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好大一锅粥!》 1.入建安 建安镇在京城往南三四百里处。.正好在两年多前刚修好的通往江南官道之旁。于是几年下来,本安静的小镇逐渐热闹。镇上人多做些往来路人的打尖住宿生意。虽然定是不及不远处京城那一幅繁荣似锦,华灯璀璨,却也是一个安居的好地。 今年正逢三年一度的科举,此乃新帝即位后第一次科举。往京城赶考之人络绎不绝,独自一人的,跟着商队的,拖家带口的,几大马车的,各式各样。又是镇上人乐得忙活的时候。 一位少年闭目倚在镇旁的一棵大树之下,青丝只以单带束起。 午后的阳光从交错的枝叶中破碎散落,一只平安鸟穿插而过,轻轻鸣啼。摇曳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少年清秀的眉目上,柔和的光影之下,如书如画,竟是让人分不出画中人究竟是男是女。 平安鸟又一声鸣啼,盘旋一圈落在少年的肩上。对着少年耳旁吱吱轻啼,似乎在与少年耳语一般。 一个少女打扮的身形背着竹篓路过,动作轻快。走近看神态虽为少女之态,眉眼间却有一丝成熟之感。应是刚从山上采摘下来,看到这一幅如画的景象,稍有入迷。须臾间反应过来.走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公子,马上要下雨了,如果要休息最好找一个客栈落脚。” 少年睁开双眼,看了女孩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说了声谢谢,站起身来。似乎对这暖阳正当好如何会马上下雨的预测毫不怀疑。拿起地上长条的行囊,往肩上一跨,便向着镇上走去。平安鸟从少年肩上跃起,围着少年上下扑腾扑腾乱旋,一起远去。 女孩原地站了一会,莞尔一笑,也往自己在镇上的家归去。 正如女孩所说,天气这事从来就如妇人的脾气,说变就变。刚刚的晴空白日瞬息之间就阴沉下来,没一会便稀稀拉拉地落下水滴,然后滂沱大雨倾盆而落。 元宵刚过,冬寒未散,直如冰坠。 少年敲了一户人家的门,这户看起来既不是客栈也不是酒肆,但也不似寻常人家。其实仅有镇上人知道这里是间小的岐黄馆。镇上人不多,只有如科举或别的京城大事时节才会病人稍多,所以并不如何繁忙。不会如一般店铺白日得开着大门做生意。. 没一会门开了,巧来正是刚刚提醒少年即将下雨的女孩。女孩略微惊讶地望着已全身淋湿的少年,鬓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看着都令人觉得寒冷。想刚刚他独自一人在镇旁树下休息,应该只是穷苦书生,估计也无多少盘缠。这雨下得如此之大,与人一晚方便也并不为难。 女孩将少年带进院内耳房,房内堆着一些还在碾磨的药草,里面有一简陋的木塌与案椅。这是平常给重疾人临时卧躺的房间,最近并无人占用,正好可供人简单落脚。 “我叫婉萤,大家都我萤儿。如不嫌弃可在这凑合一晚,我爹出诊去了,估计傍晚就回了。不过我爹脾气比较怪,公子别介意,我去给公子烧水沐浴,赶快换了这湿衣裳。” 婉萤明显还是少女心性,说话未见过多礼数,天真单纯。如此寒天,少年全身透湿却未显出有寒冷之态,婉萤略感奇怪。 “不用,多谢姑娘,在下自己来就行。”少年进屋随意放下背囊,回头转身往婉莹的手上放了一点东西,说道,“镇上客栈都满了,如姑娘不介意在下想借宿几晚。” 婉莹看了下手里,是一点碎银。多不算多,但足够镇上客栈十天半月的住店钱,便赶快回倒:“不用不用,这屋多半时候也空着,公子若是需要随意住几天就是,用不着银子。” 少年并不直视婉莹,眼帘半垂,水滴从纤长的睫毛上滑落。似乎穿过婉莹看着远处地面,声音确是男声但温婉而轻柔:“如此天气能有住处已是雪中送炭,这点银子如不麻烦就请姑娘帮在下准备几天饭食吧。”说完微微一笑见了一礼,出房间向院里走去。 婉萤想着还要与爹交代,便把银子收了起来。看到少年随便放在地上的长条背囊,想拿起放到屋内的案上去,便顺手去提。却发现看起来并不大的背囊,竟是纹丝不动。婉萤用力多拉了几下,依然不动,只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如此之重。而少年看起来一幅文弱书生样子,竟可以背得动这般重的东西。不过随便看人行囊终是不好,拖也拖不动,只好作罢去准备晚饭了。 婉萤走进厨房。少年正从院里井内打过水来烧水,婉萤便取了浴盆瓢和一应洗浴用具放入了耳房。同少年招呼了一下又去淘米做菜去了。 少顷,雨开始变得稀稀拉拉,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毕竟有客人在,还收了人家银子。婉萤多做了几道小菜,多花了点时间。想来再去收拾下浴盆,走入耳房却见房内早已收拾干净,人却不在房间。 婉萤正心道人呢,少年便从屋外进来。依然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我将浴盆还到原处了,麻烦姑娘了。” 婉萤转身,看到少年已换好干爽的衣服,头发依然还是湿的,没有束起,随意的散开。玉容月貌,如不是站着明显是男人身形,单看脸只觉得好一个美女出浴。婉萤不禁莞尔,然后说道:“公子动作真快,饭已经做好了。我去给公子取了来。” 少年目光依然有点漂移,似看非看地落到婉萤脸上 “在下姓钟名承止,叫我承止便好,谢谢姑娘。” “叫我萤儿就好。”婉萤一笑,忽而注意到钟承止肩上又停着下午那只平安鸟,好奇的问道,“这是你养的鸟吗?好漂亮。” 平安鸟转了转头,侧对着婉萤,一幅不想搭理的样子。 婉萤只觉得有趣还想逗它。 钟承止却退了一步说道:“小心它啄人。”平安鸟扑腾了下翅膀,从大门飞了出去。 “看来它不喜欢我。”婉萤嘴上虽是可惜,脸上却是少女的那种纯真笑容,但面目看起却似花信年华,“我去取饭来,赶快喝点汤药去去寒气。要是伤了身子误了金榜题名可不划算。”说完便一阵风地出房去了。 婉萤取来饭菜,二菜一汤。虽然简单倒也可口,汤里明显还加了几味中药,想是专门为钟承止准备的。这几年国泰民安,四海平和,也无大灾大祸,一般小城小镇百姓都能有温饱,京城与各个大城市一片繁华,已现盛世之景象。 钟承止吃到一半,前厅传来声响,然后听到婉萤迎了出去。 “爹,回来这么晚,淋湿没有?” 婉萤的爹看起来年纪起码也有四五十,已有佝偻之态,脾气倒是正如外表一幅老头式的古怪。但整个建安镇除非去到京城找大夫,就只有婉萤的爹通歧黄之术了。脾气怪就怪,镇上人也得多谦让着。 婉萤擅自让钟承止住下,知道她爹定是不乐意的。得赶快提前说好,免得把人家给轰出去了。便一边帮她爹取下背囊与油纸伞,一边说到: “最近赶考人多,这一下大雨客栈都住满了。有一公子没地落脚淋了个透湿,说想在我们这住几天,还给了好些银子。”婉萤把钟承止给的碎银子放到她爹手里。 “我安排他在耳房住着,想来这几日天气转好他也就会进京了。平日耳房也空着,既不碍事还能换点碎银子,对吧爹。” 婉萤喋喋不休地从钟承止如何说到下午上山采的药材,说到今儿做的菜是哪几个……他爹没回答一句,只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就往正房走。路过耳房看到正在吃饭的钟承止。钟承止起来见礼问好,婉萤他爹只斜斜地看着钟承止说了一句:“别在我这乱跑。”便头也不回地回自己房了。 钟承止吃完自己收拾了餐具,拿去厨房洗了。回房拿出本书靠在塌上看,婉萤当是在温书也不多打扰。 院子与夜色一同沉静了下来。 “没错吧?没错吧?对吧?对吧?”一个人声在钟承止的房间里响起。 “没错没错,不要这么吵。小心人都被你吵醒了,看到你一只破鸟在这呱噪。”钟承止翻身面向塌的内面,实在不想理这只呱噪的平安鸟。 “快点下手啊下手啊!等什么呢什么呢?谁是破鸟谁是破鸟?谁呱噪呢?”平安鸟在床上扑腾来扑腾去,在钟承止身上飞上跳下。 “没错是没错,但是溶在血里用的,而且本身这人也不正常,取出来估计人就没了,没处理好就成了杀人事件。这块也算是天子脚下,别找些麻烦事。”钟承止回道。 “把她拖到山里给劈了,丢山坳坳里去。谁也不知道。” “我觉得把你撕了丢到山坳坳里去是个好点子。别吵,我要睡觉,再吵就拿你去喂山里的狐狸。” “你撕试试看啊,你丢啊你喂啊!我还怕你啊!我乃是督促你懂吗!阎王要我看着你的,喂!喂!……”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平安鸟立刻停了嘴,从窗户飞了出去。 2.遇四人(附图) 翌日。. 钟承止睡到日上三竿,吃了勉强算早饭。便慢悠悠地去镇上晃了晃,进了一家小酒店。 春闱将近,镇上都是从各州县赶往京城的举子们,能中举人也算是入了官门,不过依然是穷的富的兼而有之。其中不乏权贵子弟,带着不少细软家仆。镇上马车驴车停了一溜,酒店里人来人往,有些人已经开始互相拜结,高谈阔论,一番热闹之景。 钟承止寻了个边角独个凳子的小桌坐了下来,旁边不远是一屏风,隔着那勉强算是雅间吧。小二见钟承止孤身一人,便认定必是穷书生一个,把其他牌场大的全顾完了才来招呼。钟承止只点了两道小菜,酒都没叫。遭到小二一个名为果不其然的白眼,拿出书来一边看一边等上菜。 “北疆战事据说已来捷报,不日镇远将军萧正,将带大军回朝,赶得好我们正好能见到天子百官亲迎,将军凯旋之胜景。” “这战胜得轻巧,早前的主和派现在全成了哑巴。” “不是大军,大军早在边城就散了,只带回了两千人,不过应该一样颇有声势。” “早前就有消息说皇上有很多想的被政事堂压着无法推行,这下战事不出半年就结束,还有谁敢弗了皇上心意。” 不少人在谈论最近的朝政,丝毫不隐自己的嗓门。 “这位公子,现在看书可来是不及了,这不是临时抱佛脚来着。菜来罗――!” 小二的声音混在周围的讨论声中响起,一脸戏谑地拿着菜来一边吆喝着。 “临时抱佛脚也好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吧章明。”接着另一个朗朗年轻的声音响起。 这家酒店不大,也简陋,没有专门的雅间。在内里窗边放个桌子隔个屏风就算是一雅间了,既隔不了多少距离也隔不了多少声音。 钟承止坐的地方正好在屏风外侧面,可以看到屏风里一桌四人,衣着打扮皆不凡,再听其言谈,明显是朝中有人的权贵子弟,谈了不少当前朝堂上的政事。这句听得桌上一人正略有无奈地摇头。 钟承止应声望去,正好对上了一脸春风得意正说话的那位。 那位白肤朱唇的,嘴角一侧翘起,掩不住的年轻意气,典型公子哥的俊俏精致,一看就知出于大户之家还风头正劲。与钟承止对视片刻,举起手中酒杯站起身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姓重名涵。这位公子看起来不过十又七八,这么年少就能中举,想来必是一方才子,今儿见面即是缘分,再下先敬一杯。”说完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话刚说完,周围立刻静了下来,过一会又唏嘘四起。 想来这位必定是当朝枢密使重绥温的二儿子。 枢密使重绥温有一妻一妾,妾已早亡。正室王氏是佛山王家长女,王家世代管着佛山一带的铁矿开采冶铸。虽都是民营,但铁莫良于广铁,佛山一代的出产量不及河北,但铸出的铁却质地优异,一些精致的器械与武器,都必用广铁,所以可说是掌着一国家脉门的大户。 王氏有二子,长子重熔已在朝为官,为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本朝统兵权与调兵权分开,但这样放到了一家父子里,岂不是等于重家有着一方兵权,其中令人感到颇有深意。重熔此次北征作为副将随镇远将军萧正出征。 妾室虽早亡,但生有一女重林,早几年嫁给四皇子。之后四皇子意外即位登基,重林便成了当朝皇后。如此一看,重家如今可谓权势如日中天。 幼子重涵据说小时身体不好,有顽疾,需在南方调养。便一年一半时候都放到佛山娘家,但随着年岁增长,经年习武和家中细致照顾,小时的病就慢慢去了。这几年重家地位越来越高,家族名声加上本身也确有几分才气,又文武双全相貌标致,在南方一带与京城都颇有声望。早就传闻今年也将参加科举,是京城臻融庄开的科举赌局闱姓卖得最好的几人之一。.所以这名字一报出来,自然立刻就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看着周围人都向这边望来,钟承止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书,可惜没酒,只能见了个礼回道: “在下姓钟名承止,来自湖南南县。中举不过是一时运气,谈不得才气。这不来抱着佛脚继续碰运气了吗。” 钟承止把书一晃,书名却是《京城轶事》。 重涵哈哈一笑:“看钟公子一人何不加到我们一桌来,如成了同科往后说不定就要一起共事,不如先提前认识。” 钟承止还未应答,平安鸟从旁边窗户飞入落到钟承止头上,又扑腾扑腾几下飞到钟承止肩膀,再叽叽喳喳地叫了好一会。 重涵不禁问道:“这鸟,难道是钟公子养的?” “这鸟……说不上是养吧,反正被它缠着了就是了,甩都甩不掉。”一边说着钟承止一边对着平安鸟的肚皮轻轻弹了一下手指,平安鸟便更大声地啼叫扑腾起来。 “哈哈,钟公子有趣,今天必要好好结识一下。小二,加凳子。”说完不由分说走过来将钟承止拉到他们桌上,“这处没什么好酒楼,等到了京城,我再请钟公子去几处热闹地儿。” 一旁的小二听着又没法对这桌一看就是权贵的公子哥们使颜色,便狠狠地横了钟承止一眼,放下了凳子,说: “得罪了,我们这不是好地儿,客官委屈坐着吧。” 小二走了,重涵把钟承止拉到桌旁便介绍起来: “这位是韩玉,是户部尚书的韩拱的三公子。这位是李海云,是前门下侍郎的二公子。这位是李章明,是参知政事李云从的大公子。今儿都是从京城来特地接我的,不过这打了大胜仗章明估计没什么心情就是了哈哈。”重涵对着钟承止一一介绍道,最后把手放在李章明肩膀上拍了两下。 虽然介绍得甚是随意,但这一排官名给外面的听到估计又要全场注目。 “怎会,我大华得胜,如何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李章明很认真地回答,似乎没感觉出这是重涵的揶揄。 “可惜你爹高兴不起来,要你当初多说下你爹。如今国富民强,粮库充足,能打仗当然要打,怎能做缩头乌龟。”重涵回道。 “父亲正是觉得这几年风调雨顺,是让百姓多多休生养息的时候。北疆小族对我朝并没有任何实质威胁。我朝不像从前历朝历代都有强大外患,如今与满蒙关系友好稳定,四海平和,国境疆域广大,外围不过是一些小族骚扰,想讨点小钱,他们自己不敢也没能力大举进犯。拿这么多钱粮去行远军打仗,不如只拿出几十分之一的钱交换一个和平安定,这次如不是迅速就碰到敌人宿地,而是要在草原长时间找寻的话,那我们补给线太长是耗不起的。”李章明继续认真地回答。 “你还揪这个理儿,没见你爹已经就被这理砸到脚了吗。如果打得艰难还好说,这半年就凯旋而归,还不改改不是给自己找绊子。你要以后也这样,到时候我们同朝为官可不怪我不给你面子。”重涵虽话说得不太好听,不过听语气明显是同亲近之人说的,带一点戏谑。 “哎,此理非彼理,并不可同一而视。”李章明始终是很认真。 张海云与韩玉也纷纷应和重涵打断了李章明。 “章明你就别多说这些煞风景的了。”韩玉举起一杯酒,“本来想接重涵回京,不过既然明天就可以见到凯旋的镇远大军,不然我们就等一天,到时候一起进城。” 张海云搭着重涵的肩膀:“你哥不是还是副将吗,到时候我们能跟着队伍一起进去吗?据说各家未出阁的香闺还有霞凌阁、白矾楼的红牌都会来围观,在队伍里不是可以占个观赏的好位置。” 听到张海云这句,韩玉迅速转过头来。 “你又想繁斐了吧。”重涵一边把韩玉的脸趴转回去,一边对李海云说,“我哥倒好说,但萧将军那人为人刚正不阿,不合规矩的事情不会办,到时候看吧。” 重涵、韩玉与张海云三人在美女佳人的事上聊得兴致勃勃,李章明依然一幅认真的样子,听着并未多插话。 重涵一把搂住李章明肩膀:“你怎么不说话的,别老别一个理转不过来。要是皇上看到你这幅样子,绝对罚你几十大板,来喝酒喝酒,本二少以后终于要常驻京城了。” 钟承止看得出来,重涵是担心刚才话是不是不小心说重了特地又来缓和的。 钟承止听他们聊聊侃侃,一边趁无人注意,手在韩玉杯子上晃了一下,一边在想:这李章明交到重涵这种朋友倒颇有意思,这到底算损友还是挚友还真是说不来。不过照说官场无情,重涵虽然说话很不给人面子,却明显是性情中人,感情直白。不像内外不一的官场油子,这种人做武官还好,做文官没问题吗。还是说只是对着好友如此? 钟承止正想得觉得有意思。重涵换了一边一把搂住钟承止肩膀,吓得平安鸟一扑腾地从窗户飞出去。 “钟弟……鸟跑了……哈哈,一看你就比我小,叫你弟没问题吧。你怎么也和这家伙一样闷不作声的,话说你声音好听,我想听你说话。” 毕竟都是年轻的公子哥,似乎在钟承止来之前就已经喝了很久,已经开始带上少许醉意又是同龄人便少了礼节起来。 张海云听了也哈哈一笑:“涵儿,钟公子虽然面如冠玉似女子一般,但毕竟是要与我们一科考试的举人,你可别当成是看上的哪家姑娘一般对待。” “哪有,可不是似女子一般,明明是比美女还沉鱼落雁。霞凌阁与白矾楼的头牌我见过好几个了,比起钟公子可是大大不及。”重涵马上回。 “涵儿,如此对钟公子说话实在太不敬。钟公子想必也是满腹才学立志为国的堂堂君子。怎能和女子相比,又怎能只看容貌。“李章明依然那张认真的面容说道。 钟承止放下筷子微微一笑,轻轻推开重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无碍,在下无甚过人之处,能有一处被称赞也承蒙重公子抬爱。李公子对于此次北疆是否该战一事也无须多纠结,李大人的看法并非有错,只是他缺少一个情报。” 桌上几人停下听钟承止和李章明对话。 “请问钟公子,是缺何情报?”李章明问。 “李大人不知道萧将军有立刻找到瓦刺军的把握。”钟承止回答。 李章明一征,微微皱眉:“哦?请问这从何说来?北疆草原广阔,自古北征的最大问题都是要找到游牧民族的扎营地,不然我们就是拿真金白银去和马上民族的无本生意硬拼。难道萧将军有何特别之法?” 钟承止继续一笑:“这个……要问萧将军去了,在下也不好多说。不过如果李大人知道有这重条件,想必不会一再坚决反对北征。” “如今我朝兵力对瓦刺绰绰有余,如果知道能速战速决,确实没有坚决反对的必要。”李章明点头。 桌上另外三人面面相觑,韩玉问道:“难道钟公子与萧将军认识?” “不,并不认识。只是略知一些事情。”钟承止回。 “那是从何得知?重涵父亲重大人与萧将军是至交,也并不知道这个。” 钟承止对着韩玉莞尔一笑:“一点道听途说而已。” 如果道听途说就可知的事,自然大家都知道,说是钟承止胡扯也成,但这几句话说得清清淡淡却胸有成竹不似胡扯。不过这么一回答也却不好再追问下去。 重涵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钟承止,虽然钟承止这几句话有耐人寻味之处。但比起这个,让重涵吃惊的是刚刚钟承止的一推。 看似只是顺手的一个寻常动作,重涵习武多年,能从中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巧力,让他手臂顺着劲道就滑了开去,自己浑然不觉。虽然钟承止面容似女子,身形却并不小巧,但整体清癯实在不似有气劲之人。刚才情况照说应该是钟承止轻推重涵手臂,重涵感到被推,自己主动放下才对。但重涵却分明感觉到一股不重却无法抵抗的巧力,如不是习武根本无法感觉出差别。到底是自己错觉还是…… 一时桌上几人看不清钟承止的深浅,不过毕竟年轻人没疑惑一会就岔开话题了。 “钟弟,你在京城有落脚处没有,不然干脆同我们一起进京,住在我家好了。怎么也会比寻常试子会馆要舒服。”重涵对着钟承止说。 “重府怎能与试子会馆相比,刚刚我还正想问几位试子会馆在何处,如果重公子不介意,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承止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对着重涵如沐春风般地微微一笑。重涵看得有点发愣,忘了刚才那错觉还是啥的。 “那说好了,明日一早我们辰时约在这一起启程。”重涵又转向李章明,“章明你也别回去了,与我们一起住一天,就当会试前放松放松。” “这可不行,外出一天无碍。要为此种理由外宿不回家必要被我爹骂的。”李章明摇头。 “你可以找个别的理,别说实话嘛。” “那怎生能行。”李章明依然是认真的语气。 “哎你就是个煞风景的,这么久没见了,那回京我再找你,还有回京聚会你可别不出来。”重涵无奈摇摇头回道。 “恩,今日差不多要回去了,这也不早了,这处到京城也要大半日时间,便不多做陪了。那聚会钟公子进京不妨也来。除了我们四个还有一些年纪相仿的监生,多都是参加这科会试的。”李章明探头对着钟承止说。 “没关系,钟弟到时候住在我家,不去我也把他拉着去。看看李宏风那家伙好不好意思还拿自己冠玉榜第一说事。”重涵一幅得意的样子。 “哈哈,确实。在钟公子面前确实说不出来。”张海云一边应和。 “哎……你们几个,钟公子别介意,他们一直就是这样没正经的,但无恶意。我先告辞了,京城再见。”李章明说完便起身见礼离去。 重涵与李章明挥手道别,又坐回桌对钟承止说: “钟弟你是今日才到?我看镇上就一个客栈,昨日没见着你。你这般容貌如果见到,我定不会忘记。” “昨日客栈已经满了,我就住在不远一处民家。”钟承止回道。 “民家?这边没看到多好的民家,我住的房间大得很,不然来与我同住?” “不用了,就一两日。到京城还要多打扰重公子,这里便不多麻烦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还想与钟弟促膝长谈一番。”说着重涵又把手臂把钟承止肩上一搂,这次加重了些力道,把钟承止直往怀里拉。 旁边的韩玉与张海云不明重涵其意,看得直摇头:“重涵你也太心急了,如果是大姑娘早被你吓跑了。” 钟承止被重涵拉得就快贴面,转过头,温润的声音在几乎在重涵耳边响起:“过几日在长谈不迟,今天就容愚弟先告辞回去抱佛脚了。” 说完又顺手一推,一个转身站起,拿起那本《京城轶事》,微微一笑,见礼离去。 看来这干哥哥是不认不成了。 重涵脸有点发红,一时忘记了刚刚自己本是试探之意,究竟有无那股巧力又无法确定。 韩玉与张海云在一旁笑得直弯腰。风流跌宕重二少,也有这样一天。 “长宛。”重涵打了个响指。 一个黑衣侍卫不知从何处变出,立刻走了过来。 “你先回京城一趟,与家里打个招呼我要带人回去,准备房间。再找人查查这个钟承止的底细。” 3.问婉萤 钟承止离开自然不是真的回家抱佛脚去了,他转个弯绕到镇上的集市。. 集市上除了卖一些吃食和寻常衣物杂货以及算卦的之类,还不少卖的是科举相关的吉祥玩意。例如写着及第的玉坠,魁星点斗花纹的文房四宝等。有处居然还有卖手指般大小,满满蝇头小楷的四书五经,小小的一本书,里面密密麻麻字还甚是清楚,美其名曰随身书。这书用途……看得钟承止哭笑不得。 平安鸟又扑腾地落到钟承止肩膀上。集市上人多嘈杂,一点声音不惹人注意,钟承止也不避讳地和平安鸟说话。 “你刚在干嘛?正事不做,和人家吃饭喝酒干嘛?赶快去做正事!”平安在钟承止耳边说道。 “刚刚那才是正事。” “那叫什么正事?搂搂抱抱吃吃喝喝的叫正事了?” 钟承止又弹了平安鸟一下: “那几人的爹你没听到吗,混熟了才好做事。而且看来这几人似乎也不是没脑子那种。” “和他们混熟有何用,和皇帝混熟就可以了。” “……你的脑子能不能不要停留在鸟的水平。”钟承止觉得对鸟说话和对牛弹琴并无甚区别,虽然是对着会说话的鸟。 “你敢说我笨,我是来监督你的!就知道你偷懒!偷懒!”平安鸟一边说一边在钟承止头上跳来蹦去。 “刚刚本是想去打听点事。但是看到这桌人就改了主意,现在再回去也不好,只能换个地方问了。” 钟承止一直在看路边的店铺,不久就进了一家小店里去。 “掌柜,这多少钱?”钟承止指着摊上对着掌柜问道。 “八钱一两,公子也是去参加会试的吧,这还大半个月呢,天天拿这泡水喝,早一壶晚一壶,保你考试时候精神抖擞金榜题名!”店里掌柜马上探过来回答。 “那就承掌柜吉言了,拿三两吧。” 掌柜的好好两声,转头去给钟承止称药材。 “掌柜的,我看你这多是些补气养血的药材,凑不成方子,这镇上万一有人生病怎么办。”钟承止一边等着一边顺便的口气问道。 “镇上还有个大夫,听说前几年还是宫里太医局的御医呢,啧啧,估计怎么得罪人被赶出来了。你不知道那人脾气,简直就是粪坑里的石头。真在宫里没被杀头算他命大,前些年他就带着女儿就在这镇上住了下来。建安是南北官道修好从前面过才热闹起来,早年就个小村子。就算这几年,不是科举或京城有啥大事,平常镇上冷清得很。就那么丁点人,大多都找那石头看病拿药了,轮不到我这卖,进了也是白进,不如卖点补品就可以了。”掌柜手上没停,回答道。 “真巧,昨日大雨客栈也没房了。我便寻了个民家讨个住处,就是这家。” “他家那臭石头让你住?”掌柜转过头来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女儿让我住的,给她爹说了些好话。” “真的假的?别是看上公子你长得俊想给她女儿寻个女婿了。” “呵呵,没有的事。婉萤是个好姑娘,约莫也早许了人了。”钟承止笑着摇摇头。 “哎说起这个啊,他父女两刚来的时候,镇上好多上门说媒的,都被那石头给赶了出来,后来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去了。这一说都三四年了,那石头爹完全没点给女儿说媒的意思。” 掌柜突然放小声音一手离在嘴边说:“村里人都说,说不准其实婉莹就是那石头的这个。” 掌柜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神秘兮兮地给了钟承止个眼神:“但是啊,早前萤儿看着也确实很小孩心性,不似和她爹有什么不寻常关系,哎谁知道呢,管他的。过自己日子好了。来公子的东西收好了。” “谢谢。”钟承止接好东西,给掌柜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回外面熙熙攘攘的集市,每个算卦的摊都围着一圈问卦求解科考仕途的举子。 “如何,你到底打听什么,动手就好。”平安鸟又扑腾过来。 “昨日我在他家走动了下,最里面房间有个小灵堂,有三个牌位,祭拜的应该是他爹娘和媳妇。”钟承止边走边还在看着路边的摊铺。 “婉萤的娘?” “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可以说就是可以说,不可以说就是不可以说。”平安招牌的呱噪。 “…… 我说平安,你是没看出来婉萤身上有什么不寻常?”钟承止转头看着平安问道。 叽叽喳喳。平安寻常鸟叫了一下,转身飞走了。 钟承止顺着路边商铺走走看看,买了点小女孩喜欢的小物和一点水果就往回走。 回到岐黄馆,婉莹正在厨房外摘菜,看到钟承止,展颜说道: “承止,回来了。” 钟承止对着婉萤微微一笑,走过去: “去集市走了下,这个给你。”钟承止给了婉萤一个适合小女孩的头花。 “诶!好可爱!”婉萤起身接过头花。 “还有这个。”钟承止又把另样东西给了婉萤。 “啊小糖人!我爹都不给我买呢!”婉萤一脸开心地说。 “你爹当你大人了。” “我还小呢,什么大人。” “你几岁了?” “我……” “萤儿!”婉萤的爹突然从房里冲出大吼一声。 婉萤赶紧闭了嘴,偷偷对钟承止吐了下舌头,小声说道:“爹今天没有出诊。”之后又转头对着她爹说:“爹,我开始烧饭了,一会就好。” 然后回头对钟承止甜甜笑了一下,把钟承止给她的东西小心收好,又收拾了下地上摘好的菜进了厨房去。 “你!少管闲事,多嘴多舌就给我滚!”婉莹爹对着钟承止吼了一句,一幅忿忿的样子转头回到内屋去。 钟承止没有回话,也回了自己那房间,拿着那本《京城轶事》坐在凳子上看起来。 没一会平安又倏地从窗口飞进来,落到钟承止头上乱抓: “喂!喂!明天不是就去京城了,你到底准备何时下手?” “你给我下来。”钟承止用书去拍头上的平安。 “回答啊,回答啊,什么时候动手?” 钟承止放下书,平安便又落到钟承止头上,钟承止也不继续拍它了。顿了下说道: “下手的话,那女孩能有救吗?” “你还操心这种事,天下苍生的命你操不完心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平安回。 钟承止稍停顿了下,说道:“这孩子本身是无辜的,如果有办法……比如你这样……” “我不一样!如果有选择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平安立刻打断了钟承止的话。 钟承止发现了自己的出言不当,收音说道: “对不起……” “该做的事你不做,只会死更多无辜的人,你应该清楚得很。”平安从钟承止头上飞到一旁的案上。 “行了我知道了,你别管了。” “我就是来管你的!只有今晚了,你……” “爹,你要出去吗?饭已经好了。” 门外传来婉莹的说话声音,接着门上一声轻响打断了平安的说话。 “不出去,拿到房里去吧。”婉萤爹的声音。 钟承止打开门,婉莹正举着案盘往从厨房走出来,而婉萤的爹正在钟承止房间外。 这时,一掌柜模样的人急匆匆地闯进院子,对着婉萤的爹焦急地说道: “婉大夫,有个书生上吐下泻的,看着快不行了,您赶快和我一起去看看!” “吃饭呢没看到?吃完再去。”婉萤的爹头都没回一下。 “哎您别,您到我客栈吃去,有酒有肉要吃啥都包了。这书生看起来来历不简单,也不知哪吃坏肚子,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您可别耽搁了,我多给点银子还不成吗!”掌柜凑过来苦苦哀求。 钟承止转过头目光正好撞到婉萤的爹,两人对视了一下。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即逝。 婉萤的爹鼻子哼了一声一挥衣袖,回头往房里走。 “哎哎,婉大夫啊,您可别闹脾气……我这真急得……”掌柜确实是急得满头大汗。 “阿四,爹是去拿包袱去了,准备跟着你走呢。”婉萤在一旁说。 阿四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哦哦,我都快急死了,幸亏他今天中午不是我们店吃的饭,不然真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婉萤爹走了出来,哼了一声,直接往门外走,阿四赶紧地跟上。 “那我们先吃吧。”婉萤笑着对钟承止说,我给你端过来。 钟承止跟着走到厨房,饭菜已分好放在案盘内。一盘木耳烧鸡,一盘清水白菜,一旁蒸笼里白嫩嫩的几个馒头。菜香满鼻。 “饿了吧,快拿去吃去。”说完一边夹了两个馒头放碗里,又放到钟承止的案盘上。 “一起吃吧,可以说说话。”钟承止拿起案盘说到。 “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 “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意思是文人自己一边吃喝一边说话还不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来” “哈哈,我爹还要我不许和你说话。”婉莹又吐吐舌头小声说着。 “你爹把你当宝贝了,说话也不行。”钟承止笑着回。 “嘿嘿,我爹对外人凶对我挺好的。我会好好孝敬他一辈子。” “你要嫁人了就不能照顾你爹了。” “……”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把饭菜放到院子里的石桌凳上,平安落了下来。钟承止把在集市买的一点水果搁在碟里也放在桌上,方便平安啄食。 放好饭菜,婉萤拿起碗和筷子,沉默了一会说:“我嫁不了人,我有病。” “有病?何病?看起来挺好的。”钟承止拿起筷子问道。 婉萤低着头揉着衣角:“我也不知是何病,但是如身子不调养就会浑身发青没力气,爹赚的钱都给我买药吃了。有的药还是京城哪里拿的呢,住在这边也是为了好进京,京城又住不起。爹这怪脾气应该都是我害的。” 钟承止也顿了一会:“那也可以嫁人,找个中意你心爱你的人不会介意这些。” 婉萤脸微红:“虽然这么说,应该没人比爹更爱我了,我还是陪着爹吧。”说完又笑了笑,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拿起碗筷吃饭。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平安一会啄着水果,一会又去啄钟承止的手。 “如果像小鸟这样活着你觉得如何?”钟承止看着平安对婉萤说。 平安转过头,盯着钟承止。 婉萤楞了一下笑了笑:“小鸟自由自在到处飞,挺好的啊。” “你可能没法说话,可能生命短暂,可能只能看着你心爱的人而无法对他做什么。如果这样你还愿意当一只小鸟吗?” 婉萤一边扒饭一边不解地看着平安:“为什么要变成小鸟呢?” “如果让你当一直没病的鸟,而不是一个有病的人,你愿意吗?”钟承止看着婉萤。 平安鸣啼一声,一飞冲天。 婉萤呆呆地看着钟承止,没有说话。 钟承止一改一直对婉萤飘忽的眼神,直视婉萤的双目。 一团幽暗的绿火在钟承止眼里燃起,接着似乎在两人眼里一起淡然旋转。 “婉萤!把针盒拿出来,和我一起过去!” 婉萤爹又突然回来,大声吼道。后面跟着快要急得翻跟斗的阿四。 钟承止眼神一晃,绿火悄然而逝。婉萤也会过神,应了她爹一声,然后对着钟承止说:”你先吃,碗筷随便放着就成,我回来收拾。”便进屋去拿针盒。 婉萤爹直直地盯着不急不慢吃着饭的钟承止,没发一语。 钟承止没有转头,把自己腰上的《京城轶事》往桌上一滩,一边吃一边悠哉地看起书来。 婉萤没一会出来跟着他爹和阿四风尘仆仆走了。 4.斩鬼剑 天色渐暗,平安飞了回来,又停在钟承止头顶上乱扑腾: “你到底准备如何,不要想些麻烦的歪心思。.” 钟承止抱着手臂,坐在耳房里的凳子上,也没去抓在自己头上折腾的平安: “你没看出来吗,婉萤是一个十三年的魂,在一个三十年的身体里。” “那又如何?”平安啄了下钟承止脑袋。 “如何会有魂和身体年纪不同的?” “那又如何?” “这魂和身体可能不是一个人的。” 平安抖了抖翅膀,飞到一边的桌子上站着: “那又如何,这些与你无关。你只用收回这个人身上的鬼玉就行。” 钟承止转头看着桌上的平安: “这情况只可能是移魂,鬼玉即便是完整的,即便是我和阎王那家伙,想要用完整的鬼玉移魂,都是很困难的事,这你最清楚不过。而婉萤身上只是很淡的气息,说明只是很小的碎块。你还不觉得事有蹊跷?而且你还不明这个对你有多重要吗,等收齐的那天……” “我不明白!我只明白你现在得尽快收集全鬼玉,做你该做的使命。”平安打断钟承止,站在桌上,和钟承止对视,继续说: “你是可怜那姑娘也好,想别的也好,都毫无意义,做你该做的事。帮你完成和监督你不要成日就知偷懒,就是我的使命,其他对我也毫无意义。” “……” 房里一时沉默 “行吧,那也要等他们回来,先睡觉。” 钟承止不再回话,合衣倒在塌上就睡。 平安看着钟承止,扑腾了几下,飞进了窗外愈来愈暗沉一色的树与云的剪影里。 入夜。 对比着京城近乎彻夜的灯繁酒绿与歌舞升平,几百里外的建安沉静得如早已走过人世沧桑的耄耋老人,只是默默地看着年轻人依然在红尘滚滚间拼命呐喊与挣扎。 岐黄馆被夜色笼罩,除了窗外风吹树动,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 钟承止依然合衣半盖着塌上不甚干净的被子静静睡着。 突然。 一道寒光,刀刃挥落。 钟承止从睡梦中倏然睁开双眼。 迅速掀起薄被,抬脚一踢。 一脚踢到持刀人拿刀的手腕上,然后翻身滚下榻顺手拿起地上的长包裹起身反手抬起一档。 婉萤的爹狂愤的面容在窗外透入的月光中显得无比狰狞,双目发红,挥刀往钟承止身上直砍。 能看得出,婉萤爹有些许武功底子,但哪是钟承止的对手。 钟承止两三下就锁了婉萤爹的全部招路,回身手肘往婉萤爹的胸部一撞。婉萤爹就猛地向后倒去,滑了一段撞在墙头,瘫坐在地上。om 钟承止收了招,手握着长包裹的一头,长包裹直直地指着婉萤爹的脸,垂着眼睑俯视着婉萤爹,问道: “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婉萤的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传出。 “哦?你觉得我想干什么?”钟承止回问。 “你想对婉萤做什么?”婉萤的爹抬高了音量。 “我对婉萤没做什么,而是你对她做了什么。”钟承止依然轻描淡写地说着。 “她是我闺女!我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婉萤的爹抬起头对着钟承止咆吼道。 “你怎知不关我的事。”钟承止放下指着婉萤爹的长包裹,转而反手握着,双手抱臂,在房里渡起步来,一边继续清清淡淡地说:“尚药局,卢医堂。” 婉萤的爹眼神一凛。 “你是发现了什么又偷了什么便要躲起来?然后又怕太偏僻地儿去京城不太方便便躲在这?”钟承止继续一边踱着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你觉得你可以躲多久,即便这不是先被我撞上了,难道还想如此安逸地过一辈子不成?” “……你是谁?”婉萤的爹眉头紧皱。 “既然你会这么使鬼玉,难道没听过――” 钟承止停止踱步,转头再次俯视坐在地上的婉萤爹,眼里似乎绿光一闪: “――钟馗?” 婉萤的爹瞳孔急剧收缩,双手在地上摩挲,往后靠了靠。 “你……你……钟馗不是应该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相貌丑陋……” “呵呵。”钟承止一笑,温婉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里似乎带着冥冥回响,而生出一股邪魅:“在下长得这么不难看实在是抱歉了。不过……现在你是不是该给我交代下婉萤是怎么回事?” 钟承止眼神直视着婉萤的爹。 婉萤的爹面上露出一些慌张的神色,又用略微慌张的声音喊道: “……我……我……婉萤我女儿而已,你……是钟馗也不关你的事,你别想干什么――!” “你最好给我说实话,不然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且不管你女儿会如何。”钟承止瞳孔里分明地亮起一丝绿光,微弱却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丝丝可见。 “你……”婉萤的爹还在不自觉地往后挪动。 “你是如何做到移魂的,不要给我打马虎。我看情况来判断留不留你和婉萤的命。”钟承止向前走了一步,绿火依然在其眼里暗淡地旋转。 婉萤爹死死地蹬着钟承止,粗重地揣着气: “……婉萤她娘生她的时候……出血了……出了很多……很多……青儿她没挺过去……我……” 婉萤爹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目光终于从钟承止身上移走,然后吱吱唔唔地欲言又止: “然后……我……我……” 钟承止眉头一皱: “行了,我明白了。” 打断了婉萤爹半天也没说出的话,然后转身望向窗外,继续说: “婉萤的娘生产时熬不过去了,你又舍不得。 于是你在婉萤还没完全离开她娘胎,脐带没断的时候, 用鬼玉做媒,拿婉萤的血溶了她娘的血里,把婉萤的魂移到她娘的身体里, 连半个移魂都不到,所以这么点小碎块也可以办到一个完整的移魂。 之后又用你自己的血作引,长年以生血养玉。 但是实际,你是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女儿, 又用你自己的寿命去换一具你妻子的行尸走肉。” “爹……怎么回事。” 钟承止话刚说完,婉萤揉着眼镜拿着烛台从外面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呢……”婉萤环视昏暗的房内,面色疑惑。 钟承止转头看向婉萤。 这一瞬。 婉萤爹趁着钟承止转头的空档,快速拿起地上的刀迅猛地往钟承止身上挥砍。 钟承止余光扫到,立刻挥起长包裹顺势挡住。 刀刃撞到金属的刺耳响声在空气中撕裂而过,包裹布合着包裹内的黑色玄铁剑鞘一起滑落,露出闪着寒光的剑身。 婉萤爹就如失神的狂犬,双手握刀,往地上一俯,鞠身又往钟承止身下如啮齿嚼物般袭去。 钟承止手腕往内一折,剑身空中划出一个圆旋,往下垂直挡住横来的刀刃,婉萤爹被剑气重重地往后打摔到墙上。 钟承止手中剑再一翻转,剑刃突然变得仿若透明如无物,往前对着婉萤爹,直直锐利地捅去。 “爹――!!!” 婉萤终于看清周围,一声尖叫,然后不顾一切地扑到她爹身上。 钟承止收势不及,一剑刺穿了婉萤的身体,又插入了她爹的身体。 “啊……爹……,……” “萤儿……萤儿…………青儿啊――――!!!!” 细微的嘶嘶声从婉萤的身体里阵阵传出,带着暗光的青烟从伤口里袅然飘起,卷着婉萤气若游丝的呻/吟和她爹撕心裂肺的哭吼,在小小房间里升腾盘桓,旋转浮绕。 钟承止叹了一口气,抽出剑。 青烟顺着剑从伤口冲涌而出,如旋风般翻滚在空气中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球体。 然后慢慢的收缩,变小,最后如一颗水滴在空中凝结,坠下落到钟承止的手上,变成一快小小的碎玉。 斩鬼剑,斩鬼不斩人。 “你……你……萤儿――!!青儿――!!你不要走!不要走――!!” 婉萤爹浑身无事,仿佛根本未被剑捅过,抱着婉萤,阵阵发抖,泪水在深深的皱纹上流出两道蜿蜒曲折的痕迹。 婉萤的伤口留出的血色逐渐变深,伤口周围开始发黑,迅速地蔓延到全身,整个身体皮肤收皱变得如一具干尸。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婉萤爹不停来回看着怀里的婉萤和钟承止: “你知道吗,婉萤生来就畸形。 你没见过那个丑陋古怪的胎儿!你怎么能懂!你怎么明白! 我不是杀了我女儿,我是在救她!救她――!! 你懂吗,你这个恶鬼――!!恶鬼――!!!” 婉萤爹丧心病狂地对着钟承止吼叫,然后一手抱着婉萤,一手又拿起地上的刀胡乱地对着钟承止挥砍。 钟承止一边闪避一边拿起地上的刀鞘套了回去,又拾起包裹布,拿起自己的那本闲书,三两步跳到房间门口,回手一挥。气劲再次把婉萤爹推得摔倒在地上。 “有时候人想要的越多,能得到的越少。不过十三年的陪伴,与你已是恩赐。好好安葬她吧,不要逼我杀你。想你也不会告诉我什么了,就此别过。” 钟承止把房间门关上,走了出去。 黑暗的房间里留下了婉萤爹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寂寥的空气里回转。 建安镇依然黑沉而安静,树枝含着寒风互相厮磨,新嫩的叶苗开始在杈间窜出,冬末的冰寒也挡不住春芽的萌长。 而人世的欢笑与泪水与这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又有何关。 暗夜笼罩的镇上被月光拉长的身影。 钟承止穿过街道又走到了一开始遇到婉萤的那颗镇边的大树下。 昏暗中看着光秃的树枝点缀着点点新叶的轮廓。 钟承止坐到树下,把双手拢进衣袖打了个寒碜。 平安在空中一划飞落到钟承止肩上。 “你高兴了。”钟承止说。 “这是你我该做之事,有何高兴与不高兴。”平安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看了平安一眼。 “帮我看了那个叫啥的没,韩玉?那家伙没事吧,就下了一点点泻药给他,居然那么严重?” “死不了。”平安依然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又看了平安一眼。 “你现在倒是安静了。” “你乖乖做事我就安静。”平安在钟承止肩膀上蹦了一下,头背对着钟承止的目光。 “哎,明天景曲该可以到了吧。” 钟承止头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要我乖乖做事,起码别让我风餐露宿的成不,要冻死了。” “死不了。” “……” 5.二百两 清晨。oM 刚过完年的大寒天,钟承止就这么在树下歪着睡了大半晚上,实在是冻得够呛,一个哆嗦感觉身边有人靠近,醒了过来。 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黑棕色武服满身英气的男子,牵着一匹通体黝黑的汗血马站在钟承止身边。 “啊景曲,挺早的。” 钟承止伸了个十分难受的懒腰又哆嗦了一下:“东西都拿来了吗?” 景曲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钟承止。 钟承止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盖着各种章的文件和两张银票,打开看了看。 “……” “二百两?” 钟承止将银票往地上一拍。 “你们当是哪?你们当是干嘛?在边城买个房子置点产业?还是紧衣缩食地过小日子?在京城和那些公子哥们混,二百两就够吃一顿的。要易云自己来和我说,堂堂一阎王托人入世好意思就给二百两?” “没办法,这几年没什么钱,还要管一府的人吃穿用度,只有这么多,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景曲用他毫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脸惟妙惟肖模仿出了阎王的语气。 钟承止嘴角一抽:“找那几个还乖的门派要啊,不然拿点值钱东西来换,要我给你们指路当铺在哪?” “东西不能随便拿下来,每年上贡的大多都是实物,也无多少银两黄金。不过用度上是无碍的,你平常的衣着文房带了一点出来。”景曲前半段依然是阎王语气,后半换了自己的寻常语气。 “为何要与那些公子哥混?直接中个状元,皇帝难道还不亲见?”平安在一旁插嘴。 “知道文无第一吗,状元说中就中的?何况也不是见了皇帝就完事的,要从长计议。反正这点钱是肯定不成的,要易云给我想办法,不然哪都别想我去了。”钟承止又往银票上一拍。 “你小子,给我够了。”平安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你果然在偷听,让我吃没吃的用没用的,冻得半死不活的,别想要我做事。拿点值钱东西来换了,别忽悠我没钱。”钟承止对着平安说。 “我当个阎王我容易吗,有钱我自己还想入世去吃喝嫖赌乐呢。二百两够你好吃好喝一年了,混个官自己贪污受贿去。”阎王的声音对着钟承止反驳。 “……” 钟承止恍然大悟地扶着下巴点了点头: “去赌确实是个办法。行,先就这么着,万一输光了再找你。” “你……给我好好办事别给我搞砸了。平安、景曲盯着他点。”平安继续发着阎王的声音。 “再砸会有钟馗那么砸么,自己人都没了。”钟承止起身整理了下衣服。 “……哎现在我管不了几个人,你凡事多加小心。” “还指望你不成,行了死不了,大不了也就一死。去看看有无开门卖早点的了,快给我换衣服,要冻死了还要饿死了。”钟承止转身对着景曲说,一边把银票文件折回信封还给景曲。 景曲收好信封,帮钟承止换了才带来的锦纹棉袍。这棉袍虽内夹棉却完全看不出,无甚厚度。宽袖玉带,全身素色却正身锈满暗纹,细看可以看到中间的玉兔图纹,不细看却和花纹浑然一体,巧夺天工。景曲又帮钟承止梳了髻发,全身整理好便一同往镇上走去。 晨光熹微,镇上酒店已经开门卖早点。om “两份鱼糊面,四个软羊包子。” 景曲叫好了餐点,与钟承止在一桌坐下。 天色尚早,但已有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食物的香味与热气,飘散在晨雾潮寒的空气中,混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与一唱一和的买卖声,市井在微红的朝色中苏醒。 热腾腾两碗面端上,大半碗下肚,钟承止方感觉身体回过暖来。 还没全吃完,酒店门口来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下来个仆人翻开车帘放好踏脚凳,便见重涵搭着仆人的手走了下来,然后几步迈进酒店。 钟承止向景曲交代了几句,放下碗筷走了过去。重涵正四处张望,看到钟承止不由露出一脸惊诧。 换了一身锦袍梳好发髻的钟承止,自然与前日完全不同的气度。缓缓走近,一步一举翩翩如玉,青丝微拂。绝色的面容对重涵露出那招牌般如沐春风的微笑,轻轻见礼,看得重涵半响没说出话。 没一会,景曲牵好马走了过来,端正地站到钟承止身后。 景曲身长近九尺,肩宽腿长,虽并不魁梧,但远远看都能感觉出服袍下健硕的体格,青筋凸起的手背看起来遒劲有力,目光凌然周身英气逼人。立在钟承止旁边比钟承止高出大半个头,大有护主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场。 钟承止转头看了眼景曲,想到什么似地对重涵说道: “哦,这是我家书童,昨日没与你说,两人打扰你家不知是否方便,他与我住一间即可。” 重涵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方便得很。打趣地说道:“你家这书童,实在看起来不似书童,好似将军一般。” 钟承止一笑:“一会不正要去看将军吗,现在启程吗?吃过早饭没有?” “在客栈吃过了,现在就走,能在天黑前赶到京城,应该路上能撞个正好。”重涵看了看钟承止与景曲只有一匹马,便说:“天气寒冷,不然你与我一同坐马车?” “好啊,走吧。” 说完钟承止便毫不客气地朝重涵的马车走去,在仆人搀扶下,一脚迈进马车。 马车内宽敞奢华,正中后方一张矮塌上铺着绸缎坐垫,旁边一个小凳,中间放着一锅暖炉。 重涵跟着钟承止进了车,见钟承止一幅懒散却又毫无不得体地坐在塌的一侧,眼睑半垂,面上依然带着淡淡微笑,温婉的声音在暖暖的车内响起: “昨日未睡好,补一下眠,重兄别介意。” 重涵坐到钟承止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钟承止。 从小与重涵打交道的同龄人,不是下人就是一些趋炎附势的。这些人多是唯唯诺诺说话做事无不小心谨慎。再或者就是国子监的荫监生这些同是权贵子弟的公子哥,虽然平常玩玩闹闹似乎百无忌惮,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排了位。对自己排位上的人什么话可言不可言,什么事当做不可做,什么礼能免不可免,都心中有数从不僭越。即便有李章明、韩玉、张海云这样关系较好稍无顾虑的,也独没见过钟承止这款。既看不清来历又摸不清深浅,一举一行得体不失礼却又并不重礼,似乎完全没拿重涵身份当回事。但偏生又毫不惹人厌恶,还能心生几分想亲近之情来。 前日派长苑去查钟承止底细,只查到是朝德十九年的湖南南县举人,家中父母双亡,留下些许家产,并不富足但也够不事生产只读书考功名。这底细说有什么都有,说无什么都无。先前想着估计是家道中落, 今日再看到钟承止与他这十分不书童的书童还有被牵着的那匹良驹,只道人更是一头雾水。 钟承止手臂搁在塌沿的软垫之上,撑着脑袋,双目闭阖。 “钟弟若非是昨晚整夜都在抱佛脚?” 重涵回问了一句,却见钟承止半响没反应。仔细一看,竟是睡着了。 重润摇头讪讪一笑,取出了一张薄毯给钟承止披上。 重涵从南方过来自己一辆马车,下人物资一辆。来接他的韩玉、张海云各一辆马车。 四辆马车驶入官道,不疾不徐地向京城驶去。 重涵趴开窗帘,便看到骑着黑马不快不慢正正跟在马车一侧的景曲。 “这位兄台,看起来身手定是不凡。”重涵好好打量了一番景曲说道。 “不辱主命便可。”景曲简单地回答。 “我看钟弟也带点功夫,若非是你教的?”重涵又问。 “不。” “那是谁教的?” “他爹。” “你这般身手能死心塌地跟着,看来他爹定不是凡人。” “恩。” “如此看来钟弟身手定也不简单。” “恩。” “……” 重涵本想套点话出来,却发现景曲说话惜字如金。而且钟承止的这么一下人对他却也完全无半点下人之态,说话连望都不望他一下,还丝毫让人生不出脾气。只觉得话没问出来,还越来越迷糊。 冬末春未暖,万物芽初生。窗外也无什么景致可看。重涵只得讪讪地关了车帘,对着睡着的钟承止发呆。 近日间雨间晴,过往车辆又多,道路被穿错杂乱的车辙划得不甚平整。走过一处低洼处,马车猛地一震。钟承止的头从撑着的手上滑下,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揉了下眼睛。 重涵正无聊得紧,看到钟承止一副天真少年之态,忍不住又打趣道:“钟弟看来真是困得紧,路途颠簸,干脆到为兄怀里来睡,方可睡得踏实。”说完就势把手臂一张。 不料钟承止轻轻恩了一声,便侧身往重润怀里一躺,动了动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重涵本只想开个玩笑,完全没想到钟承止这般反应。 墨眉长睫,瓷肤玉肌,精致的面容近看更觉得如画中人一般端正俊秀,顿时觉得温香软玉在怀,颇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重涵正在觉着心里打鼓,前方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往后喊了一声,其他三辆马车便全停了。掀帘一询问,原来是韩玉要方便。 韩玉焉耷耷地被下人扶下马车,走到路边林子里去方便,看来昨日的上吐下泻还未好得干净。 张海云也下了马车,上到重涵车里,见到重涵与钟承止的这般姿势,咳了一声,一脸若有所思的笑容说道:“前面不远就是与横道的交叉口,我们是不是就在路口等着萧将军的队伍?” “恩,就算不能走在队里,跟着队伍后面进城应该不会为难。正好也到午饭时间,就在路口停下吃点东西吧。”重涵回。 “那好,我去招呼下。” 张海云说完正准备下车。 钟承止又被吵了醒来,起身见到张海云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得知韩玉的情况便说道: “韩公子现在如何,如一直感觉不适,我这倒有一些合适的良药,如不介意不妨试试。” “无碍,那家伙从小经常拉肚子,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张海云说完看了看还半靠在重涵怀中的钟承止,说道:“那先不打扰你们了。”满脸窃笑地下了马车。 钟承止心道,难怪那点药居然搞得这么严重,早知道这人肠胃如此不好就换个人下药了。然后又朝重涵怀里一钻,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睡。昨夜基本没怎么睡,还冻个半死,确实困。 半响韩玉才上了马车,一行人又不徐不疾地往前行。 到了横道交口,四辆马车下了官道,到一侧不远处寻了个平坦的地儿,重涵的下人们便烧火做起饭来。” 这处已经停了几辆马车,看来想凑下凯旋大军热闹的还不只他们一行。 钟承止、重涵、韩玉、张海云四人都下了马车,围着做饭的火炉坐了下来。韩玉依然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重涵看着他笑着揶揄道: “喂玉儿,你该不会是为了怕考不上先找个借口自己给自己下药的吧?” “去你的,没见这次闱票我也是大吗,本公子好歹也是风华榜上之人,看过几日我就去买自己一千两。”韩玉不服地回。 “然后再偷偷买章明一万两。”张海云立刻接道。 “你这生意做得精,哈哈哈。” 几人又开始互相戏谑,好生热闹。 钟承止坐在重润边上,面带微笑,看着四人听而不语。 景曲拿了水囊来给钟承止喝水,说:“抱歉,没有准备干粮。” 重涵听到了转过头对景曲说:“无事,钟弟吃我的就行。干粮都不准备,你这书童做得不尽职。” 钟承止却先回:“无碍,这些事原先本就不归他做,算不得不尽职。” “如不跟着马车走,半日可到京城,本无准备干粮的必要。”景曲之后才回了重涵,说完便转身离开。 四人都听了一愣,倒是钟承止没何反应。重涵皱眉,本想着下人居然如此语气说话,却看到景曲走向了他的那匹黑马。 “钟弟你这匹马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千里好马,坐这马半日从建安到京城的确无问题。”重涵转头对钟承止说。 “算不得好马,家里随便牵的,跑得虽快不负重,也只能一两人出行用用,你喜欢来日送你匹。” 重涵不由听得再皱眉头,汗血马自古就珍贵,到现在纯种的已经相当少见,这一匹毛色又如此之好,价值可真是不好说。可钟承止又说得毫不做作,好似家里确实是良驹千匹。 “要送可要一人送一份,可不能就独重涵一人的。”韩玉听了对着钟承止打趣。 “你懂什么,人俩之间是什么关系。”张海云一脸窃笑地拍着韩玉。 钟承止回之一笑:”韩公子似乎不擅骑马,若是拉马车,你们这种豪重马车,这马可不成,换种倒是可以。” “哦?钟公子还有别的马?”韩玉一听也有些惊讶。 几人便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聊起马经来,多了一个多少有点生分的钟承止,几人也不好没谱地乱打趣,便天南海北地乱侃一通。没多久,官道远处可见尘埃飞扬,隐隐的脚步声跺跺传来。 “来了来了!” 旁边不远处同等着凯旋大军的人喊道。 6.归京城 镇远将军此次北征带兵二十万,一半由各地抽调了一部分禁军组成,再一半由各地方厢军与乡军凑上。om伤亡不足四万就大获全胜,辎重粮草耗损皆不多。大多在边城或在沿路所属地就地解散,独留镇远将军自己麾下两千禁军以及少许功高者还有关键战俘一同回朝。人虽不多,在官道上也显得浩浩荡荡,甚有声势。 队伍最前有一队步兵,中间一人举着萧字大旗,大旗后萧将军带着一文一武两名副手骑马领在大军最前方。后面跟着一些马车,看来战俘都是坐马车带回的,可见皆不是寻常身份。再其后是骑兵,最后是步兵与辎重。 官道两旁等着的游人都纷纷上前,伸着脑袋往军队的方向看,等着一睹将军风采。 钟承止也走到重涵几人身旁,双臂抱起,双目死死地盯着队伍过来的方向。 萧字大旗的轮廓逐渐变大,旁边的人开始高喊,呼着萧将军,重将军,大华万岁……混着越来越响的军队脚步声,整条道上都嘈杂一片,欢呼声声。 远远可以看到萧将军萧正背脊直立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握着马缰笔直往前走。 钟承止眼里亮起一丝绿火,慢慢地旋转闪着暗暗的光晕。 至萧正走到离钟承止他们百步不足,周围的喊声也越来越大,有人往道路中间靠近,想离军队近一点。突然萧正似乎感觉到什么,头猛一转,向着钟承止一行人目光如炬地望来,左右在几人身上扫了下,最后目光落到了重涵身上。 然后见萧正和左边马上的副将说了几句,指了指重涵的方向,再一拉缰绳,两人离开队伍朝着重涵几人驾来,停到路边上,下马落地。周围本在欢呼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又不敢太过靠近。 而同将军一起过来的另一人正是作为副将一起出征的重涵大哥――重熔。 “涵儿是提前回京参加春闱的吧,看家里来信说过了。”重熔对着重涵说道。 重涵郑重地对着萧正施礼,又对自己大哥略见了小礼。其他几人也跟着对两位将军施礼。 “涵儿见过萧叔叔,还有大哥好。今儿正往京城赶,得知萧叔叔正好今日凯旋归京,便在此处等候,迎接萧叔叔凯旋。能赶在入京之前给萧叔叔问个好,以免回京后就要准备春闱错过。” 萧正一抹胡子,浑厚深沉的声音响起:“恩,如未记错,涵儿已就快是弱冠之年,往后便是大人了。这次定要考个好成绩,为我大华效力。” 萧正转头看了看旁边几人,又回头对重涵说:“你们的马车跟在队里吧,免得一会封门要晚上才能进去了。Om” 重涵施礼谢过,萧正便回了军队队伍最前面。 重熔摸了下重涵的头,笑了一下说:“跟着队里走,回去再说。”说完便也回了队伍。 “哈哈果然被你猜到,这下我们能混在队里进京了。”萧正一走远,刚刚端端正正站得笔直施礼的几人顿时没了正形。 “我猜得没错吧,哈哈。”重涵一脸得意地回道。 “一会可要帮我看看,哪家姑娘漂亮。”张海云继续打趣着。 “别最后如韩玉,看上了是霞凌阁的红牌。”重涵把张海云肩膀一搂,瞥着韩玉说道。 张海云手臂一抱,也看着韩玉说: “霞凌阁又如何,哥我一样娶。” 重涵假装苦恼的表情:“你要娶,人姑娘还不嫁呢,一个韩玉就够了,别再来一个了,我和章明可是受不住了。” 韩玉一脸不爽地看着在调侃自己的重涵和张海云,打闹了起来。 几人玩玩笑笑了几句,一会便各自回了马车,跟进了军队队伍的马车部分里。 钟承止拿重涵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了几乎整整一上午,此时已经睡意全无精神抖擞,进了马车就开始和重涵闲聊起来: “萧将军和重将军看起来人都不错。” 重涵点点头:“萧将军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四海平定,武将能有作为处不多,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听我爹说早些年也有颇多不公之事,我哥先也颇受打压,只带两千兵回京,也是怕朝中有人想得太多。” “所以你爹从小便培养你从文?”钟承止随意地回问道。 重涵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一愣:“这个……” 钟承止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西北满蒙各部与大华朝内关系稳定,东北小域的外族确实不足为惧。” “大华朝立朝最后归为汉统也有着阴差阳错,但却因此稳定了中原自古最大的北部外患。不过我爹和大哥都认为稳定的关系除了建立在双方俱荣的外交之上,依然得要有强大的军队力量做震慑才能保证长期真正的稳定。”重涵道。 “那重兄认为呢?” “……恩,怎么说呢……” “但说无妨,愚弟又不会去与重大人重将军给重兄穿小鞋儿。” 钟承止依然一手撑着脑袋,懒懒的样子。 “恩……那我也不当钟弟是外人了。虽然我认为爹和大哥说得有一定道理……外交和军事是作为民生稳定的保证,但最后目的不还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如果一味的加强军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国库在武器军马城备上,这不是相反让百姓过不好日子了,似乎有一些本末倒置。这也是我家和章明他爹李大人最大的政见差别。” 重涵一手顶着下巴,想了想又说: “李大人主张的,全力提高民生生产,让百姓富裕,而且既让我大华子民能过得好,也让北疆的子民一样能过得好。古来战事多为贫富差异巨大而造成的掠夺,如果敌我都过得好又何来掠夺之说,自然可以和平维/稳。我大华稳定这么多年也确实靠的这点。 虽然李大人主张的也有道理……但是古来也从来就有一部分人并非单纯因为贫富差异而卷无辜人于战事,而是为了一己私心获得权利。就如我大华现在与外疆诸国都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依然会有战事隐患的原因……” 重涵皱了皱眉,有点欲言又止。 “是皇帝那位置太诱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想坐一坐龙椅感觉下呢。所以从始皇帝本欲一统天下,终结战事。结果从那开始,这争来斗去就更没完没了了,是吗。”见重涵踌躇未说,钟承止便接道,略有调侃的语气。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展颜一笑:“钟弟是真没当我是外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钟承止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一会你爹应该也要在城门迎接吧。” “恩,今晚我爹和我哥都定要参加宫里的庆功宴,也不会管着我了。我们正好出去玩玩,想来今日镇远大军凯旋,京城晚上必定歌舞升平,临水道那热闹得很,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可不能说不。” “呵呵,涵儿如此盛情,我岂能说不。”钟承止懒懒的一脸戏谑对着重涵特别柔情地说了‘涵儿’二字。 “恩?钟弟叫我啥,要叫涵儿哥。”重涵一边说着一边和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挡住重涵玩笑拍来的掌说:“叫我承止就好,这兄弟就心里认了吧,涵儿。” “哈哈,好把随你,承止以后不用对我客气,我认你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跟着军队队伍一起走,要比先头要快不少,没到未时便已到了京城。 京城南薰门大门口早已仪仗排开,车骑演象都摆了出来。七头大象头戴金辔,身披文锦,其上安置金莲花座,锦衣人跨坐象颈之上。数众骑马之士则头戴黑漆圆顶,身着红黄罨画锦服。全都手持画戟长矛,列阵而立。 至镇远大军离城门不足二里,便远远听见铜锣一声,急鼓三下。象马列队盘转行步于城门口,数圈之后,面北而站,只见七头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声唱喏。之后又转过身来让开城门,齐齐对着镇远大军。这时,天子和文武百官出城门,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镇远大军凯旋而归。 萧正和两位副将在城门口和天子行三跪九叩礼,之后走上前去,接过凯旋酒,君臣一饮而尽。象马队列再次列队盘旋,之后跟着天子与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南熏门往大内走去,军队大队则跟在其后。 进了城内更是仿佛立刻闯进了另一番神仙天地,满城锦绣,处处花光满目。 城内街道两旁被士兵拉着黄锦做分隔,而每家每户都挂着彩色或锦或布或花或叶,锦布随风飘扬,花叶清香满路。 黄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车马驴一层一层。男丁无所忌惮,伸着脖子围观。妓优们多骑着驴马,戴着连着盖头的头冠,而贵家士女则坐在插花小轿之内,掀开骄帘往外观看。 天子与文武百官还有其后的军队大队行过,万人磕头高呼万岁,之后又欢呼凯旋,呼喊着各个将军,亦有投花扔绢的。四处还不知从哪传来的乐声不断,一路可谓花天锦地,笙歌鼎沸,满处欢腾,甚为壮观。 重涵他们的马车混在军队队伍里,都掀开窗帘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场景,也不知到底看清楚哪家的姑娘好看没有。 军队走到内城的兵营内便停步,天子和文武百官一起进宫。重涵他们就各自回家并约好了晚上戌时霞凌阁见。 军队到城门口后各项礼节花去不少时间,进城又走得十分缓慢,到军营时已是黄昏。 元宵不久,晚上还黑得很早,到这会行到回家路上已完全暗下。军营在内城的西北侧,而重府在东南侧,要转大半个内城才能到。 内城里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贵族,多是深宅大院,朱门高墙。平常街道间就无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静静,一片寂寥。很多家大门偏门全都挂着大红灯笼,不知是春节未来得及取下还是庆祝大战得胜而新挂上的。 幽暗的街道间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 重涵钟承止一行,两辆马车一匹黑马,穿行期间。 7.遭刺杀 “你们这些公子哥可真够精神的,车马劳顿一整天,晚上还要去风流快活。oM”钟承止掀开窗帘看着车外的夜色,一边说。 “哈哈。”重涵听了一笑。“就是车马劳顿一天晚上才要去快活。你看韩玉今日那半死不活的鬼样,等到了霞凌阁保证立马变得生龙活虎。对了,承止可是第一次来京城?” “算是,上次来还小的很,没见着什么就走了。”钟承止放下了窗帘。 “那今天可一定要去看看御水边的盛景,不然就要等天子诞辰和明年过年时候才能看着了。” “那就……” 钟承止话没说完,突然神色一凛,快速向重涵扑去,猛地将重涵紧紧抱在怀里一脚踢开塌旁的暖炉,侧身带着重涵往地上一滚。 车内外同时响起了刀剑劈落和马匹嘶叫的声音,马车被马拉得左右摇摆,晃来晃去。 钟承止一手紧搂着重涵另一手撑着地面动了几个姿势,始终把重涵护在身下,小小的马车内被穿顶而过射入了好几只铁身长箭,基本都被钟承止避过,但无奈车内实在空间太小,又要护着一人,钟承止背上被划过两条长长的伤口。一滩血色染红了锦纹棉袍。 钟承止趴在重涵身上重重地喘气,鲜血从背上顺着脖子流下。重润这时才反应过来是遇到刺客了。 车外响起乒乒乓乓武器碰撞的声音,没过一会又变得鸦雀无声。 重涵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望着一身鲜血的钟承止在自己身上又不敢乱动。 钟承止喘着粗气在重涵耳边问道: “受伤没有?” “没……没有。”重涵不知所措的回答。 “小伤也算……箭有毒。” “没……多亏你,完全没事。” “那就……好。”钟承止说完便晕了过去 哐当一声。 景曲打开车门,长苑和景曲走进车内,马车里的空间对这两人的体形来说实在太过狭小。 “少爷有无事?”长苑看了一眼情况蹲下问道。 “我……没事,承止他……”重涵依然有些慌张,抬头望着长苑又低头看着身上的钟承止,依然不敢乱动。 景曲俯身单脚跪地用手指沾了点钟承止身上的鲜血在鼻下闻了闻,然后一把横身抱起钟承止,并让钟承止胸贴着自己,而不至于背朝下。.然后对着重涵说: “你家在哪,带我去。” 重涵一时还有点晃神。 “快!” 景曲中气十足的一吼,重涵终于反应过来,几人立刻出来跳下马车。 四周一片狼藉,两个车夫都倒在血泊之中。另一辆马车已经被乱箭射穿了个透,残木满处,马已倒地,车身下一片血泊,还在缓缓往外漫溢。想必车里面的下人没一个能活。 而重润这辆马车不远处地上,乱七八糟横着不少似乎被剑劈得折断或弯曲的箭枝。拉车的马也还好好地在边上原地站着,时不时踏一下脚。 重涵望了一眼抱着钟承止身形笔直高大的景曲,刚刚须臾时间马车外发生之事已可以大概了然。看来一定是有人及时反应过来挥落了不少射下的剪枝,并稳住车马,射进车内不多的箭才能被钟承止护着他避过,而且马车不至于翻倒。听刚才的声音刺客定不只一人,如此短时间就被全打发走,加上前面所做的这些,绝非长苑一人可为之。 而就重涵对长苑的了解,应该更倾向破车而入救人,眼前这些更像景曲所做。如此以来,假若这次没有带着钟承止回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们,骑马。”景曲用头指了下黑色汗血马。 重涵点了点头,立刻翻上黑马,对景曲问道“你呢?” “快,去你家。”景曲声音浑厚果断,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重涵也不疑惑拉起马缰就往自己家驾去。长苑解下了拉马车的马,立刻跟上。景曲抱着钟承止徒步跟着马跑了起来。 汗血马名不虚传,虽然在巷道里无法全力奔驰,比起一般马确实速度极快。没一点路,长苑已被甩了一段距离。但景曲就这么徒步跑还抱着一人,居然可以一直不近不远跟着不落下。 出事地已离重府不远,半刻不到就到了,重涵前脚下马,景曲后脚就跟了上来,长苑没一会也到了。 门口的守门看到重涵,立刻开门,府内迅速向内传声道,二少爷回来了,一群下人出来迎接。 重涵急冲冲地往府内走。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迎了上来,看了一看几人问道: “二少爷,怎么回事?” “遇到刺客。快!请大夫!客房收拾好没?”重涵焦急地喊道。 “已经收拾好了。”老管家点头回道。 老管家吩咐了一个下人去找大夫,又带着重涵一行人走过垂花门,快速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东边跨院的厢房。房内早已生好暖炉点好灯,进房立刻感觉一阵温暖。 景曲将钟承止背朝上放在床上,又将钟承止的头轻轻侧放在枕头上。 “剪刀。”景曲浑厚果断的声音再次响起。 “快!剪刀!”重润心急火燎的对着老管家重复。 老管家显然是经验丰富,已经要下人准备好了剪刀毛巾温水和绷带,并把油灯端到床边照亮。 景曲直接把钟承止衣服剪破,把上衣全部脱下,然后拿毛巾小心地避开伤口擦掉周围的血渍。 “怎么样?”重润在一旁帮手递东西,忧心忡忡地问道。 “伤口不深,但有毒。”景曲手不停,头也没转,面无表情地回答。 重涵看着床上的钟承止,伤口确实不是很深,血已经自然地有点止住。但是还在渗出的血已经不是早前的鲜红色,而是乌黑发紫,伤口周围的皮肤也往外晕着丝丝青黑。 钟承止身材清癯,长相秀美如女子,平常寥寥几眼看去会是一种弱不禁风的少爷印象。脱下衣服却发现全身筋肉紧致清晰可见,但又不似寻常武人的精壮刚硬,带着些许少年般的柔和温婉。在暖黄的烛光下,错落有致的线条,白纸若曦的皮肤,有一种刚柔相济的妖异美感,即便这长长的伤口也丝毫瑕不掩瑜。 重涵看得颇有点口干舌燥,大冷天硬是渗了一背的汗,感觉自己急躁不安的心情里混杂着一些别的初次感受到的东西,挠得自己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堵得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曲将背上的一大包行囊放在桌子上,翻了一下,拿出一个小盒。取出盒中一个小药瓶,将药瓶里的药膏倒出于纱布,再轻轻涂抹在伤口上。然后用盒里的还有一小盒与平常绣花不同的针线将略深的一处伤口缝合,又拿出另一个药瓶的药泥涂抹在伤口外,再包扎好。 这时候请的大夫才匆匆赶来,看了看伤口的处理,点了点头,又给钟承止把了下脉,然后对着重涵说道: “所受外伤无碍,但伤口的□□已经开始往体内渗透,现在全身脉象都开始转疲软,这位公子身体底子甚好,若寻常人早就已经毒渗全身而亡。但即便这位公子如不快找到解药,也挺不过明天。” 重涵只觉得心里被重重一击,抓着大夫的手臂问道:“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大夫摇摇头:“实不相瞒,这类武家的毒,千奇百怪,即便能通过毒性调出解药的,也需要花时间细致调配,不是一两日可完成的事情。” “那难道没救了?”重涵抓着大夫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大夫显然被抓的有些吃痛,眉头皱了皱说:“我只能开些活血护心的方子,让毒性发作慢一点,再取点血样回去尝试调配解药。如果拖延的时间里能抓住刺客直接要到解药才是最好的。” 旁边老管家上前一步,半鞠抬头望着大夫被抓着的手臂说道:“想周太医贵为御医为天家和重家看诊,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会竭尽所能治疗钟公子,目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二少爷请稍安。” 重涵顺着老管家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周太医的手说:“那请周太医尽快,方子需要什么药材也赶快吩咐,我着人去配。” “有些药材估计只有宫里才有,要劳烦二少爷请人入宫一趟。”周太医回。 “魏老你亲自去,周太医请赶快把方子写了,魏老马上就去,越快越好。”重涵对着老管家和周太医说。 周太医便立刻拿笔写好方子交给魏老,在然后在被剪下来的那堆衣服里,挑了几块浸着钟承止血的衣布,和魏老一起见礼告退。 重涵见两人一出门就出到房外大声喊道: “长苑!长苑!” 一身黑衣的长苑不声不响地走到重涵旁边。 “今天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个没抓住!”重涵没好语气地对长苑说。 “有三人,两人负责放箭,其中一人并未从屋顶下来,另两人下来即被我和景曲挡住,发现不敌后其中一人迅速指挥三人一起逃跑,当时我未能确定少爷安危,不敢追去。” “那现在赶快去追!去找解药!还有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敢在内城动手还动到我们重家头上了!!”重涵手往门上重重一拍,房门啪啦一声撞到后面又弹起。 长苑点了下头又不声不响地离开。房内房外都安静了下来。 8.别关窗 重涵刚刚各种吼叫了一通,只喘粗气,胸口上下起伏。Om平静了一下,转身走进房内,关上门看着房里钟承止和景曲。 景曲依然不动声色地用毛巾擦着钟承止身体其他弄脏的位置,然后将被子轻轻给钟承止盖上。虽然脸上毫无表情,但动作却能看出已是仔细之至。 静下来重涵才发觉,景曲相当不简单,不单武功高强,明显对医术也略有知晓,做事从容干练,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各方面素质甚至大高于从小跟着自己的长苑。而长苑已经是重涵他爹精挑细选的一等一高手,因为重涵一年一半日子不在京城而专门找的贴身护卫。这等人才,是重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才能找得到请得动,绝不是寻常百姓能随便就带一个的。而跟着钟承止的景曲比长苑还要厉害,并且忠心可见,这钟承止究竟是何许人也? 而钟承止当时救自己时那身手,虽然事发突然没有看个很明白,但刚刚大夫也说钟承止身体底子很好,加上这明显有过锻炼的身型,绝非是寻常书生,难道是武林中人?但武林中人何必持着这等身手来考文举…… 正想得出神,重涵突然一哆嗦,感觉一阵寒气,左右一看发现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便走过去要把窗户关上。刚刚手一碰窗户。 “别关。” 就听到景曲浑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为何,夜里颇冷。” “别关。” 景曲只重复了一句就不再说话,重涵知道是得不到回话了,便由着窗户开着讪讪走回坐到钟承止床边的凳子上。 房间内针落可闻,景曲一语不发笔直坐在床边,双目直视钟承止一动不动。 重涵先坐了会胡思乱想又想不明白,想和景曲说话,每每转头看他就发现根本开不了口,又站起来左右踱步,又坐又站,不胜其烦。 半个时辰过去,魏老拿着方子需要的药材从宫里赶了回来,和重涵知会了一声。半刻后下人端着已经熬好的药走进屋,重涵刚准备起身接,景曲站起两步上前接过药先闻了闻,又尝了一点,才拿到床边,轻轻扶起钟承止,一点点喂了起来。.每喂一勺,便用手掌从钟承止脖子向下抚到小腹,重涵看了一下手势,明白似乎是在运功。 钟承止本来就皮肤白皙,这下重伤昏迷更是面色惨白,完全没有了白天那付懒散戏谑的样子。看得重涵心如针扎,那口堵着的气又涌到心口,闷得难受不已。 一个下人走进来,说门口有李公子的人传口信,问重涵为何还不到霞凌阁。重涵这才想起晚上同李章明他们的约定,但此时已经全无心情,也不可能丢下为救自己受伤在床的钟承止跑去玩乐,赶快拿笔纸写了回信要传口信的人带了过去。这个下人前脚出门,后脚又一个下人进来,说老爷回来了,要二公子过去书房。 重涵看了看还在一勺一勺给钟承止喂药的景曲,知会了一声便去了书房。 书房里重绥温和重熔一坐一站正在说话,见到重涵进来,重熔赶快迎了过来,摸了摸重涵脸,又用手背贴了贴重涵的额头,同时焦急地问道:“遇到刺客了?有没受伤?有没事?” “大哥我没事,爹。”重润回了重熔的话又向重绥温见了个礼,说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宫里有庆功宴吗。” “还不是因为你遇到刺客了,魏老着人递了张条子进宴会场,但说得不甚清楚。皇上见我坐立不安,便问了一下,得知情况便放我和爹先回来。”重涵回。 “我没事,但是承止他……就是和我一起回来的一个同来赴考的湖南举人,救了我一命,替我受了重伤,现在中毒昏迷,生死未卜……” 这时,长苑走了进来。重绥温便开口问道: “长苑你说说,当时如何情况?” 长苑点了下头,便走向前负手站好答道: “当时走过内城西边张府和赵府中间的路段,两名拿着一种特殊大弩的和一名拿刀的刺客在两侧高墙顶伏击。他们拿的弩是一种有机关术的特殊复合弩,可以一次如雨般的射出数十只铁箭,且穿透力巨大,可以射穿马车车顶,还有余力伤到车内之人。 当时一有动静,那湖南举人的侍卫比我更快反应,且身手不凡。立刻从马上飞跃而起用剑挥掉了射向二少爷马车的大多箭枝。但依然有几箭射入车内,箭攻之后,其中一名持弩刺客把弩给另一名持弩刺客,然后与拿刀刺客一同跳了下来,应该是要确保车内人亡。但被我和那侍卫一人挡住一个,拿刀刺客和那侍卫过了数招之后就发现不敌,立刻指挥三人撤退。 因为当时我未能确定二少爷安危,且也不知这湖南举人和侍卫是否值得信任,不敢追击,先进车内查看二少爷情况。 那名侍卫应该是同我一样想法也未追击刺客。进到马车内发现湖南举人趴在少爷身上,背部受伤,应是救二少爷所致。” 长苑非常详细而不冗长地阐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复合机关弩?”重熔听得直皱眉。和坐着的重绥温对视了一眼,又问:“你可看清那弩是如何样子,那几个刺客身手又如何?” “拿刀刺客功力深厚,他与侍卫过招时我能感到其运气内力。复合弩造型类似方筒,宽二尺长四尺左右,看他们逃跑姿势,应该重量不轻,发射时有听到闷响,可能有火药做冲力。这种重装机关兵器正常不应出现在内城。如这次只我一人,无法保证二少爷全身而退。用这种重装机关兵器还加□□以及那拿刀刺客的身手,对方必然是势在必得,只是失算在没有想到我们一行除我还有两大高手。” “除你还有两大高手?”重熔不解的问了一句。 “除了那名侍卫,那个湖南举人必然也是深谙武道之人。虽然射进车内的箭不足十枝,但能几乎全避开只受了点划伤。且还护着一人完好,绝非寻常功力。” 这下重绥温也皱起眉头,转头对着重涵问道:“涵儿,这个湖南举人是什么人?为何和与你一起回来又为何要救你?” 重涵虽然自己也对钟承止和景曲的身世颇为疑虑,但却不愿对重绥温重熔说的太明白,担心他们会对钟承止产生什么偏见质疑而不允将其留在家里,甚至可能做一些更严重的处理,没料想此时却被长苑说得如此露骨。 重涵心里忖度了一下,便半虚半实地说道:“孩儿事先查过承止身世,是湖南一家族的子弟,祖上有些家业,略有一些积攒,只是到他父母这代家道中落,年幼又父母早亡,只能靠一点薄产度日。但生得聪慧,两年前十五岁就中了举人,于是今年逢科举便赴京赶考,想考得一功名也可振兴祖业。他的侍卫是他爹留下的,对他忠心耿耿,可能是钟家对他有恩。他的功夫正是他侍卫所教,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所以身手不凡。前日我在建安停留时无意与他相识,见是一身世可怜之人,却浑身毫无落魄之气,相反为人处事温文尔雅,文武双全且长相出众,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定有大成。所以生出结识之心,见他在京城未有落脚之处,便邀请他住我们家来。不想路上遇到这等事,更没想到对方舍命相救,如果因此害对方有何不测,孩儿实在是心有愧疚。” 重熔听完斜着瞥了重涵一眼,没有说什么。 重绥温摸了摸胡子,沉默了半响问道:“此人姓钟?” “对,姓钟名承止。”重涵回答。 重绥温听完没有回话,又摸了摸胡子站起来对着窗外,半响后才说: “行了,你下去吧。等这个钟承止好点了带来给我看看。” 此话让重涵有点意外,再怎么说钟承止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重绥温居然看都没说去看一下,就只是如此敷衍而过,实在不像平日自己印象里的父亲所为。 “爹,承止现在十分危险,箭上有剧毒,周太医说如不能找到解药定撑不过明天。现在亟需寻到刺客要到解药才行。” 重绥温转头看了看重涵,淡淡地说:“已经在查了,如能找到解药会立刻送来,你下去吧。” 重涵听着有些憾然,但又无可奈何。 重涵知道如果是自己中毒,重绥温和重熔定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理,必会动用全城军队的力量来找凶手和解药,但是落到一个不相识的又没什么权势的外人身上,却绝不会如此劳师动众。自己虽然在外面打着重家二公子的名号飞扬跋扈,在家里不过只是一小孩儿而已,根本没什么可多说的。如何心里难受,也只能行礼退下。只是离开时重重一声关上房门,表示了一下心中的愤慨。 9.有何用 等到重涵脚步声远,重绥温又坐回到案后,用手指轻敲案面上的白玉镇纸,望着翻卷升腾的袅袅炉烟,说道: “你们觉得是何人?” 重熔想了下回答:“如此机关术只可能是班输派的作品,持如此大型机关武器能进内城,绕也好,通也好,必然得过了京城的禁军关口,那是林槮的地盘。oM” “那个刀客的功法招式看起来是鸣鸿派,此人功力不凡,应该是在幽冥名册上之人。”长苑一旁接道。 重涵点了点头继续说:“但无论是班输派还是鸣鸿派现在都并未明确事谁为主,只是有钱便卖货。而假如是林槮的话也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从这三名刺客来判断并无法确定是哪方势力。 而如长苑所说,如此下手方式必然是志在必得,如不是涵儿意外找了不寻常之人同行,绝不可能逃出生天。而涵儿现在无权无职,杀了他能有何用?” 重绥温静静地听着。 重熔一手抱臂一手顶着下巴在房间里踱步,继续说道: “如不分轻重把所有可能的用处都列举下就是: 用处一,取而代之。我们留给涵儿的职位便可空出,但新科进士起码要在翰林院呆个一两年,现在就大动干戈在内城杀人,本末倒置,完全不予考虑。 用处二,调虎离山,如果涵儿被杀,我们必然会举全城兵力缉拿凶手,即便林槮不那么合作,也足以让京城兵力短时间出现缺口,如有要生事的,就是最好时间。但同一,还是成本过高。不过假如对方目的是谋反之大事,乱我们重家确是可行之法。但是目前各地细作情报,并没有大型调兵之事。而萧将军也回到京城,虽只带两千人也是一道大阻力,此时谋反绝不是好时机。 用处三,栽赃嫁祸,下手的地方在内城,针对的又是我们重家,又用了特别的手段,范围可以缩小很多,如果刺杀成功,又刻意留下某些线索,定可以栽赃到某些特定人身上从而挑起一些乱事。 用处四,对方并无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单纯对我们重家的一种威胁,也就是某种宣战。” 重熔站定对望着长苑:“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目标根本不是重润,是马车里的其他人,比如那个钟承止或者某个下人。” 长苑知道重熔是在问他,便回答: “这个可能性极小。 一,两名刺客跳下并未去检查另一辆马车内人的生死,而是直冲我护的这辆车,说明他们目标定是二少爷。 二,两名刺客本都直接冲着我来,而没把那名侍卫当回事。只是那侍卫实在身手不凡,两三招就把拿刀刺客引了过去并迅速压制,对方才会发现情况不对逃跑,说明目标也不是那个举人。 当然也可以说这都是演戏,但那也太过雕琢,可能性几乎没有。” 重熔又点了点头,走到重绥温的桌子前,侧身对着桌面,用手点在桌子上: “其实除了刚刚无分轻重列的那些,还个可能,而且是最合理最值得花如此大代价行刺的可能……”一边说一边望着重绥温。 重绥温大手一挥动,果断地回道:“不可能。当时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一应牵连的人也都已经死了,真要有人知道也不会是拖到现在才动手。” 重熔沉默了一会,不予置否,继续说:“那除掉此条只从刚刚列的那些里,就只有用处三和四还有些可能。而这两种无论是哪种,只能说……” “有人等不及了,不想大家全都坐着观望了。不管是哪边,打着如何主意,有如何目的,只能说有人想着动手了。看来有些事要来得比预料要快得多,我们得提早做准备。” 重绥温接着重熔的话说完。其手指依然慢慢的轻敲在白玉镇纸上,看起来似乎毫无捉力,却见手指下方已经形成一个深深的裂纹,然后趴的一声,镇纸断作两截。 书房内的焚香依然卷着丝缕的轻烟,散着淡淡的古龙涎香。 重熔看着断开的镇纸,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地说: “那个姓钟的举人……” 重绥温眉头一皱:“阴府那边十几年前事情之后这些年毫无声息,如今阎王对武林约束和早就和多年前大不能比,现在即便钟家出世,未必能有什么作为,而且鬼玉不在,钟家人和阎王和个凡人无太大差别。” “但是这是建立在阴府就继续这十几年的不声不响的态度上,如果阎王和钟家真的有心……”重熔依然欲言又止的语气说。 “那姓钟的为何要范险救涵儿?他们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救我们重家的人又有何好处。”再次被重绥温果断地否定。 重涵又只能不予置否:“这个么……或者是这姓钟的一时好心?说不定也真是纯粹的巧合。” “反正如是巧合,此人定过不了明日,死人无所作为。如是钟家人,必然死不了。听涵儿所言,不过一少年,那便留着他在家观察。我倒要看看如今的阴府有何能耐可在今时今日的阳间翻起一丝风浪来。”重绥温双手往桌上一撑,站起身,然后看着长苑: “长苑你去盯着,任何可疑之处向我们报告。” 长苑点头,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 重涵一脸郁闷满肚子气地回到钟承止房间,见到景曲依然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地坐在钟承止床边。一旁的窗户依然大大敞开,夜深后外面愈发寒冷,屋内的暖炉已经挡不住从窗户吹进的寒气,整个房间都冷了下来,温度与室外无异。 钟承止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得重涵更加的心烦意乱,准备不由分说去把窗户关起来。还没走到窗边,突然,一道小小的黑影带着微微绿光从窗外倏地闪入,落到床上。 重涵先以为是幻觉,定睛一看,却是总跟着钟承止的那只平安鸟飞了进来。 景曲一把抓住平安鸟拿起,取下了鸟腿上绑着的一个极小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两颗很小的绿色药丸。 景曲把钟承止扶起,把一颗药丸喂了下去,依然手掌从钟承止脖子抚到小腹,再把钟承止放下,起身关了窗户,把另一颗药丸放到药瓶里收好。然后回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露出钟承止上半身,在钟承止背上没有伤口的那边似乎略有悬空地来回轻轻抚摸。 重涵依然能大概看得出,是某种运气的手法。此时重涵才明白景曲不关窗的原因,原来是等解药。但是无由地觉着自己又被当小孩子看了,愈发郁闷地坐在一旁。 平安对着景曲不满地喳喳叫了几声,转头在房间望了一圈,接着扑腾几下飞到外屋桌子上去啄桌上盘子里的水果。 窗户关上后,房间逐渐又暖了起来。魏老进来加了点木炭,之后走到重涵边上说:“二少爷,是时候休息了,这边老奴会一直看着,如有情况便立刻与少爷知会。” 如此一说,重涵才觉得全身疲惫,但是却不想离开钟承止身边。再看看坐得笔直的景曲,只觉得此人必定在钟承止醒来前就会这么一直坐着了。 给钟承止准备的这间厢房也是个上客房,正房一侧有连一起的暖阁。如景曲和钟承止同住一房那必是睡在这暖阁了,但见景曲似乎也不会睡的样子,于是重涵便回魏老: “我一会困了就在这屋里睡,你不用管了。” “二少爷睡这边可能会睡不太好。”魏老又说。 “行了,你别管了!”重涵实在是烦得没有好语气了。 魏老无奈,只能对旁边守着的下人又吩咐了几句,便见礼退了出去。 加了碳的炉火烧得啪啪作响,房里恢复了温暖。不知过了多久,油灯光下钟承止的面色有了一些好转。景曲不再运功,给钟承止喂了一点温水,再放下盖好被子,又笔直笔直坐在床边目不斜视地看着钟承止一动不动。 重涵知道到这下应该是完全脱险了,立刻感觉到全身倦意凶猛袭来,眼皮不住打架,再也撑不住地闭了下去。 10.李章明 次日清晨。oM 窗外传来小鸟的吱吱叫声,重涵缓缓睁开双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这床怎么睡得硌得慌。半响过后清醒过来,猛地起身,发现自己睡在暖阁,身上和衣盖着被子。看来是昨夜睡着被景曲抱了过来。一晃神想到钟承止,重涵立马下床跑了出去,见到钟承止正抱着几个大枕头趴在床上,景曲正在喂他早饭。 “涵儿早啊。”钟承止面色依然不是很好,略有虚弱却恢复了平日戏谑的语气面带笑容地和重涵打招呼。 重涵彻底放下心来,坐到钟承止旁边,看着他抱着几个大枕头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什么时候醒的?” “半夜就醒了,睁眼就见你睡得四仰八叉。只得叫景曲把你抱到暖阁去,免得被旁人看到丢了重家二少爷的体面。”钟承止笑着回道。 重涵也笑着答:“去你的,那叫豪放,谁如你这般姑娘家家似的抱着枕头。” “哎我这是为啥抱着枕头呢。” 显然钟承止是在打趣,重涵一听却立刻认真起来,说道:“承止,等你再好一点,我们便去对着天地好好地结拜兄弟。” “恩?”钟承止刚含了一口清粥,还没吞下去含糊地说着:“无视秀了捉兄弟相里认落就好,哈儿。(不是说了这兄弟心里认了就好,涵儿。)” 重涵居然也听懂了,回道:“不行,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义弟,天下只要我重家能管得住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受欺负。这次科举无论你是否能考取功名,我重涵也许你一个好前程。以后你和景曲便呆在重家,来日只要有我重涵一口吃的决不会亏待于你们。” 钟承止听了有点讪讪,心里百味陈杂,眼中闪过一抹绿光,垂下眼睑,柔声说道:“涵儿你不必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这伤我受了不过是吃痛抱几天枕头,给你们寻常人受了不去整条命也要去半条的。既然你我有缘遇上,我定做不到袖手旁观,非是什么大恩大德。” “既然如此你便更不要与我客气,这不是报恩,只是你我的缘分。以后你就当我是亲哥,就如我和我大哥一般相处便好。” 钟承止一笑,回:“你这重家二少爷也太便宜了,随便遇上个人没二日就对人掏心掏肺的。” 重涵回到前几日那得意的笑颜说:“这就是二少爷我任性,你钟承止,我看着就乐意掏心掏肺的,谁也拦不了。” 钟承止无以再反驳,又如浴春风般笑起,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那好,以后我可就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了,可别嫌我吃得太多。.” 重涵哈哈一声,在钟承止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尽管吃,看不撑死你的。对了,昨日你那衣裳也毁了。那袍子一看就不是凡物,真是好生可惜,待我去给你做几件差不多的。”说完便起身出门魏老魏老地叫起来,想必是去招呼衣裳一事了。 钟承止不禁莞尔摇了摇头。 平安一扑腾飞落到钟承止头上,还乱蹦达几下: “是啊,定做不到袖手旁观。哈?差点命就去了,还说不会比钟馗砸,人钟馗好歹进了朝堂。你呢?皇帝面都没见到就准备真进阴曹地府了。” “哎这不是没事了吗。有惊无险便行。”钟承止抱着枕头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的祖宗您老可千万别再有惊无险了。”平安换了阎王的声音:“你知这样传物要花多少力气么,这次是正巧黑白无常都在,摆了阵给你传的。而且这几年进贡来的药材越来越少,很多方子都配不出来了,用一个少一个的,下次缺个人少个物啥的,你就等着去见真阎王吧。” “行了行了,知道了,人真阎王绝没你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这处不安全,今天那侍卫不知道在干嘛,平常形影不离。以后我在重家里你们看着点,那家伙在别出来说话。” “我看重绥温那家伙未必猜不到你是谁。”阎王回道。 “猜出来是猜出来,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表面功夫是得做的。而假如他没猜到,也别送答案给人的。而且如今他未必觉得我们是什么威胁。”钟承止接着说。 “也是,我闪了,再说一遍,你可别再闹这种事了。” “快滚。” 说完钟承止朝平安肚子弹了弹指头,平安用鸟的声音叫了几声不满地扑腾扑腾飞了出去。 重涵出了屋子找魏老,前后没见着人,便在整府里乱穿找人,进了正院却遇到了重熔,便问: “大哥知道魏老去哪了吗?” 重熔看着重涵上下打量一番:“魏老出去替爹办事了,午前应该能回来,你这蓬头垢面的,昨晚一宿没睡?” 重涵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仪容不整了。嘿嘿一笑,“和衣睡的,我一会去收拾下。” “你那个钟承止如何了,看你这么高兴,是没事了?”重熔问。 “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昨日他衣裳也剪了,我想找魏老替他做几套衣裳。” “不是身中剧毒,熬不过今日吗,这么快便好了?” 重涵知道事有蹊跷,只得什么都往景曲身上堆。“是他家那侍卫有奇药,本只想试试,一吃就好了,实在是运气。” 重熔不予置否,负手看着的重涵:“这个钟承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好好给我说说。” 重涵听得一凛,心想看来果然是骗不过大哥:“昨日……不是说过了吗。” “你在建安才遇到此人,前后相识不过二日。凭你能查到什么,最多翻到一点卷案。说得那么详尽,要么是人家告诉你的,要么就是你胡编乱造。旁人告诉你的不可尽信,你胡编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胡编,确实查过,确实是湖南一家族后代,父母双亡,朝德十九年的进士,都是有卷案的,你不信可以去查。只是他那个侍卫确实奇特而已。”重涵只能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地继续接着昨天半胡诌的坚持。 重熔依然负手看着重涵,这弟弟他再了解不过,没有多说:“等他能下床活动了,带来给爹和我看看,殿试金榜以前,我都在京城,你可得给我考个好成绩出来。” “真的,这次这么久!看我给你考个状元。”重涵高兴地回答。 重熔溺宠地笑了笑:“你可别最后连会试都过不了。行了,快去收拾下,不成样子,一会魏老回来了我要他去寻你。” 重涵进自己屋里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到浴室沐浴。刚下水还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李章明来了。 重涵李章明同岁,自小每年凡在京城,不管读书玩耍,必是与李章明一起。李章明不同其他公子哥,思虑细腻但却性格耿直,正事上一向认真不做半点虚假。后到国子监,同为荫监生,一起读书的都是些权贵子弟,且都在爱玩闹的年纪。如不是一直有李章明在旁潜濡默被,重涵这爱玩闹的性子估计早跟着其他人被带歪了。而李章明如不是有重涵这样人情练达众星捧月的朋友,在那般年纪环境里这般性格,免不了是被孤立的份。表面上李章明老被重涵欺负戏弄,但若是别人惹得李章明半点不悦,重涵一定会出来出头。且重涵和人出去玩闹,从来都带着李章明,于是谁也不敢冷落了李章明。 随着年岁渐长,立身处世中少了些孩童心性,多了份人情世故。重家李家朝堂位置又愈来愈高,权势越来越大,重涵李章明更是丝毫不得被人怠慢,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显得珍贵,彼此都心认对方这朋友,无话不谈。 而闯浴室这档子事,两人互相做了不下数次。李章明听得重涵在洗澡,直接就进到浴室。重涵心情正好,见到李章明进来,二话不说,首先一个着力把李章明给拉下水来,哈哈作笑。李章明显然已是早习惯被重涵作弄,干脆脱了衣服,把下人支走,两人一起泡起澡来。 “昨日你回信说遇刺,说得不甚详细,我忧心了一晚又不好离席,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章明问。 重润靠坐在池边,把昨日长苑与重绥温说的过程又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同李章明转述了一道。听得李章明直皱眉头: “如此听来。这钟承止虽然定不是坏人,但看来似乎颇有背景,你就这样要与人义结金兰,问得你父兄没有?” “就怕我爹和大哥把他当可疑之人给怎么处理了。这次如果不是我一时起意带他回家,恐怕真是小命不保了。岂能忘恩负义还毁人前程。”重涵一边拿肥皂团给自己搓着一边回。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这些可疑之处你还是要问得清楚,才好相处得心无芥蒂。” “他现在还重伤在床,总不能就这么着急打听人家事,说不定也真就普普通通,只不过那个侍卫是什么武林中人而已。来日方长,他若能考上进士,我要爹把他安置在我身边。即便考不上,我重家难道还少了两人的吃食。总可以慢慢弄清楚来历。”重涵搓完又往水里埋了埋。 “另外。”李章明放低了声音。“我本一清早就来了,我爹见我起得早,今日票拟甚多,便要我帮他拿着进政事堂去。我拿的时候无意翻了翻一本面上的红标票,正是说的你遇刺之事,写得甚长,纸都折得老厚了。我不敢多看,瞟了几眼,里面说了保密,暗查等词。然后我转头去大理寺找成大哥问了问,成大哥说大理寺并未收到刑部上来有关这案子的情况。照说就算查不出来凶手,这案子也该报到大理寺去了,那就真是在暗查了。你说这等刺杀一品大员家人的案子为何会要保密暗查?” 重涵抱臂皱眉,想到昨日重绥温的态度,而今日重熔居然在家休息,这样大事似乎还真没什么动作。难道自己小命这么不值钱,还是说因为自己没事就不查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感觉虽然就快半脚踏入朝堂,实际却多有事情根本不明所以,深深地生出一种自己只是小孩,大人是另个世界的无奈感想。 11.走后门 两人聊了半天,泡得面红耳赤,浑身出汗,便叫了下人来伺候穿衣出浴。oM 走出浴池,重润侧头看了下李章明柔弱平坦毫无棱角的典型读书人身材。心道这实在是比钟承止差远了,毫无可观赏性。再看看自己,肌肉分明,身材匀称,个子高挑,恩还不错,幸亏从小有习武。转眼便忘记了刚刚的伤春悲秋少年愁。 整衣梳理后,重涵和李章明便一起去往钟承止的房间。 房里景曲正在给钟承止换药,纱布一层层揭下,露出敷药的伤口。景曲一点点小心地将敷在伤口上的药泥抹掉,又重新换上新的药泥。昨日伤口周围的黑晕已消失,但伤口还未完全结疤。对于重涵、李章明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官家子弟,坐在一旁看得是触目惊心。 重涵忍不住叹道:“这估计要留疤了,真是可惜。” 钟承止笑了一下:“又不是姑娘家,留疤有何可惜的。” 重涵抱起手臂:“姑娘家也没见皮肤生得如你这般漂亮的,待周太医再来,我问他有无什么办法可以不要留疤。” 钟承止笑回:“你又见过多少姑娘家皮肤了?” 重涵手一挥,一个得意的表情:“你未听过风流跌宕重二少吗,二少爷我可是阅人无数。” “哦,李公子,重二少是阅过多少人了?”钟承止带着笑意转头问李章明。 “承止既然与涵儿兄弟相称,以后你我也不必客气,叫我章明就好。恩……我想想,涵儿在佛山时如何我不知,但在京城时估计还未经人事。十二岁入国子监,此后在京城时多在国子监院内,平日不可出院,难得空时又四处玩闹,最多偶尔几次在霞凌阁聚会逢场作戏搂搂抱抱一番,实在没空阅人,而重家也未见有给涵儿侍房的丫鬟,所以……” 李章明还没说完,钟承止就哈哈大笑起来。这等玩笑话,李章明居然回答得如此认真,一下给重涵交了老底,弄得重涵尴尬不已。 “喂,喂,我……我在佛山可是很风流的。”重涵忙在一边自我辩护。 “好好,我知道了。”钟承止还在不住地笑得前仰后摆。景曲一下没拿好位置,撞了一下,弄得钟承止生痛,皱起眉头。 重涵立刻如被刺了一下,伸手握住钟承止搭在枕头上的一只手,拇指在钟承止手背上来回摩挲。 “别动。”重涵和一直没声音的景曲一起叫了一声。 景曲垂目看了一眼重涵抓着钟承止的手,又继续上药,上完之后给钟承止重新包扎。 “看你还笑,别动了。”重涵一脸正色。 钟承止只能又抱着枕头,把头埋在枕头里继续闷笑。 “昨晚韩玉海云两人在其他监生面前大肆宣扬承止的……咳……那个……花容月貌……”李章明感觉有点形容得不太妥当,却又不喜说谎。昨晚其实说得更加夸张。韩玉和张海云的说法是重涵随便在路上捡了个举子带回家都貌胜潘安,李宏风那完全没法比,这些具体的李章明没好意思说出来。 “还约好会试前在霞凌阁再聚一场,以期大家都可金榜题名,特地要我来邀约承止,承止如果觉得身体还不适,我先给拒了去。”李章明继续说。 “无碍,这伤过几日应该就没事了。国子监监生估计多半能过会试,以后免不了都是要打交道的,不如早相与之。”钟承止全无介意地回答。 “不舒服就别去,去了也没关系,谁敢欺负你,让我来。”重涵又恢复一脸得意地在一旁说道。 这时,魏老进来了。 重涵便向魏老交代了一下给钟承止做几套衣服的事,又交代给周太医说一声不用再配解药,只用近日再过来看看,开一些调养的方子。此时已近午时,重涵便吩咐了午饭,要下人把桌子拉到床边,就在钟承止的房里四人一起吃了起来。三人聊得甚是开心,景曲一人一语不发。 吃完午饭,李章明便告辞离开,魏老又走了过来,说道: “二少爷,参加会试的举人或监生等要在近日把身份证明交与国子监与贡院登记造册,再自己亲自去贡院压手印取出准考证。钟公子的不如就给老奴同二少爷的一起提交。过几日等身体好些,再叫人送钟公子去贡院压手印取准考证。” 重涵自己从不管这些琐事,此时听魏老说起才知道还有这些麻烦。而魏老没说的麻烦,是没有门路的举子就走前面登记过程,免不了就要多少被收刮,塞些银子出去。 钟承止一听就知道这下自己省钱又省事了,二百两银票暂时是不用动了,便要景曲把前些日子才刚准备好的那些证件交给了魏老。 钟承止毕竟伤还未愈,精神不佳,下午又睡了下去,叫几乎两日没睡的景曲也去休息。重涵昨晚也半夜未睡,等钟承止入睡便回到自己屋同去补眠了。而下午周太医就来了一趟,给半睡半醒的钟承止把了把脉,又开了些调养的方子给魏老。 后几日,钟承止精神好转,要下人把重家的书成堆地搬到自己房里。重府藏书不似凡处,各类兼有。钟承止从中选出不少,每日抱着枕头看书养伤。重涵也几乎没出重府大门,成日呆在钟承止房间,跟着看书聊天。 三年一次科举,每次参加会试的举人或监生等各种试子数以万计。虽然重涵早前觉得钟承止这么年轻就可中举必然有一定才气。自己这伙人有些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直接就可以以荫监生进国子监,不用过乡试就可参加会试。剩下四五品官的子弟虽然有些也是年轻就中举了,但对于这群权贵考个乡试,即便不想刻意作弊,往往各大省城的官儿都是自觉放着过,谁都说不清楚里面水份多少。 而且才子多出在官富人家,是因为这些人从启蒙便受到最好的教育,又无需为生活烦恼,每日只用专心读书不作他想。钟承止这种无名子弟,捐个秀才还好说,中举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即便如此,如若那么容易就能中个进士,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从少年郎考到白发翁还是个举人,还有些人举人就考完了大半辈子。 但这几日下来,重涵却发现钟承止是真的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虽然这数日实际在笑侃闲聊,并未认真向学,但凡往大了聊,钟承止都可以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绝非池中之物。自己对重绥温、重熔信口胡诌的话倒成了真了。 少年心性最经不起激,几日下来,重涵倒开始认认真真看书做起文章来,还着魏老请了早前在京城教自己的老先生来家里作答,唯恐考不出个像样的成绩。后来干脆叫了李章明过来,三人时而辩策,时而斗诗,时而围攻先生,不亦乐乎。 半月过去,二月初六,拿准考证的最后日子。 十几日下来钟承止的伤已大体痊愈。重涵的准考证也一直未拿,专门等着和钟承止一起去取。魏老准备好了马车,和钟承止、景曲、重涵三人一道往贡院驶去。 来到贡院,几人都没想到的是,门口居然排了长长的队。压着最后一天来的人还真不少,其中很多人背着行囊。想想也是,京城的试子正常早就取了证了,这拖到最后一天的定是远道而来。坐着蹲着站着的各位举子已经在贡院门口盘了个蛇阵。 拿证不单要核对证件容貌,还要在准考证上写好该考生现在面色、身高、发长有无残疾等等,每个人都要花不少时间。若要这么站队尾老实排下去,估计都要下午去了。重涵正在想这估计要走后门插队,却见到钟承止在那饶有兴趣地一边走一边一个个看着门口这些排队的举子。 平安鸟不知何时也飞了下来,站在钟承止头上,东张西望。钟承止穿着重涵专门吩咐魏老定制的衣服,不管面料、绣工、做工、款式具是按着最好的来,还配全了配饰发簪。走在阳光下,绸面绣纹反着细光,加之钟承止的体型容貌,头上还顶着一鸟,再加之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英气的景曲,实在是显眼至极,所过之地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们俩。 重涵赶快把钟承止叫了回来,想说这要开后门插队的,还是低调点好。 但魏老显然早有准备,直接叫三人跟着他走,原来早已经招呼好,两人的准考证也已经写好,从偏门进去按个手印就能拿走。 但这队实在太长,居然就排到偏门那去了。一行人走到偏门附近,却看到偏门口围了一圈人在那吵架。原来前面还有个走后门的,却被旁边排队的考生围攻指责。这下四人进去也不好走也不好,便先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待重涵定睛一看,这前面准备插队走后门的,居然是他的死对头――李宏风。 12.李宏风 此李非彼李,李章明是重涵最好的朋友,自然李章明的李家和重家关系也不错。Om李章明他爹李云从,是个古往今来典型的贤臣。从来都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和重家目前的政治方针没有太多矛盾。主要矛盾就如重涵之前对钟承止所说的那些,散到一堆乱七八糟的国事上,在朝堂对立时候并不太多。而且有矛盾时,也对事不对人,就例如才打赢的胜仗,朝堂上李云从大力主和,重家主战,朝堂下却完全没有影响重涵李章明以及两家的关系。 而李宏风的李家和重家在朝堂上就是死对头,怎么对着干就怎么来,从来都是吵不完的架。完全是自古以来史书上有你没我的政敌写照,这样的关系往往意味着两个家族在未来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将卷入成千上万条无辜人命。但对于此时这样两个少年来说,他们并未曾想到这些,只是单纯的……互相看不顺眼而已。 两人从小比到大,论才学,都才思敏捷,年幼出名又都爱显摆,这也是两人自小就杠上的原因之一。从来文无第一,比来比去谁也说服不了谁更高。论人气,其实自然是重涵更受欢迎,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但重涵从小就每年有一半在南方,这个时间里不少墙头草会被李宏风收了去。等重涵回到京城,又重整旗鼓收回失地,一来一回加上总有人煽风点火,就让两人关系更是恶化。当然这种恶化是在心里,两人表面上还是礼数周到,需要一同出席场合时也从不回避,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俩不对付。 然后最让重涵深恶痛绝的是,这个李宏风居然还斗长相。 其实世家子弟长相大体都不错,毕竟前朝以前选官讲究身言书判,样貌也是标准之一。就如传说钟馗德才兼备,高中状元,却因长相丑陋枉死殿上。本朝虽然没明文标注,其实早已约定俗成。像殿试过后的朝考还要专挑年貌,能做到何官和长相多少有关,毕竟要上面人看你顺眼。所以除非开国功臣,但凡高官相貌多为上品。加上既是高官找的妻妾也多如花似玉,如此这般延续下来,又从小锦衣玉食,世家子弟几乎个个都眉清目秀。 再者美丑这事人人所好不同,除非钟承止这般实在是生得特异的,一般都难分高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会真去攀比相貌。 每年流传于京城的四大榜单,其中之一的美男冠玉榜一半看的还是才学人气,余一半才拿长相略做参考,那自然重涵是当仁不让。本来自重涵懂事以来,这个榜单第一名就是他大哥重熔,重熔成亲以后便从榜单摘除,此时重涵十五,又于当年非要自己没事找事去考个无必要考的乡试,还真给中了举人,名次还相当不错。Om如此又半就着大哥人气直接被抬上了第一,然后蝉联两年,不想去年竟然被李宏风拿了第一。 自此李宏风便开始天天炫耀,事事不忘提及此榜,弄得重涵烦之又烦。虽然重涵之前从未在乎此榜,但毕竟被重家包揽了多年第一,重涵实在受不了竟被死对头李宏风夺了去。而且重涵觉得榜单突然变动定是李宏风做了什么手脚,但苦于放榜之后数月,重涵都在南方,等得知时早就挂了几个月,再查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此次在建安无意遇到钟承止,重涵当时有一半的心思是看你李宏风还能如何得意,起了要把钟承止带给李宏风看得自惭形秽的心思,没想后面生了别的事来。这虽也没过多久,但现在重涵是真把钟承止当兄弟,早就忘了李宏风这茬。而此时冤家路窄,重涵前意又生,不禁想如果今年榜单能让钟承止拿了第一,那倒能心口众服,他也乐得开心。 几人在一旁仔细听了一会吵架和周围的议论,原来李宏风开后门走偏门本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这种大家也见多不怪了。而是他从下马车走过来一路上,就在和同行人对排队的举子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多为贬低之意。读书人自视清高,被如此嘲笑,一有人起头立刻群起攻之,就算李宏风如何辩才出众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围攻。 能中举人的肚子也都有墨水,个个说的都是道德大义。往小了说是:“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往大了说是:“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偏门接应的小吏也殃及池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人堵在门口不让李宏风几人进去,明显此事难以善了。 此处接近队尾,很多人也干脆不排队了,都去围观。人越堆越多,吵得越来越热闹。 魏老看了一下对重涵说道:“看来这边一时半会进不去,二少爷和钟公子景公子不如先回去,待老奴看看情况再叫少爷和钟公子过来。” “没有别的门进了吗。”重涵问道。 魏老回道:“因为不日即将举行会试,礼部已做清理打扫。其他几个门已经贴了封条,不予进出。” “那要个人出来,反正就按个手印不是。”重涵又按着少爷思路说。 “手印要按在专门的录册上,不好随意取出。不过先不知会有此情况,待老奴去问问。” 钟承止抬头看了看贡院的围墙,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和有人私自进出,贡院围墙颇高,二十尺有余,上面还插满荆棘,站在墙下看更显得威严高大。 钟承止转头问魏老:“只要进去就可以了吗?” “是,二少爷和钟公子的东西都已准备好。” 魏老回。 “行,这边来。”钟承止指了指。 重涵莫名其妙地跟着钟承止,四人沿着围墙往另一头走去。走到没看到人了,钟承止对景曲说:“你带魏老。”说着就一把搂住重涵的腋下,把重涵横抱起来,抬头一跃,在围墙上借力点了两脚,直接就跃过了围墙,碰都没碰到荆棘。而外墙内还有内墙,比外墙要矮不少,钟承止刚落地二话不说又立刻跃起在外墙上点了一脚越过了内墙。 景曲紧随其后也带着魏老跳了进来。 待放下重涵和魏老,钟承止问:“再往哪走?” 魏老点了点头指了下方向便示意几人跟着他向前走,钟承止和景曲便立刻跟随。 而重涵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去。 “喂,能不能先打个招呼。”重涵有点悻悻地对钟承止说。 钟承止转头对着重涵莞尔一笑:“一会出去不走门的话,给你先打个招呼。” 重涵想了想,嘴角一翘:“不,一会我们出去走偏门。” 一行人走到大门旁的一个堂室,里面已经有人等着,魏老招呼了下,钟承止和重涵便在录册上按了手印,拿走了准考证。前后一共也没花到半刻时间。 几人回路走到偏门,从里面就听到外面还在吵。偏门已经关起,两个小吏在门口商量着什么。魏老上前招呼了一下,小吏说道:“这边外面正乱着,几位不如从正门出去。” 重涵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说:“不用,我们就走这。” 小吏无奈打开门,门外的人看到偏门打开,都一致望了过来。 重涵迈过门槛,看着被人围着的李宏风: “诶,这不是李宏风李公子,怎么会在此处。”重涵左右望了下,又说:“难道是准考证未取,要插队进来?这可不好,这么多学子都在排队,身为一国右丞相之子,更要以身作则,与民同苦才对啊。” 话一出,围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宏风一脸怨气对着重涵说道:”重公子为何又在里面,难道也是插队的?” “我是一清早就来了,还未有几人排队,然后便在院内逛了逛熟悉下考场,现在才出来。没想就遇到李公子了,实在是缘分。”重涵一边文不加点地说着白话一边笑呵呵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周围举子里从对话中猜出了两人身份的人,终于开始把话题移到朝坛之上了。 “哼,李丞相一心贪图安逸能战不战,生出的儿子果然也是这种货色。” “上梁不正下梁歪。” 围观的人一层一层堆着,谁说的话也不知道,便有些人胆大了,说得越来越难听。 重涵回头招呼了一声要小吏关上门,带着钟承止景曲和魏老,特地走到李宏风旁边,见了一礼说道: “李公子就好好排队吧,何必闹这么大场面。在下告辞了。” 说完便听一清脆的声音道:“李公子我们走吧,本次科考在下参不参加也无所谓的。” 重涵这才发现李宏风旁边站了一个半大少年,长得娇小,面容稚嫩,想来岁数不大。 “一次科考三年,如何能随意错过,别管这些人,我们进去就行。”李宏风说完便招呼自己的侍卫,要他们推开几个挡在门口的举子准备直接冲进去。” 两个侍卫都长得高大,一动手就力道不小,一个弱书生直接就被推摔到地上。这下终于惹得群情激奋,后面围观的人也涌了过来。 那个少年身材矮小,一下被人群推得踉跄,正要摔倒,被钟承止一把扶住。 钟承止望着少年眼里闪过一抹绿光,笑了笑对少年说:“你跟我来。”说完便带着少年往人群外走。 钟承止用手推开人群,用力极为巧妙,看起来只是轻扶,被碰到的人无一不立刻走开,但又丝毫不觉得是被钟承止推开的。两三步就出了人圈,景曲也一声不响地跟了过去,倒是留着重涵和魏老依然站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才挤出去。 13.学子聚 而李宏风回头一看,少年不见了,吩咐侍卫四处寻找。Om两个侍卫被围着都难行一步,又不敢对真伤到这些举子,急得满头大汗。 重涵魏老走出来早已不见钟承止和景曲的身影,只好原地等着。 这时,远远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谁在闹事!闹事的取消会试资格!” 这下可动了众考生的死门,围观的人立刻退散。 一个穿着四品官服的人后面跟着两名小吏从正门那边走过来,正是这次会试的主闱――翰林院掌院学士方晴方大人,此人是李云从的得意门生之一,一样是耿直之人。 方晴与李宏风和重涵都认识,见人散了对李宏风说:“李宏风,你的准考证不是第一日已取走,今日为何又来?” 李宏风见了一礼,讪讪地说道:“是带一友人过来……他临时决定参加科举,已是最后几日……” 方晴看了看李宏风身边,问道:“你的友人呢?” 李宏风也左望右望没见着人:“……好像被人群冲散了,待晚生去找找。” 方晴挥了下袖子说:“都是读书人,君子行必有正,别丢你爹的脸,好好排队。”然后回头望向重涵:“重涵你呢?” 重涵也见了一礼说道:“学生已取好准考证,正准备离开,见到李公子便过来打个招呼。” 方晴也不知重涵是如何取证的,点了点头就转身和两个小吏离开。 钟承止把小少年带走,显然是又去翻墙了。轻车熟路,没一会便拿好了准考证又翻了出来。走到偏门附近,和少年点头道了别,向着重涵走过去。 李宏风正在四处寻找少年,见少年走来,马上迎去。 “我已经取好证了。”少年拿着准考证笑呵呵地对李宏风说道。 “如何取的?”李宏风皱着眉头问。 少年笑而不答。 李宏风其实本想卖少年一个人情,结果人情不成,还丢了面子。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带着少年离开 钟承止走到重涵身边说:“回去吧。” 重涵点了点头,几人便往马车处走,上车驶回重府。 “你带那个少年去拿翻墙了?”重涵在车里问钟承止。Om “恩。”钟承止点头。 “那少年是谁?” “不知道呢。” “你没问?” “恩,不过估计总要认识的。”钟承止笑笑回答。 重涵听得莫名其妙,又转问别的: “你怎么能跳那么高?” 钟承止一笑:“这不算很高。” 重涵忍不住好奇心: “你功夫怎么学的,怎么这么厉害?” “身体资质得宜,然后学之得法,持之以恒,人人皆可有此水平。”钟承止答。 “我怎么没见随便个人这么厉害。”重涵一幅不信的表情。 “因为能满足这三条的人就很少,有人空有资质却学技无门,或者根本不知自己有资质。有人虽然从师名门,但资质愚钝,终其一生也难有高成。也有人生性懒惰,即便有前面两条也是没用的。其实世间凡事皆是如此,想有所成就要走对路,会走路,和走下去。”钟承止对着重涵不疾不徐地回答。 重涵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头:“那我呢?” “你资质是不错的,但可惜从小身有顽疾,不宜过于劳累。你爹也希望你从文而非从武,所以也并未想你在武功上有大成,自小教你的主要为强身健体自保之术,较之一般人不错,但离高峰颇有距离。到现在虽然旧疾已愈,但却过了最好的年纪,根骨以定,以后即便再多修炼,也难攀高峰。”钟承止回。 “那就是一辈子得要你抱着翻墙了。”重涵一脸悻悻地埋怨。 钟承止笑了起来:“别长太胖到我抱不住了,跳个宫墙偷看下妃子什么的没大问题。” 重涵继续没好气地说道:“你啊,倒是很适合去霞凌阁显摆。” “霞凌阁?”钟承止疑惑地问。 “明日不是要去吗,去了你就知道了。” 重涵近日时有问一些关于钟承止身上疑点的问题。 钟承止每次答得都并不敷衍,甚至可说是认真。但却总是避过了重涵最想知道的部分,又全不像是刻意避讳的。如果刨根究底地追问,倒显得重涵婆婆妈妈。弄得重涵反倒懒得探究了,反正来日方长总会知道。 回到重府,李章明已经来了,这半月李章明被重涵叫来陪读,早前只是觉得哪里看书都一样,也本来就经常与重涵一起读书。到后来和钟承止聊得甚是投机,完全是不请自来。 重涵进屋一见到李章明首先把早上碰到李宏风之事又是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遍,然后问: “明日聚会李宏风是否也去?” “去的,明日主要是国子监荫监生还有少许书院的门生,都是参加这次科举的。”李章明点点头说。 “那好,你说,如果承止这次能中个进士,是不是定能把李宏风那厮从霞凌榜上踢下来。” “恩,承止的容貌只要加点名气拿个第一无可争议。”李章明又点点头。 “哼,李宏风能拿第一,绝对做了什么手脚。” 重涵一幅忿忿不平的表情。 李章明笑了笑,“就知道你不服。” “霞凌榜又是什么?”钟承止听到便问。 “京城一个著名的榜单,分为男女文武,就刻在霞凌阁的门口。每年清明一次。”重涵回答。 “男女文武,若非男女就是指俊男美女?”钟承止继续问。 “对,一个叫冠玉榜一个叫闭月榜,京城未婚娶的男女子只要不姓天家都有可能登此榜单。” “那文武又怎么排?” “文武叫风华榜和披靡榜。每年惊蛰春分霞凌阁会举行斗诗和比武比赛,都是京城春天几大盛事。”重涵突然停顿了下,想了想说道:“我怎么觉着除了闭月榜你没办法,其他的你全可以揽个第一了,你这家伙……”说着重涵便和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一边避着重涵一边说:“你怎么不去参加个玩玩。” “我每年立冬到立夏多在南方,正好错过了。不然怎么能便宜李宏风那厮。冠玉榜第一原来一直是我大哥,后来是我,去年不知道出了什么鬼,居然让李宏风拿了第一,你说他凭什么。”重涵一边抓着钟承止玩闹一边说。 “哎,人家挺俊的嘛。哎,别挠,别闹。” 重涵挠起钟承止痒痒来,钟承止现在也基本不在重涵身上使力了,由着他去。李章明在一旁看得直摇头。直到先生来了俩人才正经下来。 离会试还有三日,明起先生也不再过来了。这先生也是一代老儒,颇有名望,给三人交代了下一些重点,师生以茶代酒喝了一杯,祝三人金榜题名。 次日。 学子聚会约的晚上酉时。但重涵吃完午饭就叫来一排丫鬟小厮,拿来一堆衣裳饰品列着,亲自给钟承止挑选打扮起来,弄得钟承止哭笑不得地问道:“你这是想干嘛?” “我要看看今晚那个李宏风还好不好意思拿那冠玉第一说事。” 重涵一边说一边给钟承止挑衣服,最后选了一件藏青云锦的广袖深衣。全身花纹都是用深浅差别不大各种蓝丝绣出,间插少许银线,琉光暗影,想必到晚上灯火下更是溢彩缤纷。腰部配上同色腰带又选好了上好的佩玉,带好沉香蒸桂花的佩香,外面再罩上浅一色的鹤氅。 钟承止和重涵都未及弱冠,发型上比较随意。专职梳头的丫鬟仔细给钟承止梳了个繁缛的半披发髻配上珠玉银簪及同衣料的发带,还给钟承止点了一点极淡的妆容,毕竟钟承止面容完全没有需要修饰的地方,只是稍加颜色。全部整装完毕后,连近日已经把钟承止看习惯的重润也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出门绝对是要被掷果盈车,看杀钟承止了。 随后重涵又把自己整理了下,看看时间居然已经不早了,便叫了小厮出门坐马车向霞凌阁驶去。 钟承止虽已在京城半月,却几乎没出重府,于是刚行到街上便掀开窗帘四处张望,被重涵一手拍下来不准他向外看: “你想被看杀吗,老实点,改日打扮得不这么招花引蝶再带你出来逛。” 钟承止继续哭笑不得,这究竟是被谁打扮得招花引蝶的。 景曲一声不响地坐在马车内,照说参加这样的聚会,下人不应一起出席。但景曲对钟承止几乎形影不离,完全不分场合,想必肯定不会呆在霞凌阁外。平常钟承止的贴身事物一概由景曲服侍到位,但两人又不似主仆。 重涵自己也有贴身侍卫――长苑。而长苑只要不叫他从来都见不着人,也并不服侍重涵生活琐事。重涵时常都忘记了长苑的存在,有事的时候打一下响指,便不知从哪冒出来,所以重涵实在看不太懂钟承止和景曲的关系。但景曲没大事几乎是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形同雕塑。重涵倒也习惯把景曲就当一雕塑,熟视无睹了。 14.霞凌阁 京城内有一条运河东西贯通。.该运河在京城内又向北打通了一个支流,叫御水河。御水河东岸的街道叫临水道。御水河连着内城护城河,可以直通皇宫内部,除了景观也给京城内里的运输带来了便利。 御水河最宽的地方呈正圆形,宛若一个小湖,京城人多叫这片小湖区域为御水珠。而霞凌阁就在御水珠正中心的小岛之上,几乎四面环水,有一条只能约供四五人并行的小道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临水道横穿过御水珠直通过去,如同御水珠的圆心中间拉了一条细线到边缘。这小道名称自然是霞凌道,道两侧水岸边整齐地种着株株柳树,每株柳树中间又挂着雕花灯笼。凡去霞凌阁的客人坐的马车都必须停在霞凌道外,临水道上专门的马厩车棚内,只能步行通过霞凌道走到霞凌阁。 钟承止一行人到的时候已是黄昏,天色转暗,落霞映水,华灯初上。霞凌道上柳絮飘飘,笼光摇逸,影影绰绰,煞是好看,从中行走而过真有一种踩霞凌霄的不真实之感。 重涵早已来过多次,自然也是看得习惯了。钟承止初次来,十分有兴致地左右观赏。平安也不知何时落到钟承止肩膀上,就被钟承止带着往前走。 走到岛上,重涵拉了拉钟承止,指指路旁一个很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的正是霞凌四榜。 这个榜单虽然每年,但相邻两年往往变化不大,不变顺位的名字就会予以保留,而要变动的名字则磨去一层,再向内雕刻新名字上去。这样这座石碑便深深浅浅凸凹不平。有些人名字比较凸起就意味着这人已经在榜单上多年未变,也是一项荣誉,就如同重涵大哥重熔当年在冠玉榜首连挂八年,下面第二名就深深的凹进去一寸深。不过最近几年的榜单表面倒是比较平整,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沧桑,唯变不变。 钟承止比较感兴趣的却是披靡榜,他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十个名字,和一旁景曲说,“没有幽冥名册上的人。” 景曲答道:“册上之人应不削此榜。” “幽冥名册是什么?”重涵听到他俩的对话问道。 “也算是一个榜单,应该比这个靠谱。.”钟承止笑了笑,说:“走,进去吧。” 霞凌阁是一个六层楼的宽圆塔形建筑,一楼二楼皆有通常楼层的两层之高,故大门感觉甚为高大。整楼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进入大门是一条四面都雕满繁缛花叶鸟纹的甬道,花纹上镶嵌着各种螺钿明珠,穷极奢华。穿过仅以少数油灯照亮的甬道,立刻别有洞天。这座六层建筑的中间居然是中空的,中间颇大的区域直通屋顶,屋顶往下挂着各色灯笼和一些零散的木桩。四周每层皆有栏杆,可从楼上向内空观看。每层边檐又挂着一圈灯笼,站在一楼往上看去,灯火辉煌,华光流彩,宛若万花筒中七彩仙境,如梦如幻。加上一二层又是寻常层高的两倍有余,这样通贯六层显得十分雄伟。 中空区域正中靠北有一个圆形舞榭,舞榭四周有凸沿,里面居然灌了浅浅的一层薄水,在灯光下泛着五彩缤纷的潋滟。舞榭周围是一些桌椅,想来也是给客人一边观赏舞蹈一边喝酒吃饭的。 钟承止他们的聚会位置在二楼正南正对舞榭的大雅间,有专人在前方不近不远地带着钟承止一行从一侧的楼梯走上二楼。一边走,重涵一边向钟承止介绍: “这里五六层都是霞凌阁舞姬男伶的住舍,一般的住五层,红牌住六层。五六层是没有明梯可以通上去的,如何寻常走上去只有阁内人才知。霞凌阁虽然不是青楼南院,但也有陪人弹曲喝酒的优伶,即便是红牌的舞姬和男伶,只要对方愿意也可作陪助兴或共度良宵,但任你官多大钱何多都不可强求。这些红牌眼光甚高,非凡人可入其厅室。去年韩玉看上了闭月榜第二的繁斐姑娘,就是这的大红牌之一,求了人家多次都不愿接见。而我也只叫得了她在三楼做陪吃个饭而已。” 重涵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钟承止和景曲,继续介绍: “这些红牌如愿作陪都是由专人直接抱着从五六楼跳下来,或踩着上面掉的这些木桩跳上去。到晚上有多人上下的时候就如天人下凡,很是好看。另外霞凌阁有个规矩,如果有客人可以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不管哪位红牌都是不能拒绝该客人任何要求的。所以……” 重涵又横了一眼钟承止,满是悻悻的语气说:“你们两!倒是很适合来这里显摆,哪个红牌随便挑。” 钟承止不禁莞尔,懂了重涵昨日所说之意。转头朝楼内望了一眼中洞,这时,正好两个健壮的男侍,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包裹着严严实实只留双目。各自横抱着一个舞姬和一个男伶踏上栏杆从六楼跳下,在空中几个木桩上蹬了几步,落到了三楼。舞姬和男伶身下垫着长长的锦布,空中跳跃的时候随风摇摆,在满楼的光影流彩之中,确实宛若飞仙,美不胜收。 而男侍因为全身黑衣,在并不是太明亮的室内笼光里,难以得见,就如不存在一般。 钟承止看了下那两个黑衣男侍的步伐,小声对平安和景曲说:“这里定是霞融派框钱的地方,要阎王那家伙好好学学。”平安叽叽喳喳回了几声。 钟承止几人被带着走进二楼的大雅间,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见重涵进来,很多人都起身见礼过来交谈。李章明韩玉和张海云都已经到了,直接迎了过来跟在重涵身旁。而钟承止一从重涵身后出来,果然不出预料,所过之处所有人都盯着他看。重涵左右望了望,发现李宏风坐在内里栏杆旁边,便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走,一边和旁人见礼打招呼,一边向大家介绍钟承止。 钟承止本身户籍身世不足为道,重涵向人介绍的都是这是自己义弟,才学卓越,同参加此次会试。重涵义弟的另种解读就是重家义子,于是没有人敢怠慢钟承止,全都一一见礼,郑重结识。 重涵近日看惯了钟承止一幅懒散戏谑的样子,却见这会钟承止又换成了那副如沐春风,温文儒雅的仪态,言语温婉动听,礼仪得当,举止优雅,所有人看得都是一脸赞叹。突然觉得这厮估计比自己还会忽悠人。 钟承止眼睛里绿光时而闪现,平安一直在钟承止肩膀上东张西望。 走到李宏风那桌附近,重涵便特地走去向李宏风见礼,并若有其事地向李宏风介绍钟承止,然后回头又对钟承止说: “承止,这位李宏风李公子可就是刚刚门口霞凌四榜上冠玉榜第一的京城第一美男,昨日你们匆匆见过一面未曾好好相看,今日又见是否觉得李公子更是俊俏了?” “对啊,李公子容貌在京城可谓是无人能比,无人能及,无人能望其项背。”张海云深知重涵心意,立刻在一旁应和。 “像我们这些人看着李公子如此朱颜玉貌实在是自惭形秽唉……对吧,承止。”韩玉也不落下风。 李章明向来不懂揶揄戏谑这些,不过倒也从不反对重涵的玩闹,都是站在一旁算是表示阵营。此时心思估计和钟承止有异曲同工之妙:……拿重涵这家伙没办法。 如果是重涵和李宏风,也真说不清楚这容貌究竟谁上谁下,但换了钟承止,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嘲弄之意,围观的人全只得偷偷地讪讪做笑。 李宏风自己自然也是清楚得很,但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礼数,还不得不回礼,脸色十分精彩。乐得重涵张海云韩玉那是喜乐溢于言表。 雅间里人陆续来齐,主要是国子监的荫监生,也有少数举监生和例监生但都年岁不大。加少许书院学生约莫有五十人上下,坐了七八桌。其中多是权贵子弟也有少数寒门书生,有名士也有无名者,估计有大半下月就是同科进士。其中有些人即便年年考不上最后也一样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大家互相介绍的介绍,聊天的聊天,也是互相结识,方便以后为官入仕的人脉。 重涵几人当着一众学子面戏弄完了李宏风,便坐到栏杆旁另一头的一桌,四人再加上景曲,也没别人再敢坐过来。张海云和韩玉本对景曲入桌颇为惊讶,但见到重涵和李章明都毫无不悦之色,好像再正常不过,便也不予置否了。 酉时两刻,霞凌阁内响起几声洪亮的钟声。空中和每层楼檐的灯笼开始缓慢地交错旋转,时明时暗,满阁顿时辉影交错,流光溢彩。 接着不同乐器的声音叠叠而起,音乐由小及大。舞榭背后络绎走出窈宨舞者,随着乐曲翩然起舞。此时曲声婉转悠扬,舞榭中的舞姿翾风回雪,每个舞者踏在水上泛起阵阵潋滟却不带起一滴水珠,仿佛漂浮在五彩水面之上,如诗如画。 ——霞凌阁晚场表演正式开始。 15.韩玉愁 雅间内小二和女侍开始陆续上菜,霞凌阁的菜肴口味自然是绝佳,盘盘都色香味俱全。. 钟承止一桌在栏杆旁正对着舞榭,可谓绝佳的欣赏之位。一雅间的人声也安静了不少,大家都入座,一边吃菜喝酒一边看舞蹈。没过一会,又有人陆续起身敬酒,虽口头上是后日即将会试,今宵不宜醉,以茶代酒便可。但这等良辰美景之处以茶代酒未免太煞风景,大多人还是喝的真酒。不过一众学子也都有分寸,喝的不是烈酒,也不像平日那么嚣张。 重涵这桌自然是大家的重点敬酒对象,一雅间绝大部分人都来报了个到。 虽然重涵酒量颇佳,今日这种程度不在话下,但重涵还得注意着帮那个酒量不行,又不及李章明会推诿的韩玉挡挡酒,一轮下来后还是有些微酣。 钟承止则在一旁时不时给忙着推杯换盏没空拿筷子的重涵夹点菜。 菜全部上完已近戌时,这敬酒的第一波声势才算过去。 阁中乐曲开始转为高亢激昂,节奏顿挫。舞女们走到舞榭上半边缘,围成半环形环绕,波浪一般此起彼伏摇动身姿。 舞榭后迈着大跨步,走出一位半裸男舞者,上身未着丝缕,下身穿着宽大的束口笼裤。肤色深黝,但眉目清秀,身上还用彩色颜料涂绘着一些奇特花纹,手臂腰带上都环着彩带流苏,独自一人在舞榭正中跳着颇有异域风情的舞蹈。舞步刚劲有力,豪迈却又不失优雅,每步踏下去立刻水花激荡,撒在空中一道一道宛若珠帘环绕。 重涵看着这名舞者突然觉着略有熟悉之感,蹙眉一思…… 心头感觉轻轻一颤。 重涵想起了那日钟承止受伤被脱下衣服的时候,这个舞者的身型和钟承止略有相似,都是肌肉线条明显但并不刚硬精壮,而是带着一丝柔和温婉,刚柔并济。 重涵原来从不注意男子身材,现在却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身型比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姿还要好看,不禁回头看向钟承止。 钟承止一手搁在凳子靠背上拿着酒杯,正看着楼下的舞蹈,侧颜流溢着满阁旋转的彩光。长睫轻颤,嘴角轻翘。突然似乎略有所感,微微一转头,便和重涵四目相对,然后在这纷呈的光影之中,嫣然一笑。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风华绝代,玉璧佳人,无非如此。 重涵赶快把目光错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那股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感情在胸中再次猛烈翻腾,心口怦怦直跳如击鼓擂,若不是满阁曲声,几乎要让自己震耳欲聋了。. 这铿锵的音乐应着重涵动摇的心神,和着这激昂的舞姿,不知奏响了多久…… 过了一会乐曲开始转为轻渺,舞榭中腾起淡淡薄烟,舞者全部退下,灯笼停止旋转。不知从何处响起清脆的磬声,高远空旷,在整个楼阁里声声回响。注意力再回到舞榭之上,中间已有一男乐师抚琴,一歌姬拿着琵琶一边弹奏一边引亢高歌。 雅间里大家又闲聊起来。重涵同桌几人也开始互相敬酒,说了些一贯打趣的玩笑话。重涵这才从刚刚起伏的感情中平复些许。 重涵、李章明、张海云三人具是出名的才子,对拿下个进士都是不在话下,倒是指望着运气好能中个一甲直接进翰林院。韩玉则略差一等,其实也是无心向学,更喜欢吟诗作画花前月下,无心那些捭阖纵横经天纬地的事。只是身为贵门嫡子倒是身不由己,全求运气好只要能过会试进殿试也就完成家中任务了,巴望着以后混个闲差可以继续流连烟花之地。 霞凌阁唱|红的众多歌词里,有一曲《绮残红》就是韩玉的词,靠着这词韩玉也在风华榜占了个位置。当时韩玉满以为由此必可以约得繁斐一夜春宵,结果人姑娘家理都不理他,最后靠着重涵才得以一餐作陪,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如何能不叹息,怎生能不幽怨。 而韩玉也长着一付标准文人面孔,一看就弱不经风,面无表情时便显得愁绪万千。而身子骨也确实赢弱,一点吃得不对就拉肚子,爱喝酒又稍喝多就吐,走路略快就摔,没走几步就喘,平常重涵没少给他挡酒扶路的。不过虽然成日小毛病不断倒也从未有过大病,所以当日在建安被钟承止下了一点药就上吐下泻了个死去活来,重涵与张海云早已是见多不怪。若不是客栈的人急个半死,这两人连大夫都懒得给韩玉请。 韩玉中意繁斐这事倒是这一雅间的人都知道。而被繁斐拒绝多次也成了这圈子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不过读书人里也有喜欢韩玉诗词的,也有崇尚韩玉这款病弱美的,也有觉得韩玉这种与艺伎之间求而不得的感情颇为风雅的,倒也不全是揶揄之意。 一曲唱毕,灯笼开始再次转动起来,但转得间动间歇,接着曲声变得轻快灵动,正应着灯笼旋转的节奏。整个中空处从都飘散出丝丝轻烟,如云如雾,如梦如幻。 突然,从五六楼处,数名黑衣男侍踏上栏杆带着舞姬陆续跳了下来,长锦一散开,便是花瓣纷飞如花雨落下。 男侍走的并非是为平常直接落地之势,而是在空中的木桩上回转跳动,缓缓盘旋往下。跳动同时还把手中舞姬相互抛接,舞姬在空中翻转舞动,既惊险又精彩。一时间满阁如天女散花,羽衣蹁跹,彩带飘扬,空中之人鸾姿凤仪,婀娜百态,又带着阵阵轻铃般的笑声,真是神仙下凡,腾云驾雾之胜景。 这等节目霞凌阁一年也难得有一两次,即便如韩玉这种隔三岔五就跑来的也是初次见到,满阁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看来今日必有贵客在场。 雅间里的学子一时都停了交谈,专心看起节目。懂行的人纷纷窃窃问道,现在究竟是谁在阁里,若说此雅间的人不少也来得背景不浅,但毕竟都是年轻子弟,自己还未有实权,还没能有要霞凌阁拿出压轴戏的份量。霞凌阁的少部分节目是众所周知的天家御用,凡人几乎无缘得见,今日这出就绝非平日的寻常项目。 空中仙女般的舞姬们一落地便抖开长锦,自行跳入舞榭。在舞榭里的水面上交错跳动,舞姿灵动雀跃,正中的那名歌姬跳得更是几乎有一层楼高,每跃起时在空中要么舞得飘然出尘衣袂翻飞,要么快速旋转看得人目不暇接。 韩玉竟然站起来走到栏杆旁目不转睛地专注欣赏。 重涵手肘碰了一下钟承止,用头指了下楼下舞榭正中的那名舞姬,说:“这个就是那繁斐了,看韩玉这魂都被勾去的模样。” 钟承止望了一眼韩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继续看舞蹈。 这时,李宏风的声音突然响起: “据说韩公子对繁斐姑娘可是一往情深。” 重涵一桌转头看向李宏风,见其满脸春风得意,完全没有了刚刚被重涵几人戏弄得灰头土脸的那模样。这连着两日李宏风都被重涵看了笑话,看这架势,这是要来找回场子了。 李宏风旁边也自有死党,立刻应和道:“据说韩公子三番五次地恳请繁斐姑娘作陪,都被一一拒绝,到现在都无缘得以一次近距离相见。” 其实是见过的,但是是靠的重涵,实在也不值得一提,更别说此时拿来作为反驳。 “那可真是苦了韩公子一片相思之情。”另一死党也笑着应和。 李宏风双手一抱,得意洋洋地说道:“不如今日就让在下逐了韩公子一个心愿,虽然无法争得美人心更无法抱得美人归,但好歹能相见一面一解相思之苦哈哈。” 李宏风说完便在耳旁拍了拍手,旁边一位小二走了上来,李宏风对着小二小声说了几句,小二便走出了雅间,看来是去吩咐了。 李宏风转头又对重涵一桌人一笑:“韩公子不用谢我,就当是祝你能金榜题名的一点小礼。” 重涵、李章明、韩玉、张海云,这四人自然是重涵这派的核心。虽然都是年幼玩得投缘逐渐组成的,谈不得什么朋党,但损其中一人,也自然是损了一派的面子,更别说作为类似小党头的重涵。 全雅间的人都看着李宏风一桌和重涵一桌剑拨弩张的气氛。 不过重涵其实一点也不急,李宏风这两日真是倒了霉了,到现在还没明白重涵一桌多了一个钟承止意味着什么。 李章明、韩玉、张海云三人是还不知钟承止的厉害,此时面色是真不太好看。而重涵,心里笑得都快开花了,表面上却一脸严肃。准备在李章明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他来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过了一会,舞蹈结束,舞姬们又纷纷被黑衣男侍抱上了五六楼,收场也一样美不胜收。舞榭上换上了多种乐器,一众乐师走了上来表演起了高山流水的合奏。 李宏风起身站在栏杆旁边,抬头望着六楼某处,果然须臾之后,一个黑衣男侍和繁斐一起走到了栏杆边,然后黑衣男侍托起繁斐便朝着李宏风所站之处跳了过来。这仙女直接从天空之上落到眼前,比刚刚看的满天飞舞还震撼,雅间里不少人发出了惊叹声。 黑衣男侍一落地便收起锦布快速离了去,留下繁斐在李宏风身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宏风十分有风度地对着繁斐一见礼,扶起繁斐一只手,两人便一起入座。繁斐举止优雅,一笑一颦间决无丝毫寻常伎伶的世俗之气,反让人觉得是深门香闺,绝不可妄动低俗心思。 韩玉虽然被李宏风弄得面色不好看,但依然挡不住一脸深情地望着繁斐,看得李宏风更是得意。 “繁斐姑娘,你可知这位韩公子?”李宏风指着韩玉对着繁斐问。 繁斐轻轻一点头,笑而不语。 “他对你可是一片真心,整个京城的读书人无人不知韩公子的深情。”李宏风一边说还一边对着韩玉敬酒。 繁斐对着韩玉的方向轻轻点头,目光却没有转过去,李宏风每喝完一杯,繁斐便帮他添酒夹菜。 李宏风把手搭在繁斐肩上,一杯接一杯已有一些醉态,时而在繁斐耳边小声私语,时而又哈哈大笑,尽显亲昵之意。一桌人谈笑风生,时不时地揶揄韩玉几句。 重涵这边则因为韩玉脸色十分不好,并不热闹。 16.送闱票 全场的兴趣正都在看着这两桌要如何收场。oM 这时,雅间门被敲了敲,小二打开门。 一位看似总管衣着的老者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下人推着一辆小车。小车上有很多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些纸票。每个木盒上都立着一个名牌,定睛一看,居然是整个雅间里所有学子的名字。 老者一鞠躬,向全场自我介绍: “老朽是臻融庄的大掌柜冯于,今日听得国子监和书院的此科学子在此聚会,便带了点小礼来给大家助兴,并预祝各位学子金榜题名。” 说完走到车旁,扶着车沿说:“各位应该知道臻融庄每三年为科举开的闱姓,每次都大受各地百姓欢迎,可见百姓对各位学子的关爱与期待之情。这里有写着在座各位名字的闱票。老朽在此送每位学子三张,各位随意挑选名字。可选自己图个好彩头,也可选认为能高中之人,如若压中都可兑现。” 冯老掌柜头一转,满堂一望: “当然诸位中如有意者,觉得三张不够,今日可在老朽处以比市面优惠价格购买闱票。另外还有白票,可以自行写上哪位考生可中什么名次,压会试殿试均可。例如高中杏榜,落榜,或者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也可直接指定具体顺位,例如杏榜第三,或者状元,探花,二甲第二,三甲第一。不同难度皆有不同的赔率,最高的不乏一本千利。本庄做庄一向公平,童叟无欺。大家可放心下注。” 说完又鞠一躬,便跟着那下人推着小车,在桌间移动,请各位学子自行挑选拿取闱票。 三张闱票在外面买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此时相送却甚是应景达意,很多人兴趣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大家选自己的也有,选别人的也有,像重涵李章明张海云李宏风这样的大被拿走得挺快。也有人购买白票,买了后由冯老掌柜填写,然后推车的下人便接过用洪亮的声音朗读出票面: “赵江,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十注。” 那桌人听罢一起哈哈大笑,这人是买自己中状元图个好彩头的。 接着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即便知道是纯送钱的,但被大声朗读听起来甚是愉快,满堂欢声笑语。 一圈下来这送的三张彩票绝对是小本大利,赚得盆满钵盈,有些富家子第为图个好彩头还买了相当多注。钟承止看着只觉得这京城框钱的门道真是层出不穷,不入世真是不知道世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么多。. 小车推到栏杆这边。李宏风对着繁斐耳语几句,繁斐便起身走到车旁。冯掌柜听了叙述,拿出白票在上面写了几笔,递给下人,下人再递给繁斐。结果这下人接过票先同前面一样先朗读起来: “韩玉,会试落榜,一百注。” 这下人也真是耿直之人,居然也不看看什么内容掂量掂量,就这么读。 李宏风听了哈哈大笑,对着重涵一桌说: “韩公子,对不住了,别的我不知道压不压得中,只有这个我知道一定能中,就让在下小赚一笔,想必韩公子容人大量定是不会在意。” 这下重涵一桌人脸色是真不好了。如果繁斐那事还无伤大雅,可以说是少年意气之争,这档戏弄就实在太过分了,全场的气氛都感觉到一紧。这李宏风也不知道是近两日真被重涵气晕头了,还是这会酒喝得半醉搂着繁斐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做了这样明显越线的事。 最后只剩重涵一桌,几人没了心情都只随便拿了三张。 钟承止在景曲耳边说了几句,景曲便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向老掌柜买了张白票,特地提醒了不要朗读。老掌柜听完内容表情闪过一丝惊异,但立刻回复正常写好白票。景曲拿好就收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又坐回原位。桌上其他几人略有疑惑,但对着景曲这雕塑又都不好询问,而且此时几人都无心在旁的事上。 老掌柜也十分读得明白气氛,知道此时不宜久留。见所有人都取完了闱票,便又对全场说了几句吉利话,匆匆退了出去。 一间人刚注意力都在闱票之上,楼下的舞榭上不知何时已抽走了那层薄水,开始表演起了杂剧。 桌上的残羹冷盘也被撤了下去,换上了瓜果点心,热茶甜酒。黑衣男侍拿着长锦出现,繁斐起身给李宏风行了一礼,便随男侍回了六楼。 李宏风一手抖着那张韩玉落榜的闱票,一边对韩玉说: “不好意思了韩公子,刚才在下一心劝着繁斐姑娘给韩公子敬一杯酒,可惜繁斐实在不愿,在下也无法强求,甚是遗憾,下次有机会容在下再好言劝说一番。又或者韩公子再多多恳求几年,说不定繁斐姑娘一时心软也可施舍见得一面。” “据说能见得了繁斐姑娘的,京城不多于十人,还是宏风有面子。” “是啊,宏风可非一般。” 李宏风同桌几人立刻就相继半拍马半应和起来。 韩玉一生气,脸上现的不是怒色,而是愁色。此时一幅愁容满面肝肠寸断的表情,可见是真的气不轻。 张海云先头就忿忿不平要反击了,一直被重涵压着,这会已经快要压不住了。平常这些出头之事都是重涵打头,张海云和韩玉应和。而李章明一般就是刷脸表态我是这边的,不过偶尔也会很认真完全不似揶揄地插一句,倒经常相反杀伤力巨大。但今天重涵一反常态什么都不说,还压着张海云不要出声。包括李宏风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还自以为这次真把重涵给压制住了。 重涵见时机已到,对着旁边钟承止使了一幅“你懂的”的眼神。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准备要景曲去。却被重涵一把握住手放到怀里顺势把钟承止拉过来,另一手搂住钟承止肩膀对着钟承止耳边小声说: “你去,怎么显摆怎么来。” 钟承止苦笑不得,摇摇头,站了起身。 此时一间人都在看着楼下的戏曲。重涵这桌就在栏杆旁边,钟承止一起身大家视线全都转到其身上。 只见钟承止步伐优雅地走到栏杆旁边,转身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又转了回去,然后轻轻一跃,先是站到栏杆之上,接着直接一跳,在空中踏了一个木桩,落到了楼下的舞榭正中。杂剧顿时戛然而止,全场哗然。一个小二上台向钟承止问了几句,点点头,鞠躬离开。 台上的戏子一一退下,上来几个乐师改弹起了激昂的曲目。钟承止在全场瞩目中,行了个礼,抖了抖衣袖,抬头,向空中跃起。 所谓怎么显摆怎么来,钟承止在空中跳跃的姿势全不是黑衣男侍的那种刚稳之态,而是蜻蜓点水翩翩若蝶。所着衣物不像一众舞者那种轻衣薄纱,而是如银若珠华彩琉璃,在笼火之间灿灿生辉。又生得这般绝代风华,如一颗宝石游转在霞光之间。所有人早就看得离不开眼,如何还用特地显摆? 霞凌阁的一大卖点便是这六楼高的跳上跃下,若是这么容易来个人便可上下自如,那如何担得起这天下第一阁的名号,又如何会有一规矩是:但凡客人可以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楼上红牌就得不管青红地答应该客人的任何要求。 其实钟承止猜得没错,霞凌阁的后台正是霞融派,平常捧着舞者的黑衣男侍全都不是常人,而是该派高徒。霞融派特长即是轻功,其他门派即使有高成者,轻功上也无法相提并论。 霞凌阁里挂着的木桩也颇有讲究,疏密高低正好阻拦了一般的轻功高手。即便还漏下些许能达成者,这等高人有几人会闲得没事来霞凌阁显摆? 所以自霞凌阁开阁以来,十来年间,从未有跳上去之人,这个无人达到的阁规就成了一大噱头,跟着天下第一阁的大名远扬四海,慕名而来者骆驿不绝,甚至不乏西域东洋的远道之人。其中也定有一些武林中人,但凡有真功夫者一看这木桩的分布便望而兴叹,如果连这分布的玄机都看不明白,就根本没那功夫。 但偏生今日就来了钟承止这个不寻常之人,破了这流传上十年的空中楼阁。顿时惊朋满座,嘘哗之声四起。 而钟承止给足重涵面子.所谓怎么显摆怎么来,并不直接落在五楼,而是翩翩地落在最高的一个木桩上,抱臂而立。各位优伶纷纷走出房间看着钟承止在正中的木桩上莞尔而视。六楼正北方向的房间门徐徐打开,一个曼妙身影缓缓走出,这时全场更是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开始尖叫。 原来这六楼正北住着的人,正是闭月榜第一的榆聆风。 此女子自进霞凌阁当年起便刷新了闭月榜的第一,之后四年不变。自进了第一之后据说只有天家可见,寻常人根本无法一窥其风采。仅仅少许在榆聆风进阁又未列第一的这短短二月间有幸目睹了其惊世容颜和憾俗舞姿。四年下来,早已传得神之又神。今日全阁的客人居然就有幸亲眼目睹了两个传说,如何能不惊叹。 榆聆风穿着薄纱羽衣,臂环彩带,鬓挂珠帘。面上围着一道丝巾,无法看全真容,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绝非寻常美色。 钟承止又轻轻一跳落到了榆聆风面前,见了一礼。全场客人都抬头看着钟承止和榆聆风说起话来,说了几句之后钟承止又走到繁斐身边聊了几言,然后回头对着二楼重涵几人一笑。 重涵这边一间人早已都围到栏杆边看起热闹,全都惊叹不已。不少人问着重涵怎么回事,重涵一概笑而不答,只抬头笑呵呵地看着钟承止的一举一动。 韩玉那满脸的愁容万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过了一开始的惊讶,他和李章明张海云总算明白重涵刚才一直打的什么主意。而李宏风即便千猜万想也料不到重涵带着的一个不知名的举子居然能有这般能耐。只能恨恨不平地时而看着旁边的重涵时而又抬头看着楼上的钟承止。 此时已经不用再多言语相争,李宏风知道自己今日已是输得彻彻底底。 17.殿试约 在全场的注目之下,钟承止就和黑衣男侍一样,隔着长锦捧着繁斐踏上栏杆,从六楼直接跳往二楼雅间。. 落到三楼高度时,钟承止突然注意到自己一行人的雅间正上方的三楼栏杆旁。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颀长身影,目光如炬。钟承止眼中绿光刷地闪起,但在空中无法定睛而视,还未看清楚,片刻间便落已到二楼栏杆之上。 栏杆旁的人纷纷让开位置。钟承止脸上严肃的表情一闪即逝,又恢复一贯的轻轻微笑,放下繁斐,带着其走到了韩玉身边,对韩玉说: “繁斐姑娘今晚愿陪韩公子共度良宵,当然我也先与繁斐姑娘说,韩公子正人君子,定不会做让繁斐姑娘不乐意之事。” 然后就让开一步做了一个礼让的动作。繁斐自行走到韩玉面前,见礼说道: “小女子一直不愿接见韩公子,具是因为小女子心知韩公子是真心诚意,绝非普通客人的逢场作戏。而且出生不凡又才学满腹,并非小女子可高攀之辈。于是不想误了一个赤子之心,才故作姿态,如让韩公子伤了心神,实在不是小女子所愿。今晚小女子愿陪韩公子一夜促膝长谈,交得互相心意。” 繁斐这话说得甚是给韩玉面子。韩玉百感交集地交替看着繁斐,和繁斐身后的钟承止,那目光翻译过来就是以后我韩玉为你钟承止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周围的人都看着都不禁莞尔。 钟承止转身坐回座位,对旁边景曲低语了几句,本在景曲肩上的平安鸟便飞了出去。 韩玉也牵着繁斐的手坐下,雅间里的人便也纷纷回座。这时,六楼有一黑衣男侍带着另一个舞姬落了下来,这位舞姬也是闭月榜上的霞凌阁大红牌,名叫绘云,在场之人无人不晓。和繁斐恬静的气质不同,绘云则活泼爱笑,轻快得走到重涵和李章明中间,见了个礼坐下,看来是钟承止特地给重涵请下来的。 而繁斐坐在韩玉和张海云中间,这样重涵四人都有美女在侧作陪。钟承止则坐在重涵和景曲中间侧身望着中洞。 突然间,全阁响起高昂的磬声琴声。楼檐上的灯笼顺着一应全灭,只留下中空的笼光旋转。 六楼正北的房间再次打开,房间里悠悠火光。两队黑色身影提着灯笼从房间里流动而出,沿着六楼的栏杆旁站了一整圈。 榆聆风曼妙的身型再次出现,在门内的火光衬托下绘出一个优美的剪影。.然后榆聆风跳上栏杆,往下直坠,落到几乎最底,脚一踏就在一个木桩上跃高,又回到半空之中,凌空舞起。随着优雅的舞姿旋身踏到另一个木桩上,再次跃空而舞。如此交错反复,就这样在空中的木桩之间,回转盘旋如仙女一般翥凤翔鸾,周身的轻纱彩带跟着一起翩跹绽放。 全场惊叹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闭月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就此一舞就如足以惊艳四海。在场之人莫不觉得今日来阁真是三生有幸,明日起满京城定要将今晚之景传为一大佳话。 在暗暗的笼光缓旋,浮彩叠影下,钟承止轻轻往重涵肩上一靠,对着重涵耳边小声说道:“够显摆了吧。” 重涵一边美人在侧,绘云名声不次繁斐,也是京城公子竞相追求的一大佳人。尤其绘云性格落落大方,随意便可侃侃而谈,作陪助兴皆是谈笑风生。虽然在闭月榜上落后繁斐几位,人气却似乎更在繁斐之上。 换了从前,重涵一定要与绘云好好说天侃地,谈笑古今一番来博得佳人一笑,不虚他自己风流跌宕重二少的名号。今日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这个心思。只觉得暗光交错中肩旁钟承止的体香,温婉的声音,眼角余光里时而轻动的身影,惹得自己心神恍然,悸动连连,只觉得应该是醉了去了,再也不能多喝。 榆聆风一曲舞完又在木桩上连连踏步,跳回自己房间,六楼灯笼又鱼贯入室,房门渐关。而楼檐的灯笼又开始一盏盏亮起,满阁又回复了光亮。 时间也已经不早,雅间内学子开始互相道别,相继离开。重涵这桌有两大美女作陪兴致不减,几乎留到最后。旁边李宏风则早已不见踪影,连表面功夫的招呼都未打一个,可见是气得不轻。繁斐如约定,之后和韩玉一起被两个男侍带去了六楼,绘云自行退下。重涵一行便也告别离开。 没想一行人走到出门的甬道,突然见到李宏风一个人从另个方向走过来,冤家路窄撞个正好。虽不想同行又谁也不愿作退让,于是不得不一起从甬道出去。 甬道内没有其他人,只有墙壁雕刻上的螺钿明珠反射着昏暗的油灯火光,一行人拖着交错拉长的影子不声不响地穿过。 到了门口,月光撒落,夜风灌入。 李宏风站定,一回头满脸嘲讽地看着重涵和钟承止,带着毫无喜色的笑意说道: “哼,重公子真是好福气,随便在路边就可以捡到如此这般一个侍寝之人,下次可一定要和大家先打个招呼,免得大家被惊的不轻。”说罢一甩袖子,快步离开。 “……” “……” 重涵几人原地站了一会都没有说话。 张海云见了一晚重涵的表情举止,心中早就甚是明白,便拉着李章明走在前面。重涵钟承止跟上走在中间,景曲一人在门口等了一下平安,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 重涵闷声行在长长的霞凌道上,差不多的玩笑张海云先前也开过不少,那时没这份心思就不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李宏风一席话,却让重涵突然觉得自己心口被重重地趴开了。 早前云雾缭绕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此时突然豁然开朗。自喻风流跌宕十八年,原来直至现在才是情窦初开,早年不过是少年玩性,根本非是真情实意。但是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滋味,好像有点雀跃又好像有些消沉,对此是高兴,是不悦,依然一头雾水。直得一语不发地低头走路。 钟承止觉得有点奇怪,抱臂侧头看着重涵,问道: “怎么了,一幅消沉的样子,难道没给你也约个春宵一夜不高兴了?”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只能悻悻说道: “刚刚那家伙说的……你别介意。” “什么别介意?” “就是李宏风说的。” “哦,有何好介意的,你今天气得人家还不够,还不让人说点狠话不成?”钟承止笑回。 “……” 重涵没有作答,依然闷声走路。 钟承止看着更生奇怪,便靠了过来: “怎么,难不成你真想让我侍寝,恩?”说着用手指刮了一下重涵的下巴。 重涵心头一凛,满脸通红。 夜色已深,御水珠上月光拖下长长的银锦,轻卷翻涌,一片静谧。 霞凌道上笼火轻摇,柳影纷飞,铺向远方。 若不是夜色,若不是笼光,重涵觉得此时一定会被看了个透。 夜风吹到火辣辣的脸上,凉意丝丝。重涵停下脚步,转身定睛静静地看着身旁的钟承止。 钟承止也停下转身,两人对视而立。重涵比钟承止略高一点,钟承止只能微微抬着头,眼中正好倒映出空中月色的银光,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发丝随风轻轻飘起。 一阵略大的夜风卷着御水珠的水汽拂过,重涵脸上冰火两重,激得人甚是清醒。而此情此景,重涵只清楚地明白,自己想把眼前之人狠狠地一拥在怀,然后深深地一吻芳泽。 “承止……等科考之后,我问你一事可好。” “什么?现在也可说。”钟承止的声音在夜色中更是温婉动人。 “不,等科考之后吧……” “干嘛,你又想要我显摆什么?” “……” “这可不行,我太亏了,如此这般,以殿试成绩为准,谁的排位高,谁就答应对方一事如何?”钟承止带着笑意说。 重涵心中又一凛,问: “何事都行?” 钟承止轻轻一笑:“你说何事都行便何事都行。” “那好!君子一言!” 钟承止莞尔: “驷马难追。” 朝昼暮夜,风晴雨雪,霞凌道总是狭长而静恬,却从未让人走得烦厌。 几人在夜色中穿过霞凌道,走到临水道交接处的马厩,便相互道别,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归去。 刚刚和钟承止的约定弄得重涵又心情甚好起来,想到今晚各个有趣的情景,兴致勃勃地和钟承止闲聊了一路。 回到重府,几人各自回房,魏老简直不敢相信二少爷居然秉烛看起了书,劝了几次才不情不愿地去洗沐休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重涵到家,长苑转出重府,不声不响地上了重府侧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起来,上坐着重绥温和重熔,车中暖炉飘卷着轻烟。 18.竹松看 “涵儿近日如何?”重绥温问道。. “近日每日都在同钟承止和李章明做学,颇为认真,并未玩闹,昨日拿了准考证,今日参加了学子聚会。” “那个钟承止和景曲如何?”重绥温继续问。 “钟承止和景曲几乎没离开房间,也无甚可疑行为,单纯每日养伤看书,景曲在一旁服侍,不过……” 长苑把昨日拿准考证和今日的聚会一事大概描述了一遍。 听完重绥温重熔两人对视一眼。 “看来定是钟家人。”重熔说。 “钟家人跑到阳间来显摆,真是好笑。”重绥温吹着胡子回道。 重熔想了下问:“今日据说成渊林槮一众也去了霞凌阁,你说是不是巧合?” 重绥温和重熔两人转头看向长苑。 “聚会之日早就已定,今日登楼也是二少爷授意。”长苑回答。 “这个钟承止难道是下世来玩的?”重绥温不禁蹙眉说道。 “不管钟承止意欲为何,如今却很难把他考虑到棋局之内,现在本棋路已定,如果他要入局,完全无法猜测会落子哪边,硬考虑进去,棋路就多了千百种变化,我们会全盘皆乱。”重熔回。 重绥温点了点头:“而且他入局未必乱的是我们这边,涵儿倒是眼光不错。” 重熔转头看向长苑: “不过此人看不明白,不能轻视,你在注意涵儿之余尽可能盯着。近日是否还有刺客行踪?” “近日二少爷和钟承止形影不离,几乎没离重府。出门两次都并未见到有刺客踪迹。”长苑回答。 “如此看来上次刺杀的目的有一部分也是想拉些人下水,一次就想拉这么多人,这着未必有点想得太好了。”重熔笑着摇摇头。 “二少爷只要呆在钟承止旁边,而钟承止身旁又一定有景曲,有这两人在,没有刺客可以下手。”长苑又说道。 “呵呵,这钟承止真是一招乱棋。”重绥温摸着胡子笑了笑。 马车缓缓地行到另一处府邸,萧正又上了马车,之后马车行到京城西边的一处大客栈,名曰——‘竹松看’。 四人入了竹松看,小二带着他们穿过庭院到了一片竹林,有一间独栋的房子在竹林深处中间,四周都是绿竹围绕,如若白天定是满眼翠色,甚是风雅。 进到房里,房内也装饰得清新雅致,飘着袅袅香烟,与霞凌阁那种琉璃华彩相比完全是另一番味道。 但待定睛一看,却发现房内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体格魁梧,随便地靠坐在紫檀雕花罗汉床上,一腿弓起踩在床边,一腿垂落床下,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一手在用不求人饶痒痒,动作粗鲁,与周围的摆设气氛格格不入。 四人对其见了个礼,这大汉鼻子哼了下表示招呼过了,便喝起塌旁的茶来,一边说道: “不用多礼,随便坐。我不会你们汉人那些麻烦事,我就是兀良哈图卡铁钼尔,你们读不清楚叫我乌铁就行。拜帖我也看了,知道你们是谁,有话直说。” “不亏是鸣鸿掌门,果然豪放大气,我便也不饶圈子,如今岭东大片的区域都已归附我大华,你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华子民,与其胡乱事主,何不归顺朝廷。”重绥温开口说道。 “呵呵,你们汉人的朝廷太多了。”乌铁继续用不求人饶着背。 “有些人是想谋权篡位,而我们这边才是真真正正的真龙天子。”重绥温继续说。 “哦,真龙天子何在?”乌铁转头看了四人一眼,拿出不求人指着重绥温一众四人。.“难道你们中有真龙天子?又为何不带我入宫去见?” “你也知阴府千百年来的规矩,虽然现在阴府的权势已弱,但也不能全无视之。”重绥温回。 “哈哈哈,别当我是傻子,你们扶山和我们鸣鸿一样,早就没把阴府当回事,说什么道义话。”乌铁说着把不求人往旁边一甩。 重绥温一时无法回答,重熔便接话道: “乌铁掌门有所不知,钟家人又入世了。” “哦?你们汉人不是说现在阴府阳间都已没有鬼玉了,钟家已经百年未入世了?” “即便没有鬼玉,也不能将他们视若凡人,还是小心为好。”重熔回道。 “哈哈哈哈哈”乌铁又大笑: “凡人也好,鬼神也罢,我只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要我归顺朝廷也行,据说皇帝是最有钱的,就把我带去给你们皇帝看,再开个价码,价高者得。” 四人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重熔问道:“李桓给乌铁掌门开价多少?” “李桓又是谁?”乌铁漫不经心地回问。 重熔一笑接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前几日相信是李桓让贵派出人刺杀我二弟。” “哎,我还真不知道,我派的子弟若有本事自己接到私活,自不用让我知道,可没你们汉人那么多规矩。”乌铁一边说一边拿小指捞起耳朵来。 “相信乌铁掌门也是聪明人,就这么等着两边坐地起价可不是一个好办法,而且人生在世就只为金钱未免也太过肤浅。” “哈哈哈哈哈。”乌铁大笑,把掏出的耳屎随便一弹。 “可惜我就只懂金钱,看你们这些汉人的花花草草破玩意。”乌铁挥手指着屋内一应摆设。“难道就有意义,就叫不肤浅?我怎么见得这客栈里所谓文人雅客一样也是吃酒喝肉,抱得美女回房睡觉,难道装个风雅样子就叫不肤浅?” 重熔顿了一下,回答道: “我相信乌铁掌门定有真心所欲之物,只是大家交情尚浅,未到可说之时。不如乌铁掌门就在京城多呆些时日,待觉得合适时我们再做商议,只要我们可以办到之事,定不负所望。若是单纯的报酬问题,李恒出多少我们便出多少,而且我们不买你们的帮手,只买你们旁观,不用损鸣鸿一人一卒,但要以此抬价恕在下无能。若谈情义,无论如何我们也是同为阴阳两间之人,自是比李桓那种纯粹的阳间官员多一份亲近,乌铁掌门不妨多多考虑一下。” 说完重熔便先行起身,重绥温和萧正也一起起身。 “我们就先行告退,改日再约。” 四人便见礼转身离开。 穿过竹林,出了竹松看,四人回到马车上。 重绥温摸着胡子感叹:“这种人也是麻烦,即便今日能收买之,来日别家出了高价,随时可能倒戈。” “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何物,若真是单纯为钱相反好办。萧将军,如果动军队之力直接毁其据点,你认为如何。”重熔回道并转头问向萧正。 “很难,即便能成代价巨大,你这次也看到瓦剌寻常军队的战力,如果这些北蛮人有点民族之气,乌铁率鸣鸿派全门人一同出击,这战我们胜负难料,就如同拿普通军队去打我们扶山派也难以讨得好处。” “鸣鸿派不帮瓦刺原因是首先瓦刺肯定没有给钱,也无钱可给。再者即便这几十年鸣鸿已经几乎变成北蛮子专有,但毕竟根基还是在中原,派中定有人会反对替瓦刺作战,更不可能举一派之力帮忙。” 重熔回完萧正的话,然后想了想转头对重绥温说: “不过只要注意乌铁和鸣鸿派的去向,就知道李恒的动静。如果不能争取到鸣鸿派即便林槮已经完全投靠,他们也定不敢出手。而只要公治派在我们这边,主动权就还是在我们手里,所以目前还是宜静不宜动。” 重绥温点了点头:“恩,我们就暂时静观其变。” …… 次日。 重涵毕竟昨日喝了不少酒,睡得又晚,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下人正在服侍洗漱之时,魏老进来对重涵说道:“二少爷,老爷大少爷要二少爷起来去书房。” 重涵便想起先前还答应了重熔带钟承止去见他和重绥温。 其实重涵也没完全忘记这茬,但钟承止的各种让人起疑之处实在是个麻烦。重涵多少能感觉到重绥温和重熔对钟承止态度绝非普通,虽然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是生怕自己爹和大哥如若觉得钟承止太过可疑会给赶出去不让其呆在重府,就迟迟没有带钟承止去见。 现在第二天就是会试,按钟承止水平起码过会试中个贡士不会有大问题,而殿试只要不是考生作答太次,是基本不刷人的,仅是排名问题。恩就是自己和钟承止的赌约问题。等过了殿试,爹和大哥再如何也不会亏待一个救了自己命的进士,到时再安排在自己身侧做事,朝夕相处…… 想到此处重涵心情又大好,乐呵呵地去找钟承止。 走进钟承止的院子,发现他和景曲一起在练拳。重涵凑过去问道: “怎么早前日子没见你练这个?” “因为先伤没好,你又每日叫先生过来读书。”钟承止一边还在踩着步子一边回答。 “现在伤如何了?”重涵继续问。 “差不多了,无大碍。” “我爹和大哥想见你们。” “打扰多日早该见一下了,你一直没说我还以为你家人不想见我。”钟承止笑答。 “怎么会,你……可是我救命恩人……”重涵有点讪讪地回。 “你可是我饭票。”钟承止收了功一拍重涵肩膀说。 “我这么大的饭票也怎么没见你长胖点。”重涵一把握住钟承止的手说。“走吧。” “不用换衣服吗。”钟承止问。 “就家里随便见个面,不用那么正式。我爹和大哥不讲究,不然养出的就是李章明了。”重涵一边说一边就拉着钟承止往抄手游廊走,景曲便跟在后面。 三人来到书房,重绥温和重熔正站在窗边说话,见到重涵一行进来便停了下来。 “爹,大哥。” 重涵给重绥温见了个礼,然后指着钟承止和景曲对着重绥温和重熔说: “这就是救了孩儿的承止和景大哥。” “两位重大人。”钟承止微笑地见了个礼,景曲一动不动只点了个头。重涵有点拿景曲没办法又不好说什么。 “在府上打扰多日,今日才来相见,实在心有愧疚。”钟承止继续说。 “不,钟公子是涵儿救命恩人,本早该是我们去登门道谢,只是先知钟公子伤势未愈不宜打扰,后又公事繁忙一再耽搁,实在是我们礼数不周了。早前就听涵儿说钟公子才貌俱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重熔回答。 “过奖过奖,昨天还听涵儿说自己大哥是冠玉榜多年第一,文武双全,先日在建安外匆匆一面未好好相看,今日一见才觉得果真是名不虚传。” “哈哈,钟公子昨日在霞凌阁一事,今日一早就已经传遍京城了,只怕今年的冠玉榜定是要换人了。”重熔笑着说。 重涵立刻在一旁插嘴道:“昨日承止是被我硬要去登楼的,绝非他本人之意……” 重熔听了未置可否,继续对着钟承止说:“钟公子怎生有如此功夫可以破了霞凌阁十年没人破的楼规,据我所知即便武林高人也无几人能破。” “本来高人都不应随便出山,坏了世间的规矩,只是近年世道已乱,便多了不少如我这般混迹尘世之人,只怕往后越来越多了也会越来越乱了。”钟承止毫不动容地继续微笑着回答。 “既然身为一方高人,更应该拿自己能力贡献世间,怎能说是坏了规矩。”重熔反驳。 “如若都如霞凌阁的黑衣男侍一般,皇宫城墙岂不成了摆设。” “那便盖更高的城墙,换更强的侍卫。” “那早前普通的侍卫呢,都去盖城墙么。”钟承止依然微笑着。 “……” 重熔还想反驳,但看着笑呵呵的钟承止发现此时不应该对这些多做辩论,便转了话题: “钟公子和涵儿都要参加明日的春闱,若今次得以中第,钟公子这般才华定要好好地为我朝所用,来日与涵儿同朝为官,也请多多照顾。” 钟承止又一笑:“在下定是会为这世间尽己所能。” 一时室内无话。 重绥温一直没有开口,此时说道: “钟公子景公子救得小儿性命,此乃大恩不言谢。而两位公子一般俗物也定不放在眼里,重府也无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请二位以后如前几日一样,在京城一概吃穿用度,皆算在重府,不用客气。如有重家能帮上忙的地方,也尽管开口,重家定是在所不辞。明日科考在即,老夫在此祝钟公子能金榜题名。”说完对钟承止略见了一礼,又对重涵说: “涵儿,听魏老说你这几日甚是认真,今日就不要再多看书了,放松一下,明日好好应考。竭尽所能,若考不好爹也不会怪你,不要太过紧张,看你这样子,今晚早点休息。” 重涵听前面钟承止和重熔的对话,听得十分紧张都已挂在脸上,觉得里面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危险气氛。后面听重绥温说以后钟承止都可以留在重府顿时觉得心头一松,放心下来。便也不作多想了,和钟承止一起见礼告退。 等几人脚步声远。 重绥温摸着胡子,说道: “这个钟承止,看来是并未对我们有多避讳,不知他到底作何想法。” “不是说钟家人长相丑陋无比,这钟承止怎么生得如此妖异。”重熔回问。 重绥温摇摇头:“百年世间,多少东西早就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重熔稍沉默一会,回: “希望这阴府没何别的以讹传讹之物。” 刚刚钟承止和重熔短短几句对话,其实一边是话中有话,一边是心存试探,都在打哑谜。不过既然重绥温后面说了那么一段。钟承止便决定这还要呆京城几个月,就暂时不挪窝了,这重府也住得挺舒服,还有重涵这么个给自己找乐的,甚好。 重涵跟着钟承止回到房间,想了想又拿出书来看,不过此时看书也确实没什么用处了,最后也就和钟承止闲聊打闹把一天混过去了。 魏老早早就嘱咐一定要早点沐浴休息,明日会试可得早起。 19.会试日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第一日。oM 门口的队果然排得比那日拿证还要夸张,队伍周围还站着一些士兵在维护秩序,避免有人拥挤插队。每个进场的考生都要被带进一屋内,脱衣检查有无夹带,还有所带食物文房等是否藏着东西。近万试子应考,可见这队伍前进速度之慢。 自此时开始,便是大华三年一度的科举,处处都由礼部或者皇帝亲自过手,容不得半点虚假,也自然无法开后门了。不过有条件的富家子弟一般都早早地叫下人来代为排队,本人来了直接替换便好,这总是没法管的。魏老果然早已安排好此事,钟承止和重涵到的时候,那下人前面就不到二十人,不用排多久就能进去。 到了这处,景曲终于无法和钟承止形影不离了。进贡院大门前,钟承止便要景曲和魏老一起回去,后日再一起来接。 被检查好的考生取好考卷,对着准考证上的千字文编号,找到自己的那个号舍,坐进去便不可再随意出来。像重涵钟承止的号舍位置是魏老专门事先安排过的,具是最好的位置,不然在每巷茅厕附近考的,那也是够呛。 号舍内几乎就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块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时,便是桌子和凳子,考生就这么坐着答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和里面木板一样高度便是床了。 这会试的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和受罪也没大差别。所以当年重涵自己要参加乡试时,一进来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家徒四壁还是名门大户只要想要靠科举入朝为官的,谁也逃不掉。 和乡试一样,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第三场的策问最难,往往是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等等无不涉及。优劣选拔标准并不完全固定,除了死记硬背部分定不可错得太多,其他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弱点也有能中第的。例如策问上毫无见地,但写的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是可以给皇帝当当笔杆子的。总之也就是让考官觉得你确有点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也确实每个职位都需要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是要雄才大略的。 十年寒窗苦读,考得一朝功名,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过去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的时候,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样貌疲惫。 钟承止和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其实也都是特地等着打个招呼的。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结果一见,虽然略带疲倦但却红光满面。问了一问,原来那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并非只促膝长谈,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若考过会试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若不是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 钟承止的伤其实还没完全痊愈,两日在硬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娇生惯养的重涵更是如此,两人疲倦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第二日又如第一场一样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连考三场磨成鬼,全考完回家两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天,睡醒起来吃了再继续睡。 等到再翌日早上睁开眼睛,重涵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不断的读书背书就终于到了个头。虽然学海无涯,而且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的事儿。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着看书识字写字了,也不会像在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读书背书,实在是枯燥得紧,所以每次难得出来才会经常玩得胡闹。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书,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了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 会试放榜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这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重涵想到钟承止来京城这么些天都没出去逛过,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穿戴梳整好便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做练功的早课,看来这身功夫也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对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到此不禁觉得自己也需要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就把钟承止拖到屋里去换衣服,然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家客栈茶馆和商店,然后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还有沿着运河的两岸又是各种小店,繁华热闹。 运河一年间日日不间断把江南的粮食物资送往京城,从天色刚明,水上船只就已鱼贯交错。船上和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水道入宫的东西,多半作用是景观,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临水道上以及从临水道向东伸出的小道里的店家,越往北靠近内城便越雅致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的便越地气喧闹,各都有一番风味。 重涵和钟承止景曲在靠近运河附近的临水道段下车,便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附近去等。自己带着钟承止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了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以及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钟承止十分有兴趣,几乎每个店都要进去瞧一瞧,看到卖小吃的便要去买,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则跟在旁边充当付银子的以及向导,给他一路介绍各种风土民情。而景曲几乎就是个搬运,硕大的个子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和大包子,实在有些喜感。 一路走到北边靠近内城的御水河岸边,此处已经十分清雅,可以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于是寻常百姓便不会随便跑来,没有多少行人,也整理得十分干净,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个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处酒家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的,表示这已经足够当午饭了。 此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拿得十分稳,这些汤汤水水的加其他一大堆东西,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觉得与这大个子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钟承止每样都要吃,觉得太多吃不完的便往重涵口里塞,或者分一些给景曲,三人花了好一会才把这一路买的吃食全吃完。钟承止已经撑得不想动了,石头长凳又无背靠,便往重涵肩上一靠,闭目养神。 河风在午后的阳光下暖暖摇摆着柳絮,重涵见此便干脆转过身,在长凳上跨坐,双手把钟承止搂到怀里靠着。 此时重涵对自己心意已经非常明了,低头看着怀中钟承止的耳背,侧颊,和些许露出的锁骨,只觉得想随便往哪就吻下去,或者哪里都吻一遍。身体某处起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应,但又不敢下手。尤其景曲还一动不动笔直地坐在不远的另个长凳上。只能低头轻轻地在钟承止耳边说: “下午还想去哪逛吗,还是乏了,先回去睡会?晚上约了李章明他们在霞凌阁吃饭。” “还要逛,等我肚子缓缓。”钟承止懒懒靠在重涵怀里,闭着眼睛回道。 重涵便微微一笑,把自己唇轻轻点在钟承止头顶上,抱着钟承止的手又紧了一紧。 休息些许,下午三人又开始压大街,北边街路的店都比较文雅,多是卖字画古董,丝绸陶瓷,又或者上好的香店茶店酒店。 重涵没想到钟承止对这些居然相当了解,何人的字画,哪朝的古董,谁庄的新茶,几年的好酒,每进一个店都像去找场子的。没有哪个小二可以忽悠得了他,最后只能请掌柜的出来。而掌柜的出来煞有其事胡侃一通后,钟承止又没啥要买的,就准备去下个店继续找场子。 虽然全都是小二看着钟承止和重涵一幅傻白公子哥冤大头的模样想宰一笔而出嘴在先,钟承止才回腔,但有些掌柜认识重涵,找了场子实在不好意思啥都不买,便无奈买了点小茶小酒的,要这些掌柜的直接送去重府。其实重涵很想买点小物件送钟承止,但见钟承止对古董玩物居然如此熟悉,似乎是阅过真品无数,倒是不好随便送了。 逛到马车等着的地方,几人便干脆上了马车,往霞凌阁驶去。 20.张海云 白日走在霞凌道上,天青水碧,视野辽阔,和黄昏夜晚相比又别有一番风味。. 霞凌阁其实分内场和外围,上次学子聚会就是在内场。而这个圆形建筑外围对着御水珠也有吃饭听曲的座位。每个座位都临着窗边或者栏杆边,直接对着外面的水景,和内场的华灯流彩是完全不同的意境。 外围不像内场的五六楼是优伶私室,而是一到六楼都是客位,往高自然是风景更好,霞凌阁在京城也是相当高的建筑,坐在顶楼东南半侧可以一俯京城全貌,在西北半侧又可以远瞭北山胜景,外围受欢迎程度丝毫不逊于内场。 不过东北面由于下视禁中,于是这面四到六楼窗户全是封着的,不可让寻常人看全了皇宫大内。 这次重涵和李章明张海云韩玉便是约在外围六层的东南面。钟承止重涵到的时候,天色还未暗,从敞开的窗户向外看,栉比鳞次的大小房屋横竖有致地绘出一个雄伟壮阔的京城。 千古文人登高望远都爱作诗几首,六层墙壁上也挂着不少诗画名家的手笔。加上内场不乏韩玉这种喜欢流连烟花的多情文人,又有风华披靡这文武两榜。这样一个本是声色犬马之地的霞凌阁却给大华文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早已不是寻常酒家南楼可比。 钟承止不禁想到,假若不受战火波及,人为损坏。千百年后霞凌阁定然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传说。优雅的诗词千古传唱,妙手的字画百年流传,向后人述说一个前人的繁华与美好。而政权更迭,哪朝哪代,今日天下姓谁家,对比之下是多么无聊之事。 没坐多久,其他三人便陆续来了。韩玉忿忿不平地表示为何不约在内场,这外边又见不着繁斐一面。几人哈哈一笑揶揄了韩玉半天,开始讨论起先日会试各个试题,谈了一下各自策问的解答和观点。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京城开始转为夜色中的点点灯火与天上繁星遥相辉映。御水珠上缓缓泛出了几艘挂着灯笼的画舫。 重涵对着钟承止介绍说: “大凡过年,天子诞辰和有庆典之时,临水道那边和霞凌阁都会放起烟花,整个御水珠都可以观赏到花火纷呈。Om那日我们入京镇远大军凯旋,定是有放烟花的,本想带你来看,可惜遇到刺客,下次只能等到天子诞辰了。” 张海云和韩玉对刺客一事知道得不甚清楚,见此时提到,便问了起来。重涵又发挥了他添油加醋眉飞色舞的本领对着张海云和韩玉说书般地描述了一通。 张海云这人,简单说就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其实有着很多种含义,比如才华,伶俐,又比如狡黠,心机。又而张海云也确实是符合这多种含义的人,有才气,有计谋,有心思,同样都是才子,张海云和李章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而重涵则居中带着一点随性。 就重涵的性格,其实本应该不喜欢这种人,而且张海云一开始接触重涵也确实带一些目的性。但是张海云却有着本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聪明人身上的直爽性情,有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意气,这点倒是和重涵颇为投缘。 四人在国子监结成朋友开始,凡是韩玉李章明受点欺负,重涵和张海云必然是要出头的。而且重涵张海云两人玩性都很大,出去一定要胡闹一番。韩玉很多方面是随波逐流,若是单跟着李章明,那一定是个安静书生,不管是不是真在用心看书。只是重涵张海云是两人,影响更大,几人一起时便从着他俩胡闹。 四人这样互补的性格在少年时期成了非常稳固的团体,只是不知往后涉入了大人的红尘烦恼后又会如何。当然重涵和李章明之间的关系定是要更深一层,重涵只有对着李章明才会真正地无话不说,但是张海云却经常能看出来李章明没有发现的一些事情。 例如重涵对钟承止的感情早已变化,张海云便再也不会开一开始的那种玩笑,而李章明此时还毫无发觉,估计只会等到重涵亲自对他说或者实在做得太过明显时才会知道。 而此时,听完重涵关于遇刺的那段评书,张海云说的是: “为何要刺杀你?有何用?” 重涵总想着自己是重家二少爷,被刺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听张海云一问,发现还真是奇怪,拐去当个人质还好说,刺杀自己实在也没什么用途啊。 几人此时已经喝得有些微酣,随便讨论了下没有结果,也没有太过深究。反倒是聊起了钟承止和景曲功夫怎能如此厉害,钟承止则讲了一些四人完全不知道的武林中轶事,全都听得津津有味。 除了韩玉之外,其他几人对过会试其实胸有成竹,并没有大多顾虑,都敞开着喝。韩玉果不其然又吐了,几人又开始揶揄道幸亏没约在内场,不然说不定就要被繁斐看了丑态。 饭饱酒足后,其实已经喝得相当不少了,酒坛子都空了一堆。几人才出霞凌阁,沿着霞凌道离开。 李章明喝得不多没有醉态。钟承止景曲虽然喝了很多,但却好像完全没喝酒一般。而韩玉吐了两场,夜风一吹人也清醒了。只有重涵和张海云两人歪歪扭扭被钟承止和李章明抓着,生怕这两家伙一个不小心横到水里去了。不过还好两人都酒量甚佳,而且四人无外人劝酒时候也喝得还有分寸,没到酩酊大醉的份上。 回到马车上,重涵酒劲下不住地往钟承止身上蹭,抱着钟承止的腰,头不停地在钟承止脖子耳朵周围流连: “你不要忘记,殿试排名,什么都要答应我的。” 钟承止靠在马车内的塌后靠上,手臂搁在靠沿上撑着脑袋,由着重涵在自己身上胡闹,低头笑道: “当然,不过你得考在我前面。” 景曲一改平常端坐直视前方,而是抱手面朝着钟承止和重涵的方向盯着一动不动。 这等注视下,重涵就算再醉点也做不出更出格的事了。 回到重府,魏老叫了下人把重涵扶去房里,钟承止和景曲则自行回房休息。 京城又过了平静祥和的一个春日。 …… 后几日,重涵每日带着钟承止在京城四处游逛,连有些重涵自己都没去过的地儿也都踩了一道。后来城内逛得差不多了,又去了京郊的一些的著名景点,除了皇宫之类不能随便去的地儿,几乎把京城内外踏了个遍。 钟承止对所有东西都很有兴趣,每去个地方都兴致勃勃地四处观看。而对于向导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动力和乐趣。 而且重涵发现,跟着钟承止出门,总会有些意外的收获。例如去梨园之地,会发现钟承止知道很多古今戏曲,甚至帮戏班子改了本子。而去道佛之地,钟承止都可以对着大师或方丈谈得头头是道,惹得对方不住赞叹。 这种几乎无所不知,知无不精的境界,已经不能说是异于凡人了,而是好像根本不是人可为之的。 重涵不禁觉得,自己喜欢上这样一个内外皆非凡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地方是有名但没进去,就是大赌庄——臻融庄。 钟承止和重涵当日学子聚会拿的三张闱票,不约而同都是钟承止重涵和李章明三人各一张,基本是稳过的。但此时杏榜还未出,无法兑现,便说干脆等殿试金榜出来后再来。虽然对于重涵来说,几张闱票兑现的钱实在是不足为道,不过能亲自来兑一下自己名字的票又陪钟承止逛逛倒也不错,便一致决定殿试后再来。 霞凌阁每年一届风华榜和披靡榜的擂台,分别在惊蛰和春分两日举行。 今年是闰年节气都比较晚。其中惊蛰正在在会试的九日期间,错过了,而春分则在靠近月底。 重涵每年这个时候都和自己娘在南方还未回京,无缘得见。今年因为科举提前回到京城,终于有机会能观看一番,怎生能错过。早早就要魏老去准备好了座位票,和李章明他们几个约好了一同去看。重涵还问了钟承止要不要去打下擂台,被钟承止笑着摇头拒绝了。 不过重涵现在很不想要钟承止去显摆了,开始觉得这是自己私有的东西,不愿他人观赏。于是也仅仅只是问问而已,丝毫没有劝钟承止去打擂台的意思。 21.披靡擂 春分当日。om 为了避免一些贫民不敢到霞凌阁附近而无法观看,每年风华披靡两榜的擂台都是在城门外不远处专门搭场子举行的。中间栏木架起擂台,擂台周围摆一圈圈椅凳,椅凳外再搭起临时的木栏围幔。有座位票的可以坐在场内座位观看,而没有票的亦可以在场外远远围观。所以除了内场座位坐的这些起码是有点闲钱的家户,外围还会围着大量的老百姓。 京城稳定繁华百来年,户口繁夥,人口密集,城内可谓寸土寸金。大多人都是赁屋而居,甚至不乏朝廷大员。想在京城有套宅子,除了老祖宗就在这的,要么是世代富贵之家,要么多为三品以上的大官,于是住户早已蔓延到城墙外来。 城外也有不少高高矮矮的屋楼。披靡与风华擂台所搭建擂台场子附近,多少会有一些房子,房顶上总是站满人围观。若碰巧擂台场子附近有高楼,更是站得密密麻麻,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全城盛事。 尤其是披靡榜,因为有些百姓目不识丁,不懂诗词歌赋,太远也听不清楚,所以对文擂台无甚兴趣,但武擂台却是人人乐得一见。厢军甚至每年这个时候都得分一队人去专门维护秩序以免出现拥挤踩踏事件。 围场的一角有一长棚舍,对着场内场外都有一排窗口出售赌票。可买每场谁胜谁负,可开打之前买,也可开打后再买。一场未明确定输赢前都可购买当场的堵票。当然钱来票去也要点时间,而窗口一旦发现一方已显露败相,便会立刻关了该局的买卖。 这棚舍上的招牌,自然就是――臻融庄。 逢节气,官员也是不用上班的。不过四品以上的大官本人很少会出现,家人倒是可能来乐一乐,就如重涵这些年轻的官宦子弟,几乎来了个遍。 魏老做事一概都是尽最好的来,重涵几人的观赏位自然也是最佳的,在最内一圈。Om不过也自然,又和李宏风相隔不远,还好没运气好到直接相邻而坐,两小帮人互相瞪了一眼,再很不到位地互相见了个礼,便各自入座。 擂台票并不是不太贵,即便坐在内圈的也不全是权贵富家子弟,有不少一般小产小户若是好这一口也一样会来,人员杂乱。 每年的司仪定是霞凌阁的大红牌,对于去不起霞凌阁的穷人家,也是一睹其风采的机会。而今年司仪正是繁斐,韩玉在一旁又被勾了半个魂去。那夜与繁斐约定在杏榜公布后再见,这已有半月时日,韩玉早就相思成灾了。重涵看着直摇头,却又忍不住想,如果钟承止突然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又会如何,会不会如韩玉这般没有出息。 内场内圈这等最好位置都是有桌有椅,桌上还放着热茶瓜子核桃等,如果要喝酒和更好的糕点可就要花银子了。重涵叫了一些糕点,没有叫酒,几人一边吃茶一边等着开场。平安则在桌子上啄着钟承止给他剥开的瓜子仁。 未时正点,霞凌阁非常厚道地先在擂台上表演了一段舞蹈,这也是穷人家平日难以得见的。舞蹈后繁斐走到台中间,报参加擂台的各位选手大名及来历。 这些人是提前报名的,有寻常百姓,有城内小兵,有所谓某某派某某门人,也不乏有纯粹凑热闹的,反正参加无门槛也不花钱。不过在开擂台的前几日,霞凌阁会试下选手的身手,要确实有点本事才会让上台,也是避免太胡闹的进来。 另外在场上一边有一香台,如果一注香的时间里没有过到两招,则不出手的那边为败,皆不出手就都败。霞凌阁的黑衣男侍便会从不知何处直接跳到台上把选手领下台,不管其乐不乐意。 除了提前报名的,这些选手会被抽签分组对抗。其他想参加的随时可以直接跳入场中挑战。每年都有本不想参加的人在下面看得兴奋不已而上台打擂的,这类多半水平不低,往往能掀起全场的高/潮。 第一轮同场四组同时进行比赛,第二轮开始便一场一组,才是正头戏了。 霞凌榜的文武擂台其实都处于一种比较特殊的地位。例如文榜,虽然偏重不同,但如何能与殿试金榜相比。在风华榜上拿个第一主要是在寻常百姓里多一点名声,成了一种谈资,不会有绝对权威之感。但出个状元,那大家的惊叹敬佩就是另一层次的,可说是不同位面的。 就如一个寻常百姓的小生活与上面究竟谁掌政权根本无甚关系,哪天突然宫中政变帝位易主,只要不生战事,大家一样想的是今日吃啥,明日要否晒下被子。 武榜同样,把视野放在这世间格局暗潮涌动的真正高手,或一心攀越武道巅峰的世外高人,其实多不会出现在此等擂台。倒是例如哪家镖局想拉点生意,镖师来打个靠前的成绩可以说是最好的广而告之。于是哪哪家镖局的意气之争倒真有不少来擂台解决的。 但是若要说霞凌榜影响小,又绝不能如此贬低,满大华的百姓可能不关心今科状元是谁,甚至有不少从榜眼开始连名字都叫不出。但霞凌四榜谁在上面却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连身世、年纪、样貌、婚否、有过何等事迹都被街头巷尾八卦了个遍。 尤其在京城,绝对是人人关注,打擂当日万人空巷。如此盛名之下,待打到只剩十来人时,也定不可能说水准普通。 重涵他们每桌都有一张纸单,上面写着选手名字、来历、比赛顺序等。钟承止同景曲仔细看着这名单,发出了当时看披靡榜一样的结论:没有幽冥名册上之人。其他四人现在都知道钟承止颇了解武林中事,便点着其中来历为某某门派的人寻问情况,还有谁强谁弱谁能夺魁,钟承止只能摇头回答自己不知,一个都不认识。 但等正式开场后,上场的人只要过三招,钟承止就能立刻说出谁胜谁负,无一失准。 座位本来就密集,不久就引得周围坐的人都来了兴趣,选手一上台开打,便关注着钟承止一桌聊天,等着听钟承止说谁胜谁负。没一会就开始有人跟着去买赌票,接着传到后面一般座位的人也都知道了,好些人守着跟买名字。 十几场下来,从钟承止他们这桌附近到赌票窗口站着一溜接应的人通传名字。而跟风买赌票的人越来越多,都已经开始有失秩序。 本来开打后也可以买赌票是为了卖更多赌票出去,因为毕竟很多选手名不见经传,不可能事先知其水平。不稍微看看如何下注?于是这个开打后还可以买赌票的规矩从有霞凌擂台开始,十多年来,从来都运作良好。 今日却又被钟承止搞出了岔子,窗口一发现不对,便开始停止开打后卖赌票。这下立刻起了民怨,十几年没变的规矩怎么突然就变了?围着窗口的人有闹起的趋势。这是武擂台自开始有起头一遭,没在打擂台那头热闹,反倒在这边赌票窗口热闹起来了。厢军赶忙过来维护秩序,但这理亏在臻融庄,也不能乱压制无辜百姓。 那日学子聚会来送闱票的冯老掌柜,提着一食盒,亲自来到钟承止这桌。见礼,打招呼,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下赌票窗口的情况,请钟公子不要再提前预测谁胜谁负。这糕点请先吃着,来日来臻融庄必有好礼相赠。 钟承止他们座位在最内圈,整个擂台本来就嘈杂得很,一桌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闲聊竟生了此等乱子。几人回头看了一下都是哭笑不得,身后居然站着一溜传口信的人。 重涵更是无奈,这不想要钟承止显摆,结果坐着看个擂台也能显摆出这等事来,以后定要多多注意。 22.八大派 钟承止答应冯掌柜不再预测胜负后,那一队传口信的弟兄们泄气地散开,这整个披靡擂台才算是又恢复到往年的模样,上面打得热闹,下面看得喧哗。. 前面的因为水平参差不齐,有些场两选手差别太大会很快分出胜负。一个多时辰几十场过去,第一轮已经结束,进入了第二轮。台上开始打得有一些好看了,台下叫好声也越来越响。 重涵这下是真有些感兴趣每场会是谁胜谁负。 每次钟承止景曲与重涵他们四人一起,钟承止坐的定是重涵与景曲中间,于是重涵把钟承止拉到自己旁边,对着耳朵窃窃私语起来: “这对如何?” “那个黑衣镖师可以赢。”钟承止回。 “为何?” “刀法虽不成套路,但简单直取命门,应该是先学了点基本刀法,之后当过兵上过战场,在生死间练出来的,这几年估计押镖也没生疏。而那个号称扶山派弟子的,我看应是冒牌,只能说和扶山派估计有点关系,绝非正门弟子。不知从何处找到个扶山外功功法练了练,又或是跟着扶山派学艺不精的弟子所学。虽然练过多年,却是花拳绣腿,只能打得好看,对付一般武人还成,稍微强者便够呛。” 钟承止说完把头从重涵耳侧拿开,望着重涵一笑,用正常音量说: “就和你一样。” 重涵听完就朝着钟承止打闹起来。 俩人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又拉拉扯扯,不过大多人都看着擂台,倒是没注意他们,但重涵心里乐滋滋的。 台上两位还在刀光剑影,重涵又问: “扶山派很强吗?” “世人总喜欢把打架输赢做判断强弱的标准,例如这擂台便是,打仗也是。其实很多时候强弱并非那么简单,例如一个未习过武之人却擅歧黄之术,你可以一掌就将他拍死,他却可以救你与重疾之时,他算强还是弱?又比如霞融派擅轻功,在真枪实拳对打上却不如何,鸣鸿派则是力大无穷凶猛无比。而真遇上时,鸣洪派那些大个子经常根本摸不到霞融派的人,反被人打了游击,你说霞融派是强还是弱?再比如班输派擅长机关,很多弟子拳脚功夫就寻常人水平,却可给自己装一些强力机关,你说又是强还是弱?扶山派擅长剑术阵法,单打他们不如鸣洪。Om但一旦摆开阵法,以十档百都不是难事……” 钟承止不疾不徐地回答,转头看了下重涵,有些许话未说出:“……恩就是这样,你说强不强呢?” “这么说扶山派打仗倒是一把好手。”重涵摸着下巴回。 “恩,这个是没错的。”钟承止点点头。 “但是为何这几年扶山派名气最响?你说的其他很多门派我都未曾听过,但扶山派却人尽皆知。”重涵又转头问钟承止。 “这是因为正常武林门派本应不涉世事,更不应涉入朝政和战事。但扶山派几十年前就已经完全破了这个规矩,彻底地渗入尘世。其他门派有些还守着规矩,有些虽也入世,但有一些忌惮,也有门派把自己放入社会暗面交易而非明面。自然这些就都不如扶山派名声响亮,甚至有些不为人知。” 重涵有些不解:“为何武林门派不能涉入世事?” 钟承止微微一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有时候因果循环,因造成果,果又成了新的因,环环相绕,也不知谁是因谁是果了。就如究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般。” 重涵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本就是随意聊聊,也不想多纠结在此,转而问道: “你和景曲谁强谁弱?” 钟承止又笑了下:“论力气内功我是拿他没办法,差距很大,以力相搏我会输得很惨。但我会借力打力,不过又有一力压十巧。但我会的套路更多,可以想点别的损招。于是这般来来回回,我们应是谁也讨不得好吧。所以说强弱是个很复杂的事,但输赢是个很简单的事。有时候就是一念之间,便胜负已定。” 这时台上扶山剑客倒地认输,胜负已定。 钟承止:“例如景曲定不会向我出手,我想一掌把他打趴实在太容易了。又例如……” 钟承止轻轻把重涵搂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推,重涵手便立刻弹开,而他自己浑然不觉,就如初次见钟承止那日一样。 “……你觉得你是如何能成日抓着我不放的?”钟承止笑着对重涵继续说。 这句话不知为何听得重涵更乐滋滋了,又一把搂回去,把钟承止直往自己怀里拽,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也不许对我使力。” 台上繁斐又来报下一场的两名选手,其中一个竟是个姑娘,身形娇小,长相俏皮,全不似强劲之人。而另个却是彪形大汉,身材魁梧。 大汉抱了一礼,然后意气风发地对那姑娘说:“姑娘,台上拳脚无眼,若有得罪还请见谅,或者干脆直接认输避免在下一时没拿捏好气力,让姑娘伤得严重了。” 那姑娘倒是一脸无所谓:“废话少说,动手吧。” 重涵这次没有问钟承止,直接对其他几人说:“这么土的段子,定是这姑娘赢。人姑娘家如果真如所见这么柔弱会站在这吗。” 果然,彪形大汉猛然出手,挥刀快速砍去。姑娘身如飞燕随即跃起,跳到空中往下朝着大汉一掌劈去。 大汉抬手用手臂护头,手臂上包裹着带刺的铁护臂,料想空手定是无奈其何。 谁知姑娘劈下的手腕上伸出数道几乎透明的银丝将大汉手臂环环缠绕,接着姑娘从侧落地拉着银丝顺势一个过肩摔。大汉越过姑娘肩背,背朝地躺倒,而姑娘另一只手里伸出一把小刃立刻顶住大汉的喉咙。 短短几招须臾间,胜负已定。 其实台下本很多人都和重涵一样想法,认为估计要看老段子,柔弱姑娘家扳倒彪形大汉,但是却都没想到会如此之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便分了输赢。满场惊叹鼓掌,叫好声此起彼伏。 在敲锣判了结果后,大汉极度不满地说:“你用暗器,算什么英雄。” “这不叫暗器,这是武器。何况我刚才前场也用了,只是你未好好看而已。”姑娘俏丽地一甩头发,看也不看大汉一眼自行离场。 重涵拿起桌上的名单看了看这姑娘的来历,又凑到钟承止这边来问: “一川派,这个也没听过,是你说的那种守规矩的门派?怎么也来打擂台了?” 钟承止摇摇头,回道: “其实门派这个叫法是世人这么叫,久而久之也就成习惯了。最早只是为区分,例如扶山和霞融都是因为千百年前,该派最早的那群人安家在扶山和霞融山附近。鸣鸿则因为武器以刀为主,你应听过上古名刀鸣鸿刀。而班输,公治,卢医堂,这三派则是因为其擅长之领域。这些最早的所谓门派都有来历,受幽冥法则所规范,为阴府所统帅。但时间长了,大家叫惯某某派了,也慢慢渗入到阳间凡世被人所知晓,并传呼其神。于是有些人自行设立一个门派也会叫某某派。” 钟承止莞尔看着重涵说: “比如某日你重涵突然想用那花拳绣腿立个门派,传道授业吹牛打浑,名叫绣花派。总不能就因叫了某某派,便要你也得给阎王磕头去,对吧。所以现在很多门派都是自己生出来的,也不乏其中有些发展壮大,但都与我说的幽冥法则是无关的。而武林一词同样如此,也是这般被人后来叫出来的,并非始而有之。不过在世人看来,幽冥的东西和世间这些后起门派都一回事,无非耍耍拳脚的武林,也就混而乱之,凑合着叫了。” “幽冥法则是什么?阎王是什么人?听起来不似寻常所说的幽冥阎王。我怎么觉着越听越糊涂了,你说的有来历的门派又有哪些?。”重涵皱起眉头又问道。 “一定要说门派的话,有八大门派。少林派,这个你肯定知道,就是那些和尚,擅内功拳脚,还擅长念经拜佛和剃光头。扶山派,先也说了,擅剑术阵法。鸣鸿派,擅刀法,大力刚猛,不过鸣鸿因为地处岭西,这百年间朝代土地划分,现在已经几乎都是北方民族之人了。霞融派,擅轻功。班输派,擅机关。公治派,擅鸟兽。卢医堂,擅医毒。影林庄,擅弓射暗器。至于阴府,自然不是寻常说的阴曹地府,而是……” 钟承止看了一下重涵,看到其微蹙眉头的表情,便停了下来,笑了笑转而说: “呵呵听起来很乱吧,于你现在也没知道的必要。若真想听,改日得闲好好与你说一说。” 重涵知道这是钟承止第一次说到涉及他身世的东西,但是重涵却隐隐觉着那是一个自己无法企及的世界,似乎太过遥远,难以触摸。他宁可钟承止就是一个普通的湖南举人,家道中落,赴京赶考,机缘巧合投与他重家之下。他感觉到心中莫名的一丝不安,不想再听,把放在钟承止肩上的手滑到钟承止腰上,紧紧往自己怀里扣着: “恩,听着乱七八糟的,以后再说。” 23.一川派 进入第二轮,留下的选手里最普通的百姓便少了很多。oM多是镖师、军队里的小兵和这些后起武林门派中人。而这些后起门派中虽然也不乏以正义之气自居的,其实往往多为三教九流的集中地。无非占据着青楼赌庄,勒诈放贷,打杀劫抢的一应暗中事物,只是看你门面上能做得多光冕堂皇。 这些人看起来各自来历不同,其实都是一大碗杂粹江湖,盘根错节,谁和谁多少都能搭上点关系。 就例如镖局镖师,南来北往押镖送货,往往不是真靠拳脚功夫,而是靠的人情义气。卖你这个镖局的账,你们镖过我地盘我定不劫还保你万全。不然几个寻常镖师,任武功如何怎能比过一个山头的势力围攻。若果真出了劫镖这些大事,往往会触动了一杆的各边联盟打起大混战来,这中间卖的还是人情义气。 但这些地头蛇却不得不给城内小兵面子。阎王易档小鬼难缠,上面的大官可以逢年过节几招搞定,最下面层出的小兵小吏找起茬来,就是麻烦不断,定是要讨好关系的。而小兵退役后又很多进了这些鱼杂之地。 所谓盛世,便是休生养息欣欣向荣,人口自然越来越多。尤其大华重商并不重农税,不事农耕的人也一应变多,于是更成就了这样千节百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寻常人眼里的武林江湖,但是又有多少尘世之人能分得清楚。 第二轮上台的人,有人上场便对起他们自己的话来: “赵兄台多日不见,更是意气风发了。” “哼,这自是托阁下的福。” “看赵兄今日的身手,看来那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劳你费心。” “本想与赵兄在最后几轮碰上,这样赵兄也可混个名次,没想在此碰上,只能说赵兄今日实在是时运不佳。” “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要不我让赵兄三招,免得被江湖中人说我水中月王小里趁人之危。” 台下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俩再不过招在台上婆婆妈妈就要请下场去了。. 两人无奈开始动手,倒是也真打得难分难舍,有些水平,半天分不出胜负。这般耍得刀舞剑飞是一般人最喜欢看的,一场观众都热闹得很。 眼看这位赵兄的剑被水中月白刃制住,动无可动。突然赵兄拿剑手腕一转,剑柄竟然抽出一把小剑,直击水中月面门。瞬间反败为胜,铜锣声定。 “哼,你们这些一川派阴损招的,此招用得了一次难不成第二次还能有用。” “那就不烦水中月兄多操心了。” “今日镜中花也来了,过得了我水中月这关,你也休想过镜中花那关。” “那便试试看。” “你……” 水中月还想接话,台下又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两打都打完了别占着场子快滚下来。 韩玉转过来问钟承止: “这个镜中花水中月很有名吗?” 钟承止摇摇头说不知道。 几个人看着名单,倒是有兴趣知道那个镜中花会是谁,是不是也似水中月这般废话如此之多。而这个赵兄果然又是先前那个一川派的。 钟承止若有所思地和景曲还有景曲肩上的平安对视了一眼。 重涵把钟承止又搂过来问: “这个一川派用的武器,难道就是你说的那个班输派的,和那个班输派有关系的?” “应该没大关系,只是弄到点武器而已。而且这些很简单,那日刺杀你的才是比较复杂的个人机关武器。”钟承止回。 那日重涵虽然没见到实物,但听长苑形容了个大概,便说: “那种武器上台的话,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匹敌吧。” “对,所以这才是为何有幽冥法则。”钟承止看着台上淡然地回答。 台上比武继续,越到后面,虽然这些人钟承止都不认识,但确实在一般百姓里小有名气。甚至颇有人缘,上台就有观众加油呐喊。那些有名又俊俏的,自然都是最受欢迎的,特地为这些人而来的观众也不少。 比赛一直打到天色转暗,晚饭时间擂台暂停,场内有霞凌阁的小二推起了卖吃食的小车,内圈有桌子的都收到了菜单可以点菜吃饭。当然,是要给钱的。钟承止已经对霞凌阁框钱本事有了深深的了解。 重涵刚准备点菜,臻融庄的冯老掌柜又来了: “各位公子不用点单,老奴给大家准备了霞凌阁的几道小菜,一会由专人送来。” 然后转头对钟承止说: “钟公子请一定拨冗来臻融庄一趟,庄主必会好礼相待。” 钟承止笑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由繁斐亲自带着几个小二来给钟承止一桌上菜。 说是小菜,其实个个都是霞凌阁出名的珍肴,色香味俱佳,看得人食指大动。而且还是霞凌阁大红牌亲自来上菜,周围的人又一众地往这边望,不少眼中有些惊羡之色。重涵几人颇为不适应略有尴尬地就这么在注目之下埋头吃起饭来,当然只有韩玉魂不知道在哪,吃饭都在往那边望。 虽然天色还未全部暗下去,场内已经亮起火把和灯笼,一声锣响。最后几轮比赛便开始了,到此几乎只要得胜就能进入披靡榜名单之内,水准已经颇高,选手名气也更大,比下午还要热闹,可说已进入了擂台高/潮。 在全场热火朝天的叫好声和雷动的掌声下,几场过去,进入了决赛。 打到决赛的,竟然是先那个给大汉一记过肩摔的娇弱姑娘,而和他对打的是水中月王小里口中的镜中花王小川。这镜中花王小川样貌上佳,站在台上玉树临风,倒也不负这么个称号。不但姑娘们喜欢,年轻公子们喜欢的也不少,一上场台下就喊得此起彼伏。 两人并未多言,抱了个礼便开打。 镜中花的武器为扇,扇骨是用利刃所做,再用铁网相连。打起来好看,杀伤力也不小。但要说以扇为武器并没有一个系统的功法,除非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世外高手,一般人拿这么个花哨的武器还得自己平白地多练一套路子,想来这也为耍帅下了不少功夫。于是这镜中花水中月说白就是一闷骚一明骚? 另一边姑娘家娇小玲珑,生得也可爱伶俐。两人样貌不错,打得也水平不凡。这决赛的观赏性可说相当之高。这次钟承止注意听了这姑娘名字,名叫赵丸丸,倒是同人一般可爱。钟承止乐得权当在看戏班子的打戏,兴致也颇高。 镜中花挥手扇开,扇骨在火光下流虹溢彩,扇面垂直直指赵丸丸右手手臂如闪电划去。 赵丸丸右手银线再出,正要缠绕镜中花手臂,镜中花扇面一转,凌空画出一个银色的圆盘,把赵丸丸的银线全都挡开。 赵丸丸见一招被拆,赶紧后跃收线。左手一挥,袖里小刃又出,而且直接飞离袖子刺向镜中花颈脖。镜中花也收回扇子往后一跃,又把小刃挡开。赵丸丸左手又一抖,原来这小刃也和袖内机关有银线相连,一收便又回到赵丸丸袖里。 如此来回一道不分高低,台下掌声连连。 接着两人一语不发又继续过招,打得满场线光扇影,双方都开始微喘还未分胜负。虽然赵丸丸有这种奇异的武器,但是却半点奈何镜中花不得,体力却定是不及镜中花。而镜中花还未见有全力抢攻,继续下去应该是赵丸丸迟早要败。 这时钟承止眼见赵丸丸牙关一咬,突然一改先躲闪被动再反手制敌的套路,化为主动。两手皆出现小刃直接握在手中,挥刃直攻。 镜中花见对方突然改变套路略有措手不及,躲闪几步又恢复镇定开始反击。但是挡住小刃的铁扇,竟然生生被撞弯扇骨。然后小刃一滑一竖,刺破扇骨中间的铁网,从赵丸丸手中脱手而出,直接刺向镜中花肩膀,如飞箭从镜中花肩膀穿透而过。 赵丸丸又立刻手一抖,小刃再次反穿透镜中花肩膀收回入赵丸丸袖中,顿时血溅四方。 24.北蛮子 全场不少人都惊地站起,镜中花单腿跪地一手握着自己受伤的肩膀,知道这被利刃两次贯穿伤得不轻,直接认输。Om场下立刻有大夫上台给镜中花看伤,然后退下场包扎。 披靡榜擂台讲究点到为止,多不见血。虽然刀剑无眼,但一般要见血也不会这般出人意料。前面看了那么久两人打得不上不下,而镜中花还占一点优势,却似乎是突然反转,赵丸丸就反败为胜,还是如此血光的一招。台下一改先前每场的叫好,竟然是唏嘘之声一片。 铜锣一声,定了输赢。淘汰塞法,其实分不出具体排位,所以前十到底为何还是会由霞凌阁根据擂台上情况来排。霞凌阁后台毕竟是霞融派,不是这些普通武林人可比,每年的排位都甚为合理,无不服者。 台上上来几个霞凌阁的舞者开始跳舞,照往年,舞蹈之后便会公布今年披靡榜的前十排位。 台下还在各种议论,重涵几人都转头问钟承止,这场究竟如何回事。 “这赵丸丸难道是隐藏实力?”李章明问。 钟承止摇了摇头:“不,不是隐藏,不过也可以这么说。她前面是全力后面也是全力,只是突然力量速度上有了变化。她隐藏的是如何变化这个力量与速度。” 张海云接到:“你是说她藏了什么特别增加力速的功夫?” “不太确定是功夫还是什么,这个得问那姑娘本人。”钟承止回道。 “这个赵丸丸长得一幅可爱样子,下手也太狠了。果然还是……”韩玉没有说完,眼睛又不知道望向何方去了。一桌人都知道他要说的后面――果然还是繁斐比较好。 几人顺着韩玉的目光望过去,原来繁斐上台了,还带着最后几轮获胜的选手。 历年披靡榜的名单都是擂台完立刻就公布的,而这次繁斐却在台上说,本年披靡榜会在清明刻到霞凌石碑上。Om到时会全城通知,请大家期待。然后给台上的选手送了点小礼,道了点场面话。 重涵转头看看钟承止,却见钟承止似乎没有平常那种一脸笑意的样子,便凑过去说: “累了么,那早点回去休息。我要小厮先把马车开过来。” “不用,人这么多,一会散场估计慢得很,不急。”钟承止回道又对重涵一笑:“不累。” 重涵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又看不出来什么,只能把钟承止手握住,没有多说。 场内的观众都开始准备着散场回家了,但毕竟场外还围着很多老百姓,散场实在快不起来,只得先等着,都在聊天说话东张西望。 重涵也回头看着退场情况,却突然看到,不远处李宏风望着他这边……嘴角带笑。 这时突然―― 台上一声轰然大响。一个比赵丸丸打败的那个彪形大汉还要魁梧的人,突然不知从何处如巨石落地跳入场正中央。满脸络腮胡子,隔着衣服都能看出其强壮虬结的肌肉,右手持一把巨刀搁在肩上,左手拿着牙签正在剔牙。 “哈哈哈哈哈。”大汉大笑把牙签一吐:“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武林榜,哪个是第一?让我来试试。” 说完右手把刀往地上一砍,顿时台上地面贯耳爆响,从刀落之处树枝般炸裂开去。然后由层层叠叠的厚木块搭建的擂台整个断裂凹陷。擂台四周木围栏被刀气一下往外倒落地面。 台上下传来尖叫之声,几个黑衣男侍走到台下,其中有一个跳上台抱下了繁斐。台上其他几个选手都算是高手未至于被弄得跌倒。 大汉望着黑衣男侍说道:“怎么,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说不是可以随意挑战的吗?” 其中一个黑衣男侍回答:“挑战可以,但披靡榜讲究点到为止,也不会有这么破坏场地的。如要挑战,请报上大名来历,并指定要挑战的选手,一应按规矩来。” “哈哈哈,就知道你们这些汉人鬼规矩多。行啊,我就手下留情,玩玩而已。我叫乌铁,来自鸣鸿。”说完望着赵丸丸:“刚刚就是这小妮子第一?来,让大哥陪你玩玩,哈哈哈。” 赵丸丸也是性格倔强之人,其实心明差距巨大。但自小习武以来就一直是门中骄子,胜多败少,败也觉得不过是年岁差异,来日迟早能补上,从未想得有人会比自己高得如此之悬殊。今日又好容易拿下披靡榜第一,不想不战就认输,便应了下来。 其他人都退下台,略有倾斜的台上就站着巨熊般高大魁梧的乌铁和小猫般娇小玲珑的赵丸丸。 “我叫赵丸丸,师承一川派,这位大哥,受教.”赵丸丸抱礼。 “一川派?一川派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你们也好意思叫门派。”乌铁极为不削地回道。 赵丸丸听了眉头一皱,不再多言,直接用前面对付镜中花最后那双手刀法冲了上去。 乌铁根本就没当回事,等着赵丸丸要冲到面前才起刀欲挡。赵丸丸知道硬拼定是不行,突然就换势,一挥臂同时散出袖中银线和两把小刃利用身高差距,直击乌铁的腿脚。 乌铁看似不紧不慢,刀却快如掣电往下一落,便把这些射过来的银线砍得深深陷入地板。赵丸丸被银线带着直接扑倒在地,而这些银线居然丝毫未断。 “哦?” 乌铁看着刀下未断的银线,表情有些惊异。“你这玩意哪来的?难道是班输那堆人出的东西?” 赵丸丸没想如此一招就被完全制住,本想把这些银线卸下,手正一动,乌铁一脚落下,把赵婉婉双手腕一踩,顿时近圈的观众都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韩玉直接闭眼转头,不忍观看。 重涵感觉到自己抓着钟承止的手不知何时被放开了,钟承止右手放在桌上瓜果盘旁边,拿着几个核桃在把玩,全无了平常的笑意。 台上乌铁抬刀提起,左手顺手一把抓起这堆银线,就这般把赵丸丸带着提到了空中。 赵丸丸双臂过头被垂挂,痛得表情整个都扭住了,但却没有开口认输。乌铁完全没看赵丸丸,而是看着这些银线饶有兴趣。一扯一拉的好像在玩一般,牵连着赵丸丸受伤的手腕悬在空中一摇一摆,痛得叫了出来。 观众很多人开始忿声不平,要乌铁放下赵丸丸。场边一声锣响,虽然赵丸丸没有认输,但场下已报乌铁获胜。而乌铁还在研究那些银线,根本没理会,赵丸丸就如此被一直悬在空中。 台下嘘声越来越大,有人骂了出来: “放了人姑娘,北蛮子!” 乌铁终于转头,鼻子里笑了一声:“哼,那便放下吧。” 说完抓着银线的手一抬准备就势把赵丸丸给甩出去,以乌铁的蛮力,即便不用全力,赵丸丸必然会受重伤,可能还会砸到台下的观众。 乌铁手臂正一挥,突然啪啪几声轻响,什么小东西打在乌铁手上。乌铁整个手臂震得轻抖,手一松,银线滑落,赵丸丸倒在地上,一个黑衣男侍立刻跳上台快速把赵丸丸抱起又跳了下去。 乌铁震然转头,双目直瞪重涵一桌方向,大喝一声: “谁?!” 25.在台下 重涵、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四人都被乌铁的注视和喝声惊得一抖。.乌铁又把刀搁在肩膀上,转身面朝重涵一桌,目光将几个人一扫,便停在钟承止和景曲俩人身上来回打量。 “哼,这高手不是都在台下吗。” 乌铁一边说一边往这边走。走到到擂台边缘,刀破空般往下一挥,从台上往下直指钟承止和景曲,四周立刻一股旋风卷起。景曲抬手一掌推出侧扇,破了乌铁巨刀挥下的气劲,不然定会伤到重涵四人。 乌铁在台上哈哈一笑,看了一眼钟承止放在核桃边上的手: “前些日子有人破了霞凌阁的空中楼阁,那日我正在霞凌阁,也看了一看,自己是绝无法跳得上去,难道那日跳上去的人正是你?”乌铁把刀又挪了挪和目光一起直指钟承止。 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又拿起两个核桃把玩,说道: “乌铁阁下既然已经拿了擂台第一,这时辰也不早了,便道个别,大家也散场了吧。” 乌铁哼了一声:“那可不行,刚刚那算什么擂台,你上来与我比比。” “我没阁下的闲情雅致,只想看看,不想动手。”钟承止淡然回道。 “但是你可知……”乌铁看着钟承止的眼睛眯起,鼻子里哼笑一声: “有人买我与你动手!” 重涵猛地一震,转头望向李宏风,李宏风正微笑着看向这边,其意自明。. 重涵从来都当这些同龄之间的事情不过是少年意气,你来我往闹得一时脾气,不管谁胜谁负也都不过玩闹,从未想过居然做到这等攸关性命的程度。如若不是钟承止和景曲实在非同一般高手,那面对乌铁这种人,起码也会如赵丸丸那般重伤,而李宏风未必知道钟承止的武功水准,难道是真起杀心? 见钟承止依然不动,乌铁便说: “呵呵,你旁边这位小弟似乎也练过一些武艺,好像还师从名门。你若不来……就让他来陪我玩玩吧!” 说罢乌铁直接从台上跳下,重如霹雷,直砍重涵,而重涵还在望着李宏风根本没意识乌铁说的是自己。 景曲和重涵隔着钟承止有些距离,而乌铁近在咫尺,钟承止只能起身出手。手中核桃瞬间无影,飞出直击乌铁拿刀之手,随后钟承止一手刀以某种特殊的角度砍在乌铁的手腕上,顿时四周几重气劲,如狂风呼啸交撞。景曲又一挥掌,化了周围的劲力。重涵这才发现钟承止挡在自己身前,擂台方向照来的火光勾勒着钟承止身周,自己被罩在钟承止身影之下,而乌铁的刀挥到了一边。 这般打斗在人群旁边实在是太过危险,钟承止无奈,往前一步,跳到擂台中间。乌铁转身就跟着跳了上去。 钟承止在台中抱臂而立,说道:“行吧,来吧。” 乌铁把刀搁在肩膀上敲了两下,走了两步,络腮胡子包裹的嘴角翘起哼笑了一声。突然就似猛虎离地,狂鹰扑食之势朝钟承止砍去,刀力刚猛而迅捷,带着内力卷起的气劲翻滚而来。 钟承止依然抱着手臂,身体轻轻斜踏一步,正好在踏到刀路之外。乌铁虽然身形巨大,却毫不笨拙,拿着巨刀,转臂换势,如闪电游龙,一连串的招式纷至沓来,整个擂台地面不停的撕裂,炸开。周围的观众都能感到气力扑面。有些人多少觉知危险,想往外跑,但是外面围着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场内的具体情况,只远远看着还在继续打,依然围得水泄不通,整个内场无法散场。 钟承止一直抱臂只以脚步移动,在乌铁狂风暴雨的招式之下,总是将将避过,刀刃贴身而落。虽未被伤到,但又让人感觉甚是危险,好像偏之一毫便要被砍得血溅四方。 重涵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虽然他知道钟承止本事,但乌铁也不似一般,看得全身紧张只发虚汗,心里蹦蹦直跳。 乌铁一套招式接连不断,每一招都好像这刀下去就定会砍到对手身上压敌制胜,每一招又被钟承止恰恰躲开,但下一招又立刻卷势而来,丝毫没有喘息之余。两人在台上位置闪换不断,裂痕便紧随而至,整个台上变得几乎没有平整的地方。 而乌铁似乎还未发全力,突然又加快速度,手脚挥舞更大,一刀影如破空之电,转瞬间落向钟承止。此时钟承止抱着的双臂终于松开,一步退避到好似乌铁怀中。 身形和高度差使人感觉钟承止整个人被笼罩在乌铁阴影之下,忽然钟承止一抬右手,又是一个角度奇特的手刀从乌铁臂弯之内顺着乌铁的手臂动作反向滑上,直砍到乌铁腋下。乌铁登时全身一颤,震得往后退了三步,收了刀势。 钟承止收回手臂,声音不大地说:“还要打?” 乌铁笑了一声,把刀往肩膀上一扛:“不打了不打了,我去退钱,花酒钱没了。” 然后用没握刀的手一边挥着一边大声对着四周观众喊:“大家散了散了,回家吃饭的吃饭,抱媳妇睡觉的睡觉。”接着又放回普通音量对钟承止说:“难怪我说那日我那小弟怎会失手,原来是碰到这等高手。” 钟承止听完眉头一皱,一个踏步虚影般瞬间到乌铁身前,手刀往上一砍击到乌铁拿着刀的手腕,顺势夺过乌铁手中的刀再往下一拉,刀刃斜架在乌铁的脖子上。钟承止完全没有了平常笑意,眼中绿光闪过,面无表情地低声说: “你们鸣鸿差我们的东西可不只一点两点,搞别的先不管你,再敢动重涵一根汗毛,休怪我不手下留情,让你们鸣鸿真真正正消失于世间。” 说完钟承止把刀又放回乌铁手里,转身下场。 乌铁面色也没了先前的嬉笑,蹙眉看着钟承止背影一会,默默走下台。 26.外面等 台上的火把和灯笼立刻被霞凌阁的人灭了一半,这样场外围观的百姓也知道是要散场了,开始慢慢离开。 场内刚钟承止与乌铁打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此时终于沸腾了起来,全在给钟承止鼓掌叫好。 重涵看到钟承止走下台,冲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一手搂着钟承止的腰,一手摸着钟承止的脸焦急地问: “没事吧,受伤没有?” “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钟承止对重涵笑着说,一步从重涵怀里出来又坐在先的位置上。重涵也顺势坐下,总算是安下心来。景曲平安不动声色,其他三人全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承止。 张海云摇着头打趣说:“这下今年的霞凌榜两个第一都要被承止占了,要其他人怎么混。” 李章明点点头,看着钟承止感叹道:“承止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韩玉张海云听到便嗯嗯嗯地在一旁猛点头。 重涵横了李章明一眼,明白他言下之意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包含有谁,虽然知道李章明绝不是故意揶揄的。 韩玉刚刚气氛紧张的时候终于把魂从繁斐那收了回来,此时见钟承止平安无事下场,魂又放了一半出去:“承止真是厉害,不知道繁斐刚刚伤到没有……” 钟承止此时听了却说:“我去帮你看看。”然后起身就往擂台的一侧做后台用的棚屋走去。 重涵景曲也跟着,钟承止见到转身对重涵说:“你就这等我吧。” “我也去看看。”重涵答。 韩玉立刻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钟承止无奈,便让他们两跟了过来。 后台棚屋要供一开始上百打擂的选手待着,还是颇为宽敞的,里面由布幔隔了几个房间。Om霞凌阁的人见是钟承止也未多做阻拦。繁斐刚才略有受惊,坐在进门不远一侧休息,韩玉马上跑过去问安好。 而钟承止只和繁斐寒暄了两句,便问一边的黑衣男侍: “赵丸丸在哪?” 黑衣男侍带着钟承止朝棚屋另一侧布幔围着的房间走,重涵景曲跟随其后。 房内有张席子简陋地铺着床单,赵丸丸坐在上面,一边大夫在给他包扎,钟承止对大夫见了个礼问道: “这位大夫,在下想单独问赵姑娘一点事,可否请大夫一会再来?” 大夫点了下头便走出房间,重涵景曲还在一旁不动。钟承止对重涵说: “你也外面等我吧,先去陪会韩玉。” 重涵有点不愿意走,自打重涵和钟承止一起到京城后,每日除了睡觉沐浴上茅厕,还有会试的时候,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是钟承止第一次要重涵不要呆在他身旁。 景曲见重涵不走,拍了他一下,直接把他带了出去。 钟承止坐到先大夫的位置,继续帮赵丸丸包扎,手法似乎比大夫还好。 “这位公子想问什么,为何还要其他人离开。”赵丸丸问。 钟承止一笑:“不离开赵姑娘会愿意说吗。” 赵丸丸眉头皱起。 钟承止继续问道:“赵姑娘刚刚吃了什么?” 赵丸丸眉头皱得更深了起来:“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在下不会与旁的人说,赵姑娘也瞒不过在下。今日就算赵姑娘无法在披靡榜上得第一,但拿个头几名是无碍的。如若不现在说明,在下便告诉霞凌阁这其中蹊跷。”钟承止继续帮赵丸丸缠着绷带,平静地说着。 “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你。”赵丸丸不服地答道。 钟承止又一笑:“赵姑娘来参加这披靡擂台,也是为讨得一名声,想必不会希望本末倒置。若是得了第一却被江湖传闻胜之不武,相信也不是赵姑娘所愿。” 赵丸丸眉头紧锁,沉默了一会,从腰中拿了一个小药瓶交给钟承止。 “从何而来?”钟承止接过问道。 “厢兵里的内线给的,说是军队用的。” “武器何来?” “道上有卖,有银子便可。” 钟承止点了点头,起身和赵丸丸见了礼,对房外望了一下,景曲便走了进来。然后钟承止同景曲说了几句从景曲那接过一个小药瓶递给了赵丸丸: “赵姑娘每日服一粒,生肌活血,对这骨骼之伤有好处。”说罢便同景曲出房,又给房外等候的大夫见礼致谢离开。 重涵刚被景曲带出来,走到韩玉旁边站了没一会,听着韩玉和繁斐温言软语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跑到外面去站着。 见钟承止出来,几人便一起又回了座位。场内人已经开始陆续散场,但内圈的只能等到最后。重涵望了望李宏风的位置,他又没了踪影。重涵始终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李宏风会做这种事,觉得找天定要当面问之一问。 一桌人又闲聊了一会,便随人群出了场地各自上马车回家。 先因为已是夜晚,场内灭了几个火把后光线昏暗难以注意。重涵坐到马车内才发现钟承止的衣服下摆已经全都成了絮状,顿时才明白刚才那打斗远比自己看着还惊险,只要真被一刀砍下,以钟承止体格定是被劈为两段,血染擂台。又焦急地查看钟承止身上问有无哪里伤到。 “没有没有,不生死搏斗,那家伙伤不了我。”钟承止靠在后靠上摆摆手,微有疲态。 重涵把钟承止手握在自己腿上,心里有点堵,又不知如何说,只能感叹: “这衣服都能做拂尘了,你们是不是人。” 钟承止一笑:“做个拂尘给你家小厮用着,也道人知道你们重府的拂尘不是马尾而是缎子还带绣工的” “应该把你那马的尾巴剪下做个拂尘才是显摆。”重涵回。 “你只管拿去做个。”钟承止那汗血马一直放在重府马厩里养着。 重涵和钟承止东扯西拉闲聊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你刚刚找赵丸丸何事?” “没什么,问点小事。”钟承止随意答道。 重涵顿了半天:“……你不会是中意于她吧” 钟承止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乱想什么呢。” 重涵有些讪讪:“怕你就中意这样可爱伶俐又不是花拳绣腿的。” 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没力气和重涵戏谑斗嘴了:“问了点门派上的事,你别乱想。” 重涵松了口气,又看看钟承止,说:“明日别出去了吧,在家歇息一日。” 钟承止点了点头,靠在后靠闭目养神。其实为了不被乌铁气力所伤,只能自己也放出内力抵抗,自己内力气劲不如乌铁,远比看起来要累得多。但若要景曲去和乌铁对打,两人都是刚强类型,气力强劲,很有可能伤到旁人。钟承止也是有忖度才亲自上场。如今事情一环套一环,似乎已经由不得他闲散了。 马车在夜里穿过京城外城回到重府,重涵看得出钟承止疲倦,也未与他多闲聊,到家便各自回房休息。 只是一路上重涵一刻都没有松开握着钟承止的手,好似由此便能打消堵在心口的那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不安。 27.重夫人 后面几日俩人干脆都没出门,重涵依然起床就窜到钟承止那跨院。oM早晚便和钟承止、景曲一起练功夫功课。 钟承止看得出重涵已荒废多时,如师傅一般对其设置各种要求,又手把手教了重涵一套新的调内功法,要求勤加练习。每日列的所有要求全都练到位了才放重涵吃饭。弄得重涵苦不堪言,又乐在其中,倒是也累得哪也不想去了。 到二月初二,重涵的娘也从南方归来。 重涵与爹每年只呆一半时日,与娘却是全年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常深厚。 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南方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那边的铁矿与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管理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过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可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归来。可谓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所顾虑,但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到了房里,先撒娇一通,接着便拉着钟承止的手介绍: “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和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说:“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是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是真未把救了重涵一命之事当作大恩。而景曲也不似一般,知道这俩定非凡人: “钟公子如此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妾身也不待两位公子如寻常之辈了,只请两位公子在重府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然后溺宠地横了一眼重涵:“你还知有人道过,这么久如此大的事儿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这不是要准备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来了。”重涵笑嘻嘻地回答。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点重涵额头,“我带回了点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妾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之事,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等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小儿子了若指掌,这会儿瞧了一早重涵对钟承止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房间,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他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院子每日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有下人把重夫人带的吃食端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特地远道一路带回京城,立刻要下人热了,也可见之溺宠。此时也近午时,干脆就当午饭吃了。 刚开始动筷子,下人就道李章明来了。没要通报,李章明直接就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到几人在吃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 “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啃了一大口扎蹄,囫囵吞掉才说: “今日已经在拟草榜了,也无碍了,我爹便问了下方大人我俩考得如何,方大人一笑回之。就是我俩都上榜了。”李章明笑着说完又继续吃。 重涵听着也大喜,忙问道:“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看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已在拟草榜,就是上榜人名次大体已定。要明日才知,说明是进了前十。前十考卷要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所以是今日拿去由皇帝审阅,明日才知名次。 “你小子,还想连中双元不成。”重涵手肘撞了一下李章明笑着回道。 李章明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直接就可以进国子监为荫监生,不用参加乡试。他也没有重涵那没事找事的劲头,于是最多也就只能连中双元了。 “嘿嘿,双元不敢想,能进前十已经很高兴了。”李章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后日我们一同去看榜不?” 重涵点点头:“好啊,不过估计又是一堆人。” 李章明:“那也要亲自看看,把海云、玉儿也叫着。” “玉儿要是榜上有名,定要冲去霞凌阁与繁斐风花雪月了。你是未听到那日披靡擂台他在后台与繁斐说的话,这家伙一点文采全用在讨姑娘欢心上了。”重涵一幅揶揄的表情摇着头。 李章明:“海云说玉儿想把繁斐赎出来。” 钟承止听了问道:“霞凌阁的优伶也是要赎的?” 李章明把口里的咽下,给钟承止详细解释: “说的不是赎,而是聘。霞凌阁就如娘家,从娘家要人回去,就要三书六礼皆不能少。当然并不完全按照婚娶之事来,但大体类似。 聘书、礼书、迎书都要到位,说媒的‘媒人’不是媒婆而是要和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 问名、纳吉,不看生辰八字,而是双方写好以后将如何待之对方,互相过目确定。 纳徵、请期、迎亲则与婚娶差不多。 不过若是普通优伶也就草草了事了,繁斐这种大红牌出阁每次都搞得同高门大户嫁闺女一般,满城皆知。媒人纳礼并无明数,但肯定都是得对得上的。” 钟承止听完哭笑不得地想,这霞凌阁的道道真是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重涵问道:“玉儿想请谁当媒人,又想拿多少聘礼?” 李章明:“他正为此发愁呢,别说找谁当媒人拿多少聘礼。如若是寻常青楼女子,默默无闻赎出来也就罢了,或者就与繁斐在霞凌阁如一直以来见见面述述情也罢了。这样大张旗鼓闹得满京城皆知地把繁斐这种大红牌接回韩家,他爹定是不会允的。 重涵:“确实,那他准备如何办?” 李章明:“没有办法,成天愁肠满肚,说要找承止谈谈。” “诶?”钟承止一愣,颇为不明,“为何要找我谈?” “因为就是你成全他们俩的啊。”重涵一边给钟承止夹菜一边说,“何况今时你也是与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等中了进士便更是如此,估计还想请你当媒人呢。” 钟承止继续哭笑不得地想,这理由的逻辑好似不是那么通顺。 李章明看着钟承止说道:“承止你就等殿试金榜后和他谈谈商量下,后日先看看玉儿能否上榜,若没上那他爹就更不可能应了此事。” 重涵:“他要是过不了,就要一个人留在国子监了,那才是可怜呢。” 几人聊聊侃侃吃完了午饭,午后把同样等着放榜无所事事的张海云与韩玉叫来一起玩起了投壶,连景曲都参与其中。 然后重涵四人发现根本不能同钟承止与景曲这两个家伙玩,因为这俩人百发百中完全没得悬念。钟承止只得被排除挤兑在外当了计分的,景曲继续做回他的雕塑。 投壶每人四矢,计分法多种,例如第一支投中否,连续投中否,最后一只投中否,中的哪个孔,分数各不相同,一轮下来输的人喝酒。 自然,韩玉定是那个喝得最多的,不过还好喝的是重夫人从南方带回的甜酒,不至于又吐了。不过好几碗下肚逃不掉面色通红,又被重涵与张海云揶揄了一下午。 …… 春日暖,少年伴,韶华游笑杏花瓣,朝来夕去何知还…… 28.杏榜放 次日,下起了春雨,一昼一夜,润物无声。om 后日,三月初五,杏榜放榜。本以为春雨会连绵不绝,霏霏无期,却好似为上榜学子们庆贺一般,万里碧空。 杏榜之所以被称为杏榜,自是因为放榜之时正是杏花绽放的时节。 京城内城,各个深宅大院的院里院外都种有不少杏树,最近早已开得满城飘香,红明映天,仿佛无处不是飘渺着粉霞绯雾的琼台楼阁。 魏老一大清早就派下人去看了榜单,重涵刚睡醒就听到道喜: “恭喜,二少爷和钟公子都高中杏榜!” 自己中榜前日就已得知,钟承止上榜则是今日才确定,重涵乐得喜不胜收,一个咕噜就滚下床洗漱穿戴好往钟承止那边跑。因为前日说好今日一起去看榜,钟承止早就起床在院子里等着重涵。 一夜春雨,满地杏白。 钟承止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于院中杏花树下,一手拿着一枝断枝,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落杏飘散,环若碟飞,扬起衣角袖舞,卷着黑发白袂,在空中伴风轻随。 晨光薄渺,朝霞情雾,透过晶莹的露珠,摇曳的枝叶,穿过芬香的花蕾,润雨的湿尘,洒在满园遍地如雪如云的花瓣之上,洒在花瓣中温婉如玉的笑颜之前,洒在青涩赤纯的少年心中。 重涵刚刚进院子便呆然而立。 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 …… 钟承止见重涵不动便拿着那断枝朝着重涵走过来,笑了笑说: “怎么?发什么呆。不是去看榜么。” “……” 见重涵没回话,钟承止还以为是自己拿着一根长长的断枝有何奇怪: “这个,昨夜打落的,可以放在屋里。.”然后把断枝递给重涵。 重涵没有接过断枝,而是一把抓住钟承止拿着断枝的手: “没……没什么。魏老一早叫人去看过了,我们都中了。” 钟承止继续微笑说道:“那还去吗?” 好像自己上榜就如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毫无波澜。 “当然去的……走吧。”重涵继续握着钟承止的手,转而十指相扣,另一手接过断枝交给下人要他放在自己房里,便和钟承止景曲一起出门了。 杏榜放榜张贴在贡院大门外院墙上。钟承止重涵过去时,果然榜前已经密密麻麻围了成圈的人,外围马车轿子也排了一堆。其实富家子弟肯定早就有下人来看过榜了,还来的多半是榜上有名,自己来瞧瞧热闹的。 没一会找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一问张海云果然也中了,而韩玉满面的春/色丝毫不亚于满城的杏花,那自然也是榜上有名。重涵和张海云在一旁不停揶揄,这绝对是爱情的力量。而李章明居然位列第六,这可是上好成绩,也很是高兴。 几人聊聊走走到榜前的人堆外,想看看自己的名字,李章明的位列第六知道位置很容易就找到了,其他几人的名字就不是那么容易找了,主要是太远也看不清楚。 正都摇头晃脑得找个不停,景曲直接在一旁读了出来:“第二十一名,张海云。第二十九名,重涵。第四十二名,钟承止。第二百八十七名,韩玉。” 其实魏老找人看了榜,怎会不知道名次,只是重涵既然要亲自来瞧瞧,便留点悬念给他自己看,没有明说。 重涵一听,喜不自胜。若殿试也是按这个名次,不但他和钟承止、李章明、张海云都能进二甲,而且他与钟承止的赌约便是自己赢了,想着就乐。若不是因为这个,就以往他定要和张海云打闹一番,居然比自己排位要高。而韩玉这排名基本就快是榜上垫底了,但对他来说已是足够,过了就好,这没到最后几名还算是高于预期。 几人商量了下干脆一起去到霞凌阁吃饭,顺便当是庆祝一番。 既然白日,又如此好天气,还是坐在外围六楼。外围座位可以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小曲,轻轻悠悠。 李章明:“再要准备殿试了,你们说今年皇上会选何样之题?” 张海云:“现在国泰民安,又无外患,起码定是内政,不会提及外交战事,而这两年又没什么水旱之灾。” 重涵:“排开这几样无非就是民生,税赋,人事,生产,土木。” 张海云:“现在当年新旧党争遗病已消愈,国库充盈,又无战事,应当不会在税赋理财上有大的动静。” 李章明:“新皇登基两年多除了这次北征,也未见有好大喜功,南北新官道又竣工不算久,也应不会在近几年有大的土木之兴。” 重涵:“不过正是没有水患之年,才是兴修水利的最好时机,等真有干旱洪水也就晚了,做一小问也是有可能的。” 张海云:“内务腐败近年更胜。” 李章明:“若考二三问,人事生产应该逃不掉。” …… 重涵和李章明、张海云就如此讨论着天子心事,猜测会出何题。韩玉对这种无甚兴趣,从不插嘴,心想自己只能靠一手好字看能不能往前多混几名。 钟承止也不发一语,就微笑听着三人讨论。李章明发现钟承止没有说话,会试前每日在重涵家温书时,钟承止并不寡言,常有高论,便对钟承止问道:“承止认为如何?” 钟承止笑笑,没有多说:“我也认为是人事。” 重涵在一旁抱怨:“新皇登基第一次科考最难猜,都还不知皇上喜好,我们就撞上了。别说题目,就连卷子上是该当忠臣言辞凛冽,还是该当佞臣溜须拍马都不知道。” 李章明哭笑不得道:“你小点声,天子喜好可不是随便能猜的。” 重涵:“错了,当官一半不就是猜天子喜好,是不能明猜,要在心里闷着猜。” …… 几人随随便便吃着聊着,之后话题又岔到别处,又开始了一贯的揶揄戏谑,嬉笑怒骂。 从霞凌阁六楼往外望去,整个京城都被杏花的薄红覆盖,仿佛用眼睛就能闻出清香流动。 少年登科,前程一片,正如春日花开,如繁似锦。可谁又知春花落尽便是热火与秋凉。 下午回到家,已经来了不少亲戚,重夫人早就设好了家宴,自家也好好庆祝了一番。之后几日同会试之前一样,重涵又把李章明叫来,和钟承止三人一起日日看书讨论做文章。 其实对于这种大官子弟,到此一步便能保了同进士出身,入了门槛便足够了。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之后怎么走经常除了才华还免不了别的东西。而如果过不了科举,进不了门槛,前面则更加麻烦,即便进了也难免被人说来路不正。所以韩家才对韩玉的要求就是能过会试便足够。 重涵其实一样,若不是有和钟承止的约定,估计连书在何方都不记得了,决不会在杏榜到殿试这短短十日,居然还温书?还如此认真?这下不只魏老,连重夫人和重熔都大叹这是儿子弟弟终于长大了? 殿试之前,还有一个简单的复试,也就是确定有无靠作弊中榜,实际作起文章来狗屁不通的那种。 之后三月十五,殿试当日。 29.殿试日 京城依然还被杏色环绕,只是当日参加殿试的贡生们一早是见不着的。oM 天还没亮,众贡生就开始入宫点名入座。既然进了皇宫大内,天子在上,那一应礼节是少不掉的。各种繁缛的拜拜行行之后,皇帝入场,说点场面话把考题读一读,再正式分发考卷,各位考生自行答题。 殿试只考一题时务策,便是天子取谏与臣。所以定不会在太平无战事隐患之时取问于兵法,也不会在危亡存续将倾之时取问于民生。而殿试考卷一部分皇帝亲阅,如是个昏君定不爱看直言纳谏找打的,如是个贤君也定不爱看溜须拍马废话的,如此才有重涵他们的那些讨论。某种程度说,可以直言自己的才思策略,也可以揣测上意来求个好顺位,也自有聪明人兼而有之。 故文无第一,这其中确实没有真的谁强谁弱。 当今天家姓孙,天子名煦。 孙煦可说是少年即位,至今登基才两年有余,年岁不过二十又四,还没完全脱掉青涩之感。各项礼节与读题发卷之后,孙煦环视了一下全场考生。 钟承止研好墨水,正欲答卷,此时略抬起头,正好与孙煦四目相对,钟承止眼中绿光稍纵即逝,微微皱了下眉头。 孙煦停住和钟承止对视了一瞬,又继续看向别处。然后宦官宣告皇上离场,便只剩下了考生的疾书之声。 策题大体是: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而谓之于君,谓之于臣,谓之于民,谓之于社稷,谓之于天下大道,究竟何为中,何为和。 于君也,如何判其之中,如何使其为和,如何使天下中和,使万物位育。” 最后便是:“勿陈勿烂,朕将亲览,量裁采行。” 这题考得颇大,可谈角度甚多。 究竟是想问如何识人,使知其善用。还是想问如何教民,使民安国昌。还是想问如何生产,使国富民强。又或想问如何治国,使国力强盛。全都可谈。只从题面上看,完全涵括了所有内政。答题到底是重其一点,还是全兼有之。皇上到底是只想问其中一点,还是全都想问。又是揣测上意的活儿,在场绝对不乏头痛欲裂的考生。 钟承止笑了一笑,这题若是皇上自己出的,这位二十四岁的天子,也是个聪明人。 殿试时间不长,午前便结束,才思敏捷的可以随意提前交卷。钟承止五人里卷子交得最早的是韩玉,其他四人在大部分考生都出场后也相继离场。 与会试不同,殿试可说形式大于实质,不刷人只排名。五人既没有讨论各自答题思路的兴趣,也完全没有考完要玩一场的心思。而且殿试后二日便传胪大典接着张贴金榜,就是后日即可知名次,真要庆祝也不如传胪之后。 正在离开大内准备各回各家,韩玉随口说道:清明居然正好卡在殿试和传胪之间。重涵才发现明日是清明节。 重涵最近一直在用心温书备考,完全没怎么想旁的事,家里人看其认真也未多打扰。昨日吃饭还在纳闷,怎么今儿全都是凉菜,都没发现是寒食节。那明日清明,重家定是要出去上坟的,还有霞凌阁的霞凌四榜。 霞凌阁每年放在清明榜单,难道也是故意不想要太多人挤到一天去围观? 回去路上坐在马车里,重涵问钟承止:“明儿你同我家一起去上坟吗?” 钟承止依然是懒懒笑笑地说:“都行,你想我去便去,不方便我就留屋里。” “不知湖南如何,京城这边虽然是上坟的日子,节日坊市也颇为热闹,御水河上还有赛龙舟,山上人也多。一起去逛逛吧。”重涵又说。 “恩。”钟承止轻轻地回答。 重涵一路握着钟承止的手,不知为何,从披靡擂台那天产生的隐隐不安,消失了几天,今日殿试考完后突然又生了起来。重涵手指在钟承止手上不住摩挲,又转为十指相扣: “有空再去霞凌阁看看你不仁道地霸占两个榜榜首。” 钟承止哭笑不得地说:“这个就不用了,而且也未必是我。” 重涵靠近了点,把声音压低了些:“是别人我可不服。” 钟承止笑了一下:“你不服有何用,李宏风还挂在上面呢。” “那家伙我懒得管,你的事我定要管个透。” 钟承止一下没有接话,面色闪过一丝暗淡,转而又恢复如常。回头在重涵本来就很近的耳旁,用带着气息的温婉声音说道: “那我等你管。” 许久没有的心跳如雷声,又重重地回响在重涵身体里,他放开握着的手,一把将钟承止从后搂进臂弯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头在钟承止耳边说: “想去外面吃饭吗,我们不回去。” “随你,你想去哪便去哪。” 钟承止靠在重涵怀里,头枕在重涵颔下,声音温润得如翠玉拂水。 若不是景曲就坐在旁边,重涵是一定要吻下去了,他克制了半天,嘴唇轻轻点在了钟承止额头上: “我们去城外。” 重涵叫了车外的小厮,要他回去通报,今儿他们不回家了,明日上坟就在去南山路上的客栈等家里的车队,再回去拿上坟需要的衣物递过来。 马车穿过满城杏香驶向了城外客栈,重涵一路没有与钟承止说太多话,只是时而低头看着怀里的钟承止。 他只想搂着他,只想他永远不要离开自己身边,永远都在自己臂弯之内。 30.卡一半 南山山脚有条汇入运河的小河,从山上流下来看起来和小溪差不多。.而这处也有一家竹松看,只是没有竹松,就着山脚这一块的小水小景修得依然是雅致精细。 平日其实没多少客人,就是逢迎文人喜好的别亭小院,京城的文人雅士偶尔出来住几天,聚一聚,也很是清雅。但明日就是清明,住了不少明日准备直接上山上坟的,都几乎快住满了。还好最好那间头房还空着,大户人家都有马车轿子,没必要提前住山下。而重涵就是要最好的头房。 考完殿试从大内出来便近午时,到这竹松看都下午了。清晨天还没亮就起床,之后入宫考试,这会儿已有大半日没吃东西,此时三人都饿了。 重涵叫了酒菜到房间,坐在窗户旁的桌子上,看着窗外的绿叶流水吃吃喝喝。不过是钟承止在看,重涵看的一直都是钟承止,而景曲从来就不知道在看哪。 自从习惯把景曲当雕塑以来,重涵第一次觉得这景曲实在是……碍眼。也不是他人碍眼,重涵一点不讨厌景曲,只是他真地好想和钟承止单独相处。这样一想当日从建安回京城,他和钟承止就俩人在马车上,居然没有好好珍惜,真是亏死了。好像也不是,当日半路钟承止都躺自己怀里,居然没好好感受,更亏了。 这头房是套间,外间有专门给带着下人的客人备的仆从床榻。 重涵本根本没想这茬,此时才发现这个格局,景曲定是睡外面。今日自己可以和钟承止同床共枕,实在是有些高兴。 重涵还没有想和钟承止能如何,他就想抱着钟承止睡,抱着就行,什么都不干…… “恩,还不错……” ……钟承止在重涵眼睛前挥挥手:“涵儿?在想什么呢?” 重涵心猿意马了半天,一下没注意听对话:“没……没什么,在想景色真好,而且居然没下雨,往常这个时候雨水很多。” “今年有旱相,早点准备为好。” “过几日你就可以亲自与皇上说了。” 钟承止笑了笑:“不是一甲还要朝考,点不了翰林估计就会被外派了,那可难得见皇上了。” “不会,我定让你留在京城。”重涵立刻回道。 钟承止笑笑没有答话。 重涵见钟承止没回话便说:“你不要担心,你的事我定是管到底的,留在翰林院做个庶吉士这种事我爹还是没问题的。” “别老就指望你爹。” “嘿嘿等我混几年,就指望我,定不会让你受欺负。”重涵拿着酒杯说。 钟承止笑笑依然没有回话。 重涵一直在喝酒,他想把自己喝醉一点,但这样吃饭为主的喝法实在喝不醉。 饭吃到差不多已近黄昏,窗外树叶流水被打上一层金黄的光影。 小厮送来衣物,重涵只能让这个小厮又回去,没地方给他住。.把送来的东西递给景曲收拾,回到里屋,发现钟承止不在。四处看了一看,原来钟承止正斜斜懒懒地靠在屋外阳台的藤榻上。 重涵走了出去,坐在钟承止旁边,把钟承止拉到自己怀里,搂着他的腰,一起靠在藤榻上。钟承止背贴着重涵,重涵只能看到钟承止耳朵和侧颊,低头在钟承止耳边小声说: “吃饱了么?” “恩。” “喜欢这里不?” “恩。” “那以后还来。” 重涵声音越来越低,不自主地轻轻吻上了钟承止耳朵。又张开嘴把钟承止耳缘噙在嘴里,添了起来,一路下滑到脖子。 “承止……” “恩?” “出榜后我要问你一事。”重涵把手从领衿伸进钟承止外衣里,隔着里衣轻抚。 “现在也可说”钟承止回。 “不……等名次出来。”重涵添着钟承止一侧脖子、下巴。伸在钟承止衣服里的手隔着里衣拧住了衣下。 “别闹,楼下有人呢。”钟承止轻喘了一下。 “不管他。” 重涵连景曲是否在看都管不了了,还管楼下张三王五。 “承止……” “恩? ” “晚上我要与你睡一起” “恩。” 重涵在钟承止衣服里的手已经滑到里衣里,直接在钟承止皮肤上,钟承止被弄得衣领大开。然后重涵吻上了钟承止颈怀、锁骨,另一只在外面的手开始去趴钟承止的腰带。两人都有点轻喘,重涵已经忍不住了……恩,刚才谁在想抱着就行,什么都不干? “别闹。” 钟承止去抓重涵想扯掉自己腰带的手,被重涵一手握住。 “把景曲叫走。” 钟承止笑了一下说:“叫走你就不闹了么。” “叫走我要把你抱到床上。” “还早呢。” “不早了。” 时已黄昏,满处霞光。 重涵刻意把钟承止衣衿拉得左右大开,钟承止的胸部、腹部露出很多在空气中。脖子上挂着红线捆着的一块很小的碎玉。清晰却柔美的肌肉线条在霞光下光影起伏。 重涵一手上下来回拂过,另一只手抓着钟承止的手让他用自己的手抚摸自己又用自己手指拧弄着自己,时不时还轻轻拉扯。 钟承止完全不着一力,懒懒地靠在重涵怀里由着重涵随意地摆弄自己。重涵喘声渐重,在钟承止一侧的脖颈,脸颊,嘴角上不住地吻舔,轻咬。 此处三楼,楼下偶有人走过,可以听到脚步声与说话声。 重涵摸到钟承止的碎玉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你们的天下。” “?”重涵不明所以,但心不在此。 “你想要天下吗?”钟承止问。 “不要,我要你就够了。…………承止。” “恩?” 重涵越抱越紧,好像要把钟承止搂到心里,揉捏的手越来越用力: “……你是我一个人的,全部都是我的。” 钟承止轻轻笑了一下: “你说是便是。” 重涵转了一下身把钟承止半压在身下,看着钟承止低垂的眼睫,衣冠不整的上身,些许露出的胴体和微微泛红的面容,吻上了他的唇…… …… 突然。 楼下喧哗声起。 “掌柜!你们吃的里面下了什么药?我闺女吐得厉害!” “我也肚子疼……” 楼下客人开始吵闹起来,先几人肚子痛呕吐还以为是自己问题。竹松看照说是大名鼎鼎的客栈,不会在吃的东西上有何不妥。此时一人喊出来便立刻全闹起来,然后越闹越大,肚子痛的人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钟承止听到睁开眼,摸了一下重涵的脸,把他推开,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进到房间里: “景曲。” 景曲从外屋进来,看着钟承止衣冠不整正在整理的样子。 “吃的看看。”钟承止对着景曲说。 刚刚吃的饭还没叫人来收拾碗筷。 景曲拿出身上一瓶小药瓶,倒出一点绿色粉末和剩菜混在一起,过了一会全都变得乌黑。 重涵在阳台自己稍微平复了下,才走回屋里,见钟承止面色凝重便什么都没说。 “带药了吗?”钟承止问景曲。 “未带这类。”景曲回。 钟承止稍提高音量: “长苑,我知道你在,要楼下车夫把马车赶过来,立刻回重府。” “怎么了?”重涵问道。 钟承止回头看他,抬头摸着重涵的脸:“有没不舒服?” “没有啊。”重涵摇摇头。 “先回去,越快越好。” 说完钟承止直接下楼,景曲收拾了下东西跟着,重涵也只能跟了下去。 楼下已经乱成一团,有的人直接吐在地上,有的在和小二掌柜撕斗。场面完全和竹松看精秀雅致的景致丝毫不符。 钟承止左右环顾一圈,然后便不动声色地穿了过去,重涵和景曲跟随其后。 上了马车行至一半,重涵果然开始肚子痛,过了不久就开始吐。他实在没忍住有一下吐到钟承止身上。钟承止完全没在意,一只手一直放在重涵背上,让重涵靠在自己肩怀里。重涵感觉背后有暖流,使自己稍微舒服点。 但实在越吐越厉害,肚子越来越痛,吐到最后无物可吐,只有胃水。 重涵一直强忍着一声没吭,但面容可见难受之至。全身虚汗,浑身发冷,颤抖不已。 “坚持一会,到家就好,今日殿试又未想过会外宿,什么都没带。” 钟承止一边摸着重涵的背一边在他耳边说道。 回到重府已经夜晚。 长苑直接把重涵抱起,送到重涵自己房里床上,钟承止和景曲回到自己房间。 景曲在行李里拿出其中一个药瓶取出三颗药丸,与钟承止俩人各服一颗。之后钟承止赶快拿去给重涵服下,接着在重涵身上运气。 过了约莫快半个时辰,重涵才觉得缓过气来,疼痛渐消,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钟承止。钟承止这才在下人服侍下换下被重涵弄脏的外衣。 重涵看着钟承止脱衣穿衣,想起了刚刚在竹松看,心里身上又感觉火热,然后就别提有多郁闷了,有这么卡一半的吗。 钟承止换好衣服,走了过来,坐在重涵床边,又亲自给他喂了一碗魏老吩咐下人煮的菜粥。 “吃了药就没事了,睡一觉便好,明日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钟承止放下空的碗勺。 “不,明日我要与你出去逛街。”重涵躺下看着钟承止说。 “那早点睡,明日再看。”钟承止用手指刮了下重涵下巴。 重涵立刻就抓住钟承止的手: “你陪我睡,睡我这。” 钟承止一笑:“我陪你睡你还能睡吗?” “……” 重涵一时语塞,钟承止陪他睡……他一定不睡干那卡一半的事了。 “乖,先休息,我也去休息了。”钟承止想把手抽出来。 重涵抓着钟承止的手又往下拉了拉。 钟承止会意,俯身在重涵唇上一吻,然后看着重涵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房间。 重涵身体里火简直要烧出来了。黄昏里钟承止的样子,身体、动作、表情在他眼前不住的晃。只能在被子里自己给自己灭了把火才慢慢睡去。 …… 钟承止回到自己房间对景曲说: “来得及吗?” “估计来不及,而且药也不够。”景曲回。 “哎,以尽人事吧,你去看看,骑黑毛去。” “恩。” 景曲说完就拿好东西出门。 31.清明节 次日,清明节。oM 京城家家插杨条于门上,名曰“明眼”,有钱的人家还会在上面串上枣锢飞燕。满城的杏红之中又交错上青青柳色。一些小坊幽曲里,一眼望去,丛绿叠绯,光影斑斓,如童谣梦境。 宫中的祭陵大队于五日前就出发,但依然有一些宗室的队伍会在清明当日才走,仆从一概穿着紫杉白绢三角子青行缠,整整齐齐,声势浩大。再加上各户权贵之家,人车马队同是浩浩荡荡。还要添上普通人家坐轿的,骑马的,赶车的,走路的。一大清早起,从京城外南山北山的顶上山径,到城外小道,到城内通路,贯穿整个京城,连通南北两山山顶,都是车繁马盛,人来人往。 沿路又不乏就地野宴的,做点小生意的,仿佛京城的繁华瞬间涌流到了这山郊野外。 每年这个时候,京城的南北两城门经常出现堵塞不通,还得排队通过。 这长长的队伍里,自然有重府浩荡的人车马队,带着包括重绥温的重家大小族人,以及魏老领着的府中一众下人,拉着祭祖的各式食物祭品,行往南山祖坟。 重涵在京城过清明的时候并不多,每年清明他多半在南方还未归,不过多少也有数次,知道京城清明节一派锦绣热闹之景,所以才一定要带着钟承止出来逛逛。 昨日中毒,虽然治疗及时得当,未伤到身,但还是有点虚,可重涵是坚定坚持要出门。钟承止知道他没什么大碍也就由着了。 如若身体无恙,这样的家族出行,重涵应该同重熔一样骑马才对。但今日还虚着就与钟承止一起坐着马车。 钟承止是从来有车有轿坐定不骑马的,而景曲今日却骑着那匹黑色汗血马黑毛随行,并未和重涵、钟承止一起坐在马车里,简直要把重涵乐坏了,就希望这堵门堵得再严死点,一天都别通了。 马车里,重涵简直要贴在钟承止身上。怎么抱着搂着好像都不够,时不时地往钟承止脖子脸上又是亲又是蹭。又不敢做得太过,因为重熔和景曲都是随时可能骑着马到车边,掀开车帘朝内说话的。 钟承止则一如既往,由着重涵爱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 重涵搂着钟承止的手时不时就不检点地往钟承止衣服里伸,钟承止口里说着:“别闹,一会下车仪容不整了。.”实际依然不做任何抵抗。 “早呢,从这到出南熏门起码要半个时辰,每年清明这条道都堵门,出城门到上山还要走一两个时辰。” 重涵手又伸到钟承止里衣里了,一边上下游动一边在钟承止耳边说:“今晚睡我这。” “不行,你这几日还虚,不可晚上睡不好,免得你那旧疾犯了。”钟承止靠在重涵身上回道。 “你怎知你过来我就睡不好。” 钟承止笑笑:“今儿一路到晚上回去你不碰我分毫,就去你那睡。” “……” 重涵自明做不到: “不带这么欺负我的。” 钟承止哭笑不得,这究竟谁在欺负谁。 “下午回来会有市坊和龙舟,你想去哪边?”重涵又问。 “都行,你爱去哪便去哪边。” “那去看龙舟,我们去坐画舫。” “恩。” 重涵吻了上去,唇舌交融。 “承止……” “恩?” “我爹定是要我也进翰林院的。你还住我家,我们每日一起进宫。” 钟承止笑了笑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说:“到时候看。” “你别担心,就算我爹真不行,选庶吉士先看年貌,没人比你更好看了,又年轻。”重涵又吻了上去。 许久后分开,重涵摸着钟承止的脸一边看一边说: “真不想给别人看,干脆如果你被外派就找个理儿辞官别干了,就住我家里,我养你。” 钟承止笑出声来:“你把我当女人不成。” “没……女人也没你好看。”重涵有点讪讪。 “好看的人总有,要我给你找个不,闭月榜第一给你侍寝如何。” “我不要……只要你,更美的也不要,别生气……”重涵又在钟承止脸上不住地吻。 一路上就如此情话绵绵,风光旖旎。有人完全不记得前几日自己如何揶揄韩玉对繁斐的温言软语了。 在城内堵了半天,终于出了城门。之后人车马队一路行到南山脚下,快到竹松看的位置,钟承止便掀开车帘往外看。竹松看不在正路上,往山里偏着一点,不过可以看到正被官兵围着,重熔也骑马往那处过去,过了一会又回来,在重绥温马车的窗户边说话。 昨日景曲赶回竹松看,客栈里中毒的人已经送入城内,错过了。 再往山上走一点,车马就行不动了。除了女眷的轿子还能上山,其他人都得下来步行。被重涵抱了一路的钟承止,整理了好一会衣服,才从车上下来。 南山三道峰,其中一峰很矮,并且有一个山顶湖,周围山势也平缓。其他两道峰则高耸入云,于是这个山顶湖高度上下的位置,就成了绝好的风水宝地,很多大户人家的祖坟都修在此或者移到此处。不过山脚到山腰还是很多普通人家的坟地。所以满山路的人既是省坟也是团聚,此处风光又好,甚至可以说出游。沿路都有在树下野宴游乐的,非常热闹。 重家一行人众一路上山,几乎在山上风水最好的地儿就是重家祖墓。由重绥温带着全家族按照繁缛的礼仪进行了祭拜之后,就在祖墓不远一处风光绝好之处,落地摆宴,一家族人吃完饭再下山。 下人会把沿路采摘的柳枝杂花带下山去,一会装饰在轿子马车顶上,普通百姓也同样如此。 于是等到下午上坟的人归城之时,就见四处都是移动的花枝柳叶,交汇融入到满城的节日坊市、龙舟、歌舞一应喜庆之内,亦有一些禁军队伍会跨马作乐,沿街戏游。而且还有什么节日是全城无论贵贱贫富、男女老幼一概倾城而出呢。 一个祭奠先祖的日子,居然就如同盛典一般。 重涵除了拜祭的那一小会,一直在钟承止身边。才刚刚拜祭完就在一家族人的目光之下迫不及待地朝钟承止那边过去。重绥温和重熔也同样看在眼里。 之后走下山的路上,重涵一路紧紧地与钟承止的手十指相扣,好像轻一点,钟承止人就会不见了。 “终于完了,南方那边没这么复杂。累不?”重涵问。 “这个应该我问你才对吧。疲了一会就别出去了,回家休息。”钟承止回。 “我不累,下午才是正头呢。” “恩。”钟承止总是一幅温婉的笑容。 “今日景大哥怎么没跟上来?” “你想要他跟着?” “……不想。”重涵把钟承止拉近一步:“单独与你一起时都不想他在。” “你想他不在便可不在。”钟承止转头微笑地看着重涵:“不过他未必真不在。就如长苑于你。” 重涵恍然大悟,原来平日里碍事的人不是一个,是两个!然后想到昨日黄昏…… “昨日……我没想长苑看到,我忘了……”重涵讪讪地说。 “无碍。” “下次我要他走。” “你要他走他未必真走,你也不知他是否走了。” 重涵想了一会:“你肯定知道。” 钟承止笑着没有回答。 “他要不走我就不碰你。” “那你以后看来是碰不得我了。”钟承止笑呵呵地说。 “过几日,来我房里。我定把他赶走。” “无碍,看着也没事。”说完钟承止停下脚步,转头把重涵拉近,在重涵耳边用他那翠玉般的声音小声说: “看着也随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全身,全部。” 说完一笑,继续向前走。 重涵顿时满脸通红,心又开始怦怦直跳,他觉得这两日钟承止简直要妖娆过头了,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此时正好下到快山脚处,人很多。重涵发呆了一会赶紧往前跟上去。 突然他发现,他手是空的,手上牵着的人不见了。 钟承止不见了! 重涵心里如巨石一蹬。 32.不见了 重涵慌乱地左顾右盼,急得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满处寻找。. 重熔走在不远处,看到问起: “涵儿,怎么了?” “承止呢!承止不见了!”重涵急躁地回答。 重熔左右看了下:“可能人多走散了。” “长苑呢!长苑呢!快去找承止!”重涵急得大喊。 “别急,应该只是走散了,这么大的人不会丢的,自己会知道到山下马车处等的。”重熔一边说一边往重涵这边走。 重涵依然六神无主满头大汗四处寻找,他什么也听不进去,觉得如果不马上找到钟承止,钟承止就会好像一个梦一般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重熔看着没办法只能说:“长苑去找了,你别担心,先下山,下山等。”然后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追上乱窜的重涵。 重涵完全心目晃神,被重熔牵着往山下走。 重熔看着叹了叹气没有多说。 这么多人的地方,长苑作为重涵的侍卫,怎可能离开去找别人。 满山道人群,往山下流动。 …… 南山一处偏僻的地方。 “你这没出息的,想混出来这么难吗!你对得起钟家的名声吗!” 平安呱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话太多让你闭几日嘴清静清静。”钟承止从一边走过来。 “清静什么!谁话多了?谁话多了?不盯着你就不知在干嘛!东西呢?东西呢?搞得如此麻烦,那重家人不是知你身份了吗,你还紧张啥。再说迟早不要知道的,东西呢?我等半天了。”平安继续呱噪。 景曲早已在此处等候,他和钟承止各拿出了一个小包和一个小瓶。 钟承止的小瓶是那日从赵丸丸手上拿到的。景曲的小包是昨日在竹松看的一点被下了毒的剩菜。 景曲把两样取出很少一点包了两个极小的包裹,捆绑在平安的两只腿上。 “你没见那长苑一直紧跟吗,他要起疑打你下来如何办,不怕一万只怕万一。oM”钟承止站在一旁,看着景曲的大手在平安的小腿上系绳子。 “我是那么容易被打下来的吗?你看我像那么容易被打下来的吗?!”平安被绑着包裹走了几步,对着钟承止喊道。 钟承止一副头很痛的表情,觉得实在是很像: “你行不行,别飞一半掉下来了。” 因为平安鸟毕竟是小型鸟类,本身更不是送信类鸟,钟承止看着他两腿一边一个的模样。 “谁不行了?我不行你行了?有本事你飞啊!飞得比我高比我远啊!!” 钟承止扶着额头: “看来你近日确实嘴闭太久,快滚快滚。这够你飞的,别我都一应事忙完了你还未回来。” “我会比你还没出息吗?我会如你这般闲散吗?不要以为我不知每日你在干嘛干嘛的!”平安继续呱噪。 “行了行了,琼林宴定。要阎王别越发小气,传送也舍不得开个。”钟承止摆着赶平安走的手势。 “祖宗,我真非小气,真无多少东西了。”平安换了阎王的声音。 钟承止抱起手臂:“你怎么又在,这般闲。” “如今阴府就如此闲啊。”阎王无辜的语气。 “正好,与你说,重涵可能也成。”钟承止又说。 “哎,你看着办,反正于我们来说,谁都无异。你选一个即可。” “行吧,先把此事查清,一步步来。我只能说凡事尽人事,我们再如何也无非人矣。” “恩,以尽人事。”阎王回答。 “你那重家小子,最近越来越胡闹了。”又换成了平安的呱噪。 钟承止顿了一会,回答: “……在重家也呆不了几日了,由着他吧。” “你都由着人家一片真情出来了。” 钟承止略淡然地笑了一下: “就算此时真情,等来日再回见,估计媳妇都几房了。而且不然你以为今日如何把那长苑甩掉的,没见自昨晚对我们戒备松多了吗,懂不懂?这个以后很久都定会有用,起码重家不会过于戒备。” “哎,重家那小子中意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适而可止。”平安摇了摇鸟头。 “无须你操心。” “才不操/你这些鬼心,过几日别舍不得走就成。” “快滚。”钟承止又用指头弹平安的肚皮。 平安横了钟承止一眼,一摇一摆走了几步,扑腾扑腾地飞走了。 钟承止和景曲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分头离开。 …… 重涵和一众人下到车队处,又慌乱地四处寻找,一个人一个人询问: “有无看到钟承止?” “钟承止有未先下来?” 问了几乎所有在山下等的下人都说没有,重涵眼睛已经红了。 车队开始整装准备回城,任是重熔和重夫人如何劝说留两匹马和一个下人在此等候,重涵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上车。重绥温都要来发火了,要一大家子人等着。 这时,钟承止懒懒悠悠地从山道下行的人群中走下来,再转往车队处,有下人瞧到立刻指了指。 重涵转头看到,马上飞扑过去,紧紧地把钟承止一抱。 抱着钟承止重涵什么也没说,把头埋在钟承止肩脖里。 “怎么了?”钟承止问。 “你何处去了?”重涵声音有点抖。 “刚走散了,路不太熟,就晚了几步,还以为你们都走了呢。”钟承止回。 重涵把头继续埋在钟承止肩膀里不作声。 “怎么了,就这么一会便离不得了?”钟承止笑着说。 “……谁走我也不会走。” “……” 钟承止沉默了一会,面上一瞬间凝着失落与黯淡,须臾消逝。拍了下重涵后背说: “先上车吧,都在等了” 重涵点点头,俩人上车。 重府人车马队整顿了下,并入回城的人流。 刚刚上马车一关好门,重涵就把钟承止压在车内窄塌上不住地吻: “不许你再离开我。” 重涵一边吻一边开始解钟承止衣服。 “别闹,你还想在车里如何。”钟承止平静地说。 “我要,就在车里,你说随我的。”重涵回道,手里没停。 “小心你大哥过来。” “过来就过来,你说看着无碍的。” 钟承止依然是由着重涵,毫无抵抗,腰带已经被卸下。重涵把钟承止里外两层衣袍都散开,露出整个胸脯,立刻就抱着吻上去。一边环上用力的揉捏,一边把头在钟承止整个上身游动。 “涵儿,没事了吧。…………” 重熔看刚才重涵情绪太过激动,掀开车窗想问问如何了,却看到此情此景。重熔立刻放下车帘。 重涵被重熔的声音激得顿了一下。 重熔靠过来继续朝马车内说话,但未掀开车帘: “涵儿,在外面休要胡闹!成何体统!” “……我……知道了。” 重涵有些讪讪地冷静下来,他也不知为何今日只是走散了一会自己就如此激动。 重涵帮钟承止把衣服又穿好,然后将钟承止从背后抱着,手依然在钟承止衣服里轻轻地抚弄: “对不起。” 钟承止笑了一笑,侧头看着重涵:“想什么呢?” “怕你不见了。”重涵吻上钟承止脸颊。 “不是好好在这吗。” “恩,不许不见。” 重涵把头埋在钟承止脖子里,看不到钟承止表情。 钟承止靠在重涵怀里,面上没有了平常的微笑,只是很淡然地半垂双目,望着前方地板,由着重涵一直在自己身上轻抚,亲吻。 33.看龙舟 插满花柳的车马人队涌回京城,重涵和家中打过招呼,他与钟承止坐的马车进城过了运河就往霞凌阁驶去。. 今日御水河上有赛龙舟。重涵准备带钟承止坐霞凌阁的画舫,一边游河一边观龙舟。当然,顺便看看钟承止的大名题上霞凌榜。 到了霞凌石碑下,居然看到李章明和韩玉。今日重涵完全没有想叫他这几个死党一起出来,他就想和钟承止单独呆着。 其实寻常来说,这马上传胪就是新科进士的人是不会如此闲散的。 为何有殿试,就是把所有进士都归为天子门生,假如师从他人,往往容易形成帮派朋党。但殿试之前,这些举子学子也有师父,与这些师父依然会有情谊,或者说不清的关系,有些实际就是幕僚。因此,一般人多少要围绕在师父周围做点事儿。 不过重涵、李章明及韩玉是特殊。 重涵是因为重家自成一派,根本不需要把嫡子交给其他势力。这也是为何重涵和李章明关系好,说来也是重家从小刻意促成。再来京城佛山两边住,家中又刻意没请过固定或有权势的先生,加之从小虽爱玩闹但大事不误,凡事分寸把捏到位,重绥温也就相对放任。除了国子监期间,重涵基本是自己时间自己安排,银子家里随便拿。 而李章明是师从爹门,他爹李云从又是个典型忠臣,根本就不结党营私,或者说崇尚的是欧阳修之‘君子有党论’。李章明极为自觉,于是家中放心,爹又太忙,也是比较放任。 韩玉则是你给他个有权势的师父他也没这个政治触觉,也没哪个看上他的,自我放任。oM家里倒是恨铁不成钢,但既然也能中进士了,就让他玩玩。 对比这三人,张海云就不会特殊了。早前还未参加会试差别不大,这马上入朝,张海云定会立刻就被收纳派别,只是现在还不明朗会站哪方。 先四人都年轻,少年登科毕竟都是人中龙凤,并不多见。有闲就玩,没人会逼迫半大孩子,以后则不知会如何。于是今日四缺一,冥冥之中不是偶然。 到了霞凌石碑下,人多嘴杂,才听到了如若不是因为今日清明大家出城,早就传遍街头巷尾的事。 一是霞凌四榜冠玉榜和披靡榜未出,说今年有待凭考商榷之处甚多,要半月之后再出榜。 二是昨日南山竹松看因菜品食物问题死了七八人,现在正被官府严查,还无结果。 重涵听了后,先是不爽为何正好钟承止要上的两榜就要推后了。然后意识到,钟承止又救了自己一命。寻常吃坏肚子定不会死七八人,原来昨日所中之毒竟是如此厉害。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依然是波澜不惊,面带微笑。近两日与钟承止关系急速发展,但越是发展,重涵心中不安之感却越大。 霞凌阁画舫自然可以请霞凌阁优伶作陪,韩玉所来之意甚明。李章明则是和家人一块来坐画舫吃饭观龙舟的。这既然遇上,便干脆大家同坐一舫,人多热闹。大画舫上又有小间,他们也可以四人单独坐个小间,不与长辈一大桌上客道。 本来李章明觉得这甚好,一举两得。结果坐上舫没多久,他就发现甚不好,特别想念张海云。 四人加上繁斐,刚上画舫先与李家长辈这边同坐一桌聊了一会,说了些客道话,祝贺了下几人中第。然后五人便去了小间自己吃饭喝酒观龙舟。 但重涵今日到此时已经搞不清啥叫忌惮了,刚刚在外面大桌诸多陌生长辈还算理智,做了些样子。一进到小间马上原形毕露,和钟承止能贴多近就贴多近,不是手牵着就是直接搂着,说话动不动要贴着耳朵,明明来观龙舟的,目光基本没从钟承止身上离了去,就差没在其他几人面前直接亲亲我我了。 连在这方面迟钝如李章明,和一遇繁斐就丢魂的韩玉俩人都可以看出不对,就知有多夸张。 看着重涵和钟承止俩人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韩玉和李章明对视了一眼,小声在一旁说起话来。 “涵儿和承止,这是有什么不对?”李章明难得能看出倪端,但还是不能很确定。 “这应该……是对上了,海云前些日子就说再不要开涵儿和承止那方面玩笑,原来是这个意思。”韩玉答道。 “早前没看出啊。”李章明一幅不解的表情。 “咳……章明,早前全都知道我中意繁斐,就你一人没发现。” “……那到也是。”李章明还十分认真地想了下。 “也挺好的,两人挺配。”韩玉点点头。 “但……”李章明正准备接话,发现韩玉已经魂又到繁斐那去了。 于是一室五人同处……李章明深深觉得,为何张海云不在。 “画舫京城的还是不如江南的,那边街市精致秀雅,水道蜿蜒,白墙黛瓦,实有意境。京城还是觉着偏大气磅礴,没有那种小水小景的诗情画意,味道多少差点。”重涵与钟承止并排坐着,靠得很近。 “江南你也去过?”钟承止面对着远处一艘艘龙舟,正翻腾着御水河的浪花,隐隐传来浆手整齐的呼喝声。 “和娘去了一次,说有事务就带我去玩了。”重涵转头看了下钟承止望着龙舟的侧颜:“你若想去我带你去。走运河水路也用不了多少日子。” 钟承止笑笑没有回答,岔开话题:“别老和我一人说话,章明都没人说话了。” “本来只想和你俩人坐个小舫。”重涵低头压低声音说。 “然后下舫我定是又要整理衣裳了。”钟承止笑答。 重涵又搂上钟承止的腰在其耳畔小声说:“你哪日来我房?” “过两日看看你身体情况。” “我不累,今儿就不累。” “别闹,身体是大事,不由你,你急什么。”钟承止微微笑着。 “……”重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急什么,他不是急着想与钟承止有鱼水之欢,只是就是觉得那样才会安心一点。 34.水霓虹 重涵也发现把李章明一人晾着不好,于是终于正常地聊起话来,对李章明说: “竹松看那案子你有什么内道消息没?成大人有没去找你爹谈谈?” “还确有,昨儿半夜就有人来特地报告此事。.昨晚这些发病的人被竹松看送到安济坊医治,先都当是食物放坏之类导致吃坏肚子,但服了治痢疾的药也未见有好转,到半夜就开始死人。 之后再诊查活着的人是否为别的病也未查到,到白日中毒的人几乎都死了。大理寺那边查了竹松看的食物,检查来检查去也未发现有问题,现在还怕是染上何突发的疫疾,所以有大夫说要早早把那几人火化,查案这边又说火化了就无证据了,早上还在为此吵架。” “居然这么严重的事?我昨儿就在南山竹松看,也中毒了,当时也以为是吃坏肚子。”重涵听完蹙眉回道。 “然后好了?”李章明略有惊异地问。 “幸亏承止,处理得宜,及时带我回家服了解药,又救了我一命。” 重涵说完转头看着钟承止,十分想亲上去,又觉得不能太过,只能把钟承止手拿到自己腿上握着。 “承止,这是什么毒,你为何可解?”李章明转而问钟承止。 “这毒不是攻的肠胃,而是攻的脑子,让人自己想吐,而非肠胃受损而吐。定力足够的话这毒不足为惧,清了毒性就什么都没了。但一般寻常人不会有这种定力,吐久相反自伤了身子,加上毒性长留在体内对脑子影响越发严重就自己熬不下去了,而非被毒伤身所杀。 所以假如诊疾一直在往肠胃方向找,那定是诊不出的。而查毒若是往寻常伤身之毒方向找,也是查不出的。” 说完钟承止把目光转向重涵: “这毒说大不大,因为毒不伤身,但说小也不小,有人积忧成疾,就知脑子影响多大。所以这几日你就别指望我去你房里,待我过几日确认你确实无恙了再说。” 这话中有话听得韩玉和繁斐都是一愣,原来俩人关系已经到这步了。 李章明硬是没听出来,还莫名其妙地问: “去涵儿房里作甚?” 钟承止听了一笑:“没什么,涵儿对我近日着装颇有意见,要我去他房里改改。Om” “承止样貌绝色,无论穿何衣都好看,涵儿不必多劳心。”李章明认真地回答,其他人全在讪讪地笑。 “不行,样貌绝色更是要慎重衣装,不然岂不浪费了样貌,过几日必要来房,待我里里外外细心调改。”重涵忍不住接道。 这下他才知道了为何昨日钟承止和景曲同样中了毒都和没事一样,就自己如此狼狈,这是因为武功差距居然如此之大?还是昨日自己根本就没得定力可言了…… 李章明依然未明这俩人在拿着自己调情,摇摇头又接着说: “承止懂得甚多,这情况最好与大理寺说一说,免得他们查无头绪。我要我爹去引荐一番。” “你与他们说了便可。”钟承止回。 “承止马上也要入朝为官,这等博学要适得其用,我爹得知也定会认为如此。” 李章明说罢举起酒杯,五人便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章明这憨直敦厚、某些方面迟钝到底的个性给重涵又提供了新的说情话方式,和钟承止俩人拿着李章明玩得不亦乐乎,倒是也不冷落李章明了。 赛龙舟比完了依然一直游河吃饭到晚上。御水河上画舫缓慢穿行。 天色逐渐变暗,画舫上灯笼亮起,御水河上又是一片繁灯栏影。 钟承止、重涵他们的画舫就快行回御水珠,一艘同样也是中型的画舫迎面行来。两艘画舫都是灯火通明,远远就可以看到舫里的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两艘画舫相遇而过之时,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对面画舫里坐着何人,正在作甚。 “海云今日不要太晚,明日一早便是传胪大典。若是中个一甲,你那早亡的爹定要含笑九泉。” “现在就足以含笑了,少年登科可不是随便就有,以后前途无可限量。” “多谢韩大人赞赏。学生不敢妄想一甲,只希望后面朝考可得个好名次,直接进翰林院。”张海云回道。 “这个不用太多担心,但是还是要自己尽量考个好名。” “学生明白。” “成大人?” 成渊正看着钟承止的画舫和他们交错而过,几人在舫上交谈甚欢,重涵时不时就在钟承止耳边低语,亲昵之意尽显。 “抱歉,本官在想竹松看的案子。”成渊回道,依然看向船外。 “这案子甚是蹊跷,成大人觉得如何?” “觉得和江南去年的漕船之案似有所牵连。应该要去好好查看一下那边的案宗。” “成大人难道想去江南一探?” “烟花三月下扬州,既是公事又可观景,何乐而不为。” …… 夜色迷醉,水泛霓虹。 钟承止一行的画舫回到霞凌岛,韩玉又去了霞凌阁内场。而李章明一家还在慢慢下船,家人之间说着一应客道话,估计还要搞个半天。于是重涵和钟承止便先沿着霞凌道走回马车处。 今日霞凌道上不似平常空空荡荡,整条道上稀稀散散都有行人。于是重涵与钟承止也未多说话,手牵着手,一晃一晃地慢慢向前走。 重涵时不时转头看着身旁的钟承止。钟承止不管是否也看向他,还是面朝前方,永远都是面带轻轻微笑,如化雨春风。 重涵总是觉得心中堵着说不出的东西,他拽了一下钟承止的手,俩人停下对视,但又什么都没说。 突然,临水道边传来隐隐喧闹声,朝那头望去,一小处夜空,烟花灿烂,五光十色。 这是哪家居然在清明放起了烟花,把烟花当爆竹用了?还是哪个店家喝醉乐过头了?不过在这繁华喧闹的京城,有何事足以为奇。 霞凌道上的人全都略惊诧地停下来,驻足观赏。 重涵看着望向天空的钟承止,轻轻在他侧额上吻了一下。钟承止转过头来,笑了笑。都未发一语。 烟花很快就停了,毕竟不是该放的时候,估计只是哪家自己做了下乐,两人又手牵手走回了马车处。 路上依然持续着节日的纷繁,夜市比平日更加热闹,不少沿街作乐之人。 回到马车上狭小的空间里和钟承止独处,重涵故态复萌,又开始蹭在钟承止身上。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从那日霞凌阁学子聚会他明了自己心意开始,再扣掉后几日的会试,也都近足月,为何要到昨日才踏过那步,生生错过了那么多可以抱着心爱之人的时间。 车外灯火流转,欢笑笙歌。灯光如烟火般画着一条条闪光的长线飞向后方。 车内光影昏暗,呢喃语声。仿佛与外面繁闹纷杂隔绝的一个静呢世界。 “明日要传胪了。”重涵在钟承止耳边说。 “恩” “我们那赌约……” “当然还是生效的,你赢了我何事都会做。”钟承止笑着说。 重涵压在钟承止身上轻轻吻着他的脸: “若是你赢了,你想要我做何事都好,现在就可说,不管我们谁在前头,我都应了你。”重涵吻到嘴唇,又把舌头放了进去,过了一会才分开: “若是我赢了,你什么都不用应我,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呆在我身边。好吗?” 钟承止看着昏暗中重涵些微和自己分开的脸,眼中情意几乎要满溢而出,举起手摸了摸,没有回话,又吻了回去。 …… 马车穿过喧闹,驶回重府。 殿试,清明,短短两日,却好似过了一个春花秋月。 钟承止想要重涵晚上睡好,其实他不知重涵当晚根本无法入眠。 重涵只觉得自己身在烟花美景之中,只是烟花最美之刻即是消亡之时。 35.传胪典 次日天未亮,重涵和钟承止穿好发给每个贡士的公服,早早踏着还未初熹的晨光与重绥温、重熔一道去了大华门外等待。. 文武百官先入,然后会有礼部专人来给众新科进士点名排队,再按此列队进大华门。排队时点名顺序与写榜类似,不过不是从第六名,而是从第四名就是第二甲第一名开始,顺序点到第三甲最末一名。再从第一甲第三名倒数点到第一名,即最后为探花,榜眼,状元。 重绥温和重熔已经进去,天还未亮,只带着一点清晨的微光,勉强看清周围的东西。站在高大的大华门楼下,更显得周围昏暗。钟承止、重涵、李章明、韩玉及张海云在大华门外与其他三百多新科进士等着点名排队。 韩玉一幅没睡好的模样,虽然这是可以预见的。 张海云看着韩玉,在一旁揶揄: “你今儿该不会是直接从霞凌阁过来的吧。” “怎可能,我还想呢!”韩玉转头对着钟承止、重涵和李章明: “昨日你们几个没走多久我也回家了。但三更天就要起床谁能睡好啊,外面夜市都还没关呢。这传胪大典在清明后一日太受罪了。你们看,涵儿不也是没睡醒的样子。”说着用下巴指了下重涵。 钟承止听到转头看着重涵: “你昨夜未睡好吗?” 来时天还未亮,钟承止没太看清重涵的面色。 “今日起太早了。” 重涵也不敢明说,看了看钟承止,天色太暗,有些朦脓。公服宽大袖子里的手偷偷握住了钟承止的手,袖子挡住几乎看不到。 作为李章明反面之张海云的如炬目光,瞬间就发现了这俩人关系有变,马上把韩玉拉到一边偷偷问起昨日情况来,然后得知了李章明的悲催遭遇。 昏暗的城门一侧,几个礼部官员快步走了过来,窃窃私语的说话声一众停止,官员站定打开黄锦开始点名排队。 “第二甲第一名陆光祚。” “第二甲第二名何子寿。” …… 被点到之人授三枝九叶顶冠戴好排入队中。 五人中最先被点到的是李章明,排名第二甲第十二,比会试往后落了一些。不过殿试除非能中一甲,二三甲排名如何,真的不太重要。还不如后面的朝考,关系着能否进翰林院。 殿试只有一甲即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可直接授官入翰林院。其他二三甲的进士都要参加之后的朝考,从朝考中选择优异的,再在这些人中还要依年貌再筛选一道,合格者选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其他的则依照成绩放到各部做主事、中书或外放当知县。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一旦留在称为相储的翰林院多是前途无量。而且凡是进过翰林院的,不管职务或之后如何,皆被称之为翰林,身份地位立刻不同。至于分到各部或者外放,虽不绝对,但多是难登大顶。有些人就一辈子当了底层小官或者一辈子都没回京城中央。 不过朝考不如科举,没有那么严格。科举制度严明,皇帝又处处亲自过问严查舞弊。朝考虽然也是号称皇帝阅卷,天子钦点翰林,但可以玩的花样太多了,只要别太出格。到了这步就已经是宦海沉浮,除了一人的才华,人情世故、出身家世皆有影响。 像重涵、李章明、韩玉、张海云四人这样,本身少年登科,年貌优秀,出身不凡,又确有才气的,到这步已经必入翰林。 恩……关于确有才气那个,韩玉得顿一下,不过入翰林基本也是没得悬念。 第二个被点到的就是重涵,排名第二甲第十七。这对重涵来说已经是预想之上的好成绩。他前面一直都想考在钟承止前面,一直都拼命想赢了这个赌约。但其实并没有考虑过具体要提什么要求,因为所有的千思万想最后也只汇为唯一一个愿望—— ——他想钟承止留在自己身边。不管是何种形式也好,只要如这数月般的朝夕相处,日日相伴,永远在自己身边就行。 被点到的重涵有些茫然地踏出一步,没有放开的手带起了钟承止的手,他回望了一下钟承止,十分不舍地放开了,接过戴好三枝九叶顶冠,站到前一名之后。 这是排在钟承止之前了? 第三个被点到的是张海云,排名第二甲第四十一,接好三枝九叶顶冠戴上,和站得很近的重涵、李章明两人挤了下眼神,站入队列。 点名继续。 重涵想自己约莫是赢了,虽然不准备提什么实际要求,不过始终觉着松了口气,然后稍稍有点高兴地一直看着钟承止。 点名还在继续。 第二甲八十五人点完,开始第三甲点名。 重涵有点奇怪,他认为以钟承止的学识才华,再如何也不可能二甲进不了,这是阅卷的读卷官正好不喜欢钟承止的文章? 点名依然继续,天色依然昏暗。 第三甲二十二名,韩玉。 韩玉名次比会试很往前挪了点。不像会试要弥封誊录以免认出笔迹,殿试都是原卷读卷,书法好的颇占优势。而凡是与风花雪月有关的东西,例如情情爱爱,例如诗词歌赋,例如绘画书法,韩玉定是当仁不让。 点名继续,天色微微开始转亮。 没有列队的新科进士越来越少,一个一个地排入队伍中。 直至最后只剩三人。 三人之中,有那个波澜不惊,面带微笑的钟承止,如玉的容颜在越来越亮的天色中开始展露他的温婉迷人。 重涵突然意识到。 他没有赢,而是输了。 “第一甲第三名林士章。” “第一甲第二名毛惇元。” “第一甲第一名钟承止。” 清晨的第一道天光从城门东侧亮起。霎那间,大华门前广场如璞玉敲开了他暗沉的外衣,露出了内里那脂白润彩的真实面容,雄壮,宽广,一眼无垠。 钟承止接过三枝九叶顶冠,戴到头上,踩着刚刚破开昏暗的阳光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五鼓声响,高亢恢弘的丹陛大乐声起,鸿胪寺官带着一列的新科进士进大华门。 王宫百官早已列队两侧,新科进士排到其尾。皇帝出宫入座,百官行礼。 “守和二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钟承止,第一甲第一名钟承止,第一甲第一名钟承止。” 鸿胪寺官引状元钟承止出班,行三跪九叩礼,就御道左跪。 “第一甲第二名毛惇元,第一甲第二名毛惇元,第一甲第二名毛惇元。” 鸿胪寺官引榜眼毛惇元出班,行三跪九叩礼,就御道右稍后跪。 “第一甲第三名林士章,第一甲第三名林士章,第一甲第三名林士章。” 鸿胪寺官引探花林士章出班,行三跪九叩礼,就御道左又后跪。 第一甲三人传唱三次,后面二三甲只传唱一次也不出班,同行三跪九叩礼。之后所有进士行三跪九叩礼,由礼部堂官云盘捧榜,黄伞前导,状元、榜眼、探花走中门,其他二三甲走左右掖门,出大华门。皇帝回宫。 文武百官在进士的队列之后,一同跟着黄伞的引导,在鼓乐声中行到大华门东侧,张贴殿试金榜。 状元,也就是钟承止,带着一众新科进士观榜。接着黄伞仪从领一甲三人,至专处参加庆贺宴会,二三甲新科进士可以自行归家。 宴会之后黄伞仪从还会专门张着队伍送一甲三人回到各自住所,也就是游街显摆的“归第”。 而重涵,只能自己先回重府,即便他想等着钟承止。 重府外远远就看到的已经满是祝贺的人车马轿,骆驿不绝的人流出出进进。 攀附重家的人自然是不少的,只是这些事原来从来都不用重涵去应付。家里有个依然年轻的嫡长子大哥,还对弟弟宠爱有加,幼时又有顽疾,基本没特别必要,重涵从不用出席这些只说场面话不说人话的场合。 然而今天他是半个主角,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而且往后入朝为官做的事有一半不就是场面事,再如何能逃呢。还有半个主角,自然是钟承止,既然知道新科状元长住重府,还盛传是重家义子,这来一趟就贺二位的一举两得之好差怎能不干。 重涵到家就开始接待接连不断的道喜之人,金榜题名这种道喜,来的人都礼数周到,没有可以马虎应付的。 至下午黄伞仪从带着新科状元钟承止,敲锣打鼓声势浩大的归第,又引来新一波道喜的高/潮,重府家中设宴流水席招待。不管是重涵还是钟承止一直都被人包围,停不了的各种客道和场面话。 重涵只能偶尔转头看着钟承止,虽然依然是波澜不惊面带微笑的面容,但完全不是平日对着他的懒懒散散还略有戏谑,而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礼。 同时都在重府中,两个月来,重涵从未感觉到钟承止离他如此之遥远。 虽然钟承止长住在重府,但重绥温和重熔肯定不可能把他当儿子弟弟一样对待。到了晚上道喜祝贺的人流终于差不多没了。重绥温和重熔又把重涵叫到书房里,单独介绍给自己的人,其实这些人重涵基本都认识,例如萧正,只是此时介绍的意味与原来不同而已。 把重绥温、重熔这边也忙完,重涵再跑到钟承止院子,灯已经灭了。一早三更天起床,到这个时间,早该睡了。 重涵轻手轻脚地进屋,见景曲并未出来,便静静地坐在钟承止床边。手轻缓地覆在钟承止放在被子外的手上,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熟睡中钟承止,看了许久。 俯下身,在钟承止唇上吻了一下。安静地起身,回到自己房。 昨日通夜没睡,今日又一整日,实在太累了,抵不住的倦意睡着了。 重涵走后,钟承止半睁开眼睛,摸了一下胸口的碎玉。 夜越来越深。 36.琼林宴 传胪大典第二日,琼林宴。oM 琼林苑是城北西边的皇家花园,每三年科举后传胪大典第二日,都在此由皇帝赐宴给众新科进士庆贺,故名――琼林宴。 京城凡是显贵一点的王公百官基本都会携家眷出席,连未出阁的闺女都会带。或者说,就是为了带未出阁的闺女。这么多新出炉香喷喷的新科进士,不乏年貌优秀者,怎能不来挑下女婿。 所以重绥温与重熔都会出席,还带上了重夫人,重家几人也能难得见一下重绥温的女儿,也就是当今皇后――重林。 于是从一大早起床开始,重涵都没办法和钟承止之间随意一点。他突然发现景曲原来不是那么碍眼,起码在景曲面前大部分事情都还是可干的。而在爹娘哥面前,他最多也就对着钟承止笑笑,说点无关紧要的话,偶尔偷偷地牵下手。 虽然琼林宴属于比较随意的宴会,允许君臣无间,随意敬酒,传统中还历来提倡喝个大醉,但凡是天子在场的事儿,还是会有诸多礼节。 入宫进了琼林苑,早已经设好了坐席。状元作为最大的主角,一人一席在场地正中的天子席左面最上。榜眼、探花两人一席在右边最上,然后王宫百官按品列位,接着是其他新科进士四人一席,再是家属散席。于是进场后,重家来的一行五人全是分开坐的。 重涵和钟承止位置颇远,只能远远看着。刚坐下来他就在自己不远处发现了李宏风,昨日整个人都有点浑浑噩噩,都没注意到李宏风也中了进士,虽然倒也是挺正常的事。oM 所有人依时入座,皇帝、皇后入席,依然一些繁琐的礼仪之后,新科状元钟承止带领文武百官、新科进士向皇帝敬酒。重涵远远看着,一个虚满十八岁的少年状元,居然把这等大堂之事做得信手拈来,游刃有余,而且风度翩翩,气场全开。丝毫不被任何一个位居高位的大臣所比下去。 敬酒后突然周围百鸟声起,风吹云绕。似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飞鸟,争鸣斗艳。不过飞来的并非百鸟,而是优美的舞女,踩跃着由百鸟声逐渐转成的优雅乐曲开始了灵动的舞蹈。百鸟声是由乐师所拟,惟妙惟肖,在由大扇吹出的大风与白雾之中,如临其境。之后各种完全不逊于霞凌阁的节目接连不断。 到此宴会正式开始,首先在原坐席酒过五巡,大家便开始随意地互相敬酒说话,等慢慢喧闹起来,有人就开始离席敬酒,场面逐渐热闹。 重涵想到钟承止那边去,或者把钟承止叫过来,但是却同昨日一样,来敬酒祝贺的人骆驿不绝,说不完的客道与场面话。不单是要应付官员同科,还有不少香闺少女更是让人没法怠慢,总得做足样子。 如若是两个月前,这样场合给重涵简直是如鱼得水,定要展现下风流跌宕重二少的名号,恨不得还暗中和李宏风比试下谁席所来的佳人更多。今日重涵根本全无心情,只是尽到人事,把礼节做足,不要让他人觉得被敷衍了而已。 被人敬了一杯又一杯,好不容易找到空档,重涵赶紧地拿起酒杯想往钟承止那走,却看到钟承止依然被围个水泄不通,只得先去找李章明几人。 李章明、张海云情况和重涵差不多,只是李章明不苟言笑,来的人多散得也快。而张海云此时还在与人推杯换盏。 韩玉因为和繁斐之事太过出名,倒是落得清闲。像重涵若不是想着钟承止,这类场面事对他完全是游刃有余。而韩玉则是打心底讨厌这些事,也做不好,当真不是做官的料。如若不幸生于帝王家,搞不好又是一个前朝后主,还没人词写得好。 “你怎没什么精神,平日你不是最爱这些的?”李章明不解地问重涵。 “现在无兴趣了,这叫成长。”重涵随口答道。结果李章明在旁认真地点点头,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是在想承止呢。”韩玉看不下去了。 李章明转头看了看钟承止那边,依然围着一大堆人,还有些香闺远远聚在一起观看,窃窃讨论。 李章明再次点点头:“承止是新科状元,又如此样貌,受欢迎纯属正常。” “昨日到今日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手都没牵一会。”重涵也不隐瞒了,望着钟承止那处,满是悻悻地说,一边给自己灌酒。 “承止虽然时而散漫但绝非轻佻之人,如非自己中意之人绝不会虚与委蛇,既然已和你许了情意,你不必担心。”李章明虽然在一些事上极为迟钝,但是在正常事上又看得极准,说话一针见血。 重涵听了不禁觉得安心许多,钟承止绝对不是对不喜对象也会虚情假意勉强迁就的人,但钟承止好像有多个面孔,看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又或者全部都是,还是全都不是。 “李宏风也在,我昨日都没看到他。”重涵又说道。 “就在你后面一点,也是二甲,你昨日不知在发什么呆。”韩玉回。 昨日那个时候重涵在想自己难道赢了。 “没想到承止会中状元,这个也不是只看才华学识说中就能中的。”重涵继续在给自己灌酒。 “不过凡事放在承止身上就觉得不足为奇,似乎他真能想中状元便定能中状元。”李章明再次一针见血说道。 重涵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他也觉得钟承止早就知道自己能中状元,那他和自己的赌约究竟算个什么,拿自己玩吗?刚刚安了一点的心又再次悬起来。重涵心里七上八下的,坐不下去了,对着李章明、韩玉说道: “我去看看我姐。”然后拿杯走了。 皇后重林正在和重夫人说话,重夫人虽非重林亲母,但从未把重林当别人的孩子,互相感情很好。重涵看了一下,也不想过去和她们聊,便往钟承止身后稍远一处人少的水边松树走去,在那附近打转,准备钟承止一有空他就过去。 37.敬陛下 “今年新科状元居然是如此年轻又如此仪表不凡之人,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韩大人过言了,下官不过是一时运气。”钟承止见礼回道。 “听说小儿与你也多有相处,以后可要互相担待,我那小儿实在是顽劣,能中个三甲才叫运气。” “韩公子才学等确到用时,定可大放异彩。如今只是时候未到,韩大人不必多虑。” “哈哈,钟状元果然见地不凡,那就多承吉言了。为官敬你一杯,祝你官运亨通。” 钟承止一一和来敬酒攀谈的人道得差不多,一个小空档,余光扫到远处的几个香闺正在扭扭捏捏准备过来。赶紧拿起酒杯朝皇帝走了去。皇帝周围人并不多,毕竟谁真敢灌皇帝的酒。只要皇帝不表现一幅兴致勃勃的面孔,没人敢乱来。而这二十四岁的皇帝孙煦,面色从来就没特别好看过。 “陛下,今日在此良辰美景之处被设宴款待,容臣私下敬陛下一杯,以表谢意。”钟承止一边说一边对孙煦见君臣礼。 孙煦转头看了下钟承止,说道: “钟爱卿,你的文章朕好好读过,正是朕钦点的状元,正想找时间与爱卿好好一谈。” “臣也正想与陛下好好一谈,此时欢笑笙歌不是佳处,如若陛下有空不妨近日宣臣入宫一述。”钟承止抬头看着孙煦笑了一笑: “就如臣文中所言:虽然如今四海平定,国泰民安,但凡事物极必反,日满则晷。而普通凡人看不到这阳间白日下的暗潮涌动,也不懂世事因果循环往往不是浅显看来那么简单。而有些人更是不知这世间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还以为自己玩转着那一方小小天地便是这大道沧桑,天道轮回。” 这段话说得旁边皇后重林和重夫人及身后太监、宫女全是一震。这种话是可以杀头的罪,还好此时喧闹,钟承止说得气势十足却声音并不大,没有他人听到,不然定被旁人叫大胆,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而皇帝孙煦咪了眯眼睛看着钟承止,一时没有回话。过了一会说: “朕知道了,若今晚有空,朕宣钟爱卿入宫。” 钟承止又笑了笑,拿了酒杯再行了一礼,回到自己席位,又有人立刻围了过来。 成渊拿着酒杯走到重涵附近: “重公子。” 重涵本盯着钟承止,听到声音一转头。 “这番热闹场景,重公子为何独自在此?”成渊继续说道。 “成大人。”重涵见了个礼。重涵和成渊没说过几句话,但互相认识。 “喝得多了一点,便过来走走。每年琼林苑对民开放之时晚生都不在京城,这难得一来也想四处看看。”重涵自然不能说是到这处专门盯着钟承止来的,不过重涵前面被多人敬酒后来又自己灌了不少,确实已经喝了很多。om “作为国舅爷想来一趟也非是什么难事,应该也来过多次,以后入朝为官更是寻常之地了。” “如今还未朝考,晚生还不知能否入朝。” “重公子不用自谦,以你才貌学识又是……”成渊顿了一下,“……重家嫡子,点个翰林不在话下。” “成大人夸奖了。”重涵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在往钟承止那望,看到难得有空档钟承止去给皇帝敬酒,然后回来坐席立刻又被围上了,还是姑娘围上的。重涵有点心不在焉。 成渊顺着重涵的目光望向正被人围绕的钟承止:“为官想借重公子一物一用。” “?”重涵听到一时没反应过来,“成大人要借何物?” 成渊意味深长地一笑,举起酒杯:“希望重公子不要不舍。此杯以表谢意。”说罢一饮而尽,便走开了。 重涵莫名其妙,他与成渊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在李章明家中偶尔遇见几次。因为成渊算是李章明他爹李云从的门生,时常会来找李云从商讨一些事情。而重家与大理寺关系并不如何特别,作为大理寺少卿的成渊与重家也并无什么往来。实在不明刚才的话从何而来,又是什么意思。 “重公子可是在看着钟状元?” 重涵还在不得其解,突然李宏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重涵转头一看,李宏风同拿着酒杯在一旁站着,便对李宏风回道:“随便走走而已,李公子又是为何在此?” 李宏风一笑:“本想托重公子将我引荐于钟状元,于是四处找重公子,没想重公子也只能在一旁旁观等候,无以得见。真是……” 李宏风话说一半就没说了,重涵皱皱眉头回道:“……你想见直接过去便是。” “早前见钟状元与重公子时时形影不离,今日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莫非是钟状元被点了状元便始乱终弃,看不上重家二少爷了?”李宏风在这方面确实是不亚于张海云的聪明人,早就看出了重涵的心思。 “……只是道贺人太多,一时没在一起而已。”重涵的反驳已经完全没了平时的俏皮。 “呵呵,难道就一点空档都没有?或者如你这般看看你在哪。” “……一会……便在一起了。”重涵没拿酒杯的那只手握起拳发起抖来。 “呵呵,还是说钟状元已经在物色状元夫人了。”李宏风望向被几个香闺围着的钟承止,“每次科考的状元都是名门香闺择婿的大热人选。何况钟状元如此绝色容貌,即便拿这一园的佳人给他任挑,也丝毫不夸张啊。” “……” “若是做了哪家的乘龙快婿……”李宏风举杯指向钟承止,“例如现与他说话的正是王大人家的二小姐,相信以后位极人臣定是指日可待。总比做你重二少爷的男妾强吧。” “……” “哎,只是罔顾了重公子的一片真情。看来与钟公子的缘份也就到此为止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啊。”李宏风说完转头得意洋洋地看着重涵笑了笑,在略有发抖的重涵肩膀上拍了拍,准备离去。 乓――! 重涵摔掉酒杯,一拳打在李宏风脸上。胸前不停起伏,粗重地喘气。 李宏风被这一拳直接打摔躺倒在地。重涵立刻扑上去坐在李宏风身上,抓住李宏风的衣领。咬牙问道: “说!那日你是不是雇了那个北蛮刀手来挑战承止。说――!” 重涵拽着李宏风衣领的手抖动着,本来就因为喝酒喝多略有发红的眼圈已经完完全全红了,泪水慢慢地渗出,湿润。 李宏风被打到的一边脸立刻红了起来:“你有病啊!谁认识那个人啊!” “那你当时笑什么?!” 李宏风捂着正生痛的脸,嘲讽地说:“哼,笑你被钟承止拿捏着玩的,你见人对你那动手动脚回过吗?” …… 一旁有人发现了这边的打斗,赶快过来劝阻。拉开了两人,李章明也远远看到了这处,发现居然是重涵,赶紧地跑过来。不过因为这时喝醉的人已经颇多,闹着各种事的也不少了,琼林宴习俗就推崇喝醉,大家倒是没有很奇怪,只当也是喝多闹事罢了。 但李章明一看就知道不对。 重涵从小习武,且学的套路并非一般杂门小派,而是很正统的心法剑术。虽然在钟承止这种程度眼里是完全的花拳绣腿,但是比起一般人是相当不错。像那日披靡榜擂台进最后几轮之前的人,大多重涵都能打得过。所以他还曾经想去披靡擂台玩一玩,只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在京城。 但京城的公子哥们基本都不学武而尚文,或者学的是真正的花拳绣腿,连个猫也打不趴那种。而重涵认为拿自己所长比别人所短,胜之不武,从来不在公子哥文人圈里秀武术。与李宏风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这么多年,重涵从来没用武术去压他,就更别说动手了。今日居然大打出手,定不是寻常事。 李章明把被人拉开后还愣愣的重涵拉到一边,一转头看到他红红的眼睛,眼泪似乎随时都要夺眶而出,几乎吓了一跳。李章明从未见过重涵如此模样: “怎么了?李宏风他做甚了?” 重涵不发一语,看向钟承止那边,依然被几个姑娘包围着,有说有笑。 李章明顺着重涵目光望过去,第一次读懂了他最不擅长的东西: “承止应该只是太忙未顾及到别处,晚上你与他好好谈谈。” “……你说,承止他会不会随便找个女人做了状元夫人?” 李章明又看了看钟承止,回头对重涵说:“他若确实许了你,定不会如此。” “……” …… 但是钟承止从来没有许过重涵任何东西,无非是由着重涵胡闹,回的无非是你爱如何就如何,你说是便是。 重涵细细地想了一下两个月来钟承止与他的所有对话,想了想前面几日他不停反复问钟承止会不会留在自己身边…… ……从来都没有一个肯定的回答。 重涵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这种不安是什么。 也并非是钟承止没应过他什么,也并非是钟承止会否去找个状元夫人。而是: 他,重涵,重家的二少爷,当今的国舅爷,冠玉榜上第二,今年的新科进士。 普天之下,除了天子一人,就算是皇亲国戚,龙子龙孙。 有哪个是他重涵高攀不上?有哪个是他重涵想要而得不到的? 只有钟承止,似乎一开始就游离在他的规则之外,一开始作为重家二少爷他自豪自负的所有东西对钟承止都一文不值。 自己曾经许给钟承止的一切承诺都如此可笑。不会让你受欺负?留在京城?前途?有何是钟承止稀罕的?有何是值得钟承止看上他重涵的?有何是自己能让钟承止中意的? …… 重涵转头就朝花苑外走。 李章明拉了拉重涵手臂,被重涵甩开了,只能跟在后面。 琼林苑里雅松曲水,飞鸟香蝶,装着一园的歌舞升平,欢歌笑语。宫廷乐师绝妙的乐曲一直未停,美酒美食车轮供上,似乎要进行到这些新科进士一个个都酩酊烂醉,一个个都卧倒不起。 重涵快步地穿过花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再也不想看到钟承止不理他的样子。 李章明毕竟是文人体质,跟在后面已经气喘吁吁。 然后扑腾一下,重涵撞到了一个女人。定睛一看,是他姐――皇后重林。重夫人也跟在一边,一脸担忧的神色。 “涵儿怎么了?都还没和姐打个招呼就要走了?”重林抬手摸着重涵的额头问道。 “我……” 重林又摸了摸重涵的脸:“来,同姐单独说说话,姐可想你了。” 重林说完望了望旁边几人,重夫人与下人还有李章明便会意离开了。 38.姐重林 重涵呆呆地被重林拉到了一个远离宴场的亭子里,静了很多,歌舞笑酒声成了远远传来的背景曲,周围只有一些花叶虫鸣在嘶嘶沙沙做响。. “怎么了,和姐说说。”坐到亭子下的吴王靠上,重林拉着重涵的手问道。 重涵依然是满眼通红,看着重林,然后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扑在自己姐怀里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结果风流跌宕重二少,却是个至情至深之人。 默默等重涵哭得喘过气来,重林才又问道: “听娘说你看上今年新科状元了?” “娘也知道?” “当娘的何事不知?” 重涵沉默了一会,说:“但是我不知他中不中意我。” “中不中意怎会不知?” “他什么都由着我,但是我要他留我身边他从不应我。我又没什么值得他中意的。” “呵。”重林噗一下笑出来。 “你笑什么?”重涵颇为委屈的语气问道,和姐在一起,立刻变成了小孩儿。 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再老的人也是父母的儿女,在大的人也是兄姐的弟妹。 “居然有人能让涵儿说自己没什么值得他中意的。”重林一边笑着说一边用手绢给重涵搽眼泪:“原你不是一直觉着自己天下第一吗。” “……” 如若不遇上钟承止,重涵依然还会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风流跌宕重二少。 “明白自己弱是好事,这样才能长大,才能做更好的人儿。”重林继续说着。 “我还未长大他就走了怎办?” “……”重林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知你还有个大姐吗?” “大姐?”重涵露出不解的表情。 “对,你应叫我二姐才对。” “我为何从未听过?” “他去的时候你刚出生,而且是我娘生的,我娘后来也跟着去了,因此爹娘干脆不想提了吧。时儿久了大家也都忘了更不提了。” “她怎么去的?” “大姐是比我先进宫的,侍奉的是先帝。但是她有中意的郎君,是爹硬把她送进宫的。” “怎会……”这是重涵第一次听到这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爹重绥温会做这般事。oM “她有和你一样的病,进宫后就越发严重,没两年身子实在不行了就送回了家去,在家没呆多久就去了。大姐去了后我娘伤心,椎心泣血,没几日也跟着去了。之后再没多久你娘就生了你。 十四五岁就进宫,然后没几年就去了。那时我也没多大一点,听着大姐他临终前还在不停叫她中意郎君的名儿……”重林顿了一下看着重涵: “……这才是错过。” 重林摸摸重涵的额头:“我后来长大一点想,约莫我这辈子也就同大姐这般了。果然我虽没被送进宫,却给了四皇子,就是现在的皇上。” 重林又笑笑:“还好皇上是个好人,我也中意他。而且我跟他那时,也没人想着后来会是四皇子继位,对我也算情深义厚,当了皇帝后立刻把我封后了。以后就算他爱了哪别的妃子,我只要不自找死也不至于在后宫给人欺负了。不然定是同大姐那般,死都不安心的。 而且其实我娘原来才是正室,后来爹娶了你娘就把你娘给立正了。我娘生的都是女儿也没得怨恨的。还好你娘人好,我娘走了后她对我也好。 所以想想我这小半辈子虽然身不由己,但也满足了。女人无非就如此了,不过是世间潺潺流水,姐我是运气好,正是好的那一瓢,其他还多少就随波逐流了呢。 所以你们当男儿的,想爱,还担心人家中不中意你,是多幸福的事儿,你懂么。” 重林看着重涵温柔地笑了笑: “钟状元那人,我听娘说了一点,救了你两次不是。我刚听他言谈,绝非凡人,这种人能由着你,对你的情义定非一般。 但虽如今男风大兴,炽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却不可明媒正娶。而钟状元虽貌煞沉鱼,却绝非娈童之辈。这些姐也说不了什么,你得自己想想,明了么?” 重涵一直呆呆地听着重林讲了这长长一段话。这些都是他从未想过之事,还有他从未听闻的事: “恩……我明了。” “今儿晚上,皇上可能要宣你那钟状元进宫。”重林又说道。 “为何?” “哎,这些我就不明了。是你们男儿们的事,我若真过问,就是给自己寻着掉脑袋了,姐还想多活几年呢。” “姐啊……”重涵从来拿他这姐没辙。 “好了吧,不哭了吧,这么大一人啊,真是丢脸丢到家了。”重林换了一脸嫌弃的表情: “回去吧,看你那钟状元还忙不。还有,以后等你进了翰林院,入宫机会多了,问问皇上,多来找我玩玩,姐也无聊得很。” 重涵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重林的性格完全不似寻常大家闺秀,还好当今皇上喜欢,当然重涵自己也喜欢。 重涵和重林回到宴会场,钟承止已经不在了,皇上也不在了。其他人还在斗酒作乐,不过好似人少了些。 看不到钟承止,重涵刚刚被重林安慰好的心情突然又乱了。 重林转过头看着牵着的重涵,也看出来了。便说道: “哎,说不定现在就被皇上宣去了,你那状元郎不简单。你若没心情,不然早点回去,或者同我去金明池转转,等晚上你家状元回重府了你再好好与他谈一谈。” “恩……我去找章明。”重涵毕竟没刚才那么激动了,便准备与李章明呆着等到钟承止回来。 去找了李章明才知道,宴会场这边,重涵离开后,给钟承止敬酒的人依然接连不断。因为有些人就寻着还没醉糊涂的人敬,何况还是状元。结果久一点就出现众人皆醉钟承止独醒的局面,最后演化成了一堆人群起与钟承止拼酒。然而结果是,钟承止就在自己席位上波澜不惊面带微笑,其他的人趴了一排又一排的。 皇帝孙煦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了半天,最后下令不许给钟承止敬酒,把趴的人送回住所去,然后自己把钟承止带走了。 重涵听了后哭笑不得地想自己的承止果然干个啥都是显摆,接着又意识到得把“自己的”三个字划掉先,心情立刻又失落了起来。与李章明呆到宴会基本散了,钟承止依然没回来,也就不得不先回重府去。至于韩玉和张海云,都是趴着回去的份,不过前者不是喝得太多,是太不能喝。 …… 御书房内。 “钟爱卿,刚才之言你不怕朕以大不敬之罪直接掉了你的脑袋?” 皇上孙煦坐在书桌之后一边摆弄着案上的东西一边说。 钟承止一笑:“若皇上刚想要我脑袋,便是何事都不知,那我留此无用,走了便是,纵你召集全大内侍卫也奈何我不得。而若你心中有数,定如现在这般把我单独叫来。”钟承止未再用君臣相称。 孙煦抬头看了下钟承止,便也不再君臣相称,继续清他的书案:“我也不甚清楚,这是写在太庙夹墙里誓碑上的事,只有皇帝可看,但太庙写的只有区区几言,其他皆是别的教条。例如‘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简直是可恶透了。具体的主要靠着前任皇帝给继位者口口相传,恐怕这么多年间早就已缺漏多处。” “缺漏并无关系,即便是写本书给你,若你没需要就可无视。若你有需要,就算只是只字片语便已足够。”钟承止回道。 孙煦停了一下:“阴府是吧?我知有个阎王,为阴府皇帝,还知钟家人。知在前朝,阳间的朝廷是需得到阴府承认,而钟家人是作为阴府的入世之人,到阳间为官以做监察。前朝太宗不乐意有人监察了就把当时的钟家人钟馗找个理给干掉了是吗。过了百来年玄宗又替钟馗翻案,想把钟家人找出来,但是钟家再未入世,之后前朝大乱,逐渐分崩瓦解,本朝取而代之,此事引以为戒,大华历代皇帝口口相传。 但史书对此未有记载。年代久远就行成了钟馗被点了状元,而皇帝见他生得丑陋心生嫌恶,又被宰相逢君,一气之下撞墙自尽,后被封为驱鬼大神的传说。” 孙煦抬头看了看钟承止:“结果今日见你却是如此容貌,说明这些传说都是狗屁不通。” 钟承止笑了笑:“容貌这个倒是无甚影响,不过有几点需要明辨。” “直说。” 钟承止在御书房渡起步来: “首先并非前朝,而是从始皇开始。然后钟家不是监察,只是查看而已。你们若是安好,我们也乐得清闲。阳间朝廷对阴府也不是要被承认的关系,你们谁当皇帝我们都一样,只要做好事便行,做不好我们还帮你们干好,但是如前朝太宗那般给你们帮了忙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钟承止停下踱步看向孙煦:“你说我们还帮你们干活吗?” “那如今你钟家人再出世是想帮我大华吗?”孙煦向后靠着椅子后背。 “其实也非是特地帮你,自己收拾掉烂摊子而已,这个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不过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是给你帮忙。所以也无甚区别。”钟承止回道。 “好。我喜欢直爽人,现我们如何合作?” 钟承止对着孙煦一笑:“你比我们家阴府那位可是像个主子多了。你知当年钟馗帮了前朝太宗何忙吗?” “何?” 钟承止转向孙煦:“找回了流落突厥的传国玉玺。” 孙煦眉头一皱,钟承止走向前把手压在书案上正对着孙煦继续说道: “可惜之后传国玉玺又丢了,或者说,是毁了。传国玉玺于我们阴府叫做鬼玉,我要先寻回鬼玉,凑全你们的传国玉玺。” 39.留宫中 当日,钟承止留在宫里和孙煦说了很多事,也商量了很多事。oM例如对孙煦细致介绍了一下阴府,说了一下幽冥八大门派如今的情况,整个阴阳两届暗面的格局。钟承止也向孙煦讨问了如今朝堂上的局面,还有重家这几十年来与皇家的关系。这些阳间情况是钟承止不太知道的。同时也商量了很多事,例如表面不做任何变动,新科状元身份依然。状元作为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本就直接授官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有需时做个钦差已足够。 聊到当日夜已深,于是钟承止未回重府,留宿宫中。 重涵在家里等着钟承止回来直到深夜,结果只接到了钟状元留宿宫中的消息。 次日,依然进行着殿试发榜后的各种礼仪。 新科进士在状元的带领下上表谢恩。之后又前往孔庙,行释菜礼祭孔。如此忙了一天,钟承止一直都在新科进士的队伍最前方,而重涵只能远远看着,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祭孔后,钟承止又去了一趟宫里,直至深夜才回到重府。但重涵并不知道,以为钟承止依然留宿宫中。 而再次日,朝考。 重涵又是天没亮就要起床入宫做文章。浑浑噩噩地写完朝考,和李章明几人走在出宫路上。 李章明看着一脸没睡好的重涵:“你怎越来越没精神了,承止说什么了?” “他根本就没回家,一直在宫里,昨日祭孔又根本没能说上话。oM”重涵的烦乱已经溢于言表。 “……” 三人看着这个几乎完全不认识的重涵面面相觑,但对象是钟承止……都有爱莫能助的感觉。 “今日他说不定就回去了。”李章明只能如此回答。 “宫里住那么好,还回去干什么?!重府有什么好的!” 一个新科进士,即便是状元,居然可以留宿宫中,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皇上找承止何事?”张海云听说后早就奇怪了。 “人都没回来!我怎么知道!” “……” 几人发现重涵已经是说什么都要吼了,韩玉过去搂上重涵的肩膀: “咳……涵儿,其实你这心情我颇为了解。想我等了繁斐两年呢,你这才两天。” 重涵看了一眼韩玉,对这家伙有点发不起脾气,小声了一点: “他要是繁斐就好了,我早把他赎回家里了。爹再怎反对也无用,我找娘那边也要赎回去。” “你还能找娘那边,我都没有可以找的,你给我想个法儿啊。” “……” 说到了韩玉的伤心事,于是李章明和张海云就变成对着两个让人头痛的家伙。 成年之交,十七八|九。如不遇事都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遇到事儿才发现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依然还在长辈的笼罩之下,脱掉外衣,一无所有。 被韩玉忧郁加成的重涵回到重府,魏老上来说:“老爷和要二少爷过去书房。” 重涵去到书房,重绥温稍微问了几句朝考,便指着桌上一堆礼书说道: “涵儿你在外说钟承止是重家义子?” “……”这茬重涵早忘了,一时语塞,然后回道:“承止救我一命,孩儿视他为兄弟。” “……”重绥温对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钟承止义父有点无语: “也无碍,这堆礼书,都是媒婆来问名的,有你的也有给钟承止的。你们自己看看有没中意的,多是昨日宴上见过的。” “……”重涵看了一眼厚厚的那堆礼书:“……孩儿还不想成亲。” 重绥温抬头看着重涵:“你不想,人家钟承止呢。你把这些拿去给他,他若有中意的,我们重家给他办了这亲事。也算是给你报恩。” “承止他……也不想。” “你又知?他给你说的?还是你们自己想的?拿去给他,免得说我们重府坏了新科状元的姻缘。”重绥温非是不知自己儿子和钟承止关系: “涵儿,钟承止不是你能把捏住的人。你早点断了这念想为好,自己也看看礼书里有没中意的姑娘。” “……” 重绥温并不强硬,重涵无可反驳,只能抱着一堆礼书回了房,关上门,靠在门上,眼睛又红了。 但他一丝也不想哭出来,把那堆红色的礼书往床上一放。床头还有那日看杏榜之前钟承止给他的杏花断枝,早已凋谢得只剩一根秃秃的树枝。 重涵往床上一扑,把自己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又想起了钟承止救他受伤第二日趴在枕头上的样子…… 下人在门口敲门:“二少爷,吃饭了。” “不想吃。” “那奴才放在门口,二少爷饿了自己拿着吃。” …… 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 “我说了不想吃了!别烦我!” “……那我走了哦。” 重涵猛地一抬头。 响起的是钟承止的声音。 重涵马上从床上跳下来,差点被落到地上的礼书滑倒,站稳,快速地去开房门。 门外洒进阳光。 钟承止逆着光的微笑面容,依然是如沐雨春风,温婉动人,被阳光勾勒着一圈柔和的金圈。 重涵一把扑上去抱住,又没出息地哭了。 40.臻融庄 “怎么了?一日没见重家二少被谁欺负了?”钟承止被重涵抱着。oM “……” 重涵把头埋在钟承止肩怀里,人在轻轻地抖动。 钟承止拍了下重涵的背,重涵才放开,然后立刻把头转到房里走了进去。 钟承止把地上的餐盘拿起,进了房放到桌上: “饭不吃么?” “……现在吃。”重涵在房间里一直背对钟承止,还在轻轻地抖动。 钟承止朝着背对着他的重涵走去: “吃了下午和我出去,去吗?” “……恩去,去哪?”重涵终于不再轻抖,用手胡乱擦了擦脸,转了过来。 “去换闱票,忘了么?”钟承止抬头和重涵对视着,再如何忍耐,重涵脸上也是哭过的痕迹。 “哦臻融庄,恩一会去。”重涵勉强地笑了笑。 “恩先吃饭。”钟承止也笑笑,然后看到了地上和床上的礼书:“……这是什么?” “……提亲的,你要选一个吗,多是昨日的。”重涵很忍耐地声音说着。 钟承止随便拿起几个看看,看到有的居然是以对重家义子身份提的,想来重绥温看到时,绝对和自己听平安呱噪时的心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不是给你的吗,你要选个吗?”钟承止看着其中一封问重涵。 “不选……我不成亲……”重涵低头吞了下口水沉默了会,又说:“……你要选吗?……爹说……你若有中意的……给你办了这亲事……” “你想我选吗?”钟承止望着重涵,又走近一步。 “……不想……”两人对视着。 钟承止笑笑,抬手摸了摸重涵的脸: “那便不选。快吃饭。”钟承止笑着歪头指了下桌子上的饭菜。 重涵抓住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拿下摩挲了一下:“恩。.” 重涵坐下吃饭,钟承止在一旁坐着看着他。两人没有很多话,只字片语地聊着。 “你吃了吗?”重涵扒着饭问道。 “吃过了,想你朝考回来会来找我,一直没来我就过来了。”钟承止回。 “……我都不知你在家。” 钟承止笑笑:“这不是在吗。” 重涵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看着钟承止,钟承止一直在旁边面带微笑看着他。 很快吃完,两人出门进到马车,对于重涵真几日没见的景曲又出现了,于是重涵打个招呼:“景大哥。”景曲点了点头。 三人如这数月来一样同坐在马车里,重涵只轻轻把钟承止手握在自己腿上,偶尔用拇指摩挲下,然后几乎一直看着钟承止。近几日下来,钟承止能这样面带微笑地坐在他旁边,时而转头对他笑笑,就足够了。只是不由自主在钟承止转过来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臻融庄虽然本质上是赌庄,而且在大华各个重要枢纽城市皆有别庄,但是表面上并非如此,此点和霞凌阁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华律法里禁止私赌,当然这档子事就算法律再如何严明也无可能完全杜绝。除去走擦边球的关扑一类,一般小的赌场都只能在各个城市瓦舍里占个小位置,还要偷偷摸摸,如是有实物赌的,例如赌骰子,赌虫禽,赌奕棋这类多是弄一小暗房,不明道儿的人路过都不会知道这地儿是干啥的。再或者就是沿街随处的,有官兵来了便跑。还有无实物赌的,例如闱票,能明着发的就只有臻融庄一家,别家要发都是得暗地里折腾,万一被抓,银子铁是要充国库的,而坐庄的人大体是要掉脑袋的。虽然如此之高风险,但在高利润之下,何处会缺作奸犯科之人。 但臻融庄不同,不但它并非隐于瓦舍之内,而是本身就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瓦舍。其中勾栏无数,从朝至幕日日夜夜无数的戏曲,杂技,说书在此轮番上演。其中又有一些小铺出卖饮食,衣饰,杂物等,还有算卦的,剃剪的……几乎衣食住行样样此处皆可搞定。置于期间,不觉抵暮,可谓是有别于声色犬马之地的另一番快活窝。规模之大,称之为庄,实不为过。 而且臻融庄里的一应事物都来得比一般瓦舍要好。房子也好,戏曲杂耍也好,卖的吃食杂件也好,都非寻常瓦舍可比。所以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不乏在此穿行流连的。而至于怎么赌,庄里近半勾栏里的节目,戏曲皮影也好,杂耍说书也好,几乎都会在边上或里面穿一赌博的桥段,例如说书每一段结束,掷一骰子,赌大小,例如皮影戏里怎么还有两蛐蛐的影子呢,例如戏曲旁边怎么还斗着两鸡呢,如此这般,整大华能明赌之地,只有臻融庄,别无他家。 框钱框得如此之花样百出却又光冕堂皇,钟承止早就知道,霞凌阁,臻融庄,这两,估计是一个主,但又有所不同。 马车又是只能停在臻融庄外,进去又是得走的。整庄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钟承止又开始饶有兴趣地个个小店都要进去看看,见到吃食就要尝尝。重涵跟在一旁走走聊聊以及――付银子,钟承止从来都是看上啥拿了就不管了的。仿佛又回到会试之后整京城逛的那几日。重涵心情也跟着恢复了一些,付钱付得可谓不亦乐乎。 兑现闱票的地儿在庄内一个最大的勾栏里,里面可以容纳数千人,名曰:融棚。 三人进去,里面有点类似霞凌阁,实际是三层,中间部分内空直通天顶,旁边每层都有栏杆或者窗户,有些就是看戏的雅间。不过每层高度正常所以不比霞凌阁有高深雄伟之感,但置身其间也觉得相当的宽敞。棚内中间靠后的台子上正在演着杂剧。周围桌椅坐着不少人在吃喝看戏,当然也不知道是真在看戏还是看着大台两旁各一小台上还斗着两对鸡,跟着杂剧的乐曲,鸡飞烂打得还颇有节奏。 融棚一层有一排的小窗口,可以买兑这场内斗鸡的堵票,也可以买兑其他所有臻融庄发的堵票。 三张闱票能换的钱对重涵实在不算什么,也就是陪着钟承止来逛的。三人跟在一个没几人的窗口后排了一小会队,重涵先把自己的三张闱票兑了,然后就见钟承止把三张闱票给了景曲,景曲又拿出当日学子聚会买的那张白票,去窗口兑换。窗口里的伙计一看到这白票,顿时颜色就变了,说客官等等,待小的去通报掌柜。 重涵早前就好奇钟承止到底要景曲买了什么白票,当时不好问,后来也忘了。这会儿看伙计这么奇怪的反应又好奇上了,便问道: “你买的什么白票?” “不就是学着大家么。”钟承止笑笑。 “学着大家?” “买中个状元啊。”钟承止毫无波澜地回答。 那日好多人买自己中状元图个吉利,而钟承止正是中状元的那个,当时也干了那档事现在倒是可以兑现了。但是重涵一点不觉得钟承止是做这种图吉利事的人,突然心里凉了半截。 如果钟承止那个时候就早知道自己能中状元,之后与自己那赌约……到底算啥,耍人吗? 过了一会,那位见过多次的臻融庄冯老掌柜出来了,见了一礼,给三人打了招呼就对钟承止说: “钟公子,庄主早就恭候多时,请上三楼一见。”然后做出引路的姿势,三人便跟上。这时冯老掌柜对重涵说: “重公子,庄主只请钟公子单独相见,重公子可以去二楼雅间等候,如觉无聊也可以自行在一楼或棚外逛逛再回来。” “……那我就在这等。”重涵便停住回道。 冯老掌柜点头行礼,准备再带钟承止上楼,这时候重涵问: “承止是买了多少自己中状元?” 几人回头。冯老掌柜发现重涵是对着自己问的,看了看钟承止,顿了一下,回道:“买了一百两银子。” “……” 重涵原地站了一下,脸上一路上的笑意不知在何时已消失不见,接着转身便往棚外走。 钟承止脸上略微一动容,给景曲施了一个眼色,景曲便跟上追去。然后再回头对冯老掌柜点了下头,示意无碍。冯老掌柜便继续带钟承止上楼。 一百两银子,可以够普通百姓小户吃个两三年。虽然对于重涵这些权贵公子哥,一百两银子不算太多,但绝不会花这个钱就买个无聊的吉利,而且还是不让人知道的。 41.俞瀚海 冯老掌柜带着钟承止,上了三楼,进了最里的一间屋子。Om进屋正对的就是一长排雕花镂空窗,窗户打开可以俯视臻融庄的整个瓦舍全貌。 老掌柜见了个礼便退下,屋里没人。钟承止便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传来纷纷杂杂的声音,略等了片刻。 “钟大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钟承止回头。 一个不大的身影从旁边房间里出来,给钟承止行了一个郑重的礼节。 钟承止受礼回道:“俞掌门免礼,不在阴府里,都不用给我行此礼。” 身影抬头,正是那日贡院取准考证时李宏风想卖人情的小少年: “钟大人,在下可真是恭候多时了,您终于来了。” 钟承止一笑:“臻融庄虽然取了一字从你们霞融派,不过阳间除了真龙天子谁敢叫此谐音之名。既然你们和当今皇上关系如此深,那我起码要把皇上搞定再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然哪有钟馗一事呢。” “钟大人折杀在下了,树大招风,不如干脆分这阳间最大的风一杯羹,大家才都安好。其实钟大人直接来就好,完全没必要还带着这闱票啊。”俞掌门表情颇为无奈地举起手,抖了抖那张钟承止自己买自己中状元的白票。老道的表情和稚嫩的面容融合得十分有趣。 钟承止又笑了笑:“这不是你们送到我面前卖的吗,不然我都不知道有这茬呢。” “钟大人若要缺银子,直接找在下要就好了。” “我哪知道哪里找俞掌门人呢,又哪知道俞掌门愿不愿意给钱呢。”钟承止语气略有戏谑。 “钟大人真是折杀在下了。.您那日与在下在贡院外偶然相遇,就看出在下是霞融派的人了。所以在下才帮钟大人安排了第二日霞凌阁的事。” “我当时只说了帮忙关于鬼玉的事,可不知你是霞凌阁与臻融庄的大东家。” “第二日钟大人就去了霞凌阁参加学子聚会,估计一进去见了那些黑衣男侍就知道是我们霞融派的地方了。” “一进去就发现是颇能框钱的地儿。”钟承止笑呵呵地对着俞掌门说。 俞掌门赶紧地又见礼说道: “哎钟大人啊,在下不就想给门下徒弟找点营生嘛。我们霞融派就一轻功,打仗没用,打架只能跑,对这世间格局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没资质的弟子,练个不高不下也只能当个舞姬优伶啥的,说穿在这世道里没什么身份,也是想给他们寻个出路。毕竟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年,不让自己过得舒爽还有何意思呢。霞凌阁这外衣下,这些人没个好归宿也起码能衣食无忧啊。” “闭月榜第一的榆聆风可不是那么简单。”钟承止抱起手臂靠在窗户上,微笑的看着俞掌门。 “这个相信钟大人也看出来了,榆聆风就是舍妹,她底子好不像在下,以后才是真正霞融派的掌门人。想做噱头但又不能把舍妹给卖了,只能放在闭月榜第一用虚名保护起来。在下这般身子只能赚点小钱用了。也请钟大人谅解我们霞融派,确实不是故意不遵守幽冥规则。”俞掌门又弯腰见礼。 钟承止对着俞掌门一挥手:“我无意见,如若八大门派都像你们这种方式融入世间,我也不用入世来了。” “钟大人果然是豁达之人,我们霞融派不管如何对阴府都是绝对忠诚,该做的都一定会做。” 钟承止笑笑:“俞掌门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我是真无意见,你勿用多解释。如若都能像你们这般只想过个自己小日子,还让别人小日子过得也挺好,那有何不好的。只是很多人总要破坏别人小日子来过自以为的大日子。” “听钟大人这话在下安心了,人生若寄,知己难求。另外想钟大人尽快过来还因一事。” “何事?” “霞凌四榜相信钟大人也看得出来,都是功利性的东西。冠玉榜本质上就是讨好官员的,把达官贵人的年轻子弟放在冠玉榜上,他们舒服也就会给我们面子。而闭月榜其实无非是推销自家姑娘的,要说真是深门香闺也未必愿意上这种榜,也难得一见,而文武两榜则是顺便给百姓找点乐子。所以本来排名也不是那么重要……”说到这俞掌门抬起头: “……但是钟大人啊,您这最近出的风头……这下不把您放在第一,可就不服众了,您不来在下又不敢出榜啊,可难死了。”俞掌门又用他那可爱的脸展现一幅愁容满面的表情。 钟承止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就为这个你们推迟放榜,放吧,无碍。” “还有这次披靡擂台也颇多事,您说赵丸丸那个算什么呢。” “姑娘家也不容易,你就按擂台结果排吧。” “然后关于钟大人的银子……” “我这白票可以兑多少银子?” “哎,您这直接点了名字,排名又是状元又是一百两的……总之您差钱随便要,在下也不说数了。在下做这么多年生意,最亏一单就是要赵掌柜把车推您那了。”俞掌门满是要哭的表情。 钟承止又笑了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以后去了别处,你要给那边分庄说好我差钱可随时去拿的,别的事也一样。” “钟大人尽管放心。” “恩,那就这样,另外……”钟承止看了下俞掌门稚嫩的模样:“你身体这样一直在半大孩子模样是疾,不过可治,如你想治,去阴府一道就可,我给你说说。” “谢钟大人,在下也就这样了,有时还有些点好处。门派就交给舍妹了,在下就赚点小钱养个大家子此生足矣。” “你这可不是小钱,全大华也没人比你赚得更多了。那先给我几百两零花。恩……” 钟承止顿了顿:“你说的好处……难道是帮谁去科举?” “哎钟大人啊,有些事您就当不知道吧……在下去给您拿银子。” 俞掌门小少年的可爱样子混着大人老道的无奈表情转身去给钟承止准备银子了。过了一会,拿了几张银票、银元还有些散钱和一些别的票据,以及一个雕工十分复杂精致的玉质腰牌过来: “钟大人,除了这银两银票,这些散钱是方便您日常用的,这个票据在大华所有的臻融庄都可以直接兑换现钱,和银票是一回事,也可以直接在臻融庄内作为现银使用,当然也可以做筹码使用,您要想玩想乐请随意。这个腰牌是在下主管的商会腰牌,钟大人觉得需要用时,拿出来用便好。” “就是顶着瓦舍之名,做的赌庄之事,行的钱庄之实。俞掌门,你真的可以。我觉得叫你俞东家比较好。”钟承止收拾着这一堆东西,戏谑的语气对着俞掌门说。 “钟大人夸奖了,在下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世间平平安安,大家都好,这样在下这也好,所以帮您就是帮自己。您唤在下俞瀚海就好,在下本名,上次未能告诉您。”愈瀚海又对钟承止见了一礼。 钟承止对着这个小少年模样却有颇为大人表情的大东家笑了笑,下楼去了。 利人利己经常并不冲突,只是想到并能做到的人太少了。能做到者,必为大成。 42.外宿吧 重涵自己一口气憋着,在人群中胡乱地窜走,自己都不知道走在哪里。. 走了半天,绕到一个没人的小巷里,靠着墙,终于喘过了气来。 “今次不等我了?” 钟承止的那个温婉声音。 重涵循着声音转头,钟承止就在他不远的地方。重涵又转回头来不看他。 “那我走了哦。”响起转身的脚步声。 重涵猛地又跑过去拉住钟承止的手臂。 “……” 两人都没说话。 重涵突然觉得,如果他刚没拉这一下,钟承止肯定就真的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钟承止看着低着头一语不发紧紧拽着自己的重涵,反手把他手臂抓住,把重涵拉倒自己面前,抬头看着重涵,说: “……想买点东西吗?这次我买单。”然后微微一笑。 “……” 重涵微微抬起目光,看着钟承止一如既往的微笑面容,点了点头。 …… 景曲就在不远处,三人没有说话地走着,重涵默默地看着,看路边小店,也看钟承止。 钟承止依然是那样波澜不惊面带微笑。他没问,钟承止也没有主动解释任何东西。 走到一个小的古玩店,重涵看了看,进了去。做为重家二公子,他非是想要什么,他只是想要能有点钟承止给他的东西。 三人在店里随便看了下,当然景曲只是直视前方。 “三位公子,想要什么?”掌柜的迎过来。 “……这个,给我看看。”重涵指着一个东西对掌柜说。 掌柜笑嘻嘻地拿起给他。 “公子真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籽玉,温润雅致……” 掌柜噼里啪啦地在一旁介绍。Om 重涵拿在手里看了看,摸了一下。 “要这个吗?”钟承止问道。 重涵点了点头。 这是一对小的钟形佩,这种大小是戴脖子上的。没有太多华丽的雕工,只稍微在四周雕了点镂空,中间雕了点纹路。两个都是一面平整一面有点圆弧形。平整一面拼在一起,就好似一整口小钟。玉质还行,不过这种小玩意也不特别也值不了很多钱。重涵是看上了形状和可以随身带着。 “这种钟形佩,寓意终生有福。这又是一对儿,所以是小两口钟生有福。嘿嘿,就是爱侣戴的。”掌柜见钟承止价格都没还直接给银子,噼里啪啦得更厉害了,又觉得重涵、钟承止应该是一对儿。 “我只要终身有你就可以了……”重涵听了在一边有点哑的声音说道。 声音不大,不过钟承止听到了,转头对他笑了笑,没有回话。 掌柜觉得气氛微微有点不对,也不多噼里啪啦了,反正东西也卖了,还主动穿好了红绳又递到了重涵手里。 三人出了店铺走了几步,重涵停下问钟承止: “……你愿意戴个吗?” 钟承止笑笑,拿过重涵手里的玉钟,帮他戴上一个,放到衣服里贴身挂着,然后给自己也戴上了一个。 重涵终于又露出有点勉强的笑容,又握上了钟承止的手。 这时钟承止对重涵说: “今日我们外宿吧。” 重涵有点诧异地看着钟承止,点了点头。 三人又回到马车上,钟承止给车夫还有小厮说的位置是城内的那家竹松看,又交代小厮回重府去拿换洗的衣物。上次是为了上坟有专门的穿着,这次照说是不用的。重涵有点疑惑钟承止居然知道城内还有家竹松看,虽然上次略有提过,或者是先头全京城压大街的时候无意看到了? 上次中毒事件虽然还未解决,不过未影响到城内这家竹松看营业,显然竹松看后台也不简单。不过毕竟出了那档事,生意明显很清淡,来住店吃饭的应该都是不知道此事的外地人。 下马车时重涵发现,景曲背着一个长条的行囊,好像是他们刚回京城时候景曲背着的。 钟承止对掌柜要了两间头房,重涵听到又失落了。这是不准备与他睡一间房吗,虽然也不是指望着……但是知道不是后,还是免不了的失落。 三人在其中一间房叫了酒菜吃饭,这次景曲先全部验毒才开始吃。 其实上次失误没验毒也是有原因的,一是那毒很特殊,不然以钟承止和景曲,入口即可发现。再来钟承止与重涵一起的这两个多月,要么在重府吃饭,要么是霞凌阁,要么是外面路边买的已做好的小吃食。重府的饮食肯定不会有问题,霞凌阁作为霞融派的地盘也定不会有问题,路边随处买的小吃食,没有别人特地下毒的时间。而上次竹松看,是几人唯一一次出去吃饭且有机会被下毒,就中标了,钟承止早就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重涵心情很复杂,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什么心情。就是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或者说预感。不过刚一起又呆了这么长时间,重涵根本做不到自己与钟承止怄气,他清楚知道就像重绥温所说,他根本把捏不住钟承止,而是只有被把捏得死死的份。就别谈还闹脾气,简直就是被玩转于鼓掌之间还要反过来哭着求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但又没办法……于是又开始有一茬没一茬聊起来: “皇上最近宣你干什么呢。” “与我商量怎么让他这皇帝当得不这么窝囊。”钟承止毫无波澜的语气。 “……” 此话说得重涵颇为语塞,完全不知道怎么接。 重涵顿了下终于问出了: “你是怎么确保自己可以中状元的?” 钟承止一笑:“也不能确保哦,不然我就买二百两了。” 这句重涵没听得完全懂,因为他不知道钟承止就只有二百两银子。 钟承止接着说: “殿试能不能中状元,主要靠几点:一个是读卷官喜好,给你文章上打了多少圈,再个是皇帝喜好。 对上读卷官喜好给的圈多能排进前十,就能确保皇上可以读到,如果又抓住了皇帝心意,那点个状元也是很自然的事。这次会试主闱是方大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估计殿试他也是主读卷官。所以言辞上要凌然正气,说一些当前的坏现象,谈下如何解决,再适当加多字数,但多而不废让自己文章得的圈多点。 这样进了前十,再如何讨皇上喜欢才是最关键的。如今皇帝登基不久,年轻气盛,但实际不得实权,处处感觉束手缚脚。包括上次北征一事,表面看起来是他强势主张并大获全胜,其实依然在为别人做嫁衣,他不过是中间棋子。而且他自己也明白,虽然如今大华看起来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光辉的外衣下早就暗潮涌动,而他自己却力量微小,只能在别人的潮涌里被带得滚来滚去。 当今皇上想要实权,想把自己心中的不安灭掉,想自己是乘风破浪的那个,而不是随波逐流的。但是他目前也看不太明朗时局,也不知从何寻来力量,这就是他这次考题究竟想问甚。按着这个思路对着皇帝喜好写得字字诛心,被点状元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当然也不是绝对,只是满足上面说的全部,作为一个赌注的话,起码也是三选两中,赢面很大。另外……” 钟承止笑笑:“如我愿意认真写,书法起码不在韩玉之下。” 钟承止没说的是,除了以上刚说的多点,他还在文章里拿钟馗不被君识之事做了暗喻。表面与文章内容贴切,实际是看皇帝能否看懂这个暗示。何况他又姓钟,如皇帝心知肚明定会起疑,自然就会把现在的这个“钟馗”点个状元。虽不至于十拿九稳,但也确实拿个状元把握很大。 这番话虽然说得很是有道理,但这道理即便人人明白,也不是人人就可做到当状元的。重涵只能叹息了下什么事在钟承止身上就变得即不合理又十分合理。 不过重涵始终问不出,既然你明知自己十之□□会中状元,与自己赌约又为何意。而钟承止也绝不会主动说出。 43.我等你 吃到一半小厮把两人换洗的衣物拿了过来,这次在城内,自然就让小厮回重府去了。. 三人又吃吃聊聊了一会,天已开始转黑,小二来收拾了桌子。钟承止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回了自己房间。 重涵的房间对着外面的竹林,房内窗户做了细致的雕花镂空。每个窗洞看出去,都是一幅精致的竹图。在逐渐暗淡的光影下,正如黑墨重彩的墨水画。 春末夏临的空气温暖而潮湿,四周和天色一样变得沉静,只有虫声栖栖,叶声飒飒。 活了十八年来,重家二少爷从未感觉过寂寞,从未感觉过清冷,此时却突然明白了这些词的意义。 他自己也不明白钟承止的出现对自己究竟是好还是坏。如果没有钟承止,现在作为新科进士的重家二少爷,完全可以得意乐呵到天上去。但是即便要他再选一次,知道现在会心闷难受至此。他也绝对会把建安酒店角落里那个绝美的少年带回家,绝对不舍放弃这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 惊鸿一瞥也许定不了终身,却能顿开人生一扇新的大门,只是看你是否走进去。 重涵累得很,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于是干脆趴在床上拼命地睡,依然是睡得不知道究竟是醒的还是着的。好像可以听到周围的声音,又好像朦朦胧胧…… 铛铛,铛铛。 重涵似乎听到敲门声,但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敲门声。 铛铛。 重涵抬头,周围已经彻底黑了,月辉淡淡地洒落。窗外依然虫鸣叶拂,只是都成了夜色中的剪影。自己的房门传来了轻轻敲门的声音。 重涵起床,打开房门。 黑暗中,钟承止青丝未束,随意垂散,双目微垂,穿着一身黑色的直裾长袍,同色的绣纹在昏暗月光中依稀反射出丝微光晕,脂白的皮肤被衬得仿若无色。长发似乎洗过还未干透,带着一丝氤氲水汽,全身飘出阵阵清香。骤看面容根本无法分辨男女,只觉得精致美好得如玉雕石刻,如梦中画卷…… 重涵又看呆了。 “怎么?不要我进去?”钟承止抬头,轻轻一笑。 重涵呆呆地后退一步,把钟承止让进房间,关上门,走进里屋,就这么在黑暗里看着钟承止直身而立的背影。 钟承止转身,走到重涵身前,很近。重涵还在呆呆地看着。 钟承止轻轻地在重涵耳边小声说: “二少爷不是要调改我的衣装。”说着把重涵的手往自己腰带结上一放。 重涵几乎未用力,腰带触手就滑落在地。长袍两襟一散,露出内里,一丝未着。 钟承止又走近一步,继续用更小的声音在重涵耳边说:“不看里面吗?” 重涵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把钟承止打横抱起扔到床上,然后立刻压在钟承止身上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深深地吮吸。om双手从上到下一路拂过…… “承止……” 深吻分开了些许,又吻了上去。 “……” 钟承止想说什么,被吻堵得完全无法说话。重涵发现了,依然是又吻了半天才分开。手里还在一边抚着,一边脱自己的衣服。 “……不把长苑叫走?还是准备……让他看你……这样玩我弄我?”钟承止带着喘息的声音说道。 黑暗里重涵自己都感觉自己满脸通红了起来。 “长苑,你回重府,今晚不要在这。”重涵已经把自己衣服脱光,头埋进了钟承止颈下。 “……走了吗……他?”重涵在轻咬。 “……没……”钟承止手放在重涵肩颈上轻抚,说话都是喘息声。 “长苑―!滚回去―!”重涵抬起上身吼道。 房里响起了一点轻微的声音,长苑身影恍然出现在房门口,开门出去,再关上房门。 重涵呼了口气,看着身下的钟承止。 黑发黑袍铺满床,玉容玉肌置其间。 脖子上挂着和自己一样的钟形佩,和另个小碎玉。 钟承止把重涵拉下,拿起脖子上的碎玉放进重涵口里,吻了上去。小小的碎玉在两人口里不断被舌头翻卷缠绕吸吮,重涵感觉全身越来越火热,仿佛充盈着阵阵温暖。 双唇分开,碎玉带着银丝又滑落到钟承止颈间。 重涵又俯了上去。从胸前一路往下…… 两个多月前,要重家二少爷给人做这种事,简直想都不敢想。但对钟承止,重涵只想把他所有部分都变成自己的。 重涵并非未经人事,京城这边重绥温不给重涵房里配女侍,又大部分时间在国子监。但在南方,屋里屋外多个丫鬟婢女,重涵只要想要就有人服侍,只是从未生情,从未这么地想把对方纳为己有。 重涵想着自己曾经被怎么服侍得舒服,就怎么做着。钟承止的喘息声明显地加重,轻放在重涵肩膀上的手略微用力了起来。 重涵起身压在钟承止身上,开始去找有无床事用的膏脂。 果然在床旁的抽屉里发现了……啥都有,不愧为著名的客栈。 重涵全身压在钟承止身上,一边在钟承止脸上不住地吻,一边在不住地蹭。 “承止……你……是第一次吗?” “……你还想我是第几次不成。” “……我怕你痛,都说很痛……” “都说是谁说?你玩过的其他人?” “……没……我再也不碰其他人了。”重涵又吻了上去…… 士大夫以男风为风雅,好娈童之人极多。在重涵认识的公子哥里,很多人有此好,多少有知,只是重涵原来从未想沾染。 |恩总是需要有一些被和谐之处,改得俺累,掐掉一段| “承止……你是我的……”重涵越来越快。 钟承止开始全身无力,眼前发黑,放给重涵随意在自己身体内肆掠。 “全部都是……”重涵一手把钟承止的头转过来吻了下去。 身上身下身前身后所有一切都被重涵凶猛地填充着,侵略着。 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的表情与声音。 …… 稍时之后,两人一起发泄了出来。 …… 窗外竹声瑟瑟,屋内回荡着两人的喘息。 重涵把钟承止翻过身对着自己,紧紧抱到怀里。手还在伤疤上慢慢地来回抚摸,时而轻轻吻在钟承止脸上。 钟承止这么被重涵抱了许久,头埋在重涵脖子下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看着重涵,把手放到重涵脸上缓缓抚着。 如玉的容貌带着情意过后的娇艳,在黑暗里被月色镀着一层银色的凝脂。没有平常的任何一种嵌套,只有纯粹的恬澹与温情。比重涵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柔美,美得不可方物。 “……涵儿……” 重涵心里一下惊颤,剧烈的不安和预感疯狂地袭来。 “……涵儿……我要走了……” 重涵顿时就震了一下,眼睛飒时就红了 “……” 钟承止看着离自己极近的重涵的脸,其泪水瞬间就涌满了眼眶,在夜色里抖动着光亮。重涵是典型公子哥的俊俏,这样的脸本应时刻都是一幅意气风发,是多少次在自己眼前变成了这幅模样。 “去哪儿?”重涵颤抖的声音问。 “……” 钟承止静静地看着重涵没有回话,依然轻轻抚着重涵的脸。 “……” 重涵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伸手把钟承止抱得更紧了,头埋在了互相的肩膀里。钟承止清楚地感受到重涵的颤抖。 窗外似乎刮过一阵稍大的夜风,竹叶沙沙作响。 房内安静了一阵。 “……我等你。” 重涵用轻颤的声音说到。 “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等你……” 不管你去做什么……我一辈子都等你…… 你不用应我……什么都不用应我……我等你…… 你不用回应也不用想……但是我会等你…… ……永远都等你……” 重涵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承止……我们殿试的约定……” “那个不用……”钟承止想打断。 “我只答应你一件事……”重涵打断了钟承止想说的话: “……就是我会答应你任何事,不用理由,不用条件,任何事,只要你要我去做……” 重涵放开了一些钟承止,在黑夜里看着他: “我会等你……和应你…… ……永远和所有……” “……” 看着。 钟承止看着重涵。 …… 看着夜色里认真的容颜, 看着两个月来不做他想的欢笑戏谑, 看着反复敷衍却一直火热的赤子之情。 …… 看着如何反复告诫自己要放手,却又挥之不去那方本触手可及却又遥若星河的尘世美好。 钟承止突然再也忍不住了,眼里泪水倏然地涌出。 他猛地环抱上去,吻上了重涵的唇。 深深地,狂虐地,再也不是被动地,再也不是由着重涵地。 “……我回来…… ……我应你……我会回来。” 钟承止一边吻着重涵一边说: “……你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钟承止抱着重涵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 狂风拂过,竹林仿佛跳起了夜舞,卷着春天的倦懒与嬉笑,踏入夏天的火热与高歌。 春夏秋冬,日月盈昃,人生几何,唯情不舍。 重涵和钟承止互相紧紧地抱着吻着,紧紧地抓着自己不想放开的东西让它多一点时间,直到都疲了才收拾了下抱着睡去。 钟承止似乎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平缓的呼吸声。而重涵纵使已经累得不行却又不舍入睡,好似醒来这就是春宵一梦,烟消云散。 他环着怀里的人儿,想抱得紧紧的又怕压着了,想吻得深深的又怕弄醒了。就这么肌肉僵硬地搂着,低头看着,心上人睡着的容颜简直要把他心都化了。时不时把唇轻轻地点在钟承止的额头上,鼻子上,嘴唇上,然后在黑夜中一直用无声的口型说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不知不觉才沉沉睡去。 ―― …… 如若千机百算亦有疏漏,如若天下大道不在我之手,我便放了这世间从了你又如何。 44.送春飞 重涵完全入睡后,钟承止睁开眼睛,从重涵怀里轻轻出来,在黑暗中无声地穿上那件黑色直裾长袍,系上腰带,出门,关门。.回去了自己房间。 重涵一个人沉沉地睡在床上,面上带着一丝微笑。 屋外云卷遮月,天黑地暗,风刮着竹叶不停沙沙地叹息,重涵房的阳台上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到门边,正准备打开屋门。 “真是一点悬念没有,就这种脑子还想在这阳间翻个什么浪来。” 黑影听到一顿,猛一抬头。 钟承止拿着一把通体乌黑除了布满阴文雕刻别无装饰的玄铁黑剑,一身黑袍飘扬,站在屋顶上,黑丝垂散,随风翻卷溶于黑色的夜空。 黑影一退,准备逃跑。 景曲突然出现,将其一抓。 钟承止往下走了几步,一副懒散的样子坐在屋顶边缘,满无所谓地看着楼下的黑影,偏偏在夜色中硬生出妖艳的美感: “第一次回京夜晚的刺杀,第二次披靡擂台的挑战,第三次竹松看的下毒,毫无疑问目标实际都是重涵。 第一次因我意外失手,后因我在也都无法下手。第二次想除掉我,等于杀掉屏障。第三次想横竖直接毒死也好,直接控制也好,都达到了目的。 第一次知道重涵回京时间同时第二次能知道重涵与我一起去看披靡擂台的。想想看,除了重府的人,无非就是京城那些个公子哥儿。这些公子哥儿成日出入的不是自己府邸就是别的大官儿府邸,再来便是宫里国子监之类,接着是人多的声色之地,既容易打探情报又安全,真是一举多得啊。 那日第一次看你,就略微感觉有些不对,看来当时那群人也把鬼玉玩得挺不赖了,让我这么劳神。 不过你们找霞融派的人真是找错对象了,俞大东家是比你们看得都清楚之人,可不会做你们这些蠢事儿,你们斗个死去活来谁胜谁负,俞东家都是可以活着的那个,置于不战即不败。当然想置于不战也是得有本事的。 我要他想个法儿让我看看和你有牵连之人有哪些,所以那日学子聚会他以榆聆风出场为诱换了你们那日在霞凌阁聚会,我也在中间往下看得个清清楚楚。后来学子聚会完了你还特地跑上楼一趟。 中毒后我要俞东家帮查查竹松看底细,东家就是李恒的远房亲戚,要不要如此明显。我就想试试再来竹松看一趟,还是由那小厮去给你们通报。再想法把长苑给遣走了,接着放重涵一个人呆着,看看有没人出来,结果就没悬念到这般程度,看来重涵这香饽饽诱惑太大吗。 不过现在重涵身体里已经被我打了阵法,以后你们做出什么药来也不管重涵是死是活都别想控制。阵法不由我或阎王破掉,你们就不可能再用重涵做你们想做的事,所以就放了这条念想吧,别打我的人主意。.而且少了重涵只会让重家更加戒备。 至于你,要不要自我介绍下,以后大家打架也知道个名儿。” 景曲手里的李宏风发出不是他的低沉声音:“你到底是谁?” “呵呵。”钟承止在夜色中的声音空灵而魅惑,在风中似乎有着悠远的回响:“钟馗,听过吗?这都不知道怎么在道上混。” “钟馗……不是应该奇丑无比吗?” “恩在下长得这么不难看实在是抱歉了,你要不想自我介绍我就动手了哦。” “你只能抓住这个身体,有何用?!” 钟承止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吧,不知我可收回鬼玉吗,难不成你鬼玉多得可随便让我收的,那全京城公子哥估计早全被你控制了,我可是求之不得,腿都不用跑了。” “你……”李宏风一甩手,一个小包囊里面东西散落,黑夜中破开一道巨大的光亮犹如白昼。景曲不自觉手一松,李宏风立刻跳下楼往竹林跑了。 “你不行啊景曲,抓紧点啊。”钟承止转头对折景曲说,慢悠悠地站起身。 “未想到还藏着东西,反正也逃不掉。”景曲也没急着去追。 “可怜李宏风这身体了,这三楼跳下去估计够呛。” 钟承止和景曲跳下楼朝李宏风追去,须臾间就跟上。李宏风还想玩刚才那招,被景曲迅速近身一把抓住手腕,同时钟承止拔剑,剑光一闪,剑刃变得仿若透明,直朝李宏风捅去。 剑入瞬间,绿色的暗光如潮水般从剑捅入的地方汹涌而出,在竹林中翻滚弥散仿佛绿色的朝雾侵透着昏暗的夜影。然后缓慢地在空气中聚集成一个暗光流彩的巨大球体,接着旋转,缩小,渐渐凝结成一颗绿色的水滴,落在钟承止手里变成了一块小小的碎玉。 钟承止再把剑抽出,一切完好,如从没捅过。 钟承止将斩鬼剑归鞘:“哎麻烦,这家伙怎样了?” 景曲蹲下诊查了一下倒在地上昏迷的李宏风: “只是骨折,无大碍。” “给接上复位包扎了,然后就放这不用管了。我再去睡会。” 平安飞下来落到钟承止头上,一边啄着钟承止一边说: “睡你个头啊睡!这该做的准备都差不多了,以后可不会这么简单闲散了,别成日没睡醒的模样。这人还不知是谁呢。” “行了天没亮呢,你别呱噪把客栈人吵醒了。无非就那些人,总要再碰上。”钟承止挥手赶着自己头上的平安。 平安扑腾到半空:“谁呱噪!谁呱噪了?!谁不知你打着做事借口在办什么事!” “恩,我继续去办事了。没几日就走了。” “你还抓紧时间呢!节操是什么知道吗?知道吗?!” “总好过李宏风这厮中意重涵十几年,结果弄巧成拙不但重涵烦死他了,现在遇上我他这辈子也无机会了。” 平安落到景曲肩上:“哎……重家那小子看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钟承止一笑,把剑给景曲,转身回了客栈。 …… 重涵刚被外面动静吵醒,然后朦胧里发现身边人又没了,慌得四处寻找。 房里看遍没有,正准备去别处找,一开门,钟承止就在门口。 看着重涵又红了的眼睛,钟承止一笑,环上重涵脖子: “怎么了?” 重涵把钟承止紧紧一抱,深深吻了下去: “别吓我……”说完又把钟承止抱起扔回床上趴光死命地吻,又开始厮磨。 “……再离开要告诉我……不许偷偷不见了。”重涵把钟承止一腿放在自己腰上开始向前。 “……你……睡得和猪一般的……”钟承止开始喘了起来。 “那也要打醒告诉我,不许像长苑那样没声没响的……”重涵顿顿:“昨日长苑是走了吧?” 钟承止笑了出来:“你还怕他假装走了在外偷听不成。” “……你都不做声……”重涵讪讪地说。 “……没走也无碍,随你爱如何玩就如何玩。” 钟承止直接一翻身,就这么相连着坐在了重涵身上,嘴角轻翘,不同于平常温婉的微笑,带着一丝妖媚与诱惑。黑发微微凌乱地散落在胸前身后,眼里似乎有丝丝绿光,在微微有些天明的昏暗光色里美得如魔物一般。 钟承止俯在重涵耳边用气声小声说着: “现在二少爷想如何玩你的玩意儿?把这玩意趴光绑起来,将抽屉里那物放入这玩意下面?还是一会天明了要这玩意儿一丝不缕在马车里伺候二少爷一边享鱼水之欢,一边开着车帘观赏京城风光?恩?” 说着用手指在重涵下巴上轻轻一刮。 “……” 重涵在钟承止里面以可以感受的程度变化。 钟承止一边起伏,一边用舌头舔重涵耳朵,一边继续气游若丝的声音在重涵耳边说道: “……唔……还是想两样……一起来?” 重涵完全受不了了,翻身就把钟承止压到身下吻上去再拼命地干,感觉又看到一个新的钟承止,妖孽到他完全把持不住。 面对这般魔物,他重涵怎可能再看上别人,早就非是把捏不把捏的问题,是沦陷得死无葬身之地。 当日睡到近午,钟状元才与重二少爷一起回重府,景曲自觉地没有坐在马车内。 在妖气全开的钟承止面前,重涵果不其然又趴光了钟承止衣裳,让本来没多远就可以到的马车硬是在京城兜了一大圈才回到重府。 重涵深深地感到再也不能偷懒武术功课了,不然等钟承止回来能一直呆他身旁的那天,他估计大可能要……某尽人亡。 ―― 第二日朝堂。 大理寺少卿成渊请求去江南重查去年尚未查清的漕船船工大型中毒案件,皇帝批准并命新科状元钟承止以翰林院行走同行。 朝堂震惊,此举从无前例,闻所未闻。此时李云从出来大力赞同,并说了新科状元钟承止关于近日竹松看之毒的见解,认为唯才是用,不用苛于习俗,翰林院更应海纳百川,广学博识,并以之为民用。 在皇帝与李云从的大力主张,大理寺少卿成渊本人也不加以反对的情况下。加上此事也非国之大事,其他人也就不多做反对坚持。 新科状元领旨后即将出行头天晚上依然睡在重府…………重二少爷的房间。 “你不准备睡了……” “……不睡……你明儿就走了……” 屋内依然喘声连连。 “我不在之时,你无特别事……只许翰林院重府两头跑,外出吃喝只能去霞凌阁,别处都不得去,听到没……” “恩……我只呆在翰林院好好看书……等配得上你……” 钟承止笑了出来:“非是这些,我不在长苑一人未必能保你万全,凡事一定多加小心。你可是香饽饽……” “……为何?”重涵不解地问。 “你现在不用知道,说不定永远不用知道也就没这事了。” “……又不告诉我……” “还有……武术功课不要丢。以后长呆京城小心旧疾复发……” “这个你不与我说,我也会好好练。” “为何?” “……………… 不告诉你。” 三月归尾,杏花落白,梅蕾初绽,南风渐暖。 柳影繁初合,莺声涩渐稀。 早梅迎夏结,残絮送春飞。 45.漕三帮 这片神舟大地上,运河流淌了上千年,带着南方的富饶灌育着北方的繁盛。.无数的船只每日在这条不知停歇的大华动脉上川流不息,将生机与盎然流淌给沿河的每一寸土壤。 由于主力依靠运河运输,大华主要的大城市,超过三分之一都位于运河以及各支流沿线。 漕运指的利用水道调运粮食,华夏土地自古最大的边患都来自北方,而北方的土地无法养活戌边守城的士兵,由南向北的漕运便极其重要。千百年过去,如今大华即便北部边疆并无战事,但是漕运却关乎着京城这些北方大城市上百万人口的生计。而实际漕运也并非仅仅只运粮食,即便在漕船里也经常同时运输瓷器、刺绣、茶叶等等其他民生用品。是运河里船只的最大组成部分。 漕运虽然为官营,但实际不管漕运的漕船还是船上船下那么多的劳工,除了一部分当地徭役,剩余很大部分都来自雇佣。这些被雇佣的漕船和船工,长而久之,自成一个个体系,与那一碗杂萃江湖扯不开的千结万扣。 漕粮的征收和运输,从最下层的农民到京师边防,层层套套每环都有油水都要好处,成了一套潜移默化的‘漕规’。例如淋尖踢斛:农民上缴粮食时故意用脚踢斛,斛不倒但撒一部分粮食出来。这撒出来的既不算到上缴的重量里,也不还给农民,都是给官家吞的。还有漕船每过一个关口,都需给予当地官吏各种好处,不然官吏会以漕米不合格等等理由找各种麻烦。这些个看起来不公的事情,都成了约定俗成的漕规。 如果是小户,单个的漕船,在这样的漕规下都是根本活不下去的份。于是自然而然开始行成大的帮派组织,小户寻求这些帮派帮上缴粮食,给其固定的手续费,运输也由这些帮派包揽,他们自然和当地官府官吏有自成一套的好处分配。 而这些帮派势力也自然在本地做大。都成了当地最大的地下组织,上连官下管民,谁都惹不起。 依运河由南至北运送货物,并非全部是由一条船一直送到,相当大一部分会在中途换船,这样每艘船只与劳工都不用离开自己本地太远,方便管理。久而久之,运河的漕运帮派,按北中南地域形成了三大帮,分别叫京帮、清帮与临帮。主要驻地分别在京城、临清与临安。三大帮因为要互相合作,自然关系紧密,一荣俱荣,可谓牵一发而动运河全线。但内里究竟为何,外人谁也不知其然。 去年漕运的中毒事件便发生在临帮的船上,在和清帮的船交接之前,数条漕船上船工死了过半。.后来对食物及用水等检查,都未能找出毒|药的源头。加上此事官府非常怀疑是三个帮派内部的恩怨,但是又无法侵入三帮内部查探。而且漕运之事为国之大事,总不能耽搁了皇上和京城百官还有军民的吃食,根本无法停船停运搜查,最后不了了之,就这么无头案挂在大理寺。 前几日的竹松看中毒事件,虽然相对一比看起来是小事件,但拿给大理寺少卿成渊看,自然觉得其中暗有联系。 圣旨下来以后,成渊与钟承止做了简单的交流,一致决定微服出行,坐漕船南下。 既然是微服,自然也没什么远送的排场。由成渊安排好了前期事务,当日两人各自从自个儿住所拿着行李去码头就是了。 钟承止从重府走,上船前被重涵压着不让下马车,一边继续那干了一晚上的亲亲抱抱之事,一边耳鬓厮磨起来。 “承止……给我写信,我每日就翰林院和家里,哪都不去……” “恩,昨晚叮嘱你的一定记得了。” “恩,等回京第一个告诉我……我去接你……” “恩……” 两人稍分开了些,重涵看着钟承止问: “承止……告诉我,是不是这个回来之后你还有事……还要走?” 钟承止环着重涵脖子看着他,顿了顿说:“……恩。” 重涵把搂着钟承止腰的手抱得更紧了: “我等你,多久我都等……” 说着又吻了下去。 也不知让成渊以及在车外干坐着的景曲白等了多久,钟承止才下了马车,与景曲一道上了船。 次日京城这边,朝考结果出来,从新科进士里挑选了二十九人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其他做了各部主事、中书及各种外放。这二十九人里不出意外果然就有重涵、李章明、韩玉、张海云四人。 而皇上在朝考结果出来后又没出几日,下旨――修书:《守和全览》。 《守和全览》为类书,分类文,思,理,技。从文学艺术,哲思宗教,天文地理医学,各类工艺技术等,几个方面对大华现存相关著作与实例做归类纂修,整集为书。规模上不比前几朝的类书,但准备大型刊印,并不像以往朝代修书只放在皇家专藏,而是为民所用。总纂修为会试的主闱官――翰林院掌院学士方晴。 要说盛世修书也很正常,而且修此书其实先帝就有了意图,但被一直耽误。只是皇上此时下旨,不知是不是觉得翰林院一下多了这么多新人,必须要有效利用,也不枉多给出的俸禄。 话说这对重涵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俸禄,重涵决定存着给钟承止买点什么,觉着终于不是爹的钱了,感觉果然很是不同。反正自己平日只要不去霞凌阁也没什么要花银子的地儿,存着便好――完全忘记了为何自己没什么要花银子的地儿,那不是吃穿用度皆是爹的钱吗。 而这些新进翰林院的庶吉士,刚刚从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寒窗苦读里挣脱出来,终于结束了每日读书背书做文章的苦日子,发现又进入了全新的翻书找书抄文章的精彩生活。 “啊――――――――!” 重涵四人走在出翰林院的路上,韩玉发出一声大长叹:“为何好不容易不用成日看书了又要成日抄书啊!” “易代修史,盛世修书,我们能遇上也说明生逢盛世,不遇战乱,又能亲自为后人留下典藏以明志,实则幸哉。”李章明在一旁认真说道。 “前几朝也有修大型类书,因天家喜好,对言语文字大行干涉,对古往以来的论著多有删改。本朝政治氛围清明,对文人士大夫宽容,勾栏艺人都多有讽政,不会以文字狱苛罚言辞。以此撰书正好可以一改以前多朝的弊端,集本朝之力找回一些遗失或窜改的著作,修正补缺,还其本貌,为后世留一份财富。” 重涵也接着认真地说道,然后一转头,发现韩玉、张海云两人一脸惊诧地望着他。 “怎么了?什么表情?”重涵不解地问。 “涵儿你被章明附体了吗?”韩玉惊讶地说。 这种见解从重涵口里说出来不奇怪,但以此用来反驳关于看书抄书的事儿,实在是奇怪得不能再奇怪了,原来重涵只有想着各种理由法子偷懒去玩的。 张海云没一会便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脸嫌弃地对韩玉说道:“怎么都是与意中人相互许之,差别就这么大。” 韩玉听完也顿悟,然后愤然说道:“我又没许了给今年的新科状元!” 只有李章明在一旁听得笑着直摇头。 重涵想了一想把手搭在张海云肩膀上说道: “过几日的同科聚会,你不能想法子改在霞凌阁吗?” 朝考过后,各授其官,这科的新科进士们就即将要各奔前程。从古至今每届同科都有些情谊,也算是吃一顿散伙饭,或者说,就是前朝继承下来的‘曲江会’。张海云本身圆润的性格言行加上又是不多的庶吉士之一,便成了聚会的主事。 韩玉听了也立刻附和着:“是啊,干嘛不在霞凌阁啊?” “老大,这可不是原来我们荫监生聚会,新科进士来自全国各地,穷的富的兼而有之,又都是心气高傲的读书人,定不会让他人为自己买单,你要那些穷的怎么陪你们去霞凌阁玩?” 张海云刚说完,蹙眉想了一想又对着重涵问道: “韩玉要去霞凌阁我明白,你为何要去霞凌阁?” 重涵先未想到会被这么问,此时才发现不妥又不好不答,不自然地咳了一下,然后音量小了一截,说: “……承止要我去外面吃饭时,不得去霞凌阁以外的地方……” “哈――?”张海云和韩玉两人一听,立刻扶着大笑起来。 “风流跌宕重二少,彻底变成了一惧内的了……哈哈哈哈。”张海云一边笑一边说。 “不能这么说,还不知道谁是内呢。”韩玉也笑着附和着。 “承止多是为涵儿安全着想,怕自己不在涵儿无力自保,非是惧内。” 这话一听就是李章明说的,十分认真而无意识地补刀了一记最狠的,就是重涵不但惧内还没内人自己都保护不好。张海云与韩玉在一旁一边揶揄一边笑得更凶了。 重涵听着笑而不语,倒是也没觉得难受,心道承止那邪魅妖娆和……压在身下被|干得柔美无势的时候你们没看到而已。当然也才不给你们看到,这些都是我自己一人的…… 想到此处重涵心里突然一蹬,当日成渊说要借自己一物一用,难道说的……是钟承止? 46.与成渊 运河碧波,漕船其上。Om 河风带着略有腥味的水气,拂在船栏旁玉身而立之人身上,如白玉滋水,更显温润。身后另一人缓缓走近。 “钟大人如此忧容难道是在想心上之人?” 钟承止自己都没发现没了平日的笑容:“成大人如此肯定难道是颇有经验?”又恢复了一贯面带微笑的神色转头对成渊说。 “看钟大人面色似乎一宿未睡,甚为疲倦。”成渊接道。 “不错,下官确是一宿未睡,昨晚实在被弄得疲倦。故不在此多陪成大人了,容下官进去补一下眠。”说完钟承止便进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为何,钟承止与成渊从初次见面开始,两人对话互相总是淡淡地带一点挑衅。倒也并非钟承止故意,只是几日下来总是这样,竟习惯成自然了。不过虽然对话如此,但合作倒甚是顺利,两人不约而同都提出微服出行坐漕船南下简直不用商量。 钟承止依然有他形影不离的景曲,当然还有那只呱噪的平安。而成渊连个下人都没带。虽然一四品大官出行连个下人都不带实在奇怪,但放到成渊这人身上,感觉似乎又很正常了起来。 前几日得知钟承止是与成渊一起出行后,重涵赶紧地把李章明叫到家中来,细问关于成渊之事。 据李章明说,成渊身世已无可查起。幼时流浪在一个行老下做人力,被雇到李家。李章明的爹李云从无意中发现成渊既识字且有武功底子,性格成稳,完全不似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孩子。问其家世又说不知,觉得可能是哪大家的孩子无意走散或被拐卖的,心生可怜,干脆赎买回来还了良籍。之后让成渊在李府里做点杂事并送进官学读书,成渊自己一路童试、乡试、会试、殿试靠科举入朝。 李云从是刚正之人,从未在官路上给成渊直接的帮助。不过毕竟外人看来成渊还是李云从的门生,多少给其面子,之后也算是平步青云。现在不过二十六七,已是官及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和重熔并称为现在朝堂上的双虎少杰。 因为为官之前一直长居李府,于是与李章明幼年时也有五六年朝夕相处的时光,不过毕竟年岁差别较大,李章明与其情义上终不及重涵,但也算是亲密。oM这也是为何一有大案子,重涵就会去问李章明。一是成渊现在还时而会回李府也算是他老家看看,向李云从问些许意见。二是成渊本身和李章明关系就还不错,偶尔不忌讳的情况,成渊都会与李章明说,也从李章明处得知了不少重涵以及今年新科状元钟承止的一些事情。 成渊安排的漕船是一艘实际主运瓷器的船,比起一般的船要小一点但是较稳,内设也相对好一些,最上有几间过得去的房间给自己与钟承止住。 成渊是通过下面管漕运的官吏对京帮的人交代的此事,京帮船上的船工只知是上面有二位大官一成大人一钟大人要南下游玩避开眼线,故坐漕船,却不知为何要避开眼线。但等上船见了钟承止的容貌,都顿时自以为心中了然,只当是成渊避人知晓与娈宠出行逍遥快活再带着一侍卫,所以安排的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只是不幸,大的是被钟承止与景曲占了,小的丢给成渊一人委屈。 南下至临安,虽然漕船只带了少许榷货,几乎空船而归,顺流下行比较快,但也要十来日。钟承止本想在船上与成渊好好谈谈案情,但是确实很困,先睡觉。结果刚进到房间坐倒床上,就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干什么呢!又想睡觉!怎么从重府出来还这么懒!有你这么就知道偷懒的吗!”平安不知何时进到房间又开始呱噪。 钟承止深深发觉这从重府出来了估计天天要被吵得够呛: “不睡觉干嘛,这还有十几日才能到呢。” “去找那个姓成的问下去年那事究竟是何情况,我们可不要白跑一趟,到底是不是一伙人干的。” “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也没看到还哪有鬼玉的,还能如何,不就只能别处看看了吗。别吵,让我睡觉。”钟承止说着躺到床上。 “你晚上都去干嘛了?!晚上不睡!白日睡!” “你又不是不知我晚上在干嘛,很辛苦的。”钟承止翻身对着床的内面,背对平安。 “你……节操呢?节操呢!!?节……”平安一边说一边在钟承止身上到处扑腾。 咯――突然房门一声响,因为景曲不在房内,随时可能会要进来,钟承止并未锁门。此时进来的却不是景曲,而是成渊。 平安赶快收音,船舱没有窗户,于是平安只能扑腾到床边的凳子靠背沿上当自己是一只普通的小鸟儿,叽叽喳喳。 成渊进来,反手关了门,然后坐到床边,对着背对他躺着的钟承止说: “为官想到还未与钟大人细致讨论过去年的案情,包括前些日子的竹松看一事,我从章明那听得钟大人的见解,顿时如醍醐灌顶,当时就生了与钟大人一起查案之心。没想如此凑巧,皇上竟请钟大人与为官同行,实在幸哉。” 钟承止动都懒得动:“这一路顺流而下到临安还有十多日日子,后面再谈不迟。今日就让下官好好休息补下精神,也好后面给成大人查案多出点能及之力。” “也是,这一路还不知要与钟大人朝夕相处多少日子,钟大人也就不用与为官客气了,我们直呼其名你我相称即可,也方便微服查案。” “那就不客气了,成渊,我要睡觉了,你可以出去了。” “呵呵,承止,你还真是不与我客气,那我先告辞了。” 钟承止背对着成渊的脸眉头一蹙,首先钟承止未想到成渊会直接喊他承止,然后他感觉到身后的成渊正在抓向平安,而且手势极快,并不像普通逗鸟。 瞬刻, 钟承止翻身右手中指食指两指并拢,从下往上敲在成渊抓向平安的手腕上,成渊手腕被弹到一侧。 平安受惊飞扑到半空中。 成渊又立刻抬手欲抓住飞起的平安,钟承止从床上倏地起身,又一手刀把成渊的手腕从上往下打开。成渊又马上切换招路抓向飞到旁边的平安。 两人就这么在不大的房间追着平安飞快过起招来,皆未用内力,单单只以招数和体力相搏。速度极快,如不是钟承止招招都能压住成渊,平安如何飞也无可能避过。 数十招下来,论巧招压制无人能出钟承止其右。成渊两手手腕被钟承止握住压制在地上。 钟承止两腿跪在成渊两侧,低头看着地上的成渊,说道: “成大人到底是何人,这身功夫可不是随便一个四品大文官该有的。” “钟大人不是彼此彼此吗,还能压制住为官,这身功夫可从未见一个新科状元有过。” “成大人想做甚?试一下新科状元的功夫?” “为官只是看着钟大人这平安鸟甚是美丽,想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可惜下官这平安鸟,脾气不好,怕伤到成大人下官担待不起。” “钟大人多虑,反正论招数为官也不是钟大人对手,如何能碰到此平安鸟。不过……” 成渊被钟承止握住的手腕突然抬起手掌反抓住钟承止的手腕,然后立刻翻身将钟承止全身压在身下地上。 此次成渊用了内力,钟承止未有料到躲避不及,然后被这样全身压得分毫难移,纵使你有千招百巧,根本就动弹不得,毫无办法。 “钟大人毕竟是少年体质,要论内功气力实在是差得太远,被这样压制你还能有何办法?承止?”成渊在钟承止脸前极近说着。 钟承止嘴角一翘,笑了一笑说:“你可以试试看,我有何办法。” 成渊感觉脖子一凉,微微转头目光往侧面一扫。 景曲正站在旁边手持长剑,剑刃闪着寒光,剑尖顶着成渊的脖子。 “呵。”成渊笑了一声,散掉全身对钟承止压制的气力:“开个玩笑,承止。你这侍卫太认真了,都这样后面我们还如何一道共事呢。” 钟承止对景曲使了个眼色,景曲收了剑,归到剑鞘。 成渊起身,又伸出一手,把躺在地上的钟承止也拉了起来。 “成大人,我暂时也不多问你,你也不用多问我。我们就心照不宣,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过这种玩笑请不要再开了,这位景曲老兄可不像我脾气如此之好,往后刀剑不长眼,可别误伤了成大人。”钟承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成渊说道。 “甚得我意,大家以后也不用多忌讳,该做何就做何。记得不用与我多客气,承止。”成渊也稍微收拾弹了下衣袖,笑着对钟承止说,然后出了门去。 47.奴才懂 等门关了,脚步声远去。. “这家伙到底是谁?”平安又扑腾下来。 “我怎知道,这人已经二十六七。他在李家的时候我才几岁呢,你问我?”钟承止说完顿了顿又说: “不过在他身上我确实有一丝熟悉之感,当日霞凌阁学子聚会初次见到时就有感到。但看他的魂颇为清透,和重涵一样绝非坏人,所以我也未多思虑。你不是也没感觉有鬼玉的气息吗。” “确实未有感到,但这等功夫居然不是幽冥名册上的人,实在奇怪。”平安回道。 “此人略有像一人,但此人已亡。而且他这功夫底子可能出自阴府。”景曲在一旁说道。 钟承止听到便问:“谁?阴府十几年前那会儿散了太多人出去,他要是阴府出去的当时也不过十岁左右,还年幼。” “有点像咸家的人,但是咸家的人十几年前都死了。”景曲回。 “他又姓成……巧合还是和咸家有什么关系?话说咸家我根本无印象了。”钟承止一幅在思考的表情。 “行了!别管!只要这人不碍事,管他什么人!”平安又在一旁呱噪声响。 “还不是因为你一点用都没有,别人随便抓一下都逃不掉。”钟承止转头对着平安说。 “你来当个鸟试试啊!你来逃着试试啊!你怎没说你刚才也被压着动也不能动了,特别喜欢被压着对吧!对吧!?”平安扑腾扑腾地喊道。 “景曲你把这破鸟带出去,我睡醒前别回来。”钟承止一幅完全不想理平安的表情,又倒到床上去了。 入夜。 即便出了京城,运河两岸每隔不远总可以看到灯火阑珊。有的地方还能隐隐听闻遥远处传来的阵阵伎乐之声。 睡了一下午直到晚上的钟承止在摇摆昏暗的船舱房间里醒来,发现房里没人,景曲还未睡,便走出房间四处看看。只见景曲居然与成渊就着油灯光在下棋。 成渊看到钟承止走过来,一边看着棋盘一边问道: “承止这是睡好了?要吃点东西吗?” “谢成大人关心,叫点东西来吃吧。” “说了不必于我客气。”成渊说着起身走远招呼了一个船工,吩咐其去准备吃的,然后又走回坐下。 “现在可以谈谈案子了,你先说说去年漕运之事。.”钟承止等成渊坐下后说。 “承止可知漕运三帮?” “略有所闻,沿运河主河路段,按南中北分成三个民间帮派分别管三个路段的漕运事务。分别叫临帮,清帮,京帮。” “对,有一半漕粮的运输,在相交地段通常会换成另一个帮派的漕船,或者不换船,只换船工。毕竟一个帮想同沿线所有关口的官吏都打好关系成本较大,这样分三帮各管一处既可滩低成本,又让船工不用跑太远,方便管理。三帮可说是合作关系,缺一不可。而且分成三家,如一家出问题或者生事,另两家联合攻之,一家必不敌。故关系极为稳定。 但是收入上却并不平均,毕竟江南鱼米之乡,临帮所能在当地从农民百姓那压榨来的各种浮收好处远比另两帮要多得多。而且临安繁华不输京城,在漕运事务以外,临帮也有诸多收入,自觉得自己是三帮之首。京帮这边驻地京城,也管着京城一部分地下事务,也算是一份收入,而且毕竟与中央官府打交道,心气也自然不同,也觉得自己应该位居之首。最弱的其实是中段的清帮,于是清帮一直心有不甘。所以虽然三家面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私下各自还是有不服气之处。 去年的中毒事件在临帮与清帮槽船要交接前两日,船上的船工大量呕吐,与竹松看事件一样,先都只当是吃坏了肚子,但是最后却不治陆续身亡,一共死了上百人。但当时是秋收后最大的漕运,必须在指定时日内送抵京城。如果拖延时日,部分路段进入了干涸期,更会坏了全盘,是掉脑袋的事,一日都不可耽搁。于是只能拿下尸体,该换船的换船,换人的换人,这样很多事根本无法再查,等漕船都抵达到位,船上早已线索全无,最后基本就是不了了之。 但是三帮之间却埋了火药,临帮觉得是另两帮心生嫉妒有意为之,后来他们帮内查探亦未查出什么线索,却并未就此罢了。就如我先说的,之前三帮之间一帮有问题,另两帮合力攻之,一帮必不敌,本是极为稳定。但此事之后发展为现在京帮和临帮想合力瓜分清帮,清帮危在旦夕,目前局势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战。这是民间私斗,不干涉国政,如未真正开动,官府也无法干预。” “成大人是想查清楚这案子,顺便免了三帮的私斗?” “如果可以当然是何乐而不为。三帮势力都不小,真打起来远不是死个上百人的事。” “这个只怕很难,即便能免了这一时的,也免不了后面的,这就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等三帮合而为一了,又会有人觊觎帮主之位而谋权夺位,难免再次生起战事造成分裂。如此分分合合,直到某日漕运就没了,自然也就没这档漕帮的合合分分了。” “呵呵,承止倒是对这世间之事看得颇为透彻。” “成大人过奖,看得透彻是一回事,做得清楚是另一回事,若果真想直接阻了这分合之战,只能从本质上改变这世道的性质,这并非一人之力可以随意为之。而做不到也就只能同成大人一样,尽力免了眼前之战的事儿,只求图一心安理得,给自己交一份不如何的答卷罢了。” 成渊一幅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钟承止,轻轻带笑,半响没有说话,稍后说道: “承止叫我成渊就好,这么叫习惯了,等后面一不小心万一叫错,还泄了身份。” 钟承止依然一幅面带微笑波澜不惊的表情,眼帘垂了一下又看着成渊,接着说道: “那你现在想如何查起,去年查不出,现在不是更难查了。” “去年没有多查,也是因为最关键的如何下毒毫无头绪,有了承止竹松看的见解,这方面倒是可以另做打算。本身这案子一大疑点就是杀了临帮如此多人,究竟对谁有何好处,弄清楚这个我想案子不破自明。我们可以潜入他们帮派之中,看看有无这方面线索。” “恩,也只能如此,我无意见。” “竹松看那事,承止你是如何看出的。” “这个嘛,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功夫哪里学的?” “承止不是说不多问的吗,我有记性时候就带着功夫,后来在李家也未间断练功,于是自然如此了。” “那也是同样,我自有记性起就能看透这些事儿了,成渊你就不用多问了。” 这时,有人走近的声音。船上有人送饭来了。 “成大人吩咐的小菜和酒水,如果还有别的需要也尽管吩咐。”一个船头模样的人一脸讨好之色地说道。 成渊移走了棋盘,让这几人把酒菜放到桌上来。 “沿路有些城镇亦风光不错,成大人钟大人若有想下去玩玩的地儿,也可以尽管吩咐。奴才们自会等着两位大人。” “你们现在与清帮的关系,本官若停在清帮的地盘,不是给你们找事儿。” “哎,谁怕他们,他们若真敢生事儿。那只管动刀子来真的,看是谁怕谁。” “真准备动刀子了?” “哎,这奴才也不知道了,上面人的事儿。我们这些船夫就只看旗子怎么挥,我们怎么动。” “对了,等与临帮交接之时,你可不能说我们是当官的,那可坏了本官的事,万一给京城那边听到了,你是没事儿,本官回去可是要听河东狮吼的。”说着成渊把一旁钟承止往怀里一搂。 “……”钟承止十分无语地垂着目拿着酒杯喝酒。 “奴才懂的奴才懂的,成大人尽管放心。临帮那边奴才乱说也无什么好处,绝对不会给成大人钟大人泄密。”船头听了不住点头说。 “恩,你下去吧,这还有十来日,看到我们在一起时,船工都离远点,不要听我们说话,钟大人会不好意思。”成渊说着把钟承止喝了一口的手中酒杯拿起一饮而尽。 “……”钟承止手还悬着。 “懂的,懂的,奴才这就退下。” 然后这个船头立刻带着两个拿菜的船工退了下去。 等船工走远了钟承止说道:“下官实在是低估成大人的本事,可不只是功夫了得,估计进个戏班子也可以当个主角儿的。” “承止这样老是叫错称呼就知道定是进不了戏班子。”成渊放开了搂着钟承止的手,继续说:“这戏你可得演完了,不然理也说不过去,所以我是不是应和景兄换个房睡?” “那自是不用了,在成大人的震慑下,想必这些船夫也不敢来看屋里睡得究竟是谁,还请成大人多委屈几日了。” “承止还怕我对你做何不成。”成渊嘴角一翘,拿起自己的酒杯,笑着说。 “恕下官胆小,可不想再如刚才那般被成大人压在身下了。”钟承止举起酒杯敬成渊一杯。 成渊回了钟承止的敬酒,一饮而尽,然后说:“这艘船主要运的是龙泉窑的瓷器,瓷器不宜多动,万一有事也不好摊责任,所以都是一艘船同样船工送到底的。不过到了临安那边会有临帮的人来交接。到时候承止可不要泄漏了身份。” “成大人不必担心,到时我自会见机行事。” 之后三人一边吃饭,一边继续就案情聊了聊,便已夜深。 钟承止与景曲进了大房间睡觉,成渊这四品大官就只能委屈在那不怎么样的小房里将就了。 48.看日出 漕船在夜色中与无数船只交错而过,继续沿着运河顺流而下。. 头一日睡了一下午,晚上吃个饭聊聊天又睡,钟承止第二日清晨就已没了睡意。轻手轻脚爬起床穿戴好,以免吵醒了还在睡的景曲,打开门准备去洗漱。刚出房间,就发现成渊已经站在甲板上。 时近四月,晨风早已不再寒冷。清晨天色还未全部亮起,如散着一层浮云朝露,隐隐渺渺。只觉得湿润的空气夹着河水的味道在甲板间来回欢弄戏舞,带着船上人发丝衣袂不住飘动。 成渊身形颀长,比景曲矮不了一点,虽然没有景曲那样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的健硕身材,但即便一般人也看得出成渊绝不柔弱,定是带着功夫。同时又有着士大夫儒雅端庄的成熟俊朗,是一种居于文人与武人之间的特别气质。 钟承止抱着手臂侧靠在船舱墙壁上,看着成渊身长而立的背景。想着如果重涵不学歪不长歪,过个七八年估计也是这般的感觉。 见成渊也没反映,钟承止便打招呼: “成大人这么早就起,可不要说是房间睡不好。” 成渊回头,轻轻一笑:“若是如此,承止难道会让我与景曲换房而睡?” “那自是不会的。” “马上要日出了,承止过来看。”成渊一边说,一边伸出了一只手。 钟承止走上前去,成渊便把手放在钟承止肩膀上。 “能和承止一起无所事事看这十几日的日出……” 成渊说着的时候,两人站着这侧河边远处的地平线上,粉云匪雾,层层渐明,一轮红日缓缓露出边廓。.霞光顿时划开云层,冲破暗淡的晨色,撒在人脸上忍不住地眯眼。 “……也是一大快事。”成渊回头看着钟承止。 霞光打亮了两人一侧的脸,显得另一侧无比深邃。四目相对,钟承止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我晚了一步,不过这不碍我做好该做与想做的事。”成渊柔声说着,然后转回头去看日出。 过了一会,太阳完全升起。成渊放在钟承止肩旁上的手抬起拍了一下,说:“去洗漱,我去叫船工准备早餐。”便转身离去。 钟承止看着成渊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多久,景曲与平安也出到房外,即便平安不说人话的时候,也能把任何安静一冲而散。天已大亮,船工也陆续忙活起来,整个船上顿时一派生机勃勃。 钟承止、景曲与成渊便开始在微微摇摆的甲板上做武术功课。平常景曲是不与钟承止过招的,但成渊没打几步便又往钟承止这边招呼,没招呼几下,两人又开始过招,围着整个甲板乱打。虽然都只是好玩仅过招数,不带气劲,但也让旁人看得眼花缭乱。船头本想过来说话,看着这架势只能躲得远远的。然后心道,本以为是文官,难道是武官不成?这还真惹不起。 见三人练得差不多,船工便把准备好的早餐依然放在甲板的桌子上就立刻全跑不见了。 “哈哈,痛快,好久无人可以与我这般过招了”成渊收了式,坐下。 “哦?我看重熔就是一把好手,你们两不是并称双虎少杰。”钟承止也走过来坐下。 “如果大理寺要与有兵权的打交道,那多是要抓谋反之贼了,还是不要有交集的好。” “那日我看你不是与林槮在一道吃饭。” 成渊愣了一下,立刻反映过来:“哦,承止说的那日霞凌阁。林槮管着京城的禁军,京城有何大一点案子也是要用禁军的,免不了打交道,位居官位总是多有应酬。不过那日说是闭月榜第一的榆聆风会亲自出演,我也忍不住好奇去看看,结果却看到了承止你大出风头,实在是不枉一行。那日难道是你与霞凌阁约好的?” “非也,那日之前我还不知霞凌阁究竟是何样,只是一点巧合罢了,这世上巧合之事何其多。我看那日你们聚会之人也甚众,在谈什么不成?”钟承止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 成渊看着鼓脸咬馒头的钟承止莞尔一笑:“有些事便是言者有心,看闻者是否有意了,无意便什么都没谈,有意便会再找个地儿谈,那便不是我这种无意之人能知道的了。” “那你知道哪些闻者有意吗?”钟承止一边吃一边问。 “起码那个北蛮人必有所欲,不过不乏在观望之人,例如林槮我认为就是。”成渊说着也动起了筷子 “我大概问了下皇上,目前的势力,重家独大一边,李恒一边,李云从中立,而还有一边隐着说不清的是当年一直以为会是自己继承皇位的三王爷,正是因为当年都以为三皇子是皇储,其周围围着不少人,倒是重家意外压中了四皇子。” “谁也没想到先帝来个秘密立储,也说不定先帝早把秘密告诉了重家。毕竟重家帮先帝平了西夏,也才让先帝拿了皇位。”成渊停了一下问道:“承止这么问,难道是认为这些人会做什么不成?” “我也希望他们何事都不干,本朝没有门阀世家,既散了兵权,又平了边疆,本是可以很安定。不过这世间的事,因因果果,不就是反反复复吗,谁又能预料未来为何样。就如漕运三帮,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不也得站一边,总不能坐山观虎斗。说来,你想站哪边?”钟承止回答并问道。 “那也要先了解一下看……” 两人还准备继续谈话,听到远处特意加大的脚步声靠近,那个船头又走了过来: “昨日忘了与二位大人说,明日我们要过临清闸,临清闸过闸一般要耽搁几日,二位大人如果觉得船上住得不舒服可去岸上的客栈住住。后面的闸口都是不用耽搁的。临清这边已经是清帮的地盘,二位大人若上岸可要多多注意。” 成渊一笑:“你昨日不是还说谁怕他们,只管动刀子来真的。” “哎……成大人别见笑,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而且二位大人的功夫……我们这些船夫根本排不上号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上岸别给你们惹事才对吧。” “哎哟哟……成大人折杀奴才了,那可真是不敢。只是临清繁华而杂乱,二位大人又如此显眼,若是如早上那般……那二位大人就不是避人耳目而是招人耳目了。” “哈哈,劳烦船头操心了,我们自有分寸,你放心好了。” 船头点头如捣蒜,一边是是是的一边又离得远远的去了。 等船头身影不见了,成渊又接着说:“我们先进清、临两帮里面看看,京帮身处京城,于我们倒是十分容易掌握。” “准备如何混进去?”钟承止问道。 “那就看明日承止如何见机行事了。”成渊笑着回答。 49.临清闸 第二日傍晚。oM 钟承止与成渊景曲坐的漕船到达了临清闸。 等过闸的船只果然排了长长一溜,每个码头都站着一些虽然只是寻常布衣,但明显是在监视守卫的人。每艘船的人员上下,货物搬卸都被严密监视,稍有不对就会上前盘查。这即便在京师码头也未见如此,而且照说这些事是由各地厢军或乡兵负责,并不应该由如此多的普通布衣来执行,可见漕运三帮关系剑拔弩张已是明面上之事。 三人从头闸口上了岸。只见从码头延伸到远远街道,都是商贾往来,车辆辐辏。烟花柳巷纵横交错,歌舞弦楼连甍接栋。这才傍晚,天色未暗就已是满处华光,欢笑声声,一派歌舞升平的旖旎风光,繁华丝毫不逊京城的临水道。 不过临清主要是因港口而繁华,因为地处三岔河口,为十分重要的码头。而且过临清闸口快则两三日,慢则上十天,来往船只必须在此停靠,很多船夫都会带一些土宜在临清集市摆卖,赚点船资。包括官营的漕船都同样如此,就不说普通民、商船。官府对此也不做干涉,而且此处的交易免税,于是就使得这处港口城市更加的兴盛热闹。但因全依靠着来往流动的船夫商贾,故整个临清主要建筑都是酒肆、客栈、青楼、瓦舍,满处都是妓乐声声,霓虹灿灿,整个城市几乎彻夜不眠。 三人走在人来人往里,钟承止又在饶有兴趣地四处张望。不过这边小店不多,沿河除了集市就是酒肆客栈,再往内一层有瓦舍勾栏,而再往里多是青楼南院。 大华所说的‘妓’,是‘女乐’,卖的是曲技才艺,最多也就陪陪酒,说说话。官府还有官妓,也是一样只做表演助兴,是法律明文禁止私侍枕席的。简单说便是卖艺不卖身。 上等妓,住的都是有庭有院的大宅邸,带着一众的下人仆役,身才言举无一不可登大雅之堂,追求者皆是权贵豪富。中等妓也是艺貌双全,小有名气,常出入大棚瓦舍或被大户人家宴请。oM再次的例如随便一个小酒家里抚琴唱曲的,也非是说能给人随便侍寝的。男伶也是同一道理。 当然这些妓伶,也并非完全如深门香闺不可冒犯。名妓名伶皆是求欢者甚众,只是讲求双方自愿。次的自然就相对容易两厢情愿,越上的就会越难。所以如若能拿下名妓名伶一晚春宵或真情相许,倒也是那富贵圈中之人相互得意吹捧之事。但话说回来,这些名妓名伶既有声望也有身价亦有自己的身家,出入的也皆是富豪之所、权贵之圈,表面看来风光无限,根本不是寻常百姓能比。但是任哪个再有名望,也依旧极难被大贵门户明媒正娶入室,至多也就当个妾。所以才有如繁斐,毫无疑问是京城一掌数得出的名妓之一,挂着霞凌阁外衣更是比一般的还要尊贵,却依然不可能让韩家允许嫡子给游街收回去。而韩玉从来未拿自己与繁斐相许之事对外炫耀,看来也真是一片真情。 而专以身做货,以欢于人的,谓之‘娼’。大华酒店因类型不同,门口挂饰也不同。比如挂不同色旗子分别表示新酒、老酒、小酒。单卖酒不卖食的要挂油漆杈子。可以卖散酒的,喝一杯就走的,门口多是竹栅布幕。内有曲艺妓伶助兴侑酒的要挂红纱栀子灯。而还有地儿床榻给与娼妓就欢的,这红栀子灯上还要不分晴雨盖个箬。其实正经酒店与青楼南院的差别也就是这一张箬了。 在京城不去专门的花街柳巷这箬倒也不是那么容易一见,临水道上一条也没挂着几个。但是古往今来,哪朝哪代,哪国哪域,凡是大港口的地儿,皆是情|色聚齐之所。如此多长年在船上劳作的船夫,怎么办呢?这箬就特别多一点而已。 几人走着走着望到一家三层楼高,名曰‘小樊楼’的大酒肆,是一正店。凡是正店皆排场颇大,二楼阳台上立着的欢门高大华丽。不知与京城那家白矾楼有何关系。而小樊楼不远处同京城的孙羊正店旁一样,有个军巡捕屋。其门口用来救火的大水桶却早被换成了酒桶,内里的厢军正一个个点着酒桶数量,准备搬运到马车上去,这处实际成了军酒转运站。其实京城的不少军巡捕屋也差不太多,只是多少还装点下门面,毕竟京城的是禁军,总是比地方厢军要规整点,但实际情况也不容乐观。毕竟大华和平多年,世人忘记战火的沉痛,也就自然地生出惫懒与腐败。 成渊看到这军巡捕屋的情况,不禁摇了摇头,然后三人走进了小樊楼。坐到三楼的阳台上,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熙熙攮攮,看着不远处河道里船队长龙接头连尾,点了酒菜,喝酒吃饭。 “有这片地儿,清帮也穷不到哪去啊。”钟承止一边看着楼下一边说。 “所以漕运三帮才能三足鼎立这么久,而且即便现在情况是二对一,清帮也自认为还有一搏之力,不至于直接投降。”成渊一边说一边给钟承止与景曲倒酒。 “其实你当真是想免了这一私斗,还是说不想三帮合而为一?毕竟如果三帮分别而治,各自的力量就不会很大而且互相牵制,假如三帮合而为一,可就能算得上是一相当大的民间私兵,谁想动什么心思都是可以打个商量的。而且要真闹起事来,还关乎着京城那么多人的吃食问题,若反向压制,又可能闹出民变。合成一帮的话,哪个方面来说对于朝廷都没何好处。”钟承止向成渊敬酒。 成渊一笑,回敬,一饮而尽。说道:“承止果然聪明,所以你觉得,下毒之人是不是也打的这个心思?” “我觉得这下毒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只一个心思,就是因为他目的不纯粹,所以不容易看清其目的。” “此话怎讲?”成渊问道。 “先不谈这个,如果京、临两帮打赢清帮,那极可能因为瓜分地盘一事两帮之间再起风波,并且因此引起第二次私斗最后彻底合而为一。又或者清帮意外打赢其他两帮,那清帮一统,结果也是合而为一。虽然从长远来看,三帮合一对朝廷有害无利,但是这样私斗下来,短时间整个漕运三帮的实力都会大大削弱,这个情况你觉得谁有好处?”钟承止一边吃菜一边说着。 “……这个不能说对谁有好处,应该说对谁有坏处。如果谁本掌着漕运三帮的调度大权,那这般私斗之后此人的对手就短时间有了好处。” “不谈有无一位漕帮三帮的调度者,这私斗下来,首先三帮帮主起码有二个直接要败下阵。而即便赢的那个,一定会伤亡一部分亲信,短时间又无法取得其他二帮人的信服,这个得胜者在短时间内也绝无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被人坐收了渔翁之利。所以其实这事对三帮帮主都有坏处,但是人嘛,往往身在局中不知局。”钟承止摇了摇头,继续说: “所以假如漕运三帮在后台还有隐藏的东家,那这个东家的对手就定是凶手。如果没有隐藏的东家,恩……那坐收渔翁之利的就定是凶手。” 成渊点了点头,又向钟承止敬酒道:“听君一席话,感觉思路清晰很多,看来此次有承止定不会空手而归。” 钟承止笑着又摇了摇头,举起酒杯:“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些饮鸩止渴的人啊,为何这世上的人不能都像俞东家那样呢。”也一饮而尽。 “哦?承止果然与俞东家相识。” “相识是相识,不过那日霞凌阁登顶确实是巧合。” “听章明说,是重公子授意的?” “恩,少年意气之事,不过因此成全了一对鸳鸯,倒是也不枉出了次风头。” “呵呵。”成渊莞尔:“相信重公子现在可不舍得要你去出风头了。” 钟承止对成渊一笑:“看来章明与你倒也甚是亲密,涵儿的一点家底都被揭了个透了。” “如果章明不嫌弃,我倒也算他半个哥哥。” “谁会嫌弃四品大员,成渊你可不要太过谦虚。” 成渊举杯:“没有李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此恩我必永记在心。” 50.就是你 三人一边吃饭喝酒一边闲聊,当然有个雕塑通常是不说话的。om钟承止对成渊身份心里有点大概的轮廓,但是却不明他说的想做与该做之事为何。但既然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深入相探,倒是也好。 酒足饭饱,天色转暗,华灯初上,但街上人相反还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了。这家小樊楼虽然是一家大正店,但门口也是盖着箬的,此时三层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乎都坐得满满当当。钟承止三人坐在外围单纯吃饭喝酒的地儿,而一楼楼梯口一侧还有条道向内,至于里面如何,这从条道口不停传出的欢愉声声便可以不闻则明。 三人买了单下楼,准备出去找个客栈落脚,走到一楼楼梯半腰,却发现楼梯口旁这条向内的道口围了满满一圈的人,把楼梯口都给堵上了。 “为什么不让进——!?本小爷偏要进——!”一个明显还没脱稚气的声音从人堆里响起。 “哎呦~小少爷啊,您想吃饭、喝酒、听小曲儿找个姑娘小倌作陪助兴外面都是可以的,不用进到里面去啊~”一个中年妇人柔情顿挫的声音答道。 “不——!我偏要进里面!昨日我大哥还带我进去了,为何今日我就不能进了!?”稚气声音回道。 “小少爷啊,您要是有大哥带着进,我们当然是不管的。但独一个小孩子我们可不能放进去啊~~” “谁是小孩子了——!?本小爷大着呢!!把你们家招牌的小倌们都给爷叫出来伺候!!爷给钱全买了——!!!” 这种话用稚气的声音说出来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周围围观的和不远处桌子坐着的人听到全都笑了起来。 钟承止三人正在下楼,正好听到这一声吆喝,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灯红酒绿之地总是免不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也没想着看热闹,正准备从人群里穿过出门去。 “你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知道小爷我是谁请来的吗!?昨日还毕恭毕敬的,今日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对吧!?可别当小爷我一个人就是好欺负的——!!” 说罢,听到武器出鞘的声音,围观的立刻笑不出来了,慌忙闪开,有些人还尖叫了起来。.这么突然乱作一团,钟承止他们相反不好走了。 人群中间的果然就是个半大小子,眉目清秀,虽然稚气未脱,但五官比寻常人略深邃,看起来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说是小孩子也不为过,正拿着一把刀四处乱挥。不过看得出是挥着唬人的,并未想故意伤人,不然应是早砍到人了。但是一把寒光铁刃在这挥来挥去,给一般人看着也够心惊胆颤的,全都往边上躲远了。而酒店那似乎是老鸨的中年妇人,见着这情况不对,赶快叫了两个身体结实拿着棒子的大块头侍卫来收拾场子。 这两侍卫赶来不出手还好,这小孩只是在吓唬人。结果一出手,这小孩还真过起招来,竟然和这两个侍卫打得还不分高下。但也不是过招得多认真,一边打一边还在到处窜,继续乱唬着旁边的人,然后一刀砍到钟承止身前。 钟承止抱着手臂站着没动,眼睛都没眨一下。景曲一手就抓住了这个小孩拿刀的手腕。然后把小孩往一边甩了去。当然景曲未用力气,这个小孩只是退了几步,坐到地上。 两个大块头侍卫立刻跑过来拿棒子压制住这小孩,这时这小孩才正眼看了看钟承止几人。 而钟承止三人没当是回事,正转身准备往门口走。 “站住!”小孩坐在地上大声喊道。 钟承止三人依然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小孩拿刀弹起两个侍卫的棒子,两个侍卫竟然没压制住。小孩立刻爬起挥刀就往钟承止方向冲过去。 景曲转身,又出手抓住了这小孩,像个小玩意似的轻轻往后一扔。这次稍加力,小孩的手立刻放开,刀落下,人直接就坐地上去了。 钟承止这才转身低头望着小孩,问道:“恩?你是说我们?” “你!就是你!” 小孩站起身来,也不拿地上的刀,叉腰站在钟承止面前,个头没到钟承止肩膀。抬着头,左边看看,右边又看看,然后猛一点头,对着钟承止一指: “就是你!” 接着小孩手指着钟承止,转头对着后面的老鸨大声喊道: “老太婆——!!这是你们店的小倌吧!?小爷我就要这个——!给爷我陪酒作乐!外面也成!最好给爷进去开个上房去——!!!” “……” “……” 整个一楼沉静了一瞬。 老鸨反应过来,赶快走过来,两个拿棒的侍卫也跟在后面。 “哎呦~小少爷啊~这可不是我们的小倌,人是来吃饭的客官。您别闹了~我给您进去开个房去,阿~”老鸨一幅哄小孩的口吻,就差最后加个‘乖’了。 钟承止对小孩笑了笑,拍了拍其脑袋示意告别,没有多说,三人转头又往外走。 “等……”小孩正准备又叫。 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人。 “小虎少爷,怎么回事?受欺负了?”其中一人看着小孩的刀在地上,转头问道。 老鸨最明人情世故,明白这小孩定不是寻常人,便赶赔笑快说: “没没没,哪有受欺负,一点小误会而已~这不是怕小孩不懂事,若是随便就放进烟花之地,被家里人来店里训斥怎么能放小孩入内,我们不也难做嘛~您说是~吧~?二位公子~这有人带着要进去,我们可是欢迎欢迎啊~!”还一边兰花指弹着手绢往进来的两个人身上上拍下拍。 “胡说——!我就是被欺负了!”小孩立刻反驳。 老鸨听了着急起来,这进来两人一看也是带功夫的,就怕生事开打了,赶快说:“哎呦~小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您看啊……” 老鸨一堆啰啰嗦嗦的解释还没说几个字,就被小孩打断道: “我就是被欺负了!是被他们!” 小孩手一指,伸向钟承止、成渊和景曲三人。 “他们仨壮着自己身强力大的,三个大人一起欺负我一小孩儿!好意思!看我手腕!” 小孩说着把手腕往进来的两人面前一伸,刚刚被景曲抓的两处都有红红的痕迹。 “……” “……” 一楼又沉静了。 老鸨不说活了,偷偷挥手给两个侍卫打了个手势。两个侍卫趁着人都看着小孩与钟承止三人赶快退了回去。 钟承止三人还没走出门外,被这么一说,只能转身回头。 “……” 三人看着小孩和那刚进来的两人,都未说话,钟承止眼里绿光轻闪即逝。 刚进来的那两人,穿的衣服是一个款一个料,只是颜色不同,一人是银衣蓝边,一人是蓝衣银边。 银衣蓝边之人持蓝鞘剑,剑鞘上镶螺钿玉石,缤光流彩。与衣裳不可谓不配。 蓝衣银边之人持银铁扇,扇开阖如月花绽放,寒光旋彩。与气势不可谓不合。 原来正是那日披靡擂台上的明骚闷骚:水中花镜中月——王小里与王小川。 51.一对一 银衣蓝剑水中月走上前一步:“三位兄台,看起来都是端方气度之人,为何欺负一小孩子。oM即便小孩子多有不明事理之处,但毕竟童心未泯,多爱玩闹,身为大人不应该多多谦让而处之,以身作教吗,何必这般恃强凌弱还打伤于人。”水中月的废话依然多。 蓝衣银扇镜中花走上前一步:“……”只摆了个姿势,扇子一挥,未说话。果然依然是闷骚。 钟承止笑而未言,觉得这对水中月镜中花去哪个勾栏开个节目估计也能活得下去。 “就是,你们仨这么欺负我,想一走了之!?知道这两位是谁吗??以为你们走得掉吗——?” “……” 钟承止三人依然没说话。 景曲一向雕塑,成渊摆着看热闹呢,钟承止则是想着真是送上门来的枕头,还送得这般有意思。 小孩儿见三人都不说话,倒是更得劲了: “怎么?怕了?这正是江湖大——大——有名的水中月,还有披靡榜上第四的——镜中花!!” 周围有些人唏嘘起来,楼梯上也站着人围观了,看来这一楼的人都准备着看热闹呢。 小孩看着这气势也越来越得意,噼里啪啦地继续说: “哼,你们想全身而退,可没有那么容易!不然还有没有王法了!今日不给爷我个交代别想就这么走了!你们可得好好赔偿小爷我的!不然这镜中花水中月定是不会饶了你们!我晾你们总不会是披靡榜第一吧?!总不会自认可以打倒披靡榜第四的镜中花吧?!水中月这次若不是……” “你想我们如何赔你?” 见小孩噼里啪啦没完,钟承止只好打断,饶有兴致地问着。头轻轻一动,眼帘轻眨,给了小孩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与眼神。 “咳……咳……,哼……”小孩看着钟承止这一动作,脸稍有点红了起来,掩饰着低头咳了咳。然后抬起头放低了音量,略带着点害羞说道: “……小爷我这人好说话,你到里面开个房陪爷我喝喝酒做做乐,把爷我伺候舒服了,就算了。” 钟承止低头看着小孩笑了一笑:“如若我不愿呢?” 小孩眉头一皱,没了刚才那害羞的表情,又大声说道:“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镜中花!!水中月!!上!” 镜中花水中月各持扇持剑上前。 “等等。”钟承止面带微笑地柔声说道。 “怎么!怕了?!”小孩又在后面叫。 “这么直接打容易伤到旁人,干脆我们一对一如何?”钟承止依然笑着回答。 “一对一……你们三个大人,我们这才两大人一小孩,不公平——!!”小孩看了眼成渊,他知道景曲的厉害,感觉成渊应该也带着功夫,而估计钟承止只是个纯书生。万一这镜中花水中月打不过成渊、景曲两人如何办。 “这样,你们三人只要能胜我们三人任意一场,我便陪你到满意,如何?”钟承止看着小孩又甩去了一个眼神。Om 小孩脸又红了起来,然后拉着水中月镜中花到一边小声商量。 可惜当日披靡擂台镜中花受重伤,后被水中月赶紧带走,于是这两人都未亲眼看到披靡擂台最后。当日镜中花只觉得赵丸丸胜得有蹊跷,并未觉得是自己实力不及。寻常人实在不知道披靡榜之外还有另一方世界,只觉得既然能上披靡榜,即便民间有暗藏高手更加高之,应该起码也相去不远。尤其还有镜中花在,是有赢赵丸丸拿披靡榜第一实力的。 没一会三人商量完,小孩走出来,依然是那稚气的声音说道: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不许用武器!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有恶毒的武器,凡是用武器暗器都不算!敢不敢!?” 钟承止继续微笑着说:“行啊,你们尽管用武器,我们三人空手便好。” 周围一片嘘哗,这下真是看热闹了。本身镜中花水中月就颇有名望,这种港口之地都是鱼龙混杂,江湖人多半都知晓此俩人。这下还要一比一打斗,楼上很多人下来围观。 成渊看着钟承止,知道这绝对是在故意出风头了,若要省事,三人直接走了根本就没人追得上。真想打,景曲一个人一只手就可以掀倒一堆,更不用一对一。 小孩听了相反有点瘆了,又回去与镜中花水中月俩人商量。然后过了一会,跑过来说: “行,但排序我们定,我对那个黑衣大个子。”小孩指着景曲。 “水中月对这个白衣高个的。”小孩又指着成渊。 “镜中花对你,你可不要不服。”小孩指着钟承止,一脸得意地说。 这还田忌赛马呢,拿最弱打最强的,最强打最弱的。 钟承止笑笑点了点头:“那便门口去吧。” 几人走到小樊楼门口,那老鸨不愧为老鸨,见机行事比谁都快,立刻要侍卫把门口的人赶了个场地出来。于是这般,小樊楼三层楼每层阳台上满满站着人望着下面,街道上还一圈圈围观的。周围楼屋的人见着这边有热闹也都挤满阳台望了过来。 钟承止其实还特地等了等,见势头足了,说了句:“开始吧。”就示意景曲上。 景曲站到人群让开的场地中间,那小孩也跟了过去。 老鸨居然在一旁当起裁判来了,兰花指把手帕弹得飞旋,风情万种地喊了一句:“开~始~~” “我认输!哪有大人欺负小孩儿的!这盘我输。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赢一盘就算的!”小孩指着钟承止说。 钟承止微笑点点头,未说话。转头看向成渊,示意归你了。 成渊笑着摇了摇头,也走到场地中间去。 水中月将剑给了镜中花走了过来,然后不出所料: “虽然你们说我们可随意用武器,你们空手。但那般岂不是对你们不公,万一你们输了怪我们胜之不武,我们岂不是无言以对。所以在下也不用武器,正好徒手比试也不用怕刀剑无眼,看公子也生得俊朗,若伤了哪,估计要惹得不少姑娘痛心伤心……” 又是废话没完没了,结果那小孩倒是不耐烦了,喊着说: “王小什么的!!你不要废话了!快打!” 这江湖中人虽然很多知道水中月镜中花,但真没几个把他们本名弄清楚,多是记不清哪个是王小里哪个是王小川,于是干脆都以外号称之。 “……咳咳。”水中月停了啰嗦,做了个手势:“请。” 水中月本意是让成渊先出招,结果成渊站着一动不动。水中月没办法只好先攻了过来。 一爪直伸往成渊面门! 啪啪。 成渊轻轻一侧让,避了这一爪,左手抓住水中月伸来的手臂,右手快速伸向水中月脖子。 速度,力道,以及招路的差异,根本躲避不及。 两招便定了输赢。 而且场中人更明白实力的巨大差异,水中月被成渊抓着手臂与脖子,动也不敢动了,从牙缝里说了句:“……认输。” 周围一阵嘘声,大家都是准备看大热闹的,就这么便完了? 水中月下去对镜中花耳语了几句,拿走了自己的剑。镜中花走上前来,未将扇子交给水中月。 钟承止走入场中,看着镜中花,说道: “为免镜中花公子不好使用武器,在下干脆……” 钟承止一边说一边四处看:“……用这个好了。”说罢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的扇子可否借在下一用?”钟承止对着一位围观的持扇人问道。 对方呆呆地把扇子递给钟承止,钟承止点头致谢,走回场中。把扇子开阖抖动了一次,收好抵着下巴说: “这样镜中花公子就不必不好意思了。” “……” 镜中花一语未发,做了个起手姿势。 老鸨又弹着手绢柔情喊道:“开~始~~” 镜中花未动。 钟承止则依然左手负手,右手拿着收起的竹扇轻点自己下巴,微哂看着镜中花。 镜中花开扇,扇面横平飞旋,如一银月刀,刀刃直朝钟承止划去。 钟承止把竹扇抖开,十分惬意地对着自己扇了一扇,然后手腕一转,把手中竹扇侧面对着挥来的银扇侧面以某个角度敲去。竹扇开始收阖,一根根扇骨相继地带着钟承止导在竹扇上的气力打到银扇之侧。银扇被这不大但连续的敲击带得自己收阖并打到了一边。 镜中花眉头一皱,再次打开铁扇换个角度朝钟承止大力挥去。钟承止故技重施,开扇阖扇,镜中花的铁扇再次被敲得收阖打到了一边。镜中花眉头更皱,开始多种尝试,在钟承止身周各个方位挥扇。但次次都被钟承止一样的办法破解,而且钟承止一直负手站着,除了拿扇这只手,全身动都没动。 镜中花见此不行,干脆不开扇,把扇做棍来打,欲打到再开扇挥砍。钟承止便也不开扇,直接以闭扇敲打,依然次次都能把铁扇打到一边,让镜中花再开扇也没用。而且镜中花自己明白,根本就打不开扇。看起来钟承止完全没用力,只是轻敲,站着动也未动。但镜中花十几招下来,手已经被震得生麻,就快没知觉了。 镜中花干脆腿也用上,手挥扇,脚踢去。想起码让钟承止动得一动。 结果钟承止扇面一开,手往下一放,竹扇从手中掉落往下一转,正好打到镜中花的腿。把镜中花的腿击得直坠地。放开扇子的手一个手刀敲向铁扇侧面,铁扇依然自己闭阖打到一边。而钟承止回手再抓住空中还没落地的扇子,接好一收一开,对着自己扇了一扇,依然是全身除了拿扇那手,分毫未动。 这十几招围观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扇子开开阖阖,各种绽放。尤其最后一招,一放一接煞是好看,全场叫好声起。 镜中花彻底明了中个差距,不再尝试。抱拳见礼,认输: “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下自认愧不能比。” “水中月镜中花二位公子上次披靡擂台伤皆未痊愈,我们只是趁人之威而已。”钟承止笑着当这么多人的面故意说了个谎话,也是照顾两位江湖名人的面子。然后转头对一旁还没会过来的小孩说道: “小姑娘,你若真要在下相陪……说实话,不知谁占谁便宜呢,这赔偿岂不是太不划算。” 小孩听了先一愣,便立刻激动地喊叫起来: “谁……谁是小姑娘了——!!!我是小爷——!!” 接着挥起自己的刀就往钟承止砍来。 钟承止收扇,对着挥来的刀侧面轻轻一点,刀从小孩的手中脱落掉地,小孩被震得后退几步,倒下坐在地上。 钟承止又给了小孩一个如沐春风的眼神,转身朝借自己扇子的人走过去。 还了扇子,钟承止回身抱礼: “打扰各位了,在下告辞。” 成渊与景曲便走过去,人群自动退开一条道,三人离去。 留着水中月镜中花与小孩三人在原地无语。 围观的人嘘了几句,便自己散了。老鸨不知何时早就回到小樊楼里去该干嘛干嘛了。 水中月走到镜中花旁边说: “这些人……到底是谁,太恐怖了……根本……看来那日披靡榜擂台,我们走后的事情绝非夸大。” 镜中花沉默了一会,扇子在手中敲了一下: “……我们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然后低头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小孩。 水中月伸出手,拉小孩起身:“小虎少爷,没事吧,这三人真欺负你了?” “哼!” 小孩站起来就把水中月的手一把甩开: “你们不是很厉害的?这叫厉害?” 小孩说完转身自己走了,水中月镜中花两人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52.点分茶 钟承止、成渊、景曲离开后便找了个客栈叫做‘久住仆家’入住。oM虽自称仆家,这客栈还颇大,自带浴堂。临清如此多流动之人,不过说来客栈也够多,总算可以一人一间房了。三人在浴堂洗掉几日的风尘,舒舒服服地在客栈房间内坐着休息。客栈楼里楼外都还一片热闹,这劲头与京城的夜市真是相差无几,身于其间似乎都忘记晚上应是睡觉的时候。 闲着无事成渊与景曲又开始下棋,钟承止坐在一边看着。成渊转头瞥了一眼在低头观棋的钟承止,问道: “承止为何不来下几盘?” “你们和我下棋没意思。”钟承止继续看着棋盘回答。 “为何?” “因为赢不了,或者我让你们赢,那又有何意思?” 成渊听了一笑,说:“似乎有理,那刚才小樊楼你又在下何棋?” “你未看出那个小鬼是谁?”钟承止没抬头反问。 “是谁?”成渊问。 钟承止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今日我们若是直接走了,这事便就了了,不会有下文。若是打起来三两招搞定,外人看不明,而就水中月那脾气定不会服气,回去绝不会说被强人所败,镜中花通常又不多言辞,最后只会不知怎么随便交代了也就过了。若是假装打得激烈引得旁人看又容易伤到人还结仇。只能这样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且闹得广为人知,明日必有人来找我们,还毕恭毕敬的。” 钟承止抬头看向成渊:“你不是说看我如何见机行事吗。” 成渊也转头看着钟承止:“我现在颇为能感受一点重公子的复杂心情。.” 钟承止又笑了一笑:“这次清帮看来也准备玩儿大的了,你这步棋下得也不错。” 钟承止手在棋盘边缘点了点。 成渊一白子落下,景曲的黑棋死了一片。 三人闲聊下棋没多久,便在这喧杂不减光火不暗的临清深夜里,各自回房入睡。 次日一早。 钟承止还咬着包子,果然客栈掌柜的就亲自敲门来报: “三位客官,今儿晚上,小樊楼堂主想请三位到小樊楼一聚,好对昨日之事既表歉意又表谢意。顺便招待三位吃点本地小食,听点本地小曲,如若能给三位少去一点旅途疲惫,也算是尽到一份地主之谊。堂主还说查了三位来的那搜漕船,估计至少还要两三日才能过闸,三位不用担心今日一聚,会误了行程。”掌柜说着见了个礼,把拜帖朝三人一递。 成渊接了过来,与咬上一个新包子的钟承止对视了一眼,回头对掌柜点点头。这掌柜便退了出去。 “果然如你所料。”成渊看着拜帖对钟承止说。 “这也算不得所料,是走了这招棋,对方只要不无聊来太出格的,便也没什么别的地儿好落子了。倒是你想后面棋如何下的问题。”钟承止继续啃包子。 “先去看看他们准备如何下。” 成渊回。 “即便看了,这也只有一家,一面之词未尝可全听。难道你准备这边先忽悠兜着,然后我们到了临安会了临帮再决定?” “这对承止岂不是家常便饭?”成渊笑着对钟承止说。 “成大人,下官可是赤纯之人,成大人可不要以己度人。”钟承止一边消灭包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 成渊笑而未语,把拜帖又合好后说:“人家也没掖着,自称堂主,漕运三帮为表示三帮平等并相互依存,三帮帮主皆不称帮主而称堂主,而且挑明查到我们船,意思便是知道我们从何而来,要往何去。” “所以你到底是想如何对清帮、临帮交代我们的身份?可别说要我见机行事,也别说搂搂抱抱便能打发。……景曲我的盏。”钟承止说着转头要景曲拿出自己的茶盏泡茶。 景曲起身去给钟承止拿茶盏。 “这次我们下江南也不是秘密。只是这事大多人没当是回事,觉得无非有了新的线索便翻查老案依条办事而已。但是如果投毒这事本身与朝堂里的人有牵连,必定早就通风报信了。”成渊见钟承止意欲泡茶,便也去拿自己的茶盏。 景曲把钟承止的茶盏在桌上放好,是一个黑中翻暗孔雀青的细密鹧鸪斑建盏,釉面温亮,唇边圆润,转变角度望去如反着七色琉彩,仿若萤光微浮,却又不过于耀眼。 成渊走过来便赞了一句:“好盏!”然后把自己的茶盏也放上来。 成渊的茶盏是士大夫里颇受欢迎的兔毫纹盏。但是成渊这个却是一个银兔毫建盏,黑青色底釉趁得银纹丝丝可见,油光亮闪,一拿出来也知不是凡物。 而景曲自己的茶盏是茶叶末铀,黑棕色底,黄褐色细结晶点,与景曲平日打扮真是十分相配。 成渊哈哈一笑:“没想承止与景曲还好玩这些。” “这些多是你这种老人才喜欢,于是与涵儿、章明他们一起时便不怎么玩弄。” 成渊连被揶揄,笑着摇摇头:“这个难道也想说赢不了你?” “那我便不会拿出来恃强凌弱了,这玩意要看的元素太多,人无可面面俱到,例如茶叶如何、水质如何甚至水温气温如何,不是动动脑子动动手就可决定之事,不过单论点茶分茶,你定不是我对手,景曲亦是中个好手。” “那便来试试看。”成渊笑答。 三人便就着客栈研磨好的茶叶斗起茶来。 钟承止一边分次注水点茶一边说:“清临两帮的内部已决定事宜,便不是我们能决定之事,所以也只能见着什么茶叶什么水便点什么茶。”盏中泛出细腻乳饽,钟承止拿起细茶匙划入盏内。 “毕竟长远来说漕运三帮的私斗不可免,这事也不用刻意阻止,我们便看看局面能如何利用,玩点什么花儿出来。”钟承止细匙离茶,盏中现出月上飞燕图,然后缓缓随着泡沫渐渐消融。 成渊看着钟承止盏里的图案一笑,也往自己盏里注起水来:“玩花儿这事便交给承止,我在后面点好这茶便可,毕竟调膏注水也是个活儿,说不好还是个苦差。身份之事如若已经通风报信,或者查到,那便是互相心照不宣,如若确实不知,我们还如对着京帮那样便好,也就委屈承止搂搂抱抱一下。”成渊盏里亦是泡沫匀细,久不退散,但并未拿匙分茶。 景曲同时也点好了茶,三人茶盏一摆,个个都是相当漂亮。 钟承止笑了一笑:“说了等于白说。” 53.樊可然 三人便这么闲散地玩了一日的斗茶下棋,平安憋着一肚子气成渊在又无法叫唤。oM到下午天近黄昏三人才去往小樊楼。 小樊楼依然客来客往,人声喧哗。但三人实在显眼,刚刚踏进大门,那老鸨便远远兰花指弹着手绢迎了过来: “三位公子~你们可~来了~我们堂主在里面的最上房相候~~” 总觉得这声音比昨日更加风情万种了,然后老鸨一步三扭二回头地带着三人往昨日不放那小孩进的内场走去。 对比外场用灯火照得通明,晚上也如白昼一般。内场里则是红霓暖烛,暗香琼影。恰到好处的光暗,处处飘动的浮香,红绯一片的装饰。这档乃是货真价实的青楼了。 老鸨把三人带到了内场三楼最里的一个大雅间,房门打开,琵琶乐声琤琤响起,清泉小曲流转而出,佳人引歌樱桃破,醪香扑鼻杯满涴。房内左右两面都是铺着红缎苏绣的软塌,上面墙壁挂着悬瓶与山水挂屏,正面一张宽大的紫檀罗汉床,罗汉床背后一扇黄花梨八扇百花戏鸟大折屏,阻断了房间后半。这屏风之后想必便是芙蓉暖帐春宵床。 只是和这一应的旖旎柔情丝毫不搭的,便是中间罗汉床上坐着的那胡子拉撒彪形大汉——乌铁。 乌铁穿着缎子外衣,衣冠不整地半敞着胸膛,左拥右抱着各一位美人儿,一位喂吃的一位喂酒,旁边还有一位在抚琴唱曲,可真是好一份神仙不如。 见三人走了进来,乌铁吐掉口里的桃核。屁股也没挪一下,就这么坐着抱了个不正经的礼,歪着嘴角说道: “果然不出所料是钟大人。在下乌铁拜见钟大人。” 钟承止望了望乌铁后面的大屏风,也未见礼,回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乌铁掌门。”说罢往旁边的塌上一坐:“你这银子赚得可是有别于俞掌门另一般风味的有声有色啊。” 成渊也坐到侧面塌上,景曲则站在钟承止一边。 “哈哈哈哈,乌铁没有俞掌门那乱七八糟花花心思的本事,只能卖身赚这种直爽钱了,才不枉为大丈夫一世。”乌铁一边说一边手把身旁的两位佳人一抓一揉,顿时娇喘连连。 “既然一世只想赚这种直爽钱,把自己妹妹女扮男装甩到汉人地方来干嘛?你那言辞里不是一向讨厌汉人的花花玩意,难不成还想讨个汉人妹夫回去?”钟承止手搁在塌中间的小矮案上,也没看着乌铁回道。 “哼,这些钟大人就不要管得太宽了,今儿钟大人来总不会是想断了乌铁我财路的吧?” “你认为呢?” “呵呵,哼,量钟大人你也好,你身旁的这两位也好,还有另个大王也好,就算你们个人力量再强,以一敌百也好,以一挡千也好,难不成以为可以破得了几万大军配上精良武装的列阵围攻?难不成以为你们这点人还能干个什么宏图伟业?千军万马浩瀚人海面前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乌铁的手开始更加放肆探入深里,两位佳人的娇喘声此起彼伏。 “我对你的财路没有兴趣。” 钟承止瞥着乌铁身后的屏风:“你们若是都与俞掌门一样,赚多少银子又与我何干。再者你也不要太自作多情了,我要做何也未必非要与你作对,不过一枚棋子而已,难道还以为现在这屋子里你是主角不成?” …… “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沉静了须臾,屏风后传来爽朗的女人笑声。 “……”乌铁蹙着眉头环着佳人没有多说话。但手捏得两位佳人声音有些变调,面色略微难看。 “早就听说今年霞凌四榜,冠玉、披靡两榜第一都被新科状元占去,今日一听,钟大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屏风背后走出了一位身材高挑,气质豪爽,丰姿绰约的女人。穿着一身粉紫金边的紧身衣裤,显得身材凹凸有致,盘着利落的马尾髻发。既有着女人的风韵又不失男人的大气。 女人身后跟着一位单眼被伤疤斜穿而过的高大男人,远看感觉与景曲略有相似,一眼就可见的强壮,却并不魁梧,但不同于景曲的一身英气,而是带着些许阴鸷。 “成大人,钟大人,还有这位公子。在下姓樊名可然,正是请三位前来的清帮堂主。这是副堂主卫书水。”樊可然一边见礼一边自我介绍。身后的卫书水也见了个礼,但并未说话。 钟承止一笑,坐着回了个礼:“所以这小樊楼,原来是这个小樊楼。” 樊可然回了一个在寻常女子身上不会见到的大气笑容:“正是,平常相熟的兄弟都叫在下小樊,不过是就着方便起了这个名,与京师酒肆之甲的白矾楼无甚关系。” 钟承止瞥了一眼乌铁,轻哂着说:“既然樊堂主也出来了,我们便换个地儿谈好了,看乌铁掌门这猴急着办事的模样,实在不忍在此继续打扰。”说罢便起身。 “好!请!”樊可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打开房门,几人走出房外,樊可然又回过头对乌铁见了个礼,卫书水关上了房门。 樊可然在前带路,几人穿过灯红酒绿花柳吟吟,走到外场三楼的一个雅间,顿时觉得换了一番光亮清爽的世界。 五人围着一张不大不小的饭桌而坐,雕花窗外传来街道的喧杂。 刚入座,各种菜肴便陆续呈上,放了满满一桌,色香俱佳。 上完菜,侍从离开关了门,樊可然便说道: “三位请尝尝小樊楼的招牌小菜,虽然定比不了京城的珍肴,也算点地方小味。” “樊堂主自谦了,昨日就已尝过小樊楼的手艺,与京城白矾楼、霞凌阁相比也不逞多让。”成渊回。 “我说樊堂主为何要约我们在内场,原来是想要乌铁来先行试探一番,可真是好招。”钟承止拿起筷子。 “实在是失礼,成大人钟大人想必也知道现在漕运三帮的情况,在下也是稳妥起见不得已而为之。”樊可然抱礼回道。 成渊转头对着樊可然问:“既然乌铁在这,那樊堂主是想请鸣鸿派给清帮做助力来打这次的漕运三帮内斗?那这局面可与外面相传的完全不同了。” 樊可然:“如若在下不请鸣鸿派帮手,那形势就如外面相传的一样,清帮毫无可胜之机。在下同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既不想要兄弟们去白白送命,也不想要清帮这么多年的传承就断在第一个女堂主之手。” “何止鸣鸿,还有昨日镜中花水中月,虽然一旦鸣鸿介入了他们便无什么大用。”钟承止边吃边说着。 樊可然豪爽又略带自嘲的一笑:“近日与乌铁掌门接触后,发现这世间在我们寻常人知道的以外好似还有另一番天地。如若一般来看,能上披靡榜之人,在江湖里即便不算顶尖,也定是一等高手,能招到手上便是一大筹码。而临帮已经将一川派收到麾下,其中便有披靡榜第三的赵丸丸。一川派这几年声势颇为壮大,大有追赶扶山派之势,若不是镜中花水中月与一川派素有嫌隙,说不定也早就加入了临帮那边。” “呵。”钟承止一哂:“一川派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追到扶山与鸣鸿的,这其中有你们所不知的规则。虽然扶山与鸣鸿这些年都有衰弱,因为他们也没守规则,但好比瘦死的老虎无论如何都比猫大太多。所以假如鸣鸿真站你们这边,你大可不用担心那一川派如何。” “但如若京帮临帮能拉到扶山派……”樊可然略皱眉头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扶山派定不会参与你们这些事。”钟承止斩钉截铁地回答。 成渊在一旁接道:“樊堂主今日叫我们来又为何事?” 樊可然点了点头顿了下,说道:“本一开始只是冲着既然能轻易打败镜中花水中月,看看是何方高手能否招到麾下。之后去查三位来历,发现不是那么简单,便连夜快马通知京城细作调查,方知道了是成大人与钟大人,但又不知两位大人究竟目的为何,便让乌铁掌门稍做了一点试探。” “试探结果呢?”钟承止笑着问。 樊可然:“起码几位也非是站在京临两帮那边。听京城的消息二位大人是想查去年的投毒一案?” “正是,不知如果能把去年投毒案调查清楚,对你们漕运三帮的局势会不会有所影响?”成渊回话并问道。 樊可然摇了摇头:“投毒这事可说仅仅只是一个导|火索。从去年那时开始,三帮之间便开始纠结账目分配不均,换船运输是否有私自苛扣,换人时是否有刻意破坏船只,相邻的地盘是否有越界行为等等。这些琐事一个个算下来,其实三帮里任何一帮都不可能有多干净,毕竟我们主要成分无非就是三教九流,即便上面纪律严明,私下有人做点事也不可能管得那么面面俱到,然后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即便把去年的案子给清了,能证明与我们清帮毫无关系,但也洗不去这一年闹的各种纷争了。” “除非能证明是京帮投毒,那京临两帮的联盟就完了,保不准成了三帮大乱斗,倒是也不错。”钟承止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 樊可然一时没有接话,卫书水一直如景曲一般一言不发。成渊微微笑了一下在旁说道: “樊堂主,你是想打赢这仗当三帮之主,还是想自保以求三帮如原来一般呢?” “……”樊可然沉默了一会,与卫书水对视了一眼,抱了一个礼,说: “成大人在民众中向来声誉甚高,在下便也不瞒两位大人。说是妇人之仁也好,其实于在下来说,只是想帮中兄弟过点好日子,如果这一小樊楼便可养了一帮众人活得舒舒服服,又何必参与这江湖扯不完的纷争。即便现在仅在清帮堂主之位,下面都时有各种不满之言与小打小斗。如果当真赢了京临两帮,可预见那总帮主之位绝非是坐得舒舒服服。但是这漕帮一应的运作,数万人的生计,上连着官,下牵着民,环环相扣,一脉断便全身瘫,换了权欲之人坐在此位,只会弄得更是荆天棘地。现在这情况便是身不由己,鸣鸿派的要价非是小数目,即便能毫无伤亡打赢此仗,清帮也会耗损不小,后面如若遇上灾害之年,保不准就要出什么乱子,就不谈伤损严重会如何。但在下现在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倒是二位大人有何建议?” 钟承止吃着东西没有说话,成渊回道: “樊堂主看来也是性情中人,樊堂主有没想过,其实对于朝堂来说,可一点不喜欢民间组织过于做大。如此询问一清官的意见岂不是在问如何自取灭亡?” 樊可然笑了笑:“漕运可说是大华之根本,只要漕运存在一天,便会牵扯着无数拉扦、搬运、行船的劳工,那便必会有一个漕帮这样的组织,因为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便少不了的帮派,灭了如今的漕运三帮无非也就是换一个卷土重来,能灭得完吗?成大人可不要唬我。” 成渊也回之一笑:“樊堂主也是聪明人,但是你应该懂,朝廷可以不灭漕帮,但不能由着漕帮在控制之外。往年三帮鼎力的局势对朝廷来说便是个好局,能不战维持从前便最好。但如若万不得已,你们非战无可免,那朝廷有两个选择:一是等打完收胜利者归附;二是一开始选个已在自己归附之下的阵营保其获胜。” 樊可然听完想了想,说:“成大人意思是要清帮现在向朝廷表示顺从吗?” “这个我只能说先给樊堂主提个醒,看樊堂主既然如此坦诚之人,为官便不瞒着,具体如何要看过三帮情况后再做打算,此战依然是能免则免,免不了那就是这些后话。”成渊回。 “有个额外的问题。”闷头吃了半天的钟承止突然插话。 樊可然:“钟大人请说。” 钟承止:“你们与乌铁的交涉到什么程度了?他的人过来了吗?” 樊可然:“给了一个头款,并不是很多,乌铁说他的人不日便可调集过来。” 钟承止顿了一下,放下筷子:“我有办法能免你们这战,当然,只是一时,起码能让你们今年无法开战。而长远,漕运三帮发展至此合一可能已是大势所起,即便以不战的方式应该也摆脱不了,起码在你们三堂主之上有一个能服众的总帮主,此事才算告一段落。这方面樊堂主不妨早做准备,是屈于人下做个真正的堂主管好一地之事。还是想统管漕帮,一展抱负。又或者退出这纷乱的江湖,管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与心爱之人隐于尘世,做个简单的女人便好。 樊可然一时有点语塞,须臾后莞尔说道: “钟大人确实是不同反响之人,这些在下也并非未想过,不过人有时自己也不懂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每日所做之事并非己之所欲,但是却无法选择那条看似更简单的道路。如今局势只要不太出格,在下便会尽自己全力保这清帮安定。来日若是真有人能一服三帮保得安宁,在下有何不能屈于人下的呢。而若是非战不可之时,也绝不会临阵退缩。” 钟承止眼里绿光微闪,点点头,拿起酒杯: “那我便在此保证漕运三帮今年不会开战,并会竭尽全力使漕运三帮之纠纷和平解决。樊堂主今年不用花气力在准备大型开战之上,但我不能保证没有其他乱事。樊堂主不妨将乌铁暂时稳着,这对你除了多个碍眼的东西眼前晃之外,也没何坏处,但不要多给他银子。而如果到了必要之时,希望樊堂主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樊堂主应该明白,我们所希望的局势,与你希望的可说是曲路同归。” 樊可然也拿起酒杯:“好!成大人与钟大人既然也如此直白,清帮又有何理故作姿态。在下不敢妄言欲达济天下,不过一小人私心,只想给周遭熟悉人事安定平和,想来与二位大人的天下大道绝不相违。往后如有能相助之处,定在所不辞。” 成渊与卫书水也举起酒杯,四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钟承止又说:“不过有些事,已经为时已晚,今年难免是有些乱事的,不在你们漕帮也会在别处,但无论是哪处,无非都是一个人间万象,一张大网谁也脱不了关系。我看如今港口局势紧张也未尝不好,久溺于安定,容易生出腐败与懒散,居安思危说得容易做得难,如此让下面人警惕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樊可然也拿起了筷子:“漕帮最初的形成意图,也就是给弱势的人一个靠山,连着的都是最普通的民众,如果真有乱事,绝对也撇不开关系。钟大人大可放心。不过……”樊可然笑笑:“钟大人别介意,这些话,真不像从一位未及弱冠的人口中说出的。” 钟承止莞尔:“樊堂主这些话不同样不像从一位女子口中说出的吗。” “哈哈哈。”又是樊可然爽然的笑声:“与二位大人今日几句话便散去了在下心头半年多的阴霾,甚是开心。来!喝酒!”说罢又对着成渊和钟承止敬酒起来。 54.泡浴堂 钟承止和景曲这两个喝不醉的不谈,成渊和樊可然,还有那个与景曲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二号雕塑卫书水居然也都是酒中豪杰。oM几人一餐饭喝了大几缸酒,满屋醪香,却都丝毫没有酣态。 酒足饭饱,天色已暗。樊可然和卫书水将钟承止三人送到小樊楼门口,成渊便回头示意不用再送。刚出大门,脚还未踏到街道到上,街上的人突然全往两侧躲避,有些都挤到小樊楼里面来,又把钟承止三人给挤了回去。不一会一辆装满酒桶的四拉马车飞驰而过。街上人太多,如此这般回避,还是有几个人被撞倒,但是马车根本缓都没缓,一骑绝尘。 “哎……这是县里的厢军,只有拿酒的时候一派勇猛,平常懒散得连乞丐不如。”樊可然见到这情况又折回来,在钟承止三人身后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临清也有十来家,有三四家给军队供酒,这种情形几乎日日可见。” 成渊摇了摇头,侧过身回:“京城也未见多好,京城禁军虽比普通地方厢军要略强,实际也已惫懒成风,连城门上的士兵都经常偷逃去喝酒。上次萧将军打打仗还真得说是件好事,起码让这些士兵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用的。要说现在也就萧将军手上的那几万禁军还有点禁军的样子。” 樊可然点了点头,又转头对钟承止说:“刚刚钟大人说得不错,久溺安定,易生出腐败与懒散,居安思危易说不易做,确实应该让下面人警惕点。” 钟承止也点了点头,笑而未语。 没一会人群也恢复了正常,三人再次见礼离开,自行回到了客栈。 ‘久住仆家’有专供头房客人沐浴的浴堂,三人一身酒气,回到客栈便转去沐浴,见浴堂也没有他人,便与搓背的仆役说了说,要其出去,在门口守着,暂时不要让他人进来。. 成渊、景曲,尤其景曲,穿着衣服还不是那么明显,一脱下衣服都是肌肉分明,虬结精壮,看起来就遒劲有力气势非凡,绝不好招惹。恐怕捏死个人与捏死只虫没大差别。 搓背的仆役本蹲在角落发呆,一抬头看到光着上身的成渊、景曲两人,立刻出了一身汗,点头点头地答应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三人便乐得包场似地泡着。 成渊忍不住问道:“你有何办法可以免了这次漕运三帮的私斗?” 钟承止靠在池边,头发随意扎着个马尾,散落着几束发丝被浸湿贴在面颊之上,热水蒸得脸到胸膛都泛着微红,转头望向成渊,可说是嫣然一笑: “这个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可以说是个颇为奢侈的办法。不过反正我们不是有俞大东家吗,皇上肯定要去找俞东家要银子的。我已经可以想象俞东家那可爱嘟嘟的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了。不过估计他后面肯定会想点花招儿把这钱又框回去。” 成渊一时没有回话,挪近了一点:“早前你为何没说有办法可以免了这三帮之争?” “不是说了看什么茶叶什么水便点什么茶吗,你难道先想到清帮堂主会是这样一人?” “那倒是确实想不到竟会是一如此爽然的女子。不过你不怕只是樊堂主一面之词?” “如果她说的是三帮是非,谁对谁错,这个往往一面之词不可全听,因为每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但是樊堂主只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并未多说是非。而我能看得出一人是否在撒谎,这番想法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钟承止说着翻了个身,双臂抱着趴在池边,把头侧搁在手臂上,微红的脸颊有着不似平常的娇艳,透过垂散的几束发丝,看着成渊。继续说: “如果几个堂主都是典型的市侩之人,那我们不妨利用下这三帮之争寻个对我们有利的局面,最后也可方便收场。但既然其中有这样的一方,那和平点平了这事也好。” “你那日见到那小孩便知道是乌铁的妹妹了?”成渊又走近了点。 “恩,这小孩很明显带点北蛮血统不是吗,耍的刀法虽然不带内功,却是正正的鸣鸿刀法。既然乌铁的妹妹在这,那必然是清帮请了鸣鸿派帮忙,这情势顿时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有人在利用这三帮之争,恐怕那日要乌铁去到披靡擂台也是故意的,这样才能让寻常人知道鸣鸿这一门派,知道一点尘世之外的天地。所以这个幕后之人每次做事都不只一个目的,真的是相当讨厌。” 成渊伸手把贴在钟承止脸颊上的几束发丝挽到钟承止耳后,然后问: “你觉得是从去年布下的局?” “有这个可能,起码现在这个就是半个局,但有些似乎已经来不及去阻止了,你是……”钟承止话突然一断,成渊在摸他的背。 “这是你救重公子受的伤?”成渊手在钟承止背后的伤痕上来回抚摸。 钟承止赶快地翻过身来,正面对着成渊:“恩,这案子怎么没见动静,刑部不查?” “这案子一开始就没交到刑部,自然也到不了大理寺。”成渊环着钟承止,手依然在钟承止身后上下抚摸,一手越来越下……“本来就是暗杀,重家自己不想查,那自然就压下来了,直接就递给政事堂,说内城中能进到大型机关武器,关系甚大,需要暗查。直接动的禁军调查此案,如果有最后的消息应该会交到大理寺,但目前还未有。” 成渊一边说话一边把钟承止搂得越来越近。 “成大人,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了。”钟承止想把成渊推开,手放在成渊的胸前轻轻用力,却被成渊完全挡住。 钟承止微微皱眉:“而且我还未问过成大人你又是什么立场,你这次来查这漕船中毒案除了办公还有何意?” 成渊一手将钟承止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握住,头低下沉声说道: “……我说……你的立场便是我的立场,你看……我在撒谎吗?”另一手把钟承止搂紧,脸倒向一边错开鼻梁,靠近,近得几乎要吻了下去。 钟承止眼里绿光轻闪,微微低头避开成渊的嘴唇,另一手放在成渊肩上轻推:“成大人,你喝多了,再开玩笑我就要景曲过来了。” “……” 成渊停顿了一会,转而在钟承止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放开了钟承止。 “那为官就先去睡了,明日再见。”说罢成渊便离开浴池,拿起布巾,围在身上走了出去。 钟承止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转头看一旁的景曲。景曲正把手臂搁在池边,依然是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地看着钟承止这边,与平安可谓是两个极端。两人对视了一眼,也起身离开了浴堂。 55.邮公文 翌日,钟承止一早便起来,特地避开平安,自己出门了去。. 随便在街上买了点吃的,就去了临清的邮驿。先拿了一份邸报好好读了下,再要了笔纸,坐在邮驿给重涵写起信来。重涵现在也算是半个官,虽然连品都没有,但信可直接发到翰林院。邮驿是递公文的,钟承止给重涵写的信,自然是半点公文性质都没有,完全是拿公家设施办私事。 之后又给皇上写了封信,这个……勉强算是公文吧。 寄完信,正准备出门,转身就遇到了刚走进来的成渊。 “我说承止为何一早就不见了,来这……难道是给重公子发信?” “成大人是来邮公文了?”钟承止反问。 “为官当然不会如承止一般滥用公家设施。” 成渊说完便取出已经写好封好的信,直接交给小吏。两人便一起出了邮驿。 “早上船头来过,明早我们船就可以过闸。今日承止还有何事要在临清办的没有?” “换几家馆子吃吃?” “哈哈。”成渊一笑,“行啊。这边这么多馆子,找人问问哪家口味好。” “恩,先回去叫景曲,问下客栈掌柜好了。” 两人在早上已经开始繁忙的河边走着,河上的船只舳舻相衔左右相靠,满满排得这运河如平地一般。临清不单为运河上最大的港口,过往船只需要在此过闸交税。而且附近州县很多物产也由临清运往京城或江南。例如就设置在临清县郊不远的砖窑厂与整个山东的铜铁矿等,都从临清入运河往各地运输。可以说为整个大华的一大枢纽。 每个繁华的城市都用它自己的方式孕育着大华这片土地,又抓着这片土地的土壤成长壮大。 俩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成渊看着不远处的闸口说: “漕帮在各堂主之下,又分为很多小帮头,每个帮头管着几艘到十几艘不等的船,每艘船又有各自的船头。.然后岸上又有管理对民对官还有寻常生意这些各种事务的小主管,层层级级,枝叶庞大。樊堂主一女流之辈能坐上这清帮堂主之位,并能服众相当不易。” “你难道是要京城那边去查樊堂主如何上位的了?”钟承止随意地搭着腔。 “呵呵,各种事务都需要弄清楚与交代清楚。” “其实这些事大可不用你一四品大员亲自来做。” “那些文书工作才是更不值得亲自去做,不如出来做点实事。” “还不带一个下人?”钟承止看着成渊问。 “寻常带着下人无非要么是侍卫,要么是伺候。一般侍卫也不知谁保护谁了,而早年我还是伺候人的,现在也不习惯被人伺候,于是两种我都不需要,带着作甚?” “那倒也是。要用兵时呢?” “京城禁军不好调,还不如动用地方的厢军,起码这些州县都是得给面子的。虽然素质不行,但唬唬人也就够了。唬不住的时候,那就是大事了,真要大量调动禁军,也不是我能办得到的事。还得问你那重二少爷的爹呢。” 钟承止点点头,然后打趣道:“那这次你算是带着我这下人,是给你做侍卫呢还是伺候呢?” 成渊转头对钟承止笑笑:“这才是真不知道是谁给谁当侍卫,又是谁伺候谁了。” 钟承止也回之一笑。正好走到了久住仆家。两人走去楼上景曲的房间。 钟承止先敲敲门,知道门没锁就直接开门进了去。平安先未看到成渊,一瞧着钟承止踏进门就鼓起劲准备开骂了,结果第一个字还没喊清楚,成渊就跟着进到房里,只能立刻改为寻常鸟的叽叽喳喳,钟承止看着乐得满肚子憋着笑。 “走,出去找找有没好吃的。”钟承止对景曲说。 景曲点点头就跟了上来,平安愤然地站在景曲肩膀上盯着钟承止。三人下楼找掌柜的问了问临清哪些个馆子好吃,附近又有何地值得去逛逛的。掌柜的详细地作答了一番,三人便去往第一个目的地。 第一个目的地是城内的一家饼店,卖着西域传来的烙饼,据说日日都要排队才买得上,钟承止觉得作为早餐午餐中间的加餐不错。这店就在小樊楼不远,离久住仆家也不远,都在临着河的街道上。往那方向走去,远远就看到排着长队,只是混在人群里,前两日都未注意到。于是三人就跟在队后站着。 “这估计要排一会。”成渊对着钟承止说。 “和会试那队比,这就真不算啥了。”钟承止看着前面回道。 “会试排了多久才入场?” “没排多久,我不是呆在重府吗,怎可能要重二少爷排很久的队。” “我看你……” 成渊还准备与钟承止继续闲谈,却看到斜对面不远处,樊可然从小樊楼大门出来,后面跟着卫书水和好几个看起来也带着功夫的人。几人面色十分凝重地正往道路这边走来。 钟承止循着成渊的目光望去,也感觉似乎有点事情:“这个气势,出什么事了吗?” “我去问问。”成渊说着就迎着樊可然走去。 樊可然看到迎面而来的成渊,站住抱礼:“成大人。” “看这样子,出什么事了?”成渊问道。 “厢军出现很多人呕吐拉肚子,现在正在怀疑是酒的问题。小樊楼也是供军酒的正店之一,正准备去看看到底如何。”樊可然回。 成渊听得面色一凝:“难道和去年漕船上的毒一样?” “还不知,今早开始陆续出现的,在下刚接到消息正待去查看。” “一起去。” 成渊说着对钟承止打了个眼色,钟承止明白是有事了,拍了下景曲也跟了过来。几人一边走一边询问情况。大面积的呕吐听起来实在与去年漕船中毒,还有前些日子竹松看的情况差不太多。现在地方厢军嗜酒成风,如果在酒里下毒,那受害者数量可能远比去年漕船事件多得多。 钟承止正想着,中毒人数别说几百上千,就算只几人,他也没这么多解药。而如果是昨晚中毒,现在才熬制解药,肯定来不及,要如何是好。 此时,身后传来与平常不同的喧杂声,混着喊叫声,越来越大。一行人转身循声望去。身后不远即是临清钞关,还架着专门审查的浮桥。浮桥上和岸边的官兵都在往钞关内跑,远远地还看到一些本在河边监查的官兵也在往钞关奔去。 “这又是如何了?”樊可然看得不禁眉头更紧,然后点了身旁一人,“阿六,你去看看。” 其中一个跟随的人,点了点头就往钞关那边跑去。结果这人还没走几步,已经有一个清帮的人往这边走了过来,对着樊可然说:“堂主,钞关内闯进了三个人,武功强大,士兵拦不住,直接冲到里面去了。” “谁胆子如此大,钞关可是户部直接监管的。”成渊声色肃然。 “这难道是想打劫不成?”樊可然疑惑地问道。 “来得还真是快……我先去这边,景曲你跟着樊堂主去看看厢军。”钟承止转身准备往钞关走。 樊可然望向钟承止:“这个难道就是钟大人说的乱事?” “我也不确定,只是敢闯大华第一大钞关,难道会是寻常劫财之徒?” “就不说钞关,敢在清帮大本营之地做打家劫舍的行径都得掂量下自己有没这个本事与份量。这边近,我也去看看,书水你先带人过去军营。” 樊可然话音刚落,突然一声轰然巨响,钞关院里火光爆起,隔着远远的都似乎感觉地上一震,之后轻微的热浪从钞关那边如暖风拂来,接着尖叫之声四起。 整街道的人都被这巨响震得一时不知所措,原地顿足,惊恐地往钞关张望。钞关院内红光翻天,火花四溅,附近行人与四周建筑里的人都开始往外逃窜,街上顿时变得比先前更加杂乱。 56.钞关火 “这!难道是火药?”樊可然身旁的卫书水第一次在钟承止几人面前发出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钟承止面色凝重,只轻轻说了一句:“走。”然后朝着钞关极快速度奔去,在拥挤的人群里左右晃动向前,似乎全是虚影。 景曲几乎同时就跟了上去,成渊也立刻紧随。 樊可然与卫书水对视一眼,也带着身后的人赶快朝钞关赶去,但街上人太多,实在无法追上钟承止三人的速度。 钟承止三人没一会就到了钞关门口,巨大的热浪从大门内阵阵滚出,从外可见钞关大院一半都已经在熊熊烈火之中,映得门口站的跑的每个人身上都是红光,火势大有蔓延出院的势头。 整个钞关内外都已乱作一团,里面的官吏全往外冲,周围建筑里的人汹涌而出,挤得附近全是人,哭声喊声连成一片。门口隔着稍远处围着几个厢军,拦着不让寻常老百姓靠近,钟承止几人同样被视作了老百姓。 当然,虽然老百姓往里张望的也有,但多数跑还来不及,谁去凑这种热闹。 成渊掏出鎏金腰牌,举到门口穿着七品官服急得打转的人脸前。那人眼一对,看到腰牌先一愣,须臾才反应过来,赶快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谁谁谁拜见还未听清楚,成渊一挥手:“免礼。里面如何了?”然后就径直与钟承止、景曲往钞关里走。 那七品官在后面喊着:“成大人!成大人!里面起着火呢……危险啊……”万分磨蹭地实在不想进去,四品大员在前,又不得不跟了进去。 钞关院内书办房这一整侧连着的房子全都燃起了熊熊大火。oM还好钞关是独院有围墙,不然就临清这栉比鳞次的房子分布,必然要造成一次大型火宅,那后果不堪设想。但即便是独院,如果火长时间不扑灭,火星飞到别处,依然非常危险,最近的几栋房子已经殃及池鱼,开始燃起火苗。而且作为钞关,本身就有公文钱银甚数。此时当务之急应是赶快灭火。 成渊回头对着七品官,一脸正色,眉头紧蹙,声音严厉:“望火楼的潜火兵呢?还未来?” 七品官吓得脚一软,看着就快跪下去的样子:“今早好多人都拉肚子了……这剩下的没几个好的了……” “难道驻守的厢军全拉肚子了?!昨晚全喝酒了?!”成渊明显带着怒意地回道。 这下七品官是真要跪下了,满头大汗,腿都弯了:“还有,还有……应该还有的……下官去叫……” 成渊横了七品官一眼,随便抓了个小吏,要他立刻去叫望火楼的潜火兵过来灭火。那小吏看着七品官都在后面唯唯诺诺的,赶快就奔了出去。然后成渊回头又严厉地对那七品官说: “你是知县吧,赶快去把临清执勤的厢军还能动的全部调过来,救火救人先!再要知道情况的那些官吏,来个人与本官说,到底是如何回事!” 知县捣蒜般点点头,赶快去办事。 而钟承止与景曲,一进到钞关里面直接就冲往火场里救人,也因此成渊才能一个人先控制局面和了解情况。 火势在一个爆炸之后须臾间顿起,根本预料不及。一些在内房的小吏完全没有机会逃出,困了不少在已经起火的房屋之内。 钟承止仔细在燃火的房子旁边挨着倾听,火苗几乎要打到钟承止衣服上。听到一处声响,钟承止停下,稍做判断,朝着景曲手一伸。景曲卸下腰间的其中一把剑递给钟承止。 在京城时,景曲一般只配一把剑,就是他自己的——屈刃。而自这次出京城,外出一直都同时带着钟承止的——斩鬼剑。 钟承止接过斩鬼剑,挂到腰带剑璏之内,从除了布满阴文之外,毫无装饰黑色玄铁剑鞘里取出斩鬼剑,后退两步,面对着内有人的房屋,隔着不远不近站着,然后转头看了旁边景曲一眼。 景曲向前走了一步,站定对着钟承止点了点头。 钟承止手臂剑身一直线,在身侧斜向下指着地面,低下头,闭上眼,运气。 须臾,钟承止右手持剑缓缓在地上划了一个弧转到身前,左右手同握,猛然睁眼,手腕一翻,剑刃垂直地面,斩鬼剑从下往上风驰挥起。 哗——然一声,一股强大的剑气,转瞬间崛地而起,卷着强风掀起了燃烧的屋甍与略有坍塌的砖墙木窗。 一旁的景曲立刻跃起,掣电般闪入屋内,在卷起的燃火砖木还未落下前,一手各抓一个人,将屋内两人提起,又迅速跃起冲回火焰之外。这两人其中一人已受了烧伤,另一个人完全是被火气弄晕。景曲将两人放到安全的位置又返回钟承止身边。 而钟承止未做停留,又转而听其他处的声音。公家建筑多是院式的单层单栋,比起街道上不少二三层的房屋相反要简单一点。感觉人就在门口不太深的,两人便直接闯进去救人。在房屋内里的,此时无救火装备,只能由钟承止巧妙地破坏房屋,景曲适时往内冲入救人。 这般反复救出了上十人,钟承止与景曲的衣服都被烧黑了好几处。 这时候,那数量不多的,没拉肚子的潜火队与士兵才终于拿着水袋水囊等灭火用具赶到,樊可然与卫书水也冲了进来,带着清帮的弟兄帮忙灭火。 场面混乱一片,四处都是水花火花,与攒动的人影。 知县叫了一个本在钞关内的官吏给成渊交代情况。 钟承止救完人直直就朝着成渊那边过去。成渊正在对着官吏仔细询问,钟承止走过去只问了一句:“放火药的人往哪走了?” 这官吏先也一愣,然后指着钞关大门反向的方向:“一共三个人,拿着东西直接往那边跑了……” 官吏话还未说完,钟承止转身就往那个方向奔去,景曲见状立刻紧随其后。樊可然正好在一旁听到说话,看到钟承止追过去,向旁边一个清帮的弟兄交代了一下,与卫书水对视点了下头,也跟了过去。成渊留在钞关继续稳着情况。 钞关后面是临清的居民区,巷巷道道,弯弯扭扭,密密麻麻,比另一头的商业区人要少一些。 钟承止直接跃上屋顶,在几乎一直有连成一条的屋顶与围墙上奔跑,时不时地问一下屋旁巷道里的人,有未看到三个人拿着东西奔跑离去。 钟承止时问时走,跑得并不快,景曲就在身后。而樊可然与卫书水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穿过了居民区就几乎出了临清城,城外靠近城墙还有一些杂乱的房屋,再远点除了耕地基本就是平原,零散的树木稀稀拉拉地立着。这闯入钞关的三人并未掩饰自己一路的行踪,钟承止一行终于在城外十几里的地方追上了此三人。 57.三个人 前方有一座不算高的小山丘,脚下一片绿草地,几棵稀散的大树中间,站着三个形态各异的人。.其中两人穿着的服饰和汉服很相似,却又有些许差异。 一个男人,魁梧不亚乌铁,头顶全秃,只有下半有头发,两侧绑着辫子,耳垂上挂着金色圆型耳环,一身白衣,面颊发红。右手臂整个被银铁包裹,如义肢一般。 一个女人,头戴着似圆环的装饰,挂到额上,吊着短珠帘,衣着花色繁缛,魅惑一笑,婀娜万千,手持长戟。 还一个着一身寻常青色袴褶,盘着寻常发髻,中等身材的男子,拿着看似普通的青鞘宝剑。 三人各拿着一大袋银票与现银,重量也不轻,扔在地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党项人?”卫书水的声音在钟承止后面响起。 似乎在等甚的三人听到背后动静,转过身来。 “哎呦,居然有人这么快可以追上。不是说现在的汉人士兵全都是废物嘛。”那女人抚媚的声音。 “追上也没用,明显是来送死的,哈哈。”大块头男人洪亮的声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接应的人来了立刻就走。”青衣汉人转身侧对着这两人说。 那女人走上前两步:“这还有个女人呢,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清帮樊堂主,干脆陪奴家玩玩儿?……哎呦,刚没注意看,还这么多俊郎儿,干脆一起上,奴家最爱了。”女人欢快地双手拍拍了两下。 大块头男人没包银铁的左手臂搭在女人肩上:“那个女人似的男人与那个黑衣高个你不是对手,让吾来。” 女人眉头一蹙,手往腰一叉:“这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岂不是来抢男人的,你赶快给奴家灭了他,或者抓回去给玄武玩玩,玄武不是喜欢男人嘛。” “哈哈哈,你不想玩玩吗?”大块头对着女人问。 “我还是喜欢他身后那黑衣的,还有这女人身后的那个,这种精壮的才爽啊,黑衣的交给你了。”说罢女人长戟一挥,直接朝着樊可然与卫书水奔去。 “你们是谁——?!” 樊可然问道,并取出腰上别着的双短刀,准备迎击。 “呵呵,你们汉人就喜欢问姓名。问了有何用,黄泉路上有个念的?”那女人一边冲来一边说,接着一戟就挥了下来。 卫书水立刻掏剑帮樊可然挡下这一戟,一声撕响,寒光划空而过,剑身叉住长戟的横刃,双刃相持在空中。 女人露出满脸欢喜春|色:“哎呀,真俊!就告诉俊郎好了。奴家叫拓拨兰,那胖子叫拓拨让,那个不起眼的家伙叫青龙。.” 刚刚说完拓拨兰就飞身跃起,在空中侧身旋了一个巨大的弧线,朝着樊可然身后跳去。长戟的长杆突然分成几节,每节锁链相连。与卫书水剑刃相持的戟刃顿时无力滑落,然后被拓拨兰挥着锁链带着如长鞭划到空中,锁链突然一收,长杆又合成回直杆。拓拨兰已落到樊可然身后,长戟再次朝着樊可然捅去。 樊可然手握双刀,交错一挥,正正叉住落下的长戟。 “还有两下子嘛,看来果然是小樊堂主。不过……呵呵……”拓拨兰手一抖,“和奴家比还差远了!” 话音同时拓拨兰手中长戟再次解体,戟刃直直如飞箭般冲刺而出,直射樊可然脑门,眼看樊可然躲避不及危在旦夕。 两道寒影闪过,正正打在射出的戟刃之上,戟刃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带往一边,将将从樊可然耳边划过扎入草地,只带断了几根头发,未有伤到人。 樊可然立刻往另一侧大幅一跃,果然同时间拓拨兰收缩锁链,地上的戟刃又猛然收回,如樊可然没这一跃定会被反向打到。一旁的卫书水也赶了过来,持剑挡在樊可然身前。 拓拨兰看了看地上两只小飞刀:“暗器玩得不错啊,假装用剑的唬人?俊郎,这样可不好哦。”说着又媚笑着朝樊可然、卫书水挥戟而去…… 此处三人战成一团。 而另一边,在拓拨兰攻向樊可然同时,拓拨让挥着他义肢般裹着银铁的右手直接朝钟承止一拳打去。景曲立刻挥出屈刃架档。屈刃抽出是一把剑刃波浪形的宽剑,景曲用的剑脊接拳,金属相撞,摩擦蹭蹭,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带着不知是铁星还是火光溅出,与铁手臂相持在空中。 拓拨让一笑:“有点意思,就靠凡铁兵器居然有这种力量。”说罢把拳头收回,又一掌重新挥出,但这掌挥出同时,包裹着拓拨让右手臂的银铁突然一侧的铁片向上掀开,里面嗖地喷射出白色气体,带着拓拨让的手臂以完全非凡人可抵的速度与力量向景曲砍去。 景曲感觉到这掌的不同,全身运气,翻转剑身,卷着强大的剑气,以波浪剑刃迎击砍来的拓拨让手掌。 这次相撞并非金属碰撞的声音,而是如哨子一般气流从狭窄处快速穿插而过的嗥响声。目力都几乎可见景区的剑刃两侧如刮出了狂风。剑刃直抵着拓拨让的铁掌,但仔细观看,又见剑刃与铁掌间却有着分毫的距离,全是靠着强力的剑气挡住这铁掌的猛击。旁边树木低矮处的树叶摇得沙沙作响,屈刃与铁手臂再次相持在空中。 “哈哈哈哈哈!”拓拨让哈哈大笑,“肉身凡铁,来抵挡高位机关兵器。你们难道就是那传说中阴府与幽冥之人?那倒是让我见见……” 拓拨让说着微微向下俯身,铁手臂握拳在另个手掌里打了一下,目光如猛虎,“……究竟是你们的阳关道厉害,还是我们的独木桥厉害——!”铁臂上的铁片又再次翻起,滚滚的气烟倏然涌出,带着拓拨让的辫子在空中翻卷摇摆。拓拨让扬起厚重的身躯,抬起铁手臂,迅猛地朝景曲击来。 景曲明白此非一般敌人,眉目凌冽,正身起势,全力应战…… 这处两人也战成一团。 而钟承止在景曲与拓拨让刚打起来,就缓步走到那个不起眼的青衣青剑青龙身后。 青龙转过身,确实是从身材、样貌、衣着、打扮无一起眼之处,在人群中会被立刻淹没。 青龙看了看左右打成一团的两处,然后对面前的钟承止抱了一礼,说: “在下无意与阁下相斗,如果阁下能安然放我们离开,这几袋银子也就留这了。” “也就是你们最大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是吗?”钟承止淡淡地回道。 “……恕在下无可奉告,不过就算你不想放我们走恐怕也办不到,不如拿这些银子回去多少有点收获不是吗?”青龙顿了顿也无甚波澜地回答。 钟承止眼里绿光闪过,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说:“你的身体有问题。” “……”青龙再次顿了下,问,“有何问题?” “你吃过什么?” “……”青龙没有回话。 钟承止接着说:“上次赵丸丸在披靡擂台上也吃过类似的东西,不过低级得多,你这个远远在她那效果之上,从本质上改变了魂力,从而带来体能的非凡提升,但这不是你魂的真实质地,更不是你身体的真实力量,如此窃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多半没好下场。” 这时,一侧正好传来拓拨让浑厚洪亮的声音:“那倒是让我见见……究竟是你们的阳关道厉害,还是我们的独木桥厉害……” 青龙望了望拓拨让那边,又转回头对钟承止说:“阁下看来定是传说中阴府或者八大门派能上幽冥名册之人。你们有你们的阳关道,何必来诅咒我们只能无奈走独木桥的呢?” “没有我们的阳关道,何来你们的独木桥?” 钟承止声音冷淡,全无平常的笑意,眼里绿火幽幽旋转,开始全身运气。四周地上的青草随之轻轻摆动。 “呵呵,这世上存在便是合理,合理才会存在,不是吗?阁下何必呢。”青龙也抽出剑来。 青龙的剑同样看起来平凡无奇,但当青龙摆好起手势,却见汹涌的气力从这看似平凡无奇的剑中层层环绕翻卷涌出,如小小龙卷风旋转在青龙的周身。 钟承止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青龙却说道:“阁下是不是又想说在下的剑是不是也吃了什么呢?”然后青龙略微侧身,左手胸前迴马势,右手执剑斜向指着钟承止,片刻后顿起离地,疾风迅影朝钟承止冲砍而来。 钟承止同时转身左膝向前略弯,右手持剑从左胸向下,剑挽半花。周围的青草全部被气力压得趴倒在地,斩鬼剑斜向上划出,琤——!一声,抵住青龙来剑。 两厢剑气开始在空气中剧烈对持,地上的青草如水波潋滟一圈圈向外翻滚。青龙未做停留,翻身带着青剑在空中半旋,转而平砍直下。钟承止双手摇画复开击上相抵,两剑相撞后立刻,青龙又跃起,剑在头顶绕一周,雪花盖顶向下砍来。钟承止左脚斜伸向前,右脚蹬后弯曲,整个人略往后仰,剑朝天过顶吞天势接剑…… 剑式招数环环相扣,刀光剑影,人身闪烁,如重重残影在草地树间来回穿梭。 钟承止惯于被动,任何打斗皆以见招拆招,破而后攻为主,此次终于棋逢对手,自明再不可虚左以待。眼里绿光顿起,手腕一紧,斩鬼剑黑色剑柄阴文凹里突然绿光一闪,从剑盘往剑尖泛起幽幽萤光,如一层虚雾浮于剑身周围。 钟承止执着这萤光之剑大展冲霄剑式,周围的空气不再是阵阵盘旋,而是化为了无数的气刃交错相撞,青草抵不住这千万气刃的撕砍,断成片片绿削随风卷起环绕在钟承止周身。斩鬼剑在这绿雨之中由下往上直击正跃与上方挥剑而来的青龙! 三处皆打到关键之时—— 轰——轰——轰隆隆———— 巨大的机响声覆云盖雨,突然四周如浓阴遮日,暗沉由远及近。 正打得激烈的三处之人皆被吞没在这阴影之中。 一艘巨大的船只从前方山丘后驶来,在空中出现船头,船身,船帆……伴着震耳的响声徐徐靠近,两侧翻卷着横向的长幅翅帆,几根绳索从上垂下。 青龙立刻收势向后腾起,大喊一声:“回——!”与此同时袖中突然两道黑影直朝着一侧的樊可然射去。 钟承止正想追击,见这暗器射出,无奈只能收势,回跃,挡在正好背对着青龙的樊可然身前,挥出斩鬼剑,打掉了两枚暗器。 拓拨兰与拓拨让都开始落于下风,正有被打败之势,见此时机也立刻收势,回逃。 三人在周围树上借力几下跳到空中,握住从船上垂下的绳索,钟承止与景曲紧追其上。但巨船上绳索立刻快速收回,巨大的翅帆缓缓扇动,巨船续而往高空腾起,拓拨兰的声音从空中落下: “哈哈,小哥们,大家后会有期——” 巨船在空中越来越小,消失于视野…… 58.安济坊 钟承止从树上跳下来,转身看了看樊可然与卫书水,问道:“你们俩有无事?” 樊可然一侧手臂被划伤,正捂着伤口。.钟承止见到便轻轻拿起樊可然手臂,推开捂着的手掌,瞧了瞧伤口: “走!立刻回城,不算严重,不过尽快包扎为好,景曲你抱着她。” 景曲正欲抱起樊可然。 卫书水迈前一步,那对于钟承止与景曲还非常陌生的声音响起:“不用,在下来就好。”说罢横抱起樊可然。 “我,不用抱……手受伤又不是腿……”樊可然爽朗的声音少有地带着一点点女性羞涩的味道。 不过三人都没理会樊可然这点难得的女人味,钟承止与景曲拿起那三人没有带走的三大袋银子。直接又原路向临清城内返回。 回到城内钞关,火势已经完全扑灭,院内一片狼藉,受伤的人都转往了临清的安济坊。 成渊还在钞关指挥各项事务,如清理现场,看还有无还可挽回之物。又与户部外放至临清的官吏在清点损失。然后安排临时的榷税之所,不然这闸口的船可就要越堆越多了。 钟承止几人先把三袋银子交给成渊,然后简单地说了下三个闯钞关的人未抓住已逃走,便直奔临清安济坊。一是樊可然要包扎;二来火灾伤员也在那边;再者,一早那些上吐下泻的厢军亦转到了安济坊。 临清的安济坊可以说是相当之大,毕竟也是人口繁多的大城,但此时挤得满满当当。每间房的床铺上地上全是人,喊的哭的连成一片,那些喝酒中毒的厢军说是鬼哭狼嚎也不算为过。 大多医者正在给刚刚火灾的十来个伤员做伤口处理,有几个人被大面积烧伤,相当危险,必须优先处理。而鬼哭狼嚎的厢军,能有劲哭嚎的其实说明还没很严重,依然在往茅厕跑,或者抱着木桶在吐。而真正严重的,此时已经是半昏半醒,躺在床上地上毫无力气了。 除了安济坊本身的大夫与医者,钟承止还看到两人在照顾伤病人。 其中一人甚为显眼,因为是个和尚,一身袈|裟,光秃发亮的头顶在一地的人里特别醒目,一眼就看到。 还有一人,是位花鬓长须不惑之年的大夫,见钟承止一行进来,起身对钟承止见了个礼。 钟承止回了一礼,定睛一看,略觉熟悉,却不知是谁。此时景曲在钟承止耳边耳语了几句,钟承止才恍然大悟。这是早前与重涵从建安回到京城那夜遭到刺杀,当时重府请来替自己看伤的周太医。不过来了两次,第一次钟承止是完全昏迷之时,第二次钟承止半睡半醒,知道景曲在身侧并未多加防范,就没有好好看其容貌。oM要说钟承止现在才一六品官,虽不知周太医的具体职位,但也应该高于六品,实在不应该让比自己年长品高的人先见礼。便再次见礼: “周太医,上次重府多亏相救,未有好好登门答谢,实属下官不敬。” “暧。”周太医笑了笑手一挥,指了指景曲说,“钟大人客气了,上次老夫可谓是何忙都未帮上,还不及后面这位壮士。” “怎能如此说,下官后几日喝的都是周太医的方子,不出几日身体便转好,可谓帮了大忙。”钟承止客气回道。 “钟大人那是身体底子好,重府也不缺那点名贵药材,与老夫的方子无甚关系。嗳,不与钟大人多说了,老夫继续忙了。”周太医说着目光看到了钟承止手背上,有一处不算严重的烧伤但经过刚才的打斗,皮肤裂开还在渗血,指着说,“钟大人手上这伤,老夫替你包扎一下吧。” 钟承止抬手自己看了看,说:“无碍。周太医忙吧,下官自己来。” 然后钟承止便带着樊可然到里面,替樊可然做了伤口处理与包扎,手法极为娴熟。樊可然一边伸着手臂一边惊讶地说: “钟大人还会歧黄之术?” 钟承止笑笑:“略懂一点,不足为道。这几日伤口可不要见水,如要沐浴定要小心,最好找人在一旁相助。我一会各写个外敷内服的方子,你着人替你换药熬药。” 樊可然还未作答,一边的卫书水却先点了点头应了声:“恩。” “……”樊可然倒不好发一语了,面颊泛起一丝微红。 钟承止看着他俩又笑了一笑,到一旁去找笔墨纸砚写方子去了。 这世间,其实两情相悦何其之少。无非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便门当户对地凑成罢了,多得是夫妻拜天地之前连面都未曾一见。樊可然与卫书水,繁斐与韩玉,还有自己与重涵又是何其幸运。来日定要帮韩玉凑成这桩姻缘。钟承止边写边想着,有些思恋起重涵来……忍不住忆起重涵那多次红了的眼睛,用力抱着自己的双手,还有情意满溢的深吻……摸了摸脖子上挂的小玉钟,心头有微微的悸动。 写好方子,交给卫书水。钟承止把自己手背上的烧伤处理了下,又问了问景曲有未受伤。然后就先去看那些上吐下泻鬼哭狼嚎的厢军。却见到那位醒目的秃头和尚也在给一位已经完全没力气的厢军把脉。 钟承止便也不先自己看,而到和尚身旁问道:“这位大师,这些厢军所患何病?” 和尚起身,见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贫僧看来,应该只是被下了一些猛烈的泻药,并无大碍。只是久不解吐泄亦是伤身,还是需要一一服药解毒。这边这些位士兵已经有脱水之势,相当危险。” 钟承止一边听这和尚说着,一边也给地上一个厢军把了下脉。确实只是被下了一些猛烈的泻药,或者说,是轻微的毒|药。只是造成了强烈的上吐下泻,只要尽早解这毒,不会导致有人命危险。 安济坊现在是人手不足,根本无力顾及到这么多的厢军还有火灾受伤的人。钟承止好好给这些厢军把了把脉断诊,亲自配了解毒的方子,与一些医者一起开始碾药熬药。和尚与周太医还有景曲都参与其中,樊可然与卫书水则干脆去叫了一群清帮的弟兄来帮忙打下手。 安济坊里便里里外外全是忙活的人,药水熬的味道飘得满街都是。最后给这些厢军一一灌下,也算终于免了一些无谓的伤亡。 安济坊里那些钞关烧伤的人,多是火药爆炸之时,正在里屋来不及逃出的小吏,对当时钞关的情况并不清楚。钟承止稍问了几句见都知之甚少,也不多问了,直接后面与成渊碰头再交换情报。 将这些厢军处理得差不多,已花去整整一日,太阳已见西沉。 如此大的事件,也丝毫未让临清这城市变得安静,反倒因为钞关大火,影响了对过闸船的榷税进度,导致排队船只更多,这港口自然就更加热闹杂乱。 把安济坊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樊可然邀请钟承止、景曲还有周太医与那和尚,到小樊楼吃晚饭。周太医与和尚未做推辞,而钟承止想着成渊那不知还需不需要帮忙,便未应下。 不过钞关就在小樊楼不远,钟承止、景曲便与樊可然、卫书水、周太医、和尚还有刚刚帮忙的一大群清帮的弟兄一起去往小樊楼方向。 到小樊楼门口,钟承止与其他人道别,准备与景曲俩人去钞关。这时樊可然说道:“书水与你们一起去,如有什么需要我们清帮帮忙的,也好招呼。” 钟承止不知道钞关情况如何,便答应了下来。三人一起去往钞关。 走至钞关大院门外,却看到很多官吏在出入大院一侧的一户民宅。走进去看看,原来成渊把这户民宅给征了先暂做钞关的临时办公之所。 临清钞关是大华八大钞关之首,一年所收税额占到全大华钞关总税额的五分之一,可见其之关键。不谈这大火带来的直接损失,停滞一日的损失都难以计量。幸而成渊一四品大员在这做直接调度,没有人敢怠慢。 钞关院内能用的房子继续用,该清理的清理,该要县衙做修盖的立刻找工匠来修盖,而不够地方的先占着这民宅用着,从而暂时恢复了一部分运作。但是成渊这大理寺少卿职位与钞关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管得太多也有越界之嫌,已经着邮驿用急脚递日行四百里加急给京城,要户部工部赶快调人下来该接管的接管,该重建的重建。 而这火灾本身的问题……成渊见钟承止与景曲过来,交换了下眼神,都明白有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情报,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这时卫书水问道:“这钞关大火与厢军中毒难道有些关联?” 成渊回道:“中毒的占了绝大部分驻守的厢军,导致出事时完全无人手对应,那三个犯人纵武功再强,如果遭到大量士兵围攻相信也不好过,说不定就会被抓住。两事撞在一起发生实在不像巧合。” 钟承止续而问道:“这事你要直接接手调查还是如何?” 成渊摇摇头:“此事颇为麻烦,明面上的三个犯人现已逃走。暗面下这厢军中毒之事是否与这钞关纵火有关联也需要细致调查找出证据。而厢军中毒的由来又是酒,所以下毒的人既可能在军营中,又可能在这几家给军队供酒的正店里。这种大正店都人手多而杂,调查十分麻烦。军营内部人员的调查,同样非常麻烦。这事需要山东府着人来仔细盘查,再到刑部,再到大理寺。此时我直接接手并不会加快进度,还会耽误原本的计划。毕竟领的旨可是调查漕船中毒案的,加上漕运三帮目前的局势,我们不宜在临清多做停留。” 钟承止点了点头,环视了一下周围:“还有何需要帮忙的吗?” 成渊笑了笑:“钞关本身的事,今日我已经管得过多了,这些应是户部的事,韩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只能应个急,其他的京城应该会派人来接管。” 此时天色渐暗,街上华灯初上。出了这档子事忙了一天的人也差不多该休息一下。于是卫书水又说道:“那不如还是到小樊楼一起吃饭吧?” 成渊看了下钟承止点了点头,几人都快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就饿了。 那个知县也被成渊当个和小吏没差的使唤了一整天,一肚子肥油估计今日消去了不少,成渊拍了拍他肩膀,问了问要不要一同去小樊楼吃饭。那知县头捣了一天的蒜,此时倒是摇成拨浪鼓了,满脸恭敬的笑意说: “下官不去了,家中人应已经备好晚饭,下官回去吃,回去吃……” 成渊点了点头,又向周围人多有交代了下,便与钟承止、景曲及卫书水一起走了。 四人都明白,这知县不是家里备好饭了,是怕才刚刚一脚踏进小樊楼,老鸨就远远弹着手绢迎了过来,那可都知道是经常往内场走的主了。 59.酒有毒 进到小樊楼,今日一起帮忙的清帮弟兄有不少正在一楼喝酒吃饭。.一起忙了一下午,这些江湖人又很多都是性格爽朗的自来熟,共事过便是交情。此时一看到几人进来立刻热情地打招呼。钟承止一边笑着回礼,一边跟着卫书水去到了三楼外场的一个雅间。 周太医、和尚,还有樊可然以及六个今日一起在安济坊帮忙的清帮弟兄里职务高点的,都在这雅间里,旁边还有两个艺伎正弹琴唱曲。有这么六个清帮内的小管事,一桌人谈谈笑笑行酒令好不热闹。见到四人进来,全起身见礼。客道一番后,四人入桌,钟承止向成渊介绍了一下周太医还有那和尚 这和尚法号本湛,驻锡于大相国寺,是京城十大禅院派往临安去参加佛诞日浴佛斋会的。 而周太医,是因为临安要新开一家安济坊,去负责安排人事与督察的。 这两人的船都是昨日才到,这下钞关出事,很可能要误了时日。 成渊便说:“不然周太医与本湛大师同我们一道走。我们坐的漕船,虽然条件不佳,不过正好已排到了闸口,明日即可出闸。” 本湛大师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二位大人了。” 佛诞日就在四月初八,确实没有时日可耽搁了。 而周太医则说自己还有几个学徒明日才到临清,且安济坊这事并不太急,便没有应下。 此事说完,大家举杯共敬酒,全忙了一整日也辛苦了,一桌人一饮而尽。 …… 钟承止与景曲酒一入口,立刻发现不对,马上吐了出来。钟承止坐在景曲与成渊中间,立刻打掉了成渊手里的酒杯,站起身: “酒有毒。” 一桌的其他人都早已酒下肚,听到这句,全僵起了脸上的笑意,呆然看着钟承止。 钟承止说罢就去一旁看他们喝的那缸酒,已经少了大半缸子,想来在钟承止四人到之前,桌上人已经喝了不少。钟承止用筷子蘸了点尝了一下,果然有毒。 然后又打开旁边两缸还未开封的,同样尝了尝……钟承止眉头皱了皱……没毒。 “酒里有毒?”樊可然站起转身看着在尝酒的钟承止,面色严肃地问道。 “只有已喝过的这缸有毒,未开封的是好的。”钟承止环视了一下桌上几人以及弹琴唱曲的艺伎,眼里冥冥绿光闪动,又继续说: “我去一趟安济坊,给诸位调制解药。诸位请在小樊楼等候。一刻钟内应该并无什么反应,之后多是会呕吐不止,请一定忍耐,在下会尽快赶回。”然后略见了个礼转身直接出门。 景曲与成渊也立刻跟上。走出小樊楼,成渊问道:“是什么毒?” 钟承止一边走一边看了成渊一眼:“你刚喝入口没有?如果已经吞下了一点,现在开始平心静气,不要思绪太多,保持定神,这毒对你应该无什么大碍,注意调气即可。” 成渊不禁眉头微蹙:“你的意思……这个毒和前段时间竹松看的毒一样?” “恩,但是今日厢军大面积中毒的不是这毒,只是很轻微的肠胃毒|药,会造成上吐下泻不止,寻常好点的大夫应该都能解,及时对症下药便无碍。oM” “那为何会出现在我们这缸酒里?而且还仅仅只有一缸有?难道……”成渊边走边低头思索。 “恩……但我们后来才到,也不好说,不能武断下结论,何况这在小樊楼内,又多是清帮的人,还是要樊堂主自己查比较好,现在解毒为先。这毒就如我早前所说,并非什么猛毒,不管毒|药本身还是解药,需要的药材都并不珍贵,只是熬制过程非常繁琐麻烦。上次竹松看之事我带的解药用完,还一直未有时间来制一点新的,看来这次要多做一点以防以后,调配熬制估计要一两个时辰,你一会如果觉得不适一定要注意平心静气。” 成渊点了点头:“……你觉得这个与厢军中毒,还有今日钞关一事,有无什么联系?” 钟承止顿了一会,回答:“……还不好说……今日后面之事还未与你细说,一会处理完这毒,我们再好好相谈。” 成渊又点点头,三人急匆匆地从小樊楼赶去了安济坊。 自上次重涵中毒后,钟承止就对这种毒|药做了细致的研究,又要平安带回阴府做了确认。所以现在入口即能察觉。离开京城之时把自带的剩余解药全部留给了重涵,以防万一。 到了安济坊,则又出现了新问题。今日因为厢军集体中毒,用去了大量药材,有几味药材已经见底无货,凑不成钟承止的解药方。成渊又不得不赶回小樊楼,找樊可然让清帮帮忙看能不能调集一些药材来。钟承止与景曲则留在安济坊先做些其他的准备。 小樊楼里刚才雅间的几人,已经开始陆续有中毒反应,最严重的是那六个清帮的小管事,已经吐得十分厉害,其次是樊可然与周太医,虽没有像那六人已经溃不成体,也吐了几次面色十分难看,几人都转去了内场有床榻的房间好卧躺。 本湛大师与卫书水则没有太大反应,卫书水正在照顾樊可然,听完成渊说的情况,赶快去吩咐下面人,到临清各大医馆,搜集成渊交付的一张钟承止写的单子上列出的各个药材。 如此这样又耽搁了快一个时辰,才把药材凑全送到安济坊。钟承止与景曲已把其他的准备全部做好,立刻开始碾药熬药。此药熬制过程非常复杂,对药材度量要求极高,钟承止无法交由他人代劳,全程自己亲自动手,又忙了一个多时辰。等熬制好解药,赶回小樊楼,给喝过毒酒的几人服下,已经过了子时。 钟承止终于松了口气,几乎整整一日完全没有停歇。樊可然刚服下解药情况还未转好,卫书水也没有心情多客气,钟承止三人未在小樊楼多停留,与本湛大师约好了次日碰头的时间地点,准备各自离开。这时钟承止想了想,问道:“本湛大师,你怎么也喝酒了?” “阿弥陀佛。”本湛大师又见了个合十礼,一幅十分正直地表情回道,“一点意外而已,善哉善哉。” 钟承止笑了笑,发现这本湛大师似乎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严肃的人。 但实在已不早了,也未多闲聊,钟承止三人便与本湛大师告辞回到了久住仆家。 在客栈随便叫了些吃的,掌柜还耽搁了好一会时间才送到房里,因为厨子都睡觉了,还得把人家叫起来。等菜好不容易上上来,全都饿成了鬼,酒都懒得喝,风卷残云把一桌饭菜吃完。今天一日四处奔波弄得三人都有点灰头土脸,便又一起去浴堂沐浴。 这会已经丑时多近寅时,浴堂除了守夜的那个搓背仆役就没人了。三人又把这仆役赶到外面去守着,包场地泡起来。 钟承止离得成渊远远的,与景曲坐在一起,对着成渊说: “成大人,你今日未有喝得太多吧,不然下官可不敢与你靠太近了。” 成渊笑笑,故意走过去坐到了钟承止旁边:“为官今日甚是清醒,承止不用多担心。” 于是三人一排坐着,成渊与景曲两个大个子就把钟承止夹在中间,钟承止觉得……为何会略有不爽? 钟承止把今日……应该说昨日从钞关追出去之后的事给成渊细细述说了一道。 “巨大的船在天空飞?”成渊不禁略有惊奇地问。 “恩,这种东西,一定是班输派做出来的。但是仅仅班输派也不可能,因为要做这么大一艘……可以形容为‘飞船’吧,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与工艺,还需要大量的材料与人力。造这样一艘飞船,即使动用整个班输派的资源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是反之,如果有少几个班输派的高徒,另外有人能提供足够的材料与人力,这事便能办到,所以也不能武断摊在班输派上。而且对于阴府来说,班输派与卢医堂是最麻烦的两个门派,因为就算没有新的天资之人出现,他们老的知识也能传承,直到遇到有资质的门徒,便可发扬光大,如门派中有人居心不轨……” 钟承止说到一半停下转头看着成渊:“……成渊,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从阴府出来的吧?虽然出来时岁数不大,但是应该知道阴府的意义。” 成渊与钟承止对视着,点了点头:“大概知道。”说着又把手放到钟承止背上。 钟承止猛一站起:“成大人!” 成渊笑呵呵的,又把钟承止拉下坐回原处:“只是搭一下背而已,我看重公子与章明不也经常如此吗,承止你太过敏感了。” “……”钟承止横瞥着成渊,懒得理他。 成渊搭着钟承止肩膀继续说:“还有两个党项人?” 钟承止抱着手臂,面向前方,依然只是横瞥着成渊说:“那个大块头拓拨让,穿的一身白衣,说不定是西夏皇族人。” “这么多年了……难道西夏还有人又想复国?”成渊另一手摸着下巴回。 “比起这些,那个青龙才是最麻烦的,还听到他们有说到玄武,那必然就有朱雀与白虎。就是这种人起码有四个。就四个都可说已经足够麻烦,如果这种人可以无限制的出现……”钟承止表情十分严肃,“……那简直不敢想象。” “拓拨让的这种武器也足够麻烦,我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能打败。”景曲在一边十分难得地插话道。 钟承止点点头:“恩,但是这种武器,对材料工艺都要求极高,起码量产不是那么容易……但是,连这种飞船都做出来了……哎,这事真是难说,卢医堂也脱不了关系。必须要从阴府调人出来了,这后面定是有硬仗要打。” 钟承止说着把头往后一靠,却发现不是靠在池边,而是成渊的手臂上,立刻又把头弹了回来。 成渊笑着把手在钟承止肩膀上一拍,说道: “与你说说钞关这边。今日会起这么大的火,是因为这三人在书办房与鼓铸房同时放了特殊的火药,这火药比一般战争用的威力还要大。而鼓铸房有造币的熔炉,平日隔几日便会把收的散碎银子熔化重铸成银元好摆放与运输,今日正是开炉溶银的日子,火药加上熔炉才造成如此大而迅猛的火势。这不会是巧合,定是早有计划。” “他们的实际目的一定不是抢钱,难道是书办房里的文件?”钟承止听了便问。 “可能性很大,钞关的榷税具体细碎账目记录太过庞大,每季度只由山东巡抚做一些总和的账目递交京城,细账都在各个钞关保存。钞关收账与交给京城的实际金额本来就会有一些小耗损差异,比如铸银的火耗,运费等等,不出现明显的出入一般不会有人来查。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皇上也明白。” “但是如果想欲加之罪,或者贪污的出入已经掩盖不了了……”钟承止接着成渊的话说道。 “那销毁证据就是最好的办法。”成渊又接着钟承止说完。 钟承止想了想:“但这么大的动作来销毁证据……要么是逼上梁山,要么就是根本肆无忌惮了。我倒没觉得孙煦现在想办谁。现在其实势力最大就是涵儿他爹,但是重绥温目前大小事都是站在孙煦这边,就算他有何不轨之心,或者孙煦真想办他,现在也不是好时机,而且重家也不是那么好办的。你们大理寺与刑部还有御史台有在查谁没?” “要叫皇上,别名字叫习惯了被人听到可不好。”成渊在一旁笑着说,手又移到了钟承止腰上。 钟承止又变回斜瞥着成渊,发现这同性之间,到底是正常还是调戏,还真是难以区分。 “现在局势其实很稳,新帝登基才两年多,几大势力目前起码明面上都比较平和,要办谁还不是好时候。据我所知现在是没有在查谁,也没有准备查谁,所以这么大动干戈,只能是……” “……有谁等不及了,局势要乱了。”钟承止又接着成渊的话说完,然后头往后一靠,发现还是靠到了一半成渊的手臂,也懒得起来了,忙了一整日到现在,困得不行了,钟承止干脆换了一边,头靠到景曲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说: “但人家飞到天上,我又没办法追,人不动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先继续去临安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估计多少有联系。理清这中间的人脉关系,可应该是你们大理寺的活儿。” “今儿我就奇怪,临清这么重要的地方,知县怎会是如此无用之人。看了他一天,小的事估计样样有沾,但绝对不是敢犯大事的主,多半就是早就准备做替罪羊的……” 成渊说着转头看向钟承止,却发现钟承止好像……睡着了? 钟承止在景曲身旁的时候基本没什么防备,确实是睡着了。景曲一把横抱起钟承止,就这么只围着一条泡得透湿的布巾嘀嗒嘀嗒走在客栈里,把钟承止放回了房间床上,盖好被子,才回去浴堂穿自己的衣服。还好大半夜没啥人,起码不会把一些女眷给吓傻了,不过又把门口那个仆役给吓蒙了。 60.出闸口 翌日一早,钟承止、景曲与成渊起床,洗漱收拾好包袱下楼,却发现客栈一楼,樊可然与卫书水,还有清帮昨日六位小管事以及……扶着他们的一堆人早就在等着。. 见到三人下楼来,这么多人全都起身见礼,而清帮的六位小管事行了大跪拜礼: “昨日三位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弟们必永生铭记在心!以后若有任何需要相帮之处,弟兄们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条命就是三位大人的!”说着扶着他们的那一堆人也全跪下了。 昨日这六位小管事,半夜喝解药之前已经几乎半死不活了。江湖之人讲究义气,知道钟承止三人今日就要离开临清,一大早,有点下床力气就找人扶着,跑来客栈等着谢恩人。 而钟承止、景曲与成渊,根本没把这事当事,还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快要跪了一地的人起来,说没事没事,不用如此客气。互相依然客气了好一会,这六人才告辞又被扶着回去休息。 樊可然则对钟承止三人说:“在下送三位。” 钟承止这时发现,卫书水带着包裹。 几人穿过一早就人头攒动,车过马嘶的街道,走到沿河高处围栏旁没什么人的地方,栏杆下既可以看到二闸口的水流与船队,又可以俯视临清城这日复一日似乎毫无变化,但却是由完全不同之人组成的繁忙一角。 时已四月,早上的河风虽然吹得衣袂翩飞,但是丝毫不觉寒冷,迎着初夏的晨光,带着一种惬意的温柔。杂乱的码头,喧闹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好似背景音一般悠悠作响。 樊可然走在前面,到了栏杆边,回头转身,面对着钟承止三人。 樊可然其实也算得上是花容月貌,又身材高挑妙曼,即便穿着便于活动的这种袴褶改良衫,依然难掩其姿色。如是放在一般人家,必然也是门当户对之人求亲的。在这样一个崇尚理学的时代,却以女子之身抛头露面做了如此庞大而鱼龙混杂的清帮堂主。如是权欲之人也就罢了,偏偏却是个不从流俗的人。.其中经历过什么,绝非是外人轻易可以窥见一斑。 樊可然行了一个郑重的江湖礼,阳光洒在其姣好的容颜上,两鬓未有束起的发丝和脑后的马尾随着河风跃跃飘动,也是另一番不同世俗女子的赏心悦目: “钟大人,成大人,景兄弟,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尤其钟大人,昨日救在下两次,早非是一命能抵之恩。我们江湖中人讲究快意恩仇,前日同三位说往后如有能相助之处,定在所不辞,虽不为虚言,但是却是以局势为量,未有多加自己心意。而今日,在下再与三位说一次:往后如有能相助之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话真心诚意,上顶天,下抵地!樊可然在此立誓,如三位有任何相求,绝对会尽己之所能,不顾性命全力以赴!以后三位绝不要与在下客气!在此请受在下一拜!” 然后樊可然也欲跪下行大礼,而一旁的卫书水也准备一同跪下。 钟承止与成渊赶快走上前,扶住了两人。 钟承止突然觉得,似乎就好像重涵遇刺第二日早上那对话又重复一遍一般。这世间,也许有很多丑陋与龌蹉。但是同样也从来不缺乏着真情与美好。 “樊堂主实在是客气了,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家既然有缘相见,我定做不到袖手旁观。樊堂主以后也不要与我客气,叫我承止就好。如果樊堂主不介意,我也叫一声樊姐,如何?”钟承止扶着樊可然说道。 樊可然展颜一笑:“其实我们江湖中人就是喜欢称兄道弟,但是与三位,在下又怕高攀不起。如钟大人不介意,这一声樊姐,樊姐我可就乐得一受了。” 钟承止笑笑:“樊姐,以后就不要客气了。” 成渊也在一旁说:“与我也一样,樊堂主直呼本名即可,既然樊堂主说大家叫你小樊,我也不客气的叫一声小樊了。” 而景曲没有说话,只在樊可然目光望过来的时候,难得地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樊可然从卫书水那拿出一小瓶酒:“说结拜兄弟也太过俗气,但是从今往后,我小樊就视三位是亲兄弟,如有所命,定在所不辞!”然后把酒瓶打开。 成渊与钟承止对视了一眼。钟承止接过酒瓶,喝了一口,又传给成渊,成渊同样喝过一口,又递给景曲,景曲喝过又还给樊可然,而樊可然大喝了一口又给卫书水,卫书水则把最后剩的一饮而尽,再将酒瓶倒过来,未洒一滴。 几人都哈哈一笑,虽未言明,这便也算是一个结拜了。 之后卫书水开口道:“我与几位一起走,不知是否麻烦?我想这后面可能有我能相帮之处,而我也有想弄明了的事情。” 钟承止略有不解地问:“卫大哥同我们一起走的话,樊姐怎么办?” 樊可然笑了笑:“承止,你把樊姐也想得太没用了,如果少了书水我便寸步难行,如何可做到这清帮堂主之位。而漕运三帮之事,如果能尽早平下来,才是真帮了大忙。我想昨日一日的事情,也许从中也有一些联系,看那钞关放火三人,绝非是凡人能敌,书水与你们一起去,多少也能帮到点忙。而书水……也有他自己想弄清之事。” 樊可然转头看着卫书水,眼神里多少带着一些不舍。 钟承止看到樊可然与卫书水对视的眼神,再明白不过。但有时人总是有比眼前的不舍更放不下的东西,就如樊可然前日所说:“……人有时自己也不懂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每日所做之事并非己之所欲,但是却无法选择那条看似更简单的道路。” 钟承止隔着衣服摸了摸脖子上的小玉钟,希望这一切能有一个不坏的结局。 几人走到码头边,来时的安帮漕船已经过闸,停在岸边。本湛大师如昨日所约,在码头不远处等候。钟承止又对樊可然说了关于昨晚的毒酒,有可能下毒的人,须全都一一仔细盘查,待有了确定结果,立即从清帮内部联系卫书水。 上船之前,卫书水丝毫没有在乎旁人,回过身把樊可然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在樊可然耳边耳语了一会,似乎又在樊可然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才放开转身上船。 船工在船上喊着寻常人听不懂的口令,缆绳被放开,船锚被提起。漕船缓缓地与岸边拉开了一波碧水,隔开了那一腔思念与不舍,再次混入了繁忙的大运河。 卫书水在船尾望着樊可然的方向,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跟着船头去了给他安排的房间。 船头正在莫名其妙的,为何下去三个,上来就变成五个了? 钟承止还一直站在甲板栏杆旁,看着岸上随着出临清便逐渐稀疏的房屋。 成渊走过来站到钟承止身旁,一同望向远处,然后说道: “其实前日我还想问,承止与樊堂主说的那话难道也是承止自己的肺腑之言?” 钟承止望向成渊,不解地问:“何话?” 成渊也转头看着钟承止:“……又或者退出这纷乱的江湖,管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与心爱之人隐于尘世,做个简单的人便好?” “……” 钟承止沉默了一会,笑着摇摇头,又转头看向岸边,才回道: “这江湖纷纷扰扰,其实何是一人之力能改变得了。而这更朝迭代,战起云涌又岂是一人之力能阻挡得了。始皇灭六国统天下,难道仅是始皇一人之力?千古风流人物英雄气概也好,儿女情长也罢,不过是这幅江山墨水画上的那小树小亭,占着一纸小角却改不得这画境景意。人走不出这墨纸之中,不过是为尽自己一份人事,了自己一个安心罢了。” 钟承止再次看向成渊:“成大人又何尝不是?” 然后笑了笑,拍了拍成渊的肩膀,回房,补觉!昨日半夜才睡,一早就起来,又未睡好! 等等,得先找景曲把平安给抓着,不然一进房间定会被吵个半死。 …… 漕船顺流而下,向临安驶去。 …… 61.模范生(附图) 我们视野转回京城。. 翰林院这届的新科庶吉士,出了一位整个翰林院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大大模范生!! 每日早早就到,不单派下的任务好好地做完,还找事做!而且不管什么事都做!找书、抄书、起草文书不谈,连给长辈翰林们端茶跑腿无一不做得乐乐呵呵,做完了又继续找事做! 整翰林院的长辈们无不对其赞不绝口,就连平常满脸肃然,不苟言笑的此次《守和全览》总纂修翰林院掌院学士方晴方大人,提到此人都面色稍缓,摸摸胡子点点头:“恩……孺子可教也。” 而此人居然还并非出于寒门,并非是为了爬上一层而拼搏努力,也绝非是为了趋炎附势而讨好巴结。 因为此人乃是当朝枢密使重绥温的二公子――重涵。 不单是韩玉与张海云,对重涵这绝对不正常的举动表示不可理喻,连李章明都表示“自愧不如”,需要“多多学习”。 如若放到寒门庶子,如此这般免不了被人背后说个虚假势利,表面功夫之类。而放到重涵,谁敢说重家二公子还需要虚假势利做表面功夫了?所以只有长辈点头:“可教,可教。”晚辈摇头:“不如,不如。” 钟承止离京已有十来日,重涵一大早在家做好了每日的功夫早课,又来到翰林院,平常仆役并不敢多动桌上的文书史籍。于是重涵每日早上来会先把桌面适当清理一下,又开始新一日的工作。 修书这档事从来都是繁重枯燥的活儿,前期的整理修撰又必须由有学识之人来负责,到后面集合成书倒是可以找些抄书手、书写官来誊抄。而现在修书才刚刚开始,正是在整理归类现有各种书籍的时候,基本都在清点归整类目,对于这些文人来说,这不单是脑力活,还是个……体力活。 这些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把这些书给搬上搬下拿来拿去,就已经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基本一个个爬几下梯子,取几本书,就累得气喘嘘嘘。 不过这事对于自小习武的重涵倒是轻松得很,重涵那点在钟承止来看连花拳绣腿都评不上的轻功,到这一圈翰林眼里,个个都成了神功!居然可以不用梯子就跳上跳下拿书?那可教可教、不如不如喊得便更是厉害了。 中央藏书又不只一处,除了宫里太清楼,清心殿,御书院这些,还有些分散在其他馆阁与国子监之类的地方,当然大部分时候不用重涵跑远腿,不过有时候实在吩咐不好下人的情况,重涵那轻松快速还丝毫不表现出厌烦的办事效率与态度,又让各个学士侍读侍讲们点头点头。 今日重涵又一如既往地准备让人点头点头了,一大早收了仆役们送来的一些文书信件,在其他人来之前做下整理,不同的放到不同的地方去……恩……居然有封给自己的信!! 是钟承止的来信,重涵顿时把手上的东西一放,啥也不管了,去寻个小角落看信。 重涵躲到御书院的藏书楼里面,穿到个窗户旁边,靠在墙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信封,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生怕撕破了。纸张都是官家统一的那些,没什么特别的。 ―― 涵儿: 我已到临清,要在此耽搁几日再去临安。漕船中毒案这事果然比表面看来复杂,这趟应该未有来错。 成大人是个材优干济善文能武之人,一起定能事倍功半,希望能尽快处理一桩是一桩。 另外,我看邸报上所书,皇上已下旨开修《守和全览》。你在整理书籍时如看到一些医史著作或各类资料里有关尚药局与卢医堂的记载,请一定全部记录,我回来一一查看。 再者,约莫夏末我们能得以一见。 若回信,发往临安。 时想。 四月 承止。 ―― 信很简短,一页纸便是全部。重涵看了一遍又一便,落款上除了印章,钟承止没有署名而是直接书上自己的花押。 钟承止的花押并没有玩太多心思,只是把承止两字的草书结合写了在一起,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字。但配上钟承止那有点玩味的书法,相当的漂亮。oM 重涵把拇指摸在花押上,思念之情如泉水般涌出。虽然才短短十来日,但是比起前两个多月几乎是形影不离朝夕相处。这十来日已是近乎煎熬般地难渡。 虽然自己说过要一辈子都等着钟承止……但是……也太难受了点……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古人说话真是精湛。然后……信也太短了吧!要是自己一定要写大几页纸!还有为何要提到那个成渊!还是夸他!还有……夏末可能相见是为何?夏末就回来了吗…… 重涵在思绪乱飞…… “……喂,涵儿。”李章明在重涵眼前挥手。 重涵完全没发现李章明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看桌子上的东西就知你已到了,正想为何四处不见人。”李章明看了一眼重涵手里,“若非是承止的信?” “恩。”重涵点了点头,把信又小心地折回放入衣服里收好。 “刚刚宫里内侍来过,皇上下午要点书拿到御书房去,点名要你拿去。” 重涵略微惊讶,虽然这算是跑腿的事,但是毕竟是亲见皇上,一般也排不到庶吉士。不过自己也算是皇上的小舅子,原来四皇子还未登基之前,倒是很见过几次,只是登基之后便身份有别。可能是这层关系? “干嘛要我去?”重涵在李章明面前也不多加掩饰。 “……”李章明皱眉认真想了想,也是不明,转过头来反问,“可能因为你是国舅爷?”看来也都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李章明是来拿书的,钟承止便帮着一起拿。本来庶吉士进翰林院等于是继续读书,进修学习政务。多为跟在某个学士后面打杂跑腿背书做文章,三年满期还要再被考核,合格后才正式授官。只是此次撞上修书,整个翰林院都忙了起来,不过每个庶吉士还是有相应教习的学士,多是侍读侍讲。但重涵与李章明可能因为李云从加上重绥温两者的关系,直接就挂在掌院学士方晴之下。要说方晴这人要求可谓严格苛刻,若是以往,重涵那定是样样都要被训斥的。但自进了翰林院来这表现,方晴可谓对自己这两新学生甚是满意,连眉毛间的皱都似乎平了一点。 方晴的这两得意门生把书拿到专门腾出来修书的房子,该来的人已经都来了。平常重涵、李章明、韩玉、张海云也都坐一起。此时重涵刚一坐下,张海云就凑了过来:“看你这几日这么认真,可别忘了,今儿晚上要在白矾楼吃饭。” 别说,重涵真忘了。 这正是前几日说的同科的散伙饭――‘曲江会’。除了各种原因不去的,已外派走的或归家的,参加的也有一百来人,一般寻常小地方根本就坐不下,而霞凌阁又太花银子。最后便定在了‘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首’‘京师酒肆之甲’的――白矾楼。 白矾楼在京城自然是人人知其大名,但历史已有上百年,民间外地多有误传成樊楼的,所以前几日钟承止与成渊看到小樊楼才会有想与京城的白矾楼是否有关。 白矾楼盛名远播,与霞凌阁的名声可谓不相上下。乃大华著名的天下第一‘亭台楼阁’中的这一楼一阁。与霞凌阁特殊的地理位置、特殊的建筑构造还有特殊得内场卖点不同。白矾楼则是规模庞大,建筑群繁琐,整院内东西南北中五处各有一栋三层高楼,这五栋楼又由飞桥栏槛连接,明暗相通,内外四处挂着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昼夜长明。由于也是京城内颇高的建筑,同霞凌阁的东北面不能登高眺望一样,白矾楼的西楼也是禁止在高层眺望的,都是对着大内皇宫,怕眼明的人看到了那点皇家私事。 而让白矾楼更久负盛名的,则是前百年有个徽宗帝差点把大华江山都给丢了,他那夜夜私会的名妓李师师就是出自白矾楼,传说还从皇宫打了地道到这白矾楼直通李师师房间,也不知真的假的,但就白矾楼这明暗相通的调调,总让人觉得并非空穴来风。 回头看看韩玉,幸亏这家伙没生在帝王家,不然万一不小心当了皇上……地道绝对要打到霞凌阁去,又是一个前朝后主与徽宗帝。 白矾楼除了名声和建筑庞大豪华,内有艺伎优伶无数,夜夜笙歌。其他倒没霞凌阁那么多不同寻常之处,而且雅俗兼顾,从楼下到楼上价格各不相同,于是只要别上太高的层,别吃花酒,也就不会花霞凌阁那么多银子,然后又为大华名所,皇帝偶尔也会在此接待来使。张海云选的这地对于这群新科进士聚个餐来说也是再适合不过 但是对重涵,就违了答应钟承止除了重府翰林院不在霞凌阁以外地儿吃饭的事。虽然重涵到现在也不明自己到底哪里香饽饽了。其实钟承止的事,重涵就有很多不明之处,最早刚遇到钟承止的那些天还特别疑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涵就不好奇这些了,他只希望钟承止留在自己身边就好,甚至生怕问多了,知多了,钟承止就不见了…… 重涵的不安感从来就未消失过。 不过钟承止也明白要一翰林,虽然是没品的,不在外面吃饭也不可能。给重涵留了不少以防万一的东西,比如验毒的一枚戒指,还有一些解药。这戒指重涵成日都戴着,对重涵来说这不是验毒的东西,是钟承止给的东西,如脖子上的小玉钟一样,根本不会离身。 今日这种场合,不去实在是有违人情,重涵在这方面也是练达之人。也就只前几日问了问张海云能否改在霞凌阁,并未多做推辞。 整翰林院如前些日子一样,翻书找书抄书了一上午。中午吃完饭,重涵立马就拿着内侍来吩咐过的书籍往垂拱殿走。 翰林院其实不算在宫里,而是在边上,不过皇宫边上也没多少人敢溜达,于是也都算在一块了,只是走到皇帝的地儿还真不近。 重涵算腿脚快的,到了垂拱殿里的御书房,皇上刚进去。 见了君臣礼,重涵放下书。也没有想与皇上孙煦多交谈,只等着孙煦说个话,才能回去。 “涵儿。”孙煦翻着书叫了重涵一声。 重涵略微惊讶,赶快回了一句:“臣在。” “呵呵。”孙煦笑了下,“早几年朕还未即位,你也来府上玩过几次,当时还在朕府上大闹天宫,现在倒是生分了。” 重涵赶快又见礼:“臣那时年幼无知,罪该万死。” 孙煦说的是五六年前的事,那时候重涵到哪都能闹。孙煦当时没住宫中,而是住在京城专划给宗室住的地儿。亲密的姐重林刚嫁过去,重涵能去一次也够能闹的。大华的宗室早年管得比较严格,分散圈住在京城、洛阳与商丘。如现在封为蔡王的三王爷,就住在商丘。后来宗室人数不断庞大,已经不可能再全部无偿供给俸禄与资源,到五服之外的,其实很多人已经与平民无异,朝廷不再供养,可以参加科举入仕。 但即便这些宗室可以入仕,依然是皇家心病,对于其他臣子来说,也对这一集团也多有防范。于是宗室出来的士大夫在中央朝廷难以得到实权,便多溶入到地方去,而这一特殊的群体在地方上自然更加凝聚,尤其在宗族的居住地洛阳与商丘,基本就是地方士绅的主要成分。在当地相当有权威,甚至当地老百姓有官司要打,不找官衙,而是找这些士绅,形成了一定程度的自治。 大华立朝之前,天下大乱四分五裂,地方门阀士族基本消失殆尽。虽然这对中央集权有一些好处,但是却使得百姓没有根底,缺乏伦理情义,社会溃散失序。所以之后几大儒家又提出:“管摄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须是明谱系、世族与立宗子法。”建议重建宗族,重塑社会礼秩,以此来维系社会之安定。 当时地方上便出现了一些自建宗族,但本质上也是由地方士绅这些有名望的人提出并组建的,他们用自己的俸禄购置田地,养活愿意加入其中的族人,设置义学,规范礼义,形成地方自给生态。 在大华前百年,这些士绅对社会起到了很大的良性作用。但随着时间流逝,地方势力沉淀得越来越久,权威越来越大,尤其又有皇家宗室加入其中,隐隐地又开始回到了前多个朝代,门阀世家与中央抗衡甚至威胁的局势。唯一好的,是本朝的兵权规制使得地方上无良兵,这一威胁就比前面任何一个朝代要小。但是与前百年的绝对良性的格局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依然要开始略有提防。 所以这世间的事儿啊,无非就是一个因果轮回,日级则仄,转来转去,转不动了,也就该改朝换代了。 孙煦又笑了笑,对重涵说:“无须多礼,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小舅子。” 孙煦其实挺是做皇上的料,说的话全让人分不清虚实。 重涵只得回:“臣不敢。” “今儿其实就是专门叫你过来的。朕收到了钟爱卿的来信,他又给朕出了点歪点子,给朕找了点事儿做,说不定还给朕找了点架吵。据说你与钟爱卿关系甚笃?”孙煦一边说一边又换了本书翻。 重涵有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虽然重涵自己丝毫不介意告诉别人自己与钟承止的关系,但是却不知这对钟承止有否坏处,尤其还是对着皇上。只能说:“钟大人前两个多月都住在臣家里,又救了臣性命,所以确实情义深厚。” “哎,涵儿你不用对朕如此提防,要知道你姐可是朕的皇后,你与钟爱卿那点事儿,朕都知道。”孙煦颇带点玩味地回道。 重涵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但既然由重林说的,重涵对自己姐还是相当信任:“……臣与钟大人情相许之。” “钟爱卿那容貌……啧,你小子也是好福气。现在士大夫就好这个,听说有几位家里还养了一堆。幸亏朕无此好,不然以钟大人这姿色……”孙煦把目光从手中书上移到了重涵脸上,“你觉得能轮上臣子来享用?” “……”重涵知道该回什么,但钟承止的事,重涵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让步,一时没有作答。 孙煦又接着说:“假若朕要你把钟爱卿献给朕,你会如何?” 重涵眉头微蹙,鞠躬见礼:“臣认为陛下圣明,绝不会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而且钟大人也绝非是娈童之辈,不是属于谁可以任人相送的。”其实重涵心里想着钟承止是我一个人的怎么能给你。 “哈哈。”孙煦一笑,“你们这可不是鸳鸯,是鸳鸳。哎,别紧张,关于此你不用担心,朕对男色毫无兴趣。不过……”孙煦又直视重涵,“假如有天你要在朕与钟爱卿之间做个选择,你是选朕呢,还是选你的相好呢?” 重涵印象里真的不知道孙煦是这样一个擅于试探之人。说别紧张,却丢了一个更难的问题。本朝崇尚理学,文人从小受儒家思想熏陶,讲的都是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无论如何忠君都排在爱人之前,但是…… 重涵再次弯腰见礼:“就臣对钟大人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有违道义之事,而以钟大人的见识与才华,也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大华朝廷与民生之事。那综此两点,钟大人定不会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而臣一样也绝不会做不利于陛下之事,那便不会有需要在陛下与钟大人之间做选择的情况。” “哈哈哈。哎,涵儿你不愧是连方爱卿都点头的人。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说白你就是要你家相好对吧?”孙煦一幅满不在乎的语气。 “臣不敢。”重涵立刻又见礼。 “哎,钟爱卿真把你迷得不轻,你这可是为他连命都不要了,给你姐知道了,可得要急死。”孙煦带着笑意说,把书放好,开始翻桌子一侧堆着的票拟,“不过你比你爹要好,也比你哥简单,更像你姐一点,我喜欢。以后翰林院要拿什么过来,都由你过来,还有翰林来主讲经筵的时候,你可在一旁呆着。我会交代下去的。” “臣,尊旨谢恩。”重涵再行见礼,对着皇上就是这么麻烦。 “行了,你回去吧。”孙煦开始批阅票拟。 “臣告退。”重涵见礼转身离开。 “哦。” 孙煦突然又说。重涵刚走一步又转回来听着。 孙煦抬头看了重涵一眼:“你所了解的钟爱卿,只是冰山一角,你可要有点心理准备。u”然后又低头继续看票拟,不再说话。 重涵沉默了一会,说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恩?”孙煦没有完全抬头,只是把目光抬起看着重涵。 “臣想探望皇后,不知可否?” 孙煦翘起一侧嘴角,笑了一下:“行啊,你姐也挺想你。也不用等节日了,朕给你写份诰命。以后你想见你姐只用对她与后宫女官报备,不用来问朕。” 孙煦说着就要太监拿来东西,写了份诰命拍了章给重涵。 重涵又再次见礼谢恩告退。 62.仁明殿 走出御书房,重涵松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很适合做官,在皇帝面前居然连该说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早年对孙煦的印象是个温文尔雅言语不多的人,有何事只是看着笑而不语,连被要求搬出宫住都只是微笑以对,看不出有任何不满。难道只是为了争储而做的表面功夫?权势的世界果然比想象的更加可怕。 重涵看着手里的诰命,平常要见皇后可是个麻烦事,孙煦对这个倒是很大方。决定绕个圈去仁明殿。 到了仁明殿把诰命交给太监等着传命,没一会就见到了身为皇后的姐――重林。 进了房在外人面前做了该有的礼节,重林把宫女太监都给遣走,然后把重涵拉到榻上坐下。 “今儿怎么这么乖,知道进宫来见姐一下?”重林握着重涵的手说,看得出挺是高兴。 “姐,你给皇上说了我与承止的事?”重涵也不拐弯抹角的。 “嗬!”重林甩了个嫌弃的眼神,“我说怎么知道来见姐一下,原来是为了你那小情人。”接着用满是嫌弃地语气说道。 “姐啊。”重涵哭笑不得,然后给重林大概讲了讲刚刚见孙煦的对话。 “哎。”重林一边点着茶,一边说,“其实你与钟状元这事儿,不是姐特地说的,而是皇上问的。姐也不敢说谎,而且说谎未必就是好事,涵儿你明的吧。” 重涵点点头,士大夫多尚男风,这事也没啥好瞒着的。 “皇上这人,也不是说心眼多,而是处在这权利中心的人啊,没心眼就活不下来。现在是皇上即位,三王爷能在商丘活着,如果反过来当年是三王爷即位,恐怕现在你都见不到姐了。”重林将点好的茶推给重涵,又开始点下一盏。 重涵拿起茶盏,一边吃茶一边继续听着重林说。 几年前孙煦即位的时候,重涵不在京城,再早前也还小,对这些事情具体究竟是如何,其实并不太清楚。 先帝有六个儿子,其中五皇子早夭,大皇子因一场谋反案在深宫幽禁,二皇子后来身患重疾,几乎无法下床。先帝早些年就宣布实行秘密立储,将密封了传位诏书的锦匣收藏在垂拱殿的匾额之后。因为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情况,四皇子又被要求搬出宫住,而六皇子还非常年幼。.于是虽然没人知道锦匣里写的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会是三皇子即位。 到先帝驾崩前弥留时,招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至御前交代后事,却当着众人面,传位给了四皇子,大大出了几乎所有人预料。为此,三皇子大闹一场,认为先帝弥留之时已不知人事,被他人所摆布,这传位不能做效。最后将匾额后的锦盒拆出,里面写的也是传位给四皇子,此事才告终。之后即位的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以此大闹之事为由,将三皇子贬出京城移住商丘,命其终生不得再回京,如私自返回,以谋反罪处之。断绝了三皇子与中央官员的联系。不过虽有人监视,但其实私下究竟有无联系,也不可能管得那么彻底。 坊间一直有传言,不管大皇子的罪还是二皇子的病可能都为三皇子手笔,六皇子过于年幼不成威胁。而四皇子能免于被害,与其与世无争温文尔雅的性子同时又移出宫住有很大关系。所以如重林所说,如果当初是三皇子即位,很可能最后会对四皇子也落井下石。 “可皇上虽然即位了……姐我不过问朝政,但姐心里明得很,皇上没什么实权。现在如果不是我们重家站在皇上这边,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与皇上站一边的人,因为当年这些人全被三皇子收归门下了,现在的皇上则在早年时一直都在权利中心以外。而李云从李大人以及他的门生们,虽然都是忠臣,但是他们忠的是民,忠的是天下社稷,忠的不是孙家皇家。” 重林又点完一盏茶,然后把重涵的手握住,注视着重涵,凝重地说: “但是重家,对于皇上来说,也是个心病,因为皇上不知道重家是真站在自己这边,还是另有所图。即便是姐我……也不明白,爹与大哥究竟想的什么。” 重涵呆呆看着重林,这个问题,他自己一样不明白。 重林接着说:“皇上今儿问你的问题,在当年他登基的前一天晚上,也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要在朕与重家之间做个选择,你是选择朕呢,还是选自己娘家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然后重林垂下眼睑看着榻上矮案上的茶盏,盏里茶沫在慢慢地消融。 “姐没有你这种勇气,姐说的是臣妾自然会选择皇上……虽然姐与皇上是夫妻,但是自从皇上从四皇子变成皇上那天,这夫妻就不再是单纯的夫妻了,从那天晚上开始,姐与皇上就再也不是可以无话不谈的同枕人了。而且对于姐来说,如果真有要选择的那天,姐也不知到底选皇上还是选重家,起码我现在给不出一个心里真正想的答案,所以……” 重林抬手摸着重涵的脸:“涵儿,你是幸运的,人能有自己的至爱,而自己的至爱也爱着自己,这是多奢侈的事,你明吗?” 重涵每次都感到,似乎心里一切重重迷雾之事都能被重林洗涤得清清透透。 重涵点点头,重林放下手,拿起茶盏,又恢复了平日俏皮的样子: “就姐来看,其实皇上对你的钟状元也不是很放心,但是现在又没他人可用。于是就想看看你与钟状元到底何种关系,如果你们俩真的情真意切,那你在皇上手里,对钟状元多少也是个制约。皇上自己想图个安心吧,真是没用的男人。”说着就吃起茶来。 刚刚还在百感交集的重涵顿时又变得哭笑不得了,突然觉得自己姐与皇上真是绝配,都是拿他们没辙的人。 “其实承止他……我很多事都不知道……我也不敢问……”重涵对重林说了一直没对人说的心里话。 重林又嫌弃地看了重涵一眼:“真没出息。”然后放下茶盏,“你真是一点都不像爹与大哥,倒像是我娘与大姐,忍气吞声了一辈子,其实还不是因为对爹的情,若是没情没意的,早就要闹死了。” “承止与爹才不一样呢。”重涵没多想地脱口而出,虽然钟承止很多事重涵都不知道,但是起码重涵心里明白钟承止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诶?我说下你家小情人,你还不乐意了!你是要姐还是要你家小情人?你现在给姐说清楚了!”重林一拍矮案给重涵甩了下大小姐脾气。 重涵笑了起来,赶快哄道:“那当然是选姐了,姐最好了。” 重林哼了一声横瞥着重涵:“你家那钟状元,肯定不是一般人,身份应该相当了得。你自己应该也不是啥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一点。”重涵收了笑容,“就是因为知道一点,我才不敢问……感觉好像打探多了,万一承止不想回答了……就会不见了。” “呵,哈哈。”重林噗一声笑了出来。 “姐你又笑我。”重涵又委屈了。 “哎。”重林一边笑一边说,“你这过得连姐都不如,姐很多事不敢说不敢问是怕掉脑袋了。你说你那钟状元还会砍了你脑袋不成,还是说你这是比掉脑袋还怕你那小情人不见了?” “……” 重涵被重林说中了,钟承止要是不见了,对重涵真是连死了都不如。 看着沉默的重涵,“……你呀……哎”重林摇摇头,明白了重涵心里所想,感叹道,“真是像大姐。” 重林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姐就这么说吧,你的钟状元早前对你那么若隐若离的,应该也与他身份有关,能许了你,他应该也下决心了,你别那么担心,像个小媳妇似的。你这也半只脚进了朝堂了,爹后面肯定会把你安排在要职上,也要懂一懂那些耍心眼的事了,不然什么时候被吃了都不知道,怎么配你那了不得的钟状元。” 重涵满脸委屈得点了点头。活了十八年来,没有任何时候比最近这数月更想长大,更想多一份能力,更想肩负一份责任,更想能帮到自己心爱的人。 重林起身叫了一个宫女,要她拿了一点糕点过来,然后对重涵说: “这是东瀛上贡来的,还挺新鲜的,你拿回去吃。我看到皇上给你那诰命了,虽然写着随时可以来,你也别来太频繁了,明的吧?想姐的时候再来看看,不过估计你都想你那小情人去了,可不记得还有姐这号人了。” 重涵又哭笑不得地说哪有,然后当着外人把礼节做足了,出了仁明殿。 出宫的路上,重涵不禁想着很多事。 比如自己姐如不是一介女儿身,应该也是一代才子,必能为大华效一份力。 比如自己爹与大哥究竟是什么态度,原来自觉得重家也是忠臣之家,不知何时就感到好像与李云从那还是有一些差别。 比如也许自己真的该好好地观察一下朝廷的局势了,原来同李章明他们也经常讨论朝政,其实现在看来都很肤浅,总是只是单纯谈着某条政策对国对民如何。其实一个朝廷的运作远不是这么简单,除了于民如何,还有很多权术在里面。但是反过来,如果中央政权不稳定,于民更不是好事。 又比如,当然,还有钟承止…… 63.白矾楼 在宫里这么走一趟,路程也不近,加上说说话的时间,也去了快两个时辰,等回到翰林院,都快到散衙的时间了。.重涵把重林给的糕点分给李章明他们吃了,又坐下来翻书抄书的,其实也没有规定到几点能走,只是差不多到吃饭的点,自然就要去吃饭了。对于新科的庶吉士,也没有多要求还要吃了晚饭再来继续做事的。 今儿来说,诸位新科的庶吉士个个都还挺高兴,抄了这么些天书,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花天酒地一番了。 各自有马车驴车的上了车,没有的就搭一下同科的车,也算是浩浩荡荡地从翰林院往白矾楼驶去。 到了白矾楼,天还没完全黑,但是夜市的灯火已经通明,整个白矾楼的巨大建筑群被环绕在华灯璀璨百火荧煌之中,远远地就能听到妓乐欢笑不绝于耳。 白矾楼不像霞凌阁在那么一个幽静的小岛上,正处最闹市的九桥门街市,离臻融庄就挺近,这么两大繁华之所加上附近本就酒肆甚多,使得这一块地儿更是热闹,而且皆是俗雅高低兼顾。粗人文人,穷人富人都能寻到乐子。所以又不得不说俞东家实在是会框钱,既有霞凌阁那样框雅贵大钱的,也有臻融庄这样不分高低面面俱到的,不知他还染指了哪里。 张海云带着庶吉士们进到了白矾楼正楼二楼。正楼二楼除了酒阁子还有一个大宴厅,整个儿被新科进士包场了,既不用与一楼平民混在一起,二楼亦不是很贵,而且场子够大,足够装下这一百来人。到三楼就全是酒阁子雅间与房间了。 张海云也确实是聪明人,毕竟是新科进士同科聚会,如何都不能驳了状元、榜眼、探花的面子。当然,最大的主角状元钟承止不在。张海云虽然是带路,却是走在榜眼探花两人之后。这科的榜眼探花也都算是年轻之人,榜眼三十一,探花二十五,对着今科这不少少年登科的进士,也还远未到能倚老卖老的年纪。而且皆是外地举子,在翰林院呆了这么些天,自然明白了这人际形势如何,反倒特别给重涵四人众的面子,尤其是重涵与李章明。 重涵与李章明却都不在乎这种事情,在队伍里同韩玉聊聊走走。.但榜眼探花这两位明显想让重涵与李章明走前面去,于是队伍行成了奇怪的局面,走得那可谓相当的慢。 好不容易进到二楼内,其他未点翰林的进士都已经到了。这么多人便起身,见礼的见礼,打招呼的打招呼。然后各自入座,虽然座位是随意的,其实无非是相熟的坐一起,不熟的多是同乡的坐一起,每桌可以坐六七人。但是果然重涵四人的桌子,空着几个位置,也没其他人来坐。 正楼二楼这大堂装修得也非常奢华,天顶居然做了金翠相间花纹繁缛的藻井。四个立柱亦有精美的浮雕与错彩镂金。没有霞凌阁的各种奇异之处,但华丽程度却不相上下。中间最里也有个戏台子,此时已经有艺妓在抚琴唱曲,唱的居然是《绮残红》,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的,反正韩玉心情明显是倍儿棒。一曲唱完,张海云如司仪一样去台子上说了些场面话,接着文人聚会无非就是吟诗挂画点茶斗酒。只是在这等声色之地,没过一会就全成了斗酒。 大华的酒业繁盛,除了官酿官卖,各大正店也是有酿酒权可以自行酿酒售卖,而脚店与扑店只能从官家或正店批发来卖,不可自行酿制。白矾楼作为‘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首’自然自酿酒质甚高,品种也繁多。大华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卖酒,向来的传统都是靠艺伎推销,今儿新科进士这么大场子,当东家的如何能错过。 菜刚上完,台子上的曲子便换了,一个鸨母便带着一队颜如玉押着曲调踩着舞步举着小梅瓶鱼贯而入。各位颜如玉在桌子之间穿插,而鸨母上了台子,见了一礼说道: “各位大人,本楼今儿首先在此祝贺各位大人金榜题名,官运亨通。给每桌送一些只供贵人的绝酿。各位大人可以尝尝,如觉着不错,再每加一瓶便可关扑一次。”鸨母手指了指宴厅一侧,那处的布帘便被小二拉开,里面居然有一个很大的镖盘,上面分格画着不同的图画。 “转盘上有美女、美酒、美食、美景、美玉,每瓶酒送小飞刀一枚,可向转盘上扑投。如扑中美女即可有优伶侑饮,如扑中美酒自然可再来一瓶,如扑中美食可点餐加菜,如扑中美景,就只能请大人观赏下本楼这良辰美景了。而其中还有一格美玉,如若扑中,可任点本楼优伶共度良宵。” 鸨母带着颇夸张的表情用颇顿挫的声音说完,各位颜如玉的艺伎们便对着各位大人眨着明眸善睐把手中梅瓶放到了桌子上,再回眸一笑百媚生地鱼贯出去了,这意思是等着各位大人来扑吗? 大华禁赌,照说只有元旦、寒食、冬至等部分节日可开放关扑三日。这白矾楼就当着这一屋子官员面开了关扑的场子,看来估计与臻融庄多有相似之处。不过顿时各位新科进士都来了兴趣,毕竟关扑平日里可就逢几个节气才有的玩。一小瓶酒也不会很贵,刚刚还在行酒令的,就开始扑美玉去了。 一般酒肆里找优伶侑欢或者吃花酒都要花不少银子,非是寻常百姓能够消受。所以如果一两瓶酒可以扑得美人相陪,倒甚是划算。至于霞凌阁没这些道道,只要优伶愿意即可,是因为霞凌阁只要进了门,不管再怎么省着,都足够贵了,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相反丢了格调。 不过对于目前已经有主的重涵与韩玉,和一向正直无比的李章明,对此都毫无兴趣。 重涵开了一瓶酒,滴了一点在手心,滚到钟承止给他的戒指上,过了一会,没有变色,才放心地开始喝。钟承止给的这戒指是特殊玉石所制,浑然一体,外圈有阴文雕刻,其实应该是个韘,但是比寻常易见的韘要小巧很多,如沾毒|药会变成乌黑,一日后才会复原,十分神奇,如何看都不是寻常的东西…… 重涵摸了摸戒指,钟承止的每样事情都表示着他的不寻常,而重涵多么希望钟承止只是个寻常人。 不少人围到了关扑那边去,也不少人在桌子间敬起酒来。重涵这桌又是重点对象,来敬酒攀谈之人络绎不绝,几人为了回酒倒是点了不少这些贵人绝酿,小二每上一瓶,都会一同拿一枚小飞刀过来,四人这么被轮番敬酒下来,桌上已经堆了一小堆。 到终于没什么人了。“喂,章明。”张海云把李章宇肩膀一搂,“你不玩玩去?别理这两惧内的,白矾楼的红牌可不比霞凌阁差。” 李章明转头看了看热闹的转盘那边,摇了摇头:“大华平日是禁止关扑的,身为官员,怎能私违禁条。” “别这么认真,这白矾楼既然敢在这一屋子官员面前开关扑场子,肯定是有特许的。”张海云回道,虽然李章明这话说得完全不出预料。 “特许与自己如何做是两回事。”李章明继续一贯的认真态度。 韩玉凑上前拿起几个小飞刀:“来来,我去,中了美玉就让你们两享用。” 张海云一掌把韩玉手里的小飞刀拍掉:“你去?估计连转盘边都扔不到,就别说中美玉了。” 李章明转头又看了一下转盘与投掷站位的距离,点了点头:“此言不虚。” 张海云哈哈大笑,没理一脸气愤的韩玉:“来来,涵儿去,给我与章明一人扔一个美玉回来。” “我又不是承止,如何可以扔两个美玉。不过要是承止在也不用扔了,去霞凌阁任选好了。”重涵还摸着戒指,心不在焉的。 “就是,上次让韩玉一个人独享了便宜,早知道我也讨一个。”张海云不满地对着韩玉说。 “上次琼林宴,我看除了承止,围你的香闺最多了,第二日没收到礼书吗,还不赶快娶一个。”韩玉也没好气地对着张海云说。 “怎可能没收到,不过我不像你们,现在还不是成亲的时候,毕竟家父早亡,再升升官才能娶到更中意的。”张海云这话回得倒是有点话中有话。 “你是已看上谁了?”重涵听了转向张海云问。 “嘿嘿,还不好说,不过现在科考也考了,亲也还没成,当然要多享受。快!给我去扔美玉去。”张海云拉着重涵直往转盘走。 重涵无奈只好拿起了桌上的飞刀,一人还拿不完,于是李章明与韩玉便帮着把剩余的拿着。 64.投关扑 四人刚刚站起身,便听到转盘那边欢呼了起来,原来有人扑中了美人。.其实自然美景那格是最大的,其次是美酒、美食,美人窄得很,美玉更是不用说了,就一条缝。所以到现在才是第一个人中了美人。 这人与几个同伴一起回到座位,着小二说了几句。一会一位男伶走了进来,涂脂抹粉,面若桃花,见了一礼坐到扑中之人身旁。听这言谈,居然俩人还是相熟的,看来也是爱狎妓玩伶之辈。每到盛世,文人便偏好这些,也不知该说是好是坏。 这终于有人中了美人,转盘处自然更热闹了。扑的扑,叫好的叫好,叫嘘的叫嘘。 重涵四人一走到转盘附近,周围围着的新科进士们便自动让开了。重涵有点不好意思,客气了半天,让还在投与已等着的人先投了,四人先退到一旁看着。 重涵站在张海云旁边,便头一歪问道:“老实说,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韩玉听了也凑过来:“是啊,说不准相熟的我们还能做个媒。” 张海云挥了下手:“没呢没呢,倒是你们,现在不是正该成亲的时候了吗。” “我不成亲。”重涵立刻回。 “……我要娶繁斐呢。”韩玉过了一会也回道。 张海云皱着眉头把重涵与韩玉各看了一眼:“你们俩……”然后先对着重涵说,“你与承止又没法成亲,总不要各自娶媳妇的。总不能为了承止就不成亲了吧,你不成亲承止还未必愿意呢。找了媳妇你俩还是可以恩恩爱爱啊。” 又转头对着韩玉:“你,先娶个正房,家里估计就不会反对把繁斐收成妾了,难不成你还想把繁斐先娶回来当正房?” “……” “……” 重涵与韩玉都没回话,张海云说的都是对的,但却不是俩人可以接受的。 李章明看着沉默的俩人,同张海云对视了一眼,说道:“还早呢,重涵大哥二十五才成亲,不急于一时。Om” 张海云也了解这俩人,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干脆对李章明问:“章明你呢,上次琼林宴没有中意的?” 李章明点了点头:“没有中意的,不能误了人家。”看来也收到了一堆礼书。 张海云继续摇了摇头:“你也不知中意啥样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中意过谁,你们仨,哎……” 张海云说着转头看了下转盘,见刚才排着的人都投得差不多了,便拉起重涵:“快快,给哥我投个美玉去,哥可不要跟着你们几个伤春悲秋,简直头发都要急白了。” 重涵笑了笑走到转盘前的划线处,对张海云说: “你可别指望,我可不是承止。”然后转回头,拿起小飞刀。 转盘旁的小二把转盘转起来,图案都混成了一片,没专门练过射术的,还真是没辙,基本就是运气。 重涵也没当回事,张海云真要想找妓伶作陪,早自己去了,不会指望这个。便随便扑投,不过运气还不错,连中了几个美酒美食。每个美酒等于又多加一次机会,加上四人本来小飞刀就不少,之后还中了一个美人。重涵转头对张海云仰了仰下巴笑了笑,被张海云嫌弃地回了一个:“美玉!” 重涵摇摇头,转回把手上最后两个小飞刀投完了,都是美景,正准备回座位去。这时,一小二又拿了一把小飞刀过来: “这位大人,刚刚中的美酒还有一次。”说罢把小飞刀递给重涵。 刚刚很中了几次美酒,混在自己的一堆小飞刀里,也没数。还有一个便投着吧,重涵随手就把最后这把小飞刀朝着旋转的镖盘投了过去,也没看结果就转身离开了。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周围人一齐惊呼。重涵转头一看,转盘缓缓停了下来,小飞刀居然正正好落在了那窄窄一条的美玉图之上。 “真有你的!还真中了!”张海云过来搭着重涵肩膀说,“今晚本公子还真有花酒吃了。” 重涵对着张海云笑道:“你别吃着明儿忘记去抄书了。” “我才不像你呢,中意个人连魂儿都没了。”张海云玩笑着锤了一下重涵。 周围围观的人,尤其几个庶吉士,最近有见识重涵那‘神功’的,都感叹道:“不愧是重公子。” 重涵摇摇头与几个来恭维的人说:“运气,运气。”便与其他三人一起回了位置。 重涵也不禁想,如果是原来,如此情况自己定要好好得意一番,现在真是一点得意的想法都没。爱上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强大地改变一个人吗? 四人回到座位,招呼小二过来,叫美人!张海云直接就点了一位众所周知的大红牌,名叫思思,不知是不是故意起个李师师谐音的。 这小二正是刚刚给重涵最后一把小飞刀的那位,听到了张海云点的名后,点头应下又转身对重涵问道:“这位大人今晚良宵想点谁呢?” 重涵转过来疑惑地问:“刚不是说了吗,美人美玉都算这位张大人身上,他一起点了。” 小二见了个礼:“十分抱歉,二位大人。如若美人侑酒,可随意。但共度良宵,不可换人。” 四人都转过头看着小二,重涵问:“这是为何,不都算一次,是谁又有何差别?” 小二赶忙又鞠躬见礼回道:“十分抱歉,大人。小的也只是伺候的,这是楼里一直以来的规矩,小的做不了主。” 重涵皱起眉对着小二,正准备说点什么。被张海云拦下来,搭着重涵肩膀对小二挥手道:“算啦算啦,也就是好玩的,让思思来陪个酒弹个曲。本公子要是真看上了再点花牌。”又笑着对重涵说,“还是涵儿你要自己点个,怕不怕被承止知道?” “不知道也不点。”既然张海云说算了,重涵便也作罢,转回了身。 小二便又点头鞠躬,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思思没从门进来,而是直接从舞台背后走了上来,把本来在抚琴的乐师换了下去,坐下来,弹了一曲《梅花三弄》,林籁泉韵,余音袅袅,确实也不负白矾楼花魁之名。 平日如要请思思出场,都要花大银子点花牌,且绝对不会在二楼大堂给这么多人表演,这也算给足了新科进士面子。 思思一曲弹完向场下见了一礼,走到了重涵一桌,笑靥如花,坐到了给她空出的位置上,拿起小二新放来的酒杯: “民女思思给重大人,李大人,韩大人,张大人敬酒。” 这简单的一句话,里面包含的可不少,首先这思思知道四人姓名,且知道四人背景,这顺序绝不可能是随口叫出来的。 四人拿起酒杯,韩玉问了一句:“思思姑娘知道我们是谁?” 思思又嫣然一笑:“欢场之人岂会连这都不知,四位大人皆是京城出名的才子,小女子仰慕已久。”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话略含恭维但丝毫不谄媚,动作抚媚却不失优雅,只能说这花魁果然不是白来的。 张海云倒是来了点兴趣,与思思聊了起来,其他三人便自己聊着。到此时这聚会已经将近一个时辰,白矾楼毕竟没有霞凌阁那种让人挪不开眼的奇特节目,除了弹琴唱曲就无非是戏曲杂耍。下面基本都在各自喝酒的喝酒,关扑的关扑,场面上又有琼林宴那醉一片的趋势。 这时那小二又走了过来,对着四人说:“刚思思姑娘知道是张大人后,便乐意共度良宵。不过思思姑娘本不会在大堂作陪,甚不习惯,不知可否请四位移到三楼雅间。” 四人互相看了下,又瞧了瞧四周,已经有人不太清醒了。而且一百多人,对于重涵、李章明、韩玉这类无心结识的,其实根本很多人都不认识。此时离场无什么问题,又见张海云对思思也还挺有兴趣,三人便都看着张海云。 张海云转头环视了一周:“走走,我们四个上去自个儿喝去,殿试后还没机会一起庆祝下呢。” 既然连聚会管事都这么说了,四人便起身与认识同时还清醒的人道别,跟着小二上楼。 65.若玉声 这三楼与小樊楼的内场一样,暖灯霏帘的。oM不过主楼的三楼多是大房间,倒是很安静,顿时与楼下像两个世界。小二把四人与思思带到了挺里面的一个雅间,摆设果然也与小樊楼很相似,八扇大折屏隔断内外,屏风外一张罗汉床,两侧是榻,屏风内估计也是那红烛暖帐春宵床。四角香炉焚着香饼,整房里淡淡的四合香。看来这小樊楼就是学着白矾楼来的吧。 房里已经有两位艺妓在等待,门刚一开,便听到曲乐响起,一人吹排箫一人弹琵琶,思思则直接坐到了琴旁,开始抚琴,三位佳人合奏起了《阳关三叠》。 小二告退,出门回身关了门,四人随意地坐下,房里早就备好了酒菜。 “来来,我们自己庆祝下,全都进了翰林,主要是玉儿,特别值得庆祝哈哈哈。”张海云拿起酒杯笑着说。 韩玉瞪了张海云一眼,也拿起酒杯。韩玉虽然诗词方面才思敏捷,但每每落在自己身上是相当不会与人斗嘴,倒是对着弹奏的三位佳人说:“弹这曲子干嘛,我们又没人要离京。” 重涵又在手里戒指上试了下酒,没变色,才举杯:“祝我们都能在翰林院多学点东西,早日为朝廷尽份力。” 张海云与韩玉又一脸嫌弃地看着重涵:“涵儿啊,我们有一个章明就够了,能别再来个不。”张海云不满地说着,韩玉在一旁猛点头。 重涵与李章明笑笑,一饮而尽。 这时突然,跟着乐曲,字正腔圆珠落玉盘的声音在房里响起,一个男声唱起了前朝某状元的《送元二使安西》。 重涵几人在房里环顾了一下,只听见歌声逐渐靠近,一位长得十分俊美的男伶内着褐衣外套鹤氅,甩着优雅的动作与步伐从屏风后信步走出,站到思思旁边,跟着三位艺妓的合奏,引亢高歌。 这位男伶不同于一般小倌涂脂抹粉弄得几乎与女人无异,倒是很有一点翩翩君子,如玉端方的感觉。但眉目清秀柔美,若只看脸又让人有些分不出男女来,和一旁花魁思思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oM若是寻常来看,也是难得之绝色。但重涵四人皆看了那妖异得非比寻常的钟承止数月,这般人物太容易让人想比较。比如重涵此时心里就想着,比我的承止差太远了,若我带着承止来,看你还好意思站这……等等如此这般。 不过合奏歌声确实游鱼出听,一曲完毕,重涵四人鼓了鼓掌。思思又坐回了张海云旁边,另两位佳人分别坐到了李章明与韩玉身旁。而这位翩翩若玉,则走到了重涵旁边坐下,直接往重涵肩膀上一靠: “重大人,在下若玉,既然重大人扑中了美玉,今晚若玉便专门来服侍重大人,随意重大人差遣。”同时把一手放到了重涵胸上,嫣然一笑,半垂下眼睑,娇羞百媚却不显娘气与做作。加上刚刚那绕梁之音,若是好这一口的人,多半就这么一会也就沦陷其中了。 重涵却觉得有点烦躁,若玉在这,明显是白矾楼自作主张。重涵把若玉的手从自己胸前拿下,又正了正身,使若玉没法靠在自己身上,斜眼看着若玉说: “若玉公子好嗓音,不如再唱一曲吧。” 若玉只得直起身,拿起梅瓶,欲帮重涵倒酒,却又被重涵一档: “不用,本官自己来。”这是重涵第一次用此自称,然后便自己倒了酒,拿起杯喝了一口,未再看若玉。 张海云远远就看出了重涵这边的尴尬,眉头一皱地想,这欢场消息竟如此灵通?虽然重涵钟承止都并未隐藏,但也绝没宣扬,能知其二人关系的出不了多少人。外面重涵应该还是风流跌宕重二少的名号,要送人来也应是送美女来才对,却送来一个与钟承止这么相似的类型,还唱这个曲子,实在让人遐想联翩。 张海云搂着思思对若玉说:“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若玉公子,白矾楼还真给我们面子,两大魁都送了来。据说若玉公子琴棋书画、杂剧像生无一不精,能否再给我们表演几个?” 若玉缓缓转头,微微一笑对张海云见了一礼:“请大人尽管吩咐。”又转过来对重涵问,“重大人有何想听的?” 重涵头都没回一下,边喝酒边说:“本官随意,问其他三位大人便好。” 若玉十分俊逸地站起身,弹了一下衣袂,见礼说:“那在下便为四位大人表演一段杂剧吧。”闻言另三位艺伎也起身又坐到琴旁开始伴奏。 只见若玉抬手一挥,鹤氅的宽袂随之一飘,就如同武林高人耍了潇洒一招,房内的灯火顿时熄灭了几盏,本来就不甚明亮的光线,这下更是有些朦胧暗涩。 若玉与思思分别是白矾楼的玉魁与花魁,其他两位也自是红牌,四大美色在迷离的光影下更显抚媚。而若玉表演的居然是一段兼并舞蹈与功夫的打戏,还要同时唱歌。 房间里能容人表演的空位并不大,若玉就在不大的地方舞得矫若游龙,一招一式韵味十足,铿锵有力又恰恰地压着乐声的节奏,同时唱的曲子还丝毫不走音。看来若论曲艺才技,这若玉也确实算是超群拔类. 表演的这段不得不说颇有观赏性,四人便也不说话专心看了起来。 重涵看着这耍功夫般的杂剧,实在很难不联想到钟承止,自我压抑了数日的思恋如洪水般绝提而出,思绪如吹散的蒲公英般漫天飞舞……若是承止来舞,肯定更好看……不知道承止会不会这些……早前他去勾栏还帮人改过本子,应该也会…… 由于一个个验毒太过麻烦,重涵就没吃多少菜,几乎灌了一肚子的酒,现在又一杯接着一杯喝,只觉得全身都火热热的,整个人都有点恍恍惚惚,只觉得若玉舞动的身影就快与自己眼里的钟承止重合一般。 又一曲完毕,四位优伶又各自回位,不单是重涵,连其他三人也有了明显的酣态,昏暗的光影下,张海云已经把思思环到怀里,亲昵地耳鬓厮磨,双手四处流连。 李章明对女人,也是很有趣的态度。照说这样的性格通常对女人会比较害羞,但李章明丝毫不害羞,只是同平常对其他物事一样认真,又对情爱之事相当迟钝。当女人娇柔地来点小女人作态之时,李章明还是那般不作多想地认真以对,经常弄得尴尬不已,让重涵三人在旁笑死。 例如: “这是给李公子的,若嫌弃就扔了吧。” “在下并不嫌弃,只是也不需要,扔了也可惜,姑娘不妨自己留着。” 又例如: “里面人多,便想出来走走。” “这种宴会也是难免,姑娘如若不适不妨早点回家休息。” 如此这般,好多女人被李章明弄得哑口无言,而李章明自然是浑然不觉。不过今日,连李章明似乎都有一些局促之态,莫非也有了点情意? 而韩玉,明显在做剧烈地思想斗争。重涵靠坐在屏风下的罗汉床上,在光影朦脓温香袅袅的房间环顾了一圈,瞥到了一侧榻上韩玉满脸挣扎的样子,不禁有点好笑,又觉得这光影香味实在弄得人有些神摇魂荡。 这时,若玉再次坐回了重涵身旁,重涵正一手搁在罗汉床边沿上撑着脑袋,而若玉直接就靠进了重涵怀里,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重府自是不缺各种焚香,而钟承止爱用沉香蒸桂花的,住在重府两个多月,重涵与钟承止在一起时闻到的全是这个味道,简直再熟悉不过,尤其抱着钟承止时那全身的馥郁……一闻到就一阵悸动,心里一股躁乱。 若玉再次把手放到了重涵的胸上,在重涵耳边用那珠落玉盘的声音轻轻说道: “重大人,这般不理不睬的,若玉实在有些难过。”说着同时把手直接伸进重涵衣襟之内,重涵分明地感觉到自己起了反应,还在这香味里有点恍然。 若玉的手一边继续□□里衣内,缓缓抚摸着重涵的胸前,一边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重大人,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何必难为自己呢。”说着就对着重涵吻了上来。 而若玉在重涵衣服里抚弄的手碰到了重涵脖子上挂着的小玉钟,顺手摸了一下。 重涵立刻神色一凛,快速地把若玉的手抓出来,厉声说道:“别碰!” 66.65.1 一屋人都被重涵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全转过头来。oM 张海云本玩着思思兴致正高,看到这一出,咳嗽一声:“若玉公子,你可能有所不知,重大人的相许之人……咳……实在是人间绝色又文武双全,论才论貌都无人能及,只怕重大人看不上寻常人。” 若玉放下手臂,转过头看了一眼张海云,眼里分明有一丝怒色,这是第一次有人形容白矾楼玉魁为“寻常人”。 重涵直接站起身,整了下衣冠:“海云,章明,玉儿。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张海云点了点头,此时他巴不得全都快走。 而还坐在罗汉床上的若玉,很有嘲讽意味颇不服气地回张海云刚说的:“哼,重大人那意中人能如何才貌绝代,居然连天下第一楼的白矾楼二魁都比不了,难道还是神仙不成?” 张海云犹豫了一下,回道:“……那确实如神仙一般。” 刚刚还在往外走的重涵顿时停住了,低着头原地沉默了一会,转过身来,对着若玉:“神仙也好,凡人也罢,本官这辈子只会爱这一个人。”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 听到这句话,韩玉一幅终于下了决心的表情,也起身对张海云告辞,跟着重涵离开。 李章明便也一样起身告辞跟了出去。 张海云随意地对韩玉与李章明点头告辞,搂着思思站起来,对着若玉与另两个艺伎说:“你们出去吧。”然后看也没看直直往屏风后走。 若玉的怒意已经写在脸上,登玉魁以来,只有拿着各种钱银奢物求着上门的,何时有赶玉魁出门的?宽袖一甩,离开了房间。 韩玉与李章明赶上了重涵。李章明看重涵低头走路一语不发,不似平常样子,便找点话说: “今日我也觉得喝得晕晕沉沉的,早点回家入睡,以免耽搁了明日事务。.” 韩玉依然是一幅下了决心的表情,猛一点头,说道:“恩!我也只爱繁斐一个,定要把她娶回家中!” 重涵转头,对着韩玉笑了一下,却有点苦涩。李章明看出来了,但不知如何去安慰,只能拍了拍重涵的肩膀说:“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别去那么早了,多睡会。” 重涵依然低着头走路,没有抬头,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三人走到了白矾楼大门口,招呼小二去通知马车车夫。李章明与韩玉的马车先驶了过来,相继上车离去。 白矾楼以及整条九桥门街市依然华灯璀璨,熙来攘往,不知昼夜。 李章明与韩玉都走了,重涵快绷不住了,满脑子除了钟承止还是钟承止。 流动的人群在周身通明而轻闪的灯火里影影绰绰。 杂乱的喧嚣在初夏湿暖而微闷的空气中此起彼伏。 “……难道还是神仙不成。” “……那确实如神仙一般。” 刚才的对话在重涵脑子里阵阵回响。重涵低着头,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把额头撑着。 承止如果真是神仙那样的怎么办…… 会不会就再也不回来了…… 可承止答应过我的…… 可是…… 重涵快站不住了,只想找个地方靠一下。 突然,感觉到后面有气息靠近,重涵猛然转身,眼前一道黑影。 原来长苑比重涵更快,已经举剑挡在重涵身前,而剑的另一头,是若玉那皓雪凝脂的脖子。 若玉抬着头,颔下便是利剑,全身不敢动:“……在下……拿重大人掉的东西过来……” 重涵在长苑身后冷漠地问道:“何物?” 长苑没有放下剑,若玉依然抬着头僵直地回答:“……重大人的佩香。” 重涵低头看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佩香不知何时已不见,抬头回道:“不用了,你若不嫌弃便留着,嫌弃就扔了吧。” 这时马车开了过来,重涵直接转身上了车,而长苑又一闪黑影,消失不见。 留着若玉一个人站在人流马过的白矾楼门口。 四周依然喧嚣通明。 …… 回道重府,重涵直接去了钟承止先住的跨院厢房。其实自钟承止走后重涵一直都睡在这边。 往床上一扑,抓着枕头。 …… 重涵非常非常地思恋钟承止,他没有告诉李章明他们三人的是,只有每日拼命地做事,找书翻书抄书,或者跑腿递信打扫都好,才能缓解一下对钟承止的思恋。而这所有筑起的层层堤坝,在今日一日里,被冲打得片土不留。 当年韩玉对繁斐求而不得了两年,重涵现在觉得韩玉简直不是人,如果要自己两年看不到钟承止…… ……完全不敢想象。 这次案子还要查多久呢?两个月最少,还是三个月?夏末可能一见是何意思?是夏末就会回来吗?重涵把自己头埋在钟承止睡过的枕头里,深深地闻残留着那丝余的味道,然后又把钟承止的信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摸着落款的花押,想象钟承止写字的样子,懒散的样子,对着自己笑的样子,在自己身下喘息的样子…… ……真的要疯了。 “承止……我好想你…………” 重涵抓着枕头,摸着信,摸着手上的戒指,艰难地睡着了。 ―― 白矾楼西楼顶层。 一个身影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大内皇宫。 旁边有个下人正在禀告: “……转盘背后的磁铁与专门的飞刀都已收好。” 房门被敲了几声。 “进来。”身影说道,又对着身旁的下人,“你下去吧。” 若玉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全没有了平日那端方俊逸的神态,与出门的下人错身而过。 进到房里,直接就跪了下来:“……那个重大人……是钟情专一之人,许了一人便不近他人,奴才也毫无办法。” “呵呵,哼。”身影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床上坐下,“昨日是谁说,只要好的是男人,无论男女,都逃不出手掌心的?” 若玉赶快磕头:“奴才不知居然如此年轻之人竟就有这般深情的。” “呵呵,是你比那钟状元实在差得太远,重大人看都不想看一眼罢了。”身影一副奚落的语气。 若玉抬起身:“那个钟承止,能有多好看!能有多有才!奴才不信还能与白矾楼双魁差出个悬河来,定是那重大人太过专情!” “哈哈哈。”身影笑道,“那你去中个状元?去拿个披靡榜第一?” “……” 若玉咬着嘴唇,无言以对。 “哼,还给你做了如此多准备,结果一样都完不成,真是无用至极。”身影靠到床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若玉,“你这种无用之人,只配做一样事,也只会做一样事,知道是什么吗?” 若玉低头,满脸的愤怒与无奈,续而扬头,又恢复了一贯的抚媚与娇柔,抬起手,将自己脱得一丝不缕,朝着身影走去。 …… 67.66.65.1 翌日。 毕竟喝了酒,重涵起来得稍晚,继续每日的武术功课,然后洗漱。 已入初夏,天气日渐晴暖,下人拿来了早饭放到跨院里的石桌上,重涵便要下人去铺纸研墨,准备吃完早饭就去写给钟承止的回信。 拿起包子,啃了一口放下,准备喝粥,重涵突然发现手上玉戒内侧有点发红。昨晚后来到白矾楼三楼,光线暗暖,这样淡淡的发红在那般光影下根本就看不出。重涵眉头一皱,难道是后来三楼的酒有问题?但是自己好像也没何不适之处。而且钟承止并未说过发红是有毒……一会写信问吧,重涵狼吞虎咽吃完早饭,进屋写信去了。 ……这信写了快一个时辰,可知其厚度。重涵将信放入信封封好带好,慌慌张张地坐上马车往翰林院去。 这下到了翰林院,每日来得最早之人成了最晚之人,方晴正在查看这几日的归整清单,抬头瞪了重涵一眼,说:“酒黏衫袖重,花压帽檐偏。”看来是知道昨日同科聚会,只当是重涵喝太多了。 重涵没反驳,见礼认错,坐到自己位置上做事。 一旁张海云打了个大哈欠,重涵听到,用手肘将张海云撞了一下: “你小子,昨晚该不会忙了一整夜吧?” 张海云拍拍嘴看着重涵:“谁能忙一整夜?可别说你行。” “……” 重涵有点语塞,他可不想说钟承止走之前那两日,几乎两整夜都没让钟承止睡觉。 “不过昨日本不想过夜的,不知为何就来了兴致。”张海云转回头对着一堆书,边抄书名边说道。 “你不会是看上那思思了吧?可别像玉儿那样。om”重涵说着,被张海云旁边的韩玉伸头狠狠瞪了一眼。 张海云转头不屑地看着重涵:“你放心,我就算真看上了,也一样正常娶媳妇,这欢场女人大不了赎回来找个地方养着便好,何必非要与家里还有前程做对,我可没像你们俩这般想不开。”张海云拿着笔的另一头把重涵与韩玉脑袋各敲一下。 韩玉转而蹬着张海云。 “你只是没遇上真正中意的罢了。”重涵转回头,继续翻书。 张海云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又说道:“不过我觉得白矾楼与霞凌阁还是有很大差别,如果韩玉看上的是白矾楼的姑娘,我就真要插话了。” “为何?”重涵又转过头来问。 张海云抬起头想了想:“如何说呢……白矾楼这处的人,感觉知道得太多,懂得太多,心机太多,也被管得太多。霞凌阁找个优伶作陪,觉着是在与个寻常人聊侃,不带何别的。但白矾楼真觉着是在与优伶相处,只适合逢场作戏,万一说多了保不准还会有麻烦。早前就传有官员从白矾楼那泄了机密,我看多半不假,霞凌阁就不会有这类事儿。” 韩玉转而猛点头。 重涵想了想,张海云概括得似乎不错。霞凌阁不管繁斐、绘云还是别的谁,即便耍点小心思,也不过从自己角度着想。而白矾楼不管思思还是若玉,总使人感到背后有点什么,比如朝廷这复杂的人脉关系网,定不是一优伶就能搞得清清楚楚的。 重涵把视线转到另一侧,发现李章明正在翻的是医史书,马上凑过去: “你看到有尚药局与卢医堂的记载与我说一声。” 李章明不解地抬起头:“尚药局我知,前多朝到本朝政和年间都有的机构,之后因动乱朝廷换血重整朝纲,便把这机构给取消了,统入了太医局,应该留于史籍的也不少,但卢医堂从未曾听闻。” 重涵歪头略思考,他也只听过尚药局,未听过卢医堂,便说:“反正帮我留意着,承止说要的,应该有些用途,听名字感觉又是武林门派之类。” 李章明点了点头,又回到书里去。 重涵说完站起身去看了看规整好的目录里有无医史书,又去找方晴主动请缨要去太医局与翰林医官院查看,专门来搜集这类书籍。方晴点头点头,觉着自己这新徒弟只是昨日稍喝多了点酒,依然孺子可教可教也。殊不知此时重徒弟心里,正在想着千里以外…… …… “哈啾……哈啾……”钟承止站在甲板上,连打了几个喷嚏。 “承止如何了?莫非着了凉。”成渊在一边听到便问。 “没事……” 钟承止揉了揉鼻子想,如果是谁念着自己,那定是重涵了,如果是谁在骂自己……那定是孙煦了。不知孙煦看了自己那信后有何想法,说不准早把钟家祖宗全过问了一遍。 钟承止他们乘的漕船已经到达临安,正在缓缓靠岸。今日正好是四月七日,本湛大师恰恰能赶上八日的佛诞日浴佛会。 成渊打赏了船头一点银子,然后又把钟承止搂到怀里: “这几日多有麻烦,待本官回京定会与你们堂主好好赞赏你一番。”其实成渊连安帮堂主面还未见过。 船头赶快又点头点头道谢,这几日下来,不知这船头的头点得如此频繁是否有些辛苦。 船靠岸系好岸绳,上来几个临帮接应的人,这船主要是运龙泉瓷器,船头便向临帮的人介绍: “这位东家是京城的瓷器大户,想直接去窑口看看新品,也想顺路江南一游,便随我们船一同过来。” 临帮的几个兄弟给钟承止、成渊见了一礼。成渊便说: “据说龙泉的铸剑亦是相当了得,在下也想去看之一看。不过先想与挚友……”成渊把钟承止又往怀里搂了搂,“在这西湖胜景之地游乐一番。” 钟承止抱着手臂,由着成渊在一旁胡扯。 临帮几人都特别‘会意’:“明日是佛诞日,西湖上有大型的放生会,热闹得很,两位东家可先玩得尽兴,再来帮中找我们带去窑口。” 成渊点点头问了临帮管理事务的地点,便和其他几人下了船。 其实这也是成渊的试探,照说不管是龙泉窑还是龙泉剑与漕帮都不该有何关系,漕帮只是运输而已。而不管安帮还是临帮对带去窑口看看一事都答应得如此理所当然,看来其中也必有牵连。而成渊与钟承止的身份,清帮能查得出,对临帮自然也不是难事,只是看是否会起疑去查,和查了后是否捅破,反正借此理由先进稍加试探总是无碍。 本湛大师下了船便告辞匆匆离了去。话说本湛大师这几日在船上用一幅凌然大义严肃正直的模样喝了不少酒。若是不知情况的人,听着一位高僧喝酒,再看看本湛大师那表情,定会认为这绝对是逼不得已,绝非本湛大师喜欢喝酒罢了。 本湛大师走后,钟承止、成渊、景曲与卫书水则进临安城,先去找家客栈落脚。 第68章 1.10 正值新酒开煮时节,走在临安大街小路上都能闻到似乎从远处飘散而来的淡淡醪香 om临安作为大华南面的最大城市,自然繁华不次京城,满街无不是酒店、茶楼、瓦舍、商肆,人来人往,车马辐辏。.又西临西湖,有景有市,也是一处锦绣天地。不过与京城的北贵南贱不同,临安正好是反的,南贵北贱,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还有官府之地都在城南。 四人行去客栈客邸最盛的三桥处,果然热闹得不输京城临水道。走走看看,进了一家名为‘山雨来’的客栈要了四间头房。 钟承止刚进房……就想出去。 “别跑!给我回来――!”平安正在房间里的凳子沿上站着,对着钟承止大喊。 转身准备出门的钟承止只好又转回来。 “你以为躲着我就抓不到你了吗?!你以为天天偷懒我看不到吗?!”平安扑腾着翅膀呱噪。 “何时偷懒了,在船上你想如何。”钟承止走进房内放行李。 “临清的一堆事,你理清楚没有?!明显与几大门派都有关系。” “理清楚又如何,现在都只能说是猜想,没有什么是可以肯定的,中间纠葛太多,看看这边临帮情况再说。” “还有那个卫书水……” “我正准备去找他,恩我去了,不用送。” 放好行李钟承止立刻就跑了。 “你――!给我回来――!” 钟承止将门一带,把平安与其呱噪声关在了房里。 四个头房都在同一层,而且四个头房之间有相连的门,只要相连的门两边都不上锁,便可以不出房门互相走动。不过为了躲避平安,钟承止先出到走廊,转去了卫书水房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声音。 钟承止推门而入,卫书水也正在放行李,然后转过身来对钟承止见了一礼: “钟大人有何事?” 看着卫书水的包裹,钟承止回: “不是上船前说好叫承止便可吗,怎么没外人还生分了?”钟承止坐到房内桌旁的凳子上。 “朝廷的钟大人无须客气,但阴府的钟大人敝人不能不客气。”卫书水回。 钟承止一笑,看着卫书水: “影林庄。.” 卫书水低头,再次郑重见礼。 钟承止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 看着卫书水坐下,钟承止继续说道:“影林庄虽然还一直守着幽冥法则,不过近几年倒是未见送多少人来阴府断质。究竟是如何?不妨与我说说。” 卫书水端坐好,面对钟承止: “影林庄不同于其他幽冥门派,其他诸门派若要生计多少要与这阳世打交道。影林庄千百年来都是自给自足自保。影林亦是隐林,隐于山林,不问世事。 但是这也造成了庄中之人开始有了分歧。有人认为既然自给自足何必还练这些功夫,过好生活便成,反之有人认为既然有这一身功夫何必困守一处世外之地。早年阴府威慑还大,后者之人便不太突出,但自从扶山派完全归向阳间朝廷开始,庄内分歧便越来越大。直至十来年前阴府那事之后,影林庄也同样闹了大事。觉得要入世的那群人抢走了庄内传承千百年的典籍逃出影林庄,现在庄里留着的多是与世无争甚至功夫也不想多练之人,故幽冥法则该做什么还是做着,但却没多少能送去阴府断质之人了。” “那你呢?”钟承止问道。 “敝人出庄是为了寻回典籍,起码不断了影林庄这千百年的传承。” “你应该在幽冥名册上,卫书水不是你本名。”钟承止把手臂搁到桌子上。 “对,敝人真名卫泉,是现在影林庄掌门卫醒的儿子。”卫书水坐着见了个礼。 钟承止点点头:“你从庄里出来应该也不少年了吧。” “对……一直都没什么线索……” “直到那日钞关大火。”钟承止看着卫书水放在一旁的包裹,接着卫书水的话说道。 卫书水起身,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黑灰色小球,放在桌上。 “这是那日青龙对可然掷的暗器,正是影林庄的独门暗器,直接用毒|药制成,外裹一层特制石膏薄衣,坚硬如铁,但见血即融,若打到人体内,当即可毙命。那日幸亏钟大人出手相救,不然可然凶多吉少。” “你想把那个青龙抓到是吗,那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知是不是当年出庄的人已经开始收徒,只能先抓到青龙再问,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钟承止顿了一下,看着桌上两个略有些变形的小球,又问:“问清楚后呢?” “寻回典籍,带回庄中。” “再之后呢?”钟承止又转回头直视着卫书水。 “……” 卫书水一时没有回答。 “你是影林庄这些年唯一一位能上幽冥名册之人,定是影林庄的下任掌门。”钟承止停了一会继续说道: “你是想放弃影林庄不顾跟着樊姐继续闯荡这阳间江湖呢,还是要樊姐放弃那偌大的清帮跟着你回影林庄呢?” “……”卫书水把目光落向低处,依然沉默不语。 “而如你一样,樊姐她又能轻易放弃吗?” 钟承止站起身,拍了拍卫书水肩膀,转身出门。 卫书水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原处,一语不发。 钟承止走出卫书水房间,看到成渊刚从房里出来,便对成渊说道: “我要去一趟邮驿,你要一起去吗?” “我也正准备去,承止这又是去滥用公家设施了?” 钟承止笑笑,俩人一同往楼下走。 因为明日佛诞日,各处皆有放生会,街上不少卖乌龟、活鱼和螺蚌这类给人去西湖放生的。虽然佛法里以此为功德,但其实没这个放生习俗,不也就没那么多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捕捞生灵来卖吗。 三桥这处本来人就多,钟承止边走边看,每个摊都围着不少人,不禁摇了摇头。成渊在一旁对钟承止问道: “要不要也买点明日去西湖放一放?” “可去看看,放生就免了。” 成渊笑笑,看着钟承止:“刚刚去找书水是为何?” “确认下他的身份,看有无弄错。”钟承止回。 “身份是何?”成渊继续问。 “影林庄的少庄主。” 钟承止说完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一眼成渊:“你离开阴府时应该还挺小的,对幽冥八大门派都清楚吗?” “略有所知,影林庄应该是擅长暗器,骑射等远距离攻击。” 钟承止点点头:“其实我想比起鸣鸿派,扶山派应该更希望拉影林庄到自己一伙。八大幽冥门派里,如果只从最浅显的战斗力来看,最能影响这阳间格局的便是扶山派、鸣鸿派与影林庄。少林派因为佛教的关系,即便无阴府规范,他们也不会随意介入阳世。而鸣鸿派现在摆明态度侍钱为主,那剩下的影林庄一定是几大势力欲拉拢的对象。只是影林庄隐世千百年,外人也不知如今庄内情况有些微妙。” 成渊转头看着钟承止:“你此次入世的目的,似乎与以往钟家人都不同。” 钟承止笑了笑,未有回答。 因为临安的驿站就在三桥,故俩人没走一会就到了邮驿。 进去邮驿,亮出腰牌。果不其然,两人都收到了京城的回信。 拿到重涵那厚厚的信,钟承止不禁莞尔于面,似乎透过这纸墨笔划就看到了重涵那满是深情的双眸。还有一封,自然是孙煦的回信,但是并没有以皇上身份发出,而是落的殿中省的款。 然后钟承止取了一份邸报好好读了读,基本都是比较正常的政务,例如黄河中游段的水利,新科进士的分派等等。转头看看成渊也在一旁认真读着邸报。钟承止便把重涵的信拆开,取出信纸,数张纸立刻蓬起,比在信封里还厚。钟承止不禁又笑了笑,展开信纸读信。 重涵事无巨细地把钟承止走后每日的事情都道了一遍,尤其那日被孙煦叫去,以及当晚在白矾楼的各种情况,道得可谓绘声绘色。不过当然,避开了一小部分。钟承止看到重涵写着那验毒的戒指“……略有发红,不知……”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成渊听到便问:“何事如此开心?” 钟承止看着信,笑着摇摇头:“涵儿、章明他们四人,被人下了春|药了。” 成渊听了顿了一顿:“下春|药有何用?难不成想用美人计?” “差不离吧,应该冲着涵儿去的,实在是很想看看章明在佳人身旁局促的模样。”钟承止笑回。 成渊也笑了起来:“你不怕重公子一不小心没了定力沾了花草?” 钟承止头歪了一下:“他要看上别人了,我走了便是。感情这事若是变了心意,又有何值得挽留的。而如若爱得够深,又怎会沾花惹草。” 成渊转回头,继续把目光落到邸报上:“……你是太不懂,这世间有多少苦于求而不得的深情人。”说罢把邸报还到原处,“先回去吧,差不多也是晚饭时候了。” 钟承止又折好重涵的信,如此厚厚一沓,好不容易才塞回信封,与成渊一起回了客栈。 69.第 69 章 恩看了下这几天的订阅,因为俺诡异的时间,加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周末与少数自动订阅的,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同学。.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我就半夜放下防盗章吧,反正话痨如我,防盗章想敲几千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未必半夜会来买V章,也只是聊胜于无了。白天才来买V的萌妹子们木有影响,么么哒。 如果有人有缘买到俺这防盗章并且打开看了,恩,不妨看看我的废话?废话后半是即将的正文前半,过会我在换上全文。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本文的设定大体是嵌套在北宋上,但是比北宋疆域要辽阔,建朝与赵匡胤有些相似再有一些巧合,这些后文会慢慢写到。 我个人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非科班来说,如果仅谈中国史,先读的一般会是二十四史这种史籍。看的多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琐事。和一些细碎的制度与社会大环境的东西。 这种其实不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就我读的一些出版书来看,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例如黄仁宇的几本书(或者说是几个论文?),都很喜欢。从一个侧面去横段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并非只看皇帝家干了些啥事,那些年打了些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即便中国史确实是由皇家来主导的,但是真正组成这历史的绝非仅仅只是权利中心的那些人,虽然史籍的记载会以他们为主,但若是我们也仅仅以此来看待这浩瀚长河的时间遗留,未免太以点概面。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个点都牵着无数的线,每条线又连着不同的点,每件事物之间多少都有其联系。很多在浅层与短时间内似乎没有关联,但从历史的眼光看,这种潋滟便无限地放大,行成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若不是为了押韵,本来是想说社会是一张网,发现“网”这字能押韵的词太少,于是改成了社会是一锅粥。是不是还能吸引点吃货的点击? 早前时而看到自己的文案,总觉得有点熟悉又想不起来,后来有一日终于恍然为何觉得熟悉。om原来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的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道马老的这个社会是一锅粥与我的意思是否相同,但是看了这么多马老的书,听了这么多马老的节目,对马老的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都是从文物出发,看的是民间,说的是道理。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为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接着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那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具体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在这文里我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者说想法,或者说希望去表达的观点。如果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去掉,把所有的关系与设定都简化简化成最简单最常见的那些桥段。这文骨干更类似一篇少年漫画。其实假如就写成两个男主搞基的少漫,估计这文会更易读,对于普通读者也会更好看点,但是……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某天总能碰到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其实文里有很多地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例如前面有章提到了宋朝宗室和重建宗族以及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大体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但我揉杂混合在了一起。他们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关联,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物的弊端还未能完全体现出来,更大的问题便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有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给予了后人无穷无尽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我塞到文里,但又不能写的太深,若太深了那就真没人看了。毕竟这不过是一篇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好像日本的动漫与游戏,很多剧情放在现实里的话会有些可笑,但是并不影响我们在二次元享受这种现实里没有的东西,所以我也不想写太深,不想写过于负面的东西。希望是: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是正面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所有人的故事组成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伸向看不见的未来。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有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估计有很多作者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我想这才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真正原因吧。不然文冷的话就要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临安由于与京城一样地少人多,不少人都只能赁屋,或者住在客邸。而三桥一代本来就客邸甚多,加上又连着几大瓦舍,例如大瓦,北瓦。于是这一带住着不少勾栏艺人与路歧人,时有路岐人就在这三桥临街打个野呵。亦有勾栏艺人归家之时,兴致来了,就地起舞做戏。 钟承止回到‘山雨来’,注意到了一楼一侧墙上的的题壁诗,颇有兴趣地逐个观看,便干脆叫了景曲与卫书水到一楼来吃晚饭。 这山雨来也是一家大客栈,题壁诗中不乏佳作。有‘暖风熏得游人醉’这般借景喻事的,也有‘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如此直述心情的。凡是能读出点意思来的,周围和诗的也甚众。 钟承止找了个近的桌子吃饭,抱着碗不住地往这墙上瞅,然后看到边角有首小打油诗: 西湖柳压岸,勾栏夜不还。 美酒朝饮醉,青楼红樱唅。 世间乐无穷,与你又何干。 若妄人上人,终需把神参。 这种欠揍的打油诗,虽然在角落不起眼,但居然周围有好几首和诗表示赞同,落款着谁谁几月几日住的哪号房。钟承止歪着头笑了一下,放下碗,去找掌柜要了笔墨,然后到这打油诗旁边也和了一首: 琼楼空浮渺,阆苑寂云芳, 光露满心腹,思海足万丈。 都言神仙好,却惦红尘汤, 若求必能应,何需凡世香。 落款为:量你办不到。 钟承止写完站在题壁旁,把所有题壁诗都好好看了一遍,才还了笔墨,又坐回去吃饭。 其他几人都已经吃完饭点着茶,成渊看钟承止好像不单只是有兴趣看看诗,便说: “怎么了?快些吃,菜要凉了。” 钟承止拿起筷子笑了笑:“发现点有趣的事。” 成渊转过头看了看题壁诗又转回来:“何事?” 钟承止一边夹菜一边回:“还不确定,一会陪我去这三桥一带的客栈客邸逐个走走。” 钟承止也没喝酒,迅速就吃完饭,直接出门去。成渊景曲和卫书水全都跟着,如此这般,三个大块头,尤其有一对门神似的景曲和卫书水。钟承止挨个客栈一个个钻,进去就往题壁走,每进一个就把厅堂里的人吓得够呛。不过倒是没人敢拦着。 转了差不多二十来家,钟承止就往回走了,一边 “你熟悉那些后起的武林门派吗?例如一川派。” 成渊摇摇头:“现在这些大小门派多如牛毛,想全弄清楚是不可能之事。不过一些影响较大的,还是略有所知。有些门派的门人,还在刑部挂着案子,案子大的,便会查一查门派的情况。一川派已经有十来年了,近几年声势特别大,据他们自己的口号可是要压过扶山派。” “呵呵。”钟承止笑着也摇摇头“这该如何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成渊笑笑,继续说: 70.第 70 章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Om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我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的话就要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四月八日,佛诞日。 每个寺院都有浴佛会,要进行繁琐的仪式。当然,这是和尚们的事情。 依寺院排场,僧尼会用不同的盆,贮着不同的佛像,大的小的,金的铁的。浸泡着各种香料混合的香汤,汤上覆满厚厚的百花花瓣,再拿木勺反复用香汤浇灌盆内的佛像。 有的寺院还会用花车乘载着香盆,敲着铙钹,沿街游行供信徒参拜与施利。于是满城锣鼓声声,馨香馥郁。 钟承止对这些无甚兴趣,说白了就是想去西湖玩玩。早上吃过早饭,便和成渊还有景曲卫书水这对门神,以及愤怒的……平安,去往了西湖。 几人从钱塘门出城,刚出城门便是一派湖光山色映入眼帘。 西湖满岸,芙蓉杨柳,舟舫泛波,碧水映天。 临安西侧的城墙几乎是靠着西湖岸边修的。钱塘门这边出来,依着城墙一排的茶馆酒楼,全都对着这西子湖景。岸边路上,举着皂伞的路人,几抬的轿子,踱步的马驴,在这初夏暖阳之下,惬意地信步游走。 钟承止看着这迤逦风光心情大好,兴致高昂,但到了岸边舟舫的码头,才发现了问题。 果然是外地人不懂,这佛诞日一大早,停靠的舟舫就几乎全都发了出去。还没走的,也是已被租赁好了,人还未到而已。 四月八日,佛诞日。 每个寺院都有浴佛会,要进行繁琐的仪式。当然,这是和尚们的事情。 依寺院排场,僧尼会用不同的盆,贮着不同的佛像,大的小的,金的铁的。浸泡着各种香料混合的香汤,汤上覆满厚厚的百花花瓣,再拿木勺反复用香汤浇灌盆内的佛像。 有的寺院还会用花车乘载着香盆,敲着铙钹,沿街游行供信徒参拜与施利。于是满城锣鼓声声,馨香馥郁。 钟承止对这些无甚兴趣,说白了就是想去西湖玩玩。早上吃过早饭,便和成渊还有景曲卫书水这对门神,以及愤怒的……平安,去往了西湖。 几人从钱塘门出城,刚出城门便是一派湖光山色映入眼帘。 71.第 71 章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oM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我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的话就要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小瀛洲,是西湖中的一个田字形岛屿。田字的四个方框又都是湖中湖,形成了‘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奇景。 岛中湖上有九转三回三十弯的九曲桥,有折转碧廊,有竹径通幽,有假山岗石,有树鸟花丛,有亭台楼榭。而岛的西南面水上就是著名的“月光映潭,分塔为三”之三座在湖面露出葫芦瓶形尖顶的石塔。入夜在这石塔中空内点亮蜡烛,映着皓月当空,水浮银波,塔云影错。确实不负凡世蓬莱三岛之一——“小瀛洲”之名。 不过虽然早已被文人雅客附会得绚烂多娇,其实小瀛洲这岛正是为了方便放生,取葑泥而围。而三座石塔同苏提春晓一样,是前百年那个著名苏大人的治水之作,只是意外都成了人间胜景。 小瀛洲岛正中间有座三层高楼曰‘花鸟阁’。而今日正要在小瀛洲上举行大型的放生会,而在花鸟阁内会有酒宴。 牧恬淡原来正是来参加这放生会,并被请来在宴会上表演的。 船靠岸之前,牧恬淡便邀钟承止一起参加这放生宴。对此钟承止自然又是——恭敬不如从命。这不,船行了这么久,肚子都饿了,正好混餐饭吃。虽然牧恬淡是只对着钟承止一人说的,但成渊景曲和卫书水当然也会跟在一起。 几人从小瀛洲岛的东北面登岸,上岸便是那浮水蜿蜒的九曲桥。岛上已经来了不少人,亭桥石凳上,都有在观景闲聊的。仔细看衣着打扮,明显皆是临安城中的权贵富贾。 而当踏上这小瀛洲岛,钟承止几人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牧恬淡,确确不是一般人。 牧恬淡抱着他那只肥硕时不时摆下粗腿的王八,刚一脚上岸。立刻就上演一出真实版的掷果盈车。只是掷的不是水果,而是花啊手绢的,只要路过不远处有年轻姑娘,全都明送秋波,投花掷绢。其中还不乏年岁大的和不少公子。 牧恬淡用他那似水柔情的梅花眼带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拈花微笑,谁掷来一花,便向那处轻轻点头,立刻使得人姑娘家满脸通红,双手掩面。 72.第 72 章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om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oM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我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也希望文下有更多的评论。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的话就要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而且作者会觉得比较孤单。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等牧恬淡走回屏风后,来了几个侍从小心翼翼地把牧恬淡那琴给搬了下去,然后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走了上来,一看这肚子就不知耗费了多少生灵才能养得出来。这位大肚见礼然后似乎不自觉地就把手放到了肚子上,对着台下说: “诸位临安的父老乡亲、达官贵人。今日在此花鸟阁共聚一堂,塑功造德,灭罪消愆。同厚生生之乐,焕大华巍巍之业。如往年一样,最高功德的数位善人可得阁主接见。请大家宴后赴阁外九曲桥上放生。”然后又见了一礼退下。 听完钟承止转头望向成渊:“这是你说的变味?” 成渊也一幅思考的样子:“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这倒是有些意思,这花鸟阁阁主是何许人也?” “还想问你呢,你也不知吗?”钟承止反问。 成渊摇摇头:“看来只能找个人问问了,恬淡肯定知道。” “那一会去找他。”钟承止说完便动起筷子来,看着桌子上的菜肴早就忍不住了,只是全场都没有动筷子的。 这时屏风前的已经换了艺伎在弹琵琶唱曲,宴厅的人开始用餐。 钟承止下了筷子才发现,这桌上放的,全是素食,但凡是仿了鱼肉的,不管口感味道色泽,都和真的无异。若不注意几乎察觉不了,只有咬开了才会发现很多不过是豆腐面团之类。 钟承止不禁感慨:“难怪会请这么多和尚来,话说若素菜都可以作出这般口味,当个和尚吃素也无妨啊。” 四人大快朵颐,速度消灭掉一桌子菜,而宴厅里很多人才吃了一半。钟承止找了位侍从要他去告之恬淡有些许事想问。 没一会那侍从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说恬淡正在相候,但只能钟承止一人去见。 这侍从刚说完,成渊先站了起来,满面威严居高临下,用了审案时的那副官容,对着这侍从音色肃然地说:“我也一同去,不可?” 这侍从一下就虚了:“……应应……该……可可……以……的……” 73.第 73 章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我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的话就要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这桥上端着的盆子桶里装的,不是红得发亮的锦鲤,就是大得起码要两手抱的鳖鼋,这哪是穷苦人家玩得起的东西。 待到《往生咒》也诵完了,各自道了佛号。这放生就才正式开始,各家的下人在主子念着偈语同时,依次慢慢地将盆中或是桶中的活物往湖水里倒,也不乏部分主子亲自动手。 其中有些人也就念念佛经默默放了,还有部分人,一边放还一边说着自己这生灵的来历。 例如:“这是某某山活了多少年的大鼋。” 又如:“此乃泰山赤鳞,能长二丈,甚为珍贵。” 再如:“哼,本公子这物是是东瀛远渡而来的红白锦鲤。身姿圆润,色泽艳丽,如釉里红瓷,千金难求!” 这声音熟悉,钟承止转过头瞧了一眼,果然正是刚刚要自己别乱动琴的——那位高粱甲。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比和重涵初遇时候都有过之无不如呢。 想到此处,钟承止突然觉着,相处三月下来,重涵似乎成熟了许多。最早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有些事儿,就在这杏落桃绽之间,悄悄易去了容颜。那白驹过隙的数月韶华,只道是这过去十来年光阴中里最欢愉的一隅,却苒冉而过,便只能望……执子之手,永不相放。 钟承止失神些许,就被另个熟悉的声音打算了思绪。 “我的这金钱龟,通体金黄,壳纹分明,长得这般大小,撼为少见。此乃药贩子专从南越运来,若不是被我无意所见,断然重金买下,早就成了药材。这才叫解救生灵,积得功德!”果然,就是那高粱乙,这分明是对着那高粱甲说的。 “谁知道你那是不是无意所见!” “总好过你那专门要人抓来的鱼!”…… 这二位兄台又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钟承止只觉着……这年头冤家真多。然后看看手里的碗,小金鱼还在游着,便放了吧。 钟承止走到桥上,此时桥上的人都已经放生得差不多了,有些人还在读经发愿。钟承止也没讲 74.第 74 章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Om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oM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75.第 75 章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Om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oM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的话就要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小瀛洲虽然结构奇特,但却是典型的江南水上园林风格,一步一景,步移景异。 钟承止从花鸟阁出来,走上九曲桥,正准备好好观赏一番。平安迅速就飞落到钟承止头上 76.第 76 章 注意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oM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而且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评论区是很多作者写下去的动力,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就只能孤单的码字,而且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小沙弥带着钟承止一行走到亭边便不知退去了哪里。 钟承止在方桌前的凳子上坐下,成渊、景曲与卫书水则坐在了亭下的吴王靠上。 “这位施主,欲卦何事?”花鸟阁主直奔主题,声音正如眉目一般,未及老朽,却沉稳深厚。 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而过,又微微蹙起了眉头,然后笑了笑: “何事都可卦?” “贫尼只出卦解卦,至于卦问何事,是施主心中所想。”花鸟阁主沉厚的声音缓缓地回答。 “据说算卦之人不可为自己求卦?” “算卦道的不过是天地气运,万物规律,就如日极则仄,月盈则亏。解的不过是中个趋向,事态走势,就如雨多河涨,瑞雪丰年。这其中并非有何玄幻之处,不可为自己求卦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世间诸多道理谁都明了,自己却办不到罢了。” “那如果在下与阁主所想的是同一事何办?” 花鸟阁主的眼睛稍稍眯起,顿了一会:“这世间人人不同,事事有异,如何会有所想一样。” “就如……”钟承止笑了笑: “这大华的天下究竟会是谁的天下?” “……”花鸟阁主沉默了须臾,面罩后的容颜微动: “那便为施主求此一卦。” 说罢花鸟阁主抬起右手,对着香炉腾起的卷烟如拂动琴弦一般,手指交错弹出,袅袅炉烟划出了奇妙的轨道卷向亭外深幽的丛林。 没过一会,鸣啼四起,六只颜色各异的雀鸟划空飞落,在金盆景上刁起金叶,飞至亭内中空盘旋,又鸣啼几声,金叶摇摆飘下,反着金色光晕,落在了亭中方桌之上,略微错落地排成了一排。 叶有正反,真正的树叶只会背面落地,而此金叶落桌则有正有反。 花鸟阁主手指在金叶旁的桌面上划过: “叶为爻,正为阳,反为阴。本卦为‘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 77.第 77 章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而且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评论区是很多作者写下去的动力,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就只能孤单的码字,而且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次日早上。 钟承止四人又与牧恬淡一桌,看着牧恬淡那超人的食量吃完了早饭,便一同坐着来时的画舫回到临安城外。 78.转了转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而且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评论区是很多作者写下去的动力,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就只能孤单的码字,而且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钟承止在房间里,顶着平安的狂轰乱炸,把给重涵的回信写了,又写了另外一封信。随后与景曲打了个招呼,准备独自出门去邮驿发信。刚刚走到楼下大堂,客栈掌柜的就跑出来: “这位客官,这是另个客官留给您的东西。”掌柜的说着把一个小包裹递给钟承止,然后便离去了。 钟承止把包裹打开看看,是风雨来客栈另一间房间的钥匙。钟承止笑了笑,把这钥匙收好,依然出门先去邮驿。 到了邮驿,正好有新到的邸报,钟承止发了信后,便坐下好好把邸报看了看,除了些日常国事,有一则关于新铁法的制定。 大华禁榷铁货,虽然产铁有民营官营,但都收买于官。商人需在榷货务购换交引,才能凭引领铁贩运。铁乃民生必需品,不说别的,仅农具就必得要铁。过于的管制会导致百姓生活生产皆有不便,而朝廷也没得到太多好处,倒是饱了中间官员与少数商人的私囊。大华如今的榷铁制度与早年榷茶制度一样,多有弊 79.临商帮 注意注意,万一买到这防盗的话,几分钟后便替换,过5分钟刷新便好,23-25日每日万更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而且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评论区是很多作者写下去的动力,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就只能孤单的码字,而且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到第二日下午,钟承止四人便一同去往了丰乐楼。 丰乐楼在临安的地位就等同于白矾楼在京城,是临安最大的一间酒肆。位于涌金门外,背靠城门,正迎西湖,就好如城门外的一座照壁。虽然不像白矾楼是建筑群那般庞大,丰乐楼亦是占着颇大一块地儿,圈了老大一个院子。楼高三层,而仅台基就已经相当之高。临安也无下视禁中的问题,在丰乐楼三楼往外看,一面极目西湖全景,一面鸟瞰临安全城,这好景好城都尽收眼底。 为了不要太惹人注目,钟承止要景曲与卫书水就坐在丰乐楼一楼散座相候,自己与成渊俩人去那新科进士的荣归宴。 丰乐楼内自然同白矾楼一样,珠帘绣额,雕梁画栋。不过因为在城门外,涌金门半夜是要关门的,若是吃饭喝酒弄到太晚了,那要么得绕个路回城,要么就只能在楼内过夜了。所以这荣归宴的时间,倒不是很晚。 丰乐楼三楼有一间大雅间,其他都是小酒阁子。钟承止与成渊上到被包场的三楼大间,就被门口的侍从拦下,须查看请柬。钟承止便把黄博厚的扇子拿出来递了过去。这侍从看了看皱起眉头,没让直接进,说去问一下,就叫了个小二往里跑了去。看着钟承止面带微笑等着回话自得其乐的样子,成渊在一旁直摇头。 没多久,小二跑回来,将扇子还给钟承止,同侍从耳语几句,就带着钟承止与成渊往里走,把俩人安排到了大间内边角的一席上。 钟承止环顾一圈已入场的人,这席位的设置明显是跟着身份来的,靠近中间最上那小舞台的,坐的人气势明显比后面的要大得多。而那小舞台上,又放了牧恬淡的古琴——“曲流潭渊”。 虽然牧恬淡与钟承止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但牧恬淡基本都是下午出门,半夜归来,上午都在睡大觉,前面两日都没有撞上面。 那新科进士与黄博厚正站在舞台不远处,与进来道贺的人一一寒暄。这场面钟承止看着熟,就同传胪后归第回到重府那半日一样,停不了的客道与场面话。只是当时在重府钟承止与重涵接待的多是朝廷官员,不乏五品以上的大官。而给这位新科进士道贺的人,钟承止仔细瞧了瞧,似乎都是商贾。 于是钟承止似乎明白了为何黄博厚说换地儿就能换个地儿,也明白为何明明是给新科进士道贺的宴会,这黄博厚却站在中间。其实这无非是个打着荣归宴招牌的生意人聚会。 其他人都是一进来就去给正主道贺,只有钟承止与成渊进来便坐下了。 钟承止没有去过白矾楼,但成渊自然是去过的,此时与钟承止说道:“这丰乐楼的布局、摆设与白矾楼确实很像,不知道是照着白矾楼来的,还是两家真是一个东家。” 钟承止忍不住又打趣了:“真是一个东家的话,不知成大人昨儿有没被下□□啊?” “为官又不是钟大人意中人那般的大红人,何来有人下□□?”成渊话到这顿了下,又说道,“不过说来,为何要给重公子下□□?” “你说为何有人要刺杀涵儿?” “这点我也不太明,所以当时章明问及此事的时候,我也挺纳闷。” “我知道一个原因,不过同花鸟阁主其中一重身份现在不能说一样,这原因现在也不能说。若一直没有就当他没有了。但我想这并非是唯一的一个原因,这个棋手,做何事都有几个目的。” “这下□□能想到的原因,无非是让承止你与重公子相忘于江湖。” 钟承止听了笑了笑:“倒是说得通,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巧合的我与涵儿一道回京城,这事儿到今天说不定就完全不同了。” 成渊也笑了笑回道:“这便是真正的缘份吧。” 钟承止与成渊这桌开始有其他人入座,俩人便停下了这些话题。 这时黄博厚从前面舞台旁快步走了下来,到门口,拦住刚刚走进门的一人: “哎呦,吴公子,你可来了,我可是等候多时了。” 钟承止望过去,来的这位正是前日放生金钱龟的高粱乙。 高粱乙一副不耐烦的面孔:“干嘛?有话说。” “吴公子可知今儿我请了谁来伴奏助兴?” 高粱乙显然已经事前得知,此时又看了一眼舞台上的“曲流潭渊”,回道: “吃饭助个兴而已,请谁关我何事!”然后无视王博厚直往一旁走。 黄博厚赶快跟上拦住:“诶,吴公子。难不成是忘记了我们先前的赌约不成?” “……咳,我可没与你赌什么。你不要在这自说自话!” “呵呵。”黄博厚笑着,拿着他的新扇子敲敲下巴,“吴公子,这可就不大好了。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你与我这小赌约临安城也不少人知道了,还想赖掉不成?” “哼,我与你赌的,是谁能把恬淡公子请到家里。这儿是丰乐楼,可不是你们黄府。” “你这是耍赖!” “我可没耍懒,明明当时赌的就是谁能请到家里,你难道想说不是?!” “你……” …… 这两位高粱又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一屋子人就这么看着,也没个劝阻的。也不知是大家就想看看热闹消遣消遣,还是这两位高粱吵架就是家常便饭,全都习以为常了。 钟承止十分有兴致的观赏这俩高粱吵架,正好奇着他们到底赌的啥。结果还没吵出个结果来,门口进来两位一看就是主子的男人。 这俩人约莫都是不惑之年上下,有着一种特别的高位之人气场。说白点,就是带着一些掌柜管事的味道。明显是掌管着不少人,但是既非官僚士大夫的官腔与儒雅,亦非樊可然那种大帮主的江湖快意与洒脱,透着的是一股子精明与计较,又不缺把捏人命脉的权势感。 80.泄密人 此为防盗章,5分钟后就替换,无意买到的话过一会重新载入就行,明日开始用晋江的新功能。 晋江开发了防盗新功能: 在防盗时间内,v章已购买章节未达到比例的用户以正常价格购买防盗中的章节后,查看到的内容为防盗内容,防盗内容由随机提取该文免费章节段落构成,防盗时间过后,用户才能查看到正常内容。 我设置的是50%,1小时。就是假如你的V章购买比例低于50%,在一小时内看到的是防盗章内容。这已经是最低的设置了,再没有比例更低与时间更短的了。 但是我随便点开了几位我确定是普通读者的,发现很多人比例在40%+ 恩……请40%+的同学,想法子提高下订阅比例吧,因为这个功能肯定马上会大面积用开来。 我想大部分作者应该会设置在50%,那起码到这个比例不会影响。 ---------------------------------------------------------------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而且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评论区是很多作者写下去的动力,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就只能孤单的码字,而且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81.一玉牌 黄元敬今年二十又四,殿试正好第二甲第二十四名。要说也算是少年登科,家中又富庶,前途无量。如果黄家真使点银子,想点办法,黄元敬论年貌、才学也都属上乘,想入翰林院倒非难事。但入翰林当个庶吉士,其实就等于再读三年书。而黄家要黄元敬入仕的目的,并不同寻常人,则是直接使法子让黄元敬进吏部做了主事。 黄元敬确实是聪明人,黄家的大权自然是掌握在黄壮行手中。黄元敬若是黄博厚这位置,说不定还能任性一番。但这旁了一服,对自己在家中地位很是清楚,该做什么该听什么该说什么,可谓明明白白,绝不僭越。 虽然在这些方面,黄元敬相当聪慧,但生活上却有点马马虎虎,不拘小节。殿试后的那些个礼仪,本来第二甲第二十四名就站得挺前,而黄元敬偏偏把帽子戴得歪到一边,被钟承止见着了,便替他正了正,笑了笑。 这一正一笑不打紧,黄元敬本就对今年新科状元那才貌气度颇为欣赏,如此近距离接触一番,立刻对钟承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丝一毫简直都要崇拜到天上去了。虽然从头到尾就没与钟承止说上一句话,回了临安逢人便提今年这钟状元如何如何,说得可谓绘声绘色,活灵活现。黄元敬自己倒没提过与新科状元有多熟,只是这逢人便说得口若悬河,是个人都以为他与状元关系非同一般,才有黄博厚的误解。 而钟承止确实记得点名时有个叫黄元敬的,也记得自己帮人正了下帽子。但直到今日,才把这名字同人对上去。 成渊在一旁看了看钟承止,钟承止会意点点头。虽然也算是被请来的,但确实是误入了人家商会的内部讨论,俩人便起身见礼准备离开。 可还没挪开步子,那刚刚被指认为泄密者的局促不安之人却说道:“呵呵,身为会长办这种大会,居然放了外人进来,你敢说泄密的不是这时不时放进来的外人?” 黄壮行这下确实有点难以回答,狠狠地又瞪了黄博厚一眼。黄博厚一幅不知道朝哪躲的样子,无奈地说道:“这……这个是孩儿的朋友,是来祝贺元敬中第的,算不得外人……”然后转头对黄元敬使眼色。 黄元敬立刻又会意了,对着黄博厚说:“咳……这两位确实是侄儿在京城的朋友,既然难得来一趟临安,便要他们出席宴会,没想到宴会性质如此严肃,是侄儿考虑不周了。” 看来这黄元敬平日没少给黄博厚收拾烂摊子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这次话一说完,黄元敬有点儿高兴,这可是与新科状元钟承止是朋友了。头一抬,满面春风。 黄壮行看着黄元敬这表情有点儿不明,还没回上话。这时,那高粱乙吴为光却插嘴道:“哼,什么朋友,明明是前日西湖放生会才认识的……”钟承止模样实在过目难忘,吴为光一看到就想起来了。但话说出口,吴为光突然恍然大悟,站起身指着黄博厚大声说道,“啊!我知道你是如何请到恬淡公子的了,原来是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你又知道何了?”黄博厚有点没底气地对着吴为光反驳。 “你分明……” 啪――!乓――! 吴为光还想对吵,被他爹站起来一巴掌把他给扇坐下。同一时刻,黄壮行猛地拍了一声桌子,满脸厉色瞪着黄博厚。 一时全场静悄悄。黄博厚与吴为光这两位高粱年少一脸委屈着缩在自己那处不敢说话。 钟承止看着这出戏,简直就要笑出来了。同算是富家权贵子弟,重涵那玩闹放肆的段位可比这两位高多了,起码重涵定不会分不清场合做什么,也绝不会做些没轻没重的事,更不会惹得自己爹下不了台。 打破这宁静的是那死不认的泄密者,此时他直着身子,抱着手臂,满脸嘲笑地说道:“呵呵,王会长,吴东家。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看你们二位还是先管好自己儿子吧,自家不肖子随便叫了外人进来,泄了漏出去别乱赖到旁的人身上。”说罢甩了甩袖子就往门口走。 黄壮行与那吴东家俩人一时无以反驳,一脸气愤的表情却回不出话,全场便只能由着这位泄密仁兄大步往前走。 钟承止这角落的席位就离门口不远,此时钟承止便走了几步,手一伸,扇子一开,扇面正好挡住了这位泄密者准备从门出去的路。 这泄密者皱起眉头看着钟承止:“有何事?外人还想插手我们商会的事了?” 钟承止笑笑,手一回,扇子又收起来:“这位东家留步,在下确实不是外人。” 泄密者盯着钟承止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王进士在京城的朋友是吧?管你是京城的权贵也好,富贾也好,这里是临安,这处坐的是临商。不是便是外人!不要多管闲事!”说完又准备往门外走。 钟承止扇子又往下一拦,在这泄密者腰上蜻蜓点水,这泄密者没往前走反倒往后弹了两步,一脸莫名其妙。 钟承止回手便把扇子打开,扇了扇:“不好意思,在下应该也可算个临安商人。” “你又是临安什么商人?临安商人在座的会没人认识?”那泄密仁兄被钟承止这一下搞得又怒起来,狠狠回道。这下全场都转头看着钟承止。 钟承止笑了笑,收起扇子,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玉牌,放到了一边桌上。 这桌旁坐的人低头一看这玉牌,骤然色变,全站了起来。 见这反应,其他人也站起身来往这桌上看,而凡是看清楚的人全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不敢相信地望着钟承止。 82.请上座 黄壮行与吴东家还有坐在原处的陈老太,这三人明显是临商商会的三位管事之人。三人面面相觑,皱了下眉头,便干脆走了过来。看看这桌上到底是何物,能把在场可都算是临安城说得上话的大东家们给惊成这番模样。 结果一见这玉牌,三人也一脸惊愕,黄壮行拿起玉牌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好几遍,似乎在辨别真伪。 过了半晌,黄壮行放下玉牌,转身对着钟承止弯腰鞠躬,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这位公子,请问……公子与俞大东家是何关系?” 这全场的反应,倒是弄得钟承止哭笑不得了。 钟承止放到桌上的玉牌,是那日在京城臻融庄,俞瀚海同那些银子银票一起给他的所谓“……在下主管的商会腰牌,钟大人觉得需要用时,拿出来用便好……”。钟承止本想着反正临安也有一家臻融庄,拿出这腰牌说自己是临安臻融庄新来的掌事之类糊弄下便好。结果这腰牌一出,全场居然如此大反应。这俞瀚海在大华商圈中,究竟是何等地位?而这俞瀚海顺便给自己的腰牌,究竟有多大权利? 钟承止实在觉得,今日这趟来得,有点意思。笑了笑,把腰牌又收了起来,拿着扇子在手里敲了敲: “没何大关系,只是俞东家说,要在下来临安瞧瞧,有什么事在下自己做主便行。” 这话说得摸不清深浅,黄壮行与吴东家、陈老太三人互相看了看,黄壮行接着说道:“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请问公子贵姓?” “在下姓钟。”钟承止没有说名,因为钟承止不想特意用个假名,但此处也不想暴漏身份。 “钟公子。”黄壮行手掌指着最前面的席位,“请上座,待我们处理完自家这点琐事,再好好款待钟公子。” 钟承止点点头,便欣欣然地坐到那上座去了,翘起二郎腿,继续看戏。成渊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坐了过去。 黄壮行转身对着那位泄密仁兄:“你还有何话要说?不会想说俞大东家的人有兴趣去泄漏我们临安商会这点小事吧?” 这都变成“小事”了,钟承止觉着这戏越看越有意思。那泄密仁兄显然也看清楚了刚刚的腰牌,此时有点无以回答,还是硬反驳道:“谁知道原来有没外人进来,还有这桌人不都是近几年才入会的吗,怎么不去怀疑他们?” “你怎么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了?!”钟承止原来那桌的人也怒了。 “为何是我血口喷人,不是你们诬陷无辜?我受了委屈还要不声不响承认不成?” 黄壮行又把桌子一拍:“你以为你死不承认大家心里就不清楚了吗?临商商会自有商会的规矩,以后你别想在临安做生意!” “你们没有证据就擅行会法,那不是无法无天了?随便想诬陷谁便诬陷谁了?真敢做得出来,大家就官府见!也让大华其他商帮看看临商都是如何一帮恣意枉法之人!”看来这泄密仁兄是确定了自己没留下任何证据,而临帮的人也确实没证据只是推论而已。又不能要那个细作出来作证,那身份岂不是暴漏了。 钟承止一手里玩着扇子,一手撑着脑袋,轻飘飘地插了一句: “要证据不是很简单么?” 现在钟承止在这大间里地位可不同了,一句话出来,全场便安静下来都转头看着钟承止。 钟承止笑了笑:“我们去日升记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此话一出,这泄密仁兄立刻脸色就变了。 钟承止还补了一句:“或者,要愈东家去问一下,也是可以的。” 钟承止说话语气向来都是听起来清清淡淡但胸有成竹绝不似信口开河。全场人面色都一变,看来钟承止与愈大东家关系还真是不菲。 钟承止想着俞瀚海这腰牌既然在临商这如此有面子,显然也并非是因为与临商有什么特别关系,那估计在晋商那边也差不离。而且钟承止能看出这泄密仁兄在撒谎,就是他泄密出去的。于是这么尝试说了一句,果然又猜中了。在场人表情都太精彩。 泄密仁兄也意识到,如果钟承止拿着这腰牌去日升记,那日升记绝对不会包庇自己这算不上大的角色。 钟承止直起身来,敲着扇子:“这位东家既然如此肯定自己是受了冤枉,那我们现在□□升记一趟吧。” 黄壮行也果断:“好!那走!”说完便指挥看门的几个人把这泄密仁兄架起来。 不过钟承止屁股都没挪一下,知道这泄密仁兄是不敢去的。果然这仁兄一看门口守门的几人向着自己走,立刻就躲避起来,居然还带着点功夫。场内守门的,自然是这些大东家信得过的人,多半是些店铺伙计,根本抓不住此人。而门口一空,这泄密仁兄立刻朝门外冲。门外守门的人都是盯着外面,这从门里面冲出去的,根本措手不及。 黄壮行大声喊道:“拦住他!”外面守门的人才会过来,赶忙追上去,这哪追得上。 钟承止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平安就在外面盘旋着。钟承止很轻地说了一句:“抓住那个跑的人。” 平安蹬了钟承止一眼,飞去找一楼散座的景曲。 大间里乱糟糟的,一群人凑到门口往门外在看。刚刚同钟承止一桌的有两个年轻人还跑去追了。 不过没过一会,景曲便提着这泄密仁兄,与卫书水跟着扑腾扑腾的平安从楼下走了上来。一直走到了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依然坐在那上座的钟承止面前,把人往地上一扔。 钟承止玩着扇子笑了笑,说:“这位东家,今儿跑得了一时,又跑不了一世,有何用?难道这临商商会还会杀人灭口不成?” 黄壮行马上走过来:“钟公子,我们临商商会向来做事公正,只是这会中之人,都用着会里的资源,受着会里的好处,最后却做了背叛商会之事,那自然要受到一定的惩罚,不然这临商商会岂不是任人拿取之物了。”然后低头对着被景曲扔在地上的那位泄密仁兄说道,“当然,也非强制,我们是生意人,并非江湖人。只是若自觉将该罚的款交了,便留你一条活路。以后你继续做你的生意,商会不会帮你,但也不会碍着你。但若想逃跑抵赖,我们也不会追着你,只是你就别想继续在临安乃至整个江南做生意!” 泄密仁兄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对着黄壮行吼道:“什么做事公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与临帮勾结的那些事!什么不碍着!什么会里资源好处!如不加入商会根本就没法好好做生意!好的铺位,好的渠道,好的材料,全被商会垄断!在临安如不加入临商商会如何可能做大生意?就是应该要晋商来好好的来把水弄混点,才可能让寻常生意人有条活路!” 这泄密仁兄转过身对着钟承止:“俞大东家作为大华商会之主,不应该管管这些事吗!就由着这些人为所欲为?!” 钟承止眼里绿光闪了闪,泄密仁兄这些话说的倒是肺腑之言,不过黄壮行说的也非是假话。这中间是非曲直往往就是立场问题,站在不同位置看,便有不同的对错。这事钟承止也不能擅自替俞瀚海做主了,回道: “有道是:他无仁,我无义。这位东家是这个意思吗?便是进临商商会就是专门来寻仇解恨的了?” 钟承止这么一问,泄密仁兄语塞了起来,总不能回答说是的。 此时黄壮行插话道:“钟公子,此事绝非这毛东家说的这样,加入商会自然应有加入商会的好处,不然商会意义何在,又何以生存!自古商人地位地下,如不团结对外又何以自保!” 钟承止站起身,对黄壮行笑了笑:“王东家,这是你们商会内的事儿,在下今儿自然不便多言,就到旁边阁子里去坐会好了。不过……”钟承止转身对着黄元敬,“这王进士,在下就先带走一起喝点小酒去。”说罢钟承止便见礼,拉着一脸受宠若惊的黄元敬出门去,成渊还有景区与卫书水也跟着一道走了出去。 83.好主意 五人就在三楼寻了个空阁子坐下,找小二点了些酒,待小二端上来又出去关好门。黄元敬立刻就起身给钟承止几人见了一礼:“钟状元为何会在此处?还有这位……”黄元敬看着成渊露出思考的表情,“好似在哪见过?” 钟承止回道:“一点公事,与黄大人说了可不能告诉他人。” 黄元敬马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那自然是不能说的,钟状元放心放心。钟大人不要叫在下黄大人,这……听着别扭,就叫在下元敬吧。” 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笑了笑:“我们也是同科,年纪也差不太多,确实不用客气,元敬叫我承止便好。”钟承止转头指着成渊,“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成大人,元敬可能在琼林宴的时候见过。” 成渊这可是四品大官,黄元敬马上又起身对成渊鞠躬行大礼。 成渊回道:“黄大人免礼,我们微服出访,黄大人不必与我们客气。” 钟承止把黄元敬拉回坐下又介绍了一下景曲与卫书水,然后说道:“我们来临安是查去年临帮漕船中毒一案,听刚才的言谈,似乎临商商会与临帮还有些关联?” 黄元敬皱眉思考了片刻,回道:“其实这话作为黄家人本不应多说,而且我毕竟旁着一服,又从小被安排入仕,对荣鼎钱庄还有临商商会内部的事便不是那么清楚。” 钟承止点点头:“无妨,元敬知道多少能说多少说多少便是。” 黄元敬:“刚刚那位被指认泄密的东家姓毛,也是开缎子铺的,但是与陈家的规模不能比。他说的话并不假,临商商会确实占着临安这块最好的资源。就拿缎子铺来说,陈家的缎子铺的铺面皆是城里最好的地段,从桑农那收的蚕丝,也是都由陈家先选了,才能轮到别家。而别的不在商会内的小户,就算能拿同样的地段铺面,也要掠更贵的房钱。”说到这黄元敬顿了下,又继续说, “这个……我也是听外人说的。据说比如有商会外的小户,占了好的铺面,这铺面正好有商会内的人想要,如直接交涉要不到,商会便会要临帮的人去找其麻烦,加以威胁,最后让其不得不转让出。如此这般,所以假如不加入商会便很难与商会内的大户抗衡。但是反过来说,早年还没有临商商会之时,特别容易产生一些恶性事件,例如价格战,大户垄断控制市价,这些在商会的规范下便好了许多。而且也不会随意让外地大户找到路子就占去了资源,对本地商贾也是一种保护。外面人看来,这是商会强权霸道,对商会内的人来看,这些不过商会对会内商户应有的优待,不然商户为何加要入商会呢。” 钟承止:“其实就是站什么立场说什么话,倒也说不来谁是谁非,不过若是要临帮的人去砸场子,那便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黄元敬:“这个我也只是听说……到底如何,恐怕只有我大伯还有陈夫人、吴东家以及他们亲近的人才知道了。近十年临商商会的事基本都是这三人主管。” 成渊:“商会与临帮应该也有正常的关系,估计商会内的商户货物运输走的都是临帮的船。还有荣鼎钱庄免不了有要运银子的时候,比起请镖局,要临帮直接保护更为稳妥,毕竟一般江湖人不敢随便动漕帮。” 黄元敬点头点头:“成大人说的是,确实是这样。所以临商商会与临帮关系着实不一般,而且恐怕大华所有商帮的商会与漕帮都脱不开关系。” 成渊:“不过去年中毒事件是发生在漕粮的船上,若是平常货物的船,倒可以好好搜查了。 黄元敬:“那事我也有听过,当时也没查出犯人。亡者家属还一起到衙门去大闹,临帮也被骚扰了一阵子。据说有些人的遗体都没有送回来。” 成渊听到此眉头一紧:“遗体没有送回?这无可能啊,因为当时漕船要赶着入京,在临清遗体就全部下船了,到临清时这些遗体就已放了数日,为免引发疾病,并未多保留,而是尽快通知家属送回遗体了。只留了几具无亲属送于京城的查探,最后仵作也未查出原因。” 黄元敬:“绝大部分是送回了,但是有三五位的遗体没有找到,这几人的家属闹得特别厉害。” 成渊的神色越发严肃起来:“此事任何卷案里都未提起,京城完全不知。” 看着成渊肃然的表情,黄元敬稍微有点虚:“我……听说是这样的……也未知详情就是。” 成渊:“无风不起浪,此事须好好调查。” 钟承止依然玩着黄博厚给他的那把红湘妃竹扇,转头对着黄元敬说:“你可知‘鬼斗蛋’?” 黄元敬楞了一下:“承止……”黄元敬发现自己直呼新科状元的名,心里又荡漾了,满面春风:“承止也知道‘鬼斗蛋’?” 钟承止点点头:“想去‘鬼斗蛋’看一看,不知何处可要来‘鬼蛋’?” “这个……”黄元敬面露难色。 钟承止:“这个如何?” 黄元敬看着钟承止:“这个我本也不该说……不过既然是承止问……” 钟承止听了笑笑,对黄元敬丢了一个招牌如沐春风的眼神。 “咳……”黄元敬完全没有必要地清了清嗓子,“这个‘鬼斗蛋’其实最早是商丘的宗室主办,当年神宗下令五服外的宗室不再写玉牒与给予俸禄,这些宗室子弟本多是些无业无能,成日吃喝享乐之徒。此政令下来造成很大一部分宗室成员面临生计问题,便只得变卖自己的一些资产私物换点银子度日。但正大光明的卖……又嫌丢人,于是才产生了这个‘鬼斗蛋’。不明卖,且由中间人操办,每样货品的卖者是谁都不清楚。因为宗室变卖的货物有不少相当不错,吸引了很多富贾权贵,而且此事是源自朝廷突然断了对宗族的俸禄,于是上面也不好干预,任其存在。但时间长久以后,这‘鬼斗蛋’已经发展成无所不卖,江南富贵之人共知的一个秘密鬼市。虽然像今日场内坐的大半人都知道,但平日不可明说。” 钟承止与成渊俩人对视了一眼,钟承止又转头问:“中间人是谁?” 黄元敬饶了饶自己后脑勺,皱起眉头一脸思考的表情:“……这个,还真是不清楚,要说‘鬼斗蛋’已经存在近百年,于我来说是出生便存在的事物,从未去想过这中间人是谁。而且最早的中间人与现在是否相同已不甚清楚。” 钟承止又在手中敲了敲扇子,顿了下说道:“这么大的鬼市子,又涉及如此多珍品,总会有不少杂役与维系秩序的守卫之人,这些人也不知从何而来,受雇于谁?” “哦。”黄元敬换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近些年这‘鬼斗蛋’都是临帮在维系秩序与主办,但他们只像受雇,并不像真正的中间人,这种事情放在临安本也就多是由临帮的人张罗。” 钟承止转头看向成渊与卫书水,几人都是一幅果不其然的表情。 钟承止又问道:“那如何能拿到‘鬼蛋’呢?” 黄元敬:“这‘鬼蛋’要三年内在‘鬼斗蛋’里买到过货品的人才能得到一个,如已过世就延续给子孙,如果连续三年都有成交,次年便可拿到两个‘鬼蛋’,等于可推荐一位新人,而如果三年都没一次成交,次年便取消资格。只是最早的名单如何确定的,这已经时日久远不为人知了。” 钟承止:“那你们黄家定有‘鬼蛋’。” 黄元敬又饶起了后脑勺:“这个……确实有,只是我那堂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着丰乐楼的头牌姑娘去这‘鬼斗蛋’买东西,不知他愿不愿意转给承止。而且好像……这‘鬼蛋’如有指定人名的便只能由本人或直系亲属使用,不可转让。” 成渊听了问道:“还可以带人,可带几人?” 黄元敬:“可带一女眷,如本身就是女子便可带一男子,就是可男女俩人同时出席。” 成渊转头对钟承止说道:“那岂不是就算弄到‘鬼蛋’我们也只能一人去。” 钟承止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黄元敬在一旁看看成渊又看看钟承止,脱口而出:“不啊,如果弄到鬼蛋的话,那……咳……”黄元敬说到一半发现不对,又没必要的清了清嗓子,不往下说了。 钟承止看着黄元敬不得其解地问:“弄到‘鬼蛋’的话如何?” 黄元敬又看了看钟承止,顿了一会,说道:“……承止男扮女装的话……定无人能分辨。” “……” 这难得的轮到钟承止表情有点精彩,颇为哭笑不得:“那还是算了吧,你这堂兄若年年都去买东西,说不准今年有两个‘鬼蛋’呢。待一会去问问,若有便让成大人也找个丰乐楼的头牌姑娘去快活一下好了。” 成渊此时来了兴趣,点了点头,笑着对着钟承止说:“我也觉得元大人这主意甚好,如若能弄到个‘鬼蛋’,承止便与我同去,这可是为了查案,承止可不能推脱。” 钟承止抱起手臂横眼看着成渊:“成大人,查案可是严肃事,可不是去玩的,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尴尬。容貌不谈,下官可不是娇小的女人身段,如何能男扮女装?” “不,可然个子也很高,并不会突兀……咳……”卫书水居然难得地在旁边插话,然后看到钟承止盯着自己的眼神,也没必要地清了下嗓子。 成渊满脸笑意:“就是,北方佳人多身材高挑,并不会有任何突兀之感,而承止的容貌实在是……百无破绽,完全不用多虑。” “对!承止容貌真是……咳……”黄元敬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钟承止又转而蹬着他,赶快地继续清嗓子。 成渊拿起酒杯,对着钟承止:“承止,这事你也心知肚明,你男扮女装同我一道去是最好的办法,我需去‘鬼斗蛋’看看都有些何人参与,卖的又是何物,而有些事情可得要你在才看得清楚,完全没有推脱之理。” 钟承止依然斜瞅着一脸笑意的成渊,拿起酒杯干了一杯,悻悻地说道:“等有‘鬼蛋’再说吧。” 这时,响起来敲门声。 黄元敬起身去打开门,黄壮行与黄博厚走了进来。 黄壮行对着钟承止见礼:“钟公子,刚刚多有怠慢,照顾不周。又劳烦钟公子替我们临商商会处理了这么一件糗事,实在是万分感激。” 钟承止起身回礼:“黄东家无须多礼,在下毕竟是晚辈,该是在下给黄东家见礼了。再来与元敬也是朋友,确实只是来给元敬祝贺一下中第,未想到误入了临商商会的内部事宜,确是在下多有得罪,望请见谅。” “不不不。”黄壮行又走近一步,“实在是我们商会多有怠慢,今日之事并不是如那毛东家所说的那般,此事我还须与钟公子好好的细说一番,以免钟公子还有俞大东家起了误会。” 钟承止立刻明白了黄壮行言下之意,这是怕自己给俞瀚海乱说呢,笑了笑回道:“黄东家不用担心,在下此次来临安是为别的事,今日只是误打误撞,本就不该见到,绝不会将这不该见之事乱与人说。而且世事往往立场不同便大不相同,我一外人无可论是非。黄东家放心。” 黄壮行也是聪明人,钟承止话说得这么明白不转弯便定是实话,再次见礼道:“实在多谢钟公子谅解。钟公子在临安,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开口,定会鼎力相助。” “……”钟承止倒是有点不想说出口了,顿了下。 黄壮行立刻就发现了:“钟公子有何事,尽管开口,无须多虑。” 钟承止倒不是多虑这个,只是想到男扮女装……这时成渊在身后敲了敲钟承止,给了他一个“还不快说,别想推脱”的眼神。 钟承止无奈,对黄壮行说道:“黄东家,在下……想要一个‘鬼斗蛋’的请柬‘鬼蛋’。” 黄壮行立刻回道:“这等小事,钟大人可真是太客气了。”接着转身对黄博厚说,“博厚,今年的‘鬼蛋’交给钟公子。” “……这‘鬼蛋’不能转让的啊,给钟公子也无用啊。”黄博厚一幅不情愿的表情。 黄壮行厉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年年都在‘鬼斗蛋’买东西,今年正好有两个‘鬼蛋’,将另一个给钟公子!” “我……”黄博厚吞吞吐吐的。 “你如果给谁了就给我立刻要回来!不然你以后都别想再去!”黄壮行呵斥道。 黄博厚只能回道:“钟公子住哪,我要下人晚上给钟公子送去。” 钟承止:“我们住在风雨来。” 黄壮行又厉声道:“什么下人送去!现在立刻去取,一会亲自送去!” 黄博厚一幅委屈地见礼离开,去取“鬼蛋”了。 黄壮行又回过身对钟承止说道:“今日处理商会内这点糗事耽搁了些时间,见天色已晚,也不好多耽搁钟公子。但陈夫人,吴东家都想代表临商商会给钟公子好好道个谢。钟公子改日若有时间,能让我们表达一下谢意,请一定让我们知晓。” 钟承止未置可否,笑了笑:“在下初来乍到,应是在下登门拜访才是。只是近日刚来临安稍有些忙,待过些日子有空,定会去江南第一钱庄观赏学习一番。” 黄壮行听了似乎很是高兴:“过奖过奖,荣鼎钱庄随时恭候钟公子大驾。” 黄壮行又与钟承止客道了一会。钟承止说话刻意摸不清深浅地在黄壮行口里混了点情报。 大华有四大商帮:晋商、临商、潮商、徽商。当然还有一些小商帮,但规模与影响不能与四大商帮相提并论。在所有商帮以上,还有个大华总商会,正是十年前由俞瀚海组织成立,并为其会长。整大华真正的大生意人,都知道俞瀚海与皇家的关系,而俞瀚海似乎在过去十年里做了不少让全大华商人都五体投地的事儿,对其可谓是心悦诚服。当然具体什么事,钟承止这装着明白人的,便不好套得太清楚。大华总商会的一般事务,俞瀚海都是要冯老掌柜代为出面,所以全大华商人还没人见过这会长的真面目。冯老掌柜先前是唯一一位大家所知的,持有大华总商会九连环玉腰牌的人。今儿则出了钟承止这十年来的第二人,如何会不惊动全场? 钟承止这个假商人倒是准备假戏真做了,回头要俞瀚海给自己挂个职位,以后若碰到差不多的事,也能说个清清楚楚。此时离下午刚到丰乐楼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外面天色已黑,近关城门的时间。几人便互相告辞,各自回家回客栈。 果然钟承止刚到客栈没多久,黄博厚就亲自把鬼蛋送了过来。 84.道道多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 85.买衣裳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而且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评论区是很多作者写下去的动力,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就只能孤单的码字,而且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打发时间的,就同日本动漫与游戏一样,很多剧情在现实里来说可能有点可笑,但并不妨碍我们在二次元去享受这种现实里几乎没有的东西。不然二次元的意义何在?于是我也不想写深,不想写太负面的东西,希望所有的一切维持在: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整体还是美好与积极向上的。←这种程度。 其实若是防盗章真的能有用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在防盗章写番外。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的生命线交织到一起,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脉络,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伸向不可见的未来。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并非由英雄创造,而是茫茫人海中有个人正好站在了名为英雄的那个交叉点,而决定这个交叉点在哪的,是其他无数的人与无数的生活轨迹。 谢谢每位追文买V的同学,就如上面废话了这么多,这文里我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所以不管如何,我也会不违初衷的把这文好好写完哒。 另外说一说,关于防盗章的话。虽然我这个是因为在半夜才放的,如果以后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来买V的话,我不会放防盗章。但是我想估计有很多作者同我一样,其实并不在意文的收益如何,只是排榜与收益是挂钩的啊囧。虽然可以无视收益,但是希望更多的读者读到自己的心血,而且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评论区是很多作者写下去的动力,我想这是很多作者放防盗章的原因吧。不然文冷就只能孤单的码字,而且在毒榜与轮空中无限循环了。 下面是要的正文前半,不过还没排版和细改。过会替换全文。 —————————————————————————————————————————— 立夏是四月十七,不过因为这‘鬼斗蛋’是头一日的晚上子时开始,所以实际是四月十六,还有几日时间。 成渊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就准备往临安府里跑,去问问关于这去年漕船船工尸体没有运回来的事。本想带着钟承止一起去,可钟承止昨晚被黄博厚弄到半夜才睡,一早卷在被子里死也不起床。 成渊只好俯身在钟承止耳边说道:“那待我回来,便去买你‘鬼斗蛋’穿的衣裳首饰。”然后笑笑自己出去了。 钟承止果然被这一句话弄得睡意去了一半,想想要穿女装……卷起被子继续睡。 睡到近午,钟承止才爬了起来,肚子也饿了。卫书水也自己出去打探事情了,钟承止便同景曲俩人准备就在楼下吃饭。这才出房门便遇上了同是刚起来没多久的牧恬淡。 牧恬淡依然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听说钟公子昨儿又大出了风头。” “那叫何风头,恬淡那一抚琴便全场肃然才叫做风头。” “钟公子真会说话,若还没吃饭不如来与恬淡一同吧。” 钟承止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牧恬淡与小二交代了下,便三人一起去了牧恬淡的房间。 这房间占了风雨楼顶楼的一半。房内几乎该有的都有了,书房,厅堂样样不缺。这牧恬淡说自己是仅能糊口,勉强度日,这‘勉强’也真是太勉强了。虽然没像通常这种名妓名伶那深宅大院仆役成群,过的日子可也着实不差劲。 进了门,果不其然有两个乌龟缩在壳里,似乎在睡觉,钟承止完全不想问是不是另一只叫小蛋蛋。 没一会,好些小二来上酒菜,因为这菜色实在是多。摆了满满一大桌子,三人才开始吃吃聊聊起来。 “钟公子何时来北瓦山棚捧下恬淡的场?” “看恬淡如此受欢迎,恐怕我去了不是捧场的,倒是占了那些追捧者的席位了。” “那可不同,追捧者日日可来,钟公子似乎在临安只呆一段时日。” “估计会呆到夏末,若是……夏末有故人来临安,便一同去欣赏下恬淡那绕梁之音。” “故人?还是钟公子的意中人?” 钟承止笑了笑:“有故人亦有意中人。” “那恬淡可是要伤心了。” 钟承止又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同时眼里绿光闪过:“恬淡在临安似乎已经多年?” “三年而已,幸得东家抬爱,能糊口饭吃。” “准备一直呆在临安?” 牧恬淡放下手中碟:“恬淡是无根之人,落叶飘泊,飘到哪便是哪 86.琴书院 恩,看了几天的订阅情况,因为俺诡异的时间,以及文本身也够冷的。除了少几个自动订阅的,以及周末,基本没有在第一时间买v章的。既然不影响大家体验,所以决定用一下防盗章吧。反正对于话如俺这么多的,防盗章随便敲点字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盗文网也很少半夜来买文,所以也只是聊胜于无吧,试试一两天看看。白天买v的妹子不影响,如果半夜买到了这个防盗章,不介意可以看看俺滴废话。 以下都是废话中的废话来着。 文的社会背景大体的嵌套到北宋上,但是疆域要比北宋要辽阔,同样经历了类似靖康之耻后又收回了北方的土地。建朝的方式与赵匡胤有类似,但是有一些巧合,具体的会在后文里慢慢讲。 说点乱七八糟的。 对于我来说,比起文献史观更喜欢文物史观。 普通如果非科班的,只谈中国史的话,读史一般首先会读二十四史这种。看的是朝代更迭,天子家事;而我更喜欢的是风土人情,民间杂事。以及一些细碎制度与社会环境上的东西,而非宏观的哪朝哪代,权利中心的纠葛。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流吧,如果主流的话,当年沈从文如何会那么委屈呢。不过现在看各种出版书来说,倒是觉得也多元化了。比如黄仁宇的几本书,都很喜欢,从侧面去横断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段历史,而远非只看那皇帝家干了点啥事,那几年打了几场啥仗,大臣们又吵了些啥架。 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一个点都牵扯着无数的线,每根线又连向其他的点。任何一件事物多多少少都会对其他事情有影响,也许在短时间与表层上看不出来,但一旦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却发现这种潋滟无限地扩大。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网,谁与谁都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句子押韵,本来想说社会是一张网,那就变成了好大一张网,是不是吃货们就不会想点了?后为了押韵就写成了社会是一锅粥。 早前时常看到自己文案,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终于有天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便是马未都上一季都嘟开头op里,就有一句,社会是一锅粥。 突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虽然不知马老的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相同的意思,但是马老的那种史观是绝对要点赞的,同样是文物来出发,更多的看的是社会,说的是道理,向马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无法去知道历史里某个点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比如赵匡胤是否被他弟给砍了,但是我们能知道一个大面的整体样貌,比如赵匡胤的夺权方式造成了宋朝三百年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而由此潋滟般造成了整个宋朝的文化发达,商业繁荣。这种几百年的大局面与千年前我们不清楚真相究竟为何的龙袍加身那一瞬,难道没有关系吗?而难道不又正是这些荡起的潋滟最后又造成了改朝换代的必然,然后让这潋滟一直从千年前影响到了我们现在。于是比起去探究这些权利中心的人究竟干了点啥事,我更想去看这种面,这种从一个点牵扯出来的无数线所组成的大网。 这篇文嘛,如果把这些我故意嵌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抽掉,各种关系都简化简化到最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些种,其实主干更类似少年漫画。但一来为了穿上耽美的外衣,于是有了缠绵的感情;二来我偏偏就喜欢去嵌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表达一些观点。排开故事剧情的部分,希望有一个额外的中心思想,便是文名――社会是一锅粥。希望有朋友看到后面时,可以真真地感受到社会如何是好大一锅粥。 假如不灌入这些,就写成一篇简单的两男主搞基的少漫,可能这文会更易读更好看点,但那我写得就太没劲了。于是恩,还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相信总会碰到同样英雄所见略同的读者。 写到现在,剧情里绝对没有任何注水的成分,没什么描写,不管人物描写还是侧面描写都很少。我也不喜欢写心理,希望人物的感情读者可以自己感受到,而不是由作者说出来。最受不了湾湾剧里那种超大段的心理独白,简直要扶额。但即便这样写,居然到现在连画卷头还没拉开,这清明上河图从左到右看的话,才刚到孙羊正店呢,就写了三十万字了(发上晋江的二十来万)。看来至少也要六七十万字才能下地之,于是乎,慢慢来吧。 文里其实很多内容我都有不少废话想说,比如前面有一章写到了关于宋朝宗室与重建宗族还有地方士绅的情况。分开来说,写的都是宋朝的真实情况,不过我揉杂在了一起,本来三者之间并没那么大的关系,也没有后续。北宋一百多年,很多事情的弊端还没完全体现出来,这更大的问题就已经先出来了,于是朗朗乾坤毁在了一位如何也让人恨不起来的艺术家之手,成了靖康之耻,丢了半边江山,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出了枉死的岳飞,有了后人无限的遗憾。 这些东西虽然写了,但又不能写得太深,那估计真没人看了。而且毕竟是这种娱乐为主 87.钟子期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涵儿早啊。”钟承止面色依然不是很好,略有虚弱却恢复了平日戏谑的语气面带笑容地和重涵打招呼。 重涵彻底放下心来,坐到钟承止旁边,看着他抱着几个大枕头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什么时候醒的?” “半夜就醒了,睁眼就见你睡得四仰八叉。只得叫景曲把你抱到暖阁去,免得被旁人看到丢了重家二少爷的体面。”钟承止笑着回道。 重涵也笑着答:“去你的,那叫豪放,谁如你这般姑娘家家似的抱着枕头。” “哎我这是为啥抱着枕头呢。” 显然钟承止是在打趣,重涵一听却立刻认真起来,说道:“承止,等你再好一点,我们便去对着天地好好地结拜兄弟。” “恩?”钟承止刚含了一口清粥,还没吞下去含糊地说着:“无视秀了捉兄弟相里认落就好,哈儿。(不是说了这兄弟心里认了就好,涵儿。)” 重涵居然也听懂了,回道:“不行,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义弟,天下只要我重家能管得住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受欺负。这次科举无论你是否能考取功名,我重涵也许你一个好前程。以后你和景曲便呆在重家,来日只要有我重涵一口吃的决不会亏待于你们。” 钟承止听了有点讪讪,心里百味陈杂,眼中闪过一抹绿光,垂下眼睑,柔声说道:“涵儿你不必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这伤我受了不过是吃痛抱几天枕头,给你们寻常人受了不去整条命也要去半条的。既然你我有缘遇上,我定做不到袖手旁观,非是什么大恩大德。” “既然如此你便更不要与我客气,这不是报恩,只是你我的缘分。以后你就当我是亲哥,就如我和我大哥一般相处便好。” 钟承止一笑,回:“你这重家二少爷也太便宜了,随便遇上个人没二日就对人掏心掏肺的。” 重涵回到前几日那得意的笑颜说:“这就是二少爷我任性,你钟承止,我看着就乐意掏心掏肺的,谁也拦不了。” 钟承止无以再反驳,又如浴春风般笑起,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那好,以后我可就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了,可别嫌我吃得太多。” 重涵哈哈一声,在钟承止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尽管吃,看不撑死你的。对了,昨日你那衣裳也毁了。那袍子一看就不是凡物,真是好生可惜,待我去给你做几件差不多的。”说完便起身出门魏老魏老地叫起来,想必是去招呼衣裳一事了。 钟承止不禁莞尔摇了摇头。 平安一扑腾飞落到钟承止头上,还乱蹦达几下: “是啊,定做不到袖手旁观。哈?差点命就去了,还说不会比钟馗砸,人钟馗好歹进了朝堂。你呢?皇帝面都没见到就准备真进阴曹地府了。” “哎这不是没事了吗。有惊无险便行。”钟承止抱着枕头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的祖宗您老可千万别再有惊无险了。”平安换了阎王的声音:“你知这样传物要花多少力气么,这次是正巧黑白无常都在,摆了阵给你传的。而且这几年进贡来的药材越来越少,很多方子都配不出来了,用一个少一个的,下次缺个人少个物啥的,你就等着去见真阎王吧。” “行了行了,知道了,人真阎王绝没你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这处不安全,今天那侍卫不知道在干嘛,平常形影不离。以后我在重家里你们看着点,那家伙在别出来说话。” “我看重绥温那家伙未必猜不到你是谁。”阎王回道。 “猜出来是猜出来,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表面功夫是得做的。而假如他没猜到,也别送答案给人的。而且如今他未必觉得我们是什么威胁。”钟承止接着说。 “也是,我闪了,再说一遍,你可别再闹这种事了。” “快滚。” 说完钟承止朝平安肚子弹了弹指头,平安用鸟的声音叫了几声不满地扑腾扑腾飞了出去。 重涵出了屋子找魏老,前后没见着人,便在整府里乱穿找人,进了正院却遇到了重熔,便问: “大哥知道魏老去哪了吗?” 重熔看着重涵上下打量一番:“魏老出去替爹办事了,午前应该能回来,你这蓬头垢面的,昨晚一宿没睡?” 重涵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仪容不整了。嘿嘿一笑,“和衣睡的,我一会去收拾下。” “你那个钟承止如何了,看你这么高兴,是没事了?”重熔问。 “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昨日他衣裳也剪了,我想找魏老替他做几套衣裳。” “不是身中剧毒,熬不过今日吗,这么快便好了?” 重涵知道事有蹊跷,只得什么都往景曲身上堆。“是他家那侍卫有奇药,本只想试试,一吃就好了,实在是运气。” 重熔不予置否,负手看着的重涵:“这个钟承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好好给我说说。” 重涵听得一凛,心想看来果然是骗不过大哥:“昨日……不是说过了吗。” “你在建安才遇到此人,前后相识不过二日。凭你能查到什么,最多翻到一点卷案。说得那么详尽,要么是人家告诉你的,要么就是你胡编乱造。旁人告诉你的不可尽信,你胡编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胡编,确实查过,确实是湖南一家族后代,父母双亡,朝德十九年的进士,都是有卷案的,你不信可以去查。只是他那个侍卫确实奇特而已。”重涵只能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地继续接着昨天半胡诌的坚持。 重熔依然负手看着重涵,这弟弟他再了解不过,没有多说:“等他能下床活动了,带来给爹和我看看,殿试金榜以前,我都在京城,你可得给我考个好成绩出来。” “真的,这次这么久!看我给你考个状元。”重涵高兴地回答。 重熔溺宠地笑了笑:“你可别最后连会试都过不了。行了,快去收拾下,不成样子,一会魏老回来了我要他去寻你。” 重涵进自己屋里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到浴室沐浴。刚下水还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李章明来了。 重涵李章明同岁,自小每年凡在京城,不管读书玩耍,必是与李章明一起。李章明不同其他公子哥,思虑细腻但却性格耿直,正事上一向认真不做半点虚假。后到国子监,同为荫监生,一起读书的都是些权贵子弟,且都在爱玩闹的年纪。如不是一直有李章明在旁潜濡默被,重涵这爱玩闹的性子估计早跟着其他人被带歪了。而李章明如不是有重涵这样人情练达众星捧月的朋友,在那般年纪环境里这般性格,免不了是被孤立的份。表面上李章明老被重涵欺负戏弄,但若是别人惹得李章明半点不悦,重涵一定会出来出头。且重涵和人出去玩闹,从来都带着李章明,于是谁也不敢冷落了李章明。 随着年岁渐长,立身处世中少了些孩童心性,多了份人情世故。重家李家朝堂位置又愈来愈高,权势越来越大,重涵李章明更是丝毫不得被人怠慢,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显得珍贵,彼此都心认对方这朋友,无话不谈。 88.叶竹凡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涵儿早啊。”钟承止面色依然不是很好,略有虚弱却恢复了平日戏谑的语气面带笑容地和重涵打招呼。 重涵彻底放下心来,坐到钟承止旁边,看着他抱着几个大枕头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什么时候醒的?” “半夜就醒了,睁眼就见你睡得四仰八叉。只得叫景曲把你抱到暖阁去,免得被旁人看到丢了重家二少爷的体面。”钟承止笑着回道。 重涵也笑着答:“去你的,那叫豪放,谁如你这般姑娘家家似的抱着枕头。” “哎我这是为啥抱着枕头呢。” 显然钟承止是在打趣,重涵一听却立刻认真起来,说道:“承止,等你再好一点,我们便去对着天地好好地结拜兄弟。” “恩?”钟承止刚含了一口清粥,还没吞下去含糊地说着:“无视秀了捉兄弟相里认落就好,哈儿。(不是说了这兄弟心里认了就好,涵儿。)” 重涵居然也听懂了,回道:“不行,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义弟,天下只要我重家能管得住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受欺负。这次科举无论你是否能考取功名,我重涵也许你一个好前程。以后你和景曲便呆在重家,来日只要有我重涵一口吃的决不会亏待于你们。” 钟承止听了有点讪讪,心里百味陈杂,眼中闪过一抹绿光,垂下眼睑,柔声说道:“涵儿你不必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这伤我受了不过是吃痛抱几天枕头,给你们寻常人受了不去整条命也要去半条的。既然你我有缘遇上,我定做不到袖手旁观,非是什么大恩大德。” “既然如此你便更不要与我客气,这不是报恩,只是你我的缘分。以后你就当我是亲哥,就如我和我大哥一般相处便好。” 钟承止一笑,回:“你这重家二少爷也太便宜了,随便遇上个人没二日就对人掏心掏肺的。” 重涵回到前几日那得意的笑颜说:“这就是二少爷我任性,你钟承止,我看着就乐意掏心掏肺的,谁也拦不了。” 钟承止无以再反驳,又如浴春风般笑起,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那好,以后我可就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了,可别嫌我吃得太多。” 重涵哈哈一声,在钟承止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尽管吃,看不撑死你的。对了,昨日你那衣裳也毁了。那袍子一看就不是凡物,真是好生可惜,待我去给你做几件差不多的。”说完便起身出门魏老魏老地叫起来,想必是去招呼衣裳一事了。 钟承止不禁莞尔摇了摇头。 平安一扑腾飞落到钟承止头上,还乱蹦达几下: “是啊,定做不到袖手旁观。哈?差点命就去了,还说不会比钟馗砸,人钟馗好歹进了朝堂。你呢?皇帝面都没见到就准备真进阴曹地府了。” “哎这不是没事了吗。有惊无险便行。”钟承止抱着枕头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的祖宗您老可千万别再有惊无险了。”平安换了阎王的声音:“你知这样传物要花多少力气么,这次是正巧黑白无常都在,摆了阵给你传的。而且这几年进贡来的药材越来越少,很多方子都配不出来了,用一个少一个的,下次缺个人少个物啥的,你就等着去见真阎王吧。” “行了行了,知道了,人真阎王绝没你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这处不安全,今天那侍卫不知道在干嘛,平常形影不离。以后我在重家里你们看着点,那家伙在别出来说话。” “我看重绥温那家伙未必猜不到你是谁。”阎王回道。 “猜出来是猜出来,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表面功夫是得做的。而假如他没猜到,也别送答案给人的。而且如今他未必觉得我们是什么威胁。”钟承止接着说。 “也是,我闪了,再说一遍,你可别再闹这种事了。” “快滚。” 说完钟承止朝平安肚子弹了弹指头,平安用鸟的声音叫了几声不满地扑腾扑腾飞了出去。 重涵出了屋子找魏老,前后没见着人,便在整府里乱穿找人,进了正院却遇到了重熔,便问: “大哥知道魏老去哪了吗?” 重熔看着重涵上下打量一番:“魏老出去替爹办事了,午前应该能回来,你这蓬头垢面的,昨晚一宿没睡?” 重涵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仪容不整了。嘿嘿一笑,“和衣睡的,我一会去收拾下。” “你那个钟承止如何了,看你这么高兴,是没事了?”重熔问。 “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昨日他衣裳也剪了,我想找魏老替他做几套衣裳。” “不是身中剧毒,熬不过今日吗,这么快便好了?” 重涵知道事有蹊跷,只得什么都往景曲身上堆。“是他家那侍卫有奇药,本只想试试,一吃就好了,实在是运气。” 重熔不予置否,负手看着的重涵:“这个钟承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好好给我说说。” 重涵听得一凛,心想看来果然是骗不过大哥:“昨日……不是说过了吗。” “你在建安才遇到此人,前后相识不过二日。凭你能查到什么,最多翻到一点卷案。说得那么详尽,要么是人家告诉你的,要么就是你胡编乱造。旁人告诉你的不可尽信,你胡编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胡编,确实查过,确实是湖南一家族后代,父母双亡,朝德十九年的进士,都是有卷案的,你不信可以去查。只是他那个侍卫确实奇特而已。”重涵只能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地继续接着昨天半胡诌的坚持。 重熔依然负手看着重涵,这弟弟他再了解不过,没有多说:“等他能下床活动了,带来给爹和我看看,殿试金榜以前,我都在京城,你可得给我考个好成绩出来。” “真的,这次这么久!看我给你考个状元。”重涵高兴地回答。 重熔溺宠地笑了笑:“你可别最后连会试都过不了。行了,快去收拾下,不成样子,一会魏老回来了我要他去寻你。” 重涵进自己屋里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到浴室沐浴。刚下水还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李章明来了。 重涵李章明同岁,自小每年凡在京城,不管读书玩耍,必是与李章明一起。李章明不同其他公子哥,思虑细腻但却性格耿直,正事上一向认真不做半点虚假。后到国子监,同为荫监生,一起读书的都是些权贵子弟,且都在爱玩闹的年纪。如不是一直有李章明在旁潜濡默被,重涵这爱玩闹的性子估计早跟着其他人被带歪了。而李章明如不是有重涵这样人情练达众星捧月的朋友,在那般年纪环境里这般性格,免不了是被孤立的份。表面上李章明老被重涵欺负戏弄,但若是别人惹得李章明半点不悦,重涵一定会出来出头。且重涵和人出去玩闹,从来都带着李章明,于是谁也不敢冷落了李章明。 随着年岁渐长,立身处世中少了些孩童心性,多了份人情世故。重家李家朝堂位置又愈来愈高,权势越来越大,重涵李章明更是丝毫不得被人怠慢,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显得珍贵,彼此都心认对方这朋友,无话不谈。 89.做买卖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重涵与爹每年只呆一半时日,与娘却是全年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常深厚。 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南方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那边的铁矿与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管理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过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可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归来。可谓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所顾虑,但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到了房里,先撒娇一通,接着便拉着钟承止的手介绍: “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和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说:“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是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是真未把救了重涵一命之事当作大恩。而景曲也不似一般,知道这俩定非凡人: “钟公子如此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妾身也不待两位公子如寻常之辈了,只请两位公子在重府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然后溺宠地横了一眼重涵:“你还知有人道过,这么久如此大的事儿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这不是要准备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来了。”重涵笑嘻嘻地回答。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点重涵额头,“我带回了点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妾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之事,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等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小儿子了若指掌,这会儿瞧了一早重涵对钟承止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房间,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他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院子每日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有下人把重夫人带的吃食端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特地远道一路带回京城,立刻要下人热了,也可见之溺宠。此时也近午时,干脆就当午饭吃了。 刚开始动筷子,下人就道李章明来了。没要通报,李章明直接就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到几人在吃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 “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啃了一大口扎蹄,囫囵吞掉才说: “今日已经在拟草榜了,也无碍了,我爹便问了下方大人我俩考得如何,方大人一笑回之。就是我俩都上榜了。”李章明笑着说完又继续吃。 重涵听着也大喜,忙问道:“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看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已在拟草榜,就是上榜人名次大体已定。要明日才知,说明是进了前十。前十考卷要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所以是今日拿去由皇帝审阅,明日才知名次。 90.胖子哥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为了避免一些贫民不敢到霞凌阁附近而无法观看,每年风华披靡两榜的擂台都是在城门外不远处专门搭场子举行的。中间栏木架起擂台,擂台周围摆一圈圈椅凳,椅凳外再搭起临时的木栏围幔。有座位票的可以坐在场内座位观看,而没有票的亦可以在场外远远围观。所以除了内场座位坐的这些起码是有点闲钱的家户,外围还会围着大量的老百姓。 京城稳定繁华百来年,户口繁夥,人口密集,城内可谓寸土寸金。大多人都是赁屋而居,甚至不乏朝廷大员。想在京城有套宅子,除了老祖宗就在这的,要么是世代富贵之家,要么多为三品以上的大官,于是住户早已蔓延到城墙外来。 城外也有不少高高矮矮的屋楼。披靡与风华擂台所搭建擂台场子附近,多少会有一些房子,房顶上总是站满人围观。若碰巧擂台场子附近有高楼,更是站得密密麻麻,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全城盛事。 尤其是披靡榜,因为有些百姓目不识丁,不懂诗词歌赋,太远也听不清楚,所以对文擂台无甚兴趣,但武擂台却是人人乐得一见。厢军甚至每年这个时候都得分一队人去专门维护秩序以免出现拥挤踩踏事件。 围场的一角有一长棚舍,对着场内场外都有一排窗口出售赌票。可买每场谁胜谁负,可开打之前买,也可开打后再买。一场未明确定输赢前都可购买当场的堵票。当然钱来票去也要点时间,而窗口一旦发现一方已显露败相,便会立刻关了该局的买卖。 这棚舍上的招牌,自然就是――臻融庄。 逢节气,官员也是不用上班的。不过四品以上的大官本人很少会出现,家人倒是可能来乐一乐,就如重涵这些年轻的官宦子弟,几乎来了个遍。 魏老做事一概都是尽最好的来,重涵几人的观赏位自然也是最佳的,在最内一圈。不过也自然,又和李宏风相隔不远,还好没运气好到直接相邻而坐,两小帮人互相瞪了一眼,再很不到位地互相见了个礼,便各自入座。 擂台票并不是不太贵,即便坐在内圈的也不全是权贵富家子弟,有不少一般小产小户若是好这一口也一样会来,人员杂乱。 每年的司仪定是霞凌阁的大红牌,对于去不起霞凌阁的穷人家,也是一睹其风采的机会。而今年司仪正是繁斐,韩玉在一旁又被勾了半个魂去。那夜与繁斐约定在杏榜公布后再见,这已有半月时日,韩玉早就相思成灾了。重涵看着直摇头,却又忍不住想,如果钟承止突然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又会如何,会不会如韩玉这般没有出息。 内场内圈这等最好位置都是有桌有椅,桌上还放着热茶瓜子核桃等,如果要喝酒和更好的糕点可就要花银子了。重涵叫了一些糕点,没有叫酒,几人一边吃茶一边等着开场。平安则在桌子上啄着钟承止给他剥开的瓜子仁。 未时正点,霞凌阁非常厚道地先在擂台上表演了一段舞蹈,这也是穷人家平日难以得见的。舞蹈后繁斐走到台中间,报参加擂台的各位选手大名及来历。 这些人是提前报名的,有寻常百姓,有城内小兵,有所谓某某派某某门人,也不乏有纯粹凑热闹的,反正参加无门槛也不花钱。不过在开擂台的前几日,霞凌阁会试下选手的身手,要确实有点本事才会让上台,也是避免太胡闹的进来。 另外在场上一边有一香台,如果一注香的时间里没有过到两招,则不出手的那边为败,皆不出手就都败。霞凌阁的黑衣男侍便会从不知何处直接跳到台上把选手领下台,不管其乐不乐意。 除了提前报名的,这些选手会被抽签分组对抗。其他想参加的随时可以直接跳入场中挑战。每年都有本不想参加的人在下面看得兴奋不已而上台打擂的,这类多半水平不低,往往能掀起全场的高/潮。 第一轮同场四组同时进行比赛,第二轮开始便一场一组,才是正头戏了。 霞凌榜的文武擂台其实都处于一种比较特殊的地位。例如文榜,虽然偏重不同,但如何能与殿试金榜相比。在风华榜上拿个第一主要是在寻常百姓里多一点名声,成了一种谈资,不会有绝对权威之感。但出个状元,那大家的惊叹敬佩就是另一层次的,可说是不同位面的。 就如一个寻常百姓的小生活与上面究竟谁掌政权根本无甚关系,哪天突然宫中政变帝位易主,只要不生战事,大家一样想的是今日吃啥,明日要否晒下被子。 武榜同样,把视野放在这世间格局暗潮涌动的真正高手,或一心攀越武道巅峰的世外高人,其实多不会出现在此等擂台。倒是例如哪家镖局想拉点生意,镖师来打个靠前的成绩可以说是最好的广而告之。于是哪哪家镖局的意气之争倒真有不少来擂台解决的。 但是若要说霞凌榜影响小,又绝不能如此贬低,满大华的百姓可能不关心今科状元是谁,甚至有不少从榜眼开始连名字都叫不出。但霞凌四榜谁在上面却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连身世、年纪、样貌、婚否、有过何等事迹都被街头巷尾八卦了个遍。 尤其在京城,绝对是人人关注,打擂当日万人空巷。如此盛名之下,待打到只剩十来人时,也定不可能说水准普通。 重涵他们每桌都有一张纸单,上面写着选手名字、来历、比赛顺序等。钟承止同景曲仔细看着这名单,发出了当时看披靡榜一样的结论:没有幽冥名册上之人。其他四人现在都知道钟承止颇了解武林中事,便点着其中来历为某某门派的人寻问情况,还有谁强谁弱谁能夺魁,钟承止只能摇头回答自己不知,一个都不认识。 但等正式开场后,上场的人只要过三招,钟承止就能立刻说出谁胜谁负,无一失准。 座位本来就密集,不久就引得周围坐的人都来了兴趣,选手一上台开打,便关注着钟承止一桌聊天,等着听钟承止说谁胜谁负。没一会就开始有人跟着去买赌票,接着传到后面一般座位的人也都知道了,好些人守着跟买名字。 十几场下来,从钟承止他们这桌附近到赌票窗口站着一溜接应的人通传名字。而跟风买赌票的人越来越多,都已经开始有失秩序。 本来开打后也可以买赌票是为了卖更多赌票出去,因为毕竟很多选手名不见经传,不可能事先知其水平。不稍微看看如何下注?于是这个开打后还可以买赌票的规矩从有霞凌擂台开始,十多年来,从来都运作良好。 今日却又被钟承止搞出了岔子,窗口一发现不对,便开始停止开打后卖赌票。这下立刻起了民怨,十几年没变的规矩怎么突然就变了?围着窗口的人有闹起的趋势。这是武擂台自开始有起头一遭,没在打擂台那头热闹,反倒在这边赌票窗口热闹起来了。厢军赶忙过来维护秩序,但这理亏在臻融庄,也不能乱压制无辜百姓。 那日学子聚会来送闱票的冯老掌柜,提着一食盒,亲自来到钟承止这桌。见礼,打招呼,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下赌票窗口的情况,请钟公子不要再提前预测谁胜谁负。这糕点请先吃着,来日来臻融庄必有好礼相赠。 钟承止他们座位在最内圈,整个擂台本来就嘈杂得很,一桌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闲聊竟生了此等乱子。几人回头看了一下都是哭笑不得,身后居然站着一溜传口信的人。 重涵更是无奈,这不想要钟承止显摆,结果坐着看个擂台也能显摆出这等事来,以后定要多多注意。 重涵魏老走出来早已不见钟承止与景曲的身影,只好原地等着。 这时,远远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谁在闹事?闹事的取消会试资格!” 这下可动了众考生的死门,围观的人立刻退散。 一位穿着四品官服的人后面跟着两名小吏从正门那边走过来,正是这次会试的主闱――翰林院掌院学士方晴方大人,此人是李云从的得意门生之一,一样是耿直之人。 方晴与李宏风、重涵都认识,见人散了对李宏风说:“李宏风,你的准考证不是第一日已取走,今日为何又来?” 李宏风见了一礼,讪讪地说道:“是带一友人过来……他临时决定参加科举,已是最后几日……” 方晴看了看李宏风身边,问道:“你的友人呢?” 李宏风也左望右望没见着人:“……好像被人群冲散了,待晚生去找找。” 方晴挥了下袖子说:“都是读书人,君子行必有正,别丢你爹的脸,好好排队。”然后回头望向重涵,“重涵你呢?” 重涵也见了一礼说道:“学生已取好准考证,正准备离开,见到李公子便过来打个招呼。” 方晴也不知重涵是如何取证的,点了点头就转身与两个小吏离开了。 钟承止把小少年带走,显然是又去翻墙了。轻车熟路,没一会便拿好了准考证又翻了出来。走到偏门附近,同少年点头道了别,向着重涵走过去。 李宏风正在四处寻找少年,见少年走来,马上迎去。 “我已经取好证了。”少年拿着准考证笑呵呵地对李宏风说道。 “如何取的?”李宏风皱着眉头问。 少年笑而不答。 李宏风其实本想卖少年一个人情,结果人情不成,还丢了面子。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带着少年离开。 钟承止走到重涵身边说:“回去吧。” 重涵点了点头,几人便往马车处走,上车驶回重府。 “你带那个少年去翻墙了?”重涵在车里问钟承止。 “恩。”钟承止点头。 “那少年是谁?” “不知道呢。” “你没问?” “恩,不过估计总要认识的。”钟承止笑笑回答。 重涵听得莫名其妙,又转问别的:“你怎么能跳那么高?” 钟承止一笑:“这不算很高。” 重涵忍不住好奇心:“你功夫怎么学的,怎么这么厉害?” “身体资质得宜,学之得法,持之以恒,人人皆可有此水平。”钟承止答。 “我怎么没见随便个人这么厉害。”重涵一幅不信的表情。 “因为能满足这三条的人就很少,有人空有资质却学技无门,或者根本不知自己有资质。有人虽然从师名门,但资质愚钝,终其一生也难有高成。也有人生性懒惰,即便前面两条都具备也是没用的。其实世间凡事皆是如此,想有所成就要走对路,会走路,与走下去。”钟承止对着重涵不疾不徐地回答。 重涵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头:“那我呢?” “你资质是不错的,但可惜从小身有顽疾,不宜过于劳累。你爹也希望你从文而非从武,所以也并未想你在武功上有大成,自小教你的主要为强身健体自保之术,较之一般人不错,但离高峰颇有距离。到现在虽然旧疾已愈,但却过了最好的年纪,根骨以定,以后即便再多修炼,也难攀高峰。”钟承止回。 “那就是一辈子都得要你抱着翻墙了。”重涵一脸悻悻地埋怨。 钟承止笑了起来:“别长太胖到我抱不住了,跳个宫墙偷看下妃子什么的没大问题。” 重涵继续没好气地说道:“你啊,倒是很适合去霞凌阁显摆。” “霞凌阁?”钟承止疑惑地问。 “明日不是要去吗,去了你就知道了。” 重涵近日时有问一些关于钟承止身上疑点的问题。钟承止每次答得都并不敷衍,甚至可说是认真。但却总是避过了重涵最想知道的部分,又全不像是刻意避讳的。如果刨根究底地追问,倒显得重涵婆婆妈妈。弄得重涵反倒懒得探究了,反正来日方长总会知道。 回到重府,李章明已经来了,这半月李章明被重涵叫来陪读,早前只是觉得哪里看书都一样,也本来就经常与重涵一起读书。到后来同钟承止聊得甚是投机,完全是不请自来。 重涵进屋一见到李章明首先把早上碰到李宏风之事又是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遍,然后问: “明日聚会李宏风是否也去?” “去的,明日主要是国子监荫监生还有少许书院的门生,都是参加这次科举的。”李章明点点头说。 “那好,你说,如果承止这次能中个进士,是不是定能把李宏风那厮从霞凌榜上踢下来。” 91.想成亲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重涵与爹每年只呆一半时日,与娘却是全年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常深厚。 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南方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那边的铁矿与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管理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过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可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归来。可谓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所顾虑,但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到了房里,先撒娇一通,接着便拉着钟承止的手介绍: “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和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说:“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是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是真未把救了重涵一命之事当作大恩。而景曲也不似一般,知道这俩定非凡人: “钟公子如此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妾身也不待两位公子如寻常之辈了,只请两位公子在重府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然后溺宠地横了一眼重涵:“你还知有人道过,这么久如此大的事儿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这不是要准备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来了。”重涵笑嘻嘻地回答。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点重涵额头,“我带回了点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妾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之事,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等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小儿子了若指掌,这会儿瞧了一早重涵对钟承止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房间,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他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院子每日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有下人把重夫人带的吃食端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特地远道一路带回京城,立刻要下人热了,也可见之溺宠。此时也近午时,干脆就当午饭吃了。 刚开始动筷子,下人就道李章明来了。没要通报,李章明直接就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到几人在吃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 “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啃了一大口扎蹄,囫囵吞掉才说: “今日已经在拟草榜了,也无碍了,我爹便问了下方大人我俩考得如何,方大人一笑回之。就是我俩都上榜了。”李章明笑着说完又继续吃。 重涵听着也大喜,忙问道:“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看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已在拟草榜,就是上榜人名次大体已定。要明日才知,说明是进了前十。前十考卷要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所以是今日拿去由皇帝审阅,明日才知名次。 92.听经筵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所谓盛世,便是休生养息欣欣向荣,人口自然越来越多。尤其大华重商并不重农税,不事农耕的人也一应变多,于是更成就了这样千节百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寻常人眼里的武林江湖,但是又有多少尘世之人能分得清楚。 第二轮上台的人,有人上场便对起他们自己的话来: “赵兄台多日不见,更是意气风发了。” “哼,这自是托阁下的福。” “看赵兄今日的身手,看来那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劳你费心。” “本想与赵兄在最后几轮碰上,这样赵兄也可混个名次,没想在此碰上,只能说赵兄今日实在是时运不佳。” “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要不我让赵兄三招,免得被江湖中人说我水中月王小里趁人之危。” 台下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俩再不过招在台上婆婆妈妈就要请下场去了。 两人无奈开始动手,倒是也真打得难分难舍,有些水平,半天分不出胜负。这般耍得刀舞剑飞是一般人最喜欢看的,一场观众都热闹得很。 眼看这位赵兄的剑被水中月白刃制住,动无可动。突然赵兄拿剑手腕一转,剑柄竟然抽出一把小剑,直击水中月面门。瞬间反败为胜,铜锣声定。 “哼,你们这些一川派阴损招的,此招用得了一次难不成第二次还能有用。” “那就不烦水中月兄多操心了。” “今日镜中花也来了,过得了我水中月这关,你也休想过镜中花那关。” “那便试试看。” “你……” 水中月还想接话,台下又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两打都打完了别占着场子快滚下来。 韩玉转过来问钟承止: “这个镜中花水中月很有名吗?” 钟承止摇摇头说不知道。 几个人看着名单,倒是有兴趣知道那个镜中花会是谁,是不是也似水中月这般废话如此之多。而这个赵兄果然又是先前那个一川派的。 钟承止若有所思地和景曲还有景曲肩上的平安对视了一眼。 重涵把钟承止又搂过来问: “这个一川派用的武器,难道就是你说的那个班输派的,和那个班输派有关系的?” “应该没大关系,只是弄到点武器而已。而且这些很简单,那日刺杀你的才是比较复杂的个人机关武器。”钟承止回。 那日重涵虽然没见到实物,但听长苑形容了个大概,便说: “那种武器上台的话,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匹敌吧。” “对,所以这才是为何有幽冥法则。”钟承止看着台上淡然地回答。 台上比武继续,越到后面,虽然这些人钟承止都不认识,但确实在一般百姓里小有名气。甚至颇有人缘,上台就有观众加油呐喊。那些有名又俊俏的,自然都是最受欢迎的,特地为这些人而来的观众也不少。 比赛一直打到天色转暗,晚饭时间擂台暂停,场内有霞凌阁的小二推起了卖吃食的小车,内圈有桌子的都收到了菜单可以点菜吃饭。当然,是要给钱的。钟承止已经对霞凌阁框钱本事有了深深的了解。 重涵刚准备点菜,臻融庄的冯老掌柜又来了: “各位公子不用点单,老奴给大家准备了霞凌阁的几道小菜,一会由专人送来。” 然后转头对钟承止说: “钟公子请一定拨冗来臻融庄一趟,庄主必会好礼相待。” 钟承止笑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由繁斐亲自带着几个小二来给钟承止一桌上菜。 说是小菜,其实个个都是霞凌阁出名的珍肴,色香味俱佳,看得人食指大动。而且还是霞凌阁大红牌亲自来上菜,周围的人又一众地往这边望,不少眼中有些惊羡之色。重涵几人颇为不适应略有尴尬地就这么在注目之下埋头吃起饭来,当然只有韩玉魂不知道在哪,吃饭都在往那边望。 虽然天色还未全部暗下去,场内已经亮起火把和灯笼,一声锣响。最后几轮比赛便开始了,到此几乎只要得胜就能进入披靡榜名单之内,水准已经颇高,选手名气也更大,比下午还要热闹,可说已进入了擂台高/潮。 在全场热火朝天的叫好声和雷动的掌声下,几场过去,进入了决赛。 打到决赛的,竟然是先那个给大汉一记过肩摔的娇弱姑娘,而和他对打的是水中月王小里口中的镜中花王小川。这镜中花王小川样貌上佳,站在台上玉树临风,倒也不负这么个称号。不但姑娘们喜欢,年轻公子们喜欢的也不少,一上场台下就喊得此起彼伏。 两人并未多言,抱了个礼便开打。 镜中花的武器为扇,扇骨是用利刃所做,再用铁网相连。打起来好看,杀伤力也不小。但要说以扇为武器并没有一个系统的功法,除非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世外高手,一般人拿这么个花哨的武器还得自己平白地多练一套路子,想来这也为耍帅下了不少功夫。于是这镜中花水中月说白就是一闷骚一明骚? 另一边姑娘家娇小玲珑,生得也可爱伶俐。两人样貌不错,打得也水平不凡。这决赛的观赏性可说相当之高。这次钟承止注意听了这姑娘名字,名叫赵丸丸,倒是同人一般可爱。钟承止乐得权当在看戏班子的打戏,兴致也颇高。 镜中花挥手扇开,扇骨在火光下流虹溢彩,扇面垂直直指赵丸丸右手手臂如闪电划去。 赵丸丸右手银线再出,正要缠绕镜中花手臂,镜中花扇面一转,凌空画出一个银色的圆盘,把赵丸丸的银线全都挡开。 赵丸丸见一招被拆,赶紧后跃收线。左手一挥,袖里小刃又出,而且直接飞离袖子刺向镜中花颈脖。镜中花也收回扇子往后一跃,又把小刃挡开。赵丸丸左手又一抖,原来这小刃也和袖内机关有银线相连,一收便又回到赵丸丸袖里。 如此来回一道不分高低,台下掌声连连。 接着两人一语不发又继续过招,打得满场线光扇影,双方都开始微喘还未分胜负。虽然赵丸丸有这种奇异的武器,但是却半点奈何镜中花不得,体力却定是不及镜中花。而镜中花还未见有全力抢攻,继续下去应该是赵丸丸迟早要败。 这时钟承止眼见赵丸丸牙关一咬,突然一改先躲闪被动再反手制敌的套路,化为主动。两手皆出现小刃直接握在手中,挥刃直攻。 镜中花见对方突然改变套路略有措手不及,躲闪几步又恢复镇定开始反击。但是挡住小刃的铁扇,竟然生生被撞弯扇骨。然后小刃一滑一竖,刺破扇骨中间的铁网,从赵丸丸手中脱手而出,直接刺向镜中花肩膀,如飞箭从镜中花肩膀穿透而过。 赵丸丸又立刻手一抖,小刃再次反穿透镜中花肩膀收回入赵丸丸袖中,顿时血溅四方。 93.拜托事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所谓盛世,便是休生养息欣欣向荣,人口自然越来越多。尤其大华重商并不重农税,不事农耕的人也一应变多,于是更成就了这样千节百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寻常人眼里的武林江湖,但是又有多少尘世之人能分得清楚。 第二轮上台的人,有人上场便对起他们自己的话来: “赵兄台多日不见,更是意气风发了。” “哼,这自是托阁下的福。” “看赵兄今日的身手,看来那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劳你费心。” “本想与赵兄在最后几轮碰上,这样赵兄也可混个名次,没想在此碰上,只能说赵兄今日实在是时运不佳。” “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要不我让赵兄三招,免得被江湖中人说我水中月王小里趁人之危。” 台下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俩再不过招在台上婆婆妈妈就要请下场去了。 两人无奈开始动手,倒是也真打得难分难舍,有些水平,半天分不出胜负。这般耍得刀舞剑飞是一般人最喜欢看的,一场观众都热闹得很。 眼看这位赵兄的剑被水中月白刃制住,动无可动。突然赵兄拿剑手腕一转,剑柄竟然抽出一把小剑,直击水中月面门。瞬间反败为胜,铜锣声定。 “哼,你们这些一川派阴损招的,此招用得了一次难不成第二次还能有用。” “那就不烦水中月兄多操心了。” “今日镜中花也来了,过得了我水中月这关,你也休想过镜中花那关。” “那便试试看。” “你……” 水中月还想接话,台下又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两打都打完了别占着场子快滚下来。 韩玉转过来问钟承止: “这个镜中花水中月很有名吗?” 钟承止摇摇头说不知道。 几个人看着名单,倒是有兴趣知道那个镜中花会是谁,是不是也似水中月这般废话如此之多。而这个赵兄果然又是先前那个一川派的。 钟承止若有所思地和景曲还有景曲肩上的平安对视了一眼。 重涵把钟承止又搂过来问: “这个一川派用的武器,难道就是你说的那个班输派的,和那个班输派有关系的?” “应该没大关系,只是弄到点武器而已。而且这些很简单,那日刺杀你的才是比较复杂的个人机关武器。”钟承止回。 那日重涵虽然没见到实物,但听长苑形容了个大概,便说: “那种武器上台的话,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匹敌吧。” “对,所以这才是为何有幽冥法则。”钟承止看着台上淡然地回答。 台上比武继续,越到后面,虽然这些人钟承止都不认识,但确实在一般百姓里小有名气。甚至颇有人缘,上台就有观众加油呐喊。那些有名又俊俏的,自然都是最受欢迎的,特地为这些人而来的观众也不少。 比赛一直打到天色转暗,晚饭时间擂台暂停,场内有霞凌阁的小二推起了卖吃食的小车,内圈有桌子的都收到了菜单可以点菜吃饭。当然,是要给钱的。钟承止已经对霞凌阁框钱本事有了深深的了解。 重涵刚准备点菜,臻融庄的冯老掌柜又来了: “各位公子不用点单,老奴给大家准备了霞凌阁的几道小菜,一会由专人送来。” 然后转头对钟承止说: “钟公子请一定拨冗来臻融庄一趟,庄主必会好礼相待。” 钟承止笑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由繁斐亲自带着几个小二来给钟承止一桌上菜。 说是小菜,其实个个都是霞凌阁出名的珍肴,色香味俱佳,看得人食指大动。而且还是霞凌阁大红牌亲自来上菜,周围的人又一众地往这边望,不少眼中有些惊羡之色。重涵几人颇为不适应略有尴尬地就这么在注目之下埋头吃起饭来,当然只有韩玉魂不知道在哪,吃饭都在往那边望。 虽然天色还未全部暗下去,场内已经亮起火把和灯笼,一声锣响。最后几轮比赛便开始了,到此几乎只要得胜就能进入披靡榜名单之内,水准已经颇高,选手名气也更大,比下午还要热闹,可说已进入了擂台高/潮。 在全场热火朝天的叫好声和雷动的掌声下,几场过去,进入了决赛。 打到决赛的,竟然是先那个给大汉一记过肩摔的娇弱姑娘,而和他对打的是水中月王小里口中的镜中花王小川。这镜中花王小川样貌上佳,站在台上玉树临风,倒也不负这么个称号。不但姑娘们喜欢,年轻公子们喜欢的也不少,一上场台下就喊得此起彼伏。 两人并未多言,抱了个礼便开打。 镜中花的武器为扇,扇骨是用利刃所做,再用铁网相连。打起来好看,杀伤力也不小。但要说以扇为武器并没有一个系统的功法,除非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世外高手,一般人拿这么个花哨的武器还得自己平白地多练一套路子,想来这也为耍帅下了不少功夫。于是这镜中花水中月说白就是一闷骚一明骚? 另一边姑娘家娇小玲珑,生得也可爱伶俐。两人样貌不错,打得也水平不凡。这决赛的观赏性可说相当之高。这次钟承止注意听了这姑娘名字,名叫赵丸丸,倒是同人一般可爱。钟承止乐得权当在看戏班子的打戏,兴致也颇高。 镜中花挥手扇开,扇骨在火光下流虹溢彩,扇面垂直直指赵丸丸右手手臂如闪电划去。 赵丸丸右手银线再出,正要缠绕镜中花手臂,镜中花扇面一转,凌空画出一个银色的圆盘,把赵丸丸的银线全都挡开。 赵丸丸见一招被拆,赶紧后跃收线。左手一挥,袖里小刃又出,而且直接飞离袖子刺向镜中花颈脖。镜中花也收回扇子往后一跃,又把小刃挡开。赵丸丸左手又一抖,原来这小刃也和袖内机关有银线相连,一收便又回到赵丸丸袖里。 如此来回一道不分高低,台下掌声连连。 接着两人一语不发又继续过招,打得满场线光扇影,双方都开始微喘还未分胜负。虽然赵丸丸有这种奇异的武器,但是却半点奈何镜中花不得,体力却定是不及镜中花。而镜中花还未见有全力抢攻,继续下去应该是赵丸丸迟早要败。 这时钟承止眼见赵丸丸牙关一咬,突然一改先躲闪被动再反手制敌的套路,化为主动。两手皆出现小刃直接握在手中,挥刃直攻。 镜中花见对方突然改变套路略有措手不及,躲闪几步又恢复镇定开始反击。但是挡住小刃的铁扇,竟然生生被撞弯扇骨。然后小刃一滑一竖,刺破扇骨中间的铁网,从赵丸丸手中脱手而出,直接刺向镜中花肩膀,如飞箭从镜中花肩膀穿透而过。 赵丸丸又立刻手一抖,小刃再次反穿透镜中花肩膀收回入赵丸丸袖中,顿时血溅四方。 94.解双征 我设置的是50%。如果看到奇怪内容请把订阅提到50%啊^^ 所谓盛世,便是休生养息欣欣向荣,人口自然越来越多。尤其大华重商并不重农税,不事农耕的人也一应变多,于是更成就了这样千节百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寻常人眼里的武林江湖,但是又有多少尘世之人能分得清楚。 第二轮上台的人,有人上场便对起他们自己的话来: “赵兄台多日不见,更是意气风发了。” “哼,这自是托阁下的福。” “看赵兄今日的身手,看来那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劳你费心。” “本想与赵兄在最后几轮碰上,这样赵兄也可混个名次,没想在此碰上,只能说赵兄今日实在是时运不佳。” “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要不我让赵兄三招,免得被江湖中人说我水中月王小里趁人之危。” 台下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俩再不过招在台上婆婆妈妈就要请下场去了。 两人无奈开始动手,倒是也真打得难分难舍,有些水平,半天分不出胜负。这般耍得刀舞剑飞是一般人最喜欢看的,一场观众都热闹得很。 眼看这位赵兄的剑被水中月白刃制住,动无可动。突然赵兄拿剑手腕一转,剑柄竟然抽出一把小剑,直击水中月面门。瞬间反败为胜,铜锣声定。 “哼,你们这些一川派阴损招的,此招用得了一次难不成第二次还能有用。” “那就不烦水中月兄多操心了。” “今日镜中花也来了,过得了我水中月这关,你也休想过镜中花那关。” “那便试试看。” “你……” 水中月还想接话,台下又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两打都打完了别占着场子快滚下来。 韩玉转过来问钟承止: “这个镜中花水中月很有名吗?” 钟承止摇摇头说不知道。 几个人看着名单,倒是有兴趣知道那个镜中花会是谁,是不是也似水中月这般废话如此之多。而这个赵兄果然又是先前那个一川派的。 钟承止若有所思地和景曲还有景曲肩上的平安对视了一眼。 重涵把钟承止又搂过来问: “这个一川派用的武器,难道就是你说的那个班输派的,和那个班输派有关系的?” “应该没大关系,只是弄到点武器而已。而且这些很简单,那日刺杀你的才是比较复杂的个人机关武器。”钟承止回。 那日重涵虽然没见到实物,但听长苑形容了个大概,便说: “那种武器上台的话,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匹敌吧。” “对,所以这才是为何有幽冥法则。”钟承止看着台上淡然地回答。 台上比武继续,越到后面,虽然这些人钟承止都不认识,但确实在一般百姓里小有名气。甚至颇有人缘,上台就有观众加油呐喊。那些有名又俊俏的,自然都是最受欢迎的,特地为这些人而来的观众也不少。 比赛一直打到天色转暗,晚饭时间擂台暂停,场内有霞凌阁的小二推起了卖吃食的小车,内圈有桌子的都收到了菜单可以点菜吃饭。当然,是要给钱的。钟承止已经对霞凌阁框钱本事有了深深的了解。 重涵刚准备点菜,臻融庄的冯老掌柜又来了: “各位公子不用点单,老奴给大家准备了霞凌阁的几道小菜,一会由专人送来。” 然后转头对钟承止说: “钟公子请一定拨冗来臻融庄一趟,庄主必会好礼相待。” 钟承止笑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由繁斐亲自带着几个小二来给钟承止一桌上菜。 说是小菜,其实个个都是霞凌阁出名的珍肴,色香味俱佳,看得人食指大动。而且还是霞凌阁大红牌亲自来上菜,周围的人又一众地往这边望,不少眼中有些惊羡之色。重涵几人颇为不适应略有尴尬地就这么在注目之下埋头吃起饭来,当然只有韩玉魂不知道在哪,吃饭都在往那边望。 虽然天色还未全部暗下去,场内已经亮起火把和灯笼,一声锣响。最后几轮比赛便开始了,到此几乎只要得胜就能进入披靡榜名单之内,水准已经颇高,选手名气也更大,比下午还要热闹,可说已进入了擂台高/潮。 在全场热火朝天的叫好声和雷动的掌声下,几场过去,进入了决赛。 打到决赛的,竟然是先那个给大汉一记过肩摔的娇弱姑娘,而和他对打的是水中月王小里口中的镜中花王小川。这镜中花王小川样貌上佳,站在台上玉树临风,倒也不负这么个称号。不但姑娘们喜欢,年轻公子们喜欢的也不少,一上场台下就喊得此起彼伏。 两人并未多言,抱了个礼便开打。 镜中花的武器为扇,扇骨是用利刃所做,再用铁网相连。打起来好看,杀伤力也不小。但要说以扇为武器并没有一个系统的功法,除非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世外高手,一般人拿这么个花哨的武器还得自己平白地多练一套路子,想来这也为耍帅下了不少功夫。于是这镜中花水中月说白就是一闷骚一明骚? 另一边姑娘家娇小玲珑,生得也可爱伶俐。两人样貌不错,打得也水平不凡。这决赛的观赏性可说相当之高。这次钟承止注意听了这姑娘名字,名叫赵丸丸,倒是同人一般可爱。钟承止乐得权当在看戏班子的打戏,兴致也颇高。 镜中花挥手扇开,扇骨在火光下流虹溢彩,扇面垂直直指赵丸丸右手手臂如闪电划去。 赵丸丸右手银线再出,正要缠绕镜中花手臂,镜中花扇面一转,凌空画出一个银色的圆盘,把赵丸丸的银线全都挡开。 赵丸丸见一招被拆,赶紧后跃收线。左手一挥,袖里小刃又出,而且直接飞离袖子刺向镜中花颈脖。镜中花也收回扇子往后一跃,又把小刃挡开。赵丸丸左手又一抖,原来这小刃也和袖内机关有银线相连,一收便又回到赵丸丸袖里。 如此来回一道不分高低,台下掌声连连。 接着两人一语不发又继续过招,打得满场线光扇影,双方都开始微喘还未分胜负。虽然赵丸丸有这种奇异的武器,但是却半点奈何镜中花不得,体力却定是不及镜中花。而镜中花还未见有全力抢攻,继续下去应该是赵丸丸迟早要败。 这时钟承止眼见赵丸丸牙关一咬,突然一改先躲闪被动再反手制敌的套路,化为主动。两手皆出现小刃直接握在手中,挥刃直攻。 镜中花见对方突然改变套路略有措手不及,躲闪几步又恢复镇定开始反击。但是挡住小刃的铁扇,竟然生生被撞弯扇骨。然后小刃一滑一竖,刺破扇骨中间的铁网,从赵丸丸手中脱手而出,直接刺向镜中花肩膀,如飞箭从镜中花肩膀穿透而过。 赵丸丸又立刻手一抖,小刃再次反穿透镜中花肩膀收回入赵丸丸袖中,顿时血溅四方。 95.渠快活 若果看到奇怪的内容,说明太太跳跃啦,请过会再来~  钟承止寻了个边角独个凳子的小桌坐了下来,旁边不远是一屏风,隔着那勉强算是雅间吧。小二见钟承止孤身一人,便认定必是穷书生一个,把其他牌场大的全顾完了才来招呼。钟承止只点了两道小菜,酒都没叫。遭到小二一个名为果不其然的白眼,拿出书来一边看一边等上菜。 “北疆战事据说已来捷报,不日镇远将军萧正,将带大军回朝,赶得好我们正好能见到天子百官亲迎,将军凯旋之胜景。” “这战胜得轻巧,早前的主和派现在全成了哑巴。” “不是大军,大军早在边城就散了,只带回了两千人,不过应该一样颇有声势。” “早前就有消息说皇上有很多想的被政事堂压着无法推行,这下战事不出半年就结束,还有谁敢弗了皇上心意。” 不少人在谈论最近的朝政,丝毫不隐自己的嗓门。 “这位公子,现在看书可来是不及了,这不是临时抱佛脚来着。菜来罗――!” 小二的声音混在周围的讨论声中响起,一脸戏谑地拿着菜来一边吆喝着。 “临时抱佛脚也好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吧章明。”接着另一个朗朗年轻的声音响起。 这家酒店不大,也简陋,没有专门的雅间。在内里窗边放个桌子隔个屏风就算是一雅间了,既隔不了多少距离也隔不了多少声音。 钟承止坐的地方正好在屏风外侧面,可以看到屏风里一桌四人,衣着打扮皆不凡,再听其言谈,明显是朝中有人的权贵子弟,谈了不少当前朝堂上的政事。这句听得桌上一人正略有无奈地摇头。 钟承止应声望去,正好对上了一脸春风得意正说话的那位。 那位白肤朱唇的,嘴角一侧翘起,掩不住的年轻意气,典型公子哥的俊俏精致,一看就知出于大户之家还风头正劲。与钟承止对视片刻,举起手中酒杯站起身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姓重名涵。这位公子看起来不过十又七八,这么年少就能中举,想来必是一方才子,今儿见面即是缘分,再下先敬一杯。”说完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话刚说完,周围立刻静了下来,过一会又唏嘘四起。 想来这位必定是当朝枢密使重绥温的二儿子。 枢密使重绥温有一妻一妾,妾已早亡。正室王氏是佛山王家长女,王家世代管着佛山一带的铁矿开采冶铸。虽都是民营,但铁莫良于广铁,佛山一代的出产量不及河北,但铸出的铁却质地优异,一些精致的器械与武器,都必用广铁,所以可说是掌着一国家脉门的大户。 王氏有二子,长子重熔已在朝为官,为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本朝统兵权与调兵权分开,但这样放到了一家父子里,岂不是等于重家有着一方兵权,其中令人感到颇有深意。重熔此次北征作为副将随镇远将军萧正出征。 妾室虽早亡,但生有一女重林,早几年嫁给四皇子。之后四皇子意外即位登基,重林便成了当朝皇后。如此一看,重家如今可谓权势如日中天。 幼子重涵据说小时身体不好,有顽疾,需在南方调养。便一年一半时候都放到佛山娘家,但随着年岁增长,经年习武和家中细致照顾,小时的病就慢慢去了。这几年重家地位越来越高,家族名声加上本身也确有几分才气,又文武双全相貌标致,在南方一带与京城都颇有声望。早就传闻今年也将参加科举,是京城臻融庄开的科举赌局闱姓卖得最好的几人之一。所以这名字一报出来,自然立刻就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看着周围人都向这边望来,钟承止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书,可惜没酒,只能见了个礼回道: “在下姓钟名承止,来自湖南南县。中举不过是一时运气,谈不得才气。这不来抱着佛脚继续碰运气了吗。” 钟承止把书一晃,书名却是《京城轶事》。 重涵哈哈一笑:“看钟公子一人何不加到我们一桌来,如成了同科往后说不定就要一起共事,不如先提前认识。” 钟承止还未应答,平安鸟从旁边窗户飞入落到钟承止头上,又扑腾扑腾几下飞到钟承止肩膀,再叽叽喳喳地叫了好一会。 96.大姐夫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再者美丑这事人人所好不同,除非钟承止这般实在是生得特异的,一般都难分高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会真去攀比相貌。 每年流传于京城的四大榜单,其中之一的美男冠玉榜一半看的还是才学人气,余一半才拿长相略做参考,那自然重涵是当仁不让。本来自重涵懂事以来,这个榜单第一名就是他大哥重熔,重熔成亲以后便从榜单摘除,此时重涵十五,又于当年非要自己没事找事去考个无必要考的乡试,还真给中了举人,名次还相当不错。如此又半就着大哥人气直接被抬上了第一,然后蝉联两年,不想去年竟然被李宏风拿了第一。 自此李宏风便开始天天炫耀,事事不忘提及此榜,弄得重涵烦之又烦。虽然重涵之前从未在乎此榜,但毕竟被重家包揽了多年第一,重涵实在受不了竟被死对头李宏风夺了去。而且重涵觉得榜单突然变动定是李宏风做了什么手脚,但苦于放榜之后数月,重涵都在南方,等得知时早就挂了几个月,再查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此次在建安无意遇到钟承止,重涵当时有一半的心思是看你李宏风还能如何得意,起了要把钟承止带给李宏风看得自惭形秽的心思,没想后面生了别的事来。这虽也没过多久,但现在重涵是真把钟承止当兄弟,早就忘了李宏风这茬。而此时冤家路窄,重涵前意又生,不禁想如果今年榜单能让钟承止拿了第一,那倒能心口众服,他也乐得开心。 几人在一旁仔细听了一会吵架和周围的议论,原来李宏风开后门走偏门本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这种大家也见多不怪了。而是他从下马车走过来一路上,就在和同行人对排队的举子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多为贬低之意。读书人自视清高,被如此嘲笑,一有人起头立刻群起攻之,就算李宏风如何辩才出众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围攻。 能中举人的肚子也都有墨水,个个说的都是道德大义。往小了说是:“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往大了说是:“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偏门接应的小吏也殃及池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人堵在门口不让李宏风几人进去,明显此事难以善了。 此处接近队尾,很多人也干脆不排队了,都去围观。人越堆越多,吵得越来越热闹。 魏老看了一下对重涵说道:“看来这边一时半会进不去,二少爷和钟公子景公子不如先回去,待老奴看看情况再叫少爷和钟公子过来。” “没有别的门进了吗。”重涵问道。 魏老回道:“因为不日即将举行会试,礼部已做清理打扫。其他几个门已经贴了封条,不予进出。” “那要个人出来,反正就按个手印不是。”重涵又按着少爷思路说。 “手印要按在专门的录册上,不好随意取出。不过先不知会有此情况,待老奴去问问。” 钟承止抬头看了看贡院的围墙,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和有人私自进出,贡院围墙颇高,二十尺有余,上面还插满荆棘,站在墙下看更显得威严高大。 钟承止转头问魏老:“只要进去就可以了吗?” “是,二少爷和钟公子的东西都已准备好。” 魏老回。 “行,这边来。”钟承止指了指。 重涵莫名其妙地跟着钟承止,四人沿着围墙往另一头走去。走到没看到人了,钟承止对景曲说:“你带魏老。”说着就一把搂住重涵的腋下,把重涵横抱起来,抬头一跃,在围墙上借力点了两脚,直接就跃过了围墙,碰都没碰到荆棘。而外墙内还有内墙,比外墙要矮不少,钟承止刚落地二话不说又立刻跃起在外墙上点了一脚越过了内墙。 景曲紧随其后也带着魏老跳了进来。 待放下重涵和魏老,钟承止问:“再往哪走?” 魏老点了点头指了下方向便示意几人跟着他向前走,钟承止和景曲便立刻跟随。 而重涵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去。 “喂,能不能先打个招呼。”重涵有点悻悻地对钟承止说。 钟承止转头对着重涵莞尔一笑:“一会出去不走门的话,给你先打个招呼。” 重涵想了想,嘴角一翘:“不,一会我们出去走偏门。” 一行人走到大门旁的一个堂室,里面已经有人等着,魏老招呼了下,钟承止和重涵便在录册上按了手印,拿走了准考证。前后一共也没花到半刻时间。 几人回路走到偏门,从里面就听到外面还在吵。偏门已经关起,两个小吏在门口商量着什么。魏老上前招呼了一下,小吏说道:“这边外面正乱着,几位不如从正门出去。” 重涵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说:“不用,我们就走这。” 小吏无奈打开门,门外的人看到偏门打开,都一致望了过来。 重涵迈过门槛,看着被人围着的李宏风: “诶,这不是李宏风李公子,怎么会在此处。”重涵左右望了下,又说:“难道是准考证未取,要插队进来?这可不好,这么多学子都在排队,身为一国右丞相之子,更要以身作则,与民同苦才对啊。” 话一出,围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宏风一脸怨气对着重涵说道:”重公子为何又在里面,难道也是插队的?” “我是一清早就来了,还未有几人排队,然后便在院内逛了逛熟悉下考场,现在才出来。没想就遇到李公子了,实在是缘分。”重涵一边文不加点地说着白话一边笑呵呵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周围举子里从对话中猜出了两人身份的人,终于开始把话题移到朝坛之上了。 “哼,李丞相一心贪图安逸能战不战,生出的儿子果然也是这种货色。” “上梁不正下梁歪。” 围观的人一层一层堆着,谁说的话也不知道,便有些人胆大了,说得越来越难听。 重涵回头招呼了一声要小吏关上门,带着钟承止景曲和魏老,特地走到李宏风旁边,见了一礼说道: “李公子就好好排队吧,何必闹这么大场面。在下告辞了。” 说完便听一清脆的声音道:“李公子我们走吧,本次科考在下参不参加也无所谓的。” 重涵这才发现李宏风旁边站了一个半大少年,长得娇小,面容稚嫩,想来岁数不大。 “一次科考三年,如何能随意错过,别管这些人,我们进去就行。”李宏风说完便招呼自己的侍卫,要他们推开几个挡在门口的举子准备直接冲进去。” 两个侍卫都长得高大,一动手就力道不小,一个弱书生直接就被推摔到地上。这下终于惹得群情激奋,后面围观的人也涌了过来。 那个少年身材矮小,一下被人群推得踉跄,正要摔倒,被钟承止一把扶住。 钟承止望着少年眼里闪过一抹绿光,笑了笑对少年说:“你跟我来。”说完便带着少年往人群外走。 97.与繁斐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重熔想了下回答:“如此机关术只可能是班输派的作品,持如此大型机关武器能进内城,绕也好,通也好,必然得过了京城的禁军关口,那是林槮的地盘。” “那个刀客的功法招式看起来是鸣鸿派,此人功力不凡,应该是在幽冥名册上之人。”长苑一旁接道。 重涵点了点头继续说:“但无论是班输派还是鸣鸿派现在都并未明确事谁为主,只是有钱便卖货。而假如是林槮的话也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从这三名刺客来判断并无法确定是哪方势力。 而如长苑所说,如此下手方式必然是志在必得,如不是涵儿意外找了不寻常之人同行,绝不可能逃出生天。而涵儿现在无权无职,杀了他能有何用?” 重绥温静静地听着。 重熔一手抱臂一手顶着下巴在房间里踱步,继续说道: “如不分轻重把所有可能的用处都列举下就是: 用处一,取而代之。我们留给涵儿的职位便可空出,但新科进士起码要在翰林院呆个一两年,现在就大动干戈在内城杀人,本末倒置,完全不予考虑。 用处二,调虎离山,如果涵儿被杀,我们必然会举全城兵力缉拿凶手,即便林槮不那么合作,也足以让京城兵力短时间出现缺口,如有要生事的,就是最好时间。但同一,还是成本过高。不过假如对方目的是谋反之大事,乱我们重家确是可行之法。但是目前各地细作情报,并没有大型调兵之事。而萧将军也回到京城,虽只带两千人也是一道大阻力,此时谋反绝不是好时机。 用处三,栽赃嫁祸,下手的地方在内城,针对的又是我们重家,又用了特别的手段,范围可以缩小很多,如果刺杀成功,又刻意留下某些线索,定可以栽赃到某些特定人身上从而挑起一些乱事。 用处四,对方并无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单纯对我们重家的一种威胁,也就是某种宣战。” 重熔站定对望着长苑:“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目标根本不是重润,是马车里的其他人,比如那个钟承止或者某个下人。” 长苑知道重熔是在问他,便回答: “这个可能性极小。 一,两名刺客跳下并未去检查另一辆马车内人的生死,而是直冲我护的这辆车,说明他们目标定是二少爷。 二,两名刺客本都直接冲着我来,而没把那名侍卫当回事。只是那侍卫实在身手不凡,两三招就把拿刀刺客引了过去并迅速压制,对方才会发现情况不对逃跑,说明目标也不是那个举人。 当然也可以说这都是演戏,但那也太过雕琢,可能性几乎没有。” 重熔又点了点头,走到重绥温的桌子前,侧身对着桌面,用手点在桌子上: “其实除了刚刚无分轻重列的那些,还个可能,而且是最合理最值得花如此大代价行刺的可能……”一边说一边望着重绥温。 重绥温大手一挥动,果断地回道:“不可能。当时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一应牵连的人也都已经死了,真要有人知道也不会是拖到现在才动手。” 重熔沉默了一会,不予置否,继续说:“那除掉此条只从刚刚列的那些里,就只有用处三和四还有些可能。而这两种无论是哪种,只能说……” “有人等不及了,不想大家全都坐着观望了。不管是哪边,打着如何主意,有如何目的,只能说有人想着动手了。看来有些事要来得比预料要快得多,我们得提早做准备。” 重绥温接着重熔的话说完。其手指依然慢慢的轻敲在白玉镇纸上,看起来似乎毫无捉力,却见手指下方已经形成一个深深的裂纹,然后趴的一声,镇纸断作两截。 书房内的焚香依然卷着丝缕的轻烟,散着淡淡的古龙涎香。 重熔看着断开的镇纸,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地说: “那个姓钟的举人……” 重绥温眉头一皱:“阴府那边十几年前事情之后这些年毫无声息,如今阎王对武林约束和早就和多年前大不能比,现在即便钟家出世,未必能有什么作为,而且鬼玉不在,钟家人和阎王和个凡人无太大差别。” “但是这是建立在阴府就继续这十几年的不声不响的态度上,如果阎王和钟家真的有心……”重熔依然欲言又止的语气说。 “那姓钟的为何要范险救涵儿?他们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救我们重家的人又有何好处。”再次被重绥温果断地否定。 重涵又只能不予置否:“这个么……或者是这姓钟的一时好心?说不定也真是纯粹的巧合。” “反正如是巧合,此人定过不了明日,死人无所作为。如是钟家人,必然死不了。听涵儿所言,不过一少年,那便留着他在家观察。我倒要看看如今的阴府有何能耐可在今时今日的阳间翻起一丝风浪来。”重绥温双手往桌上一撑,站起身,然后看着长苑: “长苑你去盯着,任何可疑之处向我们报告。” 长苑点头,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 重涵一脸郁闷满肚子气地回到钟承止房间,见到景曲依然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地坐在钟承止床边。一旁的窗户依然大大敞开,夜深后外面愈发寒冷,屋内的暖炉已经挡不住从窗户吹进的寒气,整个房间都冷了下来,温度与室外无异。 钟承止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得重涵更加的心烦意乱,准备不由分说去把窗户关起来。还没走到窗边,突然,一道小小的黑影带着微微绿光从窗外倏地闪入,落到床上。 重涵先以为是幻觉,定睛一看,却是总跟着钟承止的那只平安鸟飞了进来。 景曲一把抓住平安鸟拿起,取下了鸟腿上绑着的一个极小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两颗很小的绿色药丸。 景曲把钟承止扶起,把一颗药丸喂了下去,依然手掌从钟承止脖子抚到小腹,再把钟承止放下,起身关了窗户,把另一颗药丸放到药瓶里收好。然后回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露出钟承止上半身,在钟承止背上没有伤口的那边似乎略有悬空地来回轻轻抚摸。 重涵依然能大概看得出,是某种运气的手法。此时重涵才明白景曲不关窗的原因,原来是等解药。但是无由地觉着自己又被当小孩子看了,愈发郁闷地坐在一旁。 平安对着景曲不满地喳喳叫了几声,转头在房间望了一圈,接着扑腾几下飞到外屋桌子上去啄桌上盘子里的水果。 窗户关上后,房间逐渐又暖了起来。魏老进来加了点木炭,之后走到重涵边上说:“二少爷,是时候休息了,这边老奴会一直看着,如有情况便立刻与少爷知会。” 如此一说,重涵才觉得全身疲惫,但是却不想离开钟承止身边。再看看坐得笔直的景曲,只觉得此人必定在钟承止醒来前就会这么一直坐着了。 给钟承止准备的这间厢房也是个上客房,正房一侧有连一起的暖阁。如景曲和钟承止同住一房那必是睡在这暖阁了,但见景曲似乎也不会睡的样子,于是重涵便回魏老: “我一会困了就在这屋里睡,你不用管了。” “二少爷睡这边可能会睡不太好。”魏老又说。 “行了,你别管了!”重涵实在是烦得没有好语气了。 魏老无奈,只能对旁边守着的下人又吩咐了几句,便见礼退了出去。 加了碳的炉火烧得啪啪作响,房里恢复了温暖。不知过了多久,油灯光下钟承止的面色有了一些好转。景曲不再运功,给钟承止喂了一点温水,再放下盖好被子,又笔直笔直坐在床边目不斜视地看着钟承止一动不动。 重涵知道到这下应该是完全脱险了,立刻感觉到全身倦意凶猛袭来,眼皮不住打架,再也撑不住地闭了下去。 刚过完年的大寒天,钟承止就这么在树下歪着睡了大半晚上,实在是冻得够呛,一个哆嗦感觉身边有人靠近,醒了过来。 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黑棕色武服满身英气的男子,牵着一匹通体黝黑的汗血马站在钟承止身边。 “啊景曲,挺早的。” 钟承止伸了个十分难受的懒腰又哆嗦了一下:“东西都拿来了吗?” 景曲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钟承止。 钟承止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盖着各种章的文件和两张银票,打开看了看。 “……” “二百两?” 钟承止将银票往地上一拍。 “你们当是哪?你们当是干嘛?在边城买个房子置点产业?还是紧衣缩食地过小日子?在京城和那些公子哥们混,二百两就够吃一顿的。要易云自己来和我说,堂堂一阎王托人入世好意思就给二百两?” “没办法,这几年没什么钱,还要管一府的人吃穿用度,只有这么多,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景曲用他毫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脸惟妙惟肖模仿出了阎王的语气。 钟承止嘴角一抽:“找那几个还乖的门派要啊,不然拿点值钱东西来换,要我给你们指路当铺在哪?” “东西不能随便拿下来,每年上贡的大多都是实物,也无多少银两黄金。不过用度上是无碍的,你平常的衣着文房带了一点出来。”景曲前半段依然是阎王语气,后半换了自己的寻常语气。 “为何要与那些公子哥混?直接中个状元,皇帝难道还不亲见?”平安在一旁插嘴。 “知道文无第一吗,状元说中就中的?何况也不是见了皇帝就完事的,要从长计议。反正这点钱是肯定不成的,要易云给我想办法,不然哪都别想我去了。”钟承止又往银票上一拍。 98.演打戏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再者美丑这事人人所好不同,除非钟承止这般实在是生得特异的,一般都难分高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会真去攀比相貌。 每年流传于京城的四大榜单,其中之一的美男冠玉榜一半看的还是才学人气,余一半才拿长相略做参考,那自然重涵是当仁不让。本来自重涵懂事以来,这个榜单第一名就是他大哥重熔,重熔成亲以后便从榜单摘除,此时重涵十五,又于当年非要自己没事找事去考个无必要考的乡试,还真给中了举人,名次还相当不错。如此又半就着大哥人气直接被抬上了第一,然后蝉联两年,不想去年竟然被李宏风拿了第一。 自此李宏风便开始天天炫耀,事事不忘提及此榜,弄得重涵烦之又烦。虽然重涵之前从未在乎此榜,但毕竟被重家包揽了多年第一,重涵实在受不了竟被死对头李宏风夺了去。而且重涵觉得榜单突然变动定是李宏风做了什么手脚,但苦于放榜之后数月,重涵都在南方,等得知时早就挂了几个月,再查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此次在建安无意遇到钟承止,重涵当时有一半的心思是看你李宏风还能如何得意,起了要把钟承止带给李宏风看得自惭形秽的心思,没想后面生了别的事来。这虽也没过多久,但现在重涵是真把钟承止当兄弟,早就忘了李宏风这茬。而此时冤家路窄,重涵前意又生,不禁想如果今年榜单能让钟承止拿了第一,那倒能心口众服,他也乐得开心。 几人在一旁仔细听了一会吵架和周围的议论,原来李宏风开后门走偏门本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这种大家也见多不怪了。而是他从下马车走过来一路上,就在和同行人对排队的举子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多为贬低之意。读书人自视清高,被如此嘲笑,一有人起头立刻群起攻之,就算李宏风如何辩才出众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围攻。 能中举人的肚子也都有墨水,个个说的都是道德大义。往小了说是:“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往大了说是:“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偏门接应的小吏也殃及池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人堵在门口不让李宏风几人进去,明显此事难以善了。 此处接近队尾,很多人也干脆不排队了,都去围观。人越堆越多,吵得越来越热闹。 魏老看了一下对重涵说道:“看来这边一时半会进不去,二少爷和钟公子景公子不如先回去,待老奴看看情况再叫少爷和钟公子过来。” “没有别的门进了吗。”重涵问道。 魏老回道:“因为不日即将举行会试,礼部已做清理打扫。其他几个门已经贴了封条,不予进出。” “那要个人出来,反正就按个手印不是。”重涵又按着少爷思路说。 “手印要按在专门的录册上,不好随意取出。不过先不知会有此情况,待老奴去问问。” 钟承止抬头看了看贡院的围墙,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和有人私自进出,贡院围墙颇高,二十尺有余,上面还插满荆棘,站在墙下看更显得威严高大。 钟承止转头问魏老:“只要进去就可以了吗?” “是,二少爷和钟公子的东西都已准备好。” 魏老回。 “行,这边来。”钟承止指了指。 重涵莫名其妙地跟着钟承止,四人沿着围墙往另一头走去。走到没看到人了,钟承止对景曲说:“你带魏老。”说着就一把搂住重涵的腋下,把重涵横抱起来,抬头一跃,在围墙上借力点了两脚,直接就跃过了围墙,碰都没碰到荆棘。而外墙内还有内墙,比外墙要矮不少,钟承止刚落地二话不说又立刻跃起在外墙上点了一脚越过了内墙。 景曲紧随其后也带着魏老跳了进来。 待放下重涵和魏老,钟承止问:“再往哪走?” 魏老点了点头指了下方向便示意几人跟着他向前走,钟承止和景曲便立刻跟随。 而重涵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去。 “喂,能不能先打个招呼。”重涵有点悻悻地对钟承止说。 钟承止转头对着重涵莞尔一笑:“一会出去不走门的话,给你先打个招呼。” 重涵想了想,嘴角一翘:“不,一会我们出去走偏门。” 一行人走到大门旁的一个堂室,里面已经有人等着,魏老招呼了下,钟承止和重涵便在录册上按了手印,拿走了准考证。前后一共也没花到半刻时间。 几人回路走到偏门,从里面就听到外面还在吵。偏门已经关起,两个小吏在门口商量着什么。魏老上前招呼了一下,小吏说道:“这边外面正乱着,几位不如从正门出去。” 重涵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说:“不用,我们就走这。” 小吏无奈打开门,门外的人看到偏门打开,都一致望了过来。 重涵迈过门槛,看着被人围着的李宏风: “诶,这不是李宏风李公子,怎么会在此处。”重涵左右望了下,又说:“难道是准考证未取,要插队进来?这可不好,这么多学子都在排队,身为一国右丞相之子,更要以身作则,与民同苦才对啊。” 话一出,围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宏风一脸怨气对着重涵说道:”重公子为何又在里面,难道也是插队的?” “我是一清早就来了,还未有几人排队,然后便在院内逛了逛熟悉下考场,现在才出来。没想就遇到李公子了,实在是缘分。”重涵一边文不加点地说着白话一边笑呵呵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周围举子里从对话中猜出了两人身份的人,终于开始把话题移到朝坛之上了。 “哼,李丞相一心贪图安逸能战不战,生出的儿子果然也是这种货色。” “上梁不正下梁歪。” 围观的人一层一层堆着,谁说的话也不知道,便有些人胆大了,说得越来越难听。 重涵回头招呼了一声要小吏关上门,带着钟承止景曲和魏老,特地走到李宏风旁边,见了一礼说道: “李公子就好好排队吧,何必闹这么大场面。在下告辞了。” 说完便听一清脆的声音道:“李公子我们走吧,本次科考在下参不参加也无所谓的。” 重涵这才发现李宏风旁边站了一个半大少年,长得娇小,面容稚嫩,想来岁数不大。 “一次科考三年,如何能随意错过,别管这些人,我们进去就行。”李宏风说完便招呼自己的侍卫,要他们推开几个挡在门口的举子准备直接冲进去。” 两个侍卫都长得高大,一动手就力道不小,一个弱书生直接就被推摔到地上。这下终于惹得群情激奋,后面围观的人也涌了过来。 那个少年身材矮小,一下被人群推得踉跄,正要摔倒,被钟承止一把扶住。 钟承止望着少年眼里闪过一抹绿光,笑了笑对少年说:“你跟我来。”说完便带着少年往人群外走。 99.表诚意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重涵早已来过多次,自然也是看得习惯了。钟承止初次来,十分有兴致地左右观赏。平安也不知何时落到钟承止肩膀上,就被钟承止带着往前走。 走到岛上,重涵拉了拉钟承止,指指路旁一个很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的正是霞凌四榜。 这个榜单虽然每年,但相邻两年往往变化不大,不变顺位的名字就会予以保留,而要变动的名字则磨去一层,再向内雕刻新名字上去。这样这座石碑便深深浅浅凸凹不平。有些人名字比较凸起就意味着这人已经在榜单上多年未变,也是一项荣誉,就如同重涵大哥重熔当年在冠玉榜首连挂八年,下面第二名就深深的凹进去一寸深。不过最近几年的榜单表面倒是比较平整,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沧桑,唯变不变。 钟承止比较感兴趣的却是披靡榜,他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十个名字,和一旁景曲说,“没有幽冥名册上的人。” 景曲答道:“册上之人应不削此榜。” “幽冥名册是什么?”重涵听到他俩的对话问道。 “也算是一个榜单,应该比这个靠谱。”钟承止笑了笑,说:“走,进去吧。” 霞凌阁是一个六层楼的宽圆塔形建筑,一楼二楼皆有通常楼层的两层之高,故大门感觉甚为高大。整楼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进入大门是一条四面都雕满繁缛花叶鸟纹的甬道,花纹上镶嵌着各种螺钿明珠,穷极奢华。穿过仅以少数油灯照亮的甬道,立刻别有洞天。这座六层建筑的中间居然是中空的,中间颇大的区域直通屋顶,屋顶往下挂着各色灯笼和一些零散的木桩。四周每层皆有栏杆,可从楼上向内空观看。每层边檐又挂着一圈灯笼,站在一楼往上看去,灯火辉煌,华光流彩,宛若万花筒中七彩仙境,如梦如幻。加上一二层又是寻常层高的两倍有余,这样通贯六层显得十分雄伟。 中空区域正中靠北有一个圆形舞榭,舞榭四周有凸沿,里面居然灌了浅浅的一层薄水,在灯光下泛着五彩缤纷的潋滟。舞榭周围是一些桌椅,想来也是给客人一边观赏舞蹈一边喝酒吃饭的。 钟承止他们的聚会位置在二楼正南正对舞榭的大雅间,有专人在前方不近不远地带着钟承止一行从一侧的楼梯走上二楼。一边走,重涵一边向钟承止介绍: “这里五六层都是霞凌阁舞姬男伶的住舍,一般的住五层,红牌住六层。五六层是没有明梯可以通上去的,如何寻常走上去只有阁内人才知。霞凌阁虽然不是青楼南院,但也有陪人弹曲喝酒的优伶,即便是红牌的舞姬和男伶,只要对方愿意也可作陪助兴或共度良宵,但任你官多大钱何多都不可强求。这些红牌眼光甚高,非凡人可入其厅室。去年韩玉看上了闭月榜第二的繁斐姑娘,就是这的大红牌之一,求了人家多次都不愿接见。而我也只叫得了她在三楼做陪吃个饭而已。” 重涵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钟承止和景曲,继续介绍: “这些红牌如愿作陪都是由专人直接抱着从五六楼跳下来,或踩着上面掉的这些木桩跳上去。到晚上有多人上下的时候就如天人下凡,很是好看。另外霞凌阁有个规矩,如果有客人可以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不管哪位红牌都是不能拒绝该客人任何要求的。所以……” 重涵又横了一眼钟承止,满是悻悻的语气说:“你们两!倒是很适合来这里显摆,哪个红牌随便挑。” 钟承止不禁莞尔,懂了重涵昨日所说之意。转头朝楼内望了一眼中洞,这时,正好两个健壮的男侍,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包裹着严严实实只留双目。各自横抱着一个舞姬和一个男伶踏上栏杆从六楼跳下,在空中几个木桩上蹬了几步,落到了三楼。舞姬和男伶身下垫着长长的锦布,空中跳跃的时候随风摇摆,在满楼的光影流彩之中,确实宛若飞仙,美不胜收。 而男侍因为全身黑衣,在并不是太明亮的室内笼光里,难以得见,就如不存在一般。 钟承止看了下那两个黑衣男侍的步伐,小声对平安和景曲说:“这里定是霞融派框钱的地方,要阎王那家伙好好学学。”平安叽叽喳喳回了几声。 钟承止几人被带着走进二楼的大雅间,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见重涵进来,很多人都起身见礼过来交谈。李章明韩玉和张海云都已经到了,直接迎了过来跟在重涵身旁。而钟承止一从重涵身后出来,果然不出预料,所过之处所有人都盯着他看。重涵左右望了望,发现李宏风坐在内里栏杆旁边,便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走,一边和旁人见礼打招呼,一边向大家介绍钟承止。 钟承止本身户籍身世不足为道,重涵向人介绍的都是这是自己义弟,才学卓越,同参加此次会试。重涵义弟的另种解读就是重家义子,于是没有人敢怠慢钟承止,全都一一见礼,郑重结识。 重涵近日看惯了钟承止一幅懒散戏谑的样子,却见这会钟承止又换成了那副如沐春风,温文儒雅的仪态,言语温婉动听,礼仪得当,举止优雅,所有人看得都是一脸赞叹。突然觉得这厮估计比自己还会忽悠人。 钟承止眼睛里绿光时而闪现,平安一直在钟承止肩膀上东张西望。 走到李宏风那桌附近,重涵便特地走去向李宏风见礼,并若有其事地向李宏风介绍钟承止,然后回头又对钟承止说: “承止,这位李宏风李公子可就是刚刚门口霞凌四榜上冠玉榜第一的京城第一美男,昨日你们匆匆见过一面未曾好好相看,今日又见是否觉得李公子更是俊俏了?” “对啊,李公子容貌在京城可谓是无人能比,无人能及,无人能望其项背。”张海云深知重涵心意,立刻在一旁应和。 “像我们这些人看着李公子如此朱颜玉貌实在是自惭形秽唉……对吧,承止。”韩玉也不落下风。 李章明向来不懂揶揄戏谑这些,不过倒也从不反对重涵的玩闹,都是站在一旁算是表示阵营。此时心思估计和钟承止有异曲同工之妙:……拿重涵这家伙没办法。 如果是重涵和李宏风,也真说不清楚这容貌究竟谁上谁下,但换了钟承止,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嘲弄之意,围观的人全只得偷偷地讪讪做笑。 李宏风自己自然也是清楚得很,但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礼数,还不得不回礼,脸色十分精彩。乐得重涵张海云韩玉那是喜乐溢于言表。 雅间里人陆续来齐,主要是国子监的荫监生,也有少数举监生和例监生但都年岁不大。加少许书院学生约莫有五十人上下,坐了七八桌。其中多是权贵子弟也有少数寒门书生,有名士也有无名者,估计有大半下月就是同科进士。其中有些人即便年年考不上最后也一样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大家互相介绍的介绍,聊天的聊天,也是互相结识,方便以后为官入仕的人脉。 100.好节目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今年正逢三年一度的科举,此乃新帝即位后第一次科举。往京城赶考之人络绎不绝,独自一人的,跟着商队的,拖家带口的,几大马车的,各式各样。又是镇上人乐得忙活的时候。 一位少年闭目倚在镇旁的一棵大树之下,青丝只以单带束起。 午后的阳光从交错的枝叶中破碎散落,一只平安鸟穿插而过,轻轻鸣啼。摇曳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少年清秀的眉目上,柔和的光影之下,如书如画,竟是让人分不出画中人究竟是男是女。 平安鸟又一声鸣啼,盘旋一圈落在少年的肩上。对着少年耳旁吱吱轻啼,似乎在与少年耳语一般。 一个少女打扮的身形背着竹篓路过,动作轻快。走近看神态虽为少女之态,眉眼间却有一丝成熟之感。应是刚从山上采摘下来,看到这一幅如画的景象,稍有入迷。须臾间反应过来.走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公子,马上要下雨了,如果要休息最好找一个客栈落脚。” 少年睁开双眼,看了女孩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说了声谢谢,站起身来。似乎对这暖阳正当好如何会马上下雨的预测毫不怀疑。拿起地上长条的行囊,往肩上一跨,便向着镇上走去。平安鸟从少年肩上跃起,围着少年上下扑腾扑腾乱旋,一起远去。 女孩原地站了一会,莞尔一笑,也往自己在镇上的家归去。 正如女孩所说,天气这事从来就如妇人的脾气,说变就变。刚刚的晴空白日瞬息之间就阴沉下来,没一会便稀稀拉拉地落下水滴,然后滂沱大雨倾盆而落。 元宵刚过,冬寒未散,直如冰坠。 少年敲了一户人家的门,这户看起来既不是客栈也不是酒肆,但也不似寻常人家。其实仅有镇上人知道这里是间小的岐黄馆。镇上人不多,只有如科举或别的京城大事时节才会病人稍多,所以并不如何繁忙。不会如一般店铺白日得开着大门做生意。 没一会门开了,巧来正是刚刚提醒少年即将下雨的女孩。女孩略微惊讶地望着已全身淋湿的少年,鬓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看着都令人觉得寒冷。想刚刚他独自一人在镇旁树下休息,应该只是穷苦书生,估计也无多少盘缠。这雨下得如此之大,与人一晚方便也并不为难。 女孩将少年带进院内耳房,房内堆着一些还在碾磨的药草,里面有一简陋的木塌与案椅。这是平常给重疾人临时卧躺的房间,最近并无人占用,正好可供人简单落脚。 “我叫婉萤,大家都我萤儿。如不嫌弃可在这凑合一晚,我爹出诊去了,估计傍晚就回了。不过我爹脾气比较怪,公子别介意,我去给公子烧水沐浴,赶快换了这湿衣裳。” 婉萤明显还是少女心性,说话未见过多礼数,天真单纯。如此寒天,少年全身透湿却未显出有寒冷之态,婉萤略感奇怪。 “不用,多谢姑娘,在下自己来就行。”少年进屋随意放下背囊,回头转身往婉莹的手上放了一点东西,说道,“镇上客栈都满了,如姑娘不介意在下想借宿几晚。” 婉莹看了下手里,是一点碎银。多不算多,但足够镇上客栈十天半月的住店钱,便赶快回倒:“不用不用,这屋多半时候也空着,公子若是需要随意住几天就是,用不着银子。” 少年并不直视婉莹,眼帘半垂,水滴从纤长的睫毛上滑落。似乎穿过婉莹看着远处地面,声音确是男声但温婉而轻柔:“如此天气能有住处已是雪中送炭,这点银子如不麻烦就请姑娘帮在下准备几天饭食吧。”说完微微一笑见了一礼,出房间向院里走去。 婉萤想着还要与爹交代,便把银子收了起来。看到少年随便放在地上的长条背囊,想拿起放到屋内的案上去,便顺手去提。却发现看起来并不大的背囊,竟是纹丝不动。婉萤用力多拉了几下,依然不动,只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如此之重。而少年看起来一幅文弱书生样子,竟可以背得动这般重的东西。不过随便看人行囊终是不好,拖也拖不动,只好作罢去准备晚饭了。 婉萤走进厨房。少年正从院里井内打过水来烧水,婉萤便取了浴盆瓢和一应洗浴用具放入了耳房。同少年招呼了一下又去淘米做菜去了。 101.迷雾中 待整阁内稍微平息下来,韩玉扔掉铁锤,跑到繁斐身边,看着繁斐肩上的伤一脸心疼。然后温言软语甜言蜜语说得一旁的重涵听着实在受不了了, 赶快走到了房间另一头栏杆旁, 离得他们俩远远的。而长苑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重涵抬头望向六楼榆呤风房间的方向, 正好见到孙煦走了进去, 也算安心孙煦应该是没事。重涵想了想从进霞凌阁到现在,似乎又有很多自己看得不太明白的事情。虽然重涵觉得孙煦今日要来霞凌阁绝非是因为真想狎妓,但发生的事却远远超出了重涵的预料。 重涵能料想有人想行刺孙煦, 却无法想到会是这么多人且拿着殿前司的腰牌。重涵能料想霞凌阁这些身手不凡的黑衣男侍卫出手相救,却无法想到会是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重涵更想不到, 就繁斐这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子, 武功居然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这花拳绣腿还真就只能叫花拳绣腿。 这一切给重涵的感觉, 就恰如钟承止身份给重涵的感觉。在迷雾中有一个大概轮廓却不甚清晰。重涵抓到了迷雾中伸出的双手, 紧紧握着,却不敢靠近一步。生怕自己一拽, 手里便烟消云散, 一切又归于那陌生的迷雾之中。但这迷雾却越来越大, 开始充实着重涵本自以为熟悉的光亮世界。其实究竟是自己站在迷雾之外,还是从来都未曾看清身处的这世界罢了。 重涵低下头,又望向霞凌阁楼下。阁内的客人还在兴奋之中,互相讨论着刚刚那惊世奇景。明日起,此事必将如那日学子聚会,钟承止登顶,榆聆风独舞一样,传奇般传遍整个京城乃至大华各地。对于普通百姓,今日这有惊无险却华丽无比的一幕,可能与那日之事也并无太大差别,都不过是偌大京城众多的神奇传说之一。时以久日,甚至不知是真是假。但是…… 与钟承止相识不过三月,不过走完了一个杏落桃开的春走夏来。重涵却觉得,在这如梭日月间,自己所见的天地早就换了一番光景。就如同这依然旋错着华光琉彩的霞凌阁,今日过后的自己,在知道了这巨大的机关楼层,这墙壁之间暗藏的武器,这人人能武的优伶侍从,还能当霞凌阁仅仅是大华的一座略有名望的声色之所吗? 几月前的自己,想的不过是与钟承止手心相连,朝夕相伴,去过那曾经以为不会有尽头的欢谑日子。但而今……既然爱的是这样一个身处迷雾之中的人,那想真正的抱紧他,又如何能置身于迷雾之外。 重涵抬起一只手,放到自己目光之前,再次握紧了拳头…… “重大人。” 一个似乎听过却陌生的声音在重涵身后响起。 重涵转头,站在眼前的人,不高,仅到自己肩膀,也并不壮实,留着稀疏薄短的胡子,正直中年。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不会想到此人居然是一位武官,掌着京城或者说全国禁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林槮。 今日生事的人可是拿着殿前司的腰牌,要追究下去林槮必定难辞其咎。不知林槮此时是如何感想。林槮这从二品的大官,居然叫重涵这个连官都算不上的庶吉士为“重大人”,也不知是给重绥温面子还是此时形势所累。 刚才酒阁子外各种抓人抬人的嘈杂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刚刚进阁的那些禁军在处置这堆自称殿前军的人,但重涵没想到林槮居然亲自来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今日这事可不是小事,说最轻也是刺杀皇上的大罪,说重更是谋反叛乱,确实需要林槮亲自出马。只是这样的事情,被霞凌阁在转瞬间以极为戏剧性的方式给了解了,让人觉得简直像出戏,倒不像是件大事了。 见重涵转身,林槮未有见礼,只点头示意了下,毕竟俩人不管辈份与官品都实在有别。林槮对重涵说道:“为官接到通报说陛下微服出访体察民情,不料遭到蓄谋不轨的歹徒围堵刺杀,重大人及时舍生护驾,方守得陛下万全。这些歹徒居然敢妄称自己为殿前军,实在是胆大包天!为官救驾来迟,多亏重大人在场。” 重涵给林槮见礼:“下官参见林大人,这……臣为君而战,自是理所当然。” 其实林槮与重家一直有点不对付,毕竟林槮受着重绥温这枢密使的制约,但统兵权又确实在林槮手里。自大华建朝以来,枢密使与殿前司都指挥使要是互相对付了,那可要改朝换代了。重涵看到林槮,还想着与皇上偷偷出宫的事该如何交代,怎么就有人交代好了? 林槮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又对重涵问道:“陛下呢?” 重涵略顿了一下:“……陛下正……”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位黑衣男侍抱着孙煦从阁内中空落了进来。 黑衣男侍放下孙煦马上又跳了回去。而林槮一见孙煦立刻见君臣礼拜见,重涵与房内的韩玉、繁斐也只能跟着见大礼。 林槮直接就跪了下来:“臣罪该万死!居然让陛下置于危难之中,这些匪徒还胆敢妄称为殿前军!容臣以带罪之身将此些人等及幕后者抓拿归案。究竟主使为谁,意图为何,定会给陛下一个清楚的交代!” 孙煦一副满无所谓的表情整了整自己衣裳,然后坐到了凳子上,随意地摆摆手:“免礼。林爱卿,既然今日有惊无险,也没你什么事了,把这些歹徒抓回去便行。查案审讯这些,轮不着你管,这是三法司的活儿。” “回陛下,臣知……” “行了,废话少说。”孙煦毫不客气地打断林槮的回话,“今儿……咳……朕也累了,要回宫休息了。”孙煦又转头看着重涵,“今日可是多亏了涵儿。不然……哼。”孙煦对着林槮哼了一声,起身出门。 重涵与韩玉对视一眼,走到韩玉旁边对着韩玉耳朵小声说了句:“今日这些,你少说话,要繁斐也是。” 韩玉点了点头,与繁斐耳语了几句,便同重涵、林槮一起跟随孙煦离开。 重涵一边走着一边想,这孙煦的说话方式对着自己是挺烦的,但对着与自己不对付的人,听着还挺爽的。 走道上还有不少士兵正在将那些自称殿前军的人一一抬走压走。霞凌阁的优伶与黑衣男侍在极短时间内便制服如此多人,自然让这些人都受了些伤。楼阁里也遭到不少破坏,地上一滩滩血迹。这些人被抬走后,走道里立刻显得满目疮痍。霞凌阁楼里楼外不管何处都建得十分精致,三楼的走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雕着精美的壁雕。即使今日这样不算大的损伤,也让所见之人顿时觉得好生可惜,为何总有人要去破坏这本可以美好平和的事物呢? 楼里的客人,看到一堆士兵跟着孙煦一人,再想到刚刚俞瀚海在楼里喊的话。不难猜出走在最前方之人,便是大华当今的皇上,很多人开始鞠躬见礼,有的人还跪下了。孙煦对着百姓,倒是很有一副皇上那尊贵且和蔼的表情动作,重涵不禁在心里有点腹诽。 走到霞凌阁外,孙煦坚持要自己从霞凌道走到临水道,再上马车回宫。于是这并不宽敞的霞凌道,便难得的走满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重涵跟在孙煦身后,顿时感受到孙煦先说的:“……被官兵仆役围着过来,与这般惬意地在霞凌道上走是两回事。”好好的湖光月色,在这么多士兵的步伐声中,丝毫没有了情调。 孙煦转过头对重涵勾了勾手指头,重涵便上前几步走到孙煦旁边。 “涵儿,今日你可是救驾有功。想要我赏你点什么?” “臣……无功可言,实在不应受陛下的赏赐。”重涵一边说一边在垂目瞅孙煦的腰带。孙煦的衣裳是重涵穿的,腰带是重涵系的,如果孙煦脱过了衣裳……重涵还是看得出来的。虽然后来出了这事,但先前孙煦上楼后也有不少时间,如果孙煦是要对榆聆风做点什么,那起码腰带总得散了。 不过重涵瞅了半天,似乎还是自己系的那结,看来孙煦确实没有做点啥风花雪月之事。 “这还没回宫呢,你还叫我大姐夫就成……”孙煦转过头对重涵说道,却发现了重涵垂下的目光。孙煦低头看了看重涵目光所向之处,抬起头十分玩味地一笑,“这钟爱卿的衣裳,自然要由你涵儿来解,如何能轮得到其他人来。不是吗?哈哈哈哈。” 孙煦朗朗大笑着走在夜色中被湖水轻抚的霞凌道,笑声似乎盖住了身后那阵阵的步伐声。 重涵耳根有些发红,也没回话,继续跟在孙煦身后。 102.落何处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今年正逢三年一度的科举,此乃新帝即位后第一次科举。往京城赶考之人络绎不绝,独自一人的,跟着商队的,拖家带口的,几大马车的,各式各样。又是镇上人乐得忙活的时候。 一位少年闭目倚在镇旁的一棵大树之下,青丝只以单带束起。 午后的阳光从交错的枝叶中破碎散落,一只平安鸟穿插而过,轻轻鸣啼。摇曳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少年清秀的眉目上,柔和的光影之下,如书如画,竟是让人分不出画中人究竟是男是女。 平安鸟又一声鸣啼,盘旋一圈落在少年的肩上。对着少年耳旁吱吱轻啼,似乎在与少年耳语一般。 一个少女打扮的身形背着竹篓路过,动作轻快。走近看神态虽为少女之态,眉眼间却有一丝成熟之感。应是刚从山上采摘下来,看到这一幅如画的景象,稍有入迷。须臾间反应过来.走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公子,马上要下雨了,如果要休息最好找一个客栈落脚。” 少年睁开双眼,看了女孩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说了声谢谢,站起身来。似乎对这暖阳正当好如何会马上下雨的预测毫不怀疑。拿起地上长条的行囊,往肩上一跨,便向着镇上走去。平安鸟从少年肩上跃起,围着少年上下扑腾扑腾乱旋,一起远去。 女孩原地站了一会,莞尔一笑,也往自己在镇上的家归去。 正如女孩所说,天气这事从来就如妇人的脾气,说变就变。刚刚的晴空白日瞬息之间就阴沉下来,没一会便稀稀拉拉地落下水滴,然后滂沱大雨倾盆而落。 元宵刚过,冬寒未散,直如冰坠。 少年敲了一户人家的门,这户看起来既不是客栈也不是酒肆,但也不似寻常人家。其实仅有镇上人知道这里是间小的岐黄馆。镇上人不多,只有如科举或别的京城大事时节才会病人稍多,所以并不如何繁忙。不会如一般店铺白日得开着大门做生意。 没一会门开了,巧来正是刚刚提醒少年即将下雨的女孩。女孩略微惊讶地望着已全身淋湿的少年,鬓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看着都令人觉得寒冷。想刚刚他独自一人在镇旁树下休息,应该只是穷苦书生,估计也无多少盘缠。这雨下得如此之大,与人一晚方便也并不为难。 女孩将少年带进院内耳房,房内堆着一些还在碾磨的药草,里面有一简陋的木塌与案椅。这是平常给重疾人临时卧躺的房间,最近并无人占用,正好可供人简单落脚。 “我叫婉萤,大家都我萤儿。如不嫌弃可在这凑合一晚,我爹出诊去了,估计傍晚就回了。不过我爹脾气比较怪,公子别介意,我去给公子烧水沐浴,赶快换了这湿衣裳。” 婉萤明显还是少女心性,说话未见过多礼数,天真单纯。如此寒天,少年全身透湿却未显出有寒冷之态,婉萤略感奇怪。 “不用,多谢姑娘,在下自己来就行。”少年进屋随意放下背囊,回头转身往婉莹的手上放了一点东西,说道,“镇上客栈都满了,如姑娘不介意在下想借宿几晚。” 婉莹看了下手里,是一点碎银。多不算多,但足够镇上客栈十天半月的住店钱,便赶快回倒:“不用不用,这屋多半时候也空着,公子若是需要随意住几天就是,用不着银子。” 少年并不直视婉莹,眼帘半垂,水滴从纤长的睫毛上滑落。似乎穿过婉莹看着远处地面,声音确是男声但温婉而轻柔:“如此天气能有住处已是雪中送炭,这点银子如不麻烦就请姑娘帮在下准备几天饭食吧。”说完微微一笑见了一礼,出房间向院里走去。 婉萤想着还要与爹交代,便把银子收了起来。看到少年随便放在地上的长条背囊,想拿起放到屋内的案上去,便顺手去提。却发现看起来并不大的背囊,竟是纹丝不动。婉萤用力多拉了几下,依然不动,只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如此之重。而少年看起来一幅文弱书生样子,竟可以背得动这般重的东西。不过随便看人行囊终是不好,拖也拖不动,只好作罢去准备晚饭了。 婉萤走进厨房。少年正从院里井内打过水来烧水,婉萤便取了浴盆瓢和一应洗浴用具放入了耳房。同少年招呼了一下又去淘米做菜去了。 103.下个套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号舍内几乎就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块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时,便是桌子和凳子,考生就这么坐着答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和里面木板一样高度便是床了。 这会试的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和受罪也没大差别。所以当年重涵自己要参加乡试时,一进来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家徒四壁还是名门大户只要想要靠科举入朝为官的,谁也逃不掉。 和乡试一样,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第三场的策问最难,往往是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等等无不涉及。优劣选拔标准并不完全固定,除了死记硬背部分定不可错得太多,其他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弱点也有能中第的。例如策问上毫无见地,但写的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是可以给皇帝当当笔杆子的。总之也就是让考官觉得你确有点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也确实每个职位都需要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是要雄才大略的。 十年寒窗苦读,考得一朝功名,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过去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的时候,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样貌疲惫。 钟承止和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其实也都是特地等着打个招呼的。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结果一见,虽然略带疲倦但却红光满面。问了一问,原来那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并非只促膝长谈,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若考过会试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若不是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 钟承止的伤其实还没完全痊愈,两日在硬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娇生惯养的重涵更是如此,两人疲倦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第二日又如第一场一样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连考三场磨成鬼,全考完回家两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天,睡醒起来吃了再继续睡。 等到再翌日早上睁开眼睛,重涵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不断的读书背书就终于到了个头。虽然学海无涯,而且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的事儿。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着看书识字写字了,也不会像在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读书背书,实在是枯燥得紧,所以每次难得出来才会经常玩得胡闹。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书,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了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 会试放榜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这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重涵想到钟承止来京城这么些天都没出去逛过,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穿戴梳整好便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做练功的早课,看来这身功夫也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对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到此不禁觉得自己也需要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就把钟承止拖到屋里去换衣服,然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家客栈茶馆和商店,然后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还有沿着运河的两岸又是各种小店,繁华热闹。 运河一年间日日不间断把江南的粮食物资送往京城,从天色刚明,水上船只就已鱼贯交错。船上和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水道入宫的东西,多半作用是景观,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临水道上以及从临水道向东伸出的小道里的店家,越往北靠近内城便越雅致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的便越地气喧闹,各都有一番风味。 重涵和钟承止景曲在靠近运河附近的临水道段下车,便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附近去等。自己带着钟承止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了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以及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钟承止十分有兴趣,几乎每个店都要进去瞧一瞧,看到卖小吃的便要去买,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则跟在旁边充当付银子的以及向导,给他一路介绍各种风土民情。而景曲几乎就是个搬运,硕大的个子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和大包子,实在有些喜感。 一路走到北边靠近内城的御水河岸边,此处已经十分清雅,可以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于是寻常百姓便不会随便跑来,没有多少行人,也整理得十分干净,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个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处酒家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的,表示这已经足够当午饭了。 此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拿得十分稳,这些汤汤水水的加其他一大堆东西,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觉得与这大个子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钟承止每样都要吃,觉得太多吃不完的便往重涵口里塞,或者分一些给景曲,三人花了好一会才把这一路买的吃食全吃完。钟承止已经撑得不想动了,石头长凳又无背靠,便往重涵肩上一靠,闭目养神。 河风在午后的阳光下暖暖摇摆着柳絮,重涵见此便干脆转过身,在长凳上跨坐,双手把钟承止搂到怀里靠着。 此时重涵对自己心意已经非常明了,低头看着怀中钟承止的耳背,侧颊,和些许露出的锁骨,只觉得想随便往哪就吻下去,或者哪里都吻一遍。身体某处起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应,但又不敢下手。尤其景曲还一动不动笔直地坐在不远的另个长凳上。只能低头轻轻地在钟承止耳边说: “下午还想去哪逛吗,还是乏了,先回去睡会?晚上约了李章明他们在霞凌阁吃饭。” “还要逛,等我肚子缓缓。”钟承止懒懒靠在重涵怀里,闭着眼睛回道。 重涵便微微一笑,把自己唇轻轻点在钟承止头顶上,抱着钟承止的手又紧了一紧。 休息些许,下午三人又开始压大街,北边街路的店都比较文雅,多是卖字画古董,丝绸陶瓷,又或者上好的香店茶店酒店。 重涵没想到钟承止对这些居然相当了解,何人的字画,哪朝的古董,谁庄的新茶,几年的好酒,每进一个店都像去找场子的。没有哪个小二可以忽悠得了他,最后只能请掌柜的出来。而掌柜的出来煞有其事胡侃一通后,钟承止又没啥要买的,就准备去下个店继续找场子。 虽然全都是小二看着钟承止和重涵一幅傻白公子哥冤大头的模样想宰一笔而出嘴在先,钟承止才回腔,但有些掌柜认识重涵,找了场子实在不好意思啥都不买,便无奈买了点小茶小酒的,要这些掌柜的直接送去重府。其实重涵很想买点小物件送钟承止,但见钟承止对古董玩物居然如此熟悉,似乎是阅过真品无数,倒是不好随便送了。 逛到马车等着的地方,几人便干脆上了马车,往霞凌阁驶去。 台上上来几个霞凌阁的舞者开始跳舞,照往年,舞蹈之后便会公布今年披靡榜的前十排位。 台下还在各种议论,重涵几人都转头问钟承止,这场究竟如何回事。 “这赵丸丸难道是隐藏实力?”李章明问。 钟承止摇了摇头:“不,不是隐藏,不过也可以这么说。她前面是全力后面也是全力,只是突然力量速度上有了变化。她隐藏的是如何变化这个力量与速度。” 张海云接到:“你是说她藏了什么特别增加力速的功夫?” “不太确定是功夫还是什么,这个得问那姑娘本人。”钟承止回道。 “这个赵丸丸长得一幅可爱样子,下手也太狠了。果然还是……”韩玉没有说完,眼睛又不知道望向何方去了。一桌人都知道他要说的后面――果然还是繁斐比较好。 几人顺着韩玉的目光望过去,原来繁斐上台了,还带着最后几轮获胜的选手。 历年披靡榜的名单都是擂台完立刻就公布的,而这次繁斐却在台上说,本年披靡榜会在清明刻到霞凌石碑上。到时会全城通知,请大家期待。然后给台上的选手送了点小礼,道了点场面话。 重涵转头看看钟承止,却见钟承止似乎没有平常那种一脸笑意的样子,便凑过去说: 104.许言石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自此时开始,便是大华三年一度的科举,处处都由礼部或者皇帝亲自过手,容不得半点虚假,也自然无法开后门了。不过有条件的富家子弟一般都早早地叫下人来代为排队,本人来了直接替换便好,这总是没法管的。魏老果然早已安排好此事,钟承止和重涵到的时候,那下人前面就不到二十人,不用排多久就能进去。 到了这处,景曲终于无法和钟承止形影不离了。进贡院大门前,钟承止便要景曲和魏老一起回去,后日再一起来接。 被检查好的考生取好考卷,对着准考证上的千字文编号,找到自己的那个号舍,坐进去便不可再随意出来。像重涵钟承止的号舍位置是魏老专门事先安排过的,具是最好的位置,不然在每巷茅厕附近考的,那也是够呛。 号舍内几乎就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块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时,便是桌子和凳子,考生就这么坐着答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和里面木板一样高度便是床了。 这会试的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和受罪也没大差别。所以当年重涵自己要参加乡试时,一进来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家徒四壁还是名门大户只要想要靠科举入朝为官的,谁也逃不掉。 和乡试一样,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第三场的策问最难,往往是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等等无不涉及。优劣选拔标准并不完全固定,除了死记硬背部分定不可错得太多,其他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弱点也有能中第的。例如策问上毫无见地,但写的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是可以给皇帝当当笔杆子的。总之也就是让考官觉得你确有点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也确实每个职位都需要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是要雄才大略的。 十年寒窗苦读,考得一朝功名,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过去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的时候,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样貌疲惫。 钟承止和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其实也都是特地等着打个招呼的。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结果一见,虽然略带疲倦但却红光满面。问了一问,原来那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并非只促膝长谈,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若考过会试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若不是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 钟承止的伤其实还没完全痊愈,两日在硬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娇生惯养的重涵更是如此,两人疲倦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第二日又如第一场一样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连考三场磨成鬼,全考完回家两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天,睡醒起来吃了再继续睡。 等到再翌日早上睁开眼睛,重涵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不断的读书背书就终于到了个头。虽然学海无涯,而且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的事儿。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着看书识字写字了,也不会像在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读书背书,实在是枯燥得紧,所以每次难得出来才会经常玩得胡闹。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书,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了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 会试放榜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这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重涵想到钟承止来京城这么些天都没出去逛过,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穿戴梳整好便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做练功的早课,看来这身功夫也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对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到此不禁觉得自己也需要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就把钟承止拖到屋里去换衣服,然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家客栈茶馆和商店,然后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还有沿着运河的两岸又是各种小店,繁华热闹。 运河一年间日日不间断把江南的粮食物资送往京城,从天色刚明,水上船只就已鱼贯交错。船上和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水道入宫的东西,多半作用是景观,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临水道上以及从临水道向东伸出的小道里的店家,越往北靠近内城便越雅致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的便越地气喧闹,各都有一番风味。 重涵和钟承止景曲在靠近运河附近的临水道段下车,便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附近去等。自己带着钟承止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了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以及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钟承止十分有兴趣,几乎每个店都要进去瞧一瞧,看到卖小吃的便要去买,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则跟在旁边充当付银子的以及向导,给他一路介绍各种风土民情。而景曲几乎就是个搬运,硕大的个子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和大包子,实在有些喜感。 一路走到北边靠近内城的御水河岸边,此处已经十分清雅,可以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于是寻常百姓便不会随便跑来,没有多少行人,也整理得十分干净,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个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处酒家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的,表示这已经足够当午饭了。 此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拿得十分稳,这些汤汤水水的加其他一大堆东西,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觉得与这大个子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105.也不对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全场的兴趣正都在看着这两桌要如何收场。 这时,雅间门被敲了敲,小二打开门。 一位看似总管衣着的老者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下人推着一辆小车。小车上有很多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些纸票。每个木盒上都立着一个名牌,定睛一看,居然是整个雅间里所有学子的名字。 老者一鞠躬,向全场自我介绍: “老朽是臻融庄的大掌柜冯于,今日听得国子监和书院的此科学子在此聚会,便带了点小礼来给大家助兴,并预祝各位学子金榜题名。” 说完走到车旁,扶着车沿说:“各位应该知道臻融庄每三年为科举开的闱姓,每次都大受各地百姓欢迎,可见百姓对各位学子的关爱与期待之情。这里有写着在座各位名字的闱票。老朽在此送每位学子三张,各位随意挑选名字。可选自己图个好彩头,也可选认为能高中之人,如若压中都可兑现。” 冯老掌柜头一转,满堂一望: “当然诸位中如有意者,觉得三张不够,今日可在老朽处以比市面优惠价格购买闱票。另外还有白票,可以自行写上哪位考生可中什么名次,压会试殿试均可。例如高中杏榜,落榜,或者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也可直接指定具体顺位,例如杏榜第三,或者状元,探花,二甲第二,三甲第一。不同难度皆有不同的赔率,最高的不乏一本千利。本庄做庄一向公平,童叟无欺。大家可放心下注。” 说完又鞠一躬,便跟着那下人推着小车,在桌间移动,请各位学子自行挑选拿取闱票。 三张闱票在外面买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此时相送却甚是应景达意,很多人兴趣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大家选自己的也有,选别人的也有,像重涵李章明张海云李宏风这样的大被拿走得挺快。也有人购买白票,买了后由冯老掌柜填写,然后推车的下人便接过用洪亮的声音朗读出票面: “赵江,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十注。” 那桌人听罢一起哈哈大笑,这人是买自己中状元图个好彩头的。 接着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即便知道是纯送钱的,但被大声朗读听起来甚是愉快,满堂欢声笑语。 一圈下来这送的三张彩票绝对是小本大利,赚得盆满钵盈,有些富家子第为图个好彩头还买了相当多注。钟承止看着只觉得这京城框钱的门道真是层出不穷,不入世真是不知道世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么多。 小车推到栏杆这边。李宏风对着繁斐耳语几句,繁斐便起身走到车旁。冯掌柜听了叙述,拿出白票在上面写了几笔,递给下人,下人再递给繁斐。结果这下人接过票先同前面一样先朗读起来: “韩玉,会试落榜,一百注。” 这下人也真是耿直之人,居然也不看看什么内容掂量掂量,就这么读。 李宏风听了哈哈大笑,对着重涵一桌说: “韩公子,对不住了,别的我不知道压不压得中,只有这个我知道一定能中,就让在下小赚一笔,想必韩公子容人大量定是不会在意。” 这下重涵一桌人脸色是真不好了。如果繁斐那事还无伤大雅,可以说是少年意气之争,这档戏弄就实在太过分了,全场的气氛都感觉到一紧。这李宏风也不知道是近两日真被重涵气晕头了,还是这会酒喝得半醉搂着繁斐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做了这样明显越线的事。 最后只剩重涵一桌,几人没了心情都只随便拿了三张。 钟承止在景曲耳边说了几句,景曲便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向老掌柜买了张白票,特地提醒了不要朗读。老掌柜听完内容表情闪过一丝惊异,但立刻回复正常写好白票。景曲拿好就收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又坐回原位。桌上其他几人略有疑惑,但对着景曲这雕塑又都不好询问,而且此时几人都无心在旁的事上。 老掌柜也十分读得明白气氛,知道此时不宜久留。见所有人都取完了闱票,便又对全场说了几句吉利话,匆匆退了出去。 一间人刚注意力都在闱票之上,楼下的舞榭上不知何时已抽走了那层薄水,开始表演起了杂剧。 106.不知道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自此时开始,便是大华三年一度的科举,处处都由礼部或者皇帝亲自过手,容不得半点虚假,也自然无法开后门了。不过有条件的富家子弟一般都早早地叫下人来代为排队,本人来了直接替换便好,这总是没法管的。魏老果然早已安排好此事,钟承止和重涵到的时候,那下人前面就不到二十人,不用排多久就能进去。 到了这处,景曲终于无法和钟承止形影不离了。进贡院大门前,钟承止便要景曲和魏老一起回去,后日再一起来接。 被检查好的考生取好考卷,对着准考证上的千字文编号,找到自己的那个号舍,坐进去便不可再随意出来。像重涵钟承止的号舍位置是魏老专门事先安排过的,具是最好的位置,不然在每巷茅厕附近考的,那也是够呛。 号舍内几乎就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块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时,便是桌子和凳子,考生就这么坐着答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和里面木板一样高度便是床了。 这会试的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和受罪也没大差别。所以当年重涵自己要参加乡试时,一进来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家徒四壁还是名门大户只要想要靠科举入朝为官的,谁也逃不掉。 和乡试一样,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第三场的策问最难,往往是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等等无不涉及。优劣选拔标准并不完全固定,除了死记硬背部分定不可错得太多,其他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弱点也有能中第的。例如策问上毫无见地,但写的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是可以给皇帝当当笔杆子的。总之也就是让考官觉得你确有点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也确实每个职位都需要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是要雄才大略的。 十年寒窗苦读,考得一朝功名,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过去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的时候,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样貌疲惫。 钟承止和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其实也都是特地等着打个招呼的。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结果一见,虽然略带疲倦但却红光满面。问了一问,原来那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并非只促膝长谈,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若考过会试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若不是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 钟承止的伤其实还没完全痊愈,两日在硬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娇生惯养的重涵更是如此,两人疲倦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第二日又如第一场一样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连考三场磨成鬼,全考完回家两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天,睡醒起来吃了再继续睡。 等到再翌日早上睁开眼睛,重涵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不断的读书背书就终于到了个头。虽然学海无涯,而且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的事儿。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着看书识字写字了,也不会像在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读书背书,实在是枯燥得紧,所以每次难得出来才会经常玩得胡闹。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书,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了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 会试放榜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这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重涵想到钟承止来京城这么些天都没出去逛过,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穿戴梳整好便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做练功的早课,看来这身功夫也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对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到此不禁觉得自己也需要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就把钟承止拖到屋里去换衣服,然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家客栈茶馆和商店,然后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还有沿着运河的两岸又是各种小店,繁华热闹。 运河一年间日日不间断把江南的粮食物资送往京城,从天色刚明,水上船只就已鱼贯交错。船上和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水道入宫的东西,多半作用是景观,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临水道上以及从临水道向东伸出的小道里的店家,越往北靠近内城便越雅致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的便越地气喧闹,各都有一番风味。 重涵和钟承止景曲在靠近运河附近的临水道段下车,便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附近去等。自己带着钟承止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了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以及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钟承止十分有兴趣,几乎每个店都要进去瞧一瞧,看到卖小吃的便要去买,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则跟在旁边充当付银子的以及向导,给他一路介绍各种风土民情。而景曲几乎就是个搬运,硕大的个子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和大包子,实在有些喜感。 一路走到北边靠近内城的御水河岸边,此处已经十分清雅,可以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于是寻常百姓便不会随便跑来,没有多少行人,也整理得十分干净,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个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处酒家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的,表示这已经足够当午饭了。 此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拿得十分稳,这些汤汤水水的加其他一大堆东西,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觉得与这大个子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107.变脸色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啊景曲,挺早的。” 钟承止伸了个十分难受的懒腰又哆嗦了一下:“东西都拿来了吗?” 景曲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钟承止。 钟承止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盖着各种章的文件和两张银票,打开看了看。 “……” “二百两?” 钟承止将银票往地上一拍。 “你们当是哪?你们当是干嘛?在边城买个房子置点产业?还是紧衣缩食地过小日子?在京城和那些公子哥们混,二百两就够吃一顿的。要易云自己来和我说,堂堂一阎王托人入世好意思就给二百两?” “没办法,这几年没什么钱,还要管一府的人吃穿用度,只有这么多,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景曲用他毫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脸惟妙惟肖模仿出了阎王的语气。 钟承止嘴角一抽:“找那几个还乖的门派要啊,不然拿点值钱东西来换,要我给你们指路当铺在哪?” “东西不能随便拿下来,每年上贡的大多都是实物,也无多少银两黄金。不过用度上是无碍的,你平常的衣着文房带了一点出来。”景曲前半段依然是阎王语气,后半换了自己的寻常语气。 “为何要与那些公子哥混?直接中个状元,皇帝难道还不亲见?”平安在一旁插嘴。 “知道文无第一吗,状元说中就中的?何况也不是见了皇帝就完事的,要从长计议。反正这点钱是肯定不成的,要易云给我想办法,不然哪都别想我去了。”钟承止又往银票上一拍。 “你小子,给我够了。”平安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你果然在偷听,让我吃没吃的用没用的,冻得半死不活的,别想要我做事。拿点值钱东西来换了,别忽悠我没钱。”钟承止对着平安说。 “我当个阎王我容易吗,有钱我自己还想入世去吃喝嫖赌乐呢。二百两够你好吃好喝一年了,混个官自己贪污受贿去。”阎王的声音对着钟承止反驳。 “……” 钟承止恍然大悟地扶着下巴点了点头: “去赌确实是个办法。行,先就这么着,万一输光了再找你。” “你……给我好好办事别给我搞砸了。平安、景曲盯着他点。”平安继续发着阎王的声音。 “再砸会有钟馗那么砸么,自己人都没了。”钟承止起身整理了下衣服。 “……哎现在我管不了几个人,你凡事多加小心。” “还指望你不成,行了死不了,大不了也就一死。去看看有无开门卖早点的了,快给我换衣服,要冻死了还要饿死了。”钟承止转身对着景曲说,一边把银票文件折回信封还给景曲。 景曲收好信封,帮钟承止换了才带来的锦纹棉袍。这棉袍虽内夹棉却完全看不出,无甚厚度。宽袖玉带,全身素色却正身锈满暗纹,细看可以看到中间的玉兔图纹,不细看却和花纹浑然一体,巧夺天工。景曲又帮钟承止梳了髻发,全身整理好便一同往镇上走去。 晨光熹微,镇上酒店已经开门卖早点。 “两份鱼糊面,四个软羊包子。” 景曲叫好了餐点,与钟承止在一桌坐下。 天色尚早,但已有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食物的香味与热气,飘散在晨雾潮寒的空气中,混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与一唱一和的买卖声,市井在微红的朝色中苏醒。 热腾腾两碗面端上,大半碗下肚,钟承止方感觉身体回过暖来。 还没全吃完,酒店门口来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下来个仆人翻开车帘放好踏脚凳,便见重涵搭着仆人的手走了下来,然后几步迈进酒店。 钟承止向景曲交代了几句,放下碗筷走了过去。重涵正四处张望,看到钟承止不由露出一脸惊诧。 换了一身锦袍梳好发髻的钟承止,自然与前日完全不同的气度。缓缓走近,一步一举翩翩如玉,青丝微拂。绝色的面容对重涵露出那招牌般如沐春风的微笑,轻轻见礼,看得重涵半响没说出话。 没一会,景曲牵好马走了过来,端正地站到钟承止身后。 景曲身长近九尺,肩宽腿长,虽并不魁梧,但远远看都能感觉出服袍下健硕的体格,青筋凸起的手背看起来遒劲有力,目光凌然周身英气逼人。立在钟承止旁边比钟承止高出大半个头,大有护主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场。 钟承止转头看了眼景曲,想到什么似地对重涵说道: “哦,这是我家书童,昨日没与你说,两人打扰你家不知是否方便,他与我住一间即可。” 重涵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方便得很。打趣地说道:“你家这书童,实在看起来不似书童,好似将军一般。” 钟承止一笑:“一会不正要去看将军吗,现在启程吗?吃过早饭没有?” “在客栈吃过了,现在就走,能在天黑前赶到京城,应该路上能撞个正好。”重涵看了看钟承止与景曲只有一匹马,便说:“天气寒冷,不然你与我一同坐马车?” “好啊,走吧。” 说完钟承止便毫不客气地朝重涵的马车走去,在仆人搀扶下,一脚迈进马车。 马车内宽敞奢华,正中后方一张矮塌上铺着绸缎坐垫,旁边一个小凳,中间放着一锅暖炉。 重涵跟着钟承止进了车,见钟承止一幅懒散却又毫无不得体地坐在塌的一侧,眼睑半垂,面上依然带着淡淡微笑,温婉的声音在暖暖的车内响起: “昨日未睡好,补一下眠,重兄别介意。” 重涵坐到钟承止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钟承止。 从小与重涵打交道的同龄人,不是下人就是一些趋炎附势的。这些人多是唯唯诺诺说话做事无不小心谨慎。再或者就是国子监的荫监生这些同是权贵子弟的公子哥,虽然平常玩玩闹闹似乎百无忌惮,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排了位。对自己排位上的人什么话可言不可言,什么事当做不可做,什么礼能免不可免,都心中有数从不僭越。即便有李章明、韩玉、张海云这样关系较好稍无顾虑的,也独没见过钟承止这款。既看不清来历又摸不清深浅,一举一行得体不失礼却又并不重礼,似乎完全没拿重涵身份当回事。但偏生又毫不惹人厌恶,还能心生几分想亲近之情来。 前日派长苑去查钟承止底细,只查到是朝德十九年的湖南南县举人,家中父母双亡,留下些许家产,并不富足但也够不事生产只读书考功名。这底细说有什么都有,说无什么都无。先前想着估计是家道中落, 今日再看到钟承止与他这十分不书童的书童还有被牵着的那匹良驹,只道人更是一头雾水。 钟承止手臂搁在塌沿的软垫之上,撑着脑袋,双目闭阖。 “钟弟若非是昨晚整夜都在抱佛脚?” 重涵回问了一句,却见钟承止半响没反应。仔细一看,竟是睡着了。 重润摇头讪讪一笑,取出了一张薄毯给钟承止披上。 重涵从南方过来自己一辆马车,下人物资一辆。来接他的韩玉、张海云各一辆马车。 四辆马车驶入官道,不疾不徐地向京城驶去。 重涵趴开窗帘,便看到骑着黑马不快不慢正正跟在马车一侧的景曲。 “这位兄台,看起来身手定是不凡。”重涵好好打量了一番景曲说道。 “不辱主命便可。”景曲简单地回答。 “我看钟弟也带点功夫,若非是你教的?”重涵又问。 “不。” “那是谁教的?” “他爹。” “你这般身手能死心塌地跟着,看来他爹定不是凡人。” “恩。” “如此看来钟弟身手定也不简单。” “恩。” “……” 重涵本想套点话出来,却发现景曲说话惜字如金。而且钟承止的这么一下人对他却也完全无半点下人之态,说话连望都不望他一下,还丝毫让人生不出脾气。只觉得话没问出来,还越来越迷糊。 冬末春未暖,万物芽初生。窗外也无什么景致可看。重涵只得讪讪地关了车帘,对着睡着的钟承止发呆。 近日间雨间晴,过往车辆又多,道路被穿错杂乱的车辙划得不甚平整。走过一处低洼处,马车猛地一震。钟承止的头从撑着的手上滑下,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揉了下眼睛。 重涵正无聊得紧,看到钟承止一副天真少年之态,忍不住又打趣道:“钟弟看来真是困得紧,路途颠簸,干脆到为兄怀里来睡,方可睡得踏实。”说完就势把手臂一张。 不料钟承止轻轻恩了一声,便侧身往重润怀里一躺,动了动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重涵本只想开个玩笑,完全没想到钟承止这般反应。 墨眉长睫,瓷肤玉肌,精致的面容近看更觉得如画中人一般端正俊秀,顿时觉得温香软玉在怀,颇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重涵正在觉着心里打鼓,前方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往后喊了一声,其他三辆马车便全停了。掀帘一询问,原来是韩玉要方便。 韩玉焉耷耷地被下人扶下马车,走到路边林子里去方便,看来昨日的上吐下泻还未好得干净。 张海云也下了马车,上到重涵车里,见到重涵与钟承止的这般姿势,咳了一声,一脸若有所思的笑容说道:“前面不远就是与横道的交叉口,我们是不是就在路口等着萧将军的队伍?” “恩,就算不能走在队里,跟着队伍后面进城应该不会为难。正好也到午饭时间,就在路口停下吃点东西吧。”重涵回。 “那好,我去招呼下。” 张海云说完正准备下车。 108.打扮好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全场的兴趣正都在看着这两桌要如何收场。 这时,雅间门被敲了敲,小二打开门。 一位看似总管衣着的老者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下人推着一辆小车。小车上有很多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些纸票。每个木盒上都立着一个名牌,定睛一看,居然是整个雅间里所有学子的名字。 老者一鞠躬,向全场自我介绍: “老朽是臻融庄的大掌柜冯于,今日听得国子监和书院的此科学子在此聚会,便带了点小礼来给大家助兴,并预祝各位学子金榜题名。” 说完走到车旁,扶着车沿说:“各位应该知道臻融庄每三年为科举开的闱姓,每次都大受各地百姓欢迎,可见百姓对各位学子的关爱与期待之情。这里有写着在座各位名字的闱票。老朽在此送每位学子三张,各位随意挑选名字。可选自己图个好彩头,也可选认为能高中之人,如若压中都可兑现。” 冯老掌柜头一转,满堂一望: “当然诸位中如有意者,觉得三张不够,今日可在老朽处以比市面优惠价格购买闱票。另外还有白票,可以自行写上哪位考生可中什么名次,压会试殿试均可。例如高中杏榜,落榜,或者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也可直接指定具体顺位,例如杏榜第三,或者状元,探花,二甲第二,三甲第一。不同难度皆有不同的赔率,最高的不乏一本千利。本庄做庄一向公平,童叟无欺。大家可放心下注。” 说完又鞠一躬,便跟着那下人推着小车,在桌间移动,请各位学子自行挑选拿取闱票。 三张闱票在外面买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此时相送却甚是应景达意,很多人兴趣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大家选自己的也有,选别人的也有,像重涵李章明张海云李宏风这样的大被拿走得挺快。也有人购买白票,买了后由冯老掌柜填写,然后推车的下人便接过用洪亮的声音朗读出票面: “赵江,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十注。” 那桌人听罢一起哈哈大笑,这人是买自己中状元图个好彩头的。 接着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即便知道是纯送钱的,但被大声朗读听起来甚是愉快,满堂欢声笑语。 一圈下来这送的三张彩票绝对是小本大利,赚得盆满钵盈,有些富家子第为图个好彩头还买了相当多注。钟承止看着只觉得这京城框钱的门道真是层出不穷,不入世真是不知道世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么多。 小车推到栏杆这边。李宏风对着繁斐耳语几句,繁斐便起身走到车旁。冯掌柜听了叙述,拿出白票在上面写了几笔,递给下人,下人再递给繁斐。结果这下人接过票先同前面一样先朗读起来: “韩玉,会试落榜,一百注。” 这下人也真是耿直之人,居然也不看看什么内容掂量掂量,就这么读。 李宏风听了哈哈大笑,对着重涵一桌说: “韩公子,对不住了,别的我不知道压不压得中,只有这个我知道一定能中,就让在下小赚一笔,想必韩公子容人大量定是不会在意。” 这下重涵一桌人脸色是真不好了。如果繁斐那事还无伤大雅,可以说是少年意气之争,这档戏弄就实在太过分了,全场的气氛都感觉到一紧。这李宏风也不知道是近两日真被重涵气晕头了,还是这会酒喝得半醉搂着繁斐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做了这样明显越线的事。 最后只剩重涵一桌,几人没了心情都只随便拿了三张。 钟承止在景曲耳边说了几句,景曲便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向老掌柜买了张白票,特地提醒了不要朗读。老掌柜听完内容表情闪过一丝惊异,但立刻回复正常写好白票。景曲拿好就收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又坐回原位。桌上其他几人略有疑惑,但对着景曲这雕塑又都不好询问,而且此时几人都无心在旁的事上。 老掌柜也十分读得明白气氛,知道此时不宜久留。见所有人都取完了闱票,便又对全场说了几句吉利话,匆匆退了出去。 一间人刚注意力都在闱票之上,楼下的舞榭上不知何时已抽走了那层薄水,开始表演起了杂剧。 109.进门口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说完走到车旁,扶着车沿说:“各位应该知道臻融庄每三年为科举开的闱姓,每次都大受各地百姓欢迎,可见百姓对各位学子的关爱与期待之情。这里有写着在座各位名字的闱票。老朽在此送每位学子三张,各位随意挑选名字。可选自己图个好彩头,也可选认为能高中之人,如若压中都可兑现。” 冯老掌柜头一转,满堂一望: “当然诸位中如有意者,觉得三张不够,今日可在老朽处以比市面优惠价格购买闱票。另外还有白票,可以自行写上哪位考生可中什么名次,压会试殿试均可。例如高中杏榜,落榜,或者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也可直接指定具体顺位,例如杏榜第三,或者状元,探花,二甲第二,三甲第一。不同难度皆有不同的赔率,最高的不乏一本千利。本庄做庄一向公平,童叟无欺。大家可放心下注。” 说完又鞠一躬,便跟着那下人推着小车,在桌间移动,请各位学子自行挑选拿取闱票。 三张闱票在外面买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此时相送却甚是应景达意,很多人兴趣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大家选自己的也有,选别人的也有,像重涵李章明张海云李宏风这样的大被拿走得挺快。也有人购买白票,买了后由冯老掌柜填写,然后推车的下人便接过用洪亮的声音朗读出票面: “赵江,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十注。” 那桌人听罢一起哈哈大笑,这人是买自己中状元图个好彩头的。 接着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即便知道是纯送钱的,但被大声朗读听起来甚是愉快,满堂欢声笑语。 一圈下来这送的三张彩票绝对是小本大利,赚得盆满钵盈,有些富家子第为图个好彩头还买了相当多注。钟承止看着只觉得这京城框钱的门道真是层出不穷,不入世真是不知道世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么多。 小车推到栏杆这边。李宏风对着繁斐耳语几句,繁斐便起身走到车旁。冯掌柜听了叙述,拿出白票在上面写了几笔,递给下人,下人再递给繁斐。结果这下人接过票先同前面一样先朗读起来: “韩玉,会试落榜,一百注。” 这下人也真是耿直之人,居然也不看看什么内容掂量掂量,就这么读。 李宏风听了哈哈大笑,对着重涵一桌说: “韩公子,对不住了,别的我不知道压不压得中,只有这个我知道一定能中,就让在下小赚一笔,想必韩公子容人大量定是不会在意。” 这下重涵一桌人脸色是真不好了。如果繁斐那事还无伤大雅,可以说是少年意气之争,这档戏弄就实在太过分了,全场的气氛都感觉到一紧。这李宏风也不知道是近两日真被重涵气晕头了,还是这会酒喝得半醉搂着繁斐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做了这样明显越线的事。 最后只剩重涵一桌,几人没了心情都只随便拿了三张。 钟承止在景曲耳边说了几句,景曲便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向老掌柜买了张白票,特地提醒了不要朗读。老掌柜听完内容表情闪过一丝惊异,但立刻回复正常写好白票。景曲拿好就收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又坐回原位。桌上其他几人略有疑惑,但对着景曲这雕塑又都不好询问,而且此时几人都无心在旁的事上。 老掌柜也十分读得明白气氛,知道此时不宜久留。见所有人都取完了闱票,便又对全场说了几句吉利话,匆匆退了出去。 一间人刚注意力都在闱票之上,楼下的舞榭上不知何时已抽走了那层薄水,开始表演起了杂剧。 桌上的残羹冷盘也被撤了下去,换上了瓜果点心,热茶甜酒。黑衣男侍拿着长锦出现,繁斐起身给李宏风行了一礼,便随男侍回了六楼。 李宏风一手抖着那张韩玉落榜的闱票,一边对韩玉说: “不好意思了韩公子,刚才在下一心劝着繁斐姑娘给韩公子敬一杯酒,可惜繁斐实在不愿,在下也无法强求,甚是遗憾,下次有机会容在下再好言劝说一番。又或者韩公子再多多恳求几年,说不定繁斐姑娘一时心软也可施舍见得一面。” “据说能见得了繁斐姑娘的,京城不多于十人,还是宏风有面子。” “是啊,宏风可非一般。” 李宏风同桌几人立刻就相继半拍马半应和起来。 韩玉一生气,脸上现的不是怒色,而是愁色。此时一幅愁容满面肝肠寸断的表情,可见是真的气不轻。 张海云先头就忿忿不平要反击了,一直被重涵压着,这会已经快要压不住了。平常这些出头之事都是重涵打头,张海云和韩玉应和。而李章明一般就是刷脸表态我是这边的,不过偶尔也会很认真完全不似揶揄地插一句,倒经常相反杀伤力巨大。但今天重涵一反常态什么都不说,还压着张海云不要出声。包括李宏风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还自以为这次真把重涵给压制住了。 重涵见时机已到,对着旁边钟承止使了一幅“你懂的”的眼神。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准备要景曲去。却被重涵一把握住手放到怀里顺势把钟承止拉过来,另一手搂住钟承止肩膀对着钟承止耳边小声说: “你去,怎么显摆怎么来。” 钟承止苦笑不得,摇摇头,站了起身。 此时一间人都在看着楼下的戏曲。重涵这桌就在栏杆旁边,钟承止一起身大家视线全都转到其身上。 只见钟承止步伐优雅地走到栏杆旁边,转身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又转了回去,然后轻轻一跃,先是站到栏杆之上,接着直接一跳,在空中踏了一个木桩,落到了楼下的舞榭正中。杂剧顿时戛然而止,全场哗然。一个小二上台向钟承止问了几句,点点头,鞠躬离开。 台上的戏子一一退下,上来几个乐师改弹起了激昂的曲目。钟承止在全场瞩目中,行了个礼,抖了抖衣袖,抬头,向空中跃起。 所谓怎么显摆怎么来,钟承止在空中跳跃的姿势全不是黑衣男侍的那种刚稳之态,而是蜻蜓点水翩翩若蝶。所着衣物不像一众舞者那种轻衣薄纱,而是如银若珠华彩琉璃,在笼火之间灿灿生辉。又生得这般绝代风华,如一颗宝石游转在霞光之间。所有人早就看得离不开眼,如何还用特地显摆? 霞凌阁的一大卖点便是这六楼高的跳上跃下,若是这么容易来个人便可上下自如,那如何担得起这天下第一阁的名号,又如何会有一规矩是:但凡客人可以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楼上红牌就得不管青红地答应该客人的任何要求。 其实钟承止猜得没错,霞凌阁的后台正是霞融派,平常捧着舞者的黑衣男侍全都不是常人,而是该派高徒。霞融派特长即是轻功,其他门派即使有高成者,轻功上也无法相提并论。 霞凌阁里挂着的木桩也颇有讲究,疏密高低正好阻拦了一般的轻功高手。即便还漏下些许能达成者,这等高人有几人会闲得没事来霞凌阁显摆? 110.终于钟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那个钟承止和景曲如何?”重绥温继续问。 “钟承止和景曲几乎没离开房间,也无甚可疑行为,单纯每日养伤看书,景曲在一旁服侍,不过……” 长苑把昨日拿准考证和今日的聚会一事大概描述了一遍。 听完重绥温重熔两人对视一眼。 “看来定是钟家人。”重熔说。 “钟家人跑到阳间来显摆,真是好笑。”重绥温吹着胡子回道。 重熔想了下问:“今日据说成渊林槮一众也去了霞凌阁,你说是不是巧合?” 重绥温和重熔两人转头看向长苑。 “聚会之日早就已定,今日登楼也是二少爷授意。”长苑回答。 “这个钟承止难道是下世来玩的?”重绥温不禁蹙眉说道。 “不管钟承止意欲为何,如今却很难把他考虑到棋局之内,现在本棋路已定,如果他要入局,完全无法猜测会落子哪边,硬考虑进去,棋路就多了千百种变化,我们会全盘皆乱。”重熔回。 重绥温点了点头:“而且他入局未必乱的是我们这边,涵儿倒是眼光不错。” 重熔转头看向长苑: “不过此人看不明白,不能轻视,你在注意涵儿之余尽可能盯着。近日是否还有刺客行踪?” “近日二少爷和钟承止形影不离,几乎没离重府。出门两次都并未见到有刺客踪迹。”长苑回答。 “如此看来上次刺杀的目的有一部分也是想拉些人下水,一次就想拉这么多人,这着未必有点想得太好了。”重熔笑着摇摇头。 “二少爷只要呆在钟承止旁边,而钟承止身旁又一定有景曲,有这两人在,没有刺客可以下手。”长苑又说道。 “呵呵,这钟承止真是一招乱棋。”重绥温摸着胡子笑了笑。 马车缓缓地行到另一处府邸,萧正又上了马车,之后马车行到京城西边的一处大客栈,名曰——‘竹松看’。 四人入了竹松看,小二带着他们穿过庭院到了一片竹林,有一间独栋的房子在竹林深处中间,四周都是绿竹围绕,如若白天定是满眼翠色,甚是风雅。 进到房里,房内也装饰得清新雅致,飘着袅袅香烟,与霞凌阁那种琉璃华彩相比完全是另一番味道。 但待定睛一看,却发现房内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体格魁梧,随便地靠坐在紫檀雕花罗汉床上,一腿弓起踩在床边,一腿垂落床下,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一手在用不求人饶痒痒,动作粗鲁,与周围的摆设气氛格格不入。 四人对其见了个礼,这大汉鼻子哼了下表示招呼过了,便喝起塌旁的茶来,一边说道: “不用多礼,随便坐。我不会你们汉人那些麻烦事,我就是兀良哈图卡铁钼尔,你们读不清楚叫我乌铁就行。拜帖我也看了,知道你们是谁,有话直说。” “不亏是鸣鸿掌门,果然豪放大气,我便也不饶圈子,如今岭东大片的区域都已归附我大华,你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华子民,与其胡乱事主,何不归顺朝廷。”重绥温开口说道。 “呵呵,你们汉人的朝廷太多了。”乌铁继续用不求人饶着背。 “有些人是想谋权篡位,而我们这边才是真真正正的真龙天子。”重绥温继续说。 “哦,真龙天子何在?”乌铁转头看了四人一眼,拿出不求人指着重绥温一众四人。“难道你们中有真龙天子?又为何不带我入宫去见?” “你也知阴府千百年来的规矩,虽然现在阴府的权势已弱,但也不能全无视之。”重绥温回。 “哈哈哈,别当我是傻子,你们扶山和我们鸣鸿一样,早就没把阴府当回事,说什么道义话。”乌铁说着把不求人往旁边一甩。 重绥温一时无法回答,重熔便接话道: “乌铁掌门有所不知,钟家人又入世了。” “哦?你们汉人不是说现在阴府阳间都已没有鬼玉了,钟家已经百年未入世了?” “即便没有鬼玉,也不能将他们视若凡人,还是小心为好。”重熔回道。 “哈哈哈哈哈”乌铁又大笑: 111.聚景园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京城稳定繁华百来年,户口繁夥,人口密集,城内可谓寸土寸金。大多人都是赁屋而居,甚至不乏朝廷大员。想在京城有套宅子,除了老祖宗就在这的,要么是世代富贵之家,要么多为三品以上的大官,于是住户早已蔓延到城墙外来。 城外也有不少高高矮矮的屋楼。披靡与风华擂台所搭建擂台场子附近,多少会有一些房子,房顶上总是站满人围观。若碰巧擂台场子附近有高楼,更是站得密密麻麻,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全城盛事。 尤其是披靡榜,因为有些百姓目不识丁,不懂诗词歌赋,太远也听不清楚,所以对文擂台无甚兴趣,但武擂台却是人人乐得一见。厢军甚至每年这个时候都得分一队人去专门维护秩序以免出现拥挤踩踏事件。 围场的一角有一长棚舍,对着场内场外都有一排窗口出售赌票。可买每场谁胜谁负,可开打之前买,也可开打后再买。一场未明确定输赢前都可购买当场的堵票。当然钱来票去也要点时间,而窗口一旦发现一方已显露败相,便会立刻关了该局的买卖。 这棚舍上的招牌,自然就是――臻融庄。 逢节气,官员也是不用上班的。不过四品以上的大官本人很少会出现,家人倒是可能来乐一乐,就如重涵这些年轻的官宦子弟,几乎来了个遍。 魏老做事一概都是尽最好的来,重涵几人的观赏位自然也是最佳的,在最内一圈。不过也自然,又和李宏风相隔不远,还好没运气好到直接相邻而坐,两小帮人互相瞪了一眼,再很不到位地互相见了个礼,便各自入座。 擂台票并不是不太贵,即便坐在内圈的也不全是权贵富家子弟,有不少一般小产小户若是好这一口也一样会来,人员杂乱。 每年的司仪定是霞凌阁的大红牌,对于去不起霞凌阁的穷人家,也是一睹其风采的机会。而今年司仪正是繁斐,韩玉在一旁又被勾了半个魂去。那夜与繁斐约定在杏榜公布后再见,这已有半月时日,韩玉早就相思成灾了。重涵看着直摇头,却又忍不住想,如果钟承止突然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又会如何,会不会如韩玉这般没有出息。 内场内圈这等最好位置都是有桌有椅,桌上还放着热茶瓜子核桃等,如果要喝酒和更好的糕点可就要花银子了。重涵叫了一些糕点,没有叫酒,几人一边吃茶一边等着开场。平安则在桌子上啄着钟承止给他剥开的瓜子仁。 未时正点,霞凌阁非常厚道地先在擂台上表演了一段舞蹈,这也是穷人家平日难以得见的。舞蹈后繁斐走到台中间,报参加擂台的各位选手大名及来历。 这些人是提前报名的,有寻常百姓,有城内小兵,有所谓某某派某某门人,也不乏有纯粹凑热闹的,反正参加无门槛也不花钱。不过在开擂台的前几日,霞凌阁会试下选手的身手,要确实有点本事才会让上台,也是避免太胡闹的进来。 另外在场上一边有一香台,如果一注香的时间里没有过到两招,则不出手的那边为败,皆不出手就都败。霞凌阁的黑衣男侍便会从不知何处直接跳到台上把选手领下台,不管其乐不乐意。 除了提前报名的,这些选手会被抽签分组对抗。其他想参加的随时可以直接跳入场中挑战。每年都有本不想参加的人在下面看得兴奋不已而上台打擂的,这类多半水平不低,往往能掀起全场的高/潮。 第一轮同场四组同时进行比赛,第二轮开始便一场一组,才是正头戏了。 霞凌榜的文武擂台其实都处于一种比较特殊的地位。例如文榜,虽然偏重不同,但如何能与殿试金榜相比。在风华榜上拿个第一主要是在寻常百姓里多一点名声,成了一种谈资,不会有绝对权威之感。但出个状元,那大家的惊叹敬佩就是另一层次的,可说是不同位面的。 就如一个寻常百姓的小生活与上面究竟谁掌政权根本无甚关系,哪天突然宫中政变帝位易主,只要不生战事,大家一样想的是今日吃啥,明日要否晒下被子。 武榜同样,把视野放在这世间格局暗潮涌动的真正高手,或一心攀越武道巅峰的世外高人,其实多不会出现在此等擂台。倒是例如哪家镖局想拉点生意,镖师来打个靠前的成绩可以说是最好的广而告之。于是哪哪家镖局的意气之争倒真有不少来擂台解决的。 但是若要说霞凌榜影响小,又绝不能如此贬低,满大华的百姓可能不关心今科状元是谁,甚至有不少从榜眼开始连名字都叫不出。但霞凌四榜谁在上面却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连身世、年纪、样貌、婚否、有过何等事迹都被街头巷尾八卦了个遍。 尤其在京城,绝对是人人关注,打擂当日万人空巷。如此盛名之下,待打到只剩十来人时,也定不可能说水准普通。 重涵他们每桌都有一张纸单,上面写着选手名字、来历、比赛顺序等。钟承止同景曲仔细看着这名单,发出了当时看披靡榜一样的结论:没有幽冥名册上之人。其他四人现在都知道钟承止颇了解武林中事,便点着其中来历为某某门派的人寻问情况,还有谁强谁弱谁能夺魁,钟承止只能摇头回答自己不知,一个都不认识。 但等正式开场后,上场的人只要过三招,钟承止就能立刻说出谁胜谁负,无一失准。 座位本来就密集,不久就引得周围坐的人都来了兴趣,选手一上台开打,便关注着钟承止一桌聊天,等着听钟承止说谁胜谁负。没一会就开始有人跟着去买赌票,接着传到后面一般座位的人也都知道了,好些人守着跟买名字。 十几场下来,从钟承止他们这桌附近到赌票窗口站着一溜接应的人通传名字。而跟风买赌票的人越来越多,都已经开始有失秩序。 本来开打后也可以买赌票是为了卖更多赌票出去,因为毕竟很多选手名不见经传,不可能事先知其水平。不稍微看看如何下注?于是这个开打后还可以买赌票的规矩从有霞凌擂台开始,十多年来,从来都运作良好。 今日却又被钟承止搞出了岔子,窗口一发现不对,便开始停止开打后卖赌票。这下立刻起了民怨,十几年没变的规矩怎么突然就变了?围着窗口的人有闹起的趋势。这是武擂台自开始有起头一遭,没在打擂台那头热闹,反倒在这边赌票窗口热闹起来了。厢军赶忙过来维护秩序,但这理亏在臻融庄,也不能乱压制无辜百姓。 那日学子聚会来送闱票的冯老掌柜,提着一食盒,亲自来到钟承止这桌。见礼,打招呼,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下赌票窗口的情况,请钟公子不要再提前预测谁胜谁负。这糕点请先吃着,来日来臻融庄必有好礼相赠。 钟承止他们座位在最内圈,整个擂台本来就嘈杂得很,一桌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闲聊竟生了此等乱子。几人回头看了一下都是哭笑不得,身后居然站着一溜传口信的人。 重涵更是无奈,这不想要钟承止显摆,结果坐着看个擂台也能显摆出这等事来,以后定要多多注意。 走到岛上,重涵拉了拉钟承止,指指路旁一个很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的正是霞凌四榜。 这个榜单虽然每年,但相邻两年往往变化不大,不变顺位的名字就会予以保留,而要变动的名字则磨去一层,再向内雕刻新名字上去。这样这座石碑便深深浅浅凸凹不平。有些人名字比较凸起就意味着这人已经在榜单上多年未变,也是一项荣誉,就如同重涵大哥重熔当年在冠玉榜首连挂八年,下面第二名就深深的凹进去一寸深。不过最近几年的榜单表面倒是比较平整,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沧桑,唯变不变。 钟承止比较感兴趣的却是披靡榜,他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十个名字,和一旁景曲说,“没有幽冥名册上的人。” 景曲答道:“册上之人应不削此榜。” “幽冥名册是什么?”重涵听到他俩的对话问道。 “也算是一个榜单,应该比这个靠谱。”钟承止笑了笑,说:“走,进去吧。” 霞凌阁是一个六层楼的宽圆塔形建筑,一楼二楼皆有通常楼层的两层之高,故大门感觉甚为高大。整楼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进入大门是一条四面都雕满繁缛花叶鸟纹的甬道,花纹上镶嵌着各种螺钿明珠,穷极奢华。穿过仅以少数油灯照亮的甬道,立刻别有洞天。这座六层建筑的中间居然是中空的,中间颇大的区域直通屋顶,屋顶往下挂着各色灯笼和一些零散的木桩。四周每层皆有栏杆,可从楼上向内空观看。每层边檐又挂着一圈灯笼,站在一楼往上看去,灯火辉煌,华光流彩,宛若万花筒中七彩仙境,如梦如幻。加上一二层又是寻常层高的两倍有余,这样通贯六层显得十分雄伟。 中空区域正中靠北有一个圆形舞榭,舞榭四周有凸沿,里面居然灌了浅浅的一层薄水,在灯光下泛着五彩缤纷的潋滟。舞榭周围是一些桌椅,想来也是给客人一边观赏舞蹈一边喝酒吃饭的。 钟承止他们的聚会位置在二楼正南正对舞榭的大雅间,有专人在前方不近不远地带着钟承止一行从一侧的楼梯走上二楼。一边走,重涵一边向钟承止介绍: “这里五六层都是霞凌阁舞姬男伶的住舍,一般的住五层,红牌住六层。五六层是没有明梯可以通上去的,如何寻常走上去只有阁内人才知。霞凌阁虽然不是青楼南院,但也有陪人弹曲喝酒的优伶,即便是红牌的舞姬和男伶,只要对方愿意也可作陪助兴或共度良宵,但任你官多大钱何多都不可强求。这些红牌眼光甚高,非凡人可入其厅室。去年韩玉看上了闭月榜第二的繁斐姑娘,就是这的大红牌之一,求了人家多次都不愿接见。而我也只叫得了她在三楼做陪吃个饭而已。” 112.在船上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说完走到车旁,扶着车沿说:“各位应该知道臻融庄每三年为科举开的闱姓,每次都大受各地百姓欢迎,可见百姓对各位学子的关爱与期待之情。这里有写着在座各位名字的闱票。老朽在此送每位学子三张,各位随意挑选名字。可选自己图个好彩头,也可选认为能高中之人,如若压中都可兑现。” 冯老掌柜头一转,满堂一望: “当然诸位中如有意者,觉得三张不够,今日可在老朽处以比市面优惠价格购买闱票。另外还有白票,可以自行写上哪位考生可中什么名次,压会试殿试均可。例如高中杏榜,落榜,或者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也可直接指定具体顺位,例如杏榜第三,或者状元,探花,二甲第二,三甲第一。不同难度皆有不同的赔率,最高的不乏一本千利。本庄做庄一向公平,童叟无欺。大家可放心下注。” 说完又鞠一躬,便跟着那下人推着小车,在桌间移动,请各位学子自行挑选拿取闱票。 三张闱票在外面买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此时相送却甚是应景达意,很多人兴趣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大家选自己的也有,选别人的也有,像重涵李章明张海云李宏风这样的大被拿走得挺快。也有人购买白票,买了后由冯老掌柜填写,然后推车的下人便接过用洪亮的声音朗读出票面: “赵江,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十注。” 那桌人听罢一起哈哈大笑,这人是买自己中状元图个好彩头的。 接着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即便知道是纯送钱的,但被大声朗读听起来甚是愉快,满堂欢声笑语。 一圈下来这送的三张彩票绝对是小本大利,赚得盆满钵盈,有些富家子第为图个好彩头还买了相当多注。钟承止看着只觉得这京城框钱的门道真是层出不穷,不入世真是不知道世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么多。 小车推到栏杆这边。李宏风对着繁斐耳语几句,繁斐便起身走到车旁。冯掌柜听了叙述,拿出白票在上面写了几笔,递给下人,下人再递给繁斐。结果这下人接过票先同前面一样先朗读起来: “韩玉,会试落榜,一百注。” 这下人也真是耿直之人,居然也不看看什么内容掂量掂量,就这么读。 李宏风听了哈哈大笑,对着重涵一桌说: “韩公子,对不住了,别的我不知道压不压得中,只有这个我知道一定能中,就让在下小赚一笔,想必韩公子容人大量定是不会在意。” 这下重涵一桌人脸色是真不好了。如果繁斐那事还无伤大雅,可以说是少年意气之争,这档戏弄就实在太过分了,全场的气氛都感觉到一紧。这李宏风也不知道是近两日真被重涵气晕头了,还是这会酒喝得半醉搂着繁斐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做了这样明显越线的事。 最后只剩重涵一桌,几人没了心情都只随便拿了三张。 钟承止在景曲耳边说了几句,景曲便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向老掌柜买了张白票,特地提醒了不要朗读。老掌柜听完内容表情闪过一丝惊异,但立刻回复正常写好白票。景曲拿好就收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又坐回原位。桌上其他几人略有疑惑,但对着景曲这雕塑又都不好询问,而且此时几人都无心在旁的事上。 老掌柜也十分读得明白气氛,知道此时不宜久留。见所有人都取完了闱票,便又对全场说了几句吉利话,匆匆退了出去。 一间人刚注意力都在闱票之上,楼下的舞榭上不知何时已抽走了那层薄水,开始表演起了杂剧。 桌上的残羹冷盘也被撤了下去,换上了瓜果点心,热茶甜酒。黑衣男侍拿着长锦出现,繁斐起身给李宏风行了一礼,便随男侍回了六楼。 李宏风一手抖着那张韩玉落榜的闱票,一边对韩玉说: “不好意思了韩公子,刚才在下一心劝着繁斐姑娘给韩公子敬一杯酒,可惜繁斐实在不愿,在下也无法强求,甚是遗憾,下次有机会容在下再好言劝说一番。又或者韩公子再多多恳求几年,说不定繁斐姑娘一时心软也可施舍见得一面。” “据说能见得了繁斐姑娘的,京城不多于十人,还是宏风有面子。” “是啊,宏风可非一般。” 李宏风同桌几人立刻就相继半拍马半应和起来。 韩玉一生气,脸上现的不是怒色,而是愁色。此时一幅愁容满面肝肠寸断的表情,可见是真的气不轻。 张海云先头就忿忿不平要反击了,一直被重涵压着,这会已经快要压不住了。平常这些出头之事都是重涵打头,张海云和韩玉应和。而李章明一般就是刷脸表态我是这边的,不过偶尔也会很认真完全不似揶揄地插一句,倒经常相反杀伤力巨大。但今天重涵一反常态什么都不说,还压着张海云不要出声。包括李宏风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还自以为这次真把重涵给压制住了。 重涵见时机已到,对着旁边钟承止使了一幅“你懂的”的眼神。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准备要景曲去。却被重涵一把握住手放到怀里顺势把钟承止拉过来,另一手搂住钟承止肩膀对着钟承止耳边小声说: “你去,怎么显摆怎么来。” 钟承止苦笑不得,摇摇头,站了起身。 此时一间人都在看着楼下的戏曲。重涵这桌就在栏杆旁边,钟承止一起身大家视线全都转到其身上。 只见钟承止步伐优雅地走到栏杆旁边,转身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又转了回去,然后轻轻一跃,先是站到栏杆之上,接着直接一跳,在空中踏了一个木桩,落到了楼下的舞榭正中。杂剧顿时戛然而止,全场哗然。一个小二上台向钟承止问了几句,点点头,鞠躬离开。 台上的戏子一一退下,上来几个乐师改弹起了激昂的曲目。钟承止在全场瞩目中,行了个礼,抖了抖衣袖,抬头,向空中跃起。 所谓怎么显摆怎么来,钟承止在空中跳跃的姿势全不是黑衣男侍的那种刚稳之态,而是蜻蜓点水翩翩若蝶。所着衣物不像一众舞者那种轻衣薄纱,而是如银若珠华彩琉璃,在笼火之间灿灿生辉。又生得这般绝代风华,如一颗宝石游转在霞光之间。所有人早就看得离不开眼,如何还用特地显摆? 霞凌阁的一大卖点便是这六楼高的跳上跃下,若是这么容易来个人便可上下自如,那如何担得起这天下第一阁的名号,又如何会有一规矩是:但凡客人可以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楼上红牌就得不管青红地答应该客人的任何要求。 其实钟承止猜得没错,霞凌阁的后台正是霞融派,平常捧着舞者的黑衣男侍全都不是常人,而是该派高徒。霞融派特长即是轻功,其他门派即使有高成者,轻功上也无法相提并论。 霞凌阁里挂着的木桩也颇有讲究,疏密高低正好阻拦了一般的轻功高手。即便还漏下些许能达成者,这等高人有几人会闲得没事来霞凌阁显摆? 113.从何来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号舍内几乎就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块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时,便是桌子和凳子,考生就这么坐着答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和里面木板一样高度便是床了。 这会试的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和受罪也没大差别。所以当年重涵自己要参加乡试时,一进来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家徒四壁还是名门大户只要想要靠科举入朝为官的,谁也逃不掉。 和乡试一样,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第三场的策问最难,往往是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等等无不涉及。优劣选拔标准并不完全固定,除了死记硬背部分定不可错得太多,其他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弱点也有能中第的。例如策问上毫无见地,但写的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是可以给皇帝当当笔杆子的。总之也就是让考官觉得你确有点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也确实每个职位都需要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是要雄才大略的。 十年寒窗苦读,考得一朝功名,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过去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的时候,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样貌疲惫。 钟承止和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其实也都是特地等着打个招呼的。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结果一见,虽然略带疲倦但却红光满面。问了一问,原来那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并非只促膝长谈,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若考过会试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若不是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 钟承止的伤其实还没完全痊愈,两日在硬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娇生惯养的重涵更是如此,两人疲倦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第二日又如第一场一样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连考三场磨成鬼,全考完回家两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天,睡醒起来吃了再继续睡。 等到再翌日早上睁开眼睛,重涵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不断的读书背书就终于到了个头。虽然学海无涯,而且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的事儿。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着看书识字写字了,也不会像在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读书背书,实在是枯燥得紧,所以每次难得出来才会经常玩得胡闹。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书,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了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 会试放榜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这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重涵想到钟承止来京城这么些天都没出去逛过,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穿戴梳整好便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做练功的早课,看来这身功夫也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对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到此不禁觉得自己也需要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就把钟承止拖到屋里去换衣服,然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家客栈茶馆和商店,然后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还有沿着运河的两岸又是各种小店,繁华热闹。 运河一年间日日不间断把江南的粮食物资送往京城,从天色刚明,水上船只就已鱼贯交错。船上和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水道入宫的东西,多半作用是景观,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临水道上以及从临水道向东伸出的小道里的店家,越往北靠近内城便越雅致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的便越地气喧闹,各都有一番风味。 重涵和钟承止景曲在靠近运河附近的临水道段下车,便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附近去等。自己带着钟承止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了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以及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钟承止十分有兴趣,几乎每个店都要进去瞧一瞧,看到卖小吃的便要去买,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则跟在旁边充当付银子的以及向导,给他一路介绍各种风土民情。而景曲几乎就是个搬运,硕大的个子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和大包子,实在有些喜感。 一路走到北边靠近内城的御水河岸边,此处已经十分清雅,可以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于是寻常百姓便不会随便跑来,没有多少行人,也整理得十分干净,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个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处酒家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的,表示这已经足够当午饭了。 此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拿得十分稳,这些汤汤水水的加其他一大堆东西,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觉得与这大个子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钟承止每样都要吃,觉得太多吃不完的便往重涵口里塞,或者分一些给景曲,三人花了好一会才把这一路买的吃食全吃完。钟承止已经撑得不想动了,石头长凳又无背靠,便往重涵肩上一靠,闭目养神。 河风在午后的阳光下暖暖摇摆着柳絮,重涵见此便干脆转过身,在长凳上跨坐,双手把钟承止搂到怀里靠着。 此时重涵对自己心意已经非常明了,低头看着怀中钟承止的耳背,侧颊,和些许露出的锁骨,只觉得想随便往哪就吻下去,或者哪里都吻一遍。身体某处起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应,但又不敢下手。尤其景曲还一动不动笔直地坐在不远的另个长凳上。只能低头轻轻地在钟承止耳边说: 114.入船舱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队伍最前有一队步兵,中间一人举着萧字大旗,大旗后萧将军带着一文一武两名副手骑马领在大军最前方。后面跟着一些马车,看来战俘都是坐马车带回的,可见皆不是寻常身份。再其后是骑兵,最后是步兵与辎重。 官道两旁等着的游人都纷纷上前,伸着脑袋往军队的方向看,等着一睹将军风采。 钟承止也走到重涵几人身旁,双臂抱起,双目死死地盯着队伍过来的方向。 萧字大旗的轮廓逐渐变大,旁边的人开始高喊,呼着萧将军,重将军,大华万岁……混着越来越响的军队脚步声,整条道上都嘈杂一片,欢呼声声。 远远可以看到萧将军萧正背脊直立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握着马缰笔直往前走。 钟承止眼里亮起一丝绿火,慢慢地旋转闪着暗暗的光晕。 至萧正走到离钟承止他们百步不足,周围的喊声也越来越大,有人往道路中间靠近,想离军队近一点。突然萧正似乎感觉到什么,头猛一转,向着钟承止一行人目光如炬地望来,左右在几人身上扫了下,最后目光落到了重涵身上。 然后见萧正和左边马上的副将说了几句,指了指重涵的方向,再一拉缰绳,两人离开队伍朝着重涵几人驾来,停到路边上,下马落地。周围本在欢呼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又不敢太过靠近。 而同将军一起过来的另一人正是作为副将一起出征的重涵大哥――重熔。 “涵儿是提前回京参加春闱的吧,看家里来信说过了。”重熔对着重涵说道。 重涵郑重地对着萧正施礼,又对自己大哥略见了小礼。其他几人也跟着对两位将军施礼。 “涵儿见过萧叔叔,还有大哥好。今儿正往京城赶,得知萧叔叔正好今日凯旋归京,便在此处等候,迎接萧叔叔凯旋。能赶在入京之前给萧叔叔问个好,以免回京后就要准备春闱错过。” 萧正一抹胡子,浑厚深沉的声音响起:“恩,如未记错,涵儿已就快是弱冠之年,往后便是大人了。这次定要考个好成绩,为我大华效力。” 萧正转头看了看旁边几人,又回头对重涵说:“你们的马车跟在队里吧,免得一会封门要晚上才能进去了。” 重涵施礼谢过,萧正便回了军队队伍最前面。 重熔摸了下重涵的头,笑了一下说:“跟着队里走,回去再说。”说完便也回了队伍。 “哈哈果然被你猜到,这下我们能混在队里进京了。”萧正一走远,刚刚端端正正站得笔直施礼的几人顿时没了正形。 “我猜得没错吧,哈哈。”重涵一脸得意地回道。 “一会可要帮我看看,哪家姑娘漂亮。”张海云继续打趣着。 “别最后如韩玉,看上了是霞凌阁的红牌。”重涵把张海云肩膀一搂,瞥着韩玉说道。 张海云手臂一抱,也看着韩玉说: “霞凌阁又如何,哥我一样娶。” 重涵假装苦恼的表情:“你要娶,人姑娘还不嫁呢,一个韩玉就够了,别再来一个了,我和章明可是受不住了。” 韩玉一脸不爽地看着在调侃自己的重涵和张海云,打闹了起来。 几人玩玩笑笑了几句,一会便各自回了马车,跟进了军队队伍的马车部分里。 钟承止拿重涵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了几乎整整一上午,此时已经睡意全无精神抖擞,进了马车就开始和重涵闲聊起来: “萧将军和重将军看起来人都不错。” 重涵点点头:“萧将军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四海平定,武将能有作为处不多,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听我爹说早些年也有颇多不公之事,我哥先也颇受打压,只带两千兵回京,也是怕朝中有人想得太多。” “所以你爹从小便培养你从文?”钟承止随意地回问道。 重涵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一愣:“这个……” 钟承止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西北满蒙各部与大华朝内关系稳定,东北小域的外族确实不足为惧。” “大华朝立朝最后归为汉统也有着阴差阳错,但却因此稳定了中原自古最大的北部外患。不过我爹和大哥都认为稳定的关系除了建立在双方俱荣的外交之上,依然得要有强大的军队力量做震慑才能保证长期真正的稳定。”重涵道。 “那重兄认为呢?” “……恩,怎么说呢……” “但说无妨,愚弟又不会去与重大人重将军给重兄穿小鞋儿。” 钟承止依然一手撑着脑袋,懒懒的样子。 “恩……那我也不当钟弟是外人了。虽然我认为爹和大哥说得有一定道理……外交和军事是作为民生稳定的保证,但最后目的不还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如果一味的加强军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国库在武器军马城备上,这不是相反让百姓过不好日子了,似乎有一些本末倒置。这也是我家和章明他爹李大人最大的政见差别。” 重涵一手顶着下巴,想了想又说: “李大人主张的,全力提高民生生产,让百姓富裕,而且既让我大华子民能过得好,也让北疆的子民一样能过得好。古来战事多为贫富差异巨大而造成的掠夺,如果敌我都过得好又何来掠夺之说,自然可以和平维/稳。我大华稳定这么多年也确实靠的这点。 虽然李大人主张的也有道理……但是古来也从来就有一部分人并非单纯因为贫富差异而卷无辜人于战事,而是为了一己私心获得权利。就如我大华现在与外疆诸国都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依然会有战事隐患的原因……” 重涵皱了皱眉,有点欲言又止。 “是皇帝那位置太诱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想坐一坐龙椅感觉下呢。所以从始皇帝本欲一统天下,终结战事。结果从那开始,这争来斗去就更没完没了了,是吗。”见重涵踌躇未说,钟承止便接道,略有调侃的语气。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展颜一笑:“钟弟是真没当我是外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钟承止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一会你爹应该也要在城门迎接吧。” “恩,今晚我爹和我哥都定要参加宫里的庆功宴,也不会管着我了。我们正好出去玩玩,想来今日镇远大军凯旋,京城晚上必定歌舞升平,临水道那热闹得很,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可不能说不。” “呵呵,涵儿如此盛情,我岂能说不。”钟承止懒懒的一脸戏谑对着重涵特别柔情地说了‘涵儿’二字。 “恩?钟弟叫我啥,要叫涵儿哥。”重涵一边说着一边和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挡住重涵玩笑拍来的掌说:“叫我承止就好,这兄弟就心里认了吧,涵儿。” “哈哈,好把随你,承止以后不用对我客气,我认你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跟着军队队伍一起走,要比先头要快不少,没到未时便已到了京城。 京城南薰门大门口早已仪仗排开,车骑演象都摆了出来。七头大象头戴金辔,身披文锦,其上安置金莲花座,锦衣人跨坐象颈之上。数众骑马之士则头戴黑漆圆顶,身着红黄罨画锦服。全都手持画戟长矛,列阵而立。 至镇远大军离城门不足二里,便远远听见铜锣一声,急鼓三下。象马列队盘转行步于城门口,数圈之后,面北而站,只见七头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声唱喏。之后又转过身来让开城门,齐齐对着镇远大军。这时,天子和文武百官出城门,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镇远大军凯旋而归。 萧正和两位副将在城门口和天子行三跪九叩礼,之后走上前去,接过凯旋酒,君臣一饮而尽。象马队列再次列队盘旋,之后跟着天子与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南熏门往大内走去,军队大队则跟在其后。 进了城内更是仿佛立刻闯进了另一番神仙天地,满城锦绣,处处花光满目。 城内街道两旁被士兵拉着黄锦做分隔,而每家每户都挂着彩色或锦或布或花或叶,锦布随风飘扬,花叶清香满路。 黄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车马驴一层一层。男丁无所忌惮,伸着脖子围观。妓优们多骑着驴马,戴着连着盖头的头冠,而贵家士女则坐在插花小轿之内,掀开骄帘往外观看。 天子与文武百官还有其后的军队大队行过,万人磕头高呼万岁,之后又欢呼凯旋,呼喊着各个将军,亦有投花扔绢的。四处还不知从哪传来的乐声不断,一路可谓花天锦地,笙歌鼎沸,满处欢腾,甚为壮观。 重涵他们的马车混在军队队伍里,都掀开窗帘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场景,也不知到底看清楚哪家的姑娘好看没有。 军队走到内城的兵营内便停步,天子和文武百官一起进宫。重涵他们就各自回家并约好了晚上戌时霞凌阁见。 军队到城门口后各项礼节花去不少时间,进城又走得十分缓慢,到军营时已是黄昏。 元宵不久,晚上还黑得很早,到这会行到回家路上已完全暗下。军营在内城的西北侧,而重府在东南侧,要转大半个内城才能到。 内城里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贵族,多是深宅大院,朱门高墙。平常街道间就无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静静,一片寂寥。很多家大门偏门全都挂着大红灯笼,不知是春节未来得及取下还是庆祝大战得胜而新挂上的。 幽暗的街道间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 重涵钟承止一行,两辆马车一匹黑马,穿行期间。 115.赵丸丸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队伍最前有一队步兵,中间一人举着萧字大旗,大旗后萧将军带着一文一武两名副手骑马领在大军最前方。后面跟着一些马车,看来战俘都是坐马车带回的,可见皆不是寻常身份。再其后是骑兵,最后是步兵与辎重。 官道两旁等着的游人都纷纷上前,伸着脑袋往军队的方向看,等着一睹将军风采。 钟承止也走到重涵几人身旁,双臂抱起,双目死死地盯着队伍过来的方向。 萧字大旗的轮廓逐渐变大,旁边的人开始高喊,呼着萧将军,重将军,大华万岁……混着越来越响的军队脚步声,整条道上都嘈杂一片,欢呼声声。 远远可以看到萧将军萧正背脊直立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握着马缰笔直往前走。 钟承止眼里亮起一丝绿火,慢慢地旋转闪着暗暗的光晕。 至萧正走到离钟承止他们百步不足,周围的喊声也越来越大,有人往道路中间靠近,想离军队近一点。突然萧正似乎感觉到什么,头猛一转,向着钟承止一行人目光如炬地望来,左右在几人身上扫了下,最后目光落到了重涵身上。 然后见萧正和左边马上的副将说了几句,指了指重涵的方向,再一拉缰绳,两人离开队伍朝着重涵几人驾来,停到路边上,下马落地。周围本在欢呼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又不敢太过靠近。 而同将军一起过来的另一人正是作为副将一起出征的重涵大哥――重熔。 “涵儿是提前回京参加春闱的吧,看家里来信说过了。”重熔对着重涵说道。 重涵郑重地对着萧正施礼,又对自己大哥略见了小礼。其他几人也跟着对两位将军施礼。 “涵儿见过萧叔叔,还有大哥好。今儿正往京城赶,得知萧叔叔正好今日凯旋归京,便在此处等候,迎接萧叔叔凯旋。能赶在入京之前给萧叔叔问个好,以免回京后就要准备春闱错过。” 萧正一抹胡子,浑厚深沉的声音响起:“恩,如未记错,涵儿已就快是弱冠之年,往后便是大人了。这次定要考个好成绩,为我大华效力。” 萧正转头看了看旁边几人,又回头对重涵说:“你们的马车跟在队里吧,免得一会封门要晚上才能进去了。” 重涵施礼谢过,萧正便回了军队队伍最前面。 重熔摸了下重涵的头,笑了一下说:“跟着队里走,回去再说。”说完便也回了队伍。 “哈哈果然被你猜到,这下我们能混在队里进京了。”萧正一走远,刚刚端端正正站得笔直施礼的几人顿时没了正形。 “我猜得没错吧,哈哈。”重涵一脸得意地回道。 “一会可要帮我看看,哪家姑娘漂亮。”张海云继续打趣着。 “别最后如韩玉,看上了是霞凌阁的红牌。”重涵把张海云肩膀一搂,瞥着韩玉说道。 张海云手臂一抱,也看着韩玉说: “霞凌阁又如何,哥我一样娶。” 重涵假装苦恼的表情:“你要娶,人姑娘还不嫁呢,一个韩玉就够了,别再来一个了,我和章明可是受不住了。” 韩玉一脸不爽地看着在调侃自己的重涵和张海云,打闹了起来。 几人玩玩笑笑了几句,一会便各自回了马车,跟进了军队队伍的马车部分里。 钟承止拿重涵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了几乎整整一上午,此时已经睡意全无精神抖擞,进了马车就开始和重涵闲聊起来: “萧将军和重将军看起来人都不错。” 重涵点点头:“萧将军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四海平定,武将能有作为处不多,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听我爹说早些年也有颇多不公之事,我哥先也颇受打压,只带两千兵回京,也是怕朝中有人想得太多。” “所以你爹从小便培养你从文?”钟承止随意地回问道。 重涵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一愣:“这个……” 钟承止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西北满蒙各部与大华朝内关系稳定,东北小域的外族确实不足为惧。” “大华朝立朝最后归为汉统也有着阴差阳错,但却因此稳定了中原自古最大的北部外患。不过我爹和大哥都认为稳定的关系除了建立在双方俱荣的外交之上,依然得要有强大的军队力量做震慑才能保证长期真正的稳定。”重涵道。 “那重兄认为呢?” “……恩,怎么说呢……” “但说无妨,愚弟又不会去与重大人重将军给重兄穿小鞋儿。” 钟承止依然一手撑着脑袋,懒懒的样子。 “恩……那我也不当钟弟是外人了。虽然我认为爹和大哥说得有一定道理……外交和军事是作为民生稳定的保证,但最后目的不还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如果一味的加强军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国库在武器军马城备上,这不是相反让百姓过不好日子了,似乎有一些本末倒置。这也是我家和章明他爹李大人最大的政见差别。” 重涵一手顶着下巴,想了想又说: “李大人主张的,全力提高民生生产,让百姓富裕,而且既让我大华子民能过得好,也让北疆的子民一样能过得好。古来战事多为贫富差异巨大而造成的掠夺,如果敌我都过得好又何来掠夺之说,自然可以和平维/稳。我大华稳定这么多年也确实靠的这点。 虽然李大人主张的也有道理……但是古来也从来就有一部分人并非单纯因为贫富差异而卷无辜人于战事,而是为了一己私心获得权利。就如我大华现在与外疆诸国都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依然会有战事隐患的原因……” 重涵皱了皱眉,有点欲言又止。 “是皇帝那位置太诱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想坐一坐龙椅感觉下呢。所以从始皇帝本欲一统天下,终结战事。结果从那开始,这争来斗去就更没完没了了,是吗。”见重涵踌躇未说,钟承止便接道,略有调侃的语气。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展颜一笑:“钟弟是真没当我是外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钟承止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一会你爹应该也要在城门迎接吧。” “恩,今晚我爹和我哥都定要参加宫里的庆功宴,也不会管着我了。我们正好出去玩玩,想来今日镇远大军凯旋,京城晚上必定歌舞升平,临水道那热闹得很,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可不能说不。” “呵呵,涵儿如此盛情,我岂能说不。”钟承止懒懒的一脸戏谑对着重涵特别柔情地说了‘涵儿’二字。 “恩?钟弟叫我啥,要叫涵儿哥。”重涵一边说着一边和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挡住重涵玩笑拍来的掌说:“叫我承止就好,这兄弟就心里认了吧,涵儿。” “哈哈,好把随你,承止以后不用对我客气,我认你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跟着军队队伍一起走,要比先头要快不少,没到未时便已到了京城。 京城南薰门大门口早已仪仗排开,车骑演象都摆了出来。七头大象头戴金辔,身披文锦,其上安置金莲花座,锦衣人跨坐象颈之上。数众骑马之士则头戴黑漆圆顶,身着红黄罨画锦服。全都手持画戟长矛,列阵而立。 至镇远大军离城门不足二里,便远远听见铜锣一声,急鼓三下。象马列队盘转行步于城门口,数圈之后,面北而站,只见七头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声唱喏。之后又转过身来让开城门,齐齐对着镇远大军。这时,天子和文武百官出城门,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镇远大军凯旋而归。 萧正和两位副将在城门口和天子行三跪九叩礼,之后走上前去,接过凯旋酒,君臣一饮而尽。象马队列再次列队盘旋,之后跟着天子与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南熏门往大内走去,军队大队则跟在其后。 进了城内更是仿佛立刻闯进了另一番神仙天地,满城锦绣,处处花光满目。 城内街道两旁被士兵拉着黄锦做分隔,而每家每户都挂着彩色或锦或布或花或叶,锦布随风飘扬,花叶清香满路。 黄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车马驴一层一层。男丁无所忌惮,伸着脖子围观。妓优们多骑着驴马,戴着连着盖头的头冠,而贵家士女则坐在插花小轿之内,掀开骄帘往外观看。 天子与文武百官还有其后的军队大队行过,万人磕头高呼万岁,之后又欢呼凯旋,呼喊着各个将军,亦有投花扔绢的。四处还不知从哪传来的乐声不断,一路可谓花天锦地,笙歌鼎沸,满处欢腾,甚为壮观。 重涵他们的马车混在军队队伍里,都掀开窗帘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场景,也不知到底看清楚哪家的姑娘好看没有。 军队走到内城的兵营内便停步,天子和文武百官一起进宫。重涵他们就各自回家并约好了晚上戌时霞凌阁见。 军队到城门口后各项礼节花去不少时间,进城又走得十分缓慢,到军营时已是黄昏。 元宵不久,晚上还黑得很早,到这会行到回家路上已完全暗下。军营在内城的西北侧,而重府在东南侧,要转大半个内城才能到。 内城里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贵族,多是深宅大院,朱门高墙。平常街道间就无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静静,一片寂寥。很多家大门偏门全都挂着大红灯笼,不知是春节未来得及取下还是庆祝大战得胜而新挂上的。 幽暗的街道间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 重涵钟承止一行,两辆马车一匹黑马,穿行期间。 116.想不明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队伍最前有一队步兵,中间一人举着萧字大旗,大旗后萧将军带着一文一武两名副手骑马领在大军最前方。后面跟着一些马车,看来战俘都是坐马车带回的,可见皆不是寻常身份。再其后是骑兵,最后是步兵与辎重。 官道两旁等着的游人都纷纷上前,伸着脑袋往军队的方向看,等着一睹将军风采。 钟承止也走到重涵几人身旁,双臂抱起,双目死死地盯着队伍过来的方向。 萧字大旗的轮廓逐渐变大,旁边的人开始高喊,呼着萧将军,重将军,大华万岁……混着越来越响的军队脚步声,整条道上都嘈杂一片,欢呼声声。 远远可以看到萧将军萧正背脊直立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握着马缰笔直往前走。 钟承止眼里亮起一丝绿火,慢慢地旋转闪着暗暗的光晕。 至萧正走到离钟承止他们百步不足,周围的喊声也越来越大,有人往道路中间靠近,想离军队近一点。突然萧正似乎感觉到什么,头猛一转,向着钟承止一行人目光如炬地望来,左右在几人身上扫了下,最后目光落到了重涵身上。 然后见萧正和左边马上的副将说了几句,指了指重涵的方向,再一拉缰绳,两人离开队伍朝着重涵几人驾来,停到路边上,下马落地。周围本在欢呼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又不敢太过靠近。 而同将军一起过来的另一人正是作为副将一起出征的重涵大哥――重熔。 “涵儿是提前回京参加春闱的吧,看家里来信说过了。”重熔对着重涵说道。 重涵郑重地对着萧正施礼,又对自己大哥略见了小礼。其他几人也跟着对两位将军施礼。 “涵儿见过萧叔叔,还有大哥好。今儿正往京城赶,得知萧叔叔正好今日凯旋归京,便在此处等候,迎接萧叔叔凯旋。能赶在入京之前给萧叔叔问个好,以免回京后就要准备春闱错过。” 萧正一抹胡子,浑厚深沉的声音响起:“恩,如未记错,涵儿已就快是弱冠之年,往后便是大人了。这次定要考个好成绩,为我大华效力。” 萧正转头看了看旁边几人,又回头对重涵说:“你们的马车跟在队里吧,免得一会封门要晚上才能进去了。” 重涵施礼谢过,萧正便回了军队队伍最前面。 重熔摸了下重涵的头,笑了一下说:“跟着队里走,回去再说。”说完便也回了队伍。 “哈哈果然被你猜到,这下我们能混在队里进京了。”萧正一走远,刚刚端端正正站得笔直施礼的几人顿时没了正形。 “我猜得没错吧,哈哈。”重涵一脸得意地回道。 “一会可要帮我看看,哪家姑娘漂亮。”张海云继续打趣着。 “别最后如韩玉,看上了是霞凌阁的红牌。”重涵把张海云肩膀一搂,瞥着韩玉说道。 张海云手臂一抱,也看着韩玉说: “霞凌阁又如何,哥我一样娶。” 重涵假装苦恼的表情:“你要娶,人姑娘还不嫁呢,一个韩玉就够了,别再来一个了,我和章明可是受不住了。” 韩玉一脸不爽地看着在调侃自己的重涵和张海云,打闹了起来。 几人玩玩笑笑了几句,一会便各自回了马车,跟进了军队队伍的马车部分里。 钟承止拿重涵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了几乎整整一上午,此时已经睡意全无精神抖擞,进了马车就开始和重涵闲聊起来: “萧将军和重将军看起来人都不错。” 重涵点点头:“萧将军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四海平定,武将能有作为处不多,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听我爹说早些年也有颇多不公之事,我哥先也颇受打压,只带两千兵回京,也是怕朝中有人想得太多。” “所以你爹从小便培养你从文?”钟承止随意地回问道。 重涵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一愣:“这个……” 钟承止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西北满蒙各部与大华朝内关系稳定,东北小域的外族确实不足为惧。” “大华朝立朝最后归为汉统也有着阴差阳错,但却因此稳定了中原自古最大的北部外患。不过我爹和大哥都认为稳定的关系除了建立在双方俱荣的外交之上,依然得要有强大的军队力量做震慑才能保证长期真正的稳定。”重涵道。 “那重兄认为呢?” “……恩,怎么说呢……” “但说无妨,愚弟又不会去与重大人重将军给重兄穿小鞋儿。” 钟承止依然一手撑着脑袋,懒懒的样子。 “恩……那我也不当钟弟是外人了。虽然我认为爹和大哥说得有一定道理……外交和军事是作为民生稳定的保证,但最后目的不还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如果一味的加强军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国库在武器军马城备上,这不是相反让百姓过不好日子了,似乎有一些本末倒置。这也是我家和章明他爹李大人最大的政见差别。” 重涵一手顶着下巴,想了想又说: “李大人主张的,全力提高民生生产,让百姓富裕,而且既让我大华子民能过得好,也让北疆的子民一样能过得好。古来战事多为贫富差异巨大而造成的掠夺,如果敌我都过得好又何来掠夺之说,自然可以和平维/稳。我大华稳定这么多年也确实靠的这点。 虽然李大人主张的也有道理……但是古来也从来就有一部分人并非单纯因为贫富差异而卷无辜人于战事,而是为了一己私心获得权利。就如我大华现在与外疆诸国都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依然会有战事隐患的原因……” 重涵皱了皱眉,有点欲言又止。 “是皇帝那位置太诱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想坐一坐龙椅感觉下呢。所以从始皇帝本欲一统天下,终结战事。结果从那开始,这争来斗去就更没完没了了,是吗。”见重涵踌躇未说,钟承止便接道,略有调侃的语气。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展颜一笑:“钟弟是真没当我是外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钟承止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一会你爹应该也要在城门迎接吧。” “恩,今晚我爹和我哥都定要参加宫里的庆功宴,也不会管着我了。我们正好出去玩玩,想来今日镇远大军凯旋,京城晚上必定歌舞升平,临水道那热闹得很,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可不能说不。” “呵呵,涵儿如此盛情,我岂能说不。”钟承止懒懒的一脸戏谑对着重涵特别柔情地说了‘涵儿’二字。 “恩?钟弟叫我啥,要叫涵儿哥。”重涵一边说着一边和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挡住重涵玩笑拍来的掌说:“叫我承止就好,这兄弟就心里认了吧,涵儿。” “哈哈,好把随你,承止以后不用对我客气,我认你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跟着军队队伍一起走,要比先头要快不少,没到未时便已到了京城。 京城南薰门大门口早已仪仗排开,车骑演象都摆了出来。七头大象头戴金辔,身披文锦,其上安置金莲花座,锦衣人跨坐象颈之上。数众骑马之士则头戴黑漆圆顶,身着红黄罨画锦服。全都手持画戟长矛,列阵而立。 至镇远大军离城门不足二里,便远远听见铜锣一声,急鼓三下。象马列队盘转行步于城门口,数圈之后,面北而站,只见七头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声唱喏。之后又转过身来让开城门,齐齐对着镇远大军。这时,天子和文武百官出城门,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镇远大军凯旋而归。 萧正和两位副将在城门口和天子行三跪九叩礼,之后走上前去,接过凯旋酒,君臣一饮而尽。象马队列再次列队盘旋,之后跟着天子与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南熏门往大内走去,军队大队则跟在其后。 进了城内更是仿佛立刻闯进了另一番神仙天地,满城锦绣,处处花光满目。 城内街道两旁被士兵拉着黄锦做分隔,而每家每户都挂着彩色或锦或布或花或叶,锦布随风飘扬,花叶清香满路。 黄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车马驴一层一层。男丁无所忌惮,伸着脖子围观。妓优们多骑着驴马,戴着连着盖头的头冠,而贵家士女则坐在插花小轿之内,掀开骄帘往外观看。 天子与文武百官还有其后的军队大队行过,万人磕头高呼万岁,之后又欢呼凯旋,呼喊着各个将军,亦有投花扔绢的。四处还不知从哪传来的乐声不断,一路可谓花天锦地,笙歌鼎沸,满处欢腾,甚为壮观。 重涵他们的马车混在军队队伍里,都掀开窗帘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场景,也不知到底看清楚哪家的姑娘好看没有。 军队走到内城的兵营内便停步,天子和文武百官一起进宫。重涵他们就各自回家并约好了晚上戌时霞凌阁见。 军队到城门口后各项礼节花去不少时间,进城又走得十分缓慢,到军营时已是黄昏。 元宵不久,晚上还黑得很早,到这会行到回家路上已完全暗下。军营在内城的西北侧,而重府在东南侧,要转大半个内城才能到。 内城里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贵族,多是深宅大院,朱门高墙。平常街道间就无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静静,一片寂寥。很多家大门偏门全都挂着大红灯笼,不知是春节未来得及取下还是庆祝大战得胜而新挂上的。 幽暗的街道间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 重涵钟承止一行,两辆马车一匹黑马,穿行期间。 117.说点话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那个黑衣镖师可以赢。”钟承止回。 “为何?” “刀法虽不成套路,但简单直取命门,应该是先学了点基本刀法,之后当过兵上过战场,在生死间练出来的,这几年估计押镖也没生疏。而那个号称扶山派弟子的,我看应是冒牌,只能说和扶山派估计有点关系,绝非正门弟子。不知从何处找到个扶山外功功法练了练,又或是跟着扶山派学艺不精的弟子所学。虽然练过多年,却是花拳绣腿,只能打得好看,对付一般武人还成,稍微强者便够呛。” 钟承止说完把头从重涵耳侧拿开,望着重涵一笑,用正常音量说: “就和你一样。” 重涵听完就朝着钟承止打闹起来。 俩人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又拉拉扯扯,不过大多人都看着擂台,倒是没注意他们,但重涵心里乐滋滋的。 台上两位还在刀光剑影,重涵又问: “扶山派很强吗?” “世人总喜欢把打架输赢做判断强弱的标准,例如这擂台便是,打仗也是。其实很多时候强弱并非那么简单,例如一个未习过武之人却擅歧黄之术,你可以一掌就将他拍死,他却可以救你与重疾之时,他算强还是弱?又比如霞融派擅轻功,在真枪实拳对打上却不如何,鸣鸿派则是力大无穷凶猛无比。而真遇上时,鸣洪派那些大个子经常根本摸不到霞融派的人,反被人打了游击,你说霞融派是强还是弱?再比如班输派擅长机关,很多弟子拳脚功夫就寻常人水平,却可给自己装一些强力机关,你说又是强还是弱?扶山派擅长剑术阵法,单打他们不如鸣洪。但一旦摆开阵法,以十档百都不是难事……” 钟承止不疾不徐地回答,转头看了下重涵,有些许话未说出:“……恩就是这样,你说强不强呢?” “这么说扶山派打仗倒是一把好手。”重涵摸着下巴回。 “恩,这个是没错的。”钟承止点点头。 “但是为何这几年扶山派名气最响?你说的其他很多门派我都未曾听过,但扶山派却人尽皆知。”重涵又转头问钟承止。 “这是因为正常武林门派本应不涉世事,更不应涉入朝政和战事。但扶山派几十年前就已经完全破了这个规矩,彻底地渗入尘世。其他门派有些还守着规矩,有些虽也入世,但有一些忌惮,也有门派把自己放入社会暗面交易而非明面。自然这些就都不如扶山派名声响亮,甚至有些不为人知。” 重涵有些不解:“为何武林门派不能涉入世事?” 钟承止微微一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有时候因果循环,因造成果,果又成了新的因,环环相绕,也不知谁是因谁是果了。就如究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般。” 重涵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本就是随意聊聊,也不想多纠结在此,转而问道: “你和景曲谁强谁弱?” 钟承止又笑了下:“论力气内功我是拿他没办法,差距很大,以力相搏我会输得很惨。但我会借力打力,不过又有一力压十巧。但我会的套路更多,可以想点别的损招。于是这般来来回回,我们应是谁也讨不得好吧。所以说强弱是个很复杂的事,但输赢是个很简单的事。有时候就是一念之间,便胜负已定。” 这时台上扶山剑客倒地认输,胜负已定。 钟承止:“例如景曲定不会向我出手,我想一掌把他打趴实在太容易了。又例如……” 钟承止轻轻把重涵搂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推,重涵手便立刻弹开,而他自己浑然不觉,就如初次见钟承止那日一样。 “……你觉得你是如何能成日抓着我不放的?”钟承止笑着对重涵继续说。 这句话不知为何听得重涵更乐滋滋了,又一把搂回去,把钟承止直往自己怀里拽,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也不许对我使力。” 台上繁斐又来报下一场的两名选手,其中一个竟是个姑娘,身形娇小,长相俏皮,全不似强劲之人。而另个却是彪形大汉,身材魁梧。 大汉抱了一礼,然后意气风发地对那姑娘说:“姑娘,台上拳脚无眼,若有得罪还请见谅,或者干脆直接认输避免在下一时没拿捏好气力,让姑娘伤得严重了。” 那姑娘倒是一脸无所谓:“废话少说,动手吧。” 重涵这次没有问钟承止,直接对其他几人说:“这么土的段子,定是这姑娘赢。人姑娘家如果真如所见这么柔弱会站在这吗。” 果然,彪形大汉猛然出手,挥刀快速砍去。姑娘身如飞燕随即跃起,跳到空中往下朝着大汉一掌劈去。 大汉抬手用手臂护头,手臂上包裹着带刺的铁护臂,料想空手定是无奈其何。 谁知姑娘劈下的手腕上伸出数道几乎透明的银丝将大汉手臂环环缠绕,接着姑娘从侧落地拉着银丝顺势一个过肩摔。大汉越过姑娘肩背,背朝地躺倒,而姑娘另一只手里伸出一把小刃立刻顶住大汉的喉咙。 短短几招须臾间,胜负已定。 其实台下本很多人都和重涵一样想法,认为估计要看老段子,柔弱姑娘家扳倒彪形大汉,但是却都没想到会如此之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便分了输赢。满场惊叹鼓掌,叫好声此起彼伏。 在敲锣判了结果后,大汉极度不满地说:“你用暗器,算什么英雄。” “这不叫暗器,这是武器。何况我刚才前场也用了,只是你未好好看而已。”姑娘俏丽地一甩头发,看也不看大汉一眼自行离场。 重涵拿起桌上的名单看了看这姑娘的来历,又凑到钟承止这边来问: “一川派,这个也没听过,是你说的那种守规矩的门派?怎么也来打擂台了?” 钟承止摇摇头,回道: “其实门派这个叫法是世人这么叫,久而久之也就成习惯了。最早只是为区分,例如扶山和霞融都是因为千百年前,该派最早的那群人安家在扶山和霞融山附近。鸣鸿则因为武器以刀为主,你应听过上古名刀鸣鸿刀。而班输,公治,卢医堂,这三派则是因为其擅长之领域。这些最早的所谓门派都有来历,受幽冥法则所规范,为阴府所统帅。但时间长了,大家叫惯某某派了,也慢慢渗入到阳间凡世被人所知晓,并传呼其神。于是有些人自行设立一个门派也会叫某某派。” 钟承止莞尔看着重涵说: “比如某日你重涵突然想用那花拳绣腿立个门派,传道授业吹牛打浑,名叫绣花派。总不能就因叫了某某派,便要你也得给阎王磕头去,对吧。所以现在很多门派都是自己生出来的,也不乏其中有些发展壮大,但都与我说的幽冥法则是无关的。而武林一词同样如此,也是这般被人后来叫出来的,并非始而有之。不过在世人看来,幽冥的东西和世间这些后起门派都一回事,无非耍耍拳脚的武林,也就混而乱之,凑合着叫了。” 118.有挚友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自此时开始,便是大华三年一度的科举,处处都由礼部或者皇帝亲自过手,容不得半点虚假,也自然无法开后门了。不过有条件的富家子弟一般都早早地叫下人来代为排队,本人来了直接替换便好,这总是没法管的。魏老果然早已安排好此事,钟承止和重涵到的时候,那下人前面就不到二十人,不用排多久就能进去。 到了这处,景曲终于无法和钟承止形影不离了。进贡院大门前,钟承止便要景曲和魏老一起回去,后日再一起来接。 被检查好的考生取好考卷,对着准考证上的千字文编号,找到自己的那个号舍,坐进去便不可再随意出来。像重涵钟承止的号舍位置是魏老专门事先安排过的,具是最好的位置,不然在每巷茅厕附近考的,那也是够呛。 号舍内几乎就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块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时,便是桌子和凳子,考生就这么坐着答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和里面木板一样高度便是床了。 这会试的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和受罪也没大差别。所以当年重涵自己要参加乡试时,一进来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家徒四壁还是名门大户只要想要靠科举入朝为官的,谁也逃不掉。 和乡试一样,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第三场的策问最难,往往是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等等无不涉及。优劣选拔标准并不完全固定,除了死记硬背部分定不可错得太多,其他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弱点也有能中第的。例如策问上毫无见地,但写的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是可以给皇帝当当笔杆子的。总之也就是让考官觉得你确有点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也确实每个职位都需要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是要雄才大略的。 十年寒窗苦读,考得一朝功名,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过去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的时候,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样貌疲惫。 钟承止和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其实也都是特地等着打个招呼的。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结果一见,虽然略带疲倦但却红光满面。问了一问,原来那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并非只促膝长谈,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若考过会试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若不是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 钟承止的伤其实还没完全痊愈,两日在硬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娇生惯养的重涵更是如此,两人疲倦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第二日又如第一场一样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连考三场磨成鬼,全考完回家两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天,睡醒起来吃了再继续睡。 等到再翌日早上睁开眼睛,重涵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不断的读书背书就终于到了个头。虽然学海无涯,而且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的事儿。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着看书识字写字了,也不会像在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读书背书,实在是枯燥得紧,所以每次难得出来才会经常玩得胡闹。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书,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了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 会试放榜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这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重涵想到钟承止来京城这么些天都没出去逛过,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穿戴梳整好便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做练功的早课,看来这身功夫也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对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到此不禁觉得自己也需要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就把钟承止拖到屋里去换衣服,然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家客栈茶馆和商店,然后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还有沿着运河的两岸又是各种小店,繁华热闹。 运河一年间日日不间断把江南的粮食物资送往京城,从天色刚明,水上船只就已鱼贯交错。船上和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水道入宫的东西,多半作用是景观,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临水道上以及从临水道向东伸出的小道里的店家,越往北靠近内城便越雅致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的便越地气喧闹,各都有一番风味。 重涵和钟承止景曲在靠近运河附近的临水道段下车,便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附近去等。自己带着钟承止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了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以及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钟承止十分有兴趣,几乎每个店都要进去瞧一瞧,看到卖小吃的便要去买,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则跟在旁边充当付银子的以及向导,给他一路介绍各种风土民情。而景曲几乎就是个搬运,硕大的个子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和大包子,实在有些喜感。 一路走到北边靠近内城的御水河岸边,此处已经十分清雅,可以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于是寻常百姓便不会随便跑来,没有多少行人,也整理得十分干净,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个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处酒家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的,表示这已经足够当午饭了。 此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拿得十分稳,这些汤汤水水的加其他一大堆东西,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觉得与这大个子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钟承止每样都要吃,觉得太多吃不完的便往重涵口里塞,或者分一些给景曲,三人花了好一会才把这一路买的吃食全吃完。钟承止已经撑得不想动了,石头长凳又无背靠,便往重涵肩上一靠,闭目养神。 河风在午后的阳光下暖暖摇摆着柳絮,重涵见此便干脆转过身,在长凳上跨坐,双手把钟承止搂到怀里靠着。 此时重涵对自己心意已经非常明了,低头看着怀中钟承止的耳背,侧颊,和些许露出的锁骨,只觉得想随便往哪就吻下去,或者哪里都吻一遍。身体某处起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应,但又不敢下手。尤其景曲还一动不动笔直地坐在不远的另个长凳上。只能低头轻轻地在钟承止耳边说: “下午还想去哪逛吗,还是乏了,先回去睡会?晚上约了李章明他们在霞凌阁吃饭。” “还要逛,等我肚子缓缓。”钟承止懒懒靠在重涵怀里,闭着眼睛回道。 重涵便微微一笑,把自己唇轻轻点在钟承止头顶上,抱着钟承止的手又紧了一紧。 休息些许,下午三人又开始压大街,北边街路的店都比较文雅,多是卖字画古董,丝绸陶瓷,又或者上好的香店茶店酒店。 重涵没想到钟承止对这些居然相当了解,何人的字画,哪朝的古董,谁庄的新茶,几年的好酒,每进一个店都像去找场子的。没有哪个小二可以忽悠得了他,最后只能请掌柜的出来。而掌柜的出来煞有其事胡侃一通后,钟承止又没啥要买的,就准备去下个店继续找场子。 虽然全都是小二看着钟承止和重涵一幅傻白公子哥冤大头的模样想宰一笔而出嘴在先,钟承止才回腔,但有些掌柜认识重涵,找了场子实在不好意思啥都不买,便无奈买了点小茶小酒的,要这些掌柜的直接送去重府。其实重涵很想买点小物件送钟承止,但见钟承止对古董玩物居然如此熟悉,似乎是阅过真品无数,倒是不好随便送了。 逛到马车等着的地方,几人便干脆上了马车,往霞凌阁驶去。 “北疆战事据说已来捷报,不日镇远将军萧正将带大军回朝,赶得好我们正好能见到天子百官亲迎,将军凯旋之胜景。” “这战胜得轻巧,早前的主和派现在全成了哑巴。” “不是大军,大军早在边城就散了,只带回了两千人,不过应该一样颇有声势。” “早前就听说皇上有很多想的被政事堂压着无法推行,这下战事不出半年就结束,还有谁敢弗了皇上心意。” 不少人在谈论最近的朝政,丝毫不隐自己的嗓门。 119.我们走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自此时开始,便是大华三年一度的科举,处处都由礼部或者皇帝亲自过手,容不得半点虚假,也自然无法开后门了。不过有条件的富家子弟一般都早早地叫下人来代为排队,本人来了直接替换便好,这总是没法管的。魏老果然早已安排好此事,钟承止和重涵到的时候,那下人前面就不到二十人,不用排多久就能进去。 到了这处,景曲终于无法和钟承止形影不离了。进贡院大门前,钟承止便要景曲和魏老一起回去,后日再一起来接。 被检查好的考生取好考卷,对着准考证上的千字文编号,找到自己的那个号舍,坐进去便不可再随意出来。像重涵钟承止的号舍位置是魏老专门事先安排过的,具是最好的位置,不然在每巷茅厕附近考的,那也是够呛。 号舍内几乎就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块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时,便是桌子和凳子,考生就这么坐着答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和里面木板一样高度便是床了。 这会试的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和受罪也没大差别。所以当年重涵自己要参加乡试时,一进来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家徒四壁还是名门大户只要想要靠科举入朝为官的,谁也逃不掉。 和乡试一样,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第三场的策问最难,往往是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等等无不涉及。优劣选拔标准并不完全固定,除了死记硬背部分定不可错得太多,其他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弱点也有能中第的。例如策问上毫无见地,但写的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是可以给皇帝当当笔杆子的。总之也就是让考官觉得你确有点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也确实每个职位都需要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是要雄才大略的。 十年寒窗苦读,考得一朝功名,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过去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的时候,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样貌疲惫。 钟承止和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其实也都是特地等着打个招呼的。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结果一见,虽然略带疲倦但却红光满面。问了一问,原来那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并非只促膝长谈,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若考过会试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若不是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 钟承止的伤其实还没完全痊愈,两日在硬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娇生惯养的重涵更是如此,两人疲倦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第二日又如第一场一样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连考三场磨成鬼,全考完回家两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天,睡醒起来吃了再继续睡。 等到再翌日早上睁开眼睛,重涵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不断的读书背书就终于到了个头。虽然学海无涯,而且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的事儿。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着看书识字写字了,也不会像在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读书背书,实在是枯燥得紧,所以每次难得出来才会经常玩得胡闹。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书,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了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 会试放榜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这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重涵想到钟承止来京城这么些天都没出去逛过,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穿戴梳整好便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做练功的早课,看来这身功夫也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对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到此不禁觉得自己也需要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就把钟承止拖到屋里去换衣服,然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家客栈茶馆和商店,然后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还有沿着运河的两岸又是各种小店,繁华热闹。 运河一年间日日不间断把江南的粮食物资送往京城,从天色刚明,水上船只就已鱼贯交错。船上和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水道入宫的东西,多半作用是景观,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临水道上以及从临水道向东伸出的小道里的店家,越往北靠近内城便越雅致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的便越地气喧闹,各都有一番风味。 重涵和钟承止景曲在靠近运河附近的临水道段下车,便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附近去等。自己带着钟承止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了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以及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钟承止十分有兴趣,几乎每个店都要进去瞧一瞧,看到卖小吃的便要去买,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则跟在旁边充当付银子的以及向导,给他一路介绍各种风土民情。而景曲几乎就是个搬运,硕大的个子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和大包子,实在有些喜感。 一路走到北边靠近内城的御水河岸边,此处已经十分清雅,可以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于是寻常百姓便不会随便跑来,没有多少行人,也整理得十分干净,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个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处酒家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的,表示这已经足够当午饭了。 此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拿得十分稳,这些汤汤水水的加其他一大堆东西,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觉得与这大个子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钟承止每样都要吃,觉得太多吃不完的便往重涵口里塞,或者分一些给景曲,三人花了好一会才把这一路买的吃食全吃完。钟承止已经撑得不想动了,石头长凳又无背靠,便往重涵肩上一靠,闭目养神。 河风在午后的阳光下暖暖摇摆着柳絮,重涵见此便干脆转过身,在长凳上跨坐,双手把钟承止搂到怀里靠着。 此时重涵对自己心意已经非常明了,低头看着怀中钟承止的耳背,侧颊,和些许露出的锁骨,只觉得想随便往哪就吻下去,或者哪里都吻一遍。身体某处起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应,但又不敢下手。尤其景曲还一动不动笔直地坐在不远的另个长凳上。只能低头轻轻地在钟承止耳边说: “下午还想去哪逛吗,还是乏了,先回去睡会?晚上约了李章明他们在霞凌阁吃饭。” “还要逛,等我肚子缓缓。”钟承止懒懒靠在重涵怀里,闭着眼睛回道。 重涵便微微一笑,把自己唇轻轻点在钟承止头顶上,抱着钟承止的手又紧了一紧。 休息些许,下午三人又开始压大街,北边街路的店都比较文雅,多是卖字画古董,丝绸陶瓷,又或者上好的香店茶店酒店。 重涵没想到钟承止对这些居然相当了解,何人的字画,哪朝的古董,谁庄的新茶,几年的好酒,每进一个店都像去找场子的。没有哪个小二可以忽悠得了他,最后只能请掌柜的出来。而掌柜的出来煞有其事胡侃一通后,钟承止又没啥要买的,就准备去下个店继续找场子。 虽然全都是小二看着钟承止和重涵一幅傻白公子哥冤大头的模样想宰一笔而出嘴在先,钟承止才回腔,但有些掌柜认识重涵,找了场子实在不好意思啥都不买,便无奈买了点小茶小酒的,要这些掌柜的直接送去重府。其实重涵很想买点小物件送钟承止,但见钟承止对古董玩物居然如此熟悉,似乎是阅过真品无数,倒是不好随便送了。 逛到马车等着的地方,几人便干脆上了马车,往霞凌阁驶去。 “北疆战事据说已来捷报,不日镇远将军萧正将带大军回朝,赶得好我们正好能见到天子百官亲迎,将军凯旋之胜景。” “这战胜得轻巧,早前的主和派现在全成了哑巴。” “不是大军,大军早在边城就散了,只带回了两千人,不过应该一样颇有声势。” “早前就听说皇上有很多想的被政事堂压着无法推行,这下战事不出半年就结束,还有谁敢弗了皇上心意。” 不少人在谈论最近的朝政,丝毫不隐自己的嗓门。 120|名吉利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乐―文 殿试只考一题时务策,便是天子取谏与臣。所以定不会在太平无战事隐患之时取问于兵法,也不会在危亡存续将倾之时取问于民生。而殿试考卷一部分皇帝亲阅,如是个昏君定不爱看直言纳谏找打的,如是个贤君也定不爱看溜须拍马废话的,如此才有重涵他们的那些讨论。某种程度说,可以直言自己的才思策略,也可以揣测上意来求个好顺位,也自有聪明人兼而有之。 故文无第一,这其中确实没有真的谁强谁弱。 当今天家姓孙,天子名煦。 孙煦可说是少年即位,至今登基才两年有余,年岁不过二十又四,还没完全脱掉青涩之感。各项礼节与读题发卷之后,孙煦环视了一下全场考生。 钟承止研好墨水,正欲答卷,此时略抬起头,正好与孙煦四目相对,钟承止眼中绿光稍纵即逝,微微皱了下眉头。 孙煦停住与钟承止对视了一瞬,又继续看向别处。随后宦官宣告皇上离场,便只剩下了考生的奋笔疾书之声。 策题大体是: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而谓之于君,谓之于臣,谓之于民,谓之于社稷,谓之于天下大道,究竟何为中,何为和。 于君也,如何判其之中,如何使其为和,如何使天下中和,使万物位育。” 最后便是:“勿陈勿烂,朕将亲览,量裁采行。” 这题考得颇大,可谈角度甚多。 究竟是想问如何识人,使知其善用。还是想问如何教民,使民安国昌。还是想问如何生产,使国富民强。又或想问如何治国,使国力强盛。全都可谈。只从题面上看,完全涵括了所有内政。答题到底是重其一点,还是全兼有之。皇上到底是只想问其中一点,还是全都想问。又是揣测上意的活儿,在场绝对不乏头痛欲裂的考生。 钟承止笑了一笑,这题若是皇上自己出的,这位二十四岁的天子,也是个聪明人。 殿试时间不长,午前便结束,才思敏捷的可随意提前交卷。钟承止五人里卷子交得最早的是韩玉,其他四人在大部分考生都出场后也相继离场。 与会试不同,殿试可说形式大于实质,不刷人只排名。五人既没有讨论各自答题思路的兴趣,也完全没有考完要玩一场的心思。而且殿试后二日便传胪大典接着张贴金榜,就是后日即可知名次,真要庆祝也不如传胪之后。 正在离开大内准备各回各家,韩玉随口说道:清明居然正好卡在殿试和传胪之间。重涵才发现明日是清明节。 重涵最近一直在用心温书备考,完全没怎么想旁的事,家里人看其认真也未多打扰。昨日吃饭还在纳闷,怎么今儿全都是凉菜,都没发现是寒食节。那明日清明,重家定是要出去上坟的,还有霞凌阁的霞凌四榜更新。 霞凌阁每年放在清明更新榜单,难道也是故意不想要太多人挤到一天去围观? 回去路上坐在马车里,重涵问钟承止:“明儿你同我家一起去上坟吗?” 钟承止依然是懒懒笑笑地说:“都行,你想我去便去,不方便我就留屋里。” “不知湖南如何,京城这边虽然是上坟的日子,节日坊市也颇为热闹,御水河上还有赛龙舟,山上人也多。一起去逛逛吧。” “恩。”钟承止轻轻地回答。 重涵一路握着钟承止的手,不知为何,从披靡擂台那天产生的隐隐不安,消失了几天,今日殿试考完后突然又生了起来。重涵手指在钟承止手上不住摩挲,又转为十指相扣: “有空再去霞凌阁看看你不仁道地霸占两个榜榜首。” 钟承止哭笑不得地说:“这个就不用了,而且也未必是我。” 重涵靠近了点,把声音压低了些:“是别人我可不服。” 钟承止笑了一下:“你不服有何用,李宏风还挂在上面呢。” “那家伙我懒得管,你的事我定要管个透。” 钟承止一下没有接话,面色闪过一丝暗淡,转而又恢复如常。回头在重涵本来就很近的耳旁,用带着气息的温婉声音说道: “那我等你管。” 许久没有的心跳如雷声,又重重地回响在重涵身体里,他放开握着的手,一把将钟承止从后搂进臂弯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头在钟承止耳边说: “想去外面吃饭吗,我们不回去。” “随你,你想去哪便去哪。” 钟承止靠在重涵怀里,头枕在重涵颔下,声音温润得如翠玉拂水。 若不是景曲就坐在旁边,重涵是一定要吻下去了,他克制了半天,嘴唇轻轻点在了钟承止额头上: “我们去城外。” 重涵叫了车外的小厮,要他回去通报,今儿他们不回家了,明日上坟栈等家里的车队,再回去拿上坟需要的衣物递过来。 马车穿过满城杏香驶向了城外客栈,重涵一路没有与钟承止说太多话,只是时而低头看着怀里的钟承止。 他只想搂着他,只想他永远不要离开自己身边,永远都在自己臂弯之内。 走出浴池,重润侧头看了下李章明柔弱平坦毫无棱角的典型读书人身材。心道这实在是比钟承止差远了,毫无可观赏性。再看看自己,肌肉分明,身材匀称,个子高挑,恩还不错,幸亏从小有习武。转眼便忘记了刚刚的伤春悲秋少年愁。 整衣梳理后,重涵和李章明便一起去往钟承止的房间。 房里景曲正在给钟承止换药,纱布一层层揭下,露出敷药的伤口。景曲一点点小心地将敷在伤口上的药泥抹掉,又重新换上新的药泥。昨日伤口周围的黑晕已消失,但伤口还未完全结疤。对于重涵、李章明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官家子弟,坐在一旁看得是触目惊心。 重涵忍不住叹道:“这估计要留疤了,真是可惜。” 钟承止笑了一下:“又不是姑娘家,留疤有何可惜的。” 重涵抱起手臂:“姑娘家也没见皮肤生得如你这般漂亮的,待周太医再来,我问他有无什么办法可以不要留疤。” 钟承止笑回:“你又见过多少姑娘家皮肤了?” 重涵手一挥,一个得意的表情:“你未听过风流跌宕重二少吗,二少爷我可是阅人无数。” “哦,李公子,重二少是阅过多少人了?”钟承止带着笑意转头问李章明。 “承止既然与涵儿兄弟相称,以后你我也不必客气,叫我章明就好。恩……我想想,涵儿在佛山时如何我不知,但在京城时估计还未经人事。十二岁入国子监,此后在京城时多在国子监院内,平日不可出院,难得空时又四处玩闹,最多偶尔几次在霞凌阁聚会逢场作戏搂搂抱抱一番,实在没空阅人,而重家也未见有给涵儿侍房的丫鬟,所以……” 李章明还没说完,钟承止就哈哈大笑起来。这等玩笑话,李章明居然回答得如此认真,一下给重涵交了老底,弄得重涵尴尬不已。 “喂,喂,我……我在佛山可是很风流的。”重涵忙在一边自我辩护。 “好好,我知道了。”钟承止还在不住地笑得前仰后摆。景曲一下没拿好位置,撞了一下,弄得钟承止生痛,皱起眉头。 重涵立刻如被刺了一下,伸手握住钟承止搭在枕头上的一只手,拇指在钟承止手背上来回摩挲。 “别动。”重涵和一直没声音的景曲一起叫了一声。 景曲垂目看了一眼重涵抓着钟承止的手,又继续上药,上完之后给钟承止重新包扎。 “看你还笑,别动了。”重涵一脸正色。 钟承止只能又抱着枕头,把头埋在枕头里继续闷笑。 “昨晚韩玉海云两人在其他监生面前大肆宣扬承止的……咳……那个……花容月貌……”李章明感觉有点形容得不太妥当,却又不喜说谎。昨晚其实说得更加夸张。韩玉和张海云的说法是重涵随便在路上捡了个举子带回家都貌胜潘安,李宏风那完全没法比,这些具体的李章明没好意思说出来。 121|脚下船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千古文人登高望远都爱作诗几首,六层墙壁上也挂着不少诗画名家的手笔。加上内场不乏韩玉这种喜欢流连烟花的多情文人,又有风华披靡这文武两榜。这样一个本是声色犬马之地的霞凌阁却给大华文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早已不是寻常酒家南楼可比。 钟承止不禁想到,假若不受战火波及,人为损坏。千百年后霞凌阁定然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传说。优雅的诗词千古传唱,妙手的字画百年流传,向后人述说一个前人的繁华与美好。而政权更迭,哪朝哪代,今日天下姓谁家,对比之下是多么无聊之事。 没坐多久,其他三人便陆续来了。韩玉忿忿不平地表示为何不约在内场,这外边又见不着繁斐一面。几人哈哈一笑揶揄了韩玉半天,开始讨论起先日会试各个试题,谈了一下各自策问的解答和观点。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京城开始转为夜色中的点点灯火与天上繁星遥相辉映。御水珠上缓缓泛出了几艘挂着灯笼的画舫。 重涵对着钟承止介绍说: “大凡过年,天子诞辰和有庆典之时,临水道那边和霞凌阁都会放起烟花,整个御水珠都可以观赏到花火纷呈。那日我们入京镇远大军凯旋,定是有放烟花的,本想带你来看,可惜遇到刺客,下次只能等到天子诞辰了。” 张海云和韩玉对刺客一事知道得不甚清楚,见此时提到,便问了起来。重涵又发挥了他添油加醋眉飞色舞的本领对着张海云和韩玉说书般地描述了一通。 张海云这人,简单说就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其实有着很多种含义,比如才华,伶俐,又比如狡黠,心机。又而张海云也确实是符合这多种含义的人,有才气,有计谋,有心思,同样都是才子,张海云和李章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而重涵则居中带着一点随性。 就重涵的性格,其实本应该不喜欢这种人,而且张海云一开始接触重涵也确实带一些目的性。但是张海云却有着本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聪明人身上的直爽性情,有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意气,这点倒是和重涵颇为投缘。 四人在国子监结成朋友开始,凡是韩玉李章明受点欺负,重涵和张海云必然是要出头的。而且重涵张海云两人玩性都很大,出去一定要胡闹一番。韩玉很多方面是随波逐流,若是单跟着李章明,那一定是个安静书生,不管是不是真在用心看书。只是重涵张海云是两人,影响更大,几人一起时便从着他俩胡闹。 四人这样互补的性格在少年时期成了非常稳固的团体,只是不知往后涉入了大人的红尘烦恼后又会如何。当然重涵和李章明之间的关系定是要更深一层,重涵只有对着李章明才会真正地无话不说,但是张海云却经常能看出来李章明没有发现的一些事情。 例如重涵对钟承止的感情早已变化,张海云便再也不会开一开始的那种玩笑,而李章明此时还毫无发觉,估计只会等到重涵亲自对他说或者实在做得太过明显时才会知道。 而此时,听完重涵关于遇刺的那段评书,张海云说的是: “为何要刺杀你?有何用?” 重涵总想着自己是重家二少爷,被刺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听张海云一问,发现还真是奇怪,拐去当个人质还好说,刺杀自己实在也没什么用途啊。 几人此时已经喝得有些微酣,随便讨论了下没有结果,也没有太过深究。反倒是聊起了钟承止和景曲功夫怎能如此厉害,钟承止则讲了一些四人完全不知道的武林中轶事,全都听得津津有味。 除了韩玉之外,其他几人对过会试其实胸有成竹,并没有大多顾虑,都敞开着喝。韩玉果不其然又吐了,几人又开始揶揄道幸亏没约在内场,不然说不定就要被繁斐看了丑态。 饭饱酒足后,其实已经喝得相当不少了,酒坛子都空了一堆。几人才出霞凌阁,沿着霞凌道离开。 李章明喝得不多没有醉态。钟承止景曲虽然喝了很多,但却好像完全没喝酒一般。而韩玉吐了两场,夜风一吹人也清醒了。只有重涵和张海云两人歪歪扭扭被钟承止和李章明抓着,生怕这两家伙一个不小心横到水里去了。不过还好两人都酒量甚佳,而且四人无外人劝酒时候也喝得还有分寸,没到酩酊大醉的份上。 回到马车上,重涵酒劲下不住地往钟承止身上蹭,抱着钟承止的腰,头不停地在钟承止脖子耳朵周围流连: “你不要忘记,殿试排名,什么都要答应我的。” 钟承止靠在马车内的塌后靠上,手臂搁在靠沿上撑着脑袋,由着重涵在自己身上胡闹,低头笑道: “当然,不过你得考在我前面。” 景曲一改平常端坐直视前方,而是抱手面朝着钟承止和重涵的方向盯着一动不动。 这等注视下,重涵就算再醉点也做不出更出格的事了。 回到重府,魏老叫了下人把重涵扶去房里,钟承止和景曲则自行回房休息。 京城又过了平静祥和的一个春日。 …… 后几日,重涵每日带着钟承止在京城四处游逛,连有些重涵自己都没去过的地儿也都踩了一道。后来城内逛得差不多了,又去了京郊的一些的著名景点,除了皇宫之类不能随便去的地儿,几乎把京城内外踏了个遍。 钟承止对所有东西都很有兴趣,每去个地方都兴致勃勃地四处观看。而对于向导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动力和乐趣。 而且重涵发现,跟着钟承止出门,总会有些意外的收获。例如去梨园之地,会发现钟承止知道很多古今戏曲,甚至帮戏班子改了本子。而去道佛之地,钟承止都可以对着大师或方丈谈得头头是道,惹得对方不住赞叹。 这种几乎无所不知,知无不精的境界,已经不能说是异于凡人了,而是好像根本不是人可为之的。 重涵不禁觉得,自己喜欢上这样一个内外皆非凡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地方是有名但没进去,就是大赌庄――臻融庄。 钟承止和重涵当日学子聚会拿的三张闱票,不约而同都是钟承止重涵和李章明三人各一张,基本是稳过的。但此时杏榜还未出,无法兑现,便说干脆等殿试金榜出来后再来。虽然对于重涵来说,几张闱票兑现的钱实在是不足为道,不过能亲自来兑一下自己名字的票又陪钟承止逛逛倒也不错,便一致决定殿试后再来。 122|摆双阵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om “那又如何?”平安啄了下钟承止脑袋。 “如何会有魂与身体年纪不同的?” “那又如何?” “这魂与身体可能不是一个人的。” 平安抖了抖翅膀,飞到一边的桌子上站着:“那又如何?这些与你无关。你只用收回这人身上的鬼玉便行。” 钟承止转头看着桌上的平安:“这情况只可能是移魂,即便是我与阎王那家伙,用完整的鬼玉移魂,都是很困难的事,你应该最清楚不过。而婉萤身上仅有很淡的气息,说明只是很小的碎块。还不觉得事有蹊跷?而且还不明这个对你有多重要?待收齐的那天……” “我不明!我只知你现在须得尽快集全鬼玉,做好你应做的事。”平安打断钟承止,站在桌上,与钟承止对视,“你可怜那姑娘也好,想别的也好,都毫无意义。帮你与监督你不要成日就知偷懒,就是我的使命,其他对我也毫无意义。” “……” 房里一时沉默。 “行吧,那也要等他们回来,先睡觉。” 钟承止不再回话,合衣倒在塌上就睡。 平安看着背对自己的钟承止,扑腾了几下翅膀,飞进了窗外愈来愈暗沉一色,树与云的剪影里。 入夜。 对比京城近乎彻夜的灯繁酒绿与歌舞升平,几百里外的建安沉静得如早已走过人世沧桑的耄耋老人,只是默默地看着年轻人依然在红尘滚滚间拼命呐喊与挣扎。 岐黄馆被夜色笼罩,除了窗外风吹树动,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 钟承止依然合衣半盖着塌上不甚干净的被子静静沉睡。 突然。 一道寒光,刀刃挥落。 钟承止从睡梦中倏然睁开双眼,迅速掀起薄被,抬腿一踢。 脚击到持刀人拿刀的手腕上,同时翻身滚下榻,顺手拿起地上的长包裹起身反手抬起一档。 婉萤爹狂愤的面容在窗外透入的月光中显得狰狞无比,双目发红,挥刀往钟承止身上直砍。 能看得出,婉萤爹有些许武功底子,但哪是钟承止的对手。 钟承止两三下就锁了婉萤爹的全部招路,侧身手肘往婉萤爹的胸部一撞。婉萤爹顿时向后倒去,滑了一段撞在墙头,瘫坐在地上。 钟承止收了招,手握着长包裹一头,另一头直直指着婉萤爹眉心。 钟承止垂目俯视:“你想干什么?” “这话应是我问才对吧!”婉萤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传出。 “哦?你认为我想干什么?”钟承止回问。 “你想对婉萤做什么?!”婉萤的爹抬高了音量。 “我对婉萤没做什么,而是你对她做了什么。”钟承止依然轻描淡写地说着。 婉萤爹抬起头对着钟承止咆吼:“她是我闺女!我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你怎知不关我的事。”钟承止放下指着婉萤爹的长包裹,转而反手握着,抱起双臂,在房里渡起步,清清淡淡地说道,“尚药局,卢医堂。” 婉萤爹眼神一凛。 “你是发现了什么还偷了什么便要躲起来?又怕太偏僻地儿去京城不太方便,便躲在这?”钟承止继续踱着步漫不经心的样子,“可你觉着……你能躲多久?即便这不是先被我撞上了,难道你还指望着,如此安逸平凡地过一辈子不成?” 婉萤的爹眉头紧皱:“……你……是谁?” “既然你会这么使鬼玉,难道没听过――” 钟承止停止踱步,转头再次俯视坐在地上的婉萤爹,眼里似乎绿光一闪: “――钟馗?” 婉萤的爹瞳孔急剧收缩,双手在地上摩挲,往后靠了靠:“……你……你……钟馗不是应该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相貌丑陋……” “呵呵。”钟承止一笑,温婉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里似乎带着冥冥回响,从而生出一丝邪魅,“在下长得这么不难看实在是抱歉了。不过……现在你是否该给我交代下,婉萤是如何回事?” 钟承止双目直视着婉萤爹。 婉萤爹面上露出一些慌张的神色,同时用慌张的声音喊道:“……我……我……婉萤我女儿而已,你……你是钟馗也不关你的事,别想干什么――!” “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会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且不管你女儿会如何。”钟承止瞳孔里分明地亮起一抹绿光,微弱却在昏暗的房间里丝丝可见。 “你……”婉萤爹还在不自觉地往后挪动。 “你如何能完全移魂?勿要与我打马虎。我会观之以断留不留你与婉萤的性命。”钟承止向前走了一步,绿火依然在其眼里黯然旋转。 婉萤爹死死地蹬着钟承止,粗重地揣气: “……婉萤她娘生她的时候……出血了……出了很多……很多……青儿她没挺过去……我……” 婉萤爹说了一半停下来,目光终于从钟承止身上移走: “然后……我……我…………” 婉萤爹支支吾吾,却始终没说出后半来。 “行了,我明白了。” 钟承止眉头微蹙,打断了婉萤爹欲言又止的重复: “婉萤娘生产时熬不过去了,你又舍不得。于是你在婉萤还没完全离开娘胎,脐带相连的时候,用鬼玉做媒,拿婉萤的血溶在她娘的血里,把婉萤的魂移到她娘的身体内,连半个移魂都不到,所以这么点小碎块也可以办到一个完整的移魂。之后又用你自己的血作引,长年以生血养玉。” 钟承止沉默了须臾,转身望向窗外: “……但实际,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又用自己的寿命,去换一具你妻子的行尸走肉。” “爹……怎么回事。” 钟承止话音刚落,婉萤揉着眼睛,拿着烛台从屋外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呢……?”婉萤环视昏暗的房内,面露疑惑。 钟承止转头看向婉萤。 这一瞬。 婉萤爹趁着钟承止转头的空档,快速拾起地上的刀,骤而往钟承止身上挥砍。 钟承止余光扫到,立刻挥起手中的长包裹,顺势挡住。 刀刃撞到金属的刺耳声在空气中撕裂而过,包裹布合着包裹内黑色玄铁剑鞘一起滑落,露出闪着寒光的剑刃。 婉萤爹就如失神的狂犬,双手握刀,往地上一俯,鞠身又往钟承止身下如啮齿嚼物般袭去。 钟承止手腕往内一折,剑身空中划出一个圆旋,往下垂直挡住横来的刀刃,婉萤爹被剑气重重地往后摔打到墙上。 钟承止手中剑再一翻转,剑刃突然变得仿若透明无物,往前对着婉萤爹直直捅去。 “爹――!!!” 婉萤终于看清周围,一声尖叫,不顾一切扑到她爹身上。 钟承止收势不及,一剑刺穿了婉萤身躯,又刺入了她爹体内。 “啊……爹……,……” “萤儿……萤儿…………青儿啊――――!!!!” 细微的嘶嘶声从婉萤身体里阵阵传出,流溢着暗光的青烟从伤口里袅袅飘起,卷着婉萤气若游丝的呻|吟与她爹撕心裂肺的哭吼,在小小房间里升腾盘卷,旋转浮绕。 钟承止叹了一口气,抽出剑。 青烟顺着剑刃从伤口冲涌而出,如旋风般翻滚在空气中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球体。 随后慢慢收缩,变小,最后如一颗水滴在空中凝聚,坠下落到钟承止手心,变成一快小小的碎玉。 斩鬼剑,斩鬼不斩人。 “你……你……萤儿――!!青儿――!!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婉萤爹浑身无事,仿佛根本未被剑捅过,抱着婉萤,瑟瑟发抖,泪水在其深深的皱纹上流出两道蜿蜒曲折的亮痕。 婉萤伤口留出的血从初时的鲜红逐渐转深,伤口周围逐渐呈黯黑之色,迅速蔓延到全身,整个躯体皮肤收皱发乌,蜷缩僵硬,变得如一具干尸。 “你……你……为何……为何――?!” 婉萤爹不停来回看着怀里的婉萤与面前的钟承止: “你知道吗,婉萤生来就畸形。你没见过那个丑陋古怪的胎儿!你怎么能懂!你怎么明白!我不是杀了我女儿,我是在救她!救她――!!你懂吗,你这个恶鬼――!!恶鬼――!!!” 婉萤爹丧心病狂般对着钟承止吼叫,然后站起身,一手抱着婉萤,一手又举刀胡乱向钟承止挥砍。 钟承止一边闪避一边拾起地上刀鞘套回剑上,又拧起包裹布,拿起自己的那本闲书,三两步跳到房间门口,回手一掌。气劲再次把婉萤爹推得摔倒在地上。 “有时人贪图的越多,能得到的越少。不过十三年的陪伴,与你已是恩赐。好好安葬她,不要逼我杀你。想你也不会告诉我什么了,就此别过。” 钟承止把房门关上,走出了岐黄馆。 黑暗的房间里留下了婉萤爹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寂寥的空气里阵阵回响。 建安镇依然黯沉而宁静,树枝咬着寒风互相厮磨,新嫩的叶苗开始在杈间窜出,冬末的严寒也挡不住春芽的萌长。 而人世的欢笑与泪水,与这冬去春回寒来暑往又有何关。 夜幕笼罩的镇上被月光拉长的身影。 钟承止穿过街道又走到了一开始遇到婉萤的那颗镇边大树下。 昏暗中看着光秃的树枝点缀着点点新叶的轮廓。 钟承止坐到树下,把双手拢进衣袖打了个寒碜。 平安在空中一划飞落到钟承止肩上。 “你高兴了。”钟承止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的白烟消散在夜色中。 “这是你我该做之事,有何高兴与不高兴。”平安一改呱噪,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转头看了平安一眼: “帮我瞧了那叫啥的没,韩玉?那家伙没事吧,就下了一点点泻药给他,居然那么严重?” “死不了。”平安依然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又看了平安一眼。 “你现在倒是安静了。” “你乖乖做事我就安静。”平安在钟承止肩上蹦了一下,头背对着钟承止的目光。 123|抱一会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京城内城,各个深宅大院的院里院外都种有不少杏树,最近早已开得满城飘香,红明映天,仿佛无处不是飘渺着粉霞绯雾的琼台楼阁。 魏老一大清早就派下人去看了榜单,重涵刚睡醒就听到道喜: “恭喜,二少爷与钟公子都高中杏榜!” 自己中榜前日就已得知,钟承止上榜则是今日才确定,重涵乐得喜不胜收,一个咕噜就滚下床洗漱穿戴好往钟承止那边跑。因为前日说好今日一同去看榜,钟承止早就起床在院子里等着重涵。 一夜春雨,满地杏白。 钟承止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于院中杏花树下,一手拿着一枝断枝,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落杏飘散,环若碟飞,扬起衣角袖舞,卷着黑发白袂,在空中伴风轻随。 晨光薄渺,朝霞情雾,透过晶莹的露珠,摇曳的枝叶,穿过芬香的花蕾,润雨的湿尘,洒在满园遍地如雪如云的花瓣之上,洒在花瓣中温婉如玉的笑颜之前,洒在青涩赤纯的少年心中。 重涵刚刚进院子便呆然而立。 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 …… 钟承止见重涵不动便拿着那断枝朝着重涵走过来,笑了笑说: “怎么?发什么呆,不是去看榜么?” “……” 见重涵没回话,钟承止还以为是自己拿着一根长长的断枝有何奇怪: “这个,昨夜打落的,可以放在屋里。”然后把断枝递给重涵。 重涵没有接过断枝,而是一把抓住钟承止拿着断枝的手: “没……没什么。魏老一早叫人去看过了,我们都中了。” 钟承止继续微笑说道:“那还去吗?”好像自己上榜就如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毫无波澜。 “当然去的……走吧。”重涵继续握着钟承止的手,转而十指相扣,另一手接过断枝交给下人要他放在自己房里,便与钟承止、景曲一起出门了。 杏榜放榜张贴在贡院大门外院墙上。钟承止、重涵过去时,果然榜前已经密密麻麻围了成圈的人,外围马车轿子也排了一堆。其实富家子弟肯定早就有下人来看过榜了,还来的多半是榜上有名,自己来瞧瞧热闹的。 没一会找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一问张海云果然也中了,而韩玉满面的春|色丝毫不亚于满城的杏花,那自然也是榜上有名。重涵与张海云在一旁不停揶揄,这绝对是爱情的力量。而李章明居然位列第六,这可是上好成绩,也很是高兴。 几人聊聊走走到榜前的人堆外,想看看自己的名字,李章明的位列第六知道位置很容易就找到,其他几人的名字就不是那么容易找了,主要是太远也看不清楚。 正都摇头晃脑得找个不停,景曲直接在一旁读了出来:“第二十一名,张海云。第二十九名,重涵。第四十二名,钟承止。第二百八十七名,韩玉。” 其实魏老找人看了榜,怎会不知道名次,只是重涵既然要亲自来瞧瞧,便留点悬念给他自己看,没有明说。 重涵一听,喜不自胜。若殿试也是按这个名次,不但他同钟承止、李章明、张海云都能进二甲,而且与钟承止的赌约便是自己赢了,想着就乐。若不是因为这个,就以往重涵定要与张海云打闹一番,居然比自己排位要高。而韩玉这排名基本就快是榜上垫底了,但对他来说已是足够,过了便好,这没到最后几名还算是高于预期。 几人商量了下干脆一起去到霞凌阁吃饭,顺便当是庆祝一番。 既然白日,又如此好天气,还是坐在外围六楼。外围座位可以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小曲,轻轻悠悠。 李章明:“再要准备殿试了,你们说今年皇上会选何样之题?” 张海云:“现在国泰民安,又无外患,起码定是内政,不会提及外交战事,而这两年又没什么水旱之灾。” 重涵:“排开这几样无非就是民生,税赋,人事,生产,土木。” 张海云:“现在当年新旧党争遗病已消愈,国库充盈,又无战事,应当不会在税赋理财上有大的动静。” 李章明:“新皇登基两年多除了这次北征,也未见有好大喜功,南北新官道又竣工不算久,也应不会在近几年有大的土木之兴。” 重涵:“不过正是没有水患之年,才是兴修水利的最好时机,等真有干旱洪水也就晚了,做一小问也是有可能的。” 张海云:“内务*近年更胜。” 李章明:“若考二三问,人事生产应该逃不掉。” …… 重涵与李章明、张海云就如此讨论着天子心事,猜测会出何题。韩玉对这种无甚兴趣,从不插嘴,心想自己只能靠一手好字看能不能往前多混几名。 钟承止也不发一语,就微笑听着三人讨论。李章明发现钟承止没有说话,会试前每日在重涵家温书时,钟承止并不寡言,常有高论,便对钟承止问道:“承止认为如何?” 钟承止笑笑,没有多说:“我也认为是人事。” 重涵在一旁抱怨:“新皇登基第一次科考最难猜,都还不知皇上喜好,我们就撞上了。别说题目,就连卷子上是该当忠臣言辞凛冽,还是该当佞臣溜须拍马都不知道。” 李章明哭笑不得道:“你小点声,天子喜好可不是随便能猜的。” 重涵:“错了,当官一半不就是猜天子喜好,是不能明猜,要在心里闷着猜。” …… 几人随随便便吃着聊着,之后话题又岔到别处,又开始了一贯的揶揄戏谑,嬉笑怒骂。 从霞凌阁六楼往外望去,整个京城都被杏花的薄红覆盖,仿佛用眼睛就能闻出清香流动。 少年登科,前程一片,正如春日花开,如繁似锦。可谁又知春花落尽便是热火与秋凉。 下午回到家,已经来了不少亲戚,重夫人早就设好了家宴,自家也好好庆祝了一番。之后几日同会试之前一样,重涵又把李章明叫来,与钟承止三人一起日日看书讨论做文章。 其实对于这种大官子弟,到此一步便能保了同进士出身,入了门槛便足够了。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之后怎么走经常除了才华还免不了别的东西。而如果过不了科举,进不了门槛,前面则更加麻烦,即便进了也难免被人说来路不正。所以韩家才对韩玉的要求就是能过会试便足够。 重涵其实一样,若不是有与钟承止的约定,估计连书在何方都不记得了,决不会在杏榜到殿试这短短十日,居然还温书?还如此认真?这下不只魏老,连重夫人与重熔都大叹这是儿子弟弟终于长大了? 殿试之前,还有一个简单的复试,也就是确定有无靠作弊中榜,实际作起文章来狗屁不通的那种。 之后三月十五,殿试当日。 所谓盛世,便是休生养息欣欣向荣,人口自然越来越多。尤其大华重商并不重农税,不事农耕的人也一应变多,于是更成就了这样千节百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寻常人眼里的武林江湖,但是又有多少尘世之人能分得清楚。 第二轮上台的人,有人上场便对起他们自己的话来: “赵兄台多日不见,更是意气风发了。” “哼,这自是托阁下的福。” “看赵兄今日的身手,看来那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劳你费心。” “本想与赵兄在最后几轮碰上,这样赵兄也可混个名次,没想在此碰上,只能说赵兄今日实在是时运不佳。” “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要不我让赵兄三招,免得被江湖中人说我水中月王小里趁人之危。” 台下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俩再不过招在台上婆婆妈妈就要请下场去了。 两人无奈开始动手,倒是也真打得难分难舍,有些水平,半天分不出胜负。这般耍得刀舞剑飞是一般人最喜欢看的,一场观众都热闹得很。 眼看这位赵兄的剑被水中月白刃制住,动无可动。突然赵兄拿剑手腕一转,剑柄竟然抽出一把小剑,直击水中月面门。瞬间反败为胜,铜锣声定。 “哼,你们这些一川派阴损招的,此招用得了一次难不成第二次还能有用。” “那就不烦水中月兄多操心了。” “今日镜中花也来了,过得了我水中月这关,你也休想过镜中花那关。” “那便试试看。” “你……” 水中月还想接话,台下又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两打都打完了别占着场子快滚下来。 韩玉转过来问钟承止: “这个镜中花水中月很有名吗?” 钟承止摇摇头说不知道。 几个人看着名单,倒是有兴趣知道那个镜中花会是谁,是不是也似水中月这般废话如此之多。而这个赵兄果然又是先前那个一川派的。 124|舍利子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南方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那边的铁矿与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管理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过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可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归来。可谓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所顾虑,但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到了房里,先撒娇一通,接着便拉着钟承止的手介绍: “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和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说:“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是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是真未把救了重涵一命之事当作大恩。而景曲也不似一般,知道这俩定非凡人: “钟公子如此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妾身也不待两位公子如寻常之辈了,只请两位公子在重府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然后溺宠地横了一眼重涵:“你还知有人道过,这么久如此大的事儿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这不是要准备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来了。”重涵笑嘻嘻地回答。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点重涵额头,“我带回了点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妾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之事,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等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小儿子了若指掌,这会儿瞧了一早重涵对钟承止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房间,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他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院子每日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有下人把重夫人带的吃食端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特地远道一路带回京城,立刻要下人热了,也可见之溺宠。此时也近午时,干脆就当午饭吃了。 刚开始动筷子,下人就道李章明来了。没要通报,李章明直接就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到几人在吃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 “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啃了一大口扎蹄,囫囵吞掉才说: “今日已经在拟草榜了,也无碍了,我爹便问了下方大人我俩考得如何,方大人一笑回之。就是我俩都上榜了。”李章明笑着说完又继续吃。 重涵听着也大喜,忙问道:“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看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已在拟草榜,就是上榜人名次大体已定。要明日才知,说明是进了前十。前十考卷要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所以是今日拿去由皇帝审阅,明日才知名次。 “你小子,还想连中双元不成。”重涵手肘撞了一下李章明笑着回道。 李章明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直接就可以进国子监为荫监生,不用参加乡试。他也没有重涵那没事找事的劲头,于是最多也就只能连中双元了。 “嘿嘿,双元不敢想,能进前十已经很高兴了。”李章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后日我们一同去看榜不?” 重涵点点头:“好啊,不过估计又是一堆人。” 李章明:“那也要亲自看看,把海云、玉儿也叫着。” “玉儿要是榜上有名,定要冲去霞凌阁与繁斐风花雪月了。你是未听到那日披靡擂台他在后台与繁斐说的话,这家伙一点文采全用在讨姑娘欢心上了。”重涵一幅揶揄的表情摇着头。 李章明:“海云说玉儿想把繁斐赎出来。” 钟承止听了问道:“霞凌阁的优伶也是要赎的?” 李章明把口里的咽下,给钟承止详细解释: “说的不是赎,而是聘。霞凌阁就如娘家,从娘家要人回去,就要三书六礼皆不能少。当然并不完全按照婚娶之事来,但大体类似。 聘书、礼书、迎书都要到位,说媒的‘媒人’不是媒婆而是要和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 问名、纳吉,不看生辰八字,而是双方写好以后将如何待之对方,互相过目确定。 纳徵、请期、迎亲则与婚娶差不多。 不过若是普通优伶也就草草了事了,繁斐这种大红牌出阁每次都搞得同高门大户嫁闺女一般,满城皆知。媒人纳礼并无明数,但肯定都是得对得上的。” 钟承止听完哭笑不得地想,这霞凌阁的道道真是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重涵问道:“玉儿想请谁当媒人,又想拿多少聘礼?” 李章明:“他正为此发愁呢,别说找谁当媒人拿多少聘礼。如若是寻常青楼女子,默默无闻赎出来也就罢了,或者就与繁斐在霞凌阁如一直以来见见面述述情也罢了。这样大张旗鼓闹得满京城皆知地把繁斐这种大红牌接回韩家,他爹定是不会允的。() 125|两目的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xs520-“那个刀客的功法招式看起来是鸣鸿派,此人功力不凡,应该是在幽冥名册上之人。”长苑一旁接道。 重涵点了点头继续说:“但无论是班输派还是鸣鸿派现在都并未明确事谁为主,只是有钱便卖货。而假如是林槮的话也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从这三名刺客来判断并无法确定是哪方势力。 而如长苑所说,如此下手方式必然是志在必得,如不是涵儿意外找了不寻常之人同行,绝不可能逃出生天。而涵儿现在无权无职,杀了他能有何用?” 重绥温静静地听着。 重熔一手抱臂一手顶着下巴在房间里踱步,继续说道: “如不分轻重把所有可能的用处都列举下就是: 用处一,取而代之。我们留给涵儿的职位便可空出,但新科进士起码要在翰林院呆个一两年,现在就大动干戈在内城杀人,本末倒置,完全不予考虑。 用处二,调虎离山,如果涵儿被杀,我们必然会举全城兵力缉拿凶手,即便林槮不那么合作,也足以让京城兵力短时间出现缺口,如有要生事的,就是最好时间。但同一,还是成本过高。不过假如对方目的是谋反之大事,乱我们重家确是可行之法。但是目前各地细作情报,并没有大型调兵之事。而萧将军也回到京城,虽只带两千人也是一道大阻力,此时谋反绝不是好时机。 用处三,栽赃嫁祸,下手的地方在内城,针对的又是我们重家,又用了特别的手段,范围可以缩小很多,如果刺杀成功,又刻意留下某些线索,定可以栽赃到某些特定人身上从而挑起一些乱事。 用处四,对方并无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单纯对我们重家的一种威胁,也就是某种宣战。” 重熔站定对望着长苑:“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目标根本不是重润,是马车里的其他人,比如那个钟承止或者某个下人。” 长苑知道重熔是在问他,便回答: “这个可能性极小。 一,两名刺客跳下并未去检查另一辆马车内人的生死,而是直冲我护的这辆车,说明他们目标定是二少爷。 二,两名刺客本都直接冲着我来,而没把那名侍卫当回事。只是那侍卫实在身手不凡,两三招就把拿刀刺客引了过去并迅速压制,对方才会发现情况不对逃跑,说明目标也不是那个举人。 当然也可以说这都是演戏,但那也太过雕琢,可能性几乎没有。” 重熔又点了点头,走到重绥温的桌子前,侧身对着桌面,用手点在桌子上: “其实除了刚刚无分轻重列的那些,还个可能,而且是最合理最值得花如此大代价行刺的可能……”一边说一边望着重绥温。 重绥温大手一挥动,果断地回道:“不可能。当时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一应牵连的人也都已经死了,真要有人知道也不会是拖到现在才动手。” 重熔沉默了一会,不予置否,继续说:“那除掉此条只从刚刚列的那些里,就只有用处三和四还有些可能。而这两种无论是哪种,只能说……” “有人等不及了,不想大家全都坐着观望了。不管是哪边,打着如何主意,有如何目的,只能说有人想着动手了。看来有些事要来得比预料要快得多,我们得提早做准备。” 重绥温接着重熔的话说完。其手指依然慢慢的轻敲在白玉镇纸上,看起来似乎毫无捉力,却见手指下方已经形成一个深深的裂纹,然后趴的一声,镇纸断作两截。 书房内的焚香依然卷着丝缕的轻烟,散着淡淡的古龙涎香。 重熔看着断开的镇纸,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地说: “那个姓钟的举人……” 重绥温眉头一皱:“阴府那边十几年前事情之后这些年毫无声息,如今阎王对武林约束和早就和多年前大不能比,现在即便钟家出世,未必能有什么作为,而且鬼玉不在,钟家人和阎王和个凡人无太大差别。” “但是这是建立在阴府就继续这十几年的不声不响的态度上,如果阎王和钟家真的有心……”重熔依然欲言又止的语气说。 “那姓钟的为何要范险救涵儿?他们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救我们重家的人又有何好处。”再次被重绥温果断地否定。 重涵又只能不予置否:“这个么……或者是这姓钟的一时好心?说不定也真是纯粹的巧合。” “反正如是巧合,此人定过不了明日,死人无所作为。如是钟家人,必然死不了。听涵儿所言,不过一少年,那便留着他在家观察。我倒要看看如今的阴府有何能耐可在今时今日的阳间翻起一丝风浪来。”重绥温双手往桌上一撑,站起身,然后看着长苑: “长苑你去盯着,任何可疑之处向我们报告。” 长苑点头,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 重涵一脸郁闷满肚子气地回到钟承止房间,见到景曲依然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地坐在钟承止床边。一旁的窗户依然大大敞开,夜深后外面愈发寒冷,屋内的暖炉已经挡不住从窗户吹进的寒气,整个房间都冷了下来,温度与室外无异。 钟承止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得重涵更加的心烦意乱,准备不由分说去把窗户关起来。还没走到窗边,突然,一道小小的黑影带着微微绿光从窗外倏地闪入,落到床上。 重涵先以为是幻觉,定睛一看,却是总跟着钟承止的那只平安鸟飞了进来。 景曲一把抓住平安鸟拿起,取下了鸟腿上绑着的一个极小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两颗很小的绿色药丸。 景曲把钟承止扶起,把一颗药丸喂了下去,依然手掌从钟承止脖子抚到小腹,再把钟承止放下,起身关了窗户,把另一颗药丸放到药瓶里收好。然后回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露出钟承止上半身,在钟承止背上没有伤口的那边似乎略有悬空地来回轻轻抚摸。 重涵依然能大概看得出,是某种运气的手法。此时重涵才明白景曲不关窗的原因,原来是等解药。但是无由地觉着自己又被当小孩子看了,愈发郁闷地坐在一旁。 平安对着景曲不满地喳喳叫了几声,转头在房间望了一圈,接着扑腾几下飞到外屋桌子上去啄桌上盘子里的水果。 窗户关上后,房间逐渐又暖了起来。魏老进来加了点木炭,之后走到重涵边上说:“二少爷,是时候休息了,这边老奴会一直看着,如有情况便立刻与少爷知会。” 如此一说,重涵才觉得全身疲惫,但是却不想离开钟承止身边。再看看坐得笔直的景曲,只觉得此人必定在钟承止醒来前就会这么一直坐着了。 给钟承止准备的这间厢房也是个上客房,正房一侧有连一起的暖阁。如景曲和钟承止同住一房那必是睡在这暖阁了,但见景曲似乎也不会睡的样子,于是重涵便回魏老: “我一会困了就在这屋里睡,你不用管了。” “二少爷睡这边可能会睡不太好。”魏老又说。 “行了,你别管了!”重涵实在是烦得没有好语气了。 魏老无奈,只能对旁边守着的下人又吩咐了几句,便见礼退了出去。 加了碳的炉火烧得啪啪作响,房里恢复了温暖。不知过了多久,油灯光下钟承止的面色有了一些好转。景曲不再运功,给钟承止喂了一点温水,再放下盖好被子,又笔直笔直坐在床边目不斜视地看着钟承止一动不动。 重涵知道到这下应该是完全脱险了,立刻感觉到全身倦意凶猛袭来,眼皮不住打架,再也撑不住地闭了下去。 “算是,上次来还小的很,没见着什么就走了。”钟承止放下了窗帘。 “那今天可一定要去看看御水边的盛景,不然就要等天子诞辰和明年过年时候才能看着了。” “那就……” 钟承止话没说完,突然神色一凛,快速向重涵扑去,猛地将重涵紧紧抱在怀里一脚踢开塌旁的暖炉,侧身带着重涵往地上一滚。 车内外同时响起了刀剑劈落和马匹嘶叫的声音,马车被马拉得左右摇摆,晃来晃去。 钟承止一手紧搂着重涵另一手撑着地面动了几个姿势,始终把重涵护在身下,小小的马车内被穿顶而过射入了好几只铁身长箭,基本都被钟承止避过,但无奈车内实在空间太小,又要护着一人,钟承止背上被划过两条长长的伤口。一滩血色染红了锦纹棉袍。 钟承止趴在重涵身上重重地喘气,鲜血从背上顺着脖子流下。重润这时才反应过来是遇到刺客了。 车外响起乒乒乓乓武器碰撞的声音,没过一会又变得鸦雀无声。 重涵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望着一身鲜血的钟承止在自己身上又不敢乱动。 126|都未归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走出浴池,重润侧头看了下李章明柔弱平坦毫无棱角的典型读书人身材。心道这实在是比钟承止差远了,毫无可观赏性。再看看自己,肌肉分明,身材匀称,个子高挑,恩还不错,幸亏从小有习武。转眼便忘记了刚刚的伤春悲秋少年愁。 整衣梳理后,重涵和李章明便一起去往钟承止的房间。 房里景曲正在给钟承止换药,纱布一层层揭下,露出敷药的伤口。景曲一点点小心地将敷在伤口上的药泥抹掉,又重新换上新的药泥。昨日伤口周围的黑晕已消失,但伤口还未完全结疤。对于重涵、李章明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官家子弟,坐在一旁看得是触目惊心。 重涵忍不住叹道:“这估计要留疤了,真是可惜。” 钟承止笑了一下:“又不是姑娘家,留疤有何可惜的。” 重涵抱起手臂:“姑娘家也没见皮肤生得如你这般漂亮的,待周太医再来,我问他有无什么办法可以不要留疤。” 钟承止笑回:“你又见过多少姑娘家皮肤了?” 重涵手一挥,一个得意的表情:“你未听过风流跌宕重二少吗,二少爷我可是阅人无数。” “哦,李公子,重二少是阅过多少人了?”钟承止带着笑意转头问李章明。 “承止既然与涵儿兄弟相称,以后你我也不必客气,叫我章明就好。恩……我想想,涵儿在佛山时如何我不知,但在京城时估计还未经人事。十二岁入国子监,此后在京城时多在国子监院内,平日不可出院,难得空时又四处玩闹,最多偶尔几次在霞凌阁聚会逢场作戏搂搂抱抱一番,实在没空阅人,而重家也未见有给涵儿侍房的丫鬟,所以……” 李章明还没说完,钟承止就哈哈大笑起来。这等玩笑话,李章明居然回答得如此认真,一下给重涵交了老底,弄得重涵尴尬不已。 “喂,喂,我……我在佛山可是很风流的。”重涵忙在一边自我辩护。 “好好,我知道了。”钟承止还在不住地笑得前仰后摆。景曲一下没拿好位置,撞了一下,弄得钟承止生痛,皱起眉头。 重涵立刻如被刺了一下,伸手握住钟承止搭在枕头上的一只手,拇指在钟承止手背上来回摩挲。 “别动。”重涵和一直没声音的景曲一起叫了一声。 景曲垂目看了一眼重涵抓着钟承止的手,又继续上药,上完之后给钟承止重新包扎。 “看你还笑,别动了。”重涵一脸正色。 钟承止只能又抱着枕头,把头埋在枕头里继续闷笑。 “昨晚韩玉海云两人在其他监生面前大肆宣扬承止的……咳……那个……花容月貌……”李章明感觉有点形容得不太妥当,却又不喜说谎。昨晚其实说得更加夸张。韩玉和张海云的说法是重涵随便在路上捡了个举子带回家都貌胜潘安,李宏风那完全没法比,这些具体的李章明没好意思说出来。 “还约好会试前在霞凌阁再聚一场,以期大家都可金榜题名,特地要我来邀约承止,承止如果觉得身体还不适,我先给拒了去。”李章明继续说。 “无碍,这伤过几日应该就没事了。国子监监生估计多半能过会试,以后免不了都是要打交道的,不如早相与之。”钟承止全无介意地回答。 “不舒服就别去,去了也没关系,谁敢欺负你,让我来。”重涵又恢复一脸得意地在一旁说道。 这时,魏老进来了。 重涵便向魏老交代了一下给钟承止做几套衣服的事,又交代给周太医说一声不用再配解药,只用近日再过来看看,开一些调养的方子。此时已近午时,重涵便吩咐了午饭,要下人把桌子拉到床边,就在钟承止的房里四人一起吃了起来。三人聊得甚是开心,景曲一人一语不发。 吃完午饭,李章明便告辞离开,魏老又走了过来,说道: “二少爷,参加会试的举人或监生等要在近日把身份证明交与国子监与贡院登记造册,再自己亲自去贡院压手印取出准考证。钟公子的不如就给老奴同二少爷的一起提交。过几日等身体好些,再叫人送钟公子去贡院压手印取准考证。” 重涵自己从不管这些琐事,此时听魏老说起才知道还有这些麻烦。而魏老没说的麻烦,是没有门路的举子就走前面登记过程,免不了就要多少被收刮,塞些银子出去。 钟承止一听就知道这下自己省钱又省事了,二百两银票暂时是不用动了,便要景曲把前些日子才刚准备好的那些证件交给了魏老。 钟承止毕竟伤还未愈,精神不佳,下午又睡了下去,叫几乎两日没睡的景曲也去休息。重涵昨晚也半夜未睡,等钟承止入睡便回到自己屋同去补眠了。而下午周太医就来了一趟,给半睡半醒的钟承止把了把脉,又开了些调养的方子给魏老。 后几日,钟承止精神好转,要下人把重家的书成堆地搬到自己房里。重府藏书不似凡处,各类兼有。钟承止从中选出不少,每日抱着枕头看书养伤。重涵也几乎没出重府大门,成日呆在钟承止房间,跟着看书聊天。 三年一次科举,每次参加会试的举人或监生等各种试子数以万计。虽然重涵早前觉得钟承止这么年轻就可中举必然有一定才气。自己这伙人有些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直接就可以以荫监生进国子监,不用过乡试就可参加会试。剩下四五品官的子弟虽然有些也是年轻就中举了,但对于这群权贵考个乡试,即便不想刻意作弊,往往各大省城的官儿都是自觉放着过,谁都说不清楚里面水份多少。 而且才子多出在官富人家,是因为这些人从启蒙便受到最好的教育,又无需为生活烦恼,每日只用专心读书不作他想。钟承止这种无名子弟,捐个秀才还好说,中举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即便如此,如若那么容易就能中个进士,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从少年郎考到白发翁还是个举人,还有些人举人就考完了大半辈子。 但这几日下来,重涵却发现钟承止是真的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虽然这数日实际在笑侃闲聊,并未认真向学,但凡往大了聊,钟承止都可以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绝非池中之物。自己对重绥温、重熔信口胡诌的话倒成了真了。 少年心性最经不起激,几日下来,重涵倒开始认认真真看书做起文章来,还着魏老请了早前在京城教自己的老先生来家里作答,唯恐考不出个像样的成绩。后来干脆叫了李章明过来,三人时而辩策,时而斗诗,时而围攻先生,不亦乐乎。 半月过去,二月初六,拿准考证的最后日子。 十几日下来钟承止的伤已大体痊愈。重涵的准考证也一直未拿,专门等着和钟承止一起去取。魏老准备好了马车,和钟承止、景曲、重涵三人一道往贡院驶去。 来到贡院,几人都没想到的是,门口居然排了长长的队。压着最后一天来的人还真不少,其中很多人背着行囊。想想也是,京城的试子正常早就取了证了,这拖到最后一天的定是远道而来。坐着蹲着站着的各位举子已经在贡院门口盘了个蛇阵。 拿证不单要核对证件容貌,还要在准考证上写好该考生现在面色、身高、发长有无残疾等等,每个人都要花不少时间。若要这么站队尾老实排下去,估计都要下午去了。重涵正在想这估计要走后门插队,却见到钟承止在那饶有兴趣地一边走一边一个个看着门口这些排队的举子。 平安鸟不知何时也飞了下来,站在钟承止头上,东张西望。钟承止穿着重涵专门吩咐魏老定制的衣服,不管面料、绣工、做工、款式具是按着最好的来,还配全了配饰发簪。走在阳光下,绸面绣纹反着细光,加之钟承止的体型容貌,头上还顶着一鸟,再加之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英气的景曲,实在是显眼至极,所过之地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们俩。 重涵赶快把钟承止叫了回来,想说这要开后门插队的,还是低调点好。 但魏老显然早有准备,直接叫三人跟着他走,原来早已经招呼好,两人的准考证也已经写好,从偏门进去按个手印就能拿走。 但这队实在太长,居然就排到偏门那去了。一行人走到偏门附近,却看到偏门口围了一圈人在那吵架。原来前面还有个走后门的,却被旁边排队的考生围攻指责。这下四人进去也不好走也不好,便先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待重涵定睛一看,这前面准备插队走后门的,居然是他的死对头——李宏风。 外围不像内场的五六楼是优伶私室,而是一到六楼都是客位,往高自然是风景更好,霞凌阁在京城也是相当高的建筑,坐在顶楼东南半侧可以一俯京城全貌,在西北半侧又可以远瞭北山胜景,外围受欢迎程度丝毫不逊于内场。 不过东北面由于下视禁中,于是这面四到六楼窗户全是封着的,不可让寻常人看全了皇宫大内。 这次重涵和李章明张海云韩玉便是约在外围六层的东南面。钟承止重涵到的时候,天色还未暗,从敞开的窗户向外看,栉比鳞次的大小房屋横竖有致地绘出一个雄伟壮阔的京城。 千古文人登高望远都爱作诗几首,六层墙壁上也挂着不少诗画名家的手笔。加上内场不乏韩玉这种喜欢流连烟花的多情文人,又有风华披靡这文武两榜。这样一个本是声色犬马之地的霞凌阁却给大华文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早已不是寻常酒家南楼可比。 钟承止不禁想到,假若不受战火波及,人为损坏。千百年后霞凌阁定然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传说。优雅的诗词千古传唱,妙手的字画百年流传,向后人述说一个前人的繁华与美好。而政权更迭,哪朝哪代,今日天下姓谁家,对比之下是多么无聊之事。 没坐多久,其他三人便陆续来了。韩玉忿忿不平地表示为何不约在内场,这外边又见不着繁斐一面。几人哈哈一笑揶揄了韩玉半天,开始讨论起先日会试各个试题,谈了一下各自策问的解答和观点。 127|糊涂了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xs520. 重涵与爹每年只呆一半时日,与娘却是全年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常深厚。 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南方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那边的铁矿与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管理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过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可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归来。可谓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所顾虑,但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到了房里,先撒娇一通,接着便拉着钟承止的手介绍: “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和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说:“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是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是真未把救了重涵一命之事当作大恩。而景曲也不似一般,知道这俩定非凡人: “钟公子如此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妾身也不待两位公子如寻常之辈了,只请两位公子在重府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然后溺宠地横了一眼重涵:“你还知有人道过,这么久如此大的事儿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这不是要准备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来了。”重涵笑嘻嘻地回答。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点重涵额头,“我带回了点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妾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之事,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等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小儿子了若指掌,这会儿瞧了一早重涵对钟承止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房间,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他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院子每日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有下人把重夫人带的吃食端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特地远道一路带回京城,立刻要下人热了,也可见之溺宠。此时也近午时,干脆就当午饭吃了。 刚开始动筷子,下人就道李章明来了。没要通报,李章明直接就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到几人在吃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 “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啃了一大口扎蹄,囫囵吞掉才说: “今日已经在拟草榜了,也无碍了,我爹便问了下方大人我俩考得如何,方大人一笑回之。就是我俩都上榜了。”李章明笑着说完又继续吃。 重涵听着也大喜,忙问道:“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看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已在拟草榜,就是上榜人名次大体已定。要明日才知,说明是进了前十。前十考卷要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所以是今日拿去由皇帝审阅,明日才知名次。 “你小子,还想连中双元不成。”重涵手肘撞了一下李章明笑着回道。 李章明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直接就可以进国子监为荫监生,不用参加乡试。他也没有重涵那没事找事的劲头,于是最多也就只能连中双元了。 “嘿嘿,双元不敢想,能进前十已经很高兴了。”李章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后日我们一同去看榜不?” 重涵点点头:“好啊,不过估计又是一堆人。” 李章明:“那也要亲自看看,把海云、玉儿也叫着。” “玉儿要是榜上有名,定要冲去霞凌阁与繁斐风花雪月了。你是未听到那日披靡擂台他在后台与繁斐说的话,这家伙一点文采全用在讨姑娘欢心上了。”重涵一幅揶揄的表情摇着头。 李章明:“海云说玉儿想把繁斐赎出来。” 钟承止听了问道:“霞凌阁的优伶也是要赎的?” 李章明把口里的咽下,给钟承止详细解释: “说的不是赎,而是聘。霞凌阁就如娘家,从娘家要人回去,就要三书六礼皆不能少。当然并不完全按照婚娶之事来,但大体类似。 聘书、礼书、迎书都要到位,说媒的‘媒人’不是媒婆而是要和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 问名、纳吉,不看生辰八字,而是双方写好以后将如何待之对方,互相过目确定。 纳徵、请期、迎亲则与婚娶差不多。 不过若是普通优伶也就草草了事了,繁斐这种大红牌出阁每次都搞得同高门大户嫁闺女一般,满城皆知。媒人纳礼并无明数,但肯定都是得对得上的。” 钟承止听完哭笑不得地想,这霞凌阁的道道真是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重涵问道:“玉儿想请谁当媒人,又想拿多少聘礼?” 李章明:“他正为此发愁呢,别说找谁当媒人拿多少聘礼。如若是寻常青楼女子,默默无闻赎出来也就罢了,或者就与繁斐在霞凌阁如一直以来见见面述述情也罢了。这样大张旗鼓闹得满京城皆知地把繁斐这种大红牌接回韩家,他爹定是不会允的。 重涵:“确实,那他准备如何办?” 李章明:“没有办法,成天愁肠满肚,说要找承止谈谈。” “诶?”钟承止一愣,颇为不明,“为何要找我谈?” “因为就是你成全他们俩的啊。”重涵一边给钟承止夹菜一边说,“何况今时你也是与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等中了进士便更是如此,估计还想请你当媒人呢。” 钟承止继续哭笑不得地想,这理由的逻辑好似不是那么通顺。 李章明看着钟承止说道:“承止你就等殿试金榜后和他谈谈商量下,后日先看看玉儿能否上榜,若没上那他爹就更不可能应了此事。” 重涵:“他要是过不了,就要一个人留在国子监了,那才是可怜呢。” 几人聊聊侃侃吃完了午饭,午后把同样等着放榜无所事事的张海云与韩玉叫来一起玩起了投壶,连景曲都参与其中。 然后重涵四人发现根本不能同钟承止与景曲这两个家伙玩,因为这俩人百发百中完全没得悬念。钟承止只得被排除挤兑在外当了计分的,景曲继续做回他的雕塑。 投壶每人四矢,计分法多种,例如第一支投中否,连续投中否,最后一只投中否,中的哪个孔,分数各不相同,一轮下来输的人喝酒。 自然,韩玉定是那个喝得最多的,不过还好喝的是重夫人从南方带回的甜酒,不至于又吐了。不过好几碗下肚逃不掉面色通红,又被重涵与张海云揶揄了一下午。 …… 春日暖,少年伴,韶华游笑杏花瓣,朝来夕去何知还…… 故文无第一,这其中确实没有真的谁强谁弱。 当今天家姓孙,天子名煦。 孙煦可说是少年即位,至今登基才两年有余,年岁不过二十又四,还没完全脱掉青涩之感。各项礼节与读题发卷之后,孙煦环视了一下全场考生。 钟承止研好墨水,正欲答卷,此时略抬起头,正好与孙煦四目相对,钟承止眼中绿光稍纵即逝,微微皱了下眉头。 孙煦停住与钟承止对视了一瞬,又继续看向别处。随后宦官宣告皇上离场,便只剩下了考生的奋笔疾书之声。 策题大体是: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而谓之于君,谓之于臣,谓之于民,谓之于社稷,谓之于天下大道,究竟何为中,何为和。 于君也,如何判其之中,如何使其为和,如何使天下中和,使万物位育。” 128|瓷碗边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那叫什么正事?搂搂抱抱吃吃喝喝的叫正事了?” 钟承止又弹了平安鸟肚子一下: “那几人的爹你没听到吗,混熟了才好做事。而且看来这几人似乎也不是没脑子那种。” “与他们混熟有何用?与皇上混熟就可以了。” “……你的脑子能不能不要停留在鸟的水平。”钟承止觉得对鸟说话与对牛弹琴无甚区别,虽然是对着会说话的鸟。 “你敢说我笨!我是来监督你的!就知道你偷懒!偷懒!”平安鸟一边说一边在钟承止头上跳来蹦去。 “刚刚本是想去打听点事。但是看到这桌人就改了主意,现在再回去也不好,只能换个地方问了。” 钟承止一直在看路边的店铺,不久就进了一家小店里去。 “掌柜,这多少钱?”钟承止指着摊上对着掌柜问道。 “八钱一两,公子也是去参加会试的吧。这还大半个月呢,天天拿这泡水喝,早一壶晚一壶,保你考试时候精神抖擞金榜题名!”店里掌柜马上探过来回答。 “那就承掌柜吉言了,拿三两吧。” 掌柜的好好两声,转头去给钟承止称药材。 “掌柜的,我看你这多是些补气养血的药材,凑不成方子,这镇上万一有人生病怎么办?”钟承止一边等着一边顺便的口气问道。 “镇上还有个大夫,听说前几年还是宫里太医局的御医呢。啧啧,估计怎么得罪人被赶出来了。你不知道那人脾气,简直就是粪坑里的石头。真在宫里没被杀头算他命大,前些年他就带着女儿就在这镇上住了下来。建安是南北官道修好后才热闹起来,早年就个小村子。就算这几年,不是科举或京城有啥大事,平常镇上冷清得很。就那么丁点人,大多都找那石头看病拿药了,轮不到我这卖,进了也是白进,不如卖点补品就可以了。”掌柜手上没停,回答道。 “真巧,昨儿大雨客栈也没房了。我便寻了个民家讨个住处,就是这家。” “他家那臭石头让你住?”掌柜转过头来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女儿让我住的,给她爹说了些好话。” “真的假的?别是看上公子你长得俊想给她女儿寻个女婿了。” “呵呵,没有的事。婉萤是个好姑娘,约莫也早许了人了。”钟承止笑着摇摇头。 “哎说起这个啊,他父女俩刚来的时候,镇上好多上门说媒的,都被那石头给赶了出来,后来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去了。这一说都三四年了,那石头爹完全没点给女儿说媒的意思。” 掌柜突然放小声音,一手挡在嘴边说道:“村里人都说,说不准其实婉莹就是那石头的这个。” 掌柜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神秘兮兮地给了钟承止个眼神:“但是啊,早前萤儿看着也确实很小孩心性,不似与她爹有什么不寻常关系。哎谁知道呢,管他的,过自己日子好了。来,公子的东西收好了。” “谢谢。”钟承止接好东西,给掌柜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回外面熙熙攘攘的集市,每个算卦的摊都围着一圈问卦求解科考仕途的举子。 “如何,你到底打听什么?动手就好。”平安鸟又扑腾过来。 “昨日我在他家走动了下,最里面房间有间小灵堂,有三个牌位,祭拜的应该是他爹娘与媳妇。”钟承止边走边还在看着路边的摊铺。 “婉萤的娘?” “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可以说就是可以说,不可以说就是不可以说。” 钟承止顿了会,转头看着平安:“……我说平安,你是没看出来婉萤身上有什么不寻常?” 叽叽喳喳。平安寻常鸟叫了一下,转身飞走了。 钟承止顺着路边摊铺走走看看,买了点小女孩喜欢的小物与一些水果便往回走。 回到岐黄馆,婉莹正在厨房外摘菜,见到钟承止,展颜说道: “钟大哥,回来了。” 钟承止对着婉萤微微一笑,走过去:“去集市走了下,这个给你。”钟承止给了婉萤一个适合小女孩的头花。 “诶!好可爱!”婉萤起身接过头花。 “还有这个。”钟承止又把另样东西给了婉萤。 “啊小糖人!我爹都不给我买呢!”婉萤一脸开心地说。 “你爹当你大人了。” “我还小呢,什么大人。” “你几岁了?” “我……” “萤儿!”婉萤的爹突然从房里冲出大吼一声。 婉萤赶紧闭了嘴,偷偷对钟承止吐了下舌头,小声说道:“爹今天没有出诊。”之后又转头对着她爹说,“爹,我开始烧饭了,一会就好。”然后回头对钟承止甜甜笑了一下,把钟承止给她的东西小心收好,又收拾了下地上摘好的菜,进了厨房去。 “你!少管闲事,多嘴多舌就给我滚!”婉莹爹对着钟承止吼了一句,一副忿忿的样子转头走回内屋。 钟承止没有回话,也回了自己那房间,拿着那本《京城轶事》坐在凳子上看起来。 没一会平安又倏地从窗口飞进来,落到钟承止头上乱抓:“喂!喂!明天不是就去京城了,你到底准备何时下手?” “你给我下来。”钟承止用书去拍头上的平安。 “回答啊,回答啊,什么时候动手?” 钟承止放下书,平安便又落到钟承止头上,钟承止也不继续拍它了。顿了下说道: “下手的话,那女孩能有救吗?” “你还操心这种事,天下苍生的命你操不完心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平安回。 钟承止又稍停:“……这孩子本身是无辜的,如果有办法……比如你这样……” “我不一样!如果有选择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平安立刻打断了钟承止的话。 钟承止发现了自己的出言不当:“……对不起。” “该做的事你不做,只会死更多无辜的人,你应该清楚得很。”平安从钟承止头上飞到一旁的案上。 “行了我知道了,你别管了。” “我就是来管你的!只有今晚了,你……” “爹,你要出去吗?饭已经好了。” 门外传来婉莹的说话声音,接着门上一声轻响打断了平安的说话。 “不出去,拿到房里去吧。”婉萤爹的声音。 钟承止打开门,婉莹正举着案盘往从厨房走出来,而婉萤的爹正在钟承止房间外。 这时,一掌柜模样的人急匆匆地闯进院子,对着婉萤的爹焦急地说道: “婉大夫,有个书生上吐下泻的,看着快不行了,您赶快与我一起去看看!” “吃饭呢没看到?吃完再去。”婉萤的爹头都没回一下。 “哎您别,您到我客栈吃去,有酒有肉要吃啥都包了。这书生看起来来历不简单,也不知哪吃坏肚子,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您可别耽搁了,我多给点银子还不成吗!”掌柜凑过来苦苦哀求。 钟承止转过头目光正好撞到婉萤的爹,两人对视了一下。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即逝。 婉萤的爹鼻子哼了一声一挥衣袖,回头往房里走。 “哎哎,婉大夫啊,您可别闹脾气……我这真急得……”掌柜确实是急得满头大汗。 “阿四,爹是去拿包袱去了,准备跟着你走呢。”婉萤在一旁说。 阿四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哦哦,我都快急死了,幸亏他中午不是我们店吃的饭,不然真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婉萤爹走了出来,哼了一声,直接往门外走,阿四赶紧地跟上。 “那我们先吃吧。”婉萤笑着对钟承止说,“我给你端过来。” 钟承止跟着走到厨房,饭菜已分好放在案盘上。一盘木耳烧鸡,一盘清水白菜,一旁蒸笼里白嫩嫩的几个馒头。菜香满鼻。 “饿了吧,快拿去吃去。”婉萤说完夹了两个馒头放碗里,放到钟承止的案盘上。 “一起吃吧,可以说说话。”钟承止端起案盘说道。 “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 “‘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意思是文人自己一边吃喝一边说话还不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来。” “哈哈,我爹还要我不许与你说话。”婉莹又吐吐舌头小声说着。 “你爹把你当宝贝了,说话也不行。”钟承止笑回。 “嘿嘿,我爹对外人凶对我挺好的。我会好好孝敬他一辈子。” “你要嫁人了就不能照顾你爹了。” “……”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把饭菜放到院子里的石桌凳上,平安落了下来。钟承止把在集市买的一点水果搁在碟里也放在桌上,方便平安啄食。 129|真浪费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xs520。 “那叫什么正事?搂搂抱抱吃吃喝喝的叫正事了?” 钟承止又弹了平安鸟肚子一下: “那几人的爹你没听到吗,混熟了才好做事。而且看来这几人似乎也不是没脑子那种。” “与他们混熟有何用?与皇上混熟就可以了。” “……你的脑子能不能不要停留在鸟的水平。”钟承止觉得对鸟说话与对牛弹琴无甚区别,虽然是对着会说话的鸟。 “你敢说我笨!我是来监督你的!就知道你偷懒!偷懒!”平安鸟一边说一边在钟承止头上跳来蹦去。 “刚刚本是想去打听点事。但是看到这桌人就改了主意,现在再回去也不好,只能换个地方问了。” 钟承止一直在看路边的店铺,不久就进了一家小店里去。 “掌柜,这多少钱?”钟承止指着摊上对着掌柜问道。 “八钱一两,公子也是去参加会试的吧。这还大半个月呢,天天拿这泡水喝,早一壶晚一壶,保你考试时候精神抖擞金榜题名!”店里掌柜马上探过来回答。 “那就承掌柜吉言了,拿三两吧。” 掌柜的好好两声,转头去给钟承止称药材。 “掌柜的,我看你这多是些补气养血的药材,凑不成方子,这镇上万一有人生病怎么办?”钟承止一边等着一边顺便的口气问道。 “镇上还有个大夫,听说前几年还是宫里太医局的御医呢。啧啧,估计怎么得罪人被赶出来了。你不知道那人脾气,简直就是粪坑里的石头。真在宫里没被杀头算他命大,前些年他就带着女儿就在这镇上住了下来。建安是南北官道修好后才热闹起来,早年就个小村子。就算这几年,不是科举或京城有啥大事,平常镇上冷清得很。就那么丁点人,大多都找那石头看病拿药了,轮不到我这卖,进了也是白进,不如卖点补品就可以了。”掌柜手上没停,回答道。 “真巧,昨儿大雨客栈也没房了。我便寻了个民家讨个住处,就是这家。” “他家那臭石头让你住?”掌柜转过头来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女儿让我住的,给她爹说了些好话。” “真的假的?别是看上公子你长得俊想给她女儿寻个女婿了。” “呵呵,没有的事。婉萤是个好姑娘,约莫也早许了人了。”钟承止笑着摇摇头。 “哎说起这个啊,他父女俩刚来的时候,镇上好多上门说媒的,都被那石头给赶了出来,后来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去了。这一说都三四年了,那石头爹完全没点给女儿说媒的意思。” 掌柜突然放小声音,一手挡在嘴边说道:“村里人都说,说不准其实婉莹就是那石头的这个。” 掌柜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神秘兮兮地给了钟承止个眼神:“但是啊,早前萤儿看着也确实很小孩心性,不似与她爹有什么不寻常关系。哎谁知道呢,管他的,过自己日子好了。来,公子的东西收好了。” “谢谢。”钟承止接好东西,给掌柜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回外面熙熙攘攘的集市,每个算卦的摊都围着一圈问卦求解科考仕途的举子。 “如何,你到底打听什么?动手就好。”平安鸟又扑腾过来。 “昨日我在他家走动了下,最里面房间有间小灵堂,有三个牌位,祭拜的应该是他爹娘与媳妇。”钟承止边走边还在看着路边的摊铺。 “婉萤的娘?” “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可以说就是可以说,不可以说就是不可以说。” 钟承止顿了会,转头看着平安:“……我说平安,你是没看出来婉萤身上有什么不寻常?” 叽叽喳喳。平安寻常鸟叫了一下,转身飞走了。 钟承止顺着路边摊铺走走看看,买了点小女孩喜欢的小物与一些水果便往回走。 回到岐黄馆,婉莹正在厨房外摘菜,见到钟承止,展颜说道: “钟大哥,回来了。” 钟承止对着婉萤微微一笑,走过去:“去集市走了下,这个给你。”钟承止给了婉萤一个适合小女孩的头花。 “诶!好可爱!”婉萤起身接过头花。 “还有这个。”钟承止又把另样东西给了婉萤。 “啊小糖人!我爹都不给我买呢!”婉萤一脸开心地说。 “你爹当你大人了。” “我还小呢,什么大人。” “你几岁了?” “我……” “萤儿!”婉萤的爹突然从房里冲出大吼一声。 婉萤赶紧闭了嘴,偷偷对钟承止吐了下舌头,小声说道:“爹今天没有出诊。”之后又转头对着她爹说,“爹,我开始烧饭了,一会就好。”然后回头对钟承止甜甜笑了一下,把钟承止给她的东西小心收好,又收拾了下地上摘好的菜,进了厨房去。 “你!少管闲事,多嘴多舌就给我滚!”婉莹爹对着钟承止吼了一句,一副忿忿的样子转头走回内屋。 钟承止没有回话,也回了自己那房间,拿着那本《京城轶事》坐在凳子上看起来。 没一会平安又倏地从窗口飞进来,落到钟承止头上乱抓:“喂!喂!明天不是就去京城了,你到底准备何时下手?” “你给我下来。”钟承止用书去拍头上的平安。 “回答啊,回答啊,什么时候动手?” 钟承止放下书,平安便又落到钟承止头上,钟承止也不继续拍它了。顿了下说道: “下手的话,那女孩能有救吗?” “你还操心这种事,天下苍生的命你操不完心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平安回。 钟承止又稍停:“……这孩子本身是无辜的,如果有办法……比如你这样……” “我不一样!如果有选择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平安立刻打断了钟承止的话。 钟承止发现了自己的出言不当:“……对不起。” “该做的事你不做,只会死更多无辜的人,你应该清楚得很。”平安从钟承止头上飞到一旁的案上。 “行了我知道了,你别管了。” “我就是来管你的!只有今晚了,你……” “爹,你要出去吗?饭已经好了。” 门外传来婉莹的说话声音,接着门上一声轻响打断了平安的说话。 “不出去,拿到房里去吧。”婉萤爹的声音。 钟承止打开门,婉莹正举着案盘往从厨房走出来,而婉萤的爹正在钟承止房间外。 这时,一掌柜模样的人急匆匆地闯进院子,对着婉萤的爹焦急地说道: “婉大夫,有个书生上吐下泻的,看着快不行了,您赶快与我一起去看看!” “吃饭呢没看到?吃完再去。”婉萤的爹头都没回一下。 “哎您别,您到我客栈吃去,有酒有肉要吃啥都包了。这书生看起来来历不简单,也不知哪吃坏肚子,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您可别耽搁了,我多给点银子还不成吗!”掌柜凑过来苦苦哀求。 钟承止转过头目光正好撞到婉萤的爹,两人对视了一下。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即逝。 婉萤的爹鼻子哼了一声一挥衣袖,回头往房里走。 “哎哎,婉大夫啊,您可别闹脾气……我这真急得……”掌柜确实是急得满头大汗。 “阿四,爹是去拿包袱去了,准备跟着你走呢。”婉萤在一旁说。 阿四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哦哦,我都快急死了,幸亏他中午不是我们店吃的饭,不然真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婉萤爹走了出来,哼了一声,直接往门外走,阿四赶紧地跟上。 “那我们先吃吧。”婉萤笑着对钟承止说,“我给你端过来。” 钟承止跟着走到厨房,饭菜已分好放在案盘上。一盘木耳烧鸡,一盘清水白菜,一旁蒸笼里白嫩嫩的几个馒头。菜香满鼻。 “饿了吧,快拿去吃去。”婉萤说完夹了两个馒头放碗里,放到钟承止的案盘上。 “一起吃吧,可以说说话。”钟承止端起案盘说道。 “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 “‘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意思是文人自己一边吃喝一边说话还不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来。” “哈哈,我爹还要我不许与你说话。”婉莹又吐吐舌头小声说着。 “你爹把你当宝贝了,说话也不行。”钟承止笑回。 “嘿嘿,我爹对外人凶对我挺好的。我会好好孝敬他一辈子。” “你要嫁人了就不能照顾你爹了。” “……”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把饭菜放到院子里的石桌凳上,平安落了下来。钟承止把在集市买的一点水果搁在碟里也放在桌上,方便平安啄食。 130|非凡人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钟承止话没说完,突然神色一凛,快速向重涵扑去,猛地将重涵紧紧抱在怀里一脚踢开塌旁的暖炉,侧身带着重涵往地上一滚。 车内外同时响起了刀剑劈落和马匹嘶叫的声音,马车被马拉得左右摇摆,晃来晃去。 钟承止一手紧搂着重涵另一手撑着地面动了几个姿势,始终把重涵护在身下,小小的马车内被穿顶而过射入了好几只铁身长箭,基本都被钟承止避过,但无奈车内实在空间太小,又要护着一人,钟承止背上被划过两条长长的伤口。一滩血色染红了锦纹棉袍。 钟承止趴在重涵身上重重地喘气,鲜血从背上顺着脖子流下。重润这时才反应过来是遇到刺客了。 车外响起乒乒乓乓武器碰撞的声音,没过一会又变得鸦雀无声。 重涵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望着一身鲜血的钟承止在自己身上又不敢乱动。 钟承止喘着粗气在重涵耳边问道: “受伤没有?” “没……没有。”重涵不知所措的回答。 “小伤也算……箭有毒。” “没……多亏你,完全没事。” “那就……好。”钟承止说完便晕了过去 哐当一声。 景曲打开车门,长苑和景曲走进车内,马车里的空间对这两人的体形来说实在太过狭小。 “少爷有无事?”长苑看了一眼情况蹲下问道。 “我……没事,承止他……”重涵依然有些慌张,抬头望着长苑又低头看着身上的钟承止,依然不敢乱动。 景曲俯身单脚跪地用手指沾了点钟承止身上的鲜血在鼻下闻了闻,然后一把横身抱起钟承止,并让钟承止胸贴着自己,而不至于背朝下。然后对着重涵说: “你家在哪,带我去。” 重涵一时还有点晃神。 “快!” 景曲中气十足的一吼,重涵终于反应过来,几人立刻出来跳下马车。 四周一片狼藉,两个车夫都倒在血泊之中。另一辆马车已经被乱箭射穿了个透,残木满处,马已倒地,车身下一片血泊,还在缓缓往外漫溢。想必车里面的下人没一个能活。 而重润这辆马车不远处地上,乱七八糟横着不少似乎被剑劈得折断或弯曲的箭枝。拉车的马也还好好地在边上原地站着,时不时踏一下脚。 重涵望了一眼抱着钟承止身形笔直高大的景曲,刚刚须臾时间马车外发生之事已可以大概了然。看来一定是有人及时反应过来挥落了不少射下的剪枝,并稳住车马,**车内不多的箭才能被钟承止护着他避过,而且马车不至于翻倒。听刚才的声音刺客定不只一人,如此短时间就被全打发走,加上前面所做的这些,绝非长苑一人可为之。 而就重涵对长苑的了解,应该更倾向破车而入救人,眼前这些更像景曲所做。如此以来,假若这次没有带着钟承止回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们,骑马。”景曲用头指了下黑色汗血马。 重涵点了点头,立刻翻上黑马,对景曲问道“你呢?” “快,去你家。”景曲声音浑厚果断,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重涵也不疑惑拉起马缰就往自己家驾去。长苑解下了拉马车的马,立刻跟上。景曲抱着钟承止徒步跟着马跑了起来。 汗血马名不虚传,虽然在巷道里无法全力奔驰,比起一般马确实速度极快。没一点路,长苑已被甩了一段距离。但景曲就这么徒步跑还抱着一人,居然可以一直不近不远跟着不落下。 出事地已离重府不远,半刻不到就到了,重涵前脚下马,景曲后脚就跟了上来,长苑没一会也到了。 门口的守门看到重涵,立刻开门,府内迅速向内传声道,二少爷回来了,一群下人出来迎接。 重涵急冲冲地往府内走。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迎了上来,看了一看几人问道: “二少爷,怎么回事?” “遇到刺客。快!请大夫!客房收拾好没?”重涵焦急地喊道。 “已经收拾好了。”老管家点头回道。 老管家吩咐了一个下人去找大夫,又带着重涵一行人走过垂花门,快速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东边跨院的厢房。房内早已生好暖炉点好灯,进房立刻感觉一阵温暖。 景曲将钟承止背朝上放在床上,又将钟承止的头轻轻侧放在枕头上。 “剪刀。”景曲浑厚果断的声音再次响起。 “快!剪刀!”重润心急火燎的对着老管家重复。 老管家显然是经验丰富,已经要下人准备好了剪刀毛巾温水和绷带,并把油灯端到床边照亮。 景曲直接把钟承止衣服剪破,把上衣全部脱下,然后拿毛巾小心地避开伤口擦掉周围的血渍。 “怎么样?”重润在一旁帮手递东西,忧心忡忡地问道。 “伤口不深,但有毒。”景曲手不停,头也没转,面无表情地回答。 重涵看着床上的钟承止,伤口确实不是很深,血已经自然地有点止住。但是还在渗出的血已经不是早前的鲜红色,而是乌黑发紫,伤口周围的皮肤也往外晕着丝丝青黑。 钟承止身材清癯,长相秀美如女子,平常寥寥几眼看去会是一种弱不禁风的少爷印象。脱下衣服却发现全身筋肉紧致清晰可见,但又不似寻常武人的精壮刚硬,带着些许少年般的柔和温婉。在暖黄的烛光下,错落有致的线条,白纸若曦的皮肤,有一种刚柔相济的妖异美感,即便这长长的伤口也丝毫瑕不掩瑜。 重涵看得颇有点口干舌燥,大冷天硬是渗了一背的汗,感觉自己急躁不安的心情里混杂着一些别的初次感受到的东西,挠得自己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堵得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曲将背上的一大包行囊放在桌子上,翻了一下,拿出一个小盒。取出盒中一个小药瓶,将药瓶里的药膏倒出于纱布,再轻轻涂抹在伤口上。然后用盒里的还有一小盒与平常绣花不同的针线将略深的一处伤口缝合,又拿出另一个药瓶的药泥涂抹在伤口外,再包扎好。 这时候请的大夫才匆匆赶来,看了看伤口的处理,点了点头,又给钟承止把了下脉,然后对着重涵说道: “所受外伤无碍,但伤口的□□已经开始往体内渗透,现在全身脉象都开始转疲软,这位公子身体底子甚好,若寻常人早就已经毒渗全身而亡。但即便这位公子如不快找到解药,也挺不过明天。” 重涵只觉得心里被重重一击,抓着大夫的手臂问道:“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大夫摇摇头:“实不相瞒,这类武家的毒,千奇百怪,即便能通过毒性调出解药的,也需要花时间细致调配,不是一两日可完成的事情。” “那难道没救了?”重涵抓着大夫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大夫显然被抓的有些吃痛,眉头皱了皱说:“我只能开些活血护心的方子,让毒性发作慢一点,再取点血样回去尝试调配解药。如果拖延的时间里能抓住刺客直接要到解药才是最好的。” 131|寻常人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涵儿早啊。”钟承止面色依然不是很好,略有虚弱却恢复了平日戏谑的语气面带笑容地和重涵打招呼。 重涵彻底放下心来,坐到钟承止旁边,看着他抱着几个大枕头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什么时候醒的?” “半夜就醒了,睁眼就见你睡得四仰八叉。只得叫景曲把你抱到暖阁去,免得被旁人看到丢了重家二少爷的体面。”钟承止笑着回道。 重涵也笑着答:“去你的,那叫豪放,谁如你这般姑娘家家似的抱着枕头。” “哎我这是为啥抱着枕头呢。” 显然钟承止是在打趣,重涵一听却立刻认真起来,说道:“承止,等你再好一点,我们便去对着天地好好地结拜兄弟。” “恩?”钟承止刚含了一口清粥,还没吞下去含糊地说着:“无视秀了捉兄弟相里认落就好,哈儿。(不是说了这兄弟心里认了就好,涵儿。)” 重涵居然也听懂了,回道:“不行,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义弟,天下只要我重家能管得住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受欺负。这次科举无论你是否能考取功名,我重涵也许你一个好前程。以后你和景曲便呆在重家,来日只要有我重涵一口吃的决不会亏待于你们。” 钟承止听了有点讪讪,心里百味陈杂,眼中闪过一抹绿光,垂下眼睑,柔声说道:“涵儿你不必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这伤我受了不过是吃痛抱几天枕头,给你们寻常人受了不去整条命也要去半条的。既然你我有缘遇上,我定做不到袖手旁观,非是什么大恩大德。” “既然如此你便更不要与我客气,这不是报恩,只是你我的缘分。以后你就当我是亲哥,就如我和我大哥一般相处便好。” 钟承止一笑,回:“你这重家二少爷也太便宜了,随便遇上个人没二日就对人掏心掏肺的。” 重涵回到前几日那得意的笑颜说:“这就是二少爷我任性,你钟承止,我看着就乐意掏心掏肺的,谁也拦不了。” 钟承止无以再反驳,又如浴春风般笑起,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那好,以后我可就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了,可别嫌我吃得太多。” 重涵哈哈一声,在钟承止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尽管吃,看不撑死你的。对了,昨日你那衣裳也毁了。那袍子一看就不是凡物,真是好生可惜,待我去给你做几件差不多的。”说完便起身出门魏老魏老地叫起来,想必是去招呼衣裳一事了。 钟承止不禁莞尔摇了摇头。 平安一扑腾飞落到钟承止头上,还乱蹦达几下: “是啊,定做不到袖手旁观。哈?差点命就去了,还说不会比钟馗砸,人钟馗好歹进了朝堂。你呢?皇帝面都没见到就准备真进阴曹地府了。” “哎这不是没事了吗。有惊无险便行。”钟承止抱着枕头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的祖宗您老可千万别再有惊无险了。”平安换了阎王的声音:“你知这样传物要花多少力气么,这次是正巧黑白无常都在,摆了阵给你传的。而且这几年进贡来的药材越来越少,很多方子都配不出来了,用一个少一个的,下次缺个人少个物啥的,你就等着去见真阎王吧。” “行了行了,知道了,人真阎王绝没你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这处不安全,今天那侍卫不知道在干嘛,平常形影不离。以后我在重家里你们看着点,那家伙在别出来说话。” “我看重绥温那家伙未必猜不到你是谁。”阎王回道。 “猜出来是猜出来,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表面功夫是得做的。而假如他没猜到,也别送答案给人的。而且如今他未必觉得我们是什么威胁。”钟承止接着说。 “也是,我闪了,再说一遍,你可别再闹这种事了。” “快滚。” 说完钟承止朝平安肚子弹了弹指头,平安用鸟的声音叫了几声不满地扑腾扑腾飞了出去。 重涵出了屋子找魏老,前后没见着人,便在整府里乱穿找人,进了正院却遇到了重熔,便问: “大哥知道魏老去哪了吗?” 重熔看着重涵上下打量一番:“魏老出去替爹办事了,午前应该能回来,你这蓬头垢面的,昨晚一宿没睡?” 重涵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仪容不整了。嘿嘿一笑,“和衣睡的,我一会去收拾下。” “你那个钟承止如何了,看你这么高兴,是没事了?”重熔问。 “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昨日他衣裳也剪了,我想找魏老替他做几套衣裳。” “不是身中剧毒,熬不过今日吗,这么快便好了?” 重涵知道事有蹊跷,只得什么都往景曲身上堆。“是他家那侍卫有奇药,本只想试试,一吃就好了,实在是运气。” 重熔不予置否,负手看着的重涵:“这个钟承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好好给我说说。” 重涵听得一凛,心想看来果然是骗不过大哥:“昨日……不是说过了吗。” “你在建安才遇到此人,前后相识不过二日。凭你能查到什么,最多翻到一点卷案。说得那么详尽,要么是人家告诉你的,要么就是你胡编乱造。旁人告诉你的不可尽信,你胡编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胡编,确实查过,确实是湖南一家族后代,父母双亡,朝德十九年的进士,都是有卷案的,你不信可以去查。只是他那个侍卫确实奇特而已。”重涵只能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地继续接着昨天半胡诌的坚持。 重熔依然负手看着重涵,这弟弟他再了解不过,没有多说:“等他能下床活动了,带来给爹和我看看,殿试金榜以前,我都在京城,你可得给我考个好成绩出来。” “真的,这次这么久!看我给你考个状元。”重涵高兴地回答。 重熔溺宠地笑了笑:“你可别最后连会试都过不了。行了,快去收拾下,不成样子,一会魏老回来了我要他去寻你。” 重涵进自己屋里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到浴室沐浴。刚下水还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李章明来了。 重涵李章明同岁,自小每年凡在京城,不管读书玩耍,必是与李章明一起。李章明不同其他公子哥,思虑细腻但却性格耿直,正事上一向认真不做半点虚假。后到国子监,同为荫监生,一起读书的都是些权贵子弟,且都在爱玩闹的年纪。如不是一直有李章明在旁潜濡默被,重涵这爱玩闹的性子估计早跟着其他人被带歪了。而李章明如不是有重涵这样人情练达众星捧月的朋友,在那般年纪环境里这般性格,免不了是被孤立的份。表面上李章明老被重涵欺负戏弄,但若是别人惹得李章明半点不悦,重涵一定会出来出头。且重涵和人出去玩闹,从来都带着李章明,于是谁也不敢冷落了李章明。 随着年岁渐长,立身处世中少了些孩童心性,多了份人情世故。重家李家朝堂位置又愈来愈高,权势越来越大,重涵李章明更是丝毫不得被人怠慢,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显得珍贵,彼此都心认对方这朋友,无话不谈。 而闯浴室这档子事,两人互相做了不下数次。李章明听得重涵在洗澡,直接就进到浴室。重涵心情正好,见到李章明进来,二话不说,首先一个着力把李章明给拉下水来,哈哈作笑。李章明显然已是早习惯被重涵作弄,干脆脱了衣服,把下人支走,两人一起泡起澡来。 “昨日你回信说遇刺,说得不甚详细,我忧心了一晚又不好离席,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章明问。 重润靠坐在池边,把昨日长苑与重绥温说的过程又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同李章明转述了一道。听得李章明直皱眉头: “如此听来。这钟承止虽然定不是坏人,但看来似乎颇有背景,你就这样要与人义结金兰,问得你父兄没有?” 132|大杀阵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到二月初二,重涵的娘也从南方归来。 重涵与爹每年只呆一半时日,与娘却是全年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常深厚。 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南方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那边的铁矿与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管理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过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可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归来。可谓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所顾虑,但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到了房里,先撒娇一通,接着便拉着钟承止的手介绍: “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和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说:“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是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是真未把救了重涵一命之事当作大恩。而景曲也不似一般,知道这俩定非凡人: “钟公子如此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妾身也不待两位公子如寻常之辈了,只请两位公子在重府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然后溺宠地横了一眼重涵:“你还知有人道过,这么久如此大的事儿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这不是要准备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来了。”重涵笑嘻嘻地回答。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点重涵额头,“我带回了点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妾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之事,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等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小儿子了若指掌,这会儿瞧了一早重涵对钟承止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房间,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他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院子每日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有下人把重夫人带的吃食端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特地远道一路带回京城,立刻要下人热了,也可见之溺宠。此时也近午时,干脆就当午饭吃了。 刚开始动筷子,下人就道李章明来了。没要通报,李章明直接就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到几人在吃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 “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啃了一大口扎蹄,囫囵吞掉才说: “今日已经在拟草榜了,也无碍了,我爹便问了下方大人我俩考得如何,方大人一笑回之。就是我俩都上榜了。”李章明笑着说完又继续吃。 重涵听着也大喜,忙问道:“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看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已在拟草榜,就是上榜人名次大体已定。要明日才知,说明是进了前十。前十考卷要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所以是今日拿去由皇帝审阅,明日才知名次。 “你小子,还想连中双元不成。”重涵手肘撞了一下李章明笑着回道。 李章明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直接就可以进国子监为荫监生,不用参加乡试。他也没有重涵那没事找事的劲头,于是最多也就只能连中双元了。 “嘿嘿,双元不敢想,能进前十已经很高兴了。”李章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后日我们一同去看榜不?” 重涵点点头:“好啊,不过估计又是一堆人。” 李章明:“那也要亲自看看,把海云、玉儿也叫着。” “玉儿要是榜上有名,定要冲去霞凌阁与繁斐风花雪月了。你是未听到那日披靡擂台他在后台与繁斐说的话,这家伙一点文采全用在讨姑娘欢心上了。”重涵一幅揶揄的表情摇着头。 李章明:“海云说玉儿想把繁斐赎出来。” 钟承止听了问道:“霞凌阁的优伶也是要赎的?” 李章明把口里的咽下,给钟承止详细解释: “说的不是赎,而是聘。霞凌阁就如娘家,从娘家要人回去,就要三书六礼皆不能少。当然并不完全按照婚娶之事来,但大体类似。 聘书、礼书、迎书都要到位,说媒的‘媒人’不是媒婆而是要和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 问名、纳吉,不看生辰八字,而是双方写好以后将如何待之对方,互相过目确定。 纳徵、请期、迎亲则与婚娶差不多。 不过若是普通优伶也就草草了事了,繁斐这种大红牌出阁每次都搞得同高门大户嫁闺女一般,满城皆知。媒人纳礼并无明数,但肯定都是得对得上的。” 钟承止听完哭笑不得地想,这霞凌阁的道道真是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重涵问道:“玉儿想请谁当媒人,又想拿多少聘礼?” 李章明:“他正为此发愁呢,别说找谁当媒人拿多少聘礼。如若是寻常青楼女子,默默无闻赎出来也就罢了,或者就与繁斐在霞凌阁如一直以来见见面述述情也罢了。这样大张旗鼓闹得满京城皆知地把繁斐这种大红牌接回韩家,他爹定是不会允的。 重涵:“确实,那他准备如何办?” 李章明:“没有办法,成天愁肠满肚,说要找承止谈谈。” “诶?”钟承止一愣,颇为不明,“为何要找我谈?” “因为就是你成全他们俩的啊。”重涵一边给钟承止夹菜一边说,“何况今时你也是与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等中了进士便更是如此,估计还想请你当媒人呢。” 钟承止继续哭笑不得地想,这理由的逻辑好似不是那么通顺。 李章明看着钟承止说道:“承止你就等殿试金榜后和他谈谈商量下,后日先看看玉儿能否上榜,若没上那他爹就更不可能应了此事。” 重涵:“他要是过不了,就要一个人留在国子监了,那才是可怜呢。” 几人聊聊侃侃吃完了午饭,午后把同样等着放榜无所事事的张海云与韩玉叫来一起玩起了投壶,连景曲都参与其中。 然后重涵四人发现根本不能同钟承止与景曲这两个家伙玩,因为这俩人百发百中完全没得悬念。钟承止只得被排除挤兑在外当了计分的,景曲继续做回他的雕塑。 投壶每人四矢,计分法多种,例如第一支投中否,连续投中否,最后一只投中否,中的哪个孔,分数各不相同,一轮下来输的人喝酒。 自然,韩玉定是那个喝得最多的,不过还好喝的是重夫人从南方带回的甜酒,不至于又吐了。不过好几碗下肚逃不掉面色通红,又被重涵与张海云揶揄了一下午。 …… 春日暖,少年伴,韶华游笑杏花瓣,朝来夕去何知还……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第一日。 门口的队果然排得比那日拿证还要夸张,队伍周围还站着一些士兵在维护秩序,避免有人拥挤插队。每个进场的考生都要被带进一屋内,脱衣检查有无夹带,还有所带食物文房等是否藏着东西。近万试子应考,可见这队伍前进速度之慢。 自此时开始,便是大华三年一度的科举,处处都由礼部或者皇帝亲自过手,容不得半点虚假,也自然无法开后门了。不过有条件的富家子弟一般都早早地叫下人来代为排队,本人来了直接替换便好,这总是没法管的。魏老果然早已安排好此事,钟承止和重涵到的时候,那下人前面就不到二十人,不用排多久就能进去。 到了这处,景曲终于无法和钟承止形影不离了。进贡院大门前,钟承止便要景曲和魏老一起回去,后日再一起来接。 133|黑暗中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京城内城,各个深宅大院的院里院外都种有不少杏树,最近早已开得满城飘香,红明映天,仿佛无处不是飘渺着粉霞绯雾的琼台楼阁。 魏老一大清早就派下人去看了榜单,重涵刚睡醒就听到道喜: “恭喜,二少爷与钟公子都高中杏榜!” 自己中榜前日就已得知,钟承止上榜则是今日才确定,重涵乐得喜不胜收,一个咕噜就滚下床洗漱穿戴好往钟承止那边跑。因为前日说好今日一同去看榜,钟承止早就起床在院子里等着重涵。 一夜春雨,满地杏白。 钟承止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于院中杏花树下,一手拿着一枝断枝,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落杏飘散,环若碟飞,扬起衣角袖舞,卷着黑发白袂,在空中伴风轻随。 晨光薄渺,朝霞情雾,透过晶莹的露珠,摇曳的枝叶,穿过芬香的花蕾,润雨的湿尘,洒在满园遍地如雪如云的花瓣之上,洒在花瓣中温婉如玉的笑颜之前,洒在青涩赤纯的少年心中。 重涵刚刚进院子便呆然而立。 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 …… 钟承止见重涵不动便拿着那断枝朝着重涵走过来,笑了笑说: “怎么?发什么呆,不是去看榜么?” “……” 见重涵没回话,钟承止还以为是自己拿着一根长长的断枝有何奇怪: “这个,昨夜打落的,可以放在屋里。”然后把断枝递给重涵。 重涵没有接过断枝,而是一把抓住钟承止拿着断枝的手: “没……没什么。魏老一早叫人去看过了,我们都中了。” 钟承止继续微笑说道:“那还去吗?”好像自己上榜就如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毫无波澜。 “当然去的……走吧。”重涵继续握着钟承止的手,转而十指相扣,另一手接过断枝交给下人要他放在自己房里,便与钟承止、景曲一起出门了。 杏榜放榜张贴在贡院大门外院墙上。钟承止、重涵过去时,果然榜前已经密密麻麻围了成圈的人,外围马车轿子也排了一堆。其实富家子弟肯定早就有下人来看过榜了,还来的多半是榜上有名,自己来瞧瞧热闹的。 没一会找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一问张海云果然也中了,而韩玉满面的春|色丝毫不亚于满城的杏花,那自然也是榜上有名。重涵与张海云在一旁不停揶揄,这绝对是爱情的力量。而李章明居然位列第六,这可是上好成绩,也很是高兴。 几人聊聊走走到榜前的人堆外,想看看自己的名字,李章明的位列第六知道位置很容易就找到,其他几人的名字就不是那么容易找了,主要是太远也看不清楚。 正都摇头晃脑得找个不停,景曲直接在一旁读了出来:“第二十一名,张海云。第二十九名,重涵。第四十二名,钟承止。第二百八十七名,韩玉。” 其实魏老找人看了榜,怎会不知道名次,只是重涵既然要亲自来瞧瞧,便留点悬念给他自己看,没有明说。 重涵一听,喜不自胜。若殿试也是按这个名次,不但他同钟承止、李章明、张海云都能进二甲,而且与钟承止的赌约便是自己赢了,想着就乐。若不是因为这个,就以往重涵定要与张海云打闹一番,居然比自己排位要高。而韩玉这排名基本就快是榜上垫底了,但对他来说已是足够,过了便好,这没到最后几名还算是高于预期。 几人商量了下干脆一起去到霞凌阁吃饭,顺便当是庆祝一番。 既然白日,又如此好天气,还是坐在外围六楼。外围座位可以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小曲,轻轻悠悠。 李章明:“再要准备殿试了,你们说今年皇上会选何样之题?” 张海云:“现在国泰民安,又无外患,起码定是内政,不会提及外交战事,而这两年又没什么水旱之灾。” 重涵:“排开这几样无非就是民生,税赋,人事,生产,土木。” 张海云:“现在当年新旧党争遗病已消愈,国库充盈,又无战事,应当不会在税赋理财上有大的动静。” 李章明:“新皇登基两年多除了这次北征,也未见有好大喜功,南北新官道又竣工不算久,也应不会在近几年有大的土木之兴。” 重涵:“不过正是没有水患之年,才是兴修水利的最好时机,等真有干旱洪水也就晚了,做一小问也是有可能的。” 张海云:“内务*近年更胜。” 李章明:“若考二三问,人事生产应该逃不掉。” …… 重涵与李章明、张海云就如此讨论着天子心事,猜测会出何题。韩玉对这种无甚兴趣,从不插嘴,心想自己只能靠一手好字看能不能往前多混几名。 钟承止也不发一语,就微笑听着三人讨论。李章明发现钟承止没有说话,会试前每日在重涵家温书时,钟承止并不寡言,常有高论,便对钟承止问道:“承止认为如何?” 钟承止笑笑,没有多说:“我也认为是人事。” 重涵在一旁抱怨:“新皇登基第一次科考最难猜,都还不知皇上喜好,我们就撞上了。别说题目,就连卷子上是该当忠臣言辞凛冽,还是该当佞臣溜须拍马都不知道。” 李章明哭笑不得道:“你小点声,天子喜好可不是随便能猜的。” 重涵:“错了,当官一半不就是猜天子喜好,是不能明猜,要在心里闷着猜。” …… 几人随随便便吃着聊着,之后话题又岔到别处,又开始了一贯的揶揄戏谑,嬉笑怒骂。 从霞凌阁六楼往外望去,整个京城都被杏花的薄红覆盖,仿佛用眼睛就能闻出清香流动。 少年登科,前程一片,正如春日花开,如繁似锦。可谁又知春花落尽便是热火与秋凉。 下午回到家,已经来了不少亲戚,重夫人早就设好了家宴,自家也好好庆祝了一番。之后几日同会试之前一样,重涵又把李章明叫来,与钟承止三人一起日日看书讨论做文章。 其实对于这种大官子弟,到此一步便能保了同进士出身,入了门槛便足够了。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之后怎么走经常除了才华还免不了别的东西。而如果过不了科举,进不了门槛,前面则更加麻烦,即便进了也难免被人说来路不正。所以韩家才对韩玉的要求就是能过会试便足够。 重涵其实一样,若不是有与钟承止的约定,估计连书在何方都不记得了,决不会在杏榜到殿试这短短十日,居然还温书?还如此认真?这下不只魏老,连重夫人与重熔都大叹这是儿子弟弟终于长大了? 殿试之前,还有一个简单的复试,也就是确定有无靠作弊中榜,实际作起文章来狗屁不通的那种。 之后三月十五,殿试当日。 钟承止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盖着各种章的文件与两张银票,打开看了看。 “……” “二百两?”钟承止将银票往地上一拍。 “你们当是哪?你们当是干嘛?在边城买个房子置点产业?还是紧衣缩食地过小日子?在京城与那些公子哥们混,二百两就够吃一顿的。要易云自己来与我说,堂堂一阎王托人入世好意思就给二百两?” “没办法,这几年没什么钱,还要管一府的人吃穿用度,只有这么多,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景曲用他毫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脸惟妙惟肖模仿出了阎王的语气。 钟承止嘴角有点抽:“找那几个还乖的门派要啊,不然拿点值钱东西来换,要我给你们指路当铺在哪?” “东西不能随便拿下来,每年上贡的大多都是实物,也无多少银两黄金。不过用度上是无碍的,你平常的衣着文房带了一点出来。”景曲前半段依然是阎王语气,后半换了自己的寻常语气。 “为何要与那些公子哥混?直接中个状元,皇上难道还不亲见?”平安在一旁插嘴。 “知道文无第一吗,状元说中就中的?何况也不是见了皇上就完事的,要从长计议。反正这点钱是肯定不成的,要易云给我想办法,不然哪都别想我去。”钟承止又往银票上一拍。 “你小子,给我够了。”平安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你果然在偷听,让我吃没吃的,用没用的,冻得半死不活的,别想要我做事。拿点值钱东西来换了,别忽悠我没钱。”钟承止对着平安说。 “我当个阎王我容易吗,有钱我自己还想入世去吃喝嫖赌乐呢。二百两够你好吃好喝一年了,混个官自己贪污受贿去。”阎王的声音对着钟承止反驳。 “……” 钟承止恍然大悟地扶着下巴点了点头:“去赌确实是个办法。行,先就这么着,万一输光了再找你。” “你……给我好好办事别给我搞砸了。平安、景曲盯着他点。”平安继续发着阎王的声音。 “再砸会有钟馗那么砸么,自己人都没了。”钟承止起身整理了下衣裳。 “……哎现在我管不了几个人,你凡事多加小心。” “还指望你不成,行了死不了,大不了也就一死。去看看有无开门卖早点的,快给我换衣裳,要冻死了还要饿死了。”钟承止转身对着景曲说,一边把银票文件折回信封还给景曲。 景曲收好信封,帮钟承止换了才带来的锦纹棉袍。这棉袍虽内夹棉却完全看不出,无甚厚度。宽袖玉带,全身素色却正身锈满暗纹,细看可以看到中间的玉兔图纹,不细看却与花纹浑然一体,巧夺天工。景曲又帮钟承止梳了髻发,全身整理好便一同往镇上走去。 晨光熹微,镇上酒店已经开门卖早点。 “两份鱼糊面,四个软羊包子。” 景曲叫好了餐点,与钟承止在一桌坐下。 天色尚早,但已有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食物的香味与热气,飘散在晨雾潮寒的空气中,混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与一唱一和的买卖声,市井在微红的朝色中苏醒。 热腾腾两碗面端上,大半碗下肚,钟承止方感觉身体回过暖来。 还没全吃完,酒店门口来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下来个仆人翻开车帘放好踏脚凳,便见重涵搭着仆人的手走了下来,然后几步迈进酒店。 钟承止向景曲交代了几句,放下碗筷走了过去。重涵正四处张望,看到钟承止不由露出一脸惊诧。 换了一身锦袍梳好发髻的钟承止,自然与前日完全不同的气度。缓缓走近,一步一举翩翩尔雅,青丝微拂,如玉容颜对重涵露出那招牌般如沐春风的微笑,轻轻见礼,看得重涵半响没说出话来。 没一会,景曲牵好马走了过来,端正地站到钟承止身后。 景曲身长近九尺,肩宽腿长,虽并不魁梧,但远远看都能感觉出服袍下健硕的体格,青筋凸起的手背看起来遒劲有力,目光凌然周身英气逼人。立在钟承止旁边比钟承止高出大半个头,大有护主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场。 钟承止转头看了眼景曲,想到什么似地对重涵说道: “哦,这是我家书童,昨日没与你说,两人打扰你家不知是否方便,他与我住一间即可。” 重涵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方便得很,打趣地说道:“你家这书童,实在看起来不似书童,好似将军一般。” 钟承止一笑:“一会不正要去看将军吗,现在启程吗?吃过早饭没有?” 134|谁的信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景曲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钟承止。 钟承止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盖着各种章的文件与两张银票,打开看了看。 “……” “二百两?”钟承止将银票往地上一拍。 “你们当是哪?你们当是干嘛?在边城买个房子置点产业?还是紧衣缩食地过小日子?在京城与那些公子哥们混,二百两就够吃一顿的。要易云自己来与我说,堂堂一阎王托人入世好意思就给二百两?” “没办法,这几年没什么钱,还要管一府的人吃穿用度,只有这么多,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景曲用他毫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脸惟妙惟肖模仿出了阎王的语气。 钟承止嘴角有点抽:“找那几个还乖的门派要啊,不然拿点值钱东西来换,要我给你们指路当铺在哪?” “东西不能随便拿下来,每年上贡的大多都是实物,也无多少银两黄金。不过用度上是无碍的,你平常的衣着文房带了一点出来。”景曲前半段依然是阎王语气,后半换了自己的寻常语气。 “为何要与那些公子哥混?直接中个状元,皇上难道还不亲见?”平安在一旁插嘴。 “知道文无第一吗,状元说中就中的?何况也不是见了皇上就完事的,要从长计议。反正这点钱是肯定不成的,要易云给我想办法,不然哪都别想我去。”钟承止又往银票上一拍。 “你小子,给我够了。”平安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你果然在偷听,让我吃没吃的,用没用的,冻得半死不活的,别想要我做事。拿点值钱东西来换了,别忽悠我没钱。”钟承止对着平安说。 “我当个阎王我容易吗,有钱我自己还想入世去吃喝嫖赌乐呢。二百两够你好吃好喝一年了,混个官自己贪污受贿去。”阎王的声音对着钟承止反驳。 “……” 钟承止恍然大悟地扶着下巴点了点头:“去赌确实是个办法。行,先就这么着,万一输光了再找你。” “你……给我好好办事别给我搞砸了。平安、景曲盯着他点。”平安继续发着阎王的声音。 “再砸会有钟馗那么砸么,自己人都没了。”钟承止起身整理了下衣裳。 “……哎现在我管不了几个人,你凡事多加小心。” “还指望你不成,行了死不了,大不了也就一死。去看看有无开门卖早点的,快给我换衣裳,要冻死了还要饿死了。”钟承止转身对着景曲说,一边把银票文件折回信封还给景曲。 景曲收好信封,帮钟承止换了才带来的锦纹棉袍。这棉袍虽内夹棉却完全看不出,无甚厚度。宽袖玉带,全身素色却正身锈满暗纹,细看可以看到中间的玉兔图纹,不细看却与花纹浑然一体,巧夺天工。景曲又帮钟承止梳了髻发,全身整理好便一同往镇上走去。 晨光熹微,镇上酒店已经开门卖早点。 “两份鱼糊面,四个软羊包子。” 景曲叫好了餐点,与钟承止在一桌坐下。 天色尚早,但已有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食物的香味与热气,飘散在晨雾潮寒的空气中,混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与一唱一和的买卖声,市井在微红的朝色中苏醒。 热腾腾两碗面端上,大半碗下肚,钟承止方感觉身体回过暖来。 还没全吃完,酒店门口来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下来个仆人翻开车帘放好踏脚凳,便见重涵搭着仆人的手走了下来,然后几步迈进酒店。 钟承止向景曲交代了几句,放下碗筷走了过去。重涵正四处张望,看到钟承止不由露出一脸惊诧。 换了一身锦袍梳好发髻的钟承止,自然与前日完全不同的气度。缓缓走近,一步一举翩翩尔雅,青丝微拂,如玉容颜对重涵露出那招牌般如沐春风的微笑,轻轻见礼,看得重涵半响没说出话来。 没一会,景曲牵好马走了过来,端正地站到钟承止身后。 景曲身长近九尺,肩宽腿长,虽并不魁梧,但远远看都能感觉出服袍下健硕的体格,青筋凸起的手背看起来遒劲有力,目光凌然周身英气逼人。立在钟承止旁边比钟承止高出大半个头,大有护主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场。 钟承止转头看了眼景曲,想到什么似地对重涵说道: “哦,这是我家书童,昨日没与你说,两人打扰你家不知是否方便,他与我住一间即可。” 重涵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方便得很,打趣地说道:“你家这书童,实在看起来不似书童,好似将军一般。” 钟承止一笑:“一会不正要去看将军吗,现在启程吗?吃过早饭没有?” “在客栈吃过了,现在就走,能在天黑前赶到京城,应该路上能撞个正好。”重涵看了看钟承止与景曲只有一匹马,便说,“天气寒冷,不然你与我一同坐马车?” “好啊,走吧。” 说完钟承止便毫不客气地朝重涵的马车走去,在仆人搀扶下,一脚迈进马车。 马车内宽敞奢华,正中后方一张矮塌上铺着绸缎坐垫,旁边一个小凳,中间放着一锅暖炉。 重涵跟着钟承止进了车,见钟承止一幅懒散却又毫无不得体地坐在塌的一侧,眼睑半垂,面上依然带着淡淡微笑,温婉的声音在暖暖的车内响起: “昨夜未睡好,补一下眠,重兄别介意。” 重涵坐到钟承止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钟承止。 从小与重涵打交道的同龄人,不是下人就是一些趋炎附势之人。这些人多是唯唯诺诺说话做事无不小心谨慎。再或者就是国子监的荫监生这些同是权贵子弟的公子哥,虽然平常玩玩闹闹似乎百无忌惮,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排了位。对自己排位上的人什么话可言不可言,什么事当做不可做,什么礼能免不可免,都心中有数从不僭越。即便有李章明、韩玉、张海云这样关系较好稍无顾虑的,也独没见过钟承止这款。既看不清来历又摸不清深浅,一举一行得体不失礼却又并不重礼,似乎完全没拿重涵身份当回事。但偏生又毫不惹人厌恶,还能心生几分想亲近之情来。 前日派长苑去查钟承止底细,只查到是朝德十九年的湖南南县举人,家中父母双亡,留下些许家产,并不富足但也够不事生产只读书考功名。这底细说有什么都有,说无什么都无。先前想着估计是家道中落,今日再看到钟承止与他这十分不书童的书童还有被牵着的那匹良驹,只道人更是一头雾水。 钟承止手臂搁在塌沿的软垫之上,撑着脑袋,双目闭阖。 “钟弟若非是昨晚整夜都在抱佛脚?” 重涵回问了一句,却见钟承止半响没反应。仔细一看,竟是睡着了。 重润摇头讪讪一笑,取出了一张薄毯给钟承止披上。 重涵从南方过来自己一辆马车,下人物资一辆。来接他的韩玉、张海云各一辆马车。 135|想如何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小女子一直不愿接见韩公子,具是因为小女子心知韩公子是真心诚意,绝非普通客人的逢场作戏。而且出生不凡又才学满腹,并非小女子可高攀之辈。于是不想误了一个赤子之心,才故作姿态,如让韩公子伤了心神,实在不是小女子所愿。今晚小女子愿陪韩公子一夜促膝长谈,交得互相心意。” 繁斐这话说得甚是给韩玉面子。韩玉百感交集地交替看着繁斐,和繁斐身后的钟承止,那目光翻译过来就是以后我韩玉为你钟承止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周围的人都看着都不禁莞尔。 钟承止转身坐回座位,对旁边景曲低语了几句,本在景曲肩上的平安鸟便飞了出去。 韩玉也牵着繁斐的手坐下,雅间里的人便也纷纷回座。这时,六楼有一黑衣男侍带着另一个舞姬落了下来,这位舞姬也是闭月榜上的霞凌阁大红牌,名叫绘云,在场之人无人不晓。和繁斐恬静的气质不同,绘云则活泼爱笑,轻快得走到重涵和李章明中间,见了个礼坐下,看来是钟承止特地给重涵请下来的。 而繁斐坐在韩玉和张海云中间,这样重涵四人都有美女在侧作陪。钟承止则坐在重涵和景曲中间侧身望着中洞。 突然间,全阁响起高昂的磬声琴声。楼檐上的灯笼顺着一应全灭,只留下中空的笼光旋转。 六楼正北的房间再次打开,房间里悠悠火光。两队黑色身影提着灯笼从房间里流动而出,沿着六楼的栏杆旁站了一整圈。 榆聆风曼妙的身型再次出现,在门内的火光衬托下绘出一个优美的剪影。然后榆聆风跳上栏杆,往下直坠,落到几乎最底,脚一踏就在一个木桩上跃高,又回到半空之中,凌空舞起。随着优雅的舞姿旋身踏到另一个木桩上,再次跃空而舞。如此交错反复,就这样在空中的木桩之间,回转盘旋如仙女一般翥凤翔鸾,周身的轻纱彩带跟着一起翩跹绽放。 全场惊叹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闭月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就此一舞就如足以惊艳四海。在场之人莫不觉得今日来阁真是三生有幸,明日起满京城定要将今晚之景传为一大佳话。 在暗暗的笼光缓旋,浮彩叠影下,钟承止轻轻往重涵肩上一靠,对着重涵耳边小声说道:“够显摆了吧。” 重涵一边美人在侧,绘云名声不次繁斐,也是京城公子竞相追求的一大佳人。尤其绘云性格落落大方,随意便可侃侃而谈,作陪助兴皆是谈笑风生。虽然在闭月榜上落后繁斐几位,人气却似乎更在繁斐之上。 换了从前,重涵一定要与绘云好好说天侃地,谈笑古今一番来博得佳人一笑,不虚他自己风流跌宕重二少的名号。今日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这个心思。只觉得暗光交错中肩旁钟承止的体香,温婉的声音,眼角余光里时而轻动的身影,惹得自己心神恍然,悸动连连,只觉得应该是醉了去了,再也不能多喝。 榆聆风一曲舞完又在木桩上连连踏步,跳回自己房间,六楼灯笼又鱼贯入室,房门渐关。而楼檐的灯笼又开始一盏盏亮起,满阁又回复了光亮。 时间也已经不早,雅间内学子开始互相道别,相继离开。重涵这桌有两大美女作陪兴致不减,几乎留到最后。旁边李宏风则早已不见踪影,连表面功夫的招呼都未打一个,可见是气得不轻。繁斐如约定,之后和韩玉一起被两个男侍带去了六楼,绘云自行退下。重涵一行便也告别离开。 没想一行人走到出门的甬道,突然见到李宏风一个人从另个方向走过来,冤家路窄撞个正好。虽不想同行又谁也不愿作退让,于是不得不一起从甬道出去。 甬道内没有其他人,只有墙壁雕刻上的螺钿明珠反射着昏暗的油灯火光,一行人拖着交错拉长的影子不声不响地穿过。 到了门口,月光撒落,夜风灌入。 李宏风站定,一回头满脸嘲讽地看着重涵和钟承止,带着毫无喜色的笑意说道: “哼,重公子真是好福气,随便在路边就可以捡到如此这般一个侍寝之人,下次可一定要和大家先打个招呼,免得大家被惊的不轻。”说罢一甩袖子,快步离开。 “……” “……” 重涵几人原地站了一会都没有说话。 张海云见了一晚重涵的表情举止,心中早就甚是明白,便拉着李章明走在前面。重涵钟承止跟上走在中间,景曲一人在门口等了一下平安,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 重涵闷声行在长长的霞凌道上,差不多的玩笑张海云先前也开过不少,那时没这份心思就不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李宏风一席话,却让重涵突然觉得自己心口被重重地趴开了。 早前云雾缭绕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此时突然豁然开朗。自喻风流跌宕十八年,原来直至现在才是情窦初开,早年不过是少年玩性,根本非是真情实意。但是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滋味,好像有点雀跃又好像有些消沉,对此是高兴,是不悦,依然一头雾水。直得一语不发地低头走路。 钟承止觉得有点奇怪,抱臂侧头看着重涵,问道: “怎么了,一幅消沉的样子,难道没给你也约个*一夜不高兴了?”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只能悻悻说道: “刚刚那家伙说的……你别介意。” “什么别介意?” “就是李宏风说的。” “哦,有何好介意的,你今天气得人家还不够,还不让人说点狠话不成?”钟承止笑回。 “……” 重涵没有作答,依然闷声走路。 钟承止看着更生奇怪,便靠了过来: “怎么,难不成你真想让我侍寝,恩?”说着用手指刮了一下重涵的下巴。 重涵心头一凛,满脸通红。 夜色已深,御水珠上月光拖下长长的银锦,轻卷翻涌,一片静谧。 霞凌道上笼火轻摇,柳影纷飞,铺向远方。 若不是夜色,若不是笼光,重涵觉得此时一定会被看了个透。 夜风吹到火辣辣的脸上,凉意丝丝。重涵停下脚步,转身定睛静静地看着身旁的钟承止。 钟承止也停下转身,两人对视而立。重涵比钟承止略高一点,钟承止只能微微抬着头,眼中正好倒映出空中月色的银光,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发丝随风轻轻飘起。 一阵略大的夜风卷着御水珠的水汽拂过,重涵脸上冰火两重,激得人甚是清醒。而此情此景,重涵只清楚地明白,自己想把眼前之人狠狠地一拥在怀,然后深深地一吻芳泽。 “承止……等科考之后,我问你一事可好。” “什么?现在也可说。”钟承止的声音在夜色中更是温婉动人。 “不,等科考之后吧……” “干嘛,你又想要我显摆什么?” “……” “这可不行,我太亏了,如此这般,以殿试成绩为准,谁的排位高,谁就答应对方一事如何?”钟承止带着笑意说。 重涵心中又一凛,问: “何事都行?” 钟承止轻轻一笑:“你说何事都行便何事都行。” “那好!君子一言!” 钟承止莞尔: “驷马难追。” 朝昼暮夜,风晴雨雪,霞凌道总是狭长而静恬,却从未让人走得烦厌。 几人在夜色中穿过霞凌道,走到临水道交接处的马厩,便相互道别,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归去。 刚刚和钟承止的约定弄得重涵又心情甚好起来,想到今晚各个有趣的情景,兴致勃勃地和钟承止闲聊了一路。 回到重府,几人各自回房,魏老简直不敢相信二少爷居然秉烛看起了书,劝了几次才不情不愿地去洗沐休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重涵到家,长苑转出重府,不声不响地上了重府侧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起来,上坐着重绥温和重熔,车中暖炉飘卷着轻烟。 张海云摇着头打趣说:“这下今年的霞凌榜两个第一都要被承止占了,要其他人怎么混。” 李章明点点头,看着钟承止感叹道:“承止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韩玉张海云听到便嗯嗯嗯地在一旁猛点头。 重涵横了李章明一眼,明白他言下之意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包含有谁,虽然知道李章明绝不是故意揶揄的。 韩玉刚刚气氛紧张的时候终于把魂从繁斐那收了回来,此时见钟承止平安无事下场,魂又放了一半出去:“承止真是厉害,不知道繁斐刚刚伤到没有……” 钟承止此时听了却说:“我去帮你看看。”然后起身就往擂台的一侧做后台用的棚屋走去。 重涵景曲也跟着,钟承止见到转身对重涵说:“你就这等我吧。” “我也去看看。”重涵答。 韩玉立刻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136|金明池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xs520。co 落到三楼高度时,钟承止突然注意到自己一行人的雅间正上方的三楼栏杆旁。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颀长身影,目光如炬。钟承止眼中绿光刷地闪起,但在空中无法定睛而视,还未看清楚,片刻间便落已到二楼栏杆之上。 栏杆旁的人纷纷让开位置。钟承止脸上严肃的表情一闪即逝,又恢复一贯的轻轻微笑,放下繁斐,带着其走到了韩玉身边,对韩玉说: “繁斐姑娘今晚愿陪韩公子共度良宵,当然我也先与繁斐姑娘说,韩公子正人君子,定不会做让繁斐姑娘不乐意之事。” 然后就让开一步做了一个礼让的动作。繁斐自行走到韩玉面前,见礼说道: “小女子一直不愿接见韩公子,具是因为小女子心知韩公子是真心诚意,绝非普通客人的逢场作戏。而且出生不凡又才学满腹,并非小女子可高攀之辈。于是不想误了一个赤子之心,才故作姿态,如让韩公子伤了心神,实在不是小女子所愿。今晚小女子愿陪韩公子一夜促膝长谈,交得互相心意。” 繁斐这话说得甚是给韩玉面子。韩玉百感交集地交替看着繁斐,和繁斐身后的钟承止,那目光翻译过来就是以后我韩玉为你钟承止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周围的人都看着都不禁莞尔。 钟承止转身坐回座位,对旁边景曲低语了几句,本在景曲肩上的平安鸟便飞了出去。 韩玉也牵着繁斐的手坐下,雅间里的人便也纷纷回座。这时,六楼有一黑衣男侍带着另一个舞姬落了下来,这位舞姬也是闭月榜上的霞凌阁大红牌,名叫绘云,在场之人无人不晓。和繁斐恬静的气质不同,绘云则活泼爱笑,轻快得走到重涵和李章明中间,见了个礼坐下,看来是钟承止特地给重涵请下来的。 而繁斐坐在韩玉和张海云中间,这样重涵四人都有美女在侧作陪。钟承止则坐在重涵和景曲中间侧身望着中洞。 突然间,全阁响起高昂的磬声琴声。楼檐上的灯笼顺着一应全灭,只留下中空的笼光旋转。 六楼正北的房间再次打开,房间里悠悠火光。两队黑色身影提着灯笼从房间里流动而出,沿着六楼的栏杆旁站了一整圈。 榆聆风曼妙的身型再次出现,在门内的火光衬托下绘出一个优美的剪影。然后榆聆风跳上栏杆,往下直坠,落到几乎最底,脚一踏就在一个木桩上跃高,又回到半空之中,凌空舞起。随着优雅的舞姿旋身踏到另一个木桩上,再次跃空而舞。如此交错反复,就这样在空中的木桩之间,回转盘旋如仙女一般翥凤翔鸾,周身的轻纱彩带跟着一起翩跹绽放。 全场惊叹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闭月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就此一舞就如足以惊艳四海。在场之人莫不觉得今日来阁真是三生有幸,明日起满京城定要将今晚之景传为一大佳话。 在暗暗的笼光缓旋,浮彩叠影下,钟承止轻轻往重涵肩上一靠,对着重涵耳边小声说道:“够显摆了吧。” 重涵一边美人在侧,绘云名声不次繁斐,也是京城公子竞相追求的一大佳人。尤其绘云性格落落大方,随意便可侃侃而谈,作陪助兴皆是谈笑风生。虽然在闭月榜上落后繁斐几位,人气却似乎更在繁斐之上。 换了从前,重涵一定要与绘云好好说天侃地,谈笑古今一番来博得佳人一笑,不虚他自己风流跌宕重二少的名号。今日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这个心思。只觉得暗光交错中肩旁钟承止的体香,温婉的声音,眼角余光里时而轻动的身影,惹得自己心神恍然,悸动连连,只觉得应该是醉了去了,再也不能多喝。 榆聆风一曲舞完又在木桩上连连踏步,跳回自己房间,六楼灯笼又鱼贯入室,房门渐关。而楼檐的灯笼又开始一盏盏亮起,满阁又回复了光亮。 时间也已经不早,雅间内学子开始互相道别,相继离开。重涵这桌有两大美女作陪兴致不减,几乎留到最后。旁边李宏风则早已不见踪影,连表面功夫的招呼都未打一个,可见是气得不轻。繁斐如约定,之后和韩玉一起被两个男侍带去了六楼,绘云自行退下。重涵一行便也告别离开。 没想一行人走到出门的甬道,突然见到李宏风一个人从另个方向走过来,冤家路窄撞个正好。虽不想同行又谁也不愿作退让,于是不得不一起从甬道出去。 甬道内没有其他人,只有墙壁雕刻上的螺钿明珠反射着昏暗的油灯火光,一行人拖着交错拉长的影子不声不响地穿过。 到了门口,月光撒落,夜风灌入。 李宏风站定,一回头满脸嘲讽地看着重涵和钟承止,带着毫无喜色的笑意说道: “哼,重公子真是好福气,随便在路边就可以捡到如此这般一个侍寝之人,下次可一定要和大家先打个招呼,免得大家被惊的不轻。”说罢一甩袖子,快步离开。 “……” “……” 重涵几人原地站了一会都没有说话。 张海云见了一晚重涵的表情举止,心中早就甚是明白,便拉着李章明走在前面。重涵钟承止跟上走在中间,景曲一人在门口等了一下平安,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 重涵闷声行在长长的霞凌道上,差不多的玩笑张海云先前也开过不少,那时没这份心思就不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李宏风一席话,却让重涵突然觉得自己心口被重重地趴开了。 早前云雾缭绕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此时突然豁然开朗。自喻风流跌宕十八年,原来直至现在才是情窦初开,早年不过是少年玩性,根本非是真情实意。但是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滋味,好像有点雀跃又好像有些消沉,对此是高兴,是不悦,依然一头雾水。直得一语不发地低头走路。 钟承止觉得有点奇怪,抱臂侧头看着重涵,问道: “怎么了,一幅消沉的样子,难道没给你也约个*一夜不高兴了?”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只能悻悻说道: “刚刚那家伙说的……你别介意。” “什么别介意?” “就是李宏风说的。” “哦,有何好介意的,你今天气得人家还不够,还不让人说点狠话不成?”钟承止笑回。 “……” 重涵没有作答,依然闷声走路。 钟承止看着更生奇怪,便靠了过来: “怎么,难不成你真想让我侍寝,恩?”说着用手指刮了一下重涵的下巴。 重涵心头一凛,满脸通红。 夜色已深,御水珠上月光拖下长长的银锦,轻卷翻涌,一片静谧。 霞凌道上笼火轻摇,柳影纷飞,铺向远方。 若不是夜色,若不是笼光,重涵觉得此时一定会被看了个透。 夜风吹到火辣辣的脸上,凉意丝丝。重涵停下脚步,转身定睛静静地看着身旁的钟承止。 钟承止也停下转身,两人对视而立。重涵比钟承止略高一点,钟承止只能微微抬着头,眼中正好倒映出空中月色的银光,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发丝随风轻轻飘起。 一阵略大的夜风卷着御水珠的水汽拂过,重涵脸上冰火两重,激得人甚是清醒。而此情此景,重涵只清楚地明白,自己想把眼前之人狠狠地一拥在怀,然后深深地一吻芳泽。 “承止……等科考之后,我问你一事可好。” “什么?现在也可说。”钟承止的声音在夜色中更是温婉动人。 “不,等科考之后吧……” “干嘛,你又想要我显摆什么?” “……” “这可不行,我太亏了,如此这般,以殿试成绩为准,谁的排位高,谁就答应对方一事如何?”钟承止带着笑意说。 重涵心中又一凛,问: “何事都行?” 钟承止轻轻一笑:“你说何事都行便何事都行。” “那好!君子一言!” 钟承止莞尔: “驷马难追。” 朝昼暮夜,风晴雨雪,霞凌道总是狭长而静恬,却从未让人走得烦厌。 几人在夜色中穿过霞凌道,走到临水道交接处的马厩,便相互道别,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归去。 刚刚和钟承止的约定弄得重涵又心情甚好起来,想到今晚各个有趣的情景,兴致勃勃地和钟承止闲聊了一路。 回到重府,几人各自回房,魏老简直不敢相信二少爷居然秉烛看起了书,劝了几次才不情不愿地去洗沐休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重涵到家,长苑转出重府,不声不响地上了重府侧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起来,上坐着重绥温和重熔,车中暖炉飘卷着轻烟。 “没事吧,受伤没有?” “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钟承止对重涵笑着说,一步从重涵怀里出来又坐在先的位置上。重涵也顺势坐下,总算是安下心来。景曲平安不动声色,其他三人全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承止。 张海云摇着头打趣说:“这下今年的霞凌榜两个第一都要被承止占了,要其他人怎么混。” 李章明点点头,看着钟承止感叹道:“承止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韩玉张海云听到便嗯嗯嗯地在一旁猛点头。 重涵横了李章明一眼,明白他言下之意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包含有谁,虽然知道李章明绝不是故意揶揄的。 韩玉刚刚气氛紧张的时候终于把魂从繁斐那收了回来,此时见钟承止平安无事下场,魂又放了一半出去:“承止真是厉害,不知道繁斐刚刚伤到没有……” 钟承止此时听了却说:“我去帮你看看。”然后起身就往擂台的一侧做后台用的棚屋走去。 重涵景曲也跟着,钟承止见到转身对重涵说:“你就这等我吧。” “我也去看看。”重涵答。 韩玉立刻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钟承止无奈,便让他们两跟了过来。 后台棚屋要供一开始上百打擂的选手待着,还是颇为宽敞的,里面由布幔隔了几个房间。霞凌阁的人见是钟承止也未多做阻拦。繁斐刚才略有受惊,坐在进门不远一侧休息,韩玉马上跑过去问安好。 而钟承止只和繁斐寒暄了两句,便问一边的黑衣男侍: “赵丸丸在哪?” 黑衣男侍带着钟承止朝棚屋另一侧布幔围着的房间走,重涵景曲跟随其后。 房内有张席子简陋地铺着床单,赵丸丸坐在上面,一边大夫在给他包扎,钟承止对大夫见了个礼问道: “这位大夫,在下想单独问赵姑娘一点事,可否请大夫一会再来?” 大夫点了下头便走出房间,重涵景曲还在一旁不动。钟承止对重涵说: “你也外面等我吧,先去陪会韩玉。” 重涵有点不愿意走,自打重涵和钟承止一起到京城后,每日除了睡觉沐浴上茅厕,还有会试的时候,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是钟承止第一次要重涵不要呆在他身旁。 景曲见重涵不走,拍了他一下,直接把他带了出去。 钟承止坐到先大夫的位置,继续帮赵丸丸包扎,手法似乎比大夫还好。 “这位公子想问什么,为何还要其他人离开。”赵丸丸问。 钟承止一笑:“不离开赵姑娘会愿意说吗。” 赵丸丸眉头皱起。 钟承止继续问道:“赵姑娘刚刚吃了什么?” 赵丸丸眉头皱得更深了起来:“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在下不会与旁的人说,赵姑娘也瞒不过在下。今日就算赵姑娘无法在披靡榜上得第一,但拿个头几名是无碍的。如若不现在说明,在下便告诉霞凌阁这其中蹊跷。”钟承止继续帮赵丸丸缠着绷带,平静地说着。 “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你。”赵丸丸不服地答道。 137|朝城外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这个榜单虽然每年更新,但相邻两年往往变化不大,不变顺位的名字就会予以保留,而要变动的名字则磨去一层,再向内雕刻新名字上去。这样这座石碑便深深浅浅凸凹不平。有些人名字比较凸起就意味着这人已经在榜单上多年未变,也是一项荣誉,就如同重涵大哥重熔当年在冠玉榜首连挂八年,下面第二名就深深的凹进去一寸深。不过最近几年的榜单表面倒是比较平整,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沧桑,唯变不变。 钟承止比较感兴趣的却是披靡榜,他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十个名字,和一旁景曲说,“没有幽冥名册上的人。” 景曲答道:“册上之人应不削此榜。” “幽冥名册是什么?”重涵听到他俩的对话问道。 “也算是一个榜单,应该比这个靠谱。”钟承止笑了笑,说:“走,进去吧。” 霞凌阁是一个六层楼的宽圆塔形建筑,一楼二楼皆有通常楼层的两层之高,故大门感觉甚为高大。整楼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进入大门是一条四面都雕满繁缛花叶鸟纹的甬道,花纹上镶嵌着各种螺钿明珠,穷极奢华。穿过仅以少数油灯照亮的甬道,立刻别有洞天。这座六层建筑的中间居然是中空的,中间颇大的区域直通屋顶,屋顶往下挂着各色灯笼和一些零散的木桩。四周每层皆有栏杆,可从楼上向内空观看。每层边檐又挂着一圈灯笼,站在一楼往上看去,灯火辉煌,华光流彩,宛若万花筒中七彩仙境,如梦如幻。加上一二层又是寻常层高的两倍有余,这样通贯六层显得十分雄伟。 中空区域正中靠北有一个圆形舞榭,舞榭四周有凸沿,里面居然灌了浅浅的一层薄水,在灯光下泛着五彩缤纷的潋滟。舞榭周围是一些桌椅,想来也是给客人一边观赏舞蹈一边喝酒吃饭的。 钟承止他们的聚会位置在二楼正南正对舞榭的大雅间,有专人在前方不近不远地带着钟承止一行从一侧的楼梯走上二楼。一边走,重涵一边向钟承止介绍: “这里五六层都是霞凌阁舞姬男伶的住舍,一般的住五层,红牌住六层。五六层是没有明梯可以通上去的,如何寻常走上去只有阁内人才知。霞凌阁虽然不是青楼南院,但也有陪人弹曲喝酒的优伶,即便是红牌的舞姬和男伶,只要对方愿意也可作陪助兴或共度良宵,但任你官多大钱何多都不可强求。这些红牌眼光甚高,非凡人可入其厅室。去年韩玉看上了闭月榜第二的繁斐姑娘,就是这的大红牌之一,求了人家多次都不愿接见。而我也只叫得了她在三楼做陪吃个饭而已。” 重涵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钟承止和景曲,继续介绍: “这些红牌如愿作陪都是由专人直接抱着从五六楼跳下来,或踩着上面掉的这些木桩跳上去。到晚上有多人上下的时候就如天人下凡,很是好看。另外霞凌阁有个规矩,如果有客人可以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不管哪位红牌都是不能拒绝该客人任何要求的。所以……” 重涵又横了一眼钟承止,满是悻悻的语气说:“你们两!倒是很适合来这里显摆,哪个红牌随便挑。” 钟承止不禁莞尔,懂了重涵昨日所说之意。转头朝楼内望了一眼中洞,这时,正好两个健壮的男侍,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包裹着严严实实只留双目。各自横抱着一个舞姬和一个男伶踏上栏杆从六楼跳下,在空中几个木桩上蹬了几步,落到了三楼。舞姬和男伶身下垫着长长的锦布,空中跳跃的时候随风摇摆,在满楼的光影流彩之中,确实宛若飞仙,美不胜收。 而男侍因为全身黑衣,在并不是太明亮的室内笼光里,难以得见,就如不存在一般。 钟承止看了下那两个黑衣男侍的步伐,小声对平安和景曲说:“这里定是霞融派框钱的地方,要阎王那家伙好好学学。”平安叽叽喳喳回了几声。 钟承止几人被带着走进二楼的大雅间,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见重涵进来,很多人都起身见礼过来交谈。李章明韩玉和张海云都已经到了,直接迎了过来跟在重涵身旁。而钟承止一从重涵身后出来,果然不出预料,所过之处所有人都盯着他看。重涵左右望了望,发现李宏风坐在内里栏杆旁边,便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走,一边和旁人见礼打招呼,一边向大家介绍钟承止。 钟承止本身户籍身世不足为道,重涵向人介绍的都是这是自己义弟,才学卓越,同参加此次会试。重涵义弟的另种解读就是重家义子,于是没有人敢怠慢钟承止,全都一一见礼,郑重结识。 重涵近日看惯了钟承止一幅懒散戏谑的样子,却见这会钟承止又换成了那副如沐春风,温文儒雅的仪态,言语温婉动听,礼仪得当,举止优雅,所有人看得都是一脸赞叹。突然觉得这厮估计比自己还会忽悠人。 钟承止眼睛里绿光时而闪现,平安一直在钟承止肩膀上东张西望。 走到李宏风那桌附近,重涵便特地走去向李宏风见礼,并若有其事地向李宏风介绍钟承止,然后回头又对钟承止说: “承止,这位李宏风李公子可就是刚刚门口霞凌四榜上冠玉榜第一的京城第一美男,昨日你们匆匆见过一面未曾好好相看,今日又见是否觉得李公子更是俊俏了?” “对啊,李公子容貌在京城可谓是无人能比,无人能及,无人能望其项背。”张海云深知重涵心意,立刻在一旁应和。 “像我们这些人看着李公子如此朱颜玉貌实在是自惭形秽唉……对吧,承止。”韩玉也不落下风。 李章明向来不懂揶揄戏谑这些,不过倒也从不反对重涵的玩闹,都是站在一旁算是表示阵营。此时心思估计和钟承止有异曲同工之妙:……拿重涵这家伙没办法。 如果是重涵和李宏风,也真说不清楚这容貌究竟谁上谁下,但换了钟承止,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嘲弄之意,围观的人全只得偷偷地讪讪做笑。 李宏风自己自然也是清楚得很,但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礼数,还不得不回礼,脸色十分精彩。乐得重涵张海云韩玉那是喜乐溢于言表。 雅间里人陆续来齐,主要是国子监的荫监生,也有少数举监生和例监生但都年岁不大。加少许书院学生约莫有五十人上下,坐了七八桌。其中多是权贵子弟也有少数寒门书生,有名士也有无名者,估计有大半下月就是同科进士。其中有些人即便年年考不上最后也一样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大家互相介绍的介绍,聊天的聊天,也是互相结识,方便以后为官入仕的人脉。 重涵几人当着一众学子面戏弄完了李宏风,便坐到栏杆旁另一头的一桌,四人再加上景曲,也没别人再敢坐过来。张海云和韩玉本对景曲入桌颇为惊讶,但见到重涵和李章明都毫无不悦之色,好像再正常不过,便也不予置否了。 酉时两刻,霞凌阁内响起几声洪亮的钟声。空中和每层楼檐的灯笼开始缓慢地交错旋转,时明时暗,满阁顿时辉影交错,流光溢彩。 接着不同乐器的声音叠叠而起,音乐由小及大。舞榭背后络绎走出窈宨舞者,随着乐曲翩然起舞。此时曲声婉转悠扬,舞榭中的舞姿翾风回雪,每个舞者踏在水上泛起阵阵潋滟却不带起一滴水珠,仿佛漂浮在五彩水面之上,如诗如画。 ——霞凌阁晚场表演正式开始。 这下可动了众考生的死门,围观的人立刻退散。 一位穿着四品官服的人后面跟着两名小吏从正门那边走过来,正是这次会试的主闱——翰林院掌院学士方晴方大人,此人是李云从的得意门生之一,一样是耿直之人。 方晴与李宏风、重涵都认识,见人散了对李宏风说:“李宏风,你的准考证不是第一日已取走,今日为何又来?” 李宏风见了一礼,讪讪地说道:“是带一友人过来……他临时决定参加科举,已是最后几日……” 方晴看了看李宏风身边,问道:“你的友人呢?” 李宏风也左望右望没见着人:“……好像被人群冲散了,待晚生去找找。” 方晴挥了下袖子说:“都是读书人,君子行必有正,别丢你爹的脸,好好排队。”然后回头望向重涵,“重涵你呢?” 重涵也见了一礼说道:“学生已取好准考证,正准备离开,见到李公子便过来打个招呼。” 方晴也不知重涵是如何取证的,点了点头就转身与两个小吏离开了。 钟承止把小少年带走,显然是又去翻墙了。轻车熟路,没一会便拿好了准考证又翻了出来。走到偏门附近,同少年点头道了别,向着重涵走过去。 李宏风正在四处寻找少年,见少年走来,马上迎去。 “我已经取好证了。”少年拿着准考证笑呵呵地对李宏风说道。 “如何取的?”李宏风皱着眉头问。 少年笑而不答。 李宏风其实本想卖少年一个人情,结果人情不成,还丢了面子。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带着少年离开。 钟承止走到重涵身边说:“回去吧。” 重涵点了点头,几人便往马车处走,上车驶回重府。 “你带那个少年去翻墙了?”重涵在车里问钟承止。 “恩。”钟承止点头。 “那少年是谁?” “不知道呢。” “你没问?” “恩,不过估计总要认识的。”钟承止笑笑回答。 重涵听得莫名其妙,又转问别的:“你怎么能跳那么高?” 钟承止一笑:“这不算很高。” 重涵忍不住好奇心:“你功夫怎么学的,怎么这么厉害?” “身体资质得宜,学之得法,持之以恒,人人皆可有此水平。”钟承止答。 “我怎么没见随便个人这么厉害。”重涵一幅不信的表情。 “因为能满足这三条的人就很少,有人空有资质却学技无门,或者根本不知自己有资质。有人虽然从师名门,但资质愚钝,终其一生也难有高成。也有人生性懒惰,即便前面两条都具备也是没用的。其实世间凡事皆是如此,想有所成就要走对路,会走路,与走下去。”钟承止对着重涵不疾不徐地回答。 重涵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头:“那我呢?” “你资质是不错的,但可惜从小身有顽疾,不宜过于劳累。你爹也希望你从文而非从武,所以也并未想你在武功上有大成,自小教你的主要为强身健体自保之术,较之一般人不错,但离高峰颇有距离。到现在虽然旧疾已愈,但却过了最好的年纪,根骨以定,以后即便再多修炼,也难攀高峰。”钟承止回。 “那就是一辈子都得要你抱着翻墙了。”重涵一脸悻悻地埋怨。 钟承止笑了起来:“别长太胖到我抱不住了,跳个宫墙偷看下妃子什么的没大问题。” 重涵继续没好气地说道:“你啊,倒是很适合去霞凌阁显摆。” “霞凌阁?”钟承止疑惑地问。 “明日不是要去吗,去了你就知道了。” 重涵近日时有问一些关于钟承止身上疑点的问题。钟承止每次答得都并不敷衍,甚至可说是认真。但却总是避过了重涵最想知道的部分,又全不像是刻意避讳的。如果刨根究底地追问,倒显得重涵婆婆妈妈。弄得重涵反倒懒得探究了,反正来日方长总会知道。 回到重府,李章明已经来了,这半月李章明被重涵叫来陪读,早前只是觉得哪里看书都一样,也本来就经常与重涵一起读书。到后来同钟承止聊得甚是投机,完全是不请自来。 138|过建安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张海云摇着头打趣说:“这下今年的霞凌榜两个第一都要被承止占了,要其他人怎么混。” 李章明点点头,看着钟承止感叹道:“承止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韩玉张海云听到便嗯嗯嗯地在一旁猛点头。 重涵横了李章明一眼,明白他言下之意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包含有谁,虽然知道李章明绝不是故意揶揄的。 韩玉刚刚气氛紧张的时候终于把魂从繁斐那收了回来,此时见钟承止平安无事下场,魂又放了一半出去:“承止真是厉害,不知道繁斐刚刚伤到没有……” 钟承止此时听了却说:“我去帮你看看。”然后起身就往擂台的一侧做后台用的棚屋走去。 重涵景曲也跟着,钟承止见到转身对重涵说:“你就这等我吧。” “我也去看看。”重涵答。 韩玉立刻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钟承止无奈,便让他们两跟了过来。 后台棚屋要供一开始上百打擂的选手待着,还是颇为宽敞的,里面由布幔隔了几个房间。霞凌阁的人见是钟承止也未多做阻拦。繁斐刚才略有受惊,坐在进门不远一侧休息,韩玉马上跑过去问安好。 而钟承止只和繁斐寒暄了两句,便问一边的黑衣男侍: “赵丸丸在哪?” 黑衣男侍带着钟承止朝棚屋另一侧布幔围着的房间走,重涵景曲跟随其后。 房内有张席子简陋地铺着床单,赵丸丸坐在上面,一边大夫在给他包扎,钟承止对大夫见了个礼问道: “这位大夫,在下想单独问赵姑娘一点事,可否请大夫一会再来?” 大夫点了下头便走出房间,重涵景曲还在一旁不动。钟承止对重涵说: “你也外面等我吧,先去陪会韩玉。” 重涵有点不愿意走,自打重涵和钟承止一起到京城后,每日除了睡觉沐浴上茅厕,还有会试的时候,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是钟承止第一次要重涵不要呆在他身旁。 景曲见重涵不走,拍了他一下,直接把他带了出去。 钟承止坐到先大夫的位置,继续帮赵丸丸包扎,手法似乎比大夫还好。 “这位公子想问什么,为何还要其他人离开。”赵丸丸问。 钟承止一笑:“不离开赵姑娘会愿意说吗。” 赵丸丸眉头皱起。 钟承止继续问道:“赵姑娘刚刚吃了什么?” 赵丸丸眉头皱得更深了起来:“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在下不会与旁的人说,赵姑娘也瞒不过在下。今日就算赵姑娘无法在披靡榜上得第一,但拿个头几名是无碍的。如若不现在说明,在下便告诉霞凌阁这其中蹊跷。”钟承止继续帮赵丸丸缠着绷带,平静地说着。 “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你。”赵丸丸不服地答道。 钟承止又一笑:“赵姑娘来参加这披靡擂台,也是为讨得一名声,想必不会希望本末倒置。若是得了第一却被江湖传闻胜之不武,相信也不是赵姑娘所愿。” 赵丸丸眉头紧锁,沉默了一会,从腰中拿了一个小药瓶交给钟承止。 “从何而来?”钟承止接过问道。 “厢兵里的内线给的,说是军队用的。” “武器何来?” “道上有卖,有银子便可。” 钟承止点了点头,起身和赵丸丸见了礼,对房外望了一下,景曲便走了进来。然后钟承止同景曲说了几句从景曲那接过一个小药瓶递给了赵丸丸: “赵姑娘每日服一粒,生肌活血,对这骨骼之伤有好处。”说罢便同景曲出房,又给房外等候的大夫见礼致谢离开。 重涵刚被景曲带出来,走到韩玉旁边站了没一会,听着韩玉和繁斐温言软语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跑到外面去站着。 见钟承止出来,几人便一起又回了座位。场内人已经开始陆续散场,但内圈的只能等到最后。重涵望了望李宏风的位置,他又没了踪影。重涵始终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李宏风会做这种事,觉得找天定要当面问之一问。 一桌人又闲聊了一会,便随人群出了场地各自上马车回家。 先因为已是夜晚,场内灭了几个火把后光线昏暗难以注意。重涵坐到马车内才发现钟承止的衣服下摆已经全都成了絮状,顿时才明白刚才那打斗远比自己看着还惊险,只要真被一刀砍下,以钟承止体格定是被劈为两段,血染擂台。又焦急地查看钟承止身上问有无哪里伤到。 “没有没有,不生死搏斗,那家伙伤不了我。”钟承止靠在后靠上摆摆手,微有疲态。 重涵把钟承止手握在自己腿上,心里有点堵,又不知如何说,只能感叹: “这衣服都能做拂尘了,你们是不是人。” 钟承止一笑:“做个拂尘给你家小厮用着,也道人知道你们重府的拂尘不是马尾而是缎子还带绣工的” “应该把你那马的尾巴剪下做个拂尘才是显摆。”重涵回。 “你只管拿去做个。”钟承止那汗血马一直放在重府马厩里养着。 重涵和钟承止东扯西拉闲聊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139|笨死了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这个榜单虽然每年更新,但相邻两年往往变化不大,不变顺位的名字就会予以保留,而要变动的名字则磨去一层,再向内雕刻新名字上去。这样这座石碑便深深浅浅凸凹不平。有些人名字比较凸起就意味着这人已经在榜单上多年未变,也是一项荣誉,就如同重涵大哥重熔当年在冠玉榜首连挂八年,下面第二名就深深的凹进去一寸深。不过最近几年的榜单表面倒是比较平整,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沧桑,唯变不变。 钟承止比较感兴趣的却是披靡榜,他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十个名字,和一旁景曲说,“没有幽冥名册上的人。” 景曲答道:“册上之人应不削此榜。” “幽冥名册是什么?”重涵听到他俩的对话问道。 “也算是一个榜单,应该比这个靠谱。”钟承止笑了笑,说:“走,进去吧。” 霞凌阁是一个六层楼的宽圆塔形建筑,一楼二楼皆有通常楼层的两层之高,故大门感觉甚为高大。整楼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进入大门是一条四面都雕满繁缛花叶鸟纹的甬道,花纹上镶嵌着各种螺钿明珠,穷极奢华。穿过仅以少数油灯照亮的甬道,立刻别有洞天。这座六层建筑的中间居然是中空的,中间颇大的区域直通屋顶,屋顶往下挂着各色灯笼和一些零散的木桩。四周每层皆有栏杆,可从楼上向内空观看。每层边檐又挂着一圈灯笼,站在一楼往上看去,灯火辉煌,华光流彩,宛若万花筒中七彩仙境,如梦如幻。加上一二层又是寻常层高的两倍有余,这样通贯六层显得十分雄伟。 中空区域正中靠北有一个圆形舞榭,舞榭四周有凸沿,里面居然灌了浅浅的一层薄水,在灯光下泛着五彩缤纷的潋滟。舞榭周围是一些桌椅,想来也是给客人一边观赏舞蹈一边喝酒吃饭的。 钟承止他们的聚会位置在二楼正南正对舞榭的大雅间,有专人在前方不近不远地带着钟承止一行从一侧的楼梯走上二楼。一边走,重涵一边向钟承止介绍: “这里五六层都是霞凌阁舞姬男伶的住舍,一般的住五层,红牌住六层。五六层是没有明梯可以通上去的,如何寻常走上去只有阁内人才知。霞凌阁虽然不是青楼南院,但也有陪人弹曲喝酒的优伶,即便是红牌的舞姬和男伶,只要对方愿意也可作陪助兴或共度良宵,但任你官多大钱何多都不可强求。这些红牌眼光甚高,非凡人可入其厅室。去年韩玉看上了闭月榜第二的繁斐姑娘,就是这的大红牌之一,求了人家多次都不愿接见。而我也只叫得了她在三楼做陪吃个饭而已。” 重涵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钟承止和景曲,继续介绍: “这些红牌如愿作陪都是由专人直接抱着从五六楼跳下来,或踩着上面掉的这些木桩跳上去。到晚上有多人上下的时候就如天人下凡,很是好看。另外霞凌阁有个规矩,如果有客人可以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不管哪位红牌都是不能拒绝该客人任何要求的。所以……” 重涵又横了一眼钟承止,满是悻悻的语气说:“你们两!倒是很适合来这里显摆,哪个红牌随便挑。” 钟承止不禁莞尔,懂了重涵昨日所说之意。转头朝楼内望了一眼中洞,这时,正好两个健壮的男侍,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包裹着严严实实只留双目。各自横抱着一个舞姬和一个男伶踏上栏杆从六楼跳下,在空中几个木桩上蹬了几步,落到了三楼。舞姬和男伶身下垫着长长的锦布,空中跳跃的时候随风摇摆,在满楼的光影流彩之中,确实宛若飞仙,美不胜收。 而男侍因为全身黑衣,在并不是太明亮的室内笼光里,难以得见,就如不存在一般。 钟承止看了下那两个黑衣男侍的步伐,小声对平安和景曲说:“这里定是霞融派框钱的地方,要阎王那家伙好好学学。”平安叽叽喳喳回了几声。 钟承止几人被带着走进二楼的大雅间,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见重涵进来,很多人都起身见礼过来交谈。李章明韩玉和张海云都已经到了,直接迎了过来跟在重涵身旁。而钟承止一从重涵身后出来,果然不出预料,所过之处所有人都盯着他看。重涵左右望了望,发现李宏风坐在内里栏杆旁边,便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走,一边和旁人见礼打招呼,一边向大家介绍钟承止。 钟承止本身户籍身世不足为道,重涵向人介绍的都是这是自己义弟,才学卓越,同参加此次会试。重涵义弟的另种解读就是重家义子,于是没有人敢怠慢钟承止,全都一一见礼,郑重结识。 重涵近日看惯了钟承止一幅懒散戏谑的样子,却见这会钟承止又换成了那副如沐春风,温文儒雅的仪态,言语温婉动听,礼仪得当,举止优雅,所有人看得都是一脸赞叹。突然觉得这厮估计比自己还会忽悠人。 钟承止眼睛里绿光时而闪现,平安一直在钟承止肩膀上东张西望。 走到李宏风那桌附近,重涵便特地走去向李宏风见礼,并若有其事地向李宏风介绍钟承止,然后回头又对钟承止说: “承止,这位李宏风李公子可就是刚刚门口霞凌四榜上冠玉榜第一的京城第一美男,昨日你们匆匆见过一面未曾好好相看,今日又见是否觉得李公子更是俊俏了?” “对啊,李公子容貌在京城可谓是无人能比,无人能及,无人能望其项背。”张海云深知重涵心意,立刻在一旁应和。 “像我们这些人看着李公子如此朱颜玉貌实在是自惭形秽唉……对吧,承止。”韩玉也不落下风。 李章明向来不懂揶揄戏谑这些,不过倒也从不反对重涵的玩闹,都是站在一旁算是表示阵营。此时心思估计和钟承止有异曲同工之妙:……拿重涵这家伙没办法。 如果是重涵和李宏风,也真说不清楚这容貌究竟谁上谁下,但换了钟承止,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嘲弄之意,围观的人全只得偷偷地讪讪做笑。 李宏风自己自然也是清楚得很,但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礼数,还不得不回礼,脸色十分精彩。乐得重涵张海云韩玉那是喜乐溢于言表。 雅间里人陆续来齐,主要是国子监的荫监生,也有少数举监生和例监生但都年岁不大。加少许书院学生约莫有五十人上下,坐了七八桌。其中多是权贵子弟也有少数寒门书生,有名士也有无名者,估计有大半下月就是同科进士。其中有些人即便年年考不上最后也一样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大家互相介绍的介绍,聊天的聊天,也是互相结识,方便以后为官入仕的人脉。 重涵几人当着一众学子面戏弄完了李宏风,便坐到栏杆旁另一头的一桌,四人再加上景曲,也没别人再敢坐过来。张海云和韩玉本对景曲入桌颇为惊讶,但见到重涵和李章明都毫无不悦之色,好像再正常不过,便也不予置否了。 酉时两刻,霞凌阁内响起几声洪亮的钟声。空中和每层楼檐的灯笼开始缓慢地交错旋转,时明时暗,满阁顿时辉影交错,流光溢彩。 接着不同乐器的声音叠叠而起,音乐由小及大。舞榭背后络绎走出窈宨舞者,随着乐曲翩然起舞。此时曲声婉转悠扬,舞榭中的舞姿翾风回雪,每个舞者踏在水上泛起阵阵潋滟却不带起一滴水珠,仿佛漂浮在五彩水面之上,如诗如画。 ——霞凌阁晚场表演正式开始。 全场的兴趣正都在看着这两桌要如何收场。 这时,雅间门被敲了敲,小二打开门。 一位看似总管衣着的老者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下人推着一辆小车。小车上有很多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些纸票。每个木盒上都立着一个名牌,定睛一看,居然是整个雅间里所有学子的名字。 老者一鞠躬,向全场自我介绍: “老朽是臻融庄的大掌柜冯于,今日听得国子监和书院的此科学子在此聚会,便带了点小礼来给大家助兴,并预祝各位学子金榜题名。” 说完走到车旁,扶着车沿说:“各位应该知道臻融庄每三年为科举开的闱姓,每次都大受各地百姓欢迎,可见百姓对各位学子的关爱与期待之情。这里有写着在座各位名字的闱票。老朽在此送每位学子三张,各位随意挑选名字。可选自己图个好彩头,也可选认为能高中之人,如若压中都可兑现。” 冯老掌柜头一转,满堂一望: “当然诸位中如有意者,觉得三张不够,今日可在老朽处以比市面优惠价格购买闱票。另外还有白票,可以自行写上哪位考生可中什么名次,压会试殿试均可。例如高中杏榜,落榜,或者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也可直接指定具体顺位,例如杏榜第三,或者状元,探花,二甲第二,三甲第一。不同难度皆有不同的赔率,最高的不乏一本千利。本庄做庄一向公平,童叟无欺。大家可放心下注。” 说完又鞠一躬,便跟着那下人推着小车,在桌间移动,请各位学子自行挑选拿取闱票。 三张闱票在外面买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此时相送却甚是应景达意,很多人兴趣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大家选自己的也有,选别人的也有,像重涵李章明张海云李宏风这样的大热门被拿走得挺快。也有人购买白票,买了后由冯老掌柜填写,然后推车的下人便接过用洪亮的声音朗读出票面: “赵江,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十注。” 那桌人听罢一起哈哈大笑,这人是买自己中状元图个好彩头的。 接着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即便知道是纯送钱的,但被大声朗读听起来甚是愉快,满堂欢声笑语。 一圈下来这送的三张彩票绝对是小本大利,赚得盆满钵盈,有些富家子第为图个好彩头还买了相当多注。钟承止看着只觉得这京城框钱的门道真是层出不穷,不入世真是不知道世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么多。 小车推到栏杆这边。李宏风对着繁斐耳语几句,繁斐便起身走到车旁。冯掌柜听了叙述,拿出白票在上面写了几笔,递给下人,下人再递给繁斐。结果这下人接过票先同前面一样先朗读起来: “韩玉,会试落榜,一百注。” 这下人也真是耿直之人,居然也不看看什么内容掂量掂量,就这么读。 李宏风听了哈哈大笑,对着重涵一桌说: “韩公子,对不住了,别的我不知道压不压得中,只有这个我知道一定能中,就让在下小赚一笔,想必韩公子容人大量定是不会在意。” 这下重涵一桌人脸色是真不好了。如果繁斐那事还无伤大雅,可以说是少年意气之争,这档戏弄就实在太过分了,全场的气氛都感觉到一紧。这李宏风也不知道是近两日真被重涵气晕头了,还是这会酒喝得半醉搂着繁斐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做了这样明显越线的事。 最后只剩重涵一桌,几人没了心情都只随便拿了三张。 钟承止在景曲耳边说了几句,景曲便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向老掌柜买了张白票,特地提醒了不要朗读。老掌柜听完内容表情闪过一丝惊异,但立刻回复正常写好白票。景曲拿好就收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又坐回原位。桌上其他几人略有疑惑,但对着景曲这雕塑又都不好询问,而且此时几人都无心在旁的事上。 140|净慈寺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钟承止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盖着各种章的文件与两张银票,打开看了看。 “……” “二百两?”钟承止将银票往地上一拍。 “你们当是哪?你们当是干嘛?在边城买个房子置点产业?还是紧衣缩食地过小日子?在京城与那些公子哥们混,二百两就够吃一顿的。要易云自己来与我说,堂堂一阎王托人入世好意思就给二百两?” “没办法,这几年没什么钱,还要管一府的人吃穿用度,只有这么多,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景曲用他毫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脸惟妙惟肖模仿出了阎王的语气。 钟承止嘴角有点抽:“找那几个还乖的门派要啊,不然拿点值钱东西来换,要我给你们指路当铺在哪?” “东西不能随便拿下来,每年上贡的大多都是实物,也无多少银两黄金。不过用度上是无碍的,你平常的衣着文房带了一点出来。”景曲前半段依然是阎王语气,后半换了自己的寻常语气。 “为何要与那些公子哥混?直接中个状元,皇上难道还不亲见?”平安在一旁插嘴。 “知道文无第一吗,状元说中就中的?何况也不是见了皇上就完事的,要从长计议。反正这点钱是肯定不成的,要易云给我想办法,不然哪都别想我去。”钟承止又往银票上一拍。 “你小子,给我够了。”平安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你果然在偷听,让我吃没吃的,用没用的,冻得半死不活的,别想要我做事。拿点值钱东西来换了,别忽悠我没钱。”钟承止对着平安说。 “我当个阎王我容易吗,有钱我自己还想入世去吃喝嫖赌乐呢。二百两够你好吃好喝一年了,混个官自己贪污受贿去。”阎王的声音对着钟承止反驳。 “……” 钟承止恍然大悟地扶着下巴点了点头:“去赌确实是个办法。行,先就这么着,万一输光了再找你。” “你……给我好好办事别给我搞砸了。平安、景曲盯着他点。”平安继续发着阎王的声音。 “再砸会有钟馗那么砸么,自己人都没了。”钟承止起身整理了下衣裳。 “……哎现在我管不了几个人,你凡事多加小心。” “还指望你不成,行了死不了,大不了也就一死。去看看有无开门卖早点的,快给我换衣裳,要冻死了还要饿死了。”钟承止转身对着景曲说,一边把银票文件折回信封还给景曲。 景曲收好信封,帮钟承止换了才带来的锦纹棉袍。这棉袍虽内夹棉却完全看不出,无甚厚度。宽袖玉带,全身素色却正身锈满暗纹,细看可以看到中间的玉兔图纹,不细看却与花纹浑然一体,巧夺天工。景曲又帮钟承止梳了髻发,全身整理好便一同往镇上走去。 晨光熹微,镇上酒店已经开门卖早点。 “两份鱼糊面,四个软羊包子。” 景曲叫好了餐点,与钟承止在一桌坐下。 天色尚早,但已有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食物的香味与热气,飘散在晨雾潮寒的空气中,混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与一唱一和的买卖声,市井在微红的朝色中苏醒。 热腾腾两碗面端上,大半碗下肚,钟承止方感觉身体回过暖来。 还没全吃完,酒店门口来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下来个仆人翻开车帘放好踏脚凳,便见重涵搭着仆人的手走了下来,然后几步迈进酒店。 钟承止向景曲交代了几句,放下碗筷走了过去。重涵正四处张望,看到钟承止不由露出一脸惊诧。 换了一身锦袍梳好发髻的钟承止,自然与前日完全不同的气度。缓缓走近,一步一举翩翩尔雅,青丝微拂,如玉容颜对重涵露出那招牌般如沐春风的微笑,轻轻见礼,看得重涵半响没说出话来。 没一会,景曲牵好马走了过来,端正地站到钟承止身后。 景曲身长近九尺,肩宽腿长,虽并不魁梧,但远远看都能感觉出服袍下健硕的体格,青筋凸起的手背看起来遒劲有力,目光凌然周身英气逼人。立在钟承止旁边比钟承止高出大半个头,大有护主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场。 钟承止转头看了眼景曲,想到什么似地对重涵说道: “哦,这是我家书童,昨日没与你说,两人打扰你家不知是否方便,他与我住一间即可。” 重涵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方便得很,打趣地说道:“你家这书童,实在看起来不似书童,好似将军一般。”() 141|曹堂主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然后最让重涵深恶痛绝的是,这个李宏风居然还斗长相。 其实世家子弟长相大体都不错,毕竟前朝以前选官讲究身言书判,样貌也是标准之一。就如传说钟馗德才兼备,高中状元,却因长相丑陋枉死殿上。本朝虽然没明文标注,其实早已约定俗成。像殿试过后的朝考还要专挑年貌,能做到何官和长相多少有关,毕竟要上面人看你顺眼。所以除非开国功臣,但凡高官相貌多为上品。加上既是高官找的妻妾也多如花似玉,如此这般延续下来,又从小锦衣玉食,世家子弟几乎个个都眉清目秀。 再者美丑这事人人所好不同,除非钟承止这般实在是生得特异的,一般都难分高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会真去攀比相貌。 每年流传于京城的四大榜单,其中之一的美男冠玉榜一半看的还是才学人气,余一半才拿长相略做参考,那自然重涵是当仁不让。本来自重涵懂事以来,这个榜单第一名就是他大哥重熔,重熔成亲以后便从榜单摘除,此时重涵十五,又于当年非要自己没事找事去考个无必要考的乡试,还真给中了举人,名次还相当不错。如此又半就着大哥人气直接被抬上了第一,然后蝉联两年,不想去年竟然被李宏风拿了第一。 自此李宏风便开始天天炫耀,事事不忘提及此榜,弄得重涵烦之又烦。虽然重涵之前从未在乎此榜,但毕竟被重家包揽了多年第一,重涵实在受不了竟被死对头李宏风夺了去。而且重涵觉得榜单突然变动定是李宏风做了什么手脚,但苦于放榜之后数月,重涵都在南方,等得知时早就挂了几个月,再查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此次在建安无意遇到钟承止,重涵当时有一半的心思是看你李宏风还能如何得意,起了要把钟承止带给李宏风看得自惭形秽的心思,没想后面生了别的事来。这虽也没过多久,但现在重涵是真把钟承止当兄弟,早就忘了李宏风这茬。而此时冤家路窄,重涵前意又生,不禁想如果今年榜单能让钟承止拿了第一,那倒能心口众服,他也乐得开心。 几人在一旁仔细听了一会吵架和周围的议论,原来李宏风开后门走偏门本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这种大家也见多不怪了。而是他从下马车走过来一路上,就在和同行人对排队的举子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多为贬低之意。读书人自视清高,被如此嘲笑,一有人起头立刻群起攻之,就算李宏风如何辩才出众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围攻。 能中举人的肚子也都有墨水,个个说的都是道德大义。往小了说是:“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往大了说是:“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偏门接应的小吏也殃及池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人堵在门口不让李宏风几人进去,明显此事难以善了。 此处接近队尾,很多人也干脆不排队了,都去围观。人越堆越多,吵得越来越热闹。 魏老看了一下对重涵说道:“看来这边一时半会进不去,二少爷和钟公子景公子不如先回去,待老奴看看情况再叫少爷和钟公子过来。” “没有别的门进了吗。”重涵问道。 魏老回道:“因为不日即将举行会试,礼部已做清理打扫。其他几个门已经贴了封条,不予进出。” “那要个人出来,反正就按个手印不是。”重涵又按着少爷思路说。 “手印要按在专门的录册上,不好随意取出。不过先不知会有此情况,待老奴去问问。” 钟承止抬头看了看贡院的围墙,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和有人私自进出,贡院围墙颇高,二十尺有余,上面还插满荆棘,站在墙下看更显得威严高大。 钟承止转头问魏老:“只要进去就可以了吗?” “是,二少爷和钟公子的东西都已准备好。”魏老回。 “行,这边来。”钟承止指了指。 重涵莫名其妙地跟着钟承止,四人沿着围墙往另一头走去。走到没看到人了,钟承止对景曲说:“你带魏老。”说着就一把搂住重涵的腋下,把重涵横抱起来,抬头一跃,在围墙上借力点了两脚,直接就跃过了围墙,碰都没碰到荆棘。而外墙内还有内墙,比外墙要矮不少,钟承止刚落地二话不说又立刻跃起在外墙上点了一脚越过了内墙。 景曲紧随其后也带着魏老跳了进来。 待放下重涵和魏老,钟承止问:“再往哪走?” 魏老点了点头指了下方向便示意几人跟着他向前走,钟承止和景曲便立刻跟随。 而重涵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去。 “喂,能不能先打个招呼。”重涵有点悻悻地对钟承止说。 钟承止转头对着重涵莞尔一笑:“一会出去不走门的话,给你先打个招呼。” 重涵想了想,嘴角一翘:“不,一会我们出去走偏门。” 一行人走到大门旁的一个堂室,里面已经有人等着,魏老招呼了下,钟承止和重涵便在录册上按了手印,拿走了准考证。前后一共也没花到半刻时间。 几人回路走到偏门,从里面就听到外面还在吵。偏门已经关起,两个小吏在门口商量着什么。魏老上前招呼了一下,小吏说道:“这边外面正乱着,几位不如从正门出去。” 重涵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说:“不用,我们就走这。” 小吏无奈打开门,门外的人看到偏门打开,都一致望了过来。 重涵迈过门槛,看着被人围着的李宏风: “诶,这不是李宏风李公子,怎么会在此处。”重涵左右望了下,又说:“难道是准考证未取,要插队进来?这可不好,这么多学子都在排队,身为一国右丞相之子,更要以身作则,与民同苦才对啊。” 话一出,围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宏风一脸怨气对着重涵说道:”重公子为何又在里面,难道也是插队的?”() 142|没猜错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而李宏风的李家和重家在朝堂上就是死对头,怎么对着干就怎么来,从来都是吵不完的架。完全是自古以来史书上有你没我的政敌写照,这样的关系往往意味着两个家族在未来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将卷入成千上万条无辜人命。但对于此时这样两个少年来说,他们并未曾想到这些,只是单纯的……互相看不顺眼而已。 两人从小比到大,论才学,都才思敏捷,年幼出名又都爱显摆,这也是两人自小就杠上的原因之一。从来文无第一,比来比去谁也说服不了谁更高。论人气,其实自然是重涵更受欢迎,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但重涵从小就每年有一半在南方,这个时间里不少墙头草会被李宏风收了去。等重涵回到京城,又重整旗鼓收回失地,一来一回加上总有人煽风点火,就让两人关系更是恶化。当然这种恶化是在心里,两人表面上还是礼数周到,需要一同出席场合时也从不回避,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俩不对付。 然后最让重涵深恶痛绝的是,这个李宏风居然还斗长相。 其实世家子弟长相大体都不错,毕竟前朝以前选官讲究身言书判,样貌也是标准之一。就如传说钟馗德才兼备,高中状元,却因长相丑陋枉死殿上。本朝虽然没明文标注,其实早已约定俗成。像殿试过后的朝考还要专挑年貌,能做到何官和长相多少有关,毕竟要上面人看你顺眼。所以除非开国功臣,但凡高官相貌多为上品。加上既是高官找的妻妾也多如花似玉,如此这般延续下来,又从小锦衣玉食,世家子弟几乎个个都眉清目秀。 再者美丑这事人人所好不同,除非钟承止这般实在是生得特异的,一般都难分高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会真去攀比相貌。 每年流传于京城的四大榜单,其中之一的美男冠玉榜一半看的还是才学人气,余一半才拿长相略做参考,那自然重涵是当仁不让。本来自重涵懂事以来,这个榜单第一名就是他大哥重熔,重熔成亲以后便从榜单摘除,此时重涵十五,又于当年非要自己没事找事去考个无必要考的乡试,还真给中了举人,名次还相当不错。如此又半就着大哥人气直接被抬上了第一,然后蝉联两年,不想去年竟然被李宏风拿了第一。 自此李宏风便开始天天炫耀,事事不忘提及此榜,弄得重涵烦之又烦。虽然重涵之前从未在乎此榜,但毕竟被重家包揽了多年第一,重涵实在受不了竟被死对头李宏风夺了去。而且重涵觉得榜单突然变动定是李宏风做了什么手脚,但苦于放榜之后数月,重涵都在南方,等得知时早就挂了几个月,再查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此次在建安无意遇到钟承止,重涵当时有一半的心思是看你李宏风还能如何得意,起了要把钟承止带给李宏风看得自惭形秽的心思,没想后面生了别的事来。这虽也没过多久,但现在重涵是真把钟承止当兄弟,早就忘了李宏风这茬。而此时冤家路窄,重涵前意又生,不禁想如果今年榜单能让钟承止拿了第一,那倒能心口众服,他也乐得开心。 几人在一旁仔细听了一会吵架和周围的议论,原来李宏风开后门走偏门本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这种大家也见多不怪了。而是他从下马车走过来一路上,就在和同行人对排队的举子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多为贬低之意。读书人自视清高,被如此嘲笑,一有人起头立刻群起攻之,就算李宏风如何辩才出众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围攻。 能中举人的肚子也都有墨水,个个说的都是道德大义。往小了说是:“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往大了说是:“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偏门接应的小吏也殃及池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人堵在门口不让李宏风几人进去,明显此事难以善了。 此处接近队尾,很多人也干脆不排队了,都去围观。人越堆越多,吵得越来越热闹。 魏老看了一下对重涵说道:“看来这边一时半会进不去,二少爷和钟公子景公子不如先回去,待老奴看看情况再叫少爷和钟公子过来。” “没有别的门进了吗。”重涵问道。 魏老回道:“因为不日即将举行会试,礼部已做清理打扫。其他几个门已经贴了封条,不予进出。” “那要个人出来,反正就按个手印不是。”重涵又按着少爷思路说。 “手印要按在专门的录册上,不好随意取出。不过先不知会有此情况,待老奴去问问。” 143|全可免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到二月初二,重涵的娘也从南方归来。 重涵与爹每年只呆一半时日,与娘却是全年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常深厚。 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南方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那边的铁矿与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管理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过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可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归来。可谓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所顾虑,但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到了房里,先撒娇一通,接着便拉着钟承止的手介绍: “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和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说:“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是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是真未把救了重涵一命之事当作大恩。而景曲也不似一般,知道这俩定非凡人: “钟公子如此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妾身也不待两位公子如寻常之辈了,只请两位公子在重府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然后溺宠地横了一眼重涵:“你还知有人道过,这么久如此大的事儿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这不是要准备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来了。”重涵笑嘻嘻地回答。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点重涵额头,“我带回了点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妾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之事,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等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小儿子了若指掌,这会儿瞧了一早重涵对钟承止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房间,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他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院子每日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有下人把重夫人带的吃食端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特地远道一路带回京城,立刻要下人热了,也可见之溺宠。此时也近午时,干脆就当午饭吃了。 刚开始动筷子,下人就道李章明来了。没要通报,李章明直接就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到几人在吃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 “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啃了一大口扎蹄,囫囵吞掉才说: “今日已经在拟草榜了,也无碍了,我爹便问了下方大人我俩考得如何,方大人一笑回之。就是我俩都上榜了。”李章明笑着说完又继续吃。 重涵听着也大喜,忙问道:“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看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已在拟草榜,就是上榜人名次大体已定。要明日才知,说明是进了前十。前十考卷要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所以是今日拿去由皇帝审阅,明日才知名次。 “你小子,还想连中双元不成。”重涵手肘撞了一下李章明笑着回道。 李章明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直接就可以进国子监为荫监生,不用参加乡试。他也没有重涵那没事找事的劲头,于是最多也就只能连中双元了。 “嘿嘿,双元不敢想,能进前十已经很高兴了。”李章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后日我们一同去看榜不?” 重涵点点头:“好啊,不过估计又是一堆人。” 李章明:“那也要亲自看看,把海云、玉儿也叫着。” “玉儿要是榜上有名,定要冲去霞凌阁与繁斐风花雪月了。你是未听到那日披靡擂台他在后台与繁斐说的话,这家伙一点文采全用在讨姑娘欢心上了。”重涵一幅揶揄的表情摇着头。 李章明:“海云说玉儿想把繁斐赎出来。” 钟承止听了问道:“霞凌阁的优伶也是要赎的?” 李章明把口里的咽下,给钟承止详细解释: “说的不是赎,而是聘。霞凌阁就如娘家,从娘家要人回去,就要三书六礼皆不能少。当然并不完全按照婚娶之事来,但大体类似。 聘书、礼书、迎书都要到位,说媒的‘媒人’不是媒婆而是要和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 问名、纳吉,不看生辰八字,而是双方写好以后将如何待之对方,互相过目确定。 纳徵、请期、迎亲则与婚娶差不多。 不过若是普通优伶也就草草了事了,繁斐这种大红牌出阁每次都搞得同高门大户嫁闺女一般,满城皆知。媒人纳礼并无明数,但肯定都是得对得上的。” 钟承止听完哭笑不得地想,这霞凌阁的道道真是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重涵问道:“玉儿想请谁当媒人,又想拿多少聘礼?” 李章明:“他正为此发愁呢,别说找谁当媒人拿多少聘礼。如若是寻常青楼女子,默默无闻赎出来也就罢了,或者就与繁斐在霞凌阁如一直以来见见面述述情也罢了。这样大张旗鼓闹得满京城皆知地把繁斐这种大红牌接回韩家,他爹定是不会允的。 144|朱彦圣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3w.しwxs520. 虽然重涵酒量颇佳,今日这种程度不在话下,但重涵还得注意着帮那个酒量不行,又不及李章明会推诿的韩玉挡挡酒,一轮下来后还是有些微酣。 钟承止则在一旁时不时给忙着推杯换盏没空拿筷子的重涵夹点菜。 菜全部上完已近戌时,这敬酒的第一波声势才算过去。 阁中乐曲开始转为高亢激昂,节奏顿挫。舞女们走到舞榭上半边缘,围成半环形环绕,波浪一般此起彼伏摇动身姿。 舞榭后迈着大跨步,走出一位半裸男舞者,上身未着丝缕,下身穿着宽大的束口笼裤。肤色深黝,但眉目清秀,身上还用彩色颜料涂绘着一些奇特花纹,手臂腰带上都环着彩带流苏,独自一人在舞榭正中跳着颇有异域风情的舞蹈。舞步刚劲有力,豪迈却又不失优雅,每步踏下去立刻水花激荡,撒在空中一道一道宛若珠帘环绕。 重涵看着这名舞者突然觉着略有熟悉之感,蹙眉一思…… 心头感觉轻轻一颤。 重涵想起了那日钟承止受伤被脱下衣服的时候,这个舞者的身型和钟承止略有相似,都是肌肉线条明显但并不刚硬精壮,而是带着一丝柔和温婉,刚柔并济。 重涵原来从不注意男子身材,现在却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身型比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姿还要好看,不禁回头看向钟承止。 钟承止一手搁在凳子靠背上拿着酒杯,正看着楼下的舞蹈,侧颜流溢着满阁旋转的彩光。长睫轻颤,嘴角轻翘。突然似乎略有所感,微微一转头,便和重涵四目相对,然后在这纷呈的光影之中,嫣然一笑。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风华绝代,玉璧佳人,无非如此。 重涵赶快把目光错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那股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感情在胸中再次猛烈翻腾,心口怦怦直跳如击鼓擂,若不是满阁曲声,几乎要让自己震耳欲聋了。 这铿锵的音乐应着重涵动摇的心神,和着这激昂的舞姿,不知奏响了多久…… 过了一会乐曲开始转为轻渺,舞榭中腾起淡淡薄烟,舞者全部退下,灯笼停止旋转。不知从何处响起清脆的磬声,高远空旷,在整个楼阁里声声回响。注意力再回到舞榭之上,中间已有一男乐师抚琴,一歌姬拿着琵琶一边弹奏一边引亢高歌。 雅间里大家又闲聊起来。重涵同桌几人也开始互相敬酒,说了些一贯打趣的玩笑话。重涵这才从刚刚起伏的感情中平复些许。 重涵、李章明、张海云三人具是出名的才子,对拿下个进士都是不在话下,倒是指望着运气好能中个一甲直接进翰林院。韩玉则略差一等,其实也是无心向学,更喜欢吟诗作画花前月下,无心那些捭阖纵横经天纬地的事。只是身为贵门嫡子倒是身不由己,全求运气好只要能过会试进殿试也就完成家中任务了,巴望着以后混个闲差可以继续流连烟花之地。 霞凌阁唱|红的众多歌词里,有一曲《绮残红》就是韩玉的词,靠着这词韩玉也在风华榜占了个位置。当时韩玉满以为由此必可以约得繁斐一夜*,结果人姑娘家理都不理他,最后靠着重涵才得以一餐作陪,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如何能不叹息,怎生能不幽怨。 而韩玉也长着一付标准文人面孔,一看就弱不经风,面无表情时便显得愁绪万千。而身子骨也确实赢弱,一点吃得不对就拉肚子,爱喝酒又稍喝多就吐,走路略快就摔,没走几步就喘,平常重涵没少给他挡酒扶路的。不过虽然成日小毛病不断倒也从未有过大病,所以当日在建安被钟承止下了一点药就上吐下泻了个死去活来,重涵与张海云早已是见多不怪。若不是客栈的人急个半死,这两人连大夫都懒得给韩玉请。 韩玉中意繁斐这事倒是这一雅间的人都知道。而被繁斐拒绝多次也成了这圈子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不过读书人里也有喜欢韩玉诗词的,也有崇尚韩玉这款病弱美的,也有觉得韩玉这种与艺伎之间求而不得的感情颇为风雅的,倒也不全是揶揄之意。 一曲唱毕,灯笼开始再次转动起来,但转得间动间歇,接着曲声变得轻快灵动,正应着灯笼旋转的节奏。整个中空处从都飘散出丝丝轻烟,如云如雾,如梦如幻。 突然,从五六楼处,数名黑衣男侍踏上栏杆带着舞姬陆续跳了下来,长锦一散开,便是花瓣纷飞如花雨落下。 男侍走的并非是为平常直接落地之势,而是在空中的木桩上回转跳动,缓缓盘旋往下。跳动同时还把手中舞姬相互抛接,舞姬在空中翻转舞动,既惊险又精彩。一时间满阁如天女散花,羽衣蹁跹,彩带飘扬,空中之人鸾姿凤仪,婀娜百态,又带着阵阵轻铃般的笑声,真是神仙下凡,腾云驾雾之胜景。 这等节目霞凌阁一年也难得有一两次,即便如韩玉这种隔三岔五就跑来的也是初次见到,满阁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看来今日必有贵客在场。 雅间里的学子一时都停了交谈,专心看起节目。懂行的人纷纷窃窃问道,现在究竟是谁在阁里,若说此雅间的人不少也来得背景不浅,但毕竟都是年轻子弟,自己还未有实权,还没能有要霞凌阁拿出压轴戏的份量。霞凌阁的少部分节目是众所周知的天家御用,凡人几乎无缘得见,今日这出就绝非平日的寻常项目。 空中仙女般的舞姬们一落地便抖开长锦,自行跳入舞榭。在舞榭里的水面上交错跳动,舞姿灵动雀跃,正中的那名歌姬跳得更是几乎有一层楼高,每跃起时在空中要么舞得飘然出尘衣袂翻飞,要么快速旋转看得人目不暇接。 韩玉竟然站起来走到栏杆旁目不转睛地专注欣赏。 重涵手肘碰了一下钟承止,用头指了下楼下舞榭正中的那名舞姬,说:“这个就是那繁斐了,看韩玉这魂都被勾去的模样。” 钟承止望了一眼韩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继续看舞蹈。 这时,李宏风的声音突然响起: “据说韩公子对繁斐姑娘可是一往情深。” 重涵一桌转头看向李宏风,见其满脸春风得意,完全没有了刚刚被重涵几人戏弄得灰头土脸的那模样。这连着两日李宏风都被重涵看了笑话,看这架势,这是要来找回场子了。 李宏风旁边也自有死党,立刻应和道:“据说韩公子三番五次地恳请繁斐姑娘作陪,都被一一拒绝,到现在都无缘得以一次近距离相见。” 其实是见过的,但是是靠的重涵,实在也不值得一提,更别说此时拿来作为反驳。 “那可真是苦了韩公子一片相思之情。”另一死党也笑着应和。 李宏风双手一抱,得意洋洋地说道:“不如今日就让在下逐了韩公子一个心愿,虽然无法争得美人心更无法抱得美人归,但好歹能相见一面一解相思之苦哈哈。” 李宏风说完便在耳旁拍了拍手,旁边一位小二走了上来,李宏风对着小二小声说了几句,小二便走出了雅间,看来是去吩咐了。 李宏风转头又对重涵一桌人一笑:“韩公子不用谢我,就当是祝你能金榜题名的一点小礼。” 重涵、李章明、韩玉、张海云,这四人自然是重涵这派的核心。虽然都是年幼玩得投缘逐渐组成的,谈不得什么朋党,但损其中一人,也自然是损了一派的面子,更别说作为类似小党头的重涵。 全雅间的人都看着李宏风一桌和重涵一桌剑拨弩张的气氛。 不过重涵其实一点也不急,李宏风这两日真是倒了霉了,到现在还没明白重涵一桌多了一个钟承止意味着什么。 李章明、韩玉、张海云三人是还不知钟承止的厉害,此时面色是真不太好看。而重涵,心里笑得都快开花了,表面上却一脸严肃。准备在李章明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他来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过了一会,舞蹈结束,舞姬们又纷纷被黑衣男侍抱上了五六楼,收场也一样美不胜收。舞榭上换上了多种乐器,一众乐师走了上来表演起了高山流水的合奏。 李宏风起身站在栏杆旁边,抬头望着六楼某处,果然须臾之后,一个黑衣男侍和繁斐一起走到了栏杆边,然后黑衣男侍托起繁斐便朝着李宏风所站之处跳了过来。这仙女直接从天空之上落到眼前,比刚刚看的满天飞舞还震撼,雅间里不少人发出了惊叹声。 黑衣男侍一落地便收起锦布快速离了去,留下繁斐在李宏风身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宏风十分有风度地对着繁斐一见礼,扶起繁斐一只手,两人便一起入座。繁斐举止优雅,一笑一颦间决无丝毫寻常伎伶的世俗之气,反让人觉得是深门香闺,绝不可妄动低俗心思。 韩玉虽然被李宏风弄得面色不好看,但依然挡不住一脸深情地望着繁斐,看得李宏风更是得意。 “繁斐姑娘,你可知这位韩公子?”李宏风指着韩玉对着繁斐问。 繁斐轻轻一点头,笑而不语。 “他对你可是一片真心,整个京城的读书人无人不知韩公子的深情。”李宏风一边说还一边对着韩玉敬酒。 繁斐对着韩玉的方向轻轻点头,目光却没有转过去,李宏风每喝完一杯,繁斐便帮他添酒夹菜。 李宏风把手搭在繁斐肩上,一杯接一杯已有一些醉态,时而在繁斐耳边小声私语,时而又哈哈大笑,尽显亲昵之意。一桌人谈笑风生,时不时地揶揄韩玉几句。 145|打过来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 om 后日,三月初五,杏榜放榜。本以为春雨会连绵不绝,霏霏无期,却好似为上榜学子们庆贺一般,万里碧空。 杏榜之所以被称为杏榜,自是因为放榜之时正是杏花绽放的时节。 京城内城,各个深宅大院的院里院外都种有不少杏树,最近早已开得满城飘香,红明映天,仿佛无处不是飘渺着粉霞绯雾的琼台楼阁。 魏老一大清早就派下人去看了榜单,重涵刚睡醒就听到道喜: “恭喜,二少爷与钟公子都高中杏榜!” 自己中榜前日就已得知,钟承止上榜则是今日才确定,重涵乐得喜不胜收,一个咕噜就滚下床洗漱穿戴好往钟承止那边跑。因为前日说好今日一同去看榜,钟承止早就起床在院子里等着重涵。 一夜春雨,满地杏白。 钟承止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于院中杏花树下,一手拿着一枝断枝,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落杏飘散,环若碟飞,扬起衣角袖舞,卷着黑发白袂,在空中伴风轻随。 晨光薄渺,朝霞情雾,透过晶莹的露珠,摇曳的枝叶,穿过芬香的花蕾,润雨的湿尘,洒在满园遍地如雪如云的花瓣之上,洒在花瓣中温婉如玉的笑颜之前,洒在青涩赤纯的少年心中。 重涵刚刚进院子便呆然而立。 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 …… 钟承止见重涵不动便拿着那断枝朝着重涵走过来,笑了笑说: “怎么?发什么呆,不是去看榜么?” “……” 见重涵没回话,钟承止还以为是自己拿着一根长长的断枝有何奇怪: “这个,昨夜打落的,可以放在屋里。”然后把断枝递给重涵。 重涵没有接过断枝,而是一把抓住钟承止拿着断枝的手: “没……没什么。魏老一早叫人去看过了,我们都中了。” 钟承止继续微笑说道:“那还去吗?”好像自己上榜就如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毫无波澜。 “当然去的……走吧。”重涵继续握着钟承止的手,转而十指相扣,另一手接过断枝交给下人要他放在自己房里,便与钟承止、景曲一起出门了。 杏榜放榜张贴在贡院大门外院墙上。钟承止、重涵过去时,果然榜前已经密密麻麻围了成圈的人,外围马车轿子也排了一堆。其实富家子弟肯定早就有下人来看过榜了,还来的多半是榜上有名,自己来瞧瞧热闹的。 没一会找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一问张海云果然也中了,而韩玉满面的春|色丝毫不亚于满城的杏花,那自然也是榜上有名。重涵与张海云在一旁不停揶揄,这绝对是爱情的力量。而李章明居然位列第六,这可是上好成绩,也很是高兴。 几人聊聊走走到榜前的人堆外,想看看自己的名字,李章明的位列第六知道位置很容易就找到,其他几人的名字就不是那么容易找了,主要是太远也看不清楚。 正都摇头晃脑得找个不停,景曲直接在一旁读了出来:“第二十一名,张海云。第二十九名,重涵。第四十二名,钟承止。第二百八十七名,韩玉。” 其实魏老找人看了榜,怎会不知道名次,只是重涵既然要亲自来瞧瞧,便留点悬念给他自己看,没有明说。 重涵一听,喜不自胜。若殿试也是按这个名次,不但他同钟承止、李章明、张海云都能进二甲,而且与钟承止的赌约便是自己赢了,想着就乐。若不是因为这个,就以往重涵定要与张海云打闹一番,居然比自己排位要高。而韩玉这排名基本就快是榜上垫底了,但对他来说已是足够,过了便好,这没到最后几名还算是高于预期。 几人商量了下干脆一起去到霞凌阁吃饭,顺便当是庆祝一番。 既然白日,又如此好天气,还是坐在外围六楼。外围座位可以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小曲,轻轻悠悠。 李章明:“再要准备殿试了,你们说今年皇上会选何样之题?” 张海云:“现在国泰民安,又无外患,起码定是内政,不会提及外交战事,而这两年又没什么水旱之灾。” 重涵:“排开这几样无非就是民生,税赋,人事,生产,土木。” 张海云:“现在当年新旧党争遗病已消愈,国库充盈,又无战事,应当不会在税赋理财上有大的动静。” 李章明:“新皇登基两年多除了这次北征,也未见有好大喜功,南北新官道又竣工不算久,也应不会在近几年有大的土木之兴。” 重涵:“不过正是没有水患之年,才是兴修水利的最好时机,等真有干旱洪水也就晚了,做一小问也是有可能的。” 张海云:“内务*近年更胜。” 李章明:“若考二三问,人事生产应该逃不掉。” …… 重涵与李章明、张海云就如此讨论着天子心事,猜测会出何题。韩玉对这种无甚兴趣,从不插嘴,心想自己只能靠一手好字看能不能往前多混几名。 钟承止也不发一语,就微笑听着三人讨论。李章明发现钟承止没有说话,会试前每日在重涵家温书时,钟承止并不寡言,常有高论,便对钟承止问道:“承止认为如何?” 钟承止笑笑,没有多说:“我也认为是人事。” 重涵在一旁抱怨:“新皇登基第一次科考最难猜,都还不知皇上喜好,我们就撞上了。别说题目,就连卷子上是该当忠臣言辞凛冽,还是该当佞臣溜须拍马都不知道。” 李章明哭笑不得道:“你小点声,天子喜好可不是随便能猜的。” 重涵:“错了,当官一半不就是猜天子喜好,是不能明猜,要在心里闷着猜。” …… 几人随随便便吃着聊着,之后话题又岔到别处,又开始了一贯的揶揄戏谑,嬉笑怒骂。 从霞凌阁六楼往外望去,整个京城都被杏花的薄红覆盖,仿佛用眼睛就能闻出清香流动。 少年登科,前程一片,正如春日花开,如繁似锦。可谁又知春花落尽便是热火与秋凉。 下午回到家,已经来了不少亲戚,重夫人早就设好了家宴,自家也好好庆祝了一番。之后几日同会试之前一样,重涵又把李章明叫来,与钟承止三人一起日日看书讨论做文章。 其实对于这种大官子弟,到此一步便能保了同进士出身,入了门槛便足够了。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之后怎么走经常除了才华还免不了别的东西。而如果过不了科举,进不了门槛,前面则更加麻烦,即便进了也难免被人说来路不正。所以韩家才对韩玉的要求就是能过会试便足够。 重涵其实一样,若不是有与钟承止的约定,估计连书在何方都不记得了,决不会在杏榜到殿试这短短十日,居然还温书?还如此认真?这下不只魏老,连重夫人与重熔都大叹这是儿子弟弟终于长大了? 殿试之前,还有一个简单的复试,也就是确定有无靠作弊中榜,实际作起文章来狗屁不通的那种。 之后三月十五,殿试当日。 “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钟承止对重涵笑着说,一步从重涵怀里出来又坐在先的位置上。重涵也顺势坐下,总算是安下心来。景曲平安不动声色,其他三人全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承止。 张海云摇着头打趣说:“这下今年的霞凌榜两个第一都要被承止占了,要其他人怎么混。” 李章明点点头,看着钟承止感叹道:“承止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韩玉张海云听到便嗯嗯嗯地在一旁猛点头。 重涵横了李章明一眼,明白他言下之意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包含有谁,虽然知道李章明绝不是故意揶揄的。 韩玉刚刚气氛紧张的时候终于把魂从繁斐那收了回来,此时见钟承止平安无事下场,魂又放了一半出去:“承止真是厉害,不知道繁斐刚刚伤到没有……” 钟承止此时听了却说:“我去帮你看看。”然后起身就往擂台的一侧做后台用的棚屋走去。 146 有绳子 钟承止:若看到奇之内容,便是太过跳跃,请过几时辰再返来。一位少年闭目倚在镇旁一棵大树之下,青丝只以单带束起。 午后阳光从交错的枝叶中破碎散落,一只平安鸟穿插而过,轻轻鸣啼。摇曳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少年清秀的眉目之上,柔和的光影下,如书如画,竟是让人分不出画中人究竟是男是女。 平安鸟又一声鸣啼,盘旋一圈落在少年肩上,对着少年耳旁吱吱轻吟,宛如与少年耳语一般。 一个少女打扮的身形背着竹篓路过,动作轻快。走近看神态虽为少女之态,眉眼间却有一丝成熟之感。应是刚从山上采摘而归,见到这一幅如画景象,稍有入迷,须臾间反应过来,走近说了声“公子”,见其无应,又轻拍了拍少年肩膀:“公子,马上下雨了,若要休息最好找家客栈落脚。” 少年睁开双目,看了女孩一眼,微微颔首道了句谢谢,站起身来。似乎对这暖阳正当好如何会马上下雨的预测毫不怀疑,拿起地上长条的行囊,往肩上一跨,向着镇上走去。平安鸟从少年肩上跃起,围着少年上下扑腾乱旋,一起渐行渐远。 女孩原地站了片刻,莞尔一笑,也往自己镇上的家归去。 正如女孩所言,天气这事从来就如妇人的脾气,说变就变。刚刚的晴空白日瞬息之间就阴沉下来,没一会便稀稀拉拉地落下水滴,随后滂沱大雨倾盆而落。 元宵刚过,冬寒未散,直如冰坠。 少年敲了一户人家的门,这户看来既非客栈也非酒肆,但也不似寻常人家。其实仅有镇上人知道,这是间小的岐黄馆。镇上人不多,只有如科举这类京城大事时节才会病人稍多,并不如何繁忙,不像一般店铺白日得开着大门做生意。 门开了,巧来正是刚刚提醒少年即将下雨的女孩。女孩略微惊讶地望着已全身淋湿的少年,鬓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看着都令人觉得寒冷。想方才他独自一人在镇旁树下休息,应该只是穷苦书生,估计也无多少盘缠。这雨下得如此之大,与人一晚方便也并不为难。 女孩将少年带进院内耳房,房内堆着些还在碾磨的药草,里面有简陋的木塌与案椅。这是平常给重疾人临时卧躺的房间,最近并无人占用,正好可供人落脚。 “我叫婉萤,大家都我萤儿。若不嫌弃可在这凑合一晚,我爹出诊去了,估计傍晚就回。不过我爹脾气较怪,公子别介意。我去给公子烧水沐浴,赶快换了这湿衣裳。” 婉萤明显还是少女心性,说话未见过多礼数,天真单纯。如此寒天,少年全身透湿却未显丝毫寒冷之态,婉萤略感奇怪。 “不用,多谢姑娘,在下自己来便行。”少年进屋随意放下背囊,回头转身往婉莹的手上放了点东西,“镇上客栈满了,姑娘不介意在下想借宿几晚。” 婉莹看了下手里,是几块碎银。多不算多,但足够镇上客栈十天半月的住店钱,便赶快回道:“不用不用,这屋多半时候也空着,公子若需要随意住几天就是,用不着银子。” 少年并不直视婉莹,眼帘半垂,水滴从纤长的睫毛上滑落。目光似乎穿过婉莹看着远处地面,声音确是男声但温婉而轻柔:“如此天气能有住处已是雪中送炭,这点银子如不麻烦就烦姑娘帮在下准备几天饭食吧。”说完微微一笑见了一礼,出房向院里走去。 婉萤想着还要与爹交代,便将银子收了起来。见到少年随便搁在地上的长条背囊,想拿起放到屋内案上,便顺手去提。却发现看起来不大的背囊,竟是纹丝不动。婉萤用力多拉了几下,依然不动,只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如此之重。而少年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竟能背得动这般沉的东西。不过看人行囊终是不好,拖也拖不动,只好作罢去准备晚饭了。 婉萤走进厨房,少年正从院内井里打过水来烧水。婉萤便取了浴盆、瓢和一应洗浴用具放入耳房,同少年招呼了一声又去忙活了。 少顷,大雨逐渐变得稀稀拉拉,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毕竟有客人在,还收了人家银子。婉萤多做了几道小菜,花了点时间。想来再去收拾浴盆,走入耳房却见房内早已收拾干净,人却不在。 婉萤正心道人呢,少年便从屋外进来。依然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浴盆还到原处了,麻烦姑娘了。” 婉萤转身,看到少年已换好干爽的衣裳,头发依然还湿,未有束起,随意散在玉容月貌之上,若非站着明显是男人身形,单看脸只觉着好一个美女出浴。婉萤不禁莞尔:“公子动作真快,饭已经做好了,我去给公子取了来。” 少年目光仍旧有些漂移,似看非看地落到婉萤脸上:“在下姓钟名承止,姑娘不必于我客气,叫名便好。” 166网 147 绑粽子 方才跪在地上那位僧人奉命去取绳索。 不像立夏夜晚, 被六百人围攻, 根本没有停下细致攻击的余地。此时不管是钟承止还是景曲他们,都能轻易地完全束缚一个人, 再将其……绑成粽子。 钟承止要曹一木指挥着会武的这六十余位僧人依身手一人抱一人将进入寺院的来袭者缚住。自己则同卫书水、本湛大师开始绑“粽子”,成渊与景曲俩人内力高, 便于隔空群攻,则抵御着其他人。 随着一人人被五花大捆,混乱的场面逐渐平息, 这些傀儡一般的来袭者虽打人毫不留情, 但并不吵闹。净慈寺毕竟是十方丛林大寺院, 僧人众多,又地处城外, 为避免频繁进城购置,各种生活用品都储备不少。待净慈寺的绳子几乎全用完了,终于把所有来袭者变成了一院子“粽子”。而净慈寺除了山门殿内外门皆被损毁, 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与香烟缭绕。 这番看起来要让临帮自相残杀的惨剧, 十分轻易地被解决了。 曹一木要人去把送到后面三圣殿内的香客与普通僧人放出。香客们受惊不浅, 再看看一院子“粽子”更觉可怕,赶快道谢离开了净慈寺。 这些“粽子”依然神眼呆滞而茫然,躺了一大片在院子里。刚放倒的时候, 都还挣扎翻滚,此时就好像知道了反抗无果, 变得一动不动。有不少僧人认识其中的人, 便去与其说话, 但丝毫不得回应,如同毫无意识的活人偶。 钟承止今日还虚,绑了这么多人实有疲惫,侧靠在景曲身上,对曹一木问道:“寺院内有药材吗?” 景曲身上带了一小瓶解药,不可能够四百多人。不过幸而如绳子一样,药材同是必需品,净慈寺内备着挺全。曹一木找人带钟承止看了看寺院内的药材储备,虽勉强够,但这么一用,不少药材直接见底,不管是净慈寺的僧人还是捆了一地的“粽子”都不少人受伤,若是把这些所需也算进去,只得着人去临安城内购置药材。 如早前在临清一样,此解药熬制过程非常复杂,对药材度量要求极高,只是配比与临清那次有些许差异,使得药性强弱不同。钟承止与景曲又只得全程亲自碾药熬药,无法交由他人代劳。 本湛大师在外面给受伤的人包扎,卫书水帮寺院整理场子,成渊则给钟承止与景曲打下手。平安站在钟承止头上,号称以做监督。 景曲知道钟承止有些疲惫:“你去睡会,我来。” 钟承止碾着药:“你一人弄,三更去了。”说完又摇摇头,“老这么也不是办法,治标不治本。如果太医局研究不出点法子来,我看比起弄几个尸体回去,还不如把温老丢到京城,大理寺狱里一堆活的。” 平安扑腾了翅膀:“最治本的法子是把幕后黑手给抓出来。” 钟承止:“那是当然,但现在没那么快。我们又是外人,临帮也好,朝廷也好,抓奸细轮不到我们来。老跟这些人打架可不是事。” 成渊问道:“方才两位老船头在之时,你怎么了?身子不适?” “……”钟承止沉默了会,将碾好的一点些药材分堆,“那老韩的儿子……估计就在后面那空地下面。” 成渊紧紧眉头:“你意思是……那夜围攻你的黑衣人就是临帮的人?” 钟承止:“时间契合,不是吗?而且若这药同时能发挥赵丸丸当时在披靡擂台上用的效果,那体格身手皆符合。我也不认为那少年能从别处运数百人过来。这药……我觉得与有样东西很是相似……” 平安:“啥东西?” 钟承止又摇摇头,蹲到炉子旁。热气将平安冲得赶快飞了开去。钟承止说道:“控制之人定在临安城内或城外不远,抓一个便知。早点想到就该把那少年抓回来。” 成渊替景曲递着东西:“抓一个?你意思是……有很多个?” 钟承止点头,炉火微弱地照红了其双颊:“你难道认为这么一会就完了?如此几年的准备……”钟承止顿了些许,“曹堂主还有诸多隐瞒,药熬完了再去问他。” 钟承止他们才忙到一半,外面地上的“粽子”们很多都恢复了神志,但却对刚才发生之事记忆混浊不清。僧人们也不敢给其解开绳子,相熟的就这么被捆着交谈中。但一深谈到今日之事,很多人便呕吐起来,弄得院子里有些惨无人度。僧人们又只好赶快来做打扫。 虽然“粽子”有四百多人,不过寺院里炉子也多,同时熬起来倒也没比上次在临清花的时间长。 天色转暮,南屏晚钟荡响在金色粼波的西湖之上,烟清辽渺,仿佛佛国日日浅唱的苍远之歌,彻水连天。 钟承止正好熬好了药,踩着钟鼓声出到院子里。临时熬的解药便不会制成药丸,而是一碗碗药汤端给“粽子们”逐个喝下去。 今日这么一闹,寺院里一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倒是有了些许花样。事情也很快平息,大部分僧人并未受伤,于是到了这晚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那些年岁不大的小沙弥挺是开心,在洒满叶影霞光的院子里窜来窜去,蹲在地上托着脑袋看着还没松绑的人喝药,又时不时望一望大雄宝殿一侧,生怕前辈们出来训人。 待四百多人都服好解药松绑,钟承止一个个叮嘱,饮食切忌注意,提高警惕,勿再中毒,便放这些人离开回家。 净慈寺的大门也被损毁,卫书水与临帮的僧人一起从附近树林里砍了点木头,临时做了个木门凑合关上。 僧人们到了入静时间,寺院里一片寂然。 天已全黑,星月高挂,大殿与钟鼓楼透出的暗黄光晕交织在夜晖之中。院子还残留着药汤的清香,又似乎转瞬间被不远西湖吹来的轻风卷散得无影无踪。 钟承止与成渊还未开口,曹一木便说道:“几位施主随我来。” 夜色中树叶沙沙摇曳,更显宁静。曹一木转身,又把钟承止五人带往宗镜堂。可还未走几步,山门处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候通常不会有人到访,曹一木也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 值守的人打开门,原来是出去买药的的僧人现在才回,这僧人颇为焦急,一进院子见到曹一木在院内便赶快走了过来:“敬源大师,这……临安城好像出事了……” 曹一木与钟承止几人都不禁蹙眉生疑,曹一木问道:“出何事?” 咚咚—— 刚刚关上的门再次传来声响。 值守的又去开门,门外居然是方才离开的两位香客。入夜之后寺院没事并不会让外人进来,于是值守之人便在门口询问,但似乎还没问清,人声却越来越多。 买药的僧人回道:“方才进城行至钱湖门却见城门关闭,以为有何事提前关了城门,可再行至清波门,一样关闭。清波门照说入夜也不关……再往北走,涌金门也关闭。而且每个城门口都聚集了无法入城的百姓,都不知发生何事。只好调转回来,这时天色已黑,回头看临安城……” 门口的混乱声越来越大,好像已聚集了不少人。值守的人跑过来:“敬源大师,外面……外面好多人要进来。” 明显已非同寻常,曹一木只能进到山门殿,打开门往外看去 方才离开的香客还有服了解药的临帮人似乎因为无法进城,其中不少便折回来挤在寺院门口,见曹一木一打开门: “大师!敬源大师,这临安城发生何事了?” “怎么回不了家啊!” “今日见了鬼了。” “方丈可先让我们进寺院等候?” “这到底是……” 外面人你一句我一句嘈杂不已,看来都是进不了城无奈折回。曹一木放他们进来,又唤人带香客先去客堂等候。至于临帮的人,就先呆在院子里。大雄宝殿前的院子再次被人站得满满的。 净慈寺山门外是放生池,再不远即是雷峰塔。待外面人都进来,钟承止几人直接出到寺外,沿着寺前的道路往东走,没多少路即出了南屏山的山脚树林,再无视线阻隔,便能见临安城墙。 那高耸的城墙已屹立数百年,富庶的江南之乡多少年未见战火,城墙仿佛是装盛着喧繁与荣华的盆钵,在日日不熄的灯火下被照得黑沉暗色,却更显城内光亮灼耀。 可当钟承止走出南屏山脚的树林,站在前几日也走过的道路上,远望临安城,去看那连漫天繁星都能趁得黯然无色的浮金光辉…… 却见那方,夜幕之下,一片黑暗。 148 火焰圈 城墙的剪影隐隐可见, 寂然无声。好似曾经夜夜不眠的喧嚣不过繁华一梦, 梦醒已千百年过去,一切归于尘土。 “这……如何回事, 又未下雨。”卫书水不禁脱口而出。 “不,即便下雨也不会如此。”成渊答道。几人都是前几日暴雨前后刚走过此路, 再清楚不过。 钟承止转头看向成渊:“你出来之时有未异常?” 成渊摇摇头:“除了临安府依然被鬼斗蛋失踪人的家属包围,其他未见异常。” 钟承止再看了看城墙方向那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面色变得肃然:“平安, 去找找黑白无常, 顺便看看城内什么情况。找到后若在城内要他们不动, 在城外就来净慈寺。” 此时不比寻常,平安一声未吭就飞了起来。钟承止抬头看着平安又说道:“你自己也须小心。” 平安一划, 飞入夜空。钟承止转过身:“先回净慈寺。”说完立刻原路返回。 其他人马上跟上,成渊说道:“难道……?” 钟承止摇摇头:“没想会这么快……这才一日,这人……” 轰——!轰——!轰——! 几声在钟承止、成渊、景曲与卫书水听起来都略觉熟悉的巨响声暴起。在南屏山这多孔多岩的山体传播下如天锤而落, 震耳欲聋, 激荡整个西湖水域。几人脚下仿佛地裂般一阵猛烈震动。 而眼前, 对比身后漆黑的临安城,净慈寺周围树林里,多处火光暴起, 通明晃耀,热浪滚滚而来。 火焰分布在净慈寺东西南三面, 隔着略有距离, 于是钟承止他们丝毫未发现有人在寺院外放置□□。净慈寺西北不远有西湖延伸而来的水路, 北面即是雷峰塔,无法远距离形成完整的火圈。 净慈寺被南屏山的翠林环拥,这本如人间仙境般的香烟之地,此时却被熊熊大火围绕。火焰在密集的树木间逐渐蔓延,似乎随时便会汇成漫山的天火,将净慈寺吞没成一片灰烬。 钟承止几人赶快向净慈寺跑,可没走几步,数棵燃着火焰的大树轰然倒下,正好拦在了路中间。从西湖边通往净慈寺的道路修得较为宽敞,两侧皆是一人无法环抱的高挺老树,又因为香客日日踩过,毫无杂草灌木。成了这火焰圈的一道开口。于是钟承止几人一跃而起,跳过倒下的大树,继续沿路跑往净慈寺。但这几棵大树的距离,绝非寻常人能越过。 跑了几步,便见净慈寺山门口冲出人群,遍是惊恐,呼天喊地,欲从寺院外不远的水路逃走。可同一时刻,近千人从雷峰塔方向奔跑而来,在这火焰圈包围下仅剩的通路中犹如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形成人墙围堵在净慈寺门口,对寺内所出之人,格杀勿论。 先冲出的数位香客直接就被横刀砍倒在地,血水飞溅在火焰映出的烈红光芒之下。 随后跟出的临帮弟兄顿时发现这全是同他们自己一样的被控制之人。而这般情境,如何还能同下午那样一个个绑成粽子再灌解药。 门口的人并不进净慈寺,即便寺里的僧人与意识清醒的临帮弟兄此时能不再留情屠杀同胞,也冲不过这近千人的围墙。而人墙背后,突然数声轰响再度暴起,净慈寺北面的树木全部燃烧,火圈彻底围成。 山门前的空地上倒下十余人后,其他人再不敢上前。但向寺院后方的南屏山上望去,火焰圈内侧已越来越小,离院墙不过数十丈之遥,火舌似乎早对那森叠梵宇垂涎三尺,随时准备一扑而来。只要火花飘到了净慈寺建筑之上,那不像树木因为潮湿还蔓延较缓,只会顷刻间便化为一片火海。 信众与小孩在这前狼后虎的绝境中,跪地哭喊,而眼前那一排人墙,那一众呆滞而茫然的眼神,那一双双不知视向何方的黑瞳,在烈火照上的光亮与阴影中,如一群吞噬人魂的凶神恶鬼。 钟承止几人直接跳过人墙进了净慈寺,寺内院中站满了人,混乱无比。但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既无法从别的方向逃走,又无法冲过门外的围堵。母亲紧紧地抱自己着哭叫的孩子,僧人们不少正闭目诵经,临帮的弟兄在争论此时是否该不管熟不熟识先杀出去再说。但更多的,则是恐慌与嘶喊。 还有一处,与门口一样,同是血泊满地。临帮喝了解药的弟兄里有几个似乎再次丧失意识受控于人,在这样火焰包围下,突然攻起,其他人只能狠下杀手。 地上血泊中几人的亲友正趴在尸体上哭泣,不知哭的是他人的逝去还是自己的危难。 钟承止忍不住,就近抱起了身旁的一个女人与小孩,立刻转身再次越过院墙与寺院外的人墙,从方才来的道路奔跑出去。后面人墙中的有俩人立刻追了上来,但却无法越过那几棵拦在路中间的火树,最后将自己烧死在火焰中。 出到火圈外,钟承止要女人与小孩赶快逃走,最好暂时离开临安。 女人还有些晃神,当会过来发生何事想向钟承止道谢之时,钟承止早又已跳了回去。 成渊他们也带出了几人。可今日实在特殊,原本净慈寺有两百多僧人。加上晚上无法进城而返回的香客与临帮弟兄,一共有六七百人,这实在不是多跑几趟就能全救出的。 钟承止身子还虚,来回了两次,已气喘吁吁,当再跳到火树内侧时,一时实在没力气,撑着腿暂为休息片刻。 景曲也跳了回来,在钟承止身后说道:“你勿再跑了,也勿多耽搁,不然我们也难以逃出。” 钟承止转头对景曲回道:“得尽快,万一这条路也……” 咯——轰—— 钟承止话还未说完,又两棵大树横倒了下来,道路有五六丈都埋没在了火焰之下。 “这……”钟承止看向景曲,“不然试试能否破开一条路?” 景曲:“不可,路边皆为老树,太过粗壮,难以一次破开,会倒地必是有人事先锯过大半。而掀起的木块带火,若分几次太容易伤到人。” 这时,成渊、卫书水、本湛大师都跳了过来。卫书水轻功稍逊,身后衣摆半个都烧了起来,落地赶快用匕首划断了衣摆。 成渊看着卫书水扔到地上还在燃烧的布片:“这个距离,无法再带人过去了。” 钟承止对景曲说道:“剑给我,一起来。我来控制。” 景曲断然拒绝:“不可,身体疲劳点就罢了,今日不可再用魂力。” 钟承止:“有剑会好点。” 景曲:“不可。” 见景曲无可商量,钟承止直接出手欲夺下景曲腰间的斩鬼剑。景曲侧身一闪,手臂一绕,直接将钟承止缚住:“你闪躲的力气都没了,还想用魂力?” 钟承止确实已非常疲倦,直接靠在景曲手臂上:“难到看着这么多人送死?” 景曲:“仅仅千百人,尽力而为即可,切不可因小失大。” 钟承止:“……” 景曲:“立夏那夜便是六百多人,不过再加两倍,又有何差?” “……”钟承止低下头,握紧拳头,没有回话,拿开景曲的手臂,又转身往净慈寺跑去。 149 西湖水 待再次回到净慈寺内, 钟承止四处望了圈, 一直未见曹一木。 先前几趟带人,使得寺院里很多人都在等着被救, 可见钟承止几人这次毫无动静,有数位香客跪倒在钟承止脚边, 抱起钟承止的腿: “公子!大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啊!鄙人家中还上有老下有小啊!!” “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求求大侠们了啊!” 在这几人感染下,近处人全跪了下来,烈火的烟雾熏得火热的寺院里哭喊连天, 尽是哀鸣。 景曲又对钟承止说道:“至多再带几人出去, 勿要想全救。” 临帮的部分人终于再无可等待, 杀了出去,山门外传来杂乱的刀砍剑击声。 火焰已经越来越近, 院墙上开始燃起了火星。 钟承止深吸一口气,却把自己呛到了,咳了几声, 从跪倒苦求的人群中穿过, 往寺院内里走。地上有人紧紧拉住钟承止衣摆, 钟承止只好将衣摆用力抽出,继续往前走。 而这时,曹一木正好从大雄宝殿后走了出来。其身后跟着几位僧人, 但却未见临帮三位香主。 曹一木手中拿着一个小匣子,交给了钟承止:“今日至此, 贫僧之过, 钟大人之缘。” 钟承止结过小匣, 但此时无心去探究内装何物,直接放入衣服里:“曹堂主准备如何?这□□我们在临清遇到过,内有猛火油,极难以被扑灭,除非今日如前几日那般大雨倾盆,净慈寺难逃厄运。” 曹一木未答,而是转身对侧旁一位僧人点头使了个眼色。 那僧人手中一把王弓,扬身拉如满月。一支响箭冲天而上,哄鸣划破长空,又在繁星下如烟火爆散。 曹一木看向钟承止:“既因缘生,便因缘灭吧。” 曹一木说完便就地盘腿而坐,双掌合十,闭目诵经。身周的几位僧人也立刻围坐在侧,一同诵经。见此,院里的僧人除了少许,全都坐下。 而这时,不知谁连连撞响了寺内钟楼大钟。钟声阵阵天地回荡,与那满院的吟吟经语混成一曲无奈的悲歌混没于炽热的火焰之中。 闪着火星的黑烟飘弥院中,点点红光,漫天飞舞,升腾入空。 其他的香客与临帮人似乎从这其中感到了一种终结,喊叫声渐弱,转为了一片哭语,有的人一起诵起经,抬头看向天空,不知在忏悔还是吐露不甘。 景曲走近了一步,对钟承止说道:“走吧,不可再耽搁。” “……”钟承止未语,站在景曲左侧,一行人缓慢往院子边侧走去。 火焰已烧上院墙,少许地蹦到屋檐,寺院里热得所有人都满脸是汗,滴滴而落,就好如这百年古刹最后的泪水。 钟承止他们走到方才跳进来的院墙边,四周还有少数人依然在哭求着救自己出去,几人未做搭理,一跃而起,离开净慈寺。 …… 跳起越过院墙的瞬间,钟承止突然抽出景曲腰间的斩鬼剑,随即在院墙上一借力,跳到其他人之前,直朝道路跑去。 院外正混打一片,而人墙身后的火焰已近在咫尺,只是这些人似乎浑然不知炽热,就站在火边毫无动摇,不让寺内人有任何离开之机。 被控制之人里又有数人跑来追击钟承止,再次无法越过火树而自亡于火海。 钟承止全力奔跑,一到火焰外,便转身朝西湖边奔去。景曲几人追在其身后不远,景曲大声喊道:“你干什么!即便有剑也不可!鬼玉还太少!你今日情况再用大阵很可能会……” 钟承止不顾奔跑,再次扯下脖子上的小碎玉。只是钟承止这次没有扯下小玉钟,而是在上面抚了抚。 钟承止笑了笑,摸着小玉钟不禁想到,若是今日真能算错,那么倒霉,如自己那没出息的爹一般,什么都没作完便不负责任地先化成了尘土……起码……涵儿即能与这一切再无关系……无论重绥温或孙煦,还是其他势力……以涵儿的身份,定能到最后……倒也不算个坏事……其他的,便丢给那懒得猪一般的蠢阎王吧…… ……不管阴间阳间如何,起码……涵儿会好好的…… 钟承止将小碎玉放入斩鬼剑剑柄末端的凹陷处。小碎玉顿时如金石化水,变成流液填充了凹陷,接着立刻变硬,看起来好似一颗嵌入剑底的碧绿宝石。 钟承止一挥剑,黑色剑柄阴文凹里绿光一闪,从剑盘往剑尖泛起幽幽荧光,如一层虚雾浮于剑身周围。 钟承止边跑边挥起剑式,宛若游鱼之舞。一个个似字非字的图纹如片片散落的锦布,向后方飘去,又逐渐化为轻渺的绿烟,消融于夜色。 待到最近的西湖边,最后一式——冲天剑。 斩鬼剑突然如瞬间伸长万丈,一条细长的绿光直通天顶。随着钟承止再一挥落,细光横贯西湖两岸,迅速向两侧延伸出淡淡光雾,好似清烟薄纱浮于水面之上,随而消散一空。 西湖这一方镜水,波涛顿起,就如海浪一道一道打上岸边,又一道比一道更为凶猛。须臾间,从小小的浪花转成钱塘江那奔涌不息的浪潮,直往南屏山上扑去。 钟承止身周的图纹,屏障般阻隔了狂冲而来的西湖水。 紧追其后的景曲几人,却被这浪潮冲得节节后退,用功站定以防被冲走太远。近日时有暴雨本就湖涨,奔腾的湖水转瞬便将雷峰塔所在的半岛淹没得与西湖连成一片,又毫不停歇地滚上南屏山半山。 燃烧得似乎要覆盖全山的烈火,顷刻间被逆上狂奔的水浪扑灭了一半。 浪潮退去,眼前的西湖水位急剧降低,西湖中心旋起巨大的水柱冲向星穹,似乎被苍天如饥似渴地吞饮,一大片圆形的图纹亮闪在半空,片晌后,与水柱一起消失不见。 同时,净慈寺正上方及四周一时如暴雨倾盆,水帘俱落。 亮如白昼的灼耀火焰仿佛天神吹灭蜡烛,顿而消于黯淡。咝咝的水汽蒸腾而起,又随着水流退去,只留下了满处湖水的腥味与南屏山的一片疮痍。 今日再一次,似乎绝无可破的死局,看起来十分轻易地被解决了。 西湖水不深,如此潮涌并带来惊天巨浪,但足以淹没南屏山的大部分矮树,而高树树冠上的火焰又被随后下了半刻钟的大雨扑灭。少许树木顶端还燃着一点火苗,却因为整树被浸湿难以继续燃烧逐渐转成了发着亮光的火星。 整个南屏山,远远望去如飞舞着无数红色的萤火虫,黑夜中不见斑驳,只见霓虹,宛若另一种仙境。 寺院的院墙阻隔了大部分浪潮,灌入院里的湖水不足以淹没人,但加之之后的暴雨,也让所有人都弄了个全身透湿。大家不明发生何事,只知道倏然间,那无以挽救的绝境,突然柳暗花明。 不知谁先高兴得大叫起来,顿而一院子人欢呼雀跃,亲友们互相拥抱,哭笑不止。坐地诵经的僧人也站起,环视四周还零落闪亮的火光、头顶再次耀眼的繁星……或者,这便是佛祖保佑?又继续手掌合十,默念经文。 曹一木仍然盘坐在地,仰头望向西湖那侧夜空,淡漠的面孔依旧,似乎明白着一切的因因果果。 150 下玄月 净慈寺院外, 由于没有院墙阻隔, 原本的人墙被浪潮打得倒地一片。当这些人站起来,停顿片刻, 却不再攻击寺院里出来的人,而是转向钟承止那处。 待潮水退去, 暴雨停歇,景曲松了一口气。因为钟承止用的居然是传身阵,把西湖水传送到南屏山之上。这阵, 比起耗魂力, 更耗的……是钱。 成渊早已奔向钟承止所在岸边, 但本堵在净慈寺门口的人冲跑而来,将成渊、景曲、卫书水与本湛大师团团围住。围堵的人群并不多攻击, 明显以阻拦为主,就如方才在净慈寺门口那般,组成了一道人墙挡在四人之前。 景曲与成渊根本不做停留, 直接跃起, 欲越过人群, 先护住钟承止再说。 人墙后侧立刻有人跳起,踩在前面人肩膀上,挡住去路。景曲与成渊又只能踏在人头上, 转变方向。 而这些被控制之人前仆后继,好似只为多一份阻碍。 景曲与成渊正无可忍, 抽剑准备直接开出一条道来。 这时, 四人皆身形一滞, 感到一侧空中突变的气流。 夜空中,一轮下玄月。雷峰塔五楼,数十支铁剑,寒光顿闪,如风驰电掣,直射而来。 箭指之地两处,一处是景曲四人,一处便是——钟承止。 …… 似字非字的绿色图纹与斩鬼剑上的绿色荧光,随着暴雨落下逐渐消散,留下在原地喘着粗气的钟承止。 钟承止将斩鬼剑撑在地上,想转过身,斩鬼剑却深深插入了刚刚被水浸得湿软的泥土之中,自己差点歪倒。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与击打声,钟承止知道,有人攻了过来。 今日不同立夏那夜,再本就不支的情况下把所剩无几的魂力用尽,疲劳瞬间反到身体上,钟承止只觉得浑身无力。 耳边混乱的杂声如回音般阵阵荡响,时大时小。钟承止皱了皱眉头,有一个不可置信的感觉,却越来越近。钟承止在努力分辨这是自己出现幻觉还是真实。 被控制之人中已有俩人跑到钟承止身后挥刀挥剑砍了过来,钟承止拿最后的力气举起斩鬼剑横错反挑,将将挡住挥来的刀剑。斩鬼剑顺势一侧落,划伤了其中一人手臂。但那俩人片刻未停留,继续向钟承止攻击。 钟承止无力举剑,只能矮身,再就地翻滚,又避开了数招,半躺在地上。视野中便是漫天繁星与一轮下玄月,还有不远处,雷峰塔在夜幕之中的剪影。 这时,在感受到空中突变气流的同一刻,雷峰塔五楼闪出道道寒光,急逼而来。 原来在那……钟承止想着……赶快去抓住……但…… 还能避开吗……钟承止再次拿斩鬼剑撑起身子,另一手伸入衣服内……这个感觉……难道真的…… …… 景曲与成渊重下杀手。 成渊今日也带了佩剑,抽出可见剑身雪银,比寻常剑都要窄薄但又不似软剑,令人感觉吹毛刃断,与景曲的宽厚黑沉的屈刃正成对比。 俩人同时抽剑出击。两厢剑气一侧厚重强力,一侧轻盈锐利,方圆数丈剑气狂舞,乱风肆掠。卫书水与本湛大师也只得远远避开。 层层围堵的人墙片刻间鲜血飞溅,破出一块开口。 眼前顿然开阔。西湖如镜,水岸边钟承止躺落在地,又正缓慢爬起。 景曲与成渊越过人群,避开了从雷峰塔上射来的乱箭,直往西湖边跑。但此处离钟承止依然有十数丈之遥。而落箭就在上空,还有从旁侧围攻击去的数人。刀剑在其手中,正待挥下。 成渊一边狂奔,面色拧得狰狞,带着无尽恐惧: “不——!” …… 151 余杭门 重涵从建安一整日几乎没停歇地跑到了江宁。江宁繁华略次京城与临安, 但也是江南一盛。尤其江宁书院众多, 自然而然吸引了更多文人。于是在城市的喧嚣之余,又多了几分书卷之气。 重涵到江宁已入夜。不像京城那繁闹处夜夜不眠, 江宁天一黑,除了少几个勾栏, 四处灯火阑珊,路上没几个人。重涵骑着黑毛左顾右盼地四处找,才好不容易找到家大客栈落脚。 虽然重涵并非不会照顾自己, 但确实第一次独一人出门……其实也不是独一人, 重涵知道长苑一直跟着。 但长苑这次跟得非常辛苦, 毕竟黑毛不同于其他马,长苑无法按黑毛的速度一路以脚力跟随, 于是只能骑马且沿途换马才勉强追上重涵。所以长苑这次并没隐藏身迹,也是无法隐藏,就那么在官道上时近时远地跟着。但一进到江宁, 长苑立刻不见踪影。 重涵原来一直感觉不到长苑, 于是从未多想过。可到近日能感到长苑存在, 重涵时而就不禁疑惑,长苑这么贴身跟着自己难道不辛苦?又为何会为自己如此卖命?为钱?为地位?赚钱的话便是花的,但长苑这样日日不离自己, 显然既没家人也没时间享乐,那赚钱有何用?地位的话……可长苑十数年如一日根本连人影都见不着, 又岂像是为地位的? 对此重涵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魏老身上同样也是谜团重重, 包括自己身上……那蛊又是怎么回事? 重涵只觉得很多事并非到最近才突然变得奇怪,只是自己原来从没认真思虑过。而自己身周到底还有多少事物会一样一样被颠覆……重涵想象不出,甚至有些害怕,害怕一直觉得美好的东西都转瞬化成了另一种面目。但即便害怕,却毫不畏缩。因为重涵总是感到,在黑夜的尽头,有一人在那方,等待自己。 到了客栈,重涵开了个有内外室的房间,又叫了些吃的。这种房间都有专供下人睡的床榻。进到房里,重涵放好东西,待小二把吃的端进来,重涵打了个响指,叫出长苑。 长苑不声不响地走到重涵身边,等着听吩咐,重涵却说道:“别隐着了,吃饭先。” 长苑略有诧异,这是十八年来,重涵第一次如此 坐到桌上吃饭,重涵盯着长苑看了看,这估计是重涵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长苑。 重涵幼时记忆里的长苑就已成年,那到现在起码也是三十好几。不过武功高强之人似乎都不显年纪,长苑也一样,这面目说二十几也行,说三十几倒也行,因为长苑这人实在带着一些沧桑感,也不知曾经历何事。 重涵对长苑说道:“以后若没必要都别隐着了,就如同景大哥对承止便好,晚上你睡外面床。” 长苑没有回话,只默默吃饭。 重涵也没多说话,吃完了赶紧地去浴堂沐浴,然后倒床睡觉。 次日天一亮,重涵再次填饱肚子打上一包干粮,立刻上路。 江宁到临安只有京城到江宁的一半路程,黑毛跑一个白日足够。 昨日一日跑了七八个时辰,重涵却丝毫不累,也不知是兴奋得感受不到疲惫,还是最近身子变得更结实了一些。 不过这离临安没多少路程了,重涵倒是有些近乡情怯了。 重涵特地问过孙煦,钟承止住在三桥一带的客栈。虽不知哪家,但以重涵对钟承止的了解,找最大最好那家进去便是。至多有个三四家,钟承止样貌如此显眼,总该不难问到。可若是找不到……或是钟承止见了自己就跑…… 重涵无由的一会满是担心,一会又觉得都不是问题。 中午草草地在路边吃了顿干粮,重涵还等了会长苑,待他也填饱肚子,再度启程。 随着官道两旁又开始有零散的房屋,且逐渐密集,重涵知道,即将抵达。 南北官道同大运河一样,都止于临安,直通临安余杭门。重涵并未来过临安,但自打钟承止离开京城,重涵时不时地就去读一些关于临安的书籍,好似这样便能离钟承止近一点。 而今日,临安城墙远远浮出边角,随之越来越近。重涵等着穿过那一扇宏伟的城门,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但到城墙已在视野中清晰可见,却发现,官道上停了不少人车马驴。 重涵只得要黑毛放缓了速度,从这些人车马驴中穿过。 “怎么回事啊?还未开门?” “有未去其他门看过?” “原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 从周围人的讨论声中,重涵判断得出应是城门未开。但余杭门不是通宿不关吗? 重涵一路穿走到前面,待已离城墙不远,便看到长长的队伍一直从城门排了几里路,而队伍尽头的大门紧闭,也未见有士兵在城墙上与城门旁。 重涵蹙蹙眉头,这定非寻常事,不禁有些担心。看着这排的长队,就算城门现在开了,从此门进城估计都要等不少时间。于是重涵一调马头,决定去其他门瞧瞧。 从余杭门西面沿着城墙一路南行,没多久便看到那一片西湖旖旎。 此时已黄昏,整个西湖沉浸在金黄霞光之中,万片亮锦,泛出天水一色。 重涵不禁放慢了速度,黑毛甩甩头张张鼻孔,踏步走在湖岸边。 突然,南屏晚钟荡响迭起,悠然苍远,从西湖对岸如一抹长虹直抚而来。片刻后,重涵所处地不远的昭庆寺晚钟同响,交错呼应。 这一曲钟歌中,重涵不知为何,突然就急了,心里就好似这阵阵钟声蹦蹦直跳。一夹马肚,黑毛再次加速。 没走多远,就到了钱塘门。钱塘门及前后城墙都临着西湖边,城门口一堆积人,便把湖边不宽的道路给堵塞了。毫无疑问,钱塘门一样城门紧闭。重涵只好下马牵着黑毛,从人群中左拐右拐地穿过。 日光越来越暗,路边铺子逐渐亮起灯来。好不容易过了堵塞的路段,天色近乎全黑。重涵上马再次奔跑。下个城门涌金门。 涌金门附近由于城门口的丰乐楼有好多进不了城的人聚集于此,一样没法骑马直行。重涵只得又下来牵着黑毛走。涌金门重涵知道,入夜本就关闭。 过了涌金门,夜幕完全降临。身旁一侧的繁星湖影如诗如画,重涵却全然无法欣赏,只觉得越来越急,心跳越来越快。继续往南,道路不再人多,黑毛疾行。柳浪闻莺在身旁呼啸而过,重涵希望下个城门一定要是开着的。 可到了下个城门——清波门,门口聚集的人不次钱塘门。清波门本也入夜不关,不像余杭门有远道而来的外地人,清波门门口几乎全是等着回家的临安百姓。其中就有不少下午在净慈寺的香客与临帮人。 “知不知道净慈寺今儿出了大事。” “那几人可厉害了,一掌就能掀翻数百人。” “喝了那药啊……” “十分俊美的公子呢……” 从人群中走过的重涵听到这些一惊,赶快抓住身旁这人问道:“这位兄台,请问说的是哪?” 身旁的人转头看到重涵表情有些不明,但听重涵口音就知不是本地人:“净慈寺啊。”说着朝南面指了指,“雷峰塔南面不远就是。” 重涵谢过,也不打听开城门的事了,直觉就感到,这些人说的一定是钟承止他们,立刻拉着黑毛往南走。雷峰塔的剪影在夜色中清晰可见,无须人指路。 刚走出人堆一跨上黑毛…… 轰——!轰——!轰——! 远远几声轰响顿然传来,同时雷峰塔后一片火光暴起,所有人都望向那处,惊异不已。 重涵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夹马肚,狂奔而去。 但在因城门不开四下有人滞留的街道中,任黑毛也无法行快。远处火光越来越亮,焦糊的热风隐隐飘来,那似乎要烧毁南屏山的烈火仿佛在告诉重涵,这便是你要找的终点。 道路上开始有不少逆着重涵方向奔跑的人,本住在钱湖门与南屏山不远的百姓,怕被山火波及全向着北面逃去。 而这时,一条通天绿光亮起,随后倒落西湖,消散四方。沉静的湖水顿然泛起波涛,如海潮直往南屏山涌。重涵驰马奔跑,眼帘之中的那南屏山的烈火在片刻间被水浪扑灭了一半。 雷峰塔已甩在身侧,道路再无行人,黑毛越来越快,空气越来越炽热,浪潮退去。 西湖水位陡降,巨大的水柱冲天旋起,夜空中浮现一片亮着微光的圆形图纹,宛如苍天吸饮着满湖之水。 重涵过了西湖,到了南屏山脚,山上还不少树冠燃着火苗,烟雾弥漫。重涵一转马头,奔向雷峰塔下。而天空突降暴雨,周围骤然就黯淡下来。 重涵什么也看不到了,但黑毛却擅自再一转,向着西湖边跑去。 刚被水浸过的草地软得马蹄直陷其中,黑泥满处飞溅,水声四起。 头顶暴雨停歇,视野顿开…… 重涵滞住了呼吸。 不远处,近千人包围着仅仅四人,被打落的人群不停倒地。 而西湖边,一个让重涵心跳骤停的身影倒下,又在缓慢爬起,一侧数人冲砍而去。 夜空,下玄月,雷峰塔上,寒光落下…… 重涵第一次对从不用敦促的黑毛甩起了马鞭。黑毛一声嘶鸣,如夜色中一道看不见的闪电,直朝那处狂奔。 随着离身影越来越近,重涵侧下身,拉紧辔头,右臂紧紧环住那朝思暮想的人,一用力拉上马,搂在环中俯身压在了身下。 身后刀剑声响,铁箭支支落地,最后仍有一支没有避过,重重射在了重涵背上。 黑毛速度渐减,俩人被这一箭带得摔落马背,滚在了软泥的灌木草地中…… 152 来找你 《好大一锅粥!》152 来找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3 雷峰塔 摆脱了险况, 景曲他们便再没对那些被控制之人下重手, 回避着攻击一路跑向雷峰塔。 雷峰塔是前朝时期修建的佛塔,供奉着不知谁的舍利, 照说本不应有人能入内,可箭确实是从雷峰塔上射下。 几人到塔底, 大门紧锁。这时景曲直接到重涵身边接过钟承止,又看了一眼成渊。成渊会意抱起重涵,众人一跃, 跳上了雷峰塔二楼门洞。这个高度寻常人无能为力, 那些被控制之人只能在楼下围了一大圈。 从门洞进入塔身, 钟承止却不要景曲抱了,自己下来行走。景曲不禁有些疑惑, 照说钟承止现在应连站起来力气都没才对。但看钟承止步伐,虽然还虚,不算勉强。 成渊放下重涵。重涵不知道为何觉着有点尴尬, 小声说了句谢谢, 赶快往钟承止方向走。 塔内只有从八面八个门洞照进来的微弱月光, 伸手不见五指。但除了重涵,其他人似乎能看得清清楚楚一般,径直走到了楼梯边。钟承止握住了重涵的手, 牵着他走路。 作为佛塔,每层都有供奉雕像, 黑暗中却看不清雕的是谁。 刚到三楼,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连重涵都感觉到——四楼,有两个人。 钟承止抬手点了点卫书水,卫书水会意,走到楼梯半腰离四楼不远处,从袖子里拿出点什么往楼梯洞里一掷…… 四楼一道亮光亮起! 嗖——嗖嗖嗖嗖——!! 顿时,楼上响起了急剧密集的箭声,有人居然在这狭窄的塔内放箭。而且这箭非同寻常,铁制箭身,力道巨大。不用多想即知道,一定又是那机关弩。 铁箭射入墙壁,射坏了雕像,破碎倒落声乱响,在并不宽敞的塔内显得好似地动山摇。箭声一歇,景曲与卫书水立刻冲上四楼,登时再次传来一阵剑击声响。续而,归于宁静。 景曲走到楼梯洞口来,其他人便一同上了四楼。 钟承止从景曲那抽出斩鬼剑,手握剑柄,剑身随即浮出幽幽绿光。虽看得不甚清楚,也能见到地上一片狼藉,其中倒着俩人,身旁还有两架机关弩。看来就是这俩人从雷峰塔五楼朝下射箭。而刚才假如不是卫书水扔了什么上来闪出一道光亮,这俩人便是准备待钟承止一行一上来,马上近距离放弩射箭。 钟承止不禁有些奇怪,这做事的方式……也太不讲究了。想对付轻而易举,下命令之人究竟意图为何? 雷峰塔从下往上每层逐层变小,四楼已比二楼小了不少,加上地上倒落的人与物,没多少立足之处。六个人站在一起,沉默一片。 昏暗的绿光中几人全是蹙眉不语,面带疑惑……因为,五楼也有人。但除了重涵,其他人都能分明地感觉到,五楼这人气息很弱,弱到……甚至不像一个健康的寻常人。 钟承止说道:“这应就是控者,抓活的好问话。” 景曲点点头:“那我先上去看看。” 景曲抽出屈刃,缓步走上楼梯进入五楼。成渊也抽出剑站在钟承止身旁,卫书水走到楼梯半腰严正以待,本湛大师却好像在四处张望。 而重涵,把钟承止手紧紧握着,他明白其他人都能感到异况,只有自己不行,于是努力在分辨这种气息的差异,又忍不住时不时看钟承止几眼。 所有人安静等待。 楼上传来说话的声音,但听得不甚清楚。 接着卫书水帮景曲传话:“都上去。” 其他人看了眼钟承止,钟承止点点头。正准备上楼,钟承止又小声道:“在楼上都离我近点,一定尽量靠紧。”说着转头看向重涵,“要长苑也是。” 长苑似乎惯于隐身,方才在湖边还帮着打斗,一进到塔内又消失不见。重涵不明钟承止意图,但立刻在黑暗中说道:“长苑,靠紧点。” 长苑突而出现,所有人一起上了五楼。 五楼更加狭窄,八个门洞透入的月光不足以照亮任何东西。 但黑暗中,一眼就知控者在哪…… 一个蜷缩矮小的身形坐在正对净慈寺的门洞口,挡住了本就微弱的月光。风卷着其衣裳与发丝乱飘,好像随时都能将此人吹落塔下。 钟承止走到景曲身侧,看着这佝偻的人影。 其他人紧围在钟承止旁边站好。钟承止放开了牵着重涵的手,伸进了衣服,而握着斩鬼剑的那只手似乎在摇动。 钟承止对门洞口的人问道:“一定要我上来是何意?” 楼上就一人,景曲完全能抓了直接走。于是钟承止判断景曲要自己上来,定是因为此人威胁说,不上来就跳下去。 这人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钟承止。斩鬼剑微弱的绿光隐隐照亮了其面容。沟壑纵横的皱纹,苍老得好似已入尘土。 钟承止蹙起眉头,顿了一会:“……婉莹爹?为何成这副模样?难道你还有鬼玉?为何在此?” “呵……呵呵……”婉莹爹发出细微而幽怨的声音,“还有鬼玉又有何用……” 突然!婉萤爹骸骨一般的手直指钟承止,喊起刺耳暴吼:“青儿已被你杀死了!杀死了——!你这个恶鬼!恶鬼——!” 钟承止眉头更紧,不自禁地瞥了眼重涵。重涵却轻轻搭住钟承止的腰。 婉莹爹站起来往钟承止走近了几步。景曲抬起手,屈刃直指婉莹爹。 婉莹爹走到屈刃前便停了下来,再次吼道:“你真以为你在救人?!哈哈哈哈……”婉莹爹猛然张开如柴双臂…… 啊啊啊啊啊——!! 楼下顿时传来数百人呐喊冲锋的声响。那些被控制之人好像又齐齐朝别的方向边喊边奔去。 婉萤爹的双目似乎在绿色微光中凸暴而出:“你在哪就是灾难!别以为你们是在拯救苍生!一切就是你们带来的!没有你们又如何会有这世间的不平?!没有你!没有你这恶鬼!青儿如何会死——!你!去死——吧——!” 婉莹爹张开的双臂突然投下一物…… 轰——!! 下玄月下,一声巨响,雷峰塔五楼火光突起,从八个门洞喷爆直出。滚滚浓烟,木廓瓦石片片破裂。 暗夜中,碎块黑尘与一道绿光从塔顶飞坠…… …… ※※※※※※※※※※※※※※※※※※※※ 嗯……雷峰塔古代是佛塔,和现在那个本朝产物会有区别哈。文里按佛塔的一般规制写。 话说……不是最近看完的,而是一路跟下来的同学,还记得婉萤爹吗……_(:з」∠)_ 154 其他事 重涵并不明发生何事, 在火光暴起的瞬间, 只见眼前绿光一闪,好像把一切阻隔。接着所有人被冲出了雷峰塔, 但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所围绕,在空中缓缓坠到雷峰塔三楼附近。屏障突然消失, 景曲抓住了钟承止,长苑抱住重涵,几人在雷峰塔上踏了几步, 安然落到了地面。 而雷锋塔五楼, 依然在燃烧。 长苑放重涵下来, 重涵顿时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事情,赶快朝钟承止跑去。 景曲手臂里抱着的钟承止已昏睡不醒, 手中斩鬼剑掉落到地上。重涵赶快拾起斩鬼剑,焦急地对景曲问道:“这……怎么回事?为何会昏迷?” 景曲皱了皱眉头,重涵居然能拿得起斩鬼剑……景曲顿了会, 回道:“不该由着他胡来, 我的错。去净慈寺。” 一行人踏着狼藉满目的泥草地, 向净慈寺走去。重涵边走边侧着身子不停看钟承止,黑毛不知从哪跑过来也跟在后面。 净慈寺门口围堵成人墙的受控制之人此时全部回复了意识,莫名其妙地互相对望。但自己手中的武器、附近地上的尸体与重伤的人又让他们生出了惊讶与恐惧。 山门殿那临时修起的大门早已又被损坏。门口堵着一群僧人不让那些受控制之人进入, 但见到景曲一行,则自觉让开了道路。 曹一木正在院子里, 迎了过来。 成渊说道:“解药还有少许剩余, 给外面人喝。没有喝解药的, 全部绑起来。另外着人赶快扑灭雷峰塔顶的火。” 曹一木颔首,交代了一些僧人与临帮人去办事。 成渊看了看昏睡的钟承止,又对曹一木说道:“其他事待明日吧,先准备几个房间休息。” 这时,山门外传来浩荡的脚步声,又来了几百僧人与临帮那些船工打扮的人,加上原本受控制之人,千余人将净慈寺内外挤得满满的。其中一位僧人举着火把进到院子来,对曹一木见礼:“堂主。” 曹一木:“先环守在侧,稍后定夺。” 临帮的人受曹一木调遣分了班,在净慈寺四周守卫与巡逻,还有部分人拿着灭火工具去雷峰塔五楼灭火。先前受控制而没喝解药的人,又被绑成粽子在院子外坐了一大片。绳子都不够用,只能两人捆到一起。 已入深夜,加上一晚的骚乱,那些香客此时不敢离开净慈寺,不少小孩还在哭闹。即便这些香客里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女眷,可净慈寺没这么多房间能容纳人,只能让这些香客先呆在大雄宝殿内。 僧人是日中一食,但今日不同寻常,曹一木交代人去熬粥分给众人吃,又在院子里放了几个火炉,供人烘干打湿的衣裳。幸亏江南过了立夏,夜晚未至寒冷,不然更是惨淡。曹一木也派了人再去临安城查看,果然城门仍旧紧闭,城内毫无声息,城门口堆积了不少人。城外不多的几家酒肆全都挤满了无法进城回家的百姓。 钟承止他们被特地安排了三间尊客寮。其他禅房与空寮房则被受伤人占得满满的。本湛大师一进寺院就又去给受伤人包扎疗伤,成渊与卫书水则同曹一木去商量安排些许事情。 景曲将钟承止放到尊客寮内的榻上,把了把脉后,皱起眉头疑惑地瞥了眼在一旁的重涵。重涵正坐在床边十分焦急地看着昏睡的钟承止,没注意到景曲目光。 景曲起身将斩鬼剑归鞘,把剑柄上鬼玉取下。但鬼玉在景曲手中没有如在钟承止手中变形,取下即是同在斩鬼剑上一样薄薄扁扁的一片。景曲找僧人要了绳子,绑好鬼玉重新挂到钟承止脖子上,对重涵说道:“千万叮嘱他,三月内绝不可再用阵,不然定不会再如今日这般侥幸,小阵亦不可。三月内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万万不可再乱来。” 重涵不太明白,又有些明白,点了点头。 景曲接着站起身对某个方向说道:“夜里长苑不可在室内。” 长苑自知不是景曲对手,现形而出。将重涵的行囊放在了桌子上。 重涵与钟承止都是一身泥,其他人也都是浑身透湿。不过重涵的行囊是魏老用油布包的,内里的东西并未湿。 寺院的浴堂没有热水,景曲找僧人烧了热水与重涵一起给钟承止擦洗了一番。重涵又去把自己沐浴干净换了身衣裳。 走出浴堂,院子里飘出阵阵米粥的清香。寺院内外成堆的人都还未眠,炉火啪啪地让挂晾的衣裳升起水汽。大家传着米粥,小声地交谈,夹着少许小孩的哭闹。在这二更时分,突然让人升起一股无由的安定感。 今日一夜的起起落落并非有一个完美落幕。香客与寻常僧人死了数人,临帮更是伤亡惨重。死者的亲友哭泪不断,却无法怨骂任何人,因为他们谁都不知真正的凶手为谁。 只是比起千余人的幸存,百来人的死伤便成了一种幸运。无事之人无法此时欢笑,却很难生出悲意。 钟承止今夜这番景曲看来的“恣意妄为”,并非只救了当事的千余人。临安同京城一样,人口众多,城内早已不堪重负。城外及西湖沿岸都住了不少寻常百姓,矮房修得栉比鳞次,净慈寺以西还有造纸局。南屏山又连着玉皇山与大半圈入临安城墙内的凤凰山。若是山火烧起来蔓延出去,会波及极大一片无辜之人,后果无可想象。这些钟承止全有考虑。 现在临安城内不知发生何事,但起码不能让临安城外变成一片废墟。魂力也并非完全无以支撑,适当的冒险便显得值得。 景曲写了一纸药材交给曹一木,看能否在城外的铺子与其他寺院收集齐全。毕竟不知控制人的药效力有多久。今日那些人若再次受控便是麻烦,服下解药即成了助力。 重涵拿了一碗粥,回到尊客寮。景曲还在里面坐着,见重涵进来,站起身:“今夜只可休息,近日夜晚都不可做其他事。” 重涵顿了一会才意识到景曲说的“其他事”是什么,刷地一下满脸通红,突然觉得对着景曲怎么与对着魏老一样。 景曲说完便离开了寮房。 终于,房内只留下了重涵与钟承止俩人。 155 叫官人 一路从临安过来整整两日间, 重涵浮想出很多与钟承止相见的情形, 却没想过会是如此。只觉这趟来得再正确不过,若在京城知道临安异样, 自己一定会寝食难安。 重涵把粥放在桌子上,坐到榻边看着钟承止。即便是尊客寮, 寺院的寮房依然小而简陋,榻上硬得与木板无异。重涵却感到舒适无比,在钟承止身旁躺下, 钻进被子把钟承止拥入了怀里。 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昏黄而迷离, 钟承止眼睫打下长长的阴影。重涵一直都爱看钟承止睡颜,因为这时会发现, 无论钟承止平日是如何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内里的他都不过是一位未满十八的少年。温婉,稚柔, 就如同钟承止爱用的桂花香。 重涵只静静看着怀里的钟承止, 时不时轻吻在其脸颊上。寺院内依然间断传来喧杂与脚步声。小孩的好处便是当门外有大人站着, 即使风吹雨打,门内便是一方安然净土。虽然重涵很想长大,此时却任性地想, 今夜再当最后一次小孩,什么都不管…… 直至三更, 净慈寺终于归于了宁静。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与轻语, 隔壁房间响起进出关门的声音。 钟承止醒了。 钟承止动了动, 还没睁开眼睛,嘴里却被堵住了。 凉水缓缓唇间而渡,身体猛然被紧紧拥起。重涵舌头探开了唇缝,翻身把钟承止压在身下开始深吻。 总能在钟承止什么都还来不及去想的时候,重涵就让钟承止没法再思考,难以呼吸的唇齿相依,无以分割的缱绻相缠,钟承止忍不住就回拥了过去。脱力的手臂努力将重涵的头压得更近。 初夏江南的夜晚凉寒未散,略盖薄被,舒适怡然。俩人拥吻环抱间却热得犹如已入盛夏,从里至外都淌着烈火。 双唇分离,喘息阵阵回响。重涵手伸进了钟承止衣服里,又吻了上去。 被子被踢开,重涵手在钟承止身上不住地用力,唇舌游离到钟承止颈间,耳边。气息灼地得仿佛南屏山的大火还未被扑灭:“……承止……我……不许再吓我……” 重涵开始散钟承止衣服,将钟承止扣在身下,好像再也不让其离开。 钟承止环着重涵,手从重涵后领间抚了进去,舔上了重涵耳朵:“……涵儿……我……不是你想的那种……” 钟承止想与重涵说清楚,双腿却绕上了重涵的腿,整个人贴到了重涵身上。手里顺手一带就把重涵衣服给扯了一半下来,又舔上了重涵脖子,含上游动的喉结。 重涵快受不了了,把钟承止抱得一丝缝隙都没有:“……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你干什么我都不在乎,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我只要你……” “可……”钟承止刚说话,又被重涵堵住了。 俩人衣服都被扯得乱七八糟,被子早不知被踢到了何方。 “与我成亲……承止,待你事情都做完了,就与我成亲……我与娘说过了……我们拜天地,拜高堂,再对拜……再…………一辈子都在一起……”重涵微微与钟承止分开了些,看着他,“……好吗?承止。” 油灯的火光似乎随时就快熄灭,却照亮了重涵好像在一月间就成熟了许多的面容。钟承止觉得自己又要成大糊涂了。 重涵近两日都没睡多久,方才又一直看着钟承止,眼里泛出丝丝血丝。 钟承止抚着重涵的脸颊:“……怎没睡一会?” 重涵低头吻上钟承止额头:“睡了就看不到你了。” “……” 钟承止又环了上去,把重涵拉到怀里抱着。 “不好吗?媳妇。”重涵咬着钟承止的耳垂说道。 “谁是媳妇……” “叫官人。我想听。” “你这小媳妇。” “快,叫官人……” “你这白痴……” 重涵侧躺下来,手腿将钟承止整个人都别在自己怀里,再次看着钟承止:“……好吗?承止。” 油光灯的火光正正打在重涵脸上,但有一半却淹没在钟承止的阴影里。满溢而出的爱意与期待闪在重涵光影之间的双眸中。 “可……”钟承止拼命在忍着自己的冲动,“……” 钟承止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一次又一次忍不住的冲动会如何。 “……可我周围很多东西都会变得不一样,可我不再是那个能每天玩玩闹闹的笨蛋,可我需要面对很多危险……”重涵接着钟承止话说道,“可我不在乎……承止……如果你今日有什么不测……我却在京城……我……” 重涵颤了颤……根本不敢想象:“……若你真的有何事须离开,你告诉我,我会等你,一辈子都等你。但若你不在了,哪日你不在了……哪日你真的不在了……” 重涵直视着钟承止。钟承止即便不用魂力,也知道重涵说的是真话。 “……我会去找你,一日都不会等,立刻去找你。天涯海角也好,黄泉边也好,奈何桥也好,你等我,我一定不让你多等一日……好吗?承止。不管今生今世何去何从,我们从今往后都在一起,好吗……承止。” “……” “我现在是很没用,但我不会一直这么没用……”重涵把头埋到了钟承止肩怀里,“我不会让你一直这么担心……相信我,好吗?承止。” “……” “别让我每次跑这么远,好吗?承止。” “……” 钟承止眼前早已模糊一片,如果一个寻常的小孩能任性能胡闹能不计后果,这一切钟承止都不曾拥有的话,那钟承止便也只想一生就有这一次。 所有想过的事情,都在重涵面前变得苍白无力,就如自己永远推不开重涵的双臂,永远避不开重涵的热吻…… 所有的冲动永远都不是冲动,是根本无法抗拒。 钟承止轻轻点了点头:“……嗯。” 声音太小,重涵没听清楚,手腿又把钟承止卷得更紧了,头抬起来:“嗯?” 钟承止微微笑了笑,稍稍与重涵分开,一手别着重涵,一手伸进自己衣服里,拉开衣襟一路向下:“……嗯……想要我吗?” “……”重涵已经憋了一晚上了,但可谓谨听景曲嘱咐,没干得太过,“……景大哥说……咳……要休息……” 钟承止凑到重涵耳边,轻吐着暖气:“……官人。” “……” 重涵要爆了,凑上去不停地吻,全身都蹭在钟承止身上。思想剧烈斗争,某处充血得快把脑子都涨破了。 但今日钟承止环着重涵的手一直没什么力气。重涵深吸一口气,将钟承止又一抱紧,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嗯……过几日,待你恢复点……我……要抱你整宿……”重涵咬钟承止耳朵,“……以后每日都抱整宿。” 钟承止噗一声笑了:“不睡觉了?” 重涵坚定地摇头:“不睡。” 钟承止又笑了笑,靠到重涵手臂里,抚着重涵的脖子:“那……天明了,还与你说点事。待把临安的事处理完,再与你说点事,关于阴府,关于我……你听了再想想……” 重涵将钟承止手抓住:“不用想,什么都听媳妇的。” 钟承止抽出手,翻了个身:“谁是媳妇。” 重涵从身后抱住钟承止:“饿了不?” 钟承止确实饿了,点了点头。重涵爬起来,将衣服整了整。桌子上有晚上拿进来的粥,不过早已放凉了。重涵包裹里还有一点在江宁打包上的干粮与糕点,以及重府做的狮子糖。重府的狮子糖并不很甜,还混了花香,钟承止一直赞不绝口,重涵便特地带上。 待重涵将吃的拿到榻边,发现钟承止根本没法自己坐起来,才知道钟承止有多虚,幸亏好好听了景曲的话。 重涵坐在榻上,让钟承止靠在自己怀里,喂着钟承止将吃的分着吃完了,又收拾收拾重新躺了下去。 钟承止摆弄了会脖子上的鬼玉。鬼玉在钟承止手里片刻间变成了小碎玉,钟承止将鬼玉用绳子重新绑了绑,放进了重涵口里,自己吻了上去。 唇舌翻卷间传到体内的阵阵温暖清晰可感。双唇分开,重涵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钟承止似乎非常疲倦,闭着眼睛:“在你体内放入少许鬼玉做阵法,这样你便是我的人,任何人都没法控制你,而且寻常小毒不侵,距离近时,我还能感觉到你在哪……还有……一些……” 钟承止没说完就睡着了。重涵看着钟承止枕在自己手臂上脸颊微嘟的睡颜,又忍不住拥进了怀里。只觉得自己一生好像把天下所有的好处都占尽了,还给了自己一样最好的东西。若是有佛家的生生世世,也不知自己前几世是修了多大的功德能有今生的福缘。 重涵很想继续盯着钟承止不停地看,仿佛用一生的时间都看不够。 油灯的灯油燃尽,房内一片漆黑。重涵终于还是抵不住倦意抱着钟承止睡着了。 其实他们俩都忘了,当日从建安回京城的路上,钟承止就在才认识第二日的重涵怀里熟睡。这对一个武功境界至钟承止的人,本是不可能之事。 一切就好似冥冥雾海中有一盏微明的灯火,指引着茫然不知前方的路人行往那处。 …… ※※※※※※※※※※※※※※※※※※※※ 明儿断更一天,后天起没弄错又是日万3天,存稿用完的我心那个痛 另外虽然见面了,以后都挺歪腻了,不过关于重涵,给他一点时间,他会以他的方式成为名正言顺的攻来 画卷依然在打开,墨色渐深,景致渐浓。 这文没什么寻常路,希望后面大家能看得开心,么么哒~ 156 含羞甲 大运河深夜, 依然流淌。 潺潺河水, 通南贯北,载的仿佛是千年的沉浮, 送的似乎是万古的尘嚣。 船工举着灯火,站在船头绘着寻常人不懂的灯语, 互相指引着一艘艘船只在黑暗中交错而过。 上百艘漕船从各个支流逐渐汇集,如一群朔夜的武士,挺进临清闸。 …… 京城虹桥南边的宅邸, 正房大门敞开。房外院子灯火通明。 严堂主坐在正房厅堂正中左侧的圈椅上, 手持茶盏吃茶, 目光瞥向大门之外的院子。 院中,黑压压上百人, 直身而立。 …… 京城临水道,华灯璀璨,纸醉金迷。 初夏怡然, 暖风热语, 百姓夜游不归, 举杯欢笑,笙歌无尽。 这片悠闲醉意你推我搡中,无人注意到身边擦走而过一个又一个好似完全不同的另一些人。 他们默默疾行, 眼神呆滞茫然,宛若无魂之鬼。 …… 临清, 繁闹依旧, 夜如白昼。 小樊楼三楼一内间。樊可然正与两位清帮香主在一起商讨。 樊可然抱着手臂, 眉头皱起:“人都不在?” 一位香主点点头:“照说下江南这事这么急,应是临帮先主动与我们招呼才对,毕竟大部分漕粮与盐从江南往北运。可直接去了他们粮帮公所,居然所有的管事都不在,朱彦圣也联系不上。” 樊可然踱了几步:“书水前几日就递了消息回来,朱彦圣也在那鬼斗蛋的船上,看来那船是到现在都没找到。” “临帮到底在搞什么鬼,就算少了一个朱彦圣,难道其他人也全失踪不成?” “这皇上下江南,他们不会这个时候还想搞点别的事吧?” 樊可然走到了窗户边,看着窗外夜色中喧杂不眠的临河街道,沉顿须臾:“……漕船备好,但将淮东淮西两路会功夫的弟兄都立刻调过来。” 另位香主一脸惊异:“堂主!这样的话人手不足……” 樊可然没转过身,依然面对窗外:“剩余的人手平分各处,砖矿的运输照旧,按皇上下江南的准备,但负责与临帮交接的那些,暂且先停。” 俩香主见樊可然语气沉然,未再多言接下指示,然后又说道:“还有安帮……” 咚咚—— 香主话刚说一半,响起了敲门声,便暂且停下走去开门。 “哎呀~王香主~”小樊楼一楼的鸨母拿手绢的手拍了下王香主胸膛,一歪一扭地走了进来。 鸨母站在樊可然身前:“堂主,楼下又来了一群厢军,近日老这么着不是个事啊。虽然钱也是给的,但寻常客人见这架势都不敢进来了。” 樊可然转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抵着下巴:“这些厢军……没人指示敢这么聚众喝酒吗……” 两位香主也面露不解,一位说道:“要不……去找县里问问?近日连连这么来实在不似寻常。” 另一位放下手中的书册:“近日还有个不寻常事,这连续几日入临清闸的船都比往年同期要少得多。” 鸨母又说道:“还有啊……楼下有个老头求见。” 樊可然:“谁?” 鸨母:“说他是京城臻融庄的冯老掌柜,奉钟大人之命来见堂主。” 樊可然神色一展:“赶快有请。” …… 微熹的天空,雾散烟弥,水开云蒸,晨钟荡响。 钟鼓声吵醒了净慈寺内外的人,也吵醒了尊客寮里环拥的俩人。 钟承止一动重涵就吻了上去,翻个身把钟承止扣在身下继续睡。 寺院的人开始忙碌起来,钟承止知道自己有很多事须做,此时却不想起来,就想在这温暖里多停留几分。 景曲与成渊正好想要钟承止多休息,于是无人来打扰。 但寺院与临帮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白日再出去看南屏山,顿见那本是翠郁葱葱的一片变得疮痍满目。寺院院墙也有多处烧黑。曹一木着人收拾寺院内外,将南屏山上烧焦的树木拾来备作木炭。又开始逐具处理昨夜身亡人的尸体。这么多尸体堆放易生疾病,只能先运到南屏山东面与临安城之间的方家峪,暂为草草埋葬了,立好碑,记好名册,便于以后崛起重葬。 临安城门依然紧闭,站在山上远望去,好似城墙内停滞了时间,一切寂然。 今日并非晴日但也并非阴雨,可白云下的临安却深深生出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雷峰塔虽为前朝所建,但作为佛塔,凡到治世即会被重视,现在正是由净慈寺做日常打理。昨夜婉萤爹使用的□□虽与临清钞关大火的那□□几乎一样,但毕竟体量小,只炸毁了五层的雕塑摆件与外面木廓,天宫与四楼略有波及。雷峰塔内里为砖石结构,加上及时灭火,未有造成太大损伤。四楼的两个机关弩也得以完好收取。但这弩原来只能发射三次,之后就须填箭。曹一木要人把射出的箭拾起修理了下,但也只能再各凑出一次发射来。 在焦黑狼藉的五楼中,残着婉萤爹那被炸得四分五裂再又被烈火吞得近乎灰烬的尸骨。 明显婉萤爹即是控制这次净慈寺围攻的控者。尽管使得临帮上百人死于非命,曹一木也将其遗体好好安置葬在了方家峪。无论生前是非过错,逝者已去,净土畜道,自有天夺。 昨夜的诸多异常,导致很多城外百姓一早就来净慈寺查看,见到这么多人,加上临安城的状况,大家顿时人人自危。但也因此聚集了更多人在附近。 昨日城门自下午关闭,余杭门附近已堆积了不少外地来人。到今日天明,不单是各大城门,运河上无法卸货的船只排得比临清闸队还长。位于城外的钞关已将此事连夜通报了京城。 而平安在城内没见到人,最后在六和塔附近找到了黑白无常,俩人直接翻越南屏山,昨夜就到了净慈寺,但并未吵醒钟承止。 直到日上三竿了,重涵是睡了个饱,但睡得可谓全身酸痛。自小娇生惯养就没睡过这么硬的床,还一直都把钟承止卷在怀里,如此一整宿也是够呛。可睁眼见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钟承止,简直全身酸痛都是舒畅,又开始在钟承止脸上脖子上啄来啄去。还怕把钟承止吵醒了,不敢动静太大,酸痛恐怖更是厉害了。 至午斋时间,除了僧人们,还要供应临帮人与回不了家的香客们伙食,院子里热闹忙乱。钟承止今儿没喝景曲的安神药,难免被吵醒。尊客寮里就一扇糊着纸的窗户,外面已经大白日了,房里却昏暗得很。 见钟承止醒来,重涵又开始不检点了,手中唇下一路不停。钟承止衣裳除了没完全脱掉,被重涵扯得不成样子。可这做一半也是够难受的,重涵只觉得若夜夜这么柳下惠,简直就是苦行僧。 嗯……不知道别做一半吗?做一半还好意思自喻柳下惠? 钟承止也被重涵折腾得全身是火,可不想与重涵一样苦行僧,便要重涵去把门外的景曲叫进来。 钟承止先问了问景曲现在大致的情况,得知临安城依然城门紧闭便要起床。 景曲忆起钟承止在重涵身体里放了少许鬼玉,昨晚应是先收了回来。若有足够多的鬼玉再通过小阵法的确能些许恢复钟承止的魂力。但放入重涵身体里的那点实在微乎其微,照说没什么用。可自打重涵来后,钟承止情况远比应该要好得多,不然起码又要好好调养睡个三日才能下床走路。 景曲虽然疑惑,并未深究,也因此便由着重涵与钟承止同床,没多干涉。 景曲给钟承止把了把脉,肃然说道:“不可疲惫,不可莽撞,绝不可用阵,不然立刻要阎王与黑白无常强制传送你回阴府。” “知道了。先去找曹一木,这家伙未交代的事多着呢。”钟承止说着便想自己撑着起来,重涵马上跑过来扶着。 刚刚景曲的话没把钟承止吓到,把重涵吓了个半死。重涵都不知阴府在哪,想去找都没法。昨夜钟承止又往重涵身体里施了阵,也不知算不算又用阵。重涵都不敢直视景曲了。 钟承止一坐起来,衣服就散开了。景曲看到钟承止一身的吻痕,立刻瞪了重涵一眼。虽然知道这俩晚上没干完某事,但景曲意思是什么都别干,可不是这么干一半。 重涵顿时感到如芒在背。昨日钟承止的衣裳来回火场间也被烧坏了边角,又弄脏洗了还未干。重涵灰溜溜地去取套自己的衣裳给钟承止。 景曲出房着人通知曹一木钟承止要见他。而重涵继续在房里帮钟承止起床,比起伺候孙煦的心不甘情不愿,这会重涵就甭提多开心了,还想把含羞甲给钟承止穿上。 钟承止笑了笑,要重涵自己穿上:“这玩意,能挡的攻击,我都躲得过。我躲不过的,这玩意也挡不住。你穿上,我安心点。” “可……昨晚……”重涵还有些不放心。 钟承止正坐在榻上,把重涵拉贴过来,对着重涵耳朵小声说:“……有你在,我再也不胡闹了。” 重涵心都化了,立刻把钟承止压到榻上,一脸无辜:“告诉我阴府在哪,我怕你不见了。” 钟承止笑了笑:“待临安事情结束,全部都告诉你,勿要后悔。” “怎可能后悔……”重涵吻了上去。 唇分开后,钟承止拿着含羞甲:“快,穿上,这几日日日都穿着。” “你这几日还虚……先穿几日。” 钟承止笑着:“虚也比你强,待过几日不虚了……”钟承止压低了声音,“……夜里贴身穿。” “……” 含羞甲呈半透明色,在光线下会泛出浮彩,还有细小的孔洞,至于夜里贴身穿…… 重涵又各处充血了,趴到钟承止身上就开始扯刚穿好的衣服。 咯吱—— 景曲推门走了进来,见这俩人样子……再次瞪了重涵一眼。 重涵自明理亏,乖乖爬起来,帮钟承止穿戴洗簌好好,还给自己穿上了含羞甲。 然而,重涵已经再不能把含羞甲当个寻常物件看了。简直……不容直视……还好是穿里面。 钟承止这时候看到昨夜曹一木给自己的小匣子正放在桌子上,便打开看看。匣子里面是一把老久的铜钥匙。 重涵见了不禁皱起眉头,然后从身上取出了重林给自己的钥匙。这钥匙重涵知道定不一般,便一直随身带着。 两把钥匙放在一起,可见材质色泽一致,顶部都有极为精致的雕刻。这雕刻虽不相同,但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同一款制。重林给重涵的钥匙雕的是朱雀,曹一木给钟承止的钥匙雕的是青龙。 重林完全没对重涵说起这钥匙,于是重涵自然也不明用途。俩人稍稍交谈,重涵便把自己那把钥匙也放入了钟承止的匣子里。 钟承止不禁问道:“这不是你姐给你的吗?” “反正以后都在你身边,在你这就是在我这。”重涵靠近了钟承止一些,背着景曲小声说,“……我的就是你的。” 钟承止笑而未答,若是下决定与重涵一起,一切尘埃落定前,确实让重涵不离自己才安心。 钟承止未用匣子,而是直接把两把钥匙系在了一起,收到了身上。 这钥匙仅仅看雕工,就知道——定不简单。 ※※※※※※※※※※※※※※※※※※※※ 本章发布后。 含羞甲气势汹汹地走到作者面前:“人家铠甲叫什么光明神铠!至尊战甲!你给我起个羞羞的名字就算了!还要做羞羞的事情是几个意思!!” 黑毛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含羞甲:“总比我好……” 作者:“还行了,正文里不会做羞羞事。” 含羞甲:“这还差不多。” 作者:“微博里做一做而已。” 含羞甲:“你!%*(&*……&%!” 157 传与守 三人先去了另间尊客寮里, 其他人正在吃午饭。 昨日夜里一片漆黑, 平安也没把临安城情况看个清楚,白日又与黑白无常一起出去还未回来。 本湛大师一直在给人疗伤, 药材缺乏,简单的事也成了难事, 到现在才坐下休息。成渊刚刚从钞关回来。卫书水同曹一木一起安排临帮的人员,以及询问了诸多情况与漕帮三帮间的各种事。虽然曹一木不再问而不答,但有些话明显在等着钟承止起来讲。 钟承止先给重涵介绍了一番。卫书水似乎昨日就看出了重涵与钟承止关系。本湛大师, 出家人不问红尘事, 依然是一脸平静。至于成渊便不用介绍。昨日到今日成渊完全未对钟承止做什么, 但重涵总是有特别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 待曹一木午斋结束, 小沙弥又带着钟承止几人去到宗镜堂。 临帮三位香主都坐在堂内。钟承止一进去,三位堂主便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郑重道谢。那魏堂主昨日的一脸不悦也变成了诚恳认真。 如那日在临清一样, 钟承止又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对于这种江湖中人的恩仇快意, 钟承止倒是颇为欣赏,但面对起来……倒是不如官场油子的假惺惺好对付。 尽管最后并没有完美收场,但昨日若不是钟承止几人正好在净慈寺, 那起码也是血流成河自相残杀的惨剧。所以要说这恩,可远比在临清对清帮要大得多。待钟承止几人坐下, 曹一木也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曹一木似乎放下了那淡漠的面目, 主动说道:“诸位有何疑问, 尽可提出,贫僧知无不言。” 钟承止也没客气,开头即问:“曹堂主,为何对方要打到净慈寺来?” “诸位跟我来。” 曹一木似乎早有准备,说着就站起身,朝堂内的香案后走去。 其他人便全部起身跟上。钟承止不禁有些许疑惑,这香案后就一张大座屏,难道屏风后还有何物? 曹一木手在座屏侧的墙壁上敲了好几处,便听见座屏后传来轰然声响。曹一木在一侧的柜子里取了一盏油灯点上,带着其他人走入了座屏之后。 堂内烛火在大座屏后投下了深深的暗影,但此时暗影又被曹一木手中的灯光照亮。昏黄的光晕中,一条漆黑的地道不知通往何方。 曹一木率先从地道口的楼梯走了下去。地道口只够容一人进入,其他人便依次跟上。 下了楼梯底端是一条四四方方的甬道,若俩人并行则太过狭窄,差不多刚好够一个人舒坦地走过。 甬道没走多久便到了尽头,钟承止大概判断到,地面上这处应恰恰好出了净慈寺范围。 钟承止就走在曹一木身后,越过曹一木肩膀,看到尽头的墙壁上是一面阳刻的浮雕佛像。雕刻精致细腻,面目栩栩如生,四周飞天环绕,边角火纹清晰。虽深藏地下保存完好,但钟承止看来,却知道年代久远。佛教传入中原后,上千年与汉文明相汇相融,佛像的面相、图纹等等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而这面佛像却有着千年前的诸多特点,束发高肉髻,四象旁辅。 曹一木将雕刻上四象之目按下,佛像略微震动,轰响声再起,缕缕尘土落下,佛像的墙壁移入了一侧墙壁之内。润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这外侧看来通着南屏山体。 曹一木继续往内走,并说道:“南屏山多孔穴,内里天然洞穴多而复杂。故南屏晚钟受山体所扬,荡响悠长。” 一行人跟着曹一木继续向洞内行走,这处不像方才过道的狭窄,而是高深空远。抬头望去,一盏油灯不足以照亮天顶,只能见到一片黑暗。 地道里的大小,足够容纳数百人,昨日即便最后进入绝境。曹一木都未要众人进入地道躲避,可见曹一木是宁死也不愿将此处曝光。于是钟承止想,对方的目标多半就是这地道的什么东西,而昨夜未见临帮三位香主,必然是藏在地道里了。 没走多远,曹一木便停了下来,将手中油灯高高举起,前方似乎即是洞穴的尽头。 钟承止顺着曹一木手臂方向看去。眼前好似无数乱石倚壁堆砌,再经久远年代又紧紧相连,成了一大片凸凹不平的岩丘。在火光下,交错出杂乱的阴影。 而岩丘之后,隐隐可见,一扇高耸巨大的石门被掩埋在内,只露出了几乎与洞壁融为一体的上半。 “这是……”卫书水先问道。 曹一木收回手臂,转过身来,油灯火光顿时只能照亮附近一小片地方,但幽荡回响的声音却告诉着众人,此处高深非常: “漕帮由翁、钱、潘三祖所兴,在宏政年间一分为三。安、清、临三帮各供奉翁、钱、潘三祖其一。三帮堂主代代相传一把钥匙并守卫一处地方。漕帮表面上是因漕运而兴起的帮派,实际上行黑白之间的夹道,正是为方便这一传一守。只是百年过去,原本的目的逐渐不为所重,漕帮却越来越壮大。究竟哪是因哪是果,变得模糊不清,难以道明。” 曹一木看向钟承止:“所传钥匙便是昨夜交给钟大人那把。” 卫书水不禁又问道:“……这事,为何我与可然全然不知?从未听说漕帮真正使命是一传一守。” 曹一木:“老樊堂主死于非命,并未完成真正的堂主续位仪式。相信老樊堂主定是感到事态有变,本不欲你们涉入此事,故未相告。而清帮的堂主夺位之争,临帮的漕船中毒与之后一触即发的三帮内战,若贫僧没猜错,皆是为了此一传一守。只是一层一层使表面看起来都有其他目的。” “那……”卫书水实在有些吃惊,“那曹堂主既然知道这一切缘由,为何任其发展至此?” “正是知道缘由再看这发生的是是非非,便明白很多人与此毫无关系,不明实情,仅为他人棋子。若不抓到幕后棋手,此人大可以换几枚棋子重落。去年朱振山卖药一事,贫僧并未想制裁,只是因他与旁人纠葛最浅,本想从其入手尝试能否探清棋手为谁,但可惜……”曹一木似乎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而任由朱彦圣去查中毒一事,亦是希望能从些许线索中看清事情脉络。但贫僧终归是道行尚浅,力有不及。” 曹一木转过头来面对钟承止:“昨日本湛大师要贫僧放下执念,将世外之事托付给世外之人,而贫僧也终见了何为天赋神职。这世间自喻空华又何曾摆脱了红尘繁梦,贫僧便卸下这担子,做一凡人,仅仅管好临帮与相生相息的百姓,其他一切交由钟大人定夺。” 钟承止抬头看了看眼前洞壁上几乎被掩埋无隙的大门:“曹堂主可知此门后为何物?”钟承止取出了曹一木给的钥匙,“这钥匙看起来并非此门的钥匙。” 曹一木看着钟承止手上居然有两把钥匙,不禁蹙起眉头,顿了须臾后回道:“就如方才所言,漕帮的使命不过为一传一守。至于此门后为何物,这钥匙又开何锁,也许三祖心明,但传至贫僧并不知晓。” 曹一木再次看向卫书水:“为何幕后棋手会使两帮直指清帮,贫僧看来,正是因为清帮的一传一守现皆不知在何处,对方无法直攻其所,故只能占地再寻。” 钟承止面色转沉:“……那昨日对方如此大动作……” 成渊也一脸肃然,接着钟承止话说道:“定不会只临安一处。” 卫书水惊到,立刻转头看向成渊:“那临清?!” 钟承止拍了拍卫书水手臂:“卫大哥勿急,我要俞掌门提前安排了一部分霞融派的人去临清臻融庄,另外要皇上以修葺钞关为由,将周边城市的厢军全调集到了临清。即便临清的厢军出现与临帮人一样的情况,这些被当作劳力调去的厢军也能作为阻力。霞融派虽不善正面搏斗,但对付寻常人依然轻易以一抵十。若攻到清帮,霞融派会全力阻挡。绝不至于立刻败阵。” 卫书水听了相反更加吃惊:“厢军也会如此?!” 钟承止摇摇头:“不单是厢军,连京城禁军都早已被浸入,只是……未料到会如此之快。先前一直想不通这棋手目的。三王爷目的毫无疑问是造反,于是利用漕帮三帮之争,看起来是幕后黑手,其实三王爷本身也是棋子。不管中毒还是那些飞船,都绝非仅三王爷之力就能办到的事。但帮了三王爷,这棋手又能得到什么,他真正欲吃的子是哪,今日之前一直都看不明。于是先前所做之事都只能乱他几招棋,却无法直接胜其一手。” 成渊对着钟承止:“还未问你,立夏之夜皇上至霞凌阁遭遇刺杀,之后……”成渊说着看了眼在钟承止身旁的重涵,“……重公子救驾有功,也是你安排的?” “嗯。”钟承止偷偷将重涵的手握住,“这事并没太大把握,只是若对方上钩,便是一举多得。不上钩我们也无甚损失,虽然……可能有些许冒险。” 成渊:“你这何止乱了对方几招棋,现在大理寺狱都是早前受控的殿前军,皇上下江南之事又已定。假如太医局研究出了什么法子能根本上解决受控,同时禁军又分铺到了运河沿线,那对方几年的所有准备全部毁于一旦,如何能不急?” 成渊又对曹一木问道:“曹堂主,现在临帮的人难道除净慈寺附近的,其他全部失踪或受控?” 曹一木摇了摇头:“这些事出现端倪要更早一点,实际两年多前,帮里有两位船工在一群人聚酒后呕吐不止身亡,只是当时未多在意,以为不过饮酒过度。” 曹一木看向卫书水,“之后清帮堂主继位之争,看起来像临帮安帮的一次暗中较量,但贫僧与朱彦圣都未曾授意,是有人暗藏在人群中推波助澜。而下毒杀害老樊堂主那人,与朱振山极为交好,故与朱彦圣亦有不少交情。再其后厢军中流传的强身健体药,通过朱振山传入临帮乃至一川派。现在回看,当时事态就已超出控制。贫僧在那时若有所感,两年间将帮中部分人安排入每个城市的各大寺院。寺院斋食自成一体,不会被下毒,这部分人现在可供调遣。其他人……” 这时魏香主与赵香主都跪了下来:“堂主!是我们多有疏忽,居然让他人如此深入帮内,我们罪该万死!”说着就往地上磕头。 曹一木赶快扶住了俩人,这时钟承止说道:“二位香主勿自责,此毒只要已渗入进一小部分人,便不难潋滟出去,表面又看不出迹象,实在防不胜防。二位堂主昨日会那般头痛,是有人在近距离控制他人所至。这次的控者,早前略有所识,由他的情况看……” 钟承止沉默了会,微微摇头:“……若没猜错,此毒|药为两步。第一步先引毒入体,成为毒体后便能引血入体。第二步欲制傀儡就须以血养,控者的血即是药材之一,只能控制服下含有自己血的中毒者。你们服的是他人血,故虽在控制距离内,也只会头痛,不会被控。所以难怪早前分解这毒,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能控制人,因为根本没想血也是一味药。” 钟承止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解药只能解体毒,无可解血毒。有些人可能服毒已久,中血毒已深,溶于自己的血里,不再须体毒引入,解体毒根本没用。而血毒无解,除非杀了控者,便成了真正的傀儡。” 成渊:“那若是禁军中毒已深,岂非太医局如何研究都没用?” 钟承止:“将禁军调往运河沿线,也是为避免军队中有更多的人已成傀儡,聚集在京中一旦受控便极为麻烦。但若是此毒须以血养,控者之血终归有限,我想中毒人并不会太多,起码不可能大华数十万禁军全部受控,而且就有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杀掉控者。” 成渊与钟承止同时说了出来。 卫书水:“但控者单独一人就能控制如此多人,又能远距离行之,这实在太难找了。” 钟承止手抵着下巴:“这个……只能见机行事,此事一环套一环。最幕后棋手目的应为漕帮的一传一守,第二层为三王爷意图谋反,最面一层为漕帮三帮之战。正是每一层都有人能达到自己目的,才能推动得起如此几年遍布漕帮与军队的大棋局,这棋手……”钟承止看向曹一木,“曹堂主,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解决面上之事,若这每一层的人都等不及了,那昨日定是各地都有了异动,这事漕帮脱不开关系,希望临帮也能全力而为出一分战力。” 曹一木与三位香主都对着钟承止见礼:“钟大人放心,临帮自是在所不辞,任听调遣。” 卫书水也对钟承止说道:“清帮同是在所不辞,承止尽可下令。” 钟承止点了点头,看了一圈其他人:“那现在,先弄清楚临安城到底如何回事,再行定夺后续之事。” 钟承止目光最后落在在重涵身上。重涵一直没说话,此时与钟承止对视,微微笑了笑。 钟承止将握着重涵的手捏紧了点:“有两处禁军一定不会受控,可能是解决此次事的关键。” 卫书水问道:“哪两处?” 钟承止:“驻守京东两路萧正手下的八万禁军,与驻守河北两路重熔手下的十二万禁军。” “……”众人一时沉默,卫书水与成渊一起看向重涵,使得其他人目光也转向重涵。 成渊意味深长地说道:“……确实,重家的人。” 重涵对如此结论有些不明,但并未多问,因为重涵隐隐感到这也是钟承止即将要告诉自己的事情之一。 立夏霞凌阁之事,加上之前与重林的谈话,使得重涵对来临安后遇到的事及听闻的一切,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似乎在冥冥中就早已知道皆是必然。但听到这么确切的说法,重涵还是发现事态远比自己以为的要紧迫与严重得多,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打往京城……造反?” 钟承止看着重涵,顿了片刻,又专门对着重涵说:“……早前也未料到如此之快,所以京城那边还未有完善的对策,也未能及时通知皇上,这仗看来避免不了,只能现在来想法子应对。” 钟承止知道,比起其他人作为责任一样在解决问题。重涵在京城有家与家人,重林是大华的皇后,重绥温与重熔是朝廷的重臣,这般心境定然不同。这也是钟承止为何不想重涵与自己牵连在一起,毕竟……就是不同的人。钟承止突然又犹豫了,垂下目光:“……涵儿……这之后……” 钟承止话还没出口,重涵就把钟承止手反扣紧:“我能做什么?方才说我大哥与萧将军手下禁军是解决此事的关键……我能做什么吗?” “……”钟承止一时有些语塞,其实钟承止从来就没想要重涵做什么,就希望他能最简单的生活。即便让重涵留在自己身边,也只希望他开心无事便好。 看着重涵丝毫没有犹豫的眼神,钟承止笑了笑,对其他人说道:“先上去吧。” 一行人原路返回,曹一木关上了地道。 钟承止又询问了曹一木与成渊、卫书水今日上午已经做出的安排。 曹一木派了人沿临安城墙游走一圈,查看各城门以及临安城外的情况,还未归来。又派人快马加鞭去洪州、绍兴、江宁、福州查看那边人员。三位香主本想回各自驻地,但被成渊阻止。若是临帮各地人马都已受控,他们回去既无用又危险,还不如留在临安助力。若没受控,便不成威胁,可再行安排。 成渊早上去了一趟城外的钞关,事态随时可能发展得更恶劣,起码确保钞关的现钱,不能落入敌人之手。 卫书水现在也联系不到在城内的清帮人,但要城外的人立刻去临清查看情况。 钟承止最后对曹一木问道:“净慈寺历史已过百年,难道这地道一直未有其他人知道?” “临帮代代有人出家为僧,净慈寺一直都为临帮家庙。只是就如贫僧,外人并不知其身份,百年过去很多真相便已湮没,不知到底谁因谁果。例如这净慈寺当初建造的真正目的为甚。究竟是为隐藏地道而建,还是因地道在净慈寺下,临帮才会代代有人进入净慈寺。这些已不得而知。”曹一木说完站起身,“另外这地道打开方式较为特殊,钟大人随贫僧来。” 曹一木带着钟承止再次走到屏风一侧的墙壁,教钟承止如何打开地道。竟然是要在墙壁上似瑶琴弹一首无声之曲。不专门教授,确实无可能自行探出,知道地道也难以入内。地道里又还有那道佛像之门,不知开门之法同样进不去。只是钟承止不禁疑惑,地道终点的大门已被掩埋成那副样子,除非动用大量人力来挖掘,不然此地道就算进去了又能如何?这般层层机关倒是有些没意义。净慈寺作为“江南禅院五山”之一,皇上不点头,还真没法子找一堆人来南屏山挖地。恐怕净慈寺本身才是最大的“机关”。 随后钟承止一行离开,本湛大师却未跟随而出。 宗镜堂内只剩下本湛大师与曹一木俩人。 本湛大师看向曹一木,双手合十见礼:“敬源大师。” 曹一木微微颔首,走近本湛大师,从衣服里取出一把小钥匙,交给了他,沉默了会,又说道:“如本湛大师所言,世外之事托付给世外之人。此事为何不告之钟大人,而要瞒着他?” 本湛大师接过钥匙:“这是佛门事,交由佛门人。” 158 缺三式 钟承止几人先回到尊客寮。钟承止看了看, 见平安与黑白无常还未回来, 便拉着重涵走到尊客寮前的院子。 这处平常是为高僧而备,自成院落, 虽然不大,但即便现在净慈寺几乎满满是人, 这小院子里也没外人。 景曲、成渊与卫书水站在寮房门口看着。钟承止抽出了景曲腰间的斩鬼剑。 重涵站在院子中间,钟承止走到了其正前。 钟承止持剑,对着重涵一笑, 随后手中剑往下一挥, 起势, 舞起了一套剑法。 院中大树,树叶随风飘动。 这套剑法缓急有致, 沉然不失迅疾,刚毅不失灵动,一招一式间似乎包罗万象, 时而波涛汹涌, 时而涓涓细流, 时而清澈见底,时而黄沙混浊。正如那通南贯北的大运河,既有千万劳役凭空凿出的水路, 又有早已奔腾万年的泽川,用自然与人力共济出一条绵长蜿蜒养育苍生的奇迹。 而在钟承止优美身姿与翩跹步伐展现下, 更是炫丽得如同霞凌阁的舞蹈, 让人挪不开眼。 但重涵看了片刻即皱起了眉头, 这套剑法……不正是自己从小练到大的吗?虽然看钟承止舞得……重涵顿时觉得自己平日都是在耍猴戏。 再看了一会后,重涵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剑法重涵从三岁能拿得起小木剑就练起,到现在可谓十五年有余,一直都只有二十一式。而钟承止却舞出了……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式。 二十四式舞完,钟承止收势。 今日钟承止还虚,这一套剑法下来,有些轻喘,反手别着剑缓步走到重涵身旁:“这是你平日练的扶山剑法完整二十四式,你从小到大练的都缺最后三式。正是因缺这三式,你虽天资卓越,又以正确方式习的正统剑法,武功却止步于寻常人水平。而你的内功同样如此,一直以来你练习的内功心法都缺最后三段,导致你内力外发也止于凡境。而我早前教你的内功心法,正是融入了缺的最后三段。由于你自幼习武的积累,只需稍练即可打通关窍……”钟承止说着拿手指刮了下重涵下巴,“……嗯,看起来还挺乖的,近日应有所感吧?” 重涵握住了钟承止的手,耳朵有点泛红。虽然重涵在李章明四人面前全无忌讳,但在景曲、成渊、卫书水这三个既不熟悉又年长的人面前,重涵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有。”重涵顿了片刻,又问道,“扶山剑法?那个扶山派的扶山剑法?” 钟承止笑了笑:“其他的待临安这些鬼事平定了,找时间好好与你说。现在你根骨已定,纵使再勤加练习,武功上也难攀高峰,不过已成的底子只要把这些最后关节补上,还是能有相当大的提升,既然……你要与我一起,虽也无须你武功上有大成,但适当的提高,我也安心一点。” 这话中的意思让重涵很想抱起钟承止,而却因为旁边三人的目光……实在下不了手,只握紧了钟承止的手:“嗯,我一定好好练。” 重涵接过钟承止手中的斩鬼剑,站到院子正中,当着几人面,把刚刚看的扶山剑法完整二十四式舞了下来。 就如钟承止所言,重涵确实天资卓越。扶山剑法最后三式,仅看了刚才钟承止舞的这一遍,便能毫无差错的重复出来。加之近日内功上的突进,重涵舞出来第二遍,即带出了些微剑气。虽然与景曲他们的还有云泥之别,但重涵也明白,就如早前能否感受到气息转变,这能否带出剑气便又是一个质的差别。 钟承止指点了下重涵,又叮嘱其以后起码早晚功课不可少。 “那……”钟承止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日的满天重云不知不觉间已转阴沉,此时才刚过正午却感觉天色已暗。 钟承止不禁紧了紧眉头,转而看向景曲三人:“我休息片刻,平安与黑白无常应也快回来了,我们一起进临安。看临安情况可能须直接奔赴临清或京城。” 重涵也转过头,却正好与成渊的目光对上,成渊马上望向别处。重涵莫名地从成渊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模样中,读到些别的东西。 景曲继续在院子里站着,成渊与卫书水进了另外两间尊客寮。 钟承止将斩鬼剑放回景曲腰间剑鞘,与重涵一起回到寮房。 门一关上,重涵立刻从后面把钟承止抱进了怀里。 一直以来,重涵都不确定钟承止态度。这一日间钟承止各种明确的举动与言语,让重涵高兴得难以自己。 重涵头蹭在钟承止颈间:“……我会努力的。” 钟承止笑着回道:“无须你多努力,能跟得上,不用每次都得人抱着就行。” 重涵满是不满:“……谁要抱……究竟谁把谁当女人了?” 钟承止翻过身来环着重涵脖子:“我不放心你一人呆着,以后都得跟着我,所以嘛……不碍事就行。”钟承止顺手在重涵背后抚了抚,“……昨儿晚上就发现,好像长结实了些。这么乖,一直好好练功?嗯?” 重涵把钟承止抱紧了点:“昨儿晚上就发现,你瘦了!是不是那个成大人欺负你!” 钟承止愣了下,笑了出来:“怎可能,想什么呢?” 前面连睡了三日都没吃什么,下床又吃了两天斋,钟承止自然是消瘦了一圈,不过与成渊可没什么关系。 重涵变成一脸无辜:“……就是觉得他怪怪的……”说着蹭到钟承止脸上,“待一切平定,回京城了,看我把你养成小胖子。” 钟承止笑出声了:“最近还真认识了个小胖子,回头介绍与你。待你看到就知道,真成小胖子了,你就不要我了。” “怎可能……”重涵唇蹭到钟承止唇边,“……成小胖子就不担心你在外面招蜂引蝶了……” 虽然重涵觉着事态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成日蹭在钟承止身上实在不太好,但……怎么也忍不住……还是吻了上去。寮房也不大,顺着走几步就把钟承止又压到了榻上。 咯吱—— 门打开,景曲走了进来,俩人还在榻上贴一起。重涵又被抓了个现行,而且……还是被一群人抓了个现行。景曲后面跟着成渊、卫书水、谢常与范无香,肩膀上还停着——平安。 “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平安一看到重涵先叫了起来。 重涵看着这一大群人,红的顿时不只耳朵了,赶快爬起来,然后听到平安的声音一愣,还确认了下声音从哪处来。 平安随即想起来,近日虽好多人知道自己能说话,但重涵还不知道呢,又开始装鸟了。 钟承止倒是朝一处看了看,因为长苑也跟在后面进到寮房。如果以后重涵要跟在自己身旁,除非把长苑完全支开,不然很多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他。但钟承止并不想支开长苑,毕竟重涵多一人保护,也能安心不少。可钟承止同样想不明白长苑为何对重涵如此忠心耿耿。 照说长苑做的一切都应是听命于重绥温。钟承止不认为重绥温会由着重涵一个人跑到临安来,这事重涵一定没有经过重绥温同意。以长苑的身手,完全能先去知会重绥温,再强迫重涵无法离开京城。可长苑非但没如此做,还保护着重涵一路到临安。 由此推断,只有一个可能。长苑虽事事听命于重绥温,但能自己做主的那小小范围内,长苑都倒向着重涵。例如来临安这事,长苑先去同重绥温商量是最好,但直接跟着重涵出行,作为随身侍卫来说,也不算错。 尽管长苑为何会如此,这中间曾发生过何事,到底有何纠葛,钟承止不得而知。但钟承止觉得,现在倒是能重新考虑下长苑的立场,无须过于防备。 钟承止坐起来理了理被重涵弄乱的衣服,环视了一圈房内的人,看到范无香与谢常样子,以及景曲还特地叫了成渊与卫书水,就知道——大事来了。 钟承止对范无香问道:“临安如何?” 范无香:“临安府及周边…… 啪——! 房门突然被推开,魏香主冲了进来:“几位大人!临安城门开了!” 钟承止站起身,所有人互相看了看,立刻出了寮房。 来到净慈寺前院,院子里的人再次紧张地站在一起。景曲扶着钟承止一跳,上了大雄宝殿的屋顶。其他人,包括重涵也被长苑扶着跳了上来。 天空已彻底转成了乌云翻滚,暗得如同即将入夜,空气中闷着潮湿的水汽,似乎随时便会暴雨倾盆。 远处黯沉的临安城墙仿佛与天色连为一体。站在净慈寺大雄宝殿之顶,依稀能见,钱湖门、清波门门前与城墙上全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数千人齐念的声音隔着数里之遥隐隐传来: “……弑兄杀父……不学无识……骄奢放逸,荒淫无道,昏庸无度…… ……所用非人……平生战祸…… ……奉先帝……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还以天下……” 这时一个临帮人急匆匆地拿了一张大纸跑进了院子。 曹一木正站在大雄宝殿门口,这人快速穿过院子里的人,将手中纸交给了曹一木。 钟承止几人跳了来,站到曹一木旁边一起看着这张大纸。 其纸之上,密密麻麻写着——《为孙佖讨孙煦檄》。 孙煦登基不过两年多,无甚功绩,不过也无甚过错。但这篇檄文却把孙煦洋洋洒洒骂了数百字,连弑兄杀父居然都扣到了孙煦头上。还加上了最近去霞凌阁一事,给这么个连妃子都没的皇上添出一条荒淫无道来。后面反过来又接着骂其不纳妃嫔,不生子立储,不把大华江山放在心上。还以都没开始的下江南之事骂其昏庸挥霍,滥用民脂民膏。其他乱用奸臣——钟承止想这必然说的就是重家。还有平生战祸——必然说的上次北伐。总之能骂的地方一个没少,不能骂的地方也都想出花儿来骂了。这般紧迫的形势下,钟承止也不禁生出一丝笑意,不知孙煦自个儿看到了作何感想。 后面说的自然是孙佖——也就是三王爷,如何如何忍辱负重誓从昏君之手夺回大华江山。 包括钟承止在内所有人都看得直摇头。成渊说道:“这般天家自己家里反的事,通常并不用如此大告天下。” “因为寻常造反都需人心所向,自然要公告天下。太平盛世天家自己窝里斗便不会拿出来说。但有史以来,岂有像三王爷这造反搞得天下皆乱,却不靠人心,全靠便宜兵的?”钟承止把曹一木递过来的檄文又还给曹一木,对范无香问道,“刚未说完,临安如何?” 范无香:“临安府及周边的五万厢军与一千禁军,有约莫一万人驻守在临安城,有三万分别驻守在城外百里以内,将所有关要之地全全把握。其他于昨夜就从各大水路与官道北上。” 卫书水此时面色已非常不好:“北上?一万人马去临清?” 看来昨夜因为钟承止没出来,范无香与谢常收集到的情报并未向其他人提及。 “不,临清只是其中之一,必然还有部分直攻京城,而京城……禁军还有京帮也难说……”成渊眉头皱起,“汉人打仗,兵马不动粮草先行。而且从水路送这么多人,还需足够多的船。” 范无香看向成渊:“坐漕船北上,粮草正是即将北上运送的漕粮。” “呵呵。”钟承止冷笑了出来,“真是有史书记载以来,还没见过打这么便宜仗的。” 卫书水紧握剑柄,焦急难掩:“承止,我须回临清,既然事已至此,我不能让可然一人面对。” 范无香立刻对卫书水说道:“现在水路与官道都已被士兵封锁,若想回临清只能走野路。” “野路也罢。”卫书水顺着看了一圈周围人,“承止,成渊,景曲,范姑娘,谢公子,曹堂主,魏香主,还有重公子。今日别过,望来日平安相见。” 卫书水说着就抱了一个郑重的江湖礼。 钟承止知道此时无可能挽留卫书水,即便临清已卷入滔天战火,卫书水也必会前往。钟承止说道:“昨夜漕船出发,逆流北上,纵使全力挺进,到达临清也至少还须两日。即便临清已有动乱,我想以霞融派与清帮,坚守几日毫无问题。这几日我会全力想办法处理事态,但若是实在来不及……”钟承止朝卫书水走进了一步,“……卫大哥勿要太过顾念其他,保重自己与樊姐为上。” 卫书水沉默些许,未有回答,只颔首再次给钟承止抱礼告辞。 曹一木招呼人替卫书水准备了干粮,又牵出一匹马。卫书水未做任何耽搁,即刻启程。 看着卫书水离开的背影,钟承止不禁想,假如临清真的失守,而清帮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即便卫书水愿意,樊可然又能丢下清帮的弟兄一走了之吗。而假如樊可然不走,卫书水又能走吗…… 钟承止转身便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面露些许担心的重涵。突然又想到,假如今日重涵不在临安,还在京城,现在的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吗…… “涵儿……”钟承止握住重涵的手,“……我定不会让京城有事……一定保重夫人还有你姐的平安……” 重涵指头伸出来,与钟承止十指相扣,微微点头,却好像在想着什么。 159 乌鸦嘴 “堂主!我们如何办?”临帮的三位香主还有其他人, 此时已把檄文传看了个遍。都转过头来对着曹一木。 这时, 再一人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大声喊道:“堂主!从钱塘门!数千士兵往我们这处过来了!城外百姓全部须进城!包括寺院僧人也是, 否则全部以反贼降伏!” 院子里顿时沸腾起来,很多人还弄不明白为何平白无故好好的突然要打仗了, 也弄不明白这打仗的双方自己应站哪边,横竖不都是孙家的江山吗。尤其孙煦继位不久,未有实绩, 百姓还没对其生出敬爱之心。这孙家两兄弟谁坐龙椅, 对寻常百姓又有何差? 所以既然开城门能回家了, 净慈寺里的香客开始一一与曹一木告辞。 “自己是反贼倒说别人反贼了。” 看着香客陆续离开寺院,谢常把手抱在脑后, 一副懒散的样子。 “堂主!” “堂主!” 曹一木一直没回话,香客几乎全部离开,院子顿时就少了近百人, 但依然被临帮人与僧人站得满满的。 在周围人的注视下, 曹一木终于回道:“想进城的便进城去, 不做强求。但贫僧会留在净慈寺,寺院里有足够大家数月的粮食,一侧还有薄田, 无须担心生计,去留自便。” “但帮主!士兵正向着这边过来!” 钟承止转头看向曹一木:“曹堂主, 既然一传一守已交由在下定夺。在下向来认为人命至上, 当下至上。比起眼前的这么多人命, 那已不知为何物的传与守不值一提。曹堂主大可不必再做坚持。” 曹一木未看钟承止,而是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贫僧现在守的并非是漕帮的一传一守,而是守的这‘江南禅院五山’之一的净慈寺,作为净慈寺方丈,岂有离开之理?孙佖妄图谋反,平生事端,卷无辜百姓与战火,岂有纵容之理?而佛门子弟一念不生,深信因果,岂有畏缩之理?钟大人是豁达之人,不必为贫僧与临帮多担心,自便即可。” 钱塘门离净慈寺没有多远,此时已经听到数千人挺近的阵阵脚步声。 净慈寺的寻常僧人有少许来与曹一木告辞,回自己寮房收拾东西离开。 临帮的人站在院子里,给不断离开的人让出了一条道,互相面面相觑,有一些人面显犹豫,议论声不断。 “留下有何意义?” “但这是明摆的造反。进城岂不等于站反贼一边。” “城内还那么多百姓不一样……” “岂能一样!” …… 魏香主与赵香主,不知何时进到寺庙后面,拿出了早上收取的那两架机关弩。 魏香主将机关弩一举,架到肩膀上,站到曹一木身旁。 咔嗒——一声,机关扣打开的声响。 魏香主对着院子里的人:“昨日那大火,有人明显想毁净慈寺于一旦!净慈寺百年来都为临帮家庙!岂能让自己的祖庙都给人揣了!昨日死了我们临帮上百的弟兄,凶手是谁!不就是这谋反之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现在正是报恩怨的时候!一旦进城了,城内粮食有限,无可逃走!我们便成瓮中之鳖!任人宰割!谁知其后又会被逼着干甚!难道又如昨日那般被人所控?!漕帮百年来运的是盐粮,运的是大华的国运,漕运旺则国旺!国旺则漕运旺!这仗打起来毁的是谁的生计?!不就是我们漕帮弟兄们的生计!岂能由着这狗贼发吠!是不是?!今日谁敢来虏我们,我们就誓抗到底!不单不能被他们虏进城了!我们还要打过去!”魏香主握拳举起手,“是不是!弟兄们——!” “是!” “是!” 院子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这时又咔嗒——一声,再一机关扣打开的声响。 赵香主站到曹一木另一边,同样握拳举起手:“谁敢在临安管我们临帮?!我们船都在城外,我们家都在城外,我们进城干什么?!凭什么要我们进城?!凭什么管起我们临帮来了!是不是!!弟兄们!” “是!” “是!” “是!”“是!” “哦哦哦哦哦哦——!!!” 这番带领下,院子站得满满的临帮人一起举起手共喝同呼,喊声顿时让不远的脚步声显得轻若蚊蝇。 李香主走上前:“反贼在临安城内不过万人,还大都是些没力气的厢军。而我们这处有两千人,且都是临帮的精英,不说杀他们片甲不留,足以让城内士兵伤亡惨重,相信这谋反之战才刚开始,反贼定不敢在无谓之地花太多兵力,我们只须安守此处,然后……”李香主转头对着钟承止几人,“这几位是朝廷命官,相信朝廷自会调兵南下,到时候我们与朝廷士兵合击,打他们反贼个片甲不留!” “哦哦哦哦哦哦——!!!” 李香主像个文人,说话没有魏香主的激昂陈词,但一样引得下面人一阵呼应。 外面的脚步声已近在门口。接着一阵听不清的交谈之后,院子外立刻刀击剑打。 魏香主与赵香主架着机关弩带头冲到外面,院内的人纷纷掏出武器,跑出院子。 曹一木看向钟承止:“钟大人无须为此处担心,做你们该做之事便好。” 雨水终于开始滴滴嗒嗒的落下来,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湿点。兵器声、喊打声不断传来,钟承止此时却有些五味陈杂,总觉得自己,甚至还有那个棋手,也许都把这世间想得太过简单,人这个东西,真是那么容易能控制的吗? 钟承止回道:“曹堂主,是在下自作多情,临帮确实轮不到旁人来操心。今日这数千兵,先容在下插手一次,之后暂且别过,曹堂主还有……”钟承止转向一旁的李香主,“李香主,定要保重。” 钟承止再次转回头看着曹一木:“这漕帮的一传一守,在下也定不辱曹堂主所托,会让一切有一个完好的结局。” 曹一木双手合十,颔首见礼。 钟承止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棋手与三王爷,定有利益关系,若是三王爷造反成功,棋手大可以通过坐上皇位的三王爷来得到漕帮三处的一传一守。但他却反复进攻净慈寺,我想棋手对三王爷造反并无太大信心,三王爷是一个随时能弃的棋子。就如李香主方才所言,今日只要把这些兵打退回去,对方在整个战局稳定前,无可能反复花重兵在此,但万事还须小心有后手。” 净慈寺的屋檐上已有水滴落下,混入了遍地的雨声中,钟承止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景曲他们,示意一起杀出去。几人便动身跑向院外。 钟承止瞥了眼重涵,想着还是放在自己眼前安心。而且重涵既有含羞甲又有长苑,武功也好过一般士兵,这种寻常人之战,确实勿用多虑。 临帮在净慈寺的弟兄,多是曹一木近两年间选出来值得信任安插入寺院的人,个个都身手不差。而大华各地的寻常厢军,在这安逸年代,疏于练习,说是酒囊饭袋不足为过。 钟承止几人出到院外的时候,虽然厢军来了近三千人,却被临帮两千人打得一面倒,节节后退。 于是钟承止几人站在门口,觉得好像……根本就无须出手。 成渊看了看不远处战势,说道:“似乎……这些人并未被控制。” 被控制之人眼神呆滞,不知痛觉,而现在与临帮交手的厢军哭天喊地的,完全不像被控制之人。 “一这些酒囊饭袋似的厢军,控制来太不划算。二也不便于控制将领。关于这毒,还想与你们说一说。不过现在……”钟承止看向远处,钱塘门又有士兵走了出来,“先把这边速战速决了。” 钟承止几人冲到前面,临帮正处在一面倒的优势中,但钱塘门里再次涌出了数千士兵。 “他们不会把临安城的兵都放这来了吧,这么喜欢这些个秃头?”谢常一边踢倒了几个厢军,一边看着钱塘门那不断涌来的人。 范无香:“目测五千人,现在是无将,打的是群架,临帮自然更胜一筹。若是出来将领,按打仗列阵来袭,就算临帮人身手占优,但无规无制,定不能敌正规军。” 咚咚——咚咚—— 远处突然战鼓声响,那些溃散的厢军即便歪歪扭扭不甚利索,也明显排出了阵列。 钱塘门到净慈寺一侧是南屏山临着西湖的雷峰,一侧是净慈寺所在的慧日峰,中间一条狭道。尽管两峰都不算高,但也形成了高低落差。前面士兵堵住道路,后面士兵奔往山上,不再与临班正面迎敌。而当临帮人冲向堵住道路与山上的士兵,山上顿时箭雨飞落。临班人还没冲上去即被射落一片。 魏香主终于发射了机关弩,堵在道路上的士兵立刻倒了一地。如此近距离发射,有的铁箭还射穿了前人伤了其身后的人。但后续者马上补上,继续围堵道路。临帮此时无箭补给,机关弩只能发射两次,魏香主已有些犹豫是否再发。 “你还真是乌鸦嘴。”谢常回避着射来的箭对范无香说道,又看向钟承止,“你准备如何?临安城里上万士兵若是全来这,还带着箭前仆后继的,我们也难以打倒,若是临帮人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我们再打也没意义。” 钟承止正在重涵旁边,拉着重涵后退到净慈寺院墙下,其他人不用担心,但担心重涵被箭射到。 钟承止:“先擒王,此处五千人,应为两军,黑白无常,直驱入内,杀掉俩军都指挥使。” 轰——!轰——! 突然巨响暴起,所有人一致往南屏山上望去。这声音昨日才带来那般灾难,在场之人实在再熟悉不过。 净慈寺后再次燃起了火光,但今日不同昨日。净慈寺周围已被烧得黑烬遍地,火焰难以蔓延,而净慈寺四周都有曹一木派出去巡逻的人,士兵无以靠近,这似乎是有人同归于尽放出的□□。 钟承止四周一环望,突然,右手抽出景曲腰间斩鬼剑: “这才是被控制的人!” 雨水已越来越大,净慈寺后的火光看着就逐渐变小。而在水帘交错之下,钟承止如疾光电影,从人群中虚影般穿插而过,冲上南屏山上一处。 景曲与成渊立刻抽剑尾随。黑白无常听命,踏上人头,黑白两道光影,直往钱塘门。 重涵迈出一步,却被长苑拉住了。重涵咬了咬牙,停下了脚步——此时终于深刻地明白,钟承止说的“不碍事就行”是什么意思。 钟承止转瞬间以人目力难及的速度上了南屏山某处,手中斩鬼剑刃如秋霜,剑刃随着钟承止手起手落,斜斩断了一人之身。鲜血飞溅,身首落地。而景曲与成渊也迅速杀掉了其旁边俩人。再踩灭了地上三人身上引线燃着的火花。原来这三人正身负□□准备直往净慈寺内以身引爆。 钟承止再一环视,又直奔一处。三人再次杀掉了另外三个欲自爆之人。 成渊踩灭引线:“这也太不计后果了,明显三王爷想以临安为大本营,但此时花重兵在这无谓之地,万一前线不利,后方也无守,岂非前功尽弃。” 钟承止喘着气:“看来三王爷不在临安,这不过借三王爷之口对军队下的命令。” 成渊面露疑惑:“……但为何会不在临安……此时还不是去前线的时候。” 景曲却在一旁说道:“切记不可用阵。” 钟承止:“不用不用,我也没符纸了啊,你快和平安一样了。” 三人站在南屏山一处,士兵无人敢接近,但对净慈寺的攻击丝毫没停歇。 钟承止望向净慈寺:“但这样的攻势……我们若不在,临帮根本守不住。” 成渊:“还是要他们自保为上,避免无谓牺牲。” 钟承止点点头:“先回去。” 三人边回净慈寺边打倒四周的士兵。景曲与成渊剑气一出,顿时方圆数丈人皆倒地。这些人未被控制,一见此况,四处躲避。 但刚刚走回净慈寺附近,顿见从雷峰那侧西湖,数百艘大小不一的舟舫行来,舟舫之上皆是成众的持箭士兵,直接冲上雷峰向下射箭。 顷刻间,剑雨同雨水一同落地。 临帮的人在慧日峰与雷峰之间的道路中,左右逢敌,无处可逃。魏香主与赵香主的机关弩都已全部发射,士兵倒落一片,血流成河,但似乎对方已势在必得。数千士兵不冲向战场,却在此围攻西湖岸边一百年烟缭的净慈寺。 钟承止先冲到净慈寺门口,确认了重涵的平安。 重涵正持剑打着冲到净慈寺附近的士兵。重涵其实也想冲到前方,但此时他明白——若乱跑,只会给钟承止带来麻烦。 钟承止对重涵说道:“涵儿你先进寺内。” 刚说完,钟承止神色一凛,再次朝疾光电影朝一处冲出。斩鬼剑刃飞血落,一个自爆之人被分为两半倒地。钟承止一回头,重涵正站在净慈寺门口望着自己。 钟承止抹了抹溅到身上的血水与雨水。即便现在能明确知道重涵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但钟承止多希望与重涵的一切都能停留在过去三个月的春暖花开中,而不用将他带到如此的战场。 从雷峰这侧冲来的自爆之人越来越多,钟承止与景曲、成渊无暇顾及其他,专在寻找被控制之人杀掉。不然只要一人冲进净慈寺自爆成功,那便是前功尽弃。 临帮人虽冲上两峰杀了不少士兵,但在箭雨中也伤亡惨重,逐渐不敌。 黑白无常还未归来,这般阵势定然是有指挥之人,只要杀掉指挥或控者其一,便能反转形势。不然钟承止与景曲、成渊在雨中一边回避箭矢一边还要寻找被控之人斩杀,就已尽全力,无可能同时还击败这数千人的合攻。 但士兵已越来越接近净慈寺,从钱塘门与西湖两处冲来,呈包围圈逐渐缩小,就如昨夜的火焰圈一般步步逼近净慈寺。 景曲再次跑到钟承止身边说了同昨夜一样的话:“尽力而为即可,切不可因小失大。”而且还补上了一句,“尤其重涵还在此处。” 钟承止皱起眉头,一闪到一侧,再次杀掉了一个被控之人。钟承止不知若是净慈寺完全失守,曹一木会不会投降,但现在除非黑白无常快速拿下将领或控者,不然…… “佛门净地,岂敢妄为!” 忽然,洪亮的嗓音响彻云霄。 这不同于方才念檄文的千人同声,而是数十人一起用深厚内力发出的如南屏晚钟般荡响西湖之音。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钟承止正站在雷峰之上,循声望去。 苏堤之上上百位身着纳衣的僧人如一道跨越西湖碧水的皂线,正向着净慈寺奔来。一边奔跑一边在继续喊着: “佛门净地,岂敢妄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声音逐渐逼近,再被南屏山体所扬,顿时如天雷轰地,震耳欲聋。净慈寺内的钟鼓被带得齐鸣,发出嗡嗡声响。仿佛脚下大地都在一起摇动。 士兵被这难以置信的声音震得一滞,这时被控制之人便显得极为明显。钟承止三人再次杀掉几人,那一路跑来的僧人一到净慈寺附近立刻加入战局。 钟承止见其身手便发现,这些人中居然不少是少林寺弟子,而且皆非泛泛之辈,武功高强,不次本湛大师太多,加之少林寺本就擅内功,才能喊出这般覆盖西湖的洪亮声音。 而出地道后就一直没见的本湛大师,居然就在其中,带领着这百位僧人奔向两峰。 这般突然加入了数十位以一敌百的战力,形势顿时扭转。 钟承止身旁又一黑一白停下俩人。范无香与谢常一人手持一人头扔到地上。 范无香极为女人的声音同样带着内力喊道:“二军都指挥使人头在此!谁还欲上!杀无赦——!” 周围士兵顿时畏缩不前,而钱塘门那处传来骚乱。范无香与谢常得手便直接跑来,军队内此时才对外扩散了消息。 战鼓再响,城门旗挥。 挤满两峰的士兵逐渐往钱塘门回走,依次撤退。 160 想帮你 雨依然不大不小地下着,只是兵走人散, 那方才在激战中难以察觉的雨声顿时显得不绝于耳。 净慈寺门口本还在抵抗的临帮人, 此时似乎突然没了力气, 纷纷坐到地上。 四处死伤一片,残箭满地。今早刚刚收拾干净的南屏山,再次疮痍满目。 曹一木与李香主带着寺院内的寻常僧人走了出来,先给钟承止几人见了礼, 随后便对着本湛大师带领的百位僧人见礼。看来他们会来,曹一木早就知道。 钟承止将斩鬼剑归到景曲腰间剑鞘, 赶快去找重涵。 重涵一直在净慈寺门口附近,见到钟承止安然回来, 虽然明知这般战场对钟承止几人并无威胁, 依然是松了一口气,赶紧握住了钟承止的手。 但是在这一日间, 却骤然明白了, 钟承止为何先会对自己说——“你等我”。 魏香主与赵香主俩人只受了点擦伤,此时提着早已箭空的机关弩走了过来。曹一木与本湛大师还有其他僧人一一寒暄了几句,又转到钟承止这处:“钟大人,少林僧人会暂留在此, 净慈寺自可安守,钟大人放心去往他处。若有需时,临帮必全力而为。大华今昔来日, 这世间世外, 都劳钟大人多费心了。” 钟承止回了一礼, 笑了笑。 雨水渐歇,乌云转淡,西边天空从云缝间透出了耀眼霞光,西湖又回浮光跃金。 不远处的临安城再次城门紧闭,谋反之战今日将起,只是湖光山色何时又知人间沉浮。 平安落回到景曲肩上。钟承止环望一圈周围的人,再次对曹一木以及三位香主见礼:“那……今日别过,就如卫大哥所言,望来日大家平安相见。” 众人互相到礼告辞,最后钟承止看着本湛大师:“本湛你呢?” 本湛大师微微颔首:“钟大人若不介意,本湛同行。” 钟承止早料到如此:“我们北上,可能去往临清或京城,你同行?” 本湛大师点点头。钟承止瞥了本湛大师一眼,心知其有不少瞒着自己的事,但此时互不冲突,同行并非坏事。 “那……”钟承止牵着重涵的手转身往寺院内走,“先去临安城取行囊,然后开路。” 所有人都是淋得透湿,这两日连着在水里滚,大家的衣裳都还未干透。成渊与景曲今日穿都是寺院的纳衣,此时归还给净慈寺,换上了自己昨夜洗了还半湿的衣裳。 钟承止穿的是重涵的衣裳。重涵也就带了三套衣裳出来,昨日换了一套,给钟承止穿一套,此时也就一套是干的。重涵要钟承止换上,却被钟承止拒绝,说过会就有衣裳穿了。 此时进不进临安城都行,钟承止一来是想热水沐浴干净,换身舒服衣裳。再来,最最事关重要的——赶路须填饱肚子,备好干粮。而钟承止实在受不了净慈寺的斋食了。就在一侧的临安城,去一趟也耽搁不了多久,还能看看城内情况。 钟承止陪着重涵进到寮房取行囊,景曲与长苑都未跟着进来。钟承止本以为重涵又要蹭到自己身上了,重涵却只把行囊收拾了下,背上身,就转身准备出门。 “怎么了?”钟承止倒是不习惯了,把重涵拉了回来。 重涵微微低着头:“没什么,不是要赶路吗?” “怎么了?”钟承止搂住重涵,自己凑上去,轻轻在重涵唇上点了下。 重涵忍不住还是抱住了钟承止:“我……” “嗯?” “……”重涵顿了好一会,“我……不要嫌我碍事好吗……我会努力的……” 钟承止看着重涵有些落寞的样子,笑了:“何时嫌你碍事了?” “今儿……我都帮不上忙……” 钟承止又笑了,放下搂着重涵的手:“那……嫌你碍事,以后就都不碰我了,是吗?” 重涵立刻把手紧了紧,变成了一脸无辜:“不行,抱还是要抱的。但……” 重涵目光闪了闪,又定格在钟承止脸上:“……别嫌我碍事,让我一直在旁边好吗?我……一定会努力帮上忙的。别让我再在京城呆着不知你在做什么……我想同你一起,我想帮你……” “……” 钟承止不是不明重涵今日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心情,甚至还在想重涵会不会怕碍着自己而欲返回京城。方才还在考虑京城现在也未必安全,还是要重涵先呆在自己身边好……却完全没想到重涵会如此说。 钟承止觉得透湿的衣裳穿在身上冰冰凉凉,心却是暖的:“行啊,那帮上忙之前就不许碰我了。” “不行。”重涵头马上凑了过来,故态复萌,“……不许不给我碰……”说着又吻了上去…… 咯吱—— 门打开,景曲见俩人半天没出来便进来看看。然后,果不其然。 重涵顿时强烈感到身后一股炽热之气。景曲这种至巅武功境界的人,若非故意隐着,果然气息十分强大。 重涵赶紧地放开钟承止,走出寮房,看都不敢看景曲了。 今日被抓到三次,重涵在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坚定坚定再坚定,起码也要没人见着的时候才蹭到钟承止身上。 钟承止看着重涵满是羞涩走出寮房的背影,笑了笑,跟了上去。 雨虽然停了,却并未转晴,天空依然重云如盖。刚入黄昏,显得天色已十分昏暗。 成渊、范无香与谢常还有本湛大师都站在尊客寮外的小院子中。范无香见钟承止出来:“准备如何?若是须调阴兵,我与谢常先回阴府。” 钟承止点了点头:“回去准备准备,若有需要,花钱就花钱吧。要阎王别小气,大不了找孙煦要,这可是他的江山。而且我们不是还有俞大东家吗。嗯……”钟承止看了眼重涵,想到了黑毛,“把黑毛也暂时一同带回去,回头安稳了再带出来。” 范无香与谢常领命正要离开,钟承止又说道:“对了,关于这毒|药之事与你们说说,你们回去告与温老。” 成渊忆起什么似的:“方才在地道内,你推断此毒|药分两步入体,又需血养,如何而来?昨夜雷峰塔上那人与你认识?” “昨夜雷峰塔上的控者,在我刚从阴府出来进京城前,在建安……”钟承止将婉萤与婉萤爹的事对其他人细说了一番。 成渊听完:“这婉萤爹看来……” 钟承止:“应是尚药局的人……别看他昨儿那样子,年纪并不算大,不足不惑,应是尚药局里人的后人。当年尚药局对鬼玉研究至什么程度如今不得而知,但既然连移魂都会,必然寻常简单阵法都会。早前研究这药为何能控制人,还在往蛊术方面想。其实能作为触媒控制人的,除了蛊虫,还有一样……”钟承止将手放在了脖子上,“就是——鬼玉。” 钟承止将鬼玉从脖子上拿下来,放在掌心。须臾间,鬼玉浮起,变得如一滴绿色水滴在空中悬停,旋转。 钟承止继续说道:“本还不确定,但昨儿见到婉萤爹,而且那副样子,看来毫无疑问,这药控制人方法正是同鬼玉一样。”钟承止望向平安,“温老所说的意思我也明白了,这药确实不是那么简单。我想其真正意图,是以人力做出鬼玉来。” 钟承止手动了动,鬼玉又变成小碎玉落回掌心:“不谈这药与鬼玉还有巨大差别,就算是鬼玉,除了我与阎王,其他人也无法使用。若强行使用,耗的是自身的生命与鲜血,不会有太多人乐意去用。想学会以鬼玉布阵也非短时之事。起码对于普通人,要强行使用本无几的魂力,短几年间绝无法习得。故控者定不会太多,最有可能的便是如婉萤爹这样,尚药局里人的后人,原本手中有鬼玉的碎块,会使用,且能被收买。” 成渊:“这婉萤爹被收买的酬劳,难道……就是来找你复仇?” 钟承止顿了会:“……应该是。不过……昨儿的情况应是意外。婉萤爹意外提前遇上我。对于这棋手来说,一定不会希望围攻净慈寺就这么不了了之。” 成渊摇了摇头:“也不知算不算幸运。这么看来,被控制的人并不会太多,起码厢军与禁军不可能都被控制……下午情况来看……” 钟承止:“对,能让几万甚至更多士兵听命,绝非完全靠控制。如今太平盛世,并没多少人有造反之心,带领军心不一的士兵打下去,也极容易失败。我想他们控制的只有少数精锐,而造反想真正成功,要么能直接攻下京城,要么还是须一路节节胜利,占城占地不断补充资源与人员,于是就需要——鬼斗蛋失踪的客人。” 谢常:“那艘飞船上的人?” 钟承止:“嗯,鬼斗蛋的客人身份非同一般,若是这次特地有让各地通判的家眷参与,现在这些家眷便都成了人质。如此告之天下的檄文,可能就是想一路北上逐城占领。在鬼斗蛋人质与三王爷这数年准备的人脉下,有的城能不攻自破,还能从部分富贾手上得到资金与资源。这样一路挺近战无不胜的势头,便利于攻陷其他城。造反能否成功有时并非完全看谁能打仗,谁的兵多,而是比的资源与气势。” 谢常拍拍嘴打了个哈欠:“鬼斗蛋那飞船在哪,有个可能。” 范无香接着谢常的话说道:“我问过尤天与吉利,这飞船一次动力不可能行得太远,至多数百里。浮空一样也须动力,如今已几日了,无法一直在天上。而那么大的海船,若停在寻常湖泊河流中,实在显眼,不难打听到。我一路跑了临安附近的钱塘江沿岸,还跑到了太湖,也没有任何人见过那船。” 谢常把手抱着脑袋:“于是只有一个可能了——从临安沿钱塘江东行,出海。” 范无香点了点头:“停在近海,既难以被发现,也无须多耗动力,只要船上有足够的粮食供人饮食就行。” 钟承止:“嗯……有理,那还须问问曹堂主手中还有无海船可出航。不然……”钟承止看向平安,“就你去找。” 平安一听,怒了:“我又带不了干粮与水!还没落脚的地儿!过海会死的!有你这么当主子的吗!” 重涵这下确定声音是平安发出来的了,十分惊异地看着平安。回头一想又觉着,平安从最初见到就不似寻常鸟儿,果然什么事在钟承止周围都不足为奇。 平安见重涵也听到了,索性呱噪大开:“你小子!别成日就知道同这家伙卿卿我我!要想以后都同他黏糊在一起,就监督他做事!做事!” 钟承止一笑,环上重涵脖子:“谁说不能既卿卿我我又做事了。”说着就在重涵脸上亲了一口,“我这不正在既卿卿我我又做事吗?”然后放开重涵朝院子外走去。 其他人便随即跟上。院子里留着平安还在原处扑腾着翅膀大叫,以及再次满脸通红的重涵。其心里就同脸上一样,热乎到就快冒气了。 161 大胖子 临帮势力主要覆盖到的地域为江南两路、两浙两路与福建路。两浙两路与福建路都为出海口。朝廷在临安、明州、泉州皆设置有市舶司, 负责对进出海商船抽解、博买、管理等。不同于前朝的“万国来朝”, 大华则是“涨海声中万国商”。对于重商的大华,海外贸易同是国库收入的重要组成之一。 临帮有与当地政府亲密关系的近水楼台, 自然会涉足海外贸易,帮内多艘海船一年轮番出航。鬼斗蛋的那艘“云舟”, 报到曹一木这就是一艘新购置的海船,其他三位香主亦有所闻。只是看来朱彦圣未告之曹一木,此船不单是海船, 还是——飞船。 由此, 钟承止便去找曹一木询问漕帮是否还有可使用的海船。因季风之故, 东瀛通商的海船每年都在春末时节来大华,夏季再回航。而临帮正好有艘长期通航东瀛的船, 近日应会抵达杭州港。现在三王爷谋反刚起,且占南向北攻,南方应该不会设有太多兵力。于是曹一木答应看能否着人手在此船进港前拦下, 再回航去近海寻找鬼斗蛋的那艘“云舟”。 钟承止几人与曹一木再度告别, 离开了净慈寺。范无香与谢常牵着黑毛走到没人的地儿, 便与钟承止一起开了阵法,传回了阴府。 此时净慈寺通往钱塘门的路上,空无一人。看来城外的老百姓几乎全进了城内。 即便如临安这种大城市, 城内囤积的各类资源必不少,可人口也众多, 若无补给, 城内粮食又能维持多久?还是三王爷准备由政府供粮, 由此来把握城内百姓生死?临安城内权贵富贾众多,不少人都牵着别处乃至京城的关系,这一座城墙内的人又干连着多大一张错综复杂的人脉网? 虽然对于家就在临安的人,当城门打开之时进城毫无犹豫。但似乎大家都没想过,若城门长期不开,城内的人便成了俎上之鱼。 几人走到城墙附近已天色全黑,现在城墙上不像昨日毫无人影,而是站满了士兵把守。同往日一样,每隔一段距离都亮着灯火。但临安城内入夜依然是一片漆黑,应是如前朝一般实施了宵禁。 尽管临安城墙高有四丈。但城墙上砖石凸凹不平容易借力,排开重涵,对于钟承止几人来说,攀越过去都不是难事。不过为了少生事端,几人走到了南面凤凰山一带。这处城墙依山而建,较少人把守。找了个士兵游走的空档,几人便跳了过去。 钟承止其实相当疲惫,下午一战是没办法,此时便能不用力即懒得用力,由景曲扶着跳过去。而重涵,保险起见又是被成渊抱过去的。虽然重涵觉得各种尴尬,但比起要成渊抱钟承止……还是抱自己吧。于是又在心里默默下决定,再一有空要更勤加练功,起码不能老被抱着。 南面城墙翻越进来,即是临安的行宫与兵营。虽然临安城内一片漆黑,但行宫与兵营里都亮着不少灯火。钟承止似乎故意从行宫正中穿过,朝着那些亮着灯火的房子走。 临安的行宫是专门修建,本皇家人以外不可随意入内。但此时却传出阵阵乐曲声,伴随着还有珠落玉盘的优美歌声。重涵不禁拉了拉钟承止,这个歌声……他听过。 几人躲在传出乐曲的屋子外一处花石后,看着打开的落地长窗内,数人正觥筹交错,笙歌糜语。 那曲歌声停下,唱歌之人走到了榻上一肥厚之人身侧坐下:“知府大人,过些日子可就是枢密使大人了。” “哈哈哈。到时候定不亏待于你,我想想……先让你当个翰林,再加官进爵如何?哈哈哈。” 唱歌之人似乎顿了顿:“……那可就拜托枢密使大人了。不过……”远远看去那唱歌之人又给肥厚之人添了酒,“今年的新科进士,似乎留在翰林院里都是年貌俱佳,大人到时候不会见异思迁吧?” “哈哈哈,怎么会,再如何年貌俱佳怎能与京城第一玉魁的若玉你相比。待三王爷从江宁回来,我就将你引荐给他。” “大人就不怕……三王爷看上若玉了,那若玉可就无法留在三王爷身旁了。” “哈哈,还好,三王爷不喜男色,不然大人我真要担心了,哈哈哈哈。” “那净慈寺大人明儿不再想想办法?” “咳……这个没法子。这事儿不知怎么大相国寺与少林寺都知道了。今日可是从三王爷、大相国寺、少林寺同时来了传书。即便本朝不像前朝尊佛为师,对佛家管制甚重,但也不可正面诋毁,那毁的即是人心。不说龙椅上坐的三王爷还是四王爷,就算是天下换姓了,佛家依然独成一脉,坐拥天下信众。三王爷谋反成了,也要依靠各大寺院顺民安众,与那些秃头互惠互利,才坐得稳江山,懂吗?今日闹得整临安城的百姓都听到了,又伤亡惨重,这仗才刚开始,不可现在就窝里乱了。一个净慈寺而已,徐徐图之不迟。哈哈哈。” “那……” 若玉似乎整个人都俯到了肥厚之人身上。即便钟承止几人是特地用了内力来听,说话声音也再无法听到。于是几人又继续穿过行宫,往北走。 城内一路都有士兵巡逻,百姓入夜不可出门,勾栏酒肆只能关张。这般情形也不会有人会在家中设宴吵闹,只有寥寥的房子透出一些灯光,于是难怪从城外看城内,便成了漆黑一片。 不过对于钟承止几人,如此无人的夜里,就躲避几个士兵,比那平常喧杂拥挤的街道更易行走。三桥位于临安城中段,快速穿行下,出了行宫没多久,就到了风雨来。 三桥此时完全不像原来的夜如白昼,所有的客栈客邸都大门紧闭,街上也悄无声息。因为有士兵巡逻,此时不便敲门。钟承止往楼上看了看,自己的几间房间窗户紧闭,不过顶楼窗户大开,还透着灯光。于是钟承止对景曲与成渊使了个眼色。几人一跳,在一二楼借了几步,进了顶楼牧恬淡的房间。 牧恬淡正在烛光下看书,这么五个人大晚上的,突然一个个跳进房里……牧恬淡只把书放下,仍旧那拈花一笑:“诸位,好久不见。” 牧恬淡看了一圈,把目光落到重涵身上,又笑了笑:“这还一位没见过的公子。” 钟承止对牧恬淡也没客气的:“恬淡,去叫小二上饭菜来,什么好吃的点什么,多来点肉,还要酒……”钟承止说着瞥了眼本湛大师,“酒别给这秃头喝。我先去沐浴更衣。” 钟承止说完便朝楼下走。一行人全都下午才淋个透湿,景曲与成渊也穿的半湿衣裳,于是都一起去自己房间取干净衣裳欲去沐浴。 钟承止刚刚一进房,一个宽硕的身影就冲了过来。 尤天一把扑到钟承止身上:“看净慈寺那神神鬼鬼的样子,还以为你们全都去见阎王了呢!” 这话给钟承止听……实在有些歧义。钟承止把肉乎乎的尤天推开:“阎王那家伙没啥好见的。” 吉利也正站在尤天旁边,看俩人神色,都颇为担心。 钟承止对吉利说道:“我们没事。”然后指了指在自己身后的重涵,介绍道,“这是我媳妇,重涵。这胖子是尤天,这四眼是吉利。待事情平定了这俩人都要带回京城去。” 重涵先规规矩矩对尤天与吉利见了礼。吉利倒是好好回礼了,尤天只给重涵摆了摆手,就跟着钟承止后面往房内走:“为何要带回京城去?尤爷我……”尤天突然意识到钟承止刚说的什么,又回头看重涵,“媳妇?” 重涵毕竟是大贵之家出身,平常待人接物礼仪周到已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于是对于景曲、成渊、卫书水及黑白无常,都比自己年长不少,重涵都尊着礼仪不多说话。这会全是同龄人了,重涵终于本性冒出来了,放下自己行囊:“别听他乱说,他是我媳妇。” 钟承止拿了套衣裳,转回身,笑了笑:“胖哥,你看,谁是谁媳妇?” “不许叫胖哥!嗯……尤爷我看看……”尤天捏着自己肉嘟嘟的下巴左看右看,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走,媳妇,沐浴去。”钟承止走到重涵身旁,二话不说就横抱起来。 重涵自然是想挣脱下来,可钟承止居然用了力道让重涵挣脱不开。于是重涵就这么被钟承止抱到了房门口才放下。 重涵满是不满地整了整衣裳:“你今儿还虚呢,别闹。” 钟承止打开门:“不虚我就一路把你抱到浴堂去。” “嗯……”尤天在后面点了点头,看着重涵说,“虽然他长得比较像媳妇,但你是他媳妇。” 重涵瞪了一眼尤天:“胖哥,一起去沐浴吗?” “不许叫胖哥!”尽管重涵只是故意叫“胖哥”气气尤天。不过尤天一边嚷嚷,一边就真带着吉利去自己房间拿衣裳去了。 重涵想着毫无疑问,这定然是钟承止先说的小胖子。但明显不能叫小胖子,应该叫大胖子。不过就算钟承止变这么胖,重涵一样也是爱的。还不禁浮想出,钟承止要真成这么胖了……好像有点可爱。 ※※※※※※※※※※※※※※※※※※※※ 涨海声中万国商——《咏宋代泉州海外交通贸易》 李邴 162 绝不可 钟承止与重涵到了浴堂, 景曲、成渊与本湛大师都已泡着了, 而旁边居然还坐着——牧恬淡。本来浴堂里有好几人,但一见到景曲与成渊的气势, 其他人就呆不下去了,这会就剩了他们四个, 而搓背的仆役自然被轰了出去。 没一会,尤天与吉利也进来浴堂,于是莫名地成了一大群人一起泡浴。 水汽蒸腾弥漫, 热水暖了身子, 钟承止坐在浴池边, 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头侧靠到一侧重涵的肩膀上。 牧恬淡挪到钟承止旁边来, 本就迷离不明的笑容在水汽中更是朦脓:“承止还未给我介绍,这位俊俏的公子是……?。” 钟承止没睁开眼睛,就这么靠在重涵肩上回道:“这是我媳妇, 重涵。”然后手指着牧恬淡, “这是来信与你说过的天上天下, 难得此一人的牧恬淡。待事情平定,带你去听听恬淡的奏乐,定会惊为天人。” 重涵就这么在水里给牧恬淡见了个礼, 没想钟承止居然对着牧恬淡也会这么介绍自己,但看着牧恬淡明显年长, 重涵只好默不作声了。 “未想承止对恬淡评价如此之高, 恬淡实在受之有愧却又喜不自禁啊。”牧恬淡回着钟承止的话, 但目光一直在重涵身上。 重涵被牧恬淡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多言。 牧恬淡似乎看够了,转过头去看成渊:“本想承止的意中人应是如景兄这般浩气英风,神勇无双的高人,没想居然是如此文质彬彬,温情脉脉的俊朗。挚友,你这输得不亏。” 水汽中的成渊似乎有些烦躁:“勿要在重公子面前胡言乱语。” 不过这话听得重涵直皱眉,重涵不知为何一直觉得成渊有些怪怪的。 钟承止为免这俩又杠上了,先说道:“恬淡,这两日城内如何?” 牧恬淡乐呵呵地转回头,却依然看着重涵:“昨儿下午才关城门,士兵到街上强制宵禁,老百姓只觉得奇怪,还未察觉事态之严重。今儿檄文公布,把城外的老百姓赶到城内的各大寺院呆着。但毕竟还未见战场,大家只是有些警惕,未生恐慌。这不,客栈还在卖酒菜,若是关城时间长了,估计拿钱也买不到吃的了。” 尤天一听,胖脸一惊,手一拍,水花四溅:“那怎么行!”说着转头看向钟承止,手挥来挥去,“你们赶快把这事给平了!你们几个一起上,唰唰唰就能把临安城的兵给灭完了……嗯……”说到这尤天左看看右看看,“白毛呢?没同你们一起回?” “谢常先去别处了。” 钟承止从重涵肩上抬起头,“今非乱世,我们亦非臣子。胜利并非目的,阻止战争减少无谓的伤痛与损失才是真正的目的。孙煦这人无太多权欲,若是三王爷能和平接过皇位不起任何风波,约莫孙煦一点也不想干这皇上的差事。吟诗作画,游山玩水,岂不快哉?坐在龙椅之上,除非能罔顾天下人,就须承担责任。” 重涵转过头,钟承止的侧颜在水雾灯霓中温然而妩丽。却让重涵想起了那日去霞凌阁路上的孙煦。也许这俩人便是真正的互明互识,又心照不宣。 牧恬淡依然盯着重涵看来看去:“三王爷当皇上恐怕最不悦的就是重家了,正因重家不悦,故三王爷也坐不上皇位。” 重涵刚还在一脸柔情对着钟承止,听到这话立刻把目光移到牧恬淡,不由问道:“为何?” 这时尤天会过来:“孙煦?就是当今皇上?皇上能叫名字吗?你们一个个不怕掉脑袋吗?” 成渊:“谋反一旦获息,重熔不用等朝廷命令即可直接调军赴往京城或别处,重绥温只用之后补个军命便行,这就是重家的方便之处,但同时也是重家对朝廷最大的威胁。尤其重熔与萧正分驻河北与京东,表面上看既易于支援边疆又紧靠京城,但这两地正好对京城起钳制作用。若重家造反,别处兵力根本救之不及,还不谈别处军队根本不是重家军的对手。以孙佖的性格,必然不能忍受重家如此重权在握,对皇权威胁重重。” 牧恬淡:“但若不让重家守这两地,重文轻武、安逸繁荣的大华根本坐不稳如此几百年的江山。” 成渊瞥着牧恬淡:“作为一勾栏艺人,你倒是挺了解。” 牧恬淡:“说谁勾栏艺人不可胸怀天下。” 见这俩人又开始了,钟承止说道:“这次三王爷不同于往常谋反,有粮有船,事先又不为人知,应会全力直取临清与京城。只要占了临清就等于占了运河,可以掐断北上的粮资。而其他城不知有多少会不战倒戈,打持久战京城相当不利。重熔若能直接赴往京城,萧正直接赴往临清,稳住北面再南下夺回临安,倒是良策。” 成渊:“不知京城禁军被渗透了多少,若是京城禁军本就有大量受控,林槮那个墙头草又倒向三王爷,那孙煦安危难料。孙煦要丢了性命,重家回头能护住京城也无用。” 牧恬淡:“如何无用?重家能拥立一个孙煦,大可以再拥立年幼的六王爷即位,或者……直接自己坐上皇位。” 重涵一震,在水里猛站起:“家父与大哥绝不会做如此有违臣道之事!” 牧恬淡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站起的重涵:“嗯……身材体格也不错,承止的眼光果然好。” “……”没想牧恬淡这么回话,重涵一时语塞,还有点羞涩。 钟承止将重涵拉回来坐下,对着牧恬淡说:“别欺负我媳妇。重家要想靠这种谋反夺位,这天下早就姓重了。还轮得到三王爷来谋反?先皇也正是明白这点,才立孙煦为储。与孙煦不同,三王爷不单看不惯有人对自己威胁重重,还有自小经营的人脉与威望。若三王爷即位,把重家逼急了,那就真要改朝换代了。简单说,还是脑子不好,孙煦可聪明多了,虽不爱弄权,但其实更适合做皇上。孙煦周围我安排了人,重绥温也定在孙煦周围有安排人,而孙煦自有信任之人在侧,不会那么容易丢性命。” 牧恬淡终于不看重涵了,开始盯着钟承止:“哎,承止对心爱之人如此体贴,恬淡实在是羡慕不已。重公子不介意的话,把承止让给恬淡如何?” 重涵一愣,赶快地把钟承止搂到怀里来,瞪了一眼牧恬淡:“若是直接能抓到三王爷,这谋反是不是也能平了?” 钟承止靠在重涵怀里,仰头看着他:“那是当然,但这谋反由于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受控于人,三王爷只用坐在暗处下命即可,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行迹。” “嗯……”重涵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想……我知道三王爷现在在何处。” 钟承止头抬起来:“在哪?” 重涵:“今儿听那檄文,就想应出自邹非云之手,行文风格极为相符。邹夫子现在为茅山书院的山主,早年我曾受教其下,读过邹夫子不少文章。方才那行宫里的知府又说,三王爷现在在江宁。茅山书院又恰好在江宁……” 成渊听后,想了想点点头:“……确实,这么一说,确实像邹夫子的文章,言辞犀利,酣畅淋漓。邹夫子这种大儒居然给孙佖写谋反的檄文……难道也受控了?” 钟承止抵住下巴:“不,控制人只能有简单的提示,如此一篇豪壮檄文,文采思略皆有,不可能为受控。檄文须出自名士之手,尤其这种太平盛世没事找事的谋反就更是,这次谋反又应是提前了不少,并未按三王爷原计划进行。而且……若是谋反成功,邹夫子也是写即位诏书的最佳人选。” 重涵还搂着钟承止,干脆也不放了:“所以三王爷很可能是临时去茅山书院,逼迫邹夫子归顺其下,撰写檄文。邹夫子的老家正是临安,说不定即有亲人在临安城内或你们说的那鬼斗蛋的船上。以邹夫子如今的声望,就算是受迫于人,也须三王爷亲自出面,不然会被天下文人所诟病。” 钟承止:“顺便暂时呆在江宁,等待现阶段的战役结果,既方便北上,又可随时退回临安。” 成渊:“但即便知道三王爷在江宁,知道此檄文出自邹夫子之手,又如何能找到三王爷?难道你想……” 重涵:“邹夫子与我娘的王家有些渊源,早几年娘带我来江南,还特地去了一趟茅山书院,就是去见邹夫子。我又受教其下多年,若求见,邹夫子不会不见。” 钟承止迅速从重涵怀里出来直起正坐:“不可!你想通过邹夫子再去见三王爷?太过危险,而且你拿什么名义去见三王爷?” 重涵:“我可以……” 钟承止:“说是重家二公子?诱使三王爷想抓你为人质?绝不可,别闹!三王爷也不过一棋子,抓到他只能平了表层的谋反,说不定那棋手还有其他后手。目前直接瓦解战力,杀掉所有控者才是最佳之策。” 钟承止说着就站起身,离开了浴池。 也泡了挺长时间,其他人便纷纷起身,换好衣裳回到牧恬淡房间。 ※※※※※※※※※※※※※※※※※※※※ 嗯……不虐的哈,也没让人不舒服的剧情,放心。不过重涵需要给他点时间。 冬卷有一段小小虐,其他都是甜甜甜。 哎写了32w字异地恋的俺,现在颇为不适应。 163 别生气 小二已在房间里摆好了酒菜, 满满一大桌, 看来牧恬淡把风雨来的好菜全点了一遭。 尤天与牧恬淡这两个明显已吃过晚饭的,也凑过来吃掉了不少。本湛大师特地坐到离钟承止最远的位置, 刚沐浴过又喝得一身酒气。 钟承止嘴里淡了好多天,终于可以开荤, 吃得就快能抵上半个牧恬淡了。 成渊与钟承止商量还是先去临清,毕竟回京城通过临清算顺路,只是现在水路被层层封锁, 船工也全被赶到临安城内。根本没有可出行的大船, 与其弄艘小船还要自己划船, 不如直接绕过关口走陆路。 钟承止本想立刻启程,毕竟现在形势紧迫。但景曲对钟承止身体状况很清楚, 坚决要求其睡一觉再走,定好四更天未亮出发。 谈及到鬼斗蛋的船可能停在近海时,极少说话的吉利支支吾吾地发言。由于对力核数据了解, 船若从钱塘江出海, 大概的位置能通过计算得出, 缩小到一个很小的范围。不过计算比较复杂,还要考虑到季风与海流,需要查阅资料, 花些时间。 尤天一听到就不服气了,抢着要干这差事, 于是这活儿就交给他们了。钟承止要他们俩算出来后将结果交给臻融庄的小冯掌柜。 重涵在一旁吃饭, 时而给钟承止夹点菜, 并未多语。 待吃完了,重涵对钟承止说自己去院子里练练剑。重涵这般对钟承止一丝一毫都无比注意的,根本不用像景曲那样把脉,就知道钟承止很疲倦,要其先睡。 风雨来正楼后面有一小院子。初夏时节,若是平日,晚上会有不少客人坐到院中饮酒做乐。但今日临安的情况,自然是空无一人。 下午的阴云未散,天无星月。院子里一片无尽的深暗,又被少数房间透出的光线点缀了些许隐隐绰绰的昏黄。 重涵取出了行囊里的剑,先练了练入静运气,随后在院子里舞起了钟承止下午才教他的——扶山剑法完整二十四式。 这套剑法前二十一式重涵毕竟从小练起,掌握得极好。而最后三式若不带上内力去舞,则有形无实,无法真正掌握。故钟承止先只教了重涵内功,未教剑法。但内功钟承止并未像扶山剑法这样直接教缺的三段,而是略做修改。重涵完全未发现是自己原来练的内功功法的补缺融一。 这好像即是让重涵自己选择,若并没想在武功上有精进,有些事便无须知道。 重涵只觉得钟承止做的所有事都一步一步思虑深远,若论智慧,实在是常人难以攀及。而论武功,更是如此。若是武功高强,还可以同景曲、成渊那样帮着钟承止打斗,可自己又偏偏不可能在武功上有大成……那还有什么能帮上钟承止的呢…… 重涵用力挥出一剑,剑气带得一侧大树上树叶片片落地。 “二少爷,就在不远处,一刻钟不用。” 长苑不声不响走到了重涵旁边,禀报了一句。 重涵将剑归鞘:“那带我去。” 长苑扶住重涵腰,一跳上了屋顶,直朝某处奔去。 …… 行了没一会,长苑放下了重涵,自己消失无踪。 重涵身前,一座精美而高大的勾栏在夜色中沉静。 这处乃是临安臻融庄的——云棚。 那日日喧嚣夜不知眠的臻融庄,此时处处皆是黑寂,只有云棚内里的三楼雅间,还透着些微光线。 重涵走入云棚中,四处看了看,又在昏暗中朝着楼梯走去。 忽然,二楼栏杆沿上的灯笼全亮了,就好似霞凌阁节目即将开场。 小冯掌柜站在楼梯口给重涵见礼:“重大人。” 重涵稍有些吃惊,对着小冯掌柜回礼:“这位……?” “老夫临安臻融庄的小冯掌柜。重大人既然来,应是知道臻融庄与霞凌阁的关系。” “嗯……我听承止说过几次霞融派,只有臻融庄有霞凌阁的酒,临安又无霞凌阁……” 重涵想钟承止前几日给自己递信是通过霞凌阁,但临安没有霞凌阁,再加上上述原因,便推断臻融庄与霞凌阁是一家。而霞凌阁既然说过“凡是重大人来,有任何要求,都须应下,并全力以赴。”,于是重涵便要长苑出来找临安的臻融庄在哪,并带自己来碰碰运气。 小冯掌柜点了点头:“重大人没猜错,臻融庄庄主与霞凌阁阁主确实是同一人。” “那……能帮我递封信么?” “当然。重大人请。” 小冯掌柜将重涵带到三楼的雅间,并取来了笔墨纸砚给重涵写信,自己退到了窗户边。不过今日窗外只能看到空荡荡悄无声息的云棚。 重涵写了一封不长的信,封好交给了小冯掌柜。 小冯掌柜看了看信封:“重大人放心,至多三日可送达。” 重涵点点头:“那多谢小冯掌柜,劳烦了。” 小冯掌柜收好信,将重涵送到楼下。重涵再次道谢告辞,离开了云棚。 待重涵出了云棚大门,小冯掌柜上楼,去到三楼另一个雅间。 雅间里一个背影正站在窗边看着重涵离开的方向。 小冯掌柜走到背景身后,将重涵写的信递上: “钟大人,是给河北东路大名府重熔大人的信。” 钟承止转过身,接过看了看信封,又还给了小冯掌柜。 小冯掌柜接回信:“钟大人需要拆开查看吗?” 钟承止摆摆手:“不用,尽快送达便成。我的信也一样,这次非同寻常,绝不可耽搁。” 钟承止说完便欲离开,小冯掌柜又说道:“钟大人稍等。”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侍从,拿着一个包裹。 小冯掌柜接过包裹又递给钟承止:“因为拿到别处去洗涤,耽搁了数日,望钟大人见谅。” 钟承止打开包裹,是立夏之夜用大杀阵后,放在臻融庄的那套衣裳。 只是这衣裳本被血泥染得近乎全黑,现在却干干净净好似崭新一样,完全回复了那清清爽爽的雨过天青色。 钟承止不禁展颜一笑: “真是太感谢了。” …… 重涵回到风雨来,轻手轻脚进入房间。房里没有亮灯,钟承止面朝内侧躺在床上,似乎已睡着了。 重涵脱下外衣,上床钻进被子里,从背后搂住钟承止准备睡觉。 钟承止却突然一翻身,吻了上来。 重涵立刻把钟承止压到身下激烈地回应,片刻间就将钟承止的衣裳全扯下,扔出了被子。 俩人喘息着分开,重涵抬起头说道:“明儿……还要早起……”却忍不住把头埋进了钟承止身上。 钟承止将手伸到重涵衣服里:“涵儿……别生气……我不想你有危险……别让我担心……” “怎可能生你的气……”重涵在钟承止颈间不住的吮吻。这不知明儿又要多几个吻痕来。 钟承止把重涵头捧起来:“邹夫子这事,可以利用下,不过你别想着自己去,更别想自己偷偷去,知道么?” 重涵把自己衣服散开,将钟承止整个人都包进衣服里:“嗯……都听媳妇的。” 钟承止笑了笑,又吻了吻重涵,手在重涵衣服里将重涵贴身紧紧抱住。 肌肤炽热地相抵,轻轻地摩擦,俩人就这么拥缠亲吻着……一起入眠。 …… ※※※※※※※※※※※※※※※※※※※※ 嗯……再次说下,文里京城的位置并非汴梁,临清位置也与现实有差。一个北移点,一个南移点。 另外明儿更新放晚上 164 最安全 临清, 灯火晃耀, 无夜无眠。 小樊楼的老鸨在一楼楼梯旁站着,眉头拧得与其手上的手绢一样。 如此三更时候, 一楼却坐满了厢军,穿着军服, 猜拳喝酒,脚边桌上还摆着兵器。堵得想来寻花问柳的普通客人没几人敢进来。小樊楼的姑娘小倌们都清闲多日了。 老鸨也没男人胸膛可拍了。加之今日樊可然给小樊楼添了不少新伙计,一个个都人高马大体格甚佳。老鸨本想调戏下, 结果不知为何, 一人的胸膛都拍不到, 躲得都像轻功高手似的。于是老鸨更是烦躁,决定再去找樊可然, 好好谈谈如何把这些厢军给轰出去。 脚刚刚踏上楼梯…… “哈哈哈哈哈!” 一个厚重而洪亮的笑声从门口处传来。 这笑声老鸨听过,转身望去。 “老鸨!把楼里的姑娘们全给爷我叫来!” 老鸨一看,立刻眉眼一弯, 一步三扭地走到门口。手夹着手绢就往那宽厚的胸膛上拍:“乌大爷~你怎不见了这么多日子?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老鸨说着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乌大爷快帮着把一楼这些厢军都给轰走了。乌大爷只要吼几声, 他们保准跑得比耗子还快。奴家再给乌大爷找楼里最好的姑娘, 五个一起,如何?” “哈哈哈!”乌铁开怀大笑,低头看着老鸨, “那真是劳烦老鸨……”忽然,乌铁一手猛掐住了老鸨脖子, “……用心了” “呃……呃……唔……”老鸨被掐得喘不过气, 双手抓着乌铁的手, 痛苦地呻|吟。 乌铁手逐渐抬起,老鸨脚都离开了地面。乌铁垂着不屑的目光翘着嘴角:“去叫你们家堂主下来。” “唔唔……呃……”老鸨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围的伙计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朝乌铁望来。而厢军们就好似没听到也没见着一样,继续猜拳的猜拳,喝酒的喝酒。 整个小樊楼一楼,一片喧闹嘈杂中,静立着一群伙计与门口的乌铁对峙…… “放开她!!” 樊可然正好同两位香主一起从楼上下来,见到此景大声喝道。 “呵呵。”乌铁眼珠左右一转,扫了一圈周围,“别以为我不知你这些伙计的身手。真不错,居然能请得动幽冥门派的人。” “你想如何?”樊可然走到一楼中间。 乌铁哼笑一声:“劳烦小樊堂主带我去个地儿而已。不然……” “呃呃……唔唔……”乌铁手加重了力道。老鸨已面色惨白,表情急剧扭曲,手脚不住挣扎却无法撼动乌铁分毫。 樊可然眉头紧皱:“要去哪!你说!” 乌铁继续哼笑着:“去你爹真正的坟墓。” 樊可然神色骤然一凛。 两旁的香主本对着乌铁严正以待,此时都疑惑地朝樊可然望来。 乌铁抓着老鸨转身:“别想糊弄我,你爹那衣冠冢已掘出来瞧过了,棺材里就些破棉花。而且……” 一楼的厢军突然拿好武器齐齐站起身,一改方才的笑吵,变得呆滞无神。同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与恐慌的尖叫。 “……若不想整个临清都因你陷入无尽的杀戮,就像个娘们儿乖乖地听话。哈哈哈哈!” 乌铁说完,向门外走去。 门外,士兵与一群北蛮打扮的人冲到街上,围住小樊楼的整个街区。 拦路者——斩。 …… 京城,大内,福宁宫。 孙煦从梦中一惊而起。 房外的小包子走进来,点亮蜡烛:“陛下,可有不适?” 孙煦眉头一皱,翻开被子,起身下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皇宫报警大鼓突然阵阵敲响。门外杂声四起,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孙煦站起身将外衣随便一罩:“这是怎么了?” 小包子赶紧站到孙煦身边,同时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 孙煦拿起床旁佩剑往窗户走。还没走到窗边,一只夜鹰从窗缝直飞入内,站到小包子手臂上发出“嗒嗒,嗒嗒嗒”的叫声。 房门被推开,几个宫女与内侍跑进来,围到孙煦周围:“陛下!外面!外面!……” 小包子听完夜鹰叫声:“陛下!皇宫里有数十位北蛮子正向福宁宫与仁明殿奔来。” 孙煦顿时一惊:“林儿。”马上向大门跑。 小包子与内侍马上抓住孙煦:“陛下,不可……” “啊——!” 小包子话未说完,一个黑衣人疾行虚影般闪入房内。房内几位宫女立刻失声尖叫。 小包子大眼睛神色一紧,手中五指弹起。昏暗中,仿佛有一片黑色的尘埃向黑衣人飘去。 脚步声已近到福宁宫外,兵器声与宫女、内侍、士兵的喝喊声混杂。 黑衣人停住站在孙煦身前:“陛下,钟大人临安灯火传书,立行退避。陛下请随我们暂且出宫。” 孙煦:“皇后呢?” 小包子听到此,手一抖,那片黑色的尘埃到达黑衣人身边又飘回了小包子袖子里。 黑衣人眼睛瞥了眼飘走的尘埃:“陛下放心。仁明殿亦已有人去接皇后。” 哐——! 福宁宫门板落地,孙煦房外响起打斗声。 孙煦同小包子点点头,又看了圈四周数位内侍与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对方目标是朕,你们投降逃跑保命即可,朕不降罪。” 黑衣人随即说了句:“陛下,失礼了。”抱起孙煦,再次虚影行不见形,直接从窗户跳走而出。 福宁宫外院子已进来十几个体格健硕的北蛮人,皆手持巨刀挥砍如风,却又刚硬如石。士兵迎上转眼间即变成溅洒着鲜血的肉块。 但这看起来被北蛮人碾压向前的局势中。却有三个士兵,在福宁宫门口处站三角位持剑阻挡着北蛮人向前,剑法似不寻常。 孙煦还未看清,黑衣人一踏就跃上屋顶。周围还有数位黑衣人守护在侧,在空中跳弹奔跑得完全看不清实影。北蛮人见此蹦起紧追,却如何都无法跟上。 跳跃间,大内的城墙形同无物。 空中孙煦看向下方,果然数十个北蛮人身形在宫内奔走。而皇宫几大门处守卫却此时才向内跑,全不像是被人从外闯入。 轰——!轰——!轰——!轰——! 远处突然响声传来。孙煦抬头,眼前从外城南熏门到内城朱雀门,火光一路沿着御街直直爆腾而起,仿佛从南熏门燃起了一条列火线直烧到皇宫。 整个京城被震动了,所有城楼的警报大鼓敲响,望火楼鼓声相随而鸣。 夜色中不是欢笑笙歌,而是慌乱四起。 “这些人……从哪来的……”孙煦不禁自言自语般说道。 孙煦转头看向前方,迎面强风将孙煦的头发吹散在后。这方向……孙煦有点疑惑,本以为是去往霞凌阁,但这明显非霞凌阁方向。 孙煦问向抱着自己的黑衣人:“这是去哪?” 黑衣人脚下不停:“钟大人交代,去京城最安全的一处地儿。再加我们霞融派守卫在侧。只要陛下平安,一切好办。” 孙煦蹙眉:“京城最安全的地儿……是哪?” 黑衣人又从一处屋顶一跃而起,跳至半空: “重府。” 165 破费下 四更的时候, 钟承止与重涵都是被景曲叫醒的。 重涵一抬起身, 便露出了光溜溜的钟承止。重涵马上把被子给钟承止盖上,感觉又被景曲给抓了现行。 钟承止还半醒半睡迷迷糊糊的, 重涵刚坐起准备下床,钟承止一抱又把重涵拉了下去, 鼻子里轻吟着,闭着眼睛吻了上来。 这样的钟承止看得重涵心都要化成糖水了,恨不得扑上去猛干。可关键景曲也在一旁看着, 还有在景曲肩膀上的平安。 重涵只好半拒半迎地回应着钟承止的吻, 在其耳边说道:“要起来了, 承止。”手却在被子里各种不老实。 俩人就这么在景曲眼皮子底下缠绵了好一会,才起床来。 客栈里人都还在睡觉, 平安也不敢呱噪,就看着这不检点的俩家伙,憋得鸟筋都要凸起来了。 成渊与本湛大师都早已准备好, 五人……实际是六人, 只是长苑惯于隐着, 加上一鸟,直奔余杭门。 余杭门外依然有未得知消息从别处远道而来的人车马驴,只是一到余杭门就会强制其进城不可再出。南北官道上一直到出江南两路的路段全部设了关卡, 允进不允出。看来江南两路全部倒戈三王爷。 钟承止几人只是为看看余杭门情况,随后避开关口, 过了城周的农田, 穿行在野道中。 钟承止在孙煦与樊可然身上做过标记, 完全能直接传送到京城或临安。但经过净慈寺那夜传送西湖水,把符纸给耗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一张将黑白无常与黑毛传了回去。加之景曲坚决反对钟承止独自用阵,于是便暂时只能用走的。 为了让重涵跟上也为了顾及钟承止身体还未恢复,其他人特地放慢了脚步,但重涵却依然跟着吃力。钟承止一路在教重涵如何在行走与跳跃时带上内力,这才是疾行与轻功的关键。 尽管重涵学得很快,但功夫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仅仅想不碍事,就远不是短时能达到的。 几人走到淮南东路边际附近,就已赶上了行走官道北上军队的尾巴。 此时已到黄昏,士兵开始安营扎寨。占了官道和周围好大一片地方。 钟承止几人也走了一整天,这处就在江宁不远,本想去江宁找家客栈过夜。但军队尾巴往往是辎重后勤,会带着较大的器械与重装武器。于是钟承止想趁入夜探一探这三王爷有些什么装备,是否有很多像机关弩这样的机关武器。几人便在军队大营的不远处先歇脚休息。 重涵已累得不行,一说休息便坐了下来,几乎要直接躺倒地上去了。钟承止便将重涵拉到自己身上靠着。 魂力的恢复十分缓慢,不像体力休息个两三日便成。钟承止这次接连用阵消耗巨大,无法短时内恢复,在魂力十分不足的一两月间,疲惫会持续反应到体力上。尽管不再像刚用阵那两夜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实际钟承止还虚得很。只是重涵又发现钟承止果然说得不错,虚也比自己强太多。 对于已被抓了多次现行的重涵,这会累得不行决定破罐子破摔,就这么没脸皮地当着其他四人面靠在钟承止怀里。 “咳……” 一个有气无力,重涵没听过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钟承止一抬头,景曲走了过来,肩膀上停着平安。 平安继续发着有气无力的声音:“这个有气无力的家伙……就是你媳妇?” 钟承止:“你好意思说别人有气无力?” 重涵也不顾累了,赶紧坐起身,不知为何又有被抓了现行的感觉。而且为何自己又是媳妇?!事实分明是反的! 钟承止对重涵介绍道:“这个有气无力的家伙就是阎王。待你何时见到其本尊,会发现人比声音还有气无力。” 阎王:“咳……重公子,久闻大名,初次相见。” 于是重涵只能十分莫名地对平安行了个礼:“阎王……大人,初次见面。” 阎王:“诶……不用客气……今儿不多寒暄了。承止你准备如何?我瞧了瞧符纸的库存,至多只能送百余人,还要留着点往后施阵。没钱啊……” 钟承止:“别忽悠我,谁信!这么点都没了?” 阎王:“真的没有!你这每日挥霍的!都不知家计辛苦!你少送一个西湖水就能多送几百人了!这次给你的符纸可非是要你几日间就用完的!” “咳……”钟承止也知道自己用多了,“事态紧急,我本考虑直接传过去……” 阎王:“别想!那还得先用符纸给你送符纸!又浪费一……咳……你身体不行,不行!” 钟承止:“你这要钱不要命的!有你这么当大王的!” 阎王:“那你来当大王!管管几千人的吃穿用度!还有各种维护花费!最后还要给你这个挥霍子送符纸!” 钟承止:“那行!你来干我这破差事!我去阎殿抱媳妇!求之不得!” 阎王:“你现在不一样抱着媳妇!” 重涵听着赶紧往一边又挪了挪,看着钟承止与只鸟吵架的样子,感觉似乎又见到一个新的钟承止……还有些可爱。 钟承止却把重涵一拉又拽回了怀里:“媳妇还不让抱了!” 阎王:“你!这……” “咳……”重涵头靠在钟承止胸前,“缺钱的话……我这有一点……” 钟承止与阎王一听都一顿,然后俩人哈哈大笑:“要重家给阴府送钱吗……哈哈,这倒是好主意。” 钟承止笑着低头看重涵:“说起来,重家真差我们不少钱,这次就让重绥温好好破费一笔。你可别为你爹心痛。” 重涵听得莫名其妙,但心痛可一点都没有。重涵总觉得钱从重绥温到钟承止手里,就没出自己家门。 成渊将水囊递给钟承止:“你又干了什么?一会若发现有机关武器准备如何?直接销毁?” “让重绥温破费一下而已。”钟承止接过水囊先给了重涵,“两浙就动用了五万兵,江南两路还不知动了多少,这尾巴的东西就算烧光了也没什么用。其实我倒并不担心寻常军队。若真是寻常造反阴府便不该出手。” 这时景曲将吃的递了过来。昨儿在风雨来打包上的不能说是干粮了,汤汤水水的都有。景曲一人背着自己与钟承止俩人的行囊,还拿了一半吃的。依然如数月前与钟承止、重涵逛京城时一样,一点不漏,半滴不洒。 平安此时飞上半空,面对士兵扎寨的方向。阎王的声音继续说道:“是啊,若这种寻常士兵,就算数十万众,重家难道还不能对付,用得着还加上阴府出手?” 成渊看着重涵将水囊还给钟承止:“你担心那棋手还有后手。” 钟承止喝完水盖上了水囊,望向不远处开始埋锅造饭的厢军。 行军打仗对于士兵来说,最惬意之时便是上路之初,粮草辎重齐全又不用面对生死。这会儿厢军们围坐在埋锅火坑旁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钟承止将水囊还给成渊,接过吃的:“现在虽知道棋手目的为漕帮的一传一守,但漕帮的一传一守到底是什么,得到了又有何用。这棋手最终的目的还是不明为甚。临清钞关大火的青龙、拓拨兰与拓拨让,这三人明显既不属于漕帮麾下也不属于三王爷麾下,他们放火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在这次出手。” 成渊:“还有立夏晚上那个少年。” 重涵实在不好意思一直这么靠在钟承止怀里,这会喘过气来,坐起身:“步军尾巴在这,前面骑军估计已离临清不远。” 钟承止点了点头却没回话,好像在想着什么。手一边掰着饼给自己吃,一边还往重涵口里塞。重涵既高兴又有些羞涩,就这么红着耳朵被钟承止喂着。 钟承止转过头对重涵问道:“你与三王爷有过接触没?”又抬头看着成渊,“你呢?” 重涵摇摇头:“远远见过数次,并无交谈。三王爷似乎……不大喜欢重家的人。” 成渊也坐下吃东西:“陛下即位时,三王爷曾不服而大闹一场,后被降罪赶去商丘,终生不可再入京城。这事由大理寺处理。当时我刚接任大理寺少卿,有过少许接触。此人性格大气但不乏狠毒,遇事果断但不乏奸诈,为人豪爽但不乏猜忌。是个颇为矛盾的人,檄文上写弑兄杀父,我看便是他自己所为。” 钟承止:“那日在鬼斗蛋船上,怎没见他认出你。” 成渊想了想:“当年我还是一新手,主要给许大人做助手,并未与三王爷直接交谈。……你在想什么?” 钟承止把最后一小块饼丢进口里,鼓着腮嚼着:“总觉得……太从容了。虽然谋反这事被迫提前,但一切看起来有条不紊,好似十拿九稳。三王爷现在不可能不知有阴府这等力量存在,就不怕我们偷袭灭了他几万人马?” 钟承止抬头对着还在半空的平安:“易云你今日就呆在平安身旁,有事好找你。” 阎王:“咳……我可忙了……” 钟承止:“回头改朝换代了,前几日那符纸算是白用了。” 阎王:“……知道了,我也吃饭去……” 重涵不禁问道:“阎王也要吃饭的?” 钟承止笑了笑,又往重涵嘴里塞了一块肉:“不单吃,还吃得相当不少。” 几人吃完了饭,天色还没全暗,士兵那处仍旧热闹不已。景曲要钟承止小憩一会,待士兵睡觉了来叫他。 钟承止与重涵便坐到一棵大树下,这会重涵让钟承止靠在自己怀里。 钟承止头倚在重涵肩上,闭目休息。 重涵手在自己衣服里掏了会,取出一个荷包,放到钟承止手中。 钟承止睁开眼拿起荷包。这荷包缎子料鸡心形,上面丝线穿玉珠锈着精美的“刘海戏金蟾”,里面还放着一点钱。不过这点钱对于重二少,连零钱都算不上。 钟承止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重涵似乎有些羞答答:“过几日是你生日。这是我上月翰林院的月钱,我自己的,不是爹的。想买点什么给你,却不知买什么,干脆全交给你。” 钟承止笑了:“你知我生日?” 重涵:“我看过你八字……不是五月五日吗?” 钟承止眼里似乎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扭转身子抱住重涵吻了一下。 重涵没想到钟承止会这么开心,眼角瞥了瞥不远的成渊几人,似乎都盯着士兵那边,赶快抱紧钟承止回吻了上去。 这几日间的幸福都快把重涵蒸熟了,重涵把钟承止锁在自己怀里:“……以后什么都交给媳妇。” 钟承止又笑了笑,转回身靠着重涵,把弄着手里的荷包:“你这荷包,估计比里面钱还值钱了。”说完将荷包挂在了自己腰间。 见钟承止直接挂上,重涵更高兴了,一日的疲倦似乎烟消云散,也不管有没人看,又往钟承止脸颊上亲了一口。 钟承止一脸宛然,闭上眼,没一会就睡着了。 …… 166 辎重车 不知过了多久, 钟承止被景曲拍醒。天色已全黑,军营那边除了少许士兵巡守,已一片寂静。 钟承止一动,重涵自然也醒了。俩人起身,钟承止走了几步远远朝兵营望去:“……怎好像多了些人?” 景曲:“方才从江宁方向来了一队士兵汇合。” 钟承止皱皱眉头, 转身对重涵说道:“涵儿你与长苑就在这……”又看了看本湛大师, “本湛也是,你这光头,夜里太显眼。我们去去就回。” 钟承止说完直接朝兵营跑去。景曲与成渊紧随其后。 如此从江南北上的急行军, 士兵所带粮草并不多, 辎重车停在扎营地中央, 外围重重人把守。 景曲依旧穿的黑棕武服, 钟承止与成渊都穿的浅色衣裳。但三人行走间, 完全没被人发现。因为三人本就跑得只见虚影, 同时还特地注意避开巡守的视线。在少数火光与夜色中,寻常人实在难以得见其身形。 也不知是否认为这样北上谋反的军队后方无敌, 定不会遭遇突袭, 整个营地连望楼都未搭建,辎重车周围防守也并不算严密。钟承止矮身走到大器械中间,逐个查看。 云梯、投石机、三弓床弩……钟承止一个个看过去, 该有的都有,但也仅仅只有该有的, 超出普通军队规制的一样没见到。 几乎走了一圈, 钟承止回头看了眼后面的成渊。成渊默默摇了摇头, 然后用头指了指来时的方向,示意回去。钟承止点点头,继续前走,准备从另一侧转回去。 走到出了辎重的车堆,钟承止正欲疾行穿过军营…… “你去睡,我一人守着。明儿我睡你守。” 为避免被人发现,钟承止一直动着内力在听四周的声音,这说话声远远传来。但却是……钟承止听过的声音。 钟承止立刻一后跳,继续躲在辎重中间。成渊与景曲正走过来,三人几乎撞到了一起。 钟承止将食指放在嘴前,仔细听着方才的声音。 “……”另一人似乎未回话。 “哎,你看这能有谁来,来了我一人还不够对付?别死板,睡觉去,这到临清还好几日,难道我们都不睡觉了?” “……” “那我睡,你守着。” 钟承止抬头望向成渊与景曲,明显他们也听到这说话声,成渊同是一脸疑惑。 钟承止拿头指向说话声传来的方向,三人点点头,一起朝那边跑去。 那处几乎在营地正中间,入夏夜晚并不寒冷,不少士兵未搭设帐篷,随意席地而眠。满满一大片地儿几乎全是人。 如此环境为了不被发现,三人只能跑得更快。 在这一眼望去满地是人中,有一处马车倒尤为显眼了,静静停在人堆正里。这样的载人马车为何会出现在军队末尾? 马车外还靠坐着两位士兵把守,其中一人整了整衣服正要躺下。 明显,这便是对话声发出之处。钟承止三人加速疾行,跑到到离马车数丈之遥…… “糟!” 钟承止发现有异,但三人速度实在太快,一时难以刹住。 一道亮如白昼的光线在马车环周亮起,巡逻的士兵顿时全望过来,见到钟承止三人身影立刻高喊声四起。 “有敌袭!” “有潜入者!” “抓人了!” 周围睡着一地的人被吵醒,站起身也朝这处奔来。 钟承止三人被四面围堵。既然被发现,钟承止索性也不管了,直接朝马车跑。 马车下的两位士兵立马起身,但这两位士兵实在不同寻常。一人持玉镶剑,一人持银铁扇,站得风度翩翩,挡在马车之前。 没错,正是——水中月镜中花。 水中花拿着剑本是气势汹汹,看清走来的钟承止与在后挡住来人的成渊与景曲,变成满脸疑惑:“……怎么是你们?” 钟承止手臂一抱:“这话归我说才对吧。你们俩为何会搀和到这谋反之中来?不要脑袋了?马车里人又是谁?” 水中月镜中花俩人对视一眼,水中月又对钟承止说道:“我们非是造反!乃是匡扶正道!马车中人事关重要,不容有失!无论你们今日为何而来!若是想动车中人一根汗毛,我们定会奋战到底!我们今已不同往日,未必不是你们对手!若是不想两败俱……” 水中月废话还是一样多,不过托此之福,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被他说了。钟承止想着这简直是猪一般的同伙,没等水中月说完便直往马车走。 水中月镜中花立刻挡在车前,钟承止跃起避开攻击……不对!钟承止登时空中回身一腿踢向水中花头上。水中花见此只好收势跳往一侧闪躲。 这俩人功夫钟承止都是见过多次,方才仅仅是按招路回避,未做任何其他动作。但刚一跃起却发现俩人攻击居然都带着气劲,还绝非寻常人水平。那钟承止若不自己也以内力抵抗,仅只回避必会受伤。 景曲与成渊本阻挡着包围来的士兵,但打倒一排人后,士兵见其身手,无一人再敢靠近,不远不近地围了一大圈。其中虽不少人手持弓|弩,却怕伤到水中花镜中月与侧面士兵而不敢放箭。 景曲与成渊这时也感到身后不对,凑近过来。 水中月镜中花又立刻朝着刚落地的钟承止合攻而去。但钟承止落地未做任何停留再一跃起,直接翻过了马车跳到了马车之后,一掌拍向马车底沿。 啪——! 顿见马车车壁四分五裂,木片四处乱飞。水中月镜中花本从马车两侧绕向后方,却被这飞散的木片阻挡,不由躲避。 钟承止再一跳起,马车里有俩人,昏暗与木块飞舞中也看不清面目,钟承止抓起俩人大喊一声:“接住!”直接将俩人扔给了正向马车跑来的景曲与成渊。 “回——!” 钟承止再一喊,两掌聚气一开,各打向水中月镜中花,断了其攻势,随即再一跳起踏上外围的士兵人头,往来时方向跑去。 景曲、成渊接住钟承止扔来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回奔。 “追!快追——!” 水中月此时才会过来,一边大声喊道一边与镜中花一同跳起朝钟承止三人追去。 整个军营都被惊醒,层层士兵一圈圈涌来,手持武器阻挡在钟承止三人身前。四处矛起斧落,刀挥箭雨。 照说钟承止三人的速度,寻常人根本无法追及。不过此时为了避开这些士兵与攻击,三人只能摇摆跳跃前进。但即便如此依然算疾行如风,追来的士兵被迅速拉在身后。可水中月镜中花俩人却居然没落太远,不远不近地跟着。 跨过军营的拒马,再不远便进入了林子。军营的骚动重涵他们三人都已发现,此时走到林子边来。 后面士兵还在不停追跑放箭,钟承止一看到重涵立刻一横抱起,对本湛大师与长苑喊道:“跑——!” 如此便成了五人抱着扛着三人在林子里奔跑。这处的林子虽树木算不上茂密,但也远比空地难行,追来的士兵没多久便不见了身影。而水中月镜中花却还跟在后面。 钟承止回看了一眼,对本湛大师与长苑说道:“把后面那俩家伙抓住。” 本湛大师立刻回身,长苑却还跟在钟承止旁边。重涵马上说道:“长苑,快去。”长苑才停住转向后方。 重涵此时被钟承止抱着也不知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被钟承止抱显然是愉快的,可这一遇到事自己就要被抱,重涵又郁闷不已。 重涵为了让钟承止抱着方便点,只好搂紧了其脖子。这会儿听到钟承止已累得不住喘气,鬓间细汗,心痛得不行,真希望自己才是跑的那个。 重涵看着后方,已完全见不到士兵与射来的箭,也听不到多人奔跑的声音。重涵对钟承止说:“后面见不着人了,放我下来自己跑。” “等。”钟承止一直在用内力倾听后方动静,知道此时还有追兵,不是放慢速度的时候。 这奔跑间东走了不少,前方即是句容河。直至到水边不远,钟承止才放下重涵,一放下就靠到重涵身上。重涵马上把钟承止腰搂住,就甭说有多心痛了。 167 钱子负 景曲与成渊也在钟承止面前放下了自己扛着的俩人。 “咳咳……咳……”被放下的一人猛烈咳嗽着。 “你……你们!” 另一人一边大喊一边抽出自己腰间佩刀就朝着钟承止砍来。结果还一步没迈出去, 即被景曲抓住其手腕, 刀掉到了地上。 今日天有浮云,毛月星不见。微弱的光线里, 钟承止定睛一看:“小姑娘,是你啊。” 小姑娘手腕还被景曲抓着, 听到一愣,喊道:“谁谁……谁是小姑娘!我是……”说道这,小姑娘朝旁边咳嗽那人望了一眼, 改口道, “咳……敝人非小姑娘, 乃男子是也。” 钟承止头靠着重涵笑了声,也不戳穿:“小公子, 多日不见,你哥何在?” 这时本湛大师与长苑也追了过来,看来他们对付此时的水中月镜中花俩人也并非轻易得手, 花了些许功夫。 水中月镜中花被点了穴扔到地上, 一动不能动。 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 蹲下来给水中月镜中花俩人把脉。 而重涵看清了一旁不住咳嗽的人,走了过去:“……师兄?师兄何以会在此处?” 师兄依然咳嗽不止,重涵赶紧抚着其后背。 钟承止此时放下水中月手腕, 对水中月镜中花俩人说道:“你们吃过什么?” 俩人神色都一变,互相瞥了一眼。 钟承止点开水中月穴位:“别想跑, 你们即便现在也非是我们对手。说, 吃过什么?” 水中月从地上坐起来, 又看了看一旁的镜中花,支支吾吾地说道:“……没吃什么。” 钟承止站起身:“你们要吃与否我不管,但如此窃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是以性命相抵。要这一身功夫还是要多活几十年寿命,自己选择。” 水中月镜中花都面露惊讶,水中月抬头看着钟承止:“……骗人的吧,你如何得知?” 钟承止抱起手臂垂着目光:“你们难不成认为会有如此便宜之事?上次见面至今不过一月,吃点东西内力便能这般突飞猛进?那天下武人何必去苦练数十年?” “可……”水中月猛然站起,又低头思考了片刻,“……可不是说……你们都是吃过这药才能有这般身手与内力?” “呵。”钟承止不禁笑着摇摇头,转身往重涵那处走,“长点脑子,多想想。这一月间自己身体有何变化难道自己感觉不出?” 师兄终于从那一阵咳嗽中平复下来,好好看了看重涵的脸:“重涵?” 成渊也蹲到重涵身旁:“这位是……?” 师兄抓住重涵的手腕:“重涵!快告知……咳咳……重大人,调兵去临清!” 师兄又看了一圈其他人:“诸位脚力非凡,可否派一人速速回京,转告朝廷,此事非同小可!” 成渊与钟承止听到都不禁皱眉,成渊说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否说的谋反一事?檄文昨日公布,相信不日便会传到京城,朝廷定会有安排。” “可……”师兄张开口欲回答,又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哎……咳咳……”师兄沉沉叹了口气,又有些咳嗽,转头看向还被景曲抓着的小姑娘与呆滞在一旁的水中月镜中花,“这其中并非谋反那么简单……不知来不来得及……” “师兄所言何意?这位是……”重涵对着师兄将其他人介绍了一番,又对其他人说道,“这位是邹夫子的第一高徒钱子负,如今也从教于茅山书院。” 重涵转回头对钱子负问道:“师兄为何会在反军之内?这是要去哪做甚?” 钱子负又叹了口气:“……师命……不得不从……”说完又把重涵的手紧紧抓起,“重涵,邹夫子一代鸿儒,大华之圣人,怎会臣服于一谋反之人?如今太平盛世无灾无祸,邹夫子又岂会眼看大华平白卷于战火,还代反贼撰写檄文?这其中必有隐情。但如今书院被士兵层层把守,师兄也无法私下靠近夫子问个明白。”钱子负看向其他人,“诸位功夫甚是了得,可否代敝人救出邹夫子,问清隐情?” 钱子负说完便俯身磕头:“拜托诸位!这并非仅仅是敝人一点心愿,也是关乎大华安危之事啊!” 重涵赶紧将钱子负扶起:“师兄不必多礼,这自是我们该做之事。” 重涵说完望向钟承止:“承止……我……” 钟承止一摆手:“别想一人去,我与你一起去。” 重涵:“可现在事关紧急,也须尽快抵达临清与京城。” 钟承止抬头看着刚落到景曲肩膀上的平安:“……大不了就花点钱,反正我媳妇家有钱。” “你们!……”小姑娘手腕被景曲抓着不敢动,此时咬牙切齿。 钟承止走到小姑娘身旁:“我记得水中月镜中花叫你小虎少爷?你又是乌铁的妹妹,那名叫乌虎是吗?” “才不告诉你!你们别想坏了我哥的大事!”乌虎一边说着一边又挥手踢腿,可景曲立刻将其另一只手腕也抓住。乌虎顿时动弹不得。 “说起来你哥……”钟承止手抵住下巴皱紧眉头沉默了片刻,“不耽搁,这小鬼带上,立刻去茅山书院,问清邹夫子情况,然后……花点银子省点腿脚功夫……” 此时人多,平安无法说话,但却马上飞到钟承止头上拿嘴啄个不停,也不知到底是阎王还是平安。 钟承止又走到镜中月身前,蹲下解开其穴位:“你们俩,爱去哪去哪,爱帮谁帮谁。不过提个醒,若是帮着反贼谋反,待被抓到那日人头落地株连九族,自己认命。” 镜中月缓缓站起身:“……若是我们不吃那药,如何可修得你们这般的身手与内力?即便再苦练十年数十年在下也乐意。” “……”钟承止看着镜中月,半晌没搭话,轻轻叹了口气,“想有我们这功夫也并非不可及之事。任何人身体资质得宜,学之得法,持之以恒,皆可有此水平。但……你们一资质不算上佳,二学未得法,即便能持之以恒也无甚大用……” 水中月急忙两步跨走过来:“难道我们一辈子如何努力都不可有大成?” 钟承止顿了会:“……若你们不找事,待一切平定后,我可教予几套更适合的功夫给你们。勤加修炼能有一定精进,在这阳间江湖也能保一席之地。但想及武道高峰……”钟承止摇了摇头,“这是人出生时的资质与成年前的际遇。这世间有些事也并不公平,就如有人少年登科有人苦读书至白发翁也无缘仕途,有人出生富贵有人出生贫寒。二位纠结于此,不如想想以现今之力,能做点什么事更对得起自己与身周之人。” 水中月捏紧了拳头:“……但是这药,能确确实实让我们内力突飞猛进……” “……”钟承止看了看水中月又把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镜中花,“……确实是可以,但是代价也是巨大的。想要不属于自己之物及其带来的所有额外东西,例如名声、财富,便要花数十年的寿命去交换。这些,二位自己选择吧。” 钟承止说完朝南面走去,其他人便紧随在后。景曲将乌虎一扛,拾起其刀别在自己腰间,由着乌虎乱动乱喊,跟走在侧。而重涵扶起钱子负走在最后。 钱子负走路也可看得出,其身子很弱。 水中月依然紧捏着拳头伫立在原地。镜中花没一会却跑过来拉住了钟承止:“这位公子,近半月我们都在茅山之上,对外事不甚清楚,只看了邹夫子的檄文,信以为真。但若是连这药也都是……那是我们愚昧。但小虎少爷同样如此,请公子不要多为难于他。” 钟承止点点头:“放心,我还没兴趣欺负一小姑娘。” “还有……”镜中花看了眼水中月,“……方才所说一切平定之后,可教我们几招。那到何处可寻到公子?” 钟承止一笑:“我姓钟名承止,找我嘛……”钟承止想了想,“京城,重府。” 镜中花对钟承止抱礼告辞,又向水中月走去。钟承止便转身继续南行。 而重涵在后面听着,不禁嘴角都翘了起来。 168 想要的 京城至临安的南北官道并非一条直路, 而是多有弯折。此乃为避开高耸的山地, 才能一路皆可驰马。当然若被河流切断仍需渡水。例如江宁旁的长江,重涵渡过来就花了一个时辰。 南北官道修得颇为宽敞, 并行三辆马车足够,于是少部分取代了运河的作用。京城大内若有急需之物只有江南才有, 都是快马加鞭官道直送,数日即可抵达,比水路要快。只是若求速度, 运输成本也十分高昂, 不然便不及水路。故走南北官道运的东西多是官家皇宫所用之物。但借助官道, 百姓游走于南北城市倒是变得方便许多。本是利民之道,但撞上谋反, 倒是方便了谋反军行军。 钟承止几人今日从临安出发虽为了避开层层关口而走的野路,但大体也是不远不近沿着官道,才能遇上北上的士兵之尾。 茅山书院所在的茅山, 在官道以东, 其实与江宁还隔着一些距离。钟承止几人已走过了不少, 只能又南行返回。 此时完全入夜,进了山地树林便难以视清,又带着三个无法疾行之人, 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山路狭窄,至多俩人并行, 成渊点燃一个火把走在最前。重涵要长苑将钱子负背在身后, 自己则走在一旁, 一路在询问茅山书院的情况。 与重涵料想的差别不大,三王爷确实因谋反提前亲自来请邹夫子撰写檄文。但这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从一年前就有诸多或明或暗的周旋,只是邹夫子一直严词拒绝。但不知为何,这次却一改往常应了下来。 钱子负去往临清则是为了辨识某些早古的碑文。这事本想要邹夫子亲自去,但邹夫子年事以高,难以经受长途颠簸,便叫上了邹夫子的首席弟子钱子负。但钱子负也身子羸弱,坐船即晕,只能与士兵一起走官道。 钟承止见钱子负一路咳嗽不止,替其把了把脉。然后建议钱子负不要长居江南。尤其一到春夏,江南诸多植物不利其身,迁住北方会减轻病情。 乌虎大吵大闹了半路,发现根本没人理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成渊将钟承止叫到身旁:“乌铁的妹妹在此,看来乌铁与三王爷亦有关联。照说鸣鸿派不过图钱,清帮的出价定不会低,为何乌铁会突然倒戈三王爷?而三王爷近两年又买聚景园,又须笼络人心,又要出动如此多士兵……哪来这么多钱?” “不,乌铁一开始就是受雇于三王爷。”钟承止看了一眼乌虎,“先前一直不敢确定,因为没有太明确的迹象。只能略做了防备……” 成渊皱起眉头:“何以得见?” 钟承止:“在临清时就有所感,你觉得为何乌铁会把自己妹妹女扮男装放到汉人地方来?还出现在书院?” 成渊沉目思考片刻,顿时神色一凛看向钟承止。 钟承止点点头:“对,这全大华,只有三王爷才能给乌铁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乌铁最初来中原便应是受三王爷所托,其他一切都为晃子或别有目的。” 成渊:“但鸣鸿派加入战局,这谋反战就绝非寻常打仗。京城情况岂不岌岌可危?” “霞融派最克鸣鸿派,不正面搏击,鸣鸿派的大力无处可施。照说就算鸣鸿派全部出马,京城的霞融派加上禁军再加重家人,不至于无法抵挡至重熔与萧正的援兵到达京城。我还能依情况随时调动阴兵。而普通士兵,即便先锋骑兵与水路船都直抵京城,中途不做停留,也至少需上十日。但……”钟承止说着,面色有些凝重。 成渊等着钟承止半天没有下文:“但什么……?” 钟承止缓缓摇了摇头:“但三王爷这人也是聪明人,思虑甚远。虽计划被提前,但如此从容起兵……很可能还有我们不知的情报。我们须弄清这些才去打这仗,不然便是糊涂仗,都不知人到底想攻往何处。” 成渊:“你觉得从邹夫子那会有答案?” 钟承止:“嗯,这也是我不直接传送的原因之一。当年阴府太多东西毁于大火,留给我们这代人的都是只字片语。邹夫子这种阳间大儒,据说早年又从官于秘书省,既然与三王爷有关联,说不定就知道些许如今的阴府也不明之事。” “……”成渊沉默了会,转头看了眼走在钱子负身旁的重涵,却正好与重涵四目相对。成渊转回头来继续对钟承止说道,“那方才路过茅山何不直接上山?” 钟承止低头看着路面:“……本想等涵儿睡着了要景曲守着他,我与你私自上山一趟,避免他做出些危险事。只是今日这般……只能一起上山了。加上邹夫子如此不明的情况,涵儿在应更好问话一些。” 成渊笑着摇了摇头:“你太过爱护了,重公子也已是大人,又乃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无须如此保护。” “可……”钟承止没有抬起头,“总觉着是我将他带入这一切之中,他本能安安稳稳生活在京城,即便这谋反之乱,身在重府也无安危之忧,如今却要跟着我们奔波,我还担心他想帮上忙而范险。” “不,其实你自己也明白,重公子远非这样的人。他既不急躁,也不莽撞,更不会妄自菲薄,还不会让人担心。凡事考虑细致,分寸拿捏到位,又会努力尽自己能力做到最好,不偏亦不过。”成渊说着拍了拍钟承止肩膀,“你不正是中意于此吗?” 钟承止依然低着头,轻轻一宛,笑而未答。 重涵走在后面,与钟承止与成渊还隔着本湛大师,听不清俩人对话,只远远看着钟承止与成渊一路有说有笑还勾肩搭背。尽管重涵明白没啥可多想的,但还是止不住……心里堵得难受。 钱子负趴在长苑背上,对重涵问道:“重涵你为何在此?不是今年金榜题名又进了翰林院?师兄还未向你道贺。若这一切能平安度过,定要让师兄请你大喝一顿。” 重涵笑了笑:“师弟金榜题名,应该师弟请师兄大喝一顿才是。章明也进了翰林院,师兄既然不宜住江南,干脆搬到京城,以师兄的才华与名气定会得以重用。往后我们还能一起共事。” 钱子负想了想,轻叹了口气:“哎……夫子身体也一年比一年差,再看吧。” 169 进书院 没多久便到了茅山山脚。茅山除了有茅山书院更是道家圣山, 为道教上清派的发源地, 被称为“上清宗坛”。山上宫观道院繁多,所居道士数千人。于是三王爷也不便在此设太多兵力, 不过即便现在时已三更,上山道路依然不乏士兵巡守。 钟承止直接将乌虎点了哑穴, 又让景曲抓着她。乌虎已见识过多次景曲的厉害,完全不敢妄动。 重涵要长苑放下了钱子负。钟承止走过来与钱子负说了几句话,而长苑片刻间又消失不见。 一行人走到山道上被士兵拦下, 钱子负见礼说道:“敝人钱子负, 本受三王爷之命随讨军一起赴往临清, 但未料水中月镜中花竟是叛徒,私自脱离军队欲带敝人去往别处。幸好这几位大侠路过相救, 可当时天色已黑,难以行回军队,只能麻烦他们送敝人回到书院。看明日告之三王爷后会有何安排。这几位本是去往山上道院, 但因此耽搁了行程, 可否容他们今日在书院过夜?” 士兵看了看钟承止几人及在一旁不说话乖乖站着的乌虎。本湛大师还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大师面孔, 对士兵见了个合十礼,道了声法号。钟承止此时是文弱书生模样,重涵一看即为富家公子, 而成渊风度翩翩,景曲英气凌凌。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偏偏这么奇怪就不似有何特别企图。拦路两位士兵商量了半晌, 讨论不出个所以然。若想偷上山根本没必要走正路来此询问, 于是士兵最后未多阻拦,放一行人上山。 沿路零散着都有士兵,于是无人多言,直上书院。 若把大华四大书院阔成六大,那茅山书院即可名列其中,只是曾一度衰落。但被邹夫子重建并任山主在此讲学之后,声名鹊起,现在大有替换掉四大书院其中一位之势。近些年因受朝廷认可,多次拨款,修建得甚是雄伟,占了茅山的一座小山头。 进了书院大门,院子里也有士兵在巡守。钱子负一路对阻拦的士兵一一说明,带着钟承止几人走到了自己屋子。 钱子负为邹夫子的首席弟子又为书院讲师,自然住的独门独户。但屋子还是连着其他讲师与学生们的宿斋。而邹夫子的住所则在别处。 进屋点燃灯。钟承止环望一圈,便走到书案旁转头对钱子负说道:“来,画张书院的地图,标注邹夫子的住处。我们现在便去。 钱子负虽见识过几人功夫,但还是以为救邹夫子这事要细细商量,讨论个计谋之类。全没想到钟承止如此简单:“可……夫子住处里外都有武功甚高的北蛮人守卫。非是那么好进入。” 钟承止顺手研起墨:“没事,来,尽快。” “……”钱子负原地愣了一会,这么危险的事被钟承止“没事”两个字给打发了,可听起来又把握十足。于是钱子负走到案后,动笔画下茅山书院的地图。 钟承止在一旁问道:“钱公子可知三王爷在何处?” 钱子负摇摇头:“昨日还在书院,但今日不知在何处。” 钟承止颔首未语,低头看着钱子负画图。 邹夫子住处在书院最内的藏书阁之后,一座十分静雅的小独院内。但现在院内外都有北蛮人层层把守。钱子负再三强调这些北蛮人武功非凡,比水中月镜中花还要高强。钟承止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待钱子负画好地图,钟承止拿起来好好看了看,又递给其他人。自己却走到书案后,取了一张纸出来,在纸上绘出一片十分繁琐似字非字的图纹。 钟承止将绘着图纹的纸放到重涵手里,要重涵试着对这张纸注入内力,随后立刻放手。 重涵照钟承止教的方法尝试了两次,纸都直接掉到了地上。第三次重涵使劲一用力……房间内突然光芒大作,亮如白昼,瞬间后又恢复如常。重涵一时惊得忘记放手,钟承止赶快猛拍重涵拿纸的手背。画图的大纸居然这么片刻间就如同被火烧过一样,变成了乌黑的灰烬,落到了地上。 钟承止急急忙忙将重涵手摊开:“烫到没?痛不痛?” 重涵指腹略有发红,看来还是被烫到,但并不严重。不过对着钟承止这么焦急的样子,重涵如何会觉着痛?心里甜得蜜似的,赶快摇头:“没事,不痛。” 钟承止从景曲那取了一小瓶药,涂在重涵指腹上,同时说道:“方才一路上山数了数,山道上一共二十八位士兵。书院门口四位,书院内二十位。讲堂里还睡着一些。一会我、景曲、成渊与本湛先分四处,将书院内的士兵同一时间迅速解决,再去山道同样分四段解决下面的士兵,不要出声息,不要引发他们的任何警报。随后回来一同去邹夫子的院子。” 钟承止说完再画了几张图纹纸,折了折交给重涵:“你们就呆在屋子里,万一有危险,这玩意能唬唬人,但记得一定要及时放手,不然会烫伤。寻常士兵长苑与你也足够对付。” 钟承止又对钱子负说道:“今日想快速救出邹夫子难以不见血光。钱公子须想好如何对书院的师生们交代,让他们连夜离开或是留下,到天明必然会被反军发现,待我们走后便无法保证你们安全。钱公子得谨慎定夺。” 钱子负方才一股脑地想着救出邹夫子,但却没想过如何救,以及救出之后又如何办。此时才发现这救邹夫子并非仅仅是邹夫子一人之事,而是关系到整个茅山书院的人。 钱子负皱皱眉头坐到一旁椅子上,抵额思考。钟承止拿着地图对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从景曲腰间取下斩鬼剑挂到自己腰上,看了一眼重涵便直接出门。 钟承止、成渊、景曲、本湛大师四人先避开士兵,走到院子里四角,算好时间同一时刻迅速出手。如此又是偷袭又实力相差悬殊,须臾过后,院内士兵统统倒地,未有一人来得及发出声响。 院子剩余的士兵全睡在中间讲堂。有一人正好出来小解,刚看清外面情况满脸惊愕,还未来得及出声,景曲一剑挥去,顿时一声闷响,院子地上又多人一人。 四人再分别从讲堂前后门同时入内,黑暗中无声无语,剑气全开。一切始于平静,归于平静。 四人立刻翻出院墙,从山脚到书院门口分四段偷袭。夜深林暗,见影不见人。同样须臾过后,所有士兵毫无声息倒落在地。 确认山道再无他人,钟承止四人便从正道返回书院,直奔藏书楼。 钟承止站到楼侧,闭上眼静静感觉。过了一会,钟承止抬起手先比划了个“一”,随后比划了个“二”,示意有十二人。景曲与成渊点头确定。 但此处十二人不像方才寻常士兵可偷袭。只要接近到一定距离,这些鸣鸿派的高手们即便不集中注意力去感觉,也能发现他人靠近。而且钟承止想水中月镜中花都有那仅能发点光的虚火阵,这院子周围没可能不设置。尽管对付这十二人并非难事,但实在难以无声无息,便只能速战速决了。 钟承止回退一步,正欲继续行动。这时长苑走了过来,默默站在几人身后。长苑没解释什么,但钟承止猜想应是重涵见院内士兵都已被解决,便要长苑来帮手。方才长苑也听到了钟承止的安排,此时没啥要交代,钟承止对其他人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跳上了藏书楼,其他人立刻去就位。 茅山书院藏书楼有三层。钟承止几步跳上楼顶站在屋檐,半抽出了斩鬼剑。剑身绿光一闪,钟承止立刻往前一跃而下。 黑夜中,钟承止在半空画了个巨大的圆弧,直接落向邹夫子住的院子正中。 院内院外站着九个北蛮人,每个都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手持大刀。钟承止还在空中数丈,北蛮人一同发觉有异,齐齐朝院子里奔来。 钟承止落到离地面一丈内,果然顷刻间光芒大作,将整个小院子都包裹在光球之中。 这时,景曲、成渊、本湛大师、长苑从院子外四个方向疾速冲来。北蛮人顿时发现后方有敌,再回身之时…… 钟承止半空斩鬼剑挥若环舞,剑风四起。周身似有千万利刃千割万斩。院中的杏树枝叶碎成木屑飘零。北蛮人立马挥刀相御。但同时,景曲与成渊跳入院子,一股厚重强力的剑气与一股轻灵凌冽的剑气从南北两方夹击而来。 院中被如洪水一般的气力扫荡肆虐,九个北蛮人确实武功高强,刀法强劲。但在钟承止、景曲与成渊三人都不留力的合攻之下根本无法回避,一轮攻势之后个个满身伤口,口吐鲜血。 本湛大师与长苑此时已跳进院子,不花多时便各打倒一人。而景曲、成渊俩人脚边早已倒落两三人。 屋子里睡着的三个北蛮人也冲了出来,却立刻被景曲在门口堵击,本湛大师与长苑马上赶去帮忙。 钟承止落地便只做回避不再攻击,身旁最后一人被成渊干掉后,景曲那边也一同收工。 院子重返寂静,十二个北蛮人躺落地上。 钟承止站定仔细感觉周围动静,确定再无威胁后,与其他人一同进入屋内。 170 邹夫子 重涵在钱子负的屋子里, 坐立不安地一会从窗户缝望外面瞧, 一会又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钱子负本在紧眉沉思,看到重涵焦急的样子:“重涵, 你为何会来江南?还未告诉师兄。” 重涵停下脚步,坐到钱子负身旁。乌虎在内屋榻上躺着, 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重涵顿了会:“……立夏在京城发生了刺杀皇上妄图谋反之事。虽最后未成,也闹得满城皆知。刑部查着与三王爷有些许关联,但无证据。陛下派我来江南秘查……不过现在檄文都发出去了, 也不叫查了, 得看怎么平了。” 钱子负一脸疑惑:“这种差事为何会交给你这一新科庶吉士?” 重涵也没法与钱子负说清楚讨到这差事的真正情况, 只能回道:“成大人与钟大人都在临安,且他们查的去年漕船中毒一案与谋反也脱不了关系, 我只能算来帮帮手。” 就算只帮帮手,照说如此差事也轮不到新科庶吉士。钱子负依然满是不解,不过想着重家与朝廷、皇上的关系, 也就权当里面有何隐情了。 “那钟大人……”钱子负本想问问为何钟承止这么个新科状元会来江南查案, 但一对比重涵的情况, 钟承止那就更不稀奇,便改口道,“……陛下还真是……用人不拘一格。” 重涵:“以师兄的才华, 参加科举逃不出一甲。陛下知人善用,师兄又胸怀大志, 何不早日来为朝廷效一份力。如今大华看起来太平盛世, 国泰民安。但诸多弊端已开始一一呈现, 若不及时改进,难免不会积微成著,在未来造成祸端,今日之难保不准就是一警钟。陛下正愁手中无人,师兄年纪正宜,该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了。” 钱子负沉默半晌:“……但是……哎,夫子对我有养育之恩,又有教导之恩。如今夫子身体越来越差,我无法不在旁伺候。” 重涵想了想:“其实夫子当年为何会突然辞官?不然一直呆在京城,师兄也就无须有此顾虑了。” 钱子负:“这个……” 长苑突然推门走进来,打断了俩人讲话。长苑站到重涵身旁:“二少爷,钟大人要二少爷与钱公子一同速速去邹夫子屋内。” 重涵与钱子负对视一眼,立刻起身随长苑出门。 院子挂着几处风灯,隐隐能看清周围情况。地上还躺着那些士兵,也不知是生是死。钱子负又有点咳嗽,但在这般景象中却不敢畅快咳出来。 重涵一路抚着钱子负背走到邹夫子独院,院内躺着的北蛮人身材个个高大魁梧,满身是血,感觉更是骇人。三人避开地上人进入了屋内。 屋内油灯全被点亮,四处通明但却寂静无声。重涵有些奇怪,钟承止见到邹夫子应会问清情况才是,如何也不该毫无交谈。 走进内屋,成渊与景曲端端站在一侧,本湛大师双手合十正默念经文。钟承止坐在床边,见重涵与钱子负进来,钟承止没说话,只缓缓摇了摇头。 钱子负又走近几步,看到了床上静静平躺的邹夫子。钟承止面色沉哀,再次轻轻摇了摇头,钱子负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扑到床边:“夫子!夫子!!为何……为何?才几日未见……夫子!夫子!!” 钱子负用力摇着邹夫子,邹夫子却丝毫没有动静。慈祥的面容双目紧闭,宛若沉眠。钱子负眼泪顿时就如绝提之水般流下。刚刚进屋才喘过气的咳嗽又猛然大作,混着哭腔与叫喊让屋子里所有人都不禁神色悲伤。 “为何……为何……咳咳……夫子……咳咳咳咳……”钱子负趴在夫子身上泪水不止,咳嗽不止。 重涵跪到地上抚着钱子负的背:“师兄……节哀……身体为上。”说完又对邹夫子磕了一头:“……夫子……弟子来迟……” 听到这话,钱子负哭得更是厉害,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重涵的手:“重涵!对外一定不要说檄文是夫子所撰,说出自我手便是。我为夫子首席弟子,文风相似绝不会有人怀疑。” 钱子负又望向其他人,跪地磕了一头:“各位大人壮士,邹夫子一世贤名决不可毁在这最后之际,其中定有隐情,望诸位理解。” 钟承止立刻将钱子负扶了起来:“钱公子节哀……这……” 钟承止话未说完,钱子负反抓住钟承止手臂:“钟大人!夫子这是……为何?夫子虽近年身体不佳,但未至重病,为何会突然……咳咳咳……” 钟承止将钱子负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邹夫子患有心疾,虽本应暂无生命之忧,但毕竟年岁已高,须食药调养。但邹夫子似乎近些日子既没好好进食,更未按时服药,我们进来之时……”钟承止也有些说不下去,蹲到地上,“……邹夫子说……子负也可解脱了,不必再围着我这老头打转了……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呜……夫子啊……”钱子负再次泣不成声。那发自内心的哭喊令闻者不由生悲。 一屋子人静静等着钱子负哭声稍缓,成渊走过来:“钱公子节哀,我们来晚一步……不然起码也能见最后一面……但如今还有大事当前,恕我们无法久留……” 钱子负用袖子擦了擦脸,平复了下气息:“诸位大人稍候……”钱子负望向钟承止,“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是夫子最后所言?” 钟承止点了点头。 钱子负走到床边,将邹夫子衣着稍稍整理又跪地磕了几头,再站起身:“诸位,请随敝人去一处地方。” …… 书院里有出来小解的学生,发现院子里的情况惊异不已。没一会便把书院的人都吵醒过来,大家站在宿斋门口窃窃私语却不敢妄动。 钱子负与钟承止一行从藏书楼后走出来。书院的师生们见到立刻迎上问是如何情况。 钱子负简单地与几位年长之人述说后,又不禁泪流满面。书院师生听闻邹夫子过世全都放声大哭。 “夫子临终有些交代,学生不孝先须完成这些,其他事……暂且交由几位。”钱子负对几位年长之人跪下见礼,“待完成后定立刻返回!” 钱子负又向书院学生们交代,谋反之乱平定前书院无法授课,诸位去留自便。大家对外须说有人趁夜入侵,早上起来邹夫子即已过世,所有师生都毫不知情。这样便不至于遭到牵连。茅山书院的学生也多是名士,邹夫子既然已身亡,相信三王爷无法也没必要对师生多作为难。 钱子负交代完立刻带钟承止一行走出书院。此时已过四更,天空有些蒙蒙亮。成渊依然点起一火把,与钱子负走在最前。 钱子负往山下走了没多久便转入了一条小路。 这小路十分狭窄,只够一人行走,路面杂草丛生几乎就快看不出路来。五个人加一个看不见的长苑,排了长长一队穿行在昏暗间。 钱子负身子弱,走这山路没走一会就气喘吁吁,却坚持要自己在前引路。一直沿着小路弯弯绕绕上上下下走了不知多久,天边泛出鱼肚白,山间晨雾弥散,露香扑鼻,耳边传来了汩汩水声。钱子负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茅山并不算高,但起起落落几座山头,这里似乎是两峰之间的一处山谷。溪水从山间流下,聚成一方寂谧的水潭,静如明镜,碧如翠玉。潭边株株桃树,此时花朵渐谢,满目落红,霏瓣绿草层层叠叠铺向远方。 两峰夹口正对东西两面,晨光破开重云,霞映碧水。轻薄的雾气在林间飘游,若隐若现。微风一起,飞红漫天,卷着清甜桃香混入袅缈的白烟之中,最后如花雨降于水面,泛开层层轻薄的潋滟。 这一番胜景确实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钱子负走到一颗桃树下,抬头望向已凋零无几的桃花,眼泪默默无声又流了下来。钱子负抹了抹脸,转头说道:“可否掘一掘此处?” 成渊走上前抽出剑来,对着钱子负所指之处带上气劲一阵挥刺。 往下挖了没出数尺,便见一铜盒。钟承止要景曲过来帮手,将铜盒完好地从地下取了出来,交给了钱子负。 ※※※※※※※※※※※※※※※※※※※※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 李白《山中问答》 171 不像话 钱子负跪到地上, 眼泪还在不住往下掉, 但将铜盒掰了半天,却打不开盖子。 这铜盒看来在土里埋了许久压得太紧。钟承止蹲下对盒盖注了一力, 嘣咚一声,盒盖登时弹到半开。 钱子负再抹了抹脸, 缓缓将铜盒打开,盒内有一叠绢画与一封信。 信毫无疑问是邹夫子写给钱子负的。但下面的绢画,钟承止仅看到面上就皱起了眉头。 这明显——是一份地图。 钱子负取出信来读。钟承止询问了下, 将下面绢画拿起来。 绢布已明显发黄, 定是有些年代。最面上的一张绢画一展开, 便是一张正正方方的地图。 除了钱子负,其他人都站到钟承止身后一起看。这张地图上绘出了城墙、城门、运河、御水河及大相国寺。毫无疑问, 此乃京城的地图。 但城墙之内却仅绘着数条弯弯绕绕的道路,与京城的街道丝毫不相符。 “这是……”重涵在一旁发出了声。 钟承止对京城并不熟悉,也就与重涵那么逛过几日, 不可能将京城遍地跑到。皇宫里也就只走过几遭, 好多处都未去过。 钟承止转头问道:“能看出来画的是哪吗?” 成渊也蹲到一旁, 指着地图上朱笔标注的一处:“这里是大内,应是在延和殿后不远。而这里……”成渊换指到另一处朱笔标注之处。 “是白矾楼。”重涵与成渊一起说了出来。 三人神色都一紧。即便钟承止不熟悉京城,也知道当年徽宗帝从宫里挖地道至白矾楼私会李师师的传说。 “难道……”钟承止各看了一眼重涵与成渊, “……这是白矾楼通往大内地道的地图?” 重涵指着城外还有一处朱笔所绘之处:“这里是……” “南山。朔海大师的舍利塔就在附近。”本湛大师在钟承止身后说道。 钟承止再摊开了另几张绢画,同样是类似的地图。但没有京城这些人尽皆知的标志, 除非很熟悉当地, 实在难以看出绘的何处。 还有数张地图没有任何河流或建筑标注, 更不知其然。 重涵将其中一张地图拿出来,看了好一会:“这张……应是佛山……” 钱子负此时走了过来,举起邹夫子的信读道:“……此些地图,本应奉先帝之命与里史一同销毁。但当取出之时发现,藏处有被人进入迹象。老夫忧拿取之人心怀歹意,而地图无存,后人因缺知无以抵抗,便偷梁换柱,带出京城埋藏于此。终你一生若河清海晏,即将地图化于尘土。若祸端纵生,即取出与可信之人共保大华之太平……” 后面钱子负没继续读。信不短,应有不少是邹夫子写给钱子负的私言。钱子负将信收了起来:“这些秘书本藏于清心殿内一秘处,既无几人知晓也无几人能进入,更无几人有钥匙,看来三王爷很可能便是动过此地图之人。” 成渊站起身:“若是三王爷知道这条白矾楼通往皇宫的密道……” 钟承止还蹲在地上看地图,似乎在用手摸画绢的边角,但实际手指指腹与画绢之间还有丝微的距离。然后钟承止将画绢用两手提起,对着光看去…… 清晨的日光斜斜射来,照到画绢背面。从地图的四角上隐隐透出了靠深浅构成的图纹,就如同在绢布内层雕刻出了一张精致的玄武画像。 钟承止放下手中这张京城地图,提起重涵手上那张,继续对着光看了看,随后又交还重涵,要重涵也这么提着。 钟承止在衣服里淘了会,拿出曹一木给自己的与重林给重涵的那两把钥匙,再举起朱雀那把,将钥匙上的朱雀雕刻比压到画绢的边角上……在透过来的光线之中,清晰可见画绢四角之内有同钥匙上一模一样的朱雀图纹。 钟承止收好钥匙站起身:“易云,立刻传回京城!”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图纹。成渊说道:“难道三王爷……” “三王爷目的看来还不止谋反,说不准邹夫子就是因此而被威胁。” 钟承止面色凝重,又转头对着钱子负,“钱公子,随我们一同去京城还是……?” “不。”钱子负走了过来,“先去临清。夫子既然我要替他去临清,这其中必有道理。三王爷也一定在临清有何动作。” 钟承止想了会,点点头,对景曲肩膀上的平安说道:“易云,人呢,传送听到没?” “……” 钟承止又走近一步。 “……” “你……别给我装不在!”钟承止说着就抬手弹平安的肚子。 “……啊~~哈~”平安发出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声,左右看了看,“别吵……睡着了……哎……咳……这么多人,你近日身子没法传的,走过去吧……” 钟承止:“走去都改朝换代了!” 阎王:“不行啊……你问景曲,几个月内你都没法一人用阵。” 景曲点点头:“不可一人用阵。可要黑白无常来。” 阎王摇着平安的鸟头:“黑白无常俩忙着呢,来不了。” “你!”钟承止又弹了一下平安,“给我亲自过来!” “……” 阎王沉默了半晌:“……诶——?怎能让阎王大人亲自出马……” 钟承止:“闲的你,还大人……快点!拿一沓符纸立刻给我过来!” 阎王:“可……不对啊……” 钟承止抬了抬下巴:“景曲,是不是该过来?” 景曲点头:“合情合理。” 阎王:“诶——” 钟承止抱起手臂盯着平安:“给我快点!孙煦要见真阎王了!” 阎王:“哎……等着……” 说完平安动了动,换回了平安自己的声音:“你们俩!没一个正经的!都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当主子的!” 钟承止没理平安,蹲下将地图收回铜盒递给钱子负:“钱公子与我们一同去?那邹夫子后事……” 钱子负接过铜盒:“此乃夫子心中所重,弟子须先完成师命,后事先交由几位师长……待一切平息后敝人再回来守孝……” 钟承止看了看四周:“此处可有他人知晓?” 钱子负摇摇头:“……这里……是邹夫子捡到敝人之处……后来又特地选在茅山学院……” 钟承止看着钱子负眼眶又湿了:“那……钱公子不妨将铜盒还是埋于此处,避免带着多有不便。” 钱子负:“可这些地图说不准便能派上用场。” 钟承止:“钱公子放心,在下全已记清,随时可默绘。” 钱子负皱皱眉头,并非不信钟承止所言,而是这一夜间便发现如此一位年纪轻轻的新科状元武智双绝,且皆至常人难以攀及的高度,实在有些惊讶。 钱子负将铜盒再次放回地下。钟承止要景曲与成渊对埋藏处及四周修饰些许,看不出曾有挖掘。 太阳已完全升起,天色大亮,山谷间翠色环拥,但绿地之上却突然闪出更耀眼的光芒。钟承止身周亮起了奇特而繁琐的环形图纹。 这图纹重涵那夜曾在西湖上空见过,已猜出为何物。而钱子负第一次见到自然惊异不已,但看其他所有人都一脸淡然,不由疑惑……难道是自己少见多怪? 钟承止身旁出现一个闪着光的人形,随着图纹光芒渐消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一位与钟承止年纪相去不大的少年。 “啊~~哈~~”少年拍拍嘴打了个大哈欠,看着钟承止,“……一晚上,就没睡一会……” 钟承止伸出手摊到少年面前:“我是一晚上就没睡。” 少年不情不愿地将三张符纸放在钟承止手中。 钟承止:“就这么点?” “咳……”少年清了清嗓子,“你近日魂力不足,无法用阵,放你那处也无用。” 钟承止瞪了少年一眼,对其他人介绍:“这人便是阎王,史易云。” 重涵昨日才与阎王打过招呼,这会细细打量,不禁有些惊奇。此乃重涵自第一次见到容貌能与钟承止不相上下之人,眉眼鼻嘴处处都若出自绝世画匠之手,精致得无以挑剔。只是比起钟承止那一旦放下架子便柔妩得难辨男女,阎王则更为清俊,一眼就是一美男子。 但是,阎王整个人看起来都有气无力,软不拉耷,感觉指头推一下就能倒地上去。眼皮子半搭不闭,好似就没睡醒。如此表情放在这样一副容颜上居然……还不违和……重涵着实看得有点愣。 钟承止回头瞅着重涵发呆的样子:“好看吗?”转头便朝一旁水潭边的空地走。 重涵这下会过来,赶快随便给阎王见个礼就去追钟承止。小跑两步从背后抓住钟承止的手往自己怀里一拽,满是无辜地低语道:“……你最好看……” 钟承止将自己手一抽:“都过来,开阵传送。” 重涵不管了,自以为偷偷地……实际是所有人目光下把钟承止腰一搂,也没说话,就那么一脸无辜地看着钟承止。 几人走过来。平安对着阎王说道:“看到了吧?日日就这么着,完全不好好做事!” 阎王点着头:“嗯……实在不像话不像话。” …… 172 回临清 第二日傍晚。 钟承止与成渊景曲坐的漕船到达了临清闸。 等过闸的船只果然排了长长一溜,每个码头都站着一些虽然只是寻常布衣,但明显是在监视守卫的人。每艘船的人员上下,货物搬卸都被严密监视,稍有不对就会上前盘查。这即便在京师码头也未见如此,而且照说这些事是由各地厢军或乡兵负责,并不应该由如此多的普通布衣来执行,可见漕运三帮关系剑拔弩张已是明面上之事。 三人从头闸口上了岸。只见从码头延伸到远远街道,都是商贾往来,车辆辐辏。烟花柳巷纵横交错,歌舞弦楼连甍接栋。这才傍晚,天色未暗就已是满处华光,欢笑声声,一派歌舞升平的旖旎风光,繁华丝毫不逊京城的临水道。 不过临清主要是因港口而繁华,因为地处三岔河口,为十分重要的码头。而且过临清闸口快则两三日,慢则上十天,来往船只必须在此停靠,很多船夫都会带一些土宜在临清集市摆卖,赚点船资。包括官营的漕船都同样如此,就不说普通民、商船。官府对此也不做干涉,而且此处的交易免税,于是就使得这处港口城市更加的兴盛热闹。但因全依靠着来往流动的船夫商贾,故整个临清主要建筑都是酒肆、客栈、青楼、瓦舍,满处都是妓乐声声,霓虹灿灿,整个城市几乎彻夜不眠。 三人走在人来人往里,钟承止又在饶有兴趣地四处张望。不过这边小店不多,沿河除了集市就是酒肆客栈,再往内一层有瓦舍勾栏,而再往里多是青楼南院。 大华所说的‘妓’,是‘女乐’,卖的是曲技才艺,最多也就陪陪酒,说说话。官府还有官妓,也是一样只做表演助兴,是法律明文禁止私侍枕席的。简单说便是卖艺不卖身。 上等妓,住的都是有庭有院的大宅邸,带着一众的下人仆役,身才言举无一不可登大雅之堂,追求者皆是权贵豪富。中等妓也是艺貌双全,小有名气,常出入大棚瓦舍或被大户人家宴请。再次的例如随便一个小酒家里抚琴唱曲的,也非是说能给人随便侍寝的。男伶也是同一道理。 当然这些妓伶,也并非完全如深门香闺不可冒犯。名妓名伶皆是求欢者甚众,只是讲求双方自愿。次的自然就相对容易两厢情愿,越上的就会越难。所以如若能拿下名妓名伶一晚*或真情相许,倒也是那富贵圈中之人相互得意吹捧之事。但话说回来,这些名妓名伶既有声望也有身价亦有自己的身家,出入的也皆是富豪之所、权贵之圈,表面看来风光无限,根本不是寻常百姓能比。但是任哪个再有名望,也依旧极难被大贵门户明媒正娶入室,至多也就当个妾。所以才有如繁斐,毫无疑问是京城一掌数得出的名妓之一,挂着霞凌阁外衣更是比一般的还要尊贵,却依然不可能让韩家允许嫡子给游街收回去。而韩玉从来未拿自己与繁斐相许之事对外炫耀,看来也真是一片真情。 而专以身做货,以欢于人的,谓之‘娼’。大华酒店因类型不同,门口挂饰也不同。比如挂不同色旗子分别表示新酒、老酒、小酒。单卖酒不卖食的要挂油漆杈子。可以卖散酒的,喝一杯就走的,门口多是竹栅布幕。内有曲艺妓伶助兴侑酒的要挂红纱栀子灯。而还有地儿床榻给与娼妓就欢的,这红栀子灯上还要不分晴雨盖个箬。其实正经酒店与青楼南院的差别也就是这一张箬了。 在京城不去专门的花街柳巷这箬倒也不是那么容易一见,临水道上一条也没挂着几个。但是古往今来,哪朝哪代,哪国哪域,凡是大港口的地儿,皆是情|色聚齐之所。如此多长年在船上劳作的船夫,怎么办呢?这箬就特别多一点而已。 几人走着走着望到一家三层楼高,名曰‘小樊楼’的大酒肆,是一正店。凡是正店皆排场颇大,二楼阳台上立着的欢门高大华丽。不知与京城那家白矾楼有何关系。而小樊楼不远处同京城的孙羊正店旁一样,有个军巡捕屋。其门口用来救火的大水桶却早被换成了酒桶,内里的厢军正一个个点着酒桶数量,准备搬运到马车上去,这处实际成了军酒转运站。其实京城的不少军巡捕屋也差不太多,只是多少还装点下门面,毕竟京城的是禁军,总是比地方厢军要规整点,但实际情况也不容乐观。毕竟大华和平多年,世人忘记战火的沉痛,也就自然地生出惫懒与*。 成渊看到这军巡捕屋的情况,不禁摇了摇头,然后三人走进了小樊楼。坐到三楼的阳台上,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熙熙攮攮,看着不远处河道里船队长龙接头连尾,点了酒菜,喝酒吃饭。 “有这片地儿,清帮也穷不到哪去啊。”钟承止一边看着楼下一边说。 “所以漕运三帮才能三足鼎立这么久,而且即便现在情况是二对一,清帮也自认为还有一搏之力,不至于直接投降。”成渊一边说一边给钟承止与景曲倒酒。 “其实你当真是想免了这一私斗,还是说不想三帮合而为一?毕竟如果三帮分别而治,各自的力量就不会很大而且互相牵制,假如三帮合而为一,可就能算得上是一相当大的民间私兵,谁想动什么心思都是可以打个商量的。而且要真闹起事来,还关乎着京城那么多人的吃食问题,若反向压制,又可能闹出民变。合成一帮的话,哪个方面来说对于朝廷都没何好处。”钟承止向成渊敬酒。 成渊一笑,回敬,一饮而尽。说道:“承止果然聪明,所以你觉得,下毒之人是不是也打的这个心思?” “我觉得这下毒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只一个心思,就是因为他目的不纯粹,所以不容易看清其目的。” “此话怎讲?”成渊问道。 “先不谈这个,如果京、临两帮打赢清帮,那极可能因为瓜分地盘一事两帮之间再起风波,并且因此引起第二次私斗最后彻底合而为一。又或者清帮意外打赢其他两帮,那清帮一统,结果也是合而为一。虽然从长远来看,三帮合一对朝廷有害无利,但是这样私斗下来,短时间整个漕运三帮的实力都会大大削弱,这个情况你觉得谁有好处?”钟承止一边吃菜一边说着。 “……这个不能说对谁有好处,应该说对谁有坏处。如果谁本掌着漕运三帮的调度大权,那这般私斗之后此人的对手就短时间有了好处。” “不谈有无一位漕帮三帮的调度者,这私斗下来,首先三帮帮主起码有二个直接要败下阵。而即便赢的那个,一定会伤亡一部分亲信,短时间又无法取得其他二帮人的信服,这个得胜者在短时间内也绝无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被人坐收了渔翁之利。所以其实这事对三帮帮主都有坏处,但是人嘛,往往身在局中不知局。”钟承止摇了摇头,继续说: “所以假如漕运三帮在后台还有隐藏的东家,那这个东家的对手就定是凶手。如果没有隐藏的东家,恩……那坐收渔翁之利的就定是凶手。” 成渊点了点头,又向钟承止敬酒道:“听君一席话,感觉思路清晰很多,看来此次有承止定不会空手而归。” 钟承止笑着又摇了摇头,举起酒杯:“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些饮鸩止渴的人啊,为何这世上的人不能都像俞东家那样呢。”也一饮而尽。 “哦?承止果然与俞东家相识。” “相识是相识,不过那日霞凌阁登顶确实是巧合。” “听章明说,是重公子授意的?” “恩,少年意气之事,不过因此成全了一对鸳鸯,倒是也不枉出了次风头。” “呵呵。”成渊莞尔:“相信重公子现在可不舍得要你去出风头了。” 钟承止对成渊一笑:“看来章明与你倒也甚是亲密,涵儿的一点家底都被揭了个透了。” “如果章明不嫌弃,我倒也算他半个哥哥。” “谁会嫌弃四品大员,成渊你可不要太过谦虚。” 成渊举杯:“没有李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此恩我必永记在心。” 166网 173 进洞穴 “啧, 这么远?再次提醒你, 可别耍什么花招,不然你就等着看临清血流成河。” 乌铁本以为老樊堂主的墓至多就在临清城外数十里, 没想到樊可然一路领着乌铁东行,都快走到了黄河。由于纯靠步行, 已走了整整两日。乌铁带着十来个鸣鸿派弟子,都是北蛮人。沿途对民家劫掠,倒也没饿着半点肚子。 “听到没?!” 乌铁见樊可然还在前走不回不答, 一把掐住了樊可然脖子。 樊可然丝毫未动声色:“尽管杀, 杀了我便无人知道墓地在何处, 你再杀光临清城的人也不会有人告诉你。” “啧。”乌铁一声不屑,放下樊可然, “小妮子,老老实实做个女人多好,干嘛要自己往火坑里跳。” 樊可然轻咳了几声, 继续往东走。老鸨这两日一路跟着, 早就疲惫不已, 那轻飘飘的衣裳此时又破又脏,精致的妆容与头发变得乱七八糟。但乌铁一路也没太为难樊可然与老鸨。 天色暗了下来,已到黄河边不远, 乌铁又抢了一处小村子,要村里人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 再讨了几间屋子睡觉。乌铁每日要樊可然与老鸨同自己睡一间房, 但晚上并未对樊可然做什么。 这村子没几户人家, 也不富裕,拿了点简陋的酒菜给乌铁一行吃。乌铁明显有点没吃饱,不过也没说什么。在村子里找了最好一间屋子把樊可然与老鸨甩到内屋榻上,自己则拿了张被子卷在一旁地上睡觉。 夜深人静,月色清淡。 樊可然在榻上躺了半晌,坐起身,昏暗中对着乌铁问道:“乌铁,早前在临清半月,清帮待你不薄,好酒好肉美女伺候。价钱一事若不满意,还可再议,为何突然倒戈他人?见你也不似无义之人,为何要做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啧。”乌铁背对着樊可然躺在地上,挪也没挪一下,“别自作多情,我与你无情无义,本来就无背信弃义,假装被你们收买不过为了他事,你们自己太蠢没看出来而已。” 樊可然:“你不是想要钱而已?清帮毕竟为漕运三帮之一,我们可出的价钱纵大华也没几人能出更高,你想要多少?直说。” “谁说我想要钱。”乌铁没动身子,只抬起手摇了摇,“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省省吧,天一明就过黄河,别给我耍滑头。过几日江南就有军队要打过来了,你若还不回临清。一样等着临清血流成河。” 樊可然皱紧眉头:“……你,如何会得知?” 乌铁:“呵呵。废话少说,赶紧睡觉。” …… 次日清晨鸡刚叫,乌铁一行便找了几艘船过黄河,而一过黄河不远即是大峰山。樊可然领着乌铁他们走到了一处山洞口。这山洞洞口狭窄但往里看却一眼不见尽头,不知内有多深。 樊可然说道:“进去须火把。” 乌铁朝着洞里瞧:“你爹就这里头?” 樊可然点头。乌铁四周看了看又走了几步,对身旁一人打个响指。那人取下背上王弓,向天射出一只响箭。箭矢在空中又化为带色的烟火飘散。 乌铁要人点燃数支火把,对樊可然扬了扬下巴,示意进洞带路。 山洞里时宽使窄,窄的地方只容一人通行,宽敞之处又左右难以见到岩壁。多处水滴不断,十分阴冷。老鸨轻飘飘的衣裳在这里明显太单薄,冷得直哆嗦。但此看来不大的洞穴却走了好一会还没到头,幽深无尽,好似能贯穿整座山。 一行人拉着长长的队,乌铁走在樊可然身后:“你爹怎会想葬在这种地方?” 樊可然:“你假装被清帮收买就为找我爹的遗骨?” “哼。”乌铁哼笑一声,“可能是吧。” 樊可然:“小二说你多次想偷偷溜进我们厨房与酒窖,是在找什么?” 乌铁:“找吃的喝的呗。” 樊可然:“上次厢军中毒前一日,据说你到小樊楼隔壁巡铺屋去过,难道就是你下的毒?” 乌铁:“一点泻药而已,算什么毒?” “……”樊可然沉默片刻,“钞关大火与你何关?当日晚上的毒难道也是你所下?” “啧。”乌铁满是不屑,“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你们汉人就爱窝里斗,问你们汉人去。” “……” 樊可然未再回话。前方又到了一处极为狭窄只能一人通过的地方。一个拿火把的北蛮人走在最前,身后为樊可然、乌铁、老鸨与其他北蛮人。 过了这处狭道,突而变得十分宽敞,火把照不到天顶与两侧边缘。乌铁示意樊可然去前面领路。 樊可然未往前走,而是横着脱离队伍向侧面走去,乌铁赶快抓着老鸨的手腕跟随在后。 走到靠近岩壁,居然可见几条岔道。樊可然直接进入了其中较为狭窄的一条。 乌铁在岔道口稍看了看,这岔道又窄得只能容一人行走,老鸨踏一步先进了岔道,乌铁只好放开老鸨的手臂让她走在前面。对于乌铁他们北蛮人的魁梧体格,这道实在太窄,正身走双臂都会擦到岩壁上。 乌铁紧皱眉头对樊可然喊问道:“不要火把?” 樊可然继续在最前面大步领路:“马上就到了。” 乌铁穿着一背心,光着胳膊,肩膀擦在岩壁上难受,干脆侧过身来走。前方一片漆黑,只有老鸨轻飘飘的衣带飘动,都见不着樊可然身影了。 乌铁再次喊道:“还有多久?” 樊可然:“……快了……马上……” 这声音……显得十分遥远,乌铁赶紧手往前一探抓住了老鸨的衣带。但衣带一扯居然毫无重量,根本没牵着人,就这么一根带子飘落在地。 山道深处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乌铁勃然大怒,带着内力大声吼道:“你以为你逃得掉——?!”说罢抽刀往前猛然一挥。一股刀气如风箭在山道里向前直冲。 “……啊——” 远远传来老鸨的叫声,但再过一会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乌铁大喝一声:“追——!”带着身后的人向前跑去。 但在如此窄道里,乌铁他们这种大块头根本没法快步疾行。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居然又分成了两条道。乌铁站定闭眼,细细感觉,接着手一挥,带着其他人走进其中一条岔道。 174 见阎王 “哎, 堂主……奴家不行了,你自个跑吧……” 老鸨背后被乌铁刀气所伤,一阵奔跑过后,终于体力不支倒下。 山洞里没有火光便是一片漆黑, 樊可然用手摸到老鸨身后,血已经流到了腰间。 樊可然:“可……只要我们现在出去……” “……我知你想做啥……带着我你出不去的……回头帮奴家找几张俊郎的画像一起葬了~”老鸨还用着她平日店里的语气。 樊可然有些哽咽,久久未动。 老鸨:“快去, 别犹豫了。你是堂主, 不是楼里的姑娘,要自己想明了。” 樊可然默默点了点头,将老鸨放下:“你别乱动, 若能无事……待我回来救你……” 老鸨躺在地上:“知道了,快去。” 樊可然站起身,从衣服里掏出一颗夜明珠, 在微弱的光线中摸了摸石壁, 向着一头走去。 似乎这整个洞穴都是由狭窄的岔道连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室。穿过这条岔道, 前方又一次变得宽敞。樊可然正准备转弯往另一处走…… “呵呵呵。” 正前方, 忽然响起了乌铁的笑声。樊可然大惊,这洞内复杂, 蜿蜒曲折又黑暗无光, 转多了根本分不清南北,第一次来若没人指引必会迷路。樊可然实在没想到乌铁能追来, 且还如此之快:“你们……” 后面拿着火把的北蛮人也相继出现, 山洞里变得亮堂起来。这里居然又回到了方才有多个岔道的宽敞处。 “似乎被你小瞧了, 你不会以为幽冥门派只不过拳脚比普通人稍好一点吧?也不会以为我乌铁,作为鸣鸿派掌门,连你这个娘们儿都追不上?”乌铁一脚踏来,地上泥石顿裂,周围岩壁碎石滚落。 乌铁瞋目切齿,一把抓起樊可然脖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带我去找你爹的棺材,不然你就自己准备一口棺材。” 这次乌铁动了力,樊可然根本无法呼吸,而且近距离在乌铁散出的强大气息中,全身都能感到像烈风刮过的刺痛。 “要……杀……你尽管……”樊可然抓着乌铁的手,艰难地说出一句话。 “呵呵。”乌铁从牙缝里冒出声音,“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你那样貌堂堂的副堂主准备。不知他看到被玩弄得遍体鳞伤的你会做何感想,会不会发疯似的来向我挑战,再被我砍得七零八落,死无全尸。” “你……”樊可然想抽出腰间的双刀向乌铁砍去,却登时被乌铁一甩,扔到了一边岩壁上。 还未等樊可然爬起来,乌铁再一次抓着樊可然脖子将其整个人提悬起来。 樊可然头上被撞伤,鲜血从头顶流到眼前,本就昏暗的视野又被染上了腥红。 乌铁继续说道:“若你非要碍着我的事,我不单会让临清血流成河,更会让你那相好先过过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日子,最后再死得要多惨有多惨。要不要试试?” “……你……”樊可然用最后力气想踢打乌铁,却再一次被乌铁甩到了岩壁上。 樊可然身上多处被撞伤,躺在地上无力地睁开眼。视野里乌铁的双脚缓缓走近:“起来!乖乖带路,不然我说到做到!你就等着同你那相好一同去见阎王……” “……咳……谁要见我?”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乌铁身旁响起。乌铁面色一凛,左右环望。 樊可然身周由浅及明亮起了复杂而繁琐的环形图纹,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形逐渐出现。 其他的北蛮人赶快朝乌铁这处跑,乌铁蹲下欲把樊可然抓住。 一道剑气袭来,乌铁立刻收回手。其中一个人形抱起樊可然跳向了一旁。 “你们!”乌铁未做停留,手向后一握。背上巨刀抽出,四周狂风顿起。刀气若钢石铁雨直向面前一人形冲去。岩壁随之炸裂开来,拳头大的碎石不断滚落。 “大胆。” 但乌铁如此刚猛挥出的刀居然停滞在半空,只见乌铁眉头紧拧,刀却动弹不得。乌铁随即用力回拉,似乎花了巨大的力气才将刀从空中拔起,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重涵一传送过来见此情形,迅速拉起钱子负跑向一旁昏暗无人处,以免给钟承止他们添麻烦。 长苑马上现身,抽剑挡在重涵身前。 北蛮人的火把都扔到了地上,其中数人举刀齐齐向乌铁面前的人攻去。 “放肆!” 乌铁眼前的光芒消失,出现了阎王清俊的样貌身形。但此时阎王毫无那有气无力的懒散模样,半垂的双目阴冷而幽深,周身若有冥火燃烧。所有北蛮人砍去的刀停滞在半空,好似被火中怨魂缠绕,皆是动弹不得。 景曲与本湛大师各攻向周围几个北蛮人,成渊将樊可然放在了重涵旁边,转身抽剑加入了战局。 钟承止避过刀砍剑挥,走到樊可然身前,蹲下替其把脉。 乌铁马步半蹲,双手一举仰天高喝:“啊啊啊啊啊——!!!” 顿时,好似整座山体被摇动,洞穴岩壁轰震。乌铁如一巨石迅猛弹起,再如天雷疾坠,直袭阎王。 阎王站立未动分毫,仅仅右手一抬。本已黑暗的洞内,突然一条更深的黑暗从阎王右手向天而冲,宛若一把夺命的长|枪|刺向空中。幽冥般深烈的绿火暴起,阎王周围北蛮人似被强力冲击到一般朝外倒落,接着在地上一直滑到撞上岩壁才停下。 而乌铁停滞在看不见的岩洞半空,片刻后如同被重锤狠狠锤落,急速猛坠到地上,口吐鲜血翻滚了几圈。 景曲、成渊与本湛大师也各自打倒了其他北蛮人,收了势。刚一阵喧闹的岩洞里,顿时静了下来。 阎王缓缓朝着地上的乌铁走去。钟承止确认了樊可然无大碍,便招呼景曲来替樊可然做点伤口处理,自己也走向乌铁那处。 “咳咳咳……咳咳……”乌铁咳嗽着想坐起来,却试了几次,还是无法坐起。 阎王又恢复了那有气无力的样子,指着地上的乌铁对钟承止问道:“……这胖子,就是鸣鸿派掌门?” 钟承止一边走来:“是啊,可欠我们不少钱。今儿又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乌铁微微抬头看了眼阎王与钟承止,用含着血水的沙哑声音说道:“呵,何其有幸,居然能同时见到阎王与钟大人,还劳烦阎王亲自出手。” 钟承止站到乌铁身旁:“乌铁,若没猜错,你印象里的汉人,虚伪,奸诈,狡猾,贪婪。” “呵呵。”乌铁放下头,仰天躺在地上,“还真有自知之明……咳咳咳……”说着又咳出了一大口血。 “既然如此……”钟承止垂目看着乌铁,“你难道认为三王爷真会如约给你报酬?” ※※※※※※※※※※※※※※※※※※※※ 嗯……说一说,夏卷还几万字完结了。秋卷换地图重涵主场,京城那公子哥F4回归。 夏末到秋前半有一段极歪腻模式……极歪腻_(:з」∠)_ 175 源于心 乌铁眉头皱起, 未发一语。 钟承止在乌铁身旁踱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全大华也只有三王爷能给你所想要之物,故你来中原只会与他一人做买卖。” 乌铁:“……” “你想要的,是鸣鸿派所在的大漠以北从大华土地分裂而出, 建朝立代,由你兀良哈氏称王。”钟承止停下脚步,对着乌铁, “对吗?” 乌铁:“……” 钟承止:“故去年北伐战中你丝毫不助瓦刺军, 说不准还不允派内弟子参战。待北伐战结束,来到中原,正式开始与三王爷的交易。其中第一份差事, 便是假装被李恒收买,刺杀重家二公子。接着在披靡擂台上露面,引起阳间江湖注目, 随后果然, 清帮花大价钱请你帮手漕帮内战。你真正目的却是为三王爷探明清帮的一传一守。而且, 若将大量的霞融派弟子突然调集到中原, 必会引起朝廷注意而加以限制,但涉入漕帮内战, 则显得合情合理。” “……”乌铁道, “呵呵,既然你都知道还说什么?” 钟承止:“立夏之前, 三王爷将你们召集到江南, 依在鬼斗蛋上投诚情况对江南各路进行看似友好实则带有威胁的走访。这本应是三王爷最后的确定与准备, 两月后即从江南往北发动谋反。但京城立夏夜之事使三王爷所有计划临时提前。于是你只得又赶忙将自己人派回临清与京城,以作为谋反战的前锋与最大战力。” 钟承止环望一圈:“……这么个山洞……看来你也探清了清帮一传一守可能所在之处。一切顺利的话,这处得手后又须立刻赶去京城。真是辛苦啊,乌掌门,但你觉得帮助三王爷坐上皇位,他真会如约给你土地?” “……” 乌铁依然未发一语,成渊突然问道:“帮三王爷找一传一守?这不是幕后棋手的目的吗?” 钟承止:“三王爷岂是甘愿做他人棋子之人?邹夫子那地图与漕帮的一传一守明显有关,恐怕三王爷假装被棋手利用,实际是想反利用棋手抢先取得一传一守。就如同那棋手不信任三王爷,三王爷又岂会信任棋手?只是他们两方暂时皆需对方力量,表面上合作,实际都想在整件事里获得先手。” 成渊:“而你意思是三王爷事前并不知京城立夏夜刺杀皇上一事?” 钟承止:“此事影响到三王爷计划,但并非三王爷主谋。这层层事情里,有一方现在看来似乎毫无作为……” 成渊紧起眉头:“……安帮” 钟承止点点头:“临帮、清帮都为被卷入一方,对真实情况并不知晓,故动作最大。安帮却一直太过安静,不像三帮内战一触即发应有的态度。若没猜错,就如小樊楼为清帮产业,京城白矾楼正是安帮产业。想潜入皇宫还真少不了安帮。但恐怕安帮堂主也非乖顺的主,怎能甘愿当一棋子?立夏孙煦偷偷出宫是安帮能在谋反前抢得先手的唯一机会,当日不管能抓到孙煦还是杀了孙煦,对安帮都有好处,能由此获得更多主动权。而没成对安帮也无坏处,反正都是控制他人,不会留下证据。而由于白矾楼的地道,三王爷也没法因此把安帮踢开。”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乌铁突然大笑起来,又转为了猛烈的咳嗽,“……这就是你们汉人,呵呵。” 钟承止低下头看着乌铁:“对,这整件事里,唯一真正做了棋子的一方,便是你。” 乌铁不服气地回道:“你又知?” 钟承止摇了摇头:“乌铁,你应知三王爷手里有强力的机关武器,其中不少分给了被控的士兵与临帮人。若三王爷真信任你,便会将机关武器交于你,鸣鸿派的力量加上机关武器便是强强相合,更为稳妥。但三王爷除了那夜刺杀重涵,可有让你摸到一个机关武器?” 乌铁:“……” 钟承止:“而你有无想过为何一开始要你去刺杀重涵?此事无论如何在三王爷计划里都不该放在最前。这就是为从最初即让鸣鸿派与重家对立,断了你其他退路。只是可惜,刺杀未成。相信之后重家也拉拢过你,只是你老老实实站在三王爷这边,丝毫没觉得他一开始就在设计于你。” 乌铁:“……” 钟承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假如三王爷登上皇位,怎能容你这般力量在一旁悠然自得?恐怕到时候他第一个要灭的,就是你。” “哼。”乌铁唾一声,“他能灭得了?” 钟承止又向乌铁走近一步:“乌铁,你太笨了。如今的天下,你以为还是凭着一腔豪情热血,一身勇武之力,就能驰骋沙场战无不胜?一旦强大的机关武器投入战争,人的力量再大,在这些无情的机械面前都不过片微尘埃。你心中明白,人手中力量终究是小,真正最强大的力量源自于心。故你让乌虎女扮男装来到中原,跟着大华圣人邹夫子学习中原文化,望以文治国。但你不明的是,一旦幽冥门派不再受控,这天下便会超脱本来的轨迹急速发展。在你还未将子民教化之前,便有人能拿着无法想象的武器把你故乡移为平地。而你,什么都做不到。” “……” 钟承止:“我不知三王爷如何承诺于你,但你应看清,如今天下的力量平衡早已倾倒,若这一切为歹人所利用,那会受波及的绝非仅仅是中原,这中华环周的草原沙漠一个都逃不掉。” “……”乌铁沉默许久,几欲开口又闭上,最后说道:“……那你们,是来阻止这些的?” 钟承止朝着樊可然走去,声音在乌铁耳里听起来越来越远:“如今阴府不再阻止天下变革,但不会让这种居心不轨之人从中得利。故奉劝你一句,速去京城,带着你那些门生滚回漠北,不然鸣鸿派便是我们首先要收拾的对象。” 阎王也跟在钟承止后面走:“现在收拾掉不完了?” 钟承止:“他不太蠢便早点去京城带着门生们滚蛋,省得我们出手,蠢过头你再灭了鸣鸿全派不迟。” 乌铁平躺在地上,默默看着幽深漆黑的天顶。 “对了。”钟承止又转过身来对乌铁说道,“乌虎现在在茅山书院,邹夫子去世,水中月镜中花已走,若你突然变得不乖巧,三王爷说不准会取乌虎做人质。” 乌铁神色一凛,立刻再次艰难地翻身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 钟承止从景曲那取了一颗药丸,朝着乌铁一扔,乌铁抬手抓住。 “喂!”阎王立刻喊道,“药不要钱的?!给这家伙?” 乌铁闻了闻,将药吞下再运气片刻,终于能站起身来。 阎王一脸不爽地看着钟承止:“十两银子!” 钟承止对重涵比划了下:“给他,十两银子。” 重涵立刻乖乖地从身上掏出钱袋,平日也不可能带太多现银,重涵把钱袋里碎银全倒出来掂了掂,差不多正好十两,直接全给了阎王。 阎王换成一脸无语,不过毫无推脱地把银子接了过来:“……咳……媳妇不错不错。” 176 什么人 樊可然伤不太严重, 景曲稍做处理止了血。钟承止向樊可然问清为何会在此处,而樊可然也毫无保留全说了出来。 一旁乌铁拾起没灭的火把,一个个看地上的北蛮人伤得如何,勉强能起来的, 便跟着乌铁离开了洞室。 樊可然想起来,指着一侧道路:“还有,老鸨还在那, 速去救她!” 钟承止要景曲背着樊可然, 一行人也拾起一支火把朝老鸨那处走去。钟承止边走边问道:“樊姐可知老樊堂主为何要葬在这里?” 樊可然回道:“我与我爹本是洛源县人。洛源县曾一度沦为西夏属地,后又被大华收复。我爹战乱中躲到大峰山上,正是居于此洞穴内, 也就在此地认识了上上任的清帮堂主,并拜为师。后战争平息,我爹才跟着堂主去往临清。我幼年时, 爹数次带我来过这洞穴。本以为爹要葬到这不过想落叶归根……但却不懂爹为何不让其他人知晓。现在看来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钟承止听完, 向樊可然简单讲了在临安发生的事情, 以及曹一木所说的漕帮一传一守。 樊可然颇为惊讶:“……爹从未提过此事……难道葬到此处正是因为清帮的一传一守?” 钟承止沉顿须臾:“……尽管多有无礼, 樊姐可否带我们去你爹的墓地……再让我们开棺查看?” 樊可然想了想:“……既然此事外人也已知晓,又关乎大华安危。我也与曹堂主做同样决定, 一切托付给你。相信承止定不会让樊姐失望。” 钟承止笑了笑:“谢樊姐。” 没走多远, 便来到了老鸨倒下的地儿。钟承止赶紧要景曲给老鸨处理伤口。 老鸨作为清帮小樊楼的管家,自然是带功夫的, 身子没太弱。但乌铁毕竟不同寻常武人, 那刀气虽因距离较远没伤人太重, 但也绝对不轻。加之流了不少血,老鸨此时看来已是奄奄一息。可待景曲在其背上为处理伤口免不掉地摸来摸去时,这老鸨似乎突然来了精神:“哎呀呀~景公子~真是劳烦你了~”说着还拿手去拍景曲。 但景曲的不动声色实在非寻常人水平,老鸨又拍又喊了好一会,景曲就同没这人似的。老鸨也发觉无趣,改去调戏其他人:“哎呀~这几位俊公子是谁?钟公子你咋不介绍下~” 钟承止想起来还没介绍,便将樊可然与重涵、阎王、钱子负、长苑互相介绍一番。 樊可然对阎王有些不知所云,但一听就知重涵是谁:“重公子,当年我爹与你爹还有过数面之缘。若没重家,此地说不定还是西夏地盘,可谓是大华的汗马功臣之家。” 樊可然本就年长还说这样的话,重涵只好依着礼节客道地寒暄。 待把老鸨伤口处理好,成渊将老鸨背在身上,景曲继续背上樊可然,一行人跟着樊可然指路向洞内深处走。 这下老鸨可乐开了花,把成渊脖子搂着好不开心:“成大人~这真是~太劳烦了~待回了临清一定要给你派几个最好的姑娘。”老鸨又看向其他几人,“重公子,史公子,钱公子,长公子还有本湛大师也是,要啥姑娘,随便说~活泼的、温柔的、泼辣的,要啥样有啥样~~” 其他人没搭理老鸨,就阎王饶有兴趣地询问有些啥姑娘,长相如何。老鸨更是开心了,讲得眉飞色舞。 钟承止一拉把重涵拽到自己身边,离得老鸨远远的。重涵反握住钟承止的手就不放了,转成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一行人在黑暗的山洞里转了两个岔口。樊可然指着前方:“就是这里。” 话音刚落,樊可然就感到景曲忽然一停。景曲将樊可然放了下来,成渊也将老鸨放到地上。樊可然一见几人神色便明白——前方有人。 阎王不解地歪了歪头:“这又是什么人?气息怎这么奇怪。” 钟承止转回身对重涵几人说道:“你们先呆这,我们去看看。”又看向本湛,“本湛,你也呆在这。” 樊可然自己走上前:“不,前面就是我爹的墓,我要去看看。” 钟承止想了想,点点头:“如有危险,不要冒进,躲在我们之后。” 其实重涵一点不想离开钟承止,但若是自己也跟去,长苑便必然会跟去,钱子负与老鸨就只有本湛大师一人保护,不太稳妥。重涵没法,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钟承止的手。 钟承止扶着樊可然在后,阎王、景曲、成渊在前,往岔道尽头走去。 穿过这条岔道,前方再次变得十分宽敞。火把既照不到天顶也照不到两侧,一行人就好如行走在无尽幽暗里的光球之中。 空冥的黑洞仿佛有低吟的回响,窸窸窣窣的拍打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但所有人踏进这宽敞处都一致抬起了头…… 因为洞穴上方,同样有一支火把,照亮了一圈昏黄的光晕。宛如另一个光球浮在遥远的空中。 光球中,岩壁上有一浅浅的凸起。其上一人蹲着,俩人站着。 “你们……”樊可然看到岩壁上三人,却顿然低下头朝前方走,“你们干了什么?!” 成渊与景曲赶快栏下了樊可然。循着樊可然目光所指方向望去,隐隐可见,地上零乱撒着一人的骸骨。 岩壁凸起上站着的一女人转过身来,低头看了看:“哟,真是有缘,居然又是你们。” 蹲着的那人站起,似乎在从墙上缓缓揭下一张纸,同时说道:“樊堂主,多有失礼,但时间紧迫只能如此。还望见谅。” 女人身旁站着的一魁梧之人,左侧手臂整个被银铁包裹。魁梧之人刚才一直在墙壁上弄着什么,此时侧过身来大笑道:“哈哈哈哈!一切顺利!今日不与你们玩闹,后会有期!” 钟承止二话不说一踏岩壁,往三人那处跳去,景曲见此立刻跟上。 揭纸那人已将纸完全揭下,又把纸卷起:“奉劝诸位阁下,今日勿多花时间在我们身上。” 阎王身周恍然浮出隐隐绿火,一道黑影无形之枪瞬间伸长,从阎王手中直击那三人所站之处。 同一时刻!魁梧之人银铁手臂上铁片掀开,滚滚气体涌出。铁臂一拳抬起,如卷着烈焰的火球,猛然拧动着魁梧之人身旁岩壁上的某物。 轰轰轰——! 钟承止正跳在半空,视野中的漆黑一片突而如七彩琉璃般虹光炫闪。岩壁随之轰然震动,从不可见的天顶上片片尘埃与块块碎石坠落。洞内气息顷刻间好似经历了瞬息万变,冰火百向纵横交错。 阎王挥手一收,长|枪之影瞬间退回其手中消失。阎王皱起眉头:“这是……” 钟承止立刻回跳:“易云!回去开阵!” 177 古文字 钟承止与景曲落地。阎王手臂纵横一挥, 手中伸出的漆黑之影霎那间变得如真实的长|枪。枪头所过之处绿光浮动,将冰雹般的碎石雨微微破开一口。成渊横抱起樊可然,四人一起冲回来时的岔道。 重涵举着火把,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又不能离开, 忧心忡忡地看向岔道尽头。钱子负此时却眉头紧皱全神贯注盯着岩壁,手往岩壁上一处一处地缓缓探摸。而老鸨还在乐此不疲地调戏一旁的本湛大师。 钟承止一跑到重涵三丈内,抽出腰间斩鬼剑:“易云!安土阵!” 阎王身周绿光如水波游动, 水纹组成似字非字的奇特图纹。只是比起钟承止用阵时, 这图纹怎显得这么歪歪扭扭? 岔道内从方才洞室涌出如洪水般的强力气流,势不可挡地卷起洞穴内一切碎石尘土狂暴袭来。 图纹绿光突闪,所有人站到了一起。看着这一幕老鸨嘴张成了碗形, 钱子负也终于发现有异抬起头。钟承止收起斩鬼剑扑向重涵,俩人紧紧互相抱住。洞室内那冰雹般坠了一地的碎石如投石炮弹急速飞来,击打到绿光之上, 轰然巨响连绵不绝。 掉到地上的火把熄灭, 一片黑暗, 只有安土阵的屏障泛着悠悠绿光。每一块碎石击打上便向四周泛出光纹般的潋滟。而此时, 潋滟如浪潮狂涌。 “这……还要多久啊?!”阎王撑着安土阵大喊道,但声音却淹没于石击屏障的巨响中, 根本听不清。 钟承止似乎知道阎王会问什么:“撑好!不然我们全要完!” 重涵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半晌, 发现好像根本没事,又睁开眼左右张望。屏障的绿光波纹不断, 其他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重涵垂目, 正好见到怀里的钟承止对着阎王大喊, 笑了笑唇落在了钟承止侧额上。钟承止转过头,俩人偷偷地吻了一下。 花去近一刻钟的时间,洞内气息终于逐渐平静,再无飞沙走石,只有缓缓地轻风吹起微微尘土。 阎王收阵,一屁股坐到地上:“累死朕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钟承止抽出斩鬼剑,绿光浮起。有一支火把落在屏障之内未被吹走,成渊此时又拾起点燃。 樊可然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定就朝着洞室跑。钟承止头指了指,其他一起跟了上去。 洞室内被如此飓风袭过,干净得毫无尘埃。头顶完全黑暗,看不到方才那三人所站之处。樊可然走到了一侧岩壁底,跪了下来。 成渊也走过去,火把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地方。 山洞内都是岩层,脚底也并非土地。樊可然身前地面有一处天然的凹穴,一口敞开的棺材卡在凹穴之内。 由于处在方才飓风的正底,棺材又卡在地面下数尺之深,四周还结结实实填着土,所以棺材并未被卷起吹走,但地面上的一切却都不见了踪影。 樊可然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成渊问道:“这里难道……?” 樊可然直起身,依然低头看着棺材:“……这就是我爹的墓……” 钟承止想起先前地上的骸骨,此时早已不知被吹到了何处。钟承止在樊可然身旁蹲下:“……樊姐……抱歉。” 樊可然摇了摇头:“怎能承止你道歉,都是樊姐自己的错。” 这时钱子负却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凹穴上的岩壁。 重涵在一旁问道:“……师兄?” 钱子负手朝成渊挥了挥,头却没转过去:“成大人可否照亮这里?” 虽才结识半日,但钱子负与重涵一样,对人礼数周到,此时却好似忘了这些,丝毫没把成渊当一四品大官。 成渊也没介意,走过去蹲下将火把拿到岩壁旁。钟承止与重涵还有本湛大师也凑近看去。 经过刚才那飓风扫荡,岩壁上干干净净凸凹清晰。火光下明显可见,有一些似文字的雕刻在墙壁之上。 重涵对钱子负性子也了解,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什么:“师兄?这些是?” 钱子负盯着墙壁完全没转头:“早前夫子说要我来辨认些早古文字,若没猜错,这些便是。方才岔口岩壁上也有,但仅仅表示方位,这处似乎指的……”钱子负说着抬起头,望向天顶。 钟承止也仔细看了看岩壁上的文字,却发现不大认识。只要阴府现存书籍可学到的东西,钟承止都熟记于心,故能对包括小篆在内的各种字体熟辩,又懂大华四周的一些他国文,但钟承止却辨别不了这岩壁上的文字,其中些许与小篆类似,但却没法认出整体意思。 钟承止循着钱子负目光望去,正好是刚才那三人站的方位。钟承止举起斩鬼剑一跃,在岩壁上反复踏步往上,待终于看到了那三人的凸起处,再一跃,跳了上去。 从下面看这凸起似乎非常浅小,站到上面才发现挺是宽敞,只是刚才那三人站在这凸起的边角,火光无法照到另一侧。 而这凸起的正中,一个巨大的洞口通向岩壁内侧。 钟承止先蹲在刚才三人站的地方,抬起斩鬼剑看了看。果然,墙壁上有一片刻文。当时听到的拍打声,约莫就是在制这刻文的拓片。但这刻文同下面刻文一样,钟承止无法辨认。于是钟承止只好蹲下来仔细看了一遍,把整个刻文的样子记了下来。 刻文的一边还有一个方形凸起,明显也是人工所为。钟承止摆动了下,却丝毫无动静,就好似一个寻常的石雕。 这时,阎王跳了上来。还有一出状况便躲进景曲衣服里的平安。 钟承止站起身:“你们上来干啥?” 平安站在阎王头上:“看你是不是又在偷懒!” 阎王到钟承止身旁对着岩壁看了看:“这不是担心你安危嘛。” 钟承止:“下面的人才更要担心。” 阎王摸着下巴还看着岩壁:“下面有景曲、成渊还那秃头,不会有事。话说那成渊是谁?居然我们不知的人能有这等功夫?” 钟承止摇摇头,转身朝那巨大的洞口走去:“真不知,他是阴府出去的人没错,但还是有很多不明之处。但如今不明的事还少了?” 阎王跟了过来:“墙上写的什么?” 钟承止:“不知道。” 阎王:“你也不知道?” 钟承止:“不知的事多了。这些字保不准是有阴府之前的文字。” 阎王:“方才那三人是谁?” 钟承止:“就是早前与你说过的青龙、拓拨兰与拓拨让。” 阎王歪了歪头,满脸不解:“那青龙,魂质怎会如此奇怪?” 钟承止:“不知道,应有些药物作用。要温老多研究去,别问我。” 阎王:“你咋啥都不知道。” 钟承止没理阎王继续向前走。平安飞到钟承止头上猛啄:“你出来不就是该搞明白这些的!” 这洞口往内原来没多深,几句话间,钟承止与阎王就已走了尽头。 斩鬼剑的悠悠绿光下,尽头却是钟承止见过的景象…… 一扇高耸巨大的石门好似被脚下这一面岩壁掩埋在内,只露出了几乎与洞穴融为一体的上半。 钟承止与阎王走近,在石门上动内力推了推。 阎王摇摇头:“这并非简单石门。” “废话,净慈寺下面也有个与这差不多。”钟承止说着又举起斩鬼剑四处看。 巨石门不远的一侧,有一扇一人多高明显被移动过的宽厚石门。钟承止唤来阎王,这石门俩人倒是一用力就移开了。门后有一条岔道蜿蜒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钟承止朝内走了几步又退出来:“那三人估计在风暴前从这走了。回去,看能不能追上。”说罢便往回走。 阎王跟在后面:“等等,还个话与你说。” 钟承止:“说。” 阎王走上前没睡醒般的眼神看着钟承止:“看你与你那媳妇挺是恩爱?” 钟承止停下来:“又如何?” “咳……”阎王道,“姑娘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既然是位公子嘛……一切顺利还好,若是不顺……” “……”钟承止继续往前走,半晌没答话,最后说道,“……别以为我同我爹那么没出息。” 178 别留情 钟承止与阎王原路走回, 刚到洞口,却听到楼下传来杂乱的声音。俩人加快脚步,站到岩壁凸起处边缘往下望去,下面居然打了起来, 而且从几条岔道里还陆续有人进来。 这些人中竟有几人背着机关弩。钟承止与阎王赶快跳了下去。 在空中钟承止对阎王说道:“别留情,这些人,估计都是傀儡。” “咳……”阎王回, “我不太会留情啊……” 从几个岔道涌入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持大型机关弩的,每人袖内居然都有圆管装的袖珍机关弩,虽然一次只能射一支箭, 威力却丝毫不次。 成渊、景曲、本湛大师加上长苑与重涵,围成半圆将樊可然、老鸨与钱子负护在墙角。而机关弩一开,长苑赶快将重涵拉到了身后。 钟承止抽出斩鬼剑落地挥旋一周, 所扫之处人立刻倒地。接着钟承止专向扛着大型机关弩的人击去, 果然全是被控制之人, 毫无知觉。 阎王还在空中一丈, 右手掌心绿火突现,手往下一推, 一条黑影直垂而下, 无形枪如同滚滚黑烟闪着微明的绿色闪电朝整个洞室弥漫,所过之处所有人无可动弹。 阎王落地, 手往外一推, 黑烟冲向四周, 洞室内所有敌人如被狂风扫荡,一个个飞起狠狠地撞到岩壁之上。阎王手再一收,黑烟又似被吸入一般,迅速聚回到阎王手中消失不见。 “喂!你省点力气行不行!”钟承止见阎王这毫不省内力魂力的打法,不禁喊道。 “你这么蹦来打去才累呢。”阎王落地就站着不动了,脚都懒得移一下。 撞到岩壁的人能站起来的又涌了过来,而岔道还有人进来。钟承止拉起重涵手对其他人说道:“走,立刻出洞离开。” 成渊将手边樊可然一背,景曲也就近背起了钱子负,长苑没重涵指示根本不搭理人,这下老鸨便只能柔情似水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本湛大师。 本湛大师道了一声佛号,背起老鸨,一行人听樊可然指路朝洞外跑去。 洞穴内大大小小的岔道此时全有举着火把在四处搜找的人,钟承止要阎王在前面开路,自己在后面垫尾,一路杀出去。 阎王不像钟承止惯常以招式胜人,而是出手即动内力,毫不留情,无人可阻拦,没过多久一行人即跑到了洞口。 阳光从洞口照来,长时间在黑暗里,此时被晃得直闭眼。但洞口却传来了更杂乱的声音。 一出洞,便见卫书水与冯老掌柜带着一些霞融派的人在与门口士兵混战。 樊可然在成渊背上,抬头看清了卫书水:“……书水!” 卫书水猛一转头,立刻将面前人干掉穿过人群,朝樊可然冲了过来。 成渊放下樊可然,卫书水一把抱了上去,俩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钟承止在最后,刚刚跑出洞穴,环望四周。这处离黄河不过几里之遥,几百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黄河那边过来,而卫书水与霞融派的人似乎是刚到,与洞口还没进入的士兵缠斗到一起。 钟承止对冯老掌柜喊道:“无用多战!立刻离开!” 轰——轰——轰隆隆—— 这时,一阵覆天盖地的机甲声由远及近,已经升过山头的日光突然被遮挡。 除了士兵所有人朝天上望去,巨大的飞船从云层中缓缓落下,悬停在山顶之上。远远可见山崖边三个人依次顺着绳子登上飞船。 卫书水瞳孔中映出青龙的身形,一身青衣站在山崖边衣袂随风飘摆。 卫书水眉头一皱,大声喝道:“青龙——!” 山崖上的青龙似乎听到般,低下头来。数十丈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其表情,却不知为何能感到他对着卫书水微微一笑,前走一步抓着绳子登上了飞船。 卫书水立刻对冯老掌柜喊道:“冯掌柜!” 冯老掌柜打斗起来脚步极轻盈,如踏在云端,漂浮不定。此时转瞬间闪到了钟承止身边:“钟大人,请随我们来。”接着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沉厚的嗓音高喊一声,“回——!” 所有霞融派的弟子立刻得令往黄河跑去。钟承止他们随之跟上。 本往山洞内跑的士兵同时停滞片刻,接着一起拔步追着钟承止他们而去。 士兵奔跑速度远远不及,但此时机关弩齐发,无数箭矢如暴雨从背后射来,钟承止一拉把重涵横抱起。左右移动又时而跳跃,回避着箭矢向前。 黄河边生着秃树与杂草的黄土沙石河滩上,前后两波人追逐狂奔。 冯老掌柜跑去的方向,是黄河边停着的一艘不算大的船。还距离数丈,冯老掌柜就远远带上内力喊道:“起锚——!” 所有人直接从岸边跃起跳上了船甲板,后面士兵逐渐赶上,一跑入射程,机关弩再开,箭矢交错飞来。 当最后一人落到甲板,冯老掌柜再喊:“起——!” 钟承止刚刚放下重涵,打掉几支射来的箭,却顿时感到身子一沉,眼前视野抬高,四周来风陡然变大…… 船尾船帆如两对巨大的翅膀缓缓倒下,又再翻起,船橹旋摆。 钟承止脚下这艘船如展翅雄鹰急速升空。射来的箭矢被甩在船下,跑到岸边的士兵只能驻足不前,无能为力。 “哇~不错~这船……花不少钱吧。”阎王扶着船舷,头发被吹得乱舞,看着下面河滩越来越小,河滩边上的士兵缩成了一个个的小点。 卫书水跑到船头,望向远处高空中逐渐变小的那艘大飞船,回头对冯老掌柜大声问道:“能追上吗?” 冯老掌柜微微颔首:“尽力而为。” 脚下再次变沉,船上人扶住船舷。船如加了动力一般更快速升空前进,向那艘大飞船追去。 气流如狂风,甲板上所有人衣摆翻飞,猎猎作响。 前方的大飞船缓缓飞行,似乎全然没料到后面居然有一艘小飞船追上。 滔滔黄河水奔腾向前,黄河上空白云如浪,两船甩下一条白线,距离越来越近。 青龙负手正站在大船甲板之上,若有所感,转头望来。 卫书水在船头双腿马步,以内力站定。袖内滑出一支圆筒,手中一旋,圆筒立刻张开成一把铁制大弓。卫书水随意拾起甲板上一支落箭,搭箭拉弓如满月—— 铁箭宛若电火行空,反着暖阳金光朝青龙眉心正中直射而去。 青龙抬手,看不见的气流在青龙手中涌散,射去的铁箭缓缓停下,与无形的屏障相持在青龙身前数尺之遥。 这时卫书水再拾起两只箭,嗖嗖两箭连发。前箭正正射到相持的那支箭的箭尾,两箭微微一震。顷刻后,后箭再射到前箭箭尾。三剑如一直线,顿然破开无形屏障再向前冲射而去。 但同一时刻,大飞船一震,猛然抬空,三只箭矢擦着青龙的青衣飞过。 青龙好像翘起嘴角轻轻一笑,挥手抖了抖飞扬的衣摆,转身进入了舱室。 冯老掌柜对钟承止一行做了个请的手势:“稍后到高空疾行,甲板上不宜站人,请随老夫来。” 冯老掌柜带着钟承止一行去到船尾顶上的艄楼。霞融派其他人则自行进入船舱。 179 有打算 艄楼内除了舵工还有数位船工在控制着其他东西。钟承止环望一圈, 这艄楼的窗户居然是由无色透明琉璃封起,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外面,但不会有风进入。 卫书水此时站定下来才发现樊可然与老鸨都有受伤,赶紧焦急地询问。 冯老掌柜要人将老鸨带到有床的舱室卧躺, 并重新包扎伤口。樊可然却一定要陪着卫书水呆在艄楼。 舵工正控制此船紧跟那艘大飞船,窗外景色不时左右|倾斜摇摆。 浊不见底的黄河水,混着万年尘土东流向海。两艘船却未行于水面之上, 而是在空中追逐。小飞船船帆急摆, 再一加速而上,犹如猎鹰俯冲,猎物近在眼前。 大飞船龙骨两侧突然翻开一盖, 两道乌烟从其中飞出,冲向小船。 钟承止所处艄楼内向窗外看去,眼前黑气滚滚, 两轮燃烧的火球从中直袭而来, 越来越大, 近在咫尺! 钱子负与樊可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舵工这时猛一拉动船舵, 整个飞船急剧倾斜,恰恰从两道乌烟中穿插而过, 窗外霎那间一片浓黑。 那两道乌烟落于黄河, 顿时浪花炸起,溅高百尺。 舵工立刻将船舵拉回正位, 飞船转正升高, 突破残烟。窗外再次一片白云长空, 视野万里,别无他物…… 大飞船不见了踪迹。 舵工又控制船四处看了看,都没见到大飞船。天空只剩了形单影只的一艘小船,与时而飞过的鸟群。 “先回临清吧。” 钟承止看着窗外对冯老掌柜说道。 冯老掌柜点头,对舵手与船工交代了一番。 钟承止走到后面来,在艄楼内饶有兴趣地各处看:“霞融派还有这样的船,俞大东家居然没先告诉我。” 冯老掌柜立刻见礼:“并非不事先告诉钟大人,而是此船到近日才完成改造试航,确定能稳妥使用。” 阎王正在墙壁上敲敲摸摸:“肯定花了不少银子,霞融派平日一副乖乖模样,看来实际可并非那么乖巧。” 冯老掌柜转身对着阎王:“请问,这位阁下是……?” 钟承止介绍了一下,冯老掌柜一听赶紧见大礼:“阎王陛下请恕罪,老夫有眼不识。” “啊~~哈~”阎王打了个大哈欠,“困死了,给朕找处地儿打个盹。” 这船差不多一艘西湖上大画舫的大小,不说与青龙他们那艘巨大如琼楼般的飞船相比,就比临帮云舟的尺寸都远远不及。船上没几个舱室,此时又有其他霞融派的人,仅还一个舱室空着。钟承止一行被冯老掌柜引到了这间空的舱室。 舱室内有张榻,阎王毫不客气地一倒,躺上去睡起觉来。钟承止又开始细细询问情况。 霞融派这艘飞船名曰——“霞云舟”,是霞融派当年修建霞凌阁时与班输派的一笔额外交易。其实一直停在御水珠,只是没人知道是一艘可飞的船罢了。但这船早前只能在御水珠上空飞一圈就落下,既飞不高也飞不远,是同画舫一样作为观赏船而造。最后却由于下视禁中问题,从未接待过寻常客人,仅仅只为先帝及妃嫔飞过几次。 但俞瀚海觉得,既然技术已能完美在天空飞行,仅仅只提升高度与距离不应是难事。这船能飞的范围过于狭小,功能却十分完善,有种杀鸡用牛刀之感,十分怀疑是班输派的刻意保留。 钟承止立夏夜里将力核图纸分毫不差地默绘了一份发给俞瀚海,说给维护霞凌阁的机关师研究。俞瀚海收到后,先要机关师依图纸去检查霞云舟。果然,是在力核上加了限制,只须将限制破除,立刻可航空万里。 霞云舟不大,停在运河里也不显眼。俞瀚海即要冯老掌柜带人坐霞云舟到临清,以便于随时可调动返回。 行在空中,速度自然比地上的水路陆路都快,故樊可然带着乌铁从临清走到大峰山花了两日半,但卫书水与霞融派的人坐霞云舟来只花了两个多时辰。 从樊可然口中得知了当年老樊堂主下葬的细节,钟承止便推断,清帮一传一守的钥匙很可能缝制在老樊堂主指定穿着入葬的衣裳里。 青龙他们开了棺,动了遗体,拓拨让又说一切顺利,钥匙必然落到了他们手中。乌铁进洞之前射的那只响箭应是放给三王爷的,之后才会有那么多士兵来搜找。但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宜了那棋手。 成渊说道:“若是乌铁愿意主动撤退,那这谋反便退回为寻常谋反。抓住三王爷是关键。” “现在整个江南一代全部是三王爷地盘,有着数十万兵力。估计三王爷也不会将输赢全赌在乌铁身上,必然还有其他战力。阴府不过几百人,只可做点,不可做面。要每个城平复下来,还是须寻常士兵好好打仗。”钟承止说着看向重涵,“还是得你爹与大哥好好干活。” 重涵点点头:“这本就是重家该做之事。” 成渊:“但乌铁就算愿意撤走鸣鸿派,去京城也没那么快,我们须尽快回京确保孙煦安危。” “先把临清的北蛮人与被控的士兵给收拾了,立刻回京。”钟承止顿了顿,“……但临清现在情况也颇为麻烦。那县太爷估计早就被吓傻了,临清的厢军又大部分被控。三王爷水路的士兵估计还几日便会抵达,临清即便有兵力却没人指挥……” 樊可然也表示赞同:“近些年临清知县一直是碌碌无为之人,厢军都是懒散混乱的状态,尽管这对清帮有诸多方便,临清的秩序可说一半是清帮在维持。但真打起仗来,士兵还是须朝廷官员指挥,清帮只能做助力。” “先去看看。”成渊道,“实在不成我留在临清。” 钟承止点点头,往重涵身上一靠,一夜风波没合眼,钟承止几人其实全累了。此时坐定下来,钟承止眼皮不住打架。 重涵挪了挪,把钟承止搂过来让他能靠着舒服点:“其实……” 钟承止闭着眼,听重涵久久没说后半句:“其实什么?” 重涵:“……其实以乌铁他们的实力,在草原上偷偷做个一地之王,朝廷天高皇帝远难以管到。他愿意以这种方式与三王爷交易……应是不想与大华敌对。” “……”钟承止笑了笑,“只是不知乌铁到底如何作想,他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却因为霞融派学到了很多不属于草原的东西。也许他隐隐看到了一种未来,只是他还并未看明白……” 钟承止没一会就睡着了。到临清还须一个多时辰,大家席地而坐,倚在墙上小憩。 重涵环手把钟承止抱在怀里。重涵与钟承止这样毫不掩饰关系,连钱子负这个就见了半日的人都心中自明。 钱子负看着俩人如此亲密的样子,想了半晌才靠近过去,小声对重涵说:“重涵,我暂时不想回京城。” 重涵也小声回道:“为何?” 钱子负:“今日无法多看,但那洞内墙壁上的字约莫有些重要意义。这是夫子托付我做的事,我想再去一趟那洞穴,将字迹都记录下来。” 重涵沉吟片刻,点点头:“先去临清,我有些打算。” 钱子负也点点头,然后离远了点,同样靠在墙上睡觉。 重涵低头看着怀里已睡着的钟承止……就想吻下去。但这一整屋子的人,重涵实在干不出来,只把头轻轻靠着钟承止的头,也睡了过去。 …… 180 镇魂枪 远处空中的出现豆大的黑点, 接着不断变大。当城墙士兵看清那黑点是一艘渐行渐近的飞船,且直朝临清城逼近…… 咚——!咚——!咚——!咚——! 城楼警报大鼓阵阵敲响,临清城内厢军集结。 看着霞云舟越过城墙之上,城墙士兵举箭齐发, 箭矢却无法到达高空,又纷纷落于地下。 霞云舟进入城内方降低高度,空降悬停于临清城内小樊楼之上。阎王、成渊还有霞融派的人直接跳上小樊楼屋顶。 在小樊楼附近的北蛮人一众冲来, 刀气凌空横飞。阎王打着哈欠坐到屋檐边, 手指弹出,黑烟从指尖如刃而发,一个个与所有刀气相抵, 随后消失于空中。 霞融派的人跳到地上,小樊楼内留守的小二也冲出,与北蛮人单对单搏斗。这时钟承止抱着重涵, 景曲抱着钱子负, 本湛大师抱着老鸨, 卫书水抱着樊可然从霞云舟跳下, 进入小樊楼,而成渊直奔城内钞关。 小樊楼内的清帮弟兄见正副堂主一起归来, 能起身赶快全跑来围了一圈。 樊可然站在一楼楼梯半腰, 手握拳举起:“弟兄们!夺回临清城!” “哦哦哦哦哦哦——!” 所有人似乎在等着这一声命下,小樊楼内的清帮弟兄拿上武器, 齐齐站门口待发。 钟承止只交代重涵, 绝对勿要与北蛮人交手。随后, 小樊楼大门打开,钟承止、景曲与本湛大师领头冲出。 士兵从军营结队跑上街道,朝小樊楼包围而来。街道上多层的房屋被破门而入,弓|弩兵跑上二三楼。 区区的数十人开始与蜂拥而来的数千人战斗。 钟承止手持斩鬼剑站在小樊楼门口,阎王坐在小樊楼楼顶屋檐,如此白日之下依然隐隐可见绿光围绕在其二人身周。 钟承止给了北蛮人最后通告:“鸣鸿派掌门乌铁已退出此战,自行退却不杀,若还有鸣鸿派门人混入阳间战争,今日阴法处决!” 北蛮人听了一滞,却没有停下。钟承止与阎王同时出手。 钟承止剑招闪动,行于人群之中。剑气带起无数风刃,见北蛮人则斩。 阎王手中无形枪名为镇魂枪。斩鬼剑为实,寻常人触若万斤,无法撼动。镇魂枪则为虚,寻常人触即无形,无法握持。但两者皆可虚可实,可直击人魂。 钟承止通解千招百式,惯以招式交手胜敌,将寻常人也能习得的武功演绎至极致,不遇强敌不动内力。行云流水,鬼剑封喉。 阎王则懒到极致,无须动拳脚决不挪动分毫,以史家血统独有的内力与魂力发动镇魂枪,枪化无形之体,再化有形之力,过处人倒。 未花多时,北蛮人全部倒地。但被控的临清厢军已冲来,与霞融派与清帮弟兄打成一团,楼房全被厢军占领,城墙上床弩调转方向,直射城内,满处箭落如雨,刀砍不绝。 成渊到钞关调出以修葺钞关为由而派来三百禁军,但未让其直接加入战斗,而是分六队由钟承止、阎王、成渊、景曲、本湛大师与卫书水各带一队,行往不同街巷开始在临清挨家挨户破门搜查。 若有厢军袭来,则由带队人打倒,禁军直接强制入户。钟承止推断控者体弱,与健康者不难区分,凡家里有病弱者即一个个试探是否为控者。 钟承止、景曲、本湛大师通医术,遇到可疑人只用把脉即知。阎王、成渊与卫书水则直击其百会穴,无法集中神志即无法控人。 这样挨家挨户行走间,临清会功夫的清帮弟兄全被号召出来,街道上打成一片,有的百姓也开始加入战斗。所有神志清醒的人都开始发现大部分厢军毫无痛觉,不打死根本不会停手,拖下去不管哪边获胜都是无尽的死伤与损耗。 时已过午,今日的临清热得犹如已至盛夏,烈阳之下,刀光剑影。霞融派的人全在回避引敌拖延时间,尽量减少伤亡。但清帮的弟兄却无法有此巧,运河碧水已无法避免地侵染进血色。 忽然,一声响箭从临清县衙升起。钟承止闻之抬头,然后与禁军队将打了个招呼,接着朝县衙飞奔而去。 成渊带的这队到了县前街,直接进临清县衙搜查。那肚大腿圆的县太爷果然在屋子里吓得直哆嗦,先看禁军进来还扯着嗓子叫了几句,再一看到成渊,腿立刻一抖跪了下来。 县衙后的西花厅院居然住着十来位小妾,再加上侍婢,如此多女人见禁军闯入,尖叫得整个县前县后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在东花厅院里则有一屋子,外面上十人把守。 成渊毫不留情,杀掉此屋门口守卫破门而入。屋内躺着一位病弱似垂危之人。成渊根本没出手试探,这人惊恐的神态便已交了底。 成渊抬手准备直接夺其性命,这人却跪下苦苦哀求,说被人所逼,并非自己所愿。 成渊想了想,先放响箭通知其他人。 钟承止跑去县衙间,就见路上的厢军停了下来,一个个变得呆滞无神,但并未恢复神志。 钟承止走进县衙,其他人也都陆续赶来。县衙里挤满了禁军,钟承止几人被一位禁军带进东花厅院那屋子里,一瘦骨如柴之人正跪在成渊面前。 “大人!大人……咳咳……我真的是被逼迫的啊!”瘦骨如柴之人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 成渊望了钟承止一眼,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摇了摇头。 成渊问道:“你这样控者有多少人?都是为何屈从于三王爷?” “我是因……我……呃呃……呃……”瘦骨如柴之人刚说几个字,突然捂着自己脖子倒在地上,猛烈抽搐不止。 这时阎王正好慢悠悠地走进来。见此情形,钟承止立抽斩鬼剑,剑身瞬间转为透明。阎王手中镇魂枪同时化无形之态,剑枪两两刺穿这人身体。 一丝轻渺的绿烟从刺入之处飘起,在空中浮游一圈,最后聚成一滴极小的绿色水滴落于钟承止手中,变为了比头发丝没粗多少的一小块碎玉,或者说,只能算点碎屑。 钟承止将这点小碎玉融入了自己脖子上戴的那块碎玉之中。 瘦骨如柴之人此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成渊蹲下将手指放在其鼻孔片刻,摇了摇头。 钟承止也蹲下替这人把了把脉:“……没来得及。居然玩这手。” 成渊看向钟承止:“他体内有鬼玉,难道受控了?” “不。”钟承止回道,“这鬼玉太少,除了我与易云无人可控人,但让人适当时候丢掉性命却足够。” 钟承止站起身来:“出去看看街上厢军是否已恢复意识。” 屋子里的人一起出到县衙外,大街上的厢军开始四处逃窜,明显已摆脱了控制。卫书水上街要清帮的弟兄停手,勿在追击。 成渊把哆嗦的县太爷拎出来,这会儿比起解释一堆,还是要县太爷直接下令厢军撤退最好。 回复神志的厢军们,在县太爷吼声下,实际是成渊说一句,知县照着重复一句,集队回到军营。 随着士兵的离开,百姓察觉到形势变化,试探地走到屋外。待发现无人镇压之后,顿时欢呼雀跃,临着运河的街道转眼便被人填满,好像瞬间就回到那日日喧繁不绝的临清。 成渊领着知县去军营,钟承止与其他人一起先回小樊楼查看。 看着街上百姓欢笑庆贺,钟承止不禁摇头:“高兴太早了,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 小樊楼门面与一楼早已破乱不堪,如此多士兵朝此处攻来,门窗都被损坏,牌匾掉了一半,到处插着箭矢。楼外的灯箱被踩成了碎片,二楼立着的彩楼欢门成了一堆烂木头。 走进门去,一楼的桌椅几乎没个完好的。为了不让人进到后场与楼上,对抗间只能不留情地杀了不少厢军,此时尸体还倒在原处,血流一片,疮痍满目。 钟承止看了看四周,没见到重涵也没见长苑,心里一下揪起来,抓人便问。 问了好几人都不知,终于问到个知道的,指了指内场说了一个房间,钟承止便急匆匆地往内场里走。 到那房间钟承止门也没敲,推门就入。 房里立刻响起姑娘们的尖叫,重涵与钱子负坐在榻上,旁边三位姑娘环绕,而重涵一见到钟承止进来,赶忙把手放到了身后。 钟承止看着这一堆打扮轻薄的姑娘,还有重涵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头。 钱子负见此,左右看了看,有些尴尬地站起身,给钟承止见了个礼,接着朝那三位姑娘招手,叫唤她们一起离开,还顺便关上了房门。 钟承止一句话没说,走到重涵身旁坐下,眼睛却看着重涵背后手的方向。 重涵没声半晌,知道也躲不过,把手拿到前面来。 原来重涵打斗中左手手腕被刀划了一条,伤口虽不深,但也须好好上药包扎。重涵本想要钱子负给自己偷偷包扎好了,却正巧钟承止闯了进来。 钟承止没吭声,仔细看了看重涵的伤口。伤口有手指长但很浅,应只是擦到无须缝合。钟承止起身找门口的景曲拿了瓶药,又坐回来。榻上放着些处理伤口用的物品,钟承止好好替重涵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好,然后将重涵手腕轻轻放下,却没看重涵,也没说一句话,只把榻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一番。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重涵支支吾吾地想解释,又不知道解释什么。 钟承止起身欲出房门,重涵立刻慌了神,一把从后面把钟承止抱住:“……我……怕你担心……” 钟承止没回身:“……不告诉我就不担心了?” 重涵把钟承止拉转过来,低头看着他:“只是点小伤……” 钟承止没抬头:“小伤就不与我说?” “……”重涵把钟承止抱紧,“……以后什么都说……” 虽然看不到在哪,长苑其实还在房内。重涵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脸皮了,根本不管啥长苑,捧起钟承止头就吻。好像已与钟承止欠了好多年好多年的长相厮守,要如何才能补回来。 “……别让我担心……”钟承止与重涵唇分开,又压低声音,“还是你打算以后不与我同床了,我看不到?那如你所愿。” “不行……”重涵不想让长苑听到,只能在钟承止耳边小声说,“不行……每日都要一起,每日都整宿……” 钟承止笑了笑,从重涵怀里出来,俩人一起走回小樊楼一楼大堂。 樊可然与卫书水在指挥人收拾场子,霞融派的人也在帮忙,本湛大师坐在一旁给人疗伤。钟承止找了一圈才找到阎王,原来这家伙真跑到内场去玩姑娘了,而且还理直气壮道:“你有媳妇抱,我没媳妇抱几个姑娘不行?方才打架累得很,要休息休息。” 钟承止懒得理阎王,不过警告他花酒钱自己付,便出来与樊可然招呼了声。卫书水就与钟承止他们一同去往临清的军营。 181 门为钥 临清的厢军生亡一概统计, 被控的千人左右。临清虽只是一县,但地处运河要处,人口众多又有钞关在此,实际近乎一州的级别, 驻兵有二千多人。受控的人数仅占一半,但包含各个都头与指挥使。当指挥使下命关闭临清城门镇压百姓时,有一半的士兵其实完全不明所以, 但看着另一半士兵好像理所当然地听命从事, 也就跟着做了。 而临清的知军,在樊可然被乌铁带走的那夜已被杀,抛尸城外。今日这混战里, 都头与指挥使由于冲锋在前,无可避免地伤亡过半。剩余士兵加上调集来修钞关的三百禁军,临清现在确有两千多士兵, 但无可靠的领军将领。 临清这位肚大腿圆的知县, 居然还是进士出生。俗话说,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有女颜如玉。但既然知县大人现在黄金屋颜如玉都有了,书是什么?子曰估计早就忘干净了。看着他哆嗦的样子, 钟承止几人在军营商量后续, 但就没人把这知县当个知县了。 那个瘦骨如柴的控者在半年前就住进了县衙,据知县说是转运使大人的亲戚, 身患疾病, 临清的气候适宜其调养。转运使就将他托付给知县照顾, 在县衙暂住些日子。知县便应了下来,其他一概不详。 钟承止不用魂力就知道这知县说的大实话,被人利用了浑然不知。估计这会也不知待谋反平息了,他的黄金屋颜如玉可都要回书里去了。 按寻常的漕船速度推算,再约莫两三日从江南来的士兵先锋便可抵达临清。尽管钟承止与成渊一致认为三王爷更趋向直取京城,但临清若不拿下,从运河走的船难以过闸口,此地必有一战。 “我留在此,你们尽快去京城。”如此情况下,成渊只能下此决定。 这时冯老掌柜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了钟承止:“钟大人,昨夜从京城递来的信。” 钟承止赶快拆开来读。 这封信是两日前从京城发出,即是樊可然被乌铁带走的同日,信中写的京城的情况。 当夜大内被北蛮人从不知何处闯入,待北蛮人已深入宫内,守卫士兵才发现并击鼓报警,为时已晚。 京城内养兵甲数十万,居人百万。在大内、内城、外城、城门、城外各处都设有禁军军营。有任何情况皆可随时倾营而出,覆盖全京城。可北蛮人突然出现在街道上,驰马利用那特殊火药在京城短时间燃出数条火线。火线恰恰将城内大大小小的军营与大内阻隔,造成外围禁军一时难抵达皇宫。皇宫内的驻兵数量毕竟不多,而其中居然还有数百人受控。 一番血战就此在京城从内往外拉开。北蛮人与受控的禁军仅仅花了数个时辰在天亮前便完全占领皇宫,而外围士兵一边忙着灭火一边挺近到皇宫周围之时,北蛮人与受控禁军已转为守阵,死守大内。 北蛮人皆为鸣鸿派门人,与普通士兵实力云泥之别。尽管外围有数十万的兵力,却无法突围,一日下来,化为了僵局相持。 只是所幸,钟承止的灯火传书正是时候。恰好赶在北蛮人闯入前,霞融派人就已进入皇宫,将孙煦与重林安全带至重府,再晚片刻即可能是一场硬战。而孙煦也十分懂得,只要他这个本来的皇帝没事,朝臣也并非一面倒的支持三王爷,那三王爷谋反就成不了。于是丝毫没犹豫,霞融派的人一说明,便跟着其离开了皇宫。 钟承止安排的霞凌阁立夏夜之事,除了引蛇出洞,另一个用途也是为试探孙煦是否能完全信任。若孙煦在这事上有任何一步未按钟承止安排的做,例如未对榆聆风表现出思恋而故意疏远重林,未让重涵独自带其去霞凌阁,未敢只身一人上霞凌阁六楼,这事便成不了。一旦处于半成不就的状态,钟承止便不会让霞凌阁全阁出手,只会确保重涵一人安危,其他仁至义尽顺其自然便罢。并且对是否选孙煦,钟承止也会再考虑一番。 孙煦不知是识人眼光甚好,还是身周确实没有可信任之人便孤注一掷,总之结果即是孙煦的信任让钟承止行事极为容易。钟承止也自然乐意全力帮孙煦。 于是时隔数百年,阴阳两间再次携手,只是今次,使命不同以往。 孙煦直接被从皇宫带到重府,重绥温也相当惊讶。但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即便北蛮人全力出手,突破重府也并非易事,同时又有霞融派助力,而京城还数十万禁军,铺个人墙打过去都够呛。于是在重府,也成了僵局。 这谋反战至此成了极为奇怪的局面,谋反的一边占了皇宫却杀不了皇上,皇上拿不回皇宫跑到官员家呆着,谋反的正主不知在哪。而京城外,三王爷占了江南,士兵正北上。重熔与萧正,此时必然在南下。 钟承止看着不禁摇头,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知道了孙煦已在重府,钟承止并不担心其安危,但就看信中所述情况,也知京城此时的惨状。 百年繁嚣,荣华一度,一把烈火便能付之一炬。而命运从未有姑息过任何人,英雄一世,辉煌一时,终归只会卧于一方尘土。但却总有人能无情践踏一切来之不易的璀璨,仅仅只为换自己完不成的千秋痴梦。 钟承止将信传给其他人看:“这三王爷倒也聪明,知道现在他不可现身。不然我们只要直接取其性命便可胜了全战。” 成渊看完信:“三王爷看来本是想速战速决,先提前占领临清,北上的水路士兵便可毫无阻碍直抵京城,而京城拿下孙煦占了皇宫,城外再由士兵包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般形势下不用打胜仗也能顺势登上皇位。只是又被你生了岔子。现在京城僵持,孙煦安好,临清又被收回。若北上军队被打败,三王爷退守江南,便会成为长期战役,不管哪边胜都必然生灵涂炭。” 看着信,重涵疑问百出,首先是不明为何会把孙煦送去重府,尽管重府确实有不少武功高强之人守卫,但也没比鸣鸿派的人更强。不过这点重涵知道钟承止后面会对自己说明,便问道:“但这样形势下,三王爷占着皇宫有何用?” 钟承止顿了顿,才回:“说不定三王爷目标正是皇宫某处。” 成渊:“皇宫某处?” “想想今日山洞里的情况,若是京帮一传一守就在皇宫之下……”钟承止说着坐到了房内的书案后,研墨铺纸,在纸上画起什么来。 卫书水也看完了信:“但僵持也无可能太久,皇宫内存粮至多也只够维持数月,僵持又有何意义?” 钟承止将邹夫子的那张京城地图默绘了出来,先递给卫书水并简单说了说邹夫子一事:“现在京城朝廷并不知地道存在,若从白矾楼往皇宫运粮食,那存粮不是问题。但我想大可能这本身便不是问题。三王爷派出的北上士兵,一、数量并不算多,二、装备寻常,三、无名将,若与重家军正面对抗实在胜算无几。看起来更像一种牵制,而并非想以士兵夺胜负。说不定三王爷不过想拖着时间在皇宫里干点啥,干成了万事大吉,干不成再退守江南,打寻常的谋反战。” 钟承止又拿出了一张纸继续画。成渊对钟承止问道:“那日洞穴里的气流,你觉得是什么?” 钟承止笔下没停,想了想:“……我也不知,是一种包罗万象的气息,就好似洪流一般的魂力,但更为凶猛,更为浑厚,绝非人力可及。或者说,人的魂力不过他的一小部分。就好像人不过是天地万物中的沧海一粟。” 成渊:“昨日我见阎王阵开得颇为吃力。” “对。”钟承止似乎画完了,放下笔,“安土阵耗费魂力并不多,易云魂力比我更加强厚,即便需要维持一刻时间,也不至于会喊累。方才船上易云倒头就睡,是确实有疲倦。” 钟承止将写好的纸拿给钱子负:“钱公子,这是洞穴上方的刻字,能读懂是何意?” 钱子负接过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数百字。钟承止能在不懂其意的情况下完全记下来,钱子负不由心生佩服。 钱子负好好看了一番,说道:“这些类似早古的金文,又有些许差别,应是始皇‘书同文’之前的地方文字,照说早已绝迹,完全解读须翻找资料再一一对照来推断。敝人现在只能看懂……”钱子负指着其中几个字,“门为钥……天……地……水……万世。” “门为钥?不是门之钥?”成渊蹙眉问道。 钱子负摇摇头:“不是,就是门为钥。完全的意思还须把全文解读出来方能明了。” 钟承止也在一旁,思考片刻后:“回京城,夺回皇宫。看三王爷还能有何招数。”钟承止转头对着成渊,“水路的士兵能断则断,能拖则拖,拖不下去便罢了,尽量保全人性命为上。寻常士兵便丢给重家,阳间之仗我们不要插手过多。” 这时,冯老掌柜突然道失礼走出门,没一会又走了进来。 冯老掌柜对钟承止说道:“钟大人,临安灯火传书,大意为‘船有消息’。” ※※※※※※※※※※※※※※※※※※※※ 京城内养兵甲数十万,居人百万。 ——引自《宋史》:帝曰:“东京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 182 我留下 “船有消息?”钟承止不禁反问。 “对。”冯老掌柜颔首, “灯火传书仅以色火与色烟传递,速度虽快,但只能传达简单的意思。” 成渊看向钟承止:“难道说的鬼斗蛋的船?” 钟承止思考起来:“居然这么快……没想到胖哥与吉利还挺能做事。还是有别的消息……” 成渊:“若是鬼斗蛋客人找到,将他们安然带到安全之处保护, 再一一告之其受迫胁的家属,说不准江南倒戈的城能又倒回来。” “嗯。”钟承止环视着屋里的人,“能倒戈三王爷的必然有过长期的经营, 绝非仅仅受威胁, 只是有了鬼斗蛋船上那些客人做人质会更为稳妥。但如果人质在我们手里,有些墙头草说不准会倒过来。若真找到鬼斗蛋客人,说得好听我们是去救人, 不好听便是捞回来自己当人质。” 钟承止看了一圈目光还是落到了成渊身上:“……这事你去比较好,鬼斗蛋的客人非富即贵,你这四品大官说话更有份量更为可信。” 成员皱着眉头:“但临清也须一人坐镇, 不然北上士兵来了等于长驱直入。若是临清轻易被三王爷占了, 水路一掐, 十分不利……” 钟承止又开始看其他人:“……不然……” “我留下。” 钟承止神色骤然一紧, 看向重涵。这是重涵发出的声音。 钟承止摇着头:“不……这太……” 重涵从衣服里抽出一纸诏命与一枚铜兵符,放到一侧桌上:“……本来陛下也交代我来做这些, 此乃职责以内。” 钟承止走来拿起诏命打开, 这诏命上写的居然是要重涵下江南秘查三王爷谋反,若到急时可调用当地厢军及禁军, 就地阵法。 重涵又将腰间的宝剑取下, 放于桌上。 这剑剑鞘紫檀错金, 又嵌有极为精致的铜刻。重涵这几日一直拿着用,大家都没去注意。此时摆到桌上,成渊与钟承止一看即知,此乃一把——尚方剑。 古来多有臣子求皇上赐尚方剑斩恶除佞,只是真赐剑的,孙煦恐怕是第一人了。而重涵居然完全没把尚方剑当回事,剑该怎么使便怎么使,使得其他人没一人发现这居然是把尚方剑。 钟承止却顿时皱起眉头,将尚方剑拿了起来。 这把尚方剑的剑柄下端有一小枚玉石装饰,钟承止手在其上一挥,玉石即融成一滴绿色水滴升起,随后落在了钟承止手里再次化成了一小枚玉石。毫无疑问,这是一小块鬼玉。 重涵没想到这会是一块鬼玉,有些意外地又将剑拿起来,看了看剑柄处,突然明白了当日孙煦说“这也算回你那相好的谢礼”是什么意思。 钟承止握着鬼玉看向重涵,沉默了半晌,说道:“但是……” 重涵放下剑:“今日临清,我不在这完全无碍,但若是你们其中任何一人不在,都大可能要枉死更多人。京城现在便是危机重重,而临清稍后来的不过为寻常士兵。若临清要留一人领兵,必然得是官员。比起让成大人这般战力留在临清做后方指挥,不如让我留下更为划算,京城若能尽快解决,再返过来解围临清即可。现在成大人既然有别的事要去做,那自然更该让我留下……承止……”重涵握住钟承止的手,“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虽然学的都是纸上谈兵,但对方也无大将。临清几千兵力,仅仅守几日不是问题,我等你再过来。” 钟承止看着重涵的左手腕还绑着着刚包扎的细布。近几日这般夜夜同床,如此伤口重涵根本没法瞒着钟承止。方才重涵不想让钟承止知道受伤,即是那时候就打算留在临清了,待过几日再见面这伤口也差不多愈合,自然可以免掉钟承止担份心。 一时房间里无人说话。 钱子负走了几步过来:“……敝人与重涵一起留在临清,待这谋反一事平了,敝人再去一趟那洞穴,将洞内岩壁上文字都记录下来,也好解读其意义。此乃邹夫子托付之事,必然事关重大。” 钟承止看着钱子负,还是久久无法下决定。 卫书水此时说道:“承止,勿用担心,我在这不会让重公子有事。” 成渊也点头:“承止,勿多考虑,目前这样安排更合适,重公子身旁还有长苑,自保无碍,京城不可再耽搁了,我也须立刻启程。” 钟承止发现自己居然第一次变成优柔寡断之人,点了点头:“……先回小樊楼。” 一行人离开军营快步走回小樊楼,钟承止一路也没啃声,只与重涵俩人把手扣握着。 到小樊楼众人与樊可然告辞。钟承止拜托樊可然照顾重涵,再要成渊坐霞云舟去临安,这样有任何情况都更为方便。于是冯老掌柜便立刻与成渊一起动身。 其他人进到阎王玩姑娘的雅间,这么一会时间,阎王已经在姑娘怀里睡得直打呼噜。钟承止一脚把阎王踢醒:“走,去京城。” 阎王揉揉眼睛,抓着姑娘爬起来:“……又走……稍后若是黑白无常带阴兵来,我可得回去了,阴府也不可无人坐镇。” “黑白无常来了,谁还要你。”钟承止转头就向房外走。 阎王懒懒散散地跟出来:“咳……冯老掌柜说……霞凌阁姑娘可棒……” 钟承止回头瞪了一眼阎王:“你还想玩?” “又不要钱……”阎王掏出符纸,“你这几趟传送的钱……够多少姑娘了。” 阎王夹着符纸准备开阵的样子,钟承止想了想又说道:“……稍等一会。” 钟承止拉着重涵的手随便进了一间空的雅间里。 门一关,俩人就深深吻在了一起…… “……别冒险,有危险就退后……含羞甲日日穿着……知道吗?”钟承止手压着重涵脑袋,刚分开又吻了上去。 重涵把钟承止抱得紧紧的:“嗯……你还答应我……一起游西湖……待这事平息了……” 钟承止笑了笑,咬了重涵一口:“随你爱怎么游就怎么游。” 重涵简直一瞬都不想与钟承止分开,把头蹭在钟承止耳鬓间:“……我等你……快点回来。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 俩人拥吻在一起,谁都不想放开谁。若是顺利,不过是几日的别离,钟承止这次却感到比上次更剧烈的不舍。 人可以一直坚守在忍耐中,可以丝毫不尝乐之其味,但一旦有一日放纵,便如苦药过后的蜜饴,甘甜到无法自拔,再也回不去。 此时却不是相拥的时候,俩人依依不舍地分开。钟承止又说道:“若实在拦不住了,勿要奋死抵抗,这并非民族之战,不过你姐夫与他哥打架,减少无谓的伤痛与损失为上,更勿以身犯险,明白吗?” “我明白……重守不重攻,尽量拖延时间便好。” “有什么事告诉臻融庄,他们自会通知我。” “嗯。” 钟承止摸着重涵脸,最后在重涵唇上轻吻了下,转身出了房间。 外面人自然都明白这俩家伙在房间里干啥去了。阎王一副“你还好意思说我”的表情便开了阵,光芒亮起,钟承止、阎王、景曲、本湛大师,四人朝着京城孙煦传送而去。 看着钟承止的身影完全消失,重涵才转身说道:“樊姐,卫大哥,我再去一趟军营。” 卫书水立刻回:“我同你一起去。” 重涵丝毫未推脱,点了点头:“不知可否告之清帮在临清的漕船数量与分布?” 樊可然与卫书水不由对视了一下,卫书水回道:“清帮情况尽可问我。” 随后樊可然继续指挥清帮的人收拾场子,卫书水便陪着重涵再次去往军营。 ※※※※※※※※※※※※※※※※※※※※ 只分开一小会,小小小会,不是32w。信俺=V= 不知30号还是1号开始日万,明儿先停更一天,日万后恢复日更~ 183 回到家 《好大一锅粥!》183 回到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4 别谦虚 重涵到军营, 把队将以上的将领全叫了过来,将县太爷放一旁坐着,首先拿出兵符晾出身份:“我是枢密使重绥温次子重涵,今奉陛下圣旨擒拿反贼。临清为大华之枢纽, 不可失守落于反贼之手。家兄所领禁军此时已南下,尽管临清兵力不及北上反军,但仅仅只需坚守数日, 待南下禁军来援即可解围, 望诸位将领能全力相助。” 重涵看着一屋子里数十人,从一队的队将到指挥使,个个都面有惧色。倒是知县一下惊得站了起来, 这位知县的为官之道里,重涵明显是比成渊还值得巴结的人,身世雄厚, 皇亲国戚, 少年登科, 前途无量。方才一路居然没拍点马屁, 简直没悔死。 重涵赶来军营,是深知这些士兵不管是因为被控还是随波逐流, 在这谋反战中一度站在反方, 此时临清被收回,恐怕心里全在担忧待谋反平息, 自己脑袋不保。而且厢军平日主供役作, 并不预战事, 加上大华太平多年,军队缺乏训练,战力极为低下。此时不临时抱佛脚地提升下士气,恐怕有没这两千兵都没差。 重涵继续说道:“大家勿用担心,临清之情,多有隐情,只要稍后临清能守住,前情概不用究。如今大华太平盛世,边疆安定,为武者战功难立,今日正是机会。我在此以重家名义保证,每一人功绩我都会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待一切平息,勇者定会犒其所功,升官厚禄。” “对!对!”知县坐不住了,诸位将领还没反应他先跑了过来,“重家忠义之家,对大华赫赫战功,大家听重大人的!力守临清!拿下战功!往后定是前途无量!光宗耀祖!”知县转过身,对着重涵一脸谄笑,“对吧?重大人。” 重涵近些日子埋头读书干活,好久没见人这么对自己谄媚了,不禁有些好笑:“对,知县大人说的是。此次战情我也会如实禀告陛下,诸位为大华也好,为临清也好,为自己也好,望能尽力而为,守城不破。运河河窄,船队短时也无可能来太多士兵,前几日兵力上不会有太大差距,而只须坚守数日,家兄军队便会赶来,并非难事。” 知县听着一高兴,又扯着嗓子去鼓舞士气了。这些将领们放下心来,大华现今武者确实战功难立,临清此时情形对武将而言说是机遇不为过。加上重家在大华武将心中地位,好些人顿时志气满满,向重涵领命。 重涵便就势拿出临清地图,询问了守城的排班,又重新将两千人分组守几大城门与水门,再派了数人去运河前端查看反军距离还有多远。 卫书水一直在旁听着,并未插话。但临清厢军当然知道清帮在临清的地位,而且清帮甚至可说是不次于厢军的一大战力。此时卫书水站在重涵身旁,即是说明清帮会站在一线,志气自然更满,对重涵也更为信服。 待基本事宜交代完毕,将领们散去,知县又谄笑着跑过来问重涵要去哪儿吃饭晚上住哪。这会儿卫书水便说话了:“重大人去小樊楼吃饭,晚上也住小樊楼。不知知县大人可赏光同去?” 与上次成渊问时一样,知县一听,头立刻摇成了拨浪鼓:“下官不去了,家中人应已备好晚饭,下官回去吃,回去吃……” 重涵心中自明,向知县告辞,同卫书水一起回小樊楼。 临清这样的港口城市,只要运河一天还是大华之动脉,便有着无限的生命与活力。 下午刚刚从镇压中恢复,此时街道就已经拥满了人。商人们不少因为无法过闸或听闻江南事变,只能暂留临清,但却丝毫不阻碍其做买卖。沿河的街市再次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好似前几日不过一夜即醒的噩梦。 酒肆青楼的姑娘们又站到了门口,天色刚暗四处已是灯火通明,吆喝欢笑不绝于耳。 若有什么比仙境胜景更为动人,便是这喧闹生机的市井街头。因为人,从来都离不开人。 京城的繁华免不了带着皇城的尊贵,每处声色之所保不准就坐着来头不浅的达官贵人,连侍从也要尊着礼仪。而临清则是彻头彻尾的百姓之地,一切就如同过着小日子的市民,只讲实的,不讲虚的。 重涵第一次来临清,体会着这与京城的差别,觉得颇有趣味。只是可惜,身边又缺了那个想分享之人。 沿河街道上人太多,俩人走不快,卫书水便与重涵闲聊道:“重将军已在带兵南下?” 重涵笑了笑:“不知道……我随便说的,不过大有可能。不是我哥便是萧将军。” 方才听重涵说得信誓旦旦,卫书水不疑有假,现在倒是略有惊讶:“……不过对士兵这样说,是个好办法。厢军平日只从役作,无甚战力,这会儿还一个个怕自己掉脑袋,不鼓舞一番士气还真是没法指望他们守城。” 重涵摇了摇头:“江南禁军甚少,北上来的也不过都是这样的厢军。我觉得三王爷敢如此平生谋反,应该不会是真指望靠这些厢军打仗。若是关乎到阴府的事……我实在帮不上忙……” 卫书水把手搭在重涵肩上:“你已经帮到忙了,今日换上成大人也难以如此鼓舞士气。” “这是我爹与大哥的名望,我也就这身世有点用。”重涵看向卫书水,“卫大哥,稍后吃完饭同你与樊姐谈谈清帮的一些安排,不知是否僭越?” 卫书水又拍了拍重涵肩膀:“别与我客气,你看承止哪有客气?” 重涵略低下头:“可我不像承止那么厉害……” 卫书水笑了笑,尽管重涵与钟承止都叫自己一声“卫大哥”,可重涵才像个弟弟。卫书水把重涵肩膀一搂:“别太谦虚,先回去吃饱肚子。” 185 浪费了 小樊楼收拾了一下午, 此时看起来勉强像个样子。就着这些破破烂烂的桌椅,一楼居然也坐得满满当当。再无厢军霸占地方,内场的姑娘小倌们也忙了起来。 卫书水把重涵带到三楼外场一雅间里,樊可然与两位香主已经坐在里面讨论着事情。见卫书水与重涵回来, 樊可然便要下人上酒菜。 一日都绷着,又与钟承止分开,重涵没什么食欲。不过当动了筷子, 才发现果然还是饿了, 身体骗不了人。 吃饭喝酒间,重涵与樊可然几人商量了关于清帮人员与船只的调动之事。 钟承止年岁不大,但言谈做事皆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场, 而且确确实实武智双绝,让人不得不服。故虽然钟承止时常会以命令的方式说话,对自己年长之人也无甚客道, 却不会引得他人不适, 反而自然地站到领导之位。但这样的说话方式, 除了钟承止, 换任何一个其他的同龄人来,约莫都会被视为无礼、不自量力。 而重涵则相反, 以重涵的身世倒是有无礼的本钱。但重涵身上却没有纨绔子弟的自以为是, 也不会像李章明那样不通人情世故。长辈在时便是乖乖儿,在地位低下人之前完全不摆架子, 与京城公子哥们混时又绝对不会丢高粱面子。说得难听便是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见风使舵的高手。但不知为何,放在重涵身上,丝毫不让人讨厌。 这会儿重涵都是以商量询问的口气与樊可然、卫书水还有两位香主说话。如此文质彬彬,礼貌周全的交谈下,连那两位大老粗的香主也不由地挑选了下用词。而重涵说得既然有理,可行,几人便一起商定出了一个结论。两位香主也开开心心地去传达给下面人。 吃完饭,卫书水把重涵领到给他安排的房间。其实也就是三楼靠内的一间雅间。雅间最里一张床,隔着屏风外面还有一张榻,于是长苑的住处也一并解决了。 重涵稍收拾了下东西,便拿起尚方剑,去到小樊楼后面院子里练功。 今日也无他事,重涵决定多练一会,恨不得一晚上就能练得再也不用钟承止抱着自己跑。 临清的夜晚根本分不清时间,似乎通宿都是灯火通明,喧闹不绝。 卫书水处理了些别的事回到自己房间,从窗户望出去,重涵还在院子里练剑,这会儿尽管外面街道上还热闹,但已经快三更了。 卫书水坐在窗边的吴王靠上静静看了一会,起身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然后抽出剑,与重涵交起手来。 重涵知道自己武功与卫书水相去甚远,根本无须做保留,全力而为。 卫书水实际在试探重涵实力,全面攻击,看重涵如何对应。 一轮下来,重涵累得气喘吁吁,收了剑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平复气息。 卫书水将剑归鞘,摇了摇头:“真是浪费了。不用承止或阎王,我都能看出你天资有多好。不知你爹怎么想的,这么好的料子就这么浪费了。” 重涵抹了一把汗:“……可能……我爹想我从文吧。” “又不冲突。”卫书水坐到重涵身旁,“你看成大人不就文武双全,天资好的人无须花太多时间练功即可达到一般人望不可及的高度。若你能早个三年遇到承止,武功上能大有作为。” “……”别说三年,重涵恨不得早十八年遇到钟承止,“……嗯……能早几年遇到承止就好了……” 卫书水听出了重涵话中与自己不同的那点意思,不禁笑了:“若你不介意,卫大哥我教你点别的。” 重涵有些意外,摇摇头:“当然不介意。” 卫书水随便拾起地上几块很小的石头,先给重涵看了看。这些石头无甚重量,并不易远投。 卫书水先将其中一块石头朝远处抛去,接着,手中剩余三快石头相继弹出。如此轻飘飘的小石头快得行不见影,啪啪啪连续三声,三快石头无一例外全部击打到最先抛出的那块石头之上。四快石头一起撞到院墙,砸出一洞,深深卡了进去。 “不知承止与你说过没。”卫书水又拾起一小石头,放到重涵手里,“影林庄擅远掷、射箭、暗器。若只谈精准,而不论力道,这些便更趋向于控制,即便你现在的内力也能习得。再配上一击毙命的暗器,关键时候也可克敌制胜。想学吗?” 重涵赶紧点头:“想!……不过……教给我没关系吗?这不应该是门派里的绝学?” 卫书水笑了笑,又摇摇头:“影林庄今时已逐渐落败,我现在是庄里唯一一个幽冥名册之人。庄里门人虽比阳间武林还是高出不少,但与盛极之时已大有差距,待老一辈的人都离去……哎……”卫书水叹了口气,捏紧了拳头,“我不希望影林庄毁在我之手,故一定要寻回典籍,这样即便一代无人,也不会断了传承。” 卫书水又拾起一块小石头:“所以遇到有资质之人,我十分乐意传授,而且你又是承止的……” 卫书水说到一半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重涵与钟承止的关系。于是卫书水干脆不说了,开始教重涵一些基础的远掷技巧。 能精准且高速的投掷,并未完全靠眼力与身体瞄准,而是需要使用内力发出一条气脉做引导,才能真正的百发百中。这是一种细微的控制活儿,讲巧而不讲强,只要内力能做到外发便能去练习,但若是资质不够又极难习得。恰好适合重涵现在的情况。 只要能变强,重涵都乐意去学。而且卫书水教的这个,无需场地,随时随地随便一件小东西拿在手上,都可练习,倒是让近日都无甚时间练功的重涵觉得十分实在,决定以后没事手不停。 “待你基础练到一定程度,我再教你如何配合不同暗器,以及如何自己制作暗器。”卫书水拍了拍重涵肩膀,知道重涵不想被抱着跑,“术有专攻,若是想提高轻功,你应该去问……”卫书水看向院子里一处,“冯掌柜。” 重涵也循着卫书水目光转头看去,冯老掌柜正从小樊楼里走出来。 冯老掌柜陪着成渊去霞云舟,对船上的船工交代了一番,然后又回临清臻融庄朝京城与临安的臻融庄发灯火传书。这会儿收到了临安发回的灯火传书。 冯老掌柜走到俩人身前:“重大人,卫公子,成大人刚刚已平安抵达临安,正与曹堂主商议,稍后有新情况会再来消息。” “好快。”重涵不禁说道。成渊下午出发到现在不过三四时辰,就走了寻常几日的路程。 冯老掌柜看向重涵:“今儿已不早,重大人若想提高轻功,不妨明儿早起,老夫来看看可有能指点之处。” 重涵赶紧点头,起身见礼:“那多谢冯老掌柜。”又转向卫书水,“也多谢卫大哥。那……我去睡了,明早再受教。” 重涵有些高兴,决定赶紧睡觉,明儿早起。 运河上士兵不知哪日就会到,重涵却完全没觉得即将迎来战场的紧张,而是感到终于能做点什么的快慰。尽管同样与钟承止分开,却比在京城的时候好受太多太多,只希望……早一日能与钟承止再相见。 …… 186 不为敌 京城, 三更,虹桥南侧一处宅邸。 “怎会如此?!” 严堂主侧额的疤痕,随着青筋鼓起而显得更为分明。 严堂主眼前的人,比其要矮一个头, 同样眉头紧皱,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林槮。 林槮这两日在京城处处奔波,几乎未眠, 面带些许倦色:“不明, 但那些北蛮子方才突然就撤走,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们走。现我要捧日军围着不允其他人进入大内,但约莫马上就会传到重绥温那, 那必会下令夺回皇宫。” 严堂主请林槮坐下:“刚从临清传来灯火急报,临清被成渊还那钟承止给收了回去。这俩人不是应在临安,怎会如此快到了临清?而且凭他们俩如何能收得了临清?北蛮子突然撤退难道与他们有关?” 林槮坐到椅子上, 手在一旁的桌上捏了个拳头:“……不知这事怎么了, 本应是万无一失之事, 处处准备周全, 考虑周到。如今却不知为何处处遭掣肘,处处生变。现在情况看来, 这……”林槮把声音放低, “反,未必能成啊……三王爷可有消息?” “林大人。”严堂主坐到林槮旁的椅子上, “林大人不会是想收手吧?但现在收手也未必来得及, 立夏夜之事还未平, 待谋反平息了,孙煦还要继续算那帐,大理寺狱里关的可都是殿前军,林大人罪责难逃啊。如今陛下就住重府,这其中关联……林大人,丢官事小,保不准就要丢了脑……” 啪——! 林槮一掌猛拍在桌上:“还不是因为你无事生事!现在才会进退两难!” 严堂主眉头皱了皱:“……林大人,这么说可不大好。此事非草民一人主意,得了手好处也是大人您的。天下谁当家,草民至多也就一漕帮之帮主。想对付重家的,可是林大人。” 林槮瞪了严堂主一眼,站起身来:“这也是为了大华!如今重家这般重权在握,迟早要生事。孙煦又软弱无能,由着重家权势日重,换三王爷坐上皇位起码能制约重家的权势。” 严堂主:“那林大人更不能半途而废。约莫先锋的骑兵就快到了,若是城内无援,待萧正或重熔的兵一到,这事就测底完了。就算是退守江南,至多也就是守着长江天险南北割据,想胜重家军……难啊。林大人可得想好了,” 林槮负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那人呢?” 严堂主站起走到林槮身后:“在宅邸里歇着呢,近日都养着精神,就等林大人与三王爷下命了。三王爷既然没来消息,也就是一切照旧。” “孙煦无恙,北蛮子又走了,如何能一切照旧?!”林槮喝道,随后沉默片刻,“……叫他来,还有你的人也备好了。恐怕过会……整个京城要真乱了。” 严堂主微微鞠躬:“是,草民遵命。” 林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待林槮走远,严堂主直起身,面上露出了不屑的哂笑:“哼,不知该说是蠢还是愚,喊得倒是光冕堂皇。” 严堂主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一个人立刻走进来,抱礼道:“堂主。是要游公子准备好配合林大人?” “不。”严堂主收起了笑意,“立刻安排游公子还有剩余的傀儡,去临清。” …… 景曲把钟承止叫醒。钟承止半睡半醒间在床上捞了捞,却没捞到重涵,猛一坐起来,才想起这会儿同重涵分开了。 钟承止起床换了一身黑色衣裳,而景曲又去叫阎王。 平安也不敢大声说话,在一旁嘀咕着:“俩个主子!都要人叫!” 钟承止没理会平安,自己梳了个利落的马尾发,在腰间挂好斩鬼剑,黑发黑衣黑剑,穿过抄手游廊,走到重府正院。 重绥温正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面朝大内的方向负手而立。 “重大人。” 钟承止见到便叫了一声,并未见礼。 重绥温转头,夜色中钟承止从头到脚一身漆黑,唯有面容宛若皓月明媚。 重绥温回道:“钟大人。” 钟承止走了几步:“重大人还不入睡?” 重绥温打量着钟承止,目光落到了斩鬼剑上:“大华一日不宁,本官岂有安睡之理?” 钟承止:“那重大人恐怕近日都无法安眠了。” 重绥温:“既然钟大人亲自出马,区区反贼何以为惧?” 钟承止:“恐怕反贼并不仅仅只是反贼,就好如重大人也不仅仅只是重大人。” “……”重绥温顿了些许,“听说是钟大人授意,将陛下送来寒舍?” 钟承止笑了笑:“纵全京城,有何处比重府更为安全?不过是破费一番,重大人勿要心痛,就当是偿还这么多年来欠我们阴府的东西。” “……”重绥温再次顿了些许,“大华建朝并非阴府所定,钟大人对此难道毫无意见?” “重大人。”钟承止走到重绥温身前,“你又怎知不是阴府所定?” 重绥温皱了皱眉头:“……钟家人不是自钟馗之后,数百年未入世?” “呵呵。”钟承止笑了笑,“阴府之事,难道是你们所能掌握的?” 重绥温眉头皱得更紧:“但恐怕如今的阴府也掌握不了他事。今日之乱,即便阴府不出手,照样能平息,大可不必钟大人来阳间多管闲事。” 重府院外灯火通明,守卫的士兵拿着火把穿梭不断。火光在院墙上勾勒出一条游动的金边。 钟承止面带着微微浅笑,在月光与火光交织之中,妍丽得不似凡间:“既然如此,便劳烦重大人好好守着陛下,别让他出什么岔子。” 这时,院外的火光突然开始快速流动,四周变得吵闹喧杂。一人匆匆跑来对重绥温禀报:“重大人!上四军恐怕都反了!北蛮人撤走后,现在是捧日军包围大内。上四军其他诸使不听命令,林槮闭门不见。” 重绥温听了一时未回话,眉头深锁。 与此同时,重府跨院忽然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重绥温一惊,手一挥,四周顿时变出多人围在重绥温身旁,拿着武器面朝钟承止摆出阵势。 钟承止看着光芒的方向。三个人从抄手游廊走出来,站到钟承止身旁,分别是景曲,范无香与谢常。 钟承止转回头对重绥温说道:“重大人别急,非是来与你打架的。放点人在此保护陛下,重大人也能抽点人手对付外面。如今都是寻常士兵,就算十数万,对重大人来说,相信守到萧将军或重将军来毫无难度,我也就安心去干别的了。” 范无香走上前对钟承止说道:“传来五十人,保护孙煦足以。阎王已回阴府,必要之时会再传人来。” 钟承止点点头:“你留在重府,谢常与我走。”说完看向重绥温,“传来的那些家伙得劳烦重府管管饭。想来重大人不会这么小气,饿着客人吧?” 钟承止笑了笑,一踏步跳出院墙,景曲、谢常紧随其后。 范无香走到重绥温身前:“重大人,打扰几日,暂不为敌,来日若要为敌会提前招呼,毋须担心。” 范无香说罢一转身,向孙煦住的院子走去。衣摆带出了一卷气息,锐利无比,引得院中树枝沙沙摇摆。重绥温周围的人顿时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站稳。 …… 187 大忠臣 钟承止、景曲、谢常三人避开士兵的视线, 疾行在内城屋顶上。 钟承止对着谢常抱怨:“怎让易云那家伙回去了?也把这事弄完了再回去啊。” “他说阴府不能无首,我们不都出来了吗。”谢常一边跑一边回道。 钟承止:“就几日没人还能像京城这般反了不成?他分明就是想回去睡大觉!” 谢常一副默认的样子:“无碍了,既然乌铁鸣鸿撤了,也不少个人打架。只要他们别完全无视禁军性命, 拿人海来堆,守住重府不难。” 钟承止:“而且不是说百人的呢?!怎就变成五十了?” 谢常转成无奈样:“阵得阎王开啊,我与无香也没法。说没符纸了, 还得留几张以防万一。” 钟承止叹口气:“算了。林槮也不会敢乱伤兵力, 应该想等着北上的士兵来了里应外合。不然量他也没信心对付重家军。” 谢常有些不解:“怎突然一下全反了?” “立夏夜那事搞得一直与孙煦不对付的官员人人自危,个个都怕掉脑袋,压着这个时候出谋反, 估计全巴不得孙煦倒了换三王爷上来。林槮手下的上四军对付京城的其他禁军并无绝对优势。一开始他们计划应是孙煦被杀,城内假装抵抗但不敌,待北上士兵来后再里应外合。这样既可避免无谓的死伤, 还说不定能在北上士兵抵达前便说服诸臣拥立三王爷, 那即使重家军到京城了也无济于事。但约莫谁也没料到在北蛮人这样攻势下, 孙煦不但能跑, 还能到重府安然呆着僵持不下。这会北蛮人一走,有些人就急了。”钟承止摇摇头, “林槮同乌铁一样, 被人做了棋子浑然不觉,可惜他今日这一决定下来, 死罪难逃。” 谢常:“这孙煦也够可怜的, 除了重家, 武将就没几人站他这边。” “不。”钟承止道,“也不全怪孙煦,只怪这大华的武将分成重家军与非重家军,不拜在重家势力下的武将便难有出头之日。而外人都以为孙煦与重家是站一起的,那想推倒重家就自然得先干掉孙煦。” 谢常:“哎……真复杂,这重绥温到底打什么主意,难道他真是一大忠臣?” “……”钟承止顿了会,“说不准也真是如此,只不过方法不太对……”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皇宫附近。整个皇宫宫墙都被禁军给围了起来,巡守的队列交错穿流不断。 今日谢常也是一身黑衣,可头发还是白的,于是戴了个儒巾,却穿着武衣,显得颇为不伦不类。 三人皆是从头黑到脚,站在翰林院靠大内的一屋子屋顶上。钟承止往下瞧了瞧,自己这翰林还一次翰林院没进过。若自己是个普通人,中了状元开开心心地与重涵日日来翰林院,读读书写写字,拿着几贯的月钱,又是何样的一种生活。 再回头往重府方向望去,远远可见火光迭起,刀光隐隐,混杂一片。 林槮夜里对百官宣告,重绥温为反贼,挟天子以令诸侯。下令上四军围攻重府,擒拿反贼,救出皇上,号称勤王之战,战鼓声起。 京城内的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上军属殿前司,全受命于林槮。而城外虎翼军与飞猛军属侍卫司,乃重家旗下。数军对垒,城门开始陆续关起,京城正式进入了一片混战。那遥远的兵马乱声,从京城外城随着仲夏的暖风,吹到这皇宫之旁亦可轻闻。 今日无月,天光暗淡。城内的一片片火色在钟承止双瞳里闪动,跳跃。 “就劳烦重大人撑着了。” 钟承止转回头,见到两队巡守的人刚刚交错走过。一个极短的空档,钟承止手一挥,三人跳下屋顶,行如虚影,疾行横穿过与皇宫宫墙隔着的空地,再一跳起,进入了宫内。 宫内几乎一片漆黑,大多守卫巡游在后宫。尽管孙煦无妃嫔,但六皇子与太妃都还在皇宫里。 钟承止不太熟悉路,在临清时要成渊画了一张皇宫地图,记了下来。这会儿钟承止还得先往国库走,偷点银子出来打发阎王。看阎王反应,钟承止差不多猜到,阴府估计真的存银无几。若只说衣食,阴府尚能自给自足,但后面不知道还得耗费多少符纸,确实需要来点钱了,只希望北蛮人别把现钱都给拿光了。 国库设在六部大院后的一处专门的院子内。同大理寺狱一样,作为国库存黄金白银的屋子不是往上盖的,而是往下挖的,大量金银都放在地下,上面只放点供日常拿取的散银。若是寻常日子,这院子里里外外层层士兵把守,即便是官员,没许可也无法靠近。 但今日,却只有几个士兵守在六部大院与国库院子门口。 “国库这么少人守?”谢常朝钟承止小声说道。 钟承止皱了皱眉头,这处的士兵看面色,居然全部是受控的。钟承止也小声回道:“先杀进去,不要出声响。” 三人同时跳上屋顶。院内几个士兵举着火把,时而来回走动。钟承止等着士兵较为集中之时,一打响指,三人分别落到院中三处,挥剑疾速穿插于士兵间。声声闷响,院中数人片刻间全部倒地。 而这时,两个士兵忽然从国库院子走来,见状一人正要喊声起。 钟承止神色一紧,方才完全没感觉到不远处居然还有人,此时若把外面的禁军招来了便是麻烦。钟承止手中剑挥出,风刃如箭射去,却似乎略有不及。 但仅仅刚喊出了一丝轻微声响,两个士兵便倒落在地,露出了其后一个黑影。黑影往侧一跃,避过了钟承止的风刃。 钟承止三人朝那黑影望去。黑影刚刚站定,便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对钟承止见了个合十礼。 原来是本湛大师,穿着一身黑色纳衣,戴着一顶黑色僧帽。 钟承止不禁想,这本湛,不但喝酒毫无忌惮,杀生也毫不留情。钟承止正是知道今日杀人不可免,便没叫本湛同行。本湛大师却自己来了。 不过来了便来了,钟承止点点头,四人直朝国库院子走去。 到院子外却看清了方才屋顶上远远看不清的情形,院子里躺着不少士兵的尸体,看这大裂口的刀伤,应是被鸣鸿派的人所杀。 国库的屋子大门损坏,残木满地,必遭过攻击。方才的俩士兵应该是从屋内出来。 四人走进屋子,钟承止让斩鬼剑发出绿光,勉强能看清周围。 国库一楼堆着的说是散银,乃对比一国之国库而言。实际总量自然也不会是小数,但此时却被拿了个干净,一房的大小架子空空如也。 谢常捡起地上一个铜版,甩着玩:“这看来是被乌铁拿空了啊。完全不端着点幽冥门派的尊严。” 钟承止朝着一处墙壁走去:“只抢这么点国库现钱已是端着了,换一般的北蛮子来,皇宫要被掏个底朝天,那些太妃们估计都要跳井了。” 钟承止在墙壁上找了找,找到了孙煦所说的位置。一张挂屏之后有一处机关锁,将机关锁打开,里面则是钥匙孔。钟承止掏出一把钥匙,插|进去一转—— 轰轰声响,地上开了一个小门。 国库通到地下钱仓的并非普通楼梯,而是在地面上做了一扇机关小门。不知道的人看就是寻常地面,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地方与开门方法。钟承止自然从孙煦那得知,而钥匙是小包子日日随身携带的钥匙之一。不过孙煦说他自己从没进过国库,要钟承止顺便看一眼里面究竟有多少钱,大臣们有无谎报。 但此时奇怪的是,小门打开后,从地下居然传来火光。这寻常无人进入的地下钱仓照说应该一片漆黑才对。 钟承止收起斩鬼剑,四人从小门沿着楼梯往下。 宽大的地下钱仓里就不多的十几盏油灯,但成堆的黄金白银却将火光反射得如千灯万火。 “哇,不错。这大华国库充盈不是吹的。拿多少?”谢常抛着一块银元,对钟承止问道。 “拿黄金,随便拿点便行,别拿多了带着碍事,一会还办事呢。”钟承止一边说一边拿了几块金元往衣服里放,又转头对本湛大师说道,“本湛,你也帮我带点。” 本湛大师道了声佛号,倒也没拒绝。四个人便成了江洋大盗一般,在这大华国库里往自己衣服里塞黄金。 钟承止装了一点,突然停下来,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稍时过后,钟承止朝着一处走去。其他三人也走了过来。 “听到没?”钟承止问。 谢常皱着眉头:“……什么声音?” 本湛大师拍了一下钟承止,指了指一侧墙壁。 这墙壁上有着和净慈寺宗镜堂屏风背后墙壁上一样的轻微凸凹不平。 “呵,这倒真是歪打正着,找都不用找了。”钟承止说着又顿了下,“不过……” 钟承止想到方才出去的那两名士兵,便对其他三人打了个手势,原路返回楼上。 其他三人跟在后面,谢常对钟承止问道问:“干嘛?” 钟承止:“以防万一。” 四人走回楼上院子,把地上的几名士兵搬到屋子里,再脱下了他们的军服套在自己外面。 景曲这么人高马大的,军服短了一大截,是个明白人见了都知道这肯定穿的别人衣裳。谢常看着不由笑了:“这……不会被看出来吗?也太明显了。” 钟承止摇摇头:“受控之人,不是太明确的情况,会优先完成被控的暗示,而并非对外界细小差异做出反应。适当掩饰下就足够了,实在不行再下杀手。” 但景曲这样套着军服实在有些奇怪,再配上景曲那一本正经的表情。钟承止看着也忍不住笑了笑。 四人再返回到地下钱仓,钟承止依着曹一木所教,在墙上凸凹不平处如弹奏一般敲打了一首无声之乐。 果不其然,地上出现了再往下的地道,与净慈寺完全一样。 但地道门一打开,方才那必须用内力才得以听闻的细微声响便稍稍大了些许。 景曲一声没吭,先走了下去。钟承止其后,接着谢常,本湛大师垫尾。 狭长的地道,仅能供一人不太拘谨地行走,连甬道尺寸都与净慈寺地下毫无差别。只是这地道弯弯折折数十条楼梯通往下方,远远比净慈寺下面的地道要深得多,让人感觉似乎要通到地底深处的地狱。 谢常小声喃喃:“为何国库下面会修这样的东西?” 钟承止:“为何不是先有这样的东西才在其上修了国库?” 谢常一副思考的样子,边走边摸着下巴,然后点了点头。 随着地道往深处走,叮叮咚咚的声响越来越大,待走到尽头那同净慈寺一样的浮雕佛像墙壁前,已经能明确地判断出,声响只此一墙之隔。 钟承止与景曲换了个位置,站到墙壁旁准备将雕刻上的四象之目按下,手刚抬起还未触到墙面,墙壁突然自己移开了。 顿时。 铛铛铛铛铛—— 墙壁后火光通明,巨大而杂乱的撞击声迎面扑来,如同无数的钟声乱响,好似深烈的矿洞中,成百上千人正在敲岩凿壁,破岩开山。 …… ※※※※※※※※※※※※※※※※※※※※ 关于各军归属改了下,宋代上四军并非全属殿前司,其他为了清晰简明点也有改动。 188 怎可能 铛——铛——铛——铛—— 同一时刻, 京城大相国寺钟声响起。 相国霜钟如天地的痛鸣,荡响在夜幕之下刀火混杂的京城。 上四军在林槮通告百官之后立刻发动进攻,占强城墙要地,关闭城门。 虎翼军与飞猛军措手不及, 待接到重绥温急令之时,京城八大城门已关闭了六扇。新郑门与新宋门门外即是虎翼军与飞猛军的军营,于是此二城门下进入缠战。 内城里重府周围被层层包围, 数千禁军合力进攻, 就为攻破重府这看似毫无特殊的大宅院。重府内的守卫出到院墙外各处与士兵交战,以一对多,相持不下。 但连鸣鸿派都没拿下的重府又岂是寻常士兵能随意攻下?院墙外就如同战场上前锋对垒, 血溅肢飞,绞肉如泥。 攻来的禁军仿佛飞蛾扑火般一个个倒下,却无一人能进到重府院内, 甚至没伤到重府分毫。林槮站在稍远处一处宅邸的屋顶上, 看着重府局势, 再下一令。 内城军营中运出了数辆撞车与投石车还有火盆, 竟然准备以攻城的方式攻打重府。 弓|弩兵站上重府周围宅邸的院墙与屋顶,张弓待发。投石车石弹准备。一声号角, 数不清的火箭火石如雨如雪直朝重府落去。 但顷刻, 重府院墙之上中宛如朝天延伸着高耸无边的无形墙壁,空中微光一闪, 燃着火的箭矢与石弹撞上空中看不见的高墙, 纷纷落下, 砸到了院墙外的禁军之上,惨叫一片。 林槮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愕无比,不自觉地放下了抱起的手臂:“……这……这是什么?” 咚——咚——咚——咚—— 这时,才安静三日的报警大鼓再次响起,从南熏门的城楼之上远远传来,接着酸枣门上大鼓响起。须臾时间,京城所有城楼的报警大鼓齐响。 林槮收回神来环望四周,皱起了眉头,对身旁的副将问道:“这又是如何了?” 副将回道:“难道是三王爷士兵已抵?” “……”林槮顿了顿,“若是先锋骑兵,确实该是抵达之时。但也应是离着数十里先扎营,待大军集结再攻来,如何会这么快就来。找人去看看来的有多少人。” 副将立刻退下去吩咐。林槮再次看向重府,尽管对刚才异状百思不得其解,依然下命第二轮攻势。 副将没多久就走了回来:“林大人,南面确实三王爷军队已抵,但只是百人的先锋小队,来探问情况……” 林槮点点头:“让他们将领进来,送去拱圣军营,我稍后便去。” “但……”副将支支吾吾的。 林槮转过头,眉头深锁:“但什么?” “但……北面……重熔重将军带领一队骑兵已抵酸枝门!” “什么?!”林槮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这么快?!” …… 重熔带领一千骑军精兵,一人二马,清晨从大名府一日急行军于傍晚抵达京城外往北三十里处,扎营休整。随后夜里二更拔营,直朝京城奔来。 今日离孙煦发檄文不过三日,离大内被袭不过二日。在林槮的算计里,重熔这会至多就是刚收到谋反的消息,正调集辎重,点兵整队,待大军抵达京城起码也是数日之后。 但重熔不但早收到消息,还与放弃大部队同行而是带少数精兵直赴京城。上四军总共有十数万人,对比下来重熔的一千人似乎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为惧…… 重家军几代人战无不胜的历史,当林槮与其站在同一边时每每谈到都嗤之以鼻。但当而今站在其对立面,中个恐怖顿时不由生来。 大华不同以往朝代,建朝两百余年依然边疆安定,四海平和。即便林槮否定过千万遍,此刻终于不得不在心中默默承认,让外族闻风丧胆的重家军对此功不可没。因为就连林槮自己,也绝对无法小瞧重熔这仅仅一千兵力。 林槮望了望重府,第二轮攻势再次被化解,重府依然毫无损伤。看似僵持不下的局面却是以上四军这理应是大华最强精兵前仆后继的生命相填换来。 林槮一手捏紧拳头,牙关一咬:“停止对重府攻击!换为包围,不可放一人出来!” 林槮跳下屋顶,骑上马,对副将说道:“着人将不服三王爷的大臣全部抓到大华门外!再将诸班直的指挥使全叫捧日军营!” …… 捧日军营里一屋内,诸班直指挥使集合。 “林大人!不过一千人,根本不足为惧,让我们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可!一千人说不定只是兵不厌诈,大部队保不准已在埋伏!” “胡扯!重熔即便提前得知了谋反消息,也不可能知道今日京城内已反,那他此时埋伏是诈什么?” “重家自为大华带兵起,数十年未尝败绩。重熔也非莽撞之人,如此一千人前来,必有其思虑!不可妄动!” “未必,重熔不知京城内已反,说不准只不过想自己早点回京,便先带少许骑兵行在前方。那今日正是擒拿其的大好时机,若真是大军一起同来,根本无法伤他分毫。少了重熔,只剩一个萧正,便好对付得多。还能将重熔下面的禁军收回来。” 林槮未发一语,默默听着数位都指挥使吵得不可开支,倒是也体会了一把皇上上早朝的感受,想着难怪就没见孙煦有过好脸色。 待诸指挥使们吵得终于有点平息了,林槮说道:“京城与大名之间没有南北官道这样的宽平通路,即便在三王爷发檄文当日得知消息,也无可能有更多的兵力能今日抵达京城。一千人已是极限,埋伏确实无稽之谈。” 一位指挥使赶快上前说道:“林大人,那正是擒拿其的大好时机。而且现在重熔未必知道城内已反,我们可以诱其进城,再一举抓获!” 林槮思考片刻:“开酸枣门,迎重熔军队进来。找人去试探,若他不知城内已反,便告诉他陛下正在重府。找数队人在酸枣门到重府的必经之路两侧做埋伏,待其进入巷道,周围无甚兵力之时,切断两头包围。一旦成功便响箭通知,然后合力围攻,直接取其性命!” …… 189 抹干净 酸枣门缓缓打开, 重熔领军在前,进入城内。一位士兵立刻走到重熔马前:“重将军!前日京城遭遇北蛮人偷袭,皇宫被夺,但幸而陛下安然逃出, 正在重府。今日北蛮人又发起攻击,故现在京城混乱,重府被围攻, 重将军赶快去重府保护陛下!” 重熔点了点头, 未发一语,朝后一挥手,立刻驰马行往重府。 酸枣门进外城后, 没多远便是内城。而重府在内城的西南,还要绕近半个内城才到。外城西北新郑门与东北新宋门都还在交战中,此时重熔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混乱声, 却无法看清发生何事。前几日被北蛮人烧毁的房屋还在路边, 述说着京城这数日所承受的创伤。不远处的重府方向能见到火光通明, 刀喊声不绝, 激战正在进行。 重熔朝着重府的方向望了望,一夹马肚, 加快了速度。 城内街道狭窄, 又四处都有士兵,骑兵队无法行快。重熔一马当先, 急迫地往重府赶去, 已与后面的人隔了半匹马距离。 街上的士兵似乎见是自己人便并未急于闪躲, 使得骑兵只能放慢速度避开行人。一千骑兵拉了长长一队,重熔已经行过内城近半,队尾却还在酸枣门门口不远。 过了内城里捧日军营,即过了大内,南面全是住宅,街道更是狭窄。但已经能见到街道尽头,重府大院周围被士兵层层包围。 重熔的马越行越快,与后面士兵越拉越远。待行到离重府还数个路口,前方拥着一排士兵,完全没因为马正奔驰行来而散开。 忽然,一声响箭破空长鸣!四面混繁的脚步声顿起,同时周围院墙与房屋屋顶上无数箭矢落下。重熔的马被前方士兵回刺而来的长矛抵得长啸惊起。马前足抬空,猛一后仰,重熔险些摔倒在地,稳住欲后退,但后方不知何时早已被士兵围堵,刀矛枪箭如雨袭来。 数百人将街道堵得严严死死,围攻中间的一人一马,远处箭袭,近处刃砍。重熔如何抵抗都无法全部回避,最后连人带马被打得血溅肢飞,倒落在地,一动不动。 士兵还在重熔身上捅了桶,确定其身亡才缓缓散开,让出了一条道。林槮从道中走出来,行到重熔的尸体旁,垂目俯视。 尽管重熔穿了铠甲,但也抵不过如此多人铺天盖地的围攻,尸体血肉模糊,手腿断裂。 林槮朝重熔踢了一脚,朝一旁说道:“割下人头,送去重府,给重绥温。” 林槮身后的两名士兵立刻走上前,一人抽出大刀蹲下,另一人将火把放低,照亮了尸体周围。 重熔头上戴着凤翅盔,遮住了一半脖子。士兵抓住凤翅盔顶上的红缨,一扯,凤翅盔被扯了下来。重熔的头先被带着抬起,又重重摔到地上。 士兵再抬起大刀,准备砍下头颅…… “等!”林槮突然喊了一声。 士兵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林槮。 林槮眉头紧皱:“把他脸抹干净。” 士兵赶紧抓起自己衣袖将重熔被血溅满的面部擦了擦,露出了面容。 林槮顿时神色一怒,一脚狠狠踢到重熔尸体上。 不,踢的并非重熔的尸体。 血泊中穿着铠甲血肉模糊的尸体,面容陌生,不知为谁。 但定然,并非重熔。 …… ※※※※※※※※※※※※※※※※※※※※ 这断章有点尴尬囧,只能1k多了 190 三王爷 钟承止面前, 是两名神情呆滞的士兵。见到穿着军装的钟承止一行,士兵并未显出波澜,而是走到一旁让出了道路。 钟承止四人进到门内,这两名士兵默默地走入地道, 佛像墙壁又轰轰地移回来关上。 墙壁的这一侧,高深空旷,一眼无垠, 仿佛深藏地底的一方平原。方才转转折折的楼梯下了有多深, 这里便有多深,抬起头根本无法看到天顶。 一根根需要数人才能环抱的巨大圆柱错乱而立,伸进头上那一片无尽的黑暗, 好似在支撑着随时即会倒落的黑霾。整个地下,宛若一座迷失的神殿。 火把的放置照亮了一条光的道路。铛铛的声响正从道路尽头传来。钟承止四人沿着这条光道向前走去。 谢常前后左右又仰着头四处张望:“皇宫之下,居然有这种地方, 有点意思。这差不多有整个皇宫的大小了吧。” “差不多, 比净慈寺下面大多了。”钟承止边走边回道。 “和净慈寺下面一样……”谢常摸摸下巴, 放下头看向前方, “那就是也有那门了。” 一根又一根高耸入顶的立柱甩到身后。沿途偶有士兵走过,并未理会钟承止四人。尽头那一片火光越来越亮, 声响越来越大。钟承止几人视野中映出了一片歪斜倒塌的立柱, 横七竖八地堆砌到半空。而一扇巨大的石门好似被这些立柱掩埋在内,只露出了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上半。 数百名士兵布满在这些立柱上下, 拿着锤铲敲击, 时而用□□爆破。四处都是碎乱的石块。这些立柱原本应该堆砌得更高, 只是现在已被这些士兵毁了一半下来。其后的巨门露出了大半在外。 巨门不远处一石堆上,一人负手而立,仰头看着这偌大的挖掘工程。 钟承止几人走到石堆下,停了下来。 这背影,钟承止并非第一次见。 “三王爷。” 钟承止抬起头喊了一声,但周围的敲击实在太响,这一声似乎被淹没得完全无法听清。 三王爷却转过了身,看着石堆前的四人。 “……”三王爷沉默未语,眼睛似乎眯了眯,随后才说道,“诸位有些眼生。不知来有何意?” 既然三王爷能听到,钟承止也并未抬高音量:“三王爷应被禁入京城,不知三王爷在此处又是为何?” 三王爷一甩衣袂:“大华而今危机重重,孤既然生为孙家人,岂能坐视不理?” “可在下似乎眼见着,这处处危机皆是因三王爷而起。” “哼。”三王爷鼻中一哂,“那是你视野浅短,看不清世事脉络与走向。” 钟承止笑了笑:“在下只知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三王爷,不知现在,你看到的脉络与走向又是如何?” “那自然是……”三王爷手挥起,同时打了个响指,“你们能活着再说!” 轰——! 三王爷身后燃起一声爆响,火光四射,烟雾弥散。□□又炸碎了一块立柱,碎石如雨往下摔落。 四周铛铛不绝的声响中,混着一阵奇异的机响声。四个黑影倏然穿过灰黯的烟雾从天而落,跳到钟承止四人身前,未言一语,直接开打。 钟承止立马抽出斩鬼剑接招,但这力道…… 斩鬼剑绿光一闪,钟承止动内力回击而去。此时才看清,袭来的黑影是四个几乎被铁皮包满全身的人。这看来相当厚重的铁皮使这四人比景曲更是高大,比乌铁更是魁梧。 咝咝的机响声不断从四人身体里发出,除了露出的双目还看得出是活人,整个就如同一台机关每一击都有着极快的速度,同时带着巨大的力道。其双手手指皆是长长的刀刃,五指一收,能把人顿时变成片片肉块。 轰——!轰——!轰——! 钟承止四人与机关人还没过几招,又连续几声爆响声起。似乎再也等不及去慢慢挖掘,士兵开始不断在剩余的立柱上装上□□,引燃,爆炸。 飞石与灰烬随着暴起的火光四处喷射,周围高耸的立柱跟着一起颤动。在不断的火光与落石摇摆下,仿佛整个地下殿堂都要随之倒塌。 而四个机关人好像根本不在乎乱石与火花打在身上,丝毫不躲避,只猛烈地攻击钟承止四人。看似庞大的身躯,一跳一跃间在空中旋转挥动得如同轻功高手,完全不次霞凌阁的黑衣男侍。 还有一位机关人站在三王爷身旁,只要有火光与乱石飞来,立刻以身挡下。 三王爷不屑的目光看了钟承止几眼,嘴角翘起一丝哂笑,又转回身去。 不断的轰然爆炸中,一根一根宽圆的立柱断裂破碎,燃着雄雄烈火从空中摔落至地,逐渐露出了其后那巨大的石门。 看不见的漆黑天顶也开始沙沙作响,尘埃阵阵飘落,宛如黯灰的乾雨。 钟承止避过机关人一尺长的刃爪,同时反手一剑砍在其手臂上。机关手臂停滞与斩鬼剑刃相抵片刻,一阵火星四溅后,又如无事一般继续向钟承止袭来。 三王爷正好回了个头,见到这一幕又转过身来。 爆炸的轰响依然不断,却没有盖过三王爷沉厚洪亮的声音:“不要做无谓的争扎,即便你们功夫再高,身手再好,终究只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拼得过钢铁机关?方才,你问孤看到的世事脉络与走向为何。那便是……” 三王爷高高抬起手臂:“这世间,不久后将再也不是以人力能称雄的年代,我们需要的是更强大,更能依靠的力量!而并非这不值一提的武力。今日既然到此,就让你们见证一下,新时代的到来!” 钟承止在交手的短暂空隙间扫了一眼四周。再这么继续下去,说不定巨门不远的立柱会承受不住震动而断倒,造成地上皇宫的塌陷。而这处,钟承止大体估算了下位置,正是在大华门下。若此处倒塌,不谈会随之带来的伤亡,即是连大华的门面都会毁于一旦。 钟承止看了一眼三王爷:“你难道认为,打开这门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呵呵。那可不劳烦你操心。不妨操心下自己如何能尽量保个全尸。”三王爷说罢又转回身,去看向在不断爆炸中逐渐完全显露的巨大石门。 191 就三张 机关人不单速度极快, 力道巨大,且因为身形大小与手指刀刃的长度,钟承止四人对付其远远比对付寻常人要吃力。若只说回避还尚且有余,但连力道甚大的景曲也仅仅只能将机关人击到连连后退, 却无法真正破坏。而人的体力终归有限,这机关人的动力却不知能持续到何时,若继续下去, 即使不败也无法获胜, 那便只有逃跑一途。 钟承止放下目光仔细地一边回避一边观察机关人的行动。让机关失效的办法无非就是损其力核或破其动力,但这机关人的材质却极不寻常,连斩鬼剑也无法完全斩断。那如此关键的部分必然被包裹在内里, 无法直接破坏。 机关人再次近到钟承止身前,手臂与五指刀刃大大张开,环抱般袭来。 钟承止看准机关人抱起的一瞬, 矮下身, 同时再侧一用力迈出。斩鬼剑剑尖一刺, 直抵机关人的右手肘凸起处。关节能活动便必然会有空隙, 钟承止看准正正刺中那交接的细隙,内力混着少许魂力从斩鬼剑刃往机关铁皮内直导而入。 铛嗙—— 机关的咝咝机响中突然混着一阵乱响, 再咝咝几声, 机关人的右臂下半失去控制般垂落,无法动弹。但尽管如此, 这机关人好像毫无察觉, 继续朝钟承止袭来。 “攻关节!” 钟承止对着其他几人喊道, 随后如法炮制,开始破坏机关人的其他关节。 景曲气劲强劲,一剑击到机关人脖子。这机关人头几乎往后扭了半圈,里面的人显然不可能还活着。但机关本身却没停止运作,只是变得毫无章法。在景曲的连续攻击下最后双腿无法动弹,摔倒在地。 谢常的武器是两头有刃的锁链鞭,而本湛大师乃空手拳腿,都难以用力击到细微之处。不过知道其法后,虽无法快速压制,也立刻转变局势。 钟承止四人还在缠斗中,轰轰的爆炸声终于停歇,只有落灰还在沙沙不断。 三王爷走到石门一侧右方,指挥着自己身旁的机关人在墙壁上干着什么。 顿时,空气中升起一股钟承止昨日才感受过的变化。视野中突而如七彩琉璃般虹光亮闪。尽管爆炸停歇,但这地下所有的立柱再次开始震动,头顶的黑暗中片片尘埃与块块碎石坠落。周围气息顷刻间如经历了瞬息万变,冰火百向交错而织。 一切就同昨日在大峰山洞穴内一样,但钟承止能明显感受到,这气息的力度要比大峰山里强烈得多,若是像昨日那般爆发出来,可能引起的风暴远远不止扫荡尘土与碎石,而是会将这地下殿堂里所有立柱损毁殆尽,造成整个大华皇宫的塌陷。 钟承止打倒自己面前的机关人,立刻冲向三王爷那处,这气息变化还未完全弥散开之前,不知能否阻止。 而景曲转身去给谢常帮手,同时问道:“有无符纸?” 谢常:“就三张。” 景曲挡在谢常身前,接过机关人攻击:“快!立刻让承止开安土阵!” 谢常二话不说,马上追上钟承止。 钟承止离三王爷还有数丈距离,空气中的七彩虹光闪烁得越来越汹涌,如波浪般翻滚,仿佛视野在扭曲弯折。 巨大的石门与地下殿堂中所有立柱一同震动,碎石尘埃不断坠落,四处火盆的火光摇摆,轻微的气流已经开始吹起细灰与人的发丝。 三王爷抬起头,一脸兴奋地看向似乎即将打开的巨门,宛若期待着天神降临。 三王爷身旁的机关人发现钟承止靠近,脚下一跃挡在钟承止身前。五指的长刃挥斩开来,在空中旋飞得如同苍鹰扑食。 钟承止不欲与机关人战斗,但却被阻挡得丝毫不能前进,只能抬剑接招,同时对三王爷喊道:“你以为如此即可打开此门?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三王爷只动了动眼珠子,瞥了钟承止一眼,轻轻哂笑,根本不为所动。 士兵们在这般剧烈的变化下,却依然在敲打着石门前还没完全炸开的少许立柱。 气息的变化已势不可挡,狂风宛若从门缝中挤入,随时即将破门而来,地上的碎石不住滚动,后移。 谢常跑到钟承止身旁:“快!开阵!来不及了!”同时挡住机关人,把符纸扔给了钟承止。 钟承止面色肃然,环视一圈四周,又回首望了望支撑着这地下殿堂的无数立柱。 景曲与本湛大师干掉了面前的机关人赶过来帮手谢常。三王爷身旁无人保护,但此时却无法再耽搁,钟承止拔下鬼玉装在斩鬼剑上。闪着绿光的似字非字图纹顿然飘出,与空气中的虹光相应涌动。 三人合力下,片刻间机关人便倒落在地。谢常立马跑来帮钟承止开阵。 风力越来越大,吹倒了所有站在巨门旁不远的士兵,手掌大的石块也开始滚动。三王爷终于面色动容,用双臂挡住脑袋,被风吹得连连后退。 突然,一声刺耳嗥响。风力仿佛再也无可阻挡,终于席卷而出,巨门前所有东西瞬间被刮起。 同时刻,最后一片似字非字的图纹飘出,斩鬼剑向着巨门一落—— 从天至地闪起一面庞大的琉璃之墙,又立刻变得如同软布朝着巨门包裹而去。潋滟状的绿光汹涌地在巨门前亮起,犹如一张凌空的绿色大网,网住了从巨门中吹出的一切。 钟承止并非在自己几人身周开阵,而是在巨门前打开了安土阵的屏障,将巨门笼罩在内,这样只要风力不会攻破屏障,便不会伤到任何东西。 但安土阵包住巨门的瞬间,钟承止即深深明白了阎王为何会这么急于去休息。 连□□都能轻易阻挡的安土阵,钟承止此时却坚持得极为吃力。这远远非是狂风席卷乱石飞舞,而是一种超越寻常的奇异之力。甚至有些许气息安土阵根本阻挡不住,其穿透屏障,吹得所有人衣袂翻卷,发丝乱飞。 钟承止这几日正是虚弱之时,不用尽全身所有内力与魂力去抵持,屏障便会立刻被破开。 谢常帮着钟承止合力开阵,不由惊叹:“这……这是什么鬼?!为何会怎么强?!这挡不住的!” 景曲与本湛大师并不会布阵,景曲只能将手抵在钟承止背上,尽量将自己内力传一点给钟承止。但这种传导极弱,帮不上多少忙。景曲对钟承止说道:“挡不住别做坚持,只保你一人命即可。” 钟承止瞥了一眼景曲,未发一语,只咬牙坚持。 谢常喊道:“这风……要多久?阎王呢?要他快传过来!” 平安从景曲衣服里冒出头:“他不在我身旁!估计在睡觉!昨日这破风持续有一刻左右时间!” “这家伙!关键时候掉链子!要没命了!” 谢常看向钟承止,“承止!即便你撑得住,一刻钟,三张符纸也不够!缩回来,布在人周!别指望能包住!” 钟承止对阎王十分了解,知道其看似悠然闲散的言行后各种真意。昨日阎王撑的那一刻时间,估计是费了不少符纸,今日才会只传五十人过来。但此时钟承止自己开阵,才深切体会了这气流的强劲。 符纸在钟承止手中如燃烧般一丝丝消耗,第一张用完,第二张也消耗过半。 三王爷发现风势改变,放下手臂再次看向巨门。门前的石块如在瓶中的碎石,在安土阵的屏障内被风卷得不停翻滚,撞到天上的屏障跌下又再翻起。绿光闪烁交错,潋滟不休。但屏障后的巨门却一直紧闭,丝毫没有会打开的迹象。 三王爷不解地皱起眉头,片刻后又看向钟承止,再转成了满脸怨怒。 三王爷吹了一声口哨,手向着钟承止四人一挥,本在巨门下被阻隔在屏障外而无事的士兵们,突然齐齐调转身,举起手中锤铲朝钟承止四人奔涌袭来。 钟承止与谢常俩人全力开阵,绝无法还有余力还能对付其他人,即便这些不过是寻常士兵。 景曲一挥剑,一股强力剑气扫荡而去,但这数百受控不知疼痛的士兵从几面涌来,非是几击就能阻挡。 本湛大师从衣服中抽出一短棒,手往下一压,短棒迅速节节伸长变成了一根齐眉长棍。 本湛大师手中棍一旋,一端拍落在地,摆势迎敌。 士兵迅速将钟承止四人包围,景曲与本湛大师俩人一边护着钟承止与谢常,一边回击攻来的士兵。 钟承止看着周围情形,再看着手中的符纸,第二张也消耗殆尽。 谢常喊道:“承止!不能在耽搁,换阵!直接传走!能传几人便几人,不然我们全要赔在这!” 钟承止紧着眉头,这气息的力度……毫无疑问,一旦此时放开安土阵,地下所有的立柱都必然会被损毁。大华皇宫将在顷刻间毁于一旦。宫里住着的太妃侍从与围守士兵,上万人估计无一能幸免遇难。 景曲回头喊了一声:“快!立刻!” 钟承止朝景曲肩上与头顶看了看,又左右环望,刚才还在的平安不知去向。那应是…… 四人被层层包围的这一刻,三王爷抽出腰间佩剑,顿然疾行,再跳起踩上一士兵的肩膀,从空中直朝钟承止刺来。 景曲与本湛大师感到气息,想腾空阻挡,但稍一让开,还能动的士兵立刻攻向钟承止与谢常。 百刃袭来,似乎避无可避—— 192 林大人 铛——! 两剑锋利刺耳的相撞之声突然响起。 空中一人接住三王爷来剑, 再旋身划出一剑直冲三王爷面门。三王爷同时换势一档,却没挡住对方攻来的冲力,与空中之人一起落到了一侧。 “呵,三王爷。好久不见。” 这极富磁性嗓音的主人, 目光凌冽,刀切般锐利的鼻眉与润薄的嘴唇组成了一张刚正俊朗却不乏清秀的面容,周身英气逼人又饱含飘逸的风韵。若寻常望去, 定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但此时刀光剑影之下, 其双眸中散着似有似无的煞气,那是凌驾过战场与生死的血色。 熟悉之人看来,这面容与重涵有着一分的神似, 此正乃重涵的大哥——重熔。 铛——! 两剑再一次相撞,相持,抵住不动。 “重, 熔。”三王爷从牙缝中发出了声音。 重熔嘴角翘起:“还是应该叫……师兄?” 两剑分开, 重熔与三王爷在安土阵的屏障前交手, 剑光闪烁不断。 与重涵一起来的还有十六名士兵, 但个个皆远非寻常士兵的身手,须臾间就帮景曲与本湛大师将受控之人全部打倒。 接着十六名士兵站出一奇特的阵形, 再整齐划一地挥起剑舞。 随着舞动的剑花, 十六人阵形中间隐隐浮现出奇异的图纹。图纹散出微微光芒,逐渐腾空, 飘起, 混入了安土阵的屏障。 钟承止手中符纸正正好消耗完毕, 但钟承止却松了一口气。 而谢常则是大大呼了一口气:“呼……还以为要赔在这了,那也太亏了。”谢常转头对着列阵的十六人喊道,“你们符纸够不够的?” 但却无人回谢常的话,十六人个个神色严肃,一丝不苟地用力发功。 尽管安土阵依然主要靠钟承止在维持,不过这十六人明显带着类似符纸的东西,一起加入阵法后,暂时不用再担心屏障无法持续。 重熔与三王爷还在交手,但对比三王爷一眼就可见的全力以赴,重熔却看起来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这已经过去了近一刻时间,巨门散出的风势却丝毫没有减小,屏障内乱石依然凌空翻滚。透出的风将所有人的衣裳都吹得猎猎作响。 十六人中有一人顶不住这强劲的反力,嘴角流血,半蹲下来。 重熔往这处扫了一眼,然后突然发力,连连压制,刀刀凶狠,片刻将三王爷击败在地。 三王爷双腿重伤,半躺在地上,喘息不止。 重熔直身站立在三王爷头侧,长发飞舞,双目垂视,手中剑直指三王爷脖子:“师兄,老实点,便留你性命。” 三王爷此时根本就无法移动。重熔一甩衣袂,转身走到了那嘴角流血的人身旁。 那人立刻会意与重熔交换,跑去盯着三王爷。 景曲再次站到了钟承止身后,抬头望向巨门前不住闪烁的绿光,对钟承止说:“这气流,似乎不放出去,便难以停息。” 钟承止点点头,大声喊道:“全注意站定!” 斩鬼剑再次舞起,数片似字非字的图纹从巨门前屏障中浮起,消散。屏障的光芒随之缓缓减弱。 透过屏障的风顿时变得极为强劲,人不用内力根本无法站定,不过还不至于吹毁地下殿堂中的立柱。 呼啸的狂风,将地上士兵的尸体刮得翻滚。视野中再次闪起了七彩琉璃般游动的虹光,耳边风响嗖嗖不绝。 呜——呜—— …… 呜——呜—— 仲夏夜的京城,忽然刮起了大风。 大华门外广场上立着的火把,被风吹得似乎要熄灭。 林槮看着火把歪斜的火焰,眉头又紧了紧。 士兵正在把不服三王爷的大臣还有其亲人一一抓来。 大华门下,黑压压地跪了一排,每个人双手都被捆绑在后,无可反抗。 一位士兵跑来禀报:“林大人!李云从李大人不服已抓来在路上。但……李恒李大人,避门不见。可要破户?” “别碰!本官自己走!” 林槮还未回话,一个声音从后传来,一队士兵正压着几人走到大华门下。 “林槮!有本事你把重大人抓来!有本事你把陛下抓来!” 这声音之人对着林槮大声吼道。林槮转头望去,原来是韩拱。 “爹……”韩玉在韩拱身后小声喊了声。 韩玉这般不太解人情世故的也知道,自己爹是众所周知的重家党,平日里与林槮、李恒做对简直是家常便饭,完完全全的死对头。今日就算韩拱愿意投靠三王爷,林槮也绝不会放过韩家。故韩拱这人本来挺是圆滑,这会却显得铁骨铮铮,乃是明白既然横竖都逃不掉,倒不如逞一下口舌之快。 韩玉虽然也没凌然正气,但并未显出任何怯弱,看着自己爹与平常完全不同的表现,觉得……实在有些别扭。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哪个没见过韩拱平常的德性,不知道他们心里对韩拱此时的表现都在作何感想。而韩玉的三个哥哥跟在后面,全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这么一比较,韩玉倒真是韩家四个儿子里最出息的一个。 林槮紧着眉头狠狠瞪了一眼韩拱。尽管林槮并不高大威猛,但武将的神色与文官就是大大不同,顿时把韩拱吓得有点虚,于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不说话了。 林槮用余光瞥着走到大华门下的韩拱……此时还不是时候,待所有不服的大臣到齐,杀鸡儆猴,第一个就可以杀掉韩拱。 “继续着人去敲门,给他一刻钟时间,若不签字画押,便压来!” 林槮回完士兵话,再扫了一眼跪着的大臣们,六品以上除了已倒戈的,缺的就只有李云从了。重熔的军队方才已被镇压,虽不知重熔现在何处,但只要百官认同三王爷,北上军一到,与上四军合力压制京城的重家军,再撑到三王爷来京登基,便是大功告成。 至于重府,围它个一月,就不信里面人饿不死。后面萧正再带多少兵前来都无事于补。 林槮放在腰后的手捏紧了拳头,今日背水一战,成王败寇,就在此一搏。 京城的风越来越大,吹散了仲夏的清暖,而带上了丝丝寒意,好似冥冥中某种不可知的预示。 林槮在广场上来回踱步,压抑着自己心中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林家与重家一样,同是数代人为大华领兵,甚至比重家资历更老,可追溯到靖康之难。说近的,数十年前平西夏,重家还不过是林家的副将。但正是西夏之战,使得重家地位陡然提升。如今重绥温官拜从一品的枢密使,可说为一国之相,林槮却不过为正四品的承宣使。 虽然大华官制里,武将除了少许盖世之功者,最高也只能做到四五品。但在与重绥温的对比之下,要林槮如何有颜面对自己的先祖先辈。 本来好不容易熬到宠信重家的先帝驾崩,待三王爷一登基,第一个打压的便是重家,但竟然…… 纵使林槮如何压抑,依然无法阻止自己脑子里想起乱七八糟的事情。想起自己与重绥温都还年少之时,想起过往数十年的种种,想起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悬崖绝壁之上,无法回头…… 但这……确实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林大人!李云从李大人也已带来!” 又一名士兵来禀报。大华门前广场甚是宽敞,说已带来,其实还隔着不近的距离。林槮朝广场另一头看去,远远可见一队士兵压着不多的几人走来。 李云从家同重家一样,无多族人。李云从除了李章明这唯一的儿子,生的全是女儿,如今皆已嫁作人妇,未居于李府。 李云从不从于任何一派,只一心为大华,为社稷,行的君子之道。无论天下读书人还是朝中大臣,提到李云从皆是心服口服。似乎不消多想也知道,李云从定不会服这平生的谋反。但若是李云从能站在三王爷一边,那他门下的门生,例如方晴等,便很可能一同倒戈,即会使得一群自持甚高的清官动摇。 对李云从,林槮是尊敬的,但而今…… 林槮抽出腰中剑,走向跪地的队伍之前。 ※※※※※※※※※※※※※※※※※※※※ 明儿断更一天,后天恢复_(:з」∠)_ 打打杀杀的还没几章就完了,接着换甜甜蜜蜜 193 天怒啊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暗黑的天空重云翻滚。李云从被带到大华门下,其身后是李章明,再便是数位女眷,还有已年过半百的李云从老母。一众人在士兵的强压下, 被迫跪在地上。 林槮的剑在火光夜色中闪着凌冽的寒光,随着林槮走近,剑身映出跪满一地的大华臣子。 “诸位忠臣!我明白你们碧血丹心, 忠心可鉴, 但你们应当想清楚,忠的,到底应该是什么!” 林槮走到韩拱身旁:“如今大华奸臣当道, 皇帝软弱无能。国库钱银被无度挥霍在无用之处,却丝毫不做实事!百姓本能更加富裕,京城本能更加繁华, 但即便你们之中不乏四品以上的高官, 日理万机, 身负要职, 却多少人在京城连个住处都没有!” 林槮用剑指着韩拱:“韩大人,作为户部尚书, 你可向在场的诸位说明下, 每年挥霍在边防军队上的钱有多少?有这么多兵?吃得了这么多钱?” 韩拱看了一眼林槮的剑,又抬头蹬着林槮:“哼!大华冗兵、冗官、冗费众所周知, 百年成患。此乃多年改制依然无法妥善解决的问题, 又岂是今日新疾?你以为把这些拿出来说能掩盖你们弑君谋反的事实吗!” 林槮走近了一步:“你敢说出具体金额吗!你敢说这钱都为真真正正用到实处了吗!” 韩拱紧着眉头:“林槮!你要杀随意!别扯些有的没的!你不忠不义, 别以为别人都与你一样!” 韩拱的这般义正严词下,立刻有不少大臣同仇敌忾: “林槮!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今日就算你杀光这里所有人,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令如此多人死于非命还好意思在这大放厥辞!” …… 大华门下,骂声一片。林槮没有没做任何反驳,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无声无息地把剑抵到了韩拱脖子。 韩玉跪在一旁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一斜看到了韩拱背后,被绳子绑起的双手正颤抖不止。 风越来越大,在这宽敞的广场上更是刮得势不可挡,卷起的尘土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剑与韩拱脖子一毫之遥。林槮望了一圈跪着的所有人,高声道:“相信在场的,没有糊涂人。” 韩拱说着左手指向重府方向。只见那处升起了一大片火光,浓烟滚滚,直朝天涌。 “重府现在已是一片火海,府内之人早已化为灰土!如今三王爷先锋士兵已在南熏门外集结,不日大军即会抵达,形势再不可转!如今六皇子还年幼,而国赖长君!诸位……”韩拱再次扫视着所有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韩拱身上,“如今你们要这份愚忠,还是要命!自己选!” 方才还骂声不止的大臣,看到重府方向被风吹得跃动不已的熊熊大火,登时目瞪口呆。连一直神色平静的李云从也耸然动容。韩拱更是惊得忘记剑正抵在自己脖子上,慌忙想站起,却被锋利的剑刃划出一条血口,痛得又跪倒下来。 韩玉不由喊了一声:“爹,别乱动……” 这一声似乎吸引了林槮的注意,林槮转过头,将剑指向韩玉:“韩公子……好像与奸臣之子关系甚是交好?” “你!想干什么!”韩拱立马站起身,却被士兵又压了回去,“别动我儿子!” 林槮看向韩拱,剑却没动:“韩大人要么在此说服一下自己儿子勿要与奸臣为朋,要么……”林槮将目光转回到韩玉身上,“今日,就让本官为大华肃清!” 林槮说罢根本未等韩拱回答,右手猛然抬剑,直直朝韩玉刺去—— “住……” “那是什……” 呜呜———— 韩拱惊恐得大声喊道,同时周围人忽然齐齐惊呼,但喊声与惊呼声却都被淹没在其后怒号的狂风之中。 飞沙走石,落土滚岩,四周的火把倏然熄灭,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狂风在呼啸肆掠。手还能动的人全把头捂住,地上跪着的人只能死死闭上眼睛低下头。 本就不小的风势陡然变大,林槮不得不闭上眼抬手挡住面部。剑没碰到韩玉,落到了一侧。 “天怒啊——!” 一人突然大声惊叫,惹得周围人不由地微睁开眼。 大华门坐北朝南。京城南面不远即是南山。即便夜里向南方望去,也隐隐可见南山那高低不一的三座峰剪影。 而此时,三峰之间,一道龙卷风高高腾起,直冲苍穹。天空云层如同浓浓灰烟,滚涌翻旋,从南山向四周扩散。 京城内的火光被狂风吹得近乎全灭,外城破烂老旧的房屋屋顶被掀起到空中,倒落破碎声此起彼伏。 “大凶之兆啊——!” “林槮!你见到了!今日已是天理不容!” “还不收手以平天怒!” …… 在四周人的喊骂声中,林槮转身看向南面天空。那滚滚灰云仿佛地狱烈火的烟雾,带着千鬼万魔从地底升起。 林槮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心跳得好如城楼上的阵阵击鼓…… 这难道……真是天怒……? 这时,龙卷风似乎突然脱离南山的三峰之间,缓缓向京城移来。 只见视野中那风柱越来越大,天空云层愈发翻滚,好像下一刻,这地龙腾空般的龙卷风即会卷灭整个京城,让一切化为尘嚣与虚无。 …… 194 有眼光 《好大一锅粥!》194 有眼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5 谁无能 所有人看着龙卷风不断接近, 惊慌失措。连士兵都忘记压住跪地的大臣,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快跑!黑龙要来了——!” 一声尖喊,广场上的人开始四处逃窜,却无人知道该逃往哪处。 风势依然陡急, 被绑住双手的人许多在奔跑中摔倒在地又难以爬起。慌乱间,连宫门外的士兵也开始乱跑。 林槮转身背对着风来的方向,四处望了望, 但没有火光照亮下, 仅仅只能勉强看清近处。本应在林槮脚边的韩拱与韩玉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林槮顿时怒由心生,完全盖过了方才升起的恐惧,对着士兵高声喝道:“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许跑!开宫门!” “林……大人……现在不跑的话……”林槮的副将在旁边说道, 却不像林槮的声音穿过风声还中气十足。 林槮转头瞪了副将一眼,同时把手中剑陡然往下一挥:“开宫门!难道大华门还会被吹走不成!” 副将被剑光闪得一颤,赶忙转身跑去高声向士兵传话。 “开宫门——!” “开宫门——!” 咚咚咚——咚咚咚—— 大华门上大鼓响起, 宫门随着鼓声缓缓开启。而当一条门缝出现, 从南向北的狂风从门缝中朝皇宫内直灌而入, 高大沉重的大华门正门与左右掖门如被巨人推动, 快速敞开。 门口的士兵顶着狂风又将跑窜的大臣们一一抓回。 这时所有人便发现四周并非漆黑一片。时间早已过五更。仲夏京城的五更,若是平常天已大亮。只是在这黑云滚滚下, 却好像还是黑夜之中。 混乱与昏暗里, 林槮抬头看着大华门门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 一种不明所谓的知觉。接着, 林摻就如奔赴就义一般,抬脚从大华门正门走进了皇宫。 士兵压着大臣与其亲属艰难地在狂风之中从左右掖门走进宫内。 龙卷风已可见的越来越近。京城外的房屋不少被整个掀起,断瓦残檐破碎地飞卷入黑龙般的风柱之中。 狂风依然由南向北肆虐。当林槮下令关上宫门,两扇掖门在数十名士兵一起齐推下勉勉强强合上,而中间的大门无论如何也无法顶风关闭。 “林槮!已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 “黑龙现身!毁天灭地!便是你之所欲?!” 所有人站在大华门背后,狂风被门楼挡住些许,这些本在风中根本站不稳的文臣门又开始言辞相击。 林槮透过大华门无法关闭的正门门洞看向南方,眉头紧锁,根本无心多听周围的骂声……黑灰的风柱已到了南熏门外不远,如此从未见过的天之异象就恰恰在谋反之日发生,会仅仅只是巧合吗?难道真是…… “林槮,越王不会也已被你杀害?” 越王即是还不满十岁的六王爷。此时有人终于从异象的恐慌回过神来,想起重府方向那熊熊大火,想到了国不可一日无君。 林槮转过头,对着自己说话的是李云从。 “哼。”林槮向李云从走近了几步,“对,越王也已身亡,你们还有的选吗?今日这般异象正是真龙飞天!你们还不明白三王爷才是真正的真龙!” 李云从听罢低头叹了口气,却没有回话。 但这样的反应却让林槮更是恼怒,一把将剑架在了李云从脖子上:“李大人!为官一向对你敬重有加,李大人乃治国良臣,大华缺不了李大人。如今已别无选择,难道李大人要放着大华社稷不管,就为了一味的愚忠?” 李云从却依然只默默摇了摇头,未言一语。 但见林槮举剑对着李云从,一旁跪着的大臣们之中顿时过半激动而起。 “林槮!你还执迷不悟!真龙岂会毁我大华之都?” “放开李大人!” “林槮!现在回头不晚!不然必遭天谴!” “呵呵,哈哈哈哈哈——”林槮突然大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随后林槮猛然剑指天空:“看着!这就是真龙!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今日正是真龙飞天之时——!” 林槮再次把剑指向李云从:“李大人,为官一向认为你非是愚忠之人,从来都不会盲从与于人。孙煦软弱无能,毫无建树,而三王爷智勇双全,刚毅果断,才是真正适合坐皇位之人,李大人难道看不出?!” 李云从缓缓摇着头,没对离自己一寸之遥的利剑表示丝毫畏惧,平静地回道:“即便陛下软弱无能,即便三王爷才智过人,也决不可将大华交给仅为一己之欲平生卷无数百姓于战火中之人,此人绝不会是明君!绝不会是真龙天子!” “你!”林槮双瞳里映着李云从看似淡然却无比坚定的面容,林槮明白此人根本无法说动,“既然如此……那你便去给那无能之人陪葬吧!” 林槮说罢立刻猛然抬剑,剑身闪着寒光直落而下—— 啪。 剑到李云从脖子边,一声轻微撞击声,林槮的剑骤然往一侧弹开,还带着林槮整个人往一旁迈了几步。 “谁说朕无能?嗯?” 大华门正门之中,传出了在场不少人都熟悉的声音——孙煦的声音。 “还有……”孙煦穿过大华门正门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是要给谁陪葬?” “陛……”林槮转头看到孙煦,不由后退了几步。 这时,林槮身周如坠云般落下一个又一个黑影,一层一层将林槮重重包围。 呼啸的风声似乎在这片刻间倏然停歇。林槮眼前,透过大华门门洞看去,那已到京城之外不足一里的龙卷风,那似乎无可阻挡即将吞噬一切的黑龙,正如真龙升天,风柱离地而起,升腾向空,溶入了满天云层。 滚滚灰云在天空游转着巨大的旋窝,一圈一圈由内向外缓缓漂移,逐渐变浅,消散。 将风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闷的打杀之声。大华门附近的数百士兵被为数不多的几十人摧枯拉朽般迅速击倒。 一个黑色的婀娜身影风驰电掣穿过人群,站到了大华门城楼之下,一把长骨扇刷——一声收起,倒握手中,范无香微微颔首抱礼:“已全部镇压。” 说完范无香抬起头,却不是看着孙煦,而是大华门门楼之上—— 天光破开重云,从东面天空犹如一道光剑射来,将每人的半身都照出一片金黄。 大华门门楼之上,钟承止站在垛口边,俯视着下方:“林大人,谁是真龙?” “似乎说的不是朕啊。”孙煦两手插在袖内,一副悠然然的样子走到了跪着的大臣们之前。 “臣……臣——叩见陛下——” 大臣们本就跪在地上,见到孙煦都有些惊诧,待反应过来又立刻叩首见礼。 方才镇压士兵的数十阴兵跟着范无香整整齐齐站到了孙煦身后。 同时,厚重的摩擦声响起,大华门的两扇掖门被缓缓拉开,重绥温与许言石分别带着两队禁军踏步而入。将大华门后整个包围。站成一道人墙在围在孙煦方圆数丈。 灰云消散,碧空微现,朝阳升起。大华门后广场明如金灿,所有人被晨光拉出了一条长长身影。好如一夜梦醒,梦中阴霾犹存,却抵不住煦日当空高照,令人知那一切不过虚无的恍然一梦。 孙煦放下双手握到了身后:“诸位爱卿,多有委屈。这数日之乱确实乃朕之过,今日起,必将肃清奸臣,重用忠才!但当务之急,便是补救此乱对民之伤,重回京城之繁!在此的诸位忠心可鉴,朕年轻无识,往后,便请不遗余力辅朕左右,以荣大华之清明!盛万世之太平!” “臣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着的所有人一同再次齐齐叩首。孙煦对走过来的重绥温使了个眼色,重绥温便令人将跪地之人一一解绑, 钟承止在城楼上抛接着手中小石,看到一切都已稳妥,便走了几步,到宫门一侧跳落了下来。毕竟这处得让孙煦当主角,自己身在后方暗处才是最好。 林槮试图反抗,却发现包围自己的人随便一个都武功极为高强,一向自豪的武功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被捆绑得死死的跪在了地上。 孙煦走到了林槮身旁,却没说一句话,只默默地看着林槮。 这时一侧的许言石问道:“林槮,你可知罪?” 林槮却先看了一眼重绥温,才回道:“哼!即便杀了我,别以为此乱便能到此为止!京城这十几万的殿前军并非会因我不在而停止战斗,还有北上的兵力已近在眼前!而江南诸城皆会奋战到底!哈哈哈哈……”林槮看向孙煦与重绥温,“京城今日即会被战火毁于一旦!而大华必将混乱不止!这都是因为你这昏君!还有你这奸臣!” “十分抱歉,林大人。”一人走到了林槮之前,“京城的殿前军已尽数被击败投降。现在虎翼军已在京城各处灭火,而飞猛军正进一步清除着……你所说的不会停止战斗之人。” 此人说完对孙煦见君臣礼:“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孙煦转过头,“重将军今日功不可没。” 来人正是重熔,其身后还带着那十六人。其中四人正提着昏迷不醒的三王爷,扔到了所有人之前。 重熔又继续对林槮说道:“恐怕三王爷已被抓之事传去江南后,江南也会立刻臣服,即便有林大人所说的奋战到底之城,相信那少数也不难攻破,不成威胁。林大人还觉得大华会混乱不止吗?” 林槮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三王爷,神色早已换成了巨大的惊异,嘴中不停喃喃自语:“……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钟承止站在后方,未言一语,此时略略低头,看似不过随意瞥去,实际则在仔细观察三王爷的变化。 “很可惜,万事皆有可能。”孙煦淡淡说了一句,“带孙佖与林槮去天牢,现在收回皇宫。今日,早朝!” “不……不可能……不应该如此……” 林槮还在不停反复地说这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大。重绥温命令士兵将三王爷与林槮带去大理寺狱。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了什么鬼!一定!”林槮恶狠狠地看向重绥温与重熔吼道,而士兵已围了上来。 “别过来——!”林槮大声高喊,“无须你们动手!本官!自己来——!” 说罢,林槮用力一咬,鲜血从其嘴角流出。林槮再次把目光转向了重绥温与重熔,那目光带着深似沧海的怨恨与无以填补的不甘。 数十年的争锋相对,近一甲子的水火不容,林槮对重绥温对重家到底是怨念,还是执念,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今日之前,甚至数刻之前,林槮从来都未想过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会是自己含恨倒在这大华门的阴影之下。 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在林槮眼前闪过。自己究竟从何时起便错了……今日吗?还是檄文发布之日?还是立夏之夜?还是两年之前?还是…… 林槮直挺挺地跪着,直挺挺地倒落。仿佛一座雕像摔下,扑起了一卷尘埃,消散在其无法闭上的双目之前…… ※※※※※※※※※※※※※※※※※※※※ 宫门正门只有皇帝能走,另外皇后嫁入宫可走一次,状元传胪典出宫可走一次。 196 渡辽水 钟承止几人从国库地下上来, 再离开皇宫立刻返回重府,却见禁军在重府外堆砌柴木点燃了熊熊大火。 重府在安土阵保护下依然没被伤到分毫,但钟承止看着在大火包围中愈来愈淡的屏障光芒,即知重府已难以为续。 京城此时狂风大作, 大火在风吹下轻而易举即会蔓延至周围房屋,若无人及时灭火,便可能短时将内城摧毁过半。 本湛大师再次先回大相国寺, 景曲与谢常站在重府外不远的一座房屋屋顶上等候。钟承止则独自一人跃起跳过火线用斩鬼剑将屏障破开一人大的开口, 进入到重府之内。 重府院子里立刻有人围了上来,但看清是钟承止便又退了下去。 钟承止对孙煦与重绥温大概说明情况,而孙煦身旁还有位钟承止不认识的人——许言石。 商量过后, 便仅留下数十名撑着安土阵的人留守重府。其他重府守卫跟着重绥温倾府而出。 冲天烈火的包围中,重府宽厚的大门缓缓打开。范无香带领五十阴兵,整队出阵, 从重府一路杀去大华门下。 景曲、谢常立刻来汇合, 与钟承止一起保护孙煦走在范无香的队伍正中。 听从林槮命令的禁军, 不少对真实情况根本不甚清楚, 当见到身着龙袍的皇上,被势不可挡的队伍护卫行在路上, 许多人立刻傻眼, 不知是否还当应战。 到大华门附近,钟承止远远望去, 除了跪地的人与寻常士兵, 便只有一人——林槮。 这场太平盛世无端出现的谋反, 能闹到今日这样阴府不出手便难以控制的局面,其背后参与的朝中大员绝对不会仅仅只有林槮一人。甚至可毫无疑问的推断,必有相当多人是三王爷阵营,还有不不少静观其变的墙头草。 今日林槮能下此决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定是其他人也一致同意,不然就算林槮被逼至绝路,也不会敢在北上士兵抵达之前就妄自行动。 但最后站在大华门下的,却仅仅只有林槮一人……也许这便是文官与武将最根本的差别。 今日林槮逃不出一死,林家即便不被诛九族也不可能再有人能入朝为官。而林槮死后,整大华还有哪位武将能与重熔与萧正相提并论?殿前司不管之后被谁接手,都无法再像往年还勉强能与重家军分庭抗礼,重家的地位将会再一次提高。而随着一波清洗,大华朝内局势也将会再次转变。 这谋反中间依然有着颇多令人寻味之处,依然有一些事情在未知的朦脓之中,使钟承止还无法完全看清全貌。 钟承止正在思考,风势陡然变大,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南山三座峰之间腾起的龙卷风。 黑龙冲天,灰云滚涌。 这……又是何缘何故?钟承止同样不明。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异象在今日发生,定非巧合。因为在吹来的狂风之中,钟承止分明地感受到其与地下巨门所生飓风相同的气息。 于是钟承止推断,黑龙也同样不会持续太久。也正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龙卷风,使得无人去向林槮汇报——孙煦已安然出了重府来到大华门下。 待林槮开门进宫,钟承止立刻分兵布阵站位,以防林槮有时间拿大臣们做人质。再看准时机,迅速出手,全面压制大华门内。 但重熔对林槮说“京城的殿前军已尽数被击败投降”却是谎言。城内的禁军很多根本弄不清这谋反中到底谁为敌方,究竟是不知何处出现的北蛮人?还是重绥温挟天子以令天下?还是北上的江南兵?三日突发的剧变中,对于为数众多不知其然的寻常士兵,只能听军令,随波逐流。 故平定京城此时之乱最快的办法不是用打,而是拿下林槮。待殿前军都指挥使被服,殿前军有还有何理由继续战斗? 只是在林槮最后的言语里不难猜到,林槮以为殿前军有大量的士兵被控,根本不会因自己被服而停手。但实际当重熔带着林槮的尸首游街后,殿前军很快投降,京城局势在短时间内便稳定下来。 范无香领着阴兵清理了皇宫内残兵,孙煦与大臣们入大庆殿上早朝,而钟承止则要求封锁了后宫。 京城除了大内,方才数个时辰里任何地方都不平静,控者绝对会受到影响。但地下殿堂中的受控士兵行动却十分稳定,全无波动,那控者只可能在一处——便是皇宫。 而且在这样恐慌的环境中还能不被他人阻碍到行动,此人不会是个下人。 后宫寻常人不便进入,只能点了一些宫女太监去查看。不过控者很快便被找到,因为整后宫现在只有一位体弱卧床之人——三王爷的母亲霍氏。 太监将钟承止一人带至霍氏房间,钟承止是为确定霍氏确实为控者,但要太监报的是此乃新来的太医,大乱安定之后来为霍氏看诊。 霍氏靠坐在床上,纱帘垂落,看不清其表情。 钟承止坐到床边,霍氏从纱帘下伸出手腕。钟承止隔着一层极薄的丝布替其把了把脉,随后就如寻常大夫一样为霍氏开了对应的药方,又说了一些利其身的忠告,才起身欲离开。 这时,霍氏虚弱而苍老的声音从纱帘后传出:“……这位大夫……孽子现何如?” 钟承止转回身,顿了顿:“……蔡王……正在宫中。” 霍氏轻咳了几声,房间里一时一片寂静,许久后霍氏才回道:“……求大夫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留孽子一全尸吧……” 钟承止再次顿了顿,尽管钟承止对孙煦说的话一定有份量,但这并非钟承止会参手之事:“……在下会为太妃娘娘转告。” 霍氏未再多作言语,隔着窗帘可见其微微点了点头。钟承止便见礼离开。 出门之时,房间里传出了轻微而断断续续的歌声,霍氏哽咽地唱出了一首《渡辽水》—— “渡……辽水,此去咸阳五千里。来时父母知……隔生,重著衣裳……如送死。亦有白骨归咸…………” 钟承止走出了霍氏寝宫,歌声如昨夜的漫天灰云,在煦日之下消散得无影无踪。而许多宫女太监慌乱地跑进钟承止身后的寝宫—— 霍氏,颐太妃,薨。 至此,对这次谋反,钟承止在京城所有该做之事便全部完结。至于如何处置三王爷,如何处置其他参与者,朝廷会如何做一次大整改,京城及江南将如何善后,这些都非钟承止会干涉之事。 钟承止只要范无香带着阴兵去帮忙在京城四处灭火与救出落难百姓。自己则再次回到了重府。 钟承止现在只担心一件事,便是——重涵。 ※※※※※※※※※※※※※※※※※※※※ 《渡辽水》——唐王建 龙卷风在中国古代没这个概念哈,所以记载里都是X龙。 197 这么快 三王爷被抓, 林槮已亡,京城局势已稳。重熔带领着数万禁军南下,去清理陆路北上的江南兵,再去解临清之围。萧正则很早就接到重熔的信, 要其带兵直抵江南。这谋反看起来已被镇压,但京城的消息传至江南各处还须至少数日,而水路北上的士兵随时都可能抵达临清。 临清那些厢军钟承止也不是没见到, 被控制时不知痛觉一往无前还像个兵, 现在恢复到平日懒散无力的状态……真难以指望他们奋死守城。 钟承止知道重涵并不莽撞,认真做事之时也思虑慎密考虑周全,身旁还有长苑, 临清又有卫书水、清帮与霞融派的人,但钟承止还是忍不住担心得心都是乱的。 京城在林槮死后极快稳定下来,钟承止始终觉得太过于轻松, 有某些细处并未按三王爷与林槮的计划来执行。 霍氏毫无疑问控制的即是国库地下殿堂中挖掘巨门的那些禁军, 这些禁军已有数百人, 以霍氏本就已过壮年的身体, 钟承止不认为她还能再多控制几百人出来。那大理寺狱里的殿前军又是被谁所控?而这控者现在何处?为何在今日京城战斗中未出力? 钟承止能猜出一个大概,但是…… “先睡一觉, 不管任何事明日再说。” 钟承止进到跨院的房间里时, 几乎就快站不住了,被景曲抱到了床上。 “可……涵儿那……”钟承止很想立刻传去临清, 但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而且符纸再一次被耗得干干净净。 景曲替钟承止脱下鞋子:“好好睡一日, 明日不拦你。” 钟承止清楚这对景曲来说已经是让步了,若不是因为重涵,临清其实根本不用钟承止再出马。于是钟承止没继续多说,点了点头闭上眼,片刻间就睡着了。 景曲又替钟承止脱下外衣盖好薄被,谢常从外面走了进来:“你也睡会,我守着。” 这时平安说话了,却是阎王的声音:“你们看着他点啊……次次玩这么惊险的……” 谢常不禁反驳:“你好意思说他?地下快顶不住那会儿,你咋不立刻传过来?” “咳……”阎王懒散散地回道,“这不是看到重熔来了嘛,还带着不多不少十六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谢常:“万一没呢!我和景曲命就要丢那了!” 阎王摇着平安的鸟头:“不会不会,你看承止不也断定重熔绝不会让自己落险才不换阵的嘛……” 这时平安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你们俩!谁都别说谁!都是一丘之貉!跟着你们这俩主子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小声点。”景曲转头对肩膀上平安说。 平安赶紧收了音,又换回了阎王:“咳……总之没事就行。那啥……钱呢?” 阎王可一直惦记着几人从国库里拿的黄金。但衣服里也放不了多少,本湛大师回大相国寺之前把自己拿的给了景曲,现在几人拿的全部掏出来摆在桌子上,也就只八十几两黄金。 于是总共还不到一千两白银,阎王大呼亏本亏本:“不行,还得要点,最近些日子耗太厉害了,得做一批新的符纸。要承止找孙煦要也好,找俞瀚海要也好,找他媳妇要也好,总之至少再来一万两银子,不然后面仗别想打了。” 钟承止睡着了,没人同阎王吵架。景曲点了点头把黄金收了起来,留着谢常在屋子里守着,自己倒到暖阁里睡觉去了。 重府外的火已被扑街,从北蛮人侵入那夜开始,重府守卫没一人能睡上一觉,个个都疲惫不已,现在自然全在休息。重绥温还在宫里,重熔带兵南下。重府混乱吵闹了数日,今日终于,一片宁静。 …… 重涵把钟承止死死卷在自己怀里,掠夺般地狂吻。 钟承止头发衣裳全被重涵弄得一团糟,满身都是被重涵吮出的红痕,在白纸若曦的皮肤上显得更是惹眼。纤长的黑睫下半垂的双目,潮红的双颊,微张的嘴唇…… 重涵只想把这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占有,全部只属于自己一人,谁也拿不走…… “承止……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重涵把钟承止压得更紧,再次吻了上去…… “重大人。……重大人。” 重涵听到有人叫自己,却不舍得与钟承止分开,但眼前的钟承止……忽然变成了冯老掌柜的脸。 重涵吓了一跳,慌忙放手,陡然坐了起来。 没关的窗子吹入暖风,天色已大亮,冯老掌柜正在重涵的床旁站着。 重涵转头看了一眼冯老掌柜,又赶快转回来,满脸通红,只希望自己刚刚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才好。 重涵特地交代了房间没锁,有任何重要情报都可叫醒自己,还准备大清早就起来要冯老掌柜教自己轻功。可看看这天色……约莫都隅中了。 “冯老掌柜,有何情况?”重涵赶紧下床穿衣。 “京城刚发来烟火传书,京城之乱已完全平定,具体的应该今日夜里会有信来。” 重涵听了自然大喜,即便知道钟承止不必自己操心,可还是忍不住一直在担心。 这时卫书水也走了进来:“重涵,派出的士兵方才已来回报,见到北上船队前锋已不足百里。今日定会抵达。” “这么快?” 这速度比重涵预计的几乎要快出一日。重涵略有些疑惑,本还有一半想着钟承止的心赶快收了起来,随便打发了早饭,立刻同卫书水一同去军营。 知县依然跟在重涵后面,形影不离,主动为重涵做跑腿传话。 重涵把士兵全叫到校场上列队,自己也穿上了军服站在队前:“诸位将士,京城已平定,三王爷已被服,三日内定有禁军抵达临清。但北上叛军恐怕还无法快速得知消息,故我们要坚守三日。三日之后,临清安定,诸位便都是临清乃至大华的英雄!必有犒赏!高功者必能高升!” “哦哦哦哦哦——” 卫书水在一旁听着重涵对士兵鼓舞士气,知道其满脸肃然说的话里又是虚实参半,不由嘴角翘了翘。不过重涵虚得倒也颇有根据。而且对于重涵这样的临时将领,还有临清这些懒散无能的士兵,比起大义凛然的漂亮话,把任务说得尽量简单,加上实际利益的引诱才会真正有效果。 卫书水不禁觉得重涵确实不愧为武将之家出生的少年进士。作为同龄人,在钟承止的对比下重涵似乎显得能力平庸。但若是细想,钟承止正是因为能力超凡,其处事方式几乎都超出了凡人的规则,除了钟承止一人没有其他人能办到。重涵则是确确实实在以人的方式去处事,利用身世权势也好,利益诱惑也罢,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而排开钟承止这一奇特之人,重涵又有哪一处能说是平庸呢? “卫大哥,船这边,还要麻烦卫大哥再确认一番,尽量在日昳前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样即便对方抵达便直攻而来,我们也能对应。” 重涵已把士兵大概交待完毕,来向卫书水说道,打断了卫书水此时的思绪。 卫书水点了点头,事关重大,卫书水没委托他人,自己亲自去城内各水门查看。 百姓已收到禁令,暂时不许出门,不然临清那人山人海的街道,一旦出事,连调个军都十分麻烦。 才热闹半日的临清,再次一片空旷,随时准备迎敌。 198 你是帅 重涵套好布甲, 走到城楼之上,逐个检查床弩、投石机等械备。尽管重涵穿着含羞甲再穿皮甲有些多余,但寻常士兵不知含羞甲,若见到重涵只穿着布衣, 说不定以为其根本就无上战场的觉悟。于是重涵只好多套一件来避免士兵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正午的日光下,临清已有些炎意,重涵脸上泛着一层浮汗, 远远看向运河南方视野中的尽头。 运河近几日受谋反影响无甚船只航行, 但此时天边的河水上压着重重的黑影——北上士兵的船队要来了。 重涵进到城楼内,卫书水也已回来,厢军的几位指挥使都在城楼内等着向重涵汇报。 临清前面才被封城了几日, 所以布置备战并不困难,从昨晚就开始进行,到现在已准备完毕。但对于第一次上真正战场的重涵, 也无太大把握, 只希望能拖一点时间便是一点时间。 灯火传书的内容太过简单, 无法传达细处。重涵反复在想“京城已完全平定”是什么意思, 照说现在北上的江南军还未抵京,战争根本就还未开。京城就算局势再安定, 再怎么对谋反战胸有成竹, 也不该用上“完全平定”这样的说法。重涵推敲来推敲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便是三王爷已被服。这样才能算完全平定, 故重涵才会对士兵这么说。 重涵又不禁想起了钟承止前两日的一些态度与言辞。 谋反战直接擒王肯定是最快的取胜方式, 钟承止不可能完全不考虑此途。临安的知府、茅山书院的士兵, 还有乌铁,都定有与三王爷联系的方式,但钟承止不管对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完全没有去打听的意思。就好像——早就知道三王爷身在何处。 自己早前想通过邹夫子见到三王爷,钟承止当时看似不给自己面子厉声反驳,实际是否为不好当着一众人说出根本就没这个必要……那自己才是真没面子…… 重涵不禁觉得与钟承止差距还是太大,同时又感受到钟承止对自己的各种用心……又是酸又是甜的……要如何努力才能真真正正给钟承止帮上忙…… 几人围着沙盘一再的讨论。若南北僵持,那临清一旦落入敌手则对京城十分不利。但此时京城已平定,照说即便开城门放江南军进来,也大不了就是待禁军南下再收复。这并非一场无可退的生死之战。甚至有人建议,若是江南军进城不会烧杀劫掠,干脆放他们进来也无碍。但谁又敢打这个赌?能守到禁军来不被破城,才是最好的局面。 城楼里更是闷热,射口中照入的细窄阳光不足以照亮城楼中的房间,只能点着油灯,昏黄的光线里每个人都满头大汗。 “报——船队还有三十里!” “报——船队还有二十里!” “报——船队还有十里!” 随着前方探查的士兵一次又一次地来报道江南军船队的距离,气氛越来越紧张。重涵昨日好好询问过卫书水他们漕船的速度,尽管近日多南风,但这些船毕竟是满载士兵逆流而上,照说绝对不该如此之快。 “报——船队已经不足三里!未有上岸的举动!” 重涵正从射口往外看着,南城门就在南水门左侧十来丈。已经能目视到来船的轮廓,这速度……丝毫没有因就快抵达临清水门而减缓。 “做好准备!”重涵转头对几位指挥使命令道,“看来对方应想直闯,以乙策执行!” 几位指挥使领命,迅速跑出房间,各就其位。 “重涵,今日你是帅,坐镇军中,不可在前。一定勿要去外面!”卫书水对重涵叮嘱了一下,也转身出了房间。 长苑今日穿好皮甲守在重涵之侧,此时现了身,严阵以待。 而重涵拿起了一把弩,同士兵一起,从射口瞄准城外。 黑压压的船队将运河的碧水掩盖,最前面的几艘船居然并非漕船,而是较为大型的帆船,其甲板上放着数架投石车。 帆船似乎并未仅仅依托风力航行,正以河船难以得见的速度向着水门直冲而来——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放——!” 士兵一声高喊,帆船与城墙上的投石车同时发动,水门之上乌石乱飞—— 轰轰轰——! 轰轰轰—— “!”脚底似乎在震动,重涵骤然一惊,登时转回头。 城外帆船上投来的并非石块,而是那攻击过临清钞关与净慈寺的特殊□□,威力十分强大。不过这在重涵的料想之中,早有准备。 但此时耳边的阵阵轰然爆响声,并非只从水门传来,还从——临清城内传来。 ※※※※※※※※※※※※※※※※※※※※ 又是纠结的断章……就快见面了,要各种黏糊了 199 头一次 重涵赶紧出到城楼外靠城内一侧, 往临清城里望去。一直在城楼中呆着不知不觉已至黄昏,斜阳撒金。但城内一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小樊楼附近。 江南军对水门的攻击还在继续, 重涵无法离开,点了一个士兵去城内查看。 临清今早就关城门再没放人入城,放□□之人不可能刚从外面进来, 那便是今早之前就已在城内。但临清前几日还被北蛮人与被控士兵占着, 假如是三王爷的势力想攻击小樊楼,那时不更好? 轰——! 又一声轰然巨响,□□再一次在水门之下爆炸。水门的门板根本抵不住如此强烈的攻击, 燃着火落到了运河水中,冒出滋滋的烟雾与水汽。而此时从城墙上落下的火石与火矢才刚刚让前面的几艘船燃出一点火星,伤到一点外皮。 水门门板倒落后, 帆船船橹摆动, 顶着城墙上的攻击向水门挺近, 然而没行一会又停了下来。 西落的斜阳在水门门洞内投下深深的阴影, 此时透过这一片阴影向城内望去,贯穿整个临清城的绵长运河, 密密麻麻停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 将河道堵塞得丝毫没有通路。 大华数百年安定,临清远离边疆又并非都城, 城墙与城门多年未修整加固, 早已千疮百孔, 尤其水门长临水面,木板受潮腐蚀严重,稍重的攻击就足以摧毁。重涵昨晚拜托清帮做的事便是,将清帮在临清以及近处的船只全部调集到临清城内运河主道之上,再加上百姓的私船,把运河用船填得死死的,那除非毁掉所有船只,江南船队便根本无法通过临清。 但即便清帮的漕船,有不少船也是船头的私船,这种纯粹去做挡箭牌的事,诸位船东难免不乐意。重涵则保证谁的船被损坏皆由朝廷双倍赔偿来做交换,再借由清帮之口一一委托并立下字据,才说服了诸多船东。一夜通宵达旦加上今日上午,将临清运河又填得如同往日排队过闸,水泄不通。 朝廷赔偿这事重涵也算擅作主张,但比起让江南军攻破临清可能会带来更大的损失与麻烦,相信孙煦与诸位大臣这么点赔船的银子还是舍得出的。若实在不舍得,重涵便只能找自己爹娘了。 帆船再投了几枚□□,但城内船一着火,岸边立刻有厢军拿好灭火工具来灭火。而三丈厚的城墙再如何年久失修,也不是几枚□□所能撼动的。 帆船无法前进,城墙上往下的攻击却持续不断,终于一记滚着火的沉石,将一艘帆船砸出大口,船开始进水歪斜,士兵被迫弃船上岸。 霞光最耀之后,天色转暗,没过多久便见残月当空,前排几艘帆船似乎投出了所有□□也无法前行,不得不后退数丈停到了城墙投石射程以外。夜色中的临清城下,战火暂止。 但城外一静下来,便能听到从城内传来的混乱声。士兵还未来回报,重涵放下手中弩,向一位指挥使交代了一番,立刻出了城楼往城内小樊楼赶。 此时百姓不敢出户,少许士兵在城内巡守。街道上只每隔数丈亮着一盏风灯,完全不见平日临清的夜如白昼,小樊楼那处的火光在黑夜中更为显眼,一阵阵热风与混乱声从四月底的湿闷空气中传来,仿佛隔着仲夏醒不来的迷梦,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重涵牵出一匹马朝北直冲,长苑再次隐身不见其形。 不像京城街道的南北规整,临清的街道蜿蜒而狭窄。若是平常,左拐右拐间总有那掩着箬的红纱栀子灯长明,暗红光下,粉黛朱唇轻衣摇摆,玉手挥君入馥夜来。 风灯摇晃着昏黄的火光,房屋的阴影层层叠叠,马蹄声荡着浅浅回响。 前方再一转口出去便是临河街道,重涵完全不敢想象昨日那人声鼎沸的小樊楼今日会是一片火海…… 铛。 忽而马匹一阵刺耳嘶鸣,前蹄高抬。缰绳猛然被后拽,重涵一踏马镫向后跃起,在空中翻滚一周落地…… 铛铛铛铛铛铛——! 箭落声如倾盆盖雨陡然狂响,马匹被从道路前方射来的铁箭完全刺穿,溅起数道血线倒落在地。 长苑瞬间现身挡在重涵身后,挥落同时从后侧射来的铁箭。而前方停歇了片刻又再次箭如雨来。长苑也无三头六臂,根本没法在如此情况下靠一己之力完全护住重涵。 重涵抽出尚方剑,紧紧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在狭窄的街道间挥砍,翻滚,躲避着长苑也无法顾及到的箭矢。 两面夹击间,俩人衣裳被划出多条破口,皮甲也近乎裂开。 俩人都知道机关弩只能发三次就需填箭,但这狭窄的街道间被夹击的状态下,能否撑到两个方向三次发完也无事…… 重涵心里咚咚直跳,比起单纯死亡逼近的恐怖……若是自己有不测……钟承止会如何? 数月以来,重涵一直害怕钟承止突然一日会消失不见,但从来未想过自己有可能消失在钟承止之前,从来没想过让钟承止一人…… 箭矢的碰撞声、落地声不绝于耳,终于又一波攻势停歇。后侧机关弩的两次发射间那短暂的空档,重涵忽然不顾一切地跳起,长苑正背对重涵阻止不及。 半空中重涵手臂一抖,袖中一道黑影射出,而同时机关弩铁箭再出,重涵在侧面房屋上踏了一步加速落地,却还是来不及完全躲避,三支箭矢分别射中重涵的右肩、小腹与左臂。重涵摔倒在地。 幸而右肩与小腹都在含羞甲的保护内,并未受伤,但重涵依然感觉到被铁箭近距离射到的冲击力,震得不住咳嗽。而左臂被箭矢擦伤了一条浅口,如火般的疼痛。 重涵倒地的同时,方才黑影射出的方向一声闷响与重响,对方似乎连人带弩倒落到了地上。 而前方的箭矢再度射来,长苑为保护倒地还没起来的重涵,挥砍的同时以身挡箭。从来没见过长苑受伤的重涵,此时第一次见长苑被伤到,有一箭还射入了其小腿。 箭矢声终于停下。前方已发射了三次,对方不可能去填箭等着重涵与长苑杀过去 一个人影扔下机关弩拿出双刀,缓缓向重涵与长苑走来。 这人影…… 重涵看着面前逆着月光的黑色轮廓,比重涵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高大魁梧,或者说,人根本不可能长到如此体格。再随着黑影一步步走进,便看清其并非穿着寻常衣裳,而是周身被黑铁全全包裹,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四周巡守的三位士兵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他们拿着长矛冲刺向黑铁人的霎那,黑铁人双刀随着身子一旋,三位士兵在顷刻间被一分两半,鲜血喷射着落到地上。 黑铁人继续向重涵与长苑走来。 长苑小腿上依然插着那箭矢,一步挡到重涵身前,再立刻朝黑铁人冲去。 尽管多处受伤,长苑身手依然不同凡响,剑起剑落凶狠猛烈。而黑铁人虽然高大魁梧,力道速度却远超凡人。夜色下登时刀光剑影,闪得星月黯淡。 仅论战技,长苑处处能破黑铁人的招数,但剑却伤不到黑铁人分毫。而黑铁人一有空档就朝重涵攻来,长苑又只能转而护住重涵。 重涵拿着尚方剑在一旁与长苑合攻,砍到黑铁人数次,但与长苑一样无法伤到其分毫。而招来挡去间,重涵已能明显得听长苑的喘息之声,这同样是重涵第一次听到。 若长苑顶不住了,重涵毫无疑问必然打不过黑铁人,也逃不掉。 黑铁人再次旋起,双刀跟着身体一起旋转,长苑剑竖起往前一抵,止住了对方的旋攻,黑铁人却跳起从空中砍向长苑。长苑立刻抬剑再挡—— 铛——! 一声刺耳的碰撞声,黑铁人与长苑刀剑相撞后却根本不与长苑缠斗,而是直朝一侧的重涵冲来。 重涵身后无阻,却没有回避,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全身被黑铁包裹到仅剩唯一在外的——双目。 “跑啊——!”长苑对着重涵高喊,挥着剑向黑铁人追来,“快跑啊——!重涵!” 重涵依然没动,待黑铁人与自己距离仅仅数尺之遥,手臂再次一抖。又一道小黑影射出,直射向黑铁人的——双目。 重涵随后马上躲闪,却好像已来不及避过黑铁人的攻击。但黑铁人捂着自己的一只眼睛歪了几步,砍到了一旁的房屋墙壁上。 重涵喘着粗气再退到长苑身后,长苑一边抵挡着黑铁人的攻击一边对重涵喊道:“跑!快跑!去小樊楼!” “……”重涵看着长苑与黑铁人过招,脚往后踏了一步,却还是无法一人离开。 “快跑!我挡得住!别管我!”长苑撕心裂肺地向重涵反复高喊。 这约莫是十八年来长苑第一次向重涵说这么多话,而言语中的流溢出的情感……重涵不由看向长苑,这绝非是自己爹的命令那么简单: “长苑……” “快跑——!” 黑铁人攻击变得无甚章法,根本不理长苑,更为凶猛地朝重涵袭来。长苑步步退却拼命拦在重涵身前。 看着长苑腿上流出的鲜血,重涵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放长苑独自与黑铁人缠斗。 重涵捡起几块路边的小石头,再次朝黑铁人攻去。 “别过来——!快跑……” 这时,重涵身周出现繁琐的圆形图纹,亮着夺目光辉。三个闪光的人影出现在周围,其中一人影立刻抽出剑对准黑铁人的每处关节攻击,须臾过后,黑铁人响着滋滋声音无法动弹地倒落到地。 而另一个身影早扑向了重涵:“涵儿!涵儿!没事吧?” 重涵惊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钟承止,完全没想到钟承止此时会来:“……怎这么快就来了?” 钟承止摇着头摸着重涵的脸,又紧紧抱住了重涵:“……我梦到……我……我担心你……京城已没事了,所以早点来。” “咳……”阎王拖着懒散的步子走到重涵身边,“这可是承止十八年来头一次求我,你够厉害的。不过来回传送的钱,二百两银子,可得你付了。” 200 严堂主 一旁的景曲打倒黑铁人便收了剑, 而长苑顿时倒落在地。 “长苑!”重涵见此赶快跑到了长苑旁边。 由于受伤后还用力发功,长苑被箭刺到的小腿已明显肿大,几处伤口处的衣裳都被鲜血染透,躺在遍是折箭的地上, 看起来甚是惨烈。 “长苑!长苑!” 重涵从小到大的意识中,长苑就如同不可打败的神人,今日却意识到他不过也是血肉凡躯。 钟承止看了一眼长苑的伤势又替其把了把脉, 拍了拍神色紧张的重涵:“没事, 身上都是轻伤,全避过了要害,只有小腿处须治疗才能痊愈。长苑身子骨好, 好好修养一阵子不会有碍。” 长苑躺在地上转过头看了一眼重涵,目光十分平静,似乎在告诉重涵不用担心。重涵松了一口气, 对钟承止点了点头。 钟承止却发现重涵左臂受伤, 又急忙看了看重涵的伤口, 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次箭没带毒。” “不。”景曲拿起地上两支箭, 将箭头并给钟承止看,“最早射出的一批箭是带毒的, 只是被避过了。” 昏黄的光线下, 可见两支箭的箭头色泽有微微不同,其中一只似乎被涂抹了一层什么。 “你还真没猜错。”阎王对钟承止说道, “只是对方没料到你媳妇居然能躲得过。嗯……不错。”阎王转头看着重涵, 眼里似乎闪着微微绿光。 钟承止瞪着阎王:“还不是你给我拖!再早一会来我媳妇会受伤?” 阎王:“喂喂!你这也变得太快了, 方才那求人的态度呢?这可是最后两张符纸都给你用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如何办?” 钟承止把手伸到重涵衣服里,淘出了钱袋,把里面的银票全拍给了阎王:“过会再到臻融庄拿五千两,赶快滚回去要百鬼司做一批出来,回头我找孙煦再要一万两给你。多做点阎王大人,别小家子气搞得每次都不够用。” 阎王:“你说得轻松,要有钱做啊!这不是一直没钱嘛!你怎不早点拿点钱回来?而且怎么回去?没符纸了!只能走回去了!” 钟承止:“我是出来做事的!可不是出来要钱的!” 阎王:“那你别用符纸!” 重涵看着钟承止和阎王俩人吵架,不由笑了出来,这俩人似乎不管在何处也没什么紧张感。然后重涵顿然想起此时事关重要是城内大火,赶忙转头望向小樊楼的方向。 钟承止循着重涵的目光看了过去,说了一声:“走。” 景曲抱起长苑,四人一起跑向小樊楼。 临河道上居住的百姓,很多都因为大火跑了出来,道路上人头攒动。 城外攻击停止后,重涵断定对方暂时不会再发动攻势,便调集了一队潜火兵专门过来灭火。此时潜火兵也推着云梯,持着各种灭火工具抵达。 钟承止几人到达小樊楼下才发现,起火的主要之地并非小樊楼,而是小樊楼不远处的军巡铺屋。 军巡铺屋内有不少刚运去的粮食,让火势更大。军巡铺屋附近的房屋都被波及。火已经烧到了小樊楼之侧,岌岌可危。 小樊楼周围地上尸体与伤者一片,这处必然经过了激烈的打斗。 但此时清帮的弟兄们并未与人打斗,而是在与潜火兵一同灭火,看来战势已稳定了下来。 钟承止几人穿过人群,走到了小樊楼门口。 不远的大火将这处烤得火热,灰烟弥漫,光亮灼眼,却有数人并未离开。 街道上一人跪倒在地,而卫书水剑指着这人面额。 当重涵走到地上之人的视野之内,这人看清重涵,面色动了动:“呵……呵呵,你们……都是人吗?还是鬼?!” 卫书水侧头看了一眼钟承止他们,又转回头:“严堂主,老樊堂主对你也算有恩,就算我与可然接手清帮后有做得不妥之处,也不至于让你这般落井下石想灭了清帮?” “有恩?哈哈哈……”严堂主大笑,表情却在火光中显得狰狞,“我为他做牛做马了二十年!他却把清帮与女儿交托给你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后生犊子!这就叫有恩?!” 严堂主又看向卫书水身后的樊可然:“小樊,从小到大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却跟了这个身份不明狼子野心之人?!还将老樊堂主经营一生的小樊楼与清帮双手奉上?!” 樊可然摇着头:“录生哥……不,严堂主,你想错了……” “想错什么!”严堂主大声喝道,“这种连自己身份都说不明的人值得信任?!你敢说他突然来到清帮没有任何其他目的?!” “……”樊可然看了一眼严堂主又看向卫书水,没有说话。 严堂主再次瞪着卫书水:“今日既然落败至此,要杀要剐随你!但既然你已得到了一切,就好好待小樊与清帮!还有说清自己到底是何人!” 卫书水垂下目光摇了摇头。不远的大火在潜火兵抵达后逐渐扑灭,火光缓缓黯淡下来。 “严堂主,我会对可然说清我的一切,也定会对得起老樊堂主与清帮的所有弟兄。我也依然认你这大哥,但……你做的这些事……”卫书水看向地上的尸体与还没扑灭的火势,“恕我无法放你离开,我会将你交给朝廷,生死自有人定。” 卫书水说完收了剑,又看了看樊可然,再对几个清帮弟兄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弟兄便取来绳子将严堂主给绑了起来。 卫书水与樊可然走到钟承止几人之旁。卫书水先对重涵说道:“重涵,对不起,卫大哥的错,今日无法给你帮忙还造成了麻烦……”卫书水又看向钟承止,“幸亏承止对霞融派的交代,今日才能及时对应,未至于酿成大祸。” 这时冯老掌柜也走了过来:“钟大人,严堂主确实有一艘飞船,停在临清城外不远,现在已将其控制。但船上的控者被拓拨让与拓拨兰救走,未能追回,请钟大人赎罪。” 钟承止摇了摇头:“如此已很好了,事事难以尽美,现在灭火为先,再全力守住临清。” 冯老掌柜见礼,正欲离开,樊可然赶快对冯老掌柜与钟承止道谢,随后又问道:“京城如何了?” 钟承止:“三王爷已被抓获,谋反便尘埃落定。即使有人还打着心思,没有三王爷这样的棋子就无理由能挑起战争。重熔与萧正都已带兵南下,待江南诸城都安定下来,这事即算是告一段落。只是真正的幕后棋手还在暗处,恐怕他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卫书水不禁问:“棋手是何目的?” 钟承止摇摇头:“暂时还看不太清,应该与漕帮的一传一守还有邹夫子的那些地图都有关系。还需要更多的线索。现在也只能先把眼前事解决了。” 卫书水点了点头,与樊可然一起去帮忙灭火。 钟承止几人则去往安济坊,要给重涵与长苑包扎伤口。 河边晚风迎面吹来,离混乱之处渐行渐远。紧张了一日的重涵豁然感觉到一丝轻松与惬意,体会着与钟承止相握的手心中传来的温暖。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手拽了一下,把钟承止拉得更近,手臂整个伸进钟承止手臂内侧紧紧贴着。 钟承止没有转头,只微微笑了笑,五人都没说话,快步行在路上。 沿路穿梭着不少人,有人送着伤者,有人打听着情况,有人不知为何事在奔跑。路旁房屋中还有人从门与窗户中探出脑袋,看路上发生了何事。 一日下来,士兵已彻底不去问那知县了,而是跑来询问重涵关于严堂主及其带来人的处置。重涵则吩咐将所有人关在县衙大牢,再派了部分士兵严加看守。 看着来询问的人远走的背影融入穿梭的人流中,想着方才卫书水与严堂主的对话,重涵不由感到,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描绘着写不完道不尽的人生,交织着这纷杂斑斓繁琐复杂的世界。 到了安济坊,里面不少人,火灾与打斗中受伤的人被陆续送来,医者忙碌不停,连个空的床位都没。景曲只能将长苑放到了桌子上。 从剪掉衣服,拔出箭到处理伤口,长苑全程居然没吭一声,面色都没怎么动。一位医者还以为长苑已经没命,特地探手到其鼻下确认,却被长苑瞪了一眼,赶快跑开了。 钟承止则替重涵包扎,伤口正好在昨日的伤口之上,于是重涵的半个手臂都包的是布。 钟承止一边包一边说:“虽然伤口不深,但这几日左臂勿再用力,不可拉弓。” 看着钟承止仔仔细细的样子,重涵却回道:“你……累了吗?” 钟承止稍稍有点诧异,尽管钟承止这数日在极为疲惫的情况下一直硬扛着,但面色看起来与平常无甚大异,尤其现在还是晚上,安济坊内灯火并没太亮。而重涵却看得出这极细微的差别。 钟承止点点头,没瞒着重涵:“嗯,有点。” “若小樊楼无事,赶快去休息休息。” 钟承止摇摇头:“城外的江南兵还没解决。” 重涵右手抓住钟承止的手腕:“这个我来,你不用担心,寻常士兵我能应付。城内平定了,还能找冯老掌柜与卫大哥帮忙。” 钟承止抬眼看着重涵,其双眸闪动着房内的火光,明亮又温暖。钟承止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包扎完后,重涵去看了看长苑,然后返回了南城门城楼。没有长苑跟着重涵,钟承止还是不太放心,要景曲跟了去。 阎王在一侧占着个凳子打盹。钟承止又去给医者帮忙处理不断送来的伤者。中途冯老掌柜来汇报了两次,火势已完全扑灭,小樊楼伤损没太严重,夜里可去小樊楼落脚也可去臻融庄落脚。重涵交代了士兵与霞融派还有清帮的人在临清城内彻底搜查了一遍,确认无其他可疑之人。 到三更,再无伤者送来,钟承止也快撑不住了,拍醒阎王一起回了小樊楼。 路上阎王看了看钟承止:“再别撑了,好好休息几日,不然真要伤到身子。这几日万一出什么事我来。” 钟承止瞥了一眼阎王:“现在才知道你来,早干啥呢?” 阎王伸着懒腰:“阳间这些人与人之事太麻烦,我弄不好,只能你来。话说……你媳妇倒是颇为精于此道。” 钟承止踢了一脚阎王,被阎王避开了:“别说着我媳妇好似那些官场油子似的。” “总之……”阎王顿了顿,“哎……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回到小樊楼,楼外楼内都还忙乱不已。火才扑灭不久,还有太多善后要做。 但钟承止此时确实顾不上这些琐事,问了问重涵的房间在哪,进去倒头就睡到了里面床上。而阎王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事,可也不能放虚弱的钟承止一人,就在重涵房间屏风下的罗汉床上躺着睡大觉。 长苑也被人从安济坊送到了小樊楼里。灭完火的士兵则回南城门以听调遣。 又一个天暗天明,临清城一直在忙碌…… 201 千斤闸 《好大一锅粥!》201 千斤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2 就不睡 《好大一锅粥!》202 就不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3 夏日长 后面数日, 钟承止与重涵就呆在临清帮重熔处理各项事务。 重熔能如此快抵达临清自然也是带小批骑兵先行,步兵大部队还在后方沿南北官道南下。 江南军除了早前已抵达建安的先锋部队做了一些抵抗,其后部队遇到禁军基本都是就地投降,并大呼冤枉, 为不得已而听军命。 三日后冯老掌柜收得临安消息,成渊乘霞云舟从钱塘江入海口东行,果不其然在尤天与吉利推断的范围内寻找到鬼斗蛋的那艘“云舟”。 成渊怕云舟飞走, 待入夜与霞融派的十数人一起, 从霞云舟上急降到云舟上进行压制。 云舟上的守卫持有机关弩这些机关武器,但武功也就寻常人水平。而机关弩这些遇到多次知道其特性后,对于成渊他们便不成威胁, 稍花了些时候即拿下云舟。 尽管云舟上并不缺维生必须的食物与水,但并不充裕。鬼斗蛋客人几乎全是些养尊处优的富贵之人,这样的饮食生活就成了折磨。待成渊接管云舟时, 好些人都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 还有些真得了病。船上虽然有周太医与其一同来的老妇也精通医术, 但毫无药材, 若是再晚几天,真要出几条人命。 控制云舟行到临安不远, 成渊正思考着这些人送回临安后也不可立刻让他们回家, 须等江南局势完全稳定后再放人,要先把他们放到何处好时。萧正带着禁军坐海船南下, 抵达钱塘江, 正好与成渊遇上。 于是成渊便将鬼斗蛋的客人移交给萧正, 军队之下,不管在哪,也很容易对这些人进行监视管制。 随后萧正率军在靠近临安的钱塘江北岸登陆,稍做整顿直达临安。 此时临安那知府已得知三王爷被抓的消息,但却欲以临安城安危做条件与朝廷交换保自己一家性命。而萧正根本没理他,直接领兵攻城。临安士兵犹犹豫豫不知听谁的好,毫无士气。只花半日临安就被萧正攻下。而那知府还准备放火烧行宫,被萧正就地正|法。 临安稳定后,萧正再开始逐个拿下江南其他倒戈的城,都未受到太多抵抗,十分顺利。 随着时间推移,三王爷被抓获的消息传遍各地,萧正依然在带兵逐城清扫,其实已不是为镇反,而是为秋后算账了。 在临安的审问中得知,鬼斗蛋的船会被挟持,乃看似被临帮雇佣的一川派人,实际早被三王爷收买,在云舟上反压制临帮所至。故整个一川派都受到波及,被全员抓到京城刑部大狱待审。 鬼斗蛋上的客人或其家属有不少为三王爷提供资金、物品、方便,这中间多少人是被迫,多少人是自愿,中间有何纠葛,牵连着谁,也是三法司要查的事,包括其后这些人会面临的处置、下场……钟承止对此一概毫无兴趣,并没去打听。只是这次谋反之乱后,不单是朝廷,大华的数个商帮、各种江湖势力,同样面临着一次大的动荡。 如此动荡之下,几多欢喜几多愁,一朝繁华空破尽,何梦凡尘几回行。世事纷繁,难预难料,滚滚红尘,带着无尽的贪嗔痴念,冲刷出千百年唯变不变的人世沧桑。 不过此时对于在临清的钟承止与重涵,也许是他们俩十八年来最愉快的日子。 钟承止早前不能确定时局走向,也还没确定要如何处理自己与重涵关系时,便让重涵处在极为关键又不败的一处,保其来日的荣华与平安。如今时局已定,又确定以后自己都会与重涵在一起,钟承止则避免重涵被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重涵暂且呆在临清,朝廷的各种处决下来之前,不回京城。否则重涵一回京,定会被各种人巴结、请求,卷入无谓的人情恩仇之中。 钟承止也如此对重熔说明,并向重绥温与孙煦都发了信,重涵也对重夫人、重林发了私信。再来临清有臻融庄,冯老掌柜明显在钟承止离开前都不会离开临清,加之清帮的信息网,于是临清处中,南北收取情报也十分方便。 重涵对钟承止的决定自然全无意见,而且能与钟承止这样日日在一起,那心里就别提多乐呵了。 禁军步兵大队达淮南后,重熔即离开临清去与军队汇合,继续南下走到长江边再打转回京城,其实江南已被萧正平定,江北也无反军还须镇压,重熔依然带兵走一圈,乃一种示威而已。 重熔在临清时,临清那县太爷立刻换了拍马屁的对象,跟着重熔鞍前马后,点头哈腰,看得重涵在旁边直想笑。而钟承止忍不住动魂力瞧了瞧,这县太爷还真是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丢帽子了,指望着靠拍马屁能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不过朝廷现在一时也管不到临清知县头上,既然这县太爷没太多他心,重熔也让其先继续坐着知县位置,只是知县的实际差事,都落到了钟承止与重涵头上。而县太爷就完完全全成了跑腿端茶的。 运河与闸口恢复正常后,钞关也要恢复运作,临清没花几日就回到往日繁乱忙碌的样子。钟承止与重涵白日就在县衙处理临清各种事务,晚上依然住在小樊楼。 俩人晚上吃完饭练练功,再去看看伤还未愈的长苑,或与卫书水、樊可然、钱子负聊一聊,便会回到房间美其名曰读读书便休息。只是往往…… “……唔……不是……读书吗?” “你读……我听着……” “……嗯唔……这样……我……怎么读?……轻点……唔……哈……” “那明日再读……” 重涵将钟承止手中书拿开,又把钟承止压到了床上…… 钱子负站在俩人房门口,想找钟承止。不过前日再次撞上一次不该看见的事后,这会儿钱子负有了经验,先到隔壁房间问一问景曲,景曲摇摇头,钱子负便只好又离开,想着明日得早点来,不然这俩人……哪日能有点节制的时候。 钟承止与重涵抽出一日陪钱子负去了大峰山的山洞内,把穴壁上能找到的刻字都拓了下来。回来后钱子负便开始潜心破译这些刻字的意思。重涵与钟承止一致认为钱子负暂时还是跟着他们俩更为妥当,但临清各种藏书都不多,钱子负便时常来找钟承止这活藏书阁研讨,只是一旦钟承止与重涵进了房间,基本就得……明日再来。 谢常与范无香处理完京城的事后,坐着俞瀚海提供的船来到临清。孙煦没有小气,给了钟承止一万两,而俞瀚海更是大方地再给了一万两,于是谢常与范无香一路拿着钱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带着阴兵到临清与阎王汇合,一行人再一起回了阴府。 离开时,小樊楼的姑娘们全出来给阎王送行,一个个梨花带雨,难舍难分,看得钟承止只想扶额,要阎王赶快给滚蛋。 而次日,五月五日,端午。 钟承止醒来发现重涵不在自己身边,赶紧坐起来,却闻到了香味。 重涵一早亲自去厨房下了一碗长寿面,再拿了几个粽子端到房间里来。 从没下过厨的重涵,做出的味道绝无法称道,钟承止却觉得美味到了心底。 碗空,筷子放下。俩人久久都没出房门。 轻轻的喘息声回荡在房间里,又跟着晨风消散入夏日渐盛的艳阳之下,融入绵绵不断的蝉鸣之中。 俩人拥吻在一起,交换着炙热的目光与如火的浓情。一如那开满了小樊楼整院的红花,沐浴灼光,迷醉芬芳。 仲夏暑暖,叶茂草繁,万物合欢,情炽耀灿。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高骈的《山亭夏日》 嗯嘛……夏卷完结,秋卷继续。谢谢一路跟文的盆友。 204 立秋枣 守和二年六月。 蔡王谋反案尘埃落定。 林槮虽然已亡, 但依《大华律》,少不掉腰斩再株连九族。 林槮那夜命令士兵拿了几张绢布,逐户走访六品以上的官员之家,愿效忠三王爷的便在绢布上签字画押, 否则即拉出全家至大华门下。 由于之后京城之乱被钟承止与重熔快速平定,这数张绢布全部得以保留。 依照绢布上的名字,还有其后对江南被抓来的官员、鬼斗蛋客人的审问供词。大理寺与御史台花了一个月最终定案。 那夜六品以上未出现在大华门下且在绢布上签字画押的, 还有江南诸多倒戈三王爷的官员, 一概被判了不同程度的刑罚。轻者罢官贬为庶民,重者凌迟株连九族。 这其中不乏有人根本与谋反毫无关系,只是审时度势选择了自以为正确的一方。但孙煦可不需要这样的臣子, 于是无一人幸免受罚。 再来便是没出现在大华门下但也没在绢布上落名的人,这其中的小官,便按情依律处置完事, 但却有一位正一品的大员——右丞相李桓。 李桓虽然比参知政事李云从还官大一品, 但仅谈对如今朝政的影响, 李桓倒不如李云从。甚至可说, 李云从掌的是实权,而李桓不过为名望, 就好像历朝历代的太师太傅。 不过李云从的两位妻妾皆为平民, 上一老母,下四女一子, 四女也并未全嫁富贵之家。可说毫无旁枝叶脉。但李桓的李家则家大业大, 牵连甚广, 若是要给李桓来个株连,那便是成百上千人的脑袋不保,而且会影响到诸多民生之事。 例如李家旁系在京城与临安有几家正店,还有一个大的民窑,为其劳工的百姓就有数千人。若陡然将李家连根拔起,那朝廷还要分力去处理这些杂事。于是孙煦决定,对李家,从长计议。暂且只免了李家所有人的官职,抄了一些银子,没下狠手。 谋反案的处理历来从急从快,但孙煦特地将所有行刑推迟到了六月底。 到六月底时,朝廷忽然对外宣布:皇后有喜,又逢乾阳节,大赦天下。 如此一来,那诸多仅被株连的家属,一概死罪可免,尽管仍然少不掉流放与被贬,但从古自今不管成败都死人最多的谋反案,在孙煦手上最后仅仅处死了不到三十人。唯一没赦免的,只有三王爷的三个儿子。 是个明白人都清楚,这是孙煦故意给人留活路。 虽然对孙煦妇人之仁的评论暗下再起,但一位才登基不到三年的年轻皇帝,这么一手下来,确实赚尽了仁义之名,民间甚至不少百姓将其与仁宗相比。而且孙煦最落人口实的一处——不生子不立储,也因这一宣告给破碎,还得了一个重情专一的美名。 朝廷依然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当夜能在大华门下的官员,不说对孙煦有多效忠,但定然对大华无二心,全部得到了嘉赏与升官进爵。其他因谋反案而空出的职位,孙煦则多是提升无甚背景的年轻人,同时再宣布,明年将加设恩科,招贤纳士。 于是众太学、书院的学子们沸腾了起来,整日讨论不休。 讨论的焦点,除了那即将来临的恩科,还有两处。 一处即是重家。 林槮的几个儿子,免了死罪,但全部被罢免官职流放至边疆。大华之内,再无武将能与重家以及其麾下将领相提并论。 重熔与萧正回京后,少不了升官与嘉赏。所有人都以为林槮原本的职位会由他们俩人其一接手,但这职位却给了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人——许言石。 这事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细想又十分合理。 许言石原本的大理寺少卿职位也为正四品,接手林槮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只是平级调动,虽然立刻手握了上四军的统兵权,但绝不能说其不够格。 论武功,凡是关心朝堂的人,都知道当今两位大理寺少卿武功高强,不次武将。而许言石不同于成渊的科举出生,乃是由先帝近侍逐渐走到如今的位置,也就是军人出生。论谋略,其在大理寺少卿职位任职多年,才智众人可见。 这次谋反之乱中,许言石又护在孙煦身侧,最后同重绥温一起带领禁军入大内。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孙煦提出由许言石来接手殿前司都指挥使,虽极为出人意料,但毫无可反驳之处。 诸位学子便讨论不休: “皇上这是怕重家权势太大,还是要压着点。” “未必,林槮就是榜样,仅仅上四军如何压得了重家?武将放在京城之外才更危险,我看皇上正是信任重家,想物尽其用,才放心让重家在外守边疆。” “重家要真想反,谁阻拦得了?皇上小心点也是对的。许大人说不准正是先帝留给陛下的利刃。” “如何能这么说?难道就因权势过重而打压?让大华再出第二个莫须有的岳将军?” “你们都别胡猜,皇上与重家明明关系甚佳,不然为何皇上不纳妃,还一定让皇后先生子?若生下的是储君,岂非重家权势更大?” …… 即便诸人意见不同,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认为,若是重家想反,这江山估计就要易主了。 其实孙煦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重家的权势与力量,并非是寻常手段能打压的。而放着重家安然,其他人不管有什么心思也不足为惧。于是孙煦赚着仁义之名,又丝毫不担心李桓与那些本该株连的人放了能翻出什么浪来。 至于真正能制约重家的,只有一个人,便是——钟承止。 而学子们讨论的第二处焦点即是——钟承止。 谋反之乱能得以快速平定,钟承止功劳最大,但一概不在明处。外人并不知道钟承止在中间起到的具体作用,但流言从来都是不胫而走。 这些流言一层一层传播出去,到了诸位学子耳里,便成了:钟承止只身闯皇宫,擒拿三王爷,救出皇上,提前联络重将军,平定谋反乱。 三王爷谋反比寻常人看到的表相要复杂得多,故流言自然离真实相去甚远。但要说钟承止的作用外在概括出来,还真就是这些。加上那夜不少人都见到钟承止护送孙煦去大华门,接着又出现在大华门门楼之上,流言就显得极为可信。 本来钟承止作为一才虚满十八岁的状元,又能上霞凌阁冠玉、披靡二榜榜首,就足以引起天下学子注目。如此流言更是在学子之中传得神之又神,景仰者数不胜数。 这两处讨论的焦点凑到一起,就不得不提到又一个人,便是——重涵。 “听说钟状元与重家二公子交情可非一般。” “哪仅是非一般,听国子监的人说啊,俩人……可是那个。重二少爷对钟状元溺宠至极。” “你说钟状元与重家到底是何关系?难道也是重家的人?” “不是重家义子吗?搞不好就是重大人在外的私生子。” “那与重二公子岂非是兄弟?” “谁知道,但俩人关系绝非寻常。据说重二少爷在临清守城后便留在了临清,钟状元其后也赶了过去。现在俩人都在临清,干着知县的差事。还有姑娘为了一睹钟状元芳容,特地跑去临清县衙击鼓报案的。” “还有这种事?真的假的?” …… 临清,县衙大堂。 钟承止看着跪石上两位姑娘正在拉拉扯扯,而目光都在不住往自己这边瞅。 “哎,我的披帛,晒在外面就不见了,接着第二日就见她穿着了,定是她偷的。” “胡说,你问问隔壁赵老太,这披帛是自己飞到奴家院子里来的,奴家又不知是你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还给我啊。” “还给你就是了,还不是你非要到衙门来,拿去。” 接着两位姑娘就跪谢了县太爷,再跪谢了坐在师爷处的钟承止。然后俩人一步三回头,秋波明送地离开了县衙。 今日六月二十一,明日即是立秋,但临清夏日的暑气丝毫未散,烈阳炙烤,热得够呛。 县太爷穿着官服,汗不停往外冒,拿出手绢来擦了擦自己满额的大汗,对钟承止说:“钟大人,近日咋总有这些姑娘家的胡闹案子,下次甭理了。这明日立秋了,钟大人早点回去休息。” 钟承止点了点头,站起身欲离开大堂,又被县太爷叫住了:“诶……钟大人啊,重大人今日在哪呢?咋没来啊?” 钟承止回道:“钞关修葺结束,总要有个人检查看看,今日他正好去点查账目,就顺便去了。” 县太爷再次给自己擦了擦汗:“哦,哦。那个……下官这有老家送来的好枣子,晚些时候,下官送去小樊楼,给钟大人、重大人尝尝。” 钟承止笑了笑,对县太爷点点头,走出了大堂。 县太爷就住县衙大院内,要送现在就能送,非要一会送去小樊楼,乃是要送到重涵手上,所谓马屁要拍对地儿。 钟承止到大堂一侧的议事厅看了看近日的文书,便独自离开了县衙。 ※※※※※※※※※※※※※※※※※※※※ 明代以前,皇帝给自己生日都要起个XX节的名字,文里便取名为“乾阳节” 205 第四次 长苑那日伤得不轻, 主要是小腿不单伤了皮肉还伤到骨骼,加上之后又发功,使得伤势更是严重。不过到今日已近两月,在钟承止与景曲的治疗下, 大体已痊愈。 半月前长苑能下床走动便要跟着重涵,被钟承止阻止:“你若想真正保护涵儿,就必须让伤完全康复, 不要留下后患。涵儿近日有我与景曲在旁, 你不用担心,好好休养。” 钟承止此话有理,长苑便没坚持, 专心复养身子。近日凡是重涵单独一人的时候,钟承止都要景曲跟着他。 临清县太爷一直都是酒囊饭袋的无用之徒,根本不管实事, 使得临清所有的民生之事极为混乱, 这么多年一直没出大乱子的原因有二。 一、临清作为港口城市最主要的作用——榷税与监管过往船运, 乃归钞关管理。而钞关为朝廷户部直属, 不用通过县衙。 二、临清是清帮的大本营,靠清帮维持临清的普通秩序。清帮近三代堂主皆为人正直, 为事清明, 使得临清数十年来都秩序平稳。百姓有点什么麻烦与纠纷,多半会找清帮处理。 至于县太爷, 从来就只用做点与上面交接的基本差事, 大多时候就是吃喝拉撒睡。 但近段时间, 临清的百姓发现县衙有些变化。 钟承止与重涵呆在临清当幕后知县的近两月间,首先把被江南军攻城破坏的城墙、城门与城中一些危桥都做了修整,接着将临清年久失修的河堤重建,避免每年运河水一涨,就要漫到路上来。修葺所花的钱,除了一部分上面的拨款,其他全是县太爷偷偷摸摸贿赂重涵的银子。 随后俩人又整顿了临清几处大的集市,解决了长年霸地抢位、欺凌新小商贾的情况。同时清理了临清一些众所周知的黑店,其中有酒肆,有茶楼,有青楼,有客栈,专门打劫对临清不熟悉的外地人。另外有一伙长驻在临清周边的人口贩子,也被钟承止与重涵连根拔起。 此类恶事原来都没人找县衙,因为知县根本不管。有人受了欺负、被打了劫,全都去找清帮。但清帮毕竟不过为一民间组织,不可能管得面面俱到。而恶徒与黑店能长久生存,必然做得有分寸有掩饰,且定有背景,清帮也很难对其插手,便成了临清这看似灯红酒绿繁华光鲜之城的阴暗面。 但对于钟承止与重涵,整大华任何人的背景对他们俩都没用。所有自持有背景的人,一听到重涵的身份,全部傻眼。而所有带着弟兄与家伙想来打架的人,撞着钟承止,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于是这些看起来无比麻烦极为顽固的城市结症,就被他们俩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虽然难保往后不会再生,但起码短时里,临清城可谓神清气爽,百姓们都相当高兴。 钟承止与重涵的名气在临清自然越来越大,都知道县衙来了两位俊生,为百姓干实事。自俩人在县衙审过几次案子后,钟承止的容貌由于实在太过显眼,立刻传得临清城人尽皆知,近日县衙便来了不少就为一睹钟承止芳容的姑娘们。临清的流动人口多,此些大家喜乐见闻的八卦事也就传得越来越远。 正因为最近一出县衙大院,便会有姑娘盯着,钟承止没走正路,直接跳上屋顶,先去了一趟邮驿,然后去往钞关大院。 临清钞关上次大火几乎全毁,须完全重建,直到近日才竣工。钞关的官吏们这两月间一直都还挤在成渊征用的那民宅里干活。当日大火是拓拨兄妹与青龙所放,但看起来与三王爷谋反无甚关联,放火原因至今不明。早前与成渊一起时是没时间,这会既然呆在临清,钟承止便在细查放火原因,可钟承止又不想动官府查案的名头来明查。 虽然钞关为户部直属,与县衙没大关系,但临清部分的税务还是要由县衙报上去。于是钟承止要重涵隔些天就去钞关点查账目,同时暗下调查放火原因。重涵这重家二少爷的身份,就算是户部尚书韩拱来了,也没法不给其面子,就别说下面的官吏了。而且重涵在人情世故上甚是练达,从来不会让他人感到不悦,反倒觉着重涵完全不端身份还礼数周全,炒关官吏个个受宠若惊,对重涵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修葺钞关调了一部分禁军,如今竣工就需县衙与炒关的人去验工,点个头,画个押,这些禁军即能返回京城。钟承止便要重涵顺道一起去办了。 钟承止到钞关时,重涵正在帮着钞关的官员们,把一些不便让下人动的文书从征用的民宅搬到刚修好的钞关大院来。那些年纪大的老头们就别提多喜欢重涵了,围着其闲聊。 景曲为了不影响重涵说话办事,便同长苑一样隐着。 见钟承止来了,重涵赶快放好东西向其他人告辞,跑到钟承止身旁:“怎么过来了,衙门没事了?” “又是姑娘家胡闹的案子,没花一会功夫。方才去了一趟邮驿,就顺便来了。” 重涵听了赶快把钟承止手一拉,满是不乐意:“下次这种案子不要去堂上,这些姑娘们分明就是去看你的。” 钟承止笑了笑:“也没啥下次了,过几日我们回京城了。”说完把两封信给了重涵。 重涵打开其中一封红信,这信又是孙煦借殿中省名义发给钟承止的。钟承止与孙煦之间有急事要事会通过霞融派联系,但毕竟孙煦深居皇宫,老要霞融派的人跳进宫里也不好,不太紧急与机密的事便还是走邮驿,适当地加上一些隐语。 信中说明了蔡王谋反案的处刑将在六月廿五到六月廿七这三日进行,喜之事也已确定。 重涵看了大喜:“这意思是,我姐真有喜了?” 钟承止把手指放在唇上:“小点声,这事还未公布。廿六我们就离开,待抵达京城时行刑也结束了。” 重涵与钟承止俩人往钞关外走,重涵又打开了另一封信。这封是李章明写给重涵与钟承止的。重涵看到信封上的姓名倒有些意外,因为以李章明的性格,不会滥用公家邮驿发私信,除非真有何特别的事,于是重涵赶快拆开看写了什么。 原来近日有让李章明实在忧心的事。那夜林槮将李章明一家人都拉到大华门下,最后虽无事收场,但李章明的祖母,也是就是李云从的母亲,年事已高,如何禁得起这般折腾,第二日回去就病倒在床,全身无力又腹痛腹泻。 宫里的太医先后来了几位专门给李母看诊。可开的药方子喝着,一月下来也没见多少好转,李章明在家里着急,便想到了钟承止,左思右虑还是发了这封信来问钟承止何时回京,回京后能否给李母看诊。 这信钟承止没先拆开看,此时听到便说:“应是中寒,年岁大的人中寒难驱,倒也非是医者问题。”钟承止想了想,“那我们再早一日回去吧,这边总要交待一番,也没法那么急。太医的方子应是没错的,只是见效不快,不会几日间有危险。” 重涵点点头,把信收好,沉默了会:“……那在临清只有三日了……” 钟承止看着重涵:“怎么,不舍得?不想家么?” “……有些想,但……”重涵欲言又止的,“……回去了不知还能不能这样日日与你在一起……” 钟承止笑着走得离重涵近了一点:“那……继续留在临清开堂审案子?” “……”重涵把钟承止手握住,一脸无辜,“……不许再给那些姑娘们看。” 钟承止将重涵手一拽,俩人跳到屋顶上。两月下来,每日练功,冯老掌柜与卫书水也多来指点,重涵的轻功、内力与远掷投射都有了较为明显的提升,现在起码跟着钟承止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没大问题。 钞关离小樊楼不远,没一会就到了。钟承止、重涵加上景曲,直接从窗户进入了各自的房间。 重涵一到房间里就往钟承止身上蹭。这会儿天还大亮着,黄昏都没到。 “别过来,热!”钟承止推着重涵。刚从太阳下回来,热得够呛。 “那把衣裳脱了。”重涵可不愿分开,手里扒着钟承止衣服。 “别闹……还早呢。”钟承止还在推重涵,但又不在重涵身上使力,于是…… “一日都没看到你了……”重涵把钟承止衣襟拉开,扯到肩下,将钟承止压到屏风前的罗汉床上,头直往钟承止胸膛上落…… 咯吱—— “重涵!承止!我…………” 这时房门打开,钱子负兴冲冲走了进来,见到眼前之景……呆愣了片刻,立刻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钱子负房间就在重涵与钟承止房间隔壁,听到声音钱子负便知道是他们俩回来了。才刚回来,天还大亮,饭也没吃,总该不会做什么吧,故钱子负门也没敲地走进去,结果就撞上了在临清不足两月间的第四次。 终于不被景曲抓了,又老被钱子负撞上,重涵讪讪地坐起身,帮钟承止理好衣服,在钟承止唇上吻了下,俩人才一起去到钱子负房间。 206 一起去 钱子负打开房门, 三个人,两个罪魁祸首脸没红,倒是钱子负一人满脸通红。 “师兄,有何事吗?”重涵走进房间里。 钱子负请俩人坐下:“巨门旁的那些刻字, 有一部分的意思能明了了。” “哦?是何意?昨日不还无多进展,今日如此顺利?” 钟承止立刻起身走到钱子负的书桌旁。 钱子负摊开一张拓片,指着拓片上的字说道:“因为这几词明显指的山河与方向, 但与我们所知的地理完全对不上, 便怎么推测其意都有矛盾。今日我突然想到,如今的大运河是近千年才挖掘成型,而黄河千年里经过了几次大改道。例如临清多年以前是在黄河以南, 现在却在以北。若这刻字成文于数百甚至上千年之前,所描述的地理定然会与我们所知的有出入。下午我去了县里的藏书阁,幸而临清是港口城市, 虽藏书不多, 但关于古运河与黄河河道记载的书籍都有。” 钱子负又抽出几张纸, 上面都画着地图:“这是我以黄河几次大的改道为节点绘出的地图, 随后与刻文里对照,再根据大峰山位置, 便顺利推出了这几词的意思。第一段前半写的大峰山的情况, 后半即是:‘门为钥,钥居四方, 龙脉通连, 气贯天长。东者青龙, 海之入口。西者白虎,山之穴右。北者玄武,河之石后。南者朱雀,陆之沿前。’还有这段是:‘四钥锁开,气畅云贯,天龙腾来,地龙大湃。’” 钱子负抬头望向重涵:“重涵,记得那日看到夫子的地图里,有张你说应是佛山。” 重涵点点头:“佛山与京城、临清一样,城内有河水贯穿,当时那地图上的水路位置来看,应是佛山没错。” 钱子负接着拿出大华的地图,点了几处:“虽然具体字义还有诸多不明,但这样去解读便毫无矛盾。大峰山位于泰山以西,可称之为山之穴右。千年前,京城就在黄河之侧,可称为河之石后。临安也可称为海之入口。夫子的地图除了京城与佛山,其他都无法断定位置,可能同是因黄河改道与运河挖掘造成了水路改变。假设地图与巨门有关,那佛山即是‘南者朱雀,陆之沿前’。在佛山,应该还有一扇如此被掩埋过半的巨门。” 钟承止翻阅着桌上钱子负写绘的纸:“应该错不了,这些事不会如此巧合,既然现在也能对上号了,还有一处石门一定在佛山。但这‘天龙腾来,地龙大湃。’是何意?” 钱子负摇摇头:“这中间段落的意思,必须得到京城去破解了,要翻阅古文字的相关记载,一一对照,再推测出含义。这类书籍除了京城没有别处更全。” 重涵听了便说:“师兄,已经定了,我们廿五回京。回去后与陛下商量商量,师兄就先呆在翰林院,不管取拿京城哪里的书籍都方便。这事既然关系着大华安危,相信陛下对此不会为难。” “……”钱子负看着重涵,一时没有回话,低下了头。 钟承止拍了拍钱子负肩膀:“邹夫子既然能答应三王爷撰写檄文,就说明邹夫子并非拘泥于形式表象之人。比起在陵前为其守孝,相信邹夫子更希望你做些实事。先同我们回京,其后应会去一趟江南,到时再一同去江宁看邹夫子。” 到大峰山洞穴内将刻字全部拓下后,钱子负本想先回一趟江南,替邹夫子做七送葬后再返回。但当时萧正与重熔依然在带兵逐城扫荡。钱子负与三王爷谋反多少有些关联,为其安全着想,钟承止与重涵都认为在谋反案尘埃落定前,钱子负别离开他们俩身边更为稳妥。于是钱子负便完完全全错过了邹夫子的葬礼,自然心中多有歉疚。 重涵听了钟承止所言,疑惑地问道:“还会去一趟江南?” “下江南的事儿,约莫不会取消,没见樊姐与卫大哥近日都忙着赶漕运吗。待行刑之后,孙煦便会下江南安抚人心,到时候我们再以翰林院扈从身份一起同去便好。” 钟承止说完看向钱子负,“京城与临安的地下巨门周围,应也有刻字,都拓下来,一起对照着看,说不定能破译得容易点。” 钱子负点点头:“嗯……夫子说的‘若祸端纵生,即取出与可信之人共保大华之太平。’大可能与此相关,现在破译这些为先。” 重涵见钱子负依然低着头,也安慰道:“明年会加设恩科,师兄破译这些之余,也要准备准备科举。相信能为大华为百姓尽出全力,才是真正邹夫子心中所愿。还有,待师兄明年中了状元,京城随便哪家的香闺,师兄只要看上了……”重涵一拍胸膛,“与我说,我去给师兄做媒。” 钱子负刚刚才变回寻常的面色,刷的一下又满脸通红。邹夫子的首席高徒再次变得言辞不清起来:“……我……我……状元……哪是说中便能说的……” 咚咚—— 这时有人敲门,小樊楼的小二来传话,晚饭已准备好。 小樊楼本就是酒肆,于是这两月间,每到晚饭,钟承止、重涵、景曲、卫书水、樊可然便坐到大雅间里同桌吃饭。早前还有阎王,时而还加上清帮的香主,老鸨伤痊愈后也时常来窜窜,每日晚饭都吃得热热闹闹。 今日入座后,钟承止便向卫书水与樊可然说明了即将离开临清。 樊可然叹了口气:“这么快就要走了,樊姐真不舍得。” 卫书水也接道:“是啊,不单我们不舍得,估计临清的老百姓更不舍得。下个知县不知会如何。” 钟承止:“下个知县应不会如此无能。而且谋反案下来,朝廷变动甚大,近日这番清理后,短时很难滋生出新的毒瘤。而寻常小事,清帮也足够处理了。” 樊可然:“不过若是真来了有主见的知县,保不准会认为清帮才是大毒瘤。” “不……”钟承止顿了会,“……清帮,或者说漕帮,也会面临一些变动,樊姐与卫大哥须心有所备。临清与漕帮,都与运河一体,一荣则荣,一衰俱衰。南北官道,实际已分走了一部分运河职能,只不过量微便难以察觉。但如今一切已脱离阴府制约,往后世间的变化可能会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就例如我们都见到的飞船。假如某一日,南北的粮食与物资再不靠运河,而是靠飞船来运输,那不管是临清还是漕帮,都会急剧衰退。” 樊可然与卫书水对视了一会,卫书水想了想,说道:“承止,你早前曾说……有法子能根本上阻了漕帮内战,难道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钟承止点点头:“可能某一日,漕帮再没有存在的意思,会化为他物,或消失于史,那漕帮内战自然便不会再有。” 钟承止转头看向窗外。黄昏下的临清热闹鼎沸,繁华无比:“……也许看着今日这般繁华的临清,很难以想象,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万物终归有消亡的一日。恐怕,这一日会急速到来,而不再是数代人之后的未来。” 这时樊可然忽然笑了:“承止,你又小看樊姐了。若真有这样一日,只要能保得清帮每个弟兄平安,而漕帮本身消亡……”樊可然望向卫书水,“……樊姐……倒是会有些开心呢。” 钟承止看着樊可然与卫书水,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重涵。漕帮若真在樊可然手上能迎来自然终结的一日,而不用樊可然再扛着堂主的责任,那对樊可然与卫书水来说,确实是更为理想的未来。 就好像自己,假如不用担着阴府与钟家的责任,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钟承止手在桌子下握住了重涵的手……便能把在临清这两月间的日子,一直一直地过下去了…… 重涵把钟承止手捏了捏,放到自己腿上,似乎知道钟承止在想什么一样。 樊可然举起酒杯:“过两日再开一场送别宴,今日不谈别离,就祝愿来日一切安好,” 一桌的人便都举酒,一饮而尽。 卫书水放下酒杯,对重涵与钟承止说道:“那廿四那日,晚上设宴大家喝个够,这次你们俩可不许缺席。” “……”重涵刚倒满酒杯想回敬,被卫书水这句堵得一下说不出话来。那日只要参加了小樊楼宴会的人,估计全知道自己与钟承止为何缺席,“……卫大哥近日教我这么多,我还没谢过。来日若有我能帮到之处,卫大哥一定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卫书水笑了笑:“不是我客气,是你客气。看看承止这样,毫不见外才对。” 钟承止已经动起了筷子:“不过,下江南一定会经过临清,而且一定会停留。临清能守住,清帮至关重要,又抓住了严堂主,孙煦应会接见你们。之后再不管调谁来当知县,也不敢找你们麻烦,放心。” 樊可然点点头,又举起酒杯:“这都是重涵的功劳。” 重涵便再回敬酒。没一会老鸨进来凑起热闹,话题随后不知怎么换到钱子负中了进士找媳妇之上,弄得钱子负再次满脸通红。一桌人乐呵呵地吃完了饭。 碗筷还没收,县太爷就送枣子来了,得知钟承止与重涵即将离开,还说着:“一定要再来啊。下官在临清候着。”完全没意识到过几日他的官帽也一起跑了。 晚上照常练功,沐浴,读书,只是重涵又不让钟承止读书了…… 夜风吹散了些许白日的暑意,卷来阵阵月季的清馥。 钟承止坐在重涵身上,上下起伏着:“……唔……怎么了?今日……” 毕竟两个月天天在一起,重涵没像头些日子几乎通宿不让钟承止睡觉,也不会一进房间就黏在钟承止身上不放,今日却又故态复萌了。 重涵抬头看着发丝些微凌乱的钟承止,将钟承止放倒在床上轻吻:“……回京……再下江南后……你是不是……要去佛山?” 钟承止被重涵弄得说不出话来,喘息着点点头。 重涵放慢了速度:“我……能一起去吗?佛山也算我半个家乡……一定能帮上忙……” 钟承止看着重涵总是那么明亮的双眸,将重涵头抱了下来:“……笨……别怕……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嗯……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钟承止再没法说话,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 夜晚的临清依然喧闹,街道的灯光在房间里投出交杂的光影。 重涵近日习惯了一个睡姿,便是——同张被子一样盖在钟承止身上。这样不但把钟承止抱得死死的,而且只要钟承止醒了动一动,必会惊醒重涵。然后重涵便极不安分地折腾钟承止,弄得钟承止几乎每日早上都是在重涵的冲撞下清醒的。 虽然钟承止并不讨厌如此,可这段时间有个大问题,便是——热! 钟承止本就怕热,重涵还体热,整个人同个大火炭一样。热得钟承止这会实在受不了,翻了一下,趴到重涵身上,玩着重涵头发:“你……准备啥时候听我说关于阴府的事?” 重涵手在钟承止背后轻轻抚着:“……待回京城时,路上……细细与我说。” 钟承止笑着贴到重涵头上:“你还怕我真是鬼不成?嗯?” “……”重涵被说中心事,翻身又把钟承止压到身下去,“……是鬼也是我媳妇。” “热,热!”钟承止推着重涵,“你见过鬼怕热的吗!” “对了……”重涵抬起头,“下江南会去临安吗?” “当然,运河与南北官道终点都是临安,这次谋反又临安而起,故不管水利、政事,还有安抚人心来说,临安都是重头。临安城内还有行宫,应会在临安停留些时候,便结束下江南,转回京城。” “那……”重涵又变成一脸无辜,“……我们……去游西湖吗……” 看着重涵满是期待的样子,钟承止笑出声了,抱着重涵头又吻又咬,轻声说:“待游的时候,要我在里面……穿上含羞甲吗?嗯?” “……” “……诶……热!歇会再……唔…………” …… 长夜漫漫,秋暑未散。 钟状元,后果自负。 …… ※※※※※※※※※※※※※※※※※※※※ 含羞甲一脸怨念地瞪着作者。 作者瞥了其一眼:“别闹,知道上个微博没你,你不开心。后面会有的,而且戏份大着,放心。” “谁…谁……谁要去微博了!!!”含羞甲怒吼道,“我是要说!本一代神甲怎就变成XX道具了!!!还我清白来!!!” 作者又瞥了其一眼:“虽然写是没写,你确定自己还是清白的?” 含羞甲突然语塞,脸涨红起来:“……” 平安飞来落到含羞甲之上,摇着鸟头:“我都看到了,居然那样…还那样…啧,没救了,没救了……” 作者:“就是,没救了。” 含羞甲:“……还不都是你害的!!!%@#¥××!!!!” ———— 再次废话下,本文丝毫不虐,大甜文。 ———— 作者:“话说平安,你怎么连‘那样…’和‘那样…’都看清楚了,需要我与范无香说说吗?” 叽叽喳喳,平安寻常鸟叫着一转身,嗖地飞走了。 207 告诉我 六月廿五。 头天夜里, 小樊楼又整楼开宴,为钟承止与重涵几人送别。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当然,钟承止与景曲俩人喝得再多也同没事一样。 钱子负醉得不省人事, 被人搬回房间。而重涵还能歪歪扭扭地自己走回房,抱住钟承止了,才不省人事。 到早上, 三个人都是被景曲叫醒的。樊可然与卫书水将四人送到码头, 冯老掌柜与小冯掌柜已经在码头候着。 两位冯掌柜站在一起,虽然体格相去甚远,容貌也毫不相同, 却依然让人感到,这俩人约莫有着血缘之亲。 严堂主的那艘飞船名曰——安行舟。被霞融派的人夺到后,霞融派的机关师特地从京城赶来, 将此船里里外外研究打理了一番, 又训练了几个船工, 然后即停在了临清城内。 今日四人便一起同冯老掌柜乘这飞船, 但不从天上走,而是从水路低调回京城。临清城的百姓, 无人知道近日的幕后知县, 已离开了临清。 为了赶皇上下江南期间的漕运,整个运河都忙碌不已。蔡王谋反的乱事就如同一块滚入河水的石头, 掀起短暂的水花, 便消失在千年不歇的浪潮之中。 只是钟承止明白, 这石头,不会就一块石头那么简单。但也希望,并不会太复杂。 在临清头些日子白天忙,晚上又睡不好,钟承止逮到空时就睡觉了。后面日子不那么忙了,重涵却因为过得实在太幸福,有些回避去让钟承止把一切告诉自己,害怕那些还未知的事,会打扰了这不愿醒来的美梦。 钟承止也没强求,等着重涵准备好的时候。 船上也没其他事可做,重涵练了一整日的功。到晚上歇息下来,重涵将钟承止拉到船最顶上的凉棚内。 河风习习,灯火阑珊。 重涵握住钟承止的手:“告诉我吧……所有事。” 钟承止靠到凉棚内的吴王靠上:“记得披靡榜擂台时,我与你说过幽冥八大门派吗?” 重涵点点头:“少林派,擅内功拳脚。扶山派,擅剑术阵法。鸣鸿派,擅刚猛刀法。霞融派,擅轻功。班输派,擅机关。公治派,擅鸟兽。卢医堂,擅医毒。影林庄,擅弓射暗器。” 重涵顿了下又说道:“现在我知道,霞融派即是霞凌阁与臻融庄,即便普通小二也功夫不凡,轻功尤胜。鸣鸿派即是乌铁与他手下的北蛮人,确实刀法了得。影林庄即是卫大哥的门派,还教了我投掷远射与暗器。少林派即是少林寺。而扶山派,大华人尽皆知。第一武门,极为传奇,若是真正扶山派弟子,不管去哪都受人尊敬,所以时常听说有人假装扶山派弟子去一些普通的门派骗吃骗喝。至于班输派、公治派与卢医堂,我还不甚清楚。不过修撰《守和全览》的书目中,确实有对卢医堂只字片语的记载,我都记录了下来,待你回京可查看。” 重涵挠挠脑袋:“……好久没去翰林院……待回去,定要被方大人训斥了。” 钟承止笑了笑:“那还与我一起去佛山吗?” “当然要去!”重涵赶快把钟承止拉到怀里,“……我只是随口说说,并非想留在京城……” 钟承止顺势靠在重涵怀中:“你可曾听过钟馗?” “钟馗?”重涵有些不解,“捉鬼驱邪的神?你的钟姓与此有关?” “传说钟馗被点了状元,但皇帝见他生得丑陋心生嫌恶,又被宰相逢君,一气之下撞墙自尽,后被封为驱鬼大神。这是民间传说,各地皆有流传,不过正史中却未有一字记载。”钟承止侧头看着重涵,“你觉得,如果真有钟馗其人,科举发生如此大事,为何会毫无记载?” 重涵摇摇头:“说明钟馗仅仅只是一民间传说?” 钟承止转回头:“再者野史传说皆称钟馗为终南山人。寻常人出身多会说地名,只有得道之人才会与山名联系到一起,而钟馗作为一个殿试不第的举人又为何会称山人?” 重涵又摇了摇头,等着钟承止往下说。 “扶山派,如今可谓大华第一武门,但你可知扶山派是何时起名满天下?” 重涵想了想:“嗯……这么来说……扶山派倒不像少林历史悠久,声名鹊起似乎只是近百年的事,之前好像全无记载。” 钟承止点点头:“幽冥八大门派,实则历史悠久,从始皇统一天下至今,经历了近两千年数个朝代,直到百年之前,还受制于阴府。幽冥门派中所有门人,皆须隐居世外,不可涉入朝政,不经允许绝不可参与战争。但反过来,正是因为幽冥门派不涉凡世,不管其如何壮大,门下有多少门人,朝廷也不会以囤养私兵处之。” 钟承止从重涵身上起来,坐直:“但到百年前,幽冥门派一反以往,开始进入阳间,更有甚者,有某派门人入朝为官,不单涉入朝政还参与阳间战争。” “那……幽冥门派武功都那么厉害……” “嗯。”钟承止转头看向一艘相交而过的商船,又转回头,“在幽冥门派压倒性的武力帮助下,大华迅速从靖康之难的危机中解救出来,保了南北平安。本是强文弱武的大华似乎在陡然间变得武力强大,开始向外扩展边域,北方民族被迫退回大漠及潢水以北。而四十年前,又彻底结束了与西夏多年的战争,灭了党项人,将河西与大漠收入大华领土,再次打通了通向西域的走道。” 听到这,重涵不禁皱起眉头……参与过靖康之难的战争……再拿下幽云十六州以北……还为大华打赢西夏的最大功臣不正是…… 钟承止看着重涵:“百年前靖康之难时开始涉入阳世,并为大华立下这一个个汗马功劳,如今门人位居朝廷重位的,正是扶山派。现在朝中,比如镇远将军萧正,乃如今扶山派掌门重合的师侄,也是上任扶山派掌门重勿的开门大第子。而你爹重绥温,乃是重合的侄子,重勿的幺子,同时也是扶山派云亘峰主。你祖父重勿,为大华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西虎大将军,便是扶山派的上任掌门。” “这……”重涵登时瞠目结舌。 “你从小一直练的剑法,乃正统扶山剑法的前二十一式。一直练的心法,也是扶山心法的前八段。只是缺少最后三式与三段,使得你武功一直止步于凡境,但其实也远高于普通人,不是吗?所以你可是货真价实的扶山派弟子,要去找地儿混吃混喝吗?嗯?”钟承止刮了下重涵下巴。 “我……”重涵依然还在震惊中,握住了钟承止刮自己的手。 “而且要说扶山派弟子嘛……”钟承止笑了笑,“重府里后面几院子,住得可全是规规矩矩的扶山派弟子,还有日日不离你的长苑,乃为扶山派近数十年难得的高徒。孙旭、孙佖还有其它皇子的武功,虽学得深浅不一,但都师从于你爹,也可说为扶山派弟子。” 钟承止继续说着:“扶山派擅长剑术与阵法。关于阵法,上次与你说过,并非寻常所说的排兵列阵,而是我使用的那种五行阵法。但能独自开大阵除了我与阎王,没有第三人。谢常与范无香能从旁做辅,或独开小阵,例如传送他们自己一人,或瞬时安土阵。再其外,世间便无人能独自开个有用的阵出来。 扶山派是由至少三人,多则数千人来共同布阵。依足够的人数与消耗足量的五行,能由寻常之人布出大阵法。这次谋反,孙煦能在重府躲过一劫,正是由重府六十多扶山派弟子,一起开安土阵坚|挺了数日,约莫上万两银子可就在这几日间飞了。 你爹让重夫人亲自把握佛山铁务,乃因为铁石是阵法消耗中最花钱的材料,自己手中有铁矿则方便许多。而在以往战争中,五行阵法所花费的钱无法列为一条明目,于是大华的军费里一直有一部分糊涂账,也是一直以来军费花费甚大的原因之一。” 重涵听完钟承止说的这一长段:“……为何……我不知……” 钟承止玩着重涵的头发:“再说阴府。所谓阴府,自然不在表面,但世间的改朝换代,实则由阴府来决定。阴府统领八大幽冥门派、数万阴兵,适当之时调集幽冥门人与阴兵以助朝廷对外作战,或清君之侧。同时制约帝王家不会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若一朝已无可药救,发动八大幽冥门派与阴府全力,任何政权都能顷刻间覆灭。接着阴府会选择下一任帝王,并助其拿下天下。” 重涵没有说话,这些已不再是吃惊,而是完完全全的一种颠覆,不过重涵却忽然觉得一切合情合理了。 “我姓钟,阎王姓史。钟家与史家本是一家,家族世代相传一鬼玉。两千年前正是此家族辅佐始皇一统天下。其后,将鬼玉一分而二。一份制为传国玉玺,阳间世代帝君必须鬼玉在手,以保君心不鬼。另一份制为玉佩,留在阴府。至此鬼玉家族才分为钟史两家,阴府才有其形制。史家坐镇阴府,世代为阎王。而钟家,为阴府的入世者。钟家人代代入朝为官,联系阴阳两间,决定一个朝代是继续存活还是消亡于历史,又或者在乱世中行走于阳间,寻找下一任帝王。”钟承止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鬼玉,“……这,便是我家族的职责。” “传国玉玺?”重涵问道,“传国玉玺不是前朝覆灭后就一同失踪?” “阴府一直以绝对的力量作为这世间暗面的裁决者存在,但不管钟家人还是史家人,其力量再大,也依然只是血肉之躯。四百年前的钟家人——钟大,助李家拿下江山,待李家江山平定后,钟大年事已高,寿正终寝。随后钟大之子——钟馗,入世阳间,替李家寻回当时流落于突厥的传国玉玺,但其后不久便被前朝太宗杀害,钟家就此消隐,阴阳两间纽带切断。到前朝玄宗,又为钟馗翻案,想就此找出钟家人,然钟家再未入世,玄宗终被心鬼所困,前朝由盛转衰,最终覆灭。钟馗的传说正是由此而来,只是真相都湮没在历史之中。” 重涵听着,不由叹了口气:“……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嗯……倒也不算……”钟承止抱起手臂,“阴府对阳间如此的制约力,我想没几个君主愿意放钟家人活着。只是我很好奇,他们是如何能杀得了钟馗。就比如孙煦想杀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重涵赶紧说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为何钟家人后来不入世了?” “因为钟馗死后,其子还极为年幼,入世为时过早。而至其子长大后,前朝已脱离轨迹,决定再行改朝换代。到本朝,钟家决定不明入世,而是暗中协助。大华建朝极为戏剧,太|祖黄袍加身,未费一兵一卒即拿下他人政权坐上皇位,你现在看来,觉得是如何回事?” 重涵想了想:“难道……其他人都被控制了?” 钟承止点点头:“虽然这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细节不甚清楚,但确实是阴府在其后相助。” 重涵皱着眉头:“但现在八大门派……我爹……还有乌铁,似乎并没听阎王与你的……” 钟承止面上淡淡浅笑,垂下目光:“你没好奇八大门派为何会听命与阴府?” “……为何?” “人有魂,但并非鬼魂之魂,而是人的质。一人的品性、才能皆乃魂质所定,生而有之。当然后天也会有影响,但至恶与至善之人,即便经历再不凡,也无法改其本性。至于技艺一事,若只求优良,努力即可。欲达高峰,天赋则极为重要,同时还须正确的引导。这便是早前我与你所说,身体资质得宜,学之得法,持之以恒,人人皆可为高人。”钟承止抬起目光,瞳孔中带着淡淡旋闪的绿火,“钟家与史家人能看清人的魂质,选出各种天资之人。两千年前,阴府将天资之人按其特质分聚于八处再加以引导。这便是幽冥八大门派。” 钟承止眨了眨眼睛,眼中绿火消失:“之后的近两千年里,幽冥门派便各自寻找弟子再送到阴府断质,由阎王或钟大人判断其是否为天资之人。是者,会记录在幽冥名册,门派便会对天资之人倾囊相授,这样幽冥门派才代代都有资质非凡的继承者,将门派逐渐发扬光大。当然,幽冥门派也得给阴府上贡钱啊物啊,就与阳间朝廷一样。只是……” 钟承止再次看向重涵:“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发扬光大的幽冥门派终归有不想安守于世外的一日,终归有想摆脱阴府管制的一日。百年前,扶山派首先脱离阴府管制,擅自涉入阳间,随后几十年里,各大门派相继效仿。最后依然听命与阴府的只有霞融派与影林庄。但霞融派其实也已进入阳间,影林庄则发生了些事情。总之嘛……” 钟承止又往重涵身上一倒:“阴府没人孝敬,现在可穷了。你看易云,身为一阎王,都快成吝啬鬼了。” 重涵将钟承止搂到怀里:“但其实……为何不能让幽冥门派入世呢……让那些天资之人为世间出点力,难道不好吗?” 钟承止摇了摇头:“两千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仅仅凭文字与语言相传,很多事早已不明真相,给后人留下的只是一个使命。最初为何要禁止幽冥门派入世不得而知,阴府的记载只有——须制约世间的发展。但如今幽冥门派有着远比寻常势力强大得多的力量,让他们陡然进入阳间,必然会造成各种乱事。我与阎王,都并没想使阴府再回复以往,不过须阻止幽冥门派为世间带来不必要的纷乱,让他们平平稳稳地融入阳间,便是我此行真正的目的。” 钟承止转身捧着重涵的脸:“还有些事没告诉你,但今日已说得够多了……其他以后再说……反正……待一切结束,阴府便形同于无,我就可以当个寻常人……与你一辈子……我们……” 重涵已经吻上了钟承止,久久才分开:“……让我帮你……我不要等着……” “嗯……那……”钟承止把重涵放在自己臀上的手拿开,“从今日起早睡早起,晚上绝对不干别的事。” “…………不行!” …… 208 回京城 镇远将军此次北征带兵二十万,一半由各地抽调了一部分禁军组成,再一半由各地方厢军与乡军凑上。伤亡不足四万就大获全胜,辎重粮草耗损皆不多。大多在边城或在沿路所属地就地解散,独留镇远将军自己麾下两千禁军以及少许功高者还有关键战俘一同回朝。人虽不多,在官道上也显得浩浩荡荡,甚有声势。 队伍最前有一队步兵,中间一人举着萧字大旗,大旗后萧将军带着一文一武两名副手骑马领在大军最前方。后面跟着一些马车,看来战俘都是坐马车带回的,可见皆不是寻常身份。再其后是骑兵,最后是步兵与辎重。 官道两旁等着的游人都纷纷上前,伸着脑袋往军队的方向看,等着一睹将军风采。 钟承止也走到重涵几人身旁,双臂抱起,双目死死地盯着队伍过来的方向。 萧字大旗的轮廓逐渐变大,旁边的人开始高喊,呼着萧将军,重将军,大华万岁……混着越来越响的军队脚步声,整条道上都嘈杂一片,欢呼声声。 远远可以看到萧将军萧正背脊直立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握着马缰笔直往前走。 钟承止眼里亮起一丝绿火,慢慢地旋转闪着暗暗的光晕。 至萧正走到离钟承止他们百步不足,周围的喊声也越来越大,有人往道路中间靠近,想离军队近一点。突然萧正似乎感觉到什么,头猛一转,向着钟承止一行人目光如炬地望来,左右在几人身上扫了下,最后目光落到了重涵身上。 然后见萧正和左边马上的副将说了几句,指了指重涵的方向,再一拉缰绳,两人离开队伍朝着重涵几人驾来,停到路边上,下马落地。周围本在欢呼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又不敢太过靠近。 而同将军一起过来的另一人正是作为副将一起出征的重涵大哥——重熔。 “涵儿是提前回京参加春闱的吧,看家里来信说过了。”重熔对着重涵说道。 重涵郑重地对着萧正施礼,又对自己大哥略见了小礼。其他几人也跟着对两位将军施礼。 “涵儿见过萧叔叔,还有大哥好。今儿正往京城赶,得知萧叔叔正好今日凯旋归京,便在此处等候,迎接萧叔叔凯旋。能赶在入京之前给萧叔叔问个好,以免回京后就要准备春闱错过。” 萧正一抹胡子,浑厚深沉的声音响起:“恩,如未记错,涵儿已就快是弱冠之年,往后便是大人了。这次定要考个好成绩,为我大华效力。” 萧正转头看了看旁边几人,又回头对重涵说:“你们的马车跟在队里吧,免得一会封门要晚上才能进去了。” 重涵施礼谢过,萧正便回了军队队伍最前面。 重熔摸了下重涵的头,笑了一下说:“跟着队里走,回去再说。”说完便也回了队伍。 “哈哈果然被你猜到,这下我们能混在队里进京了。”萧正一走远,刚刚端端正正站得笔直施礼的几人顿时没了正形。 “我猜得没错吧,哈哈。”重涵一脸得意地回道。 “一会可要帮我看看,哪家姑娘漂亮。”张海云继续打趣着。 “别最后如韩玉,看上了是霞凌阁的红牌。”重涵把张海云肩膀一搂,瞥着韩玉说道。 张海云手臂一抱,也看着韩玉说: “霞凌阁又如何,哥我一样娶。” 重涵假装苦恼的表情:“你要娶,人姑娘还不嫁呢,一个韩玉就够了,别再来一个了,我和章明可是受不住了。” 韩玉一脸不爽地看着在调侃自己的重涵和张海云,打闹了起来。 几人玩玩笑笑了几句,一会便各自回了马车,跟进了军队队伍的马车部分里。 钟承止拿重涵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了几乎整整一上午,此时已经睡意全无精神抖擞,进了马车就开始和重涵闲聊起来: “萧将军和重将军看起来人都不错。” 重涵点点头:“萧将军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四海平定,武将能有作为处不多,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听我爹说早些年也有颇多不公之事,我哥先也颇受打压,只带两千兵回京,也是怕朝中有人想得太多。” “所以你爹从小便培养你从文?”钟承止随意地回问道。 重涵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一愣:“这个……” 钟承止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西北满蒙各部与大华朝内关系稳定,东北小域的外族确实不足为惧。” “大华朝立朝最后归为汉统也有着阴差阳错,但却因此稳定了中原自古最大的北部外患。不过我爹和大哥都认为稳定的关系除了建立在双方俱荣的外交之上,依然得要有强大的军队力量做震慑才能保证长期真正的稳定。”重涵道。 “那重兄认为呢?” “……恩,怎么说呢……” “但说无妨,愚弟又不会去与重大人重将军给重兄穿小鞋儿。”钟承止依然一手撑着脑袋,懒懒的样子。 “恩……那我也不当钟弟是外人了。虽然我认为爹和大哥说得有一定道理……外交和军事是作为民生稳定的保证,但最后目的不还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如果一味的加强军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国库在武器军马城备上,这不是相反让百姓过不好日子了,似乎有一些本末倒置。这也是我家和章明他爹李大人最大的政见差别。” 重涵一手顶着下巴,想了想又说: “李大人主张的,全力提高民生生产,让百姓富裕,而且既让我大华子民能过得好,也让北疆的子民一样能过得好。古来战事多为贫富差异巨大而造成的掠夺,如果敌我都过得好又何来掠夺之说,自然可以和平维/稳。我大华稳定这么多年也确实靠的这点。 虽然李大人主张的也有道理……但是古来也从来就有一部分人并非单纯因为贫富差异而卷无辜人于战事,而是为了一己私心获得权利。就如我大华现在与外疆诸国都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依然会有战事隐患的原因……” 重涵皱了皱眉,有点欲言又止。 “是皇帝那位置太诱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想坐一坐龙椅感觉下呢。所以从始皇帝本欲一统天下,终结战事。结果从那开始,这争来斗去就更没完没了了,是吗。”见重涵踌躇未说,钟承止便接道,略有调侃的语气。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展颜一笑:“钟弟是真没当我是外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钟承止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一会你爹应该也要在城门迎接吧。” “恩,今晚我爹和我哥都定要参加宫里的庆功宴,也不会管着我了。我们正好出去玩玩,想来今日镇远大军凯旋,京城晚上必定歌舞升平,临水道那热闹得很,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可不能说不。” “呵呵,涵儿如此盛情,我岂能说不。”钟承止懒懒的一脸戏谑对着重涵特别柔情地说了‘涵儿’二字。 “恩?钟弟叫我啥,要叫涵儿哥。”重涵一边说着一边和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挡住重涵玩笑拍来的掌说:“叫我承止就好,这兄弟就心里认了吧,涵儿。” “哈哈,好把随你,承止以后不用对我客气,我认你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跟着军队队伍一起走,要比先头要快不少,没到未时便已到了京城。 京城南薰门大门口早已仪仗排开,车骑演象都摆了出来。七头大象头戴金辔,身披文锦,其上安置金莲花座,锦衣人跨坐象颈之上。数众骑马之士则头戴黑漆圆顶,身着红黄罨画锦服。全都手持画戟长矛,列阵而立。 至镇远大军离城门不足二里,便远远听见铜锣一声,急鼓三下。象马列队盘转行步于城门口,数圈之后,面北而站,只见七头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声唱喏。之后又转过身来让开城门,齐齐对着镇远大军。这时,天子和文武百官出城门,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镇远大军凯旋而归。 萧正和两位副将在城门口和天子行三跪九叩礼,之后走上前去,接过凯旋酒,君臣一饮而尽。象马队列再次列队盘旋,之后跟着天子与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南熏门往大内走去,军队大队则跟在其后。 进了城内更是仿佛立刻闯进了另一番神仙天地,满城锦绣,处处花光满目。 城内街道两旁被士兵拉着黄锦做分隔,而每家每户都挂着彩色或锦或布或花或叶,锦布随风飘扬,花叶清香满路。 黄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车马驴一层一层。男丁无所忌惮,伸着脖子围观。妓优们多骑着驴马,戴着连着盖头的头冠,而贵家士女则坐在插花小轿之内,掀开骄帘往外观看。 天子与文武百官还有其后的军队大队行过,万人磕头高呼万岁,之后又欢呼凯旋,呼喊着各个将军,亦有投花扔绢的。四处还不知从哪传来的乐声不断,一路可谓花天锦地,笙歌鼎沸,满处欢腾,甚为壮观。 重涵他们的马车混在军队队伍里,都掀开窗帘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场景,也不知到底看清楚哪家的姑娘好看没有。 军队走到内城的兵营内便停步,天子和文武百官一起进宫。重涵他们就各自回家并约好了晚上戌时霞凌阁见。 军队到城门口后各项礼节花去不少时间,进城又走得十分缓慢,到军营时已是黄昏。 元宵不久,晚上还黑得很早,到这会行到回家路上已完全暗下。军营在内城的西北侧,而重府在东南侧,要转大半个内城才能到。 内城里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贵族,多是深宅大院,朱门高墙。平常街道间就无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静静,一片寂寥。很多家大门偏门全都挂着大红灯笼,不知是春节未来得及取下还是庆祝大战得胜而新挂上的。 幽暗的街道间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 重涵钟承止一行,两辆马车一匹黑马,穿行期间。 209 铁了心 到了家, 重涵自然得先去见重绥温与重夫人。然后才得知,重夫人居然前几日就去佛山了。往年重夫人都是与重涵一起立冬才去佛山,正好打理佛山铁务年末与年初的诸多事务。今年不但走得如此早,而且都没等重涵回来打个招呼, 重涵不由心中奇怪,佛山难道有何大事? 至于重绥温,钟承止可不想见。于是重涵便抱着必被训斥一顿的准备, 独自去见重绥温。 走在去书房路上, 重涵突然想到重绥温得知自己在外说钟承止是重家义子时,那十分无语的表情。现在知道了中个原因,难免觉得有些好笑。重涵也不知重绥温对自己与钟承止的关系会如何看待, 但明了钟承止身份后,重涵发现,原来自己爹也有奈何不了的人, 而这人, 还是自己的媳妇。 重涵想着可开心, 满面春风地走进书房……接着就被重绥温瞪了一眼, 赶快把笑容收了起来。 长苑正在书房中,重涵一进来, 他便转身出了门。长苑伤势已痊愈, 除了在船上之时,又习惯于一直隐着。重涵现在能明确感觉到长苑的方位, 知道其一出李府便先行离开了。 重绥温书桌上堆着一堆文书, 手中还拿着一份, 开头就对重涵问道:“为何不打声招呼就去临安?” 果然被问这事,重涵微微低着头:“陛下临时给孩儿诏命,爹当夜又还未归,于是……” 重绥温把手中文书放下:“你与钟承止准备如何?” “……” 重涵没想到重绥温会问得如此直接,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顿了些许还是说了出来:“孩儿……想与承止成亲……” 重绥温手指在案面上缓缓敲着,看着重涵沉默了好一会:“你可知钟承止是何人?” “……孩儿……知道。” 重绥温停下敲案面,将两手相扣:“那你可知,钟家与史家世代单传,两千年来从未听说钟大人与阎王会有兄弟姐妹。钟承止若与你一起且不要其他女人,就意味着钟家血脉到此为止。即便他真想如此,你以为他真能如此?” 重涵一时震惊,没说出话,过了须臾才反应过来,“爹……承止此次入世的目的,与以往钟大人并不相同,他并未想要阴府回复以往。” “即便他们想回复以往,就能回复以往?阳间改朝换代分分合合反复数千年,阴府何以就能万世长存?你可知阴府现在只有多少人?约莫总共也就千余人。他们拿什么来与这阳间与八大门派抗衡?当年能死一个钟馗,你以为如今就死不了一个钟承止?” “爹!”重涵喊道,又顿时意识到自己音量,放小了声音,“爹,承止只希望天下太平,并未要与重家或扶山派为敌,爹为何就一定要敌视承止与阴府?若爹同样也希望天下太平,那与阴府联手岂不更好?还是爹……并非希望如此?” “你!!”重绥温手猛拍案面,站起身来,“你这是反了?!知道自己姓什么吗?!真想去到阴府给人当媳妇了?!” 重涵呼了一口气,平声道:“爹,请赎孩儿今日有失言之处,只是孩儿不明白,为何爹一直如此敌视承止。如早前对付谋反那样,一起联手对外岂不更好?从小到大,爹既未告诉孩儿扶山派之事,也未让孩儿好好学习扶山功法,那便是爹本就未想让孩儿继承家业。家中也还有大哥,那请赎孩儿不孝,今生今世铁心要与承止一起,也铁心会与承止一起保大华太平。” “你!……” 咯呼—— 重绥温从书案后走出来,正一巴掌要落到重涵脸上,手却陡然一歪,从重涵头上扇过,没打到重涵。 “重大人,敲门敲了好一会也没见反应,便擅自走了进来,失礼了。” 钟承止与钱子负正站在书房门口。钟承止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对重绥温说道,接着便走到了重涵身旁站着:“钱公子觉得来到重府,虽然时候不早,还是须第一时间来给重大人见个礼。”说完钟承止让出了身后的钱子负。 钱子负走上前:“……重大人,多年未见,晚生有礼了。今一来就要叨扰数日,实在心有歉意。” 重绥温整了整袖子,转过身对钱子负说:“钱公子,不用多礼。邹夫子传人能居于寒舍,实乃蓬荜生光。” 钱子负又再见礼:“重大人过誉了。晚生在临清还承蒙令子照顾多日,不胜感激。” 重绥温看了钟承止与重涵一眼:“钱公子勿客气,关于古文字之事,明日为官会转告陛下,钱公子就在寒舍等候消息。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早点休息吧。” 于是钟承止、重涵与钱子负见礼离开。 走出门钟承止回身,正好与重绥温望着其的目光对上。钟承止笑了笑,关上了房门。 钱子负回自己的厢房,而钟承止与重涵则回到了钟承止早前住的那跨院。 重涵本来大好的心情被重绥温弄得全无,低着头一路无话。 直到进入房间一转身,重涵才陡然发现回这跨院都回习惯了,再看看房内的陈设……重涵马上意识到,钟承止肯定知道自己前段日子一直都住在这跨院里,赶忙支支吾吾地说:“……我……这……这跨院安静……” 重涵也不明自己害羞什么,但就是觉得羞答答的,又说出那乱编的理儿。 钟承止笑着走到重涵身前,把重涵脖子一环:“那今日二少爷想住哪?自己屋子还是在下的厢房?又或是……反正都睡在在下身上,哪儿都无所谓了?嗯?” “……” 于是,大晚上的,就见重家下人忙着把各种东西从跨院往重涵的院子里搬。而景曲也住到了重涵院子里的耳房。 重涵从小到大也没这么顶撞过重绥温,心里歉疚着,写了一封道歉信要魏老给递了过去,才吹灯入睡。 当然,灯是吹了,离入睡还早着。重涵抱着钟承止心情又好了,那如何能让钟承止睡觉? “……媳妇……回家了……”重涵蹭在钟承止耳边说着。 钟承止不由笑了,不知为何,自己真有回到家的感觉,可这地儿居然是扶山派的地盘。 “别顶撞你爹,就算是天资之人体质甚佳,也抵不过岁月。你爹也已年近花甲,给你气出病来如何办?” 重涵诧异地问:“我爹也是天资之人?” “你爹与你大哥都是。天资往往会由血统继承,故几大门派到后来,掌门多半变为了世袭。” “我……”重涵满是无辜地说,“我就是不懂我爹为何老是要与你做对的样子……” 钟承止手伸到重涵头发里,轻轻抚着其后脑勺:“因为阳世间纷纷扰扰从未间断,身居朝中的你祖父与你爹都不会懂我爹与易云的爹。到如今,他们也无法懂我与易云。” 钟承止把头埋到重涵怀里:“还有些事没告诉你,往后再说,好吗?”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重涵一翻身把钟承止压到身下,顿了好一会,“……承止……你……会找女人吗……” “笨……”钟承止笑着,把重涵头拉了下来,“……我是你一个人的……” …… 210 欠人情 次日, 头天夜里到三更才入眠的钟承止与重涵,自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俩人换上官服,一起去往翰林院。不过下了马车,重涵进了翰林院, 钟承止则去了大内。 赵丸丸这样一川派的寻常门人,孙煦肯定不清楚。不过钟承止想,还是得给孙煦打个招呼, 要个名头, 再去提人。 这会儿刚过午,钟承止估计孙煦正有空。但钟承止的官位也还没到能主动觐见皇上的品,于是钟承止采取了——飞檐走壁。 京城午后依然炎热。孙煦暑季都住在延福宫, 此时正在花园里纳着凉,重林也在一旁。钟承止直接落到了他们坐着的水榭里面,惊得周围士兵与小包子全是一乱。 孙煦已经被钟承止与霞融派来送信的人惊了好多次, 都习惯了, 懒洋洋地直起身:“下江南回来得给你加个官。省得老这么来, 没病都给你吓出来病来。” 孙煦转头看着重林:“没吓着吧?” 重林显然是被吓着了, 不过摇摇头,对钟承止问道:“涵儿也回来了?” 钟承止点头:“涵儿去翰林院了。” 孙煦把周围的下人与士兵遣走, 钟承止便在重林身旁坐了下来。 钟承止没与重林客气, 询问了下身体情况又替重林把了把脉:“听涵儿说你爱吃茶、吃河鲜、吃咸菜,产下龙子前, 都要适当忌口。” 重林愣了会, 一挥手里的团扇:“这涵儿, 真是什么都与你说,得把他叫来骂一顿。” 钟承止笑了笑,对孙煦问:“白矾楼如何?” 孙煦:“不查还不知,一查下来,安帮与李家的关系千丝万缕。这白矾楼里李家也牵扯了不少。白矾楼作为京城酒肆之甲,每年京城酒曲近三分之一都是白矾楼买走。还有生矾从南往北的重煎货卖,白矾楼也占着一大头。若陡然把白矾楼的所有营运都停了,不单朝廷损失不小,还得考虑着上千百姓的生计问题。你们阴府的人把那地道给封了后,又让他们开张了。” 白矾楼下通往大内的地道,钟承止觉得还是暂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于是士兵清空并包围白矾楼后,由范无香与谢常带着阴兵在白矾楼内寻找地道。 白矾楼西楼的一个房间里有一条往下的暗梯,再往下走便是地道。地道内墙壁的情形来看,这地道并非是百年前徽宗挖掘,而是早就有之。并且此地道有着盘根错节的结构,不仅仅只通往大内,但多处已坍塌堵塞,不知通往何处。唯一还勉强相通的是到南山的一个洞穴,但中间路段已近乎掩埋,只有老鼠兔子这类的小动物才能穿过。 范无香、谢常将地道细细探究一遍后,便把地道的白矾楼、南山、宫内三处尚能连通的口,都严密封堵住,避免万一有知道的人再擅自入内。 钟承止:“那白矾楼现在谁在管事?” 孙煦:“要俞掌门派了些人替代了安帮早前的位置,而李家这部分,暂没动。” 钟承止点点头。这事俞瀚海也对钟承止说过,有他在中间,用大华总商会的名义,没人能有异议,还能对李家与其他人做监管与制约。至于李家,钟承止也认为,先放着,看看里面能否找出点别的线索来。 钟承止又与孙煦谈了谈下江南以及后面的安排,最后说道:“云舟上有名一川派门人,与谋反无关,我欠她一人情,想放她出来。” “哦?”孙煦问,“谁还能让你欠人情?” “说来话长,当时便说要登门道谢,总得带点谢礼。何况一小姑娘家,对谋反完全不知,若是被流放或充了官妓,实在是不白之冤。” 一直没说话的重林忍不住插道:“怎还是个姑娘?涵儿知道你要去英雄救美没?” 钟承止笑道:“涵儿可没那么小气。” 孙煦没多询问,给钟承止写了一份诏命。钟承止便又飞檐走壁地走了。 重林看着钟承止片刻间就消失不见的身影,扇着扇子:“涵儿真是看上了了不得的人,这种人若是有权欲……”重林瞥着孙煦,“能轮上你当皇上吗?” “真有这种人当皇上,又何必我来当皇上?只是可惜往往真正大才大智之人,便没有寻常人的痴欲。就如同百姓都爱大红大绿,几人能懂文人的这般矫情。” 孙煦指着重林的团扇,其上是所南绘的寥寥几笔墨兰。 …… 延福宫实际在大内边上,要说也是徽宗的遗物,离着大理寺没多远。钟承止疾行着一会就到了。 许言石已转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替代其的下一任大理寺少卿还未定,近段时间成渊便干着两份的差事。又逢谋反这种大案,成渊忙得经常就在大理寺给打发一晚上。 今日是蔡王谋反案的最后一批处刑,成渊正给一些文书画押盖章。听到钟承止求见,成渊不由一喜,赶快要手下离开并传钟承止进来。 “嗯……好像长高了一些。”成渊走到钟承止身旁,拍了拍其脑袋。 钟承止见着凳子自个坐了下来:“才两月没见,能长高多少。” “嗯……”成渊点着头,“看来是长不到我这个头了。” “别得意,约莫还能长个一两年呢。”钟承止说着把孙煦的诏命放到桌上,“赵丸丸如何处置的?” 成渊也坐回原位:“云舟上的一川派门人,头目斩首,其他一概流放。不过我想着赵丸丸你应该会管管,便把她的处刑放到了最后,并关在大理寺狱。” 女人一旦身陷囹圄,很难守住贞洁。不过作为天牢的大理寺狱自然不会有此类事情。赵丸丸的情形,本不会关到大理寺狱里来,也算是成渊一点额外的照顾。 钟承止点头:“与孙煦打过招呼了,直接放了吧。” “云舟上还有一人,约莫你也想管管,我也将他留在大理寺狱了。” 钟承止蹙眉想了想,便知道成渊说的谁:“……我记得他娘不是宗室吗?也会受牵连?” “以临安知府的罪状,完全能处以夷三族,那会牵连到宗室的不少人。但株连的反正都要放活路,若是按夷三族,便等于要流放一群宗室子弟。宗族不乏人在地方有些威望,这么不杀而流放,反而还容易造成怨气,最后便干脆只处刑了临安知府一家。不过他既然在云舟上,也不能就这么放了,总得受点牢狱之灾,再要他爹拿点银子来填国库。” 钟承止不禁笑了,大华朝廷这重财的路子,倒是与阎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钟承止站起身:“那带我去见见。” 于是成渊便领着钟承止一起去往大理寺狱。 ※※※※※※※※※※※※※※※※※※※※ 早前说的成渊部分的番外,发在微博了。 这番外,或者说成渊的剧情,我纠结了一整个夏卷…… 嗯……番外可能触雷,如果对成渊无感,就表看了,让他在这文里当个完完全全的配角也不错。 211 黄薄厚 钟承止与成渊说的人, 便是——黄薄厚。 黄薄厚是临安知府的外甥。临安知府的夫人与黄薄厚母亲乃亲姐妹,都为宗室子弟。若要把临安知府处以个株连,宗室要动相当大一部分人,相连的外戚更是枝叶繁复。 黄薄厚这边还关系着江南第一钱庄——荣鼎钱庄。在荣鼎钱庄存着钱银的, 不单仅仅只是江南的诸位大东家,江南一带官府的钱银调动同样通过荣鼎钱庄。而且如今寻常百姓靠钱庄给亲友递钱或以备远途跋涉的也不少。若陡然把荣鼎钱庄给封了,那比关了白矾楼问题还大。 临安知府上任才不过两年, 荣鼎钱庄却已在江南鼎盛了数十年。钟承止相信一心为钱庄的黄壮行, 绝没想参与到谋反案中来。而黄薄厚这一大高粱更是不会往这麻烦事上参合,受数月的牢狱之灾,还要花钱消灾, 实则有些冤枉。 黄薄厚反正是要放的,成渊这是特地留给钟承止来,让黄薄厚领个恩情, 往后有什么事说不定还能讨个方便。 钟承止边走边不禁思考, 华夏民族以家族为个体, 宗法伦理观深入骨髓, 但如今大华的繁荣之下,大家分小家, 有甚者独自成一家, 各为其职。株连这持续了千年的制度,是否已到了须改动的时候。 大理寺狱中正牵出一队即将押解出城的流人, 钟承止看着他们面上的刺字, 不禁心生怜悯, 更是这般作想。 进到大理寺狱里,囚室已经空空荡荡。早前霞凌阁刺杀孙煦的殿前军此次也被赦免死罪,改了流放。送他们出城前,还全灌了一大碗解药,但也不知其中多少人能解毒。钟承止估计这些人是被安帮严堂主手中的那名控者所控,但那控者与其后江南军的控者都被拓拨兄妹给带走。蔡王谋反的暗下之面,还远没完结。 黄薄厚与赵丸丸被关在地下一层,俩人的囚室还相邻着。大理寺狱里依然光线昏暗,气味腐臭。待钟承止与成渊走到俩人囚室近处,俩人才反应过来,走到了木栅前。 “成大人啊!”黄薄厚赶快对着成渊喊道,接着又看到了成渊身后的钟承止,“钟……钟,钟大人?” 钟承止今日穿的官服,一看即是官员。黄薄厚还不知钟承止身份,自然有些惊讶。 钟承止笑着说:“黄公子,赵姑娘,来放你们出去了。” “真……真的?!谢钟大人谢成大人啊!谢钟大人啊!谢成大人啊——!!” 黄薄厚赶忙磕头道谢,看来两个月的监牢生活与陡然生变,把这高粱的得意之气挫得都没了。 赵丸丸听到面有喜色,但并未表现得太激动,而且看清钟承止之后,赵丸丸赶忙转回身把自己凌乱的头发与衣裳理了理,还拿袖子擦了擦脸。 成渊要士兵来把牢门打开,放俩人出来,然后替俩人办了出狱的手续。 成渊下午还有诸多事要处理,也不能陪着钟承止,只把三人送到了大理寺门口。 钟承止转回身准备打个招呼就走,却见成渊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成渊眼神闪了闪,与钟承止目光错开:“身子有未恢复?现在面上风平浪静,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听说你们在临清干了不少事,回京便勿劳累。” “都两月了,自然是恢复了。临清那些事举手之劳,算不得劳累。”钟承止抬头看着成渊,其面色带着些许倦意,“……倒是你,谋反案也结了,明日乾阳节,上寿后就休息休息。听说明日霞凌阁有好节目……”钟承止顿了顿,“……约莫回头你会收到传命,陛下可能有点安排。” “明日……” 成渊话没说完,这时一个小吏来找成渊。成渊对其点点头,又看向钟承止:“……那……明日见。有何事尽管来找我。”说罢便跟着小吏回了大理寺院内。 待成渊离开,钟承止喊了声:“景曲。” 今日出入皇宫与官府,避免麻烦,景曲一直隐着,此时便现出身来。 钟承止对赵丸丸与黄薄厚问道:“你们在京城可有落脚之处?” 一听到这话,黄薄厚顿时满脸苦涩:“哎……出了这事,关系亲的都被牵连着不好过。关系不亲的,现在避着还来不及,就别说帮忙了。约莫是不会有落脚的地儿……” 赵丸丸低着头:“钟……大人,可知一川派其他人都如何了?” 钟承止顿了会:“……一川派的数个头目斩首,其余被流放了不少。这次谋反案下来,一川派几乎分崩瓦解,赵姑娘可有去处?” “我……”赵丸丸头低得更低了,“我是孤儿,从小投靠一川派……若是一川派都……” 赵丸丸沉吟片刻,抬起头:“没事……习武之人寻个营生不难,钟大人不用担心。今日之恩赵丸丸铭记在心,来日必涌泉相报。那……就此别过……”赵丸丸换上了江湖人的口吻,抬手抱礼。 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而逝:“赵姑娘,黄公子,你们若不介意,便先呆在霞凌阁吧。” 钟承止看向黄薄厚:“黄公子若在京城联系不上熟人,便过几日随同陛下下江南的船队一起回临安好了,不过得委屈黄公子只能呆在下人的船上。” 黄薄厚赶快见礼应下:“那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真是多谢钟大人,多谢钟大人啊!” 钟承止让黄薄厚免礼,又看向赵丸丸:“赵姑娘今年年方十六?” 赵丸丸有些疑惑,点了点头。 钟承止:“赵姑娘资质尚可,若还想在武功上有精进,我可替赵姑娘做个安排。但正统的武林门派不像一川派,一入师门,须得尊从门规,不可再随意妄为。真正的武道,乃要避开江湖纷乱,而非陷入常人的势利纠葛。赵姑娘看意下如何?” 赵丸丸愣了会,一时没回答:“我……” 钟承止见赵丸丸有些犹豫,便说道:“只是给赵姑娘一选择,并非强求。赵姑娘自己决定即可,想好后路前便暂且呆在霞凌阁,也好过一般住处。” 钟承止看向景曲:“景曲,你带他们去霞凌阁,与俞掌门说说。我先去翰林院。” 钟承止说完便对黄薄厚与赵丸丸见个小礼欲离开…… “钟大人……”赵丸丸叫住钟承止,又恢复了小女孩的口气。 “一川派就我一人在大理寺狱……是否是……”赵丸丸说到此,顿了半晌,又摇摇头,“没事……钟大人好走。” 一路从临安被压到京城,云舟上的一川派都是囚犯的待遇,只有赵丸丸与鬼斗蛋的客人一样,好吃好住。到了京城又被单独压到大理寺狱。赵丸丸知道定是有人的关照,不然路上估计就被牢吏糟蹋了。即便一身武功,在监狱里又能如何? 于是赵丸丸本想问问是否为钟承止招呼过,却没问出口。 钟承止笑了笑,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 212 别得瑟 重涵与钟承止这两个翰林院大红人, 于临清两个月的所为,自然在翰林院中风传,加上重家如今声望更甚,重涵午后一进翰林院就被还在院子里休息的庶吉士们围了一圈。 不过还没围一会, 方晴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诸位庶吉士们又顿时静下来速速散开。 方晴也不知重涵是昨日就回京了,若是知道重涵一早睡个大懒觉, 下午才来, 定是要训斥。 此时方晴看了一眼重涵:“勿骄勿躁,回来便好好读书做事。”说罢便进了屋子。 重涵心里不由有点乐。方晴能这么说看起来是告诫,实则是褒誉了。在临清干的事, 重涵着实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尤其与钟承止一起可谓何事都能信手拈来,也不知在翰林院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进到屋子里, 张海云与韩玉趁着方晴去里间取书, 一人猛挥着手, 一人指着身旁给重涵留好的位置, 李章明则在一旁笑着摇头,重涵便赶紧走了过去。 一坐下, 张海云就一手肘朝重涵撞了过来, 小声说:“你小子,越来越春风得意了啊!” 重涵笑道:“临清那些算不得什么, 都是承止的功劳。” “那是。”张海云斜瞥着重涵, “对于你这重家二少爷, 这些又算啥?要寻常人落个守城又有政绩的大功,睡着都给乐醒了。” 重涵翻着桌上的书:“反正才一庶吉士,不过散馆又升不了官,有啥用?” 韩玉隔着张海云将头伸过来,用手遮着悄悄问道:“听章明说,我们能一起下江南,真的假的?” 张海云立刻手臂把重涵的脖子一绕,凑到其耳边:“章明与玉儿那日都在大华门下,若要点庶吉士一同下江南,定会被点上。你给我去说说,让我也能一同去,不然我与你没完。” 重涵悠然地回道:“这个你得去与承止说,我可没法对陛下提什么要求。” 说完重涵欲把张海云手臂拿开,却被张海云又拉近过来:“你与承止什么关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快帮兄弟我去说说。” 这话重涵听着乐:“行了,承止既然说了章明能去,肯定不会拉下你,放心。” 张海云听到此才放开重涵。这时方晴从里间走了出来,瞪了窃窃私语的重涵四人一眼。四人赶紧恢复一副认真做事的模样。 张海云的爹虽然生前身居高位,但已过世数年。张海云现在不过一没品的庶吉士,那日林槮的士兵就根本没找上他,自然不会出现在大华门下。 不过若是张海云的爹还在世,其会不会在形势所迫下于绢布上签名画押,不得而知。故张海云这也不知算不幸还是幸运。 钟承止既然当着李章明的面说他能一同下江南,即是钟承止对此定是插了手。于是重涵觉着钟承止既然插手,便不可能只点李章明,定是韩玉与张海云都带上。 《守和全览》依然还处在规整书籍的步骤中。重涵两个月没干这活,有些衔接不上进度,于是便帮着众人拿书取书。大热天的弄得满头大汗,倒也不亦乐乎。 翰林院不像其他官府琐事众多,主职的工作都是些拿笔杆子翻书的事,通常不会有他人进到修书的屋子里来。但今日晡时过后,靠近散衙的时辰,屋门却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穿着翰林院六品官服,却是第一次出现在翰林院内。诸位翰林们不由抬起头望过去,多半愣在了当下。 作为大华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却又能荣登披靡榜与冠玉榜榜首,传胪后第三日就被皇上钦点出京办案,随后的蔡王谋反案平定中起着极为神秘的作用,再其后两月又在临清做出种种政绩。钟承止在翰林院里,或者说在整个大华士人圈里,都被传成了一神人。而此神人还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翰林们,也不少都没见过其本人。 但钟承止的容貌实在难寻得比肩之人,屋内的人愣了一会后都当即知道了是谁,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待方晴肃然的目光瞪了一圈,才安静下来。 钟承止带着那如沐春风的微笑,对着屋内众人优雅地见了个小礼,再走到方晴身边见礼,递上一纸文书,与其攀谈起来。 重涵见着钟承止与屋内人的反应,心里就别提多乐了,嘴角都翘上了天。自己媳妇就是这么体面,就是这么令人得意。不过又有点觉着,自己的东西可不想被人观赏,恨不得日日都藏在怀里。 张海云一回头,就看到了重涵犯傻的模样,又一手肘撞过去,再凑近说:“别这么得瑟,生怕人不知你们俩关系。记得,帮我去说说,下江南。” 重涵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钟承止想着既然要在京城呆几日,便尽一下翰林的职责,也能方便进入翰林院翻阅书籍,还顺便与方晴说了钱子负的事。 钱子负幼时被邹夫子收养,与邹夫子名义上为师徒,实则近乎父子。在邹夫子培养下,加上天资过人,钱子负年少便名声大噪。只是正欲参加春闱的头一年,邹夫子辞官离开京城,钱子负即跟着邹夫子一同去了江南。不然钟承止未必能当上大华最年轻的状元。 毕竟为邹夫子首席高徒,又久负盛名。钱子负想在翰林院中查阅书籍破译古文字一事,不管对孙煦说还是对方晴说,都是直接点了头。 早上下朝时,重绥温便对孙煦提了提此事。下午钟承止与孙煦确认过后,便干脆自己来传话,这样钱子负后日就可到翰林院来。 随后钟承止找方晴领点作为翰林院修撰该做的差事,那自然是修书了。可突然插|进来,一时衔接不上,于是与重涵一样,也分到了找书搬书的活儿。 重涵正是见着钟承止领了一页书单去后面藏书楼取书,便自己也拿了一页书单跟了过去。 这活儿给钟承止做比重涵还容易,寻常人要花半个多时辰找的书,钟承止飞上跳下间一刻钟就找全了,还高高地叠在一起,准备一次就全抬过去。结果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两条高大的书架间,重涵隔着夏季官服轻薄的丝绸抚着钟承止胸前,又轻轻捏起,吻落在钟承止耳边。 “别闹……什么地方……”钟承止转头对重涵说,却被重涵又吻上嘴唇。 “……呆会,散衙时候,定是好多人来找你说话,定有人想请你吃饭……一个都不许答应……”重涵头搁在钟承止肩上, “要与我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练功,一起沐浴,再一起……” 钟承止笑了,不管自己还是重涵,也许最想过的,都是这样寻寻常常的日子。 重涵咬着钟承止耳朵,手继续在其官服上各种不老实:“……呆会回去先别换这衣裳……我帮你换……” “那劳烦重大人过会再帮本官整衣裳,这会……” 钟承止从重涵怀里走出来,“先搬书。” 于是重涵顿时觉着,找书搬书这活儿,怎就这么开心,早前怎就那么没趣呢。 而钟承止再一进屋,又让诸位翰林们愣了半晌。比人还高的一叠书,钟承止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居然一次全搬过来,还丝毫不摇晃,面色就如同拿着几页纸。连方晴看着都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合上嘴,又塞了钟承止一张书单。 钟承止不单找书搬书快,而且高高一叠书,每本在哪,谁需要哪本,都记得十分准确,很快就能分类送到每人手上。弄得本在慢悠悠干活的人都不好偷懒,首当其冲便是韩玉,窃声对钟承止说着:“慢点,慢点,别这么快。” 散衙前这半个多时辰便在搬搬走走间忙活过去。临走时果然,不少人围到钟承止身边,不单是庶吉士,还不乏一些侍讲侍读。 不过倒是用不着重涵担心钟承止难以推却邀请。张海云深知重涵心思,找了例如:“钟大人刚从临清回来,还有疲惫”,“明日乾阳节,钟大人有陛下的差事”等理由,帮钟承止全挡了下来,没让钟承止废半点力气。 这些理由都是张海云乱扯的,但张海云倒没蒙错,钟承止确实有点孙煦的差事。 213 没有了 明日孙煦的生日——乾阳节。皇上生日历来是个大节日, 宫里会有极为隆重的上寿御筵。百官、宗室、他国使者皆须参加。御筵中除了各式歌舞演奏、斟御酒,照例的军百戏与勾女童队都会入场,华丽的节目应接不暇。 待御筵结束,群臣簪花归第, 四百余妙龄容艳的女童出右掖门之时。满街观者如堵,少年豪俊会向女童们竞相宝具供送,酒果迎接, 再乘骏骑而回。其热闹可见一斑, 又是一个满城庆典。 照说皇上生日之前,会避讳处理死刑案,但谋反的处刑本就被延后, 同时要错开十直日,下江南又不可再耽搁,不然气候便转寒, 这日子可真没别的选了, 就那三日可行。好在孙煦对此满不在乎, 还喊着一概从简从简, 但礼部又岂敢真从简,该怎么着一个也不能少。 尽管百官群臣都会参加上寿御筵, 也轮不上无官无职的庶吉士。重涵久在外地, 回京自然要与李章明他们聚一聚,便干脆定在了明日晚上, 一同去看霞凌阁的乾阳节特别节目。 但重涵他们不知的是, 霞凌阁的此特别节目, 真的特别。 俞瀚海为孙煦下江南所修造的诸多船只,明日下水行聚至御水珠,七月四日即从御水河启航,再转入运河,行往江南。于是明日晚上,除了霞凌阁特地为庆寿所设的节目,也是让皇帝大臣们登船验收。 每年皇上生日,京城的热闹程度不输上元节。若是皇上群臣按礼出行,须得带上军队拉着黄幔,尤其还是去御水河这么热闹的地儿,必会影响到百姓同乐,孙煦便不欲为此。大臣们左商量右商量,到最后,就成了孙煦名正言顺地来一次——“微服私访”。 霞凌阁刺杀与蔡王谋反案都才刚刚过去,要如何保证皇上的安全让大臣们放心?除了许言石带领一小队殿前军,再来便是——钟承止、成渊、景曲护卫在侧。 钟承止知道重涵明晚定有安排,也不想让重涵失望,对孙煦提议道:“带点晚辈,百姓才不易看出端倪来。” 于是,待翰林院众人都离开后,钟承止便对重涵四人说,明日暮鼓后,都到霞凌道入口处,等着与大队人马一同上船。 听到此,最开心的莫过于张海云。重涵、李章明、韩玉三人的爹都会到场,想以家属身份去也不难,只有张海云没钟承止招呼这么一句,定是去不了。由此张海云也相信,看来下江南少不了自己的份。 五人谈笑风生着走出屋子,准备各自回家,却在院子里遇到一人,顿时全安静了下来。 正从外面走进来的,乃是两月前还同是庶吉士的——李宏风。 李宏风的李家这次虽逃过大劫,但一直被严查。谋反平定后到昨日两月间,李家人虽没被关押在监狱,却不得出自己宅邸,形同幽禁。 今日行刑完毕,李府监|禁解除。但李家凡在朝的,不是被贬官就是被停职,自然也包括身为庶吉士的李宏风。 李宏风想等翰林院散衙无人了,来取一点自己落在此的私物,没想却遇上了耽搁许久才离开的钟承止五人。 李宏风自从进了翰林院便十分老实。尽管早前的针锋相对也才过去仅仅数月,人的长大似乎就如佛家的顿悟,一日醍醐灌顶,少年前尘即恍如隔世。 此时的重涵便觉着,即使李宏风今日依然如往昔后面跟着数人意气风发,对自己贬低辱骂,也绝不会再像过去那般与其唇枪舌战,你来我往。那些吵闹争执的事儿,不知何时全都变得索然无味。 重涵对李宏风见了个小礼,并未言语,其他人也见礼,随即与直直伫在原地的李宏风交错而过,正要出翰林院院门…… 李宏风突然转身,大声咆吼道:“你们都高兴了吧!心里都偷着乐吧!!如今的我就这副落魄的模样!什么都没有了!所有努力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然后李宏风捏着拳头就朝重涵挥冲而来。 重涵避开李宏风的攻击毫无难度,但钟承止却迈了一步,伸手一掌挡住李宏风拳头,化了其拳劲。 李宏风就如同用力打在棉絮上,什么没打到,自己还陷了进去,差点摔倒。 才刚站稳,李宏风又立刻转个方向朝钟承止打来,那更是被钟承止像逗猴似的,拳拳挡住,招招化劲。 胡乱挥了好一阵,李宏风这文人体质便没了力气,喘着粗气坐到地上,眼眶里眼泪看着便再也止不住,绝提般地流了下来:“啊啊啊啊啊————!……呜呜呜……” 李宏风趴在地上嚎声大哭,钟承止五人在站在一旁,都没有说话。 即便少年成名,被广誉为才子,又有出生有背景,但能一朝金榜题名,其后的努力与辛苦,在场的人又有谁不知。 鬼玉直接控制人与那毒|药不同,照说李宏风应记得许多事情,故才会在钟承止抽出其体内鬼玉后,陡然如换了一个人。 也许那日对李宏风来说便是长大的一日,便是本该展开新一段人生的一日。但何奈人生无常,谁又知明日风云。 重涵看了钟承止一眼,带着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毕竟李宏风是李桓的儿子,若李桓真与谋反有关,那李宏风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罪责。现在这样仅仅被罢了官职,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 钟承止走到李宏风身旁,将李宏风扶起。待李宏风自己哭得喘过气来,钟承止才说道:“明日之事谁也不知,既然今日无恙,何不准备万全以待来日之光。” “……来日……”李宏风抹了抹自己脸,“……还能有光吗?” 钟承止笑了笑,看着重涵:“谁又能说,一定没有呢?” 如此大哭一场,李宏风也冷静了下来,抹干净脸与钟承止五人见礼告辞,便独自进翰林院里取东西。而钟承止五人则走出大门上马车,各回各家。 钟承止是个从六品的官,明日须参加上寿御筵。可重涵到家后先把门一关,花了半个时辰帮钟承止“换衣裳”,便让钟承止这官服明日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穿了。 夏季官服每人两套,还好钟承止乃第一次穿官服,另一套不至于洗了没干。 …… ※※※※※※※※※※※※※※※※※※※※ 上寿御筵的描写参考了《东京梦华录》 十直日:指一月中规定禁止执行死刑、屠宰、渔钓的十天。 214 乾阳节 六月三十日, 乾阳节。 京城满处花枝锦带,缤纷满目。 上寿从午时开始,可这么多人要进宫入座,自然不可能午时再进去。钟承止一早几次想起床都被重涵弄得失败, 最后只好又采取了飞檐走壁,才不至于误了时间。 到黄昏之前,重涵都没事做, 便在家练功看书, 哪也没想去。 坐下来重涵提笔给重夫人写了封信,问其安好,又告之下江南后自己与承止可能会去佛山, 自己的房间要下人收拾收拾。嗯……最好换张大点的床。 当然重家二少爷可对他那一张黄花梨架子床有多贵,没啥概念。 而钟承止坐在宫内殿下两廊中,看着一盏盏御酒斟起, 精彩的节目纷呈, 其中不少都是初次得见, 却深感心中索然, 希望快些结束,可与重涵一起。 有时人懂了爱, 便同时懂了寂寞。 群臣簪花散场之时, 很多想结交的人围到钟承止身周。钟承止应付这些并不困难,可也丝毫不喜欢, 于是边应付边走, 走到了成渊旁边。这么一来, 四品以下的官员便不好靠近,而四品以上的大员们,没几人会来主动搭话一年轻晚辈。 “接到传命没?”钟承止与成渊并肩朝宫外走。 成渊点点头:“过会去西华门下等候,跟随陛下去霞凌阁。” “其实在霞融派的地盘,不会有什么事,否则俞瀚海可担待不起,你就当休息便可。” 成渊侧身看着钟承止,又抬手把钟承止头上的花正了正:“……那便去看看今日有什么好节目。” 钟承止笑道:“喜欢霞凌阁的哪位红牌?只要不是榆聆风与繁斐,其他随你挑。” “……”成渊落在钟承止脸上的目光闪了闪,微微笑着,转回头向前走,没有答话。 钟承止与成渊先与群臣一同出宫,再各自疾行回家将官服换成稍为华丽的便服。重涵下午没事早就换好了衣裳,此时看着钟承止脱衣穿衣……又忍不住把下人全赶走,门一关,自己亲自来“帮忙”。 重涵的手直往钟承止衣襟里伸,完全阻碍到钟承止合上腰带:“……打扮这么好看……更招蜂引蝶了……” 钟承止把重涵的手拿出来,系好腰带:“我何时招蜂引蝶了?” 便服比官服领低许多,便隐隐露出钟承止颈下的吻痕。重涵看到了,却似乎觉得不够,将钟承止抱紧,开始吸吮钟承止脖子,双手隔着衣服给钟承止各种“帮忙”。 钟承止被重涵弄得有点喘:“……嗯……别闹……这等着可不止孙煦一人,晚了连霞凌阁节目都得推迟了……” 重涵唇手依然没停,还尽挑钟承止难耐的地方落。但在钟承止脖子上扎扎实实吸出一吻痕后,重涵便放开,帮钟承止整好衣裳,再往钟承止脸颊上一吻:“一会见。” 钟承止被重涵撩拨得一身火,看着重涵一脸得意的笑,在其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晚上回来再收拾你。”说完便出门,继续飞檐走壁往大内而去。 到西华门,成渊已经到了。景曲也不再隐身,三人一起在西华门下候着。 不久西华门里驶出来几辆看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四匹大马车,周围跟着十来名假装下人的殿前军,许言石骑马行在第二辆马车前,后面还跟着两匹空马。 钟承止进到第二辆马车之内,而成渊、景曲上马,分别行在马车两侧。 第二辆马车内当然坐着孙煦与重林,钟承止便与孙煦闲聊些琐事。车队未做耽搁,由北向南穿行在喧哗的街道中,去往霞凌阁。 时已黄昏,京城四处都响着庆乐。临水道上更是热闹非凡,初秋还暑的天气,日光一斜便又如初夏的惬意。御水河的河风轻抚岸边,酒肆茶楼都把桌椅摆到了外面,优伶歌妓在桌椅间歌舞耍艺,满街的百姓欢笑同乐。 孙煦掀起车帘朝外看去,笑着摇摇头:“当皇上的,若不出来看看,都不知百姓是如何为自己庆生,这生日岂不白过了。” 看来孙煦觉得今日的微服私访实在再对不过。 聚集在霞凌道的,都为四品以上的大臣,乃此次下江南必去的人员。 重涵四人,同样不仅今日作为晚辈来给微服私访加点掩饰,他们作为庶吉士也会一同下江南。 凡要点庶吉士,重涵、李章明、韩玉三人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张海云,重涵没猜错,钟承止确实在后面安排中都特地点了其名,但重涵并没有去深想原因。 钟承止能看透人的魂质,重涵、李章明、韩玉三人都是至纯之人,不会因为际遇而改变品性。张海云虽本质尚善,却没到不会被影响的程度。若在未来的选择中不小心走错一步,便可能一错再错,步入歧途,无法回头。 人生最难受也最危险的,便是亲友的背叛。重涵四人都处在成人之初,正是道路最纷杂之时,钟承止只好尽量把张海云丢在眼皮底下,避免其误入歧途而伤害到重涵。 不过这对张海云也没坏处,今日张海云早早就到了,就等着与来到霞凌道上的官员们一一攀谈。 重涵、李章明、韩玉都是和自己爹一道前来。钱子负也要同下江南,被安排为与庶吉士一起,今日亦收到邀请。如此多朝廷重臣全穿着便服聚集在民间,约莫也是头一遭。 霞凌道上还有不少来霞凌阁的寻常富家百姓,见着这阵势,都有些惊讶。 霞凌道一侧,早已停了一溜船与画舫。钟承止与孙煦一行到后不久,相国寺的暮钟荡响,霞凌阁的小二们便领着诸位客人们从搭好的木板上船。 只是寻常百姓被引到了画舫与普通游河船上,四品大臣们被引到了为下江南所造的新船上。而三品以上的大员与孙煦一行,则被引到了最大最豪华的一艘龙头船之上。但船首的龙头被红布包裹,无以得见。 霞凌道方才被停满的船阻隔了一侧的视野,待所有人登到船上,不由一阵惊呼。 御水珠南边水面上,如木筏一般停着大大小小的木板。中间最大的圆形木板有霞凌阁一楼的舞榭之大。周围又层层环绕着的小木板,其上放置着各式乐器。 每块木板边缘摆着一圈小小的灯笼,此时夕阳西下,霞光晃耀,笼火微明,相映成辉。 所有人上船后,船便朝木板处缓缓航行,再围绕着木板不远不近地围成一个圈停了下来。 龙头船的甲板上摆好了酒席,未免摇晃,都为矮案席地而坐。只是既然号称微服私访,便没太过规整。孙煦与重林坐在最前,钟承止、成渊、景曲、许言石坐于其后。 重涵四人与钱子负也被安排上了龙头船,但坐在最后排。他们的爹全为三品以上,就坐在不远处,于是此时连韩玉都坐得端端正正。重涵隔着几张桌子朝钟承止那处望,而韩玉在一旁唉声叹气。 张海云看不下去了,对韩玉说:“好好的乾阳节你在这唉声叹气,小心被人听到判你个大不敬。” 韩玉一下歪了身形,撑着自己脑袋:“繁斐今日要表演,不知何时才能过来……” “看你出息!堂堂一翰林……”张海云说着瞧到一旁的重涵,重涵的目光就没离钟承止,“……看你们俩出息!” 张海云拿起酒壶帮几人倒酒,又听到李章明与钱子负居然在认认真真地讨论学术问题,不由叹道:“你们……哎……” 张海云无奈摇摇头。官场宦海,人情世故,虚情假意,本是常态。自己明明身处其中正道,身周怎就尽是些直率真挚之人,倒显得自己格外奇怪。而且最关键,这些家伙还一个比一个混得好。固然出生是一方面,但也并非仅靠出生就能混个风生水起的,国子监的荫监生谁没出生?还不是一大群无用之徒。 张海云倒完酒,先自酌一杯,觉得需要思考一番人生。 重涵此时目不转睛,倒并非又看着钟承止犯傻。钟承止惹人注目重涵早已习惯,也从未吃个醋来,毕竟重涵心明钟承止对自己的情意。但唯独成渊,重涵每每看到成渊与钟承止共处,心里就堵得慌。 此时成渊正与钟承止相邻而坐,远观残阳西落。成渊问道:“后面准备如何?” 钟承止吃着小食:“先下江南,让钱子负给邹夫子上坟,并把茅山书院的事都交代好,他才能潜心呆在京城研究古文字。还要去临安把尤天与吉利接来京城,并且得给他们提供场地与资源。再将温老也送来京城,让他与太医局的人一起研究研究,说不定能有些新发现。这些都还须通过陛下。” 孙煦就坐在前面,听到便转过身来:“是啊,你说得轻松,知道朕又要吵多少架吗?” 钟承止笑了笑,对孙煦回:“辛苦陛下了。”又对成渊说,“我给你的那些账目,你丢给手下与户部核对,尽管不全,但也确实没何别的线索了。还有俞瀚海的大华总商会也有一份账目可参考。” 在临清时,钟承止要重涵与钞关官吏打交道,暗查青龙与拓拨兄妹会在钞关放火的原因。但临清钞关大火实在烧得厉害,钞关内文书无一残留。重涵与那些官吏混熟了,得知细账无可能再查到,但运河上的运输船,还没到数不清的份上。除了漕帮掌管着一大头,剩余的运输船几乎全归属在大华几大商帮,不然个体极难以生存。从漕帮与商帮的运输记载入手,再与京城户部账目核对,若差距极大,还是能查出问题来。 不过全查也是个大工程,绝非几个人能完成。钟承止从漕帮收集了一些记载,又从临清钞关收集了近两月的细账,再找俞瀚海索要大华总商会的细目,然后把后面核对的麻烦事全部丢给了成渊。 大理寺卿为前朝老臣,这次谋反中虽没在那绢布上落名,但也没出现在大华门下。孙煦念他年事已高,未做处刑,让其致仕,拿着全俸告老还乡。待下江南回来,对平定谋反论功行赏之时。约莫大理寺卿的位置,会轮上成渊。那成渊便会成为大华最年轻的三品官。 成渊点点头:“已交代下去了。” 钟承止继续说道:“待把这些都处理完,我去一趟佛山。佛山约莫有点什么。” 成渊将钟承止喝空的酒杯又斟满:“……这次无法陪你了。” 这话引得重林不由转头,皱着眉头看向成渊。而成渊依然看着钟承止。 钟承止拿起酒杯,顿了须臾:“……没事,这次涵儿陪着我。” 孙煦又转回头了:“你这次又准备找什么名头?” 钟承止举杯敬孙煦:“明年不是开恩科嘛,地方上便也须加乡试。乡试正副考官都需翰林充当,可翰林院不是才少去二十几人,人员不够便拿庶吉士充嘛。让涵儿他们四人去负责广南东路。” 孙煦斜瞥着钟承止,想着为何自己堂堂一皇上,要给人家恩恩爱爱难舍难分提供方便,而且次次还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 钟承止似乎明了孙煦所想,笑着说:“佛山一带都是重夫人娘家的地盘,有涵儿在诸多方便,可不单是我的私欲。” 孙煦摇摇头自叹一声,将手中酒杯一饮而空,转回身去。 天色逐渐转暗,便显得水中木板上的灯笼越来越明亮。待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消散之时,木板上的乐器旁已坐满乐师,所有乐器齐鸣同奏,使得周围数十丈之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曲声悠扬沉厚,仿佛恭送天光消逝,迎接夜幕降临。 木板附近停着一艘并未亮灯的画舫。霞凌阁的舞者直接从此画舫跳落到中间的大木板上,每人头顶都绑着蜡烛,跟着乐曲翩然起舞,上下旋跃,如同水天之间跳动的星辰。 韩玉立马站起身,走到前面船舷边。后面席位自然不是好的观赏位,但前面坐的都是什么人?可韩玉一见繁斐领舞,啥都忘了。 韩拱站起身正要去训人。孙煦摆摆手:“大家轻松点,别拘谨,看不清的尽管过来,想叫姑娘的尽管叫,不热闹这酒又喝得有何趣?” 说罢孙煦招呼小二,要其给在座每位都叫上侑酒的姑娘。 这一叫才知道,诸位姑娘们居然是由黑衣男侍捧着直接从水面跳着送来。周围船上的客人立刻叫好不绝,场面顿时热闹非凡。 重涵难受了半天,终于能凑到钟承止边上去,可又不好插在钟承止与成渊中间,只能坐到了钟承止与景曲中间。 钟承止转头一见重涵那低头一脸无辜的表情,就猜着七八分,正想逗逗重涵,成渊拿着酒杯站起身:“我去给诸位大臣敬酒。重公子,失礼。” “啊!看!” 成渊话音未落,随着一阵远远传来的爆响,四周突然哗然而起。 深蓝的夜空,闪耀的群星下,漫天五光十色,斑斓夺目。霞凌岛、霞凌阁楼顶与御水河沿岸,烟火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华美的火光在天穹交织出一朵又一朵灿烂灼目的花朵,将御水珠顶上连成一片光耀的海洋。照得其下每人的面容都闪着缤纷的亮彩。 一时间所有人都抬头仰望,而重涵,只侧转了头。 看着面前满是笑容望向天空的钟承止,重涵探过身,吻了上去…… 成渊还站在一旁,低头恰好瞧到此幕,垂目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 215 回到了 待烟花停歇, 被喧哗淹没的乐曲声又可闻之时,众人才纷纷低头回座。 重涵偷吻成功,觉得似乎没人看到,又开心了, 在桌子下把钟承止手捏了捏,然后便去给孙煦、重林见礼,再与重林闲聊起来。 钟承止笑着摇摇头, 与景曲碰杯。而景曲扬了扬下巴, 指着不远处浮于水面的舞台。钟承止便循着望过去。 舞台上的舞蹈正在收尾,舞者们互相吹灭头上的蜡烛,再跳到了那未点灯的画舫之上。 浮水的木板灯火明亮, 便使得那画舫在一片黑暗中不易看清,但钟承止定神望去,便发现画舫上似乎略有慌乱, 一艘小舟来到画舫旁边, 接了部分人后朝着霞凌岛驶去。 钟承止不由皱起眉头。尽管在黑暗中不易得见, 但这毕竟是给皇上的表演, 照说不会中途慌慌张张地把舞者们又送往别处。 这时冯老掌柜走了过来,在钟承止身边见了个礼, 然后对着钟承止耳语了几句。 钟承止立刻站起身。成渊见状赶忙走了过来:“怎么了?” 重涵本来与重林聊着, 也疑惑地看向钟承止,使得重林与孙煦都望了过来。 钟承止对成渊与景曲说:“你们就呆在这, 确保陛下平安。”又看向重涵, “你也呆这, 别乱跑,这处安全。” 说完钟承止便跟着冯老掌柜走到船尾,直接跳到了旁边一小舟之上。 重涵的好心情一消而散,走到船舷旁,看着小舟向霞凌岛驶去。 小舟是两名黑衣男侍在划水,行驶得极快,没一会便到了霞凌岛。舟上的人全部登岸,进入霞凌阁。 霞凌阁今日重点自然是水面的特别节目,阁内只有几位乐者在弹曲演唱,未有大型的表演。但霞凌阁的内场外场依然不乏客人在饮酒作乐。 因为修建得高阔又中空,霞凌阁即便是炎暑天,阁内依然凉爽。但此时对比水面上那习习晚风,内场的琉璃华彩在通明的灯火照射之下,配上客人们的畅笑混语,便显得几分闷浊。 冯老掌柜带着钟承止与几名黑衣男侍一路走到了三楼的一间酒阁子。钟承止没有敲门,推门而入。 “哟~大名鼎鼎的霞凌阁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连个门都不敲?”酒阁子内响起一抚媚的女声。 “哈哈哈,约莫人家不把我们当客人。”接着一厚重的男声。 钟承止往里走了几步。坐在酒阁子内的,正是拓拨兰、拓拨让与青龙。 钟承止站到桌边:“诸位来此何意?” 拓拨让回道:“霞凌阁天下第一阁,人尽皆知,我们来喝杯酒不成?” 拓拨兰往钟承止身后望了望:“总跟着你的那黑衣俊朗呢?奴家对你这张女人脸可没兴趣。” 青龙放下手里酒杯,手掌指着桌另一头的空座:“钟大人,请坐。” 钟承止坐了下来:“我可未曾听过,喝酒的客人要把内场外场每层楼都走一通,坐一坐的。” “哈哈哈。”拓拨让笑道,“我们初来咋到,不知哪儿坐得舒服,每处看一看又如何了?” 青龙招呼小二取来一空杯,斟满酒,推给钟承止:“钟大人,据说我们家星儿曾对你发出过邀请。星儿虽然所行不敬,但所意为善。在下也一样,希望钟大人能加入我们,共同完成这即将到来的变革。” 说完青龙从衣服里取出两把钥匙,放在桌上。 这两把钥匙与重涵、曹一木给钟承止的钥匙形制完全一样,只是一头的装饰图纹为白虎与玄武。 “四钥锁开,气畅云贯,天龙腾来,地龙大湃。” 青龙看向钟承止,“另外两把钥匙应在钟大人手上。尽管谋反被钟大人平定,让我们未能按原计划实行。但四扇门钥,其中两扇都已扭开。钟大人能阻止谋反,却无法阻止这世间向前迈进的脚步。既然我们目的都为让阳世焕然一新,何不携手齐心,戮力共进。” “抱歉。”钟承止推回酒杯,“我对利用成千上万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达成目标的方式,毫无兴趣。” 青龙笑了笑:“钟大人应非是天真之人,历史上的千秋伟业,哪样不是用千万条性命换来,就如这流淌了数千年的大运河,又埋藏着多少人的尸骨。” 钟承止站起身:“多说无益。诸位若是真想喝杯酒,敬请慢用。若有其他目的,不妨明说,省得影响他人过节的心情。” “钟大人。”青龙将桌上的钥匙拿在手中把玩,“若在下没猜错,你入世而来,还有一目的。” 钟承止蹙起眉头看着青龙。 青龙手里继续摆弄着钥匙,将玄武的钥匙图纹朝上放在下方,白虎的钥匙图纹朝左放在右方。玄武与白虎的图纹便正正好拼合,连为一体。 青龙抬起头:“你想知道十三年前的真相,想知道四百年前的真相,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青龙收起钥匙站起身,看了拓拨兰与拓拨让一眼。俩人便跟着起身,与青龙一起朝外走。 与钟承止擦肩而过之时,青龙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想知道四象拼合在一起是怎样?不想知道四钥锁开后会如何?与我们在一起,一切真相都能明了。钟大人,好好考虑。” 说完听到拓拨兰在一旁哼了一声,三人走出了酒阁子。 酒阁子外数名黑衣男侍与优伶正守候,以防动手开打。青龙颔首对众人见礼,与拓拨兄妹径直穿过走道下楼。 钟承止站到酒阁子的栏杆边,看着青龙三人下楼走出霞凌阁,对冯老掌柜问道:“他们来了多久?” “回钟大人,船一离开霞凌道,他们便来了。每层楼里里外外看了看又换了几次座位。今日阁里的门人都转移到船上确保陛下安全,阁内无多人守卫。以他们实力,我们如此少人,一旦相搏难免伤到其他客人。他们是算计到今日来霞凌阁必不会被拦下,才有此行。” 钟承止点点头:“你感觉他们在找什么?” “回钟大人,老仆不知。且他们并未强入不可进之地,否则即便毫无胜算,门人们也会动武阻拦。” 钟承止环望了一圈阁内,抬头与站在六楼栏杆旁的俞瀚海对视了一眼,然后回身对后面的黑衣男侍及优伶们说道:“既然已走了,还是以陛下那边为重,都回去吧。” 众人便又下楼出霞凌阁。到了门口,却见到重涵正在台阶下来回踱步。 钟承止要其他人先回去,走到重涵身旁,还未出声,重涵便先说道:“对不起……” 钟承止满是疑惑:“怎么了?” “我……”重涵牵上钟承止的手,“看不到你太难受……便擅自托繁斐找人送我过来了……” 钟承止笑了笑,俩人一起朝外走去。 “繁斐表演完了?”钟承止问。 “嗯……韩玉约莫要在陛下面前丢大脸了。” 走到霞凌石碑旁,钟承止抬头看到自己的名字,笑着摇了摇头,俩人又一起走上了霞凌道。 霞凌道上空无一人,两侧的灯笼仍旧长明,远处浮水的舞台被舟舫环绕,时不时有火光飞起,叫好声随着晚风遥遥传来。 星空月下,俩人手牵着走,一晃一晃地慢慢向前走。重涵时不时转头看着身旁的钟承止,看着其在笼火下温婉的面容,看着那永远宛若春风的微笑,就仿佛回到了清明之夜,回到了学子聚会后,回到了…… “承止……”重涵忽然走到钟承止身前。 这时,又一阵遥远的爆响与喧哗传来。霞凌阁与御水河沿岸再次烟花腾空而起,斑斓交替,灿烂辉煌。 钟承止抬起头,脸上流淌着七彩的光芒:“嗯?” “我……”重涵微微蹙起眉,“……我与你真的只认识了半年吗?为何我觉着……好似与你相识了许久许久,好似早就想带你来看烟花,好似早就想与你一起,好似……” 重涵把钟承止抱住了…… ……好似曾经历过你的离开,经历过那心如刀割的日子,然后再遇到你,便再也无法放手…… 重涵蹭在钟承止耳边:“……再别让我看不到你,好难受……” “……嗯。”钟承止回抱住重涵。 烟花缤纷的华彩之下,霞凌道两侧河水潺潺,就如同度过了千年的思念,穿越银河握住双手的牛郎织女。 216 孔明灯 《好大一锅粥!》216 孔明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17 二少爷 担当广南东路乡试主考官的康侍讲, 刚过不惑,要说当年中进士之时,也是一年轻俊生,十来年呆在翰林院潜心研修, 未与真正官场同流,仍旧一身清正之气。 康侍讲一直觉着自己还算年轻,翰林院中四十岁也确实算年轻, 但这次与钟承止、重涵一行赴广州, 身周都才弱冠之年的后生,且个个眉清目秀,能言善道, 康侍讲顿时觉得……哎,老了…… 霞云舟飞起之时,康侍讲被吓了个够呛, 又顿时觉得自个儿不单是老了, 还变得无知了, 世间何时有了这般神奇的玩意? 于是康侍讲呆在舱室里, 唉声叹气。 不过康侍讲没多久便开心了起来。钟承止对其的态度不太像寻常晚辈对长辈尊卑分明,倒像是平辈侃侃而谈, 又不失礼节。康侍讲不由感到, 兴许自己与这些年轻人差别也并非很大,还依然年轻着, 年轻着呢。 重涵在佛山所居住的宅邸, 名曰——“帖泰园”。这名称看似平常, 实则颇为俗气。“帖”即是“铁”,即为掌着佛山铁务的大家——王家的宅邸。 重涵又不姓王,照说外姓不应对一家族有如此大的话语权。但王家如今的大权掌在重夫人之手,重绥温乃是王家兴旺的根本原因。王家一家人口繁多,是真正的大家族,却对重夫人一女流掌权无人有异议,除了重夫人能力出众,还有一半都是因为重绥温。 由此,重涵身为重绥温与重夫人的儿子,明明一外姓,却在王家和佛山一带与王家有关联的人里,被呼为——二少爷。至于大少爷,自然便是重熔。但重熔就没到过几次佛山,重涵则每年有半在佛山。在王家人心目中,恐怕重涵才是大少爷。 霞云舟上,重涵询问康侍讲是否也住到帖泰园来。一问才知,原来康侍讲乃广州人,让其担任广南东路的主考官也是一点照顾,可顺便回家省亲。康侍讲人品众所周知,绝不会因负责家乡的乡试而徇私。既然提前了上十日抵达,康侍讲也想多回家呆呆。 广佛自古一家亲,重涵立刻与康侍讲讲起了地方话,聊了聊地方轶事。康侍讲便更是开心了。 而张海云,也不知从哪得知,凑过来将康侍讲从年轻中进士到近年之功事逐一夸了个便,每样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又不说大事实。康侍讲边听边捋着胡子,眼睛笑成了弯弯月。 霞云舟中途落水停泊,熄灭动力添加燃料。霞云舟的燃料是制猛烈火|药所用的猛火油,也是石烛的制作原料,目前主在大华西北边域有挖掘开采。大量购置价钱不菲,故能用得起飞船的,民间也就只有漕帮或俞瀚海这样的大东家。 霞云舟舱室不多,大家凑合着过了一夜,于次日中午抵达汾江河。 广佛两地水路发达,交织成网。霞云舟不大,非太窄的水路都可行驶。于是钟承止先要霞云舟走水路到最近处,一行人登岸将康侍讲送回了家。 帖泰圆就在广佛交界的秀水河边。送了康侍讲后,霞云舟再沿水路行到帖泰圆旁的一小码头,抛锚停下。众人下船,跟着重二少爷去帖泰圆。 霞云舟虽不大,但秀水河实在不宽,不便于霞云舟长停。广州这样人口兴旺的大州府都有臻融庄的分庄。霞云舟又沿着水路弯弯绕绕地驶回广州,停到臻融庄附近的珠江岸边。 佛山城无城墙,海纳百川,广迎天下客。东面比邻广州府,水网繁密,连南通北。佛山除了冶铁之外,陶瓷、纺织等手工业也极为发达,制品遍布大华。汾江河上每日船只穿梭,绝不次大运河。故佛山也是一大商业之都,天下商贾聚此一埠。大华四大商帮与其他诸多小商帮,皆在佛山设有会馆。城中房屋栉比,商铺云聚,烟火万家,百货骈集,广州府亦为难及。 秀水河旁除了帖泰园的院子占了长长一段,从一头都望不到另一头,两侧沿着水岸边密密麻麻全是民居,就同佛山别处一样,丝毫没有京城与临安的南北贵贱之分。这也许便是重商之地的特色,只有贫富,而无贵贱,官宦与平民无甚差异。 重涵在京城官贵人家里也算是无人不知,在公子哥圈中更是众星捧月。钟承止第一次与重涵去学子聚会,就见到了人一进门,众人顿然起身迎来的那场景。李章明三人与重涵交情更久,自然见得更多。 可直至今日,钟承止与李章明三人才发现,重二少爷还真是不露相,京城那点声势,算个啥啊。 下了船已近傍晚,秀水河岸边民居密集,街道狭窄,家家炊烟袅袅,菜香扑鼻。虽已过中秋,但佛山位南,三季似夏,当六人从码头走进巷道内,不少百姓正在屋外扇着扇子纳凉闲聊,等着家中饭菜上桌。 其中一位拍着肚皮的大汉,一转头看到重涵,先愣了一会:“……二少爷?”待定睛看清确实是重涵,立刻扯着嗓子对着巷道里喊道,“二少爷回来了——!” 接着整条巷道里的人,全欢欢喜喜地奔围了过来,还不乏有人特地从屋子里跑出来。 “二少爷!怎回来了?” “二少爷!恭喜金榜题名啊!” “二少爷,当大官了!发红包啊!” “二少爷,回来省亲呢?” …… 重涵走在五人前面,微笑着对众人一一打招呼。似乎所有人重涵都认识,全能叫出姓来。而且连钟承止都不知道,重涵的行囊里居然有一堆准备好的红包,沿途见人便发,见着小孩还发两个。 巷道不长,六人前前后后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这般被人蜂拥而围的声势,别说李章明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连钟承止都惊讶不已,也就只有景曲还能一脸淡然。 码头到帖泰园西角门其实很近,但重涵这二少爷回家,又带着钟承止几人,无一不是贵人,必然得走正门。码头到正门也不过一里多路,寻常走不了一会。可自打进入巷道里,一路被人围堵,剩余半里硬是花了一刻钟才走完。 好不容易才到帖泰园正门附近,再无人拥堵,重涵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对其他人说:“佛山人热情,别见怪……” 帖泰园正门寻常开得不算多,一般下人都是走角门。重涵下船并未叫人来通报,但王家看来早已得知。六人离着正门前还隔着数十步,大门便缓缓打开。从帖泰园内传出一溜的通报声:“二少爷回来了——!” 六人走到大门的一路间,就听到帖泰园内脚步声不绝,数十名下人在正院里列了数排,待重涵一踏进门槛,下人齐齐鞠躬道礼,恭迎二少爷回家。 这排场,整京城也无一户人家能比。就包括重府,后面几院子住的都是扶山派门人,并非下人,寻常也不露面。重涵回京不过是魏老及三四个仆役来迎接罢了。 重涵要下人取走钟承止几人的行囊,这时重涵的舅舅与好几亲戚也迎了出来。 重涵的舅舅名为王生,可人没半点生气,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又长得瘦弱,身材矮小,着实不起眼。王生身旁还有其子,同样身材瘦弱矮小,看起来比重涵小几岁,正向重涵毕恭毕敬地见礼。 寻常来说,此二人才是王家的家主与少爷,可外人看来,帖泰园分明就是重府,重涵才是正正的二少爷。重涵现在好歹算个官,王生为民,出来行礼迎接也正常,但恐怕重涵往年回来也差不太多。 霞云舟上一间大舱室给了康侍讲独一人使用。重涵几人在另间小舱室里挤了一晚上,谁也没睡舒服,今日都疲惫得很。加上全还穿着稍厚的秋装,这会儿每人都热得满头大汗,想赶紧换套薄衣裳。 于是重涵将钟承止几人对王家人介绍了一番,再点了几名下人,要他们带其他人去安排好的上房。至于自己嘛,当然是牵着钟承止的手,去自己房里,再慢慢慢地帮钟承止“换衣裳”…… “二少爷~” “二少爷您可回来了,奴家还怕您再不回来了呢~” “二少爷,房里都收拾好了,香也燃着,赶快回去换身衣裳,看这热得……” 三位娇滴滴的姑娘从仪门里跑了出来,围到重涵身旁,又是撒娇,又是拿出手绢给重涵擦汗,亲昵之意尽显。再看看衣着打扮,毫无疑问,都乃重涵房里的丫鬟,关系还非同一般主仆。 重涵推开为自己擦汗的那丫鬟,赶紧后退一步,一副忘了大事糟糕不好的表情,转头看向身旁的钟承止。 钟承止抽出重涵牵着自己的手,双臂一抱,垂下目光微微笑着。 这时一名下人问道:“二少爷,夫人只吩咐准备四间上房,可这……”下人看着其他几人,“……有五位大人啊……” 重涵正欲说明,一旁的钟承止先说话了:“我本会住于广州,临时定下来此,故二少爷未能先言。给我随便安排个房间便好。” 帖泰园显然不差几间上房,下人点了点头,便要钟承止五人跟着其走。 重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想清楚钟承止的言下之意——可不与你重二少爷住一间房,再想阻拦之时,钟承止已跟着下人进了仪门,看也没看重涵一眼。 景曲紧随其后,接着便是李章明三人。张海云走过重涵身旁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拍了拍重涵肩膀。而韩玉抿着嘴点了点头,一副“我懂的,你够受”的同情表情,也拍了拍重涵肩膀,跟着进了仪门。 留下重涵站在帖泰园正院里,抬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尽管周围被人环绕,却颇有秋风落叶的凄凉之感。 ※※※※※※※※※※※※※※※※※※※※ 佛山介绍参考于《岭南杂记》:佛山镇离广州四十里,天下商贾皆聚焉。烟火万家,百货骈集,会城百不及一也。街道甚窄,仅容两人交臂而行。 不过往后往后文里佛山的描写,多是杜撰。 218 友梁所 《好大一锅粥!》218 友梁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19 逛街市 次日一大早, 几人起床后被带到后花园里,一同吃了早饭,出门朝约好的地儿走。 重二少爷近几月习惯睡在钟状元身上,昨夜一人可怜兮兮地抱着枕头, 睡得着实不大好,哈欠连连。 巷道里道路狭窄,几人只能前前后后地走, 钟承止与景曲走在最尾。重涵一路上又尝试握住钟承止的手, 果不其然,衣角都碰不到。这么窄的巷道里,钟承止回避得居然能丝毫不碍着旁人。 重涵没辙, 加快两步,走到前面韩玉身旁,踌躇半晌:“……玉儿……你平常惹繁斐生气了……怎么哄的?” 韩玉一脸坏笑:“我只会哄媳妇, 可不会哄官人。你这, 我可没法教。”韩玉说完就跑到李章明与张海云中间, 免得重涵要揍自己。 重涵瞪了韩玉几眼, 又跟上去:“别闹,快说!” 韩玉同张海云俩人都在窃窃地笑。韩玉抬起三个手指头:“繁斐要是知道我有三个房里的丫鬟, 别说哄了, 估计见都不见我了。而且看昨儿她们与你说话那口气……”韩玉自己哆嗦了下,“要是繁斐见了我这样, 我肯定没命了。然后还让姑娘们哭得肝肠寸断, 到处留情……哈哈哈……” 韩玉满一副欠揍的表情大笑, 惹得重涵真要开揍了,这时已走到了巷道口,梁所就在路口站着。韩玉赶紧一溜烟跑到梁所身后躲着重涵,还把头探出来望一望。 梁所转回头看着韩玉,又看向追过来的重涵:“怎么了?” 重涵把梁所脖子一绕,凑近小声说:“今儿别给我乱说话!承止可是我……” 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就已经走了过来。重涵只好打住,站直,不忘再瞪韩玉几眼。 梁所见人都来了便说道:“我昨晚琢磨了下,你们看起来啊,都是马车坐惯了的。未免累着,今儿我们先走到街市那头,你们瞧瞧有无兴趣逛一逛。佛山全境都通着弯弯绕绕的水路,我叫好了画舫,先坐着画舫游一圈,到稍南面点热闹处,有面小湖,湖中心开着座勾栏,可坐在画舫上观看南剧。晚点再去我家酒肆吃吃饭喝喝酒,我家那也有点南方特色的节目。如何?” 梁所这安排显然花了心思,既能参观地方特色,也不至于累着,众人自然是点头称好。 梁所便指路,领着众人走,边走边继续说:“还有几处地儿,例如王借岗,风景不错,但远了点,得单独花一日去。就怕你们同重涵一样,走不得几步路,就要人背。” “喂!”重涵忙打断,“那是多大时候的事了?近些年何时要人背了?” 梁所听了皱起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嗯……这些年好似确实没有。早些年啊,走几步就不行了。” 张海云与韩玉又哈哈大笑起来。重涵身子好起来约莫就在进国子监头一年,之前一直体弱,在京城时常还要李章明照顾。后来不怎发病了,重涵凭着点武功,在国子监里自然所向披靡。张海云与韩玉都是在国子监认识重涵的,还以为重涵从来都这么厉害,结果居然有比韩玉还弱的时候。韩玉笑得那是分外开心。 梁所有些方面与李章明颇为相似,并非故意揶揄重涵,就是实话实话的憨直性格。京城公子哥身子个个娇贵,所以重涵幼时在京城也不显特殊,但在佛山这些百姓孩子里,重涵简直就是病秧子。竹马之交少幼时期的印象一辈子难以改变,于是梁所总觉得重涵就是一娇弱公子,完全没比韩玉强。 钟承止倒是在一旁笑了笑,有人前些时候还要自己背过呢,当然钟承止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重涵见钟承止笑了,马上凑过去。结果钟承止一步走到梁所身旁,眼睛瞥了瞥两侧:“梁所,跟着你有四人,可都认识?” 梁所一惊:“诶……你怎发现的?哎……不用管,与重涵的那个谁一样,就是贴身护卫了,但没重涵的厉害,所以请了四个,哈哈哈。” 梁所摸摸脑袋,继续走在最前面。 重涵倒是有些奇怪,原来从不曾听过梁所会请护卫,怎忽然要请四个跟着。重涵走到梁所身旁:“为啥要请这么多护卫?” 梁所一直都是笑容满面,这会面上稍带忧色:“哎……近些时候有些事情……” 梁所顿了下,又恢复笑容,“不过也不是啥大事,只是以防万一,无碍的。今儿可是出来游乐的,不管杂事。我也休息休息,哈哈哈。” 重涵依然满是疑惑,不过想到梁所现在管着梁家的几家酒肆,梁家在佛山也算树大招风,可能确实是以防万一。而且今日钟承止、景曲、长苑全在,寻常事简直就不是事,便先不多问了。 早上巷道里的百姓大部分都出门劳作,重涵走过时便没出现昨日那般盛况,不过依然沿路都有人向重涵与梁所打招呼。看来除了重涵,梁所也是佛山一大名人。 走出住宅密集的巷道,立刻便是车水马龙的街市。佛山手工业发达,沿街都为各种各样的铺子,除了闻名大华的佛山铁具,还有陶瓷、纺织、藤编……五花八门,玲琅满目。其间又错插着不少茶楼、酒肆、裁缝、当铺、钱庄,看上去繁忙一片,生机勃勃。 沿着人头攒动的街道逛走,东西南北的方言都能听到,似乎大华各地都有商人在佛山采购,再带回老家售卖。其中还混着不少番邦之人,说着十分不利索的汉语,比手划脚地买东西。 梁所朝着街道一头指了指,说大概走个三里路便到码头,有兴趣就四周多逛逛,没兴趣就直接到码头上画舫。 李章明与钟承止一样,没见过的事物都有兴趣,一家一家铺子地认真看。而韩玉想给繁斐买点东西,这会正好能找找。张海云无甚所谓,跟着闲逛,顺便替韩玉拿拿主意。重涵那当然,碰不到钟承止也要走在旁边,随时准备付银子。 进入这些铺子里,掌柜伙计有些不认识重涵,但一定认识梁所,全会出来打招呼。其他人看着商品,梁所便与掌柜的闲聊几句。 到一家挺大的瓷器铺子,里外几间都是展房,除了寻常的瓶瓶罐罐,还摆着各种各样的陶瓷雕塑,有人物、有花鸟、有景致,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几人都看着起劲,梁所就靠在一旁柜台边等候。店里伙计见到梁所,赶快进去通报,没一会掌柜的就出来给梁所见礼。 “哎,刘叔,别与我客气,近日生意如何?” 这铺子正好是梁家的,卖的为梁家窑口出的较为精致的瓷器。梁家陶瓷上的事依然是梁所爹掌着,不过作为大少爷,梁所便顺口问问生意。 “回大少爷,这月比上月略差,毕竟北方开始转寒,北方客人便少了些。按往年下两月还会更差,但到年前能有个小旺月。” 梁所点点头:“没啥岔子便行,生意嘛,总是有些淡旺波动。” 掌柜的行了个小礼,然后凑近放低了声音:“大少爷,这些日子街上几家铺子都遭了麻烦。我们这些一摔便烂的东西更禁不得事。要不……先把后面库房里的货转移到窑口那边放放先,避避风头再说?面上这些,砸了便砸了。” 梁所顿了会,点点头:“我回去与爹说说,老头子近些日子也有些神神叨叨的。” 掌柜的又行了个礼,这时恰好钟承止与李章明走了过来,后面自然跟着重涵与景曲。 李章明看上一对小烛台,但样式与常见款式有些差别,说不出的一种异域之感。 李章明是来给钱的,梁所忙挥手:“别给了别给了,小玩意喜欢拿走便是,这铺子正好我家的。” 李章明这认真的性格怎能不给钱,赶忙要把钱递上去,梁所的性格又偏偏绝不会收钱。俩人推推让让,重涵一见就知是死局,说道:“别争了,待梁所明年进京参加春闱,到时候请回来便是。” 梁所哈哈大笑:“那承二少爷吉言,可得我先过乡试才成了。” 重涵此话意思是,拿了烛台,梁所明年必然要进京,图个彩头。若还要给钱岂不是咒梁所过不了乡试? 小烛台对于富家子弟也没多少钱,李章明见重涵这么圆场便没坚持,要伙计打打包晚些时候送去帖泰园,今儿带着不大方便。 钟承止看着伙计包装,对梁所问道:“这样的款式,好似卖给番邦之人的?” “对。”梁所点头,“佛山番商不少,他们喜欢这样的款式,我们看也是个新鲜。” 李章明在一旁说道:“难怪,挺像我祖母喜欢的那些舶来品,给她房里放着。” 几人出了瓷器铺子,一直逛到河边。韩玉看了一路,也没选好给繁斐买什么,准备这几日再去别处瞧瞧。 沿着河边走到码头的路上,路旁拥挤的铺面中夹着一颇为气派的楼,而这楼不远隔着没几家铺子又是一颇为气派的楼。两座楼都有不少人出出进进,但看起来既非店铺也非酒肆、当铺之类,而且没个招牌。 钟承止看不出是什么,便指着问道:“这两座楼是干嘛的?” 梁所看了看:“这个啊,是临商与晋商在佛山的会馆。”梁所抬手指向身后。“另一头还有徽商与我们粤商的。大华总商会与不少小商帮亦在佛山设有会馆,分布在几大街市。不过晋商与临商,隔着这么近,两边经常闹事吵架。今儿是没事,闹起来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哦?”钟承止笑着转头看向街边的临商会馆,想到前几月还在临安不小心闯入了临商的内部会议。那时候听起来,临商与晋商确实有些不对付。 转了这么三里路,钟承止也懒得避开重涵了,由着他牵着自己手。几人走到码头边,上了梁所安排好的一艘画舫。 220 抱到底 佛山的水路宽宽窄窄, 纵横交错,既有江南水乡的蜿蜒幽曲,也有大运河的奔放繁忙,同时还有似御水河一般的优雅淡然, 再相通相连,汇流入海。就如同佛山这座城市,包罗万象, 合之成一。 梁所安排的画舫不大不小, 装得下一行七人与一个看不见的长苑,又能穿行于略窄的水路,乘其游遍佛山全城也毫无问题。 介绍自己家乡, 梁所当仁不让,一路说个没停。重涵倒是省了事,坐到最边上贴着钟承止, 还指望着能咬几句耳朵。 但可惜梁所体会不到兄弟的迫切希望, 生怕坐边上的人听不到, 前前后后地走, 见到点啥特色,一定要细说一番。隔一会就插到钟承止与重涵中间, 指着外面:“看到没?就是那……” 对于这个兄弟, 重涵心明,瞪他再多眼, 他也体会不出其中奥义来。 帖泰园在佛山的东北面, 画舫沿着交错的水路向佛山西南驶去。弯弯绕绕间, 若不是本地人,还真不知又到哪条河了。梁所所说的湖中心的勾栏,还没到就能略见一斑,因为沿路都不乏靠着水边开的勾栏,坐在船上便能看清其间的表演。 整大华的尚文风气下,岭南是难得的尚武。佛山广州武馆无数,各种自称某某派的民间门派亦是数不胜数。这与佛山商业发达镖局繁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于是勾栏上,除了演剧杂耍,也有不少功夫戏。乘船一擦而过间,游人看得尽兴,还会投几枚铜板到演台之上。 画舫一头有小炉子,一笼一笼的点心热腾腾地端到舱室里来。钟承止展示着点茶分茶的本事,分了一盏“魁星点斗”给梁所,“洞天一品”给李章明,“官上加官”给张海云,“必定如意”给韩玉,“玉兰花”给景曲,唯独什么图案都没分给重涵。 “魁星点斗”推给梁所的时候,钟承止问道:“梁所似乎并不太想为官?” “哎……”梁所皱着眉头,“看我哪是当官的料?做买卖嘛,对人也好,对事也好,只用分辨真伪。买卖人讲求实的,不谈虚的,此些我还拿捏得住。可官场,学位太大了,人情世故,你猜我揣,阿谀讨好,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像我这种,估计被人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重涵在一旁不由点头。李章明与韩玉,处在官场中尚能自保。梁所整一老好人,完全猜不出来别人在想什么。家里空有财力,无甚背景,混迹官场铁定是任人宰割,除非能直接考入翰林院这清流之地,可梁所乡试都没把握,就别说会试了。 重涵:“看你也没甚兴趣,不然今儿就不要你出来了,好好温书去。” “哈哈哈。”梁所笑道,“这才剩几日了,温书也没啥用。父命难违,考是尽力考,考不中也没法子。而且我家老头子也奇怪,要我去考,可没要我好好温书。酒肆里该干啥还是给我干,也不知到底想不想我考上的。” 重涵:“说不准一考,就进翰林院来给我们当晚辈了,到时候可得叫我声前辈。” “哈哈哈!”梁所大笑,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若真能中,就给诸位前辈端茶跑腿去。” 放下茶盏,梁所看了看船外,转而显出些疑惑,对船尾喊道:“船家,船怎半晌没动了?” 船家掀开帘子走进舱室:“梁少爷,前面堵着了。” “堵了?这段为何会堵……”梁所嘟嚷着站起身,往船头走。 其他人从窗户朝外望去,果然前面河道全是船,堵着没法前进。前方不远的河边街道有座勾栏,不知发生啥事,一圈圈站着不少人在围观。 这时,噗咚——!一声落水声传来,似乎有人掉到水里去了,但拥堵处传来了叫好声与哗然一片大笑声。 “这是在干啥?”重涵不禁好奇,伸着脑袋往那处看。 梁所从船头走了回来:“我知道了!是蔡家大小姐比武招亲。这些天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会把河路给堵了。应是有些人想在船上看,不愿走。” 船家也走了过来:“梁公子,你看……这一时半会儿应通不了,是打转呢还是……” 一听比武招亲,张海云与韩玉都来了兴趣,李章明口上没说,也是一脸兴趣盎然。比武招亲这事听得多,可京城何曾见过?尤其大华尚文不尚武,几人会想给自己家招武女婿?这档子事约莫也就岭南才有了。 于是,本游河去看南剧的行程,便临时改为去看比武招亲。 船家将船行到岸边一台阶处,让几人上岸。后面立刻也停了一艘船,下来了四名黑衣人,明显就是梁所的护卫。想像长苑这般隐着让人完全察觉不出,并非常人能办到。 等着韩玉几人慢吞吞上岸的时候,重涵终于逮着机会与钟承止咬下耳朵:“一会你可不许到台上去……” 钟承止转过头,就对着重涵满是无辜的脸,不禁笑了。 比武招亲的擂台,乃是一露天勾栏。下面的座位坐满,外围还能挤一圈人站着看。所以可不单是把河道给堵了,街道也被堵了。只是好在佛山街道上车马少,不会堵得完全走不了路。 重涵想了好一会,对梁所问道:“蔡家大小姐……是谁?这么有名?居然围这么多人。” 梁所一脸诧异地看向重涵:“平宝镖局的大小姐蔡彩啊!小时还住秀水河那头,每日都穿得像个男孩子,我们还一同玩过几年,关系甚好。” “哦……”重涵顿时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都要招亲了啊。” “你啊……”梁所对着重涵摇了摇头,“人家蔡彩二八好年华,这不是等你等得没指望了,便去招亲了嘛。你今儿去,可别给人家招亲生出啥事来。” “……” 街道上人多,梁所说得声音一点也不小。韩玉、张海云又在一旁捂着嘴窃笑,李章明则再次毫无意识地补刀了一句:“涵儿……早前你说自己在佛山很风流,确实不假啊。” “那是!”梁所拍着重涵肩膀,“京城称为风流跌宕重二少是吧?不是虚的!” 钟承止抱着手臂,在一旁微笑悠然地走着。 重涵瞥向自己两位挚友,一脸无奈,直扶额头,然后想着,须与梁所好好谈一谈,不然这佛山之行,枕头估计得抱到底了! ※※※※※※※※※※※※※※※※※※※※ 现实里的岭南尚武,是改朝换代的历史原因。 221 三脚猫 比武招亲的勾栏前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此时又体现了梁少爷与重少爷的面子,人群中居然就让出了一条路。勾栏里面见着梁少爷与重少爷一起带人来,赶紧加了张桌子。尽管只能在角落有些挤,可也是明确的特别待遇了。 岭南不与运河及南北官道相连, 货物运输无法通过漕帮,也难以利用南北官道的地理优势。而佛山商业发达,广州为一大口岸, 珍贵商品与黄金白银的运输极为繁多, 于是连生出相当数量的镖局。要进镖局就得有功夫,那自然也有相当多的武馆与江湖门派。长而久之,就使得佛广两地尚武蔚然成风。 不过镖局押镖比起靠武功, 更靠的是与绿林及官府的关系。镖师押镖至多数十人,一路越过数座山头,若与绿林没些情义, 每座山头都遭一次劫, 武功再高也寡不敌众。而若被官府找上麻烦, 更是有苦难言。故大的镖局同漕帮一样, 夹于黑白两道之间,有交情, 有靠山, 亦有拿得出手的功夫。 比武招亲的蔡家为整个岭南有名的武术世家,其家族开设的平宝镖局亦是岭南四大镖局之一。由此, 蔡家的背景可想而之。能娶蔡家的大小姐,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 绝对是一桩上好的亲事。 比武招亲已开始了一会,重涵几人刚入座便撞上午饭的空档,台上人都下了场。梁所便也叫了些酒菜,然后在桌上绘声绘色地与其他人讲述重二少爷与蔡大小姐的故事。 重涵在桌子下踢了梁所几脚,梁所还当好兄弟嫌自己将其讲得不够风流潇洒,又赶忙补充上各种细节…… 重涵与蔡彩认识的时候,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蔡彩小时候看起来完全就一男孩子,还仗着点武功爱欺负人,住到秀水河边后,便成了那片巷道的孩子王。见到重涵这么个白净文弱的富家公子,且成日跟在梁所后面,蔡彩便想欺负一番。 重涵十一岁时身子尚未全好,可已习武数年,不再像幼年时那般柔弱。扶山派的武功又岂是寻常武林世家可比?蔡彩本是来欺负人的,反倒被重涵轻易打败,颇为不服气,其后三番五次来挑战,但无一取胜。 重涵打赢人也从不得意,更不会四处炫耀,依然是一副文静公子的模样。这般公子哥京城内城多,佛山可不多,恐怕蔡彩早就对重涵有了情意。其后几年蔡彩养成了习惯,见着重涵就要来打架。但之后重涵身子更加好转,望着就一年年壮实俊朗起来,打败蔡彩几乎是顺手好玩的事,就一直与蔡彩这般你来我打地玩闹。 不过重涵挺冤枉的是——一直都以为蔡彩是男的。直到蔡彩十三岁那年,要从秀水河边搬走。临走前一日,蔡彩特地换了一身女装,打扮得漂漂亮亮来找重涵…… “……低着头羞答答地不知对重涵说了什么,还塞了重涵一个可好看的荷包,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哎呦!痛……” 梁所说得那是眉飞色舞。张海云与韩玉都笑得要拍桌。比窦娥还冤的重二少爷又在桌子下狠狠踢了梁所一脚。 “重涵,你老踢我干嘛……”梁所觉得已费尽功夫将重涵说得颇为风流倜傥潇洒不凡了,不明重涵为啥还要踢自己。 “我都不知她是女的!”重涵有些急了,低头看到钟承止腰上还挂着自己送的“刘海戏金蟾”荷包,生怕钟承止误会了什么。 “荷包里是啥?”韩玉在一旁问道。 重涵摸着下巴想了想。风流跌宕重二少当年能自喻风流,也是因为从没对谁生过情,从没把谁放在心上。 “好像是个玉佩……”重涵看着钟承止,“我……我以为就个寻常的临别小礼,可能随便放在房里哪处。后两日我也回京城了,今儿梁所不说,我整都忘了……” “看吧!”梁所指着重涵,“这可是女儿家送的玉佩啊!重涵这人就是,四处留情,四处惹得姑娘落泪……哎呦!” 重涵又踢了梁所一脚,觉得需要转移下话题:“蔡家为啥会办比武招亲?也太随意了,若得胜的是有歹念之人,岂不害了蔡彩?” “这个嘛……” 梁所抱着手臂一脸思考。这时小二来上菜了,正好听到便说:“听说想以此为四大镖局物色些人。方才打得好的人都被叫到后面去了,故今日打擂之人更是多。不求当女婿,也求能进四大镖局啊。” 小二放下手中菜:“要想当女婿,可非那么容易。要先打赢蔡家守擂人,还要打赢蔡大少爷。到现在都没有能把蔡大少爷请出来的人呢。梁少爷,二少爷,来得不晚,还有得看。” 小二将毛巾甩到肩上走了。梁所给其他人倒酒:“哎,可惜我就三脚猫功夫。要说蔡彩人长得漂亮性情又好,我要功夫好我就去打打。说不准打出个媳妇来哈哈哈。” 重涵有些意外:“你中意蔡彩?” “我……”梁所一愣,“哈哈哈,吃菜吃菜。” 重涵怎肯被移话题:“怎从来没听你说过?中意人家就去提亲啊。” 梁所想糊弄过去,可被重涵追问得没法,最后还是老实回道:“我……我只会点三脚猫功夫……人家哪看得上我啊……原来她与我说话,全都是问你……” “哪里配不上?佛山人尽皆知的梁家大少爷如何配不上了?倒是你爹未必看得……” 重涵话没说完,周围陡然安静了不少。几人不由转头环望场内。勾栏的演台上上来几个魁梧的男人,个个都是一身绿林强盗装。沿着台子走了一圈,看了看台下,又从另一头下了台。 周围又逐渐吵闹起来,全在议论纷纷。 “据说这次四大镖局招人,是要联合押一趟大镖。” “招人就招人,还把女儿拿出来卖是何意图?就算不比武招亲,一样多得是人想进四大镖局。” “嘿嘿,据说啊,梅林山那片的老虎头子看上了蔡家大小姐。蔡家与绿林关系好是好,但岂能把女儿嫁给老虎头子。未免尴尬,干脆在那边提亲之前来个比武招亲,又能给招人提声势,又能委婉拒掉这亲事。打不赢,就别大着脸来提亲了,一举多得啊。” 梁所听到旁边人谈话眉头一皱,正想去询问,这时台上一声锣响,比武招亲又开始了。 一位镖师走上台,在台中间抱臂而立,看来便是蔡家守擂人。 台下一侧有十八般兵器各一,打擂人可随意取拿,但都未开刃,以免在这城中勾栏之地弄出血光。不过台上那位镖师,赤手空拳,未拿任何武器。 小二领着一位年轻人上了台。年轻人手里拿着台下取的刀,与镖师抱了个礼,俩人便开始过手。 勾栏外本散了一半的人又聚集起来,然后突然响起一阵高呼。这勾栏在街道口,靠着街道的两面都敞着,能从外面看到里面,但靠着隔壁房子那面还是有二层楼的看台。这时二楼看台之上出现了蔡彩的身影。女主角出现,四周自然顿时沸腾。 台上的年轻人本与镖师打得不相上下,在高呼声下分了神,情不自禁扭过头想见一见蔡大小姐的芳容。结果这扭头的空档,就被镖师给一掌打到了台下。 年轻人站起身猛拍自己大腿,就真像是不小心弄丢了媳妇,一脸悔意。不过随后这年轻人被小二请到了台后去。 其他人全都兴致勃勃地看台上刀来拳去,就重涵低着头,眼睛不时朝钟承止瞅。 梁所今儿不说,重涵本都不知蔡彩对自己有情,这下知道了,重涵可不想平白惹些事。正好坐的角落不大起眼,重涵便使劲低着头,以免被蔡彩认出来。 一旁的钟承止看得倒是饶有兴趣,而且面上显出了一点疑惑。 “怎么了?”趁其他人看着起劲,重涵终于能与钟承止咬下耳朵。 钟承止摇了摇头:“这个镖师……耍的功夫居然是少林的路子。” 重涵:“寻常人不能会少林武功吗?” 钟承止:“倒也不是。但他这路子又非那么正,并不像完全出自少林。” 重涵想了想:“……反正,你可不许上台去。” 钟承止不禁笑了:“我为何要上台去?” 重涵顿了下:“比如……上次披靡擂台那样……” 乓——! 也不知是不是重涵乌鸦嘴。台上刚上了一名新的打擂人,这人须臾间就将守擂镖师一剑给挥到了台下。镖师狠狠地撞上了一张桌子,嘴里鲜血直流,动了几下,根本无法自己站起身。 “蔡大爷早说啊,既然要这么招女婿,连媒人都省了,我义兄自是求之不得啊。他昨儿听说此事,便满是高兴地要我替他把媳妇赢回去。义兄之请,为弟在所不辞,于是今儿吃了早饭就立刻赶来。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诸位都乐乐,便让其他兄弟出出手,故到下午才上台。” 台上人对着台下满是得意地滔滔不绝,又抬头望向二楼看台的蔡彩。 这人声音钟承止与景曲都甚是熟悉,钟承止往台上望去…… 尽管此时拿的是台下未开刃的剑,但那身锦衣玉服的行头,还有那废话连篇……台上人正是——水中月王小里。 二楼看台的蔡彩身旁走出一男人,直接从二楼跳到了演台之上。 水中月转身,手中剑帅气地一挥:“蔡公子,承让了。”说罢水中月立刻朝蔡公子攻去。 蔡公子身手明显大好于方才的镖师,与水中月打得不相上下。水中月钝剑,蔡公子赤手,台上一时剑影拳踪,难解难分。 但没过多久,水中月忽然又再发力,蔡公子明显力有不及,开始落于劣势。接着来回几招之后,蔡公子连连后退。水中月却游刃有余,似乎未尽全力。随后水中月一剑带着剑气猛然而去。蔡公子终于避无可避,被重重打倒在地。 “呵呵。”水中月剑指着蔡公子,“蔡大少爷,这下结束了吧,蔡大小姐让我带回去吧。” “你……”蔡公子捂着自己胸口,咳嗽了几声,嘴里鲜血被咳到了衣服上,“……谁想要这亲事,就自己来!找人代打算什么!咳咳……” “哥——!”蔡彩见自己大哥伤得不轻,也直接从二楼跳到了台上,蹲在地上扶着蔡公子。 “呵呵。”水中月把剑移了移,指着蔡彩,“既然要自己来,就要蔡大小姐自己来打啊,你这大哥代打又算什么?” “你!” 蔡彩明显也是性情中人,禁不得激,立刻就起身朝水中月攻去。 台下观众很多被吓得往边上躲,又舍不得不看热闹。勾栏外面依然围得满满当当。 梁所早惊得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可梁所的武功是幼年跟着重涵比划着入了个门,乃真正的三脚猫功夫,完全上不得台面。这下梁所正在想要自己那四名护卫上台救场。可蔡彩武功明显不如其大哥,根本不是水中月对手。就见水中月几招后直接把手中剑扔了,准备手擒蔡彩…… 梁所突然感到自己背后一股力道传来,整个人跟着这力道直接跃到了演台之上,恰恰落到蔡彩与水中月中间。 然后梁所感到右手手腕与手肘被什么击打上,整个手臂不受控制地朝水中月挥去。 水中月有些惊异,立刻摆正姿势想反击,可眼前这人……人长得是挺壮实,但全身哪哪都是破绽,完全不像会武之人。水中月反倒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犹豫是犹豫,梁所那完全没点招法的拳头望着就挥来了,水中月总得先躲掉。刚要侧身,水中月登时感到几块小物以极为不寻常的力道直击向自己全身数个关键穴位,且速度根本是自己无可回避之疾。 水中月硬是扭身一转,能避多少避多少…… 啪——! 台下与勾栏外的看官们,观赏着演台之上,梁大少爷一拳头正正打到水中月侧脸。而水中月全身陡然间一颤一滞,随即摔倒在地,动也动不得了。 周围一时沉静无声,落针可闻…… 啪——啪啪——啪啪啪啪——!接着,一大片掌声骤然而起。 “梁大少爷太厉害了——!” “梁少爷真是深藏不露啊!居然这么好功夫!” “梁大少爷!恭喜啊!要娶媳妇了!” “梁少爷!早生贵子啊!” …… 全场叫好声此起彼伏,往外传着一波一波连河对岸都跟着喊了起来。 而主角梁大少爷,举着拳头愣愣地站在台上,完全不明发生了何事。 222 要你管 梁所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转身看向一旁的蔡彩:“蔡彩,有没事?” 蔡彩也是半晌才会过来,脸一红,先去扶自己的大哥:“哥, 怎样?伤得厉害吗?” 这时后台出来了许多镖师打扮的人,把早前被水中月打伤的镖师抬了下去,再将演台满满围了起来。午饭时上台走了圈的那三名绿林土匪从另一面出来, 但被镖师堵在演台外, 无法上去。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水中月,眼睛往台上地板扫了扫。地板上居然散落着好几个……馒头块。 而重涵身旁,钟承止把手里最后一小块馒头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 重涵方才差点要用暗器, 但水中月功夫不低,重涵手下留情怕打不着,全力以赴又怕万一出人命, 正准备叫长苑去, 钟承止一晃身走到梁所身后, 掰着馒头, 人没上台却片刻间就将事给解决了。 台上蔡彩见自己大哥伤不重,走回梁所身前小声说了声谢谢, 然后低着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俩人沉默了一会, 蔡彩又跑回另一边同一位镖师一起扶着蔡公子站起来。 梁所更不知如何是好,一脸求助的表情看向重涵。 蔡公子被人扶着走到梁所身旁:“梁公子, 多谢出手相助。与梁公子也算认识多年, 今日才知梁公子居然有如此武功。” 梁所根本就不明怎么回事, 正傻愣愣地要实话实说。重涵几步穿过人群,跳上演台:“蔡公子有所不知,梁所身有隐疾,此疾寻常无碍,但一发内力便气血逆行,极为危险,关乎性命,故梁所少时练的功夫根本无法使用。方才一时情急,梁所奋不顾身发了功,幸好无事,不过身子恐怕又要调养一段时日了。” 重涵转过身,扶着梁所的背,满一副关心的表情:“如何?有无碍?可要找大夫?” 蔡公子眉头不由皱了皱,尽管并不怀疑,可重涵说的着实有点玄乎。蔡公子看了看身旁的蔡彩,再次望向梁所:“不知梁公子上台,是只为出手相助,还是为……” 梁所正又想说话,被重涵一拦:“梁所中意蔡彩已久,儿时俩人也算青梅足马,甚有情义。虽然擂台为比武招亲,但婚娶之事自不可如此随意。还要看蔡镖头与蔡彩的意思,今日就当梁所提了个亲,若蔡镖头与蔡彩同意,来日再正式上门。” 重涵说的话照顾了两家面子又进退两宜,蔡公子点头应下未再多言。蔡彩见重涵忽然出现,整个人一惊,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此时蔡彩女儿家打扮,重涵也无法像原来那般与其说话,儿时玩伴今日分外生疏。 钟承止方才跟着重涵身后走到了台上。水中月被钟承止点了全身穴位,包括哑穴,不单动弹不得,话也没法说。 钟承止蹲下来解了水中月哑穴,瞥了眼在一侧交谈的重涵几人。此时周围十分吵闹,钟承止低声说话并不显:“别乱说话。今儿怎你一人,镜中花呢?” 钟承止曾答应水中月镜中花,待谋反平定后便教他们几招。但其后四个月间,钟承止身在何处不难打听,水中月镜中花却并未上门求教。 水中月眼神晃了晃:“……哼!我怎知道。” 钟承止抬起水中月手腕替其把脉:“镜中花不想与你同道了吗?” 水中月眉头一皱:“要你管!为何四处都能撞上你!你跟着我不成!” “呵呵。”钟承止笑了笑,放下水中月手腕又解了其全身穴位,“这个你不妨反过来想一想。现在你在为谁干活?” “……要你管!凭什么告诉你!”穴位一解,水中月立刻站起身跃出人群,一溜烟不见了。演台下的镖师有几人追出去却追不上。那三个绿林土匪也跟着跑了。 另外些镖师注意到钟承止举动,跑上台将钟承止围住:“你,方才干了什么?” 景曲立刻跳上台站在钟承止身旁。钟承止摇了摇头,示意景曲不用去追水中月。重涵刚与蔡公子说完话,发现这边情况马上走来:“这位是我友人,可有误会?” 梁所也赶快走到钟承止身旁:“此乃今年新科状元钟大人,可不要无理。” 钟承止笑了笑,对周围见了个礼,看向蔡公子:“想来蔡公子也不想闹出人命。我略通一点医术,便看看水中月伤势如何,没想他突然起身跑了。” 蔡公子蹙着眉头,觉得今日之事各种古怪,可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水中月说到底只是上台打擂获胜,蔡家本就不可能干什么,只能放他离开。 蔡公子对钟承止抱礼:“在下姓蔡名素,多谢钟大人费心……钟大人刚说的……水中月?” 钟承止歪了歪脑袋,稍有疑惑:“那人便是水中月镜中花的水中月王小里,照说他们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诸位不知?” 围在周围的镖师们顿时面面相觑。蔡素与蔡彩也对视了一眼,回道:“只知他姓王,乃梅林山上梅林寨的一位新纳之人,但不知其便是水中月。而且水中月镜中花不应是俩人一同出现?” 重涵:“那人确实是水中月,我早前与水中月镜中花也见过几面,不过怎上山做匪了……”重涵说着瞥了眼台下,本在台侧等着打擂的人有些围了过来,问擂台还打不打的,勾栏内越来越混乱,“……不过今日不便多谈。蔡公子,蔡彩,你们继续忙,注意身体。我们便先告辞了。” 梁所与钟承止也告辞,带着李章明几人离开了勾栏。 223 赢不了 回到画舫上, 梁所还有些懵,坐在窗边发呆了好一会才挪到重涵身旁:“……重涵……方才是咋回事?” 重涵几人自然都明白,定是钟承止搞的鬼,但此时全心照不宣地啥也不说。 重涵拍了拍梁所肩膀:“我这次回来得好, 说不定还能赶上你的喜酒。” 梁所脸一红:“你别愚我,到底咋回事?怎就……突然跑台上去了?” “唉,这个嘛……”重涵将一盏茶推给梁所, “就叫缘分。你看, 你今儿本不想去看比武招亲的吧?” “谁……谁想去看自己中意的姑娘招亲啊,我连在哪都没打听……不然便不会走这条路了。”梁所低着头嘟嚷道。 “结果今儿不单来了,还撞上事, 你还上台救了美,这就是缘分。”重涵说着望向其他几人,“对吧?” 韩玉与张海云不住地猛点头, 钟承止与李章明在一旁微微笑着。 重涵继续说:“缘分来了, 挡也挡不住, 你就认了吧。” “可……”梁所抬起头, “可你对蔡公子说的那话,都啥乱扯的。我哪有啥隐疾, 还气血逆行啊?要真找媳妇, 也不能骗人啊。” 重涵不由笑了:“这个嘛,你们两家在佛山也都是大家, 总得要点面子, 对外面得有个说法。至于你要怎么对蔡家人说, 便是你自己的事了。若蔡镖头不想把蔡彩嫁给老虎头子,又不想惹些麻烦,现在把蔡彩嫁给你,倒是一好选择。这就是缘分,别多想了,蔡家只要应了这门亲事,你就安心娶媳妇吧。” 梁所听了颇有些高兴,带着笑意又开始傻愣愣地发呆。重涵摇了摇头,看向身旁的钟承止,却发现钟承止望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 路不堵了,画舫继续向西南行去。此时没有梁所走来走去介绍,几人便坐在窗边观赏沿途风光,随意闲聊。 重涵把钟承止手握到自己腿上:“怎么了?在想什么?” 钟承止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没什么,只是感觉……又看到了棋子。” …… 啪—— 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吃掉了数枚黑子。 “嗯……”棋盘旁的中年人抬手抚着自己不长的胡子,发出了思考的声音。 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中年人转头说道。 一名镖师走了进来:“镖头,比武招亲那边……” 镖师将方才比武招亲发生的事对中年人细细说了一番。 中年人沉吟片刻,点点头:“既然没事便罢了,无须追究。待素儿、彩儿回来,要他们立刻来见我。” 镖师抱礼退下。中年人终于将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棋盘对面与中年人相对而坐的人,头顶光秃滑亮,面容清秀平静,好像完全未做思考就又落了一白子,再次吃掉了数枚黑子。 “……唉!”中年人一拍自己大腿,站起身,“输了!本湛大师啊,别欺负我们这些红尘浊物了,真是一局都赢不了啊!” “阿弥陀佛。”本湛大师双手合十,“红尘之人,也有贫僧一局也赢不了的。蔡镖头是心思乱了。” “……唉……”蔡镖头缓缓走到窗边,负手望向外面,“……这岭南……何时也乱了……” …… 比武招亲耽搁了些时候,再到那湖中的勾栏之时。剧都快过半了。不过梁所发呆发够后,说话的劲头比上午还大。一伙人替梁所出主意,要如何正式提亲,怎么与蔡家说清楚,又拿梁所打趣,甚是开心。那勾栏里的南剧,根本就没怎么看。 “去我家酒肆吃吃饭喝喝酒。我们那头节目比这个还好看。” 勾栏上的人刚下台,梁所便招呼着船家往自家的酒肆——梁家楼走。梁家楼在佛山北面,今日一路恰好是沿着几条交错的水道将佛山北面转了个小半圈。 再下船时,日光已偏西,一日就这么悠悠闲闲吵吵闹闹地过去了。上了岸重涵一回头,又看到那四名黑衣人从另艘船上下来,然后片刻间融于人群难以发现。 河边离梁家楼还有一小短段路程。这块正是佛山北面最热闹的地段,就如同京城的九桥门街市,酒肆繁多。狭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接踵摩肩。梁所只能带着其他人慢慢地跟随人流走向梁家楼。 重涵走到梁所身旁:“到底为何要请护卫?谁想伤你?而且照说你请护卫也该是找四大镖局。但这四人看起来并不像镖师。” “哎……”梁所看了一眼重涵又转回头,“这事儿你不知道,说明你娘没与你说,可能是不想你知道。” 重涵更是疑惑:“到底啥事?” 梁所:“你该知道东家行与西家行吧?” 重涵点点头:“东家行是诸位东家买卖人的行会,像四大商帮便算东家行。西家行则为东家们雇佣的工匠、劳力们的行会,最早便是佛山出现,现在京城、江南亦有不少。” 梁所:“佛山东家行与西家行之间一直关系和谐,工匠劳力们有啥不满了,也会找西家行的先生与东家行坐到桌子上协商,从没出过何事。但最近啊,不管是窑口、纺织、还是铁矿,不少作坊与矿山,都出了些事情,发生各种意外闹了不少人命。你家与我家,因为一直对工匠、矿工们不薄,现在还算没何大事。别家的,像陈家,前些日子几个铺子都被下面窑工闹事给砸了,而且窑工们叫歇不干活,最后找了官府动兵才平了下来。” 重涵昨日特地问过重夫人为何会提前来佛山。重夫人只说今年有些事要早点来交代,完全没提别的。现在听梁所言,重涵顿时感到,估计这才是重夫人提前来佛山的原因。 重涵皱起眉:“难道还伤到东家了?” “对。陈老与他大儿子都被伤了,现在还在家躺着呢。然后老头子就给我请了四个护卫。我早前也纳闷为啥没请四大镖局的人,但四大镖局近日似乎要压一趟大镖,也忙着,今日不还招人嘛……哎……”梁所摸摸脑袋,“有些我也不太清楚,而且老头子突然要我去参加乡试,说不准也与这些有关。” 重涵点点头,沉默着走了几步,又退到后面,将方才梁所说的话转述给钟承止。尽管这些事看起来与钟承止无甚关系,但重涵总觉得有必要让钟承止知道,说不定暗下之中,便有看不见的丝线相连。 重涵还对钟承止说了说佛山几大行业的情况。重夫人的王家与梁所的梁家分别是佛山铁货与陶瓷最大的东家,加一起几乎雇佣了佛山十分之一的百姓。这也是梁所与重涵会在佛山如此有名的原因之一。但佛山铁货与陶瓷的其他东家数量也不少,雇着人的就能数出几十家来。再加上藤编、纺织等行业,东家数量更是难以计数。整个佛山大部分百姓都靠手工制造与劳力为生,务农的甚少。若是各大行业的东家行与西家行全闹起来,那可说是民变,绝非小事。 重涵与钟承止说话,凑得自然是相当近。这时忽然一个黑影落到钟承止肩上,并恶狠狠地瞪向重涵。 近些日子钟承止觉得耳根特别清静,重涵也觉得干啥都特别自在。为啥呢?那自然是——平安不在。 平安回了趟阴府,干了些活儿,今日终于飞了回来。果不其然,从天上就看到重涵与钟承止贴得快到一块去了。一群人居然悠悠闲闲地逛大街,准备进酒肆喝酒。这会儿骂是没法骂,瞪总是能瞪几眼的。于是,重涵便成了被瞪的对象。 在平安的怒瞪之下,重涵只好离得钟承止稍远一点。 钟承止边走边左右看,便注意到路边一家茶馆。此茶馆的房子没多大,二层楼,门上挂着一简陋的招牌,写着——烛明庄。茶馆大门仅仅四人并排的宽度,整个茶馆显得小而破旧,但却人流如梭,进出者骆驿不绝,大好过整条街任何一家酒肆茶馆的生意。 尤为让钟承止奇怪的是,此茶馆房子就这么点大,容得下如此多的客人吗?钟承止又把重涵拉近,指向烛明庄问:“这茶馆怎如此好生意?” 重涵看了一眼:“这家啊……看起来是茶馆,实则是赌庄。不过我也未进去过。” “嘿,到了!” 重涵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梁所回身对着其他几人喊道。 烛明庄不远就是路口,路口对面的街道上有一家颇为气派的酒肆,门口的欢门扎得快有一层楼高,看来定是梁家楼了。 钟承止又瞧了一眼烛明庄,暂且收回疑惑,跟着其他人穿过路口,进了梁家楼。 梁家楼虽不及霞凌阁与白矾楼,但与小樊楼还是能比一比,在佛山也为数一数二的大酒肆。梁家楼内不像小樊楼内场外场隔开,而是类似霞凌阁的中空结构,不过只有三层楼,也没霞凌阁那么宽敞。楼梯为明梯,一楼的楼梯就在酒肆中间靠北。 梁所与重涵本就在佛山有名,而梁所这东家大少爷在自己掌的酒肆里,时常像个小二,忙起来便亲自端菜送酒。因此,常来酒肆的客人几乎都与梁所混了个熟。 今日众人跟着梁所一进酒肆,便见到不次那日重涵刚到佛山时的盛况。整个酒肆的人都在与梁所打招呼。有些人发现了重涵,又与重涵打招呼。 梁所一一回话后,走到楼梯下面,双手一叉腰,抬起头中气十足地大声喊道:“姑娘们——!二少爷回来了!快来迎接啊——!” 接着没一会,就听到满楼脚步声,带着铃铛般的笑声。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轻衣飘扬,身姿摇摆地从楼上往楼下涌了过来…… “二少爷~” “二少爷~奴家可想你了~” “二少爷呀~” …… 梁所回过头,拍着重涵的肩膀:“哈哈哈!兄弟我待你如何!今儿特地要姑娘们等着你呢!” 重涵站在原地,嘴角不住地抽。方才本想进酒肆前与梁所说一说别叫姑娘出来,结果被东家行西家行之事打了岔,给整个忘了。 重涵用手扶住额头…… 怎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224 秀水河 梁所今日不单要姑娘们等着重涵, 还叫了他们俩在佛山的几位好友。其实也就是秀水河边巷道里的儿时玩伴,虽然重涵与他们关系不及与梁所、李章明四人深厚,但都为同龄人,坐一起喝酒胡闹, 没一会就打成一片。 重涵这主角自然被灌了不少酒。韩玉几杯下肚就已满脸通红。而张海云,由于重涵、韩玉都不要姑娘,李章明这人就与姑娘闹不起来, 钟承止与景曲更不用说, 结果梁所给重涵叫的姑娘们,几乎全围着张海云一人转。张海云被诸位姑娘们弄得心花怒放,最后喝得一点不比重涵少。 到夜里散场之时, 梁所也醉倒了,被小二抬到酒肆房间休息。钟承止、景曲、李章明得带着三个醉鬼回家,还没有马车。 景曲将韩玉与张海云一肩扛一个。钟承止把重涵横抱着。李章明则跟在钟承止一旁, 三人走在佛山夜晚的路上。 佛山尽管白日繁闹无比, 夜晚却十分寂静, 也许因为不管是东家还是西家, 都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韩玉是彻底醉晕了。重涵与张海云俩人半晕半醒的,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说着什么, 在这无人的街道上, 还荡出了一些杳寂的回响。 李章明一日下来也看出点什么,对钟承止说:“你别生涵儿气, 他原来只是爱玩闹, 从没对谁上过心。遇到你之后……” 李章明顿了半晌, 后面也不知该说什么。重涵遇到钟承止之后,不知该叫改变,还是成长,又或是这才是真正的他。 重涵环着钟承止脑袋,时不时就在钟承止脖子上蹭一蹭。这么大个头一人,看起来却整一副撒娇的模样。 “我没生气……只是……” 钟承止转头看着重涵,沉默了片刻,顺势在重涵脸颊上落了一吻,“章明,这么走太慢了,委屈你一会。” 钟承止说完将重涵往肩上一扛,再提起李章明往另侧肩上一扛,然后疾行向帖泰园跑去。景曲二话不说立刻跟上。 街道,寂然无声。 …… “喂!你小心!…………喂!” 七岁的梁所迈着孩童的步子,奔跑到河边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孩身旁:“……你……你怎么了?” 小孩没有转过头,只是望着水面。 秀水河的河水,深绿,不浊却也不清透,隐隐能见小鱼在水下游动,潋滟轻波挥拂而过,又回深绿一片,无物可见。不正如人生与人世,过于与未来都仿佛隔着深绿的河水,看不清,看不透。 方才梁所见这小孩一路走向河边,似乎即将掉入水中,赶紧喊了几声跑过来。可小孩却在河边停了,蹲下望着河水愣愣地发呆。 见小孩不理自己,梁所挠了挠脑袋正要走开,却看到小孩忽然哭了,但哭得十分安静,完全不像一个小孩的哭法。 梁所细细打量这小孩,眉清目秀,衣着讲究,约莫就四五岁的样子,即便蹲着也十分规矩,一看就为大贵之家的孩子。梁所家有钱得很,并非穿不起如此衣装。但七岁的梁所也大概明白,自己家与这种大贵之家有着不少差别。可梁所又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小孩会一人在外面,周围仆人也没个,家里人放心吗? 梁所掏出手绢递到小孩眼前:“你怎么了?你从哪来的?” 小孩回头看了看梁所,接过手绢,似乎正想说什么,却突然吸不上气似的猛喘起来,随后越喘越厉害,一手抓住梁所袖子,倒在地上。 梁所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把小孩扶起。梁所从小就长得壮,可七岁的小孩壮也没法把四五岁的小孩完全抱离地,梁所只能同在家背自己妹妹玩一样,将小孩背在背上,正要往前走…… 一全身黑衣之人站在梁所眼前,替梁所指了指方向,再一晃眼,便不见了。 黑衣人指的是一侧王家大院的角门。这几日王家大院大兴土木,似乎要修后花园,整个院子都十分吵闹。角门正开着,有人往内送着木料。 梁所背着小孩走到角门口,小孩一直粗重地喘息不止。一妇人正好站在门内与人说话,见此赶快把小孩接过去,匆匆对梁所道了谢便往院内跑。 王家大院的下人出来将梁所带到厅堂里,郑重道谢。过了一会方才的妇人也出来再次对梁所道谢。 梁所这才知道,这小孩叫重涵,四岁,往后每年有半会呆在佛山,住于王家大院。 …… 重涵一翻身,醒了。 床幔之内,黑暗朦胧。重涵眼里泪水不住往外淌。枕头上的竹席给打湿了一片。 重涵完全不明自己为何要哭,却止不住泪水,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一波深绿的河水。 重涵又一翻身,只想把钟承止压在身下拥吻。手却落到了竹席上,什么都没有。 重涵赶快坐起来左右看,可宽敞的架子床上……只有自己一人。 “二少爷……有事吗?” 床外传来丫鬟询问的声音。 重涵皱了皱眉:“……不是……要你们别再睡我房里了。” 重涵早年都与重夫人同住,到了十岁时,病已半好。重夫人便专门招了三个年纪相仿的小丫鬟来伺候重涵。每日夜里轮流有一人睡在重涵房的外间,一来听重涵吩咐,二来万一重涵发病,立刻能有人去通知。 这三个丫鬟在王家大院里待遇自然不同寻常下人。重涵脾气也好,没太把她们当下人使唤。于是三个丫鬟都与重涵甚是亲密。只是今次重涵一回佛山,便要她们别再睡自己房里,并且也不再像往年一般与她们玩闹了。 “方才钟公子把二少爷送回来,还替二少爷换了衣裳……然后便要我留在房里,怕二少爷夜里酒醒了,口渴或想吐……”丫鬟颇为委屈的声音回道。 重涵心里不由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受,可他也知道不关丫鬟的事:“……你回自己房吧。往后……我这晚上都不用伺候。” 丫鬟应下正要离开。 “……还有……”重涵又说道,“你们仨若有中意的人家,便直接与我娘说了,我娘会安排人替你们办好亲事。往后我不会再常回佛山,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别耽搁了……” 丫鬟抿了抿嘴,嗯了一声,退下了。 待丫鬟离开屋子,重涵拿起一侧衣架上的衣服,随便一套出了门。 跳过几个屋顶,重涵直接落到上房院子里,走到钟承止房门口。 重涵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想着是不是把门给硬打开。手不自觉一抬,碰到门板,却发现门没闩上。 重涵心中一喜,赶紧进到房里,几步走到床边…… 重涵心却顿时一下沉了,仿佛陡然从云端坠到谷底……钟承止不在床上,也不在房里。 月光下隐隐可见,床上干净整齐,钟承止今夜根本就没入睡过。 重涵在床旁坐了下来,心里骤然间难受得紧,才刚刚止住没一会的泪水又不住往眼睛外淌。只觉得眼前全是那潋滟不断的深绿河水。 房内黑暗而寂静,重涵静静地坐了许久,随后走出门,敲响了一侧李章明的房门。 “……涵儿?……怎么了?大半夜的。” 半夜敲门李章明还当有何急事,赶忙起床打开门,却看到低着头的重涵。 “……我……在你房里等承止回来……” 重涵说着走进李章明房间,坐到床上。 李章明看着重涵背影,摇了摇头,关上了房门。 …… 225 梅林山 “我回去了四个月!四个月!四个月!别说你全在与那重家小子鬼混!何事都没干!” 钟承止、景曲走在梅林山的山脚, 平安扑腾着翅膀狂轰滥炸中。 一路疾行而来,平安没法吵,这会刚慢下来平安立刻吵得不可开支。 “小声点。这山上有匪窝,说不准山脚就有人巡守。”钟承止被吵得头痛, 扶着额头,“温老那边如何了?” “哼!”平安收了音落到钟承止头上,“无香带着温老去了京城, 与孙煦商量了下, 安置在翰林医官局。温老头没几日就把翰林医官局那些老头们全给收归麾下了,个个对他马首是瞻。” “那毒|药你们研究得如何?” “那毒|药毕竟主要成分是草药,知道其原料, 解毒无甚难度。但关于另一方面,虽有些头绪,还没摸出个具体来。其实不该研究那毒|药是如何, 该反过来研究鬼玉是如何。几千年来都只把鬼玉当一神物用, 可曾想过此物可复制?” “这么说已能断定那毒|药是仿制鬼玉了?”钟承止顿了会, “可阴府都不知道的事, 这阳间为何有人能知道?” “这不正是该你查的吗!!”平安又呱噪起来,“那药……” “嘘。”钟承止突然嘘了一声, 迅速跳入树林内。景曲紧随其后。平安扑扑翅膀飞上天。 远远三个人笑笑聊聊地从山道上走下来, 在山道入口处放下几根荆棘条子。 “哎,大爷最近越来越厉害, 越来越敢干了, 照今年这架势, 我们都能过个好年啊!” 其中一人说道。 “是啊,谁敢犯我们梅林寨,就狠狠打回去!我们小的都跟着长脸。”另一人接道。 荆棘摆好了,还一人抬起身:“我倒不这么认为,尽管劫的都是小镖局,但不少也有背景,甚至与四大镖局及官府有暗下关联。若继续这样不打招呼地频繁劫镖,哪日诸多镖局联合起来……可不好说……” “二牛,你是怕事才对吧哈哈哈!” “才不……” “哈哈哈!若真有那一日就打啊,谁怕谁!现在大爷身旁这么多高手。” “诶!说到这个,你们知不知道今日那王小鬼出了大丑……” 三个人边说边走进了路旁树林子里。钟承止没多停留,直接在树林中往山上跑。 梅林山为佛山北面的一片矮山,占地广,山却不高,若不行水路,几乎是佛山通往北面的必经之地。不过梅林山照说也算佛山本地的山头,山上匪类多不会打劫当地镖局。可方才三人是把荆棘条子放在靠佛山那面的山脚下,难道是想打劫从佛山押出来的镖? 钟承止今日晚上吃饭时,向梁所询问了关于梅林山上的匪寨之事。 佛山周围铁矿丰富,自大华对铁矿需求越来越大后,佛山周边的铁矿被广为开发,大面积地进行开采,但同时占去了大面积的耕地。 大华对土地实行“田制不立,不抑兼并”的政策,允许土地自由买卖,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经济与商业的发展,但也造成大量小农失去土地,大片土地集中在权贵阶层手中。这也是王家能在佛山一家独大的又一原因。不过,若无重绥温在其后,王家如何能在短短几年内兼并如此数量的土地? 如今失去土地的农民能靠被雇佣谋生,但佛山发展成为商业手工业之都,不过是百年内的事。过去佛山失去土地难以生存的农民,有不少上了梅林山打劫往来路人。这些人只是寻常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不得已而为之,官府也很难有效管制,其后数十年间,慢慢发展成为佛山周边最大的土匪帮——梅林寨。 近百年过去,梅林寨的人早已不再完全靠打劫维生。在佛山来说,梅林寨实则也算一东家,只是做的买卖,不太能见光,但与官府又有着微妙的关系。 钟承止还询问了梅林寨的所在之处。据说梅林山上有些古老的石制遗迹,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最早进山做匪的人便住在这些石房子里,勉强遮风挡雨。如今围绕这片遗迹修成了相当大的寨子,住着近千人。但佛山本地人一般只知大概,从未去过,就连近处见过也没有,谁也不想往土匪窝钻。 钟承止与景曲朝梁所说的方位奔去,尽管初次来,一路山林的树木之间漆黑难视,但也丝毫不难发现远处山顶亮着一片火光,那处必然便是梅林寨。 钟承止与景曲俩人速度极快,时而落地,时而在树木之上跳跃。但离火光还数十丈之远时,钟承止陡然一滞,脚在树枝上一踏,凌空反旋急坠而下…… 啪——啪乓—— 落到地面钟承止直攻向黑暗中的一人,几招将其制服,按在地上。 “……是你啊。”钟承止看清抓住的人,便放开了,“怎躲在这鬼鬼祟祟的?来找水中月?” 地上人听到声音,站起身,拍拍衣袖给钟承止行了个礼:“钟公子……我……确实是来找水中月……” “你们这是……闹脾气?不一起了?”钟承止在昏暗月光下看着眼前的人,正是——镜中花。 “哎……”镜中花叹了口气,“小里他……那日与你们分手后,我本想与小里一起回花月派重新修炼武艺,待谋反平息后再去找钟公子求教,可……小里不愿……他认为我们这么老老实实练一辈子也只会是凡夫俗子……” “于是……”钟承止说道,“当时给你们那所谓内力药的并非乌铁,而是另有其人。水中月便去找给你们药的人了?” “……”镜中花略有诧异,“钟公子说得没错,给我们药的并非乌铁。但小里是趁我睡着时悄悄离开,不知去向。我与他姐都十分担心。其后我先把他姐送回临安,再四处打听他的下落,近日才有了消息。可直接来找他,他却不愿见我,这土匪寨我也没法硬闯进去,故想看看能否趁夜潜入……” 钟承止问:“给你们药的人,到底是谁?” “是位少年,身有奇力,他们都叫其星儿,与乌铁关系看起来颇为奇怪,具体我也不清……” 钟承止一听,眉头皱起:“你就呆这,我给你把水中月拎出来。” 说完钟承止立刻向梅林寨跑去。景曲马上跟上。 226 闯入者 梅林山整山极其周边都草木茂盛, 但惟独梅林寨所在的山顶无甚树木。山的一侧还有一些梯田,也为梅林寨所有。若是白日,远远即能望见山顶的房屋,连着一块块深浅不一的梯田, 仿佛一片漂浮在世外的山城。而黑夜之下,山顶火光点点,闪烁微动, 犹如星辰落世, 覆盖其上。 还没走到梅林寨旁,便已树木稀疏。钟承止与景曲站在树林边缘的树上往山顶望去。梅林寨用木头围了高高的围墙,围墙内隔着一定距离便燃着火盆, 还有数座望远的望楼,如同军队的扎营,但寨内的建筑却丝毫不简陋, 夜色下的轮廓就能看出精美的楼阁。 可钟承止目光却落在了梅林寨围墙之外的地上。树林到围墙之间是一片草地, 零星有几株矮树, 四处散落着一些乱石般的大石块。不过这些石块形状略为方正, 明显非普通石头。且石块看似杂乱,却乱中有序, 就好似京城的房屋, 纵然高高矮矮各式各样,但整体横平竖直, 街道规整。 钟承止看得出神, 似乎忘记本是来干什么, 被吸引一般正要直接跳到地上,景曲立刻抬手将其拦住。 钟承止顿时会过神,把手放在额头上又拿下来,对景曲问道:“有没觉得……这些石头看起来有些眼熟?” 景曲摇头:“未曾见过。” 钟承止低下头再次看向这些石块,表情依然有些疑惑。这时梅林寨中忽然亮起微微绿光,但一闪而过,片刻即逝,给人感觉好像不过为自己的错觉。钟承止又看向景曲:“方才有看到什么?” 景曲点头:“有绿光。” 钟承止挥了下手,俩人趁着最近一处望楼上的守卫转头之时,跳落地上,直往梅林寨奔去,正欲翻墙而过…… 脚还未踏起,忽然眼前光芒大作。整个梅林寨被极强的白光笼罩,尽管瞬刻便消失,却绝对不会让人以为是错觉。 梅林寨内登时大鼓与号角声响,望楼上的守卫齐齐高喊。 “有闯入者——!闯入者——!” “闯入者——!” 钟承止与景曲紧贴木围墙站着。钟承止不禁眉头紧皱:“居然有阵,我完全没感觉到。” 景曲问道:“先退走还是如何?” “呵。”钟承止笑了一声:“不退,看来没找错地方。反正都这样了,索性闹一场。” 钟承止与景曲夜里出来前都换了一身黑衣,此时钟承止掏出一张黑色面巾,往面上一围。景曲也系上黑色面巾,只露双目。接着,两人一跃而起…… “那边——!” “那边——!两个黑衣人——!” 望楼上的守卫高喊,并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钟承止特地从望楼前跳入,让守卫发现自己与景曲的踪迹。梅林寨内刚刚集结的山匪听到指示立马齐齐追向钟承止与景曲。 梅林寨的房屋,是数十年间逐年增建而成,慢慢才修成如今的规模。故寨内布局并不规整,而是略有混乱,就同佛山的街道一样,无甚规律,有的两房屋之间还极为狭窄。 钟承止与景曲用一般人不会被拉下却又追不上的速度奔跑在房屋之间,时而跳到屋顶之上。钟承止见着一火把,还干脆拿着火把跑。整个梅林寨都被惊动,几乎所有人都跑出屋子追这两个入侵的黑衣人。 梅林寨内住着近千人,全部出到外面显得颇为声势浩大,还明显受过军队般的训练。可无论其小头领们一个个如何指挥包抄、围攻、堵截……就是没法抓住钟承止与景曲。 “什么人竟敢闯我们梅林寨?” 寨内一栋三层房屋顶层,一人将衣服披在赤膊的身上,走到窗边望向下方。 水中月从房外进来:“义兄,听说是两个黑衣人。” 赤膊之人转过身,能看得出其年岁并不大,但一脸络腮胡子,倒是颇像个山匪头子:“哼,不会是你的那位老义兄吧?那日可在寨门口想见你。” “……不会。”水中月顿了下,“镜中月不会如此莽撞。” 赤膊之人又转回身继续看向窗外:“两个人,怎这么久还没抓住?你去看看,顺便盯着点,别惊动了星主,也别影响到下面。”说完赤膊之人走到床边,将衣服往衣架上一扔,又躺下睡觉了。 水中月皱了皱眉头,出房下楼。刚打开一楼的门,梅林寨内又一次光芒大作。水中月见到光芒所来的方向,赶紧跑去。 钟承止在整个梅林寨内到处乱跑,就是想找找这寨中是否还有其他布着阵的地方。整个山寨的人被钟承止与景曲俩人兜着玩,有些人气喘吁吁都跑不动了。 当跑到一座貌似祠堂的屋子旁,果然再次触发了虚火阵,祠堂周围白昼般的光芒一亮即逝。钟承止正要推门进到祠堂内,面前忽然绿光微闪,一面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去路。这祠堂外……居然还有安土阵的屏障。 钟承止与景曲停下后,追击的人没一会便追了上来,将祠堂团团围住。其中不少人未做停留,抬起手里武器就砍向钟承止与景曲。景曲即刻抽出曲刃反击,不让人任何人靠近钟承止。 钟承止退后一步,举起火把,站定看了看祠堂。这祠堂墙壁两种材质,一部分同梅林寨围墙外散落的石块一样,另一部分为普通的砖木。似乎是在残缺的石房子上加盖而成。 钟承止还从没遇上自己被阵法攻击或阻拦,这是第一次被挡在安土阵外。不过钟承止知道,欲破阵法,自然也得靠阵法。 钟承止掏出一张符纸用内力燃起,再抽出斩鬼剑,开阵一挥—— 周围空气陡然凛冽割骨,剑风四起,仿佛空中生出一把无形的巨大刀刃砍向祠堂外的屏障。 嘶嘶嘶嘶——!! 撞击割裂声响彻整个梅林山,刺耳无比,不少人被震得蹲下捂住耳朵。斩鬼剑刺穿了屏障却没有破坏屏障,从外看来,好像一面绿光频闪的透明绸布将斩鬼剑包裹,相持不下。绿色的细小光点从斩鬼剑与屏障交界处溅起,如同无数火星在钟承止身周飞舞。 钟承止眉头紧拧……居然,自己破不开这安土阵…… 这时祠堂的门开了,一个不高不大的身影从祠堂中走了出来。 227 少姑娘 “呵呵, 又见面了。钟大人。” 身影双手抱在脑后,一副悠闲地模样站在钟承止身前,屏障的另一面。安土阵的绿光照在其略显稚嫩的面容上,显出一丝阴寒。此人正乃在临安南屏山令钟承止使出大杀阵的少年。 “你……”钟承止略有疑惑。那日钟承止在少年身体里放了少许鬼玉, 距离近时,应能感到少年方位。但今日在梅林寨内四处乱跑,钟承止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少年从祠堂内走出, 钟承止才骤然感到。 “呵呵。”少年手摸着斩鬼剑的刀刃。斩鬼剑与屏障还在发出巨大声响,少年的声音仅仅能让钟承止听清,“就知你迟早会来, 不过比我想的快一点嘛。” “……”钟承止看着少年,又看向少年身后的祠堂,未作回答。 “不过就算快了一点, 也来不及了。” 少年张开双臂, “上次的邀请依然生效, 来与我们一起开创新时代, 如何?!” “……”钟承止仍旧没有回答。 少年嘟起嘴:“哼!每次就是不与我说话。还是……”少年嘴角翘起,“非要我把你那相好杀了, 你才会好好与我说话?” 钟承止神色一凛, 眼里绿火顿闪。整个屏障登时绿光狂涌,斩鬼剑与屏障的撕撞声陡然变大, 周围绿色光点飞溅得好似火焰燃烧。 景曲立刻退到钟承止身旁:“走, 今日停留无用, 改日再来,勿要冲动。”接着又去挡住涌来的山匪。 “哈哈哈哈哈!”少年笑得前仰后翻,“每次一说你那相好就这样,这么中意他吗?哈哈哈哈!” 少年停住大笑:“不过放心,你那相好我现在没法动,有人会发火的。不过呢……”少年凑到钟承止面前,仅仅隔着无形的屏障,“……你那相好是否像你这般呢?他是你一直想的那样吗?哈哈哈哈……多多考虑一下我们的邀请哦,钟大人。” 少年一边大笑,一边走回祠堂,关上了门。 钟承止紧锁着眉头收回斩鬼剑,对景曲说了声:“走!” 景曲立即收势,俩人正要跳出人圈离开,钟承止就看到从人群中穿过来的水中月。 钟承止一句话也没说,走到水中月面前,将其一拎,甩给了景曲。 景曲也一句话没说地接过水中月,扛到肩上,与钟承止两人一跃而起,疾速跑向梅林寨外。 梅林寨的山匪们又冲往寨外追击,但钟承止与景曲不特地放慢速度,寻常人如何能追得上?片刻间就消失在山匪的视野中。 水中月半晌才会过来自己处境,在景曲肩上大声喊道:“放我下来!你们想干什么?!” 钟承止与景曲跑到镜中花所在之处,此时满梅林寨的山匪都在涌向山林间追击黑衣人。镜中花见到钟承止与景曲过来,立刻会意跟着一路往山下跑。 镜中花明显跟不上钟承止与景曲全力的速度,最后被钟承止扛到肩上。一直跑到进了佛山城内,四周一片静悄悄,钟承止与景曲才把水中月镜中花放了下来。 水中月刚站稳,就被钟承止瞬刻间点了几个穴位,顿时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钟承止把水中月推到镜中花怀里,问了问镜中花住处,然后说道:“这家伙天亮前解不开穴位,随你怎么玩。天亮后我来找你们问话,别让他跑了。” 钟承止拍了拍镜中花肩膀:“好好教育下,别手下留情。” 说完钟承止便与景曲离开了。水中月一脸怨念,却别无他法,全身无力地靠在镜中花身上,想跑也没法跑。 水中月不说话,镜中花一向寡言。俩人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会,随后镜中花将水中月背起来,在寂静的街道中走向自己住的客栈。 …… “二少爷,还要再来啊~” “二少爷,来之前要大少爷提前说一说,奴家等着您~” 十三岁的重涵在姑娘们的花团锦簇中,有些微酣地与梁所离开了梁家楼。 重涵并没有喝很多,只是十三岁喝不了几杯就头晕晕的,走路有点摇摆。 梁所长得壮,十六岁已完全一副大人模样,便扶着重涵,免得他摔倒。 重涵这时矮梁所一个多头,体形偏瘦,走在梁所身旁,像个被哥哥照顾的小弟弟。 其实对于重涵,大他十岁的重熔更像长辈,同龄的李章明是竹马之友,而梁所才像真正的哥哥。 人会不自觉在不同人面前做出不同表现。也许正因如此,重涵在京城较为规矩乖巧,从不用人操心,到佛山则更为随兴顽皮,时不时还会在重夫人与梁所面前撒撒娇。 重涵手挂在梁所肩上,带些醉意地对梁所说:“梁所,我与你说。前几日离开京城之前,我哥带我去了一趟霞凌阁。那的姑娘是不错,可好难才能叫个出来,连我哥都叫不出头牌。还是你这姑娘好,一叫就全围来了。” 重涵说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梁所赶快将其扶稳:“那是因为你乃王家的二少爷,又长得好看还会说话,换了别人,她们可端着呢。”梁所顿了顿,“话说……你啥时候开始喜欢姑娘了?去年走的时候来吃饭,还没见你要姑娘。” 重涵酒意越来越上头,走路歪歪扭扭:“嗯……我要找个姑娘,我从小就觉得少点什么,现在豁然明白,是少个姑娘。你也帮我找啊……找姑娘……给我找个中意的姑娘……”重涵又一个踉跄,整个人往梁所身上靠。 “好好好。”梁所半蹲下来,“来,我背你回去,不然你非要摔一跤不可。我爹说待我十八了就让我管家里几个酒肆,到时候你要多少姑娘就给叫多少姑娘。” 重涵趴到梁所背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没睡着…… 待重涵再完全清醒,听到了水的声音。丫鬟拧干毛巾,正在给重涵擦脸。 重涵转头,看到搁在一旁的铜质水盆在昏暗的烛光中反射着光亮,重涵觉得有点刺眼,又把头转回来,看向床幔。 丫鬟收了毛巾,问道:“二少爷,还有吩咐吗?” 重涵翻过身,面向床内:“没有,你下去吧。” 丫鬟点头,出了门,又关上了门。 咯吱—— …… 228 都怪我 《好大一锅粥!》228 都怪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9 水中月 五更时分, 犹明未明,四下昏暗,鸟鸣清清。 钟状元好好体会了一番自作自受,把二少爷撩拨成这样, 还能睡觉吗。 俩人把床弄得乱七八糟,不过二少爷说:“没事,反正明儿就不睡这了。”接着毫不客气地继续弄。 钟状元还说:“……一会……要与梁所出去……” 可二少爷说:“不管他, 让他们自己去玩……”接着继续玩钟状元。 而钟状元最自作孽不可活的便是——教会了二少爷新玩法。 “承止……不许挣脱开……” 腰带最后绑到了钟承止自己身上。钟承止能把这腰带轻易弄断又如何?绑的人可是重涵…… 如此这般, 直到日上三竿,俩人才卷在一起睡着了。 …… 李章明醒来时,发现重涵已不在, 就料想应是在钟承止房里。客房即便上房又能有多大?仅仅隔着一堵墙,李章明实在很难不听到一些声响。不过李章明对此的感想是:原来涵儿没说假话,真的承止才是媳妇啊。 今日本与梁所约着一起从秀水河码头坐船去游王借岗。帖泰园就在秀水河码头旁, 梁所便一早先来到帖泰园。 听说重涵与钟承止睡在一个房里未起来, 梁所还没明白, 大步往钟承止客房走:“这么晚还没起来, 我去叫他们。” 李章明三人赶忙追上去把梁所拦了下来。 梁所一脸疑惑:“哈哈,没事的, 我常进重涵房叫他起床, 他不在乎这个,我俩还老一起睡呢。看钟状元也非是那么拘于小节之人, 没事。”说完又要继续进房去。 梁所长得太壮, 李章明三人只好一人拉一边, 还一人拦在前面,才把梁所挡了下来。 张海云与韩玉将梁所夹在中间,张海云说道:“梁大哥,关于他俩……得与你好好说说,不然涵儿可要被你害惨了……今儿他们恐怕不到中午起不来,甭等了,带我们仨去玩便好了。走。” 于是梁所就莫名其妙地被三人架着,出了帖泰园。 张海云没猜错。钟承止昨夜用了阵,虽不是大阵,也困得很,重涵进房前钟承止还真是睡着了,但就睡了那么片刻,接着就被重涵没停歇地折腾了两个时辰。而重涵一夜没好好睡,一早两个时辰不可谓不辛苦。于是别说中午,下午俩人都起不来。 直到黄昏,梁所他们都回来了,房外院子传来了说话与脚步声,钟承止才醒来。 重涵其实已醒了半晌,可钟承止不起床,重涵才不想起床。 钟承止睁眼一见夕阳的斜光,就心道睡过头了。 水中月似乎在梅林寨中呆了不少日子,一定知道些事。但他若不愿说,钟承止总不好逼着他说。 寻常人多以为水中月镜中花——王小里、王小川乃亲兄弟,但钟承止能从魂质上辨得出两人是否为近亲。水中月镜中花并非兄弟,却如此形影不离,只能说明关系更非寻常。于是钟承止将水中月丢给镜中花,让他们俩静下来相处一晚,说不定有些事便迎刃而解。 不过钟承止本想天亮就去找水中月,结果睡到天都要黑了,也不知镜中花能不能教育好他那义弟。 重涵此时又恢复往常,见到钟承止醒了就压在其身上又亲又蹭又捏:“……承止……昨儿还没与你说……” “嗯?”钟承止看着重涵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禁就笑了……至于水中月,跑就跑了吧。 “我……”重涵支支吾吾的,“……房里三个丫鬟虽伺候过我……但你是我第一个……我没与别人做过……” 钟承止没想到重涵说这个,笑着回道:“我知道。” “……”重涵更无辜了,“……那你还生气……” 对这眼前人钟承止满心都是喜欢,忍不住把重涵拉下来吻:“我若生气了……你还能绑着我玩一早上?嗯?” “……” 此处省略,钟状元简直不吸取教训…… …… 钟承止与重涵好不容易才起床,梁所几人都正等着他们吃饭,一起来的还有昨儿一起喝酒的另一位朋友。今日梁所又无意说了重涵的不少糗事,一群人拿着重涵打趣,笑笑聊聊地吃饭喝酒。钟承止随便填了填肚子,给重涵打了个招呼,自己去找水中月问问话,一会就回,才与景曲离开。 镜中花住的客栈离帖泰园有些远,钟承止与景曲疾行在佛山的屋顶之上,也花了一刻钟时间才到。 一进镜中花的房间,钟承止忍不住就笑了,水中花正被绑在床上。 镜中花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他又偷偷地跑了,才出此下策。” “谁……谁说又要跑了!快给我解开!”水中月忙在床上喊道。 “你上次也没说……”镜中花声音倒是不大。 “……”水中月抿了半天嘴,“还不是你与我姐要私定终身!我好成全你们!” 镜中花:“都说你听错了,我只是要她嫁人前与我们一起……” 水中月:“现在我知道了!快放开我!” 镜中花:“可你上次与我吵架是说练功……” 水中月:“那是故意找理由!你若要与我姐在一起,难道我还说不乐意?!还阻拦你们不成!快放开我!绑了一天了!” 钟承止坐在床边,憋笑憋得肚子疼:“王公子,你在梅林寨呆了多久?” 水中月对钟承止也没啥好气:“三月而已!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钟承止:“那祠堂是如何回事?还有梅林寨的阵是如何回事?似乎与普通列阵不同?” 水中月顿了会:“……我不知道!” “而且……”钟承止继续问,“你们俩准备如何?梅林寨好歹也是匪寨,难道由着你这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镜中花与水中月互相看了眼,镜中花说道:“对付寻常人,我们应还是绰绰有余。” 钟承止看着水中月:“但他们只是寻常人吗?” “……”水中月难得沉默下来。 钟承止:“上次你们本是跟着乌铁也就罢了,这次你主动去找那少年,得了好处便走,你觉得他会轻易放了你?” 水中月与镜中花沉吟了好一会,水中月问道:“……那要如何办?” 钟承止笑着回:“我自然有办法,不过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先。” 于是,水中月只好老老实实说出来自己所知的事情。 ※※※※※※※※※※※※※※※※※※※※ 忙……原来每次忙都有存稿挺过来,这次木有了。俺尽量日更,断更的话不会超过一天。 230 若有你 大华盛世多年, 百姓安乐,天下太平。一般山匪的势力无法太大,也无法太过堂而皇之作恶,不然易遭到朝廷剿匪。尚能安在的山匪, 除了边疆老林等朝廷难以管辖之处,其他都会把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有些实则为当地官府的爪牙, 或与当地权贵有着各种关系, 有些虽还留着土匪的名号实际以他业为生。 梅林寨也不例外,本来主要靠着在佛山的某些产业维持,在佛山本地也就只能唬唬小百姓, 真正势力远不如四大镖局。但三年前梅林寨换了现在的头目,忽然变得匪气十足。对过往梅林山的商队镖局虽不明劫,却各种为难与设置麻烦。 被找了麻烦而打回去的镖局, 梅林寨则真下狠手, 过镖必劫, 还冠上防卫的说辞。但这些镖局别说打赢梅林寨给他们点教训, 就没一个能进到梅林寨之内。于是梅林寨被传得越来越神,最后使得佛山的诸多镖局商帮为了省去麻烦, 主动向梅林寨示好, 这几年间梅林寨才会发展得如此壮大。 到今年,更是不仅仅只找麻烦, 不少小镖局都被平白无故劫了镖。尽管目前还未生出事端来, 但佛山这片江湖间的气氛, 已相当紧张,颇有一触即发的感觉。但至于具体为何,水中月确实不太清楚。 梅林寨是依着梅林山本有的遗迹所建,寨中不少房屋是在原来遗迹上扩建而成,就例如那间祠堂。祠堂内水中月并未进入过,但水中月知道,梅林寨周围与内部的各种阵都与这些遗迹有关,无须有人专门布阵,好如浑然天成,故钟承止才感觉不到。至于再具体的,水中月又不甚清楚。 梅林寨的头目,也就是下面人叫的“大爷”,姓毛名浮非,年岁不过二十六七,据说多年前加入梅林寨时也就一打杂,只是现在下面人谁敢讨论大爷是非?水中月自然不明具体。而那个少年,名叫蓝星,也不知是姓蓝名星,还是仅为一称号,毛浮非称他为——少星主。 水中月三个月前与镜中花分开后,无意遇上了青龙与蓝星。本是想跟着青龙讨教,青龙却将其交给了蓝星,随后不知去向。水中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着蓝星来到梅林寨,而毛浮非的武功也远在水中月之上,最后水中月就成了土匪头子的义弟。对于想避开镜中花独自一人的水中月,也算是某种自暴自弃。只是俩人分开的原因,钟承止实在听着笑死。 水中月还说,每日送到祠堂里的饭菜,约莫是三四人的分量。这祠堂内,除了蓝星,应还有其他人。毛浮非总是以“下面”来形容祠堂内,看来祠堂里应是有一地下室? 最后钟承止对水中月问道:“梅林寨在佛山的产业是什么?” 这个水中月倒是清楚,其特殊的产业乃是——赌场。 见水中月把知道的都说了,钟承止又给水中月把了把脉:“三个月,还来得及,再晚些时候,你就是那蓝星的傀儡了。” 水中月镜中花听了都一惊,镜中花说道:“早前在乌铁那听说,制傀儡之毒,对武功高强者无用,我与小里虽远不及你们,但也应不会被这些毒|药影响才对。” 钟承止摇了摇头:“那是对普通控者,且是普通毒|药而言。”钟承止看向水中月,“蓝星给你服用的只是普通毒|药?那你会那么乖巧地服下去?” “……”水中月沉默半晌,“蓝星说……青龙也是吃这个强大起来……” 钟承止轻笑一声:“记住,世间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也不会有任何需要循序渐进之事能有捷径可走。小孩都懂。” 钟承止继续对镜中花说:“你们去广州的臻融庄,报我的名,他们自会安置你们。蓝星绝不会为了一个水中月去闯臻融庄,大可放心。稍后我会制些解药递过去,你让水中月好好服用。” 说完钟承止站起身:“现在就走,不知蓝星有否下山,若距离够近,蓝星应能感觉到水中月的方位。我送你们到秀水河五眼桥。” 镜中花赶紧道谢收拾东西,而水中月喊着:“先把我绳子解了!” 从秀水河过五眼桥便是广州。钟承止想蓝星明显只把水中月当个好玩的戏弄使唤,既然一日没来找水中月,也不会大晚上还特地跑去广州找。但时间长了,蓝星可能就想起水中月这一玩具,还是暂且放在臻融庄稳妥。 去秀水河钟承止正好是顺路。四人未作耽搁,在客栈买了单,即刻动身。 将镜中花水中月送过五眼桥,钟承止又叫平安去跟着,才与景曲返回帖泰园。重涵他们闹腾了半晚,刚散场没一会。 钟承止不在,重涵无甚兴致,今日没喝多少,但梁所几个又喝得醉醺醺。重涵便交代下人,抬轿子将梁所与另个朋友送回家。轿子刚走,钟承止与景曲便回来了。 李章明他们玩了一日也颇为疲倦,大家一起到浴堂沐浴,各自休息。 不过有两个睡到下午的人,精神正旺。二少爷亲自把钟状元的行囊从上房搬去了自己房里,再把丫鬟们都遣走,要长苑也去睡,自己与钟状元独处了才开心。 时已二更,秀水河旁梦乡缠绕,静谧无声。 重涵找了一盏灯笼点亮,拉着钟承止走到后花园里。灯笼淡薄的金光撒在荷塘月色之上,如梦若幻。重涵一直把钟承止带到了后花园假山下的一处小洞中。 小洞里却别有洞天,收拾得好似一石居,有榻有案,简朴舒适。而另一面的洞口正对着池塘,荷叶浮萍环绕下的水面,恰恰映出天上明月,周围花木暗影,轻风微拂,幽宁恬适。这般观月之所,小巧精致,却是不次三潭映月的另一番风味。 重涵把灯笼吹灭,与钟承止坐到水边洞口,把钟承止抱进怀里:“……我小时候,老与梁所来这里。” 钟承止靠在重涵身上,看着眼前之景:“你们倒是会玩,小时候就过神仙日子。” 重涵把头搁到钟承止肩上:“……那时有你就好了……” “……”钟承止转头贴着重涵的脸:“……以后都有了。” “那我就要梁所睡地上,我抱着你睡在榻上。梁所每次都把我挤着没地儿睡,还从小就爱打呼噜。” 钟承止不禁笑了,听着重涵继续说。 “小时在京城,每日与李章明除了读书就是写字,无聊死。若那时有你,我们就像会试前那般戏弄先生,定是开心得很。在佛山读的私塾,可我小时候身子弱,打不过同龄人,专门被欺负。若那时有你,我就躲你后面,当个小跟班。刚入国子监时,韩玉他…………“ 重涵一股脑儿地,从幼时一直说到了十八岁,说着自己过往的时光,说着记忆中的如果,说着零零碎碎的点点滴滴。好似在让钟承止知道每一样他的过去,好似在填补他们不曾相识的十八年空白,好似完完全全懂得钟承止所想。 钟承止听着时不时笑出声来,眼前浮现出幼时的自己与重涵手牵着手…… 直到听完,钟承止侧过半身搂住重涵的腰:“涵儿,你有与重夫人说了我们的亲事吗?” “还没……今儿还没空……” 钟承止抚着重涵的脸:“我们回阴府成亲好吗?别为难你娘,到时把章明他们一起传过去,再一起回来,好吗?” “……” 钟承止见重涵没回话,又说道:“你……想看我长大的地……” 钟承止没说完就已被重涵吻了上来…… 秋季的佛山炎热依然,就如同俩人的手头心间的温度,灼炽恒长,无以消淡…… …… 两台轿子在路口分开,分别往两条道行去。 梁所迷迷糊糊地靠坐在轿子里,嘴里呢呢喃喃说着醉语。 黑夜寂静的巷道中,灯笼的火光将轿子与轿夫拉出长长的暗影。 嗖嗖几声轻响,数个黑色身影向轿子袭来…… …… 231 出大事 钟承止与重涵昨夜就在假山石洞里睡了。要说洞里还挺凉快, 对于佛山这样的长暑之地实在是舒适,难怪重涵与梁所小时候老往这跑。只是洞内木塌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有些太窄,也就只够钟承止与重涵这般只占一人位置的俩人睡。 昨儿俩人直至深夜才入眠,一早重涵正压着钟承止睡得香甜, 却被急匆匆跑来的丫鬟吵醒了。 “二少爷,原来您在这,可找死我了, 出大事了!” 丫鬟神色不似寻常, 钟承止与重涵赶紧起床,跟着丫鬟去到了帖泰园的厅堂。 厅堂里站满了人,不单李章明他们早就在厅堂里, 连王家人与重夫人也在。还有几名下人与几位外人。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怎么了?” 方才丫鬟也没说清,只说有大事。重涵一进厅堂看这架势也知道不简单,赶紧问道。 其他人都转过头来, 这时重涵才看清, 正对着重夫人站着的是梁家的管家。 李章明就在重涵身旁, 便回道:“昨儿晚上梁所没有回家……” 重涵一愣:“昨儿……不是轿子送梁所回去的, 没送到?轿夫呢?” 梁家管家看向重涵:“回二少爷,大少爷时常会在酒肆过夜, 昨夜我们也未多想……” 重涵的舅舅王生接道:“两台轿子只回来一台, 八个轿夫只回来四个,夜里大家都睡了也没人在意, 一清早去找人, 就在前面巷道口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轿子也遭了破坏。” 重涵不由迈了一步, 神色紧张:“那梁所……?” 梁家管家:“大少爷不知去向……” 重涵稍稍松了口气,起码并未直接发现梁所的尸体:“那究竟……?难道被劫持?报官了没?梁所身旁不是还跟着四名护卫,看起来武功不俗,难道全被打败?” 梁家管家:“四名护卫同样不明去向。一早就报了官,稍后可能会有捕快来问话。” 这时重夫人说道:“梁公子从王家出去被劫,王家就脱不了责任。回去转告梁老爷,王家定会全力帮助寻找梁公子。若稍后劫匪索要财物,王家也定会出一分力。” 梁家管家道了谢,便告辞离开,留着一厅堂诧然的人。 重夫人转头看了看钟承止与景曲,对重涵几人说:“这几日你们也勿要晚上出门,以防万一。”随后看向王生,“王云更是,最近就别出门了,把先生请到家里来授课。” 王生赶快点头应下。平日重夫人大早就去了矿山或锻铁村,今日已是耽搁了。随后又与重涵交代了几句,重夫人便匆匆地出了门。 钟承止站在角落,眼里绿光一闪而过。 这两日与梁所相处得甚是开心,李章明他们也神色忧愁。吃早饭时,重涵询问是否还想去哪转转,大家都没了心情,直摇头。 张海云问道:“难道是见梁家有钱,劫了人想勒索钱银?” 韩玉不禁感叹:“这佛山可真不太平,京城那么多官贵人家,也没听过就在宅邸旁边被劫的。” 李章明:“帖泰园到梁家就不到两里路……能挑这时下手,约莫早有蓄谋。” 重涵拧着眉头,就没吃几口。前日才从梁所那听到关于东家行西家行之事,重涵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把筷子一放,站起身:“我出去看看有没何事能帮上忙。” 钟承止把重涵拉回凳子上坐下,夹了一个包子放到重涵碗里:“先吃点东西,稍后我与你一起去。” 重涵转头看到钟承止微笑的面容,顿时安心不少,大口吃起包子来。 李章明几人也要一同出去,钟承止说道:“你们先别出去,后面说不准还要你们帮忙,今日就当休息休息。” 于是吃完饭后,李章明、韩玉与张海云继续留在后花园里。重涵与钟承止换了身衣裳戴好佩剑,同景曲一起出门。 三人刚走到后花园与前院之间的园门处,就遇上了重涵舅舅的儿子,也就是重涵的表弟——王云。 王云手里拿着书,似乎是想到后花园里读书,可看到重涵从后花园出来,王云见个礼就要往回走。 重涵赶紧将王云叫住:“云儿,花园里有我的几位同科,都是才学满腹,且年岁不大易说话。你若有不懂的,可去讨教。” 王云颔首,没有说话,低着头满是小心地进了后花园。 重涵看着王云的背影摇了摇头,与钟承止、景曲继续往外走:“不知为何我这表弟这么怕我,我难道很可怕?” 钟承止笑了笑,转而问道:“你舅父平日主要干啥?” 重涵皱起眉,歪头思考了片刻:“舅父主要管家里的琐事,有些像魏老干的活,故帖泰园并无管家。” 钟承止点点头,去给站在景曲肩上的平安使了个颜眼色。平安不爽地瞪了钟承止一眼,张开翅膀飞走了。 钟承止三人先去往昨夜事发之处。可这么短短一路就沿途听闻到,这事可真不得了。昨儿被劫的不止梁所,还有佛山几个大东家的亲属。 佛山的大东家们一般都是四大镖局在保护其安危,这么一日间被劫走了多人,简直打了四大镖局的脸。今日一早这事就传遍整个佛山,闹得沸沸扬扬。 到了事发之处,轿子与尸体都已被抬走,但地上还有血渍与轿子的残块。这地方乃秀水河旁居民区正里,四周站了不少人围观。 见重涵过来,围观的人让出一条道来。这时钟承止三人看到,人群中间站着三名捕快,还有前日才见过面的——蔡素。 重涵走过去询问情况,却正好听蔡素在问捕快:“有否可能是梅林寨的人所为?” 捕快摇了摇头说尚不能断定,蔡素又道:“梁大少爷武功高强,即便醉酒寻常人也绝不是他对手,这歹徒不会是普通恶人。” 重涵一听,嘴角就一颤,梁所武功这事儿看来还是得找机会与蔡家说个实话。 蔡素见重涵走来,俩人互相行了个礼。重涵问道:“蔡公子为何会认为是梅林寨所为?” “……”蔡素沉默了片刻,拉住重涵走到一旁小声说,“不瞒重公子,昨儿早上梅林寨来提亲,我们便回蔡彩已许给了梁家大少爷,今日就出这事……实在觉得太过巧合……” 重涵:“……不过我沿路听说,还有别家的人被劫了?那与亲事应该无甚关系。” 蔡素摇了摇头,“这个……” 在一旁听着的钟承止走过来:“蔡公子,想与你聊聊,不知可否找个地儿坐坐?” …… 几人走出巷道,就近找了家茶楼的雅间坐下。 小二上好茶离开,钟承止便说道:“蔡公子,听说佛山的诸多镖局与商帮都受梅林寨危害以久?” 蔡素回:“不假,自从梅林寨换了现在的头子后,就俨然一副真土匪做派。如今太平盛世,佛山手工业发达,寻常人只要愿意出份劳力,不难养活自己,根本没有落草为寇之理。尽管梅林寨不怎么找我们平宝镖局麻烦,可这般土匪做派,实在难以恭维。” 钟承止:“佛山的官府对梅林寨是如何态度?” “钟大人可能不知,佛山与别处不同,古来自治。除了官府,佛山还有自决镇事的大魁堂。梅林寨在现在头子上位前,一直都较为规矩,并未给佛山本地人带来太多麻烦。外地人吃了亏只能往肚里吞。而且梅林寨在佛山经营着不少暗下的赌庄。赌庄想开得长久,必然在官府与大魁堂有门道。这中间牵连着多少好处……”蔡素摇摇头,“外人难以得知。” 钟承止:“纵然梅林寨没怎么找平宝镖局麻烦,纵然平宝镖局也不怕梅林寨找麻烦。但相信平宝镖局没少与梅林寨打好关系,以换两厢太平,免生事端。可现在梅林寨还是上门给平宝镖局找了大麻烦。” 蔡素顿了会:“……钟大人想说什么?” 钟承止微微一笑:“不知蔡公子还有佛山的其他镖局与商帮,想不想干脆灭了梅林寨?” “……”蔡素皱起眉头好好看了看钟承止,“梅林寨在佛山有近百年历史,根深蒂固,人员众多,除非大杀出手,否则难以根灭。即便不谈此,梅林山那一片土地都为梅林寨地盘,寨内有水源与田地,无法围灭。而他们山寨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就以往情报来看,山寨周围还有不少防卫机关,想硬攻更非易事,恐怕联合四大镖局也无可轻易取胜,欲获胜必然代价惨重。故就算大家都想灭了梅林寨,也仅为想法。除非朝廷派军队出手,不然此事难成。” 钟承止手放到重涵腰间,抽出了重涵那把孙煦并未收回的尚方剑放到了桌上:“蔡公子可识这剑?” 蔡素皱起眉头,拿起尚方剑看了看,目光转向重涵:“这是……” 钟承止又笑着说:“蔡公子可知重涵到底是谁家的二少爷?” 重涵立刻领会了钟承止意思,对蔡素说:“蔡公子,佛山地处南边,距京城路途遥远。梅林寨毕竟只找些小麻烦,并未有严重危害,想出动禁军远途跋涉来剿匪,恐怕难以让朝廷大臣们首肯。但动用佛山本地厢军,毫无问题。可佛山厢军不过两千人,且厢军一向无能。梅林寨总人数过千,又不少武艺高强,想万全地灭掉梅林寨,也需佛山诸多镖局的合力。不知蔡公子意下如何?若梁所与其他人真是被梅林寨所劫,此也为一举两得之事。” 蔡素紧着眉头反复看向钟承止与重涵,最后说道:“……此时事关重大,非是在下一人可决定。容在下回去商谈,再给二位答复。” 蔡素说完便匆匆告辞离开。重涵待脚步声远了,对钟承止问:“你确定是梅林寨所劫?” 钟承止吃了口茶:“佛山还有谁会去动数位大东家子女?这事表面意图未必在梅林寨,但一定与其有关。而且梅林寨有些东西不简单,不找这些镖局,我也得自己灭了他们。但梅林寨人数甚重,并非全是恶人,总要找个名头拉上点寻常人,才好善后与处理普通的山匪。” 重涵把桌上剑收回腰间:“那现在……去县衙?你觉得知县会同意剿匪吗?” 钟承止站起身:“去问问才知道了。” 232 梁所爹 对佛山重涵自然是轻车熟路, 三人跳上屋顶,避开拥挤的街道向县衙跑去。但刚到集市,就发现很多人在聚众吵闹。 “加银——!加银——!” “加银——!加银——!无可生计——!” 本就拥挤的街道,此时更是挤着成群的机匠、锻工、矿工在大喊要求加工价。今日并非休日, 这么多人聚集于此,毫无疑问是聚众叫歇。 钟承止站在屋顶上看着下面缓缓流动的人群,对重涵问道:“这些人的收入, 不足以养活他们自己吗?为何要聚众叫歇?” 叫歇是近些年才有的事, 故钟承止读过的书籍里从未有过提及,实在在他的认识之外。 重涵皱起眉头:“佛山每行的工价都由粤商帮与各西家行商讨后,统一规定。寻常百姓只买点米布, 养活自己与妻小应不是问题。不过偶逢灾害之年,米价上涨,这工价确实有些不足为生。可近几年风调雨顺, 照说不该出现这样的事……”重涵顿了会, “听说有些东家, 对匠工们找诸多理由苛扣, 匠工们最后能拿到手上的钱所剩无几。难道苛扣的情况如此严重?” “原来也时常这样聚众叫歇吗?” 重涵摇摇头:“原来我只听说过,但从未见过这么多人闹到街上来……也不知其中有没我家的匠工……” 重涵沉默了会:“梁所早前也说过近来时有匠工叫歇, 难道他被劫与此有关?” 钟承止转头看到重涵又是眉头深锁, 说道:“既然劫了好几人,对方必有所求, 应不会先伤劫质。待能确定梁所位置, 我便立刻去救。” 重涵点点头, 三人再次动身奔跑,没多久就到了佛山的县衙。 县衙大院这会人不比街上少,昨夜被劫的除了梁所,还有另四个佛山大东家的家属,身亡的也不仅只有梁家的四名轿夫,还有那四家的下人,似乎所有目击者都丢了性命。现在县衙里聚集着受害之家的人,还出入着一些捕快与官兵。 钟承止三人跳下屋顶,刚走到县衙大院门口,就迎面撞上好几人神色肃然地从另一面走来。 重涵看清来人,驻足见了个礼:“梁伯。” 梁伯面有诧异,停了下来,给重涵回礼。 这几人衣着打扮不俗,每人看起来都颇为精明,让钟承止一见就想到了前几月的临商大会,约莫这几人也为大东家。听重涵称呼,钟承止不难猜到走在最前的人应是梁所的爹,但钟承止却注意到梁伯身后跟着的五个人,其中几人看到重涵时,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重涵将钟承止、景曲介绍给梁伯,又说道:“梁伯可是为梁所之事而来?钟大人与景大哥武艺十分高强,若能知道梁所所在之处,救出他轻而易举。若是县衙里已有何情报,可否让我们旁听?” 梁伯还没回话,钟承止就看到其后的五人皱起了眉头。一人明显带有怒色地走到梁伯身旁:“不劳重公子费心!重公子不如回家问令堂还清楚一些!” 梁伯赶快将这人拦到了身后。重涵听到此话不由一愣,随后问道:“此事与家母何干?” 那人被另外几人拉住,却还是喊道:“别在这装!此事不就是你们重家与王家所为!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来!!” 那人声音越来越大,反复高喊,重涵愣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仗势欺人!迟早有一日恶有恶报!” 这般喊叫下,周围路过的人都停下投来目光。梁伯与其他几位东家见无法拦阻止此人,赶快将他拉进了县衙。 梁伯对重涵说道:“重涵,我知你与所儿情同手足,但此事你最好勿要参与。”说完梁伯拍了拍重涵肩膀,与其他人一同进了县衙内。 重涵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人进入县衙的背影,缓缓转回身走到钟承止身旁:“……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有何误会?……“ 钟承止把重涵手握住:“事情总会真相大白。先去别处,稍晚再来。” 三人沿着县衙大院的院墙缓步行走。重涵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佛山铁务之事,我总认为是王家的产业,与我无甚关系,从不过问。今次娘提前回佛山,应是有些大事,我也只随口问了下,并没深究……” 重涵低着头又走了几步:“难道我所不知的事情中,有些……” 钟承止在一旁说道:“你独一人住在帖泰园后花园,佛山的人都管你叫二少爷。他人未必认为你对王家产业毫无兴趣。” “……”重涵抬起头,“后花园当年是我爹出钱所建,我一直觉得我住在里面也算合情合理,而且我那时没多大,根本就没多想……” 钟承止摇摇头:“他人心思难说,不过你娘对梁所被劫之事确实毫不知情,但她未必完全不知端倪。佛山这处,看来是一大锅乱粥。” 重涵沉默了片刻:“承止,我们去一趟矿山吧。我想现在就去找娘问问清楚。” 这时,平安从天上一滑,落到了钟承止肩膀上,对着钟承止耳语了几句。 钟承止抬头看了看太阳:“嗯。去一趟回来约莫正是哺时。叫上章明他们,我们再去个别处。” …… 佛山县衙后衙,县丞衙院的厅堂内。 梁伯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知县。 “何大人,这事您可一定要做主啊!”方才对重涵喊叫的人对知县见礼说道。 何知县打开信好好读了读,问道:“这是何时收到的?” 梁伯:“今儿一早就发现在粤商会馆内。约莫是昨夜就放了进去。” “这事一定是王家在其后!” 梁伯转过头:“也不能断下结论,几月前王家矿山也出了事,若非安抚及时得当,王家少不了大|麻烦。” “梁老爷,您可别看令子与重公子关系不错,就含有私心。谁知这些事是不是他们惺惺作态。要知道如今重家权势如日中天,王爷们恐怕都未必有重家公子风光,他又会看得起我们这样空有些钱的商人之子?而且近来数次聚众叫歇唯独没有王家的匠工,说不定当日的安抚加工价正是为了避免匠工们参与之后的闹事,一切都是计!” “……” 梁伯沉默没有回话,这人转身对知县说道:“何大人,我们佛山人都知您是不畏强权的大清官。这次事情非同小可,不单粤商几位东家的家人被劫走,还丢了数十条无辜的人命。再来发生聚众叫歇,不谈诸位东家一日损失就无可计量。仅仅占道闹事,就危害到佛山的诸多百姓,外阜来的商人更是苦不堪言。假如这些闹事的匠工得了气焰,发展成民变,更是不得了。何大人,可一定要为百姓做主啊!一定要明查啊!” 何知县将信放下:“聚众叫歇有无人在其后推动是一回事,但若是匠工们个个丰衣足食,有几人会愿意出来闹事?你们又确定真没对匠工们苛扣过度?西家行的诸位先生没找你们商讨?” “……”几位东家面面相觑,这时另一人答道,“何大人,您有所不知,有些事也是包头们私自所为,我们也不知啊!待其后定会好好管教。西家行的人来是来过,但也不可能每次一叫歇就加工钱,那岂不是没完没了?匠工们,尤其是那些矿工,力气大,性子急,放纵他们闹起事来,整个佛山可都要乱了啊!” 何知县沉顿片刻:“……但如何能断定一定是王家所为?这次目击者全部身亡,现场干干净净。本官也想替诸位寻回亲人,可目前毫无头绪。聚众叫歇让士兵去暂时压下来不难,可不找着真的带头人,也一样没完没了。” 对重涵喊叫的人再次走上前:“何大人,这信上写着的几处地方,全邻着王家的土地。这几处地方只要让出去,毫无疑问必会被王家收走。除了王家还有谁能从中获利?那除了王家还能是谁干的?” 梁伯一直在一旁紧着眉头,未多说话。 何知县站起身缓缓走了几步:“行,先要士兵阻了叫歇,本官再派捕快去王家各处地方查探一番。” …… 233 离开会 王家在佛山的土地从秀水河居民区的北面一直连到近乎挨着梅林山, 占了佛山东北不小的一块地方。其中包含了一座几乎全村人都以锻铁为业的小村庄, 村子里的人自然都受雇于王家。 王家将这小村庄打造成了冶炼锻造铁的大作坊,使得此处日夜火光冲天, 灰烟滚滚,好如黑龙升空。村庄周围隔着数十里远远就能看到这不凡之象。久而久之倒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佛山八景之一——孤村铸炼。 锻铁村再往北的丘陵地带, 铁矿丰富,王家便在此地大面积开采。如此多年过去,土地表层的铁矿早已被开采殆尽, 现在几乎全转为地下开采。于是进入这片矮山之地, 便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矿洞与进进出出的矿工, 对于未曾见过的人,同样是一奇景。 不管是锻铁村还是矿山, 其实重夫人都不用日日来。但重夫人接手王家铁务开始,只要人在佛山,且非休日, 就每日必到锻铁村或矿山看一看, 问一问。这样匠工们有任何不满, 都能直接对重夫人说明。故尽管王家家大业大,支脉繁多,但下面分支出去的每层每级的头领管事, 都不敢私自妄为。 钟承止早就觉得佛山估计有些什么,但却没想才到佛山短短三日, 且根本未去刻意打探, 就看到了比临安更为复杂的情况。佛山这块地方出任何大事, 王家都不可能毫无关系,于是钟承止也想尽快看看王家的产业,重涵的提议可谓正合钟承止心意。 重涵不知重夫人今日在何处,不过先去锻铁村,找不着再去矿山,反正也是顺路,故并未先回帖泰园询问。 锻铁村离帖泰园不近,但没了李章明几人,钟承止、重涵、景曲便能疾速而行。虽然重涵现在跟着还是有些吃力,也能勉勉强强跟上,再不用钟承止背着抱着了。 三人在隅中便到了锻铁村。佛山本就还暑气未散,这锻铁村更是比其他地方再热出一截来。大太阳下,个个屋子内都燃着火炉,红光冲天,火星飞溅。处处敲打撞响连声不绝,震耳欲聋,其中又穿插水汽蒸腾的滋滋之音。实在是一幅火热无比的景象。 钟承止跟在重涵身后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每间屋子都想进去瞧一瞧。 重涵一转头,就看到钟承止满头是汗,便停下拿出手绢替钟承止擦了擦:“你若想四处逛逛的话,不然晚上再来一趟?白日这里太热了。” 钟承止笑了笑:“没事,没你大夏天的压着我一宿热。” 景曲就站在旁边,重涵一听脸又红了,赶快拉着钟承止往前走。 锻铁村的人本都在干活,有数人出屋子看清了重涵后,那日刚到佛山的景像又再现。一整条道的人都出来围着重涵“二少爷,二少爷”地叫。不过重涵今日可没带着红包,只能对每人回礼,顺便问问重夫人可在锻铁村。 问了好些人终于有人知道,原来重夫人今日在锻铁村停留了片刻就去了矿山。钟承止三人到之前才走了没多久。于是重涵便陪着钟承止在锻铁村先逛逛,一会再继续去往矿山。 阴府也有锻铁之处,让钟承止如此有兴趣的并非这些有火炉水缸的屋子,也非赤着半身劳作的匠工,而是钟承止发现,整个锻铁村里机关相当之多,几乎每间屋子都配着。而且并非寻常易见的普通机关。就例如火炉旁的风箱,既非靠人力也非靠畜生,亦非水排。钟承止站在火炉旁研究了好一会,又问了问,才知道这机关同飞船一样,是猛火油做燃料。 将锻铁村的机关看了个遍,钟承止三人才继续北行去往矿山。不过钟承止热得还没喘过来,三人便在林间慢慢走着。 钟承止对重涵问:“锻铁村的机关从何处而来?” 重涵:“就在佛山买来的。佛广两处的各种作坊,机关使用得都很普遍,我小时候就已如此。但那机关店没开在路边,外地人似乎很少知道,而且产量不大,佛山本地就已供不应求。仅仅王家锻铁村与矿山上用的,都花了好多年才慢慢配齐。” 钟承止低着头走了几步,又问道:“你可知这机关店在何处?” 重涵摇摇头:“我不太清楚,这些还是听梁所说。但我娘肯定知道,呆会一起问。” 三人走到树林中一处,长苑突然现了身,对重涵说:“我想离开一会,稍后去矿山与你们汇合。” 重涵今日第二次愣到了,长苑从来没对重涵提过这样的请求。 “……好,你去。”重涵半晌才回话,长苑便对钟承止与景曲见了个礼,然后须臾间消失不见。 重涵满脸莫名其妙,低声嘟囔道:“这还是长苑第一次这么问我……” 钟承止:“原来你感觉不到他,他便没必要与你说。” 重涵转头看向钟承止:“你知道长苑干啥去了?” 钟承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是人总会有些各式各样的坚持,有时明明知道并非自己所愿,却无法放弃。就如同樊姐,如同林槮,如同成渊……” 钟承止转头看了看重涵,没有把话说完……就如同半年前的我,还好你傻傻的…… “……长苑看起来也是这样的人。走。” 钟承止说罢,三人又疾行起来。 …… 王家这片矿山开采了数十年,不单地表的铁矿开采殆尽,矿洞也已挖得相当多且深。尽管上层的矿洞开采到一定程度后会回填,再转到下层挖洞开采,但这片矮山之地依然看得出千疮百孔。 刚刚从郁郁葱葱的树林子里出来,看到眼前景象,又听到远远传来的爆炸声,钟承止不禁有些叹然,也不知该说是好是坏。 重涵领着钟承止与景曲径直去到山脚下的一处三层楼高的屋子。进到屋子里,原来重夫人也才刚到没一会,正与几个人说话。看到重涵三人,重夫人颇为惊讶:“钟公子、景公子、涵儿……你们怎跑这来了?” 重夫人再定睛看了看重涵的表情,便遣走了周围的人,带着重涵三人上到三楼。 这屋子尽量建在山脚下,却因为前方空旷,且恰恰处于几个山头的中间,人在三楼看向窗外,能一眼望穿这片矿山。 进到三楼一间宽敞的房间内,房内布置得像书房。重夫人请钟承止与景曲坐下,自己也坐到书案后:“涵儿,你想问什么?” 重涵走到书案前:“娘,今年究竟是为何会提前回佛山?梁所被劫之事你知道什么吗?” 重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早料到重涵会问这些,站起身走到窗边:“……今儿大早上,粤商会馆里发现一封信。” “信?”重涵跟在重夫人身后。 “嗯……”重夫人点点头,“信上提出了交换梁所与其他被劫之人性命的要求。” 重涵:“那是……?” 重夫人:“信中指明了佛山三处土地,分别属于三位东家,面积不大,其上建着两间作坊与一所宅子。要求将这三小块土地转出,公开出售。” “可……”重涵有些疑惑,“这与我们家有何关?” 重夫人走回书案后,从书架上取了一张地图放到桌上,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这三小块土地,全临着我们王家的土地。数十年前王家大量收购土地时,这样的小块土地,若属于寻常百姓,而非大东家之手,早就会收在王家之下。” “……”重涵沉默半晌,“……为何会有这般奇特的要求?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由此证明梁所与其他人被劫就与我们家有关,岂非血口喷人?” 重夫人摇摇头:“但关于这几处土地,并非现在突然提到,而是近一年来接连在佛山发生了各种事件,叫歇、伤人、打劫、层出不穷。早前看,似乎事件互相之间毫无关联,但现在静下来回想,所有事件都集中发生在数处地方。其中几处土地,主人觉得晦气便出售,正是被我们家买了下来。而今日信中提到的三块土地,则是一直都未有转出意向的三处……这样看一切事情都好似我们家的计谋,有人会如此断定并不奇怪。” 重涵与重夫人谈话时,钟承止起身走到书案前,低头看着重夫人点的三处,又抽出一张白纸拿笔画起什么来。 重夫人说完眯起眼睛,静观钟承止落笔。 重涵也走到钟承止身旁看,钟承止画的东西重涵能认得出来,乃是邹夫子留的地图其中之一——重涵判断为佛山的那张。 钟承止粗略画好后,将画纸放在了重夫人取出的地图上,两张纸一起提了起来,对着光看去…… 邹夫子地图上有三个标记处,正好与重夫人指的地方重合。 钟承止问道:“其他生事之处,是否也是标记之处?” 重夫人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钟承止继续问道:“新购的那几处土地,现在都在做甚?” “暂时还未作打理,直接租了出去。”重夫人依然眯着眼睛看向地图,抬手点在画纸上一红色标记处,“这不正是前面矿山?这份标记的地图有何意义?” 234 铁矿山 《好大一锅粥!》234 铁矿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5 蔡家人 丫鬟红了一脸, 赶快告退走了。李章明三人习以为常, 眼睛都没眨下。韩玉伸着脑袋往外张望:“中午还大晴天,睡一觉起来下这么大雨。” 李章明坐到钟承止身旁, 问道:“你们出去查得如何?” 钟承止从重涵怀里坐直起来。重涵对其他三人把今日出去所见所闻说了一番。 张海云听完也是一脸疑惑:“他们想干嘛?拦不成想要县衙查到重家头上?重家想要几块地皮用得着搞这么麻烦?” “不。”重涵回道,“他们去找知县有些奇怪, 但佛山不像别处,还真不是我爹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早前收地皮是我家出价高,对方自愿。若有不愿出手的, 强买强卖, 那大魁堂集全镇之力上京告状, 即便我爹也难以下台。就比如这绑架现在毫无线索,假若真能确定是重家或王家在其后, 大魁堂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想他们去找知县,也是因只有猜想而无实证,欲借县衙之力往我家调查。何知县这人刚直不易变通, 又建功心切, 极易受人利用。” 张海云皱起眉头, 一副思考的表情:“……何知县?难道是三年前翰林院出来的何有声?” 重涵有些诧异:“你认识?” 张海云:“不认识,不过这何大人有点名。其人才学不浅,就是直脑子不转弯。三年前翰林院掌事的还非方大人, 风气可不比如今,刚直过头的人难免受到排挤。以何大人的学问照说留馆无疑, 最后却被外派当了知县, 还是县衙处境特别尴尬的佛山, 定是得罪了谁所致。” 张海云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李章明:“话说,你们去找何知县应该带上章明。何知县最崇敬的人便是章明爹了。带着章明上门定能有些方便。” 韩玉听了不禁对张海云感叹:“你真是谁都知道,这大华当官的还有你不清楚底细的吗?” “哥们我就这么点儿本事。没爹的娃,万一识人不明岂不前途险恶?你们可懂我的辛苦?”张海云苦水满腹的样子坐下,眼睛却不自主瞟了一眼钟承止。 重涵正要接话,丫鬟又走过来通报,有人求见重涵与钟承止。 客人已在正院厅堂里等候,一共三人,分别是蔡素、蔡彩与一位重涵并不认识的人。 三人从暴雨中来,尽管打着伞,身上还是淋湿了不少。蔡彩正坐在厅堂椅子上整理着自己被打湿的头发。蔡素则站在另一人身旁。重涵与钟承止走入厅堂,三人立刻起身见礼。 这位重涵不认识的人却不难猜出其身份,因为长相与蔡素、蔡彩颇有相似,定是他们的爹——平宝镖局的镖头蔡闻。 蔡彩当年住到秀水河,与重涵一样是住到了娘家。蔡素时而会来住些日子,与重涵也认识,但蔡闻却从未来过。平宝镖局的镖头在佛山也是不次几大东家的大人物,突然暴雨之下亲自拜访,重涵倒是完全没料到。 互相寒暄介绍后再坐下,蔡闻开门见山:“二位今日与小儿说,可联合县衙兵力剿灭梅林寨?” 重涵:“梅林寨如今对佛山威胁甚重,无理由还任其做乱,官府出面为民除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兵力上可放心,无论知县意愿如何,都可调动佛山的厢军。” 蔡闻:“对此老夫不疑重公子之力,但重公子可考虑到大魁堂?” 重涵蹙起眉头,有些疑惑:“大魁堂也该是以佛山百姓为重,难不成会反对剿匪?” 蔡闻看了一眼蔡彩:“小女曾与老夫多次提及,重公子为方正之士,定是从未进过臻融庄之外的赌庄。重公子不妨到佛山的诸多赌庄里看看。要说这些也是佛山割舍不开的一隅,未曾见过便无可窥佛山全貌。” 重涵也循着看了一眼蔡彩,蔡彩赶紧低下头回避了目光。 蔡闻又继续说道:“佛山镖局武馆鼎盛,却大多都为近百年间从外地而来逐渐发展至此。对于在佛山数百年的望族,我们依然是外人。大魁堂内,我们能说句话,却做不了主。而我们毕竟居于佛山,无法明面与大魁堂争锋相对。在这事上,重公子多重身份,比我们要便于出面得多。今日携二子匆忙前来,也是对二位公子表态,只要大魁堂不从中阻挠,老夫定会迅疾联合佛山诸多镖局,共剿梅林寨!” 要说的话都阐明,蔡家三人便起身告辞。 重涵忙道:“外面雨还大,三位不介意的话,不妨留下吃个晚饭,待雨势稍缓再离开。” 蔡闻摇摇头:“多谢重公子美意。秋高气爽正是镖局忙季,今日抛下诸事匆匆前来,实在难以再多久留。” 于是重涵没继续挽留,与钟承止一起送蔡家三人离开。 谈话间,外面雨倒小了不少。穿过院子时,蔡彩走到重涵身旁轻声问道:“重涵,梁所他……他是真的……?” 重涵回话没压低声音,蔡闻与蔡素都能听到:“梁所中意你已久,对你情意不假,但那日比武招亲擂台上的武功……确实有假。当日情形不便当众说明,我就随便找了个由头。但梁所品性为人你也清楚,确实是夫婿的好人选。别的都是其次,关键还是蔡镖头与你的意愿如何……”重涵说着不禁顿了下,“哎……现在关键倒是把梁所找到。” 这时恰好走到门口,蔡家三人又回身给重涵与钟承止告辞。钟承止一直未言一语,蔡问却特地给钟承止行了个礼:“也劳烦钟大人了,有消息即刻联系,老夫随时等候佳音。” 钟承止眼睛微眯,点了点头,目送三人在小雨中离开。 重涵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又深锁起来:“这一晃就快一整日了,梁所还一点消息都没。” 此时天空比方才大雨滂沱时明亮不少,但重云之下泛出了黄昏的暮色。 钟承止摇了摇头:“倒也未必是没消息,只是各家捂着各干各的。看起来全搅在一起,却又互不相融。” 重涵抱起手臂,垂下目光:“……一大锅粥,迷糊不清。”说着回身往院内走。 钟承止走在重涵身侧:“说不定这粥里还有东西,比看起来还要迷糊。” 钟承止瞥了一眼重涵,看到其眉头紧锁的样子,又说道:“方才那么与姑娘说话,可把人家姑娘心都伤透了。” “我……”重涵马上转过头看着钟承止,又低下头,“……还能怎么说好……”重涵把钟承止手握住,“……以后我不与姑娘说话了。” 院子里站着几名下人。钟承止笑了笑,忍住没往把重涵往自己怀里拉。 ※※※※※※※※※※※※※※※※※※※※ 恢复更新了~注意前章有追加的更新哈~ 236 烛明庄 回到重涵院子, 李章明他们都进了屋里。屋内桌上已摆好了碗筷, 准备上晚饭。 李章明三人一整日没出门还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全都精神抖擞, 看外面雨快停了,正商量着一会趁天还没黑去哪转一转。 钟承止坐下便说道:“一会都拿点银子, 我们去赌庄玩玩。” 重涵:“那……” 钟承止知道重涵要说什么:“明日再去县衙,可能还要去趟别处,梁所这事自然得速战速决。” 重涵点点头, 便招呼丫鬟去向自己舅舅王生告一声, 要从家里拿点银子。去赌庄多少为了梁所之事, 重涵自然不会要钟承止与李章明三人出钱。五人就算一人几两,加一起也非小数, 重涵怕自己身上银子不够用。重夫人一般近天黑才到家,平常管着王家琐事与财务的都是王生。 听清楚要去哪,李章明三人反应完全不同。韩玉从没进过个正经赌庄, 早就想一窥风貌, 自然是一副兴奋样。张海云淡定如常, 似乎去赌庄是个常事。李章明则皱着眉头:“大华历来禁赌,虽近年管制渐松,除了京城, 四处柜坊遍地。但我们身为翰林,还是应以身作则。” 张海云摆摆手:“京城的柜坊赌庄也不少, 只是更为隐蔽, 也无甚大的场子。如今博赌只要不闹得太大, 牵连过广,多视为不急之务,懒问懒理。佛山繁华而远离京城,又历来不受官府管制,赌庄估计不是别地能比,去看看也不错。” 重涵了解李章明,先说了方才蔡闻来意,又说道:“今次主要为梁所一事,并非特地去赌庄。方才蔡镖头还与我说,赌庄也是佛山割舍不开的一隅,未曾见过便无可窥佛山全貌。若说佛山也是大华一隅,身为翰林更应对大华了解极尽,去一次看看无妨。” 李章明尽管守规矩,倒并非太刻板之人。听完重涵话,李章明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重涵要下人去叫来景曲,六人一起吃了晚饭后,重涵准备去到王生那拿银票,才发现传话的丫鬟还没回来。 重涵走到王生的院子才知道,原来王生不在家,丫鬟一直在等着。见自己表哥来了,王云赶快出来迎接,听闻重涵要银子,王云立刻把自己爹放在外面以防万一的一百两银票全给了重涵。 重涵也没客气,只是有些奇怪,这天都快黑了王生居然还没回来。不过转头一想,刚刚还是暴雨,可能哪耽搁了。重涵也没多疑惑,向王云道谢告辞,与其他人一起出了帖泰园。 就如张海云所言,佛山的赌庄远比京城规模要大。重涵尽管未曾去过,却知道最大的几家位于何处。 暴雨过后的傍晚行人不多,重涵便从家里要了两辆马车,直赴最近的一处大赌庄。 这最近的大赌庄正是梁家楼附近的那家茶馆——烛明庄。小小的门面即便今日暴雨刚歇,依然门庭若市。 六人下了马车进到烛明庄内,里面看起来也像个茶馆,不少人正坐在一楼大堂散坐斗茶闲聊,但其他更多人则径直出入于一楼最里的楼梯。只是这楼梯除了通往二楼,还通往地下。 大堂的小二正送着开水,瞥眼见到气势不凡进来的六人,再定睛一看,中间之人乃王家的二少爷,立刻打转一溜烟地跑进后屋去了。 重涵六人刚走到楼梯口,小二又跑了回来,鞠一躬:“二少爷初次前来,掌柜的要小的来给二少爷领路。” 重涵点了点头,六人便跟着小二的指引往楼下走去。但楼梯下方,却非简单地通往楼下。 这楼梯直直下了两层高度后便弯弯折折再向下延伸,让钟承止不禁想到净慈寺与皇宫国库的地下,尽管远比那两处楼梯修得宽敞,并装饰得颇为精致,同时还有不少客人在上上下下,但却有说不出相似感。 烛明庄从外看只是一栋十分寻常的二层茶馆,夹杂在佛山栉比鳞次的房屋中间,还显得矮小。但楼梯往下的深度却远超了茶馆整栋楼的高度。不知下了多深,楼梯尽头一扇雕花木门向两侧推开,走过木门,如同穿过霞凌阁门口的甬道,立刻别有洞天。 宽敞宏伟的大厅被数十根直耸粗大的圆柱支撑,又被一盏盏高立的油灯照得灯火通明。天顶虽未及皇宫国库地下那般望不见顶,却也有寻常屋子四五层的高度。大厅内搭建着一栋栋各样的小屋子,人流在其中穿梭,喧闹不绝,仿佛一座深藏地下的街市。 重涵十八年来近乎一半日子都在佛山度过,却是第一次进到烛明庄内来,难免惊讶于眼前之景。一旁的韩玉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连李章明与张海云都啧啧称奇。 钟承止走到张海云身旁:“海云,京城的赌庄也是这般修在地下?” 张海云摇摇头:“京城赌庄可远没这排场,都是些随时好收摊的小地儿。而且你有所不知,京城臻融庄有仅对富贵人家开的场子,京城的达官贵人多会去臻融庄博赌,虽有些限制,但既能玩得开心,又不怕万一出事。故京城的地下小赌庄多是寻常百姓在光顾,可你看这……”张海云目光指向不远处的人群,其衣着打扮上来看,贫富差距颇大,“这里不乏寻常百姓,但富贵人也不在少数,简直可说是一开在地下的臻融庄,只是恐怕赚的钱分不到皇上那去。” 钟承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开始四处看新鲜。重涵还在与小二说话。 臻融庄内任何赌局皆不用金银、铜板或银票,全须用臻融庄特有的赌票。这赌票是一种较为硬实的纸张所制,比起普通纸张与银票,不太容易损坏,但也有着纸张的好处——轻便,又同银票一样,藏着各种防伪,无法伪造,并且能在大华各地的臻融庄兑换成现银。于是当时钟承止调侃俞瀚海:“顶着瓦舍之名,做的赌庄之事,行的钱庄之实”。 重涵便想约莫佛山的赌庄也是如此,正问着小二何处换赌票。 小二却回道:“我们这不像臻融庄那般麻烦,所有现钱、银票都可用。而且若实在没钱了,值钱的财物也能拿来当赌注。各位如没带散钱不方便,倒是有能把银票银元换成散钱的地儿。” 小二边说边指着一屋子要带重涵几人过去,李章明却把重涵拉住:“不用多换,散钱我们都有,随便玩玩便罢。张海云与韩玉听到也在一旁点头。而钟承止已经站到不远的人堆旁看热闹去了。 重涵望了一圈,便向李章明几人说:“那先转转,若有需要就与我说,别客气。”然后塞了一块散银给还在孜孜不倦各种介绍的小二,想将其打发走。 小二似乎不想离开,可又舍不得银子,脸上颇为纠结了一番,最后把银子往衣服里一放,抬手指着大厅最里几栋屋子:“二少爷还有这几位少爷,北边的屋子是斗畜生的,粗人玩的,又吵又乱还有味道,几位少爷就甭过去了,免得沾一身臭。奕棋类的在东面,骰子钱币的都散在外面。肚子饿了正中有吃饭喝酒的铺子,累了西边还有住宿的屋子。只要有银子,呆这一辈子不出去都没事!…………” 小二话出口了,又陡然意识到好像说得不合适,赶紧收音鞠了个躬:“诸位玩得尽兴!尽兴!小的就先上楼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重涵四人互相看了看,便跟着人流走进眼前这灯繁声哗如地下夜市一般的赌场。 237 二十碗 烛明庄这名副其实的地下赌庄, 也正差不多寻常夜市一样大小。说大并非特别大, 走到头花不了一刻钟,绝没皇宫国库地下那般广阔。但说小又实在不算小, 不然如何能容得下这么多屋子? 正如小二所言,在屋子外面的, 都是掷骰子、猜大小、关扑之类的简单赌法,大大小小的赌摊如夜市的路边摊散落在四处,被人群围绕, 各种喊声吵声不绝于耳, 颇为热闹。 重涵对赌一向没甚兴趣, 因为重涵的观念里,赌能换来的无非是钱财或者别的所欲之物。可重涵自小到大万事不缺, 除了钟承止,十八年来重涵从未有过想要却难以得到的东西。那赌对重二少爷又有何诱惑? 重涵看向站在不远人堆处的钟承止,突然自己也有些疑惑。重涵自小认识的都为富家子弟, 依然见过不少小孩哭着闹着要玩意儿, 也见过不少高粱对各种奇珍求之若渴, 就连李章明都曾想要过某大家的墨宝。唯独自己,从未对何物有过特别的欲望,似乎从小便认为普天之下的一切都为自己所有, 在不在身边不过是一句话的差别,也从未对什么有过一定要握于手心的执念。当然, 直至今年, 遇上了钟承止。 重涵走到人堆旁, 搂住钟承止的腰:“想玩玩吗?” 钟承止摇了摇头:“先转转。” 单个赌摊容不了多少人下注,于是沿路排着不少摊位。钟承止注意看的是这些掷骰手,个个都带着功夫,虽不强,但寻常人想玩点小花样足以对付。路中还游走着一些健硕之人,尽管全穿的便服并不显眼,钟承止也一眼看出都为巡守。 臻融庄内只能用赌票做赌注,且一场戏下来才能赌那么一局,金额还有限制,便让客人更趋于娱乐,很难在一日间输得太多。但烛明庄不同,若意气上来或赌瘾难消,倾家荡产身负巨债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四周的吵声中,除了叫好大笑的,也不乏哀怨痛哭的。巡守便盯着那些给赌庄送了钱,却可能失控闹事的人,随时准备将其拿下。 钟承止不禁感到,这才是真正的赌庄,再如何繁华也掩盖不住残酷的本质。难怪世间的赌庄多是暗下势力掌控,就如同此烛明庄,定是梅林寨所开,不然佛山还有哪家能集中如此多武者而不招风? 重涵几人都没兴趣玩掷骰子,一起沿着路向内走。钟承止边走边抬头朝上看,大厅内的圆柱上也插着不少灯,但最高的灯离天顶还有一两丈距离,天顶便浸在黯淡中,朦朦胧胧难以视清。 重涵见钟承止仰着脑袋,便帮其挡住路上一些兴奋得根本不看周围的人,同时问道:“怎么了?” 钟承止低下头:“这处有些奇异,深藏地下却空气清澈,应有通风之处。” 重涵吸着鼻子嗅了嗅,也抬头看向天顶:“……确实。不过这里究竟是何年开凿而成……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梁所居然这么多年一直没带我来看看。” 钟承止笑了笑:“梁所可不是怕带坏了你这方正的小弟弟。” 这时韩玉突然问道:“那边是干嘛?” 六人沿着路走到了赌场正中。如小二所说,正中的屋子就是一酒肆,不过桌椅都摆到了外面来,坐着不少人在喝酒吃饭。但这会儿更多的人却将一桌子围得严严实实,外围的人有些看不到都站到了桌椅之上。好多人一起大喊着:“再来一碗!再来一碗!再来一碗!” 沿路的赌摊都没围这么多人,倒是一吃饭的桌子旁挤满人,着实奇怪。钟承止几人便凑过去一看究竟。 但围得人实在多,还不停有人被吸引过来,人圈站得越来越厚。韩玉在人圈外垫着脚看了半晌也没看清里面什么情况。不过景曲个子高出寻常人一头有余,在一旁稍一仰头,随后低头对钟承止耳语了两句。 钟承止一听就笑了,抬手左右一推,前面的人立刻不自觉地往两边让出路来,重涵几人便跟着钟承止轻轻松松走入了人圈之内。 人圈围着的确实就是一张桌子,桌上有位正有在吃面的人,桌子中间还摆着好些银子。而地上吃完的碗碟堆了几摞。粗略数数,也有十来个了。 吃面的这人虽吃得极快,看起来却十分优雅,其衣着华丽,坐姿端正,身后瀑发直垂,一丝不乱。 钟承止一走进来,吃面人便抬头与钟承止对视了一眼,一双桃花眼似迷似离却又清澈有神,面上轻轻拈花一笑,如万事明了。 钟承止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一旁的重涵四人看清了吃面人都有些惊讶。韩玉一副诧异的样子:“这是……恬淡公子吧?” 钟承止看着地上的空碗碟:“这胃口,岂有第二人?” 牧恬淡又吃完一碗面,周围一阵掌声,随即再次响起了:“再来一碗!再来一碗!再来一碗!” 隔着桌子,牧恬淡对面还坐着一位甚是壮实的大块头。地底比起地上温度低不少,颇有些凉意,这大块头却虚汗直冒,脸上怒色难掩,侧额青筋阵跳。 牧恬淡将筷子放下,大块头立刻猛然站起:“你!你……” 接着大块头从衣服里拿出两张银票往桌上一拍:“我再赌一百两!你吃不了再十碗!敢不敢?!” 周围人一片叫好声,牧恬淡却微微摇头:“尽管在下不欲驳君美意,可囊中羞涩,还要付今儿的饭钱,实在无百两银子与阁下相赌。” 周围顿时一阵嘘声。牧恬淡招呼来一旁站着的小二,将桌上的钱递了一半过去,再把剩余的收进了自己衣服。 大块头见牧恬淡与周围观者都有要离开之意,赶紧走到牧恬淡身旁:“你这是得了便宜就想跑?!岂有此理!谁不知烛明庄可借钱!你去借点不就得了?!” 牧恬淡站起身:“可在下并不欲借钱。” “不行!”大块头手往桌上一拍,“今儿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小二!叫借款的人来!” 周围人跟着大声起哄,小二吓得一震,赶紧转头欲去叫人。这时钟承止手往重涵衣服里一伸,拿出了从王云那要来的一百两银票,然后走到牧恬淡身旁轻轻放到了桌上,对大块头说:“不用叫人,我代这位公子出一百两,与你相赌他吃得了再二十碗。” 大块头眉头一皱:“……二十碗?” 钟承止面露微笑:“对,敢赌吗?” 周围声音陡然变小,一阵窃语后又响起了:“再二十碗!再二十碗!敢不敢!敢不敢!” 大块头看了一圈周围,又来回看着钟承止与牧恬淡。牧恬淡高挑清癯,如何看也不像能吃之人,这大块头一开始就是见牧恬淡居然一人点了满满一桌菜而开玩笑似地赌起来,结果越输越多。而这会,牧恬淡已经吃了几人份的量,再吃二十碗面…… 在周围震耳的起哄声中,大块头又一拍桌面:“赌就赌!谁不敢!输了你可别不认账!小二!再上二十碗面来!” 钟承止翘着嘴角瞥了一眼牧恬淡。这下便轮到牧恬淡笑着摇了摇头,坐回了桌旁。 于是,在越来越多的围观者眼皮底下。二十碗面一碗碗端了上来,牧恬淡依然端坐如钟,不紧不慢毫不失仪态地,将二十碗面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到第十八碗时,那大块头已经坐不住了,额上汗如雨下,还一一去看牧恬淡吃完的碗里有无剩面。 最后第二十碗吃完,周围掌声雷动之时。大块头眉头一紧,眼睛朝周围一扫,抓起桌上的二百两银票,再抡起两把椅子欲打散人群就往外跑。 可椅子不偏不倚就抡到了景曲与重涵几人的方向。周围人见椅子过来立刻大乱,而景曲手臂一抬,手掌一挡,椅子立刻碎成了木块散落。重涵手指对着其中一块木块一弹,木块以极快的速度正正射向大块头的膝盖。接着一声骨裂之响与一声刺耳喊叫,大块头抱着腿倒在了地上。 如此大的骚乱,四周的巡守早就跑了过来。只是他们进到人圈里时,只剩大块头倒在地上痛哭不已,也不知哭的是自己腿痛,还是手里的银票早被景曲给取了走,而且还落得被周围人唾骂不止。 …… 238 不坦诚 “哎……” 牧恬淡靠在椅子上, 摇了摇头:“恬淡有生以来也没吃过这么饱, 可真是再一碗也吃不下了。还好这赌庄的面味道尚可。” 方才一乱起来,钟承止与景曲便抱起李章明三人, 与重涵、牧恬淡一起迅速离开,免得平生事端。 地下赌场的西面是类似客栈的屋子。钟承止要了一间头房, 与外面的嘈杂隔开,易于说话,顺便让吃撑的牧恬淡休息休息。 但这处最好的头房也不大, 一进到房间里, 张海云便敏锐地察觉到钟承止与牧恬淡有话要谈。可房间就这么点位置, 七个人只能坐一起,于是张海云拉上韩玉与李章明, 对重涵与钟承止说道:“我们仨就在附近转转玩玩,你们聊完了来找我们。” 钟承止应下,待三人走了又要景曲跟去, 免得三人不小心惹上一些输了钱失心疯的人。最后房间内便只剩下钟承止、重涵与牧恬淡, 还有看不见的长苑站在门外。 牧恬淡打量着坐在一旁的重涵:“……多日不见, 不管承止还是重公子都更是俊俏了,又如此恩爱,恬淡真是羡慕不已。” 重涵对谁都能应付自如, 唯独对牧恬淡总是不知该如何回话,又不好失了礼数, 只能点了点头。 钟承止坐在桌旁点好一盏茶推给牧恬淡:“你来这干嘛?” 牧恬淡拿起茶盏, 微微一笑:“自然是追随承止而来。” 钟承止垂下目光, 继续点着茶:“那可就奇了。每年秋闱的考官绝不会提前泄漏,连朝廷都无几人知道我会来广东,恬淡你远在临安又是如何得知?我提前到佛山更是自作主张,你又如何能追随至此?” 牧恬淡的目光移到了钟承止身上,重涵便转过头看向牧恬淡。 重涵第一次在临安与牧恬淡相见是夜里,又为谋反危机之时,几乎是匆匆一见便别过。第二次与牧恬淡相见是随孙煦南巡到临安,钟承止叫来牧恬淡为孙煦演奏。但当时有孙煦与其他大臣,重涵只能在房间角落远观。两次相见重涵都无法细细打量牧恬淡,只觉得这人气质颇为奇特,眼神看似迷离却又直射心魂,言行看似轻浮却又透着沉稳,无法一眼辨出其身份,却能知道定非凡人。 今日重涵近观牧恬淡,发现其瞳色略浅,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若不与钟承止相比,面容便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但这种俊美在仔细端详之下,能觉出是一种混着些许西域之色的异美。众所周知“西域盛产美女”,乃是因西域之地的人,天生容貌与中原人有些不同。 重涵不禁想到每每遇到这般完全拿捏不清的人物,便会牵扯到自己所不知的世界,例如钟承止,例如景曲,例如成渊……那牧恬淡…… 牧恬淡依然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对钟承止回道:“只能说,恬淡与承止,实在是心灵相通。” 钟承止未置可否:“那你的两只龟与两张琴呢?” 牧恬淡:“恬淡托了佛山四大镖局之一的平宝镖局,替恬淡送来佛山。若无差错,明日即可送到,现在应离梅林山不远。” 钟承止侧过目光看向牧恬淡:“你不怕万一,这四样宝贝失于梅林寨的山匪之手?” 牧恬淡:“这四样宝贝若由恬淡随身携带,定不会有失,托给平宝镖局,便难以预测。但恬淡早就说过,真心想与承止关系更进一步,若进不了一步,做一诚心的买卖亦成。与此愿望相比,四样宝贝岂不眇乎小哉?” 钟承止将点好的茶推给重涵,然后从衣服里取拿出方才赌赢的二百两银票,接着把其中一百两还给重涵,剩余的一百两递给牧恬淡:“上次琴书院带我去见叶竹凡也好,今次也好,我都不明你与我做买卖究竟能赚到什么,总不会是这一百两银子吧?” 牧恬淡接过银票:“听说承止在临安还特地带着重公子去了一趟三潭映月。承止与花鸟阁主不过一面之缘,就这般关照。恬淡一片真诚,多次用心良苦,承止为何如此计较?” 钟承止瞥了眼重涵:“我与花鸟阁主如何也不能只算一面之缘,而且花鸟阁主所欲一目了然,也从未掩饰,大家便能坦诚相待。但恬淡你,究竟想要什么,究竟什么立场……”钟承止停顿片刻,看向牧恬淡,“这世间,不坦诚,恐怕既做不了朋友,也做不了买卖。我身为阴府钟家人,从不缺一外人相助。” “……” 牧恬淡站起身,走到窗边。窗户撑开,便传来赌场的喧闹声。 “恬淡是无根之人,落叶飘泊,飘到哪便是哪,今日不知明日之事……”牧恬淡倚在窗旁,窗外的光线勾勒出其雕刻般的侧颜,“……但恬淡,并不讨厌如此。” “国仇家恨,世代恩怨,天生使命。”牧恬淡转身对着钟承止,“承止难道不觉得这些枷锁扣在人身上毫无意义?过去无法改变,而能改变未来时代的绝非一人之力,可人的一生却挥手弹指间转瞬即逝。恬淡非是高尚之人,无法如你们这般毫无怨言地为枷锁劳心劳力,耗尽人生。恬淡想要的,不过是毫无杂质的自由。” “达到此目的,有数种方法,既能是站在承止的对立面,也能是与承止并肩齐力。上次三王爷之事,承止确实未接受恬淡相助也处理妥善。但今次……”牧恬淡将手里的银票晃了晃,收进了衣服,“承止定会觉得这买卖做得甚是划算。一百两恬淡就问心无愧地收下了。今次事处理之后,恬淡还会再表一诚意,若承止依然不为所动,恬淡也就作罢,另行它法。如何?” 钟承止眼睛眨了眨,眼里绿火消逝:“你与本湛那秃头一样,避重就轻,为何就不能直接坦诚点?” 牧恬淡走回来,拿起茶盏:“因为我与他都一样,身不由己。今日便以茶代酒,祝愿我们……来日关系能更进一步。” 钟承止也举起茶盏:“既然身不由己,何必要搞得如此麻烦?老老实实做你本该做之事岂不更好?” “那是因为……”牧恬淡就这么当着重涵面凑到钟承止身前,低下头,“……恬淡中意承止啊……”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重涵终于坐不住了,迅速站起身插到钟承止与牧恬淡中间:“恬淡公子刚来佛山?住在何处?” 牧恬淡一脸笑意:“今日才到,还无住处。重公子若能收留,恬淡真是感激不尽。” 钟承止喝完茶,放下茶盏:“收留可以,但自己饭自己解决,不然能把王家给吃穷了。” “哎……”牧恬淡叹道,“承止真是,对恬淡毫不客气。说起来,竹凡对承止女装的模样可是恋恋不忘,成日抱怨琴书院咋就没个姑娘能及上承止的一半。” 钟承止顿时嘴角一抽:“你别……”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黑影从窗外飞了进来。平安落到钟承止肩上喳喳了几声。 钟承止皱了皱眉:“可能是章明他们,我去看看。” 平安一直跟着景曲,现在突然飞回来,定是李章明他们遇到了何事。 牧恬淡摸着肚子:“今日实在吃得太撑,赎恬淡难以奉陪,暂且在此处歇歇。” 钟承止点了点头,与重涵一起赶快出了门。 …… 239 要乱了 客栈不远的一处关扑摊位旁, 黑压压围了一圈人。但不像方才围着牧恬淡那样全在起哄, 而是十分安静。平安在半空一划,飞进了人圈之中。钟承止再次推开人群, 与重涵一起走了进去。 “……几位看来也是读书人,总该明白大华本就不可私赌,即便在赌场之内,也要讲求一份公正。方才那既无人坐庄, 也无人做判, 做不得数。还望与你们一起的那两位公子把银子还给此位东家。” 李章明三人身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方才那人乃是此位东家的护卫,擅自偷了雇主银子来赌。于是做赌注的钱也为赃物, 应物归原主。此位东家远从临安来佛山也是为做买卖的,这下本钱都丢了……” 钟承止在人群里听了听,便知为何平安会叫自己来。若是动粗的事, 景曲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可动嘴皮子的事,景曲还真没办法。 钟承止与牧恬淡一共从那大块头手上赢了二百两银子, 金额说小不小, 寻常百姓能过几年了, 说大也不大, 富贵人家不过买件玩意的钱。 钟承止看到在滔滔不绝的那人, 歪了歪头, 小声对重涵问:“这人是……?” 滔滔不绝的人居然正是早上在县衙门口对重涵大声嚷嚷的那位东家。 重涵也正皱着眉头看:“他儿子不是与梁所一样被劫了, 为何今日还有心情跑到赌庄来……” 李章明三人正凑在一起私下说着什么, 随后各自掏出银子凑在一起,看来三人想把这事私下了了。 钟承止与重涵见此赶快上前,拦住了李章明三人。 重涵走到滔滔不绝的那位东家面前:“姜东家,这几位是我在京城的友人,不知有何误会?” 姜东家哼笑一声,表情分明料到重涵会来:“原来是重二少爷,不是说重二少爷品行端正,又高中进士,已是堂堂翰林,居然跑到赌庄来与平民百姓私赌。” 重涵:“姜东家不知有否误会,今日我陪几位友人游佛山,无意进了这茶馆,没想竟是赌庄。既然来了,便随便看看,何曾私赌?” 姜东家指着钟承止:“方才那么多人见着这位公子与人下注,难道还不是私赌?” 钟承止立刻回道:“姜东家可真是误会,这么多人见着我借给那大胃公子一百两而已,可未见我私赌。” “你……”姜东家明显没料到重涵与钟承止俩人竟能否认得这么利索,一脸怒意地指向自己身旁的人,“岂是你们随意胡说便罢?此位东家的护卫,腿是受了伤,脑子可是清醒的,已承认偷钱来赌,你们想上公堂对薄不成?!” “即便上公堂……” 忽然!整个地下赌场内绿光一闪,重涵话说一半,顿时扶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这绿光与前日钟承止在梅林寨见到的绿光一样,一闪而过,片刻即逝,仿佛错觉。但赌场内如此多人同时发现,大家面面相觑,都带着疑惑,可见并非错觉。 钟承止这会儿根本顾不上绿光,一步走到蹲在地下的重涵身前:“涵儿?怎么了?涵儿?” 重涵直喘粗气,吞了口口水:“……没……没什么。” 绿光未再闪起,周围人杂乱了一会便恢复如常。姜东家正要又说什么,钟承止站起身:“上公堂就上公堂。这位东家,明日公堂见。”说着钟承止对景曲与李章明三人示意了下,扶着重涵起来,就往赌场外走。 姜东家在后面又喊了几句,钟承止根本没听。人群让出一条道,钟承止几人径直离开了烛明庄。 走到楼梯时,重涵已完全没事了。钟承止沿路也替重涵切诊了下,却没发现任何问题。于是重涵还想再回去,被钟承止阻拦:“回家先,今日也不早了。” 牧恬淡吃面那会耽搁了不少时间,更夫都敲过了一轮。出了烛明庄,夜幕深重,除了烛明庄与数家大酒肆还有人出入,其他铺子全关了门,道路人烟稀少。 上马车前,张海云疑惑地对重涵问:“方才那个姜东家是何许人也?与你有何关系?” “算是佛山纺织业最大的一位东家。姜家本就是佛山的百年望族,这姜东家在粤商帮与佛山大魁堂里都是掌着事的人物……” 重涵说着想了想,“……但要说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不知为何……有些针对我们家……” 钟承止接道:“方才你们若给了钱,私赌的事便是你们承认,坐实了。赌博现在确实无甚管制,但对于新科进士,又是二百两的大赌,还是可大可小。不知这人安的什么心,还是小心为妙。” 李章明听了一惊,不禁摇头:“……你们若没来,我们完全未想到,还真以为是来要钱的。” 韩玉面露不解:“你们俩,先想到这点,商量好了?那么对答如流。” “当然没。”钟承止笑了笑,看向重涵。钟承止确实发现,与重涵似乎很多事并不用说清,俩人心里都明白。 六人未再多交谈,上了马车回帖泰园。 到了帖泰园时,前院里正有下人在走动,原来重涵舅舅王生也才回来不久。重涵六人还没穿过前院,重夫人也到了家。 重涵赶快迎了上去:“娘,怎现在才回来?” “今日事有些多。”重夫人给李章明几人见了小礼,寒暄了几句,再让重涵与钟承止陪着自己一直回到了房间。 在里屋里由下人伺候着换好衣裳,重夫人出来把下人都遣走,拉着重涵与钟承止在榻上坐下。 “娘,吃了饭没?要不让厨房再煮点粥。”重涵问。 重夫人摇了摇头:“吃过了……”说完重夫人便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重涵的手轻抚着。 重涵有些疑惑:“娘,怎么了?” “涵儿,承止。”重夫人顿了顿,“……娘近日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说不清是什么。你们这次本是为秋闱而来,也没几日了,要不别住佛山了。明日带着章明他们去广州寻个好的客栈,住到秋闱结束。” 重涵忙道:“娘,到底怎么了?” 重夫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哎,娘也不知。大华一片太平盛世之下,佛山近来却又是打斗做乱,又是聚众叫歇,又是诸多事故,现在又出了绑架……娘半辈子都在佛山,无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总觉着这佛山要乱了……” 重涵:“娘,若真有事,我们就更不该走了。” 钟承止也说道:“重夫人,我与涵儿也好,章明他们也好,男子汉大丈夫,又身为大华臣子,逢难岂有逃离之理?而且您放心,不管何事,我不会让涵儿有事。” 重夫人看着烛光下重涵与钟承止的面容,抬手在重涵脸上抚了抚:“……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当年……” 重夫人话说一半停住了,随后微微笑了笑:“当年可一点不省心。哎……我就是心有些不安,随意说说,你们别放心上,不过凡事还是要多加小心,现在佛山确实不太平。” 钟承止这时说道:“重夫人,明儿一早我想再去一趟矿山,而且想进矿洞看看,您可找个靠得住的矿工指引下?” 重夫人有些不解,不过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钟承止也点点头:“明儿尽早,五更我们便出发吧。” 重夫人不明钟承止之意,但知道其定不会只想去矿山观光一番,便应了下来:“既然如此,你们也早点回房休息,明儿早些起来,一起去矿山。” 重夫人站起身,把钟承止与重涵送到自己院子门口,再一直目送着他们俩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走回屋子。 “芳云。” 重夫人在书房里的书案后坐下,唤来丫鬟点灯研墨,铺开纸张,写起信来。 …… 沐浴完,回到重涵的房内。钟承止立刻把重涵趴光,压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望闻问切”。但将重涵翻来覆去地切诊了好一遍,钟承止也没发现有何异样。 被钟承止坐在身上这么折腾一番,重涵浑身上下都在充血,手一拉把钟承止卷到怀里:“真的没事,方才就是突然有点头痛,立刻就好了。说不准是你前几日不理我,害我都睡不好弄的。” “疲乏也该诊得出才对……”钟承止还是有些不放心,可重涵身子不单没有异样,还比初遇的那时候壮实多了,连幼时的病根也去得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钟承止满是担心的模样,重涵只觉得心里爱意翻山倒海似的滚。若不是梁所此时还下落不明,简直幸福得要到天上去。 重涵在钟承止眉心吻了下:“你是已知道梁所在哪了?” 钟承止点点头:“一日下来,有了些头绪,明日一早去矿山确认。还有恬淡那家伙今儿话没说完,明儿再去找他。都确定后应能弄清绑架一事,就事不宜迟,救出梁所再说。” “不过……”重涵又道,“看姜东家那样子,明儿估计真要与我们闹到公堂上。” “反正也要去找知县,他真要闹正好省了我们的事,随意他……”钟承止说着沉默了下来,面容转成了思考的表情,手指在重涵的胸脯上来回画着什么。 “除了姜东家,今日在烛明庄我还见着几个眼熟的人,都在大魁堂任着重职。佛山赌场不少,这些人却全聚于烛明庄,说巧合也太巧,梅林寨与大魁堂之间看来确实诸多关联。烛明庄如此深藏地下,我在想蔡镖头让我们去赌庄看,应……嗯……” 尽管明知钟承止不是故意撩拨自己,可手指轻缓的触感让重涵实在有点难耐,忍不住喘了下。 “应有几层意思。”钟承止接着重涵话说道,“反正先把梁所救出来,佛山这一锅乱粥我们再做处理。” 重涵也明了钟承止的一些意思,没有多问:“嗯……希望梁所没事。” “没事,如我所料的话,梁所定不会有事。明儿一早我们就出门。主要矿洞每年填填挖挖,变动甚大,你娘手里即便有记录也并不足够,还是须有熟悉的矿工指引,不然我宁可现在就去,免得你担心。”钟承止伸手把重涵脖子环住,“别担心。” 为了看得清气色,钟承止点了好几根蜡烛,把床周照得通亮。烛火在佛山暴雨过后轻寒的夜里,既明又暖。 钟承止侧躺在重涵手臂上,逆着光的面容宛若秋日下遍山微拂的枫叶,令人陶醉在那一片暖红之中。 重涵心里翻腾得哗哗作响:“……承止……” “嗯?” “过几日……”重涵手拨开钟承止额发,“……我们成亲了,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媳妇了。” 钟承止笑了笑,又凑近了些,手往下滑着:“嗯……现在不是吗?” “……” 重涵宽厚的肩膀一翻,把钟承止压在身下,炽热的吻就落了下来:“……今日恬淡说……你女装……是什么……” 果然没忘记这茬……钟承止头一转:“咳……既然前几日没睡好,今儿就好好睡觉,啥都别干了。” 重涵唇立刻凑了过来:“……我要看……” “唔……没啥好看的……” “要看……你穿的什么?” “衣裳都给樊姐了……” “……我要看……” “唔……” “……不许……你有样子别人见过……我没见过…………承止…… ……你是我一个人的……” …… 烛火倏然摆动,熄灭于黑暗。 …… 牧恬淡走到窗旁坐下,看着客栈外的赌场依然明如白昼,喧闹不息。 牧恬淡手伸进衣服,取出一骨笛,轻轻地吹出一曲——《长安道》。 240 上公堂 …… “蔡彩居然是女孩子。” 重涵接了蔡彩的小荷包, 与蔡彩道别后, 走回到梁所身旁,满是诧异地说。 “你……你才知道啊……”梁所盯着重涵手里的荷包, “看你俩……那么亲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亲密什么!”重涵把梁所脖子一绕,“我一直以为她是男的才这样啊!” “轻点!轻点!”梁所抓着重涵手臂, “你现在力道可不像小时候,勒着可痛。” 重涵放开了梁所。十五岁的重涵个子已快赶上梁所,只矮了半个头。 重涵提着荷包走在梁所旁边:“幸亏蔡彩还是小孩子, 不然我都得把她娶回家了。” 梁所看着荷包一晃一晃, 咽了口口水, 声音有些小:“……娶蔡彩……难道不好吗?” “对了。”重涵似乎没听到梁所所说,转过头来, “今年我准备去考乡试,你这新出炉的秀才,要不要与我一同考?” 梁所赶紧摇头:“考秀才都去了我一层皮, 举人还是算了。我不像你, 可非是读书的料。” “胡说!”重涵搭上梁所肩膀, “十八岁能中秀才有几人?你就是太妄自菲薄!不过……”重涵收回手臂,“你还得继承家业,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可不舍得让你去宦海沉浮。” “当官……”梁所喃喃道,“我就更不是那料了……我这叫有自知之明……而且马上要接管家里酒肆生意, 也没空再看书了。” 重涵一听, 又凑了过来:“你这梁大少爷马上就是梁家楼掌事的人了, 今儿可要给我多找几姑娘,上次没个我喜欢的。” “你啊……”梁所对着重涵摇摇头,“你后日就回京城了,若真看上谁,还舍得回去?” “怎不舍得?看上谁了正好再回去与京城的比较比较,听说霞凌阁又来了些新姑娘。” “你……哎……”梁所叹了口气,“你是还未中意过谁,不懂思恋的苦滋味……” 重涵笑了笑:“你又懂了?” “我……”梁所又看了眼重涵手上的荷包,“……大概……懂的吧……”后面几个字小得没声了。 滴——嗒—— 这时天上滴滴嗒嗒落起雨来。重涵低头看到地上的水滴,把荷包塞进了衣服:“哎,下雨了,先回我家拿两把伞。” 后日重涵就要回京城,晚上重涵与梁所还有其他几位友人约好在梁家楼吃饭。本来还叫了蔡彩,准备三人一同从秀水河旁的巷道口走去梁家楼。可蔡彩却女装现身,说今儿起自己要回本家了,往后再不住秀水河旁,又单独对重涵说了些模模糊糊的话。而重涵只当蔡彩要与自己告个别。 知道了蔡彩是女孩子,便不可能再同往日那般相处。于是重涵只能与梁所俩人一起去梁家楼。 近来佛山连续大雨,好不容易今日晴了大半日,没想现在又突然下起雨。重涵与梁所赶快打转回帖泰圆。 巷道里有不少在家憋了好些日子,终于能到外面来玩的小孩子。此时正玩得乐不思蜀,眼看着雨滴落下也不愿回家,还在吵吵闹闹地互相追逐。 但雨却越来越大,同时狂风四起。重涵与梁所跑到帖泰园时,已成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被风斜刮着往地上打。 梁所站在门下望着外面的雨帘,整了整自己淋得半湿的衣裳:“又下这么大。今年真是奇了,这么早就暴雨不止。幸亏我们家这块地势高,听说南面点的地方,都快淹成湖了。这若是继续到夏天,可怎么得了。” “我家后院与秀水河连着的洞都暂时堵上了,怕涨水把院子淹了。”重涵往秀水河那头望了望,“但再这么连着下,恐怕我们这块也要积水了。” 下人打着伞走过来,重涵与梁所望着这般狂风暴雨,商讨着是等等再去,还是冒着雨去,还是…… 轰——哗——! 重涵与梁所正站在离秀水河没多远的角门,忽然一阵巨响,接着哗哗的水浪声传来。就见秀水河那边的水朝着巷道里奔涌。 随后暴雨与水声之中又隐隐响起嘶喊的人声:“……堤塌了——!救人啊——!救命啊——!” 重涵与梁所相视一眼,没管下人说什么,赶紧朝秀水河边跑。 这会未至晡时,秀水河附近住着的青壮年出去劳作还未归来,巷道里都是些老弱妇孺。方才下雨之时,很多小孩正在河边玩耍不愿回家,没想狂风暴雨突然而至。大人们赶快出来喊着要小孩回去。 秀水河的河水这几日本就涨得厉害,几乎与两岸矮堤同高。要说秀水河边矮堤就一尺高度,本来塌个口也无甚大碍。但此时突然决堤,岸边的小孩恰好还未离开。破堤的水浪一翻,几个小孩没站稳,登时被水卷了进去。 几位妇人马上冲进了水里。可有人小孩没救上,自己也被卷到河里去了。 重涵与梁所跑到河边时,风雨大作不止,哭喊声混在其中,耳边一团混响。几个人头在河水里沉沉浮浮,甚是危险。 梁所力气不小,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跑到堤坝边把一个没冲进河里的小孩给抓了上来,就再没办法。 重涵见此二话不说,脱掉外衣扔给梁所就往河水里跳。长苑也立刻现了身,一起跳进了秀水河。 河里起起伏伏着四五个小孩与妇人,分散在几处。秀水河的水不算深也不算急,只是在狂风暴雨中,平常平静的绿水也变得凶恶。重涵与长苑分别朝两处游过去,一一将水里的妇人小孩抓住,再带上岸来。 对于长苑这并不困难,刚上岸又回水里拉了重涵一把,待再上岸长苑便瞬间消失不见。 岸边的老人妇人反应过来时,都只注意到重涵与梁所,对着俩人不停道谢。 重涵摆了摆手,要大家赶快回家。自己与梁所一起走回帖泰园。 岸边到帖泰园角门没多少路,但一路上重涵都还喘着粗气,眉头紧锁。梁所转头一见就知道重涵不对劲,赶快把重涵扶住。 走进帖泰园角门时,重涵已经变成了吸不上气般的猛喘,满面通红,发着烧倒在了梁所身上……重涵近半年都没发的病又发了。 下人赶快把重涵往房间抬。半晕过去的重涵手死死地抓着梁所,被雨水打湿的脸上都能看得出眼泪在不住地往外淌。 “……不……” 重涵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没人听得清。下人去通知了重夫人,叫了大夫。而梁所被重涵死死抓着,便干脆陪着重涵呆到了夜里,一直听着重涵在昏睡中低吟呓语: “……别……不……… ……止……” …… “涵儿!涵儿!醒醒!” 钟承止拍着躺在床上冷汗直冒梦呓不止的重涵,将他叫醒了过来。 重涵喘着粗气猛坐起身……房间里一片静谧与昏暗,微微的天光从窗缝里射入,透过轻薄的床幔,洒在钟承止秀美的容颜之上。 重涵马上把钟承止抱进了怀里。 “怎么了?噩梦了?”钟承止手擦着重涵额上的冷汗。 “没事……” 重涵抱着钟承止躺了下来,捋了捋钟承止的头发,吻了上去…… 俩人好一会才分开,钟承止抚着重涵后背,全是冷汗:“都敲过四更了,一会就得起来。” “嗯……就抱一会……”重涵手腿都把钟承止卷着。 “要有哪不适,今儿就别与我一同去了,多睡会……” “不,我要去,我没事……”重涵赶忙回道,“……就做了个梦……梁所像我第二个哥哥,他有事我如何也得去……” 钟承止笑了笑,点了点头。 俩人静静地相拥在一起,屋外时而传来零星的鸟鸣声,更显宁静。 “……说来,梁所应是早就中意蔡彩了,只是当时我看不出来……” 重涵轻轻地说着。 “蔡彩性子烈,梁所温,俩人正好一配。若蔡彩能真心喜欢梁所就好了……” 重涵救人的第二日,王家就出钱找人把秀水河沿着居民区的堤坝都加固了一道。重涵与梁所在佛山的好名声,除了两家在佛山的地位,以及俩人平日待人温和,也与那次救人有很大关系。尤其秀水河旁的百姓,之所以会那般爱戴重涵,与此密不可分。 重涵那次发病昏睡了两日才好转过来,第三日便回了京城。重涵此时想来,为何对蔡彩送的东西毫无印象。也是因为前后一折腾,就把那小荷包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荷包里摸起来像是个玉佩,但没来得及打开看。当时那衣裳放哪去了,重涵根本不知道。 重涵与钟承止随意地说着聊着,又睡着了。待景曲来叫人,俩人摸黑爬起来,与景曲一起匆匆吃了早饭,在院子里等着重夫人。 没一会,重夫人便走了出来。四人坐上马车,踩着五更的打更声,朝矿山行去。 钟承止与重涵俩人都没睡好,在马车里哈欠连连。重涵也不避讳重夫人了,正把钟承止拢在自己肩上,想让他再打个小盹。 这时一声马啸,马车突然停了。 重夫人疑惑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巷道前面竟然也停着一辆马车。 秀水河旁居民区的巷道宽度只容得下一辆马车行驶,但佛山道路多狭窄,用马车的人并不多,加上重夫人一向早出晚归,从来未遇上过这样的情况。尤其现在才刚到五更,劳作的人都还未出门。 重夫人正要叫车夫去问问,对面马车上就下来个人,缓缓走了过来。重涵与钟承止一看,居然是姜东家。 重涵要其他人呆在马车上,自己走了下去。 “姜东家,这么早。此路只能走一辆马车,恐怕只能劳烦姜东家往后退几步到道口,不然我们都过不去。” “哼。”姜东家嘴角翘了翘,“重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夜那位临安的东家初次来我们佛山就遇到那般事,不管大魁堂还是粤商帮,都要为其主持一份公道。既然不愿私了,另一位公子可是留了话,今日公堂上见。重公子不会是忘了吧?” “姜东家难道就要急于一时?现在天才刚亮,衙门都还没开门呢。” “生意人分阴必惜,恐怕重公子这种贵人体会不到。临商商会对此事也极为重视,已写好了状子交到了衙门。何大人正候着呢。” 重涵眉头皱了皱。这姜东家今日摆明就是要现在闹到衙门去,二百两的事情有这般闹腾的必要?闹下来最多也就给自己与钟承止扣一私赌的罪名。但以自己与钟承止的背景,这罪名又有何用? 重涵还没回话,姜东家那头居然还来了好些官兵。尽管仅仅只是站着未有其他行动,但如此多人堵在巷道里,此事明显无法善了。 重夫人坐在车上发了话:“姜东家,犬子与钟公子同你去衙门可以,但凡事求一证据,岂能无中生有,深文罗织?” 姜东家对着马车说道:“重夫人放心,何大人历来有青天之名,绝不会错怪良善,自会判个公道出来。凡事正如重夫人所言,可要看证据说话。” “行。”重夫人回,“涵儿,承止,你们就同姜东家去衙门,处理完了再来矿山。” 说完,钟承止便下了车。姜东家这才要马车与官兵退到巷道口,让重夫人的马车离开。 姜东家也没失礼,请重涵与钟承止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行人去往县衙。 马车里,重涵与钟承止不便交谈,俩人也都无意与姜东家废话。三人一路无语地到了县衙大院。路上重涵感觉了下,景曲并没跟着钟承止下车,而是跟着重夫人离开了。 正如姜东家所言,县衙居然已经开了堂。而且从门口远远望进去,县衙大堂内外还站着不少人。 姜东家带着笑意对重涵与钟承止说道:“今日便让佛山人与外地人都看看,凡事自有公道,可不是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一甩衣袖,先进了县衙。 钟承止与重涵对视一眼,跟着姜东家走了进去。 县衙大堂内,何有声何大人正襟危坐在“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之下。昨日与姜东家一起出现的那位临安东家正跪在跪石之上。还有被重涵弄伤腿的大块头,受伤的那腿还包着,只能单腿跪在一侧,身体不住地摇晃,看起来颇为难受。 而大堂内门口两侧,居然还站着好些人,其中有不少重涵认识的,都是佛山的大东家,梁伯也在里面。还有些重涵不认识的,看模样似乎是外地人。 姜东家进了大堂就走到佛山的东家之中,站好再转身回眸,脸上便是掩不住的笑意,看来其必是有何计划。 钟承止走进大堂时,两边望了望,目光就不由停在了一人身上。这人看到钟承止吃了一惊,然后满是局促地挠了挠头,好像在想着什么。钟承止接着又特地给了他一个眼神,这人赶紧微微颔首,再走到地上跪着的人身旁,耳语了几句。 钟承止与重涵走到三尺公案前,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俩人,再转头看向何有生。 钟承止悠然自得地踱了两步:“何大人,大清早的叫本官来,所为何事?” 大堂外还站着些貌似纯看热闹的人,钟承止如此一语,人群里顿时窃声不止,颇有些吵闹。 何有声一拍惊堂木,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何有声不认识钟承止,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模样,面上略有犹豫。这时一旁的师爷走到何有声身旁小声说了几句。 何有声皱皱眉头:“钟大人。有人告你私下赌博,与人合谋骗人钱财,你可服?”何有声又转头看向重涵,“有人告你蓄意伤人,你可服?” “哦。”听到这些罪名,钟承止似乎毫不吃惊,把手合到身后,“谁胡说的?居然公堂之上,胡言乱语,究竟是谁?!” 钟承止最后一句,听起来声音不大,却气势十足。整场的人都为之一震。 后面姜东家被震了一下,但马上回过神来,说道:“今日既然能上公堂,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在。窦东家,把你昨日遇到的事情说出来。” 这窦东家显然指的跪石上跪着的人,但比起方才钟承止几人刚进来时,窦东家看起来颇有些焦虑,眼睛不停朝后面瞅,又抬头看向何有声,转着脑袋,就是不说话。 “快说啊。”姜东家见其半晌没声,在后面催了起来。 何有声也一拍惊堂木:“快说!” 窦东家整个人一颤,然后咬着牙,磕下头:“回大人!昨日草民被这护卫偷了银子,然后……然后…………就没了!” “……” 整个大堂静了一会,随即吵闹起来,外面看热闹的一阵疑问之声。 “你……”何有声也愣了,又一拍惊堂木,“你方才不是说要告人,还有状子要交?” 窦东家未起身:“回大人,是要告人,就是告这护卫偷银子。但也是草民识人不明,未雇上能信得过之人。大人帮草民狠狠处罚他一顿便罢,银子已花出去的,也追不回来了,就算了。” “……” 何有声眉头拧成了结,又不知该说什么。周围轰堂一片吵闹,县衙大堂内外的人吃惊的吃惊,不解的不解。这案子怎就变成莫名其妙一闹剧了? 重涵也有些看不明状况,望向钟承止。钟承止瞥了眼重涵,笑了笑,对何有声说:“何大人,这是请我们来旁观审案?还是请我们来出主意?” 后面的姜东家站不住了,走上前:“窦东家,你昨日并非如此所言,怎突然改口?状子都写好了,还不呈上?” 这时方才钟承止给眼神的那人走了上来,对何有声鞠一躬:“草民黄薄厚,乃临商商会在佛山分会的管事。窦东家乃临商商会成员,草民替其呈上今日的状子。”黄薄厚说着将状子呈给了何有声。 何有声打开状子读了读,便随手一合,对着那个大块头护卫喝道:“你偷了雇主二百两银子,是否属实?” 那大块头看起来一头雾水,但何有声一问,赶紧点了点头:“是,是,草民一时贪念,犯了大过,望大人赎罪。” “……” 何有声沉默片刻,气鼓鼓地拍了一声惊堂木,甩下一荆签:“将此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退堂!”说罢便拍着桌子站起身,走进了大堂之后。 241 矿山烟 衙役将大块头拖了下去, 当着众人的面执行笞杖。那大块头看起来挺结实, 却叫得格外惨烈,一声一声的哭号传进县衙大堂里, 不少人跟着一颤一颤。 钟承止看了一圈大堂内的人,转身往姜东家那走。其间路过黄博厚身旁, 钟承止小声说了句:“晚点去临商会馆找你。” 走到姜东家面前,钟承止说道:“姜东家,既然案子已经结了, 就恕我们失陪了。” 姜东家一脸不悦, 但也无法阻拦, 转而怒视着黄博厚与窦东家。 重涵去向梁伯见礼,别的话此时不便多言, 只寒暄了几句,再也对姜东家告了个辞,就与钟承止一起走出了县衙大堂。 大堂外笞杖才打了一半, 钟承止与重涵便压着拍打声、哭号声走出了县衙大院。 一出大门, 重涵便问钟承止, 方才公堂之上到底怎么回事。 钟承止向重涵解释了自己与黄博厚的关系,又说道:“姜东家今日定有何安排,只是他与我都没想到, 这世间竟是如此巧合,居然恰恰遇上了黄博厚。除了佛山这一奇地, 商人当政。别处商人即便富甲一方, 骨子里依然认为官居上。我与姜东家之间, 黄博厚怎么也会选我。具体怎么回事,还得晚些时候去找黄博厚问清楚。现在先去矿山。” 钟承止与重涵边说话边沿着县衙的院墙走,这时迎面来了几名捕快,行色匆匆地与钟承止、重涵擦身而过,往县衙大门赶。钟承止回头望了一眼几人的背影,拉着重涵手一跃,跳上屋顶,快速往矿山行去。 疾行中不便说话,重涵瞥到钟承止表情全无平日的悠然,反而有些严肃,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下,然后加快了脚步。 昨日暴雨停歇,今日佛山再度转晴,但好似被雨水带走了暑意,颇有秋风飒爽之感。本是怡人的天气,在奔跑中重涵却感到十分紧张。钟承止察觉重涵在加速,便加快了自己速度,完全不像平常会迁就重涵,免其太过疲劳。 到锻铁村附近时,重涵都快喘不过气了。钟承止放慢脚步,让重涵稍稍休息。俩人本想在锻铁村讨杯水喝,但走到锻铁村里,却发现匠工们都跑到屋外,正朝向一处张望。 “二少爷!”有人发现重涵叫了一声。 “你们在看什……”重涵循着匠工们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呆住了。 锻铁村日夜火光冲天,灰烟滚滚,由此还成了远近闻名的佛山八景之一。钟承止与重涵一路过来看到灰烟,只当是锻铁村平日的灰烟。但此时才发现,矿山方向居然也升腾着数条浓烟。 见到重涵神态,又一匠工说:“今儿可奇了,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就有官兵打这过去,应是去了矿山。结果现在……这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不会是上次那样吧……” “上次也没见黑烟啊。” 匠工们互相议论纷纷。而钟承止早已拉上重涵,俩人直奔矿山。 重涵心里咚咚直跳,只怕自己模模糊糊猜测到的事成了真。十八年来,重涵还从未担忧过这样的情况。 重涵顾不上疲惫,与钟承止俩人加速奔跑。跑到矿山不远,俩人停下脚步,便看到矿山上数个矿洞之内,浓烟滚滚而出,直升天穹。 重涵与钟承止再跑向山脚下的屋子,欲去找重夫人,这时却看到一大队官兵正从矿山往外走,重夫人居然也行在其中。并且,分明是被押走的样子。 重涵即刻就想往官兵那跑,眼前一个黑影,景曲出现在俩人身前。 “官兵为何会进去?!重夫人为何会被带走?!”钟承止马上向景曲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些责备。 “并未一开始放官兵进入,但方才矿山开工没多久,数个矿洞出现爆炸,续而坍塌。数百矿工被埋在矿洞之内,若久不营救,十分危险。在矿洞外无事的矿工加上我也不足以短时间挖开坍塌的矿道。围在矿山外的五百官兵正是人力,重夫人自愿放他们进来,让他们帮挖洞救人。如你所料,失踪几人就在矿山之内,正好被官兵找到。跟着官兵一起来的捕快带着捕签,当即欲将重夫人带走。重夫人要我勿动武,自愿跟官兵走,并要我转告你与重涵,‘相信你们定能还我以及王家、重家的清白’,再要我把这交给你们。”景曲说着给了钟承止厚厚一沓纸。 景曲话中模仿了重夫人的语气,惟妙惟肖,但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钟承止一手接过景曲手里的纸,一手捏着拳头,眉头紧锁:“你去跟着重夫人,绝不能让她出半点岔子受半分欺负。若有必要之时,无论她意愿如何,直接把她救出来。” 景曲点点头,又说道:“还有,失踪的其他人都在,但唯独梁所不在。”说完一晃身,消失不见。 钟承止捏着拳头与纸原地站了半晌,转身对着重涵:“……我……今晨与重夫人说,千万勿要放外人进矿山,并要景曲一到矿山来就去找梁所与其他失踪之人。昨日来矿山我见到守卫中有几名乃扶山派门人,寻常官兵即便数百,想硬闯矿山也不会是他们对手。加之矿山内复杂,没有矿工指引也难以寻到路,所以才想今晨再来也来得及……但没想……”钟承止低着头,“……涵儿……抱歉……” 钟承止没说的是,昨夜见重涵那般头痛,钟承止一时担心得不得了,便打消了半夜来蹲守的想法。加上矿山内须得矿工指引,带着寻常人容易打草惊蛇。万一对方发现有异,暂时把失踪之人转移到别处,事情相反麻烦。钟承止也想一击到点,早日救出梁所。现在看一切确实如钟承止所料,早上来处理恰恰好,只是万万没料到重夫人会主动放官兵进入矿山。 重涵正望着离开的官兵,远远可见重夫人与被救出的失踪之人都被安排上了马车,在官兵的围拥下远去。 重涵再看了看依然冒着黑烟的矿山,对钟承止摇了摇头:“这不怪你。” 重涵一手握住钟承止的拳头,一手接过钟承止手里的纸:“承止,你把这纸上所写记一记,今日我须与你分开行动。我娘这次不在不同平日,矿山与王家都不可交予他人,我要先把两边安置下来,其他的事就拜托于你。有景大哥跟着,我不担心我娘。” 钟承止抬头看向重涵。重涵眼里丝毫没有急躁与责备,只有一点微微的忧心,低头与钟承止对视着。 钟承止松了口气,拿过那沓纸,当即一张张默读。 纸上有颇多数字,看起来是些账目,但钟承止现在一时也无法明白其中意味,只能先囫囵地记到脑子里。 待全部记下后,钟承止抬起头:“平安。” 一声鸟鸣,平安不情不愿地从天上飞了下来,落到钟承止肩上 钟承止对重涵说:“平安跟着你,你要去哪,有何事,都要平安来通知我。我与景曲不在身旁,万事小心,安全为上。我处理完其他事便回帖泰园与你汇合。明日之内,定救出梁所,并还重夫人一清白。” 钟承止再转头对着重涵身后空荡荡的地方:“长苑,也拜托你了。” 平安哼了一声,飞到重涵肩上落下。 重涵点点头,沉默了一会,伸手把钟承止抱到怀里,在其额上吻了下。 平安啼叫着扑扑翅膀飞到半空。重涵与钟承止俩人各自转身,行往各处。 242 可交货 官兵虽然帮挖开了几处坍塌的矿洞, 但在找到失踪的几人后, 便匆匆离开,真实来意不言即明。 重夫人每年不在佛山之时, 铁矿山、锻铁村、仓运、店铺与王家的各种琐事便分别交到了几名大管事手中管理。 铁矿山开采出的铁矿交由锻铁村炼锻。锻铁村的成品大部分交由仓运运往大华各地,少许会在佛山的店铺出售。店铺收的银子会交由王家。 臻融庄行的钱庄之实, 能看出来的自然不会只有钟承止一人。不过不同于别的钱庄票号在各地分庄分号众多,臻融庄整大华只有五家,分别位于大华最繁华的五大城市。那非这五地的商贾, 便只能选择别的钱庄票号。于是俞瀚海巧妙地分了一杯羹, 却又没占走钱庄票号的生意。 王家尽管通过重绥温带来的便利, 对铁货可从开采加工到贩卖一条线全全自控,但其实大部分买卖还是来自官府以及外地的大户, 这些基本都通过朝廷拨来,佛山店铺只占了极小一部分。 铁为榷货之重,重夫人要求所有大桩买卖都必须通过京城朝廷留底, 钱款则一概通过臻融庄进入王家。臻融庄有着别家钱庄票号所没有的优点, 便是分庄之间消息极快。于是重夫人虽每年一半日子远在京城, 却牢牢掌握着王家铁务的生意与钱银流动。至于佛山店铺的收入,对整个王家买卖而言只是极小一部分,但单独看也非小数目, 正好养着王家一大家人。富贵人家偶尔爱花点奢侈钱,不碍大局, 重夫人便不过问细节, 都交给弟弟王生处理。而匠工的工钱、开采锻造的工具、火|药、机关这类花费, 则由几个大管事从臻融庄支取。 半年说短不短,可说长又不长。重夫人每半年在京城细事不问,只管大账,但一回佛山,又开始日日到矿山与锻铁村从枝末尾端事无巨细地亲自查看。那不在的半年间,有谁做了不该做的事,根本瞒不住。如此制度之下,最后能替重夫人管事的都为可信任之人。至于王生,重夫人对王家花费不问细账,自然不知王生有否徇私。明眼人都明白,这部分钱就是给王家人随便花的,抚个人心,只要别太过,徇私便徇私吧。 重涵走到山脚下的屋子旁,眼前矿山一片混乱。原来不只重夫人被带走,平日替重夫人总管矿山的大管事也被一起带走了,整个矿山正没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重涵抬头望向矿洞冒出的灰烟,此时正在变淡。重涵不禁有些疑惑,士兵连失踪的人都找出来带走了,照说离爆炸应过去了颇长一段时间,为何现在还在冒烟? “……二少爷?”站在屋子外的几人看到重涵,有人叫了一声。 重涵转过头,是平日在矿山负责调度、饮食、运输等琐事的几个小管事,只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其中谁也不好以总管自居发号施令。 重涵走到几人身前:“李叔,将运输的牛车腾出几辆,把重伤的矿工带去最近的医馆就诊。徐成,你去把矿工集合在一处,好好清点人数,看是否还缺人。再找人查看坍塌矿洞,将具体情况尽快告与我。孔伯,把余上山、刘四、杨大这三个工头,还有负责守卫的罗虎叫来。其他人,与我来。”重涵未做其他任何寒暄,直接分派好任务,再要没分到事的人跟着自己一起进了屋子。 被点名的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惊讶于重涵居然如此当机立断。尽管重涵从未在矿山管过事,但跟着重夫人的人更是明白重家二少爷的份量,无一敢怠慢,立刻听从吩咐各行其事。 重涵要孔伯叫的三个工头,都为本地人,虽然平日住在矿山,但家全在秀水河边。即便他们不知道重家二少爷是什么人,对重涵也是心服口服。而矿工之间的很多事,必须由矿工解决。 锻铁村、矿山还有贴泰园,各有几名守卫头领乃是从重家过来的人。原来重涵只以为是住在重家宅子里的那些武人,现在知道,这几人定是扶山派弟子。那除了重夫人,整佛山能叫得动他们的,也就只有重涵了。 重涵进屋上楼,坐到重夫人平日的位置上,要其他人好好与自己细说今日的情况。 …… 牧恬淡在床上翻个身睁开眼…… “一早醒来,就可见承止坐在恬淡的床头,恬淡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牧恬淡边看着不知何时进来房间的钟承止,边缓缓坐起身……居然,一丝不缕。 钟承止把一旁衣架上的衣服甩给了牧恬淡:“还一早,都日上三竿了。” “这地底之处,何以能知暮去朝来?”牧恬淡掀开被子下床,将衣服披在身上。 钟承止未回避地正对牧恬淡。牧恬淡个子颇高,比成渊矮不了几分,不过与钟承止一样,牧恬淡平日望去清癯纤瘦,脱掉衣服却是一身精壮的肌肉,绝非手难缚鸡的文弱之辈。其腹部凸凹的肌肉之上,有一片明显的伤疤,像火烧所致,但看得出时间久远,应是幼时所留。 牧恬淡见钟承止在注视自己腹部的伤疤,便这么敞着衣服毫无羞涩地走到钟承止身前:“承止这般直视恬淡的身躯,恬淡颇有些……心神荡漾……” 牧恬淡说着手就往钟承止腰后环。钟承止未闪躲,而是略一抬手,挡住了牧恬淡手臂,且稍用了力道。 即便只是稍用力道,若是寻常人,早被钟承止这一挡给掀得坐倒在地。牧恬淡的手臂却恰恰僵持住,分寸未动。随后牧恬淡笑了笑,将手收回,合上了衣服。从旁看来,俩人只是普通的举动,完全不可知其中玄妙。 “你想做何买卖?现在可交货了。”钟承止坐到桌旁的凳子上,看着牧恬淡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楼下望。 “要交的货承止也知道是什么,恬淡只是给承止寻个方便。”牧恬淡望了一会,又合上窗户转回身,走到钟承止身前,手伸向钟承止脑后…… 钟承止手又一挡:“无凭无据,我作为外人不好随意处置。本想今日速战速决找到失踪几人便能了事,没想对方竟如此之急。人失踪才不过一日,今日一大清早官兵就候在矿山之外,等着矿山出事入内。即便成了,不显得蹊跷百出?” “有你在佛山,只怕对方生恐又被你坏了精心策划数年的大事。”牧恬淡手再次与钟承止僵持,只是这次牧恬淡没收回,手继续伸向钟承止脑后,“恬淡今日给承止寻个方便,也须委屈承止一小会。看这房间方寸之地,无处藏身,别无他法……” 咚咚—— 房外响起了敲门声,牧恬淡对着钟承止微微一笑,抽出了钟承止的发簪…… …… 243 牧夫人 牧恬淡就这么随意合着一件宽袍, 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瘦弱矮小之人, 抱着一个大包袱。包袱似乎相当沉,感觉都要把此人给压折了。 此人抬头对着牧恬淡, 一脸笑意:“牧公子,我来了。昨儿说的事……” 牧恬淡面带浅笑:“王老爷真早。”说着退了一步, 让出了房门。 这位身材矮小之人正是重夫人的弟弟,重涵的舅舅——王生。 王生抱着包袱吃力地走到桌边,将包袱放到了桌上。包裹里面顿时传出铛铛的碰撞声, 看来其内的东西颇有些份量。 王生呼了一口气, 坐到凳子上, 手扇着风,脑袋左右一望……不由停住了。 房间不大, 正如牧恬淡说言,方寸之地,全无藏身之处, 桌子与床边没隔几步路。床上窗幔掩着, 隐隐可见其内躺着一长发玉肌之人, 朦胧的半侧背影,令人心止气窒。 王生看得一时失神,待牧恬淡走到边上才会过神:“……牧公子……这……” 牧恬淡站到床边, 将床幔又掩了掩:“无碍,地底不知昼夜。王老爷不来, 在下还未起床, 一时也来不及穿戴。这是在下内人, 无须介意。” 王生又瞥了一眼床上,收回目光,打开了桌上的包裹:“今儿一早就须凑这么些银子,可不容易。本还能有一百两,可惜我那儿子……哎不说了……午后我还有大事,牧公子明儿又要离开,只能现在匆匆赶来。这么些银子,随你赌!昨儿说好的,赢多少我们五五分!” 牧恬淡看向打开的包裹,里面好一些银元与散银,加起来约莫应有二百多两。 牧恬淡笑着回道:“王老爷玩笑了。佛山王家的大老爷,怎可能几百两银子凑得还不容易?” “哎……”王生叹口气,“昨儿被你看了丑,也不怕你知道。王家看似为佛山第一大户,外人都以为风光无比。实则除了一人,整个王家无人过得舒畅。矿山、锻铁村的大管事都为外人,王家人在其中只能管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不然要么无所事事,要么自谋其业。说是这两处乃匠工杂聚之地,得吃得了苦且能长住矿山与锻铁村之人才能胜任管事。可明明是王家的产业,王家人却得听外人的,岂有此理?” 王生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又继续说道:“王家铁务动辄是上万两银子的大买卖,但王家人能用的银子,只有从佛山店铺收的那么一丁点儿。那铺子一个月能有上千两银子的买卖就了不得。王家这么多人,这么大宅子,还这么多下人,王家在佛山这地位,有点啥事还不能丢了排场,那么点银子够用?” 牧恬淡坐到王生身旁:“王老爷方才说除了一人……” “哼!便是家姊!王家铁务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是她掌着!可她是王家人吗?她现在分明是重家人!一女人掌事,可让全佛山人都看了我们王家的笑话,以为王家男子还没个能说话管事的了?!还有她儿子,明明姓重,整佛山都叫他王家的二少爷!不是中了进士,当了翰林吗?为何今年还回佛山来?以后还想霸占了王家产业不成?!” 嘣——! 王生越说越气,声音越说越大,狠狠拍了一把桌子。 “王老爷勿生气。”牧恬淡回道,“毕竟你才是王家的大老爷,只要王家人都站你这边,你把王家的掌事权夺回来不就成了?” “可王家人里就有些傻子,对家姊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我那枢密使姊丈!”王生又一拍桌子,“哼!不过没事,待今日之后,我就能做回王家名正言顺的大老爷。但铁务的钱一时应还拿不出来,近日我又急需银子……嘿嘿……”王生又变成一脸笑意,“遇上牧公子也是缘分,我不担心牧公子会贪这点小钱。今日就劳烦牧公子尽量多赢点,为我解决了眼前之忧,来日待我掌了王家大权,必有重谢!” “王老爷放心,见面即是缘分,几百两银子岂是缘分能比?不过……”牧恬淡瞥了眼床上,“先委屈王老爷去楼下稍等片刻,待在下与内人穿戴好了,我们先去赢几局,把这几百两本钱赢回来,让王老爷带回家去。下午还能赢多少我们再分,这样王老爷也放心,在下也舒心,如何?” 王生一听,赶紧点头:“好!好!这样好!我楼下去候着。牧公子牧夫人自便,自便。”说完满面春风地离开了房间。 牧恬淡将王生送走,关上房门,走回来拉开床幔:“牧夫人,该起床了。” 一个枕头就被扔了出来。牧恬淡笑呵呵地把枕头接住。 床上的钟承止坐起身:“果然是他,不过现在依然无凭无据。他说的大事约莫就是要去县衙对重夫人栽赃嫁祸。”说着钟承止抬起头瞅着牧恬淡。 牧恬淡会意地笑了笑:“让他去不了便成了。” 钟承止又问道:“昨儿你看了他什么糗事?” “这王老爷赌瘾不浅,欠着不少人钱。昨儿你们来之前,恬淡无意撞着他被人讨债,无处躲藏,颇为难看。我便一时善心,拿他身上的十两银子,当即在一旁赌摊赢了四十两,替他还了债。没想他就找上恬淡了。” 钟承止笑了声:“你那是无意撞着?”说罢便欲下床。 牧恬淡嘴角翘了翘,忽然压到钟承止身上,手顺着钟承止披垂的长发抚到脸颊,沉声道:“恬淡有些想改主意,这货款别的恬淡都不要了,只要承止的一夜春宵,如何?” 咚——! 钟承止这次没省着力道,一脚把牧恬淡踢到了床下。 “那便把你扔给你的挚友处置,相信你的挚友十分乐意帮我做这桩黑买卖。”钟承止从床上下来,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裳。 牧恬淡翻个身侧躺在地上,用手撑着脑袋:“说来……我那挚友,实在可怜,恬淡都不忍戏弄他了。承止你对他可是比对恬淡还狠心。” “……” 钟承止垂目理着自己袖子,沉默了会,转而说道:“让王生今明两日在佛山失踪,谁也找不到他。” 牧恬淡站起身,拿起方才抽出的发簪,替钟承止重新梳了个头: “成交。” …… 244 蹊跷处 钟承止与牧恬淡俩人穿戴收拾好, 一起下了楼。远远望见坐在客栈大堂内等候的王生, 钟承止不禁摇了摇头:“这人,平日在帖泰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其实心里藏着这么些东西……”说罢,钟承止看了眼牧恬淡, 然后一闪身,疾行离开了赌场。 出了烛明庄,钟承止先回了帖泰园。隔着还有些距离, 就看到帖泰园门口围着不少人, 把门都堵了, 钟承止便直接从屋顶跳进帖泰园内。 矿山发生爆炸坍塌、失踪者在矿山内被找到、重夫人被官兵带走,这些事已随着官兵回到县衙, 迅速在佛山城内传开。帖泰园此时四处空空荡荡,王家上上下下还有李章明三人全聚集在前院。除了几个小孩,其他人个个眉头紧锁, 满面愁云。而秀水河边的百姓, 家人几乎都为王家干活, 不少人得知消息便跑来询问情况。不久前矿山才刚发生了一次坍塌,伤亡甚众,许多人心有余悸。 钟承止走到前院里, 就听到门口处传来的杂乱声。外面不停有人敲门,高高低低的声音询问着:“矿山如何了”、“有无人受伤”、“王夫人被带走会否影响到其后的出工”、“工钱会照给吗”…… 这些百姓口里的王夫人, 就是重夫人。对于佛山人来说, 重夫人比起是重绥温的夫人, 更是王家的主人,故多叫其王夫人。 王家除了重夫人,另个算得上管家事的王生也不在。平日里王家无一人在王家铁务中执掌大权。此时一院子里的王家人,别说对门外的百姓做个交代,就连自己也都惶惶不安。 王家真正大兴旺起来,也就是重夫人嫁给重绥温这三十年间。老一辈的人还犹记得三十年前王家的模样,与今日可是大不相同。历史上有多少前例印证着一个家族的兴衰往往不过颠覆于朝夕之间,此时有谁能有底气对一院子王家人说句安心话,又有谁能平得住门外焦虑的百姓? 几名守门的下人先前还在门口应付着回几句,这会见围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家里又没个人能说句切实话,便干脆都进到院子里来,把门闩死了,由着外面人敲门喊问。 钟承止忽然出现在前院,也没人有功夫奇怪,李章明三人赶紧迎了过来。 “涵儿呢?重夫人被官兵带走是真?” “你们一早去哪了?” “这佛山的官兵怎敢带走重夫人?难道是有何确切证据?” 李章明三人围着钟承止急急忙忙地问。一旁的王家人也全望了过来。 咚——! 钟承止正想回话,忽然从院外落一石头进来,差点砸到人。院子里的人赶快挪得离门口远了些。 “说个话啊!” “上次王夫人不在,矿山乱七八糟,枉死了好些人!这次王夫人被抓了!你们要如何办?” “回话啊!现在矿山如何了?!你们王家到底干了什么事!” 咚咚咚——! 越来越多的东西从外面被扔进院子,敲门声也越来越大。院内的一些女眷被吓得哭出声,老人带着几个小孩躲进了屋子。 钟承止见此赶紧朝大门走过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这次入世以来,大半年的时日,不管是面对皇上、面对官宦、面对漕帮、面对商人、面对幽冥门派、面对阳间江湖……钟承止全都游刃有余,丝毫不觉周旋在其中控制局势有任何困难。但唯独今日,钟承止突然发现,面对这样最普普通通的百姓,面对这些根本不管天下如何只过小日子的寻常人,自己有什么立场能去平复民心安抚众人? 即便是数千年间控制着世间格局的阴府钟家传人,即便能轻而易举的让当今圣上下出圣旨,但今日矿山那般混乱之下,若非重涵第一时间去安稳矿山局势,自己又能在短时间里控制住情况吗? 景曲一人能独挡千军万马,但矿山多处坍塌,景曲就算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阴府阴兵与臻融庄的霞融派钟承止能随意调动,但遇上紧急之事,遇上根本不是武力能解决之事,调来了又能有用吗? 钟承止一时失神,想到这些不禁摇了摇头,面对这些百姓,也许能拿得出来说的倒是自己的状元头衔,还未必能派上用场,毕竟状元也管不了他们吃饭……不过总不能由着这般闹事,钟承止继续朝门口走去…… 这时,院外一声马啸,吵闹不已的喊问与敲门声陡然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本慌乱的王家人齐齐转头朝门口望去,院外隐隐有些声响。钟承止仔细听了听,便不顾下人阻拦,径直走到门口将帖泰园大门打开…… “……坍塌已完全控制,矿山今日休工一日消除隐患,明起照常开工。锻铁村不受影响,一切照旧。今日施救得宜,暂未有人身亡,但有数人重伤,已送往城北安济坊疗伤。过会贴出名字,家属可尽快赶去探望。受伤矿工都会得到相应补偿,若真有不幸,王家也定会负责到底,大家尽可安心。此次是有人看不惯王家多给匠工几分工钱,故意设计生事,栽赃嫁祸,还造成如此多无辜之伤。我娘为人诸位谁不知?岂会害人伤人?天道有眼,这其中真相自会分晓!故我娘才会自愿跟着官兵走,让一切弄个水落石出!更不能让大家的亲人再无辜受害!” 门外,重涵正骑在马上,对围在门口的人大声说道。 到了白日,佛山便难以通行马车。重涵驾马从矿山匆匆赶回帖泰园,就是为了处理现在这般情况。不过钟承止听得出来,这段话半虚半实,其中不少应是重涵的胡诌。但对于秀水河边的百姓,此时只想听个确切的答复,这段话又以他们立场而谈,还出自大家爱戴的二少爷之口,院外的人顿时就平静了下来。 重涵掏出张纸,读了二十余个姓名,都是受重伤又家住佛山城中之人,那没读到的即无大碍,大多人听完便离开了。还留在帖泰园门口的,有几人是名单上伤者的亲属,重涵当即给了其每人各一点银子,要他们赶快去城北的安济坊,后面事后面再谈。 接着重涵把名单纸递给下人,要他们贴在院墙上,自己进了帖泰园。 王家人此时都站在前院里,钟承止知道这会重涵又得给王家人交代一番,便先拉着重涵耳语了几句。重涵皱着眉点了点头,随后要王家人都进到厅堂里,关上门说话。 钟承止与李章明三人毕竟是外人,没跟着进入厅堂,一起回了重涵的院子。 李章明三人都不知钟承止与重涵一早去了矿山,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陡然生变,三人颇有不解,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钟承止问到底怎么回事。 钟承止一早跑来跑去,水都没喝一口,进了房间先倒杯水喝足了,再坐下回道:“这绑架之事细想有颇多蹊跷之处。梁所被劫地点乃秀水河居民区的正里,道路狭窄,两侧都为民宅。四名轿夫皆被杀害,梁所身边还跟着四名护卫。就算四名护卫武功再不济,对方武功再高,在对付四人、杀掉四人、劫走一人如此大动作之下,不可能完全不惊醒一户人家。但出事点附近的居民,无一人在当夜听到声响。且四名护卫至今下落不明。” 韩玉听完一脸好奇,给钟承止杯子又倒满水:“嗯嗯,说得有理,这是为何?” 钟承止:“造成这般情况无法说只有一个可能,但有一最大的可能,便是这四名护卫当时根本不在现场。若只在黑夜中突击杀害四名身无武功的轿夫,再劫走一个醉得昏昏沉沉的梁所,只需四个寻常武人就在能不惊动周围的情况下速战速决。” 韩玉:“那……梁所的四名护卫去哪了?” 钟承止:“梁老爷不用四大镖局,特地为自己长子请的护卫,相信既不会是平庸之辈,也不会是不可信之人,那四名护卫失踪一定凶多吉少。但他们被杀害的话,尸体根本没必要藏着,搬走四人尸体也非易事,若非特殊原因无须多此一举。那又有一最大的可能,便是这四人的尸体不能被发现。” 听到这,李章明与张海云都皱起了眉头,互相看了眼。只有韩玉还是一脸不解:“这又是为何?” 钟承止:“那日我们与梁所一起游佛山,可见四名护卫几乎形影不离。但他们也是人,也得吃喝拉撒。一路上,基本我们停在哪吃饭,他们也会同时吃饭。梁所遭劫那夜,是在帖泰园吃的晚饭……” 韩玉恍然大悟,站起身大声道:“你是说!……”又发现自己声音太大,赶紧坐下来用手挡着嘴,小声道,“你是说……这四名护卫在帖泰园吃的饭……然后……被毒杀了?” 钟承止点点头:“这既能解释为何四名护卫不在现场,又能解释为何他们尸体找不到。因为若被仵作查出毒从何来,便成了大|麻烦。” “那……”韩玉也皱起了眉头。 钟承止继续说道:“还有一事也能解释。方才说了,带走四人尸体并非易事,但事发点离帖泰园没几步路,若四名护卫是在帖泰园被毒杀,说明下毒人必然与此事有关。那劫匪劫了梁所再顺便来帖泰园带走四名护卫的尸体,便是顺理成章,一气呵成。这些推断虽只是一种可能,但可把所有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 韩玉吞了吞口水:“难道……真是重夫……哎呦!” 韩玉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海云敲了一脑袋:“你什么木鱼脑袋?王家这么多人,与重夫人何关?当朝枢密使夫人真想要什么犯得着干这种事?只有佛山这处奇了,古来自治,如今又商人当政,城市富裕,商业发达,还天高皇帝远。百姓都没把当官的当回事,反倒听从那些商人的。同时还来了一木鱼脑袋的知县。若是别处,别说把重夫人给带走,就算是重家一个下人,都无人敢轻动。” 韩玉摸着自己脑袋,满是无辜地瞪着张海云:“我是说重夫人这些亲戚干的!” 李章明问道:“承止你认为是谁下的毒?” 钟承止:“先不谈谁下毒。四名护卫在帖泰园中毒身亡,贴泰园里住着近百人,如何能不被发现?只可能四名护卫吃饭被安排在特别的房间,上菜后再无一个下人靠近。四名护卫就在房间里毒发身亡,到半夜再悄悄被人带走。这四名护卫平常不现身形,倒是正方便了凶手,无人发现梁所离开时他们已不在。由此,你们想,在王家除了重夫人,谁能安排客人的吃饭之处,又能调度下人?” “……” 李章明三人面面相觑。凶手会是谁,已不言即明,只可能是作为王家大管家的——王生。 韩玉手抵着下巴:“说来,那日晚饭之前,你与涵儿不在。重涵舅父拉着梁所问了几句话,梁所还特地出了一趟房间才回来。说不准就是有关护卫吃饭的事。” 钟承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那日晚饭之时,钟承止与景曲离开帖泰园去找镜中花水中月,回来时梁所他们已离开。而且当日,钟承止与景曲都搬到了重涵院内住。重涵院子在后花园里,离着前院颇有一段距离,不然帖泰园内有异样,钟承止与景曲应能察觉,便能少失几条无辜的性命。有些事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张海云在旁说道:“还真看不出……重涵舅父能有这般胆量与心计?那他目的为何?难道想栽赃给重夫人然后自己接管王家大权?他真有做这事的脑子,难道不明白王家如今的兴旺,全是因重夫人乃当朝枢密使夫人。若重夫人出点什么岔子,王家也不会好过,他拿下王家大权又有何用?岂不本末倒置?”张海云看向韩玉,“真是比你还木鱼脑袋。” 韩玉立刻回瞪了张海云一眼。 钟承止暗叹了口气:“事是王生做的,但主意应不是他想的。他就是如此木鱼脑袋,才易遭人利用。梁所那日在帖泰园吃饭是临时决定,王生必然与谁有着暗下联系,且就在佛山城内离着不远,能即时传递消息,对方指挥王生办了此事。” 这些推断早先钟承止也无绝对的把握,毕竟毫无证据。昨日早上出门前,钟承止要平安跟着王生,就见其进了烛明庄。但平安无法跟着飞入地底,只能先回来告之钟承止。故昨日不管蔡家人来不来,钟承止都准备去烛明庄一探。 到晚上钟承止几人去烛明庄时,那带路的小二看起来不欲钟承止一行去到赌场北面,钟承止便又要平安飞去查看。平安恰好撞上赌场有人去给在北面赌得兴头正高的王生报信,说二少爷来了。王生听罢赶紧绕个路离开了赌场。 钟承止本就认为,佛山能干出绑架几大东家亲属之事的,只有梅林寨。烛明庄又为梅林寨所开,王生便与梅林寨有了关联。而姜东家明显对绑架的真实情况心知肚明,恐怕就如蔡镖头的言下之意,大魁堂与梅林寨之间千丝万缕。而梅林寨…… 钟承止正思考,重涵推门走了进来。李章明三人又立刻围着重涵问东问西。 245 嘴皮子 重涵方才在帖泰园门口说的那段话, 果然半虚半实。矿山死了数人, 若直接公布,易引起矿工及其家属群情激愤。重涵便都当重伤送往安济坊, 再私下逐个解决。而后面那些以匠工立场说的话,更是重涵的胡诌, 不过倒也有几分实。待事情水落石出,重涵的话也不足为错。 钟承止不禁觉着,重涵这嘴皮子, 真是别人学都学不来。或者说, 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才略。自古当权者最需要的就是一种分寸。不管统治与权术, 都不可全实或全虚。全实易生恐乱,易被利用, 全虚则不被信任,不被尊敬。重涵不但对不同人都能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还人见人爱。若是…… 钟承止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转而想到, 重涵对自己, 从来都毫无保留。 王家人毕竟不全是木鱼脑袋,不少人还是心知肚明王家如今兴旺的根源在哪,不然重夫人也无法安然管事这么多年。而且王生不在, 王家无人掌过大局,出了这般大事, 很多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重涵今日既然开口管事, 即便有人心里不服, 面上也无异议。于是重涵十分利索地就把矿山与帖泰园的混乱都平息了下来,让钟承止也好安心地去处理另一面的事。 钟承止对重涵几人说了今日在牧恬淡房间的所见所闻。由王生当时的言谈,这些本是毫无证据的纯粹推断便能坐实了下来。接着钟承止又告诉李章明三人今早遇到姜东家与到衙门的事。 韩玉听完赶快说道:“看!这何知县才是木鱼脑袋,明显听了他人谗言,遭了利用,亏还是堂堂一韩林。涵儿舅父也是,这么明显被人利用,难道感觉不出?” 钟承止:“现在是我们把事情刨析开来,王生与何知县被利用便十分明显。但作为当事人,王生赌博欠了不少债,又不敢让重夫人知道,约莫这些年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但终归有补不下去的那日。假如这时债主以不用还债为诱,同时告之王生,事情完了后他便能掌王家大权。在走投无路又双重诱惑之下,人极易做出蠢事。而且王生这人,本就是一目光短浅之人。” 重涵接道:“何知县佛山任职已近四年,即将交任,却毫无政绩。其人自视甚高,恐怕无法忍受这般结果,颇有些急功近利。刚直过头的人往往认为不正则歪,我爹并非章明爹那样的典型直臣,王家又在佛山一家独大,约莫何知县早断定其中必有猫腻。有人只是顺着他这心思又推了一把。” 钟承止点点头:“这俩人会做出如此举动都不足为奇。倒是利用他们的梅林寨与大魁堂有些奇……” 重涵:“面上看,若我娘出点什么岔子,必会影响到王家的产业。那王家铁务的买卖便能由佛山其他东家来瓜分。但……” 张海云:“但真要能影响到王家,得动了你爹重大人才行。那是能随便动得了的吗?” “对。”钟承止道,“此事真正针对的就是重家。但就算佛山百姓不敬官贵,这些大东家不可能不知重家如今的轻重。他们能干得出来此事,其后必然还有人,他们也不过为他人棋子……” 钟承止顿了片刻:“……此事一层一层,环环相扣,就恰如三王爷谋反,每一层都有人欲达到自己目的,便能推动得起筹备数年牵连甚广的大棋局……此事,绝不会就只绑架这么简单,必有后手。” “……” 屋子里一时沉静。关于三王爷谋反,面上牵扯的漕帮三帮之战,背后隐藏的青龙、拓拨兄妹等,李章明三人并不清楚。但钟承止肃然的表情却让大家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嗯……”张海云打破了沉静,“我还有点疑问……” 钟承止转过头:“什么?” 张海云:“失踪的人,为何会在王家的矿山里?怎么进去的?” “这个啊……”钟承止站起身,“你们可知钱子负现在在翰林院干啥?” 李章明:“师兄?不是在破译一些古文字?” 钟承止走进重涵的书房,到书案后坐下。其他人便都跟着过来。 重涵帮钟承止研好墨。钟承止铺开一张纸,在其上画出邹夫子地图中佛山的那张。 接着钟承止换朱砂笔点了地图上的一处标记:“这是哪?” 重涵站到钟承止身后:“……这……正是矿山。” 这张地图与京城的那张一样,地图上道路与真实路面完全不同,但依靠水路能分辨得出大概的位置。 钟承止对李章明三人解释:“此地图乃邹夫子遗留之物,其中有一张京城的,画的乃是暗藏于京城地下的道路,其中就包含传说中徽宗帝夜访李师师的暗道,连通着皇宫大内与白矾楼之下。只是这地道并非徽宗所掘,而是古已有之。” 李章明三人也全围到钟承止身后,看着桌上的地图。 关于京城地道,钟承止要孙煦勿公开,再要范无香与谢常领着阴兵把京城地道内尚能通行的道路全部堵死,故李章明三人并不知此事。不过当时北蛮人突然出现在宫内,其后白矾楼被官兵围封多日,徽宗与李师师的传说又太过有名,坊间倒是有不少传言。 “京城地下道路盘根错节,但时间久远,已近乎全部坍塌堵塞。上次谋反后我要人把剩余能通行的地道封堵,以防有人再入。但这地图有四张,除了京城还有其一乃是佛山,便是佛山应同京城一样,地下也有着复杂的道路……”钟承止拿朱砂笔再点向其他几个标记处,“若这其中有一处与矿山之间的地道尚能通行……” 张海云抱起手臂点了点头:“便是从地道将失踪之人送去矿山。” “子负在研究的古文字,与这地图有些关联,这些又与三王爷谋反还有今次绑架之事也脱不开关系……” 钟承止最后在地图的两处标记上画了两个圈,放下笔,“但现在我们只能先解决面上之事,把梁所找出来,还重夫人清白再说。” 重涵看着地图上的道路,便想到昨夜钟承止在自己胸上用手指绘的线条。而钟承止最后画的两个圈,重涵心里大概算了下位置,乃是——梅林寨与烛明庄。 李章明对着地图看了半晌:“那……现在有我们可做的吗?海云说何知县最尊敬我爹,那我去找何知县能有帮助吗?” “不。”钟承止摇头道,“我想要你们仨帮我做点别的事。” 韩玉抬起头:“什么事?” 钟承止:“先去广州找康侍讲,再去一趟广州府。我们毕竟是晚辈,有些事独一人出面不够份量,你们仨一起,刚刚好。不过现在这情形我不放心,得给你们找些护卫。” 钟承止对李章明三人交代好事情,又强调了邹夫子地图之事切不可与他人言说。至于护卫,便是要平安带信去广州臻融庄,调些人来。然后钟承止要李章明三人在帖泰园候着,自己与重涵出了门。 246 机关术 重涵先把钟承止带去了马厩。重涵骑回来的马方才被下人拉进了马厩里, 马上还挂着一麻袋。 重涵将麻袋卸下, 蹲下身隔着麻袋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是个小竹筒,有燃烧过的痕迹, 内里还残着一些乌色的残渍。 钟承止也蹲下:“这是……” 重涵:“我细细问了今日的情况,又找人去矿洞内查看。今次爆炸并不大, 坍塌也只有小几处地方,虽一时埋了不少矿工在内,但土层很浅, 没多久就完全挖开, 故伤亡不多, 绝大部分矿工都安然无恙,远没几月前的那次坍塌严重。但今日我们见到的灰烟却十分浓密, 爆炸过去了近半个时辰烟雾才逐渐消淡。听矿山人说,爆炸时声响巨大。恐怕我娘也是因为浓烟与声响,误以为形势严峻, 才断然让官民入内帮忙。” 重涵把麻袋抬了抬:“这玩意找到时还在冒着淡淡的烟, 不只一个。但挖掘坍塌土层之时, 大部分都被埋没。我是要长苑进矿洞寻找有无异常之物才发现,不然其后也就混在土层之下,谁也注意不到。” “若爆炸太严重, 会伤到失踪几人,制造烟雾确实是个办法。不过这玩意……” 钟承止隔着麻袋把竹筒接过来, “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先放着, 别扔。” 钟承止把麻袋合起来还给重涵:“地图上标记的地道出口, 我们基本都去过,除了梅林寨,其他现在不是作坊便是民宅,再来即是昼夜不歇的烛明庄,都聚集着不少寻常百姓。就算这些出口尚且与地道相连,想把五个失踪之人从内转移过去不被他人发现,极为困难。而梅林寨恰好有一地下空间,我想人就是从梅林寨地下送去。而梁所既然不在矿山,应还在梅林寨。” 钟承止说着手指悬空在马厩的土地面上画着线条,地上便出现了浅浅的凹槽:“矿山的地道出口本来定被掩埋,不然王家的矿工早就会发现。昨夜对方须趁夜挖通出口,送人到矿山,再藏好出口离开。匆匆一日间再如何掩饰也会有痕迹,要找到入口不难,只是时间问题。但地道之事不宜公开,得找信得过的人来寻找出口。不知对方是否知道邹夫子将地图私藏还留给了我们,但无论如何,一日之间,对方不可能将地道给完全堵死。他们从这来,我们便能从这去。” 重涵:“你想直接从矿山的地道出口去梅林寨?” 钟承止摇摇头:“这是一个办法,但不万全。梅林寨地下出口我去过,其外有一道安土阵屏障,且我都难以撼动。我们过去了,若不能从地面离开,只靠地道的话,很容易成为瓮中之鳖。若动真格的在地道内打起来,还容易引起坍塌。毕竟目的是救人,这样太过危险。而我们从地面过去,若人就藏在地下,打不破屏障便救不出人。今日我得搞清楚梅林寨的那些阵,到底怎么回事。” 重涵看着地上钟承止画的线条,正是地图上梅林寨到矿山的地道形状。由于梅林寨与王家矿山都在佛山城外北面,其间的地道就只一条线,并不复杂,但却不是一条直线,而是有几处转折,且十分神奇的还穿过了一条水路,即是地道有一段在河水之下。 关于梅林寨周围和内部的阵,重涵前日听钟承止讲过。当时重涵在床上抱着钟承止开心,并未太在意。此时重涵想了想,说道:“说到梅林寨……我记得前几年一时好奇曾想与梁所去看看,却被梁伯阻止。梁伯说梅林寨非寻常之地,可怕的不是梅林寨里的山匪,而是梅林寨的所处之地,断不可随意靠近。你看,梁伯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钟承止眉头皱了皱,站起身:“梁伯恐怕知道的不只一点,我们过会去找他。但我要先去一趟临商会馆,省得黄博厚等得着急。重夫人的那沓纸你带着么?” 重涵也站起身,拍拍自己腹部:“随身带着,我感觉像是些账目。” 钟承止点点头,用脚把地上的线条擦掉:“你去一趟王家的铺子,要伙计把账目全拿出来,然后等我过去。” “好,那一会见。”重涵也没多问,二话不说应了下来,钟承止便转身往马厩外走。 重涵无法像钟承止整日快速疾行,准备再骑马出门,便把麻袋挂回到了马上,顺口喃喃道:“……你比起黑毛可差远了……” 钟承止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这次回了阴府,再带着黑毛一起出来。” 重涵没想到会被听到,转过头看着钟承止顿了会,索性将钟承止搂到怀里:“……算你的嫁妆吗?” 钟承止一愣,不禁就笑了,在重涵脸捏了把:“什么嫁妆,要算也是聘礼。岂有阴府钟大人嫁给幽冥门派子弟之理?我就算是个女人,你也得入赘到阴府来。” 重涵将钟承止手握住,一脸无辜:“……入赘就入赘……你是我的就行……” 钟承止微微笑着把重涵的头压近,吻上去:“一会见,媳妇。” 于是俩人分两路行动。临商会馆前几日与梁所游佛山之时路过,钟承止也不用打听地方,直直奔了过去。 与上次路过时一样,临商会馆门口人来人往,但钟承止一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此处乃……” 门口一位老翁挡在钟承止身前正说什么,可话还未说完,黄博厚就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下来,将钟承止亲自领到了三楼的一间房里。 房门一关,黄博厚赶快对钟承止行了大礼:“钟大人怎在佛山?早知道今日衙门居然告的钟大人,把小的打死也不会答应此事。钟大人不单把小的从狱中救出,还让小的随陛下南巡船队回临安。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实在是厚恩难报,厚恩难报啊。小的……” 黄博厚一边请钟承止坐下,一边亲自端茶具上茶,一边还说个不停。 钟承止那日把黄博厚从大理寺狱里带出来时,就对他说了让其随陛下南巡的船队回临安。可黄博厚在狱里呆了太久,刚出来人都有些迷糊,根本就没听清楚钟承止说的什么。待后几日上了南巡的船,见了皇帝出巡的架势,黄博厚算是傻了眼。 让黄博厚随南巡船队回临安,对钟承止来说只是顺便,可对黄博厚乃至荣鼎钱庄就成了天大的事。三王爷谋反,作为有姻亲关系的黄家,虽因孙煦大赦天下未受任何制裁,荣鼎钱庄的生意却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黄博厚从皇帝南巡船队中归来,黄家会如何对其他人说……钟承止想到那日临商会议上,黄博厚把请到牧恬淡都往荣鼎钱庄上贴金,就能猜到七八分。 荣鼎钱庄由此生意不但立刻回升,还变得比谋反前更好,钟承止对黄博厚可就算是恩上加恩。而且孙煦南巡一路,钟承止贴身在侧,黄博厚也看在眼里。即便并非有恩在前,以黄博厚的脑子,也明白这是该攀附的人。只是钟承止在临安几日完全抽不出身,又与孙煦一起住在行宫,寻常百姓岂敢登门,不然黄家定会上门道谢。 钟承止见黄博厚还在喋喋不休,摆了摆手:“黄公子,别与我客气,就同在临安时一样相处便好。与黄公子也算有缘,四处都能撞上,你怎来佛山了?” “回钟大人。”黄博厚将点好的茶推给钟承止,“小的爹觉着,小的这次受了些磨难,也算有了点成长,但尚不足以来日接管荣鼎钱庄,还须磨练。早前管着临商佛山分馆的人,年岁已高又突发疾病,不得不告老还乡。佛山对大华任何商帮来说都为重地,小的爹一时也找不出更放心的人来接管,就要小的来管管事,随便磨练磨练。” 钟承止指着身旁的凳子:“来,坐下,别与我太客气,你我相称便好。先与我说说今早衙门里,到底怎么回事?”钟承止着实觉得黄薄厚“小的,小的”听着太别扭。 “嘿嘿……”黄薄厚傻傻笑着,推托半天才终于坐了下来,却没改口,“钟大人可知,粤商与其他商帮,或者说佛山的作坊与其他处作坊最大的不同?” 钟承止略顿了片刻,回道:“机关?” 黄薄厚一拍手,有些吃惊:“钟大人果然不同凡响!正是机关!大华各地大东家只要来佛山见过的,谁不想在自己作坊里也配全了机关,但却入手无门。如此机关从哪来,所有粤商全都捂着,这事可就不地道了。若说供小于求,广东一处尚不足供应,可无法授人以鱼,总能授人以渔吧?江南民间也有不少机关的行家,每次鬼斗蛋上都不乏稀奇的小机关。我们找了些机关师傅来求粤商传授技艺,也不给传授,岂不违了大华总商会定的规矩? ” “哦?”钟承止问道,“何规矩?” “诶……钟大人又取笑小的了。便是‘互学共进’嘛。俞大东家要求加入大华总商会的东家,若有新的技艺能大大促进生产,不可私藏,须传授他人。这几年各地作坊都有大发展,也多亏了此规矩。当然授人以渔也可收点银子,价格随开。晋商、徽商与我们临商还一起商讨过,只要粤商开了价,无论多少,三大商帮合力出了这银子。可粤商们就是死活把机关术给捂着!” 黄薄厚说着一脸愤慨,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关于这机关术,前前后后已谈了好几年,依然无果。今年三大商帮一起向大华总商会呈报,请俞大东家出面干涉。可前些日子又生了谋反,直到近日俞大东家才表明亲自来佛山,对此事做一了结。” 钟承止倒是有些意外:“你是说俞瀚海现在在佛山?” 黄薄厚摇摇头:“现在还不在,但这两日便该到了。不知可有荣幸见上一面。” 钟承止沉默片刻,又问道:“那这事与你今日上衙门又有何关?” “嘿嘿……”黄薄厚摸着自己脑袋,“那个姜东家昨夜私下跑来,说只要给他帮个小忙,这机关术便单独传授给临商。至于临商以后要开多少价传授给他人,粤商不做干涉。姜东家说告的乃佛山一大东家的子弟,只为灭灭对方气焰。小的想……这买卖有的赚啊……也不是啥大案子,便应了下来。可哪知居然是钟大人啊!小的有罪!小的有罪!”黄薄厚说着赶紧站起身给钟承止鞠躬见礼。 钟承止又要黄薄厚坐下:“那今日你递的状子不应是告我与重涵才对,为何是告那护卫的?” “这个啊……”黄薄厚从衣服里掏出来一状子,递给钟承止,“小的本就备了两份状子。昨夜到今晨实在时间太短,无法查明姜东家要告的到底为何方人物。但如此赚的买卖,小的也不想平白飞了。于是今日特地带了人去堂上,认一认告的到底是谁,若是不该惹的人,就呈那份状子,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就呈这份。说实话今日别说是钟大人,就是重大人,也不是小的惹得起的。那姜东家约莫看小的年轻又初来乍到,好利用,也太狗眼看人低。” 钟承止打开黄薄厚递来的状子,这份就完全按姜东家要求所写。黄薄厚确实不愧为黄壮行儿子,不缺这种小聪明劲。但钟承止在想,今日堂上的闹剧,恐怕拖延自己才是真意。若今晨能与重夫人一起到矿山,钟承止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官兵进入矿洞。不过公堂上若能给重涵乃至重家王家找上点麻烦,倒也一举两得。这样样事情都不止一个目的,钟承止只觉得,模模糊糊又看到了帘帏后的棋手。 钟承止把状子还给黄薄厚:“关于机关一事,你们不用再与粤商多谈。陛下成立造机司就是想造福于民,绝不会容许一方独大,私藏技艺。此事不是你们商帮的事,而是大华的事。俞瀚海来不来,陛下与我也会处理好。另外,现在我也需你帮个忙。” 黄薄厚赶紧站起身:“钟大人请讲。” 钟承止:“荣鼎钱庄在佛山的分庄,应有不少算盘耍得溜的伙计吧?” 黄薄厚:“那是当然。我们荣鼎钱庄对学徒的要求,首先……” 钟承止摆摆手,打断了黄薄厚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今日让荣鼎钱庄关张半日,把这些伙计全叫出来,与我去一处地方。” ※※※※※※※※※※※※※※※※※※※※ 文中前面的”潮商”改成“粤商” 本来是想往潮商嵌套的,现在有些改动,能嵌套的部分太少,那叫粤商更为合适。 有很多东西想写,这篇文无以概括。我也明白了百万字的容量十分有限,只能长远去看了。 本文大概一百万左右,今年内会完结,没想到真的写了一个春夏秋冬,谢谢一直跟文的盆友。 247 同一人 钟承止刚与黄博厚走出临商会馆,平安就飞了回来。接着一道黑影, 一名黑衣人从钟承止身旁擦身而过, 在钟承止手里留下了一封信。 黄博厚完全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到钟承止手中平白变出一封信, 然后钟承止便把信拆开来读。 这信是俞瀚海三日前于京城发出。京城到佛山路途遥远, 即便霞融派传信也无法快速送达。钟承止离开京城才六日,那信上所写定是离开后三日间发生的事。 钟承止方才还在纳闷俞瀚海要来佛山为何不告知自己, 信上果然就写了。不过让钟承止意外的是,一起来的还有一人——成渊。 俞瀚海三日前用灯火传书, 要霞云舟先飞回京城,再与成渊一同乘霞云舟从京城赶来佛山,今日便会抵达。至于所来目的, 信中并未多言。 俞瀚海还有着俞大东家这一身份, 即便不知俞瀚海来佛山目的,钟承止也不奇怪。但钟承止倒不明成渊为何会来……难道是炒关大火的案子查出了眉目?那也无须亲自来佛山告诉自己。除非有些很特别的事……钟承止想了想也无法确定, 只能见面再谈。 钟承止转头看了一眼肩上的平安:“正说没人用, 得从阴府送人来,就来了俩,真会替你省钱。” “……咳……你咋知道是我?”平安对着钟承止耳朵发出了阎王的声音。 “看你那有气无力的模样。不过要黑白无常还是准备着, 佛山这事不简单。” 街上人多嘈杂,钟承止自言自语似的与阎王小声交谈并不惹眼。不过黄博厚一直走在钟承止身旁,倒是各种纳闷, 又不敢多问。 阎王继续对着钟承止耳朵说道:“你问的事, 有些眉目, 待到个没人地儿与你细说。” 钟承止点点头:“还有我的亲事,一起张罗着。涵儿友人也都是些贵人,你别给我弄得太寒酸。” “你那……”阎王动着平安的鸟头,看了一眼钟承止,“……哎……不管你,要给你媳妇来个盖头吗?” 想到重涵盖上盖头,钟承止不禁笑了:“算了,饶了他。” 荣鼎钱庄就在临商会馆所在的河边道路上,隔着不远。钟承止与黄薄厚没一会就走到了。 钟承止出门前叮嘱黄博厚,在外人面前别再“大人、小的”这般称呼,还说了不想让没必要的人知道自己身份。黄博厚才敢改口。不过一进荣鼎钱庄,黄博厚那大东家架子全回来了。掌柜与伙计们见黄博厚进门,马上涌出来排了两条队恭迎。黄博厚挺胸负手地四处看了看问了问,便要伙计去把大门关上。待钱庄里本有的客人全离开,黄博厚再要掌柜从伙计里挑选出了十数人,自己走到坐在大堂等候的钟承止身旁:“钟大……公子,这些是算盘使得好,算账快准的伙计,你看……是要去哪?” 钟承止站起身:“全带上算盘,去王家铁铺。就在后面几条街上,没多远。” 黄薄厚对伙计们交代好,一群人浩浩荡荡算盘抖擞地出了荣鼎钱庄。 …… “二少爷……真的就这些……” 王家铁铺大堂里侧的桌子上,满满堆放着高高几沓账本。重涵坐在桌后,翻阅着其中两本。长苑听从重涵吩咐,现身站在一侧。 长苑全身从脖子到脚黑衣紧体,但也看得出其身形相当健硕,可面容却颇为消瘦。两颊微凹,配上细长锋利的眉眼,显得冷峻阴鸷,目光所过之处,令人不寒而栗。 时已日昳,大门外斜照入的阳光在铺内四周投下黯淡的阴影。长苑无声直立于阴影之中,仿佛本就生于黑暗里的鬼魅。铁铺的掌柜站在桌子前,每瞥一眼长苑,就被其眼神吓得一哆嗦,可这掌柜的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朝长苑脸上瞅。 “我看了近三月矿山与锻铁村的细目。七月与八月运到铺子的成品共有六千八百余斤,即便全拿来铸钱,也有约莫五百贯。以王家铁器的名声,这些成品不可能卖不到两千两吧?若按账目上只卖了千余两,那铺内仅近两月就应余有三千斤的存货。但后面库房内那些看来,至多就千余斤。这是为何,还请廖老为我解惑。” 重涵一边翻阅账目,一边不紧不慢地对掌柜说道。 掌柜正暗暗用余光瞅着长苑,被重涵这一声“廖老”又惊得一哆嗦,赶快收回了目光:“……回二少爷。到铺子的铁器不少还会依客人要求再行细加工,便会产生损耗,故与锻铁村的账目会有些许出入。” 重涵:“生铁炼成熟铁损耗也不过三分之一,廖老想说七千斤的成品细加工就要折去两千斤?” “……而且……”廖老低下头,“这铺子内成品价格是王老爷所定。有些熟客王老爷便给价十分便宜……” 重涵合上账本:“意思是你当掌柜的便由着老爷做亏本买卖?还是你指导老爷做的亏本买卖?” “这……”廖老抬起头,就与重涵的目光正好相上,额上顿时冒出了丝丝冷汗,“铺子价格数十年来都是这般……也是王夫人允的……” 重涵:“我娘允许你做亏本买卖?是你去问过了?还是我娘说的?” “这……”廖老又低下头,一时无语作答。 廖老年近花甲,头发胡须都已花白,也算是为王家干了大半辈子,逢年过节总会去王家走动下,故与重涵见过多次。但重涵待人和气有礼,从来也没点少爷架子。廖老一直觉得重涵就是典型的富贵公子哥,只是性情好点。今日廖老第一次在重涵身上感受到了咄咄逼人,甚至不明,眼前这未及弱冠之人平日还一孩子模样,为何陡然会生出这般气势。 廖老弯腰鞠躬:“……二少爷,老夫也是为王家做事……有些事当下人的……只能依主子意思行事……” “那今儿……”重涵手不轻不重在账本上一拍,“廖老是不欲拿我当主子了?” “老夫……” 廖老额上细汗直往外冒。重夫人多年来从未问过王家铁铺细账,要真说主子,廖老一直拿王生当主子。 “廖老。”重涵双手交握搁在桌上,“你去后面帐房再找找,看是否还有遗漏的账本。从我娘接管王家铁务开始,所有的账本全拿出来。廖老年岁已高,记性不好确实在所难免,对此我颇能体谅。但若是记性不好到根本记不得事,那恐怕是担不起王家的掌柜了。” 重涵淡淡地把话说完,这时长苑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吓得廖老又一哆嗦。原来,一名伙计从大门跑进了铺子,正畏畏缩缩地想要与廖老说点什么,但见着重涵与长苑,又不敢妄动。 重涵点头示意了下,又低头翻开新一本账本,未再看廖老。 廖老鞠躬:“多谢二少爷体谅……那老夫……再去后面找找……”说完廖老拉着那名伙计便往铺子后面走。 “还有。” 重涵突然又说道。 廖老再次吓得整一哆嗦,转身对着重涵:“二少爷请吩咐。” 重涵从衣服里掏出两块碎银搁在桌上:“找人去附近酒楼买几样饭菜来。赶好的买,五人的份量。” 廖老赶紧应下。走上前拿碎银的时候,廖老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长苑,然后不由皱起了眉头。 近距离看,廖老更是觉得长苑十分像自己知道的一人。但那人二十年前就已是成人模样,现在起码也该是不惑之年。可长苑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不可能为同一人……难道是父子? 廖老回忆着那人的容貌体格,与长苑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面颊比长苑略微圆润。即便亲生父子生得模样相近,可连体格也一样还从未见过。是世间真有如此相像之俩人,还是自己确实年岁已高,记性不好又老眼昏花了呢…… 不过廖老这会实在没心情多想其他,拿了银子立刻退下到铺子后面去了。 重涵转头对长苑使了个眼色,长苑一闪身消失不见,跟着廖老进到铺子后面…… “王老爷呢?”廖老把伙计拉到库房的角落,压低声音问。 伙计左右望了望,小声回:“帖泰园不在,烛明庄不在,衙门不在,祖庙也不在。大魁堂都派人出去找了,到现在都没找着,真不知人去哪了。” “这……”廖老摸着胡子,愁容满面,“……到底怎么回事……” 铛! 库房内一声轻响,就在廖老与伙计耳边响起,俩人吓得大叫出来,廖老登时就坐到了地上。 俩人循着声音望去。长苑站在一旁货架的另一面,手中拿着一口铁锅。库房内昏暗,只有几盏油灯幽幽亮着,火光被货架断成遍地的阴影。一身黑衣的长苑站在阴影之中,几乎只能看到其消瘦的面容上那细长发光的眉眼。 长苑瞥了一眼廖老与伙计,拿着铁锅转身走出了库房。 廖老全身冷汗瘫坐在地上,口中哆哆嗦嗦地呢喃絮语:“……他……难道……他……” 过了好一会,廖老才终于平复了气息,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被伙计扶了起来。 廖老把方才重涵给的碎银交给伙计:“你去给二少爷点饭菜。” 待伙计离开,廖老关上库房的大门,走回到角落,用手在墙壁上点了几处…… …… 248 小零件 重涵翻转看着长苑拿出来的铁锅, 锅柄上还有雕花, 这样精制的铁锅都是给富贵人家用的。会试之后重涵带着钟承止在京城闲逛,钟承止家家店铺都要进去瞧瞧问问。类似的铁锅在京城北面铺子能卖到三两银子。而佛山的价格重涵清楚, 至少也该卖一两多银子。王家铁铺若按账本上写的,简直做的亏大本买卖。 矿山与锻铁村的账目繁多, 加上铁器又有层层损耗,还有部分铁会运去制胆铜,各种细目就算只一月间的, 也非重涵今日匆匆时间里能翻阅完。重涵想价钱上, 不同成品不同客人都会有差别, 但重量上总该是死数。至于耗损,取个多年的均值即能估算出合理的范围, 便大概记下了两月间进出的重量。 王家铁铺的销量在王家铁货总产量里占不到一层,即便王生全贪了去,对王家铁务无甚影响。而王家人也得要银子养着, 重夫人这不闻不问的一招, 既安了人心, 也没多花银子,确实是个好法子。不过由此,王生这边的账目会有问题, 实在不难预料。 但重涵本以为,有问题的账目该是王家的花费。王生只需把王家各类修缮、置物的钱写多点, 就可吞进自己口袋, 即便重夫人突然要查账, 也说得清楚。重涵完全没想到,铁铺的账目就能看出明显问题,这又是为何?而钟承止直接要自己到铺子来,难道是早已料到? 重涵放下铁锅,叹了口气。这些方面,自己比钟承止实在差得太远。 铺子里时而有客人进来,三名伙计一一接待着。重涵竖起耳朵听伙计的报价,倒也都合情合理,于是重涵更纳闷为何铁铺的账目会这般漏洞百出。 重涵转头看向进到铺子后面的门,长苑已出来了好一会,但廖老还未出来。 重涵印象里的廖老,谨慎敦厚,不似歹人。重夫人即便由着王生乱管理铺子,也无须找个靠不住的掌柜来雪上加霜。加之廖老确实年事已高,重涵不想把人家给吓出病来,便留了些余地,要长苑只点到为止,别逼得太紧。希望廖老能自愿主动地帮自己,而非被迫。反正等钟承止来了,没人能说谎。 长苑还拿了几个小铁件出来。这些小铁件库房中堆着不少,应是哪位客人的订货还未取走。小铁件形状特异,有的是不规则多边形,有的是齿轮状,面上都抛得光亮若镜。尤天与吉利设计的水利机关图纸在拿到朝廷上之前,钟承止核查了多日,重涵在一旁看也略略学到一些。今日一见这些小铁件,重涵就知道是机关的零件。 复杂的机关重涵已见过不少,飞船都乘了好几次,但却第一次把机关内部零件拿在手中。要制成如此小零件,不单需要高超的锻造技术,还须在炼铁时对含碳量严格控制,让材料取得最佳的硬度、塑性与各种耐性。 原来重涵只觉得机关很奇妙,以为机关师都是如同武林高手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机关术则像传世武功一般为机关师的绝技。这些世外高人在不知何处的深山老林中做出功能强大的机关,再被人悄悄运到市井中来。 直到今日,把零件拿在手里,重涵突然意识到,飞船那种庞大而复杂的机关需要无数小零件,又分别由不同材料打造而成。铁、铜、木、琉璃、布……这数量繁多的原材料没有哪里能无所不缺,须从大华各地购置。要制成精致大量的零件又须不同地方的作坊打造。就例如重涵手中的小铁件,若只几个便罢了,像后面库房中的大量存货,一看就知必出自佛山。因为铁为大华榷货,大的矿场定然有主。再从铁矿挖掘到炼制、锻造……其中要牵连多少人,涉及多少事,大华就算再大,也无可尽藏,根本不可能仅由少数几人在世外之处就能完成。大型机关的制作必须依赖于社会市井与大量的寻常百姓。 重涵不禁想到,青龙他们的那艘巨大飞船…… 这时,酒肆的小二把饭菜端了过来,打乱了重涵的思绪。伙计赶忙把桌上的账本移放到地上,让小二把饭菜放到桌上。 今晨从出门到现在一直忙碌,重涵就没吃上午饭。重涵想钟承止与长苑肯定也一样,而钟承止与长苑都饭量颇大,于是重涵要伙计按五人份点。 伙计不敢怠慢,冷盘大碟瓦汤一起点了上十个菜,摆了一桌。这岂止五人,再多来几人也够吃。酒肆小二刚出门,外面响起了奇怪的刷刷声,还离着越来越近…… 一群拿着算盘的人走进了王家铁铺。在最前面的还有四个没拿算盘的人——钟承止、黄博厚,以及俞瀚海与成渊。 重涵立刻要伙计去把铺子大门给关上。 “嗯……好香。重公子难道知我们要来,连饭菜都备好了?” 俞瀚海依然是那副小少年的模样,用清脆的声音对重涵说道。 重涵先对成渊见了个礼,然后看着俞瀚海……一时有点语塞。 重涵第一次见俞瀚海,是与钟承止一起取会试准考证之时。当时重涵心思全在李宏风之上,对站在李宏风身旁的小少年只有点模糊的印象,没看得太仔细。后来从钟承止之口得知那小少年便是霞凌阁的大东家,只觉着奇特,倒也没太过震惊。 今日重涵第二次见到俞瀚海。眼前如此一个看起来分明不过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居然是年长自己十多岁,名震大华的大东家。这下重涵才有了实感,真是自从遇到钟承止,啥事都见怪不怪了。 重涵正想着应该没记错人,准备回话之时,钟承止先说道:“正好,也快是晚饭时候了,先填填肚子。这位是……”钟承止指着俞瀚海,“……成渊的弟弟……嗯……成洲。”再将黄博厚与重涵互相介绍了一番。 重涵当然知道成渊是孤儿,哪来的弟弟?还如此打发的名字,便明白俞瀚海要隐藏身份。重涵回道:“成公子,黄公子,初次见面,有失远迎。先坐下吃饭,刚送来的,还热着。” 铺子里三名伙计见一群人突然进来,都愣了,听重涵这么说,才反应过来,赶紧进到铺子后面去拿凳子。总得让客人有坐的地方。重涵还交代一名伙计再去点些饭菜,让荣鼎钱庄的伙计也先吃顿饭。 钟承止走到重涵身旁,望了望地上的账本:“这是全部?” 重涵:“不。应该……” “二少爷!二少爷——!!后面……” 刚进到后面拿凳子的小二又冲了回来,大喊道:“后面!后面失火了——!” 铺子里所有人听了顿时脸色一变。钟承止要黄博厚与伙计们先出到街道上躲避,自己与重涵、成渊、俞瀚海跑进铺子后面。 王家铁铺在整大华都赫赫有名,铺子自然建得华丽气派。除了临街的铺面里里外外几个展间,后面还连着帐房、客堂与可供掌柜伙计休息的内室等。而库房是整个王家铁铺最后面的罩房,走过去要穿过一个小小的内院。 钟承止几人一出到内院,便见到库房的门窗缝隙中正飘出烟雾,透过窗户纸还能见到些许火光。但库房门窗紧闭,飘出的烟雾并不浓密,房子也没见到明显起火。故重涵与三名伙计一直在前面铺子里呆着,却都没发现后面库房有异。 成渊立刻去推库房门,发现门是从内锁着的。成渊再用力运气推掌,硬生生将库房沉厚的大门给猛击开来。门板轰的一声撞上墙壁,库房内的浓烟与热气顿时奔涌而出。 内院里有两大缸装满水的水缸,钟承止要重涵、俞瀚海就呆在外面,自己与成渊一人抱起一水缸进到库房之内。 为避免火灾,大华多年一直在推行城中拆除茅屋改造瓦屋。可能因为佛山自治,少了官民冲突,且百姓富裕,此措施实施得比大华别处都好。王家铁铺所处的这片闹市,所有房屋都为砖瓦建造,王家铁铺也不例外。库房内放的又是铁器,货架也为铁制,无甚易燃之物,且发现及时,还未引起大面积起火。火光与浓烟全来自库房最内,钟承止与成渊屏着呼吸,冲向火源。两大缸水洒过去,火顿时熄灭了一半。 重涵见火势不大,早已回头去召集众伙计们从水井里打水来灭火。附近望火楼的潜火队见烟雾升起,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但这时库房的火已经被完全扑灭。 重涵把潜火队送走,再次关上了铺子大门。铺子外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虽然火灾不大,但起了火便是大事,若是大华别处,衙门必然要派人来调查,只是在佛山,重涵也不知会如何。方才潜火队的人并非县衙的官兵,而是大魁堂的民兵。于是对比大华别处的潜火兵慵慵懒懒玩忽职守,佛山倒是响应极快,对此重涵也不知该说是好是坏。 暂且安置好黄博厚与其他伙计,重涵走回后面库房。钟承止、成渊与俞瀚海正在库房里查看。 火被扑灭,杂乱的人离开,门窗打开,黑烟散去,便见到起火点乃是库房最里墙壁之后的一间暗室。此时暗室内已被烧得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暗室往外不远的地上,倒着一具蜷缩焦乌的尸体…… 尽管面容已难以分辨,但也勉强能认得出,这尸体……即是廖老。 ※※※※※※※※※※※※※※※※※※※※ 熟悉清明上河图的应该都知道,宋代的酒肆饭馆已经有外卖了哈。 宋代也是古代消防制度最完善的一个朝代,每家都会备着水缸以防突发的火宅。而“令盖瓦屋”确实是宋代的消防制度之一,只是完全推行有很多困难,文里自然是杜撰的状态。 249 七八分 重涵蹲下看着地上黑浊半湿的尸体, 心中酸苦交加。方才还在交谈的人, 片刻之间便阴阳相隔,即便并非熟识, 也令人心头难以平复。就重涵所知,廖老有两个女儿与两个儿子。外面三名伙计里有一名正是廖老的小儿子……重涵低着头, 拳头紧攥。 成渊在暗室里举着油灯,照亮周围。钟承止与俞瀚海在光线下四处查看余烬,不时讨论。钟承止走到暗室门口, 便见到重涵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钟承止把重涵扶起来:“暗室内的木架上设有机关, 往上放物品或拿走少部分物品无事, 但把木架上物品全部拿走,便会触发机关。俞掌门见过类似机关, 不会有错。恐怕此人是拿走了木架上的东西,触发机关引起了爆炸起火……” 看着重涵表情,钟承止知道他一定在自责:“这种事, 根源是放置机关的人, 其他人无法预计。这么小的空间里, 若爆炸来得猛烈,即便长苑也难以全身而退,就不谈救人了。”钟承止望向地上的尸体, “……幸好只是一人。” “……可……”重涵顿了顿,“那暗室内的东西……全部烧毁了?其他的账本应该就在其内。” 钟承止摇了摇头:“没事, 与钞关大火一样, 烧掉一部分账目并无法把所有线索都销毁, 只能一定程度拖延,让我们需要花更多时间探明真相,那棋手便能从容地在帘帏之后布下棋局。但今次,即便知道真相,现在我们能做的还是先救出梁所,还重夫人一清白,其他的之后再谈。外面的账本也足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成渊:“失火事不小,还死了人,衙门若有心找王家麻烦一定会来。现在事不宜迟,叫黄博厚的伙计来把库房里存货做个清点,再把外面账本带走,到大华总商会去盘算账目。俞掌门,此事就拜托于你了。” 钟承止对重涵说:“涵儿,把重夫人的那沓纸交给俞掌门,具体稍后再与你细说。” 钟承止与成渊说的账目问题,重涵不是很明白,但也没多询问,立刻把那沓纸从衣服里取出来交给了俞瀚海,然后再次看向地上的尸体:“那廖老……” “……”钟承止顿了会,“只能先移到暗室内。里面一团黑,不点灯看不清。待伙计清点完离开,再做打算。现在就让衙门发现死人,会生出些麻烦,这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钟承止叹了口气,四人一起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对于逝者固然不敬,但此时别无他法。成渊蹲下小心地将廖老尸体移进了暗室之内,自己站到暗室门口:“你们去叫人过来。” 钟承止与重涵回到前面铺子,黄博厚与其他伙计都还在铺子里坐着。酒肆的饭菜早已端了来,黄博厚倒也没客气,要伙计们快吃,别放凉了,这会全已碗空碟净。钟承止把荣鼎钱庄的伙计带到库房中,要他们马上清点库存,再拿笔纸记下细目。这些伙计平日干的也是清点钱银与算账的活,个个手脚麻利,轻车熟路。 钟承止再交代黄博厚,一切都要听俞瀚海指挥,半点不得有误。待库房清点完毕,俞瀚海便领着这群伙计,每人抱着一沓账本,去往大华总商会在佛山的分馆。 人一离开,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钟承止、重涵、成渊与三名伙计。廖老儿子方才去给重涵点饭菜,另两名伙计一直在铺子里接待客人,三人都只纳闷失火这么大的事,掌柜的跑去哪了,还不知实情。重涵思虑了半晌,才叫上三名伙计,将他们带去了后面库房。 钟承止与成渊没有跟去,只听到没一会铺子后面就传来了哭声。尽管隔着远,声音十分微弱,也不难感到其中的哀伤。 生离死别的痛苦钟承止并非无法感同身受,相反自幼经历太多,好像这就是人生必有之的寻常,无法逃避,只能淡然面对。于是钟承止一直这般淡然地走来,理所当然地认为坚强是生存的必须。所以,他不懂如何去安慰别人。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成渊坐到桌旁:“你不去重公子身旁看着?” “我去了……” 钟承止也坐下,“作为一毫无关系的生人杵在旁边,涵儿反不好安抚人了。这些方面,涵儿比我强太多。今儿事情连着来,若非涵儿在,王家必会乱成一团。寻常百姓与人心的事,真不是我能解决的。” 成渊盛了一碗饭给钟承止:“佛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与我细说说。景曲呢?” 成渊与俞瀚海乘的霞云舟今日先落到汾江河,再从水路进入佛山。成渊与俞瀚海登岸就得知了些许佛山之事。大华总商会在佛山的分馆也位于河边这片街市上。成渊与俞瀚海在去往会馆的路上,恰好撞到正领着一群伙计的钟承止。俞瀚海要随行的冯老掌柜先去会馆,自己与成渊则跟着钟承止来到王家铁铺。路上这点时间,几人还来不及细谈。 钟承止反问道:“该你先与我说说,为何会到佛山来?” 成渊:“你不是已猜到七八分。” 钟承止早就饿了,抓起筷子大口扒饭:“……可这么快就查出了眉目?” 看着钟承着狼吞虎咽的样子,成渊笑了笑:“你从临清回京城至今日已有两月。我们忙于南巡,该干活的人可没闲着。而且关键,俞掌门的大华总商会,对大华重要货品在各地产销有着十分详细的记录。这些细录是由货运往来与商贾之间的买卖量来交叉确定。例如,佛山石湾窑需从外地购买瓷土,瓷土购买量便会与瓷器产量相互对应,而产出的瓷器又会卖往外地,中间都需商船运输。假如窑口谎报产销量,便会与瓷土东家的销量还有船队的运输量有出入。于是每一项数字都由多方确定,做不得假,远远比户部仅靠榷税来统计要准确得多。俞掌门又能通过臻融庄快速调集大量现银,随时可对一地市场做出巨大冲击。于是大华总商会依靠这些产销的细目,便能杜绝商贾投机倒卖,居中调控物价,平稳市场。近十年来,大华商业蒸蒸日上,与此绝不无关系。” 成渊说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次查案找俞掌门询问,根本不会知道,俞掌门居然以一平民商人的身份,暗下掌控着整个大华的民生脉动,着实让人敬佩不已。“ 钟承止听了不由感叹:“难怪即便是佛山的东家们,也对俞瀚海心服口服。不过若非阴府介入,俞瀚海不会让人知道他手里捏着什么。大商人脑子不逊官场油子,何况是俞大东家。这几年大华的繁荣,朝廷可都算在自己头上。恐怕就连火烧钞关的人,也不知俞瀚海那还有一份细录。” “对。”成渊回,“把俞掌门这边的细录与户部记录做对比,不难找到问题所在,炒关的账本被烧与否根本无甚影响。如你所料,近三年,整个大华铜铁产销猛增,与朝廷记录的出入也大增。近一年里,猛火油也是如此。再追根溯源……” 成渊话说一半,重涵与三名伙计从库房走了回来,成渊便收了音。 重涵走到铺子门口,又对三名伙计交代了几句。廖老儿子抹着眼泪点了点头,把铺子门打开一小扇。三名伙计似乎都从重涵这接了指示,离开铺子朝几处行去。 天色已近黄昏,外面的行人明显减少,路边铺子都开始收摊打烊。伙计离开,重涵正欲关门,门外就来了三名衙门的衙吏,腰间都佩着刀,貌似捕快。 重涵一身富贵少爷装扮,寻常人多料不到其会武功。三名捕快见就重涵一人,稍做询问就欲强制进入铺内。重涵手一档,将三人全拦在外面。这三名捕快被推开两步,还没觉出其中差异,居然上前与重涵打了起来。 成渊见此想出去阻止,却被钟承止拦下:“涵儿难得能遇实战,让他多动动手。长苑会注意的。” 钟承止一边说一边还在狼吞虎咽,但眼睛一直看向门外,盯着重涵与人过招。这时…… “喂喂!别打!别打!让开!让开!我要取货,取了货你们再打!” 一个头发乱糟糟像顶着鸟窝的老头走到铺子门口,手里拄着一拐杖。如今重涵对付几名寻常武人易如反掌,可还拿不好力道总怕伤了人,便一直在闪躲。三名捕快一心想闯进铺子,完全没停手。 老头见无人理会自己,气鼓鼓地大喊:“让开!让开!”举起拐杖就朝重涵与三名捕快之间胡乱挥打。 这拐杖竟然为铁制,砸到身上可不是玩的,三名捕快赶紧往旁退开。而铺子内的钟承止,皱着眉头放下了碗筷。 老头走到铺子门边,发现重涵挡着门:“你是……王家新来的伙计?”然后上下打量重涵,“……不像啊……这衣裳就几两银子了吧……哎,不管了,我的货呢?不是今日下午送的吗?天都要黑了!廖掌柜呢?”老头说完挥着铁拐杖就往门里钻。 这明显是铁铺的客人,重涵也不好拦着,便放老头进去,再转身对三名捕快说:“方才起火只是点小意外,未伤到人也未波及到周围房屋,潜火队未来就已扑灭,算不得火案。王家铁铺库房多有朝廷官物,不可寻常人随意查看。三位若无朝廷的令状,就请回吧。” 交手之后,三名捕快自然心明打不过,嘴皮子更斗不过。三人凑在一起窃窃商讨了几句,便离开了。 重涵看着三人走远,再关门进到铺子内,却发现,铺子里面……居然也打起来了。 250 赵天谷 轰——轰—— 老头的拐杖分成两截握持于手。拐杖如吹箭一般从中空内速度极快地射出小型火|药。钟承止与成渊霎时闪若无形, 直跃半空。火|药没打到人, 射到铺子四周墙壁。货架轰然倒塌,架上的铁器重重砸落在地。满铺子尘埃飞扬, 巨响不绝。 钟承止与成渊从半空掣电而落,趁老头转身抬手不及, 迅疾攻来…… 烟雾般的尘埃缓缓落下,声响停歇。重涵只见落尘中成渊正把老头压制在地,而钟承止站在一旁, 把玩着那把铁拐杖。 钟承止把分成两半的拐杖拼合还原, 对老头说:“看你这年纪……没弄错的话, 是赵天溪,赵天式, 还是赵天谷?” 老头虽被成渊压制得动弹不得,却很是精神:“谁……谁是那俩蠢驴!我乃赵天谷!与那俩蠢驴无关!有如此对待长者的?!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知不知幸亏今日里面只放了点小弹药!否则……” “赵天谷。”钟承止又是不大却气势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赵天谷的嚷嚷, “知不知, 对着阴府钟大人该如何?” “……你……钟……”赵天谷顿时收了音, 睁大眼睛张着嘴抬头看向钟承止。 钟承止从衣服里取出重夫人昨日写的那封机关店的介绍信,松开手,信飘落到了赵天谷面前:“身为幽冥门派传人, 做这种买卖,知不知又会如何?” 平安不知从哪落到钟承止肩上, 发出了阎王的声音:“这就是班输派那三兄弟其一啊。就算是班输派, 作为传人这身手也太丢脸了。” 赵天谷听到立刻瞪向平安:“你这破鸟!懂什么!班输派以机关术见长, 要什么身手!身手能制机关吗!身手能……” 嗖—— 钟承止把拐杖往下一挥,地上尘土被带得四处飞散。拐杖的一端停在了赵天谷眉心之前,仅隔着丝微距离。 钟承止垂着目光:“身手,能让你们这些违了幽冥法则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赵天谷闭上嘴低下头,啥也不说了。 赵天溪与赵天式分别是尤天与吉利的师傅。当时在临安一听尤天与吉利报出各自师傅姓名,钟承止便想到了幽冥名册上班输派的赵三兄弟。同名同姓又都擅长机关,一定不会仅是巧合。只是钟承止有些纳闷,赵三兄弟还有一个去哪了?昨日得知佛山有一家神秘的机关铺,钟承止便想会不会是赵三兄弟剩下的那个赵天谷。结果,不出所料。 钟承止对成渊扬了扬下巴:“让他起来。” 成渊放开赵天谷,将其拉了起来。钟承止坐回方才吃饭的凳子上,看着桌上饭菜全落了灰,这下是没法再吃了。钟承止一肚子不悦,瞥向赵天谷:“赵天溪与赵天式在哪?” “那俩蠢驴!……”赵天谷刚开口嚷嚷,又放低了声音,“咳……我早与他们断绝了往来,不知他们在哪……” 钟承止眼里绿火闪动,转头直视赵天谷:“那为何他们俩都失踪,你却在外无事?知道的全说出来。” 赵天谷刚站稳,被钟承止瞪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他们……以他俩脾性,不会随意帮人制作大机关,也绝不会合作。但据我所知,有些活儿若非他们俩合作,无可能还有他人能干成。恐怕他们是在谁的挟迫之下为之……” 钟承止抱着手臂,眼里依然绿光不断:“还有呢?” “还有……”赵天谷回,“有些东西,应是他们俩所修。约莫……他们就在佛山……梅林寨。” 钟承止眯了眯眼:“梅林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天谷:“佛山……非寻常之地。佛山地下与梅林山上有大量的古代遗迹。而这些遗迹本身,乃是……” “机关。” 钟承止肩上的平安,用阎王的声音与赵天谷一起说了出来。 平安扑腾翅膀,落到钟承止身旁的桌上:“藏书阁被烧得半残的书卷,近来修复出了一小部分。我翻阅了其中模糊能读的那些。里面有记载一些建筑上的机关如何使用,其中有的甚至能布成大阵。但这些建筑距今久远,估计早毁于战火与时间。即便仍还遗存的,应该也不过断石残桓。梅林寨既然在古代遗迹上建成,周围又有阵法,很可能梅林寨的古遗迹,就是远古的机关建筑,且现在还能使用。” 钟承止眼中绿光熄灭,转头看向平安,赵天谷才终于松口气站直了身子。 钟承止对阎王问:“你是说,梅林寨的遗迹类似阴府,能够自行布阵?” “……呃……”阎王转了转平安的鸟头,好像在思考,“……要这么说,还真是差不多。” 钟承止:“那为何是机关?机关与布阵岂是一回事?阴府的殿堂与围壁岂是机关?” “……”阎王顿了半晌,“……我也不知,书上就这么写的……” 钟承止满是嫌弃:“你可否别老这么不求甚解,给弄明白些。” 阎王:“那些残书破卷能读个意思出来不错了。你自己回来求甚解去。” 钟承止:“没见我忙着,你闲在阴府别成日就知偷懒。” 阎王:“谁闲着了……” 钟承止与阎王又开始日常斗嘴,这时赵天谷说道:“不……可能就是一回事……” 钟承止转过头来:“何意?” “不了解的人看来,机关术神奇无比,有的看似能无中生有,点石成金。但对于机关师来说,再神奇的机关表象之下都有其原理,并非神功奇术。斑输派古秘籍中记载的最高机关术,就是如同阵法一般神奇,但阵法真的是一种奇术吗?”赵天谷看向钟承止腰间的斩鬼剑,“你们有无想过,也许斩鬼剑、镇魂枪都是一种我们无法了解其原理的机关?” 成渊说道:“但斩鬼剑与镇魂枪只有钟大人与阎王可用,能独自布阵的人天下无几,这与机关又有何关?” 赵天谷摇摇头:“年轻人,不要脑子太过浅显。有些事我们不解其理,并不代表其中无理。这世间的神奇之处便在于,万事万象千奇百怪却皆有道理。年纪活得越大,明白越多道理,越明白世间有千万道理,终人一生甚至世世代代也学不尽解不全。” 钟承止摸着腰间的斩鬼剑,思忖了片刻:“……倒也不无道理。机关有启与闭,斩鬼剑不在我手便不过一把钝剑,即是闭。即使阴府的围壁,也并非阵法永开不歇,于是才有十几年前之事,不是吗?” 钟承止说完,铺子里一片沉静。平安、成渊与赵天谷都看着钟承止却没应话。重涵一直站在门口,又有些听不懂了,只是忽然很想抱着钟承止,便走到钟承止身旁坐了下来。 钟承止看了眼重涵,微微笑了笑,对赵天谷说:“梅林寨的阵并不像阴府那般强大,但若想从外强破阵法,也须耗损不小。既然你说是一种机关,可有法子关了梅林寨的阵?” “这个……”赵天谷抓着自己鸟窝似的头发,支支吾吾的却没往下说。 钟承止眉头一皱,眼里绿火又闪了起来。重涵在一旁顿时感到一股压力。而钟承止直视的赵天谷,往后退了一步:“……我一人……不行……” 钟承止:“方才你说,赵天溪与赵天式不愿随意帮人制机关,便被人挟迫。言下之意,你即是随意就能帮人制机关了?” 赵天谷定了下神,对钟承止鞠躬见礼:“钟大人,你们可能不知。十几年前,遭遇灾难的并非只有阴府,班输派也近乎全毁。就如钟大人所言,身手这东西,能让我们这些只会耍木头铁块的人一个都活不了。班输派门败人散,我们三兄弟侥幸存活,但意见不和,分道扬镳。可我们有一样共识,便是机关术不应隐于世外,而该让世人所用。我已是花甲之人,离入土不远,如今世间无甚值得我留恋之物,唯一所想就是把机关术贡献与世,这便是我十几年来在佛山作为。” 钟承止顿了会,收起了眼里的火光:“既然你明知你的两位兄长身在梅林寨,且被人所迫,为何未想去救?” “……梅林寨……哎……”赵天谷叹了口气,“三年前,我受大魁堂所托,去梅林寨修理机关。其后便被带入了梅林寨地下。那地下所藏实在让我叹为观止,才意识到古籍上所载绝非虚假,这些遗迹定然是远古留存的机关。我无法看明所有,只能尽己所能修复了有把握之处,总共未及此机关的百之其一。之后梅林寨的各种传言来看,恐怕天溪与天式两人修复了另一些部分,使得古机关能够再度运转。而且还有……” 钟承止打断道:“还有一艘巨大的飞船,是集你们三人之力才能制成。” 赵天谷似乎颇为惊讶:“……对……那飞船的力核,乃班输派古秘籍中所载,除了我们兄弟三人无第四人能制……我本只接单制了一些小件,直到安装之时才知是装在飞船之上……机关师就算具备再高的技术,也无法独自制成庞大的机关。能制成那艘巨大的飞船,需要极多的人力与物资。劫迫天溪与天式的……绝非寻常之人。” 钟承止:“那你可知,那艘巨船与三王爷谋反息息相关?甚至可说,谁拥有那艘飞船,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赵天谷面上更加惊讶:“这……” 钟承止:“你想让机关术为世间所用,但又你可知,你们三兄弟做的这些机关,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可能会让这世间变成何样?” 赵天谷:“……” 钟承止拿着拐杖站起身:“我不知你们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东西,又做了多少东西。但假如,有一只军队,每名士兵手持如此机关武器,再利用那无可攻陷的飞船,直攻京城与各大要地,而朝廷集数十万禁军也抵挡不住。让大华这片土地时隔数百年,再度陷入一片战火,生灵涂炭。若有这一日,你可说你问心无愧?” “……我……” 赵天谷低下头沉默不语,随后咚一声跪到地上:“直到近日,我才发现,近些年这一切似乎有暗下关联,如同策谋多年的计划……可……” 钟承止走到赵天谷身前:“你没想错,这一切正是有人策谋布局多年的大棋。如此大的代价,绝不会只为观赏天上风景。未来棋盘下满之时,恐怕便是狂风暴雨袭来之日。你也好,你的两位兄长也好,我无意计较你们入世做的那些小买卖。但你们被人当棋子已干下的事……” 钟承止放开手,拐杖掉落:“要如何处之,你一把年纪,无须年轻人指点,自行判断。” 拐杖在地上滚了滚,碰到赵天谷腿边停了下来。 赵天谷缓缓握住拐杖,磕了一头:“……钟大人……请吩咐。” 钟承止坐回凳子上:“刚不是问你了,能否关了梅林寨的阵?我要去救你的两位兄长还有梁家的大少爷。” “可……哎……”赵天谷又抓着自己的鸟窝头,“尽管梅林寨依靠机关启动阵法,但阵法还是须消耗五行。只是梅林寨所处之地五行俱全,可取天然之材。机关有一端便靠着梅林山半山的溪水取水。这处离梅林寨稍远,就算有人守着,也不可能像寨内那么多人。” 成渊说道:“你的意思,是破坏此处的机关,断了五行之一,让阵法无法持续?” 赵天谷点点头:“这些处于地面浅层的机关早已损坏严重,我修理时用了一些新的物件替代损坏的部分,远不及其原本的封装,可从外破坏。但破坏运行中的大机关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不但破坏不成还会丢去性命。必须快准狠,即刻间断其关键,需要至少三人同时进行。可我在佛山十几年……也没收到有天赋的徒弟,还真没法找出放心之人……” 钟承止听到此不禁笑了:“这有啥难的。”然后转头对着平安,“易云,你去京城把尤天、吉利给传过来,顺便再来给我搭把手。” “……”阎王顿了会,“……诶?怎还是要传送?还要我本人来?不是说好省钱的吗?” “你……”钟承止转身瞪着平安,“要么给我送一百阴兵过来硬闯梅林寨,要么给我把尤天、吉利加你自个本人传来。你选一个。” 阎王:“……没第三选吗……例如……让俞瀚海把霞云舟驶回京城,接尤天、吉利过……” “没有!”阎王话还没说完就被钟承止狠狠地打断了,“速度!现在就去!” “哎……”阎王叹了口气,喃喃地嘀咕,“……恐怕朕是几千年来最可怜的阎王了……” 说完平安浑身一滞,看似一时失神,片刻后扑腾起翅膀,变成了自己的声音:“你们俩!……” 眼见平安要开始呱噪,钟承止与成渊忽然脸色陡变,对视了一眼。 见到钟承止与成渊神情,重涵一凝神,也立刻感到了异状……外面街道上正有数百人在齐齐走近铺子。 钟承止站起身对着赵天谷:“你不是要取货?来看哪些是你的。”说罢转身往后面库房走去。 251 可记得 王家铁铺位于商铺云集的闹市, 可正由于整条街几乎全是商铺, 到了傍晚铺子打烊之后,这块地方便与白日的人声鼎沸迥然相异, 一眼望去空空荡荡,无甚行人。 然今日, 逐渐转暮的天色中,数百官兵正灰压压地走向王家铁铺。路上寥寥的数个行人,见此赶快躲到了路边。 官兵在将领指挥之下把王家铁铺团团围起。将领正要走到门口喊话, 铺子的门便从内打开了。一个顶着鸟窝头的老头, 身旁跟着一年轻人, 俩人推着一装着大木箱的手推车走了出来。 将领满是疑惑地走上前,半暗的天色下也看不太清俩人容貌:“你们, 干什么的?” 老头抓着自己的鸟窝头:“没见运货吗!” “什么东西?”将领没先询问,抽出佩刀就把木箱盖撬开,往箱内查看。 木箱内满满堆着形状奇异的小铁件。将领拿了一个出来看看, 也看不明白是啥玩意, 再把手放进箱内想趴开小铁件查探里面。但这些小铁件单个不沉, 堆在一起却又重又硌手,根本没法往下探。 将领往后一挥手,叫来几人, 再对老头说:“这铺子出了事,货先收到衙门, 查检后再归还。” 老头立刻喊道:“谁让你们收的!你们说收就能收吗!还有没王法了!” 将领没理会老头, 指挥来人把木箱盖好扣下…… 这时, 推车的年轻人忽然抬脚一踢。推车载着木箱仿佛烈马般迅猛地往外冲去。 将领与官兵措手不及,正要拦下推车,天上闪落两个人影。一人影抱起木箱再一跃起就跳到了房顶之上。而另一人影腰间黑剑一挥。一股强劲的剑气扫荡四周,围在街上的官兵顿时站立不住,倒落在地。 老头和年轻人趁乱跑出人圈。挥黑剑之人收剑跟上,再背起老头,与年轻人一起跳上屋顶,跟着抱木箱之人奔跑远去。 官兵们赶快爬起来。但转眼之间,四人便与天光一同,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 “往右,有银杏的那院子。” 重涵与钟承止、成渊奔跑在佛山的屋顶之上。钟承止背着赵天谷,成渊抱着那大木箱。重涵则边跑边领路,将几人带到了一座大院子里。 这院子虽不及帖泰园,也占地不小,建得颇为精致,宅子、祠堂、园林一应俱全。即便佛山不及京城那般寸土寸金,能有这么大院子的家族,一只手也数得出来,梁家便首当其冲,而此处正乃——梁家大院。 四个人突然落进院子里,自然惊到了梁家的人。重涵选的落点乃是梁伯住的屋子正前,屋外还站着几名护卫。惹得一阵混乱。 梁伯听到声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看清重涵,便要下人都退下,将四人请进了屋子。而屋内此时还有三个人——蔡镖头、蔡素与本湛大师。 众人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钟承止身周亮光闪起。光芒之中,阎王、尤天、吉利现出了身形。 三个大活人在眼前凭空出现,蔡素与梁伯惊得合不拢嘴,而其他无一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尤天与吉利传来刚定神,四周望了一圈,俩人目光便不约而同都落到了赵天谷身上。 “师傅!” “师傅!” 尤天与吉利一同喊着师傅,朝赵天谷跑了过去。 “谁……谁是你们师傅!”赵天谷莫名其妙,咋突然变出了两个便宜徒弟。 尤天凑到赵天谷面前,又发觉有点不对,捏着自己肥脸把赵天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你不是我师傅,怎同我师傅长一个样?” 吉利也把赵天谷仔细看了看,同样满是疑惑:“与我师傅也长一样……就是……”吉利看向赵天谷的鸟窝头,“……师傅最嫌恶不修边幅……” 赵天谷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嚷嚷道:“谁想与那俩蠢驴长一样!明明是他们与我长一样!” 钟承止看着三人笑了笑,没客气地先坐到屋内正中左边的椅子上,而阎王早有气无力地坐到了右侧。 钟承止先对梁伯问道:“梁老爷,令公子被劫之事,你清楚多少?” 梁伯正来回看着尤天、吉利与阎王,脸上全是不可思议,好像没听到钟承止问话。 重涵走到梁伯身旁:“梁伯,您为梁所请了四名护卫,可是事先知道梁所会有难?” 梁伯这才反应过来:“不……请护卫本防的是西家行,但这次事情似乎与西家行并无关系……哎……老夫也看不出中个究竟。王家与梁家虽在外看来是如今佛山最有名望的两大家族,但王家与梁家皆是在近几十年里陡然兴旺。老夫在粤商商会中还管着一两分事,在大魁堂虽挂着闲职,但无甚实权。王家则根本未在大魁堂与粤商商会中任职。论对佛山真正影响,王梁两家远不及其他家族。” 钟承止:“言下之意,梁老爷是清楚此事与大魁堂有关?” “……”梁伯沉默了会,摇了摇头,未作正面回答,“……今日其他失踪的人都回家了……可所儿……” 重涵赶紧扶着梁伯坐到了一旁。梁伯已年纪不轻,不像姜东家的惺惺作态,梁伯确实对梁所失踪忧心忡忡,此时满脸都是憔悴,明显昨夜一宿未睡。于是钟承止没再追问,向本湛大师问道:“本湛,你们又是为何会来找梁老爷?” 本湛大师对钟承止合掌见礼:“佛山地名之由来,乃是曾出土过三尊铜佛。贫僧奉大相国寺之命,来寻此三尊铜佛,但跑遍了佛山以及周边寺院,皆无所获。便想问一问佛山的大家族,可知铜佛去向。于是拜托蔡镖头带贫僧来见梁老爷。” “那……”钟承止回,“可有所获?” 本湛大师:“与传说似乎有些许出入。贫僧正想去梅林山一探。” 钟承止眼里微微闪着绿火。本湛大师确实从未说谎,但次次皆有隐瞒。 钟承止看了一眼本湛大师身旁的蔡镖头:“蔡家的武功,看来果然出自你们少林。佛门之地浸入尘世……本湛,你没告诉我的事,是否太多了?” 本湛大师再次合掌:“阿弥陀佛。此地名为佛山,自然与佛家有缘,而蔡家与少林有缘,今日诸位共聚一堂,亦是有缘。众缘和合,钟大人,阎王陛下,有何吩咐,本湛悉听尊便。” 明显,本湛大师准备与在临安时一样,一般事上对钟承止言听计从,但一提到关键事便避重就轻,或者干脆沉默不语。不过立场上来看,本湛大师还算是自己这侧的人,故钟承止一直也没太刨根问底。 钟承止转头对着蔡镖头:“蔡镖头,平宝镖局替一位姓名为牧恬淡的艺者,从临安护送两只金钱龟与两张瑶琴来佛山,应于明日一早送达,那现在此镖该到了佛山。恬淡要我帮他问一声蔡镖头,明早可否安然送达?” “……”蔡镖头面露惊讶,“回钟大人,此镖今日下午过梅林山时,出了些意外……” 钟承止:“蔡镖头应知,那两只金钱龟与两张瑶琴价值不菲,而牧恬淡在江南可谓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人物,若该镖出了问题,绝非小事。” 蔡镖头:“即便此镖毫无价值,即便雇主毫无名望,护镖平安也是镖局职责。明日一早,平宝镖局便会去梅林山查探。” “不,等不到明日了。”钟承止站起身,“今夜攻入梅林寨。蔡镖头,我知你难处,无须与我们一共攻入,但需你们帮点忙。今日如此大镖失于梅林寨,平宝镖局也有足够理由上门夺镖。而梅林寨一旦陷入混乱,佛山镖局皆可坐收渔翁之利。蔡镖头,对此我希望你做好安排。” 接着钟承止走到一侧书房内,铺纸拿笔,对着众人一一交代今夜的安排。 钟承止要阎王与成渊,带着赵天谷、尤天、吉利去破坏梅林寨的机关。待机关破坏后,阎王与成渊再由正面攻进梅林寨。 钟承止、重涵与本湛大师带着平宝镖局的镖师们先去矿山。在矿山寻到地道入口后,钟承止、重涵与本湛大师从地道内进入梅林寨地下。平宝镖局的镖师从地上去往梅林山下等候。蔡镖头在佛山调度其他镖局,适时出面。 从王家铁铺带出来的大木箱,还放在梁伯院子里,里面除了装着赵天谷的机关零件,其下还有一隔层,放着廖老的尸体。 重涵下午半虚半实地交代给铁铺的三名伙计,暗室内的账本关乎到与朝廷有联系的账目,此事很可能会招来满门抄斩的大罪,那铁铺里干活的人谁都脱不了关系,故廖老在暗室内身亡之事千万不可张扬。待过些日子一切平息,会厚葬廖老,也定会厚待廖家人。重涵要廖老儿子做了临时掌柜,再要三人分别去王家、矿山、锻铁村通告一声,廖老去了外地,王家铁铺暂由其子打理。廖老的尸体本想趁夜送回廖家,结果却来了这么多官兵,只得先带出了铺子。 对于廖老,重涵心中无比内疚,可今日一切来得太过匆忙,现在也只好将廖老尸体暂且放在梁家,倒是最为安全之处。因为不管大魁堂还是衙门,都不会查到梁家大院来。 想到衙门,重涵又想到了重夫人,不知今日重夫人在衙门里会如何。尽管有景曲在侧,安危无须担忧,但重涵还是免不了担心。下午离开帖泰圆前,重涵要重夫人的随身丫鬟芳云去衙门里看看需要什么,一一带去。芳云在王家本也算个小管家,比起王家人,重涵更信任这位跟着重夫人数十年的贴身人,于是还交代其暂时打理王家琐事。有何异常,一定要记下告之自己。矿山与锻铁村重涵也挑出人做了相应安排,才让整个王家从家事到外事,都十分安稳。 王家少了重夫人,王生也不在,近百人居住的王家大院,牵连着数千人的王家铁务,全部如同失去了主心骨。若重涵今日不插手,不知会乱成如何一盘散沙。重涵不禁感到,重夫人数十年来兢兢业业打理王家大大小小之事,在王生看来,是为了手中权利与王家财富。但对于重夫人来说,也许不过为了一份责任与身不由己。作为一女子,在京城闲散地当着枢密使夫人,坐享天伦之乐,岂不更美哉? 向梁伯说清木箱内之物后,钟承止站在院子里,对成渊、阎王交代好夜里的细节。成渊听完依然有些担心:“你们在地下,若有意外无处逃离,更加危险。今次景曲不在,对方又有阵法,不然我与本湛大师换一换?” 钟承止摇摇头:“你忘了有涵儿,其身旁必有长苑?把涵儿算半个,我们这边也是三个半,无须担心。而且……长苑似乎对王家矿山到梅林山一代都颇为熟悉……” 钟承止说着不由望了眼重涵,便见到重涵正扶着大木箱发呆。月光描绘着重涵俊俏的侧颜,在其双眸中留下星辰般的清辉。重涵感到钟承止目光,转过头来,俩人相视一笑。 钟承止再对阎王说:“其实今次并非为省钱,而是我总觉得此事后手不会简单。若现在我们把人调来就为了处理佛山这点事,说不定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要黑白无常做好准备,随时应战。若一切安然,乡试结束之后,我回一趟阴府,也许从那些残卷中即能明白对方目的到底为何……”钟承止顿了顿,“当然还有我的亲事,你给我好好准备着。” 与阎王斗了几句嘴,钟承止微微笑着看了眼成渊,便去对蔡镖头与蔡素做最后的交代。 成渊缓缓走到重涵身旁:“廖掌柜故去非你之过,重公子无须太过自责。” “不……”重涵转头看到成渊,又转回头来。 面对成渊,重涵总是说不出的不自在。即便如牧恬淡毫不隐晦地向钟承止各种明言爱语,重涵也从未放在心上,就更不谈对其他人。但唯独成渊,重涵只要见到成渊与钟承止在一起,心里就堵得慌,可成渊明明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言行…… 重涵摇了摇头:“是我遇事处理不够成熟……今夜拜托成大人了。” 成渊凝神看着重涵:“我从承止那得知了重公子对王家琐事的处理。重公子从未管过事,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居然处理得井井有条,实在不能说不成熟,反该说十分老练才对。” 重涵:“成大人过奖,都是些小事。” 成渊顿了片刻,走近一步:“……你……可记得些什么?” 重涵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天空突然一道闪电,其间还带着暗淡的绿光。光芒在顷刻之间照亮整个佛山,又顿即消逝。接着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重涵脑中陡然如爆炸般,与昨夜在烛明庄地下一样,剧烈的疼痛突如其来。重涵喘着粗气,抱着脑袋靠到木箱上,但马上又记起钟承止担心的样子,便忍着剧痛迈了两步,躲到成渊身后蹲下,不让钟承止看到。 成渊低下头,看着腿边的重涵,一语未发,只是站在原地。 雷声停歇,众人抬头望去。方才的星空明月,已被漫天重云遮盖,仿佛预示着一个即将来临的不凡之夜。 钟承止收回头,对蔡镖头与本湛大师说:“就这样,立刻动身,即便下雨也一切不变。我与本湛先去王家矿山,若能先找到地道入口,便由这鸟通知你们直接去往梅林山下。”钟承止指了指自己肩上的平安。 蔡镖头与蔡素点头应下,告辞离开。梁伯找人来搬走了大木箱,安置廖老尸体。而赵天谷早已带着尤天与吉利去取工具。钟承止走回成渊身旁,见到重涵模样有些奇怪,却又看不出哪里怪。 钟承止对懒在一旁石凳上的阎王说:“我们先走了,等赵天谷他们回来,你们也快动身。闯梅林寨时你省点力气,都是些普通人,无须魂力。” 阎王正瞥着重涵,方才电闪雷鸣之时,阎王看到重涵抱头蹲到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扶着成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阎王收回目光,伸了个懒腰:“知道啦。这不是有成渊在嘛,我就在一旁坐着便好。” 钟承止瞪了阎王一眼,对重涵与本湛大师一扬下巴,转身跳到屋顶之上,离开了梁家大院。 …… 在屋顶上向矿山跑了一会,钟承止看着重涵样子总觉得不对,又落到一无人处停下。 “涵儿,是不是很累?累的话……”钟承止话只说了一半,没说完。 重涵摇摇头:“不累,这是梁所与我娘的事,我定是要去的……现在……我应该不至于会碍手碍脚……” 钟承止笑了笑,从衣服里掏出两个馒头。下午铁铺里没吃完的馒头都落了灰,离开时匆忙间,长苑拿了几个,钟承止拿了两个。 钟承止把面上落灰的皮掰掉:“是不是肚子饿了?本想在梁家给你弄点吃的……” 重涵心里一阵暖,登时觉得浑身都有力气了,拿过馒头几口就吞进了肚子。接着毫不避讳本湛大师就在一旁,把钟承止搂进怀里,在其脸上啄了一口。 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又跳到屋顶之上。 本湛大师默默道了声佛号,暗念着“善哉,善哉”,跟随钟承止与重涵继续向矿山跑。 天空黑云翻滚,出了佛山城,便是一片黑暗。但一路上,电闪雷鸣不断。闪电时而将眼前视野照得通明。当钟承止几人抵达矿山之时,细雨终于稀稀疏疏地飘落下来。 重涵走到山脚屋子下,敲门叫起已躺到床上的几名矿山小管事。管事们再赶快依命去交代下面人。 夜幕之下,细雨之中,矿山的灯火被一盏盏点亮。从山脚屋子三楼望出去,遥遥一片矮山上,起起伏伏灯火闪烁。而更远的南面梅林山顶,梅林寨火光点点,耀然微动,犹如连绵至远方的星辰光海,被细雨笼罩着一层薄纱。 钟承止要长苑别隐身,四人举着火把,在王家矿山地盘内又少有人步入之处寻找地道入口。平安也飞在天空查看哪有异常之处。 如钟承止所料,王家矿山开采多年,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并不多。而且长苑对矿山非常熟悉,直接否决掉了一部分范围。地道入口昨夜被匆匆掩埋,破绽明显,并不难发现。未出半个时辰,几人便找到了地道入口。 钟承止要平安去通知还在路上的平宝镖局,自己与重涵、本湛大师及长苑进入了地道。 一下到地道里,顿时与外面嘈杂声隔绝。钟承止未拿火把,而是抽出斩鬼剑,让剑身亮起了幽幽绿光。重涵紧跟在钟承止身后。本湛大师与长苑一头一尾举着火把,四人不疾不徐地在狭窄幽长的地道内穿行。 京城的地道钟承止未下去见过,但佛山这条地道同净慈寺与皇宫国库地下的甬道,大小形状都如出一辙。由四壁情况来看,必定经过了极为久远的时间。虽深藏地下,但明显有通风之处,人在其中丝毫不会感到呼吸苦难。钟承止不由觉着,说不定临安地下也有类似的地道。这些地道建得如此复杂,必然花费不小,可又这般狭窄,不够俩人并肩。若对面来个人,大家还须侧身而过,实在不似专为通行所用,那到底是为何用? 矿山到梅林寨距离不近,在黑暗无声的地道内更显遥远。四人未发一语默默行走。钟承止走着走着又发现,地道的墙壁上有一些雕刻,看似像装饰,但无甚美感。在墙壁的自然损毁下,若非走了这么长的路,刻纹多次重复,便难以察觉其是人为雕刻。 细看刻纹,钟承止觉得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出为何。此刻无法停下仔细研究,钟承止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继续跟着前面的本湛大师走在地道之内。 身处在黑暗与寂静之中,人不自觉会胡思乱想。重涵脑子里不停映出晚上成渊对自己说话的样子。重涵骤然感到成渊的面容十分熟悉,这种熟悉并非因为自己打小就与成渊时有接触,而是更加深刻的熟悉之感,就如同……重涵抬起头,看向钟承止的背影……就如同对钟承止,重涵同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只是重涵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对钟承止的情意而来…… 也许四人都在地道中边走边想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些微的声响。 道路最前一块石壁挡道。钟承止要本湛大师退到身后,自己盯着石壁细看了一番。石壁上有一面阳刻的浮雕佛像,虽与净慈寺地下那面并不一样,但形制相似,特征相同。净慈寺地道在寺庙之下,钟承止本认为其内有佛像理所当然,但随后皇宫国库地下也有佛像,此处亦有……这样样事都与佛家暗藏关联…… 钟承止转头瞥了一眼本湛大师,到处都会与其撞上,绝非巧合。但钟承止能确定,本湛大师并非棋手那边的人。 佛像四周一样有四象图纹,钟承止照当时曹一木的手法在四象之目上按下,但石壁毫无动静。 于是钟承止要重涵三人退后数丈,自己退后数步。接着,钟承止双手握紧斩鬼剑,剑柄阴刻内幽亮的绿光突闪而起,浮光缠绕着剑身从下往上晃耀不断。钟承止挥舞斩鬼剑,身周隐隐浮现似字非字的绿色图纹,在地道内宛如穿梭而过的千万萤火。 斩鬼剑在钟承止手中,跟着环绕的图纹一同,顿然落下—— 轰——!嗖——! 巨大的声响与强烈的气流汹涌而起。重涵三人立刻抬手挡住迎面刮来的狂风。而再睁眼之时,地道前方,一片光亮…… …… 252 很多事 《好大一锅粥!》252 很多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3 控制人 “这里……如何会这么亮?” 重涵上下左右四处看, 脸上满是惊讶。 钟承止四人穿过被斩鬼剑砍烂的石壁, 进到一间四方的房间。 这房间长宽高约摸两丈,墙壁、天顶与地面皆是一片纯白, 乍看之下似乎由汉白玉筑成,但细看又有些差别。整个房间都雕刻着奇怪的纹路, 与一路来的地道两侧颇为相似。不过房间里的纹路保存完好,清晰锐利,好像全然没经历过时间。但与这些相比更加奇特的, 是房间里光亮得近乎耀眼, 却根本没有照明的灯火。 钟承止四人在房间里环望。房间里空空荡荡一览无余, 完全未见有发光之物。 “那……是门?” 重涵抬手指着房间另一头,在白色墙壁上有长方形的雕刻, 大小纹形看起来恰如一扇门。 “你的手……”钟承止一转头,却先发现重涵手上有血。 钟承止赶紧把重涵手拿下来看,手上有点刚流出的鲜血, 不过并无大碍, 只是皮外小伤。 “方才石头划了下, 没事。”重涵把手收回,自己拿袖口随意擦了擦。 钟承止破坏石壁时,气流带起不少细小的碎石。有一块打到重涵抬起挡风的手侧。手被擦破皮, 划了个小口,现在还有点血往外渗。 这点小伤对于寻常人也算不得什么, 习武之人更不当回事。钟承止便未多言, 只点了点头, 往重涵指的门走去。 到近处看,这门依然只是雕刻,完全看不到墙壁上有缝隙。钟承止用手摸着刻痕:“好像……只是墙?” 本湛大师也在看刻痕,又拿手敲了敲石壁,然后摇了摇头,走到别处查看。 若真是门,钟承止可尝试下能否破开。但若只是墙壁,这处在地下,背后即为实土,那破坏了也没用。钟承止不禁疑惑,自己推断都没出错,这里总不该是死路。 见本湛大师走开,重涵便走到墙边看。墙上浅浅的刻痕一目了然,整个墙壁浑然一体,实在不像能被打开的样子。 “不然还是破坏试试?”重涵一边对钟承止问,一边抬起手在刻痕上摸。未擦净的血在墙上留下了一点浅红。 “嗯……再看看,不然……” 滋滋—— 钟承止话没说完,不知从何处响起了奇异的滋滋声。声音之中,墙壁上的门型雕刻仿佛流水一般倏然落下,出现了通往墙壁后的门洞。 钟承止与重涵就站在门前,俩人眼见墙壁上这般变化,都有些吃惊。本湛大师与长苑立刻走了过来,四人互相看了看,一起走进了门内。 门洞有三尺之厚。门的的另一面昏暗黑沉,薄水般的绿色微光缓缓流淌,如同点缀着无数细小宝石的幔帐环绕在黑暗的圆形大厅周围,忽闪忽暗。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只见这绿色微光之下全是密密麻麻繁琐复杂的机关,有些毫无动静,有些则像活物一样在徐徐运转。 四人本都对着眼前景象惊叹不已,忽然全部神色一凛,钟承止顿然向前一迈步,抽剑凌空一挥—— 铛——! 一声撞响,斩鬼剑与一把巨斧撞击在空中。相持片刻之后,巨斧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牵引,朝来时方向飞走。 “你们!怎么能进来的?” 一个还略带有稚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圆形厅堂的另一端,同样出现了一门洞。门洞之后的光亮衬出一个少年的剪影。这声音与身影钟承止都熟悉,便是——蓝星。 蓝星动了动身子,似乎看清楚了钟承止四人,接着手向后一抓,又一人的身影出现在蓝星身侧。 蓝星将斧头比在身侧这人脖子之上:“你们来是想救这家伙吧?想他活命的话,赶快给我滚!” “啊……”蓝星身侧的人喊出一声隐忍的叫声。 “梁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重涵立刻向前走了几步。 “别动!”蓝星见此又把梁所一拽,“不许……呃……” 蓝星话说一半陡然停住,身形一滞,手中的斧头掉落在地。梁所赶快捂着脖子退到了一边。 重涵站在钟承止四人最前,感到身后一股异常压迫的强大气息,不由转过头来…… 钟承止双目绿火旋闪,与手中斩鬼剑的绿光相互辉映。身周散出的内力仿佛烈火喷出的热焰。 这种气息重涵数月之前几乎感受不到,但如今就犹如站在火焰边,全身都被炙烤。重涵不禁再次意识到——钟承止并非凡人。 蓝星浑身颤抖,缓缓蹲到地上,双目死死盯着钟承止,从牙缝里发出:“……你……你在……控制……我……” 钟承止依然保持着内力迸发的状态,对重涵三人仰了仰下巴:“去找赵天溪与赵天式,带梁所一起走。” 重涵看着黑暗中钟承止模模糊糊的面容与身形,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难受。但此时不可耽搁,重涵、本湛大师与长苑立刻跑上前,走出布满机关的圆形大厅。 钟承止四人一路来时走得不疾不徐,并未奔赶,是因为钟承止事先问过赵天谷破坏机关需耗费的时长。这样再由地上地下的路程推算出一个大概时间,以让机关被破坏之时,钟承止四人恰好攻入梅林寨地下。 若机关破坏得太早,可能会引起梅林寨警觉而转移人。若机关破坏得太晚,钟承止四人即便救了人也难以突破安土阵从地面逃离。而从地下离开太过危险,狭小的空间里打起来,万一坍塌无处可逃。尤其还带着梁所这样的普通人,更是诸多制肘。 所以假如一切顺利,现在找到梁所与赵天溪、赵天式,就可直接上到地面,与成渊、阎王汇合。 重涵三人与蹲在地上的蓝星擦身而过,拉着梁所迅速跑开。 蓝星双手撑在地面上,全身抖动不止,手臂上时而凸起青筋,眉头深深扭拧在一起。重涵几人刚跑开,蓝星发出一声咆吼,然后一点一点艰难而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钟承止双目中的绿火越来越亮,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钟承止走到蓝星身旁,用斩鬼剑指着蓝星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嘿嘿……”蓝星扶着墙壁站直身,“……早……就说了……我……当然……是……非凡人——!!” 忽然,蓝星双手一举,地上与其背后的两把巨斧顿然浮起,双双朝钟承止夹攻而来。 钟承止立即往后一退,用斩鬼剑挡住两侧飞来的巨斧。 “呵呵……”蓝星捂着自己胸口大气直喘,“虽……不知……你何时……在我身体里……放了鬼玉,但我……可非凡人!会被你……随意控制!” 钟承止从双斧夹击中错开,双眼往蓝星一瞥,接着脚一蹬地,直直向蓝星跃去。 “反正……”这时,蓝星身周突闪起一阵光亮,“……你们……也……来不……及……” 斩鬼剑挥出一股带着绿光的剑气,朝蓝星之处扫荡,但蓝星片刻间消失在光亮之中。 钟承止身后,四人来时的门洞不知何时已关闭不见。圆形大厅内缓慢流淌的绿色微光逐渐转亮,同时转动得越来越快,机关发出滋滋的运转声,仿佛黑暗中有不知名状之物即将觉醒。 钟承止还未来得及看清大厅之内,蓝星来时的门洞从地下升起了石门。钟承止只好快速退到机关大厅之外。再一回身,门洞处已与墙壁浑然一体,毫无缝隙,只留下了一面门形的雕刻。 254 不服气 与机关大厅连通的另一面也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白色房间,同样光亮得近乎耀眼, 却不知光从何来。只是这边的房间并非空空荡荡, 而是堆着许多杂物,木箱、工具、兵器、粮食、木料……乱七八糟啥都有。 重涵三人带着梁所快速跑出此房间, 又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地道。不过地道不长, 几步穿过去,就来到一间较大的厅堂。厅堂连着几个岔口, 还有通向地面的楼梯。 厅堂里有几名梅林寨山匪,腰挂武器, 明显是守卫。见重涵几人出现, 守卫们一愣,立马围攻过来。 这几名守卫武功寻常, 但带的武器全是极不寻常的机关武器, 并不好对付。长苑与本湛大师各挡下几人,重涵护着梁所沿着厅堂墙壁往楼梯跑。 刚到楼道口,重涵神色骤然一紧,转身抱住梁所往后一翻…… 铛!铛! 两个小黑影从楼道中飞出, 将将与重涵擦身而过, 深深扎入了地面之下。 不大的厅堂里此时处处刀光剑影,容不得松懈。重涵立刻站起身, 把梁所也拉起来, 再回头望去。 楼道里走下来一体格壮实之人, 宽厚的肩上披着着一件宽松的长褙子, 面容看得出年岁尚轻, 但一下巴络腮胡子显得匪气十足。 厅堂里正与长苑、本湛大师对打的守卫,见到此人便纷纷喊道:“大爷!”“毛大爷!有闯入者!” 重涵马上想到梅林寨现在的头子名叫毛浮非,看来此人即是。 长苑远远就感到毛浮非相当危险,想跑去护住重涵,但厅堂里几名守卫见毛浮非出现,攻击得更是凶猛,竟让长苑一时无法抽身。 毛浮非环视了一圈厅堂内,问道:“少星主呢?”然后斜眼一瞥重涵,二话不说抽出挂在腰间的铁锤就朝重涵攻来。 毛浮非与乌铁一样,体格宽硕壮实,动作却极为灵敏。沉重的铁锤在其手中被耍得好似旋花的利剑。每一招还带着凶猛的内力,足以一击毙命。 重涵闪了两招,就心明毛浮非应是幽冥门派相关之人,武功造诣绝不在凡境。这还是重涵第一次独自直面如此高手,同时还要护着梁所,应付得颇为吃力。还好梁所有点武功底子,跟着重涵的力道勉强躲过了两招。 重涵再闪一招,便知这不是办法,自己根本不是毛浮非对手,别说还要护着一人。重涵放开梁所,将其推到墙边,接着转身迎向毛浮非跃出,双眼直视其胸口,内力全发,袖中手臂一抖…… 一道暗影沿着重涵内力的轨迹,极速朝毛浮非胸口|射去。这是卫书水教给重涵最致命的暗器,细小而锋利,在内力控制下行如飞舞的蚊虫,被击到者见血活不出十步。重涵为了让毛浮非难以闪躲,更将距离缩到最近,再俯下身从下往上曲线射出。但毛浮非个头比重涵大不少,靠得这么近重涵也难以闪躲毛浮非的招数,可谓背水一战。 卫书水会教重涵暗器,除了中意重涵其人,以及重涵与钟承止的关系,也是出于一种惜才。重涵在武术上天赋异禀,不次景曲与成渊,若从小善加修炼必有大成。然而却被重绥温不知出于何意,弄得半成不就。如今重涵根骨已定,往后无论如何苦练,内力上也无法有质的提升。 绝大部分武功欲至强劲,速度、力量、灵准缺一不可。而速度与力量都依靠内力来决定。重涵内力上的限制,便使得其修炼任何武功都无法抵达上境。但只有一样除外,便是暗器。 暗器并不需强大的内力,灵准的控制才最为关键。重涵如今内力已能外发,便已足够。而控制依赖天赋,恰恰适合重涵的情况。卫书水此举,也算是不浪费重涵这一身好资质。 学到暗器之后的实战中,重涵内力弱倒成了一大优势。武功高强的人感到重涵内力,多会轻敌,就算知道重涵使暗器,也不认为在内力相差悬殊之下会闪躲不过。因为内力练到外发却薄弱,通常只可能为天资不足所致,那必然在其他方面也无法有大成。可重涵偏偏就使得出一门进入上境的武功,还能一击毙命,内力弱反成了最好的迷惑。这便是重涵会选择背水一战的原因。 但今日,重涵暗器射出之时,毛浮非好像瞬间发现了什么,未像别人会顶着暗器向重涵攻来,而是急速收招,脚踏地闪躲。同时袖子里也射出一道黑影,飞向重涵。 重涵的暗器本对着毛浮非胸口,但在毛浮非出人意料的闪躲下,未能命中,只擦过其手臂,留下了一条溅血的小伤口。 毛浮非立即站定,手握拳用力。手臂上肌肉顿时一紧,青筋凸现,伤口的血往外涌了一会便止住,似乎靠肌肉力量将整条手臂的血流停了下来。 随后毛浮非从腰间取出一小瓶,咬开盖子,把里面粉末往自己嘴里与伤口上倒。 重涵躲过毛浮非射出的黑影,再转头看到毛浮非的举动,不由满是疑惑…… 卫书水教了重涵怎么配制用于暗器的毒|药,自然也教过重涵怎么配制解药。不然使暗器的人若不小心被自己暗器误伤,岂不完蛋?但卫书水强调过,不管暗器、毒|药与解药,都乃影林庄独门秘法,全天下也无几人知,故绝不可外传……可重涵眼看着毛浮非吃下的这粉末…… “没想到我竟会这种情况吃解药!”毛浮非把倒空的小瓶一扔,又挥起铁锤朝重涵攻来,“你小子!暗器是向谁学的?” 毛浮非此次明显加快了速度与力道。其身形一动重涵就感觉可能避之不及,脑中正想着要如何正面对应…… 铛——! 一声闷响,重涵身旁一阵风刮过,毛浮非手中的铁锤被击落在地。 钟承止挡在重涵身前,全身散着灼热的内力。这一击使得铁锤直接断成了两截。 钟承止放下绿光幽闪的斩鬼剑,看着被击退到墙边的毛浮非:“你的功夫,又是向谁学的?” “……你们……到底如何进来的?”毛浮非正了正身形,在说话的同时双手陡然一抬。宽敞的袖口仿佛两孔漆黑的炮口,数道暗影从袖口中倏然射出,分别袭向钟承止与重涵。毛浮非再脱掉披在身上的褙子,赤身赤拳直攻重涵。 钟承止手中斩鬼剑再起,却并不外放剑气,只在剑身周围环绕着密集的内力。接着钟承止旋身舞式,翩姿游跃,又快得难见其形。斩鬼剑在剑式挥舞中精准地击到每一枚射出的暗器,但剑身并未触及暗器,而是每每即将碰上之时,环绕其上的内力便喷射而出,使得暗器在毫无损伤之下以更快的速度反向射回。 正在跑动中的毛浮非料到暗器可能会被挡下,却全然没料到居然能回射向自己,只好急迫地改变步伐躲避,但那又如何来得及? 铛铛铛铛——!数声钝响,毛浮非再次被击退撞到墙上。墙壁上沿着毛浮非的身形出现了一溜黑洞。 钟承止不单让暗器射回,还准确地控制每一枚暗器都与毛浮非擦身而过,甚至割断了其胸口的体毛与腮边的胡子,却完全没伤到毛浮非身子。最后暗器全贴着毛浮非射入了墙壁之内。毛浮非靠在墙壁上,胸口上下起伏喘着粗气,一动都不敢动。 本湛大师与长苑也终于收拾完那几名守卫,跑到了钟承止与重涵身边。 “你师傅没教过吗?暗器这东西,是一短小的捷径,能在差距不大的对决中迅速压敌致胜,但对于高出太多的对手,根本不堪重用。” 钟承止边说边将斩鬼剑归鞘:“赵天溪与赵天式在哪?” 毛浮非一脸络腮胡子,除了匪气,便免不掉带着些痞气。现在这张匪气痞气交加的面容上,挂着全是不服气。可钟承止方才那招回击,实在让毛浮非深明其中差距,只能闷着一声不吭,没有回钟承止的话。 钟承止朝毛浮非走近了两步:“没弄错的话,你的师傅便是青龙?” 毛浮非哼了一声,依然未作回答,但脸上神色在听到“青龙”的一瞬间动了动。 这时厅堂另一头传来脚步声,从连着厅堂的两处岔口中分别走出了两人。 “怎么这么吵!要不要人干活!” 其中一人喊道。 “梁所!我要你拿的东西呢?怎么这么慢?” 另一位人喊道。 钟承止几人转头一看,岔口处站着的俩人与赵天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赵天谷那么邋遢。一人穿戴整洁得体,配着干瘦的体形与花白的头发,颇有仙风道骨之感。另一人虽整洁,打扮却相当怪异。但毫无疑问,这俩人必然是赵天式与赵天溪。 毛浮非见钟承止几人转头,又悄悄一踢腿,脚底无声而迅速地射出两枚暗器…… 钟承止头都未回,只抽出斩鬼剑挥了一式,剑气之下,暗器随之落地。 钟承止走到毛浮非身旁,沉声道:“你这武艺,差得太远。如今抓不到青龙,把你交给卫书水倒也算我还一人情。你应知蓝星能控人行为,这方面,我可比他强得太多,别逼我把你变成傀儡。” 毛浮非凝眉顿了顿:“……你们……把少星主如何了?” “他只把你当一不用控制的傀儡,你又何须为他担心。”钟承止说完看向赵天式与赵天溪,“你们俩的徒弟,尤天与吉利就在外面,跟我走。” 赵天式与赵天溪互相看了一眼,打扮怪异的那位走上前一步:“且慢……” 话没说完,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通往地上的楼道。里面正传来多人的脚步与说话声。没一会,成渊从楼道里走了出来,其后便是尤天那宽硕的身躯,肥肉一荡一荡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楼道正对着赵天溪与赵天式所站之处,尤天刚一站定就看到了他们。 “师傅——!”尤天跑跑跳跳地往打扮怪异的那位扑了过去。看来这便是尤天的师傅赵天溪。 尤天围着赵天溪前后左右转圈地看,满是开心:“这次没错!是我师傅!是师傅!” 咚——!赵天溪立刻敲了尤天一脑袋:“什么有错没错!一年没见,还是猪脑袋一个!” 楼道里又走出来吉利与赵天谷,还有懒洋洋跟在最后的阎王。 吉利一见赵天式立刻跑到其身旁,没说几句话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然后也被赵天式狠狠教训了一顿。 赵家三兄弟一个性情,口里不饶人,说的全是坏话,可表情却骗不了人。两对师徒一年未见,再次相逢都是喜由心生。 成渊走到钟承止身旁:“梅林寨已交由四大镖局控制,一切顺利。” 255 留活口 钟承止对梅林寨地上的安排, 是先将机关破坏, 之后阎王与成渊直闯梅林寨。待到梅林寨被半压制之时,再交由四大镖局接手。 阎王平日里步子都懒得多迈一步, 但其武功、内力、魂力,全在钟承止之上。世代能坐镇阴府的史家绝非虚有其名, 若要问天下最强之人,数千年来都非阎王莫属。而且钟承止心明阎王下手比自己要狠。梅林寨这些太平年间的山匪,多是好吃懒做的乌众之合, 纵有千人, 也不可能同心齐力舍命抵抗。只要发现敌人强大, 多会想着先保住自己小命。故虽然只有阎王与成渊两人,压制梅林寨, 并无难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阎王发功毁了梅林寨沉厚的大门,与成渊两人从正门不紧不慢地走入梅林寨。寨中凡有挡在俩人之前者, 瞬间溅血倒地。梅林寨的山匪群起攻之数次无果, 反倒死了好些人后, 立马人心涣散,退的退跑的跑,再无人敢上前。 蔡镖头今夜号召四大镖局, 说的是:“梅林寨劫了平宝镖局重镖,如今梅林寨已抢到四大镖局头上, 绝不可再姑息纵容。平宝镖局今夜独自闯寨夺镖。其它镖局若有意者, 去看看不亏, 到时视情况大家各自打算”。 蔡镖头会说“去看看不亏”,是因为若真想联合佛山镖局剿匪,须得官府与大魁堂下令,并由官兵或大魁堂民兵带领才有可能。在复杂的社会里,谁也不敢妄做出头鸟,更不敢打无把握的仗。但佛山镖局与梅林寨有私仇的众多,不少镖局早就想灭了梅林寨。蔡镖头这样的号召下,来的不单有四大镖局,还有众多小镖局。一家就算只几人,加在一起也人数不少,最后组成了一支数百人的大队,在梅林山下坐看风向。每家自然都派了人去山顶暗观局势。 阎王与成渊打得梅林寨中无人再敢上前后,蔡素带着平宝镖局数十人首先上山进入梅林寨。其它镖局见此,果然有人按耐不住,立刻跟了上来。一旦众人纷纷行动,更多的人便会从众。数百人的佛山镖局大队,夜里举着火把上山,一路照亮了梅林山山道,再一起攻向了已毫无斗志的梅林寨山匪。 接着佛山镖局们开始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再去收刮梅林寨库房。这些钟承止也料到,要阎王与成渊此时便可暗中退下,让外面看起来就是佛山镖局的联合剿匪。 毛浮非发现祠堂周围的安土阵消失后,首先赶到祠堂地下查看。祠堂地下如净慈寺地下一样,弯弯绕绕还要走好一会才能抵达地下厅堂。一般的梅林寨山匪不敢也不知如何进入祠堂地下。于是毛浮非恰好错过了阎王与成渊攻进梅林寨之时。这不知该算毛浮非运气好还是不少,若其正面撞上阎王,恐怕早已命丧镇魂枪下。 阎王与成渊待梅林寨完全由佛山镖局控制后,便带着尤天、吉利,跟着熟悉路线与机关的赵天谷,下到了祠堂地下。这时钟承止也恰好收拾完毛浮非。一切顺利得与钟承止计划一模一样。 听到一切顺利,钟承止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沉默片刻后,钟承止看了一眼毛浮非,对成渊道:“这家伙与影林庄有关,留活口,交给卫大哥。” 钟承止再对其它人说:“走,先回佛山。” 两对师徒还在吵吵嚷嚷地互道“相思之苦”,赵天溪听到钟承止的话似乎又想说什么。但这时!众人脚下突然震动起来。所有人跟着地面的震动身姿摇晃,墙壁与天顶上灰尘直往下坠,须臾后才恢复平静。 尤天立刻大喊:“这!这!难道是地震!师傅!赶快走!不然我们要被埋了!”说完拉着赵天溪与吉利就往楼道跑。 赵天溪与吉利的小身板哪扛得住尤天拉,一群人便跟着一起通过弯弯绕绕的地道与楼梯,朝地面上走。 出了地道,即来到了梅林寨祠堂。祠堂并不大,只是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地道的出口就在享堂最内。 享堂里略有杂乱,供桌上的器物东倒西歪,烛台连着蜡烛掉到地上,烛火已熄灭。仅有一个烛台被香炉挡住而未跌落,烛光还幽幽地亮着。只是若再不扶正,恐怕就要烧到桌子了。由此看来,方才的地震地下地上都不大,只稍稍摇晃了一会便停了下来。 吉利见此赶快走到供桌前把烛台扶起,再一抬头看向前方,顿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供桌后供奉的,除了梅林寨历代头目的牌位,还有一尊高大的的雕像。雕像面部浓眉卷须,怒目圆睁,在由下而上的微弱烛光中,宛如恶鬼当前。 吉利看清不过是一尊雕像,定了定神,讪讪地把烛台在供桌上放好,又走回了赵天式身旁。 见到这尊雕像,钟承止不禁看了一眼本湛大师。本湛大师正双手合十对着雕像作礼。 雕像雕的乃是达摩祖师。雕工与造型都不如何,本该神宇不凡的禅宗初祖倒显得有几分凶神恶煞,一看就知是民间粗制之物。达摩祖师与少林寺的关系世人皆知,甚至很多人以为少林武功源自达摩祖师。虽然钟承止知道这些不过为传说,但梅林寨中供奉着达摩祖师的雕像,与少林寺又是否有关联? 尤天继续拉着赵天溪往外走,众人便也未做耽搁,一起出了祠堂。 覆盖佛山的漫天细雨已转成滴滴答答的小雨,但还不足以浇灭四处通明的灯火。梅林寨中杂乱一片,人群游走,吵闹不绝。山匪被陆陆续续押到一块空地上。佛山镖局的人打开了梅林寨粮仓与库房,正把东西往外搬。若有从镖局手上夺走之物便各自认领,其它再做安排。这样牵扯财物的事最易出现各种问题,好在镖局一向以正义自居,加上四大镖局主导,还算乱中有序,无抢无夺。 钟承止刚走到祠堂门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直垂不乱的瀑发,笔直俊逸的身姿……除了牧恬淡,岂会有第二人?其正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不远处与蔡素攀谈。 牧恬淡此时出现在此处,钟承止却有一种不出意外的感觉,正想去找牧恬淡问几句话…… “啊啊啊——!” 毛浮非在最后走了出来,见到梅林寨的情形不由大怒,完全不顾成渊与阎王就在旁边,奋起大吼着向外冲。可还没跑两步,镇魂枪的黑雾穿过其身体,毛浮非定在原处无法动弹,吼声戛然而止。 被押走在附近的几个山匪见到毛浮非,哭喊起来:“大爷!”“毛大爷——!”“怎会……” 这些梅林寨的普通山匪们,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过得越来越风光的日子,忽然一夜就变了样。哭声被感染,四处呜呜一片。不过对此,无论是钟承止几人,还是佛山镖局的人,无一生出怜悯之心。好好的太平年间,又是只要愿意干活就能填饱肚子的佛山,有些人却偏要选择落草为寇,今日才是其应得的下场。 牧恬淡与蔡素发现祠堂这边的动静,一起走了过来。 蔡素见到毛浮非,颇有不悦,对钟承止说:“如钟大人策划,一切顺利,这毛匪头也交给我们吧。” 钟承止看了一眼毛浮非,镇魂枪的控制下,其身体无法动弹,目光却恶狠狠地盯着钟承止。钟承止对蔡素回:“不。这人我有些用处。” “可……” 蔡素面上露出难色。钟承止早前说的是,只为救出梁所与赵天式、赵天溪,其它一概交由佛山镖局主持。梅林寨能灭掉,对于佛山镖局是大快人心的事。但其后,不是各家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的,有诸多事须向大魁堂与县衙做一个合情合理的交待。那毛浮非与山匪们自然也须由佛山镖局转交给大魁堂与县衙处置。说起来这样私下剿匪,成功归成功,但梅林寨往后命运如何,还是由大魁堂与县衙说了算。 成渊上前一步,对蔡素说:“此事本官会处理,无须多虑。” 蔡素已知道了成渊身份,便不敢再多言。牧恬淡打着伞笑呵呵地走到成渊身旁:“没想到挚友也来到佛山。久别重逢,恬淡真是喜不自禁。” 成渊只要撞上牧恬淡就没好脸色,整个人都透着不悦:“你又为何会在此?” 牧恬淡转头看向钟承止:“恬淡听闻心爱之物可能落在梅林寨中,颇为担忧,又得知承止今夜的行动,便来亲自确认龟琴无事方可安心,不然也是通夜辗转难眠。此点与挚友不是一样?心爱之物不在眼前便苦闷难耐,一听闻可相见即迅疾赶来。哎……”牧恬淡又看回成渊,“真是同病相怜啊。” 这话别人听不出什么,可成渊、钟承止与重涵一听便明白牧恬淡的言下之意。重涵就站在钟承止旁边,不自觉把钟承止手给握紧了。 成渊一脸的不悦中生出几分怒意来,但此时应了这话不成,反驳又显得无银三百两,只好无言以对。看来拿牧恬淡没办法的,可不止重涵一人。 钟承止这会却没太注意成渊与牧恬淡,而是无意发现毛浮非的表情方才有一瞬的变化,片刻后又恢复成恶狠狠的样子。 牧恬淡看到成渊一时语塞的生气模样,乐滋滋地对钟承止问道:“承止放在恬淡处的东西,要何时取回?” 钟承止收回望向毛浮非的目光:“再放一日,后日送回。顺便帮我把东西打磨打磨,免得其乱发杂声。” 牧恬淡微微一笑:“发声这事,可是恬淡专长,承止大可放心。” 这时,数个人搬着三个大木箱来到牧恬淡身旁,再将木箱缓缓放到了地上,其中一木箱还打着孔。蔡素蹲下仔细检查了一番木箱,并把打孔的木箱打开。牧恬淡的两只金钱龟正在木箱内的水草上缓慢爬行。 蔡素起身对牧恬淡说道:“恬淡公子的物品都无恙,一会下山便着人给恬淡公子送去,不待明早了。” “那多谢蔡公子。”牧恬淡说完俯下身,在其中一木箱上用手指敲了敲。木箱内便隐隐传出了优美的琴音。这招钟承止、成渊与本湛大师都已见过,但其它人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牧恬淡单手在此木箱边沿上一抓,居然把木箱平拿了起来,再夹到身侧:“曲流潭渊恬淡就先拿走了,其它待贵镖局送来。” 装琴的木箱是紫檀木的,重量可不轻。寻常平稳地抬起来得至少两个人。牧恬淡居然单手如抓张薄纸般拿得丝毫不费力,还平平稳稳。蔡素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好……稍候就给恬淡公子送去。” 牧恬淡点头应下,把伞斜到肩上看向天空。 通亮的火光映衬下,夜空更显黑暗。小雨依然在滴滴答答地下着,虽还不足以淋湿衣裳,但似乎比方才又大了几分。 牧恬淡把伞举正:“暴雨将至,诸位尽早回佛山吧,恕恬淡先行一步。”说罢牧恬淡微微见礼,拿着曲流潭渊的木箱离开了。 钟承止转头看了一圈四周,神色有些凝重:“先回佛山,去县衙,其他事稍后再谈。” 256 奏美乐 成渊与阎王来梅林山时, 是一人背着赵天谷一人背着尤天与吉利, 徒步疾行以求最快速度。钟承止四人进入地道前也是一样。但此时多了这么些人,还得等着镖局的人一起, 只能坐马车回佛山。 赵天溪似乎一直有话想说,但尤天拉着其一路讲个没完。而还没下山, 赵家三兄弟居然当着众人面吵起架来。 赵天谷:“看你们俩蠢驴!真丢班输派的颜面,被人抓了当驴使!” 赵天溪:“别以为我们不知你干了什么!没你开的头我们也不会被抓!谁才是蠢驴!我早说过,还不到行于明面之时!” 赵天谷:“还不到时候?你还能活多久!再活一甲子?” 赵天式:“哼!你自以为高功大德, 实际不一样被人当驴使!止于佛山与止于阴间又有何差?” 赵天谷:“你们俩!还一个鼻子出气了是吧!我……” …… 钟承止被吵得不行, 赶紧走远了点。赵三兄弟完全一个脾性, 一个比一个吵。三个人加起来不次三只平安在耳边一同呱噪。钟承止想着不禁一哆嗦,还好平安就一只。 梁所脖子上被蓝星的斧子划了条伤口, 一直自己捂着没啃一声,直到准备下山大家都神情松散了才被重涵发现,忙要钟承止帮其处理了下。景曲不在身旁, 钟承止身上就没带药的习惯, 只能在梅林寨中找了些药材给梁所暂为包扎下。 出梅林寨时, 本湛大师向钟承止请辞,说自己还要留在梅林山查找三尊铜佛的线索。钟承止也未多言就应了下来。 本湛大师一定知道些什么,但应该都与佛家有关。少林寺的武功虽出自阴府, 但会与佛家搭上关系,成为寺院内传武功, 倒是世事的自然发展, 与阴府并无关系。于是少林寺便有了两重身份, 既是不为人知的幽冥门派,又是世人皆知的禅宗组庭。史书中数次记载少林僧兵参与战争,定夺一朝危亡,实则都是在阴府命令之下。但关于佛家事,阴府却没理由插手。这也是为何钟承止从未逼问过本湛大师的原因。 钟承止看着本湛大师朝祠堂走去,只觉得这佛家事,恐怕也不是单纯的佛家事。 一行人走下山,上了要平宝镖局提前备好的马车,才终于能好好问梁所,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所那夜喝得晕晕沉沉,只知轿子被人攻击,随后自己被下药捂晕了过去。待再醒来时,就身在梅林寨祠堂地下那间都是杂物的白色房间。 梁所长得相当壮实,不是尤天的那种肥壮,而是实打实的结实。富家子弟不劳作,能长这么壮实乃是因为小时跟着重涵学的那点功夫,梁所一直当强身健体之术在练。梁所武艺上无甚天赋,练不成高手,但日复一日的老实锻炼,倒练就了一副好身子骨。给梁所下药的人没料到富家子弟能长得这么实,药没下足份量,梁所提前就醒了过来。 “……但他们似乎不想伤我。本来我与其它被劫之人一样,应昏迷不醒,就会被从地道带走。我先假装没醒过来,可那少年一眼便发现了。他们怕我把事情说出去,就把我留在梅林寨中,不过也没为难我,只是不让上去地面。说过几日即让我回家。我在地下也没事做,就帮两位赵师傅跑跑腿,拿点东西。他们好像在摆弄什么大机关……”梁所看向重涵,“没想到梅林寨地下还有这么个地方,倒是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个……说来话长……”重涵没正面回答,而是对梁所说了重夫人与王家的事。 梁所一听就急了,都忘了自己问的什么:“衙门怎能这样!与王夫人何关?这明明是梅林寨下的手,梅林寨与王家又何关……”梁所说着扯到自己脖子上伤口,一脸疼痛的表情。 重涵忙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梁所摆摆手,“那……赶快去衙门,我去与何大人说,这事绝对与王夫人无关!若是王夫人干的,怎可能又从地道把被劫几人送去矿山?” “正是如此打算。”坐在重涵身旁的钟承止说道,“有你这人证在,加上佛山镖局那么多人看着我们把你从梅林寨中救出。无论依大华哪条律法,也不能把重夫人还留在县衙。而且成渊在,凡事都方便。” 佛山的马车小,一车只能坐三四个人。钟承止、重涵、梁所与赵天谷坐了一辆车。成渊和阎王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守着毛浮非。尤天、吉利及他俩的师傅坐了一辆车。不过有尤天在,那车估计够挤的。 重涵知道梁所不认识成渊,解释道:“方才那位高个俊逸的大人,乃当朝大理寺卿。有成大人在,知县不会敢妄为。你只要把所知的如实说出来便行。” 梁所有点惊讶:“大理寺卿?这么年轻?” “你……”重涵摇摇头,“果然当不了官。成大人少年登科,文武双全,二十又七就官至大理寺卿,在大华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士人圈中更是无人不知。你居然不知道?” 梁所摸摸脑袋:“哎……我每日算算账,安置酒肆里那些姑娘们都够呛了,哪还有脑子理会别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天谷听了说道:“那家伙居然是当官的?我还以为是阴府的人,身手可相当了得。” “阴府?”梁所没听明白,不过也没在意,继续向重涵问,“那大理寺卿为何到佛山来了?” “这个……”成渊来佛山的原因,重涵并不清楚,只能转头看向钟承止,然后不由想到方才牧恬淡的话。 钟承止抱着手臂正望向车窗外,似乎一路都在思考什么。此时马车已行到佛山城郊,道路两侧的房屋逐渐密集。佛山由于无城墙,城内外并无明确的界限,只是越到城中,房屋便越拥挤。 从梁家大院出来,到攻入梅林寨,再下山行回佛山,已花去了整整一夜。道路一侧的东面天空翻起了淡淡的鱼肚白,清晨的凉风带着小雨的水滴飘入车内,在人脸上留下一丝丝冰凉。 钟承止把头探出去一点,指着前面一栋房子对重涵问:“那个,是安济坊?” 近日来回矿山路过了几次这条路,钟承止记得此处有家安济坊。 重涵循着钟承止所指望去,点了点头:“对,城北新开的安济坊。昨儿受伤较重的矿工都送这来了。” “我去抓几味药,好给梁所换了。方才梅林寨的药材不全。马车别停,我一会跟来。”钟承止说完就起身,欲从后面车门跳下。 “等……”重涵抓住钟承止的手,“我与你一起去,顺便看看那些矿工。” 重涵又转头对着车外说:“长苑,你跟着马车,我与承止一会跟上。” 然后重涵对车夫打了个招呼,与钟承止一起跳下了马车。 城北这家安济坊新开不久,重涵昨日才第一次来。佛山人口众多,但主要是因近几十年商业蓬勃发展,陡然增加了相当多的外地匠工所致。于是佛山医馆的数量远远赶不上同等人口的其它城市。这家安济坊开张后,每日从早到晚都有排队求医的病患。 外面天色已有些蒙蒙亮,但室内还是十分昏暗,安济坊中点着几根蜡烛,有大夫在给一早来的病人切诊。 钟承止与重涵走进安济坊内,发现坐诊的这位大夫居然是认识的人。 “周太医,您怎在佛山?”重涵见周太医刚诊完一位病人,便对周太医见礼问道。 周太医抬起头看了看钟承止与重涵,又低下头继续写药方:“原来是钟大人与重公子啊。老夫这不是管着安济坊之事嘛。近年各地开了不少新的安济坊,老夫只能到处跑了。哎,赎老夫无礼,今日不能与二位多聊,看诊要紧。” 周太医写好药方交给了前一位病人,又开始为下一位病人切诊。排队的病人还有好几位,待天大亮了不知会否更多。于是钟承止与重涵也不打扰周太医,钟承止去药材的柜台抓了些药,重涵则去到后面病房,询问重伤矿工的情况。 昨日矿山的爆炸并不严重,送来安济坊的矿工大多伤得也不太重,处理完伤口包扎后便送回了家去。确实重伤不便移动而留在安济坊的,只有五个人。 重涵进入病房时,五人都正熟睡,家属守在身侧。重涵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了这五人的家属,再说了些安慰话才离开。 见这五人家属的态度,重涵能估到,昨日那名小管事将安抚的事做得还不错。重夫人选的这些小管事确实个个能干负责,远比事事都交给王家人来管理要好得多。 钟承止抓好药后站在柜台边等重涵,目光则对着正在给人看诊的周太医。 周太医也就四十出头的岁数,自称老夫实则有些为时尚早。不过周太医头发与长须都已花白,乍眼看显得比实际年纪略长一些。但细看的话,其面容无甚皱纹,倒有几分童颜鹤发的感觉。 重涵从病房走了出来,拍了拍钟承止肩膀。俩人便向周太医告辞,离开了安济坊。 马车已行到城中。钟承止与重涵未花多时就赶上了马车,再跳进了马车之内。 佛山城上雨云密布,日出不见,但东面天空依然透出了淡薄的微红。 天色渐亮,雨帘渐密。 …… 牧恬淡一手打着伞,一手拿着曲流潭渊的木箱,优雅轻捷却速度极快地行于草木之间。 梅林山有数座山头,只是既不高也不险,从来无人以某某峰分别称之。但梅林寨的山头周围,还有四座山头环绕,几乎正好处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牧恬淡下了梅林寨的山头,爬上了其北面那座山头。 北面山头顶端有一座破旧的亭子。牧恬淡走进亭内,放下油纸伞与木箱,再取出曲流潭渊搁到了亭中石桌之上。 晦暗的天色中,又有两个人走进了亭内。 其中一女人扭了扭身子,坐到亭下的吴王靠上,对牧恬淡说道:“玄武,你到底搞什么鬼?纵然星主不干预你们私行,但若背叛他,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另一大块头男人抱着手臂走到石桌前:“阴府那些人摆明了要与我们对着干,连青龙亲自去说服都无果。想想你的身份,你流的可是拓拨家的血,不要做背叛族人之事。”男人说罢放下手,欲拨动琴弦。 这女人与大块头男人正是——拓拨兰与拓拨让。 牧恬淡伸手一拦,挡下了拓拨让的手:“奏一曲美乐,是琴,是瑟,是萧,是笛,或是他物,又有何妨?” 牧恬淡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端正地抬起双臂,纤细的手指微悬在琴弦之上,再顿然落下,弹响出一段清脆悦耳的琴音。 拓拨让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桌上的曲流潭渊突然如被控制的机关一样变化起来。木板与琴弦翻转,细小的齿轮与组件旋动,伸展,相扣,曲流潭渊变成好如一张形态奇异的箜篌,每一根琴弦都流闪着暗淡的蓝光。 东方的天空薄红发亮,牧恬淡的手指再次落到了琴弦之上,挥指拨弦…… 空灵而嘹亮的琴音荡响,如风,如雨,如云,如雾,宛若浑然自成的天籁,宛若大地山河的吟唱。 乐声穿透雨帘,飘散远方,仿佛溶进了漫天飞雨之中,覆盖在梅林山之上。 拓拨让与拓拨兰走到亭边,望向对面山头的梅林寨。 未明的天光之下,梅林寨内外几处遗迹浮现了一层极淡的绿光,但随着天空越来越亮,逐渐变得难以视清。 拓拨让转回头瞥了一眼牧恬淡:“行吧,星儿这次倒是没坏事。我们目的达到便成,其他的,随意。” 牧恬淡垂着目光继续弹奏乐曲,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未发一语。 …… ※※※※※※※※※※※※※※※※※※※※ 箜篌:和竖琴有点类似的中国古代乐器,宋后失传。 257 鸣冤鼓 雨点滴落在砖石路面上, 向外溅起些微的水花。 清晨的佛山笼着灰淡的雨雾, 看不明道路的前方。 马蹄与车轮破开路上那一层薄水,十几辆马车匆匆行聚至县衙大院一侧。梁伯、蔡镖头与四大镖局的另三位镖头, 已在此等候。 众人陆续下车,梁伯看到梁所无事只受了点小伤, 终于安了心。一群人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走到县衙门口。重涵拿起鼓槌,击响了鸣冤鼓…… 咚——咚——咚—— …… 嗵——嗵——嗵—— 同一时刻, 离着县衙大院三四里处, 一人迈着比鼓声还急促的步伐, 跑进了佛山祖庙的庆真楼内。 “如何? 姜东家在房内焦躁地踱步,见此人进来连忙转身问道。 “是广州知府为秋祭从临安请来的一位乐师。据说, 陛下南巡至临安时,此人还被招至御前演奏。平宝镖局为其押送两张价值不菲的瑶琴,结果……被梅林寨劫了!此镖事关重大, 平宝镖局必须夺回, 于是昨夜集合蔡家门下所有武者连夜奔赴梅林寨, 并发动了四大镖局合力剿匪!现在已在归来路上。”跑进来的人气喘吁吁地回道。 房内还有一人坐在凳子上,听完站起身走到姜东家身旁:“这梅林寨怎会明劫四大镖局的镖?岂不是自找麻烦?毛浮非看似一无赖,并非没这个脑子。而且, 镖局如何进的梅林寨?梅林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跑进屋的人找了个凳子坐下,平缓了下气息:“这个……不清楚, 反正现在梅林寨已在四大镖局控制之下, 连库房都被打开了。” 姜东家紧着眉头:“那毛浮非呢?难道他也被打败了?” 跑进屋的人点点头:“据说被带走了, 一起带出来的,还有梁家的大少爷和两个老头。现在他们……好像一同去县衙了!” 另一人望向姜东家:“……这……王生到今日也不见人影,岂不竹篮打水?早知如此就不该保梁所性命,那梁老爷根本脑子不开窍!出了这种事也拉不拢来!而且……梅林寨的人……会不会乱说……把我们……” “不。”姜东家一挥手,“毛浮非这方面值得信赖,不会把我们的事告诉下面人,他自己也绝不会乱说,不然也不会把梅林寨交给他。” 另一人叹口气:“哎……可这事……怎如此蹊跷?恰好是昨日,梅林寨就忽然劫了平宝镖局的大镖?这事若就这么黄了……那李大人那边……” 姜东家瞪了身旁人一眼,此人便赶快收了音。 姜东家再对跑进屋的人问道:“那烛明庄现在如何?” “烛明庄似乎还风平浪静。烛明庄里面那么多平民百姓,四大镖局不会敢乱闯,伤了普通人可就是人命官司了。” “……”姜东家凝眉思考了片刻,“走!去烛明庄。” 另一人赶紧道:“那何大人那边……” 姜东家一脸不悦:“现在还管得了一个知县?!”说罢挥袖大步走出了屋门。 另俩人赶紧跟随在后。 …… 佛山县衙大堂。 梁所与梁伯跪在跪石之上。四周是四大镖局的镖头与几名从梅林山上一起下来的镖师,另外还有几位面有泪痕的姑娘。重涵站在梁所身侧。而成渊,正坐在三尺公案之后。 三品的大理寺卿在此,何有声这七品知县只能让出座位站在一旁。大堂一角小桌后的老师爷,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直直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案子还是得知县大人过目。何有声正看着梁伯与四大镖局递上的状子。两张状子都状告梅林寨,梁伯告其劫人索财,伤人性命。四大镖局告其抢劫佛山众多镖局的走镖,还劫掠百姓财物与民女。 四大镖局在梅林寨中逐个屋子搜检,除了把山匪一个不漏地找出来,也找到了一些女人。这其中有自愿来卖身的女妓,也有四名被无辜被劫来的民女。四人都受尽了凌|辱,十分可怜。对此,佛山镖局的人颇有些吃惊。但吃惊的不是有四名民女受到凌|辱,而是吃惊居然只有四名。 梅林寨山匪人数过千,照说其山寨之中找出成百被劫来的民女都再正常不过,可就只区区四人。由此看来,梅林寨必定对劫掠民女一事有管制,只是难以做到全无疏漏。梅林寨在佛山近百年,却一直未激起太大的民怨,可见不是其藏得好,而是确实没做得太过。至于近年里多有嚣张,难道全部只针对佛山的镖局? 但今日四大镖局既然已经剿了梅林寨,自然得把其说得无恶不涉,便带上了这四位饱受凌|辱的姑娘。 四位姑娘一被县太爷问到,就痛诉得声泪俱下。而梁所如实述说了自己的遭遇。四大镖局又压了几名梅林寨的山匪进来。这些山匪虽不知劫人目的,但证实了人确实为梅林寨前日所劫,并送到了祠堂之中就再未出来。至于毛浮非,蔡镖头则向何有声说,其武功甚高,见形势不对立刻就逃跑了。 一切陈述完毕,证据俱在,重涵看向何有声:“何大人,关于劫人之事已水落石出。纵然不知梅林寨目的为何,但与家母毫无关系。请何大人明鉴。” 成渊瞥了一眼何有声:“何大人,本官也提前了解了番情况。不禁疑惑,何大人是如何在一日之间就能推断被劫几人身在王家矿山,还提前派兵前往?梅林寨祠堂本官已下去看过,确实有一条通往矿山的地道。那现在证据无法证明绑架与重夫人有关,倒像有人设计嫁祸于重夫人。”成渊顿了顿,“何大人,此处乃佛山,本官也不便多言,还望何大人明断。” 何有声站在一旁,牙关紧咬,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头缓缓转向大堂一侧的衙役:“去把……王夫人放了。” 衙役接了命令立马跑出了大堂。何有声再继续向四大镖局的镖头问询了剿匪细节,并对梅林寨的山匪做了相应处置。只是这些山匪都还在梅林寨,需官兵接手。 没过多久,重夫人被衙役领着从大堂外走了进来,一左一右跟着钟承止与景曲,后面还有王家矿山的那位大管事。 见到重夫人,何有声不禁牙关咬得更紧,拳头也攥得抖动连连。 昨日把重夫人压到县衙,何有声还一时鸣鸣自得,这大华之中何曾有过七品官扳倒一品大员?说不定自己便为史上第一人。但随后想从重夫人之口问出点重绥温的破绽来,却发现重夫人身旁居然有个景曲这般的人,如同一守护灵,看似一动不动,却无人能近其身。于是别说问话,就连走进重夫人身周一丈之内都做不到。到下午,重夫人的丫鬟芳云拿了些饭菜与被褥来。重夫人吃完居然安然睡起了大觉…… 无论昨日还是今日,怎都成了一闹剧?明明告重家人的罪证俱在,为何陡然就能形势扭转?难道这重家,就是扳不动了?何有声又转回头看了看成渊…… 何有声与康侍讲为同科。当年眼见成渊中进士以庶吉士身份入翰林院,又眼见其三年散馆后没过多久,即被先帝破格封为大理寺少卿,如今竟当上了三品的大理寺卿。论才学,何有声绝不认为成渊在自己之上。而自己同为庶吉士出生,年长成渊近十岁,却还是一七品知县……这是为何?就因为成渊人高体壮,能打几个拳头?还是…… 何有声拳头越攥越紧,手心都快被指甲压破了皮。 重夫人进到大堂,重涵立刻迎了上去,问询可有不适,昨夜过得如何。堂上此时再无重涵几人什么事,重涵便向何有声道谢请辞。 成渊也站起来送重夫人,于是重涵、钟承止、成渊、景曲便围着重夫人一同向大堂外走。 啪——! 刚走到大堂门口,就听见堂内一声惊堂木。何有声站在三尺公案后,手直指着重涵几人:“你们……你们!官官相护!狼……” 一旁的师爷赶紧跑上来把何有声手臂按了下来,脑袋和手一同对着何有声猛摇,示意其别再乱说话,就差直接把何有声的嘴给捂住了。 被师爷一拦,何有声好像陡然清醒过来,低下头,未再继续多言。 大堂内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无语,一片寂静。 重涵几人转回头看了何有声一眼,都没说什么,一起离开了县衙。 258 开闸口 持续了一夜的细雨, 此时已变得落地有声。屋檐掉着一排水帘, 雨滴打在衣裳上一个一个的湿点。 佛山刮起了嗖嗖的北风,似乎倏然从夏入秋, 还穿着单衣的人们满是寒意。 梁伯与梁所也向何有声告辞离开了县衙。只留着佛山镖局的人还在与何有声商量梅林寨之事。 重涵用袖子帮重夫人挡雨,几人一起上了来时的马车。 本该天大亮的时候, 却因为逐渐密集的乌云,显得比清晨更加昏暗。远处的天空全镀着黑边,看得人沉闷无比。 赵天谷说老人家熬不得夜, 早回了自己铺子睡觉。赵天溪、赵天式师徒的马车跟着重涵几人的马车一起回帖泰圆。 重夫人还想今日赶去矿山, 被重涵强力阻止:“娘, 不急一时,先回家休息一日。昨日事我暂为安排妥当了, 一日出不了乱子。何况还有余叔。” 重涵说的余叔,即是与重夫人一同被抓到县衙的王家矿山大管事。其家就住矿山,便专门安排了一辆马车将他送回矿山。 昨日何有声审不了重夫人, 只好去审余叔。但余叔就是一干实事的老实人, 不太清楚重家的情况, 根本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免不了被衙役动了些手脚,吃了些苦头。还好余叔乃矿工出生, 体格壮实,一点小的皮肉之苦无甚大碍。 重夫人听了重涵对细事的安排, 也略有惊讶。纵然重夫人了解重涵也信任重涵, 却始终觉得重涵还是自己那个没长大的小儿子。 “涵儿……你……”重夫人欲言又止, 沉默了片刻转而笑了笑,“那为娘,今日便休息一日。” 听到这话,重涵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往背靠上一靠。 梁所救了出来,重夫人也放了出来,重涵完全安了心。昨日奔波了一日一夜,疲倦骤然而至,重涵坐在马车里眼皮直打架,可眼睛还在不住瞅着身旁的钟承止。 钟承止清晨从梅林寨下山起就面有肃色,重涵知道钟承止在思忖事情,便也不打扰,不然这会又想把钟承止往怀里拢。 即使今日下着雨,天亮后的佛山道路依然拥挤,马车行在人群之中速度缓慢。钟承止望着车外打着油纸扇与穿着蓑衣交错而过的人们,一直未发一语。 “……但四扇门钥,其中两扇都已扭开。钟大人能阻止谋反,却无法阻止这世间向前迈进的脚步。既然我们目的都为让阳世焕然一新,何不携手齐心,戮力共进。” “恬淡非是高尚之人,无法如你们这般毫无怨言地为枷锁劳心劳力,耗尽人生。恬淡想要的,不过是毫无杂质的自由。” “反正……你们……也……来不……及……” “四钥锁开,气畅云贯,天龙腾来,地龙大湃。” …… 钟承止确实在思忖。其他人曾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如走马灯一般在钟承止脑海中交错闪现,再连接到一起。钟承止不由又紧了紧眉头。 咚—— 重涵困得脑袋不停往下坠,终于磕到了钟承止肩上。 钟承止转过头来,正对着重涵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快到了,回去睡。” “嗯……”重涵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片刻后又想到什么,把钟承止手一拽,“你……不许趁我睡觉跑别处去,那我也不睡,与你一起。” “呵……”钟承止笑得更是开怀,摇了摇头,抬手在重涵脸上摸了一把,“不去,陪你一起睡。” 狭窄的马车里,重夫人与景曲近在眼前,重涵刷一下满脸通红,转过头直直地坐着。 到了帖泰园,王家人见重夫人回家都迎了出来。重夫人发现王生不在,便询问王生在哪,但无人知道。 关于王生的事,钟承止与重涵都还没告诉重夫人,这会当着王家人面也无法直说。 下人替客人们安排房间。重涵扶着重夫人回房。钟承止、成渊、景曲则去找赵天溪。 固然帖泰园相当大,可也没那么多客房能供今日来的人一人一间。不过尤天与吉利都要与师父住一屋里,倒省了房间。下人忙活了好一会,才把客人都安置好。 钟承止三人进到赵天溪房间时,尤天已经倒在床上睡得鼾声如雷。一个人就快把整张床都占了,是准备要赵天溪睡哪? 钟承止三人加上赵天溪围张桌子坐了下来。钟承止对赵天溪问道:“你方才在地下想说什么?他们将你们两兄弟劫来佛山,又是所为何事?” 一夜的细雨虽打不湿衣裳,但众人全身都浸着潮气。赵天溪已把那身颇为奇怪的衣裳换了下来,此时看着倒是很正常。 来帖泰圆路上,尤天与吉利把所知之事都对自己师父尽言。于是这会钟承止也不用说些别的废话,单刀直入。 赵天溪喝了口茶:“钟大人是吗……” 赵天溪转头看着床上呼呼大睡的尤天,沉默了一会:“钟大人可知,梅林寨地下有何物?” 钟承止:“……机关?从地道进入那间厅堂之前,我们先到了一处圆形大厅。这大厅似乎整个就是一机关。” 赵天溪面露疑惑,随后摇了摇头:“……嗯……先不谈此。梅林寨地下,或者说,整个梅林山实则都乃远古的机关。青龙将我与天式押来佛山,是为了将梅林山的机关重启。” 钟承止抱起手臂:“这机关作用为何?青龙要将其重启了又是为何?” 赵天溪再次摇了摇头:“早年我一直不明。以我所认为的机关术,应是一门不断推陈致新,与日俱进的技术。但班输派所做之事,却是因循守旧,泥古执今。门人用大量时间与精力去读阅数千年前留下的典籍。这一直为我所不齿,我认为早该把那些破书都给烧了,尽力创新才是正途……哎……”赵天溪叹了口气,“直到来到佛山,我才知自己错得荒唐。” “若非亲眼所见,如何能相信在千万年前,机关之术已演绎至此?这般机关,就算给我们三兄弟十辈子时间也无法完成,甚至无法想象。班输派典籍不过是远古机关的皮毛记载,如此高深的技术在前,我们作为落后的今人,自然须崇古学古。梅林山机关更是远古技术的集大成之作,古人修建这般复杂庞大的机关,其作用到底为何……咳……”赵天溪清了清嗓子,“我怎么可能知道?!天式、天谷那俩蠢驴也不可能知道!” 赵天溪又给自己点盏茶喝了起来。钟承止扶着额头,看赵天溪换了身正经衣服,都快忘了赵三兄弟……哪有一个正经的人? 钟承止:“那你总该知道点什么,知道的都说出来。” “咳……”赵天溪放下茶盏,“梅林山机关时间久远,虽深藏地下且外围有特殊的保护,但也有多处损毁。我们三兄弟不能明白其用途,但基本运作原理与现今机关无异,于是能够修复。修复过程中我也摸到些许门道。梅林山机关恐怕……只是一处力核,并非整体。固然修复有必要,但力核能运作,也依赖机关的其他部分。我们到佛山呆着也有大半年,梅林山机关地下部分真正动起来,乃是约莫四月的事。” 钟承止与成渊对视了一眼。四月,岂不恰好是三王爷谋反的时候? 赵天溪继续说道:“就如同干涸的河床中河水陡然流下,带动了停摆的水车。也正因机关开始运转,我与天式才更容易找到机关外围损坏不动的地方,逐一加以修复。但也如同水车蓄的水,时常也会设一闸口,适当时候才开闸放水……” 钟承止蹙起眉:“你想说,梅林山机关已到了开闸放水的时候?” 赵天溪点点头:“我近日都在暗自研究,但还是不明……这闸口,或者说扭开闸口的钥匙,究竟为何物。这不是我们如今所学能探明之事,但青龙他们恐怕知道。” 钟承止沉顿片刻,又问:“我离开那间圆形大厅时,见内里的机关忽然运转甚速。是否与你说的‘开闸放水’有关?” 赵天溪一脸疑惑:“这个我就更不明了。那大厅乃是整个梅林山机关的中枢,外围由不明材质包裹。寻常根本无法进入,只有那个什么星小鬼才能打开门。你们究竟怎么进去的?” “……”钟承止也颇为不解。那白色房间的门突然就开了,自己一行没花什么力气就进去了。 钟承止想了想,转而问:“你被青龙抓了这么久,对其人有何看法?那艘巨大飞船是如何制造而成?这般庞大的工程,牵连甚广。原料开采、零件制作、运输,都会关联到相当多人。照说细细查找总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现在看来毫无线索。可知是为何?” 成渊也接道:“对。如此大的工程,从朝廷与大华总商会的账目与文卷中,应该总能到查些许可疑之处,但好似被人刻意抹消过,找不到任何相关记录。” “青龙只是一跑腿的,他之后必然还有人。后面那人牵连着朝廷的大人物,当时制造飞船,我与天式只负责技术,真正干活的劳力,可全是朝廷的禁军,连很多材料都是军队送来。大华总商会怎会有军队的记录?哼……阳间这些事,太麻烦,我可弄不清楚,若非……”赵天溪转头看了看尤天,陡然站起身,“不说了!就算你是钟大人,也要懂得敬老。老夫要睡觉了!还有什么睡醒再问!” 赵天溪说完便脱了外衣,挤到被尤天占了绝大半的床上,倒头睡起了大觉。尤天一翻身,那肥胳膊肥腿全压到了赵天溪身上……这哪像师父,分明像溺宠孙子的祖父。钟承止看着不禁莞尔,与成渊、景曲一起出了屋子。 259 只要你 雨越下越大, 耳边都是哗哗的雨声。 钟承止出了赵天溪的屋子, 站在屋檐下直直看着落下的水帘,看了半晌:“……雨……越来越大了。” 成渊却在看钟承止, 顿了会说:“我去找俞瀚海,问问昨日账目查得如何。” “我……”钟承止刚开口, 就被成渊打断了。 “不。”成渊摇摇头,“大华总商会佛山分馆离这不算远,我来回用不了一会。佛山事看来复杂, 后面无事方好, 若有事更要蓄精养锐。昨夜疲劳, 先好好休息。”成渊抬起头看向景曲,“景曲也是。我去去即回。” 成渊说完就闪身消失在雨帘之中。望着成渊离开的方向, 钟承止无由生出点歉意来,可对此又毫无办法。 钟承止知道景曲已两日两夜未睡,要景曲去休息, 自己先去找阎王。 阎王睡得正酣。房间里还有毛浮非, 其被阎王用镇魂枪锁着, 只能小幅活动。钟承止清楚阎王这样颇累,得早点把毛浮非处置了。 毛浮非本倒在地上睡觉,见钟承止进来, 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钟承止。 钟承止知道毛浮非不会透露任何事, 也未必知道很多事, 于是仅问了一句:“梅林寨劫平宝镖局的镖, 是牧恬淡授意?” 毛浮非未回答也未翻回身,只有脑袋因为表情牵扯微微动了动。但这对于钟承止,便已足够。 钟承止沉默了片刻,又补问了一句:“牧恬淡来佛山,可是星主授意?” 毛浮非脑袋再次动了动,抬起手对着钟承止摆晃:“杀了我也不会说什么,死心吧。” 钟承止未再多语,面上浅浅一笑,转身出了门。 …… 回到重涵屋子,重涵却不在屋里,看来还未从重夫人那回来。 钟承止散开头发,脱下身上半湿的衣裳,稍作擦洗,再随意拿了件重涵的交领便服套到身上,坐到了书案之后。 钟承止本准备给卫书水写封信,再要霞融派送去临清。可提笔一想,成渊这人做事周到,既然去找俞瀚海,肯定把信也顺便写了。钟承止便在铺好的白纸上,写了些别的。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钟承止在纸上四个方位写好四象之名,放下了笔。 平安从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里挤了半天才挤进来,飞落到钟承止刚写字的纸上:“佛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与阴府有关吗?没关系你别多管闲事。” 钟承止拿手指弹了下平安的肥肚子:“佛山的事就不可能不与大魁堂有关,大魁堂与梅林寨有关,梅林寨又与青龙他们有关,而青龙他们……”钟承止顿了顿,“你不觉得吗,这阳间看似广阔复杂,万千人,万千事,互不相干。但实则就是一大锅粥,谁与谁也脱不开关系。有人正在把这锅粥搅得更稠。恐怕青龙他们站在一个与许多人事都有关的交点,早早布下了棋局。若非我恰好此时入世,不知这世间会变成怎样。但反之,若不把他们目的给弄清楚,我们又如何理得清阳间这锅粥?又如何能让阴阳好好相融在一起?” “哼。”平安哼了一声,“那你就好好做事,别成日偷懒。” 钟承止:“你回阴府与温老他们研究得如何?还未与我细说。” 平安音量顿时抬高了八度:“那还不是因为你与重家那小子成日都不知在干啥!!” 平安从阴府飞回来第一日,钟承止与重涵就“睡”了一整日,到下午才起来,晚上又接着黏糊在一起,看得平安都不好意思靠得太近。次日得知梁所失踪,便一直忙得毫无停歇,直到现在才有些空闲。 钟承止嘘了一声,重涵屋子外面有随时守候听使唤的下人。 平安气呼呼地降低了八度音量:“赵天谷那老头不是说,阴府的围壁与斩鬼剑都可能是一种远古的机关。其实温老头也有类似的想法,他说可把鬼玉比作猛火油。猛火油既能作为机关的燃料,又有许多其他用途,例如润滑、制药等等。鬼玉一样既可算作阴府许多物件的燃料,又有其他用途。青龙他们所制的毒|药,虽远不及鬼玉,但若量足够也能有一定功用。这应当才是那毒|药的真正面目。” “……” 钟承止听完陷入了沉思。很多事,很多细小的线索逐渐交连在一起,形成一张大网。 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钟承止便起身走去打开门。站在门口的,乃是刚回来的成渊。 外面已不是小雨,成渊淋得浑身透湿。钟承止赶紧拿了条巾帕给成渊擦擦。 “王家铁铺账目集了出来,不过还需与矿山的账目核对才能确定差数。这得找重夫人索要,急不来今日。恐怕与你想得没差,这几年王家矿山的铁矿有一些缺口。但重夫人管理下,王家铁务整体运作规范,缺口只可能在铁铺那边。另外我要俞瀚海找人送封信给书水,问他想如何处置毛浮非。”成渊一边擦身上,一边对钟承止说道。 “不急……”钟承止沉默了好一会,看着成渊终于把头发擦得不再滴水,“……成渊……你到底为何来佛山?” “……”成渊放下巾帕,“近日御史台不断收到匿名信,全是针对重绥温。这种信从来不乏,先也无人在意。但前几日,有几封信居然有细致的账目,可证明去年北伐战中重家军有几万两银子的缺口。若只是北伐战也罢了,信中道明其后还有他物。这信同时也发到了政事堂,摆明动真格的想弹劾重绥温。但重绥温岂是省油的灯?若真闹起来,朝廷必然腥风血雨。” 成渊轻叹一声:“我来佛山并非要来做什么,而是大理寺卿不在京城,有些事便不好定夺,能缓得一缓,暂且不议。陛下也赞同我先出来避一避。匿名信之事若处理不好,刚安定的朝廷恐怕又有大的动荡。关于重绥温,陛下也想等你回去后再作商议。” 钟承止凝起眉,转身坐回到书案之后:“其实阳间事,说复杂确实复杂,但道理就那么几条,不外乎是权、利、情的纠葛。历来朝廷看似总有诸多派系,其实无非集结在每朝的权臣之下。近些年朝廷上最大的权臣。除了重绥温、李云从……”钟承止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还有……”成渊走到钟承止身侧,“李桓。” 钟承止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李”字。 钟承止放下笔:“就我入世这大半年所见。李桓虽在朝堂上不如重绥温与李云从风光。但比起偏重于军防的重绥温,与典型直臣李云从,恐怕李桓才是真正利用权力做了最多事的人。他其下的人脉关系网应当才是三人之中最大的。纵然李家人现在一概被削去了职位,但未必不能在暗下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与李家有关的产业,大理寺有细查吗?” 成渊点点头:“各种远亲近友牵连出去,相关的产业实在太多,几乎遍布大华各地。” “也就必然有在佛山。”钟承止说着抬头与成渊对视了一眼。而成渊的目光,却不禁往下移…… 钟承止穿着重涵的便服,有些宽大,衣襟松散地掉在胸部之下。成渊站在一旁往下看去,一眼便见到钟承止胸前白皙的皮肤上,满是重涵留下的痕迹。淡淡的红痕在垂落的黑色发丝衬托下,更是惹眼。 成渊匆匆收回目光,看向桌上写着字的纸:“……你觉得李家与佛山的事情有牵连?” 钟承止摇了摇头:“李这个姓,说普通再普通不过,说不寻常也相当不寻常。你想想拓跋让与拓跋兰。” 成渊摸着下巴思考了少顷:“你想说,前朝皇族……姓李?” 钟承止:“拓跋兄妹依然穿着党项人的服饰。从打扮来看,他们应是党项的贵族。当年党项人对前朝有平乱之功,受到皇帝封赏,作为领导的拓跋家族被赐姓为李。如此多年过去,即便前朝已是前尘旧事。但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党项人又为重恩重义的民族,他们为何要改回姓拓跋?” 成渊皱起眉头:“……嗯……虽有疑点……不过也不能由此说明什么。” “嗯。”钟承止点点头,手指敲在刚写的“李”字之上,“这只是我最早听到拓跋兄妹自报姓名时的一点疑惑,说不得什么。” 钟承止手指转到“玄武”两字之上:“你觉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是何人?” 成渊有些不解:“现在只知青龙。你的意思……其它三人我们也认识?”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只是代号,方便称呼而不会透露其人的真实身份。他们呼蓝星为少星主,说明还有一星主。这星主,应该便是我们一直所说的棋手。他坐镇幕后不现身形,却能掌控一切大局,恐怕也有一真实身份,可与所有人事都有关联。而他麾下四人,绝不会只有青龙一人四处周旋,另外三人理当都有各自职责,那估计……他们都曾出现在我们面前,甚至可能为熟人。”钟承止抬起头,再次看了眼成渊。 成渊皱眉思考的表情中,透着些许倦色。成渊昨日刚到佛山就跟着钟承止忙活了一夜,而在京城……钟承止想到成渊谋反案时忙得直接睡在大理寺,平日估计也没轻松到哪去,自己又丢了那么多账目给其核对…… 成渊说离开京城只是为避一避。大华何处不能避一避,却专门来佛山…… 钟承止站起身:“你……也去休息吧,其它起来再谈。” 看着钟承止缓缓起身,成渊目光再次落到了钟承止胸前与面容之上…… 还带着湿气的头发略微凌乱,沿着无以挑剔的容颜垂散而下。单薄的丝衣隐隐透着身体的轮廓,而衣襟的夹缝间,淡淡浅浅的红痕好似与双唇的薄红交织相映…… “……我……”成渊声音有些低沉,朝钟承止走近了一步…… 咯吱—— 重涵从门外推门走了进来,转头就看到一侧书房里的成渊与钟承止。 重涵眉头皱了皱,拿起墙边衣架上的一件大氅,几步走进书房,将大氅披到了钟承止身上。 钟承止有些疑惑,看着重涵:“我不冷。” 重涵站到钟承止身前,对成渊说:“成大人,今日天寒,湿着身子易着凉。赶紧沐浴更个衣,有事稍后再谈不迟。” 成渊目光闪了闪,把头转向一侧:“嗯……那我去沐浴了。”说罢见个小礼便向门外走。 钟承止与重涵跟着成渊走到门口,目送其离开,再关上了屋门。 门刚合上,重涵便从身后把钟承止抱住,然后把钟承止披在外面的大氅连着里面便服一起全脱了下来。 “涵……”钟承止莫名其妙重涵又穿又脱,刚转过头,嘴就被重涵堵上了。 重涵肆虐地探入钟承止双唇之内,深吻着自己的爱物。十个手指都重压在钟承止皮肤上,缓缓游动。接着猛然把钟承止横抱起,大步走进里屋,将钟承止压到了床上。 重涵紧扣住钟承止的双手,在属于自己的东西上,印下更多自己的痕迹。 “……涵……唔……” 重涵如今对钟承止身体了如指掌,不消一会,便弄得钟承止气息紊乱。 还在房里的平安嫌弃地鸟叫了几声,从窗户的窄缝里又颇为吃力地挤了出去。支着窗户的叉竿掉落。啪嗒一声,窗户整个合上。传入房间的雨声顿然低沉。 重涵撑起上半身,看着身下的钟承止。里屋有些昏暗,可毕竟是白日,重涵能清清楚楚看到钟承止脸上泛着淡淡的潮红,半垂的双目睫毛轻颤,微张的双唇正吐着温温的喘息,颈间胸前的起伏间全是自己留下的红痕。深深浅浅,是日日夜夜…… 重涵用拇指抚了抚钟承止脸颊,不开心地说:“……你这样子……只许我一人看,不许别人看……” 钟承止立即明白了重涵方才为啥给自己披衣服。现在重涵一脸都是气鼓鼓,嘴都嘟了起来。说来以钟承止的容貌、才学,与如今在阳间的地位,难免总有不明情况的人向钟承止示爱。可重涵这么明确地吃醋,还是第一次。 钟承止忍不住笑出声来,双手挂到重涵脖子上:“……笨死了……” 钟承止把重涵头压下,在其耳边轻语:“……好多地方,我自己都没看过……只有某个白痴看过……” “……” 重涵一脸的气鼓鼓霎时烟消云散,又把钟承止压住乱吻,还尽往钟承止那些“自己都没看过”的地方探,恨不得每处都要盖上属于重涵的烙印。 “嗯……别闹……”钟承止知道让重涵这么闹下去,半个时辰内就别想睡觉了,“……刚……不是还困的……唔……你在重夫人那干嘛,这么久?” 重涵怎会愿意半途停下?今日陡然转寒,床上的凉席被丫鬟撤走,换上了柔软的垫絮。钟承止深陷在其中,浑身被丝绸的床单与重涵火热的皮肤包裹,就快喘不过气了。 “讲了……舅父的事,总得让娘知道……娘又把家里人逐个叫来问话,我便……一直陪着…………承止……” 钟承止根本说不出话了,由着重涵肆意地摆弄自己。今日钟承止本来确实想等重涵睡着出去处理些事。可看到重涵的样子,就既不忍也不欲离开。钟承止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世间与重涵……阴府钟家的使命与重涵的相伴……若二者只能选择其一,如今的自己,究竟会选择哪个? …… 雨水哗哗地打在地上,池塘上,树叶上,屋顶上……仿佛秋日激昂的鼓乐。 重涵替已经睡着的钟承止擦洗了下,略略整理弄乱的床单,又躺回床上,把钟承止圈到怀里,准备睡这拖延了半个时辰的觉。 但重涵太爱看钟承止熟睡的容颜,看得舍不得闭眼。床上放着一床崭新的蚕丝被,重涵拉开被子,把自己与钟承止包裹在内。屋外凉寒的风雨,好似让被中更加温暖。 可钟承止没一会就把手与腿都伸到了被子外,重涵赶忙把被子搭好。但没一会,钟承止又把半个身子伸了出去。重涵满是不解,佛山今日的温度,盖这么一床蚕丝被应是刚好,钟承止这么热吗? 重涵浑然不知,他自己就是一大火炉。夏天热,秋天一样热,全身都散着火热,还全身都紧贴着钟承止。要钟承止如何不热? 重涵理了几次被子无果,又怕钟承止着涼,便干脆一翻身,以身作被盖到了钟承止身上。 钟承止挪了挪身子,便在这熟悉的温暖中,睡得更沉了。 重涵轻轻吻在钟承止脸颊上,把头搁在钟承止咫尺之近随时都能吻到的地方,才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为何会如此爱一人,重涵也不明,他只知道不管屋外风吹雨打,不管前路艰难险阻,不管这世间如何翻覆…… “……你若要天下……我都给你……我……只要你……” 睡着的重涵毫无知觉地呓语了一句。 …… 260 烟花华 …… 烟花华彩, 灿若星海。 金明池上花火绚烂, 龙舟荡漾其中,划开水波琉璃。满池浮光跃金。 “……,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金明池啊……” 重涵站在大龙舟的阁道上,观赏着烟花繁景。耳边轰响不绝的烟花声与不知何处传来的鼓笛声中, 模模糊糊夹杂着身后人说话的声音。 重涵转过头来。身后站的人,微微曲腰低头。好像……是宫里的秦公公? 重涵回头看向金明池。天上天下光华应接不暇,大龙舟周围行着数艘亮着火把的画船, 其上艺者正踩踏鼓笛的节奏耍着水秋千。 秋千荡起, 身着锦服的百戏人跃至半空, 在烟花之下翻转旋舞,再落入金粼闪动的湖水中。 乐声迷离, 光影交叠。 眼前何般盛况,何般华景……只是重涵疑惑……这究竟……是何时? 重涵转头看向阁道一侧,不近不远处, 被烟花与笼火的金光包裹着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钟承止。 重涵不禁笑了, 不管何时何处, 有钟承止便好。 重涵想赶紧走过去把钟承止搂到怀里……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迈不开步伐…… 重涵想喊一声钟承止……却发现……根本无法张口…… 阁道的尽头走来又一个重涵认识的身影——成渊。 成渊走到钟承止身旁,低下头贴着钟承止鬓边耳语了几句。 重涵心头一揪, 实在不喜成渊靠钟承止这么近。可重涵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只能眼睁睁望着成渊还把手放在钟承止背上……重涵胸口起伏, 难受得紧, 却毫无办法。 成渊说完抬起头看了一眼重涵, 然后微微见礼。 钟承止转过头来,也看向重涵……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唇鼻,依然是那不似凡间的容颜,却没有重涵日日见到的温婉微笑。 钟承止表情平静而漠然,夹杂着些许只有重涵才看得出的沉郁,低头向重涵见了一礼,便转身跟着成渊朝阁道一头走去。 重涵心口好似耳边烟花的爆响,咚咚咚地跳如鼓擂,每一下都仿佛重锤击打在重涵心间,疼痛无比…… 眼前景象宛若被泪水浸湿,漫天落下的光亮闪烁,变大,交错,重合…… 金明池水在越来越吵的杂乱声中翻腾,澎湃。粼粼金波瞬息间变为滔天巨浪,以吞噬一切之势朝着大龙舟汹涌袭来…… 哗哗哗哗哗—— 水,与水声…… 只有,只剩,无尽的水,与水声…… …… 哗哗哗——哗哗哗—— “涵儿,涵儿。” 钟承止拍打着重涵的脸,将重涵从睡梦中叫醒。 屋外已成倾盆大雨,紧闭的门窗也挡不住哗啦啦的雨水声。 重涵睁开双眼,胸口还在上下起伏,口中直喘着粗气。 “又做噩梦了?”钟承止环住重涵脖子,满是担忧地问。 重涵眨了几下眼睛,抬手轻抚着钟承止的脸颊,确认眼前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个钟承止,随后立刻吻了上去…… “……不许不理我……” 重涵把钟承止紧紧卷在怀里,头在钟承止脸上蹭来蹭去,嘴里咬着钟承止耳朵。 “何时不理你了……” 钟承止本想起床,但顺手摸摸重涵后背,发现重涵整个后背冰凉,人还有点微抖。 钟承止不由蹙起眉头。这两日钟承止已反复确认重涵身体情况,确实未发现任何异样,但重涵的模样分明有些奇怪。 钟承止将滑开的被子拉回来盖好:“再躺一会就起来,我要出去。” “我也去。”重涵一把抓过被子拉到盖过俩人头顶,闷在被子里对钟承止又是亲又是咬又是捏,弄得钟承止哭笑不得。 “别闹,多大的人了……” 钟承止回应着重涵的亲吻,双手来回抚着重涵后背,让其身子暖起来。 俩人心头一直是暖的。 屋内昏暗得如同黑夜,重涵把丫鬟叫进来点灯才知道还没到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只是外面的暴雨让天色暗沉无比。重夫人恰好要人来看重涵与钟承止有否起床,若起来了便去重夫人房里吃饭。 俩人洗漱穿戴好出了屋子,开门迎面便是卷着雨水的狂风,吹在人身上寒湿交加。重涵正想把钟承止拉回房间加件衣服,就注意到不远处游廊里有个人正来来回回地踱步。重涵再定睛一看,乃是表弟——王云。 这般狂风暴雨下,王云不可能跑到后花园赏景,显然是来找重涵的。重涵便要丫鬟把王云叫到屋里来。 待王云走进屋内,重涵发现其衣裳下摆已经湿了半截,看来在游廊里呆了颇久。 重涵要王云坐下:“云儿,有何事吗?” 王云手里捏着本书,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眼睛时不时瞅向重涵身旁的钟承止。 钟承止明白这是嫌自己碍事,便走去了屋子另一头的书房里。 重涵把来上茶的丫鬟也谴走,坐到王云旁边:“云儿,再可以说了,有何事?” “我……”王云咬着嘴唇,手里的书都快捏破了,还是没说出几个字。 接着王云深吸一口气,把手放进袖子里似乎要取点什么,淘了半天。忽然!王云抽出一把匕首就朝重涵刺了过来。 重涵眉头一紧,马上起身回避。长苑也立刻现了身。但王云连武功都不会,根本伤不到重涵,往前刺了个空。其腿撞到重涵坐的凳子,整个人一歪,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重涵又赶忙转回身拉了一把王云,怕他拿着匕首摔倒会受伤。 刚被重涵抓住站稳,王云陡然一颤,手里匕首落地,全身痉挛不止。 钟承止听到动静从书房跑了过来,便看到王云倒在重涵怀里,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云儿!云儿!”重涵把王云放在地上拍着其脸,但王云这会已没了知觉,四肢无力地垂落,身子却还在不住痉挛。 重涵满是疑惑地抬头看向钟承止,又看看长苑。完全不解为何王云方才还拿匕首刺杀自己,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钟承止四下望了望,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蹲下查看王云的情况。 诊断一番后,钟承止也露出疑惑:“这好像……是蛊毒……为何会有蛊毒?” 重涵一听,登时恍然大悟,想到了四月去临安前魏老对自己说的话:“老夫须向二少爷道明一事。二少爷身上有一种蛊,对二少爷近身之人,若有歹意,或与二少爷交合之人,若无真情,此蛊会令对方一时脱力,数日后毙命。二少爷此次出行,若有中此蛊而不欲其毙命者,可用此药方解蛊毒。” 可重涵这次来佛山,同行有钟承止与景曲,压根没想着会遇上如此情况,故并未带解药。重涵焦急地对钟承止问:“是我身上的蛊,可我没带解药,你能解这蛊吗?” 钟承止点了王云几处穴位:“……这非是寻常蛊毒靠食物入体,而是直接控制蛊虫攻击人体。若不知蛊虫性子与控蛊人手法,贸然下手可能适得其反。而且……” 王云脸色望着就越来越难看,暗沉发黑,身上也逐渐发冷。钟承止把着王云的脉,对重涵道:“这王云身子也太弱了……恐怕熬不了一会。何处有解药?或者可知如何配解药?” 重涵摇摇头:“只能回京城了……魏老有解药。” 钟承止立马站起身,去拿放在重涵房间的斩鬼剑:“那现在传回京城,看能否来得及……” 重涵正抱起王云跟上,这时长苑一步挡到俩人身前:“稍等。” 长苑说完将手探入衣襟内,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小巧的葫芦瓶递给钟承止。 葫芦瓶上层层捆着红绳,把开口封得严严死死。钟承止挑断绳子将葫芦瓶打开,闻了闻,便立马转身将瓶子里的粉末倒入一旁桌上的杯中,用水冲开,再喂给王云服下。 药入口中没过多久,王云便停了痉挛,再过一会脸色也明显好转。重涵大大松了一口气,叫来下人将王云抬回其房间,再要人按钟承止写的方子去配药熬夜给王云调养。 屋内下人进进出出忙乱了一会。钟承止却注意到,长苑默默走到桌边,将那已倒空的小葫芦瓶盖好,用绳子绑紧,再戴回到脖子上,接着才如往常一样消失不见。 重夫人得知情况,亲自赶到重涵屋里来。一番风波,纵然重涵与王云都无大碍,但难免令人心生余悸。王云还昏迷不醒,无法询问到其刺杀重涵的原因,可也不难隐隐猜出一个大概。重夫人听完重涵叙述后未多言语,又亲自去看望王云。 风雨交加中本平静的帖泰园,顿时显得有些嘈杂。王家人跑出屋子张望,窃语纷纷,似乎颇为好奇,却又无人直接来找重涵询问。 下人都走了后,重涵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水喝下,再看向屋内一侧的钟承止。景曲也来到重涵屋子里,正与钟承止商量什么。 重涵走上前:“天已经黑了,又这么大雨,还出去吗?或是待明日?” 钟承止摇摇头:“不可再耽搁,先去大华总商会找俞瀚海。成渊他们下午就已出去了。” 于是重涵三人与重夫人草草吃过饭后,便准备出门。重涵本想吩咐辆马车,但雨太大,路面有些积水,马车不便行走。只好要下人取出三套油衣,三人各自穿上。不过景曲的个头实在超于常人,小腿一半都露在了外面。 吃晚饭时候,钟承止看重涵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怪怪的,先把重涵拉到房里,一边帮重涵系好油衣一边问:“在想什么?方才一直呆呆的。” “……”重涵微微摇了摇头:“……我有些奇怪,奇怪我身上为何有蛊。方才我娘听说云儿中蛊毒倒下,丝毫未显惊诧,说明我娘是知道的。可问她我身上为何有蛊,她只说是给我防身用。但若说给我防身,就又奇了。过去与人打杀,从未出现过今日的情况,即是这蛊毒必须要一定时间的身体接触才能触发。寻常打杀,刀剑相错,你来我往,触碰都是片刻间的事,这蛊根本起不到防身的作用。要说这样的蛊,真能有的作用……” 重涵看着钟承止,脸上有些委屈:“……倒像是给姑娘……防男人用的……我……又不是姑娘……” “呵……”钟承止听到这,噗一声笑了。 笑了一会后,钟承止没说话,继续帮重涵把油衣穿好,然后抬起头:“……涵儿……有些事我不想骗你,但确实你不知更好,重夫人一定也是这么认为才不告诉你。若有一日,这些事你有知道的必要,我一定什么都与你说,好吗?” 每每与钟承止四目相对,重涵心里就暖暖的,双手立马把钟承止搂到怀里。油衣在烛光下泛着金黄的光亮,涂油的绢丝发出咝咝的声响。重涵低下头:“媳妇说什么都好……” 钟承止不禁又笑了,摇摇头把重涵推开:“走了。” …… 261 西家行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 但雨幕下的天色黑得与夜晚无异。今日一日暴雨, 秀水河的河水变得汹涌湍急,汾江河更是波涛澎湃, 激流狂奔。岸边停泊的船只被水浪与大风带得前摇后摆,河道中只有些许大船缓速行过。阑珊的航行灯在风雨中时闪时现, 给黑暗点缀一丝若有若无的光明。 烛明庄依然灯火满堂,其二楼的一间雅间走出三个人,下楼穿上蓑衣离开了烛明庄。 哐铛——! 雅间里一阵盘碟摔落的声音, 桌上的茶盏水壶全被姜东家掀到了地上, 砸了个粉碎。 姜东家气呼呼地站起来, 负手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看着那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风雨中。这时烛明庄一楼大门中又出来一人,朝那三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些人!真是不识好歹!” “西家行的这些贱民,何时变得如此狂妄!” 雅间里另外两人同样是满脸怒色, 其中一人走到姜东家身后:“那现在……要如何办好?矿山与作坊都停工两日了, 再拖下去可不是事。不然……还是找何知县动官兵?” 姜东家放下窗户:“哼!早上何有声在堂上丢了大脸。重夫人被放了, 重家的事不了了之。恐怕他现在见都不想见我们,就别谈还叫官兵来收拾这些叫歇不干活的匠工。而且四大镖局陡然剿了梅林寨,知县总不能放手不管。官兵今日一日都在忙押送清点的事。要说剿匪报上去也算是一大政绩, 只是这何有声不懂官场上的规矩,自认清高, 梅林寨的财物不知最后会落成谁的便宜。” “西家行的人难道是看准了情形, 才如此狮子大开头?我们难道就答应他们加这么多工钱?” 姜东家蹙眉摇了摇头:“……这些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大见识, 此事也颇为蹊跷……” 姜东家把桌上一个信封拿起来,抽出里面的银票收回到自己衣服里:“那些带头闹事的匠工不会敢只身前来,只会找这些所谓的先生来。但这些先生岂会真心诚意为匠工们争好处?今日作态显然是有人比我们给了更多好处……”姜东家转头看了看窗户,“……就怕这雨大天黑给跟丢了。还得再叫几人去跟着,一定要找出是谁!除了重家,谁居然敢在佛山与大魁堂作对!” 另一人也凑到姜东家身旁:“依你看来……会不会就是重家在其后?我们自以为给重家下了套,实际人家给我下了套?” 姜东家略作思考,再次摇了摇头:“不会,重大人不谈,这重夫人的人品倒是信得过。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等着,要那些白吃银子的民兵都做好准备,明日这些匠工还不干活,便武力伺候。这次把脸拉破了,也省得以后还去求朝廷的芝麻官。” 另一人正应下。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人去打开门,原来是听得动静的烛明庄掌柜前来询问。见到一地的碎瓷片,掌柜的也没多话,只赶紧叫小二来收拾。 几名小二在掌柜叫唤下匆匆跑进雅间忙活。姜东家走到掌柜身旁,低声问道:“李掌柜,庄主可回来了?我们可都等了一日了。” 李掌柜略见小礼:“对不住姜东家,庄主还未归。不然姜东家再去下面玩几把,庄主回来小的立马去禀告。” “……”姜东家神色闪过一丝不悦,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我们便再去下面耍几把,等候掌柜的消息。” 姜东家说完便与另外两人一起出了雅间。 前日钟承止和重涵忙碌地奔波于梁所被劫之事时。佛山大量匠工聚众叫歇,钟承止和重涵路过见到的那会,仅仅还只是几家铁矿雇的矿工集合闹事,但其后吸引了佛山过半的匠工加入其中,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官兵出来压制,加上前日下午佛山突降暴雨,叫歇才暂且被压下。但事情并未解决,昨日叫歇依然在继续。 昨日县衙的官兵忙着到王家矿山抓人,知县何有生一门心思在想如何审出点重绥温的大过来,未去理会叫歇。但被劫的数人从王家矿山找回、王家矿山又发事故、重夫人被官兵压到县衙,这些事弄得满佛山各路谣言风声四起,倒让聚众叫歇再次不了了之。 今日佛山一日大雨,叫歇的人并未沐雨奋战,但佛山依然有过半的矿地工坊停工中。各位东家们急得是焦头烂额,又限于大魁堂与粤商帮的诸多条例,不好擅作主张,纷纷跑去佛山祖庙与粤商商会求救。 被劫之人被藏于王家矿山,自然是姜东家告诉何有声的,但发展却完全出乎姜东家意料。何有声今日一早被重涵几人气得半死,纵然其中原委何有声还没想得太明白,但转念便觉得自己被姜东家给耍了。 佛山因为大魁堂这民间自治组织,知县被设置以来一直被架空,还被当地豪右排挤漠视。大华最憋屈的官职,恐怕就数佛山知县。到何有声这任,佛山商业发展到空前之盛,雇工成百的东家比比皆是。固然有善待雇工的良心东家,可泥沙俱下的社会中,如何会少黑心之人?随之必然出现了雇主对雇工的苛刻压榨,雇工们忍无可忍之下,最后产生了聚众叫歇一事。 自诩为民办事的大魁堂不好拿民兵去压制匠工,便把这两头不讨好的活儿丢给了知县。何有声刚从翰林院出来不久,满脑子经义与清高,并未想清其中纠葛,只觉得什么大魁堂,终究也要依靠朝廷官员办事,便充当了人家的打狗棒。每每出现聚众叫歇,何有声立即派兵压制,在大魁堂的人面前赚了一个自以为有的大面子,却不知丢掉了制衡的机会。 近年江南一带亦有叫歇之事,官员派兵压制前必然会同东家行西家行两边商量条件,不会让主动权全全落到大东家之手。官员在其中获利也好,谋权也好,但也算是起到了居中制衡的作用。而佛山这些年凡出现叫歇,直到被官兵打压之后,东家行才会出面与西家行谈判。这样不对等条件下,最后西家行能帮匠工争取到的利益微乎其微。 聚众叫歇都会有领头人。只要把领头人抓住,广大雇工们终归只是底层百姓,无权无势,无知无识,失了领头人便作鸟兽散。故领头人往往要尽量藏着身份,以免被杀鸡儆猴。西家行出来与东家行谈判的先生,通常并非匠工,而是别处找来的能言善道之人,对匠工们自然没有多深厚的情义。佛山东家行便会收买西家行的先生,大家作作样子。最后的谈判正如梁所所说,佛山东家行与西家行之间一直关系和谐,无多争执。只是这虚伪的和谐之下,受压榨的雇工们,苦难从未被改变。 姜东家走在通往烛明庄地下赌场的楼梯里,楼梯两侧灯晃琉璃,映出人们交错的身影。 今日早上姜东家来到烛明庄,并未见到想见之人,不得不先来回奔波于祖庙和粤商商会,处理叫歇一事。包括他自家的矿山与作坊,都有过半雇工参与了叫歇,到今日还未回来干活。 聚众叫歇恰好在绑架次日发生,姜东家本觉得真是巧,正好能把聚众叫歇一事也推到重家头上。何有声这人,一听不得“为民作主”,二听不得“重家在其后设计”,只要一听到这两样,那比给银子拍马屁都受用,要其干什么便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何翰林几十年的书都读了些什么。 但今日,姜东家忽然觉得聚众叫歇的时候怎会如此之巧?何有声与姜东家都因为绑架一事,无暇多顾及叫歇。梁伯与几名不知绑架真相的粤商帮大东家,由于至亲被劫,一时也无心处理叫歇。于是让聚众叫歇持续了三日之久,佛山东家行西家行之间东强西弱的态势被打破。若叫歇再持续下去,不单损失惨重,还会极难以收拾。故粤商帮今日不得不主动联系西家行谈判。 姜东家在大魁堂与粤商商会内都身居重职,叫歇谈判一直由姜东家出面,今日同样如此。但不同的是,西家行这次不单提出了颇高的条件,要给各行匠工加银减工时,西家行的先生还分文不收,俨然一身正气的模样…… 走出楼道的尽头,地下赌场灯灿火明,喧嚣不绝。姜东家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转头对身后的人低声道:“你别跟着了,叫范包头趁夜去抓几个可能知情的匠工。拷打利诱都行,问出叫歇的所有领头人。这次我们亲自出手,不管是不是佛山人,一概不留情面,连人带亲属……” 姜东家手掌往下做了刀切的姿势。身后那人点点头,走回了楼道之内。 …… 262 尚方剑 佛山东面的广州, 同样下了一整日的雨, 只是雨势比佛山略小。南城珠江沿岸雨帘之下灯火通明,江边参差密集的船只逐波摆荡, 岸上人群往来如梭,热闹非凡。北城则多是官衙与大户宅院, 随着夜幕降临已是一片寂然。大宅檐下的灯笼悠悠摇晃,穿透雨水洒下昏茫的光亮。 广州府衙里,知府大人把一封拜帖再次打开看了看, 又合了起来, 脸上满是不解与困惑。至于为何, 便要说到…… 重涵虚岁十九,与李章明同岁, 不过重涵生在岁末,李章明生在岁初,重涵实则小了李章明近一岁。韩玉、张海云与李宏风大重涵一到三岁不等, 也都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俗话“三十老明经, 五十少进士”, 说的虽非本朝,但同样说明了科举之难。往年出一名二十上下的进士,难免被人捧到天上, 少不得“百年一遇”的形容。像成渊当年金榜题名后便被追捧一时,在士人圈中名声极响。可老天爷好似二十年前打岔失了手, 把几百年的神童才子全放在差不多时候投了胎, 还全在一年中了进士。不过, 细想之下,重涵五人能少年登科,也并非是多奇的事。 五人全为荫监生,毋须童试与乡试即可参加会试。然童试与乡试难度实则不在会试之下,尤其江南一些学风鼎盛之地,学子过乡试甚至比过会试还难。一生科举不第却名扬天下的才子代代不乏,足以说明能否每轮考试一帆风顺,除了才学也需要些运气。仅童试就得考三轮,再加上乡试、会试,其中一次运气不佳便又是三年,少年登科才显得难上加难。而这些大员之子,荫庇直入国子监,得天独厚的优势之下却少了穷苦人家靠读书发迹的动力,年少多享于玩乐,虚了年华。 李章明则是异类,性格天生认真之余,可能多少受了成渊的影响,从小勤勉苦读,同时潜濡默被地影响到重涵。重涵又与李宏风自幼拼到大,俩人为比拼之事暗自都下了不少功夫读书。张海云早年丧父,自明若不能科举中第,往后恐怕前途艰难,于是也颇为刻苦。而韩玉这随波逐流的,看着三位好友都力学不倦,大不敢怠慢了学业。 以五人的家境地位,愿专心于学业,便能有大华最好的老师传授解惑,只要天资不次,自然会优于常人。五人又都运气不错,一次即金榜题名。京城这五大才子便一起少年登科,看起来是一大奇事,实则并无有违常理之处。 不过转头来说,成渊被李云从收留时已有十多岁,这年纪才入官学读书,同时还要在李府帮工做杂事,居然能在二十岁就金榜题名。而重涵十五岁,任性去考个乡试也能中。此两桩才是真的奇,但对比一科出了六个少年进士,倒显得不奇了。 五大才子皆出身不凡,外人就遇上了尴尬的事——马屁可真不好拍。拍其中一人吧,怕得罪了其它人的爹。五人全拍吧,这才子也显得太过便宜,最后大家干脆全默契地闭上了拍马的嘴,只在私下聊聊。士人还各有站队,比较五人谁为第一,或谁为最次,也好按规矩评个四大出来,这五大听来总是别扭。 今年的春闱闱票乃是臻融庄卖得最好的一次,正因为大家都有兴趣来猜五人中谁会考得最好。岂知最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钟承止以虚岁十八的年纪高中状元。金榜一出,士人圈无不诧然,往后少年进士可真要不值钱了。而想拍马屁的人就更难了,若将重涵五人夸个天花乱坠,那把钟承止这十八岁的状元置之何处…… 于是乎,今年科举大不同往年,少年才俊辈出,京城面上却波澜不惊,无人做太多评论。可暗下与外地,那讨论得是如火如荼。一些本并不关心晚生后辈的官员也都知道了钟承止、重涵几人的大名与身份,甚至还听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八卦。广州知府便是这些官员的其中之一。 广州知府得知今年翰林院派来的乡试考官时,又是惊诧又是不解又是担忧。怎把这科的少年进士们全请到广东来了?五人里有三人的爹位高权重。钟状元如今多受皇上宠爱众人皆知,还盛传是重家义子。剩一个没爹的张海云,却是其他人好友。哪一位得罪得起?广州知府对这些京城晚辈们不甚熟悉,印象里年少出名多有些轻狂不羁。若不小心把其中任何一位怠慢了,知府大人都担心自己官帽不保。 李章明三人昨日到达广州时已入夜,今日才登门找康侍讲。一早康侍讲还与家人出了门,下午才回来。李章明三人再同康侍讲一起来拜访广州知府时,天都快黑了。 广州知府拿到拜帖时,先是奇怪京城到广州怎如此之快,再细看拜帖上的姓名,居然缺了钟承止与重涵。是这俩人还未到广州?那其他人先一起来拜访是何意?而且康侍讲都到了,不可能两个后辈还未到。难道是这俩人故意不来?那又是为何?……广州知府拿着拜帖打开合上反复看了数次,心里七上八下,在房间里走了三圈才终于出门去见客。 “哎!康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怎如此快便到了广州?也不着人提前招呼一声,我也好去城外恭迎。” 广州知府也是进士出生,当年未入翰林院,其后能一步步坐到知府之位,也算仕途平顺。康侍讲官品不及知府,便赶紧同李章明三人一起对广州知府见下官礼。但翰林院留馆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广州知府丝毫不敢摆上官的架子。 一番客道寒暄与介绍之后,广州知府请众人坐下,便问到了钟承止与重涵二人。这时康侍讲对广州知府说道:“曾大人,今日急来拜访,并非因乡试之事,而是……” 康侍讲看向李章明。李章明点了点头站起身,从腰间取下了一把剑呈给广州知府。此剑剑鞘紫檀错金,又嵌有极为精致的铜刻,便是孙煦给重涵且并未收回的那把——尚方剑。 263 送铁货 今日暴雨之下, 佛山的店铺很多提前打烊, 街道与天色一起沉入黑暗。烛明庄的三里外,还有一栋三层的房子依然灯火通明, 便是——大华总商会佛山分馆。 钟承止三人出门时还有一丝天光,走到大华总商会佛山分馆时, 四周已一片漆黑。 大华总商会佛山分馆与烛明庄一样,不知的人都以为是家闹市中的茶馆, 但装潢得十分气派。其一楼确实如寻常茶馆一样做茶水生意,大华东西南北各地名茗此处皆有,远非小茶馆可比。若平常日子来,也是门庭若市, 但今日暴雨又天色已晚, 只有寥寥数位客人还在一楼斗茶尚未离去。 钟承止三人一进入馆内, 就看到冯老掌柜带着人在门口恭迎。钟承止三人先脱下油衣交给侍者, 再跟着冯老掌柜去到了三楼的一间厅堂。 三楼的厅堂内这会倒比一楼要热闹得多。钟承止三人还没踏进门就听到赵三兄弟正在大声吵架。 “你们两头蠢驴!这种东西也能做?!” “你又好得了多少了?!” “总好过你们俩贪生怕死之徒!“ …… 踩着赵三兄弟的吵架声走进厅堂里,重涵不禁有些吃惊。黄博厚的那些钱庄伙计还在这处拨着算盘算算写写,尤天与吉利也坐在角落里埋头忙活。赵三兄弟吵架之余,手里也没停, 都在拿笔写画。 重涵转头对钟承止问:“这到底在算什么账?” 钟承止暂未回答,三人继续跟着冯老掌柜进到厅堂一侧的一间房间。俞瀚海与成渊还有黄博厚都在其内。 黄博厚显然已知晓俞瀚海身份,在俞瀚海与成渊身旁微微弯着腰,一举一动可谓毕恭毕敬。 “如何?”钟承止进门便对迎来见礼的黄博厚摆摆手, 径直走到房内, 向成渊与俞瀚海问道。 成渊摇摇头:“恐怕比预想的还糟。” 钟承止:“如何说起?” 成渊转头看向黄博厚, 黄博厚便点点头朝钟承止说道:“广东一带以佛山为中心,商业极为发达。大量东家都招有雇工进行生产或开采。巨者如王家、梁家,其下匠工数千之众,使得佛广百姓务农者甚少。佛山周边,还有连县、仁化等广东多地产铁,更导致土地集中在少数人之手用于开采,极少用于耕种。加之佛山纺织业鼎盛,广东大部分良田都种植棉花而非粮食,以供棉布的原料。如此商业繁荣之下,还吸引了相当多外地人奔赴而来寻讨生计。于是佛山同京城一样,本地产粮根本不够百姓的吃食,须从江南与湖南运购。” 黄博厚说的这情况,只要在佛山呆上些日子的人都不难发现。像临安、临清,虽同为繁华的大城市,但走出城外便是稻田千顷。佛山则不同,钟承止这几日来回于佛山城与梅林寨之间,出了城区后,见到多是矿山、作坊,不多的农田则都种着棉花、甘蔗。本是秋收的时节,却全无金黄。尽管江南的农田如今也逐渐转为种植棉花、桑树、甘蔗等经济作物,但运河沿线肩负着京城漕粮供应职责,并未像广东改造得这般彻底。百万人口的佛山若不靠外地输入粮食,绝无可能养活如此多百姓。 黄博厚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朝钟承止凑近了两步,鞠躬道:“钟大人,这次小的可是把本不该说的话全说了。若被旁的人知道,不仅小的自己得完蛋,荣鼎钱庄乃至整个临商帮都会受到牵连……” 钟承止转头瞥了黄博厚一眼。黄博厚陡然感到浑身一凉,赶忙又鞠了鞠身子继续说:“各地送往京城的漕粮在当地就会被克扣掉一层,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近年风调雨顺,大家不缺粮吃,官吏扣掉的粮食都会用各种法子换成现银。有的官吏自己开有粮店,有的则卖给粮商。但江南这些年落在各大官吏手上的粮食大部分并未直接在当地变现,而是交给了沿海制置使司水军。” 听到此,钟承止不由皱起眉头,黄博厚则把声音放低了些:“沿海制置使司水军每年都会从龙泉与芜湖购置一些铁器铁料,号称补充军用……” 成渊:“沿海制置使司水军主要屯驻于定海县,职守范围较为广阔。江南到广东的沿海若出现海寇,沿海制置使司水军都可调军清剿……”成渊说着看了一眼重涵,“其隶属于殿前司,不在重家势力范围之内。近年海寇主要出没于闽粤一带,沿海制置使司水军的船只往返于江南至广东,极为正常。海上不比陆地与内河,巡海水军就地适当补给军备也是朝廷认可的事。” 黄博厚:“沿海制置使司水军每次购置的铁器量不算多,且龙泉产的兵器上佳,芜湖则盛产苏钢,军队从这两处购置适量铁货合情合理。广东粮价高于江南,有人利用水军海运之便谋点小利也是见怪不怪的事。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钟大人居然能想到从此方面调查线索,实乃非凡之大智也!而成大人只消片刻就能察觉关键之处,不愧为大华最年轻的大理寺卿!俞大东家对大华商业细小之处都了若指掌,真是天眼神通!” 黄博厚三边马屁拍着,抬头看了一圈拍的三个对象。钟承止、成渊与俞瀚海都非马屁受用之人,此时更是神情严肃。黄博厚只好讪讪地又把头低下,顺便瞧了一眼重涵。这重二少爷的身份也不得了……黄博厚左思右想,马屁该怎么拍呢…… 重涵此时没注意黄博厚的那点小心思。正如黄博厚所言,进屋子里来三人说的这些话,听起来似乎并无关联,但从钟承止三人面色看,现在提及的显然不是小事。重涵略一思考,问道:“你们说的意思是……沿海制置使司水军实则在暗下运送铁货?” “聪明!……”黄博厚一听立刻一拍手,正想继续拍马屁,结果被钟承止斜睨一眼,赶紧收了音。 俞瀚海小小的身子坐在加高的椅子上,才够得着红木大书案的高度,于是他两脚有些悬空,只好把脚搁在椅足间的踏床上,看起来一副小大人的可爱模样。可此时与这可爱模样颇不般配的是,俞瀚海神情严肃,正在看书案上一沓写了字的纸,右手则覆在一把红木算盘上。 俞瀚海拨了拨算盘,抬头对冯老掌柜说道:“冯老,黄东家说想在广州臻融庄内赁个铺面。你带他去看看还有哪些铺子可选,以及赁钱与规矩也一一说明了。外面荣鼎钱庄的伙计今日账目算完了,每人发五钱银子。” 黄博厚一听,马上对俞瀚海又是客气又是道谢,也明白俞瀚海是赶自己离开,便十分知趣地没多废话,向钟承止几人一一告辞,跟着冯老掌柜出了房间。 264 还有谁 待黄博厚走远,俞瀚海对钟承止说道:“大华商业网中, 依然有大华总商会无可监察到的部分。一为朝廷军队, 二为海运走私。佛山临着广州, 货物可从江南数个出海口走海路运来。汪洋辽阔,非是俞某能力可及之处,故未能预先警觉,还望钟大人恕罪。” 钟承止摇了摇头:“非你之过, 如今出入到底有多甚?” 俞瀚海:“黄博厚这人机灵,话都说的一半。江南产铁虽不比广东, 亦不算少。尤其两浙路,差不多能顶上广东的一半。上任临安知府在任几年, 不单粮食处处克扣, 铁也同样私扣。扣下来粮食与铁的一律交由沿海制置使司水军运来广州。在临安时上船的与到广州后卸下的,都是粮袋。水军做夹带粮买卖大家见怪不怪, 未当回事, 而藏在粮袋中的铁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按黄博厚说的那含含糊糊的量,加上广东一地本有的出入,再加上王家铁铺几年积累下来,远远不是十几万斤的事, 而是数百万斤了。” 听到王家铁铺,重涵忍不住了,问道:“你们说的是……数百万斤铁不知去向?” 钟承止看了看重涵, 觉得该解释下:“青龙的那艘巨大飞船, 所需的人力物力非同寻常, 尤其所需铁料,尤天与吉利初步推算也在十五万斤上下。从课税来算,大华一年产铁逾六千万斤,广东七百多万斤,但分到各县地,例如佛山,一年产铁也就不过数十万斤。此一艘飞船所用铁料几乎要用掉寻常一处铁产地近一年的产量,铁又为大华榷货,购置十五万斤铁怎可能毫无声息不落下任何蛛丝马迹?从铁货上来查,应是最容易查出线索的。” 俞瀚海点头道:“如钟大人所言。铁货上会有一些出入难以对上。例如逃避课税的私下采铁无法杜绝,还有许多铁器会回炉重熔,但近年铁的需求大盛,颇有供不应求之势,于是市场上铁的消费量只会大于有记录的开采量,若发现何处反其道而行,该处便有问题。铁为大华榷货,总商会无法完全监视官营与军队用铁的部分,只看民间交易量,十年来并无大问题。但现在结合户部铁的课税记录,再配合总商会中交易运输量记录。广南东路与两浙路近三年里铁的消费量却消费小于开采量,也就是——这两地有大量铁不明去向。” 钟承止继续对重涵解释:“黄博厚是临安上任知府的外甥。黄家并未参与谋反,但黄家开着江南最大的钱庄,黄壮行还身兼临商帮的大管事,对临安知府在任期间做的事不会完全不清楚。蔡王谋反案暂且留下如此多活口,也是为了便于查探真正的幕后之人。像临安知府私扣漕粮铁货,又利用水军运输倒卖,官场里来说不稀奇,在海中间卖给了夷人也说得过去,先前知道不会觉得有异。但现在查到两浙路铁货量有问题,再从黄博厚之口得知了临安知府的事,那即可推断问题就出在沿海制置使司水军的船上。” 成渊:“现在殿前司在许言石手上,可立即通知京城派人去查探,但恐怕……” 钟承止接道:“恐怕是来不及。若没出错,钞关大火想销毁的就是这类记录。棋手需要积累的东西约莫已足够,即将开始下一步行动,但为防止动手前被人事先察觉而生出麻烦,便用较为粗暴的方式一一毁灭证据。不求不为人知,只求适当拖延时间。离钞关大火与蔡王谋反过去了已近半年,若他们有一处秘密据点,沿海制置使司水军中有人知道,应该也都被灭了口。” 钟承止对机关术涉猎浅显,但也远超一般人。初见青龙他们的那艘大飞船就产生了诸多疑惑,这飞船是在哪、如何制造的?之后在临安的的打斗中更是见到了相当多非同寻常的机关武器。这些武器层出不穷,相同种类的制式统一,似乎为批量制造,那这些武器又是在哪、如何制造的? 即便不懂机关的人,也知道制作如此大的飞船与如此多的武器,一定需要相当数量的各种材料,其中以木料与铁料为最。木料随处可采,加工难度低,倒不难暗下制造。但铁器不同,钟承止很清楚,精密的机关对铁零件的品质要求极高,非一般工匠与作坊能打造。锻铁还需要燃料、设备、场地……样样都有讲究,不像木料随处随地都可加工。 钟承止从产生疑惑后,一直在各处查探关于铁货交易、铁匠流动以及其他有异之处。但全然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铁为大华榷货,如何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获得如此多铁?一艘巨型飞船所需的铁零件数量庞大,如何能搜集大量优秀的铁匠,并提供相应的场地与器材让他们去锻造,同时还完全不为人知? 正由于不管在民间还是朝廷中查探,都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所谓大隐隐于市,钟承止更确定这些机关的制作一定绕不过民间,并且也印证了对钞关大火真实意图的猜想——是在销毁相关证据。 朝廷官府里各种记录可以销毁,运输可以通过军队避开寻常人耳目,部分知情者可以控制或灭口……但任棋手再如何天眼神通,也无法将民间所有痕迹全全抹掉——大隐隐于市,是为无人能觉察,并非无人能亲见。 钟承止便以铁货产销量为切入点,要成渊将大华总商会所掌握的各种数据、漕帮的各种记录和户部的民生资料相互核对,查找出有明显问题的地区。因为钟承止断定,想不为人知,知情者越少越好。若从全大华各地同时搜集铁料,费时费力不说,牵扯人太多,易遭怀疑也易遭泄漏。棋手一定只会在几处能完全把控的地方暗下行事。 其后意外之喜,俞瀚海手中居然有大华各地商业产销运输上极其详尽的数据,于是成渊没花多久便找出了问题地区——两浙路与广南东路。 这两地恰好就在钟承止的猜想之中。因为蔡王谋反事出临安与其周边,两浙路定是棋手的掌控范围。而佛山位于广南东路,铁业鼎盛,邹夫子留下的地图中又有一张被重涵认出是佛山……凡事过于巧合,便不像巧合,最后果然也并非巧合。 钟承止还有一猜想——临安与广州的水路都为入海口,且有大型港口。佛山比邻广州,从海上运输是极好避人耳目的方法。棋手会否在两浙路与广南东路的搜集铁料,两浙的铁料便从海上运来佛山,一起锻造成零件,再运到某个隐蔽海岸与其他材料零件相组装。尤其来了佛山之后,发现佛山作坊机关普及,锻造优秀的铁件更为容易,钟承止几乎断定了这种猜想,正准备寻找印证,便遇上了黄博厚。 成渊与俞瀚海知道钟承止的全盘推断,今日对黄博厚一一询问。一切果不其然,正如钟承止所料。 俞瀚海轻叹了口气:“若早知能从此方面查到线索,俞某早就会告之钟大人大华总商会有各地商业运输的记录。这事便能早点查出来,早些对应。” 钟承止摇摇头:“佛山之事,虽还未见全貌,但已能看出脉络。面上繁缛复杂环环相套,背后又现棋手身影。我们一直落在被动,是因为直到现在也没弄清那棋手的真实目的,只可见招拆招。面上招数好像次次都顺利拆解,但对方可能本就不欲伤人,看似来势汹汹下手凶猛,实则只想取走我们身后某物。而在打斗间,他已经到了那物旁侧,只待探手……” 成渊:“可我们若不拆招,他便能伤了我们,再轻而易举取走所欲之物。” “……”钟承止抱起手臂,走了几步,“我此趟入世,本是为平幽冥门派之乱。既无须幽冥门派继续臣服于阴府,亦无须阳间更迭继续由阴府掌控。只需做一股制衡的力量,掣肘欲为乱者,助力欲安泰者,许现世一太平。对阴府而言,即便如今力量大不如前,这也并不困难。再待一甲子过去,物是人非,时移俗易,过往便与逝者一同化土成灰,世间再无阴阳。至于百千年后,是纷乱扰攘或河清海晏,非我等力能控及之事。面对天地沧桑,人与刍狗无异,不过求一眼前的安心罢了。” “但遇到这棋手,却是意外。蔡王谋反案中,挥开面上漕帮之争与朝廷各势力的对抗,谋反能发动的关键,一为控人的毒药及控者,二为鸣鸿派的加入。缺了这两样,在重家扶山派的压倒力量下,谋反再如何设计都是空谈,而这两样都与阴府有关。若非我恰好在此时入世,蔡王谋反最后会变为幽冥门派所参与的战争,那带来的危害难以估量,这也正是我入世想阻止的事。” 钟承止停下顿了顿,“但……恰好被我遇上谋反,真的只是巧合吗?” 成渊摸着下巴:“你想说这棋手做的事,可能正与你入世有关?” “换个角度来想,我会这般入世全因十三年前的阴府之乱,否则先父尚在,又何须我来凑热烈。而很多事都需要时间。”钟承止看向俞瀚海,“例如俞大东家,能对大华商业有巨大影响力,是花了二十年时间的苦心经营。”钟承止看向重涵,“又例如重家,如今能在阳世位高权重,则用去了两代人的心血。”钟承止再看向景曲,“而我,也需要学习与成长,不然当年一个五岁的毛头孩子,即便手持斩鬼剑,又能做什么?” 钟承止回头对成渊说道:“这棋手恐怕与十三年前阴府之乱不无关系,从那时开始他一步步谋划布局,十几年是他在暗下从无到有盘丝拉网所必须花去的时间。若我再晚些入世,可能他大事已成,只是我早一步出现,他已经织得差不多的网便只好收起。于是一切看似巧合,却不是巧合。” 听到这,成渊眼神闪了闪:“嗯……有道理。不过即便知道他与十三年阴府之乱有关,我们还是无法知道他目的究竟为何。这棋手巧妙地把自己放在幕后,所有目的都有面上别的事做掩饰,被他利用的人不仅全然不知被利用,甚至不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与其有直接关系的青龙几人又难以抓住,即便抓住他们也未必会老实交代。我们依然处在被动一方。” 看到成渊方才一瞬的神态,钟承止面上闪出一丝疑惑,不由地顿了一会,才回道:“……也不是只有青龙几人,还有个人随时都能抓住。” 成渊皱皱眉:“还有谁?” 这时,门外除了赵三兄弟的吵架声,又传来点别的声音。 钟承止侧耳一听,笑道:“看,说曹操曹操到。” 265 找立场 成渊也听了听, 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 转身去开房门。 钟承止侧过头,看到重涵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重涵面上并无波澜, 但似乎在思考什么。 自从重涵独自跑到临安后,钟承止几乎做啥都让重涵跟着, 是想让重涵安心也让自己先安心,但实际钟承止很少给重涵安排具体事做, 就好如长辈干活时把小孩带在身旁,并非要其帮忙,只是看着才安心。这与能力、信任都无关系, 只是出于钟承止对重涵的保护心。每每遇事, 钟承止会不自觉地会把重涵放到身后,自己冲在前方。而重涵也一直很乖巧地什么都不说不问,只默默跟在后面, 努力不碍事并帮上忙。 钟承止此时却突然生出一丝歉疚来, 仿佛自己总在对重涵做不好的事,重涵却一直默默承受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 钟承止偷偷把重涵手握住,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重涵没转头, 只反握住钟承止的手, 捏了捏, 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 “哟,挚友。” 成渊打开的门外传来了众人熟悉的声音。牧恬淡一脸微笑地走了进来。 成渊刚把门关上, 钟承止对着牧恬淡下巴一扬:“抓住他。” 景曲与成渊顿时一闪身,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直压牧恬淡。牧恬淡身体反射地闪躲了下, 但须臾间就被景曲与成渊一人抓住一只手臂压到在地上。 牧恬淡面朝天躺着,也没乱动,依然一脸微笑地对景曲与成渊说道:“景兄,挚友,轻点。恬淡可就靠着这双手勉强填饱个肚子。” 钟承止走到牧恬淡身旁蹲下:“恬淡,可知为何抓你?” 牧恬淡笑回:“承止只要管饭饱,恬淡做牛做马也愿意,何须动景兄挚友之手?” 钟承止也笑呵呵地回道:“你那饭饱,万金难管,阎王陛下恐怕没这么大方。” 牧恬淡:“可恬淡吃不饱饭,也干不了活,承止抓了恬淡岂不还是毫无用处?” 钟承止缓缓地站起身:“牧恬淡,还是该叫你拓跋恬淡,或是李恬淡,或是……玄武?” 钟承止说完垂目瞥了眼牧恬淡,朝窗边的椅子走去。 听到玄武,成渊眉头又皱了皱,手依然把牧恬淡压得死死的。 牧恬淡嘴角轻翘:“承止是何时起便知道恬淡的身份了?” 钟承止撩起衣摆,在椅子上坐下:“这不是恬淡反复多次告之与我的吗。西湖初次见面便将我引见于花鸟阁主,其后又带我去琴书院。琴书院与丰乐楼关系密切,丰乐楼又与白矾楼及安帮相关。从琴书院出去的艺妓优伶,不知有多少你们的人潜伏在酒肆与教坊之内,上连朝廷官宦,下通三教九流。记得在临安行宫见到一名叫若玉的男伶,应该也是你们的棋子之一。叶竹凡在临安的作用差不多就同于毛浮非在佛山。鬼斗蛋上你又与丰乐楼东家夫人同行,还直言丰乐楼的艺妓优伶一事都由这夫人掌着,岂不明说你能在其中把控?近日又得知你与广州知府亦有交情,时有往来……” 钟承止顿了片刻,继续道:“……大华广阔,临安远离京城,居中于江南和东海。蔡王谋反的布局盘根错节,耗时多年,仅江南一隅就牵连甚广,恐怕你们星主大人也无法仅靠一己之力全全控制多处,他需在临安设置一个人。此人能斡旋于达官贵族与贩夫走卒之间,多年里替星主大人将江南的棋子一枚一枚摆到棋盘之上,棋局才得以安然推进……牧恬淡,你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不是想让我猜出这摆棋人便是你?” 牧恬淡听完笑了笑,答非所问道:“竹凡很多事并不清楚。看在饱食了一顿河豚的份上,承止可不要为难于他。” 钟承止:“你现在还有功夫担心别人?” 牧恬淡:“那承止想让恬淡如何?” 钟承止与牧恬淡说话间,俞瀚海跳下椅子,在一侧柜子里取出茶饼茶具,亲自给钟承止点好了茶。房间里顿时茶香四溢。 钟承止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我们也算友人,今日就别绕圈子。你们私囤了几百万斤的铁,别说全制成了烧饭的锅。赵三兄弟和尤天、吉利正在依你们近年零散给各大铁铺打造的零件来推测所制的物品与数量。若没猜错,其中武器占了颇大一部分。武器这玩意,除了打架打仗我也想不出其他作用来,你们星主每每都在挑起战争与动乱,但战争与动乱的结果却又并非其目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牧恬淡挪了挪自己被压得动弹不得的手臂,对成渊说道:“挚友,轻点,景兄都没你这么粗鲁。” 成渊眉头都要拧到一块了,满脸全是不悦,转头不理会牧恬淡,但手里丝毫没放松力道。 牧恬淡一副得逞的表情:“承止既然猜出恬淡的身份,便知大家各有立场。恬淡又岂是违背立场之人?有些话自然不能言说。” “方才说了,今日不绕圈子。你若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钟承止把茶盏放下,发出轻微一声撞响。 牧恬淡侧头对着几步外的钟承止,眼神如平日一样迷离不明:“即便杀了恬淡或是百般拷问,恬淡也绝不会多言一句,这便是立场。就算我们是友人也无以改变立场,除非……承止能同恬淡站在一处。若是……” 钟承止打断道:“此问题无须再谈。身为阴府钟家人,只有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有与你们为伍之理?何况我对你们行事方式可谓厌恶至极。再问最后一次,你们的目的究竟为何?” “……” 房内一时无语。牧恬淡转回头看向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哎……以恬淡立场不能言行之事,恬淡亦有誓死不为的决然,严刑拷打亦不会有用,只求承止与挚友给一痛快。死于承止之手,恬淡心甘情愿。” 牧恬淡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钟承止把手臂一抱:“谁说要严刑拷问了?谁说要杀你了?” 牧恬淡又吧眼睛睁开:“……那承止是想……?” 钟承止:“你们控制了那么多人,不会不知控人一事,正宗可在阴府。” 牧恬淡摇了摇头:“承止无需诳恬淡。控人仅是一种暗示与命令,让受控者身体屈从。受控者如同无思想的傀儡一般听命于控者行事,毫无自己的意识与记忆,又如何能说出所知之事?” 钟承止扬起嘴角,笑呵呵地把恬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恬淡你嘛……也算颇有姿色,固然个头是大了点,但如今男风如此之盛,大有人好你这一口。我只须让恬淡坐镇白矾楼,相信不出一月,慕名而来者便会踏破门槛,恬淡可就日日夜夜都有的忙罗。俞大东家,你看,我说得有错没有?”钟承止说着转头问向一旁的俞瀚海。 俞瀚海点点头:“好妙年妖姣者虽居多,但喜翩然俊逸者亦不少。钟大人方才说的若玉便属后者,早前乃是白矾楼玉魁,追捧者甚众,只是谋反之后一直下落不明。说来,妙年妖姣者易找,翩然俊逸者却难求。俞某现代为经营白矾楼,正愁玉魁无人可顶替。” 钟承止拿起茶盏又喝了口茶,顺便挡住自己的笑意。这俞瀚海应和起来真是行云流水信手拈来。钟承止清清嗓子:“嗯……恬淡你看,这个立场如何?” 牧恬淡听完好生一愣,顿了半晌,随后陡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回荡在房间里,牧恬淡笑了颇久才停下:“承止你真是厉害,这个立场恬淡着实站不下去,只能屈从做背信弃义之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牧恬淡爽然大笑,重涵有些不解。要牧恬淡坐镇白矾楼承欢于人,固然不堪,但如何便是站不下去的立场? 钟承止摇了摇头,要成渊与景曲把牧恬淡放开,说道:“恬淡,你如此费尽心思,难道就只想我给你找个立场?” 牧恬淡拉着成渊的手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裳与那一头漆黑的瀑发,缓缓走到钟承止身旁:“三王爷自以为利用了所有人,实则不过他人棋子,一步一行皆在棋盘之上。恬淡未觉自己有高于三王爷之处,却同他一样不想做一枚棋子,但如何都走不出这大网一般的棋盘,直到……遇见了承止。若有人能破了这棋局又不伤棋子,那定非承止莫属。” 钟承止哼笑一声:“别说得这么漂亮,你是既想占着棋局中得到的好处,又不想事成之后还被人捏在手里。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牧恬淡脸上又挂上了拈花微笑:“承止果然是恬淡知己。但比起被别人捏在手里,恬淡更愿意落在承止手中,那可是心甘情愿。” 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不与你扯淡,现在你可说了,你们到底在下什么棋?” 牧恬淡笑而不言,迈了一步站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户。外面的暴雨水声顿时直闯屋内,雨滴同寒风一同从窗口灌入,令人不由寒颤。 牧恬淡:“恬淡所知之事可向承止细细道清,但……” 轰——轰隆隆——! 房间里灯烛明亮,便显得屋外更是漆黑黯沉。窗外那一片墨色忽然白光一闪,其后数声惊雷响动,震耳欲聋。透过夜幕下浑浊的雨帘,依稀可见远处数团火光暴起,随后连绵一片火浪,在倾盆大雨之下竟能熊熊燃烧。 牧恬淡双瞳中倒影着远处的光亮,如火星闪烁:“……恐怕今日,是没这个时间了。” 266 又晚了 轰隆——! 又一阵电闪雷鸣, 本已瓢泼的大雨似乎变得愈发凶暴, 但那遥遥的火光却丝毫没有熄灭的势头。 钟承止几人走到牧恬淡身旁往窗外望, 都发现了远处的异样。重涵不由皱起眉头喃喃道:“那是……” “是何处?”成渊立刻问道。 重涵往窗外探了探,想看得更清楚。但雨太大, 片刻间便将重涵脸上头发上淋得都是水。 重涵收回身子抹了抹脸:“看不清……但应是城南的一片居民区,靠近佛山西南的矿山与作坊,住的多是外地来佛山谋生的流民。他们生活贫苦,留移不定, 于是那一片同佛山别处多是砖瓦房不同,几乎全为茅草屋。且房屋拥挤, 路中粪便污秽囤积。若是平日不慎走水,很可能立刻蔓延开来造成大火灾。但今日这豪雨, 为何也烧得如此凶猛……” 重涵与其他人一起把目光落向了牧恬淡,显然牧恬淡刚说的“没这个时间了”与此大火有关。雨已经下了快一整日, 即便有房屋被闪电劈到,也不应该会蔓延成大火。 钟承止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又响起敲门声。俞瀚海去打开门, 走进来的是尤天与吉利。 尤天与吉利被安排进入造机司, 分派了不算低的职位。要说也进了官场,上有上官, 下有下手, 还上了几次朝堂, 总该比原来混迹江湖时多一些人情世故, 但俩人似乎毫无改变。吉利依然有些怯弱的样子跟在尤天身后, 而尤天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地走到钟承止身旁,把手上一张纸往桌上一拍:“累死尤爷我了!诶……你们开着窗干嘛,雨都进来了。” 钟承止拿起尤天的纸看,同时问道:“这么快?” 昨日俞瀚海带着黄博厚一行到达大华总商会佛山分馆后,立刻交代冯老掌柜去造访佛山所有在大华总商会有登记的锻造冶铁作坊,一一询问近年的订单中可有形状特别不知做何用的铁件,锻造数量又为多少。 冯老掌柜作为大华总商会的二把手亲自登门,就好比九品芝麻官府上突然来了一位三品大员,让不少东家可谓受宠若惊。对于提出这样的问题,诸位东家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大华总商会对会内商家有询问此类情况的权力,商家在得到大华总商会所提供的便利与保护同时,自然需要服从大华总商会的制度。于是东家们多半都毕恭毕敬地取出记录与账目,向冯老掌柜交代得清清楚楚。 大华总商会所登记的商家名单,乃由各地商帮提供,也就是加入商帮便默认加入大华总商会。像在临安,临商帮对帮外商家会暗下设置多重制肘,同时将好的资源垄断在商帮内,其实大华别处也都半斤八两。不加入商帮,除非像王家铁务能有重绥温这样权倾朝野的高官做背景,不然决无可能把买卖做大。故冯老掌柜所登门的作坊便几乎是佛山锻铁业的全部,剩余的小商家尽可忽略不计。 这样匆忙询问到的记录无法精准,不过钟承止本就只需了解一个大概,进一步来印证自己的其他猜想。 形状特别不知做何用的铁件,自然便是机关的零件。越复杂的机关,对零件的硬度与形状要求越高。想在短时间里制作相当数量或体量的机关,同时不为人知,最简单但也可说是唯一的办法,即是将各种需求大的小零件分开交给民间不同作坊去打造。某一作坊接到少数种零件的订单,不会太过奇怪或起疑,尤其佛山机关极为普及,制作机关零件也不是稀奇的事。若非钟承止确定佛山必有问题,且又能依托俞瀚海来一一查问,这些只是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寻常事。 不过钟承止没指望通过这些零件订单找出棋手的踪迹或据点。棋手不可能把全佛山的铁匠给灭口,但控制一个中间人却是举手之劳。钟承止仅仅想从各种线索中探出棋手的动向与目的,摆脱一直以来追赶在后被迫见招拆招的被动局面。 但来佛山之后,短短几日间发生的事,尽管让钟承止窥出一些端倪,却同时也隐隐感到……这次又晚了。 钟承止估计棋手所制作的机关皆非常物,应多出自班输派典籍。那赵三兄弟与尤天、吉利说不准仅看零件就能推断出成品为何物,便要他们来尝试辨认。但赵三兄弟与尤天、吉利都是下午才来,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钟承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尤天听到钟承止话中略带惊叹,便抱起手臂扬起肉呼呼的下巴:“尤爷我办事,当然利索!” 吉利却在一旁小声道:“……三位师傅……对典籍都极为熟悉。有些特别的零件看一眼便知用作何物,统计数量又有那些钱庄伙计,我们只须帮忙分类规整……花不了多少时间……”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钟承止都快听不到了。 尤天立刻瞪了吉利一眼,吉利赶紧把头低下。 钟承止没理会尤天与吉利的小动作,将纸递给成渊,同时对牧恬淡问道:“你们在佛山到底想干什么?” 牧恬淡:“江南乃至岭南一带的事务确实由恬淡打理,但唯独佛山历来自治独成一体,与朝廷的人脉关系不在明面。对于佛山的布局,恬淡只执行了相关任务而不清楚全貌。恐怕现在所知的,比承止所猜的多不了多少。” 钟承止:“那你奉星主之命,到佛山来又是为何?” 牧恬淡瞧了瞧面色愈发凝重的成渊,然后抬手把钟承止手握起,莞尔笑道:“承止大可相信恬淡的心意,不说海枯石烂,也算矢志不渝,何须急于一时?”说着在钟承止手背上吻了下。 钟承止立马把自己手抽回来,转头望了一眼窗外远处那朦胧的火光,对俞瀚海说道:“俞掌门你视情形便宜行事。” 尤天那张纸已经到了俞瀚海手中,他马上点头回:“俞某明白。” 钟承止再看向成渊、景曲与重涵:“我们走。”说罢便朝门口走去。 一行人出了房间走到大厅堂内。赵三兄弟的吵架不知何时已停止,三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认真讨论着什么。钟承止稍微听了听,都是机关的术语,讨论的内容十分复杂。 尤天与吉利两人不解情况,也迷迷糊糊地跟着走了出来。钟承止转身对他们说:“去帮你们师父的忙,有事听俞掌门调度。” 俩人才跑去了赵三兄弟旁边。 走到一楼,冯老掌柜已叫人把钟承止四人来时穿的油衣、雨笠放在门口旁,都擦干了水,摆放得整整齐齐。 钟承止知道今夜恐怕又是不眠之夜,穿不穿油衣估计无甚区别。但重涵虽然近半年来长壮实了一点,仍未出凡人体质,钟承止怕他着凉还是特地都穿上了油衣。 关于钟承止入世相关的事,重涵从来不主动询问。今日听到这么多信息,重涵正在脑子里梳理琢磨,同时又忍不住分神想到……自己尽管很嫌恶牧恬淡老对钟承止有出格的言行,但从未生出过怒意来,只觉得这人玩笑开得有点过头,可成渊……重涵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成渊到底做过什么让自己如此在意,甚至心有不忿……难道就因为他曾说过:“为官想借重公子一物一用。”可那时钟承止都还未对自己表明心意…… 当然,这是重涵不知道牧恬淡昨日才把衣冠不整的钟承止压在床上动手动脚,不然量重涵多好的脾气也要火冒三丈了。 钟承止穿好油衣,对冯老掌柜说了点什么,然后走到重涵面前,都快贴着脸了,重涵才回过神来。 “雨笠别戴了,一会要赶路,戴着没用……”钟承止将重涵手中的雨笠拿过来放回到一旁。 接着钟承止顿了半晌,才挥掉要重涵回帖泰园的想法,说道:“涵儿,若我没猜错,有人在挑拨激化佛山东家行与西家行之间的关系。佛山东家行与大魁堂关系密切,大魁堂下有民兵。而佛山匠工人数众多,又以血气方刚体格健壮的矿工与踹工为主,若煽动起来与东家行对立,极可能酿成民变。同时我亦怀疑,有人将机关武器提供给双方,以把民变闹大……” 钟承止转头望向大火的方向,但在一楼被房屋所挡,外面又是瓢泼大雨,什么也看不见。钟承止继续说道:“不知那处大火是否与此有关,但对方现在定然已是箭在弦上,无可阻止,我只能尽量干预。易云还在帖泰园,重夫人与王家人安危无需担心。梁家我也派了霞融派弟子守护,确保梁家一家性命无忧……就是……你跟着我的话,任何时候首要确保自己安全,我怕我护不周全……” 重涵看着钟承止一脸担忧的表情就想吻下去。对于重涵来说,待人接物的礼教已是习惯,除非亲密之人,重涵在他人面前从未有过失当的举动。钟承止时常在心中腹诽,重涵这家伙在外面动不动脸红,一副多纯情的模样,待到只剩两个人了,怎就没见他知道脸红过? 可今日,重涵目光往钟承止唇上一扫,便顺势吻了下来:“我知道,别担心。” 尽管只一触而过,钟承止也有些诧异。景曲确实被重涵当成半个雕塑,可成渊就站在自己身侧,一旁还有冯老掌柜与几名侍者,今日怎不脸红了? 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门。其他人紧随其后。 …… 267 哭不止 暴雨与黑夜溶在一起, 不知是雨水浸湿了黑夜, 还是黑夜染黛了雨幕。 四周忽然白光一片,接着数声惊雷滚滚而鸣。西家行先生在电闪雷鸣中穿梭, 快速疾走到一座宅院的大门外,停下转身,警觉地向四周张望。暗夜暴雨如浓墨泼洒,黑深无影。西家行先生在原地静立了半晌, 终于松懈下来, 呼出一口气。 大雨如注,从烛明庄一路奔跑而来,蓑衣早已挡不住雨水, 里面衣裳浸湿了一半,寒意逼人。西家行先生抹了抹脸上的水,往宅院的大门旁走了几步, 一跃而起, 直接跳进了院子。 院内地上零乱散放着一些杂物,浸泡在已近脚背深的积水中, 连成一片。西家行先生并未小心谨慎, 而是随意地穿过前院, 朝后院里一间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灯光从屋子的门窗缝隙里透出, 只在黑暗中留下了几丝飞白, 全然未能照亮前方。西家行先生径直走到屋子门口, 推门而入。 “蓑衣脱在外面!别带进来弄湿屋子!”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西家行先生赶紧回身, 把蓑衣与油膀靴脱下摆在了门外。可里面的衣服也已经能滴出水来, 西家行先生只好又把袖子与衣摆的水拧了拧,才走进屋内。 屋内摆着一张宽大的罗汉床,两侧各坐着一人。一个是身形魁梧的巨汉,一个是身姿妖娆的女子,俩人便是——拓跋让与拓跋兰。 拓跋让此时右臂裸露,平常右臂上那如铠甲一般的机关已卸下,搁在罗汉床中间的矮塌上。矮塌旁还放置着拓跋兰的那把长戟,不过分成了数段,中间铁链相连。拓跋让正拿着一柄奇怪的金属物在摆弄机关臂内部,他微微抬目斜睨了一眼西家行先生,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办完事了?” 西家行先生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回拓跋大人,姜东家极为震怒。其后派了人一路追踪,故小的甩开他们才过来,耽搁了些时……” 西家行先生话还未尽,拓跋兰却先开了口:“哼!你就是若玉?真厌恶你们这些长得像娘们的男人!天下那么多女人不玩,却去与女人抢男人!简直贱鄙无耻!”说着对西家行先生啐了一口口水。 口水落到西家行先生的脚上,浸进了半湿的布履里。 拓跋让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西家行先生。雨水将其面颈与头发打了个透湿,耳鬓与颌下残留着些许蜡黄,似乎用何物将脸与脖子涂黄过,但此时已被雨水冲刷殆尽,露出了凝白的肤色与秀美的容颜,正是数月前还是白矾楼玉魁的——若玉。 拓跋让又哼笑了一声:“甩开干嘛?想来让他们便是,难不成还能活着回去?多此一举。” 若玉赶忙深作一揖,鞠下上身:“小的……小的愚昧……” 拓跋兰媚笑着插话道:“呵呵,怕是被男人玩弄多了,脑子笨得与猪一样。” 若玉没有回话,依然一动不动深鞠着身子,低头朝地,但脸上眉毛拧起,露出了憎恶的表情。 嗖——! 那分成几段的长戟忽然合整,被拓跋兰一刺,戟刃直插到若玉低着的头下,离其鼻尖只有分毫之遥。 拓跋兰方才媚如蜜的嗓音陡然变得沉厉:“你这种人!也就只能甩开几个凡人而已,别以为能在我们面前抬起个头来!看在白虎的面子上饶你一次,再给我放老实点!” 若玉本就已半湿的身上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全然不解拓跋兰是怎么发现自己这一点微小的表情变化。要说青龙、白虎、玄武都是极其厉害,怎么如此一个不知哪来的女人也有这般本事? 若玉颔首唯唯,不敢抬起头来。 “收起来,收起来,要不要我给你弄?”拓跋让拿着手上那柄金属物对拓跋兰挥了挥。拓跋兰才哼了一声,手轻轻一晃,长戟又分成几截落到罗汉床上。 拓跋让再对若玉摆了摆手:“暂时没你什么事了,爱去哪去哪。” “……玄……”若玉沉吟片刻,吞吞吐吐道,“……玄武大人……说替小的……在广州府办一新的户籍……” 拓跋让眯了眯眼,面色变得有些不耐:“玄武的事去找玄武。” 若玉:“……可……玄武大人现在是在……?” 拓跋让黑中透红的脸上转成极度的厌恶:“玄武在哪是你能问的?滚——!!” 若玉被这一声喝斥惊得浑身一震,连忙慌慌张张地鞠躬告辞,转身离开。 看着若玉怯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拓跋兰咂嘴道:“啧,真讨厌!” “讨厌?”拓跋让摆整好了机关臂,放下了手中的金属物,低头仔细检查,“人家可是名动一时的白矾楼玉魁,据说仰慕者遍满京城。各地酒肆撒了那么多棋子下去,为何白虎独重若玉?自然有其可取之处,恐怕他勾引男人的本事比你厉害多了。哈哈哈哈。” 拓跋兰一拍矮案:“那更是讨厌了!当然,也比不过那钟承止。一男人长那副模样,实在是可恶至极!还那么多俊郎死心塌地跟着,想想都可恶!” 拓跋让抬起头:“行了行了,反正大事将成,到时候你看上谁收了便是。” 拓跋兰顿了一会:“……哥,你说,到时真能如我们所想?” “呵呵。”拓跋让举起机关臂往自己右手臂上一套。机关臂顿时如活物一般夹紧了拓拨让的肩部,与其躯干相连,浑然一体。 拓拨让右手握了握拳头:“你说呢?” 咝咝的声音从机关臂上响起,一层幽幽的蓝光浮出,在烛火照射下仿佛一层悬在其外的薄水,静静流淌。 拓跋兰亮眼放光,惊喜地拍拍手:“快!快!帮我的也整整!” …… 若玉在屋外将地上的蓑衣、油膀靴重新穿上,耳朵却在听着屋内拓跋让与拓跋兰的对话。听到钟承止时,若玉脸上再次露出了憎恶的表情,然后转身一迈步,离开了这座宅院。 大雨依然不留情地泼洒在佛山之上。拓跋兄妹所在的这座宅院位于佛山南面地势稍低处,四周路面都有些积水,但尚不至于无法行走。若非近年赵天谷帮大魁堂规划设计重新修建了整个佛山的排水系统,这样的暴雨一天一夜,地势低处必然积水成塘。加上时常暴雨便伴随着大风,曾让这一片的居民苦不堪言。故富人的宅邸多修在北面地势高处。 佛山夏秋之际时有飓风,城内屋顶两侧多是高耸的锅耳形山墙,也是为了防止飓风吹袭屋面,初来岭南的人看着还会觉得有点新鲜。今日佛山随着雨越来越大,同样刮起了飓风。但佛山的老人总觉得今日这风好似有些奇怪,并不是从一面刮来,而像是围着整个佛山在打转儿。 若玉再次奔跑在狂风暴雨的街道上,他并未感到风向有异,只是顶着飓风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栈。 客栈同街上其他房屋一样,门窗紧闭。若玉从侧门敲门而入,脱下蓑衣油靴,走入客栈厅堂里。 对比外面街道黑无一人,客栈厅堂里此时倒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乡试将近,广东各地的生员们朝广州府聚集而来。广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了个满满当当。李章明三人昨日若非有臻融庄的人安排,别想在广州找着住处。而佛山比邻广州,广州贡院又离着佛山不远,这会佛山各大客栈里也都住满了生员,每日都免不了聚谈喧闹。 正如重涵与钟承止在建安镇初遇的那家小酒肆,当日酒肆内即将应试的举子们也是高谈阔论。若非重涵从钟承止进入酒肆那一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如何能在一片嘈杂声中注意到小二对钟承止的一句戏言。 尽管都是读圣贤书,比起能过乡试的举人,生员的整体素质难免低下一截。有人初进乡试,意气风发,有人多年不第,怨愤郁积。形形色色的人聚集一处,考前又心中难免浮躁。于是……照说读书人相聚该是以文会友的斯文事,客栈里却每日都有人在斗酒喧哗。纵然言语中也有不少谈诗论道、针砭时政,但实在难以让闻者起敬。 若玉厌恶地看着这些吵吵闹闹的生员,皱着眉头从边上绕过厅堂往楼梯走去。这时,一个穿着生员儒服的人突然从凳子上倒下来,正好拦在若玉身前。 这生员醉醺醺地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旁边桌子上的人全都笑成了一团,却没一个来扶他。这生员便抓着凳子抬起手,喷着酒气对着若玉说道:“这位……兄台,拉……拉我一把。”手中梅瓶里的酒都洒到了若玉鞋上。 若玉脸上的厌恶一瞬间凝结成极度的愤恨,一脚狠狠地对着地上这生员踢去。 “啊——!啊……啊……哎呦……你……”生员被踢得生痛,躺在地上哇哇大叫。 厅堂里此时杂乱,大叫声混在其中并不突出,但很多人也被这处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转头望来。 若玉用憎恶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厅堂,一挥衣袖,在众人注视之下上了楼。 进入房间,一片黑暗与幽静。若玉关上门,全身一松,靠着门板滑下滩坐在地上。 雨水早已浸透了衣裳,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若玉把头埋在自己双膝内,将自己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为何坐在地上?” 黑暗与幽静中,忽然冒出一人的声音。若玉浑身一惊,倏地从地上站起来。 “白……白虎大人?”若玉吞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问道,然后赶紧摸索着走到油灯旁,取出火镰将油灯点亮。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内的桌子边,亮起的火光将其在地上拉出一条深长的黑影。 若玉端起油灯,朝白虎走去,把油灯放在了白虎身前的桌子上:“大人……怎来佛山了?” 白虎借着光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不少书与纸,便顺手拿起来翻阅:“佛山事大,总须来看看。近来事情可妥?” 若玉点头道:“回大人,东西家行两边已是一次即发,机关皆已就位,随时煽一把火便可燎原。不过东家行,也就是大魁堂那边,恐怕已生出警觉。但现在箭在弦上,他们起了疑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倒是……王家那事,扑了个空。重公子还有那个……钟承止近日恰好来到佛山,大理寺卿成大人也来了。大理寺卿在此,何知县也只能干瞪眼。梅林寨还被四大镖局合力清剿,赵天式、赵天溪与毛浮非似乎都被钟承止他们带走……” “成渊也来了?” 白虎立刻反问道,随后又轻声一笑,“呵,他还真是围着钟承止转。” 白虎说完沉默下来,眼睛依然看着桌子上的纸,但眉头微微皱起。若玉在一旁静静低头站着,噤若寒蝉。 过了好一会,白虎才接着说道:“罢了,大事无碍便成。” 若玉暗暗松了一口气,尽管这些事与他并无关系。他只是一个小棋子,只须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而梅林寨那事不在他任务之内。 白虎又顺手翻了几本在桌子上的书,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这,难道是想参加科考?” 若玉刚松的一口气顿时堵到了嗓子眼。桌子上放的书都是科考相关的书,但多为儒家经典,读这些书的人多了去,若玉全然没想到白虎随手翻翻竟猜了出来。 若玉双膝一弯,咚的一声跪下:“玄武大人说,奴才反正需要一新的身份……可以……可以找一近来去世的秀才户籍顶替……那奴才便想……便想……” 白虎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若玉,嘴角轻笑:“你这样貌也算显眼,就不怕有人认出你乃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白矾楼玉魁?难道不知娼优之子不可参加科考?” 若玉跪在地上,双膝往前挪了几步,一脸恳求:“奴才……奴才若能科举中第,甘愿自毁容貌!只要……只要大人成全……大人交代的事,奴才还是分毫不会怠慢,定会尽心完成!求大人……求大人成全!”说完一头重重地磕到地上。 “哈哈哈。”白虎笑道,“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此想法。难不成……是那钟承止样貌绝美似女子,文武双全,以男子之身受人宠爱,却又能高中状元得皇上信任,数月之间平步青云。你自以为与他多有相似之处,便动了此念?” 若玉赶忙摇头:“不!不!奴才……奴才……打小便喜读书。不奢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望能为天下兴亡尽匹夫之责。若能参加科考,即便不是秀才户籍,从童子试一路考来奴才也愿意!绝不会耽搁大人的差事!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若玉不停地将头往地上磕,每一下都撞得咚咚直响。 轰——隆隆——轰——! 随着这咚咚的磕头声,天上再次传来一声惊雷,在惊雷之中又陡然响起一声更大的爆响。窗缝透进来丝丝光亮,闪烁不断。 若玉也被惊到,转头朝窗户望去。白虎站起身,走到窗边推起窗户。窗外的风雨立刻斜刮而入,黑夜雨帘之后的不太远处,一片大火在暴雨之下熊熊燃烧,照得附近亮若白昼。 其他房屋也陆续有人打开窗户张望,还有不少人顶着雨从屋子里走出到街道上查看询问,风雨人声,嘈杂混乱。 若玉头上磕出了一点血,他看到窗外的火光,面露诧然:“这……这么快……?” 白虎负手看着大火,嘴角轻翘,随后转身往房间门口走去。 走过若玉身旁时,白虎说道:“你若以为钟承止能得如今之位,与其容貌有关,那便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呵呵,真是笑话。好好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白虎轻笑着离开了房间,留下若玉一个人跪在烛光之下,拉下一条深长的黑影。 窗外屋内光火摇曳,若玉双手朝地上猛锤而去,整个人趴下,痛哭不止。 ……………… ※※※※※※※※※※※※※※※※※※※※ 嗯……不管哪朝广州的贡院都不在佛山这侧,相反是在另一头。剧情需要( ̄▽ ̄)~ 268 无日坊 若玉本跟着另两个西家行的人一起离开烛明庄, 但他在中途与另俩人分开, 并引走了一个追踪者。不过其后还有一个追踪者跟着另两个西家行的人,一直走到了重涵说的那片全是茅草屋的居民区。 大华商业日益鼎盛的如今, 贵族官宦与平民的身份差距逐渐变小,这点在重商自治的佛山尤为明显。尽管佛山的富贵人家爱把宅子建在城北地势略高之处, 但城北也并非只有大宅邸。就如秀水河边的巷道,贫富兼容,和谐共处, 不远即是闹市, 往来人群形形色色, 才是佛山的常态。唯独城南这片居民区,平日绝不会有富贵人家行入其间。 低矮破旧的茅草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 连成方圆数里的一片坊巷。坊内粪便污秽堆积,臭味终年不散。居民生活贫苦,怨气郁积, 时有吵打。但这片坊巷并非官府或大魁堂所设, 只是当年聚居了相当多人以后, 难以再控管,便只好任其存在。故这里未按标准的坊巷设有军巡捕屋并归由厢厅管辖,若出现抢劫、盗窃、纠纷等事几乎投诉无门, 成了佛山城内的一块无主之地。不过好在居于其内的多是大作坊的匠工,各个作坊匠工的头领人物便自然承担了维护秩序的职能, 多年来倒也未出过惊动大魁堂或官府的大乱。 久而久之, 这片坊巷被佛山人叫出了一个名字——无日坊。不管是坊间逼仄狭窄被茅瓦挡住日头的道路, 还是里面居民的生活,都与这片坊巷的名字一样,暗无天日。 其实何有声上任佛山知县后,颇想把无日坊给好好整治一番。不谈其内居住的人员复杂,影响佛山的治安。就单单从火灾一事上来讲,便是极大的隐患。方圆数里密密麻麻的茅草屋,却没有规范的防火设施与管理,一旦走水真是不堪设想。可佛山政令难行,知县难当,何有声从无日坊上极其深刻地感受到。 无日坊最初还未成形之时,只是佛山城的外围,周边还有荒地,并未对佛山城内造成影响。聚居于无日坊的又都为从外地跑来佛山寻生计的流民,无日坊的存在使得雇佣流民的东家能免去多修建供匠工居住的房舍,大多东家都乐见其成。由佛山诸大东家共同主持的大魁堂,对此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数十年,佛山工商业急剧发展,城市也随之迅速膨胀。当大魁堂发现无日坊已隐然成为佛山一大痼疾之时,无日坊已被扩大了数倍的城区包裹在其中。而佛山周边的荒地要么成为了工坊,要么已开垦种棉,要么便是正在被采掘的矿地。那……无日坊该如何整治? 这问题不只是何有声想过,大魁堂的人也想过。可要把无日坊全拆了重建,就得给里面的居民提供住处。佛山城内已和京城一样拥挤,不可能安置如此多人。若到现在的佛山城外去修建新的房舍,那离城内的作坊又实在太远。只能靠步行来回的匠工,他们愿意搬吗?就算愿意搬,新的房舍修在哪?谁出银子修?无日坊的原居民万一聚众闹事如何办?匠工闹事不干活,东家们的损失怎么算?……全都是问题。 抛开这一切解决上的问题不谈。待真把无日坊重建好了,无日坊的地方如今可并非城外荒地,也算是佛山城内的一处好地盘。大魁堂的管事们个个都是脑子精明的大东家,谁还真考虑把这好地盘还给流民去住?那这地盘要怎么分? 大魁堂的人这才想到查查无日坊的土地到底归属于谁。其后赫然发现,这片土地由于土质不宜耕种,早年几度分割易手,最后在二十几年前被重夫人全部购买收到了王家名下,但重夫人并未向坊内居民收取赁钱。现在无日坊里收取的赁钱都是最初谁修的房子便谁收。由于所有人都无地契,谁也不敢收高,成了穷苦人的最佳居所…… 大魁堂的管事们面面相觑,这无日坊若是整治好了,岂不给王家干了白工?其他人一点好处没有不说,有的东家所雇匠工大量居于无日坊,还得处理匠工安置问题。 又有人提议让王家来整治无日坊。但王家雇佣的匠工,不是本地人自有住处,便是住在矿山或锻铁村,无一居于无日坊。若要王家治理无日坊,重夫人可首先要求赶走坊内居民,毕竟土地就是王家的,那大魁堂的东家们岂不更为头痛…… 于是,无日坊就成了一个大魁堂众人避而不谈的问题。其实解决这问题最大的困难无非就是钱与利。钱多少,利多大,往往不是问题。可钱谁出,利如何分,永远都是最大的问题。 何有声想整治无日坊之时,也曾放下身段游说诸位大东家,希望能一起合力出钱处理了佛山这一大痼疾,没想却四处撞壁,碰了一鼻子灰,气得是火冒三丈,还病了数日。 何有声当时最后找的一位东家便是重夫人。其实重夫人又岂会不知无日坊的情况?但这并非她一人想处理便可轻易处理的事。即便王家愿独自承担整治无日坊的所有花费。但若有哪家工坊因整治无日坊蒙了损失,便是重夫人担当不起的责任。这事必须由大魁堂号召所有佛山东家都表示支持,才可实行。 大魁堂的东家们其实谁也不缺银子,也并不那么在乎整治无日坊是否能得到好处,而是谁也不希望明明有巨大的好处,却全归了王家一家。何有声没有能力在其中搭建桥梁,知县在佛山又威望极低。无日坊只能依然无日。 不过无日坊倒也并非完全无主,毕竟这里绝大部分居民都是拿钱干活的匠工。那些居住在无日坊的匠工头领,多半为大东家们专门设置在无日坊内的包头管事。故大魁堂一直认为无日坊实则在其控制之下。然而…… 跟踪者进了无日坊之后很快便跟丢了目标。因为坊内道路逼仄且弯绕,没好的轻功又无法在茅屋上行走,加上大雨之夜黑暗无光,不熟路的人此时进入无日坊不迷路就不错,别说还跟踪人。 跟踪者只能大概记下位置,原路退了回去。 若他再往前走几步路,或许便会发现,不远一栋小茅草屋外正有两个人坐在屋檐下把守,屋里隐隐传出一些“唔唔”的声响。只不过在这暴雨之下,毫不惹耳。 …… 滴滴嗒嗒—— 无日坊里最大的一间茅屋,屋顶上好几次漏着雨水,一串串如珠链似的滴到地上接着的木桶里。而屋子里除了木桶之外的地方,全站着人,密密麻麻该有上百人之多。潮湿的空气之中弥漫着汗臭与焦躁。 被追踪的两个人浑然不知自己被追踪又甩开了追踪。俩人进入大茅屋内后,里面站着的人立刻分开了一条路,让俩人走了进去。 屋子最里点着两盏油灯,照出了两圈葫芦一般重叠的光亮。光亮中坐着三个矿工模样的人,其中一人往这俩人身后望了望,发现没其他人了,问道:“余秀才呢?” “今日雨太大,余秀才说他先回去,雨停再来拜访。” 坐着的矿工又问道:“东家行怎么说?” “余秀才与姜东家谈了一个多时辰,姜东家只答应加一钱酒资,其他一概不允。” “简直欺人太甚!”另一位坐着的矿工猛站起身,“佛山近年粮价涨了多少!要我们怎么活!” 本来安静的茅屋内登时喧哗起来,挤在周围站着的人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欺人太甚——!!” 刚进屋的一人说道:“余秀才说,佛山的大东家都富得流油,并非拿出不这么点钱给匠工,而是他们认为叫歇加银绝不可开先河。若全全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匠工们尝到甜头,恐是一而再再而三……” 啪——! 站起身的匠工对着凳子狠狠踢了一脚:“什么甜头!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以为我们吃饱撑着!若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谁会去闹腾?!简直小人之心!这次便让他们看看,我们做苦力的也不是好欺负的!” “就是——!” “不是好欺负的!” “欺人太甚——!” 周围人群情激奋,举起拳头大声喧哗,屋顶滴水落筒的声音顿时被淹没在其中。 “大武,冷静。”另一位矿工将站起的这人拉回坐下,自己起身对周围说道,“大家也稍安勿躁,东家行哪次不是这副嘴脸?但今次不同以往,我们不会再任人摆布!佛山粮价近五年来已翻了一倍。我们不求工钱也翻一倍,但起码要能糊口度日。东家行不但不愿加银,反倒不断增加工时,还让包头各种苛扣!二牛,你家的儿子是否就是这么平白被饿死了?” 人群中马上站出一人,怒吼道:“那可恶的朱包头!硬找了茬子把我半年的工钱全扣走了!再抢了我媳妇!我那才两岁儿子就这么……就这么……活生生被饿死了……我……呜呜呜……”话还没说完,这人就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那矿工继续对周围说道:“看!此乃东家行不仁!若我们再不奋起反抗,这样的事就要落到我们每个人头上!这次东家行若不应下我们要求,便怪不得我们不义!” “好——!” “怪不得我们不义——!” “叫歇到底——!” 安静了片刻的茅草屋里再次沸腾。声音由内及外,仿佛同暴雨一起震动着整个无日坊。黑夜之下,每一栋茅屋都好像在无声无息中蠢蠢欲动。 那栋有人把守的小茅屋,就在大茅屋旁边。大茅屋内的灯火穿过窗户缝隙透出了丝微的光亮,让习惯了黑暗的人勉强能看清夜幕下的轮廓。 小茅屋里“唔唔”的声响也随着大茅屋的躁动变得更大。一名守门人转头对着门里吼了一声:“吵什么吵!” 小茅屋里立马安静了下来。另个守门人抱起手臂打了个寒碜:“该换人了吧,这都要二更了。我俩衣服都快湿透了。” 方才对屋里吼的那人转回头来,说道:“是啊,这才八月天,就这么冷。今年佛山可别是寒冬,我一件厚衣裳都没。” 佛山气候温暖,三季如夏,一年里难有几日寒冷,故穷苦人家都没什么厚衣裳。一年里冷那么几日,挺一挺也就过来了。但正因为穷苦人家不备冬衣,偶遇寒冬,佛山冻死的人丝毫不比北方少。 “嗨,以为我不晓得你床下那罐子里有多少铜板?这几年粮价是涨,棉布钱倒降了不少。赶快去买件干净衣裳穿,省得街口那私窠子都嫌你。哈哈哈哈。” “去你的!老子拿钱去,几个臭娘们还敢不伺候不成?当自己是梁家楼的红牌啊?”这人气呼呼地撞了旁边人一把,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把旁边人脖子一搂,对着其耳朵轻声道:“说句实在的……你觉着……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头了?”他说着用手指了指那间大茅草屋,“要说这几年工钱是没怎么涨,但像我那东家,一日包一顿饭,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也就跟着姜东家、范东家那几户的人日子苦点。叫歇能涨点工钱自然是好,可这……岂不是把我们全拖下水了?我们可没被抢媳妇死儿子的。最近的粮价是又涨了点,可哪年秋收之前粮价不涨?也没见哪年闹这么大。” “啧。”旁边人一咂嘴,也凑着耳朵轻声回道,“我就这么觉着的!本来只是跟着叫歇想涨涨工钱,可这……”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小茅屋的门,“把这些包头们都抓了起来,若以后被大魁堂追究可怎么办?” “哎呀,你不早说!早说我们就别干这守门的差事!” “没事没事,别急别急。他们都被蒙着眼睛,啥也看不到,你甭叫那么大声让人记住声音便行。” “哎!”这人立即手把嘴一捂,然后打了一拳身旁的人,“你方才不提醒我!” 身旁这人差点摔倒:“我……我还以为你跟那些人一样,简直把大武、曾定几人当神教教主了,哪听得了别人说话?” “你他娘的有没当我是兄弟!” 啪啪啪—— 俩人还在窃声窃语,雨水声中夹杂着急躁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俩人赶紧收音朝脚步声方向望去,可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倒是探出去的头被淋得都是水。 脚步声并未冲着他们俩来,而是直直冲进了大茅草屋。俩人面面相觑,啥事大晚上的这么急?而这时,俩人又在雨声中隐隐听到一些声响…… 269 余昶岁 白虎走远后, 若玉趴在地上痛哭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屋外除了雨声, 各种嘈杂声也越来越大。若玉抹干净脸,换了一套干衣裳, 又下楼套上簑衣走出了客栈。 无日坊里说的“余先生”指的便是若玉。若玉在佛山自称为“余昶岁”,乃即将赴广州参加乡试的生员, “机缘巧合”之下在酒肆与西家行的人相识,又“借醉酒”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无日坊在佛山成型已有数十年,同寻常巷坊一样, 坊内除了住宅, 也不乏临街开的店铺、饭馆、酒肆甚至私窠子。这些小店面对的是无日坊里的穷苦人家, 自然毫无品质可言,但价格极低, 故时常也有别处的穷人特地跑进无日坊花费。 每三年乡试考完到发榜的日子,各地举行乡试的府城都是一片混乱。心情浮躁无所事事的生员们,在这等待发榜的时间里, 品行端正的便读书游览雅聚;品行不端的则免不了四处饮酒纵乐, 甚至仗势欺人。有秀才功名就不是小百姓敢招惹的, 万一人家还中了举人呢?这个时候的青楼妓院家家爆满,吃花酒的生员成群结队。当然,也有兜里没钱又忍不住的生员, 跑进无日坊找土妓。 若玉向西家行的人说,自己爹是二十多年前跑进无日坊找土妓的一名穷秀才。与那夜的土妓一见生情, 数日之后高中举人, 便把那土妓接回老家, 一年后生下了自己。只是天公不作美,爹没过几年就病逝而去,娘被大妇嫌恶欺凌,两年后也离开了人世。家中只有一点薄产,勉强能让自己读书,年少便中了秀才,但去年乡试落第,没想今年又开恩科,只希望今年能高中乙榜,以祭父母在天之灵。 若玉说的这身世自然为假,但也不全假。若玉确实是一名秀才在佛山酒肆中与一名女妓的一夜之遗。只不过这秀才并未中举,也未将女妓接回老家。女妓也并非土妓,反倒是佛山当年的一位名妓,那必然是在官有籍的女乐。若玉的父亲一夜之后再无音信,若玉便只能跟随母亲入了乐籍。母亲虽是一时的名妓,但因生下了若玉,无人再愿将其娶回家中,最后年老色衰只能转靠做工为生,与才六七岁的若玉一起住进了无日坊。 母亲早年名妓之时也是被伺候的人,如何做得来苦力?操劳之下没几年即患病而终。好在生前将自己一身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的技艺都传给了若玉。若玉小小年纪孤身一人,也能在酒肆茶馆讨个生计。 若玉生得漂亮,小时更是粉妆玉琢难辨男女,母亲死后其只身出入于酒色之地,被人以娈童凌之是必然与无奈,何曾是若玉之愿?但无依无靠的若玉只能这样在泥潭中挣扎地生存,直至五年前遇到了白虎。 白虎将若玉带到京城,置于白矾楼。虽然还是优伶之身,但白虎给了若玉足够的自由,就如霞凌阁的优伶一样,接客演艺皆随其自愿,还教了若玉一些武功。若玉有杂艺舞蹈的底子,加上天资不错,学武极快,练了不过三年寻常武人都已不是对手。于是若玉感到……也许,自己再也不用受人欺凌了。 白虎做的事对于若玉来说,是将其拉出了暗无天日的深渊泥潭,是无以为报的莫大之恩。便是若玉对白虎言听计从的原因。 若玉曾认为如今的一切他已可以满足,曾认为能衣食无忧昂首挺胸行于世间便再无所求,但京城白矾楼穿梭来往的达官贵人,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前程似锦的公子哥们,闲谈碎语里所呈现的另一个不曾奢望的世界,这些在日复一日间隐隐刺痛着若玉心底深处,那掩埋至深连他自己都不曾正视的东西在浑然不觉间萌芽长大。 若玉在白矾楼认识了许多朝中高官。他初次听到成渊经历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读书人贫苦艰难,终一朝金榜题名不是奇事,但成渊居然曾是奴籍帮人做工,如今却能拜官三品…… 今年一科六名少年进士,一状元五庶吉士。京城面上波澜不惊,暗下则浪潮狂涌。若玉在张榜当日就听到了不少轶闻八卦,没想几日之后便见到了这六名少年进士中的四人。 对于一同金榜题名,重涵四人并未洋洋得意,反倒有点奚落韩玉的堪堪上榜。若像往年一科不过一两名少年进士,那确实是值得炫耀的事。但今年一科六名,又都为熟识之人,其中还一个状元钟承止。重涵四人是当真没觉得有什么好矜夸的。但正是重涵四人的不以为意,仿佛少年登科是理所必然,更让若玉在这几个同龄人面前感到浑身难受。那些清淡调笑的言语,一字一句都如尖针扎在若玉心头。 若玉知道成渊其人时,成渊早已身居朝中,听说成渊过去的经历只是在若玉心里隐隐埋下了一颗种子。重涵四人出生富贵,与若玉出生天差地别,人最无法抗争的便是出生。白矾楼来来去去还有许多形形色色之人,都让若玉心底的种子萌动,挣扎……但仅此而已,从来未曾发芽。 唯独钟承止,霞凌阁登顶、重家义子、披靡擂台夺魁、新科状元、冠玉榜首……短短数月间,若玉从白矾楼往来客人口中听到了无数关于钟承止或虚或实的流言,交织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形——贫家子弟,闭月之容,文武双全,令重家二少爷一见倾情…… 白虎并未猜错,若玉在钟承止模糊的身形上感觉到许多自己的影子,仿佛远处朦胧中有一处光亮之地汇聚着自己所有的憧憬。 那晚在白矾楼雅阁,当重涵面露厉色断然挥袖而去时,若玉第一次发自肺腑的怨愤……为何不是自己?为何光亮之处站着的不能是自己?那深刻的嫉意与埋藏心底的种子刹那间破土而出,疯狂成长。 若玉母亲乃一朝名妓,自是诗书满腹才情绝艳。在若玉幼年,其母姿色尤在尚还生活无忧之时,若玉也曾去私塾读书,加之受母亲熏陶,从小便能书擅画。只是那时的若玉不懂,为何自己分明比其他学子更为优秀,却遭受所有人排挤。直到某一日,若玉明白了母亲的与众不同,明白了任自己再如何学富五车也无法参加科举一展所能…… 恼恨,在许多年里被若玉忘却,因为当人只为活下去时,其他都为枉然。 一个无法参加科举困于生存之人,却在童年时熟读儒家经典,深明仁德,又在少年时抛弃一切礼义,苟活于世。当若玉再次能在宽大的书案后读书撰文之时。他恼恨,恼恨自己的出生,恼恨自己的过去,恼恨曾经伤害自己的每一个人,恼恨这个毫无公正的世界。无日坊低矮破暗的屋顶依然压在若玉头上,从未散去。 不过若玉并不恼恨白虎,因为白虎是他唯一的恩人。在三王爷谋反余波平息之前,白虎又将若玉带回了佛山。若玉不管是白矾楼玉魁的身份,还是与临安知府的关系,都与谋反相连极深。这时躲到远离京城与江南的佛山,倒是最为安全的选择。 接着白虎又给了若玉一个任务——假扮身份,与佛山西家行的人结识,再作为西家行先生与东家行交涉,同时方便其他一些人与西家行及匠工的领头人物相识。 匠工们作为底层百姓,无权无势,无知无识,即便生活贫苦倍受欺压,也极少人有勇气公然反抗。聚众叫歇这类事必然是由领头人物组织煽动逐渐扩大而成。故领头人绝不会轻易出面,以免被杀鸡儆猴,或是被擒贼先擒王。 但除了少数能成为领头的人物之外,这些贫苦的匠工大多出生低贱目不识丁,哪有胆量与口才面对面同东家行的大东家们谈判?如此一来,专门请一位能言善道,可替西家行说话的先生,便极其重要。 东家行的大东家往往不仅只是富甲一方,其身后还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撑腰。替西家行与东家行谈判,便有得罪权贵的危险。尤其在佛山,与东家行作对即是与大魁堂、与整个佛山的豪右阶层做对。还想在佛山过日子的,有几人愿意接此差事?这也是为何往年的佛山西家行先生最后全会被东家行收买。他们并非个个都为背信弃义之辈,只是识时务之迫罢了。 若玉编造的身份能让西家行的人产生一份亲近与信任。不会令人怀疑为何一名赴考路过的秀才会出入无日坊,还愿为穷苦匠工们说话。而能请到秀才甚至是未来的举人老爷做先生,对西家行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事事顺利。若玉除了在重涵那碰了钉子,其他白虎派下的任务还从未失手过。不过若玉儿时曾在无日坊内住过几年,尽管无日坊居民流动甚大,但为避免万一被人认出,若玉见西家行的人之时,都往脸上涂了东西,略做变装。 若玉与西家行的人熟识并认识了大武、曾定等几个匠工的领头人后,又制造了一些巧合,令拓跋让与这几人相遇并打起了交道。不过若玉假装与拓跋让互不认识,故并不清楚拓跋让到底与他们打了什么交道,只知是一些机关的事,因为拓跋让装扮为一名机关师。 牧恬淡作为星主麾下四象之一的玄武,时常乘飞船往返临安与佛山之间。数月前若玉在拓跋兄妹的住处见到牧恬淡。牧恬淡听了若玉即将在佛山的假扮的身份时,便笑呵呵地说道:“稳妥一些的话,不如让若玉公子冒顶一秀才的户籍,可真参加今年的乡试?” 这一句话在若玉心中激起千层浪。匠工佃农这类劳力,除非决定举家迁徙,不然别说去远些的外地,就从佛山到广州往返一趟都极为困难,想取得出入相关的凭由全是要看人脸色的事,没有必要绝不会有人多此一举。故若玉并不担心有人会去自己谎报的家乡打听,以至假扮的身份被戳穿,可若能真参加科举…… 若玉心中狂跳不止,看着牧恬淡迷离不明的双目,答道:“……那当然……甚好……那拜托玄武大人……” “余昶岁”这姓名,便是其后牧恬淡给若玉的。近来数月,若玉除了完成白虎交代的任务,每日都在客栈中苦读不倦,胸中仿佛燃烧着烈火,雀跃不已。但乡试时间一日日临近,牧恬淡仍未把冒顶的身份及乡试相关的凭据交由若玉,也没有传达来一点消息。若玉心中越来越焦躁,充满了不安。 失去,比从未拥有更让人痛苦。燃烧了数月的希望正在一点一点消逝。若玉与牧恬淡只有数面之缘,他不知牧恬淡当时说的是否不过为一句戏言,实际根本就没当回事,他也不敢去询问。 若玉仅仅只听命于白虎行事,他不清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些人真实身份是什么,做的是么,目的是什么,但他清楚这些大人比起朝中的大人更加不可忤逆。 朝中高官仗的是皇势,受的是皇命,并不可胡作非为。而这些大人们有着寻常人无法企及的绝对力量,假如有人能轻而易举避过朝廷的管束与制裁,那胡作非为又算得了什么? 若玉与白虎已认识多年。白虎来去无影,却又总会在适当时候出现。若玉至今只知道白虎的样貌与“白虎”这个名号,其他一概不明。但若玉常年出入于声色之地,周游于达官贵人之间。仅仅从白虎只字片语间谈及的人与事里,若玉就清楚白虎的身份定不一般。这人既在常世中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又拥有超乎寻常的强大武力,既能仗势专行,又可胡作非为。如此一人却步步小心谨慎,沉谋重虑,他到底在谋求什么? 若玉并非完全没有疑惑,但他却不是那么好奇……若玉只想更好地活在这世上,而白虎是他最重要的人,仅此而已。 钟承止遇到了重涵,自己遇上了白虎……若白虎大人对自己能像重涵对钟承止那样,那就算为白虎大人而死也是心甘情愿……不,即便现在也是心甘情愿……自己也就不过一条命而已……可…… 终究还是不同的…… 若玉奔走在黑夜雨幕之下,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白虎只要若玉激化东西家行的关系,并从侧煽动匠工领头人的情绪。跟随曾定、大武叫歇闹事的匠工,有相当一部分确实生活困窘备受欺压,可更多的都是随波逐流,有好处便占一些,真有事立马作鸟兽散。这些人没有主见,绝不会独自做出头鸟。只要控制住领头人的动向,基本就控制了跟随其下的所有匠工。 比起身居朝廷的高官重臣,西家行的粗人可谓城府空浅。若玉多年周旋于京城的官油子之间,揣测这些匠工的心思对他而言实在轻而易举。白虎交代的事他完成得一丝不苟,只是他没想到今晚竟然就闹起来了?若玉担心有自己失察之处,又顶着风雨往无日坊走。 270 在布阵 《好大一锅粥!》270 在布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1 县衙前 “何大人!不好……哎哟!” 一名小吏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县衙大堂, 脚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下, 整个人扑倒在地。 “怎样?!弄清楚没?!”在县衙大堂里坐立不安的何有声赶忙跑上来问。 “大人!无日坊不单是火!不单是火啊!”小吏支起身子,跪在地上喊道, “无日坊那处数千人混打一片,个个手持兵器。南面的居民往北面窜逃, 城里乱成一团。方才四面又纷纷起火,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怎会……这……”何有声面露惊恐,嘴中喃喃, “那……潜火队?” “无日坊此时如战场……还什么潜火队啊……”小吏嘶着嗓子喊道。 小吏嘶喊的原因不为别的, 而是县衙紧闭的大门外, 雨声中夹杂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好像随时都会有千军万马冲闯而入。 “何大人!就快顶不住了!”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 “寻常百姓不说,还有些城里大姓带着仆从一大群人跑来,全要闹起来, 大门根本顶不住!” “哼!”何有声狠一跺脚, “这会他们倒是记得县衙, 不记得大魁堂了!” “大人……”小吏从地上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说道,“别怪小的多嘴……这种□□的事不处理好……恐怕大人难保全身啊。轻则贬谪, 重则……” 哗——哗—— 雨声与各种混乱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就如同何有声此时的心跳。何有声是个迂人, 并不是笨人, 他弄不清官场的人际关系与权力平衡, 但此时他清楚,今日的动乱一定与前些天的匠工叫歇脱不开关系,而匠工叫歇与东家行、大魁堂又怎么能脱得开关系?大火从无日坊起,暴雨之下烈燃不灭,其中必有古怪。这种古怪在大华别处能为一奇,可在机关普及的佛山却不足为奇……那从表面去来,便是知县未尽职处理好匠工叫歇以至发生民变,同时也是知县未建设好防火设施以至酿成大火…… “去!找大魁堂!这事与他们一定有关!”何有声呼吸急促,对着面前的小吏吼道,“把大魁堂值事全给我抓来!” “大人……”小吏转头望了望院子,听着从雨声中传来的喧闹声。佛山县衙由于一直形同虚设,又处在佛山城中心的大好地段,早年里被不断向内压缩,占地越来越小,如今只勉强维持了县衙该有的建制,院子外的声音能清清楚楚地传到县衙大堂内。小吏方才冲进来这一会时间里,县衙大院外的人明显增多了不少。 小吏转回头:“大人……方才就不少人了……现在小的一人出去,恐怕走不出县衙前大街啊……” “……你……哼!”何有声一甩袖子,转身朝着三尺公案走去,再拿起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拍—— 啪——! …… 重涵与长苑跑到县衙前的房顶上停下了脚步。 自佛山四面起火后,城内恐慌明显加剧。南面有不少百姓往北逃窜,此时已有人跑到了城中部。街道上的混乱惊醒了本在熟睡中毫不知情的人,使得混乱更加扩散开去。重涵与长苑一路上便看着受惊的百姓分成两拨,一拨涌向祖庙,一拨涌向县衙。 佛山县衙位于佛山城中心地段,距四面起火处都有距离。看不到实际情况的百姓反而被流言弄得更加恐慌。尤其此时县衙大门紧闭不开,县衙内无人回应。围在县衙外的百姓群情激愤,已有破门而入之势。 重涵往县衙前望了望,人群中还夹有几顶轿子,且有灯笼在伞下亮着。看来是有大户人家带着仆从跑了过来。重涵不禁心生疑惑。遇上这种事,佛山豪右们应该会去找大魁堂才对,为何会跑到县衙来?但黑夜中也看不清来者是谁。重涵闭上眼,仔细听众人的议论。果然如钟承止所料,匠工们与大魁堂民兵在无日坊处短兵相接,两边皆有相当数量的武器,甚至还有不少机关武器。大魁堂民兵有武器不足为奇,但匠工们为何会有武器?而且还有机关武器。这些机关武器的威力被流言描述得极其强大,一件就足以摧毁一排房屋。放在大华别处恐怕难以令人相信,可在佛山……只会让百姓恐慌不已。 重涵听了一会便不再停留,在屋顶上往县衙大院侧面跑去。百姓们大多聚集在县衙正门附近,重涵挑了县衙大院侧面一人较为稀少之处,与长苑一起跳下地面,横穿过街道,再跳进了县衙院内。 “谁!谁——?!” 刚一落地,重涵就听到旁边响起了刺耳的喊声。重涵循声转过头,何有声与另外三人穿着蓑衣站在不远处。其中一人正指着重涵与长苑惊恐地喊问。 重涵迎着四人目光直直走了过去,走到何有声面前行了一礼:“何大人,大门在那处。门外百姓恐慌,佛山火乱四起,此正是知县大人临危制变之时。何大人是准备去往何处?” “你……”何有声眯着眼在微弱的笼光中仔细看了看重涵与长苑,“……重涵……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重涵:“我如何进来不重要。何大人若是对外面置之不理,恐怕一会进来的人就更多了。” 何有声猛一挥手:“与你何干?!本官自有分寸!你……你们……赶快给我出去!” 重涵:“何大人,令妻小尚在后衙吧?何大人不想想此时百姓破门而入,会有什么后果?还是何大人觉得今夜只是寻常小乱,不足为惧?或是何大人认为,只靠内衙几名皂吏便能抵抗得住成千上万恐慌激愤的百姓?” “你……”何有声心中一颤,他刚把妻小安置在后衙一地下室内,并命人严守。尽管据传来的消息,今夜之乱非同寻常,但何有声心知佛山物阜民丰,百姓不会生反乱。匠工们的怨气是对诸位大东家,不是对县衙与朝廷。既然为匠工们与东家行的争斗,让双方各退一步才是良策,可调解一事只能让大魁堂出面,知县在佛山根本不具有说服人的威望,这点何有声比谁都更清楚,所以他才决定现在先去大魁堂一趟。但此时听重涵一言…… “想必何大人是欲去找大魁堂。”重涵向前走了一步,“今夜大魁堂擅领私兵行乱事扰民,以致大火烧城,伤亡惨重。此正是佛山知县主持大局救民于水火之时。不知何大人……是否走错了方向?” “……” 何有声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抬头仰视高出自己近一脑袋的重涵。从下至上的笼光隐隐照出了一张端正的面容。那面容不带表情,却透着道不明的威严,就好像……何有声不由想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面圣。龙椅上的先帝便是同样的神情俯视群臣,朝堂百官无不肃然。可……眼前分明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 “何大人。”轰!轰——!一道闪电亮起,惊雷响动。重涵在电闪雷鸣中再向前走了一步,垂目俯视何有声:“时间紧迫。” 一瞬间的白光照出了重涵与长苑清晰的模样,令何有声心中更生出几分畏惧。他呼喘几口气让自己回过神来,在心中斟酌了重涵方才说的话。确实,今日之乱可为祸事,但若处理得宜,又何尝不是打压大魁堂的良机?可佛山知县人单力薄,遇上今日这样混乱之局又能有什么制变之策? 重涵看着何有声的表情变化,说道:“去开县衙大门。何大人乃是大华朝廷命官,门外皆是大华的子民。官对民,有何可惧?何大人不为自己前程着想,也该想想妻小的安危。” 重涵说完便向县衙大门方向走去。何有声在原地与身旁小吏对视了几眼,脑子思忖一番。片刻后,他狠狠跺了一脚,转身跟着重涵往县衙大门方向走去。 272 父母官 《好大一锅粥!》272 父母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3 蔡镖头 《好大一锅粥!》273 蔡镖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4 急雨来 《好大一锅粥!》274 急雨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