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神医魔后》 第1章 服毒它不香吗 北齐国,天圣三十一年,严冬。 北风嘶吼,雪硬如石。 腊月初二,国都临安城大喜,一品将军府盛嫁嫡女夜温言,为当朝六皇子、肃王殿下权青禄的正妃。 人人都说,夜家四小姐总算是熬到及笄,如愿以偿嫁到肃王府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一大清早,从将军府里抬出来的喜轿竟有两顶。一顶从正门出,一顶从侧门走。 一品将军府夜家一个月前刚办了两场丧事,分别是夜老将军夜振威,和夜振威的大儿子夜景归。 按说这种时候不该嫁女儿的,可一来跟六皇子府这门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只待夜四小姐夜温言年满十五立即出嫁。二来,按北齐民间风俗,家有大丧者,要么百日内成亲,要么就得再等三年。 很显然,夜家不想等这三年,六皇子府也不想。 一大清早,两顶喜轿一前一后到了肃王府门口,先到的新娘子被人敲锣打鼓地接入府里,后到的新娘子却被拦在府门外头,说什么都不让再往前多走一步。 有个嬷嬷端着手站在轿子前,冷冰冰的话就传了来:“夜家四小姐,您跟咱们六殿下订了亲事没错,但咱们六殿下那是被你祖父夜老将军给逼的,他心里头可没你。只是今儿您已经来了,咱们也不好再把您给退回去,只能请您在外头先等等,等里头殿下跟王妃拜过了堂,您再从侧门入府,就算是个……是个妾吧!” 这话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浇熄了夜温言满心期待。 她冲下喜轿跌撞入府,正撞见那心悦多年的六皇子牵着新娘的手,一步步走进喜堂。 夜温言当场就掀了那新娘的喜帕,入眼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是她的堂姐夜红妆。 好好的正妃沦为妾,这位从小就被夜老将军宠上了天的夜家四小姐如何能忍? 夜温言大闹喜堂,一把匕首豁开了夜红妆的左脸,却也用那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祖父和父亲都死了,心爱的人如此羞辱于她,她也不想活了,一刻都不想! …… 临安城郊五里,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夫拖下一具女尸。 尸体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凝固在大红的嫁衣上,都发了硬。 嫁衣从上到下坠满了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差点儿没晃瞎了车夫的眼。 他真想扯一把揣兜里,犹豫半天也没敢下手,最后匆匆将尸体抛进林子,驾车离去。 荒郊枯林,雪虐风饕。 大雪将尸体盖住一半时,新娘子睁眼了! 前尘往事呼啸而过,原主的一切记忆最终定格在刀子捅进心窝的那一刻。 夜温言抬了抬僵硬的手臂,终于握上了插在心口的那把匕首。劲儿用得大了些,差点儿没把她疼哭了。 “怎么死不好,非得自己扎自己,服毒它不香吗?” 雪越下越大,脖子稍微转一下,厚盖在地的雪就进了嘴巴。 夜温言深吸一口气,将原主的记忆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确定了自己已经成功地借尸还魂,生命以北齐国一品将军府四小姐的身份,在这个时代,重新开启。 她是后世玄脉夜家最后一任家主,少时,她一直坚信那个庞大的、传自上古时期的夜家,不惧时代变迁,始终都会独特的姿态存在于世间。 然而,随着社会发展,文明进步,即使强大如夜家,依然不得不选择隐世而居,小心翼翼地将锋芒暂时隐藏起来,又或是永远的隐藏起来。 她以为这是结局,却没想到,事情才刚刚开始。 上古家族存留到那个年代,只剩下五家了,玄脉夜家,医脉凤家,毒脉白家,卜脉风家,以及灵脉慕家。 几大家族低调再低调,终还是没能躲过当局的赶尽杀绝。 医脉传人凤羽珩直升机炸毁,毒脉传人白鹤染被不明人一枪打死,卜脉传人风卿卿神秘失踪,世上只剩她夜温言,与灵脉的慕惊语。 她原本想着,玄脉夜家修灵,即使后世那种环境已经没有天地灵力了,但她夜温言与生俱来催花为引化花为灵,只要有花,就能发挥出强大的术法。当局灭了哪家也灭不掉夜家,至少不会很轻易的灭掉夜家。 结果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局居然能研制出射灵枪那种玩意,一夜之间灭了夜家满门。 临死前,爷爷说是劫数,但是夜温言不会死。一切,都会在另外一个时空重新开始,而那里,才是夜家真正该在的地方。 “是这里吗?”她呢喃轻语,试着感受天地灵力。 可惜,什么都感受不到。就跟前世一样,天地灵力完全不存在,又或是早已经消耗一空。 没有灵力,那为何爷爷坚信夜家会在这里重新开始? 心口插着的刀又送来一波痛感,她不再耽误,努力调动起体内随穿越而来的浅浅一丝灵力,全部聚集在右手上。牙关微咬,猛地一下就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 灵力覆盖,还没等喷出来的血瞬间平息。 正待坐起,却突然之间一个人从天而降,扑通一下砸到她身上。 匕首怎么拽出来的又怎么插了回去,噗地一声,夜温言白眼一翻,这场穿越,不太平啊…… 第2章 连插三刀 帝尊师离渊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时落难从天上摔了下来,结果就砸死了一名女子。 可这似乎也怪不得他,谁会没事儿躺在荒郊的雪地里,还举着一把匕首在自己心口比划?要不是这女子一直这样比划着,他也不至于好巧不巧地把一场自杀变成他杀。 现在怎么办呢?这人救还是不救? 正思虑着,被压在身下的女子噗地吐出一口血,不偏不倚,正好喷他脸上。 师离渊顾不上这脸血为何会透着花香了,能吐血就说明人暂时还没死,他堂堂北齐帝尊,总不能弃一个未死之人而不顾,眼睁睁看她送了命。 于是身子稍微往上撑了撑,嘴里说着:“别着急,伤势虽重,但幸好距离正心口偏了半寸,能活。”他伸出手,明显是要去握匕首,偏偏这时候夜温言动了一下,师离渊这一把就摸得不够精准,匕首没碰着,到是碰着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夜温言又吐了一口血,这回是气的。抬手一把巴掌甩到师离渊脸上,这一下把刚才拔刀时剩余的点点灵力也给用上了,差点儿没把师离渊给打懵圈。 “给你脸了是不是?插一刀还不够,居然还敢占姑奶奶的便宜,等我把刀拽出来的,弄不死你算我输!” 说话就要拔刀,却有人先她一步。只见一团红火的光覆到她心口位置,眨眼间,匕首出,伤口合,就连喜袍上的洞都被修复了,一切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夜温言惊呆了,“你居然会用术法?”这不是一个有灵力的世界啊!为何除她之外还有人会使用术法?这不科学! 再仔细去看还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明明刚被喷了一脸血,却不知何时已经清理干净。 她这一眼看去,只看到高挺的鼻梁、强忍怒气微微抽搐的唇角、眼中流动的异彩,以及在魅惑众生的样貌下,隐隐透出来的一种震慑人心的王者之气。 这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夜温言这样想,然而刚一照面就扎她一刀,可见命里相克。 所以,这绝不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相反,很有可能是老天爷给她的下马威。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问。 师离渊略微偏了偏头,虽然趴在雪地里有些狼狈,却也不失他北齐帝尊的翩翩风采。 他在很认真地思考,为何北齐境内居然还会有人问他是何人?他的样貌他的法术,在这片大陆上,难道不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半晌:“我既不知你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告知你我是什么人?” 夜温言点点头,“有道理。不说也行,那你看,现在压我压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考虑从我身上起来?别以为你也穿着身红袍子,就能跟我配个新郎新娘。怎么着,还想拜天地啊?”既然是下马威,她就没必要给这人好脸色看。“赶紧的!” 师离渊依言坐了起来,一身枫红长袍铺在雪地里,映上夜温言的大红喜袍,微微晃眼。 匕首还在她手里握着,他看了半晌,开口提醒:“你不妨将它暂且放下,万一再有意外,再扎一刀可就不好了。” “还来?”夜温言都气笑了,“虽然我这人运气不是太好,但这再一再二总不能还再三吧?运气再差也不至于到这个份儿上。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才拔刀那一下子用的是术法吧?你为何会术法?你究竟是什么人?要是你先告诉我,我也可以考虑告诉你我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荒林里有脚步声响起,奔的是他们这个方向。 原本好好坐着的红袍美男突然就跟受了惊的猫一样,照着她就扑了过来。 结果,那把握在手里的匕首,第三次扎进了夜温言的心窝。 夜温言:“……” 这一次她可真火了,这不只是要命,这特么是千刀万剐啊!老天爷也不仅仅是给她一个下马威,根本是要杀她灭口! 如何能忍? 她想破口大骂,想跟这男人好好打一架,谁知嘴巴才一张开,两瓣温唇忽然就覆盖上来。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让她在美色的诱导下,暂时忘记了仇恨。 可惜主动吻来的这个人吻技不怎么行,只肯将嘴唇贴过来,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夜温言有点儿不乐意了,身子拧巴了几下,头也晃了晃,意在提醒他继续。 谁知他却以为她是因为刀扎心口太疼,不得不将身子撑开了一些,嘴唇离开了她,小声道:“我此番被人追杀,姑娘帮我一次,他日定当报还。匕首也不必介意,稍后我会为你拔出,且保证不会留疤。” “我知道你被人追,听见有脚步声了。”夜温言很不耐烦,“但你这戏既然已经做了,是不就该做真一点,这不上不下的把我悬在这儿,是你傻还是我傻,或是你觉得追杀你的那些人傻?” 师离渊没反应过来,夜温夜却一把搂上他的脖子,双唇重新覆盖,以舌撬开牙关,在他大惊之下,把这个吻彻彻底底地给坐实了…… 第3章 帝尊的内心是崩溃的 追来之人有五位,眼瞅着一对看似新婚夫妇的人在雪地里打滚,分分合合,缠绵悱恻。 他们认为那绝对不可能是帝尊师离渊,虽然师离渊也常年都爱穿一身大红袍子,但他绝对不可能跟个穿喜服的女子搅合在一起。或者换句话说,帝尊师离渊绝对不可能跟任何女子搅合在一起,即使天塌了,那种可能也是没有的。 可人就这么追丢了也实在憋气,便有一人提出把那对野鸳鸯给杀了吧! 为首那位不同意:“这里已经靠进临安城,属于北齐京都管辖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虽然此番那帝尊师离渊平定无岸海大啸耗尽灵力,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但跟丢了就是跟丢了,许也是天意。罢了,回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一行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 师离渊松了口气,刚想将死缠着自己的女子用力推开,却发现走没多远的人又转了回来。 他明显有些惊讶,甚至惊讶中还带着些慌乱。夜温言感觉舌头被咬了一下,疼得眼泪差点儿没飞出来。刚要吼一句“你想干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呢,就听其中一人指着他二人狂笑着道:“果然是帝尊师离渊,今日真是叫我等大开眼界。” 师离渊离开她的唇,一只手抬起来,做了一个翻手的动作。可惜什么都没翻出来,他预想的一团红光并没有出现,反到是呕出了一口血。 这一次,血溅到夜温言的脸上,带着腥甜,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也有些慌,想说你喷我一脸血,是不是就不想给我看你的盛世美颜啊? 这话到底没说出来,慌乱间问的是:“你怎么了?为什么吐血?” “我没事。”他强撑着身子问她,“能自己拔刀吗?能的话就拔了刀赶紧走。” 夜温言听得皱眉,“这算什么?我们刚亲过,热乎劲儿还没过呢,你就让我扔下你自己跑啊?再说咱们也不用跑啊,就这几个小破贼还打不过,你是瞧不起你自己还是瞧不起我?”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翻他衣裳,眼瞅着敌人越来越近,师离渊简直崩溃——“干什么呢你?” “找花。” “找什么花?我身上哪有花?” “不管活花死花,反正是朵花就行,哪怕衣服上画的花也勉强能凑合一下。” 衣衫有些散乱了,师离渊憋着一口血又要往出涌,好在还没等涌出来呢,夜温夜抬手打了个响指:“有了!” 那确实是一朵花,是在他枫红外袍的内衬上绣着的暗纹。 这姑娘有点儿虎,两只手一抓,猛一下就将那圈内衬给扯了下来。 师离渊已经顾不上衣衫散乱,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将衣料子握在手里,一团月白的光从手掌中迸射而出,布料瞬间变化成五枚银针,照着冲过来的敌人就飞射出去。 银针穿喉而过,人倒地毙命时,五枚银针又变幻回五块布片,掉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被大雪掩盖起来。 “该死!姑奶奶不过贪恋一会儿美色,你们居然把美色给我弄残了!”杀完人她就开骂。 师离渊伸手去抹她的脸,有心想掐个清洁的法术把她这张脸给洗干净了,可惜灵力一运,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夜温言扶了他一把,“到底是什么伤?什么人把你伤成这样?我……”她想说我再找片花布给你治一治,可惜,花布到底是花布,不是真的花,她能把花布变成飞针杀几个人,却没把握治好这么重的伤势。 “为了压制无岸海大啸,我动用了九成灵力,赶回来又急了些,中了埋伏。”他言简意赅,又看了一眼她心口插着的刀子,“拔了吧,你不行我来。” 说着就要伸手,被她啪地一下打了回去。 “连着吐两口血了,我可不放心再让你拔。这万一没拔好再给我来一下,我可受不了。”一边说一边又去翻他的衣裳,“再借一片花布,好歹我凑合着把刀给拔了。” 月白的光又闪了一下,他内衬的花纹又少了一片,夜温言心口的刀也拽出来了。只是她处理得没有他上次利索,至少嫁衣上扎出来的那个洞就没有修复成。 她也不介意,只拍拍衣裳说:“假花没有真花好,就只能医成这样了。好歹伤口是愈合了,内伤也没留下,就这么着吧!”再瞅瞅师离渊,“你先起来,虽然我用灵力医不好你,但总也能想想别的办法。” 师离渊匆匆起来,又咳了两下,还是带血。 她第三次翻他衣裳。 师离渊特别无奈,“我自己来吧!” “你有力气扯布条?放心,我只扯衣裳,不占你便宜。”她推开他的手,利索地又撕了一块布料子。 红袍的内衬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他干脆放弃挣扎,只将外袍裹得紧实了些。 带着花朵碎纹的布料在夜温言手里又变成了一把银针,他认出来了,这次变的是大夫施针灸用的那种。 “目前来说我也就这点儿本事了,先给你来几针,你撑着回……哎你要回哪儿?临安城吗?这里离临安城远不远?如果太远的话,我不确实你能撑到回去。” “不远,不过五里。” “那够了。我先给你压制一下,回去之后一定要找正经的大夫去医治。”说完,抬手就去扒他外袍。 师离渊内心的崩溃无法言说…… 第4章 就当被狗咬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了,今儿遇着的这位,到底是天底下除他以外第二个有灵力的惊喜,还是个头脑不太健全又喜欢占人便宜的女流氓。 眼瞅着外袍内衫都被扒拉下来,师离渊也豁出去了,眼一闭,一副就义的模样。 夜温言翻了个白眼,小手在他心口位置按了几下,“你就当我是个大夫,虽然医术浅薄,但至少目前来看,除了我之外,你也找不着别人治病。我要给你扎几针,不可能隔着衣服扎。扎之前也要找找位置,毕竟我是个医术不怎么高明的大夫。” 师离渊觉得今儿是没跑了,这绝对就是老天爷给他降下来的一大劫。 躲过了黑衣人,却没躲过女流氓。恩,虽然女流氓还挺好看,但再好看她也是流氓啊! 已经有第一枚针落了下来,他听到扎针的姑娘说:“我以前跟人学过一种针阵,叫什么名字我忘了,结阵手法到是能记得的。阵成之后最多一盏茶工夫就能拔针,之后至少能保你三个时辰之内不发作,至于三个时辰之后,还是按我说的,去找个正经大夫好好治一治。”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也不知道你这种身带灵力的人,普通大夫能不能治得了。我琢磨着这天地间也没有灵力波动啊,你这一身术法是怎么来的?”她抬眼看师离渊,“咱们这也算是共历生死了,能不能透露一点儿消息?” 师离渊沉了半晌,问她:“你想知道什么消息?” 夜温言一听有门儿,赶紧就道:“比如说,这世间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人会术法的?” 师离渊点头,“有。” “呃……有多少人会?很普及吗?” 这次是摇头,“不普及,除我之外仅余一人。” “什么人?” “你。” “咳!”她轻咳了下,最后一枚针也扎了下去,又在他心口拍了拍,“行了我懂了,意思就是天底下就咱俩最特殊,其它都是普通人。” 师离渊皱皱眉,有句话到底是没忍住:“你扎针就扎针,别动不动就到我这里讨几分便宜。” “我讨什么便宜了?”她说完就意识到可能是刚才说话时拍了他几下,赶紧解释,“那个真不是讨便宜,我就是习惯了。” “习惯了?”他目光阴寒起来,心里说不上来的不痛快。 夜温言抽抽嘴角,也不知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却又觉得好像是哪里不太好,于是又多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话的时候配点儿手势习惯了。就比如说你同旁人说话时,也会拍拍对方的肩膀是一个意思。” “本尊从不拍人肩膀。”师离渊瞪了她一眼,低头看自己心口的那个所谓针阵。 针阵这种东西在这北方大陆从未留下过任何传说,但是数百年前他又确曾听闻过。只可惜年代久远,只依稀记得有一白姓之人将阵法结合医理,摸索出一套独特的医人之道。 但当初那个年代,灵力还存于世间。人们是伤是病多求于术法,针阵这种东西便显得有些鸡肋。 却没想到,时隔数百年,他竟被人以针阵护下一命。 “姑娘贵姓?” “夜。”她并不隐瞒,“临安城一品将军府的夜四小姐。” 说完,又抬眼打量师离渊,脑子里原主的记忆翻腾起来,终于翻出一段有用的讯息——“你是住在皇宫里的那位帝尊?原来你叫师离渊啊!” 一声师离渊出口,她显得有些激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探去,一双大眼睛扑灵扑灵的。 原主只知晓北齐有一位帝尊,是这世间最后一位仙灵承袭者,也是如今唯一能够打破天地桎梏,活了四百多年的人。 但是她不知帝尊叫什么名字,即使夜家贵为一品将军府,即使夜将军在皇帝面前都能讨来几分颜面,却偏偏够不着那位久居炎华宫的尊者。 所以帝尊对于原主来说,是一个不可望也不可及的存在,是只活在传说中的。 穿越第一天就遇着这么一位,夜温言都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幸运还是什么,但不管怎么说,至少知道这人是什么人,也知道他住在哪儿了。此番也算有了救命之恩,他还扎了她两回,将来不管是报恩还是偿命,她都有个地方能找着正主。 “你是夜振威的孙女?”师离渊皱了皱眉,虽然他不管朝中事,但不管不代表他不知晓。一品将军府的四小姐跟当朝六皇子订了亲的事,他早几年就听说过,如此说来,这姑娘是被六皇子府扔到这里来的。 那个六皇子,叫什么来着?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毕竟这是小事。 夜温言点点头,“咱们这就算是互报家门了,虽然你的家门是我猜的,但你既然没否认,那就是我猜对了。师离渊是吧?恩,师离渊,你别一副像是被凌辱了的委屈模样,我是为你疗伤,你怎么还委屈上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咱俩今日谁吃亏谁上当显而易见。是你先扑的我,也是你先亲的我,要委屈也是我委屈。” 师离渊握了握拳,复又松开。罢了,今日就当是做噩梦,梦里被狗咬了。 他做了个深吸呼,劝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要心平气和,毕竟这事夜温言说得没错,的确是他没理。 “师离渊。”她琢磨起刚刚那些人说的话,“你此番是去平定无岸海大啸吗?无岸海又起大啸了?危害力很强?” 问这话时,一颗心控制不住地疾跳起来…… 第5章 亲我那一套跟谁学的 师离渊看了一眼放在边上的那把匕首,拾起来扔远了些,这东西已经让他有心里阴影了。 “危害若不大,本尊至于亲自去平定?”他裹了裹外袍,尽可能让自己不露太多。这世上开口就直接叫他名讳之人几乎就没有,即使是敌,也会在师离渊后面再加上帝尊二字。 唯独这丫头,一声师离渊叫得竟十分顺口,他听着到也觉得还行。 再仔细去打量夜温言,才发现小姑娘生得十分好看。 大红喜袍迎着漫天飞雪,虽然脸上还有没擦干的血迹,却挡不住那双灵动非常的眼,和眼中透出的、与她年纪完全不符的独立沉稳。 明明他与她之间一直都是她比较主动,但此刻观她样貌,却看不出一丝妩媚热情,反到是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 但前提是她别笑,也别说些不着调的话,否则冷漠尽散,剩下的便是性子里那几分不容忽视的痞气和飒气。 他隐约想起来,好像有那么个说法,一品将军府的四小姐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眼下看来,这说法虽是有点儿夸张,却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着边儿。 夜温言却没再接他的话,只是低下头来,思绪万千。 数年前她也平定过一次无岸海的大啸,那一回是集她与家族数位长老之力打开的临时通道,她匆匆而来,以灵力压制。临走时,神使鬼差留下一翼亭子,也不知道是留给谁看。 后来才知,无岸海起大啸一事,是卜脉风家的长辈求到夜家来的,为的是保卿卿平安,保阿珩染染平安。 至于无岸海上的迷阵,爷爷说过,那是玄家先祖留下来的,可见玄家在数千年前就有人来过这里。如今她来了,阿珩染染和卿卿也都在,不管是在这时空中的哪一个角落,总归是在同一片蓝天之下的。 她很高兴。 如此一来,问题就更清晰了些:这个时代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为何会吸引着她们这些人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以各种方式来到这里? “你在想什么?”师离渊开口问她,“一盏茶时辰是不是已经到了?” 夜温言方才回过神来,“到了到了,我给你拔针。” 这一回动作利索,也没再想着占点儿便宜,到是让师离渊有些不太适应,“这就完了?” “不然呢?”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半晌,问出来一句:“你方才那一套,跟谁学的?” “恩?”夜温言没听明白,“什么刚刚那一套?哪一套?你是说针阵?” 师离渊摇头,“就是吻我那一套,同谁学的?” “我……”夜温言方才意识到是自己刚刚太主动了,让这人误会她经验丰富。 想想也是,古时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是相对保守的,这种事情别说一个姑娘家万万做不得,就算是三尺男儿,也做不到在这荒郊野岭的如此不顾脸面。 可吻都吻了,也不能再收回去。 她搓搓冻得有点儿发硬的脸,“无师自通。” 师离渊点头,“如此看来,你的悟性还算不错。” “你是在说我吻技很好?”她来了精神,整个人都往前凑了去,两人几乎鼻尖儿碰着鼻尖儿,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花香又扑了满鼻,师离渊几乎以为这姑娘是花变的。 “怪不得被人退了婚,如此不知检点,谁家会要?”他这张嘴数百年来从未饶过什么人,纵然今日开局不利,但此番也算是扳回来一局。 可夜温言不干了:“说我不检点?刚替你治了病就反口伤人,姓师的,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今日是你先砸了我,后又扑了我,再又亲了我,要说不检点也该是你不检点,与我何干?相反的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样对恩人的?” 师离渊想想,道:“我遇危难只想自保,自是想不到太多。且我说过,日后若有相求定当报还。”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问她,“你为何拿了把匕首在心口比划?是被退了婚,想来这里了结生命?” “我了个屁生命。”夜温言拍拍地上的雪,“生命如此可贵,婚姻才是拖累。这条命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吃饱了撑的要了结?” “那为何……” “我要说其实当时我是刚把这匕首从心窝子里拽出来,你信吗?” 师离渊有点儿明白为何这姑娘脾气不大好了,原来是被心口插刀抛尸荒野,好不容易自救,结果自己一砸,把刀又给扎了回去。挨了两回还不够,随后他再一扑,又扎了一回。 这一连三次,换谁谁也不带高兴的。 他难得低了头:“本尊向你道歉。”末了又问,“除了本尊以外,另一个扎你的人,是谁?” “我自己。” “你自己?” “对,就是我自己。” “那你为何要自己扎自己?” “我乐意。”她无意将夜四小姐的前尘过往讲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纵然他是帝尊师离渊,那也是老天爷内定给她的克星。“行了,追杀你的人已经解决,你也该滚蛋了。今日之事我不想与你过多计较,毕竟我也占了你的便宜,咱们算是两清。” “两清吗?”师离渊心思微动,摊开手掌,一只小巧的银铃出现在掌心。“今日多有得罪,此铃赠予你,他日若有相求,只需将灵力灌入摇动即可。” 银铃飘到她眼前,挂在她抬起来的手指间。 眼前的人化了红影,消失不见…… 第6章 难不成是真爱 夜温言觉得自己被骗了! “混蛋!打架的时候一动用灵力就吐血,这会儿又有灵力玩凭空消失了?真是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别让我再遇着你,否则扒了你的皮!” 狠话放够了,雪地也坐够了,夜温言站起来,抖了抖一身白雪,只觉这套坠满宝石的红嫁衣甚是好看,宝石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也十分好听。 只可惜,原主所嫁非人,白瞎了这身好看的衣裳。 前世,玄脉夜家倾一个家族之力为她打开时空隧道,让她能在射灵枪穿头而过的一瞬间灵魂离体,通过这条隧道来到这个爷爷亲自选定的时空。 只是没想到,她的复生竟伴随着另一个人的死亡,她非但没能阻止这场死亡,还要用已死之人的身份继续在这世上活下去。 也不知是她的到来给了这具身体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她的到来催促了原主香消玉殒。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从这一刻起,她都将继续这位夜四小姐的生前往事,都要承起这位夜四小姐的世间因果。 “夜温言,谢谢你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同时你也要谢谢我,给了你报仇雪恨的可能。” 她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左肩下方。那里是被刀子扎过的地方,虽然伤口不再,痛感也没有,但她就是知道,原主还留有一丝怨念在这处。即使那一刀是她自己扎进去的,也绝对不是原主真正想要的结局。 “我知道你选择自杀是没有办法,是无法面对今后的人生。放心吧,你没报完的仇我替你去报,你没查清的事我替你去查。待你什么时候觉得这世间再无牵挂,便安心的去。在此之前,我承着你就是。” 心口处似有一丝不明的情绪泛起来,带着些激动。那是原主残魂的回应,只是实在微弱,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所以她得快点回到临安城去,人死之前最深刻的执念肯定就是因何而死。她要在这缕残魂消散之前做些什么,也算暂报借尸之恩。 方才师离渊说过,此处距离临安城不过五里,想来那个抛尸的车夫也是不想带着具尸体跑太久,随便找处荒野就把她给扔了下来。 如此甚好,能让她凭着原主的记忆,在天黑之前终于摸进了临安城。 …… 国都临安分内外两城,内城住显贵富豪,外城住平民百姓。 虽然城区做了划分,但并不阻止外城的人进入内城,只需在天亮之前进入,天黑之前出来即可。 原主身上留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一个夜字,想来是将军府的身份象征。 她将这块木牌出示给内城的看守时,那看守虽然疑惑地打量了她半晌,终还是没有阻拦,顺利放行。 内城相对外城来说要安静许多,没有吆喝叫卖,没有烟花柳巷,但依然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或是匆匆出城,或是吃酒归来。 白天城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一品将军府和六皇子府的亲事,几乎从早到晚都是内城人的唯一谈资。 夜温言很快就听到街上有人议论说:“这件事错在六殿下,既然不想迎娶夜家的姑娘,就要事先跟人家说清楚,而不是喜轿已经到了府门口却不让进。” 也有人说:“到不是不想迎娶夜家的姑娘,六殿下只是不想迎娶那夜四小姐罢了。他中意的是夜家的三小姐夜红妆,至于那位夜四小姐夜温言,这桩亲事本来就是老将军在世时勉强订下的,六殿下也是迫于老将军的压力不得不点头。” “那这么说,六殿下是被逼的啊?” “也不尽然。虽人人皆知夜四小姐是夜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女,从小到大那是要星星得星星,要月亮得月亮。夜四小姐爱慕六殿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临安城里谁人不知。但六殿下毕竟也是皇子,他若真不想娶,就算是夜老将军也不可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有道理,所以说,归根结底,六殿下对于跟夜家结亲也是很有想法的,所以才应了下来。可谁成想老将军早逝,就连夜大老爷也跟着一块儿逝了,六殿下定是觉着夜家没了靠山失了兵权,这才反口悔婚。可这也不对啊,既然不想要夜家这门亲了,那为何又迎娶了那位三小姐夜红妆?那可也是夜二老爷家的嫡女呢!” “难不成是真爱?” 人们猜测纷纭,夜温言听了一会儿,再结合脑子里原主的记忆,很快就把这事儿给捋了个大概。 这一切,当真是太荒谬了。 正如人们所说,是原主夜四小姐爱惨了六皇子,祖父夜老将军疼爱孙女,硬生生定了这门亲。而那六皇子应该也觉得夜家有两位握着兵权的将军在,这门亲事怎么看都不亏,所以就应了下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眼瞅着就要大婚,老将军和原主的父亲居然前前后后都死了! 人死之后兵权自然是要上交回朝廷,这一下子夜家就没了优势,所以六皇子想悔婚。 至于为何娶了她二叔家的堂姐夜红妆,这也不难理解。印象中那夜红妆长相艳媚,一双眼睛很是能勾人,且行为大胆,十岁那年就敢在老将军的寿宴上亲了六皇子一口。 想必这二人背地里没少瞒着原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至于老将军一死,夜红妆不知道用了什么小伎俩迅速上位,以强势之姿挤走了原本属于原主的正妃位置。 但还有一事是想不通的,那就是,夜家为何会放任这样一桩荒唐事发生? 第7章 夜家的魔女 这一桩亲事,她夜温言嫁过去算明媒正娶,夜红妆嫁过去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一品将军府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官邸,如何能豁出去脸面不要,同一天内嫁出去两个女儿?还都是嫁到同一处地方的? 关于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原主的记忆并不是很多,她只记得清晨起得很早,有人为她梳妆打扮,喜帕往头上一盖,直到上了花轿出了府门,再没摘下来过。 原主当时被能嫁给心上人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注意到抬她的轿子走的是偏僻小路,出的是府中侧门。而四敞大开的正府门热闹非凡,离她甚远。 直到肃王府的婆子站在喜轿前奚落她时,方才反应过来竟是被人摆了一道。气急之下大闹肃王府,豁开了堂姐夜红妆的左脸,最后不堪这奇耻大辱,一刀把自己也给扎死了。 这便是已知的一切前因。 经了白天那一番闹腾,若是那六皇子依然愿意跟毁了容的夜红妆拜堂,她到是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该成全这份真爱。 然而,这堂怎么可能拜得成。 夜红妆左脸被豁开,长长一道血口子,血顺着脖子淌了一身,看着像鬼。 她大怒之下命人将夜温言抛尸荒野,六皇子则请了太医院所有太医,以及临安内城所有叫得上名句的大夫,一起到肃王府来为夜红妆治伤。 只是这伤不好治,伤在脸上,伤口又长又深,治来治去也就是勉强止血,要说不留疤,哪位太医都不敢打这个包票。 夜红妆大哭,从早上哭到傍晚,不但哭得肃王府上上下下不得安宁,也把将军府里的爹娘都给哭来了。 夜温言走到肃王府门口时,身后已经跟了不少好奇看热闹的人。 从前原主在这临安城里也算颇有名号,除去临安第一美人之称,她还是临安第一惹不起。 有人给她取了外号,称其为夜家的魔女。 而之所以是魔女,实在是因为她祖父的名头太响亮,对她也太过偏爱,以至于原主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干什么都能干成,谁要是敢拦了她的路,夜老将军必须亲自上门说道说道。 谁敢招惹军功赫赫的一品将军啊!于是有气也得忍着,有火也得憋着。 所以,当今早夜温言的尸体被人从肃王府里抬出来时,人们长出了一口气,直道:“夜家的魔女终于死了!” 可真要深究他们为何如此希望夜家的魔女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似乎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是小事,比如夜温言生得实在太美,以至于临安内外城的适龄男子十有八九都对她心有所属,不适龄的男子也觉得自家糟糠之妻缺少许多滋味,甚至府里的美妾都看不上了。 这是男人,女人也没好到哪去。 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将夜温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她们相中的男子都中意夜温言,她们没相中的男子也都中意夜温言。 所有已经成婚的女子更是防火防盗防夜四,因为曾经发生过有已婚男子喝醉了酒,大半夜抛下房中娇妻,整夜徘徊在一品将军府门外的事情。 总之,夜温言是临安城里的一大害,是人人提及都咬牙切齿的魔头。 今早魔头死了,不说全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吧,也确实让很多人内心振奋。 可这才一天不到,天还没黑呢,死了的人又回来了。还穿着早上那身红宝石嫁衣,一路从城门走到了肃王府门口,晃晃悠悠的,东瞅瞅西看看,跟个没事人一样。 人们实在好奇,便在后头跟着,这会儿还站在夜温言身后,看起来到像是给她壮声势的亲友团。 肃王府乱了一整天了,夜家二老爷夜景盛带着夫人萧氏早就到了,一个在前堂跟六皇子说话,一个在后堂抱着女儿痛哭。 府里下人已经开始撤喜堂,整座府里因为办喜事挂起的红灯红绸都在往下撤。 府门是开着的,城里的大夫和宫里的太医一拨一拨往府里进,又一拨一拨摇着头出来。 管事太监问六皇子:“殿下,喜堂已经撤了,现在就剩下王妃带来的那些嫁妆,您看是……” “什么王妃?哪来的王妃?”六皇子暴怒,“没拜堂就不算王妃!” 夜二老爷一听这话也急了眼:“六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新娘子已经进了府门,就算还没拜堂,那也是明媒正娶的肃王妃啊!” 六皇子权青禄今年十八岁,是当朝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属于嫡子,从小到大倍受宠爱。 权家人生得都好,七位皇子虽各有千秋,但哪一个单独拎出来,从外貌上来说,那都是人中龙凤。 只是权青禄这人脾气不好,易暴怒,行事出而反而,还最擅长翻脸不认人。 之前夜二老爷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踩着夜温言也要把女儿嫁到肃王府,是因为他们觉得六皇子是嫡出,是皇位很有力的竞争者,只要夜红妆嫁过去为正妃,将来就有可能成为皇后。 可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眼下六皇子翻脸不认人的劲儿又上来了,夜二老爷觉得十分无力…… 第8章 六殿下不是肤浅之人 “夜老二!”六皇子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昨天还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叫着,今儿就变成夜老二了。他说,“进我肃王府大门的女人多了去了,个个都能当正妃吗?再说,什么明媒正娶?你说这话自己都不觉亏得慌么?本王跟夜红妆有媒?本王对她那能叫正娶?哎你是不是忘了是怎么偷偷摸摸同本王商议的这场婚事?是不是还忘了是怎么偷偷摸摸从将军府里抬出两顶轿子,瞒着那夜温言把夜红妆先给抬进来的?这能算明媒正娶?” “我……”夜二老爷被问得哑口无言。 六皇子大手一挥:“把嫁妆都给我抬到帐房去,记着,明儿上将军府去把本王下的聘礼全给我要回来!一文钱都不能少!” “凭什么?”夜二夫人萧氏从后堂走了出来,“不认王妃还想扣下嫁妆,凭什么?再说,今儿摊上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红妆的错,她是在你们肃王府受的伤,按理你们肃王府得给我们一个交待!六殿下,您是皇子,但我们夜家也不是由着你随意搓磨的,何况还有萧家。” 听她提到萧家,六皇子的气势不得不放下来几分。 这夜二夫人萧书白是宁国侯府萧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当初也是风风光光嫁入将军府的。宁国侯府萧家的老夫人又跟他外祖家沾着点儿远亲,平日里少不得要给几分颜面。就是他跟夜红妆这桩亲事,萧老夫人也是出了力的。 见六皇子不再得理不饶人,夜二夫人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她对六皇子说:“我们知道殿下您心里有气,我们也同样愤怒,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在这里互相指责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夜温言那个魔女给惹出来的,咱们就算要发火也得找准了目标。” 六皇子拍拍额头,“二夫人,夜温言已经死了,你让老子去跟一个死人算帐?” 萧氏冷哼:“她死了不是还有她亲娘在么!不是还有一个亲哥两个亲姐么!这个罪怎么也轮不着我们红妆来承着!” 夜温言站在肃王府门口,眼瞅着里面又走出来一拨大夫,边走边谈论的正是夜二夫人萧氏撺掇六皇子,要拿她母亲和兄姐出气的事。 原主生母穆千秋,今年三十六岁,是一品将军府的大夫人。 老将军在世时亲自做主,让老夫人将府里中馈全都交到了穆千秋手里,对她十分信任。 可惜丈夫早亡,她当家主母的地位在一夜之间一落千丈,夜温言甚至都没有搜找到关于今早出嫁,生母送嫁的相关记忆。 心口插刀子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原主的怨念,在听说对方将矛头又对准了自己的至亲后,残留的怨念又开始翻涌了。 夜温言深吸一口气,看着府中下人搬出来的一堆堆红绸红灯,终于开了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说话的动静着实有点儿大。 她说:“今日我三姐姐夜红妆出嫁,没想到竟遇着这么个事儿,实在是叫人惋惜。虽然我姐姐毁了容貌,但六殿下也实在太渣了,做人怎么能以外貌论长短呢?他看中的到底是长相还是我三姐姐这个人啊!” 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就笑:“当然看中的是长相,哪个男人不看长相啊?” “不能啊!”夜温言摇头,“要说看长相,那我可比我三姐姐长得好,他为何没看上我?可见六殿下绝对不是只看长相娶正妃的那种肤浅之人。” 人们沉默,竟觉得她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可是话又说回来,道理归道理,你是比夜红妆好看,但要说六殿下不是那种看脸的肤浅人,在场诸位又是万万不能认同的。 谁不知道当朝皇后嫡出的六皇子是个色迷心窍的,府里头养的小妾通房还少么。 夜温言看了一眼身后那些人,继续道:“当然了,他爱图什么图什么,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今儿过来,就是为了给我三姐姐出气的。” 她的声音更大了些,昂首挺胸的,十分大义凛然。 “我们夜家是没有皇家尊贵,但夜家的女儿也不能就这样任人践踏。毁容怎么了?破相怎么了?以后都好不了又怎么了?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六殿下既然把人抬进了府里,那就得负责任。现在他反悔了,连喜堂都撤了,那以后谁还会娶我三姐姐啊?我三姐姐现在可是远近皆知的丑八怪,还被男人从婆家扔出来过,这可比休妻还不堪啊!” 人们从这一番话中听出了不少讯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夜红妆的脸彻底毁了。 八卦之火熊熊而燃,人们七嘴八舌地问出统一的问题:“到底伤成什么样儿啊?” 夜温言在自己脸上比划:“左半边脸,从眼底,一直到嘴角,这么长的一道口子,特别深,当时就淌了一身的血,肉都翻开了。” 人们听得直咧嘴,“这得是多大的仇啊给割成那样?”再又一想,得,可不就是这位夜四小姐给割的么!怪不得描述得这么详细呢! 再想想,活该,设了这么缺德的一个局来祸害自个儿亲堂妹,那夜红妆绝对是活该。 不过这位夜四小姐到底为啥还活着?她不是割完夜红妆之后就自杀了么?尸体都拉到城外了,究竟是怎么又活过来的? 第9章 拆了你的肃王府 嫡皇子大婚,来观礼随份子的人自然不会少,几乎临安内城所有官宅府邸都出人了。 所以今早那一桩惨案有不少人是亲眼看见的,包括夜温言的尸体被拉走,肃王府也是做得光明正大。只是夜红妆受伤之后,脸就立即被人用喜帕盖住,她到底伤成什么样,到是没几个人看得真切。 人们这会儿只是想不通为何死人又活了,七嘴八舌地议论。 夜温言听了一会儿,觉着有点儿累,干脆扯了一把从府里搬出来、还没来得及扔的红椅子,直接就在府门口坐下来。 也不知道谁家熊孩子这么捧场,居然还给夜温言端了碗茶水。 夜温言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发表言论:“唉,毁了容,还被婆家嫌弃不想要了,这简直就是对我二叔二婶一家的羞辱,这可叫人怎么活?但凡要点儿脸的姑娘都活不下去了吧?这种事儿是该拿刀抹脖子,还是挂根绳子上吊啊?唉,没想到我三姐姐最后竟落得这么个下场,真不知道我二叔二婶是造了什么孽!” 肃王府里,夜二老爷携夫人萧氏正往外走,六皇子也跟着。萧氏一边走一边跟六皇子说:“殿下放心,我这就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定把那个小贱人一家子都给您送过来。您该打打该杀杀,今儿这事儿就是说上天去,她们也没理!” 说这话时,夜温言正好说到“但凡要点儿脸的姑娘都活不下去”。 萧氏反应快,一下就听出来那是夜温言的动静了,当时就急了:“住口!快给我住口!”喊完之后突然就跳了起来,一脸惊恐地转头去看六皇子,“殿下,她,她不是死了吗?你不是说她死了,就连尸体都已经处理了吗?那你告诉我,外头那个是谁?” 萧氏是真急了,以前她从不敢这样子跟六皇子说话的,但是今天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不但用萧家在六皇子面前搏了一次颜面,这会儿还当面质问起来。 六皇子基本已经懵了,夜温言确实是死了,死得透透的,他亲眼见到的。可就像夜二夫人说的,死了的人怎么又活了?还活着回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氏感觉自己要崩溃,一双手举起来胡乱挥舞着,嘴里不停地喊道:“快让她给我闭嘴!来人,快来人去堵上她的嘴!” 有下人冲到夜温言面前,对上的,是夜温言那双锐利如鹰的眼。 肃王府的下人当场就怂了,他十分肯定自己没胆子去堵夜温言的嘴。 萧氏走到门口,瞪大了眼睛看着夜温言,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地看。 一样的跋扈,一样的嚣张,一样的得理不饶人,再加上这一身坠满了红宝石的嫁衣,怎么看这都是她们家那个魔女没错。 可是不应该啊!夜二夫人懂了,合着夜温言根本就没死,那一刀没扎透,只扎坏了衣裳,扔到郊外之后她又缓过来了,又活过来了! 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夜温言没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今儿这事儿要不好办。 夜温言看着眼前这个吱哇乱叫的妇人就想笑,萧书白,夜家二老爷夜景盛的正室夫人,娘家是宁国侯府萧家。背靠着这么个还算有些权势的娘家,这位夜二夫人在府里一向都是昂首挺胸走路的。 只可惜,她嫁的人是二老爷,而夜家这一代的掌家权早就交给了原主的父亲。何况二老爷虽然也是武将,但实在武得不怎么样,勉强能提刀在军营里演练几个回合,真要上战场那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这些年,她纵然一身傲气,也不得不憋着。男人不争气,女人再不甘又能怎么样? 没想到老天爷还真是赏她脸,夜府变了天,原主父亲过世了,看来这二老爷一家也算是熬出头要翻身了。 这不,这位二夫人的架式已经端得十足,足到都敢算计原主婚事,用如此阴损的法子来跟肃王府结亲。 她又抿了一口茶,开口叫人:“二婶,你这是怎么了?糊涂了?怎么还让我住嘴呢?我住嘴了谁来给你家撑腰啊?我这也是心疼堂姐,毕竟有了这么一出,以后可没人能要她了。” 萧氏气得直哆嗦,“用不着你假仁假义,你只要把嘴给我闭上,就没有人知道你堂姐到底伤成什么样!” “那不行。”夜温言勾着唇角,笑出了一副狡黠模样,要是没有人知道她伤成什么样,那我不是白回来了么。” 萧氏急红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既然回来了,就必须得把今儿这事儿说道说道。人人都说我是魔女,我总不能辜负了这份荣誉。二婶,您说是吧?” 夜景盛眼瞅着夜温言同他夫人说了些什么,但是没听清,就准备走上前去问话。 这时,围观的人又嗡嗡地议论起来,所有人都对他的女儿夜红妆表明了一个态度:这种女子谁家都不能再娶了,她要么死了算了,要么剃了头到城外当姑子去。 夜景盛晃了晃身子,差点儿没气死。想狠狠地瞪六皇子一眼,终究是没敢。 偏偏还有人问夜温言:“夜四小姐,你说要为你堂姐出气,那这口气该怎么出啊?” 夜温言笑着站了起来,看了看她二叔,又看了眼二叔边上站着的六皇子,唇角笑容愈发令人玩味。 二夫人萧氏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夜景盛扶了她一把,这才没让人跌倒闹出笑话。 “这丫头不对劲,邪乎得很。”萧氏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了,一双眼紧紧盯着夜温言。 就见夜温言从那身大红喜服的广袖里露出右手来,手里不知何时竟拿着一支笔。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她握着滴墨的笔,走到了肃王府墙根儿底下,缓缓抬手,工工整整地在院墙上写了个明晃晃的“拆”字,写完又在拆字外头画了个圈儿。 “这肃王府不吉利,易见血光之灾,得拆了。”她这话说完,又把另一只手伸了出来—— 人们当时就惊了! 第10章 再废话锤子轮你脸上 这夜四小姐太牛逼了,一只手里握着笔就算了,另一只手里居然拎了把大锤子! 这不闹呢么!她打哪儿变出来的这么大一把锤子?刚才喝茶的时候没见她带着武器啊? 没有人知道,在接近外城时路过一片梅园,夜温言随手薅了两把腊梅花揣在袖袋里。 以花化万物,以花催万法,这是玄脉夜家最后一任家主天大的本事。 眼下只用来化一只笔,再化一把大锤子,简直再容易不过。 人们眼瞅着夜温言轮起大锤砸向肃王府的围墙,一下一个窟窿,两下就塌了一片,只觉这一日过得当真是物料十足,若是每天都能这般精彩,临安内城的气氛到也能轻松活跃不少。 夜二老爷已经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二夫人萧氏也彻底傻了眼,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夜温言虽然没死成,但脑子肯定是坏了吧? 从前的夜四小姐虽然被老将军宠得飞扬跋扈,也敢当街踹人,但从没听说她能跋扈到跟皇子叫板,更何况是这六皇子。 夜温言从小就中意六皇子了,这是临安城人人皆知的事情。她见着六皇子就脸红,见着六皇子就不敢抬头,虽然平日里不饶人,甚至有几次她听说六皇子留恋烟花之地,还找上门把人家红姑娘给骂了一顿。 可夜温言不管怎么闹,从来都没闹上过肃王府来,也从来不曾当着六皇子的面,表现出半分强势之态。 所以今日这事不对劲,萧氏越看夜温言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止是脑子坏掉了,这有可能还中邪了。对,就是中邪了,不然为何她总觉得这丫头从里到外都冒着一股子邪气? 围墙砸倒一片,围观的人几乎要忍不住为她叫好喝彩。但碍于六皇子就在这儿,这声好就没敢喊出来。 六皇子权青禄也是被砸懵了,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遭遇什么,当即就冲上前去,一把将夜温言的手腕给握了住,能杀死人的恨意瞬间迸发出来——“夜温言!你找死!” 夜温言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瞅瞅自己被握住的手腕,突然就笑了。只不过这个笑容阴嗖嗖的,看得让人发冷。 “别跟我动手动脚,你不过就是我的堂姐夫,还没当成。离我远点儿,再废话我就把这大锤子轮你脸上,砸到你娘都认不出你是谁!” 说完话时,也不怎么的,六皇子就觉得握在手里的手腕冰冷刺骨,好像握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块冰柱,冷得他的手指头都僵硬了。 夜温言往前凑了半步,离得他近了些,声音也压得更低。 她说:“权青禄我告诉你,咱俩的帐还没算呢,姑奶奶今儿先算家里的帐,我们俩那笔,回头我再跟你好好清算。”说到此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请六殿下站远些,别伤着自己!” 砰!又是一锤子轮了开,临街的这一片墙哗啦一声全倒了。 权青禄在侍卫的保护下后退几步,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只满是冻疮的手,忽然就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刚刚感觉夜温言的手腕冷,那可不是幻觉。何止是冷,简直就是极地寒冰,他才抓了多一会儿,手上都生冻疮了。 “殿下,可要将夜四小姐拿下?”侍卫问道。 权青禄缓缓摇头,目光从自己冻伤的手上移开,落到了夜温言挂在腰间的那只银铃上。 他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他是皇后嫡出的皇子,是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他的府墙除了父皇母后,谁人敢动? 可是夜温言今天就动了,动得他胆颤心惊。 他父皇母后是北齐的天没错,但偏偏就有那么一个凌驾在天之上的人。 那是北齐帝尊,是这世间最后一位拥有灵力的尊者,是能打破天地桎梏,活了几百岁的仙人。 从小到大他只与帝尊打过两回照面儿,一回是出生那日,因为是嫡子,故而帝尊给面子,看了他一眼。 一回是两年以前他父皇重病,帝尊手托银铃,将他父皇从地狱门口给拉了回来。 就是这种银铃,他记得清清楚楚,跟眼下夜温言挂在腰间的一模一样! 虽然他无论如何都不认为夜温言能跟帝尊扯上关系,这只银铃可能就是小姑娘爱美挂着玩的,就算一模一样也一定是凑巧了。 可无奈帝尊的存在对于天下人来说,震慑力实在太大了,即使只是个一模一样的玩物,他也绝对不敢冒半点风险。 于是,六皇子就在人们惊诧的目光中,眼瞅着夜温言碰完了一片围墙又去砸府门,直到把府门也给砸了个稀巴烂,方才停了下来。 干了这么一大项土木工程的小姑娘,这会儿居然面不改色气不喘,要不是手里还拎着大锤,人们几乎都要以为刚刚那番壮举不是她做的。 咣啷,大锤着地,夜温夜拖着这只大锤走向二夫人萧氏。 萧氏头皮发麻,就觉得走过来的这个人不是自己熟悉的夜温言,而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传说厉鬼都穿红色,可不就跟夜温言现在差不多么。 这会儿天已经天黑了,八卦的人们一个个提着灯笼也要看戏。 萧氏借着烛灯再看夜温言那张脸时,就觉得这张脸在一身大红嫁衣的映衬下毫无血色,几近惨白,就像死人似的。 她额上渐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1章 最后的筹码 “二婶,想什么呢?”夜温言已经走到萧氏跟前了,一边问话,一边将拎着的锤子往萧氏手里塞。“婶,祸害又遗弃你女儿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听我的,打他,不打死他你对得起堂姐吗?你可是做母亲的,这种时候你不为堂姐做主,谁还能给她撑腰?” 萧氏被堵得哑口无言,到是夜二老爷来了句:“胡说八道!” 夜温言摇头,“这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现在你们不强势起来,以后三姐姐的日子可就要更难了,更得由着人欺负。反正亲爹亲娘都不管她,谁还能把她当人看,多惨哪!” 萧氏回过神来,一把甩开夜温言的手,“满口胡言!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肃王府,谁给你的胆子到这里来撒野?” 这话是骂夜温言的,可偏巧这时候夜红初捂着半张脸,被下人扯了出来。 夜温言和萧氏之间的对话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当时就认为母亲已经放弃了她,连替她做主都不愿意了。 夜红妆大哭,伸手直指萧氏:“你为何不替我做主?为何任由我被人欺负?他们要把我从府里赶走,你们为何不替我说话?” 萧氏想说我们怎么没替你说话呢?要不是我们替你说话,你以为你能在肃王府待到现在?晌午那会儿就该被人家扔出来了。 可这话还没等说呢,六皇子终于忍不住暴发了。 他一把轮起之前夜温言坐过的那张椅子,狠狠地朝着夜红妆砸了过去。 夜景盛吓坏了,赶紧扯了夜红妆一把,这才没让女儿被椅子给砸死。 但六皇子的怒火已经止不住,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不停地挥舞手臂,同时冲着眼前这几个夜家人大声嘶吼:“滚!都给老子滚!不管老的还是小的,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老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姓夜的!快滚啊!” 夜温言没说话,微笑着退到一边,夜景盛夫妇也被这气势给吓住,只顾着躲。 唯有夜红妆不甘心,她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为了抓住这位六皇子,她甚至不顾廉耻在半年多以前就委身于他。现在他说不要就不要了,那她可怎么办?她该怎么活? “我不走!我生是肃王府的人,死是肃王府的鬼,我绝不走!”夜红妆抬腿就要往府里跑,却被一众侍卫拦了下来。 她急了,含泪看向权青禄,“你要是嫌我脸坏了,那我不做正妃,做侧妃也行。反正你既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何况我肚子里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 夜红妆的话又引起轩然大波,这才刚嫁过来不到一天,就怀孩子了?开什么玩笑,洞房都没入哪来的孩子?难不成这二人之前就…… 人们明白了,合着夜家的这位三小姐竟是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还未成婚就跟男子苟合,一品将军府怎么出了这么个败类? 一时间,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夜二老爷和夫人萧氏只觉得脸面已经被人踩到了脚底下,下脚的人还在拧鞋底子不停践踏,这简直让他们无地自容。 但夜红妆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怀孕快两个月了,如今这孩子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可惜,六皇子根本不在意一个没成形的胎儿,想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他为什么要娶一个丑八怪? 夜二老爷夜景盛强忍着心头怒火,沉声质问夜温言:“你到底想要怎样?” 夜温言反问,“那你们想要怎样呢?” “我们……”夜景盛的话堵在了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想要怎样?他们当然是想要夜温言死,想要他们的女儿做六皇子正妃。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谁成想这场算计竟把自己女儿也给算计了进去,眼下他实在是无计可施,留也不是,走也不甘。 夜温言唇角含笑,声音愈发的阴冷:“二叔,我平生最痛恨被人算计,特别是被至亲之人算计。以前有祖父护着,到也没什么人敢为难于我,如今祖父不在了,什么妖魔鬼怪都露了头角,我若不使些雷霆手段,还真翻不过来这个身了。” 她抬起手,往夜景盛肩上拍了拍。夜景盛长相凶戾,身材高大,原主这刚满十五岁的身体,要把手臂全抬起来,才将将能够得着。 “我知道二叔一家是怎么想的,这位六殿下是皇后娘娘嫡出,将来极有可能继承皇位。只要堂姐把这个正妻的位置给坐稳了,说不准咱们家就能出一位皇后了。你放心,我既说了是来帮堂姐的,就不会半途而废。她不就是想留么,我帮她就是。” 夜景盛以为自己听错了,夜温言会好心帮这个忙?那她此番折腾岂不是白费了? 第12章 丧龙钟 眼瞅着夜温言已经走到跟前,还在跟夜红妆拉扯的六皇子下意识地怔了一下,然后一把大力将夜红妆给推出老远。 萧氏赶紧扑上前去看女儿,六皇子却哆哆嗦嗦地问了句:“你要干什么?” 夜温言压低了声音,面容狡黠,“想要帮你一把。” “帮我作,作甚?” “帮你把不想要的女人给赶走啊!”她指指夜红妆,“我这位堂姐之所以一定要嫁给你,无外乎就是看上了你的身份地位,看上了你将来有可能继承皇位。那你说,如果你跟皇位没什么缘份了,以她们一家人的德行,还看得上你吗?” “你……”六皇子大惊,这是几个意思?什么叫他跟皇位没缘份了?如何才能无缘? “殿下冷吗?”夜温言幽幽开口,惨白的脸往前一凑,惊得六皇子冒了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这一问,他还真觉得冷了。 是从里往外的冷,从冻伤的那只手开始,一点点蔓延全身,从皮到肉,从皮到骨,不一会儿工夫整个人就都打起哆嗦来。 肃王府的人赶紧过来搀扶,却发现他们家王爷连嘴唇都冻紫了,全身冰凉冰凉的。 管事太监说:“快,快将殿下扶回府里去,这地冻天寒的,可别把殿下给冻坏了。” 却不想,一语成谶。 权青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某一处地方冷得最甚,甚至冻成了冰雕。 他试着挪了一下腿去碰那个地方,哗啦一声,冰雕碎了。 他嚎啕大哭,绝望扑面而来! “哟,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些大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六殿下看看,我怎么瞅着不对劲啊!”说话的是夜温言,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地上的一滩血,那是从六皇子裤子里淌下来的。 没来得及走的大夫赶紧上前查看,这一看可吓坏了,原来方才哗啦一声碎掉的,竟是六皇子那男子的命脉! 大夫们害怕了,一个个扑通扑通跪到地上,就连医术高明的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 碎成渣的东西,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只道今日真不该来这肃王府,接连两个重症,一个都没给治回来,这不是坏名声么。 有好事儿的人挤上前去看,看得脑子嗡嗡直响。 这该不是报应吧?老天爷的报应说来就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啊!碎成这样,六皇子这不就是废了吗? 肃王府的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侍卫们一涌而上,将看热闹的人赶了个干干净净。 夜红妆坐在地上,隐隐还能听到已经走远的那些人说:“完了完了,六殿下跟皇位是彻底无缘了。唉,真是可怜,还没个孩子呢就出了这样的事。” “谁说没孩子?方才夜家那位三小姐不是说她怀孕了吗?这万一要是生下个男孩,那可就是肃王府唯一的小世子,身份可尊贵着呢!” 夜红妆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就去捂自己的肚子。 夜温言这会儿已经回到了她二叔夜景盛的身边,笑眯眯地说:“二叔觉得我这个事儿办得如何?这下肃王府的人可是万万不敢再把堂姐给赶出去了。” 果然,六皇子权青禄忍着巨痛,一把将夜红妆给拽到了身边来。 夜红妆吓坏了,嗷嗷大叫,推开权青禄就跑。 一个没了根儿的皇子,就算她给他生了个儿子又能有什么用?皇家一向讲究开枝散叶,不管皇子还是公主,孩子是越多越好。一辈子只有一个孩子的皇子,怎么可能做得了皇帝。 她不能留下,她不能跟个太监过一辈子,她还有大好的人生,她的脸没准儿还有可能治得好呢!为什么要把一辈子都搭进来?不行,绝不行! 夜红妆跑了,萧氏在后面追,夜景盛指着夜温言,气得说不出话来。 夜温言笑得更甚,“二叔真的不夸夸我么?你看,六殿下现在是非堂姐不娶了呢!”说完,又看向已经快疼晕过去的权青禄,“六殿下也不打算夸我吗?你看,如今我堂姐有多远跑多远,追都追不回来,这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权青禄一口血吐了出来,白眼一翻就要昏迷。 却在这时,有钟声从西边传了来,一共九声。 人们大惊—— 丧龙钟? 皇上驾崩了! 第13章 为何不让我回府 六皇子这回是彻底晕过去了。 肃王府的人匆忙将人抬回府内,大门一关,再也不理会外界一切纷扰。 夜景盛最后看了一眼肃王府的大门,心有不甘,却还是摇了头。 多年计划功亏一篑,他此刻心绪真是乱得很。 之前还在想着大不了遍访名医,说不定还能把六殿下再给治回来。却没想到,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丧龙钟竟在这个时候响了。 这许就是天意吧!也不知道是他的命不好,还是这六殿下的命不好。 有夜家跟来的下人过来搀扶他,“二老爷,咱们回府吧!” 夜景盛点点头,往马车处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身后的夜温言。 “你跟着我作甚?” 夜温言眨眨眼,“自然是跟着你一起回府。二叔这是不乐意让我回去?那你可别后悔啊!” 夜景盛强压火气,怒声道:“你还能拆了夜府不成?” 她摇头,“当然不能拆夜府,那是祖父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家,怎么可以毁在我手里。但是我能让你们活不消停,你信吗?” “我信个屁!”夜盛景大怒,整个人如同一只受了刺激的狮子,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 下人在边上拦了一把,生怕这位易怒的二老爷在这个节骨眼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夜温言却丝毫都不在意,只是耸耸肩道:“既然不信,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完话,先一步上了马车,弯腰钻进了车厢里。 夜景盛尽最大努力将怒火平息,不停地劝诫自己要冷静,不能发火。皇上驾崩,这事儿太大了,他再不冷静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生事端,天大的事都得等到新皇登基之后再说。 于是他也上了马车,同时催促赶车的下人将车赶得快一点,还要去追萧氏和夜红妆。 车夫说:“锦绣姑娘已经去追了,这会儿街上不让疾行,夫人和红妆小姐应该没跑多过远,估计已经拦下来,或是在街边等着,或是送回府了。” 锦绣是萧氏身边主事的大丫鬟,最是稳重,夜景盛很放心。干脆闭起眼假寐,到也不是困,只是不想睁眼睛对着夜温言。 夜温言见状也不主动搭话,随手捏了块儿点心,不停地翻着原主的记忆。 很快她就发现,在原主的记忆中,夜府的这些人,上到老夫人,下到那些兄弟姐妹,一个个都还是可以的。包括眼前这二叔,以及二叔家的堂姐夜红妆,都没有什么大错。 就像今日这样的事,是原主绝想不到会发生的。 而之所以原主会有这样的错觉,则完全是因为从前的夜老将军将她保护得太好,也太过宠爱,以至于人们根本就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一天到晚就捧着她唠,惹了祸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着摆平,甚至夜红妆还替她顶过罪,在祠堂罚跪了三天三夜。虽然那次错本就是夜红妆嫁祸给她,但原主没看出来。 所以对于她来说,家里的人都有情有义,都是真心爱护她的至亲,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家里人,祖父给的好玩意从来都是主动分给姐妹们。不管是自己的亲姐姐,还是二叔家的堂姐堂妹,她从来都没有吝啬过。 总之,如果没有今日这件事,夜府就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可惜,一切的美好,都在这一天之内打破了。一切的伪装,都在夜老将军过世之后,显露出马脚。 夜家数代都是武将,从夜老将军的祖父一辈开始,就在为北齐朝廷建功立业,征战四方。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北齐基业已经奠定,特别是近几年,战事很少,基本就没有。 原主的父亲夜景归赶上了最后一波战争,而这位二叔,至今没有得到过上战场的机会。 所以,这夜二老爷夜景盛虽也是武将,却是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武将,白长得高大凶悍,实际上是半个废物,演武时,他甚至连军中小将都打不过。 临安城人人皆知,这位夜二将军是借了夜老爷子的光,在军中顶着个空衔,手底下的兵仅区区三十个,有跟没有一个样。 夜温言想到这里,下意识地轻笑了声,咬了口手里的点心,皱眉摇头,一脸嫌弃地丢到了一旁:“真难吃,居然还有人做出这种味道的点心。” 夜景盛因这一声轻蔑的笑睁开眼,正看到她把咬了一口的点心扔掉。 他觉得奇怪,因为这是从前夜温言最爱吃的点心,府里下人做习惯了,每每有马车外出,不管是谁的马车,基本都会摆上一盘。 他有心想问问,但又实在是不愿意跟她说话,于是又闭上眼,继续琢磨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皇帝驾崩了,六皇子失势了,他的一切计划都被打乱,这可该如何是好? 街上禁疾行,故而马车走得不快,但好在一品将军府离肃王府不远,一柱香工夫就到了。 夜景盛率先下车,就看到夜红妆抓着萧氏在门口哭闹,丫鬟锦绣在边上劝着,还被夜红妆推了一把。 几人明显也是刚回来,将军府的大门还没开,有官差围在她们跟前,冷着脸提醒:“国有大丧,忌喧哗。若是想哭,请跪在街上冲着皇宫的方向哭大行皇帝,而不是在自己家门口连哭带喊些没有用的。还望将军府众人好自为之!” 这话说得很重了,从前老将军在时,是绝不会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将军府对话的。 可见如今的将军府真是大势已去,就连街上的官差都敢摆这样的脸色。 夜红妆吓得不敢再闹,萧氏一扭头,正看到跟在夜景盛身后下了车的夜温言,当时就急了眼——“你还有脸回来?” 第14章 你是夜家的灾难 萧氏是宁国侯府老夫人的爱女,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性子有几分高傲。 她今年三十岁,虽已过了古人心中风华正茂之年,却因保养得不错,不但皮肤白皙容貌不减当年,身段也玲珑婀娜。整个人往那处一站,无论何时都闪闪放光,不容人忽视。 也难怪这些年夜二老爷夫妻恩爱,就连唯一的妾室屋里都几乎不过去。 眼下萧氏直指夜温言如何有脸回家,盛气凌人,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她看向萧氏,不怒反笑:“你女儿都有脸回,我怎么就没脸了?二婶这是对我回府有什么疑义?也好,那我就不回了,继续在街上晃悠。只是我这人一向爱惹事,才刚回来就干了那么一票大买卖,你们要是放心把我扔在外头,那我这就走了。” 说话就要转身,这时,一直紧闭的府门终于打了开,一声怒喝从里头传来:“站住!国丧期间哪都不许去!” 说话的人在门槛里站定,正是将军府的老夫人。 虽然今天夜家大喜,但因夜老将军百日丧期未过,所以老夫人还是穿着一身素服,鬓上戴着一朵白花,到是衬了眼下的国丧。 自打丧夫,她每天都要哭上几场,短短一个多月,人瘦得不成样子,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记忆中的夜老夫人是个很严肃的老太太,甚少能看到笑脸,即使对夜老将军也是如此。 但她向来偏疼二儿子一家多些,对二儿媳萧氏也明显比对大儿媳穆氏要好上许多。 夜温言想不起来她对原主有多少疼爱,却能记得从小到大受到的那些责罚,多数都是来自于这位祖母。 想来,这老太太是不喜欢原主的吧? 她苦笑摇头,却还是走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孙女见过祖母。” 前世,玄脉夜家奉行古礼,这些礼仪她做起来得心应手,一点都不觉陌生。 老夫人低头看了她一眼,狠狠地发出一声:“哼!”傻子都听得出来这一声“哼”里头带着多少厌恶与嫌弃。 夜温言摸摸鼻子,自顾地直起了身。 老夫人已经转而同官差问话:“老身有一品诰命在身,可否进宫去拜别大行皇帝?” 官差们摇头,“不允。” 老夫人再问:“那新帝是谁?” 官差还是摇头:“不知。” 老夫人继续问:“可是六殿下?” 几位官差互相看了一眼,再又看了看夜温言,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的不便多说,还请老夫人带着家人回府去吧!上头下了命令,内城所有官邸不得打开府门,不得出街行走,一切都待新帝登基后再做打算。” 老夫人不再问,只点了点头,又扫过众人一眼,冷冰冰地扔下一句:“别在外头丢人现眼。”然后转身走回府里。 夜景盛扶着自家夫人和女儿跟了进去,夜温言走在最后面,随口问了官差一句:“皇宫是在哪个方向?” 官差们实在想不明白,没少进过宫的夜四小姐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朝着西边指了指。 夜温言点头,不再多话。 一品将军府的大门再一次紧闭,众人绕过壁照,穿过前院儿,经了两只储水的石缸,终于进入叙明堂。 老夫人坐正首,夜二老爷坐于左手主位,二夫人萧氏拉着夜红妆坐到了右边。 夜温言看了一会儿,也寻了处位置坐过去,正是从前原主惯坐的地方。 此刻戌时过半,府里的白灯笼已经全亮起来。萧氏眼上挂泪,委屈开口:“此番出了这样的意外,还请母亲为三姑娘做主,万不能轻易放过凶手。” 一句凶手,人人皆知说的是夜温言。 老夫人也往夜温言那处看了一眼,又是厌恶的一“哼”,然后道:“你放心,孰是孰非老身心里自是有一杆称的。红妆是我一品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嫡女,谁敢破坏她的婚事,那便是与老身过不去,老身定不会轻饶。” 话说完,目光落到了夜温言处,想说这个丫头不是死了吗?尸都抛了,怎么又回来了? 可惜,一对上夜温言那双泛青的眼睛,和那张像死人一样煞白的脸,她就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噎得够呛。 夜红妆又哭了起来,老夫人让夜温言那模样整得有些慌乱烦躁,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行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真是晦气,还不送回屋里去!”说完又嘱咐下人,“动作轻些,天晚了,别惊着后院儿的少爷小姐们。” 锦绣立即上前准备送人,萧氏轻轻捏了女儿一把,给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夜红妆怎么可能不躁,脸上伤口一直都在疼,肚子里还揣着个不到两个月的孩子,这一切都让她心凉。 见锦绣一个人拽不动她,又过来两个婆子帮忙。那两个婆子力气大,一边一个架着人就往外拖。 夜红妆跳脚大骂:“夜温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母亲也不会放过你的,祖母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是夜家的灾难,只要你活着夜家就不会好,永远都不会好!” 人被拖远了,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回音却荡在这叙明堂久久不散。 老夫人的脸愈发阴沉,身边站着的丫鬟君桃小声嘟囔了句:“这怎么都说四小姐是灾难啊?之前那个老和尚也是这样讲的。”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老夫人听见,越听越闹心。 她问夜景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说红妆受了伤让你们过去,你们过去这是对的,可为什么把红妆又给带回来了?她是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大婚当天回娘家,这不吉利!何况你们这样做让人家肃王府怎么想?” 傍晚在肃王府门前发生的那一幕,将军府还没得到消息,老太太这会儿也是一脑门子糊涂官司,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两个孙女全回来了。 夜景盛脑子一团乱,根本不想说话,萧氏只好把话接过来,欠身道:“早上的事母亲都知道了,可是傍晚那会儿又出了意外,容儿媳回禀。” 还不等她禀呢,进了屋以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夜温言忽然开了口:“是啊,又出了意外,二婶快求祖母为三姐姐做主吧,就算拼着回娘家不吉利,也万万不能再把三姐给送回去了。” “你住口!好死不死的东西,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老夫人砰地拍了下桌子,堵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是发了出来。 她很想指着夜温言大骂一通,结果一眼就看到那身大红嫁衣上的破洞,突然心就一哆嗦…… 第15章 老夫人就是豺狼虎豹 好像早上肃王府的人说,夜温言就是用一把匕首扎进了心窝子,把自己给扎死了。 这破洞就是匕首扎出来的吧? 眼下证明夜温言的确自杀过的证据都还在,人却为何还活着? 这事儿实在邪乎。 老夫人靠回椅子里,气势明显不足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说!”这一句是问夜温言的。 夜温言美滋滋地站起来,还给老夫人行了个标准的礼,然后一脸感激地道:“原以为家里把三姐姐也送嫁肃王府,还顶了我正妃的位置,是要表达对我不满,我还挺生气的。如今才知竟是为了保护我!温言谢谢祖母。” 老夫人听懵了,这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要保护这个丫头了? 可话不能这么问,毕竟她是祖母,有些话不好太明着说。 于是只能又问了一遍:“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夜温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肃王府把三姐姐给退回来了,嫌她伤了脸变丑八怪。要不怎么说男人都不靠谱呢,媳妇儿变丑就不要了?不就是难看点儿嘛,以后不看就行了,肃王府那么多院子呢,随便腾一个住呗,非要给撵回家,简直就是不把我们将军府放在眼里。真是太谢谢祖母没把这么个玩意硬塞给我了,我可不要。” 老夫人做了个深呼吸,本意是想把火气压下去,结果没压住,还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君桃赶紧给老夫人顺背,同时也求着夜温言:“四小姐快别说这样的胡话,老将军和大老爷接连过世,对老夫人打击太大了,她身子受不住的。” 夜温言不解,“我说胡话了吗?难道祖母不是真心疼爱我?还是说把三姐姐嫁过去,实际上是为了羞辱我?不能不能,从前祖父在的时候就常常夸赞祖母虽然为人严肃,但却是真心实意为我们这些孩子好,总不能是祖父也错了。” 君桃还要说话,老夫人狠狠扯了她一把,君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闭了嘴。 夜温言点头,“这就对了嘛,你是祖母身边的一等丫鬟,可不能随便说话,会败了祖母的名声。”说到这儿,突然话就顿住,一只手掩住口,一脸的惊讶,“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以为祖母只疼爱我不疼爱堂姐,不是个合格的长辈?” 她一边说一边又看向夜景盛,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二叔是次子,又不是当家做主的那个,可能在祖母心里就略差了那么一些。但祖母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对三姐姐不好!今儿这事儿太大了,说好听了是祖母心疼我,说不好听了,那就是把三姐姐往火坑里推。君桃你说得对,我不能再当着二叔二婶的面说祖母对我好了,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二叔二婶该对祖母有意见了。看把祖母给急的,这都要上不来气儿了。祖母您放心,我不说了,二叔二婶不会记恨你的。” 老夫人已经气得开始翻白眼了,君桃更是直接就跪下,磕着头说:“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乱说话,老夫人您可千万别着急,身子要紧。” 下方,夜温言又补了句:“二叔是祖母亲生的吧?三姐姐也是二叔亲生的吧?你们别多想,我就是好奇,毕竟谁家老人也下不去手这么坑亲孙女的,这不是豺狼虎豹么!” 老夫人开始倒气儿,眼瞅着就要不行。明明最开始还是假模假式在谢她的,这怎么说着说着她就成了豺狼虎豹了?她不想当豺狼虎豹,可她又确实坑了夜温言,真是让人上火。 夜景盛吓得冲过去掐人中,好不容易给掐回来了,正准备喝斥夜温言,结果夜温言的声音又幽幽传来:“就算真不是亲生的,眼下这种时候也先把婚事放放吧,毕竟谁家姑娘也不想嫁给个太监。” 老夫人脸都青了,就觉得自己要挺不住,现在要么真晕要么吐血,反正就这么清醒着听夜温言说话,她一句都忍不了。 可夜温言最后抛出来的这个话,信息量又实在太大。太监?这说的是六皇子吗?六皇子怎么可能是太监,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她抓着夜景盛的手,哆哆嗦嗦地问:“景盛,你来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夜景盛也要气迷糊了,他现在就想一刀再把夜温言给捅死一回,要不就拿个针线把她嘴给缝上。可惜哪样他都做不了,他只能把今晚发生在肃王府门口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老夫人听。 二夫人萧氏整个人都在哆嗦,打从夜温言跟老夫人说话开始,每一句话都像在拿刀剜她的心。几次她想站起来抽死夜温言,都让已经赶回来的锦绣给按住了。 萧氏气得眼睛发红,咬着牙问锦绣:“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锦绣小声劝她:“夫人一定要忍着,忍过这几日您就是当家主母了,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让四小姐给绕腾进去,到时再落个苛待孤女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萧氏闭上眼,尽可能地劝自己平心静气。 只是再怎么努力,她的那颗心,还是因为夜温言的回归,蒙上了一层挥不去的阴影…… 第16章 这个孙女像死人 夜景盛在给老夫人讲故事,夜温言就在边上坐着,就着茶水津津有味地听。 总体来说这个故事讲得还算客观,虽然把她干的那些事都添油加醋地给说了出来,但好在没把六皇子成太监那一出安到她头上。当然,夜景盛也没提夜红妆怀孕这个重要环节。 可老夫人不是这么想,她坚定地认为六皇子出事一定跟夜温言有关,她问夜温言:“你到底做了什么?” 夜温言答:“我做了什么二叔不是都说了么。” 老夫人摇头,“绝不止那些,六殿下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就出那样的事。你给我说实话,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夜温言听得皱眉,“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是看着的,我离他至少得有两步远,连他一片衣角都没碰着,他那事儿能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什么无缘无故,他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事儿说到底就两个原因,一呢,是那六殿下他以前就有病,一直瞒着你们向夜家骗婚。二就简单了,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你看你们打算信哪个?” 信哪个?当然不会有人傻到去信什么报应。 老夫人开始琢磨了,八成那六皇子确实是有隐疾,只不过瞒得好,将军府不知道而已。 可这样一来就彻底害苦了夜家,老头子和老大都死了,这个家今后势必要老二家来撑。她一直就看中萧氏宁国侯府的出身,也看中夜红妆那个千娇百媚的模样,一心想着让夜红妆顶了夜温言嫁到肃王府,夜家就算没了兵权,那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威。特别是将来六皇子一旦继位,那红妆可就是皇后。 却没想到打算好的一切竟在大婚这天出了事,六皇子的时运也太背了,他们夜家更背。 这几个月是怎么了,老头子死了,大儿子死了,如今孙女又出了事,难不成是老天爷要亡夜家?夜家到底造了什么孽? 夜温言看着老夫人眼珠骨碌碌的转,心里再一次为原主感到悲哀。 这个原主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好人的家,其实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模样。至少坐在叙明堂里的这几位,都是不想看到她继续活着的。 “祖母,六殿下他这属于骗婚啊!”她幽幽开口,打着为夜红妆抱不平、为夜家抱不平的旗号,铁了心要跟这老太太杠一杠。 不是她不尊老,是她实在尊不起这种歪了心眼的老。 她如今可不是从前的原主了,她是玄脉夜家的传人,是夜家最后一任家主,是借尸还到这世间的一缕幽魂。这里没有一个是她真正的亲人,真要动起手来,她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夜景盛大喝:“你住口!” 她耸耸肩,“住口就住口,反正被骗婚的又不是我,我是无所谓的。” “你……”夜景盛想说你也是被骗婚的一个,可再想想,夜温言只是被抬到了肃王府门口,门儿都没让进。而且为了差辱她,早半个月就由老夫人亲自出面,将她报备到官府的婚嫁字贴给取了回来。 所以说,夜温言跟肃王府挨不上关系,真正被骗婚的那个,只有他的女儿。 夜景盛越想越憋气,萧氏越想越窝火,两人都想立即撕了这个四小姐。 老夫人头疼,抚着额头唉声叹气,眼下她是既不知道该把夜温言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把夜红妆怎么办了。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夜红妆也是个废物,再没什么用了。 可她偷偷看了一眼萧氏,见萧氏挺了挺身,便知道萧氏这是要死保自己的女儿,就也没再挑夜红妆的不是。 但不挑夜红妆不代表不挑夜温言,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向夜温言,恶狠狠地道:“都是你,要不是这些年你一直惦记着六殿下,你祖父也不会豁出去老脸到皇上跟前给你求亲。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说到底还是你给夜家带来的。你这个人,就是夜家的祸害!” 一句祸害,伴随着浓浓的厌恶,就好像她这个孙女是条臭鱼,光是坐在这里就能腥了一品将军府这祸清汤。 夜温言深吸一口气,目光中渐渐覆上一层冰寒。 她盯着老夫人,缓缓开口:“所以我要问问你们,为何祖父在皇上跟前为我求的婚事,今日你们却将夜红妆嫁了过去?又为何肃王正妃明明是我,今日那夜红妆却舔着脸跟我的夫君拜堂?祖母,偏心可以,但不要偏得太过,否则你看,报应来得多快啊!” 她说话时已经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向老夫人。夜景盛有心想拦一下,脑子却在这时候开了小差,想的竟是夜温言手里会不会又突然变出一把大锤子来。 就这么一恍神儿的工夫,人已经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觉得夜温言的脸好像又白了些,要不是还喘着气,她真以为这就是个死人。 然而,这不是死人,不但会喘气,还会说话。 她听到夜温言一字一句地说:“本来今日之事跟夜红妆可以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六皇子是全是残,都由我一个人承着,你们只豁出去我一个就行了。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说到底是你们咎由自取。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夫人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甚至不敢跟夜温言对视。 她活到五十三岁,还是头一次在小辈面前心虚。 目光下垂,正好落在夜温言的心口,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没有受伤吗?” 夜温言笑了,后退几步,“受伤了啊,受了很重的伤,心都扎碎了。不过我不像某些人,脸上多道口子就哇哇哭闹,我比较能忍。但你们也必须知道,我不哭不是因为我不疼,而是我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与其费力气哭泣,不如想想怎么报这个仇。给我自己报仇,也给所有在这件事情中受到伤害的人报仇。”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夜温言接下来就问道:“祖母,我母亲呢?” 话刚出口,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来:“禀老夫人,大小姐撞破了头,恳请老夫人派大夫医治——” 第17章 后院儿翻了天 大夫人穆氏,原主生母,也是这府里管着中馈的当家主母。 穆氏生一儿三女,儿子夜飞玉今年十九岁,是已故大老爷夜景归的嫡长子。 长女夜清眉和次女夜连绵均是十七岁,二人是异卵双胎胞,同天出生,长相各异。 三女儿便是夜温言,出生当天老将军在边关打了胜仗,回来之后才知那场艰难的战役胜利之时,恰逢夜温言出生,故而认为夜温言是他的小福星,打小就格外疼爱。 夜温言的记忆里清晰地留存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也能记得今早大姐夜清眉认认真真给她盘出嫁的发髻。 她早就怀疑今日这一切,是老夫人和二叔一家偷偷干的,所以方才问母亲在哪里。不成想没等到母亲的消息,却是大姐撞了头。 “祖母,不请大夫么?”她问老夫人,“女孩子家撞破了头可不是小事。” 老夫人没说话,却是夜景盛怒哼一声:“府门都出不去,上哪儿请大夫?不过就是撞破头么,红妆的脸都花了,不也没请大夫吗?” 夜温言翻翻眼睛,不愿意再搭夜红妆这一茬儿,只继续问:“府里的客卿呢?” “客卿大夫不是什么人病了都给看的。”老夫人终于也说话了,硬梆梆的扔出一句:“夜清眉她不配。” “好。”她点头,“随你们,不请就不请,我亲自去看。” 话说完,转身就往堂外走,“今日我受了重伤,很疼。做为亲人,我觉得你们应该对我的疼痛感同身受,如此才不枉我们血脉一场。” 嫁衣广袖,苍白冰冷的小手捏碎了三朵腊梅。 细碎花瓣落地的那一刻,叙明堂内三人同一时间手捂心口,刀扎一样的疼痛蔓延开来,只一刹那就疼出一身冷汗…… 来传话的丫鬟随夜温言一起走的,却只敢远远在后头跟着,好像她是个吃人的怪物,半步都不敢靠近。 夜温言凭记忆绕过前院儿,行至一处路口时习惯性地往东边拐,身后那丫鬟实在看不下去,小声喊她:“四小姐,往西边,如今大夫人一家住在西边的院落。” “恩?”夜温言回头,“为何是西边?我们不是一直住东边吗?” 一品将军府是临安内城数得上名号的府邸,虽府中景致不如那些文官家精雅别致,但早先老将军在世时,以要经常演武为理由,跟朝廷要了好大一块地皮,所以地方大那是出名的。 将军府建成以后就分成三块,老将军携夫人居中住,大儿子夜景归一家住东边,二儿子夜景盛一家住西侧。 东边阳光好,夜景归是家主,这些年府里对东边各处院落的投入自然也更多。 相反的,西边二老爷一家住的几处院落就会差一点,荒凉谈不上,单薄肯定是有的。 她那二叔一家从来都对东边大院儿虎视眈眈,如今这是得逞了? “什么时候换的院子?”她问那个丫鬟,“是在我上了喜轿之后?哎你叫什么来着?我对你有印象,以前在我母亲院子里做事对吧?你离我近些,提个白灯笼远远杵着像鬼似的,吓不吓人?” 小丫鬟都要哭了:“四小姐才吓人呢,脸比布都白,还穿了身红,太吓人了奴婢不敢过去。奴婢叫坠儿,奴婢以为……以为再也见不着四小姐了,呜……” 小丫鬟站在原地就开嚎,夜温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身上没带镜子,白不白的她也不知道,但这双手确实是挺白的,还有点凉。 现在没工夫理会这些,她走过去扯了小丫鬟一把,“坠儿是吧?记得记得,在我母亲屋里擦灰的。行了快别哭了,我问你,院子什么时候换的?”一边说一边拉着人往西边儿走,“边走边说。” 坠儿快速往脸上抹了一把,到也没再害怕,只是纳闷地说:“四小姐的手怎么这样凉,就跟……”她想说就跟死人似的,好在意识到不能这样说话,赶紧就咽了回去。 “小姐您说得没错,这院子就是在您上了喜轿之后立即换了的。老夫人带着二老爷和二夫人一块儿到东院去的,直接就把大夫人给堵屋里了,说不搬不行。大夫人不愿意,大少爷和两位小姐也不愿意,但是老夫人带了十几个粗使的婆子,力气特别大,直接就把家给搬了,好多东西都扔得乱七八糟。” 夜温言的脸阴得更甚,“合着我前脚出了府门,后脚家里就翻了天。” 坠儿的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小丫头十四五岁,说话特别利索:“大夫人说,如果小姐您真是平平安安嫁到肃王府做正妃,他们是不敢对咱们这样的,这里头一定有事儿。” 夜温言点头,“母亲说得对啊!” “小姐,真出事了?”坠儿眼睛瞪得老大,“还真让夫人给说着了。小姐您是不知道,除了搬院子,老夫人还干了一件特别不是……那什么的事儿。她,她把咱们都给禁足了!” 第18章 母亲,我回来了 夜温言拍拍坠儿:“你要是想说老夫人干了一件特别不是人的事,你就直说,我又不会告发你,怕什么。” 坠儿吐吐舌头,“奴婢就是痛快痛快嘴,当着旁人可是万万不敢的。” “她是把我们这边所有人都禁足吗?我姐的头是怎么撞的?” “对!”坠儿点头,“那会儿还都在大夫人院子里,一整天了,厨下就送了一顿午膳,还是吃不饱的份量。后来大小姐说想要出去,或是想要听到消息,就只有闹出点儿大动静来。于是她闷头就往树上撞,看守院子的人才让奴婢出来求救。可是没想到老夫人居然不让请大夫!四小姐,这到底因为什么啊?咱们怎么突然就这么惨了?” 夜温言叹气,“还能因为什么,没人给撑腰了呗!以前有祖父在,有父亲在,谁敢把我们怎么样?现在靠山全没了,孤儿寡母的,不欺负我们欺负谁啊!行了,别多想,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以后没人能欺负咱们。” 清凉院儿是从前萧氏住的院子,但萧氏对这院子特别不满意,还觉得清凉二字不够富态,也显得太过随意。 如今将穆氏换过来,境况却不只是清凉,而是凄凉了。 她二人赶到时,大夫人穆氏正站院子里跟人交涉,她说:“女儿也嫁了,家也搬了,老夫人划出来的道道我们该走的都走了,但是为什么现在连院子都不让我们出?我们是夜府的犯人吗?还有,我的三女儿今天出嫁,按理说府里该摆宴的。但因为有大丧在,一切从简,这个我们认了。我现在就想问一句,我女儿嫁到肃王府之后怎么样了?拜堂顺不顺利?去吃酒的人多是不多?主婚人又是谁?为什么从早到晚都没有人跟我提一句今日的亲事?” 穆氏气得直哆嗦,不停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现在我的大女儿撞破了头,她为什么撞头你们知道吗?就是为了从这里出去,就是为了知道她那个被逼出嫁的妹妹嫁得到底好不好。总之今天的事,府里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守着院子的是十几个身上带着功夫的婆子,夜温言知道,这是老夫人养的手下,是从年轻时候起就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有许多老夫人想做又不方便自己动手的事,都是由这些人来完成。虽然比起府里的侍卫,她们的功夫要差上许多,可是只服务于老夫人,足够了。 听了穆氏问话,为首的一个婆子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大夫人,您想要什么交待啊?如今咱们还尊您一声大夫人,您就好好受着,保不齐哪一天这大夫人的位置也要换人了。” 穆氏仰了仰头,“爱换谁换谁,我现在只问你们两件事,一是我大女儿的伤到底给不给治,二是我三女儿这场婚事,究竟办得如何?” 那婆子一声冷哼,“树是大小姐自己撞的,自己找死还请什么大夫?至于四小姐那头……大夫人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好是坏,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温言实在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她扯扯跃跃欲试要冲上去干架的坠儿,一翻手,托起来一块儿青砖。 “话说那个人,给我狠狠地拍。拍伤有赏,拍死重赏!” 坠儿义无反顾地去了,一板砖就把那个说话的婆子给拍趴到地上。 夜温言点点头,行,这丫头虽然虎了点儿,但至少胆子够大,她很喜欢。 被拍倒的婆子淌了一地的血,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其余的人早将坠儿围了起来,作势要拿人。 坠儿有点儿害怕,回过头来看她,穆氏这才发现嫁出去的女儿居然回府了!她大喊:“言儿你怎么回来了?肃王府出了什么事?” 十几个婆子呼啦一下将夜温言围了起来,甚至有人抽出了随身佩刀。 夜温言送给她们一个不屑的冷笑,开口讲述了一个事实:“傍晚那会儿,我砸了肃王府的围墙和府门,六殿下反正是没敢把我怎么样。你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要动这个手。再提醒你们一句,皇上驾崩了,这种时候如果咱们府里闹出大动静来,怕是不太好。”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那个趴地上的婆子跟前,用脚踢了踢,“没死就别装,起来去看看你们主子吧!听说扎着心了。另外,这府里谁能出谁能进,还轮不着你们做主,就是老夫人,她说了也不一定就算数。” 那婆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夜温言的大红嫁衣,和那张煞白的脸。 她以为是鬼,怪叫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夜温言无意再理会这些人,上前握住了穆氏的手,“母亲,我回来了。” 第19章 二姐连绵 穆氏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出嫁的女儿当天就回娘家这不是好事,可她就是在看到夜温言的这一刻,莫名就觉得心安。 于是不再问她为何回了家,只瞅瞅这一身宝石嫁衣,盯了一会儿心口的破洞,又嗅了嗅掩不住的血腥气,咬着牙道:“回来就好,回来我就不惦记了。” “先看大姐姐。”她把手又握紧了些,“别的事以后再说。大姐姐人呢?” 穆氏拉着她进屋,坠儿也在身后紧紧跟随,守院儿的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小姐夜清眉是个温和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跟她的名字一般,眉清目秀,丽质天成。 印象中她很听父母兄长的话,从来不做出格的事,也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像这种拿头撞树的事,夜清眉平时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此刻人躺在床榻上,嘴唇微微颤抖着,好像在说疼。 榻边站着长兄夜飞玉,和二姐夜连绵。 穆氏拉着夜温言走进去时,正听到夜飞玉声音温和地说:“再忍忍,很快就会有大夫来了。祖母对我们的态度虽然变得太快,但你好歹也是她疼了许多年的大孙女,她不会不管你的。清眉,哥哥不知你竟会这样做,若早知你有这打算,哥哥定替你撞了。” 边上,夜连绵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撞她撞还不是一样都得在这儿躺着,大哥大姐,咱们这儿已经够乱了,你们就别再跟着添麻烦行不行。不让出就不出,这大晚上的睡觉不好吗?为何非得张罗着往外跑?那夜温言她嫁都嫁了,咱们还管她作甚?” 穆氏的脚步踉跄了下,忍着怒道:“连绵,你住口!” “凭什么?”夜连绵转过身就要和穆氏理论,结果这一转身正好就看到夜温言。 许是夜温言这会儿的模样确实有点儿吓人,就听夜连绵“嗷”地一声鬼叫,扑通一下坐到了夜清眉的榻沿上。 夜飞玉显然也惊了,张了半天嘴,说出来的却是一句跟穆氏差不多的话:“回来就好。” 谦谦公子,温和雅正,是她对夜飞玉的第一印象。 夜温言笑了起来,不管这一天经历了什么,也不管上一世被射灵枪灭门的那一刻有多么绝望,至少来到这里,还有几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就知足了吧! 她冲着夜飞玉挥挥手,轻轻地叫了声:“哥哥。” 夜飞玉点头,“言儿乖,你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强。” 床榻上,夜清眉也睁开眼,看着夜温言就哭。 她赶紧走上前,轻轻握住夜清眉的手,“姐,不哭,我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说话间,一只手轻轻抚上夜清眉的额头,掌心向下,一片花瓣自伤口处渗入。银色微光闪过,夜清眉迷迷糊糊的神智一下子就清楚起来,额头上的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她惊讶地看向夜温言,想问些什么,却见夜温言冲着她微微摇头,“机缘巧合下得了些特效药而已,姐,什么都别问,你活着就好。” 夜清眉很听话地没有多问,只是喃喃地道:“你回来也好,因为祖父和父亲还在大丧中,我们的婚事都往后推了三年,却唯有你,祖母一定要让你在百日内出嫁。母亲不愿意,还遭到了一顿训斥。” 穆氏方才就说过,她的三女儿是被逼出嫁,看来这场婚事,她做为母亲是不同意的。 想想也是,家里接连两场大丧,谁有心情在这种时候嫁女儿?却偏偏老夫人一定要让她嫁,想来也是为了夜红妆。 她们是有预谋的,图的是六皇子有可能继承皇位,图的是夜红妆有可能位居皇后。皇上能在今晚驾崩,就说明之前病就已经很重了,夜家怎么敢再熬三年。 但毕竟她才是这场大婚的正主,所以夜家不敢做得太明显,一来怕大房这边不好交待,二来也是怕赐婚的圣旨不好糊弄,故而将她跟夜红妆一起抬出府去,就为了掩人耳目。 恩,兴许还有第三个原因,就是原主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不把她也给送走,一旦让她知道了这个事,一定会闹得夜府不得安宁。但若都抬到肃王府去,以原主对六皇子的爱慕和惧怕,想来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何况就是掀了,那也是肃王府的事,夜家管不着。 见她愣神,夜清眉轻轻地扯了她一下,小声问:“言儿,你回府来,祖母为难你没有?” 夜温言苦笑,“怎么可能不为难,不过没关系,她在我这儿也讨不到什么好。” 夜清眉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毕竟这个四妹妹一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从小祖父就疼她,不但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甚至还教了她掌脚功夫,这一来二去的,就把这孩子给纵得愈发强势。 她以前总担心这个妹妹闯祸,每天都提心吊胆。可现在一家人落得这般境遇,又觉得只有四妹妹在身边,才更有主心骨。 这会儿,愣了老半天的夜连绵终于回过神来,语言功能恢复的第一时间就哈哈大笑,边笑边道:“是不是六殿下不要你,把你给退回来了?哈哈哈,夜温言你就是个惹祸精,从前惹小祸,现在惹大祸,活该让人给休了!肃王府是你配嫁过去的地方吗?什么临安第一美人,那都是人家给祖父面子才这样叫的,没有祖父你夜温言算什么呀?” 大夫人穆氏的脸色愈发难看,夜连绵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桌上燃着的一盏烛灯,也在她这尖酸刻薄的话语下,无声地熄灭了去…… 第20章 宫里来人要见四小姐 狂笑与讥讽,让夜连绵那张带着几分媚俗的脸几乎变了形, 这确实是记忆中二姐姐的模样,长得不如大姐清秀,身材不如四妹婀娜,甚至都及不过身长玉立的夜飞玉。虽然也算好看,但好看得不够高级。 综上,论颜值,她绝对是最拖大房后腿的一个。 而论亲疏远近呢?夜连绵从小最听的是老夫人的话。虽然对自己的父母兄姐也算尊敬有加,但对四妹夜温言却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妒忌。 就因为夜老将军在世时最疼爱夜温言,她背地里没少在老夫人跟前表达不满。 可惜,老夫人也忤逆不了老太爷,她便也没讨着多少好处。 除去听老夫人的话,她跟二房的夜红妆走得也过于亲近,如今看来,夜红妆要代替夜温言成为肃王正妃的事,她也是早就知道的。 这会儿穆氏实在是气得不轻,以前只知这个二女儿不太听她的话,却也没想到胳膊肘往外拐能拐到这个份儿上。 她想要开口喝斥,袖子却被夜温言轻轻拽了一下。夜温言说:“母亲别管,让她说。我到是要听听,我不配嫁到肃王府,谁配?” 夜连绵狠狠地“呸”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只有红妆才配嫁给六殿下,你不过就是嫁过去当个妾,连侧妃都算不上!肃王正妃的位置只能是红妆的,今日是红妆的大喜,不是你的!” 夜温言听乐了,“是吗?那你可快去看看吧,夜红妆也回府了。这一趟肃王府,我跟她谁都没嫁成。” “什么?”夜连绵大惊,她本以为是夜温言被退回来了,却没想到夜红妆居然也回了府。 终于意识到事情怕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拔脚就要往外跑。 穆氏一把就把人给拽了回来:“你给我站住!连绵,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夜红妆又是怎么回事?” 夜连绵奋力挣扎,“放开我,我要去看红妆,我必须要去看红妆!” “哪都不许去!”穆氏也发了狠。她是一品将军府的大夫人,是当家主母,气势端起来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夜连绵,哪都不许去,把你知道的都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夜连绵甩不开她母亲,气得哇哇大叫,“你就会跟我发狠,有本事怎么不去跟外头那些婆子理论呢?你让她们走,把我们放出去啊!以前整日端着大夫人的架子,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我还为自己是大夫人的女儿沾沾自喜。没想到父亲前脚走,你后脚就保不住地位了,连带我们也跟着一起遭罪,你根本就是靠父亲才做上主母的,跟夜温言一样,没了父亲和祖父,你们也什么都不是!” 啪! 一个耳光甩到了夜连绵脸上。 穆氏手都哆嗦,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打自己的女儿。 夜连绵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穆氏,“你打我?你居然打我?父亲在世时都没舍得打过我一下,他刚走你就打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为何你的心里就只装着大哥大姐和四妹,从来都没对我好过?你看看二婶对红妆多好,跟红妆比起来,我就像是你丈夫小妾生的女儿!果然这个家里就只有祖母最疼我,你这个当娘的,连我们住的院子都保不住,就只会关起门来打孩子,你不配做我娘!不配做这个家的当家主母!” 夜连绵疯了一样大吼,夜飞玉冲上去想把人拉远些,却被夜连绵一把推开。 夜清眉在榻上撑着起了身,大声质问夜连绵:“你把话说清楚,为何你说今日是红妆大喜?祖母和二叔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 夜温言从榻沿边站了起来,往角落退了两步,淡然看着这一幕混乱,无奈摇头。 都说古时深宅大院儿内斗不断,玄家古籍果然诚不欺人。 这座一品将军府她要想待,可得好好捋捋这些人物关系,也得好好想想今后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在这里生活下去。 若是不待呢? 她犯了难,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里?这一世灵魂穿越,顶的就是夜四小姐的身体,承的就是夜四小姐的因果,她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 脑子里,一个人影挤了进来,长发红袍,清贵高华。 唇角不自觉地泛起笑容来,不知道皇宫里那座炎华宫是什么样的,若有机会到是很想去看看,顺便讨一讨那人欠她的人情债。 她低头,正好看到腰间银铃,笑容就更深了些。 拉扯间,夜连绵终于挣脱,不顾一切地往外跑。 却不想,房门拉开,发现门口站着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君桃。 夜连绵愣了:“君桃你怎么来了?” 君桃脸色复杂,探身往里面看了看,目光落在夜温言那处。 她走进来,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不甘不愿地俯身行礼:“奴婢给四小姐问安。” 一屋主子,夜温言是最小的一个,这君桃却偏偏只问她好。 夜连绵急了,“君桃你干什么?为何向她行礼?” 君桃不说话,只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盯盯地看着夜温言。 夜飞玉往前挡了一下,夜温言在他身后探出脑袋,挑着唇角问:“怎么着,前院儿那三位心脏骤停了?” 君桃微怔,“什么……什么叫心脏骤停?”说完又自顾地摇头,“老夫人同二老爷二夫人是不太舒服,客卿大夫已经在医治了。奴婢过来不是为了这个,是,是……”她又看向夜温言,“四小姐,宫里来人了,点名要见您。” 第21章 夜老夫人这是在骂谁 屋里人被君桃这句话给惊着了。 宫里来人了?会是什么人?为什么点名要见夜温言? 穆氏最先开了口:“是谁要见我女儿?原因何为?” 夜连绵眼珠一转,脸见喜色:“是不是皇后娘娘?因为这场婚事,皇后娘娘要找夜温言算帐了?” “连绵,你住口!”一向温和的夜飞玉真急了,“不要乱说话!” 夜连绵还想说什么,君桃却已经老老实实答了穆氏的问话:“来人自称是钦天监监正,奴婢从前没有见过他,但确实是宫里人没错,因为一同前来的,还有大行皇帝生前的近侍太监,吴公公。” 穆氏沉默了,回头去看夜温言。 夜温言也想不明白钦天监监正找她作甚,但她这人一身反骨,从来都不是谁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性子,也不是什么人说要见她她就一定见得着的脾气。 她指指外头,“不行啊,我们一家人都出不去,老夫人的打手都在院子里堵着呢!劳烦这位姑娘去跟宫里来的人回禀一声,就说我们被关起来了,哪都去不了。” 君桃差点急出眼泪来,“四小姐息怒,这件事情是个误会,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再计较了。奴婢虽然没见过那位大人,但钦天监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那是归帝尊管的衙门,别说咱们将军府惹不起,就是皇家人也惹不起啊!” 屋里的人谁都不再说话,就连作死的夜连绵都闭了嘴,所有人都看向夜温言。 结果夜温言还是那句话:“我们被关起来了,出不去,就这样跟那位大人说。” “四小姐……” “闭嘴吧!”她摆摆手,“有这工夫不如早点回去传话,别让那位大人久等了。” 她不再理会君桃,又坐回夜清眉的榻边,“可怜我大姐为了能从这里出去,撞破了头,若我现在就这么轻易离开,如何对得起我大姐这一撞?” “温言。”夜清眉想说话,却被夜温言止住,只拍拍她的手背说,“大姐放心,我心里有数。欺负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否则就枉费了他们处心积虑地安排这一场。” 君桃又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无奈地走了。 这位四小姐油盐不进,铁了心要给她们一家讨公道。她知道再耗下去也没用,莫不如早点回去跟老夫人商量下该怎么办。可眼下那位监正大人就在叙明堂里坐着,这该如何商量? 叙明堂内,钦天监监正云臣坐着喝茶,边上站着太监吴否。 夜家的几位因为心口疼,这会儿脸都不是好颜色了,他们很想躺回屋里休息,也让府里的客卿大夫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可偏偏云臣和吴否来了,还点名要见夜温言,这让他们在心疼的同时,也开始心慌。 君桃匆匆回到叙明堂,直接就往堂中间一跪,“奴婢从清凉院儿传话回来,但是四小姐说她不认识钦天监的大人,不肯来见。” 这是撒谎了,但她没有选择,她总不能说是老夫人把四小姐一家都给禁了足。宫里的人是不是跟四小姐一伙的不知道,但明显不是跟老夫人一伙的,她不能对主子落井下石。 老夫人听了君桃的话大怒,“她简直放肆!这个小畜生,简直不把钦天监放在眼里!” 这话的意图就很明显了,是故意说给云臣和吴否听的。 不把钦天监放在眼里可是大罪,放眼整个北齐,谁敢不拿钦天监当回事?那可是帝尊亲管的衙门,是比皇家还要尊贵的地方。 夜温言居然闹了这么一出,老夫人差点没笑出声儿来。自己作死,这可怨不得她。 一句小畜生,表明了她对夜温言的态度,本意是想在云臣跟前讨个好,却不想这一句话竟把云臣给激了个大怒。 好好坐着喝茶的人当场就翻脸了——“夜老夫人这是在骂谁?本官此番到将军府,是来求见夜四小姐,是和颜悦色、低声下气地求。可夜老夫人要是这个态度,那本官就很难做了。” 边上站着的大太监吴否也跟着道:“看来四小姐不但在肃王府吃了亏,在自己家里过得也不太如意。云大人您看,眼下既然四小姐不肯到前堂来,那不如咱们到她那儿去,正好瞧瞧四小姐究竟是哪里不如意。” 云臣站了起来,“那就去看看吧!” 老夫人听了这话,又眼瞅着吴否微躬着身,跟在云臣身后往堂外走,一颗心扑通一下就沉了下去…… 第22章 皇后娘娘她不敢 云臣去清凉院儿了,是出了叙明堂后随便指了个下人领的路。 屋里三位也再坐不住,分别由下人搀扶着跟了去。 刀扎一样的疼痛已经有所缓解,不至于疼得站不起来,但行走间还是会不舒服。 萧氏给夜景盛递了个眼色,夜景盛明白,那是在问为何钦天监会搅和进来。 可他哪里知道为什么,钦天监从来不跟朝臣有往来,这都多少年了,谁也没听说钦天监的人往哪个臣子家里去,就是从前老爷子在时,钦天监那也是个够不着的存在啊! 可今儿人家就来了,还是奔着夜温言来的,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这一天真是邪性,从早到晚,每一件关于夜温言的事都没顺利过,也没正常过。他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何夜温言把肃王府围墙都砸了,那六皇子却没敢把她怎么样。 见夜景盛若有所思的样子,萧氏也没再追问,一行人匆匆到了清凉院儿,才进去就看见那一院子凶神恶煞的婆子。 老夫人心说不好,果然,走在前头的云臣开口了:“恩?这是怎么个意思?夜老夫人,这些人莫不是用来监管四小姐的吧?本官就说么,要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原因,四小姐不会连这点薄面都不给的。” 老夫人心一哆嗦,赶紧呵斥那些婆子:“这是主子院落,你们就算要保护主子,也用不着全都站在院子里,还不赶紧退下!” 婆子们依言退了下去,云臣也没拦,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人真会说笑,这里可是一品将军府,四小姐一家在自己院儿里能遇着多大危险,用得着这么多人保护?” 老夫人让他问得哑口无言,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反正多说多错,总不能自找麻烦。 一行人来到房门口,云臣对着紧闭的房门躬身施礼:“钦天监监正云臣,求见夜四小姐。” 吴否也跟着一起哈了腰,看得身后几位夜家人心直抽抽。 老夫人向夜景盛投去疑问的目光,意在问他是不是方才漏说了什么,夜温言在肃王府可是还有别的遭遇? 可是夜景盛摇了头,除去夜红妆身怀有孕那件事情没说以外,其它该说的他都说了,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所以眼下他是真不明白,为何钦天监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求见夜温言。 还有太监吴否,皇上宾天,他不在宫里忙活,跟着跑出来干什么? 瞧瞧这对夜温言毕恭毕敬的样子,难不成夜温言失了肃王正妃的身份,还在别处挂了名号?可这别处又能是何处?总该不会是云臣看上她了吧? 夜景盛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云臣据说才二十五岁,并未娶妻,保不齐真就看上夜温言了。毕竟夜温言的美貌在这临安城内可是相当出名,可谓家喻户晓。 若真是这样这事儿可不好办了,钦天监那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帝尊直接管辖之处,一旦夜温言点头,那就意味着跟帝尊成了半个亲威。 传说帝尊是个极其护短之人,座下文官相中的姑娘要是受了委屈,他们夜家将要承受的可是来自帝尊的怒火,那还不得一把火直接把他们都给烧上西天啊? 夜景盛越想心越凉,正凉着的工夫,房门终于打开了。 就见夜温言手里抱着件衣裳走了出来,先是看了云臣一眼,然后又看看吴否,最后,目光落到了萧氏身上。 萧氏心头一紧,她认出来那是一件她许久未穿过的衣裳,不太想要了。换院子的时候本是想叫下人拿走扔了的,可还不等吩咐,肃王府那边就出了事。她和夫君匆匆出府,就把这事儿给搁下了。 眼下这衣裳被拿出来,是要干什么? 夜温言往外走了几步,到了萧氏跟前,怯生生地屈膝行礼:“这是二婶落在屋里的衣裳,温言拿出来给二婶看看,您若还要,就拿回去,若是不想要了,能不能送给我们?母亲说这衣裳料子不错,扔了可惜了。我们搬过来时许多衣裳都被府里收了回去,不怕您笑话,眼下还真就没有几件能穿得出去的了。” 萧氏听得直皱眉,正想着如何接这个话,那头,云臣又开始了:“四小姐,在下好信儿打听一下,您方才说衣裳都被府里收回去了,是什么意思?还有,既然这是二夫人的衣裳,为何会落在你们屋里?” 夜温言长叹一声,“大人有所不知,原本我们是住在将军府东院儿的,现在这处清凉院儿是二婶以前住的。但是今日头午,祖母带着二叔二婶把我们一家从东院儿给赶了出来。不但赶了人,还把我们屋里的好衣裳都给收走了。” “恩?”云臣一脸疑惑地向老夫人看去,“这……有点儿过了吧?” 夜温言继续叹气,“谁让我父亲去得早呢,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还配住在那么好的地方,哪里还配用那么好的东西。所以我出来问问二婶,这件衣裳如果不想要了,就送给我们吧,母亲说稍微改改她还能穿,总比现在剩下的那些新点儿。” 萧氏再听不下去了,冲口就道:“一派胡言!谁收走你们的衣裳了?” 吴否也听不下去了:“那为何要换院子呢?” 萧氏强忍着火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夜家的规矩就是,谁做家主,东边院落就由谁的妻妾子女们居住。反之,就住西边。如今前家主身故,老太爷也去了,今后这个家就由二爷来撑着,所以我们要换院子。请问这位公公,这有什么错吗?” 吴否看了萧氏一会儿,笑了,“没错,你们家,你们自己说了算。”说完又对云臣道,“云大人,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云臣点点头,“对,办正事,办正事。”他又转向夜温言,再次揖手,“四小姐,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皇上驾崩,请四小姐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 这话把所有人都给说懵了,皇上驾崩,叫一个小丫头片子进宫商议什么? 可云臣说得一本正经,就连吴否也跟着点头,甚至还道:“钦天监甚少接触朝臣,为免有人不认得云大人,咱家跟过来给作个证。” 一直站在夜温言身后的穆氏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了句:“叫我们言儿进宫商议什么?” 云臣答:“宫里的事,在下不方便多说。但请大夫人放心,在下以钦天监做保,四小姐此去绝对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皇后娘娘也不会为难她吗?”穆氏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紧盯着云臣,“你能保证,皇后娘娘也不会为难她?” 夜温言回来时曾对那些婆子说过,她砸了肃王府的围墙和府门,这明显是跟六皇子翻脸了。皇后娘娘是六皇子生母,若是要替儿子出这口气,她的言儿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云臣却不这样想,他将声音压低了些,告诉穆氏:“在下可以保证,皇后娘娘绝对不会为难四小姐。或者换句话说,她不是不会,她是不敢。” 一句不敢,穆氏懂了。 她曾是一品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怎么可能没有见识。 钦天监是干什么的,代表着准,她心里有数。眼下云臣能做这样的保证,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穆氏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却不想,夜连绵突然冒出来一句:“是不是抓她进宫去给皇上陪葬?” 老夫人大怒:“混账东西,还不给我住口!” 夜连绵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吱声了。 云臣一双眉紧皱着,看了会儿夜连绵,又看了会儿萧氏,最后还看了看老夫人。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这一圈儿看下来,也是看得夜家人心惊胆颤。 “四小姐,随在下走吧!至于家人需要保护的事,请四小姐放心,随在下和吴公公一块儿来的还有宫中禁军,这种事禁军们做起来,可比那些婆子得心应手多了。” 老夫人眯了眯眼,她听懂了,这是当真要保护老大一家,生怕夜温言前脚出府,她后脚又把那些婆子给派过来。 可夜温言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连宫中禁军都能为她做事,还是在皇上驾崩这种时候,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人们都沉默下来,夜温言将拿着的衣裳往萧氏手里一塞,转而对云臣道:“大人稍候,皇上驾崩,我穿这身进宫不合适,容我换件衣裳。” 云臣再揖手:“四小姐请。” 夜温言和穆氏转身回屋,夜飞玉没有跟进去,小心地在后面替她们关好了门。 穆氏从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裹里取出一件素服,想了想,又把头上的银簪摘下来递给她,“眼下府里也在大丧中,这是从你屋里带过来的,快换上吧!”她把人往一面屏风后头推,那是从前萧氏沐浴时隔出来的小间儿。“把头发也拆一拆,换这根银簪。” 夜温言看出穆氏心里有话,也知她想问什么,但眼下明显不是长谈的时机。何况就算时机对了,她也并不打算将在郊外遇到师离渊一事说与她听。 便只拍拍穆氏的手背,含糊地道:“母亲不用为我担心,您只看今日来的那两位是何态度,就知此行我定不会有事的。” 穆氏点点头,“没事就好。” 夜温言绕过屏风,确定无人跟过来,方才小心翼翼地先解下了挂在腰间的那只银铃…… 第23章 北齐人都活不过六十岁 银铃不大,刚够她食指和拇指环起来的大小。由一条红线串着,正好够挂在腰间做装饰。 红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很细,却扯不断,也不觉很勒手。颜色柔和,总觉得在越是黑暗的地方就越是有些隐隐发光。 这种红跟师离渊在郊外为她拔刀时释放出来的红光很像,可惜她只看到过一回,后来他身上有伤,红光就再也没放出来过。 她将手里的银铃摇了摇,里面明明有铃芯儿,但铃铛并不响。 便想起师离渊曾说过,她若有事相求,需灌入灵力摇动。想来这不是普通铃铛,应该类似于法器一类的东西吧? 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过固定的法器。她的术法是以花为引,变化万物,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花。 这只铃铛于她来说很是新鲜,纵是换了衣裳不方便挂在腰间了,也舍不得摘下来放在家里。何况这里于她来说,还算不上是家。 嫁衣换下,素服穿起,夜温言将银铃的红线试着套上手腕。 原本略长的红线竟在触到腕间的那一刻有了变化! 红线自动调节,从长度到宽度,迅速调整到了最适合的状态。 银铃挂在腕间,就像女儿家常戴的一条手链,精巧好看,她甚是满意。 再出来时,夜家四小姐素面朝天,未施任何粉黛,就连头发都是随便用银簪挽起,多余的装饰一样没有。 即使这样,依然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穆氏是熟悉自己女儿的,她知道这个三女儿有多美,也知道外界那些关于临安第一美人的传说,多半都不是夸张,而是真的。 可眼下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兴许是夜温言那张煞白的脸,也兴许是她握她手时,那种冰冷如死人一般的体温,还兴许是语言神态中透出来的那一点别扭。 总之,今晚的夜温言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距离感,就好像这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不是她的女儿又是谁呢?这明明就是她的言儿啊! 院子里,夜景盛正在问云臣:“眼下宫里是什么情景?大臣何时能入宫议事?皇上驾崩,按理说臣子都应该披麻戴孝,进宫跪灵的。” 云臣点点头,“确实如此,在京的大人们早就进宫跪着了。” 夜景盛懵了,“那为何没叫我?” 云臣反问:“夜大人想进宫?那便跟着四小姐一起去吧,也算沾个光。” “本将军为何要沾她的光?”夜景盛怒了,“我堂堂正三品的武将,原本就应该进宫议事跪灵的,有她没她我都应该去!为何不叫上我?” 云臣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没叫就是没叫,本官掌管钦天监,朝中之事一概不知。夜二将军若想知其中缘由,那也得去问该问之人,而不是问本官。”说完,扭头看向已经走出来的夜温言,“四小姐,咱们走吧!” 夜温言点点头,跟着云臣和吴否一起往外走。 人们自动为几人闪开一条路,穆氏也往边上站了站,正好听到夜连绵小声嘀咕了句:“这这个魔女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二女儿都看出来了,那么别人呢?别人是不是也看出夜温言不对劲了? 边上,萧氏看了夜景盛一眼,向他递了个眼色。 夜景盛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咬咬牙,跟在夜温言后面,准备一起进宫去了。 老夫人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一行人走远,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再看向穆氏一家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深意。 但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由君桃扶着,慢慢地离了清凉院儿。 穆氏提醒萧氏:“弟妹也回吧,天色晚了,该歇了。” 将军府的夜路不好走,因为谁都没提灯。坠儿本来要跟着给照路的,被夜温言打发回去照顾穆氏了。 三人都着素服,吴否还扎着白带子,夜景盛在后头远远看着,就感觉前面走的像三个鬼,怎么看怎么渗人。 夜温言到不觉如何,她只是有点儿冷,即使素服是棉的,寒意还是侵骨而来。 雪还在下,地上积雪越来越厚,一踩就咯吱咯吱响,到是好听。 她压低了声音问云臣:“是谁让我进宫的?” 云臣含糊作答:“在下只听一人的话。” “师离渊?”她笑了开,“那就有劳大人走这一趟了。”说完又看向吴否,“也有劳吴公公。” 吴否赶紧摆手,“奴才还要感谢四小姐。” 她不解,“谢我什么?” 吴否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云臣把话接了过来:“他还真是得谢谢四小姐,否则这会儿皇后娘娘就该下好懿旨,让他准备给大行皇帝陪葬了。” 夜温言听得皱眉,“陪葬?” 吴否点头,“对,陪葬,因为奴才曾是大行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 她没有再问,旧时礼制中,陪葬是一项极其残忍又始终没有被摒弃的制度。有的是因情,有的是为主,还有的,是在权力斗争下不得去充当的牺牲品。 她不知吴否是哪一种,但是很明显,吴否是不想死的。 一股冷风吹来,夜温言打了个寒颤,云臣问她:“四小姐这是穿少了?回去取件披风吧!” 她摇头,“不用,许是白天冻着了,身上有些冷。” 云臣面带关切:“四小姐脸色不好,待宫中事情解决完毕,寻个太医瞧瞧。” 她还是摇头,“没事,我心里有数。” 几人匆匆出府,上了钦天监的宫车。夜景盛坐了夜府的马车在后头跟着,时不时催促车夫将车赶得快些,把前面宫车跟住了。 子时已过,临安内城的大街上一个闲杂人都没有,白幡早就挑起来了,纸钱也撒了满地。 吴否说:“按说纸钱都是在出殡那天才撒的,但皇上生前喜欢微服出宫,所以宫里认为还是先撒上,万一皇上这会儿重游旧地,没有钱花是不行的。” 夜温言以前不信这些,但如今她自己便是后世之魂借尸起命,有些事就也由不得她不信。 宫车外挂着钦天监的牌子,所有官差行礼避让,连带着夜将军府的马车也跟着一并放行。 直到了皇宫门口,吴否先行下车,再请下了云臣和夜温言。 夜景盛也下了马车,一路小跑地追上前,站定时,就见宫门口的禁军伸手将夜温言拦住,冷冰冰的声音说:“此处德阳门,乃上朝官员所走之门,女子一律不得从此门进宫。”说完,又看了夜温言一眼,然后对吴否说,“吴公公,今夜没听说有召女子入宫,请公公解释。” 吴否没解释,也没介绍夜温言是何人,他只是指着云臣说:“这位是钦天监的监正大人。” 禁军闻听此言立即收手,低下头讲了一个“请”字,就再不说什么了。 夜温言一行走在宫道上,远处有和尚念经超度的声音传来,吴否说:“是奉国寺的高僧进宫来为皇上做超度法事,这会儿所有大臣们都集中在承光殿内,皇子公主们跪灵,大臣们商议该由哪位皇子继位。” 夜温言没接话,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此番请她进宫是由云臣出面,但她跟云臣既不认识也没往来,所以真正想要让她入宫之人肯定不会是云臣。 可就算这是师离渊的主意,她也依然猜不到师离渊为何会有此所为。 皇帝驾崩,这事儿跟她有关系吗? 到是师离渊为平定无岸海大啸身负重伤,这事儿更让她操心一些。 她想问问云臣师离渊的伤好了没有,结果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一开口问的却是:“你那顶头上司死了没?” 云臣吓了一跳,虽然没太反应过来“顶头上司”是个什么意思,但架不住他这人聪明,只略微一想便明白这问的是帝尊。于是赶紧摆手:“四小姐可不好乱说,帝尊他老人家康健着呢!”说完还撇了吴否一眼,见吴否低头垂眼,这才放下心来。“四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夜温言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但又不好承认她是想关心一下那人伤势,便只好硬生生地转了话题,还没话找话——“皇家真是有钱,宫里的地面竟全是玉石制成的。”她指着脚下踩着的一块块玉砖,“北齐盛产这种玉吗?” 云臣答:“算是盛产吧!但用来铺地的这些算不上名贵玉料,若用来打制首饰就显得粗糙许多,就是用来制玉枕,家底子稍厚点的人家也是不愿意用的。所以干脆都磨成砖,用来铺衬皇宫,踩起来比青砖柔和些,也不爱坏。” 说完,又补了句:“四小姐怎的说起这玉砖来了,好像您头一回来似的。这皇宫里,以前您可没少随夜老将军一起来过,不管前朝还是后宫,对于夜家人来说都是不陌生的。” 她多少有些尴尬,含糊道:“许是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了,感观自然就也跟着不同。云大人,问句不该问的,大行皇帝高寿?是寿终正寝吗?” 云臣点点头,“大寿五十八,近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算是寿终吧!” “五十八就算寿终?”她听得疑惑,“那活到七老八十的又怎么算?” 云臣愣了下,“四小姐说笑了,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活不过一甲子,怎么可能有活到七老八十的。大行皇帝五十八,确实算是寿终正寝。” “一个甲子?”那便是只有六十岁! 夜温言强压住心中惊讶,再一次努力翻找原主记忆。半晌,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了有关于北齐人寿元一事。 这一翻,着实让她震惊不已…… 第24章 这是帝尊的声音 关于无岸海以北的这片大陆,世间传说纷纭,版本奇多。 但无论是哪一个版本,都离不开“灵力”二字。 可人人都说灵力,这片大陆如今却又实实在在是与灵力没有半点关系。 或者说,所谓灵力,早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消失近五百年了。 如今的北方大陆,人们耕种繁衍,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但是相传五百年前,这天下是有灵力存在的。人们修练灵力,筑练根基,成功者少则长命百岁,多则寿有千年。 那是这片大陆最辉煌的时代,也是人类最野心蓬勃的时代。 人人都想成仙,人人都想借灵力拥有更强大的能力,拥有更充足的寿元,也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话语权。 于是他们没日没夜的修灵,一刻不停地掠取着天地资源,千年寿元已经不能让他们满足,他们还想活万年,想与天地同寿。 各国之间战事频发,修灵门派争斗不止,终于在一次大战之后,天地灵力完全消失,一夜之间,这片大陆上的人们改变了数千年以来的生活方式,无灵可修,解甲归田。 再也没有修灵门派,再也没有人间修士,人们像凡人那样的拾起刀剑,划分各国。 终于天下大定,却发现,原本充足的寿元也随着灵力的消失而不复存在,甚至变得更少。 寿不过一甲子,所有人都活不过六十岁。不管身体如何康健,都会在年满六十那一天,一睡不起,气绝身亡。就更别提那些本就有疾者,寿命更短。 人们开始恐慌,寻遍一切办法想要破开这个死局。可惜,数百年过去,一无所获。 渐渐地,所有人都习惯了,所有希望也都破灭了,他们不再反抗,开始向自然规律妥协,开始安安稳稳地过起普通人的生活。 这一切,是北齐人人皆知的事情,所以对于原主来说无关紧要。也正是因为她觉得无关紧要,故而在夜温言借尸还魂时,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并没有第一时间涌入脑海。 现在想起来了,方才明白为何师离渊会说,这世间会使用术法的仅她与他二人。原来灵力早已被剥夺,所谓术法,都已经是传说中的事了。 “四小姐?”云臣叫了她一声,“四小姐在想什么?”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我祖父和父亲,他们可离六十寿尽,还有些年头呢!” 云臣的声音又低了些,“夜老将军五十三,夜大将军三十六,可不是还有些年头么。”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承光殿门口。 这座承光大殿是平日用来早朝的,眼下一个个扎着孝带子、戴着白帽子的大臣们在此议事,议的都是该由哪位皇子来继承帝位。 虽也有人不时地抹一下眼睛表示悲伤,但是一提到皇子继位,他们又马上加入辩论,互不相让。 吴否叹了一声,很是有些无奈地道:“对于这些大人们来说,皇帝去了就是去了,哭灵也就是个做做样子,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下一任新君是谁。至于已经死去的人,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身后,夜景盛大步走上前,闷哼一声,“合着在京官员全都来了,独独少了本将军。” 终于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刚好就看见夜景盛,开口问了句:“哟,这不是夜家二老爷么,您怎么来了?” 夜景盛更来气了,“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也是正三品的官,是武将!” “是吗?”那人想了想,“哦,你看,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了。不过您也别怪咱们,毕竟您这武将不上战场不打仗的,还真是咱们北齐头一份儿,想不起来也实属正常。” “你……”夜景盛觉得特别没面子,很想跟这人好好理论一番,但眼下真不是时候,也真不是地方,便不得不把这口气先忍下去。 可他这头才刚忍下来,边上又有人找他晦气了,有人问:“夜二将军,令嫒如何了?脸上的伤能治好吗?我家夫人跟城外一间姑子庙相熟,要不给您搭个线,出家总比抹脖子好。” 夜景盛气得都翻白眼了,眼瞅着就要晕过去,这时,终于有人转了话题,不知道是谁说了句:“那不是夜四小姐吗?她怎么到承光殿来了?夜四小姐的脸怎么那么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这大半夜的看着渗人啊!” “那边上是谁?好像是钦天监的云大人,他怎么跟夜四小姐站在一起?云大人一向都是跟在帝尊身边的,眼下国丧,也不知道帝尊能不能露一面,我已经有近十年没见到过帝尊了。” 大殿上乱得很,说什么的都有。夜温言就站在原地听,听着人们的话题很快又从她这里转回到继位皇子那处去。 毕竟比起该由哪位皇子继位来说,她一个小姑娘来承光殿,实在是不值一提的。 夜景盛也加入到讨论中,他是六皇子一派的,自然是跟那些死保六皇子的人站到一处。 要知道,他们这一伙人原本是很得势的,因为六皇子是嫡子,在所有皇子里面,他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国君之人。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傍晚时分肃王府门前闹的那一出事,太多的人看见了,虽说肃王府已经在第一时间把人都清走,却还是有不少人把那碎了一地的男子命脉看在眼里。 所以这会儿,最有优势的变成了最没优势的,而他们之所以还聚在一处,是因为有人说了,不管六殿下有没有希望,至少皇后娘娘还在。且不管哪位皇子继位,皇后娘娘都会是太后,所以咱们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了异心,否则皇后娘娘那里怕是不好交待。 的确不好交待,人人皆知李皇后是位极有心机的皇后,自从二十年前先皇后难产过世,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李氏从区区嫔位一跃成为皇后,着实惊呆了不少人。 那年她还没生六皇子呢,一个没有皇子傍身的嫔妃居然能继了皇后位,可见李氏除了长得极美,其手段也是非同一般。 大殿上闹哄哄的,时不时还有人就皇位继承人的选择打起来。 终于止住喧闹的,是一位太监挑着高音喊了声:“皇后娘娘驾到!” 大殿立时安静下来。 但依然有人小声说:“这时候是不是该叫太后了?” 皇后李笑寒,年三十七,六皇子权青禄生母。 夜温言随着众人跪拜,远远看了李皇后一眼,却不想,只一眼,直接就迎上了李皇后向她投过来的凛冽目光。 如果目光能杀人,怕就是李皇后现在这样了吧? 她摸摸鼻子,冷冷与之对视,虽隔着重重人群,依然能看出李皇后双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要不是边上有个大宫女一直压着,只怕那双手立时就要伸过来,活活把她给掐死。 也难怪这位皇后急眼,皇上驾崩,儿子继位,谋划了那么多年的事,眼瞅着就要梦想成真了。结果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她儿子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永远退出了竞争舞台,搁谁谁都得疯。 可是这能怪谁呢? 夜温言把头又仰了仰,人虽然是跪着的,可这副样子怎么看都看不出是在向皇后行礼。 李皇后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了,身边大宫女宝蟾死死抓着她的胳膊,话音从牙齿缝里往外挤:“娘娘一定忍住,六殿下特地派人嘱咐咱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一个都活不了。” “那就不活好了!”李皇后也是发了狠,“整整二十年,哀家十七岁做皇后,十九岁生禄儿,这半生都在为今天谋划。眼看大事已成,却全毁在了一个丫头手里,你叫哀家如何甘心?不如就都别活,我杀了她,再让帝尊杀了我!” 话说到这里,目光毫不掩饰地往夜温言腰间看去。可惜挡着的人太多,她实在看不清楚什么。于是小声问宝蟾:“你看看那铃铛还在不在,禄儿不是说她有一只铃铛挂在腰上,跟帝尊曾经用过的一模一样?” 宝蟾站的角度好,眼睛也尖,偏头看了一会儿,轻轻咦了声:“铃铛不在了。” “不在了?”李皇后往前走了几步,殿下大臣不明所以,纷纷抬头看她。 宝蟾又拉了她一把,“娘娘千万冷静,眼下不在不代表真就不在,兴许她就是放在别处了。娘娘,就算六殿下没有指望了,咱们的日子也不能不过。”她凑到李皇后耳边,声音放得更轻,“肃王府的人不是说了么,红妆小姐已经怀了身孕,所以咱们得为小世子打算打算。更何况还有……” 她的话没再说下去,因为李皇后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打住了她的话头。 跪在殿下的人听不清楚上面主子和宫女在说什么,但夜温言却读懂了二人唇语。 这样看来她猜得没错,之所以在肃王府门口折腾出那么大一番动静,也没人把她怎么样,问题原因就出在师离渊给她的那只铃铛上。 她凑近云臣,小声道:“看来师离渊的震慑力还是挺强的。” 云臣不知她为何整出来这么一句,但帝尊震慑力强这却是事实,于是赶紧道:“四小姐说得极是。” 朝臣们已经开始就皇子继位一事开始向李皇后发难了,有人提议大皇子,立即就遭遇反对:“你这不是闹呢吗?大皇子已经四十岁了,他还能做几年皇帝?” 还有人提议三皇子,同样遭遇反对。 反正不管是提哪个,总有对家出来阻挠。 正当人们为此争论不休时,忽然就听见大殿上方,有一个声音压顶般灌耳而来—— “新君立幼,择七皇子权青城继皇帝位!” 众大惊! 这声音是……帝尊? 第25章 你敢质疑帝尊 承光殿内,所有人以额点地,俯首高呼:“恭迎帝尊。” 就连李皇后都跪了下来,慌乱之下也不怎么想的,一双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夜温言。 夜温言跪是跪着,但没磕头,不但没磕头,她还把头仰了起来,看着大殿上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多人都激动得哭了起来,太久没听到帝尊的声音了,他们已经记不清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人,要不是炎华殿还在宫里立着,他们几乎要以为帝尊已经不在了。 就像史籍中记载着的那些先辈一样,仙寿到尽头,悄无声息地陨落。 现在帝尊说话了,不管说的是什么,对于人们来说都是一颗定心丸。 只要有帝尊在,北齐就依然是这片大陆最强大的存在。 人们呜呜地哭,哭声很快就连成一片,比哭大行皇帝还要隆重,唯有跪在高台上的李皇后抓住了一个关键。 刚刚帝尊说什么?七皇子继皇帝位?可……可七皇子是个哑巴啊! 她仰起头大声道:“帝尊,不能是七皇子,七皇子他不会说话,如何当得了皇帝?” 这一语点醒了满殿的人,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是啊,七殿下从小就不会说话,一个不会说话的哑人,怎么可以做北齐的皇帝? 哭声止住,大殿上鸦雀无声,人们心中有质疑,可是他们不敢像李皇后那样问出来。他们甚至知道,要是放在平时,李皇后肯定也是不敢的。 之所以现在敢了,怕是还想为她的六皇子再争取一下。 大殿上空,帝尊师离渊的声音再度轰压而下:“请夜家四小姐,为七皇子医治。” 人们集体惊了,让夜家的魔女给七皇子医治?夜家的魔女跟“医”这个字搭边儿吗?有关系吗?他们在临安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夜温言还懂医术啊! 李皇后也懵了,但她懵的不是夜温言会不会医术,她懵的是:“哑人,还能治?” 帝尊破天荒地回了她一句:“本尊说能,就能!” 夜温言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李皇后急了,“帝尊可是当真?” 可惜,再没等来帝尊大人的回话,甚至承光殿上空那种一度让人窒息的威压也撒了去。 人们知道,这是帝尊走了,人家不屑再跟李皇后讲话了。 李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个理,只是脸没处搁,壮着胆子又问了句:“帝尊,哑人如何能开口说话?夜家四小姐今年不过十五岁,她怎么有那样大的本事?” 一直跪着没吱声的云臣终于不干了,扬声问了句:“皇后娘娘这是在质疑帝尊?” 李皇后一哆嗦,大滴的汗从额头上渗下来,连声道:“万万不敢,哀家只是担心,万一治不好呢?这可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夜温言嵌嵌嘴角,“没有万一。” 李皇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把夜温言拍死的冲动,道:“没听说夜家四小姐还懂医术。” “那您现在不就听说了么。”夜温言不再跪得直直溜溜,干脆坐到自己小腿上。 李皇后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她声嘶力竭地质问夜温言:“既然懂医术,还能让哑人开口说话,那你为何不医六皇子?为何不医?” 狼吼一般的声音,震得整座大殿嗡嗡作响。 夜温言却无所谓这位皇后冷静还是崩溃,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娘娘是想说,我若医好了六殿下,这个皇位就该由他来继承吗?不能的!就咱们这片大陆的情况来说,选择新帝,肯定是要往小了选,这样更有利于今后的国家发展。六殿下比七殿下大,所以娘娘您就别再惦记这个事儿了。何况……” 她顿了顿,轻轻地带出一声冷哼,“何况我也不会给他治。”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李皇后气疯了,“你竟敢这样同哀家讲话?” “为何不敢?”夜温言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身后,跃过人群,冷冷地看向还跪在高台上的皇后娘娘。 待新帝登基,皇后就要被尊为太后了。事实上,不管哪位皇子继位,李皇后都会成为李太后,所以她选择在这个时候跟未来的太后翻脸,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可她是夜温言啊,一身反骨,从不低头,她怎么可能因为时机不对,就向这个女人妥协? “且不说六殿下还欠我一个交待,只说我能治好七殿下这件事,我就是于国有功之人。不求所有人都记着我的好,只要七殿下一个人能记住,就够了。”她直勾勾地看着李皇后,“世间万事,都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拍得响的。所以我想要交待的那件事,也绝对不是夜家单方面就能办得成的。娘娘您说是吧?” 问完,也不等李皇后再搭话,她低头看向还跪着的云臣,“云大人,七殿下这会儿在哪呢?咱们还是先把正事给办了。” 云臣站起身,连带着边上的吴否也跟着站了起来。 云臣说:“所有皇子公主眼下都聚在宝极殿,为大行皇帝做超度的法事。” 她点点头,“那就先将七殿下请出来,寻一处安静些的宫院,我给他看看。” 云臣立即应下,“都听四小姐的。”转而又对吴否说:“吴公公常年在宫中行走,就由你来办这件事吧!” 吴否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往殿外走,李皇后的声音却又传来了——“等等!” 吴否一哆嗦,下意识地看向夜温言,目光中尽是乞求。 殿内的大臣们也纷纷往吴否这边看来,有同情的,也有等着看戏的。 李皇后已经起了身,皇后的气势又端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对吴否说:“大行皇帝在世时,身边最得力的人就是你。这么些年内务府也没少安排新人到神仙殿侍候,可没有一个他用得惯。你说,这冷不丁的到了那头,没个人侍候可怎么办啊?” 吴否心一抽,当时就没了主意。 本以为跟着去夜府请人,能躲过这一遭呢,没想到李皇后始终不想放过他。 他重新跪了下来,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到底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云臣见状想要说话,却被夜温言给拦了,“臣女生活在民间,对民间的事情多有耳闻。且府上接连两场大丧,所以对丧祭方面的细节还是很清楚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将吴否给挡住,“民间有人故去,家里人都会烧上一些纸扎,比如床榻啊、枕头啊、马啊、轿子啊之类的。还有的大户人家会烧纸扎的丫鬟和小厮。不如宫里就按吴公公的样子扎个纸人烧了吧!毕竟下面有讲究,只有纸扎的东西烧掉,故去的人才能接得着。像陪葬这种事其实根本没用,因为谁也说不准人死之后谁先投胎。万一先投胎的是吴公公,那大行皇帝不还是没人侍候么!只有纸扎的才能长长久久,娘娘跟大行皇帝又没仇,不会弄个半路奴才故意去恶心人的。” 殿上人都为夜温言捏了把汗,这一宿,夜家的魔女可是把李皇后给得罪够呛啊!这一出又一出,一句又一句的,句句都在把李皇后往疯里逼。都说夜家的魔女跋扈,如今看来,坊间传闻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这丫头跟她故去的祖父,性子简直是一样一样的。 好在李皇后没疯,虽然的确是气到了极点,但她忍住了。 以前只知道夜家四小姐被夜振威宠得没了边儿,她一直以为那是个只有胆子没有头脑的女子,今日才知竟是这般利齿伶牙。 这哪里是没脑子,这脑子是相当够用了,够用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些话。 就这么一恍神儿的工夫,夜温言已经跟着云臣走出了承光殿,吴否也跟着二人一并走了。 她想把人给叫回来,宫女宝蟾却冲着她微微摇头,“娘娘,吴公公除不掉了,虽然听起来人是夜四小姐保下的,可实际上真正给他们撑腰的却是云臣。云臣保,就相当于帝尊保,这人啊,十有八九是留给新帝的。” 李皇后死咬着牙,指甲都握得嵌进了肉里。 “那吴否从前就没少在先帝跟前坏我好事,五年前禄儿被议太子,也是他多说了一句话,就让皇上打消了念头。若再让他跟了新帝,以后还能有哀家的好日子过?” 宝蟾赶紧劝她:“娘娘别想太多,他再怎样也就是个太监,掀不起多大风浪。何况七殿下不是先帝,听不听他的还不一定呢!眼下要紧的还是七殿下那头,咱们真就眼睁睁看着他继位了?” “不然呢?”李皇后一脸绝望,“帝尊的话,谁有反抗的本事?” 的确没有,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就连那些多年拥护六皇子的朝臣都懂。 有人主动开口劝慰,特地叫了声太后娘娘,他说:“请太后娘娘为新帝登基做准备,无论哪位皇子继位,您都是太后。” 李皇后深吸一口气,是啊!无论哪位皇子继位,她都是太后。可她不是唯一的太后,那七皇子的生母,也还在呢…… 第26章 夜倾城,权青城 神仙殿,是北齐历代皇帝居所。 大行皇帝驾崩,宫人已经将殿内所有大行皇帝所用之物清了出去,只留一座空殿,静静地等待新主。 云臣吴否二人站在殿外,默默地盯着紧闭的殿门。夜家四小姐和七殿下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屏退了所有宫人,谁也不知道里面的病治得怎么样,更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治的。 吴否有些担心,小声问云臣:“真的稳妥吗?七殿下打从出生就没说过话,夜四小姐究竟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哑人开口?这事儿除非是帝尊他老人家亲自做,否则根本没有可能啊!” 云臣轻叹了声,摇头,“我也不知道帝尊他老人家为何指定要夜四小姐来做这件事,但既然帝尊特地把人请进宫来,还亲自说了这事儿,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帝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件事情还是很稳妥的。”他看了吴否一眼,善意提醒,“方才是四小姐在皇后面前将你给保了下来,公公可是欠了四小姐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吴否连连点头,“是,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四小姐有个吩咐,奴才肯定不带犹豫的。” 身后,一阵啜泣传了来。二人回头,正看到后宫的虞嫔娘娘往这边走来。 虞嫔今年三十四岁,是七皇子的生母。她与大行皇帝感情极好,不但生下了最后一位皇子,这么些年大行皇帝身体不好,也都是她在榻边照顾。 可以说,大行皇帝最后这两年,身边就只有虞嫔一个女人。 其实她早该晋为妃的,毕竟有皇子傍身。但因为七皇子是个哑巴,她觉得对不住皇家,所以提了几次晋妃的事,都被她给拒绝了。 吴否对这位虞嫔娘娘是很尊敬的,见她来了,赶紧弯身行礼。 云臣也跟着行礼,还主动说道:“七殿下已经在神仙殿里了。” 虞嫔抹了一把眼泪,不解地问云臣:“为何帝尊会让城儿继位?他才十六岁,他还是个哑人。”说到这,目光看向眼前的大殿,“他们说一品将军府的嫡小姐在给城儿治病,能治得好么?他的嗓子,真的是病?” 虞嫔脸色很不好,本来因为皇帝驾崩就已经哭得很伤心了,眼下想着儿子的哑,心里就更难受。 她一直都记着从前的事,记得她的儿子出生那会儿,哭得是很响亮的。一岁左右还抓着皇上送来的小物件儿叫了声爹爹,叫得清清楚楚,声音很是好听。 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就哑了,十多年了,再没开口说过话。 所有人都说七皇子生来就是个哑巴,只有她知道,她儿子不是天生哑巴,很有可能是被人害的。但这话不能说,这事儿也不能追究,皇上在时尚且不能保她们母子平安,如今靠山都没了,她就更得把这件事情咽到肚子里。 云臣看了虞嫔一会儿,答道:“不管是不是病,帝尊说能治,那就是能治。北齐立幼不立长,这是规矩,七殿下是最年轻的一位皇子,理所应当继皇帝位。” “可是……” “没有可是。”云臣打断了她的话,“虞嫔娘娘,臣再说一遍,这是帝尊的决定!” 虞嫔不再说话了,是啊,帝尊的决定,皇帝的话是圣旨,帝尊的话是天旨,天旨是连皇帝都反抗不了的,她还要说什么呢? 吴否劝了一句:“娘娘,虽然七殿下继位这件事出乎您的意料,但凡事往好了想,既然帝尊想让七殿下继位,那就势必得医好七殿下的嗓子。咱们再等一会儿,待七殿下从神仙殿里走出来,他就能开口说话了。您不期待吗?” 神仙殿东偏殿,夜温言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对面的这位七皇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世,她有一位堂弟长得就是这个样子的。翩翩少年,善良真诚,精致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唇角上翘,会翘起干净的笑容。 那是她三叔家的孩子,从小就喜欢跟在她身后,可以不听爸妈的话,但一定会听她这个堂姐的话。因为出生时白白净净像个小女娃,三婶开玩笑一样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夜倾城。 夜倾城长大后对自己的名字很有意见,但无奈其母过于彪悍,几次想改名的念头都被打压了回去。 夜家灭门那一晚,射向她的第一枪被夜倾城给挡了。临死前,那孩子推开她让她快走,千万别想着报仇,有多远就跑多远。 可是她能往哪跑呢?上面要灭了玄脉夜家,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过的。 思绪收回,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知道我是谁吧?” 少年点头,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他能听见声音。 夜温言也点头,“知道就行,那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 七皇子明显有些紧张,试探着去抓她的手,最终还是只抓了衣袖。 夜温言笑了笑,“我知道你心意,放心,我会把你治好的。但也只是治好你,让你能开口说话,至于今后的路要怎么走,还得你自己琢磨。” 少年再点头。 她继续说:“我不知道那位帝尊他把你推上皇位是对是错,可你是皇子,是从出生那一天起,就要为有朝一日有可能继皇帝位而做准备的。所以这是你的命,你理应受着。” 她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的咽喉,“你不是天生就哑,是后天外力所致的伤残。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对你下这样的毒手,但好在只是哑,不是聋。哑不会影响听力,但聋却要影响语言。若当初对方坏的是你的耳朵,那么今天就算我恢复了你的听力,你的语言功能也是个障碍。” 覆在咽喉上的手缓缓上移,落到眼睛处,“闭上吧!再睁开时,就可以开口说话了。若是这会儿无聊,你可以想一想待会儿同我说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 七皇子听话地闭上眼,她将手掌摊开,掌心腊梅碎开,化为白光钻入七皇子咽喉。 短短片刻,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了。” 好了? 七皇子睁开眼,一脸惊讶。想试着发出声音,却因紧张只能咿咿呀呀。 她笑着告诉他:“不要怕,虽然你没有开口说过话,但从小到大却是能听到所有声音的。你听到别人怎么说,你就也怎么说。” 七皇子自顾地琢磨了一会儿,再开口,叫了她一声:“姐姐。” 夜温言忽然就愣住,反反复复地打量这个少年,“我以为你会说谢谢,没想到你会叫我姐姐。七殿下,吴公公说了,你今年十六岁,而我才十五,所以你不能叫我姐姐。” “可我就是觉得你是姐姐,就觉得你其实比我大许多,可以教给我许多道理。”七皇子有自己的想法,“要是觉得不合适,那我私下里叫,你别拒绝。” 她无奈,“随你吧!七殿下,你是叫权青城吗?” “是的!”他认认真真地说出这三个字,“权青城,青天的青,城墙的城。” “青城?”忽然鼻子发酸,也忽然就笑了起来,她一把拉住少年的手,“青城,真好,你叫青城,这可真好。” 七皇子不解,“为何?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姐姐你好像要哭了,可是你的手为何这样冷?你的脸又为何这么白?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摇头,“没有,姐姐没生病,只是外面一直下雪,冻的。” “那咱们往炉子边上坐坐,能暖合些。”他拉着夜温言挪动椅子,离炭炉子近了点,这才又道,“姐姐,你说这个皇帝我做是不做?” 夜温言又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气,“青城,你没有选择。” “那你是希望我做还是希望我不做?” 她再叹气,“我也没有选择,这是你们皇家的事,我只是个臣女,这种事情轮不到我说了算。何况我也不知道其它皇子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适不适合继承皇位。” 再想想,又补充道:“但你六哥那人不行,那人跟我有仇,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着好。” 权青城笑了,“姐,你这性格真有意思,以前我就听说夜家四小姐很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摆手,“行了,别提以前,上火。” “那就不提。”权青城很听话,“姐,我听说昨天你大婚,可是我六哥他……” “这事儿也别提,更上火。”她实在糟心,本来叫她一声姐姐,她还觉得这孩子嘴挺甜的,挺会哄人,这怎么一转眼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她出言警告,“记住了,跟你六哥大婚的是我堂姐夜红妆,可不是我夜温言,我跟你六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拍拍权青城,“行了,站起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外头都等着你呢!还有件事也须得你牢牢记住,这个病我是怎么给你治的,一句都不要提,如果有人一定要问,你就往云臣身上推,就说是钦天监不让说,会坏了国运。记住了吗?” 权青城点头,“记住了。” “还有,有人害你致残这件事情也不要说,你得学会保护自己,待有朝一日羽翼丰满,该怎么算帐再怎么算帐,懂吗。” 权青城再点头,“懂!” “好,那就去吧!”她看向窗外,厚重的窗纸挡不住泛亮的晨光。 天要亮了,从这一刻起,北齐国将迎来新一代帝王! 第27章 萍水相逢而已 神仙殿外,虞嫔拉着权青城跪到了夜温言面前,“孩子,给恩人磕头。” 权青城认认真真地给她磕了一个头,“谢谢。” 夜温言伸手扶他,“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帝尊吧!若不是他有这样一番安排,我也没机会在这种时候进皇宫来。你起来,以后就是皇帝了,不能说跪就跪。要努力做个好皇帝,才不负那位帝尊大人对你的期望。” 她像从前教导堂弟倾城那样对这位少年皇帝说话,可是她知道,权青城终究不是夜倾城,她也只是个随口叫的姐姐,并不是亲姐姐。 夜温言离开神仙殿,大殿广场上的少年看着她步步走远,喃喃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只是姐姐,北齐有制,皇帝未满十八不得亲政,未行大婚亦不能独自早朝。在此之前,还需要一位摄政王辅政,不知我的摄政王会是谁。” 宫里的诵经声随处都能听到,往来宫人也总能听见轻轻啜泣。 云臣和吴否一直跟在夜温言身后,想问她是不是要出宫,话不等说呢,就见夜温言的脚步停了下来。再仔细瞅瞅前头,竟是有人挡了路。 “太后娘娘。”她面容平静,俯身叫人。确认了新帝,虽未登基,也不能再叫她皇后了。 李太后往前跄了几步,有些慌乱,还有些兴奋,更多的是着急。她一把抓上夜温言的胳膊,“七殿下医好了是不是?哀家都听说了,七殿下已经能够开口说话。” 她点点头,将胳膊抽了回来,“果然宫中事都瞒不过太后娘娘,消息传得还真快。” 李太后无意理会她话中讥讽,只迫不及待地问:“那你能不能治好我的儿子?从小哑到大的人都能开口说话,我儿的伤你也一定能治对不对?哀家求你,救救他。” 夜温言摇头,“不救。” “为什么?”李太后几乎疯了,“为什么不救他?” 夜温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儿子将我抛尸的时候,为何不想想我也是一条命呢?” “你那是自杀!” “那我为何自杀?” “你……你的命如何能跟我的儿子比?” 她笑了,“你儿子的命,还真没我的命值钱。” 话说完,人径直就往前走。肩膀擦过李太后半边身子,撞得她一个趔斜。 云臣跟在后面,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站下来同李太后说:“今日肃王府发生的事,太后娘娘同夜老夫人做了什么交易,也都还记得吧?” 他只扔下这一句话,就追着夜温言去了。李太后站在原地,老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同夜老夫人做了什么交易她当然记得,夜振威虽死,但军中一多半都是他的部下,人虽死,情份还在。夜老夫人允诺,会亲自出面说服那些老将军的部下支持六皇子。但是夜家必须有一个孙女做肃王正妃、做将来的皇后。 夜老夫人不喜欢夜温言,所以换了夜红妆。 这的确是一笔交易,她本不觉如何,可眼下话从云臣口中说出来,那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夜温言凭着记忆往宫门方向走,天要亮了,她得回家。这场雪真是下得没完没了,太冷了,这一路已经打了好几次冷颤。 真是特别想捏个花给自己变件羽绒服出来穿穿,可随身带着的最后一朵腊梅,刚才在给权青城治病的时候用完了,这一身素服从里到外都找不着个花纹。 无奈感叹,师离渊啊师离渊,就知道让我给人看病,也不说提前给我备点道具。不过再想想,就算现下有花,她也不想当着云臣和吴否的面使用术法。 这天下,唯有师离渊一人拥有灵力,让那人独自美丽就够了,她不想掺合进来。 “云大人不用送了,吴公公也请留步,宫里事情多,不需要一直跟着我。我认得出宫的路,自己走就可以。”她停下来说话。 云臣想了想,也没坚持要送,只是问她:“四小姐要不要到炎华宫看看?” 她偏头想想,摇头,“不去了,萍水相逢而已,没什么可看的。” 积雪厚重,满宫皆哀。 钦天监的宫车还在德阳门外停着,见她出来,赶车的宫人立即将凳摆好,供她踩着上车,还很贴心地同她讲:“没看见夜二将军出来,想必是留在宫中治丧了,毕竟大人们都没回呢!” 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因积雪实在太厚,马行得很慢。 夜温言靠在车厢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腕间的铃铛,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灌入灵力把这铃铛给摇响,看看那位帝尊大人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一来她现在手中没花,灵力完全使不出。二来就算以花为引叫来了那人,她又想跟他说什么?她与他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算立即让他报恩,她也没想好这恩该如何报。 “师离渊啊师离渊。”她低声轻语,“你把我叫到宫里来折腾这么一场,到底图的是什么呢?那七殿下的毛病你随手就能给治了,为何还要搭个我?” 说到这,忽然心思一动。莫非是那人伤得太重,以至于完全使不出灵力? 不不不,不可能。她用力摇头!那人就是个大骗子,她已经上过一回当了,坚决不能再上第二回。都有本事灌入威压在承光殿上空说话,怎么可能没本事给人治嗓子。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此真理一定要谨记! 回府时,天都亮了。但因为夜家人几乎一宿都在折腾,所以这会儿实际上也才睡下没多久。整座一品将军府格外安静,就连守门的下人都揣着手闭目浅眠,她推门入府人都没醒。 门是特地给她留的,等着她的,是夜家大少爷夜飞玉,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见她回来,夜飞玉赶紧把搭在胳膊上的棉斗篷给她披上,又递给她一只手炉。 夜温言感激地冲他笑笑,道了声:“谢谢哥哥。” 夜飞玉皱了皱眉,“怎的和我这样客气?” 她赶紧摇头,“不是客气,就是觉得哥哥很好,想谢谢你。”她将手炉抱在怀里,再问,“哥哥怎知道我冷?” 夜飞玉说:“昨晚你回来,我就瞧着你脸色过于苍白,母亲也说你手特别凉。言儿,宫里没事吧?他们叫你进宫干什么?” 她想了想,实话实说:“皇上驾崩,所有人都在争论该由哪位皇子继位。最后帝尊大人做主,指了七殿下。” “七殿下?”夜飞玉怔了怔,“可是七殿下他……” “他是个小哑巴。”她笑笑,“所以我被叫进宫了,由我来为七殿下医治,现在人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与常人无异。” 夜飞玉实在糊涂了,且不说哑人能不能治,只说他这个妹妹,什么时候懂医术能治人了?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最疼爱的小妹妹,可是为什么经了昨天那一桩事,竟让他觉得都有点不太认识这个小姑娘了? 这还是他们家的言儿吗? “哥哥怎么不走?家里人都睡了吗?”她也不做解释,只招呼夜飞玉跟上。 夜飞玉快走了两步追上她:“该睡的都睡了,折腾了一宿,谁也抗不住。” “那哥哥怎么不睡?” “我迎迎你。”他轻轻叹息,“要是都睡了,我怕你敲不开这座府门。言儿,哥不问你宫里的事,你不想说的哥哥都可以不问。但是咱们现在的生活跟从前不一样了,你也长大懂事了,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心里一定得有个打算。” 夜温言点头,“我知道,哥哥放心,虽然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了,但是那也不代表咱们一家就可以被人肆无忌惮地欺负。母亲交出中馈和二叔继任家主,这个我没意见,但若是这一切还要搭上我们一家的生活品质,又或是还想要谋算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那是绝对不行的。” 她偏头看夜飞玉,“祖母解除你们的禁足了?” “恩。”夜飞玉告诉她,“你走之后就没再提禁足的事,那些婆子也没回来。之前那位云臣大人说的禁军我们没看到,但想来钦天监不会打诳语,应该是在暗中保护着我们。母亲用一只珠花买通了红妆屋里的丫鬟,肃王府那边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他说到这里,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伸手就要去抓夜温言,结果被她躲了。 夜飞玉心生疑惑,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这个小姑娘并不是他的妹妹,就只是一个跟他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哥。”夜温言也有点尴尬,刚刚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是与不熟之人相处时的自我保护。可是这个人她不熟,原主熟啊,这是原主的亲哥哥,从今往后也是她的亲哥哥,她躲什么呢?于是主动把手伸向前,伸到了夜飞玉的手里,“哥,是我手冷,怕你担心这才躲了。” 夜飞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再握握她的手,刚刚的疑惑就变成了担忧,“怪不得母亲说你身上凉得厉害,竟是真的。都抱了这么久的火炉了,怎么就暖和不过来呢?不行明日请个大夫瞧瞧吧!” 她笑着摇头,“没事,我在家里养几天就全好了,哥哥不必替我担心。肃王府那边的事你们打听到了也好,就省得我再说一遍。回头哥哥劝劝母亲,愤怒可以有,但是不要伤心,该报的仇我都已经报了,只是一个六皇子还不够,接下来,就轮到那夜红妆了…… 第28章 香冬和熙春 一品将军府西边的院落普遍比东边小,此时,夜温言兄妹二人站在一处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院前,她凭着原主记忆认出,这是二房庶女夜楚怜住的地方。 因为是庶女,夜楚怜一向不招二房待见,特别是不招萧氏待见。她的生母柳胭是从前萧氏房里的梳头丫鬟,长得还不错,因为头梳得好,得了夜景盛许多次夸赞。夸着夸着就给夸到了自己房里,生下了夜楚怜。 萧氏对此一直怀恨在心,既然左右不了男人纳妾,就只能把脸色摆给柳姨娘和夜楚怜。 这么多年下来,夜楚怜过得跟个隐形人似的,二房一家对她不理不睬,大房一家也同她没有多少往来,日常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也不见她们母女出现过几回。以至于夜楚怜这院子连个名字都没取,月亮拱门上方空荡荡的,甚是凄凉。 夜飞玉说:“西边除了清凉院儿外,最好的院子就是红妆住的百兰轩了。但连绵先占了那里,母亲怕再闹起来就答应了她,只好委屈你住楚怜这边。回头你自己取个中意的名,待过几日街上可以走动了,就着人去做一块匾。” 她点点头,她并不在意住在哪处,只是想起夜清眉,便问了句:“那大姐呢?她住哪?” “清眉先在母亲屋里住几晚,这边还有空院子,这几天紧着收拾出来一个给她住。”夜飞玉说到这里,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言儿,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那六殿下真不是你的良配,往后就不要再惦记了。父亲不在了,但是不要怕,哥哥还在。去吧,睡一觉,有什么事都待睡醒了再说。” 她别了夜飞玉,一个人走进院子,这小院儿比她从前在东边儿住的天舞轩要小上一半还多,几乎没走几步就到房门口了。 一个小丫鬟正靠在门边上,头一点一点的,几乎就要睡着了。 她伸手推了推,“坠儿,醒醒。” 小丫鬟一激灵,揉眼一看是夜温言,当时就笑了起来,“四小姐回来啦!” “恩。”她点头,扯着人往屋里走,“这大下雪天的怎么还敢在外头眯觉?你也不怕冻死。” 坠儿搓搓冻僵的手,笑着说:“没事儿,奴婢皮实,冻不死的。再说主子都没回来,哪有做奴才的先进屋睡觉的道理。四小姐进宫这一趟还好么?” “还好。”她随口应着,开始打量这间略显空荡的屋子。 坠儿说:“这里以前是五小姐的住处,本来就没什么装饰,搬家的时候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四小姐您以前住的天舞轩里可尽是好东西,可惜都没带过来。老夫人说,之所以天舞轩看起来贵气,是因为大老爷是家主,府里自然会向家主这边倾斜一些。但是大老爷不在了,二老爷成了家主,那些好东西自然也都要转送给二老爷一家。” 夜温言失笑,“这老太太逻辑思维还挺强。” 坠儿不懂,“小姐,什么叫逻辑思维?” “就是说她这一出出的事做得有理有据,只可惜,心眼不太好,落井下石也太明显。” 这句小丫鬟听懂了,“对,就是落井下石,大老爷才过世一个多月,怎么就能做这样的事呢?何况还是亲儿子,她也不怕大老爷在天之灵盯着她!” “可能是无神论者,不敬不信鬼神之说吧!” “怎么可能!”一提这个坠儿更来气,“要是真不信,就不至于听了一个老和尚的话后,就对咱们这一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老和尚说什么了?”她想起之前在叙明堂时,那君桃好像也嘟囔了句和尚什么的。 “四小姐忘了?”坠儿提醒她,“大老爷头七那晚不是来了几个和尚做法事么,当时就有个和尚说四小姐命格不好,跟将军府相冲,如果一直养在府里,将来定会给将军府带来灾难,而且还是灭门之灾那种。老夫人当时就想把小姐给送走,大夫人就跟老夫人吵了一架。后来也不怎么的就把小姐给留了下来,奴婢也不清楚原因,但如今想来,可能是为了把小姐给嫁到肃王府去吧!毕竟嫁到了肃王府,就不算养在咱们府里了。” 夜温言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出,那个和尚胖得走路都费劲,原主当时就纳闷是不是寺里香火过旺,生活条件太好所致。 后来那和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样一番话,原主也翻了脸,直指他是个假和尚,还说真和尚怎么可能嘴角挂着油腥子。 如今想想确实可疑,这个时代可没有豆油花生油什么的,能入口做菜的全部都是荤油,也就是动物油。出家人怎么可能吃动物油?一个嘴角挂油的人,就算披了袈裟,他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和尚。 就是不知道老太太打哪儿找来这么个主儿,又为什么要找这么个人来?就是为了把她从家里赶出去?可她到底是夜家的孙女,而且是嫡孙女,跟那老太太有正正经经的血缘关系。就算从前老太爷偏疼她一些,也不至于让老太太恨成这样。 这里面一定有事儿!夜温言想,老太太急于弄走她,绝对不可能是单单的讨厌,这里面一定有不得不送走她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是什么,她还不得而知。 “罢了,不说这些。”她无意在这时候多想,只问坠儿,“你怎么到我屋里来了?你原本不是在我母亲那边侍候的吗?” 坠儿吐吐舌头,“奴婢从前只是大夫人屋里一个擦灰丫头,但是经了昨晚的事,大夫人说小姐您可能是喜欢我,就让我到这边来跟着小姐您了。对了,还有熙春姐和香冬姐,她们也还在。只是从前洒扫的下人少了,就只剩下两个粗使丫鬟。好在这院子不大,每天只要大家一起做事,很快也就能打扫完。” “熙春和香冬。”她想了一会儿,再问,“她们人呢?” 坠儿瘪了瘪嘴,“她们都睡了。” “睡了啊!”夜温言笑了笑,“看来母亲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喜欢你,因为只有你肯忍着困等我,只是有件事情我可能要食言了。”她抱歉地对坠儿说,“先前让你拍那个婆子,我说拍伤有赏,拍死重赏。虽然你拍那一下够不上重赏,但小赏肯定是要有的。不过你看——”她摊摊手,“我现在身无分文,除非从以前的屋子里搬了银子过来,否则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什么赏你。” “奴婢不要赏。”坠儿连连摆手,“奴婢本来就想拍死那婆子,所以四小姐不用赏我。” “赏肯定是要有的,我说话总得算话才行。不过你要再等一等,等我在这府里站稳脚跟,该是咱们的东西,谁拿了谁就得一样一样再给我还回来。否则——” “否则剁手!”坠儿连说带比划,“反正奴婢以后就跟着四小姐,四小姐说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不带有一丁点含糊的!”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夜温言坐到椅子上,“四小姐先坐儿,奴婢去备水给小姐沐浴。” 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走了。 不一会儿,门外又有个声音传了来:“小姐睡了吗?” 她听着耳熟,但不是自己耳熟,而是对于原主来说,这是一个熟人的话说声。 “香冬?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走了进来,正是原主从前的贴身侍女香冬。 “奴婢听到坠儿的声音,就猜肯定是小姐回来了。小姐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饿不饿?这院儿里没有小厨房,这会儿大厨房那边肯定也是没人做事的,就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香冬将手里端着的小半盘点心搁到她面前,“等外头不禁行了,奴婢想办法买点砖,咱们在后院儿垒出个灶台来,自己烧点东西也方便些。” 香冬是个很仔细的丫鬟,也很聪明,跟了原主五六年,一向低调谨慎,几乎没做过什么错事。跟香冬比起来,另外一个贴身侍女熙春就大胆得多。比如说穿衣裳,香冬从来都穿得素静,也不描红画绿,头上就算戴花也都选小巧的,颜色也不扎眼。 熙春则不然,熙春喜欢鲜艳的颜色,头上也总是插着各式各样的珠花。当然,那些东西都是原主赏的,对于贴身侍女,原主从来没有吝啬过。可即使这样熙春还是不太满意,每每有夜温言不穿了的衣裳,她都要想办法要过去,略改一改,自己留着穿。 以至于她走在街上,偶尔就会有人把她认成是哪位官家府邸里的小姐,这让熙春很高兴。 见夜温言瞧着那盘点心不想吃,香冬轻轻叹气,劝她道:“虽然冷不丁的遭遇这样的变故,谁都接受不了,但小姐还是得想开些,否则这日子可没法过下去了。” 夜温言回过神来,点点头,“我知道。”想了想,再问她:“昨日我出嫁,你和熙春怎的没有跟着一起陪嫁过去?是谁让你们留在府里的?还有,你过来给我送点心,那熙春呢?” 第29章 刁奴熙春 问话时,坠儿已经推门进来,手里提了只大木桶,里头满满的都是热水。 香冬赶紧过去帮忙,手脚麻利地接过水桶,将里面的水倒进屏风后的大浴桶里。 坠儿又去提水了,香冬从柜里取出干净的底衣放在浴桶边上,这才又回来同夜温言说:“原本奴婢和熙春都是要伴嫁的,但是小姐上了喜轿后,府里就把我们的院子看管起来,谁也不让跟出去。为此,熙春还哭闹了一场。” “她为何哭闹?是因为不能伴嫁,担心我一个人嫁到肃王府没人侍候?” “小姐。”香冬很是无奈,“丫鬟陪嫁过去可不是为了侍候小姐,而是为了侍候姑爷的。” 她想起来了,旧时男人三妻四妾,正室夫人为了巩固地位,一般都会把贴身的丫鬟塞到丈夫屋里。这样既算是给丈夫纳了妾,这个妾也因为本就是她的丫鬟,而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奴婢不想去,但是熙春想,所以一听说不让跟着,当时就闹了起来。”香冬轻轻叹气,“小姐能回来最好,那肃王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六殿下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奴婢不知道您这次出嫁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但是三小姐那边的事,奴婢可是听说了的。” 坠儿又进来送水了,香冬一边帮着倒水一边跟坠儿说:“以后小姐屋里你多陪着,这几日小姐睡觉也由你来守夜。你要是有不懂的就来问我,但千万记住,不管遇着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人来闹,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小姐。懂吗?” 坠儿认真地点头,“香冬姐放心,我都明白,一定能把小姐给护住了。” 浴桶里的水终于添满了,夜温言没让丫鬟侍候,将人都赶了出去。 那盘点心香冬又给她端了过来,嘱咐她不垫垫肚子泡热水会头晕,她拗不过,勉强吃了一块儿。 从回府,到沐浴,再到换了衣裳上榻睡觉,那个叫熙春的丫鬟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夜温言记得那个丫鬟,浓眉大眼,长得比香冬和坠儿都好看,个子也高。要不是原主本身就生得极美,留一个这样的丫鬟在身边,光彩怕早就被丫鬟抢没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原主是什么智商,一个惦记着给六皇子做填房的丫鬟,还能留在身边七八年,是当真看不出那熙春的心思,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根本懒得理会小小下人? 心口被扎过刀子的地方又有些疼痛,不是真实的疼,是精神上的。 夜温言很是无奈,“你如今到是什么都懂了,当初都想什么来着?就只一味的觉得祖父待你好,府里人就全都待你好。就一味地想着自己是主子,下人怎么可能跟主子生出二心来。可是人心隔肚皮啊傻姑娘!你看这才几日光景,这座一品将军府就从糖蜜罐儿变成了吃人窟,咱们也从天舞轩被赶到了这处无名小院儿来,就连我盖的这床被子,都薄得不像话。” 她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本来身上就发冷,被子再薄,盖了跟没盖也没多少区别。 “你跟皇帝是死在一天的,皇帝头七你也头七,你这一丝残魂我最多能留你到头七之日,过完头七就要消散了。所以,有什么心愿尽管告诉我,我能做的就替你做,不能做的,便留到日后慢慢做。总归得让你放心的走,不留遗憾,来世也能投个好胎。” 心口又疼了起来,有个声音轻轻飘在耳边,她听到那声音说:“查出我祖父和父亲的真正死因,就是我唯一的心愿。你是个厉害的人,你比我强,我心甘情愿把身体送给你,让你替我活下去。我不求你替我报仇,只求你查明他们的死因,替他们报仇。” 她点头,“好,我答应你。” 疼痛不在了,那个声音也再没响起来过,到是睡在外间守夜的坠儿走了过来,小声问她:“小姐,是您在说话吗?” 她掀起帐幔,“坠儿,你递个小镜子来。这会儿天亮了,我先照照我这张脸。” 坠儿在桌上找了个镜子拿给她,“这应该是五小姐的镜子,街上几十文钱就能买一个的。坠儿见过小姐您以前的镜子,上面都是镶着宝石的,可好看了。” 夜温言没搭话,坠儿便也没再多说,递了镜子就回到外间去。 她借着窗外亮光照自己的脸,并未觉得有多陌生。 一品将军府四小姐的模样同她前世几乎就是一模一样,除了衣着装扮和头发长短,至少她在这面铜镜里是瞅不出区别的。 恩,也不是完全没有不同,现在这张脸是她前世十五岁时的模样,是她还在上夜家私塾时的样子。 夜家私塾啊!她长叹了一声,强压去心里泛上来的酸楚。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像爷爷临死前同她说的,不要去怀念,也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这是夜家的劫数,也是五脉的劫数,是社会发展到那个阶段,所有人都必须要走的一条路。不管是他们五脉,还是统治者,都别无选择。 所以要坦然面对,也要努力在下一世好好生活下去。 可是怎么能够不怀念呢?前世的夜家那样好,好到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爸爸的慈爱和妈妈的微笑,还有夜倾城叫她花仙子时,戏谑的样子。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闭上眼,祭奠逝去的夜家四小姐,也祭奠自己那个曾经温暖又强大的家族。 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又是一日清晨。 夜温言是被吵醒的,因为院子小,只要有人在外面说话,就都像说在她窗根儿底下一样,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她听到一个尖酸的声音在说坠儿:“你不过就是大夫人屋里的擦灰丫头,哪有资格进四小姐屋里侍候。昨天晚上是因为我们太困了,所以才让你守夜,但你这一大清早的就要往屋里端茶,这种一等丫鬟才做得的事,可轮不着你上手。咱们现在的院子虽然小,却也不能因为院子小就没了规矩。” 坠儿很委屈:“熙春姐姐对不起,我是见你还睡着,这才去端来的,真的没有抢着在小姐跟前侍候的意思。既然现在熙春姐姐醒了,那就由姐姐端进去给四小姐吧!这会儿四小姐怕是也要醒了,正好醒了就能喝。” 声音断了一会儿,很快又传了来,是熙春在问:“这是什么茶?” 坠儿道:“是红枣茶。四小姐前日冻着了,脸色一直不好,我就跟厨下要了点红枣放在锅里煮,听说这个补气血。” “你是听谁说的?”熙春哼了一声,“你以前没在天舞轩侍候过,不知道四小姐的喜好。咱们小姐不爱喝红枣茶,去换清茶来。要是没有清茶就换清水,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也就别整那么些讲究了。” 坠儿明显不乐意,还在争取:“是大夫人嘱咐要给小姐煮些红枣的。” “你是听大夫人的还是听四小姐的?现在你是四小姐这边的人了,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主子。行了,这茶泡都泡了,倒了也怪可惜。给我喝吧,咱们如今可糟蹋不起这些东西。” 许是熙春端着茶走了,不一会儿,坠儿又在跟另一个人说话:“香冬姐,那些红枣可是我求了好半天才求来一点点的。要不是从前跟厨下的一个婆子有些交情,人家都不敢给咱们。可是你看,小姐一口没喝着,到是让熙春姐给端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香冬唉气,“我去劝劝她,你到厨下看看能不能再要一点红枣,昨儿我也瞅着小姐脸色不好。这要是搁以前,燕窝早就端来了,现在却连点子红枣都得跟别人求。罢了,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就忍忍,别让小姐上火,快去吧!” “上哪儿去?”夜温言的房门开了,她披了件外衫站在门口,“哪都不用去,红枣既然已经煮了,就没有再煮一次的道理。咱们院儿里既然有人愿意喝红枣茶,那就大大方方的,到我面前来喝。”她吩咐香冬,“去把熙春叫我屋里来。”再看坠儿,“你进来,侍候我梳洗。” 香冬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像是没琢磨明白夜温言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去追熙春,只留下坠儿跟着夜温言进了屋,认认真真地侍候她梳洗。 梳子在头上梳到第四下时,熙春到了。虽然也是穿着素服,可因为身材高挑腰身纤细,即使是素服也让她穿出一种别样的韵味来。 她乐呵呵地给夜温言行礼:“小姐您起啦?奴婢还想着让您再多睡一会儿,这才没过来打扰。让奴婢侍候小姐梳头吧,奴婢最是知道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发式。” 说着话就要过来抢坠儿手里的梳子,却被夜温言拦了一下,“如今国丧家丧都赶在一块儿了,还能梳出什么发式来?不过就是梳顺了,随意挽个发髻,不需要你亲自上手。到是那红枣茶,熙春,你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第30章 水刑 红枣煮的水是用小砂锅端来的,倒出来满满一大碗,由香冬端着,端到了熙春面前。 熙春看了看这碗汤,又看看夜温言,再看看这碗汤,再看看夜温言。 坠儿忍不住说了句:“熙春姐,你不是说爱喝红枣茶吗?这都端到你跟前了,喝,喝呀!” 熙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冲着夜温言俯了俯身,“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奴婢只是记着您喜欢喝清茶,不喜欢喝这种甜的。但是倒掉又太浪费了,咱们现在浪费不起,所以才……小姐您千万别生气,奴婢不是想抢您的茶喝。” “我又没怪你。”夜温言笑,“都跟我这么多年了,谁还能挑一碗红枣茶的理。真是想给你喝的,快喝吧!” “小姐真不是生奴婢的气?” “不是。”她笑容可掬,“我哪里是那样小气的人,快喝,我不喜欢甜的。” “那奴婢就喝了。”熙春松了口气,端起那碗红枣茶,面带笑容,一口气就给喝了下去。 “小姐,喝完了。” “恩。”夜温言点头,“坠儿,续水。” 坠儿拎起搁在地上的水壶,将那只砂锅又给续满了。 “香冬,倒。” 又是满满一大碗倒了出来,因为泡过一遍,这碗的颜色就清淡了许多。 熙春有点儿懵,“小姐,这怎么……又倒上了?” “给你喝呀!”夜温言笑得还是一样灿烂,“那样爱喝,只喝一碗怎么能够。继续喝吧!” “小姐,一碗就够了。” “不够。”她摇头,“我说不够,就不够。” 熙春觉出有点不大对劲了,小心翼翼去看香冬,香冬低下头,没看她。 坠儿又催:“熙春姐,喝呀!” 熙春咬咬牙,端起碗,一仰脖又给干了。 “再倒!” 一连三壶水,一共倒出来二十四碗红枣茶,煕春喝到最后直接躺到地上,肚子都大了。 “小姐。”香冬看不下去了,“熙春应该也知道错了,要不就算了吧?” 坠儿也有些不忍心,“小姐,饶了熙春姐吧!” 夜温言蹲下来,认真地看着熙春,“我这个人一向大方,从来不苛待手底下侍候的人,你们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尽管告诉我,虽然现在日子不如以前了,但我肯定还是会尽最大努力来满足你们的需求。怎么样,红枣茶好喝吗?咱明儿继续?” 熙春想说话,但是没说出来,直接吐了两口水,撑得直翻白眼。 夜温言站起身,吩咐坠儿和香冬:“把人拖到外面去,倒扣在你们腿上顶一顶肚子,能吐多少吐多少,省得水中毒。记得拖远一点儿,别脏了我的院子,吐完了再让她收拾干净。” 两个丫鬟领了命,拖着熙春出去了。 约莫一盏茶工夫,三人一起回来,熙春也不说话,直接跪在地上哭。 有府里的下人在外头敲门,说是大厨房送了早膳过来。 香冬开门接过托盘,那婆子往里瞅了一眼,陪了个笑,转身走了。 这是夜温言在一品将军府吃的第一顿饭,堂堂嫡小姐,吃的也不过就是一碗米粥,半个馒头,和一份小菜。 她真心觉得,就这伙食,还不如前世的大学食堂。 早膳过后,香冬问她:“今日到福禄院儿给老夫人请安,让坠儿陪着小姐去吧!她以前没出入过那样的场面,跟着小姐去见识见识,也算是在人前挂个名号,叫他们知道她如今是侍候小姐的。另外奴婢也是想留下来劝劝熙春,毕竟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了。” 夜温言点点头,虽然她对劝好熙春没报多大希望,但香冬想要试试,她也不好说什么。 依然是白衣素服,依然只插银簪,坠儿陪着她一路去了老夫人的福禄院儿,开始今天的晨昏定省。 这是一品将军府的规矩,府中女眷每日巳时都要去给老夫人问安,以此彰显孝心,也是树立后宅规矩。 当然也有不常去的,比如说二房的夜楚怜和柳姨娘。 老夫人对二房一向宽容,多了谁少了谁也不说不问,但要是大房这边谁有个疏漏,肯定是要问上好一阵子,过后还要特地去陪礼请罪。 今日因为出了熙春的事,她去的算晚,走到福禄院儿时,除了脸上有伤的夜红妆,其它所有女眷已经都坐在前堂,就连以前甚少往这边来的柳氏和夜楚怜也都来了。 她看到大姐夜清眉,额头撞出来的伤虽然她给治过,但并没治得太完全,至少外伤还是要养上一段时日才能消退。眼下夜清眉用头发挡着,到也不太能看出来。 老夫人端端坐在上首,阴沉着脸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堂内,还不等她说话,突然就拍了桌子,大喝一声:“现在什么时辰了?简直目无尊长,你给我跪下!” 坠儿吓得一哆嗦,夜温言却没说什么,乖乖跪了下来,“孙女给祖母问安来迟,还望祖母大人大量,不要跟小辈记较,孙女在这里给祖母陪不是了。”身子又俯了俯,然后自顾地站起来,看了看两边座位,又冲着穆氏行了礼,然后挑着夜清眉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老夫人憋着劲儿想要发通火,结果这火还没等发呢,夜温言干脆利索跪完就起,生生把她给堵到了那块儿,堵得那个难受。 夜温言也不理会,只开口问夜清眉:“大姐姐额上的伤如何了?有没有大夫来看过?” 夜清眉摇头:“没有,不过没关系,过上十天半月应该也就没什么事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她笑笑,“大姐姐放心,我有药,保证不会让你留疤的。女孩子的脸最重要,你是我姐姐,我怎么可能让你破了相呢!” 这话一出,老夫人的火气就又上来了,她喝问夜温言:“听说你进宫去治了七殿下的嗓子,眼下又说能治好清眉的伤,四丫头,你哪来的本事?从何处学来的医术?” 她笑着答:“回祖母的话,从前祖父疼我,除了教给我一些拳脚功夫以外,还偷偷请了神医教我医术,就怕我哪一天受人欺负求医无门。我之前还总嫌学医没用,没想到这几天还真就用上了。这也得感谢祖母为我创造机会,温言谢谢祖母。” 老夫人心堵得难受,经了前天晚上那一出,她现在就烦夜温言谢她,这丫头只要一谢她准没好事。偏偏夜温言不知道什么毛病,就对谢谢她这件事特别执着,整得她实在闹心。 但老太太也不是好糊弄的,听夜温言如此说,立即就又问道:“神医教的?哪位神医如此厉害,竟能教得你能让哑人开口?” “哟,这可不方便跟祖母您说了。毕竟祖父有过话,这位高人就只能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谁要是还想知,那就站到他跟前去问,若是来逼问我,就是有意跟他老人家为难了。” “你……”老夫人的话又被堵了住。老头子都死了,她上哪问去? 夜温言叹了一声,感慨道:“祖父实在是有远见之人,没想到我这一手医术如今还能派上大用场。七殿下说了,他会记着我的恩。” “莫要得意!”老夫人咬着牙,狠狠地道,“七殿下年幼,即使登基也不能立即亲政,宫里大事小情都有摄政王做主,还有太后娘娘在旁帮衬。他就算记着你的恩,也没什么用。” “祖母别激动,小心急坏了身子。”她还是一脸和煦,“我只是说七殿下记着我的恩,可没指望有什么用,祖母这样着急干什么?至于什么摄政王什么太后的,宫里的事我可管不着,我就是个小姑娘,只管府里,也只管我们一家人过得好不好。” 说完,一脸亲切地看向穆氏,“母亲,你过得好不好?” 穆氏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她便也跟着叹气,“看来是过得不好了。没关系,慢慢来,日子总是会回到正轨的。” 老夫人眯起眼,她很想问问夜温言这个回到正轨是什么意思,坐在一旁的萧氏已经忍不住了,抢着开口道:“你既然能治好七殿下的哑,还说能治清眉的伤,那就也一定也能治好六殿下和红妆。四姑娘,你只有把他们都治好了,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夜温言不解,“他们都跟我有仇,我把他们治好了,怎么就成了最好的结果?当然,对你们来说肯定是最好的结果了,那么我呢?记得父亲刚走那会儿,二婶拉着我的手说以后一定会把我当亲生的疼,跟我母亲一起照顾我。眼下大丧还不出百日,怎的变得这样快?” 萧氏心里的火气不停地蹿腾着,但她还是得压住,因为今日有求于人,总不能刚开局就撕破脸。 于是深吸一口气,再道:“二婶没变,二婶还是会把你当成亲生的疼。二婶知道这事儿对不住你,但我们也没有办法。温言啊,你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了,就冲六殿下那个性子,你就算嫁到了肃王府也是任人搓磨。当然,家里可以给你撑腰,可眼下做得了主的就只剩下你二叔。他手里没多少兵权,六殿下不会忌惮的。你如此刚烈,在肃王府那种地方可怎么过呀?” 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温言,如果你还放不下,那就再嫁过去,正妃的位置给你坐都行。总之只要你答应治好红妆的脸和六殿下的伤,你提什么条件二婶都答应你!行吗?” “提什么条件都答应吗?”夜温言目光阴森起来。 老夫人和萧氏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不约而同地泛起一身寒意…… 第31章 这个仇我自己就能报 福禄院儿前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当真是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夜温言,就连一直低着头的柳姨娘和夜楚怜都把头抬了起来,满眼疑惑地看向她。 什么条件都答应,这话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口,萧氏就没有赖帐的道理。 眼下所有人都在等着夜温言提要求,也所有人都在好奇,夜温言会提什么要求。 夜清眉伸出手,隔着小桌子把妹妹的手握住了。姐妹两个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眼对视都没有,但是夜温言明白,这个大姐姐知道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再开口,双眼微眯,盯盯地看着萧氏:“到也不用答应我什么条件,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萧氏不解,“什么真相?” 夜温言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知道,祖父和我父亲死因的真相!” “啪”地一声,老夫人手里的茶碗盖子掉地上了,摔了个稀碎。 君桃赶紧蹲下去捡,慌乱之下手还划了道口子。 萧氏的脸色也变了,“四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胡话,都是正常的死亡,哪来的真相?你祖父常年征战在外,身上本就有旧疾,这次也是旧疾发作才没挺过去。至于你父亲,近两年身体就一直不好,老爷子去世对他的打击又太大了,这才跟着一起去的。” “这样啊!”她笑了笑,这样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内,“行,你们怎么说就怎么算吧!” 萧氏两只手握了握,追问道:“那红妆和六殿下的事?” “三姐和六殿下有什么事?”她眨眨眼,一脸茫然。 萧氏气得猛地摔了桌上的茶盏,“夜温言你不要得寸进尺!” “萧书白也请你自重!”这话是穆氏回的。今日她原本不想多说话的,因为夜温言的婚事还有那场搬家和禁足,她已经跟老夫人撕破了脸,本想压压火气尽可能不再掺合什么。但是没想到萧书白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她女儿,她实在忍不了。 穆氏站了起来,连带着夜清眉也站起来了。夜连绵看了她二人一眼,依然坐着没吱声。 穆氏指着萧书白大声道:“你们做了那样恬不知耻的事,不知道低头做人,反而一再向我的女儿发难,你真当我穆千秋是死的不成?之前因为家里大丧,为免在这种时候家宅纷乱,能忍的我都忍了。又因为我男人死了,你们家二爷要做家主,我能认的也都认了。但是萧书白你有完没完?你女儿是因为什么受的伤你心里没有数吗?你哪来的脸让我女儿给她治?” “放肆!”老夫人砰砰地拍起桌子,“穆千秋你疯了不成?” “我是疯了!”穆氏真急眼了,“欺负人欺负到这个地步,难不成我还任你们搓磨?我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那我还有什么脸当她们的娘?” 她走到夜温言跟前,用自己的身体将女儿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萧书白,有什么话冲着我说,言儿是小辈,她的事自有我这个当母亲的做主!” 有那么一瞬间,夜温言几乎以为自己并没有离开从前那一世,还是在玄脉夜家的大宅里,还是跟那群血脉相连的家人在一处。 那一年她不满十六,担着家主位,却尽不了家主事,总有些旁枝族人不买她的帐,不信服她这位家主,隔三差五就要来挑衅一番。 妈妈就会在有人向她发难时挡在她面前,大声地说:“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言儿虽是家主,但是年纪尚小,她的事自有我这个当妈的替她做主。” 如今不再是年少无知了,虽然顶着个十五岁的身体,但是在这具身体里面的,是一个三十岁的灵魂。萧书白夜红妆包括老夫人这种小打小闹的魑魅魍魉,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于是她也站了起来,搭着穆着的胳膊,探了头去问萧氏:“二婶反反复复提三姐姐和六殿下的事,是在提醒我曾经被人抛尸荒野吗?本来都快忘了的事,你这一提我到是又想起来,当初主张把我抛尸的,可就是你的女儿夜红妆呢!你这是在提醒我要报仇吗?你说你跟自己的女儿是有多大仇,非得提醒我这个。” 穆氏整个人都在颤抖,是气的,是听到女儿曾经被人那样对待,气得快要七窍生烟。 夜温言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就握得用力了些,轻轻地道:“母亲别生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穆氏怎么能不气,不但气,她还心疼。 “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只要一想到你一刀扎心,还被人扔到城外去,我灭了他们满门的心都有。可惜娘没本事,若是你父亲还在,他拼了命也是要给你报仇的。” 夜温言心里发酸,有原主的反应,也有她自己的反应。 父亲,前世父亲就早亡,没想到换了个人生,还是没能全了一场父女缘份。 “没事,父亲不在还有我,这个仇我自己就能报。”她勾起唇角,笑意森冷。 萧氏心里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也不知道是来自于夜温言还是什么,总之,只要一对上夜温言那张大白脸,还有那种似笑非笑还不如不笑的表情,她就发慌。 可是再慌话也是要说的,夜温言这一句一句的,简直气得她肝儿疼。 “你这个仇报得还不够吗?红妆的脸毁了,六殿下的身子毁了,你还想怎么报?”萧氏几乎是在吼了,“夜温言,这还不够吗?” “不够!”阴冷阴冷的声音又扬了起来,“我搭进去的是一条命,他们如今这般,只不过是我预收的利息罢了。” 老夫人气急了,“什么一条命?哪来的一条命?你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喘着气呢吗?” “那是现在!”她看向老夫人,“但曾经,我是死过一回了的!” 她说这话时,正好衣袖子往下滑了点,露出一截儿惨白惨白的胳膊。老夫人盯着那截儿胳膊看了一会儿,也不怎么的,竟相信了她说的“死过一回了”这件事,再也没作声。 见老夫人不再说话,萧氏绝望地闭上眼。她知道,自己再怎么求也没有用了,夜温言对她们一家恨之入骨,是不会给红妆和六殿下治伤的。于是也不再吱声,默默地坐了回去。 夜清眉以为没什么事了,拉着母亲和妹妹重新坐回来。谁知刚一坐下,夜连绵突然来了一句:“夜温言你别给脸不要脸,如今没有祖父宠着你了,你还算是个什么东西?二婶这样求你你竟还不识好歹,还不快快跪下给二婶赔罪!” 这话一出,之前所有人都投向夜温言的目光都转向了夜连绵。只不过这一道道目光里,带着的是那么一点看傻子的意思。 夜温言也看向了她,半晌,突然“呀”了一声,“差点儿把二姐姐给忘了,哎要不这样,如果真的想跟肃王府继续联姻呢,不如就让二姐姐嫁过去吧!我记得二姐姐对六殿下感观也是不错的,曾经还偷过我画的一幅画,去送给了六殿下。可惜,人家没要。” “那是你画的不好!”夜连绵大声吼起来。 她点点头,“自然是我画的不好,但二姐姐想要争取一下六殿下这个事,却是真的。不如二婶全了她这份心意,把正妃的位置让给二姐姐来坐,只要您答应了,我这就给三姐和六殿下治伤,如何?” “我……”萧氏真有心想答应,只要能治好女儿的脸和六殿下的伤,送过去一个夜连绵算什么?何况夜连绵比夜温言好拿捏多了,做了正妃又如何,过上十天半个月,六殿下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人给赶下堂。 虽然如今大局已定,大行皇帝头七过后,七殿下就要登基了。可是一个不能亲政的年轻小皇帝,他能掀起多大风浪?未来的朝局会如何变化,还不得而知呢!再加上有李太后在后宫坐镇,六殿下只要治好了身子,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可能。 夜连绵跪到地上,一脸为家族牺牲的慈悲相,大声地道:“我愿意!为了家族的未来,我愿意嫁过去。祖父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二叔手里的兵权那么少,夜家总不能就这样衰败下去。所以让我嫁吧,只要六殿下还有可能,我愿意做一切牺牲!” 萧氏的心又动了动,就要开口应下这个话,可是老夫人不干了——“胡闹!” 小桌上的茶碗花瓶什么的,一下就把她给扫到了地上,一张脸气得铁青。 “一家三个姑娘都送嫁肃王府,你们当我将军府是什么?你们不要脸,老身还要脸呢!夜温言你赶紧把嘴给我闭上,夜连绵,你也不要再说话!这件事绝无可能,都给老身死了这条心!”说罢,还看向了萧氏,“红妆的事另想办法,总之谁也不许打这样的主意!” 萧氏张开的嘴就又闭了回去,夜连绵吓得不敢出声儿,夜温言则叹了气道:“祖母不同意,这可就怪不得我了,二婶再另想办法吧!” 一场闹剧,让坐在角落里的柳氏和夜楚怜好生惊讶。这种惊讶主要来自于夜温言的变化,虽然还是像从前一样的跋扈,但如今似乎脑子更灵活了,竟是三言两语就把老夫人给激怒成这般,还让二夫人哑口无言。 可是今日这事,要怎么收场啊! 正想着,堂外,一个丫鬟小跑着进来,俯身道:“禀老夫人,肃王府来人了……” 第32章 宫里的路数 肃王府来的一个嬷嬷,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是面善。 可这就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这看起来面善的人,说起话来却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善良。就见她进了堂内,冲着老夫人象征性的俯了俯身,便开口道:“六殿下说了,一品将军府的三小姐已经进了肃王府的门,虽然还没拜堂,但官府那头却是立下文书的。所以三小姐横竖都是肃正妃,这个是没跑的。今日老奴过来就是来接我们王妃回去,还请夜家老夫人行个方便。” 萧氏不高兴了,又想起那日在肃王府门口六殿下说的话,于是顶了句:“六殿下不是说没拜堂就不算么!他亲口说的,我可是听得真切。对了,他还说要我们退回聘礼。这不,我们正商议着一会儿把聘礼单子拿过来,照单点数,待街上让行走了,就给肃王府送回去。” 说完,又看了那嬷嬷一眼,疑问道:“街上禁行解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那嬷嬷呵呵笑了两声,“瞧二夫人这话说的,禁谁的行也不能禁了肃王府的行啊!咱们府上人自然是可以走动的。所以说啊,肃王府跟别的府邸那是不一样的,毕竟不管哪位殿下做了皇帝,咱们家六王爷永远都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儿子。您说是不是?” 萧氏闷哼一声,没再说话。 老夫人坐在上首想了一会儿,偏头小声问君桃:“你今早不是往红妆那边去了么,那脸你看过没有,可还能治?” 君桃轻轻摇头,“回老夫人,奴婢瞅着,不太能治了。划的太深了,肉都往外翻着,以后长好了肯定也要留疤。” “唉!”老夫人叹了一声,转而对萧氏道,“她说得对,不管拜没拜堂,官府那头都是立了文书的,咱们红妆就是肃王妃没错。那日六殿下若是说了什么,想必也是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说完,笑呵呵地看向那嬷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嬷嬷赶紧配合:“正是正是,要不怎么说还得是老夫人最明事理。” 萧氏还是不太乐意,她先前之所以还为六殿下打算,是指望夜温言能给治一治伤,只有治好了伤,后面的事情才能成立。可眼下伤还没得治,就要她把夜红妆给送回去,这万一要是治不好了,她不是白搭进去一个漂亮女儿吗? 她起了身,走到老夫人跟前,小声说了自己的顾虑。 老夫人听得叹气:“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觉得如果六殿下有治,就让红妆回去,咱们两家加上太后那边,再一起为将来打算。如果六殿下治不了呢,你就不想让红妆回去了,先把她留在家里,将来再想办法往宫里送。书白,你糊涂啊!红妆坏了脸,你就是把她留在府里,她还能有什么用?谁能看上一个坏了脸的姑娘?何况就算脸没坏,你觉得抬进过肃王府一次的姑娘,她还进得了皇宫吗?” 萧氏的心拔凉拔凉的,那是她的女儿,老夫人一句“她还能有什么用”,让她觉得她的女儿好像就是工具,有用就用,没有用就丢掉不要了。 可是再想想,哪家的姑娘不是呢?就是她自己,不也是曾经宁国侯府跟一品将军府结亲的棋子吗?不也是她母亲千算万算才算进夜家来的么! 萧氏没话说了,走回座位,看着那个白胖的嬷嬷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夜红妆回去。 那嬷嬷笑着道:“那就请人帮三小姐收拾收拾,随老奴走吧!宫车在外头等着呢!” 这话刚说完,外头又进来两三个人,一个是将军府的丫鬟,另外两个是宫装打扮。 白胖嬷嬷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睁大眼“哟”了一声,“这不是宝蟾姑娘吗?你不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候,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宝蟾,听这嬷嬷跟她说话,便随口应了句:“自然是太后娘娘让我来的。”说完,冲着老夫人俯身行礼,“宝蟾给夜老夫人请安。” 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嬷嬷也行了礼,“老奴崔氏,见过夜老夫人。” 老夫人有点儿懵,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都往她这来,肃王府来人还说得过去,宫里人过来干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问:“宝蟾姑娘,可是太后娘娘那边有什么吩咐?” 宝蟾点点头,“正是。” 老夫人站了起来,“可是懿旨?或是口谕?” 宝蟾摇头,“算不上,老夫人快请坐下,娘娘要说的是家事,不必接旨。” “家事啊!”老夫人坐了回去,既然是家事,那肯定是跟六殿下和夜红妆有关了。 宝蟾也不卖关子,见老太太坐好了,立即就道:“太后娘娘说了,红妆小姐如今怀着身孕,不宜来回走动,所以就请红妆小姐暂且在娘家养胎。宫里派了最有经验的崔嬷嬷来照料,还请老夫人给安排安排。哦对了,安胎期间,红妆小姐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太后娘娘负担。” 老夫人听傻了,养胎?养什么胎?夜红妆哪来的胎? 她看向萧氏,目光中尽是质问。 萧氏也崩溃,她太明白~宫里这套路数了。肃王府那边过来要人,其实要的不是夜红妆,而是夜红妆肚子里的孩子。显然太后娘娘也想到了肃王府会有此举,于是紧赶慢赶来阻止,不让夜红妆去肃王府,但却让夜红妆在娘家安胎,还派了嬷嬷过来。 这摆明了就是等孩子出世呢!要是个儿子,那自然没什么可说的,母子都可以入肃王府。 可若生的是个女儿,只怕这个孩子是没有人会承认的。毕竟一个废了身子的六殿下,要一个女儿也没什么用,到时候这个苦果就只能夜家自己来咽,人家是不会负责的。 她有些慌,老夫人则是气得快要七窍生烟,其它人一脸惊讶,夜温言靠椅子里等看好戏。 肃王府的白胖嬷嬷满脸带笑地跟宝蟾说:“还是太后娘娘想得周到,那老奴这就回去了,跟咱们王爷说一声。请姑娘给太后娘娘带去问候,说六殿下很思念母后。” 宝蟾点点头,“我会把话带到的,辛苦嬷嬷跑这一趟了。” 白白胖胖的嬷嬷走了,临走都没再搭理夜家人。只剩下宝蟾和那崔嬷嬷还在等着,且这二人明显等得有点儿不耐烦。就听崔嬷嬷问:“红妆小姐在哪处院落?还请夜老夫人派个人领着老奴过去,宝蟾姑娘也好尽快回宫向太后娘娘回话。” 夜老夫人还能说什么?脸面都已经丢尽了,眼下再咽不下这口气也没办法,她总不能违了太后娘娘的心意。 于是摆摆手,让君桃领着那崔嬷嬷去找夜红妆了。 宝蟾也不多留,见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完,自顾地行了个礼,大摇大摆地走了。 直到人都出了福禄院儿,老夫人这才怒拍桌案,大声质问萧氏:“竟敢瞒着老身这么大的事!你们把老身的脸面置于何地?” 萧氏心一哆嗦,赶紧跪了下来,“母亲息怒,这也是没有办法,红妆她也是为了留住六殿下的心。毕竟先前六殿下的婚约是……”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投向夜温言。 老夫人话锋一转,不再与萧氏计较,直接冲着夜温言道:“这下你满意了?” 夜温言眨眨眼,“祖母这话问得不对,应该由咱们问您满不满意才是。毕竟三姐姐这桩婚事,是祖母同太后娘娘一起定下的。所以,祖母,这下您满意了吗?” “我……”老夫人又要上不来气,萧氏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给老夫人顺背。不一会儿工夫,老夫人缓了过来,这次开始向着穆氏发难——“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穆氏也是个不让份儿的,反正脸都撕破了,她也没必要再计较自己是不是孝顺儿媳,于是当场就把老夫人的话给顶了回去——“至少我教出来的孩子懂得廉耻,至少我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在未出阁之前就爬上男人的榻!若有一天我的孩子也无耻到那种地步,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就一巴掌拍死她!” 她拉了一把身边的几个女儿,“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没吩咐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 老夫人这会儿气得都直翻白眼,赶紧挥手让她们离开。 穆氏带着三个女儿走了,夜温言和夜清眉一边一个挽着母亲,到是剩下夜连绵跟在后面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前面的三个人都出了福禄院儿,夜连绵终于停了下来,一转身就往回跑。 夜温言往后头看了一眼,穆氏动了动胳膊,示意她不要管。只道:“若我刚刚的话应验了去,那必是应验在二姑娘身上。老夫人其实也没说错,我的确是不会教孩子,可是我也没办法,连绵刚出生就被老夫人抱去福禄院儿养,说是给她解闷,结果就养出这样的性子来。” 夜清眉赶紧劝她:“以后会好的,只要咱们都对二妹妹好,她就一定会感受到我们的心意,慢慢就会同咱们亲近起来。” 夜温言却没说什么,只是在穆氏下意识地想要握住她的手时,轻轻地往后缩了一下。 她的手太凉,已经很明显不是活人的体温了…… 第33章 花灵失效了 午膳是去清凉院儿,跟着穆氏、夜清眉还有夜飞玉一起用的。 二姐夜连绵还是没有回来,穆氏说:“清眉和连绵是双生姐妹,虽然长得不一样,但确实是一块儿生出来的。当时老夫人同你们父亲商量,既然生了两个,不如就抱一个到福禄院儿去,给她解个闷儿。而且孩子从小养在老人跟前福气大,将来必是个标志得用的姑娘。你们父亲是个孝子,又觉得孙女由祖母来养这也没什么,许多家都是这样的,就这么把连绵给抱走了。连绵三岁以后,我几次提出想要把孩子接到身边教导,老夫人都没同意,一直到她过了十五及笄,才让回到东边跟我们同住。” 往事提起来都是心酸,夜清眉也跟着叹气,“因为连绵的事,母亲还跟父亲吵过几次,可惜父亲在外带兵打仗杀伐果断,回到家里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忤逆老夫人。祖父到是向着我们这边的,可一来他也常年征战在外,回来的时候甚少,二来这后院儿女人之间的事,他也不好说太多。所以这么多年了,连绵一直都没要回来。” 夜飞玉用公筷给夜温言夹了盘子里唯一一块儿肉,“吃完饭就回去躺着,你这身子可得好好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瞅瞅脸都什么色儿了,明儿就别往福禄院儿去了。” 穆氏跟着点头,“对,别去了,我瞧着老夫人也不见得乐意你去,不如就在屋里歇着。就是咱们这头吃的实在差,等国丧过去,让你哥哥到街上买些好的给你吃。” 夜清眉往她手上握了一下,一脸的疼惜,“要是早知道会有那么一桩事,那天早上姐就是拼了命,也绝对不会让她们把你弄上喜轿。言儿,你扎的那一刀疼不疼?” 夜温言吃了那块儿肉,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扬起一个笑来,“不疼了,我命好,遇了贵人,所以起死回生没被那一刀给扎死。如今就连刀伤都已经不在了,你们不用替我担心。” 穆氏点点头,“行,你说了娘就信。这几日的事情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至于那位贵人,你既不说,娘就不问,飞玉和清眉也不许问。总之只要人回来了就是好事,今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就好好谢谢那位贵人,要是没机会,那就在心里头谢。你们没了父亲,这座一品将军府也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今后的日子就得自力更生,包括我在内,咱们都得换一种方式生活。吃吧,吃完了就各自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就打起精神来,可能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过得像打仗一样了。” 午膳后,夜温言回了自己屋里,熙春低眉顺眼地进屋来侍候。 坠儿绘声绘色地给香冬讲今天福禄院儿发生的事,一直说到那崔嬷嬷去侍候夜红妆时,香冬叹了气:“这是摆明了在等三小姐的肚子呢!是儿子还好,如果是女儿,怕是肃王府和太后娘娘都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熙春“呀”了一声,“那三小姐可怎么办?未婚生子这可是大事,孩子父亲要是不认,岂不是要她自己养?” 香冬摇了摇头,“自己也不能养。肃王府和太后都不认的孩子,夜家怎么可能会认。老夫人一定会觉得这个孩子很丢脸,连同三小姐都很丢脸,到时候等待着她们母女的,还指不定是多悲惨的命运。”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孽都是自己作下的,又能怪得着谁呢!” 熙春听得皱眉,“指不定是个儿子呢,那三小姐就能母凭子贵了。” 坠儿插了一句:“再母凭子贵又能怎么样?她男人始终是个坏了身子的太监啊!” 如今,六殿下成了太监这个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家里两位小姐同时出嫁的事更不是什么秘密,一品将军府的下人们偶尔都会议论一番。 熙春听了坠儿这话,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闷哼一声道:“那人家也是王爷!” 坠儿撇嘴,“这样的王爷有什么用。” 见熙春还要说话,香冬赶紧推了她一把,“行了,小姐要休息,咱们出去吧!让坠儿留下来侍候。”说完又嘱咐坠儿,“记得把屋里烧暖合些,小姐怕冷。” 熙春现在是怕死了夜温言,香冬一提醒,立即就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赶紧住了口,低着头跟着香冬一起出去。 就只剩下坠儿在屋时,小丫头忍不住道:“小姐以前为何挑了熙春姐做近侍?她心眼不好,奴婢只来这么两天就瞅出来了,小姐以前怎的看不明白?” 夜温言也不知道原主以前为何就看不明白,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可能以前我瞎。” 坠儿这丫头过于实称,她家小姐说自己瞎,她还真就跟着点了点头,还补了句:“确实。” 听得夜温言好一阵苦笑。 “去帮我摘些花吧!”她对坠儿说,“府里不是有梅园么,去多折些带花的梅枝回来。这屋里太过素静,总要有些花衬着才能显出生气来。” 坠儿想了想,小声说:“奴婢偷偷去摘一些,但也不能太多。小姐要是喜欢花,咱们就偷偷的找个小瓶子,在屋里不显眼的地方摆一摆得了。毕竟还在大丧中呢,百日内最好都不要碰花的。” 她拍拍额头,“我给忘了。罢了,那就不要折花枝,只管摘一大捧花朵回来就行。” “花朵?小姐要花朵做什么?花朵摘回来可放不了多久就会枯掉呀!”才问完,又觉得自己话多了,赶紧自我检讨,“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这么多话的。大夫人让奴婢过来侍候的时候就说过,一切都要听小姐的,不能质疑小姐的任何决定。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摘花,小姐稍等,很快就能回来的。” 小丫头一路小跑去摘花了,留下夜温言一个人在屋里来来回回翻看自己这双手。 没血色,没体温,全身上下都是这个样子。 除了能喘气,会说话,她如今的模样就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她总不能一直就这样下去,惹人怀疑是一方面,主要自己也难受。 冬日里发冷还可以说是天冷,可到了夏天呢?若还是这样时不时打个寒颤,她要如何跟身边的人解释?会不会到时候人人都觉得她像鬼?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想成为那个妖。 坠儿的花很快就采回来了,用衣裳兜着的,摊开放在桌上,满满一大堆。 她很满意。 见坠儿放下花又去收拾屋子,她想起一件事来:“我那件嫁衣呢?有没有收着?” 坠儿点头,“收着了。那天嫁衣换在大夫人屋里,奴婢回来的时候就一并带了过来。只是小姐,那衣裳不吉利,咱们还是得想办法给处理掉。” “是得处理。”夜温言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再留一留,待过几日街上解禁了,咱们把那嫁衣上的宝石都扣下,扣完了就可以扔掉了。” 坠儿不解,“扣宝石干什么?” 她觉得这丫头有点儿傻,“当然是拿去换钱啊!那可是红宝石,是从前祖父在世时为我备下的,肯定能换不少银子。” 坠儿懂了,“原来小姐打的是这个主意!也对,不能白瞎了那样好的东西。不过……”她说到这里,情绪又低落下来,“其实四小姐您以前很有钱的,除了府上每月给的例银外,老太爷也总会多给小姐一些花用,大老爷更是从来没少了几位小姐的。” “那银子呢?”她问坠儿,“银子到哪去了?出嫁之前我屋里琳琅满目,都哪去了?” 坠儿叹气,“搬家的时候都被抢了。不只小姐您屋里,包括大夫人、大小姐二小姐,还有大少爷屋里,值钱的都被抢走了。不过具体都拿走了什么,奴婢也不是太清楚,毕竟以前奴婢是在大夫人屋里擦灰的,不怎么往四小姐的天舞轩去。至于给了谁,无外乎就是老夫人或是二夫人呗!不过那天来的基本都是老夫人手下的婆子,想来二夫人也捞不着太多好处。” 她边说边走到衣柜前,伸手将柜门打开,“小姐您看,现在柜子里全部都是素服,眼下大丧期间还好说,可百日一过怎么办呢?没有别的衣裳,咱们不能一直穿孝衣素服行走。” 这些事情夜温言是知道的,刚回来那天晚上,穆氏就同她说了家中遭遇。但因为当时情况比较乱,穆氏也没说太多,只说好东西都没了,连大哥屋里的文房四宝都遭到了打劫。 如今想想,那可是一笔大钱财,连抄了五个院子,再加上以前父亲的书房,老太太这是发了笔不义之财啊! “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即使无道,也不能抢得一干二净断了人的活路。”她告诉坠儿,“一会儿你到清凉院儿走一趟,就说我说的,让母亲和大姐姐回忆一下自己丢了多少东西。然后一笔一笔都写下来,他日跟人要帐,咱们也好有个说头。还有,大哥那头也告诉一声,但是夜连绵……她就算了。” 坠儿点点头,乐呵呵地去了。 夜温言抓起一把梅花,刹那间,充沛的灵力灌斥全身,通体畅快。 以花为引,化引为灵,她要让这具活死人般的身体彻底复苏。 手中白光乍现,一瞬间笼罩全身,玄脉夜家独传的法诀掐了起来。 却不想,在有花的情况下,夜温言的法诀竟然意外地失效了。 她心大惊…… 第34章 花催铃响红影现 夜家四小姐出嫁那天是腊月初二,她夜里进宫,在次日清晨回府,睡了一天一夜。今早醒来去给老夫人请安,此刻刚用过午膳,日子该是腊月初四。 夜温言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这才腊月初四,还没到十五,法诀怎么可能失效? 玄脉夜家最后一任家主夜温言有个秘密,这个秘密即使是在前世,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的妈妈、爷爷,还有整天跟在屁股后面转悠的夜倾城。 每月十五灵力丧失,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她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每月十五都是她最孱弱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在正月十五出门,即使有大事,也尽可能地避开这一天。 眼下她想借花之力让这具身体恢复生机,却意外地失败了,这让她心惊,也有点点发慌。 手中白光淡了下去,很快消失,那一把腊梅花也迅速枯萎。 她不甘心,又抓了一把,正准备念动法诀,忽然心思一转,抓了一把的花就放了回去,只剩一朵在她手中。 法诀改变,从恢复身体生机的大术法,换成了变换物体的小术法。 眨眼间,花朵变成一把梳子,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咦?”她疑惑出声,将梳子放下,又拾了一朵花,很快就又变出一盒胭脂。 夜温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灵力出了问题,只是那个复生机的大术法不得施展罢了。 她细细思量,很快就想明白,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术法上,而是出在她现在这具身体上。 毕竟是借尸还魂,真正的夜家四小姐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这具身体是真真正正的死人身体。她属于强行塞入到死尸中的异世之魂,兴许是她魂体特殊,也兴许是在这场穿越过程中~出了点什么意外,总之,她的魂魄不能够跟这具尸体完完全全的融合到一处,这才造成了如今这种活死人一样的局面。 可若是术法都改变不了,难不成她要一直顶着一张大白脸,和没有体温的身子在这世间行走?冷不说,早晚也得被人瞧出端倪,到时候还是麻烦。 夜温言有点儿闹心了,抬手在梳子和胭脂上拍了一下,两样东西又变回花朵,眨眼枯萎。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午闹得狠了,总之这一下午,将军府还算安静,至少没有什么人到这小院子来打扰她。就是坠儿发现花朵枯了一半,跟她问了两回,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多问了。 剩下的花,夜温言找了锦袋装起来,挂在腰间。还拾了几朵塞到袖袋里,方便随时取用。 晚膳是在自己屋里用的,一盘炒干菜,一碗米饭。 干菜是秋日里摘下来晒干的青菜,冬天泡开了就能吃。 夜温言就想不明白一件事,将军府缺盐吗?她问坠儿:“为啥这干菜炒得这么淡?” 坠儿很惊讶,“淡了吗?奴婢还以为会咸,因为给我们下人吃的腌菜都特别咸,奴婢就着三口咸菜吃了两碗米饭,还喝了两大碗水,实在是太咸了。” “还有剩的吗?”她问坠儿,“要是有剩的就给我端来,不嫌你埋汰,这个菜淡得我真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说完还拿筷子在菜里翻了翻,“一点儿肉沫都没有,看来将军府的日子过得真是不怎么样,我堂堂嫡小姐的日子都这样苦,何况别人。” 坠儿匆匆出屋去拿咸菜,再回来时嘴巴撅得老高,“不是将军府日子不好,是咱们的日子不好,小姐以前吃得可好了,每顿饭至少都有六个菜,其中四个都是荤的。就现在这样,怕是二夫人那边的丫鬟都比小姐您吃得好。” “是吗?”夜温言笑笑,“那就把每日三餐都记下来,认认真真的记。你会写字吗?” 坠儿点头,“会的,小姐忘了呀,以前大夫人做主母时,府里有专门为我们这些下人请先生,多的也不教,只教识字。所以奴婢会写字,也认得字。” “那就好,从我回府那一晚写起,一日三餐,还有点心茶水,都仔仔细细给我记下来。” “记这些有什么用?”坠儿不懂。 夜温言也不明说,只告诉她:“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不能我们过得好吃得健康,得让府里人都过上我们这样的日子才行。恩,我会为了那一天早点到来而努力的。” 当晚沐浴的水是熙春提的,一桶一桶提进来,累得快直不起腰。 往大浴桶里倒水时,那丫鬟的衣袖子往上滑了一下,夜温言瞧见她手腕上戴了只镯子,成色对于夫人小姐们来说不是很好,但是对于一个丫鬟来讲,已经是难得之物了。 她想,或许熙春做为一等丫鬟,例银如果不拿去补贴家里的话,存一存应该也够买得起。可她并不认为一个丫鬟真就能舍得用存下来的钱买这种东西,毕竟这一只镯子该够普通人家吃用个半年以上了。 可如果不是自己买的,会是谁给的呢?是原主吗? 她仔细回忆,缓缓摇头,不是原主,原主虽然比较大条,但相对于稳重谨慎的香冬来说,她并不是很喜欢熙春这个丫鬟,所以并没有给过熙春太大的赏,最多就是几支珠花,和不穿了的衣裳。 既然不是原主,还能是谁呢? “水可以了,小姐可以沐浴了。”熙春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 夜温言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又往熙春胳膊上看了一眼。熙春似乎反应过来,赶紧把袖子放下去,一双手都背到了身后。 “小姐先洗,奴婢这就退下了。”因为前一晚沐浴时她屏退了下人,熙春今晚照例要走。 可夜温言却拉了她一把,“你留下来,帮我擦擦背。”一边说一边主动去挽她的袖子,“你这衣裳袖子太宽,弄上水就不好了,我给你往上挽挽。” “不不,不用,真的不用。”熙春后退了两步,“奴婢去叫香冬帮小姐擦背吧,白天的时候奴婢划了手,不好碰水。小姐稍等等,奴婢这就去叫香冬来。”话说完,转身就跑了。 夜温言轻笑了下,褪了衣物迈到浴桶里。 香冬很快就进来了,洗过手后便拿起浴桶边的小水瓢,一下一下舀着水浇到她肩上。 如此,舀了十来下时,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同她说:“小姐是不是看到熙春戴的那只镯子了?下晌做活时她就小心翼翼的,什么东西都轻拿轻放,让她帮着搬张小桌她也不乐意。我瞅着她像是在护着左手腕,生怕磕了碰了,便猜到许是戴了什么好物。用晚饭时逮着个机会握了她的手,总算看见了那只镯子。我问她是哪来的,她说是小姐您以前赏的。” 香冬将夜温言绕到身前的一绺头发扯了回来,“小姐以前赏过她镯子吗?” 夜温言摇头,“从未没赏过。” 香冬叹气,“那就是别人给的了。” “会是谁呢?”她问香冬,“可有留意过她同什么人走得近?” 香冬想了一会儿,摇了头,“奴婢真想不出。以前她虽然性子张扬,爱打扮,也比较招摇,但并未发现她同什么人有过特殊往来。她一直都是跟着小姐的,因为小姐是这府里的红人,只有跟着小姐才最有出息。”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兴许看出来我们大房这边是不行了,赶紧就找了靠山。” “小姐……”香冬欲言又止,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如果熙春做了错事,小姐能不能原谅她一次?奴婢跟熙春一起侍候小姐这么多年,情份还是有一些的,实在不忍心看她走一条错路。奴婢保证只求小姐原谅她一次,若她以后再犯,奴婢决不替她多说一句话。” 夜温言转头看她,“香冬你得知道,犯错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熙春不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教导,但她是个成年人,心性早已定了的,你觉得能教导回来?” 香冬摇头,“不能。所以奴婢说只求这一次,如果她再犯,那奴婢就算仁至义尽了。” “好,我答应你。”夜温言转回身,又往水里沉了沉,“去吧,我沐浴不用人侍候。至于熙春那头,这些日子你留意着些。她走不走错路是一回事,咱们院儿里可不能让外人算计了。” 香冬放下水瓢,后退半步:“奴婢记下了。” 屋里只剩她一人,这才将手从水里抬起来。 她的手腕也不愿被人看见,因为腕间有一只银铃,是这片大陆上最最尊贵的那位帝尊大人送给她的。 夜温言还记得师离渊说过的话,倘若有事相求,只需摇动这铃铛既可。 但她能有什么事呢?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没遇上需要帝尊大人亲自出手才能解决的麻烦。 所以这铃铛于她来说也就是个装饰吧?何况她也不是很想再见到那个人,毕竟一连扎心两回,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首的经历。 她放下手臂,不再琢磨师离渊的铃铛,到是半起了身去够自己的衣裳。 袖袋里有花,她想变些香滑的沐浴露,那样洗澡才会更舒服。 结果真是万万没想到,花是够着了,但是缩回身子时脚滑了一下,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回到浴涌里。 这一滑一摔,她那只握花的手就握得紧了些,花引催动,正好催起了那只银铃。 眨眼间,红光忽闪,一个披着枫红外衫的美男子,凭空出现了…… 第35章 亲过两回,你说咱俩什么关系 师离渊也是真没想到,断魂铃被摇响,他匆匆赶来后,看到的竟是夜温言在洗澡。 他还以为这姑娘是遇到了多么紧急要命的事情,结果就是在浴桶里滑了一下? 眼瞅着夜温言咕咚咕咚沉到水里,他十分无奈,只好伸出手,拼着打湿半条袖子,将人从水里给捞了起来。 夜温言都懵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师离渊,老半天才说出话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滑了一下,正好手里捏着花,就把那铃铛给震响了。这是个误会,所以你快回去吧!” “回去?” “恩,赶紧回去,立刻马上!” 师离渊觉得自己被耍了,气得一松手,扑通一声又把人给扔回水里去了。 夜温言急眼了,扑腾着挣扎几下,一露头就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 守在门外的香冬终于听到动静,拍着门问:“小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夜温言随口应了句:“小姐没事!” 师离渊手臂挥动,一道隔音障施了出去,这才问她:“什么叫神经病?本尊活了四百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那你现在不就见着了!”她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龇牙咧嘴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我到底怎么样了?我哪处招惹到你了?对,今晚是我不小心摇动的这个铃,可我也第一时间跟你道歉了,你至于就把我往水里扔?行,如果刚刚的道歉不够,我就再道一次。对不起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好了我道完了,你赶紧给我滚蛋行吗?我在洗澡,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实在是不方便啊啊啊啊啊!” 师离渊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再瞅瞅水里这姑娘懊恼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甚至还跟她论起来:“是你叫了本尊来,现在又叫本尊走。夜四小姐,你觉得这话说得通吗?” “说不通吗?”她有点儿沮丧,“我都给你解释过了,我不是故意的。” “恩。”他点点头,“确实不是故意的,但我来都来了,你好歹请我喝盏茶,不至于就这么干巴巴的直接赶人。” 她拍水叹气,知道今日这事儿不太可能善了了,于是指指屏风外头,“茶没有,桌上只有清水,你要喝就自己倒。”说完,身子往水里沉了沉,“赶紧去喝水吧,别盯着我看,流氓!” 刚要转身去倒水的人停下脚步,俯下~身来看她,“我流氓?夜四小姐,你我二人谁更流氓,你心里当真没有数?” “我有什么数?”她又不干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说咱俩谁流氓?要不你出去问问,就你我之间,别人会觉得谁更流氓?” “你,他们一定会觉得是你。”师离渊肯定地答,答完又往水里瞅了一眼,然后直起身,“罢了,本尊去倒水,你实在也是没什么好看的。” 她低头,想要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夜四小姐才十五岁,根本不是女子人生最辉煌的年纪,生长发育确实不是很好。 她有点儿郁闷,“等我长大了会好的。” “那本尊就等你长大了再看。” “滚!”她隔着屏风开骂,“那天在城外真是看走了眼,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应该配合那几个黑衣人,把你给作掉!” “我是哪样的人?”他端着水,还拉了把椅子坐到浴桶边上,“夜四小姐可能对本尊有有些误会。” 夜温言赶紧摇头,“不不不,真没有误会,你不要觉得我曾以为你是正人君子,真没有。毕竟没听说过哪家的正人君子能去荒郊野外扑倒一个姑娘的。” “恩,也没听说过哪户正经人家的姑娘,能在荒郊野外逮着个男子亲起来没完的。” 夜温言磨牙,“既然这样想我,那我不如把这个事再坐实一番。怎么样师离渊,你要不要再试试?”她从水里伸出手臂,“来来来,别害羞,反正都亲过一回了。” “好啊!”他搁下茶盏俯身过来,交错过她的手臂,环上她纤瘦的肩。 夜温言忽然就有点儿怂了,明明是她张罗的,可这男人一主动她却心发虚。 只觉面前这一片枫红色有些晃眼,下意识就往水里钻,却被他又给捞了回来。 “反悔了?” 她咬咬牙,“没有。师离渊,这回可是你主动的,所以一切后果请你自负!” 话说完,人猛地往前一凑,冰凉的唇覆盖上去,轻柔辗转,努力又认真。 他闻到花香扑鼻,惊得那隔音障都颤了几颤。 终于分开时,她有些喘,耳朵根子烫得厉害。可也只是感觉上烫得厉害,实际还是冰凉冰凉没有温度。 习惯性地又要往水里钻,他手腕用力,承了她一下,语气也不再刻薄,“是不是水凉了?你身上怎的这样冷?”说话时,嘴唇还抿了一下,只觉刚刚那个吻来得突然又诡异,明明这小姑娘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水还冒着热气呢,可是嘴唇却一片冰凉。就像那天在京郊的雪地里,她不依不饶地亲吻他,唇也冷得一如漫天飞雪。 他那时以为是环境所致,天冷冻的,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她就是凉,没有体温,就像个活死人。 “怎么回事?”他把手从她肩头移开,捏捏手臂,再捧起脸颊,又抚上后背。所到之处无一例外,都是冰凉,甚至那种凉都拔低了水的温度,升腾起来的热气也少了很多。 夜温言从窘迫中缓合过来,结果才一缓过来就发现师离渊正在对她上下其手,这会儿都伸到水底下摸到她后腰了。 她彻底怒了——“流氓你干什么?你把手给我撒开!” 浴桶里的人扑腾扑腾的,溅了一地的水。 师离渊无奈了,只好把手抬起来,“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身上冷,想……”想什么?想给她暖合暖合?想试试看是不是任何地方都冷?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劲。 于是只好把手收回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夜温言,告诉我,你的身体出了什么事?” 她扒在桶沿儿上,就露出半个小脑袋,特别心虚,“没,没出什么事。” “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没出什么事!”她一着急就想往起站,师离渊迅速抬起袖子,把眼睛给遮上了。夜温言又缩了回来,“就是没出什么事,而且就算出事了也用不着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啊?” “雪地里一次,刚刚又一次,你觉得我是你什么人?”他放下袖子盯着她看,也不怎么的,这会儿的眼神看得夜温言心里直发毛。“你是不是害羞了?”他替她找理由,可是害羞应该脸红,这小姑娘的脸色却白得吓人。 水里泡着的死鸭子嘴贼硬,“我有什么好害羞的,不过就是肉碰肉而已。” “肉碰肉?而已?” “啊!不然呢?师离渊,你可别以为我亲了你就是喜欢你,你给我听好了,亲归亲,跟喜欢不挨着。你更不是我什么人,我就是我自己,谁也别想搁我这儿占便宜!”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三遍冷静,一挥衣袖,浸湿的袖子一下就全干了。 屋里气氛略显尴尬,桶里的水在她体温的影响下,这会儿是全凉了。 夜温言轻咳了两声,开始转移话题:“来都来了,那我就问你件事。师离渊,你为什么要让我给七殿下治病?你自己不能治吗?” 他的脸色稍微缓合了些,“能啊!” “那你为什么不给他治?非得大老远的折腾我一趟。” 他眨眨眼,“我为什么要给他治?” “因为那是你们皇家的事啊!” “是他们皇家,跟本尊没有关系。” “那不也是你说了算么!你让谁当皇帝谁就得当皇帝,他们不都听你的么!”她两只胳膊都架了出来,趴在桶沿上笑嘻嘻地同他说,“归根到底,你跟皇家不分你我。” 师离渊看了她一会儿,道:“那我就更不能给他治了。” “为什么?” “跌份!”他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因为跌份儿。” 夜温言怒了,“大哥,你跌份儿?那我就不跌份儿吗?我也是能施术法的灵者啊!” 他摇摇头,“你是臣女,能给未来国君治病,肯定是不跌份儿的。不但不跌份,还很涨份儿。何况你们府上这种情况,你不觉得让皇帝欠你一个人情,在家里能好过一些?” “不觉得。”夜温言实话实说:“我们家人都是战士,刀架到脖子上都不带缩一下的。我前脚刚给皇上治完病,后脚她们该找我麻烦还是找我麻烦。” “哦?他们如何找你麻烦?” “就……”她不耐烦的挥挥手,“就那么回事吧,不说她们,糟心。哎,你们那小皇帝还是挺有意思的,我很喜欢,所以让我给他治伤这个事儿,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他的关注点又有了改变,“小皇帝有意思?你很喜欢?怎么个喜欢法?” 夜温言想了想,“就是喜欢嘛,喜欢还分怎么喜欢?怎么,我喜欢他你有意见?” 他摇头,“没意见。”然后起身,“虽然你这脸白了点儿,身上也凉了些,但看着精神尚好,应该没什么事。既然无事,本尊这就回去了。” 话说到后半段时,夜温言已经看到有红光在闪烁了。她又想起个事儿,当时就急了:“哎你等会儿!怎么说走就走啊!等一下等一下!” 许是太着急,喊着喊着就从水里站了起来,手臂直往前探要去抓人。 结果这一下没探好,整个人~大头朝下栽了出去…… 第36章 夜温言,你我两清 师离渊深深地以为,这夜家四小姐绝对就是他的克星,四百多年唯一一个克星! 想当初天地变换灵力消失,所有人的寿元都不过一个甲子,却唯有他打破天地桎梏,长长久久地活了下来。 也就是说,老天爷都没克着他,现在却让夜温言给克了! 这叫什么事儿? 眼瞅着人从水桶里栽了出来,他施了一半的法诀不得不停下,赶紧伸手去扶人。 可这人怎么扶呢?光不出溜的,哪哪都下不去手啊! 师离渊犯了难,原本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可到底人还在那儿站着呢,所以夜温言这一栽,砰地一下,直接就栽到了他身上。 “等会儿,你先别走!”小姑娘死抓着他那身枫红色的袍子,“师离渊你先别走,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感受着夜温言头发上的水打湿他的衣袍,明明是这样尴尬又不失火热的一个场面,可惜,身上趴着的这个姑娘像是冰做的,寒气透过袍子,冰上他心口。 他叹气,往她手臂上拍了拍,“我不走,你先回水里去,或者我把衣裳递给你,你先穿起来,好吗?” 夜温言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意识到场面有多尴尬,整张脸都已经埋到他袍子里了。 没脸见人了,这实在是没脸见人了,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呢?那么大一只浴桶,在里头窝着不好吗?作什么死非得往出爬? 这得亏是师离渊往前走了一步把她给接住了,万一刚才人家没上前,她这一下可就摔地上了。到时候脸先着地,再不小心被什么给划一下,那她不就成夜红妆第二了?多亏啊! “我可不能像夜红妆一样,太丑了,以后嫁不出去!”一时没控制住,心里想什么嘴上就给说出来了,说完就后悔了,因为现在的状况似乎也没比划着脸好到哪去。就这么扑在一个男人怀里,身上寸缕未着,这像什么样子?这是她堂堂玄脉传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为什么换了个时代她就这么背?为什么每次背都跟这位帝尊大人扯上关系? 她百思不解,只好主动寻求答案:“师离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什么咒了,否则为何我每回遇着你都这么倒霉呢?上次是连扎三刀,这回是颜面尽失,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尊严,我也是要面子的啊!” 他没同她扯什么咒不咒的,只是问她:“夜红妆就是那个顶替你嫁到肃王府的堂姐?” 她把脸从袍子里挪出来一点,头抬起来:“你对臣子家里的事情都这么了解的吗?连夜红妆是谁你都知道,那你还知道什么?还是说你只是知道夜红妆,因为她长得好看?” 师离渊皱眉,实话实说:“我怎知她长什么样?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那天在郊外遇着了你,那我总得派人查一查夜家四小姐是因为什么被抛尸荒野的吧?” “哦,这样啊!”她把头又埋了回来,心里莫名的有那么点儿小窃喜。 他再提醒她:“是泡回去,还是穿起来?” 她实在懊恼,就这处境,怎么还唠上了呢? “我穿,穿起来吧!”小手从他胳膊下面伸出去,想要够架子上搭着的衣裳,够了半天都没够着。 师离渊再叹气,“你站着别动,我给你拿。”说罢,转过身给她拿衣裳,再背着她递回来。 夜温言三下两下把衣裳套在身上,这才叫他:“行了,转过来了,我穿好了。” 他回过身看她,一边看一边摇头,“果然是被侍候惯了的娇小姐,让你自己穿个衣裳你就穿成这样?”无奈伸手替她整理,整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姑娘穿的是一身白布底衣,虽说比刚才什么都没穿是好多了,可这白布底衣也不是随便就能看的啊! 见他动作停了下来,夜温言不解,“你怎么了?” 师离渊动作恢复,替她扯平了最后一道褶子,“没怎么。” 她点点头,还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我不是那种衣来伸手的娇小姐,我只是不太会穿这种衣裳。”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了,毕竟这是古代人人都穿的衣裳,她讲什么不太会穿啊? 气氛再度尴尬。 师离渊看了她一会儿,随手拿起边上放着的白棉布巾,“把头发擦干,当心着凉。” 夜温言的智商总算是在线了一回,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朵梅花,轻轻一捏,法诀一掐,湿漉漉的头发和洒了一地的水眨眼间就全干了。 他的布巾递了个空,只好又放回原处,“夜温言,你匆匆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她仰起脸,笑嘻嘻地看他,临安第一美人倾国倾城的容貌映在他眼里,也就得了句:“恩,还挺好看的。” 她没听懂,“什么?什么挺好看的?师离渊我正准备要和你说事情,你想什么呢?” 他也不瞒,实话实说:“我是说,你这张脸还挺好看的,就是肤色太白了些,像……” “像死人。”她挥挥手,有些烦躁,“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不但肤色白,身上还凉,就跟个活死人似的。但我也没办法,今儿下晌我还捏了一把腊梅想要复一复生机,结果你猜怎么着?失败了!对,就是失败了,吓得我还以为术法失灵了。后来一琢磨,很可能是那天插刀落下的后遗症,这具身体默认自己已经死了,我天天在这儿喘气也没用。” “后遗症?”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后遗症之所以落下,主要原因在于他,毕竟那天是他给人家补了两刀。于是主动要求补救,“要不我来试试?” 她点头,“行啊,你试试!” 师离渊伸出手,掌中托着一团红光轻轻柔柔地向她额前送去。 夜温言感觉这团红光热乎乎的,这是她穿越到这具身体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温度,特别舒服。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又往他近前靠过去,一脸的满足。 他腾出一只手扶了她一把,灵力再度催动,红光渐渐放大,几乎笼住半个人。 可惜,也只是笼罩住半个人而已,丝毫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无论他如何催动,红光都没办法向她的身体里渗透半分。 夜温言不知不觉已经彻底靠他身上了,红光环在周身,那种暖意洋洋的感觉简直要比泡在热水里好一万倍。她几乎就要在这样的暖合中睡过去,却听到耳朵传来一声遗憾的叹息,很快地,红光消失了,寒冷再度覆体而来。 夜温言也叹气,“是不是没有用?” 师离渊点头,“没用。” “知道具体原因吗?” “不知。” “你都不知,看来这就是我的命了。”她从他身上缩了回来,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我不是有意占你便宜,就是刚才你施术时感觉很暖合,所以不知不觉就靠上来了,别介意。” 他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之前要同我说什么事?” 夜温言赶紧道:“要钱!师离渊,你来一次别白来,给我点钱吧!我实在太穷了,家里把我原先屋里的好东西都收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连给丫鬟的打赏钱都拿不出,实在丢人。不如你给我点钱,我那天在郊外救你命的事就算了了,咱们两清,如何?” 他愣了愣,“给你点钱?就算两清?如此就算两清?” “啊,不然呢?” 他又想起一事:“听说你我二人不过萍水相逢?” 她想问你听谁说的,随即想起来是在宫里时自己亲口对云臣说的,云臣是归他管的,那他自然就是听云臣说的了。 于是点点头,反问:“难道不是?” “你说是就是吧!”他的情绪瞬间低落,手腕翻动,扔下一袋银子在她手里,转身就走。 夜温言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边翻着袋里的银子边不满地说:“都是这么大的银元,不能给我换成零的啊?这么整状我怎么花?” 师离渊咬牙:“自己砸!” “自己砸就自己砸!”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随手就扯下腕上的银铃,“这个还你,省得哪天不小心又给摇响了,还得害你白跑一趟。” 他盯着铃铛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接过来,“夜温言,你我两清!” 红影一晃,人已然消失不见。 夜温言往前抓了两下,空气中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抓着。 她心情不是很好,开始懊恼自己是抽了什么风要把铃铛还回去。明明是很好看的一个小东西,就算什么用都没有,戴在腕上也是美的。何况还是件有用的法器,何况只要一摇响它,就能看到那个总爱穿着一身枫红色长袍的男人。 现在她把铃铛还了,那人也说他们两清,那就真的是两清了吧? 北齐帝尊,至高无上的存在,她与他之间,怕自此以后再无交集。 也好,她这样劝自己,各人过各人的生活,谁也不该谁谁也不欠谁,这样挺好的。 这一夜,夜温言恍恍惚惚一直在做梦。梦里她抓着一个人的袖子苦苦哀求,求那人把好看的银铃还给她。 这一夜,皇宫里发生了件大事:李太后在梳洗完毕准备就寝时,一步没走好,猛地摔了个跟头。 这一摔不要紧,头上发簪掉落下来,正好插进她的心口,足足插进去多半寸,差一点儿就扎着心了…… 第37章 把我受的罪都偿回来 次日清早,大夫人穆氏的近侍丫鬟丹诺来了,手里头握着几张纸,上头满满写着原先东院儿各屋丢失的东西。 有夜飞玉写的,有夜清眉写的,还有穆氏亲自写的,但却没有夜连绵。 丹诺说:“这件事情二小姐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诉二小姐,免得她再跟老夫人说了去,凭生事端。” 夜温言点点头,对丹诺道:“父亲刚过世不长时间,母亲那头你一定要多费心,别让她太难过了。眼下家里乱成这样,她要是因为太难过而坏了身子,只怕府里都不会给请大夫。” 丹诺叹了一声,“四小姐说得极是,奴婢们一定会照顾好夫人,您就放心吧!到是您这边夫人一直放心不下来,临来时还让奴婢跟您问问缺不缺什么。” 她摇头,“我什么都不缺,何况就是缺,母亲如今也给不了我什么了。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是暂时的,你回去同母亲说,虽然父亲不在了,但是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且还得好好的过。现在这种局面不会长久,总有一天我们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她不要悲观。” 丹诺记下了话,没再多留,匆匆走了。 坠儿又偷摘了一捧花给她送来,小丫头脸色不太好,她问这是怎么了,就听坠儿说:“奴婢摘花回来,才一进院子就被熙春姐给撞见了。她盯着这些花就问奴婢是干什么用的,我说拿回来给小姐熏屋子,她就说眼下府里宫里都有大丧,不可以用花。说着就拍了过来,拍掉了一半在地上。原本奴婢摘的比这些多的,都浪费了。” 夜温言起身站到窗边,从半开的窗子正好看到熙春把那些掉地上的花瓣捡了起来,还挑了一朵往头发上比划几下,然后美滋滋地揣在兜里往后院儿去了。 坠儿看得那个来气:“说小姐不该用花,她自己到是用得劲劲儿的,什么人哪!这肯定是拿到后院儿她自己屋去了,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只是个丫鬟?” 夜温言想了想,说:“可能是不太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不急。” 坠儿也不知道她家小姐为啥不急,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又跑出去端了今天的早膳,然后仔仔细细地把今早的破伙食给记录下来。 夜温言摸出一块儿银子递给她:“那天砖拍婆子的赏,给你补上。” 坠儿盯着她家小姐递过来的一大锭银元发呆,“小姐,你是不是半夜跑出去偷帐房了?” 她撇撇嘴,把银子砸小丫头手里,“本小姐没偷帐房。” “那这银子是哪来的?” “别管是哪来的,只说你要不要?要就拿去,再多问我可不给了。” “要。”小丫头把银子紧紧握在手里,生怕主子后悔。“奴婢存着,等外头不禁行了,就出门给小姐去买好吃的。对了小姐,今儿个去不去福禄院儿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点头,“去啊,当然得去。反正闹心的又不是我,我为啥不去?”桌上搁着的丢失物品清单被她揣了起来,“走吧!” 一主一仆出了屋,才开了门就听到香冬的声音:“三小姐,您怎么到这边来了?” 夜温言顺目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素服的夜红妆。 但好像夜红妆这身素服跟她们不太一样,或者准确的说,夜红妆这个不叫素服,应该叫孝服才对。 印象里,祖父和父亲刚过世时,原主及其家里人都是穿这种白麻布制成的孝服的。不但身上穿孝,腰间还要扎孝带子,头上还扣着孝帽。 这是大孝,是死去的亲人下葬以前,家里小辈们守灵时穿的。一般来说只要先人入了土,孝服就要改成素服,不用再穿成这般。 夜红妆之前也是脱了孝服换素服的,可今日为何又把孝衣给穿了起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瞅瞅跟在夜红妆身后的那个嬷嬷,恍然大悟。 合着夜红妆不是在给夜家人戴孝,她这孝是穿给大行皇帝的。 她小声问坠儿:“大行皇帝是三天下葬还是五天下葬?” 坠儿哭丧着脸:“小姐,奴婢哪知道这些啊!” 她摆摆手,自顾地道:“想来应该是五天了,否则夜红妆不会到今日还穿孝衣。”她掰手算算日子,恩,五天,那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了。 “三姐姐。”她一脸不解地问夜红妆,“既然以皇家儿媳的身份给大行皇帝披麻戴孝了,那你为何不好好的把这个孝给做到底?出殡前一天不在院子里烧点纸钱,你跑我这来干啥?” 夜红妆一双眼带着浓烈的怨恨与贪婪瞪向夜温言,一句话都不说。 半晌,那崔嬷嬷等不及了,在后头轻轻推了她一把。夜红妆不得不往前走了两步,眼中怨恨收敛了些,但贪婪仍在。 她问夜温言:“你能不能治好我的脸?” 夜温言点头:“能啊!” “那你给我治治好不好?”夜红妆又往前迈步,想伸手去抓人,被夜温言给躲了。她不得不站下来,苦苦哀求,“好言儿,姐姐错了,姐姐这回真知道错了,求求你治好我的脸吧!我不想一辈子都带着一道疤,我不想被人叫丑八怪。” 崔嬷嬷重重地咳了两声,开口提醒:“请三小姐记得自己到底是来求什么的。” 夜红妆咬咬牙,狠狠地瞪了那嬷嬷一眼,这才又道:“罢了,我知道你是不会给我治的,那我不求你给我治脸,只求你治治六殿下吧!好不好?四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天提议抛尸的也是我,所以这事儿你怨不到六殿下头上。四妹妹,你只恨我一人吧!不要恨他!” 崔嬷嬷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夜红妆继续道:“言儿你以前很喜欢他的,你都不敢大声同他讲话,见到他就只会脸红。你那样喜欢他,怎么忍心眼看着他成了那个样子?他是个骄傲的人呀!他是咱们都相中了的人呀!言儿你怎么忍心?” 说到这里,夜红妆哭了起来,呜呜的。还想用手去捂脸,结果一下触到伤口上,疼得一激灵。 “言儿,你恨我吧,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你治治他。只要你答应,我愿意把正妃的位置让给你坐,或者我不嫁都行。但求你将来能善待我的孩子……”她说着,抬手捂上了自己的肚子,“如果是男孩子,将来就为他娶个贤惠妻子,最好是平民家的女儿,不求富贵,只图安稳。如果是女儿,请你不要把她嫁太远,好歹我想她时能看一眼。言儿,我们一起长大,三姐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就这一回,你就应了我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到了孩子的话题,此番到还真是触动了夜红妆的真情实感,人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着到是十分可怜。 崔嬷嬷也跟着跪下了,口中念叨的是:“夜四小姐最是大慈悲之人,哪里看得了亲姐姐跪在面前,何况她还怀着孩子,所以四小姐一定会答应下来的。三小姐您就快起吧,可别哭坏了身子。待六殿下的伤好了,孩子生下来了,咱们一起把四小姐欢欢喜喜的迎进肃王府。” 夜红妆暗里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一句:“言儿是好姑娘,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夜温言都气笑了,“一主一仆搁这儿给我演戏,戴高帽,道德绑架?我要是不点这个头,我就是不慈悲,就不是好姑娘,就是见死不救?别闹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临安城里里外外都称我是夜家的魔女,我什么时候就成好姑娘了?你们又见哪个魔女慈悲过?” 坠儿忍不住插了一句:“何况六殿下还没死呢,怎么就成见死不救了。” “放肆!”崔嬷嬷嗷地一嗓子喊了起来,“大胆贱婢,竟敢妄议皇子?” 坠儿吓一哆嗦,不敢吱声了,到是夜温言提了一句:“皇子?这位嬷嬷是不是忘了,先帝驾崩了,他如今最多就只能称个皇兄,对外要么称六殿下,要么称肃王殿下。你这一口一个皇子皇子的,是成心给即将登基的新君找不痛快呢?” 崔嬷嬷自觉失言,不再说话。 夜温言蹲了下来,蹲到了夜红妆面前,开口问她:“三姐就这样大公无私?不治自己只治别人?” 夜红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头,“是,我爱他,所以只希望他好。” “可是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在害我这件事情上他本来就有份儿,如何能只算到你一人头上?除非……” “除非什么?” 夜温言递给她一个狡黠的笑容:“除非你把我受过的罪都偿回来,我立马就给他治。” “行!只要四小姐答应治六殿下,什么罪她都能偿!”崔嬷嬷首先表了态,还拧了夜红妆一把,“说话呀,是不是?” 夜红妆皱了皱眉,没顺着她的话说,只是语带颤音地问夜温言:“你受的什么罪?怎,怎么偿?” 第38章 这到底是什么野路子 “简单。”夜温言手一晃,广袖里抽出一把匕首来,“拿着,用这东西往自己心口上狠狠地捅一刀。我就在这儿看着,等看到你凉透了就派人把你扔到城外雪地里。至于能不能回来,那就得看命。比如说我命好,就回来了,再比如说夜家四小姐命差,就没回来。” 夜红妆被她给说懵了,什么四小姐和她的,那不就是一个人吗? 可她已经没心思再想这些,匕首就在她眼前晃悠着,太阳照到刀身上都晃眼睛。 那天夜温言在肃王府的喜堂上一刀扎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疼,怎么可能自己扎自己。 于是她跪着往后退了退,又觉得跪着退退得慢,干跪手脚并用地要往起爬,结果才起身就又被那崔嬷嬷给按了回去。 “为了六殿下,请三小姐就认了吧!您不是说心里爱慕六殿下吗?那就请您为心中所爱付出一次,也不算辜负六殿下娶你为正妃的心意。您放心,只要您扎了这一刀,老奴一定会在太后娘娘面前说尽您的好话,六殿下也会永远记住三小姐的大恩大德。” 夜红妆崩溃了,一把甩开崔嬷嬷,疯狂地大叫:“我不!绝不!夜温言你就是个魔鬼!就是我们家的灾难!你这种人命硬,硬得连地狱阎王都不收你,夜家如何能镇得住你啊?早晚全家都得被你克死!” 骂完夜温言又去骂那崔嬷嬷:“还有你这老货,出什么鬼主意要我在她面前演苦肉计,还说只要我为六殿下求了情,夜温言她不会只治一个人不治我的,你说我只要尽可能装得可怜她就会心软。可是你看看她心软了吗?还有你,凭什么要我为那个太监扎一刀?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做你的鬼去梦吧!谁也别想拿走我的命,谁也别想让我为救别人豁出去自己的脸!权青禄他也不行!” 夜红妆疯了一样去推崔嬷嬷,直到把人推到在地上才罢休,然后自己靠到小院儿里唯一一棵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崔嬷嬷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一回过神就冲着夜温言破口大骂:“小贱人!竟还是这般威风?没了夜老将军你算个屁!还以为会有人给你撑腰呢?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如今是个什么世道!如今你又算哪根葱?” 坠儿气得又要去找砖,被香冬给按住了。 夜温言笑眯眯地看这嬷嬷,“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如今是先帝驾崩新帝即将登基的世道呗!不才我前几天还治好了新帝的嗓子,嬷嬷您说他会不会感激我?” “呸!”崔嬷嬷爬起来,越骂越来劲儿,“感激又有什么用?新帝年少,还不能亲政,宫里的事将由摄政王和太后娘娘做主。你觉得太后娘娘会感激你吗?” 夜温言摇头,但又点了点头,“一半一半吧!”她说,“一半一半。李太后肯定是不会感激我的,但是虞太后可就说不定了。呵呵,其实太后娘娘感不感激无所谓,我只要记得那天晚上,钦天监的云臣云大人说他会代表北齐感激我,这就够了。嬷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崔嬷嬷张了张嘴,被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钦天监感激了,那人家还要太后感激干什么?北齐什么人为尊?绝对不是皇族权家,而是炎华宫里住着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尊大人啊! 她开始懊恼,都这个岁数了,早就过了易冲动的年纪,怎么今儿一遇着夜家的这个魔女,她这脾气就板不住了呢? 夜家的魔女还在说话:“说到撑腰,过去年纪小不懂事,什么事都靠着祖父。不过现在我已经及笄,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也不会再想着给自己寻靠山。撑腰而已,我自己就行。” 她脸色愈发的阴沉,“宫里来的嬷嬷,想来是礼数学得不周到,你到我府上是客,没听说哪家的客指着主人家骂街的,真不知道你主子是如何教导的你。” 崔嬷嬷忍不住又顶了句:“你敢骂皇后娘娘?” “是太后,我再说一遍,摆正你家主子的位置,她现在是太后,不是皇后!再这样叫错可是要掉脑袋的。还有,我也不是骂她,我是在骂你。你要是不想听就把嘴给我闭上,夹着尾巴滚蛋,别跟我这儿找不自在!” 靠在树上的夜红妆来了一句:“宫里的嬷嬷身份贵重,岂容你这样胡说八道?” “你也把嘴给我闭上!”夜温言怒了。本来昨晚上跟师离渊莫名奇妙地闹了一架,她心里就不痛快,偏偏一大清早这两位还好死不死的来找她晦气。“夜红妆,现如今这是我的院子,你吃饱了撑的跑这儿来找不自在,是跟自己有多过不去?有这个撒泼打滚的工夫,你不如给自己心口来一刀,我也好考虑下去给六殿下治病。” 夜红妆觉得跟这个四妹妹就没法说话,这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她为什么要扎心?她凭什么扎心?她肚子里还怀着权家的孩子呢,她凭什么带着孩子一起死? 对了,孩子! 她想起来了,立即手捂肚子,嘴里头呜咽呜咽地叫着肚子疼。 崔嬷嬷也着急了,不管她喜欢不喜欢夜红妆,但这一胎太后娘娘可是说过一定得保的。 于是赶紧过来扶她,同时恶狠狠地警告夜温言:“你这个扫把星,如果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娘娘不会饶了你的。” 夜温言冷哼,“太后娘娘现在也没想饶了我啊!而且,我现在同样也没想饶了你。” 崔嬷嬷心一抽抽,“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大清早的跑我院子里来发疯,我要是不还回去点儿什么,显得我没有礼数,不会礼尚往来。我们将军府虽是武将府,但从小父亲对我们的教导还是很到位的。有人给我送了这要一份大礼,我要是不还回去点儿什么,那实在不是夜家人的作风。” 崔嬷嬷觉得这夜四小姐的笑容愈发的阴森了,特别是配上她那张大白脸,就跟鬼似的。 “你什么意思?”她问夜温言,“回什么礼?” 夜温言送给她一个免费的笑,突然一伸手,直接就掏向了她的衣领子。 崔嬷嬷吓得“嗷”地一声叫唤起来,想用手去捂,可惜,人家要掏的东西已经掏出来了。 “这是什么?哦,一块儿玉,可这玉怎么是用红绳子栓着的呢?”她问崔嬷嬷,“先帝驾崩,国丧当头,你身上竟还用红绳?” 崔嬷嬷急了,“快撒手!那是太后娘娘赏的,赏下来的时候就挂着红绳,我戴了十几年。” “我不管谁赏的,我只知道挂玉的绳子是红的,国丧期间这是犯了大忌讳!”她手下用力,生生把那绳子从崔嬷嬷脖子上拽了下来,勒得那老货直翻白眼,就跟上吊似的。 夜温言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坠儿,“拿去报官,就说有人对先帝不敬,大不敬!” 坠儿撒腿就跑! 崔嬷嬷快要吓死了,夜红妆还在哭,她无意再理会,回身叫了香冬:“走,陪我去福禄院儿给老夫人请安。”一边走还一边说,“得亏六殿下没继承皇位,不然老夫人的福禄院儿还得改名字。毕竟用了一个禄字,这也是犯忌讳的。” 崔嬷嬷那头回过神来,拉着夜红妆就去追,追上之后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夜温言瞅瞅这两个人,琢磨了一会儿,说:“其实昨天晚上我本来已经想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六殿下是先帝的儿子,本来性子就横,我跟她质什么气呢!所以今天早上原本的打算是请安完之后就去一趟肃王府,把伤给他治一治。可是你看,你们给我闹了这么一场,我就生气了,改变主意了。” 崔嬷嬷脸都吓白了,“四小姐,您可不能轻易就改主意啊!” 她摇头,“不是轻易,是在你们不遗余力的谩骂下,不得不改的主意。行了,我要去给祖母请安,好狗不挡道,赶紧给我起开!” 眼瞅着人走远了,崔嬷嬷看着夜红妆,简直恨铁不成钢:“同样都是夜家人,同样流着一样的血,你怎么就跟她差那么多?” 夜红妆也不示弱:“以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否则也不会抬了我进肃王府做正妃,把她拦在外头当小妾。”她站起身,拍了拍孝衣上沾的雪,“嬷嬷也别只顾着说我,还是想想自己那根红绳的事该怎么解释吧!夜温言的丫鬟去报官了,我祈祷她出不了府门,可万一要是出去了,嬷嬷可得好好想想这个罪怎么来承。” 她把手一抬,“今日你撺掇我来这一趟我也来了,但想让我一刀扎心去换六殿下一个健全我可做不到。行了崔嬷嬷,扶我回去吧,我累了。” 夜红妆为自己来这一趟深深地懊恼,听说那夜温言背后站着个云臣,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野路子,那丫头怎么跟钦天监扯上关系了? 福禄院儿,大小姐夜清眉端端跪在前堂。连带着一起遭到斥责的,还有她的母亲,穆氏…… 第39章 死不讲理打击报复 夜温言才靠近前堂,脚都还没等往门槛里迈呢,就听到老夫人愤怒的道:“穆氏,昨儿个是谁说女儿如果养不好,你自己就动手把她拍死的?现在你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穆氏据理力争:“我女儿做什么事了?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到底做什么事了能让老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夜温言觉得这个母亲是真不错,至少不是那种只会跪在地上跟着一起哭,一起磕头认错的。她还知道替女儿辩解,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她的辩解也多半没什么用。但这就是个态度问题!如果当母亲的都不硬气起来,那外人岂不是更得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们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抬步迈过门槛走进前堂。 端坐上首的老夫人一看到她来了,心里没来由地忽悠一下。她现在对夜温言都有点儿条件反射了,即使对方还什么都没说,即使今天这事儿她认为自己有理,她此刻也觉得心发慌。 夜温言今天心情实在不怎么样,特别是她两手在身前交握时,右手挡在左腕上,再搭不到那只小银铃,心情就更差。 “姐,你为什么跪?”开口第一句直达关键。 穆氏扯了她一把,小声说:“昨儿不是说不让你来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她咧咧嘴角,声音响亮:“我闲着也是闲着,左右每次见着面生气的也不是我,我为啥不来?”说完,终于想起正事。“孙女给祖母请安,也给二婶请安。” 老夫人没搭话,萧氏应了句:“四姑娘来啦。” 后面坐着的柳氏和夜楚怜赶紧也站起身,夜楚怜叫了声:“四姐姐好。” 柳氏亦怯怯地道:“妾身问四小姐安。” 一屋子人有来有往,唯有那夜连绵,只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夜温言也不理她,冲着夜楚怜和柳姨娘点头,“五妹妹,柳姨娘。”然后就伸出手扯住了夜清眉的胳膊,“姐,起来。” “大胆!”老夫人砰地拍了桌子,“夜温言,这里是福禄院儿,何时轮到你做主?”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孙女不敢做福禄院儿的主。但受罚总得有个理由,许是我到得晚了,前情没有听到。所以在座各位谁能给我讲一讲,我大姐姐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放心,若她真有错,我自不会袒护。可若是没错,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治罪不是?” 萧氏轻咳了两声,开口道:“四姑娘想要什么理由?这里是一品将军府,做主的永远都是老夫人,就是你二叔在这儿,也得听老夫人的话。你是小辈,几次三番在老夫人面前无礼,老夫人都没有同你计较,但也不能太得寸进尺了。” 夜温言摇头,“不不不,这个事情不能以长辈小辈来论,得讲道理。我从来都是尊敬祖母的,但尊老的同时,做为老的也得爱幼才是。祖母也几次三番对我们一家行不义之事,更是毫无节制地坑害于我,所以对于我来说,她是一位有前科的长辈,我自然是信不过的。谁知道这回罚到我大姐姐头上又是个什么路数,不问清楚怎么行。祖母,我没冤枉您吧?” “不孝子孙!”老夫人咬牙切齿。 “为老不尊!”夜温言立即还击。 “咱们彼此彼此,就谁也别嫌弃谁。我不想惹事,但也绝不怕事,我想守住这个家,因为这是祖父和我父亲抛头颅洒热血挣来的家业。所以你们看,我比谁都爱这座将军府,任何想要祸害将军府的人,都将成为我的敌人!” 萧氏没了话,老夫人还在咬牙。 她再度发问:“我大姐姐究竟犯了什么事?” 老夫人示意身边的元嬷嬷说话,元嬷嬷大声道:“今日清早,在大小姐夜清眉原先住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本画册,是阳春图!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屋子里居然有这种不堪的东西,实在有伤一品将军府的体面。所以老夫人命她跪着,听候发落。” 君桃将那本阳春图递了过来,“请四小姐过目。” 夜温言随手翻了翻,恩,确实是阳春图。 穆氏气得直哆嗦:“这图册是我和她父亲收着的,清眉早就订了亲事,如果没有这场大丧,再有小半年就要出嫁。做为母亲,我有义务将这些事情告诉女儿,这是每一位母亲在女儿出嫁之前都必须要做的事,我们有什么错?” 萧氏把话接了过来:“大嫂,就算要传授这些经验,那一般也都是提前三天才给看的,你也太着急了。” 夜清眉哭着辩解:“就只是在我那里放着,我从来都没看。父亲不在了,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说怕自己脑子乱,再给放丢了,所以才让我先收着的。” 一直没说话的夜连绵这时候插了句嘴:“大姐,你说没看过就没看过啊?谁信呢!再说,母亲为何只给你不给我?” “那是因为你的亲事还没订,自然给不到你。” “那不对啊!我们是双生胎,任何事都应该是公平的。母亲既然给了你就不会不给我,以前任何东西我们都是一模一样一人一份,怎么到了这事上就不守规矩了?依我看,那书指不定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又或者是……谁给你的?大姐,你该不会是……” “我没有!”夜清眉急红了眼,“连绵你不要乱说,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是母亲给我的。” 穆氏也被这二女儿给气得不行,走过去就要打,吓得夜连绵迅速跑到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伸手护了她一下,夜连绵更得意了。 穆氏心都哆嗦,既心疼大女儿,又生气二女儿,还担心三女儿。 三女儿从小到大性子就强硬,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是真担心夜温言跟老夫人杠起来,到最后不好收场。 这会儿见夜温言就要说话,穆氏伸手拦了她一把,低声道:“言儿,别把事情闹大了。” 夜温言叹气,“母亲,这事不是我们想闹大,而是人家不依不饶。难不成咱们就认了?我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不要担心,毕竟这些日子针尖儿对麦芒的,她们从来没讨着过便宜。” 听她这样一说,穆氏到也合计过劲儿来。 是啊,这几日三女儿的战斗力似乎有所提升,一连几次老太太和萧氏都没讨着好处,看来她的担心确实多余。 于是不再拦着她,后退半步,将战场拱手相让。 夜温言冷眼看向老夫人,“事情前因后果我都已经清楚了,那么请问,祖母打算如何发落我大姐姐?” 恩?老夫人有些发怔,如何发落?难道不是应该先狡辩一番,再死不认罪吗?这就谈到了发落,莫不是这丫头打算认了?这……不像是夜温言能干出来的事啊! 短短几日,老夫人已经重新定位了这个孙女。从前是跋扈任性,如今就是死不讲理,还坚决贯彻打击报复。 可惜再怎么定位,她也要同这个孙女斗上一斗。她必须得让所有人知道,这座一品将军府是由谁说了算的。 目光又向元嬷嬷递了去,元嬷嬷立即领会,再度大声道:“送到庙里,三月为期!” 夜温言点点头,“三个月后呢?” 元嬷嬷再答:“三个月后接回来,但也只能沦为府中奴婢。”末了再补道,“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了,否则这等不堪之人,就该脸颊刺青送到军中红帐!” 夜清眉吓得直打冷颤,夜温言伸手按在她的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只这一下,夜清眉莫名地就安下心来。 夜温言又说:“这样啊!行——”她转头吩咐香冬,“去叫上熙春,再把院儿里的粗使丫鬟都带上,还有母亲身边的丹诺也算一个,大姐身边的端珠也算。再去找大哥借书童。叫三七对吧?恩,把书童三七也叫上,人多一些,一起到天舞轩去把三小姐给我抓起来,送到城外庙里去。” 说罢,又看看那元嬷嬷,递了一个邪乎乎的笑,“没成亲就怀了人家的孩子,三姐姐这个罪可比我大姐姐收着一本阳春图大多了。关三个月不行,只沦为奴也不够彰显我们一品将军府的威严。送到军中更不妥,毕竟身子已经不干净了。” 说到这里,她回头问穆氏:“母亲,在咱们北齐,犯下这种罪的女子,该如何论处?” 穆氏脸上终于见了笑,她就知道她的言儿不会无的放矢,不会无缘无故就替她姐姐认下这个罪。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穆氏大声道:“当浸猪笼!” “恩。”夜温言点头,“就这么办。香冬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带人去天舞轩,把三小姐给我抓了去浸猪笼!” 香冬不像坠儿那么无脑般地听话,但眼下也知道绝对不是犹豫的时候,一旦她犹豫了,大夫人四小姐这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气势可就又弱了。于是二话不说,拉上丹诺和端珠转身就跑。 萧氏一张脸吓得煞白,尖着嗓子大叫:“谁也不许去!都给我站住!” 第40章 夜四小姐当场削人 萧氏叫得凄厉,香冬脚下顿了顿,但因为没听到自家小姐让她停,所以也只是顿了顿,该跑继续跑。 萧氏急了,见叫不回来香冬她们,立即回过身向老夫人发难:“不要再追究清眉的事了,不要再追究了!” 老夫人对萧氏这样跟自己说话很不满,可再不满她也不好在这时候跟萧氏再闹起来。眼瞅着家里要翻了天,眼瞅着香冬那几个丫鬟就要跑出福禄院儿,眼瞅着萧氏眼都红了,她也坐不住了,一把拉过身边的元嬷嬷:“快,把人给追回来!”然后又跟夜温言道,“府里不再计较清眉的事,你快让那两个丫头回来!” 夜温言翻了个白眼,“那你先让我大姐姐起来。” 老太太都快气吐血了:“起来!赶紧起来!你妹妹方才就拽你了,你为何方才不起,为何一直跪着?夜清眉你赶紧起来,赶紧告诉你这妹妹,让那俩丫头回来!” 夜清眉抽泣着起了身,院子里,元嬷嬷也把香冬她们给拦下来了。 夜温言看了一眼那元嬷嬷,这张老脸依稀有些印象,那日一帮老打手围了清凉院时,这元嬷嬷也在里面。 她冲着香冬几人招招手:“回来吧!咱们听听这事儿老夫人怎么说。”说完,又对夜清眉道:“姐,用不着跪谁,你什么都没做错。府里另一位小姐还未成婚连孩子都怀了,你看个阳春图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清眉急得跺脚,“我没看。” “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她看向老夫人,“祖母,您说我的这个逻辑对是不对?凡事都得有个对比,您拿三姐姐比比,是不是觉得我大姐姐实在是个懂事又知礼的好姑娘?” 没等老夫人说话呢,那个才走到前堂门口的元嬷嬷张口接了句:“四小姐这是强词夺理!” 夜温言怒了,猛地转身,抬手就是一棍~子轮了出去——“主子说话轮不着你插嘴!” 元嬷嬷站在原地挨打,就听砰地一声,大棍~子直接削脑袋上了——人们都看傻了,也顾不上元嬷嬷一脸血的晕倒在地,纷纷看向夜温言。 老夫人哆哆嗦嗦地问:“你,你这棍~子是哪来的?” “随身带的!”她大声地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袖子里放着的,老夫人有意见?” 老夫人惊得说不出话,到是夜连绵扬着嗓子道:“那么长的棍~子你放袖子里?夜温言你唬傻子呢?” 夜温言点头,“对,我就是唬傻子呢!” 坐在角落里的夜楚怜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是唬傻子呢,这是拐着弯的骂老夫人是傻子。 夜连绵气得大叫:“夜楚怜你把嘴给我闭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说完又向柳姨娘发难,“管好你生的庶女!” 柳姨娘和夜楚怜二人吓得再也不敢吱声,夜楚怜甚至眼圈儿都红了。 夜温言看了一眼那对母女,自顾地道:“连庶小姐都没有说话的地方,奴婢就更没有了,所以我削她一棍~子她也不冤,全当是为老夫人立立规矩。” “你——”夜连绵还要说什么,却见萧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就再也不吱声了。 穆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极不是滋味。明明是她的孩子,却偏偏最不听她的话,反到是老夫人和萧氏的话能听得进去。也不知道是因为从小被老夫人带大的缘故,还是性子原本就是这样。 夜清眉还站在堂中间,萧氏见老夫人被门口倒着的像是死了一样的元嬷嬷吓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也表达不了什么。于是主动把话接了过来,低下姿态同夜温言道:“家里也是替清眉着急,怕她走错了路,总之初心是好的。现在误会都解释清楚了,那……那二婶代表家里给你认个错,你就原谅了这一回吧!好不好?” 夜温言偏头看着萧氏,“二婶为何跟我认错?受到伤害的又不是我,是我大姐姐呀!您就是认错,也该给我大姐姐认才是。”说着话,把夜清眉往前推了一把,“认吧!” 萧氏脸色变了又变,看着夜清眉,认错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穆氏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开口说道:“别认了,家里哪有什么错,公事公办就行了。咱们还是按老规矩,我豁出去把女儿送到庙里,也认了回来以后让她做奴婢。所以请府里尽快将三姑娘拉去浸猪笼,以正家风!” “我认!我这就认!”萧氏真是怕极了。她就夜红妆一个女儿,虽然还有个儿子,可女儿跟儿子的作用那是不一样的。不就是认个错么,没关系,只要能保下她的女儿,她丢些脸面都是小事。 一番心理建设做完,萧氏赶紧对夜清眉说:“清眉,今儿这事儿是家里不对,误会你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二婶知道你向来是个宽容大度的孩子,这次就原谅家里,好不好?二婶给你认错,给你赔不是了。” 夜清眉的确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她性子温婉,从来也不会大声同人讲话,许多事情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去同人挣抢和争论。 眼下萧氏如此说话,她自然也就点了头。但点完头又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一直在维护自己的妹妹,一时间有些为难。 夜温言在对待夜清眉的态度上就比较温合了,见她为难,便主动拉了她的手,“姐,我们坐下说话。既然这一篇翻过去了,那接下来我们进行下一项。” 这话把老夫人和萧氏说得齐齐一哆嗦,就连穆氏也没反应过来下一项是什么意思。 她跟着两个女儿一起坐下,就听夜温言又道:“下一项就该我来问问祖母和二婶了,我大姐姐屋里的东西,怎么落到你们手里了?我正打算这几日去报官,因为家里丢了好些东西,比如我们屋里的银票和首饰,再比如我大哥屋里的字画及文房四宝。怎么我去肃王府转了一圈回来,家里就跟被打劫了一样,啥啥都找不着了?” 老夫人听她这样说,闷~哼一声,道:“那些东西已经被府里收回了。” “收回了?”她挑眉,“凭什么?” “凭什么?”老夫人看向她,一脸的嫌恶,“因为那些都是给家主的,如今家主已经换成了你二叔,所以你们屋里的东西,自然也就换到了你们二叔二婶的屋里。” “这样啊!”夜温言点点头,“那以前二叔二婶屋里的东西,是不是也该搬到我们这边来?为何只见搬我们的,没见着搬她们的呢?院子是换的,屋子是换的,怎么着,东西就只有我们这边收回,她们不打算换了?”她问萧氏,“二婶如今可是捞着两笔,一笔自己以前的,一笔我们的,是不是没有这个道理?” “我……”萧氏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夜温言这个逻辑十分缜密,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反驳。 老夫人到是不懵,她很清醒,因为这个事儿就是她干的。本来就是只抢了大房一家的东西,根本就没想过换不换的事。 但现在夜温言把这事儿给提出来了,她一时就有些犯难。 这该如何接话呢?这个事要如何收场? 夜温言勾着唇角看她俩,看了一会儿见谁都不说话,便又主动道:“既然你们没个主意,那便由我来说说处理办法吧!以前的东西我们可以不要,但是府里必须按照从前二叔一家人的生活标准,把现如今我们西院儿各屋里的东西都给我配齐了。以前二婶有什么,如今我母亲就得有什么,夜红妆有什么,我大姐二姐还有我也得有什么。二哥哥有什么,我大哥哥也得有什么。你们,可有疑议?” 萧氏脸色愈发难看,“从前我屋里的东西也不都是府里给的,有不少都是我娘家给的。” 夜温言都听笑了,“二婶屋里的东西是娘家给的?那将军府可是太不要脸了,连点儿像样的摆设都不给儿媳妇,还得儿媳从自己娘家要。这话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啊,祖母的脸可该往哪儿搁。” 老夫人瞪了萧氏一眼,明显的嫌她不会说话。 于是萧氏改了套路:“那是我当年嫁进将军府时,带来的嫁妆。” “嫁妆啊!”夜温言笑了,“那说起来,我母亲也有嫁妆。”她问穆氏,“娘,你的嫁妆呢?” 穆氏冷哼,“我的嫁妆原本也是搁在东院儿的,因为你祖父说了,将军府家大业大,不能贪儿媳妇的嫁妆。所以我们的嫁妆都由自己收着,放在各自的院子里。可惜,那天抄家,全都被搬空了。” 她用了抄家二字,气得老夫人又要拍桌子,却在要拍还没拍的时候,夜温言瞪了她一眼,她心一虚,就没敢。 “那就记着,补东西的时候,把我母亲的嫁妆也一并补回来。那可是娘家带来的东西,每一样母亲肯定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也请府里掂量掂量,要是谁敢扣个一样两样的,别说我夜温言翻脸无情。” 老夫人终于又说话了,她瞪着夜温言问:“翻脸无情是要怎样?” 夜温言也不吱声,只往还躺在门口的元嬷嬷处瞅了一眼,老夫人就不敢再问,补东西这个事儿也算是认下。 以为这样就算完事了,却见夜温言把手伸到袖袋里,翻了一会儿就翻出几页纸来…… 第41章 可能是云臣看上夜温言了 老夫人感觉自己都有点儿迷糊了,这还有完没完?怎么打从这个四孙女从肃王府回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就不是个善茬儿,如今基本就是恶了。 夜温言那几页纸是穆氏写的,还有夜清眉写的,里头都是自己屋里被搬走的东西。 她告诉老夫人与萧氏:“原本我是打算把这些东西照着单子都要回来,但既然你们用家主来说事儿,那我也就守一回规矩,不跟你们要了,只让你们按二叔一家以前的标准来补。但东西可以不要,银子呢?以前府里发的例银可没有分家不家主,我们家跟二叔家都是一样的。除此之外还有我母亲手里的庄子铺子产生的收入,也都是入着自己帐本儿的。现在这些钱都不见了,谁给我解释解释,是什么人抢了我家的钱?”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那几张纸,翻来翻去,目光在其中一页上停了下来。 “哟,还有意外收获。”她把手里的纸扬了扬,“这上面写着,我大哥因为学问好,前年大年夜宫宴,皇上赏赐了一套笔砚。这可是御赐之物,丢了必须得报官的。” 她扭头跟香冬说:“帮我想着点儿,待国丧之后咱们去报官。” 老夫人要崩溃了,大声喊:“你敢!你敢!” 夜温言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们都敢偷,我怎么就不敢报了?” “没有人偷你们的东西!”老夫人抓起茶碗就往下砸,“没有人偷你们的东西!” “还不承认吗?”她无奈地叹气,“那看来这个东西丢得实在是有些蹊跷了,怕是官府也不见得能查明白。要不这样,我去请钦天监的云臣大人帮忙给观个星,算算咱们府上到底是哪个院儿闹耗子,把东西都给搬空了。” “你竟敢说老身是耗子?” “祖母这是招了么?”夜温言踢了踢摔到自己近前的茶碗碎片,“您年纪大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想提醒祖母一句,若是不补东西不还钱,那我可能想得就会更多一些。比如说,我祖父是怎么死的?再比如说,我父亲又是怎么死的?” 她站起身,“限你们三日,超时后果自负。”说完,挽了穆氏和夜清眉,“我们回去,明日再来给祖母问安。” 老夫人捶胸顿足地喊:“你不用来了,永远都不用来了!” 她摇头,“那可不行,纵是祖母不仁不义,我也不能做个不孝子孙,该来还是得来的。” 夜温言走了,穆氏和夜清眉也走了,大房这边只剩下夜连绵。 老夫人面色不善,看了看还剩下这几个人,一肚子火气最终落到柳氏和夜楚怜那处:“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看笑话吗?都给我滚!” 柳氏赶紧拉着夜楚怜走了,夜连绵想上前去安慰安慰老祖母,结果祖母不领情,冲着她也吼了一嗓子:“滚!”夜连绵一哆嗦,赶紧也走了。 萧氏有心想跟老夫人说话,但看老夫人这个状态,便没去讨那个没趣,也跟着起了身。 恰好一抬头,看到夜红妆身边的丫鬟冰兰在堂外站着呢,她脚步加快,出了前堂听那丫鬟耳语一番,脸色当时就变了。二话不说,迈开大步就走。 老夫人瞅着萧氏急匆匆的样子,心里犯了合计,但再瞅瞅门口躺着的半死不活的元嬷嬷,就没心思顾别的了,只大声吩咐下人:“还不把人抬走,等着老身自己抬呢?” 外头立即出现两名会功夫的婆子,一头一脚将人给抬走了。福禄院儿的下人也赶紧提水刷地,很快地,前堂门外就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可老夫人心还是慌,她问身边站着的君桃:“那根大棒子呢?四丫头轮出去的那根大棒子哪去了?刚才我一直盯着,也没见有人收走啊!” 君桃一愣,立即走到门口去查看,还跟刷过地的丫鬟都问了一番,却谁都说没见着。只有一个小丫鬟说:“棒子没看见,但是方才清扫的时候看到一朵梅花,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咱们福禄院也没种过腊梅啊!” 福禄院儿的确没种腊梅,因为老夫人有讲究,觉得梅花的梅跟倒霉的霉谐音,不吉利,所以福禄院儿里种的都是桂树枣树和桃树。 但没有梅树的院子里出现一朵梅花,这就有点儿说不通了。 君桃将这事儿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只摆摆手说:“兴许是谁去过府里的腊梅园,身上沾着花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是那根大棒子,到底哪去了?” 君桃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四小姐走的时候捡去了,毕竟是她带来的,当时场面也混乱,咱们谁都没留意。” 老夫人点点头,也就只有这一种说法了。 “唉。”她长叹一声,一脸的疑惑,“君桃,你说四丫头她仗的到底是什么?从前老头子在世是对她好,可她也没目无章法到敢与老身这般对立。如今这是怎么了?靠山都没了,她却比从前过得还要嚣张,她到底仗的是什么?” 不等君桃接话,她又继续说:“那老身又为何怕她呢?不管她仗的是什么,她总归是我的孙女,是这一品将军府里的人。只要是在家里,那老身就是最大,她说的那些话,她提的那些要求,我若不应,她还能把我怎么着?总不能是把我给打死,那她可就犯国法了。” 老太太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对,不能再这么惯着她,不能再看到她那张大白脸就觉得像鬼。即使在婚事上愧对于她,可那也是府里的安排,是为夜家大局着想,她身为夜家的孙女,就必须为家族做出牺牲。老身有什么错?哼!明日她再来,老身定要与之好好理论,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夜家的主动权绝对不能握到她的手里!” 君桃听着老夫人这一句一句的,心里就打起突突,她低声对老夫人讲:“老夫人您说得对,按理咱们是不该惧怕四小姐的,就算她敢砸元嬷嬷,也绝对不敢对老夫人您动手。但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但是四小姐说了,如果不听她的,她就要追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死因,这个事儿……” “行了别说了!”老太太手捂心口,好一阵难受。“死因死因,她到底想要个什么死因?这事儿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人刚死的时候她不来要死因,现如今还总提起来干什么?” 君桃说:“可能是那时候太伤心,只顾着哭了,如今又,又想起来了。” 老夫人摇头,“不对,这事儿有蹊跷。我总觉着她的态度是打从肃王府回来起,开始有了变化的。兴许是那一刀把性子都给扎变了?也兴许是失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六殿下,开始发疯?可她就是要死因又能如何?她能要来什么?谁又能给出来什么?” 君桃没再搭话,只在心里叹气。如果不是怕四小姐要死因,老夫人您为何在四小姐的强势下,一再避让,不敢真正的迎头直上呢?就说今天这事儿,抓了大小姐,可实际上老夫人和二夫人真正想对付的人是四小姐啊! 她心里清楚得很,之所以拿大小姐下手,就是因为大小姐老实好欺负,而四小姐如今……太扎手了。 “老夫人还是想开些吧!”君桃不想再提老太爷和大老爷的事,换了个角度劝自家主子,“其实就算没有死因不死因的,咱们如今也不能真的就跟四小姐硬碰硬。奴婢知道老夫人不怕四小姐的,因为她是您孙女,说上天去她在家里也得听您的。可老夫人想想那天在肃王府门前的事,再想想那位钦天监的云大人……” 这话让老夫人再度陷入了迷茫与纠结中,心里头堵着的那口气愈发的憋得慌。 肃王府门前的事是二儿子同她说的,事后她又问了萧氏一回,说的都一样。 那也就是说,夜温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把肃王府的院墙和大门都给砸了个稀巴烂,结果六殿下居然没把她怎么样,甚至都没敢跟她叫板。这也太不像是六殿下能干出来的事了!也太不像是六殿下能咽得下的气了! 那六殿下可是先帝嫡子,在出事之前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几乎人人都断定他就是皇位继承人。虽然北齐立幼不立长,但六殿下也只比七殿下大三岁,再加上七殿下是个哑巴,皇位妥妥就是六殿下该得的。 所以那六殿下从来都是最无法无天的一个,也是最强势的一个。 如何让这样一个人闭嘴?为何六殿下遭到了这种当面打脸的挑衅,居然还能忍下这口气来?这完全不是六殿下的风格啊! 还有那云臣,老夫人记得大概十多年前见过云臣一回,那年她被封一品诰命,进宫谢恩,正看到钦天监前任监正领着个少年去给皇上磕头。 那少年就是云臣,自那以后,他就成了北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钦天监监正。 再仔细回想先帝驾崩那天晚上,云臣对夜温言的种种态度,还有大太监吴否的态度,老夫人越来越坚信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测—— “可能是那云臣,看上夜温言了!” 第42章 再敢骂我女儿我就砍死你 回去的路上,穆氏被两个女儿挽着,却一路频频回头。 夜连绵始终没有跟上来,就像以往一样,每回去福禄院儿请安,那个女儿总是会留在那边多陪陪老夫人,从不肯跟她一起走。 夜清眉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但是这事儿她没法劝,因为不管是劝母亲还是劝二妹妹,这事儿都劝过太多次了,没有一回是劝成功了的。 如今父亲不在了,她总有一种预感,她的双生妹妹自此就会跟她们这一家人走得越来越远,而她们彼此间,也将陷入一场不可控制的分崩离析中。 大哥曾说过一句话,她觉得很有道理:人这一生,最无处可求的就是后悔,只要你当初选择了放手,过后再想追回来,多半都是没有可能的。 对于夜绵连,就是这样吧! 她心里叹气,不愿再想妹妹的事,转而对夜温言到:“自从你从穆王府回来,似乎对祖母的态度就差得很。虽说你以前性子也是张扬跋扈的,但却十分重礼,不管是对祖父还是祖母,包括二叔二婶,都是笑脸相迎,礼待有加。何以这几日变化这样大?” 这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夜温言看向她,反问:“大姐姐不觉得祖母和二叔二婶的变化更大吗?以前她们对我们也笑脸相迎的,祖母甚至说过我是夜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可是现在怎么样?她们敢换了我的亲事,敢把你抓到福禄院儿去跪着。相比起她们,我这算是含蓄的。若是从前她们就这般对我,我铁定早早就翻脸了。” 夜清眉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言儿,她们的变化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可你若像母亲那样据理力争,我就可以理解。但似乎你不是这样的,你好像是在……”她说不上来该怎么形容,就觉得自家妹妹似乎化身成了一个战士,每一天都在跟老夫人打仗。 “是在报仇,也是在撒气。”穆氏把话接了过来,“言儿,你几次提及老太爷和你父亲死因的真相,可是有什么怀疑?” 夜温言沉了脸,“你们难道就不怀疑吗?祖父寿元未到一甲子,父亲的寿元更是充足得很,可为何他们都在不该寿尽的时候死去?” 夜清眉想了想,说:“父亲这两年身体一直就不好,祖父更是旧疾满身,兴许就是这些原因吧!总不成是被谁害的,这都是家里人,谁能害他们?” “那可说不准了。”夜温言冷哼,“如果不是心里有愧,何以这些日子我咄咄逼人,她们都不敢把我怎么样?大姐觉得祖母和二婶,是那种有委屈能往肚子里咽的人吗?” 夜清眉想了想,摇头,“不是,所以你的意思是……” “一切都还没有定论,我也只是猜测,也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她告诉身边母亲和姐姐,“故去的亲人需要一个真相来安魂,只要我们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探出些究竟来。” 穆氏不再说话,紧拧着眉在想什么,夜清眉又叹了气,低下头不再言语。 到是夜温言又提了一句:“姐,你从前的院子如今是谁在住?” 夜清眉说:“是五妹妹。” “夜楚怜?” “恩,那书就是五妹妹发现的,据说当时吓坏了,后来被下人告发到老夫人那里。”她说到这儿,赶紧提醒夜温言,“言儿,这事儿跟楚怜没有关系,你千万别多想。书确实是母亲给我的,当时是说让我先收着,我随手就搁在箱子里,后来家里办丧,我就把那东西给忘了。那天搬家时,我们的东西都是被抢走的,一箱一箱的往外搬,别说没想起来,就算是想起来了,也根本没机会把书给拿回来。” 夜清眉一句一句地说着这些事,夜温言却是在翻动着有关于夜楚怜的记忆。 原主对这个庶妹印象并不算深刻,十五年的记忆里关于夜楚怜的少之又少。 她想起有一回原主看到萧氏打柳氏,夜楚怜就站在边上哭,下人想把她抱走,萧氏不让,说就要让她在那看着,看看不检点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那一年原主六岁,夜楚怜才四岁,也是从那一回起,原主知道了柳氏是怎么被抬的姨娘,也明白了不检点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一回,原主长大了些,有十二三岁了。夜红妆邀她一起去逛街,夜楚怜也想跟着去。夜红妆嫌弃夜楚怜是小妾生的,狠狠地推了一把,把人给骂了回去。 自那以后,夜楚怜再没主动跟她们一起玩耍过,甚至除了平日里见着了要行礼问安以外,都没有主动同她们说过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怯生生地跟在柳氏身后,不敢抬头,卑微得就像这将军府里最下等的奴婢。 或许夜清眉说得对吧,这件事情的确跟夜楚怜没有关系,是下人告发的。而那样一个卑微的庶女,她身边的下人怎么可能是自己选的,多半都是萧氏派进去的,她又如何做得了主。 夜清眉在福禄院儿跪得久了,这会儿走路膝盖有些疼,她的丫鬟瑞珠上前搀扶了她,同穆氏和夜温言说:“夫人,四小姐,你们先行吧,奴婢扶着大小姐慢些走。” 还不等穆氏说话,就听身后有脚步匆匆传了来。 众人回头,见是前院儿的小厮正往这头跑,一边跑一边喊:“四小姐,四小姐快去前院儿看看吧,您的丫鬟带着一群官差打上将军府了!” 夜温言差点儿没乐出声儿来,打上将军府?听起来是她的丫鬟要起义啊! 她没搭理这小厮,只挽了母亲和大姐的胳膊说:“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 夜清眉有些害怕,“言儿,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哪个丫鬟去带官差了?现在街上让行走吗?为何他们要打上咱们府来?” 夜温言笑笑,“去看了就知道,总归是极热闹的事。” 她们一行人到前院儿时,老夫人和萧氏已经先一步到了,就连夜飞玉也在。 夜温言想起二房那位公子,便小声问香冬:“我那位二哥哥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香冬说:“二少爷回平县老家去送葬了,老家那边有风俗,老太爷和大老爷落葬后要摆白事酒席。大少爷因为要备来年科考,所以提前回来,那边就留给二少爷应服。小姐怎么都忘了,这事儿大少爷回来之后就说过的。” 她点点额头,“最近记性不是很好,兴许是那天被人扔到郊外冻的。” 那头,萧氏已经濒临崩溃,一看大房这边来人了,直接就冲了过来,一把将穆氏的手腕给握了住——“我已经给你们道了歉,这事儿为何还没完?为何还要报官拿人?” 穆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事?” 萧氏咬牙切齿地道:“浸猪笼的事!” 穆氏更懵了,“我们没报官要把红妆浸猪笼啊?弟妹是不是误会了?”她说完,用力一抖手腕,一下子将萧氏甩出去老远。 夜温言看在眼里,不由得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母亲真不是个善茬子,身上还带着点功夫的。就是功夫一般般,不怎么样,不过也勉强能跟老夫人手底下养的婆子打个平手。 “不是你们报的官?不对,明明就是这个小贱人的丫鬟带人回来的,我看得清清楚楚!”萧氏伸手要去指夜温言,结果头还没转回去呢,穆氏迎面就是一个嘴巴扇了过来! “你说谁是小贱人呢?当着我的面辱骂我的女儿,萧书白你凭什么?” “就凭我现在是当家主母!”萧氏疯了一样嗷嗷地喊,“穆千秋你竟敢打我,你——” 她想说你找死,还想动手还击,却看到夜温言默默地递给穆氏一把菜刀。 这个“你”字后面的话就变了样,改成了:“你想干什么?” 穆氏拎着菜刀,心里也纳闷她女儿怎么随身还藏着这东西。但眼下根本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她直接就把菜刀朝着萧氏指了过去,大声道:“你说我想干什么?萧书白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再敢骂我女儿一句,我就砍死你!” 萧氏深吸一口气,不停地劝自己冷静,她女儿的脸已经挨了夜温言一刀了,她可不能再挨穆氏一刀。这对母女也不怎么就这么邪性,一个个都想拿刀砍人,她不能吃这个亏。 这样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去,一直退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瞅了瞅穆氏手里的菜刀,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离萧氏远了些。 那头,坠儿连蹦带跳地奔向夜温言,大声跟她主子回话:“小姐,奴婢已经报官了,官府很重视这件事情,府尹池大人竟亲自带人来了。还有还有,小姐您看,那天晚上到咱们府上来过的钦天监云大人,他也来啦——” 夜温言顺着坠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群官差前头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穿着身绯色官袍,年纪四十左右,微胖,五官到是端端正正的,想来就是这临安城的府尹大人。 另一人穿了身灰蓝袍子,二十四五岁,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正是钦天监监正,云臣。 她笑着打招呼:“嗨,云大人好。” 第43章 你居然说夜四小姐温婉 云臣这是第二次见到夜温言,上回见着她正值先帝驾崩,夜温言也才从肃王府回来,一脸惨白,一身血腥气,给他的印象极其深刻。 原本以为经了几日调养,状态多多少少能好上一些,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脸还是白得跟个鬼似的,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夜温言是不是在将军府遭到了虐~待。 他迎着夜温言走过来,揖手行礼:“在下云臣,见过夜四小姐。” 身后,临安府尹池弘方也跟着走了过来,琢磨着看看云臣,再看看夜温言,然后也学着云臣的样子给夜温言见礼:“临安府尹池弘方,见过夜四小姐。” 夜老夫人有点儿方,要说云臣对夜温言客气,那有可能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是因为云臣看上夜温言了。但临安府尹是正三品的官职,他跟着凑什么热闹?就算当初老头子在时,也没听说堂堂府尹大人跑来给夜温言行礼的。 这一出一出整的都是什么事儿? 夜温言也看得有点儿迷糊,云臣也就罢了,冲的肯定是师离渊的面子。但这位府尹大人,你是不是学云臣学的太明显了? “二位大人快别这么客气,我不过区区臣女,当不得二位大人的礼。”说完,她也俯身下来,“臣女夜温言,见过监正大人,见过府尹大人。” 云臣侧了个身,把她这个礼给让过去了。池弘方本来觉得夜温言回个礼也没什么,但云臣居然躲了这个礼,他就也不好一个人受着,只能也跟着躲一躲。 夜温言无奈,不愿在这事上过多纠结下去,便主动开口问道:“府尹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听她问话了,池弘方这才道:“是这样的,府上丫鬟来报,说竟然有人在先帝大丧期间身上挂着红绳。这可是大事,本府必须亲自走一趟,看看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对皇家不敬。” 这话说得声大,老夫人和萧氏都听得清清楚楚。萧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官府不是冲着夜红妆来的,这事儿跟浸猪笼不挨着。 不由得有些尴尬,小心地理了理衣裳,然后问锦绣:“我方才是不是太激动了,有些不得体?这叫这么些外人看着,传出去可怎么好,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锦绣赶紧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拿些银子备着,一会儿官差走时悄悄送出去,封了他们的口。” 萧氏连连点头,“好,快去快去,多拿一些,我如今也是这一品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这个颜面可丢不得。” 锦绣小心地退后,匆匆去后院儿取银子了。 老夫人这时开口问了句:“是什么人身上戴了红绳?”说完,又纳闷地补了句,“不应该啊!我们家也有大丧,府里素服都穿一个多月了,不可能有人做出这等事的。” 说完又看向坠儿,怒声质问:“说!是什么人戴了红绳?又为何是你去报官?” 坠儿这几日跟着夜温言,胆子已经壮大了许多,再加上本来也不是个温和的姑娘,以至于被夜温言一熏陶,如今都快敢上房揭瓦了。 老夫人大声问她,她便也大声答话:“当然不可能是我们府里的自己人,而是我们府里的外人!至于为何是奴婢去报官,是因为那外人一大清早吃饱了撑的去找我家小姐麻烦啊!” 这话一出,云臣紧跟着就不干了:“恩?找四小姐麻烦?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老夫人和萧氏集体一哆嗦,怎么找夜温言麻烦就成胆子大了?这话到底是说给那个戴红绳的人听的,还是说给她俩听的? 一直没说话的夜飞玉这时开了口,用他一惯的温温和和的声音问道:“言儿,谁又欺负你了?” 云臣便又抓住了一个关键:“又?大少爷的意思是,四小姐经常挨府里人欺负?” 夜飞玉没吱声,只是走过去,伸手去揉了揉夜温言的头。 这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云臣觉得自己有翻脸的理由了,于是当时就大声质问:“请问是什么人欺负了四小姐?四小姐性子温婉,待人真诚,堪称天下女子之典范。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欺负她?想必家里亲人肯定是干不出来这种缺德事儿的,一定是哪个坏了心眼的奴才,奴大欺了主。四小姐您跟在下说说,在下一定替你把这个委屈给找回来!” 这话一出,就连边上的池府尹都听不下去了。他默默地捂了捂脸,心说云大人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呢?待人真诚这到不假,可你说夜家四小姐性子温婉?这话说给谁听谁能信啊? 夜四小姐是个什么性子你心里没数?临安城官员百姓心里没数?就连皇家人那也是有数的吧?还天下女子典范,天下女子要都像她那样,男人可就都别好好活了。 云大人你要这么说话,那我可能有点儿接不住啊! 老夫人和萧氏也听不下去了,这是拐着弯儿的骂她们是奴才,还是缺德的奴才。 可这话她们又不能接,因为一接就相当于承认了。钦天监是个什么存在北齐人人皆知,脑抽了的人才会选择跟钦天监做对。所以这番损白,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明知是在骂自己,还得赔着笑脸跟人家说:“对对,一定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让云大人您生气了。老身跟您保证,回头一定整顿肃清,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这话是老夫人说的,她眼下已经认定肯定是云臣看上了夜温言。毕竟夜温言从十岁起就被誉为临安第一美女,这张脸的确是好看,云臣看上她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里这样想,又剜了萧氏一眼,意思是你生出来的女儿怎么就没有夜温言好看呢? 萧氏没明白这一剜是个啥意思,还以为老夫人在怪她刚才失态,闷闷地低下头不说话。 云臣扫了一眼老夫人,再道:“本官自然是相信老夫人的,但以后是以后的事,咱们现在只说眼下。眼下谁来说说,是什么人吃饱了撑的去找四小姐麻烦?” 他说完,给池府尹递了个眼色,池府尹清咳了两声,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于是往院中间走了几步,开口道:“四小姐身边的侍女上报官府,说有一位婆子脖子上栓了根红绳,不知所谓的找四小姐麻烦的人,是不是那位。” 老夫人一愣,婆子?不能啊,她身边的婆子怎么可能有脖子上栓红绳的。 萧氏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之前从福禄院儿出来时,就听红妆身边的丫鬟冰兰说,红妆一大早就去找夜温言了,是那崔嬷嬷陪着一起去的。 她急着去见女儿,想问问为何去找夜温言,可还没等见着人呢,又听前院儿来报的下人说坠儿带着一群官差上门拿人了。她当时就以为是夜温言那头又要扯浸猪笼的事,一冲动跟穆氏急了眼。 可这会儿她已经很确定,官府来的这些人根本不是冲着她女儿,反到是冲着宫里那位崔嬷嬷。 萧氏觉得这个事情有意思了,虽然她坚定不移是李太后和六殿下那一派的人,可她到底也还是当娘的,在女儿有身孕这件事上,无论是肃王府还是李太后,做法都不尽如人意。以至于她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可是关起门来把那母子二人骂了好几次。 她辛辛苦苦一手养大的女儿,到头来被那母子这样糟蹋,这口气她如何能咽下去? 于是她说话了,是跟坠儿说的:“不知道坠儿去报官,要告的可是那位姓崔的嬷嬷?” 坠儿看了夜温言一见,见她家主子点头,便答道:“回二夫人的话,正是那位崔嬷嬷。” 萧氏点点头,这才对池府尹说:“实不相瞒,那位是宫里太后娘娘派出来的人,暂住在我们府上的。我们也不知道她身上竟敢带了条红绳,更不知道她居然一大清早就去找四姑娘晦气。唉,可是怎么办呢,毕竟是宫里的人,又是太后娘娘手下的,我们是不敢说也不敢管。” 池府尹冷冷地哼了一声,“既然夜家人不敢管,那就由本府来管一管,否则本府这一趟可就白来了。”说完,又对老夫人道,“是您请下人把那个什么嬷嬷给交出来,还是本府让官差冲进去拿人?” 老夫人想说当然是我们把人请出来,让一群官差冲进府拿人,一品将军府还要不要脸了。 可萧氏抢着把话给接了过来,立即道:“大人做主拿人吧!我们府上真不敢动那位嬷嬷。” 老夫人懂了,这是在撇清关系。将来李太后问起来,那也是官府冲进去拿的人,跟夜家无关。李太后就是想算帐,也算不到夜家头上。 不由得赞许地看了萧氏一眼,对这个儿媳甚是满意。 池府尹当然明白夜家是什么打算,但是他无所谓,今天来都来了,本就做好了跟李太后一派翻脸的准备,还差这一步了? 于是大手一挥:“拿人!” 官差入府,其它人在前院等候。 老夫人站了一会儿,总觉得着今日这事哪里不太对劲。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云臣头上。 于是琢磨着问了一句:“不知云大人跟着池府尹一起登门,是有何事?” 第44章 云大人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老夫人这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云臣挺了挺身,右手往起一端,手指一掐,钦天监玄乎乎地那股子劲儿就上来了。 他告诉老夫人:“近日夜观天象,惊见太后宫中星象不稳,有陀罗凶星作祟。又观此星自昨日起竟微微向东偏移,不偏不倚,落到的正是一品将军府的位置。为稳朝局后宫,故而本官就打算今日过来看看,是否将军府有大凶之人。不想在半路遇着了四小姐身边的丫鬟要去报官,老夫人也知道,本官跟四小姐算是熟人,所以便跟着小丫鬟一起往临安府走了一趟。” 老夫人气得肝儿都直颤,她总算是知道为何池弘方巴巴的赶来了,也明白这池弘方为何有胆子要拿太后娘娘的人。 合着这是有椅仗了,合着这是铁了心要跟钦天监站到一条战线上。 也是,试问这世间,谁能不想跟钦天监站到一处呢!那可是帝尊座下的衙门,且是唯一的衙门,谁能在钦天监名下挂上号,那就相当于是在帝尊那里挂了号,比皇家可…… 不行!老夫人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摒弃了这个想法。 帝尊高不可攀,无欲无求,就算挂上了名号又有什么用? 若是在几百年前天地灵力还在的时候,那肯定是挤破了头也必须追随帝尊的,可如今不是几百年前那样的光景了。如今天地灵力完全消散,帝尊也保不了什么人寿过甲子,更无心权势给不了富贵荣华。所以追随了有什么用?到不如跟着皇家实在,至少能为家族挣一份世代传承的家业。 不过话又说回来,池弘方跟钦天监站到了一条战线上,但是钦天监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战线呢?一个从来与世无争,几乎都快让人想不起来的衙门,何以在先帝驾崩之后竟突然一下子冒出头来,还毅然决然地跟李太后唱起了反调,还…… 她看了夜温言一眼,心里疑惑更甚,还处处向着这个丫头,钦天监到底要干什么?真的只是因为云臣看上了这丫头吗? 老夫人脑子一团乱,许多事情怎么想都想不通。这时,官差将那崔嬷嬷抓到前院儿来了。 崔嬷嬷一路被押着走一路大声地喊:“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是太后娘娘派我来将军府看护夜三小姐的。你们临安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抓我?” 云臣瞅了那崔嬷嬷一眼,手指又掐了掐,点头道:“果然啊果然,没白来一趟。” 崔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云臣是谁,毕竟云臣这人一向低调,钦天监这个衙门更是半隐世的状态,前朝还有些官员知道他,后宫中人除了李太后这样的正主子,其它人也几乎是没怎么见过的。所以崔嬷嬷不认识他,见他在这儿神叨叨的掐指卜算,当时就急了:“我是太后宫中的人,你们休得放肆!” 云臣点点头,“你要不是太后宫里的,本官今儿还不来呢!” 临安府尹池弘方如今是唯云臣马首是瞻,一听云臣跟崔嬷嬷对话了,立即跟着起哄:“太后宫中的人都敢这般大胆,真是不管不行了,今日若不将你拿下,怕是太后娘娘都要跟着受连累!”说到这儿,他往前走了几步,盯着崔嬷嬷的脖子看了一会儿,一脸纳闷地问,“你是畏罪自杀过吗?这脖子上怎么是上吊的痕迹?” 听他这样说,院子里的人都看向崔嬷嬷的脖子。 可不么,真是有一条红痕在脖子上,十分明显,有几处还破了,出了血。 池弘方“啧啧”两声,“这一看就是细绳子勒的,再用些力气脖子就要勒断了。本府真是不明白你这种人,既然想死,那为何不换一条结实些的绳子?一来不至于在吊死之前直接勒掉脑袋,二来也不至于因为绳子太细中途断了,没死成。” 崔嬷嬷气得哇哇怪叫:“胡言乱语!简直胡言乱语!我没有错,我为何要死?我这脖子是被那夜四小姐给勒的,她要杀我!她是杀人凶手!” 云臣皱了眉,“一派胡言!夜四小姐温婉善良,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可能会动手勒你一个婆子?” 崔嬷嬷“啊”地一嗓子叫了出来,大声质问:“你到底是听谁说的她温婉善良?到底是听谁说的她不忍心踩死一只蚂蚁?夜家的魔女是个什么德性你能不知道吗?你去外头问问,就问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哪个鬼会信?” 崔嬷嬷的话简直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包括夜温言,她甚至还跟着点了点头。毕竟她也想不明白,云臣到底有多大个脸,居然一再地把温婉善良这种词汇用在她身上。 别说她现在换了个里子,就是从前没换的时候,就原主那个脾气秉性,她也跟温婉不挨着啊! 但云臣不这么认为:“我说温婉就温婉,我说善良就善良,谁要是有意见谁就上钦天监提去。不管是李太后还是哪位殿下,本监正在钦天监等着他们。” 崔嬷嬷心里咯噔一声,钦天监? 疯魔一般的叫喊声终于止住了,临安府尹池弘方得空插了句嘴:“请问四小姐,您说的身戴红绳的奴才,可是眼前这个疯婆子?” 夜温言十分配合地点头,“正是。物证我怕她回去偷偷藏起来,就提前从她脖子上拽下来了,我的丫鬟已经交给大人您了吧?” 池府尹点头:“本府看到了。” 老夫人凭空打了个寒颤,再瞅瞅崔嬷嬷脖子上那道印,终于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崔嬷嬷的声音又传了来:“你们听听,她自己都承认了,就是她勒的我!” 池弘方大喝一声:“住口!夜四小姐手下留情饶你一命,你非但不知道感恩,竟还如此编排,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夜老夫人和萧氏齐齐抬头望天,只道这临安府尹跟钦天监监正能混到一处去,那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这个不要脸的劲儿,一般人跟他俩是比不了。 崔嬷嬷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她感激夜温言?感激个屁!她恨不能把夜温言给掐死。 可眼下局势明显不对劲,为何钦天监都扯出来了?又为何临安府尹如此向着夜温言说话?她在李太后身边侍候多年,从来没听说临安府尹跟夜四小姐有什么交情啊?甚至这位府尹大人从前一向中立,跟夜老将军都是没多少往来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云臣掐着的手指头终于放了下来,直指着崔嬷嬷道:“国丧期间你身带红绳,这何止是对皇家大不敬,这简直就是要谋害皇家!快快将此人押入死牢,这简直就是大凶之物,片刻都留不得的!” 众人一听,得,刚才好歹还个大凶之人,这会儿直接成大凶之物,连个人都不算了。 池弘方的态度立即跟上:“押走押走!立即押入临安府死牢!” 官差呼啦一下围上来,十分隆重地把崔嬷嬷从一品将军府给押走了。 老夫人和萧氏谁也没吱声,因为她们也不希望这个婆子继续留在府里。所以临安府抓人抓得特别顺利,只是在临出府门前听到老夫人象征性地喊了一声:“那可是太后娘娘的人啊!” 池弘方差点儿没气乐了,只道这夜老夫人的戏也是够足的,这一嗓子分明就是喊给那婆子听,以期日后太后娘娘把人救出去之后,将军府不必因此而担责任。 可惜,这一嗓子终究是白喊了。他既然坚决地站到了云臣这一头,就不可能给李太后把人救出去的机会。 池弘方冲着夜温言施了个礼,又跟老夫人说了声告辞,就想跟着官差一起走了。萧氏那头甚至已经开始偷着乐,她女儿身边再没有太后的人盯着,母女二人也好为今后仔细打算。 谁知夜温言忽然开了口,跟池弘方说:“有件事还得麻烦府尹大人,刚刚抓走的那位嬷嬷确实是太后娘娘派来照顾我三姐姐的。虽然她犯了错,但我三姐也不能没有人照顾,所以还请大人跟太后娘娘回禀一声,请她再派个人过来。” 萧氏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就连老夫人都跟着晃了三晃,心里不停地评价夜温言:恶毒!恶毒至极! 池弘方一脸正气地把这件事情给应了下来,还道:“请四小姐放心,就算是在下忘了,太后娘娘也绝不会忘的。”说完这话,终于带着官差走了。 但他走了,云臣却没走,他还是站在原地,笑呵呵地看着夜温言,看得她直发毛。 穆氏小声问夜飞玉:“你看到连绵了吗?” 夜飞玉说:“没看到,但是之前听那君桃说,好像连绵去找红妆了。” 穆氏听得直皱眉,但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跟夜温言一起盯着云臣,越盯越觉得云臣看她女儿的眼神儿不大对劲。 于是她清咳了两声,就想要说几句什么,却听到夜温言这时候开了口说:“云大人,你可别这么瞅我,会让人家误会你看上我了。” 云臣一激灵,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可能不太到位,赶紧揖手,一脸惶恐地道:“不敢不敢,在下万万不敢!” 穆氏终于插上话了:“你不敢什么?是不敢看上我家言儿吗?我家言儿哪里不好?” 第45章 不能被帝尊拧天灵盖 穆氏的话让夜温言觉得,事情正隐隐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去发展。 她吓得一激灵,赶紧拉过穆氏,苦苦哀求:“母亲,快别问了,没有的事,我方才是同云大人开玩笑呢!是吧云大人?” 云臣立即点头:“对对,四小姐同在下开玩笑呢!开玩笑呢!” 这时,就听老夫人突然又吼了起来:“放肆!钦天监乃我北齐顶顶神圣的地方,谁给你的胆子同钦天监的监正大人开如此玩笑?你又哪来的资格说这样的话?云大人日理万机,如何会看上你这等女子?莫要以为外面人称你一句临安城第一美女,天底下所有男子就都会中意于你。云大人绝对就是个例外!” 这话说的,云臣是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虽然他很不高兴老太太用这种语气跟夜温言说话,可若是反驳了,那不就成了他真看上夜温言了?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给人留下这种印象,这口子一开,指不定要被传成什么样呢!纵然他无所谓人言,但他上头那位有所谓啊!即使那位始终不承认自己对夜四小姐有心意,但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都不掺合凡尘俗世的帝尊大人,突然一再地把他折腾到一品将军府来,就为了给夜四小姐撑腰。傻子也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吧? 一旦他云臣看上夜四小姐这个谣言传到那位耳朵里……云臣平地打了个哆嗦,那位还不得拧下他的天灵盖啊! “大夫人真的误会了,在下同夜四小姐是……是好友,好友。”云臣理都没理老夫人,直接同穆氏说话,这让老夫人好生没脸。 穆氏也不太高兴,合着是她想差了?她一直以为云臣一连两次出现在一品将军府,冲着的完全是她们家言儿,她甚至背地里琢磨过,如果是云臣要求娶夜温言,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至少钦天监没人敢惹,言儿不用在将军府里受苦了。 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那就请云大人离我家言儿远点儿。”穆氏有些不高兴,“你总这样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你没什么,但我家言儿还要名声呢!” 云臣被教训得好一阵脸红,只好连声答应:“自然,那是自然,大夫人教训得对,在下都记住了。”话是这么说,可人还是没走,接受完穆氏的教训,云臣又把目光投向了夜温言,面上带笑地问了句,“四小姐有没有什么话需要在下带的?” 夜温言一愣,“话?”随即摇头,“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在下这就回去了。” “恩,回吧!”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 云臣无奈,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昨晚上太后娘娘就寝前滑了一下,被一根发簪扎心了,太医说再差一点儿就要没命,四小姐您说巧不巧?” 夜温言眨眨眼,昨天晚上?李太后扎心? 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整个人也明快了许多。她跟云臣说:“我丢了个东西,小小的,银色的,戴在手腕上可好看呢!云大人记得帮我找一找,问问有没有什么人见着了。” 云臣这下放心了,笑着答:“一定,找到了就给四小姐送回来。” 这头事了,云臣正准备离开,老夫人赶着又问了句:“请问大人街上何时解除禁行?” 云臣道:“明日先帝落葬,后日新帝登基,登基大典之后,临安城就不再禁行了。” 话刚说完,夜景盛从外头走了进来。 先帝明日落葬,因为皇陵离临安城有一段距离,故而今早寅时半送葬的队伍就出了皇宫,所有在京官员送至城外,再由礼部主持继续往皇陵方向走。 这会儿已至午时末,午膳时辰都过了,云臣和临安府尹也早就回了京,却偏偏这位夜二将军晃悠到这会儿才回来。 云臣有意问一嘴,但想想还是算了,给夜温言找东西要紧。 抬步就想走,夜景盛却是愣了一下,赶紧揖手寒暄:“竟是云大人来了,这是要走吗?都过了晌午,不如留下来用顿便饭?” 云臣笑了笑,“夜二将军客气了,本官还有事急着回宫,饭就不用了。” 夜景盛也就是客气一下,不可能真的想留云臣吃饭,眼下听云臣拒绝,便也不再多留,只又客气了一句道:“回去后给太后娘娘带好。” 云臣眯起眼,笑出了一丝狡黠,“夜二将军放心,本官一定把这话给太后娘娘带到,太后娘娘也一定会很高兴夜二将军能有此表态。”说完还呵呵地笑了两声,又补了句:“夜家要是一早就有这样的觉悟,该多好。” 云臣走了,夜景盛站在原地,越想越觉得云臣的话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萧氏,目光中尽是疑问,萧氏也尽是疑问。 给太后带个好,被说成是表态,还说太后一定非常高兴。按说这话没什么毛病,可云臣后头偏偏还有一句,说什么夜家要是早有这样的觉悟该多好。 夜家有怎样的觉悟了?这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劲呢? 夜温言看着眼前这三个人,笑声都快憋不住了。穆氏扯了她一把,又拉了夜飞玉跟夜清眉,一家四口匆匆走了。直到走出老远,穆氏这才把夜温言松开,告诉她:“想笑就笑吧!” 她再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夜飞玉也笑,穆氏想了想,也跟着笑了起来。唯有夜清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瞅着笑个不停的三人,一脸的无奈。 这会儿,前院儿的人智商也终于开始在线了,萧氏最先有了反应,开口说了句:“那位云大人,说的该不会是另一位太后吧?” 夜景盛懵了,另一位太后?对啊,如今宫里可是有两位太后的,那七皇子的生母虞氏也被尊为太后了,与李太后并坐东西两宫,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一想到此,夜景盛脑门子就冒了汗。老夫人气得抬手就想打人,可惜手里又没有称手的家伙,气得她大声吩咐君桃:“立即叫人去给老身做一只手杖,要用最好的木料,做一只结识的长杖。快去!” 君桃赶紧去办了。 萧氏叹着气提醒自家男人:“眼下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角,太后娘娘那头敏感着呢!咱们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得憋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说完,也不再多留,带着锦绣走了。走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来问锦绣:“银子送出去了?” 锦绣苦着脸摇头:“夫人,官差们不要,奴婢真的已经很努力往外送了,可惜没有一个人敢收的。” 萧氏皱了眉,“以前临安府的官差可不是这样的,咱们家的赏银他们可也没少拿。虽然那池弘方是中立的态度,可手底下的人却没几个干净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前院儿,老夫人看着一脸懊恼的夜景盛,无奈地叹气。 “别听书白胡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想法,你只是忘了宫里有两位太后的事。” 夜景盛点点头,“儿子确实是忘了。这么些年了,母亲跟我一直在暗中支持六殿下和李太后,虽然如今事情出了偏差,可咱们的立场一直都是坚定的。何况还有红妆那头呢,只要她能生下一个儿子,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老夫人也跟着点头,“是啊,史籍有载,北齐第三任皇帝就是位三岁小儿。小儿自然不能理政,所以当初是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整整把持朝政十五载。” 夜景盛又来了精神,“母亲说得对,咱们还有希望,眼下真的没到最绝望的时候。” “但也不能对红妆肚子里这一胎太执着,她万一是个女孩呢?”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太后娘娘此番所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男胎,她就认,六殿下也认,若是女胎,只怕这个孩子就得咱们自己养着。到时候红妆也会被世人说成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活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她若都没命活,那个孩子又如何能活?” 夜景盛咬咬牙,“母亲放心,其中利弊儿子清楚得很。” 老夫人却摇了头,“不,你不清楚。”她往后看了看,没见萧氏回来,这才将声音压低了些道,“你今年三十三,后院儿只有一妻一妾,你的妻只给你生了两个孩子,就算是柳氏那个妾,也只不过生了一个女儿,这子嗣实在是太单薄了。飞舟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没错,但除了儿子之外,女儿也是咱们家最需要的。” “母亲的意思是……” “老身的意思是,眼下红妆这个样子,一旦生了个女胎,基本就是废掉了,你可得再为自己打算打算。” 夜景盛明白了,老太太这是在提醒他纳妾,可是……“可是书白那个脾气母亲也是知道的,只一个柳氏当年都让她闹翻了天,若是再……” “那就是你没本事!”老夫人气得又想打他,“你是男人,若是连纳妾的权力都被正妻剥夺,那你就是懦弱无能!就是跟你那个死去的哥哥一样!”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走了,夜景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没有琢磨如何纳新妾进屋,而是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第46章 她就是我的言儿 老太太想让他纳新妾,但纳妾不是目的,生孩子才是最根本的。 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现在立即纳妾生孩子,那孩子才出生也没什么用啊,总得养个十几年才能派上用场。 可十几年啊,十几年后天下早就大定了,新帝早就亲政了,他养孩子还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最好是立即就能有个现成的、已经长大了的女儿入府,如此才能填补夜红妆即将造成的空白。 夜景盛笑了,长大了的女儿他有,他早就有了,就在夜红妆出生的第三年,他偷偷养在临安外城的外室就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今年已经十四岁。 他给那孩子取名夜无双,寓意在他心底独一无二。 那个女儿确实独一无二,之所以独一无二,是因为他实在太喜欢那个女儿的生母常雪乔。 常雪乔今年三十岁,跟萧氏对外报出的年龄是一样的。但实际上他却知道萧氏根本不是三十岁,而是三十四岁,比他还要大上一岁。 当年夜萧两家属于联姻,萧老夫人想尽办法要把女儿嫁到一品将军府来,起初打的是他哥哥夜景归的主意,但没打成,后来就把念头动到了他身上。 可因为萧书白比他大,他以此为由拒了一回,后来萧家就说年龄是庚贴里写错了,实际上萧书白比他小着三岁呢! 他的母亲看中宁国侯府,这门亲就定了下来。可他心里始终知道萧家说了谎,所以跟萧书白之间的夫妻感情也不是真的好,多数时候都是逢场作戏,做给外人看的。 也所以,当常雪乔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一下子就被那个长像柔美,性子温婉平和,又事事处处都听他话的女子给吸引住了。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是没有保护欲的,也没有哪个男人真的就喜欢家中妻子强势霸道,动不动就驳他的意,连纳妾都严防死守的。 他当年真的动过心把常雪乔给接到府里来,甚至还跟萧氏提过想纳新人入府的事情。可当时萧书白反应太激烈了,还回娘家跟萧老夫人去告状,以至于萧老夫人亲自上门来同他家老夫人说话,彻底打消了他接常雪乔入府的念头。 常雪乔也是会做人,见他为难,当即就表示只要能跟他在一起,这辈子不要名份都行。 他当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偷偷在临安外城买了处宅地,为防止萧书白查到端倪,地契上都没敢写自己的名字,直接写了常雪乔的,当做礼物送给了人家。 后来常雪乔生了个女儿,他很高兴,隔上十天半月就会往外城那宅子去一趟,跟常雪乔和女儿团圆。这么多年下来,到是也没露出马脚。 只是女儿一天天长大,越长越好看,他当真觉得夜无双比夜红妆要好看多了,虽然比之夜温言还差上那么一点,却实在也是百里挑一的样貌。 所以后来议嫁夜红妆,他就总会在心里想,如果议的是无双该有多好,他的无双以后当了皇后,常氏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夜府了,谁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如今看来,好在当初议的不是无双。而如今有了这要一个机会和由头,他是不是该考虑把常雪乔和夜无双的事情跟老夫人坦白,请老夫人做主,接她们母女入府? 夜景盛越想越觉得光明就在眼前,毕竟红妆眼下成了这个样子,萧书白再强势,萧家的老夫人再给她撑腰,也抵不过夜红妆干出一桩这么丢脸的事来。到时候只要自家老夫人拿这个事去堵萧家的嘴,萧老夫人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夜景盛乐呵呵哼着小曲儿往书房去了,之前带错好给太后的事早就被抛到了脑后,他眼下想的都是夜无双将来有多出息,都是常雪乔接回府之后两人多么恩爱。 新帝年少,但少也有少的好处,因为少,所以还没娶妻纳妾,后宫空无一人。他也不是说非得在李太后和六殿下这一棵树上吊死,如果无双能入了新帝的眼,那他不还是皇上的老丈人么! 天舞轩 因为崔嬷嬷被人抓走了,夜红妆很高兴,整个人靠在软榻上,嘴里吃着宫里送来的补品,边上还跪了个小丫鬟给她捏腿。 近侍兰冰换了个手炉给她,叹着气道:“宫里的人果然霸道,不过就是个嬷嬷,在宫里也是做奴才的,可是一到了咱们府上就摆着张臭脸,跟谁都欠了她八百吊一样。今早上她撺掇小姐到四小姐那边去,奴婢真是吓坏了,偏偏她还不让旁人跟着,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谁负得了这个责任。这会儿被抓走了也好,国丧期间脖子上挂红绳,真是胆大包天了。” 夜红妆轻哼了声,“那老婆子让我去求夜温言给权青禄治伤,可却对我的伤不理不睬,还说什么只要夜温言肯点头治六殿下,我的伤肯定也是能给治的。我呸!她根本就是打了歪主意,根本无所谓我的脸,只想让权青禄好起来。” 冰兰附和道:“是啊,她们在意的只是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在意小姐这个人的。” 夜红妆将手里的碗放下,伸手捂上还扁平的肚子,叹着气道:“我既希望你是个男孩,又希望你最好不要生下来。因为不管是男还是女,我都得因为你搭上我这一生。你父亲那个伤是没指望的,娘不想嫁给一个太监,所以孩子,你要是能听到娘的话,就悄悄的死了吧!” 话刚到这儿,房门被推开了,夜红妆抬头一看,就见萧氏带着丫鬟锦绣走了进来。 冰兰和捏腿的丫鬟赶紧起身行礼,萧氏摆摆手,令几个下人都出去了。 她坐到夜红妆的软榻边,盯着夜红妆的肚子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孩子不能死,至少在大夫能诊出是男是女前,绝不能死。” 夜红妆不高兴,“为什么?他爹都成了个废人,我还留着他作甚?当初你同我说要抓住六殿下的心,绝不能输给夜温言。我听了话,把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都送上了,可如今他出了那样的事,娘,你是不是再给我出出主意,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氏当然理解女儿着急,于是赶紧劝慰:“我同你父亲已经商量过了,只要这一胎能生下一个男孩,咱们就还有希望。” “权青禄都成那样了,咱们还能有什么希望?谁能让一个太监去承皇位?” “他是太监,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好好的!”萧氏提醒她,“只要太后娘娘还在,这一切就还有回转的余地。眼下新帝还没大婚,只要你能生下男孩,他就有希望去跟现在的新帝拼一拼。垂帘听政的事咱们北齐也不是没干过,大不了到时候让咱们的孩子在皇位上躺一躺,前朝后宫都由李太后说了算就行了。只要你进了宫,只要你是未来皇帝的生母,你还管你丈夫是不是太监?你还怕熬不过你的婆婆?” 夜红妆眼睛亮了亮,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可是,“我的脸……” “不急,总有办法可想的。”萧氏很有信心,“世间神医可不少,我不就信遍访名医,治不好你的脸。” 清凉院儿外,穆氏送着夜飞玉走了一段路。夜温言早就回自己院子去了,夜清眉也在屋里用午膳。可是穆氏用不下,她问夜飞玉:“言儿几次提及你父亲和祖父的死因,这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夜飞玉想了想,说:“祖父和父亲寿元都不到头,以前信了大夫的话,以为是他们长年征战身上有伤所致。可如今想想,祖父有伤熬不过去到就罢了,父亲才三十六岁,怎么可能也熬不过去?所以我觉得言儿的质疑有道理。” 穆氏仰起头,沉默一会儿,“确实有道理,可这件事情,要怎么查呢?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再问,“飞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父亲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这个仇该如何去报?” 夜飞玉好一阵子都没说话,他甚至返回来再送穆氏回清凉院儿。一直走到了院儿门口,这才听到夜飞玉说:“我从前没有想过,但如今既然一定要想,那么我会尊重言儿的决定。她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她想怎么报,我就怎么报。于我来说,只有你们才是我的至亲之人,其它的,如今想想,真的不算什么了。” 穆氏笑了,“你那么多妹妹,却偏偏最疼言儿,什么都愿听她的。从前她疯得都能上房揭瓦,你也宠着纵着。如今她锋芒更甚,你依然还是一样的态度,也不怕惯坏了她。” 夜飞玉也笑,“我是她哥哥,她是我从小抱着长大的。” “如果她不是你妹妹呢?”穆氏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夜飞玉一愣,“她怎么可能不是我妹妹。” “是啊,怎么可能!”穆氏苦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要她身上的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那块,她就是我们的言儿,我就要拼了自己的命去保护她。所以言儿说什么都是对的,你也是对的。”她顿了顿,再道,“只是我们对你父亲和祖父死因的怀疑,不要告诉连绵。” 从前院儿回来,一直到傍晚时分,夜温言就只干了一件事:等师离渊…… 第47章 我才不喜欢师离渊 她觉得晌午那会儿给云臣描述得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云臣把话给师离渊带到,那人就一定会明白她说的是那只小铃铛,然后很有可能就会巴巴的给她再送回来。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反省,夜温言深刻地意识到,昨天晚上师离渊可能是让她给气跑的。 虽然她并不认为男人那样子小气有什么好,甚至也没太明白她到底哪里惹着了那尊大神。但大神最后确实是赌气走的,她也确实因此一天一宿心情都不怎么好。 想来想去,便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性子过于奔放,古人一时半会的适应不了,给吓着了。 她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从此以后跟那位帝尊大人再不相见,生命再没有交集。但没想到今天云臣来了,这让她有点儿高兴,再一想到有可能今天晚上师离渊会给她送铃铛来,就更高兴。 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高兴,反正就是高兴,以至于一下午都笑呵呵的,笑得坠儿以为她傻了。 这会儿该用晚膳,可是府里送来的东西还是素得像在喂兔子,夜温言就不太想吃。 香冬劝她:“小姐多少吃一点吧,你这几日明显见瘦,再这样下去身体撑不住的。”一边说一边还将她打量了一番,纳闷地道,“这也有好几天了,小姐的脸色怎么还是不见好?” 她不想谈这个话题,只摆摆手说:“可能就是吃得太差,养不回来。不过没关系,慢慢养就是,我现在瞅着这张大白脸多少也习惯了。到是你们,睡觉时尽可能的不要守夜,省得被我吓着。” 香冬摇头,“该守夜还是得守的,没听说哪个奴婢能被主子吓着,小姐就别瞎想了。” 她将饭菜端来,“小姐吃点,哪怕就吃两口呢!” 夜温言~禁不住劝,勉强吃了两口,挥挥手让撤下了。 香冬撤了饭菜就没进屋,只留坠儿在屋里侍候。小丫头白天干了那么一件大事,直到这会儿还是兴奋得不行,一直在给夜温言讲她去报官的事情。还告诉夜温言:“本来街上是禁行的,奴婢还以为府门都出不去呢!结果您猜怎么着,奴婢到了府门口,只说四小姐吩咐奴婢出去办事,外头巡街的官差就立即放行,把咱们府的门房都给惊呆了。您说这是咋回事?” 夜温言也不知道咋回事,但想来应该是云臣打过招呼吧!毕竟她只认得云臣,也只有云臣有这个本事。就算是那临安府尹今日对她十分客气和维护,那看的应该也是云臣的面子。 坠儿跟她想到了一处去,自顾地道:“应该是那位云大人关照的。云大人真不错,长得也好,小姐您可要把握住了,这人可比六殿下靠谱多了。” 夜温言翻了个白眼,再不想理她。 如此,一直到亥时,她是澡也洗完了,人也在榻上躺着了,坠儿更是被她赶出去睡觉了。 可是该来的人怎么还没来? 夜温言从榻上坐起,盘着腿琢磨这个事到底差在哪里了。 想来想去,便觉得可能是她等人的姿势不对。 于是干脆利索地把披着的外衫给脱了,再想想,又干脆利索地把底衣也给脱了。 锦被盖了一半,冻得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人来。 夜温言有些气馁,闷闷地把衣裳又给穿了起来,心口被扎过刀子的地方疼了一下,她听到有一个声音说:“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跟帝尊扯上关系。” 她听得直想笑,“姑娘,你的胆子也不小啊,自己扎自己,活活把自己给扎死了,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啊!” 那声音轻轻叹息,“我当时是气急了,我爱慕多年的人,马上就可以嫁他为妻了,可他却娶了我的堂姐,还那般羞辱我。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那样的气,如何能忍得过。” “那你也不能扎自己啊!多疼啊!”夜温言又想起来那天在郊外的雪地里,她刚醒过来时疼得脑门子都冒汗,不由得更加佩服这位原主。“你这个脾气啊,还真是跟你的名字温言没有半点关系。” 那声音也没让份儿:“切,咱俩彼此彼此。” “行。”她点点头,“这一轮扯平。不过姑娘,你得给我交个实底儿,现在你这具身体冰冰凉白煞煞,跟个死人似的,是怎么回事?” 那声音想了一会儿,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有可能跟我的执念有关吧!这位姐姐,我的执念是查明父亲和祖父死因真相,并为他们报仇。兴许待有一天你做到了,这身体就会彻底的承认你,慢慢回温。” “合着还有考核期?”她都惊呆了,“看来这世上真是没有白捡的便宜,任何收获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才公平,不是吗?”声音说,“只要你完成我的执念,你才会成为真正的我。或许你打从心里并不希望成为真正的我,可这也是你的命,你也无从选择。就像你那天能在那样的境遇下遇到帝尊,也是你的命。姐姐,你的命真好,我很羡慕你。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有机会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擦亮眼睛,看清楚身边每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声音再次叹息,“可惜,我没有机会了。所以你好好活着,把我的那份也活出来,大胆一些,喜欢谁就去追,别跟我似的一见着人家就脸红,直到心上人被堂姐抢了都还不知道呢!你眼光比我好,你看上的人是这片大陆最伟大的强者,而我看上的那个人,简直就是这片大陆最龌龊的渣男。行了,他不来找你,你就去找他,你本事那样大,区区皇宫可挡不住你。” 原主再也不说话了,夜温言叫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气得她在自己心口捶了一下,疼得直咧嘴。 什么叫她看上的人?她看上谁了?师离渊吗? 开什么玩笑,她才没看上那个人,不过就是亲了两回,那是她贪图美色一时冲动,跟喜不喜欢没关系。就是她眼下巴巴地等着他来送铃铛,也只是单纯地觉得那铃铛好看罢了,跟喜不喜欢也没关系。 总之她不喜欢师离渊,没看上师离渊。 恩,就是这样的! 夜温言坚决地否认了原主的想法,但对于原主提出来的一个建议,她还是认真考虑了的。 进宫看看?也不是不行呢!顺便去看看那小皇帝。 不对,应该是专程去看小皇帝,然后再顺便去炎华官取个铃铛。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她又高兴起来,起身穿衣裳,临走时给自己的小院子掐了个昏睡诀,身形一晃,眨眼工夫人就已经站在了临安城的大街上。 然而才出来她就有点儿后悔了,因为实在太冷了,老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眼瞅着就要到腊八了,她到底因为啥一定要拖着这具没有体温的身体,大半夜的出来遭这个罪? 但后悔归后悔,奔着皇宫去的脚步却没停下来。疾行的咒诀施了起来,一路飞快,没多一会儿就到了上次来过的德阳门。 腊梅花握在手里,花碎身隐,神不知鬼不觉地穿门而过。 耳边传来禁军说话的声音:“怎么闻着有花香?你们闻到没有?” “闻到了,这味道可真好闻。” 玄脉夜家最后一任家主,飞花为引,花化万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自带花香之气。 她想起前世毒脉的阿染曾评价她这一身花香,盛过最好闻的香水,有几次阿染还特地往她身上蹭蹭,就为了沾些香气过去。 阿染啊!她隐着身形轻轻唤了这个名字,勾起一连串的回忆,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隐世五脉,医毒玄灵卜,医脉凤家,毒脉白家,玄脉夜家,灵脉慕家,卜脉风家。 每一个家族这一代传人都是女子,她们五人是最好的朋友,说好同生,谁若先死,活着的上天入地也要替她报仇。 可惜,阿珩和阿染的仇她一个都没来得及报,夜家就紧跟着也被灭了门。 其实有关于这个时空、有关于无岸海,同她们夜家是有着极深的渊源的。 相传数千年前,玄脉夜家先祖夜无岸误入时空迷局,到了一片极大的海域,那片海域常起大啸,频频吞噬人类性命。 夜无岸以术法在海上布下重重迷阵,将海域封印住,自此虽再无人得以在海上通航,但大啸也止住了。 人们将此海命名为无岸海,以此来纪念那位先祖。 而夜家,也自此担负起了平定无岸海大啸的责任与义务。 所以夜家人是可以往这个时空来的,走的就是当年先祖夜无岸走的那条时空通道。 但是后来的人都没有先祖那般际遇和本事,不能够以真身而来,即使是她,那次过来也只是用了虚空化身之法。化身所持有的灵力,也仅够她平了大啸重立海阵,又扔下一个亭子。 那一次平啸时,她正跟阿珩阿染卿卿惊语在一起喝酒。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喝醉了之后施展了大术法,却没有人知道,那一次是她意念中突然接到家族传信,召她回老宅。 风家人请求她到无岸海去救风卿卿还有凤羽珩跟白鹤染,她当时不懂,风卿卿她们三个明明就在跟她喝酒,救什么? 如今才明白,风家天卦举世无双,他们早已算出后来的风卿卿走过时空通道,回到了倒退的时间点上。 平行时空,不同的时间,就出现了两个卿卿。 后来爷爷告诉她,卜脉风家有一位先祖,跟夜无岸是同辈之人,他早就算到数千年后五脉会有一场劫难。隐世破,五脉灭,人世间荡然无存。 风家先祖将此事告诉给玄家人,请求玄家人想个保全之法,即使保不了所有人,至少也得保下大难临头之时,每一脉中最有出息的后辈…… 第48章 帝尊,臣困了 于是玄家倾全族之力,将夜无岸曾走过的那条通道彻底打通并稳固起来,一来留给玄家传人往来稳定无岸海,一来也是留着应服那场大劫。 可平定无岸海时用的只是虚空化身之法,真正能够利用这条通道送走的全魂,只有五个。 爷爷说,阿珩阿染和卿卿都到了,她再来,就是第四个,可剩下的灵脉怎么办呢? 夜家已经不存在了,那么灵脉传人慕惊语的穿越,又该如何进行? 上一次通过虚空化身之法来到无岸海面时她就发现,海上的海阵十分厉害,纵然她是玄脉夜家的后人,也没有办法破解海阵达到在海域内畅通无阻。 明知挚友就在此,却不知该如何相聚。隐世五脉逃出四脉,还剩一脉却失了穿越的媒介。 这一场劫数,终究是把她们五家全都算计到了。 忽然就生出几分烦躁来,夜温言停下脚步,仰头望天。不知何时起竟下雪了,雪花不大,慢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到她脸上,很快就覆住了长长的睫毛。 这些事情是此时此刻忽然想起来的,可是在她穿越的最初,这些记忆却并不完整,以至于当初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又为何会吸引着她们这些人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以各种方式来到这里。 她停下脚步,催花为引,检查自己的记忆。 如今已经没有缺失了,想来是当初刚刚穿越,脑子里又一下子灌进来太多关于原主的记忆,所以一时间有些混乱。 眼下都想起来,许多事情一下子明朗许多。 玄脉夜家啊,是因为过于强大吗?是老天爷都在限制夜家的发展吗? 否则为何自清末年间起,夜家就开始代代单传,无论嫡系还是旁枝,再没有多余的男丁出现?甚至到她这一代直接就断了香火? 二叔,三叔,夜倾城,那不过是爷爷的养子。她少时不知为何二叔三叔没有半分灵力,直到长大才懂,那根本就不是夜家的骨血,是她的爷爷不甘就这样被老天爷算计,从孤儿院抱养来的孩子。 从前以为人丁兴旺是好事,甚至有些旁枝还效仿此行,也去认养子,也去以这样的方法向老天爷表达不满和反抗。 可如今看来,终究是害了人家,终究是连累人家跟着夜家人一起丧命。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可前世今生,又哪来的“早知道”…… 炎华宫内,帝尊师离渊拉着钦天监监正云臣下棋。 这个棋打从云臣自一品将军府回来就开始下,一直下到这会儿都快接近子时了。 云臣困得直耷拉头,却还在咬牙坚持着,不但坚持着下棋,还得坚持着给帝尊讲故事。 恩,就讲他这趟去一品将军府,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四小姐夜温言说了几句话,几句话里分别都讲了什么。 一下午加一晚上,这些事情云臣前前后后已经讲了十八回,明明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内容,帝尊却总是能从一模一样的内容里,挑出一两样新鲜的情节来,这让云臣好生佩服。 最后一子落下,云臣又输了,帝尊给他下达了一道新的命令:“练棋,再这样下去,本尊只能另外培养一个新的监正了。” 云臣连连答应着,心里却不断地哀嚎:难道帝尊大人您给钦天监选监正,就是为了陪您下棋吗? 终于没有再打开新的一局,云臣长长地松了口气,就听师离渊道:“本尊记得许多年前,皇家好像得了一块暖玉,是从一处火山口里生出来的东西,带在身上无论四季都散暖意。后来那东西给了谁?” 云臣想了一会儿,答:“听说是给了六殿下,臣也只是听说,因为东西是六殿下生下来不久就给了的,那时候臣还小,没进宫做监正。” 师离渊点点头,“哦。”再道,“明儿去要过来。” 云臣立即应下:“臣遵命。”至于为什么要过来,他才懒得分析,反正这个天下只要帝尊说要什么,就没有人敢不给。区区一块暖玉,帝尊看上了那是六殿下的福气。 不过他心里也有一番猜测,夜四小姐脸色苍白常打冷颤,那块暖玉怕不是要来送给四小姐的吧? 夜温言走在皇宫里,并没有第一时间往炎华宫的方向去,到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神仙殿。 先帝驾崩那晚,她就是在神仙殿里治好了七殿下的嗓子。那个跟倾城长得很像的孩子,后天就要做这北齐国的皇帝了,她很想去看看他。 神仙殿大殿前,吴否站在雪地里,仰着头往房顶上看,一边看一边喊:“皇上,快下来吧!这还下着薄雪呢,屋顶湿滑,危险得很。” 她听到吴否说话声,也抬头看了去,果然看到房顶上有个人,正踩着被白雪覆盖的琉璃瓦走来走去。虽然身形还算平稳,但雪却被踩得偶尔掉下来一块儿,看着也挺吓人。 每掉下来一块雪,吴否都要打个激灵,权青城每跳动一下,吴否都吓得要闭上眼睛。 偏偏屋顶上的少年皇帝还同他说:“吴公公你不要胆子那样小,我从前虽不会说话,但功夫却是一直学着的。就算及不上四哥五哥,也不至于就拙劣到会从屋顶上掉下去。” 吴否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一脸的无奈:“明日先帝落葬,虽有帝尊送您,但也得提早休息啊!” “时辰尚早,不急。” “还早?都快到子时了!”吴否实在是拿这个少年皇帝没有办法,小孩子玩儿心重,总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身后有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带着一股子浸人的花香。 吴否吓得一激灵,猛地回过头来,赫然发现身后竟站着一个不属于皇宫里的人。 他揉揉眼,挥了挥眼前飘落的雪花,这才认出来人是于他有着救命恩情的夜温言。 可这夜四小姐何以大半夜的出现在皇宫里?她又是如何做到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神仙殿,身后竟没有一位宫人或是禁军侍卫跟随过来? “四,四小姐。”吴否开口,说话都结巴了,一时间更是没想好是该行礼问安,还是该问她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夜温言也不说话,只冲着他笑笑,然后伸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是炎华宫的方向,是上一次进宫时,云臣告诉她的。 吴否明了,也不再疑惑了。先帝驾崩那天晚上他就意识到一个关键,这夜四小姐怕不是跟云臣有往来,而是跟云臣背后的那个人有几分瓜葛。否则帝尊的声音出现在承光殿时,也不会点名道姓地提到夜家四小姐,云臣更不会对这位四小姐的态度那样的恭敬。 可是这话他不能说,心里有数就行,嘴上是万万不能讲的。 眼下夜温言指了炎华宫的方向,那就说明这一趟进宫是炎华宫那位应允了的。之所以神出鬼没无人跟随而来,怕也是炎华宫那位施了大术法。 那是天大的本事,不是他这种凡人能够觊觎的。 于是俯身施礼,“奴才问夜四小姐安。” 夜温言点点头,“吴公公不必多礼,我去看看皇上,跟他说说话,公公在下面等着也可,先行回去歇着也可。不必担心皇上安危,一切有我呢!” 她说完,整个人轻飘飘地腾了空,看在吴否眼里那就如同仙女一般,奔着屋顶上的权青城就去了。 吴否抹了把汗,心道果然是帝尊的人,这腾空飘起来用的绝对不是轻功,到像是仙法。 权青城也看到夜温言玄妙般地腾空而起,但是他没有惊讶,因为那天夜温言给他治嗓子,用的就绝不是凡人手段。他一直将那视为他二人之间的小秘密,每每想起总会在心中窃喜。 眼瞅着人飘到自己眼前,稳稳下落,权青城笑容灿烂,一双桃花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型。 他说:“姐姐你来啦!” 她点头,“恩,来看看。” “我就知道姐姐不是普通人,你是神仙,就跟那位一样。”权青城伸手也往炎华宫那边指了指,然后蹲下来,用宽大的袖子在琉璃瓦片上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姐姐坐。” 夜温言坐下来,见权青城也坐到她身边,这才问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走来走去的干什么?吴公公在下面急得团团转,要不是我到了,怕是他都得去求助禁军把你给接下去。他说得没错,雪天瓦片太滑,很容易摔了。” “不会的,我以前也经常这样在屋顶上走。”权青城说,“从六七岁那时起,我就喜欢在屋顶上站着了。因为站得高看得远,不像人在下面,转头就只能看到四面房屋那般憋屈。只是那时候没有人管我,母妃总要去皇后娘娘那边请安问礼,下人们也觉得我是个哑巴,将来肯定是没什么前途,所以根本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告诉他,“现在你是皇帝,你的安危关乎着国运,就不可以再这样任性。就算会功夫,也要时时处处加倍小心。” “姐!”他抓上她的手腕,就像前世夜倾城一着急激动时,也喜欢两手抓着她的腕一样。“姐,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这两日群臣以及两宫太后已经举议了摄政王的人选。是小皇叔,我父皇最小的一个弟弟……” 第49章 师离渊你个单身狗 “小皇叔?”她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位小皇叔,是先帝的弟弟,今年好像才四十左右岁。“恩,新君年少,由一位皇族中人来辅政,这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从前对六哥最好。”权青城说,“那些年我虽然不掺合朝中之事,但我到底也是皇子,许多事情就算不想听也还是能听到一些的。听说小皇叔待我六哥特别好,是六哥最坚定的拥护者。此番让他放弃六哥为我辅政,姐,你说他能是真心的吗?” 她摇头,“我也不知。听起来不太可能是真心,但也不排除他是一位有大义之人,愿意不计前嫌来守护权家的大业。青城,”她反问他,“你怕不怕?” 权青城点头,“有点儿。” “不要怕。”她握住他的手,“男子汉要有担当,你的父亲在天上看着呢,会保佑你的。” 权青城抬头看天,似乎想从夜空中找到他的父亲。可惜,除了越下越大的雪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 夜温言搓了搓手臂,她已经感到很寒冷了,且这雪下得似乎不大对劲。 “姐姐你说父皇会喜欢我做新的皇帝吗?”权青城不太自信,“六哥才是嫡子,之前那么多年,父皇甚少来看我,皇族宗亲也认为我是权家的耻辱。他怎么会愿意我这个耻辱成为新帝,指不定在天上看着我时,还要骂我几回。” 夜温言从漫天大雪中收回心思,认认真真地对这位少年皇帝说:“他们认为你是权家的耻辱,那你就要努力地把自己活成权家的骄傲,如此才好打他们的脸,也让你的父皇好好看看,什么才叫好儿子。” “那我该如何跟摄政王相处?” 她告诉他:“正常表达自己的意见,你是皇帝,即使他是摄政王,在国事的决定上,也必须要以你的意见为第一参考,之后才能是他的意见。遇到分歧时,你可以据理力争,但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有时候退让也是一种前进,总归有朝一日会羽翼丰满,国君亲政。” “是啊,总归有朝一日我会羽翼丰满,会将他踢出朝局,亲自为政。我也会迎娶我的皇后,夫妻携手,振我北齐。”少年皇帝的自信心终于找了回来,他看向夜温言,“姐姐,你也会一直向着我的,对吧?” 她笑着点头,“会的。” “只要姐姐你向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大殿下方,吴否的声音又传了来:“皇上,四小姐,雪太大了,你们下来吧!” 她起身,朝着权青城伸出手,将少年皇帝也给拉了起来。 “雪确实太大,寒冬腊月是最冷的时节,皇上保重龙体,我也该回去了。” 夜温言亲自将人送下屋顶,交到吴否手上,“给皇上煮一碗姜汤,后天登基大典,有劳公公多看护一二。” 吴否揖手恭身,再抬头时,眼前的夜四小姐已经不见影迹。 权青城对着雪夜喊了一声:“后天你会来看我的大典吗?” 夜幕下,一个声音轻轻送至他的耳边:“会的。” 少年皇帝笑了起来,终于肯回到大殿。 雪比之前更大了,像是老天爷发了怒,报复一般地向她席卷而来。 夜温言隐着身形皱起眉,心里连连咒骂:神经病。 然后脚步加快,朝着炎华宫去了。 炎华宫是这皇宫里最特别的一处宫院,坐落在一处半高的山顶,从山脚到宫殿一共修了一百九十九级台阶。 台阶入口并无人把守,但她却能感受到一种禁制的存在,像是一个大罩子,将整座山和山顶的宫殿都笼罩起来。 只是这种禁制十分普通,她随手捏花灵力一散,禁制就被冲开了一扇小门,供她进入。 夜温言想,许是这世间灵力全部消散,除了炎华宫的主人以外,再无人可用灵力,所以他也无需给自己的地盘加上太繁杂的禁制,只需随意挥一挥手,这简单得她三岁就能破解的禁制,就能阻隔住世间万物,甚至数十万精兵。 她一级一级走上台阶,大风雪终于停了下来,又成了细细飘扬的轻雪。 她仔细回想风雪加大的那一刻,似乎是她刚刚握住权青城手的时候。试问这世间谁人能控风雪,除了炎华宫这位,她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人。 可是为啥她握握权青城的小手,那家伙就巴巴的送来一场大风雪? 这事儿她得找他好好理论理论,还得问问他为何不去将军府送铃铛。明明她都服软了主动说想要回来,他却不给,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小气? 带着这样的心情,夜温言终于到了炎华宫大殿前。 巍峨大殿从里到外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宝石制成,在没有月的夜里也隐隐晃眼。 最上方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散着淡淡的光,更是将这座大殿衬得神秘又华美。 她气势汹汹地找他算帐,结果这座大殿却空无一人,至少在她视线范围内,是看不见一个人影的。 夜温言好生疑惑,好歹是皇宫里的宫殿,怎么可能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难不成师离渊平日里要做什么,都是自己动手亲力亲为? 她坚决不信! 炎华宫很大,占据整座山头,她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纵是这宫内每一处地方都有琳琅满目的珠宝伴着,还能看到大把大把的各色水晶,依然让她失了耐心。 “师离渊!”突然就开了口,大声喊起来,“师离渊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这里?你这男人怎么这么小气啊?我白天那会儿都跟云臣服软了,你不给我送铃铛也罢,我自己来取,可我人都来了,你怎么还躲着不见呢?师离渊,男人太小气找不到女朋友,活该你单身四百多年!” 说完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哎,你是单身四百多年吗?肯定不是吧!我怎么就不信一个男的活了四百多年还没交过女朋友,说不定以前连媳妇儿都有了。所以你跟我扯什么蛋呢?师离渊你自己都有妻有妾的,你凭什么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越说越生气,脑子里甚至已经幻想出师离渊在许多年前跟爱妻你侬我侬的画面。 “还有,刚才那雪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见我拉小鲜肉的手你不乐意了?你有什么可不乐意的?你以前拉女人手时我也没说什么啊!对,以前我是没看着,但我没看着不代表你没有过。现在你单身了,你见不得别人秀恩爱了,你凭什么啊?” 她越说越来气,干脆原地盘腿坐了下来,“师离渊咱俩掰扯掰扯,就说昨晚上你生气这个事儿,你有没有道理?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说一句萍水相逢也不为过吧?还什么亲了两回,那你四百多年亲过的人多了去了,你跟我说说你跟她们都是什么关系?你这炎华宫又藏了多少女的?你还跟我来上劲儿了,我也是单身,我想跟谁拉手就跟谁拉手,你管得着吗你!” 堵气似的喊了一会儿,大殿上除了她自己的回音之外,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夜温言觉得自己有点儿跑题,明明就是来要铃铛的,这怎么扯起来师离渊有多少妻妾了?他有多少妻妾关她什么事,掰扯这个有用吗? 心里有团火气,也不知道为何就腾腾地往起窜,再看这座炎华宫,只要一想到这里面保不齐真的藏了许多女人,师离渊真的有一个后宫,她这团火气就更甚。 于是又站了起来,随手掏出一把梅花,用力捏碎。 灵力幻化出一只识途鸟来,小鸟扇动着翅膀来蹭她的脸蛋,她心里不爽,没好气地道:“别闹了,赶紧给我带路!我就找他一个人,别给我往其它女人住的屋子带,不想看到她们。” 小鸟仿佛能听到她的话,当空转了个圈,缓缓地飞动起来。 她跟着识途鸟一路走着,又拐了七八道弯,终于绕到后殿,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 识途鸟在她一挥之下消失不见,夜温言深吸一口气,咣啷一声将门推开,一眼就看到卧在榻上白衣男子。 她怒了,“合着我找你半天,你搁屋里睡觉呢?”边说边走进去,一屁股坐到榻边,“师离渊你心咋那么大呢?我在你这炎华宫扯着嗓子喊,你一点都没听见吗?你给我醒醒!” 说着话,伸手就去推人。可是推了几下人也没反应,还是睡得沉沉。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尽可能地让自己平心静气,再仔细打量这间屋子,甚至还用力闻了闻。确定没有闻到女人的味道,心情这才舒畅一些。 榻边的架子上搭着一件枫红色的长袍,是师离渊惯穿的颜色。她起身去翻了几下,发现这件袍子跟前两次见到的都不一样,原来这人只是喜欢这种颜色,但每件袍子都是不同的。 “师离渊。”她又叫他,“大风雪的事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现在我找你要铃铛,拿了就走,你给不给我?不吱声是吧,那我可自己找了,把你屋子翻乱了可别怪我。” 她说找就找,从榻边到柜子,到多宝格,再到书案旁,最后连桌子底下都趴着看了,却始终不见那铃铛的影子。 于是她脱了鞋,开始往榻上爬…… 第50章 这女人怎么这么欠揍 被褥里,枕头底下,帐帘上,甚至还给师离渊翻了个身,还是没有。 她不气馁,开始搜身。 只是这个身搜得就不太专业,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又拉拉小手,时不时还往人家腰上戳一下。没多一会儿就把找铃铛的事给忘了,专心致志地研究起这人为什么长得如此好看。 师离渊确实好看,而且是那种不同于凡世俗人的好看。那种清贵高华的气质,即使是睡觉也掩藏不住,总会让人一眼看去就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但夜温言不会有这种冲动,忘了找铃铛以后,她又开始琢磨起关于师离渊活了这四百多年有没有过妻妾的事情。 长成这样的人不可能一直单身吧?就算他没看上别人,别人也肯定会看上他,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最后就成了好事。 恩,就是这样的。 她十分坚定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男人还是挺好接近的,至少她几次下手都有得逞,这会儿都爬上他的榻了,也没看他睁眼把她给赶下去。 小姑娘又不开心了,“师离渊,你是不是对所有女人都是这种态度?你这炎华宫里到底有没有妃嫔妻妾?” 某人终于装不下去了,一个翻身,猛地将人压倒下去…… “果然是装的,师离渊你些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啊啊啊啊!” 他死死压着这小女子,两手按住她的腕,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 “本尊对女人是哪种态度?” 她眼一瞪,“哪种态度你自己不知道吗?就像我现在,进了你的宫门上,进了你的卧寝,还上了你的床榻,你却没说过一句让我离开,这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明确什么?” “明确女子可以轻易得逞啊!明确女子可以轻易入了你的房啊!”她几乎是在喊了,言语中掩不住的愤怒。 他也愤怒,“胡说八道!”按在她手腕上的力气明显加重了。 夜温言吃痛,皱着眉道:“你按疼我了!” 他却并没打算放松,只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夜温言你给我听着,本尊活了四百五十年,除你之外,还从未有过任何女子近得了本尊的身,即使当初灵气充沛,也不曾有过任何女仙能近本尊半步。所有试图靠近且心怀贪念者,都已经死在本尊的断魂铃下!” “恩?”她眨眨眼,放弃挣扎,并且有点儿开心了。但开心归开心,还是有那么丁点不信,“怎么可能,四百多年你没有过妻妾?” 他摇头,“不有。” “四百多年都没有过子女?” “妻妾都没有,何来子女?” “那这么多年你的欲念是怎么解决的?”她真正好奇。 他气得直磨牙,“本尊没有欲念!” “没有?怎么可能!”她坚决不信,再想想,又问了句,“冷淡?” “夜温言你给我闭嘴!”他简直无法言说心头怒火,这女人怎么这么欠揍啊? 她笑了起来,“师离渊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两只手终于挣脱出来,笑嘻嘻地环上他的脖子,“不生气的时候也好看,总之怎么都好看,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这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美不过你。” 他真是要愁死了,“就只是好看?你评价一个人好坏,就只是好看不好看?你亲近一个人,也只是因为好看不好看?” “嘘!”她轻轻地道,“别说话,破坏气氛。” “什么气氛?”他不解,眼下能有什么气氛? 就听她说:“就是那种我很想要再占你一次便宜的气氛。”说着话,人就凑了过来,鼻尖儿擦着鼻尖,稍稍侧一下脸,四瓣唇就碰到了一处。“师离渊,我保证只占你一个人的便宜,对别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怎么样,让我再占一次?” 他脑子有点儿空白,没有及时回答。 她以为他在考虑,赶紧道:“别考虑了,就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话说完,唇紧紧地贴了过去,认认真真地亲吻起来。 做这种事情她并不是很熟练的,甚至前世今生,雪地里遇着他那回,虽然热烈娴熟,却实实在在是她两世人生的第一次亲吻。 其实也算不得娴熟,只是因为他比她更不懂,所以对比起来相对娴熟罢了。若真是有情场高手在,便知那个吻来得有多么生涩。 甜甜蜜蜜间,脑子里回想起前世几脉姐妹聚在一起时,她曾对阿珩阿染说起过,如果哪一天我遇着一位能让我心甘情愿亲吻的人,那一定是我最先倾慕于他,一心只想跟着他,事事处处都想着他,所以才会毫无顾及地靠近他,信任他,并且愿意把自己都给他。 然而,那样的人她前世三十载都没遇着,却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出现了。 在这个吻中,师离渊是被动的,或者说,每一次他与她之间,他都是被动的。但若有人问他愿不愿意放开这个小姑娘,他又是绝对绝对不愿意,绝对绝对不肯放手。 四百多年没动过的心思,怎的这几日就抑制不住?且一发不可收拾? 见不到她,他就把云臣派到将军府去。见到了她,却看到她拉着别人的手,气得他刮了一场风雪来表达怒意。 可他从不是易怒之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脑子里胡乱想着,人却突然被大力推开,他看到夜温言拽过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瞪眼骂他:“流氓。” 他不解,“怎的又是我流氓?明明是你先亲我的,也明明每次都是你先亲我的。” “但也每次都是你先勾引的我啊!”她条理特别清晰,“不信你想想,第一回是你先覆上了我的唇,第二回是你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次,就是这第三回,也是你突然一个翻身把我压住。你说说,这算不算是你先勾引的我?” 他无言以对,再看这小姑娘嘴唇都有些红肿了,心下不忍,抬手轻抚上去,柔声问她:“疼不疼?” 她摇头,“不疼。” 他的手又抚上她那一头细软的发,“方才你在外头喊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所以有个事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夜温言,我活了四百五十年,真的从未有过妻妾,更是除了早已过世的母亲以外,从未拉过女人的手。我也不是冷淡,只是从无女子能入了我的眼。” “那你看我能不能入眼?”她起了兴致,一下探身过来。之前裹身的被子滑落,他这才发现她领口都散开了,也才明白过来刚刚那句流氓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尴尬,稍稍移开了些,伸出手去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替她系上。 “你若不能入眼,我怎么可能让云臣去将军府为你撑腰,你又怎么可能进得了我的炎华宫,又摸上了我的榻?” “还说呢!云臣接连去了两回,我娘以为他看上我了。” “那下次本尊亲自去。” “你可饶了我吧!”她连连摆手,“你是北齐国人心中的神,神就是神,是不可以跌下神坛的。何况那将军府里虽然有我讨厌的人,但是也有我喜欢的人,比如我娘我哥和我大姐。所以你不能去,万一吓着他们就不好了。再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愿意让你搅合到我家那些破事儿里面。你就当给我留点面子,让我自己处理吧,反正他们都是些凡人,能奈我何?” “都听你的。”他觉得也有道理,虽然他是不介意跌不跌神坛的,但想想也确实如她所说,不过都是些凡人,又能把她怎么样呢?“回头在你院子里多种些花,你用起来方便。” 夜温言点头,“这个主意好。但我们家还在大丧中,不宜栽种,更不宜弄花,所以一切都再等两个月吧!” 说到这儿,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将被子又裹了裹,冷意还是浸入骨髓。 他伸出手,红光一现,托起一只小巧的掌心灯来。 “拿着,会暖合一些。” 她将灯抱在怀里,确实有暖意,便又开心起来。 他看着她自个儿在那笑,便也跟着笑,“你到是容易满足,只一盏小灯就开心了。” 她想了想,摇头,“也不是很容易满足的,就比如说每回见着你,我都不满足只是用眼睛看,非得用手摸一摸,再嘴亲一亲,才能觉得没有白见你一回。” 他很满意,“夜温言,你这个习惯真好。”再想想,“但不可再对旁人存这般心思。” “不能不能,毕竟这天底下再没有人比你长得好看了。” “若是有呢?” “若是有……”她认真地分析了一番,还是摇头,“若是有也不可能了,毕竟我已经亲过你了,就不能再亲旁的人。” 他这回满意了,“这个规矩甚好。” “对了。”小姑娘又想起个事儿来,“昨晚上你不是说咱俩两清了吗?为何还巴巴的派云臣到将军府去给我撑腰?” 他反问:“你也说我俩两清了,又为何巴巴的跟我要什么铃铛?” “所以你根本没有打算把那铃铛给我?”她不太高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无奈,“我没有不想给你,只是想再多等一天,连着另外一样东西一起给你送过去。” “另外一样?什么东西?” 第51章 五脉总会重聚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不答,只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晚上就能给你送到府上去。恩,或者是你亲自过来取?你觉得我们见面是在将军府里好,还是在炎华宫好?” 她坚决地表达自己的态度:“自然是你到将军府上去!怎么着我也得占个主场,不能让你坐在家里等着美人上门,那我成什么了?” “胡言乱语。”他斥她,“你成不了什么,你就是夜家四小姐,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成不了你脑子里胡思乱想的那些个东西。” 她把掌心灯又握了握,认真想了一会儿,问出一个问题来:“师离渊,你会不会那种术法,就是可以知道从前发生的事,知道一个人为什么死,还有他身边的人究竟都做了什么?” 师离渊盯着她问:“你在查你祖父和父亲的死因?” 她点头,“对!我很确定他们绝不是正常死亡,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人做了什么手脚,我却是不知道的。怀疑的人到是有,可如何确认呢?你有办法知道吗?” 他想了想,点头,“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搜魂。” 夜温言听说过搜魂之法,那是一种大术法,是大能之人将灵力灌入另一人脑中,仔仔细细搜找记忆,一切记忆。 这种术法好在被搜魂之人无法有任何隐瞒,哪怕是角落里的记忆,哪怕一上一顿吃了什么这种小事都能给翻找出来。 坏处是,但凡被施过搜魂术之人,术停之后都会变成傻子。 她摇了摇头,没有同意,“不行,我还只是怀疑,且有好几个怀疑对象,总不能把半座将军府的人都变成傻子。这事儿再议吧!大不了我同她们周旋,总有一天会查明真相的。”她再看他,“师离渊,还有个事,我想同你问问。” 他见她一本正经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他:“关于无岸海,你能不能同我讲讲?” 他不解,“你为何关心无岸海?又想问我些什么?” 夜温言仔细地想这个问题,半晌,摇头,“也不知道想问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想问。比如说无岸海为何又起大啸,再比如说这次大啸覆盖面有多广,还比如说,关于无岸海的四面八方,你所知有多少?总之,关于那片海域的许多事情我都想知道,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想知道,能告诉我就尽量告诉我,不能的,我就再想想办法。” 他听得失笑,“再想想办法?你还能想什么办法?” 小姑娘又露出狡黠的目光,“比如说我再亲亲你,看看能不能亲出些讯息来。” “恩。”他往前凑了凑,“那你亲吧,亲一下我告诉你一些。” “流氓!”她又骂他。 师离渊也觉得有趣,四百多年的岁月里,从未有人用流氓这两个字来形容过他,却偏偏在遇着了这个小姑娘以后,每次见面都要被叫上好多次。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的心性真变了。 “罢了,我告诉你。”他不再逗她,沉默了片刻,便细细地说起无岸海的事情来—— “无岸海自数千年前起,就被大能之人设下海阵。其结阵手法十分特殊,亦十分高明,且数千年来还会定期进行加固。虽以我之力也可破解,可一旦破解,想要再次建立起那样的大阵来,以如今完全消散的天地灵力,是做不到的。所以这四百多年我从未去破解过,反到是也在层层加固,以免因阵法不稳引起大啸,祸及黎民。” “阵法不稳?”她听出关键,“因何不稳?如何不稳法?” “不知。”师离渊摇头,“只知近几十年海阵愈发的不稳,虽未引起大啸,但风浪却是一年比一年大。这一次不太走运,大啸冲开了几重阵法,呼啸而来,若非我亲自赶到,不知要吞没多少黎民。”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在思量什么,再开口时便道,“此番大啸不止北岸,应该东岸也有。但东岸的啸被止住了,我去治啸时,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边有灵力波动,似乎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夜温言抚额,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这说的是她吧?没想到师离渊去治的那场大啸还真的跟她治过的是同一场。 可她当初到底是化身而来,而且那时候还喝了酒,便只探得了东岸,顾及不到北岸。没想到北岸这边是师离渊给护住了,却也弄得他一身重伤。 “你的伤势好些了么?北岸是起了多大的啸,以至于你去平啸还身受重伤?”她朝他伸出手去,却不知这手该落到何处。 他将她的手抓起来,握在掌心,还拍了拍手背安慰道:“无事,已经调息过来了。如今灵力恢复了七八成,没什么事了。” 她松了一口气,也算放下心来。 只仍然感叹命运,许多年前平定的那场大啸,却没想到一朝穿越,时间点竟落回到大啸刚过这一年。 前世平啸时风家的长辈也说过,平啸是为了救阿珩阿染和卿卿,也就是说,她如今是跟那三位姐妹在同一个时间点上。 还记得夜家灭门时,爷爷匆匆跟她说:“既然是专门为你们五人打开的通道,那就不太可能让你们七零八散,老天爷总归还是得给五脉一些面子的。但既然有无岸海的存在,怕是你们有可能以海为界,散落四方。” 如此说来,她们有重聚的可能,虽然落脚不在同一片大陆,但至少还有一片海域是相连的。只要相连就会有办法,只要相连,就一定会有重聚的那一天。 小姑娘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整个人都明媚了,师离渊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就觉得这姑娘煞白的小脸上也因为这种明媚而泛起了红润。 他问她:“为何突然这样高兴?” 她便同他说:“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情,想到了一种可能,我觉得这是一件高兴的事,自然就会高兴起来。师离渊,你在想到高兴的事情时,不会像我此刻一样吗?” 他仔细想想,无奈摇头,“四百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如此高兴之事。” “四百多年都没有?你的生活竟如此枯燥?”她都有些心疼他了,“没关系,以后会有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直倒霉,命运总是会在某一处产生转折的。” 他笑了,“你说是便是吧!只是你缘何对无岸海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她看着他,但笑不语。 “罢了。”他摆摆手,“我不问便是。” 她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要讲很久,以后有机会一定细细讲给你听。但是你必须得答应我,讲完了之后,不可以认为我是妖怪。” 他失笑,“你是妖怪?本尊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妖怪,你若也是,那正好了。” 夜温言不再提无岸海的事,到是向他伸出手,“师离渊,既然我都来了,那铃铛就先给我吧!你看我腕间空荡荡的连个装饰都没有,铃铛正好戴着好看。”说完,又往窗子看了看,“眼下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师离渊手掌翻动,一只小巧的银铃出现在掌心,又放到了她的手里,“这个叫做断魂铃,是我惯用的法器,上头沾着我的气息,所以你只需用灵力催动,我就可以感应得到,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替你化解危难。” 说完,又觉得其实这实在是多此一举,“对于凡人来说,你也着实遇不上太大的危难。”他一边说一边将银铃系到她的手腕上,“明日先帝落葬,本尊一早会带着新帝前往皇陵。后日新帝登基大典,本尊亦会现身出席,你若无事,进宫来看看热闹也好。” 她点头,“行,那我就来看看。放心,我隐去身形,谁也发现不了我。” 他想说不用隐去身形,大大方方进来就是,由他相邀,谁又敢说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换成了:“如此利落答应,到底是想来看大典,还是来看权青城?” 夜温言想了想,“都有吧!我答应他要来看大典的。” “……罢了,随你。”他起身下榻,“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也从榻上往下爬,形象就不怎么好,一边爬还一边问他:“为何你这炎华宫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他答:“嫌吵。” “那白天呢?白天也没人吗?” “白天会有宫人。” “那下回我白天来,就不会迷路了。” “好。”他揽过她,小姑娘一头撞到他怀里,只觉眼前红光闪烁,视线再恢复时,人已经站在一品将军府门口了。 夜温言乍舌,“你这个挪移的本事好,我虽然也会,但却没有你挪得这么快,也不能一下子挪出这么远。跟你比起来,我那充其量也就是瞬移罢了,说到底,我的术法不如你。” “以后抽空我教给你,进去吧!”他轻轻推她。 夜温言走到府门口,脚步顿住,犹自想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同他说—— 第52章 帝尊大人脑壳儿疼 “师离渊,你四百多年都没有过亲近之人,想必无牵无挂惯了。虽然我们亲过三回,但那是我自愿的,不用你负责。你还是从前的你,不需要有所牵挂,更不需要为了我改变什么。” 她这话说完,转身穿门而过,无声无息,只留下堂堂帝尊大人站在街上风中凌乱。 师离渊真是气得心脏都疼,明明先前还好好的,两人拉拉小手又亲亲抱抱,这怎么转身就翻脸不认人?从那死丫头嘴里就说不出好话吗? 为什么亲了三次都不用他负责? 她是不是想让别人负责? 那个别人是谁? 他是不是没入她的眼? 一时间,无数问题涌入脑中,涌得帝尊大人心脏疼,脑壳儿也疼。 帝尊大人很郁闷地回宫去了,因为气得睡不着,又把云臣挖起来下棋…… 夜温言到是睡得好,美滋滋地又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到阿珩阿染她们说,温言你快来找我们呀,我们都已经见面了,就差你了。 一会儿又梦到在前世时她穿越时空过来平定大啸,梦到自己留下的那个亭子被阿染发现,还在椅子上找到了她们各自的名字。 但所有的梦都不及最后一个来得甜,最后一个梦是她跟师离渊的三次亲吻,甜甜蜜蜜的,直到清晨醒来时还在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这一觉其实也没睡多一会儿,才一个时辰多些就醒了来。醒了之后就把玩着腕间银铃,心情实在很好。 许是老天爷见她心情好的时候不多,不忍打扰,这一日府里也没再作出妖蛾子来,就连去福禄院儿的晨昏定省都平平常常,行礼问安之后老夫人就说今日先帝落葬,所有人都在自己屋里待着,不可生任何事端,早早将来请安的人都打发走了。 如此到了腊月初七,夜温言醒得比前一日更早。 今天还要进宫,要去看权青城的登基大典。 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心情,权青城的出现弥补了一个空白,会让她在看到那个小皇帝时,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堂弟夜倾城,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前世形形色色的夜家人。 夜倾城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夜家血脉,他的父亲也不知。他们甚至还因为自己没有灵力,而认为自己是夜家的耻辱,从来都在亲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堂弟,很喜欢那孩子像个小尾巴一样挂在自己身后。 虽然她心里清楚权青城不是夜倾城,可她还是愿意把这份寄托倾注在他身上。 亲人都不在了,但是能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也是极好极好的。 她坐起身,掀了帐帘喊坠儿。 小丫头很快就进来了,一脸惊讶地道:“小姐怎么醒这么早?这天才亮了没多一会儿。” 她拉了坠儿一把,“今儿有什么事,你忘了没有?” 坠儿贼兮兮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凑过来小声说:“小姐说的,该不会是拆宝石上街去卖这件事吧?” “就是这事儿!” “小姐你现在不是有银子了吗?”坠儿不理解,“上回你还给了奴婢好大一块儿,既然咱们都有银子了,那为啥还要卖宝石?那些可都是上品的红宝石,卖了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她拧了小丫头一把,“嫁衣上拆下来的,不吉利。何况咱们还得靠这些宝石在府里翻个身,至少如今西院儿这边的伙食必须要得到集体改善。” 坠儿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她这又是什么路数。 夜温言叫她俯耳过来,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小丫头捂着肚子笑了一气,蹦蹦跳跳拆宝石去了。 早膳是熙春端进来的,一进来就笑着说:“小姐屋里的花香真好闻,越是走近小姐越觉得花香浓郁。不过小姐一定要小心些,眼下府里还在大丧中,是不让用花的。” 夜温言也回了她个笑,“没事,你们不说,谁能知道我屋里有花呢,你说是不是?” 熙春赶紧道:“小姐放心,奴婢们都不会说出去的。要不一会儿奴婢再去给小姐摘些花来啊?府中腊梅开得好,奴婢多摘些回来。” 她点头:“行,去摘吧!不过如今我们大房这边是什么光景,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摘花这种事要是被人抓着了,我可真替你开脱不掉。而且为了明哲保身,我肯定是要把你推出去顶罪的,所以你也小心一些,千万别叫人看见了。” 熙春愣住了,“小姐。” “恩?什么事?”她搁下粥碗,往前推了一下,“撤下吧,这粥里米粒越来越少,还不如我直接喝水。去吧,撤下去,撤完了去摘花。” “奴婢才想起来,听说昨夜大风雪,那腊梅园里的花枝被吹掉不少,想必也没有什么好摘的,就改日吧,改日!”说完,匆匆收了碗筷,逃也似的走了。 香冬进屋侍候她梳头,她推了推,又走回里间儿。“先不梳了,今儿我起得早,这会儿有些反困。我再睡会儿,不管睡到什么时辰,你们都不要打扰我。” “那福禄院那边呢?今儿不去了?”香冬问完又自顾地道,“不去就不去了吧,每次去都要闹一场,到不如躲了清静。一会儿奴婢往那边走一趟,跟老夫人告个假,瞅着昨儿那个架势,怕是老夫人会很乐意听到咱们这边告假的。” 香冬说完就走了,临走还给她放下了帐帘。 夜温言哪里是要睡回笼觉,她是借口支走奴婢,然后自己也开溜。 只是这会儿毕竟是大白天,难免再有人进来找她说话,万一看到她凭空消失总归不好。 于是催动花瓣,将那只识途鸟又唤了出来。 “你留在这里,若有人进来,就模仿我的声音应服几句,让她出去。然后记得传讯给我,我会立即赶回来,明白了吗?” 识途鸟点点头,学着她的声音开了口:“明白了。” 她很满意。 如果说师离渊使用的是大挪移术,那她所掌握的就是小挪移术,挪移一下,只够从自己屋里挪到一品将军府门口。 但这也够了,总归是比自己行走来得要快上许多。 这会儿街上还是在禁行,但是禁行很快就会解除了。新帝的登基大典之后,临安城将恢复往日繁华,所有人都只会庆祝北齐有了新任国君,而渐渐把那位刚刚故去的先帝给遗忘。 这不是不念过去,只是家国天下,总归要有所取舍。一品将军府可以将大丧办到百日,可对于皇家来说,大丧仅仅五天,最多到头七,就要把已经故去的人抛在脑后了。因为他们还要理政,还要顾全一个国家,如果自己一再的沉浸在悲痛之中,那北齐国怎么办? 登基大典巳时开始,开头她没赶上,等她到了承光殿时,正看到满朝文武都跪在地上,冲着上首端端坐在龙椅上的权青城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她那位二叔夜景盛也在,却未见肃王殿下权青禄。兴许是伤得太重,至今下不了榻,也兴许是就算能下榻,也没脸见人,更不愿意向他的弟弟行叩拜之礼。 毕竟如果没有她穿越过来的这场意外,眼下坐在龙椅上的人,该是权青禄才对。 “众卿平身。”权青城说话了。声音里还带着些稚气。但到底是皇家的孩子,即使稚气未脱,依然能看出几分少年老成。 她目光偏了偏,落在权青城右手边,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子身上。 与其它臣子的绯色官服不一样,那男子穿的是暗黄色的官袍,腰间还坠了一条金丝带。 她知道在古时,皇帝穿明黄,其它直系皇亲平日可着暗黄,但公然以暗黄色制成官服穿在身上的也没有谁。想必这位就是那个小皇叔摄政王了,他叫什么来着? 夜温言想了一会儿,记忆中原主曾听祖父夜老将军说起过,权计,对,他叫权计,是先帝权天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前只封了王,如今又在这个王字前头,加了摄政二字,权倾朝野。 刚被叫起来的众臣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高呼的是:“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摄政王权计是一副白面书生模样,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群众叩拜,他温声道:“不必多礼,本王承蒙两宫太后与诸位大人信任,担此摄政王一职,今后还望诸位鼎力相助,共建北齐,共待皇帝亲政。” 这话说得没毛病,众人又站了起来。 站了之后又第三次跪了下去,齐声高呼:“臣等叩见帝尊,帝尊天岁,天岁,天天岁!” 皇帝万岁,摄政王千岁,帝尊天岁。 接着是叩首。 皇帝三叩,摄政王一叩,帝尊九叩。 夜温言站在大殿门口,所有朝臣的身后,远远向着高台望过去。只见师离渊坐在权青倾左边的一只玉椅上,红袍配白玉,特别的好看,也特别的晃眼。 他坐得很随意,不像权青城那样一直端着架子,他反而有些懒洋洋的模样,微微靠在玉椅背上,一双眼睛直往殿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朝臣三呼九叩之后迟迟等不来帝尊大人的反应,于是有人壮着胆子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帝尊大人冲着殿门方向微微牵动唇角,像是笑了一下。 昨夜下雪,到早上也没停,虽只是轻雪,但天却一直是阴阴沉沉的。 可就在这一瞬间,就在帝尊唇角牵动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天空放晴,几日不出现的太阳一下子就破云而出,照得整座大殿金光灿灿…… 第53章 本尊留下来看戏 帝尊一笑,万物复苏,就连人们的心情都跟着畅快起来。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到帝尊的笑,大多数人是不知道这个事的,只以为是新帝登基带来的好兆头。于是又冲着权青城叩了又叩,甚至有人还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夜温言穿过人群,无声无息亦无形地来到师离渊身边,默默地坐下来。 从这个角度再朝群臣看去,到也体会出了几分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之感。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怪不得人人都想坐上龙椅,这样的感觉对于男人来说,是根本无法拒绝的吧? 可是她无所谓,她只觉震撼,却没有向往。想来她身边这位也不会,否则也不能一副慵懒模样靠在椅背上,歪着个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撇撇嘴,隐形术在这位帝尊大人面前,又失败了。 先帝近侍太监吴否如今跟了权青城,这会儿正在唱念礼册。这个礼不是送礼的礼,而是典礼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之类的决策。 她无意听这些,便将目光向权青城投去。那个跟她堂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这会儿端端坐在龙椅上,两只手扶着膝盖,身板挺得直溜溜的,能明显地看出有几分紧张。 毕竟第一次当皇帝,换谁都会紧张的吧!她觉得权青城今天做得已经很好,至少没让边上那位摄政王太抢风头,也算能压得住场子,没让群臣觉得他太年少无知好欺负。 正想着这些事,忽觉腰间环过来一只手臂,轻轻松松自自然然从左边环上她的腰,再从右边伸出手来,稳稳当当地将她的腰握住。 她撇眼看他,无声地道:“流氓。” 他却浑然不觉,跟没听到一般,依然望着下方众臣,只是手底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气得她很想掐他脖子。 登基大典,有官员高升,有官员降位,还有的被一撸到底回家种地,更有人干脆被刑部押走,立案调查。 有喜有悲,也象征着新朝初始,新帝的立场和决心。 夜温言就在玉椅上坐着,累了便在椅背上靠会儿,再累了,干脆腿一缩,身子一侧,直接枕着师离渊的大腿开始睡觉。 师离渊低头看看她,广袖一挥,严严实实地将小姑娘盖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温言迷迷糊糊地在一声声帝尊天岁中醒了过来,才一睁眼就见到一片红光。帝尊天岁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时,她已经被人横抱着到了炎华宫门口。 或许朝臣这时候也在纳闷吧,何以帝尊大人走的时候两只手是端着的?那样子就像抱着个人,但是他手里又实在是没有什么人,甚至连个物件儿都没有。 夜温言这会儿两只手勾着师离渊的脖子,头就贴在他肩上,要不是还顶着张大白脸,看起来到是有几分柔情蜜意。 “睡醒了?” “恩。” “本尊第一次见到敢在新帝登基大典上睡觉的人。” “那你还真是有福气,如此千载难逢的场面都让你给碰上了。”她低头,瞅了瞅他搁在她腰部往上位置的那只手,“师离渊,你占我便宜。” 他反驳:“是你先占了本尊的便宜。” “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你枕了本尊的腿睡觉,这也是四百多年头一回。” “那也是你先搂了我的腰,所以算起来还是你先占了我。” 他点点头,“那就是我先占你吧!不过占就占了,怕什么,反正也不用我负责。” 她急了,一下从他怀里跳下来,“师离渊你要点儿脸行吗?” “本尊哪里就不要脸了?何况论占便宜这个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你占我占得比较多。”他话锋一转,将人揽到近前,“要不,你对本尊负责吧!” 她咬牙:“你好意思吗?” “特别好意思。” 夜温言觉得自己败给这个家伙了,“罢了罢了,不跟你闲扯,我得赶紧回家去。这会儿都快到晌午了吧?我是躲着家里丫鬟出来的,可不能耽搁太久。师离渊,你送我一程吧,你的挪移术来得比较快。” “好。”他应下,把人揽得更近了些,法诀一掐,红光一闪,下一刻,夜温言就已经回了一品将军府了。 恩,不但回府了,这一下直接把她给送到了自己屋里的床榻上。 两人对面而坐,他盘膝坐得端端正正,她却被扔得歪歪斜斜,气氛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 化解这份尴尬的是那只识途鸟,就见小鸟在他二人之间飞了一圈,扇动了几下翅膀,学着夜温言的声音开口说话了:“主子,你离开这期间,有个丫鬟进来了一趟,我警告她不要打扰,她就识趣地退下去了。目前来看,并没有任何人发现主子不在屋里。” 她很满意,一挥手将小鸟收了,半空中有已经枯萎的花朵飘落下来,落在了被子上。 师离渊问她:“要不要我帮忙帮到底?” 她不解,“什么意思?” 就见他伸出手来,直接就奔着她的领口儿去了,“替你把衣裳脱了,毕竟没有哪个人是穿着外袍睡觉的,这样做戏才做得更真一些,不至于被丫鬟发现端倪。” 他动作到快,说话工夫就解了两颗扣子,吓得夜温言赶紧往后缩。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怕什么?你身上我什么没见着过?” “那次是意外!”她挥着拳头提醒他,“那次就是个意外,现在你要是动手,你就是耍流氓!行了你快走吧,我必须得起床了,今日还有一出戏要演,我得去配合一下我的丫鬟。” “那本尊留下来看戏。”他实在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夜温言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也行。”说完,伸手推了推师离渊,“你转过去,我先把外袍脱了,省得一会儿穿帮。” 他没听过穿帮这个词,但是也不难理解穿帮的意思,于是默默转过身,还好心提醒:“其实你捏个花就能完成这个步骤,实在没必要亲力亲为。” 夜温言觉得他说得有理,同时也感叹自己一遇着这位帝尊大人,智商就总是不太在线。 花瓣捏碎,外袍消失,人已经是一身底衣的模样。 刚钻进被子里,还不等让师离渊转过来,房门就被推开了。有轻盈的脚步声奔着床榻来,很快她就听到香冬的声音说:“小姐,起了吧,已经是晌午了。” 她不能再装睡,一把掀开帐帘,“起了!” 话刚说完,就见香冬手里捧着一套衣裳,正往前探着递到她跟前,放在被子边上。 “这是干净的换洗衣裳,是奴婢侍候小姐换,还是小姐自己来?” “我,自己来就好。”她嘴角抽了抽,正准备让香冬先出去。却见香冬把那套干净衣裳翻了两下,从里头翻出一件肚兜出来…… 夜温言大窘,下意识地往师离渊那种看去,见人早已经转回身来,这会儿目光也正落在那只肚兜上。 她赶紧把肚兜抱在怀里,一脸警惕地看向他,张口就想骂,却见他竖起食指在嘴边,无声地对她说了个:“嘘!” 香冬都看傻了,“小姐这是……在做什么?”说完,还顺着夜温言的目光瞅了瞅。可惜,夜温言能看到的人,她却是看不到的。 “没什么,衣裳我自己换,你先出去吧!对了,我饿了,端午膳过来。” 香冬应着退了出去,她这才用力往师离渊那处踹了一脚,“转过去!” 师离渊又转过身,还是提醒她:“用术法,换得比较快。” 她当然知道用术法换的快,只是换完之后又把旧的衣裳统统塞进被子里,然后先他一步爬下床榻,深吸一口气,方才缓过来些。 午膳依然素得很,师离渊皱着眉看她嚼菜叶子,虽然他早已经达到辟谷,对食物的需求并不大,但这会儿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道:“实在不爱吃就不要吃了,回头去炎华宫吃。” 夜温言咽下最后一口菜叶,吃下最后一口米饭,这才回答他:“没事,最后一顿,今天晚上就不会是这样的饭菜了。” “哦?”他来了兴致,“可是与你说的那场戏有关?” “恩,我总得想些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否则他们还真的把我当小白兔来喂了。” 话刚说完,香冬又进屋了,这一次来得比较急,面上还带着忧色。 “小姐要是用完了,就去前院儿看看吧!前院儿又出乱子了。” 夜温言乐呵呵地往前院儿去了,这一次香冬和熙春都跟着,师离渊也跟着。 前院儿这会儿很热闹,原因是夜四小姐的近侍丫鬟坠儿从街上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市场上卖肉的肉贩子。 新帝行祭天礼后,街上就不再禁行,算起来应该就是夜温言刚进宫那会儿。 憋了许多天的人们全都从家里出来,走街串巷与熟人说话,还要不停地采买,以补充府里近几日的缺漏。 临安内城是没有集市的,铺子到是有,但售卖种类肯定没有外城齐全。 所以内城的人通常都会到外城去采办,反正也不远,坐着马车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外城最繁华的集市大街。 坠儿也去外城了,这会儿刚回来,但并没进府门,就站在门口一边擦汗一边跟那肉贩说:“让你见笑了,虽然一品将军府名气响亮,但实际上日子过得可不怎么样。一会儿您称肉的时候手下留情,我们小姐这点儿银子也得紧着花呢!” 第54章 夜四小姐过得好苦 师离渊觉得今日这出戏应该很有意思,他是有听说高门大户里争斗不断,每个人都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但真正亲眼看到这种戏码,今日还算第一回。 帝尊大人站在一品将军府的墙根儿底下,两只手臂抱在身前,一句传音送到夜温言耳边:“你演什么戏本尊不管,但切记不可伤着自己,哪怕是委屈也要不得。否则本尊今日既然来了,就不吝啬亲自替你做一回主,而你们夜家能不能受得起本尊的做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亦用传音回他:“放心,我怎么可能会吃亏,你且看着就好。” 于是他安心看戏,甚至用术法化出一把椅子,椅子前还搁了张桌子,桌子上又摆了盏茶。 坠儿带着肉贩子回府,一回上吸引了不少临安城的百姓,不管是官家还是为奴的下人都跑来看热闹,更有甚者,干脆是从外城一直跟到内城,这会儿正指指点点地说:“没想到一品将军府名声赫赫,实际上却是个内里亏空的。一家老小连点子肉都吃不上,上顿下顿吃干菜,日子过得都不如咱们。” “可不,眼下都要扣掉四小姐嫁衣上的宝石来换肉吃,可见一品将军府是有多穷啊!” 坠儿听着人们说的话,心里头更是对自家小姐佩服得无体投地。这场面,跟之前小姐预想出来的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她也叹着气道:“其实以前老将军和大老爷在世时,我们府里真不是这样的。不说上顿下顿山珍海味吧,至少嫡小姐的屋里每顿都有个六菜一汤,六个菜里至少也得四个是肉的,这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该有的排面。” 人们又跟着附和:“对对,夜老将军是正一品的武将,一生为国征战,家里人就应该吃好的。我们府上老爷才是三品官,少爷小姐们一顿也都有两三个肉菜呢!” “我家是外城平民,不说顿顿见肉,可一天三顿至少也有一碗肉汤啊!那位小姑娘,你之前在集市上怎么说来着?说大夫人一家连吃的粥都是没有几粒米的?” 坠儿点头,“是啊是啊,根本见不着几粒米,粥就像清水一样。” “那岂不是到了没米下锅的境地?那你光叫来个肉贩子不够啊,还得买米。你等着,我去给你叫米商来,现场称米。” 热心群众去叫米商了,坠儿表示很满意。 那位肉贩子也是个会捧场的,听了坠儿和这些围观人说话,赶紧就大声地表示:“既然是给将军府送肉,那我就少算些钱,今儿一文钱都不挣,成本价割!谁让将军府吃不起呢,我再贪心也不能赚四小姐拆嫁衣的钱,那可就黑心黑肺了。” 说这话时,正好老夫人由夜连绵扶着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穆氏萧氏柳氏,以及一众小辈。 黑心黑肺四个字又戳了她的心,当时就怒喝一声:“大胆!这里是官家府邸,岂是你这等小民能来的地方?” 肉贩子一愣,颇有些不快地道:“小民怎么了?我又没犯法,更是一步也没迈到你们家府门里去,大街上难道还不让小民站着了?不让站着的那是皇宫门口,难不成你们一品将军府跟皇宫一样的规矩?” 一句话把老夫人给堵了个哑口无言,身后的萧氏赶紧大声道:“胡说,哪家府邸能跟皇宫比?你这人不要胡言乱语,坏我夜家声名。”说完,看了一眼坠儿,想了想,觉得自己堂堂将军府的二夫人,犯不上跟个小丫头对话,于是转而问夜温言,“四姑娘,你这又闹的是哪一出?为何整了个肉贩子来?” 夜温言这才往前走了一步,苦着脸说:“二婶就别强撑着脸面了,咱们家日子过得不好这不丢人,我这不是有钱了么,只要我手里有钱,肯定第一时间就想到给家里人改善生活的。” 萧氏都被说懵了,家里什么时候日子过的不好了?她又什么时候强撑脸面了? 锦绣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附耳小声说了几句,萧氏方才恍然大悟。 这几日府里对大房一家确实苛刻,听说上顿下顿给吃的都是干菜叶子,要不就是白菜梆子,早上喝的粥里几粒米都没有,午膳晚膳的米饭也是一小碗都盛不满的。 这本不是她的主意,是老夫人干的,可她知道了以后也没阻止,甚至还嘱咐厨房不要给大房那边用新米,老夫人因此还称赞了她。 今儿夜温言是要拿这个说事吗? 萧氏隐隐有些担忧,任何家事对外闹起来都是不好看的,夜温言怎么就不知道关起门来解决? 夜温言说话时,穆氏已经带着夜飞玉和夜清眉站了过来,只有夜连绵依然站在老夫人身边,这会儿正冲着夜温言嚷嚷:“你哪来的钱?” 夜温言都被她给问笑了,立即就道:“我是拆了祖父在世时为我准备的嫁衣,把那上面的宝石卖了换的银子。不然我哪里有钱呢,我如今身无分文,比府里的奴才都穷。” 人们又听出门道来:“四小姐比府里奴才都穷?这是怎么话说的呢?” “这还不明白吗?四小姐身无分文,可奴才却都是有例银的,自然是比四小姐有钱。” “那四小姐的例银呢?少爷小姐不也应该有例银的吗?” “对啊,四小姐的例银哪去了?” 坠儿当时就哭了:“府里遭了贼,把我家小姐的例银都给抢走了。”一边哭一边还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你们看,这是近几日小姐的一日三餐,还有大夫人大少爷和大小姐的一日三餐,大家看看,这吃的都是些啥呀,喂兔子都不带这么喂的。” 坠儿手里的纸单被人们传阅,上头写着的尽是这些日子记录下来的饮食,小丫头记得十分详细,恨不能把一碗粥里有几粒米也给写进去了。 眼眶子浅的人看着看着就哭了,直道:“这夜四小姐怎么过得这样惨呀!” 更有人说:“以前都说夜四小姐是魔女,可没想到魔女只是长得好看,在家里过的竟是这般日子。” “你们看夜四小姐的脸,都白成什么样了,人也瘦得弱不禁风,这分明就是饿的。” “罢了罢了,以前我还因为夜四小姐的美貌而生过她的气,现在我也不气了,原来都是可怜人,谁都有自己的苦。” 夜温言听到这里也捏着帕子往眼睛上抹了一下,虽然没抹出眼泪来,但也是凄凄哀哀地说:“家里实在太穷了,连我都吃成这样,可想而知别人过的是什么日子。祖母年纪大了,二叔二婶从前更是养尊处优惯了,哪吃得了这样的苦。左右我也没嫁成,不如就拆了嫁衣上的宝石来给家里换肉吃。那嫁衣没用了,吃了总比扔了好,你们说是吧?对了,这是不是也算做人血馒头的一种?毕竟那嫁衣上还沾着血呢!” 老太太让她给气得直迷糊,“胡言乱语!简直是胡言乱语!”她指着夜温言大声地骂,“你个不孝子孙,丢尽了夜家的脸面,我们夜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孩子来?你不孝!” 夜温言不解,“我这怎么能是不孝呢?相反的,我卖了嫁衣给府里换肉,主要也是为了给祖母和二叔二婶吃的,这就是孝顺的一种表现。难道祖母不爱吃肉?还是说,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只有我们大房这边是吃素的,你们根本没过这种苦日子?” 她说到这里连连摆手,“不能不能,哪能有这样的事,那不是成心苛待么。您是我们将军府的老夫人,身上还背着一品诰命呢,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是人的事情来。” 老夫人感觉自己被怼的满脸包,这个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今儿要是不收这个肉,不记夜温言这个情,她就成了故意苛待,就不是人。可要是收了,夜家的脸面又何在? 人群里,有位看热闹的蓝衣小姐在丫鬟的陪伴下往前走了几步,面带愁容地道:“没想到老将军过世之后,一品将军府竟是这般境地,实在太可怜了。”她吩咐身边丫鬟,“小鱼你回去,到我们府上取些米面来,再到街上买些点心之类的小吃,叫人拿马车拉着送来一品将军府。快去!” 那叫小鱼的丫鬟应了一声,匆匆跑了。 坠儿听了这话赶紧道:“多谢这位小姐,那稍候奴婢给您算银子。” 那位小姐摇了摇头,“不必,全当是我扶贫,只是你记着,我府上送来的东西都是给大夫人一家吃用的。至于二夫人一家和府上的老夫人……恩,吃温言的人血馒头就够了。” 说完,笑容满面地冲着老夫人行了个礼:“婉婷见过夜老夫人,老夫人近日可好?” 老夫人不好,老夫人都快气晕倒了,老夫人想说这是哪家姑娘这么不开眼,不是成心给她添堵么! 再仔细一瞅,呵呵,心更堵了。 这不是一向跟夜温言玩得最好的小姐妹,刑部尚书江逢的独生女,江婉婷么…… 第55章 上房揭瓦好姐妹 刑部尚书江逢今年三十岁,膝下子嗣单薄,只有江婉婷一个女儿,努力了多年想要儿子却始终没能成功,如今也是彻底放弃了。 江婉婷今日原本就打算来探望夜温言,腊月初二那天她随父亲去肃王府参加婚宴了,可惜宴席没开成,夜温言出了事。 她后来一直惦记着,甚至还求父亲出城去寻找。可惜那天下着大雪,江家的马车路上半路打了滑,连人带车翻沟里去了。 再后来先帝驾崩城内禁行,她一直憋到今日才能出来透口气,没想到才到了一品将军府门口,就见着这么一出。 她一眼就看出这是夜温言鼓捣出来的损招儿,心里痛快得不行,这会儿也无所谓老夫人不搭理她,自顾地走到夜温言面前,热络地去拉她的手,“温言,这些日子我实在惦记你,好不容易解除禁行了,就想着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撞见你家里出事。唉,我出来时也没什么准备,就带了些刚做好的小点心,本是想着我们说说话吃一吃,可你家如今这般光景,我们也不能只管自己吃了。这点心我就不送你了,送给老夫人吧!谁让她是长辈呢!” 说完,随手从身边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点心盒子:“老夫人您别嫌弃,都是我亲手做的,虽然品相一般,但总归比菜叶子好吃。先对付着救救急,一会儿割完肉就可以吃顿好的了。” 老夫人觉得特别打脸,特别特别打脸。这完全就是被人当个贫来扶的,一盒子破点心给她救急,她救个屁的急? 于是也没给江婉婷好脸色,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拿回去,老身用不着你来施舍。” 江婉婷不气馁:“这怎么能是施舍呢,江家与夜家素来交好,我父亲至今都还在惦记着江伯伯和夜老将军的事,明儿还同我母亲念叨,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老夫人犹豫了,她父亲可是刑部尚书,刑部是干什么的?那是管案子的。夜温言没事儿就提一提死因真相什么的,如今临安府尹都差不多是她这边的人了,万一要是再跟刑部联了手,那对夜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转了态度:“婉婷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了,也谢谢你父亲没忘了我们家。” 江婉婷笑了笑,“老夫人不必客气,收下就好,您收了这点心,一会儿我再给夜温她们孤儿寡母的送米面什么的,也就没有心里压力了。” 夜温言看着这个穿着蓝裙子披着蓝斗篷的江婉婷,很快就想起这么个人来。 在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这位江家嫡小姐的内容还是挺多的。 比如说夜四小姐跟江大小姐相识是在她五岁那年,夜老将军的寿宴上。 因为老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所以能在京中办宴的机会很少,好不容易办一次,临安城内大小官员全都来了。 当时还只是刑部侍郎的江逢,也带着妻女来给老将军贺寿。 江婉婷比原主大一岁,假小子性格,胆子很大,居然敢一个人在将军府的大湖面上滑冰。 原主胆子更大,见她滑得有趣,就让下人到厨房里抱了一只大木盆来,然后自己坐了进去,由着木盆自己在冰面上漂移。 两人就这样相识,一起玩了一上午,成了好朋友。 后来一天天长大,情谊却是始终没变,隔三差五就要约着见一面,吃吃饭唠唠嗑,再不就是去街上行个侠仗个义。 一位是一品府军府的嫡小姐,一位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小姐,这两位在街上就是横着走,也绝对不会有人敢找她们的麻烦。即使是皇亲国戚,多少也得看夜老将军的面子。 她还想起那次六殿下去外城花楼里包姑娘的事,原主去把那被包的姑娘给骂了一顿,江婉婷就把那花楼的妈妈给骂了一顿。 总之,有关于江婉婷的记忆几乎都是暴力的,两人在一起就差上房揭瓦了。 夜温言越琢磨越觉得这位江大小姐挺有意思,于是也开了口,笑呵呵地同她说:“婉婷,让你看笑话了,待会儿肉割完我请你到屋里坐坐,我们说说话,顺便也给你看看我如今的屋子有多寒酸。” 听她这么一说,萧氏赶紧把话就给接了过来:“那是暂时的,是因为搬院子搬乱了套,这两日就会补回来,府里已经在准备了。” 她笑笑,“好,那我就等着。”说完,扭头对那肉贩子道,“开始割肉吧!” “好嘞!”肉贩子也不知道收了坠儿多少好处,那个上道儿啊,夜温言这边一说开始,他立即就轮起大刀吆喝起来——“夜四小姐送老夫人肋条骨肉两斤,夜四小姐送老夫人猪肘子一个!夜四小姐送二夫人五花肉六两!夜四小姐送二老爷猪耳朵一对!” 萧氏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怎么到她这儿就六两肉了?六两这个数是怎么割出来的?还有,猪耳朵一对是个什么玩意?她家男人就值一对猪耳朵? 老夫人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就打算回府去,再也不想理这些个乱事。可还不等转身呢,就听到有人喊:“米商来了,夜家人不用再喝没有几粒米的清粥了!” 她要走的脚步就停了停,眼瞅着那米商手里捧着个册子,一边记一边喊:“夜四小姐送老夫人精米一斗!夜四小姐送二夫人粗米一升!” 萧氏又气够呛。 不一会儿,江家的马车也到了,下人们把米啊面啊的一袋一袋往下搬,还有在铺子里买的点子干果,也一袋一袋堆到夜温言面前。 江婉婷跟穆氏说:“伯母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跟我客气。” 穆氏连连道谢,连带着夜清眉也道谢。 夜温言用胳膊肘撞了夜飞玉一下,“大哥,表示。” 夜飞玉没反应过来,“表示什么?” “表示感谢啊!” 夜飞玉赶紧也跟着道谢。 江婉婷被谢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儿红扑扑的,紧拉着夜温言说:“我瞧着你这里还有得忙,那今日我就不等你说话了,反正有的是机会,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说完,又冲着穆氏俯了俯身,“明儿再来看伯母。” 江婉婷走了,老夫人最后连个再见都没得着,这让她觉得江婉婷就是来捣乱的。 府门口实在太乱,卖肉的吆喝,卖米吆喝,后来还有人也不怎么的,就想起来夜老将军的好了,当街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夫人气得大骂:“哭什么哭?你哭丧呢?” 结果人家回了一句:“本来就是哭丧啊!”活活把老夫人给怼了回去。 夜连绵见她祖母被怼,这口恶气都撒在了夜温言身上,当时就冲过来跟她理论:“死丫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温言答:“我在给你们买肉吃啊!” 夜连绵急了:“谁要你给我们买肉?府里不缺你的肉,你这是在给夜家丢脸!” “丢脸吗?”夜温言摇头,“我不觉得,我只知道我没有肉吃,我都没肉吃了,你们还要个屁的脸?” “你——” “我什么?再废话我就把你脑袋上那根金簪子也给贡献出去换肉吃。” 夜连绵不说话了,搬家的时候她也跟着吃了瓜烙,好东西都被哄抢一空,就是这根簪子还是昨天哄着老夫人才要来的,怎么可能拿去换肉。 她退回到老夫人身边,一脸的委屈相。 夜飞玉看不过去,叫了她一声:“连绵,你到我们这边来,同母亲站到一起。” 夜连绵头一歪,装作没听见。夜飞玉摇摇头,不再叫她了。 老夫人狠狠地瞪向夜温言,萧氏也被那六两肉和一升米给气得压不住火,追随着夜连绵失败的脚步问了夜温言一句:“四姑娘,你闹成这般,置夜家脸面于何地啊?” 夜温言认认真真地答:“我置夜家脸面于肉上。天大地大吃肉最大,在我吃到肉之前,一切免谈。” 萧氏还要说话,穆氏往前站了一步,把女人给挡了下来,“弟妹有什么话就同我说,你是长辈,就应该咱们长辈之间对话,跟小辈们说不着,会失了身份。” 萧氏一下就想起那日穆氏拿刀对着她的样子,心下颤了颤,到了嘴边的话就没说出来。 老夫人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一把甩开君桃,逃也似的回了府里。 夜连绵瞅了瞅,也跟着回去了,到是萧氏没动,柳氏和夜楚怜也留下来继续看热闹。 但也实在没什么热闹好看,肉已经割完了,米商也把数量都记了下来,坠儿付了银子,米商说这就回去备货,很快就能送到。 眼瞅人都收拾摊子要走了,萧氏摇摇头,就要转身。 夜温言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萧氏的手腕给抓了起来,“二婶手上还有镯子呢,如今府里都这般光景了,谁好意思戴这样贵重的东西啊。我的宝石买东西不太够,不如您的镯子也贡献出来,给祖母换肉吃吧!” 说完,再不客气,一把就将萧氏腕上的镯子给撸了下来。 萧氏疼得嗷一声怪叫,就听夜温言说:“别叫,先把这只贡献出来,回头我再给你找一只一模一样的送还回去……” 第56章 炎华宫的人怎么来了 夜温言的话说得萧氏一愣,就是这一愣神儿的工夫,就见夜温言直接将镯子抛给坠儿,大声道:“拿去换银子,给老夫人买肉吃。”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纷纷赞扬萧氏真是深明大义,如此才配作当冢主母。 待萧氏回过神来,人们的吹捧已经让她再张不开口去要镯子了,只能一气之下转身回府。 夜温言往师离渊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见那人总着她微笑点头,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她便挽上穆氏,也跟着回了府去。 一品将军府门口总算是清静下来,该散的人也散了,下人们提了水,冲洗割肉时弄脏的地面,同时心里也在默默地念叨着四小姐太威武,老夫人根本就镇不住,府里怕是要翻天啊! 进了前院儿,不管府门关没关,也算是只有自家人说话了。 老夫人一直等在这儿,见人们都回来,就准备好好地发一通火气,把今天丢尽的颜面找回来一些。 可还不等她说话呢,二老爷夜景盛也回来了。 登记大典早就结束,群臣议事也议完了,这会儿散朝回家,夜景盛耷拉着脸,跟头驴似的就进了院儿。 萧氏迎上前去,就想问问他为何脸色这样难看,结果往后一瞅,就看到跟着夜景盛一起回来的竟还有一群宫人。只是这群宫人在穿着上跟普通宫人不太一样,北齐皇宫里的宫人都是穿灰袍,但是这会儿来的人却是穿着紫袍的。 要不是这身太监服除了颜色以外,其它都跟普通太监服一样,萧氏都看不明白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老夫人却是看出些门道来,自作聪明地道:“过去是天圣年间,如今新帝登基,改了年号叫……对,天望。现在是天望年间,所以公公和宫女们的服饰也理应有所变化才对。” 夜景盛的脸色更难看了。 萧氏隐隐觉得似乎不是老夫人说的这么回事,果然,就听站在夜景盛身后,为首的一位宫人大声地说:“新帝登基并未更改宫人服饰,之所以穿紫色,是因为我等并非是皇家宫人,而是在炎华宫侍候的。炎华宫穿紫,这是数百年来的规矩,夜老夫人这是忘记了?” 老夫人当时就一激灵,炎华宫的宫人?对啊,炎华宫是穿紫色,她以前听说过,可却从来没接触过,所以一听一过就忘了,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炎华宫的宫人来将军府干什么? “可是云臣云大人叫你们来的?”她颤着声试探地问了一句。 那人冷哼,“云大人掌管钦天监,若是云大人指派,那也该指派钦天监的人,或是宫里的人,断不会用到炎华宫的人。” “那你们这是……” “老夫人,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我等此番前来,是来给夜四小姐送东西的!”说着话,两只手往前一托,夜家人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端着一只盒子呢。 他不再搭理老夫人,左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夜温言那处。一直冷冷绷着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甚至面带笑意地朝着夜温言走了去,躬身道:“奴才连时,请夜四小姐安!” 夜温言笑答:“连公公不必多理。” 连时将手里捧着的盒子往前一递,声音立即提高了几分:“炎华宫送夜四小姐暖玉一块,日常佩戴可暖身,请夜四小姐收下。” 炎华宫三个字一出口,老夫人感觉天都要塌了,萧氏腿肚子打哆嗦,要靠夜景盛扶着才能正常站立。就是那夜连绵也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差点都要惊掉出来。 炎华宫?为什么是炎华宫,而不是钦天监? 原先夜温言只搭上个钦天监,就已经把她们折腾够呛了。那云臣哪次来不是对她们冷嘲热讽的,几乎就是踩着她们的脸给夜温言撑腰。 谁成想钦天监这一关还没过去,又扯上个炎华宫!炎华宫那是什么地方啊?那是帝尊大人的地盘,那是北齐国最最神圣之处,是连皇家都要对之顶礼膜拜的。 为何夜温言又跟炎华宫扯上关系了?到底是怎么扯上的?夜温言跟炎华宫挨边儿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所有人脑子里炸了开,包括穆氏这边,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连时,再看看夜温言,夜飞玉甚至不由自由地摇起头来。 夜温言也没吱声,但她不是心里没数,她只是在想,原来师离渊说的那样东西,是暖玉呀!日常佩戴可暖身,岂不是正对了她这全身冷凉之症! 于是笑呵呵地将东西接过来,抱在怀里,“多谢连公公了。”说完又冲着坠儿使眼色,坠儿赶紧递银子。递完了一块银元还觉不够,又把剩下的红宝石塞给连时一颗。 连时想了想,将银子接了过来,宝石就推了回去,“奴才第一次来见四小姐,这锭银元就当是讨个喜赏,宝石就真的不能要了。这是夜老将军生前给四小姐留下的念想,四小姐当好好收着才是。” 夜温言闻听此言就叹了气,“唉,我也想好好留着,可惜终究是留不住的。我们府上太穷了,顿顿吃干菜,早上喝的粥里连米都没有几粒。我是嫡女,自然得为这个家打算,所以今早禁行一解除,就让丫鬟把宝石都拆下来,拿到城里去当了,换成银子给家里人买米买肉。所以连公公您还是拿着吧,不差这一颗。” 连时顿时就不高兴了,“家里这么多长辈,老夫人和新任当家主母都在,叶二将军也在,怎的就让一个小姑娘去谋生计?就算家里要添米肉,也该是由长辈们去变卖物件换钱花,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四小姐来做的。四小姐,您在家里怎么受这样的苦啊?” 身后跟来的一众小宫人特别会配合,一听连时这样子,一个个竟抹起眼泪来,纷纷念叨:“四小姐太可怜了,夜家也太欺负人了!” 老夫人气得肝儿疼,却又什么都不敢说。若是宫里的太监来了,她到是可以仗着身份怼回去几句,毕竟还有夜老将军的军威和她的一品诰命在。 可炎华宫的人她就一句都不敢怼了,不但不敢怼,甚至还低下头,态度明确地认怂。 萧氏也怂,夜景盛更怂。在炎华宫面前,怕是天底下除了夜温言之外,就没有人不怂的。 连时带着一众小宫人哭了一阵,终于转过身来直接跟老夫人对话了。他问的是:“老夫人,你们府上当真是连块儿肉都吃不起了吗?也当真是没有米下锅了吗?还是说,你们都吃好的,就只有四小姐吃的差?” 坠儿眼瞅着这头要着了火,紧赶慢赶地又添了一把柴:“不只四小姐,大夫人这一边都是一样的,上顿下顿清炒干菜水煮干菜。” 连时一跺脚:“那这就是专门欺负四小姐没了爹,大夫人没了丈夫。这是在欺负孤儿寡母啊!夜大将军才走了多少日子,一个多月吧?人才走了一个多月,他的妻女就落得这般下场了?夜老夫人,大将军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老夫人觉得特别无力,百口莫辩,这怎么扯着扯着扯到老大是不是她亲生的上去了? 老大当然是她亲生的,虽然她一向都喜欢老二,但老大是亲生的这没错。 于是赶紧答:“是老身亲生的,确实是亲生的。”想了想又道,“不是府里苛待她们,也不是府里没有米肉,实在是家里有大丧在,理应吃素。至于粥里的米,就是,就是觉得大清早的不要吃太饱,喝点米汤好清清肠胃。” “竟是这样呀!”夜温言开了口,一脸的惊讶,“原来是我多此一举,还坏了家里的规矩,这就是我的不是了,还请祖母一定原谅孙女。” 她冲着老夫人俯了身,老夫人却绝对不相信这个孙女是真心的给她认错。她坚决认为这是夜温言的又一计策,后头指不定还有什么招儿等着她呢! 果不其然,夜温言俯身之后很快就直了起来,然后对坠儿说:“快去告诉米商,把之前定的米都给退了。再把今天割出来的肉都收到一处,千万不能送到厨房去。家里有大丧要吃素,那肉就……” “肉就送到外城贫巷去,分发给贫苦的百姓,就说是夜四小姐请的。”说话的是一位嬷嬷,跟着连时一起来的,之前一直站在人群后头,直到这会儿突然说了话。 连时见她说话了,赶紧侧了一步将人给请到近前来,然后对夜温言道:“这位是计嬷嬷,今儿带过来给四小姐看看,如果您瞅着还算顺眼,今后就留在身边使唤。” 不等夜温言说话呢,老夫人实在没控制住,尖着嗓子叫出一句:“你姓计?” 萧氏也跟着来了一句:“可是泉州计氏?” 那计嬷嬷完全不理会二人,只是对着夜温言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大声道:“老奴计氏,给四小姐磕头。” 夜温言看着这计嬷嬷,心里也是几番思量。 师离渊并没有提过要给她送个嬷嬷过来,但既然是跟着炎华宫的宫人一起来的,那肯定就也是师离渊的主意。 这计嬷嬷看起来五十左右岁,长像普通,是属于扔到人堆儿里几乎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可她知道这人绝不简单,至少“计”这个姓氏是不简单的,否则老夫人和萧氏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第57章 泉州计氏 泉州计氏,夜温言在脑子里反复地想这四个字,可惜都没什么结果。 后来可能实在是想得太苦了,心口忽忽悠悠疼了一下,一个声音窜入脑海:“别想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泉州计氏,听都没听说过。许是老一辈人晓得吧!” 她便收起心思,再不多想。原主都不知道,她又如何能知道? 于是将手里装着暖玉的盒子交给香冬,双手朝着计嬷嬷伸了过去:“嬷嬷快请起,您年纪大了,温言受不起这样的大礼,今后就请嬷嬷多多照顾了。” 这话一出,就是表明要把这人给留下来了。 连时很高兴,像是又完成一件大事一般,当时就笑了起来。 计嬷嬷也见了笑,再道:“多谢小姐收下老奴,请主子放心,老奴一定竭尽所能侍候主子,赴汤蹈火,不畏生死。” 一句不畏生死,就是表明了态度。老夫人的心紧紧揪到一处,看来当真是泉州计氏了。 泉州计氏,百年世家。 只是这个世家跟一般的世家又不太一样,虽也有钱有势,但计氏全族都以奴自称。只是这个奴,只为一人之奴。 四百多年前,师离渊少年成名,独傲天下。计氏先祖曾受师离渊救命之恩,后人更是受受其点化,得以生出灵根,成为修灵者。 如果天地灵力不消散的话,计家也定会在修灵界占有一席之地。可惜灵力不在了,计氏先祖为保家族不衰,主动向帝尊认主,请帝尊为他全族烙下奴印,从此以后,计家世代为奴,但也只为他一人之奴。 计家的人跑来给夜温言为奴了,云臣有这么大的力度吗? 老夫人缓缓摇头,不可能的,即使是钦天监也没有权力使唤计奴。这天底下能用得动计奴的只有一人,而那个人,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存在。 她的心凉了,夜家人但凡对计奴有印象的,心都凉了,只剩一众小辈和没什么见识的柳氏不明所以。但是再不明所以,她也看得出老太太和萧氏对这位计嬷嬷的忌惮。 夜家人都沉默了,但计嬷嬷不沉默。给夜温言磕完了头,她又向穆氏行礼:“老奴见过大夫人。”然后是夜飞玉,“老奴见过大少爷。”最后是夜清眉,“老奴问大小姐安。” 穆氏赶紧还礼:“计嬷嬷不必客气,多谢你来照顾我家言儿,给您添麻烦了。” 夜飞玉和夜清眉也跟着还礼:“给嬷嬷添麻烦了。” 计嬷嬷摇头道:“不麻烦,这是老奴的职责所在。” 一番寒暄过后,连时又开了口对夜温言说:“既然计嬷嬷认了主,那奴才也就不多留了。今后四小姐有什么事用得上老奴的,就让计嬷嬷进宫支会一声,老奴必当照办。” 夜温言笑着应他:“多谢公公,公公慢走。” 连时走了,走时只随意地冲着夜家人点点头,坠儿追着送到门口,很快就回了来。 将军府前院儿,夜家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按说新奴到了,也认了主,那就各回各院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可夜温言一伙人却没走,不但没走,那计嬷嬷还转过身来,沉着一张脸看向众人。那双眼睛审视般地扫过,扫得老夫人和萧氏胆颤心惊的。 “既然老夫人说大丧期间全部吃素,那就以大丧百日为期,请夜家人自今日起,吃素至百日。老奴每日每膳都会去厨下查看,但凡发现府里有见肉腥,一定上报老夫人,以正家规。同时也请各院儿主子将小灶暂时封闭起来,以免坏了规矩,叨扰到故去之人。” 夜连绵急了,冲口就道:“凭什么?” 计嬷嬷眼一立:“凭什么?就凭老奴来自炎华宫!” 老夫人狠狠拧了夜连绵一把,拧得她再不敢说话了。萧氏也没吱声,但却点了头,这就意味着全家人向计嬷嬷做出妥协,应了吃素至百日的事。 老夫人心想,这下该结束了吧?她实在不想在院子里再站下去了,老脸丢尽了不说,眼下家里来了计奴,她总得回去好好做一番打算。 谁成想,计嬷嬷这头是完事了,夜温言也不再说话,却见府门口有下人匆匆跑进来:“主子们,宫里又来人了!” 夜家人心说这还有完没完,一个计奴还不够,还想送什么人来给夜温言撑腰? 就听那下人说:“这回来的人,说是皇上派来给四小姐送谢礼的。” 新帝登基,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夜温言。 大太监吴否乐乐呵呵地带着一众宫人涌入将军府来,新帝的赏赐抬了一箱又一箱。夜连绵好奇数了下,一共十八箱。 她特别想知道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眼珠子几乎都要掉进去了。 这样子看在吴否眼里,送了她一个讥讽的笑:“这位小姐快把口水擦擦,可别这么盯着咱家抬来的箱子,这些可都是给四小姐的。另外,皇上赏赐乃御赐之物,任何人不得贪之,就是惦记,那也是头等大罪。” 夜连绵被他唬住,再也不敢往那些箱子上多看一眼。 吴否很满意,这才走到夜温言跟前,跪地行礼:“奴才问四小姐安。” 老夫人等看得直皱眉,这一个一个的给夜温言下跪,到底是要干什么?不过一个臣女,行个礼拜一拜也就算了,这怎么皇上身边儿的大太监见了她还得行跪礼呢?吴否图啥? 夜温言当然知道吴否图啥,先帝驾崩那晚,她从李太后手底下抢出了吴否的命,吴否这一跪,跪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她也无意总把这个事儿挂在心上,于是抬抬手虚扶了一把:“吴公公不必行大礼,咱们都是熟人了。” 吴否很高兴,一句熟人,可见夜四小姐是没把他当外人,他今后也算是四小姐一脉的了。 于是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虽说如今侍候新帝,但他还是以为侍候新帝跟站在四小姐这一边并不发生冲突。除了新帝对四小姐十分信任以外,四小姐还是在炎华宫挂上号了的,他如此所为,表明的不仅是自己的立场,也是新帝的立场。 给夜温言行完了礼,吴否又给穆氏行礼,给夜飞玉和夜清眉行礼,然后才轮到老夫人、萧氏、夜景盛。 老夫人就想,明明老头子死了之后这个家里她最大,可怎么这几天工夫就全变了样?她的地位非但没有得到提升竟还退后了,居然都退到几个小辈后头了,这叫什么事儿? 一这样想,脸色就愈发的难看,这种难看看在吴否眼里,到是看得他十分解气。 “夜四小姐救治皇上有功,皇上是重恩重义之人,今日方才登基,立即就让奴才带着谢礼来谢四小姐大恩。”吴否说到这里,看着一众夜家人大声道,“皇上口谕,夜家听旨!” 夜家人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就听吴否继续道:“皇上说了,四小姐是于国有功之人,更是于朕有恩之人。朕听闻夜老将军过世后,四小姐在府中生活甚苦,总有作恶之人寻四小姐不痛快。朕今儿就把话摞这儿,以后谁欺负四小姐,那就是欺负朕,谁不给四小姐好脸色,那就是不给朕好脸色。朕虽未亲政,但到底被天下人尊一声皇帝,若有人想要挑战朕的威严,朕不介意请他进宫说说话。夜家人,你们听懂了吗?” 老夫人差点儿没吐血了,这哪里是口谕,这分明就是在训三孙子。 行吧,在皇帝面前她们本来就是三孙子,可把夜温言抬举成跟皇帝一样,真的合适吗? 她心里叹气,嘴上却还是道:“臣妇听懂了。” 萧氏等人也跟着应喝,皆称听懂了。 吴否这才满意,“听懂了就起吧!今日宫里事情多,咱家也不多留,还得回去侍候皇上呢!哦对了,跟咱家一块儿来的还有位姑娘,是太后娘娘托付咱家给送到夜府的。” 他说着,从身后拉过一个人来。 那是个大宫女,看起来年纪应该接近二十了,十分沉稳知礼。 被让上前之后,立即附身给老夫人行礼:“奴婢扶悠,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将军府照顾三小姐安胎。” 老夫人没怎么样,萧氏听了差点儿没昏过去。 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崔嬷嬷,这又来了个扶悠,太后娘娘果然是不肯放过她们一家啊! 给老夫人问完安,扶悠又给萧氏行礼,再给夜景盛行礼,然后转过身来,见过了穆氏,再依次见过在场的小姐和姨娘,最后还认真地拜了拜计嬷嬷。 这一圈下来礼数尽全,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面上也一直是挂着笑的,并不像先前的崔嬷嬷那样板着脸,一副居傲模样。 夜温言想,李太后这是换路线了,不再走以前张扬强势的老路,而是改走柔和亲民路线。 正想着,那扶悠竟也对着她跪了下来,同时道:“先前那崔嬷嬷自作用主张,对四小姐不敬,更是对先帝大不敬。奴婢在这里替她给四小姐磕头赔罪了!太后娘娘说了,对崔嬷嬷决不姑息,就由着府尹大人论处,是杀是罚,都由府尹大人说了算。” 此言一出,老夫人与萧氏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不安…… 第58章 云臣的经验之谈 腊月初七的闹剧,终于在吴否离开之后告一段落。 夜温言这边领着计嬷嬷回去了,宫女扶悠也由下人送着往夜红妆的天舞轩去。 老夫人觉得这一上午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由君桃扶着回去歇了。 萧氏随夜景盛往书房的方向走,边走边说:“大不敬之罪是要杀头的,我听说那位崔嬷嬷侍候太后娘娘二十几年了,是陪嫁进皇宫的。这说弃就给弃了,是真狠啊!” 夜景盛闷哼一声,“不狠如何能在没有皇子傍身的情况下,一跃成为皇后,如今又成为太后?虽说六殿下这步棋已经毁了,但我今日瞧着李太后的模样,可不像是完全放弃。” “确实没放弃。”萧氏心里愈发的不痛快,“这不是又派了个扶悠来么!我瞅着今儿那扶悠的架势,是要巴结四丫头了。这是指望四丫头给六殿下治伤呢!可我就想不明白,四丫头到底哪来的医术?老爷子以前真给她请过神医做师父?” 夜景盛摇头,“从未听说。但以前老爷子的事也甚少会同我说起,他做了什么、有什么打算和决定,都是跟老大商量。我这个儿子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他只要老大一家就够了。对了,红妆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夜景盛无意再提以前,到是十分在意眼下夜红妆的境况。 萧氏说:“但愿是男孩。” “那如果是女孩呢?” “不会是女孩的。”萧氏这一次答得坚定,但说话的声音也压得更低,“即使是女孩,也必须得变成男孩,否则这个女儿我们就白养了。” 夜景盛听得直皱眉,“我明白你的打算,但那样做实在冒险,何况眼下宫里不断派出人来安这个胎,每天就在身边儿盯着,你就是想做手脚也没有机会。” “冒险也要试试!”萧氏有些激动,“红妆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我们为她谋算多年,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落到如今下场?” “我自然也是不忍心的,可是你说的事……你就不怕到时候皇家验亲?” “放心,验不出来。”萧氏勾起唇角,一脸的算计,“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做,老爷就不用管了。”说着话,二人已经走至奇华阁。 这地方原本是大老爷夜景归的书房,如今被夜景盛给占了。 当初夜红妆回府,发现自己搬到天舞轩后,说什么也不肯给院子改名。因为从小夜温言最受宠,天舞轩是府里独一无二的存在,让她羡慕了许多年。所以如今她搬到这边来,就势要让人们记得,以后的天舞轩就属于她夜红妆了。 夜景盛跟他女儿一个想法,他也不肯给奇华阁改名,因为这三个字是老太爷赐下的,还是亲自写的字拿去制的匾额。他也是老太爷的儿子,可那位父亲却只给大儿子提字,不给他提,这让他记恨了许多年。 如今风水流转,奇华阁落到他手里,他偏不改名,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曾经他得不到的,现在都尽在掌握。老爷子再不乐意,也没处说去。 萧氏没往院子里面走,只在门口轻轻推了夜景盛一把,“老爷先忙吧,我去看看红妆,还有那扶悠刚来,总得给些好处。” 夜景盛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快步进了院儿。 可萧氏却并没有去看夜红妆,她只是嘱咐锦绣去她屋里找些好东西,再拿些银票一并给那扶悠去送。而她自己则是叫下人备了马车,匆匆出府去了…… 老夫人回了自己屋里,靠在软榻上仔细琢磨,越琢磨越觉得今儿这事儿离奇。 炎华宫的宫人来了,泉州计家的人也来了,种种迹象都表明夜温言是跟炎华宫搭上了关系。可夜温言为何能跟炎华宫搭上关系?到底是怎么搭的?没有道理啊! 虽说她从来不待见四孙女,可这个孙女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能保证夜温言绝对没有机会跟炎华宫互有往来,就更别提那位仙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如今,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且这个可能让她越想越觉得恐惧。 一个云臣她都无可奈何,再加上炎华宫,夜温言岂不是要成了这家里的霸王? 那怎么能行,老头子没了,这个家理应由她说了算才对。 “老夫人,用些甜汤吧!”君桃从外头走进来,手里端了碗汤。“因为府里要吃素,所以燕窝现下是吃不得了。” 老太太听了那个气啊!汤甜跟燕窝那能是一个档次的吗?她堂堂一品将军府的老夫人,连个燕窝都不能吃了? 可是能怪谁呢?吃素的话是她自己说的,这可真是自己的话断了自己的后路。 她不想喝,摆摆手让君桃搁边儿上了,然后开口问道:“那炎华宫的太监是怎么说来着?给四丫头送的是什么?” 君桃说:“是暖玉,奴婢听得真切,说是佩戴起来能暖身的暖玉。” “暖玉……”老夫人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老身知道那块玉,据说是从火山里取出来的,十分珍贵。从前因为六殿下是嫡子,所以那东西才一进宫就被先帝赐了下去,可如今却被炎华宫的人转送到四丫头手里,君桃你说,那玉是怎么到了炎华宫的?” 君桃想想,道:“怕别是抢来的吧?” 老夫人重重叹气,“肯定是抢的了,但肯定也不用动手,炎华宫的人只要往肃王府一站,说一声要暖玉,六殿下乖乖的就得给了。” 君桃附和道:“是啊,这世上,谁人敢跟炎华宫说个不字呢!” 老夫人想,暖玉被抢走,那六殿下指不定得多憋屈呢! 六殿下确实憋屈,甚至憋屈得差点儿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王府。 连时来一趟,他视若珍宝的暖玉就被取走了,要知道,那东西冬日里戴在身上,几乎都不用穿厚重的棉袍了,当真是顶顶稀罕之物。 他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给,但也必须得给。他权青禄什么人都惹得起,就是惹不起帝尊。且不只是他,整个皇族权家都若不起帝尊。 少时父皇就曾说过,只要帝尊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另外扶植起一个皇族来,权家人在帝尊眼里,不过一群蝼蚁罢了。之所以还留着权家,是因为权家还算听话,还没有触犯到他。 一旦权家对其有所触犯,或是让人家厌烦了,帝尊翻手间就可以让权家全族灰飞烟灭。 那是真正的灰飞烟灭,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那种。从此天地间将再没有权家人存在,哪怕躲到天边去,也躲不过帝尊之怒。 所以说,这个天下其实不是权家的,而是帝尊师离渊的。 权青禄特别纳闷,帝尊的寿元真就无穷无尽吗?他到底能活多大岁数?难不成权家人世世代代都要被他踩在脚下?世世代代都要过那种头顶上有一个太上皇压着的生活? 一块暖玉,乱了许多人的心。 肃王府里六殿下大发雷霆,李太后也在永安宫坐立不安。 “那云臣竟敢夺我禄儿的暖玉,真当哀家是死的不成?” 宝蟾却有不同的想法:“听说是连时去的,这事儿说不定不是云大人发的话。” “不是他还能有谁?难不成还是帝尊?”李太后边说边摇头,“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关于夜温言同帝尊有关系这个事,所有人都觉得是绝无可能,即使夜老夫人已经知道并不是因为云臣看上夜温言这么简单了,甚至她都确定是炎华宫在巴着夜温言,可她依然不敢往帝尊头上想。即使炎华宫就代表着帝尊,她还是不敢想。 然而,再不敢想,事实还是事实。 此时炎华宫大殿外,连时正从里头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云臣。 云臣笑呵呵地问他:“连公公,关于送暖玉的这个过程,同帝尊讲了几遍呀?” 连时张开两只手,“十遍,整整十遍。” 云臣点点头,“不算多,我上回可比你惨。” 连时也不解,“云大人,您给老奴交个实底儿,帝尊跟那位夜四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奴在宫里五十五年了,眼瞅着寿命就要到头儿,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临到了了竟遇着了这么一出事。帝尊大人他,他,他……” 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个所以然来,不是他心里没猜测过,只是“帝尊大人看上夜四小姐”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骇人听闻了,如何敢说出来? 云臣也没法给他交底,毕竟他也是靠猜的,但是他告诉连时:“一定要把送暖玉的这个过程给记住了,期间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谁瞪了四小姐,谁帮了四小姐,都得记得清清楚楚,最好每天都在脑子里过几遍。” 连时不解,“为何啊?” 云臣说:“因为帝尊大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来,会让你再讲一次。” “云大人何出此言啊?” 云臣点点头,“因为本监正今儿过来,就是奉帝尊大人之命,把那日去一品将军府的经过再说一遍的……” 第59章 皇族如何能跟我比 这一整天,一品将军府的人过得都不太好。 在计嬷嬷的监督下,各院儿都吃上了干菜和咸菜。咸花特别喊,干菜特别淡,米饭也只是盛一平碗,多一口都没有。 厨下的人多说了几句,计嬷嬷便会问:“那之前是谁把这样的饭菜端给四小姐的?老身我是宫里出来的,在四小姐跟前称一声奴,但你们莫要以为老身到哪儿都是奴。不信去问问夜家老夫人,她对老身的话,可敢有疑义?” 这样一问就没人敢吱声了,由着她将大厨房里的所有荤腥都给搜走,再让坠儿统统拿到外城去,同样以夜四小姐的名义送给贫苦百姓。 然后计嬷嬷再由香冬陪着,把府里各院儿都给转了一圈儿,亲眼看着下人们封了各自院子里的小灶间,拿走了劈柴,送上了所有封藏的肉。 老夫人灶间里的肉是最多的,计嬷嬷临走时还冷哼着说:“吃素吃素,原来只有大夫人一家在吃素。如此对故去之人不敬,也不怕老将军和大老爷半夜爬出来找你们谈心。” 吓得老夫人直接到佛堂念经去了,一直到天黑才敢出来。 亥时,夜温言沐浴结束,计嬷嬷细心地为她重新铺了床榻。 换衣时,她捏碎花瓣,幻化出一条银色的丝链,将那块暖玉当做项链挂到了脖子上。 暖玉不大,比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雕刻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可她不知道这花是什么花,样子从未见过,却甚是好看,戴在脖子上像个小坠子,不大不小,不轻不重。最主要的是,这暖玉一戴在身上,那种没有人类体温的冷意立即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暖意洋洋。 夜温言觉得已经有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就好像已经死了很多天的人终于又复生了一般,她甚至都听见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见她面露惊喜,计嬷嬷笑着说:“” “小姐这屋子实在是太小了,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又多,堆得到处都是。不如小姐跟府里提提换个院子?” 夜温言摇头,“不用,东西且先搁着,过几日就有地方放了。” 计嬷嬷不知她说的过几日就有地方是什么意思,但为人奴者不该问的不问,只管听主子的就对,这规矩她是知道的。于是点点头道:“也好。”然后拉着她坐到榻边,“咱们屋里东西多,回头老奴吱会坠儿姑娘一声,让她晚上别睡太沉,醒着点儿。坠儿这小丫头机灵,胆子也大,小姐喜欢她就让她多陪着,老奴不会打扰到小姐之前的一切安排的,有事您尽管吩咐,您说什么老奴都听。” 夜温言想了想,探头问她:“是师离渊让你来的吗?” 计嬷嬷笑着点头,“是。” “泉州计家在北齐很出名?”她想起老夫人和萧氏在听到计这个姓氏时的反应。 计嬷嬷还是笑,“知道泉州计家的,多数都是老一辈的人了,小姐不知也实属正常。但既然做了小姐的奴,就得让小姐知道老奴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这就与您说说……” 这一晚,计嬷嬷讲着泉州计家的事,一直讲到夜温言睡着。 迷迷糊糊又梦到夜家灭门那一天,老宅到外都是血和尸体,无数手持射灵枪的人闯入。 夜家人奋力反抗,对方死了很多人,夜家死的人更多。 她听到许多人大声地问射灵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还有人在问,明明夜家已经选择隐世而居,从不参与俗世之事,为何还是不放过我们。 可惜没有答案,那些人一句话都不说,从头到尾只做一件事:杀光夜家人。 她眼看着一个接一个亲人倒下,亲眼看到三叔为了给三婶挡枪,直接被打爆了整颗头颅,也看到仆人背叛,仔仔细细地将那些人引入夜宅的每一个角落。 偌大夜宅,一天之内血流成河…… 次日清晨在冷汗中醒来,浸了满帐花香。 香冬进来侍候,一掀帐帘就看到她坐在榻上发愣,赶紧问:“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夜温言抬手往额上拭了拭,果然出汗了。这还是这具身体头一次有出汗的表现,可惜是冷汗。 香冬拿了帕子替她拭汗,闻了两下这帐中味道,低声询问:“小姐帐中有花?” 她摇头,想说没有,又觉得似乎也说不过去,便又点了头。 香冬一边侍候她起身一边说:“府里不让用花,一会儿小姐换好了衣裳奴婢开窗散散,别让有心之人闻了去凭生事端。” 她琢磨了一会儿问道:“有心之人是说熙春?” 香冬叹气,过了老半天才点了头。 夜温言笑笑,“你说让我原谅她一次,可这个原谅总得有个前提。比如上次抢我的红枣汤喝,我可以原谅她。可若她伙同外人坑害我,也能原谅吗?” “不能。”香冬认真地道,“奴婢懂深浅,知进退,更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她若只在这院子里犯些小错,奴婢豁出去这张脸皮替她求一回,可她若是把事儿犯到咱们院子外头,那就是不可原谅,也不能原谅的。”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她告诉香冬,“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小姐是发现什么了?” 她摇头,“暂时还没有,因为我并没太将她放在心上,所以没有特殊留意。可你得知道,想要生事之人那都是突然生事,绝对不会早早就露出马脚给咱们留出准备的机会。” “小姐说得对。”香冬看着夜温言洗漱,换衣,全程基本都没怎么用她帮忙,心里便有几分失落。“小姐如今什么事情都自己做,晚上沐浴也不用咱们侍候,奴婢总觉得小姐不像以前了。” “我以前什么样?” 香冬想了想,说:“以前小姐虽然也有许多事是亲力亲为,但对我们这些下人还是有些依赖的。就比起晨起穿衣,一定是奴婢们拿着衣裳,小姐只管伸手。晚上沐浴,也一定是奴婢们侍候在跟前浇水擦背,有时擦着擦着小姐就睡着了。” 她想想从前的原主,记忆里的确是有好几回趴在浴桶边沿睡了过去。 便笑笑说:“从前是从前,如今我行了及笄礼,还上了一回花轿,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要是再像从前那样过日子,可就白瞎了府里安排的这一出好戏。想来是为了刺激我成长吧,毕竟成长是要经历些挫折与痛苦的,说起来,还得感谢老夫人和二夫人。” “可这代价也太大了。”香冬又叹了一声,“罢了,从前的事不提,省得小姐伤心。今儿腊八,府里熬了腊八粥,小姐喝一碗吧!” 有了计嬷嬷的监督,今日府里的早膳较之前两日有了明显的改善,至少腊八粥里的材料是很足的,份量也给了很多。 香冬说:“计嬷嬷一清早就去大厨房了,以后小姐不会吃不饱,就是还得吃素。” “没事。”她喝了口粥,勾起唇来,“只让我们一家人熬,那我肯定熬不住。但如果全府人都陪着我们一起熬,我能熬到地老天荒。” 今日晨昏定省,是计嬷嬷陪着一起去的。 路上,计嬷嬷说:“小姐的院子没取名字,如今外头可以做匾了,不如给取个名字吧!” 夜温言皱皱眉,“我一向对取名字这种事情不怎么在行,又觉得院子门上挂块匾挺土气的,其实没有名字也挺好,有人提起,就只说是四小姐的院子,目标更加明确,府中下人也不用背那么些古怪的院名,省得背串了。” 计嬷嬷听着就笑,“小姐真是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 她转转眼珠,“计嬷嬷还侍候过别的姑娘?也是师离渊让你去的?” “没有!绝对没有!”计嬷嬷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赶紧解释,“老奴除了小姐您以外,从小到大都没有侍候过任何女主子。之前在炎华宫当过差,也只是跟着连公公一起管着宫人,连帝尊大人的面都很少见到的。刚刚老奴说别的姑娘,也是老奴婢听说的别家姑娘,或是在皇宫宫宴上看到过的别家姑娘,四小姐千万别误会。” 她抿着嘴笑,“行,那我知道了。至于小院儿的名字,回头我让师离渊帮我取一个,再让他写一写,挂上就得了。” 她说得随意,就像是早上喝一碗粥那样平常之事,却说得计嬷嬷连连苦笑,“小姐可知能让帝尊赐名,再写一块匾额挂起来这种事,是北齐国皇族都不可能有的待遇?” “北齐国皇族如何能跟我比!”她说起这样的话来自然而然,就好像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计嬷嬷也点了头,也觉得是天经地义之事。再偏头去看这位夜四小姐,哪里是外界传闻那般只管飞扬跋扈却没脑子,这分明就是个有着大主意、一走一动都自带飒气的妙人。 到了福禄院儿时,她不出意外又是最后一个,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她,老夫人甚至都有些着急。一见她进来了,赶紧就大声道:“好了,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她皱眉,开始?开始什么? 第60章 要不我们去跟新爹姓? 眼瞅着一群婆子从院子里冲了出去,直奔着西院儿方向,穆氏当时就急眼了——“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再抄一次我们的家吗?腊月初二已经抄了一回,那些东西可都还没补回来呢,再抄也抄不出值钱玩意。莫不是要将我们的被褥都拿走?” 老夫人恶狠狠地向她瞪过来,那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有着血海深仇之人。 穆氏心里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也涌了上来,老夫人为何如此仇视她们一家,这个问题又在脑子里不停地回荡开。可惜,始终没有头绪。 萧氏开了口,主动解释:“大嫂误会了,不是要抄你们的东西,母亲只是让人到各院儿去查一查,看看还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毕竟府里还在丧期呢,一个不注意就是对逝去的人不敬,可马虎不得。何况昨儿四姑娘的嬷嬷也去查了,那就更没有道理不让母亲查。” “就只查我们西院儿?” “怎么可能。”萧氏又道,“各房各院儿都要查的,就连红妆那里也要查。” 夜温言靠在椅子里,歪着头问萧氏:“如今三姐是多尊贵之人?还用了就连二字,仿佛她的地位比府中任何一位主子都高似的。二婶是真忘了她如何保住一命,没有被浸猪笼的?” 她将两只手臂环抱在身前,勾着眼睛扫过萧氏,目光最终落到老夫人那处,“你们怎么查我不管,但有个事儿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我给你们的三日期限快到了,最晚明天就得把我们的屋子添置起来,也得把我们丢失的东西给还回来。特别是我大哥那套笔墨,但凡有个缺失,我必须报官。”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调整自己的情绪,老半天才说道:“你放心,府里不会贪你们的东西。” “那就好。”她笑笑,不再搭理老太太,转而看向夜清眉,“大姐姐的额头有没有好一些?我瞧着还是有些疤痕,这些日子一直没请大夫吧?” 夜清眉点头,“府里客卿请不动,外头的大夫请不起,就这样吧,头发遮遮也没事。” “唉。”夜温言重重地叹了一声,“真是亲情淡薄。不过没关系,我能治,今儿晚上我就给大姐姐送药去。我那药啊,保证涂了一次之后,一点儿疤痕都不会留的。别说你这点小伤,就是把整张脸都给豁开了,我也能给你治得貌美如初。” 萧氏又坐不住了,急急地叫了声:“四姑娘……” 她收起对着夜清眉的笑脸,又靠回自己的椅子里,随手拿了丫鬟摆在边桌上的茶,吹了两下,尝了一口,然后摇头,“不好喝。” 计嬷嬷立即道:“回头老身就给炎华宫送信,让连公公送最好的茶叶来。” 这下是老夫人跟二夫人一起生气了,萧氏气的是夜温言根本不接她这话茬,老夫人气的是夜温言居然能喝上炎华宫的茶?她都没喝上呢! 昨天府里给她买了手杖,这会儿握在手中正是得用,老夫人将心中愤慨全都集中到手劲儿上,将一根手杖砰砰地往地上敲,一边敲一边痛骂:“不孝子孙!夜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败类?你这样子目无尊长,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穆氏气得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凭什么我女儿要遭天打雷劈?她都被扎过一刀了,你们还嫌不够,还要诅咒她?” 老夫人的手杖敲得更响了:“还有你,你这个恶妇!你不配做我夜家的媳妇儿!” “那我们一家收拾行李走人好不好?”夜温言歪着个身子探过穆氏,向老夫人看去。 老夫人这才发现,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夜温言的一条腿居然抬了起来,那脚就踏在她坐的椅子上,样子像极了街头无赖。 “祖母给个话呗!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按理说母亲跟将军府已经没什么瓜葛了。她今后是自己过还是改嫁,将军府可都管不着。所以祖母考虑一下,要不我们几个跟母亲搬出去自谋生路,过两年随母亲改嫁,然后把姓氏也给改了,跟新爹姓,您说好不好?” 这话一出,坐在一边的夜连绵直接就急了:“谁要跟你们走?谁要跟新爹姓?夜温言你找死也别带上我,我死也不要从这里搬出去。” 夜温言没理她,悠哉哉地抬头望天。 老夫人气得直接抽风,“啊啊”地怪叫起来,一把手杖轮啊轮的,不停地往地上敲,敲得地砖都快要冒火星子了。 好不容易这轮风抽完了,正准备张嘴开骂呢,结果被计嬷嬷一句话就给堵了回来:“请老夫人小心着些,手上千万别用大力。老奴瞅着这地上铺的应该是宫中御窑烧制出来的金砖,您可别给敲坏了。” 夜温言闻听此言也往地上瞅,瞅了一会儿就拽穆氏,“娘亲娘亲,这还真是金砖呀!女儿孤陋寡闻又年少无知,只晓得家里气派好看,却不知原来竟用了金砖铺地。这是宫里赏下来的吧?好像跟前院儿叙明堂地上铺的一样。” 穆氏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坐回来同她讲:“确实是宫里赏下来的,因为你祖父和父亲战功赫赫,先帝曾在数年前赏下来一批金砖。但金砖毕竟不多,又极其珍贵,所以家里没舍得铺院子。叙明堂是前堂,算是夜家的门面,自然是得铺的。铺完之后还剩一些,按说该铺到你祖父的书房,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铺到了福禄院儿来。” 老夫人砰地又敲了一下地面,“老大家的,你什么意思?” 穆氏摇摇头,“没什么意思,言儿问了,我实话实说而已。母亲不要再敲了,万一真敲坏了,咱们还得进宫去请罚,那多没面子。” 老夫人特别憋得慌,好不容易得到的手杖却无处发挥,刚刚觉得砰砰敲地挺过瘾,结果被大房一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就给叫了停。她这颗心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在中间悬着,那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都能把人给憋死。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这地上铺的确实是御赐的金砖,确实是不能给弄坏了。要真是生活中正常的损毁也就罢了,可若是她用手杖故意给敲出来的,就凭夜温言这张嘴,指不定能在皇上跟前给她定个什么罪名。 如今这个皇帝不是她们夜家支持的,她在宫里没底气。 老太太忍了又忍,才算把这口气给忍下来。 萧氏的脸色很难看,刚才又一次听说夜温言能治毁脸的伤,这话就跟剜她心一样。 明知女儿的脸有治,可人家就不给你治,你能把她怎么着? 她心里胡乱想着事,眼睛频频往外头看。 夜温言又琢磨了开:“二婶看什么呢?是不是对那些去搜查的婆子有所期待?不如我们来猜猜,那些人究竟能翻出什么东西来呢?又是在谁的院子里翻出东西来呢?” 萧氏看了她一眼,闷哼着道:“谁知道呢!” 夜温言也哼了一声,“二婶真是用心良苦,祖母也用心良苦。” 萧氏特别想问问这用心良苦是什么意思,却在这时,堂外有动静了! 众人扭头,就见有两个婆子押着个丫鬟返了回来,那丫鬟还一边走一边喊:“小姐救我,小姐快救救我呀!” 夜温言乐了,是熙春。 人进了屋,两个婆子将熙春往前一推,其中一位将手里一捧腊梅花举了起来:“四小姐的丫鬟在梅园摘花,被老奴撞了个正着,人赃俱获!” 熙春跪爬着扑到夜温言脚下,死死拽上她的裙角,“小姐帮奴婢求求情,小姐一定帮帮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问熙春:“你干什么了?” 熙春答:“奴婢给小姐摘花去了。” “我何时让你摘花了?” “小姐没让奴婢摘,可是奴婢看到坠儿每天都偷偷往梅园去,小姐的屋里也全是花香,奴婢还亲眼看到过小姐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过花瓣来。所以奴婢猜想,小姐一定是喜欢花,想用花,所以就替小姐去摘,没想到被人撞见了。小姐一定救救奴婢!” 夜温言摇头,“府里大丧,你去摘花,这是对先人不敬。何况我什么时候让坠儿去摘花了?总不能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什么话都能胡说八道吧?” “小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认啊,你不认那奴婢怎么办啊?” “老夫人想把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呗。”她腿动了动,甩掉了被熙春拽着的裙角,再对老夫人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表示很遗憾,做为她的主子,我是有连带责任的。所以我表个态,这丫鬟就交给祖母处置,是打是罚还是杀,我保证一句情都不替她求,如何?” 老夫人皱了眉,“只不替她求情就完了?四丫头,刚刚老身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的丫鬟说,你不但房里用花,随身的荷包里也装满了花,这可冤枉了你?” 夜温言一脸惊讶:“自然是冤枉我了!我的荷包里怎么可能有花呀!”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将腰间坠着的荷包捂了起来,人还往椅子里缩了缩,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心虚模样。 穆氏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言儿真的藏花了? 第61章 你这是在摔祖父啊! 夜温言的动作可乐坏了老夫人,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会儿不管谁说夜温言没藏花,她都不会信的。 除了老夫人乐,熙春也乐。她是离夜温言最近的,这会儿干脆用抢的,直接扑到夜温言身上将那荷包给抢到手里,再捏一捏。里面一颗一颗的手感,分明就是腊梅花瓣。 熙春当时就高兴地叫了起来:“真的有花!老夫人,这里真的有花!”那样子哪里还当夜温言是她主子,分明就是她仇人,值得她用尽一切手段去陷害。 夜清眉坐不住了,当时就冲上去要抢,穆氏也厉声道:“恶奴!竟敢在小姐身上抢东西!” 熙春直接站了起来,快速往老夫人近前跑,一边跑还一边说:“老夫人救命!大夫人和大小姐要杀奴婢灭口了!” 夜清眉没抢回来,那只荷包很快就到了老夫人手里,这会儿正仔细捏着,边捏边点头。 恩,是花,这明显就是花,傻子都能摸出来里面一定是花。 她很高兴,但面上还是要做出震怒的样子,大声质问夜温言:“不孝子孙!你祖父白疼你了。打从你出生起你祖父就说你是小福星,府里什么都可着你,人人都让着你。你在外头闯祸,从来都是你祖父替你背着杠着,天大的事你祖父给你撑腰。本以为你是个孝顺孩子,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祖父才过世一个多月,你竟然随身就带花,你如此对得起他?” 熙春也跟着道:“虽然奴婢也去腊梅园替小姐摘花了,但奴婢那是没有办法,谁让奴婢是侍候四小姐您的。在奴婢心里,四小姐这样做就是不对,就是不孝。” 计嬷嬷这时候又说话了,是对熙春道:“一个奴才,谁给你的胆子妄议主子?这在炎华宫可是要拉出去直接砍了的。” 熙春吓得一哆嗦,偏偏老夫人来了句:“这里是夜家,不是什么炎华宫!” 这话一出,君桃吓得赶紧拉了老夫人一把,紧接着就听计嬷嬷道:“老奴会把老夫人的原话带回炎华宫去,回头自会有人来向您请教,到底什么是炎华宫。” 老夫人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堵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这种情况是不可逆转了吧?除非她低声下气地求夜温言和计嬷嬷,否则那二人绝对会跟她杠到底。可让她低声下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她可是一品将军府的老夫人,跟奴才认错?虽是计奴,可那也是奴才啊! 老夫人不吱声了,脸色特别难看,夜温言却在这时候说了一句:“祖母都没有把手中的荷包打开看过,何以就断定那里着装着的一定是花瓣?”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不是花瓣是什么?你当老身傻到连是不是花都分不出来吗?” 心里头有口恶气无处发泄,这会儿都发到这些荷包上。就见她把荷包用力往外一甩,直接摔到地上,然后冲着萧氏大声道:“打开!” 萧氏赶紧上前拾起来,这一拾就觉得手感不对劲,荷包里明明是硬的,摸起来像块牌子,何以老夫人和熙春都断定是花瓣? 她带着疑惑将荷包打开,再将东西取出,一看就傻了眼。 果然是块木牌,上头还刻着一个威字。 那是夜老将军的名讳,这块木牌她也认得,是夜老将军从前随身带着的腰牌。 “母,母亲。”她颤颤微微地将木牌拿在手里给老夫人看,“不,不是花瓣,是父亲的腰,腰牌。”萧氏说话都嗑巴了,直觉告诉她,夜温言不会放过这次事件的。 果然,夜温言紧跟着就开口了:“这是祖父临去前留给我的,说是给我做个念想。祖父生前最疼我,所以我就一直把这东西随身带着,时时刻刻念着祖父的好。现在祖母去把它给摔在地上,您这哪里是在摔我,分明就是在摔祖父啊!” 她说得义正辞严,甚至都抹起了眼泪:“想我祖父一生为国,他走时,所有皇子都来祭拜,行了跪礼,可见连皇家都对他极为重视。可是祖母却不把他当回事,还要把他狠狠摔在地上。祖母的心怎么那么狠啊?祖父生前对您多好啊!宫里御赐的金砖都带来给您铺前厅,怎么就换不来您半分真心呢?还一口咬定说我荷包里是花瓣,那花瓣的手感跟腰牌能一样吗?傻子都能摸出来这不是花瓣啊!您这是故意要陷害我,还是借机摔打祖父呢?” 夜温言的话差点儿没把老夫人给说走了,要不是有君桃在边上扶着,她都能从椅子里直接滑地上去。 君桃哭求着夜温言:“四小姐别说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她真的受不住啊!” 老夫人却一把将她推开,大声喝道:“胡说!分明就是花,怎么就变成木牌了?我摸得清清的,就是花瓣,就是花瓣!” 穆氏抚了抚心口,做了个深呼吸,尽可能地平复情绪,这才道:“那荷包你打都没打开,就说是花?凭什么?就凭你是老夫人,就可以睁眼说瞎话?她也是你的孙女,也是你亲生儿子的亲生骨肉,你为何丁点都不疼她?” 穆氏问出了一个关键,夜温言也很好奇这件事。 明明她也是亲孙女,她的父亲也是亲儿子,可是这位老夫人如今对她们一家所表现出来的,完完全全就是厌烦和嫌恶,那种感觉就是恨不得她们都死光了才好。 再想想从前,似乎对父亲的态度也不怎么样。父亲是家主,上头又有老太爷在,她要端着老夫人的架式,还要让祖父满意,所以多少都有所收敛。 可收敛是收敛了,也连带着母子情份一起收了起来。 记忆中,尽是老夫人对二儿子慈爱有加,对大儿子从来都是板着个脸,说话也没个好腔调。逢年过节一起用膳,她会给二儿子夹菜,对大儿子却理都不理。 所以她很疑惑,莫不是那母子二人之间有何嫌隙?否则为何一家人会过成这般? 穆氏的问话注定是等不到答案的,老夫人在这个话题中沉默下来。 夜温言站起身,不再纠结腰牌的事,她只是告诉老夫人:“您跟祖父夫妻情深,这件事情自有您去跟祖父交待,我做为小辈不便再多说。眼下我要回我的院子去了,祖母派了人去搜查,可我那屋里堆的到处都是昨天皇上新送来的赏,那可都是御赐之物,这万一要是磕了碰了或是什么人手脚不干净,那可就是大罪啊!” 她说完,拉了穆氏和夜清眉就往外走。穆氏其实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只是以前做当家主母,不得不将脾气收敛,时时处处都想着要端庄优雅,大气善良。 但实际上她从来都不是多么优雅之人,她是武将家族出身,最是一言不合就能舞刀弄枪的性子。以前她就说过她的言儿性子像她,而老太爷之所以满意这个儿媳,也是因为儿媳的性子跟他也是一模一样的。 如今穆氏不是主母了,府上对她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态度,也让她彻底寒了心。 所以她再没必要端着贤良淑德,对这个家也再没有任何责任。 她必须得做回她自己,只有做回自己,才能护住她的子女,才能让她的孩子们不至于被这个家族啃得骨头都不剩。 心里这样想着,穆氏用力地扯了夜清眉一把,大声地道:“收起你这种怯怯懦懦的性子,跟你妹妹学学,只有像她这样,才能在这个家继续存活。否则你就一辈子都是个用头撞树的命,我们一家人也一辈子都是任人欺凌的命。听到没有?” 夜清眉被她吓了一跳,想说听到了,可让她学夜温言,她真的学不会啊!但凡她能学会,前十几年她早就学了。 看着大女儿这个样,穆氏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想想没跟着一起走的夜连绵,心就更堵。 夜温言挽着她的胳膊小声说:“母亲别急,性格不是一天养成,更不是一天就能改变。慢慢来,有我在,总不会让大姐姐再吃亏就是。” 这娘仨走了,老夫人那头也坐不住了。就觉得心一抽抽一抽抽的,总觉得指定没有好事。 她狠狠地瞪了向熙春,手杖终于发挥了作用,照着熙春就砸了下去。 熙春被打得嗷嗷叫,却又不敢跑,也不敢还手,只能由着老夫人拿她撒气。 可她也想不明白,明明摸着就是花,为何就变成了腰牌?那花和腰牌摸起来是什么样她还能不知道吗?就算不打开荷包,也不至于软的变成硬的呀! 见她打了一阵,气也出去一半了,萧氏赶紧上前来搀扶,同时道:“母亲消消气,四丫头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得跟过去看看,可别真的出什么事。” 老夫人也想起来这茬,于是不再理会熙春,由萧氏扶着快步往外走。 但她也生气,生萧氏的气:“你现在是当家主母,就不要什么事情都由老身冲在前头。把你当家主母的气势拿出来,也把你宁国侯府的气势拿起来!当家主母还能怕一个小丫头吗?说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萧氏被训了一顿,也不敢说什么,只点头说:“知道了,儿媳一定替母分忧。” 一行人追着夜温言往西边的小院儿去,好不容易快到地方了,结果就听见坠儿的声音远远传了来:“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这是四小姐的屋子,凭什么说搜就搜?” 第62章 还二婶镯子 狗仗人势,说那些婆子是狗,仗的是老夫人的势。 可老夫人听着这话,怎么听都像说她是狗。那个憋气劲儿就别提了。 坠儿一跳叫骂一边就要往屋里闯,一个婆子拽着她不让她动,同时还道:“计嬷嬷都能搜老夫人的灶间,咱们如何不能搜四小姐的卧寝?同样都是奴,她又比咱们高贵到哪儿去?” 这话让计嬷嬷听了个正着,计家的老太太对待外人脾气从来就没好过,就听她大喝一声:“坠儿!给我掌嘴!” 坠儿二话不说,甩手就一个耳刮子拍了过去。那婆子实在大意,既没想到计嬷嬷会到,也没想到坠儿真敢打。这一下挨了个结结实实,瞬间就让她想起来先帝驾崩那晚,坠儿一板砖拍晕她一个同伴的事。 她反手就要打回来,却听到夜温言的声音扬了起来:“坠儿,接着。” 又是一块青砖被扔到坠儿手里。 小丫头虎啊,一看青砖到手,嗷嗷地就往那婆子脸上拍。 好在这回那婆子知道躲了,坠儿拍了几下没拍着,气得大骂:“有本事你别躲啊!躲了算什么英雄好汉?咱们各为其主,今儿大不了就不死不休,本姑娘不怕你个死婆子!” 香冬站在一边插不上手,干着急,干脆跪到夜温言跟前,苦着脸道:“小姐恕罪,奴婢们实在没拦住,屋里已经进去两个婆子在搜了,还从里面插上了门。” 夜温言往正屋看去,能明显地听到里头有人走动翻动的声音。 计嬷嬷问她:“小姐,要不要老奴进去将人给拎出来?” 她却摇头,“不用,不给她们机会,她们该如何犯错啊!” 没有人知道夜温言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如同没有人知道她在说这话时,已经在宽大的袖子里悄悄地捏碎了一朵梅花。 终于,屋里搜找的两个婆子出来了,面色十分沮丧。 萧氏和夜连绵扶着老夫人已经进院儿了,熙春也在后头跟着。那两个婆子一出来老夫人就问:“找到了没有?” 二人摇头,其中一人道:“回老夫人,四小姐的屋里……找不到花。虽然有花香,但确实是找不到花的。” 熙春急了:“怎么可能找不到花?我明明就闻到屋子里花香很浓,而且我也亲眼看到屋里有花了,就在四小姐的枕头底下,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找?”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还是摇头,“枕头底下也没有。” 熙春气得直跺脚,不可能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她明明在四小姐离开之后偷放了一把花在枕头底下的,怎么可能没有? 老夫人这会儿也后悔万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那婆子进屋之前先揣一兜花的,说什么也得把夜温言藏花这个事给坐实了。 她又狠狠地剜了萧氏一眼,都是这个二媳妇的错,要不是二媳妇儿弄出来个叛主的熙春,让她一定相信今儿这事儿能成,她也不至于弄出这样的阵仗来跟夜温言找不痛快。 眼下什么都没搜到,该如何收场? 熙春的话听得香冬好生气愤,她站起来质问熙春:“你如何知道小姐的枕头下面有花?近几日甚少让你进屋侍候,你根本就近不了小姐的身,如何能得知她枕头下面有花?” 举着块青砖追着那婆子跑的坠儿终于跑不动了,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说:“今早小姐带计嬷嬷去给老夫人请安,熙春抢着进去擦灰了,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院子里,丫鬟们闹得不可开交,但夜温言却懒得理会熙春有没有做手脚。 她无所谓被谁做过手脚,那是她的屋子,只要她不想,任何人都别想在里面搜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即使是搜到了,她也有本事让到手的东西立即换个模样,就比如那块腰牌。 她只是盯盯地看着那两个从她屋里出来的婆子,待丫鬟们的吵闹声小了一些之后,这才开口问道:“你们搜完了?” 两个婆子无奈点头,“搜完了。” “哦,你们搜完了,那就该我搜了。” 谁也不明白这个该她搜了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还在考虑如何收场,但夜温言明显不想收场。她告诉计嬷嬷:“嬷嬷亲自去搜身,搜这两个婆子的身。” 老夫人总算回过神来,大声质问:“你什么意思?为何搜她们的身?” 夜温言答:“为了以防万一。我屋里堆满了御赐之物,这两位说闯就闯了,还把门从里面锁了起来,谁知道究竟是为了搜东西,还是为了偷东西。” “贱丫头,谁稀罕丢你那些破东西!”老夫人冲口就骂。 计嬷嬷立即护主:“御赐之物,老夫人何以说成是破东西?您这是对皇上不满?” “我……”老夫人真狠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她这张嘴怎么就这么快! 夜温言笑了,“嬷嬷习惯就好,在我们家祖母眼里,天大地大她最大,皇上如何能入了她的眼。何况她本来就是支持六殿下的,所以现在这位新帝……” “夜温言你住口!你给我住口!”老夫人的手杖又轮了起来,可是轮来轮去也不知道该打谁,最后干脆又轮了熙春一下。“老身何时说过皇上入不了眼?老身又何时对新帝有过半分微词?夜温言,这种罪过可是要诛九族的,你把老身扔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计嬷嬷回了她的话,“老奴别的本事没有,但如果夜家真灭九族,保下四小姐,再保下四小姐在意的亲人,这个面子炎华宫还是能赏的。所以诛九族什么的,诛不到我们四小姐。” 说完,自顾地走到那两个婆子面前,脸色一沉,“把手举过头顶,给老身搜搜。” 两个婆子看看老夫人,见老夫人只顾在那里连打膈带倒气儿的,根本也顾不上她们。于是只得乖乖听话,将双手举了起来。 但她们也没多在意,因为她们只是搜了屋子,并没有毁坏或偷盗屋里的东西。计嬷嬷就算搜,也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的。 如此一来,两边都搜不出来什么,也就可以说成是例行公事,这事儿就能了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明明什么都没拿的两个人,却意外地被人从兜里各翻着几样东西。 有玉坠子,有金锭子,有首饰,还有银票。 这些都是皇上赏给夜温言的,每一样都有着特殊的、只需于皇族的标记。 所有人都眼瞅着这些东西从两个婆子身上被搜出来,想赖都赖不掉。 老夫人抬头看天,她特别想问问老天爷是不是在坑她,为什么这些日子一事不顺事事不顺,但凡跟这个四孙女扯上关系的事,她就没赢过? 计嬷嬷回到夜温言身边,也不说话,只等主子处置。 夜温言也不说话,就看着老夫人,等对方不再望天了,这才问了句:“祖母给个说法吧!” 老夫人做了个深呼吸,“老身能有什么说法?” “那既然祖母不说,就由我来说吧!”她指指熙春,“这个丫鬟妄自揣测主子意图,未经允许就去摘花,不合我心意。我便将她交给祖母处罚,不管您如何罚,我都不会过问一句。那么同理,这两个婆子怎么处置,也由我说了算。祖母说,这样公不公平?” “公平个屁!”老夫人咬牙切齿,“夜温言,她们是我的人,你敢?” “我为何不敢?” 计嬷嬷插了话:“既然不同意交给四小姐,那便送官吧!盗窃御赐之物是死罪。” 两个婆子一听说死罪,总算是回过神来,当时就大声道:“我们没偷,我们什么都没偷。” “都人赃俱获了,还说没偷?”计嬷嬷再问,“老夫人可想好了?人是你的人,偷盗御 赐之物,您可是要跟着连坐的。” 萧氏赶紧说话:“嬷嬷严重了,都是家里的事,家里的事情家里解决,不用报官那么 严重。这两个婆子就交给四姑娘,是打是罚都由四姑娘做主。”说完,拽着老夫人就要走。 结果老夫人走得比她还快,几乎都可以用箭步如飞来形容了,萧氏一个愣神的工夫人就已经跑出老远。到是夜连绵年轻,紧跑了几步追了过去,一路搀扶着跟老夫人一起跑了。 她也想跟着走,结果夜温言叫了她一声:“二婶先等等。” 她不明白这是何意,就见夜温言走过来,一把抓住熙春的手腕,往她面前一递:“昨天答应二婶要还你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给,就在这儿了,请二婶笑纳。” 萧氏一愣,下意识地往熙春的手腕上看去,只一眼就惊得变了脸色。 “镯子和人都交给二婶带走吧,反正你跟祖母也是一伙的,你俩谁来处置不是处置呢!不过侄女好心提醒二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怎么跟你一样的镯子就到了熙春的腕上?我瞧这腕子成色也不怎么样,二婶之所以一直带着,怕是有个什么特殊意义吧?” 锦绣看出门道来,赶紧扯了萧氏一下,然后将熙春的手腕从夜温言手中接过来。 “多谢四小姐,两个婆子留下,熙春这丫头我们就带走了。” 夜温言也没留,只是在后头提醒道:“别忘了告诉祖母一声,让她记得去给祖父上柱香。毕竟刚才摔了祖父,不上柱香说一声,怕祖父怪罪下来半夜找她去唠嗑。” 第63章 报应来得可快了 萧氏满怀心事地走了,熙春一路被绵绣抓着,想挣脱也挣脱不掉,稍微动作大了些,身上被老夫人用手杖打过的地方就疼。 就这么一路被拖回到东院儿,萧氏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了熙春一会儿,然后吩咐锦绣先把人带回去,自己则是往福禄院儿走,去见老夫人。 她到时,老夫人正在跟夜连绵说话:“我摸着那荷包的时候明明是软的,就算里头不是花,也绝对不会是腰牌。你想啊,花跟腰牌摸起来怎么可能是一样的?那也差太多了。” 夜连绵也是一头雾水:“夜温言那个死丫头太奇怪了,祖母有没有发现,自打她从夜王府回来,怪事就一件接着一件。不只是这个腰牌,就是之前突然拿出来个大棒子敲死了元嬷嬷,这事也是越想越说不通啊!那么长一根棒子,比她胳膊都长,如何能藏在袖子里?” 君桃也在边上插言:“何止是回府之后奇怪,没回来之前也奇怪着呢!老夫人还记得她怒砸肃王府的事吧?那砸肃王府的锤子又是哪来的?还有,奴婢问过三小姐,当时四小姐一刀扎在自己心口,人确实是死得透透的了,后来又为什么活着回来了?而且她回来以后,整个人都跟以前完全不同。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虽然也是一样的跋扈,可是老夫人、二小姐,你们有没有觉得她如今这种跋扈跟以前不太一样?” 夜连绵立即点头,“觉得,太觉得了。如今的夜温言好像……好像……” 她不知该怎么说,君桃又把话接了过来:“好像变聪明了。” 萧氏听着这些话,越听越觉得夜温言邪性。但她比老夫人想得更多一些,至少她对于这个邪性已经猜出了一些缘由。 就像她们不知道夜温言怎么活了一样,她们同样不知道夜温言怎么跟炎华宫搭上了关系。但是如果把夜温言跟炎华宫有关系这件事搁在前头,那她死而复生,是不是就有依据了?毕竟这世上能有这种能力的,就只有炎华宫那位帝尊。 萧氏越想越绝望,一旦这个设想成立,那么夜温言就成了一个再也无法撼动的存在。即使再不甘心,她也不能再跟那个丫头做对了。 但是她不做,却不代表别人不能做。 老夫人这时向门口看过来,开口问了句:“老二家的,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萧氏稳了稳心神走进屋里,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跟老夫人说:“适才儿媳走得慢了几步,正好听到四姑娘提醒说让母亲去给父亲上柱香,以免……” “以免什么?以免他半夜三更找上门来与我算帐?他娇惯了十几年的孙女如今这样欺负我,我还没找他算帐,他有脸找我?还有那穆千秋,口口声声孤儿寡母,老身如今也是孤儿寡母,她们不也是在欺负老身吗?” 说完,还看了夜连绵一眼,狠狠地道:“你要是没良心的要回去跟着你娘,以后就别再往老身这福禄院儿来,老身就当白养你长大!” 夜连绵赶紧道:“祖母放心,孙女不会回去跟着她的。她虽然生了我,但是几乎就没养过我。生恩没有养恩大,孙女是一定要跟在祖母身边,侍候祖母的。” 老夫人这才算满意,然后又问萧氏:“怎么着,你打算听了那死丫头的话,去上香?” 萧氏摇摇头,“儿媳没打算去,就是她有了这个话,我又正好听见,便来说给母亲听。” “哼。”老夫人闷哼了声,闭上了眼。过不多时又睁开,重重地叹了一声,“罢了,去上个香也好,不跟死人一般见识。书白,你陪我一起去。” 萧氏点点头,陪着老夫人走了。夜连绵还想跟,可是一想到去了祠堂还得给她父亲上香磕头,便又觉得自己对那个父亲也没有什么感情,不去也罢。 君桃是一直陪着的,一路把两位主子陪到祠堂门口方才停下来,没再跟进去。 萧氏帮着老夫人燃了香,自己也燃了三柱。 老夫人念念叨叨地,数的全是夜温言的不是,什么不听家里安排大闹喜堂,什么回府之后几次三番驳她面子让她下不来台,甚至还说夜温言就不该活着,老头子你走的时候怎么没把她也一起给带去这样的话。 萧氏听得渗人,就想劝她少说点这样的话,万一叫死人听了去可怎么办啊! 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呢,老夫人好好持在手里的香突然就从半截儿断了开,带着火星子掉到了地上,把地上放着的蒲团烧了个洞。 老太太一哆嗦,脸都白了,一脸震惊地看向萧氏,颤微微地问她:“怎么回事?” 萧氏哪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宽慰她:“许是香买得不好,或是受了潮。” 可这话她自己都不信,老夫人的香断得她也阵阵心惊,再瞅瞅自己手里的香,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拜了三拜,就要把香往香炉里插。 许是她等老夫人念叨完,手里的香拿得久了。上头香灰积了一长条,往香炉上插时,轻轻一晃动,那香灰带着一点火星子掉下来,正好掉到她手背上。白皙的手背被烫出一个大泡,疼得她“啊”了一声。 老夫人害怕了,手里剩下的半截香也不点不插了,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萧氏也不敢再多待,赶紧就在后头跟上。 两人走得都急了些,过门槛时一个没留神就被绊了一下。 老夫人被等在外头的君桃给扶住了,萧氏身边没跟丫鬟,这一下就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心中恐惧更甚,开始后悔怎么就非得管这档子闲事,怎么就非得替夜温言传这么个话呢?本意是想做出一种示好的表现,把话传给老夫人,吓上一吓。结果把自己也给吓唬进去了,她到底图什么? 三人渐渐走远,祠堂里渐渐现出一个身影来,口中轻轻念叨:“尽管作,报应紧跟着就到,绝不会晚。” 夜温言对着那三人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再转过身去看桌上供奉着的夜家历代先祖牌位,很快就找到了老太爷夜振威,和大老爷夜景归的名字。 她蹲下来将地上掉落的香拾起,放到门口地面上,再回来后,自己也取了三柱香,凑到油灯处点燃。 执香三拜,是拜原主的祖父和父亲,也是在拜心里面的爷爷和早逝的爸爸。 只可惜,这一世的夜家好歹还有这么个祠堂,活着的人想要祭拜死去的人,还有个地方可以烧香磕头。可是后世的夜家,却是连个墓地都不会有人给立的。 本就隐世,即使人全死光了,也不会被人发现。 檀香的味道很好闻,闻了能让人心静下来,可这种味道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下,总是叫人悲伤的。 把香插到香炉里,夜温言没走,而是在蒲团上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给夜家先祖磕了个头。然后开了口,轻轻地说:“我虽不是你们真正的后人,但又确实是靠着夜家四小姐的身体才重生过来的,所以我代她祭拜你们,谢谢你们曾经爱护过她。” “可惜很不幸,疼爱她的祖父不在了,父亲不在了,紧跟着,她也不在了。她是被人害死的,虽然那一刀是她自己捅自己,可若不是把人逼到了没有活路的境地,谁又愿意做出那样的事情呢?刚刚那两位你们也看到了,丧尽天良,不择手段,害死了四小姐,如今又要来害我。可是我怎么会由着她们害?所以我反击,我还手,如果手段稍微强硬些,也请各位不要介意。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手时没轻没重习惯了。” “其实说起来,从我来到这世上那日起,并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事情,从来都是她们来找我的麻烦。各位可能不了解我,以为我是那种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反击的性格。其实不是的,我这人吧,记仇,但又因为记性太差记不了多久,所以我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这些日子之所以没有主动出击,实在也是初来乍到,想给她们一个温婉些的印象。” 她搓搓自己的脸,想起那日云臣说她温婉,便笑了起来,“后来发现我实在温婉不起来,也有点儿装不下去了。所以今儿过来跟诸位说一声,从今往后,我夜温言就不能一直坐等着她们打上门了,我可能要先动手打她们了。诸位长辈别见怪,如果实在看不下去,就先把眼睛闭起来,等我打完了你们再睁开。” 她从地上站起,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牌位,冷冷地道:“这些人都是你们的后世子孙,都是夜家的一份子,兴许你们觉得我这个外人多余管这些事,但是没办法,我既得了这具身体,就得承她的因果。何况这身体冰冷如死人,我总得将她的执念完成,才能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祖父和父亲是妄死的,我必须得替温言妹妹报了这个仇,在这个家里,究竟谁为善,谁为恶,谁可留,谁必须得弄走,就请诸位拭目以待吧!” “小姐。”祠堂外,计嬷嬷叫了她一声,“江家的小姐来了,说是要找您去街上转转……” 第64章 再砸肃王府 江婉婷昨儿就说要找来她逛街,这会儿正值晌午,人果然到了。 夜温言留了江嬷嬷在家,只带着坠儿从府里出来,依然是一身素服,外头还披了件带帽子的棉斗篷,把自己给裹得严严实实。 江婉婷拉着她上了自己家的马车,坐好了就问她:“没用午膳吧?” 夜温言点头,“没用。” “那就好。今儿腊八,是最冷的时候,我赶在午膳这当口儿来找你,就是想带你去外城一家酒馆去喝他们家的羊骨头汤。这种天气喝汤最好了!” 夜温言皱眉,“有个事儿你可能还不知道,就是昨天你走之后,我们家又出了一个新规定,大丧百日内不准吃肉,只能吃素。恩,我祖母说的。” “你们家老太太是不是有毛病?”江婉婷嘴巴上从来就没饶过人,“一天天的妖娥子怎么就那么多呢?谁家也没说大丧百日内不让吃肉啊,这大冬天的不吃肉,就天天嚼干菜叶子?嚼得下去吗?”说着,还仔细打量起夜温言来,半晌又道,“昨儿就看你脸色不对劲,温言你怎么搞的,脸这么白?” 她摇摇头,“没事,可能就是天天没肉吃,身体没养回来。” 江婉婷叹了气,“你家里遭遇大变故,老将军和大将军去世那会儿你就哭晕了几回,后来又摊上肃王府那档子事……温言,你下回要是再想去砸肃王府,一定叫上我一个。” “你不怕?那可是王府,他还是太后的儿子。” “我怕个屁!”江婉婷狠狠翻了个白眼,“肃王府不知道有多少案子压在我父亲手里呢,我还用得着怕他?至于那位太后娘娘,她眼下怕是没工夫管这些小打小闹的事,宫里那一堆烂摊子就够她折腾的了。新帝登基,意外地不是她亲儿子,偏偏人家也有自己的母亲。东西两宫太后并立,她都自顾不暇,哪来的精神头儿管咱们。” 夜温言觉得她分析得甚有道理,于是提议:“那不如咱们现在就去砸一回?” 这话一出,坠儿首先就蹦了高:“同意同意!” 江婉婷也来了兴致,“好啊!你说怎么个砸法。” 夜温言挥了挥手,做了一个用力的动作,“就这么砸呗!咱俩一人拿个大锤子,对着肃王府的墙就开砸。对了,也不知道上回砸的有没有修补上。” “修了,第二天就修了,好歹那也是王府,怎么可能墙和门都破着。”江婉婷掀了车帘子吩咐车夫,“先不去外城了,找个地方买锤子去。” 车夫问了一句:“要多大的锤子?” 江婉婷答:“在保证我们能轮得动的前提下,越大越好。” 车夫立即调头,拉着两个人去买锤子了。 江婉婷的丫鬟小鱼同样十分活跃,已经拉着坠儿开始对这次行动进行策划。 夜温言其实也是突发奇想,主要还是被江婉婷给带动起来的热情。她觉得去肃王府热热身也挺好的,这都多少日子没出门了,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能不给肃王府送份大礼。 毕竟那肃王府也是她回到临安城后,第一个接触到的地方,恩,是有纪念意义的。 何况,那样的大仇,怎的砸一回就算报完了?今晚子时后就是原主头七了,她总得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再给原主送上一份大礼。 心窝处又隐隐疼了起来,原主似乎也激动了,她听到原主的声音说:“砸!狠狠地砸!最好把那个渣男也给砸死了!但凡我现在自己能控制身体,我就是咬也得把他给咬死,不能还我命就跟我一起死,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他!” 夜温言微微点头,用神识同她说:“放心,该报的仇我肯定会替你报,该查的事我也肯定会替你查。但要说把那六殿下给弄死,眼下恐怕不行,一来跟皇家没法交待,二来,妹妹啊,你难道不觉得让他在我手底下活着,肯定比死了更难受吗?” 原主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所以当初我才选择一刀把自己给扎死,因为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姐姐,我听你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知道你一定是为我好的。” 夜温言自然是为她好,主要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前世的玄女这世的魔女,哪个名头都跟“善”这个字不挨边儿啊! 权青禄有幸成为她穿越之后第一个仇人,就不能白白占了第一这个位置。她夜温言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动挨打,总得主动都去给仇人添点儿堵。 新修的围墙对吧!很好,再给你砸一回。 两把大锤很快就买好了,江婉婷付的钱。二人还分别安慰了自己的丫鬟一番,中心思想就是:“你们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砸,没人敢吱声,但你们是下人,万一人家管不了主子却拿你们说事,那就不好了。所以你们只管给我俩助威,锤子就别拿了。” 两个丫鬟有些失望,但闹事儿的劲头还在,纷纷表示一定能把这个威给助好了。 江家的车夫又把马车直接赶到了肃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一看有马车上,立即上前来查问。结果还不等开口呢,就看到两个姑娘一人拎着把大锤子气势汹汹地下了马车。 侍卫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再瞅瞅拎锤子的姑娘就更眼熟。 终于想起来了,当时就大惊失色:“夜四小姐?您怎么又来了?”再瞅瞅江婉婷,得,这次还带了个帮凶。 夜温言瞅着这侍卫就笑,“怎么,不欢迎我啊?没事儿,我不进屋,我就在你们府门口转转,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招呼我。”说完,就指着曾经砸过的那一片围墙对江婉婷说,“就是那里,咱们开砸吧!” 江婉婷是个行动派,一听开砸,立即拖着锤子奔着围墙就去了。 肃王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当时就将人给拦了下来,江婉婷要跟他们争辩,夜温言却不管那些个,大锤子轮起来呼呼带风,照着两名侍卫就锤了过去。 那二人吓得赶紧躲避,这一躲的工夫,江婉婷就冲过去了。 就听“砰”地一声,第一锤落下,肃王府的围墙颤了几颤。 小鱼的呐喊声扬了一起来:“小姐,加油!小姐,加油!”这是夜温言教给她的助威方式。 夜温言好心提醒那两名侍卫:“想看热闹就站远些,锤子不长眼,万一砸着你们可就不好了。要是不想看热闹呢,就回府去通报一声,告诉你家主子,债主上门,请他出来迎接。” 说完,大锤往肩上一扛,奔着江婉婷就去了。 有夜温言上手,江婉婷没砸塌的围墙一锤子就塌了一片,坠儿连声叫好,江婉婷也不得不佩服:“武将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比我劲儿大多了。”说完,锤子又轮了起来,一边轮一边道,“太过瘾了!温言,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玩儿最有意思,现在比以前更有意思了。” 两人一边唠一边砸,两个丫鬟嗷嗷地在后头加油助威,很快就又吸引了一大票“粉丝”。 有人感叹:“魔女就是魔女,把个肃王府砸了一回又一回,这是千锤百炼啊!” 也有人称赞:“还是夜四小姐做事痛快,这股子飒爽劲儿真是在男子身上都难得一见的。” “夜四小姐为啥又来砸肃王府啊?先前不是砸过一回了吗?” “可能是上次砸的不过瘾,也可能是这些日子城里禁行,在家憋闷坏了,好不容易能出门了,还不得好好发泄发泄。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永远支~持夜四小姐!” 夜温言听着了这话,回头瞅了一眼,说话的是位贵气公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 边上还有不少人附和:“我们也永远支~持夜四小姐!” 她翻翻白眼,想来这些都是原主的拥护者和爱慕者吧!临安第一美女还真不是乱叫的。 又有一个女声传来,声音中带着些幽怨:“唉,曾经我视夜四小姐为天字第一号仇人,因为我那未婚夫婿就是因为心中对夜四小姐难以忘怀,最后发展到要悔了我的婚。但眼下瞅着夜四小姐砸墙这个劲儿,我突然又有点儿恨不起来她了。” 另一个女子跟着道:“确实恨不起来了,毕竟她干了咱们都不敢干的事。那些负过我们的男人,如果我们也有勇气去砸了他们家的院墙,那得多出气啊!”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江婉婷累得呼哧呼哧的,但还是一边砸一边笑,“温言啊温言,你这也算是一砸翻身了,从今往后在临安城也能搏个好名声。” 她却不以为意,“好名声能值几两银子?我要它作甚?” 江婉婷想了想,点点头,“也是,到不如夜家的魔女来得飒气。哎魔女,这墙砸得差不多了,下一步砸哪里?” 夜温言指了指府门,“砸门!” “好嘞!”江婉婷乍乍呼呼地就去了。 这两扇府门是新换的,比上回要结实,江婉婷到底就是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又砸了老半天墙了,还能有多少力气? 砸了一会儿见没砸动,就招呼夜温言:“你来!” 夜温言点点头,“你站远些,这次我要把这两扇门给砸成柴,送给外城的百姓烧火!” 第65章 悔我一个婚,欠我一条命 说砸柴就砸成柴,夜温言下手狠准稳,只一锤子一扇门,两锤子下去,肃王府就成了开放式的景区。 里头的人嗷嗷叫着去禀报主子,可他们家主子因为重伤,至今无法下榻,听说王府被砸也只能在榻上跟着一起嗷嗷叫。 权青禄这辈子都没如此憋屈过,王府被夜温言砸了一回又一回,他的脸都丢尽了。他特别想问问夜温言到底要怎样,这个仇还有完没完。于是他抓住一个下人大声道:“你去,问问那个夜家的魔女,问她今日为何又来砸本王的王府,再问问她这事何时算完,快去!” 那下人一路快跑到了府门口,很快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夜温言和江婉婷已经把门两侧的围墙都给砸平了。 开放式的景区直接变成了废墟,他实在怀疑再这么下去,废墟就要变成遗迹了。 于是赶紧上前,哭丧着脸道:“四小姐,我家王爷让小的给传个话,他问您为何又来砸王府,还问这个事何时才算完。” 夜温言停了下来,接过坠儿和小鱼从马车里取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道:“为何要来砸王府?恩,当然是为了报仇。上次我是替我堂姐出气的,这次是替我自己。至于这事儿何时算完,恩,没完,你就回你家主子,这事儿没完。” 那下人真哭了,“没完?没完是个什么意思?” 她答:“没完的意思就是,只要我想起来了,或是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了,那我就拎着锤子上肃王府来走一遭。这围墙和府门你们尽管修,我保证修一次砸一次,绝不食言。” 肃王府的管事太监房海憋了一肚子气,见下人跟夜温言说不明白,气得一把将那下人给拽到后面去,自己站上前来大声质问:“夜四小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随意打砸王府是犯国法的!如今夜老将军已经不在了,你莫要以为还会有人替你撑腰!” 夜温言不以为意,“那你去报官抓我好了,反正也没人替我撑腰,为何不干脆报官把我给抓起来?又或者是你们肃王府自己出侍卫抓我?我就站在你们面前,不动手等什么呢?光放狠话当饭吃吗?抓不抓?不抓我可继续干活了。” 说罢,招呼江婉婷一声,拖着大锤子又要往墙根底下走。 房海上前一步将二人拦下,不再跟夜温言说话,反到是对江婉婷说:“江家小姐,你是代表江尚书府吗?咱家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江尚书要跟我们家王爷做对?” 江婉婷看了他一眼,一脸的讥讽,“切,吓唬谁呢?我今儿就是替温言来出气的,代表不了我们江家。但你要说做对什么的,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家王爷,是不是要跟我们江家做对。我父亲廉政为官,不怕他,但就问他怕不怕刑部,怕不怕我父亲案头堆着的那些个文书!” 房海心头一颤,后面的话就不敢说了。人就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夜温言,一会儿看看江婉婷,发现这两位哪个也不是好得罪的主。可就由着她们把王府给砸个稀巴烂?肃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砸坏的墙和府门他们到底修是不修?修的话,会不会人家再来砸一回? 这么一愣神儿的工夫,夜温言跟江婉婷已经绕过他,到墙根儿底下开工去了。 开工的节奏是这样的:砰!哗啦!砰!哗啦! 待房公公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时,又是一大片府墙倒塌。 他简直欲哭无泪。 终于,两位小姐砸累了,新买的锤子也不要了,就往肃王府门口一扔,招呼着丫鬟就上了马车。房海就听到夜温言最后留下一句话:“告诉权青禄,悔我一个婚,欠我一条命,这事儿永远没完。只要我还活着,势必活成他的噩梦,终他一生,都要为腊月初二那天发生的事情赎罪。赶紧把门墙修好,过几日我还来。” 马车扬长而去,围观的人拍手叫好。房海眼瞅着叫好的人中还有不少女子,气得大声质问:“你们跟着起什么哄?那夜温言难道不是你们做梦都想掐死的人?” 有女子答:“没错,是做梦都想把她给掐死,因为她太漂亮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给她叫好,因为她干了我们谁都不敢干的事!” “对!下次再有这事儿我们还来。” 人们说完,三三两两地走了,不一会儿工夫肃王府门前就没了人。 有下人怔怔地说:“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 的确是一场梦,但绝对是噩梦。房海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回府里去,有侍卫拉了他一把,问道:“房公公,这墙和门怎么办?不能就这样扔着吧?” 房海一肚子火气终于发泄出来,当时就大怒:“你们要是愿意,那就这么扔着!门也没了墙也没了,还要你们这些侍卫有什么用?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就是你们失职,你们自己去跟王爷解释,别来问我!” 侍卫也来气,房海急眼他们也急眼,当时就怼了回去:“您是管事公公,您不发话我们能干什么?难道要我们动武将夜四小姐拿下?那个疯女人能拿得下吗?再说,王爷早就有话,但凡遇着夜四小姐的事一定要先向他禀报,切记不可私自做任何决定。所以房公公觉得我们应该怎样?我们要是将人给拿了,你能保证就是王爷想要的结果?” 房海被怼得没了话,灰溜溜地回府了。侍卫们到最后也没问明白府门和府墙应该怎么办,只好继续在门口站岗,忍受着所有过路人的好奇张望,气得呼哧呼哧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六殿下就不该结那个婚。明明以前的肃王府是个无人敢惹的存在,结果自打办了那场婚事,现在是什么人都能来踩一脚,什么人都能看一场笑话。 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家的马车里,江婉婷带着两个丫鬟已经笑成了一团,毫无形象。 夜温言瞅着这仨人频频摇头,“至于么?不就是砸了几片墙,至于兴奋成这样儿?” 江婉婷捂着肚子好不容易把笑给憋回去,这才道:“怎么不至于?从小到大虽然我也没少干偷鸡摸狗……不是,虽然我也没少干剜门盗洞……也不对,怎么说呢?” 小鱼把话接了过来:“虽然小姐也没少干行侠仗义之事。” “对!”江婉婷一拍大腿,“虽然我也没少干行侠仗义之事,但哪一回都没有这回这么过瘾。这砸的可是王府,温言说实话,如果没有你在,我还真没胆子下这个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何肃王府的人怕你怕成这样?要知道他们可是一向蛮不讲理,别说砸他们的府,就是在府门口说几句不好听的,都得被拖进去打一顿。温言,你是不是给他们下药了?” 夜温言失笑,“我要是能给他们下药,那就直接药死算了,还费这个劲?” “那他们为啥怕你?” “可能是心虚吧!”她给出这么个答案,“毕竟干了亏心事,不管白天晚上都怕鬼叫门。而我当日在权青禄面前扎了自己一刀,被他抛尸荒野,所以我对他来说就跟个鬼没什么区别,他当然怕我来叫门了。” “是这么回事吗?”江婉婷眨眨眼,“听闻钦天监的那位年轻监正往你府上去了几回,都是去找你的。你说那六殿下怕你,跟这个是不是也有一定的关系?” “你想说什么?” 江婉婷笑得愈发的贼,“我想说,温言,你这桃花运走得可真是不赖啊!钦天监监正可是一枚优质桃花,比六殿下不知道强出去多少,你可得上点儿心,把握住了。” 坠儿听了连连点头,“对对,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小鱼不明所以,但八卦的心却是藏不住的,一个劲儿地撺掇坠儿:“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 她无语,不想搭理这仨人,自顾地看向窗外,“还要多久能到外城?我真是快要饿死了。” 点燃八卦之火的三个人终于也反应过来,这会儿都下晌了,午膳时辰早就过了,本来就饿,还干了这么一大票体力活儿,这会儿一提起来可真是前胸贴后背,饿得头晕眼花。 江婉婷赶紧吩咐车夫:“把车赶快一些,吃饭事大。” 车夫将车赶得飞快,车轮子擦地都快擦出火星子来了,如此也行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才在外城的一家酒楼门前下了马车。 这是夜温言穿越以来吃的第一顿好的,第一顿有肉的。一口肉汤喝下时,差点儿没流下激动的泪水。 看得江婉婷好一阵唏嘘:“明明是一品将军府最招人疼的四小姐,这才多少时日,怎么就整得跟小叫花子似的?温言你是多少日子没吃饱饭了?又是多少日子没见着肉腥了?你们家那黑脸瘦老太太是不是苛待你了?来来你多吃点儿,不够我再叫一锅羊肉,咱们吃饱了就回去,趁热打铁,把一品将军府也给砸了!” 第66章 子时一过就是四小姐头七了 一品将军府肯定是不能砸的,夜温言几乎一整顿饭都在平复江婉婷的情绪,平复到后来她都有些怀疑到底谁是被苛待的夜家四小姐。这江婉婷的怒火怎么比她烧得还旺呢? 江家丫鬟小鱼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连连跟她解释:“夜小姐别见怪,我家小姐就是这个脾气,嫉恶如仇,好姐妹挨欺负那就跟她自己挨欺负一样,必须得把这口气给出了,不然晚上都睡不着觉。奴婢回头一定好好劝劝,让她冷静冷静。” 江婉婷没法冷静,直到吃饱了饭又坐着马车回了内城,还让自家马车在一品将军府门口停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诅咒一番这才算完。 夜温言下了车,二人约定过几日再一起去逛街,总算是把江家大小姐给送走了。 再回头,就见夜飞玉站在门口,一脸忧色地看着她。 夜温言不解,“哥哥怎么在外头站着?是在等我吗?” 夜飞玉无奈地看看天色,“酉时了,天都黑了,你怎么才回来。” 她吐吐舌头,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我随江小姐去外城吃了顿饭,回来得晚了些,让哥哥担心了。”说完,主动去挽了夜飞玉的胳膊,就像从前的夜四小姐那般,亲切热络不见外。“下次一定提前跟哥哥打招呼,不会再让哥哥担心了。” 夜飞玉实在无奈,“我不是责怪你回来得晚,也不是担心你去外城吃饭。言儿你快进府看看吧,母亲怕是要顶不住了。” 她一听这话吓了一跳,“顶不住是什么意思?母亲怎么了?”说着放开了夜飞玉的胳膊,提了裙摆大步就往府里迈。 才绕过照壁,就听到穆氏的声音传了来:“她为什么又去砸王府你们不明白吗?她那是憋屈!她那是在给自己出气!堂堂一品将军府的孙女受到了这样的屈辱,家里人不给讨说法也就罢了,如今她自己讨了,你们还要兴师问罪,我就问问你们两口子,哪来的脸!” 穆氏伸手指向夜景盛和萧氏夫妇,“你们的女儿抢了我女儿的未婚夫,如此大事你们从来对我没有半句交待,眼下还来质问言儿去砸肃王府的事,我呸!我男人活着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装得跟个人似的,他前脚走你们后脚就欺负到孤儿寡母的头上,你们有没有心啊?” 夜景盛被她吼得恼羞成怒,本来就因为夜温言砸了肃王府的事情,被李太后叫到宫里狠狠骂了一顿。他回家来是想拿夜温言出气的,是想质问穆氏教女无方的,没想到他的气没撒出去呢,到让穆氏把他给臭骂了一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骂,连带着萧氏一起挨骂,夜景盛看了萧氏一眼,见萧氏眼里尽是怒火,且这个火还是冲着他烧的,那意思明显就是在说:夜景盛,人家指着鼻子骂了,这口气你要是能咽,那你就不是个男人! 夜景夜忍不了了,在连回了两句“泼妇”之后,抬手就要往穆氏头上拍! 刚回到院儿里来的夜飞玉吓坏了,急忙冲过去挡在穆氏身前,同时也扬起手抓住夜景盛的手腕,大声道:“二叔要干什么?” 夜景盛大吼:“放肆!小畜~生你把手撒开!今天老子不打死这个泼妇老子就不姓夜!” 穆氏也不让份儿,立即回嘴:“有本事你就打!小叔子打嫂子,真是千古奇闻!飞玉你把手放开,他骂你是畜~生,这是连着你死去的父亲一块儿骂了,今儿就算他不打我我也要打他!一品将军府既然如此没规矩,那我就给他们立立规矩!飞玉你放手,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将军而已,还好意思轮巴掌,就像他能打得过我似的。” 夜温言几乎都要给穆氏鼓掌了,这个娘亲真是好样儿的,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不管打不打得过,气势上都不能输。她最烦的就是遇到事就哭哭啼啼没有担当之人,眼下穆氏能这样为子女出头,甚合她心意。 “大哥,听母亲的话,放手。”她终于开了口,对夜飞玉道,“不管母亲打不打得过都没关系,咱们就让二叔打。不过二叔——”她面带冷笑带向夜景盛,“你可给我听好了,今儿但凡你对我母亲动手,那我就也对你母亲动手。你打我娘我就打你娘,咱们公平合理。” “贱人!你就是个贱人!”老夫人急了,“我是你祖母,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夜温言一步步往前走去,直接站到了老夫人面前,“别拿辈份压人,我说过,打从我被当做死尸从肃王府扔出去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从前的我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亲人于我来说没有半点关系,我是打你们还是骂你们都不会有半点心理负担。你还别不信,但凡你儿子敢动我娘一下,他怎么打我娘的我就怎么打你。” 她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前些日子身子总发冷,这自打戴上了炎华宫从肃王府抢来的暖玉,我就觉得暖合多了,大冷的天儿撸胳膊挽袖子也没凉到哪去。来吧二叔,开打吧!” 夜景盛懵了,纵是夜飞玉已经放开他的手腕,他扬起来的胳膊也没敢往下挥。 直觉告诉他,夜温言绝对说到做到,只要他这一巴掌敢落在穆氏脸上,她那头立即一巴掌也拍老太太脸上。 还有她刚刚说的话,暖玉,炎华宫抢来的暖玉。这哪里是随口说的话,这分明就是在提醒夜家人,她如今是在炎华宫挂上名号的。跟她作对就是跟炎华宫作对,指不定他今儿动手打了穆氏,明儿炎华宫就能来人把他给打一顿。 炎华宫的怒火,可是比李太后旺太多了。 穆氏仰着头看他,“打呀!” 夜飞玉也跟了句:“请二叔说到做到!” 夜温言撇撇嘴,“夜景盛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夜景盛气得直打晃,真想一咬牙一闭眼不顾一切直接拍死穆氏。 可他这边手刚往下落了落,夜温言也跟着往下落了落,他往穆氏跟前凑了凑,夜温言也往老太太跟前凑了凑。 老夫人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啊!老天爷你看到了没有?孙女打祖母,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啊!你为什么不打个雷下来劈死她?老天爷你要公平啊!老天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夜温言都气笑了,“老天爷要真的肯显灵,最先劈的也得是你和你的二儿子一家。毕竟作恶在前,就是要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祖母先挨劈,孙女不跟你抢。” “你——你这是想要我死!” “那你肯死吗?”她蹲下来,盯盯看着老夫人,“你不做初一我也不能做十五,要不是你们先存了要弄死我的念头,今日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你就喊吧,把府里所有下人都喊到前院儿来,让他们看看你这位老夫人的样子,让他们听听你这位老夫人都干了些什么。你觉得他们还能真心真意地侍候你吗?” 她说完,不再理会老夫人哭闹,站起身来看向夜景盛和萧氏,“还有你们两口子,夜红妆偷嫁肃王府的事儿还没完呢,别跟没事人似的整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还有事没事故意找茬儿。一家三口再加上个老太太,你们一伙人狼狈为奸,害我害到死,真以为就这么完了?” 她抬起手,死死握上夜景盛的手腕,“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一天两天不找你们算帐,不代表我永远不找你们算帐,我算了一次帐也不代表我不算第二次帐。就像我今天又去砸了一遍肃王府,没有理由,就是闲着没事做想活动活动筋骨。对你们也是,指不定哪天我又闲得发慌了,就会把你们一家三口从东院儿拽出来,好好把我们之间的帐重算一笔!” 她说着,又瞪向萧氏,“腊月初二那天我死过一回,今晚过了子时就是我头七了,二婶做为当家主母,还请好好抄(和谐)办,办得差了别怪我挑你理。” 说完,高高举起的手用力往前一推,夜景盛活生生被个还没到他肩膀的小姑娘给推出去老远。这一下撞到树上,也不怎么就那么寸劲儿,当时就撞吐了一口血。 萧氏吓坏了,赶紧过去查看,同时也大叫道:“杀人了!要杀人了!” “那快报官吧!”夜温言也是一脸惊恐,“都要杀人了还不报官,等什么呢?一个大老爷们儿举着手对着自家嫂子要打要杀的,这种人简直就是有病,必须得让官府给抓走!” “我是说你杀人!”萧氏气得嗷嗷大叫,“夜温言,是你杀人!” “我杀谁了?”她指指夜景盛,“他吗?可他明明就还活着。真正死了的那个,是我的父亲。所以赶紧报官吧!好好查查究竟谁是杀人凶手。” “你给我住口!”老夫人又吵吵起来,“没有凶手!他是自己病死的!” “到底有没有凶手,得是官府说了才算。” 见夜温言咬死了要报官,萧氏不再诈唬了,只扶着夜景盛问他有没有事。 老夫人瞅瞅萧氏,见萧氏不再跟她一起发飙,气得大声喝骂:“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个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夜温言耸肩,“可不是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能怨得着谁呢!”说罢,转过身去搀扶穆氏,“母亲,我们回吧!”再对夜飞玉说,“哥哥也走吧!早点歇着,子时一过还得起来给夜四小姐办头七呢!” 穆氏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第67章 断绝关系 送穆氏回清凉院儿时,夜温言问起为何没见大姐姐。 夜飞玉说:“新院子收拾出来了,清眉在那边收拾,兴许还不知道前院儿的事。” 穆氏叹了一声,“她不知道也好,清眉性子弱,这种场面她应服不来,去了也是挨欺负。”说完又对夜温言道,“你去肃王府出气我没意见,但这样做实在太危险。那六殿下是什么人啊?你一再去他府上闹,万一出个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办?” 穆氏停下脚步,握住女儿的手,“言儿你听着,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打了你伤了你,疼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这个做娘的。有时候我就想,宁愿你跟清眉一样,一辈子躲在我后头,由我来为你遮风挡雨,我也不想你冲在前头去迎阵杀敌。可是再想想,又觉得清眉那样也是挨欺负的命,与其躲避,还不如面对,所以我挺矛盾的。言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能理解我做为一个母亲,对你的担心和惦记吗?” 夜温言看着穆氏的眼睛,这个年纪在前世还是女人的好年华,可是在这个时代,就已经被岁月催得明显能看出几根白发。 其实穆氏跟她前世的妈妈很像,性子刚强,最是不能受欺负,不管什么人胆敢挑衅于她,她都会站出来与之争辩到底。 妈妈到死都是玄脉夜家长房长媳,可今世这位母亲却没有那么好的命,丈夫才走一个多月,这个家里已经快要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她没答穆氏的话,只是反问道:“母亲喜欢这座一品将军府吗?” 穆氏一愣,随口道:“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嫁都嫁了,就只能一辈子在这里活着。” 她却摇了头,“如果不喜欢,就没必要一直留在这里。我们都知道您跟父亲伉俪情深,可父亲已经不在了,最好的怀念不是一直留在曾经他住过的地方,而是带着对他的思念过好后面的人生,让他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母亲觉得我们现在的日子,父亲看了会怎样?” 穆氏的眼圈儿都红了,“你们父亲虽是武将,可性子却极好,从来都是温温和和地说话,对你们好,对老夫人也好。我不知道他看了我们这样会做何感想,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这个家散掉,不希望我们离开这里。” 夜温言不想再说什么了,穆氏的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死去的夜家大老爷虽然疼妻子爱子女,但他同时也孝顺老夫人。且这种孝十有八九是愚孝,否则也不会整出当年把双生女儿送一个给老夫人去养的事情。 “罢了,当我没说。”她对穆氏笑笑,“母亲也别多想,我只是想让你和哥姐过得更好,这样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至于母亲的担心和惦记,女儿心里也晓得,所以不会让自己再受到伤害,腊月初二那天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穆氏心里不好受,她知道自己的回答让女儿失望了,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爱过那个男人,即使人已经死了,她还是爱。女儿说的话她都明白,可就是舍不得离开还能闻到心爱之人味道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还能在这府里熬多久,可是不熬着怎么办呢?一子三女都没成婚,她总不能让她的孩子连个能说得出口的身份都没有。言儿还小,想得还是简单了。 清凉院儿到了,穆氏跟夜飞玉说:“你去送送言儿。” 夜飞玉点点头,拉了夜温言一把,“走吧,哥送你。” 夜温言没说话,向穆氏行了礼,跟着夜飞玉走了。 这会儿接近酉时末,冬季天短,酉时末天已经全黑下来。因为谁也没提灯,夜飞玉怕她摔着,一路细心地扶着。但见夜温言一直也不说话,他心里有些着急,便主动道:“你别怪母亲,进一家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出一家门就更难了。你还小,不知道外面的人对离开夫家的妇人是怎么说的,人们推崇的是贞洁牌坊,即使不改嫁,只要离开夫家就会被视为不贞,或是不孝。所以母亲很难,她不能背上这样的恶名,她还得为她的子女们着想。” 夜温言停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哥,是我想差了,对不起。” 夜飞玉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是大哥,却没有照顾好你们。言儿,哥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同样的事我也曾经想过。只是母亲比我们想得更多,担心也更多。但是哥答应你,若有朝一日这府里再待不下去,哥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小姑娘终于笑了起来,“有哥哥这句话我就心安了。其实说什么走不走,就算母亲点头,现在也不是走的时候。父亲和祖父的死因还没查清楚,我如何肯离开这里?哥哥回吧,有坠儿陪着我,没事的,我想自己走一会儿,想些事情。” 夜飞玉想了想,点了头,“行,那你自己去。只是之前你说什么头七,这话是当真的?” “自然是当真的。”她告诉夜飞玉,“腊月初二我死过一回,今晚子时过后正是头七,哥哥记得醒来,到灵堂为死去的妹妹上柱香。” 她说到这里再不多言,带着坠儿匆匆走了。夜飞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声,转身往自己住的玉京园去。 只是还没等走几步呢就被人给叫了住,也是一个女声,也是叫他:“哥哥。” 顺声望去,这才发现竟是夜连绵。 他微微有些惊讶,因为夜连绵甚少同他单独说话,三个妹妹中,他跟这个二妹妹是最生疏的。当然,不只是他,是大房这边所有人都跟夜连绵生疏,包括母亲穆氏。 夜连绵见他愣在原地,她叫他也不应,颇有些不满地走上前来,开口埋怨道:“大哥这区别对待是不是太明显了?能轻声细语地跟四丫头说话,怎的对我这个二妹妹却是如此冷漠?合着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我跟那夜温言不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 夜飞玉轻轻地皱了下眉,复又展开,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道:“连绵你不要胡说,我只是夜色太暗,一时没有太清楚。你这是要回屋吗?哥哥送你。” 夜连绵还是跟着大房一家住在西院儿的,她霸占了从前夜红妆的百兰轩,虽然屋里什么都没有了,但那依然是除了清凉院儿之外,西边最大的一处院落,甚至就连夜飞玉的玉京园都及不上。 可她今晚不想回百兰轩,她跟夜飞玉说:“四丫头把祖母给气坏了,一会儿我要回去陪祖母,这会儿过来就是想找大哥说说话。” 夜飞玉点头,“好,你说吧!” 夜连绵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夜温言离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道:“大哥为何不肯为自己多打算打算?如今家里是二叔当家,二婶掌管中馈,最最尊贵的人是老夫人,咱们只有同那三位亲近,将来才能有好出路。你一再地站在夜温言那头,你都不怕被她连累吗?就她这个作法,早晚有一天得把她自己给作死,连绵不想看着大哥跟她一起死。” 夜飞玉实在听不下去了,“连绵,你莫要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言儿她又作什么了?” “她作什么了你还看不到吗?就说今天这事儿,她干什么不好,非得跑去砸肃王府。那可是王府啊,人家六殿下的娘还在后宫当太后呢,她是哪来的胆子前去撒野?这万一太后娘娘动了怒要杀了她,难不成咱们都要跟着一起陪葬?反正我是不想被她害死,所以我离她远远的,到时候就是有事,祖母和二叔二婶也能求个情把我给保下来。大哥是聪明人,这点道理你会看不明白?跟着什么人才有出路,你难道不懂吗?” 夜飞玉坚决摇头,“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要跟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在这个家里,只有她们才是我的至亲,所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可能离开她们站到别人一边。” 他看向夜连绵,越看越伤心,“连绵,你虽然是在祖母身边长大,可到底是母亲所出,这样的话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来。跟我说说也就罢了,不要去跟母亲说,她会难过。”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夜连绵一把抓住,“哥!你也知道我是你的亲妹妹,那你为何从来没有向着过我?我也是个人,我也渴望我的娘亲和哥哥会疼我爱我,可是你们是如何对我的?娘亲打我,你又这样说我,你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当做亲人,哪来的资格教训我?我没有错,从小到大谁带我最多我就跟谁最亲,这是人之常情。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把我送走,既然送了,就也别怪我总是向着外人。说到底这都是穆千秋她自己作的孽,你们怪不着我!” 夜连绵吸了吸鼻子,眼睛红了一圈儿。 夜飞玉心软了,想替她擦下眼泪,伸出去的手却被一把给打了回来。 “我就不该来劝你,你们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关我什么啊?怪我太贪恋,有祖母还不够,还想要哥哥。可是你算什么哥哥?你心里从来都没把我当成过亲妹妹。夜飞玉,你回去转告穆千秋和夜温言,她们既然选择一再作死,那就自己去作,千万别捎带上我,我跟她们没有半分关系,我不再做她穆千秋的孩子!” 第68章 我们做过的事,赖不掉的 福禄院儿。 夜景盛跪在老夫人面前,一脸苦色地道:“不是儿子不争气没魄力,实在是儿子怕那个小贱人动手打母亲。那小贱人从小性子就野,现在更野,瞧她那样子是什么事都敢做的。所以儿子当时要是动了手,万一她真的一巴掌打下去可怎么办啊?” 萧氏也在边上跟着道:“二爷从小就孝顺,心里想着的尽是母亲。他不是不能上战场,也不是练不好功夫,以前他就同我说过,家里父亲上战场,大哥上战场,如果他也去了,那谁来孝顺母亲呢?穆千秋脾气不好,别看做主母时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那都是装的,要是他也离开家去建功立业,穆千秋在府里一定会欺负母亲的。” 夜景盛连连点头,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男儿志在四方,谁不想被外头的人高看一眼?谁愿意像我这样一被人提起就说成是没上过战场的将军?儿子是舍不得母亲,儿子想在家里尽孝,所以儿子宁愿被人戳脊梁骨,也不能冒风险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 老夫人也被说得不停抹眼泪,最后干脆跟儿子抱头痛哭。 萧氏松了一口气,哄好了就行,这老太太只想着自己没面子,因为二儿子没替自己出头,没打死穆氏和夜温言,可是生了好大的气。可她也不想想,真要打了,这事儿能善了吗? 母子二人正哭着呢,外头一个婆子快步进了前厅。老夫人赶紧问她:“肃王府那边怎么样?可有什么动静?” 婆子答:“肃王府没有什么大动静,只是找了人连夜修缮府墙和府门,却没听说他们有要找四小姐算帐的意思。老奴问了肃王府的侍卫,侍卫们对此事闭口不言,看样子还有几分忌惮,也不知道是因为没面子,还是因为怕了四小姐。” “怕那个丫头作甚?他可是王爷啊!他姓权啊!”老夫人实在不明白六殿下这个脑回路,明明以前挺暴脾气的一个人,怎么遇着了夜温言的事儿,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他的王府被连砸两回他都能忍,这到底是在忍什么?难不成还等着我们家给他出气?” 婆子不吱声,她能看到打听到的就这些,实在也给不出什么建议来。 老夫人气得挥挥手让她下去了,然后转问萧氏:“书白你说,那肃王府到底在怕什么?” 萧氏想了想,道:“四姑娘不是得了一块暖玉吗?” 一提到暖玉,老夫人的心又抽抽了两下。是啊,暖玉,那是先帝赐给嫡子的珍贵物件儿,如今却到了夜温言的手里。能让六殿下把暖玉都舍出来的,除了当今太后,也就只有炎华宫能做到了。莫不是肃王府在怕炎华宫?炎华宫真的是夜温言的靠山吗? 她再问:“你真的相信那死丫头跟炎华宫有关系?” 萧氏说:“母亲,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推开儿子,跟萧氏发了火,“你是在替那个死丫头说话?” 萧氏赶紧解释:“没有,儿媳怎么会替她说话,儿媳只是分析这个事情。母亲,肃王府都没有动作,咱们为何当这个先锋呢?不如静观其变,即使要动,那也该肃王府先动。” 老夫人咬咬牙,“肃王府如何没动?他们不是派人把这事儿告诉给太后,太后不也将景盛叫到永安宫去训斥了吗?” “只是训斥,却没提赔偿,也没提把四丫头叫进宫一块儿训斥,母亲觉得这是李太后一惯的作风吗?” 老夫人想了想,觉得萧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合着今天晚上这一场架白打了? “母亲,四姑娘邪乎,咱们别主动招惹。”萧氏又对她说,“李太后派来的那位扶悠姑娘也还在府里呢,今晚这样的事要是换了从前的崔嬷嬷,一准儿就出来给六殿下出气了。可扶悠连面儿都没露,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老夫人想问问说明什么问题,可转念一想,还用问么,这说明李太后不想跟夜温言正面硬刚,却偏偏她们这些人傻了巴叽的把得罪人的事给做了。做还没做好,惹了自己一身腥。 “罢了,就听你的。”老夫人终于软了下来。可还有一事她不明白,“那死丫头口口声声说什么头七又是什么意思?哪有给活人办头七的?她疯了不成?” 萧氏答:“咱们管她疯没疯呢,反正她要办,我就把摊子给她支起来,她自己都不嫌晦气,咱们怕什么?” 老夫人琢磨琢磨,到也是这个理。最好办个头七能把那死丫头真给送走了,那她可就万事大吉,一定要大庆三天。 夫妇二人终于离开福禄院儿,萧氏打从离了老夫人的视线就开始铁青着脸,越是往远走脸色就越难看。夜景盛不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萧氏狠狠瞪向他,“方才好好的是在给你脸,是不想在你娘跟前让你下不来台,也不想让那老太太以为我有多欺负他儿子。但是夜景盛你告诉我,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夜景盛心下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常雪乔和夜无双的事被发现了。 这可把他给吓够呛,脸都白了,额上也冒汗了。萧氏借着锦绣提着的灯笼仔细瞧他,越瞧越心凉,“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要纳妾也纳了,想当家主,我也帮着你当上了。没想到到头来你居然背着我做那样的事!夜景盛你对得起我吗?” 夜景盛害怕了,他从来都是怕这个妻子的,再加上萧书白本就比他大,一教训起人来就跟姐姐训弟弟似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害怕萧氏发火。 虽然一直都在为常雪乔谋划,可这事儿拖了十几年都没办成,可见有多难,也可见他对萧氏有多忌惮。眼下他还没做好准备呢,突然就被萧氏提起来,他该怎么说?他该怎么做? 夜景盛不说话,只顾着在心里瞎想。萧氏的话到是没停,说起这件事那是满腔悲愤。 她问夜景盛:“我堂堂宁国侯府大小姐,是不是在你心里从来都比不上个丫鬟?以前有一个梳头的柳氏,如今你又盯上了熙春,你有没有点儿出息啊?你就是要找女人,是不是也该找些能上得去台面儿的?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妾一说出去全都是丫鬟上位?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放?你让夜家的脸面往哪放?你是家主了,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家主的样子?” 夜景盛打从熙春二字从萧书白嘴里说出来之后,他就没怎么听后面的话,只顾着庆幸了。 原来说的是熙春,他还以为是说常雪乔,真是吓死人了。 不是常雪乔就好,只要不是常雪乔,是谁都无所谓。他必须得让雪乔母女万无一失风风光光的入府,绝不能一早就被萧氏发现,再彻底打压。 他终于开了口,回萧氏一句:“熙春的事也是没有办法,你知道从前我们让她做了什么。” “我是知道。”萧氏将声音压低,努力稳着自己的情绪,“但是我只知道你答应给她拿回卖身契,再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去过不用侍候人的好日子。可你干了什么?你又给了她什么?” 萧氏举起一只镯子,“眼熟吧?以为是我常戴的那只?我告诉你,不是,这是我从熙春手腕子上撸下来的,我的那只早被夜温言那个死丫头拿去换肉了。这破镯子不是什么好成色,扔到外头最多值二三十两银子,可是我萧书白、我堂堂宁国侯府大小姐却一戴就是十几年。夜景盛,你以为我图什么?我为什么戴着它?” 萧氏越说越激动,“因为成亲之前你与我偷偷见面,你喝醉了酒侵犯了我。过后你给了我一对镯子,说是奶娘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你家老夫人养尊处优,一天没喂过你,你是奶娘喂大的。所以你心里头念着奶娘,一直把他的遗物随身带着。你将镯子送给我,说以后一定好好待我,与我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我信了你的鬼话,把这镯子看得比价值连城的珠宝都重要,这么多年一直戴在腕上。” 她吸吸鼻子,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但我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不能让人瞧见自己双手一伸就伸出两只廉价的镯子。所以平时我只戴一只,空出一只手去撑你们夜家的门面和我自己的脸面。结果你到好,居然把另一只镯子从我这里偷走,转送给了熙春那个小贱人。夜景盛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夜景盛让她说得好生没脸,特别是萧氏提起当年他醉酒之事,让他更是添了几分恼怒。 当初为何会醉酒还做出那样的事,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明明他不喜欢萧书白,也不想娶萧书白的,可就是因为那次的事,让他不得不把这个女人给娶回家。 眼下萧氏借着熙春的事把这茬儿提起来,他一时火气压不住,当时就怒道:“我不想干什么,但是熙春改了主意,逼着我纳她为妾!她的要求我赖不掉,你也赖不掉!我们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第69章 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夜景盛走了,只留萧氏在原地愣着,愣了老半天才问身边的锦绣:“他什么意思?” 锦绣道:“奴婢觉得……老爷似乎是有苦衷的,听起来像是熙春逼迫他这样做。” 萧氏的两道眉紧紧皱到了一处,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理智也重新找了回来。 是啊,是熙春逼迫的,否则夜景盛再糊涂,也不可能看上夜温言身边的丫鬟。 当初他夫妻二人做了一件事,那件事连老夫人都不知道,熙春却一清二楚,因为那件事情是在熙春的协助下完成的。可一个丫鬟,如何去逼迫老爷?就算她什么都知道,难道就不怕被杀人灭口吗? “夫人,回去再说吧!”锦绣小声提醒,“熙春还关在咱们院儿里呢!” 萧氏匆匆回了她的华羽院儿,这座穆氏以前的院子修建得很好,除了老夫人的福禄院儿外,几乎是府里最显富态之处。 那是从前为了彰显当家主母地位才这样建的,如今换了萧氏住进来,这一度让她很得意。 “去煮一碗汤给那丫头送去,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可别饿死在咱们院儿里。”萧氏吩咐锦绣,嘴上说着不能让人饿死,手里却悄悄递了一包粉末过去。 锦绣跟随萧氏多年,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熙春被关在后院儿柴房,捆上了手脚堵住了嘴,一整天都没有人进来看她一眼。 她几乎以为萧氏是要把她给饿死,却在这时,锦绣来了。 柴房里很黑,锦绣手里托了盏灯,灯上只剩下个烛头,晃晃悠悠地总似要灭一样。 她觉得很恐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很快又发现锦绣手里还端着碗东西,恐惧更甚。 堵嘴的布被掏了出来,因为塞得实在太多,以至于她一下子都不能完全把嘴合到一起,腮帮子酸溜溜地疼。 “饿了吧?”锦绣轻声细语地同她说,“二夫人可怜你,让我给你端碗粥来。快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熙春吓坏了,拼命地甩头,同时也咬牙切齿地道:“我不喝!少来糊弄我,我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这一套二老爷和二夫人已经做过一回了,我门儿清,别想用在我身上。锦绣,回去告诉二夫人,要么点头让二老爷纳我为妾,抬我的身份,从此让我锦衣玉食,要么就等着承受四小姐和大夫人一家的怒火。” 锦绣将碗放在地上,依然心平气和地劝她:“何苦呢?你不喝,我可以灌,你人都死了,那件事情也就随着你的死落进棺材,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熙春啊熙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当初要是拿了银子走人,现在你早就过上富足的日子了,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做人不能太贪,贪来贪去,贪进去的就是自己的命。” “贪进去我的命吗?”熙春盯着锦绣冷笑起来,“放心,不会的,我那样了解他们的为人,又怎么可能让自己步了那位的老路。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想要杀人灭口门儿都没有,我已经留了证据,也留了证人,一旦我死了,那人就会把证据交到四小姐手里。所以他们最好祈祷我好好活着,因为只有我活着,那件事情才会一直成为秘密,永远不会被人知晓。” 锦绣走了,那碗粥怎么端进去的又怎么端了出来,之后被她倒在树底下,融在雪堆里。 萧氏因熙春的话大怒,砸了一屋子东西。锦绣实在没办法,只好劝她说:“夫人往好了想,至少二老爷真的是被逼的,并不是他有心想要纳熙春为妾。不管别人怎样,您跟二老爷的夫妻情份还是没有变的。” 萧氏顺着锦绣的话想了一会儿,总算是也有了点心里安慰。她对锦绣说:“你去请一趟二爷,态度恭顺些,请他到华羽院儿来用晚膳。” 折腾到这个时辰了,晚膳都还没用,不管主子还是下人都饿极了。 锦绣赶紧去请人,可惜没请着,夜景盛已经去了柳氏的巧梳院儿了。 萧氏气得又砸了一顿,砸到最后屋里已经没剩什么了方才停下来。 “去吧!能去多一会儿,子时一到还不是得起来给夜温言过头七。我就不信,头七这种事他要是不到场,夜温言能饶了他?”萧氏冷哼一声,带着锦绣往前院儿去了。 家里还在大丧,所以办丧的东西不用现出去买,现成的有很多。 萧氏叫厨下做了几个菜,又剪了些白布带子发给府中下人,告诉他们系在腰上。叙明堂摆了火盆,边上放着一摞子烧纸。 锦绣说:“还差个牌位,这个时辰实在也没处刻去,奴婢去请二老爷来写一个吧!” 萧氏允了。 夜景盛到得很快,萧氏瞧他衣着立整,心里总算舒坦了几分。可再瞅瞅柳氏和夜楚怜也在后头跟着,刚息下去的火气就又烧了起来。 “这等大事,妾室和庶女没有资格参与,给我滚回自己屋待着去!” 柳氏看了夜景盛一眼,见夜景盛点头,便远远地给萧氏行了个礼,就要带着夜楚怜回去。 但夜景盛却拉了夜楚怜一把,同她说:“既然是烧头七,那就不能都是我们这些长辈。楚怜留下,好歹是平辈,全当充个数吧!” 萧氏磨了磨牙,也没说什么。 夜楚怜就这样留了下来,她也知道自己留下是干什么的,于是二话不说,直接跪到火盆边上开始烧纸。 萧氏吩咐下人:“去把大小姐二小姐还有大少爷都给叫来,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有心思躲着睡觉。都出来给他们的四妹妹烧纸,好好送一程。” 下人们分头去请了,锦绣轻轻拽了萧氏一下,压低声音说:“夫人跟柳姨娘母女生气归生气,犯不着拿四小姐这个头七说事,咱们还得指望四小姐呢!” 萧氏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是啊,还得指望夜温言呢!她一定得治好女儿的脸,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脸都必须得治好了。夜温言是她目前所知唯一能做到之人,她犯不着跟老夫人一起把人都得罪了。 叙明堂摆得很像样了,厨下做了八道菜,下人还用木棍在门槛处搭了个小梯子。这是头七的习俗,寓意让死去的人能够借着这个梯子进屋来。 所有下人腰间都扎了白布,就跟大丧设灵时一个样。夜楚怜也把火盆烧得很旺,口中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萧氏听不清楚,但总归就是办丧那一套吧! 很快地,穆氏带着夜飞玉和夜清眉也来了。 夜飞玉兄妹二人一见夜楚怜在烧纸,便也快步走过来跟着一起烧。可是夜连绵没到,萧氏想也知道一定是在陪着老夫人。 她心里就在想,老夫人要不要来呢?如果不来,夜温言一定会急眼的吧?可如果去请,那老夫人也一定会怪她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搭这个茬儿了,反正该做的她也做了,老夫人又不归她管,夜温言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穆氏被丫鬟扶着,找了把椅子坐下。萧氏面上堆着笑走上前来,坐在边上同她说话:“大嫂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妥,我立即就叫人去改。” 穆氏瞅了她一眼,目光落定在嘴角挂着的笑容上,她问萧氏:“弟妹看起来很高兴?我女儿死了,今儿个头七,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她有些激动,说话时身子向前探,那样子像是要吃了萧氏一般。 萧氏急忙往后缩了缩,丹诺急忙去扶自家主子,一扶才发现,大夫人穆氏全身都在颤抖,一口牙死死咬着,磨得咯吱咯吱响。 丹诺害怕了,这样子的穆氏她见过一回,是在大老爷死去那天。 可那时候是因为丈夫过世,眼下又是为何啊?虽说是给四小姐办头七,可这不过就是四小姐想出来的一个折腾人的招儿,她人还活着,不是真的要过头七,夫人这是怎么了? 同样的想法萧氏也有,她甚至还问了出来:“大嫂你干什么?四姑娘没死,这头七是假的,不过就是她对那天的事心里介怀,所以整了这么一出来折腾我们。你瞅瞅你,怎么像是真死了女儿一般,这么激动?” 穆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奋力甩开丹诺,几乎是扑着就朝萧氏去了。一双手臂直直伸开,死掐住萧氏的脖子。 她做一品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这么多年,即使是丈夫死了都没有这般失态,眼下这情景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她的女儿死了,这府里从上到下全都是凶手。 老夫人,夜景盛,萧氏,夜红妆,每一个都是杀害她女儿的凶手。 她已经忍了许多天,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煎熬,没有人能知道每天夜里她都睡不着觉,只要一闭眼,那个漂亮活泼的女儿就会出现在眼前,一声一声唤着娘亲。 她的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丈夫的死而憔悴,却不知她真正伤心的,是她从小宝贝到大的小女儿,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言儿。 她死死掐住萧氏,声嘶力竭地说:“萧书白,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我穆千秋发誓,这辈子跟你们不死不休!” 第70章 你想废了谁 就在萧氏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穆氏终于被拉开了。 夜飞玉和夜清眉二人死死抱住母亲,锦绣也拉着萧氏尽可能地往远处躲。 夜景盛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萧氏走了过去,一脸关切地问道:“书白,你怎么样?” 天知道他刚才是不想管的,他也确实没管,就在萧书白被穆千秋死死掐住时,他依然坐在椅子里稳稳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希望穆千秋把他萧氏给掐死,那样他就没有正妻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常雪乔接到府里来,还能让无双做嫡女。他更不用再看萧老夫人的脸色,不用再忍受萧书白的强势欺压。 一品将军府的家主就是要有个家主的样子,他再也不要做那个唯唯诺诺的二老爷,他得直起胸膛做人,就像从前的夜景归一样。 可惜,萧书白没死成,穆氏被两个孩子给拉开了。他就不得不上前去关心询问,要真诚,要着急,绝不能让萧氏看出半分端倪来。 萧书白的确没看出来,因为她已经没精神去管别的了,穆氏掐得她上不来气,好像脖子都断了似的,必须得大口大口地喘气才能保证继续活着。 夜景盛大声责问穆氏:“你要干什么?这是在杀人!” 刚喊完,萧氏总算是缓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要求夜景盛:“杀了她!给我杀了她!”疯狂之相尽露,完全忘了之前还在想着让夜温言给她女儿治脸,要尽可能跟大房缓合关系。 疯喊了一阵见夜景盛没动,她气急了,又开始大骂:“你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夜景盛最反感别人叫他窝囊废,这些日子本就在朝中被人挤兑够呛,这会儿再被妻子骂,一时没忍住,脾气也上来了。再看穆氏还是一副“你们都是凶手”的样子,他也来气了。 “谁是凶手?你的女儿好好活着呢,你说谁是凶手?”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穆氏的衣领子,毫不犹豫的一个巴掌就呼了上去。 夜飞玉被他推了一把,没来得及拦,夜清眉干脆扑到母亲身上,想替母亲挨了这一下子,可惜也没扑到正地方。 穆氏结结实实地被夜景盛打了一巴掌,唇角带血,耳朵嗡嗡地响,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夜景盛还要再打,夜飞玉一下子冲上前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二叔,你过界了!她是你的大嫂,小叔打大嫂,这事说出去你的脸面要是不要?” 夜飞玉平日里最是温和,但温和不代表他没脾气,就像现在,他必须要拼命地控制,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拍到夜景盛的脸上。他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小辈打长辈,传出去也不好听,本来今天理在他们,如果他再动手,母亲这一下可就白挨了。 夜清眉抱着穆氏哭,穆氏两只眼珠子死死瞪着,丝毫不在意挨的这一下,只是口中不停地念叨:“杀人凶手!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夜景盛威胁夜飞玉:“放开,小兔崽子,再不放开老子废了你!” 这时,堂外有个声音传了来,清清脆脆,也凄凄厉厉——“夜景盛,你想废了谁?” 众人回头,就见夜温言穿着一身纯白素服,像只鬼一样飘进屋里来。 萧氏在看到夜温言的那一瞬间突然就生出一种恐惧,就好像这个女孩子真的已经死了,现在飘进来的是死人的魂,来过自己的头七了。 夜景盛也恍惚了一下,这么一恍神儿的工夫,就觉手腕一凉,再一瞅,竟是夜飞玉已经把他松开,换成了夜温言握着。 他只知道这几日夜温言的脸色特别白,煞白煞白,像死人一样。却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夜温言的手也是这么的凉,冰凉冰凉。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怪不得她要六殿下的暖玉,原来是为了暖自己的身子。可暖玉已经拿到了,为何手还是这样凉? “二叔想什么呢?”夜温言的声音又传了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想废了谁?” 夜景盛猛地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再看夜温言那张大白脸,本来想说的狠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哆哆嗦嗦地道:“是你的母亲先掐了你二婶。” “那又如何?她不该掐吗?”夜温言勾起唇角,“我娘亲下手还是轻了,若是我在,只要她的脖子贴上我的手,眨眼就能毙命,你信不信?” 她手上用力,生生将夜景盛抬起来的胳膊给拽了下来,“别举那么高,我个子矮,够着费劲。二叔就是用这只手打的我母亲吧?很好,你跟我来。”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又能让堂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又不显得很费力气。她拖着夜景盛走,只用了一只手,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像只小鸡一样被她拖在身后,无论怎么挣都挣不开,急得夜景盛都开始怀疑人生。 终于,夜温言的脚步停了下来,人们一瞅,竟是停到了火盆边上。 她再问夜景盛:“确定是这只手打的我母亲吧?” 夜景盛不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哪只手打的,我就废你哪只手,我这人很讲理。”她又把人往前拽了拽,低头对一直跪在火盆边烧纸的夜楚怜说,“五妹妹往里头挪挪,躲着些,别让火星子溅着。” 人们还没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夜温言突然一用力,抓着夜景盛的手腕就往火盆里按! 火盆里还有没烧完的纸钱,呼啦一下全都窜涌到他的手背。偏偏夜温言还觉不够,边上放着的纸钱还一张张往里扔。 火苗高高地窜起,纸灰味渐渐变成了烤肉味,人们几乎都能听到嗞啦嗞啦的声音了。 夜景盛疼得哇哇大叫,想挣扎,想逃跑,想用另一只手去推夜温言,还想用脚把火盆子给踹翻。总之一切办法都想了,却发现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除了老老实实跪在原地以外,他什么都做不成。 对,就是跪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成了跪着的姿势,只听到夜温言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说:“你打我母亲,我就废了你的手,夜景盛,你在我跟前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不要试图挣扎,否则我就把你的手给剁下来,架起火堆仔细烤。好好看着你的手吧,看一眼少一眼,没有人能够帮你。” 夜景盛绝望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烧得皮开肉绽,也眼睁睁地看到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上前来帮助他摆脱夜温言。 他大声地吼叫:“萧书白!萧书白你在干什么,你还不过来救我!” 可惜萧书白也动不了,整个人就像被粘到了地上似的,一动都不能动。 萧氏哇哇地哭嚎,不停地解释:“老爷我动不了,我寸步都挪不了。夜温言你是不是施了什么妖法?否则为何我都不能动啊!你这个妖女!你就是个怪物!” 穆千秋却能能动的,听着萧氏骂夜温言是怪物,她直接就冲了过去,啪啪两个嘴巴就扇了起来。“谁让你骂我女儿的?以前我说过什么来着?再骂我女儿我就砍死你!”她一边说一边回头,“刀呢?去拿刀来!” “不要!”萧氏吓得大叫,“不要拿刀!大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也让四姑娘饶了我家老爷吧!大嫂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一说要给穆氏磕头,原本不能动的身体又可以动了。她发现行动恢复,就想往夜景盛那头冲,正好这时候夜温言烤“猪蹄”也烤够了。她见夜温言握着夜景盛的手腕,把那只烧得焦糊焦糊的手给举了起来,然后头慢慢转向她,“二婶也想试试火盆烤手的滋味?正好你家男人这只烤完了,来吧,下一个我烤你。” “我不!”萧氏立即放弃去救夜景盛,转身就给穆氏跪了下来,“大嫂,我这回真知道错了,我刚才不该笑,今儿是四姑娘头七,我该好好地给她烧纸,好好地送她一程。大嫂你原谅我,咱们就当刚才的事情什么都没发生,重新开始好吗?重新开始!” 穆氏没有说话,萧书白想了想,又转过身去跪夜温言,“四姑娘,二婶错了,你二叔也错了。你消消气,暂且放过我们一马。眼下快到子时了,咱们先把头七给办了好不好?二婶一定好好办,你提的任何要求我都照做,好吗?” 夜温言也没搭理她,只是问穆氏:“母亲气消下一些没有?要是消了一些,咱们就先行头七祭,待头七祭行完了,您想怎么出气,女儿都帮着你。”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摇摇头说:“我的气永远都不会消,除非所有凶手都死掉。可是他们还不能死,他们还必须得活着,因为如今我也想知道你几次提起的那个真相了。罢了言儿,我不与他们计较,你也放了你二叔吧!” 夜温言点点头,一把将夜景盛给推开,然后冲着萧氏招手,“你过来。” 萧氏都被这场面给吓傻了,赶紧往前爬了两步,可又不敢离火盆子太近,怕夜温言烧她。 夜温言却已经没了烧人的心思,她只是站起身来,将桌案上的牌位摆正,然后告诉萧氏:“跪直了,给夜四小姐烧香磕头,这是你们欠她的!” 第71章 吊起来打 萧氏怎么说也是长辈,眼下让她给个小辈烧香磕头,她觉得十分难堪。 可又不敢不听话,所以一番动作作下来十分僵硬,不情不愿。 穆氏已经被扶坐在椅子上,正盯盯地瞅着她,见了她不情愿的样子就道:“不想磕你就起来,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萧氏吓一激灵,赶紧表态:“想磕,我想磕。”接下来的动作就情愿极了。 三个头,三柱香,萧氏把这一套做完,再起身把香插到香炉里,这才又问夜温言:“四姑娘,接下来呢?你还让二婶做点什么?” 夜温言没理她,只是蹲下来同一直跪在边上的夜楚怜说话:“辛苦五妹妹给你四姐多烧些纸钱,这里只有你是妹妹,就只有你烧的纸钱她才能收得着。” 夜楚怜怯生生地点头,二话不说就又烧起纸来。 她站起身,往堂内扫了一眼,夜景盛的手已经被下人按在冷水里,正在大声叫喊着:“我不走!我就是要看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夜温言轻哼了声,开口问道:“三小姐呢?怎么没见她来?” 有下人答:“三小姐可能已经歇下了。” 她表示不满:“歇下了?歇下了就给我拎起来!也不看看今晚是个什么日子,她一个罪魁祸首还能睡得着?” 萧氏吓坏了,赶紧道:“红妆她有身孕,折腾不起,四姑娘你就饶了她吧!” “她可曾饶过我吗?”夜温言微眯了眼,“但凡腊月初二那天她给我留些情面,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种地步。二婶放心,有身孕不怕,我连哑人都能治开了口,如何治不回来一个孩子。别说折腾,就是吊起来打,她的孩子我也能保住。” 她说到这里似乎开了窍,“对,就是吊起来打,如此才能给夜四小姐泄愤!” 说完就吩咐计嬷嬷和坠儿:“你二人走一趟,到天舞轩去把夜红妆给我拎过来,就吊在这叙明堂门口的梁上,鞭抽五十!” 计嬷嬷带着坠儿走了,萧氏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念叨:“这可该怎么办才好,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夜景盛则是在边上叫唤:“你敢?夜温言你敢!红妆肚子里怀的可是六殿下的孩子!” 夜温言听得都想笑,“是六殿下的怎么了?你是在提醒我把六殿下也给叫到将军府来吊着打吗?我是没意见,就看你敢不敢了。怎么样夜二老爷,要不要我现在就叫人走一趟肃王府,就说您请六殿下过来,给夜四小姐磕头烧香?” “我何时说要他过来了?” “你刚说的。”夜温言冷哼,“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再废话我就把你整个脑袋都按到火盆子里去,然后七天之后再给你烧头七。” 夜景盛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随着一起到前堂来的还有香冬,眼下计嬷嬷和坠儿去找夜红妆了,香冬固然已经被这场面给吓傻,也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坚定地站到了夜温言身后。 夜温言点点头,表示很满意,然后吩咐道:“香冬去请一趟老夫人,自家人必须得齐齐整整的,否则如何告慰亡灵?” 夜景盛实在没忍住,又说了句:“老夫人年纪大了,你就不能有点儿良心?” 夜温言翻了个白眼,“她自己都没良心,我又要良心作甚?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也是随了根儿了。香冬快去吧,要到子时了。” 香冬一溜小跑地去了。 叙明堂陷入了一轮沉默,堂内安安静静的,就只能听到夜楚怜一张一张地往火盆子里扔纸的声音,还有夜景盛一阵一阵抽气喊疼。 又过了一会儿,夜红妆先到了。 计嬷嬷和坠儿一边一个架着她的胳膊,完全不顾她如何挣扎,只管架着人脚步飞快地往这边跑。坠儿一边跑还一边说:“三小姐你可别折腾了,奴婢本来力气就小,你再折腾我可就架不住要松手了,到时候您摔着了肚子可别怪我。” 夜红妆不敢动了。 扶悠也在后头一路小跑地跟随,到了叙明堂门口,计嬷嬷和坠儿停下脚步,坠儿好像去找什么东西了。扶悠顾不上别的,只管提了裙摆迈入堂内,直接奔着夜温言就跪扑过来。 “奴婢见过四小姐,三小姐来迟,请您见谅。奴婢这就烧纸磕头,为四小姐行头七祭。” 说完话,直接就跪爬到夜楚怜身边,抓起纸钱就往火盆里扔。 火苗腾地一下蹿起来,扶悠眉毛被燎了一下,垂下来的流海也被燎出火星子。她也不在意,只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就继续烧纸。 夜红妆已经被计嬷嬷和坠儿联手给吊了起来,萧氏正在哭闹,就要扑过去救人,却被锦绣死死拉住,说什么也没让她冲过去。 夜红妆哭声凄厉,终于引得扶悠回头去看,可穆氏的话也紧跟着扬了起来:“好好烧你的纸,我女儿说过会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扶悠就不再理会了。 她是李太后派过来看着夜红妆这一胎的,她要的只是保住胎儿,至于夜红妆这个母体她是无所谓的,死活都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萧氏看扶悠这个态度,也知道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想让她家男人说话,可男人眼下已经疼得脸都没了血色儿,更指望不上。 她实在无力,只能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看着夜红妆被倒吊起来,再看着夜温言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根皮鞭子,还把那皮鞭子在夜景盛泡手的凉水里蘸了蘸,然后递给计嬷嬷。 计嬷嬷实在狠毒,轮起鞭子就抽。 皮鞭子蘸凉水抽人最疼,夜红妆被抽得直转圈儿,从最开始还能哭喊出声儿来,到最后干脆就没了动静,晃晃悠悠就跟死人一样。 扶悠侧过身,一边烧纸一边紧张地盯着夜红妆的身体,很快她就发现盯着也没用,因为鞭子抽出很多血来,她也分不清哪些血是鞭子抽的,哪些血是小产造成的。 夜温言就站在叙明堂中间,双臂环抱在身前仰头看着,时不时还提点一句:“用力!” 计嬷嬷特别听她的话,让用力就用力,直把个夜红妆抽得跟个血人一样。 萧氏不停地念叨:“这孩子哪里还保得住,怎么可能保得住?”说着还冲扶悠喊,“你不是太后娘娘派来给红妆安胎的吗?你看这胎还能安吗?” 扶悠也不知道能不能安,但她始终记得临出宫前李太后对她说的话:“此去安胎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要跟那夜四小姐缓合关系。哀家要的不是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哀家要的是我禄儿的康复!只有禄儿康复了,一切才会有希望!” 所以她无法回答萧氏,她要做的是稳住夜温言,就算不巴结,至少也不能唱反调。 终于,老夫人来了,是由夜连绵和君桃陪着一起到的。 远远就看见夜红妆被吊在梁上打,每抽一下她都跟着打一哆嗦,就像在抽她。 她不心疼夜红妆,不管是穆氏的孩子还是萧氏的孩子,对她来说都是夜家在北齐立足的资本,但也仅仅是资本而已。她要的是夜家利益最大化,至于利益由谁带来的,都无所谓。 她只是害怕,因为她知道夜红妆为什么挨抽,知道夜温言办这个头七就是要算那天的帐。 那天的事情说到底她才是主谋,所以这哪里是在抽夜红妆,分明就是抽她呢! 夜连绵也吓坏了,就一路扶着老夫人走进叙明堂,一句话都不敢说。特别是在经过了夜红妆时,看着滴在地上的血,她都以为夜红妆是死了,以为今晚这丧是给夜红妆办的。 老夫人哆哆嗦嗦地进来,就听到夜景盛嚎了一嗓子:“娘!我的手被那个小贱人给烧了!”说着将手从水桶里举起来,老夫人一看差点儿没晕过去。 夜飞玉站上前来,大声道:“也请二叔说说我妹妹为何要烧你的手。” 夜清眉也壮了胆上前,“是二叔先动手打了我的母亲。小叔动手打嫂子,这事二叔没理。” “夜清眉你想造反不成!”老夫人终于找着发飙的对象了,柿子挑软的捏,她一直知道这个理。于是举起手杖,照着夜清眉就要打。 夜飞玉一步站上前,替妹妹把这一下给挡了。手杖落在他肩头,疼得他皱了眉。 穆氏呼啦一下站起来,还不等说话,就听夜温言道:“计嬷嬷,我祖母这只手杖很危险,不是砸金砖就是砸活人,给缴了吧!回头送到炎华宫去烧火。” 老夫人大怒:“你敢!” 她撇撇嘴没吱声,到是计嬷嬷走了过来,一把将手杖夺过,“有什么不敢的!炎华宫要烧火,别说是一根手杖,就是要皇帝的龙椅,皇帝也得恭恭敬敬地送过去。老夫人有疑议?” 老夫人不敢有疑议,任何事只要跟炎华宫扯上关系,天底下就不可能有人敢有疑议。 眼睁睁地看着手杖被计嬷嬷给拿走了,她挥了挥胳膊,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像是想挑一个人打了出气,可惜最终也没挑到合适的人。无奈只好作罢,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夜温言:“你到底在折腾什么?” 夜温言转回身看向案头,“不折腾什么,就是送从前的夜四小姐一程。毕竟过了今晚,她就要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消散了……” 第72章 送走原主 穆氏再忍不住,捂住脸蹲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夜清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甚至都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哭。因为在她看来,妹妹虽然受了委屈也遭了大罪,可人分明就还活着,真正消散了是什么意思?母亲又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门口,夜红妆哼哼了几声,身子晃悠了几下,脸朝着堂里转了过来。 夜连绵吓得“嗷”地一声怪叫,老夫人也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因为人是倒吊着的,所以血都是从脚往头流,再从头发淌到地上去。 这哪里还是个人,分明就是个鬼,倒吊着的鬼。 偏偏鬼还会说话,还正在冲着她喊:“祖母,救救我,我不想被打死。” 老夫人哪敢救她,她连被烧了手的儿子都救不了,哪里还能救夜红妆。 她现在就想立即离开叙明堂,这里太阴森了,又烧纸又烧人还抽人,她一刻都待不下去。 “扶老身回去。”她小声跟君桃和夜连绵说,“快走!” 夜连绵正好也想走,一听这话立即就重新扶上老夫人的胳膊,几人几乎是用逃的逃出了叙明堂的大门。 夜温言就站在原地看着三人逃走,一双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愤怒呼之欲出。 有花香传来,奇迹般地掩盖住了一屋子烧纸的味道。人们正惊讶着,忽然就听到外头“咔嚓”一声脆响传来,原本满天星斗的夜空也不怎么的就起了一道炸雷。 惊雷伴着闪电,自夜空倾斜而下,生生地劈在了老夫人身上。 所有人都看傻了,就连吊在屋梁上的夜红妆都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打雷劈吗?这得是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才能被雷劈? 最主要的是,劈死了吗? 夜景盛顾不得自己手疼,跌跌撞撞地奔着老夫人去了,一边跑一边喊着:“娘!娘!” 老夫人趴在地上,头发披散,冒着青烟。 但人却没死,两只眼睛还好好地睁着,只是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分明是吓傻了。 夜景盛一边哭一边大声叫着:“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去宫里传太医!” 夜温言都听笑了,“太医院是你家后院儿怎么着?还传太医,你以为你是宫里的主子,太医随传随到的?别闹了。城里的大夫也不用请,三更半夜的别打扰人家休息,府里的客卿那也不是什么人的病都给看的。”她冲着外头的下人说,“抬回福禄院儿去,一盆冷水浇上就好了,有我在,死不了。” 人们就觉得夜温言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再想想,恩,想起来了。就在腊月初二夜温言回府那晚,夜清眉撞破了头要请大夫,老夫人就是这样讲的。 现在人家把原话还回去了,这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见人们都发愣,夜温言眨眨眼,“怎么着,还不走?等我亲自送她一程呢?你们可得想明白了,若是要我来送,那可指不定送到哪里去。” 君桃和夜连绵齐齐打了个冷颤,总算反应过来,赶紧张罗着人把老夫人给抬走了。 临走夜连绵还回头去看了一眼,看到的是夜温言的冷漠,和穆氏的悲戚。 夜景盛托着焦糊的手转过身来问道:“你就不怕报应吗?她可是你的祖母!是生了你父亲的人!你这样做就不怕报应吗?” 夜温言反问:“我为什么要怕报应?我做什么了?老天爷劈的她,你要不服就去找老天爷问话,别跟我这儿吆五喝六的。夜景盛我方才就说过,你在我面前,半分情面都没有的。你,你的夫人,还有你的母亲,你的女儿,统统算在一起,半分情面都没有。今儿就是老天爷不劈她,我也要劈她,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得替夜四小姐报仇!” 梆!梆! 院子里有人敲了梆子,子时到了。 她不再跟夜景盛废话,转身走到桌案前,取了三支香燃起来,冲着牌位拜了三拜,再将香插进香炉。 腊月初九子时,是夜四小姐的头七之日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能看到,此时此刻正有一缕魂魄从她的心口处钻了出来,飘飘忽忽地落在了摆满酒菜的方桌前。 夜温言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位真正的夜四小姐,此时的夜四小姐还穿着那身坠着宝石的大红嫁衣,心口还插着那把让她没命的匕首。头发散乱,面色煞白,一身是血。 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她死亡的那一刻,包括悲愤和疼痛。 “没有一样菜是我爱吃的。”夜四小姐的幽魂指着那一桌子菜,“真的没有一个是我爱吃的。听说头七就是死去的人最后一次回家来看看,吃一口家里的饭菜,从此跟这里就一刀两断,阴阳相隔。祖父和父亲的头七日是母亲张罗着办的,做的尽是他们爱吃的菜,可是我这个头七却实在凄惨了。” 夜温言轻轻地叹了一声,问道:“你爱吃什么?” 夜四小姐说:“我爱吃肉,各种肉,但除了炒菜的肉。就是说,肉得是主食材,而不是为了给青菜搭味儿的。”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挑剔了?” “不挑,做逝者爱吃的食物,本就是头七应该准备的。可惜今晚吃不上了,因为府里没有肉,她们要吃素。”夜温言劝着原主,“凑合吃点吧,好歹别做饿死鬼。” 夜四小姐笑笑,随便夹了几筷子,然后就放了下来,“不好吃。”她回过头来,看向叙明堂里的这些人,目光最终落到穆氏那处。想流泪,可惜死人是没有眼泪的。 没有人知道夜温言是在跟谁说话,他们听不到原主声音,看不到原主魂魄,只能看到夜温言站在那处自言自语,念念叨叨。 夜飞玉突然就想起母亲曾问过他的话:如果她不是你妹妹呢? 他突然发现,这个小姑娘可能真的不是他妹妹。可若不是,她又会是谁? 火盆里的纸又烧了起来,还是夜楚怜在烧。夜温言也走过去,蹲下身来为原主烧纸,一边烧一边说:“时辰要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夜四小姐点点头,“准备好了。” “那除了报仇,你还有没有别的心愿未了?” 夜四小姐想了想,说:“我还想抱抱我的母亲。” 她站起身来,“魂体是抱不住人的,我来替你。”说完,转身走向穆氏,认认真真地将这位母亲拥在怀中。 穆氏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压低了声音问夜温言:“她在哪里?我能不能看到她?” 夜温言摇头,“看不到,但是她就站在牌位前,娘亲往那处看看。” 穆氏的目光终于有了着落,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唇边却渐渐泛起笑容来。 “娘亲。”夜温言说,“不要难过,你还有我。记住所有的仇恨,终有一日会大仇得报的。” 原主的魂魄开始消散了,夜温言从她眼中看出浓浓不舍,可惜再不舍也逃不过生死轮回。 魂魄化为青烟飘出叙明堂,终于消散在天际,她对坠儿和香冬说:“你们跪到院子里,面向府门方向磕三个头,送一送夜四小姐。” 两个丫鬟什么也不问,立即跑到院子里磕头。 三个头磕完,这一场头七祭也终于结束了。 萧氏早就吓得瘫坐在椅子里,就连夜景盛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夜红妆晕了过去,扶悠死死盯着她的肚子,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夜温言松开穆氏,将人交到夜飞玉和夜清眉手里,“送娘亲回去休息吧!” 穆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同她说:“幸好你还在,我没有全部失去她。” 终于,穆氏在一双儿女的搀扶下回去了。夜飞玉担心她,频频回头看,似乎想要留下。 可夜温言却摇头,只管让他照顾好母亲。 夜红妆也被下人放了下来,萧氏见她没有再反对,也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查看。 还好,人还活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见有事。身上血虽然多,但却都是鞭抽造成的皮外伤,并没有伤及肚子里的孩子。 她其实有些纳闷,都折腾成这样了,人被倒吊着,计嬷嬷手底下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何以这孩子竟没事?也没见夜温言出手医治啊! 夜红妆也郁闷,如果能借此机会把这孩子流掉到也称她的心。虽然萧氏同她说过一番打算,当时她也觉得是个希望。可过后再想想,却怎么想怎么觉得希望太过渺茫。再加上李太后又送来了扶悠,那扶悠表面上看起来温温和和有规有矩的,可实际上却时时处处不向着夜温言说话,还经常劝她要跟夜温言搞好关系。 她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无外乎就是李太后想要巴结夜温言,想夜温言治好她儿子的伤。 权青禄的伤要是治好了,他要多少儿子有多少儿子,哪里还会在意她这个。 夜红妆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任由萧氏和扶悠张罗下人把自己抬回天舞轩。直到躺在榻上,她主动开口让扶悠出去请大夫,等扶悠走了,这才对萧氏说:“快趁这机会想办法,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第73章 师离渊,你来啦 萧氏急了,“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一定要生下个男孩,将来好谋大业。” “怎么就一定能生出男孩来?”夜红妆又气又急,“娘,这几日你还没看清楚么,那扶悠就是来巴结夜温言的,李太后想治六殿下的伤,她们根本就不在乎我!” “他的伤治不好。”萧氏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我已经打听过了,他的伤治不好,全碎了,除非重新长出来。所以她们再巴结也没有用,夜温言不是神仙。” “就算没用,我也不见得就能生出儿子来。”夜红妆十分绝望,“我这几日害喜严重,越来越觉得肚子里这胎是个女孩。” “不怕。”萧氏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不怕,就算是女孩,我也一定要把她变成男孩。” 叙明堂这边,该走的人都走了,夜景盛让下人去给他找大夫,夜温言也没有再说反对的话,她只是一个人跪在火盆边,默默地烧那些没有烧完的纸。 夜楚怜想留下来帮她一起烧,她摇了摇头,没让,就连计嬷嬷和坠儿都被她赶回自己的小院儿去。此刻的叙明堂里就她一个人,夜府的下人识趣地远远走开,只留了一盏明灯挂在堂外给她照亮。 她烧得很慢,一张一张地烧,如果这会儿有人能绕到前面看见她的脸,就会发现刚刚还杀罚果断的夜四小姐,此刻正泪流满面。 今天是原主的头七,也是她自己的头七,更是前世玄脉夜家所有人的头七。 她能在这里给原主办一场头七祭,却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祭祀前世的亲人。那一场灭门,夜家血流成河,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对方赶尽杀绝,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那么多人啊!全都死了。她吸吸鼻子,又往火盆里扔了一张冥纸。 “也不知道我在这个时空烧纸,你们收不收得到。可是没有办法,我不能太明目张胆,我不能让人太怀疑我的身份,我得在这里活下去,我得用夜四小姐的身份过完这一生。爷爷,你说他们为何要灭了夜家?为何要清剿了五脉?明明我们都躲得远远的,任何事情都不参与,为何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几家?爷爷,你们在那边还好么?到底有没有黄泉路可走?到底有没有阴曹地府可住?人死之后究竟会去哪里?” 她又去取纸钱,可惜抓了个空。 “没有了。”她有些沮丧,“我还能做些什么呢?除了思念,我在这里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小姑娘双手掩面,无声地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只手轻轻地覆到她的背上。她怔了下,却没有动,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将手从脸上放下来,开口问了声:“师离渊?” “恩。”细瘦的肩被紧紧环住,他开口问道:“怎么哭了?” 她向后靠去,正好靠进他怀里,“想我祖父了。” “夜振威?”他顿了顿,“我其实……我其实一直以为你是夺舍而来。” “夺舍?”她苦笑,“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天地灵力消失数百年,夺舍这两个字怕也只有你还记得吧?可惜你想错了,我不是夺舍,我还没卑劣到为了自己活,要硬生生从一具身体里赶走人家真正魂魄的事。我这充其量算是借尸还魂,因为真正的夜四小姐已经在腊月初二那天死去了,一刀扎心的那一瞬间,就死了的。” 夺舍,那是修灵界流传的一种还魂之法,是高阶修士抢夺低阶修士生命和身体的一种残酷手段。有时是为了起死回生,有时只是看中了人家灵根独特的身体。总之在夺舍中必死一人,而剩下的那一个,就会成为那具身体的真正主人。 但其实夺舍这种事,最初并不是单指抢夺。夜家古籍有载,最初开始夺舍的那一部份修灵者,他们还是有道德底限的,他们会选择已经死去之人的身体还魂重生,又或者是将死之人自愿把自己的身体转送出去,以此来做为某种交换,也称献舍。 可是到后来,随着修灵者越来越多,人们就不再守规矩了,也不是很在意道不道德了。 他们把夺真正的变成了夺,夺取他人性命,夺取他人身体。 “师离渊,你介不介意我不是真正的夜四小姐?”她问他,声音压得很低。 他听得皱眉,“真正的夜四小姐我也不认识,何来介意?” “那你好不好奇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我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 他摇头,“无所谓,只看你自己想要成为谁。是从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夜四小姐。” 她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我其实是想做我自己的,只可惜,从前的夜温言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回去了,我就是想要为家族报仇都无处可报。师离渊,我无法三言两语同你说清楚我的来历,但我可以给你保证,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大恶之人。我同你在一处,不会丢你的脸,也不会成为你一代帝尊的人生污点。” 他听得发笑,“本尊何时怕过丢脸了?又何曾在意过有没有污点?” 她直起身,终于转头看他,“那就好,你不怕,我便也不怕了。” 他伸手过去,替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为谁而哭,总归这满脸泪痕的小模样让他心疼了。即使这小姑娘每次见面都会气他一回,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见她,想牵着她,甚至脑子里还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师离渊,让我再占你一次便宜。 “带我出去转转好不好?”她央求他,小手伸到他掌心,冰凉冰凉。 他把那小手握了握,紧紧皱眉,“给你的暖玉呢?” 她摇头,“今天没带。因为要送夜四小姐的魂魄离开,身体若有温度,她从我体内剥离的时候就会很痛苦。她将身体送给我,我已经承了她的大恩,不可以再让她受那样的苦。” 他便说:“那要不要回去取?” 她再摇头,“不取了,就这样吧!就当是祭奠一个逝去的灵魂,也当是为我前世的家族上下几十口人守一回头七。”她看向他,眼里又蓄满了泪,“师离渊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全家的头七日,全家灭门,一个不留。” 他不知如何安慰,却知这时候不该再问她任何问题。于是把人紧紧揽入怀中,下一刻,红光乍现,天地变化。 有风雪吹过,乱了她一头细软的长发。枫红的斗篷一下子将人罩住,她听到他在问:“这里是山顶,景色不错。你受不受得住?若是太冷,我们就换个地方。” 她从斗篷里探出头来往外看,一眼就看到当空弯月映着飘飘落雪,就像散在夜空中的精灵在舞蹈,扬扬洒洒,剔透晶莹。 “不冷。”她离开他的怀抱,几步就冲到悬崖边上。吓得他赶紧在后头跟上,紧张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半回头,“你干嘛?怕我跳崖?” 他愣了愣,缓缓松手,“想差了,你不会跳崖,即使跳下去也不会有事。” 她点点头,“是啊,我身上带着花,捻花催灵,能腾空,会化万物,我是不会让自己摔死的。所以你不必紧张我,何况我也不至于想不开到用这种方式寻死。夜四小姐的仇还没报,一品将军府两代将军的死因还没查出真相来,就这么死了,如何对得起送我身体的那个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身后斗篷取下来披到她身上,细心地为她系好带子,这才与之并肩站在一起。站了一会儿就自顾地琢磨了开,似乎这四百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女子与他并肩而站,也是第一次有女子能让他主动送上自己的斗篷,只为替她取暖。 “这里距离临安城有九百里远,是北齐国的东北方向。两百多年前我曾在这附近休息过一晚,只觉这里雪夜甚美,还能看到下方严冬也不会冻上的一片湖泊。”他伸手往下面指,“你看那里,湖是湛蓝色的,从山顶往下看就像是一团蓝色的光。”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团蓝光,若不是他说,她定会以为下方有什么奇异之物在散着光芒,绝对不会想到竟是一方湖泊。 “真好看。”心情总算是好了些,眼里的泪痕也被这冰天雪地冻了回去。她对师离渊说,“这天下定有许多奇妙之地,若有一天能无牵无挂云游四海,那应该就是我最最想要过上的生活。可惜,上一世没过成,这一世我瞅着,应该也是没什么指望的。” 她长叹一声,再望望这四方景色,原来竟是在一片连绵山脉之中,雪山一座接连着一座,有高有低,有远有近。许是这里常年飘雪,也许是这里的雪终年不化,山上青松裹着一层银装,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格外好看。 “师离渊,你说我们要是坐到两座雪山中间去,感觉会不会很好?恩,再往下一些,离下方湖泊进一点,就荡在湖泊上方,是不是比站在这里向下看还要更美?”她说着话,手突然就往前探,一把腊梅花随手就甩了出去。 他看到梅花成网,很快就织成了一架银光闪闪的秋千…… 第74章 本尊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 身边的白衣姑娘飘飞起来,稳稳落在秋千上,银光环绕,仿佛整个人都跟秋千融为一体。 秋千荡了起来,在明月飘雪的夜空下拖出银色的光尾。 他就站在山顶看着她,只觉得在四百五十年的生命中,从未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开心的。 原来他等了四百多年,等的就是这个姑娘从天而降,落入他的生命,落进他的心里。 “师离渊!”她扬起清脆的小动静喊他,再拍拍身边秋千的位置,“过来呀!” 他笑笑,飞身过去,右手臂自然而然地揽到她的腰间。 她冲他笑着,也不再说他是流氓,才流过泪的眼睛晶莹剔透,就像空中飘落的冰花。 秋千缓缓下落,在接近湖面的上空停了下来,继续摆荡。 她试着把头靠在他肩上,见他并没有不乐意,便自顾地偷笑起来。笑了一阵见他始终不说话,于是开口问道:“师离渊,你这个人似乎话很少,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由男子主动与女子说话吗?你该不会是在等着我自己找话与你说吧?” 他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不想说话,只想荡秋千,所以才没有打扰。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比较少话。” 他动了动肩,给她找了个更舒适的角度,“自数百年前天地灵力消散之后,人们兵戈相向划分版图。我出生在北齐,自然就选择长住在这里。他们为我建了炎华宫,说我是北齐的象征,是天地灵力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我就一直住在那里,看着皇族在宫殿里里外外的墙面上铺满宝石,看着他们一箱一箱往我宫殿里搬送财宝。” 她想起他的炎华宫来,“是啊,你宫里好多财宝,全都堆在大殿上,还有过道里,几乎每走一步都能看得到。你怎么不收一收,就由着它们那样堆着,不怕被人偷?” 他失笑,“这天底下谁能到我的宫殿里去偷东西?没有本尊应允,就是那山脚下的禁制他们都闯不进来。” “那到也是。”她点点头,“那就堆着吧,还显得富丽堂皇,怪好看的,就是擦灰累了点儿。不过想来你那里也不需要宫人趴地上那么勤奋地擦,随手一个清洁术就搞定了。” “恩,多数时候都是用清洁术,我不喜欢太多宫人在我宫殿里走来走去,常来常往的也就是云臣和连时,还有两个计奴。那些财宝什么的,从前我无所谓有与没有,再多的财宝在我眼中也与沙土瓦片没有任何区别,毕竟我实在没什么花用。不过如今到是觉得钱财多一些也好,这样就能给你花。” “给我花?”她笑了起来,“在你心里我是有多穷。” 他想了想,“很穷,穷到宁愿不穿衣服,也要扑到本尊怀里要银子花。”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师离渊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回又不是故意的。” 他赶紧安慰炸了毛的小狮子,“好好,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逗逗你。阿言,你要不要搬到宫里去住?或者我在外头为你建一座大宅院,你可以带着你的母亲和兄姐一起搬过去,不用再留在将军府中受气。” 她抬头看他,“这怎么听着像是我被你包养了似的呢?不行,我绝不离开将军府,战斗正在进行中,这种时候谁先走谁就输了。我夜温言绝不认输,所以要走也是他们走。不过师离渊,你刚说让我住到宫里去,我住宫里什么地方?后宫吗?” 他皱眉,“住后宫干什么?” “那我住哪儿?” “你若进宫来,自然是住到炎华宫。” “炎华宫?”她的表情狡黠起来,“炎华宫是帝尊大人您的地盘,我住进去没名没份的算怎么回事?要是让旁人知道了还不得把我赶出去啊!” 他下意识地就接了话:“那本尊给你名份不就好?” “你给我什么名份?”她抬起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师离渊,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恩?求婚?” “就是求亲的意思,是在向我表达你喜欢我,想要迎娶我的意思。” 他有些发愣。 喜欢她?确实是喜欢她。 想要娶她?好像也确实是有过这个想法,毕竟他很想把这姑娘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随时随刻都能看到她,能牵到她的手,也能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占尽便宜。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不要脸了,这姑娘才十五,刚刚及笄,他都有四百五十岁,活了数不清多少个春秋,究竟是怎么好意思喜欢人家姑娘的? 可喜欢就是喜欢,一旦确定,就一发不可收拾。再说这姑娘不是夜四小姐的原魂,有可能前世也不知道活到多少岁了,这样一想他也不算太占她便宜。 他一下子想得有点儿多,比如说娶又该如何娶呢?是像凡人成亲那样吗?可凡人到底是怎么成亲的?他只看过皇族封后大典,却不知民间成婚又是怎样。他如今是北齐帝尊,他若娶妻应该封为帝后,那也应该办一场封后大典吧? 那样大的庆典这姑娘会不会喜欢?新帝登基那日,这姑娘可是直接睡着了的,万一在他们成亲的典礼上她也无聊到睡着了……恩,他到是无所谓,就是不知她事后会不会后悔。 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跟婚这个字沾上关系,他曾经那样排斥的事情,曾经皇族中人几次三番提过,也几次三番惹到他发怒的事情,为何轮到这姑娘提起,竟一点都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有些期待呢? 因为想得有点多,时间用得就也多,夜温言勾着他的脖子等啊等,等到最后实在不耐烦了,用力推了他一下,“什么意思?为何要考虑这么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话说完,就觉得自己似乎是说中了,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师离渊,原来你不喜欢我啊!”眼里藏不住的失落汹涌而出。 她往边上坐了坐,离他远了些,他的手也随着她这一推一挪的,从她腰间滑了下来,空落落的,无处可放。 “原来你不喜欢我。”她同他说话,初来这地方时的欣喜褪得一干二净。“既然不喜欢,那我就不能总是缠着你,不能再肆无忌惮地逗你亲你,否则时日久了,我会把依赖你当成一种习惯,会误会你对我也是有好感的。那样等到你寻着心仪的姑娘想要与人家成亲,我就该适应不过来了。而且凭白无故的跟我这个魔女扯上关系,又如此亲昵地接触,也太败坏你的名声,对你未来的妻子不公平。” 她在秋千上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没成想一脚踩空,整个人仰面摔了下去。 随着她一声惊呼,师离渊终于回过神来,当时就吓了一跳。 这姑娘怎么就掉下去了呢?他刚刚已经在想如何把迎娶帝后的典礼办得简单温馨,不至于让她无聊到睡着,甚至都已经开始排除皇家那些繁文缛节,只给她最特别的。 可这姑娘怎么就扯到他不喜欢她那去了? 他什么时候不喜欢她了? “阿言!”他慌忙扑上前去救人,一手接揽住她,一手在身后挥动。秋千在他一挥之下化为银光闪闪的小船,落在湖面上稳稳地将他二人承了起来。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他脱口而出,“夜温言,你究竟如何判断出我是不喜欢你的?” 她笑了开,“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喽?那你同我说说,怎么个喜欢法?” 他也不知道怎么个喜欢法,喜欢就是喜欢,如何还能说出所以然来的? 可她追得紧,两只小爪子又勾上了他的脖子,不停地问:“快说啊,怎么个喜欢法?” 他不再言语,微微俯身,迅速堵上了小姑娘的嘴唇。一双眼睛却盯盯看着她,眼睛里透出的讯息是:就是这么个喜欢法,行吗? 她眼中失落终于又换成欣喜,同样以眼神答他:行! 他安心了,开始认真地、用心地亲吻心爱的姑娘。银光闪闪的小船荡在湛蓝的湖泊中间,花香四溢,几乎暖化了巍峨雪山。 也不知这个吻历经多久,总之两人都不愿分开,终于当空弯月都羞得躲入云中,她才禁受不住最先败下阵来。 “让我透口气。”她微微仰头,大口呼吸。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却不想她几口气透过,亲吻又再继续。 …… “师离渊,既然说了喜欢我,那你就得对我负责了。”她躺靠在船上,头枕着他的腿。 他坐着,正帮她顺头发,听了这话便问:“那为何上一次嘴硬还说不要我负责?” “我那是怕输得太惨。”她实话实说,“我先说不需要你负责,那我就占据了主动权,是我自己说不要你负责的,所以以后你娶了别家姑娘,我至少面子上看起来没有那么难堪。但其实那次我挺希望你能追上来,主动跟我说你一定会对我负责的,可惜你没追我。” 他恍然大悟,“那本尊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他俯下身,一手捧着她的小脸蛋,“夜温言,你听好了,从我们第一见面起,本尊就已经打算要对你负责了。” 第75章 原来竟是情劫 小姑娘满意极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满脑子都是帝尊大人要对她负责的美好畅想。 她对师离渊说:“既然你决定要对我负责,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嫁给你吧!但不是现在,还要再等一等,我还小,不想嫁人。” 师离渊不太满意,“女子及笄了就可以出嫁了,出嫁不耽误你回夜家报仇,本尊甚至可以陪你一起回去报。” “那是两回事!仇只有报在自己手上才够爽,而且夜家复杂,我若不时时刻刻盯着,只偶尔回去那么一趟,这个仇就算有你在,也不一定能报得了的。”她说得认真,“还有最重要的是,虽然北齐国讲究女子及笄就可出嫁,但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体还没长好,发育也不完全,就这样嫁出去是对身体最大的伤害。你忍心让我受到伤害?” 他摇头,自然是不忍心的。 “所以啊,再等等,恩,怎么也得等到十八岁以后吧,过了十八才可以出嫁,过了二十才可以生孩子,这在我的观念里已经是很提早的了,你不要再同我讨价还价。” 他没有同她讨价还价,他只是在想生孩子这个事。 他师离渊未来也会有孩子?这个事情有些梦幻了,他从前从未想过人生中还会有那么一天,还会有小孩子同他叫爹爹。以前就觉得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有孩子就意味着要有孩子的娘亲,娘亲要同他欢好,可他不想跟任何人欢好。 但是现在想想,却是甜蜜溢上心头,愈发觉得同这个小姑娘生一对很像很像他们的孩子,是一件特别特别美好的事情。他很期待! “哎!”见他愣神儿,她又不干了,“想什么呢?怎么总是走神?我同你说着这样的话,你却不顺着我的话往下接,我很尴尬好不好?你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他赶紧解释,“我的确是不喜欢孩子,但是我喜欢我与你生出的孩子,我也只愿意让你来做孩子的娘,如此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仅仅是能过得下去吗?” “恩,不是,是会过得很好,特别好。” 她满意了,“这样才对嘛!那未来咱们就生两个,一男一女,儿女双全。” “都听你的。” 小姑娘笑嘻嘻地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师离渊,以前你真的从未动过成亲的念头?皇族人有没有劝过你迎娶一位帝后?” 他叹气,“我是从未想过要娶妻的,但是皇族人却也从未放弃过劝我娶妻这个念头,他们甚至还会甄选女子入宫,送到炎华宫的山口,等着我去挑选。” “都送上门了啊?你就没有动心过?” “本尊就没有去看过。” “为何不去看?万一里头有会合心意的女子,岂不是错过了?” “不可能会有,又何谈错过?”他坚定地道,“我生性不喜女子,甚至不愿与女子多说一句话,即使是泉州计家往炎华宫送人过来,也都是送男子。皇族中人试过几次之后见我实在不喜,竟生出了送男子的念头。那次,本尊大怒,掀了整座皇宫的屋顶,他们就再不敢了。” 小姑娘笑得肚子疼,“亏他们想得出来,还送男子,天底下哪里还有比你长得还好看的男子。”她枕在他腿上,仰头看他,不知不觉就又沦陷了。“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呢?你说我如果真是夜家四小姐,我若没有灵力没有本事,却偏偏陷在你这盛世美颜里无法自拔,该怎么办呀?到时你只当我跟那些送到山脚下的秀女一样,理也不理我,我得多伤心?” 他失笑,“哪有那么些如果,即便真有,那么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本尊的,所以谈不上无法自拔。” “就做个假设嘛,假设。假设我是从前的夜四小姐,还见到了你,你也知道我钟情于你,那你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行,若只是夜四小姐,本尊看都不会去看一眼。你就是你,无关乎你顶着什么人的壳子,即使你现在元神离体,本尊也只是带走你的元神,而不是这具身体。所以夜温言,别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你的元神若禁锢在石头里,本尊就带走那块石头,你的元神若禁锢在这湖泊里,本尊就在这湖上建一间小屋常住。总之你就是你,你也只能是你,换了谁都不行。” 她又笑起来,“帝尊大人还真是冷血冷情,不过我很喜欢。你若是顺着我说以前的夜四小姐也行,那我才要不开心了。因为那说明你看上的只是临安第一美人这副皮囊,而不是骨子里的我。”她伸起手臂,又去勾他的脖子。 他也学乖了,小姑娘一有这样的动作,他就主动往下俯了俯身,让她勾得容易些。 “师离渊,我又想亲你了。” 他微笑起来,主动送唇上门,供她细细品尝。 他还是清贵高华的北齐帝尊,可他就是抵抗不了夜温言的所有一切。好在这姑娘答应做他的小妻子,否则还真是一件难办的事,他还得琢磨着如何抢亲。 终于再分开,他实在舍不得她,又提了句:“阿言,随我回炎华宫可好?你说十八岁成亲就十八岁成亲,年满十八之前我绝不碰你,说到做到。只想把你留得近一些,一抬眼就能看见,一伸手就能够着。阿言,好不好?” 她可能是被他亲迷糊了,稀里糊涂地就点了头,“好。” 他高兴起来,“那咱们现在就回去。”说着就要施术法。 夜温言终于清醒了,“等等!等等等等!”一边喊着一边匆匆坐了起来。小船在她这动作下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他要稳稳扶住才不至于让这小姑娘又摔倒了。 “等一下。”她挥挥手,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我刚才说什么了?我答应你了?” 他点头,“恩,答应了,随我回炎华宫。” “那怎么行!”她当场反悔,“我好不容易立起来个独立自强的人设,这怎么说破就给我破了呢?不行不行,重来。” “什么重来?” “你重来,把刚才那个问题重问一遍。” 他依言:“随我回炎华宫可好?” “不好!”小姑娘坚决表态,“不好!爱谁回谁回,反正我不回!谁特么从一品将军府先走,谁就是逃兵!姑奶奶不当逃兵,我熬也把他们都熬死!” 他就这么瞅着这姑娘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原本失望的心情也忍不住明朗起来。 罢了,不回就不回吧,她想做什么就该放手让她去做,大不了他在旁多多看护,总不至于让将军府里那群凡人把她给吃了。 “都听你的。”他把她的两只手握起来,“别晃了,一会儿船翻了,我们都要掉到湖泊下面去。” 她扒在船沿往下看,只觉雪夜弯月下,这一方湛蓝湛蓝的湖泊实在太美,如果能在这样美的湖泊里游水也是件不错的事。 这样想着,小手就往湖水里伸,才触到水立即就缩了回来,“这么凉?” 他实在无奈,“冰天雪地环在中间的湖,怎么可能不冷。别看它没有冻上,但这种湖水冷起来,可是比冻成冰的要更甚许多。”他将她的小手拽了回来,放在手心里轻轻搓着,“明天还是把暖玉戴在身上,总这样冰着人如何能受得住?回头我还是要想办法,让你这身体能正常起来,不只体温正常,肤色也要正常。” 她把小脑袋往他手上蹭了蹭,他觉得这小姑娘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不用你想办法。”她说,“我知道如何能让自己正常起来,这是我跟夜四小姐的约定。她要我查出她祖父和父亲的死因真相,这是她的执念,她对于这件事情的执着远远超过了被六殿下骗婚。所以我只有完成她的遗愿,她才能够真真正正地把这具身体交送给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上一世我自己家族的仇是无处可报了,但至少这一世能够帮着夜四小姐报仇,想来也算是老天爷一种变相的补偿。师离渊,我今晚很难过,有些事情不能想,就只能搁在心底,是绝对不能够触及的。一旦触及,那种滔天的思念就会汹涌而来,即使我再坚强,也无法抵挡。” 小姑娘俯下身,额头就搁在他的手背上,呢喃轻语,“师离渊,幸好有你,幸好有你。” 他听不到她的说话声了,低下头去仔细瞅,才发现小姑娘竟是睡着了。 心疼又泛了起来,赶紧把人扶进自己怀里,就默默地抱着,由着银光闪闪的小船在湖泊里荡来荡去。 如果可能,他宁愿就这样抱她一辈子,她活六十载,他便也活六十载,她若老去,他便也随她一并老去。 人人都说北齐帝尊与天地同寿,不死不老,生性冷漠。 却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冷漠,其实也是一种逃避。不与过多的凡人接触,那么在凡人寿尽之时就不会难过,不会思念,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质疑他的不老不死究竟是好还是坏。 四百多年来,他一向做得很好,却在四百五十岁这一年,遇到了这个小姑娘。 原来这就是天命,天命所示他在四百五十岁这年有一大劫,原来竟是情劫…… 第76章 少了一样东西 夜温言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发现人已经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帐子里除了清清淡淡的花香,还有一股子跟花香缠绕在一处的降真香的味道。 她对这味道十分敏感,因为这是师离渊身上的味道,每一次见他,这种味道都扑面而来,跟前世夜家大宅里终年环绕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又闭上眼睛,软软糯糯地说:“师离渊,你怎么还不走,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他将被子又给她掖了掖,“睡吧,我陪陪你,天亮再走。” “恩,你要是天天都来,我就能天天都睡个好觉。不然总做梦,怪吓人的。” 迷迷糊糊说出会儿话,又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时,降真香的味道淡了下去,她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小姐醒了?”计嬷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她坐起身,“恩”了一声,再问计嬷嬷,“我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计嬷嬷答:“寅时左右,帝尊大人亲自送小姐您回来的。” 她看到计嬷嬷一脸的姨母笑,噘着嘴表达不满:“嬷嬷你笑什么?” 计嬷嬷还是笑,“老奴替小姐高兴。多少年了,从计家先祖跟随帝尊那时起,就从未听说帝尊对哪位姑娘家这般好过,小姐是第一个,肯定也是唯一的一个。” 她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却不愿承认:“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过红颜知己,可能也是没当着计家人的面,所以你们家人没看到。” “不能的。”计嬷嬷告诉她,“帝尊那样的人物,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不可能人前人后不是一般模样。别说是后来闻名天下,就是未成名时,也从未听说他身边有女子出现过。哦,除了帝尊故去的娘亲以外。” 夜温言没再说话,只是一直在想计嬷嬷说的那句“不可能人前人后不是一般模样”。这一点她是万万不能赞同的,因为她太知道那个流氓背后是个什么样子了。 哼,人前装得清贵高华,人人以为他是禁欲系,背后还不是对她动手动脚,说出来的话也根本不是正人君子该说的。人啊,果然不能只看外表。 计嬷嬷看着这小姑娘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嘴巴一会儿抿起来笑一笑,一会噘起来气一会儿,就觉得这位夜家四小姐实在可爱喜人,除了肤色过于白了一些,其它的都好。 怪不得帝尊大人这么多年不曾对女子动心,如今却栽在夜四小姐手里,这几日观察下来,她是愈发的觉得这位夜四小姐不简单,跟其它的姑娘家都不一样。 “小姐要起吗?”计嬷嬷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笑着道,“接近晌午了,洗漱一番就能用午膳。今日虽然还是清粥,但厨下做了糖包,特地给咱们这边多端了几个过来。老夫人那头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想来是在养伤呢!” 她点点头,起身洗漱。 屋里东西还是堆得满当当的,走起路来都有些绊脚。这些东西让她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同计嬷嬷道:“我之前给了府里三日期限,让他们把西院儿各屋里的东西都给还回来,还包括我母亲的嫁妆。算起来今儿就是还东西的日子了,等我用完午膳如果还没有动静,嬷嬷就去催一催,我得做个说话算话的四小姐。” 计嬷嬷立即应道:“小姐放心,老奴记下了。” 夜温言开始用午膳,喝完一碗粥,吃下一个糖包,外头就传来了坠儿的说话声:“奴婢见过二夫人,问二夫人安。请问二夫人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吗?” 紧跟着就是萧氏的声音:“我来给西院儿送东西,让四姑娘出来点点吧!” 坠儿进了屋,“小姐,二夫人抬了好多东西过来,小姐快去看看。” 夜温言带着计嬷嬷出了屋,一眼就看到堆了满院儿的大箱子,每只箱子上还都写了名字。有她夜温言的,还有穆氏的,以及夜飞玉夜清眉和夜连绵的。 萧氏见她出来了,赶紧命人把箱子都打开,这才走上前道:“温言,先前你说就按从前西院儿的标准给你们这头添置,但我后来想想,觉得那样做是不对的,还是应该把原本就属于你们的东西还回来。这些东西是我连夜清点的,都是腊月初二那天从东院儿搬走的物件儿,兴许小来小去之物丢了坏了,但是大件的、值钱的肯定一样不少,你看看。” 夜温言没动,只叫了香冬去清点,她根本也不知道以前有什么东西,就算在原主记忆里翻也翻不出来多少。 萧氏见香冬在认真清点写着“四小姐”三个字箱子,便往前走了几步,又跟夜温言说:“不如把大嫂和飞玉他们几个也请过来,一起清点一下吧!” 夜温言斜了她一眼,“二婶今日态度到是不错,却不知是诚心悔改还是昨晚吓着了怕自己也被雷劈?” 萧氏赶紧道:“温言你说笑了,二婶真的是诚心诚意来办这个事的,为此可没少在老夫人跟前挨骂,毕竟当初把东西搬走也是老夫人的主意,更是她那边的人动的手,我这等于是从她屋里把东西又给搬出来,你说她能乐意吗?” “二婶这意思是说,所有的东西都进了老夫人的福禄院儿?也不尽然吧?”她扯了扯嘴角,勾起个冷笑来,“那当初我大姐姐箱子里那本书,怎么又从五妹妹屋里搜出来了?” 萧氏有些尴尬,“想来老夫人也就是挑着有用的东西拿走了,剩下的小物件就还留在各个屋里。温言,你要埋怨成亲的事,那二婶肯定有错,但这个抢东西是真怪不到我头上,真的完完全全都是由老夫人做主的,我们谁都插不上手。” 她斜了萧氏一眼,“二婶打什么主意呢?该不会是指望我给夜红妆治伤吧?” 萧氏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来,“温言,你是不会给她治的对吧?二婶都明白,这事儿搁在谁那谁都不能乐意。可我到底是她的母亲,说什么也得为她争取一下,不管成不成,至少我试过了,以后她也不能恨我。温言,二婶也不追你,你回头再仔细考虑考虑,只要你能给她治,真的是什么条件都可以跟二婶提,只要二婶能办到的一定依你。” 萧氏这次也是干脆,说完这些话之后就闭了嘴,只等着香冬点过了数,这才又问:“怎么样,可有少了什么贵重的?” 香冬没理萧氏,只是跟夜温言道:“贵重物件都在,少了一些小东西,那天搬家的时候摔坏了不少,其余的可能也是丢了,但好在那些也值不了多少银子。” 她点点头,“那就抬屋里去吧!” 下人们开始往屋里搬箱子,但因为屋里已经有不少东西堆着,实在放不进去了,计嬷嬷就只能让他们先放在门口,等回头再做打算。 坠儿看着一口口箱子盖上盖子抬到屋檐下方,不停地点头。对嘛,这才是从前的四小姐该有的样子,最豪气的四小姐可不是白白叫的。 “温言你看,这边都完事了,那二婶就先到你母亲那边去。”萧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再道,“还有个事得提前和你说一声,大嫂屋里的东西是都拿回来了,嫁妆也都原封没动。但是就有一样,外城有一间三层的铺子,现如今开着酒楼。因为是大嫂的陪嫁,所以之前一直都是大嫂自己打理的。可是后来地契到了老夫人那边,这才几日工夫,酒楼停歇了,里头的人也都换了。我抬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老夫人虽然也不乐意,到底也是没说什么,可那张地契却无论如何都要不回来。温言我真尽力了,她不给我也没办法。” 坠儿听了这话就皱眉,“老夫人怎么那么不要……那什么啊!”小丫鬟差点儿又说秃噜嘴。 萧氏瞪了她一眼,到底也是没敢说什么,只招呼着人抬着东西走了。 坠儿这才放开了说话:“太不要脸了,真是太不要脸了!那间酒楼从前奴婢随大夫人一起去过,可气派呢!一年能赚不少银子。老夫人就这么给拿走了,那不就跟强盗一样么!” 计嬷嬷也走过来,一脸严肃地问道:“需不需要老奴去帮大夫人要回来?” 夜温言摇头,“不用。那么多东西都还回来了,就差一张地契,指不定里头藏着什么猫腻呢。等等再说吧,等她被雷劈的伤养好了,我和母亲亲自过去问一问,大不了就让雷再劈她一回,我就不信还劈不回来一座酒楼。” 这话计嬷嬷没什么反应,可听在其它下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首先坠儿就乍舌,“小姐你这话说的,感觉就像那雷是你能控制的,小姐太厉害了。” 这几日,一品将军府相对来说算是消停的。府里的人养伤的养伤,养胎的养胎,福禄院儿没让晨昏定省,其它人也没再折腾什么妖娥子。 那两个被夜温言扣下来的婆子充当了院子里的苦力,劈柴打水这样的体力活儿全都由她们干,干完了还得扫院子擦灰。香冬干脆给所有下人放假,让她们回屋歇着,反正有人使唤,可别累着自己人。 到是天舞轩那边,李太后派了一名太医过来,给夜红妆治伤加安胎。 第77章 娘亲是又多了一个女儿 夜红妆那晚是被吊着打的,不但身上有鞭伤,脚脖子上还有被绳子勒出来的伤口。 萧氏很心疼女儿,可再想想那晚的诡异,特别是老夫人临走时被雷劈的那一下,心里就半点都兴不起报仇的念头,甚至隐隐的还有些恐惧。 那太医在看到夜红妆之后都惊呆了,“打成这样,人都要没气儿了,孩子居然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这孩子命也太硬了。” 夜红妆心里有些遗憾,她一直不想要这个孩子,听太医这样说就不太高兴。 萧氏却觉得硬命这一说不太好,紧着跟那太医道:“这都是承了六殿下和太后娘娘的福气,孩子知道念着爹爹和祖母呢,所以舍不得离开。” 太医没再说什么,接了赏银就走了。 到是扶悠追了出去,一直把太医送到一品将军府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大人可能瞧出三小姐肚子里是个男胎还是女胎?” 那太医点点头,“怕是个女胎。” “女胎啊!”扶悠有些失望,六殿下保不齐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如果是个女胎岂不是要断后?太后娘娘听了一定伤心。 “现在都说不准。”太医又补了一句,“到底是男是女,还是要等孩子生出来才能做数。” “是。”扶悠点头,“那就麻烦大人了。” 太医走了,扶悠一路走回天舞轩,面上失望掩都掩不住。夜红妆见了就来气,冷哼着问了句:“怎么着,太医说我这一胎是个女儿?所以你不高兴了?” 扶悠冷着脸说:“是男是女还是得等孩子生下来才见分晓,三小姐别想太多。” 夜红妆躺在榻上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可想多的,是男是女就全看六殿下的造化了。” 扶悠听得直皱眉,有心跟她掰扯几句,想想又算了。她不过就是来照顾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真的来照顾这夜三小姐。只要孩子生下来,夜三小姐是死是活跟她都没关系了。 腊月十二,夜温言去清凉院儿给穆氏调理身子,正好夜清眉也在,就顺手去了她额头上的伤疤。 夜清眉看着她从一只小罐子里挖出冰凉凉的膏药,只在额头伤处涂了一小会儿,再擦掉后竟是一丁点痕迹都再找不见,不由得惊讶道:“原来你真的有这样神奇的药!之前你说能治红妆的脸伤,我一直以为你是故意气二婶的,没想到这样的药真的有。” 她点点头,“有,是从前祖父偷偷留给我的,但只有这一小罐,珍贵得很。” 夜清眉“恩”了一声,“祖父常年在外征战,他给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只是言儿,这东西你一定要收好,万万别落到二婶她们手里。” 穆氏听了这话,递给夜清眉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连夜温言也不由得道:“我还以为大姐会劝我把这东西给夜红妆也用一些,毕竟还是一家人,不好真就不给她治。” “言儿不能这样想我。”夜清眉严肃起来,“我承认我性子软弱,耳根子也软,也承认那天二婶来还东西时,拉着我说了不少好话,反复地求我劝劝你,替她说和。可是我没答应,我当时就拒绝她了。我们与红妆是一家人没错,可这个道理我们知道,她们也该知道。那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根本就是从来没把我们当过亲人,我为何还要为她们说话。再者,就算没有这个事儿,在你跟红妆之间我也是有选择的。你是我亲妹妹,她只是堂妹,仅此而已。” 夜温言很满意大姐这个态度,这个一向柔弱得有点儿分不清里外人的夜清眉,通过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总算也有了脑子。 穆氏连连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们才是一家人,东院儿住着的那些,不过是抢了我们院子屋子的强盗。若你也跟连绵一样拎不清,我就太失望了。” 一提到夜连绵,几人又沉默起来,夜清眉几次想开口替夜连绵说话,最终却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夜连绵是亲的,甚至还跟她是双生胎,她最希望那个妹妹能回到这边来,能同她们这一家人站在一处。可惜,夜连绵从小就跟她们不亲,即使发生了头七夜那晚的事,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陪着老夫人,听说这几日住都是住在福禄院儿的。 穆氏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主动岔开了话,她拉着夜温言的手问她:“那位钦天监的监正大人,究竟是不是看中了你?我瞧着这几回他往咱们府上来,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意思。虽然上次他明确地表过态,但你说若不是他对你有意思,他为啥总往这边跑?总向着你?” 对于这个话题,夜清眉也很敢兴趣,眼中频频闪动着八卦的光向她看过来。 穆氏还说:“你别不好意思,姑娘大了,这都是正经要办的事。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心思咱们就考量考量,再要个八字找人去合一合。我瞅着那人不错,虽然年岁上是大了些,但是不怕,男人大一些知道疼人。唉,以前你不听我的话,一门心思想着那六殿下。如今你到是肯听听我的了,我却又觉得还是听你的比较好。所以言儿,这事儿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说行,娘亲就为你安排。你要说不行,这人以后咱就不见了。” 夜温言十分尴尬,瞅了计嬷嬷一眼,见那老太太也没有帮她解围的意思,只好自己干巴巴地跟母亲和姐姐解释:“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云臣没看上我,我也没看上他。我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千真万确。” 夜清眉愣住了,“言儿你可别吓唬我,除了云臣往咱们府上来给你撑腰,另外一个就是炎华宫的那位连时了。可连时是公公,你总不可能……” “姐你想哪儿去了!”她真觉得夜清眉脑洞有点儿过大,“连时都多大岁数了。” “那是谁?”穆氏问出了关键一句,“不是云臣也不是连时,那是谁?” “是……是谁呢?”她仰头望屋顶,那是谁呢? 计嬷嬷干咳了两声,终于肯说话了:“大夫人,大小姐,咱们四小姐配得起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比云大人和连公公好千倍万倍,就是当今圣上那也是及不上的。” “圣上也及不上?那岂不就剩下……”夜清眉一下就捂住了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夜温言,“言儿,该不会是……” “谁也不是。”她坚决打断了这个话题,“别猜了,真的谁也不是。之所以他们为我撑腰,是因为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祖父以前跟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照顾我。对,就是祖父。” 终于找到了理由,夜温言自己也松了口气。 计嬷嬷看着她,无奈地摇头。她也摇头,现在不是把师离渊递出来的时候,这个家她还没待稳当,就是这些至亲之人,也不见得真真正正就把她当做从前的夜四小姐。她不想节外生枝,不想给家里人带来太大的压力。最主要的,是她不希望她所在意的亲人是因为师离渊的缘故而接纳她,更不希望师离渊的存在让她和亲人之间产生距离感。 “母亲。”她握住穆氏的手,“我是你的女儿,婚姻大事定由母亲做主。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我定会把他带到母亲面前,请母亲去考量他合不合格,合他的八字,问他的过往。只有母亲点头我才会嫁,好不好?” 穆氏看着握着自己的这双手,一遍一遍地摸索,直过了许多才对夜清眉说:“我同言儿说说话,你去叫你哥哥,一会儿咱们自己包饺子吃。” 夜清眉很懂事,立即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起离开,就连计嬷嬷和坠儿都出去了。屋里下人尽退,终于只剩下母女二人时,穆氏这才又仔仔细细地摸索起这双白得有点吓人的手。 “你这身子到是暖合了,可肤色还是煞白煞白的,我到不觉得吓人,只是担心你会有事。”她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女儿,“如果我的言儿也能像你这样听话,该有多好。” 她把手又往穆氏手心里塞了塞,“娘亲,你再仔细摸摸看我的手,还有我的肉我的骨,你摸摸看是不是你亲生的那个?这块肉是从你肚子里掉下来的,是你养到这么大,那么她就永远都是你的孩子。你并没有失去一个女儿,而是又多了一个女儿,我会一直孝顺您,亲近您,也会亲近哥姐。咱们家还是咱们家,什么都没变。娘亲,你这样想,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是啊,什么都没变,你还是我生出来的那个漂亮丫头,是我的血缘和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穆千秋从来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这事儿只要想通了、说开了,那就算彻底的揭过去。从今往后这就是她真正真正的亲女儿,一切从前过往都不会再想。 她站起身,手一挥:“走,咱们包饺子去。不让吃肉就吃素,素馅饺子包好了一样好吃!” 夜温言实在有点喜欢这个娘亲,跟她前世的妈妈性子一样,风风火火,拿得起也放得下。偶尔也会悲春伤秋,但绝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在悲伤里走不出来。 前世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感谢老天爷又给了她这一世的母亲,也给了她师离渊和权青城。 “包饺子。”她也开心起来,心里头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师离渊那老家伙爱不爱吃这口。亲亲热热地挽上穆氏的胳膊,“亲娘我想吃萝卜馅儿的,多包一些……” 第78章 这糟糕的厨艺 清凉院儿有小灶间,是从前萧氏住的时候用的。计嬷嬷封了别院儿的灶间,对西边各院却是管都没管,所以灶间依然能用。 夜清眉带着丫鬟去大厨房要了三个萝卜,那头烧饭的婆子给多搭了两根葱,两头蒜,还偷偷给了一碗猪油。临走时又觉得还是给少了,一咬牙,干脆从菜窖又取出一条肉来。 其实府里人多数都是喜欢夜温言的,毕竟那是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女,平日里出手阔绰,每每觉得饭菜合口味,都会给厨下打赏。再加上大夫人掌家时对下人也从不苛待,所以他打从心底里头是希望大夫人一家能过得好。 只无奈现如今换了家主,老夫人又不待见大夫人一家,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再心疼四小姐也无能为力。就像之前那样的饭食,他们是万万不乐意的,只是碍于老夫人那边的人每日三餐都来盯着,他们就是想给大夫人一家添把米都不成。 这两天终于老夫人那头不派人来了,听说是老夫人被雷劈了,又赶上大小姐来要萝卜包饺子,大厨房的婆子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激动得就差亲自过去帮着包。 夜清眉从大厨房回清凉院儿这一路都是提心吊胆的,丫鬟瑞珠做贼一样把肉抱在怀里,生怕叫人看见。 好在没人看见,就算真有人看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头七祭那晚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从二老爷被烧手,到三小姐被吊打,再到老夫人被雷劈,一件一件传得神乎奇神,传到后来竟成了:谁跟四小姐做对谁老天爷就会收了谁。 四小姐魔女的形象重新树立了起来! 终于回了清凉院儿,端珠抱着肉跑进了小灶间,结果一眼就看见计嬷嬷在那站着和面呢,当时就傻了眼,说话都嗑巴了:“计,计嬷嬷,我,我拿了……” 计嬷嬷瞅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算大厨房那边识相,还知道给条肉。赶紧去剁了吧,一会儿搅在馅儿里,都多少日子没见油腥了。” 瑞珠以为自己听错了,“嬷嬷不是每日三餐都去盯着各院儿不让吃肉么?” 坠儿听不下去了:“瑞珠姐,计嬷嬷是去盯着东院儿和中院儿,可从来没在咱们西院儿这头转悠过呀!是不让她们吃肉,可不是咱们也不能吃,赶紧进来把门关上,一会儿做熟了好好吃一顿。”说完又问夜温言,“小姐,能给奴婢尝两个吧?” 穆氏把话接了过来:“人人都有份儿,咱们今儿不分主仆。” 小丫鬟们乐够呛,计嬷嬷的脸上也见了点笑容。夜清眉把手里拎着的萝卜大葱和油放到灶台上,也松了口气,然后瞅瞅已经赶过来的夜飞玉说:“下回这种事儿让哥哥去。” 夜飞玉点头,“行,下次我去。不过你们记着,吃完这顿饭,晚上就给父亲和祖父上柱香,念叨念叨,别让故去的人觉得我们后辈子孙不孝顺。” 穆氏把话接了过来:“没那么多讲究,吃素这个事儿本来就是老太太下不来台,生生给扯出来的,不然这府里还不是天天都吃肉的,只是我们吃不到罢了。你们父亲和祖父不会因为这个就挑理,更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咱们不孝。” 夜飞玉点点头,“母亲说得也是,那便当方才我没说过吧!”说完又去瞅夜温言,这一瞅可把他给吓了一跳,当时就大声道——“言儿你干什么呢?快快放下,千万不要再上手了!” 众人回头,好么,夜温言站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和面呢! 这小灶间在腊月初二以后就没米没面,后来是夜温言卖宝石换米换来了一些,再加上江婉婷送来的,才把清凉院儿这头给充实起来。 夜温言活了两辈子,唯一没干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做饭,不管是大米饭还是面食,没有一样她能行的。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夜飞玉看到的这一幕,怎么形容呢?就是一手倒面一手倒水,稀了加面,干了加水,眼瞅着从一个盆底的面加到满满一盆,然后再一大碗水倒进去,面又稀了。 人们都惊呆了,就连计嬷嬷都默默地捂上了眼睛。原来她以为无所不能的夜四小姐,不会做饭啊!不知道帝尊大人会不会做,要是都不会,她必须得通知计家抓紧培养几名厨子送到炎华宫去。毕竟帝尊大人说过,皇宫御膳房的饭菜太难吃,他宁愿辟谷也不想多吃一口。 帝尊大人能辟谷,四小姐可能辟不了,所以计家得把这个任务给承担起来。 计嬷嬷想得很远,穆氏想得也不近,看着女儿鼓捣出来的这个场面她就叹了气:“虽说嫁人也不用自己动手做饭吃,可总归小来小去的吃食也得会做点儿,不然你未来的夫君晚上要是饿了,你连个面条都擀不出来,岂不是很丢脸?” 夜温言也觉得挺丢脸的,做饭,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啥她就干不好呢?原本还打算着自己和面,自己亲手包,然后晚上拿去给师离渊尝尝,再让他夸赞夸赞。谁成想才到和面这个步骤就毁了,和面真有那么难吗? 夜飞玉求她:“你快躲一边儿去吧,什么都别干就是帮了我们大忙。” 夜清眉也说:“对,坐边上等着吃就好,从小你就是等着吃的那个,我们都习惯了。可惜姐手里没糖,不能像从前那样哄你。” 夜飞玉默默地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来,“我有,随时都备着的。你从前喜欢吃,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了。”他说完这话,看向妹妹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紧张,但也有期待。 夜清眉不解:“口味还能变的?从前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夜飞玉没答,只是又问了句:“言儿,你现在还喜欢吃糖吗?” 夜温言笑了起来,“喜欢!糖是甜的,哥哥给的就更能甜到心里,谢谢哥哥。”她站在原地没动,却张开了嘴吧!就像从前的夜四小姐一样,只管张嘴,哥姐总会把糖拨开,送到她嘴里,再在她的鼻尖儿上轻轻刮那么一下,说一声:调皮。 夜飞玉也笑了,“喜欢就好,那以后哥还是常常备着,你想吃了就来找我。”说完,糖纸剥开,糖送到她嘴里,习惯性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调皮。” 小灶间里其乐融融,却不知灶间外面,夜连绵静静看着这一幕,听着他们说话,越听越不是滋味,越听越想把那块糖抢过来,塞到自己的嘴里。 明明她也是妹妹,为何哥姐却只疼夜温言?母亲也只疼夜温言?就只有父亲对她好过,可惜父亲已经不在了,大房这边就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不在意这些,她是祖母带大的,自然是跟祖母最亲。可惜祖母老了,祖父的去世让她开始有了一种危机感,很害怕突然有一天祖母也没了,那她该怎么办?靠二叔二婶吗?这些日子也没少巴结,可惜二叔二婶对她态度冷淡,她每次都是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很没尊严。 没尊严也得做,谁让她亲娘不疼哥哥不爱呢!她是大房一家最多余的一个,生下来就被嫌弃,就被送走。现在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包饺子,没有一个人还能想起来她,仿佛她是不存在的,是捡来的。听说连下人都能跟着一块儿吃,却没人想到也叫她来吃。 她要诅咒这一家人,诅咒他们命短多舛,不得好死! 清凉院儿这头围桌吃饺子,二夫人的华羽院儿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萧氏站在院子中间,阴着一张脸死死盯住柴房的方向,一张帕子在手里不停地拧着,都拧得脱了丝。 锦绣劝她:“夫人往好了想,二老爷只是进去劝说熙春,并且想办法套出那件事情她还告诉过什么人。只要把那个人给查出来,咱们就可以直接弄死她,再不用留着了。” 萧氏也知道是这个理,可她心里就是慌得很,莫名的慌。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夜景盛劝这一回也不见得真就能把想套的话给套出来。 若是套不出来,就只有纳熙春为妾这一步能走了,纵是她千不愿万不愿,她也必须得忍下这口气,也必须得接受这个现实。那件事情太大了,是万万不能够被揭露出来的,否则大房那边铁定会翻脸。 以前她不怕,她甚至敢伙同老夫人换了夜温言的亲。可经了这几日后她真的怕了,她怕夜温言把她的手也按到火盆子里去,更怕夜温言把她也吊起来打。还有劈向老夫人的那道雷,虽说是天上打下来的雷,可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雷跟夜温言有关? 四丫头邪乎得很,自从腊月初二活着回来之后,就邪乎得很,她暂时不想与之硬碰。 咣啷一声,柴房的门开了。萧氏心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前跑了几步,一眼就看到熙春娇滴滴的托着夜景盛受伤的那只手,从柴房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说:“老爷小心些,这手可不能再动了,妾身帮您托着,这样好得快。” 一句“妾身”,萧氏明白,这是她的丈夫决定要纳熙春为妾了…… 第79章 夜四小姐吃人了 亥时三刻,一道白影穿过炎华宫山脚下的禁制阵法,上了一百九十九级台阶,悄悄摸进了炎华宫大殿。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回算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帝尊大人卧寝的大门。 夜温言拎着个食盒站在门口,没再用术法穿门而过,而是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把脑袋探进去,四下里瞅瞅,然后挤过门缝,开始在屋里找人。 可惜屋里没人,这卧寝是空的。 她皱了眉,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哪去了? 再退出来重新找,终于在一处搭得老高的高台上看到了一抹~红影。 高台又有台阶,九九八十一级,她爬得相当辛苦。 那抹~红影红于看不下去了,回过头来同她说:“你大大方方的来不行吗?怎么整得跟做贼似的?” 她就不乐意了,“这不是刺激吗?大半夜的这样摸进来,多刺激啊!来来,你抓我一下。” 他不解,“抓你作甚?” “哎呀,让你抓你就抓一下,就像抓贼一样,快点。” 他依言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结果那是万万没想到啊,被抓在手里的小姑娘突然诈尸一样的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强抢民女啊!!!” 帝尊大人慌了,一双手也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该把这姑娘的嘴给堵住。偏偏这姑娘还贼气人,一边喊还一边递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帝尊大人气坏了,再这么喊下去狼都要招来了,明明是她让他抓的,这怎么就成了强抢民女了?怎么才能让这位民女把嘴给闭上?手能捂住吗? 事实证明手捂不住,民女会咬人,修长的手指被她的小牙齿一下咬住,还挺疼。 他急了,“别喊了行吗?这大晚上的你扯着嗓子喊,不知道的还以为炎华宫出了大事。” 她不干,“可不就是出大事了么!帝尊大人强抢民女,这事儿还不够大?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出大事啦!”她又喊了开。 他没办法了,干脆收回手,一俯身,直接将人给吻了住。 小姑娘这回不喊了,一脸贼笑地承着这个吻,还会主动回应。 他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小姑娘原来是想借此机会讨个吻,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却不想今晚炎华宫有人值夜,听到这喊声,连时当时就打了个激灵,撒腿就往云台这边跑,那速度几乎就是百米冲刺,把多年不用的轻功都给用上了。 结果等到了云台,就看到清贵高华的帝尊大人正揽着一位素衣女子在……在亲嘴? 连时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差点儿没把自己眼珠子给揉出来,可怎么看都是一样的画面。 他有点儿崩溃,他以为帝尊大人是被女匪给用强了。 可这女匪瞧着眼熟,仔细一瞅,这不是一品将军府的夜四小姐么! 夜四小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炎华宫来干啥?她是怎么进来的?为何他明明一直守在殿门口,却完全没发现进来个人? 连时越想越崩溃,几乎都要哭了。帝尊大人这算是被夜四小姐给玷污了吗?这到底是谁先主动的?这么亲着亲着下一步又该进行哪一项?他是上前把俩人给拉开呢,还是滚回寝殿去给这二位铺被子?再这样整,炎华宫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连时沉浸在无限幻想中,云台上的帝尊大人却是脸红得几乎都能滴出血来。偏偏夜温言这死丫头还瞪着双大眼珠着瞅着他笑。他脸皮薄,干脆广袖一挥,大喝一声:“滚!” 一阵劲风就把连时给吹跑了,一直吹出了炎华宫范围,直接给吹到了钦天监去。 云臣今晚没有出宫,正坐在钦天监的观星台上掐着手指头仰望星空。连时扑通一下就砸到了他身上,差点儿没把他从观星台上给砸下去摔死。 钦天监的宫人们听到这边有动静,立即跑过来查看,结果就看到他们的监正大人盘膝坐在观星台上,炎华宫的连时公公盘膝坐在监正大人身上…… 这画面太美,宫人们表示不敢再看下去,纷纷退了。只留下一脸懵比的连时,和被砸的眼冒金星的云臣。 终于,两人都缓过来了,云臣的第一句话就是:“连公公你能不能先下来,我的腿麻了。” 连时连滚带爬地下了地,再瞅瞅云臣,老脸一红:“云大人,实在对不住,这事儿真的非我所愿。但凡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我都不会砸你身上来。” 云臣揉了揉被砸得差点儿骨折的腿,再按了按被撞得差点儿死过去的头,无奈地问连时:“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帝尊大人给扔出来了吗?” 连时赶紧道:“云大人英明!云大人通透啊!”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英明通透的云大人,既然我都来了,那有个事儿请您一定帮着给分析分析。” “什么事儿?” “帝尊的事儿,帝尊大人被夜四小姐给……给那什么了。” 云臣惊了,“给哪怎么了?夜四小姐该不会是把帝尊给吃了吧?” 连时想了想,“你说的是哪种吃法?” “就是上嘴咬啊!” “……还真上嘴了。” “真上嘴了?”云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就觉着那夜四小姐不太对劲,一张脸煞白煞白,跟个死人似的。先帝驾崩那晚我观过星象,也为夜四小姐占过一回,结果怎么观怎么占都是颗死星。当时我就纳闷儿,明明是死星,可为什么人却还是活着的?还能说话还能走动,甚至还能给新帝治伤。今儿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根本就是个活死人啊!是会吃人~肉喝人血的!哎呀,你说帝尊他老人家怎么摊上这么个事儿呢?走走走,赶紧的,咱们得去救人,就算豁出去命不要,也得把帝尊大人从活死人口中给抢回来!” 云臣说着话就要拽着连时走,连时都懵了,“等会儿,云大人你等会儿,我觉得咱俩之间可能是有点儿误会。” 云臣摆摆手,“咱俩之间的误会回头再说,我知道你砸我腿上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同你计较。至于那些宫人看到了什么,回头我勒令他们闭嘴就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胡说,我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误不误会的,咱们救帝尊要紧。” 连时不走,连时很崩溃,“不是这个误会,是咱俩说的话有点儿误会。我说的吃可能跟你说的吃不是一个吃,我说的吃是另外一种吃。” 云臣几乎被他给绕糊涂了,“到底哪种吃?你不是说已经上嘴了吗?” “是上嘴了,可是不仅夜四小姐上嘴了,帝尊大人他也上嘴了啊!他俩现在应该算是互吃,对,互吃。” “互吃?什么意思?”云臣冒汗了,“帝尊也吃人?不能吧?我跟随帝尊十几年,从来没听过更没见过帝尊吃人啊!连公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帝尊大人虽然活了四百多年,但他可不是妖怪,他是咱们北齐的仙人!仙人是不吃人的!” “不都说了不是那种吃吗?”连时都要急眼了,“云大人您是饿了还是怎么着?这怎么满脑子都是吃人呢?他俩干啥非得吃人啊!谁也没吃啊!帝尊没吃人,夜四小姐也没吃人,我说的不是那种吃,你明不明白?”说完,目光稍稍下移,盯准了云臣的某一处位置,“云大人,咱俩到底谁是太监?你是个正常男人吗?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云臣让他盯得有些慌,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我应该懂哪个?” “就是他俩……恩恩,这样!”为了表达明确,连时往云臣跟前又凑了凑,还做了个嘟嘴的动作。偏巧这时候又有个宫人过来了,这一幕正好让那宫人瞧见,吓得当时就尖着嗓子“啊”了一声,捂着眼睛就跑了。 云臣觉得一世英名不保,气得直磨牙,“连时!你是不会好好说话是吧?他俩亲嘴你就说亲嘴,跟我扯来扯去的扯什么呢?你没见过俩人亲嘴吗?你没见过帝尊大人风花雪月吗?”说完立即又改了口,“哦,你真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以前没见过不代表以后就见不着啊!这不,夜四小姐不就给你表演一个了吗?你应该为帝尊大人敢到高兴,应该对夜四小姐心怀感激!因为夜四小姐让帝尊高兴了,所以她是有功之人!” 连时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的夜四小姐是个活死人来着?” “谁说的?反正本监正没说!”云臣抵死不认,“夜四小姐那般温婉善良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活死人,哪个该天杀的敢这样诅咒我们未来的帝后?” 连时对此表示强烈的鄙视,但他还是对另一件事特别感兴趣:“你说她是未来帝后啊?真的假的?帝尊这棵千年铁树真的要开花了?” 千年铁树开没开花不知道,反正此时此刻炎华宫的云台上已经生满了银光闪闪的花,还有一只淡金色的识途鸟一边煽动着翅膀一边撒下花粉。 粉落之处片片花开,有个素衣姑娘就躺在花堆里,正冲着站在眼前的红袍男子说:“今儿不巧叫人给撞见了,你说回头连公公问起来,你这张老脸可要往哪里放才好?” 第80章 本尊做饭给你吃 往哪里放才好?师离渊也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他只知道这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于是他俯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珠子咬牙切齿地问:“看本尊出丑,有意思吗?” “特别有意思。”小姑娘一副欠揍的表情,“堂堂帝尊,天下人都知你清贵高华不染凡尘,更是从不对女子动心。可是今晚你不但动心了,你还动嘴了。”她勾上他的脖子同他说,“师离渊,我不是有意要让别人看到,我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真会有人敢来。你不要生气嘛,你要是生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哄你了。” 他眼中有柔情蜜意倾泻流出,“本尊好哄。” “哦?怎么个好哄法?” “再来一次就不生气了。” 云台花丛,红袍素影,绵绵拥吻,久久不休。 半空中的识途鸟看不下去了,用两只翅膀捂住了眼睛,结果毫无意外地摔掉在地上。 师离渊终于腾出空来瞅了那小鸟一眼,转而问她:“那是个什么玩意?” 她笑着答:“识途的小鸟。我这人方向感不太好,很多时候都会迷路,所以很早以前就用术法化了一只识途鸟出来,又喂过一滴我的舌~尖血,算是给它固了形又认了主。它能仿着我的声音说话,可以在几乎任何地方都能够找到我想找的地方。” “就比如说本尊的寝殿?” 她咯咯地笑,“是呀是呀,你的寝殿也是它帮我找到的,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在你的炎华殿里转悠多久。师离渊你说你是不是特别坏?” 他不认同:“跟你比起来,本尊实在算是好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坏喽?” “你说呢?” “那我就坏到底!”她的唇又凑了上去,用力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那样子就像是一只炸了毛要吃人的小狮子,他没觉得疼,到是觉得十分有趣。 终于拽着小姑娘在花丛中起了身,师离渊盯着她提来的食盒问:“你这是大晚上的来给本尊送饭?” 她这才想起正事来,“对,就是来给你送饭的。今天我们家包饺子,萝卜馅儿的,特别好吃,我就琢磨着给你送些过来尝尝。” 他来了兴致,“你亲手包的?” 小姑娘摇头,“不是,虽然我很想亲手包,甚至我还尝试了亲自和面。但我们家人都觉得我和面和包饺子的手法有那么点点差,所以就没让我上手。面是计嬷嬷和的,馅是我娘亲调的,包大家一起包的,只除了我。” 他想了想,问:“当真只是有那么点点差?” “呃……也可能是很差。” “差到什么程度?” 她低了头,“差到根本不能吃的程度。不过我参与剁馅儿了啊!萝卜和肉都是我剁的。” “剁馅你拿手?” “拿手啊!就跟剁人差不多嘛!我刀法还是很棒的。” 师离渊觉得这个饺子没法吃了,剁人都整出来了,这该不是人~肉饺子吧? “其实本尊打从二十岁起就已经可以辟谷了,平日里基本不用吃什么东西。” “那多没有乐趣。”她连连摇头,“我也能辟谷,但我还是喜欢吃东西,还是抵抗不了食物入口的那种感觉,就算不是因为饿,也因为好吃会吃上许多。我们府里现在吃素呢,这肉饺子是偷偷做的,但等到大丧百日过去就好了,到那时我就可以天天吃好的。” “不怕胖?”印象中似乎听说过女子怕胖而不敢多食之事,上个月连时还说起过京中有一家的嫡小姐因为吃胖了而遭到订亲的男子嫌弃,于是下定决心要清减下来。结果一连饿了自己七天,最后差点儿饿死。 夜温言笑嘻嘻地同他说:“放心吧,我是不会胖的,怎么吃都不会胖的。师离渊,你也是修灵之人,你难道忘记了我们都会轻身诀?这种简单的术法,我十岁起就已经熟练了。” 他恍然,对哦,还有一道轻身诀,不说还真的忘了。但这也怨不得他,毕竟轻身决这种东西对于修灵者来说实在鸡肋,除了自身有病以外,其它的胖都是吃得多造成的。而修灵者一般筑基之后就可以达到轻度辟谷,结丹之后更是可以长期辟谷,只靠吸收天地灵力是不会胖的,所以那种法决就只有练气期的小辈才会使用,他活了四百多年从来就没用过。 “这种法诀只听说过,却从来没用过。”他看了看夜温言,一脸的难以置信,“难不成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用?”还有达到她这种程度的修灵者干这事儿的? 她大言不惭:“对啊!这么些年我一直在用啊!不然怎么敢放肆地享用美食?” 师离渊真的很无语,这丫头居然在用轻身诀,这是对好吃的有多执着啊? “你干嘛一副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我用轻身诀很奇怪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到是觉得你们认真辟谷一年到头不吃东西才更奇怪才对。”她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打开,“来嘛,今晚就破例一回,尝尝我们家包的饺子。我一直用术法温着的,都没有凉,还跟刚出锅时一样香。”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往他嘴边送,他迟迟不张口。 她皱眉,“哎,给点面子好不好?我都送上门儿了,你好歹咬一口。” 他盯着她说:“方才不是已经咬过了么?” “什么时候咬的?” “就刚刚,你躺在花里的时候。” 她抽了抽嘴角,“我说的是饺子,不是我自己。赶紧的,吃不吃给个痛快话。你这人真是的,我知道你很久没有吃过人间食物了,但你不也是四百多年没亲过姑娘嘛?那怎么亲我亲得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亲我的时候你的矜持都到哪里去了?都是张一张嘴的事,怎么换成了饺子就这么难?” “亲你跟吃饺子那能是一回事么?”他实在有点儿跟不上这小姑娘的逻辑,“罢了,那本尊就尝尝,只尝一个好吧?” “行,你就尝一个。”夹着的饺子顺利塞到他嘴里,小姑娘终于笑了起来。 他见她笑,便觉得吃在嘴里的东西也不再陌生和奇怪,竟是就着她这样的笑容吃了一个又一个,吃到最后心里就在想,如果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他也同她一样重新吃回凡人食物,那是不是也得用一用轻身诀?那个法诀怎么使来着?他当年到底学没学过? “还说不吃呢,吃起来还不是放不下筷子,口是心非的家伙。我都说了,我娘亲和的馅很香,你偏不信。你瞅瞅,都吃光了吧?早知道你这样能吃,我就多带一些过来。”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都没有给你留几个。” “不用给我留,我都在家里吃过了,这些就是给你带的。你能喜欢吃我很高兴,下次再包饺子我就还给你送。其实用术法温着怎么也不如刚出锅好吃,你要是喜欢吃,以后有机会就到我家里吃,让我娘亲和大姐再包给你。我跟你讲,我娘亲很好的,大哥大姐也很好,他们都特别照顾我,大哥还给我揣糖吃。就是那个二姐不让人省心,不过也没事,不理就完了。” 他听着小姑娘说家常,很想说我随时可以到你家去吃。可这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不是不想说,是有点紧张。 他是北齐帝尊,人人都说他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每一存土地都是在他庇佑下生长着的。他也一直以为这天下任他行走,最近却发现,就在临安内城,就在眼皮子底下那座一品将军府他就不敢去。只要一想到要去见夜温言的母亲,他头皮都发麻。 他四百多岁了,见到那位应该怎么称呼呢?他是北齐帝尊,见了面是该由谁向谁行礼? 先前觉得小姑娘不让他在夜府露面是因为她自己不好意思,现在却发现不让他露面实在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帝尊大人胆颤心惊,小姑娘的家常还在继续:“其实我真的挺想学学做饭的,这饺子我也是真心实意想亲手包给你。无奈才到和面的环节我哥就不让我再上手了,他们觉得我实在没有这个天份。我娘说不管有没有天份还是得学学,不然以后的相公晚上要是饿了,我连一碗面条都擀不出来会很丢人。” 他终于找到话题:“如果只是擀面条的话,那不用你,我会。” “你会?”她瞪大眼睛,“师离渊你可别告诉我你会某种做饭的术法。” “不是术法,真的是会亲手做。”他微微笑着,伸手将小姑娘给拉了起来,“炎华宫也有灶间,虽然从来不用,但是宫人还是会按时添置每天打扫,里面应该有面,走吧,我做给你吃。”他拉着她的小手走下云台,边走边说,“宫里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许多许多年前我吃过一回,实在很难入口,之后就再也不吃了。你要是喜欢吃好吃的,那回头我多学几种菜式,你把喜欢吃的告诉我,我做给你。” 夜温言那个开心啊,就跟捡了多大便宜似的,“你说这天底下能使唤得动帝尊大人做饭的,除了我以外也没谁了吧?” 他点头,“恩。” “那你除了我,也不会再给别人做饭了吧?” “他们没这个资格。” “那你一会儿下面条的时候,给我放点儿肉,我想吃肉……” 第81章 这也太巧了 腊月十四,安静了几天的福禄院儿又热闹起来。 老夫人被雷劈了一下,但到底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只是头发被烧糊了,人也吓够呛,养了几天发现自己没事,就张罗着恢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 这几天夜景盛因为手伤也跟朝廷告了假,所以今日跟老夫人请安他也来了。 萧氏一路都黑着个脸,时不时回头瞅一眼被熙春扶着的夜景盛,气得牙根都快要磨掉了。 好几天了,夜景盛一直都宿在熙春房里,她多次提醒他不要假戏真做,不要忘了最初纳这个小妾是因为什么。给名份地位就好了,想要荣华富贵也可以依她,但莫要妄想争宠夺爱。 可惜夜景盛没听,不但没听,还对那熙春愈发的好起来。 萧氏心里的火气腾腾往上窜,终于还是在福禄院儿门口站住了脚。 不一会儿,夜景盛和熙春也到了,见萧氏堵在院门口,夜景盛皱眉表示不满:“你这是干什么呢?都到门口了还不快进去,不能让母亲久等。” “久不久等也不差这一会儿。”萧氏瞪了他一眼,“老爷这是带新妾来给老夫人磕头吗?” 夜景盛点头,“对,春儿入了我的房,按理说第二天就该来母亲这边磕头听训的。可母亲不是身子不好么,这才拖到今日。”说完又看了看萧氏,问道,“你站在这里是在等着我么?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照顾红妆,还能想起我来?” 熙春俯身给萧氏行礼:“妾身见过二夫人,问二夫人好。请二夫人放心照看三小姐就好,老爷这边妾身会好好侍奉的,不劳二夫人费心。” 萧氏狠狠剜了熙春一眼,“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安排!一个贱婢而已,别以为爬上了老爷的榻你就高贵多少,在主子眼里你这辈子都是奴籍,都是下贱的那一类!” 熙春一脸惊慌,立即跪了下来,“妾身知错了,妾身不该乱说话,求二夫人饶命。” 夜景盛心疼了,一把将熙春给拽了起来,“你没说错也没做错,不用跪。身为妾室,侍候老爷是你的本份。” 萧氏盯着夜景盛问:“你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没尽到本份?我这几日是多照顾了红妆一些,可红妆她也是你的女儿,你难道就不心疼她?” 夜景盛很无奈,“我当然心疼她,我也没有不管她,家里不照样是好吃好喝供着呢么!” “好吃好喝是宫里给的!” “那你也给不就完了吗?现在你是当家主母,你想给什么自己给不就完了?”夜景盛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去给母亲请安,不要再胡搅蛮缠。我没有怪你只管红妆不管我,你也用不着总是跟春儿计较。男人纳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这样子说出去会叫人笑话。” 萧氏被他推了一下,将地方让开了,眼瞅着自己的男人拉着新纳的美妾进了福禄院儿的大门,心里的难过几乎让她在这地方待不下去。 她是喜欢夜景盛的,虽说当初的婚事是萧夜两家为了权衡利弊,算是家族联姻。可成婚这么多年她一门心思都用在自家男人身上,陪着他从二老爷熬成了家主,可这家主和当家主母的荣光她还没享受到呢,男人怎么就变了? 锦绣劝她:“夫人想开些,许是熙春又拿那件事情做威胁,老爷不得不陪她做一出戏。” “是做戏吗?”萧氏摇了摇头,“不是做戏,我太了解他那个人了。他这是压抑久了,想要借着这个理由同我撕破脸。如今有美妾陪着,偏偏我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早知有今日,当初说什么我都不会陪着他做下那件事。” 萧氏不再说话,低头进了院儿。 今天人来得齐,除了夜红妆以外,就连夜飞玉都到了。 老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熙春,再看看下头坐着的夜温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她真想拧着二儿子的耳朵问一问,你纳妾可以,你喜欢丫鬟也行,但你为何要纳那个死丫头身边的丫鬟?这样的人搁在身边儿能放心吗?你就不怕她是夜温言故意派去的? 可这话没法在这时候问,心里再不高兴,有再多想法也只能忍了。 熙春递过来的茶她没接,只让君桃接过来搁在桌上,然后就沉着个脸训斥道:“既然被老爷收了房,就该明白如今自己是谁的人,是在跟谁过日子。不要总惦记着以前的主子,白瞎了老爷对你的好,明白吗?” 熙春赶紧给老夫人磕头,同时也表态:“请老夫人放心,妾身知道谁对我好,也明白日后该如何侍奉老爷,报答老爷和老夫人的恩情。” “恩。”老夫人点点头,“除此之外你也要心里有数,做人妾身不只是侍奉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得给男人生孩子。你家老爷膝下子嗣单薄,你若是能给夜家开枝散叶,也不枉费你家老爷疼你一场。”说完又看了看萧氏,再道,“妾终归是妾,你得摆清楚自己的地位,切不可瞪鼻子上脸,踏到当家主母的头上,明白吗?” 熙春再表态:“妾身都明白,妾身一定敬着主母,听主母的话。”说完又补了一句,“也听老夫人的话。虽然妾室不能跟老夫人叫母亲,但是妾身一定会把您当亲生母亲一样孝敬。” 老夫人脸色好看了些,点了点头,让熙春到边上坐着去了。 熙春左右看了看,坐到了柳氏旁边,走过去时还冲着柳氏笑了笑,叫了声姐姐。 柳氏起身还礼时,熙春已经在椅子上坐下来了。 夜楚怜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再看看自己那个爹,默默地摇了摇头。 夜温言一直没吱声,只用手撑着头在那处坐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着了呢! 而实际上她的确是在补觉,昨晚在炎华宫吃了一大碗面条,直接把人给吃得精神了,一直到今早天都大亮了还没睡着。好不容易困劲儿上来了想要补眠,香冬又进来说福禄院儿让所有人都过去,还说老夫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难不成纳熙春做妾就是重要的事情?这算哪门子重要?凭白的耽误她睡觉。 夜飞玉在边上扯了她一下,小声问:“言儿你是不是困了?” 她点头,再瞅瞅已经坐下来的熙春,就以为正事办完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可还不等她开口说告辞,就听老夫人又道:“今儿把你们都召集过来,是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说。” 得,她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原来熙春那一出只能算插曲,正调子还在后头呢! “老大家的,你还记得明儿是什么日子吗?”老夫人看向穆氏,连一句大媳妇都不愿叫,更不想叫她名字,就只称她为老大家的。 穆氏也懒得计较这些,只答道:“明日是腊月十五。” “恩,腊月十五。”老夫人点点头,“初一十五要烧香,腊月十五是一年当中最后一个十五,再有个十几天就是新年了。如今咱们家还在大丧中,所以这一年到头最后一个十五可不能糊弄着过,得好好烧烧香,祭拜祭拜。” 穆氏没反对,老夫人说得没错,腊月十五属于岁尾,就算老太太不提,她也打算明儿一早就去祠堂祭拜。只是这事被老夫人提起来,她又觉得似乎不只是在家中祠堂祭拜那么简单。 果然,就听老夫人接着说:“腊月十五需得大祭,在家中祭不得,要去庙里才显郑重。” 穆氏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今儿一早天就阴沉着,怕是要有大雪,这样的天气去城外庙里会不会不方便?” 老夫人当时就发了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祭祀是多大的事,因为下雪就不去了?腊月十五烧香的不只我们一家,你看看哪家能因为下雪不去?老大家的,你得有良心啊!那没的可不只是你的公公,还有你的丈夫,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的孩子想,孩子他爹在下面可还得保佑他们呢!” 穆氏没了话,想想也是,腊月十五去庙里烧香的人家太多了,她实在没有推拒的理由。 可是她心慌,就在老夫人提起这个事儿的时候就莫名的心慌。 萧氏因为熙春的事一直心情不好,进来之后除了给老夫人请安就没说过话。到是夜景盛把话给接了过来:“既然是祭拜父亲和大哥,那母亲和大嫂就不要去了。” 北齐民俗,未亡人最好是不要参与丈夫的祭祀,在家里祠堂也就算了,到庙里去大拜就不太好,不但自己容易生病,也会对子女的运势有影响。 其实这事儿最初不是这样的,之所以不让未亡人去祭拜,主要是怕她们太过伤心,毕竟有很多哭晕过去的,还有直接猝死的。后来渐渐就形成了规矩,未亡人不得参与先夫祭祀。 所以夜景盛如此说,穆氏也只能点头应了。 这事儿就算定了下来,没人对此有何疑义,就只有夜温言的眉悄悄皱了起来。 十五啊,每月十五是她灵力丧失的日子,不只灵力丧失,整个人都会相对虚弱,就跟生了场大病似的。本打算在府里老老实实躺一天,没想到摊上这么个事儿,这也太巧了…… 第82章 不一样的夜楚怜 福禄院儿的晨昏定省结束,所有人都走了,老夫人独独把夜景盛留了下来。 她问夜景盛:“你纳妾我不反对,可那熙春说到底是个奴婢出身,上不得台面儿,带出去都嫌丢人,跟那柳氏有什么区别?你何苦又纳个丫鬟?” 夜景盛没说实话,只是跟母亲诉苦:“书白那个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儿子这些年一直被她管着,除了当初的柳氏,身边就再没有别的服侍之人。而且因为她善妒,儿子已经有许多年都没敢进柳氏的房了。儿子也是人,也想透透气,她总这么压着我哪里会好?熙春是丫鬟,但也正因为是丫鬟才更知道疼人。何况她从前是四丫头身边的人,儿子要是把她给笼络好了,四丫头那边的事儿可是能套出来不少。” 老夫人听他这样说,便也点了头,“你要是这样想,那老身也就不说什么了。唉,我今日瞧着楚怜那小模样也是不错的,眉眼间跟四丫头有那么点像。如果红妆实在不行,你就好好教教楚怜吧!指望熙春生孩子,那孩子生下来再养大,又是十几年过去,黄瓜菜都凉了。” 夜景盛连连点头,“母亲说得是。楚怜以前跟着红妆学过舞,先生还夸过,后来是书白看不上她,不让再学了。儿子想着不过一个庶女,我也不是家主,咱们家将来不能指望我这一房,所以就也没多管。但现在家里的担子搁在我身上,许多事情就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既然母亲看好楚怜,那儿子回头就着人去给她请师父,不仅舞蹈要捡起来,琴棋书画哪一个也别落下,万一将来能用得上呢!” 老夫人“恩”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走了。 君桃见老夫人心里不痛快,轻声问了句:“二老爷知道培养五小姐了,老夫人不高兴吗?” “哼,老身高兴什么?怎么培养也不过就是个庶女,庶女能有什么用?” “可是嫡出的小姐,如今就只剩下大夫人那头的了。”君桃说了这么一句,突然又想起来个事,“对了,还有二小姐啊,二小姐是老夫人亲手带大的,一直都跟咱们这边亲近,老夫人不如扶扶二小姐,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老夫人长叹了一声,“老身五十三了,翻过这个年就是五十四,我还能活几年,我要依靠有什么用?到是景盛,最该要有个依靠的是他才对。以前总想着萧氏背后有萧家,萧老夫人跟太后的娘家还沾着些远亲,觉得这样的女人娶进来多多少少都能对景盛有些帮衬。没想到红妆出了那样的事,这万一生出来的要是个女孩儿,那就是母女一块儿都得废了。所以我得给景盛找个依靠,得让他能有个出息的后辈去帮他争前途。唉,可惜这步棋走晚了,就算熙春马上就生,也是晚了啊!” 老夫人这头捶胸顿足的,还把个萧氏也给骂了一顿。夜景盛却已经带着随从走出老远,一边走一边问:“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随从严理说:“还能怎么样,二夫人就是一直在生气呗!” 他气得踹了严理一脚,“我说的不是这个夫人。” 严理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赶紧改了口:“常夫人就还是老样子,无双小姐偶尔出门,但也就是在外城的街上买买东西,从不往远了走。” 夜景盛叹气,“雪乔和无双是最懂事的,从不给我添乱添烦,我呀也只有到了她们那边才会觉得日子真正是日子,是可以正正经经过起来的。也不知道这种两头跑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何时才能把她们娘俩接回府来。” 严理问他:“老爷今儿要去外城吗?” 夜景盛看了看自己那只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手,摇了摇头,“再等等吧,雪乔看了我这样子定是会心疼的,无双也又要跟着一起哭了,我不能让她们娘俩担心。” 出云院儿。 丫鬟随喜跪在地上,将手里的清茶高高举起,恭恭敬敬地说:“请五小姐用茶。” 夜楚怜坐在妆台前,将视线从铜镜上移开,看了一眼随喜端在手里的茶,缓缓接过来,轻尝了一口,然后就搁在桌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起吧!” “谢五小姐。”随喜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小半步。 夜楚怜又开始对着镜子照,照来照去把自己给照厌烦了,干脆把那铜镜往桌上一扣,扣出砰地一声响来。 随喜立即又跪下,“五小姐息怒,五小姐息怒。” 夜楚怜闭了一会儿眼,复又睁开,颇有些无奈地道:“起来吧,再怎么装得像,我也不是夜家真正的嫡女。你再怎么对我恭敬顺从,也不能把我敬成真正人人都怕的样子来。庶女就是庶女,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个,永远都无法做到像四姐姐那样有人宠有人怕。我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再过两年说门亲,要么是给大户的庶子做正妻,要么是给大户人家的嫡子做侧室,我就是想嫁个平民,都是不行的。” 随喜赶紧劝她:“小姐千万别这样想,咱们不能自己轻贱了自己。二老爷膝下就只有两个女儿,三小姐如今那个样子,将来是悲是喜还不一定呢,万一是个悲剧,那二老爷就只能指望您了。到那时您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嫁谁就能嫁谁。” “我真的想嫁谁就能嫁谁吗?”夜楚怜冷哼,面上再没了人前那种怯怯生生的模样,“我想进宫,想嫁给皇上,可是谁能成全我?祖父在世时一心想着大伯家的孩子,祖父不在了,他们又一心栽培三姐姐,谁曾想过我呢?随喜你看我这张脸,是不是比三姐差很多?” 随喜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才道:“奴婢一直都认为您长得一点都不比三小姐差,甚至还比她强上几分。三小姐胜在妖艳,可是妖艳不耐看,五小姐才是越瞅越好看的那种。” “那我跟四姐姐比呢?” “四小姐就……”随喜有些词穷,四小姐太好看了,这要怎么夸呢?有了!“四小姐以前是真好看,特别特别好看的那种。奴婢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以前的四小姐您确实极不上,差了一点点。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自打四小姐从肃王府回来,就终日都顶着一张大白脸,跟个活死人似的,看着都叫人渗得慌。您没发现她这些日子都不上妆了么,估计也是知道自己脸白得吓人,上了装就更像死人扮相,更吓人。” 夜楚怜对这种说法甚是满意,“确实是跟死人似的,那天晚上她搞什么头七祭,我跪在火盆边上瞅她,怎么瞅怎么不像活的。那要照这么说,我还真是有希望的?” “小姐绝对有希望,毕竟现在二老爷这边得力的女儿可就只有您一个了。” 二人正说着,外头有下人的声音传了来:“五小姐,二老爷那边派人过来传话了。” 夜楚怜赶紧坐正了正,褪去方才的表情,重新把一直以来的怯弱模样换上。 随喜去开了门,进来的人是严理。 夜楚怜一见是严理来了,赶紧身就要行礼,严理立即抢着一步给她拜了拜,开口道:“五小姐是主子,要是让主子来拜奴才,那奴才可就短命了。五小姐您坐着就可,二老爷让小的过来给您传个话。” 夜楚怜没坐,就站在那处拧着帕子问:“父亲要同我说什么?” 严理道:“二老爷已经吩咐下去为五小姐请教习师父,琴棋书画诗词舞蹈都要学,请五小姐这边准备着,过几天就要开始了。” 夜楚怜一脸惊讶,“父亲为何要我学这些?我,我就是个庶女啊!从前这些都是三姐姐才能学的,我没有资格。” 严理笑了笑,“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老夫人今日也跟二老爷提起了五小姐,没少夸赞。老爷便给五小姐张罗了这些,希望五小姐能够早日学成。” 严理说完就走了,随喜去送,夜楚怜一个人站在屋里,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夜温言的小院儿还是没有名字,不过人们渐渐也习惯了,也不再执着于取不取名的事。 厨下送了午膳过来,她留了香冬在屋里侍候,一边吃一边问她:“今日你也看到了,从前跟你一起服侍我的丫鬟,如今换了身份,你再见到她就要屈膝行礼,请一声姨娘安了。想当初你还求我饶她一回,现在有没有后悔?” 香冬跪了下来,给夜温言磕了个头,“奴婢后悔,但如果日子倒回来再过一回,奴婢还是会那样做。奴婢跟熙春是一块儿被分过来侍候四小姐的,在一起许多年了,为她说句话算是尽了心意,至于她自己是好是坏,那就是她的命。虽然她现在做了姨娘,但奴婢并不认为是她命好,那不是本份人该做的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她说到这里又磕了个头,“如果没有小姐屋里藏花那件事,她能凭自己本事被二老爷相中,那奴婢会道一声恭喜,也会真心祝她能过得好。可是出了那个事,奴婢就觉得她这个姨娘当得鬼鬼祟祟,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突然就被二老爷收了房的。” 香冬说到这里,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之后才道:“小姐您说,在二夫人如此严防死守下熙春都能进了二老爷的房,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事?” 第83章 挖个地下室 熙春怎么成的妾夜温言不知道,但却是她亲手把人送给萧氏的。 她喝下最后一口汤,告诉香冬:“熙春腕上戴着的那只腕子,是二夫人的。” 香冬想了想,终于明悟:“怪不得总觉那镯子有几分眼熟,可不是跟二夫人平时戴的那只一样么!听说那是二老爷的奶娘留下的遗物,是一对的,但二夫人平时只戴一只,没想到另一只竟落在熙春手里。莫不是熙春一直都是二老爷的人?” 她突然有些后怕,如果一直都是二老爷的人,那这些年下来,得往二老爷那头递多少消息啊?小姐的婚事被三小姐给替了,这里头会不会也有熙春的功劳? 香冬越想越怕,连着给夜温言磕了好几个头,“不管别人怎么做,奴婢是一定会一心一心侍候小姐的,绝无外心,请小姐一定相信奴婢。” 夜温言点点头:“起吧,没说你有外心,只是叹我从前不辨善恶,留了那么个人在身边。” 香冬没起来,到是问了句:“小姐会报复她吗?” “不会。”她说,“熙春若只想做个妾,并没有太触犯到我的利益,我也无所谓,只当成全她一回。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她可以喝我的红枣汤,也可以诬陷我屋子里有花,我之所以没有太同她计较,绝非我心慈手软,我只是想把她留着,兴许能留出一个真相来。” 香冬不解,“什么真相?” 这一次夜温言就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夜景盛或许是贪恋美色的,但萧氏绝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之人。记得从前因为纳了那位梳头的柳氏,都闹得萧老夫人亲自上门与夜老夫人说话了,这次又整出来一个丫鬟,却没见萧氏有多大的反应,这不正常。 能让萧氏咽下这口气,还能让熙春当着她的面儿去给老夫人奉茶,再听老夫人说那些开枝散叶的话,说这里头没有原因,谁信呢? “你去吧,将那两个干活儿的婆子给我叫进来,我有话问她们。”她挥手退下了香冬,不多时,那两个因为搜查藏花被她扣下来的婆子就进了屋。 香冬在外头把门关了起来,远远站着,不让人进去打扰。 那两个婆子经过上回的事,如今对夜温言都有了点儿心理阴影,她们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明明什么都没拿过,四小姐屋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她们身上? 当初计划这事的时候,老夫人一再提醒只找花,其它的一定仔细留意,千万不能碰坏了屋里那些御赐的东西,所以她们真的是小心再小心。 却没想到,已经那样加倍小心了,最后却还是出了事,关键这事儿也出得太蹊跷了。 两个婆子跪在夜温言面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到四小姐突然把她们叫进来是为了什么。 夜温言也不急,一口一口地喝着桌上的茶,屋里的炭火盆子偶尔会有噼啪的响声,响得那两个婆子心都颤悠,生怕四小姐一个不高兴,直接把她们也按到炭火盆子里。 头七祭那天夜里的事她们可都听说了,四小姐太猛了,居然把二老爷的手当猪蹄子给烤了,这可真是老将军培养出来的孙女,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如此,也不知道是跪了多久,只觉两腿发麻,膝盖隐隐作痛,夜温言终于开口说话了,当头一句就问她们:“我祖父是怎么死的?” 两个婆子齐齐一惊,心都差点儿没飞出来。 老太爷是怎么死的?四小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很难回答吗?”夜温言放下茶盏,身子向前探,两只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双臂环在身前,盯着她们再问,“在我印象中,祖父虽说是常年在外征战受了不少伤,但也正因为他是武将,所以身子骨一向硬朗,即使有伤也绝不致命。可就是这样的人却突然就死了,要说这里头没有个蹊跷,鬼都不信。” 其中一个婆子壮着胆子接了她的话:“四小姐,老太爷真的是病死的,老奴记得清楚,那天晚上老太爷突然就发了热,客卿大夫连夜诊治,可是高烧一直都不退。老夫人没办法,就派人去请了太医,太医来了也没治明白,到是发现身上的旧伤有复发之处。” “对对,就是这样。”另一个婆子也开了口,“老太爷高烧反反复复,折腾了十几天,后来太医们也束手无策了,开的药也喂不进去。人一天比一天瘦,身上伤处一个接一个的复发溃烂,老太爷就是这样没的。老夫人为此哭了许多天,人也跟着瘦了下来。” “就这样?”夜温言想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问老太爷的事,到是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个问题:“那我父亲呢?他又是怎么没的?” 两个婆子的心又是咯噔一声,心说这还有完没完了,可也不能不答,于是又道:“大老爷如何发病的老奴们不知,因为咱们都是侍候在老夫人跟前的。当时老太爷才过世一天,府上乱得很,所以实在是不知道大老爷为何突然也跟着发起病来。” “好像听说当时是大夫人陪在大老爷身边的,具体怎么个情况咱们也不清楚,但是大老爷的病来得比老太爷快,这是真的。前后就两日光景,人一下就没了。” “是的,原定三日老太爷发丧出殡,但因为大老爷的事就又多等了两日。” 夜温言拧着眉,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可是再问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来。 这两位是老太太的人,就算知道些内情也不可能跟她说实话。 她想起前世毒脉的阿染,阿染会一种催眠的本事,再加上她特制的毒药,能够让被问话的人像做梦一样把所知道的一切实情都给说出来,同时还不对人造成损伤。 可惜催眠她不会,毒到是跟阿染学了不少,却没学着能让人说实话的毒。如今想要翘开她们的嘴就只能用夜家那种暴力手段,直接搜魂。 可她不想搜魂,被搜魂之人都会变成傻子,两个好好的婆子从她屋里走过一趟就成了傻子,别人会怎么想?她还要在这世间生存,还要在这府里生活下去,她不能成为太另类的那一个,至少现在不能。所以,暴力的手段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打发了两个婆子,夜温言心情不是很好,再瞅瞅自己这屋子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得满满的,心情就更不好。 她翻出两把腊梅,双手向两侧平伸,腊梅花尽碎,瞬间花为银白色的光芒环绕她的双手。 花引催起灵力,快速升腾,直到满屋都被银光笼罩住,方才见她一直向上托着的掌心突然换了方向。掌心向下,银芒也齐齐往下压了去,全部压向地面,浸入砖泥,一点点向着地底深层导入进去。 地面传来轻微的颤抖,屋里桌上搁着的摆设也跟着颤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但好在响动不大,也不过两三息就止住,银光不再,灵力尽收,一切又恢复成从前模样。 她走到门口推开门喊了声:“计嬷嬷,坠儿,你俩进来一下。” 二人听到喊声立即跑了过来,她又对香冬说:“在门口守着,有人来就叫我。” 香冬点点头,将门重新关起,老老实实站在门外。 坠儿不解为何这样神神秘秘的,“小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待给奴婢和计嬷嬷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屋里堆着的那些箱子,“太碍事了,叫你俩来做回苦力,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搬到地下密室里去。” 坠儿都懵了,“小姐你说啥?地下密室?哪来的地下密室?” 计嬷嬷到是朝着地面看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小姐的意思是,就在这间屋子的地底下,有一间密室?” “恩。”夜温言点头,但也纠正道,“不是一间,应该是两间,或者说两层。就跟这屋子一样大,地下有两屋。这些东西堆不满两层,但保不齐以后还有更多的东西,早晚会装满的。” 坠儿更懵,“没听说过这屋里有密室啊?入口在哪?” 她指指一只柜子,“把那柜子移开,后面的墙壁是可以推动的。” 坠儿立即过去推柜子,计嬷嬷也跟着帮忙。果然,柜子后面的墙壁可以推动,就像一扇门,推开之后是向下走的楼梯。 “我滴个天,这屋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以前难道没人发现过吗?”坠儿看向夜温言,“小姐,这屋是以前五小姐住的,万一五小姐也发现了,那可就不叫密室了。” “放心,没人知道,是以前祖父偷偷着人挖的,挖好许多年了。像这样的密室整座将军府多得是,但是府里人一概不知,就只有我和祖父二人知晓。”她随便扯了个瞎话糊弄坠儿。 但坠儿也真信,小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反正老太爷只对四小姐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于是也没有任何怀疑,拖住一只小箱子就先往下面冲。 到是计嬷嬷没那么好糊弄了,在坠儿下去之后,她压低了声音问夜温言:“这密室当真是老将军从前留下来的?” 夜温言笑了,“怎么可能,是我让师离渊过来用术法给我挖的。嬷嬷心里有数就好,可千万别对旁人说。” 第84章 帝尊大人的脸皮一点都不薄 虽然还是没说实话,但搬了师离渊出来计嬷嬷就信了。毕竟以帝尊那种齐天般的本事,想要无声无息在屋子里弄出两层密室来,那就跟玩儿似的。 只道帝尊大人是真宠这位夜四小姐,这样的事可是四百多年头一回。如此一来,怕是过不了多久,炎华宫就该张罗办喜事了吧? “云大人,您说照这个情况来看,过不了多久咱们炎华宫就该办喜事了吧?”钦天监里,连时也在跟云臣分析着这个事儿,“虽然那天晚上夜四小姐没有留宿,可他俩在云台上也是待了好久才下来的。下来之后帝尊大人居然又亲手和面擀面,给夜四小姐做了碗面条。而且我还听到夜四小姐说,帝尊大人吃了她带来的饺子。帝尊大人都多久没吃过人间食物了,夜四小姐可真是能耐大了,居然能让帝尊他老人家破这个例。” 云臣手里握着卷宗,时不时看几眼,再转过头来跟连时说话:“连公公,妄揣主子的心意,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个毛病啊?” “以前不是也没机会么!”连时将他手中卷宗抢了过来,“云大人您先别看了,您给分析分析,我是不是得把这个喜事先张罗起来啊?总不能等帝尊大人先开口,他老人家脸皮那样薄,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呀!” 云臣摇头,“不不不,我想你是误会帝尊大人了。” “恩?什么意思?你是说帝尊大人不喜欢夜四小姐?” “不不不,我说的是,帝尊大人的脸皮一点都不薄。” “呃……”连时想了想那天夜里的云台拥吻,不由得也点了头,“也是,的确不薄。那我不准备了?就等着帝尊大人开口?” 云臣还是摇头,“那也是不行的,这种事让主子先开口,那还要咱们作甚?” “那云大人您给划条道道,这往下应该怎么进行啊?” “助攻呗。”云臣告诉连时,“知道什么叫助攻吗?就是以主子为主,围绕主子辅助他的一切所为,这就叫助攻。比如说主子喜欢夜四小姐吧?那咱们就给夜四小姐撑腰。那座一品将军府什么的,没事儿你多跑几趟,就当出宫溜弯儿了。多在夜家人面前露露脸,那夜四小姐的日子过得不就能痛快一些么。至于我这头,恩,昨儿夜观星象,观得帝尊与夜四小姐二人红鸾天喜双星皆有微动意向,实乃天作之合。” 连时一脸崇拜地看向云臣:“要不怎么说还是得多读书呢,云大人您这助攻助得都跟我们不一样,居然把天象都结合进来了,这真是……真是为了帝尊和夜四小姐不,不择手段啊!” 云臣面上透出微微笑意,“连公公过誉了,各尽所能,各挥所长,都是为了帝尊好。另外你刚刚说帝尊大人亲手给夜四小姐做了面条,恩,虽然让帝尊亲自动手不太好,但想来这也二人之间的一份小情意,咱们还是别整个厨子打扰了。不过炎华宫厨房里的东西一定得配齐全,不管是米还是面又或是肉和菜的,都得齐齐整整的。” 连时立即表态:“云大人放心,御膳房有什么咱们炎华宫就有什么,只比他们多不比他们少,保证让夜四小姐吃好喝好,也让帝尊他老人家的厨艺好好发挥。” 夜府小院儿,坠儿已经累得坐地上了,箱子从下午搬到晚上,实在是搬不动了。 夜温言也挺累,她实在很想挥一挥术法,直接把这些东西挪移到地下室,可那样就太假了,下人们问起来她也没法交待。就只能跟着一起搬,三个人从天亮搬到天黑,香冬都把晚膳端进来了,还有一堆箱子没搬完呢! “小姐快用膳吧,计嬷嬷和坠儿的奴婢也一并端过来了。你们先吃,我搬一会儿。” 香冬摞下饭菜就去干活,夜温言也没拦着,招呼着坠儿和计嬷嬷一起坐下用膳。 计嬷嬷有点儿不习惯,端着碗站到一边,恭敬地说:“老奴和坠儿在边上小桌用就好。” 坠儿也点点头,“奴婢不能跟小姐同桌用膳,这不合规矩。” 夜温言敲敲桌,“哪来的那些个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在我这里我就是规矩,让你们坐下一起吃就一起吃,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多得是。赶紧的,别娇情了,吃完了还得干活呢!” 这些活儿一直干到亥时总算干完,夜温言打发了下人全部回去休息,不需要守夜。 如此至次日寅时末,坠儿进屋来叫夜温言起床。这一叫不要紧,可把小丫鬟给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在发抖?” 夜温言的确是在发抖,即使有暖玉在身,也抵不过灵力消散后的虚弱。何况这具身体又是个活死人的样子,以至于她此刻整个人都跟生了场大病一样,全身发冷,瘫软无力。 “许是夜里着了凉,感觉有些冷罢了,没事。”她坐起身来,又打了个冷颤。 坠儿伸手去摸她的头,本意是想试试是不是发烧了,结果这一摸冰凉,连汗都没有。 “小姐没有发热,可身上也实在太凉了。前些日子明明都好了一些,这怎么又凉了起来?”坠儿有些着急,“那块儿暖玉呢?小姐有没有一直戴着?府里叫晨起了,说是请各屋主子快些收拾,立即出发,连早膳都备了干粮在路上吃了。可小姐这样能出门吗?不行就跟府里告个假,别去了吧?” 夜温言摇头,“不用告假,今天是十五,我也想去庙里给亲人烧柱香。” 坠儿不再劝了,人人皆知老将军生前对四小姐有多好,何况还有亲生父亲,四小姐怎么能不去。于是扶着她下了地,里里外外多穿了好几层衣裳,身后还披了件带着帽子的斗篷。 可夜温言还是冷,特别是屋门打开走出来的那一刻,风雪扑面而来,直灌入口鼻。 昨天穆氏说得没错,又是一个大雪天。北齐京都的雪下得很频繁,她才来没多少日子,就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就算没有大风雪,天空也多半都是轻轻扬扬飘着雪花。 香冬递了个手炉给她,然后道:“奴婢留下来看家,让计嬷嬷和坠儿随小姐一起去庙里。”说着又把一个包袱塞到坠儿手里,“这里有我新烙出来的菜饼子,你们带在路上吃。茶水马车上都有准备,咱们就不自己带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小姐,早去早回。” 坠儿点点头,就要扶着夜温言往外走。夜温言看了眼计嬷嬷,想了想道:“坠儿陪着我就行,计嬷嬷留下来,去清凉院儿照顾我母亲。” 计嬷嬷面上掩不去的担忧,“可是老奴不去实在是不放心小姐。” 她摇摇头道:“可是也只有你留下来,我才能放心家里。” 计奴都听话,主子这样说了,她就没有不留下的道理。于是又嘱咐了坠儿几句,送着夜温言往府门走了一段,便去了清凉院儿。 府门口,夜飞玉夜清眉兄妹已经在等着她了,夜连绵也早早就到了,这会儿正跟萧氏站在一起,笑嘻嘻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只是萧氏不怎么理她,应起来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柳氏和夜楚怜也来了,甚至连熙春都跟二老爷夜景盛站在一起。 见夜温言这头出来,夜景盛赶紧吩咐立即上车,还颇不为满地瞪了她一眼,喝斥着道:“雪大路远,所有人都早早出来,偏偏就你娇气磨蹭到最后,你祖父真是白疼你了!” 夜温言撇了他一眼,轻轻冷哼,“去庙里烧香还带着美妾,你父亲和哥哥也是白疼你了。” 夜景盛大怒:“放肆!熙春既是我的妾室,那就有资格也有义务去为先人上香。” “是吗?”她扯了扯唇角,“那二叔到时候该怎么给介绍呢?已经死去的人可只知道她是我的丫鬟,这突然侄女的丫鬟变成了叔叔的妾,这样的话是不是好说不好听啊?也不知道依着祖父那个性子,能不能待见你这美妾,更不知道我父亲看了之后会做何感想。手都伸到侄女屋里来了,说出去也真不怕叫人笑话!” 她毫不留情地讥讽,讽得夜景盛火冒三丈,当场就要翻脸。 萧氏赶紧扯了他一把,还狠狠瞪了熙春一眼。熙春还算懂事,立即伸手挽上夜景盛的胳膊,娇滴滴地道:“老爷千万别生气,今儿是烧香的日子,不宜动肝火。妾身就是跟着照顾老爷的,如果不方便,到时候不进去烧香就是。只要老爷不为难,妾身什么委屈都能忍。” 萧氏的火也往上拱,当场就摞了话:“今日是十五,往城外庙里是要烧高香的,请老爷与我同车。至于妾室……”她又瞪向柳氏,“妾室就该跟妾室坐在一起,包括庶女。” 一句话,算是把熙春和柳氏母女给安排明白了。夜景盛纵是有意见,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跟萧氏掰扯,只好拍拍熙春的手背以示安慰。 柳氏母女先上了车,熙春是做足了听话顺从的乖巧模样,二话不说就跟着柳氏去了。 夜连绵左右看了看,又往萧氏跟前挪了一步,扯着萧氏的袖子道:“二婶我跟你坐吧,一路上也好照顾二婶。” 萧氏面上的厌烦掩都掩不住,一把将袖子抽回,冷冷地道:“不合规矩!” 第85章 妹妹还是妹妹 夜连绵好生尴尬,整张脸被撅得都像火烧似的,可又不好说什么。 今日老夫人不来,她好像一下子就成了孤家寡人,萧氏不带她,难不成要她跟大房的孩子一起坐?她都发过誓要跟大房那边断绝关系了,怎么可以和她们同坐? 夜清眉一看场面僵在这里,只好出来打圆场:“连绵,你过来同姐姐坐一辆车。” 夜连绵想说不,偏偏萧氏说了句:“若没有车坐就不要去了,祖宗怪罪下来也自己担着。” 夜连绵无奈,只得同意了夜清眉的提议,可再瞅瞅夜温言,当时就也表了态:“我跟你坐可以,但是我不要跟她一起坐。你们瞅瞅她那张大白脸,跟个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个死人,看着就渗得慌。” 夜温言笑了,“二姐,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你若没对不起我,何以看了我会渗得慌?” “你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吗?你问问谁看你不渗得慌?” “奴婢不渗。”坠儿首先表了态。 “你那是不敢!你是她的奴才,你就算心里渗你也不敢说!”夜连绵气得跳脚,“反正我不跟她坐,谁愿意跟她坐谁就跟她坐吧!” 夜飞玉看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夜连绵,只拉了夜温言说:“你去同我坐一辆车。” 她笑着应了,“多谢哥哥。” 夜飞玉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临上车前还低声问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瞧你像是没什么精神,没睡好吗?” “兴许是吧!一会儿在车上眯一会儿就没事了,哥哥不必担心。” 夜连绵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更是堵得慌。明明也是她的哥哥,为何大哥从来不见心疼她? “现在没有旁人了,你要不要同我坐?”夜清眉对她说,“要是不坐就只能留在府里了。” 夜连绵不情愿地跟着夜清眉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囔:“为何不是你们仨坐到一起?我一个人坐也是可以的。柳姨娘那头不也坐了三个人吗?” 夜清眉回过头来跟她讲道理:“今天下了大雪,路很不好走,两人一车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若是让你自己坐,车子到是轻巧了,但同样也压不住车厢,万一打了滑该如何是好?” 夜连绵终于不说话了,跟着大姐上了车,最前面的车夫吆喝了一声,车队缓缓前行。 从内城到外城,终于出了京都时,天都已经亮了。 夜飞玉的书童跟车夫一起坐在外头,这会儿正探了脑袋进来跟车厢里的主子们说:“城外路不好走,车子行得很慢,照这么走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主子们一定垫垫肚子。” 坠儿把香冬预备的菜饼拿出来,递给夜温言一张,又递给夜飞玉一张,“小姐,少爷,先吃些吧,趁着茶水还没凉,一会儿凉了就不能喝了。” 夜温言实在吃不下,每月十五的灵力尽失耗着她大半的体力,方才又在府门口同夜景盛和夜连绵多废了些口舌,这会儿难受得不行,只管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浅眠。 坠儿见递过去的饼子小姐也不接,干脆就自己用手掰开,掰成小块儿递到她嘴边:“小姐,多少些点,奴婢掰开了喂着小姐吃。” 夜飞玉越看自家妹妹越觉不对劲,干脆跟坠儿换了位置,把菜饼接过来,“言儿,哥哥喂你,就是难受也等一会儿再睡,先吃些东西。到庙里还得两个时辰,等到了都快晌午了,还要先烧香祭拜,且得折腾一阵子呢,什么时候能吃晌午饭都不一定。” 她是真没力气,但丫鬟和哥哥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吃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伸手接过饼,一点一点咬着。坠儿又给她倒了水,勉强喝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夜飞玉不强求,轻轻将人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好受就睡一会儿,等到了地方哥哥叫你。” 她点点头,只呢喃道:“谢谢哥哥。”然后眼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夜飞玉好生心疼,见她睡沉了,这才小声问坠儿:“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坠儿很无奈,“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今早醒了就这样,肯定是生病了。但奴婢试过小姐额头,一点都不烫,反而还特别凉。奴婢劝小姐告假别去了,可小姐说一定要去给亲人烧香,奴婢就没拦住。” 夜飞玉低头看着怀里的妹妹,连连叹气。昨儿母亲就念叨过,说虽然腊月十五烧香实属正常,毕竟是旧年的最后一个十五,几乎家家都要烧香的,多半也都是选择去庙里。可她就是心慌,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原本认为是因为母亲自己不能去,所以太过担心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但眼下言儿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大病在身,到真是让他也跟着心慌了。 不好的事情是指什么他不知道,但总感觉这事儿要出在言儿身上。 他有三个妹妹,大妹妹性子柔顺,从小就最听大人的话,一句不该说的不说,一点不该做的不做,对她这个哥哥是尊敬有加,亲近不足。二妹妹就更不用提了,从小由祖母养大,跟他们这边非但不亲,反而还十分嫌弃。 唯有这个小妹妹,这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小时候这丫头就愿意跟着他一起玩,母亲常常提起温言幼时谁哄都不睡,偏偏到了他怀里就能睡得香。后来长大了一些,他要进学堂,这个妹妹就拖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像个小书童一样抱着他的书本同他一起上课。 听肯定是听不懂的,但是也从不哭闹,能一坐就坐一半天。 再长大些也是一样,淘气惹祸上房揭瓦,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就听他的。他只要眼睛一立,这丫头一准儿乖乖地从房上下来,还要扯着他的袖子撒一阵娇,让他别生气。 他从来不生这丫头的气,他从来都最疼爱这个小妹妹,唯独在六殿下这个事上,他是真的生了大气的,甚至还动手打过她一巴掌。 虽然那个巴掌打过之后,他心疼得几宿都睡不着,可过些日子再听说她还是对六殿下念念不忘,他又气得还想再打。就想把这丫头的心思给打回来,可惜,直到最后都没能成功。 夜飞玉把怀里的人揽得紧了些,还把自己的斗篷也取下来盖到她身上,嗅着她一身的花香,脑子里尽是从前过往。 如果没有腊月初二那天的事,该有多好。如果没有二叔二婶偷嫁夜红妆的事,也很不错。 虽然不知道妹妹嫁到肃王府后会如何,虽然他实在不看好妹妹成为肃王妃以后的生活,但至少不用挨那一刀,也不能在那个大雪天丧了命去。 唉,丧了命了,打从头七祭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了。如今怀里这个小人儿不是他的妹妹,这只是个跟妹妹一样命苦的孩子,附在他妹妹身上,来替他妹妹去走没走完的人生,去过没过完的日子。 他心里很难过,但却不能说,就像母亲一样,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没能够说出来。 他不能寒了这孩子的心,也不愿意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生分。 不管怎么样,这身体是言儿的,这个孩子也知道同他们亲近,会孝顺母亲,友爱兄姐,这就够了。她知道付出,他们也该知道回报。别的不能给她,至少给她一个完整和美的家,是他们应尽的义务。 马车终于停下来时,已经是晌午了。夜飞玉轻轻唤了熟睡的妹妹,扶着她下了马车。 直到双脚沾到地面,夜温言才算是真正的清醒过来。可一清醒,那种头晕目眩也随之而来,全身上下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站着都要靠夜飞玉来支撑。 “言儿。”夜飞玉十分担心,“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虚弱?看样子比从府里出来时还不如。你要实在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哥哥,烧香固然重要,但你的身子更重要,咱们得先为你请大夫。” 夜温言摇摇头,轻声说:“哥,我没事,就是有点晕马车,稳一会儿就好了。”再瞅瞅自己披着的两层斗篷,伸手就要往下拽。 夜飞玉说什么也没让她拽下来,只按着她的手道:“哥没事,一点都不冷,你千万保护好自己。手炉也凉了,一会儿进了庙里让小师父给换上炭,回去的时候也好再抱着。” 夜家的人陆续马车,夜景盛率先下来的,萧氏紧随其后,本还指望丈夫先下去后能扶自己一把。结果夜景盛却根本没想着她,只管到后面马车去等着扶熙春。 萧氏气得手捂心口,强忍着才能不在这种时候大发脾气,到是夜连绵快跑过来,在马车下面冲她伸出手,关切地说:“二婶一路劳累了吧?连绵扶您下来。” 一向不怎么给夜连绵好脸色的萧氏,这会儿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好意了,点点头说了声:“好。”就着夜连绵和锦绣的搀扶下了马车。 夜家的人往庙里进,庙里也有人往外走,两家走了个顶头碰,夜温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哟,那不是一品将军府的马车么,这都晌午了,将军府的人怎么才来?” 第86章 你不配跟我套近乎 这是江婉婷的声音,夜温言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看到江婉婷正搀扶着一位中年妇人从庙里走出来。二人相貌相足了七分,一看就知是母女。 江婉婷说完那句话就也看到了她,笑着冲她挥手,大声叫道:“温言!我在这里!”说完,就跟身边母亲耳语几句,然后朝着夜温言这头跑了过来,边跑边说,“温言你们怎么才来呀!烧香要趁早,哪有大晌午才来烧香的。我们家昨天下晌就到了,晚上直接在香房住着的,今儿还起了大早上的早香,这才能表达对神明和先人的尊敬。你们家到好,都这个时辰了才到,这是上赶子让祖宗挑理呢?” 夜温言没等说话,夜连绵到是抢着喊了句:“你家是你家,我们家是我们家,我们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管得着吗?” 江婉婷斜了她一眼,没理,只问夜温言:“那人谁呀?哪个院儿的下人?不是我多管闲事,你们家的下人真该好好管管了,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儿,她还要不要脸了?” 江婉婷这张嘴从来就没饶过谁,除了夜温言以外,几乎没有人能让她认怂。 夜连绵被噼里啪啦怼了一顿,直接从夜二小姐被说成是不要脸的丫鬟,气得她当时就要冲上去跟江婉婷干架。可惜萧氏拽了她一把,还给了她一个凌厉的眼神,她就没敢了。 但心里实在憋屈,今日祖母没来,她想诉个苦都没有人听,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萧氏没理会江婉婷对夜连绵的讥讽,只将目光往江夫人那处投去,正好看到江老爷也从庙里出来,出来之后直接就站到了夫人身边,还亲自扶着自家夫人,生怕雪天路滑夫人摔倒。 她回头去看了眼夜景盛,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就准备整理下心情去跟江夫人说话,谁知她这头朝着江夫人迎过去,那头江夫人也走动起来,看都没看她,直接就奔着夜温言去了。 “言儿你脸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病了?”江夫人跟江婉婷不同,江婉婷是个闹腾的性子,江夫人相对来说就温婉许多,但也只是相对的温婉。她看着夜温言,一脸的关切和心疼。 夜温言对着这位江夫人,脑子里也呼呼啦啦地闪过好多从前过往。 她想起原主从前总去江府坐客,虽然是奔着江婉婷去的,但江夫人每次都会吩咐厨房做她爱吃的菜,还会提前准备她爱吃的点心,夏日里总会镇上梅子甜汤,冰凉酸甜,十分可口。 她同江婉婷交好,江夫人同穆氏也交好,就连江尚书也跟夜大将军关系不错。故而两家走得十分亲近,说一句江夫人拿原主当自己的亲闺女也不为过。 这会儿江夫人同她说话,她赶紧俯身行礼,热络地叫了声:“婶婶。” 江夫人直点头,“哎,好孩子,这些日子真是受苦了。我都听你江叔叔和婉婷说了,真是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言儿啊,你要是在家里过得不好,不如你就搬到我们家来,我们家宅子大人少,你过来了正好还热闹。你放心,我和你江叔叔一定把你当亲生的养。” 夜飞玉在边上听得直抽嘴角,只道这江夫人真是想孩子快想出毛病来了,居然打起要拐走言儿的主意,这哪行啊! 于是上前一步,施礼道:“言儿跟婉婷妹妹那样要好,今后一定会同江府常来常往的。” 江夫人也知道自己是有点儿太激动了,哪能当街抢孩子的,于是尴尬地笑笑,又对夜飞玉说:“言儿常来,你也得常来,你江叔叔总说要和你下棋。对了,你们母亲怎么没来?” 夜飞玉说:“家里大丧,此番前来是为祖父和父亲烧香,母亲和祖母是未亡人,所以都留在府里了。” 江夫人点点头,“到是有这个规矩,我许久都没见你母亲了,年前一定得抽空见个面。” 夜飞玉再道:“飞玉一定把婶婶的话带到。” 江夫人说着说着就叹了气,“你们父亲的事,我和你江叔叔一直都觉得十分遗憾,你江叔叔总是说太可惜了,那样年轻的人怎么就突然生了重病呢?不应该啊!” 夜温言也跟着叹道:“应不该的,就看谁说得算了。” 这话被夜景盛听了去,当场就急了眼:“夜温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夜温言说话,站在旁边一直没吱声的江尚书江逢终于开了口,直接质问夜景盛:“夜二将军这又是什么意思?这可都是你大哥留下来的子女,你平日里就是这样子同她们说话的?当叔叔的,跟小辈连声侄女都不叫?” 夜景盛不服气,“江大人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哼!”江逢甩袖,“你们家的事本尚书懒得管,但这几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父亲不在了,他们叫我一声江叔叔,那我就不能不帮衬着些。夜二将军若是觉得本尚书多事,那本尚书不管也行,正好腾出工夫好好琢磨琢磨景归兄为何英年早逝!” 夜景盛还要说话,萧氏一把将他给按住了,然后笑着道:“江大人别见怪,我家老爷近日受了伤,已经有些日子没上朝去了,许是在家里憋得心绪烦躁,这才说话冲了些,有冒犯之处我替他给您赔罪。” 夜景盛看不惯萧氏这样,当时就道:“我用得着给他赔罪?我是将军,他不过一个文官。” “哟,还记得自己是个将军。”江逢冷笑,“请问将军您去过几回军营啊?能不能打得过你的副将啊?你手底下又统领着多少兵马呢?哼!别跟本尚书在这儿充大个儿,本尚书不吃你这套!”江逢狠狠甩了一下袖子,看着夜温言说,“言丫头有空到江叔叔府上吃饭去。”再拽了一把江夫人,“走了!” 江夫人拍拍夜温言:“记得去。”又跟夜飞玉道,“飞玉也记得去。”然后拉上江婉婷走了。 萧氏赶紧招呼:“这就走了?有机会……”她想说有机会到府里坐坐,结果江夫人理都没理她,擦着她的肩膀就走了过去,简直就拿她当空气。 但也不是完全的空气,至少萧氏听到江夫人上马车时跟江大人说:“那不是夜家的二夫人么?真是,我同她又没有什么往来,做何弄得一副很熟络的样子?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夫人,也配来跟我套进近乎?” 萧氏气的肝儿疼,夜温言终于理解江婉婷的脾气像谁了。这位江夫人真的只是看起来温婉而已,也怪不得能跟穆氏那种性格的交好。 “行了,时辰不早了,别在外头耽搁,赶紧进去烧香。”萧氏沉着气开始张罗,“我们来得已经很晚了,所以午膳只能延后,有饿了的先挺一挺,待烧完香再一起用斋饭。” 众人进了庙里,由小师父引领着到了大殿,分着大小辈儿拜过三清,烧起高香,各自在心里念叨着祈愿,然后再将香插到香炉里。 有师父给诵了经,一家人跪了小半个时辰,这香就算是烧完了。 庙里的师父安排众人往斋房去,夜温言却留了下来,在夜家人都走了之后,又另外燃了三柱高香,重新跪到了三清面前。 有个小师父看到这一幕轻轻“咦”了声,直到看着她念叨了一会儿,将香插起,这才上前问话:“施主为何又独自上香?将军府的香不是已经都上完了吗?” 夜温言摇头,“是他们的上完了,我的还没有,我也有要祭奠的人,也有人祈愿的事,跟他们的香不是一个意思。” “施主的香是烧给何人的?” 她想了想,说:“烧给我的家人。” “那方才烧的不是家人吗?” “也是,但只是其中之一。”她冲着那小师父笑笑,“请问斋房怎么走?可否带路。” “哦,当然可以,施主请随我来。”这小师父也才十一二岁,夜温言感叹这么小的孩子就出了家,却也知这出家的背后一定也有一番故事。只是她没有打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可以说给旁人听。就像她烧的香,先替原主烧给老将军和大将军,然后才是她玄脉夜家的最后一任家主,烧给前世那些死去的夜家冤魂。 但愿冤魂能够投胎转世,将上一世的所有事情统统忘掉,安得太平年。但愿那些血海深仇都留给她一人来背负,爷爷妈妈叔叔婶婶堂弟堂妹们,都好好的喝孟婆汤,把玄脉忘了,来世做个正常人,过普通的生活。 也但愿如今的孟婆汤不要兑太多水吧! 庙里的斋饭虽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并不难吃,甚至称得上可口。 夜温言早上就吃了几口饼,这会儿到是很饿了,一连吃了两碗饭。 没有灵力的日子,连饥饿都来得异常猛烈,饿得久了就会头晕,就跟凡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健康的凡人都还不如。 夜飞玉见她吃得多,不由得提醒:“也别吃太饱,一会儿坐车回去该难受了。” 她点点头,就只喝了水,没有再吃一口。 萧氏打从出府时就觉得夜温言不对劲,这会儿终于得空了,便问了句:“四姑娘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咱们晚些再走,你稍微歇歇?” 第87章 出事了 夜温言看看外头天色,雪还在下,天一直阴沉沉的不见放晴。便摇了头:“除非你们决定在庙里住上一晚,否则就立即回京,临安城的城门可不会只为我们一家留。” 萧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派了下人去张罗马车。 只是下人的行动也很慢,过了老半天才回来,竟说还要再等一会儿,马在喂料。 夜温言微微蹙眉,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萧氏在拖延时间。来时就走了两个多时辰,回去是同样的路程也快不了。就算现在立即就走,也很难保证能在临安城门关闭前进京。 那萧氏为何还在磨蹭呢? 终于又有人来报,说马料喂完了,众人起身准备出屋上车,萧氏这时却拉了夜飞玉一把,对他说:“飞玉啊,纸钱还没有全烧完,还剩下一盏油灯,要天黑才能开始点,所以这边怎么也得留个人盯着这些事情。按说你叔叔应该留下的,可如果他留下,这路上可就只剩下我们这些女眷了,所以你叔叔得照应路上。那这边就只能交给你,你多留一留,实在太晚就在庙里借宿一宿,千万别贪黑往回赶。我们就先回了,言儿不舒服,我们路上也得快着些。” 夜飞玉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不是他不愿意留下来做这些事,这要是搁从前,他想都不带想就会点头。可如今不比以前了,他们这边一再地遭到迫害,以至于二房和老太太那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话里有话,不敢轻易就听信了去。 何况他还担心夜温言,这丫头从早上起就不舒服,这会儿脸色更难看了,他要是留在庙里,那谁来照顾夜温言?谁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夜飞玉将这疑问提出来,萧氏立即道:“我带着四姑娘,一定会照顾好她,或者你要不放心,就让她跟清眉和连绵坐一辆车。” 夜连绵一听这话就不干了:“我才不要和她坐一辆马车!你瞅她那样子,跟个活死人似的,不吉利。” 夜清眉立即就说:“连绵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她是你的亲妹妹。” “亲妹妹又如何?我也是你们的亲妹妹,可是你和大哥,包括母亲,有一个算一个,你们敢说对我和对夜温言是一样的?你们自己都一碗水端不平,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夜清眉被她堵得没了话,毕竟这是事实,她实在没办法否认。 萧氏见这边要打起来了,赶紧道:“都别说了,四姑娘跟我一辆车,飞玉你就安心在这边留一晚,明日一早再起程回京。” 如此就算定了下来,夜飞玉把他们送走,特地叮嘱夜温言一定照顾好自己,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夜家的车队走上了回京的路。 他问身边的书童三七:“你说二夫人将我留下来,真的只是为了没烧完的纸和没点完的油灯吗?往年腊月十五也没有这些个规矩。” 三七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今年咱们府上有大丧吧!往年都没有这样的丧事,所以跟今年不一样。少爷在担心什么?” 他摇摇头没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就是觉得萧氏突然整了这么一出,似乎不单单是因为烧纸和油灯。可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还能是什么呢? 回去时马车跑得更快了些,虽然路况比来的时候更不好,但因为时辰来不及了,再拖延就要关城门。虽然解释一番也能进城,但到底是麻烦。 夜温言和坠儿坐在萧氏的车里,走着走着就落到了最后。夜景盛很不高兴,大声喝问车夫:“你是怎么赶的车?怎么这样慢?你瞅瞅前面的车落你多远了!” 车夫很委屈:“老爷,咱们车里坐的人多,实在是快不起来啊!前面不是还有一辆空车吗?能不能匀一匀,坐到那边两个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耽搁不起。” 夜景盛瞪了夜温言一眼,吩咐车夫:“停车!” 车夫勒了马,在路边停了下来,同时也大声地喊前面的车队:“都停下来!” 夜景盛咳了一声,对夜温言说:“你也看到了,不是不肯带你,实在是因为马跑不动了,再这么拖下去临安城就得关城门,你总不能让我们一大家子都住城外吧?” 夜温言浑身难受,虽然身体不热,但又确实是发高烧的那种感觉。听了夜景盛的话,她就开口问道:“二叔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 这话一出口首先就把坠儿给吓了一跳:“小姐你的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 萧氏也惊讶地看向她,但这个惊讶里头又带着一层淡淡的惊喜,好像夜温言越病越重她就越高兴一般。她也关切地问了句:“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夜景盛抢着说道:“装什么装?咱们家就数她最生龙活虎,就算真生病了本事也比咱们大,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她,只管担心我们自己就好。” 夜温言轻轻笑了下,“二叔担心自己什么呢?我还能吃人不成?” “你不能吃人,但你会拖累我们进不了城。所以你回自己马车里去吧,这样就能跑得快些,不至于跟守城的官兵废话。万一那些官兵今天心情不好,咱们可就得住在马车里。” 坠儿一下就急了,“为什么要小姐换车?在庙里时跟大少爷说好的,二夫人会照顾我们四小姐。现在我们四小姐还病着,让她自己一辆车,万一有个什么事怎么办?” “怎么能是自己一辆车?不是还有你么?”夜景盛瞪向坠儿,“你是她的丫鬟,难道还侍候不了你家主子了?行了行了别废话,赶紧的,回你们自己马车去。” 夜景盛直接赶人,夜温言被他推了一把,差点儿就推到车厢外面去。 夜景盛也有些奇怪了,这四丫头一向彪悍跋扈的,怎的今日这般虚弱?还真是病得很重?恩,瞅这样子是挺重的,如果能一病不起该多好,或者直接就病死了,那他一定要放两挂炮仗大庆三天。这个该死的魔女差点儿废了他的一只手,此仇不共戴天! 夜景盛这样想着,嘴上又开始催促:“赶紧的,快着点儿!磨磨蹭蹭跟个死人一样。” 夜温言难得没有跟他互怼,只扯了坠儿一下,吩咐道:“扶我换回原来的车。” 坠儿不甘心,“小姐,说好的二夫人照顾您,她们不能说话不算话。” 萧氏就在车里坐着,一句话都不说,就好像坠儿的话她没有听见一样,也好像之前在庙里跟夜飞玉说话的不是她一样。 夜温言看着这场面心里头就开始冷笑,只道果然如她所料,将夜飞玉留在庙里是萧氏故意的,再把她赶回自己的马车更是故意的,一会儿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妖娥子。 可惜她现在没力气,不想跟他们吵,谁让这趟出门正赶上十五了呢,身体难受成这样子,这辆马车她就是想留也留不下。 她带着坠儿下车,又上了来时那辆马车。车队重新前行,果然比先前跑得快了许多。 她告诉坠儿精神着点儿,留意外头的动静,然后自己靠在车厢里,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每月十五灵力丧失,早上是最轻的,随着时辰推移,越是到晚上就越是难受得厉害。 现在是下晌,她整个人已经比上午虚弱许多,不只嗓子沙哑,就连四肢都跟着酸痛起来。 坠儿看着她这副样子十分担心,但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自己的披风也取下来给她盖上,然后默默祈祷能快一点回到京城,哪怕只是进入临安外城也行,先请个大夫再说。 如此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夜温言已经睡沉了,坠儿觉得马车比之前跑得又快了许多,心里头十分高兴。马跑得越快回城就越快,小姐现在太需要看大夫了。 可渐渐地就觉得似乎不大对劲,因为太颠了,她刚刚还听到了拉车的马发出一阵嘶鸣,像是十分痛苦,车子也跟着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很想掀开车帘子问问车夫怎么了,可见夜温言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冷得哆哆嗦嗦的,又怕一掀帘子灌入风雪小姐太遭罪,就只能隔着帘子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这样颠?”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 她以为是自己声音小了,于是又喊着重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这一下把夜温言给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起初只是嵌了一条缝,可是很快地,一双眼睛腾地一下彻底张开,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 “别问了,外头没人。” 坠儿听到突然说话声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小姐醒了,赶紧就道歉:“是奴婢吵醒小姐了。小姐再睡会儿,奴婢不大声说话了。”说完,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这才想起刚刚夜温言的话。外头没人?外头怎么会没人呢? 夜温言无奈摇头,“还睡什么睡,再睡命都要睡没了。”她往前凑了凑,狠狠打了个冷颤,但还是咬着牙掀开厚重的棉车帘子。 坠儿往外去瞅,这一瞅就懵了。 车夫不在!她们坐的马车竟是马在自己跑着的。 不但马在自己跑,还是在疯跑,马屁股上明晃晃地扎着一把匕首,血流了一路…… 第88章 去炎华宫,找帝尊 “小姐,将军府的车队怎么都看不见了?”坠儿说话声有些哆嗦,不是冷的,是吓的。 夜温言无奈地摇头,“马疯成这样,指不定跑的是哪条路,早就跟车队分开了。你有留意到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吗?” 坠儿哭丧着脸说:“应该有一盏茶的工夫了,我就听到马叫了一声,我们的车子往后仰了下,车夫当时还说让我们坐稳,我就没多想。后来车越跑越快,我虽然心里害怕,可是风雪太大了,掀帘子又怕小姐冷着,所以一直没去瞧外面。小姐,都是奴婢的错。” “现在不是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咱们得想办法摆脱这种局面。” “能有什么办法?这马如果一直跑下去,能跑到哪呀?” 夜温言还是摇头,“能跑到哪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或者说,打从他们把我哥哥留在庙里那一刻起,就没打算给我们一个好结果了。” “二夫人干的?”坠儿气得直捶车厢,“她怎么这么坏啊?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放过她!” “放心,只要我们能平安回去,我定不会轻饶了她。但眼下要考虑的是该如何回去,甚至是如何先离开这辆马车。”夜温言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坠儿的手腕,“打起精神来,跟住我,我们得从车上跳下去。” 坠儿都吓懵了,跳马车?跑这么快的马车怎么跳啊?跳下去还不得摔死? 正想着呢,突然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出车厢,迎着大风雪腾空侧移,扑通一下就摔进了小路旁边的雪堆里。 马车继续往前跑了,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坠儿摔了一下,迷糊了一阵,但好在雪堆够厚也没摔怎么样,迷糊多半也是吓的,很快就清醒过来。 夜温言却没那么好命,身体本来就虚弱,刚才那一下不说用尽全身力气,也把劲儿使得差不多了。以至于有拽着一个丫鬟腾跃起来的本事,却没有在落地时保护好自己的能耐,坠儿把她翻到时,她一口血涌了出来,染红了一片白雪。 “小姐,小姐你可别吓唬奴婢!”小丫鬟真急哭了,都来不及抽帕子,就拿手一下一下擦着夜温言涌出来的血,同时也没忘了往小路上看,就指望能遇着个过路人帮她们一把。 夜温言这口血吐出来,到是比之前好受了许多。她撑着坠儿的胳膊直起身,用袖子往嘴角抹了一把,这才开口道:“别看了,这地方不会有人,就算有人打算从这里过,也一早就被他们支开,选择了别的路。” 坠儿不解,“小姐说的他们是谁们?” “他们就是想要我们命的人。”夜温言轻轻叹气,千防万防,没防到腊月十五这天出了这样的事。她在十五这天灵气尽失的事没人知道,就连师离渊她都没告诉过,所以今儿这事的确是巧合。只是这个巧合也太不巧了,看来是老天爷诚心想要刁难她。 “出来吧!”她突然大声喊起来,虽然声音沙哑,但用尽力气的喊还是能传出很远。“费尽心机设了这么个局,虽然不怎么高明,但好歹也得出来打个照面儿。这么大的风雪,使箭应该是不管什么用的,所以不如就出来,咱们打一打,谁赢谁就活,谁输谁就死!” 这话说完,果然有人影从风雪中急窜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这一拨杀手竟没有穿标志性的黑衫,而是个个一身雪白,就连罩面的布巾也是白色,几乎就要与雪地融为一体。 坠儿一见真有人冲出来,下意识就挡在她家小姐身前,两手一张,大声喊到:“谁也不许伤害我家小姐!” 可谁能管她一个丫鬟啊!他们的目标是夜四小姐,没有人愿意浪费力气将刀剑分给丫鬟。 夜温言用力推了坠儿一把,同时压低了声音道:“躲远些,不掺合进来就是给我帮忙了,尽可能保护自己,一会儿还要你来背我回家。你若也出了事,咱们就真完了。” 她说完,再不理会坠儿,直冲上去与那些白衣人混战到一处。 杀手二话不说就开打,出的全是狠招儿,招招要命。 玄脉夜家的家主,所依仗的也不只是灵力,还有自幼习得的古武。只是她古武虽好,却也抵不过身体虚弱,招式打出来虽也对敌人有一定的震慑,却又实在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白衣人很快就发现这位夜四小姐出的都是花招式,整个人虚弱无力,招式根本就要不了他们的命。于是干脆不再躲避,直接迎着她的招式就打了过来,即使被她拍中一掌、又或是被她的指甲在颈上划出伤口来也毫不在意。 毕竟没有人会在意被她软绵绵地拍一小下,更没有人会在意脖颈上只是划破点皮的伤口。 眼瞅着敌人一步步逼进夜温言,坠儿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她又不敢出声,只寻了棵树把自己藏起来。小姐是会功夫的,她什么都不会,上前去只能给小姐添乱,她必须得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背小姐回去,才能让小姐有命去给自己报仇。 其实夜温言的古武很厉害,虽然敌人有十几个,但若是在她正常状态下,这十几个人还真就不够她塞牙缝的。 可眼下她不是正常状态,不但不正常,还虚弱得几乎不堪一击。敌人一波一波涌上前,送给她的是一刀接着一刀的划伤身体。她已经尽最大努力去躲避,却依然躲不及。 只是敌人也没占到好处去,没有人知道她那一下下软绵的掌劈过去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一下一下划开他们皮肤表层的指甲是要命的利器。 伤口不至命,至命的是藏在指甲缝里的毒。那是她这几日给自己准备的保命杀招儿,是她前世学自毒脉白家的绝世毒药。 毒脉制毒,世上无人能解,除非下毒之人生了恻隐之心,否则必然毒发身亡。 前世,五脉传人关系甚密,互相之间也传授了不少本脉绝学。阿染跟着阿珩学医,又结合毒脉阵法自创针阵。她跟阿染学毒,无数古方都在她脑子记得清清楚楚。她曾将毒之一术融合到她的术法里,玄之又玄的术法中就又带了毒的威力。 每月十五是她最虚弱的日子,所以她自打前世起就有这个习惯,随身带毒,藏在指甲缝里,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正好用上了,却没想到是如此危急场面,即使她已经很努力近身与敌人搏斗,再将毒送入对方身体。可惜敌人对她的伤害也实在太大,除了全身上下无数伤口之外,还有直接贯穿左肩的一处刀伤。 刀入左肩,又立即被对方抽了回去,血流如柱,几乎让她丧失全部意识。 好在敌人也在这时开始毒发,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直到最后一人毒发时,那人的刀已经架上她的脖子。白皙的脖子被划开一道血口子,力道稍微再大一些,她这颗头颅就保不住了。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急,刀割过来时,那人也中毒至深,一双眼珠子向外凸着,一脸难以置信地倒在她的面前。 她也倒下了,就倒在那个人的旁边,能看到那人死亡一刻的表情,也能看到那人七窍流血,都是黑血。 坠儿哇哇哭着跑过来,用力将她抱在自己身上。她迷迷糊糊地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匆匆跑了,不是穿白衣,而是一身蓝袍。可惜了,到底没有全灭口,也没能抓住活口,她甚至连追都没有力气,整个人就只能坐在雪地里,靠在坠儿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倒着气。 太累了,肺都要累炸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特别是左肩插过刀的地方,更是疼得让她又想昏厥又昏不过去。 坠儿一边哭一边试图用手堵住她肩头不停流血的伤口,可惜才堵上,血就渗过衣裳流淌出来。她一遍一遍地问:“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夜温言终于有力气说话,沙哑着嗓子告诉她:“别哭,我还没死,留着力气背我回京。”一边说一边从手腕上将那只银铃取了下来,“把这个拿好,千万别丢了,到了临安城拿给守城的官兵看。如果他们不认得,你就报钦天监云臣的名号,不出意外官兵会让我们进的。” “好。”坠儿点头,“然后呢?进城之后我们是回家,还是直奔医馆找大夫?” “不回家,也不去医馆,我们进宫。”她实在没有力气,说一会儿话就要歇上一阵,“去炎华宫,找帝尊。”说完这话人再也挺不住,头一歪,晕了过去…… 夜家的车队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外城,可内城关闭前却没赶上,还是夜景盛搬出老将军的名号出来理论,官兵才不情不愿地给开了门。 夜景盛对此很不满意,认为自己身为三品将军的威严遭到了挑衅,一路从城门骂回夜府门口,结果才一下车,就发现府门口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雪地里,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 第89章 你们把温言弄到哪去了 江家是先回来的,足足比夜家早了两个时辰。 江婉婷回家之后就一直惦记着夜府的人什么时辰能回京,白天在庙门口匆匆见过一面,她当时就觉得夜温言不对劲,整个人没精打采不说,好像身子还直打哆嗦,像是冷的。 回程路上母亲也说言儿可能是病了,一直担心着,到回了府就让下人勤打听着夜府那边有没有回来,可等到天都快黑了也没个动静。 江婉婷在家坐不住了,带了丫鬟小鱼直接等在将军府门口。 夜景盛黑着脸下车,一眼就看到江家的马车停在前头,也看到江婉婷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里下来,然后抻着脖子就开始张望。 他想上前说话,想问江婉婷你瞅什么瞅,却被萧氏拉了一把,小声提醒:“人家是女孩子,你来招呼不方便。”然后自顾地走上前,也不管谁是长辈谁是小辈,面带笑容地问江婉婷:“江小姐这是在等谁呢?” 江婉婷看了她一眼,俯身行了个礼:“见过夜二夫人,我在等温言,她回来了么?”说完也不等萧氏回答,直起身就往身队后头走,一边走一边数着夜府的马车,越数越不对劲。“这马车怎么少了?你们去庙里时我留意过,不是现在这个数。” 其它人也陆续从马车里出来,夜清眉听到她的话,便主动道:“是我大哥没回来,他要在庙里留宿一宿,明日一早才回城。” “还少一辆。”江婉婷对夜清眉说,“清眉姐,算上飞玉哥哥没回来的车,也还少一辆。” 夜清眉“咦”了一声,口中念叨着,“不应该啊!”然后就也跟着江婉婷一起数起来。 果然,除了夜飞玉的车以外,还少一辆。 “言儿的车呢?”夜清眉突然大声喊了起来,“言儿的车在哪?” 有下人答:“不就在后面么?” 所有人都往后去瞅,可后面哪还有车,原本载着夜温言的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 夜清眉当时就急了,“言儿的车哪去了?你们谁看到四小姐的马车了?” 最后面一辆车是坐着柳氏她们的,眼下听夜清眉这样问,柳氏赶紧就问自己的车夫,“你有没有留意到四小姐的马车?” 那马夫一脸茫然,“柳姨娘,咱们的车是走在四小姐前面的,雪天路滑,奴才就只顾着好好赶车了,根本也没心思回头往后面看啊!这说来也奇怪了,四小姐的车哪去了?不是应该一直跟着车队走的吗?是不是落在后头了?” 夜清眉撒腿就跑,如果言儿的车落在后面,她就必须得追回去看一看,落得再远这会儿也该进城了,她迎一迎或许能迎到。 丫鬟瑞珠也跟着一起跑,江婉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家人出行,难道不是应该安排人互相照应着?怎么可能人全回来了却唯独少了温言的车? 她走回去直接问夜景盛:“你们把温言弄到哪里去了?” 夜景盛原本是要回府,结果被江婉婷一把就给拽了回来,拽得他火冒三丈:“走开!本将军也是你说拽就拽的?什么叫我把她弄到哪里?她自己的车跟不上队伍能怪得了谁?” “你是她二叔!是你把她带出去城去的,你就有责任再把她平安带回来!可是现在你们都回来了,温言却不见了,她的姐姐带着丫鬟跑去找,你却跟没事人一样要回府睡大觉。夜二将军,就算她不是你的亲侄女,你也还是个将军,难道保家卫国保护黎民百姓不是你的责任?”她没心思计较夜景盛差一点就把她推倒,只一门心思问夜温言的去向。 夜景盛被问得急了眼,指着江婉婷的鼻子大声道:“我保谁也保不了她!她夜温言本事大翅膀硬,她要干什么从来轮不着我们来管!你看看我这只手,我这只手就是她给烧的,她都能烧我的手,我凭什么还要管她死活?这里是一品将军府,不是你们江家大宅,你要撒泼回你们江家撒去,别在这儿跟个疯子似的怪叫!” 他说完又推了江婉婷一把,然后转身快步走回府里。 萧氏看了江婉婷一眼,也没说话,跟着夜景盛的脚步就进去了。 夜连绵在后头追着萧氏跑,路过江婉婷时停了下来,轻蔑地道:“你不是夜温言的好姐妹么,你要是真着急就跟我大姐一起去找找,在这里乱吼乱叫的有什么用。不过依我看啊,找也没用,她那种人就该死,我但愿是风雪太大把她给卷跑了,从此以后一品将军府再也没有那个魔女,咱们的日子可该有多快活!” 江婉婷气得真想当场就把夜连绵给活撕了,可丫鬟小鱼却拉住了她,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姐千万别冲动,现在不是跟夜家人计较的时候,这事儿来得蹊跷,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去找四小姐,再耽搁下去怕真得出事。” 江婉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不停上涌的火气给压了下来。她也知道该找夜温言,可是上哪去找呢?就凭她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车夫,真的能把人给找回来吗? 夜清眉已经往城门方向跑了,她再跟着追过去也没什么意义,得另外想办法才行。 夜家人陆陆续续回了府,熙春甩开柳氏和夜楚怜,快步追着二老爷去了。柳氏也觉这事儿似乎哪里不大对劲,一直低着头合计。 到是夜楚怜动了心思,在经过江婉婷身边时停了下来,瞅瞅夜家人已经回府,这才压低了声音同她说:“上次临安府尹到我们府里来过,是给四姐姐撑腰来的。江小姐不如先去临安府求助,有官府帮着找人肯定能快一些。眼下天色越来越晚了,得赶紧把人找回来,不然府上肯定又得拿这个事做文章,指不定把四姐姐说成什么了。” 她说完这些话就走了,江婉婷了一会儿就想明白了。一个姑娘家出一趟城就丢了,当晚找回来还好,一旦在外头过了夜,那名声可就全完了。 “快,去临安府。”她跑回马车匆匆吩咐车夫,“赶紧的,往临安府衙门去!” 临安府衙门这个时辰已经关了门,门口就剩下两个守卫。江婉婷从马车上冲下来直接就要去砸门,被那两个官兵给拦下了。 她急得直跳脚,“我是刑部尚书江逢的女儿,找你家池大人有急事。”说完又怕自己不够份量,于是又补充道,“是我父亲叫我来的,你们赶紧去通传,事情紧急。” 守卫一听说是江尚书找府尹大人,哪里还敢耽搁,一人打开门把江婉婷往里请,一人快步去跟池府尹回禀此事。 临安府尹池弘方穿着身便装,很快就出来了。他是认识江婉婷的,一看江婉婷正急得在前堂转圈儿,当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家侄女,你这是怎么了?尚书大人找本府有何急事?” 江婉婷一见他来了,赶紧就跑上前,一把抓住池弘方的手腕:“池伯伯,不是我爹找你,我是为了快点见到你瞎说的。江伯伯,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去一品将军府给夜四小姐撑过腰?那现在夜四小姐可能出事了,你管不管?” 池弘方被这话吓一哆嗦,差点儿没跳起来,“你说什么?夜四小姐出事了?” “你小点儿声!”江婉婷急得都想伸手去捂池弘方的嘴,“想让多少人听见啊?池伯伯你听我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是今日晌午我在城外庙门口看到了夜家人去上香,温言明明也去了,可是夜家人回城却没把温言给带回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温言的马车掉了队,而且夜家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态度也太奇怪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找,一个个跟没事人的回了将军府,就只有温言的大姐姐带着丫鬟往城门那边去迎了。我觉得这事不对劲,所以来求助池伯伯,请池伯伯一定帮忙。” 池弘方害怕了,说话都打着颤音,“夜家这帮该死的王八蛋,打从老将军和大将军不在了他们就开始折腾,这不知道又折腾的是哪出。婉婷你听我说,这事儿我肯定帮,但我一个人做不了,你还得去找另一个人。” “谁?” “去找钦天监的监正云臣!”池弘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现在立即带人出城去找,你赶紧去皇宫见云臣,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见到云臣,然后把这个事告诉他。” 说完,也不等江婉婷反应过来,叫上人匆匆就走了。 江婉婷愣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是啊,得找云臣,云臣看上夜温言这事儿在她心里头都生了根,怎么这会儿到是给忘了呢!于是带上丫鬟又坐马车往皇宫去。 钦天监主观星占星,云臣身为钦天监的监正一直都是住在宫里的,就在靠近炎华宫的位置。江婉婷想找云臣就得进宫,可是都这个时辰了,宫门早就下了钥,她想要进宫谈何容易? 别说她进宫不容易,就是她父亲江逢在这个时辰也是进不了皇宫的。 江婉婷站在皇宫门口,看着阻拦她的禁军欲哭无泪。 彼时,坠儿正背着夜温言一步一踉跄地往临安城的方向走,天已经全黑了,临安城却还遥不可见…… 第90章 尘王殿下权青画 十四岁的丫鬟背着十五岁的小姐,坠儿的两条腿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只知道重复着迈步的动作,步子却越迈越小,身体也越来越晃。 如此又走了一会儿,终于脚下一滑,两个人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她也顾不上管自己倒地时扭伤了手腕,立即就爬起来看她家小姐。夜温言这一路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晕过去一会儿又醒过来,这会儿一摔到是又醒了,可是醒了也无济于事。身上全是伤,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本来就煞白煞白的一张脸,这会儿看起来都发了青,即使是坠儿都觉得她家小姐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小姐。”小丫头哭得都快不行了,“小姐你有没有摔到哪里?对不起,都是奴婢没用,奴婢滑了一下。呜呜,小姐你忍着点儿,咱们继续走,就快到临安城了。” 这话是安慰夜温言,也是安慰她自己。哪里就快到临安城了,这里连临安城的影子都看不到,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毕竟她们从马车上跳下来时,那疯马已经拐过不少弯,走的肯定不是正确的回城路线了。 她将夜温言重新背到自己背上,咬紧牙关拼了全力想要站起来,可惜试了几次都不行。 夜温言知道是坠儿没力气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背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是冰天雪地的,能坚持到这会儿已经不容易了。 她轻轻拍了坠儿一下,有气无力地道:“把我身上的斗篷取下来铺到地上,再把我放在斗篷上面,你拽着斗篷帽子拖着我走。” 坠儿不干,“那怎么行,地上全是雪,怕是拖不了几步斗篷就要浸湿,小姐怎么受得了。” “那咱们就不走,找棵大树避避风雪,待到深夜子时一过,就一切全好了。” “小姐可别说胡话了,什么子时一过就全好了,您病成这个样子,要是一动不动待在风雪里,怕是等不到子时就得被冻死。小姐放心,奴婢今儿就算是豁出命不要,也一定会把小姐带回临安城,带进炎华宫。” 虽然她不明白小姐为何要去炎华宫,但只要小姐说了的话她就一定会放在心上。 小丫头又继续尝试背起夜温言,这一次成功了,虽然夜温言的一双脚还在雪地里拖着,可总比放在斗篷上拖着走强。 她就这么一路背着,又往前走了几十步,两条腿又开始打晃,身子歪歪斜斜又要摔倒。 这时,就听身后远远传来“啪”地一声响,是扬鞭打马的声音。 坠儿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她曾那么那么的希望这条小路会有马车来,可是从希望走到绝望都什么也没等到。这会儿天都全黑了,居然有马车了? 她停下来回头去看,风雪交加的夜晚没有月亮,目及之处除了风雪,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能听到车轮子撵在雪地里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快到她们跟前了。 小丫头高兴了,迎着风雪大声地喊:“停一停!请停一停!救救我们!救命啊!”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车夫在她们面前“吁”地一声勒了马,稳稳停住。 坠儿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再坚持不住,扑通一下坐到雪地里。 但她抱住了夜温言,仰着头哭求那车夫:“您行行好,捎我们一程吧!我家小姐生了重病,我们要回临安城去。求求您捎我们一程,或是只捎上我家小姐也行。” 那车夫弯身看了夜温言一眼,只觉这位姑娘有些眼熟,但夜太黑,一时也没看太清楚。他问坠儿:“你们为何会在这里?能用得起丫鬟的人家不至于连辆马车都没有吧?” 坠儿哭得更委屈,“有马车的,就是出了点意外,只剩下我们主仆二人。大叔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小姐,只要能把她送进城,哪怕是外城也行啊!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坠儿说磕就磕,放下夜温言就跪在雪地里给那车夫磕头。 车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可使不得,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也是个奴才,哪有奴才给奴才磕头的。带不带这位小姐我说了不算,得问我家主子。” 坠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立即就又冲着车厢里头喊:“里面的贵人,我家小姐是临安人士,我主仆二人一时落难流落在此,求贵人帮帮忙,用您的马车捎带我们一程,给您磕头了。” 坠儿的头又开始往雪地里磕,砰砰砰一下一下的,几下额头就破了皮。夜温言想拉她一把让她别再磕了,却被坠儿一把推了开。在小丫头看来,能不能活着回到临安城,就靠这辆马车了,她今天就是磕死在这儿,也要求着马车里的人把她家小姐送回去。 车厢里终于有了动静,有人掀了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坠儿看不清楚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但对方却把雪地里的主仆二人给看了个清楚。就听他“咦”了一声,随后问了句:“你们是肃王府的人?”是个男子的声音,平静又温和,有点像夜家大少爷夜飞玉,却比夜飞玉更能让人静下心来。 坠儿愣了下,然后摇头,老实地答:“不是。” “不是?”那人疑惑,“那不是肃王妃么?夜家四小姐,她与肃王殿下应该在腊月初二就成亲了。” 坠儿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我们不是肃王府的人,我家小姐也不是肃王妃。既然您是认得我家小姐的,就请您行行好捎我们一程,将军府一定会有重谢。” 这话是她瞎扯的,将军府怎么可能会有重谢,但她家小姐一定会给,所以也不算诳语。 “上车吧!”那人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来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但是坠儿管他乐不乐意,反正说让上车了就是好结果。她站起身,用力去抱夜温言,车夫见她太吃力,主动下去帮忙。可坠儿觉得这车夫到底是个男子,这样接触她家小姐不好,于是就挡了一下,只说:“我自己能行。” 那车夫也是无奈,但人家不需要帮忙,他也没必要上赶子找不痛快。于是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就看到他家主子正掀了帘子从车里下来。 “爷,外头风雪大,您下来做什么?” 那人没说话,只往前走了几步,一弯腰,把坠儿努力半天也没抱起来的人打横抱起。 坠儿“哎”了一声,见那人轻轻松地抱着她家小姐上了马车,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在后头跟着也上去。 车夫不计前嫌地扶了她一把,小声说:“我家主子是尘王殿下,不是坏人。” 坠儿愣了愣,尘王殿下?尘王殿下是什么意思?也是先帝的皇子吗? 马车又动了起来,这一次跑得比之前更快了些。 夜温言靠坐在车厢里,体力不支下,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但还是强撑着打量身边这位一身白袍的年轻男子。她听到车夫跟坠儿说的话了,于是主动开口:“多谢尘王殿下搭救。” 尘王权青画,二十二岁,是先帝七位皇子中唯一一位不常驻京都的。 北齐往西,有国名曰归月,归月国很大,虽及不上北齐,却也抵得了北齐的四分之三。 两国曾在三百多年前发生过一场战事,起初归月国不太敢劝手,因为北齐有帝尊师离渊,虽然归月国在军事上比北齐强大不少,可他们实在是怕帝尊突然帮忙,那可就是灭国的大事。 可后来打着打着,他们发现帝尊似乎真不太管凡人的事,于是就放开了打,最终打得北齐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就在归月国以为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北齐,从此将这片大陆最大的一个国家收入囊中时,帝尊师离渊插手了。 帝尊故乡,可征,可战,却不可收,更不可辱。归月国在帝尊大人强势威压下不得不低了头,两国讲合,开始和亲。后来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代起,又不和亲了,变成了互相交换质子,且这个质子还必须是皇子。 尘王殿下权青画就是先帝送往归月国的质子,从他十三岁那年离开临安城,到如今二十岁,这还是第一次回来。而之所以放他回来,是因为数月前北齐先放回了归月国的质子。 那时归月国老国君寿元将至,派使臣请求质子回京见最后一面。先帝仁厚,应下了这个要求,将归月国质子送了回去。却没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一命归西,他送出去的儿子没能及时赶回来奔丧,甚至连新帝的登基大典都没赶上。 这些事情夜温言是不知道的,她只记得权青城登基那天并没有见到这位四殿下,而今夜却在郊外遇着,想必是出了远门正在回京途中。 “你为何会在这里,还弄得满身是伤?”权青画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肩上还在流血,便娶出随身带着的伤药递给坠儿,“替你家小姐上伤吧,再这样流血怕是等不到进城就得没命。” 坠儿一听这话可吓坏了,赶紧把药接过来。 可接是接过来了,冬日衣裳厚重,这药可该怎么上才好? 第91章 从前那个少年 “把衣裳解了,替我上药。”夜温言吩咐坠儿,“你发什么愣,失血过多是会没命的。” 坠儿急得直跺脚,“小姐,车里还有个大男人呢!这药怎么上啊?”说完还看向权青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希望权青画能先到车厢外面去坐一会儿。 可这位尘王殿下根本就没接她这眼神,只是一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夜温言声音微弱,再次提醒坠儿:“快点。” “小姐,真的能行吗?” “能行。”她也看向权青画,然后一字一句地道,“有伤不避君子。” 这话引起了权青画的注意,他问她:“你怎知本王是君子?” 她答:“我看人不会错,尘王殿下的眼睛很清明,不见一丝不该有的闪烁。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资格避讳人。” 权青画突然对这个女子起了兴趣,他告诉夜温言:“本王从前见过你一次,是在夜老将军的寿宴上。那年你还小,大概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跟现在长得不一样了。后来本王去了归月国,就再没见过北齐任何人。”他说起从前那些年,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平平淡淡,与他无关。“一年多以前有你的画像送到本王手里,因为你同青禄订了亲,北齐派人将画像送去给我,算是认认未来的弟妹。说来也奇怪,你现在的样子跟画像里也不是很像,但方才本王还是一眼就把你给认了出来。夜四小姐,听闻你们在腊月初二已经完婚,那我六弟呢?” 夜温言迷迷糊糊地听他说话,有些事不是很能听懂,比如说什么归月国,又比如说为何这位尘王殿下会去了归月国,还很久没有见到过北齐的人。 但她没精力去想这些了,尽是伤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就连回答他的话都没有力气。 还是坠儿气呼呼地替她答了:“我家小姐才没有嫁给肃王那个渣男!那种丧尽天良的人如何能配得起我家小姐?四殿下可千万不要再把我家小姐跟肃王混在一处说了,就算以前有什么,那也是过去的事,婚约没了,从此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对,也不能各走一边,我们还是要去找他报仇的,绝对不能轻意放过他。” 坠儿一提起六殿下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总觉得这样子跟四殿下说话不太好,可火气就是忍不住。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于是赶紧又道歉:“对不起四殿下,不该当着您的面骂您弟弟,奴婢实在是没忍住。” 权青画自琢磨了一会儿,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发问,只是将那瓶药从坠儿手里拿了回来,“既然你不会给你家小姐上药,那便本王亲自来吧!” 坠儿不干,伸手就要去抢,被夜温言挡了一下,“没事,让四殿下来吧!” 肩头的伤是最重的,那把刀带了倒刺,肉都带了出来。权青画取出随身带着了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衣物,终于把伤口露了出来。 他看得直皱眉,伤成这样血肉模糊,血流了一身,可这位夜四小姐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可能不疼,而是她忍了。 这便是一品将军夜振威的孙女吗?都说将门无犬子,没想到女孩竟也这般坚强。 “药倒上会疼,忍着些。”他开口提醒,却又觉得凭这姑娘的忍耐力,自己提醒也是多余,于是再不多话,只管将瓶子里的药粉倒在伤处。一下一下,直到将整瓶药粉都倒光了方才停手。“这是归月国的止血良药,本王身上也只这一瓶,便可着最重的伤口用了。这样子挺到回京应该没有问题,回京之后凭你们一品将军府的面子,定能请个太医来为你医治。” 马车里有一只小药箱,他从药箱里取出白棉布来递给坠儿,“替你家小姐包扎吧!” 坠儿立即接过来动手包扎,只是包扎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最后打的结也丑得不像样子。 夜温言已经没精神管这些了,伤口处理完,头一偏,又昏睡过去。 马车继续前行近一个时辰,外头就有声音传来,有人声也有马蹄声,听起来十分混乱。 坠儿听到有一名男子大喝道:“前方来的是谁家的马车?车里坐的又是何人?” 马车停了下来,像是被人团团围住,坠儿有些害怕,紧紧搂着夜温言。 车夫已经答了话:“是尘王殿下的马车,我们从归月国回来,为先帝奔丧。” “尘王殿下?”又有个声音扬一起来,带着掩不住的惊讶,“是尘王殿下回来了?” 坠儿听着这动静有些耳熟,于是掀了车帘子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临安府尹池弘方。 她乐坏了,大声喊道:“府尹大人!府尹大人!” 池弘方先是因为车里坐着尘王惊了一下,这会儿又听到一个小姑娘热切地呼唤他,就又惊了一下。他下了马,往前走了几步,有跟随来的官差将手里灯笼递上前,池弘方一眼就把坠儿给认出来了:“是夜四小姐的丫鬟?上回到衙门报案的那个?丫头,四小姐在车里吗?” “在在在!”坠儿连连点头,激动得直接就哭了,“府尹大人您是来接应我们的吗?您可算来了,我家小姐差点就死在外头!” 池弘方也差点儿哭了,“可算找着你们了,你说这要是找不着人,本府该如何跟云大人交待呀!”他到现在还想着是云臣相中了夜温言,只顾着找到人的喜悦,直接就把尘王殿下回京的事给忘了。“快快,本府护送你们回府。” “府尹大人!”赶车的车夫不干了,“车里不只有夜四小姐,还有我家尘王殿下,您是不是先跟殿下打个招呼?就这么忽略掉,不太好吧?” 池弘方一拍额头,心里把自己给骂了一百八十遍,这怎么遇着事儿就犯糊涂了呢?这些年的府尹都当到哪去了? 于是立即跪了下来,郑重地道:“临安府尹池弘方,恭迎尘王殿下回京!殿下千岁!” 身后一众官差也要跟着下跪,却听车里人道:“都起吧,不用跪本王。夜四小姐身受重伤需立即回京,你既是临安府尹,那便在前头带路,让守城的官兵打开城门。” 话说完,一块玉牌也从车里递了出来。 牌子是坠儿帮着递的,池弘方看到上头明晃晃地写着一个“画”字,便知这是尘王无误。于是再不耽搁,立即起身上马,带着一队车马返回临安城。 坠儿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这一放下心,才发现自己也早就已经体力透支,整个人几乎都要瘫了。她也很想睡,像小姐一样沉沉睡去,但是不行,她还有个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 终于进了临安城,有池弘方的带令,守城官兵二话不说立即放行。外头那车夫问了句:“咱们现在是要去哪?一品将军府吗?还请池大人给带个路。” 坠儿急了,一把掀开车帘子大声道:“不去一品将军府,我们要进宫!” “进宫?”车夫回过头,看傻子一样看向坠儿,“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说你们要进宫?合着皇宫是你们家开的?” 坠儿皱了皱眉,其实她也觉得进宫这事儿不大对劲,可进宫这事儿是她家小姐坚持的,那想必就有时宫的道理。于是她看向池弘方,只说了一句话:“大人,是我家小姐要进宫的。” 马车继续前行,走的是皇宫方向。权青画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夜温言,可惜夜温言昏迷着,给不了他答案。 是他离开北齐太久了吗?以至于都不太适应京都的变化。听闻一品将军夜振威已经过世,他的儿子、那位夜大将军也跟着死了。依着那些官员们的德性,撑着家族门面的人一不在,曾经盛极一时的一品将军府,必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退出朝局,辉煌不在,地位一落千丈。 夜四小姐没有嫁给他的六弟,那便是同皇家没有什么关系,一个同皇家没有关系的人在这个时辰说要进宫,她凭的是什么? 权青画愈发的沉默,目光中还有丝丝冷意泛了起来,就像眼珠突然覆了冰霜。 夜家,他同夜家是有渊源的…… 从外城到内城,一直到了皇宫门口。那些一直跟着找人的官差已经被打发回去了,池弘方下了马站到马车前,恭敬地道:“尘王殿下,夜四小姐,皇宫到了。” 夜四小姐没吱声,尘王殿下也没吱声,到是坠儿将夜温言重新背在背上,掀了帘子弯着腰往出走。 池弘方赶紧扶了一把,也就是这一把,正好让他看见端端坐在车里一动没动的尘王殿下。 是有多少年没见到这位殿下了?想当初先帝送四殿下去归月国做质子时,四殿下才十二三岁吧?在他印象里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从不因自己是皇子而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反而见了谁都彬彬有礼,且那种有礼把握得极好,既不跌了高贵的身份,也不会让人产生太多的距离感。 但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近十年过去,少年不在,回来的却是一个看似温润如玉,却总能让人瞧出几分刻制与隐忍的人…… 第92章 师离渊,说点好听的 池弘方收回思维,不再去看权青画,只一心扶着坠儿下车。 那车夫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们真的要进宫吗?要是一品将军府不方便回,便去找家医馆,这位小姐伤得实在很重。” 坠儿将夜温言暂时交给池弘方扶着,自己则回过身来直接跪到地上:“多谢这位小哥能在雪夜里停下车来,多谢尘王殿下肯救我家小姐一命。我是个丫鬟,报答的话说不起,就能给二位磕头,一生一世不会忘了殿下大恩大德,亦不会忘了小哥停车之恩。” 坠儿说磕就磕,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三个头实实在在磕到雪地上,先前就磕破过的额头这会儿又出血了。 权青画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有那车夫道:“行了姑娘,顾好你家主子要紧。” 坠儿起了身,几步就跑到皇宫门口,对着守门的禁军说:“我们是一品将军府的人,受伤的是我家四小姐,我们想要进宫。” 禁军摇头:“这个时辰,别说是官邸的女眷,就是京城里的皇亲国戚也是进不了宫的。之前那刑部尚书家的嫡小姐也在这求了半天,最后还不是走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坠儿想起来在庙里遇见江家的事,池弘方也想起来自己曾让江婉婷想办法找云臣。如今看来这个办法是没想成,也不知道江婉婷这会儿回家去没有。一会儿还得去江家看看啊,可别刚找到一个夜四小姐,又丢了一个江大小姐,那他这临安府尹就真是干到头了。 “你们是要进宫见云臣云大人吗?”池弘方问坠儿,“云大人确实每天都留在宫中,但这个时辰实在是不好见啊!你看,如果四小姐实在不想回将军府,那就到我府上去吧!让我夫人先照顾着,本府会放出话去,就说夫人邀夜四小姐到府上坐客。” 坠儿摇头,“不,我们哪都不去,我们就要进宫。”说着,将手掌心摊开,一只银铃端到了禁军面前。“我们要去炎华宫,烦请行个方便。” 禁军侍卫盯着她手里的银铃看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齐齐跪下,其中一人更是道:“恭迎夜四小姐!属下这就为夜四小姐打开宫门!” 池弘方也在盯着那只银铃看,看得脑子浑浆浆的,还嗡嗡直响。 那不是帝尊的断魂铃么?他没见过实物,但是见过图,皇家早多少代就把帝尊大人的断魂铃给画了出来,跟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他是临安府尹,这种代表着身份地位的东西是一定要背下来的,不但他要背,守城的官兵、守宫的禁军都要背。就像方才四殿下的腰牌一样,须得一眼就认出来。 可认是认出来了,他更疑惑了。云臣如今已经牛逼成这样了吗?都能把帝尊大人的断魂铃要来,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帝尊大人护短儿没错,但也没听说如此平易近人的。 池弘方疑惑,权青画也疑惑。那只银铃被他看在眼里,勾起了许多从前的回忆。 他是见过那只铃铛的,去往归月国做人质那年,父皇曾恳求帝尊大人护他一路平安。帝尊大人便化出一只断魂铃的虚像,始终坠在他的宫车前。虚像会发出美妙的铃声,也会笼得他的宫车泛起层层银光。 这是人间唯有帝尊才能造出的景象,从北齐到归月,这景象护了他个平平安安,甚至就连归月国皇帝看到这一幕,都对他这个质子礼待有加,这些年从来没有为难过。 如今这只银铃又出现了,却不是虚像,而是实实在在的真身。 夜四小姐,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主子,咱们去哪?”车夫转头问他。 权青画收回思绪,目光也不再看那只银铃,只淡淡地道:“夜深了,就送夜四小姐到这里,我们回尘王府。你若已经不记得路,就请府尹大人送我们一程。” 池弘方连声应下,坠儿已经背着夜温言要进宫门。背上的人醒了,费力地回头往马车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马车掉头,权青画的目光也向她投来。 “大恩不言谢,他日必报。”她说话声音极小,权青画是听不清楚的,但却能从她微动的嘴唇辩出几分意思来,便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应下他日必报这个事,还是在同她告别。 尘王府的宫车走了,坠儿也顾不上跟池弘方说话,只管背着夜温言往宫里跑。可是没跑几步就停下来,哭丧着脸跟身后禁军说:“你们到是给我带个路啊!我不知道炎华宫在哪呀!” 禁军侍卫赶紧在前面带路,与此同时,也另有人往神仙殿去,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坠儿累得呼哧呼哧的,却又说什么都不肯把自家小姐交给那些禁军背就,就这么一步三晃地跑到炎华宫时,权青城也到了。 也不知是因为正在夜里,还是因为听说进宫的是夜温言,身为皇帝,此时的权青城身边却没呼呼啦啦地跟着一群下人,甚至连吴否都没跟着,就他一个人,还穿着常服。 领路的禁军侍卫不敢靠近炎华宫,只在快要接近山脚下时就停了下来,给坠儿指了指方向就返回去了。坠儿背着夜温言晃晃悠悠地停在山脚下,看了一眼权青城,不认识。 可权青城挡着她的路了,于是小丫鬟眼一横,急道:“你谁啊?快让开别挡着!” 权青城一眼就看到她背上背着的夜温言,也看到了夜温言满身的血,当下也顾不得跟坠儿理论了,直奔着夜温言就冲了过来。 “姐姐,你怎么了?我姐姐她怎么了?你快把她放下来给我!” “起开!”坠儿急了,“哪来的毛孩子乱认亲?我家小姐可没有弟弟!这皇宫里怎么什么人都有啊,你是哪来的这么烦人?快快让开,我要去炎华宫!” 权青城气得跺脚,“我就是让开了你也进不去!炎华宫有禁制,这天底下除了帝尊大人自己,没有人可以不经允许就闯入禁制的。不过我教你一招儿,我姐姐跟帝尊大人好像有几分交情,你就站在这里喊,报上我姐姐的名号,说不定帝尊大人会把禁制打开。” 坠儿不信,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级一级的台阶,哪里来的禁制。 她抬腿就往前闯,结果就好像撞到了一堵墙,砰地一声被弹了回来。 这一弹不要紧,险些把夜温言给摔了,幸好有权青城在后头挡了一下。坠儿好一阵后怕,总算给了权青城一点好脸色,说了声:“谢谢啊!”然后就再也不犹豫,扯着嗓子冲着山顶喊起来——“有没有人啊!我家小姐是一品将军府的夜四小姐夜温言!她受伤了,求帝尊大人救救我家小姐!帝尊大人!救救我家小姐!” 刚喊到这儿,就见寂静的炎华宫大殿突然一片红光闪过,一道人影从台阶上方直冲下来,几乎没有过程地就到了眼前。 坠儿不知道她家小姐是怎么被那人抱在怀里的,只听到那人抱着她家小姐一声一声唤着:“阿言,阿言。”在他身后,连时连滚带爬地跟了下来,到了近前直接看傻眼了。 小丫鬟都懵了,以为见了鬼,吓得打起哆嗦来。有心想把自己家小姐抢回来,可又觉得抱着小姐的这个红袍男子并不是坏人。还有那一声声唤着的阿言,怎么听怎么都带着悲愤。 红光又泛了起来,她看到红袍男子将一只手覆在夜温言受伤的肩头。先前包扎的布带子掉落,红光渗入伤口,伤口竟奇迹般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还不及倒吸一口冷气的工夫,原先吓死人的伤口居然不见了,就连衣裳都完好无损,甚至一身的血迹都被清除干净。 坠儿想起来了,这是帝尊在用术法为小姐疗伤,这位红袍男子就是北齐的帝尊大人呀! 小丫鬟立即跪了下来,权青城也跟着跪了下来,紧跟着就听到连时在问:“是何人伤了四小姐?你是四小姐的丫鬟吧?你来说!” 坠儿哭着把这一路的经历说了出来,却只说了她们被人劫杀,没提遇着四殿下那段。 夜温言转醒过来,一眼就看到师离渊那好看的眉眼凑在近前,当时就笑了,“师离渊,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 他气得几乎要发狂,“你也知道就差一点?你竟还笑得出来?” “不笑能怎么办呢?”说这话时,她的笑容里终于带出一丝苦涩,“不笑就只剩下哭了,可我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哭,现在哭总归有点不好意思。师离渊,我身上特别疼,虽然你已经给我治好了伤,可我还是疼。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一出临安城就被刀扎,上回是心口,这回是全身都挨着了。” 他心疼得没法没法,干脆弯了腰,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本魂给你的断魂铃,为何不用?” 她微笑,摇头,“没本事用。”两只手又不老实地勾上他的脖子,“师离渊,别审我了,说点好听的来,不然我就一直疼。” 第93章 阿言,你死了我怎么办 师离渊都快气炸了,还说好听的?他现在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伤了他心爱的姑娘,他势必灭其九族刨其祖坟,否则难泄他心头之愤。 都怪他,他怎么就能以为这丫头有灵力在身,就不怕世间凡人?怎么也没有告诉他将军府的人去了城外烧香? “我送去你身边的计奴呢?”他低着头问夜温言,一张脸铁青着。 勾在他脖子手面的手动了动,想去摸摸他的脸让他先不要这么生气,可惜身上伤是好了,但灵力丧失带来的虚弱和无力却还在。这双手勉强勾上他的脖子,就再没有力气做别的动作。 “我把计嬷嬷留在府里,照顾我母亲了。”她告诉师离渊,“夜府吃人,只留老夫人和我母亲在家,我实在不放心。万一母亲也被算计进去,我就太失败了。” “你只想着旁人,怎么不想想自己?”他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多说,抱着人转身就往炎华大殿走。有灵力傍身,高高的台阶对他来说空无一物,却苦了身后追着的连时。 坠儿见她家小姐被人抱走了,二话不说也赶紧跟上。连时回头瞅了一眼,又瞅了瞅帝尊,见帝尊没拦着,便也没多言,默许了坠儿进入。 权青城见坠儿都没被拦,于是也壮着胆子跟着一起走,还十分好心地扶了坠儿一把。 坠儿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两条腿都在打晃,高高的台阶爬起来要命一般。所以当权青城扶上她时也没拒绝,反而小声问了句:“那位真的就是帝尊大人吗?” 权青城点头,“是啊!只有帝尊大人才能住炎华宫,也只有帝尊大人一年四季都穿红。” “帝尊大人可真好看啊!”坠儿一边倒着气儿一边谈感受,“简直好看得都不像人了。” “帝尊是神,本来就不是常人。”权青城哼哼了两声,“你们女人是不是只管看人好不好看?那我也挺好看的吧?” 坠儿瞅了他一眼,“切,小屁孩儿。” 权青城生气了,“你有病吧?怎么看我都比你大好吗?叫我小屁孩儿,你几岁?” 坠儿答:“我十四,我家小姐十五。” “我都十六了。” “十六你还跟我家小姐叫姐姐?那我跟你叫小屁孩儿有错吗?” “我……” “二位,快别吵了!”连时都快哭了,“帝尊大人在气头儿上,你俩再这么吵下去,咱仨都得被帝尊大人一袖子扇飞!”他可是对扇飞这件事深有体会,至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说起帝尊生气,二人顿时不敢吱声了。 终于爬到山顶,连时把他们拦在大殿外,“帝尊准许你们跟上山,却没说准许你们进炎华殿。何况这会儿进去也不合适,你们说是不是?” 二人顺着他的手往里头看去,果然,太不合适了。 就见帝尊大人正弯腰将怀中女子放在玉椅子,自己就边上半跪着,一只手捧着夜温言的小脸蛋儿,阴沉着脸问她:“究竟是谁伤了你?” 他们也就听到这些,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因为帝尊一甩手甩出一道隔音障来,将殿内与殿外的声音完全隔绝。 “你的灵力呢?”师离渊认认真真地问夜温言,“是谁同本尊说的自己有灵力在身,区区凡人奈何不了她?这世间除你我之外再无拥有灵力者,究竟何人伤你?” 夜温言被他这样问着,就有一种当年上学时被老师教训的感觉。她有点儿心虚,悄悄伸出小手去扯他的袖子,“你别生气,虽然我不知道是何人伤我,但灵力这个事我是可以解释的。师离渊,有件事我谁都没有告诉,我这个灵力有点缺陷,就是每月十五这天都会凭空消失,我整个人不但变得跟凡人一样,还会特别虚弱,就像生了场大病一样。但这都是暂时的,只要一到了子时灵力就会立即恢复,丝毫不会跟从前有何不同。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不理她的问话,只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却依然无法平复。 她软声软语地同他说话:“师离渊,还能再看见你真好,这样我就不用死。” “没有人可以让你死,谁都不行。”他一字一句地道,“即便是你的亲人,也不行。”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死,我就是爬也要爬到炎华宫来找你。师离渊,你看我都没有力气抬起手臂了,你别等我主动啊,你抱抱我好不好?” 被人砍得一身是血的时候她没哭,可是这会儿看到师离渊,求他抱一抱,她却鼻子发酸总忍不住想掉眼泪。 他亦不再追问,只往她身上覆了去,双唇搁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阿言,你吓死我了。” 她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这个拥抱,吸了吸鼻子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他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阿言,不要做这样的假设,你最好希望永远都没有那么一天。”他将人拥得更紧了。 只一刹那,夜温言的脑子里突然涌进一幅画面,是山河尽毁,大地熔岩。 她看见师离渊发了疯,看见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泡在岩浆里,双手向上伸着,哀嚎声声蔓延,又瞬间化为枯骨。 夜温言害怕了,因为意识到这是师离渊的意识在与她共享,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答她刚刚所问。如果她死了,世间便是这般景象,他会送给这片大陆一个毁灭性的结局。 “不要。”她紧紧抱住他,身体都在打哆嗦,“师离渊,不要这样。” “那就别死。”他将她箍得紧紧的,几乎就要揉进身体里。“永远别死。” “好,我答应你,永远都不死。”她赶紧安慰,“你放心,我命很长的,我们玄脉夜家的人都能活好久好久,应该不会受到一甲子寿元的限制。所以你别慌,就算我会受到限制,那我也一定会在受限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师离渊你跟我一起找好不好,我们要一直活下去。” “好。”他说,“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吗?” “恩,什么都听你的。” “那你快亲亲我,我灵力尽失很虚弱,特别难受,你亲亲我我就能好受一些。” 他终于笑了起来,臂弯一松,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开,然后撩开她脸上散落的碎发,毫不犹豫地亲吻上去。 大殿外,坠儿和权青城风中凌乱。 连时比他俩强点儿,毕竟这种场面已经看过一回了。但也没好到哪去,因为上一次还没等看几眼呢,就被帝尊一阵风把他给送到云臣怀里去了。 想他这个岁数的人了,一屁股坐到年纪轻轻的云臣怀里,这张老脸到现在都觉没地方放。 这次帝尊没扇人,连时决定把上次没看清楚的都给补回来。 殿外三人瞪着三双大眼珠子,一刻不落地盯着里头那二人的亲吻。以为一会儿就完事了呗,结果亲起来居然没完没了。 坠儿首先看不下去了,低头抚额,“我家小姐太牛逼了,以前我们一直以为她的后台是云臣大人,没想到云大人就是个搭的,真正的后台竟是帝尊大人。同样都是大人,这两位大人差的也太远了些。” 权青城说:“是有点儿远,一个是人,一个是神。我姐姐可真牛逼,居然把帝尊大人拐成我姐夫了。我就知道姐姐不是一般人,她果然是高于神明的一个存在。” 坠儿一脸问号:“怎么总是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呢?我都同你说过了,我家小姐没有弟弟,你不要乱认亲行吗?是不是看我家小姐同帝尊两情相悦,你就想趁机套近乎了?” “我当着她的面儿也是叫姐姐的,不信一会儿你问问她。” “你到底谁家孩子?”坠儿觉得这少年特别不拿自己当外人,“你叫啥名?” 这话把连时给听懵了,“等会儿。四小姐的丫鬟,合着你还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我滴个天哪!你都不知道人家是谁,你就敢这么唠嗑?” 坠儿不解,“那应该怎么唠?难不成我还得跪下来给他磕个头再唠?一个小屁孩儿,他当自己是皇上呢?”这话刚说完,突然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皇上?小屁孩儿?是不是听说新登基的皇帝是个才十几岁,没有大婚不能亲政的少年? 坠儿也懵了,“你该不会真的是皇上吧?” 权青城挺了挺胸,清咳了两声。连时赶紧配合,跪下来见礼磕头:“老奴叩见皇上。” 坠儿一屁~股坐地上了,一时间心里头有无数个设想,比如说皇上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给杀了?再比如说皇上会不会一脚把她从这么高的山上给踹下去?还比如说皇上会不会把她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反正每一个设想都跟死有关,她已经坚定地认为自己肯定活不成了。 就在这时,炎华殿里那两个缠缠~绵绵亲在一起的人终于分了开,隔音障也被撤去,三人听到帝尊的声音再度传来——“权青城,去请西宫太后到炎华宫,她若问起就说本尊心情不好,让她到这炎华山上来跪一跪!” 第94章 是哪里着火了 权青城亲自请来了李太后,这一回吴否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李太后觉得特别没脸,因为权青城跟吴否二人一左一右跟着她,就像在押犯人似的。 可她也没办法反抗,权青城一句帝尊有命,就能把她所有的气势都压下来。 这个时辰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因为皇宫里已经没有她的靠山了,她所仰仗的摄政王权计也没有资格住在宫里,所以她孤立无援。 宝蟾默默地在后头跟着,第一次上炎华宫的石阶,她心里是特别紧张的,但又不能太露怯,她得壮着太后娘娘的脸面。 一百九十九级石阶不是那么好走的,终于上到山顶时,李太后已经累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炎华殿就在眼前,权青城站定,冲着李太后行了个礼:“帝尊有命,请母后跪着。” 李太后早在被请来之前就听过了这话,当时二话没说,朝着大殿就跪了下来。 但跪是跪了,一颗心却是忐忑不安,脑子里也在胡思乱想着。 她实在不明白,帝尊为何大晚上的让她来这跪着,心情不好就把当朝太后挖起来跪宫,以前也没听说帝尊有这个毛病啊?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宝蟾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只能跟着太后一起跪,跪的时候有留意往炎华殿里面瞅去一眼,但大殿就好像被一层水幕挡住了一般,只能看到波光粼粼,里面的景象一点都看不清楚。 李太后往四周扫了一圈,看到连时,看到吴否,看到权青城,也看到后赶来的云臣。 这些人她都不意外,唯一一意外的是怎么还有个陌生的姑娘?这不是宫女的打扮,到像是内城官邸里的丫鬟。 不收得皱了眉,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坠儿冲着她俯了俯身,硬梆梆地回了句:“奴婢是一品将军府的丫鬟,跟着四小姐的。”说完又觉得如此简单的介绍不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情绪,也不能够给这位太后娘娘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又补了句:“就是在肃王府一刀差点儿把自己扎死的那位夜四小姐。” 李太后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想喊人把这个贱婢给处死。可终究是没敢,因为眼下她人在炎华宫,也因为夜温言是治好她儿子的唯一希望。她需得忍,忍到夜温言气消之后再去求一求,放下脸面来,要什么给什么,只求夜温言能把她儿子治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坠儿这事儿给咽了下去。但还是问出一句话来:“那夜温言也在此?” 连时皱了皱眉:“请太后娘娘斟酌说话,夜四小姐就是夜四小姐,您这句那夜温言是个什么意思呢?您别怪老奴多嘴,老奴只是想提醒娘娘,帝尊大人脾气不好,今晚夜四小姐受了伤,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现下人正在炎华殿里跟帝尊大人说话,帝尊大人也因为此事发了火。您要是在这会儿一个不注意冲撞了帝尊,那可就……” 后面的话他就没往下说了,李太后也不用他说了。帝尊是个什么脾气,她身为从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还能不知道么?那根本不能叫脾气,应该说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性格。谁也别招惹他,大家相安无事,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谁若不长眼的招惹了他,那可就不是一个人做噩梦的事了,而是全族人都得跟着一起倒霉。 帝尊大人生气诛连九族,这是北齐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 李太后不敢再不好好说话,但有些话也不能憋在心里不说,于是语气软和下来,又对连时道:“夜四小姐受了伤吗?可是这跟哀家有什么关系?为何要让哀家来这里跪着?你们该不会以为是哀家做的吧?”她一脸惊恐,“哀家可什么都没做!” 连时笑了,“这个老奴可就不好说了,但不管是不是您做的,帝尊大人让您来,您能说不来吗?帝尊大人让您跪,您能说不跪吗?” 李太后咬咬牙,还想再为自己辩解辩解,连时又道:“老奴再提醒一句,这里也不太隔音,万一您说多了再被帝尊大人听着一句半句的,那可就不好了。” 李太后的话全都了咽回去,纵然有一肚子不甘,她也不敢在帝尊这里冒险。 可是夜温言受伤了?还不知道是谁干的?这是什么意思?遇刺?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做这样的事?又是什么人跟夜温言有如此深仇大恨? 能逼得她在这个时辰直接进宫投奔炎华宫,这说明伤得不轻,伤得不轻就说明对方实力雄厚。如果是杀手的话,也该是顶尖杀手,那雇起来可是很贵的。 李太后越想越心凉,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关键。 帝尊大晚上把她给叫到这里来跪着,绝对不可能真的只是心情不好,那若不是心情不好就是有别的原因。能雇得起顶尖杀手的,她那儿子绝对算得上一个。跟夜温言有深仇大恨的,她那儿子更绝对算上一个。难道说这事儿是禄儿干的? 李太后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如果真是禄儿做的,这件事情可该如何善了?还有,何以夜温言受了伤会来投奔帝尊?帝尊又为何生气?还如此为她撑腰? 乱了,全乱了! 炎华殿里,夜温言已经可以靠在玉椅的垫子上坐起来,就是人还虚着,懒洋洋的。 她问师离渊:“现在到底什么时辰了?子时怎么还没到?我这样子实在难受。” 师离渊刚从后殿绕回来,手里端着碗面条,“子时一到就能立即恢复吗?你说的子时应该是子时半吧?” 夜温言点点头,“对,子时半,腊月十五十六交接的那一刻。” “那还有得等,现在还没到亥时末。” 她有些沮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十五这天我就在屋里窝着,睡上一天也就过去了。却没想到夜家整出个去城外烧香的事儿,还起早贪黑的。你说我这命怎么这么苦?” 师离渊坐到她身边,面条碗夜温言想接,他没让,只管几根几根地夹起来亲手喂她。 “以后每月十五我接你到炎华宫,若是有不得不出去办的事,那我就陪你一起。你吃慢一些,小心烫,不够的话一会儿再煮一碗就是了。” “够了,没力气吃多。等过了子时如果你还不困,那就再给我煮一碗,我好好品尝。” 他皱了皱眉,“我不会困,到是你需要睡一觉。” “吃完就睡。”她冲他眨眼,一脸的不怀好意,“你这炎华宫有没有我睡觉的地方?” 他点头,“炎华宫很大,配殿极多,你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我就相中你那间了。”她实话实说,“师离渊,你放心把我一个人扔配殿里吗?” 他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说你如果不困的话,我睡着,你就坐我旁边。我喜欢闻你身上降真香的味道,能睡得很香。” 他点头,“好,都听你的。” “你总说都听我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你能听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我的决定是不是全是对的。师离渊,你活得比我久,咱们今后的路应该由你来引导我才对,应该是我听你的。” 他都听笑了,“你听我的?你能听我的吗?你若听我的,现在就同我去临安城走一趟,不管是肃王府还是将军府,本尊亲自去问问,究竟是谁和你过意不去。你听吗?” 夜温言摇头,“不听,早说过不想把你拉下神坛,你就应该高高在上,坐在炎华宫里等着他们每日朝拜,凭什么现了真身走到那些凡人跟前?他们不配,你去就是辱了你。” “可本尊总在炎华宫里坐着,他们就会欺负你。” “你信不信,你就算去了,他们该欺负我还是欺负我。除非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同我在一处,完全不给他们机会,否则那帮人是不会死心的。” “心不死,人死就好了。”他说得十分平静,“只有人死,心才会死。本尊这几百年虽然没怎么沾人血,但是当初天地灵力还在时,杀过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个了,不差再添一些。” “多没意思,动不动就把人杀死,那人都死了还好玩吗?”她就着他端着的碗喝了一口汤,“师离渊我说过,我还得查清楚祖父和父亲死亡的真相,权青禄那头我也得三五不时去砸一砸出个气,所以你别太早把他们都弄死。等我查清楚该查的事,也报够了该报的仇,那些人你爱怎样就怎样,就算统统都杀了,我也只会帮你挖坑埋人。好不好?” 她仰头看他,小脸笑扬着,“真好看,天下第一好看。” 他无奈,“吃也堵不住你这张嘴。”再瞅瞅碗里的面已经吃剩一半了,便握了她的手塞过去,“先自己端着,我去去就来。” 炎华殿外,权青城站着无聊,自顾地踱到一边去,借着山的高度往临安城里看。 炎华宫的这座山是临安城的最高点,他从这里望去,几乎可以把大半个内城尽收眼底。 临安城的夜晚格外宁静,雪早已经不再下了,雪后放晴,圆月从云层里露了出来,照得人间通明。 可是很快地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好像就是突然之间,一个地方瞬间就窜起一团火来…… 第95章 帝尊你烧错了 “云大人!”权青城扬声叫云臣,“云大人快过来看看,怎么好像城里起火了呢?” 这句话不仅叫来了云臣,还叫来了连时和坠儿。李太后也有心想过去看看,可她得跪着,帝尊没叫起,谁敢起? 城里火光通天,火势极大,却没连成片,只一个点在起火。 坠儿看了一会儿就说:“怎么那个方向有点儿眼熟呢?” 云臣呵呵一声,“何止是眼熟,简直是太眼熟了!那不是肃王府的方向么!” 连时一拍大腿,“对!就是肃王府!肃王府着火啦!” 这话说的,就跟肃王府起火是个多有趣的事似的,说完都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 权青城是皇帝,京都起火他本该着急才是。可这会儿见连时笑,云臣也笑,坠儿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他渐渐明白了。这火怕不是意外烧起来的,而是有人放的。 什么人能把火放得这么快这么准,还只烧一个肃王府不祸及他处? 那就只有炎华殿里头的那位! 人家这是在给心爱的姑娘报仇呢!那要这么说,害他姐姐受伤的人,是他六哥? 李太后隐隐听到山崖边那几个说话,一时间大惊,情急之下冲着炎华殿就喊了起来:“帝尊大人明鉴!夜四小姐受伤不是哀家做的,也肯定不是六殿下做的,请帝尊大人一定明查啊!” 可惜没人搭理她。 此时的肃王府已经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权青禄被下人扶着站在院子中间,几次都想冲出去逃命,可四面八方都是火,他能往哪里逃? “到底是怎么起的火?谁知道到底怎么起的火!”权青禄气得大叫,“养你们这帮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火烧成这样才发现,你们都瞎吗?” 有下人委屈地道:“殿下,不是奴才们不警醒,实在是这火起得太突然了,就好像从天而降似的,猛地一下子就着了起来,咱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啊!” 这话说得权青禄更气了,抬脚就要踹人,结果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这脚一抬,一牵一动下,好不容易刚长好点儿的伤口又撕了开,疼得他直接跪到了地上。 管事太监房海也跟着跪下来,大声劝道:“殿下千万不能急,身子要紧,虽然火起得大,但好在没有烧到人,咱们只要灭开一道出口就能逃出去了。” 权青禄咬牙忍着疼,再问:“都有哪几处院落起火了?该不会就本王这一个院子吧?” 房海摇头,“肯定不只是殿下这一个院子,而是所有院子都起火了。” “对,整座肃王府没一处好地方!”路过的下人听见了二人说话,立即就答了句,然后还发表了自己的感想,“这火根本就不像是人纵的,到像是老天爷纵的,只有老天爷纵火才能纵得这么彻底,这么干脆利落,这么不被人察觉。” 权青禄想说屁个老天爷,哪来的老天爷?就算有,也没听说老天爷还带下凡纵火的!这分明就是这群奴才怕担责任被砍头,自己给自己找出来的脱罪理由。 可话没等说呢,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 老天爷,不是没有老天爷啊!特么的北齐有老天爷啊!炎华宫那位不就是吗? 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讲,那位帝尊大人可不就是老天爷嘛!这个天下,这片大陆,那位说让谁死谁就得死,说让谁灭谁就得灭啊! 难不成这火是那位纵的?可那位为何要烧他的王府?他到底哪里得罪了那尊大神? 一瞬间又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说祸害过哪家姑娘,比如说跟哪位官员合谋买官卖官,比如说贪了谁谁家的银子,再比如说……再比如说腊月初二那天把夜温言拒在门外。 对了,把夜温言拒在门外,然后夜温言冲进来伤了夜红妆,也扎了自己一刀。后来夜温言回来了,再后来就砸了他的王府。 记忆终于定格在夜温言腰间的那只银铃上。 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夜温言腰上挂着帝尊的断魂铃,之所以他的王府一次又一次被砸他都不敢吱声,不就是因为忌惮那只铃铛吗?怎么这会儿到是给忘了呢? 权青禄十分懊恼,懊恼得用拳头砸头,砸着砸着就听到火幕中有一个声音灌耳而来——“权青禄,使杀手伏杀夜四小姐,谁给你的胆子?” 这是帝尊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因为这天底下就只有帝尊大人,才能够发出这种带着威压的声音来。 不见人影,只闻其声,其声慑人,其声震魂。 人们将目光投向权青禄,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种明悟。哦,原来这火是帝尊大人烧的,原来是他们的主子使杀人伏杀了那位动不动就来砸墙的夜四小姐。 他家主子吃饱了撑的吗?在夜四小姐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不知道反省,还跟人家作对?你有本事在人家来砸墙的时候就反抗啊!你有本事当初就直接把人给弄死,别整的半死不活拉到城外,又让人家醒过来报仇啊! 该能耐的时候装怂,回过头来就找杀手去杀人,这到底是怕夜四小姐还是不怕夜四小姐? 不过话又说过回来,夜四小姐被伏杀,关帝尊大人什么事?帝尊大人什么时候这般平易近人,都开始管臣子的家事了?帝尊大人跟夜四小姐到底什么关系? 人们猜测连连,但都是在心里猜,嘴上肯定是一句都不敢说的。 权青禄委屈啊,跪在地上呜呜地哭:“击杀夜温言?我没有啊!帝尊我没有啊!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帝尊你烧错了,你烧错了呀!” 权青禄一顿嚎啕,可惜帝尊的声音再没响起过,威压也不在了,就只剩下一片大火熊熊而燃,燃得所有人都跟架在火架子上的猪一样,都快能闻着烤肉味儿了。 有下人说:“殿下,这火灭不掉,不管浇多少水都灭不掉。” 还有人说:“虽然火灭不掉,但好像也不烧人,就是有点儿烤得慌。估计想让火灭,只能等所有屋子都烧完吧!什么时候把王府烧光了什么时候才算完。” 权青禄都要崩溃了,他这到底是替谁背了锅啊?谁特么的吃饱了撑的去伏杀夜温言了啊?那个祖宗砸他院墙和大门他都没敢吱声,特么的到底是谁这么虎,直接动手去杀啊? 权青禄这头欲哭无泪,可师离渊哪里管得了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师离渊只是认为权青禄跟夜温言有仇,伏杀夜温言这事儿有可能是权青禄干的而已。对,就只是一个有可能,只是一个而已,他就给肃王府放了一把火。 宁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万一蒙对了呢? 肃王府这头火光冲天,将军府也没好到哪去。 此刻,萧氏和夜景盛并坐在书房里,对面坐着的是他们的儿子夜飞舟。 这位夜家二少爷终于从老家回来了,除了带回了老家族亲对京中贵戚的问候以外,还送了一份大礼给他的堂妹夜温言。 对于这件事,夜景盛是很生气的,因为夜飞舟失败了。 “你既然没有把握,为何还要动手?”他质问夜飞舟,一张脸铁青着,已经气到不行。 夜飞舟今年十八岁,是二房嫡子,也是独子。 不同于大房夜飞玉那般温文而雅,他这人面相有几分阴柔,眼角上翘,薄唇轻抿,身形比女子还要消瘦,一张脸都瘦出了尖下巴。明明面容白皙,却偏偏嘴唇泛着微微桃红的颜色,这便在阴柔之余又给他多添了几分妩媚。 听得父亲问话,夜飞舟也是委屈,嘴唇又抿了抿道:“我原本是很有把握的,小四从小同我们一起长大,就算祖父亲自指点过她武功,她有几斤几两我也是清楚得很。可是父亲母亲,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十几位顶尖杀手都没杀过她一个,这哪里还是从前的夜温言?” 萧氏心里咯噔一声,不是从前的夜温言,这种感觉她早就有了,如今儿子又提起,难不成真是被人掉了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夜温言就是夜温言,她是二婶,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怎么办?人既然没死,就肯定是要回来与我们寻仇的。”萧氏说起夜温言寻仇,又狠狠打了个哆嗦。前仇还未了,又添了新恨,这还有完没完了?她是不是也该彻底打消想夜温言给她女儿治伤的念头? 对,是该彻底打消了,夜温言根本不可能给红妆治伤,到不如别再惦记这事儿,把精力集中起来,都用来同那个死丫头对抗。她从前就是太瞻前顾后了,这才一次次在夜温言面前落了下风,这可不是她萧家大小姐该有的本事。 萧氏暗自下了决心,口中也道:“罢了,寻仇就寻仇,大不了跟她抗到底。” 夜景盛气得直拍桌子,怒瞪萧氏:“抗到底?有本事你自己抗,你别祸害别人!萧书白我问你,你天天看着你那个女儿,你看住了什么?她是什么时候给她哥哥去的信你知道吗?知道为何还不拦着?这种事情为何要把飞舟给扯进来?老子就这么一个儿子,难不成你想让夜温言把他的手也给烧了?” 第96章 穆氏的报复 萧氏急了:“我不是没拦,我是根本就不知道!红妆什么时候给她哥哥去的信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所以说你什么都没看住!”夜景盛大吼,越看这位正妻越不顺眼。“萧书白,你一共就给我生了两个孩子,现在一个已经废了,你还想再废掉另外一个?你可给我听清楚了,身为一品将军府当家主母,你生的孩子若是一个都没有用,那你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夜景盛你什么意思?”萧氏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夜飞舟眼瞅着事情还没解决,父母双亲却打了起来,也实在是无奈,只好开口岔开话题:“父亲的手是小四烧的?她如何烧的?” 萧氏重重地哼了一声,把话接了过来:“是按到烧纸的火盆子里烧的。” “府里这么多人,还有祖母在,就谁都奈何她不得?”夜飞舟一边说一边摇头,他印象里的夜温言还是从前那样,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人是嚣张跋扈,但脑子不太够用,从来都分不清楚好坏人,这一点从她看上六殿下这件事情上都能看得出来。所以他有点儿想不明白,夜温言哪来的胆子把他父亲的手给烧了?父亲又怎么就乖乖听话让她烧?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想要问清楚原因也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这次伏杀事件的失败,这让夜飞舟十分懊恼。 “当时我也在场,虽然藏得远,但还是能看清楚的。小四的武功不俗,根本不是以前我们所认为的花拳绣腿。那十几位都是顶尖杀手,最后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她手里,这件事情我们必须重视起来。不过……”他再想想,摇头道,“咱们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过悲观,小四虽然没死,可也身受重伤,我眼瞅着她身上中了一刀又一刀,肩头还被长刀狠狠贯穿进去。我走时,她也倒在雪地里,不知死活。所以,她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呢!” 夜飞舟说这话时,眼睛里忽闪过一丝恍惚和落寞,但又很快调整过来,并没有被人捕捉到。只是他一口一个小四让夜景盛听了很不舒服,还冷哼道:“小四小四,你叫得到是亲。” 夜景盛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顺着夜飞舟的话,在脑子里不停构想当时的画面。 身中数刀,肩头贯穿,倒在雪地里不知死活。恩,这样的话回来的机率是比较小一些。 可萧氏却没有他们这样乐观,当初死透的人都回来了,划了几刀又算得了什么呢?心口扎刀都没死,肩头扎刀就能给扎死了?开什么玩笑。 几人正合计着,门外传来锦绣的声音,有些急:“夫人,老爷,出事了。” 萧氏心一颤,亲自过去开门,冲口就问:“是不是四小姐回来了?” 锦绣愣了下,赶紧回道:“不是四小姐,是肃王府那边出事了。” 夜景盛和夜飞舟都走到门口,就听锦绣说:“肃王府起了大火,整座王府都被烧光了!” “什么?”夜景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问了句:“火是不是夜温言放的?” 锦绣摇头,“奴婢不知,只听说火是突然着起来的,只烧一座肃王府,府墙之外一切外物都完好无损。眼下城里已经乱了,临安府衙派了官差去救火,还有不少官家都出来看热闹。” “那人呢?人有没有事?”萧氏心里忐忑,一座王府都烧光了,人会不会也都烧死了?万一六殿下死了,那她的红妆可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好在锦绣告诉她:“人没事,听说在王府烧光之后,六殿下就跟着下人一起跑了出来。” 二房一家三口齐齐松了口气,六殿下没事就好。可王府是什么人烧的呢?这天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或者是王府中人自己不小心给点着了? “出去看看。”夜景盛做了决定,大步就往外走。 萧氏和夜飞舟赶紧在后头跟着,可还不等他们走出奇华阁大院儿,就看到穆氏拿着把大刀,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要上哪去?”穆氏长刀一指,直指向夜景盛的鼻尖儿。 夜景盛吓了一跳,仔细一瞅才发现,穆氏手里提着的大刀竟是将士上战场时用的那种兵器。他没上过战场,但是从前父亲在世时惯使这种大刀,每每出征都会随身带着。 老将军的长刀已经跟随入葬,穆氏手里提着的这把不是老将军留下的,而是穆氏当初嫁进一品将军府时,随着嫁妆一起带来的。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老爷子一看到这把大刀就哈哈大笑,连声说:不愧是我夜家的儿媳,要的就是这种气势。 穆氏是武将家庭出身,本就是个野性子,武刀弄枪十分在行。只是这些年做了一品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就不得不把本性收敛,尽可能的展示给外人一种雍容华贵又沉着稳重的印象。 可实际上她哪有那么沉着稳重,她最是一言不合就想打一架的脾气。这么多年她早就够够的了,如今没了束缚,谁欺负了她就必须当场还回去。否则她的儿女们该如何在这个家里生存?否则她们一家人还不得被这座将军府给吃了? “夜景盛,我问你话呢?你们要上哪去?”穆氏站得笔直,那股子一夫当关的气势拿捏得死死的,“我女儿还没回来,你们这些罪魁祸首想往哪儿跑?今儿想出去可以,和我打过一场再说,能打得过我,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打不过就给我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待着。没有吃没有喝,直到我女儿回来为止。若是我女儿不回来,我穆千秋就把你们饿死在这。” “你敢!”夜景盛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穆千秋你这个疯婆子,你有病吧?” 说着话就要上手去扒拉那把大刀,可惜穆氏哪能让他如愿。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二房一家堵死在奇华阁,她就没必要再跟对方客气。 于是一把大刀立即挥舞起来,刀刀砍向夜景盛,一丝一毫情面都不留。 刀刀都下了死手,要不是夜景盛躲得够快,穆氏这几刀挥过去就已经把他给砍死了。 “疯婆子,你给我住手!”夜景盛步步后退,终于退到了院子里头,穆氏这才停下手来。 萧氏吓坏了,尖着嗓子问穆氏:“你想杀人不成?” 穆氏立即回道:“杀人又如何?就行你们杀,不行我杀了?萧书白,你们两口子干的缺德事还少吗?以前动不到我头上,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你们如果只是欺负我,我也可以忍了。谁让我死了丈夫,没人再给我撑腰。但是你们现在给脸不要脸,几次三番把手伸向我的女儿,我穆千秋再忍就不是人!” 穆氏这边说着话,一直紧跟着她的计嬷嬷也站上前来,手里握着一条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鞭子,啪地往地上一甩:“四小姐没回来,你们却回来了,夜家二房的人果真不要脸。两个长辈弄丢了侄女,还好意思跟没事人一样坐在屋里说话?两位,此地无银三百两,四小姐的失踪要说跟你们没关系,怕是老天爷都不信吧?是不是非得老天爷再打个雷,把你们夫妇二人都劈个焦糊,你们才能承认犯罪的事实?” 计嬷嬷下人打扮,萧氏和夜景盛固然知道他是谁,一时间没敢回嘴。但夜飞舟才刚回来,哪里知道这是什么人。于是上前一步大声喝斥:“哪来的老奴才!竟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小爷才多少日子不在家,怎的家中竟还养了这种下人?” 他说话阴阳怪气,上翘的眼角还飞了一下,看得计嬷嬷直皱眉。 “老奴姓计,泉州人士,你们出去打听打听,这世上能让计氏认主的人是谁?再掂量掂量那位你们惹不惹得起。” “惹得起也惹了,惹不起也惹了。区区奴才,小爷还怕了你不成?”夜飞舟腰间长剑一抽,身形掠动,拖着一道虚影就冲着计嬷嬷去了。 夜家小辈,除了如今的夜温言外,武功最高者就属这夜飞舟了。又或者说,如今没了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全家上下也是夜飞舟拔得头筹。 一见儿子上了手,夜景盛往后退了两步,也没说拦,也没说不拦,只是大声喊了句:“小心别伤了计嬷嬷。”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计嬷嬷不能伤,但是也一起加入战团的穆氏却是可以伤的。夜飞舟是个聪明人,只略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缘由。于是手中软剑也不与计嬷嬷多做纠缠,只冲着穆氏去。 穆氏功夫固定凶悍,但她从前在娘家习武,走的多是长刀长枪兵书战法路线,是家中父亲根据多年征战经验所传授的。 夜飞舟则不然,他走的是江湖路线,一招一式都是江湖绝学,诡异得很。 穆氏几招下来就败了下风,计嬷嬷的长鞭虽然厉害,却又怕伤着穆氏,一时无法发挥。 于是她退了出来,抽鞭子的方向一变,奔着萧书白就去了。 萧氏猝不及防,再加上计嬷嬷的鞭子太快,有心想躲都来不及,直接就被人卷了腰, 夜飞舟打着打着,就听到他娘亲“嗷”地一声怪叫,再回头一看,原本站在父亲身边的人,这会儿已经被那计嬷嬷卷到手里了…… 第97章 先烧了再说呗 “说!你们把四小姐弄到哪去了?”计嬷嬷的鞭子从萧氏腰间放开,立即又缠到了她的脖子上,同时也提醒夜飞舟,“再对大夫人不敬,老身就勒死这个恶妇!” 夜飞舟急了:“放开我母亲!”说话间退出战局,再不敢动穆氏一下。 计嬷嬷冷哼,“回答老身的问话,你们把四小姐弄到哪去了?” 夜景盛也有些急,就算他再不喜萧氏,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一旦萧氏出事,紧接着下一个就是他自己了。于是立即道:“她的马车跑丢了,谁知道跑去了哪里?” “那你们为何不找?”穆氏气得直哆嗦,“丢了一辆马车你们为何不找?” “怎么找?没法找!”夜景盛一边说话一边挥手,“当时外头下着雪,我们也是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马车不见了,上哪找去?再说,女孩子家家的,名声最要紧,若是大张旗鼓地找,你觉得就算把人找回来了,她将来还有前程吗?我们一品将军府丢不起这个脸!” “我呸!”穆氏差点儿气背过去,“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只管前程,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把子女生死跟自己的富贵荣华捆绑在一起。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我无所谓外面的人怎么看怎么说!她都是魔女了,还差再加个不好的名声?人要是没了,多少美名都没用。” “马车跑丢了就没管吗?”计嬷嬷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很好。”说完话,鞭子一甩,竟是把萧氏给放开,直接就走人了。 萧氏捂着被勒过的脖子急问了句:“你上哪去?” 就听计嬷嬷边走边说:“老身去天舞轩把夜红妆给拎出来,然后再找辆马车亲自将人送到城外荒野。谁也别问老身把人送到了哪,老身只管丢下人就走,她能不能回来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另外老身提醒几位,别想着去找人,否则你们派出去找的人前脚走了,后脚整个临安城就会传出夜家三小姐丢在荒郊野外彻夜不归的消息。至于这个消息里头还有什么不堪的说法,那老身可就不敢想了。” 计嬷嬷说走就走,一步都不带停的,话也是边走边说,一点儿都不带让人听不清的。 夜飞舟能感受到那老太太内力浑厚,是个高手。可他却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高手怎么到了夜家,还帮着穆氏? 计嬷嬷走后,夜幕下突然又窜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二人现身之后直接站到了穆氏一左一右,男子开口道:“泉州计氏计夺、计蓉,奉命保护大夫人。请大夫人放心,有我二人在,夜二将军一家死都出不去这个院子。只要您想,咱们就算把他们三个活活饿死在这儿,也没人敢来找麻烦。” 有两名计奴暗卫在,奇华阁被夺得跟个死牢一般,纵然夜飞舟艺高人胆大,也架不住萧氏给他讲了一遍计奴的来历。 在说到炎华宫那位帝尊的时候,夜飞舟就沉默了。 福禄院儿,君桃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跟老夫人说:“大少爷和大小姐一直带着人在外头寻找四小姐,大夫人跟那位计嬷嬷去了奇华阁,一人提着大刀一人握着鞭子,气势汹汹地扬言要把二老爷一家堵死在奇华阁里,还和二少爷打了一架。现在那计嬷嬷往天舞轩去了,说什么要把三小姐也扔到城外自生自灭。” 老夫人按了按心口,感觉有点儿上不来气儿,“她们这是要一命换一命吗?红妆那可是两条命,肚子里还怀着六殿下的骨肉呢!” 君桃叹气,“那也没办法,计嬷嬷亲自动手,谁又敢说什么?就是李太后知道了,怕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对了!”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肃王府的火已经全灭了,但整座王府砖瓦不剩,全部都烧成了灰烬,听说就连帐房里的金子都被火给融化。总之除了人以外,什么都没了。”君桃拧着眉,十分纳闷,“都说真金不怕火炼,火怎么能把金子烧化呢?” 夜连绵接了一句:“不只金子烧不化,那些砖瓦也不可能烧成灰啊!何况火也没烧太久,这么快就能把整座王府给烧得一毛不剩?” 老夫人听着二人的话心里就犯了合计,金子是不会化,可如果火不是一般的火呢?不是金子出了问题那就一定是火出了问题,而这世间能放出不一样火的人,就只有一位。 她好一阵后怕,在君桃问了她要不要去奇华阁那边看看时,老太太果断拒绝:“不去!哪都不去,咱们就在屋里待着。老身只是替他们张罗了一场烧香而已,腊月十五烧香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不管他们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到老身头上。恩,这次终于没老身什么事了,咱们没必要淌这趟浑水。至于老二那头,自求多福吧,谁让他们做事不利索的。” 夜连绵听着老夫人的话,心里就有点儿发凉。 平时老夫人最疼二儿子了,她从小到大就知道这一点。在父亲和二叔之间,祖父永远是站在父亲这一头的,而祖母却永远是站在二叔那一边的。为了帮着二叔,她甚至亲自出面搅了夜温言的婚事,就是想成全夜红妆,成全二叔二婶一家。 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祖母却因为害怕牵连到自己、让自己再跟着受伤受苦,居然对最疼爱的二儿子一家理都不理。这老太太的心性是得有多凉薄啊?亲儿子她都能这样对待,她这个孙女又能好到哪去?万一有一天她也遇着事儿了,祖母能管她吗? 夜连绵有点儿想去看看二叔二婶了,她到底是穆氏的亲生女儿,如果她出面恳求,说点好话,母亲是不是能放了二叔一家? 可是再想想那个计嬷嬷……算了,还是别管这个事了,那个老太太实在凶悍,她不敢惹。 夜红妆被拎出府了,直接扔进马车,计嬷嬷亲自驾车走的,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扶悠站在府门口扯着嗓子喊也没能把人喊回来,情急之下也不回将军府了,直接拔腿就往皇宫的方向跑。她得去告诉她的主子,夜三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这次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炎华宫,连时带着深夜进宫的临安府尹池弘方来汇报肃王府那边的事。池弘方这还是头一次进炎华宫,头一次跟帝尊大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时间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还是夜温言安慰他:“池大人不要太紧张,帝尊又不吃人,实在不用怕成这样。” 池弘方刚才亲眼看到夜温言躺在玉椅上,帝尊大人就搭了个边儿在那坐着,还时不时把夜温言身上盖着的毯子给掖一掖,他当时那个心情就别提了。 只道这些年的府尹真是白当了,那么些个案子也是白破了,怎么就能眼拙到以为是云臣看上了夜四小姐呢?这特么哪里是云臣,分明就是帝尊大人跟夜四小姐有一腿啊! 我滴个老天啊!这是哪里出了漏洞吗?神一般的男人居然搭上了魔一样的女人,这到底是个什么组合?他俩到底互相看对方哪里顺眼了?这也太魔幻了! 池弘方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到底还有几分清醒,知道得赶紧把该说的说了。至于疑惑什么的,回头问问云臣,好好就这件事情展开一番讨论才行。 于是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把肃王府那边怎么烧了个净光,怎么没剩下一砖一瓦,怎么连连金子都烧成灰了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了。末了还道:“微臣进宫时,六殿下还在内城的大街上跪着呢,不停地哭喊着什么烧错人了,他什么都没干的话。” 夜温言瞅瞅师离渊,“你是什么时候烧的肃王府?” 师离渊说:“就刚刚,小半个时辰前,我说让你自己吃面我去去就来那会儿。” “你去烧肃王府了?” “恩。” “为啥烧肃王府?” “本尊以为,那权青禄与你有大仇,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他做的。” “那万一不是呢?” “本尊管它是不是,先烧了再说呗!” 池弘方听着这番对话,额头上的汗是一把一把往下淌啊!合着帝尊大人就是烧着玩儿,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啊!再想想,好像听说帝尊大人就是这个性子的,以前没有多少展现,实在是因为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动手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夜温言了。 迟池方实在佩服这位夜四小姐,魔女就是魔女,干的事儿那是一件比一件魔性。 怪不得人家敢砸两回肃王府呢,背后有这么位大人物,她就是砸皇帝,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啊!夜老将军真是没白疼这个孙女,太给夜家长脸了,这要是夜家的列祖列宗知道自家孙女如此争气,那不得笑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啊! 天大的造化,这真是天大的造化啊! 池弘方搁这儿一个劲儿地感慨,终于感慨到了连时的声音:“池大人,走吧,该问的问完了,咱家让宫人送您出去。” 池弘方赶紧给帝尊磕了个头,想了想,又给夜温言也磕了一个,这才跟着连时退出殿去。 师离渊瞅了一会儿,对池弘方磕的这两个头特别满意,“这一任的临安府尹是个明白人!” 第98章 本尊不上你这个当 明白人走了,夜温言拧着他的手指头玩了一会儿,同他说:“我觉得你可能烧错府了,据我分析,这事儿十有八九不是六殿下干的,我怀疑是将军府的人。” “恩。”师离渊也点头,“本尊知道。” “知道你还烧肃王府?” “是不是权青禄做的,跟本尊烧不烧肃王府有什么关系?就算不是他做的,肃王府不该烧吗?阿言,你何时变得这般仁慈?” 她抿着嘴笑,“我不是仁慈,我就是不想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不会的,这事儿必须得有人给本尊一个交待!” “你想眼谁要交待?”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阿言,你二哥回京了。” 她一愣,“二哥?”再想想,“哦对,我是有个二哥,萧书白和夜景盛唯一的儿子。你怀疑是他?合着他刚回京就是为了找人杀我?也对,他们全家都恨我入骨,萧书白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但所图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给夜红妆治伤。我就不给她治,所以萧书白就恨我。现在儿子回来了,两口子又有了指望。” 她叹了口气,“如果真是夜飞舟一回京就送给我这么一份大礼,那我若不与之礼尚往来一下,就显得我太没有礼数了。师离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点头,再问她:“你打算如何礼尚往来?” “没想好呢。”她嘟囔着,“先睡一觉再说吧,我实在太困了。” “好。”他弯身将人抱起,站直之后还掂了掂,评价道,“太瘦。” 她撇嘴,“有对比吗?谁比我胖?” “哼!吃一堑长一智,本尊不上你这个当。” 她嘿嘿地笑,抬手去勾他脖子,却没勾着。“好累啊,一点力气都没有。师离渊,你千万陪着我,别走。”这话说完,小姑娘竟已沉沉睡去。 他实在心疼,将人抱得更紧,干脆运了灵力挪移到卧寝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力丧失身体实在不舒服,夜温言这觉睡得特别不老实,一会儿翻到这边,一会儿又翻到那边,可是不管翻到哪,手都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后来又抓他的手。 他就由着她拽着,盘膝坐在榻上,静静地等着子时半的到来。 终于,时辰到了。一直睡不实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有了变化。一直紧皱着的眉松开了,也不来回来去在榻上翻身了,淡淡银光自周身泛起,只一刹就渗入她的身体。 夜温言睁开眼冲着他笑,他便问她:“灵力恢复了?” 她点头,“恩,但我还是想睡觉。” “那就睡吧!我守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丑时,连时从炎华殿里端出好几碗面条来。面条里放了肉,还掐了几根青菜,又淋了一点熟油,香味儿飘出老远,直接把已经依在殿门口睡着的坠儿给香醒了。 连时把面条分给权青城、吴否、云臣还有坠儿一人一碗,他自己也有一碗,几人就坐在炎华宫大殿高高的门槛上吃了起来。吸溜吸溜的,吃得那个香。 一边吃连时还一边跟几人说:“以前炎华宫是不开火的,因为帝尊从来不吃东西,咱们做下人的一日三膳也是由御膳房的人送到山脚下,再拿上来吃。可后来有了夜四小姐,四小姐爱吃肉,帝尊大人就命人把炎华宫的灶间给充实起来了,肉米面菜都有。今儿咱们也是借了四小姐的光跟着吃一口,虽然是老奴我做的,但你们有没有觉得炎华宫的东西就是比别处的香?你们细品品这个味儿,真的,御膳房做不出来。” 因为是炎华宫的奴才,从小就在炎华宫当差,所以连时这种人在皇宫里也基本就是个没有人愿意招惹的存在。权青城本来就是新帝登基,还没亲政,威信原本就没怎么树立起来。再加上他原本性子就挺无拘无束的,所以跟这几人混起来到也融洽。 听连时这般夸赞炎华宫的吃食,权青城就也跟着点头:“确实是比御膳房的好吃,炎华宫的食材好,连公公的手艺也好,要是朕平时也能吃着这样好吃的面条就好了。” 坠儿听得乍舌,“当皇帝这样苦啊?连一碗家常味的面条都吃不上?那你平时吃什么?” 虽然知道权青城是皇帝了,但由于这小皇帝在炎华殿门口实在也谈不上什么地位,再加上权青城比较平易近人爱玩爱闹,她一时间就也没太转换过这个身份来,说话就相对随意。 权青城也不在意,还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平时吃什么也记不太清楚,反正每顿膳都是摆了满满一桌子,有荤有素也有汤。会有宫人为我布菜,我看中哪样就夹哪样,但一个菜最多也就吃两三口。哎呀,御膳房不管做什么都一个味道,而且常年下来就那么些样式,都不带变的,越吃越没劲,真就没有这一碗面条来得香。” 吴否把话接了过来:“皇上说得没错,御膳房也是怕担事,所以一门心思的求稳。那些菜式是许多年一直传下来的,无功无过,所以最放心。” 坠儿叹气,“原来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想吃顿好吃的饭菜都不行。” 连时嘿嘿笑了两下,“虽然这种时候老奴应该说,如果皇上您想吃炎华宫的面条,欢迎您随时来吃。但炎华宫的主老奴实在也是做不了,帝尊大人又不喜与人接触,所以还真就没法请皇上常来吃在,皇上您别见怪。” 权青城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连公公说笑了,炎华宫是什么地方,今晚能在这里坐上一夜,于朕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了。这样的机缘怕是先帝都不曾有过,朕该感恩。” 连时点点头,“先帝确实不曾到大殿来过,甚至山门都没进过。”说完又瞅了眼李太后,感叹道,“这一届的太后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李太后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这叫福气?你管跪一宿叫福气? 能到炎华宫来,对于有功之人来说肯定是福气,但是对于她来说,那就是晦气。 她以前不是没有偷偷想过,夜温言怕是跟炎华宫这位有点儿什么关系,可每每一有这样的想法都要被她立即掐断,以为那是万不可能的。结果没想到,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且随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就显得十分尴尬。 她是太后,在皇帝没亲政之前她是这皇宫里最最最贵之人,就是东宫那位皇帝生母她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她等这一天等了许多许多年,终于等来了,皇帝却不是她的亲儿子。终于等来了,她儿子却跟帝尊这边结了大仇。 她儿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李太后又郁闷又懊恼,再瞅瞅那几位已经抱着碗开始喝汤,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从来都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过,可那是在她管辖范围内。在炎华宫这种地方,别说是帝尊,就是连时这种太监她都招惹不起。 她瞪向权青城,这个该死的小皇帝,抢了她儿子的皇位,如此又跟着炎华宫的人一起来羞辱她,她早晚要把这一报给找回来! 许是心里想着这些事,李太后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凶厉起来。这一凶厉正好被刚放下碗的坠儿给看到了,当时就吓了一跳,冲口就问:“你要干什么?想杀人吗?” “放肆!”李太后气急了,“哀家是太后,何人敢跟哀家如此说话?宝蟾,还不把这丫头给哀家拖出去砍了!” 坠儿吓一哆嗦,赶紧就往后缩,结果忘了自己是坐在门槛上,往后一仰直接就仰到殿里去了。吓得连时和权青城赶紧把人给扶起来,权青城还好心地问了句:“有没有摔着?” 坠儿摇头,“摔是没摔着,但是吓着了。都怪我这张嘴,一着急就说话不走脑子,我怎么可以跟太后娘娘这样说话呢?她不会真的把我给砍了吧?” 云臣呵呵一笑,“小丫头你想得美,本官观你面相,可是个有大福之人,且寿元足够长久,怎可能如此轻易就叫人砍了去,那砍你的人岂不就成了跟老天爷作对。” 连时也道:“你是夜四小姐的丫鬟,那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就你家四小姐那个脾气,但凡太后娘娘今儿把你给砍了,那四小姐转头就能把六殿下也给砍了。虽然六殿下是王爷,又是先帝嫡子,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就是先帝还在,他也不敢惹帝尊啊!” 李太后听得心拔凉拔凉的,这一口一个帝尊扔出来,她这辈子还能翻身么?如今连个小丫鬟都收拾不了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她威言何在? 正想着,坠儿那边又飘出来一句话:“那太后娘娘刚才那么狠毒的瞪眼睛,到底是因为啥呀?我瞅着好像是瞪你的。”她看向权青城,“对,就是瞪你的,像是要把你给吃了。” 权青城的情绪有些低落,在场众人谁都可以不怕李太后,却唯有她还对这位太后娘娘十分忌惮。别人仗着的是帝尊,可他仗不着,就算是夜温言,也从未明说过会帮着他谋权夺政。 如今朝政被摄政王和这位李太后把恃在手里,但凡他下了炎华宫的山,就又要向这二人低头了。唉,如果能一直待在这山上,该有多好。 天刚放亮,夜温言伸了个懒腰,终于睁开了眼…… 第99章 祝帝尊与四小姐百年好合 夜温言在炎华宫睡了一宿,李太后在外头跪了一宿。 权青城早就回去上朝了,云臣半夜吃完面条也回去睡觉了,就剩下个连时和坠儿。 坠儿这会儿靠在殿门边上睡得直打呼噜,连时的眼皮子也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 李太后不知道自己还要跪多久,只想着这件事情千万不要传到前朝和后宫去,否则她这张脸可就真的没处放了。 当然,她也盼着摄政王权计能知道这件事,再想办法把她从炎华宫接走。如今朝野上下她能相信并且委以重任的,也就只有那位摄政王了,如果连摄政王也指望不上,她就只能孤军奋战,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夜温言醒来时,就见师离渊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榻边,她睡前他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一只手被她抱在怀里,胳膊就那么伸着,明显不舒服。 她抱歉地捏捏他的胳膊,“是不是酸了?你怎么也不动一动?” “怕吵醒你。”他终于可以把手臂收回来,的确酸麻,“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她给他递了个小猫一样的笑,眼睛眯眯着,嘴唇轻抿,再配上软蓬蓬毛茸茸的发,可爱极了。她说:“完全好啦,子时半灵力恢复时我就已经完全好啦。师离渊,有你在真好,我能睡得安心,都不做噩梦了。” “你以前常做噩梦?”他想起上次在将军府陪她,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恩,总会梦到一些可怕的经历,从前的事,还有从前的人。”她起身,又把他伸过来扶她的胳膊给抱住,“像这样一觉到天亮的时候很少,所以你很助眠。” “助眠?”他失笑,“那以后就都守着你,让你睡个好觉。” “恩恩。”她认真地点头,像个小动物。 “可有想好如何与你那二哥礼尚往来?” 她想想,摇头,“也没太想好,睡得太香了,顾不上思考,何况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那二哥干的。不过我毕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能确定是谁做的,那就干脆棍扫一片吧!”她拍拍受过伤的左肩,“扎了我一刀,我就扎他们一人一刀,你看如何?” 他笑,“如此甚好,刚刚本尊还怕你下不去手,打算亲自去给他们吃些苦头。” “我还能下不去手?”她挥挥拳头,“对付夜老二那一家人,我何时手软过?”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连时的声音:“帝尊,计嬷嬷来了。” 夜温言“呀”了一声,“计嬷嬷怎么来了?我不是让她在家里看着我母亲吗?莫不是我母亲出了什么事?” 师离渊轻拍拍她,“不必担心,她既答应替你照看母亲,就断不会让你母亲出事,否则泉州计家也不会让本尊一直留用至今。区区一品将军府而已,计家不会放在眼里。” 说完,又冲着门外道:“进来。” 连时将门推开,把计嬷嬷让进了寝殿,然后又将门关上,自己就站在门口等。 刚刚推门时他往寝殿里头撇了一眼,恩,夜四小姐是在榻上的,虽然坐着,但腿上还搭着被子,看来昨夜是跟帝尊同宿的。没想到帝尊大人几百年清心寡欲,一旦动起情来却一点都不含糊,说拿下就能把人给拿下,真不愧是帝尊,有魄力!夜四小姐真是好福气。 怀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计嬷嬷,这老太太一边往里走,一边都忍不住挂起一脸的姨母笑。 本来四小姐遇刺是件不好的事,可若因此能让她跟帝尊大人的关系更进一步,那不好的事就也变成了好事。帝尊大人终于生情了,这真是普天同庆! “老奴叩见帝尊,叩见四小姐。”计嬷嬷跪下来给二人磕头,嘴一时没管住,接着叩头的话就说了句,“祝帝尊与四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夜温言好生尴尬,扯着师离渊的袖子把自己脸挡上了。 师离渊把胳膊往下落了落,问她:“你这是害羞了?” 她反问:“你难道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吗?” 他摇头,“本尊挺好意思的,甚至还想打赏。” “你这是怎么了你?师离渊你高傲冷漠的人设不能破啊!” “什么叫人设?” 她给他科普:“就是人物设置,差不多就是在别人眼中你是个什么样子的意思。” 他了然,“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关本尊何事?难不成本尊还得为别人活着?做什么说什么还得首先想想别人如何看我?凭什么?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与本尊无关!” 夜温言:……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行吧!枉我被人称为夜家的魔女,脸皮到底是没你的厚啊!” 他照单全收,“不才,本尊曾经也被道一声,师离渊那个魔头。”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四百多年前吧!看一个门派忒不顺眼,有一次路过,顺手就给灭了。” 他说起从前的事,云淡风清,就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她却知,那曾是一个辉煌的时代,曾是师离渊人生中最闪光的时代。可惜那个时代已经不在了,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保有灵力,不老不死,却空有一身本事,再也没有发挥之处。 “计嬷嬷,我娘亲怎么样了?夜府如何?”她不再逗他,也不再害羞,将脸从他袖子里彻底抬起来,跟计嬷嬷问起将军府的事。 计嬷嬷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斗嘴,心情真是愉悦极了,心里头对这位夜四小姐更是喜欢得紧。于是赶紧回话道:“四小姐放心,大夫人安好,不但安好,甚至还提了大刀把二老爷一家堵在奇华阁里出不来。大夫人舞刀的样子飒爽极了。” 夜温言抚额,这还叫安好?这分明就是打起来了。 “母亲跟夜老二一家闹成这样,计嬷嬷不在府里陪着她,怎么到炎华宫来了?”她实在担心穆氏一个人在府里。大哥夜飞玉被留在庙里了,大姐夜清眉又是个不中用的性子,这万一夜老二又犯浑可怎么整?何况还有个老太太在。 计嬷嬷听她这样问,赶紧道:“请四小姐放心,昨日一早小姐离府,老奴就派人往城外计家的私宅送了信,请那边派两位高手过来护着大夫人一家。计家下晌就送了人过来,这会儿大夫人有两位计奴陪着,万万不会出任何意外的。” 夜温言松了口气,“计家在临安城还有私宅啊!” 计嬷嬷再道:“是在城外的,也不近,从外宅到临安内城,快马也得跑一个时辰。昨儿下雪,府里小厮去送信时坐的是马车,行得很慢,所以等人到时都已经快接近傍晚了。” 师离渊把话接了过来,“跟计家说,那二人今后就留在将军府保护四小姐,平日里一切行事都要听四小姐的吩咐。” 计嬷嬷立即道:“老奴遵命。”说完,又对夜温言道,“还有件事要禀明四小姐,因为二老爷一家人将您丢在了城外,大夫人一怒之下挥了长刀,老奴为替大夫人出气,就将那夜红妆从天舞轩里给拎了出来,也扔到城外去了。这会儿是生是死不知,但回来时已经在城里散了消息,这会儿肃王府那头应该已经派人去找了。” 夜温言点点头,“嬷嬷做得很好。” “谢小姐夸赞。另外大夫人说了,她的女儿一天找不着,二老爷一家就一天也别想从奇华阁里出去。不但人不能出去,茶饭也不能进去。老奴想着,既然大夫人有这个打算,咱们就不能打击了夫人的积极性。不如将计就计,您暂且别着急回府,这样就有了一直关人的理由,也许关着关着就能把那一家祸害都给饿死了。” 夜温言觉得她娘亲真是个人才,师离渊觉得计嬷嬷真是个人才。 于是不等夜温言开口,他立即就道:“本尊以为这主意甚好,那就这么定了吧!” 她一愣,“定什么了?” “定你暂时不回一品将军府,就留在本尊的炎华宫里。” “嘿!”她都气笑了,“这可真是衬你心了是吧!” 他摇头,“是形势所迫,你现在回去不合适,会乱了你母亲的计划。” “那我住在你这里就合适吗?” “非常合适。” “那我要住多久?你还真打算把他们一家给饿死?我不是说了有些事情还没查清楚,他们暂时还不能死吗?何况要真是这么死了,我娘亲还得背个罪名。就算没人治她的罪,这事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啊!我是不在意外人怎么说,但我娘亲肯定在意的。” 师离渊看向计嬷嬷,计嬷嬷立即道:“也不至于真就把人给饿死,但怎么着也得给他们点儿教训。依老奴看,就饿上十天半个月的吧!” 师离渊问:“究竟是十天,还是半个月?” 计嬷嬷赶紧答:“半个月,饿半个月。” “饿半个月还不能饿死?”夜温言觉得这计嬷嬷根本就是在扯蛋,“你们给水喝吗?” “不给的。”计嬷嬷答,“什么都不给的,就连后院儿的水井,老奴临来之前都叫人给封了,小灶台的所有东西又重新搜查了一遍,一根柴火都没给剩下。” 第100章 本尊替你报仇 “哦。”夜温言点点头,“那用不了半个月,有个五六七八天就差不多了。” 师离渊想了想,“那就在快死的时候给喝一口水,或是喂口吃的,总之吊着一口气就行。” 计嬷嬷又道:“若要如此做,那应该能挺好几个月呢!” 夜温言再抚额,“你俩别闹。”为了算计她留在炎华宫,这主仆二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啊! “就挺到大年吧!”帝尊大人发话了,“除夕夜皇家会举宴,到时候请你母亲进宫来赴宴,你再跟着一起回去,可好?” 她想了想,问道:“国丧期间还举宴?先帝腊月初二才走,不出一个月就举宴好吗?” 师离渊点点头,“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除夕夜寓意着除旧岁,这规矩凡人极为重视。平民百姓尚且要吃顿好的,皇家不举宴如何能行?身为皇族,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选择,首先是国,之后才能是家,只要国兴,家才能在。所以即使是大丧,除夕夜的宫宴还是要办的。” “那也行。”夜温言终于松了口,“那就这样定下吧!但是计嬷嬷可一定记得跟我母亲说一声,告诉她我没事,让她别上火。还有我大哥大姐,也别跟着瞎着急。” 计嬷嬷立即道:“老奴记下了,一定将话带到,也一定会照顾好大夫人和大少爷大小姐。” 计嬷嬷走了,她重新躺回榻上,被子一盖就要睡觉。 师离渊一愣,“怎么又躺下了?不起了?” 她答得理所当然:“我都不用回家了还起什么起?睡觉!” 眼瞅着她将被子也蒙在头上,师离渊实在无奈,只得俯身问她,“刚刚还说礼尚往来。” “哦对!”她终于想起正事,一下就要坐起来。结果起得太猛,他躲不及,两人额头砰地一下撞到一起,疼得她惨叫连连。 师离渊顾不上自己额头也被撞得生疼,赶紧去扒她的头发,“给我看看有没有撞伤,阿言你别只顾着叫,哪里疼快告诉我。” 她捂着脑袋欲哭无泪,“疼死我了,师离渊你头怎么那么硬啊!” 他无奈,“你头也挺硬的。好了先别讨论这个,你快告诉我有没有伤着?” “当然有伤着,你快给我看看是不是都红了?我就感觉手一摸就火辣辣的,一定又红又肿。呜呜,疼死我了。” 他可真是心疼坏了,赶紧把嘴巴凑过去轻轻地吹,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撞伤了头,娘亲就是这样给他吹的。 “阿言乖,吹吹就不疼了。回头我去煮个鸡蛋在你额上滚一滚,很快就能好起来。” 她“咦”了一声,“这些生活小常识你都是跟谁学的?” 他也不瞒,大大方方告诉她:“跟我的娘亲学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恩,大概三岁多点吧,那时候还没开始修灵,就像个普通的小孩一般整日玩耍。偶尔嗑嗑碰碰,娘亲就会给我吹吹,要是肿了就煮个鸡蛋,剥开皮来滚一滚就会好一些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念你的娘亲?” 他点点头,“是很想念,但是经了太久岁月,这种想念已经慢慢淡了去,不会像最初她离世时那样悲伤了。只是那些与她一起生活的日子会一直记着,想忘也不能忘。” 她恩了一声,“我也想念,深入骨髓的那种想。所以我在努力忘记,那样才能好过一些。你知道我为何对将军府的大夫人那样好吗?不只是因为我占了她女儿的身体,也因为我将对亲生母亲的思念转嫁到了她的身上,就算是一种心理寄托吧,总归比一切成空要好得多。” 他将人揽入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人类打从出生那一日起,走上的就是一条死路。不管生前多辉煌,都逃不过最将化为一捧黄土。即使是我,也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要想得开,她们不过是比我们早走一些年月,终有一日还是会相见的。” “终有一日还会相见吗?”她苦笑,上哪里见呢?就算有阴曹地府,可是她没去啊!等她这一世走完,兴许早故的人已经投胎转世,那便是永生永世不复相见了。 她有些遗憾,若是惊语也在就好了,灵脉慕家能判阴阳,兴许她就能跟惊语问问阴阳相隔的家人过得好不好,也能求惊语为他们指一条好点的投胎路。 “我身上没有花了,你这里有吗?”她把头仰起来,将下巴掂在他的肩膀上,“我如今身在炎华宫,想要与将军府的人礼尚往来就需要催灵,你给我找些花来吧!” 他放开她,认真地想,然后摇头,“炎华宫没有花,或者你可以试试那枚暖玉,我为你雕成了花的样子,就是想着万一你在危急关头找不到花时,可以将就用一用。” 她却摇头,“如果敌人就在面前,假花可用。但若是要隔空制服远程敌人,就非得真花不可。假花能催出的灵力有限,从这里达不到将军府。” “可本尊从不用花,这山上也没有种花。皇宫里到是有几处梅园,你若想要我便去摘了给你用。或者你将要如何往来告知于我,我来替你做。” 她点头,“也好。其实我的往来方法很简单,就是直来直去。城外的杀手扎在我肩头一刀,那我就也扎他们一刀。既然不能断定不是夜飞舟做的,就给他们全家一人来一下子呗!夜景盛、萧书白、夜飞舟,恩,还有熙春,都来一下。至于那夜红妆,人都被计嬷嬷给扔了,就先放她一马,只管扎那几个人就行。” 师离渊道了声好,便摊开手掌,有一团红光自掌心泛起,很快化为四柄带着倒刺的匕首。 他将四柄匕首向外一甩,匕首消失。 与此同时,一品将军府的奇华阁内,夜景盛萧书白以及夜飞舟三人同时发出惨叫,人人肩头都插上了一把红色的匕首。就好像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面前,突然扎入他们左肩。 只扎进来还不够,还要立即拔出。匕首上都带着倒刺,拔出时就是连着血肉一起往外拽。 场面惨烈又血腥,再加上四个人又同时惨叫,叫得奇华阁像凶案现场一样,十分惊悚。 没错,就是四个人,三个人在奇华阁,还有一个在妾婢园。 妾婢园是分给熙春的院子,自打被夜景盛收了房之后,她起初是在奇华阁住着,贴身侍候夜景盛的。后来萧氏派人收拾出来一个小院子,还亲自给取名叫妾婢园,让熙春搬了进来。 人人都知这是萧氏在讽刺熙春呢,是让熙春明白,就算做了二老爷的妾,那也改变不了你奴婢的出身。就像当年梳头的柳氏,成为姨娘之后也是由萧氏给取了院名,叫巧梳院儿,意在提醒柳胭,就算做了姨娘,也永远别忘了自己只是个梳头的丫鬟。 熙春原本因为这事儿火大了两天,可随着夜温言的失踪,她也顾不上生这些闲事,只一门心思合计着夜温言到哪去了,也合计着这事儿究竟是夜景盛做的,还是萧书白做的。 没想到事情还没合计明白,突然左肩头就被刀扎了一下,一柄匕首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她疼得当时就昏了过去,可还没等昏彻底呢,又被拔刀的疼给疼醒了。 她被这场面吓坏了,再加上疼痛难忍,只能一声声疯叫着来缓解疼痛,人也满地打滚。 醒给她的丫鬟叫平双,今年十七,本是个稳重的丫鬟,可是再稳重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啊,当时也吓得几乎精神失常。好在还留着一丝清醒,知道立即跑出去请大夫。 可惜哪里请得到大夫,就是有大夫,那也是先可着奇华阁的三位主子治,轮不着熙春。 平双回去时,熙春已经疼晕了过去,血流了一地,跟个死人一样。 奇华阁那头也没好到哪去,下人们嗷嗷叫着要往外跑,还有人在大声喊快请大夫。可是谁听他们的呢?穆氏一把大刀往身前一横,谁敢硬闯就把谁砍死。吓得奇华阁里的下人一个都不敢上前,就只能站在院子里向着穆氏苦苦哀求。 做为萧氏的贴身丫鬟,锦绣求得最虔诚,她是直接跪在地上给穆氏磕头的,砰砰几下就把前额磕出了血。 可惜穆氏看都懒得看她,只冷哼一声道:“力道不够,当初我大女儿想要从清凉院儿出去,也用了类似的法子,她那一下可比你这三五下加起来都要重上许多。而且她是存了寻死的心,想要以自己的死来换取亲人的自由。你若真心待你家主子,不如也学学我大女儿的法子,用头撞树试试。要是真撞死了,我到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给他们请个大夫来。” 穆氏说到这里就觉得好笑,“突然凭空出现三把匕首,扎了他们三个一人一刀?这样的故事也亏你们编得出来。那三个人在屋里坐着研究如何对付我,最后研究出来的就是这么个主意?你们家二老爷是不是书读得太少了,连编故事都不会?哼,没学问真可怕。” 第101章 家里闹鬼了 下人冲不出去院子,锦绣把穆氏的话转达给书房里的三位主子,夜景盛气得大骂:“那你就一头撞死啊!难不成你想让我们死?将军府养你们是干什么的?” 锦绣吓得腿肚子都打哆嗦,赶紧道:“奴婢再去求大夫人,奴婢这就去求。” 房门再度关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夜景盛在大声喊着:“都去撞树,都去死,只有你们都死了我们才能活下来!老子不能白养你们,养你们就是为了换命的!” 一院子的下人都打起哆嗦来,他们不想死,但也真怕二老爷冲出来抓着他们往树上撞。就连夜景盛的随侍严理都打了退堂鼓,站得离书房更远了些。 红色匕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夜飞舟被这场面吓到直接崩溃,当时就大声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哪里是夜温言在作怪,分明就是家里闹了鬼!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夜景盛的心也慌了,也不怎么的,竟突然想起头七祭那天晚上劈老太太的那道雷。 面对儿子的质问,两口子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夜飞舟气到不行,竟想要自己往出闯。 别看夜景盛习武不行,但这个儿子到是培养得好,从小就送到江湖人士门下去习武,习到如今也算是个中高手。方才要不是因为计嬷嬷擒住了萧氏,穆千秋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他。 可惜现在守院子的换了人,换成了比计嬷嬷的身手不知道要高出去多少的计夺和计蓉。再加上夜飞舟受了伤,还心慌恐惧,这一轮闯出奇华阁的行动还没等过上一招呢就宣告失败。 跟着出来的萧氏眼瞅着儿子被计夺打翻在地上,心疼得不行,哭着叫道:“我们是真的受伤了,快给我们找大夫!你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夜景盛也跟着哇哇大叫,连喊带骂的。可惜,计氏兄妹心肠硬得很,比起计嬷嬷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就表了态:“大夫没有,饭也没有,水更没有。你们要还想活着,就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保存体力。要是不想活了就吱一声,小爷这就送你们归西。” “你敢!”夜景盛嗷地一声喊了去,“我也是将军,你们动了我就是谋害朝廷命官!” “呸,别臭不要脸了。”计蓉一脸嫌弃地看向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将军,还什么朝廷命官,你信不信,朝廷现在巴不得有人能把你这个领空饷的将军给一脚踢走呢!也不掂掂自己份量,自己怎么当上的将军心里没数吗?要不是看在夜老将军的面子上,谁能让你当这个将军?你会打仗吗?夜景盛你听着,我兄妹二人是泉州计家的,这天底下除一人之外,还没有计家不能做的事,也没有计家不能杀的人。” 夜飞舟茫然地看向计蓉,泉州计家?泉州计家啊!他才离京多久,将军府怎么就招惹上泉州计家的人了呢?他这双爹娘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三只药瓶被计夺扔到了院子里,他告诉夜景盛一家三口:“瓶子里的药粉早晚各涂一次,能保你们不死,但也别想活得太舒服。敢在郊外丢下我们四小姐,这就是你们一家三口应得的下场。奉劝你们,这些日子最好没事就多祷告,多念着我们四小姐平安无事早日回府,这是你们能从这奇华阁出去的唯一条件。” “那她要是回不来呢?”夜飞舟忍着疼问了句。 计蓉接话道:“她要是回不来,那你们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放心,会给你们买三张好一点的席子用来裹尸的。” 夜飞舟咬咬牙,狠狠瞪向萧氏,目光里尽是怨恨。 夜景盛也恨死了萧氏,一肚子火气无外发泄,干脆用力踹了萧氏一脚,直把个萧氏给踹出去老远,还大骂到:“祸害!你就是个祸害!” 萧氏知道这父子二人因何生气,就因为她没管住夜红妆,让夜红妆成功把信递出去给她哥哥了。也因为她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没有加以阻拦,反而还撺掇着老夫人和夜景盛跟着一起做。腊月十五这场香烧的,该送走的人没送走,到是要把他们一家人的命都给送进去了。 她也后悔,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萧氏现在满脑子都是计嬷嬷放话去扔夜红妆的事,眼见奇华阁这头没了希望,她便不再顾自己,大声问道:“红妆呢?你们把红妆怎么了?” 夜景盛气得大骂:“她最好死了!她早就该死了!” 萧氏狠狠瞪了夜景盛一眼,又看向夜飞舟,意在提醒夜景盛别说漏了嘴。要是在这里将夜飞舟接了妹妹书信,半路伏杀夜温言的事给说了,那他们一家人可就真的完了。 好在夜景盛还有理智尚存,见萧氏瞪他,便也不再说话。 计夺告诉萧氏:“计嬷嬷抓了那位三小姐送出城了,这会儿应该快要回来了吧?哦,我说的是计嬷嬷快要回来了,至于你们家那位三小姐,呵呵,能不能回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凭什么?凭什么扔了我的红妆?那可是两条人命啊!你们怎么可以把她当成个物件儿一样扔了?那是活生生的人啊!”萧氏嚎啕大哭,也不顾肩上流着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穆氏听到这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哭个屁!萧书白,你现在知道那不是个物件儿,是个活生生的人了?那你们扔我女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女儿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是个魔鬼!她不是人!她早该死了!”萧氏几乎疯了,冲着穆氏大叫,“你那个女儿就是个祸害,她就该死!我的红妆就是毁在她手里的,我就是要报仇!” “你女儿毁了吗?”穆氏突然笑了起来,可是笑中带泪,怎么看怎么悲戚。“你女儿只是毁了,可是我的女儿死了。萧书白,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这个仇早晚有一天我会找你报。” “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这话是计蓉说的,一边说一边赶鸭子一样挥手赶人,“快进屋去吧,别搁这儿碍眼,再废话这三瓶药粉我可就拿走了。” 一听说药会被拿走,三人再也不敢多说,由夜景盛统一拾了药瓶,互相搀扶着回屋里了。 穆氏气得心口疼,夜清眉赶紧上前搀扶。计夺瞅了瞅外头也没地方坐,就走进奇华阁,一脚把书房门给踹开,从里头拽了几把椅子出来。 夜清眉昨晚带着丫鬟和府中几名小厮在内城外城找了个遍,都没能把妹妹给找回来,半夜回来听说母亲在这边,就过来一直陪着。陪到这会儿,所有人都累了。计蓉跟穆氏说:“大夫人不如先回吧,这边有我们兄妹在,保证一个人也不放出去。” 计夺也说:“是啊,您在这儿都守一宿了,身体吃不消的。可别四小姐回来了您却病倒了,那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穆氏一脸迷茫地仰头看向这二人,“你们说,言儿她一定会回来的,是吗?” “当然会回来啊!”计蓉道,“否则这会儿怕是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 穆氏不明白他们如何这般笃定,只坐在椅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她的言儿可千万要回来。念叨念叨着,就想起二房一家三口的伤来。 之前她还以为是胡扯的,还说夜景盛是没学问,编出来的故事太过离奇。 可如今看来却不是离奇,而是实实在在的真事。 她抓了夜清眉一把,小声问道:“你说他们肩上的伤到底是哪来的?” 夜清眉半天都没回话,直到穆氏又扯了她一把,她这才道:“二叔一家的伤是怎么来的女儿不知,但有一件事……母亲,相中我们言儿的,怕真的不是钦天监那位监正大人。” 又坐了一会儿,终于把计嬷嬷等了回来。 计嬷嬷一回来就跟穆氏道歉:“老奴本该早就回来的,可是有点事情要做,给耽搁了,大夫人千万莫怪。”说完,脸上就露了笑,“当然,也莫急,老奴从郊外回来就进宫去了一趟,见到了四小姐……”她俯在穆氏耳边,轻轻耳语了一番,惊得穆氏目瞪口呆。 “夫人不必惊讶,四小姐玲珑剔透,最是有大福之人。老奴说这些只是想让夫人安心,您只管好好收拾二老爷那一家,想怎么鞭策就怎么鞭策,就算是实在忍不住火气都给杀了,那也没什么。四小姐那边您记挂记挂就好,不用着急上火了,四小姐好着呢!” 穆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夜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了下来,疲惫瞬间来袭,要不是夜清眉手快给扶住了,她都能倒到地上去。 “言儿是怎么说的?”她坐直了直,指向奇华阁。“她的意思是如何处置?” 计嬷嬷道:“四小姐说了,关到过年,不给吃喝。实在要死了就喂口水,吊着气就行。其余的就由着夫人您高兴,由着夫人您出气。” “由着我出气吗?”穆氏站了起来,“好,那我借嬷嬷的鞭子一用……” 第102章 吃里扒外 从腊月初二一直到现在,穆氏终于有了机会亲自出一口恶气。 女儿的死被她压在心底这么多日子,她做梦都想首刃了仇人,做梦都想杀死二房这一家。 可惜人还不能死,言儿说了,还有事情没查清楚,所以纵是她再气愤,也得留着活口。 人们眼睁睁看着穆氏拎着计嬷嬷的鞭子进了书房,很快里面就传来惨叫的声音。 有夜景盛的,有萧氏的,也有夜飞舟的。 鞭响灌耳,伴随着二房一家人的惨叫,人们知道,这是大夫人下了狠手了。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工夫,穆氏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早从外头回来的夜清眉赶紧上前去搀扶,就听穆氏口中念念叨叨:“我终于能给我的言儿出一口气了。” 计嬷嬷上前去把鞭子接过来,再对穆氏说:“夫人不急,日子还长着,您大可以每天都过来抽一回,只要留口气就行了。” 穆氏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几人要走,屋里重伤的夜景盛又喊了起来:“你们去看看熙春,看看她有没有被扎一刀!一定要给她药,千万不能让她死了!” 外头没人回话,萧氏坐在地上冷笑,“自己是死是活都还未知,到是顾你那小妾顾得紧。夜景盛,你这辈子是不是就是个宠丫鬟的命?” 夜景盛气得咬牙,“萧书白,用不着在那里冷嘲热讽,我为何怕她死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要还想活下去,就把熙春给我保好了,否则咱们谁都活不成。还有你那个女儿,别再惦记,被那个姓计的老妇扔到城外,这次她活不了了。” 一提到夜红妆,萧氏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那不也是你的女儿吗?” “我没有那样的女儿!自己作死还不够,还要去祸害她哥哥,还要把我唯一的儿子给拖下水!萧书白,若这次飞舟没事也就算了,否则我就掐死你们母女!” “你现在还怪我了?什么叫红妆自己作死?当初是谁跟着老太太一起谋划红妆替嫁之事的?那事儿是我先牵的头吗?还有这次的事,最初听说红妆给她哥哥送了信,要在腊月十五安排这场伏杀时,是谁跟着一起忙活的?是谁跟着一起张罗去庙里的?对于伏杀夜温言这个事,你不也是报着希望的吗?要真舍不得儿子被牵连,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大可以一封书信把飞舟给拦下来,可是你没有!再说,这儿子从小也没见你疼过,现在逞什么能。” 萧氏咬着牙说话,语气凶狠,声音却不大。一来身上实在是疼,二来也是怕被外头的人听见。她们夫妻吵架归吵架,却不是真的不想过了也不想活了,什么事都当着外人说。 “说到底,夜景盛你也是希望那个小贱人死的,所以你才参与进来,所以你才在发现她的马车不见了时,根本没想过停下来寻找。咱们的心是一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萧氏说着说着就哭了,她很矛盾,如果不是听说红妆给她哥哥去了信,要伏杀夜温言,她是铁了心要将巴结进行到底的。 她得求夜温言给她的女儿治脸伤,她甚至都想过,只要夜温言肯应下来,她可以出卖一些消息,比如说老太爷的死。 可惜一切都被打乱了,她到底还是更希望夜温言死掉,毕竟她也害怕,怕另外一件事早晚有一天也被查出来。到那时,就谁都活不成了。 穆氏在一双儿女的搀扶以及计嬷嬷的陪伴下离开了奇华阁,正往清凉院儿走。 才行至一半就遇着了挡路的夜连绵。 她一身疲惫,有气无力地问了句:“连绵你怎么来了?” 夜连绵闷哼一声,“我怎么就不能来?你是有多不待见我?” “我没有。”穆氏面对这个女儿总是无奈的,“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咱们回西边儿去。” “我不!”夜连绵躲了一下,躲开了穆氏向她伸过来的手。“我从小就在祖母的福禄院儿长大,为什么要跟着你们回西边儿?你们一个个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娘亲不拿我当女儿,哥姐不拿我当妹妹,那个夜温言就更是不拿我当二姐,我凭什么跟你回去?” 穆氏想解释:“我们没有,我们怎么会不把你放在心里?” “那为何你们躲起来包饺子,叫都不叫我一声?”提起那天的事,夜连绵就觉得很可笑,“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一家人,可是你们一家人躲起来包饺子,想都没想起来我,这叫心里有我?你们到底当我是什么?” 穆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那天包饺子确实没叫夜连绵,这是她的错的,她身为母亲本该一碗水端平,可是她没做到,她只想着二女儿性子与其它子女不一样,聚到一起也只会闹得不愉快。却忘了所有人聚在一起唯独少了一个,夜连绵心里该有多难过。 “连绵,对不起,是我的错。”她主动低头认错,希望能够得到原谅。 夜连绵自嘲地笑笑,“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从小到大我都已经习惯了。你能在我刚出生就把我送人,可见对我这个女儿原本就是没什么感情的。不过我到底是你生的,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那我求你一件事,你能否答应?” “你说。”穆氏看着这个女儿,心里说不出的后悔。如果当年她再坚持一下,不让丈夫把这孩子抱去给老夫人养,那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了? “把二叔一家给放了。”夜连绵提出要求,“你把二叔一家给放了,我就原谅你,以后也会孝敬你对你好,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有抱怨,如何?” 穆氏一愣,放了那一家? 夜清眉也皱了眉,开口同夜连绵说:“二叔一家几次三番对言儿下手,这次更是在半路就将言儿恶意丢弃,如何能放?连绵,我过去也同你有过一样的想法,想一家人都好好的,谁多了什么谁少了什么都不会去太过计较。可是二叔一家太过份了,上一次谋婚,这一次害命,如果我们一再的忍让,总有一天会搭进全家人的性命。” “你们懂什么?”夜连绵咬着牙瞪向这个双生姐姐,“他们讨厌的不过就是一个夜温言而已,我们其它人跟二叔一家是没有冲突的。夜温言谁不讨厌?祖父和父亲在世时只管疼她爱她,把最好的都给了她,有多少东西都是我们应该平分的,可是她却全拿。我们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二叔家的孩子。就说那六殿下,红妆也喜欢六殿下,也曾为此去求过祖父,可为何祖父只为夜温言一人做主?说到底他就是偏心!所以如今二叔家反过来教训那个死丫头,这事儿一点都没错!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搭上性命!” 穆氏听得一肚子火,每次她同这个二女儿说话,最后都是会说得一肚子火。 她就想不明白,为何对于夜连绵来说,夜温言这个妹妹就像仇人一样?甚至都不如二房家的夜红妆?可过去的那些年里,似乎她这两个女儿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 “你只说放不放。”夜连绵盯着穆氏,“只说放不放。你若放,咱们就还是母女,若不放,今后就别指望我把你当娘亲。”她说到这又笑了,“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本来也没把我当女儿过,所以这个事儿你是不太可能应的吧?”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连绵,我没有一刻不把你当女儿的,可是你有一刻把我当娘亲吗?你二叔一家我是不会放的,除非他们把我的女儿还回来。” “你有三个女儿,确定就只要那一个?” “不,我都想要。今日这事换了你们任何一个,我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夜连绵求助不成,又跑去奇华阁想进去看看。可是门口守着的计家兄妹告诉她:“二小姐可以进去,但你可得想好了,这个门好进不好出,你一旦进去,就只能跟二老爷一家同生死共患难,别想着再从里面走出来。” 夜连绵就站住了脚,一步也不敢往里头迈了。 可她也不能白白在穆氏面前替二房求情,这事儿总得有人领情才行。 于是她扯着脖子喊道:“二叔二婶,堂哥,我是连绵,我刚刚去跟大夫人给你们求情去了。可是她半点情份都不讲,甚至因此要跟我断绝关系。二叔二婶你们别急,我这就回去同祖母商量,一定会把你们给救出来的。” 她喊完就走了,回到福禄院儿趴到老夫人腿上哭。 老夫人被她哭得心里烦躁,拧着眉问她:“你如此巴结你二叔一家,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快要死了,所以在为自己留后路找靠山?” “不是,真的不是。”夜连绵赶紧解释,“祖母您千万别误会,我是您一手养大的,我怎么会想那样的事情?我就是觉得从小到大祖母您都最疼二叔,如今二叔一家被这样祸害,祖母心里头一定难过极了。我不想让祖母难过,就想着到底是穆千秋的亲生女儿,如果豁出去这张脸皮不要,我好好求求她,她兴许就能放过二叔。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宁愿不要我这个女儿也不肯让步。祖母,连绵尽力了,可还是没能替祖母分忧,都是连绵不好……” 第103章 帝尊大人高兴得很 老夫人心软了,到底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她怎么能不多疼这个二孙女一些? 于是轻轻抚上夜连绵的头,同她说:“你也是该有个依靠,祖母不能护你一辈子。待回头我同你二叔二婶说一说,让他们一定照顾好你。” 夜连绵又俯在老夫人膝头哭了起来,但面上是哭着,心里却是笑着的。 她要的就是老太太这个承诺,要的就是在老太太过世以后,二叔二婶能给她撑腰。即使到那时她已经嫁人,她也需要有一个肯为她说话的娘家,那样才能在婆家过得好。 扶悠在宫门口站了半宿,一直到天亮才被放进宫去。可惜进宫了也没用,根本就没见着李太后的人影,只听永安宫的宫人说,太后娘娘大半夜就被皇上亲自给叫到炎华宫去了。 扶悠听得心慌,就感觉是要出事,可她除了在永安宫里等着李太后回来,什么都做不了。 炎华殿门外,李太后终于跪不住了,身子一歪,晕倒过去。 宝蟾吓得赶紧去扶,连时一脸嫌弃地摆手:“快走吧快走吧,真是晦气。” 宝蟾气得大声质问:“你也是宫里的太监,当真就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连时一脸严肃地纠正她:“咱家是炎华宫的太监,炎华宫跟皇宫那可是差着好几辈儿呢!所以你说话一定要严谨。要是硬把炎华宫的人说成是皇宫的人,那我们炎华宫可不答应。” 他说着话又瞅了瞅李皇后,再道,“咱家也并非没有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但也请太后娘娘自己担得起这个身份地位。只有真正做到了一个太后该做的事,那才值得人尊重,才会让人真正地把她放在眼里。另外提醒你们一句,别想着报复咱家,你们没有机会。除非派出杀手刺杀,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杀完了咱家,你们不还是一个死。行了快回吧,省得一会儿帝尊大人反悔了。世间最傻之事就是跟炎华宫讲道理,讲不通的,几辈子都讲不通。” 李太后终于走了,是被宝蟾带扶带背给弄下山去的。一百九十九级台阶走得连滚带爬,看得坠儿都忍不住要捂上眼睛。 连时笑呵呵地同坠儿说:“别怕,摔不死的,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得力得很。” 坠儿也是才睡醒,眼睛还眯缝着呢,她问连时:“咱们是不是把太后娘娘得罪得太狠了?连公公不瞒您说,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干这么大一票买卖。以前觉得跟了四小姐以后,居然可以拿板砖拍老夫人的打手两次,已经是走上人生巅峰了。没想到啊,原来拍两个婆子根本算不上是巅峰,甚至连山脚下都够不着。这一宿才是真正的巅峰啊!” 连时觉得这丫头真有意思,便也忍不住逗她:“可不是么,你连皇上都敢怼,这普天之下可是没谁敢那样跟皇上说话的。” 坠儿有点儿害怕,“我哪知道他是皇上啊!要早知道他是皇上,我肯定一句话都不敢跟他说的,还得跪下给他磕头。唉,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也不知道皇上心胸气度怎么样,会不会记仇。这万一要是个小气的,我可就倒了霉了。” 这一夜,临安内城也算是够热闹的了,光是一座肃王府的大火,就让人们看了大半宿的热闹。就更别提后来六殿下带着肃王府所有的下人,一路从肃王府遗址,走到他在临安内城的另一座宅院去的过程。 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简直就跟游街一样,关键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块白一块黑的,还有人头发被烧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大概是权青禄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回,因为王府被烧,除了人以外,所有东西都化为灰烬,包括金银和马车。他到是有心去求助,可这火烧得这般奇特,但凡脑袋够用的人都能往炎华宫那头想一想,谁敢帮他呢? 权青禄就这样顶着所有人的嘲笑,也忍着严冬腊月的寒冷,同时也带着对人生的绝望,终于在天亮之前进了他的另一处宅院。 院门关起来的那一刻,他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再也忍不住,当场放声大哭起来。 下人们没一个敢劝,就连管事太监房海都只默默地在一边站着,直到外头传来消息,说夜红妆被计嬷嬷给扔到城外去了,他这才凑上前向权青禄回禀。 权青禄气得大骂:“夜红妆她就是个丧门星!死了最好,死了一了百了!要不是因为她,本王如何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如何会让整座临安城的人都看我的笑话!” 房海赶紧劝:“殿下,骂一骂痛快了就行了,咱们该找人还是得找人。您就算不冲着那红妆小姐,可她肚子里还怀着您的孩子呢!现在天大地大这个孩子最大,咱们可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把孩子给豁出去。” 一说到孩子,权青禄就更来气了。他好好的一个人,本来可以娇妻当家美妾环绕,结果现在落得跟这房海一样。他还不到二十岁,难不成这一生就只能当个太监了? “早知有今日,从前本王定不会听母后的话,一定早早就多生孩子出来!”权青禄一边说一边磨牙,再想想以前被堕掉的那些孩子,就更是阵阵心疼。 李太后重嫡庶长幼,再加上儿子还年轻,所以他一直劝诫儿子不要太早流连在花丛之中。奈何儿子不听话,偏偏就好这个,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儿子在生下嫡子之前不要有庶子庶女,以免将来承了帝位之后,那些没有身份地位的女子所出的子女会有所觊觎。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于是后来就发展成她只能不停地给儿子善后,堕胎药一碗一碗地往肃王府送,以至于六殿下权青禄到现在都没有个孩子。 房海一再拿孩子说事,权青禄也不得不重新思考。思考来思考去就决定派人去把夜红妆给找回来,然后接到自己这宅子里住着。好歹把孩子保下来,哪怕是个女儿呢! 房海派人出城了,派出去的是肃王府的侍卫,还有权青禄的几名暗卫。马匹问题也好解决,外城抢就是了,打着肃王殿下的旗号,外城可没人敢说个不字。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反过来也一样。 夜家二房愁,肃王殿下愁,但帝尊大人可是高兴得很,因为他的小阿言终于可以留在炎华宫了。哪怕只是留到大年,那也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 帝尊的庆祝方法就是做饭,给夜温言做各种各样的饭。 为了丰富帝尊大人的兴趣爱好,连时还特地去淘弄了几本菜谱,有酒楼菜,也有民间菜。又着人把米面肉菜什么的新买了一大堆回来,直把个炎华宫厨房给堆得满满的,这才罢手。 师离渊就着这些东西好一阵发挥,终于在腊月十六的晚膳时,鼓捣出来整整十六道菜式。 他对夜温言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见十六实在是个好日子。今儿正好是十六,所以本尊做了十六道菜,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她觉得十分惊奇,“你不让我接近厨房,自己待在那边一整天,就是为了做这些菜?师离渊,你是北齐帝尊,你不该做这些事的。” “你只管尝尝看好不好吃,至于本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也不是能被一个身份束缚住的。”他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为她布菜,“不是说喜欢吃肉么,十六道菜里有十道是肉菜,另外六道是用来解腻的。先尝尝这个烧肉,看哪里需要改进的,本尊下回一定改。” 她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着他夹过来的肉就吃进嘴里。 这个味道怎么说呢?跟从前吃过的所有肉都不同,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既不腻,也不会觉得不够香,肉不至于软到夹不起来,却还是入口即化。 她瞬间就沉沦了。 什么帝尊大人不应该屈尊降位下厨房,什么这样清贵高华的人不应该被拉入凡尘。 什么做菜油烟大会熏了他身上的降真香味,什么让这样的一位仙人给自己做饭不好意思。 这些在美食面前统统被抛到脑后了! 此时此刻的夜温言就只在想一件事:怎么才能拐着师离渊天天顿顿给她做饭? 眼瞅着小姑娘吃了一块儿肉之后就再也不理他,一门心思就盯着桌上这些菜,甚至都站起来围桌转着吃了。他表示很满足,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到一边看着她吃。 明明那丫头吃得满嘴流油丝毫没有形象可言,在他眼里却成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幅画面。 连时站在旁边,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看得他是老泪纵横。 多少年了,炎华宫终于有个阳间样儿了。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十六道菜吃到最后竟也没剩下多少。师离渊看得乍舌,这姑娘是怎么做到凭一己之力一口气吃这么多的?他直言:“你不怕撑死吗?” 夜温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点儿撑,所以中间我用了几回法诀,把吃进去的消化掉了。” 他觉得他家这小姑娘真是个人才…… 第104章 师离渊的醋意 因为夜温言来了,所以炎华宫要种花。 这个季节能开花的也就只有腊梅,连时便带着炎华宫的宫人走了一趟皇宫的腊梅园,连树带根儿把整座腊梅园都给起了。 回头又在炎华宫山顶上开垦出一片荒地,准备布置属于炎华宫的小园子。 种花种树这种事夜温言很拿手,毕竟她的灵力是以花为引,所以打从前世刚记事起,她就已经跟着爷爷一起种花。 爷爷曾告诉她,花是你的命脉,所以你所在之处是一定要有花的。就算不是防着不时之需,你自身的灵力也需要花的滋养。 她始终记着这话,却因为一品将军府那院子太小,再加上家中大丧,种花这个事就搁下了。没想到今日到是在炎华宫能种起来,多少也算是个惊喜。 她亲自参与到移栽腊梅的行动中,师离渊则坐在一旁喝着茶水指导工作。 许是指导时话说得过多,小姑娘表示抗议:“你这样有经验,为何不亲自来种?” 他却摇头,“本尊并不擅长这个,只是闲来无事翻书时曾看到过一些要领,说与你们听听。何况不是有主动来帮忙的人么?用不着本尊亲自动手。阿言你也不用亲力亲为,过来陪本尊喝茶。”他冲她招手,“来,茶正香。” 蹲在地上填土的权青城仰起头同她说:“对对,姐姐你去陪帝尊喝茶吧,这里有我们呢!”说完还扭头问了身边人一句——“对吧佩儿?” “……我叫坠儿。” “啊,坠儿,都差不多。” “差远了!”再次见到权青城,尽管坠儿已经在心里默念过好几次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可一旦两人有正面接触,一旦说上了话,之前做的那些个心理建设统统白费。“还有,我家小姐没你大,别总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叫,都把我家小姐给叫老了。” 权青城不乐意:“我就愿意叫姐姐,我就觉得她是我姐姐,我一辈子都敬着她。”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带反悔的,反悔就是小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我还是皇帝,皇帝就更不能反悔。” 坠儿的手抖了抖,妈~个蛋,又忘了他是皇帝了。 夜温言把话接了过来,“还知道自己是皇帝啊?皇帝就该自称为朕,应该说朕金口玉言。” 权青城摇摇头,“那是对朝中人说的,在姐姐面前我不可以那样讲话,是对姐姐不敬。” 师离渊在边上听了这话就点了点头,“恩,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夜温言拍拍手上的土,再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布巾擦一擦,这才坐回到师离渊身边,端起茶来喝一口,然后又道:“你还夸他,瞅瞅这哪有个皇帝样,都学会跟丫鬟斗嘴了。权青城你可真有出息!” 权青城却不觉怎样,他还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姐姐的丫鬟,我自然也是要高看一眼的。何况我从前那些年也没比个丫鬟的命好到哪去,就是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不能亲政的傀儡皇帝而已,所以我不会看不起身份低下的人。” 坠儿好生感动:“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能听到皇上说这样的话,这要是搁一个月以前,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信的。小姐,你说奴婢是不是也应该学学功夫?这样以后就可以保护小姐了呀!至少再背小姐的时候不至于累到走不动路。说起来,那天晚上要不是遇着了尘王殿下,怕是我们都回不了京了。”一提起这个事坠儿就觉得十分懊恼,十分自责,也十分后怕。 但没想到,这话一说出口,有个人的关注点明显跟其它人有些偏差。就听师离渊问:“尘王是谁?哪来的尘王?” 夜温言十分无奈,“皇族权家的尘王殿下啊,你都没听说过?” “本尊为什么要听说过?” “你是北齐帝尊啊!” “北齐帝尊跟北齐皇族有什么关系?” 权青城听了好生尴尬,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好低着头默默地栽树。 师离渊又问:“尘王到底是谁?怎么就遇着他了?” 夜温言斜了他一眼,“你重点是想问怎么就遇着他了吧?” “恩,说来听听。” 她眨眨眼,“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坠儿背着我往京里走,遇上了同样返京的尘王殿下,然后人家心肠好,出手相救,用自己的马车载了我们一程。师离渊,你要心怀感激,若不是遇着了尘王殿下,怕是我昨夜根本撑不到返回京城,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他条件反射一般打了个哆嗦,尘王什么的瞬间被抛到脑后,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小姑娘差一点就回不来,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再也见不着她。 那是一种极度的绝望,绝望到他再也不敢多想一分一毫。于是沉默下来,再不作声。 夜温言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将自己的手塞到他掌心里,轻声轻语:“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今日气氛好,你别突然低落下来,长得好看的人不适合这样子低落。”说完,为了缓解气氛,又捡起坠儿之前的话,“你说要学功夫,这很好,虽然不见得真能保护我,但协助总是可以的。不过得先选兵器,十八般兵器你喜欢哪一样?” 坠儿一脸迷茫,“十八般兵器是哪十八般奴婢也不知道,奴婢长这么大就用过一种兵器。” 众人来了兴致,齐问:“哪一种?” 坠儿答:“砖头。” 夜温言想起自己两次给这丫头递砖的事,不由得扶了扶额。 坠儿又说:“小姐,不如你就给奴婢整块儿结实些的砖吧,不用太大,以后奴婢天天带在身上,谁欺负咱们我就去拍死他!” 权青城跟着起哄:“对!你就往死了拍,不管是谁,拍死了朕给你做主!” “当真?” “朕是皇帝,金口玉言,必须当真!”他这会儿到是把之前夜温言教他的话用上了。 坠儿很振奋,“那就这么定了!” 夜温言觉得这个团队真难带,“你刚刚还说自己只是个不能亲政的傀儡皇帝,这怎么一转眼工夫都能给小丫鬟做主拍死人了?你可别教唆我的丫鬟犯罪了,她本来胆子就大,你再跟着掺合,那她可真就能上房揭瓦去。” 坠儿听了这话立即表态:“只要小姐发话,让奴婢干什么都行!” 权青城一脸敬佩,“忠心为主,真是好样的!佩儿,我又高看你一眼。” “……我叫坠儿。” 连时搓搓手上的泥巴,偏头跟身边的云臣说:“今儿真是开了眼界,我觉得活了五十多年,到头来还不如个小丫鬟觉悟高。” 云臣撇了他一眼,“怎么着,连公公这意思是,做不到帝尊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连时摇头,“不是,我是做不到她那么虎。” 炎华宫的腊梅栽了一整天,皇宫那头的观梅园也修缮了一整天。 树一大清早就被人拔光了,是连根带土一起拔走的,这会儿的观梅园就跟被打劫了似的。如果不看别的地方只看这片梅园,任谁都会以为是有人起义造反,毁了皇宫。 观梅园建在后宫,是给妃嫔们游园赏景的地方。如今皇帝没有大婚,后宫一个妃嫔都没有,所以这观梅园日常接待的游客,依然是先帝留下的那些个太妃们。 冬日花少,唯有腊梅可赏,如今腊梅都叫人给移走了,按理说太妃们应该很气愤才是。 然而并不是那样的,那些太妃们非但没有气愤,她们反而还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天底下的人不都是帝尊的子民么!就算是皇族,那也是在帝尊大人的庇佑下才得以存在的,所以别说是帝尊想要梅树,就是帝尊想要她们的寝宫,她们也会立即搬出去给帝尊腾地方,绝对不带有半点儿犹豫的。 何况换个角度来想,这辈子能把自己赏过的花移到炎华山上去,给帝尊大人继续赏,这可是天大的福份啊!她们真是要感谢八辈祖宗给自己积了这么大的福报。 总之对于帝尊“抢花”这件事,太妃们一个个是心满意足,甚至还亲自动手参与了观梅园的修整和重建工作,立志要再造出一片梅园来,等着帝尊移栽。 长信宫是虞太后住的地方,做为新帝生母,虞太后与李太后分居东西两宫,都被人称一声太后,都被人端着敬着。 可是虞太后心里明白,她这个太后不过就是个摆设,跟她的儿子一样,什么实权都没有。这座皇宫里真正的当权者是摄政王,以及另一位太后李笑寒。 不过这没关系,她本来也不是喜欢争权夺势的性子,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至于儿子亲政的事,待过几年可以大婚,自然也就成了。 晚膳前,虞太后刚缝好一件中衣,明黄色的料子,上头绣着龙纹。 她将中衣提起来,问身边的侍女从文:“我绣得还行吧?” 从文点点头,“娘娘的手艺还是跟从前一样精细。先帝在世时就总是夸赞娘娘这一手女红谁都比不了,也是最爱穿娘娘亲手绣的中衣。只是娘娘,您如今是太后了,得自称哀家。” 第105章 我们不走,我们等饭 虞太后将手里的衣裳放下,叹了气说:“不习惯。我从前没当过皇后,甚至都没坐过妃位,这冷不丁的成了太后,实在有些不太习惯。” 从文赶紧劝:“娘娘不习惯也一定得习惯,咱们在自己屋里说话也就罢了,万一哪天在外头也说顺了嘴,可是会被人挑了不是的。如今皇上还没亲政,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多少个人都在打着各种主意,咱们可得处处小心堤防,千万别被人落了口舌。” 虞太后又叹,“可怜城儿小小年纪就要做个傀儡,那皇叔摄政王同李太后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年少单纯,如何能斗得过?”先前放下的中衣又被她提了起来,看了又看,“待将来城儿大婚,绣中衣这种事也就不用我这个做娘的操心了。也不知道将来他会看上哪家的姑娘,性格好不好,两人能不能过到一块儿去。” 从文也叹气,“皇家婚事,哪里能由着自己中不中意,看不看上的呢,不过就是权衡利弊罢了。将来还是得娘娘替皇上做主,指一位最合适的皇后。” 虞太后苦笑,“你一个宫女,到是比我这个在宫中沉浮几十年的人看得更透。” 从文摇了摇头,“不是奴婢看得更透,而是有些事情娘娘您心里都明白,就是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承认。奴婢是侍候娘娘您的,时刻提醒着这些是奴婢的本份,也是打从进宫那一日起,就被教导过的。娘娘还记得咱们在虞家时,老夫人是怎么说的吗?” 从文是虞品落的陪嫁丫鬟,打从六岁起就在虞府上侍候虞品落了。说起虞家,那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也是这辈子最快乐的回忆。 “老夫人说,女子进了宫以后,就没有自我了,一切都要围绕着夫君,围绕着皇家。您每做的一件事,每说的一句话都不仅关乎您自己的命运,也关乎着整个虞家的命运。可是老夫人和老太爷都不愿意把整个虞家这么重的担子都搁在您一个人的身上,所以老夫人还说了,就算表面上没有了自我,骨子里也不能失去了自我,否则就是丢虞家的脸,让祖宗蒙尘。” 虞太后想到从前,也不禁笑了起来,“是啊,母亲从来都是给我最好的教导,既要尊夫,也得有自己的思考。就连你这个丫鬟也是被她调教了多年,才放心让我带进宫的。” “是。”从文点点头道,“老夫人说了,奴婢跟着进宫,不仅是为了侍候您。您是皇帝的女人,身边能侍候的人多得是,奴婢的责任是跟着娘娘同进退,共荣辱。是要在娘娘偶尔糊涂的时候适时点醒,这才是一个合格的陪嫁丫鬟。” “你做得很好。”虞太后说,“这些年也多亏有你,我才能在这座人吃人的后宫里苟活下来。只是你说将来要我为城儿指一位皇后,这哪里是能由得着我说了算的。” “也不见得。”从文道,“向来幼帝登基,大婚时都是由生母择后选妃。另一位太后就算有权过问,可也无权太过干涉。至于皇叔摄政王,待到了皇帝择后时,他摄政的义务也就快要到头了。只要他不傻,或是没存谋权篡位之心,就不会在那种时候跟皇帝和生母皇太后作对,毕竟今后还指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安渡晚年呢!” 听从文这样说,虞太后就也觉得这个事儿是可行的。于是认认真真思考起来,不多一会儿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瞅着,城儿同那位夜四小姐十分亲近,每每他来向我请安,只要说得多了,总会提上那么一两句。就是每次提及那夜四小姐时,他都是姐姐姐姐的叫。你说这孩子,明明人家比他还小一岁,怎么就成姐姐了?” 从文品了一会儿这话,又有点儿不放心,“娘娘的意思是?” “我是想着,如果他真对那夜四小姐有意思,到也不是不能随了他的心。虽然夜老将军不在了,可一品将军府的余威还在,老将军和大将军的旧部也还在。那夜四小姐是老将军生前最疼爱的孙女,那些旧部多少都会给些情面。再加上她还有一手神医之术,这样的人配我们城儿到也合适。”虞太后越想越觉得不错,连连点头。 从文却觉不妥,可虞太后还在自我陶醉:“城儿能做皇帝,除去帝尊大人发了话以外,那夜四小姐可是当居头功的。腊月初二那日我见着她,就觉得那姑娘不卑不亢,大气从容,果然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儿,从长相到气度是样样拿得出手。我总想着,只有把城儿交到她手里我才能放心。” 从文不得不说话了:“娘娘可千万打消这个念头,往后是想都不能想的。” 虞太后不解,“为何?” “唉。”从文跺了跺脚,“不瞒娘娘说,从前奴婢心里头也想过这件事情,也觉得那夜四小姐甚好。可今日观梅园的事情您听说了吧?观梅园的花全被炎华宫给移走了,人人都以为是帝尊大人想赏花,可是奴婢跟吴公公打听过,那哪里是帝尊想要赏花,是因为夜四小姐暂住炎华宫,弄那些腊梅树过去是给夜四小姐看着玩儿的。” 虞太后听得有些懵,“夜四小姐暂住炎华宫?她为何暂住炎华宫?”除了像连时这样侍候在炎华宫的宫人、以及钦天监这种直属于炎华宫管辖的衙门以外,凡间之人还有能跟帝尊扯上关系的?先帝这辈子也没见过帝尊几回,怎么夜四小姐直接就住进去了? 从文说:“具体奴婢也不知,只听说是四小姐跟将军府的二老爷一家闹了些不愉快,帝尊给接过来散心了。吴公公急匆匆的就留了这么几句话,但娘娘您想啊,那夜四小姐跟家里闹别扭,她去哪里不好,为何要去炎华宫?炎华宫是什么地方?那是说能去就能去的么。” “你的意思是……” “奴婢不敢多想,但总之夜四小姐同帝尊之间肯定是相熟的,即使咱们再觉得不可能,事实也摆在这里了。娘娘再想想,先帝驾崩那晚,帝尊为何钦点夜四小姐为咱们皇上治伤?帝尊他老人家是如何知道夜四小姐懂医术的?总之娘娘可千万不要再打夜四小姐的主意了,这样的人咱们皇上要不起,就算将来亲政,依然是要不起。” 从文的话让虞太后好生失落,可即使再失落,她也不打算再就这件事情纠结下去。 毕竟事关帝尊,那就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觊觎和挑衅的。 她叹了气,“罢了,既是这样,那我就不想了。城儿能跟她叫声姐姐也不错,若是这位姐姐也能护他一护,想来今后的路也应该能好走一些。对了,城儿人呢?快到晚膳时辰了,昨儿不是还说今晚要来陪我一起用晚膳?” 从文终于露了笑脸,“皇上也去炎华宫了,说是帮夜四小姐栽树。” 虞太后也跟着笑了,“这孩子,都是皇帝了,还去栽树。也好,不管是去干什么,总归是上炎华宫。先帝在这个年纪时都没有去过炎华宫,我们城儿是有福气的。” “是啊,咱们皇上有福气,虽然还没亲政,但若是能常去炎华宫走一走,想必摄政王心里头也得掂量掂量。就是昨儿夜里亲自去请了李太后的事……唉,娘娘,奴婢就把昨儿夜里的事和您说一说吧!” 虞太后深居简出,甚少打听外界之事,所以很多事情她是不知道的。比如说李太后被叫到炎华宫去跪着,再比如说昨儿夜里肃王府的那场大火。 长信宫这头,从文跟虞太后讲着这些事情,而此时此刻炎华宫那边,人们正在就今晚应该在何处用膳展开激烈的探讨。 但不管怎么探讨,也不管讨论得有多激烈,这帮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行为,就是都赖在炎华宫不肯走。哪怕就是在炎华殿的殿门口坐着,他们也一个都不肯离开。 夜温言原本是在大殿里吃水果的,吃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太对劲,于是走到殿外左右看看,皱着眉问:“你们为何还在这里?树也栽完了,还搁这儿干啥呢?” 权青城清咳了两声,“那个……姐姐啊,你看我们都干了一天活儿了,炎华宫做为主家,是不是得有点儿表示啊?” 她不解,“要什么表示?” 权青城再道:“以前我就听说过,民间雇工干活都是得给银子的,如果不给银子那就管饭。你看我们辛苦一大天了,银子可以不要,那能不能管顿饭啊?” 吴否如今做为权青城身边的大太监,自然是也要替权青城说话的,于是跟着补了句:“晌午饭都没吃,一直饿着呢!” 夜温言明白了,“等饭啊?开什么玩笑,炎华宫没有你们的饭!要吃就去御膳房吃,你们跟着皇帝还怕没有饭吃?他再没亲政,也不至于连请一桌酒席的权力都没有。” 权青城苦着一张脸哀求,“姐姐你不要太小气,就让我们留在这儿吃一回嘛!再说,帝尊大人不是都做饭去了么,我可是听说帝尊大人给你做饭菜都是要凑齐十六道的,那么多你哪里吃得完,咱们帮你一起吃啊?” 第106章 请三殿下救你 不等夜温言说话,连时先乐了,“且不说四小姐吃不吃得完,就算她吃不完,帝尊大人亲手做的做菜,你们以为是谁都吃得上的?皇上,不是老奴挤兑您,您这皇上在炎华山下面儿地位还行,可到了这山顶上就实在不怎么行了。所以帝尊大人的饭您吃不上,就连云臣云大人都吃不上呢!” 云臣赶紧接话:“可别这么说,这么说听着像皇上地位还不如我似的。我就是个监正,钦天监虽然是帝尊管辖的衙门,但也算是朝廷的一份子,连公公莫要乱说话。” 连时呵呵笑了两声,没再说什么。权青城也不以为意,“没事,要不钦天监我也不敢惹。就是今天不能留下来用膳这个事儿实在有点儿遗憾,咱们是不是想想办法,怎么弥补一下?” 坠儿听了这话就琢磨了开,不一会儿突然一拍手:“有了!”说完就看向连公公,“虽然帝尊大人做的饭咱们吃不着,但连公公的面条做得也是不错的。不如就请连公公再做几碗,咱们就在这殿门口蹲着把晚膳吃了,如何?” 连时磨牙:“不如何。” “你就做吧!”云臣说话了,“你瞅瞅这场面,这顿饭你不做他们能走?万一一会儿帝尊那头的饭菜做好了,他们还在这儿闹腾,打扰了帝尊大人和四小姐用晚膳可就不好了。” 连时瞅瞅云臣,“你是在帮他们说话对吧?” 云臣摸摸鼻子,“好歹跟四小姐叫声姐姐,这皇位也是四小姐亲自动手治好了嗓子才争取到的,你就当是给四小姐个面子。” 连时一哆嗦,“哎哟可不敢这么说话,什么叫我给四小姐面子,我在四小姐跟前就是个奴才啊!云大人你这是要害死我!”再回头瞅瞅夜温言,恩,正对着他笑呢,连时当时就怂了,“行,我去做,你们等着。面条,一人一碗。” 连时认命地去擀面条了,坠儿有点儿担心:“总这么整,可别把我家小姐给吃胖了。” 夜飞玉是在腊月十六这天傍晚回到将军府的,原本晌午就能回来,庙里却说将军府的二夫人临走前多留了几盏灯,一清早点不完,怎么也得到晌午。 他打从听说这个事儿起心里就不踏实,或者再往前推,打从知道自己要被留在庙里时,就已经预感要出事了。 可他到底是小辈,上头有二叔二婶压着,纵是他心里有所怀疑也没有办法。 这会儿终于回府,才一进门就立即问道:“四小姐在家吗?” 门房的人一激灵,赶紧道:“回大少爷,四小姐还没找回来呢!” 夜飞玉脑子“嗡”地一声,“没找回来是什么意思?” 下人答:“就是,就是丢了之后还没找到的意思。” 夜飞玉强压着心头火气,一双拳握了又握,又追问了句:“从庙里回来丢的吗?二老爷和二夫人没把四小姐给带回来?” 下人再答:“是。” 他不再问了,抬步就奔着东院儿走。路上有遇到下人,书童三七就问:“二老爷在哪里?” 下人便告诉他们:“二老爷二夫人还有二少爷都在被关在奇华阁呢!” 夜飞玉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关”这种说法,这个家里除了老夫人,谁又能关得住二房一家?而老夫人一向对二儿子最好,怎么可能给关着。 但比起二房一家被关,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二少爷回京了?” 下人答:“是,昨晚就回来了。” 夜飞玉没再说话,加快了脚步往奇华阁去。 言儿出事,夜飞舟回京,虽然这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可他就是觉得太过巧合。 奇华阁还是被死守着,有两名计奴在,别说是人,就是鸟都飞不出去一只。 不过计奴还是比较人道的,对于跟着主子一起被关着的下人相对宽松,一天能给半碗饭吃。但也只能端着碗就着冷风站在院子里吃,吃完再进屋侍候主子,谁想要把自己的饭省下来给主子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夜飞玉到时,正听到夜景盛站在书房门口破口大骂:“该死的奴才!就知道自己吃!主子都还饿着,你们哪来的脸吃饭?都给我把碗放下!” 可惜,没一个人听他的。 重伤的三位主子一个个煞白着脸,都跟要活不起了似的,就连骂街都骂不了多一会儿。夜飞玉看着他二叔这个狼狈样,虽不知是因何成了这般,心里却也痛快极了。 计氏兄妹看到夜飞玉到了,赶紧躬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大少爷。” 夜飞玉不认得二人,好在计奴做事都干脆利落,不等他开口问,就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顺便也做了自我介绍。 夜飞玉这才知前一晚发生了什么,同时心里头也急得不行,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找妹妹。 可再看计夺计蓉兄妹的样子,似乎又不是特别担忧着急,便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简单。于是强压住情绪,开口问道:“我能进去看看他们吗?” 计夺点头,“当然可以,大少爷请!” 夜飞玉大步迈入奇华阁,理都没理一院子奴才,直奔着书房就走了进去。 夜景盛之前站在房门口骂人,这会儿还没走回去呢,夜飞玉推门时力气大了些,一下就把他给拍到了地上。 身上本来就用伤,这一摔差点儿把夜景盛直接给送走了。萧氏嗷地一声怪叫,就想扑过去看看,可她打从昨晚上起就只能在地上坐着,站都站不起来。 到是夜飞舟身体素质好一些,见有人来了立即起了身,直勾勾地朝着夜飞玉看过去。 他从来都是不待见这个大哥的,武将之家,居然出来一个从文的,这简直就是对夜家的侮辱。夜飞舟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要在夜飞玉面前低下头来,却也没想到,这一天还真的就来了,且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飞舟回来了。”这是夜飞玉的声音,平静又冷漠。 夜飞舟看了他一会儿,没吱声,弯腰去扶夜景盛。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夜景盛这会儿已经饿得迷糊,再加上身上有伤,又被夜飞玉推门拍到地上,是怎么扶都扶不起来的。但好在人是醒着的,就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骂:“小兔崽子,夜家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不孝子孙。” 夜飞玉低头看他,眼里的怒火掩都掩不住。 “跟二叔一家比起来,不孝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你只是二叔,上有祖母亲娘,我就是孝也孝不到你的头上。飞玉敢问二叔,你们把言儿弄到哪去了?” “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马车跑丢了,跟我们没有关系!”这话是萧氏说的,她告诉夜飞玉,“夜温言的马车在城外跑丢了,我们也是回京才发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夜飞玉从来都是谦谦君子,从来都是与人为善,却在这一刻生起了杀人的冲动。他要极力控制着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而不至于直接冲过去将这一家人都给掐死。 “你们害过言儿一次,仇还未报,如今又来一次,那便称得上血海深仇了。我知道我站在这里给不了你们多少震撼,因为我是夜家唯一不习武的男儿。但你们也得知道,我不是不能从武,我只是不想从武,我也不是不会杀人,我只是不想杀人。若有一天我投笔从戎,你们没有一个人不是推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指指夜飞舟,再指指夜景盛夫妇,“听着,如果言儿再也回不来,就算是我母亲替你们求情,我也要杀了你们全家!再将你三人挫骨扬灰,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现在就在这奇华阁里好好待着,最好祈祷言儿平安回来,否则我夜飞玉绝对说话算话!” 夜飞玉走了,夜飞舟站在门口看向那个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来。 他回过头来对萧氏说:“我本不该落得这般下场,却神使鬼差听了夜红妆的话。我早跟三殿下约好回京之后就去见他,可你们看我如今这样子,我该怎么去见他?谁来告诉我这个局怎么破?你们到底何时能跟我说实话?在夜温言这件事情上,夜红妆究竟隐瞒了什么?” 没有人给他答案,因为这个答案直到如今夜景盛和萧氏都不想承认。 夜温言的靠山是帝尊?这像话吗?这事说出去谁能信呢?就是他们自己都不信,如何能跟儿子讲? 可再想想,萧氏也后悔,若是早一点把自己的怀疑写信说给儿子听,是不是就能拦一拦,让儿子不参与到这事情中来? 她一共就有两个孩子,如今红妆生死不明,要是儿子再搭进去,那就算她活下来了又有什么用? “想办法联系三殿下,让他把你救出去。”她跟夜飞舟说,“爹娘帮不上你,三殿下总该能帮得上的。你总说他待你如何如何好,从前我不喜你总与他混迹在一处,毕竟那三殿下跟皇位是注定无缘的。可若此番他能救你脱困,你与他往来我就再也不会管了。” 第107章 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夜温言 夜飞舟听着萧氏的话几乎都要气笑了,“联系三殿下?你说该如何联系?连我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有谁能从这奇华阁里走出去呢?” “三殿下给你的暗卫呢?”萧氏强撑着力气大声道,“我知道你身边一直有他给你的暗卫,这种时候不用还要等到何时?” “哪里还有暗卫?”夜飞舟眼圈儿都红了,那种天生的阴柔气质更加突显,就像戏台上的伶人,看得都叫人有几分怜惜。“我的暗卫都派出去刺杀小四了,要不是有他们拖延着,我怕是都回不到临安城。母亲,若你早告诉我那丫头如此邪性,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去做。” 是啊,说什么都不会去做,可是现在也是说什么都晚了。事已至此,要想的就只有如何补救,或者也该想想,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萧氏坐在地上,越想越心慌。她的女儿被扔到郊外去了,她这头无力寻找,但不可能肃王府和李太后不找。万一要是被肃王府找到,能送回来也就罢了,如果不送回来,她的计划可就得落空,红妆这一胎是男是女,可就真的得看天意了。 腊月十七的清晨,夜红妆被肃王府的人找到了,是在雪堆里找着的,直接给带回了外宅。 扶悠听说消息也从皇宫里赶了过来,还带着李太后派出来的太医。 太医还是之前去过将军府的那位,上一次他就感叹夜红妆肚子里的孩子命硬,这回就不是感叹,而是直接震惊了—— “怎么可能?折腾成这样,孩子居然还没事?” 权青禄听着这话就来气,“你还盼着本王的孩子出事不成?” 太医赶紧解释:“非也非也,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肃王妃……哦不,实在是夜三小姐这一胎保得太好了。上回被夜四小姐吊在屋梁上打,打得全身都是血啊,孩子却一点事都没有。这次直接扔到城外雪地里一天两宿,也是一点事都没有。六殿下大喜,这孩子是大福大贵的命,将来前途不可估量啊!” 权青禄听得直闹心,孩子是大福大贵的命?孩子爹都这样了,孩子还怎么个大福大贵法? 夜红妆身上有伤,之前被吊着打出来的鞭伤还没好,这又在雪地里冻了一场,找到的时候人都是昏迷的,还是太医给灌了药才清醒过来。 太医给开了不少药,有内服的还有外敷的,开完之后又给夜红妆诊了一次脉,也又表达了一回这孩子命真硬。 夜红妆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个话,当时就急了:“命硬不好,命硬容易克人。你看他把他父王都给克成了这样,又把他娘亲我也给克成了这样,这孩子不应该生下来啊!” 权青禄气得抬手就想扇她:“贱妇!你是想杀死我的孩子吗?这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要是不把他给我好好生下来,我就掐死你,再杀了你全家给他陪葬!” 眼瞅着两人要打起来,扶悠赶紧给房海使眼色,房海送着太医走了。 夜红妆喊了那太医两声,太医也没理她,脚步还加快了几分。 夜红妆气得不行,她实在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她也实在弄不下去这个孩子。就这么反反复复的折腾,折腾到现在她甚至也开始认为是这孩子在克她,要不怎么她会这么惨? 权青禄还在骂,一句一句贱妇骂了过来,气得夜红妆强撑着从榻上坐起,出言反击:“你还好意思骂我?还好意思让我给你生孩子?当初是谁把我从肃王府里赶出来的?是谁说的没拜堂就不算王妃?你都不认我这个王妃,那我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 “不是王妃你也得给本王生!哪怕就是这府里的一个奴婢,你也得给本王生!” “我呸!”夜红妆不管不顾地跟他对骂,“我乃一品将军府的嫡小姐,虽然祖父不在了,可一品将军府还在呢!宁国侯府也还在呢!你拿我跟那些奴婢比?” “比了又如何?天底下想给本王生孩子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找去啊!”夜红妆是真气急了,声嘶力竭地叫喊,“你去找啊!你爱跟谁生跟谁生啊!我当初真是眼瞎才会看上你,还以为你是个有后福的,没想到一点儿出息都没有,不但赔进去了皇位,还搭进去了命脉。权青禄你现在就是个太监,你还得意个屁!” 一句太监,彻底把权青禄给激怒了! 他伸出手,报着杀人的决心掐住了夜红妆的脖子。 夜红妆也不示弱,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掐死我吧!连着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掐死。那样你就断子绝孙了,这辈子过完之后,这世上就再也不会留下任何与你有关的生命。” 扶悠急了,死死抓住权青禄的胳膊,急声劝道:“六殿下息怒,千错万错孩子没错,这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掐人的手终于松了下来,夜红妆也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心里头憋着的火一股股地往上涌,涌得她是又委屈又心酸。 夜红妆说:“权青禄,区区一个夜温言你都对付不了,你还算什么男人?你就只能看着她把你的孩子和孩子的娘都吊起来打,就只能看着她把你的孩子和孩子的娘都扔到郊外去。你配当爹吗?这孩子生下来干什么?有什么用?” 夜红妆呜呜地哭了起来,权青禄也没了吵架的兴致。想杀人的手放下,整个人也跟着颓败下来。他对夜红妆说:“你别哭了,太医说怀孕时总哭会对孩子不好。” 夜红妆抬头看他,实话实说:“这孩子我就不想要。” “你不想要我想要!”权青禄坐到她的床榻边,苦苦哀求,“红妆,算我求你,就当为我留个后。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好歹是我权青禄这辈子唯一的后代。我答应你,只要孩子平安生下来,一定许你肃王正妃之位。你以后就安心住在府里,这里的人都会把你当主子敬的,不管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尽最大能力去满足你。” 夜红妆看着眼前这个人,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心情。说一点感情都没有吧,那是不可能的。这是先帝嫡子,从前先帝在时,他几乎是所有京中女子最向往的目标。 她能得此人青睐,不知道偷偷笑过多少回。 可惜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当初她有多想嫁进肃王府,如今她就有多不想嫁进肃王府。可当这个她爱过的男人这样子低声下气地求她时,她的心又软了。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肃王府呢?”她问权青禄。 “肃王府被烧了。”他告诉她,“就是你被扔到郊外的那天。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本王当晚就去找你了。”他拉过夜红妆的手,“不怕,烧了还能再建,只要人活着就什么都不怕。对了红妆,我问你个事,听说夜温言被人伏杀,这事儿是真是假?究竟是谁干的?” 夜红妆眯起眼,“我怎么知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心里还有她?” 这头,夜红妆跟权青禄二人闹个没完,将军府那边却异常的平静,甚至老夫人的福禄院儿还恢复了晨昏定省。 只是晨昏定省也没几个人,不过就是柳氏带着夜楚怜,和穆氏带着夜清眉。 夜连绵到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就是一见穆氏母女来了就闷闷地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瞅着下头坐着的这几个人,夜老夫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是不是哪步棋走错了?不然为何人口越过越少?明明一个多月以前还是人丁兴旺也门庭若市的一品将军府,如今却过得跟个破败的小庙没什么两样? 她看向夜楚怜,想起那日跟二儿子说的话,于是问道:“五丫头这几日可有学琴学舞?” 夜楚怜赶紧起身答话:“回祖母,孙女都学了。” “恩。”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好学,没事不用总往这边跑,你只有把该学的学好了,才算是真正宽老身的心。另外,不只琴棋书画,还要多读书多识字。别总想着女子无才便是德,无才就无用,没有人会喜欢无用的女子。” 夜楚怜诚惶诚恐,这是打她记事以来,老夫人第一次一口气同她讲了这么多话。她有些激动,但也尽可能地劝着自己心态平和。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夜家权衡利弊下的表现,也是不得不选择她的无奈。但凡再有一个可以培养的嫡女,这种事都轮不到她。 她一再地谢过老夫人,谢得夜连绵愈发的沉了脸色。 明明她是嫡女,夜楚怜是庶女,可是为何祖母要跟夜楚怜说这样的话?为何能请先生教习夜楚怜,却扔下她不管?祖母真的不向着她吗? 不能,祖母把她从小带大,不可能不向着她。之所以她落得如今下场,都是被夜温言那个贱丫头给连累的。还有她那个娘,做什么不好,非得跟二叔一家死嗑,她怎么会有这种娘? 跟夜楚怜说完了话,老夫人又把目光往穆氏那处投去…… 第108章 我打他家孩子 原本她还以为夜温言这次出事与她无关,怪也怪不到她头上,就让穆氏跟老二一家闹去,闹一阵子也就拉倒了,也就接受了现实。 可她万万没想到穆氏居然那么决绝,也万万没想到计奴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 眼瞅着二儿子一家被关了起来,夜红妆又被拖到郊外去送死,她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穆千秋。”老夫人终于开口跟穆氏说话,只是说出来的话很不好听。她说,“在你手里死了我的大儿子,如果我的二儿子也被你给弄死了,那你就是我夜家的罪人,夜家祖宗十八代都要找你来寻仇!老身就算拼着老命不要,也要跟你们穆家讨个说法!” 穆氏点点头,“可以。既然老夫人如此说,那我也把话搁在这儿。在将军府,我死了丈夫,要是我的女儿也被你们弄死了,你们就是我的仇人,我穆千秋就算轮回转世一百八十回,也要跟你们夜家不死不休!” 话怎么接过来的,又怎么扔了回去。老夫人被她堵得的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黑一阵黑的。 夜连绵上前关怀:“祖母怎么了?要不要紧?祖母千万别跟没用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说完,还狠狠瞪了穆氏一眼,说了句——“不孝!” 穆氏气得肝儿疼,却听夜连绵又向夜楚怜发难:“你还搁那儿傻杵着干什么呢?祖母待你那样好,给你请先生教习课业,你却一点良心都没有吗?像你这样冷血的人,就算学成了一身本事又有什么用?夜家将来能指望你什么?” 这话是说夜楚怜的,但也是说给老夫人听的。说者本就有心,听者就更是有意了。 于是老夫人也往夜楚怜那看了一眼,见夜楚怜还是一副无措的样子,也不知上前来关怀她,当时心就凉了半截儿。这种孙女真的能帮着夜家吗? 君桃觉得今早的问安该结束了,老夫人不能再跟穆氏说话,必须休息。于是就往前走了一步,打算代替主子下逐客令。 却在这时,就见外头有丫鬟跑了进来,冲着老夫人施了一礼道:“尚书府的江夫人和江小姐来了,说是来拜访的。” 老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尚书府?” 丫鬟再道:“刑部尚书府。” 老夫人听得皱眉。 刑部尚书府江家,那是跟大房一家交好的,这种时候她们来干什么? 但人都来了,也不好说再给赶走,于是点点头道:“请到叙明堂吧!”说着就要起身。 夜连绵却按了她一下,“祖母就不要去了,江家那位夫人肯定是来拜访大夫人的,祖母跟她们又没有交情,用不着去见她们。”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无知。”然后冷哼一声,由君桃扶着往叙明堂去了。 夜连绵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一时间愣在那里。 穆氏带着夜清眉也跟着往外走,屋里就剩下柳氏和夜楚怜。 “姨娘,咱们回吧,不管江夫人和江小姐是来拜访谁的,都与咱们无关。”夜楚怜扶了柳氏一把,再瞅瞅愣着不动的夜连绵,想了想说道,“纵然江家是同大夫人那边交好的,但那毕竟是刑部尚书府,地位可不比一品将军府差。刑部尚书的正室夫人上门拜访,就算是来拜访大夫人的,祖母也得给这个面子去见一见。何况这通传是通传到福禄院儿,祖母若不去,回头可是要被人挑理的。” 夜楚怜说完就走了,夜连绵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教训我?”她问身边的丫鬟玉翘,“五丫头是在教训我?” 玉翘赶紧道:“听起来像是在教训二小姐您呢!五小姐如今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了,胆子也比以前大了起来,以前她可不敢这样同您说话。” 夜连绵气得磨牙,这个家谁都能踩到她头上来吗? 叙明堂,老夫人端端坐着跟江夫人说话,又黑又瘦的脸上堆着笑,怎么看都是假笑。 江夫人的笑容到是真诚许多,这会儿正一脸关切地问老夫人:“您这头发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是被烧过一样。按说不应该啊,老夫人又不亲自动火,怎么可能烧到头发。莫不是被雷劈的?”江夫人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若真是被雷劈的,那得是做了多让老天爷不待见的事,才能把老天爷给气成这样。” 夜老夫人瞬间就后悔没听夜连绵的劝了,这江家夫人还真是好话不到三句,说着说着就下了道儿,这是上门来做客该有的礼数吗? “母亲快别笑了。”江婉婷出言提醒,“夜府还在大丧中呢,咱们的情绪多少也得控制些。” 江夫人连连点头,“都是我不好,只顾着琢磨夜老夫人的头发,没有顾及府里的大丧,对不住了。”她说着就起来行礼赔罪,然后还不等老夫人再说话,直接就又坐了回去。 老夫人气得要死,再瞅瞅边上坐着的穆氏,就跟个冤孽似的,耷拉着苦大仇深的一张脸,话也不知道说,就听着她跟江夫人唠。可她跟江夫人有什么可唠的?不过就是礼节性的出来见上一见,然后你们该去哪个院儿说话就去哪个院儿说话,做什么整得像她是主角一样? 然而穆氏就是不说话,只往那里一坐,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江婉婷看看老夫人,看着看着就叹了气,“唉,真怀念当初夜伯伯在的时候,那时候的将军府可比现在热闹多了也喜气多了。即使夜伯伯征战在外,将军府也不像这般死气沉沉。” 江夫人也跟着叹:“可惜啊,那么好的人却没了。夜老夫人,您说这是不是太可惜了?景归大哥正当壮年,可还没到寿尽之时,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老夫人皱起了眉,“没了就是没了,总提他作甚?” 江婉婷把话接了过来:“那不提夜伯伯,就提提夜爷爷吧!夜爷爷可也没到寿尽呢!” 老夫人心里堵得慌,赶紧就招呼穆氏:“老大家的,你们相熟,便陪着江夫人说说话吧,老身乏了,要回去歇着。” 穆氏斜了她一眼,“老夫人慢走。”人却动也没动,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懒得应服。 直到老夫人走远了,叙明堂里再没外人,江夫人这才站起来走到穆氏跟前,压低着声音问她:“穆姐姐,言儿还没回来吗?” 穆氏摇头,“没回。” “那你们家二房丝毫交待都没有?” 穆氏还是摇头,“没有。” “真特么的……”江夫人直接爆了粗口,再瞅瞅穆氏现下这样子,似乎也不像真丢了女儿那样着急,心里便多少也有了点数。“言儿的事想必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多问了。穆姐姐,我只问你把你们二房那一家如何了?要还是放任他们跟没事人一样在府里待着,那可别怪妹妹瞧不起你。又或者你抹不开面子跟他们撕破脸,那便由我来代劳。咱们总归是要出一口恶气的!你放心,我不跟夜老二打,我就打他媳妇儿。” 江婉婷也跃跃欲试,“那我打他家孩子吧!” 计嬷嬷在边上听得直乐,“二位,咱们家大夫人可不是有苦说不出的性子。四小姐出事那天晚上夫人就动手了,二老爷一家至今还被关在书房里,不给吃不给喝,要一直关到四小姐回来。这期间要是饿死了,那就是他们的命。” 江夫人不住地点头,“这就对了,穆姐姐你就是要有这样的魄力,如此才是穆家嫡女该有的样子!”说着话,目光又向计嬷嬷投了去,打量了一会儿,默默地点头,却没有多问。 江家人的到来给夜老夫人提了个醒,夜家接连两场大丧,或许最初的时候人们只顾着悲痛,没有去想太多。可一旦悲痛劲儿过去了,会不会有一些原本顾不上想的事,一下子就都想起来了呢?今天是江家人,明天又会是哪家人? 老爷子和大儿子的旧部那样多,若是一个个都来问上一番,没有猫腻的事也会给问成有猫腻的,何况她原本就心虚…… 这日早朝,因为夜二将军又没来,有人便提起夜家出城烧香丢了四小姐的事。权青城听着下方朝臣议论纷纷,时不时地就有人说起什么走失的姑娘家就算找回来,那也万万要不得了的话。他听着心烦,不由得开口问了句:“走失再找回来,怎么就要不得了?难不成你家孩子丢了就直接扔了?那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下方朝臣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小皇帝说这样的话十分不满,当时就大声道:“就算不扔,那样的女子又有谁会要?谁知道丢在外面的时候遇着了什么事?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名声,若是名声毁了,那活与不活也没什么两样,反而活着还拖累娘家。” “你——”遇着了夜温言的事,权青城心里着急,可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得少了没有力度,说得多了,那岂不是坐实了夜温言丢在城外的事?虽然他心里对名声不名声的并不是很在意,可到底这种事情好说不好听,万一温言姐姐在意呢? 见他说不出话来,那位朝臣觉得很满意,也颇为自豪。 却在这时,就听承光殿下传来一个人的话说声,说的是:“夜四小姐不过受本王之邀喝了个茶,怎的就被传成了人丢在城外?” 第109章 尘王上朝 这声音仿若自来天外,陌生又熟悉,不轻不重,不咸不淡。像是在随意地说着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也像是在确定肯定地说着一个不容质疑的事实。 人们回头去看,就见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在殿门外解下斗篷,一步步走了进来。 有人“咦”了一声,想说这人好眼熟,可怎么就想不起来是谁了呢? 到是刑部尚书江逢眼睛一亮,微微弯身叫了声:“尘王殿下。” 人们恍然,原来是近日才回国的四殿下权青画。这个十三岁就被送去归月国做质子的皇子,时隔近十年再回到北齐,却已经不能再被称为皇子了。 “臣权青画,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权青画于大殿正中跪了下来,以额叩地。 权青城吸了吸鼻子,“四哥请起。” 权青画站了起来,再环顾两边朝臣,半晌,又说了同样一句话:“夜四小姐不过受本王之邀喝了个茶,怎的就被传成了人丢在城外?这话又是谁先说起的呢?”话毕,目光正落在先前那位口口声声说,走丢的姑娘找回来也不能再要了的人身上。 那人后脖梗子开始冒出冷汗,按说多年不回京的人就算是皇族,也不可能在临安城有多大势力,他完全没有必要怕这位尘王怕成这样。 可也不怎么的,明明尘王这人看起来淡淡漠漠的样子,却总能让人从那种淡漠里瞧出几分阴森来。就像现在,尘王殿下的目光投过来就如同审视一般,逼着他不得不开口说话。 于是他硬着头皮道:“也不是谁先说起的,是腊月十五那天晚上夜家自己闹出来的动静。夜家大小姐带着府中下人在内城外城找了大半宿,就连临安府尹衙门的人也跟着一起找。” 池弘方一听这话当时就不干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府带着人一起找了?那晚本府分明就是到城门口去迎接四殿下回京,还一直送四殿下回了尘王府,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本府去找夜四小姐?哎你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那位官员被怼得脸都红了,想回怼几句,却又看到刑部尚书相逢也往前站了站,于是张开的嘴就又闭了回去,后面的话怎么也没说出来。 这时,一直站在朝臣最前头的那位皇叔摄政王说话了,他问权青画:“四殿下回京,怎么的今日才来早朝?” 权青画冲着他点了点头,“前儿回得晚了,昨日便在府上休整一天。” 摄政王没再说什么,也没问夜四小姐为何会受他之邀喝个茶,只默默地又转过身好好站着,目光却一直看向地面,谁也不知在想何事。 自此,谁也不敢再提夜四小姐的事情,但也人人都在心里猜测,为何这位做了七年质子的尘王殿下一回京,第一件事就是给夜家的魔女解了个围?这哪儿跟哪儿啊?不挨着啊! 早朝的后半段就干巴巴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眼下年终岁尾,说的多半就是大年的宫宴该如何举行,宴请何人。再说说皇帝年少,凡事要多听摄政王和太后娘娘的意见。 尘王权青画听到这里就又扔出来一句:“确实该多听太后娘娘的意见,本王虽离京多年,但每每有父皇家书送至归月,总会提及虞嫔娘娘知书达理,宽厚大度。” 众人:?? 摄政王微微皱了下眉,但依然没说什么。到是权青城再看向他四哥的时候,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就闪了光,人也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了些。 终于,早朝散,所有朝臣都走了,就连摄政王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跟皇帝多说说话。 权青城等了一会儿,便派吴否去追他四哥。结果吴否才出了大殿就又返了回来,告诉他:“四殿下没走,就在殿外等着您呢!” 他赶紧跑出承光殿,一眼就看到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权青画。 送质子去归月国那年,他才七岁,年纪不大,却也对这位四哥印象深刻。因为四哥是唯一常去看望他的哥哥,会给他带好吃的点心,还有宫外新鲜的玩意。 那时的四哥是个阳光少年,会有弯弯的笑眼和奕奕神采。可如今的四哥却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虽然也会看着他笑,可那笑容里却多了许多生疏和冷漠。 他走过去,主动打招呼:“四哥。” 权青画点点头,“能说话了。” “恩,姐姐给我治的。”说到姐姐,他便后退半步,冲着权青画认认真真施了个礼,“听说腊月十五那晚,是四哥在回京途中救了姐姐,青城谢谢四哥。” 权青画愣了愣,半晌才道:“夜四小姐?” “恩,就是夜四小姐。方才四哥在朝堂上替姐姐说话,青城很感激四哥。” 他便又想起那晚在城外救下的女子,煞白的脸,一身是血,却又在他替她上药时一声都不吭。他在离开归月国时就想过,不知回到临安之后第一个遇见熟人会是谁,也想过若是有人第一个向他表达善意,那便结了这份善缘。 那位夜四小姐……姑且算是善缘吧,至少她说他是君子,那他便该尽君子之事。 只是善缘后来去了炎华宫,他从未去过炎华宫,只在山脚下往上望过。那地方对于所有凡人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他曾一度以为世间除了钦天监这样的衙门以外,再不会有人同炎华宫扯上关系,如今却不同了? “四哥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方想起还有人在等他搭话,于是道:“在想到底是我离开北齐太久,这边的事情都已经陌生了。青城,父皇走时,你在不在?” 权青城摇头,神情落寞下来,“不在,父皇的病来得快,是突然驾崩的,谁都没有准备。何况我当时就是个小哑巴,父皇都不太能想得起来我,怎么会在呢!就是我这个皇帝也是帝尊他老人家钦点的,因为我是年龄最小的皇子,也因为六哥当天刚好出了事。” 说起六哥,权青城明显的情绪有了波动,权青画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很想问问那位夜四小姐同他六弟之间的事情。他虽在归月国多年,但北齐这边的消息也没怎么断过,每每都会说起一品将军府的四小姐看上了皇家的六殿下,曾多次在人前表明非六殿下不嫁的心意。 之所以会与他说起一品将军府,说起夜四小姐,实在是因为夜大将军夜景归曾与他有过五年师生情份。他少时读兵书,父皇请夜老将军多多指点,可夜老将军哪有那个工夫,于是这事儿就落到了夜大将军头上,这便是他同夜家的渊源。 但他向夜大将军习兵书阵法是在军营里,故而同夜府中人并不相熟,就是那夜四小姐,也仅是在老将军的寿宴上见过一回。 后来远走他乡,同这边的很多人都断了联系,却每年都能保持跟老师通上一到两封书信。 老师的信中有时说论兵法,有时嘱咐他在归月国要照顾好自己,有时也会说起自己家里有个十分闹腾还不听话的小女儿。 于是他知道夜家的魔女这个称号,也知老师对于女儿跟六殿下的婚事有多么不看好,更知最后是老将军禁不住孙女相求,硬生生去找皇上赐下这门婚约。 老师对此颇为担忧,最后一封书信里便同他提起,若他日小女儿遇到难处,还望他能襄助一二。甚至还说其实是希望小女儿能嫁给他,不管是在北齐还是归月,总归是从小教导出来的孩子做女婿才更放心此地。 当时他身在归月,鞭长莫及,又觉得老师这话说得尚早,人不过中年,女儿若遇难处,凭借夜大将军的军威,就算是皇族也不能太欺负了夜家的姑娘。 却没想到,不过半载,老将军病故,大将军病故,到后来,他的父皇也不在了。 “四哥,你怎么总不说话?”权青城心里很不好受。从前的四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因为他不能讲话,所以四哥同他在一处时,他总是听四哥侃侃而谈。说武功兵法,也说家长里短。如今他能开口了,却变成四哥沉默。“四哥是不是不愿意同我说话?” 权青画收回思维,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时过境迁,临安城的许多事情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故而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绝不是冲着你。” 权青城这才高兴起来,“四哥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要再回去。虽然皇叔摄政王说质子回国不是好事,但他也没说一定要把你再送回去。” 权青画没言语,归月虽是他乡,他却也不想留在这片故土。这里原本是他的家,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家早就已经陌生了,爹娘也都不在了,哪里还能叫个家? 或者他早就没了家,就在父皇将他送到归月国去做质子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么多皇子,他是唯一被放弃的一个,也是唯一不被父皇心疼的一个。 质子,那是人质啊,没有人能明白他这些年在那个国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也没有人能知道,每一年的月夕节,都是他最难挨的十五月圆…… 第110章 猝不及防一口狗粮 “过完年我就回去了。”他告诉权青城,“就在上元节之前走。青城,你是皇帝了,跟以前不一样,你要好好的做个好皇帝,四哥不管在哪都会为你骄傲。” 权青城有些急,“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四哥,归月皇子数月前也已经回国,我如今登基称帝,也没有要求归月国再送个质子过来,所以你没有必要再回去的。再说,就算以后要有新的质子,那也该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四哥你。四哥你留下来好不好?虽然我有那么多哥哥,可是没有哪一个是真心愿意帮我的,我跟他们都很陌生。” 权青画摇头,“如今的我,于你来说也是陌生的。” “那不一样,至少我们曾经是熟悉的。”权青城想去拉他四哥的袖子,却见这位尘王殿下将双手负于身后,他扯了个空。“四哥……” 尘王终于心软,伸出手去往他的手上揉了揉,就像小时候那样。他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不会再依赖别人。或许做为皇子,你希望有相熟的兄弟可以说话解忧,但做为皇帝,你早晚有一天要学会做一个孤家寡人。”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有心想走,但脚步挪动前,却又神使鬼差般多问了一句,“那位夜四小姐,她还好吗?” 见权青城愣了下,便又补充:“腊月十五那晚她受了很重的伤,肩上有伤,脖子上也有伤。我给了她一些药,但也只是救个急。你该能记得我同她的父亲有师生之谊,此番回来也是要到夜府去为老师上香的。故而多问一些,牌位面前也好跟老师有个交待。” 权青城点点头,“我记得的,四哥的事我都能记得。四哥你放心,姐姐她挺好的,帝尊大人给她治了伤,当晚就没事了。对了四哥,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她吧!她如今就住在炎华宫。” 权青画沉默半晌,摇头,“不了,萍水相逢而已,我也不需要她的感激,就不必见了。” 他终于转身,“青城,记住四哥的话,终有一天你会变成孤家寡人,所以要从最初就开始适应,以免那一天到来时被打得措手不及。” 尘王走了,权青城一直目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四哥离开承光殿范围,到再看不见为止。 他问身边的吴否:“你说做皇帝最终一定会变成孤家寡人吗?你从前是侍候我父皇的,他到最后是不是也变成了孤家寡人?” 吴否想了想,叹着气点头:“算是变成了吧!尘王殿下的话,老奴也曾听皇上说起过,虽然到最后还有如今的虞太后陪着,可是皇上也总说孤单。其实方才皇上同尘王殿下说的话并不全对,因为皇上并不是因为您从前不能说话才不让您伴在榻前,而是所有皇子殿下都没能在最后时刻见到皇上最后一面。” 权青城想起那天的事,好像是这样的,因为那天是他六哥大婚,他们还到肃王府去庆贺来着。当时的李皇后说这个时候大婚是为了给父皇冲喜,结果喜没冲成,肃王府现血光,父皇也在当晚驾崩。 “皇上别想这些了,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起用膳,咱们往长信宫去吧!” 夜温言住在炎华宫的消息并没有被走露出去,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少,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此守口如瓶,包括李太后和宫女宝蟾。 李太后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一旦把这个事儿给说破了,那就意味着这世间再没人能压得住夜温言,因为没有人敢公然同帝尊做对。非但不会做对,他们还会反过来对夜温言进行巴结,甚至把对帝尊大人的那种恐惧和景仰都加在夜温言身上。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她跟她儿子的局面将更加尴尬,即使有皇叔摄政王帮衬,也不可能在帝尊大人的光环之下寻到突破口。 不但不能对外人说,也不能对自己人说,包括一品将军府。不管一品将军府如今对夜温言靠山的猜测到了何种程度,她都必须得把这个话题给引开,哪怕是往那云臣身上引呢! 只要能脱离开帝尊,依着将军府老夫人对夜温言的厌恶,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除掉那个孙女。动手也要将军府的人来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脏了自己的手了。 夜温言在炎华宫从腊月十五住到腊月十九,虽只短短几日,却让她体会到了退休的感觉,以至于她都有些期待能够成为师离渊的帝后了。 毕竟如果日子一直这样继续下去,那便是她前世今生都企盼却又达不成的理想。 可惜,日子终究不可能一直平淡无波,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将军府那个地方,去面对一些她不喜欢的人,去查清楚一些她和原主都想知道的事。 但也就像师离渊说的,既来之则安之,距离大年还有些时日,她便可以在炎华宫再窝些时日,再多吃吃师离渊做的饭,再多看看师离渊的盛世美颜。 炎华宫平时规矩并不多,因为帝尊不喜人多,所以侍候在这里的宫人每日都是不必进殿来请安的。但打从夜温言来了就不一样了,连时带着一众宫人每日一大早就进了殿内,恭恭敬敬地跪到她面前,问声夜四小姐好,然后再把大殿各处都换上新折来的腊梅花。 师离渊常用的降真香也是常年点着的,因为夜温言喜欢这种味道,故而连时还特地将熏衣裳的香料也换成了降真香,由坠儿每日熏染,再送给夜温言换洗。 新开辟出来的腊梅园已经全部栽种完成,宫人们每天都悉心照顾着,发现有不成活的就立即换掉,发现有长得不规整的就立即修剪。 由于自家小姐一直被帝尊大人霸占着,两人不是下棋就是唠嗑,以至于身为丫鬟的坠儿总感觉自己要失业,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怕被赶下炎华山。 连时心肠好,见小丫鬟没个着落,就走哪儿都带着她,还时常对她进行“关怀”:“是不是有一种被主子抛弃了的感觉?” 气得坠儿直翻白眼。 连时就又劝:“没事,习惯就好,我们在炎华宫这么多年了,都是自己跟自己玩儿,主子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来做,就是日常的打扫都是直接用清洁术的。所以你跟咱们这些宫奴比起来,好歹还能强那么点儿。” 坠儿还是担心:“小姐以后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我瞧着这个架势,往后小姐同帝尊大人成了婚,是不太可能需要丫鬟的,那我干什么去啊?” 连时说:“不要你不太可能,但有帝尊在,你也确实是近不了你家小姐身的。不过没事,就算近不了身,四小姐身边也得有个丫鬟,比方说四小姐想出宫转转,总不能带两个太监去吧?所以你还是有用的,就是活儿少了点儿。没事,以后你就同咱们在一处,炎华宫以前没有过宫女,你是唯一一个,可吃香呢!你看,咱们这些人虽是太监,但好歹也是半个男人,有男人在就不能让女人干活儿,所以你基本上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就说说话唠唠嗑就行了。而且炎华宫的宫人穿得都好,比皇宫里的宫人规制高,你在这儿住着,能清闲的就跟外头高门贵户里的大小姐一样。” 坠儿打了个哆嗦,“我可不想当大小姐,我还指望着学功夫练拍砖呢!” “我教你呀!”连时一听就乐了,“这事儿还不好办,别的不成,耍耍拳脚我还是行的。” 腊月二十的晚上,夜温言出宫了。没用任何人陪着,就自己一个人隐去了身形,悄悄下了炎华山,出了皇宫,直奔着一品将军府去。 彼时,云臣正陪着帝尊在下棋。 陪下棋这种事他以前常干,不说天天来,至少隔三差五也得来下一回,且每回都是他输。 这个输可并不是因为他故意让着帝尊,是实在下不过帝尊。毕竟人家四百多年练就出来的棋艺,他一个二十五岁的后辈青年,怎么可能及得上。 所以云臣也输习惯了,来了就是被虐的,压根儿没想过会赢。 结果真是万万没想到了,从来没赢过的棋局,今儿第一把就被他给赢了个彻彻底底。 云臣都傻眼了,帝尊平常就是闭着眼睛下都能赢他,今儿这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装着胆子,战战兢兢地问了句:“帝尊,您没事吧?” 师离渊抬抬眼皮,“本尊能有什么事?” “没事那怎么……怎么还输了呢?” “哦,这几日输习惯了。” 云臣:“……”行吧,猝不及防地又被喂了一口狗粮。他这种二十五岁的单身青年,到底是有多想不开要来凑这个热闹? “那咱们还下吗?”别下了,他想回钦天监去,如今这炎华宫的气氛不太适合他。 可是帝尊大人不让他走,“继续。” 于是又新开一局。 这局他到是输了,但也输得没有从前那么利落。 “再来。” 如此十个回合,夜温言还是没有回来…… 第111章 多年前的一包糖果 一品将军府,清凉院儿。 夜温言坐在穆氏的榻边,一个昏睡诀施过去,丫鬟丹诺就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穆氏睡觉时抱着一个布娃娃,那娃娃是手缝的,样子并不好看,看起来也有些陈旧。 娃娃的身体就是简简单单一个正方型,里面用棉花填充着,连手脚都没有,只有个圆圆的脑袋,用布绳编了两条小辫子垂下来。 五官是用胭脂画上去的,因为年月久了,已经掉得看不清眉眼。 她翻翻原主记忆,很快就想起这只布娃娃来。这是原主四五岁时穆氏亲手缝来给她玩的,原主很喜欢。因为这个年代还不太有布娃娃这种东西,穆氏这也算是突发奇想,手工不精细,只为哄女儿一个乐呵。 这娃娃原主抱了许多年,想必上头沾着女儿的味道,所以如今穆氏将它抱在怀里,睡着了都舍不得放开。 她微微心酸,伸手摸了两下,然后将下滑的被子往上拽了拽,这才又隐去身形离开房间。 一品将军府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但由于原主身体的关系,每每接触到亲近之人时,这身体都会自动分泌出一种情绪,来刺激着她把这些人当成自己的亲人。 夜温言对此并不算太排斥,毕竟她心中也存有对前世玄脉的怀念,以此情寄彼情,是因果轮回,也是老天爷给她的一种补偿。 细瘦的小姑娘在一品将军府中穿梭,无声无影。她此番回府,是奔着奇华阁来的。 腊月十五那天的事,至今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虽然师离渊一怒之下火烧肃王府,但他同样也坚持认为这件事情跟夜飞舟脱离不了关系。 二房一家始终被关着,计夺计蓉二人十分称职,不分白天黑夜一直守在院子里,就是吃饭都是计嬷嬷亲自送过来,让二人站在院中就着冷风吃。 夜温言到时,计蓉正趴在小石桌上睡觉,只留计夺一人死死盯着书房大门,同时也耳听八方,时刻留意着四周动静。 冬日里的石桌分外地凉,她走过时轻捏花瓣,送了计蓉一个温暖好梦。 这一切都是没有声响的,纵是计夺这样的高手也无法发现一位修灵者的隐藏。只是忽然而来的一阵花香,其中还带了点点降真香的味道,这让计夺心生警惕。 他起身转了一圈,试图寻找这两种味道的来源,却还不及发现,那香味就又不存在了。 计家人对降真香的味道十分敏感,因为那是帝尊大人常用的香,也因为是帝尊常用,所以普天之下无论各国,均被告之从皇族到百姓,皆不允许使用降真香。 泉州计氏数百年如一日地训导族人熟悉这种香味,以此来辨别世代效忠之人。 降真香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帝尊到了。 计夺跪了下来,冲着方才香味飘来的方向默默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又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只是计蓉还睡着,他也不知为何妹妹今晚睡得如此沉。 夜温言笑了笑,看着这两兄妹,到是想起了自己那位兄长。失而复得的妹妹再次不见了,她那哥哥得急成什么样?也不知计嬷嬷是如何同家里人说的,这些日子他们过得好不好?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一世的亲人,就像她回来这一趟,最先要做的就是去清凉院看看穆氏,临走前竟还用术法将那些布娃娃已经模糊的五官给修复了。 或许这就是融入吧!她自嘲地笑笑,再看看计氏兄妹,便觉得其实不管是什么身份,是主子还是奴婢,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当然,这个一家人还得心齐才行,若是像夜连绵那般,老天爷再好的安排也是糟心。 奇华阁书房内,萧氏已经躺在里间儿的榻上睡着了。几日未进食水再加身上有伤,这让一向养尊处优的夜家二夫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就连头发都干枯了许多。 夜景盛跟夜飞舟还醒着,肩上包扎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之前流的血浸透过白棉布,也没有人给换,血腥气漫了一屋子。 二人也只能就这样挺着,如今这局面能活着喘口气就不错了,谁还能指望穆氏突然转了性子,再把他们给放出去? 夜温言穿墙而过,就在二人身边捡了把椅子坐下来,距离歪靠在软榻上的夜飞舟只一步远,裙角甚至都搭着了坐在地上的夜景盛的脚面。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二哥,虽然原主的记忆里也有二哥的样子,可记忆中的模样跟现实还是有一定差别的。比如说这位二哥在重伤之下看起来竟有一种凄凄惨的美相,若此时说躺在这里的是一个落寞的美人,也是会有人信的。 夜飞舟很年轻,又自幼习武,师从江湖高手,按说他的体质应该比他父亲好许多才对。 可眼下看起来却不尽然。到是夜景盛比夜飞舟的状态好上不少,至少还能把软榻让出来给儿子躺,自己坐在地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夜温言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听到夜景盛说话了,是跟夜飞舟说:“若早知是眼下这种局面,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掺合进来。当时听你母亲说红妆给你送了信,你跟三殿下借了暗卫打算在城外伏杀四丫头,我就觉得这事儿不算太靠谱。夜温言那丫头打从肃王府回来就阴嗖嗖的,我们几次都没在她手底下讨到过好处,反而还伤了我一只手,怎么你出面就能成功?” 夜景盛咳了几下,体力也是不支,“但是说到底,是我们太希望四丫头死了。你妹妹毁在她手里,我说不心疼那都是假的。且若是没有她,如今的新帝就会是六殿下,红妆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我们谋划多年的大业就成了。可惜就差了一步,满盘皆输,我如何能甘心?所以我默许了,还跟着张罗了一场烧香。却没想到落得这样的结果,我实在后悔。” 夜飞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两道细眉紧紧拧在一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又过了许久才听到他说:“你们都有自己的思量,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和想要成就的大业。你们培养女儿,希望她能当皇后,不惜使尽一切手段去抢小四的婚约。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们可曾为我想过?我四岁那年你就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儿子是没什么用的,除非能上战场去打仗,继续为家族挣荣光。可若国无大仗可打,相比于女儿来讲,我这个二房嫡子就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话是你跟祖母说的,我偷听到了,一直都记得。” 夜景盛有些懊恼,“飞舟,为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夜飞舟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们一门心思都在红妆身上,口口声声说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可是你们又为我这个儿子做了什么?外人都以为是你们将我送去江湖习得一身武功,却不知我那师父其实是看在三殿下的面子上,才收了我这个徒弟。” 他的眉拧得又紧了些,许是话说多了扯到伤口,疼出一脑门子冷汗。 “我在外习武,可以连续三年收不到一封家书,到了第四年,居然是小四托了镖师给我带去一包临安城的糖果。我一个男孩子哪里爱吃糖,那糖是小四爱吃的,我猜想或许是她年纪小,以为自己爱吃的东西别人就也会爱吃吧!没有人知道,那包糖我收了三年,到后来都坏掉了也没舍得扔,因为那是家里人对我唯一的惦记。讽刺的是,惦记我的人不是我的爹娘,也不是我的亲妹妹,甚至庶妹都不是,而是那个从小就被你们讨厌的大伯家的四妹妹。” 夜温言听着他这些话,到也想起原主的确曾干过这么一桩事。 夜飞舟很小就被送去习武了,那时原主更小,几乎就没有二哥离开家的这种概念。后来三年过去长大了些,便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二哥来。于是磨着祖父打听出二哥在何处习武,再带着丫鬟跑到街上买了老大一包糖果,又打着祖父的旗号央求走镖的镖师将这糖果给二哥带去。 其实原主当初就是兴致一起做的这个事,后来自己也给抛到了脑后。至于二哥不二哥的,小时候就没有什么印象的人,又能念到哪里去。 却没想到一过经年,到是夜飞舟还把这事儿记得,又跟他的父亲说起来。 夜景盛冷哼一声,不满地道:“你到是会记事,还能记住她的事。夜温言她哪有那么好心,你去习武时她才多大?她能知道什么?至于带糖,哼,她要真有心,就该给你带银票。” 夜温言差点儿没听笑了,银票?原主那时才几岁?哪来的银票? 夜飞舟不说话了,沉默了很长时间,夜温言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都准备要离开,却听夜飞舟又道:“我帮红妆杀她,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相反的,我很在乎那个妹妹。可是相比起你们来,我更希望我在父母眼里能够成为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所以我想把这个事做成,想让你们能够因此而重视我。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第112章 师离渊你自己品 夜温言走了,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又从将军府离开。 虽然已经知道腊月十五的伏杀是夜飞舟做的,却终究是没有对他做些什么。 也不知是因为夜飞舟那副阴中带柔的样貌让她下不去手,还是因为许多年前原主送去的那一包糖果,触了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前世今生,她夜温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从来都没有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可却在刚刚那一刻,听着夜飞舟说过那些话,就特别想要放他一马。 那位二哥是疼过原主的,原主心里也是真正把他当成哥哥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夜家大房二房经了这么多年,最终竟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放过了夜飞舟,却也得给心里头这口恶气找个宣泄口。 于是在返回炎华宫的路上,顺手将仁王府的府墙弄塌了一片。 仁王殿下,先帝的第三个儿子,今年二十七岁,封号为仁,却是假仁假义的仁。 寂静的夜里,临安城晚睡的人们都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睡着了的人也在这样的巨响中坐起来一半。人们睡眼朦胧,谁也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如何闹出这么大的声响来。 临安府尹池弘方也被这一声巨响惊着了,腾地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池夫人催促他:“快去看看吧,别是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他赶紧披了外袍往外走,同时大声吩咐官差外出探查。 探查的官差很快就有回报,说是三皇子府的围墙突然就塌了。 池弘方纳闷:“怎么塌的?这大半夜的为何围墙说塌就塌?” 官差摇头,“完全没有征兆,一下子就塌了一片,连仁王府守门的侍卫都纳闷呢!”官差再想想,分析说,“可能是年久失修吧?” “屁个年久失修!”池弘方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去年才新修的!” 官差咧咧嘴,小声说:“反正就挺邪门的,我瞅着跟肃王府塌的那是一模一样,连府墙带府门都一起坏了。” 池弘方琢磨了一会儿,呵呵笑了起来,转身就往回走:“睡觉!今夜无事,临安城四面太平,什么意外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官差着急:“那明儿三殿下要是问起来呢?” “问起来也是四面太平!他自己的府墙修的不结实,跟本府说得着么!” 临安府尹哼着小曲儿回后宅睡觉去了。 夜温言回到炎华宫时,师离渊还在大殿里等她。见她回来立即就问:“怎么样?” 夜温言摊摊手,“就那样呗!” “就那样是怎么样?听出了什么名堂么?” 她点头,“听出了,所以我拆了三殿下的府墙,明儿还准备把他睡觉的屋子也拆一拆。” 师离渊说:“用不着等明儿,本尊现在就给你拆。” “别呀!”她赶紧把人拦住,“可着一天祸害多没意思,那得天天拆,拆着拆着他就习惯了。然后突然有一天不拆了,他保准睡不着觉。” 他听着这话就琢磨了开,半晌问道:“你这一肚子坏水儿是跟谁学的?” “我坏吗?”她眨眨眼,“我不坏,我这人从来不搞阴谋,我都是来阳的。阳间人办阳间事,绕七绕八的没意思,要干架就直来直去的干,那才过瘾。” “那你为何不干脆找那三殿下打一架?” “我怕把他给打死了。”她实话实说,“直接动手很容易手底下没个轻重,万一把人给打死了多无趣?” 他问出一个关键:“三殿下为何要与你为难?夜四小姐跟他也有仇?” “可能是有吧!”她开始胡扯,“你想啊!夜四小姐是魔女,又是临安第一美人,兴许就是从前三殿下爱而不得,自此就因爱生恨,得不到我就要毁了我。” 他伸手去捏她的耳朵,“夜温言,你给本尊说实话。” “疼!”她轻呼一声,其实不疼,他却信了她的话,赶紧把手松开,还一下一下在捏过的地方轻轻揉着。她笑眯眯地同他说,“其实也没多复杂个事儿,就是三殿下同我那二哥关系比较好,然后夜红妆给我二哥去信,让他杀了我。我二哥手底下又没什么人,于是借了三殿下的暗卫。我如今虽然住在炎华宫,但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将军府还是得回去的。所以我不能拆了自己的家,那就去拆三殿下的家吧!” “如何就不能住一辈子?”帝尊大人很不开心,“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咱们就住到别处去,你指哪处,咱们就在哪处再盖一座宫殿。你若不喜欢太大的宫殿,咱们就盖小房子小屋子。总之只要你喜欢,这普天之下是哪里都可以住的。还有——” 他话锋一转,不打算就这么将她放过,“不拆将军府,你可以收拾你那二哥。如今又不是十五之日,你灵力在身,兜里又揣着那么多花瓣,收拾一个凡人还不是易如反掌?怎的就偏得拐个弯儿去找三殿下?” 小姑娘撅着嘴巴,半天没出声儿。他看出来了:“下不去手?” 她点点头,实话实说:“是有点儿。因为我在将军府听到他跟我二叔说话,说的尽是从前的事。于是就想起来我少时曾托镖师给他带过糖果,也想起来他学武归来时,给家里每一个人都带回了外省的礼物,其中还特地多给了我一份,尽是临安城吃不到的好吃的。” “所以就放过了他?”师离渊摇头,“夜温言,那不是你给他的糖果,他带回来的好吃的给的也不是你。那些事是从前的夜四小姐做的,并非是你。” “可他要杀的也是夜四小姐啊!也不是冲着我啊!”她笑笑,挽上他的手臂,“我说过,既然用了这个身体,就得承着夜四小姐的因果,所以没有办法把我和她分得那样清楚。何况我也不是真的就打算把这口气咽下去,这不是去仁王府出气去了么!当然,这种事也就仅只一次,下回他若再与我为难,我就断不会再手软了。师离渊,就当我有一次人情味儿吧!” “你一直都很有人情味的。”他心里对这姑娘疼惜得紧,轻轻拍了拍她挽过来的小手,“都依着你就是。只是你一定要记得,若再有下次,即使你放过他,本尊也是不会答应的。” “好,就这一回!”她笑着摇他的胳膊,摇着摇着就又问道:“你说我什么时候回府好?” “恩?”他一愣,“不是说好了要住到大年吗?还早着呢,问这个作甚?” “也没多少日子了,总得打算打算。” 他不想打算,“本尊今晚困了,这事改日再议。”说着就拖着人要往卧寝走。 她不干了,“你困什么?你又不用睡觉,打个坐不就行了吗?你就一边打坐一边同我说话,咱俩把我回府的事好好合计合计。” 他却摇头,“本尊偶尔也是要睡觉的。就像你说的,总得沾些人间烟火。走吧!” 他拖着她就走,夜温言不乐意:“真的不帮我打算打算?师离渊,你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替我打算吧?就想一直把我留在炎华宫,对不对?” “对啊!”他实话实说,说完又情绪落寞,“但是你能留么?” 她摇头,“不能。” “所以就要珍惜眼前的日子。睡觉!”他将人往怀里一带,直接用了挪移术,下一刻两人已经坐在卧寝的床榻上了。 小姑娘瞅了瞅眼前这位帝尊大人,恩,帝尊大人正在铺被子,还把外袍脱了,又把鞋子脱了,然后帝尊大人钻进了被子里,冲着她伸出手。 她不解,“你要干啥?” “睡觉啊!”他答得理所当然。 “睡觉你拉着我干什么?” “不拉你本尊还能拉谁?何况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睡在这里?怎的今日不睡了?” “可是这些日子你都没睡啊!”她有点儿崩溃,“这些日子你都是坐着的啊!” “有什么区别吗?本尊就算不睡,也是坐在这榻上守着你,你每晚都抱着我的胳膊和手,那我坐着和躺着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她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坐着就叫守,躺着就叫耍流氓!你自己品!” 帝尊大人品不出来,但挨了一脚之后也实在躺不下去了,认命地起了身,整理好衣着,然后把被子往里挪了挪。“睡吧,我守着你。”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睡了下去,特别习惯地拉上他的手,嗅着淡淡的降真香味道,终于进入了梦乡。 帝尊大人看着这一幕,心头也是无奈。他就纳了闷了,活了四百多年,老天爷都拿他没办法,天道都弄不死他,怎么一碰着这丫头他就这么怂呢?他师离渊这四百多年怂过吗?没有吧?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 仁王府。 三皇子权青允坐在榻上生闷气,地上还坐着个刚刚大怒之下一把扔出去的小妾。 大半夜府墙突然塌了,这叫什么事?去年刚修的府墙,坚固程度直逼皇宫,怎么能说塌就塌了?这事儿传出去让他的脸放哪放? 第113章 他们当炎华宫是什么? 仁王府的下人一个接一个地回报,详细地讲述了府墙从坍塌到塌完的全过程。那两名亲眼目睹的守卫也进了屋,将府墙坍塌那一瞬间讲得是绘声绘色, 权青允越听越生气,所有人都说府墙是自己塌的,那府墙怎么可能自己就塌了? 被扔到地上的小妾美香十分委屈,还不敢起来,只能抱着腿在原地坐着。权青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到她跟前时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气得他一脚把美香踹到了桌子底下。 美香差点儿被他踹吐血,再听她家王爷指着她一口一个晦气地说着,便觉自己这一遭怕是要躲不过去。失宠事小,丧命事大,她不想死,她得想办法让自己在今晚能活下来。 于是眼珠一转,很快就想起来件事来——“怎么最近京里总塌王府呢?” “你说什么?”权青允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她,“再说一遍。” 美香立即道:“妾身是说,最近京里怎么总塌王府呢?前阵子不是肃王府塌了两回吗?” 权青允也想起来了,是啊,肃王府也塌了两回。但那不是府墙自己塌的,是被夜家那个魔女给砸的,跟今晚他的仁王府不一样。 可是真的不一样吗?他再细想,又觉得似乎哪里还有一定的关联。 “来人!”他走到门口大喝一声,立即有一人从黑暗中现身出来。权青允问他:“一品将军府那头有消息吗?二少爷怎么样了?” 那人答:“回主子,一品将军府还和前几日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二少爷也还和夜二将军夫妇关在一处,虽然受了重伤,但府上并没有请大夫医治,只有守门的那两个计奴偶尔给些药粉。至于吃喝,只隔两日喂一回水,保证人不死。” 权青允气得紧紧握拳,“飞舟体弱,如何受得了这些,你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那人摇头,“属下试探过,那两名计奴武功实在高强,属下等无能为力。且就算有能力将人救出,主子,那可是计奴,即便救出来怕也落不着好,还容易把主子也给搭进去。” 权青允深吸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同计奴做对就是同帝尊做对,到时候帝尊顺藤摸瓜查到是他这边动的手,那可就不是塌了一片府墙能了的事了。 “夜四小姐回府了吗?”他放弃打听夜飞舟,转而打听起夜温言来。 那暗卫答:“没有。自从腊月十五出事之后,夜四小姐就再没回过将军府。可是属下辗转打听到一件事,据说有人看到当晚府尹大人陪同尘王殿下的马车,去了皇宫方向,但是尘王殿下并没有进宫,只是在宫门口停留一会儿就回来了。” 权青允想起他那四弟在朝堂上说的话,腊月十五邀夜四小姐喝了盏茶。 他回屋换衣裳,吩咐下人备车,要去尘王府。 美香在屋里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是把话岔过去了,她也算捡了条命。 仁王殿下夜半三更匆匆出府,直奔着尘王府的方向去。 刚刚暗卫说的话他听明白了,尘王去皇宫,但却没进宫,那他去皇宫干什么?该不会是送人吧?请夜四小姐喝茶,喝完了人就不见了,莫非送进宫的人就是那夜温言? 按说夜温言回京,不管是在城门口折腾出来的动静,还是进了临安城一直到皇宫这一路的动静,看到的人可是不少。但凡有人去查,定能查出端倪来。 只是不知为何,那晚所有看到夜温言的人集体失忆,不管是城门守卫,还是皇宫禁军,又或是晚睡的百姓,都对看到夜四小姐的事情没有丝毫印象。以至于权青允的暗卫查不出来,夜老夫人悄悄派出的婆子也查不出来。最多就是能查到尘王殿下往皇宫走了一趟,然后在宫门耽搁了一会儿,就打道回府了。 权青允觉得这事儿有问题,问题也就出在他那四弟身上。所以他来了,这座尘王府时隔十年,再一次敞开府门迎接来客。 但说起来也不是尘王府愿意迎的,因为府门是被三殿下一脚踹开,丝毫没留情面。 尘王殿下常年在外,这座府邸只留少量下人照顾打扫着,即使主子现在回来,人手也没有立即配齐,门口连个侍卫都没有。 权青仁一进了府就大声道:“叫你家主子出来见我!” 这话说完,一抬头,就看到院子正中间站着一个人,一身月白长袍,迎着月光负手而立,正朝着他这边淡淡地望过来。 “三哥深夜造访是有何事?”权青画开口说话,不轻不重,不冷不热。 权青允看着这个四弟就皱了眉,一脸的嫌弃,“哼!我要见夜四小姐。” “要见夜四小姐该去一品将军府,何以会到本王这里来?” “你少给我端架子!”权青允怒了,“本王本王,在我面前你称什么本王?你不是说请夜四小姐喝茶吗?喝完之后她人呢?” 权青画看了他一会儿,答:“她人去了哪里,如何能告知于我?我只是与她饮了一盏茶,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哼!既然如此而已,那你又为何在刚回京那晚匆匆就去了皇宫,又匆匆离开?老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她父亲是你的老师,所以你帮着她圆了这个谎。但谎终究是谎,总有一日是要被说破的。到了那时,你又如何逃得了干系?” 权青画不解,“我为何要逃干系?三哥又以为,一盏茶能有多大的干系?至于我去了皇宫又立即回来,恩,那只是思乡心切,又思念故去的父皇。但深夜是不能入宫的,所以我只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回了府。三哥想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他依然站着不动,就像定在了原地一般,到是抬了抬手,指着府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夜深了,三哥请回吧!至于被你踹过的府门,明日我会着人去打制新的,也不会跟三哥索要赔偿。毕竟一扇门如果踹一脚就坏,那它也拦不住什么。不像三哥新修的仁王府,听闻去年修缮府墙时花费不少银子,想必十分结实耐力,就是用雷劈也是劈不倒的。” 听其提起自己的府墙,权青允一肚子火气又往上窜了窜,终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他向四周看看,惜日封王时先帝赐下的尘王府,经过这么多年的荒废,如今就算有人住回来也显得死气沉沉。这样一个从小就被送到别国去做质子的人,他跟他置什么气呢? 于是笑了笑,道:“你多年不回京,连府里都没有多少人味儿了。老四,这次回来可还打算再回去?” 权青画面色不改,还是冷冷淡淡地道:“不劳三哥费心,该回就回,不该回就不回。我是去是留,从来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恩。”权青允点了点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罢了,本王今晚就是过来看看你,顺带问问那位夜四小姐的事情。眼下人也看到了,就不多留了。老四你早点歇着,这府门回头是该重做两扇,太多年没人推,木头都糟了。” 仁王殿下临走时,又用力将那半坏的门拽了一把。这一下是彻底给拽坏了,就听咣啷一声响,半扇门倒塌在地,伴着仁王殿下哈哈的笑声,完成了它十几年的使命。 权青画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仁王府的马车都走远了,才听到身边随从抱怨道:“三殿下实在太欺负人了,同样都是王爷,他又比咱们高贵到哪去?凭什么这样来折腾?” 权青画淡笑了下,“人之常情。父皇那么多子女,就只有我一人在这临安城是无根无基的,不欺负我又能欺负谁呢?” “当初要不是……” “别提当初。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他瞪了那随从一眼,不再说话了。 次日早膳,师离渊熬了一碗鱼汤。夜温言觉得一大清早就吃这么荤的有点儿不太适应,他便将上面一层浮油撇了去,鱼汤顿时清亮了不少。 才吃完没一会儿,宫人正在撤桌时,连时进来说:“太后娘娘派人传话,说想见四小姐。” 师离渊听得不耐烦,“皇族究竟是从哪一代起,开始认为什么人都能同本尊说得上话的?” 连时想了想,答:“似乎就是从先帝这一代起,就不太拿自己当外人了。当初六殿下出世,先帝居然还亲自到炎华山脚下相求,希望帝尊能给个面子见上一见,毕竟是嫡子。后来先帝还重病一回,也派人来求帝尊救他一命,让他多活几年。” 师离渊冷哼,“那你就去告诉告诉他们什么叫外人,也告诉告诉他们,不是什么人想见炎华宫的人都能见得到的。他们当炎华宫是什么了?” 连时领命:“奴才这就去训斥!” 夜温言却拦了一下:“你等会儿。”然后跟师离渊说,“好歹是当朝太后,虽然只管一半后宫,但她想见我一个臣女,这个面子还是应该给的。不如我去看看?” 第114章 夫君这个称呼很好 “看什么看?她有什么好看的?”师离渊不高兴了,“皇族在本尊面前何时有过面子?你做何这样好心要给她们面子?同她说话都不觉是在浪费寿元?” “就当消化消化食儿呗!”夜温言说,“你看我天天在炎华宫待着,日子过的跟养老似的,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还有你这上顿喂下顿喂,一大早上就给我整了碗鱼汤,我一天最少得掐三回轻身诀,也实在累得慌。趁着刚吃完饭,我去李太后那溜溜食,晌午回来还能多吃点儿。” 师离渊想了想,终于点了头,“也行,那便去吧!早去早回。” 夜温言蹦蹦哒哒地跟着连时走了,他瞅着小姑娘的背影,便觉得放她出去溜哒溜哒也好,小姑娘才十五岁,还小着呢,总将人拘在炎华宫里也不是个事儿。他不能做太过霸道的夫君,得给她充份的自由才行。 恩,夫君,这个称呼真好。 夜温言离开炎华宫,下了炎华山,最高兴的当属坠儿了。 多少天了,她都要闲得长毛,终于有事儿干了。 于是紧紧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一步都不肯离远,一双眼睛还死死盯着,生怕人跑了。 夜温言被她给盯得毛骨悚然,“你能不能正常点儿?这整的我还以为你要在后头拍我呢!” 坠儿连连摆手,“拍谁也不能拍小姐啊!奴婢学拍砖也是为了拍坏人的,小姐放心就是。” 她便又问:“真学拍砖了?”砖这种东西能当兵器吗? 坠儿认真地点头:“真学了,而且学得非常认真,是连时连公公亲自教给奴婢的。这几日奴婢一直在跟连公公学功夫,每天都蹲马步,还练臂力。连公公说,蹲马步是为了让下盘稳当,练臂力是为了挥砖更有力,也更有准头。就是现在还缺一块儿好砖,连公公已经命人去打制了。小姐,您说是金砖好还是玉砖好?金砖固然更结实,但玉砖胜在够硬。” 夜温言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日子你都干了些什么?炎华宫的宫人这样不靠谱的吗?”说完还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连时,可能是眼神犀利了些,吓得连时赶紧低下头去。 坠儿不这样认为,“奴婢觉得连公公非常靠谱,奴婢必须得做一个有用的人,否则就不配待在小姐身边。除了练拍砖,体力也要练起来,这样下次再背小姐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累了。” “快打住,你这是咒你家小姐我呢?怎么还带有下回的?” 坠儿立即改口:“没有下回!绝对没有下回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下了炎华山,连时叫人备了软轿请夜温言坐上去,理由是:“外头的人都以为四小姐您失踪了呢!夜家人更是这样认为。所以为了防止有人看到四小姐,将这话传回夜家,从而耽误了大夫人敲打夜二老爷一家,四小姐还是委屈些,坐坐软轿吧!” 夜温言便又抛却刚刚对连时的定位,觉得这个人还是很靠谱的。 从炎华宫到永安宫走了挺长时间,一路上也遇着了不少宫人,甚至还遇见了带着丫鬟在后宫散步的太妃。所有人都看到连时带着个陌生的丫鬟在宫中行走,也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顶软轿,却无一人猜得出软轿时抬着的是谁,甚至还有人远远的跪了下来。因为她们觉得抬的有可能是帝尊大人,毕竟只有帝尊大人出行才会带着连时。 反正跪了总比不跪强,错了大不了就是白跪,万一真是帝尊呢? 永安宫到时,宫里的太监将大门打开,让那顶软轿抬了进来。连时跟坠儿正要往里头迈,却听一个太监说:“太后娘娘只见一人,您二位还是在外头等吧!” 连时差点儿没气乐了,“是在跟咱家说话么?” 永安宫的太监点点头,“正是。咱们都是挨过一刀的宫人,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去。这里是永安宫,太后娘娘说不见,那就是不见。” 连时感叹:“李太后身边的下人都有出息啊!真是有出息啊!咱们确实都是挨了一刀的,但要不怎么说各人有各命呢!你挨了一刀,只能侍候从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可是咱家挨完这一刀,去侍候的就是北齐帝尊。你是不是在永安宫待久了,都忘了炎华宫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信不信,就你说这些话时,帝尊他老人家的眼睛就在盯盯的看着你呢!” 那太监还要说话,却被院儿里跑出来的宝蟾大声喝住,然后赶紧给连时行礼:“连公公千万别生气,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永安宫的宫门拦什么人都成,就是不能拦炎华宫的人,连公公快请进吧!”说完又看向坠儿,不甘不愿地说了句,“这位姑娘也进吧!” 连时跟着坠儿就进了院儿,身后宫人立即将宫门关了起来。 夜温言也下了软轿,宝蟾恭恭敬敬地把人往主屋里请。 夜温言一边走一边问宝蟾:“你怎么能是这个表情和态度的呢?见着我不应该恨得牙都痒痒,就想徒手把我给撕了吗?” 宝蟾赶紧道:“四小姐可千万别有这样的想法,您真是误会了,不管是奴婢还是太后娘娘,对四小姐您都没有也不敢有任何抱怨。说起来六殿下那档子事也是误会来着,因为主意都是夜老夫人出的,太后娘娘是看在老将军的面子上做了个人情。” “这样啊!”夜温言点点头,“能这样想最好,但愿你们能一直这样想下去。” 她不再说话,一直到进了屋,这才整整衣衫,冲着端坐在正位的李太后行了个屈膝礼:“臣女夜温言,见过西宫太后娘娘。”她特地强调西宫二字,意在提醒李太后,后宫里做主的人可不是只你一个,东宫那边还有一位太后呢! 李太后如何能听不出她的意思来,又如何能不明白夜温言只行屈膝礼不行跪礼,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虽然气得肝儿都疼,却也拿夜温言一点办法都没有。何况她今日实在不想跟这位夜四小姐翻脸,她把人叫过来,是为了再替儿子求一求的。 于是她笑了笑,站了起来,亲自走上前挽起夜温言的胳膊,热络地道:“你不用同哀家这样客气,要不是中间出了些误会,现在你也该叫我一声母后的。” 夜温言斜抬着眼看这位太后娘娘,果然是宫中的女人会保养,李太后比穆千秋还要大一岁,可看起来却比穆千秋年轻太多。人人都以为一品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是个多得意自在的存在,却不知,穆千秋这些年除了操持家务以外,还要上对婆婆下对小叔,再加上丈夫常年不在身边,整个人已经被搓磨得不成样子。 李太后见她只盯着自己却不说话,一时有些尴尬,但还是面上带笑道:“你一定是头一次来永安宫不习惯,没关系,反正现在住在宫里,以后咱们常来常往,慢慢的就熟了。”她拉着夜温言往前走了两步,将人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了回去,这才又道,“不瞒你说,自打腊月十五在炎华殿门口跪了一遭,回来之后哀家就在想,许是我真的错的,错在当初不该听了夜老夫人的话,不该总想着她是老将军遗孀就给了她的面子,让禄儿把正妃换成了你那个堂姐。现在想想真是后悔,那样不知检点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我的孩子,只有温言你这般冰雪聪明又冰清玉洁之人,才配得上他呀!” 连时咳了两声,“太后娘娘请慎言。” 李太后没吱声,到是宝蟾冲着连时俯了俯身,“公公放心,一定慎言。” 夜温言琢磨了一会儿穆千秋的辛苦,这会儿又听到李太后如此说话,不由得皱着眉问了一句:“太后娘娘是打哪儿看出来我冰清玉洁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炎华宫都住了好几天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我的名声也不比夜红妆好到哪儿去。” “那怎么能比!”李太后立即表明态度,“炎华宫中住着的是帝尊大人,那是神明!” “哦。”夜温言点点头,“既然都知道那是神明,还扯什么我配不配得上六殿下的。” 李太后又是一阵尴尬,“对对,是哀家说错话了,是我们禄儿没有福气,往后不会再说了。”她又笑了一阵,还张罗着宝蟾给夜温言剥水果,好生侍候了一番之后才道,“温言啊,哀家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你能赏脸来一趟也不容易,那我有话就直话了。” 她坐端了端,明显有些紧张,“温言啊,哀家这次叫你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六殿下的那个伤,你看……你看能不能给治治?” 夜温言都笑出了声儿,她就知道,李太后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她拜年,这是有事儿相求呢!可那六殿下的伤她从来就没打算治过,李太后也不是不知道她与那肃王府积怨有多深,是哪来的脸开的这个口呢? 李太后也知道自己脸挺大的,但是这回她有信心说动夜温言,因为她有一个筹码,她相信夜温言一定愿意同她换一换…… 第115章 大开杀戒 “小姐,别笑了。”坠儿小声提醒。有点儿太不给面子了,就算再好笑也别笑成这样啊! 夜温言停了下来,几乎就是立即变脸,看得李太后心惊胆颤的。 “太后娘娘何以以为我会给六殿下治伤呢?”她问李太后,“又或者说,您拿什么来换我出手医治?” 李太后身子往前探了探,“若是哀家愿意用夜老将军的死因与你交换呢?” “哦?”她也有了兴致,“不如太后娘娘先说几句给我听听,我若觉得靠谱,这笔买卖就成了,如何?” 李太后疯狂点头,“好,一定能成,一定能成!”说罢,斜了宝蟾一眼,那意思是想让宝蟾清场。可是再瞅瞅屋里这几位……算了,没一个是能清得走的。就算是丫鬟坠儿,那也是夜温言身边的红人,眼下哄着夜温言给她的禄儿治伤要紧,别的也顾不上了。 于是不再想着赶人,只对夜温言说:“你祖父虽然多年征战,身上新伤旧伤数都数不清,但也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先帝在世时就曾说过,说夜老头指定能活得比他命长,因为太医院的好药都可着夜老头用了。我清楚地记得夜老将军过世的消息传进宫时,先帝还十分气恼,说那样康健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李太后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些,“哀家后来悄悄调查过,还特地跟给老将军看诊的太医问过。那太医说他给老将军开的药,老将军似乎都没有吃,虽然夜府的人一再强调按时喂了,可老将军当时根本就不是被喂过药的样子。他甚至还在院子里的树底下闻着了药味儿!” 夜温言听着这些话,似乎能想像到当时那一幕的场景。 老太太坚称喂了药,老将军却一点不见好。然后太医出来,在树底下闻着了药味儿。 是哪处院落呢?福禄院儿吗?不,应该不是,福禄院儿是老夫人的院子,以那老太太的心性,她应该不会让一个濒死之人在自己院儿里住着。 那应该就是老将军惯用的书房之类的地方了。 李太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就追问道:“温言,你觉得这事儿是不是有蹊跷?” 夜温言看了李太后一眼,摇头,“单凭这些,也不算蹊跷。” “还有!”李太后急着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夜老夫人曾几次跟太医提起过,说不想看着老将军那样遭罪了,实在不行就不治了,让老将军早点走去享福吧!” 早点走,就是早点死的意思,夜温言明白这个话。同样的,她也明白这样的话夜老太太说得出来。毕竟那老太太除了瘦一些以外,平时就没看出她对故去的丈夫有多少思念之情。 “温言,哀家这样说,你觉得诚意够不够?” 夜温言摇头,“不够。” “如此还不够?” “如此怎么够?”她看向李太后,“这些事情说到底都是太后娘娘自己的猜测,包括那位太医闻到大树底下的药味儿,那也可能是不小心洒了一副。何况时隔这么久,当时不提出质疑,过后谁又能认呢?太后娘娘——”她也探了探身子,“既然当初都调查过将军府的事,那为何在听到那太医的话之后,您不提出质疑?” “哀家怎么质疑?”李太后有点厌烦,她一直以为凭着夜老将军对这个四孙女的疼爱,但凡夜温言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有所触动,也一定会激发起她对夜老夫人的仇恨,从而对她也生出一丝感激来。只要有一丝感激,她就可以把自己所求之事好好求一求。可是现在看来,这位夜四小姐似乎冷静得有些过份了。 “太后娘娘不质疑,那就是帮着我们家老夫人在掖着这件事。”夜温言扯扯嘴角递了个冷笑过去,“如今时过境迁,我祖父人也没了,就算这些事情我掌握了又能如何?我去问,老夫人能承认?还是说太后娘娘愿意做我的证人,跟我一起把这桩事报到临安府衙门,或是刑部去?恩,如果太后娘娘真的肯,那么在解决了我祖父的这桩案子之后,我就给六殿下治伤,如何?” 如何? 李太后皱了眉,不如何。她还没到要跟夜老夫人翻脸的地步,何况即使翻脸,也不能拿夜老将军这个事来翻。因为就像夜温言说的,她所掌握的这些,不过就是太医的一面之词和她自己的猜测。而且就是这个一面之词,也根本不可能当成证据。 她说这些,是想让夜温言一个人去查,根本没想过要把自己也牵扯到里面。 看来所求之事,今儿是办不成了。 她摇头,情绪里带着绝望,也满含着憎恨。她对夜温言说:“不管你同炎华宫是什么关系,哀家也终究是这北齐的太后,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今日只要你点头,只要你治好禄儿的伤,哀家又怎能亏待于你?你就一定要那样记仇,执意与哀家为难吗?” 夜温言最不爱听的就是这样的话,她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说,抬腿就往外走。 李太后急了:“等等!你还想要什么?哀家都可以答应你!” “我什么也不想要。”她实话实说,“就是我祖父的死因,我也不是太想从你口中得知真相。因为即使你同我说了,你也不可能跟我一起站上公堂,去揭露真相。一切还需要我自己去查,那我听不听你说话,又有什么用呢?太后娘娘,我并不是很愿意同你打交道,因为当初你们害我死过一回,我是个记仇的,如何能调过头来去治自己的仇人?” 她看向李太后,“我还是那句话,你今日若能拿出老夫人谋害我祖父的有力证据和证人,再亲自站出来指证,我到是可以考虑一下。可惜,你不能站出来,你的势力也不允许你站出来。那么就凭你之前说的那些,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别说老太太不能认,搁谁谁都不能认。” 李太后的心火拱了起来,今日她低声下气地做了这番请求,谁知这夜四小姐油盐不进,竟一丁点缝隙都撬不开。 她开始磨牙,“夜温言,你当真不肯为六殿下医治?” “不治。”她答得干脆。 李太后终于忍无可忍:“你信不信哀家豁出去命不要,也要弄死你?” 她都听笑了,“就不怕帝尊大人一怒之下牵怒整个皇族?” 她笑,李太后也笑,笑得就像一个神经病。“到那时哀家都死了,还管他什么皇不皇族。又不是我李家的皇族,牵不牵怒于我何干呢?” “那李家呢?”这话是连时问的,“太后娘娘可得想好,您今日这一出闹的,对你们李家可是没有半点好处。奴才把话就搁在这儿,就冲您刚刚那句要弄死四小姐的话,你们李家就一定得跟着吃瓜烙的。” 李太后还是笑,“李家我也管不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自求多福就好。” 夜温言点点头,“哦,这样啊!那你打算如何弄死我?” “在这座后宫里,哀家说了算!”这是李太后的自信。 可夜温言却不这样认为:“说了算也没有用,别说是后宫,即使加上前朝,只要我想走,就没有人能留得住我。不信你就试试!”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嫁出去的女儿并不是泼出去的水,你们跟娘家是相辅相承、互相依托的。你出生在那里,你的亲人全都在那里,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管他们生死。” 她走出门,连时同坠儿跟在后头,就像两个勇士,一边一个将夜温言紧紧护住。坠儿甚至已经开始四处打量有没有称手的兵器,比如说地上有没有能撬起来的砖。 有暗卫跳了出来,尽是女卫,将她团团围住。 夜温言笑得如花般灿烂,只要不是每月十五,就这些人,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她蹲下来,手里快速捏碎一朵腊梅,有灵力从指尖倾泻而出,让她的手就如铁锥一般,瞬间嵌入地面,很快就从地上取出一块玉砖来。 她将玉砖交给坠儿:“先试试称不称手,不行再换金的。” 话说完,整个人突然就动了起来。化被动为主动,率先攻向那些女卫。 李太后站在窗边,直勾勾盯着夜温言的一举一动,早在她看到夜温言能用一只手从她这永安宫的地面取出玉砖时,就知道自己那些女卫怕不是这位夜四小姐的对手了。 可惜还不等她后悔将女卫收回,就看到夜温言主动出击大开杀戒。 或许也不能叫杀戒,因为夜温言并没有杀人,她只是将那些女卫打趴在地上,然后吩咐她的丫鬟上去补砖。 那个叫做坠儿的丫鬟下手也是极狠的,一块玉砖挥得呼呼生风,每一下都是死手。 十名女卫,眨眼工夫就换了这永安宫横尸满地血流成河。 坠儿整个人都懵了,玉砖啪地一下掉到地上摔成两瓣,小丫头吓的直哆嗦。 夜温言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慰:“不怕,以后这种场面多了你就习惯了,这样的人杀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回头我教给你一些要领,下一次就不至于拍得这样血腥。” 窗边,李太后的恨意滔天而来…… 第116章 炎华宫出人才啊 夜温言似有所感,回头望去,正看到李太后瞪过来的那双眼睛。 她到无所谓,抬起手来冲其打招呼:“你看,我没有打诳语吧!太后娘娘,要三思啊!” 李太后的确得三思,十名女卫,几乎是眨眼间就死在了自己眼前。她从前只知夜老将军教了些拳脚功夫给这个四孙女,但也不过就是花拳绣腿,上街打打架还行,碰到真正的高手,那是三招都过不去的。 然而她想错了,夜四小姐这哪里是花拳绣腿,分明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三招都过不去的不是夜温言,而是那些李家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卫。 夜温言走了,带着坠儿和连时大摇大摆地走了。李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宝蟾:“收尸吧!想办法运出宫去,切记不得让东宫那边的人看到。” 永安宫外,连时跺了跺脚底下的玉砖,问坠儿说:“玉的用着称手吗?称手的话就再起出来几块,我瞧着这永安宫的玉砖质地还不错,比其它宫殿铺地的玉砖都要好一些。” 坠儿没说话,脸上表情十分怪异。夜温言瞅了她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即后退了两步。 这两步刚退完,坠儿“哇”地一下就吐了出来。 往来宫人都往这边看,连时躲得慢了些,还被溅了一鞋面。 他也顾不得自身形象了,赶紧去帮坠儿顺背,同时冲着路过的宫人大声道:“还不快去取水和布巾!” 紫衣太监在北齐皇宫那是十分特殊的存在,虽然也没有什么明文规定,但是人们也都明白,穿紫色衣裳的太监地位比旁的要高,甚至后宫里的主子们都得给几分颜面。 立即有小宫女打了水也取了布巾来,坠儿这会儿已经吐得肠子都快出来了,夜温言正在嘲笑她:“怎么这么不禁吓呢?死人这种事,上次在城外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次杀的人可比这次多多了,你不是也什么事都没有。这回这是咋地了?” 坠儿好不容易吐完了,赶紧漱口擦嘴,还给连时擦了擦鞋面。连时躲了又躲没躲过,也就由着她干了。直到把这些事都干完,她才算缓过来些,然后对夜温言道:“小姐,那能一样吗?上次是你杀的,这次是我杀的,看别人杀跟自己亲手杀,那不是一种感觉。呕……” 这回连时躲开了些,到是那些宫人赶着上前侍候,还时不时的跟连时说几句话。 终于吐彻底了,三人向来帮忙的宫人道了谢,夜温言还给了赏,这才上了软轿,准备返回炎华宫。 只是这么一折腾,就有不少人把她给认了出来。毕竟夜家的魔女名头太响亮了,夜四小姐的样子也太好看了,再加上从前因为老将军的关系,夜四小姐实在算是这座皇宫的频繁往来户,所以有不少人都认得她。 于是这些宫人心里就犯了合计,不是说夜四小姐丢了么,这怎么突然出现在皇宫里,身边还跟着炎华宫的太监? 也有人想起另一个传闻,说夜四小姐根本没丢,而是在回京的路上拐了个弯儿,跟尘王殿下喝茶去了。至于她为什么要跟尘王殿下喝茶,那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软轿稳稳当当地走在皇宫的玉砖地面上,夜温言靠在窗口问连时:“是不是觉得我太凶残了?虽然人是坠儿拍的,但却是我指使的,而且把她们打~倒时,人就已经没什么活气儿了。” 连时赶紧道:“一点儿都不凶残!四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对待西宫太后就应该这样,咱们跟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用客气。” “恩,是不用客气。”夜温言说,“我自是跟她有大仇的,却也没凶残到一定要将那些女卫打死的地步。说到底她们不过是为人所用,稀里糊涂地成了西宫太后杀人的工具。所以对于她们那样的人,我其实是心有怜惜的。要不是她们剑上带毒,招招致我于死地,我也不会让坠儿下了死手。所以说这人啊,做什么都不要做得太绝,凡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她们存着杀人的心,连一点活路都没打算给我留,那我又如何能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坠儿缓过来了,在边上连连点头:“小姐说得对,对待敌人绝不能手软,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夜温言掀了帘子看她:“这话我是什么时候教给你的?” 坠儿答:“是腊月十五那晚小,奴婢背着小姐,小姐趴在奴婢背上说的。小姐说的每一句话奴婢都记得。”小丫头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表情有些迷茫地往前头瞅了一会儿,半晌就道,“小姐,您看迎面走来的那个人,是不是那晚遇着的尘王殿下?” 夜温言“咦”了一声,探头去看,果然看到前头不远处正有一人迎面而来,一身月白长袍衬着白玉地面,显得身形修长,人也冷冷清清。 “停轿。”她喊了一声,然后弯身从软轿里走出。对面的男子看到她时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一直走到了她面前。 夜温言认认真真地行了个屈膝礼,“臣女见过四殿下,多谢四殿下那晚救命之恩。” 权青画仔细端详这个女子,很快就发现她跟她已故的父亲生得很像,特别是眉眼,几乎一看就能看出是大将军夜景归的女儿。 都说女儿像父亲,看来果不其然。 “不必谢我。”他开了口,声音寡淡,“你父亲于我有师恩,本王离乡多年都未曾报过。如今终于回来,老师却已经不在了。”他想起昔年之事,心头不禁唏嘘。“如今京中盛传一品将军府丢了嫡四小姐,你可想好要如何应对?” 夜温言偏头想了一会儿,“应对什么?名声的事?”她失笑,“殿下远在他国,可能不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总也该听说过我在大婚那天被扔到过郊外一回。所以名声什么的,早就毁了。何况我夜温言的名声在临安城里什么时候好过?他们拿这个说事儿实在也是没什么意思,别说我不在意,就是城里人听了去,怕也就是一笑了之,最多再添一句:夜家的魔女什么时候好过了。” 权青画听着她这样说话,刚刚才觉得这姑娘跟她父亲甚是相像的,这会儿又觉得实在是不太像了。 记忆中他的老师是一个有几分古板之人,对规矩礼数严格遵守,对子女教化也是墨守成规。像这般不在意自己名声之事,若他老师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把这女儿打一顿。 可能也不会打吧,毕竟女儿被教成什么样他心里也是有数的。既然能放心的把女儿交给夜老将军,想必就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了。 于是他点点头,“那便好,本王只是听到了,提一提,你不放在心上就好。” 夜温言想了想,又说了句:“四殿下方才说我父亲于你有师恩,我却是一点都不记得的。” 权青画便告诉她:“因为以前都是去大营里听老师传授兵法,故而并未与夜府有多少往来。只是你父亲也丝毫未向你提起过吗?” 她努力回想原主留下的记忆,半晌,摇头,实话实说:“我与父亲相处甚少,他常年都随祖父征战在外,后来祖父年迈,许多仗就是他替着打了。即使不打仗时,多半也是在外驻守,就算回京也通常住在京郊大营。算下来,一年到头能在家里的日子,最多也就两三个月。我只记得他同我母亲十分恩爱,大哥总说要把父亲少有的回府的日子多留给母亲,让我们不要过多去打扰。到是祖父待我极好,只要他在家里,就天天都要同我说话、教我功夫、也带我去街上吃好吃的。” 她想起从前,虽是原主的从前,竟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笑得弯弯的眼睛里,能看到闪闪光点。 权青画便也难得地笑了一下,却也只一下,然后又恢复到一张冷脸。 “我要走了。”夜温言说,“虽然不知道哪里能帮得上四殿下,但还是那句话,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四殿下一定直言。” 权青画还是摇头,“本王说过,你父亲于我有师恩,你只当是我在报师恩就好。” 她却不这样想,“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一向不喜欢欠人情,所以这个恩要是不报,怕是心里总会合计着,怪难受的。”她又给他行了个礼,“四殿下,告辞。” 他看着她离开,又坐上软轿,身边陪着的是连时。便又想起那晚送她到皇宫门口,被禁军侍卫拦住,这位夜四小姐的丫鬟就举着一只铃铛,提出要去炎华宫。 帝尊的断魂铃,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实物。老师的女儿,究竟是何样命运? 夜温言回了炎华宫,连时声情并茂地给帝尊大人讲,李太后是怎么跟四小姐说话的。 夜温言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连时的特长:记性好。 是真的记性好,因为李太后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不但能背,还能把当时的语态和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不由得感叹:“炎华宫出人才啊!” 第117章 本尊刨了李家的祖坟 从在宫门口被拦,一直讲到坠儿拍死十个女卫,连时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把坠儿后来吐了的事给说出来。 毕竟挺威风的经过,吐了就有点儿煞风景了。 师离渊听到最后就问她:“西宫太后说的那些,当真一点用处都没有?” 夜温言摇头,“不是啊!有用啊!非常有用啊!虽然算不上什么证据,但至少也给我指明了一个方向,至少让我知道我祖父的死跟那老太太一定有关系,今后的调查也就能指向性更强一些,不至于跟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 “那你为何跟那西宫太后说没用?” “废话!当着李太后当然得说没用,难不成我还得说有用?再谢谢她提供线索?那我不就得给她儿子治伤了吗?我吃饱了撑的给他治伤?” 师离渊连连点头,“阿言,本尊就喜欢你这死不讲理的性格。” 她冲他拱手,“承让承让,跟你比我可差得远了。” 话虽说得好,夜温言也全胜而归,但是对于李太后公然派出十名女卫围杀夜温言之事,师离渊还是很往心里去的。 于是他琢磨了一会儿,翻手掐了个法诀。 她瞅着那法诀似乎极为复杂,于是多嘴问了句:“你掐的是什么诀?掐给谁的?” 师离渊想了想,皱眉,“叫什么县来着?西宫太后的祖籍。” 连时赶紧答:“回帝尊,是栗县。李家人是栗县出身,距离临安城不远,也就百十来里地。不过李家人现在都已经搬到临安城来了,栗县那头就只留了旁枝在看守祖坟。” 师离渊撇了他一眼,“话多。”然后对夜温言道,“就是掐给栗县的。” 她想起那晚师离渊火烧肃王府,于是又问:“你烧了李太后的老家?” 师离渊摇头,“烧她老家干什么?本尊刨了李家的祖坟。” 夜温言:…… 连时:…… 坠儿:…… “师离渊你真是厉害了,这么损的招儿是怎么想出来的?” “还需要想吗?”帝尊大人小傲娇的劲儿又上来了,“本尊脾气向来如此。” 连时也跟着溜缝儿:“对对,向来如此,只是从前甚少有人能让帝尊大人有发挥之地。这还要感谢四小姐为帝尊大人提供机会,也得感谢太后娘娘不懈的努力作死。对了帝尊大人,上回计嬷嬷过来时带来了夜老夫人的手杖,说是给炎华宫烧火用。可是那手杖的木料不怎么好,非但烧不起来火,还把咱们灶间原本的火都给压灭了。” 师离渊一脸不奈地对连时道:“手杖烧不起来就去找别的东西,比如桌椅柜子之类的。这点小事还需本尊亲自教给你?” 连时立即道:“老奴愚钝,老奴这就去一趟夜府。” 连时走了,一品将军府迎来了灰暗的一天。因为连时带着炎华宫的宫人几乎搬空了夜老夫人的屋子,不但桌椅柜子搬了,就连老夫人睡觉的床榻都给拆开抬了出来。 老夫人跪在地上吓得哆哆嗦嗦,一句话都不敢说,因为连时代表炎华宫,连时如此做,那就是炎华宫要如此做。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那位帝尊大人。 直到连时说了一句话:“做祖母就该有个做祖母的样子,否则你看,报应很快就来了吧!” 老夫人心一抽抽,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夜温言跟炎华宫扯上关系,可如今看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她还在猜想,到底是云臣的面子,还是什么人的面子? 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帝尊大人直接的面子,夜温言没那个福气造化,也没那个好命。 连时还在说话,他在告诫夜老夫人:“所以说人还是得善良。最近有没有为难大夫人啊?”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老太太慌了神。合着这不是只管夜温言,还带管穆千秋的? “没有没有,万万不敢。”她也认命了,只管顺着连时的话说。 连时表示满意,“恩,不敢就好,你得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是大王谁是小王。” 老夫人心里那个堵啊! 好不容易熬死了老爷子,她不应该就是这个家的大王了吗?这怎么说得她跟三孙子似的?难不成她在自己家里,还得看儿媳妇和孙女的脸色过活?” 见老太太脸色难看,一直陪跪在边上的夜连绵多了句嘴,问连时:“为何你们这样子帮着夜温言?炎华宫不是不管凡间之事么?” 老夫人吓得一抽,真想一巴掌糊死这个孙女。她都躺平任嘲了,这死丫头闹腾什么? 可到底话已经说了,收也收不回来,老夫人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到底为什么炎华宫要帮着夜温言?这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连时看着这祖孙二人,半晌,冷哼一声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知道的。当然,咱家也提醒二位一句,有些事知道了还真就不如不知道的好。对了,夜四小姐呢?咱家来一趟不容易,怎么着也得给四小姐请个安。” 老夫人心绞痛,“温言她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连时提高了嗓门,“不在府里是在哪里?” 老夫人硬着头皮说:“腊月十五那天去庙里烧香,回来时她的马车跑丢了,连着车夫一起都没回来。” “都没回来?”连时往前走了两步,弯腰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个老太太,“没回来就是丢了。孙女丢了,你却跟没事人一样在府里坐着,老夫人,这说不通啊!” 老夫人又打了个哆嗦,“还请公公明示,老身应该怎么办?” “当然应该去找。” “可若是找的话,四丫头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哦对,是会坏了名声。”连时点点头,“女孩子家家的名声很重要。哎那不如这样,就请老夫人也丢一回,然后府里派人以找老夫人的名义去找四小姐,这不就行了么。您都这个岁数了,跟名不名声的也不挨着,所以如此安排是最好的。” 老夫人吓坏了,赶紧道:“老身岁数大了,实在禁不起折腾啊!还望公公体谅。” 连时果断摇头,“体谅不了体谅不了,禁不禁得起折腾那是你自己的事,反正咱家把话带到了,大年宫宴上,有人一定要见到夜四小姐,如果到时候夜家交不出人来,那可就……呵呵,那可就不好说了。” 连时走了,老夫人又在地上跪了好一阵子才被夜连绵扶起来。 她问夜连绵:“你说大年宫宴上,是什么人要见夜温言?” 夜连绵皱着眉分析:“可能是那云臣吧!这阵子都是那个太监往这边来,云臣可有一阵子没露面了。祖母别怕,炎华宫也得讲理,夜温言是自己丢的,跟祖母没关系。” 老夫人叹气,跟炎华宫讲理?炎华宫什么时候讲过理?早许多年前老头子就曾说过,这世间唯一不讲理的地方就是炎华宫,你还偏偏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跟炎华宫讲理,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扶我去奇华阁。”她跟冲着君桃伸出手,夜连绵想去扶,被老夫人甩掉了。“你就不用去了,让君桃陪着老身就行。” 夜连绵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她将这一切都归罪于大房一家将老夫人得罪得狠了,将她也给连累了。 奇华阁的日子十分平淡,就跟流水帐一样。 每日晨起下人们用饭,夜景盛在屋里嚎叫一会儿,萧氏再哭上一阵。嚎够了哭累了就没了动静,一直到下晌,大夫人提着鞭子过来,把屋里三个人狠狠抽上一顿,然后再由计夺给送药去,保证人能吊着一口气不至于死掉。 老夫人到时,穆氏刚抽完鞭子出来,计嬷嬷正在同她说:“夫人要是觉得干抽不过瘾的话,那回头老奴在这鞭子上缝些倒刺上去,那样抽起来能更疼一些。” 老夫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一把甩开君桃,大步走上前,甩手就给了穆氏一巴掌。 啪地一声巴掌落下,计嬷嬷下意识地就要帮着打回去,却被穆氏拦了。 穆千秋抬起手,擦掉了嘴角被打出来的几滴血,这才对老夫人说:“您是长辈,我是嫁进夜家的媳妇,虽然我们之间闹得很不愉快,但我的名字到底还在夜家的族谱上,所以这一巴掌我受了。但是明天的鞭子我会挥得更重一些,抽得更狠一倍。”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穆氏说完就摇了头,“当然,这座府里若论胆子大,我穆千秋排不上号,你们才是真正的大胆。”话说完,拉着计嬷嬷就走了,看都没再看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也不愿与穆氏多说,只又往前走了几步,作势要进奇华阁。 计夺计蓉二人将她拦下,计夺说:“还是那句话,进去可以,再想出来就不行了,老夫人三思。” 老夫人无法三思,她气得肝儿都疼,不但气,她还害怕,怕炎华宫那位连公公再杀个回马枪,把她给扔到郊外去。 夜红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呢,她要是再被扔了,那这座将军府不就是老大家的天下了? 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第118章 抬头就见一片星空 老夫人急了,就站在院子外头大叫起来:“景盛!萧书白!你们到底把夜温言给弄到哪去了?再不把人交出来,你娘我就要被扔到城外去,然后再被人打着找我的幌子去找她!你们一家这是想害死我呀!你们这群不孝子孙!” 不孝子孙一向是用来骂夜温言的,而今却用到了二房一家头上。 萧氏躺在屋里地上,听着这叫骂就笑。 她跟夜景盛说:“听到你娘骂街了吧?还说从小最疼你,其实她最疼的永远都是她自己。平时是对你比对大哥好,可一旦你的利益跟她有了碰撞,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扔出去。我不知道她当初为何那样不喜大哥一家,但如今看来,她也并没有喜欢我们家更多一些。一切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权衡利弊。” 夜景盛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老太太在外头骂了好一阵子,终于骂累了走了,这才偏过头问夜飞舟:“你说那夜温言到底死没死?” 夜飞舟不说话,夜景盛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问你话呢!” “我不知道。”夜飞舟声音淡淡的,几乎低不可闻。 萧氏也是一肚子火,原本还心疼儿子,可这几日下来她也顾不上心疼别人了,只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 于是见夜景盛踹夜飞舟,她也觉得该踹,甚至还道:“你要是没那个本事,就别招揽这样的差事。到头来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我们全家。这几日你天天做出这副样子是给谁看的?动不动就指责我们骗了你,我们哪里骗了你?是你答应红妆去杀人的,也是你学艺不精本事不够杀不成的。所以你谁也怨不着,反过头来我们还得怨你。” 夜飞舟感觉自己是在听笑话,却又笑不出来。 他早该看清这对父母的,从小到大就不疼不爱他的人,他为什么指望着杀一个人就能得到他们的关注? 可是没有道理啊,他问萧氏:“从前你们认为二房的儿子没出息,就只一心培养女儿。可如今你们是家主了,家主的儿子总不该还是没出息的,你们为何还不疼我?” 萧氏和夜景盛都不说话。 为何还不疼?也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习惯了。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疼,至少事情刚发生时,夜景盛还埋怨萧氏和夜红妆害了他唯一的儿子。 只是这种疼是有限度的,就像萧氏说老夫人,当老夫人的利益与二儿子发生碰撞时,老夫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那么他们也一样,如果真要扔出一个去给夜温言陪葬,或是为夜温言这个事负责,那么她跟他的丈夫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夜飞舟。 毕竟这个儿子从小就没有多疼爱,长大了自然也是亲近不起来。 萧氏心里盘算着,如果豁出去儿子,把一切责任都让儿子一个人抗,那么其它人是不是就可以摘出来?只让夜飞舟去偿命,她们就能活着了。 夜景盛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是在想,经过了这次事件,夜红妆生死不明,夜飞舟八成也保不住了,他正好可以以此为理由休掉萧氏。只要休掉了萧氏,常雪乔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入府了,他的无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一品将军府的嫡女。 生活从此将走上正轨,他也再不怕宁国侯府总压他一头了。 对,还有宁国侯府,倒时候他还得跟宁国侯府问上一问,为何你们能教样出萧书白这样的女儿来?为何她生的两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这事儿宁国侯府也得给他一个交待。 夜飞舟看着这一双父母,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他现在就是后悔,后悔一时鬼迷心窍去杀夜温言。成不成功不说,至少经了这次事件,他跟那个四妹妹本来就不多的情份,也该消失殆尽了。 一品将军府里过得不好的人有很多,比如说熙春。 相比起奇华阁那头,妾婢园的情况要好上一些,至少不至于没吃没喝。但也仅限于一天一顿,能保证人不被饿死。 肩上的伤时好时坏,也没有人去请大夫,她就一直躺在榻上,没精打采,每天用一次计夺给的药勉强维持着。 有时候跟丫鬟问问夜景盛那边的情况,结果丫鬟回报的消息让她阵阵绝望,到后来都有些后悔自己走了这么一步。 原以为从丫鬟做成姨娘,自己就不用再干侍候人的活了,只要能把男人服侍好,以后就是享福的命。却没想到这还不如当丫鬟呢,福没享几天,就遭这么大罪。 到是柳氏和夜楚怜那头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夜楚怜每日习琴练舞,看书写字,就好像府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连去福禄院儿请安都给省了。 柳氏也安稳,整天躲在院子里不出来,也不打听外头的事,母女二人把日子过得安安静静,要不是每天都有先生来府上,人们又要以为五小姐和柳姨娘成了隐形人。 夜家不安稳,外头也不安稳。 这天晚上,仁王府又出事了! 三殿下权青允睡着睡着就听到一阵坍塌的声音,起初以为是作梦,可很快就想起昨晚塌过的府墙。于是立即睁眼,看到的是一片星空…… 这是……屋子塌了!这特么的居然是屋子塌了! 这大冬天的睡着睡着突然塌了屋子,就连床顶都跟着一起掉下来,还拍到了他身上。 这得亏是冬天被子盖得厚,这要是夏天还不得把他给拍死啊! 权青允十分崩溃,冬天冷啊,这突然之间四面透风,他相当于露天睡觉,抗不住啊! “来人!来人!”他疯狂大叫,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冻得哆哆嗦嗦,好在身边还有个小妾。 小妾还是昨晚被扔出去的那个美香,今晚她就比较幸运了,因为冷,仁王殿下指望拿她取暖,所以没舍得把她给扔出去。 无数下人跑到这边来,包括权青允的暗卫也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动静,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屋子说塌就塌了,还塌得这么彻底,这怎么看都不像人干的。要不是没感觉到晃动,他们几乎都要以为是遇着地龙翻身了。 权青允质问下人,要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可下人说不出,最后也就只能再度归结为年久失修,并表示以后再盖的时候一定要盖结实些。 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仁王府去年才翻修过,年不久,也不可能失修。 权青允火冒三丈,盛怒之下将院子里的下人统统抽了一遍。 暗卫看着他拿鞭子抽人,便又想起将军府的一个事,就同他说:“夜家大夫人每天也去抽夜二少。” 权青允的火气又往上拱了拱,手底下力道更重了。 腊月二十二这天上午,尘王殿下权青画去了一品将军府,理由是祭拜先师。 老夫人和大夫人齐齐接待了他,并打开祠堂供其上香。 权青画从始至终冷着脸,不管是对老夫人还是大夫人,都没给过一个笑。 直到祭拜完毕被请到叙明堂去喝茶,他的脸色方才缓合了几分,但也是跟笑不挨边儿的。 穆氏也不吱声,她这几日心情实在不好,虽然知道夜温言没事,但那是被救了才没事,如果没被救呢?她这女儿够不容易了,凭什么再遭一难? 所以她也不主动说话,心里总想着一会儿去奇会阁抽鞭子时,一定要把鞭子蘸点儿辣椒水,这样抽起来才更疼。 老夫人到是跟权青画唠了起来,但多半也是她单方面的唠,权青画就是个听客,只是听的过程中时不时的要皱一下眉,喝茶的动作也要顿一顿。 终于,老夫人说道:“老大留下的这些孩子啊,也就连绵叫人省心些,其它的真是没有一个听话的。”她一边说一边看向穆氏,再道,“以前他们祖父在时还能约束一些,如今家里没有人做主了,一个个的真是都能上房揭瓦。唉,四殿下是不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老身那大儿子上阵杀敌建功立业那是没得说,可要说管教子女,就实在是差了些。” 论起大儿子的不好,她简直是有说不完的话,“相比起大房一家来,他弟弟一家就好得多了。几名子女都模有样,孝顺长辈,友爱兄弟姐妹。可惜啊,弟弟到底就是弟弟,只要有哥哥在,他们一家做得再好也是次子,次子是没出息的。”老太太叹气,“其实我们对于两个儿子投入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却没想到大儿子一家最终过成了这样。” 穆氏这时候回过神来,硬梆梆地扔出一句:“我们家怎样了?我的丈夫又是怎么不会管教子女了?老夫人说只要哥哥在,次子就没出息,所以你们就想让哥哥不在?” 老夫人皱眉,再对权青画道:“四殿下听听,这就是老大的遗孀,今日当着外人的面都能这样子同我这个婆婆讲话,可见平日里是有多不堪。” 穆氏还要说话,却见权青画冲着她微微摇头。 她不知道这位尘王殿下是什么意思,但从前丈夫还在时没少提起自己这个学生,言语间尽是骄傲自豪。她便知这位殿下是不会站到老夫人那一边的,于是闭了嘴,再没多说一句。 但听权青画道:“今日听夜老夫人如此说,本王也想起一件事情。如今临安城人人暂知夜家有一位三小姐,顶替了夜四小姐的婚约,嫁到肃王府为正妃。这还不算,她竟在大婚之前就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没想到老师那样重规矩之人,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第119章 夜奴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穆氏冷笑一声,开口道:“尘王殿下误会了,那位抢了妹妹婚约,并在大婚之前就行不轨之事的夜三小姐,可不是先夫的孩子,而是老夫人口中教管子女很好的二老爷家的。被抢了婚约的那位夜四小姐,才是我们的女儿。” “恩?”权青画放下手中茶盏,整个人终于体现了一种情绪出来。 他问夜老夫人,“如此女子,在夜老夫人口中就是管教好的?本王虽常年不在京中,但也早就听说父皇为我那六弟指婚了一品将军府的四小姐,但若夜家嫁过去的是三小姐,那便是夜家抗旨!” 一句抗旨,可把夜老夫人吓得够呛,赶紧解释:“并非抗旨,这桩婚事是从前的皇后、也就是当今西宫太后亲自指的,也是下了懿旨的。” “那老夫人的意思便是,父皇的圣旨,还比不上皇后的懿旨?在一品将军府中,竟只认皇后,而不认皇上?那你们究竟是我权家的臣子,还是李家的臣子?” 老夫人不敢再说话了,在心里反复地琢磨这位打从少年时期就被送到归月国的四殿下,越琢磨越心凉。 他是老大的学生,那心自然得是向着老大的。可她一直以为那所谓的师恩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再加上远离故土,这位四殿下的生活应该与北齐没多大关系了才是。 可眼下才明白,人家非但没忘师恩,反而对那位已故老师的思念更重了几分。她不过随口一句应服场面的话,却能被这四殿下上升到这样的高度,也是让她始料未及的。 老太太沉下脸,面色更黑了。她对权青画说:“并非四殿下所想的那般,一品将军府是北齐的臣子,自然明白该效忠于谁。” 权青画点头,“恩,老夫人的意思是说,一品将军府既不效忠李家,也不效忠于我权家,你们效忠的是北齐。那如此说来,这天底下就只有一位能让你们甘心臣服了。没想到夜家自恃竟如此之高,就是不知道那位神明愿不愿意再收一族夜奴。” 他说这话时,目光投向了站在穆氏身后的计嬷嬷。 计嬷嬷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泉州计氏,打从四百多年前便认帝尊为主。帝尊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要得到他老人家信任,且得用个几百年的工夫来慢慢培养。所以要想当夜奴,一品将军府还得再多努努力,兴许十几辈后能有大造化的子孙吧!当然,到那时,老夫人您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了。” 老夫人就要说话,权青画却先开了口:“夜老夫人莫要说不想效忠帝尊的话,您只认西宫太后而不认我权家之事,本王到是可以看心情瞒下一二,或是看在师母的面子上不跟朝廷提起。但您若是对帝尊大人有微词……恩,那位本事通天,说不定现在就在看着听着,一但您的话出口,怕是这一品将军府就要不保了。” 计嬷嬷呵呵笑了几声,“听闻前儿夜里,仁王殿下的府墙塌了,又听闻昨儿夜里,仁王殿下的卧寝塌了。所以老夫人可得三思,您屋里该搬的都让连公公给搬走了,要是屋子再塌了,您可就得住到演武堂去。” 老夫人手抖了抖,心也颤了颤,甚至后脖梗子还冒了一会儿冷气。 演武堂是老将军生前惯住的地方,她夫妻二人到后来这十年,感情已经不是很好了。所以老将军即便在家里,也多半是住在演武堂那头。特别是后来病重,就更是整天都在演武堂里待着不出,一直到最后死去,都是在演武堂的。 她那时也整天在演武堂侍候着,或者说是守着,可等到老爷子过世之后,她就直接命人将那地方封了起来,再也没有走进去过半步。 她怎么可以住到演武堂去,万一半夜有个什么动静,还不得被吓死。 见老夫人不说话,像是在合计着什么,计嬷嬷轻轻地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权青画侧身问穆氏:“师母可否与本王细说说,老师为何突然就生了病,老将军又为何寿元不到就闭了眼?打从本王接到消息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太对劲。” 不等穆氏说话,老夫人的话又到了:“没有什么可说的,岁数大了,又有伤在身,怎么可能活到寿终正寝。至于景归,是因为父亲去世对他打击过大,这才跟着去了的。” 权青画站起身来,到是没有再提两位将军的死因,只是对老夫人说:“时辰不早,本王便不多留了。至于夜家抗旨一事,本王细细琢磨,觉得还是应该提醒皇上重视一下。若是权家当真压不住一品将军府,也好早日做个准备。老夫人歇着,本王告辞。” 他说完话,转过身冲着穆氏揖了揖手,又向计嬷嬷点了点头,在接了穆氏和计嬷嬷的回礼后,便再不多留,大步往叙明堂外走去。 才走至门口,正撞见准备进屋的夜楚怜,和跟在后面的柳氏。 二人走了个顶头碰。 夜楚怜原本是低着头的,这是她在人前一惯的姿态。这会儿险些撞到人,方才匆匆抬头去看,这一看,正好对上了权青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双清冷似无底深渊一样的眼睛。 夜楚怜一下就愣住了,紧紧盯着眼前这人,忘了避让,也忘了请安,只一心琢磨为何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一位翩翩君子,眼底竟会蕴藏着如此之深的冷冰? 可再冷冰也藏不住这人好看,几乎就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也几乎让她的一双眼睛掉在这人身上,拔都拔不掉。 身边丫鬟随喜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夜楚怜方才反应过来,赶紧弯身行礼。可是礼行了之后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其实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应该就是行个礼,然后就侧身避让,再不多说一句话。 可是眼下她却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她就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如此才能给这人留下一丝印象。而至于为何要给这人留下印象,那却是不知的。 于是夜楚怜开了口,声音低低地道:“夜楚怜见过这位公子。”一开口就报上了自己的大名,这对于深闺女子来说是相当大胆的行为了。 权青画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往边上侧了一步就要走。却听夜楚怜又道:“既来家中便是客,不知公子是哪位?” 屋里,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就没说过话的夜连绵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一个庶女,你有什么资格同四殿下讲话?还不快快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夜楚怜十分感激她,虽然这个二姐姐是在骂她,可却也在骂中解了她的疑问。于是她又道:“楚怜见过四殿下,问四殿下安。” 权青画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夜小姐不必多礼。”之后再不犹豫,大步离开。 夜楚怜觉得自己脸颊发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盯着权青画离去的背影,目光久久都不愿离开。 夜连绵真是气坏了,因为老夫人这阵子重视起夜楚怜来,这让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她是不被人看重的,甚至连把她从小养到大的祖母都不再疼她了。眼下夜楚怜居然还勾搭起四殿下,她如何能忍? 于是夜连绵扬起声来,话语尖酸又刻薄:“哼!什么东西?别以为学了几日琴棋书画,自己就能翻身做嫡女了。夜楚怜,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你就是学得再多,也不过就是夜家的庶女而已。庶女是没资格觊觎皇家王爷的,就算你勾搭上了,将来也不过就是个妾室。” 老夫人看了夜连绵一眼,到也没有开口替夜楚怜说话,而是闷闷地哼了一声,道:“你二姐姐说得对。楚怜,你是女子,要懂得自重。这样子巴巴的跟陌生男子说话,让人家如何想我们将军府的姑娘?” 夜楚怜自觉自己失态,赶紧进屋给老夫人跪下。柳氏也在后头跟着跪,还主动开口求道:“五小姐一时糊涂,只是冷不丁看到生人一时没有把握好,请老夫人息怒,以后不会了。” 夜楚怜也跟着道:“孙女知道错了,祖母息怒。” 老夫人又哼了一声,也没有心思跟夜楚怜说话,因为四殿下的到来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她是一品将军的夫人,虽然老头子已经不在了,但余威总还在的。 那位四殿下不过就是个被先帝抛弃的质子,都二十多岁了才回京,是先帝留下的所有皇子当中最没有根基的一个。在皇族里可能都没人愿意搭理他,他上将军府来逞什么能? 再瞅瞅坐在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穆氏,就觉得这叙明堂真是待不下去,有穆氏的地方她都待不下去。于是起了身,由君桃和夜连绵搀扶着走了。 夜连绵经过夜楚怜时,还故意踩了她一脚,疼得夜楚怜紧紧皱了眉。 只是她没心思计较别的,也忘了原本到叙明堂来是为了什么,只一心在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人,想他公子如玉的模样,也想他那双覆着冰霜的眼睛…… 第120章 人活着总要有些向往 回到出云院儿时,柳氏是一直跟着的,一直跟着夜楚怜进了屋,赶走了所有下人,还亲自将房门紧紧关起来,这才忧心匆匆地说:“你是不是犯糊涂了?那四殿下是什么人,你惦记他干什么?且不说他是回国的质子,夜家不会考虑他。就算从小在京中长大,那凭他是皇家高枝,咱们也攀不上。” 夜楚怜神情落寞,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总之就是情绪厌厌的。 柳氏还在不停地说她:“刚刚在叙明堂时多悬啊,那二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看谁都不顺眼,谁做什么她都能说上几句。你说你让她呛白一顿图什么?老夫人也会因此对你有意见,真要把她们惹急了,怕是就不会再让你学什么琴棋书画,更不会让你跳舞。” 见夜楚怜还是无动于衷,柳氏实在着急,“楚怜啊,咱们是庶出的,跟那些嫡女比不了。你看那二小姐,再怎么尖酸她也是老夫人养大的孩子,也是大房的嫡出,所以她要与你为难,老夫人不会向着你的。还有那四殿下,你就是攀上了,将来也就是个侧妃的命,值吗?你姨娘我就是给人做妾的,所以我知道这其中心酸,不想你再走我的老路。听姨娘一句劝,咱们以后争取嫁个好人家的庶子做正妻,千万别想嫁给嫡子为妾,成吗?” 夜楚怜看了她姨娘一眼,淡淡地道:“四殿下不就是庶子么!” “可那是皇家的庶子!”柳氏都要气笑了,“皇家的庶子能叫庶子吗?新帝还是庶子呢,不也一样当皇上。所以你不能惦记皇家!” “我知道,我没惦记,才见过一面的人,我怎么就能惦记上?人的感情要真是这样容易就付出的,那还是都不要上街的好,否则见一个就相中一个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你什么意思?”柳氏有时候真搞不懂自己这个女儿,明明是她生的,可她从来都猜不透夜楚怜心里在想什么。好像是从这女儿七八岁起吧,就已经让她看不透了。“我知你心气儿高,也知你平日里那副怯生生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所以我有时候很慌,因为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楚怜你跟姨娘说实话,你究竟想怎样?” 夜楚怜坐下来,端端正正的,下巴微微扬着,兰花指端茶,姿势十分考究。 这正是她每日回到屋里,面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随喜时的样子。 柳氏看着都渗得慌,“这是给你请的女先生教你的?” 夜楚怜摇头,“不是,是我从前照着大姐姐和大夫人还有四姐姐的样子学的。她们是这府里的典范,所以我就总想着要照着她们学,才能学成一个优秀的人。”她喝了一口茶,薄唇轻抿,只抿了一下就放下来。“你让我不能惦记四殿下,其实姨娘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就像我方才说的,只见过一面的人,我都不知道他的喜好和品性,怎么可能就随便惦记。” 柳氏松了口气,虽然觉得夜楚怜学着大房一家人的样子还是有点儿吓人,但好在听说并没有惦记四殿下,她便放了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真是怕你走错了路。要知道,在这样的家族里,有时候一步错就步步错,一个不小心,就要赔上自己的一生。” 夜楚怜苦笑,“我知道,但人活着总得有些向往才行,否则这日子可该怎么过下去?所以我方才见到四殿下时,心里就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向往,就好像常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突然一下子看到了阳光。我的心情是愉悦的,即便他眼覆寒霜,我还是觉得温暖。” 柳氏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听夜楚怜继续说:“我们这十几年过得就跟隐形人一样,你甘心,我却不甘。我只要一想到将来有一天,父亲和二夫人会把我当成工具,将我嫁到一户陌生的人家里,让我一辈子跟了一个我相不中的人,我就会做噩梦。我不想那样,可我却知道,终有一天不得不那样。因为那是我的命,我打从出生之日起,注定就是要去给府中嫡女铺路的。所以你说只求我将来嫁给庶子为正妻,那也不过就是一厢情愿,你说了也不算。” 柳氏叹气,双手掩面,想哭,却没有眼泪。 这些年眼泪都流干了,为自己,也为这个可怜的女儿。 什么梳头丫鬟勾搭老爷,她从来没有勾搭过老爷,明明就是老爷喝多了酒强占了她。二夫人为了做姿态,让老爷把她收入了房,可实际上却恨她入骨,每一天都在羞辱她。 “那你想如何?你不甘又能如何?”她问夜楚怜,“你是打算借着老夫人和你父亲终于 看中了你,好好听他们的话,好好学琴练舞,想着将来出人投地?” “怎么可能!”夜楚怜失笑,“他们怎么可能会让我出人投地,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就好好 听他们的话?这些日子你还没看明白么?听他们的话没有好下场。何况他们干的那一出出都叫什么事?换新娘,提前怀身孕,腊月十五那天居然还干起了谋人性命的买卖。真是,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柳氏也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不要脸的人,可是摊上了也没办法,只好劝着女儿想开些:“只要咱们不跟他们学就行了。唉,你方才说过得像隐形人,确实是隐形人,可是这个家里最不隐形的就是四小姐,咱们总不能跟她比。” “是不能跟她比,但跟她学到是可以的。就算学不会,至少也要表明一个态度。”夜楚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告诉柳氏,“我不能走夜红妆的老路,如果一定要在这个家里依附着谁才能生存下去,我一定会选择依附四姐姐。” “可你四姐姐如今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呢!”柳氏摇摇头,不想再说什么了。女儿的心气儿高,偏偏她这个生母又什么都给不了,那么就只有去走依附别人的路。只是不知道被选中的这位四小姐能不能靠得住,更不知道生死不明的人,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夜楚怜今日的反常让很多人不安,柳氏不安,夜连绵也不安。 其实夜连绵是喜欢六殿下的,因为她从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才四五岁时就总能听到老夫人念叨府中孩子要培养,也曾听老夫人说过,若将来有一天新帝登基,皇后最好是我们夜家的姑娘,如此才能保得住夜家的地位和兵权。 所以她一直就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嫁给嫡皇子,再在嫡皇子继位以后母仪天下。 可惜六殿下如今不行了,她的皇后梦破碎了,但多年来在自己不断的心理暗示下,培养出来的对六殿下的感情,却并没有随之一起破碎。 她觉得自己的感情是圣洁的,夜红妆可以抛弃六殿下,但是她不能,她还是喜欢那个人。 可惜,她喜欢的人被糟贱成那般,只要想想就心疼。夜温言就是个丧门星,一品将军府的好运势都被她给败掉了。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她就是丧门星,所以不管她是死是活最好都不要再回来。只有她不回来,咱们家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只是人死了也就罢了,万一真的没死,那该如何才能让那丫头不回来? 腊月二十四这日早朝,权青城跟摄政王因为朝政上的事起了争执,最后是摄政王力排他议,为那道折子做了主。权青城很生气,却也没有办法。 散朝之后,摄政王权计去了永安宫。权青城远远看着他往西宫方向走,气得直哼哼。 “什么时候起,后宫能让外臣随意出入了?皇叔真是不知避嫌。若是将来我大婚后他还像这般,那这皇宫成什么了?外头的人知道了又会怎么说?” 吴否也烦死了权计,但又拿人家没有办法,主仆二人就是典型的看不上人家又干不掉人家,每日就是痛快痛快嘴,遇着了事儿也只能干着急。 “皇上大婚之后就能亲政了,只要皇上亲政他就不能摄政,这皇宫自然他也就不能再随意出入。”吴否劝他,“再忍忍心,最多两年。” 权青城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 永安宫里,李太后叫人备了膳,权计进来时,她正在跟宫女宝蟾说:“把这道烧鹅撤掉,换成鸭子,摄政王不喜欢吃鹅。” 权计听得直皱眉,赶紧挥手屏退了下人,然后大步走进内殿,开口道:“烧鹅是你喜欢吃的,御膳房自然是捡着你喜欢吃的东西往这边端。凭白的撤了鹅换成鸭,你叫御膳房那边怎么想?” 他一边说一边让宝蟾也退下了,直到宝蟾从外头关上了门,这才一撩衣袍坐了下来,“笑寒,虽然先帝驾崩,但你也不可放松警惕。今日那小皇帝在朝上与我叫板,虽说最后还是听了我的,但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哑巴了。” 李太后的心,忧虑起来…… 第121章 另一个也是你亲生的 “前几日与你说的那件事,你可有往心里去?”她问权计,“就是腊月十五夜里的事。” 权计早饭没吃,这会儿正饿着,刚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冷不丁听李太后把话题转到了这处,不由得又将筷子放了下来,面色还颇有些不耐。 “你想说什么?提醒我那夜家的四小姐是帝尊亲自护着的人?怎么可能!笑寒,你是不是发了臆症,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还会编出这样的故事?” 几天之前,李太后就把腊月十五晚上去跪炎华宫的事情跟权计说了。不但说自己被叫去跪着,还说了夜温言就住在炎华宫里,更说起云臣权青城还有连时跟坠儿等人对自己的奚落。 这些话她对别人不敢说,但却是一定要对权计说的。如今先帝不在了,她们孤儿寡母的,就只能依靠摄政王过活,权计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是她的话权计不信啊!帝尊相中了夜温言?这是多么可怕的事,这怎么可能? 权计觉得即使这片大陆的天都塌了,这样的事情也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上一次你同我说这样的话,我们就争吵过一次,今日你又再提起,是又想与我吵架了?”他问李太后,“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如今虽然东西两宫并存,可有本王在朝中执事,你这头也从来没有被亏待过。你还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李太后急了,“权计,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是我亲身经历的,不信你问宝蟾啊!那晚是她陪着我一起去的,我经历的她也都经历了。” 摄政王还是摇头,“宝蟾是你的人,自然跟你是一条舌头,本王问他能问出什么来?”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管真的假的,本王都不想再听。既然摆了一桌饭菜,就该让本王好好的吃。如果本王在你这儿连顿踏实的饭都吃不上,那本王为何还要往这边来?直接回府不是更好?” 李太后不说话了,从前先帝在时她还能跟这位皇弟论上一论,如今皇弟变成了皇叔,还成了摄政王,她便没了跟他论的底气。她们母子还得靠着人家呢! “好,我不说了,你吃饭吧!”她坐到一边,亲自给权计布菜。 权计这人书生模样,却谁也不敢真把他当成一个书生来看,李太后也不敢。 一桌饭菜吃了小一半,权计的筷子终于又放了下来,他问李太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太后一愣,“打算?你指什么?” “青禄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李太后心一哆嗦,她最怕这人提起这个,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去。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夜家三小姐怀着身孕,我想着如果能生下一个男孩便最好,这样咱们就可以以先帝嫡孙的名义逼现在这个小皇帝退位。反正都是没亲政的,是他还是咱们的孙儿,对于朝臣来说都没什么两样。”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看了权计一眼,可惜权计这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就如此肯定生下来的会是男孩?”权计一边说一边摇头,“我问过太医,太医说了,十之七八是女孩,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李太后的脸色愈发的不好了,“你说该怎么办?” 权计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依本王说,禄儿既然已经没有指望了,莫不如考虑一下另一个。他们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我们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把人换掉,谁也看不出来。” “就这样放弃了吗?”李太后看着权计,心里又慌又不甘,“我们培养他那么多年,就这样放弃,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权计紧皱着眉,语带不满,“当初我不让你生,你一定要生,还一生就生了两个。你将其中一个送出宫给我,另一个自己留着养,可是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孩子成了什么样?我不只一次提醒你要多看顾禄儿,且不可由着他在外头胡来。可是你听我的劝吗?这么多年了,你管住他了吗?” “我在宫里他在宫外,我如何真能管得住?” “只要你真心想管,就没有管不住的。即便他住在宫外,你也可以派出暗卫去盯着,再派个老太监跟着。总之只要想办法,天底下没有办不成的事。就像我说的这件事,只要我们做了,就一定能成。” “那我若是不做呢?”李太后冷下脸下,“他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不能就这样把他给放弃了。权计,你说的事我若是不做,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摄政王深吸了一口气,“笑寒,另一个也是你亲生的,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疏,你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来?”他站起身,“你若真不想为另一个谋划,那就算了,我自己也有儿子!” “你敢!”李太后也站了起来,双手握拳,握得死死的。“权计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玉面书生阴笑起来,“我本就是权家人,皇族立幼不立长,当年皇位本就该是我的。是我母妃不争气,惹恼了父皇,这才让我失了皇位。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再走一条和我一样的路,所以我必须得为我的后代谋划。李笑寒,你若顺我的意,你就还是太后。你若逆我的意,那权家未来天下,就也没你什么事了。” 李太后跌坐在椅子里,心里阵阵发凉。 “你是不甘心?那你当初同我在一处,是不是也因为不甘心?他抢了你的皇位,还抢了我,所以你一直谋划着,早晚有一天都要再抢回来?现在你已经赢了一半了,他到死都不知道禄儿不是他亲生的,到死都不知道他的继皇后给了他多大的耻辱。你是不是觉得很解气?权计我问你,你当年来找我究竟为了什么?是你说的忘不了从前,还是只是为了羞辱先帝?又或是……又或是你只想我为你生下一个将来能继承皇位的孩子?权计,你到底下了多大的一盘棋?” 摄政王沉默半晌,气势终于软了下来,“笑寒,你误会我了,当年我只是为了你。至于孩子,你该记得我原本是不同意你生下来的。” 李太后回想当年的事,便也想起权计曾极力反对她生下孩子,他认为那样会给她带来危险。如此一想,心里便稍稍安慰了些,之前僵持的事情便也松了口:“你说的那个事我会认真考虑,最晚到大年,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至于我说的事,我也希望你能放在心上,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现在不信,早晚有一天要后悔。” 权计又开始烦躁,下意识地挥挥衣袖,留话道:“行了,本王知道。你先歇着,我走了。” 他大步走出房去,没有一丝留恋。 李太后坐在椅子里看他离开,听着房门摔上,只觉得这些年所期盼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落了空。到如今连这个人都要落空了,那她李笑寒还能剩下什么? 摄政王走了,永安宫的一个小太监提着一桶水也跟了出去,正是那天在永安宫门口拦住连时和坠儿的那个。 二人很快会合,权计问他:“腊月十五那晚,太后娘娘当真被叫到了炎华宫去?” 那小太监点点头,“确有其事,是皇上亲自来叫的,那时候太后娘娘都要就寝了。” “何时回的?” “天亮才回,是被宝蟾姑娘背回来的。” “可知真是去了炎华宫?” 小太监想了想,又摇了头,“不知。因为没有人敢跟着,更没有人敢去炎华宫那头打听。不过太后娘娘回来之后就下了封口令,谁若多嘴嚼那一晚的事,就要被割舌头。” 权计脚步顿了顿,半晌才道:“本王知道了,你回吧!” 小太监走了,他就站在原地往炎华宫的方向望。 因为炎华山很高,所以在皇宫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望得到。可望得到是一回事,看得清就又是另一回事。就像那小太监说的,没有人闲来无事敢靠近那处地方,更没有人能从那个地方打听到任何想打听的事。 除非炎华宫主动说,否则那里就是铜墙铁壁,是百万大军都轰不塌的仙山。 如果李笑寒说的是真的,那该怎么办呢? 权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临安城外九十五里,李家祖坟坍塌,守陵族人连夜赶至临安城通知李家人速速回去。 李家人走了一个来回,开了家族会议,最后决定让李致远进宫去见太后娘娘。 李致远是李太后的亲哥哥,同父同母所出。在她未进宫之前,兄妹二人关系极好,就是后来她进了宫,除了权计的帮衬以外,一步一步到今天,背后也没少了李致远的扶持。 永安宫才把摄政王送走,转身就迎来了太后娘娘的亲哥哥。 按说外戚进宫是要层层通传,并且提前跟内务府打招呼的。但如今后宫没有皇后,西宫太后一家独大,故而李家人进宫就没了那么多讲究,也少了繁琐的程序。 祖坟塌了,这对于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大事,李致远进宫原本是想跟妹妹商量一下祖坟重修。结果这桩事情却让李太后想到了仁王府近日来的无故坍塌,也想到了她那日令女卫围杀夜温言,结果全军覆没之事…… 第122章 和亲 那件事李太后不敢跟李家人说,虽然上次当着夜温言的面,她讲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那都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做不得数的。 实际上她很依赖李家,当初李家在她当上皇后之时,为了避嫌,也为了做出个姿态,所有身带官职的族人都辞去了职务,以此来向先帝表决心:外戚绝不干政! 但那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这些年李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也不是没了官职就什么都干不成。皇后的娘家,那是无冕之王,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不当官,他们就走其它的路,比如说商路,再比如说这些年李太后身边用的那些女卫,就都是李家暗中培养起来的。李太后用的银子也都是李家给的。 她跟李家相辅相承,互相依托,除非都不想活了,否则那是谁也离不了谁。 李太后陷入了沉思,短短时辰内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说肃王府被砸,再比如说腊月十五晚上肃王府的大火。还有这两日传进宫来的消息,仁王府那边也闹出了很大动静,不但府墙塌了,就连三殿下睡觉的屋子也塌了。 这天底下除了炎华宫那位,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何况夜温言来那天,连时就已经说过,就冲她那句要弄死四小姐的话,她们李家就一定得跟着吃瓜烙的。 她有心里准备,却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瓜烙…… 祖坟被毁那可是坏风水的大事,虽然她现在也不能确定坟墓是自己坍塌的,还是跟夜温言那件事情有关,但总之夜温言的事绝对不能说给李家人听。 否则即使祖坟的事不是炎华宫那位做的,李家人也肯定会往那上去想,到时候就会认为是她在宫中处事不利,给母族带来了麻烦和灾难。 李太后定了定神,反过来质问她的哥哥:“栗县那边是怎么守陵的?” 李致远也很无奈:“守陵守的是不让人入侵,虽然也每日都去查看陵墓牢固程度,但如果是从内部有了裂痕,在外头也是看不出来的。总之是塌了,家里想请你拿个主意,是原址再修复,还是说直接迁坟?” 李太后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她的哥哥主动为祖坟坍塌找了理由,也省得她再多费心思。 于是装作认真地出主意道:“还是不要迁了,一来迁坟闹的动静太大,先帝才驾崩没多久,咱们家跟着折腾不太好。再者,这也快到大年了,遇大年迁坟总不是好事。还有,咱们李家当初选址立坟时,也是请人算过的,那是块宝地,不宜挪动。” 李致远点点头,“行,那我回头就跟家里把你的意思转达过去,他们还是听你的话的。” 李太后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她哪里是为先帝和大年考虑,她分明就是觉得不管迁到哪里去,只要帝尊大人一动念,李家祖坟就算立在天涯海角,说塌它也能塌。 与其到那时让李家人察觉出异常怀疑到她这里,到不如祖坟不迁。如果再塌一次,那就是地质问题,或是当初修陵墓的时候底子就没打好。 总之必须得把她给摘出去,她绝对不能跟这个事儿挨边儿。 说完了祖坟的事,李致远没打算走,就坐在椅子里盯着李笑寒看。 李太后皱了皱眉,“哥哥还有什么事吗?如今不比从前,皇帝不是我们的人,后宫也不是我一个人做主,所以外戚入宫还是太过显眼。哥哥要是没事就早些回去吧!栗县那边的事也得抓紧张罗,争取在大年之前修缮完,李家还能过个好年。” 李致远摇摇头,“大年之前修完是不太可能了,你是没看到,祖坟塌得很彻底,栗县那边的族人正在清理,但愿不要伤到棺木里的尸骨,否则就实在是太不吉利。” 李太后心里发慌,愈发肯定这事儿一定是炎华宫动的手。最近又没有地龙翻身,大地一丁点颤动都没有,祖坟怎么可能彻底坍塌? “妹子,你是怎么打算的?”李致远不再提祖坟的事,到是问了她这么一句话。 李太后听得闹心,因为同样的话刚刚权计也问过她,于是头脑一热,冲口就道:“什么怎么打算?你怎么也来问我怎么打算?” 李致远听出门道来:“还有谁问过?” “没谁。”她匆忙摇头,“哥哥只管说你的事。” 李致远也没再追问,只同她说:“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你也得想开些,日子总还得过下去。家里的意思是,朝局想翻盘是不太可能了,即使翻了盘,就凭现在你这头跟夜家的关系,老将军和大将军的旧部也很难握到手里。但家族还是得发展,不能就这样放任下去,所以咱们不如选择另外一条相对安全、也更加理所当然的路。” 李太后皱了眉,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路?” “联姻。”李致远说,“送李家的女子进宫,做未来的皇后。” “李家的女子?”李太后都听笑了,“李家小辈里,最出色的就是哥哥的女儿了吧!哥哥是想送自己的女儿进宫,嫁给现在的皇帝?” 李致远点头,“对!但不是我要送,这是家族的决定。” “那我呢?”李太后问他,“李家有了新的皇后,那我呢?” “你还是你,你太后的地位是不会变的。” “那不一样。”她摇头,“哥哥,那不一样的。罢了,我如今我说什么你们也不肯听,禄儿的事你们也都怪到我的头上,那便随你们吧!只是皇帝才十六岁,翻过这个年才十七。北齐有制,男子需年满十八方可大婚,所以你们且还得等呢!何况如今新帝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再加上有生母坐镇东六宫,他肯不肯娶李家的姑娘我说了也不算的。” 李致远走了,他不管等与不等,也不管妹妹说了算与不算。只要李笑寒点了这个头,这件事情李家就可以运作。至于皇帝愿不愿意娶,那就得看李家的本事,和他女儿的本事了。 李太后一直坐着,直到李致远都走了很久,她也没动一下。 后来宝蟾换了新茶,她这才开口问道:“刚刚李家说的事,你怎么看?” 宝蟾叹气,“奴婢怎么看也是没用的,这事儿李家想做,就是娘娘您不点这个头,他们也会去做。咱们现在还不能跟李家翻脸,毕竟还得指望着李家帮衬,娘娘在宫中太难了。” “是太难了,十名女卫一个不剩,我还得开口再跟李家要人。” “那刚刚娘娘为何不跟李家提?” “不能提,一旦提了,李家塌了祖坟的事就掖不住了。” 她必须得有所选择了,李家已经开始为未来谋划,她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虽说李家要送进宫的是她的亲侄女,可亲侄女哪有亲儿子好,万一以后小夫妻俩人感情要好,甩开她就是眨眨眼的事。 李家要的是当国丈,至于是谁的丈,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罢了,便听权计的话,毕竟那是她的亲骨肉,到什么时候她都是明正言顺的太后。 “哥哥,这是你们逼我的。”她开口呢喃。 宝蟾没听清,“娘娘在说什么?” 李太后摇头,“没说什么。” …… 快过年了,皇家已经开始筹备宫宴。 今年有大丧在,宫宴不可能筹备得像往年那样喜气,但热闹还是要有的,该请的人也还是要请的。 朝廷收到奏报,说是归月国使臣会在大年夜之前进宫,同行的还有一位郡主。 权青城算了算,归月国使臣在大年夜之前就能进京,那至少得是提前数月就进入北齐国境了,想来是先帝还在时就定下来的。 他早前不知道这个事儿,因为当初他还只是个小哑巴,朝事与他无关。 如今登基称帝,接待归月使臣就成了他这一朝第一件外交。 权青城有些紧张,特别是一想到同行的还有一位郡主,就更得细细琢磨归月使臣的来意。 他将这份琢磨分享给吴否,吴否比他看得明白:“如今两国都有大丧,两国都是新帝登基,质子也已经交还回来,那么彼此间就没了前情,就要重新建立约束。可是听闻归月国新君也还没有大婚,所以在交换质子这个事情上就行不通了。那么除了交换质子,两国建交的另一种形式,就只剩下了联姻。” 权青城一哆嗦,“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我娶了那位郡主?”说完就拼命地晃脑袋,“不行不行,我怎么可能娶人家郡主,我才十六岁,还没到大婚的年龄呢!” “年龄不到他们可以等。”吴否说,“皇上,您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做了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也不是做了皇帝就可以随便的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相反的,如果您现在只是一位王爷,那么您的人生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可惜您是皇上,这个皇位一旦坐上了,就相当于开弓上弦的箭,是没有回头路的。你注定要为这个国家做出很多个人方面的让步,包括娶妻生子,围拢前朝后宫。这是一位国君的必修之课,之前没有同皇上细说,是老奴的失职。” 权青城沉默了…… 第123章 穆千秋,皇家可没请你 腊月二十九,宫里已经开始下发宴帖。 无数宫女太监从皇宫里走出来,往来于临安内城大小官邸,一品将军府也是其中之一。 皇宫派请帖是一件很讲究的事,给什么府送贴用什么人,这都是在出宫之前要安排好的。 一般来说办这个事儿的都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同时兼着内务府总管。 虽然新帝登基,但内务府总管没换,从前是吴否,现在依然是吴否。 做这种事情吴否特别在行,基本都不用过脑子,挥挥手就能把所有人都安排完。 但今年就必须走脑子了,因为横空出世一个夜温言,直将一品将军府的辈份给提高了好几辈。但同时夜温言又跟夜家如今的掌家人有仇,所以一品将军府的存在就比较微妙。 吴否想来想去想出一个损招儿来…… 夜老夫人打从早上醒了就在等着宫里派贴,还为此特地换了新衣。虽然新衣还是素色,但袖口上带了花边儿,看着不再像之前那么丧里丧气了。 往年这一天都是一品将军府特别风光的日子,有老将军和大将军的军威在,那必定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亲自前来。非但如此,还要带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甚至去年六殿下还亲自来了!总之面子上给得那是足足的。 但今年不太一样,内务府总管吴否跟了新帝,新帝又承了夜温言的恩情,吴否在先帝驾崩那天晚上,就颠颠儿地跟着云臣来夜府打脸了。所以老太太估摸着,今年派贴吴否肯定是不能来的。但也不能就拍个小太监来糊弄,所以十有八九该是李太后那边挑大梁。 因为夜红妆的事,夜家跟李太后的关系大不如前了,甚至她一直担心着李太后会把六殿下那笔帐记到夜家头上。 老夫人很忐忑,她很想借着这次宫宴向李太后表表决心,同时也把夜家往外摘一摘。她必须得让李太后知道,夜温言是夜温言,夜家是夜家,夜家跟夜温言不是一伙的。 叙明堂里坐着的不只老夫人,还有穆氏带着夜飞玉和夜连绵,以及柳氏带着夜楚怜。 夜连绵依然陪在老夫人身旁,还十分乖巧地给她祖母剥了一把核桃。 可惜老夫人没吃,甚至还提点她:“一会儿是要见客的,见客之前吃东西会沾到牙上,特别是核桃这种东西,吃了就算失礼。”说完,还瞅了穆氏一眼,冷哼道,“自己生的女儿,连这点道理都不肯教,真不知道这母亲是怎么当的!” 穆氏叹了叹气,“我不是不肯教,而是根本就没有机会教。因为我的女儿才生下来几个月,就被老夫人您给要去了。您当初可是说过会好好教养她,那儿媳就想问问老夫人了,何以如此浅显的礼数她都不懂?老夫人您这些年到底都教了她些什么?” “我……”老夫人被怼了回来,想再怼回去,却发现在这件事情上真的没什么道理可言。于是憋了半天就只憋出来一句,“她只是在我身边长大,你身为生母也是有义务教导的。” “问题是老夫人您也不给我这个机会啊!但凡从前您让我接近这个女儿,她如今也不会长成这样。”穆氏挽了挽袖子,再叹,“也怪我,若我以前就把在娘家做大小姐时的气势端出来,这个孩子老夫人你也夺不去。” “你——”老太太真是要气疯了,她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换了穆千秋这么多怨言?再瞅瞅穆氏挽袖子的动作,不由得又想起还关在奇华阁的二儿子一家,心就又疼了疼。 她有心想提提这个事儿,但又怕穆氏下她脸面,想就夜连绵的事再掰扯掰扯,又感觉有点儿心虚。一时间气氛有点儿尴尬,好在很快就有下人来报,说宫里派贴子的人到了。 老夫人松了口气率先起身,看都没再看穆氏,快步走出叙明堂。 君桃在后头跟着,夜连绵也跟着,经过穆氏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一眼,瞪得穆氏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一品将军府门口,从马车里下来的是个陌生的小太监,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白白净净的脸,长得到是不错。 可太监不能论长相,得论地位,得看他平日里是在哪宫哪院做事的,跟的主子是谁。 夜老夫人不说把宫里的宫人都认了个遍,至少主要的那一部份她肯定是都认得的,可是眼前这位她实在是没认出来。 这也太年轻了,这么年轻的小太监,能给什么重要主子当差? 夜老夫人的脸色就有点儿不太好看了。 君桃最是知自家主子心意,见老夫人黑了脸,立即就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问道:“这位公公看着眼生呢!是头一次来一品将军府吧?公公快里面请,往年吴公公他们过来都是要到府上的叙明堂坐坐,喝一盏茶的。这位小公公看着真年轻,没想到如此年纪就能撑一方场面,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那小太监看了君桃一眼,一步没挪,只是冲着老夫人行了礼,然后道:“咱家不是什么能撑一方场面的人物,咱家就是在内务府扫地的,去年才进的宫。这位姑娘可千万别再抬举在下,在下受不起这个。” 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请帖递上前来:“这是给老夫人的贴子,请夜老夫人明日大年夜酉时之前入宫,参赴宫宴。” 君桃将请帖接了过来,手自然而然的就往袖袋里摸。这是要掏银子打赏的动作,往年来府上送贴子的宫人都会得到打赏,还是大赏。 可今年不一样了,老夫人一见她有这动作,当时就咳了一下。君桃反应过来,赶紧就把手收回,只冲着那小太监俯了俯身,说了句:“多谢这位公公。” 小太监点点头,又跟老夫人说了告辞,就上了马车匆匆走了。 直到马车走远,老夫人这才训斥君桃:“一点脸色都不会看,就这么个小太监,分明就是派来打咱们一品将军府的脸,你还要给赏?” 君桃立即跪了下来:“老夫人息怒,奴婢知错了。” 老夫人哼了一声,“起来,府门口跪来跪去的成什么样子。从前总听说人走茶凉人走茶凉,没想到这盏茶这么快就凉到我们夜家了。” 夜飞玉听了这话,便回了句:“如果人不走,茶也就不会凉了。” “你什么意思?”老夫人一下就火了,“你祖父和父亲的死,跟老身有什么关系?” 夜飞玉不解地看向她,“孙儿何时说他们的死同您有关系了?祖母怎么会这样想?” 老夫人不说话了,只是脸色愈发的阴沉。一个穆千秋她怼不过,如今连这个一向不多事还知礼数的大孙子也开始向她发难,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到底谁是大王? 她不想再搭理大房一家,一把将君桃手里的请帖夺过来翻看,看着看着就又变了脸。 这回是乐的,黑瘦黑瘦的脸经了几日阴霾,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笑容。 “孰轻孰重,谁黑谁白,皇家心里都是有数的。”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贴子摊了开,“穆千秋,这上面可没有你的名字,今年的宫宴皇家只邀请了老身一人,那老身便带着……”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夜连绵,又看了一眼夜楚怜,很快就做出了选择——“老身便带着五丫头一起去,也算是给她见见世面。” 夜楚怜很激动,又激动又紧张,立即给老夫人行礼:“楚怜谢谢祖母,谢谢祖母。” 夜连绵不干了:“祖母为何不带我?她是庶女,大年宫宴这种场合一个庶女怎么好参加?” “哼!”老夫人斜了她一眼,又将那张贴子往她面前递,“你自己看看!看看是老身不带你,还是宫里指名道姓不让你去!” 夜连绵有点儿懵,宫里指名道姓?她在宫里何时有过名和姓了? 再看那张请帖,好吧,请帖最后写了一句话:一品将军府切记,那日在炎华宫连时公公面前多嘴的夜二小姐,不得入宫。 夜连绵眼圈儿都急红了,“祖母……” “你求我也没用,老身做不了皇宫的主,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多嘴多舌。” “我……”夜连绵十分委屈,再瞅瞅站在一边的穆千秋三人,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都怪你们!我这辈子就是毁在你们手里的,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家人?” 夜连绵哭着跑回府里了,穆氏的心刀剜一样难受。那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即便从小不在身边长大,她也是天天夜夜都惦记着的。现在女儿处成了仇,且仇恨似乎日益加深,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夜清眉挽住穆氏的胳膊以做安慰,老夫人那头趾高气扬地道:“行了,大年宫宴没你们什么事,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要以为钦天监和炎华宫都来给你们撑过腰就能如何,皇家宫宴是论资排辈的,这府里只要有老身在,就容不得你们蹬鼻子上脸。” 因为想着夜连绵的事,穆氏也无心同她计较,就打算带着一双儿女回府。 这时,就听巷子口传来一阵喊声:“大夫人请留步——” 第124章 玉贴 随着这一声喊,一驾宫车朝着一品将军府这边驶了来。 宫车跟普通马车是不同的,并不是所有皇宫里的马车都称得上是宫车,也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坐一坐宫车。 能坐宫车之人要么自己身份地位不俗,比如皇帝皇后皇子王爷公主妃嫔,要么是跟的主子身份地位不俗,也是皇帝皇后皇子王爷公主妃嫔。 总之,宫车宫车,那是给宫里人坐的,是给皇族人坐的。外头的官宦人家,即使贵如一品将军府,自家的车也只能称马车,而不是宫车。 马车跟宫车,在外观上也是有区别的。马车自不必说了,平平常常,有马有车厢。家境要是富裕,就多套几匹马,车厢打大一些。家境要是一般,就一匹马拉着个小车厢也就行了。 宫车则不然! 宫车的车厢是四方型的,底下最少要有四只轮子,车厢外头有平台,可供丫鬟小厮稳稳站着。平台的四周还搭着帐幔,阳光太晒会放下来,下雨阴天也会放下来。 总之宫车奢华,体态也相对庞大。 给老夫人送帖子的小太监也遇着了这驾宫车,车夫匆匆避让,车轮子都要擦着路边的围墙了,这才勉强把那辆宫车给请过去。 当时车夫就回头去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哪位主子的宫车,只看到车厢外的平台上站着一水儿的紫衣太监,个个手里都捧着东西,看样子是给一品将军府送礼的。 俩人还停在路边议论了一会儿,车夫说就冲着今年给将军府送东西这个架势,夜家应该是刮着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边儿了,跟如今这位新帝肯定不是一路的。 但再看刚刚过去的那辆庞大的宫车,又觉得似乎自己想的是不对的。 总之不管对与不对,都不是他们该管的事。他们不过就是宫里的下等太监,能被派出来送帖子,已经算是内务府给他们脸了。 且不说小太监这头如何猜测与感慨,只说那辆宫车浩浩荡荡停在了一品将军府门口。 刚刚喊话的人是云臣,这会儿他率先下来,乐呵呵地同穆氏说话:“在下晚来了一步,让大夫人久等了。”说着话,伸手将一张帖子递上前来。 这时,宫车车厢里另外两个人也已经走了下来,二人一左一右立于云臣半步之后。 “钦天监云臣!” “炎华宫连时!” “内务府吴否!” “给大夫人问安!恭请大夫人、大少爷、大小姐除夕夜入宫,参赴宫宴!” 三人齐拜,代表了当今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机构。 帖子又往前递了递,老夫人斜眼看过去,发现那竟是一张金帖。再瞧瞧自己手里这张素帖,一双手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穆氏不惊不喜,从容稳当,示意夜清眉将帖子接过,这才冲着三人道:“几位不必客气。一场宫宴,竟劳三位亲自送帖,实在愧不敢当。” 云臣赶紧接话:“大夫人过谦了,您要是担不得,那可就没谁能担得了。” 一直跟在穆氏身边的计嬷嬷十分贴心地问了句:“宫里一切都好吧?” 连时主动答:“嬷嬷放心,一切都好,且特别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冲着穆氏点了头。 穆氏放心了,夜飞玉也放心了,就连夜清眉都跟着松了口气。 经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夜清眉觉得自己似乎成长了,跟以前有一点点不一样了。至少在帖子接过来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扬眉吐气,是终于从老夫人那里扳回一局。 云臣瞥了一眼老夫人那边接到的请帖,“哟”了一声,“将军府今年得的是素帖啊!也是,老将军和大将军都不在了,的确没必要上锦帖,太浪费了。” 北齐规矩甚多,就比如说这帖子,平常官户往来基本都用素帖,比如说哪家官邸有宴请,递出去的帖子均为素帖。 素帖就是平常的纸张名帖,可以自己配花式,没有太多讲究,官邸人家都用得。 但若遇上皇宫宴请的话,帖子的种类就更多起来,其中最差的一种是银帖。 银帖是由银丝线织绣而成,造价相对较高,但对于皇族来讲也不过九牛一毛。所以皇家宴请,派给正三品以下官员的,就当属这种银帖。 银帖之上是锦帖,锦帖就比较讲究了,是由锦缎织成花样,平熨到较硬实的纸张上面。不仅有锦锻,还要有绣工,一般正三品以上官员,接到的就是这种锦帖。 锦帖再往上是金帖,金帖顾名思义,就是用金丝织绣而成的帖子,且不但有金丝,帖子一角还会坠着一个金制的小挂件。 金帖只得皇家用,所以能接到金帖者便是皇亲国戚,比如李太后的母族李家,再比如皇子公主府这一类的地方。 对于皇族来说,最贵重的就是金帖了。但其实凌驾于金帖之上还有一种玉帖,那是只有帝尊才用得的东西。可惜四百多年来,帝尊从来没有宴请过何人,也从来没有使玉名帖去求见过何人。所以玉帖这种东西一向都是存在于传说当中,人人都听说过,却也人人都没见过。 老夫人被云臣挖苦得心里不痛快,随口回了句:“穆氏不过是臣妇,就算家里男人还在,最多也就是接锦帖,何以宫里会把金帖送出来?” 云臣瞅了瞅夜清眉接在手里的那张帖子,嘴角抽了抽,却也没说什么。 到是吴否把话接了过来,道:“皇上视四小姐为恩人,恩人的母亲和兄姐自然是有资格接金帖的。这是皇家恩赏,是对四小姐一家的重视。” 老夫人更气,“皇上还没亲政呢!” “呵呵。”吴否干笑两声,一脸狡黠,“老夫人别急啊,皇上还年轻,但翻过年也要十七了,离亲政可是越来越近了。您看您急的,眼睛都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多向着皇上呢!要不咱家回去跟皇上提提,让他多念着夜老夫人向着他的这颗心,以后同老夫人常来常往?” 老太太心颤了颤,脸色愈发难看。 她怎么可能向着那个小皇帝,她做梦都想那小皇帝赶紧滚下皇位,给她支持多年的六殿下腾位置。可惜六殿下不中用了,而她跟李太后那头也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解释误会。 她还惦记着大年宫宴面见太后,把这些日子的事说上一说。眼下可不是跟李太后翻脸的时候,虽然六殿下不成了,可她就是觉得李太后还有翻盘的机会。 再说这会儿的眼睛红,那也不是急的,她是气的,也是羡慕得眼红。 穆千秋居然能接金帖,穆千秋凭什么接金帖?她这辈子也没接过金帖,最大限度就是锦,今儿更是活回去了,居然只得了一张素帖! 怪不得刚刚接到帖子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要不是云臣提,她还把这事儿给忘了。 夜家的地位究竟是从何时起、又是因何原因而一落千丈的? 老夫人越想越憋气,不由得又往夜清眉手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就再也没收回来,不但没收回来,一双眼睛还越瞪越大。 她可能是瞎了,要不就是老了糊涂了,不然刚刚怎么可能看走了眼。 这哪里是金帖,分明是一张玉帖啊!只不过玉在金子中间镶嵌着,她只瞅着一个金边儿,便自以为是一张金帖。却没想到金帖都还不配穆千秋,皇家居然请出了玉帖! 不,不对,不是皇家给的玉帖。当今天下能用得起玉帖的人只有一个,那是帝尊! 她身子晃了晃,眼前有点儿发黑。 云臣嘴角带笑,刚刚老太太纠结金帖时他就想笑来着,强忍到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忍不住了,于是开口说了句:“夜老夫人这眼神儿也不太行啊!” 连时跟着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您说您跟吴公公扯了半天金不金帖的是干什么?这又不是皇族派出来的金帖,您说得着么?” 夜老夫人十分没脸,就想赶紧回去把房门一关,谁也别见她,她也不想见任何人。她就想好好思考一下人生,琢磨琢磨穆千秋究竟是怎么混到一张玉帖的,再琢磨琢磨夜温言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生是死,靠山是谁。 却偏偏眼前这三人还不打算走,甚至连时还跟她掰扯起来:“夜老夫人是真糊涂了,若只是派一张金帖,那吴公公来就够了,怎么可能咱家跟云大人也跟着一起来呢?咱家和云大人都亲自来了,那代表着什么地方您心里没数么?” 吴否跟他一唱一喝:“要不怎么说这人啊,上了岁数就得知进退,岁数太大的人不适合再当家做主了。人老了,记性就容易不好,脑子也不清不楚的,很容易一句话就坏了事。就拿今儿这事儿来说,这要是换了个明白人,那是万万不会多问一句的。哪怕不是玉帖只是金帖,那也是不该问的。因为金帖代表皇族,谁敢质疑皇族?” 云臣听着这话就摇了头,“非也非也,人人皆知夜家老夫人同当今圣上是没有什么往来的,就是同东宫太后娘娘也未有过接触。所以她老人家质疑皇族也是对的,毕竟没怎么把皇上放在眼里嘛!” 夜老夫人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 第125章 夜老夫人要当女帝了 这可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话要是被传了出去,那她成什么了?一品将军府又成什么了?虽说都是实话,但就因为是实话,才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可这云臣就这样把夜家的心思全都说在明面上,这若叫外人听到可怎么是好?特别是那句“没怎么把皇上放在眼里”,这话是好用嘴说出来的吗? 她瞪向云臣,眼里掩不住的怒火,一品将军府老夫人的威势也随之而来,颇为震撼。 云臣却一点儿都不受这种威势的影响,甚至还掐起了手指头,掐了一会儿就道:“本监正有感京都隐有凶星作祟,此凶星上次就出现在一品将军府,本以为抓了那位崔嬷嬷就是斩草除根,却没想到如今竟又有一颗……” “云大人!误会,都是误会!”还不等云臣把话说完,君桃直接就给他跪下了。“云大人别说了,这都是误会,我家老夫人只是身子不好,绝对不是跟大人您发脾气,请云大人息怒!” 君桃的话瞬间把老夫人给说醒了,当时就惊出一脑门子冷汗。 她这是怎么了?招惹什么人不好,为何偏偏要跟钦天监的人对着干?人家随手指她一个凶星临世,她就必死无疑呀!到时候就算太后娘娘替她说话也没用,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而朝廷为了维护天下稳定,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这样一想,气势全收,再也没了刚刚那股子威凛。 云臣放下手,又呵呵笑了两下,“是误会就好,本官还以为夜老夫人要处置朝廷命官呢!” 老太太做了个深呼吸,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云大人多虑了,老身没那个本事。” 连时在边上冷哼一声,十分不满:“多不多虑的,夜老夫人自己心里有数。您可别欺负云大臣年轻,就想拿自己的岁数压人。钦天监这种衙门那可不是按年龄排辈份的,不信您出去打听打听,这普天之下除了您和帝尊,还有谁对云大人发火过?哼!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老夫人腿肚子都哆嗦了,这怎么把她跟帝尊扯一起去了?要不要这么刺激这么吓人? 连时不再搭理她,只转向穆氏,就跟变脸似的笑着道:“老奴说话声音大,大夫人吓着了吧?大小姐也别害怕,老奴是觉得之前几次来访,态度都过于和蔼,以至于有些人忘记了老奴是什么地方的奴。这不是提醒着点儿嘛,省得明日到了宫宴上再犯忌讳,弄得一大家子都跟着一起丢脸。” 老夫人又开始磨牙,这连时在她跟前自称咱家,到了穆千秋那里就自称奴才,这高低错落到底是怎么排的?大小王究竟是怎么论的? 她就站在原地,听着穆氏跟这三人寒暄了一会儿,然后连时又说:“帖子送到就没有什么事了,外头天凉,大夫人还是早点回府去。这些是宫里给三位准备的新衣裳,都是贴心的人给备下的,又好看又暖合,放心穿。” 穆氏接过一件衣裳,不停地在上面摸索着,继而紧紧抱在怀里。 夜飞玉也露了笑,接过衣裳道:“让公公费心了。”说罢又向云臣和吴否施礼,“三位大恩,飞玉名记在心。” 吴否的身子弯得更甚,“不敢不敢,大少爷您太客气了。” 连时这时候却又琢磨着问了穆氏一句:“大夫人的脸是怎么了?在下瞅着怎么好像是肿了呢?” 这话一出,计嬷嬷立即跟上:“可不就是肿了么!连公公来取夜老夫人桌椅床榻的那天,你前脚刚走,老夫人就把在你那儿受的气全都撒在我们大夫人身上,劈头盖脸就给了一巴掌,当时嘴角都打出血了。” 老夫人慌了,想说这都是没有的事,可这又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她无法否认。 再看连时吴否和云臣三人,已经集体将质问与愤怒的目光向她投了来。 老夫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听云臣先开口说:“本官几次往来于一品将军府,本以为打着钦天监的旗号能给四小姐一家撑腰呢!没想到老夫人根本就没把钦天监放在眼里。” 吴否也道:“咱家也来过将军府,本以为打着神仙殿的旗号也能给四小姐一家撑腰呢!没想到老夫人根本也没把神仙殿放在眼里。” 连时叹了一声:“唉,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世道,全天下都以炎华宫为尊,本以为打着炎华宫的旗号就可以让四小姐一家过得很好,没想到老夫人也根本没把炎华宫放在眼里。咱家就想不明白了,夜老夫人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信心是从哪来的?这该不会是要起兵造反,推翻北齐王朝吧?这是要天下大乱啊!” 云臣又把话给接了过来:“就算是要推翻北齐王朝,那也不能不把帝尊放在眼里,帝尊跟王朝那是两回事啊!夜老夫人怕不是疯了,以为你和你手底下的势力,能把帝尊也推翻?” 吴否都听笑了,“那可能得是天降神兵,要不就凭地面上那些个上阵杀敌的将士,不管有多少,也不过就是帝尊挥一挥衣袖的事。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不警惕着,帝尊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我们皇上就要警惕起来了。毕竟老将军和大将军留下那么多旧部呢,谁知道夜老夫人有没有暗中去收买人心,自己偷偷地组了几个营的私兵。” 几人连说带捧,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讲述了一个夜老夫人起兵造反的故事,说到最后这老太太都坐上龙椅,自称为帝了。 计嬷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跟着问了句:“那得有个年号啊!” 云臣就又掐手指头,掐了半天说:“就叫夜圣吧!” 夜老夫人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整个人直接瘫倒在一品将军府门口。 吴否看了一眼就说:“咱们快走吧,可别被碰了瓷,到时候该赖咱们把人给气死,耽误她登基称帝了。快走快走!” 云臣连时二人点点头,转身就走,临走还“不小心”踩了老夫人一脚。 宫车终于走了,君桃叫了人抬着老夫人回福禄院儿,都顾不上跟穆氏这边打招呼,几乎是逃跑的。 抬着老夫人的下人因为太着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老夫人就又摔了个跟头。 一行人一直跑到福禄院儿,将老夫人放到床榻上,君桃这才把所有人都赶走,关上了房门,然后才敢趴在榻边轻轻呼唤:“老夫人,人都走了,可以睁眼了。” 老夫人终于把眼睛睁开,黑瘦的脸吓得都有些发白了。她一把抓过君桃,慌里慌张地问:“他们全都走了?真走了?” 君桃急忙点头,“真走了,奴婢亲眼看着他们离开才敢带老夫人回来的。” 老夫人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脱力了。她抓着君桃说:“好在今日各府都在等着接宫里的宴帖,再加上明天就是除夕了,各家各户都有得忙,这才没有人聚集到这边来看热闹。否则就冲那三位祖宗的嘴,夜家就得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君桃也是阵阵后怕,这会儿连说话的声音都打哆嗦了,“他们胆子也太大了,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无中生有,偏偏咱们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以后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老夫人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她只知道今日自己侥幸逃过一劫,下一次再遇着那三个人一定绕道走,实在躲不掉也必须什么话都不说,否则指不定哪一句就能给自己惹一身官司。 她躺在榻上,望着大木榻的梁,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以前老头子在的时候,总是与她意见相左,两人只要共同讨论一件事,那必须是以大吵一架做为终结。 就比如说在她选择亲近李太后,选择扶植六殿下这件事上,老头子就是不同意的。 在老头子眼里心里,什么皇子殿下,统统都没有用。只要皇上还在位一天,夜家要效忠之人也必须只有皇上。哪怕皇上病重,只要他还没立太子,夜家就绝对不能表明立场。 可是她不这样想,在她看来,江山早晚是要交给下一代的,夜家手握重兵,是所有觊觎皇位的皇子们共同的选择。只有拥有强大如夜家这样的靠山,皇位才能是志在必得。 六殿下是嫡子,再加上宁国侯府的萧老夫人跟李家有远亲,跟李太后走得也近,所以她认为夜家走这条路,保嫡子,这是再正确不过的。 可惜老头子一直不同意,以至于她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艰难。 后来老爷子死了,她在一个月内亲自走访了许多副将旧部,谈恩情也好,讲道理也好,总之是用尽了一切办法,为的就是让那些旧部能念着她是夜老将军的遗孀,将他们对夜老将军的情份延续到她的身上。 人都是念旧的,何况老将军就算在家里跟夫人意见不合,这种事也不能到军营里去说。 所以对于那些将士来讲,将军遗孀那是必须要照顾的,夜老夫人今后但凡有个什么所求,他们只要能帮,是一定得冲上前,绝不能让老将军在九泉之下寒了心。 可是没想到,计划部署还没等实施呢,先帝就死了,六殿下就废了。 “这都是命啊!”老夫人感叹,“是老身命不好,多年暗中部署之事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君桃也叹气,也替老太太惋惜,可是她此刻在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第126章 青梅竹马师兄妹 “老夫人,您有没有觉得大夫人一家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君桃把声音放得很低,“四小姐丢了这么多天,除了最开始时大夫人着急过之外,后来似乎就不怎么着急了。虽然也还关着二老爷,也还每天都去打一次,但她对于四小姐的失踪却没怎么再提过,就连大小姐和大少爷也不再派人出去找了。这是不是很奇怪?” 老夫人听着君桃的话,再想想这些日子大房一家的表现,便也觉得不对劲。 “是不像个丢了女儿的样,莫不是她们已经把人找到了?可是人在哪呢?” “奴婢听说一件事。”君桃告诉老夫人,“木匠铺那边到了一批料子,今早不是到府里来问合不合适打床榻么,奴婢就去看了一眼,便是那会儿在街上听说的。回来就想同老夫人讲,可惜还没等说,送宴帖的人就来了。” 老夫人屋里的东西都被连时给搬走了,眼下用的是从将军府库房里搬出来的旧物,虽也是好木料,但到底是旧了,床榻一躺上来都咯吱咯吱响。 君桃跟木匠铺定好了打制新榻,只是铺子里一时还没有太适合的木料,正好今儿到了一批,便赶紧过来叫她去挑挑看想要哪个。 君桃告诉老夫人:“因为腊月十五那天晚上许多人找过四小姐,大小姐带人找过,临安府尹似乎也找过,所以四小姐烧香回京途中丢失的消息是传了出去的。街上说话的那两位明显是哪家官邸的下人,说是上茶的时候听到他家大人说,前些日子有一次上早朝,有人提起二老爷一直告假,顺着这个话就说到夜家的四小姐丢了。正当人们说丢了的姑娘再找回来也坏了名节时,那位到咱们府上来过的四殿下就突然出现,说腊月十五晚上他邀四小姐喝了个茶,不明白为什么喝个茶而已,就被传成是四小姐丢了。” 老夫人琢磨着君桃的话,脑子里几乎已经产生了画面感—— 朝堂之上,众人非议,四殿下挺身而出,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一起喝茶啊!大晚上的一起喝茶……”老夫人说着说着就笑了,“一起喝茶,喝完了人就没回来,一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他还当着那么多人承认了。恩,这很好。” 装晕的老太太终于从榻上坐了起来,随着床榻吱呀几声,她被云臣“不小心”踩到的腿肚子就有点儿疼,过门槛时被下人摔的胳膊也有点儿疼。 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一心琢磨起夜温言的下落来。 她问君桃:“你的意思是,夜温言如今就住在尘王府?” 君桃摇头,“奴婢不知,但不管是不是,四殿下既然已经把这个事儿给揽下来了,那他就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了吧?” 老夫人也觉得是这个意思,再想想那日四殿下来府里上香,便哼哼两声道:“还假模假样的到府上来祭拜,他把咱们家大姑娘给藏了起来,自己却跑到府里来祭拜,他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他自己送上了门,咱们也不好把门关得太紧,否则岂不是坏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君桃问了句:“老夫人打算怎么做?” 老夫人琢磨了一会儿,说:“从腊月十五喝茶,一直喝到腊月二十九,想来咱们家四丫头对那位尘王殿下是动了真心了。否则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这么住到男人家里,还一住这么多天,谁能豁得出去这个名声?所以咱们得成全他们。” “老夫人的意思是,要促成四殿下跟四小姐?可那也是一位殿下啊!” “殿下又如何?”老夫人冷哼,“这个殿下可跟别的不同。他是质子,是从十三岁起就被送到归月国去的人质。他在临安没有根基,甚至这次回来能不能留下都不一定呢!若这桩婚事能够促成,总比留那个死丫头在家里好。” 老太太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不错,只要把夜温言跟四殿下喝茶之后,一直留宿在尘王府的事情给坐实了,那么四殿下就非得娶了夜温言不可。 再加上四殿下是她大儿子的学生,两人便也算是有青梅竹马之谊,更算得上是师兄妹。 这师兄配师妹,简直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再者,她那日观察着,穆氏对那四殿下的态度也还算好,想必对这样一个人做为女婿也是满意的。她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礼,提提四殿下跟老大的师生情份,穆氏说不定就能点了头。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要所有人都相信夜温言跟四殿下有事,让四殿下赖不掉,让夜温言也辩不了。只要把二人的婚事给促成了,那她就彻底省心了。 对,一定要尽快促成,因为家里有大丧,一定要在百日内把夜温言给嫁出去,否则就要再等三年。 她可等不了三年,夜温言再在家里待三年她就得疯了,要不就是被折腾死,她必须在大丧百天之内把那个祸害给嫁出去,一了百了。 “趁现在天还早,你尽快去安排。”老夫人跟君桃说,“让手底下的婆子放出风声去,就说夜家四小姐打从腊月十五跟尘王殿下一起喝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一直就住在尘王府。两人本就是师兄妹,有青梅竹马之谊,当年夜家大老爷还活着的时候,就有心搓合自己的四女儿跟自己的学生。奈何当初夜四小姐一心想着六殿下,所以就没搓合成。” 君桃把话接了过来:“如今六殿下伤透了四小姐的心,正好四殿下回京了,师兄师妹聚到一块儿,前情旧事一提,四小姐发现真正疼爱自己的是这位师兄,自己心里真正喜欢的也是这位师兄。于是又想起当初父亲提过他二人的亲事,便觉得师兄不是外人,虽然还没成亲,但住过去也就住过去了,反正都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点点头,对君桃顺的这个故事十分满意,但还是又提醒道:“这事让婆子们去做,但一定要做得不着痕迹,千万不要让人以为是我们放出去的风声。明儿就是大年了,这事儿要抓紧办,最迟明日晌午,临安内城的人就都得听到消息。如此一来,大年宫宴上,老身就可以跟皇上提上一提,请皇上为他二人赐婚。” 君桃点点头,“老夫人放心,奴婢立即去办。至于是谁放出去的消息,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这头。毕竟四殿下在腊月十五晚上邀四小姐喝茶,这事儿是在早朝上说的,其它官邸应该早就知道了。连奴婢都能在大街上听说这事儿,可见这件事情在临安城已经广为流传。咱们只不过再添一把柴,让这火烧得更旺罢了。” 君桃去办事了,老夫人坐在榻上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觉得这个事儿办得实在漂亮。 把夜温言嫁给一个质子,最好这个质子再被归月国给要回去,那么夜温言就离开临安城,甚至离开北齐国了。她从此以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只剩下区区一个穆氏,她还是对付得了的。 那些婆子们办事很利索,不到半天的工夫,这件事情就在临安内城传了个沸沸扬扬。就连夜府出去采办的下人回来都议论纷纷,说四小姐其实没丢,是跑到尘王殿住着去了。 这话渐渐传到穆氏耳朵里,穆氏隐隐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不等她找计嬷嬷探讨一下,福禄院儿那头就派了人过来,说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这会儿刚用过晚膳,穆氏揣着复杂的心情到了福禄院儿,远远就瞅见老夫人还穿着等待接宴帖时的那身新衣裳,正坐在前堂跟下人说话。 那两个小丫鬟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心情十分愉悦。 见她到了,小丫鬟退了下去,老夫人也坐得正了正。刚刚还带着笑的脸一下就板了起来,面色阴沉地问穆氏:“外头传着的事,你可都听说了?” 穆氏摇头,“儿媳多日未曾出过府门,我身边的下人也不是那等喜欢嚼舌根子的,所以我不曾听说什么。老夫人有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脚。” 老太太气够呛,这是变着法儿的指她这头的人嚼舌根呢! 罢了,不跟这个寡妇计较,今晚她是要办大事的,可不能在最开始就沉不住气。 老夫人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这才又道:“起初我们都以为腊月十五那晚,是四丫头的马跑丢了,人也跟着一起丢了。你因此伤心,把气撒到你小叔子一家身上。那是老身的二儿子,老身虽说心里疼得紧,但念在你丧夫又失女,便忍了下来。可如今外头都说你的女儿根本不是丢了,而是跟着四殿下到尘王府喝茶,然后就留宿下来。穆千秋,这个事儿你是不是得给老身一个交待?未出阁的大姑娘住到男人家里,你又在自己府里对老身的儿子又关又打,你们大房一家到底是想干什么?” 穆氏皱了眉,老太太把四殿下给扯进来,想干什么这话,是不是该她来问? 第127章 夜老夫人也是拼了 夜老夫人觉得自己特别有理,憋屈了这么些日子,她终于可以有理有据地质问穆氏了。 “这种事也不是老身睁眼说瞎话。”她告诉穆氏,“你可以出门打听打听,当初是四殿下在早朝上,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亲口承认是他邀了四丫头喝茶,四丫头这才没能跟着咱们府上的车队一起回来。结果你们一口咬定是景盛把她给丢了!” 老夫人越说越气,“老身可以当那都是误会,但如果误会解开了,你就应该到尘王府去要人,而不是再在家里耀武扬威挥鞭子。老身实在想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教育的女儿,她跟四殿下去喝茶,连个招呼都不给家里打,让她二叔二婶蒙受这样的冤屈,你还在这不依不饶的。你们大房一家都是山匪吗?穆千秋,之前你们几次三番奚落红妆,如今你自己的女儿也做出这等事来,你又怎么说?” 穆氏始终皱着眉不说话,她眼下既不明白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那位尘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冲着老夫人这个架式,这事儿应该不是假的,可若是真的,尘王殿下为何要在朝中说出那样的话?计嬷嬷分明同她说过言儿住在炎华宫,也只同那位帝尊大人有关系,这为何又牵扯出一位四殿下来? 她悄悄看向计嬷嬷,但见计嬷嬷微微摇头,便知计嬷嬷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干脆直问:“老夫人究竟想说什么?” 老太太见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叹了一声,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老身叫你过来不是要同你发脾气的,我是夜家的老夫人,我就是再生你们的气,我也不能不管我的子子孙孙。言儿她也是我的孙女,我虽嘴上不饶她,但心里总归也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先前肃王府的事就算揭过去了,如今又牵扯进来一位尘王,老身便想着,可不能再委屈了言儿,咱们做长辈的总得为她做点什么,让她的后半生能够顺心顺意。”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摇头,“言儿这孩子我说她什么好呢?她那性子也是被她祖父给宠坏了,想要什么就得得到什么,且为了得到几乎就可以不计手段。千秋,有个事你得承认,就是当初言儿跟六殿下的婚事,人家六殿下原本是不乐意的。但是言儿实在喜欢得紧,逮着机会就去求她祖父替她做主想办法。后来她祖父被磨得没招儿了,这才豁出去一张老脸,请得先帝下了旨,为他们赐婚。为此六殿下还砸了东西,这都是事实。” 老太太的话让穆氏有些无言以对,因为这的确是事实,当初的确是她的女儿先看上了六殿下,几次三番主动表达心里的喜欢,再央求着老太爷去帮她定下这门亲事的。 当初她因为这事儿没少跟女儿生气,气极时也曾骂过难听的话,说一个女孩子家主赶着去追求男子,还死气白赖的去求皇上,说出去脸往哪里搁? 可到底还是没劝回来,到底还是没拗得过女儿。 那是她注定要后悔一辈子的事,要早有今日,她当初就是打断女儿的腿,也绝不会让她嫁到肃王府去。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眼下老夫人旧事重提,她的确是没有什么立场反驳。 见穆氏不吱声,老夫人更得意了,“所以你也不能全怪红妆抢了言儿的位置,因为六殿下打从心里头是喜欢红妆的。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咱们只说现在。现在言儿又相中了四殿下,老身想着,那尘王是景归的学生,从前景归在时可没少在老身面前夸赞那位学生,这个事情千秋你也是知道的吧?” 穆氏还不说话,因为老夫人说的又是对的,夜景归的确时常夸赞那位学生,就是四殿下被送到归月国之后,他还是时常念叨,还说实在是可惜了,如果没有质子这个事,他是真有心搓合四殿下娶自己的一个女儿。 “千秋啊,咱们错过一回了,言儿也错过一回了。错了就该吸取教训,可不能一错再错。所以老身的意思是,既然言儿同四殿下有意,那这次咱们就成全她,主动张罗着把亲事给定了。毕竟四殿下是个靠得住的人,是景归的学生,这算是知根知底。再者,皇子王爷,身份地位也不差,将来二人结成夫妇,再到景归的牌位前上柱香,景归在九泉之下也一定高兴的。” 穆氏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老夫人,歪着头琢磨起来。 四殿下是靠谱的,但老夫人绝对不靠谱。这事儿如果放在几个月以前,她肯定会点头。因为就像老夫人说的,四殿下是她丈夫的学生,是靠得住的人,如果言儿能同四殿下结成夫妇,她的确是可以放心,她的丈夫也的确会九泉欣慰。 但如今事过境迁,夜府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局势了,言儿也不再是从前的言儿了。她能为从前的言儿做主,现在这个女儿她却是做不了主的。 再者,四殿下毕竟在归月国生活多年,谁知道这些年间又发生过什么,谁知道他在归月国有没有知己红颜。 当然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些,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的女儿特别出息,皇子王爷看不上,要看就看上北齐那位神仙帝尊。人家如今就住在炎华宫里,虽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但炎华宫那是什么地方,跟外头的王府能一样么。 女儿若住在王府,她不管是不是从前的女儿,都要抓回来打一顿,以正家风。 可女儿住在炎华宫,那她就没资格打,也没必要打。 只是这事儿不能跟老夫人说,老夫人今晚的提议她也必须得拒绝。 老夫人方才见穆氏终于肯向自己望过来,还以为是要说什么。结果等了老半天,穆氏还只是坐在那里合计,她就有点儿等不住了,于是开口问了句:“老身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穆氏点头,“听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把言儿嫁给四殿下。” “没错,而且老身相信,这一定也是景归最乐意看到的言儿的归宿。” “那可不见得。”穆氏说,“老夫人一向不待见自己的大儿子,又怎的在他死后就如此了解他心意了呢?说到底这件事还是老夫人有自己的打算,你是觉得四殿下做了多年质子,在临安城根基薄弱,言儿嫁了他之后,对你和你的二儿子一家构不成任何威胁,也对当今的西宫太后松不成任何威胁,所以才极力撮合这桩婚事,对吧?” 她直言西宫太后,这对于从前一向谨慎,凡事以大局为重的穆千秋来说,是十分大胆的行为。老夫人对于她这样说话心里也犯了合计,但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就合计到白天在府门口集体给她编排“女王登基”的那三人组头上去。 也是,有那三位给撑腰,穆氏的确是不太有必要顾及李太后。 老夫人咬咬后槽牙,心里把那三人骂了一通,然后才道:“你不要总把人心想得那样坏,老身同你分析了这么多也是为了言儿好。若你还是这样想,那老身也没办法。四殿下是景归的学生,人品没得说,身份地位也没得说,老身自认为这是一桩特别适合的亲事,也相信九泉之下的景归可以瞑目。所以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待明晚宫宴,老身会亲自向皇上去提,请皇上赐婚,如此也不算委屈了我一品将军府的嫡小姐。” 计嬷嬷听不下去了:“夜老夫人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老夫人摇头,“这位嬷嬷,虽然你是炎华宫的人,但老身如今是在为自己的孙女张罗亲事,这事儿就算说上天去,老身也是占得住理的。何况这也是言儿自己的选择,是她跟着尘王殿下喝了茶之后就没有回来,老身不过是成全她罢了,她知道了也会感激老身。” “你又怎知她一定是去了尘王府?”计嬷嬷冷哼一声,“老身也劝夜老夫人一句,凡事莫要太想当然,有许多事情它就是不会按着你所想像的那样去发展。若是一意孤行,到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那可就不好了。” 老夫人心里紧了紧,她听得出计嬷嬷话里有话,也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可把夜温言嫁给四殿下的心情是那样的急不可待,她又怎能轻易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老太太也是拼了,于是咬咬牙,对计嬷嬷和穆氏道:“孙女婚事,我做祖母的有权利做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话说完,抬手挥了挥,“行了,天色不早,老身要歇了。” 京中盛传夜家要嫁四小姐给尘王殿下,理由是二人私定终身,还说四小姐打从腊月十五那晚,跟尘王喝茶之后就再没回府,直接就住到了尘王府上。夜家因此已经开始张罗二人婚事,以正夜四小姐贞洁之名。 这事儿传到了炎华宫,是云臣过来给讲的。 说起来,云臣下晌那会儿刚过来讲过一次故事,讲的是他跟连时吴否三人去给夜大夫人送宴帖的经过。虽然有连时和吴否跟着一起讲,却依然累得口干舌燥…… 第128章 帝尊大人家教真严 要问为啥口干舌燥? 呵呵,因为帝尊大人把那个故事足足听了九遍,听到后来吴否都开始怀疑人生。 他以前没跟帝尊接触过,一直以为帝尊大人是个挺高高在上的神仙呢,可没想到神仙这么接地气,听个故事都要一连听好几回,这不是民间小孩子才干的事么? 好不容易九遍讲完了,吴否回去了,云臣也回去了,结果云臣回去之后就听说了夜四小姐和尘王殿下的传闻。 当时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临来炎华宫之前,云臣喝了很多很多水,他就怕这事儿又要讲个十回八回的,帝尊大人不赏水喝,他就得一直渴着。 结果十分意外的是,帝尊大人听一次就不想再听了。可能是因为太气愤了,以至于炎华宫大殿内死一样的安静,除了夜四小姐偶尔弄出些小动静以外,其它人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云臣就挺悲催的,因为水喝多了,总想出恭。 可在帝尊大人面前他又不敢提出恭两个字,因为那是不敬也不雅的,所以只能憋着。 师离渊的脸色特别难看,云臣讲的这个故事真把他给气着了。四百多年了,在遇着夜温言之前他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即使当初天地灵力消散,他也没有动气过。 却遍遍因为夜温言的事一回又一回的惹他发怒,师离渊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憋屈了! 他堂堂北齐帝尊,天底下唯一一个仙灵承袭者……哦不,现在是唯二的承袭者。可唯二也是稀缺物种,他凭什么活得这么憋屈? 于是他跟夜温言商量:“要不咱们把权家人都给杀了,把你们家那些你看不上的也给杀了,从此以后天下太平,就再也没有人给咱们添堵了。” 云臣听得直冒冷汗,连时也抽了抽嘴角,就只有坠儿傻乎乎的用力点头,还说了句:“我看行!” 夜温言翻了个白眼,这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你看行,行什么行?皇族都杀了,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于是她同师离渊讲道理:“虽然你是帝尊,但你这样的存在,实在是只适合被供在炎华宫,让天下臣民每天对着画像或是雕像三拜九叩就够了。如果你动手杀了北齐皇族,人们会以为帝尊要干大事,要乱天下平天地,这样会给凡人百姓造成恐慌。” 师离渊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为什么会恐慌?本尊要乱天下平天地他们应该再高兴才是,因为本尊轻易不会那样做,一旦真的那样做了,那就说明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本尊找到了让天地灵力重现世间的方法。当然,现在是有第二种可能了,就是本尊觉得北齐皇族实在碍眼。但如果你不想让天下百姓因此而恐慌,那到时候本尊施一个修正的法术,让天下人都以为权家从来没有存在过,不就成了?” 夜温言愣了好半天,甚至还把右手藏在袖子里捏了几回法诀,方才想起的确是有这样一门法术,可以在做了一件事情之后修正人们的记忆,让人们以为某件事或是某个人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不只以为没有出现过,还会随着施术者的心意,将被抹去的人和事换成另外一种。 她觉得师离渊才是个人才,就因为一个谣言,居然把修正术都给想出来了。 “你至于么?” “至于。”他答得很认真,“本尊甚至都想过,干脆把天下人全杀了,就剩下你我。” 殿下三人齐齐抹了一把汗,云臣的尿更急了。 “其实这事儿跟权家可能也没多大关系,我琢磨着是我们家那位老夫人干的。”夜温言说,“毕竟只有她最希望我赶紧嫁人滚蛋,也只有她最希望我嫁给一个当了多年质子,在临安城无根无势的四殿下。所以这才努力造谣,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跟四殿下有情有义,甚既成事实。唉,我们家老太太真是厉害啊,还懂得曲线救国了。” 师离渊没搭这个话,他还在纠结修正术的事,他问云臣:“你觉得本尊这个主意如何?当然,本尊身边也得留侍候的人,四小姐也得有个丫鬟,所以你们几个可以活着。” 云臣哭的心都有了,想说帝尊大人,这主意真不怎么样,你把天下人全杀了,那就咱们几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将这个想法利用语言艺术加工了一下,然后表达出来。 他是这样说的:“微臣觉得杀尽天下人到是没什么所谓,只是四小姐可能会觉得闷一些。毕竟每天就只面对咱们这些人,说话聊天什么的也没有新话题,太没意思了。所以帝尊大人您为了四小姐的兴趣爱好,杀尽天下人这件事情,还是得考虑考虑。” 连时偷偷为云臣点赞,他觉得云臣抓住了帝尊大人的命脉,不管什么事,只要一往夜四小姐身上靠,帝尊大人准投降。 果然,听了云臣的话,师离渊立即觉得自己做事欠了考虑,人少了话题就少,他的小言儿该觉得无趣闹心了。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那就只杀权家和夜家。” 云臣:“……” 连时:“……” 坠儿:“……帝尊大人您其实就是想只杀权家和夜家吧?怕小姐不同意,所以才又整出了要杀天下人这个事儿,对不对?” 师离渊点点头对夜温言说:“你这丫鬟够机灵。” 夜温言简直服的不要不要的,她问他:“师离渊,你那天说我一肚子坏水儿,这种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你自己肚子里坏水有多少你自己没数吗?一天到晚杀这个杀那个的,就因为外头的一个谣言,你就要灭了权家全族?” “恩。”他点点头,态度特别认真。“本尊不能放任有人造你的谣。” “那你应该去灭了造谣的人。” “也有道理。”师离渊终于放弃跟北齐皇族较劲,但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个质子为何要在朝堂上说,他腊月十五晚上邀了夜四小姐喝茶?” 云臣想了又想,给出一个答案:“听说那朝堂之上,众大臣非议四小姐丢在了京郊,并因此坏了名节。四殿下那晚不是正好回京,还在途中救了四小姐么,可能就是想着好人做到底,干脆就替四小姐解了围。” “师兄师妹又是怎么个情况?”他再问。 这个连时就比较有发言权,因为他岁数大,十多年前的事情他知道得比云臣这种年轻人清楚。于是自告奋勇地道:“是当年四殿下还在京里时,先帝宠爱他生母,便也有心培养这个四儿子。于是就让夜老将军多带带,教习他战术兵法。可夜老将军太忙了,哪有那个工夫,所以就把这事儿转交给了自己的大儿子,也就是四小姐的父亲,夜大将军。” 师离渊品了一会儿这个事,又问:“夜四小姐坏不坏名节,干那些朝臣什么事?坏不坏名节也不嫁到他们家,他们吃饱了撑的什么都管?” 坠儿闷呼呼地掘着嘴,“就是,关他们什么事?一群长舌妇!” “是谁先提的?”师离渊打算刨根问底。 臣一愣,“哟,这个还真没注意打听,臣平时不上朝,所以当日朝堂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也不是很清楚。要不这样,臣去将皇上身边儿的吴公公给叫来,他一定记得清。” 师离渊点头,“那就快去!顺便把权青城也给本尊叫来,本尊到是要问问他,都把他扶到了皇帝位上,怎么连这种事情都压不住,还要那个质子多嘴多舌?” 云臣转身就要走,却被连时拉了一把,“哎哟我的云大人,这种跑腿的事儿怎么能让您去?您可快歇着,老奴去就好。” 云臣真想糊死这老太监,好不容易找着个能从炎华殿走出去的机会,你跟着捣什么乱啊! 于是用力把连时一甩,话也不说,大步就往外跑。 夜温言提出一个小建议:“你在提到四殿下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口一个质子质子的叫?好歹叫一声四殿下,或者干脆叫名字,老是质子质子的,显得对人不尊重。” 师离渊斜了她一眼,“叫他一声质子就很不错了,至少本尊还记得他这个人。要不是因为有质子这层关系,本尊怎么可能知道皇族还有个什么四殿下。这好几百年过去了,四殿下四殿下的,本尊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个,哪能分得清谁是谁?” “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以本尊也没打算同他计较他在朝堂之上信口胡绉之事,否则就冲他编的这个瞎话,本尊就可以一脚再把他踹回归月国去。另外提到尊重,你觉得这天底下还能有什么人值得让本尊去尊重?” 小姑娘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眯了起来,“师离渊,你的意思是,将来与我成了亲,你也不打算尊重我的亲人?不打算把我娘亲放在眼里?” 这话一出,炎华宫的气氛再度尴尬起来,死寂寂的尴尬。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帝尊大人那处投去,连时同坠儿体内的八卦之火更是熊熊燃烧。特别是连时,心里头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夜四小姐牛逼,帝尊大人家教真严!” 帝尊大人的冷汗呼呼往外冒,四百多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第129章 我们家小师长得最好看 牛逼的夜四小姐翘着二郎腿等着帝尊大人答话,直等到腿都有点儿麻了,才听到帝尊大人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吭哧瘪肚地说:“你的亲人是例外,本尊说的那些人里,不包括他们。” 夜温言不满意:“大声点,听不见!” “你的亲人是例外!本尊说的那些人里,不包括他们!”帝尊大人也是豁出去了,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也不要了,只要能把这小丫头给哄开心就行。脸跟阿言比起来,当然是阿言比较重要。毕竟脸没了可以再长,阿言要是生气了那可是不太好哄的。 但见夜温言终于点了头,他这才长出一口气,再瞅瞅下方站着的连时跟坠儿,就觉得这张老脸实在是有点儿没地方放。于是干脆抬手施了个修正术,让那二人彻彻底底把刚才的事给忘了,只记得帝尊说四殿下信口胡绉。 夜温言也赖得同他计较这个,只是一再开导他:“其实这事儿你不必太过纠结,我们家老夫人就算是想要曲线救国,她也救不成。我又不会听她的话,她说把我嫁给谁我就能嫁谁了?她做什么梦呢?你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么。” “怎么犯不着?非常犯得着。她凭什么安排本尊的人?谁给她的胆子乱点鸳鸯谱?” “她哪知道我是你的人啊!” “那也不行,在本尊这里就没有不知者无罪这一说,本尊说她有罪她就是有罪。” 连时立即附和道:“没错没错,炎华宫不需要讲任何道理,指谁有罪谁就有罪,没罪也有罪。反正夜家老太太不是什么好人,老奴建议,帝尊大人一会儿要处置时,连带着夜老太太一起给处置了是最好。” 夜温言抚额,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但她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你处置她我不管,但你可给我听好了,不许刨夜家祖坟,那可是我家。” 他伸手去揉她的头,“傻姑娘,我刨夜家祖坟干什么,要刨也是刨她们……哎?你家老夫人姓什么?” “姓蒋。” “恩,要刨也是刨她们蒋家祖坟。”师离渊吩咐连时:“去查查蒋家祖坟在哪。” 连时乐呵呵地去了,坠儿觉得自己不应该一个人留下来碍眼,便也跟着去了。 夜温言同他探讨:“为啥你动不动就要刨人祖坟?人家祖宗也没得罪你。” “怎么没得罪?”师离渊有理有据,“他们培养出这样的后人来,就是对本尊最大的得罪。阿言,你怎么总替那老太太说话呢?该不会真想嫁给那个质子吧?” “打住!师离渊,赶紧把你的醋坛子扶一扶,千万别翻了。我没想嫁给谁,他虽然长得挺好看,但还没能入了我的眼。” “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没你好看。”她求生欲十分强烈,巴结奉承的话张嘴就来,“我这双眼睛已经被你给养刁了,一般人我看不上,全天下就只有我们家小师最美,我眼里心里就只有我们家小师一人。” 他满意了,“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但坟必须得刨,否则本尊的威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挑衅和侵犯,这个口子不能开。” “可万一她不在乎娘家祖坟呢?毕竟她都五十多岁了,指不定不在意那个。” “那她在意什么?” “她在意夜家。” “但本尊又不能刨了夜家!行了阿言,你就别跟着掺合了,不管她在不在意,反正对于本尊来说就是随手掐个诀的事,我管她在不在意干什么?” 连时很快就查回来了,权青城和吴否也跟着云臣一起过来了。 一路上云臣已经跟他二人说了此番帝尊叫他们上炎华山的原因,权青城心思简单,他可管不着是因为什么,反正能上炎华山就是幸福。 于是才一进大殿还不等师离渊问,他直接就往地上一跪,主动招了:“回禀帝尊,那日在早朝上,最先提起姐姐丢了这个事儿的,是礼部正三品的左侍郎,名叫何近。” 连时立即把话跟上:“何家跟李家是同乡,祖坟都在栗县。夜老夫人蒋氏娘家的祖坟也查出来了,在秀山县。” 师离渊点头,抬手就掐了两个法诀打了出去。 夜温言抚额,“你说你这个性格究竟是随了谁呢?” 师离渊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应该是谁也不随,是他四百多年不老不死慢慢形成的性格。 师尊大人下了逐客令,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大殿。权青城都没等着帝尊大人跟他说句话,就看着帝尊掐了两个诀就要被赶出门。 他有点儿不甘心,心里又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于是临走前急着赶着跟夜温言说:“归月国使臣进宫了,那位郡主也到了。请姐姐一定帮我想想办法,我不想娶一个别国的郡主,我现在还小呢!” 师离渊不爱听,一挥袖子把一群人都给卷到了山脚下,连时特别生气,直指权青城连累了他,害得帝尊大人不分敌我,把他也给卷到了山下,他还得自己往回爬。 坠儿也哭,“这么高的山,说爬就爬的吗?我也太倒霉了。” 权青城也挺委屈的,“我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 云臣给他分析:“可能是皇上说不想娶别国公主,这让帝尊大人误会皇上是心里有人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朕心里有没有人,帝尊大人为什么生气?难道帝尊大人喜欢朕?” 连时吓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皇上您可悠着点儿吧!这可是炎华山脚下,万一让帝尊大人听着了,他能一袖子把您甩出两百里地去信不信?所以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还请皇上莫要妄议帝尊。另外也别连累奴才们,爬个炎华山就够累了,再两百里地走个来回,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权青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错了,连时这才放开了手,然后就听坠儿道:“帝尊大人可能以为你心里有的人是我家小姐。” 权青城当时就瞪大了眼:“佩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家小姐她是我姐姐,我是拿她当亲姐姐一样敬着的,就算心里有,那也是敬重之情而非别的。如果帝尊大人真要是这么想的,那我必须得再爬上山去同他老人家解释解释。” 正说着,又一阵风刮来,直接把权青城和吴否二人给卷回了神仙殿。 好在这次并没有连累旁人,云臣连时和坠儿齐齐松了口气。云臣生怕一会儿再起个什么妖娥子把自己给连累了,匆匆跟二人告辞回了钦天监。 到是坠儿一脸的不乐意,气呼呼地道:“每回都跟我叫佩儿,我到底哪里像佩儿?还是皇上呢,小小年纪记性就这么不好,连个名字都记不住,将来怎么记国事?” 连时开导她:“贵人多忘事,可能就是国事记多了,所以才记不住这等小事。想开些,他到底是皇上,就像他不能在背后议论帝尊一样,咱们也不太好议论他。” 坠儿磨磨牙,“罢了,不跟小屁孩儿一般计较。”再瞅瞅高高的炎华山,得,爬吧! 炎华宫内,帝尊大人已经拐着媳妇儿回屋睡觉了,可是夜温言睡不着,她问师离渊:“你说那位归月国的郡主能长什么样?人是好是坏?” “你关心这个作甚?”他盘膝坐在榻上,枫红长袍盖在膝头,上头映着的仙鹤栩栩如生。 她把玩着其中一只仙鹤说:“既然以前是交换质子,那如今新帝还没大婚,质子肯定是换不成了,所以和亲是两国建交的唯一手段。青城虽然还年少,但他既然坐在皇帝位上,这些事情就是避免不了的。即便此番避过一个归月国,将来也还有其它的国。所以我得给他把把关,看看那位郡主行是不行。” “你操这个心干嘛?”他不解,“叫你一声姐姐,你就要去给人家把关了?又不是真的姐姐,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要是人人都跟你叫姐姐,你还替所有人去把关?” “那肯定不能,我只给皇帝把关。”她有自己的道理,“师离渊,你都说过要娶我为帝后,那他是皇帝,我身为帝后自然得关心我国的皇帝陛下。所以我去给他把关,也是我身为未来帝后的一项份内工作。” 他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要是这么说,本尊就乐意听了。” 她翻身下榻,“那行,你先睡吧,我出去转转。” 他惊了,“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把关也不至于这么着急的? “明儿就是大年宫宴了,所以我想要去探探那位郡主就只能今晚去。” “那本尊陪你。” 她眼一立,“师离渊你干什么?我去看个小姑娘,你为何要跟着?难不成你也对那归月郡主感兴趣,想要亲眼去看一看?” 帝尊大人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躺下睡觉。 夜温言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帝尊大人抹了把冷汗,愈发怀疑自己这四百多年都是白活了。 北齐皇宫极大,有宫院好几百座,就算客居的宫院也有近百座。 夜温言自是不知那归月郡主住在哪里,更不想随身再带个连时招摇过市。于是便捏花催灵,唤了识途鸟出来带路。 小鸟煽动翅膀,带着隐去身型的夜温言七拐八绕,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片已经冰成冰的人工湖前停了下来。 夜温言知道识途鸟不会乱引路,这片冰湖附近定然能找到她想见之人。 于是也不急,寻了棵歪脖树的树杈躺了上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冰湖的一个方向传来“砰砰”的声音…… 第130章 归月郡主 北齐皇宫有大大小小的人工湖共九十九个,这还不算上非人工的自然湖。 都说水能生财,所以开国先祖在建宫时引了许多水源,以此来祈愿北齐国运昌盛兴旺。 夜温言眼前这片湖泊相对较大,因为太大,所以冻得不算太实称。 可再不实称至少也得冻上两尺厚,也不是用锄头砸就能砸得开的啊! 夜温言顺着那阵砰砰声瞅了去,就见一红衣女子轮着把锄头,一下一下地往冰上凿,凿得十分认真。 锄头很大,红衣女子很瘦,每轮一下锄头都有一种能把自己也给轮飞了的即视感。 腊月二十九的天气极冷,可那女子却穿得很少,她尚且还在穿冬袍,那女子竟只穿着纱料的长裙。虽然也捂得挺严实,可毕竟不是冬日里该穿的布料,怎么看都显得太过单薄了。 夜温言觉得自己可能是遇着一个傻子,不然怎么可能有人愚蠢到这种程度,寒冬腊月的不睡觉,穿着夏天的衣裳跑到这里来凿冰湖? 再瞅瞅四周,似乎也没有皇宫侍卫辨着声音寻过来查看,想来那姑娘已经凿了有一会儿了,侍卫们也已经习惯了。 这是先帝留下的公主吗?还是哪位年纪较大的皇子的女儿? 也就只有皇族人才敢在皇宫里头这样玩儿吧? 她琢磨了一会儿,干脆从树上跳下来,见这四周真没什么人,便也不再隐藏身形,干脆现了真身,直奔着那红衣姑娘就走了过去。 凿冰的姑娘凿得特别认真,一下一下的毫不气馁。她也并未觉察出夜温言的到来,只自顾地在那念叨:“这北齐的冬天果然比归月寒冷,湖水冻个冰都能冻得这样结实,小爷我都凿了一百多下了,怎么也见不着水呢?” 夜温言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拍拍她的肩,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大锄头。灵力催动,锄头轻轻往前一送——就听“砰”地一声,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冰破锄落,冰冻的湖水终于被砸出一个大坑来。 红衣女子惊呆了,回头一脸惊讶和崇拜地看向夜温言,看了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捧起她的脸,照着脸颊“吧唧”一口就亲了上去。 夜温言都懵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四处张望,看师离渊有没有跟过来。 那种心情就像是跟人偷情怕被正牌男友发现了一样,心虚得不要不要的。 待看出四周并没有灵力波动,这才松了口气,再回头去瞅那红衣女子……好么,人家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变出来一把鱼杆儿,这会儿正盘腿坐在冰上,顺着那冰窟窿钓鱼呢。 她简直佩服之至。 “归月郡主?”她走上前,在红衣女子身边蹲了下来,“哎不,听你刚刚自言自语,你是归月郡主对吧?我说,大冬天的破冰钓鱼,还是在北齐的皇宫里,脑子没病吧?” “没病呀!”红衣女子转头看她,送给她一个绝世倾城的笑容。 夜温言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两下,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精致的五官就像画里画出来的一样,再配上这身大红裙,火红的颜色映得脸色也红润有光泽,一笑就更迷人了。 从前她只以为自己长得不错,后来见到师离渊,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赶超了,直到今晚又发现自己被一个他国郡主也给赶超了。 夜温言心里一万句MM~P,同时也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同时更是对自己的取向有了点儿浅浅的怀疑。否则为啥这红衣姑娘瞅着她笑,她居然有点儿慌呢?她是不是对穿红衣裳的人天生没有抵抗力? 红衣姑娘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只顺着刚刚的话往下说:“我肯定没病呀!天底下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有鱼就得让人钓,我管它是谁家的皇宫,反正我就想钓鱼。” 她说得理所当然,说完了还问夜温言:“你又是谁?我是归月国的郡主,算是客人,所以他们多少得给我几分面子。就像这种破冰钓鱼的小事,堂堂北齐国还不至于同我计较。可是怎么你大半夜的在宫里头转悠,也没有人管呢?” 夜温言眨眨眼,“可能他们都没看见我吧!” “你会隐形么?”红衣女子一脸认真地问她,“是不是会隐形?否则皇宫大内到处都是侍卫,怎么可能都没看见你?” “我要说我真的会隐形,你信吗?” “你敢说我就敢信!” “……”罢了,“我不会隐形,但可能我命好,所以没有被人看见。怎么着,你一个远道来的客人,是想赶我走,还是想揭发我?” “都不是。”红衣女子又笑了起来,“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为啥要赶你走呀!小爷我夜半钓鱼,身边还有佳人相伴,如此雪月风花之事自然是该享受,谁要赶你走谁就是脑子有病。” 夜温言点点头,“虽然话说得不怎么地,但你能承认我长得好看,还是挺有眼光的。你也不赖,是除了我们家小师以外,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小师是谁?”红衣女子比较感兴趣,“你家男人吗?” “算是未来的男人吧!毕竟还没成亲呢!” “那你可真幸福,自己长得好,找的男人长得也好,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一样,都特别好命。” “什么朋友?” 红衣女子没有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很久远的事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咱们不说这个。你看啊,咱俩这也算是不砸冰不相识,我问你个事儿。” “恩,你说。” 红衣女子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你们北齐的皇宫里,有没有一种四个颜色的鱼?或者有没有四个颜色的湖?哎呀,我也记不太清是四色鱼还是四色湖,总之是四个颜色的,你有没有听说过?” 夜温言想了一会儿,摇头,“没听说过,这皇宫我也不常来,所以真不知道皇宫里有没有那种奇怪的湖和鱼。不过除了这北齐皇宫,天底下也没听说过有四色湖或是四色鱼啊?” 她还是觉得这姑娘脑子可能坏掉了,想她夜温言活了两世,前世更是执掌一个隐世大家族,阅古籍无数,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四种颜色的鱼。 四色湖好像是有,但那也不过就是光学作用下的一种假象罢了。 这姑娘神神叨叨的,怎么瞅都不像个正常人,真是白瞎了这副好面孔。 她想得多了些,想到脑子不好使的姑娘可不能嫁给权青城,再没权的小皇帝也不能娶个傻子,否则等到将来亲政,那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再一偏头,好吧,傻子上鱼了,鱼杆顿了一下,傻子赶紧往起提。 可惜,是条瘦了吧叽的鲤鱼,黑色的。 傻子把鱼给放了,一脸的遗憾,“北齐比归月国大很多,从前就常听说北齐物产富饶,有许多归月没有的东西。我就想啊,万一那种四个颜色的鱼或湖能在北齐找到呢,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想在北齐找也这么难,这一路上我都钓了不知道多少条鱼,也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湖泊,可惜都没找到我想找的。” “你是因为这个事来的?” 红衣女子反问:“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来的?” “不是为了和亲吗?” “和个屁的亲!”美人急眼了,“小爷我才不要嫁给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美人可能是真急眼了,直接口吐芬芳,噼里啪啦骂了一堆。 夜温言听着就觉得十分魔幻,拥有这样逆天颜值的姑娘,居然能骂出那些花样不断的话来,这种反差还是很少见的,至少她以前没有见过。 但还有一个事儿她不太懂:“你来都来了,和不和亲也不是你自己能说得算的吧?” “我为什么自己说了不算?”红衣姑娘拍拍大腿,“小爷我自己的事,凭什么自己还不能说得算了?北齐那个小崽子想娶小爷我,那也得掂掂自己半斤八两,还得试试能不能打得过小爷。反正小爷不喜欢他,凭什么要嫁给他?天大地大小爷喜欢谁最大!” 夜温言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儿大,但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她又问:“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红衣姑娘终于正经起来,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像是在极努力地去回想什么,可惜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想起来。只得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谁,但我肯定是有喜欢的人的,这个我十分确定。而且那种喜欢刻骨铭心,就好像是前世的缘份,这辈子虽然转世轮回,却依然没有忘记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明白,“什么叫不知道喜欢谁,又确定有喜欢的人?” 红衣姑娘告诉她:“因为我记得那人总爱穿一身白衣裳,手里还总是摇着一把折扇,就好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仙人,根本就不属于凡世间。还有他身上的那股子檀香味道,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就是烧香拜佛时燃的那种香,出现在他身上,清清淡淡,特别好闻。可是我看不到他的脸,因为每次他一要转过身来,我准醒……” 第131章 前世今生 夜温言霍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 红衣姑娘一愣,“哎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你上哪去?” 她不想理她,不想跟神经病讲话。合着说了半天是做梦?这能把梦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这位还是她遇着的头一个。 大半夜的犯不着跟个疯子讲话,还是回去拉着美男的手睡觉最好。 她就要走,可是红衣姑娘不干,蹲在冰面上扯她袖子:“美人儿,再坐一会儿呗!你看我远在异国他乡的,身边都是整日劝说我同意这场和亲的二傻子,连个能说正经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个美人儿,结果说走就走,多凄凉。” 她站住脚,问她:“那你再给我说说,那什么四种颜色的鱼还是四种颜色的湖,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总能梦见我特别爱吃一种鱼,也说不上来是鱼有四种颜色,还是养鱼的湖有四种颜色,反正从小就梦,打从记事起就开始梦,每次都是馋醒的。所以我就想把那种鱼或是湖给找到,真吃一回,真见一回。” 夜温言这回是用跑的,妈的,大半夜遇着个疯子,这上哪说理去? 眼瞅着人越跑越远,红衣姑娘又坐回到冰面上。虽是腊月寒冬,她却似根本也不觉得冷,坐在冰面上就跟坐在自家炕头一般。 “这样的情景似乎从前也梦到过呢!”她自顾地念叨起来,越念叨越觉得的确是梦到过,只是梦里的人与现实中的不同,虽然都长得特别好看,可梦里那个小姑娘的脾气似乎比刚刚那位要好上一些,至少没直接用跑的。 “可能真把我当成疯子了吧!”她轻轻叹息,“也是,说来说去都是做梦,任谁听了都会以为我有病。可我没病啊,我只是经常做奇怪的梦,梦境特别真实,真实到就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一般。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寻找答案,不只四色湖和四色鱼,还有那个画中仙人,以及那个特别好看的姑娘。可惜,十多年了,一个都没找到。” 她十分挫败,重新转过身面对那个冰窟窿,鱼杆又甩到了水里。 母妃说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很重的病,高烧三天三夜,人都烧得迷糊了。所有太医都说她挺不过去,就算挺过去了也活不长,就算活得长了也肯定会是个傻子。因为高烧会把脑子烧坏,从此浑浑噩噩一生,谁也不认得谁。 母妃为此还痛哭了一场,父王还杀了两个说话特别难听的太医,而她也一度晕死过去,连脉搏和呼吸、甚至心跳都没有了。 不过后来她又活了,谁也不知道原因,母妃说是她命不该绝,父王说这是老天爷怜惜他们家,所以要让他们家留住这个独生女。 从此以后父王母妃每日上香敬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吃斋,还为此建了一座寺院,以谢老天爷让他们留下独生女的大恩。 只是从她醒来之后就有了一些变化,比如说特别喜欢穿红色的衣裳,比如说她不怕冷,即使属九寒冬她也可以穿着很单薄的衣衫在外头行走。 小时候不知道藏着话,就总会在母妃劝她多穿衣时同母妃说:这点寒冷才哪到哪啊!照千周比起来可差得太多了。千周那么冷的地方我都能熬过来,归月的冬天就与夏季无疑。 她母妃就问:千周是什么地方?你什么时候去过的千周? 那时大概也就四五岁吧,她被母妃问住,也说不出什么时候去过的千周,更不知千周是何处。于是便实话实说:是我在梦里梦到过的。 母妃就笑,说她小小孩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的确是有点儿分不清的,因为梦境太真实了,她这些年就好像是梦里过一生,现实中又过一生。她能记得梦里也陪过她破冰钓鱼的漂亮姑娘叫阿珩,但多数时候她是管阿珩叫雅雅,还能记得阿珩管那位白衣折扇始终看不见真容的男子叫七哥。 更能记得千周滴水成冰,记得她爱吃一种十分珍贵的鱼,以及她终年终年被泡在一只大药缸里,痛苦至极,雌雄同体。 这些事情困扰她许多许多年,直到逐渐长大,便开始暗中调查,总期待在现实中能寻到梦境一二,可惜找来找去,却是什么都没找着。 但今晚是个例外,刚刚那女子的出现让她找到了一点在梦境中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个契机,只要她抓住了这个契机,兴许这么多年的困扰就能有个解释了。 夜温言气呼呼地回了炎华宫,鞋一脱,往被子里一钻,蒙了头就要睡觉。 师离渊被她给吓了一跳,赶紧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再掀掀被角,瞅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就更不解,“谁惹你生气了?先别睡,同我说说。” “说什么说?没什么好说的!”她随口扔出这么一句,说完之后却又立即坐了起来,“对了,有个事儿我跟你说一下。就是明日宫宴上,不管那归月国起什么妖娥子,都不准同意他们把郡主给嫁过来,知道吗?” 师离渊想了想,“这种凡间国事,本尊一向是不管的。两国和亲乃再正常不过的外交行为,就像交换质子,这都是多少代以前立下的规矩。不过阿言你要是想管,本尊自然是得听你的话,到时如果权青城那小子自己拒绝不了,那本尊便传个音过去,把这事儿拒了就是了。归月国还不敢不给本尊面子,也不敢不听本尊的话。但是阿言,你总得给本尊说说,何以出去走了一圈回来,就对那归月郡主有如此大的抵触?” 夜温言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我们家青城不娶神经病。” “什么叫神经病?” “就是疯子、傻子、白痴!师离渊我跟你说,那归月郡主就是个白痴,特别白痴。归月国把这样的郡主弄到北齐来,还要嫁给我们的皇帝,这简直就是对北齐的侮辱!” 师离渊惊叹,“是这样啊!没想到归月国竟有一个傻郡主。哎?你干什么呢?”他见身边的小姑娘不停地拿袖子往脸上抹,用了好大的力,脸都要抹秃露皮了。 夜温言一边擦一边答:“让傻子给亲了!” 他当时就火了,起身就要走,却被她一把给拽了住:“你干啥?上哪去?” “你说本尊上哪去?” “不是,大哥,人家是郡主,郡主你懂吗?是郡主不是王爷,女的!” “女的也不行。” “女的怎么就不行了?”她实在无奈,“你可快省省吧,我这刚回来,你又要出去折腾,今儿可腊月二十九了,明儿宫宴结束我就要回家去,你就不能让我消停停的好好睡一觉?” 他想想:“那本尊不出去,本尊就掐个诀。” “掐什么掐,一个大男人跟小女子计较什么,你给我有点儿风度。” “小女子竟敢亲你!” “女的不算!” 他闷闷地坐了回来,“跟女子计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李太后不也是女的么。” “老女的不算。何况归月郡主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她长得太好看了。”小姑娘一提这事儿就不太开心。 他却不解,“这跟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她磨牙,“我怕你是奔着她长相去的,又或者是一看到她的长相,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帝尊大人愣了一会儿,噗嗤一下就笑了,“合着是因为这个?本尊活了四百多年,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从前那些会术法的女子,通常都会用术法将自己的容貌易得十分精致动人,纵是那样本尊都没多瞧一眼,如今你又怕个什么劲儿?” “反正不许去,全看你听不听我的。”她干脆耍赖,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他心满意足地坐回榻上,“听,早说过全都听你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就一定听。”一边说一边将人按回枕头上,“睡吧阿言,别怕,即便你回了将军府,每月十五,本尊也定会亲自护你周全。上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我同你保证。” 她终于见了笑模样,“回去了就不能每晚都拉着你的手睡觉了,也不能枕着你的袖子,更不能闻着降真香的味道。我便再贪图一晚,一觉到天亮。” 她终于睡着,他抚上她的眉毛,一下一下,细碎又柔软。 “只要你想,本尊即便每晚都去将军府陪你,又能如何?天下之大,总有你喜欢之处,总有你想停下来的地方。到那时,便在你选中的落脚地盖几间小屋,开几亩良田,再择一片水塘。种花养鱼,只要你喜欢,世间美景随你挑选。阿言,好好睡,睡醒了就是年终岁尾,再就是新的一年了。这一年的严冬遇见你,是本尊四百五十年的人生里,最大的幸事……” 次日除夕,临安城迎来了这个腊月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虽先帝大丧未过,但民间习俗也要如常进行。毕竟只有好好的辞去旧岁,才能迎来新的一年。 人们在怀念先帝的同时,也要庆贺新帝登基,所以这一年无论对于朝廷还是百姓来说,都是有着重大意义的。就连人们贴在府门外的对子都表达了这种情绪,缅怀过去,展望将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府邸都会这样,比如说夜家…… 第132章 这不是给我的衣裳 夜家没有贴对子,也没有挂红灯,毕竟家里有大丧在,即便在民间,家里逢大丧,也有三年不帖对子不互相拜年的习俗。 于是老夫人便只着人写了个福字贴在府门上,显得有些冷清,却也合规矩。 这些事情从前都是大夫人张罗的,每到年节,都是大夫人最忙的时候,除了整个府邸的翻新布置之外,还要忙着里里外外沾亲带故的宴请。 那时的大夫人是当家主母,做这些是理所应当之事。但现如今穆氏已经从主母位置上退了下来,家里的家主也变成了夜二老爷,所以穆氏难得过了一个清闲年。除却对已故丈夫的怀念之外,这样的腊月三十到是让她觉得更加舒心。 可她舒心了就有人不舒心,因为这些事她不做,就必须得有另外的人做。 原本应该由二夫人萧氏来张罗的,可萧氏被关在奇华阁出不来,全权交给下人又不是那么回事,便只能由老夫人把担子给挑起来。 老太太真是太多年没管这些个琐事了,虽然也就是坐在福禄院儿里动动嘴,可这些日子以来,光是下人们来来回回地禀报与请示,就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这种闹心一直持续到除夕这天头午,女眷们聚到福禄院儿来向她请安,她终于撑不住了,冲着穆氏砰砰地拍桌子:“穆千秋!今儿是除夕,你还不快把景盛一家给放出来?你这女人的心肠怎么这样歹毒啊!” 穆氏这些日子以来早就习惯了老夫人对她的谩骂,听了这话就不紧不慢地说:“老夫人放心,只要见到我的女儿,只要她当真平安无事,我立即放人。” 老夫人更气了,“我都同你说过多少遍,你想要女儿得上尘王府要去,这事儿跟景盛一家没关系!你到底能不能听得懂人话?眼下到大年了,你不把他们放出来,难不成指望着老身给你们张罗吃喝?” 穆氏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家里大丧还在,谁能有心情吃吃喝喝?我们西院儿肯定是不需要的,老夫人只管张罗自己的吃喝就行。至于该找谁去要人,我只知是谁带出去的,又是谁没带回来的。如果真是跟尘王殿下去喝茶,何以他们回来之后提都不提?但凡跟我说一声言儿是去跟尘王殿下喝茶,我也不会把他们关在奇华阁里。” “那是他们不好意思说!”老夫人又拍桌子,“未出阁的大姑娘跟个男人去喝茶,一直到天黑都不回来,这样的话谁好意思往外说?他们是给你留脸,你却偏偏给脸不要脸!” “夜老夫人!”计嬷嬷又不高兴了,“还请说话注意言词,不要说得太难听,否则可有人上门来与您说理。又或是老夫人觉得当今天下真的没谁能管得了您了?眼下还真的是夜圣元年?那老奴要不要跪下来给女王陛下行礼问安?” 老夫人冷汗又下来了,暗怪自己只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忘了这茬儿。 于是沉下脸来不再吱声,却听穆氏又道:“有什么可不好意思说的?我的女儿不过是同王爷殿下一起喝个茶,光明正大,为何不好意思说?他们都能让自己的女儿未婚先孕,喝个茶这等小事,老夫人觉得他们会不好意思?哦对了,听闻三小姐被肃王府的人找到,带回别院去了,如今正跟六殿下生活在一起。还听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什么事,还好好地活着,真是福大命大。恭喜老夫人如愿以偿,终于把那个三孙女嫁给肃王殿下了。” 老夫人听着这话,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 按说夜红妆被找到、孩子也没事,她应该高兴才是。可住到肃王别院这个事,又让她隐隐有些担忧。 她听萧氏说过,红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得是男孩,只有是男孩,她们多年的谋划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所以这事儿得做得妙,就算不是男孩,也必须得变成男孩。 虽然怎么变成男孩她还不确定,却也知萧氏在这件事情上必有打算。可如今人在六殿下手里,这可该如何打算? 这一场请安请得又是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老夫人无力再同穆氏说话,只挥挥手令所有人都回自己屋里去。至于往年在除夕晌午都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事,今年因为这些个情况也没法一起吃了,下人们见老夫人不张罗,便也不好开这个口。 一直到了下晌申时,便是准备出府往皇宫去了。 宫宴定在酉时,正式开宴怎么也得酉时半,但申时各家就得出门往皇宫赶。除去路上耽搁的时辰,还得算上在宫门口等候的时辰。 那么多人一起参赴宫宴,总不能是挤着往里进,得一个一个的进,还得先递上帖子,等宫人们验看没有问题,才能被放进宫去。 所以这个提前量必须得打出来,何况人们也还想借着在宫门口排队的工夫互相说说话。 因为老夫人指定带了夜楚怜,故而今年的除夕,夜楚怜就格外忙碌一些。 往年可是没有这种事的,别说进宫轮不到她,就是除夕晌午的家宴上,她跟柳氏也是捡着边边角角的地方坐,基本没有人会想起她们母女。 府里一大清早就派人给送了新衣裳过来,说是给宫宴特地预备下的。还说了好些个吉利话儿,都是用来恭维从来都没人待见的五小姐。 直到这些人离开,夜楚怜看着新送来的衣裳,再回想刚刚那些好听的吉利话,便想起自己的疏漏:“是不是没有给赏?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要给赏的吧?” 丫鬟随喜一跺脚:“哎呀,奴婢给忘了,要不奴婢这就追过去?”说完又有些尴尬,“可是小姐,咱们没有能赏人的物件儿呀!按说这大过年的应该给赏银,而且还要比平常多,可咱们手里银子少,自己都用得紧巴巴的,哪里还有多余的去打赏下人?” 夜楚怜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去,柳氏赶紧安慰道:“来的都是府里的老人,自然是知道咱们这头是个什么光景。虽说现如今比从前好了许多,可也只是好在表面上,内里却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就连例银都没比从前多一文。放心吧,没人挑你的理,等以后真的好起来,想着补上就行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差这一回两回。” 夜楚怜失笑,“是啊,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都从来没想过反抗,怎的今日就不服气了呢?其实现在还是比以前好的,至少府里给下来的例银,没有人再能从我这里要回去。不像以前,前脚刚发例银,后脚准让二夫人的丫鬟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连买线做女红都不够,谈何打赏。罢了,就这么着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那身新衣裳打开,看了一会儿就又觉得不对劲,“这衣裳不是给我做的,不是我的身量和尺寸。” 柳氏凑过去细看,很快就看出问题来:“确实不是你的身量和尺寸,你的个子没有这么高,手臂也没有这样长,这到像是……” “像是给三姐的衣裳。”夜楚怜把话接了过来,“我们这一辈的女孩子里,就只有三姐姐个子最高,所以这衣裳十有八九是给三姐姐预备的。”她摸索着料子,手感十分软滑,是她以前从来没有穿过的好料。 “衣裳应该是三姐姐出事之前就做了的,那时祖父和大伯刚刚过世,他们应该已经在张罗让三姐姐替嫁到肃王府。除了这身衣裳,肯定还准备了许多许多件,因为娘家大丧,就算嫁为人妇也不能穿红戴绿,素服又不方便到婆家去做,便只有娘家做好了给带着。怕是三姐姐崭新的素服三年都穿不完,而我未来的三年,可能都要捡她不穿的衣裳来穿了。” 柳氏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安慰她说:“不会,今年应该是来不及了,才找了三小姐的衣裳给你穿。但家里既然要好好的培养你,势必就得对你更加上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的。不只衣裳不会短了你的,例银也肯定会有增加。” 夜楚怜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还真不差这几件衣裳,也无所谓有没有银子,她只是很期待这次宫宴,因为这不仅是她第一次进宫,最主要的是,她或许能在宫宴上再见到那位四殿下。 只看一回的人不能确定心里是不是喜欢,但若看过两回呢?若能再同那人说上几句话,是不是就可以确定自己这颗芳心能否暗许? 当然,许了也是没有用的,那是殿下,是尘王,她一个小小庶女如何觊觎得了,还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但也就像她说的,人这一生总得有些向往,如此才能活得有奔头,有希望,也才能时刻鞭策自己不要走偏了路,要越来越好。还有那人眼里的冰霜,总也得是心里有阳光的人才能慢慢融化,她愿意做那个心里有阳光的人。 “姨娘快帮我改一改,我不能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进宫,会叫人笑话的。”夜楚怜有些慌,还拉过随喜,“你也一起,我们三人总能在出府之前赶工出来。” 出云院儿这头,三人一起为一件衣裳忙碌,可即便这样,还是耽误了时辰…… 第133章 马车里面红光现 一品将军府门口,夜老夫人左等夜楚怜不来,右等夜楚怜还是不来,不由得就生了气。 再瞅瞅身边儿,除了个君桃以外再没旁人,不由得又想起夜连绵来。于是就问君桃:“二小姐哪去了?怎么也不见出来送送老身?” 君桃说:“二小姐打从昨儿知道自己不能入宫参加宫宴,心里就不太痛快,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连今早给老夫人请安都没露面。” 老夫人冷哼,“也是个上不去台面儿的,如今更是连她那个大姐都不如了。”说着话就回头往后头瞅,正好瞧见夜清眉和夜飞玉一边一个,陪着穆氏一起走了过来。再看三人个个穿的都是新衣,料子也个个都比她身上这件好,不由得又生起气来。“哼!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穆千秋,你丈夫才刚死多久,就迫不急待打扮起来了?” 穆千秋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夜清眉就想开口反驳,却让夜飞玉抢了先—— “不知祖母这话是何意,衣裳都是宫里送出来的,我们也只不过是按着宫里的要求来穿罢了,何况也都是素服,怎么就花枝招展了?祖母这是在质疑皇家的眼光和决定?要不将那三位送衣裳来的大人再请过来,跟祖母好好辩辩?” 老夫人投降了,她现在最不能听的就是那三个人,只要一想到那三人在将军府门口无中生有整出夜圣王朝,她就心脏疼。 见老夫人不说话,夜飞玉也没有再吱声,到是夜清眉瞅了一眼老夫人的袖口,轻轻地念叨了句:“母亲没有打扮,到是祖母的袖口上绣着花边儿。府里不是不让用花么,当初还诬赖言儿屋里藏了花,很是闹了一出。怎的今日祖母主动用起花来?祖父也才去没多久啊!” 这话说得声音轻,老夫人没听清楚,但她就是觉得夜清眉嘟嘟囔囔的不像说好话的样儿。于是厉喝道:“你搁那儿叨咕什么呢?有话就大声的说,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 夜清眉一哆嗦,心里连劝了自己好几次不要害怕,这才扯着嗓子大声道:“孙女是在说,祖父也才去世没多久,为何祖母就穿了带花边儿的衣裳?花边儿还是艳色的,祖母这是穿给谁看呢?是穿给九泉下的祖父看吗?还是穿给参赴宫宴的老大人们看的?” 一句话,在场的人除了老夫人和君桃以外,有一个算一个,集体笑喷了。 那些下人们就在想啊,大小姐这可真是不鸣则己一鸣惊人,大人就大人吧,还加个老字。这是在提醒老夫人,就算要给男人看,也只能给老男人看,年轻的男人是轮不着她的。 老夫人真是气坏了,抬手就要去打夜清眉,可惜手仗被拿去烧火了,身边没有称手的东西,就只能用巴掌轮。 如今的夜清眉也不会站在原地由着她打了,自从腊月十五那晚在外头找了半宿夜温言,她的胆子是练得越来越大,眼瞅着老夫人的巴掌扇过来,立即就往后退了两步。 老夫人这一巴掌落了空,还把腰给闪了一下。 她扶着老腰站在原地,老半天都没直起来。到是夜清眉又大声地说了句:“是不是被我说中了,祖母恼羞成怒,所以才要打人?” “小畜生,你把嘴给我闭上!”老夫人气得哇哇大叫。 计嬷嬷在旁提醒:“老夫人可小点声吧,是怕左邻右舍都听不见怎么着?” 老夫人赶紧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但也直勾勾恶狠狠地瞪着夜清眉,意在提醒夜清眉不要再胡言乱语。 就在这时,夜楚怜到了,是从出云院儿一路小跑着来的,到了府门口已经累得见了汗,脸颊也红扑扑的,因为来得晚了十分愧疚,再加上着急,整个人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可惜老夫人不怜,不但不怜,还把在夜清眉那里受的气全都撒到了夜楚怜身上,那个没甩出去的巴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啪”地一声就轮到了夜楚怜脸上。 夜楚怜没敢躲,生生受了,一巴掌打得她嘴角渗血,半张脸都红肿起来。 夜楚怜被打懵了,后头跟着跑过来的柳氏也懵了,就以为是她们到得晚了所以才被打,吓得柳氏直接就跪到了地上。 柳氏一跪,夜楚怜也跟着跪,就听老夫人说:“别以为府里抬举你,给你请先生教本事,老身又要带你进宫参赴宫宴,你就是这府里多重要的角色了。区区庶女,你就是爬到山顶上也没几个人愿意多看你一眼。你就是有一身本事,长得再好看,也没有人愿意把一个庶女娶回家供着。所以你别太得意,莫要以为夜家没了你就不行,更莫要沾沾自喜,敢让老身站在府门口等你多时。夜楚怜,让长辈等小辈,你还是咱们夜家头一份儿!” 老夫人总算是骂过了瘾,正好马车也来了,她几乎是逃似的上了马车,生怕多留一刻大房那边又要起什么妖娥子。 夜楚怜被骂得毫无尊严,她知自己来得晚了,但也没想到老夫人居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马上就要参加宫宴了,脸被打成这样还怎么进宫?又或者是…… 她看看已经进了马车里的老夫人,失望地垂下了头。 这是不准备带她去了。 她到无所谓去与不去,如果单纯是为了一场宫宴她不在意的,她在意的是宫宴上能见着的人。 那个人除了在宫宴这样的场合,其它时候她就没有机会能见得着了吧? 她没有多大奢望,就想远远的看那人一眼,可惜了,临到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夜楚怜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恨这件衣裳恨得就想当场把它给撕了。 老夫人的马车动了动,君桃的声音传了来:“五小姐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呀!” 夜楚怜大喜,当下也顾不得脸还红肿着,甚至连嘴角的血都顾不上擦,站起来就奔着马车去,手脚并用地上了车。 柳氏还在地上跪着呢,看着马车行远了方才起身,叹着气冲着穆氏拜了拜,就想回府去,却在转身时犹豫着站住了脚。 穆氏看出她似有话说,便主动问道:“柳胭,你有事吗?” 因为柳氏从前是个丫鬟,所以叫名字都叫惯了,穆氏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改口。 柳氏听到大夫人叫她,咬咬牙俯身下拜,对着穆氏道:“五小姐头一次进宫,又刚挨了老夫人的打,妾身实在是放不下心,既怕五小姐不懂规矩失了礼数,又怕老夫人进宫之后再心绪不佳挑她的错处。所以想请大夫人帮忙照看一二,求求大夫人怜悯。” 她说到这里干脆跪了下来,求得也是诚心诚意。 穆氏看了一眼已经走得很远了的马车,不由得叹了一声,上前两步虚扶了柳氏一把。 “如今我也不是当家主母了,你不用向我行跪礼,即使是有事相求,也用不着客气生份成这样。五小姐虽说从小到大跟我们大房这边都没什么接触,但她也是个好心性的孩子,这我都知道。柳胭你放心吧,咱们都是一家人,进了宫自然都会帮衬一二的,只要五小姐自己不给自己找麻烦,老夫人那边也不会有太多机会把火气往她身上发。毕竟今晚的宫宴,老夫人有自己想做的事,可能顾不上五小姐了。” 她话没说得太明白,但柳氏也不傻,自然听得懂穆氏话里有话。 她想起夜楚怜曾说过的,要学就学四姐姐,要靠也得靠四姐姐。只有四姐姐才能在这府里真正站住脚,只有与她站到了同一边,将来才有出头之日。 当然,即便不出头,也不至于死得太惨。 于是她又冲着穆氏拜了拜,“柳胭谢谢大夫人,五小姐一定会听话,不会主动惹事的。” 又有两辆马车赶了过来,夜飞玉上前同穆氏说:“今日进宫,我要从德阳门走,母亲和清眉走朝凤门,那咱们就坐两辆车,请母亲带着清眉先上车吧!” 穆氏对着柳胭点点头,这才带着夜清眉和计嬷嬷一起上了马车。 夜清眉没带丫鬟,夜飞玉也没带小厮,这是宫里的规矩。 不管是宫宴还是平时接召入宫,外臣也好,女眷也好,都是不可以带下人的。毕竟那是皇宫,在外头多大的官,进了宫都是奴才,哪有奴才还带着奴才的。 所以老夫人带的君桃也就是在马车里侍候一段路,等到了宫门口,就只得老夫人一人下马车,君桃就得跟着车夫一起在外头等。 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人们全都明白这个规矩,所以夜飞玉和夜清眉干脆就不带下人。 到是计嬷嬷一直是跟着的,而且马车一动计嬷嬷就说了:“待会儿进宫,老奴是可以一起进去的,皇宫里没有人敢拦计奴。” 穆氏明显的松了口气,“嬷嬷能跟着就好,也不怎么的,我这心打从今儿晨起就有点儿慌,总觉得今晚宫宴要出什么事。但愿别是跟言儿有关,我实在是禁不起折腾了。” 正说着话,忽然就觉得眼前似有红光闪了一下…… 第134章 骂我女儿肯定不行 女眷进宫要走朝凤门,此时的朝凤门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皆是京中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 宫门还没开,有禁军把守着,也有宫里的太监宫女掐着时辰等待查看宴帖。 马车不得停靠过近,人们都是远远就下了车,然后再步行着往朝凤门来。 先帝在时,北齐的宫宴并不常见,除去大年宫宴,也就是月夕宫宴了,故而人们极为重视能进宫与宴的机会,一个个都顾不得冷,端着手站在外头三五成群地说着话。 夫人们相对安静,即便说话也都是很小的声音,到是女孩子们活泼一些,说话声音比较大,时而还会传出娇笑声。 京中的小姑娘通常分为几派,一派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但认识的人少,自己也不是很爱说话,所以即便随着家人来参加宫宴,多半也都是跟自己的母亲站到一处,只管只着看着,多一句话都不说。 还有一派是从前喜欢跟随夜四小姐的,因为夜四小姐是老将军夜振威最疼爱的孙女,再加上夜温言性子开朗活泼,结交人甚广,故而有许多官家小姐都愿意同她玩在一起。 当然,这个玩在一起也分两种,一种是江婉婷这样的亲闺蜜,一种是家里大人有过嘱咐,让她们多同夜温言接触,冲着的是老将军和大将军的军威。 除此两派之外,还有一派便是跟随李家。 李家不是官家,但因为是李笑寒的母族,故而每每有宫宴都会被请到。 李家现如今是以李太后的亲哥哥李致远为主,李致远膝下有女一嫡两庶,夫人陶氏致力于培养嫡女李嫣然,故而每年的宫宴都会带着李嫣然一起进宫,这就为李嫣然也培养了一批追随和拥护者。而这些追随和拥护者都是家里看中六殿下,想要力保六殿下继皇帝位的。 说起来,从前是夜四小姐身边的人多,虽然大家都叫她魔女,也都对她绝美的样貌有抵触,但因为夜家军权在握,所有官家都明白军权大于一切的道理,更是明白即使将来六殿下继了皇位,夜家也是不会倒的,何况六殿下跟夜四小姐还有婚约。 所以,女孩子们咬着牙也要跟夜温言套近乎。 但那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夜家两位将军都死了,军权重新被皇家掌管起来,夜四小姐这头跟六殿下也没了戏。到是李皇后成为了太后,虽然没有了中用的儿子,却有一位跟李皇后关系甚妙的摄政王。 于是人们就开始观望,结果观望来观望去,就发现今年宫宴,李家小姐不但盛装出席,还拒绝了李太后派人来让她先入宫的邀请,说什么要守着皇宫的规矩,不能因为自己的姑母是太后就特殊化,毕竟宫里有两位太后娘娘呢,这样做会让另一位太后很难堪。 说这话时许多人都听到了,人们冷不丁的听到这话,都没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为何母族李家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去驳李太后的好意。但能来参加宫宴的人也都不傻,一开始不明白,渐渐的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再看李嫣然今日这身打扮,既配合了皇家大丧的素静,也不失大家族嫡女的优雅。裙角和袖口还用了橘色,有人说那是新帝最喜欢的颜色。 李嫣然本来就是个大美人,虽不似夜温言那种美得惊艳四方的,但她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那种气质跟她的姑母李太后很像,只端端往那儿一站,就能显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母仪天下的福气来。 有人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传闻,传闻说李家祖上积德,身居嫔位的女儿都能一跃成为正宫皇后,这都是因为李家独特的风水。而且还有人算过,李家近五十年内,将不只出现一位皇后,除李笑寒外,势必会再有一位皇后脱颖而出。 这件事在从前看来十分矛盾,因为有李皇后,下一任皇帝十有八九就是她的儿子六殿下。可六殿下跟李家那可是姑舅亲,不能通婚的,那李家如何还能再出皇后来?除非李家有女儿挤掉李笑寒的位置,如此就能成就第二位皇后。 李笑寒对此也做了准备,她看了李家许多年,最后目光就落到了李嫣然身上。在她看来,李家若是能再出一位皇后的话,那肯定就是她这个优秀的侄女了。 于是她也曾想了对策去打压,比如说让李嫣然去和亲。 是的,李嫣然曾被李太后选中去归月国和亲,选中的就是归月国新登基、还未大婚的新君。为此她还说动了李家,说只要李嫣然成为皇后,归月国就在李家的掌握中了。 李家为此已经开始筹备,从归月质子回国奔丧那日起就开始筹备。 可是万万没想到,紧接着北齐的皇帝驾崩了,又接着,六殿下不中用了,再接着,七殿下成为了新帝。 这一系列的变化让李家开始动摇,与其远走他乡,为何不选择近在眼前的这一位呢? 聪明人立即就想明白了这层道理,知道这是李家要走另外一条路了。所以李嫣然拒绝了她姑母的邀请,并直言得给东宫虞太后留颜面。 于是,京中这些女孩子之间的格局就也有了变化,有一些人不再选择跟夜四小姐站队,也暂不选择跟李家小姐站队,她们保持观望,因为她们看不清楚朝局的走势。 还有一些人头脑比较冲动,她们以为夜四小姐如今生死不明,也以为就算生死明朗了,凭着这些日子街上的传闻,夜四小姐多半也是要跟尘王殿下扯到一处的。而尘王殿下又没有什么前途,所以夜四小姐这头几乎就是一步废棋。 而李家小姐则不然,如果李太后在儿子没了指望之后,死保自己的侄女登上后位,再加上如今明显偏向李太后的摄政王,李嫣然就很有可能一枝独秀走到底。 于是这些人选择随追李嫣然,甚至有许多从前是跟夜温言玩得好的人,也都开始没有顾及地偏向李嫣然。 眼下夜温言自然是不在的,但江婉婷还在。眼瞅着那些平时嘴上说着掏心掏肺的好姐妹一个个离她而去,跟李嫣然站到一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墙头草两边倒,倒来倒去两边不得好!”江婉婷这张嘴也是个不饶人的,怼人的话张口就来,从来都不过脑子。 那些被怼的女孩子们有一大部份都低下了头,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太地道,她们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又不想改正,所以干脆低头不去理江婉婷。 但也有一小部份觉得自己没错的,于是回怼过去:“江婉婷你不用在那里说风凉话,我们想跟什么人一起玩那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也不是我们的爹和娘,有什么资格替我们做主?再说,外头疯传夜温言丢了,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难不成我们还为了等她回来,这辈子都不交新的朋友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还有啊,江婉婷,你不过是靠着夜温言才硬气起来,没有夜温言你算什么啊?” 这样的话一出口,一直在边上站着的江夫人蓝美玉首先不干了,当时就看向说话的那位小姐的家人:“是府上夫人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哪个府的,但想必你们肯定知道我们是哪个府的。我在临安城里还是头一次听说,居然有人不把江家放在眼里。问我女儿算什么?那自然是她爹算什么她就算什么。而你们算什么,也自然是得看家里做的是什么官位。这位夫人,敢问您家男人官居何职,又官封几品啊?” 江夫人蓝美玉的脾气跟江婉婷是一样一样的,甚至比江婉婷还更霸气一些。别管因为什么,有人敢当她的面骂她孩子那绝对不行。别说只是个小官儿,就算是当朝一品大员,她该怼一样怼。不管过后怎样,反正当时绝不能输。 当然她肯定不会输,因为没有人傻到跟刑部硬碰硬,何况还只是个四品官家。 女孩子不懂事逞一时口舌之快也就罢了,做人家夫人的自然得多考虑一些。于是赶紧给江夫人赔礼:“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江夫人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回去我一定说她。”说完,还扯了自家女儿一把,“还不快给江夫人道歉。” 江夫人往后撤了一步,“跟我扯不着,该道歉也是同我女儿道歉。还有这位夫人,你也不用拐着弯儿的骂我挺大个人跟小孩子斗嘴,我这人就是个热心肠,实在是怕你家孩子再这样养下去就要养歪了。她自己歪还不要紧,万一牵连她父亲可就不好了。” 那位小姐当时就急了:“江夫人也不要得理不饶人,我母亲都同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我父亲坦坦当当做官,怕你们刑部作甚?刑部还能因为女儿家吵架,给我父亲硬安个罪名?” 江夫人都听笑了,“坦坦荡荡做官啊!这话回去问问你的父亲,问过了再来同我讲。” 先前道歉的夫人脸色愈发的难看了,使劲儿扯了一把自家女儿,狠狠瞪过去一眼,直瞪得那位小姐心里发慌,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坦坦荡荡?做官的谁真敢说自己坦坦荡荡?就算她先前真以为自家父亲坦荡,可在看到母亲的眼神之后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于是涨红着一张脸,再也不敢往下说。 江婉婷冷笑了下,江夫人也冷笑了下,场面一时间略显尴尬…… 第135章 夜温言怎么在这 正尴尬着,到是那李嫣然适时出来解围,落落大方地冲着江婉婷俯身行礼,开口道:“方才是钱家妹妹说话不好听,冲撞了你,我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江妹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嫣然说话声音十分悦耳,再加上举止得体,到也是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江婉婷瞅了她一眼,便也回了个礼:“李家姐姐要这么说,我便也不同她多计较了。” 李嫣然继续笑着:“江妹妹大度,为人也直爽,这性子当真叫人喜欢。以后咱们常来常往,走动多了关系自然也就亲近起来,你说是不是?我今年十七,担个大叫你一声妹妹,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这边正说着,远处又有马车到了。 人们习惯性地往那处去看,就见马车停稳后,有一位老夫人被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下车时老夫人一直托着腰,后面跟着的一个小姑娘也紧忙着去扶。 有人眼尖认了出来:“那不是一品将军府的老夫人么?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姑娘是谁?可是一品将军府的哪位小姐?” “看着不像啊!一品将军府的几位嫡小姐,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的我们都见过的,这位却看着眼生。咦?怎么好像脸还肿了一边,像是被人打过。恩,那就不可能是小姐,一定是做错了事被主子打过的丫鬟。就是这主子忒狠了点儿,大年三十的往脸上打,这年可怎么过。” 江夫人看了一会儿,就小声跟江婉婷说:“那好像是夜家的庶女,上次在庙门外见过。” 江婉婷也点了头,“确实是。温言出事那晚我在夜府门口等,就是她提醒我去找池伯伯帮忙,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她。” 江夫人“恩”了一声,“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提醒你,总归算是在言儿这件事上搭了把手的。咱们该记恨谁一定要记住,但该感谢谁也得要记住。回头记得递个拜贴去表示一下,别让人寒了心,也算是给言儿在将军府结个善缘吧!” 江婉婷应了下来,可心里还是闹得慌,“也不知道言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见了穆姨一定得仔细问问。” 两人说话的工夫,老夫人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虽然来得晚些,但排队这种事也并不是真的就分先来后到的。毕竟一会儿宫中验帖也是按着官位高低来区别先叫谁后叫谁,所以人们就是随便站站,并没有真正的队型。 一品将军府的将军们虽然都不在了,但地位依然摆在那里,所以夜老夫人一路往前走也没有人说什么。到是有不少相熟的人同她打招呼,老夫人就时不时地站下来跟人说说话,或是点头示意一番,到也找回了一些老将军在时被众星捧月的感觉。 有人与她搭话,关怀地道:“夜老夫人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可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老夫人一听这个话就来了精神,借着这个话头就道:“唉,最近家里事情多,忙完了丧事紧接着就又要忙婚事,里里外外都指望着老身一个人,实在也是没办法。” 与她搭话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也不知是哪家官邸的当家主母,一脸的八卦相,一听夜老夫人这又是丧家又是婚事的,当时眼里就迸射出了八卦之光。 于是立即又接着问:“哟!怎么又忙起亲事来了?四小姐不是不嫁了么?听说大小姐的婚事要延到三年后了,二小姐还没订亲,难不成是三小姐还要再重嫁一次?” 边上另一位夫人也跟着问:“是不是觉得上一回的婚典办得不吉利,所以想要重新操办?也是,好好的喜事被搅了局,虽说不怪四小姐,但对三小姐来说多少也是个遗憾,重办是应该的,毕竟谁也不差那几个办婚典的钱。但三小姐可都怀了身子了,肚子也快显怀了吧?赶紧办吧,肚子再大些,穿嫁衣就不好看了。” 一提起夜家那次嫁女儿,许多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只觉得那真是近年来临安城最大的笑话,也是临安城最大的一份八卦。 堂堂一品将军府居然干出那种换新娘的事来,当真是不要脸至极。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听着人们的嘲笑没完没了,她不得不大声为夜家和自己正名:“不是给三姑娘办!是给四姑娘办!” “夜四小姐?”人们愣了,“怎么可能!四小姐都把肃王府给拆了多少回了,怎么可能再嫁过去。那俩人的脾气要是在一起过日子,还不得把房子都给点了。” “你忘啦,房子已经点了呀!如今六殿下都搬到别院去住了,原来肃王府那地方可是烧得连个渣都没剩。” 一提到肃王府和六殿下,便有人把目光投向了李嫣然。毕竟李家跟六殿下是沾着亲的,那六殿下可是李嫣然的表哥。 李嫣然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依然站得直直的,头也微扬着,面上还挂着笑。 只见她款款上前,到夜老夫人跟前微微屈膝,用极其动听的声音说:“嫣然见过老夫人,问老夫人好。” 老夫人自然是认得李太后的亲侄女,从前也没少接触,更是深知李太后同娘家哥哥的感情很好,李家也一直都是她的后盾。 这会儿见李嫣然知书达理地向她表达问候,心里很是高兴,脸上也终于又见了笑模样,还伸手扶了李嫣然一把:“好孩子快起来,快让老身看看……哎哟,真是越出落越好看了。” 李嫣然笑得更甜,说话的声音更是悦耳动听:“多谢老夫人夸赞,嫣然愧受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刚刚说风凉话的几位夫人,轻轻叹了一声,再道:“虽然老将军不在了,但一品将军府还在,老将军为北齐立下的赫赫军功也还在。我们不该忘了夜家曾为北齐做出的贡献,更不该用儿女锁事来污了一品将军府的功名。老夫人是夜老将军的遗孀,理应得到尊重与爱戴才是。不管家中儿女做了什么,老夫人终究还是老夫人,与从前没有两样。” 李嫣然的话相当于表明了要站老夫人的立场,人们便开始琢磨起来,很快就琢磨明白了。 是啊,夜家军功还在,老将军和大将军的旧部也还在。就冲着这些情份,夜老夫人的话在那旧部当中也是有威望的。不管李家要走哪条路,夜老夫人都是首要的拉拢对象。 于是没有人再嘲讽夜老夫人,也无人再提夜红妆未婚先孕之事。 可别人不提,李嫣然却又把话捡了起来,她问老夫人:“红妆表嫂已经同我表哥大婚,是正儿八经的肃王妃,老夫人说的婚事肯定不是指表嫂。那便是指四小姐?” 老夫人真的是太喜欢李嫣然了,瞧瞧这话递的,正中下怀。 于是赶紧点头:“正是,老身说的婚事正是家里的四姑娘。” 又有人忍不住接话道:“四小姐不是丢了么,生死不明。” 老夫人立即摇头,“非也非也,起初我们也以为四姑娘是丢了的,还派了家里的人去找,可惜一直也没找到。直到前些日子才听说其实根本没丢,她那天晚上只是跟尘王殿下去喝了茶,之后就一直同尘王殿下在一起了。” “哟,一直跟尘王殿下在一起?这话是怎么说的?莫非是住到尘王府去了?” 老夫人点点头,“是啊!说起来,我们家言儿跟尘王殿下那也是正经的师兄妹,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当初她父亲在世时就不只一次地提过,说想要把言儿许配给自己的学生。可惜,一来尘王殿下远走归月国,二来言儿当初一门心思惦记着六殿下,这事儿才没成。唉,要不怎么说缘份自有天定呢!这绕来绕去,折腾了一个大圈子,最后两人见着了面,还是觉得互相都好,这不,就凑到一块儿去了。所以老身此番进宫啊,也是想求皇上给做个主,为他们赐婚。” 江夫人听着这话就皱了眉,开口道:“先帝在时,将言儿指婚给了六殿下,结果被你们给换了亲。如今你们又相中了四殿下?” 夜老夫人脸一沉,“什么叫我们相中了四殿下?分明是她自己相中的。” 江夫人没有再往下说,江婉婷也没吱声。虽然她们都不信夜温言能直接住到尘王府上去,可尘王殿下亲口说的腊月十五邀了夜温言去喝茶,这事儿她们是知晓的,因为当时是在朝堂上,四殿下说这话时江尚书就在场。 再者,四殿下确实是夜大将军的得意门生,这事儿江家人也都知道。甚至江婉婷从前就劝过夜温言,说比起六殿下来,那位去了归月国的四殿下更好一些。 所以这会儿她们不知道话该怎么接,只想着如果真的是四殿下,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一时间,人们被夜老夫人的这番话引得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夜家的第二辆马车到了。 人们眼瞅着夜大夫人穆氏从车厢里走了下来,紧跟着后面就下来两位漂亮小姐。 一位是夜家大小姐夜清眉,而另一位,赫然就是先前盛传在京郊丢失、眼下又被夜老夫人咬定一直住在尘王殿的夜四小姐——夜温言! 夜老夫人恍惚了…… 第136章 夜老夫人疯了 “她怎么会在这儿?”老夫人失声惊叫,像见了鬼一样。 再揉揉眼仔细瞅,那不是夜温言又是谁?可是夜温言为何会出现在穆千秋的马车里? 那些并没留意这辆马车的人还在议论,有人说:“没想到夜四小姐如此奔放,还没成亲就住到男人家里去,这也太不像话了。” 还有人说:“魔女嘛,魔女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她长得那副样子就是勾搭人的样子,临安城不知道有多少位男子都被她勾搭过,以前不是还有人大半夜的喝多了,跑到一品将军府门口去叫她的名字么!还说什么要跟未婚妻解除婚约,一定要娶夜四小姐的。呵呵!” 夜老夫人一边瞅着已经下了车的夜温言发愣,一边听着这样的话,心里到是稍有安慰,也甚是满意。毕竟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是她想要败的夜温言的名声。 可是紧接着就又有人说了句:“夜家的孩子怎么都这样啊?先前那位三小姐不也是未婚先孕,怀了六殿下的孩子么!夜家是怎么教养的女儿,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女孩子家家的教育不好,那夜老夫人可是难辞其咎。” 夜老夫人身子歪了歪,心里开始发慌。一慌人们的言论已经有点儿不受控制,二慌夜温言和夜清眉正一边一个陪着穆千秋奔着她这边走过来。 偏偏这个时候那江夫人又说话了,是跟她说的:“什么自己相中的?什么喝了茶就没家?”她一边说一边朝着夜温言指过去,“言儿那不是正陪着自己的母亲,坐着夜府的马车过来了么!要是照老夫人所说她是跟着尘王殿下跑了,那这会儿应该是坐着尘王府的宫车才是。” 江婉婷已经迎上前去跟夜温言一家打招呼,江夫人再道:“夜老夫人,造谣也得有个度,凡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否则您看,谎言当场就普查戳穿,您如何跟自己的孙女交待啊?” 江婉婷也道:“还头一次听说有当祖母的亲自败坏孙女名声的,得亏我没有这样的祖母,不然气都得气死了。” 江夫人训斥她:“可不能气死,你气死了她就赢了,我的女儿不打输官司,你给我长点儿志气。”说完,便也迎着穆千秋走了两步,笑着道:“穆姐姐来啦!” 穆千秋冲着她点头,“你来得到是早,我们家耽搁了一会儿,到得晚了。” 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尖着嗓子叫道:“夜温言!你怎么会跟穆千秋在一起?你为何会在夜家的马车上?” 夜温言当时就笑了,“祖母这话说的,我是夜家的女儿,我不在夜家的马车上,又能在谁家的马车上?” 有人替夜老夫人做答:“你应该在尘王府的马车上!” 夜温言摇头,“不能不能,前些日子四殿下到我们府上来祭拜我父亲,当时就因为父亲的死因跟我祖母闹得很不愉快。祖母不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同他走得过近呢?再者祖母也说过,四殿下是回国的质子,在京中有根无基的,这样的人是不会成为夜家的选择的。” “你给我住口!”老夫人几乎疯了,“简直一派胡言!你是疯了不成,这样的话竟也敢往外说?” 夜温言一副失言模样:“祖母我错了,这种话我听了就听了,不该往外说的,下回再也不敢了。不管是四殿下无根基,还是我父亲的死有问题,我都不敢说了!” 人们听明白了,合着这是夜家关起门来在家说的话,被夜温言“不小心”给说了出来,夜老夫人恼羞成怒了。另外,夜大将军的死因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里头还有文章? 也有人更明白了,合着夜四小姐确实没丢,也没去尘王府,人家天天就在家里待着呢!夜老夫人还真是如江家母女所说,是成心败坏孙女名声。 一时间想什么的都有,夜老夫人眼瞅着场面就要失控,心里十分着急。 她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怎么可能被夜温言三言两语就给打散了去?于是立即指着夜温言大喝道:“说!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夜温言一脸惊讶:“我一直就在府里啊!哪也没去啊!刚刚在府门口还看到您打了五妹妹一巴掌,就因为她出来晚了。然后您带着五妹妹先走,我同母亲和大姐姐坐后面的车马,这才慢了一步。祖母怎么都忘了?唉,祖母今天是不是又没吃药?祖父去世您伤心过度,脑子总是不清不楚的,大夫都跟您说了一定要按时吃药的。” “胡说八道!”老夫人心特别累,“老身不伤心,老身也不糊涂,老身清醒得很!” “您看,又说胡话了不是。”夜温言走上前,轻轻拍拍老夫人的胳膊,“哪有丈夫去世做妻子的不伤心的,纵是心里头真不伤心,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把真心话都给说出来。祖母快别说了,让人听了会笑话您的。”说完,还扯扯老夫人的袖子,“您瞧,带花边儿的衣裳都穿出来了,这要不是糊涂,难不成还是故意羞辱我祖父?” 事实上没有人笑话,因为不少人都把这些话给听了进去,心里就琢磨起来为何老将军去世,做妻子的却一点都不伤心,还打扮起自己来了? 夜老夫人被夜温言的话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感觉一对上这个孙女,她纵是有千斤力气,也能被对方笑嘻嘻的只出四两的劲儿给化解。她不管说什么,对方都有一千句话来堵着她。 可是今日这事儿诡异啊!夜温言分明就没有回府,怎么突然又跟穆氏坐一辆车,还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大喊喝问穆氏的车夫:“你们的马车是不是在半路停过?” 车夫实话实说:“回老夫人,真没停过,一下都没停过。” 夜老夫人陷入一阵迷茫,难不成真是她糊涂了?不能啊! 她心里有气,急着发泄出来,不然就感觉自己要憋死。 但她又不敢冲着夜温言发,好在身边还带着个夜楚怜,于是整个人如恶虎一般朝着夜楚怜扑了过去,又掐又打,同时口中叫骂—— “你是死的吗?你就眼瞅着你祖母我被人欺负,连句话都不会说,我养着你有什么用?我给你请先生教习又有什么用?你给我说话,你给我告诉这些人,是不是夜温言从来没有回过府?是不是夜温言在腊月十五那天晚上丢了?是不是四殿下当着朝堂众人亲口说的,那天晚上是他请了夜温言去喝茶?” 夜老夫人发狂,看热闹的夫人小姐们纷纷避让,生怕这一下一下的掐打再刮着自己。 夜楚怜真是被吓懵了,她真是万没想到老夫人在皇宫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能打人。 巴掌拍在身上不是很疼,但掐的就太疼了。老夫人的手劲儿极重,心思也毒,只是打和掐还不算,每掐一下还要拧上半圈儿,那凶厉的样子就像要把肉都给拧下来似的。 夜楚怜疼得都冒汗了,眼泪疯狂地往外飙,却又不敢躲,只能由着老夫人折腾。 纵是这样,她也没顺了老夫人的意,而是咬着牙大声道:“祖母您糊涂了吗?四姐姐一直在府里,从来也没丢过呀!四殿下在朝堂上说了什么,孙女怎么可能知道,孙女只知四姐姐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府里的,每日到福禄院儿去给您请安咱们都能见着的呀!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尽说些糊涂话?祖母您要不要看大夫?” 老夫人心态彻底崩了! 她也不再指望夜楚怜顺她的意替她说话,她现在就想把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庶女给打死。 一个小小庶女,竟敢忤逆她,竟敢学着夜温言一起陷害她,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才养出来这些个小贱人?今儿打死一个算一个,打不死夜温言她也要打死夜楚怜! 夜老夫人疯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否则谁会干出这样不顾脸面的事?谁会在宫墙底下就打罚自己的孙女? 这种事情就算要做,那也该是回到家之后关起门去做,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做的? 还有,原来那不是丫鬟,是孙女啊!原来脸之所以肿,也是被夜老夫人在家门口打的。 夜老夫人可管不了那么多,夜温言已经把她给气迷糊了,甚至都把她给气出了杀人的想法。她现在就想把这两个孙女全都给杀了,死了才能一了百了。杀不了两个就杀一个,反正这口恶气一定得出。 只是奇怪的是,夜楚怜却不感觉疼了,老夫人又掐又拧的,甚至还上嘴咬,她都不再感觉到疼痛,就好像掐打的根本就不是她。不但不疼,她甚至都感觉老夫人那一下一下的,根本就没碰着自己。 她站在原地愣神儿,看起来像是被自家祖母给吓着了,再反观老夫人,状态却同她相反。 夜楚怜不疼,老夫人开始疼了。每掐夜楚怜一下都好像是在自己掐自己,用多大力自己就有多疼,要是再拧半圈,都能把她疼得嗷嗷怪叫。 老夫人好生奇怪,只以为是自己掐错了掐到自己胳膊上,于是这回瞅准了,抱着夜楚怜的胳膊一口就咬了下去。 越咬自己越疼,夜楚怜好端端站着,她却感觉自己左胳膊已经开始流血了。幸好冬日里穿得厚,这才没被人瞧出来。 夜老夫人猛地将夜楚怜的胳膊放下,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五孙女,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是她打错了人,原来是所有她施于夜楚怜的暴力,全部都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37章 太后有请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夜温言的手藏在袖子里,悄悄捏碎了一瓣腊梅。 夜楚怜不知,夜老夫人不知,所有看热闹的人都不知。 人们只当是夜老夫人发了疯,到是坐实了夜温言刚刚说的话:祖母今儿没吃药,脑子是不清楚的。 想想也是,丈夫和儿子接连去世,换了谁也承受不住这般打击。夜老夫人这就算是好的了,但凡她再不坚强一些,都得跟着一块儿去了。 于是人们又同情起夜老夫人来,甚至还有人上前劝说:“您也别太上火,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是得好好活着的。你看你的孙女们多孝顺啊,一个被你造谣也不翻脸,一个被你当众打骂也咬牙忍着,这么好的孙女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今儿是大年夜,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对死去的人也是一种安慰。” 夜老夫人就在原地站着,忍着一身的疼,心里头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朝凤门里有人出来了,是一位大宫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人们只觉这大宫女眼生得很,几乎没有人认识她是哪个宫院的。但不管是哪宫哪院,到底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这会儿出来要么是就要开始查看宴帖放人进宫,要么就是找什么人。 于是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眼睁睁地瞅着那三人一步一步从朝凤门走到了夜家人跟前。 “奴婢从文,请夜四小姐安。”大宫女自报姓名叫从文,有人想了起来,这不是从前虞嫔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么。只是现在不能叫虞嫔娘娘了,得叫太后娘娘。 夜温言对从文有印象,初来这世间的那一晚,她进宫去给权青城治嗓子。神仙殿外,就是这位宫女陪在当时的虞嫔身边,寸步不离。 于是她就笑笑,点点头说:“不必多礼,可是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从文直起身来,笑容可掬,“不敢当吩咐,太后娘娘请夜四小姐先行入宫,往长信宫一叙。”说完,又对着穆氏和夜清眉道,“夜大夫人和大小姐也请同行,太后娘娘备了好茶,请大夫人和大小姐品鉴。”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将注意力集中到夜温言那处,很快就想起先帝驾崩那晚,夜温言治好了当今圣上的嗓子,使得哑了十多年的人能开口说话了。 想来善缘就是从那一刻起结下来的。 只是,光请夜四小姐一家三口吗?老夫人呢? 有嘴快的人问了一句:“夜老夫人也是要同去的吧?” 从文侧过头,顺着声音看过去,脸上的笑意虽然还在,却不再那样可掬。 “太后娘娘只备了三盏茶,且请谁不请谁,也不是由您说了算的,望这位夫人自重。”话说完,又对夜温言道,“四小姐请吧!” 夜温言点点头,挽起穆氏和夜清眉就往前走,才走了两步似又想起来什么,又停下来对江婉婷说:“我祖母今日怕是犯了病,你且帮我看着点儿,可千万别让她再惹出乱子了。在宫门口还只是丢人,万一进了宫再闹起来,那可是要被皇家追究的。” 江婉婷哪能不明白这个意思,于是立即答:“温言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夜老夫人,绝不会让她再生事端。只是回头可得记着给老夫人吃药,总这么闹谁受得了。”说完,又对夜楚怜说,“五小姐快到我这边来吧,省得你祖母一会儿又打你了。” 穆氏便也想起临出门前柳胭的嘱托,于是跟江夫人道:“帮我照看着点儿这孩子,别再让她祖母打她了。”说完,还瞅了一眼夜楚怜的脸,因为在府门口挨了一巴掌,这会儿是彻底肿起来了,头发遮都遮不住。不由得叹气,却也没再说什么。 夜温言这头谢过江婉婷,也谢过江夫人,还顺着穆氏的目光看了夜楚怜一眼。 三人奔着朝凤门走,有花香吹过,夜楚怜就觉得自己原本火辣辣疼着的脸,好像突然之间就不怎么疼了,就连身上被老夫人打掐出来的伤也好了许多…… 这一走一过再加上先前那一场闹剧,都被李嫣然看在眼里,要说起初还只是看热闹,但这会儿却见虞太后身边的近侍宫女亲自出来迎夜温言进宫,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刚刚她还拒绝了亲姑母的邀请,转而为虞太后说话,可惜人家虞太后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也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 偏偏还有多嘴的人在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念叨:“唉,也不瞧瞧自己是谁家亲戚,该巴结的不巴结,非得挑那八杆子打不着的去奉承,真不知道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她撇眼去看,说话的是跟江婉婷站在一起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比江婉婷小,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吧,长得不算好看,但却十分可爱。脸圆圆的,看起来有些胖乎乎,却又不是臃肿的胖,到像是婴儿稚气未脱的那种感觉,让人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长得如此可爱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却跟江婉婷一样不好听也不饶人,刚刚那几句分明就是在说她,明明是李太后的亲戚,却转过头来要去巴结虞太后,任谁看了都得多琢磨一番。 她也没有办法,从前六殿下还好好的,所有人都以为六殿下将来能够继承大统,所以李家也没打算别的,就想着好好在外经营,将来靠着六殿下过活。 却没想到一朝风向转,七殿下登基。虽然李太后还是太后,虽然摄政王也是向着李太后这边的。可李家人认为这一切只不过是暂时,一旦皇帝亲政,摄政王也就不存在了。没有了摄政王的震慑,谁又会去在意一个不是皇上生母的太后娘娘? 李家想要长存,就必须有所选择。而眼下这个局势,与其跟着李太后去做一个推翻新政的梦,还不如反过头来改走另一条相对稳当,又没有什么风险的路。 说白了,就是跟着李太后太危险,弄不好就是个家破人亡。而让李嫣然去接近新帝,大不了就是新帝看不上她不要她,对于李家来说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至于李太后那头会不会生气,李家可管不了那么多。何况李笑寒也是要依靠李家的,没了李家,那位太后就是少了牙的老虎,不成气候。 李嫣然平了平心情,不想去搭理那位长相甜美可爱的姑娘。她已经认出来了,那位是临安府尹池弘方的小女儿,一向都跟江婉婷和夜温言走得近,这种时候出言奚落她也属正常。 李家夫人陶氏看着女儿这番情绪变化,心里甚是满意。 这就是她培养出来的女儿,可以动气,可以心有不快,但一切都不体现在表面上。不管心里有多大波澜起伏,在外人看来,她依然是优雅端庄的李家嫡小姐,依然是临安城人人皆知的皇亲国戚。 只是有一件事……陶氏往朝凤门的方向看了去,刚好看到夜温言一行迈入宫门。 皇家宫宴宴请官员家眷入宫,按说是不允许带下人的。她们谁都没有带丫鬟婆子,所有下人都在自家马车里坐等着。却为何夜温言身后跟着个婆子?还进了宫门没有人拦? 通往长信宫的路上,从文不时提醒三人可以行得慢一些,白天飘了雪花,路有些滑。 夜家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宫,就算是一向低调的夜清眉,那也是夜大将军的嫡长女,每年宫宴都是皇家必请之客。 所以宫里的一切对于她们来说都不陌生,也不新鲜,只是这长信宫还真是头一次来,虞太后也是头一回私下里见。 穆氏一路就死死握着夜温言的手,生怕她再丢了。 夜温言能理解她这种心情,心里头也稍稍有那么点儿愧疚。不管怎么说,她都应该亲自回一趟夜府,跟母亲把事情说清楚的。而不是只让计嬷嬷带话,让穆氏一连半个月都见不着她的人影。 这位母亲太不容易了,先是没了丈夫,后又没了女儿,再后来明知她是个假的灵魂住进了真的身体,却也敞开怀抱接纳了她。 就冲着这个,她这辈子就得孝顺,就得对这位母亲好。 于是她轻轻拍拍穆氏的手背,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母亲放心,我福大命大,丢不掉,也死不了。腊月十五那天是个意外,我跟您保证,这样的意外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穆氏吸了吸鼻子,这些日子以来她设想过无数次,这个女儿会以什么方式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却没想到竟是被一团红光直接送入她乘坐的马车,就像从天而降,神秘又神奇。 当时夜清眉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纵是她也吓得够呛。到是计嬷嬷十分淡定,只对她们说,这是炎华宫那位惯用的术法,不用大惊小怪。 然后就听她的言儿说,是云臣云大人求了帝尊送她回来,陪着夜家人做一出好戏。 确实是一出好戏,直接就在宫门口气疯了老夫人。至于那尘王殿下的事,一个疯了的祖母就算提出请皇上赐婚,又如何能做得数呢? 穆氏脑子里胡乱想着,想着想着就笑了,“你在我身边就好,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有底。” 第138章 千万别理归月郡主 这话让夜清眉听到了,便也用低低的声音说:“你要是再丢一次,别说母亲受不了,就是我和大哥也要跟着崩溃了。我这辈子还从来没三更半夜的在大街上跑过,为了找你,我把临安城都翻遍了。言儿啊!我们都盼着你福大命大,比盼着自己还要更甚,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夜清眉说完这话,头微仰起来。她看到自家大姐姐借着仰头的姿势,逼回了眼里就要留出来的泪滴…… 长信宫夜温言也是第一次来,虞太后也是自腊月初二那晚之后第一次见。 相比一个月前,虞太后又清瘦了些,精神面貌到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长信宫不比永安宫那么大,也不如永安宫修得那般奢华,因为往来的人不多,再加上虞太后喜静,所以这宫院里行行走走的下人也极少。用从文的话说就是:“太后娘娘觉得人够用就行,能日常洒扫,端茶递水就够了,不必讲那些排场。” 说这话时,三人已经进了长信宫正殿,穆氏在前,两个女儿在后,三人跪地行礼,齐齐道了声:“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虞太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上前,亲自将穆氏搀扶,姿态放得极低:“大夫人快快请起,您是夜大将军遗孀,大将军是于国有大功之臣,哀家即便是太后,也当不起大夫人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说完,还冲着夜温言和夜清眉道,“两位小姐也快快请起。” 虞太后做虞嫔时,因为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儿子,故而她在这皇宫里几乎就是隐形的。没有人愿意同她过多接触,也没有人会把她当做假想敌。即使后面几年都是她在侍候长久生病的先帝,也没有人对她产生任何想法。 穆氏也没有接触过这位太后,除去在每年宫宴上能看到一回,她根本不知这位太后是何性格,好不好相处。 眼下冷不丁被虞太后这般低的姿态,和如此热络的言语给吓了一跳,一时就没反应过来这话应该怎么接。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夜温言,好在女儿贴心,往前走了一步替着她道:“父亲虽军功在身,那也是他身为一国将军的职责所在。保家卫国是每一位北齐儿郎应尽的本份和义务,就像臣妇叩见太后娘娘您,也是本份和义务。” 虞太后笑了笑,“是,所以方才你们跪哀家,哀家也承了,既然跪过了,那咱们就坐着说话。四小姐与哀家有过一面之缘,是哀家和皇上的恩人,咱们之间就别客气,更别生份。” 从文引着三人坐了下来,虞太后便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虽然离得远了,但热情未减,还在跟穆氏说:“也不知道咱们俩个谁大一些,皇宫里论姐妹似乎也不太好,那哀家就叫你名字吧!你是叫穆千秋对吧?哀家就叫你千秋,这样显得亲近。千秋啊,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四小姐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有一手神奇医术,竟生生医好了皇上的嗓子。” 虞太后一提起这个话就说个没完,要不是从文在旁提醒着,她便是能从怀孕那时就开始讲起。即使在从文提醒下有所收敛,也依然从皇上突然就不会说话,一直讲到被夜温言治好。 夜温言都喝完两盏茶了,直到宫女端上第三盏时,虞太后终于回忆完从前,但紧接着就问穆氏:“千秋啊,哀家瞅着你这个大女儿生得可真是不错,人也文文静静的,不知道今年多大,可有许配人家啊?” 这一句话问得夜清眉脸红得都快能滴出血来了,从文实在是服了自家主子,赶紧又劝:“娘娘,您跟夜大小姐是第一次见面,可不好把人家给吓着了。” 虞太后这才知自己是有些着急了,但她也有自己的道理:“皇上翻了年就十七,再有一年也到了该大婚的岁数。千秋啊,哀家实在是喜欢你们家的姑娘,原本是想着四小姐治好了皇上的嗓子,两人这真是天定的缘份。可皇帝也不怎么想的,整天的追着四小姐叫姐姐,哀家就不得不断了这个心思。所以就想问问大小姐今年多大,可有许配人家?如果没许配,那你看哀家的儿子如何?待会儿宫宴时你们见见,说说话?” 夜清眉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这话打死她她也不好意思接。 于是穆氏赶紧把话接了过来:“您是太后,唤她的名字都是抬举她,可万万当不得太后娘娘一声大小姐的叫。小女清眉今年十七岁,已经有了婚约。只是家里大丧,成亲的日子就不得不往后拖一拖,估计还要再三年了。” “订了亲啊?”虞太后十分遗憾,甚至还叹起气来。“虽然比皇上年长一岁,但是哀家觉得女子大一些更知道疼人。皇上从前不会说话,做了十几年哑人,实在是需要有一位沉着稳重人品又好的皇后帮衬着。原本以为能行呢,没想到已经订亲了,哀家晚了一步。” 夜清眉的脸更红了。 夜温言总算是明白这位虞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了,合着这位原先是相中了她的,但应该也是这些日子听说了她住在炎华宫,故而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可虞太后虽然低调,却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一个能住进炎华宫的女子,又有一手神奇医术,这样的人就算娶不回来,那么退而求其次,娶一位跟这女子要好的姐妹,也是对她儿子的未来有个保障。 她再瞅瞅虞太后,能明显地感觉到如此热络地同人说话套近乎,并不是这位太后的所长。而之所以她还要这样做,实在是想为自己的儿子铺一条好路。这应该也是打听过了,夜家大房三个女儿,唯大女儿跟小女儿关系亲近。所以虞太后在听说夜清眉已经订亲之后十分遗憾,却闭口不提那夜连绵。 这位太后存着这样的心思,夜温言却也并不觉得反感。只知这是一位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不得不去处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当然,最主要的是虞太后只是尽力把事情做好,却并不强求一定要做到什么地步。 就比如说现在,听闻夜清眉订亲她只是遗憾,再多的话就不再说了。 这若换了李太后,订亲这种事哪会放在心上,只要对自己有利的人,别说是订亲,就算是成了亲,也一定是要抢过来的。 “对了!”她想着想着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这一声“对了”叫得极大声,到是把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虞太后首先就问:“怎么了?” 夜温言便答:“归月国使臣带了一位郡主入宫,说是冲着和亲来的。太后娘娘可一定记着,千万不要答应这场和亲,千万不能让皇上娶了那归月郡主。” 虞太后不解,“为何?” 夜温言告诉她:“那归月郡主脑子可能有病,咱们皇上不能娶个傻子。” “怎么会这样?”虞太后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事儿,顿时就慌了,“这可怎么办?两国和亲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拒绝的理由。虽然皇上还没亲政,但要把这个事儿先定下来,过两年再完婚也是可行的。可如果是个脑子有问题的那肯定不行,只是这话要怎么才好开口拒绝呢?直说会不会太伤人心了?” 夜温言实在有点儿佩服这位太后,“归月国都好意思把一个脑子有问题的郡主送到我们跟前,您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直说不要的?是他们先下北齐的脸面,您做为太后,就有义务再把这脸面给找回来。” 她也是习惯了,话说着说着,自身那股子劲儿就窜了上来。玄脉家主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姿态突显,说出的话听起来就有点儿像是在教导虞太后怎么做好一个太后。 穆氏意识到女儿说话语气的转变,立即小声提醒:“言儿,好好说话。” 虞太后却无所谓这个,只摆摆手说:“没事,四小姐这样说话是应该的,说得也都是对的。刚刚是哀家想差了,四小姐说得没错,是那归月国不义在先,我们便也没必要跟他们讲仁。只是……”她依然担心,“只是如果拒绝不了怎么办?或者说对方不承认又该如何是好?” 夜温言告诉她:“一定能拒绝的,太后娘娘只需提醒皇上,只要他自己不点这个头,就没有人逼迫得了他。” 虞太后对夜温言是百分百的信服,不管是当初治好了她儿子的嗓子,还是后来听说夜温言住进了炎华宫。总之只要一面对这位夜四小姐,她就没来由的会产生一种“心里有底”的感觉。不管夜温言说什么她都愿意听,愿意信。 于是立即点头,“好,哀家都听四小姐的。” 有宫人进来,到了跟前说:“禀太后娘娘,就快要开宴了,请娘娘移驾凤凰于飞殿。” 穆氏一听这话立即道:“太后娘娘还要准备,臣妇便不打扰了。今日有幸得见太后,往后一定常来问安。” 虞太后很高兴,“好,你们能长来就是最好。”说完又觉得就这么让穆氏三人走了,似乎差点儿什么意思。稍微想想立即就想了起来,于是又道,“哀家从前没做过皇后,这初做太后也不太适应,你们来一回不应该空手就走,哀家应该赏点儿什么东西,可是赏什么呢?” 她左右看看,再往手上头上摸了摸,最后吩咐从文:“快去,到寝殿里把哀家收在柜子最底下的木盒子拿来……” 第139章 长公主权千罗 那是一只古朴的木盒,看起来有些年份了,盒子上的漆都掉了快一半。 虞太后将盒子打开,从里头取了一只镯子和一枚发簪,镯子给了夜清眉,发簪给了夜温言。然后再对穆千秋说:“有小辈在,千秋我就不给你了。这两样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儿,却是我进宫之前从娘家带来的,算是嫁妆。” 她说着说着又忘了“哀家”的自称,“我娘家也不是大富贵的人家,所以这只嫁妆盒子是从我母亲年轻时就开始攒的,一直攒到我出嫁才给了我。里头的首饰都有些过时了,你们小姑娘不用戴,收着就是。往后我这头要是得了别的好东西,一定会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夜清眉有点儿懵,不知这镯子该不该接。到是夜温言大大方方地把发簪接了过来,然后俯了俯身,“多谢太后娘娘美意,虽是旧物,却并不显过时,有一种复古的美。” 见妹妹接了,夜清眉便也接了。但她比夜温言懂规矩,知道接了太后的赏是要跪谢的。 于是作势就要给虞太后跪下,却被从文一把给架了起来,“大小姐可千万别行大礼了,太后娘娘没拿你们当外人,今后若是能常来常往,可是比跪多少回都让娘娘开心的事。” 夜清眉就只好站着谢,谢了又谢。 终于出了长信宫,一个小宫女为她们领路,去往凤凰于飞殿。虞太后一直把人送到宫门口,临走还礼貌地冲着计嬷嬷也点了点头。 小宫女很懂事,只远远在前头走着,保持的距离是既能让后面的人看到该往哪头走,又不至于能听见她们在说些什么话。 夜清眉还是懵,手里握着的镯子戴也不是不戴还没地方放,就只能没完没了地纠结着。 虞太后的表现实在是有些过于热情了,但是夜清眉不明白,穆氏却是明白得很。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看在夜温言的面子上,又或者说…… 穆氏的目光往一个方向递了去,那是皇宫的最高点,那座山上造着一座宫殿,是这片大陆最最至高无上之处。 或者说,虞太后看的也不是夜温言的面子,而是那座宫殿的面子。 她对夜清眉讲:“不该惦记的就不要惦记,别说咱们没那个命,就算是有,我也不愿让你掺合进去。” 夜清眉一愣,想了一会儿方才想明白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 “母亲是说太后娘娘问我可有许配人家一事吧?母亲放心,我没那么大的心思,何况已经许过人家了,如今就只管等到大丧期一过就可以嫁过去,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 夜温言听着她们说话,便想起大姐姐确实是订了亲的。不只大姐订了亲,大哥也订了亲。 只是被祖父和父亲的丧事给耽误了,他们又都不愿意在百日内完婚,故而婚期不得不再往后拖个三年。 但这些日子却并没听说对方与夜府有何往来,按说儿女亲家,就算还没成亲,关系也应该是走得很近的吧?也不知是她想太多,还是这里头出了岔子。有心想问问,再想想这大过年的,有些事还是要等上一等。 这时,前头领路的丫鬟突然停了下来,往边上侧让,还跪地行了叩礼。 穆氏三人的脚步也停住,就见一顶轿椅被宫人抬着迎面而来,轿椅上坐着一个宫装妇人,三十出头的模样,长相明艳,眉眼间同权家人有几分相似。 只是这宫装是素装,素得十分彻底,比夜家人大丧期间穿的素服还要素净,除去盘扣和扣子下面一处图案是藏蓝色以外,其它地方就是一水儿的白,像是在服丧。 穆氏眉心微微皱了一下,虽只一下下,却还是被夜温言看在眼里。夜清眉也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随着母亲跪拜,齐声道:“臣妇,臣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安。” 穆氏跪下时是扯了夜温言一把的,夜温言却只管研究那人为何大过年的还一身孝。 虽然先帝也在大丧期,可皇家要以国事为重,大过年的即便不好穿得太艳丽,却也不必只着素服,还是得顾及着新年的气氛。 这样一想的工夫,她就没能及时跪下来,待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 就听那大公主说:“夜家人真是越来越出息了,现如今已经发展到见了本宫跪都不跪,这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还是不把北齐皇族放在眼里?” 夜温言本是想跪的,毕竟她跟这位长公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既入了乡就得随俗,臣女遇着皇族需行跪礼,这是人人遵从的规矩,她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过多计较。 可问题是她这人一身反骨,要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怎么着都行。可要是像这位长公主这般,上来就是刻薄的挑理,那这跪礼她还真就行不了。 于是就笔挺挺地站着,微仰着头去看轿椅上坐着的人,看了一会儿便看出端倪,不由得“咦”了一声:“既然讲北齐皇族,那长公主就应该是北齐的长公主,可是为何北齐的长公主却不穿北齐的宫装?你这一身孝又是戴给谁的?” 毕竟是在宫里住了半个月的人,平日里也会下了炎华山去走动走动。虽说多半是隐着身形的,但别人看不到她,她却能看到别人。 北齐宫装是个什么样子她非常清楚,所以一眼就瞧出长公主这一身有些不太一样。 这不是北齐宫装的样式,北齐宫装的盘扣都是从领口处斜下来,一直到腋下的。但长公主穿的衣裳,扣子却是自领口起垂直向下,经了四粒后又在最中间连着一处圆盘一样的图案。 图案上有字,却不是北齐的文字,到像是一种古老的图腾,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 “如果长公主不是在为先帝守孝,那就没资格把自己同北齐皇族连在一块儿。您可以说我只不将您一人放在眼里,但对于北齐皇族,我还是十分尊敬的。” 她说这话时,那位负责引路的长信宫宫女不由得微抬了头看过来一眼,只道这位夜四小姐魔女之名果真名不虚传,胆子大得实在可以。就是不知长公主会不会发火,发火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夜清眉扯了扯夜温言的裙子,开口劝她:“言儿,少说两句,跪下吧,给长公主问个安,再避让一下也就过去了。” “过去了?”这话让长公主听了个正着,怒火一下就掀了起来,“如何过得去?你告诉本宫,如何能过得去?” 这火气一发,就也顾不得夜温言先前的言语顶撞,只管向她三人看过来,眼里是无尽的憎恨,就像同她三人有不同戴天的仇恨一般,恨不能将她们生吞活剥。 夜温言就有些纳闷,想来这位长公主应该不是闲的没事做,突然向她们发脾气,瞧这架势十有八九是有前仇的。 前仇她不知,便不好评说,于是也不再呛白,只俯了俯身,说了声:“问长公主安。”然后往边上侧站,将路让开。 穆氏和夜清眉也往边上挪了挪,却没起身,仍是跪着。 其实她们的本意都是想要息事宁人,今日除夕,就连夜温言都在想着,这是权青城做皇帝之后的第一场宫宴,能顺顺利利过去就顺顺利利过去,有些事情能忍则忍,哪怕秋后算帐,也不要在宫宴当晚给那孩子找麻烦。 却偏偏这位长公主不依,路都让了还不走,就坐在轿椅上死死盯着穆氏,身子都在打颤。 夜温言皱了眉,刚想开口说话,可突然那长公主就笑了。 从愤怒转为大笑,转得十分突兀,本来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她这一身白衣突然放声大笑,实在是有几分渗人。 笑声很大,也传了很远,她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动作也过于猛了,带得抬轿的宫人脚底下都打了晃,险些把她从轿椅上掀下来。 长公主却浑然不觉,只是伸手指向穆氏,声音凄厉地说:“穆千秋,这才叫天道好轮回!十年前你男人毁了我的家,现如今他壮年早逝,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一定是的,是他这辈子坏事做得太多了,老天爷都容不得他再多活下去。穆千秋,你现在跟本宫一样是在守寡,怎么样,守寡的滋味好不好受?” 长公主一边说一边笑,“你想不想你的丈夫?你怀不怀念当初他活着时,你二人花前月下对酒当歌?你还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记不记得他身上是什么味道“对,你现在是记得的,因为你男人才死两个月,你还不至于全忘。可是两年以后呢?十年以后呢?等他死了十年,你还能不能再记得他?” 长公主越说越激动,几乎就是在嘶吼,“穆千秋,老天爷是公平的,他杀了那么多人,所以老天爷就要收他的命,要用他的命去抵那些人的命!你活该守寡!活该跟本宫落得一样的下场!可是这还不算完,本宫的孩子死了,你们的孩子却还好好地活着,这不公平!本宫诅咒你们一家,早晚有一天会死尽,死绝!早晚有一天你会变得跟本宫一样,失夫丧子,终日在痛苦中天天轮回。穆千秋,你们全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第140章 前缘 宫人们抬着轿椅走了,长公主凄厉的喊声一直在这条宫道上回荡着。一声一声的不得好死,喊得自己像个疯子,也喊得往来宫人频频往她们这边看过来。 夜温言没有做什么,甚至长公主用那样恶毒的语言诅咒她们一家时,她都没有做什么。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是有前情的,且这个前情细节她不知,原主也不知,但看起来穆氏和夜清眉却是知道。 可是穆氏明显不想说,只跟着那长信宫的宫女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便轻轻扯了一下夜清眉的袖子,小声问道:“姐,长公主与我们一家是有何渊源?父亲怎么着她了?” 夜清眉叹了一声,“言儿你还小,有些事情家里也没有同你说过。当然,我也没比你大几岁,之所以知道一点儿,也是小时候不经意间听到了的。因为听到了,所以好奇,便缠着母亲讲过几回。说起来,咱们北齐的这位长公主啊,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参加过宫宴了,却不知为何今年除夕她会进宫。” 夜温言翻了翻原主记忆,确实,每一回关于皇家宫宴的记忆中,都没有过这样一位长公主。甚至原主只知皇家有三位公主,最年长的公主今年有三十多岁了,其它的一概不晓得。 原主是个特别随性的人,也过于天真,短短一生,从未多想过任何一件事。皇家的长公主因年长她太多,在她还没有出生时就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两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其实不只是原主,而是所有这一辈的女孩子都跟长公主差着十几岁,所以对于过去那些年月的事,这一辈的人是甚少有知晓的。即便是知道一些,也都像夜清眉一样,选择了沉默。 毕竟那是一位不受先帝待见的公主,连皇家都刻意去把她遗忘,谁又愿意想起来。 夜清眉继续道:“其实我也只见过长公主一回,是前两年随母亲进宫时远远瞧见的。可也就是那么一次,就能让我记一辈子。因为她穿孝服,在皇家没有任何丧事时她依然是穿孝服,所以今日一见,立即就知她是谁了。” “印象中,长公主同先帝的关系并不要好。”夜温言琢磨着说,“只有那么点点印象,有一次我随祖父进宫,祖父在神仙殿与先帝说话,我就在外面等。我们到时先帝刚发过火,外面有小太监说,是因为长公主来了,还说长公主每次来都要把皇上气一顿。” 夜清眉点点头,“是的,她恨先帝,因为先帝在她十六岁那年,就把她送到秋胡国去和亲。据说那一年长公主大闹皇宫,死活不肯去,最后是被绑上了花轿。这样又过了几年,秋胡国被北齐给灭掉了,国君、也就是长公主的丈夫在那场战役中战死,长公主也被北齐给接了回来。接回来时,长公主怀着身孕,且与当初死活不愿嫁的夫君感情极好。因为这个事她伤心欲绝,跟先帝大闹了一场,孩子也掉了。” 夜清眉说得悲戚,虽然长公主刚刚那样子恶毒地诅咒她们一家,她却还是为那位公主感到伤心难过。 她的讲述被穆氏听了去,走在前面的人脚步就放慢了些,直到被两个女儿赶上,穆氏方才长叹一声,主动告诉夜温言:“对秋胡国的那场仗,是你父亲去打的。” 原来是这样! 夜温言回头去看长公主离开的方向,轿椅已经看不到了,诅咒的声音也再听不着。 可是那种悲哀还在,就好像长公主把自己的情绪留在了这条宫道上,画地为牢,任她们如何走都走不出去。 她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夜清眉的讲述就像一幅幅久远的画面,强行在她面前摊开。 她看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被绑上花轿,抬出宫门,一直抬出自己的国土。 也看到那少女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慢慢爱上那位国君。 画面的最后,是兵戈相向,尸横遍野。是长公主被北齐的军队带回故土,是长公主指着先帝的鼻子大声质问:为何让我嫁给他,还要再杀了他? 穆氏的话说起来便收不住,她告诉两个女儿:“长公主之所以自称本宫,那不是因为她是北齐的长公主,北齐的公主是不会以本宫自称的。而她之所以用上那两个字,是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是秋胡国的王后,始终记得自己的夫君是秋胡国主。 长公主总说夜家人阴魂不散,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添堵。从前也曾几次到先帝面前去哭闹,说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夜家人要杀她。她希望先帝处置夜家,可她的话先帝从来就没听过。 怎么可能处置夜家呢?将领保家卫国,男儿上阵杀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若不是那秋胡国得寸进尺,终年不断的主动侵犯,北齐也不会在搭进去了一位公主之后,还要再发起一场战争。 夜家是武将之家,是先帝的倚仗,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长公主恨毒了夜家,恨毒了你们的父亲,她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你们父亲过世时,长公主府门口放了三天三夜的炮仗,撒了一地红纸,还给街上的孩子发了喜糖。她是当做喜事来办的,所有夜家的丧,都是她权千罗的喜。 罢了,我们也无心计较,只当她是个已经疯魔了的可怜人。” 穆氏的话停了下来,不愿再继续说。到是一直没说话计嬷嬷又补充道:“其实从秋胡国回来,长公主又嫁过一次人的。可惜也没过得长,还不到三年,那位驸马也死了……” 凤凰于飞殿是先帝在时就喜欢用的宴殿,因为这里离炎华宫近,地势也较高,与宴宾客要爬个四十多级台阶才能进到大殿上。 坐在这座大殿的主位,正好能顺着殿门看到炎华山上的炎华宫。 先帝觉得只有这里才是距离帝尊最近的地方,他甚至动过念头,要将内政大殿移到这里来。只是这里有些偏了,也靠近后宫,朝臣往来多有不便,这才作罢。 但他还是将每次宫宴都定址这处,就为了能多望几眼炎华宫亮着的烛火。 权青城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也喜欢这里,而且他觉得自己比起从前的父皇要幸福许多。 因为有了夜温言这层关系,他跟帝尊之间也亲厚了,也算是在帝尊面前挂上号了,至少这些日子他见帝尊的面,加起来比父皇一辈子见帝尊的次数都要多。 这让他觉得十分骄傲! 大殿里人已经坐得差不多满了,权青城在主位后头,隔着帘子就能看到殿中情况。 他问吴否:“朕是不是要最后出场?记得以前宫宴时,父皇都是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才出现的,朕也得跟着父皇学吧?” 吴否摇摇头,“皇上,恐怕不行,今年最后出场的是皇叔摄政王。” “凭什么?”权青城生气了,“他只摄政王,不是太上皇,没听说摄政王在宫宴这种场合,还要显得高出我这个皇帝一头的。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规矩?典籍上有记载吗?” 吴否还是摇头,“并无记载,也从来没有听说摄政王要在形式上压过皇上一头的事。可这是刚刚摄政王派人传过来的意思,老奴就跟皇上转述一番,具体还得看皇上如何定夺。” 权青城沉默了,自从坐上了皇位,他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劝自己冷静思考。 就比如眼下这个事,不可以冲动,冲动容易坏事,也容易被人看笑话。一旦他和摄政王因为这个事儿争吵起来,丢的可是皇族的脸。 半晌,权青城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朕让他。谁让他是皇叔,谁让朕年纪小呢!待到朕能亲政那日,就再不能让他骑在朕的头上。” 夜温言几人到时,几乎所有与宴宾客都已经在凤凰于飞殿里坐着了。 她看到江婉婷冲她招手,便跟着母亲和大姐姐一起走过去。 皇宫宴请,男女分席而座,男在左,女在右,各家有各家的桌,会由宫人引领着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当然,若是有相熟的愿意凑在一处,宫人也是不会管的。 这会儿,夜楚怜就一直跟着江婉婷和江夫人坐,只是胆子小,缩在后面低着头,也不敢多看这富丽堂皇的大殿一眼。 她就纳闷夜楚怜为何不跟老夫人坐,夜家应该有自己的席面才是。 这时,就见江夫人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几人顺目看去,一眼就看到夜老夫人带着几个衣着华贵的老太太在一张桌前坐着,一边吃着茶点一边说话唠嗑。 江夫人说:“你们家老太太真是够可以的,在外头闹了一场,好不容易消停了。结果一进了宴殿,看到相熟的人,立即就呼朋唤友去了。这不,把你们夜家的席面挤得满满的,连这位五小姐都被赶得没处坐。” 江婉婷说:“她会不会想一直带着那些老太太坐满整场?温言她们坐我们这边到是可以,但主动过来坐是一个意思,被这群老太太给挤过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温言,要不咱们去把座给抢回来吧!你家老夫人不要脸,别家老夫人可能还是要脸的。” 这话说完,边上挤过来一个圆脸姑娘,探头举手:“带我一个!” 第141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夜四小姐的从前,除了江婉婷这个闺蜜以外,还有一个池飞飞也总会玩在一处。 池飞飞没有江婉婷和夜四小姐那样彪悍,也没她俩胆子大,毕竟临安府尹虽然权力也不小,可以比起军权在握的夜家,和刑部尚书江家,他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儿。 但池飞飞这姑娘蔫儿坏,就是那种打架斗殴你肯定找不着她,但见缝插针拉偏架,她是十分拿手,也十分热衷的。 穆氏眼瞅着三个小姑娘摩拳擦掌,再瞅瞅自己的大女儿也跃跃欲试,原本想拦一拦的心也收了起来,不再多管。 江夫人蓝美玉见她没有阻拦,美滋滋地就笑了:“这就对了嘛!你说说你这些年,为了配合他们夜家做一个端庄优雅的当家主母,都快把自己的心性给磨没了,我瞅着都替你着急。问题那夜家要是能让你一直那么磨下去也行,可惜时运不济,夜家现在揭竿起义了,你可就不能再是从前那种活法,得把你穆家大小姐的气势重新端出来。” 边上,一位跟池飞飞一样胖乎乎的夫人挤了过来,也跟了句:“对,实在不行就踹了他们的老巢,另立门户!” 二人瞅了胖夫人一眼,皆是一脸的无奈。穆氏说:“妙文你不要总整得跟要打仗一样。” “不是要打仗了么?”胖夫人嘿嘿一笑,“夜家不就是见天儿的在打仗么,我就是希望穆姐姐你能打赢,可别输了你们家夜大将军的气势。” 池夫人唐妙文,一向同江夫人蓝美玉和夜大夫人穆千秋要好。但相比起蓝美玉跟穆千秋之间的感情来,她还是要差上那么一点。 这一点其实是差在她的丈夫身上,因为她的丈夫是临安府尹,一向保持中立,同哪一位官员走得都不近,也同哪一位官员关系也都不算坏。只有这样才能做好府尹这个官,才能最公道,也最不用讲人情。 但刑部江家跟夜家大房的关系却是非常非常好的,不但女人关系好,孩子关系好,就连两个男人的关系也特别好。这也就导致池夫人唐妙文有点儿跟不上友谊的节奏,以至于平日里开玩笑都不太好开,生怕哪句说得深了浅了的,会让穆千秋和蓝美玉不爱听。 不过那是以前,现如今她在这两位面前可真是硬气了,因为她家男人在中立了这么多年以后,终于开始选择站队,而且一站还就站到了夜四小姐这一头。 用他家男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夜四小姐牛逼啊!从前有夜老将军保着,混成了临安城的魔女,连先帝嫡子都没跑得了,乖乖接了婚约。现在夜老将军不在了,人家又跟炎华宫挂了扣,居然由帝尊大人保着了!这是闹着玩儿的么?这种时候不站队还等到啥时候去?皇家再能遮天那也就是遮北齐的天,帝尊大人遮的可是这片大陆的天! 关于夜温言跟帝尊大人的关系,腊月十五那晚,池弘方在炎华宫那可是看得真真的。神魔结合给他带去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都不敢把实话跟自己的夫人说,只说是钦天监的云臣云大人有事没事就去帮夜四小姐,炎华宫的连时连公公有事没事也去帮夜四小姐,再加上内务府的吴否,所以他决定跟着这三人一起帮着夜四小姐。 池夫人脑子那是绝对够用的,丈夫只需一句话,她立即就明白应该怎么做。再加上她本来就喜欢跟穆千秋和蓝美玉在一处,听说丈夫被招了安,当时就乐得一蹦三高。 这三个女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便穆千秋相对稳重一些,但武将穆家出身的人那也是自带武力值的。 所以眼下这个局面,唐妙文一说起夜家见天儿都在打仗,她便也觉得的确是这样。那既然天天都在打,自然也就不差这一晚上,所以没必要拦着孩子们,该打就打吧! 眼瞅着四个女孩子走到了夜家桌席前,穆氏想了想,扯了夜楚怜一把,快步跟了去。身后,江夫人拉着池夫人也跟了去。 一群人端端往桌前一站,许多人就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夜老夫人还在不停地说着话,家长里短的,扯起来没完。那些个老太太也当身后站着的那些人不存在一般,该说话说话,该喝茶喝茶,没有一个人说赶紧起来回自己家席面去,把地方给夜家人腾出来。甚至还有一个小姑娘挤了夜楚怜一下,说了句:“你是谁家的?别站在这里挡路,一点儿眼色都没有,一看就是个庶女。” 夜楚怜做了个深呼吸,尽可能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年头,嫡女庶女用眼睛看就能看出来了吗? 挤兑夜楚怜的女子凑到一位老夫人跟前,接过宫人端过来的茶,恭恭敬敬给那位老夫人倒上,一边倒还一边说:“祖母先浅尝一下,试试热不热,小心烫到。” 那位老夫人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表示满意。 女子很高兴,忙又问:“祖母近日总觉肩酸,孙女给祖母再捏捏吧!待会宫宴开始后最少也得两个时辰,孙女怕您肩膀疼坐不住。” 那老夫人便道:“那就捏捏吧!” 小姑娘乐呵呵地捏肩膀去了。 还有一家的老夫人也带了孙女来,那孙女正在给自家祖母剥果子,要去好了皮和核再递过去,她祖母就能吃个现成儿的。 夜温言站着瞅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那个正给老太太捏肩膀的女子,“哎,你是哪家的?是不是该回你们自己家席面儿上尽孝去?夜家正主到了,鸠占鹊巢的该挪窝了。” 临安城里谁不认得夜四小姐啊!不说别的,就单凭这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那也能叫人一下就联想到她是谁。何况这位小姐本来就见过夜温言,还一度因为夜温言得了跟六殿下的婚约,而将她定义为此生最最讨厌之人。 眼下见夜温言同她说话,当时她就不乐意了:“夜四小姐,长幼尊卑你都不分了?这么多长辈坐在这里,哪有你个小辈说话的份儿?不管我是哪家的,我们眼下都是夜老夫人请来的客人,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家祖母的客人的?” 这话引来了一从老太太的热议,被捏肩的那位就跟夜老夫人说说:“你们家的人是真不懂规矩啊!哪有这样子同长辈说话的?还说什么鸠占鹊巢,这是在骂咱们呢?哎哟,活了这么大岁数,这还是头一遭叫一个小辈儿给骂了!” 被剥果子的那位也开了口:“虽说武将之家在规矩上是比文官家要差上一些,可这已经不能叫规矩了吧?应该算是教养,这孩子没有教养呀!” 还有位老夫人刚端起自家孙女给倒的茶,一边吹着一边道:“从前能逼着老将军进宫给她求婚典,现在还能堂而皇之的住到四殿下府中去,这样的孩子能有什么教养?” “就是,瞧瞧咱们这孙女,这才叫没白养。” 夜老夫人黑着一张脸,时不时扶一下在家门口闪着的腰,再时不时揉一揉在宫门口掐疼的胳膊,连连叹气道:“你们说得都对,我家的孙女是真的白养了。唉,主要也是媳妇不好,上梁不正下梁就歪,娘都不行,生出来的闺女怎么能行?也真不知道穆家从前是怎么教养女儿的,当初要知道是这样的,老身我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进夜家的门!” 穆千秋气得脸都变了色儿,蓝美玉和唐妙文也压不住火了,就准备上前去理论。 这时,就听那个被舒舒服服捏着肩的老太太,突然“嗷”地一声怪叫起来,还回手就打了自家孙女一巴掌。好在还知道顾及这是在凤凰于飞殿,于是没有再大声叫喊,只咬着牙压着声音骂道:“你那双手是铁钳子做的不成?你要捏死老身吗?没用的东西,让你捏个肩都差点儿把老身给捏死,还能让你干什么?” 一边骂一边去揉自己的肩膀,结果才一碰上,顿时就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是把她的肩膀给捏碎了么?不然为何会这样疼? 这边捏肩的乖孙女刚翻了车,紧接着剥果子的那位就因为一个果核没剥出来,嘎嘣一下膈掉了自家祖母的半颗牙。 那老太太捂着嘴疼得说不出话,眼泪都飙出来了。 这还不算完,先前侍候茶水的孙女,这会儿正端着茶壶要给别家老夫人倒。刚倒到夜老夫人这儿,结果也不怎么的,手一滑,茶壶没拿住,直接就掉到了夜老夫人身上。 满壶茶才倒出去两盏,剩下的水就都赏给夜老夫人的新衣裳了。 夜温言“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对那茶壶家的老太太说:“刚刚这位老夫人还提起教养的问题,哎呀,我还以为你们家的孩子教养有多好,没想到居然往我祖母身上泼茶水,这是怎么教育的孩子啊?还不快快给我祖母认错!” 那位掉了茶壶的小姐当时就火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凭什么给她认错?” 夜温言说:“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总归是你失了手,就理应认错。何况即便你没有错,就凭她是夜老夫人,是长辈,你就应该低这个头。” 结果就听这位小姐道—— 第142章 言儿心里有人了? “夜老夫人又如何?她又不是夜老将军!”一激动,这姑娘把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 她家老夫人气得用力拧了她一把,她也知自己失言,强忍着疼不敢再多说话。 夜温言也不气,只是笑着对夜老夫人说:“祖母您看,全天下都知道这个理。” 夜老夫人面子挂不住了,刚刚还热络聊天的老姐妹,这一下全成了她的仇人。于是她下了逐客令:“宫宴就要开始了,各位还是回到自家席面去吧!” 那几个老太太也不想再坐下去,毕竟一个伤了肩膀,一个崩掉了半颗牙,还有一个虽然没受到伤害,但是她孙女把在家 《神医魔后》第142章 言儿心里有人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你终于舍得摇断魂铃了 与宴宾客的目光皆往殿门口投了去,夜温言这头却只顾着说话没加以理会。 穆氏还在小声问她:“言儿,你看上的人究竟是谁?可当真是四殿下?” 夜温言摇头,“不是。” “那可是云臣云大人?” “也不是。” “是皇上?” “更不是。” 穆氏沉默了一会儿,“若他们都是不是,那我就不问了。” 她还是抱着穆氏的胳膊撒娇,“娘亲,吃一堑长一智,我会为自己选到一个好夫婿的,到时候带来给娘亲看,让他向您行礼。” 穆氏听了就笑, 《神医魔后》第143章 你终于舍得摇断魂铃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