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古代主流日常》 第一章 安家 “荷叶,我昨日叫你把那些锦缎分好装箱,你仔细看着包起来可做完了?”沈氏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一句话也是多问,荷叶是她的心腹,办事极利落,知道她惦记着京中,怎么会不妥妥当当的打点了。 果然,这边话音落下,站在一旁俏生生的丫头回答的干脆:“浣花锦二十匹,散花锦二十匹,雨丝锦二十匹,选的都是石青,墨绿,茄紫的颜色,是给老夫人预备的,再每样十匹,选了海蓝色,秋香色,竹青色,是给大太太预备的,又多加了每样四匹选了鹅黄,粉红,浅绿,藕合是给大小姐五小姐预备的,剩下的品红桃红大红杨红海棠红都是咱们房里的六小姐的。” 在一旁默默吃茶吃点心的安澄点点头,实际上,沈氏最惦记的也是后面这句话。 她的亲姐姐,也就是京里的六姑娘,最喜欢红色,一别六年未见,只有书信上从稚嫩到飘逸的字体中窥见她的变化,从幼童到如今初具风姿的少女,作为生母都未能看见,沈氏现在只怕恨不得把整个蜀锦局的红缎子都给搬回去。 荷叶说的一水下来没歇气,听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连沈氏的眉头都舒展了,微微带着笑道:“你这丫头,嘴皮子利落得很,比平日里请来的女先儿都会说话逗人笑。” 荷叶素来在沈氏面前得心,听了这话行个礼,也不谦虚道:“奴婢没有别的本事,即是能说话逗太太笑,那不如下次宴会,奴婢拿了二胡,上宴前给太太说笑逗唱去,也不敢多要赏钱,只拿女先儿的一半就知足了。” 一席话让沈氏心里近乡情怯的愁绪都少了许多,捂着手帕掩嘴笑道:“你说的好,自己去匣子里挑几个金锞子去。” 荷叶笑嘻嘻行礼道:“谢夫人赏。” 沈氏想了想,还是又多加了一句道:“蜀中多雨,咱们这一路虽说不走水路了,可也要当心,你再去看着他们多包几层防水的油纸,别叫那些缎子霉了。” 安澄都快笑了,这位太太,平日里端庄大方,做什么事都是从从容容的,倒是少见这样的心神不定再三再四思虑不绝的时候。 也是,安澄在心里想,手上又去拿了一块芙蓉糕,毕竟六年骨肉分离,算算时候,六姐姐也得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差不多再过几年就要找婆家了,和家里人相处不久,娘亲肯定是想把过去的六年都补偿回来。 不说沈氏,连安澄都有点期待了,那些远在京中的哥哥姐姐是什么样子的。 嗯……应该和李姨娘周姨娘生的安湄安淳不一样。 说实话,沈氏治家严谨公正,一家之主的二老爷虽说好色了点,花心了点吧……也知道分寸,别说宠妾灭妻了,进了后宅听太太的这句话,他自己都在贯彻。 安澄总觉得,面对自己夫人的二老爷,除了少数夫妻恩爱的时候,剩余时间颇有点学生面对教导主任的怂,即使这不妨碍他寻找真爱,但是看到沈氏,他和他的真爱都得偃旗息鼓。 这样怂点也好,安澄又去摸了一块芙蓉糕,作为嫡出九姑娘,父亲怂点,母亲厉害,好歹能保证自己在后宅的生活质量。 “哎呦,小姐,您不能再吃了,太太说了,您一天最多吃三块糕点,您这已经是第三块了。”奶娘一直眼错不见的看着安澄,尽职尽责的数着。 瞥见沈氏闻声投过来的目光,安澄收回自己的小手,不大好意思的笑笑。 自从安澄长齐乳牙后,就开始上了喜欢吃各色糕点,什么千层糕芝麻糕水晶糕马蹄糕……来者不拒,乳娘说不听安澄,沈氏身边又只有这一个亲生骨肉,身边的小丫鬟更是着意讨好,白天都偷偷留几块点心晚上拿来哄姑娘,再加上安澄自己上辈子熬夜吃夜宵的习惯完美保留。 终于在众志成城群策群力的作用下,安澄长了虫牙,这才让沈氏狠下心,拿出当初教导安澄哥哥姐姐的气势,给安澄立了规矩。 “太太,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家啊?”这句回家,安澄说的其实有点别扭,她是安林在任上出生的,也算是巧合,前世今生都生于川蜀长在川蜀,是个地地道道的辣椒妹子,上辈子对北京最多的印象就是航班中转站。 不过对于安澄这个安家九姑娘来说,回家两个字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端看现在安府里的三个孩子,李姨娘——二老爷前前任真爱生的安淳八少爷,沈氏生的九小姐安澄,周姨娘——二老爷前任真爱生的十小姐安湄。 虽说没有住在京中,可还是跟着京中排名,甚至这么多年,家里下人也从不叫沈氏夫人,原因无他,不过是京中还有一位真正的老夫人在坐镇,而且这位老夫人颇受敬爱。 最开始在得知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全部留在京中,沈氏是自己一人跟着丈夫来了这里上任的时候,彼时安澄生理年龄三个月,心理年龄二十九的脑子里,全部是各种宅斗里的恶婆婆。 婆媳不合,扣下孙子孙女,教导的不认亲娘讨厌亲妹……在安澄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脑袋瓜里,亲祖母和白雪公主的后妈,灰姑娘的后妈此时此刻属于一种类别。 但实际上……到了晚上,沈氏和安林二老爷在逗孩子的时候,证明了我亲妈还是我亲妈,你亲祖母还是你亲祖母。 “你看这孩子眼睛是不是像你,嘴巴像我,鼻子也像你。”二老爷看着摇篮里奶白奶白的胖闺女,把近期的真爱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看着眉眼更像你多些,不过这孩子不哭不闹的,懂事得很,这性子大抵是像我的。”沈氏看着烛光下的女儿和丈夫其乐融融的画面,嘴角带笑。 ——估计全天下当父母的看到孩子讨论的都差不多,没有时间空间的区分。安澄有点困,懒懒的打个哈欠。 下面的话才引起安澄的注意。 “说起来,洲哥儿浩哥儿的性子都像我,小时候都是不怎么哭闹的,倒是咱们淑姐儿像你,活泼磨人的紧,一时不抱都要哭个不休,那时累的奶娘和丫鬟两班日夜照看着。”这是沈氏在怀念京里的孩子。 真爱众多又知情识趣的安林二老爷立马看出了沈氏的心思,嘴角带着笑,抱住了沈氏生产后还有点丰腴的身体道:“想咱们的小二小三还有小六了?” 沈氏不说话,只是慢慢的红了眼圈。 “要不我往京里去封信,把咱们三个孩子接来,也让他们看看小九。”安林二老爷信誓旦旦的开口。 “老爷胡说什么呢,洲哥儿浩哥儿眼看着要启蒙了,咱们在蜀中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什么名家,岂不是误了孩子?” “再说娘疼淑姐儿疼的什么似的,每天都抱,可听说咱们外任,硬是没说一个留字儿只怕我舍不得孩子为难。”沈氏说起来,自己心里也有点感慨,自己这个婆婆,是真的很不错了,当初在一起的小姐妹,也有嫁的家世比她好的,丈夫比她的上进的,可是说起婆婆来,谁都要在心里暗暗羡慕她的好福气。 这过日子啊,实际上丈夫占三成,婆婆占三成,孩子占三成,还有一成,是看娘家。 “不怕当着老爷的面说句实话,若是娘真的开口留了,或许我还挣一挣,谁不心疼孩子呢,可偏偏娘什么都没说,娘体谅我,我也得体谅娘,只当把淑姐儿留下,替老爷和我尽孝了。”沈氏这话说的,前两句颇有点大逆不道,可便宜爹安林看着也没往心里去,他这个人虽说花心,走在大街上都能遇到真爱,但也说明这人耳根子软,善于做小伏低脾气好。 这次的对话是初来乍到的安澄对于沈氏,安林,还有那位老夫人最初步的认识。 比如自己亲祖母是个体恤媳妇的好婆婆,比如亲爹是个好说话的人,还比如,自己娘也是很硬气又很心软的。 关于沈氏这一点,在后来的几年里也有了充分的体现。 安澄看着在丫鬟通传后进来的安淳和安湄和他们的姨娘,四个人都很懂规矩的先给沈氏问安,然后和安澄见礼,安淳安湄行他们的礼,两个姨娘行姨娘的礼,然后安澄站起来往下首移了一位,把位置让给年纪更大的安淳。 这一套礼节下来,半点不能错也不会错,哪怕安湄如今才三岁,也被奶娘带着懵懵懂懂的行礼。 安淳是李姨娘在从京中往这里赶路的时候怀上的,舟车劳顿胎像不稳,即使如今安淳六岁了,身子骨也不大好,看着并不比四岁的安澄高太多。 两个孩子坐的规规矩矩,对待沈氏态度恭敬里透着拘束,这也很正常,别的宅院里,安澄年纪小还没见过,可是安家宅院,是真的没出过不知天高地厚自由散漫的庶子女和姨娘。 现在想想,便宜爹那么多的真爱,却只有这周姨娘李姨娘让沈氏点了头,纳了妾,应该也是看中她们两个人的性子。 姨娘的本分不仅是伺候老爷,还有伺候太太,看着和安淳安湄一起进来请安的姨娘们给沈氏奉茶,然后退到一旁打扇,安澄默默喝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5……4……3……2……1。 “行了,我这里不缺服侍的人,请了安你们就回去吧。”两个姨娘象征性大于实际意义的服侍了沈氏,就被叫了停。 这也算是沈氏的厚道之处吧,安淳安湄在的时候,是不愿叫姨娘做这样的事的。 第二章 遥远 古代2 安澄的问题因为来请安的安淳安湄而被打断,一直到了晚间安林二老爷回来,沈氏才又想起这件事来。 “下个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利出行,我这边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备的差不多了,老爷可还有什么需要特意带回去的吗?”沈氏对着镜子一边任由丫鬟卸下钗环,一边问道。 原本在躺椅上喝着茶水的安林二老爷听了这话,坐起来,倒是先开口说了别的话:“我今天在外,钱同知知道我调任回京的消息,特意送了一块极好的羊脂玉籽料作行仪,我想着雕琢了给咱们的小六小九一人做一对禁步怎么样?” 沈氏看着荷枝把最后一根簪子卸下来放到匣子里,然后挥挥手,让她退了下去,似笑非笑的通过镜子看着二老爷,直到看的他心虚了,没底气再装模作样的喝茶,才拿起一把梳子,慢慢的梳理头发,也没开口。 二老爷凑过来,接过梳子给沈氏梳头发,沈氏也由得他去,等他梳了几下才开口,也是顺着二老爷的话往下说道:“禁步就算了,咱们澄姐儿年纪小,我也没怎么让孙嬷嬷教她这些举止礼数呢,禁步用不上。” “不如雕琢了四块好的项圈坠子,淑姐儿一个,澄姐儿一个,湄姐儿一个,剩下那个给淇姐儿,一来她比咱们淑姐还要大五岁,眼看着要出阁了,咱们多添份礼是应该的。”沈氏一边思揣着一边开口。 “二来,淑姐儿在京中多年,娘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哪里不周到的,都是淇姐儿想着,淑姐儿来信也总提着淇姐儿,咱们也该谢谢她。” 沈氏打定了主意是想要好好亲近着安淇的。 一是因为这个大姑娘是真的不错,这几年京中来信,据说大嫂身子骨不大好,家里一多半事都是大姑娘做主,管的井井有条,只这个,沈氏也得高看她一眼。 二也是因为大姑娘作为大房唯一的嫡女,凭借大哥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职,亲事必定是极好的,日后或许能给家里这几个孩子帮上一把。 沈氏这边的主意定了,也没忽略还在一旁做小伏低的二老爷,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一缕头发。 “老爷今日这么殷勤,怎么,是有什么心头好想带回去不好意思开口吗?”沈氏的话不是无的放矢,夫妻多年,沈氏自问也是把他看的八九不离十了,想着外院送来的消息……应该是那个“孝女”了。 “夫人问起来,那我就说了,就是……”二老爷自觉受到了鼓舞,刚打算说一下那位卖身葬母的孝女是多么品行高洁,知书识礼,温柔体贴,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呃后面的那几个词对着沈氏还是别说出来了。 “徐姑娘?”不等他真的说了,沈氏直接打断。 沈氏先一步知道了,二老爷也不奇怪,他从小到大被人管着,先是大哥后是发妻,都被管习惯了,身边人往家里报信也报惯了。 再说他原本也没打算瞒着沈氏,多年夫妻,正如沈氏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沈氏,在她允许范围内做点什么是不会有事的,但如今……要带进门来,这就是沈氏允许范围外的了。 “不行。”沈氏给的答案干脆利落。 “为什么?”二老爷在沈氏面前永远不敢高声,现在即使不满,也最多是把梳子扔到妆台,自己坐到一边,鼓着气等沈氏给个缘由。 “这位徐姑娘既然是卖身葬母,那当然是个孝顺的又无依无靠的,咱们把人家带到了京里,这里她母亲的坟谁给时常打扫供奉?难道叫些非亲非故的下人吗?”二老爷的小脾气,一点都不影响沈氏脸上的平和。 “咱们回了京中,再来蜀中就难了,下人难免懒怠,哪有徐姑娘自己亲力亲为来的放心?”沈氏这样说着,压着自己心里的讽刺,卖身葬母是感人,可哪里就那么巧的,卖身到了知府大人面前? 自己这个丈夫,平常事上还好,可一遇到美人,立马就昏了头脑。 也难怪,当初他调外任,自己舍不得孩子也是想过不然干脆就留在京中,结果婆婆一力劝解,定要自己跟来。 真是知子莫若母。 以往在京中,大伯子管的狠,让自己也是想的简单了。 沈氏一番话下来,二老爷自己也松动了,他有充分被管教的经验,能听别人教导,想了想认可道:“你说的……也是。” 只是还有点不大甘心,这几天自己陆陆续续给了那徐姑娘上百两银子,结果别说人没到手了,以后都连面都见不到,有点心疼。 不过想想她的姿色,也释然了,算了,美人嘛,就应该富养,只当自己行善积德了。 “咱们临走前,我再叫人给那位徐姑娘送二十两银子去,也够她度过这段困难了,老爷善心,我自然也得跟着好人做到底。”沈氏一番话得到了二老爷赞许的点头。 沈氏瞧着自己这个好骗好哄又好说话的丈夫,心里有点庆幸也有点感慨。 虽说不怎么靠得住,但是听话,外院内院只要自己想管没有不同意的,沈氏有时候看着二老爷,只觉得自己是多了个花心的儿子。 第二天安澄去请安的时候,就看到沈氏和宋妈妈还在说着哪些东西带回京里的事。 看见安澄来了,沈氏也给她指派了事情道:“澄姐儿,你和嬷嬷学着针线,做的怎么样了?” “在学锁边,嬷嬷说我用一个颜色锁边不好看,用两股锁边,就显得精致了多,但是我还不大会配色。”安澄一板一眼的回答,声音里还透着稚气。 沈氏是标准的世族嫡女,对自己孩子的要求也讲规矩。 沈氏点点头道:“上次我看你配的就已经好了很多了,现在绣了几块帕子了?” 安澄伸出一只手道:“五个了。” “叫嬷嬷帮你挑出三个好的,让素心经管起来,到了京中,记得给你三个哥哥姐姐,就说是特意为他们做的,知道了吗?”一别多年,这个最小的女儿还没和京里的孩子见过面,沈氏最怕的就是孩子们之间生疏。 尤其安澄年纪又小,回去了以后平日里也都玩不到一块去。 “那,我要不要抓紧时间,再多做几个,大房里不是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吗?”安澄是真心发问的。 别看她算上上辈子活了三十年,可是人情世故待人接物方面,作为一个资深孤僻宅女,她还真是要重新向沈氏好好学学。 “不用,那样就刻意了,大家只会说你懂礼,却不会说你有心惦记哥哥姐姐。”沈氏也知道安澄说的更周全,可是安澄一个四岁孩子,哪里会那么周全?要的就是这份不周全,又真挚的礼物。 她毕竟还小,对隔房哥哥姐姐没什么印象正常的很,等到了京中,再一次学了什么针线,然后给哥哥姐姐们都做了,才看得出这情分深了呢。 为了让小女儿能尽快融入京中去,沈氏也是煞费苦心。 安澄把沈氏的话放在心里想了许多遍,沈氏这么多年后宅独大,外界名声又好,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回到房里,派来教导安澄的孙嬷嬷就把素日里做的针线拿了出来,说是针线,实际上也就是个素色帕子滚了边,安澄的小指头,毕竟针还捏不大稳。 “姑娘看这个怎么样?黛色配枯绿,二少爷用合适,这个碧玉石配月白的,给三少爷,六姑娘爱红色,银红捻金线的给她。”本就做的不多,孙妈妈只看了一眼,就有了主意。 “好,都听嬷嬷的。”安澄捧着自己的小碟子,津津有味的吃着枣泥糕。 素心接过帕子,用匣子放好,然后问着孙嬷嬷道:“嬷嬷,早上我听荷叶姐姐说,启程的日子定下来了,下个月初二就走了,那咱们这里的东西,是不是也得收拾了啊?” “不急,太太屋里还没发话呢,估计有些琐碎东西应该就是直接不要了,咱们现在收拾了,到时候也得拆了留下,反倒麻烦。”孙嬷嬷心里有章程,她是安澄今年生辰后,沈氏特意向自己外祖母丰安县主求来的,专门照看教导小女儿,一屋子里大大小小的,都要听她的话。 “嬷嬷,您从京里到蜀中走了多久啊?”安澄有点好奇,虽然知道车马慢,但是到底多慢,她没概念。 “大概是一个多月吧,姑娘刚到四岁的时候,太太就往县主那里去了信,县主就把老奴派来了,结果紧赶慢赶的,本以为能赶上姑娘生日,谁知道还是差了时候。”孙嬷嬷自己说起这事,也是苦笑,这一年光景,老胳膊老腿的,京城蜀中折腾了一个来回。 “不过咱们回京是慢慢的走,东西又多,八少爷身子也不好,估计得两个月左右吧。”孙嬷嬷算了算,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长时间啊?”素心惊讶的开口,她是蜀中本地人,是沈氏刚来这里上香的时候碰巧遇到买下来的,调教了几年,聪明伶俐,极有眼色。 后来安澄不跟着沈氏住了以后,沈氏就把她提成了二等丫鬟去伺候安澄。 “那回去的时候岂不是要过年了?”安澄自己算了算,现在是八月中旬,下个月出发,再走两个月,不就是十一月了,惊讶的去看着孙嬷嬷,这么一算,顿时深刻觉得路程遥远。 “是啊,估计回京没几天,姑娘就能多拿好多红包了,然后紧接着就是姑娘生辰,哎呦呦,我们家姑娘,回京就要变成小财主了。”孙嬷嬷看着安澄圆滚滚的小脸上全是惊讶可爱得很,也笑眯眯的逗她。 第三章 乳娘(上) 等到了沈氏院子里的莲子姐姐来传话,收拾东西预备赶路,那些笨重零碎的都不要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 早上去正院请安,安澄和安湄每人得了一个羊脂玉吊坠。 安澄看着手上雕刻了桃花的图案的玉坠,又看了看安湄到手就立马交到她乳母手上刻着桂花的玉坠,一眼就知道是安林二老爷的手笔,安澄生在二月末,安湄生在八月初。 单从礼物上看来,安林二老爷就很有点浪漫情怀,反倒是沈氏不怎么注意这个。 “这是老爷叫人做的,你们姐妹一人一个,淑姐儿那个石榴花的放我这里,等着到了京中给她。” 沈氏含笑看着安澄拿着玉坠把玩,叮嘱道:“仔细别摔了,这是你们姐妹第一个同样的首饰呢。” “是。”安澄点点头,然后才把玉坠交到身后乳娘手上。 沈氏对安澄从来都是疼爱的,可是安澄上辈子社恐又宅,与人交流少的很,有时也知道沈氏偶尔殷切的目光是希望她多说几句,可安澄总不知道说什么。 “我很喜欢。”想了想,安澄又干巴巴的加了一句。 沈氏知道她的性子,无奈的笑笑。 倒是安湄的乳娘,拽了拽安湄的袖子,提醒安湄开口。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六姐姐啊?”安湄说话还不大明白,但是也能听清了。 “湄姐儿,你看外面的树,等叶子落尽了,咱们就到了家里了。”沈氏对这个孩子也很有符合身份的耐心。 “女儿知道了。”安湄其实也没听太明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外面的绿油油的树,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无休无止的问。 小小的三岁孩子,已经开始学习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能做什么事了。 安湄年纪还小,她的话哄过了也就算了,刚刚乳娘的举止倒是让沈氏注意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王乳娘和郑乳娘都是蜀中本地人吧?”沈氏问的是安澄和安湄的乳娘。 安淳的乳娘在五岁的时候就辞退了,有些人家会让乳娘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可沈氏不喜这样,怕奴大欺主。 但是安澄安湄年纪还小,原本还能再等一两年的。 只是她们两个都是生在蜀地的,乳娘也是在就近选了老实本分身体健康的,如今安家举家搬迁京中,这两位乳娘并没有卖身,在这里有家有子的,就不好让人骨肉分离。 看两位乳娘跪在地上,沈氏带着笑,客气的让她们起来道:“把两个姐儿从小带到如今,你们辛苦了,现下我们要回京,总不能叫你们跟着离乡背井,等过了这两天,把该交代的活都交代了,你们就每个人到账房那里领一百两银子家去吧。” “是,多谢太太慈悲。”安澄的乳娘应答得的很痛快。 “太太……”安湄的乳娘却犹豫了。 安湄人小可三岁年纪也能听懂话了,登时就从椅子上跳下来,险些摔了,直钻到乳娘怀里,“我不要乳娘走!”一句话的功夫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郑乳娘也抱着安湄软软小小的身体,为难又不舍,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不敢当着沈氏的面掉下来,“太太……” 原本在廊下站着,等着请安的周姨娘听到里面的动静也站不住了,走进来先给沈氏行了礼以后,想要把安湄抱起来,“湄姐儿,咱们不闹太太,跟姨娘……” “不要,乳娘,乳娘……”安湄哭的撕心裂肺的,一手还推着周姨娘,生怕她把自己抱走。 安澄得说,自己都看愣了,来到这里四年,沈氏规矩大,她还真是头一回看到这撒泼打滚的架势,更何况是在刚刚还乖巧懂事,更多时候都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十妹身上。 古人都早熟,比如安淳,六岁的年纪,行礼问好,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了,这还是沈氏看他身子弱,没有严格教育的成果。 平日里安湄私下在自己院子什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往常见面,别说见到沈氏,就是见了她,也是温顺听话的,今天这一出是真被刺激到了。 周姨娘看着女儿哭的发抖还不忘抱着乳娘,嘴里含含糊糊的不要自己,不知道是羞是气,只觉得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主子丫鬟目光都胶在自己身子,不由得手上多使了两分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别在太太这里……” 湄姐儿哭的更凶了。 安澄看着哭的脸都红了嗓子也哑了的十妹妹和下手越来越重的周姨娘还有抱着十妹妹不撒手的乳娘,想要开口阻止,却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氏。 沈氏看着下面旁若无人哭闹成一团的三个人,冷着脸放下了茶杯,看了一眼荷叶。 心领神会的荷叶替沈氏开了口,“哭什么哭,正院也是你们哭哭闹闹的地方?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太太了?” 历来都是荷叶去各院子给姨娘们传话的,周姨娘对荷叶也有两分忌讳,再看到沈氏面无表情,知道自己做的过了,赶忙强止了眼泪,讪讪的住手跪下,“太太息怒。” 乳娘也跟着跪下,只剩下安湄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在安静的屋子里更加明显。 乳娘心急的想去捂着安湄的嘴,又不敢真的这样做,只是恳求的看着沈氏,“太太,十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您别怪罪……” 荷叶不等她说完,就拦了她的话,“太太还没开口你插什么嘴?十姑娘也是太太的女儿,她哭了太太只有心疼的哪里会怪罪,就是怪罪,那也是怪你没把姑娘照顾好。” “荷枝,你把十姑娘先抱下去。”沈氏到现在才开了口。“淳哥儿,澄姐儿,你们也都回去吧。” “是。”安澄安淳齐声应了,然后慢慢退出来,谁也没看到扭股糖似的粘在乳娘身上的安湄到底能不能被抱走。 李姨娘一直在廊下等着淳哥儿,看见安澄了,连忙笑着招呼,“澄姐儿也出来了?现在秋老虎天热,姑娘来来往往可要好好打伞。” “谢谢姨娘惦记。”李姨娘每次见了安澄,只要是有机会的,总会说上一两句这样的话,安澄每次回的也都是同样的话。 “妹妹回去叫人煮一碗甘麦红枣汤喝。”安淳回头,也跟着说了一句。 这让安澄有点惊讶,平日里,安淳很少和自己多说一句话,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避嫌呢,或许作为安家两房唯一的庶子,身份敏感,李姨娘和安淳,都是活的很小心的人。 “谢谢八哥惦记。”安澄觉得还应该再多说一句表达自己真的领情了,“八哥也是。” 安淳点头,“好。”比起安澄,安淳其实才是真的身体不舒服的那个。 回去路上,李姨娘担忧的看着安淳,摸了摸他的手心,心疼的厉害,“您手心都凉了,嘴唇也白了,要不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没事。”安淳笑着安慰自己姨娘,“就是里面吵吵闹闹的,我心口不大舒服罢了,回去咱们屋里不是还有珍珠粉吗?我吃点就成,或者姨娘也给我煮碗甘麦大枣汤压压惊就好了。” “行。”李姨娘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自己又没主意,安淳说什么都是行的。 正院里,安湄还在抽抽搭搭,抱着乳娘不撒手,“我不要跟你走……” 荷枝看着沈氏的脸色,自己也有点着急这十姑娘今天任性过了,可是主子好坏也不能由她来说,只能想方设法的哄,“十姑娘乖,奴婢这里有窝丝糖,还有九连环,翻花绳,去隔壁房间,奴婢陪着您玩,十姑娘不是最喜欢了吗……” 乳娘也半哄半劝的,总算让湄姐儿松了口,被荷枝带走,临走前还不放心的不住回头去看乳娘。 周姨娘心酸的又差点要落泪,只碍于沈氏,才捂着帕子狠狠擦了一把。 屋子里安静了,沈氏才开了口,先看着乳母,“我本是好意,不愿你骨肉分离,抛夫弃子,怎么反倒成了恶人了?” 乳娘听这一问,眼圈就红了,重重的磕个头,“夫人有所不知,我那儿子,之前一个风寒没留住,都死了半年了……我日日在府里当差,我男人耐不住寂寞,已经……剩下的话太腌臜,也不好对太太说的。” “奴婢如今除了府里,是真的无家可归无路可走了,也是真心把十姑娘当成自己亲骨肉去看的!求求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出了府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乳娘哭的真心实意,磕头磕的额头上一片红印子。 周姨娘看着乳娘,几乎恨得牙痒痒,她本就是二老爷任上纳的妾,地道的辣妹子,只是太太看的严,不敢造次,现在胸口一股又一股的火,只想揪着乳娘狠狠甩几个耳刮子,看她还敢不敢抢自己女儿。 沈氏看着周姨娘气的眼眶都红了,还知道畏惧着自己不敢开口,低头喝了口茶,“周姨娘,你站起来说话吧,乳娘是奴婢,你还是半个主子,哪里用得着和她一起跪着?” 然后也不看明显神色一喜的周姨娘,反而对着乳娘更加和煦的开口,语气里透着些真实的怜悯,“孩子什么时候走的?我竟不知道。” 乳娘提起自己孩子,拿帕子擦了把眼泪才又开口,“实在是走的日子不好,撞上了咱们府里九小姐的生日,哪里敢来说给太太添晦气?” 第四章 乳娘(下) 沈氏点点头,“这是正理。” “你不愿出府,无非是在外无路,在内舍不得十小姐,看你也算尽心尽力,又实在可怜,我做主多给你一百两银子,也够你置办些田地收租了,再叫人去你丈夫那里要封休书,不叫他纠缠与你可好?” 乳娘一听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还要让自己离府,登时在地上向前跪爬了两步,“太太,太太!我把十小姐从小奶到大,尽心尽力,她就是我的命啊!您开开恩,留我……” 周姨娘终于忍不住了,揪着乳娘的头发,就给了她一巴掌,“你个小贱人!你……” 荷叶这次直接就开了口,“放肆!太太面前口出秽言扭打起来算怎么回事?” “周姨娘,你的规矩差了。”沈氏的态度还是不急不慢的,只是面色却冷了下来,周姨娘看着心里一慌,不自觉就松了手,跪下磕头,“太太赎罪,妾心急了。” 沈氏没看她,还是看着乳娘,“罢了……原本这话不必我来说,看着你对湄姐儿的这份心思,我教教你,周氏,你也跟着听听,学学规矩。” “你说你把湄姐儿从小奶到大,尽心尽力,这是你的本分,不是你的功劳,我们安家雇了你来,月例银子,锦衣玉食的待你,不就是要你做这个吗?” “若说别的,安家奶娘过了五岁一律出府这是惯例,看如今这架势,如今你留下了,等了湄姐儿五岁你就更是走不得了,那时湄姐儿也记事了,她不是更加难过?” “再说你,你虽舍不得,可也没有因为一个奴婢舍不得,就破了主家规矩的事情,难不成回了京城,所有哥儿姐儿的奶娘都叫回来?” “若不叫回来,单单湄姐儿比别人多使唤一个乳娘,你当是什么好事?” 沈氏自己有孩子,也经历过骨肉分离,知道奶娘心里有多不好受,以己度人,所以原本直接打发了就能了结的事,还是多和她分说了几句。 “奴婢,奴婢怕别人照顾不好……”乳娘看着有点松动了。 周姨娘抬头,咬牙切齿的看她,帕子都快拧碎了,荷叶在一旁看着周姨娘满肚子火,又不敢发出来,都替她难受。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沈氏喝了口茶,“安家这么多下人,统共比不上你?” “荷叶,带她下去吧,看着她收拾了东西领了银子,好好送她出去。”沈氏不再理会乳娘,只随手扶了扶鬓边的芙蓉花步摇。 等着乳娘出去后,沈氏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周姨娘,在心里叹口气。 “你们也先出去吧。”沈氏话音一落,站在门口的莲子莲蕊行了礼后都退到门口去守着。 都知道,这是沈氏要单独和周姨娘说话了。 从正院回来这一路上,王乳娘就有点惴惴不安的。 安澄想估计是有点不好意思吧?两个姑娘的乳娘,一个立时就答应离开,另一个却哭天喊地的舍不得,虽说做得不对,但到底衬得她狠心了点,郑乳娘才带了湄姐儿三年呢。 所以进了院子,安澄刚坐在小小的睡榻上,就让慧心把自己的银钱匣子打开,拿出五十两来给了乳娘。 “您辛苦了,别人的事你别多想,怕忌讳你就早点走也好。”安澄琢磨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迫不及待赶人走的味道?又润色了几句,“这几年你尽心尽力我知道,回去团聚吧。” 乳娘哭着,给安澄磕了个头,“那姑娘,您多保重。”四年的光景,她也不是一点不舍都没有。 “我会的。”安澄点点头,然后招呼慧心,“你去给乳娘收拾东西吧,好好送她。” 等到慧心和乳娘出去以后,这屋子里就剩下安澄一个人了。 今天请安回来的时候,孙嬷嬷一眼就看出来几个人神色不对,在安澄把乳娘叫来的时候,她就把跟着安澄的素心叫出去问话了。 安澄自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其实安澄小的时候就知道,乳娘最多待到五岁,是一定要离开的人。 一屋子的丫鬟,孙嬷嬷是会一直跟着自己的,慧心素心是大丫鬟,估计以后就算放出去嫁人,看在从小伺候自己的份上,安澄出嫁也是会来当陪房的。 剩下的小丫鬟,以后慧心素心走了,或许会有升为大丫鬟的,或许有年纪到了也出去配人的,但总之,都是安家的奴婢,只要她自己愿意,就能跟在她身边。 唯独乳娘不是。 所以平日里,安澄待乳娘,并没有素心慧心亲近,甚至后来的孙嬷嬷,也更加得安澄信任。 可是安澄在看着郑乳娘和湄姐儿这么分不开的样子的时候,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羡慕,但也知道,她做不到湄姐儿那样,去全身心的依赖乳娘,尤其她还知道自己的性格,并不算讨人喜欢。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她没做到能把这段缘分加深的程度。 这一别,山高路远,恐怕已经见了最后一面。 沈氏房里,周姨娘低着头,心里还是不舒服,冷不丁的就听到上首的夫人问话,“不知道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吧?” “妾不敢,太太是在为妾做主呢。”周氏要真那么不识好歹,沈氏也不肯让她进门。 她心里也知道,不管怎样既然好歹把那个乳娘给送走了,太太的情就得领。 “周氏,那你可知罪?”却不料沈氏紧接着就是话锋一变,向她问罪。 周氏抬头,有些愕然,转而又想通了,低下身子认错,“是,妾不该在正房里大吵大闹,妾……”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沈氏不耐烦的打断她。 看周氏那个样子,知道指望她自己想是想不出来了,沈氏索性告诉她,“你可知为何我把湄姐儿淳哥儿都交由生母照顾?” “无非是觉得你们只这一个孩子,又是亲生骨肉,再没有不用心的,可你看看你你自己,你可用心了?”沈氏看着周姨娘,自己都忍不住叹气。 亲生骨肉能被她养的不认亲娘,也不知道这周氏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什么,只一门心思奔着老爷有什么用? “我……”周氏面红耳赤,“我也不是没用心……” “还强嘴?!”沈氏不和她分辨,直接对着门口,把莲子喊了进来“摆饭,叫十姑娘和我一起吃,让九姑娘在自己房里吃饭。”莲子应下了,转身出去传话。 十姑娘刚刚哭过,现在哄了一会也好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进了屋子就东看西看的,都知道她是在找奶娘,周氏在一旁看的更加心酸。 等摆好了饭,周氏站在一旁,拿着筷子也不知道给沈氏夹些什么才好。 “你不必给我备菜,看顾着十姑娘就好。”沈氏本就不用她,只叫人把十姑娘吃的鸡蛋羹递给周姨娘。 周姨娘笨手笨脚的喂着,一碗蛋羹,不是磕了牙,就是撒了汤,染的十姑娘衣服上都是汤水,还要十姑娘自己擦——一看就是没喂过的。 沈氏看着都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对着周姨娘冷笑,“你就是这么用心照顾湄姐儿的?” 周氏脸皮都紫涨起来,嗫嚅着说不出话,沈氏也没心思调教她,直接说明白了,“孩子在你身边,你自己都不体贴照顾着,谁对她好她可不就和谁亲?” “妾……谢谢太太教导。”周氏只垂头听训。 “行了,这个事还得你自己回去慢慢悟。”沈氏挥挥手,叫她带着安湄回去。 周姨娘悟的明白,受益的是她们母女,悟不明白,可就苦了孩子了。 等孙嬷嬷再回屋的时候,就看到安澄自己坐着,神色莫名,小小的腿还够不到地面,就那么绷着腿垂着,估计很不舒服,可九姑娘好像还没察觉到。 孙嬷嬷知道乳娘今天走了,怕是九姑娘心里也不好受,过来找些别的话说,“姑娘平日里都跟着太太用饭,今天太太那边的事没完,莲子刚刚来传话说留周姨娘用饭了,太太叫姑娘今天自己吃。” “好。”安澄回过神来,应答了一下。 孙嬷嬷着意哄她,“那老奴叫厨房给做个口水鸡好不好?然后给姑娘再加几个点心?” “好,口水鸡就不用了,加个油茶就行。”安澄笑着答话,她是地道四川口味,可平日里沈氏怕小儿胃肠娇弱,这些过油过辣的菜从不许她多吃,更何况现在还是早上? 今天在自己屋里用饭,吃不舒服了还是孙嬷嬷在担干系,孙嬷嬷是盼她高兴才提了这个,但安澄也不希望孙嬷嬷因为她而受罚。 “好,那老奴去吩咐了。”果然,孙嬷嬷笑的更放心了些。 端上早饭,两道粥品,油茶和桂花甜粥,四道小菜,醋金针,糟鹌鹑,莲藕鱼片,野鸡丁炒芦笋,四道点心,水晶虾饺,豆沙酥,鸡肉饼,桂花糯米枣。 安澄胃口小,喝了油茶,吃了几个水晶虾饺就饱了,还不忘叮嘱素心,“把豆沙酥留下,我一会吃。” 难得孙嬷嬷肯睁只眼闭只眼,能多吃几块糕点就多吃几块。 以前安澄在手机上就看过这么一句话,说胃里满了,心就不空了,那时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看来还挺有道理。 等安澄吃饱喝足后,刚才隐隐的失落就只剩下个影子了。 今天早上吃了糯米,素心怕她不消化,特意煮了杯山楂水送来,“原本还想着照八少爷的话,给姑娘煮了甘麦大枣汤的,不过看姑娘精神,倒不像吓着了,姑娘喝不喝?” “煮一碗吧。”安澄想了想,毕竟是安淳第一次好意,她应该接受了才是。 第五章 母女 “孙嬷嬷,您说那个奶娘会被赶走吗?”安澄喝干了山楂水,开始琢磨今天这件事,如果换成她是沈氏的话,要怎么做,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她在现代逃避退缩成了一个孤僻宅女,这辈子,她不想那样。 她要默默的学习如何处事如何待人接物,还有以后的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正室,她想这辈子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沈氏是她最好的例子。 “当然会。”比起安澄的琢磨不定,孙嬷嬷则是直接一口咬定答案。 “为什么?”安澄有点惊讶孙嬷嬷的笃定。 孙嬷嬷看着安澄白净稚嫩的小脸,不愿意说的复杂,“这是惯例,京中的大房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十妹妹哭的那么可怜,郑乳娘又是真的用心服侍,因为是惯例,所以绝对不能变更吗?”安澄是真心求教,也觉得沈氏似乎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孙嬷嬷一时语塞,不是她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面对太太嫡出的九姑娘,不知道这话是否能由她来说。 一句说的不好,恐怕就白费了太太的苦心。 可若是不说……看九姑娘这架势,难保不去问别人,别人就难保说什么了。 孙嬷嬷打量着安澄,四岁了,实际上对于这些事情也可以一知半解了,九姑娘的天资不算聪明灵秀的,可是肯听话认教导也算好的,这点倒随了二老爷。 再说眼看着要回京城了,那里的人事物可比这里要复杂得多,能提前一点知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话怎么说,让谁说,也是个学问。 孙嬷嬷和蔼的牵着安澄的手,“不如,咱们去问太太?” 一来,奴婢不好说的话主子说是不怕的,二来,这母女感情也在沟通,太太对九姑娘不必说,只是太太日常里过于看重规矩,把姑娘拘束住了,总有些隔着。 如今还好,身边就这一个没有不用心的,可是回去了,五个指头还有长短呢,怕太太对姑娘的心就淡了,别以为亲生母女就不会生疏了。 孙嬷嬷活了五十来年,不知道见过听过多少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里的私事,亲娘偏心起来可不比后娘差什么。 既然丰安县主把自己给了九姑娘,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服侍九姑娘一辈子的,九姑娘好,她才能好,以后说不准一把老骨头也能风光大葬。 安澄哪里知道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孙嬷嬷心里绕过了多少个圈子。 只当孙嬷嬷没亲眼看见,也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托给沈氏,所以点头同意,“也好。” 正院里,沈氏正和荷枝荷叶最后看一遍给京城里的安洲安浩备下的东西,荷叶捧着盒子,又给沈氏报了一遍名,若是看着再没什么需要添减的,就要拿去装箱了。 “湖州狼毫笔四管,梅兰菊竹徽墨四支,麒麟卧石红丝石砚四台,这是二少爷的,平大家棋谱一卷,并紫檀木包黑白玉棋子一套,是三少爷的。” 沈氏点点头,又亲自对了东西,“拿去装上吧,都是怕磕怕碰的,用棉布填了棉花包好,再有给大房里滨哥儿润哥儿的礼,也是这样包上。” 荷叶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正在门口碰上和孙嬷嬷一起来的安澄。 看荷叶拿着怕碰怕摔的一盒子东西,安澄就先给她免了礼,“荷叶姐姐,太太在屋里吗?” “在呢。”荷叶答了,又看着小丫鬟给安澄掀了帘子才走。 “给太太请安。”即使屋里没有外人,安澄也没有免礼,这是沈氏教她的,规矩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让自己心里有杆秤。 “起来吧。”沈氏看着安澄来,还有点惊讶,甚少有这样安澄来主动找她的时候,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总和自己亲近不来。 有时候沈氏自己也后悔,或许在她长了虫牙以后,一下子就管得太严,吓住了她。 “过来坐。”沈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安澄从善如流的坐过去。 这样坐在她身边,就能闻到沈氏身上的熏香,不是平常周姨娘李姨娘喜欢的水仙玫瑰那样馥郁的香气,沈氏身上是荷花的香气,若隐若现,极淡的,不靠的这样近了,是闻不出来的。 其实说起这件事来,安澄也觉得有点奇怪,沈氏身上的气息,还有给身边丫鬟取得名字,都和荷花有关,平日里也常穿绣了荷花的衣服,分明是爱极了荷花的样子。 可安澄却从没见过沈氏的身上,有戴过什么和荷花有关的饰物。 芙蓉步摇、牡丹金钗、秋桂簪子、菊花流苏、蝴蝶碧玺佩、蜻蜓串珠镯……唯独没有荷花。 “澄姐儿,发什么呆呢?”沈氏看着小女儿不知怎么又出神了,一边替她整理了梳成双平髻的头发一边唤她。 “太太,我有事想要问你。”安澄被这么一问,想起来意。 “什么事?”沈氏摸着小女儿柔软的头发,看她少有亲热的依偎在自己身边,只觉得心都软成一滩水,满目都是柔光。 “太太,今天十妹妹的奶娘留下了吗?” 沈氏抚摸安澄头发的手一顿,“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太太,您先回答我。”安澄严肃了包子脸,一板一眼的和沈氏说话,她是来求学的,神情很认真。 沈氏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孙嬷嬷,也猜到了她的来意,这是怕应付不好九姑娘,索性把澄姐儿送到自己这来了。 “没留下。”四岁也开始懂事了,既然问了,自己是她亲娘,自然要好好教她。 再说问的又是别人的乳娘,沈氏连在女儿面前争风吃醋的心思都没了。 “为什么?”安澄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孙嬷嬷,还真让她说中了。 沈氏笑着看自己小女儿的脸,眼睛瞪圆了怎么显得脸也更圆了,“你先说说为什么觉得郑乳娘会留下呢?” “嗯……”安澄知道这是沈氏在启发她,“奴婢最首要的不就是忠心吗?郑乳娘对十妹妹一定是忠心的,十妹妹又喜欢她,虽然说不合规矩……可是十妹妹年纪还小,乳娘再多照顾几年也没什么,不一定非得现在打发出去的。” “你说的不错。”沈氏先是赞同了安澄一句,而后又问她,“可是你想想看,郑乳娘对湄姐儿好,可是因为奴婢对主子的忠心?” 安澄隐隐有所悟,“她是把自己当成了湄姐儿的亲娘。” “这就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如今湄姐儿还小,看不出什么,等到长得更大了,就会开始真用着亲娘的心思替湄姐儿做主,可她一介农妇,眼界见识能有多高,岂不带坏了湄姐儿?” “到时候,怕是拿捏住湄姐儿被她害了还不自知呢!”沈氏说到后面,话语里带了点嘲讽。 “所以,太太是为了湄姐儿好吗?”安澄下意识觉得沈氏似乎不大像会为庶女考虑这么周全的人。 “不全是。”沈氏干脆的说了实话。 “最重要的是,她让湄姐儿推开了周姨娘。”沈氏说起这个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替周姨娘庆幸,还好今日凑巧发现的早,不然真等到五岁记事了,周姨娘再往回补救就是个大麻烦。 “一个孩子,被她带的和生母都不亲,固然是周姨娘自己疏忽,难道她做奴婢的没有私心的一面?不是她刻意隐瞒纵容的结果?” “偏偏又披着个忠心的皮寻常动不得她,这个乳娘,确实有对湄姐儿真心的一面,但也有自己刁滑的小算盘。” 安澄听的有点愣愣的,她一直觉得乳娘只是因为真心疼爱安湄,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事。 “湄姐儿被这样的人带着,自己坏了也就算了,可府里就你和湄姐儿年纪相近又是女儿,她若学成那副样子,最容易受牵连的就是你。” “为了你,我也不能看着她身边有那么一个人时时刻刻在身边。”沈氏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轻点着她的额头,“你呀,但凡是早出生两年,我也不用多费这么多心思。” 早出生两年多好啊,回京以后也能和其他哥哥姐姐玩到一起去,偏偏这个年纪,唯独和湄姐儿相近一起长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就只能多在湄姐儿身上尽心思了。 安澄听着沈氏语重心长的话,只觉得心里像被一杯热水熏着,又暖又柔。 在来之前,她一心向学,从没想过早上看的那一番热闹和自己原来有这样深切的关系。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母之心,不过如此。 安澄突然地钻到了沈氏怀里,也不讲什么规矩了,“娘,我想抱你。” 沈氏就没被女儿这样撒娇过,柔软的手拍着澄姐儿的后背,慢悠悠的哄女儿,“娘亲也是想抱澄姐儿的。” 沈氏这个性子,明明这么温情的话,也叫她说的平平淡淡,可是安澄却能听出来,这和刚刚的语气,其实不一样。 直到了今天,安澄才终于觉得,原来二十多年的生活离自己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现在这里才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抱着她的,是她可以放心依赖撒娇的亲生母亲。 这一腻,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安淳来请安,周姨娘又告了假的时候,安澄都还没走。 安淳脸色透着点白,倒是不影响他的好相貌,李姨娘能作为安林的前前任真爱,相貌自然不俗。 第六章 变化 安澄想起今天早上在正院门口安淳关怀的那一句,觉得自己应该投桃报李,“八哥脸色不大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没事,已经吃过药了,眼看着要搬家了,不必多添麻烦。”安淳微微带笑,“妹妹喝过压惊汤了吗?” 这一句话就给安澄问住了,“我……叫丫鬟煮了,但是今天在这里待了一天,那甘草红枣汤就还没喝……”吞吞吐吐的,安澄说了实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实话,似乎顺水推舟撒个谎更能体现自己领情? 但是安澄真的不太会撒谎……面对问题,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说实话。 这样的应答对不对啊……下意识的,安澄看了一眼沈氏。 沈氏喝了口茶,神色不变微微带笑,抬手叫过孙嬷嬷,“嬷嬷,你去九姑娘院子里,把煮好了的压惊汤拿来。”然后看着安澄和安淳,“你们两个,一人喝一碗。” 孙嬷嬷来回的很快,再端上来的时候都已经热好了,麦香气里透着红枣的甜丝丝,安澄喝了一碗还意犹未尽,“很好喝啊。” 沈氏带着笑止住了素心还要给安澄盛一碗的动作,“好了,眼看着要吃晚饭了,一碗就行了。”然后叮嘱安淳,“你也是,一碗就好了。” “是。”安淳身子弱,胃口小,这一个小小描金白瓷碗也只是喝了大半碗。 “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赶路怕是没了现在的舒坦,我已经叫大夫给你开了适宜身子的药,等晚间送过去。” 沈氏唤进李姨娘,“就放到你那里,日日给淳哥儿煎了。” 李姨娘应下,然后看沈氏似乎没什么事了,和安淳两个人告退。 安澄的晚饭是跟着沈氏吃的,沈氏口味清淡,盐水鸭,烩鱼脯,清炒芦笋,高汤茼蒿是沈氏爱吃的,梅子排骨,宫保鸡丁,腊味三蒸,葱油爆虾放在安澄面前,还有一碗她爱的鱼头豆腐汤。 安澄面前的精巧的卧足碗本就浅小,一平碗的米饭也不是很多,这是沈氏养生之道,晚上不许吃的过多。 同样时候,安淳院子里,母子二人也在吃晚饭。 “淳哥儿,你尝尝这个鸡,用人参炖着一天了,最滋补了!”李姨娘给安淳盛了一大碗鸡汤,这里的人参还是她用自己私房钱托了旁人偷偷从外面买回来的呢。 安淳捧着李姨娘递过来的大碗,哭笑不得,“姨娘我早就说过了……晚上别给我盛这么多,再有,那人参是补强不补弱的,我这身子骨,就算弱了点,用不上人参也不能用人参。” 这几年来,李姨娘但凡有钱就给他买了各种补品,自己连个衣服首饰都不舍得添,同样是姨娘,周姨娘可比她爱俏得多。 李姨娘原本兴冲冲的神情淡下来,“啊?这这这……人参不能吃?” 她是安林一年踏青春游时遇到的农女,实在貌美惊人成了真爱又被大妇松口纳进来,就这么一个儿子,偏生体弱,李姨娘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宝贝着才好。 “姨娘,我这病我心里有数,太太不是又送了药来吗?或许我吃着吃着人就好了。”安淳安慰起自己姨娘来,驾轻就熟。 提起这事,李姨娘就想抹眼泪,怨自己十月怀胎的时候身子骨不争气,带累了儿子,又心疼儿子药比饭都吃的勤。 “都怪我,明明太太当初都说了让我回京里好好养着……可是我一个姨娘,一心觉得老爷太太在哪我当然就得在哪,就咬牙跟着赶路,坐马车晃得整个人一天天什么都吃不下……” 李姨娘只觉得对自己心里有说不完的埋怨,早知道会连累儿子,唉…… “你这么多年吃了这些药,都是在替姨娘吃啊……”李姨娘越说越觉得儿子孝顺又委屈,哭的帕子都湿了。 一旁的桃儿见怪不怪的给李姨娘换了条帕子,差不多一两天的,姨娘就要来这么一出,好在满口都只是埋怨自己不犯太太忌讳,就随她去了。 安淳却是这么多年都没习惯,再说,这事原本他也心虚,自己拿了帕子给李姨娘擦眼泪,“姨娘别哭,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或许我这病……是因为在蜀中不惯的缘故。” 李姨娘泪眼模糊的听安淳说,“姨娘想,大夫也说了,我这病最忌讳炎热潮湿,可这蜀中天气不就这样吗?或许咱们回了京没准就能好了呢?” “真……真的?”李姨娘对儿子盲目信任,一听他这么说,连哭都忘了。 “肯定的。”安淳嘴角带笑,眼神清亮明锐,倒是少了三分病气。 吃过饭,安澄在沈氏院子里一直待到二老爷回来才告退。 “太太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啊?”二老爷察言观色最是厉害。 沈氏抿着唇微笑,能不好吗?小女儿头一回在自己身边腻味这么久,“荷叶,你叫外面的车马再改改,原本给九姑娘那个车给淳哥儿和李姨娘坐吧,叫澄姐儿跟着我。” 原本是怕女儿在自己身边觉得受拘束,今天这样光景看来,应该是不会了。 “荷枝,你把这个给孙嬷嬷送去,不必多说她心里有数。”沈氏从妆台里挑了一个赤金杏花红宝蕊的钗子。 荷枝到安澄院子的时候,孙嬷嬷正带着丫鬟们收拾东西。“云儿霞儿,姑娘的衣服夏天都放到底下去吧,秋冬的放在上面,仔细点别压出折痕!那些首饰贵重的大件的都放在盒子里吧,姑娘常用的拿出来,再有两三个喜庆富贵的就够了……” “孙嬷嬷,忙着呢?”荷枝含笑进去。 “荷枝,你怎么来了?太太有什么吩咐吗?”孙嬷嬷虽说这样问着,但是心里也有数。 荷枝笑着递了个盒子,对孙嬷嬷眨眨眼,“我拿着都觉得沉手呢。” 孙嬷嬷既不客气也没多问,收下了和荷枝寒暄,“谢谢太太恩典了,雨儿,给荷枝倒杯茶来。” 沈氏那边也有东西没收拾完正忙着,荷枝哪里能坐下喝茶,“不敢耽误,太太那边也还等着我复命呢。” “那我就不多留你了,雨儿好生送荷枝出去。” “妹妹也留步吧。”荷枝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 等孙嬷嬷再回屋子的时候,素心已经铺床预备一会让安澄歇下了,看见孙嬷嬷连忙过来多问一句,“嬷嬷,姑娘前两天夜里喊热,叫再把凉席铺上,我哄着劝了下来,只是给换了碧水纱的被子,您看着可行吗?” 碧水纱,触手生凉,不生汗渍,例来是上用的,九姑娘这个,还是丰安县主得了几匹,给太太送来,太太自己没舍得做衣服,倒拿出来给九姑娘做了被子。 太太疼九姑娘,只是说不出来,可不说,九姑娘哪里知道这些呢? 孙嬷嬷自己感叹着,对素心点点头,“做的妥当,再过个一年半载,姑娘的衣食住行你和慧心就能独当一面不必我费心了。” 素心笑着给孙嬷嬷行礼,语气恭敬,“是嬷嬷用心调教了。” 孙嬷嬷没再和素心客气,转过屏风,去看正坐在廊下借着凉风和慧心翻花绳的安澄。 安澄以前玩花绳还是在小学的时候,那时她就有点孤僻,两个人玩的游戏,她只是自己一个人,一根绳子套在手上乱勾一气,也不好意思开口问问别人到底那些花样是怎么弄出来的。 最多就是在别人玩的时候,自己偷眼看看,也学不会。 倒是现在才知道了,原来一根彩绳有这么多的花样,单手的,双手的,红绳在慧心的手上绕来绕去,就变的有模有样的。 “姑娘,要不睡了吧?”孙嬷嬷看着安澄兴致正浓,也有点不想打断,可现在已经掌灯了。 现在还是天长的时候,掌灯了就该睡了。 “好吧。”安澄听话,把绳子还给慧心,从椅子上下来,跟着孙嬷嬷回屋。 安澄也不是刚来就这么听话的,以前也不是不听话,只是私下里会阳奉阴违,直到长了虫牙那次,沈氏狠狠发落了一屋子的丫鬟,挨打的挨打,撵出去的撵出去。 安澄才真正明白,她的一哭一笑,都不只是她在承担责任,宅的久了,有时会忘记她的身边不是只有她自己。 她的身体是个孩子,但是心灵早就是个成年人了,最起码,上辈子躲避的一个成年人该做的事,新的人生,就不要再充耳不闻,向后退缩了吧。 安澄这里值夜的丫鬟还算轻松,安澄很少会起夜,或者要茶要水,一觉醒来,一屋子的人都精神抖擞。 屋外素心和孙嬷嬷对面站着,“太太传话,今天不用去请安了,太太还在十姑娘院子里没出来呢。” “怎么回事?”问话的是孙嬷嬷。 “据说昨晚十姑娘白天都哄好了,也不知怎么的,临黑天了又想起郑乳娘,直哭到睡着,半夜又醒了接着哭。”素心说起来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么哭,周姨娘没了法子,昨晚去找的太太和老爷请的大夫来看。” “昨晚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只是太太吩咐不许吵了咱们院子。” “现在还在哭吗?”孙嬷嬷看了看那边院子的方向。 素心摇摇头,“据说大夫给开了安神药,才喝了睡下。”想了想,凑到孙嬷嬷耳边,“老爷都有点松动了,昨晚就想把郑乳娘叫回来,被太太拦下了。” “回不来。”孙嬷嬷摇摇头,正打算继续和素心说几句,就看到屋子里慧心打帘子出来,“姐姐去给姑娘梳头发吧,你的手巧。” 第七章 安淳 素心进来给安澄梳头,安澄年纪小,不用什么簪环,只拿了两串粉色的水晶珠链盘在头发里梳了垂鬟分肖髻,耳朵上一对小小的金瓣珠蕊的桂花坠儿,正合八月时节。 素心一边打扮好安澄,一边和她说昨晚的事,“……姑娘自己在屋里用膳,要不要给太太送个汤水点心什么的,太太也忙了一晚上呢。” 安澄想了想,“一晚没睡,太太也没什么好胃口,叫厨房煮个小米粥,放点桂花,再做个米糕吧。” 安澄几乎日日跟着沈氏吃饭,这两样东西总见。 素心点头笑笑,最后给安澄戴了个蝴蝶玉佩,然后站起来,“那奴婢这就去传话。” 这两样东西简单,又是安澄点的,厨房奉承的急,“把东西拿着,去见太太吧。”给安澄看过了,素心就把食盒盖上了。 安澄几乎一年半载都不到安湄院子里一回,现在来了,还有点新奇。 走近院子里,安静的很,连丫鬟们看见她行礼也是静悄悄的。 “太太在侧屋坐着呢。”莲子看见安澄,悄声过来透话,然后看着后面素心慧心拎着的食盒,笑了,“可巧了,太太正没用早膳呢。” 一边说,一边给安澄掀开帘子,叮嘱道,“姑娘轻声些,十姑娘睡得不安稳着呢。” 进了房间里更是安静,只能听到几个人的呼吸声,周姨娘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怀里抱着湄姐儿,安澄仔细看着裹着湄姐儿的被子,只觉得眼熟,想了半天认出来,这不是郑乳娘平日里总穿的一个褂子吗? 沈氏看见安澄,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安澄无声的行了礼,然后凑到沈氏耳边,“太太,您去吃点东西吧。” 眼看着周姨娘根本顾不到别人,沈氏牵了安澄的手,去了正屋。 素心慧心和莲子莲蕊一起摆着碗碟,沈氏和安澄围着圆桌坐下,“澄姐儿,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呢,怕吃过了再来这边就晚了。”安澄老老实实的回答。 沈氏揉着太阳穴,略带疲色的脸上晕出点笑来,“你有心了,不过下次不必等我,你小人儿家,早上吃好才能长身体。” 安澄虽说只点了两样,可厨房也不敢真的就做了这两样送来,依旧是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都是摸着安澄沈氏素日喜好来的,还多进了一碗消乏安神的核桃饮。 结果一餐饭没吃完,就听见隔壁安湄又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沈氏放下筷子,看向外面,周姨娘的丫鬟绿梅匆匆忙忙跑过来禀报,“湄姐儿又醒了。” “不是把郑乳娘的衣服给她裹上又喂了安神汤已经好了吗?怎么又哭了?”沈氏被吵了一晚没歇着,周姨娘自己不会哄孩子,还是沈氏抱着湄姐儿一点点教了她的。 正是湄姐儿哭的最凶,安澄都要听不下去想问问能不能让郑乳娘再带两天的时候,安淳来了。 然后安澄就听着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低了下去。 “这八少爷是怎么做的?”慧心也是听着那哭声由高到低到最后没了,一脸惊讶,八少爷这么会哄孩子? 安澄也一脸好奇,心里默默松口气,安湄哭的她心里全都是罪恶感。 虽然知道郑乳娘离开是对她们两个人都有好处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想,要不是因为她,沈氏根本懒得管这件事。 早饭在安湄又哭起来的时候就没人有心思吃,被丫鬟撤下去了,沈氏一大堆的事情没处理,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趁着安湄睡下叮嘱了安澄几句,也走了。 和周姨娘告辞,安澄回自己院子,恰在门口遇见功臣安淳。 “八哥。”“九妹。” 行礼,还礼。 丫鬟端来桂圆汤,他们两个年纪小,沈氏不叫多喝茶,平日里备的果水更多些。 安澄一边低头喝东西,一边猜测安淳的来意,如果没记错,这还是安淳第一次主动来她院子。 安家这三个孩子,平日里的交往少的可怜,安淳是能不说话便不说话,身子又弱,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直到今日,安家一些洒扫婆子恐怕还有没见过安淳的。 安湄几乎就和乳娘腻在一起,安澄更不必说,绝对不是那种能主动上门拉近关系的性格。 三个人的联系,不比上辈子同住一个楼的邻居更多。 安澄坐的住,安淳比她还坐得住,眼看着一杯桂圆水喝的见了底,安澄打算认输,“八哥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安淳笑的和煦,他的五官承继了李姨娘的精致,又因为锦衣玉食更多贵气,只这么简单的一笑,就让人平添好感。 “只是看着十妹想起九妹,你的乳娘也是刚走,怕你睡不好。”安淳的语气淡淡的,没有故作亲近。 “再有……”安淳放下了桂圆水,这么甜的东西他喝不惯,“你或许不知,郑乳娘的孩子今年没了,对十妹妹难免更加上心。” 安澄看着安淳隐含劝解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安湄那里乳娘那么大动静,这是怕她两相对比心里不自在。 安澄笑笑,直截了当的开口,“我也没有十妹妹那么依赖乳娘,好聚好散的,我没事儿。” 安淳点点头,安澄想得明白就好。 慧心看见八少爷几乎不怎么喝倒来的果水,就又送了一杯茶来,“这是今年的龙井,泡的淡,八少爷喝一点也不怕。” 安澄看慧心上了茶也没退出去,只站在多宝阁下,眼神一溜溜的瞄着安淳,知道她这是还惦记着刚才的事,想问又不敢开口。 “八哥,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你是怎么把十妹妹哄睡着的啊?” 话音未落,安澄只觉得慧心的耳朵就竖起来了。 “就是按照我姨娘的法子,我身体不好,半夜也睡不着,姨娘都是用了这个办法哄着我的。”安淳早就想好了说辞,就等着有人问起来。 谁都知道李姨娘对自己用心,没人会多想。 这个答案给的虽说含糊,也勉强满足了慧心和安澄的好奇心。 然而回答完这个问题以后,她再不知道能和安淳说什么,所幸他也没坐多久就回去了,免了两个人的尴尬。 李姨娘正站在门口等他回来呢,“淳哥儿你总算回来了,十姑娘那里哭,有没有再吓到你?” “没事,我就按照姨娘原来哄我的法子哄着十妹妹,没多久她就睡了。”安淳安抚的对李姨娘笑。 “那就好那就好!”李姨娘听着那边的信儿也揪心,“这样大家都消停……”然后看着自己儿子哪里都好,“淳哥儿真是聪明,姨娘哄你睡的时候才多大啊,你都记得了,姨娘都忘了……” 她是真不大记得小时候是怎么哄睡淳哥儿的了,这孩子听话,除了身子不好爱生病从来不闹。 安淳不想再说这事,免得多说多错,“姨娘我饿了。”百试百灵的一句话,立马转移了李姨娘注意力。 “瞧我这脑子!本来就是怕你回来饿了守在门口的,怎么还和你说上了?快进来吃饭吧,太太送来的药膳单子……” 安淳听着李姨娘絮絮叨叨的也不厌烦,这里的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 没有面甜心苦的嫡母,没有娇纵任性的嫡女,没有为了寄养在嫡母名下,百般讨好嫡妹的自己。 他用了六年的时间去分辨,终于确认下来,安家的生活,平静,简单。 没人要害他。 晚上,安淳躺在自己床上,李姨娘在隔壁房间。 屋子里用屏风隔着的外屋有一盏烛火,影影绰绰的,让安淳想起塞外的星星,他还不姓安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夜星星。 他不怀念那时的生活,或者说,他是在下意识的回避那些事。 最开始在这里的时候,他也是提心吊胆的,唯一的庶子,病弱的庶子,这身份太过于熟悉而又敏感。 让他硬生生拖着自己的身体不敢好。 六年里,沈氏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拿来仔细回想考虑,然而刚刚松懈下来的警惕心又因为五岁时乳娘的离开,所以紧绷起来。 谁不知道,乳娘是从小跟着自己的,最为可靠,沈氏却偏偏送走了他这个庶子的乳母。 排挤?迫害?立威? 他习惯性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 由此更加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提防,直到沈氏把安澄的乳娘也打发了出去。 没人知道他那时心里的惊涛骇浪。 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嫡妹没有欺负过他,嫡母没有苛待过他。 他想起盛老将军说过他的话,“子恒,你花了太多心思在妇人心计上,你是男儿,你的目光,应该放在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怎么忘了?忘了那时自己的羞愧和明悟。 安淳翻个身,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没有练武磨出来的茧子。 他想,他应该恢复身体了,然后堂堂正正的以一个男人的气魄去建功立业,敬嫡母,孝亲母,疼幼妹。 细枝微节,魍魉巧计,都是末流,身为男儿,理应大气。 屏风后的烛光如豆,安淳走过去,吹熄了那盏灯。 第八章 出行 九月初二,利出行,乔迁。 安澄跟着沈氏坐在马车上,只觉得晃得头疼,沈氏看她头抵在车板上又是昏昏欲睡,又是恶心反胃,心疼的不行。 “荷枝,咱们带了的醒神丸呢,给澄姐儿吃点。”安澄脸白的很,已经被沈氏抱在怀里。 “太太……不想吃东西……”安澄现在闻到什么味道都想吐。 随行的荷叶给沈氏出主意,“要不……向十姑娘那里要些安神汤来喝吧,那是大夫开了给小儿喝的,咱们姐儿喝也没事,喝下睡着了就没这么难受了。” 沈氏一叠连声的叫荷叶去拿,“那快点去,再拿些山楂片来给姐儿吃。” 安澄头埋在沈氏怀里,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直到喝了安神汤,安澄迷迷糊糊的睡着,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 安澄一时没反应过来,“慧心?素心?孙嬷嬷?”从床上起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安澄什么都看不见。 素心闻声过来,点燃了蜡烛,用玻璃罩上,登时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许多,“姑娘醒了?太太说不叫扰着姑娘睡觉,就没敢点光。” “姑娘饿不饿?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素心倒过来杯茶递给安澄,然后弯腰给安澄把头发拆了,轻轻的按摩着。 “有点饿。”安澄摸着肚子,她从马车上下来就不晕不恶心了,开始感觉到胃里空空的。 “那奴婢去给姑娘炖个蛋羹?放点竹笋火腿提鲜好不好?”素心手巧,穿衣梳头,面果点心样样都拿得出手。 慧心原本在一旁打瞌睡,这会子也醒了,“姐姐,那让我来按摩吧。”素心点点头,给她让了位置,“那手轻着些。” “孙嬷嬷呢?”虽然孙嬷嬷年纪大了,不怎么跟着安澄出门,可是在院子里,几乎就是时时守在身边的,一觉醒来没看见孙嬷嬷也是少有的时候。 “孙嬷嬷身子骨不舒服,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也跟着马车晃了一天,腰酸腿疼的。”慧心素心和孙嬷嬷坐一辆车,最是清楚,“原本是要来看着姑娘的,还是被奴婢和素心劝了回去。” 言外之意,孙嬷嬷不是偷懒去了。 “行了不用揉了。”安澄本身头也没多疼,那安神汤适宜幼儿身体,喝下睡了一天醒来后什么不舒服都没有。 看安澄精神,慧心就找些话来和她说,“姑娘如今坐马车就晕,幸好太太改了主意,没坐船。” “坐船?”安澄一直以为本来就是要坐马车的,怪不得一箱箱要带回去的东西收拾了那么久。 “我听莲子闲聊说的,其实太太原本打算坐马车到了江州,从那上船回京的,其实水路更快些,十月底就到了京中也不会结冰。” “可是怕姑娘从没坐过船晕船,所以才改坐了马车,结果姑娘还是这么难受,早知道还不如坐船了。” “其实快点遭完这个罪也好。”慧心也是担心安澄,这安神汤吃个几天还好,要是吃上一个月…… “蛋羹好了,姑娘趁热吃吧。”正说着,素心端着热气腾腾的碗盅进来,安澄已经闻到了极鲜美的香气。 “姑娘等的着急了吧?”素心看着安澄一勺一勺吃着蛋羹,解释道,“本来太太已经吩咐了留一个灶台做些宵夜什么的,结果谁知道李姨娘那里给八少爷煎药,就耽误了一会。” “八哥怎么了?” “也是马车晕的难受。”素心想起没进府的时候,在乡间看人家坐着马车羡慕的不行,哪里知道马车里的人也是在遭罪。 “这么折腾着,还真不如当时就坐船,左右是难受,少一天是一天。”安澄喝完半碗蛋羹,就把碗递给了素心。 太长时间晚上不吃东西,她都不习惯了。 慧心刚赞同的点点头,就被素心阴着脸拉了一把。 素心看了一眼还不明所以的慧心,在心里叹气,然后笑着又替安澄重新整理了被褥软枕。 “姑娘早点躺下歇歇,明天还得接着坐马车呢。” 素心吹熄了蜡烛后,偷拉着慧心的袖子把她拽了出来。 “姑娘怎么知道能改道坐船的事的?是不是你说了什么?”慧心素心虽说都是安澄的贴身丫鬟,可是素心是太太亲自点了名叫着跟来的,又是在正院里就服侍着安澄的,比慧心这个今年分院才调过来的更要有体面。 尤其沈氏看素心无牵无挂自己一个人在这,没那么多姻亲关系私心算盘,例来更信重她一点,安澄的事大多问她。 虽然没明说,但是安澄身边丫鬟,隐隐以素心为首。 看素心问了,慧心不敢不答,“就是和姑娘闲话几句……” “闲话什么不好?非说这个!” 素心一气慧心在安澄面前乱说话,二气慧心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如今难受的不止咱们姑娘,八少爷十姑娘都不舒服,要是坐马车,好歹晚上能歇歇,身子撑不住了,就近在哪个地方也能住几天,坐船可有这么方便?” “难受起来在江上晕船,可就没这么容易下来了,到时候上了船再后悔,你拿什么哄姑娘?” “再说,若是一开始坐船,大家难受也就咬牙挺着了,现在再换船谁不知道是为了姑娘,八少爷身子骨那么弱,坐船万一晕出个好歹来,李姨娘不恨死咱们姑娘才怪!” 素心训得慧心头都不敢抬,自己心里也后悔,“姐姐说的是……” 一大篇子话说下来,素心的气也消了不少,再看慧心垂着头可怜得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觉得自己刚刚说话急了,想往回描补描补。 缓了缓,素心放软了性子,拉着慧心的手从院子里进了下人房,打开了糖盒,递了几块她素日里喜欢的丝瓜糖。 “便不为姑娘,单为咱们自己,这话也不能说,需知这路怎么走那是夫人定的,咱们只能听从。” “这九姑娘那么点大,能知道什么坐船坐车的?太太保不齐还要以为是咱们在背后唆使的呢!” “加紧的那边郑乳娘的事刚消停,太太心里对这奴婢拿住主子的事正不满意着呢,咱们可不能撞老虎嘴巴边儿上,你说是不是?”素心这话说的慧心直后怕,“那……那要是明天九姑娘和太太说了想坐船……” 素心狠狠戳了慧心的额头一下,留了个红印子,“现在知道怕了?” “知道了知道了,好姐姐,你帮我想想法子……”慧心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才来服侍安澄不到一年光景,家里为了让她挑上,那也是花了大银子的,要是为了这一时没过脑子惹怒了太太,她爹她娘必得骂死她了! 第九章 奴婢(上) 奴婢(上) “知道怕了?”素心心里其实已经拿定好了主意,只是要给慧心长个记性,免得她什么都说,日后吃亏。 “嗯。”慧心吸吸鼻子。 “明天早上姑娘起来的时候,我把孙嬷嬷支走,你去和姑娘说实话,你赶上的时候好,如今姑娘是肯听话的,不会叫你为难,也不会让太太为难。”素心到底和安澄相处得多,年纪也更大点,“别直接求姑娘给你办事,只是把道理说了就得了,明白吗?” 慧心擦了眼泪,点点头。 “行了行了别哭了,今晚你还得给姑娘值夜呢,快回去吧,以后可记着教训了?”素心拿着自己帕子给慧心干净了脸。 第二天一早,安澄就被守在床边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慧心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受委屈了?还是夜里做贼了?” 慧心吸吸鼻子,跪下了,“姑娘,奴婢昨晚说错话了。” “……一是不该对太太已经拿定的主意挑三拣四的,二是不应该唆使着姑娘,但奴婢不是有心的,姑娘恕罪。” 其实,这慧心如果不来请罪,安澄根本没觉得昨晚的谈话有什么不妥的,即使她现在来了,安澄都觉得是在小题大做,“没事,起来吧。” 慧心不放心的抬头看看安澄,声如蚊呐,“那……那姑娘……” “放心,我不去和太太说,你刚刚说的也对,马车好歹晚上还能歇歇。”安澄也不愿意因为自己一个人兴师动众的。 慧心一下子就笑开了,“谢谢姑娘。” “这算是什么大事……”安澄有点好笑的看着眼里还带泪花的慧心,不知道说什么。 慧心却是认真的点点头,“姑娘,这当然是大事,我们当奴婢的,主子说的每个字儿都是大事,不能犯错的,奴婢怕被赶出去。” 安澄看着慧心,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自己原来偷偷吃糖,她也不觉得是大事,事实上对她而言,影响也就是每天少吃了几块糕点,但是当初的那几个小丫鬟,现在也不知道在哪…… 安澄笑不出来了,都这么久了,她才想到她们。 安澄愧疚于自己的冷漠自私。 “……你起来吧。”一直到孙嬷嬷回来,安澄都没再说话。 孙嬷嬷估计也是怕安澄今天再难受,早上做的都是清甜的菜品,“鱼肉卷,桂花球,南瓜饼,山珍包子,腌笋腌莲藕,凉拌小时蔬,还有核桃粥。” “这里不比家里东西全,姑娘将就吃吧。”看素心的表情,也是尽力了。 “怎么今天是在自己房里吃的?”安澄有点奇怪。 “太太派人传话了,这里局促,那边又人多事多,怕人来人往的磕了碰了姑娘,叫姑娘别乱走动,不用去请安了。”慧心复述着荷枝的话,又自己添了一句,“各屋都是这个例。” 安澄点点头,沈氏事多,现在不比家里讲究严谨,出去碰上什么生人确实不好。 “做的不错。”虽然是夸奖了,但是安澄也只吃了半碗粥,就叫人撤了下去,她没胃口,可不希望孙嬷嬷怪素心。 趁着还不到赶路的时候,安澄看着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三个人,“你们知道原来那些被撵出去的小丫鬟都去哪了吗?” 孙嬷嬷和慧心来得晚,当年的事情没什么印象,唯有素心记得,“当初的人,太太仁慈,没真的赶出去,后来都是在二门外伺候,这次没跟着上京,就留在蜀地看屋子了。” 从正院太太的丫鬟,到在蜀地看空屋子…… “我还有多少银子?”安澄匮乏的情商让她除了物质也不知道用什么弥补。 安澄是嫡女,每个月月例银子五两,还有平时沈氏给的各种补贴,打赏下人的钱又不从安澄这里出,她的私房钱还是不少的。 银子是素心在管,“姑娘的月例,还有太太私下给的,应该加起来是四百五十多两。” “那……”安澄又犯了难,把银子都给她们也没什么,可是怎么给,让谁去给,沈氏那边会怎么想,这些都是麻烦。 看安澄这个样子,孙嬷嬷也不问,蹲下身子笑眯眯的开口,“澄姐儿若有烦难的事不如去问太太?” 孙嬷嬷是打定主意要想法子让安澄沈氏能多亲近就多亲近的,“亲母女,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安澄也觉得,这事想要不通过沈氏就做成,可能性约等于零,点点头,“说的是。” 刚上了马车,荷叶就递过来一个白瓷描金的荷叶茶杯,这是沈氏的杯子,里面是微微泛绿的汤水,“这是当地一个老大夫的土方子,说是叫银丹草的,泡了水治疗晕车很有效。” 安澄拿过来闻了下,恍然,这不就是薄荷吗?说起来,好像现代也有用薄荷糖治晕车的。 不知道是昨天难受惯了,还是薄荷的效力,总之,安澄不像昨天那么想吐了,“太太,您还记得去年被罚的那几个小丫鬟吗?” “记得啊,怎么了?”沈氏一直都后悔,当初罚的狠了,吓得女儿不与她亲近,现在安澄一提,她就能想起来。 “我想给她们送些银子。”安澄也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这个要求来的太突兀了。 所幸,沈氏没有一口否决了,“为什么?” “嗯,之前有个小丫鬟在我面前说错了一句话,其实我都忘了,但是她却很郑重的来向我下跪磕头认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小题大做。” 安澄把真话假话混着说的,怕沈氏想到她身边的素心慧心,吃一堑长一智。 “可是她解释完我就明白了,有些时候只是我的随口一句话,或者一个行为,会给她们带来灭顶之灾。” “当初那几个小丫鬟确实有错,可是贪吃的人是我,受罪的却是她们,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安澄认真的和沈氏解释,沈氏也听的很耐心。 “你是觉得对不住她们了?” “不是吗?”安澄感觉沈氏的表情似乎不是很赞同她的说法。 本着不懂就要问,不明白就要学的精神,“太太是想说我是主子,她们是奴婢,不用觉得对不住她们吗?” 安澄知道沈氏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她想听沈氏会怎么解释。 在平等社会长大的安澄虽然也遇到过不平等的现象,可像现在这样明晃晃的纯粹的主仆关系还没见过,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她要改变自己的也太多。 安澄心虚的看看身旁的荷叶荷枝,这个问题问的太拉仇恨值。 荷叶荷枝看着安澄这个模样,抿着唇互相对视一眼笑了。 沈氏也没避讳荷叶荷枝,反而直接问她们,“你们两个放心大胆的说,要真有这样的主子,你们忠心不忠心?” 第十章 奴婢(下) 奴婢(下) 荷枝性子稳重些,只摆弄腰上系的银丹草香囊没说话,荷叶更直率些,笑盈盈的,“那奴婢说了,太太姑娘别怪罪。” “真有这样的主子,奴婢碰上了也无话可说,只守着自己一点忠心就是了……不过要说尽心尽力,认真做事……那是万万不愿的。” “正是这样的道理。”沈氏点点头,抱着安澄。 “这事如果是你错了,那早早的你就该想法子补偿她们了,拖到现在才做已经晚了。”沈氏告诫怀里的女儿,“如今才想起来,你这做主子的也未免太疏忽大意。” “再说,便就是补偿她们,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拿着银子给人的,需知她们是我亲自下了命令打了板子撵了出去的,你这样做,岂不是让人觉得你对我的话心有不满?” 沈氏原本还想说,我是你亲娘不会多想,如果以后嫁了人在婆婆家……可女儿如今太小,这样的话听了怕以后言谈轻浮,所以咽下没说。 “再者,你虽有错,可你那时才多大?三岁而已,分得清什么?可那群小丫头们,还在我的房里,她们就敢欺上瞒下,为了讨你喜欢,明知道是错的,还敢哄着你!” “喂糖的一味卖乖,那其他人怎么一个来告诉我的都没有?那么长时间没发现难道是欺你年幼还是当差没用心?” 沈氏说的安澄更加汗颜惭愧,她那个时候可不是三岁了。 “娘……”安澄很少这么叫。“十妹妹三岁也懂礼了,那群小丫头也没比我大很多,如今这样,我是真的过意不去。” “是我连累了她们。”安澄拉着沈氏的袖子,她不会撒娇,但是看过安湄这样对着郑乳娘做过。 “算了算了……”沈氏第一次在安澄这里有这样的待遇,也有点受不住,心在小女儿湿漉漉的眼睛里化成了春水。 “既然你这样说……”难得小女儿求自己一回,沈氏想让她顺心如意。 “左右老爷也不大可能再回来了,那个屋子留不留的没什么用,等着咱们在京城安顿下来了,就叫人把它卖了,那些小丫鬟跟着上京,再安排活计吧。” 安澄不放心,“那安排到哪里去?”还在二门外跟着婆子? 沈氏斜了安澄一眼,“你还想让她们进正院?还是伺候你?” 安澄摇头,这肯定是不行的,不说没有赶出去再送回来的,就是有,这一出一进的,安澄也不是很放心。 愧疚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 看安澄干脆的摇头,沈氏放下心,“以后让她们去庄子吧,肯定是辛苦却没太多规矩,而且油水多的庄子,她们手里也松快的多,然后上京这一路,我再多给她们拨些银子也就是了。” “我手里也有……”安澄急急的开口,却在沈氏的目光下渐渐消声。 “你这孩子怎么了?”沈氏狐疑的看她,“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不然怎么又是替她们出头,又是要给银子的。 这是不是补偿的过了? “没有,真的没有。”再叫沈氏怀疑下去,倒霉的就是素心慧心。 看安澄像是还没死心,沈氏索性把话说透,先是看了一眼荷叶荷枝,两个奴婢知道这是有私房话要说,很懂眼色的下了车。 “怎么,你觉得不做点什么良心难安?” 安澄点点头,“嗯……”毕竟她才是成年人,而她们不过是孩子。 “这人出生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咱们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再比如到了京里,有人出生就是公主,郡主,我们不过是臣妇臣女。”这些事,早点和澄姐儿说了也好。 “奴婢的本分就是照顾好主子,主子做的对的事要帮着,主子做的错的事要拦着,而咱们这些主子,上面还有更高的人,更高的天,对他们我们也要守着为下的本分,该帮的帮,该拦的拦。” “主子不好,奴婢受罪,咱们也会被上边的人连累。”那些争储位的皇子,输赢不都是一群的臣子拿着一家老小的命陪着吗?当然,这是不能说的。 “可主子不好,奴婢要是不放在心上,跟着随波逐流,不好就随他不好去了,这于奴婢而言,是没守本分,没和主子一条心,对主子而言,是不会驭下,没培养出心腹。” “她们没了前途,其根本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当个奴婢。”幼儿懵懂,什么都要教导,对下对上,各有各的道理。 “我许你去补偿,是因为她们不懂守规矩何尝没有你不会做主子的缘故?” “澄姐儿,如今你要知道怎么驭下,该善待要善待,该严厉的也要严厉,以后你遇到了比你更高的人,也要守着你的本分。” 沈氏怕自己的话说的过多了,安澄听不懂,没想到安澄听的像是入了迷一样。 沈氏说的,就是这个时代生存的法则,主子错了,奴婢没能提醒阻拦,所以奴婢受罚。 公主郡主错了,是身边臣女没能劝诫,受罚的就是臣女。 一层,又一层,谁都在这一层层里,大奴婢底下是小奴婢,大主子底下就是小主子。 但是那些公主郡主就高枕无忧了吗? 也未必。 边境连年征战,屡屡和亲,去的就是她们。 今日她连累了别人无话可说,他日被人连累,安澄也没得抱怨,这是这个社会的法则,谁也不是异类。 沈氏的一番话,温柔的词调里裹着冷漠的道理,阶级的区分是赤裸明确又习以为常的。 安澄再一意孤行,便又是“错”,那时她身边的奴婢又会跟着受罚。 不知道怎么的,安澄越想越觉得身上凉,最后硬生生打个冷战,惹得沈氏抱紧了她,“怎么了?” “没事。”安澄觉得自己在古代,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她想适应古代的生活,从来没有过的迫切,这样就能忽略掉心里的不舒服。 顺着沈氏的思维,像她一直想要学习的沈氏那样,活成一个遵守本分面面俱到,进退合礼的千金小姐。 她真的不想再牵连别人了。 也真的不想再做一个异类了。 “太太……”安澄抱着沈氏,压下心里的感觉,像平常一样的开口,“我困了。” 第十一章 姨娘 姨娘 那天马车上的事就这样过去了,再没人提起,只是安澄叫素心把那些银子又收了回去。 素心什么都没问。 在马车上晃了几天以后,也不知道是银丹草的作用,还是习惯了,安澄渐渐不再头晕难受,偶尔的还能听荷叶给她讲几个笑话。 一路行程,沈氏一直免了请安,没叫姨娘和安淳安湄过来守着。 所以,等安澄在驿站院子里再见到李姨娘的时候才恍然发现,李姨娘的气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眉梢眼角都是轻快,看见谁都是兴冲冲的,远远的就三步并两步的过来给安澄请安。 “九姑娘近日可好啊?妾整整的快七八天没瞧见您了!”李姨娘眼睛里的笑影儿简直藏不住,“这旅途颠簸,九姑娘气色倒是不错,红润润的也没见瘦!” “正是人挪活树挪死呢,我们八少爷也是,这见天儿的往身上长肉!也不怎么咳嗽盗汗了,太太送的各种方子可真是好!我……” 安澄正琢磨着这李姨娘平时见她也叮嘱,可没这么多话过,像这神采奕奕的样儿,那还是她刚出生,李姨娘自己还是“真爱”的时候,不过安澄还没满周岁,周姨娘就成了新真爱。 但是安澄也听明白李姨娘这精气神是从哪来的了——安淳身体好多了! 李姨娘还在说着,“……妾做了四色顶顶好的针线,正要去给太太谢恩,姑娘也去找太太?那妾给您打伞……” 李姨娘伸手就要去接素心手里的伞,安澄赶紧拦了下来,沈氏对姨娘颇为客气,从不用她打伞,自己当然也不能用,“姨娘不必……” “诶……姑娘别给我客气,八少爷身体好了,我不知道怎么谢太太好呢……”李姨娘是真心实意的,沈氏给的药治好了淳哥儿,她现在恨不得把安澄抱到头顶上送到沈氏面前去。 安澄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份热情,只能扯谎,“我……我……我是要去看十妹妹的,不找太太,姨娘自己去吧,咱们不顺路,真不顺路……” 安澄撒个谎别别扭扭磕磕巴巴的。 李姨娘颇为遗憾的看了看素心手里的伞柄,“那成吧,九姑娘您记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我们八少爷就是……” “姨娘慢走。”安澄后退一步,换了方向,身后的李姨娘还在自己念叨。 既然已经说了去安湄那里,安澄就顺着那个方向走,行程上没那么讲究一人一个院子,安湄和周姨娘分到的是一排五个平房。 没了院墙,自然就不隔音也不隔热闹。 安澄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安湄和周姨娘吵架的声音犹豫自己要不要回去。 “你快把这个给我吃了!瘦的像个小鸡崽儿似的!”这是周姨娘。 “不吃不吃,你做的东西太难吃了!”安湄奶声奶气的,安澄听着还觉得挺有意思,不过周姨娘肯定不这么想。 “什么我做的东西就难吃了,饿你三天看你吃不吃,太太拿来的银丹草,老娘辛辛苦苦给你做了,我给你说,人家九姑娘就是吃了这个不晕车的!你也给我吃!” “不好吃!辣!”安澄寻思安湄这声调也不像是晕车的。 “辣什么辣,你还怕辣?!再说这也不辣,金钗玉簪,你们是不是也吃了?辣吗?”周姨娘气势十足。 “不辣不辣……”金钗玉簪像是憋着笑的。 “听见了没?给我吃了!省的你明天又头晕……诶,你怎么跑了?!金钗玉簪给我抓住,还有你们别看热闹!逮回来!” 听着里面一屋子动静,安澄也算是知道怎么外面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了。 安湄自己打着帘子跑出来,迎面看到安澄,讪讪的停下,“九姐姐……” 背后追出来的周姨娘拿着个金边胭脂红海棠碗,和手上戴的绿宝石戒指在阳光下明晃晃闪人眼睛,“九姑娘,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屋坐,正好,我这煮了银丹草鸡蛋羹,您也来一碗。” “银丹草鸡蛋羹?”安澄简直不敢想那得是什么味道。 “是啊!”周姨娘不大好意思,“那味有点冲人,十姑娘不喜欢,她不是爱吃鸡蛋羹吗,我琢磨着放一起炖了,虽然颜色怪了点……” 安澄就看了一眼周姨娘手里的东西,那颜色比她手上戴得绿莹莹的戒指都鲜亮。 “周姨娘,太太是给我泡了水喝的,十妹要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多加点蜂蜜也行,鸡蛋羹就算了吧。”安澄觉得自己仿佛在日行一善,也是看出来周姨娘不仅不会带孩子,估计什么她都不大会。 “那这……”周姨娘有点心疼碗里的东西,“太太送来的银丹草不多,我们屋子里晕车的偏偏又多,都分的差不多了……” “我那里还有,再说我也不晕车了,等回头叫慧心都给你拿过来。”安澄这一番话说的周姨娘身后大大小小的丫鬟都跟着松了口气。 连素来和她客气生疏的安湄,都给她行了个礼,“多谢九姐。” “那我就回去给十妹和姨娘取东西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安澄干脆自己识趣告辞。 另一边李姨娘拿着沈氏赏的一对缠丝玛瑙镯子回来,正看到安淳在吃点心,一碟子红枣桂圆糕只剩下了两块,和以前让人发愁的胃口大相径庭。 这还是沈氏给的方子,李姨娘自己做了给安淳吃的。 “淳哥儿来看,这镯子好看吗?太太看我做的针线好特意赏的。” 李姨娘这么多年首饰上也分不大清楚,只是知道沈氏给的肯定是好的。 安淳只看了一眼,确实不错,衬他姨娘的颜色,点点头。 没了以前一叶障目的警惕,安淳得承认,沈氏并不亏待姨娘。 “这镯子要是拿给家里,让娘给弟弟当聘礼,肯定能娶个漂亮媳妇回来!”李姨娘只把镯子在自己手上比划比划,就褪了下来,“桃儿,收起来吧,这几年没攒下什么钱,拿回去给家里,等弟弟也娶了媳妇,我就再没什么操心的了……” 桃儿觉得其实不一定,她们姨娘真就是个操心的命。 李姨娘这边其乐融融,周姨娘那边鸡飞狗跳,同时刻的沈氏院子里,却是一片娇怯怯的哭声。 第十二章 孝女 孝女 一碗清甜润香的莲子羹,安林二老爷没滋没味的喝着,“那个……月如。”讪讪的开口,叫了一声沈氏的闺名。 厅子正中央跪着的女孩,哭的柔弱哽咽,一袭素青披风,只疏疏绣着几朵白花,更衬的一身湖蓝织金掛的沈氏气势逼人。 沈氏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撑起勇气的二老爷,只一眼就让他偃旗息鼓。 “后宅的事,老爷就不要插手了。”沈氏态度一直如此,安林二老爷多年早就习惯了,“那好,你做主就你做主,只不过……”触及到沈氏目光,安林没敢再往下说,站起身,“罢了罢了,我外头还有事,你们……” “荷枝,送老爷出去。”沈氏喝了一勺莲子羹,懒得听他的话,直接撵人。 “安老爷……”娇滴滴的美人声也没牵绊住安林二老爷的步伐,只让他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太太是讲道理的人,你和她好好说,好好说啊……” 沈氏捂着帕子,轻咳了一声,这回二老爷连头都不敢回了,没说完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不用荷枝送,自己打帘子走了。 估计美人儿也没想到这二老爷到了沈氏面前这么不济事,看安林二老爷走的利落,哭声都顿了顿,忐忑的看了一眼沈氏,正对她似笑非笑的目光。 原本就在轻声啜泣的美人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太太……太太开恩……妾……” “妾?”沈氏挥挥手,让荷枝把莲子羹撤了下去,现下也没这个胃口了,“姑娘说话慎重,你该自称民女才是,你是谁的妾,哪个大妇点头叫你进了谁家的门不成?” 小美人儿拧着帕子改口,“是,可是也不敢自称民女,太太有所不知,奴……已卖身给了二老爷了。” “这么说……你该是我家的奴婢了?奴婢和妾,可是两回事。”沈氏端详着她,长得确有姿色,难得的是一把嗓子,温软柔美,动听得紧,二老爷之前还真没有过这样的。 “既如此,先签了卖身契再说。”荷叶识字,闻言便写了份卖身契,扔到小美人儿面前。“签了吧。” “这……这……”小美人儿没想到沈氏直接就拿了卖身契来,“我也是读书家的女儿,我……” “来人,预备掌嘴。”荷叶高高挑起眉毛,插着腰,泼辣爽直,“太太面前,一个要卖身的也配自称我?”不耐烦的催她,“快点签了,做了这家的奴婢,我就打得你了。” 小美人儿拿着卖身契,被荷叶说的更要落下泪来,她又不傻,真的签了,生死就全捏在别人手心里了,可是不签……沈氏也不可能让她进门,但就是签了,进了门也是当奴婢,沈氏不许她做妾的…… 一咬牙,小美人儿丢了卖身契,匍匐跪在沈氏面前,“太太,安老爷对奴家有大恩,奴家,奴家……也已经心许,还望太太成全。” “你是如何心许的?”沈氏动了动,躲开她要抓自己裙角的手,声音清清冷冷,手上自拿了一把泥金竹骨扇,不紧不慢的扇着,悠然自得的如同看戏。 小美人儿红了脸,“奴家当时跪在街上……却有人调戏……是安老爷救了奴家还给奴家钱葬父……” 她倒是不提自己要卖身葬父这茬了。 沈氏眉毛微微一动,语带讥讽,“父亲尸骨未寒,这做女儿的就春心萌动了?” 不等小美人儿再开口,“来人,把这不懂孝道,寡廉鲜耻的东西拖出去!” “我并非不贤惠,不愿给夫君纳妾,却容不下一个尚在孝期不思父母恩情,反倒念念不忘外男的女子入我家后宅!” “这样罔顾人伦的,天地都不容,又怎能出入官宦之家带累别人名声?!”沈氏站起身,不愿再看她一眼,径直进了里屋,荷枝荷叶连忙过来扶着。 沈氏不动声色的摆走荷叶的手,荷叶会意慢走几步,留下来看着婆子拖走小美人儿。 “我……我不是……我……”小美人儿看两个婆子的手拧上自己的手腕,慌张辩解,“我卖身葬父,我是来履行承诺的……” “开什么玩笑?卖身葬父不愿意签卖身契,反倒张口闭口的都是什么做妾又是什么动心……你爹才刚下葬呢!这样的话你一个姑娘家不嫌弃丢人,我们还怕带累自己的名声呢!”荷叶深知沈氏留下自己是为了什么。 二老爷带回来的人,太太没一口否了,该见也见了,该问也问了,给了老爷面子。虽然没留下来但是由头合理,谁也说不出什么。 太太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剩下的细枝末节,当然是要奴婢分忧的。 “赶快撵出去撵出去,拿帕子捂上嘴,送到她当地县令那里去,这样不遵孝道的女子,可别和咱们扯上关系!”荷叶拿帕子捂着鼻子,嫌弃的溢于言表。 小美人儿被堵上了嘴,这回哭的真心实意,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声音呜呜的也不柔美了,狼狈不堪的拖了出去。 里屋,荷枝小心翼翼的奉上一杯菊花茶,“太太喝点,清火理气的。” 沈氏摆了摆手,示意她拿走,“我用不着,没生气。” “不管怎么说,二老爷总是听您话的。”沈氏的神情过于平静宁和,反而让荷枝心里打鼓,端走了菊花茶,就跪下来给沈氏捶腿。 看荷枝担心的神情,沈氏反倒笑了,拍了拍荷枝的手,“傻孩子,我没事。” “像这三言两语就抓到毛病的好对付,不算什么,以往在京城里,那些上赶着扑过来做妾的。才叫花样百出呢。”沈氏想起京里的婆婆,眼神里透着怀念,“不过京里也有省心的地方,母亲耳聪目明,差不多的她那关就过不去。” “不过……”沈氏自己都好笑,“老爷虽说花心,可也胆小,不是那一味固执的,也罢了。” 当初不就看中他这一点吗?胆小,听话,自己拿捏得住,虽然花心……可是,自己当初也没想找个专一的,倒平白耽误了别人。 “太太,您想什么呢?”荷枝在沈氏身边捶腿,看她愣愣的出神,连荷叶进来了都不知道。 “没想什么,不过是觉得,我和咱们老爷,也算是天生一对了。”沈氏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因为捶腿而露出一点鞋尖,上面的五彩荷花精神漂亮。 荷叶荷枝对视一眼,还是平日里最会逗趣的荷叶率先开口,“是呢,咱们老爷太太才是天生一对,那些小蹄子谁都别想攀高枝!” 荷叶脆亮的声音让沈氏收回自己的目光,“赶出去了?” 荷叶狡黠的一笑,“奴婢把她送到衙门去了,不过太太放心,奴婢告诉那些婆子了,扔到衙门门口,吓唬吓唬就得了,谅她也不敢攀扯什么的。” 第十三章 杂事 沈氏含笑看着荷叶,“咱们荷叶姑娘越发能干了,等到了京城,这样的事还得多劳动咱们荷叶姑娘了。” “京城还有?!”荷叶瞪大了眼睛,她才十五六,能够近身跟着沈氏也是这两年的事,就见过这么一例。 “还有?京城只怕还要多呢?而且可不那么容易对付……”沈氏懒懒的喝了口茶,像这样自己送上话柄,眼空心大又浅薄的,也是少有。 哀哀戚戚的美人儿被拖出去的时候,正经过李姨娘门前。 彼时,李姨娘正拿着首饰盒,数着寥寥几件首饰。 “这个赤金簪子,给咱们淳哥儿换几只冬虫夏草来,那个嵌了五色也不知是什么宝石的镯子,给家里送去……” “我这几年,远在蜀中,家里竟是一点都没顾上,得好好贴补贴补。”李姨娘数了会首饰,零零星星的几个,各有各的用途,心满意足的合上盖子,递给桃儿。 “如今哥儿也好了,我这里也还剩点东西,咱们的好日子啊,要熬出来了!”李姨娘又拿起刚放下没多儿会的针线,一下一下绣起来,她的刺绣没和什么大家学过,都是自己悟的,胜在精细,能让人一眼看中的用心。 “等我再攒攒,给你和杏儿都在京里选个好人家嫁了,陪送点嫁妆,咱们一屋子的人啊,都能过好日子!”李姨娘这话是和桃儿说的。 桃儿不意外她提到自己,“姨娘!您手里能有多少东西?哥儿眼看着大了,你还是多给他攒着吧,我和杏儿手里也不是没东西的,太太到时候也会赏,您只给哥儿一个操心就是了。” 按照桃儿的意思,也不大愿意李姨娘给娘家送东西,但凡是个真心疼女儿的,能让她卖身给人做妾?送回去东西,不知道填给什么白眼狼呢! “您多看看哥儿,那是您肚子里出来的,跟您才是一条心!什么宝石珠子,您不给他留着给谁?” 桃儿一说起来就没完,她们姨娘耳根子软又没主意,以前离得远就算了,现在要是离得近了,她和杏儿再嫁了没人看着,怕不是姨娘省吃俭用积攒的都扔水里去了。 李姨娘脾气好到懦弱,对着大丫头也使不出性子,只打算和稀泥,“再说吧,再说吧……” 或许娘家过得好就不用她贴补了呢? 桃儿看李姨娘这性子,急得跺跺脚,“哎呦,姨娘你真是……” “桃儿姑娘,你小点声,再吵醒淳哥儿!”李姨娘说不过性子太急的大丫鬟,“你去看看那菊花粥煮好了没。” 桃儿知道姨娘是要把自己支走,可是姨娘性子再软也是主子,只得把盒子放回妆台上,转身去看粥。 那菊花粥是要用小火慢慢煨着的,原本李姨娘就叫了个婆子一直眼错不见的看着,结果桃儿过去的时候,那粥都沸的溢出来了,婆子也不在,来不及骂人,桃儿先过去熄了火,看看粥还没事叫个小丫头送回去。 然后立起两只眼睛,只觉得本就没消下去的火一下一下拱着胸口,“人呢?死哪去了?!” 出来绕过花架,迎头碰上杏儿,连个招呼也没打,直接出去,快到了门口才看到那婆子,正在大门里墙根底下和别人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闲打牙儿。 一群婆子车夫的,桃儿没过去,倚着花架喊那婆子,“作死呢!还不过来!” 那婆子看见桃儿,脸上的笑立刻就僵了,赶忙过来,“桃儿姑娘,怎么劳动您到这儿……” “你还来问我?我倒要问问你呢!姨娘叫你看着八少爷的粥,你怎么走这来了?!打量着我们姨娘好性儿谁都能糊弄着呢?!”桃儿的火全冲着婆子过去。 婆子知道理亏,点头哈腰陪着笑,“桃儿姑娘,真是冤枉!我本来是一眼都没差的看着的,结果刚才有两个老姐妹拖走了个人,我也是为了咱们姨娘才过去打听了的……” 桃儿一听就知道有故事,消了点火气,“什么啊?” “……那姑娘听说是老爷亲自带回来的,就那么被太太丢出去了,哎呀可丢死人了……”那婆子添油加醋把打听来的描述了一遍。 “该!正头夫妻不当,一心上赶着给人当奴才!”桃儿听了也解气,不知不觉的火又消下去点。 再看那婆子都顺眼了,“下次甭管什么事,都别过去凑热闹!什么事有八少爷身体重要?” “是是是……”那婆子陪笑送走了桃儿。 桃儿回来的时候,杏儿正在树荫底下喝菊花粥,“回来了?这粥不少,八少爷喝不了,姨娘给咱们匀了一碗,我给你留了一半。” “屋子里谁伺候着呢?”桃儿坐到杏儿身边,菊花粥晾的正好。 “我叫了桑儿那丫头守在门口,防着姨娘少爷要什么东西。”杏儿喝了半碗粥,贪树荫下的凉快也没走,“我之前瞧你像还带着气呢,现下倒是高兴了,出了什么事?” 桃儿添油加醋的把事从头到尾的学了,“……你说姨娘糊涂不糊涂,好姐姐……虽说咱们都是太太叫来的,可跟了姨娘这几年,看着也怪不忍的……”先说了李姨娘。 又说了那个热闹,“……据说是自己追着车过来的呢也是个妖精,还好太太没收了……” 杏儿年纪比桃儿大些,也稳重,“那姑娘的事就别和姨娘提了,省得她东想西想的,至于旁的……现在想也没用,谁知道京里是个什么光景呢,再不成还有太太呢!不会让姨娘糊涂过了。” “正是……”桃儿刚点点头还要再说,看见桑儿打帘子,正是安淳出来了,赶忙住口迎过去,“少爷起来了?” “嗯。”安淳点点头。 杏儿把自己和桃儿坐的地方收拾干净了,也跟着过来,“太阳底下晃人,少爷去树荫下坐坐?” 安淳坐在树荫下,秋日里菊花多,空气里都是这个味道,其实他不大喜欢。 他更喜欢草原上野草的清香,绿油油的一片,风吹过来,波浪似的。 或者是沙漠,一层又一层的沙,扬起风来眯眼睛,那时烦得很,现在却开始怀念。 他上辈子活的短,十几年的光景,可也是天南海北的都去过了。 其实不算糟糕。 “八少爷又发呆了。”桃儿推了推身旁的杏儿,叫还是不叫? 第十四章 菊花 菊花 杏儿上前一步,“八少爷,姨娘晒得菊花瓣还有呢,晚上要不要加一道菊花汤?” 安淳回过神,“你去问姨娘吧。” 李姨娘正琢磨着鞋面上的菊花是绣成绿的好还是红的好,“你问我?哥儿说他想吃?那咱们……” “哥儿没说,是奴婢看外面晒了那么多菊花,咱们明天还赶路呢,白丢了可惜了的。”窗户开着,晒满了菊花的藤盖就放在下面,红的黄的紫的特别好看,杏儿一抬头就能看到。 “也是……”李姨娘琢磨着,“菊花气味不好,也不能拿来缝成个什么东西,哥儿又不爱吃……要不做个菊花鱼吧。” “你去拿着钱,叫人到外面买几尾肥大的鲜鲈鱼,咱们用菊花醋盐蒸了,哥儿也能吃,然后给湄姐儿周姨娘那儿送一条,给太太送一条,然后澄姐儿那一条。”李姨娘说着,给杏儿开了银钱匣子,“你多拿点,给那婆子跑腿儿的!” “是。”杏儿拿了钱出去传话。 等李姨娘的菊花鱼端到沈氏院子里的时候,她们还没开饭,荷叶一见到杏儿拿的东西就笑了,“这可不巧了?太太也说这菊花开得好,要吃点应景的东西呢……” 杏儿一进来就看到荷叶荷枝莲子莲蕊都守在外头,就知道有什么事,只装作没看出来的笑,“这是姨娘吩咐叫特意买的,新鲜着呢,水里打上就收拾了上了蒸笼,太太吃个新鲜吧!” “我们院子里还蒸了菊花糕,没放什么糖,杏儿妹妹,你拿回去给八少爷吃!”荷叶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杏儿进了隔壁屋子。 “姐姐辛苦,我自己来就是了,太太那边哪里离得了姐姐跟着伺候?”杏儿接过筷子,客气着没去劳动荷叶。 荷叶放下筷子,也没走,噙着笑看杏儿,“小丫头片子,和我这溜着话呢?” “打一进来你不就看到我站在院子里了,还和我说这个?!” 荷叶说话直杏儿知道,平时来往也熟,索性腆着脸笑嘻嘻凑过去,端端正正行了礼,“好姐姐,你给我透个话,可是太太那边出了什么事来?我们也好躲一躲。” “我们姨娘小鱼小虾的,经不起折腾。” 荷叶戳戳杏儿的额头,下巴冲着那菊花鱼点点,“你们怕什么?你们姨娘心里有太太,太太都知道呢,能有什么风浪砸到你们头上?” “行了行了,回去吧,仔细那糕点凉了,你们八少爷吃了不消化!” 等桃儿给安澄送了鱼回来,两个丫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没个结果,也就放下了。 这顿晚饭,因为有了李姨娘的加餐,谁吃的都不错——除了沈氏和安林二老爷。 沈氏屋子里,一对粉珍珠的金钗装在一个红木盒子,盒子盖是打开的,随意的就扔在地上。 “她不行?她怎么就不行?!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又孝顺又懂事,品行哪里不好?!”安林二老爷兴冲冲带回来预备给小美人儿的东西,结果回来一看,沈氏早早就把人拖走了!还拖到衙门口!! 这让他颜面何存?! 可怜那美人儿和自己的一片痴心……安林一想都心疼。 沈氏可不管他心不心疼,斜扫他一眼,“老爷是真的喜欢,舍不得?既如此,荷枝……”荷枝连忙进来,“你叫人,把那位徐姑娘请回来,就说我们家重金礼聘她为贵妾。老爷可满意了?” 又叫人,“莲子莲蕊,去把首饰捡起来,好好擦擦……那是老爷赏给新姨娘的,再去我首饰盒里,把那支石榴花步摇拿出来,留着当新姨娘的见面礼……” 沈氏一叠连声的吩咐下来,丫鬟们反应还算快,应了一声刚要出去,被安林拦下,“等会!” 狐疑的看着沈氏,“你这是干嘛?” 沈氏这是答应了? 他什么时候在家里这么有地位了?想纳谁纳谁?沈氏就能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二老爷有点不敢信,这么多年他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就刚刚酒壮怂人胆的吼了两句…… “没干嘛。”相比于二老爷的草木皆兵,沈氏从容镇定得很,还吩咐荷叶,“现在也过了饭点了,没心思吃别的,煮个火腿笋子粥来。” 沈氏不在意二老爷,丫鬟有样学样也只管回沈氏的话,“太太,李姨娘送来了一条鱼,一直热着。” “那把那鱼也端上来吧,是她的一份心意……还有咱们在蜀中铺子的帐……” 眼看着沈氏去张罗别的事了,二老爷越想越觉得不对,“太太……?” 沈氏回头看了一眼二老爷,笑的温婉,“徐姑娘……现在该叫徐姨娘了,现在旅途仓促,等到了京城再补宴席吧,老爷说可好?” 二老爷还有点懵,沈氏这一手太出乎他意料,被她一问才回过神“啊……呃……行。” “还有一件事……”沈氏笑的越发和煦,“咱们车马是可着数来的,临时多了姨娘也没别的车,让她和周姨娘一起将就下可使得?” “使得。”二老爷没滋没味的看着沈氏安排,明明让他得偿所愿了,可是他反倒有点觉得心里慌慌的,又说不出来,“那个……月如啊……” “老爷在外面吃了酒是不是?要不要煮碗醒酒汤?”沈氏就像没看出来二老爷的神态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再有……徐姑娘即是做了咱们家的姨娘了,那一切份例都得给补上,荷叶,把咱们带回来的月白素青的料子都给徐姑娘送去。”沈氏安排好了,对着二老爷又是一笑,“老爷还要再添些什么?” “你定吧。”二老爷心里是真没底。“我……我先回书房了。” 等看二老爷走了,莲子莲蕊凑过来,“太太……真去啊?” “真!怎么不真?!”沈氏刮着茶水上的浮沫。“你们两个,只管从我的私房里拿东西,哪怕用真金白银的砸!也要把那位徐姑娘砸到咱们俩做姨娘!” “太太,原来不是……”不同意吗? “我改主意了。”沈氏冷冷的笑,“在外六年,老爷的心都待野了,会和我砸东西吼人了,回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得给他松一松筋骨。” 沈氏原本拿着茶盖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松,茶盖阖上茶杯,发出“咔嗒”一声。 第十五章 往事 二老爷在书房坐着,可怎么着都觉得如坐针毡,仿佛自己要掉坑里,但是还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沈氏的行为无可挑剔。 正当二老爷犹豫着……要不要缓缓的时候,莲子莲蕊把小美人儿送到了他面前。 看着梨花带雨的小美人儿,顿时那点犹豫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莲子莲蕊对视一眼,识趣的退了出来,直退出门外,莲子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哎呦,这一路可憋死我了,你看她拿腔作势的德行,叫个什么阿物儿!” “太太哪里不知道呢?”莲蕊抿着唇看莲子脸上气的眉毛倒竖,安慰她,“太太心里有数的,咱们回去复命就是。” “老爷高兴坏了吧?”沈氏已经打算就寝了,穿着玫瑰紫的寝衣,头发垂在胸前,更添了妩媚艳丽,她本就是姿色上乘浓淡相宜的美人,但是在二老爷面前,却总是刻意的更加端庄持重。 “是。”莲子莲蕊低头应了一声。 沈氏轻轻嗤笑一声,“随他去。” “叫绣娘做两件皮袄,进京前得就成,一件石榴红配黑狐狸毛的,一件萱草黄配米色毛子的,就按着周姨娘李姨娘的身量做……” “记着告诉她们,做的细致华丽,用满绣,金线米珠碎宝石不用可惜。” “那奴婢这就去传话。”莲子莲蕊应了一声。 “不急……”沈氏坐的累了,半靠着扶枕。 “明儿等我问了那位徐姨娘后,统共三件起来,你再去传话。” “是。”莲子莲蕊打帘子退出去,迎面的,就看见了宋嬷嬷。 宋嬷嬷是沈氏的教导嬷嬷,沈氏母亲是丰安县主,断奶就给女儿指了嬷嬷在身边。 这么多年宋嬷嬷无儿无女的,一心跟着沈氏,虽说如今年纪大了,寻常时候已经不怎么露面,可在安家是超然的存在。 别说莲子莲蕊这些大丫鬟,就是二老爷到了她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看座。 莲子莲蕊看见她,不自觉的就屏息躬身,“给嬷嬷请安。” 宋嬷嬷不是个严厉的人,慈眉善目的长相,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有时也让人奇怪,这样的教导嬷嬷怎么带得出沈氏那样冷冷冰冰的性子。 “起来吧,天色晚了,你们回去睡吧,再告诉荷枝,晚点再来守夜。” 看着莲子莲蕊应下走了,宋嬷嬷自己叹口气进屋,“姑娘睡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私下无人的时候,宋嬷嬷还是叫她姑娘,像沈氏未嫁时,在闺阁里的每一天。 只是那时的宋嬷嬷,从不需要叹气。 “没呢,您怎么来了,快坐下。”沈氏带着笑,看宋嬷嬷进来坐下,又亲自奉了杯茶,“嬷嬷请用。” 宋嬷嬷弯腰告罪的接了,“劳动姑娘,不敢当。”知道沈氏不爱拐弯抹角的,索性直说,“荷叶那丫头说的,您给二老爷又纳了门妾?” “是。”提起这事,沈氏反倒笑了,“这事我有主意,嬷嬷不用担心。” 宋嬷嬷看着笑得平静的沈氏,反倒又叹了气,“这么多年了,姑娘您敬着老奴,老奴也倚老卖老的多说一句。” 沈氏也收了笑,“嬷嬷说什么?” “姑娘……您也该收收二老爷的心了!”宋嬷嬷刻意不看沈氏的眼睛。 “二老爷不是个没良心管不住的人,婆婆又是一味偏帮您的,您但凡多用点心,二老爷还能往外跑?” 二老爷这么多年糊涂,未必不是沈氏睁只眼闭只眼的后果。 “姑娘,您……”宋嬷嬷还要再说,可是看见沈氏已经低了头侧了脸,手指紧攥着个绣了紫荷的帕子,手指骨节泛白,也是心疼,终究又是叹息。 “嬷嬷!”沈氏抬起头,还是素日里端庄的笑,只是眼眶有点红,“如今我夫婿年轻有为,生了两儿两女,儿子又出息肯念书,夫婿虽说花心,可是还肯听我的……” “我很知足……”沈氏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真的很知足……” “只是还有这点念想罢了。”沈氏看着绣架,上面还有做了一半的针线,粉白的荷花只绣了一支,“嬷嬷何苦为难我?” 宋嬷嬷把沈氏从小带到大,甚至有时比丰安县主都了解她,性子刚强,打定的主意绝不回头,认准的人也……过去的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或许当初是她错了? 宋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当初姑娘要是不嫁,或许心里能自在得多……” 沈氏这回笑的是真的愉悦,“嬷嬷说什么呢,不嫁人,我哪里来的这些儿女?有他们在,这些年,我一点都不苦。” 看宋嬷嬷还是一脸悔意,沈氏打起精神来劝她。 “好了好了,嬷嬷回去快歇下吧,一大把年纪了,车马劳顿还在这里费精神,下次我非得警告着那些丫鬟,少去你面前搬嘴弄舌的!” 沈氏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宋嬷嬷也知道不能再强,这么多年劝了不知多少次也是无用,站起身告辞,“那姑娘也早点睡吧。” 送走了宋嬷嬷,沈氏自己站着发了一会呆,然后走到门口,“荷枝?” 荷枝一直守在院子里,既防着别人进来,也防着自己听见里面的私语,这会听见沈氏喊人了,连忙从石凳上起来,“太太有事?” “去告诉澄姐儿院子里的人一声,明早迟两刻再叫澄姐儿起床吧,估计明天也不能早早地走,叫她多睡会。” 等荷枝从安澄院子里回来,沈氏已经自己熄了灯睡下。 安澄早上被孙嬷嬷叫醒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单纯觉得睡得好。 漱了口坐到镜子前,素心给她不慌不忙的梳着头发,“姑娘,昨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奴婢串了个米珠桂花,今天戴这个好不好?” 安澄点点头,素心的手艺巧,编的东西精致可爱,随着人动一下,小小的坠子灵动极了。 这边穿衣洗漱好,那边早饭已经在外屋摆上了,“姑娘快看,今天给您做了三鲜猫耳面,您不是一直惦记着想吃吗?” 安澄听见也有点惊讶,她是那天偶然想起来了。 可是赶路匆忙,厨娘也累,虽说她只要开口,厨娘就是起了大早也做了。 但安澄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因此也没叫丫鬟去厨房要……她们还是去了? 素心灵秀,一看安澄皱眉了就知道怎么回事,笑着解释,“姑娘不用多想,昨晚太太说今天不急着赶路,叫姑娘多睡会儿,厨房不赶时间,奴婢才去要的这面。” 第十六章 新人(上) 新人(上) “出了什么事吗?”安澄问着素心,沈氏是个很有规律的人,行程时间都是出发前就安排好的,怎么会突然变了? 昨天安澄睡下之前还没听说什么呢…… 素心动动唇,昨晚虽然不知,可是一大早起来也听说了,但是孙嬷嬷已经嘱咐说不让姑娘听这些话……所以也只是笑笑,“荷枝姐姐没说。” “姑娘戴这个吧,两个小金桂耳塞,鲜亮得很。”素心翻检着首饰盒里的东西,选了一对金灿灿的出来。 “好。”知道素心不想说,安澄也不愿为难她。 安澄这边用饭的时候,沈氏已经吃过,和二老爷坐在侧厅里的椅子上,下首站着李姨娘和周姨娘,厅正中央跪着安府的新姨娘。 “徐氏,老爷说你卖身葬父,孝行感人,品行出众,愿聘你为妾,我已经应了,按理说……”沈氏的话像打好了稿子似的,流水一样的话就出来了。 “你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聘你,便不是二房,那也得是贵妾,总要摆几桌宴席才是,可是旅途不便,就先记着,等回了京再说。” 徐姨娘柔柔的给沈氏行礼,眼风儿却对着二老爷扫过去,“妾谢谢老爷太太,全凭老爷太太做主。” 二老爷被眼风儿扫的浑身发酥,刚要开口,又被沈氏打断。 “按理说,做了妾,那就不是娘家人了,可你是独女,又是以孝行入了老爷的眼,若是叫你别再守孝,似乎不大近人情?”沈氏自己说着都想要笑出声来,拿着帕子掩饰了下,还是温婉的口气。 徐姨娘被沈氏说的一口一个“孝行”,再瞥见屋子里丫鬟还有两个姨娘的眼神,还有自己身上带来的月白色上衣,也有点讪讪的,不好像刚才那样露骨,低下头应着。 “既如此,那就许你守足了孝,叫外人看着也知道我们是守礼敬孝的人家。”沈氏一锤定音。 “这……”二老爷有点迟疑,要是守孝,他们可就不能再…… 沈氏看都不用看他就知道二老爷在想什么,“只要不闹出什么事儿故来,衣饰上注意下也就是了。”婉言劝说二老爷,“毕竟要回京,该注意些。” 这些事上,二老爷还是信得过从小跟着丰安县主和皇室打交道的沈氏的,“也好,那就听你的。” “即是做了咱家姨娘,就要有官宦人家的气度。”沈氏的眼睛从徐姨娘身上划了一下,“荷叶,叫你备下的料子拿来。” “都是月白,淡紫,素青这样的颜色,你穿着也合适。” 徐姨娘看见那料子颜色虽素,可是却带着光似的,又软又亮,眼睛里不由得带出几分笑来,“谢谢太太。” 沈氏点点头,又看着身旁的两个姨娘,“都是一样的,你们别说我偏心,也吩咐了绣娘给你们两个做了一身。” 李姨娘先应下,给沈氏行礼,“谢太太。” 周姨娘眼错不见的一直瞪着那朵小白花,连沈氏说了什么都没注意,被李姨娘暗暗拉了袖子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谢太太。” “行了,即是定了名分,我和两个姨娘都该给份见面礼。”沈氏也不在意两个姨娘的谢。 李姨娘一听,心里就有点打鼓,她倒不单单是舍不得……而是她这么多年看得过的首饰都拿去给儿子买补品了。 就手上这个镯子是沈氏昨天赏的,可她还想着拿给弟弟娶媳妇……这一时半会儿的,再给见面礼就更不凑手了,这么想着,脸上就带出几分局促。 周姨娘是完全的心不甘情不愿,她的东西,给这个小狐媚子?呸!一口吐沫吐她脸上当见面礼! 周姨娘在心里恨恨的,手上的帕子都快撕碎了。 沈氏就好像没看出两个姨娘的神情似的,“不过她们来的时候估计也什么都不知道,未必带了什么合适你用的,我就做主替她们给了吧。” 李姨娘大喜过望,真心实意得道谢,连带着周姨娘气也顺了点。 “莲子,把那套素银嵌珍珠的头面拿来,这是我给你的。”沈氏态度很温和,甚至比对二老爷的态度都好。 “再有这对白玉麻花镯和一个水晶比目鱼佩是我替你两个姐姐给的。” 徐姨娘谢过,自己亲自接着,这才站起来,沈氏又把自己的两个三等丫鬟给她,“先使着,等到了京里给你换好的。” 正说着,莲子进来,扫一眼徐姨娘,给沈氏回话,“太太,外面说车马都备好了,问什么时候启程?” “那就收拾吧。”沈氏又交待两个姨娘,“你们也回去,给湄姐儿淳哥儿收拾东西。” “再有……”沈氏喝了口茶,“徐姨娘的车马没有再多的,就让她和周姨娘先将就下吧。” “啊……啊……我?”周姨娘一时惊讶,话都不会说了。 沈氏点点头,她自有道理,“淳哥儿身子不好,哪里还能再让徐姨娘去呢?你和徐姨娘年纪也相仿,平时能聊到一起去。” 周姨娘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沈氏的命令,又看看二老爷,人家看都没看她一眼,一门心思只瞧着徐姨娘,又是心酸又是生气,“是。” 徐姨娘羞羞涩涩的给周姨娘行礼,“叨扰姐姐了。” 一副妻妾欢乐的模样,二老爷看得很是满意,站起身,“那我先去外头了。” “老爷——”看他要走,沈氏还没说什么呢,徐姨娘先娇怯怯的往前走了一步,红着眼圈的不舍得,欲言又止。 李姨娘低着头缩在后面,什么都不想招惹。 周姨娘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最是情浓的时候也不敢这样戳沈氏的眼睛,做妾嘛,一辈子都低人一等的。 二老爷也不敢这么戳沈氏,心里也觉得小美人儿怎么不看看场合,可那红着眼圈的模样,也不好说重话。 “你有什么和太太说,太太最是贤惠了。”二老爷说着看已经站起来送他的沈氏,心里也打鼓,虽说这次似乎……过于贤惠了? “老爷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徐妹妹的。”沈氏说着,身后的荷叶就不动声色的扶住了徐姨娘,徐姨娘看见她还有点气短,一下子没挣开。 “哎呦,姨娘眼圈怎么红了?可是眼睛不舒服,奴婢给您拿点药,这眼睛可不是小事……”说话又脆又快,愣生生的让徐姨娘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二老爷走了。 “你们也回去吧。”得了沈氏的话,两个姨娘告退。 好不容易出了沈氏屋子,周姨娘直接扔了帕子,狠狠的拍着胸口,“天王老爷!憋死我了!你看看她那个德行!” 第十七章 新人(中) 新人(中) 李姨娘跟在她身后,慌张看了看四周,温言劝说,“妹妹低声些!仔细让人听了。左右有太太在呢,徐妹妹翻不出天上去的……” “我怕什么人听到……”周姨娘不甘心的嘟囔,可到底声音低了点,只拉着李姨娘的手抱怨,“姐姐,这两年我还看不出来了吗?咱们老爷……不是个能一心一意的人……” “咱们做妾的,哪能指望老爷一心一意呢?”李姨娘自己说着,也低了头。 “是……”周姨娘咬着嘴,“我知道,早晚是要有新妹妹的,可要是像姐姐这样的,我也认!偏偏是那么个泪包子,装腔作势的!我就看不惯!” 周姨娘说的也是实话,她带着蜀中女儿的爽辣直快,李姨娘温软,两个人其实相处的很算过得去。 “咱们看不看得过的……”李姨娘不想说这个,“还是要听老爷太太的,妹妹不如快回去给十姑娘收拾东西吧?” “得了!知道你不敢说,我也不拉着你抱怨!放你走吧!”周姨娘一眼看出李姨娘的心思,松手推了她一下,不满的嘟囔,“你一直就是个胆小的。” 李姨娘不好意思笑笑,“妹妹别生气……” 周姨娘最看不得李姨娘这样的笑,太老实了,老实的不忍心欺负,有火也不好意思对着她发了,遂说起别的,“我听说八少爷的身子骨好些儿了?” 提起这个,李姨娘的笑更舒展了些,“是,好多了,现在能吃能睡的,眼看着长肉!” 周姨娘也替李姨娘高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呀,有了八少爷在,好好守着他,再没什么风雨了!” 李姨娘也是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两个姨娘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回走不提,徐姨娘这里又红了眼圈,荷叶在她耳边大呼小叫,“哎呀,这眼眶怎么红了?还不去拿药?!” 徐姨娘听见荷叶的声音就有点缺底气,再加上二老爷也不在了,哭给谁看?赶紧自己擦了眼泪,“没事没事,那太太……妾去马车上等着了。” “行。”沈氏点点头。 待的徐姨娘走了,沈氏看着荷叶,“别太过分了。”叫她规矩了,反而不好办了。 “是。”荷叶虽不明白,但是也应下了。 安澄上马车的时候就看到周姨娘的脸色极其不好,虽说看见她还扯出个笑来,可是过于僵硬,反而显得奇怪。 “周姨娘是怎么了?”等到了马车上再没其他人的时候,安澄问沈氏。 沈氏只摸摸安澄的头,面带笑容,却没说话。 每天在马车上无聊得紧,跟着的荷叶荷枝都不怎么擅长小女孩的游戏,勉强陪安澄玩了几天后也技穷,沈氏索性拿出了一盒子小小的宝石珠子。 “我小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就和你外祖母丰安县主,去扬州随父亲上任,那时坐船,也觉得无聊,就学了串珠子。” 沈氏伸手拨弄了下安澄头上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的珠子,“就和你头上这个似的,可刚开始我的手不巧,编的不好看,还总被人笑话……”沈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扯起别的话头。 “不如你也学起来,这东西打发时间,又不拘在哪都能用,以后也能拿得出手送人,这一盒子够你玩一个月的了。” 把盒子递给安澄,“你看看。” 盒子里的珠子都不算什么好的,原本就是些碎的成色不透的,在日常用的物件上嵌了玩,沈氏给的也很随意。 “姑娘,不如让荷枝教你,太太手上戴的那个连串葡萄手珠就是荷枝串的。”看安澄一脸新奇,荷叶也跟着过来凑趣。 沈氏闻言点点头,“说的是,荷枝这个手巧,就让她教你。” 荷枝看沈氏这样说,也不推脱,拿起个编绳,笑道:“那奴婢就托大一句,奴婢旁的不会,这个大概还能和姑娘玩玩儿。” 看荷枝拿着绳子琢磨着,三下两下就串成个小小的五瓣花,递给安澄,“姑娘看看。” 正当安澄拿来看的时候,就听到外头有人喊荷叶,等到荷叶下了车又回来的时候,一脸的不乐意,“太太……”看着安澄,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沈氏一猜就知道是徐姨娘,这些话没必要特意告诉安澄,可也未必就不能让她听。 姑娘早晚也要嫁出去当主母的,到底不能两眼一抹黑。 “你就说吧。”沈氏点头应允。 “徐姨娘让小丫鬟去找老爷了,说她的马车坐着不舒服,胸口闷。”荷叶一脸不屑,“小丫鬟没敢就这么去,先跑来告诉咱们了。” “让她回去。”马车里都是自己人,沈氏没再收敛自己眼里的冷淡。“再去转告周姨娘,这一路多委屈她了,可是她委屈了还好说,委屈了老爷的骨肉我是不依的。” 沈氏这话来的古怪,荷叶却听的分明,“奴婢明白了,太太放心。” 安澄抬头,惊讶的看着沈氏,“徐姨娘?”这是谁? “昨天的事,老爷新纳的妾。”沈氏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小丫鬟回来转告了沈氏的话,周姨娘一听就乐了,斜着眼看徐姨娘,“妾知道了。” 徐姨娘拉着小丫鬟,“那老爷怎么说?” 不等小丫鬟开口,周姨娘已经眉飞色舞的扯着嗓子说开了,“呦你当你是谁呢?想见就见?老爷在外面忙着呢,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妾,你有事不去找太太?” “你……”徐姨娘还没等开口,周姨娘又大呼小叫的抱着安湄,“湄姐儿你是不是吓到了?不怕不怕……你是安家的姑娘,吓坏了找太太,太太一定给你做主……” 周姨娘捂着安湄在怀里,也不许她动,免得露相。 徐姨娘当即要下车,“我要去见老爷!”周姨娘一把拽住,“你小点声!别吓到了湄姐儿,再有,那车帘子不许打开,风吹了湄姐儿……” 马车里,领了沈氏意思的周姨娘虎虎生威地挤兑徐姨娘。 荷叶听着小丫头的学话,捂着帕子吃吃的笑,“该!” 这周姨娘也是个妙人,挤兑人连个掩饰都懒得。 安澄一边低头串珠子,一边想起前世看的种种宅斗,沈氏……是要抬举周姨娘和新冒出来的徐姨娘打擂台? 这还是安澄第一次看到沈氏对付妾室。 安家历来进门的妾都是沈氏点头应了的,到沈氏面前,一个比一个乖巧,这个徐姨娘她不喜欢?难道是二老爷强行纳了的? 二老爷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管用了? 安澄一边串珠子一边胡思乱想,还是荷枝说了一句,“姑娘,这红珠子和蓝珠子怎么能放一起串?这可不好看……” 安澄慌忙拆开,沈氏一看那扎眼的配色也笑了,“这是想什么呢?串的乱七八糟的……” 安澄还是没耐得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个徐姨娘……” 沈氏拿过安澄手里的珠子,极有耐心的解开,“澄姐儿不用管,她待不了多久,也就这一个月罢了。” 第十八章 新人(下) 新人(下) 一个月……安澄一边低头重新和荷枝串珠子,一边琢磨,周姨娘的本事,吵吵闹闹还行,但要是真做出点什么来……她没那个心计,也没那个心思。 沈氏要做什么? 安澄说不出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可就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样对付一个无论身份背景,还是心胸气度都远输给沈氏,不过是凭借二老爷捉摸不定的真爱而得以立身的妾,不符合沈氏性格。 就是……可能徐姨娘的段位低了点?和沈氏……总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违和感。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安澄想来想去,摸不着头脑,索性信任自己亲娘。 一个月而已,等一个月后再说。 这么想着,安澄又去请教荷枝,“荷枝姐姐,这个珠子配白色的线好看吗?” “姑娘,这个不能配白色的,这珠子颜色素净,那花蕊就得用透亮的颜色,用白线配上去,那花蕊不就明晃晃的看到线了?”荷枝做这个的确是颇有心得的,不管安澄问什么,都能说出点东西。 等到安澄能完完整整歪歪扭扭的串出一朵最简单的三瓣花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素心来伺候安澄下车,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笑了,“姑娘也开始学着做这个了?” 安澄把匣子递给慧心,“你们拿回去挑挑,选些喜欢的珠子,串了东西给自己戴。” 慧心先笑开了,“那就谢谢姑娘赏了。”一边说一边带着安澄进了她的屋子。 沈氏一直看到小女儿走了,才转头吩咐荷叶,“去告诉周姨娘,晚上带着湄姐儿来和我一起用饭。” 李姨娘的车紧跟着沈氏,自然看到了荷叶去传话,有点担心的看着周姨娘的马车,这一路就没消停,“那位徐姨娘不大好相处的,周妹妹可别吃亏啊……” 桃儿一边扶着李姨娘一边搭话,“姨娘,您就别替别人操心了,周姨娘那性子,谁能让她吃亏?不怕被她挠的花了脸?” 李姨娘摇摇头,不再多说,桃儿这话也是有故事的,周姨娘刚开始被纳进来的时候,脾气比现在还大。 就因为二老爷出去喝了花酒带了胭脂味儿回来,直接挠了上去,虽说二老爷躲得快,就划了一道,可也是见了血的。 但那时二老爷得意她,就这样也只是嬉皮笑脸的没追究,但是如今,可未必了。 安淳看看后面的马车,“姨娘?要不要去让人看看十妹?” 李姨娘攥了攥安淳的手,很欣慰,“好孩子,还知道惦记你十妹,不过现在别去了,等晚点,咱们总得有个由头。”热喇喇的直接就去,倒成了看热闹似的。 李姨娘一直晚到了厨房上晚饭的时候,才琢磨好借口,“杏儿,那个食盒里的腊肉蛋羹别拿出来了,就手给周姨娘送去,她爱吃这个,顺便去看看她那儿怎么样了。” 杏儿笑着,反倒把这菜拿出来,“周姨娘今天跟着太太吃,特意点了这个,这是她叫厨房给您多匀出来的,那个宫保鸡丁也是,您没瞧今天的菜多了?” 李姨娘一看,自己笑了,“可不是嘛,你瞧我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跟着太太吃,又有湄姐儿在,那就不是在一旁伺候着,该是半坐着陪太太,这是很有体面的事,李姨娘也替周姨娘高兴。 安淳已经坐下,让杏儿盛了碗玉米汁,“既如此,咱们也能放心点了,周姨娘有太太护着,不会吃亏。” “儿啊……”安淳年纪小,但是懂事聪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姨娘开始和他讨主意,“你说,太太怎么就把那个徐姨娘纳进来了?” “太太当然有太太的思量。”安淳其实隐隐有个想法,但是不打算说出来。 左右他和姨娘都是早早地就绑在沈氏这条船上了,沈氏让周姨娘去出头,也是在顾惜他们,姨娘胡思乱想,倒辜负沈氏好意。“姨娘别琢磨了,左右你有个儿子在,周姨娘有个女儿在,都是安家骨肉,不怕的。” “嗯……”李姨娘听着儿子的话,觉得有道理,心思就定了定,她们和徐姨娘不一样,是有所出的,就有依靠。 安澄这边也在用饭,素心拿出最后一道鱼肉豆腐,“姑娘等急了吧?这个花些功夫。” 安澄摇摇头,“不急,今天又多了一个人,厨房更忙了吧?” 素心低了头,只把安澄的碗筷放好,倒是慧心张口要说什么,被素心看了一眼,又抿着唇不说了。 “这是怎么了?”安澄没动筷子,先看向她们。 安澄问起来,又连筷子都放下了,情知是躲不过去了,慧心这才说话,“厨房那边说,徐姨娘根本没叫菜,是和老爷一起吃的,不过太太也把周姨娘叫去吃饭了,周姨娘还点了菜。” 慧心说完,到底没忍住,自己嘟嘟囔囔的补充了一句,“这不是徐姨娘教唆着老爷去和太太打擂台吗?” 慧心说的,和莲子说的一样。 此时,莲子和莲蕊正在茶水房预备茶水,“这个徐姨娘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听说太太和周姨娘一起吃了,她就上赶着够上了老爷……这让人……”莲子愤愤不平。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故意和太太对上呢!”莲子把茶叶丢到茶壶里,下了定论。 其实二老爷真不是故意的—— “唔……”徐姨娘捂着帕子,眼睛里都是泪花,捂着嘴轻轻的哼着,“老爷,我头晕又恶心……实在吃不下东西。” 二老爷急得够呛,“那怎么行?你一天什么都没吃了,要不……你平时喜欢什么,我叫人做了给你?” 徐姨娘只摇头,头上都是汗,“不吃……我只想老爷陪着我……” “那要不这样……我陪你吃点?”二老爷抱着纤弱的美人儿,一门心思哄她。 “可以吗?”徐姨娘一听,立刻满眼殷切的看着二老爷,连带着人都有精神了,可想了想,迟疑了,“太太和姐姐们会不会不高兴……” 慢慢从二老爷怀里退出来,又无精打采的,“妾还是自己吃吧……”然后捂住了帕子,躺在床上,微微散乱的乌发衬着雪白的脸,更加可怜可爱。 这让二老爷原本听到“太太”两个字而松动的心一下子坚定了,“没事,我陪你吃,一顿饭而已,怕什么?” 当初他被挠,沈氏也没放在心上。她不是个小气的人。 第十九章 换车 沈氏确实不小气,吃过饭漱了口,在莲子上茶的时候听了这个消息,什么都没说,只是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反倒是周姨娘差点砸了茶杯,还是看着沈氏,才硬生生窝下自己的火,“太太!”尽管如此,可嗓子也气的尖利了。 沈氏看看被吓了一跳的安湄,提醒般的看看她,周姨娘想起女儿,用力抿了抿唇,伸手把她接过来抱着,哄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太太,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后……就不要咱们了不成?那个小贱蹄子有什么好的?装模作样哭几声……”周姨娘一边说一边心里也隐隐打鼓。 虽说她看不上那位,可要不是太太的话,她也不一定能这么放肆,可谁知道这老爷竟然…… 沈氏示意荷枝把湄姐儿抱走,“周姨娘,你也注意避讳些,那话也是在澄姐儿面前说得的?” “是……”周姨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可是老爷这个怎么办呢?万一他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 她今天一天可是把那位徐姨娘得罪狠了,本来得罪了也就得罪,她自己破皮破落户一个,什么都不怕,但是万一她在老爷面前嚼舌根……带累了她女儿如何是好? 求助似的看着沈氏,周姨娘担忧安湄,“那十姑娘怎么办?” 沈氏有点好笑地看着急切的周姨娘,关心则乱,也就是这样了。 提醒她,“湄姐儿在后宅,如今的日常用度,以后说媒办嫁,都是我的事故,老爷还能插手到后宅这些事来?” 几句话一下就提点得周姨娘豁然开朗,有了主心骨,应得都响亮了,“是!妾糊涂了!” 这几年情浓过也冷落过,周姨娘不是不知道,那位二老爷,真不如太太靠得住。 “这一个月,咱们务必是难熬些的,不过也就这两天吧,你也就不必和她一个车了。”沈氏安抚着周姨娘,“你别慌,也别乱说什么。” “只管不必客气就是了。” “是。”周姨娘不大听得懂这个话,但是看着沈氏稳如泰山的气势,她也就有了主心骨。 左右已经得罪了,是没有回头路的,是好是坏的,咬着牙走到黑吧!就一个姑娘,还在太太手里,她自己还有什么顾忌的? 看周姨娘带着安湄回去了,荷叶在沈氏身边递着话,“这周姨娘……平日里真看不出还有这样的忠心来……” 周姨娘和李姨娘不同,李姨娘在家时就被欺负使唤惯了,来了安宅也是刻到骨子里的小心谨慎。 刚来的时候沈氏不过给了她一对赤金芙蓉花缠珠镯,她就感激涕零的什么似的,各色针线日日夜夜流水一样的送过来。 后来二老爷又看上了周姨娘,李姨娘更是一门心思只跟着太太。 然而周姨娘家里是小有资产的,蜀中人家惯着女儿,没出嫁时家里也使着两个小丫头,二老爷又喜欢她泼辣直率的性格,所以不比李姨娘温顺的像只羊似的。 虽然也是尽到了做妾的本分,在沈氏面前不敢放肆,可这样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言听计从的模样,也是如今才有的。 “周姨娘还能如何呢?”荷枝给沈氏换了杯热茶,“她的性子,让她对着徐姨娘做小伏低,怕是也难,如今这情形,得罪了徐姨娘就是得罪老爷,那就只能靠着太太了。” 说完自己也感慨,“都说这在富贵人家做妾,她们外头的父母兄弟,只怕不知道多么高兴,自以为女儿一步登天了,哪里知道这儿的辛苦呢?” 沈氏看着两个丫鬟心里戚戚的样子,拍了拍她们两个的手,“所以任凭老爷在外怎么胡闹,我从没想过用丫鬟去收他的心,已经辛苦服侍这一场了,何必把你们一辈子填在这?” “你们心里若有主意,我许你们现在就挑看起来,最多再过两年,你们也还是好时候,让你们带着厚厚的嫁妆出嫁。” 说的两个丫鬟脸都红了,跪在沈氏面前,“太太只管给我们两个做主就是了,再没有不应的。” “不是这样的话。”荷叶荷枝是六岁就来正院伺候的,如今也在沈氏身边十来年,算是沈氏看着长大的,“我看的固然是好的,合适你们,可也得你们自己喜欢。” “这是要过一辈子的,自己不喜欢,日子也就过得没什么意思,这不是玩笑的话,你们心里存着,好好看看吧。” “到了京城你们两个就选两个丫鬟调教着,不过几年就要顶你们两个的活了,等嫁了你们,也再过几年,就是莲子莲蕊了。” 沈氏说的荷叶荷枝眼圈通红,对视一眼给沈氏磕头,“奴婢知道了。” 屋子里主仆三人,烛光辉映间说着私房话,本是极温馨静谧的时光,偏偏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丫鬟都去哪了?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看见二老爷进来,荷叶擦了眼泪答话,“小丫鬟们都叫她们去睡了,奴婢们也要服侍太太歇了。” “老爷怎么来了?”沈氏示意荷叶荷枝站起来,去倒茶。 二老爷先坐在沈氏身边,“澄姐儿这几日赶路,吃的可好?睡得可好?” 沈氏心里轻笑,这都快走出小半个月了,才想起来关心自己女儿?用茶杯掩饰着,喝了一口才答话,“还好,最开始几天晕马车,这段时间早就缓过来了。” “是了!”二老爷也没看荷叶放在桌子上的茶,还打算拐弯抹角的。“刚开始坐马车都是……” “可是那徐姨娘有什么事了?”沈氏看看天色也知道到了该睡的时候,不耐烦和二老爷绕来绕去的。 能劳动他来这儿,关心一次女儿,必是那徐姨娘又有什么事了,他要替自己的心肝儿开口。 二老爷被点中心事,悻悻的开口,“采芳她坐不惯周姨娘的车,说吐了一天,好像还着了点气恼似的……” “老爷要给徐姨娘换车?”沈氏不打算罚周姨娘,当然也不在意徐姨娘在背后都给了她什么罪名。 沈氏这么直来直去的,二老爷心里打好的铺垫全都作废,就这么直接开口,在沈氏面前,他也有点摸不到底。 “自然还是要听太太的……只是采芳这样下去,怕是到不了京城了,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人了,你说呢……” 二老爷心里没着没落的,又找补一句,“自然,还是看太太怎么想……” 第二十章 刁妇 刁妇 沈氏看着二老爷反复不定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思揣了片刻,才慢悠悠的开口,“如果徐姨娘不坐周姨娘的车……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李姨娘带着淳哥儿,淳哥儿身子骨不好,哪里能再让人和他们挤着?我这里……跟车的人也不少了……” “再多的车,如今也没有了,这可……”沈氏为难的皱着眉。 二老爷发现沈氏没有立时就答应了,虽然很失落不满,可也反倒说不清道不明的松了一口气,“这样啊……那就先不换车?不过你得去说说周姨娘!这个小性子!” “采芳年纪比她小,又初来乍到的,更和她都是蜀中人,她不说多照顾些,怎么说话还夹枪带棒的?这么拈酸吃醋!” “太太还没说什么呢?哪里轮到她放肆了?”二老爷振振有词,虽说车没换成,但是也算给小美人儿出了气,他回去看着梨花带雨也就不心虚了。 沈氏什么都不多说,只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氏就这么应下,二老爷也就再觉得无话可说,怏怏的开口,“我是一直都很放心你的……” “老爷,我想起一件事来,索性今天晚上就替厨房问出来。”二老爷这样的话,这么多年不知道说多少次,沈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明日厨房是预备两桌子饭呢……还是老爷带着徐姨娘吃?” “呃……”二老爷一时语塞,他当然想带着小美人儿,可这样不合规矩,按理说,那是沈氏才能有的……但沈氏既然不介意…… 他觑着沈氏的神色,看沈氏笑容温和,心下定了定,“徐姨娘就住在我那里,现在旅途忙,就给厨房省点事吧!” “这样啊……”二老爷的答案没有出乎沈氏的意料。 这个二老爷啊……明明也不是真的敢一意孤行的人,却偏偏总想试探试探她的底线,不懂得见好就收。 要不是这么多年她撑得住,家里婆婆大伯撑得住,不知道他要荒唐到什么地步。 “也罢了。”沈氏微微一笑,一点异样也没有。 还特意和二老爷商量,“徐姨娘既然晚上没吃好……那早上我叫他们做的丰盛些。” “行。”二老爷看沈氏这么懂事,心里也高兴,得了这个话,也能和小美人儿交差了,至于心里那点点奇怪,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早点睡吧,我外头还有事。”二老爷说完了事,都多坐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沈氏站起身行礼,“恭送老爷。” 一直到看见二老爷走出去了,沈氏才又坐下,神色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二老爷来与不来,又走到哪儿,于她都没有任何关系。 “荷叶,去转告厨房,老爷那里的早饭,再多加四个菜,选些酸辣开胃的小菜送过去。”沈氏叮嘱完了,自去了卧室卸妆。 荷叶转身去传话,荷枝忙着跟过来伺候,把沈氏的衣服放好,几次想开口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可又不愿意就这么直接的提起话头。 荷枝的活计做惯了,心里虽然乱糟糟,可手上还是有条不紊的忙着,就这么看着沈氏宁和自持的样子,不知不觉心就跟着定了下来。 等荷叶回来的时候,荷枝已经服侍沈氏换上了寝衣。 看荷叶回来复命,沈氏问她,“传过话了?” “传过了。”荷叶站在一旁回话,“奴婢还多说了一句,让厨房给周姨娘那里明早加个酒糟鱼,还有泡椒凤爪。”这是荷叶自作主张加的。 沈氏笑了,点点头,“说的是,我就觉得像有什么忘了的……你做得对,自己去匣子里拿赏钱吧。” 其实这一句话说起来,也不过就是饭桌子上多摆了两个碟子,多说才几两银子的事,鸡毛蒜皮。 可这后宅里,活的好不好,主子奴才眼里有没有你,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一盘菜不要紧,要紧的是最上面的主子惦记你。 周姨娘刚入宅的时候不明白的道理,混了这几年也明白了。 早上听了厨房的回话,清楚这是沈氏在给她撑腰,更加神色飞扬的指使,“玉簪,那鱼和凤爪捡出来,用油纸干干净净的包了,咱们到马车上吃!” “姨娘,我也想吃!”安湄的声音脆脆亮亮的,和周姨娘如出一辙。 没了郑乳娘,母女两个整天吵吵闹闹的,也说不出怎么回事,反倒亲近了。 “你吃什么吃?”周姨娘戳了下安湄的额头,也没使多大力气。“牙还没长齐呢,就开始惦记啃骨头了!” “姨娘……我就尝尝……尝尝……”安湄两岁多的孩子,说话不利落,可是眼睛灵动得很。 看她这样,周姨娘也撑不住,色厉内荏,轻飘飘的拧了一下安湄的脸,小儿脸连红都没红,“磨人精!” 玉簪一看就知道,这是答应了,拿筷子尖点了点,挑了小小的一块没有刺的鱼,“尝尝就罢了。” 安湄也不闹,尝个滋味心满意足。周姨娘看着她的小模样,笑骂道,“怎么跟个偷腥儿的猫似的!” 周姨娘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上马车,凤爪糟鱼她故意吃的咯咯作响,“玉簪,你也吃!”又招呼徐姨娘的小丫鬟,“你也吃,在我这儿哪有这么多规矩?!” 小丫鬟看着徐姨娘脸色不敢动,被周姨娘硬塞了一块在手里。 “怕什么?只管吃!咱们吃不了我拿去喂狗!也不算浪费了是不是?” 周姨娘一边说一边直看到徐姨娘脸上去,让她想装听不见都装不了。 “你……”徐姨娘指着周姨娘,气的胸口疼,刁妇……这就是个刁妇! “哎呦呦,这还有个大活人呢?”周姨娘就好像才看见徐姨娘似的惊讶。“怎么这脸都红了?生气了?” “妹妹别生气……”周姨娘看见徐姨娘不高兴她就很高兴,笑的更加真心实意,“我这不是刚刚没看见你吗?才没给你吃,来来来……别客气。” 周姨娘硬往徐姨娘手里塞,“快吃吧,省得我喂狗了。” 徐姨娘彻底忍不住了,“刁妇!你个千刀万剐的刁妇!你……”她气的不行,却不会更恶毒的语言,只觉得胸口翻滚着火却烧不出来。 凭徐姨娘的心计仗着美貌对付二老爷,在他面前给周姨娘上上眼药还行。 这么明火执仗面对面的被人欺负,她看看周姨娘留的长长的指甲……骂也骂不动,打又不敢……一咬牙叫停了马车下去。 拖着长长的裙子,就跑向二老爷那边,声音哀哀戚戚,“老爷……” 第二十一章 同车 同车 安澄正看着荷枝串珠子呢,“姑娘,你看这两个绿色,浓淡不一,但是也可以串在一起,一个做花,一个作蕊,不过得用反差大的绿色,你看这两个……” 没听完就被外面哀哀戚戚的女声打断,安澄以前没听过,又是这个腔调,估计就是新姨娘。 看沈氏没说什么,安澄掀开一道细细的车帘,看向外面,那位新姨娘用帕子捂着脸,还算知道避讳,只能看见她那双眼睛。 眸中含泪,眼尾略微上挑,一双眼睛就能看出三分姿色,她只从沈氏车边直接跑走,安澄再看不清别的。 荷叶跟着安澄一起看的,“太太,要不要奴婢把她带回来?”荷叶这样问着,已经准备下车了,只待沈氏的一句话。 “带她回来做什么?”沈氏的嘴角有一抹笑,似嘲讽,又带了点什么。 安澄不知道缘故,那不是应该出现在此时沈氏脸上的表情——就像计划成功的轻松,微微得意。 或许是母女连心?安澄察言观色上不厉害,沈氏的心思她从来猜不透,可是这次,她却莫名笃定。 沈氏心情很好。 荷叶荷枝跟着沈氏多年,比安澄还了解沈氏的心思,看她这样,两个人都默默停下动作,荷叶还有点不甘,但荷枝却若有所思,对荷叶使个眼色。 “那太太,咱们就这么等着吗?”这话是荷叶问的,她的手还搭在车门上呢。 “荷叶,你去看看,老爷那里有没有来人去训斥周姨娘,若有你给拦下,让她回去。”沈氏看荷叶像坐不住似的,带着笑嘱咐她。 荷叶得了令,立马下车,等了好一会子才回来,“老爷果然去派了人了,不是训周姨娘,是要把十姑娘抱去他车上,然后徐姨娘跟着老爷车了。” 荷叶估计在传话小厮面前已经狠狠排揎一遍出了气,脸色不坏,“被奴婢拦下了,奴婢说,后宅的事向来由太太做主的,再有,周姨娘还在呢,把十姑娘抱去干嘛?难道要劳烦老爷照顾?还是让徐姨娘一个没怀过的照顾呢?” 荷叶说完又喃喃自语,“这必是徐姨娘的主意了,她是真狠毒了周姨娘,可也看出来,老爷是真护着她,言听计从的。”这么说着,又不由得看向沈氏。 沈氏依旧坐得稳,“无妨,启车吧。” 荷枝神色自若,又拿着珠子给安澄看,“姑娘,您瞧这个颜色,这样的蓝色珠子,若串了首饰上的大花,未免看着发沉,不如做了小朵的,坠在衣服上好看。” 周姨娘也没想到自己直接把人气走了,还气到老爷车上去了,脸上虽然还撑着满不在乎,可心里不由惴惴。 没想到老爷真的和她坐了一个车…… 她是一定要给自己上眼药的,也不知道……正想着,叫去前面打听消息的小丫头回来了,紧着被周姨娘盘问,“前面怎么说了?” 那小丫头年纪小,可是极乖觉,“老爷叫人要把咱们十姑娘带走,结果被太太身边的荷叶姐姐拦下了,还给了一顿大排头吃!” 周姨娘听到最后才松了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安湄,“阿弥陀佛……” 继而又咬起了牙,“徐采芳这个小贱人,那心就跟泡了毒汁子似的……”发狠的时候还有点心酸,“安林你个负心汉……连咱们女儿你都拿去讨好旁人……” 玉簪在一旁有点无奈,她和荷叶荷枝是一起进来的,也在安家十年多看过不知多少二老爷的真爱,自家姨娘这个,已经算长情的了。 还好周姨娘心胸宽,自己抹了不到两滴眼泪又斗志昂扬,“来啊!我怕什么!有种动我女儿我跟你拼了!” 别管是负心汉还是小贱人,都拼了! 玉簪在旁边看的反倒好笑,急忙忍了,过去劝解,“哪里就用姨娘去拼了?太太不是都拦下了吗?万事自有太太在呢……” 玉簪看得明白,太太不会让跟着她的周姨娘吃这样的亏。 周姨娘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心里就软,想到二老爷,又心灰,“只要太太护着我的湄姐儿就成了,我如今……还有什么指望……” 当初家里也不是那么愿意的,是自己执意要进门,结果如今背井离乡,人家又有了新欢……周姨娘现在心里像说不出的油盐酱醋都倒了一般。 比起沈氏周姨娘那里的波动,李姨娘这里很是安静。 李姨娘最开始正给安淳绣着菊花枕头,车上不稳,她绣的也不怎么用心,间或抬头看看拿着书的安淳,“儿啊,别看了,马车上这么晃,累眼睛。” 安淳早到了启蒙的年纪,可是身子不好,只是随便教了点就不了了之。 李姨娘和桃儿都不认字,也不知道教了多少,能不能看懂书,只知道看书是好事都没多想,所以安淳这样,也阴差阳错的没人奇怪。 “姨娘,我没看……”安淳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李姨娘留神看了看外头,“坏了,你周姨怕是惹恼了徐妹妹了。” 他们的车跟在沈氏后面,李姨娘也能看到荷叶下车又回来,周姨娘的小丫头两边跑的情形,只是她也猜不出什么,空悬着心。 “姨娘,别看了……”安淳叫回李姨娘。 安淳心里有数,如果说之前还看不太透的话…… 只看徐姨娘上了二老爷的车,现在还没回来……这必然是沈氏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 那这心思……安淳也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了,徐姨娘,可带着孝呢。 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就大。 后宅里不会有什么风浪打到他们身上,周姨娘最多就是虚惊一场。 该担忧的不是他们,是现在享受着美人恩的二老爷。 享受美人恩的二老爷听小厮回来报了荷叶的话,其实心里也暗暗点头,觉得有道理。 把湄姐儿弄来干嘛呢,一来不方便自己和小美人儿做点什么,二来,那孩子自己可记得,哭起来不饶人,他可哄不住。 不过是刚刚被小美人儿痴缠得紧了,头脑一热,应了下来。 可徐姨娘眼泪汪汪的不依,“妾只是看那孩子可爱,妾喜欢孩子,可是九姑娘金贵,妾不敢多看,十姑娘是妾仔细看过的……” 顺势依偎到二老爷怀里,“老爷,那十姑娘真的可爱极了,妾……”红了脸,“妾都盼着能有一个呢……” “老爷……”柔柔弱弱的商量,“妾只是想多抱抱,下了车就还周姐姐,妾就逗一天都不行吗?一天而已……” 第二十二章 道理 道理 二老爷轻声哄着她,“采芳,太太不愿意,你和周姨娘关系又不好,她肯定也不愿意,何苦来呢?” “正因为妾和周姐姐情分不厚,才更想帮着照料十姑娘啊……”徐姨娘打定主意要把安湄接来,“妾背井离乡,再无亲人,只有一个和自己同乡的周姐姐,妾看见都多亲近三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姐姐似乎总是不大喜欢妾,妾心里真的不好受……想着,要是能把十姑娘带来照顾得周周到到的,是不是,周姐姐也能对妾改观了?” “老爷……您就看在妾孤苦一人,实在想有个姐妹的份上,帮帮妾吧……应了妾吧?” 徐姨娘殷殷切切的看着,二老爷也实在扛不住,犹犹豫豫的,“可是太太都说了……”眼看着徐姨娘的眼眶就红了,二老爷赶紧又开口,“要不我再去问问?” 湄姐儿又不是沈氏亲生的,应该不至于咬着不应……吧? 徐姨娘破涕为笑,眼里带着泪光,依赖的看着二老爷,甜甜的点头,“那妾就全赖老爷做主了……” 安澄听到前面传话的时候,手里的珠子都没拿稳,掉到地板上骨碌碌的响,也没顾得捡,看向沈氏。 二老爷……这是驳了沈氏的意思? 马车上谁都没开口,只是荷叶嘴快,愤愤不平,“这徐姨娘也太不像话了!必是她挑唆的!” 沈氏带着冷笑,“那也要老爷自己开这个口,不然谁能逼他?荷叶,你去传话!” “让周姨娘今天带着湄姐儿跟我的车,徐姨娘若是真的喜欢,不妨来我车上伺候!” 安澄都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二老爷从来都是这样,说他不怕沈氏……正常的时候,沈氏说一他不说二。 说他怕吧…一旦色令智昏上头,又不管不顾的。 或许二老爷没那个心思,可他做的事,的的确确又是在侵犯打压沈氏。 安澄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沈氏规矩大,对妾室进门要求严格,必要好好查看过。 二老爷这么多的真爱,过往只有两个进门。 一个不安分的妾室,遇上二老爷这样的人,足以嫡庶不分家宅不宁。 荷枝递了杯热茶过去,“太太别生气……” 沈氏接过来喝了一口,“我没生气,只是觉得可笑。” 或许自己当初想错了,选了一个好拿捏的,没料到,自己好拿捏,别人也好拿捏。 天底下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治标不治本没用的,“荷枝,你去告诉老爷,这些孩子妾室他别动,他和徐姨娘怎么胡闹我也管不住管不了。” “可要是再把主意打到后宅其他人身上,别怪我让徐姨娘来我这里立规矩,出了什么好歹他别心疼!” 沈氏传完话,前面果然消停了,虽不知道消停的是二老爷还是徐姨娘,总归是大家清净。 周姨娘带着安湄在沈氏车上,她的车宽大,荷叶荷枝,安澄,周姨娘母女并沈氏,几个人坐下也刚刚好,只是不宽敞了。 周姨娘上车就先给沈氏行了礼,“多谢太太。” 她抱着安湄,抱得很紧,安湄香甜睡着也不知道发生什么。 沈氏放低了声音,“好好坐着吧,不妨的。” 周姨娘默默坐下,整个人都像失了光彩一样,不知怎么着,就掉了泪,看见洇湿了安湄的衣服,慌忙用衣袖擦了。 沈氏亲手递了块帕子过去,“快收了泪,这让湄姐儿看见,岂不是心不安?” 周姨娘接过帕子,不好意思的对沈氏笑笑,“让太太劳动了。” 擦了眼泪,也是憋不住话,索性和沈氏说了,“不瞒太太,原本在那辆车的时候,我还发了狠,我心里说一个负心汉有什么的?” “大不了这条命我跟他拼了,挠的他这辈子都别想见人!” “可是到了现在,他让人五迷三道的,我不要了亲娃娃也不要了,就是挠死他他也不要了!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只会哭,那股狠劲儿也不知道去哪了。” 周姨娘吸吸鼻子,狠狠擦了把脸,“罢了,那么个王八蛋老娘哭这一场就算了,以后他死了天王老子都不能让我掉一滴子泪!” 周姨娘说的痛快又忘情,什么“妾”啊“我”啊的,也没分,说完抬头看见被荷枝慌忙捂着耳朵的安澄,好像才想起来自己的话不该这样说。 “呃……九姑娘,我也不是说你爹是王八蛋,我的意思是……啊不,妾的意思是……” 周姨娘额头有点冒汗,她若说骂街怼人,保管嘴皮子利落,可是这个还真难为她。 “算了,不必解释了……”沈氏也看不下去周姨娘窘迫,转头叮嘱安澄,“你的话素来少,今天的更不要和人说了,周姨娘说的虽然粗,可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只是你现在还不该明白。” 往常不愿意澄姐儿乱听,一是怕有什么丫鬟在她面前嚼舌头,二是怕女儿学的轻浮,三是年纪还小。 可今天周姨娘这个……说的虽难听,但沈氏也觉得有些道理。 这道理澄姐儿日后能悟出来也罢,如果悟不出来,现在凑巧的合该听一句,虽说早了。 这世道,女子不伤心的少,只能求少伤心,就是福气。 安澄不是四岁的孩子,她不仅能明白,也不得不承认,她佩服周姨娘这拿的起放的下的性子,也对……敢让女儿听这个的沈氏有些改观。 这不是一个贵族千金应该学的道理,却是能让自己过得好,就该懂得的道理。 亲爹不靠谱,所幸,亲娘靠得住。 不靠谱的亲爹得了沈氏的话,晚上直接和他的小美人儿一起吃的。 周姨娘母女还有安澄跟着沈氏一起吃,沈氏索性又把李姨娘母子叫来,“知道你们两个人关系好,今天动静这么大,怕是你也为周姨娘悬了一天的心,正该把你也叫来,坐下一起吃。” 李姨娘担心是真的,但也不意沈氏给她这样的体面,慌忙行礼谢了。 留下伺候沈氏吃饭,和跟着沈氏吃饭,意思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奴婢,后者能坐半个椅子,算是半个主子。 沈氏也不吝啬,“难得咱们在一起用饭,叫厨房做了你们还有孩子们爱吃的,从我账上领银子。” 第二十三章 私房 私房 周姨娘也被勾起了兴致,“正好,妾家里临行前给妾送了几坛子泸州酒,妾在家时就爱喝这个!玉簪,回去找出来给太太还有李姐姐尝尝!” 李姨娘没敢搭周姨娘的话,先看了一眼沈氏的反应。 沈氏看周姨娘兴致这么高,也不想拂了她的心思,只多说了一句,“拿来也好,只是喝一盅就罢,孩子们也在呢。” 安淳看着这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莫名觉得有趣,这放在前世里那个大太太,老爷得了个这样的宠妾,大太太就算不急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不差什么。 这沈氏,偏把这么个愁云惨淡的光景变的和过年似的。 虽说自己这辈子依旧是个庶子,不过有这么个嫡母…… 再看看刚给自己夹了个鱼丸的李姨娘,又有这么个亲娘…… 上天待他不薄。 一顿晚饭,二老爷带着徐姨娘吃得其乐融融,沈氏这边也是一团和气。 吃罢饭,沈氏还拿了两支花旗参出来,“这是家里人在海外商人那里买的,也和人参似的补身体,却不是人参那样力大的,正合淳哥儿身子骨。” 又拿了个莲子珍珠项圈出来,珍珠在烛光下,晕出一个个温润的光圈,不必多说就知道是好东西。 沈氏亲自给安湄戴上,“周姨娘,今天委屈你了,我也不必多说,横竖你心里是有数的。” 周姨娘喝的微醺,看那珠子的光更是晕眼睛,喜得笑道,“多谢太太!” 一个价值不菲的项圈,也是极大的安了周姨娘的心。 吃了饭回了自己房中,两个姨娘都是喜气盈盈的。 李姨娘不住的一次又一次地把盒子打开,看里面全须全尾的两只参,“八少爷,你看……这参比姨娘买的好出多少!” 安淳前世也听过花旗参的名头,只是少见,他没用过,看李姨娘这样眉开眼笑的,他也笑道,“那姨娘好好收着吧。” “收什么?咱们明天早上就给你拿点到厨房炖了!”李姨娘刚说完就改了主意,“不不不,今晚就弄了,桃儿杏儿,咱们自己带的药吊子呢?给八少爷拿出来!” “姨娘……”安淳笑着拦下,“您瞧瞧这个天色,都晚了,再炖了参,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下睡了呀。” “再说这参咱们也不会做,不如到了京城里,交给厨子叫他们好好弄了。” 李姨娘听儿子的话,安淳说什么她都觉得有道理,“对对对,你说的也是,这是难得的好东西,可不能糟蹋了。” “桃儿,收起来,就放在第一个箱子里,仔细压了碰了。” 桃儿也稀罕的拿去和杏儿看了半天,这才慎而又慎的放起来。 另一边的周姨娘也在和丫鬟看项圈,沈氏嫁妆丰厚,许多东西都是皇家之物,这项圈被她特意拿出来,就是在她的嫁妆里也是数得上的,难怪周姨娘看不够。 “金钗玉簪你们看,这珠子这么大!”周姨娘也有珍珠首饰,可成色这么好的却是没见过。 金钗玉簪在安家长大,见识要比周姨娘多些,“姨娘,这项圈最难得的,可不光是这珠子大,还是这么一个项圈上这么多珠子颗颗都差不多,这样成色的能凑在一起才真难得!” 玉簪点点头,附和金钗,“说的是,往常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珠子,多是两颗做了耳环,再有多的三五颗镶了珠花,这么好的……莫不是宫里出来的吧?” 这一句话可唬到了周姨娘,“宫里?那这……岂不是那些娘娘们用的了?”她虽说在官宦人家做妾了,可是一辈子没出过蜀,皇家两个字,对她而言实在遥远。 慌忙把项圈放回首饰盒,“那可得好好放起来好好放起来……以后给咱们湄姐儿当嫁妆,我的姑娘呀!姨娘给你好好收着!” 安湄年纪小,周姨娘说的她也只有个懵懵懂懂的轮廓,只是看着项圈好看,伸出手去,“要!” “知道知道,都是你的!”周姨娘让安湄摸够了才盖上盒子。“今天白天睡了一天是不是不困了?” 看安湄那眼睛清清灵灵的就知道不困,周姨娘拿出个九连环来,“要不咱们玩会这个?” 沈氏的房间里,在周姨娘李姨娘告退后就只有安澄还在,正是母女闲话的好时光。 沈氏让安澄坐到了自己身边,摸着她的头,“澄姐儿,我刚刚给了你八哥十妹东西,唯独没给你,你心里可是不自在了?” 安澄摇摇头,这倒没有,她和沈氏是亲母女,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少钻了许多牛角尖,“我没想那个。” 实际上她光顾着琢磨沈氏为什么把她们都叫来吃饭还给她们东西了。 “太太,您送八哥十妹东西,是为了笼络她们吗?”安澄自从郑乳娘事情后,也学会了直接问沈氏,她有信心,沈氏会说的。 沈氏一听噗嗤就笑了,“你这孩子,哪有直接这么说自己亲娘的?” “不过……这直来直往的性子,也像我!”沈氏索性把安澄抱在怀里,干脆的回答她,“算是一方面吧,再有,也是觉得她们不容易。” “姨娘和咱们不同,失了老爷的心,日子就不容易过,她们两个又从来都没什么坏心,这艰难时候,我不照拂一把,她们还有什么指望?”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沈氏在自己的难处里苦,就更能体会别人的苦,她们都是本分人,力所能及给点甜也就给了。 更何况这也是一箭双雕利己利人的事。 “太太慈心。”沈氏的手又软又香,抱着安澄舒舒服服的。 “做人要有一点慈心的,不光是为别人,也是为自己,有慈心才不会把路走绝了。”安澄听着沈氏慢悠悠的说话,“澄姐儿,你得记着啊……” 屋里的母女说着私房话,屋外站着的荷叶荷枝也说着自己的私房话。 荷叶正拉着荷枝的袖子,可怜兮兮的央求,“好姐姐,您就和我说说吧……”压低了声音,“太太那……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自己想去。”荷枝从小到大见惯了荷叶装可怜,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当,早就不吃这套了。 把自己袖子从荷叶手里扯出来,看见她拽出的折痕,戳了下她额头,“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第二十四章 临京 临京 “好姐姐……”荷叶笑嘻嘻的,又把荷枝的袖子扯回来,“明天早上一大早我就起来给姐姐把衣服熨烫平整了好不好?” “姐姐告诉告诉我吧……太太这到底是个怎的意思?” 荷叶往荷枝身边凑凑,低低私语,“我瞧着……怎么像是故意把老爷往徐姨娘身边推似的?” 荷枝、荷叶、桃儿、杏儿、金钗、玉簪,都是一起入府的丫鬟,彼此之间很有些情分,荷叶口舌又灵便,“好姐姐,这么多年日日在一起,我都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看的,如今妹妹有了不懂……亲姐姐,你教教妹妹可好?” 荷枝性子谨慎,原本不想多说,可偏偏磨不过这样的荷叶,看里面沈氏和安澄估计一时半会的不会出来,索性领她去了茶水房,这里开阔看的清楚,不管沈氏叫人还是外面来人都看得见。 “也难怪你不知道……”既然说了,就细细的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那天太太说要给老爷松松筋骨的时候你去做粥了,没听到。” “我当时没听懂,也是今天才略略想通了的,或许太太一开始就不是冲着徐姨娘去的呢?” “徐姨娘性子虽说不好,可是咱们做奴婢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也是碰上了这样的老爷了!” “二老爷的性子,没了徐姨娘,也要有别的,这一次一次的,哪是除了徐姨娘就能安心的!不如好好给老爷个教训,让他不管宠谁都得有个分寸才是。” “我估摸着,太太是这个意思,可是到底是个怎么做法,我就猜不出来了,只是叮嘱你一句,别总把心思对着徐姨娘了,怕不合太太的心意。” 荷叶听的暗暗点头,“确实,这才是正理。” 转而巧笑着给荷枝行礼,“多谢姐姐教了,明早一定给姐姐端茶倒水,熨衣叠被!” 刚说完,就听见沈氏喊人了,两个丫鬟赶忙进去。 “荷枝你送澄姐儿回去吧,路上小心点走着。”沈氏嘱咐着安澄,“回去让素心慧心给你在热水里放些茉莉花露,好好消消乏。” 安澄点点头,“自从太太送去了花露,素心姐姐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那就好。”沈氏这才放了安澄走人。 房间里,素心慧心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在门口等着,看见安澄笑道,“姑娘可回来了!我们还琢磨着,都这个时辰了莫不是在太太那儿歇下了?” “只是和太太多说了一会话。”荷枝早就让小丫头好好送了出去,素心慧心跟着安澄进来。 “孙嬷嬷知道今天是太太请席,怕姑娘吃多了,特意嘱咐我们炖了山楂水,现在还温着,姑娘喝吗?” 素心给安澄换了松快的衣服,慧心在一旁预备着去倒水。 “不喝了,困。”今天马车上人多,安澄也没能好好睡一会,现在眼睛干干的。 听了安澄的话,慧心急忙去把床铺打开熏上,“现在时候有点早……那姑娘不如一会多泡泡澡,出来收拾收拾也到了睡下的时辰了。” “嗯。”安澄答应下来,丫鬟都是沈氏精挑细选的,当然知道怎么伺候人。 素心去焐了个热帕子,放到安澄眼睛上,“姑娘若是眼睛不舒服,这个最是有用。” 帕子微热,敷在眼睛上酥酥的温贴,“真是不错。”安澄赞了一句。 待的帕子凉了,素心拿了下来,屏风另一边小丫鬟已经放好了沐浴水,驿站不比家里,屋子小,安澄隐约已经闻到了空气中茉莉花的香气。 等安澄泡过出来,素心又给她上了面脂,这是安澄一直在用的,只是以前用的要更加轻薄,在路上的时候沈氏叫人送了这个,说北边比南边干冷,这个更合用。 平心而论,安澄也看不出抹在脸上区别多大,只知道两样东西味道不一样,现在用的闻起来好像牛奶味道更重点儿,不像以前的是花香。 等素心服侍到最后一步,把安澄的头发梳到一百遍,这才算是睡前的事都做完了。 看安澄躺下,素心又点了一小块沉香,浅淡的香气熏染在房间里,丝丝缕缕的渗透着,让安澄入眠。 这一晚上安澄睡得极好,早上被素心叫醒也是神清气爽的。 “姑娘昨儿休息的不错,看着眼睛似乎都格外的亮呢!”素心也一眼就看出安澄精神了。 每天早上的一套也都差不多,穿衣梳头用饭上车……没了徐姨娘的作天作地,一切安静平和到没故事可说。 路上的一个月,二老爷再没见后宅里的任何人,不提沈氏周姨娘李姨娘,安澄安湄并安淳,他也完全的浑忘了。 不过后宅里本来见到他的次数也不多,沈氏又掌得住,所有人都默契的不提他和徐姨娘,日子依旧过得顺风顺水,甚至似乎更加融洽。 周姨娘每天吃吃喝喝,李姨娘没了心事,两个人赶着路都胖了一圈。 日子平和滋润,就更觉过得快,等安澄已经学着串双叶五瓣花,素心也给她换上带毛的衣服时才知道,还有两三日就要到京了。 “那些东西可再看过一次了?还有绣娘,衣服什么时候能得?”马车上,沈氏问着荷枝荷叶。 “少爷的笔墨纸砚昨天奴婢们都翻看了,保存得好,没有坏了的,姑娘的绸缎奴婢也打开过了,没有折痕压痕。”荷叶先回了话。 荷枝亲自去了绣娘那里又回来,“周姨娘李姨娘的都做好了,只有徐姨娘的还差半朵花,晚上就得了。” “好,等做完了先送到我这里过目。”沈氏抿了口茶,这一个月,二老爷也该逍遥够了。 绣娘手脚快,说是晚上,却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就送来了,几件衣服彩绣纹珠,连看惯了沈氏那些衣服的荷枝荷叶都多瞄了几眼。 “好鲜亮的活计!”周姨娘正在沈氏这里,看见绣娘送来的东西,赞不绝口,“这颜色也好看,必是太太新做的袍子吧?” 李姨娘不像周姨娘爱说话,只是笑着点头附和,“是好看。” 沈氏笑道,“是给你们两个做的。”荷叶会意把衣服递给跟着两位姨娘来的玉簪和桃儿。 “给……给我的?”周姨娘高兴的眼睛都亮了,她最是爱美,这衣服一进屋她就看中了,还琢磨着自己要贴点钱做一套,比着沈氏的来是不敢,颜色刺绣上仿一点半点的倒不怕。 第二十五章 安宅 安宅 没成想这就是给她的。 周姨娘眉开眼笑的道谢,“太太真是大方,多谢太太了。” 李姨娘没敢就直接干脆的道谢,反而有些不安,站起身,“这……太太,这衣服太华贵了,妾这……” 沈氏示意她坐下,“没什么,你们三个姨娘都有的,看这不是还有一件?” “那是徐姨娘的,对了,荷叶,你把我那套水晶的六把发梳拿出来,正好配上这个,给徐姨娘一起送去。” 周姨娘听了沈氏这话,才留意到还有件衣服,这也难怪,那托盘里唯一的一件虽说刺绣布料也是上上乘的,偏偏颜色不起眼,是她平日里最不喜欢的牙白。 沈氏解释道,“徐姨娘现在不好穿艳的,可她是老爷心头宠,也不能薄待了。” 李姨娘应下,“太太思虑周全。” 周姨娘倒是略带感慨,“太太真是委屈了。”换成是她,可没这份气度,不在衣服里藏几根针都不甘心。 沈氏笑道,“我有什么委屈的?荷叶,去告诉老爷,这是为到京那天预备的,三个姨娘都差不多的衣服,也是让大哥看着规矩清净,更加欣慰。” 又想了想,“再多提醒老爷一句,明日若是让大哥知道,老爷和姨娘同车,怕是不喜。” 二老爷平生最怕大老爷,这样说,他必会老老实实的。 果不其然,等到了京城那天早晨上马车的时候,安澄看到徐姨娘真的换上了那套衣服。 牙白袍子,月白裙子,头上六把水晶梳,配上她纤弱的身姿,飘然若仙,超逸出尘。 徐姨娘能把老爷笼络这么狠,也是真有几分姿色。 只是再看同样要上车的周姨娘李姨娘,红的黄的,连平日里不甚打扮的李姨娘都戴了一支八宝步摇。 都是姨娘,这一对比……安澄怎么看怎么觉得怪。 正想着,徐姨娘袅袅娜娜的从二老爷马车上下来,走过安澄身边,微微行了一礼,就去了李姨娘的马车。 李姨娘马车离得她们近,安澄即使上了车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徐妹妹……你……你怎么过来了?”李姨娘怯怯的开口。 “姐姐,老爷说今天就要到京了,不好叫我再坐他的车,特意嘱咐我来和李姐姐作伴的。”徐姨娘声音温软,安澄好奇,凝神听得仔细。 “噗嗤……玉簪你听到没有?可笑死人了!”周姨娘声音爽快。“明明是老爷嫌弃她身份不够,被人撵下来了!还好意思往脸上贴金呢?” “身份够不够的,老爷也让我上了车,总比连车都没上过的人更有排面些!”徐姨娘的书香气一遇到周姨娘就破功,“可惜姐姐不许我抱走湄姐儿,否则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可怜的整月整月的看不到自己亲爹!” 周姨娘气结,“你个不要脸皮的小蹄子!你……” 沈氏听着外面吵的不像个样子,“荷叶,你去问问。” 荷叶对付这些事最是得心应手,下了车扬声,“三位姨娘吵什么呢?不用赶路了?家里一大家子可都等着呢!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分了轻重缓急?难不成要太太下车亲自给你们评理?!” 一顿排暄后,等荷叶再上马车时,外面已经安静了许多。 安澄偷偷拉开车帘,看三个姨娘上车的背影,感觉自己隐约想到了什么。 李姨娘性子软弱,又不爱说话,徐姨娘几次搭话都只能得到只字片语,一会就没了兴致,无聊的拧着帕子玩。 安淳把车帘扯开一条缝隙,透过它去看他多年未见的京城。 如今离他的上一世已经过了几十年,他再没从任何人口中听过一点曾经那个家族的消息。 盛京街道两旁的商铺早就变了模样,只有几个老字号还依稀能让安淳回忆。 杏花村的酒,安丰楼的鱼,五福斋的糕…… “八少爷,把帘子放下吧,仔细有风吹了你。”李姨娘劝说着安淳。 安淳今日穿得不少了,大红的黑貂皮袄,暖和又好看,李姨娘只是过于小心。 安淳笑道,“姨娘,我穿的这么厚,哪里就被风吹了?” 这样说着,安淳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徐姨娘,一身素白,头上再无金饰,或许徐姨娘是平日里也爱这样颜色,头上首饰又新奇的缘故,她没察觉什么不妥。 可是……这是守孝的人才会有的打扮。 尤其站在一身富贵气派的姨娘身边……徐姨娘更加乍眼。 越走,外面的声音越小,等到后来渐渐没了,马车也越来越慢,安淳估摸着应该是快到了。 安澄此时在听着沈氏和她讲安家的事,“澄姐儿,等到了家,你就又多了几个哥哥姐姐了,你的年纪小,大家都会让着你,你也要多和哥哥姐姐亲近。” 安澄拿起自己这一个多月的成果,“我把这些珠子送他们好不好?” “不急。”沈氏笑道,“我叫你预备的那几条帕子呢?” “放在素心那里了,孙嬷嬷一大早就装好了。”安澄答道。 沈氏放心的点点头,“一会下了车你就别和我站一起了,和你八哥哥还有十妹妹一起站着。” 安澄刚点了点头,马车就缓缓的停下,外面有人敲了一下车门禀告,“太太,到了。” 荷叶荷枝先下车,然后扶着沈氏安澄下来,安家的偏门早就打开迎候他们。 二老爷和沈氏先行,安淳主动站到安澄旁边,还有被玉簪抱着的安湄,三个人跟在沈氏后面,再往后是三位姨娘,顺序一点不错,连带着后面的丫鬟,按序进去。 安澄一路走来,动作很小的四处看着,虽然以前猜测家里大伯是一品大员,京中的安家又是祖宅,比起蜀中安家,肯定更是雕梁画栋。 可亲眼看见似乎和想的不同,安家的每一个地方确实都透着精心,可是颜色极其古朴,带着岁月的沧桑。 梁上各色的图画也不是什么花草树木或是瑞兽,而是各色人物故事,安澄一路走过来数着,孟母、王羲之、嫘祖、商鞅…… 只这一点就能看出是书香门第。 到了正厅,廊下种的是萱草,也不见俗色,安澄暗暗点头,她的眼光不甚厉害,可依旧能感觉到安宅里氤氲在一草一木中的大气中和。 也不知怎的,安澄突然有点疑惑……这样的地方,哪里就养出了二老爷似的人了? 第二十六章 见面 见面 还没来得及多想,已经进了屋子,最上首端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二老爷和沈氏一进门就已经跪下。 后面安澄安湄安淳跟着跪下,乌泱泱的里屋外屋,跪了一地的人。 二老爷重重的磕头,微带哭腔,“让母亲惦记了这么多年,儿回来了!” 老夫人一手抱住二老爷,一手抱住沈氏,不住地流泪,三个人哭了一会儿,旁边一个长相明艳甜美,身量十几岁,穿鹅黄皮袄的少女才过来劝慰。 “祖母,您看这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眼巴巴的看着您呢,您还不快抖抖老祖宗的威风?加紧的他们不像我们,被您宠的无法无天的呢。” “结果您这一哭,三个弟弟妹妹心里就打鼓了,得,这下能看出来,咱们家老祖宗最慈爱疼小辈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闹您,再没不应的了。” 鹅黄少女一边说一边笑,还不住的对安澄安淳挥手,“快快快,别看了……” 老夫人被她说的转泪为笑,轻声斥她,“你这皮猴,连带我和你刚回来的弟弟妹妹你都打趣!” 然后放开二老爷沈氏,对安澄安淳还有安湄招手,“好孩子们,过来我瞧瞧。” 安澄安淳的礼只行了一半,就被她一手拉住,仔仔细细的看过来,“早看见你们母亲来信,却是第一次见,长得真好!”看向沈氏,“这么多年你费心了。” 身边的丫鬟拿过来两个盒子,老太太亲自递给安澄安淳,“好好收着,祖母给你们的见面礼。” 然后又抱了下安湄,“这孩子也好,都好,都好!”丫鬟把礼物递给抱着安湄过来的玉簪。 估摸着老太太看得差不多了,沈氏笑着走过来,给老太太行礼,“母亲,这三个孩子都在蜀地,怕是谁都不认识呢,您快给引荐引荐?” 老太太点头,“说的是,瞧我,光顾着自己看你们了。”然后先打发走了二老爷,“你哥哥在书房等你呢,快去吧,仔细晚了他又要训你!” 待看到二老爷走了,老太太又含笑开口,“他们兄弟说他们的,咱们见咱们的!” 先指着坐在她下首的一个穿绛紫袄的妇人,绛紫本是亮丽雅致的颜色,可这妇人脸色是用脂粉都遮不住的黄暗,走得近了,能闻到身上还带了点药气,神态温柔,精神还不错。 老太太笑道,“这是你们大伯母。”又指着那鹅黄少女,“这是你们大堂姐。” 安澄是之前就听孙嬷嬷说过,大伯母是长平侯的嫡次女,母家姓魏。 身子不好,进门十年才有了长女,故而大老爷和二老爷年岁差的多,可到了孩子这一辈,年岁又都相仿了。 安澄安淳安湄三人行了礼,被魏氏含笑叫起,身后丫鬟递过来三个盒子。 魏氏笑道,“都是些小玩意,拿着玩吧。” 那鹅黄少女更加亲热带笑,先拉了身边的一个少年,“这是你们四哥。”又拉了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不比安澄大许多的男童女童,“这是你们五姐,七哥。” 等见过了大房的人,那少女眨眨眼,“二房的兄弟姐妹,容我偷个懒,你们自己瞧去。” 这边让安澄安淳安湄他们去认人,那边大堂姐也带着大房的弟弟妹妹来给沈氏见礼。 其实也不需要再瞧,只看沈氏眼中带泪的拉着那几个少年少女就能猜到。 原本在沈氏怀里的红衣少女看见他们过来,急忙站起来,也不要安澄安淳行礼,直接拉着安澄的手,“这就是我九妹妹对不对?” 然后笑看着安淳,“当初在京的时候李姨娘就怀了你,后来长途跋涉的,我那时还小,可也怪担心的,母亲来信也总是问些名医……” “现在看你身子骨都还过得去,我就放心多了。” 安淳拱拱手,“多谢六姐记挂。” 后面两个少年,身量略小的先开口,“八弟,九妹,你们两个可启蒙了?读过什么书?” 安淳先答道,“只看了三字经,弟子规,再多的没看……” 那少年皱皱眉,“六岁才看了这些……可少了点,不过无妨,如今回了京,我……” “好了好了……”另一个大些的少年很无奈的打断他的话,“你这书呆子,八弟刚回来,你就开始给人家排功课,比先生还尽职尽责!” 然后笑着看向安澄,“估计你也瞧出来了,我是你二哥,他是三哥,你三哥是个老学究性子,平日里见了得绕路走,这句忠告就是二哥给你的见面礼!” 哭着说着笑着,就把这亲也认的差不多了,安澄记人不算灵巧,还好安家男男女女的,人不算多,年纪也差着,看身量也看个差不离了。 最后就是三个姨娘,她们没有给老太太请安的资格,叫起来以后就跟着丫鬟在沈氏身边伺候。 还是沈氏多提了一句,“这是李姨娘,这是周姨娘,这是老爷在路上新纳的徐姨娘。” 老太太只是点点头,倒是魏氏目光在徐姨娘的身上打个转,然后才含笑说了一句,“看着都是本分的。” 这边正房女眷小辈认亲,那边大老爷二老爷也商议着事情。 “这次你从蜀中连任六年回来,评绩又是优,回到京里定是要升一级的,你在外任四品,那京里就该是从三品了……”大老爷在京里多年,又着意为弟弟留心,说起来很是顺畅。 “只是京里如今从三品的缺没什么,若要你先赋闲在家候着……也不妥。” “我想着,通政使司副使倒是个空缺,也是个权位,虽说也是四品,算平调,但能从蜀到京,也是更进一步了。” “等到光禄寺卿再过个两三年致仕了,你再调任,一来低调不惹眼,二来,你在外六年,趁这机会对京里局势也能再好好估量估量。” “是。”二老爷是大老爷手把手带大的,一向信服他。 “对了,你在外多年,可又惹了什么风流债?”说起这个,大老爷就头疼,这个弟弟,从小灵慧,读书上也没怎么用他操心,只是这私德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无用。 一听大老爷问这个,二老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没有没有,只纳了两个妾。” “弟妹可都见过?”沈氏这个弟妹,是大老爷亲自挑的,精明能干,有谋划,见识不凡,当初……也是安家高攀了这位的。 “见过了。”二老爷琢磨着也不算撒谎,徐姨娘……那沈氏确实是见过的。 “那就好。”大老爷放心的点点头,能过了弟妹那一关,想来人品就是靠得住的。 大老爷也不再深问,到底是弟弟的房中事,若不是这方面二老爷实在不成样子,他是一句都不该提的。 第二十七章 事破 事破 事实证明,大老爷想的过于美好。 晚上大老爷去给老太太请安,恰好看见长女安淇也在,这也寻常。 魏氏身子孱弱,性子又过于温柔,长女更多时候都是老太太在教导。 看见大老爷来了,安淇起身亲去奉茶,大老爷喝了一口,示意她也坐下。 “你和老二说得可好吗?”老太太惦记兄弟两个人,毕竟六年未见,从前老二躲老大躲的避猫鼠儿一样,怕在外心待野了。 “还好,老二性子上看着倒没什么大变化,和从前差不离。”肯听他这个哥哥的话。 也不是老太太偏心,定要二老爷对大老爷言听计从,只是老二的性子,若是没个惧怕的人,不知道要闹出多少故事来。 听了大老爷的话,才放心的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想了想,“这也是你弟妹在外一直提点的缘故。” “是。”大老爷呷了一口茶,不怎么接话,大伯子和弟妹间,不好说得过多。 安淇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她在府中待遇一直特殊,不似寻常闺阁小姐,这也是老太太大老爷默许的。 此时却插了话,“祖母,您可注意到了那位徐姨娘?” “那是哪个?”老太太哪会在意个小小的姨娘? 安淇提醒道,“就是那个穿了一身素的……” 老太太这才记起来,“哦,是那个,倒是显眼,满屋子红红绿绿的,偏她一身素色。” 安淇心想她要是只穿了素色也就罢了呢,估计祖母眼神不好,没怎么看清,又进一步提醒,“她头上只戴了几个水晶梳子,那衣服上用的也都是银线。” 这一身,穿着守孝都差不离了。 听祖母父亲的话,二婶分明是个有主意的,偏偏就让这徐姨娘如此出来见人,不会……真是个戴孝的吧? 老太太被孙女提醒完,一脸懊恼,“你瞧我!这是个什么精气神儿!明晃晃的我都看不见了,只看她身上衣服也是亮堂堂的,头上也珠围翠绕的,再没多瞧!” 安淇继续说下去,“我听二婶特意提了一句,说这是二叔在路上新纳的……” 大老爷听的简直要坐不住,纳了一个守孝的妾,还热喇喇穿着孝就过来拜见老太太,简直……立刻就要起身去收拾弟弟。 被安淇慌忙拦下,“父亲父亲……先息怒……一来,这不过是女儿揣测,二来,人毕竟是二婶带进来介绍的,父亲这样去找二叔,二叔怕要怪二婶没替他遮掩呢!” 安淇肯把这事捅出来,一是实在看不上二叔的习气,不愿他带累了安家名声。 二是也想给二婶卖个好,以后用得上她的地方多了去了。 大老爷被女儿一拦,又温言劝说,胸里的火熄了三分,忍着气,“待我亲自去问问跟着他服侍的那几个小厮再说!” 安淇这才放下心,有了这几个小厮说出来,二婶做了什么也就不显眼了。 沈氏看荷叶荷枝带着丫鬟们收拾桐云居,这是她原来就住的地方,这些年一草一木看着都像没什么大变化的,也知道是一直精心打理的缘故。 家里只预备了两个姨娘的住处,沈氏就做主,先叫李姨娘周姨娘挤挤,左右徐姨娘是待不了多久的。 顾忌着儿子女儿的颜面,沈氏不好叫徐姨娘穿得过于打眼,老太太这两年精神不似从前了怕是没看出来,大嫂是个懦弱的未必肯出头。 若是没有明眼人看出来,沈氏再慢慢把消息透出去也就是了。 只是连沈氏自己也没想到,她这里搭了擂台,还真有人顺水推舟上去唱戏。 听着有人来报,大老爷把二老爷的小厮都叫去问话了,问完就怒气冲冲的把二老爷找了去。 沈氏听了,一边暗笑二老爷要倒霉,一边也好奇着谁提醒了二老爷,“画莲……” 这是她从前跟过来的陪嫁,后来她去蜀中,不放心自己的儿女,把几个陪嫁全都留下了,今日她回来了,她们都过来请安。 这消息就是她们说过来的。 站在一旁的媳妇子应了一声,“太太,奴婢在。” “你去打听打听,大老爷之前是去了哪了?”沈氏还真是奇怪,莫不是这几年大嫂改了性子? 那叫画莲的媳妇也是有备而来的,直接低声回禀,“奴婢来之前就打听过了,只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大姑娘也在。” 沈氏一听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大姑娘?” 沈氏说完自己也笑了,“是我疏忽了,虽知道这大姑娘能干,但没想到她这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这么大的礼。” “倒不知道谁家能有福气说去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去!” “这大姑娘……也十五了吧?亲事上有什么眉目了吗?”寻常姑娘,十五都该定亲了。 画莲摇摇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又压低了声音给沈氏递话,“之前也有几个几户人家来递消息,结果大姑娘不肯。” 画莲是和沈氏一起长大,一起天南海北去过的,见识格外不同,“奴婢心里想着,大姑娘……或者是个有大志向的。” 大志向……女子的大志向,也无非就是嫁入皇家了。 沈氏转瞬一想就明白了,“怪不得,这是想我母亲能够出点力呢。” 沈氏母亲丰安县主,虽说县主品级在皇家女子中不算高的,可难得的她是从小和当今太后共同在宫中给如今的昌平大长公主当伴读,三个人一起长大,情分不凡。 若是安淇真想入皇家,丰安县主确实是个好路子,只是……不知道这大姑娘志向会不会太高。 沈氏想明白了,就有主意了,“这事我先心里有数就好。”到底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一口应了。 不言其他,大姑娘身后是她一品大员的父亲,是安家全族,甚至会捎带上丰安县主,若是大姑娘的心思太大了,这事还不好办呢…… 沈氏这边就着茶水点心,香风暖炉和心腹丫鬟商量着,那边二老爷已经被连打带骂了许久…… “你个不孝的东西!”大老爷气的自己拿着板子,板子落得又狠又快。 二老爷连动都不敢动,后背一片火辣辣的,让人堵上了嘴,喊都喊不出来。 “你还有脸哭?!”大老爷打出了一身汗,旁边的小厮不敢拦也不敢劝。 第二十八章 教导 教导 大老爷实在打累了,坐在一旁凳子上喘着粗气,把板子给了一旁的小厮,“你!你接着给我打!使点力气!不然你也不用在安家吃饭了!” 那小厮原本还犹犹豫豫的不敢伸手,可被大老爷盯得厉害,实在没了法子,一咬牙接过来。 大老爷怒气未消,“你还有没有脸皮?跟一个丧父戴孝的女子苟且!同吃同住同坐一车……” “你还记得你姓什么?记得你有正室儿女?还大咧咧的让她来拜见母亲和嫂子,你是想让她穿着孝送走谁?!” “当今圣上以孝治国,最恨不孝之人!你倒好……你……亏我还给你筹谋补了哪个缺,还想着你纵然糊涂,弟妹总能劝住。” “现在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全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我还让你上朝为臣……我……我还不如让你赋闲了!免得主意大了心大了谁也管不了你了!” “去!去给后宅传话,让二弟妹把那个不知天伦的东西拖到庙里给我削发为尼,若她不服,立刻勒死!” 二老爷一听,原本都没力气了喊疼了,现在又挣扎着开口,“哥……采芳她什么都不懂……都是我的错……” 大老爷都快被二老爷气笑了,“接着给我打!打到他不能说话为止!” 徐姨娘正坐在芝露阁的正厅,她是读过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安家祖宅的不凡,更何况李姨娘周姨娘挤在一起,她却自己独住这里。 不用刻意,心里就有万般的夸耀争宠之心。 正想着,就见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婆子过来,不等她开口就一把堵了她的嘴,送到了沈氏面前。 徐姨娘被老婆子压着,不想跪也得跪,嘴里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 沈氏看她的眼神似有悲悯,“你是热孝在身与人苟且,二老爷是与戴孝女子苟合,轻则被上训斥,重则罢官落狱。” “安家里只有二老爷糊涂,但凡到了京城,必要收拾了你。” “可这不是一个人的错,二老爷再如何,大老爷也不会把他打死,既如此,我也给你留一命,送你出家为尼,过了三年守足孝再出来,我送你回蜀中吧。” 沈氏让婆子把徐姨娘嘴里的布拿下来,徐姨娘声音都变了,“不可能!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 “老爷如今自身难保,更别说庇护你。”沈氏语气很轻,却足以让徐姨娘听的清楚明白,“大老爷的意思本是要勒死你,他是二老爷的哥哥,二老爷又能对他如何?” 徐姨娘的脸色灰白,强撑着,“你不敢,二老爷回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你敢杀了我他会休了你的!” 沈氏几乎要笑,“我母亲是丰安县主,我生了两儿两女,我是他的嫡妻,他敢休我?” “况且,这不是我的主意。” 徐姨娘眼睛猩红的看着沈氏,几乎要在沈氏身上剜出一个洞,看得沈氏暗自叹气,“你真的是不聪明,刚刚我都说了,待你守足三年,我放你归家,有什么不好?” “你偏偏这样看着我,生怕我不知道你恨极了我一样,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你出去?你这样的人若被人利用攻讦安家,连累了我的儿女怎么办?” “我的儿子要读书进官,不能有一个罪臣父亲。” “罢了……”沈氏在心里叹气,“我不愿这样,却不得不为之……” 画莲不用沈氏再多说,指挥着两个婆子下去,徐姨娘的嘴又被堵上,就这样渐行渐远。 没多久画莲就回来复命,“太太,解决了。” 沈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很是感慨,“我真的不想见血,可徐姨娘实在拎不清楚,原想着,左右想收拾的是二老爷,徐姨娘叫她长个教训就得了。” “谁知徐姨娘比二老爷还不清不楚的,二老爷尚且知道不怨恨大老爷,徐姨娘反倒怪上我了……” 画莲在一旁安慰沈氏,“是她自己福薄。” 沈氏不赞同的摇摇头,“是老爷纵的她,也是我从一开始刻意没约束的缘故。” 画莲手里还有一千两银子,是沈氏从二老爷的私房里拿出来,原本是要给徐姨娘做路仪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那太太,这银子……” 沈氏不在意的摆摆手,“给她好好置办丧事吧。” 花一样的年纪就没了,也是可怜,却也可恨。 二老爷能记她多久呢? 沈氏看向画莲,“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得去救救二老爷了。” 沈氏让那些媳妇婆子提前清了外院的外男,才施施然进去,二老爷已经被打的说不出话了。 沈氏一见,就抱着二老爷哭起来,跪下向大老爷求情,“大老爷,二老爷不过一时糊涂,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好歹也得给他留一口气,不看他,也看在您这两对侄子侄女份上啊……” 那小厮没得大老爷的命,也不敢停,沈氏只抱着二老爷的头,一点不耽误板子往下落,哭的声嘶力竭,“大哥大哥!都是弟妹的错,弟妹不够贤德,没能劝诫老爷,您要打就打我吧!让弟妹替老爷受罚吧……” 二老爷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沈氏的哭声,感觉自己是被沈氏抱着,动动唇也说不出话来。 沈氏这样,大老爷也无法再打下去,更何况,弟弟再打也是真要没气了,这才挥挥手,“行了……” 小厮巴不得这一声,立马放下板子跑了,沈氏赶紧叫人把二老爷抬回去,又忙不迭的让人去喊了太医。 二老爷被抬进沈氏隔壁的房间,他挨打的时候没脱衣服,那肉和衣服都黏粘在了一起,荷枝荷叶看着都觉得难受。 沈氏出了外屋去吩咐莲子,“叫周姨娘把东西搬进芝露阁吧,如今湄姐儿还小,先带着她住。” “李姨娘还留在续芳楼,那里离淳哥儿的苍兰轩近,方便她照顾,再给二老爷煮个当归猪肝汤来。” 待的吩咐周全了,沈氏又进了里屋,荷枝荷叶在一旁把都被打成布条的衣服拿去烧了。 二老爷已经昏睡过去,睡得也不踏实,不住的皱眉,脸上说不出是汗是泪。 沈氏冷眼在旁边看了会,太医也来了,见了二老爷的伤被唬了一跳。 不是没见过挨打成这样的,只是到了二老爷这个岁数还被家里打成这样的……他是头一份。】 第二十九章 封口 封口 那太医看过了二老爷,开了方子后又叮嘱沈氏,“平日里可以给二老爷熬些猪蹄鸽子之类的汤……最近不要吃酸梅山楂之物,二老爷伤的重,还好如今是冬天,不会化脓,但是好的慢,要多精心……” 沈氏一一应下。 等的太医出去了,沈氏也回来照看二老爷,看他吃了药睡得安稳了才回自己的卧房。 “二老爷被打了的事,可有什么人知道?”沈氏不在乎旁的,只顾及几个孩子的颜面。 “外院是知道的,只是大老爷下了死命令,谁敢说出一句立刻打死,估计没人敢嚼舌头,那些小厮们,原就是巴不得装不知道呢……”画莲在一旁服侍沈氏,荷叶荷枝只打下手。 刚搬回来乱糟糟的事一堆,又有了二老爷这出,沈氏心绪繁杂,“对了,淳哥儿分出来了,他那的丫鬟……你挑几个细心的送去,他身子骨不好。” “再有,周姨娘骤然搬过去,怕是不安心,荷枝,你去给她传个话,放心住就是了。” 荷枝应了一声出去。 周姨娘的芝露阁小巧玲珑,地方不大,胜在精致好,如果一开始就让周姨娘住这,不定她要有多高兴呢,偏偏是中间来了波折。 本以为到了这要看到那个酸文假醋的,结果根本不见人影。 丫鬟,衣服,首饰……问起下人除了摇头什么都不说,就像这人没存在过似的,周姨娘头一回觉得,这看着就烦的人,冷不丁的看不见了,也是够让人心慌的事。 “玉簪……”安湄刚来睡不惯,周姨娘抱着她,方有点安心,“你说这徐姨娘……” “姨娘快别说了!”玉簪比周姨娘懂这大宅里的规矩,“看那些下人还看不出来吗?太太的意思是不许人提了,那咱们就别提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左右太太对咱们不错的,何必疑心这个那个的呢?” 苍兰轩里,安淳也是这样劝着惴惴不安的李姨娘,“姨娘怕什么?太太处置的是不听话的妾室……” 还有不听话的二老爷。 “二哥三哥业已长成,我碍不着谁什么,您又一直恭顺,太太心里是厚待咱们的。” “我心里也知道……只是太太头一回这么样,淳哥儿……那徐姨娘一点下落都没有,是不是……”死了? 李姨娘狠狠打个哆嗦,到底都是妾,免不得兔死狐悲。 “姨娘别乱想了,咱们是一心跟着太太的人,她拿谁做筏子也拿不到咱们身上……”安淳比李姨娘在高门里多活了一辈子,看得也更明白。 “可是……”李姨娘还是心里打鼓。 “对了姨娘,三哥说要开始教我读书了,那我是不是得有个书袋装书啊?”安淳不愿李姨娘再胡思乱想的吓自己,索性说起旁的。 “是啊……”果不其然,李姨娘开始琢磨书袋子了,“这个得抓紧做出来,不过也容易,书袋上不用绣什么花样,配个梅兰菊竹就行……还是用你的生肖?不然绣个蟾宫折桂吧?” 安淳看李姨娘自己念念叨叨也不甚在意,反正就是给姨娘找些活儿做。 “真打了?”大房里,安淇正对着镜子卸钗环。 身后的丫鬟点点头,“据说打得特别狠,二老爷都昏过去了!” 安淇把一支赤金耳环放在妆台上,“坏了!我本意是想给二婶卖个好,这下怕弄巧成拙了呢!” “姑娘这话怎么说的?” “你想,父亲刚回来第一天就被打了,那二弟三弟六妹九妹脸上能过得去吗?这不是伤了二房孩子的颜面?”安淇现在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该拦下父亲才是的。 自己终归是已经十五了,有些急了……这样毛毛躁躁的,如何能成事? “姑娘别担心……”红袖劝慰安淇,“大老爷已经叫人封了口,根本没人提起,奴婢使了大银子,又搬出大小姐,那小厮才含含糊糊的说了点。” “那就好……”安淇自己拔下头上琥珀串蜜蜡的步摇,若有所思,“看来父亲还是疼弟弟的。” “姑娘这话说的!”红袖笑道,“一母同胞的弟弟,从小一块长大的,怎么能不疼呢?” “是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淇心里感慨,叫绿衣把烛火拔亮些。 “红袖,我记得前些日子描了许多新鲜花样,你拿出来。” “是,姑娘是要做什么东西吗?”红袖劝告安淇,“如今天黑了,姑娘明早再绣吧,若真是急着用,不妨让奴婢们来。” “不必。”安淇笑道,“二婶给了我那么些缎子,我亲自裁一个绣了荷包送她正好。” 自己去见二婶总得有个由头,这个说法最好。 “姑娘,您是要自己去见二太太?”红袖当然知道安淇心里的打算,“姑娘……不必如此吧?那老夫人不是应了会替您向二太太开口吗?” “那不一样。”安淇自己有计较。 红袖知道自家姑娘已经打好了主意,再劝不动的,只好去翻找花样。 安澄静静的躺在床上,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同样的安神香,闻起来却似乎和蜀中是不大一样的。 好像味道更浓了些? 京城,蜀中,安澄默默念叨这四个字,对于沈氏二老爷的归家,安澄才是远离了故土。 这种隐隐的感觉只在黑夜才微微露头被人察觉。 她是回不去了吧?再也回不去了。 只看沈氏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可能丈夫留任京城,也可能外任,她都要跟随左右。 所以她要在沈氏的身边,把该学的都学会,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不管将来遇到的是什么,都有底气一步步试探着往下走。 安澄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一大早她是被吵醒的——“九妹妹九妹妹!起来啦!还睡呢懒丫头!”一个大红的人影坐到床边,说起话来噼里啪啦的,“我本来还担心你择床,冷不丁回来睡不着呢,结果你睡得还挺好!” “起来啦起来啦!去给祖母问安了!”安澄被人用指头一下下轻轻的戳脸。 第三十章 请安 请安 安澄揉着眼睛,“六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安淑接过素心手里的衣服,给安澄往身上穿,“还早呢?你该起来请安去了!咱们到祖母那里吃早饭去!祖母那里好吃的可多了!” 被安淑这么折腾,安澄一点睡意都没了,看好好一件衣服被安淑磋磨的都是褶子,推辞道,“六姐姐,叫丫鬟来服侍我吧?你先等我一会儿?” “成!”安淑从床上起来,给素心慧心腾地方。 外屋,孙嬷嬷和安淑的教导嬷嬷叙旧,孙嬷嬷笑道,“赵姐姐,也是好几年没看见你了,身子骨还好吗?” “还好还好,毕竟是跟着姑娘,不比原来在宫里那时候了!”赵嬷嬷听着里面六姑娘的声音,颇为无奈的摇摇头,“这姑娘……说了多少次了,就改不掉!” “孙妹妹,你是不知道,今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说要早早起来找她九妹妹,我劝着,说咱们去早了九姑娘未必醒,也是拦不住!”赵嬷嬷神色慈爱,“我们姑娘啊,总是风风火火的……” “这是六姑娘喜欢九姑娘呢,我省得。”孙嬷嬷知道赵嬷嬷这什么意思,新回来的九姑娘不知脾性,六姑娘莽莽撞撞的,怕惹了她不喜,来自己这探探口风。 “说着也巧了,九姑娘在家的时候就做了针线说要给姐姐的,我原本想着请了安再送去……赵姐姐,我就直接给你带回去好了。”孙嬷嬷把帕子找出来,红金线镶边的帕子,做工虽说不精细,颜色倒是正能落入安淑眼中。 赵嬷嬷一看就笑了,双手接过来,然后递给一边的小丫鬟,“送回去,放到六姑娘妆台上,回去一眼就能看见。” 素心给安澄换着衣服,后面的安淑一个劲儿的乱指挥,“穿那个穿那个!那个红的!红的多好看,我们两个一走出去,都知道是亲姐妹!” 安澄看素心为难,“六姐姐……我刚回来,好多衣服都在箱子里没来得及收拾呢,今天就先穿这个好不好?嗯……你给我选首饰吧?戴红色的?” “行!”安淑听安澄这么说,立马丢开衣服的事,兴冲冲的去找首饰。 “那个……那个……你叫什么?”安淑看着跟安澄的两个丫鬟。 “奴婢素心。”“奴婢慧心。” “素心,你给九妹妹梳个双环髻,戴这两个红宝石的梅花金簪最好看,配这个红果耳环,九妹妹皮肤白……”安淑有着无限的热忱。 终于打扮好了,连素心都长出了一口气,安淑拉着安澄的手,领她去请安,一路上嘴也没消停。 “妹妹你看那边,那是听雨轩,咱们夏天的时候在凉亭里钓鱼,伸手就能够到莲花,我曾经还背了人去撑船采莲子回来做吃的,被祖母知道好一顿骂!” “再往前面是枫桂丹林,是秋天的景儿,可惜现在没什么好看的了……” “冬天院子里就是梅花多些,不过咱们家后院还有个暖房,种着各色鲜花,等请了安我带你去玩!” 然后悄悄压低了声音凑到安澄耳边,“实际上咱们家里的池塘,这个时候都冻得严实了,能在上面溜冰!可是我的冰刀已经被没收了……等回去你告诉我你的尺寸,咱们叫二哥再带两双回来!只是不能让三哥知道……” “说起来冬天最好去的是周平月家,她家里大半个园子种的都是红梅花,她还喜欢做梅花酒,那酒都是红的,好看极了!” 安淑这一路边走边说,要不是身后的老嬷嬷跟得紧,几次差点忍不住带着安澄直接跑去玩,结果去请安的时候,自然已经迟了。 不用进屋,只看暖廊下一群侯着的丫鬟婆子,就知道各屋主子都该到了。 安淑对着安澄讪讪一笑,“对不住啊……九妹妹……等会进去你就认错,然后什么都不用说,祖母疼孩子疼得最厉害,平月都羡慕我,说她们家老太太对长孙都没祖母这么样儿的!” 果不其然,一进去安淑就拽着安澄行礼,“祖母,孙女来迟了,不仅自己迟了,还带累了九妹妹……” 安澄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沈氏脸色,“孙女来迟了……” 安淑不用别人问就自己说开了,“其实我今天起的可早了,九妹妹起的也早,可是我就觉得素心给配的衣服首饰太素了,都不给她穿红的,我想,这种事……舍我其谁啊?我就帮了个忙……” “然后这一路过来,那我得给九妹妹讲讲哪里最好玩是不是?不然九妹妹出去玩都不知道怎么走。就介绍着介绍着……就迟了。”最后声音越说越低。 安淑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安淇一边给老太太换了杯茶,一边求情,“好可怜见儿的,我们六妹妹终于能当回姐姐了,都是怪这日头走得太快,一点眼色都没有!” 二哥在旁边笑的止不住,看着安澄,“九妹妹,这一路被聒噪狠了吧?” 魏氏也带着笑,只是没开口。 老太太本就不生气,听完更是笑呵呵的,一手抱住安淑,一手抱住安澄,“小姑娘爱玩也是寻常,这是姐妹俩感情好,淇姐儿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带着淑姐儿四处跑,恨不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还偷偷划船,都吓死人了。” “姑娘家闲散日子少,娘家哪里能再苛责是不是?老二媳妇?”老太太反倒给安淑安澄和沈氏求情。 沈氏不好再板着脸,“下不为例。” 安澄安淑齐刷刷点头。 老太太拉着姐妹俩没放人,两个人就近在她身边坐下,没说上几句话就有奴婢来报,“老夫人,早饭得了。” 老太太听完点点头,笑着拍安澄的手,“给你做了甜枣粥,你六姐像你这个年纪就爱吃甜枣粥。”又看着安淳,“给你做了燕窝汤,你就是气血不好,滨哥儿小时候也是总害病,就吃这个吃了两三年,你看看现在也平安长大了!” 老太太带着安澄安淑去饭厅坐下,其他的孙女孙子都围成一桌子,沈氏跟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刚拿起筷子,就被叫住。 “你这是做什么,我难道没伺候的人?偏要折腾你?只管吃饭去!” 沈氏推辞道,“六年未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如今好容易回来了……” 老太太一扭脸,“不是这样的话……” 第三十一章 祖母 祖母 “你在蜀中那几年,守着老二,看着老二的,你不辛苦?那就不是对我尽孝了?” “我不是没给人家做过媳妇,难道不知道这里的不容易?你这几年不在我眼前,怕是也受了委屈,只管自己吃去!你看你大嫂,她身子骨弱,我也不用她伺候,偏留个你干嘛?”老太太说的坦诚,沈氏也知道老太太的脾气。 遂放下筷子笑道,“那儿媳躲懒了。” “再者,我那昨晚还翻出了许多东西来,白放着霉坏了,淇姐儿,你回去给你娘还有弟弟带去,二媳妇你回去也拿着。” 沈氏行礼应下,“是。” 安澄看得自己暗暗在心里称奇,这样的婆媳关系……在现代也少见,怪不得沈氏老惦记着京里呢。 沈氏退到外间,丫鬟珍珠早就包好了,看见沈氏来急忙递过去,画莲伸手接了,珍珠笑着送沈氏出去,出了老太太住的瑞萱堂,外面是条走廊,站着跟着主子来又不够资格进去的丫鬟婆子,看到沈氏纷纷行礼。 等越过她们,画莲看左右无人,把盒子打开,“太太,都是些生肌膏丹贴敷之类的东西,看着是明黄色的签子,应该是宫里的药。” 沈氏点点头,“就知道瞒不过老太太,难为她竟是一字不提了,咱们老太太一直是心疼儿子,不过还好分得清道理,也是给我体面了,咱们领情吧。” 吃了饭,安澄被老太太特意留下,安淑偷偷拽着安澄透话,“肯定是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了,你别推辞,推辞祖母要不高兴的,等拿回来给我看!我在母亲的松翠园等你回来可别忘了!” 果不其然,等其他人都走了,老太太把安澄拉到身边坐,和她一句一句说着话,读书了吗?学刺绣了吗?爱吃什么呀? 安澄一一回答,“没读书,就是跟着娘认了字,刺绣只会锁边,不挑食,甜的咸的都爱吃……” 安澄也没觉得自己答得哪里就好了,偏偏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哎呦,这小丫头说话,多有条理懂规矩!” 身边的年轻丫鬟跟着附和,“是,看九姑娘的眼睛都知道,透着灵秀!” 安澄自问,不管上辈子这辈子,这两个字跟她关系都不大,也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夸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抿着唇微笑。 这是她上辈子总结的经验,百试百灵。 老太太又抱着安澄,左看右看的夸,“你看看,多有规矩,不像她六姐姐,皮猴似的!” 这话丫鬟就不好接了……索性说别的,“老太太,那糖拿过来吗?” “哦对对对……”老太太才想起来,“不用问我都知道你娘肯定不许你吃甜的,可小姑娘嘛,吃几块糖不寻常吗?来祖母这吃,给你偷偷的放到荷包里,你想起来了,就吃一块。” “只是别晚上吃,长了虫牙要害疼的!” 说话间,丫鬟已经端了好几盘子的糖过来,“玫瑰糖,松子糖,琥珀核桃,酸梅,山楂,蜜枣……”老太太一脸献宝,“不知道喜欢哪个,都给你备下了。” “都喜欢!”安澄确实挺喜欢吃糖的,但是也没喜欢到很深的地步,只是看着老太太一脸殷切……安澄先抓了一大把放在荷包里,又拿起来一个接一个的放到嘴里,“这个好吃!” 老太太笑的更高兴,“我和你说啊,澄姐儿,祖母这里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你什么时候来都给你备着!” 又招呼丫鬟,“翡翠,你把那糖按样儿装了给湄姐儿淑姐儿送去,悄悄地别让老二媳妇知道了!” 安澄觉得自己找到二老爷为什么胡作非为的原因了,这位老太太绝对是个活脱脱的慈母。 老太太又拿出个盒子来,“你看,你长这么大,祖母都没给过你什么东西呢……” 安澄接话道,“祖母给了,昨天的那套翡翠头面,好看的不得了。” “那是给你以后用的,还得个几年呢……你看这个!”老太太亲自打开盒子,里面都是给小女孩用的小发钗发箍耳塞耳坠之类的东西。 都是精巧的小东西,自然也镶不了什么大颗的珠宝,满满一盒子的东西不算多么名贵,只在日常用的,就是做工很精细,花朵簇簇的看着很喜人。 “这些呀,都是我原来小时候戴过的,原来给你大姐六姐了一些,听说你回来了,我叫人又拿去翻新了一遍,现在都给你。”老太太指着里面的小首饰,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给安澄讲故事。 “你看那对水晶花,我小时候,水晶还是稀罕物呢,少见,不像现在,水晶多了,那时候我得了这对,喜欢的不得了,结果出去玩也不知道在哪丢了一个……哭的不行,我娘就又给我买了一支回来。” “可是水晶不好买啊,我娘就托了那时在海边的亲朋,好歹又买了一个差不多的,你仔细看,这两个颜色是不是稍微有点区别?不是一块水晶啊……” 老太太讲了好一会,然后盖上盒子递给安澄,“本想着给你当见面礼的,可是又觉得,我和我的九孙女打小还没见过呢,头一回见面,我拿了一堆哄小孩的玩意儿送她,那我这个祖母也太小气了是不是?又重新备了那个翡翠头面。” 老太太摸着安澄头上的两个小发髻,“好孩子啊,快快长大,祖母这里有多好多打扮大姑娘的首饰呢,昨天你看见淇姐儿头上的那支步摇了没?好看吧?等你大了,祖母也换着法儿的打扮你!” 安澄记得安淑的话,也没推辞,收下盒子,“那孙女谢祖母的赏了。” 老太太点点头,摸了摸安澄的脸蛋,“好孩子,回去吧,你六姐肯定等着你玩呢,记得中午来祖母这用饭!” “好。”安澄抱着沉甸甸的盒子,还有沉甸甸的荷包回去了。 盒子交给慧心带回去,安澄和素心还有新分来的小丫鬟,安澄还叫不出名字的,一起往松翠园走,素心安澄都不大认路,多是小丫鬟指路。 安澄看她口齿灵便笑容又甜,比自己不大几岁的模样,心生好感,“你叫什么名字?” 第三十二章 心思 心思 那小丫鬟极爽利的行了礼,“奴婢丹儿,姑娘回来后,奴婢娘就把奴婢送来服侍姑娘了。” “你娘是谁?”小丫头安澄见过许多,可是比得上丹儿的少,也好奇这是谁家才能调教出这样的。 “奴婢娘是许二家的,没出嫁前太太赐名画莲。”丹儿这么一说,安澄就全明白了。 “那你……”安澄看这小丫头亲切还想再说几句,就听见素心的声音。 “姑娘你看,那是不是就是松翠园?别处的树都枯了,就是那边绿油油的!” “正是呢,松翠园四季常青,听奴婢娘说太太刚嫁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里……”丹儿估计也要看见自己娘了,笑眼弯弯的。 安澄一行人刚过去,远远的就看见个大红的身影在大门外站着呢,急忙喊她,“六姐姐!”又加紧的快走了几步。 “九妹妹,快进来吧!”安淑提着裙子跑了几步,迎到了安澄就拉住她的手,“手还挺暖和的!” 一进屋就感觉到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氏正厅里很热闹,周姨娘李姨娘在沈氏旁边的脚踏上坐着,二哥安洲三哥安浩坐在前面下面的位置空着,是安淑的,隔着安淳还有一个位置空着,便是安澄的了。 人人都有位置,唯独不见徐姨娘,安澄也不好问,和众人一样扬起笑脸。 安淑笑着对安澄眨眨眼,“是不是得了我的话来着?祖母给你好东西了吧?” 安澄笑着,把沉甸甸的荷包拿出来给安淑看,“一荷包的糖,还给六姐姐十妹妹都送去了,不过祖母说了,得悄悄的,怕太太知道了。” 沈氏笑道,“母亲是宠爱孩子的,尤其是姑娘家,总和我说姑娘们得娇养,好容易在蜀中那我叫你少吃了糖,现下你又得了便宜了。” “得了,既如此,那我就不知道,白叮嘱一句,晚上可别吃了。” 安澄应下,“祖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笑着看向安湄,“祖母说,想吃糖偷偷去找她。” 安湄点点头,声音还奶声奶气的,“好!” 等安淑安澄都落了座,沈氏才开口说正事,“二老爷这一路上奔波,昨晚上又和大老爷一起喝了点酒,这下子毛病都犯了,昨天把太医叫来,说得静养,这段时间你们别去打扰老爷养病,知道了?” 所有人都起身应下,“是。” “再有,淳哥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虽说身体当然还得养,可是书也要开始读了,咱们在京城有现成的家学,你预备预备,三天后和你哥哥们一起去读书吧。” 沈氏叮嘱安洲安浩,“你们到时候去苍兰轩接你们八弟,不然他刚回来,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呢。” 又喊荷枝,“我记得有给淳哥儿备下的笔墨纸砚,回头你送到苍兰轩去。” 李姨娘喜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圈都红了,只会一个劲念叨,“多谢太太,多谢太太……” 李姨娘嘴笨,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所以说了什么就格外坦诚老实。 这也是沈氏当初看中她的原因,这样的人,是藏不了什么心思的。 “这有什么好谢的,淳哥儿是我们安家名正言顺的八少爷,读书识字那是应该的,淳哥儿,你若在家学受了委屈,只管告诉你的两个哥哥。”沈氏对老实人从来厚道。 安淳起身,给沈氏行礼,“是,儿子知道了。”又给安洲安浩行礼,“以后多望两位哥哥照拂。” 安洲最爽快,“好说!” 安浩却是一板一眼的还了礼,“互相照拂。” 沈氏还有话没说完,刚进京事情实在太多,“咱们明日吃了早饭就去你们外租家,多年不见,她老人家也想你们,没到京城就开始来信了。” 安澄一看安淑眼睛亮亮的点头,就知道平日里她和外祖家的来往不少。 沈氏也没什么多说的,就叫人都散了。 安淑立时就站起来,等出了正厅门口就按捺不住了,“九妹妹九妹妹,我带你去暖房,那里的花开的可好了!” 安澄看见一旁的安湄,笑着让道,“十妹妹一起去吧?” 周姨娘走过来,抱起安澄笑道,“不了九姑娘,十姑娘昨晚择床没睡好,现在还迷困着呢!”微微行了礼,“六姑娘九姑娘慢走。” 李姨娘周姨娘安淳安湄一路,安洲安浩去家学,安淑拉走了安澄,出了院门就各自散开了。 门口的动静当然瞒不过沈氏,立时就有人报给她听。 “这孩子……”沈氏皱了眉,放下手里的茶杯,“这几年母亲是把她带的娇气了些,原看着……活活泼泼的,又和她九妹妹亲热,没什么不好,可也不能太不管不顾了湄姐儿。” “到底出去了都是安家的人。” 画莲在一旁劝解,“六姑娘心思实,更心疼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也是常理。” “心思是要放在心里的,若是露出来在表面,那就让人抓了把柄错处。”沈氏叮嘱画莲,“你叫跟着淑姐儿的赵嬷嬷来见我!” 荷叶荷枝在茶水房里煮茶,沈氏那边的声音她们却能听见,可也听不真切。 眼看水开了,荷叶把茶吊子提起来,放到一旁去泡茶,等沏好一盏茶就要给里屋送过去,被荷枝叫住。 “等会儿!急什么?那房间里太太不是和画莲姑姑说着话呢吗?” “怎么了?”荷叶本来就带着一分气,被荷枝这么一说就变了三分,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难不成还有什么是得避着咱们的吗?” 荷叶越想越不自在,“那宋嬷嬷咱们比不了,那是太太的奶嬷嬷,画莲姑姑咱们也比不了,那是跟着太太来的陪嫁侍女!可是说到底咱们也是跟着太太的老人了!” “难不成一回来,咱们就沾不得手听不得话了?你看看,太太回来一两天了呢,可用咱们两个服侍一回了?” “再这么下去,太太都要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两个喘气儿的呢!” “你小声些!不怕太太听见?”荷枝听荷叶越说越不像,急忙把她拉到另外的屋子里,“你满嘴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荷叶越发收不住泪,“我不是抱怨太太,太太对咱们……没得说!还有哪里不知足呢?我就是委屈,情知比不得,可也不能就这么晾着咱们吃闲饭了!咱们就不能给太太排忧解难了?” “好妹妹……”荷枝看荷叶这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第三十三章 花房 花房 “你可曾想过太太给咱们说人家,为何特意提了句回京来再说?” 荷叶听荷枝说这个,脸色微红,半拧了身子擦眼泪,“太太说这话,我哪里好意思细听细想呢?” “那我和你说说,你听听是不是这个理?”荷枝让荷叶坐下,“我琢磨着,太太是想让咱们嫁到外头去,给了哪个掌柜庄头的。” “不然只是配小子,哪里非得回京呢,左右蜀中京城的,太太老爷手下不都是那么些人吗?” “太太必是看不中他们,想寻更好的,可不就是掌柜庄头了,咱们的生意蜀中的收了,那些人大多都在京城里,要选人那就得回了京城来选了!” “妹妹,咱们两个是有造化的!”荷枝是真心感谢着沈氏。 “那……和咱们不近太太身有什么关系?”荷叶最不心平的是这个。 “你傻啊!”荷枝戳了下荷叶的额头,“咱们嫁出去了,不在内宅,往后也就是逢年过节的能和太太见面了。” “比不得画莲姑姑嫁的是本家,那是能日日陪着太太的。”荷枝心里也舍不得沈氏,“这就是咱们不如的地方了。” 看荷叶也是一脸舍不得,荷枝笑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又不是不服侍太太了,在外面给太太做事,那也是一样的。” “是……”荷叶听了荷枝的说法,心里气平了些,看自己哭湿了一条帕子,心里也不好意思,给自己找补,“我也不是不敬着画莲姑姑,只是不知道怎么太太就看了她不要我了,姐姐说了我就知道了,再不委屈了……” “也不哭了?”荷枝笑问道。 “也不哭了。”荷叶蛮不好意思的低头。 “行了……”荷枝看看外头的日头,“一大早上的怎么什么都没干也觉得忙活?既然有画莲姑姑在,咱们索性躲了懒,回去歇会,你可记得拿帕子敷敷眼睛,可别肿了。” 荷叶低头应下。 安澄和安淑一路穿过松林,绕过池塘,再往后院就到了花房,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外面窗户上都裹了棉布。 “咱们到了!”安淑笑的欢快。 安淑进了花房就把披风和外头的大袄脱了,“这屋子里热得很,而且越待越热,等会出了一头汗再出去就不好了,你先把那厚衣服脱了吧。” 花房里是没外人的,几个婆子看见安澄安淑来也退了出去,安澄脱了自己豆绿皮袄,安淑在一边乱七八糟的帮着忙。 脱完了,安淑带着她在阔大的花房里转悠,“那个是青龙卧墨池,好看吧?还有那个,是赵粉,二乔,酒醉杨妃……呀,御衣黄也开了!” “这片牡丹都是给大姐姐单种的,她最喜欢牡丹了,以前也在自己院子里单单养过,可是后来四哥的哮喘说犯就犯,她就把自己屋里的牡丹都给移过来了,惦记了就来看看。” 安淑说着说着,脸上笑容淡了点,“不过这一两年的,四哥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又多了七弟让大姐姐费心,大姐姐也来得少了。” 安淑看着丫鬟跟得不近,凑到安淑耳边,“九妹妹,这话我就和你说,你别觉得我心坏,祖母原来说过一次,说女儿家在家是最轻松的,嫁了人就不自由了……” “可是我总盼着大姐姐能早点嫁出去,反而能清闲了也说不准,不然大姐姐一天天的,可忙了,大伯母在家里说不上什么话,里里外外的,都是大姐姐!” “小时候大姐姐还和我一起绣花串珠,划船养花的,这几年大姐姐都不怎么做了,用得着了也就是让丫鬟做了使。” 安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大家闺秀,忙的连绣花的时间都没有,“大姐姐怎么就这么忙了?” 沈氏也一样管家,也不见这样,更何况,安淇管家,难道老太太会一点不管? 若说是为了照顾弟弟……看着四哥安滨七哥安润,虽说身子骨看着不算好的,但也不至于弱的这般累人了…… 安淑闷闷的扯下一枝玫瑰揉碎了,“你看着四哥七弟气色不错吧?那是用人参吊着的,他们院子里,常年不断药,而且受不得劳累。” “咱们是官宦人家,祖母说过,子孙务要上进,不然败了也就是一两代的事儿,可是科举哪有不苦读的?偏偏四哥七弟两个人身子骨……别说苦读了,稍微冷了热了就起不得床。” “大姐姐虽不说,可心里哪有不急的?所以这么多年加倍精心照顾着,她比谁都累。” 怪不得……安澄默默点头,想起昨天认亲的时候,凑近了大伯母魏氏身上闻到的药气,只怕那不是大伯母身上的……是她身后四哥安滨七哥安润身上的吧? 隔着人都那么清晰,平日里恐怕就是用药灌出来这么大的。 女子这世道,靠父母兄弟,靠夫君儿子,大姐姐安淇是一品大员嫡长女,偏偏两个亲生兄弟这么个样儿。 安澄这个隔房的人听着都不免惴惴,更何况她身处其中? 只是安澄总觉得……那个女孩,不像是没主意的。 安淑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转眼又看到百合开了,“九妹妹你看那个百合开的多好!花瓣肥厚,正适合用清油裹了面粉鸡蛋炸了,撒上红糖吃!” “正好,祖母叫咱们去吃午饭呢,把这个拿去给祖母加菜!”安澄也觉得刚才的事让心里不好受,就顺着安淑说起百合。 “诶对了,祖母还给了你什么东西?”安淑看向安澄,一脸笑意,“可别瞒我,祖母最是大方了,特特儿把你留下,哪里会就给了几块糖?” 安澄笑道,“真让六姐姐说准了,祖母给了我一大盒子好东西呢,可惜送回宜馨阁了,姐姐想看,等回去了给你看。” “成!”安淑干脆的点点头,“哦,对了,大姐姐也爱吃这个百合,中午叫大姐姐也来一起吃……黄莺!你去告诉大姐姐一声。” 跟着安淑穿着打扮最好的一个丫鬟走出来,笑着应下离开。 “九妹妹,你看这个蝴蝶兰,给你带到头发上好不好看?”安淑想一出是一出,眼里有数不尽的乐事,转眼又琢磨起别的。 第三十四章 无人 无人 “都好,六姐姐也戴一对。”安澄选了个红色的蝴蝶兰夹到安淑的头发上。 两个人在花房里玩了一上午,听安淑叽叽喳喳的,说不完的话,一直到安澄累了,才在一边的小炕上,丫鬟早铺上了软垫,两个人坐下,才吃点心。 安淑的是一碗杏仁露,安澄的是一碗红枣羹,桌子上还有些山楂糕,蜜饯马蹄,糖莲子,红糖花生之类的吃食。 安淑提醒安澄,“妹妹,要吃午饭了,你得少吃点,不然午饭吃不下,一会午睡也积食。” 安澄点点头,“好,谢谢姐姐提醒。” 等吃过东西,歇了会儿,素心过来商量,“两位姑娘,要不现在往老夫人的瑞萱堂走吧?不然可就迟了。” 正巧着,沈氏的丫鬟莲子过来请人,“两位姑娘,太太也在老太太那呢,说要到吃饭的时候了,叫两位姑娘过去。” 安淑安澄听了,急忙穿上皮袄,系上披风,丫鬟簇拥着就去了瑞萱堂。 沈氏在瑞萱堂已经待了许久了,是老夫人把她叫来的,“老二媳妇,老二的伤怎么样了?” “儿媳来之前才看过,老爷有点发烧,昏睡未醒,已经去问过太医了,太医也新开了药,给老爷喝下了。”沈氏猜到老太太必有这样的问题,也是做好准备的。 看儿媳这样妥帖照顾,老太太心里自然高兴,对儿子又气又心疼,“这样好的媳妇……老二真是……月如,你是苦了。” “儿媳不苦,儿媳婆母体贴,孩子懂事,儿媳真的不苦。”沈氏眼里的笑是发自肺腑的。 这么多年,老太太对她是仁至义尽的,儿子们也出息懂事,她从不觉得自己苦。 只是沈氏心里也有个疑影儿,按说这样的事,老太太悄悄打发个人来看看问问就是了,特特的,把她叫来……莫不是还有别的事? 果不其然,老太太叹口气,踌躇了片刻才开口,先问了沈氏,“你也瞧见淇姐儿几次了,可觉得如何?”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就这一句话的功夫,沈氏已然明白了老太太叫她来的意思,“好的很,模样漂亮,说话灵巧,好像这几年大姑娘还帮着老太太管家?越发能干了!” 老太太点点头,“她是能干。” “罢了月如……这口我也张了,就不和你绕来绕去了,你瞧瞧那淑姐儿淇姐儿一样在我这里教导,可是淑姐儿今年十岁可和淇姐儿十岁的时候不一样。” “淇姐儿十岁的时候,已经帮着我看账本,管奴仆了,淑姐儿如今也只是和妹妹玩耍,你知道为何?” 沈氏欠身,“淑姐儿鲁钝,让母亲费心了。” 老太太摇头,“不是这样的话,不是我夸口,我们安家,还真没出过鲁钝的孩子,不过是我没想过要去刻意磨砺淑姐儿罢了。” “淑姐儿她有母亲,有哥哥,可淇姐儿的母亲手足……”不好在一个儿媳面前说另一个儿媳不是,老太太说了半句就收住口。 “老二媳妇啊,瞧着大房是一品大员,该是比你们二房煊赫的,可是大房输在后继无人呐!” “老大媳妇那年伤了身子就再没好过,挣命生下的两个儿子都跟奶猫似的,这几年再费心养着,一年也有半年是得躺着的,比我这老婆子还不中用!” “以后安家真正要顶立门户的,还得看你生的两个儿子。” 沈氏起身,“母亲过誉了。” “你坐!老婆子说的是心里话,大家都明镜似的,不然你大哥为什么把洲哥儿浩哥儿带在身边教导?” “可是沈氏,你别说我偏心,为人父母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不好我都心疼,不是我要邀功,可你刚嫁过来的时候,老二不争气,我是怎样催促着老大帮他弟弟的?” “你也看在眼里。” 沈氏低头应着,“是。” 老太太说的都是实话,不管是做娘的,还是做哥哥的,这么多年对二房都是尽心尽力了。 “所以,我厚着脸皮和你商议一句,你别怪我,大房如今这样,儿子不中用,要想不败落,就只能指望女儿了。”老太太说着,自己心里也疼。 “我一点点带大的姑娘,我哪里舍得她高嫁皇子受委屈?可是大房如今这样,再过几年老大致仕,她受大委屈的日子,几个孩子受大委屈的日子,在后头呢!” 沈氏跪下,“母亲这话诛心了,大房的孩子也是儿媳的侄子侄女,儿媳哪会看着他们受委屈?” “我知道,可是叔叔婶子,和亲爹亲娘不一样,和亲兄弟姐妹也不一样,你心里还没数吗?” 老太太说的话,沈氏都知道,论理,二房应该报答大房,她沈氏,也该报答老太太。 可以说,若无大房,二老爷仕途不知道折了多少次,儿子自幼读书更是大哥一手教导,若无老太太,沈氏地位不会这么稳当,人人羡慕。 可安淇不是要嫁入寻常人家,她是要嫁入皇室,嫁给皇子,无形之中,就会把她母家安家,都扯到争储之中。 单凭恩情,打不动沈氏,她不能拿自己娘家儿子去报恩。 沈氏跪在地上,没起来,“母亲这话说的很是,亲兄弟手足和堂兄弟手足是不一样的,可在外人眼里,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来不是?” 安淇嫁进皇家,要得力也是先可着她的亲兄弟来,可要是受了牵连,外人眼里,就不管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了。 “老太太如果真的是心疼孙女,想她提拔娘家,儿媳家里和皇家还算有点瓜葛,叫儿媳娘家破了脸面,求到太后面前,把大侄女许给一个皇家宗室子弟是没问题的。” 这是沈氏想的两全之法,一个闲散宗室,不至于让大房太落败,也不会有什么忌讳。 再说,淇姐儿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配个能干的宗室子弟门当户对,老太太所担心的,只是大哥致仕后,大房再无能人,淇姐儿受委屈,可如果有太后赐婚,受委屈也是有限的。 老太太想了想,看着沈氏,“你先起来。” 沈氏这才起来,“若是母亲拿定了主意,明儿儿媳回娘家就把这事说了。” 老太太摇摇头,“不怕你笑话,这事也还得问问淇姐儿的意思,姑娘家的终身大事,还要她合意。” 这话调动了沈氏的心思,勾嘴角笑了下,“是。” 看得出来老太太自己心里也认可沈氏的主意,平心而论,若不是大房这样无人可用的情况,哪怕有个庶子……她都不愿意张这个口,为难小儿媳妇,拉上整个安家。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妥当,只怕安淇不愿意,“淇姐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教养的缘故,我身边的孩子,都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的!她爹又总和她说外边的事儿……” 第三十五章 嫁娶 嫁娶 “其实想想,这世道女子不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忍心姑娘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总是怕说得不够,姑娘日后吃了亏去。”老太太带了几个姑娘长大,说起来也有止不住的话。 “结果现在可好,说得多了,姑娘自己有主意,又不好管教!” 沈氏劝慰道,“咱们家的孩子是有分寸的,便说淇姐儿,也是为了父母兄弟,不是为了自己,这才是母亲教导的好。” “好不好的……都算了,我一把年纪了还能如何,只要以后孩子们不吃亏就好。”老太太整六年没和儿媳说什么贴心话,现在越说话越多。 “一辈子给她们操心,这儿孙就是前生的债!” “是了!”沈氏笑道,“儿媳对这几个孩子,也是操不完的心,原以为等成家立业了会好些,可看老太太这样,只怕操心的人要越来越多呢!” “对了,说起成家立业倒提醒我了!”老太太把手炉拿给珍珠让她换两块碳去,“洲哥儿这都十四了,读书又出息,以往你在外面我不好多说,现下你回来了,他的亲事,你可有什么打算了?” 沈氏对这事早就是盘算又盘算的了,听了老太太的话笑道,“儿媳是有些想头,说给母亲听,母亲帮我一起琢磨琢磨?” “那是自然的。”老人家最爱促成婚嫁,又是最有出息的长孙的亲事,一口应下。 “儿媳想着,洲哥儿的婚事其实不妨等等,一来呢,男子大点也不妨碍什么,二来,娶亲早了也怕耽误他读书。” “只是亲事可以晚点说,但人是得早早相看起来的,洲哥儿是大哥,媳妇娶得不好,家宅不宁。”沈氏心里想起大嫂魏氏,今天安家隐隐困境,可不就是这个大嫂娶得不好了? 可是就算情知不妥也没法子,安家既当初借了人家的势,往后也没得嫌弃,可如今大房如此……也不知道老太太心里后不后悔。 老太太不住的点头,沈氏的话说到她的心坎里,“说来,我这里也有几个人选,姑娘是我见过的,你出去在外的时候不妨看看。” 老太太心里打算是让沈氏做主的,可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婚事哪能不经心呢?遇到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家也还是多看了看。 “母亲请说。”沈氏信得过老太太目光。 “有个光禄寺卿家宋大人的姑娘,闺名叫霏云的,她是嫡长女,和咱们洲哥儿同岁,我看着很不错,可你既说,洲哥儿不妨晚点成亲,那这姑娘岁数就不合适了。” 老太太捂着手炉,看沈氏仔细听着自己的话,给孙子选媳妇,心里那点刚刚因为大房而起的阴云也散了不少。 “宋大人家还有个嫡幼女,叫霏露,现在才十一,出落得也不错,只是嫡幼女,难免家里更娇养,不适合娶了做长媳……” “再有顺天府府尹杨大人家,那个叫蕙娘的,他家也是嫡长女,只是官位比老二高了,可是老二过几年也还会往上升一升,等到了洲哥儿议亲的时候估计也就差不离了,算是门当户对。” “还有几个武官家的姑娘也不错,可是我没怎么细看,毕竟和咱们家不大对路子,娶回来和咱们洲哥儿说不上话,人家也嫌弃咱们读书人家,肯定是规矩多的!” “其实……说起来,我最看中的,是户部郎中姜大人家的女儿,叫蘅娘的,这姜大人呢……官位是低了些,正五品,家产也不丰厚,而且,他们家里,竟只有这一个女儿再无所出的。”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沈氏的神情,说起来,这姑娘的看着确实有些委屈了洲哥儿。 “可是那人我亲见过,孝顺懂事,诗词歌赋女红厨艺都不错,要紧的是我听姜夫人的意思,他们家也是姑娘帮着管家的,那孩子也才十一呢,比咱们淇姐儿还厉害。” “而且瞧着又温柔又能干,这就看她身边的小丫鬟那活泼机灵又规矩的劲儿就能瞧出来,不是个苛待主子,又能约束下人。” 沈氏听老太太的意思也听明白了,笑道,“母亲还是最中意这位姜姑娘?” “是。”婆媳两人不绕弯子,“我是最看中她的,可是到底你是亲娘,这姑娘父亲官位低些,怕你不愿意。” 沈氏笑道,“咱们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家,娶妻娶德,若这姑娘真心好,门第上略差着点也无妨。”她心里也好奇着,能让老太太这么不住口夸奖的,得是多合意的姑娘。 “至于家产不丰怕什么,姑娘就是家产丰厚带来百万千万的嫁妆,咱们家也不是会动媳妇嫁妆的人。” 沈氏的话说得老太太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个理!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不然我也就不说这姑娘了。” 换做大儿媳妇,这样的人家,老太太是万不会张口的,省的她心里不说,回去窝着胡思乱想,本就不好的身子更要生病。 “既如此,那儿媳下次出去就好好瞧瞧这姑娘。” “也别只看她,我毕竟年纪大了,眼光也未必那么好了,你多看看多选选,我啊,就等着帮你们带孩子了!” 沈氏笑道,“好,那以后咱们家再有了小辈,全都送到老太太这里来,儿媳躲懒就是了。” “成!送到我这里来,保管把他们一个个都养的结结实实的……诶,对了!”老太太一群的孙子孙女,说了这个想起那个。 “我今儿还叫澄姐儿来我这吃午饭呢,怎么都这会子了还没过来?怕不是和她六姐姐玩的忘了时候?” 沈氏忙叫莲子,“你去看看六姑娘九姑娘,叫她们过来吧。” 婆媳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安澄安淑就来了。 瑞萱堂里之前发生的故事,安澄一概不知,她和安淑过来的时候,瑞萱堂里已经在摆饭了。 安淑一进屋就嚷嚷开了,“呀……我们来晚了?都怪这园子太大,不好走!” “不晚不晚……”老太太笑呵呵的,“淑姐儿澄姐儿,你们先暖暖,喝点热的再吃饭,不然一肚子冷风朔气的,压上东西也不好。” 沈氏让人烫了两杯热热的玫瑰露送来,“先慢慢的喝了,暖暖身子。”又嗔着安淑,“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带着你妹妹玩的饭都不顾吃。” 安淑小口小口吹着喝玫瑰露,“母亲,先生知道你们回来了,才给我放了这几天假,那自然我得带妹妹都玩一遍了,免得我日后上学,她多无聊!” 第三十六章 胭脂(上) 胭脂(上) “上学?”安澄看着安淑,这几天安淑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却是头一回提起上学来,她还以为安淑每天生活就是这样到处玩玩逛逛的呢。 “是啊……”安淑放下还剩半碗的玫瑰露,去拿桌子上的乳糕,“你不知道,那个先生管教可严了,要不是我和他商量,好说好歹的你长这么大,我一眼都没看过,他哪里肯放我这几天假?” “明天又去外祖家,我再就没得假,陪不了妹妹了……”安淑说起来,乳糕也没胃口吃了,放在一旁。 “那我以后也要上学吗?”安澄这话问的是沈氏。 沈氏笑道,“这是自然,安家的女儿不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那也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像你六姐姐,学的就是书法,等你到了五岁,也去上学,也得择一两个用心学的,其他的入个门就是了。” 一番话说的安澄苦了脸,从古到今,不爱上学是通病,“那得学多久呢?” “到了十三岁就不必学了。”沈氏说得很是轻巧。 老太太怕沈氏和安淑把安澄说的还没上学就开始心怯了,笑着哄她,“澄姐儿别怕,那学堂也是好玩的,你问你六姐姐。那里有好多的小姑娘,一上学碰了面说说笑笑的,一点不比在家差!” 安淑接口道,“这倒是,妹妹,原本湖堂姐和沐堂妹也要来看你的,结果家里有事,这才绊住了,还让五姐姐给你带了礼物,五姐姐昨天晚上送来的,叫我给忘在明蕙院了……” 安淑说着就要人去取,被沈氏拦住,“眼看着要吃饭了,吃过饭你们再玩去。” “可是呢。”沈氏一语提醒了老太太,“你们姐俩暖的也差不离了,走,咱们吃饭去!我叫厨房单给你们做了好多吃的呢。” 安淇这边也正和安滨安润安池一起用午饭,“五妹妹,你刚下了学回来,外面天冷,喝完热汤再吃东西知道吗?” 安池笑着应下,“妹妹知道了。” 桌子上多是备下给安滨安润的药膳,只几道寻常菜是给安淇安池吃的,这味道闻得久了,她们两个也习惯了。 兄弟姐妹四人吃过饭,正在用茶的时候,红袖过来,凑到安淇耳边,“老夫人一早就把二太太叫去了,说了一上午的话,二太太连饭都是在瑞萱堂吃的。” 安淇嘴角透出点笑影儿,又收回去,“知道了。” 安池看着,识趣的站起来,“妹妹还有功课,便先回去了。” 安淇点点头,笑着叮嘱她,“妹妹慢走。” 老太太拉着安澄安淑的手带到饭厅,“今儿特地叫厨房做了淑姐儿爱吃的八宝鸭,糯米排骨,炸鹌鹑,怕澄姐儿蜀中口味吃不惯北食,给你做了剁椒鱼头。” 一边说一边带着安淑安澄坐下,沈氏坐在老夫人下首位置,一桌子菜,照顾了所有人的口味。 老太太指着一碗桂花红枣枸杞汤,“他们大房吃饭早,这会子估计都吃过了,翡翠把这个给他们送去,煨在炉子上过了晌午做点心也好。” 再指着一碟糖浸冬笋和一碗火腿炖肘子,“把这个笋给湄姐儿那孩子送去,甜滋滋的,她也能喜欢。再那个肘子给洲哥儿浩哥儿吃去。” 又看着沈氏,“淳哥儿那孩子爱吃什么我不知道,早上也没瞧出来,你是他母亲,你给他选个菜送去吧。” 沈氏应下,看了看,指了一道牛乳蒸藕,笑道,“这个好克化,也滋补,适合淳哥儿。” 都顾及到了,瑞萱堂里才安生吃饭,再不闻一语,吃过饭,漱了口,老夫人看着沈氏,“知道你忙,陪老婆子一上午了,你回去办你的事吧,你在这孩子们也拘束。” 沈氏知道老夫人是想和安澄安淑说会话儿,起身笑道,“那儿媳躲懒了。” 沈氏走了,老夫人也没叫安澄安淑在正厅,祖孙三人进了暖阁,“这里暖和,你们要是觉得热,就把那大毛衣服脱了。” 老太太又拿出些九连环花绳来,“你们自管玩你们的,我在旁边看着也有趣,并没什么事要和你们说的,只是怕你们小孩儿,贪吃了就要睡,窝了食儿。” 安淑不耐烦玩九连环,碰都不碰一下,一转眼看见老太太屋里供着的红梅花有了主意,“祖母,上次我在您这儿做胭脂的那套玩意还在吗?这九连环我玩不来,反倒生一肚子气。” “还不如做些梅花胭脂,下次去平月家带给她。”又怂恿着安澄,“你自己做过胭脂没有?那红梅做了胭脂,又香又好看,便是不抹在脸上,拿回去放在熏炉里熏着,满屋子都好闻呢!” 安澄被安淑说的也心动,“那好,我和姐姐做胭脂吧。” 旁边丫鬟早把东西找出来了,一个不大的红酸枝木盒子,上面雕了百花,那丫鬟笑道,“上次六姑娘玩完了,老太太叫收起来,奴婢特意找了这个盒子出来,姑娘看应景不应景?” 安淑不住地点头,“嗯,好琉璃姐姐,你心思真巧!等做出了胭脂,先给你一盒。” 琉璃俏生生的笑着,“那奴婢可就在这侯着,哪里也不去了。” 老太太指着琉璃笑骂道,“瞧你这丫头的样子,像是没用过胭脂似的!” 琉璃也是老太太的贴心人,为哄着她高兴,故意说道,“奴婢心里是有个巧宗儿,奴婢知道老太太断舍不得亲亲宝贝孙女做的东西,自己没留下反倒送了人了,必要舍出十倍八倍的银子买回来,好让给自己孙女玩的。” “等姑娘做完了,奴婢手里拿着胭脂,只等着老太太来散钱了!” 琉璃说的老太太止不住的笑,推着安淑,“淑丫头,快替祖母撕这丫头的嘴!也不过就那一次罢了,好大的胆子,你就这么样的编排我!” 安淑一边笑着和琉璃闹,一边给安澄解释,“我头一次做胭脂的时候,做了一大堆拿回院子里,那时候母亲刚走,我和你差不多大,不懂事……几个小丫头哄着我,七手八脚的都拿去分了!” “祖母知道了心疼我,可也不好叫那几个小丫鬟把主子赏的东西再拿出来,倒像我们小气,索性是用银子买回来的。” “这事都这么多年了……偏生琉璃姐姐机灵,还记着拿出来说呢!” 琉璃和安淑闹了好一会才分开,安淑一头的汗,老太太亲自拿了帕子给安淑擦汗,“好孩子,玩够了回去的时候可把头捂得严实了,别被风扑了!” 第三十七章 胭脂(下) 胭脂(下) 安淑点点头,“知道了。” 丫鬟早折了几大束梅花来,安淑也不要别人动手,拿着梅花对安澄笑道,“妹妹,咱们自己来,不用她们帮忙!” 丫鬟选的梅花极好,红艳艳的喜人,落在手心里像一团燃烧着的火,安淑教安澄一片片的摘下来,“那些颜色稍微浅的都不要,只要最红的。” 又把那个红酸枝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小巧可爱的玉磨玉杵之类的东西。安澄学着安淑的样子,一点点碾碎,再捣,这个功夫做下来两个人出了一身的汗。 捣好的汁子被安淑拿起来细看,“妹妹你看,这颜色红的漂亮吧?上次我去平月家用胭脂花做的,颜色和它也差不多,可是还没这个香呢!” “她们又在里面加了玫瑰油,可我就不喜欢那东西,明明不是玫瑰花,偏要弄上什么玫瑰气做什么?怪矫情的!” 安澄笑呵呵的点头,“姐姐说得对!” 老太太乐呵呵的看小孙女带着小小孙女玩,“做好了给你们娘送一个去!” 盒子里有细白纱布,安淑拿起来绞汁子,这步不要安澄插手,“这个不好弄,一不小心弄在手上几天都洗不下去,我来吧。” 安澄点点头,看丫鬟又拿来的不知道什么水,一起淘了,然后又绞,这一大碗梅花汁子就不剩太多了。 安淑把已经染的变了颜色的纱布打开,给安澄看,“妹妹你看,颜色是不是更红了,一点杂色都没有!” 又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珍珠粉,安淑拿给安澄看,“妹妹别告诉母亲,为了好看,这珍珠粉我还兑了几个小小的粉珍珠进去。” 古代珍珠没有人工种植,全靠捕捞,已经稀罕,何况是粉珍珠?安淑这么个闺阁乐趣,所费不小。 安澄不是安淑,不是一生来就在富贵乡里,总有点小市民的思想,虽说几年熏陶下来也差不多了,但听见这话还是有点咋舌。 安淑倒没注意看安澄的表情,只顾催促,“妹妹,你快把珍珠粉倒进去啊。” 安澄一点点兑进去,安淑往里倒梅花膏子,一边倒一边研磨,到最后搅动起来都费力气了,才挖出来收入盒中。 “成了,妹妹,你看好看不?”安淑手里拿着不过小儿掌心大的白玉盒,里头胭脂红的亮眼,哪会不好看? 安淑还有点可惜,“我手笨,做的简单,等下次去霏云姐姐家,我带着你,她做胭脂最仔细,做得也好!” 拢共不过安澄手心大的盒子也只装了四盒,安淑留给琉璃一盒,老太太一盒,沈氏一盒,又给了安澄一盒,自己又是一盒没剩下。 琉璃拍着手笑道,“可不是又照着奴婢的话来了。” 安澄把自己递给安淑,“姐姐拿着玩吧,我还不用胭脂呢。” 安淑不肯接,“哪有姐姐抢妹妹东西的道理?” 安澄不肯收回来,“姐姐没有,那我自己拿着心里也不高兴。” 姐妹两个人有谦有让的,老太太很是高兴,“这才是咱们书香人家里姐妹该有的样儿!”又让人拿了两个小盒子来,“你们姐妹两个平分了好不好?” 安淑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行,遂点点头,把那一盒胭脂分了。 孙嬷嬷看两个人玩的差不多了,老太太也带了点疲色,上前来劝说,“两位姑娘,不如叫人把胭脂现在就给太太送去?然后都回去歇个午觉?” 安淑看看老太太的精神头儿,拉着安澄的手下床,“那孙女们先回去了,祖母也睡会儿。” “嗯,现在回去也行了。”老太太又叮嘱跟来的丫鬟,“两位姑娘的手炉热好了吗?外头若是下雪,就传个轿子……” 老太太没说完,安淑就笑开了,“祖母!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左右宜馨阁离这不远,我去妹妹那里睡就好了,不用轿子。” “那也罢了,别闹你妹妹,小人家儿,正是该多睡的时候呢!”老太太叮嘱完了安淑,又看着丫鬟把安淑安澄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放人。 宜馨阁和瑞萱堂距离很近,不过几步路,尤其又不像早上,安淑为了给安澄讲这园子还绕了下,走了近路,也就是过了个花架子和凉亭,从林子里穿过去就到了。 慧心在屋里,早就把什么都打点妥当了,只没想到安淑也跟着一起回来,连忙把脚炉又备了一个出来,“六姑娘将就着使吧。” 安淑不挑剔,和安澄一起躺在床上,两个人凑在一起暖暖和和的说着话,也没多久都睡着了。 赵嬷嬷一直和孙嬷嬷在暖阁外站着,听见里面没动静了,孙嬷嬷叫小丫鬟留神看着,两个人才到外屋坐下。 孙嬷嬷给赵嬷嬷倒了杯热茶,又拿了芝麻条,金卷,豆面糕,蜜饯桂圆,笑道,“这是太太给九姑娘送来的云雾茶,是偶尔拿来待客用的,现在倒便宜了我,你也尝尝,吃点点心松散松散。” 赵嬷嬷只喝了口茶,“不急,太太那边还叫我过去一趟呢,六姑娘要是偶然醒了,你替我先照应会。” 孙嬷嬷点点头,“只管去吧。” 两个人原来就认识,那时关系便不坏,如今各给两个嫡出姑娘做教养嬷嬷,没什么利害干系,情分倒更好了些。 赵嬷嬷刚出了外屋,就碰上了素心,反倒唬了一下,“哎呦,你怎么悄没声儿的在这站着?” 素心笑道,“原本是要来喝口茶的,结果看见两个嬷嬷在里面,没敢大喇喇的进去,给嬷嬷赔不是了。” 素心是跟着九姑娘的一等大丫头,赵嬷嬷也要给些颜面,缓和了神色,摆手道,“不妨不妨。” 素心笑道,“嬷嬷这么急着是去哪啊?” “太太叫我去一趟。”“这可不巧了?我也要去太太那呢!” 两个人一句一句说着话,一起往松翠园去了。 安澄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安淑睡觉不老实,安澄觉得自己也就养了会神就醒了。 看见安淑还睡着,安澄悄悄下床,守在门口的丹儿看见安澄,急忙行礼,“姑娘……” “小点声,六姐姐还在睡。” 丹儿点点头,去倒了盏茶,悄声道,“姑娘喝口茶吧,这是花茶,没有茶叶,不妨事的。” 沈氏不许小儿家喝茶,这是谁都知道的。 茶水一直在炉上温着,正是能入口的时候,冬天屋子里烧炭,本就干燥,安淑喝了半盏茶,只觉得人都精神不少。 丹儿笑道,“这北方不比南方,姑娘刚回来怕是不大习惯,若是觉得干燥,不如这几天都叫厨房炖了梨子川贝水来?” 第三十八章 丹儿 丹儿 “好。”安澄点头应下,那个东西甜丝丝的也好喝,“告诉厨房现在就弄吧,等姐姐醒了我们一起喝。” 丹儿笑道,“那等素心姐姐回来,奴婢就和她说,走了好一会儿了,眼看着就回来了。” “素心去哪了?”如果不是丹儿说,安澄也没发现素心不在。 “素心姐姐和赵嬷嬷去太太那里了,姑娘知道的,太太记挂两位姑娘,许是过去问什么话吧。”丹儿给安澄又倒了茶过来。 “那你就去告诉厨房一声吧。”安澄也不太知道这丹儿怎么偏要等素心回来。 难不成是为了让她知道素心不在?可是素心不在也并不是玩忽职守,是去了太太那里,再没有更名正言顺的了。 丹儿笑的有些为难,“姑娘,咱们屋的银子在素心姐姐手里管着,不好不过她的手直接拿的……” 安澄反应了会才明白丹儿的意思,然后才想起来,上辈子隐隐约约的记忆里,看红楼梦看到过,似乎去厨房添点什么是要另加钱的。 可是以前是沈氏当家,她是沈氏带在身边唯一的亲生女儿,从早到晚想一出是一出的添东西,知会一声就行了,哪有这么多讲究? 然而现在不是蜀中,这里也不是沈氏当家。 安澄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有点别扭,好像一瞬间这就不是自己家了似的,但又知道,这是正常的规矩,毕竟兄弟妯娌住在一起,总不能大大小小的主子有事没事的去使唤厨房。 正想着,素心掀开帘子从外屋进来了,看见里屋只有丹儿和安澄,脸上的笑顿了下,“姑娘醒的倒是早!” 看见安澄手里的茶杯,急忙端了盏枇杷水把茶换走,笑道,“姑娘少喝点茶吧,尝尝这枇杷水?” 然后使唤丹儿,“妹妹去把茶杯放起来吧,姑娘这里有我照应着呢。” 丹儿应下,拿了茶杯出去,“是。” 素心看着安澄喝下水,嗔道,“这慧心也不知道去哪了,那雨儿霏儿她们也不在,姑娘这里竟没人服侍的!奴婢待会就去好好说说她们!” “丹儿服侍得也没什么不好……”刚喝了花茶也不渴,枇杷水沾沾唇安澄就放下了。 素心看了眼枇杷水,和安澄笑道,“六姑娘估计也要醒了,等下还要叫姑娘一起玩的,让慧心过来服侍,奴婢去厨房做些小点心来。” “行。”安澄点点头,想起川贝梨子水来,把这事也说了,“你去厨房正好告诉她们一声。” “我手里还有多少银子?”之前乳母走的时候,安澄给了些,也不知道这一路又攒了多少,这些事都是大丫鬟管的,以前也没有用银子的地方,可现在不一样了,怕是什么东西都得用银子。 素心笑道,“姑娘呀,你什么时候操心这些事了?左右太太还能少了您的银子用?” “说得也是……”安澄点点头,这也是嫡出姑娘,母亲又财大气粗的好处了。 素心略站了站,看安澄再没什么话吩咐,出来找了慧心服侍。 慧心正在自己房间睡着呢,冷不丁的被素心喊醒,吓了一跳,“哎呦,这是做什么?” “姑娘都醒了,你还睡着呢?架子比姑娘还大?你不愿意服侍有的是有头有脸的上赶着呢!” 素心是带着气的,在安澄面前不敢表现出来,到了慧心这就忍不住了,可是看着慧心也知道慧心算是有点冤枉的。 往常姑娘哪会这么早起来?偏生又有那个小蹄子…… 抿了抿唇,素心回了自己屋,拿了银子要去厨房,转眼看见几个小丫鬟听见响动都过来了,看见她怯生生不敢上前的。 素心也知道自己发火发的好没意思的,何必拿这些不懂事的做筏子呢?“丹儿,你跟着我去厨房给姑娘做点心!” 厨房里现在不是做饭的时候,几个婆子媳妇正聚在一起闲打牙儿,看见素心带着三个丫鬟过来,急忙迎上。 素心才刚来,她们不认识,但是丹儿是往常见过的,猜也猜出了素心是谁,“这位姑娘,可是九姑娘那儿有什么吩咐了?” 素心也客气,笑道,“劳烦大娘了,以后每天给九姑娘那里炖个梨子川贝水,九姑娘刚回来,北方待不大惯觉得干。” 说着,递过去一个荷包。 那婶子刚开始推辞不收,被素心直送到手里,也就半推半就的收了,眼睛眯成缝的笑,“一碗梨子川贝能值多少,偏生姑娘客气!”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这也太多了些!” 素心笑道,“应该的,再有还要借大娘厨房用一下给姑娘做点点心,这点心意还怕不够呢!” “够了够了……”那婶子一叠连声的让人给素心收拾个做点心的地儿,“其实何必劳烦姑娘呢,九姑娘要吃什么,只管来和我们说一声不就行了?” “不用了……”素心一边说一边看灶台那儿,东西都备得周全,“以后总有要劳动婶子的地方,婶子先去歇歇吧。” 那婶子眼睛从素心并一直低着头的丹儿身上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说,笑呵呵的走了。 “丹儿,你来和面。”素心自己用蜂蜜调着红豆,“丹儿,你今年多大?” “七岁。”丹儿的声清脆得很。 “七岁……比我小着六岁呢!” “可是呢,但看着素心姐姐十三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若到了素心姐姐这个年纪,也不知怎么样,不过那时素心姐姐怕是已经出府嫁人了,估计看不着了!” 素心抬头看着丹儿,丹儿就像没感觉出来似的,一下一下揉着面,她年纪小,使不上力,靠着灶台额头上都见了汗。 “我十三的时候,姑娘也就和六姑娘一边大的年纪,还不知道着落在哪呢,比不得姐姐,这个年纪好,稳稳当当的能挑个好人家。” “那也不一定,在主子面前得脸,主子当然能给好好挑挑,若是不得脸……”丹儿的话挑动了素心的心事。 她怕的不就是这个了?她和丹儿年纪差着,份例上其实碍不着什么。 她怕的是,丹儿挤兑的姑娘心里没有她,那太太怎么肯给她精挑细选个好人家? 刚刚去找荷枝荷叶,原以为都是被画莲这对娘俩挤兑的,可听她们俩的口风……太太早就给她们俩打定主意了。 自己若说嫁人怎么也得个三四年,若是这三四年空领个一等丫鬟的份例,可在主子面前不得脸了,又有什么用?! 以前也没想这些,左右她是太太叫来服侍的,只要不出错,太太看在眼里,能不念她的好儿吗? 谁知道回了这边冒出个画莲丹儿来,亲娘在那边把住了太太,那女儿这不也就是几天的事了? 到时候她有再多的好,也显不出来了。 第三十九章 隔阂 隔阂 “你在这里看着火。”素心嘱咐了丹儿,自己出来,那灶台烟熏火燎的,不舒服。 丹儿看了一眼素心的背影,什么都没说,默默的用扇子扇着火。 现在和她想得不大一样,娘送她进来,是要给九姑娘当心腹体己人的,虽说有素心慧心两个姐姐在,可实际上,她也碍不着什么。 毕竟年纪差着,再过几年,九姑娘懂事了,自己的年纪资历够提上去了,她们两个也注定了要嫁出去了,等在外站稳了脚跟,当配房再和九姑娘一起到别人家去。 原以为素心慧心会多多提携她,毕竟娘说了,一个是陪嫁丫鬟,一个是陪房媳妇,谁都不碍谁的前途,何不买个好呢? 丹儿也不明白这素心哪里看她拧了,暗地里给她苦头吃。 可是怕什么呢……丹儿也想不明白,打定主意等晚上了去找娘问问。 素心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回来亲自把点心放到盘子里,并上外屋里煮的梨子水,让丹儿提着盒子到了宜馨阁大门口,她又接过来送进去。 安澄不知道这些丫鬟下面的心思,便是她们有心思,也不会告诉她。 安澄只觉得素心今天做了格外多的点心,椒盐酥,蝴蝶饼,荔枝粉团,乳糕,鸡肉饺,奶油面果,整整六样,都是她最爱吃的。 往常里素心也不许她吃多了点心,说是太太不让,今天倒像没看见似的。 安澄刚想开口问问,那边安淑就醒了,“妹妹,什么味道这么香?” 安淑披着大衣过来,坐在安澄旁边,“这点心不是厨房做的吧?她们的手艺,做什么都是一个味!送过来的点心,你要是不自己点,翻来覆去的也就那几样,都吃腻了。” 安澄递了块冬瓜糕给安淑,“是我的丫鬟做的。” 素心在旁边笑盈盈的行个礼。 安淑打量了一下她,点点头,“好丫头,手真巧!”随手从手指上摘下一个玛瑙石的戒指放在桌子上,“拿着吧,六姑娘赏你的,好好伺候我妹妹,亏待不了你。” 素心笑着收下,看了一眼站在安澄身后的慧心,慧心眼底下有点红,像是揉了也像是哭了。 安澄察觉到素心在看慧心,拿起梨子水喝了,然后递过去,“你们两个再去倒点来吧。” 素心巴不得应了一声,带着慧心出去。 安澄自己默默吃点心,也猜不出这是为了什么,慧心一进来她就看见眼底像是红了。 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只说自己眼睛被灰迷了揉的,安澄虽然不信,却也不好再问,现在看来,许是和素心有关? 安澄也想不通……据她所知,素心一向待慧心是不错的。 这边屋里,慧心看见素心更加委屈,只拿帕子按着眼睛,怕回去被安澄看出来。 素心在旁边小意笑着,“妹妹,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点心,你尝尝……” 慧心拧着身子,“我不敢吃。” 素心知道自己今天是拿慧心撒气了,不好意思的笑道,“妹妹别生我的气了,今天是姐姐不对,心里存着事,一时就看见妹妹,发了火了。” “姐姐对不住妹妹,给妹妹行礼道歉。”说着,端端正正的给慧心行了一礼。 看素心这样,慧心也不好再气,倒像自己拿乔了,收了泪笑骂道,“也不见你这样的人!这下可好,委屈的倒像你了。” 慧心性子大大咧咧的,面子里子圆回来,这事也就丢开不提了,想起刚刚素心的话,反倒关切的问道,“姐姐是受了谁的气了?是孙嬷嬷说了你了?” 除了孙嬷嬷,慧心也想不出别人了,她俩是宜馨阁的大丫鬟,也就九姑娘和孙嬷嬷能说上几句,九姑娘孩子气的,哪会训丫鬟? 也就是孙嬷嬷了。 没成想素心摆了摆手,一副说来话长的意思,“妹妹,咱们晚上说吧,九姑娘还等着梨子水呢。” 暖阁里,安淑一边吃着荔枝粉团,一边又想起来故事,“对了妹妹你还没给我看祖母给你的好玩意儿呢!” 正好素心慧心进来,安澄叫慧心,“去把你今天早上拿回来的盒子给六姐姐看看。” 安淑一打开就笑了,“原来是这个!正对呢,你现在戴这些合适得很,说起来,原来祖母也给我和大姐姐了,现在我也不戴了,拿来送你最好,祖母倒提醒了我。” 安淑叫来跟着她的丫鬟,“我记得我的那些首饰都叫莺歌收起来了,你问问她在哪,都拿过来。” 那丫鬟应下出去,刚到宜馨阁的大门口,就碰上从沈氏那边回来的赵嬷嬷,“给嬷嬷请安。” “信儿,你这是干嘛去?姑娘可醒了?”赵嬷嬷一连声的问着。 “醒了,姑娘叫我把她小时候戴的小首饰拿来,说是要送九姑娘。” 赵嬷嬷想了想,摆摆手,“那你去取吧,取来了给我拿来,我给姑娘送去,路上仔细点,这路可滑!” 赵嬷嬷毕竟从外面寒冬腊月的进来,不敢直接带着寒气进暖阁,先到旁边屋子烤烤火,看着差不多了,那丫鬟也回来了,接过盒子,堆着笑进了暖阁。 “赵嬷嬷?怎么劳动你送来了?”安淑一看见进来的是赵嬷嬷,不由得不奇怪,这样的小事哪里劳动得了她呢? 赵嬷嬷把盒子放下打开,笑道,“老奴闲着也是闲着,过来蹭蹭姑娘这屋的暖火儿。” 安淑把首饰拿出来一个一个给安澄看,“妹妹你看,漂不漂亮,我都收得可好了,现在正好给你戴,不过这几个……” 安淑挑出几个和安澄盒子里一模一样的拿出来,笑道,“这几个我留下,等出了门插到头发里,别人一看就知道咱们俩是亲姐妹!” 赵嬷嬷看安淑笑的这么样儿,又和安澄亲亲热热的,有劝告的话也不好说,正是一脸作难的时候,被安澄抬头看见了,“赵嬷嬷,你是有什么事吗?” 赵嬷嬷冷不防的被安澄这么一问,倒愣了下,然后索性笑道,“原是不打算说了……不过九姑娘既然问了,那老奴就直说了?” “论理,这话若不是九姑娘是六姑娘亲妹子,老奴再倚老卖老,那也是不敢在九姑娘面前嚼舌根,像搬弄是非了似的……” 第四十章 冰雪 冰雪 “不过想来九姑娘也是做姐姐的人,应该是能明白的。” 赵嬷嬷这两天冷眼看下来,六姑娘九姑娘都不是唯我独尊不容人的,也是在太太那里吃了排暄,也就没顾及那么多,直接说了。 “十姑娘毕竟也是六姑娘的妹妹,虽说肯定比不得九姑娘的亲近,可也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 “六姑娘也不好一句不过问的。” “虽说庶出嫡出自有界限分明,可不提别的,只说老太太,单单留下九姑娘那不是为九姑娘是嫡出?可是明面上,那糖也给了十姑娘,这是因为十姑娘也姓安。” “若说因为骨血天性,六姑娘九姑娘亲近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也不能一点不顾着十姑娘。” “这在家里也就罢了,可是出去了习惯了,那十姑娘自己姐姐都不理不睬的,旁人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可须知,十姑娘也是安家姑娘,旁人踩的,也是安家的脸……” “便不说旁人,只说大姑娘,那五姑娘也是她庶出妹妹,虽说不比四少爷七少爷精心,可也日日问询,所以五姑娘也没怎么在学堂吃亏。” “那学堂里,庶女零零碎碎受得闲气,姑娘也没少见了,往常还给她们出过头,哪能看下去自己的庶妹受气?” “我在旁人面前,当然不会让他们轻视了十妹妹!”安淑拨弄着手里的珠子,语气不以为然。 “是,姑娘在旁人面前会顾着十姑娘,那私下里却不闻不问……这……”赵嬷嬷说的安淑脸红了,便不往下说了,“都是安家的姑娘呢,谁都代表着安家的脸面。” “我知道了。”安淑慢慢低下头,“九妹妹十妹妹厚此薄彼是难免的,嬷嬷也不是要我一视同仁,只是该给十妹妹的体面,我得给。” “姑娘灵慧!”赵嬷嬷眉开眼笑的夸奖着安淑。 “那……”安淑看着安澄,有点犹豫,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出口。 安澄明白过来,把手里的盒子往前一推,“六姐姐挑出来一些给十妹妹送去吧。” 赵嬷嬷弯身行礼,“老奴让九姑娘吃亏了,老奴该死!” 安澄怎么能受赵嬷嬷如此大礼呢,急忙站起来,“嬷嬷快请起,嬷嬷所说的,连我也受教呢。” 那边安淑说做就做,已经挑出了许多小首饰,“拿去给十妹妹吧。” 安澄叫素心,“你把点心也包一些给十妹妹送去。” 素心应下拿着东西出来,专叫丹儿,“你去吧,这些东西是六姑娘九姑娘拿给十姑娘的,该怎么说你自己琢磨,早点回来,还有事吩咐你呢。” “是。”丹儿应下换了最厚的袄子就走,按理说送东西这样的活是小丫鬟最喜欢的,一来能逛逛园子,二来能拿些赏钱。 可素心选了丹儿就是故意折腾人了,一来,丹儿家里哪缺这百八十文的赏钱了?二来她刚在灶台那里出了一身汗,又往这冰天雪地里一走,怕是要伤风。 这一病要么挪出去,就算不出去,正赶上九姑娘刚认得她的时候不在眼前,偏生房里养上几天病,那九姑娘也未必记得她了。 素心这是不让她在九姑娘眼前冒头呢,可丹儿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冒头,哪里碍着素心了? 她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牵扯,连给亲戚出头也不大像,怎么就故意折腾她? 想归想,丹儿这一步步走的又是小心又是快,总归差事不能误,正走到雨霖厅的时候,迎头碰上几个媳妇。 应该是刚从二太太的松翠园出来的,远远的看见丹儿打招呼,笑道,“丹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姑娘叫我送些东西去给十姑娘,怎么大娘们这个时候在这?”丹儿的娘是管家媳妇,每日回话自有定时,这时候是不应该的。 “哎呦,别提了,我们这都一大早就来了,早上还没说上几句话,老夫人就把太太叫走了,中午回来刚要回话,二老爷那边又叫太太,太太支应了一会才回来,这不,我们才请完太太示下。”一个媳妇拿着手里的对牌也嫌弃冷,把手揣到袖子里。 另一个媳妇看丹儿拿着盒子,笑着把自己的手炉给丹儿,“外甥女拿着这个吧,大寒冬里的走这一趟可不受罪了?” 丹儿认得这媳妇,和自己娘也是常来常往的,故没推辞,手炉接过来烫的丹儿浑身舒服,笑道,“那我让我娘晚上就给姨送去,姑娘差使不能误,我就先过去了。” 那媳妇笑着应下,和众人一起走了。 周姨娘正抱着安湄和两个丫鬟摸骨牌呢,听见丹儿来了,让她进来。 丹儿进来不敢打量先利落的行了礼,把东西递给一边的丫鬟,笑盈盈的,“两个盒子,一个是六姑娘原来戴过的首饰,给了我们姑娘一半,给了十姑娘一半,十姑娘别嫌弃,是份心意罢了,再有个盒子,里面是素心姐姐做的点心。” “我们姑娘记得十姑娘爱吃,叫奴婢送来的,六姑娘和我们姑娘说,十姑娘年纪小,冰天雪地的不敢叫她出去玩儿,等开了春暖和了,要领十姑娘去放风筝呢。” 一番话不管真假,至少说得周姨娘心里熨帖,脸上带着笑影儿让丫鬟给了她赏钱,“这丫头伶俐,带出去喝杯热茶,缓缓再回去。” “不敢呢,九姑娘那里还有差事等奴婢,姨娘的茶下回再领吧。”丹儿一边说一边恭敬退出去。 周姨娘打开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是各式的小姑娘钗环,不甚名贵,大宅院里常见的,哪个千金小姐都不缺。 那点心也常见,平日里拿了银子去厨房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按着那丫头的话来的,胜在心意,这让周姨娘早上那点说不出来的郁气去了许多,亲了一口怀里的安湄,“咱们十姑娘啊,也不是没人理的。” “来,吃点心,长得高高的,以后和你六姐姐九姐姐玩去!” 看安湄小口小口吃着点心,周姨娘心里轻快,她也不求六姑娘把十姑娘看得跟九姑娘似的,只是眷顾点就罢了。 当初要是不一时昏了头,非得进安家给人做妾,哪里用得着让自己妞妞低人一等? 不过也没现在的锦衣玉食罢了,这么想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周姨娘不钻牛角尖。 第四十一章 赌博 赌博 周姨娘这边心满意足,李姨娘那里却是哭哭啼啼。 桃儿跪在地上抱着盒子,一脸的怒气委屈,杏儿看着不好,赶紧叫个小丫鬟,“去把八少爷请来,脚程快点!” 杏儿再进屋时,李姨娘还在哭,桃儿也红着眼圈磕头,“姨娘,不是奴婢以下犯上,而是这事咱们确实不能做!您便不为自己想,你也得为咱们八少爷,您的亲儿子,在苍兰轩的淳哥儿想想吧!” “咱们八少爷眼看着要入学了,是!太太慈悲,肯定什么都能备齐了,可太太还能额外贴补吗?” “到时候哥儿别说请客应酬了,怕是自己额外想吃个果子都没钱!难道全都指望二少爷三少爷?还是别的哥儿有吃的有玩的,咱们哥儿在旁边干看着呢?” 桃儿说着,自己也心酸,泪流满面,“那学堂里也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咱们八少爷出身已经差了点了,手里又不宽裕,那得多艰难啊?” 李姨娘捂着帕子,听了桃儿的话哭的更是哽咽难当,“那我有什么法子?自己的娘家,嫁出去这几年都没张过口,这一次请托到我这里,我哪能看着呢?” “若是小忙,几两银子的事,帮了也就帮了,可这是一千两,又是赌债,您这几年也没攒下什么,难不成衣服首饰当了您不出门?”杏儿叹口气,也跪在桃儿身边,只不许李姨娘动银钱盒子。 “可不是,一个赌债!”桃儿气的眼泪掉的更狠,“若是什么正经事,或是天灾,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可这赌债叫怎么回事?赌博有几个能戒了的?难不成姨娘给他补一辈子窟窿?” 李姨娘擦着眼泪,“他们说了,我哥他就这一次,是让人给骗了,以后再不会了,那是我亲娘,我难道看着她给哥哥熬干了心血吗?” “这一次?”桃儿气她娘家无耻,也气李姨娘糊涂,话都说不出来了。 杏儿赶紧给她顺顺气,“姨娘,这话您自己信吗?您进府的时候,奴婢年纪小,还没福气伺候您,不知道纳礼是多少。” “可家里的规矩是良妾二百两银子,锦缎四匹,田地四亩,太太只有比这多的再不会少了。” “怎么娘家人来看您,连个像样的衣服都穿不上了?那银子去哪了?这不是头一回,估摸也不是最后一回,您这次砸锅卖铁把给儿子留的钱都拿去了……” “那下回呢?盯着儿媳妇的嫁妆?” “少浑说!我哪里会盯着儿媳妇的嫁妆,再说,再说……”再说也轮不到她叫儿媳妇。 “您不会,那边也不会?出嫁买了做妾的女儿他们都能找上门,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杏儿说着也生气,桃儿在旁边更是气的脸都红了。 “那……那……难道要我看着自己亲娘亲爹饿死吗?”李姨娘哭倒在靠枕上心酸难当,又是觉得自己没用,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心疼亲娘,又看两个丫鬟哭的可怜…… 主仆三人在续芳楼里哭声一片。 “先别哭了,说说怎么回事。”安淳自己掀帘子进来的,一路上小丫头东一句西一句,他也听不分明。 桃儿杏儿看见安淳来了,就有了主心骨,她们两个到底是丫鬟,刚才仗着胆子无非也是李姨娘素性懦弱不计较,到底没八少爷名正言顺。 八少爷的话,姨娘总会听的……吧? 杏儿起身伺候安淳把披风脱了,又拿了手炉脚炉给安淳垫上,倒了杯新鲜的热茶,眼神示意桃儿抱着盒子站到了安淳身后。 李姨娘看见安淳来了,急忙擦掉眼泪,“你怎么来了?外面大冷天的,你别冻出病来,眼看着这身子骨才好了许多,你……” 安淳打断李姨娘的絮絮叨叨,“姨娘我听他们说我舅舅出事了,外祖母找上你借钱,是怎么回事?” 李姨娘的长篇大论被噎了一下,看着儿子清灵的双眼,心下发虚,强笑道,“你舅舅在外叫人骗了,输了不少银子,你外祖母找上我,叫我拉扯一把,我想着……到底是骨肉至亲……” 安淳呷了一口茶,“我舅舅不是九月份才升了浙江巡抚吗?怎么叫人骗了银子?既如此,外祖母丰安县主也不该来找你,咱们能帮上什么忙?该去宫里求太后才是。” 李姨娘不软不硬的碰个钉子,知道这话说错了,打了下自己的嘴,“是我说错了,是我自己的娘家兄弟……” “姨娘哪里来的娘家兄弟?”安淳反倒步步紧逼,眼睛直盯着李姨娘,“若我所知不错,姨娘是被卖了死契纳进门的,说的明明白白,从此与母家生死无关,便是安家的人了。” “怎么姨娘什么时候又有了娘家?这么多年我竟是不知道的,既有这回来第一天就上门的亲热,怎么这几年不见他们和周姨娘娘家似的送过东西进来?” 安淳这话直逼问到李姨娘脸上,李姨娘脸色晦暗,张口想要争执几句,又说不出什么来,“行了,我说不过你,你知道是谁家就成了,你说说,你的主意是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其实也好办。”安淳带着轻松的笑,“那位不是让人骗了吗,既如此,那就报官,有姨娘这个嫁给官宦人家做妾的女儿,想来当地的县令也不敢徇私舞弊的。” “哎呀你这孩子!”李姨娘急了,“这怎么能报官呢?就算报了官那也是没用的……” “怎么没用……哦……”安淳一脸的恍然大悟,“那借契是他自己签的,赌馆是他自己进的,下赌注的手不是别人拉着的,可不是报了官也无用?” “既如此……”安淳脸色一冷,“那姨娘就别说被骗了,分明就是惯赌!” 安淳不是真正在宅院里只长到六岁的小儿,这样的人在外不知道见过多少,没有第一次赌博就敢输的倾家荡产的,必得是赌桌上老油子,赌红了眼赌上了瘾才做的出这种事。 “这话是姨娘拿来糊弄我的,还是他们拿来糊弄姨娘的?” 看李姨娘目光闪闪躲躲的,安淳冷冷一笑。 “既如此……”安淳站起身,把桃儿护的死死的盒子放到桌子上,“眼见姨娘是和那边更亲的,儿子说得通道理,说不过偏心,那就索性不说了。” “桃儿,杏儿,跟我走吧,姨娘这里容不下你俩的。” 第四十二章 身份 身份 眼看着儿子和两个丫鬟都走了,李姨娘开始心慌,这么大宅子里,也就这三个人是跟她贴心贴肺的,这要是都走了……赶紧自己追出去。 “回来回来,淳哥儿别走,你说吧!姨娘都听你的……”眼看着三人都要出院子了,李姨娘拉住安淳的手,忙不迭的应着。 看李姨娘是真被吓到了,安淳才转身,“姨娘说的是真的?” 李姨娘点头,“是真的。” 她本是个没主意的人,丫鬟儿子就是她的主心骨,“淳哥儿,桃儿,杏儿,咱们回去说。” 桃儿杏儿不比安淳,敢拿乔,早在李姨娘追出来的时候就退到一边去了,闻言回去掀开帘子让母子俩进去。 “姨娘若说听我的,其实这事也好办……”安淳也不想真的和李姨娘闹出什么事来,让她寒了心。 “姨娘虽说是被卖了的,可骨肉亲情怎么能说断就断了?姨娘心疼自己亲生父母天经地义,就给他们三十两银子,老人两个省着花,置办点田地,日子也过得了。” “姨娘拿着银子出去的时候不妨说明白了,这是给他们养老的,若是想拿去给儿子也随意,可是别指望姨娘再出钱养他们。” “姨娘该尽的心已经尽了,他们糟蹋了就没了。” 李姨娘听了松一口气,好歹儿子还顾念娘家,她是真怕一文不给叫他们两个饿死在乡下可怎么成? 放心下父母,又惦记起哥哥,“那我哥呢?” “你哥?”安淳似笑非笑的看了李姨娘一眼,“你哥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一个人被卖了的女儿养了父母还得养哥哥?” “他欠债是他咎由自取,你要给他还?你还不完我再还?” “姨娘愿意让人吸血太太也愿意?” “此事和太太有什么干系……”李姨娘不解的看着儿子,之前哭的眼睛还一片通红。 安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难得沈氏宽厚,李姨娘入府多年,活的还这么简单,“姨娘入府的时候,身上可有一两银子?如今能锦衣玉食,又有私房是谁给你的?太太体恤咱们母子不易,所以手松。” “所以姨娘手里才有些东西,如今太太若是知道姨娘拿着她的好心去给不成器的哥哥补窟窿,倒没花在正经地方……” “太太可能高兴?可还愿意管姨娘和我?还是姨娘觉得自己做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太太不会发现呢?” 安淳一连迭的话给李姨娘问的张口结舌,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但淳哥儿说得也……不无道理,甚至是最大的道理。 她一个妾,一身一发那都是主家的,卖了死契,若是一板一眼的论起来,哪有东西是自己的?小来小去的也就算了,没人追究,要真是大笔银子散出去给娘家还赌债……是不合规矩的。 沈氏在上,李姨娘不敢不规矩。 李姨娘最怕的就是沈氏,不管沈氏这么多年对她多仁慈,名分气度摆在那里,她永远是心虚气短的。 “那……那那……”李姨娘还想给哥哥说上几句,可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能说什么呢?李姨娘自己也知道,她在这宅里,本就不是能说话的身份。 安淳打开盒子,拿了三十两并一只赤金簪子出来,交给杏儿,“给那边送去。” 然后给李姨娘行了半礼,“姨娘您歇着吧,咱们娘俩是有福气的人,可别把福气折腾没了。” 安淳和杏儿一起出去,留下呆愣在房间的李姨娘。 出了续芳楼,安淳从荷包里拿出几两银子,“你拿去给门上的人,说请他们吃酒,以后姨娘家再有人来找,直接报到我这里,别惊动她。” 杏儿捏着银子应下,“八少爷放心。” 这府里的风吹草动,没有瞒得过沈氏的,早在李姨娘家人找上门的时候,就有人报给画莲了。 画莲看太太在应付老爷就把这事按下没说,等太太出来了迎上去,先给沈氏倒了杯热热的茶,又递过来两碟点心,“太太累坏了吧!松乏松乏。” 沈氏不耐烦吃点心,只让画莲捶着腿,冷笑道,“自从听我说徐姨娘被送到庙里,情知回不来,老爷也不提她了,你是不知道这一路他们的恩爱,也这么撂开手了。” 说着沈氏也不免心有戚戚,这么多年虽然见多了,可也不习惯。 “这也难免,老爷私房里拿给了她一千两银子,也够她一辈子生活了,老爷也是觉得对她仁至义尽了。”画莲看沈氏神色不好,也不再提这个,转而笑道,“今天的天可真冷呢!” “三九天,难免的。”“奴婢让人晚上送个暖锅来?太太吃了舒坦。” “行,你再去多拿些银子,给几个孩子那儿也都添个暖锅。”沈氏喝口茶,示意画莲不必锤了。 “那……八少爷十姑娘那里也添了?” 沈氏看一眼画莲,“自然是添了,那能有几个钱?怎么学的这么小家子气了?” 沈氏是看不惯那些苛待着庶子庶女的主母的,仿佛不如此就看不出她的孩子尊贵来,须知公道自在人心,哪就差这点东西了? 画莲笑道,“奴婢也不是小家子气,是之前刚听了的事故,说是李姨娘家来人要银子了,像是不少要去给儿子还赌债。” “李姨娘是哭着听完传话的,然后就要拿银子,被丫鬟和八少爷拦下来才算完,最后还是八少爷做的主……” “李姨娘自己闷在房里哭了一下午,可也听了八少爷的话。” 沈氏点点头,“肯听劝就罢了,还算拎得清,谁没过糊涂时候呢?不闹出来收的住就算了,倒是淳哥儿不错……” “这孩子身子骨似乎也见好了……看看去学堂如何吧,若真是个好苗子,不妨拉拔他一把,以后咱们洲哥儿浩哥儿,淑姐儿澄姐儿更有个助力的。” 沈氏自己孩子出息,对于庶子自然就看得更宽些。 “太太说得是。”画莲刚要去传话,又被沈氏叫住,“年下了,那些掌柜庄头也得来送东西报账了吧?你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叫荷枝荷叶跟着。” 画莲心里一想就明白了,抿着嘴笑了下,“奴婢知道太太的意思,必叫她们两个打扮漂亮的跟着。” 沈氏点点头,“你从我私房里拿点钱给荷叶荷枝格外做点好衣服首饰。” 画莲应下出来,到外屋叫莲子莲蕊进去服侍,然后看着荷叶荷枝笑道,“眼看着年下了,提前先给你们两个道声喜。” 荷叶还没大明白,“姑姑这意思……”被荷枝一拉扯,扭头看见她红了的脸也回过味来了,再问不出口。 第四十三章 锅子 锅子 到底是两个女孩儿,画莲再不多说,原本就是来买个好儿的。 画莲亲自去厨房传话,结果到门口就被拦下了,管厨房的齐婶子笑着拉住画莲,“嫂子怎么用你来了?有什么话叫个小丫鬟来传就是了。” 画莲笑道,“这是太太回来头一次点的什么东西,我不亲自来嘱咐一遍,怕太太走了六年你们摸不清她的口味,太太吃了不顺心。” “小丫鬟哪里有我传话明白?” “用羊骨和鱼还有口蘑虾油熬了底汤,把油花都撇出去,再一盘羊肉,一盘牛肉,齐姐姐劳烦您亲自切,您的刀功好,至于旁的配菜你看着来,总得有两盘洞子货。” “麻酱不要你们自己做的,叫人去三顺斋买,下的面片和面时只放蛋黄,少放点猪油。” “每份配了,给二房所有少爷姑娘都送一份。” “六姑娘九姑娘估摸着是一起吃的,备一个锅,菜按数装了就行,再给她们那边和十姑娘那里多备一碟辣椒丝。” “她们是在蜀中惯了的,六姑娘也是个爱吃辣的。” 画莲再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要特别叮嘱的了,遂笑道,“也差不离了,剩下的姐姐看着办就行了。” 齐婶子早给画莲泡了茶,“嫂子还这么客气,我哪担得起这声姐姐……” “说来,二太太真是看重嫂子,回来了,旁人一概没问,就是嫂子跟着忙前忙后了,我今儿还看见丹儿那孩子了呢,长得可好!” “估摸着在九姑娘房里,那姐姐妹妹的,比在家有意思。” 画莲一听就知道不对,都是在宅子里待老了的,谁不知道谁说话的这份明里暗里呢? “丹儿那孩子今儿也来厨房了?”画莲还带着笑,“怕不是来找姐姐要东要西的了?这样没规矩,我回去非得打她不可!” 齐婶子急忙摆手,“哎呦,这可是没有的事,丹儿那孩子是跟着宜馨阁的大丫鬟来的,看得出是受器重了,独独带了她一个来。” “那大丫鬟也是个省事的,说是自己做点心,不劳烦厨里烧火揉面的。” “她手也巧,光顾着调馅料就调了好几种,做了一大盒子……我冷眼看着,嫂子把丹儿养的真好,看着不大,力气不小,厨下来往拿东西的活都能上手……” “姐姐意思我知道了。”画莲到此已经全都听得明白了,“丹儿年纪小,正是跟着姐姐们学东西的年纪,多做多会,是她的福气。” “是是是……”齐婶子应着,“我们可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画莲再不多说,放下茶盏,含着笑,“谢谢姐姐的茶了,太太那里还有我的事,就先不和姐姐说了。” 画莲出了厨房的门,这脸上的笑就待不住了,一路直接回了松翠园,遇上开门的小丫鬟,想起来什么,“素心今儿来过一趟是不是?” “是。”那小丫鬟今天当班,来来往往的人都记得,“估摸着午睡的功夫,和赵嬷嬷一起来的,赵嬷嬷去见了太太,素心姐姐就去了荷枝荷叶姐姐的屋子。” 画莲点点头,看小丫鬟冻得手冷,“你一会去茶水房要个手炉,就说是我让的,这寒冬腊月的,以后谁在这当班,谁就用着。” 小丫鬟眉开眼笑的应下了。 二房里,沈氏正等着画莲回来预备着年下对账的事,大房里的安淇也是如此。 红袖拿着账本,一行行念给绿衣听,绿衣在旁边画上,安淇在旁边绣着荷包,彩绣辉煌,织金错彩,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红袖和绿衣对了一本人名后放下册子,把暖阁里的碳火烧的更旺些,又给安淇换过脚炉,“姑娘,咱们这荷包还绣啊?” 那荷包是给二太太绣的,可如今……红袖想到老太太刚把姑娘叫去说的话……二太太虽说也没一口回绝,也愿意请太后下旨,却只是把姑娘许给个闲散宗室。 那这荷包绣不绣的……还有什么意思? 安淇绣的累了,闭目养神一会,“当然绣。” “一来,二婶愿意为了我的事出力,我就该谢谢她。” “二来,我也想再试一把,如若不成……”安淇苦笑,“那也就认了,祖母说得也不错,一个有封号的宗室,将来也能帮我扶持娘家,再有太后懿旨,我的日子也不差了。” 说到底,是她心高了,想嫁给皇子,想把安家扯进去争储。 可即使心高,她也想再试一次,只有皇后,才能荫封母家。 安淇一心一意的绣着荷包也没看外面天色几时了,等绣到最后开始收针时才发现已经掌灯了。 “什么时候了?”安淇让绿衣给自己一下一下捶着酸疼的肩膀。 “快要用饭了,外面已经在摆了,红袖姐姐看姑娘绣的辛苦,特意叫厨房炖了夏枯草马蹄汤给姑娘明目。”绿衣看安淇肩膀都僵了,也是心疼,“姑娘可累坏了。” “这就算累了?”安淇对着烛光看荷包,满意的递给绿衣,“找个精致的盒子装了吧。” 宜馨阁里,安淑看见锅子正高兴着,“真香呢,在暖阁里都闻到了好味道。” 莺歌笑道,“这是二太太添了银子给二房贴补的,如今天冷,隔三差五的吃个锅子也好。” 这天晚上,安澄安淑几乎都没吃别的菜,一个不大的锅子被姑娘两个分的干干净净,引得赵嬷嬷孙嬷嬷凑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劝,“两个姐儿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吃起东西这么样儿……” 安淑可不在乎,“我和九妹妹都在长身体抽条儿呢,就该多吃些,你说是不是?” 安澄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眯着眼睛笑,“六姐姐说得是。” 吃多了……就爱犯困,安澄眼看着就要栽歪在坐塌上,被孙嬷嬷眼疾手快的拉起来,“我的澄姐儿诶,可不能就这么躺下了,眼看着冬天睡得早,再不走走明天要积食的。” 又忙着问慧心,“山楂水好了吗?给两个姐儿倒一碗来。” 看着安澄安淑都喝了下去,安淑头上吃了锅子的汗也消了,赵嬷嬷劝安淑,“六姑娘,这天都黑了,咱们也回去吧,走这一路刚好消食?” 安淑点点头,“成。” 丹儿一直在外头站着看门呢,看见安淑并一群丫鬟婆子出来了,眼睛一转,拿起个灯笼,“奴婢给六姑娘送回去吧?” 出来的是慧心,看她这样殷勤也没往心里去,只当小丫鬟想要点赏钱,“那你好生送着,路上小心些。” 第四十四章 谈话(上) 谈话(上) 月上枝头,正是好时候。 丹儿从明蕙院出来就去了松翠园,沈氏两个亲生女儿的住所离她都不远,丹儿只走了一会就到了。 画莲见到大小姐来了后,倒了茶就退到茶水房守着,正看到等着她的丹儿。 “你怎么来了?”画莲看见闺女,一时有点惊讶,看她手都冻红了,急忙往炉子多加了几块碳,“冷不冷?快来暖暖!” “不是给你备了手炉吗?怎么不用?”看丹儿的手都快被冻僵了,画莲也是心疼。 “对了!”丹儿被提醒,从怀里掏出个手炉来,“这是我今天出去送东西,宋姨给我用的手炉,娘你记得什么时候还给她。” “你的呢?”画莲接过手炉,看着丹儿。 丹儿进府的时候,她是把什么都给备齐了的,想着仗着她这三分薄面,怎么也不至于女儿吃亏。 可看着样子,女儿过得似乎不大好。 丹儿叹口气,“和我一起来的小丫鬟们都没有这个,我也不好拿出来用的。” “对了,我今天听说,你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了?”画莲摸着女儿的小脸,觉得都没前两天看着滋润了似的,“那个素心是只待你一人不好呢?还是性子就刻薄呢?” 画莲想着,若是性子刻薄,那这样的人,便不是为了自家闺女,只为了九姑娘,也不好留下她的了。 “那倒不是,我看她对旁人都还不错,只是对我……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了……”丹儿说起来也委屈。 她在家里是幼女,最娇养,虽说知道当了奴婢不比在家里了,可是进了府才这么短时间,九姑娘都没说过她什么呢,下面人就开始莫名其妙的踩她了。 “我和她本就是谁也不扯着谁的,怎么就这么着对我……”丹儿说着,眼圈就红了。 画莲也想不通,不过想起素心今天来看过荷叶荷枝……心里也有了主意,拉着女儿的手,给她擦眼泪,“丹儿,咱们不哭了……” “娘心里记着这件事了,等问出个明白话来再说,你先回去……”画莲把茶水房里常备的落花生,瓜子,酥糖,核桃什么的装了一半给丹儿拿去。 “拿回去给你们一起进来的人分分,上面的人对你不好,你更要和身边的处好关系,不然你在宜馨阁就不好过了。” 诚然以画莲的身份,不管是去沈氏那里,还是安澄那里说句情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画莲却不怎么想这样做,小丫头受委屈是难免的,她不能让主子觉得她多事,再有……丹儿,是她想着要给九姑娘做心腹的。 得受点磨砺,才能以后帮着九姑娘,九姑娘越好,她就越好。 这是奴才的命,必得依附着主子,哪怕心疼也无用。 画莲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搂着丹儿,摸着她软软的头发,“九姑娘待你可好吗?” “还好。”丹儿点点头,“九姑娘听说我是娘的女儿,就挺另眼相看的了,旁的小丫头她都没打过照面,只我算是脸熟了,素心也是在九姑娘瞧不见的地方才折腾我的。” “不过素心姐姐在,我再见九姑娘一回也挺难的。” 画莲这才放心,“这不怕。”丹儿是她的闺女,素心拦不住一辈子。 “当着九姑娘的面,可不能说自己委屈了,得把该做的差事做的尽善尽美,只要九姑娘心里知道你的好,就能有出头之日。” “是,女儿知道了。”丹儿点头应下,画莲又抓了一把散钱给她,“手里别亏着,大方点也不怕,没钱了来找娘。” 看丹儿拿着一大包的东西走了,画莲才放下点心。 而丹儿抱着沉甸甸的东西走在回去的路上,棉鞋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心里堆积了一下午的委屈也消散了不少,她有自己亲娘在,亲娘又有体面还疼她,已经很不错了。 看看同屋住的两个姐妹,别说老子娘给送东西了,每每回次家恨不得从她们身上扒层皮呢。 更有那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父母兄弟这辈子也是见不到的了,自己这点小小的苦,实在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好东西……”安淇把手里的荷包放在沈氏面前笑道,“不过是我看二婶送来的缎子不错,想着该绣点什么表表心意。” 精致的刺绣在烛光下带着光,不用细看也知精细。 “也是觉得……为了侄女的事,要让二婶辛苦了。”安淇说着,不好意思的低头。 沈氏喝着茶,心里微微惊讶,其实安淇所求的事,她实际上算得上是没应的,但也确实给她找了条好退路。 只是这份心思,老太太知道,沈氏知道,却没想到,安淇竟然也能体会到。 沈氏早知道她,以前只觉得她要强,如今说出这番话来看,也不是过刚易折的人。 可是偏偏晚上就来了,甚至等不及明天,是还不肯死心吧? 她若不死心……也是麻烦。 万一闹出什么事故来,她可是安家嫡长女,沈氏自己还有两个女儿没嫁呢,尤其是淑姐儿,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沈氏不敢掉以轻心,等闲视之。 “大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大伯把你当半个儿子教,不同于一般人家里的闺阁千金,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沈氏放下茶杯,“大伯可知道大姑娘心里的想头?” 安淇摇摇头,“父亲没明说。” 可大姑娘一直到现在不议亲,大伯心里未必没数,那也就是默许,但是不打算出力了……沈氏扶了下鬓边的梅花翠珠钗,在心里揣度着…… 大伯这样做其实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不至于自己出面没了退路,可以直接推到后宅女眷身上,在必要时刻又有立场帮忙。 换做沈氏也要这么做。 “大姑娘,你心里的想法如火中取粟,如今安家虽不是鼎盛,但是书香传家未断,实在不必如此冒险。”安淇多年照顾她的几个孩子,沈氏心里领情。 可争储是过于危险的事,沈氏没有立场这样帮忙,就算淇姐儿是她所出,她都不能这样由着她。 “二婶,侄女觉得并不是如此。”安淇抬头,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所有想说的,能说的,她都得说出来! 直接跪在地上,“二婶,如今没外人,侄女知道二婶是个有分寸的,必不会外传,所以……侄女大胆,就都说了,若有冒犯,实非无意,万望海涵。” “其实二婶和我心里都清楚,安家真正顶立门户的是我父亲,一旦我父亲倒了,安家顷刻即散!” 第四十五章 谈话(下) 谈话(下) 沈氏直直的看着安淇,然后笑道,“大姑娘是困了,乱说话呢,不如……” “二婶不信?觉得我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安淇心里鼓着一口气不敢泄,泄了这样的话她再也不能说了。 “二叔的性子本事,二婶心里清楚,这么多年外有我父亲,内有二婶,才得以步步高升。” “这也是为何侄女不找二叔,只问二婶的缘故。” “可是二婶毕竟在内宅,也不好事事替我父亲做主,许多事都是我父亲帮衬。” “所以,二婶和侄女心里都清楚,一旦我父亲致仕,二叔最好也不要再当朝为官,免得惹祸累及家人。” 安淇一边说一边看沈氏,见沈氏脸上并无怒气,也无羞惭,心下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说来这事也远,毕竟我父亲年未过半百,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前途。” “那时,二弟三弟早就当朝为官,自有前途了,所以,从二婶心里想,实在不需要把安家扯到浑水中。” “可二婶曾想过如今皇上年纪,可能再等个十年二十年?” “底下诸皇子早就不安分了,也有皇子生母或是外祖家早就向祖母探过口风,只是祖母没松口,若是安家想要明哲保身,但求无过,那时新皇登基,纵然不会追究,可是还能让父亲继续身居高位,信任重用?” “父亲在朝为官,树敌不少,二叔更不必说,一旦不在高位,仅凭二弟三弟,可挡得住他们?当然,二婶娘家会出力,可到底,他们不姓安。” “二弟三弟的前途,其实是系在父亲身上,父亲的前途,系在圣上身上,而圣上的身体,未必等得二弟三弟长大为官了。” 沈氏脸色渐渐凝重,她的消息更加灵通些,知道圣上身体近几年是越来越不好了,可是却没想到,大伯在朝中处境似乎也不好? “那大姑娘的意思是想怎样呢?”沈氏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安淇重重在地上磕头,“侄女想嫁给魏王。” “既然二婶不愿意卷进争储,侄女也不想只嫁给普通宗室,以后安家有难,都使不上力。” “不如嫁给魏王。” “魏王地处偏远,不为圣上所喜,在皇子中并不显眼,可他手握兵权,不管是谁登基都会礼待,也就不会任由别人把魏王妃的娘家踩到地上。” “而他根本不可能继承大统,也就少了诸皇子对他对安家的猜测怀疑。” 魏王有异族血统,除非圣上的二十几个皇子全死光了,否则都不会让他继位。 安淇的提议实在是便宜二房的,一来,看在魏王面子上,不管以后谁上位,都得给安家几分颜面,二来,二房毕竟不是安淇亲生兄弟,猜忌也是有限的。 最妙的是,魏王是个有封地的王爷,以后安家不管如何,都有一条退路,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沈氏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也不免暗笑,大姑娘不愧是大伯教出来的,进可攻退可守这一套学的不错。 只是…… 沈氏看着安淇,“一来,魏王地处偏远,在极北之地,你这一去,恐怕再见父母家人就难了。” “二来,魏王妃虽然早逝,也没留下子嗣,可你也是续弦。” 这实际上是委屈了安淇的,她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若是安家真起了那份心思,未必不能做个皇子原配正妃。 “三来……”沈氏看着安淇,“这样做,你不仅是为了二房着想吧?” “……四弟和七弟的身子骨太弱了,以后也不能读书,我要二婶答应侄女,只要二婶活着一天,大房二房就不能分家。” “几十年……足够大房再有下一代培养出来了。” “这份主意……你想了多久了?”沈氏看着跪在烛火里女孩,心里轻轻颤动,可惜了,她若是个嫡长子…… “四年零六个月。”安淇抬头看着沈氏,“我不断地推敲琢磨,殚精竭虑,没有一天遗忘。” 她是嫡长女,长姐如母,母亲为四弟七弟做不到的事,就得由她来做。 屋子里一片安静,沈氏静静的思考,魏王……圣上……宗室……太后……安家…… 纵然安淇说的或许夸大了些,安家面临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可她选的这个人是对的。 魏王,是一个对浩哥儿洲哥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选择。 房间里一片安静……许久,沈氏拿起桌上的荷包,“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安淇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还是赌对了,沈氏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动心。 等到安淇走后,画莲进来,她在外屋听得一清二楚,虽说丹儿耽误了一会,可只听后面也知道了大姑娘的打算。 屋里的蜡好一会没修剪已经有点暗了,画莲进来罩上玻璃,又映亮了整个房间。 “大姑娘没说全。”沈氏看着烛火,突然开口。 画莲正背对着沈氏添碳,听了这话急忙走到沈氏身边,“太太您说什么?” “淇姐儿,说的不全。”虽然她说的确实是对的。 哪怕她说的不全,哪怕有朝一日,魏王不肯是魏王,可那时的安家,在只能富贵险中求的时候,也不会退缩。 沈氏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画莲,把心里的狠劲一点点压下去,什么都没再说,“给我卸妆吧。” “再有……”沈氏等画莲把自己头上的织丝串珠步摇拿下来才开口,“吩咐厨房明日杀只羊,做成极北那边的烤羊,给老太太那送去,然后,叫老太太知道今晚大姑娘来找过我的事。” 沈氏轻轻叹口气,安家的情形也是特殊,大房的太太不中用,二房的老爷不中用,家里能拿主意的两个人,又不好大咧咧见面。 彼此的意思只能通过老太太来传。 素心正对着镜子卸妆,一对金镶玉的耳坠,玉的成色很不错,手工也精巧,是她最喜欢的。 卸了钗环,素心听到有人敲门,披上大衣走过去,“谁啊?” “是我,姐姐快开门。”慧心也卸了钗环,只穿着大毛衣服,进来就先去炭盆那边,“呵,好冷!” “你过来是做什么的?”素心急忙给慧心倒了杯热热的茶。 第四十六章 为难 为难 慧心嘻嘻笑着,从怀里拿出核桃,栗子还有各种果干,“拿来和姐姐一起吃。” 素心嗤的一声笑出来,轻嗔着慧心,“这是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没见过的巴巴拿来,让自己受冻这一场?姑娘那里你都忙完了?仔细孙嬷嬷说你!” 慧心眨巴着眼睛,“自然是完了,我出来的时候姑娘正在睡塌上呢,孙嬷嬷在一边陪着她,我把被褥熏上就出来了。” 慧心把桌子上的果干往素心的方向推了推,“这干果确实不错,小丫头手里难得有一回,我看着像是上房的东西呢,咱们肯受用,算是全了他们的心意,这不就给姐姐送来了?” “便是姐姐不吃也不打紧,我不过是借个由头而已……想来看看姐姐。” 慧心凑近了素心,放低了声音,“我瞧着姐姐今天似乎有什么犯难的事了?” “若不把妹妹当外人,不妨和我说说,咱们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心里难受着强不是?” 素心低着头,也不说话,拿了剪子慢慢拨弄烛花,抿着唇。 慧心看了,拿了个干果慢慢吃着,“自然,姐姐不说也有姐姐的道理,我……” 素心拉着慧心的手,“好妹妹,我知道你是心里惦记我,可我……” 素心要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低头看着干果,心里一动,“这干果看着像是主子用的,是谁拿来的?” “是丹儿吧。”慧心不意素心怎么开口问了这样的话。 “这就是了……寻常丫鬟哪里有这么好的东西?” 慧心看素心神色不大好,诧异的开口,“怎么,姐姐,莫非这丹儿有哪里不妥当的地方?” “没有……这丹儿,她娘是太太身边的画莲姑姑……” 慧心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的摸到了素心的愁处,“姐姐是怕她不服管教?” “我觉得倒是没有,这丫头看上去还是个挺能干的,也不像那种偷奸耍滑的,姐姐是不是多心了?再说,甭管她娘是谁,进了宜馨阁不也就是个三等丫鬟?” “她若有错处,姐姐拿出架子管教她再理所当然不过,只要师出有名,太太姑娘还能偏心?” “便是再偏心,她也越不过姐姐去,年纪在那里摆着呢,姐姐别上火……” “我哪里是为这个了?”素心好笑的看着慧心,“难道这个道理我还不懂了?” 素心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这么个小丫头计较,她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可素心就是怕。 这种怕慧心是理解不了的,她有父母兄弟在外面,只要太太松口放她出去,家里必定是给好好挑选了人家的。 比不得自己,两眼一抹黑,万一丹儿把姑娘太太笼络了去,不知道她这几年的功劳苦劳,随意指了人家……那这一辈子可不就毁了? 素心也不知道该怪谁了……一时可怜自己没有个父母兄弟,一时也庆幸自己家人好歹不用都为奴为婢的…… 可这些话也不好和慧心说的,只是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本就乱糟糟的心被她越看越乱。 “那你是为什么?”慧心只觉得素心奇怪。 “罢了……”素心叹口气,把干果收起来给慧心包上,“心意我领了,东西你拿回去慢慢吃吧,我心里的事儿,也实在不好开口。” “等我能开口了,必然第一个告诉妹妹可好?” 慧心被素心这么一说,也就不能往下问了,站起身叮嘱她,“姐姐自己也别胡思乱想的,咱们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自己在宅子里也还有几分体面。” “主家宽厚,从不朝打暮骂的,赏赐也多,姐姐该往好了看才是。” 素心心不在焉的笑着应下,送慧心出去。 安澄在房间里听孙嬷嬷说着话,“姑娘约摸着过了这几天就又要开始学刺绣了,不过也就是些锁边的小技巧,都不难的。” “若要真正的开始学绣物件,那也得到了五岁上了学堂才会请了师傅来家,不过咱们家里,五姑娘六姑娘都是学刺绣的年纪,九姑娘应该是跟着一个刺绣师傅学罢。” “那……”安澄在心里算着,“五岁以后,上午要去学堂读书,下午要学刺绣,只有晚上能轻松一会了?” 孙嬷嬷怕给安澄说烦了,还没入学,就先厌学了,忙笑道,“其实就算姑娘们学刺绣,学的更多的也是见识,而非技艺,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也不用绣什么多的东西,能会个香囊,荷包,帕子……最多就是鞋顶到天了。” “但是比方说姑娘这衣服上的花,虽说绣不了这么精巧吧……可得能认出来,这是什么绣法,用的是什么针,什么线,比方说这花和这叶子,用的就不是同一种针法。” “你能认出来?”安澄看着都觉得差不多,水蓝色的寝衣上绣的是月白色的茉莉花,一小簇一小簇的,配着幼嫩幼嫩的绿色叶子,很是好看。 “姑娘身上的花用的是杭线法,深浅浓淡不一,细看着虽说都是月白色的花,可是却不呆板能分出主次……” “叶子用的是露针法,这叶子本来就少,更要显得出来,就得用露针法一层一层的绣上去,又因为这法子的刺绣厚实,所以只在叶子上用这一点点,再把线劈成十八股,姑娘穿着也不会不舒服。” 孙嬷嬷怕的是安澄晚上吃了锅子,睡早了积食,刻意引着安澄说话,“这线劈成几股也是有讲究的……” “像这外面穿的冬衣,线最多也就是劈成十二股,若再多了,压不住衣服面料,显得轻浮,也不配。若是到了夏天那纱衣,最少也要劈成八股,不然不够轻灵,再好的纱子也是可惜了。” “再有,这线若是粗了,也毁了好料子了。” “姑娘记得自己夏天盖的碧纱被?那个线是劈了二十四股的,所以姑娘盖着摸上去一点凸起都没有。” “那刺绣就跟和纱织在了一起似的,有这样好手艺的人可不多,咱们家的那个也是当初丰安县主给太太带来的陪嫁,后来那陪嫁教了十几个弟子,也就这一个练出了这样的好手艺。” 安澄还在看自己衣服上那月白色的花,那颜色和徐姨娘身上穿的差不多。 这个人,安澄忘了整整一天,也不知怎的,现在就想起来了。 第四十七章 纹斐 纹斐 “孙嬷嬷,徐姨娘怎么不在啊?”安澄摸着自己衣服上小小的茉莉花,看着孙嬷嬷。 孙嬷嬷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一时语塞。 安澄是奇怪,难不成徐姨娘连请安都免了?她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大胆吧?二老爷未必会给她撑这个腰,打沈氏的脸。 而且看老太太的样子,是很疼沈氏和自己的,若真有这样宠妾灭妻的事,她也不会答应。 安澄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这事情还有说不通的地方,李姨娘周姨娘那样子,分明就是一句话都不提。 李姨娘还罢,周姨娘的嘴可不饶人…… “怎么嬷嬷不肯说吗?”安澄看着孙嬷嬷的神情,更加确信这里面有问题。 “这……老奴不是不想说,而是太太不让再提了,姑娘也别问了,只当以后没这么个人就行。”孙嬷嬷是真的为难,说了吧……怕违反沈氏的命令,不说吧……也怕九姑娘不知轻重的去问太太。 只能含糊其辞,半说不说的,期望能混过去最好。 听见说是沈氏下了命令,安澄再不问了,问下去得不到结果,还是为难了下人,“那……嬷嬷,我困了。” 孙嬷嬷巴不得的应了一声,“老奴带姑娘休息了,慧心这丫头刚刚出去了一趟,老奴把她叫进来给姑娘守夜。” “好。”安澄自己把床帘放了下来。 安澄睡得是雕折枝桃花嵌贝拔步床,里面放着熏笼,她听见慧心悄悄进来的声音,隔着床帘安澄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安澄。 安澄还在摸着自己袖口上的茉莉花,杭线法……露针法……十二股……徐姨娘…… 孙嬷嬷说,以后再没这个人了。 不是赶出去了,是封口,这个人,再没了。 安澄没办法大公无私的说这好歹也是一条人命的话,沈氏这样做有沈氏的道理,而沈氏,她所有的出发点,也不过是她亲生的几个孩子。 安澄不能,不愿,更不配因为这件事而对沈氏有什么隔阂看法。 她只是心惊自己,她自来到这里,耳濡目染,就佩服沈氏,她聪明,美丽,处事大气,宅内宅外的事自有一套见底,儿女出息,丈夫听话,姨娘省心。 同时,她不面甜心苦,她对姨娘,对庶子庶女,从不苛待,尽心尽力,她也善良。 她是在这个时代里,安澄想成为的那种人。 可这种人的背后,也是带着血的。 安澄问自己,能下得了手吗? 至少现在还不能。 可是还打算继续学习沈氏吗? 安澄想了又想,还是打算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安澄听见慧心在床外面轻轻的说话,“姑娘快睡吧,若是冷,奴婢再烧些碳……” “我不困。” “不困也得养养神,明儿不是还要去姑娘外祖家吗?若是没了精神可不好。”慧心进到拔步床里,在熏笼上放了点安神香。 安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是被慧心叫醒的,“姑娘起来吧,六姑娘在外等着了。” “六姐姐怎么每天都醒这么早啊?”好歹今天没直接往安澄床上扑。 安淑在外头耐着性子,好容易等到安澄梳妆了才进来,“妹妹你看,这是你给我做的帕子,我今天去外祖家里就用它,到时候拿着给政哥哥炫耀,好像只有他有妹妹做这做那似的!” 安淑说完了,又小心翼翼的把帕子收起来,看素心给安澄梳头发,好歹今天不乱指挥了。 “姐姐,你和我说说外祖家里的人吧?我都还没见过呢。”沈氏自然也是和安澄说过的,但沈氏毕竟六年没回来了,安淑却是十天半月便去一趟的。 “嗯……外祖家的人少,没咱们家兄弟姐妹多,大舅舅大舅母还有敏哥哥都去了江苏当差,只有二舅舅他们在家里……” “不过也没关系,政哥哥在呢,二舅舅家里的纹表姐性子也好,我们都是能玩到一起去的。” “不过妹妹,你可要躲着些二房里的斐表妹,她的性子,嗯……” 安淑的表情很是为难,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似的。 “也不是不好,就是爱哭,有时候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 “也是可怜,她不是二舅母亲生的,亲娘又为了二舅母早亡,大舅舅和大舅母鹣鲽情深,没有姨娘庶子之类的,通府里,就她一个庶出,她有时候就爱钻牛角尖!” “你别理她就行!” “什么叫做亲娘为了二舅母早亡了?”沈氏并没和安澄说过这个,只说外祖家清净和气,连安淑口中的“斐表妹”也不怎么提。 问起这个,安淑所知也不多,皱着眉思索,“其实我也不大知道,是有一次,别人送了我三对赤金镯子,红宝石,红珊瑚,还有蓝宝石的……” “我想着我自己又戴不过来,大姐姐五姐姐当时又都去了庙里,索性带去给纹表姐和斐表妹。” “我知道斐表妹是个爱多心的,我就自己留了珊瑚的,想着她们两个人都是宝石的应该也挑不出错来了。” “谁知道到了手斐表妹还是哭了,埋怨我怎么把红的给了纹表姐,蓝的给了她,说我觉得她是庶出,不配戴红的……后来两对镯子都给了她才息事宁人……” “可我也没见她戴过。” “就是那时候,斐表妹自己说的,什么庶出也不是她选的,自己的娘也是为了二太太死的,怎么所有人明里暗里的瞧不上她,自己亲表姐送个东西也要分个高低……” “然后纹表姐就不让她再说了,我也没去问别人,不知道真假,不过二舅母纹表姐都是很让着斐表妹倒是真的。” 说话间,安澄已经穿好了大衣,素心又给她裹上个兜帽,然后姐妹两个人一起出去,安淑拉着安澄的手,离得很近了才继续往下说。 “论起来,咱们家大伯母那性子就够柔的了,面团似的,可是对待五姐姐也不如二舅母待斐表妹。” “你许是不知道,二舅母的性子烈得很,对谁都是说一不二的,唯独对斐表妹,有时我都看不下去了,二舅母还让着她,所以我觉得……斐表妹那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以前二舅母家里的旻哥哥还哄哄她,现在也哄不过来,只躲着了。” “不过他们躲得过,咱们是躲不过的……” 安淑说着,颇为惆怅的叹口气。 第四十八章 姐妹 姐妹 片刻又高兴起来,“不过外祖家也就这一点不好了,旁的都有趣,以前斐表妹年纪小,少不得大家都要让着她,如今你的年纪在这里摆着,看她还好意思说你欺负她,对着你哭不成?” 安淑这样想着,更加期待起来去外祖家了,忙忙的拉着安澄去瑞萱堂请安。 安澄进来环顾一圈,今天她们来的算早了,只有大房的几个堂姐堂哥没来。 老太太一看见安淑安澄,笑盈盈的把她俩叫过来坐,摸着安澄头上,昨天她送的一对宝石发箍,打量又打量,“好看,你皮子白,戴着真好看!” “我来的可是不巧了,这一进屋就瞧见老太太喜欢小孙女喜欢得不撒手了,我这里想和九妹妹说几句话都不能够了!”安淇进来就带着笑,语珠连脆的。 安澄忙起来给安淇安池行了平礼,安淇不等她行完就连忙扶起来了,“妹妹坐吧。” 安淑和安淇安池熟悉,亲亲热热的也不大在乎礼数,“大姐姐五姐姐平日里是最勤快的,怎么今天来晚了?” 翡翠给安淇安池上了茶,两个人分开坐下。 安淇笑道,“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底下娘亲的庄子里有人送了些新鲜的洞子货,我想着今天早上刚听他们说杀了一只羊,就叫他们拿去送到大厨房里,给配着羊肉吃。” 沈氏笑道,“大侄女消息真是灵通。” “消息灵通的可不止咱们家大姑娘呢,老大早上也来请安的时候还说谢你,回来才几天,倒要你破费,那羊的做法也好,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氏慢慢喝茶,只含笑自谦,还是老太太先站起来,“罢了,我知道你们今天还有事呢,不拖累你们,咱们早点开饭,吃完了你带孩子们去娘家看看。” “亲家母那边也是没见过几个孩子呢,怕不是心里早就惦记了。” 沈氏急忙去扶着老太太进了饭厅,等把碗筷都安置好了才告辞,桌子上旁的金丝软糕,火腿笋汤,风干鸭胸,野鸭子肉粥等等的都是常见的吃食。 唯有中央摆着一盘子刚才就说起的烤羊肉,金黄带香,却不是该在早上的吃食,也没什么人动它,只有安淳夹了几块吃。 老太太看见了忙叮嘱他,“你身子弱,早上该吃的更养身些,好孩子,你喜欢祖母给你拿回去,你晚些再吃。” 安淳应下,一点点喝着粥,他的粥是放了夏枯草炖鸡的汤水熬的,滋补养人,可他其实不大喜欢这些汤汤水水。 他喜欢在北地时篝火烤羊,用羊皮袋子喝酒的日子。 今天桌子上的烤羊做的很地道,和北地的差不多,可是平白无故的出现在饭桌上,应该有些古怪。 吃过了饭,老太太谁也没留,就赶着让他们去了沈氏那儿,松翠园里,沈氏一应都打点好了。 只两个姨娘,是孩子头一回出门自己又不在身边,千百个不放心。 李姨娘一边给安淳的怀里又塞了个手炉一边悄悄叮嘱他,“你身子弱是大家都知道的,你若有哪里不舒服了,可不许强撑着,该歇着歇着,该回来回来。” “太太不会怪罪你的,再有……淳哥儿,你今天去的,是太太的娘家,虽说你也叫他们一声外祖舅舅的,终归不是亲生的。” “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别在心里抱怨,亲生的五根手指还得有长有短呢,咱们得自己想开啊……” 又递给安淳一个荷包,“我给你带了些银子,咱们出去见人,可不能手松了,这还是你给姨娘攒下的呢,别怕花……” 另一边周姨娘叮嘱的内容就和李姨娘完全不同了,“玉簪,你跟着湄姐儿去的,我就把十姑娘直托付给你了,她年纪小,别叫她磕了碰了,若有什么难为的去找太太。” “咱们湄姐儿投错了胎进了我的肚子,这是没法子的事,可也是小姐主子,要是有人欺负她,只管说出来。” 玉簪一连声的应着,心里笑周姨娘草木皆兵了,这是去亲戚家做客,她们要是怠慢了,打的是太太的脸,不必自己说,太太第一个就不同意。 都安排好了,一行人出了门,安淑安澄安湄共坐一辆翠帷八宝车,安洲安浩安淳共坐一辆苍蓝华盖车,沈氏自己坐一辆朱红乌轮车,其余的丫头婆子有步行跟车的,有在后面坐车的,不一而叙。 车上,安淑还记得赵嬷嬷教的话,把自己带的各式各样的点心拿出来,分给安澄和安湄。 “呐,九妹妹,你喜欢的椒盐饼,七果糕,还有银耳雪梨馅的糯米团子,我都带了,今天早上一大早我就告诉厨房里了。” “十妹妹,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叫她们准备的是好克化的点心,枣泥山药糕,蜂蜜酥,你都尝尝……” 安淑去了许多次外祖家,很有些经验,“你们慢慢吃,都不用急,外祖家在城西那边,都是宗室子弟住的多,离这儿且远着呢。” 安湄和安淑还不大熟悉,怯怯的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不拿点心,间而依赖的看一眼安澄,这车里,她也就和安澄能混个眼熟。 安澄被她看的受不住,拿起个蜂蜜酥哄微微不安的安湄,“十妹妹,那是你六姐姐,和我一样的,你六姐姐也喜欢你,这是给你特意准备的点心,你要不要尝一尝?” “还有你看你头上戴的珍珠小发钗了吗?那是六姐姐送了你的,你喜欢吗?” 安澄不会哄孩子的,干干巴巴的说了这几句话也词穷了,正琢磨还能说点什么的时候…… 安湄拿着点心,摸摸头上润泽的珍珠,露出一个笑容来,“喜欢。” 说了第一句话来,以后就好办了,安澄和安湄接触虽然少,可也知道安湄不是个怕生怯懦的性子,安淑更是活泼好动,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几句话说下来就亲热了不少。 “十妹妹,你是不是也爱吃辣呀?我听人说蜀中人不是都能吃辣吗?”安淑拿了两块糕点,一个给安澄一个给安湄。 “我喜欢吃辣,姨娘也喜欢,可是姨娘不许我多吃。”安湄拿着枣泥山药糕,吃的香甜,“我也喜欢甜的,姨娘也不许我多吃。” 第四十九章 沈府 沈府 安湄的话触动了安淑的心肠,“我也是,母亲总不许我吃,以前在外面还时常来信叫丫鬟看着我呢……” “不过没关系,外祖家的纹表姐也是爱吃辣的,今儿她知道我去,肯定预备下了我爱吃的。”安淑一手拉住安湄,一手拉住安澄,“纹表姐见到你们两个,也肯定高兴,还有政哥哥……” “也不知道上回答应我的泥陶小人做了没有……下次我叫政哥哥给你们两个一人做一个!” 政哥哥……安澄看了一眼安淑,她听起过好几次这个人名了。 相比于姐妹间的其乐融融,兄弟那边的气氛就有点……怪怪的。 安洲自己独坐一边躲着安浩,然后饶有兴致的听安浩絮叨安淳。 “八弟,你虽然身子不好,可是也不能不读书,虽说去了学堂,先生定然会好好教导你,然而学堂子弟众多,先生也不一定能面面俱到,你也得自己上心才是……” 安浩从袖口拿出一张单子,“这是我给你列的书单,循序渐进,由简到难,你读起来不会吃力,还能学道理,再有这是几张书法册子,都是好的,你也可以揣摩揣摩。” “这些书我那里都有,我晚些给你送去,记得按照这个一本本读,闲了我会考你的,为人读书,最忌懈怠,须知……” 即使念叨的不是安洲,安洲这个看热闹的也有点受不了了,“行了行了,三弟,八弟还没开始读书呢,就得让你念叨厌学了……” “淳哥儿,你别理他,你就按照你的作息来,他比先生还严呢……”安洲侧过头自己小声嘟囔,“老子管儿子也没见这个样儿的!” 安浩也习惯了安洲这样,自顾自的把单子给了安淳,叮嘱他,“你收好吧,记着三哥的话,别和二哥学。”也不管安洲翻的白眼。 不过好歹不继续长篇大论了。 沈府侧门,早有小厮侯着了,远远的看见安家马车过来了,就跑回去打招呼,“姑奶奶回来了,还不备上!” 安澄只觉得马车外面的声音越走越低,车速越来越慢,安淑悄悄用手拉开车帘一道细缝,又马上放下,回头看着安澄安湄,提醒她们两个,“快到了。” 不一会,马车稳稳停下,丫鬟上车,给安淑安澄安湄戴上帷帽,下了车,早有青泥罗小轿候在一旁。 安家众人依次上了轿子,小厮抬到二门外,又换了几个婆子过来抬轿,一直到了里门口放下,有丫鬟过来,掀开轿帘,“姑娘,该下轿了。” 安澄下轿,所见的树木花丛,画廊布置,是和安家更不同的气派,书香气少些,更偏向富丽堂皇,精致恢宏。 安淑过来牵住安澄的手,玉簪抱着安湄跟在旁边,安淑像是和那过来迎接的丫鬟极熟悉的,见到她就笑了,“芍药姐姐,怎么是你过来的?” 那丫鬟身量微丰,皮肤白腻,笑着回道,“今儿是县主念叨许久的外孙女来的日子,奴婢最聪慧,赶着跑过来占个头彩了!” “芍药姐姐的嘴是最甜的了,夸了自己又夸了咱们,叫人不认都不行……”安淑熟门熟路的跟着沈氏往里面走,芍药跟在后面,两人说说笑笑。 安澄估摸着,能如此,这也是外祖母面前得脸的丫鬟了。 进了里屋,正上方早就端坐着一位老太太,沈氏见了便跪下了,“女儿回来了。” 后面的人急忙跟着跪下,和之前回安家差不多的场景,只是沈氏更加真心实意些。 安澄被安淑在身后推了一把,向前一步就被丰安县主抱住,丰安县主抱着安澄拉着沈氏哭了好一会,沈氏才收了泪,拿帕子揉着红了的眼圈笑道,“妹妹失态了,二嫂别见怪。” 下首坐着的穿大红彩蝶穿花袄的妇人爽快一笑,“你和我还说这个?从小到大,咱们两个对着哭啊笑啊的少了?六年过去倒像生分了似的。” 接着便向安澄招手,“孩子过来,让二舅母瞧瞧你。” 拉着安澄仔细打量了,对着沈氏笑道,“我看这孩子眼睛最像你。”亲手把个盒子递给安澄,“小玩意儿,拿回去玩吧。” 安澄看着面前的二舅母,她早就知道二舅母是将门出身,娘家姓庞,沈氏说起外祖母家里时总会提她,二人关系想来不错。 庞氏放开了安澄,又让身后两个丫鬟把预备的东西递给跟着安湄安淳的丫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我就估摸着备下了。” 安澄安淳安湄一起给庞氏行了礼,礼只行了一半就被扶住,“行了,别在这里拘着礼数了。”对着丰安县主笑道,“母亲,和咱们在一起,孩子们都玩不痛快,不如放了他们自去做什么吧。” “纹姐儿政哥儿都在清旷楼等着呢。” 丰安县主笑道,“说的是,孩子们去玩吧,只是他们怎么没过来迎着表妹表哥?太失礼了些……” 庞氏笑道,“可别提这两个孩子了,真真是说起来都笑死人了,这不昨儿听了我说今天淑姐浩哥儿他们都过来吗,他们两个就坐不住了。” “一时又去叫人腌了鹿肉狍子肉要烤了,一时又去叫人买五福斋的糕,一时又去叫人把清旷楼收拾出来玩乐,昨晚还把冰刀偷偷拿了出来,叫我好说歹说的才收了……” “结果可好,昨晚上闹了大半夜才睡,今儿早上就起不来了。” “政哥儿还好,他被他二叔揪起来去了练武场,好歹起来了,纹姐儿却是迟了。” “我就想着,还不如直接叫她去清旷楼预备着,省了时间不说,她们小辈凑一起,说说笑笑的熟悉了,比咱们挨个儿介绍一遍都好呢!” 丰安县主听她说着,也点点头,“这倒是,那让他们小辈的去玩,咱们在一起好好说话,再有她二哥听说她已经回来了,正往家里赶呢,他在这,孩子就更拘束了。” “芍药,你带着哥儿姐儿们去清旷楼吧,不必回来,照看着他们去。” “是。”芍药笑盈盈的走出来,“那奴婢去了。” 第五十章 哭闹 哭闹 安淳被簇拥着往前走,心里还惦记着刚刚丰安县主那句话,练武场…… 安淑显见的是来熟了的,不必丫鬟带自己就知道路,“上次我来的时候这边还没有这几个灯笼呢,怎么现在都挂上了?” “预备年下?这也太早了些,我们家还没挂呢!” 芍药笑道,“这时候哪是为了年节挂上的?是大姑娘说今儿要留淑姑娘玩的迟迟的再回去,所以特特的叫我们找出这几个灯笼来,说晚上使。” 安淑笑着,“怪不得,原来是纹姐姐惦记我呢!” 远远的安澄就看见了个乌木牌子,上面是草书清旷楼三个字,肆意洒脱,与清旷楼周围宛如天然浑成的景色相称。 可惜走近了还没等芍药开口,反倒听见里面传来哭声,安淑挂在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颇有些无奈,“斐表妹也在?” 芍药脸上神情也有点微妙,“自然是……在的。” 安洲就是实打实的不耐烦了,停下脚步不愿再走,然后蹿动着一旁的安淳,“淳弟,你年纪小,把政哥儿叫出来,咱们自去找乐子去。” 安淳点头应了,却又笑道,“那一会去哪儿玩要听我的。” “听你的!”安洲是怕了那位的,此时安淳说什么都肯应。 安淳眼珠一转瞄到安浩,“三哥哥,你给我做见证,别让二哥反悔!” 安浩点头,“八弟放心。” 几个哥儿能躲了去,安淑安澄她们却是躲不了的,安淑嘟着嘴巴,硬着头皮和安澄安湄一起进去,临了还不忘叮嘱她俩,“小心可得躲着那位!” 清旷楼的屋门是敞着的,跨了外面的石门进去就能看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一个穿宝蓝白蟒箭袖的少年正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扔石子,看见安淑眼前一亮。 “淑妹妹,你可来了!”转而又想到什么似的,苦了脸,“不过你来的可不凑巧,大妹妹还没哄好那位呢!” 安淑看见少年,也带着笑眨眨眼,“那我现在也不能进去,我八弟弟,九妹妹十妹妹第一次来,怎么也要和表哥慢慢的,把礼见了才是。” 安澄心知这就是那位政哥哥了,和安淳安湄一起见了平礼。 沈政回了礼,略过安湄安淳,着意打量了安澄,善意的点点头,然后收回目光对着安淑笑道,“答应你的小人儿是送不到了,屋子里就是因为这个生了官司的,你若喜欢,赶明儿我出去买了,直接送到你府里,可不往回拿了!” 安淑一听唉声叹气,“罢了罢了……省的再添官司,我不要了!” 外面说话的声音传到里屋,就听见里屋的哭声顿了顿,沈政凭经验就知道不好,正琢磨怎么脱身时,可巧安淳笑道,“政哥哥,我看你穿的像是学武的,你会打拳吗?我想看看行不行?” 沈政立刻精神了,巴不得应下,“当然行!家里也有一块地方能打拳,咱们现在过去。” 沈政几乎是拎着安淳的小身子骨几步就跑了。 然后安澄扭头就看见一个身量纤细,穿着白羽藕合缎子大毛袄的少女快步从里屋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泪,手里攥着帕子,迎头碰上安淑安澄一行人。 不用多说,安澄也能知道这是沈斐。 沈斐抬头看见安淑便挂上了冷笑,“淑姐姐来了?怎么不进去?可是听见我也在屋里懒怠见我?” 芍药听这话说的不像,忙上前一步笑道,“哪里呢,是刚刚在外面碰上了二少爷,这不有刚回来的澄姑娘湄姑娘和淳少爷吗?” “自然是要见个礼说上几句话的,然后淳少爷闹着要看二少爷打拳,两个人才走。” 沈斐听着芍药的话也没就此作罢,反倒更拿捏住了,“我在屋里哭的可怜,难为表姐还能在外面同旁人说话见礼,真是不容易……” 这回不等芍药说话,安淑就耐不住性子了,“斐表妹,我劝你少说几句吧!” “以往你年纪最小大家都得让着你,可现今我这两个妹妹年纪都比你小,还是来你家做客的,怎么我也去哄着你,大家都围着你转,她们两个没人管两眼一抹黑你就高兴了?” “来了这一趟,难不成为了你哭,表哥表姐连个照面都不打?” 沈斐红了脸,“我何尝这么说了?” “你的妹妹,你自去照看,谁拦着你了,说了这半筐话,难道我耽误你们表哥表妹亲亲热热了?” “妹妹慎言。”沈斐后面走出来一个少女,比安淑略高些,穿的是银红猩猩毡,颇有几分英气,此时站住了,肃穆看着沈斐。 “表哥表妹行礼问好,理所应当,什么叫做亲亲热热了?妹妹也是大家小姐,这红口白牙的,可不好污蔑人。” “如今在家里,私下说错一句两句也就算了,若是说顺了嘴,出去也这么不遮不拦的,可不平白毁了二哥淑妹的名声?” 沈斐被沈纹这么一训,索性哭的更加厉害,“我不过是随便说的,难为姐姐这么话里话外的挑我的错,护着二哥和淑姐姐……” “你们自然是亲兄亲妹,只我不是,怪不得呢,那泥土小人,人人都有,独我没有,原来是眼睛里看不下我……” 沈纹简直头疼,也是觉得丢人,小表弟表妹都是头一回来,就看了这么个大热闹,不用别人说她都觉得自己的脸发烧,“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个小玩意儿哭哭啼啼?” “都同你说了许多次了,我那个是我另拿了钱叫我身边丫鬟的兄弟买的,二哥哥要拿去送给淑妹妹的那个,是上次弄脏了她的一个荷包赔她的。” “家里也不缺你的银子使,你若喜欢,就也像我似的或让身边丫鬟的兄弟去,或让婆子传话给门上的小厮去,哪里不能买了回来了?” “再说我也答应把我自己那个送你,再叫门上给你买了一套十二生肖回来,二妹妹,你还要如何呢?” 沈纹颇为无奈的说完,转而亲近的招呼安淑安澄安湄进来,“外面冷,妹妹们快进来坐,我还预备了热茶点心……”又看看还独自站在门口的沈斐,少不得给她台阶下。 “二妹妹,你也过来吧,叫人打水给你洗了脸,仔细两个小表妹笑话。” 第五十一章 啼哭 啼哭 芍药知机,带着笑过去,又是劝又是哄,好说歹说的,到底让她坐下了,小丫鬟跪着举起洗脸盆,沈斐洗了脸上了脂粉,郁郁坐在一旁。 安淑也不理她,拉着安澄安湄给沈纹看,“纹姐姐,你看,这是我九妹妹,那是我十妹妹,都是又乖巧又听话的好孩子。” 安澄安湄给沈纹见礼,被沈纹笑着扶起来,“坐吧,咱们表姐妹间没那么多规矩。” 沈纹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得开口引荐沈斐,可也只是自己走到沈斐身边,并没带着安澄安湄,“这是你们的二表姐,和我都是二房的女儿,刚才你们在院子里看见的政表哥,那是大房的儿子。” “只是他喜欢学武,我们二房的儿子偏生喜欢学文,大伯父就带走了二哥,把大房的大哥留在府里。” 安淑接着给安澄解释,“京城里不同的人家给小辈排序是不一样的,那些有爵有位的,愿意把男女分开排,这样承爵上奏时清晰明白。” “像咱们这样的读书人家,是把男女放在一起排的。” 安澄点点头,这也是京城的习惯了,她在蜀中就没听过这样的话。 沈斐坐在椅子上受了安澄安湄的平礼,被安淑挑眉立眼的看着,只能起身回礼,然后施施然坐下,眼睛在安澄安湄上转来转去。 最后看着安湄笑道,“这是十妹妹吧?来二表姐这里,二表姐给你点心吃。” 安湄被沈斐刚刚给哭怕了,看着沈斐的手,只往安澄身后躲。 安淑也走到安澄旁边,两个人牵着安湄的左手右手,“斐表姐,十妹妹在马车上吃了好多点心了,并不饿。” 安澄字斟句酌的,她是个嘴笨的人,平日里和安湄感情也不深,可是这时候,安湄小小的一团紧抱着她,她怎么也不能熟视无睹。 少不了替安湄开口,“我家妹妹怕生,又娇气,斐表姐身子娇贵,可别让她闹你了。” 安淑说话就没安澄这么客气了,“斐表姐,我们也是为你着想,我家妹妹人小不会说话,万一那句话说错了惹哭了你……” “她又是妹妹,你又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你不是受委屈了?” 安淑说的沈斐满脸通红,脸上的笑早就挂不住了。 屋子里主子丫鬟也无人敢开口,沈纹作为东道主,只能站出来,走去拉着沈斐,“二妹妹,小孩爱热闹,你自己坐在那边她当然不愿意过去了,你若喜欢十妹妹,过来和她一起玩。” 又拿了个蜜枣给安湄,“十表妹,你二表姐喜欢你,才叫你过去的,你别怕。” 安湄也不接,看见沈斐过来了,怯生生的换个地方坐,沈斐哪里是看不到的?原本刚刚坐下去的身子又倏然站起来,冷笑着眼泪说掉就能掉下来。 “我就知道我是个讨嫌的……我也不是不认识自己的斤两,不敢去招呼姑姑家的嫡女,谁知道原来庶女都不愿意搭理我!” “我就算是庶出,我又怎么了?难道还怪我哭吗?若你们肯一视同仁,什么东西也能想着我不藏着掖着的……” 安澄都想翻白眼了……好端端的,这又是七扯八扯的扯到什么事上去了? 这家里的周姨娘都不像她这么胡搅蛮缠颠三倒四不知所谓。 就是无理取闹,这也太……夸张了些,大家子里,还能养出这种人了? 安淑是见怪不怪了,实打实的背对着沈斐翻个白眼。 芍药赶紧又过来,沈斐看见她,只拉着她的手不放下,哭的更加凄惨,“祖母都说了不许家里再提嫡出庶出的事,现在可好,虽然嘴上不说……可是行事儿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已经连门都不让我出了,这也罢了,现在家里来了人也躲着我……” 沈纹原本一直撑着的笑脸现在也没了,对芍药使个眼色,“二妹妹这样哭的心慌气促的,怕是身子不好,芍药姐姐,祖母那里有菩萨静心散,你带她去找找。” 芍药低声应下,软语哄着沈斐,沈斐一行说,一行哭的被芍药硬是拉走了。 她一走,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安淑更是大咧咧直接开口,“回回来你家都要看这一出,也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长得,什么事都要看出个七扭八拐的意思来,这下好了,外祖母肯定不放她过来的!” “明玉,你去找那几位少爷传个话,说那位走了,我们中午要自己烤肉吃,问他们来不来。” 安淑驾轻就熟的使唤沈纹身后的一个丫鬟应下出去。 沈纹对着安澄安湄苦笑,亲自给她们两个倒了茶,“今天是吓到两个表妹了,我们家只这一个人,就不知道闹出多少故事来,每每比唱戏还一波三折。” “这样的性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 安淑快人快语的接话,“比那乡下婆子满地打滚都让人厌烦,活生生一块滚刀肉!” 她说完了才想起要顾着沈纹的颜面,忙又笑道,“大表姐别生气,你们家别人都是好的,独她一个疯疯癫癫的!” 沈纹无奈的笑笑,“罢了罢了,今天这时候也是不巧了,你们这接二连三的撞到枪口上去,刚刚没听她说什么连门也不许她出?” 安淑点点头,“听是听见了……她又怎么了?” 沈纹也是有一肚子的委屈,又同安淑素来好的和亲姐妹一样,有什么烦恼并不瞒着她,见她问起了,索性放下茶杯,也就说了。 “还不是前几天闹出的故事来……你可还记得林国公家之前请各府小姐去的聚会?” 安淑凝神想了想,“我记得,我大姐姐还去了来着,也给我下了帖子,可一来那是个诗会,我最不感兴趣了,二来那林国公府的水太深。” “原配继妻的两个女儿明里暗里的互踩,我看不上,也是怕她们两个闹出笑话来牵连到我,所以我没去,我大姐姐也是这个意思,说我们俩去一个给了面子就算了。” 沈纹点点头,笑道,“这就是你大姐姐疼你呢……” 第五十二章 烤肉 烤肉 “如今她们姐妹俩的关系越发不得体了,连带着林国公家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都传出了些不好的话。” “你想想,这得是府里闹到什么程度了,能让咱们这些不怎么来往的人家都知道的。” “我那天去看,除了她们姐妹相好的,大多都是去略坐坐就回来了,谁都不往前凑。” 这话说的安淑倒奇怪了,“往常他们家也不至于这么样,最近是怎么了?” 沈纹笑的微妙,凑的离安淑近了才开口,“还不是因为十二皇子选妃的事。” “风闻说宜妃娘娘看中了林国公家,只是没择好哪个女儿……可也不知道是哪个呢,大家都不想得罪未来的皇子妃,所以干脆谁也不站,能躲则躲。” “不过……这也只是个传闻罢了,究竟宫里也没给句准话。” 安淑嗤笑一声,“为了个传闻,姐妹俩就连个遮羞布都不要了,我若是宜妃娘娘,可不敢选他们家的女儿做儿媳妇。” 沈纹红了脸,一手捂着安澄的耳朵,一手把帕子丢到安淑身上,“你个小儿家,这是说什么呢,没出闺阁的女儿,倒惦记起以后的儿媳妇了。” 安淑自己也是说的一时忘情了,被提醒过来脸也通红,拿帕子摩挲着脸,“是我说错了。” 转而又想起来,“这和你们家那位有什么关系?” 沈纹脸上刚带出来的笑也少了几分,“那日的帖子上写的是请沈府的两位小姐,可是林国公家那种情况,二妹妹又是着三不着两的性子,哪敢让她去?” “可若她知道,必是要闹着去的。” “所以我娘就把帖子扣下了,悄悄叮嘱了我,叫我去露个脸就回来。” “可巧那天她去找我,这不就没瞒住吗?已经为了这事不知道哭了多少场了,我娘那里她好歹还有个惧怕,只好来闹我。” “好不容易今天才好了些,一大早又看见二哥哥给你预备的泥人,其实之前她也在我那里看到一个了,但是她嫌弃不精致,根本没在意。” “谁知早上看见给你的,想起前事来,就疑心我的也是二哥哥买的,独独不给她……” 安淑听的头疼,也生气,“都是你们阖家纵容的,也不知道她娘给她积了什么阴德,现在俨然成了你们府里的霸王了!” 沈纹只有苦笑,“我也不知道的,可是瞧着娘亲和祖母的意思,我也不好不遵从的,总不能闹得和林国公家似的让外人看笑话。” “罢了,不提她了,两位表妹第一次来,何必说那不知理的人呢,咱们且玩咱们的,说来,前几天也有件好事,我去林国公家里的时候碰上了平月,她瞧上了我荷包上的刺绣。” “我就把那个绣娘刚教出的一个小徒弟送了她,她为了谢我,就送了我一坛亲酿的红梅酒。” “我自己都没舍得喝,给你留着。” 又看着安澄和安淑笑道,“两位妹妹也可以尝尝,那个虽说叫酒,却是不醉人的。” 安澄点点头,笑道,“好。” 安淑最是高兴,拍手笑道,“好得很!那丫头小气的不得了,难得对表姐大方一回,倒是便宜了我。” 沈纹叫人去拿酒,又拿了几支鱼竿过来,“清旷楼这里你是知道的,推开窗户就能钓鱼,这边水深草多,天冷鱼发懒,估计都在这儿躲着呢,没准就能钓上来。” “明珠,你去把那会翻跟斗的小人儿,阿福娃娃,还有前两天别人抱来的滚雪狮子狗儿,木头锁都拿来。” “再把肉烤上……” “我们这都来了,你们才烤肉?”沈政自己掀开帘子刚进来就听到了沈纹的话,他后面还跟着安淳安洲安浩。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这才开始预备。”沈纹和他们都熟悉,也不用见礼让座。 沈政围着炉子烤火,“外面天冷着呢,谁爱出去?这不一听说她走了我就要回来,要不是小表弟非要看我打完那套拳,我早就回来了!” 安淳歪着头笑道,“二表哥的拳法真漂亮!看得我也想学武了!” 安洲一听就乐了,“诶!我当初看二舅舅打拳的时候也这么说过,可惜跟着二舅舅学了几天二舅舅说我没天赋,不肯教了!” “好弟弟,你要是学武,二哥给你买练武的全套家伙什儿!” 安浩倒是皱眉劝道,“八弟,咱们家还是以诗书传家,练武终归……”看着沈政沈纹都瞪着他,面不改色话锋一转,“也是上进的正途,看你天赋罢了。” 沈政轻快一笑,收回目光,扭头看小表弟更加亲近,拎过来一起烤火,“这儿暖和,瞧你这小体格,风一吹都打晃,等会你可得多吃些……” 安洲随手拿着栗子糕吃着,咬了一口又放下,龇牙咧嘴的找水喝,“甜死了,这是五福斋买的吧?你们姑娘家都爱吃他们家的点心,我就觉得好像糖不要钱似的甜腻……” 沈纹走过来,笑着打了他一下,从他手里把盘子拿回来,“又不是给你预备的,我今儿请的客是表妹们还有小表弟,你一个蹭吃蹭喝的在这还要挑三拣四,真真是没天理!” 安洲被说了也不生气,反倒兴致勃勃的又转身去看安淑钓鱼,“六妹妹,你这么拿着鱼竿钓不上来,你看……” “看什么看?”安淑也嫌弃安洲,推了他一把,“可离我这远些,鱼都被你吓跑了!” 安洲嘿嘿笑着,又跑到安澄这里出主意,“妹妹,这点心太甜了,吃了要害牙疼的,不如咱们烤点栗子土豆吃。” “这个好!”沈政在一旁符合,“我和二叔有时在练武场一整天,就爱吃这个!粘上椒盐比什么都好吃呢!” 沈政说得沈纹也动心了,一连声叫人去拿,“再预备些辣椒面,我们都喜欢。” 安淳被他们勾起往事也跟着出主意,“再拿些切了块的土豆地瓜之类的,插上签子和肉一起烤了,也好吃。” 安湄小小声在安澄身边凑热闹,“我想吃点心,能不能把点心烤了呀?” 一句话提醒了安澄,“纹表姐,家里是不是也有那种奶皮子?咱们把奶皮子卷在肉上烤了如何?” 安澄一边说一边想起原来吃过的芝士肉卷。 第五十三章 饮酒 饮酒 沈纹有一声应一声,叫丫鬟去拿。 几个丫鬟回来的时候除了他们要的,还多拿了许多面饼回来,笑着说道,“厨房说估摸着姑娘少爷们吃烤肉,就着这个最地道。” 安洲自己去把栗子什么的埋到灰里,沈政带着安淳串烤肉,连安淑也不钓鱼了,走到沈政旁边七嘴八舌的出主意,“你把栗子也串上去试试,这个鹿肉嫩,可别和猪肉串在一起……” 肉都是腌过的,虽还没烤可也散着香气,沈纹抱过来的雪球狮子狗一下一下要往肉上扑,被安湄笑着拦下,满屋子追着狗玩。 安浩抬头看见,跟在安湄身后叮嘱她,“十妹妹,你慢点跑慢点跑……” 安淳拿着签子问安澄,“九妹妹,你刚刚说的……是怎么个卷法?” 安澄自己琢磨着把一层肉片一层奶皮叠起来然后卷上,用签子串了,拿给安淳看,“八哥哥,就是这样的。” 安淳看着若有所悟,“那除了奶皮……别的也可以试试。” 几个少年凑在一起,也不管是什么东西的卷了起来,沈政尤其豪迈,拿起什么串什么,一旁看着的安淑不住提醒他,“政哥哥,这个别和它放一起,一个薄一个厚的,烤着就不好吃了。” 沈政闻言,把手里的签子放下,又重新拿了一个笑道,“那淑妹妹,你说吧,怎么弄我听你的好不好?” 安洲笑着拉过刚刚求教过的安淳,学着沈政的声调,“淳弟弟,你说吧,怎么弄我也听你的好不好?” 沈政和安淑在一旁听见都不由自主的红了脸,沈纹急忙拉过安淑,笑着解围,“要说起来,洲表哥是最坏的,一点点事就能拿来做文章!” 安淑脸上的红离得沈政远了才退下去一点点,闻言点头,“就是!一个好好的世家公子,取笑起来和那些婆子似的!” 安洲刚串好一个,又顺手拿了另一个签子,“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心虚,一句话罢了,得,既然在你们眼里我现在就是个坏人,那我去和另外的妹妹说话。” 扬声喊安澄,“九妹妹,你要吃什么?” 安澄看着面饼早就有主意了,兴致勃勃的指挥安洲,“二哥哥,把那面饼切了小块,串在肉上,同样用油盐烤了如何?” 沈纹拍手笑道,“好极,这个吃法还没试过,左右没有旁人在,咱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边串肉一边闹着,眼看都要过了中饭的时候了,这肉才将将串好。 丫鬟早把炉子围起来了,又将肉串都拿去烤了,安湄怀里的狮子狗不住的往炉子边扑,逗得所有人都看它。 沈纹笑道,“好可怜见的,去厨房把它的吃的也拿来,赶紧喂喂它,再晚了它那一身白毛都被炉子烤黄了。” 闻着香气愈加浓烈,第一炉的烤肉已经熟了,这时候沈纹身后的丫鬟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姑娘,借一步说话。” 沈纹听见了,脸上还带着笑招呼安澄安淑快吃,又叮嘱玉簪别烫到十姑娘,然后说道,“你们吃着,我去叫她们给你们准备了山楂水和梨子水。” 一直去了外屋没人的地方,沈纹才回身看着跟出来的丫鬟,“可是有什么事吗?” “姑娘,既然做了这烤肉,可要给四姑娘送去些?”眼看着沈纹脸上的笑意变少,明珠在心里叹口气,自己也不想提着这个人来扫姑娘的兴。 可是若是不提,这边预备了烤肉四姑娘也不是之前没看见,瞒是瞒不过去的,若是一点动静没有,那边可就要闹出大动静了。 丰安县主能禁着四姑娘一时,可也禁不了一世,总归是要出来让别人不安宁的。 姑娘想不到的,也就只能明珠硬着头皮提醒了。 沈纹被明珠点醒,也踌躇起来,“你说的是,我都没想到……” “斐妹妹没再过来闹腾,必定是外祖母将她扣在身边了,若是送了烤肉去给她,岂不是又提醒她了?” “不如把烤肉送到她的月影轩去,一来她终归能看见,挑不出礼数,二来等她能回去的时候,估摸着咱们这边也散了,不至于把她招过来。” 明珠应了一声,再向沈纹讨主意,“那奴婢去里屋拿烤肉还是……” “不必去屋里,大厨房腌的肉想必还有,你在外面给她烤些送去就是了,记着,挑最好的肉,回来时拿了梨子水山楂水再进屋知道了?” 沈纹和明珠商量完再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倒上了酒,只是安澄和安湄都只有半杯,沈政笑道,“虽说这酒跟甜水似的,可是两位妹妹年纪太小了,尝个滋味就好。” 安洲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拉着沈政笑道,“好兄弟,咱们不喝这个花儿草儿的酒,换别的吧?” 沈纹一听立马笑道,“那可不许,一来,我没预备别的酒,二来便是有也不敢给你们喝的。” “来了我家里做客,姑姑放心我才叫咱们一起玩没人约束,我反倒让你们喝的醉醺醺的回去了,以后我还请的来人嘛?” 沈政被安洲缠着无可奈何,自己也跃跃欲试的,于是和妹妹求情,“三妹妹,不如让他少喝点,吃烤肉哪有不就酒的道理?” 连安浩也开口了,“纹表妹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把那小烧盅拿来,只烫那一壶酒,我们几个平分着喝了如何?” 又拉过安淳,“你的小表弟也是没喝过酒的,让他也尝尝?” 安淳被说的心动,也是觉得烤肉哪有不喝酒的道理,遂一起看着沈纹,沈纹被几个少年看的实在绷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过只许喝那一盅,再多可没有了。” “要是那么喜欢,晚上我娘必是要摆宴席的,等到了姑姑跟前,我随你喝一坛子也绝不多话!” 说话间,丫鬟早已经把酒拿来,安浩接过来一闻,点头笑道,“是惠泉酒。” 安洲极夸张的展身给沈纹行礼,“多谢小姐辞酒。” 沈政给几个少年倒上,“来,干了!” 安浩笑道,“要我说,咱们这么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行个酒令才好。” 沈政一听就苦了脸,推了一下安浩,“别,我是最不爱掉书袋的,素日里交际应酬尽够了,可是要来你那套文绉绉的,我可不成!” 第五十四章 浑水 浑水 沈纹也附和沈政,笑道,“说的是,不提我二哥这个不爱读书的,你瞧瞧澄妹妹,湄妹妹,她们两个还没入学呢,如何行你那酒令?” 安洲提议,“不妨咱们随意点,拿个骨牌来,摸着点数最小的,就叫他做个什么事来!” 安淑一口把杯里的梅花酒喝干,笑应道,“这个好!” 这东西都是家常备着的,丫鬟拿来的是一套象牙描金的骨牌,触手温润细腻,上雕着一模一样的祥云纹络。 骨牌旁的不会,点数总是数的出来的,哥哥姐姐带着弟弟妹妹,说说笑笑吃吃闹闹。 等到了最后烤肉都凉了的时候,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沈纹揉着脸,“我笑的脸都酸了,这肉都硬了,叫她们撤了吧,咱们坐下吃吃茶歇歇。” 几个人应了,自己坐下来聊着。 比起清旷楼的热闹,丰安县主的屋里却是一片寂静。 沈氏慢慢的吃着茶,和沈家二老爷见面哭过的眼睛都还红着,她刚刚把安家的打算说了,丰安县主现在还没开口。 屋子里没人敢出声,好一会子,才听见坐在最上首的丰安县主叹口气,“人老了……什么事都要想半天。” 沈氏急忙放下茶杯,走到丰安县主身边,“母亲怎么说?” “那姑娘你是看过的,可是不错?” “不错得很,虽说性子要强,但不是过刚易折的。” 丰安县主点点头,“我想也是,能寻摸上魏王的人,眼光是不错的,虽然是给人当继室,可若生下了嫡长子,那也不差什么。” “你是我亲生女儿,咱们之间有什么说什么。” “魏王是异族血脉,本是不可能继位的,安家把女儿嫁给了他,也就无需在皇子之中站队,这最起码能保安家十年平安。” “而他又手握重兵,若是再继位的圣上忌惮他,那么也会忌惮上安家,这时,安家只要分家,便可保住二房,若是圣上想要拉拢,那魏王妃娘家的堂兄弟,也是最好的重用对象。” “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沈氏动动唇,没说她答应了安淇不会分家的事,母亲一直看不上安家,她是知道的,不过安淇所求,无非是不能断了大房的书香路,这个,她是能保证的,也无需和丰安县主说。 “可你是否想过……” 听着丰安县主又开口了,沈氏打起精神来听。 “想过魏王是否甘心当个王爷?儿啊……”丰安县主摸着沈氏的头发,这是她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命苦的女儿,她疼这个女儿就像疼自己的心肝肉儿。 “你不知道,母亲比你还小的时候,是经历过八王之乱的,有时我冷眼看着,只觉得现在的情形和那时无比相近。” “皇上体弱,诸皇子心大,真到登基之时,与其说是看谁更加名正言顺,不如说是看谁的拳头更硬。” “魏王要是有了那份心思,你要如何?” 沈氏慢慢的抬起头,目光坚定,丰安县主的话并没有给她带来惊慌,她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笑。 “若真的到了千里之外的魏王都能过来搅一搅浑水的时候,京里想来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母亲你也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什么血脉名分,都不如拳头。那我还不如把身家性命压在驻守北方带兵多年的魏王身上。” 丰安县主的手微微一顿,“你想好了?” “是。”沈氏什么都没说,缓缓跪在丰安县主脚边。 “罢了……”丰安县主亲自把沈氏扶起来,“既然你这么选了,又回到娘家求我,我不能不应你。” 丰安县主的余光扫过一直垂眸,仿佛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的庞氏,“只是我不能为你直接出面去求太后赐婚,因为我不仅是你的母亲,我还是你大哥二哥的母亲。” “沈家的事情,我要为他们想,也要为他们考虑,我不能不和他们商量就带着他们和你一起上了魏王这条船。” “但是这件事我应下你了,最短年前,最迟开春,必给你个结果。” “你们家大姑娘年纪也等不得了。” 沈氏肃穆磕头,“多谢母亲。” 一直到这件事情商量完以后庞氏才好像突然回过神一般,又热热闹闹的笑着,“妹妹快起来吧,地上可凉,母亲要心疼的。” “说起来,妹妹回来,母亲早一个月就放在心上了,我还笑我们家纹姐儿为了你们家淑姐儿,提前一天开始张罗,实际上母亲早在三五天以前就为了妹妹开始张罗了!要不怎么说老小孩小小孩呢?” “又是叮嘱我妹妹爱吃螃蟹,要先养起来好好吐沙,又是说叫早早地去渔夫那里预定了鲜鱼,又说那干鲜菜要提前几天拿雪水泡才爽口,又叫人腌上各样妹妹爱的小菜预备带回去……” 庞氏一边说一边笑,数着手指头,“真真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沈氏也不好意思的笑,“二嫂日日在母亲面前被她疼着,也好意思拿我这个刚回来的说嘴?” 丰安县主含笑听着庞氏数完,又想起一事来,“我记得你妹妹爱吃虾丸汤,怎么没听你说起来预备下去了?” 庞氏的笑顿了一下,目光落到丰安县主院子里东边的房子,“虾丸汤斐姐儿说闻不了那个味道,厨房如今预备的少了。” “虽说姑奶奶回来是大事,万没有因为她一个小人儿家不吃就连累着所有人的。” “可是母亲也知道斐姐儿的性子,端上桌被她瞧见,只怕后儿几日都要害病的。” 丰安县主半晌没说话,最后只能深深的叹口气,“斐姐儿这么个样儿,真是……” 庞氏看着沈氏,又笑道,“不过我已经叫人把虾装好了,妹妹带回去吃,也知道妹妹不缺这个,无非是我做嫂子的一片心意罢了。” 沈氏也知道当年的事,一时之间本不想开口,可是又免不了在此时解围,遂笑着感慨,“要说起来当年的晴云,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如今这女儿却是这般性情?” 庞氏也不多说,只是摆了摆手,“妹妹快别问我,你是知道的,她的事我从不多说不多问不多管,只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领着一家人让着她,这不是看她的面子,也不是看她娘的面子……” 第五十五章 路上 路上 “罢了罢了,不提了。”丰安县主是知道这么多年沈斐的事是委屈了庞氏的,这么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带着女儿一直退让,她也不容易。 庞氏知道见好就收,看看外面的天色,转而又笑着站起来,“现下里厨房该是开火了,我去张罗张罗。” 沈氏也跟着站起来,“我同你去。” 庞氏拉着沈氏的手叫她坐下,“你只管坐下你的,你是姑奶奶,最金贵了,哪里有让你去厨房的道理?” 丰安县主也是这么想的,“是啊,月如,你难得回娘家,难道我还能让你操劳不成,你嫂子又不是外人,何必与她客气呢?” “倒不是客气……只是我在家里,母亲就爱吃我做的酥油饼,这么多年在外,没能尽孝一直深以为憾,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自然要让母亲再尝尝女儿的手艺。” “这么多年……味道可曾变过。”沈氏说的丰安县主泪眼汪汪的。 “我才好了,你又招我,也罢了,你去吧,仔细别烫了碰了。”丰安县主叮嘱完沈氏,又叮嘱庞氏,“你也是,别烫了碰了。” 庞氏笑着应道,“母亲放心,儿媳一定看好自己和妹妹。” 沈氏跟着庞氏一直出了院门,看着丰安县主那里送客的丫鬟都回去了,身边跟着的都是庞氏的心腹才开口,也不客套,直来直去,“琳儿,这几年你可是有什么不容易的?”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沈氏这一声琳儿叫的庞氏勾起过往的心肠,拍了拍沈氏的手,“我能有什么不容易,如今这样,已经是极不错的了。” “再说……我便是有什么不容易,也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一句不容易,谁能比你苦呢?”这话里的故事沈氏庞氏心里都清楚,也不必深说。 “你二哥哥待我好,婆母这么多年因为沈斐那孩子,觉得亏了我也不大约束我,我这日子过得再舒心没有的。” “便是那小丫头,等以后给她安排个高门大户的亲事,我也就算熬出头了。” 沈氏看着昔日好友提起沈斐的厌恶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不知道该为谁叹气,是心疼庞氏多年忍气吞声,还是可惜沈斐以后怕是连娘家都难回。 “这几年我虽说远在蜀地,可也和这边时常通信,淑姐儿每每来信总要提和纹姐儿又玩了什么,纹姐儿又送了她什么,可不曾说起一句斐姐儿,我便知道,这孩子是越长越歪了。” “记得小时候这孩子还不至如此,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会刻意带歪了她,她怎么便成了这个品行?” 庞氏叹口气,苦笑道,“你是知道当年的故事的,县主不愿意看见她,可也见不得她哭哭啼啼。” “她约摸五六岁的时候吧,我看她实在不成样子,便请了嬷嬷教她,学的不好自然要罚,谁知她就装了病,硬是气走了嬷嬷。” “我也就懒得管了,况且我也有私心……”庞氏和沈氏情分深厚,知道沈氏毕竟是外嫁女,不会对家里的事指手画脚,自己说的话也不是瞒得过人的,所以还算放心的开口。 “一来,我是嫁了人以后才明白的这个道理,譬如我,婆婆夫婿再无不顺心的,尚有这些烦扰,这以前做女儿家里没舍得让我学的,嫁了人都一一尝到了。” “我吃了这亏,难道还要我纹姐儿也吃这亏,有些人啊事啊的,还是早见了为好。” “二来,母亲不是糊涂的,这么多年我们二房受的罪母亲不是没看见,我就盼着她心里记挂着这份罪,以后能舍了脸给纹姐儿说个顶顶好的人家。” “到底,母亲和太后关系情分那般好呢!” “要是我的纹姐儿能有大嫂嫂那份福气,便是让我天天给她沈斐烧高香我都心甘情愿!” 沈氏也为人母,庞氏的心情她再能体会不过,不住地点头,“我若是你,也会如此。” “说起这儿女的亲事,也是愁……我们洲哥儿浩哥儿,我虽说不想让他们娶亲太早,要等个几年再说,可现在也得打听起来了,若有好的,先订下,省的叫旁人抢了去……” 说到这里,沈氏倒想起个人来,“对了,二嫂,你可曾见过户部郎中姜大人家里的女眷?” “姜夫人……”庞氏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记得,她是不怎么爱出来应酬的性子,看着倒是很温和谦默,家里可是有个女儿?” 沈氏笑道,“正是,我要打听的,也是这个女儿。” “他们家的官位可低了些,才正五品,不过若是姑娘好,也罢了。”庞氏低声问沈氏,“你是要给洲哥儿问呢,还是浩哥儿问呢?” “哪里有哥哥没说亲,反倒给弟弟找的道理?”沈氏笑话庞氏。 庞氏听这话点点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你若是问给了洲哥儿,那可是长媳,这以后若是浩哥儿娶了个身份高的,那……” “我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必要问明白这姑娘的性子,可是能掌得住人,能叫人心服口服的?”庞氏的顾虑正对上沈氏的心事。 庞氏知道这是大事,慢慢想着字斟句酌的,“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顶爱张罗热闹凑热闹,和姜夫人不怎么对的上话的,所以姑娘的好歹我竟不知道。” “但是……看姜夫人的性子,是讨长辈喜欢的,若她的女儿性子也随她,倒也不是做不得长媳……只是管家理事上不知道了……” “你若真看中她,我给你往相熟人家好好问问?” 沈氏想了想,点点头,“也好,我如今京里没你熟悉,只是悄悄地,八字没一撇的事,可别碍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庞氏笑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一行说一行走,已经到了厨房门口,早有婆子提前去传了话,厨娘们已经收拾出了一个小厨房。 沈氏的酥油团子多年不做都手生了,磕磕绊绊的,做完后连带着庞氏都出了一身汗。 单给沈氏做东西的小厨房里都是酥油的香气,沈氏亲自把点心摆盘了,递给丫鬟,“小心的用保暖盒子装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庞氏又指挥着送东西的丫鬟,“拿些果子配着送去。”又问厨娘,“菜备的怎么样了?” 厨娘恭敬的弯着腰回话,“该切的该洗的都收拾利落了,该拿小火煨出滋味的菜,也都一大早就架上锅了,除了那些要吃个新鲜热乎的还没动,旁的都齐了。” 第五十六章 贵客 贵客 庞氏看看天色,问身后的丫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身后的一个穿绿牙缎子袄的丫鬟回话,“快申时了。” “那去清旷楼把孩子们叫回来吧,再叫二爷也来,和孩子们叙叙……”庞氏看着沈氏笑道,“都怪我们纹姐儿,玩起来没个样子,这澄姐儿还没见过自己亲舅舅呢!等她来了我非说她不可!” 沈氏摇摇头,也笑道,“这是孩子们感情好,咱们都老了,以后常走动的正该是她们呢……” “再说了……”沈氏眼里透着点促狭,“我还不知道你,宠你们纹姐儿宠的什么似的,哪里舍得说她?” “不过是叫我说这一声罢了!” 庞氏撑不住,笑着用帕子打了下沈氏的手背,“偏你眼睛尖,看得出来,看出来便算了,还定要说出来!” “罢了罢了,这厨房油烟气大,请金贵又眼明心亮的姑奶奶移步到我那嘉琅斋坐坐?咱们好好吃茶说话,叫孩子们陪着县主去,县主也就想不起咱们了。” “虽说斐姐儿也在那里,不过有县主撑着,孩子们受不了委屈的。” “也好。”沈氏也想和多年手帕交正经的说说话,遂二人携手去了嘉琅斋。 甫一进门,沈氏就瞧见了院子里的两棵树,愈冷愈苍翠,遂笑道,“这是当年你嫁过来的时候,二哥哥亲手移植过来的,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可是你这里的树长得却越发好了。” “可见你照顾的精心。” “我还记得……”沈氏眼里透着怀念,“那时候我心里难受,你日日陪着我,还在这搭了个秋千,连二哥哥都要醋了,说你不像嫁给他,倒像是嫁给我的……” “那是你二哥哥说了故意逗你笑的,那时候不知道全家有多担心你呢……”庞氏低头抿了抿唇,再开口又是笑意,“不过现在也是都惦记你的,拢共就你这么一个姑娘嘛,进来坐吧!” 庞氏是不愿意沈氏去回想过去的,且不说那时的过去会随着回忆越来越好,而现在的日子怎么品都是带着苦的。 只说庞氏的性子,也是不愿意回头看,只想往前走的人。 沈氏知道庞氏的意思,点点头进来,从外屋进了里屋,按着庞氏的性子,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朱红器具,庄重大气又浑厚。 沈氏进来便笑了,“你这屋子,我们淑姐儿怕是喜欢的紧了。” 庞氏也不用丫鬟婆子,亲自给沈氏倒了杯碧螺春,笑道“你若舍得叫你女儿长长久久的住在我家,我便舍了这嘉琅斋又如何?” 沈氏接过茶,心里隐隐一动,“你这是何意?” 庞氏拿帕子擦了擦唇,“这话原不该我提起来,只是凭着咱们两个的情分,我若不说,你日后岂不怪我?” “你是知道的,咱们家也是奇怪了,文官的哥哥偏偏生了个爱习武的儿子,武官的弟弟偏偏生了个爱从文的儿子,我们二房的敏哥儿跟着大房去了江苏……” “他们大房的二少爷政哥儿留下来和他二叔学武,这么多年他们又是师徒又是叔侄,我也是把政哥儿当半个儿子看的。” “所以厚着脸皮,先给你露个口风,我看你们淑姐儿,和我们政哥儿,像是极处的来的!” 沈氏听了,先被唬了一跳,忙问,“他们可有……” 庞氏立马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咱们政哥儿淑姐儿都是好孩子,守礼得很,看这模样,有点咱们大哥大嫂当年的意思……” “你也别当我是政哥儿的二婶,我只当和你交好,替你想想,淑姐儿若嫁到咱们家来,可会有什么委屈?” “上头头一层的太婆婆不必说,那是把淑姐儿当成亲孙女似的,再到二层的婆婆,咱们大嫂,可是会磋磨人的性子?我这个婶婆婆,可会让淑姐儿委屈?” “再说下面的小姑子,我和你透个实话,那斐姐儿在家待不了几年的,等她出了府,就别以为还能回来!我们纹姐儿自不必说。” “她俩的情分不比咱们两个浅,那政哥儿又是二少爷,淑姐嫁过来也不必做长媳受累,这门亲事,你可还有哪里是不满意了?” “那淑姐儿这么多年常来常往的,以后新媳妇认路认人她都免了。” 沈氏被庞氏说得心动,自己也知道,好友说的不错,若能嫁回自己娘家,是千好万好不过的。 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淑姐儿和政哥儿是真的……” 庞氏笑着,“虽说两个孩子不明白,可我哪有瞧不清楚的呢?” 沈氏点点头,女子嫁人联姻,一堂缔约,若能求个有心人,比什么都要紧,她自己吃了一辈子这个苦,只盼着各个女儿不走这样的路。 自己的娘家她心里清楚,门风清正,一团和气,淑姐儿性子直了些,正合适这样的门户。 再者……还有一桩隐秘心事,母亲丰安县主身子硬朗,便是十年也无事,足以顶着门户,给沈府掌舵,女儿不至于有后忧。 庞氏看着沈氏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已经有八九分了,于是又给沈氏换了杯热茶,也不再开口,只叫她自己想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氏才笑着,“你说的虽也算不错,只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道大嫂那边什么意思呢……” 庞氏拍手笑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大嫂临走前其实也含含糊糊的提起过,只是那时你不在,若是贸贸然给你写信,怕你多想,才特意托付了我来问的。” “刚才我没提,只说是自己的念头,这样若是你心里还有别的主意呢,大家还是亲戚,下不来台的就是我这一个厚脸皮的也罢了,现在看你也有这个意思,那我就放心大胆的说了。” “妹妹别怪我……” 沈氏听了庞氏的话,又是气,又是笑,“你也是能张罗了,在我面前还这么花嘴吊鬼儿!” 庞氏只一味应着,“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人家都说低头娶妇,我虽说是他二婶,可还是他师娘呢!您这一点头,这身份更加不一般了,是贵客里的贵客,贵客说什么都对!” 第五十七章 川菜 川菜 庞氏心里清楚,安家二老爷不在意这些个儿女,安家二房能主事说话的也就是这个小姑子,她只要应了,这件事就再无不成的了。 “那我今天晚上就去给大嫂送信,大嫂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哪怕不说大嫂闵氏,就连庞氏自己心里现在都畅快。 虽说不是她的儿媳妇,可他们大房二房关系好,怕是到了孙子辈都不会分家,这长长久久住一起的人,自然是脾气秉性越投的来越好。 沈氏家里一团和气,唯独那么一个东西搅和人,忍了这十几年眼看要把她送走了,可不能再叫家里来个搅家精。 别说是自己的儿媳妇,侄媳妇她都要好好帮着张罗,才能家和万事兴。 以前庞氏心气高,总觉得自己若是要儿媳妇了,那必得是门楣高,脾气好,模样行事样样比人强的。 现在倒是想开了,能和儿子处的来,性子好,只要不爱生事,哪怕弱点也无妨,横竖有她在,慢慢教就是了。 沈氏也是巧了,庞氏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她开口问了,“说起来,政哥儿这做隔房弟弟的亲事你都有盘算了,怎么你自己的儿子反倒搁下了?敏哥儿也都十四了。” 庞氏笑道,“敏哥儿那,实际上我和你想的差不多,不要太着急成亲,先考了功名再说。” “横竖淑姐儿如今才十岁,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不见孩子,定也是希望她多在家里几年的,咱们姑娘宠着,哪怕十六岁嫁人也不叫晚。” “敏哥儿也误不了政哥儿的亲事。” 沈氏笑着啐了她一口,“这话叫你说的,倒像是我们女儿家怕嫁过来迟了似的。” 庞氏笑骂回去,“明明是给你吃定心丸,偏你刁!行了行了……,我认错,给姑奶奶赔礼道歉,咱们现在先不论亲家不亲家的,只论嫂嫂妹妹,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沈氏奇道,“还有什么话?” “说来也不算是我问你,是你哥哥,婆婆妈妈的,刚在县主那边就想说的,可你也知道,县主是瞧不上安家那些人的,也没敢开口……”庞氏说起安家,自己脸上的笑影也少了。 沈氏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更笑了,“我说呢,哥哥临走前怎么偏要你去给他找个披风,原来是去说这个了。” “可不是,你哥哥叫我问你,那安家老二最近可有再拈花惹草找了什么人回来,扰你清净?”这也是庞氏想问的,安家老二提起来也真是……难以启齿,难为他养的好,这么多年,身子底竟然也没有虚耗透了。 “他那副脾气也改不了了,我也不大在意,我自己是为了什么嫁过去的,我心里清楚……” “他这样也没什么,只是别失了安家的体统,连累我的子女也就算了,让哥哥别担心,我是无事的。”沈氏说起安林来,神色平静,语气淡漠。 如果说以前还愿意装一装,现在她儿子也已经长成,读书上进,她连装,都懒得装了。 “前儿纳了个还披麻戴孝的姑娘,被安家大哥知道了,狠命打了一顿,现儿还躺在床上呢!大夫来看了,说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庞氏听的咋舌不已,“他胆子也太大了……好歹是个读书人家呢……” 沈氏微微冷笑,“他那不是大胆,大胆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是看见美色,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算不得大胆。” 庞氏不由得点点头,然后又想起来,“那你婆婆可有说什么?” “婆婆什么也没说,只是私下里送了药,你是知道的,我婆婆讲道理,不像有的婆婆,儿子但凡有不好,便是儿媳妇的错。”沈氏噙着笑意道,“我这婆婆,是很分得清是非的。” “当初若不如此,县主怎么说都不会让你嫁到她家的……”庞氏她现在想起来,也是意难平,她家的妹妹,模样性情都是满京城挑不出来的,只可惜……命运作弄人。 沈氏倒摇摇头,“就算是能嫁到别人家,我也不肯的,你知道我的,嫁给别人,倒平白耽误了人家的琴瑟和鸣,倒是他,这么小半辈子活下来,我们两个谁也不算耽误谁。” 庞氏难得的默了一下,复又笑道,“你在蜀地这么多年,对蜀地也算熟悉了,快和我说说,那蜀地都有什么和咱们京城不同的?” “我听那些进京的蜀地出身的女眷说,那边的人吃饭就要就着麻椒辣椒的……” 这话虽然转的略微生硬,可沈氏心里知道庞氏的体贴,遂顺着她笑道,“可不是吗,我刚开始去那边的时候,带的是京城的厨娘,自家吃着还好。” “后来第一次在院子里摆宴请客的时候,我就多长了个心眼儿,怕京城厨娘做东西她们蜀地的夫人吃不惯,就又聘了几个川菜厨娘。” “摆宴前我说先试试菜吧,那厨娘就做了水煮牛肉,酸菜鱼,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口水鸡……都是些川菜。” “满桌子放眼过去,一片红彤彤的,布菜的丫鬟拿着筷子都不知道该夹哪个。” “我闻着都呛!犹豫了许久……也没动筷子,实在拿不定主意,我就告诉厨子,备下两份宴席,那川菜厨子备一份,我带过去的厨子备一份。” “结果还是川菜厨子那份吃的更多些,那些夫人都吃惯了的,我闻着都要掉眼泪,她们吃的面不改色的。” “这几年我也渐渐地跟着那些夫人们一起吃辣,可也还是比不得她们,倒是澄姐儿,活像上辈子就是蜀人般,打娘胎里就爱吃辣。” 庞氏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澄姐儿是在蜀地出生的,天然的就沾染着蜀地的灵气。” 沈氏也无奈的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那边也不是没有不辣的菜,只是少,你就爱吃辣了,到了那边去,怕是也得甘拜下风。” “哪里还用得着到那边去呢!”庞氏喝了口茶,只觉得这故事想起来都口干。 “你应该是认识的,原来是蜀州佐领现在是京里副护军参领的王家,前年上来的,他们一家子在蜀州待了十几年。” 庞氏一说起来,沈氏就有印象了,“我知道的,那家王夫人性子爽快得很,和你想必投契。” 第五十八章 纷争(上) 纷争(上) “是。”庞氏点点头,“我和王夫人在内阁学士那个宋夫人家的宴会上见过,她和宋夫人是没出五服的族姐妹,我和她聊的好,没过几日就请我去她府上做客。” “她家的厨子就是从蜀中带过来的,她说这已经是减了分量做的了,可我吃着还是辣……出了一身的汗!” “我这才知道,这京中再能吃辣的人,也是不能和他们比的……” 庞氏话音还没落,就有丰安县主的丫鬟匆匆忙忙来报,“二太太,姑太太,快去县主那边吧,澄姑娘的手烫了,斐姑娘正和纹姑娘淑姑娘湄姑娘还有少爷们……吵着,湄姑娘吓得一直哭。” 庞氏和沈氏立马站起来了,连手炉都没拿就往外走,庞氏急得一连声的问那丫鬟,“是怎么回事?怎么吵起来的?” 沈氏也追着问,“澄姐儿的手如何了,可上了药?淑姐儿澄姐儿可也哭了?浩哥儿洲哥儿做什么呢?” 这边的安澄正捂着烫红了的手,所幸那茶已经好一会儿了,因此只是红了皮子,丰安县主已经叫人拿了进上的药给她抹了。 也不觉得很疼,只是生气还有感动。 安澄的眼睛盯着对面还在哭还在哭……哭的所有人都烦躁的沈斐,她小巧精致的侧脸上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比安澄的手也不差什么了——这是安淑打的。 这事一开始便是说不出来的匪夷所思,起初庞氏叫人让她们去陪着丰安县主,几个人都过来后,丰安县主就抱住了安淑和安澄,尤其逗着安澄说着话。 然后就看见沈斐进来了,丰安县主看见沈斐也是一愣,或者说……整个屋子里,原本欢声笑语的人,看见她,都一愣。 安湄看见她,就皱着眉一张小脸皱的跟个包子似的往后躲。 安澄看见了,就把安湄叫了过来,和自己坐在一起。 沈斐就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似的,笑意盈盈的给丰安县主请了安。 一片安静里,还是丰安县主先开口,“我叫你先回去,你怎么过来了?” 沈斐带着笑,“瞧祖母说的,姐姐妹妹还有哥哥弟弟们都在承欢膝下,我怎么好意思回去睡呢。” “再者……早上的事原也是我的不对,和姐姐吵架,却殃及了几个表姐妹,也是想来赔礼道歉。” “等道了歉……斐儿就回去,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沈斐长了一张很是小白兔的脸皮,清纯柔美,尤其一双好眼睛,总是盈盈带着泪一样,这样垂眸说话的时候,乖巧温顺又可怜的不行。 “也罢。”丰安县主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沈斐礼数周到的给几个人亲自奉茶赔罪,十分谦卑,让丰安县主也不好意思说撵人的话了,到底……沈斐和她生母长得太过于相像,轻而易举的,就会触动丰安县主心里的一根弦。 眼看着屋里的气氛又慢慢的融洽了,说到底,沈纹安淑都不是刁钻小气的人,又有丰安县主压着,几个少年更不好意思去计较这姐妹间拌嘴的事。 丰安县主看着一屋子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全都围着自己,说不出来的高兴,旁边茶几上摆着的又是亲闺女自己下厨做的点心,一不留神就多吃了几块。 那油酥团子荤腥大,丰安县主多年保养身子,以素食为主,清淡滋补为佳,冷不丁的吃得多了,便脾胃上有些不适,遂起来去更衣,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去了大半。 也就是这么一会更衣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小辈们,沈纹不肯冷场,便笑着看向安澄,“我看你今天衣服上的刺绣是桃花?” “是。”安澄展开袖子给沈纹看,“绣的是粉白的桃花。” 沈纹细细的打量了,笑道,“刺绣精致,花样也不错,配着你粉白的小脸更好看了。” “只是这寒冬腊月的,你怎么反倒穿了绣桃花的衣服?水仙,梅花,山茶,木棉,这不是更合适吗?” 安澄笑道,“纹姐姐有所不知,我是二月生的,正合桃花,你看六姐姐衣服上的,那不是六月的石榴花?十妹妹衣服上的,那是八月的桂花。” “今天来外祖家,我们姐妹都在,所以就都穿了这样的衣服来,还配了一套的吊坠项圈。”安澄安湄安淑三人今天戴的,都是当初安林二老爷的那个羊脂玉籽料雕的项圈。 沈纹看过后不由笑了,“可不是,这么一看,在外走动,人家一眼就能瞧出来,都是亲姐妹呢,还一团和气的。” 还没等安澄再开口,沈斐就冷笑了一声,“亲姐妹……?这话姐姐说的就错了,淑姐姐澄妹妹自然是亲姐妹了,怎么把湄妹妹也算上了?姐姐不怕淑妹妹澄妹妹不自在?” 沈纹一听就撂了脸,“怎么,这叫什么话,湄妹妹不姓安?没上族谱?不叫姑姑一声母亲?怎么不是亲姐妹?” 安洲也站起来,走到安澄安湄身旁,一手抱着一个,“这两个自然都是我亲妹子的,沈斐你还是慎言。” “身为女子,不识礼仪,不辨亲疏,言辞轻慢,妹妹的女则女训女戒不如回去再好好翻翻,若是那书早就妹妹的眼泪打的不能看了,我家里也有,等回去就给妹妹送来几本。”安浩这次的训话格外惹人喜欢。 安淑说话最不客气,“沈斐你是不是离了外祖母就又犯病了?” 安家的几个姑娘公子都站在一起,看着沈斐。 “原来是这样的规矩?”沈斐站起来,抬着下巴,“原来不管嫡啊庶啊的,都是一家人,是要站在一起的,我以前在自己家里,孤陋寡闻,这要是没见到……” 沈斐还没说完,沈纹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你这是何苦来?谁又招你惹你了?你说这话给谁听?” “难道不是吗?你说他们家一团和气,姐妹相得,咱们家对我可是这样了?纹姐姐,你敢说你是把我当成亲姐妹去看的。政哥哥你可能说在你心里,我和纹姐姐是同等看待的?” 沈斐挑着眉,看见沈纹发怒,她反倒愈发带着刻意的笑。 “你给我住口!”沈政豁然起身,多年跟着兵营习武操练,十几岁的少年勃勃英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第五十九章 纷争(下) 纷争(下) 沈斐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这么多年,是我们纵坏了你!”沈政一步步走近沈斐,“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自私自利,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若是今日再纵容你,岂非成了家门之祸?!” 沈斐被沈政吓到,脸色泛白,还强撑着犟嘴,“我……” 沈政还没说完,“往日里在家中多有不妥之处,我们已经不同你计较,如今更是嚣张到了旁人家里,难不成让你一个人把家里亲戚得罪个遍?” 沈纹看着形势不对,身边又没有长辈在,少不得忍了刚才的气,急忙拉了拉沈斐的袖子,“斐妹妹,快快收声吧,向二哥哥认了错。” 沈斐看着沈政一身武装,右手握成拳头已经骨节泛白,心下早就发慌,她素来里仗着丰安县主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酸言酸语的不知道说了多少。 还是第一次出了这样的事,早就没了主意,都顾不得之前还挤兑沈纹了,巴不得有个台阶下,“那……那妹妹听姐姐的。” 沈斐也没敢走到沈政面前去,原地站着行了礼,细声细气的带着颤音,是真的吓坏了的样子,“妹妹错了,哥哥莫怪。” 沈政冷冷的看她一眼,“怎么,你只向我认错?” 沈斐看一眼站在一起的安家儿女,虽然不甘心可也少不得低头,“妹妹错了,各位勿怪。” 沈政估计今天是要狠狠的料理沈斐了,见到如此还不罢休,要把这个主做到底,“妹妹?你可不是所有人的妹妹,这屋子里最小的是湄表妹,你比她大了多少?” “刚才又出口伤她,难道你不特意向她赔礼?” “是……”沈斐都快哭出来了。 “不许哭!知错就该认错,谁又委屈你来?这幅小家子气给我收了!”沈政的话把沈斐的眼泪硬生生又逼回去了。 屋子里这样的动静,早有乖觉的丫鬟跑出去告诉丰安县主了,丰安县主正在换衣服,闻言匆匆忙忙穿了大衣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叹气,“我真是老糊涂了!那孩子……哎呀……就这么一会功夫……” 等丰安县主回来的时候,正巧是沈斐给安湄倒茶赔罪,沈斐想哭又不敢哭,又气又羞又害怕的,手都在抖,安澄本就觉得这茶她拿的危危险险的,特意把安湄又抱过来一点,姐妹俩贴在一起。 丫鬟看见县主,急忙给她掀帘子传话,“县主回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大家都站起身抬头往门那边看,安澄只觉得手背一辣,然后就是疼,低头手上一片通红。 安淑当时就急了,指着沈斐的鼻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斐看着安澄的手,嘴唇都吓的没了颜色,慌张摇头,“不……我不是……” 安淑哪里肯听她说,安澄的手本就白嫩,现在烫的红通通的,安淑都觉得刺眼睛,一时激怒,抬手就给了沈斐一巴掌。 “淑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呢?”丰安县主没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两个人拌嘴,安淑气狠了,给了沈斐一巴掌,“淑姐儿,姑娘家吵嘴是有的,哪能动手呢?” 沈斐看见丰安县主,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跪在地上拉着丰安县主的裙子就哭起来,她经验丰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安淑一看丰安县主都不问问就护着她,自己也急得掉了眼泪,“外祖母,你还向着她,你瞧瞧她把澄妹妹的手烫的……” 安淑拉着安澄的手给丰安县主看,“外祖母,您瞧!” 丰安县主一看就皱了眉,“茉莉,你去拿最好的药过来,快去!芍药,你再去外面拿些没化的雪来!” “好孩子,疼不疼?”丰安县主是真的心疼安澄,旁边安淑又哭的委屈,让她更加后悔自己刚才的话,急忙把安淑安澄都抱过来,“好孩子,你们两个别委屈,外祖母看差了,斐姐儿……” 丰安县主看着跪在地上一味只哭的比安澄安淑还委屈的沈斐,只觉得心都沉下去了,“你……” 可还没等丰安县主说话,沈斐已经吵嚷起来,“不是我,祖母,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烫澄表妹,我不敢的,我真的……” 余光看见安湄,沈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没接稳泼到了安澄身上去了?还是你就是故意的?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安湄被她指着,吓得也在哭,抽抽噎噎的,“我没有……外祖母来了,斐表姐就要转身了,根本没把茶给我……” 安湄有周姨娘的好血脉,哭归哭,可一点都不影响她把话说的清楚利索。 信安湄,还是信沈斐,这对安澄来说是几乎不需要考虑的事。 但是沈斐现在吓得样子,也不像装出来的…… 其实仔细想想……沈斐真的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她虽然看上去尖酸刻薄,可都是言辞上的,最多就是争抢个首饰玩意儿,不是大事。 端看刚刚沈政发脾气,她都没敢硬抗下去,这也不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的,她真的有出手伤人的胆子吗?尤其在已经被沈政吓到的情况下。 哪怕她敢泼安湄,但绝对不敢泼安澄,所以,要么这茶不是冲着安澄来的,要么……沈斐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这其实不重要。 安澄觉得,如果自己都能看出来,别人也能,或许刚刚一时的变故,大家来不及多想。 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一会儿了,大哥二哥甚至八哥沈纹都只是过来看丫鬟给安澄上药,并不像安淑一样对沈斐怒目而视。 而沈斐,估计已经感觉到了丰安县主对她愈发冰冷的态度,哭的已经没了样子。 或许,这真的是冤枉了她。 可安澄动动唇,什么都没说,大家都想到了,大家都没说。 因为安淑已经打了沈斐一巴掌,如果沈斐是蓄意的,安淑打了她,虽然行为过激,但是这是为了妹妹出头,并不算特别过分。 如果沈斐不是故意的,那安淑出手伤人,打的还是脸,这是能让沈斐拿捏一辈子的把柄。 这个时候,对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保安淑,还是保沈斐。 第六十章 选择 选择 这实际上是不需要想的。 丰安县主只是稍稍顿了下,目光落在沈斐身上,再开口时已经透着苍老,“是我纵坏了你,又不肯教你,才让你落得如此下场。” 沈斐听着不对,直直的抬起头,哭都忘了哭,嘴唇颤抖,“祖……祖母……” 丰安县主已经不再看她了,“芍药,你去斐姑娘那儿,把她的行李都收拾了,送她去妙慈庵住一段时间,再挑个教养姑娘的妈妈跟着,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把规矩学明白了再回来。” “对外……就说咱们家四姑娘身子骨总是不好,买了许多替身都不管用,找了个算命的说得本人去庵里寄养一段时间。” “祖母……祖母……”沈斐声音都变了,“我不去我不去……祖母,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祖母你听我说……” 沈斐跪着去拽丰安县主的裙子,手刚伸出去就被丫鬟婆子挡住,拥簇着硬生生拉扯走了。 她哭的实在凄厉,又是求丰安县主,又是骂丫鬟婆子,可是没有丰安县主的话,旁人也不敢去堵她的嘴,就这么哭着出去,连素日里和她最不合得来的沈纹,还有正在气头上的安淑,都有些不忍。 丰安县主发这么大的脾气,实在出乎安澄的意料。 诚然,保住安淑是不必多说的,可是安澄不相信丰安县主想不到,沈斐绝对不是故意的,那为何……还要如此重罚? 这样送未出阁的女眷去寺庙清修的事,安澄只听说过一次,那还是在襁褓中的时候,沈氏一边抱着哄她睡觉,一边和身边的心腹轻声说话,“你说……那杨大人家里的嫡幼女,真的被送到庙里了?” 那时荷枝荷叶还没能到沈氏身边伺候,只在外屋看着茶水,沈氏身边的心腹是从京里带来的赵媳妇,此时正躬身答话,“是呢,对外说的是因为嫡亲的姐姐身子不好,所以妹妹亲自去庙里,给姐姐祈福。” 沈氏的手慢悠悠的拍着安澄的后背,声音很低,“周大人一心盼着嫡长女入宫选秀得宠,好一家人都能富贵荣华。” “谁知这精心养出来的姑娘还没来得及往宫里送,反被自家的人给毁了。” “闹了这一出,谁的心里没数?估计这两位周姑娘前途堪忧。” “太太说的是……”赵媳妇听着沈氏的话,“大周姑娘还罢了,这是精心养出来的姑娘,行事举止都不差,虽说脸上的疤下不去了……可终究还是有那娶妻娶德的人家。” “就是那小周姑娘……前脚她姐姐出了事,后脚妹妹就被送到庙里去了,谁心里都打鼓,这样品性不佳的……哪个敢要?” 后面的话安澄睡着了没听清,但睡前的这番话,安澄一直记得。 嘉琅斋离丰安县主这里不算近,庞氏和沈氏紧赶慢赶过来的时候,沈斐都已经被送出去了,沈氏走的头发都乱了,进来匆匆给丰安县主行了一礼,就忙过去看安澄。 “澄姐儿,手疼不疼了?”沈氏看着女儿抹了药都盖不住的红色,只觉得胸口一股股火在往上拱,拉过一旁脸上还带着泪的安淑,先给她擦了眼泪。 然后柔声问话,“淑姐儿,你说说,你妹妹的手是怎么回事?” 安淑还没开口,丰安县主就发话了,她放下茶杯,在桌子上碰出“咔哒”一声,“不必再问了,斐姐儿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我把她送到妙慈庵去了,好好养养性子。” “她比淑姐儿还小呢,现在好好板板性子,或许还救得过来……” 丰安县主的声音里,情感太过复杂,安澄根本无法辨别。 但是沈氏如何不明白?只是已经有了结果,就不好再问,握着安澄的手,仔仔细细看过了,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 丰安县主又对安澄招手,“好孩子,你过来,是外祖母这次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外祖母心里有数。” 丰安县主的眼睛在屋子里所有小辈的脸上一一划过,庞氏一手拉着沈纹,一手拉着沈政,下意识的护着两个孩子。 沈氏抱着安淑,拉着安湄,两个儿子站在一旁,眼睛看着丰安县主怀里的安澄。 丰安县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喝了口茶才又笑道,“孩子们闹了这一场,我都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庞氏最不会冷场了,闻言立马跟着笑道,“可是呢,快叫人去问问厨下,什么时候能开饭呢?再去加个锅子,从我的账上出,就当是孝敬老祖宗的!” 丰安县主笑道,“就你会算账,今儿请你妹妹回来吃饭,哪会让你出了银子了?” “八成是你自己想吃,倒拿了我做筏子,还故意说了这样的话!” 庞氏急忙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瞧我这要嘴吃的样子,本想着扯张虎皮做大旗,谁承想竟是瞒不过老祖宗的……” 屋子里随着庞氏的话都在笑,刚才的事情船过水无痕,只有安湄哭的像个桃儿似的眼睛,还能窥探到一点端倪。 庞氏说话的功夫,早有丫鬟梨儿去厨房传话了,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沈斐的丫鬟蓉儿,在院门外跪着磕头。 “怎么回事?县主不是告诉了说叫斐姑娘这就走吗?怎么丫鬟这时候过来了?”门口看门的婆子和跪着的丫鬟蓉儿看见梨儿,都认出这是庞氏的丫鬟。 蓉儿眼前一亮,膝行过去,“好姐姐求求你,和县主说一声,这冰天雪地的,好歹让我们姑娘明儿再走也成。” “此时天都黑了,出城在城门口那里一盘问,我们姑娘以后还要脸不要呢……” 梨儿往后躲了一步,让开了蓉儿的磕头,看她额头都红了,心里素日不满去了些,难得好声好气的劝道,“妹妹,这是县主的命令,谁敢打了折扣呢,好容易屋子里现在又欢欢喜喜的了……” “我若进去传了这个话,县主又想起来,着恼了,岂不是把我也填进去了?” “妹妹,我是看你可怜,才劝你这几句,你可别为难了我了。” “若有这功夫,你还不如给你姑娘好好收拾了东西,这一去,还不知道多早晚能回来呢,你不把各样东西都给她备齐,再多带着些银子,去了还能少吃点苦呢……” “何苦在这里没用的耗着……” 蓉儿听了,眼泪急得都止不住,“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 第六十一章 知道 知道 “可我们姑娘不肯走啊……月影轩里差不多的东西都砸的稀巴烂了,丫鬟婆子跪了一地,我们姑娘哭的都快抽过去了……” “好姐姐,哪怕你不肯旁的,好歹进去通传一声,说月影轩里的人在院门这侯着呢……” 梨儿只一味摇头,“妹妹,凭咱们两屋子的素日,我能说这些,已经算积阴德了,你别再难为我了……” 蓉儿还要拉住梨儿,被粗使婆子拦住,拧着胳膊送了出去。 梨儿看着,叹口气摇摇头进屋了,转而又是一片笑意的对着丰安县主和庞氏回话,“厨子说该预备的都预备下了,锅子也好弄,现成的底汤都有,问什么时候开饭?” 蓉儿被扭着送了出去,丢在冰冷的石子路上,站起身再看着拦在路上五大三粗的婆子,也知道是不成了,垂头丧气抹着眼泪只得回去。 月影轩里,沈斐的奶嬷嬷姚氏站在门口,看见蓉儿回来了,眼前一亮,一把拉住,“你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可见到县主了?县主说什么没有?有没有告诉县主咱们姑娘心口疼,得叫大夫?” 蓉儿被她问的,眼泪更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连院子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拦下了……” 蓉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子里撕拉撕拉的声音,姚氏也顾不上她,赶紧进屋里,进去叫叫嚷起来,“哎呦,我的姑娘呀,你这是做什么?” 沈斐早已经闹得鬓散钗垂,脸上是斑斑泪痕,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拿着一条连云锦的裙子,已经裁了一道,嘴里还哭喊着,“如今我还有活路吗?” “那起人一个个都想看着我死呢,我还不如趁了他们的心愿,别在这里碍着眼……” 一边说一边又扯了一道要拧成绳子上吊。 姚氏急得直冒汗,一扭头看见旁边垂手站着的是丰安县主送来的教养嬷嬷,赶紧过去,“老姐姐,你看看姑娘这样子,你也好歹说个话,给个主意啊!” 那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奴婢拿不了主意,姑娘才是有主意的人,姑娘想做什么,旁的人哪里拦得住?” “姑娘,您身份尊贵,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您屋子里的东西,想砸想剪没有不能听您的,好赖就这一晚上了,您痛快了算。” “到了庵里,菩萨面前,菩萨才是最尊贵的,物件都是沾了菩萨的灵气儿,您就不能随便动了。” 沈斐被这嬷嬷阴阳怪气的话气的够呛,喘了半天才缓过来,指着教养嬷嬷,“你!给我过去给祖母传话,就说我不去!我是被冤枉的!” 看那嬷嬷不动,沈斐急了,手里的剪子就扔了过去,“你还不快去!” 那嬷嬷四五十岁的年纪,但是眼明心亮的,脚步一动就躲开了剪子,“姑娘还想砸什么?我去拿,若是累了,请您上马车歇歇,这一路不近不远,姑娘在马车上眯一觉也就到了。” 沈斐看这嬷嬷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更是又慌又气,姚嬷嬷看沈斐的样子,心疼的不行,赶忙一把抱住,凑到她耳边哄着,“好姑娘,形势比人强!好歹是县主派来的人,您也说两句软乎话!” 然后姚嬷嬷自己陪着笑,好歹找了个屋子里没被砸碎的茶杯,去茶房倒了碗热热的茶水来,“老姐姐,您好歹喝口茶歇歇……我们姑娘也就是一时气急了……” 一边说一边紧着给沈斐使眼色。 姚嬷嬷是沈斐打小就跟着的,沈斐对她的话还肯听三分,忍气吞声的,走到教养嬷嬷面前,潦草的陪了一礼,“嬷嬷对不住,我刚才就是一时失手,我平时……” 教养嬷嬷皮笑肉不笑的,“姑娘平日里什么样,奴婢心里有数,姑娘不用多说。” 沈斐顿了顿,行礼的身子僵着,“只求嬷嬷去和祖母说一声……我真的没有,我不敢,当时我也去看祖母了,我都不知道那茶是怎么烫到安澄的……” “我也挨了安淑一巴掌了,凭什么还要把我送到庵里去?” 沈斐越说越不愤,越说声音越尖厉,刚刚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伏低做小,两句话的功夫就没了。 姚嬷嬷看着沈斐不像样,赶紧挡在前面,把素日里自己的和沈斐的积蓄往教养嬷嬷手里塞,“好姐姐,您就去传一句话就成……” 那教养嬷嬷也没接,把手拢到袖子里,绕过姚嬷嬷看着沈斐,带着笑道,“四姑娘,别只顾着闹,好好想想……” “您有多大能耐,谁心里都有数,您不是故意的,也未必没人看出来,不然怎么只有淑姑娘打了你,别的兄弟姐妹没说话呢?” 沈斐先是听的愣愣的,然后站起身就要往外跑,“他们故意不说,想要害我,我告诉祖母去!” 教养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把沈斐拉回来,脸上笑容纹丝不动,“四姑娘,您也太小瞧咱们县主了些,哥儿姐儿的都能瞧出你不是故意的,县主反倒看不出来了?” 这一句话就把沈斐的脚步钉在原地,“你,你是说……祖母知道?” 教养嬷嬷拽着沈斐一直没松手,也没管沈斐的神色,自己往下说,“按理说,不过是一碗茶,澄姑娘也没大碍,别说您已经挨了淑姑娘一巴掌,就是没挨,也不至于被送到庵里。” “这是谁心里都有数的事,可怎么着……县主就要给您送到庵里去呢?” “但凡有一个求情的人,您也不至于如此……往日里做下的事,都是要还的。” 沈斐被教养嬷嬷用力拽着,都想不起来疼了,嗫嚅着开口,“祖母……祖母都知道……祖母还要送走我?” “你骗我……不可能……你是骗我的……你收了别人的钱来骗我的……” 沈斐嘴里这么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站不稳,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教养嬷嬷站的立立正正的,低头垂眸看栽在地上的沈斐,轻声细语,“与其让姑娘在家和兄弟姐妹相看两生厌,还不如远远送走了,少些口角。” 沈斐怔怔的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教养嬷嬷的话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眼睛干干涩涩的,眼泪都流不下来了。 此时月影轩里的吵闹和哀泣都传不到丰安县主的正院来,安澄安湄安淳他们,正在热热闹闹的行礼认亲。 第六十二章 收徒 收徒 这是安澄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二舅舅沈朋,他和沈氏的眉眼有种说不出感觉的相似,笑起来时都会微微挑起眉毛。 穿着箭袖白蟒袍,下面是羊皮厚扎的靴子,宽肩窄腰,英姿利落。 安澄看看沈政,看看二舅舅,他们两个既是师徒又是叔侄,这么多年在一起举手投足很相似,一晃眼仿佛是看到了几十年以后的沈政。 看着二舅舅沈朋和二舅母庞氏的感情甚笃,进来给丰安县主请安后就自觉的坐在了庞氏身边,沈纹待他也十分亲近。 安家的儿女一起给他请安,沈朋只着意看了看安澄,亲手把她扶起来,然后笑着对沈氏说,“这孩子嘴巴像你。” 沈氏点头笑着,“是。” 安澄知道自己的长相,与安淑相比,她并不很像沈氏,反而更像些安林二老爷,唯独嘴唇,和沈氏一样带着唇珠,是其他人没有的。 请过安以后,安家儿女站在沈氏旁边,大人们说笑,就像谁都不知道少了一个人似的。 聊着聊着,沈朋突然转头看向安淳,“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淳哥儿的?” “是。”安淳再次站出来。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习武之人感觉更比寻常人灵敏,打从他进屋,沈朋就感觉到了,安淳一直在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带着火苗。 沈朋性子爽朗,与其自己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不如直接问出口。 安淳也是一时没收住自己的目光,沈朋腰上挂的那个匕首,他认识,是北戎的手艺,他曾经在北地的时候,也拿到过这样的战利品,挂在腰上,是战功的象征。 只是他那把不如沈朋这把养的好,刀柄羊皮裹得厚实,握起来舒服,见的血再多手都不滑。 他那时不知道爱护兵器,被那些老将军骂了许多次,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 安淳还没收回思绪,就被沈朋点了名,只得站出来回话,“我喜欢您的气质,和以前见的人不一样,和政表哥很像。” 这话说的很符合安淳的年纪阅历,也没人多想。 沈朋扬声一笑,“我和你政表哥都是学武的,安家学文,自然是和我们不同的。” 然后收了笑,饶有兴致的看着安淳,“你喜欢?” 安淳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欢。” 喜欢沈朋身上洒脱的气质,喜欢腰上挂着匕首的象征,喜欢箭袖厚靴的轻快。 沈朋看着安淳,“那想学武吗?” 安淳再次毫不犹豫的点头,“想学。” 还不等沈朋再开口,沈氏就笑道,“二哥这话的意思可是想教吗?” 沈朋挑眉看着妹妹,知道沈氏不是心胸狭窄,看不得庶子出头的人,索性大方认下,“有何不可?我喜欢这小子的眼神,带着力道劲头,合我眼缘。” 安淳闻言,不由得不眼前一亮,转身看着沈氏,沈氏被安淳眼里的亮光盯得受不住,摇头无奈的笑笑,“也罢,正好你身子骨弱,那就学学,只当强身健体了……” “这叫什么话!”沈朋爱武,听不得沈氏这样说,“要学那就好好学,学得精才好,什么只为了强身健体,那叫他跟着我干嘛,你随便到哪个镖局雇个拳脚师傅都成!” “我教出来的徒弟,那是以后要……” 沈朋没说完,被沈氏打断,“成成成,好二哥,我错了,行了吧?我不该对待习武如此轻浮……” 转而又看着安淳,“淳哥儿,你二舅舅的话,你都听见了,若是开始学武,三暑三伏,不能有一日懈怠,中秋过年,也都没了休息,以后再苦再累,你都得坚持着,可没有半途而废这一说,你如今也六岁,过年七岁了,开始懂事了,可想好了?” 安淳庄重点头,甚至是迫不及待的,直接给沈朋跪下磕头,“见过师傅。” 安淳这样,让沈朋更加高兴,爽快笑着,扶安淳起来,“成!以后你就是政哥儿的师弟了!” 沈家儿女性子直接,又是你情我愿,这事几句话的就定下来了,沈氏想了想,又开口,“那二哥,以后淳哥儿跟着你,这起坐时辰是什么?我们家可离你们这儿远,淳哥儿得更早点。” 沈朋刚才一时高兴没想那么多,现下被沈氏提醒,倒为难起来,“可是呢……咱们两家离得远,来来回回折腾不说,这孩子现在睡不够,习武也没精神……” 倒是庞氏见缝插针的笑道,“不如依了我的主意如何?左右凭咱们两家的情分,也不差什么,就让淳哥儿住在我们家,政哥儿学文习武都是有时辰的,家学里半个月就放一天假。” “淳哥儿若是想家了,家学放假那天,上午练完拳脚就回去,午饭后回来,也不耽误习武,也能回家看看。” “若是妹妹,或是谁想淳哥儿了,平日里来,咱们沈家茶饭也是管够的。” 沈氏没听完就已经笑了,“那可好了!只是有一点,淳哥儿在你家习武吃住,我每月给你送银子来,可不许推托了,知道你家大业大,不差这个,可规矩是规矩,到底是我家的人。” 庞氏还来不及再说,一直听着的丰安县主已经发话点头,“老二媳妇,这事你就听你妹妹的吧,她说的很是,不然孩子在这里也不安心,是不是?” 丰安县主这样说,庞氏也不好再反驳了,遂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叫人把花园外的青思阁收拾了,给外甥住下,那里和政哥儿的住处近,去外院和家里的演练场也方便。” “只是不知道,淳哥儿什么时候过来?那屋子如今天冷,许久不烧,得先用碳烘几日才好。” 沈氏看了看安淳,思索了一会儿,“三日后吧,一来叫淳哥儿也能收拾收拾东西,二来家里也没有习武的人,我也要都预备下来,三来,快年下了事情多,你也不必太赶着了。” 沈朋打定了主意,却不耐烦听女人家的细枝末节,早把安淳拉过来,捏胳膊比划腿的,“下盘还挺稳,就是太瘦了,平日里不走几步路吧?吃的也少?” “这些都是毛病!到了我这儿,都给你改了!” 安淳说一句应一句,几乎要藏不住自己的胸口燃着的火,他又能学武了! 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拳脚功夫,摸过无数次的刀枪棍棒,当年折刀沙漠的那一刻,他根本不敢想,还能有这一天。 第六十三章 问话 问话 安淳的心情一直到布置好了晚饭,大家都落了座还未平息。 庞氏早已经站到丰安县主旁边预备着奉菜,被丰安县主劝住,“你只管坐着吃你的去,不必在这里伺候立规矩。” 庞氏还不肯依,放下了碗碟后笑道,“这哪里使得?难不成为家里来了人,反倒让儿媳放肆了?” 丰安县主摇摇头,“不是这样的话,你素日孝心做的事儿我知道,如今你妹妹来了,虽说是姑嫂,该敬着她,可你们两个打小一起同吃同住的,如今也很不必让她坐着,你站着。左右她又不是外人,也没有什么笑话不笑话这一说。” “还不如你坐下了,咱们安安生生,亲亲热热的吃顿饭。” “若想对着我尽孝心,等你明日再尽。” 听丰安县主这么说,庞氏想了想,才笑道,“那儿媳放肆一日了。” 遂在沈朋下手坐下,也没敢全坐,只搭个椅子边。 待开始用膳,便再无一人说话,安澄身后自有丫鬟布菜。 今日宴席上的东西显见的是庞氏用了大心思的。 丰安县主面前是牛乳蒸羊羔,清汤燕窝,开水白菜等滋补好消化的菜色,沈氏面前的则是孔雀鱼,胭脂鸭子,清炒山药等以清淡新鲜为主。 安淑安澄面前除了甜的松仁玉米,栗子炖鸡,还有一道辣的红炒腊肠,许是因为安澄的手刚刚烫了,这道菜丫鬟只夹了一次就不敢再让安澄吃了。 其实以安澄的舌头脾胃来讲都还好,离开了川蜀的辣椒,总是少了点灵气。 吃过饭漱了口,大人们在正厅里说着话,小辈的则被沈纹领去清旷楼,掌着夜灯钓鱼。 一直到了梆子打更的时候,正厅里沈氏才派了人叫安家的儿女回去。 庞氏还要再留,“便是再坐一会如何,届时叫你二哥哥送你回去,也不用怕宵禁什么的。” 沈氏却是推辞了,“这都出来一天了,也要回去看看家里有无事端,再迟,安家也要上锁了,再叫人特特的开门也不好。” 丰安县主听了,点点头,“这话说的很是,如今回了京里了,常来常往的,便宜的很,也不拘着今儿非要留你多晚才算的。” 庞氏无法,只是自己亲自送沈氏出了二门才停下,沈纹还依依不舍的拉着安淑,“你若得空,常来看我,或者下帖子,请我去你家里坐坐。” “如今姑姑回来了,你那里就更不一样了!” 安淑不住口的应着,只叫沈纹放心。 出去时依旧和来时一样,婆子抬轿后又换成小厮抬轿,送出大门时,沈氏并姑娘少爷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安淑本要领着安澄安湄上车,却被沈氏喊住,“三个姐儿跟着我吧,如今天晚了,怕你们姑娘家害怕。” 三人依言,上了沈氏的车,也还宽敞。 安湄早就已经有些困了,玩了一天,白天也没有睡,上了车便开始打哈欠,沈氏挪了地方,只叫她睡着,可在马车上,预备的东西不全,安湄也睡不安稳。 只是躺着休息,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车上的人。 沈氏先是借着车里的灯仔细的看了安澄的手,“我瞧着红像是消退了些的,可疼吗?” 安澄摇摇头,“不疼的。” “好在没起水泡,估计是不会落疤的,这就好了,姑娘手上若是有了疤,岂不可惜了?”沈氏不停的叮嘱着。 “定要好好养着,这几日我会叮嘱厨房里,不给你送那些浓油赤酱的东西,吃的清淡些,你自己也要注意。” “是。”安澄点点头应下。 沈氏放下安澄的手,然后眼神一一看过安淑安澄安湄三人,“现在,和我说说,出事儿的时候,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安淑嘴快,先开口的,“我……我当时在九妹妹身边,可是外祖母进来了,我就没多留意,再看的时候,九妹妹的手已经被沈斐烫了!” 安淑如今说起来,还是愤愤不平的。 沈氏沉默了一瞬,然后又看着安澄,“澄姐儿,你呢,当时看到什么了?” “当时……”安澄犹豫着,“我只看到斐表姐像是被政哥哥训斥,吓坏了,颤颤巍巍的拿着茶过来的,我本来是有意防着,可是外祖母突然进来,我站起来去看,就这么一会,手就被烫了。” “然后……”安澄看了看安淑,想了半天才又开口,“六姐姐为了给我出气,就给了斐表姐一巴掌。” 沈氏闻言,挑了眉去看安淑。 安淑被她看的心虚低头,嗫嚅着开口,“谁叫她烫到我妹妹了……” 沈氏沉了沉气,先没管她,转而看着安湄,“湄姐儿看到了什么?” 安湄眼睛又黑又圆,透着和周姨娘如出一辙的爽快机灵,虽说打着哈欠,说起话来还是脆生得很。 “当时斐表姐是来给我倒茶的,可是外祖母进来了,斐表姐的茶本就拿的不稳,听说外祖母进来以后,又转了身,我的眼睛被挡住了,所以怎么烫的我没看见。” 安湄伸出手去拉了下安澄的袖子,“九姐姐,真的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伸手,斐表姐已经转了身,如果是我,我一定认的,可是……” 安澄点点头,“我知道不是你。” 安湄虽然年纪小,可是素日里也不像胆小怕事让别人顶缸的。 安淑更是接话,“十妹妹,自然不是你了,就是沈斐她……” “淑姐儿!”沈氏喊了一声安淑,不许她再说,然后看着安澄安湄,“斐姐儿过来的时候,看的是谁?” 安湄应声,“是我。”安澄点点头。 “再然后……她就转身了,是去看你们外祖母的,对不对?”沈氏继续问道。 安湄安澄点点头。 沈氏又看向安淑,“淑姐儿,你可听出什么不对了?” 安淑本就不傻,低头琢磨了一会,突然抬头,“母亲的意思是……如果当时沈斐谁都没看的话,那她就不是故意泼的?” 不看的话,谁能泼那么准啊?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斐,又不是政哥哥。 沈氏点点头,“我想也是。” 安淑一听,说话都结巴了,满眼都是懊悔,“那……那我还打了她,外祖母还把她送到庙里去,那这……” 安淑说着就要叫停车,回丰安县主家里,“我虽然讨厌她,可也不能这样冤枉她,我回去和外祖母说清楚……” “淑姐儿,你且等等。”沈氏叫住安淑,神情严肃,“我再问你,当时澄姐儿被烫了,你外祖母进屋知道淑姐儿打了斐姐儿后,可再问过斐姐儿事情经过?” 安淑仔细想了想,咬了咬唇,“没有了……外祖母没让她说话。” “这就是了。”虽说没亲眼看见,可沈氏现在已经能把所有的事都串联在一起。 第六十四章 两错 两错 沈氏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在心里默默叹口气,淑姐儿本性是好的,直爽也知道疼护妹妹。 只是过于鲁莽冲动。 想想自己家里已经能给一房人做打算的大侄女,再想想二哥家端庄持重的纹外甥女,这么一相比,自家这个,是欠着些教导的。 自己婆婆是个刚烈明事的性子,只是在儿女缘分上糊涂了一辈子,宠出个二老爷安林来。 幸而洲哥儿浩哥儿是大哥一手带大的,只是这个跟着祖母长大的女儿,婆婆舍不得,兄弟姐妹都让着……行事就有些不管不顾了。 沈氏拉过淑姐儿,抱在怀里,“淑姐儿你说,母亲能猜到的话,外祖母能不能猜到?” 安淑蹙眉想了想,“应该是……能的。” 转而又急急慌慌的开口,“那为何……” 沈氏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是啊,那为何,你外祖母没有给斐姐儿主持公道?” 安淑被沈氏的目光触动,低着头,不安的搅动手指,“是……和我打了斐姐儿有关系吗?” 沈氏点点头,“是。” “本来这件事情是能够说开的,斐姐儿给你妹妹赔礼道歉,或者禁足抄书,都是有的。” “可偏偏,你动手了,那这件事情,一旦说清楚了,斐姐儿不是故意的,那你这一巴掌……可怎么下的来台?” “尤其斐姐儿那样的性子,她可会帮你瞒着这次不妥?一来二去的,你在亲戚家打人的名声传出去……可怎么好?” 沈氏说的安淑更加不安了,“那……斐表妹岂不是因为我,被送到庵里去了?” 安淑这么一想都觉得满肚子的愧疚,拉着沈氏的袖子,“母亲,咱们回外祖家吧,去和外祖母好好说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坏了名声,别拖累旁人……” 沈氏一半欣慰女儿好歹还能有份担当,一半也是感慨自己母亲深意,“你这话又说错了。” “你今日做错的,一是不该遇事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琢磨,过于急性子,这次还好,若是遇到别的事,你这样连形势都看不清,便冲动行事,岂不是让自己越陷越深?” “若是遇到什么有心人,岂不把你当枪使了?” “二来,你不该动手打人,你是名门千金,书香门第的女儿,要知礼懂礼,当时虽没有大人在,可是你尽可以叫丫鬟通报我们去,你这样动手打人,绝了彼此回旋的余地,惹得阖家给你遮掩。” “这次是小事,也就罢了,若以后有了大事,岂不是全家兄弟姐妹都要被你拉到泥里去?” 沈氏轻声细语的,说的安淑低了头,眼里带了泪,“我……我知道了……我对不起家里的哥哥妹妹,我……我也对不起斐表妹,都是我她才被送到……” 沈氏摇摇头,“你外祖母不让沈斐再说,确实是要保住你的名声,至于……把她送到庵里,却不与你有什么干系了,这不是你的错……” 沈氏这话一说,不禁安淑愣了,连安澄安湄都抬头看着沈氏。 沈氏看她们三个人一模一样的睁大了眼睛看自己,不免觉得有点好笑,“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们外祖母送到斐姐儿,自有她的深意,淑姐儿,该是你的错,你要知道,不该是你的错,也无需往身上揽责任。” “你若觉得那一巴掌对不住斐姐儿,日后便时时往她庵里送些东西,可旁的歉意也无需太多,斐姐儿住到庵里自有她的缘由,实在和你无关。” 看安淑还有些不信,沈氏愈发说得透了,“你们只想想,外祖母素来多偏向斐姐儿?如果真是只为这一杯茶,又怎么会如此重罚她?” “你外祖母……” 沈氏的眼睛愈发幽深,话却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在自己心里默念,母亲这是……护着沈斐呢。 沈氏不愿再说,看着安淑转了话茬,“你只记着这次的教训,以后遇事沉稳些就好。” 安淑看着沈氏,不确定的问,“真的?母亲?你没哄我?” 沈氏点点头,“没有,斐姐儿去了庵里,与你无关。” 安淑垂着眼睛,点点头,半晌又抬头,犹犹豫豫的开口,“那母亲……” 沈氏看女儿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反倒好笑了,“怎么做出这么个模样儿来?淑姐儿,该大大方方的,就大大方方的,须知,过犹不及。” “性子直爽是你的好处,这是母亲也喜欢的。” 沈氏说的安淑这才笑着点点头,再开口时又透着三分以前的爽快,“母亲,我以前一直以为外祖母最心疼的,就是斐表妹,为什么这次,外祖母会护着我,不让斐姐儿说出来呢?” 安淑看看安湄,琢磨着,不知道下面的话好不好说,可是想了想,还是说了,“还有沈斐的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全家都让着她?” 沈氏不笑了,看着安淑,“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淑抿抿唇,“从小去外祖家,沈斐就像个霸王似的,以前小,回回和沈斐打到外祖母前面去,十次里外祖母要有八次偏心她的,后来听说是和她母亲有关,那我……当然就好奇了。” “可是下人的嘴巴,太严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糊里糊涂的,就这么被她欺负了许多年。” 安淑看看安澄,“九妹妹我说了实话,你别生气,我那一下,不光是为了你,更多是这么多年的怨气拱火的,从小到大,我不知道挨了她多少话,忍了多少气,今天只是实在忍不住了。” 安淑的坦荡,让安澄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沈氏不想说这事,只喝了口茶,“说了许久的话,也累了……” “母亲!”安淑急急的开口,“您就告诉我吧,我以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今天也让别人受了委屈,难道连个缘由都不能知道吗?” 然后安淑就絮絮叨叨的说开了以前和沈斐的争执,什么宝石镯子,连云锦的裙子,团扇,手炉,烤鱼,金簪子…… 都不是大事,奈何一件一件堆起来,安淑说了许久都不重样,听的安澄都头皮发麻。 “行了行了……”沈氏被女儿磋磨的受不了了,“知道这么多年你委屈了。” “也罢……”沈氏看了看安澄和安湄,“澄姐儿嘴巴严不爱说话,湄姐儿机灵也不乱说话,我都还放心,正好教教你,让你两个妹妹也跟着听听。” “左右这一段路也无事,教导姑娘家,只怕晚不怕早的。” 第六十五章 晴云(上) 晴云(上) 沈氏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这还是要从我都没出生的时候说起呢……” “你们外祖母,是很喜欢女儿的,当初怀着你二舅舅的时候,听人说要是抱养个女儿,日日养着,就能给自己招来个女儿。” “于是挑了个清白读书人家的女孩儿,抱养了来,谁知到了生下了你们二舅舅,还伤了身子。” “那时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身孕了,索性就把抱养的那个女孩,真的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还给她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晴云。” 沈氏的目光悠长,那些回忆里已经模糊不清的人物,一颦一笑又被重新擦掉多年的积灰,显露出原本的样貌。 “谁知过了几年,你外祖母又怀了我,生下我的时候,母亲高兴的在全城放了三天的粥,还进宫,求当时的皇后娘娘,现在的太后娘娘赐名。” “月如。” “虽然有了我,但是母亲也并没有冷落晴云姐姐,甚至觉得是她有福气,才能招来了我。” “对她还是一样的好,衣食住行并不逊色于我,只是到底她身份尴尬,虽说收了做义女,到底没上族谱,旁人出去也不知怎么称呼她。” “母亲怕她出去,或有人轻贱了她,所以更多时候都把她带在身边,教她读书识字。” 沈氏轻轻一笑,“晴云姐姐是真的很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做的一手好电心,连你外祖母都不知道,我拿手的油酥团子,最开始便是她教的。” 安澄插嘴,“太太那时……和晴云……”犹豫了下,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含糊过去,“和那位,情分很不错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氏也没有直呼其名,反而叫了声姐姐。 “是。”沈氏点点头,“好的不行,我是真把她当做亲姐姐看待的,我,琳儿,就是你们二舅母,还有瑶儿,就是你们大舅母,我们那时,很玩得来。” “只是你们二舅母不大与她合得来,也是难怪,晴云姐姐不懂武艺,琳儿却是将门出身,不怎么说的上话。” “后来……就到了晴云及笄之年,当时争储之事,已经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那时的血雨腥风,我是在淑姐儿这个年纪经历的,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家抄家落狱,曾经和你在诗会花会上说笑斗嘴过的女儿,转眼间便成了宫里浣衣局的丫鬟,甚至更为不堪。” “那时人心惶惶……母亲疼爱晴云姐姐,总觉得她除了出身,哪里都好,寻常地主富商委屈了她。” 这是谈婚论嫁了,按理说沈氏本不该在孩子们面前说的,只是…… “原本你们姑娘家不该听这样的话,可我平日里是看不上那些只一味害羞连理都不懂的女儿家,还自诩闺阁女儿。” “女儿家,能见的世面不多,心里就更要有个成算,害羞是女儿家金贵,却不能只知道害羞,仿佛听了都脏耳朵似的,那就是过于矫揉造作不知人间烟火了。” “只要不学的举止轻浮了,这些道理懂了以后藏在心里不露于人前,大方端庄,不是当个一问三不知的木头,而是心里存得住事,拿得稳主意。” 这些话,除了当娘的会说,以后去了婆婆家要靠自己悟那得拿出多少血泪去悟呢? 澄姐儿年纪小暂且不提,淑姐儿却是到了该知事的年纪了,别以为嫁到自己娘家,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就是万无一失了。 庞琳当初又比如今的淑姐儿差了什么呢?一根沈斐的刺就扎了这么多年。 还是晴云姐姐已经去了,否则……如今的二房,也不知道要什么样子。 沈氏以前怀着孕的时候,总盼着能有个女儿,能让她疼着宠着,生下了真是个女儿,又觉得还不如是个儿子,好歹能出去建功立业,遇人不淑还有回头路可走。 女儿能走的路,太窄了,做母亲的,只能用心再用心,盼着她以后,能少受一层委屈。 沈氏心里感怀,说故事的语气就慢了下来,安淑却是不依了,多年的谜团终于要解开了,拉着沈氏的袖子。 “母亲,你快接着说呀。” “好……”沈氏看安淑这样着急,无可奈何又好笑的摇摇头,“你这个性子啊……还不如两个妹妹沉得住气!” “晴云姐姐身份不上不下的,你们外祖母又总想给她找个正经官宦人家,可那时的官宦人家,大多风雨飘摇,一来二去的,反倒耽误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府里渐渐地,就有了流言。” “说晴云姐姐一直没许人家,是给二少爷留着的。” “当时二哥已经和你们二舅母定亲了,这话传到外面,庞家便要来退亲。” “二哥怎么说都不愿意,自己上了庞家的门解释,虽说这样不合礼数,气的你们外祖父回来把二哥打的半死,但是好歹,亲事保住了。” “外面的流言越来越盛,越来越难听,你们外祖母为了避讳,到底给晴云姐姐定下了亲事,许配了一家皇商,定亲时,为了给她抬身份,还让她上了族谱。” 沈氏轻轻感叹,“那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她受了委屈,母亲还把自己的嫁妆拿出了许多给她添妆,当时你们的二舅母……知道她要出嫁,高兴的不行。” “也送了些银票过来了,那时她刚嫁过来,也总来看我,私下里和我说,她早被那些流言恶心的不行,全当自己是送瘟神了。” 安淑听着,蹙着眉头开口,“那些流言……那位就没什么反应吗?” 这二舅妈从没过门到过门,也得一年吧?流言蜚语这样传着,将心比心,安淑觉得换成自己……就这么一想,安淑都打个冷战,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沈氏苦笑了下,“我不知道。” 这下连安澄都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沈氏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哪里有心思管旁人的事,每天连门都不想出,那些流言只像一阵风,吹过耳朵就算了。 “不过好歹,皇商他们家,还是恭恭敬敬大张旗鼓的把晴云姐姐娶了回去,娶亲那天……我也去看了,说句十里红妆都不为过。” “晴云姐姐出了门,那些流言自然就渐渐没了……” 第六十六章 晴云(下) 晴云(下) “等等等等……”安淑打断了沈氏的话,因为太惊讶,说起来都磕磕巴巴的,“你是说晴云……那位……她……她……” 安淑估计一时间思绪太多,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用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冷静了一下。 安澄也听出了问题,虽然她在古代的时间不长,可是沈氏话里的意思,便是在现代也少见,“太太说……那位,已经上了族谱?还嫁了人,那……她怎么会生下沈斐表姐呢?” 上了族谱,便是自家人,晴云和沈朋就是兄妹,更别提晴云已经嫁了人…… 这是违背伦理的大罪!轻则训斥降级,重则罢官落狱都是有的。 出了这种事,一家子三代别想抬头做人。 安湄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沈氏不是自己亲娘,不敢像安澄安淑一样,直接问出口,可是人也听得越发精神了,溜圆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沈氏。 沈氏抿抿唇,“因为这后面,还有故事。” “晴云姐姐出嫁后,就和家里来往极少,母亲虽然惦记她,可那时太子地位不稳,连带的沈府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母亲也觉得,嫁了人去婆家,若是为了避讳,彼此不联系也好。” “所以……随着晴云姐姐不怎么来信后,沈家也不怎么给她送信了……” “就这样,得有一年多近两年,我们竟是一面都没见过的。” “这期间我又出阁,她都没来。” “再后来知道她的消息时,纹姐儿都已经出生了,是她嫁的皇商家的小公子,和别人打起来,对方失手,救得不及去了。” “母亲心疼她,便好说歹说,求着当时的皇后娘娘从中说情,把她又接了回来。” “那时,家里是你们大舅母当家,大嫂和她情分不错,也知道她和你们二舅母不大合得来,就把她安放在自己屋子后面,清净,离二房又远。” “谁知还是出了事……” “突然有一天,晴云去找了母亲,跪在她面前说了自己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是二哥的。” “二舅母当时也刚查出怀了一个,听了这话,差点没气的小产,当即就收拾了东西要和离。” 听到这里,安澄心思一动,沈氏的意思,是二舅母在纹表姐后还怀了一胎,可是……难不成,没生下来? 沈氏不知道安澄在想什么,接着说着晴云的事,“还是晴云自己说了,二哥并不知道,是她刻意使了手段,还说曾经的流言……也是她安排的。” “当时的沈府也是危机四伏,晴云还做了这样给人留话柄,会毁了二哥一辈子前途的事,母亲对晴云失望至极,再也不愿意管她。” “可终究,留了她一命。” “后来,二嫂和她算是分隔两处养胎,谁也不见谁,母亲的意思是晴云生产下来的孩子,就说是二嫂身边的丫鬟生的庶出。” “晴云……送走,再也不许她回来。” “可是二哥不愿意,不肯认晴云肚子里的孩子,只说愿意给找个好人家抱养,母亲也答应了。” “谁知后来这事到底没藏住,被人捅了出来,那时晴云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了,母亲连夜从皇后娘娘那里得到消息,急得不行。” “晴云知道后,什么都没说,自己买了副打胎药喝了,然后强行止了血,上吊自尽。” “临走前……给母亲留了封遗书,说她自幼受沈府恩惠,因为一时贪念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无话可说,但是不能再拖累沈府。” “因为皇后娘娘帮忙,晴云又已经打胎死无对证,二嫂又回家请救兵……没有实证,所以二哥只是被圣上冷了一段时间。” “而晴云的孩子,沈斐……虽然月份不足,被强打下来,可也活了,母亲实在不忍心送走,就留了下来。” “那二舅母的孩子呢?”安淑只觉得少了个人。 沈氏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个孩子……二嫂虽然怀足了月份,可是孕中养的不好,才生下来没来得及办百日就去了……” 安淑眼圈一下就红了,“那……是男孩还是女孩?” 沈氏勉强笑着,“是个女孩,眼睛很大。” 安澄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缓缓低下头,就因为晴云已经死了,所以外祖母对沈斐更加狠不下心,可晴云的死,又是因为做了那样的事,外祖母每次看见沈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尤其二房也因此失去了一个孩子,如果外祖母还表现对沈斐多么上心,带在身边时时教导,二舅母又情何以堪? 难怪,沈府对沈斐的态度如此古怪,说是宠爱纵容,却没有一个人肯用心教她甚至,理会她。 说是忽略轻视吧……却人人都让着她。 沈府所有人对沈斐的态度,实际上都是揣度着外祖母对沈斐的态度来的。 拿捏不好,远了近了都是错,外祖母看不得别人欺负她,却也躲着,不想见她。 “那二舅母为什么这样让着沈斐呢?”安澄自问,如果是她,她做不到的,连沈氏提起那个早夭的孩子,都神情默默,更何况亲身经历了丧子之痛的二舅母? “因为你二舅母还有两个孩子……那时……她便是杀了沈斐,也不会有人多说,可是也就失了你外祖母的欢心了。” “她越忍,别人才越知道她的不容易,你外祖母才会对她的孩子越想要补偿,才会对敏哥儿纹姐儿奔走劳心。”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不能再把现有的赔上,早知道,及时止损。” 沈氏说着,自己都感慨,当初那个敢和二哥比射箭,敢在西山上策马扬鞭惊艳了所有人的少女,终有一天也学会了忍耐权衡。 一忍,就是这么多年,习以为常。 而她和二哥……再是破镜重圆,也有了裂缝的痕迹,二哥,再也找不回那个曾经对他全然信任,坦坦荡荡的少女。 他们之间,永远有那一根刺。 “况且……便是报复,她又能对谁报复呢?”沈氏这话,带着无奈的反问。 “淑姐儿,若是你,你当时会怎么做?” 安淑不意会突然点到自己,闻言愣了愣,仔细的想了想,犹犹豫豫的开口,“我说不好……” “对着晴云?她已经死了……对着二舅舅?他也不是故意的……对着沈斐?她虽然嚣张,但是过去的事,也和她无关,总觉得,胜之不武。” “难道要对着……外祖母……?”安淑越说越小声,“好像……也不大好。” 第六十七章 环环 环环 “是啊……”沈氏应道,琳儿这么多年,就算磨了棱角,但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磊落光明的女孩。 所以,就算没有丰安县主,她也不屑迁怒于沈斐,所以,她作为母亲能理解丰安县主的纵容。 只是历经多年,她学会了怎么利用丰安县主的纵容。 琳儿……当初的痛苦纠结,生生失去了一个孩子,却无人能怪无处发泄,不知道她是怎么咬着牙熬过来的。 可也熬过来了。 人只要活着,没闭上眼睛,就会往前走,走过来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只是过来了,而已。 她是如此,琳儿……也是如此。 能有大嫂那个福气的人,太少了。 “淑姐儿,澄姐儿,你们觉得,这一起起事情,都有谁犯了错?”沈氏不能奢望女儿有大嫂的福气,那能学会琳儿的事从权宜也好。 虽然说是问安淑安澄两个人,可实际上,沈氏的眼睛也是看着安淑一个人。 归根结底,安淑比谁都迫切要学习教导。 安淑琢磨着想了好久,咬了咬唇,“我不敢说……” 沈氏笑了笑,“尽管说,只有我们在这儿呢,谁能传出去?” 听了沈氏的话,安淑才大着胆子开口,“我觉得……最错的人,就是外祖母。” 这样说着,偷眼去看沈氏,看她没有生气的样子,才放下心。 万事开头难,说了第一句,接下来的便好开口了不少,“从一开始,外祖母对那位的态度就错了,她是抱养的,就应该分出亲疏远近,若视如己出,那就早早的给她上了族谱,若不能上族谱,就不该当做自己女儿看待。” “纵容的她的心大了,才有了后来种种流言。” “外祖母也不应该在已经有了流言这样前车之鉴的时候,还把那位接回家里。” “如果心疼她,可以让她住在自己庄子上,清净,也舒服,就算比不得家里锦衣玉食,实际上也不差什么。” “外祖母再有错……便是这么多年对沈斐的态度,我们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喜欢她的,是她自身性子不好,也是有外祖母多年偏袒的缘故……” 沈氏听着,赞许的点点头,“我们家淑姐儿还真是聪明,能想到这些,已经很厉害了。” “嗯……那我们淑姐儿再想想,你外祖母素日里……时常见斐姐儿吗?” 安淑仔细想想,“还好吧……” “那你和斐姐儿争执虽多,外祖母可次次都给你们断官司了?” “好像……也不全是。” 沈氏点点头,“这就是了,你们外祖母宫里长大的,斐姐儿身份尴尬,有些事,她虽然一时犯了糊涂,可也不会一直糊涂。” “她便是心疼斐姐儿,也不至于把斐姐儿捧得比全府的人都高贵,再说回来,若真是你外祖母看重她的缘故,斐姐儿不会是这样的性子……我知道的。” 沈氏还记得当年的晴云,温柔安静,处事得体,阖府上下,再没有不喜欢她的。 “那……”沈氏缓缓的开口,“是谁呢?” 安澄抬眸看着沈氏,“是……二舅母?” “为什么呀?!”安淑其实不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她不比安澄,她是常常往沈府跑的,和二舅母也是常来常往的,情分很不错。 安淑很喜欢那个爽快利落,会说会笑,偶尔还带着纹表姐和自己玩的二舅母。 她还答应等家里的枣红马生了小马驹送给自己,教自己骑马呢…… 这样好的人…… “二舅母……她不会……她……”安淑琢磨了半天,这个话得怎么说,“二舅母她……我都知道斐表妹无辜,二舅母为什么还要……” 沈氏安抚的拍了拍安淑的后背,“你二舅母不是要伤害沈斐,是在遵从你们外祖母的意思,顺水推舟。” “沈斐越高,外祖母就会越记着她的苦,她孩子的苦,才会补偿她的孩子。” 庞琳未必想要沈斐下场有多凄惨,她只是不在乎。 母亲这一次能不能扳回斐姐儿的性子,她都不在意,她该做的都做了,这么多年的苦,足够母亲补偿二房,给纹姐儿求一个再好不过的亲事。 安淑被这一环扣一环绕的有点晕,怔怔的开口,“母亲的意思是……沈斐这么多年,都是在替纹表姐做嫁衣?” 她越嚣张,纹表姐以后的……嫁的越好。 沈氏看看安淑的神情,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母亲,外祖母既然那么喜欢那位,为什么还选择保护我呢?那二舅母……她怎么……让沈斐走了呢,不留下她继续……” 安淑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清亮了,提到二舅母尤其的有气无力,一直以来,她的世界很简单,祖母,大姐,二哥三哥都是真心疼她的,好人。 二舅母二舅舅,感情很好,也很喜欢她,也是好人,就是沈斐讨厌,是坏人。 现在母亲突然说的这些,好像原本的一切都是错的。 二舅母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斐才是被利用的……这种混乱和颠覆,就像戏台子上的花旦突然唱起了老生。 不伦不类的奇怪和……让人无法忍受,安淑迫切的想要个答案。 “这次不是平常小事,是关于姑娘家闺誉的大事,你毕竟是她的亲外孙女不是吗?” 沈氏不是很想再告诉安淑更多的事情,更多的真相。 淑姐儿性子磊落,甚至有些没心没肺,这些事更要缓缓的说。 说的急了,移了性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你二舅母……”沈氏看安淑抿的紧紧的唇,在心里叹气,“淑姐儿,你二舅母对你可好?” “好。”安淑点头,毫不犹豫,“可……母亲,二舅母对我的好是真的吗?” 安淑这样问出来,自己心里有点难过,她很喜欢二舅母的,在沈氏不在的时候,好多悄悄话,她都和纹表姐还有二舅母说。 “为什么不是真的呢?”沈氏反问安淑,“人啊,都是很多变的,她不喜欢斐姐儿,却不代表她不喜欢你。” “就像母亲,母亲可以为了你们殚精竭虑,如果有人伤害到你们,母亲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淑姐儿,你会因此怀疑母亲吗?” 安淑立刻摇头,“绝对不会。” 第六十八章 未眠(上) 未眠(上) 安淑眼里透着明悟,郑重的点点头。 沈氏本意就是要教安淑的,安澄安湄都是旁听,年纪小,听不听得懂都无妨。 所以也不曾看到,安湄透亮的眼睛。 这一路过来,沈氏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差不多也回到了安府。 安府里门那儿,李姨娘和周姨娘已经等了许久。 桃儿看李姨娘站的腿都酸了,人也冻得直跺脚,在旁边劝着,“二位姨娘,要不回去吧,左右是去太太娘家,还能出什么事呢,估计就是玩得晚了。” “这寒冬腊月的,冻坏了岂不让哥儿姐儿的惦记。” 李姨娘捧着的手炉已经没什么热乎气儿了,也不忍心让丫鬟来回跑,“淳哥儿身子骨本来就弱,又是头一回离了我,我怎么能不惦记呢?” “又这么晚了……” 李姨娘也知道不至于出什么事,可就是止不住心里乱糟糟的。 周姨娘扬扬眉,也不许跟来的金钗劝她,“你不用管我,我横竖在屋子里也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也已经被李姐姐拽来了,我还不如在这里站着等我妞妞了,我如今除了妞妞,我还有什么意思?” “你要是怕冷,你就回去!” 周姨娘这么一说,金钗也不敢劝了。 好容易等到要宵禁,门都要上锁了,沈氏他们才回来。 从府门口,由马车上轿子到里门,沈氏一下车就瞧见了周姨娘李姨娘,心里好笑又感慨。 “淳哥儿,湄姐儿,你们快过去吧,早点睡了。” 安淳一看见李姨娘眼巴眼望的,不由自主的叹口气,这么个样儿,不是明摆着信不过太太吗? 还好沈氏宽厚,否则不知道要怎么在心里犯嘀咕呢。 可也不好说什么,跟着安湄一起行了礼,各自回去。 沈氏又让跟着的两个媳妇把安淑安澄送回去,就这样,大家散了不提。 安淑回去后,莺歌燕语服侍梳洗了躺下也到了时候,就熄了灯。 今晚守夜的是燕语,听安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像是睡不着,还以为没玩够,轻声劝她,“姑娘累了一天了,快睡吧,不然奴婢点根安神香?” “不用……”安淑的声音穿过围帐有点闷,不过好歹应了后,燕语听着动静像是安生了。 就在安淑睡不着的这个晚上,丰安县主也失眠了。 “倒口茶来……”老人本来就觉少,今日又出了这些事,丰安县主闭上眼睛,庞氏和晴云的脸就来回的变换。 扰的她干脆坐起来。 “茶来了,县主慢点喝。”倒茶守夜的是一个和丰安县主差不了几岁的老婆子。 年纪是大了,可是眼睛明亮,精神硬朗,打理的干干净净不说,身上寝衣虽然不像丰安县主那样绣了繁复的寿字花样,却是一样的料子。 眼见得是个不同寻常的下人。 果然,丰安县主一看见她就笑了,“梧桐,怎么是你来守夜的?芍药呢?这丫头,也学会偷懒了!” “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还能折腾?只享你的福去就是了,巴巴的还过来做什么?” 那叫梧桐的老人笑了笑,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丽温婉,“我听我儿媳妇回来说了今天的事儿了,估摸着县主也睡不安稳。” “当初的老人儿,走的走,散的散,也就剩我一个还能来和县主说说话,我就自己过来了,县主别嫌弃我聒噪就是……” 丰安县主放下茶盏,叹了口气,“你跟了我五六十年了,果然是什么事瞒不过你。” “罢了,你上来那暖塌上去好好坐着,咱们说说话,那地上冷,铺的再厚也不成。” 丰安县主看着梧桐在暖塌上坐了,好半天才开口,“我这刚刚梦到晴云了。” “她刚来的时候,乖乖巧巧的,白白嫩嫩,见到我就笑,我就说这孩子和我有缘分。” “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白日里我都要想不起来晴云小时候什么样了,怎么这做梦反倒记起来了呢?” 梧桐笑着答话,“是县主想她了。” “这孩子……”丰安县主没反驳,揉了揉头,“有时候觉得她也没什么好想的,毕竟做了那样的丑事。” “可只要看见斐姐儿那丫头,又没办法不想起来晴云,她们娘俩,长得可是太像了!” “晴云最后……又是落了个这么样的下场,她要是走在我老婆子后面,还活着,我是一点都不惦记的,偏偏又那么走了……” “这有时候想想她走的干脆……我就觉得,是不是对不起晴云,她都嫁了,也和咱们府里不联系了,这都是要断了心思的架势了!” “偏偏我给她找了那么个丈夫,偏偏要把安心守寡的她接回来……让她的心思又活络了,她走那条路,或是我推的……都说不定。” 梧桐看着丰安县主,到底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保养的再好,也有白发了,往日里不怎么看得出来,今天夜里,却是说不出的显眼。 丰安县主没注意梧桐的眼神,还在往下说,“我记得,晴云小时候……挺乖的,又聪颖,斐姐儿就没学来,看着都不像晴云的骨血。” 梧桐点了点头,“县主别生气,老奴说句公道话,这斐姐儿,可是远比不上那时候的晴云,倒是纹姐儿,素日里行事上有些像。”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梧桐和她的情分,多说句姐妹都不为过,丰安县主自然不会生气。 “老二媳妇……也是吃了亏了,就长教训了。”丰安县主感慨一句,突然问梧桐,“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送走斐姐儿?” 梧桐想了想,笑道,“那我就大胆猜猜,县主估摸是护着她吧?” “这斐姐儿……自从我孙子脱了奴籍上进读书后,我就不怎么来府里了,可也听过她和哥儿姐儿的风言风语。” “可是不大好……” “岂止不大好,阖府里就没有和她处的来的!”丰安县主的话,就没梧桐这么客气了。 “是我狠不下心,又避讳着不愿意多管,也是她自己船轻,架不住这么多年,别人顺水推舟。” “可这顺水推舟也说不上错了,可不是按着我的心意来的吗,让我看了这么多年,晴云的孩子,在她手上可没受委屈……” 丰安县主说到一半,也就不说了,顿了顿,只叹了一句,“二房这么多年……归到根上还是我对不住。” 这话涉及到了沈府主子阴私,梧桐就不好再接了,只能若无其事的说起旁的,“不过斐姐儿这次罚的这么重,一来自己长了教训了,以后不会再这么行事……” 第六十九章 未眠(下) 未眠(下) “二来这次罚的重了,哥儿姐儿都不是狠心的人,以后回来了,没准能多照顾几分,能和和睦睦的就好。” “是……”丰安县主点点头,转而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反倒看着梧桐。 “梧桐啊……你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儿孙满堂的,都还孝顺?” “孝顺……”提起自己的儿子孙子,梧桐笑的满脸是花,“儿子在府里当差忙,也天天来看我,孙子托县主的福,能读书,还算上进,就是小孙子太淘气,不能和哥儿姐儿的,这么知书达理。” “每天恨不得上房揭瓦,气的他爹牙根痒痒总要揍他,儿媳妇又拦着不许,孙子总往我这里躲,整天在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让人头疼!” 丰安县主饶有兴致的听着,“这才是你的福气,老了老了……不怕热闹,就怕冷清。” “县主说的是了。”梧桐也不谦虚,大方应下。 “小人儿家嘛,知道你疼他,他才往你怀里钻呢……”丰安县主笑了笑,语气却听不出来喜怒,梧桐一时没有接话,只静静地听着丰安县主往下说。 “要不是今儿这一出,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的女儿孙子,都和我离心了呢……” “这哪能呢?”梧桐听着这话不对,更没想到丰安县主说了这么句话,急忙在一旁劝慰,“那姑奶奶回京就来瞧您了,带回来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平时也是没事就要来封信的,那政哥儿敏哥儿不必说了,哪落下过一次的晨昏定省?” “县主这样说,岂不委屈了他们?” “不是这样的话,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今儿是你没看见……” 丰安县主胸口堵着一口气,不能不吐出来给自己老奴说说,“那老二媳妇和月如,一听说是斐姐儿和自己孩子起了争执,立马到我跟前把自己孩子护住了,一脸的审视瞧着我。” “我是他们的亲祖母,亲外祖母!我能把孩子们怎么着啊?” “就孩子们也没有一个觉得我会护着他们的,他们对斐姐儿有怨气,也是信不过我这个老太婆。” “你说说……这是我的亲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丰安县主苦笑,“这都叫什么事啊!” “老二媳妇这么多年,也未必不是觉得我不会对她的孩子上心,才演这一出又一出的?” “所以……”丰安县主的声音有点冷,“我必须把斐姐儿送走,再这样,孩子们都要连我都防备了,这到老了老了……这么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孩子们还是知道你心疼他们的……”梧桐在一边劝慰,她还能说什么呢?有些事情,劝是没用的。 “不说了……晴云的事,这么多年我就糊涂了,不能再糊涂了,斐姐儿走了,对所有人都有益,晴云在天之灵,也别怪我了。”丰安县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出来,丰安县主心里也舒服了一点,梧桐知机,劝着丰安县主,“县主说出来了,心里也舒服些。” “既如此,不如早些睡了?” “要是明儿个没精神,阖府都要跟着悬心的。” 丰安县主把话说出来后,也觉得精神不济,遂点点头,“罢了,睡吧,你也不必下去,就在那榻子上睡吧!” 就在丰安县主已经再次躺下的时候,沈氏和丰安县主口中的沈斐,还没睡。 沈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眼就能看到房顶。 这不是家里的拔步床,有雕梁,有锦帷,庵里只空荡荡的一张床,下面铺的也不是家里常用的棉锦缎子。 侧过身,屋子里也烧着碳,却不是沈斐用惯的红罗碳,金丝碳,而是次了些的银霜碳。 能闻到淡淡的碳味儿,更没有素日里放着的橘皮熏香的东西,去了这味道。 碳味灰尘气重,沈斐翻了几个身便觉得口渴,叫睡在地上的小丫鬟,“去倒茶。” 那小丫鬟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叫醒,揉揉眼睛,去拿桌子上的茶,“姑娘请用。” 沈斐只抿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沈斐素日里常用的丫鬟一次都没跟来,这是个生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不会服侍人?” 茶叶涩苦,也就不说了,还是凉的。 小丫鬟也是头一回做这端茶倒水的活,被沈斐厉声吓哭了,“我……我叫四丫,我不知道得把茶热了,我……” 那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就要再去烧水,被沈斐拦住。 这么个粗手笨脚的丫头,沈斐气都不知道怎么生了,“你只把那茶坐到碳炉上不就得了?” “是是是……”小丫鬟一连声应着,按照沈斐的话行事。 借着月光,沈斐能看见小丫鬟的手,粗糙,还有冻疮,不像她平日里看到的那些白皙柔软,带着香气的,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的手。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听着沈斐问话,小丫鬟也不敢睡,打起精神来,“是外面花园做洒扫的。” “县主那边儿的人说……姑娘虽然来这学规矩,可到底还是金贵人儿,总不能像那些尼姑似的劳作,但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叫一群丫鬟婆子跟来。” “可是也没有叫姑子们给姑娘做活的道理,与其让那些屋里伺候的姐姐们跟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还不如叫两个粗使丫鬟做粗活,横竖有力气,再叫两个缝补厨上能的,给姑娘做事。” “按例姑娘也是得有四个丫鬟伺候的,这个例只要姑娘还在,就不能减了。” 小丫鬟粗手粗脚的,学起话来倒是一板一眼的很像回事。 沈斐默默听着,就不再多说,又翻身躺下,“我知道了,你睡吧。” 今儿来的匆忙,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什么都没来不及收拾,庵里更是没预备东西。 沈斐住的房间是庵里寻常的客房,其实也不差,只是沈斐锦罗绸缎裹大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怎么躺着都不舒服。 这里的墙薄,窗户门缝又不像家里堵的严实,只觉得总有丝丝缕缕的冷风。 身上的被厚实是够厚实了,却不觉得暖和,反而压的人喘不过气一般。 沈斐这一晚上就是勉强合眼,也睡不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声音,沈斐翻身坐起来,问小丫鬟,“这是怎么了?” 第七十章 安排 安排 小丫鬟正叠被呢,闻言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四姑娘,这是后面在收拾住处。” “刘嬷嬷说,昨晚已经是委屈姑娘了,今儿定要早早收拾出来的。” 沈斐听了,垂着眼睛什么反应都没有,半晌才开口,“知道了,你去打水来,我洗脸。” 小丫鬟听见沈斐这样说,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沈斐坐在床上只觉得冷,索性自己起来穿了衣服,临走前姚嬷嬷给她包了一大包的厚衣服,她自己披着被子下地,打开包裹,然后选了一件穿上。 是她最不喜欢的貂绒青缎,她以前觉得这衣服颜色灰白,貂绒又是黑的,很不好看。 可它是最厚的衣裳。 穿上衣服,沈斐自己动手对镜梳头,自然用的不是家里从船商那里买的水银镜子,铜镜照人不怎么清晰,但是好歹也能用。 沈斐的那些首饰也不知道收到哪个地方去了,头上戴的还是昨天的珍珠双鱼簪子,簪子本就清雅,配上身上这青黑的衣服,还真有几分在庵里清修的意思。 一直到沈斐梳完头了,小丫鬟的水才打回来,跟着刘嬷嬷一起进来。 沈斐看了一眼刘嬷嬷,既没问好,也没叫坐,但也没恶语相向,只是视而不见,问着她身后的小丫鬟,“怎么水要了这么久?” 小丫鬟捧着铜盆,也不知道该跪下,直愣愣的站着,“那些姑子并其他跟姑娘来的丫鬟都去收拾房间了,没有现成的热水。” “奴婢是自己拿了个炭盆烧的。” “过来服侍吧。”沈斐听她这样说,也不再说话。 自己默默地洗了脸擦了牙,小丫鬟倒的水有些烫,洗过了的沈斐脸都有点红,她也什么都不说。 刘嬷嬷一直站在旁边,沈斐不说话,她就等着。 沈斐到底是个孩子,等小丫鬟出去以后,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终究耐不住,冷冷开口,“来干嘛的?” 刘嬷嬷没应沈斐的话,说了旁的事,“后面单独的院子现下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姑娘昨晚住在这里,实在是没办法,今日断断再委屈着了。” 沈斐只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刘嬷嬷见此,垂下眼睛,“姑娘现在想不开也是没办法的,不过慢慢教,什么时候想开了,也就回去了。”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沈斐,再加上昨晚冷冻困倦一晚上的烦躁,她本就不是个多么忍得住的性子,闻言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对着刘嬷嬷扔过去,“不用你假好心!” “回去?阖家里谁是盼着我回去的?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死在这儿呢!他们好亲亲热热一家人的活着!” “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仗着我娘的死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现在反倒……” 等沈斐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原本嗡嗡作响的脑子都吓得一激灵。 她再大胆子,也不能对父母祖母这样说…… 刘嬷嬷听见沈斐脱口而出的话,有一瞬间愕然,再看向沈斐时,目光更加深沉,“原来姑娘是这么想的?” “我只当姑娘是知道收敛了,原来姑娘是藏着这份心呢?也罢……姑娘不懂也是常事,若懂,也就不来这了。” 刘嬷嬷话音未落,外面已经敲了敲门,一个细细的女声,“刘嬷嬷,屋子收拾好了,早饭也摆上了,是不是请姑娘过去?” 刘嬷嬷看一眼目光闪躲的沈斐,应道,“好,你们去那边等着吧,我带姑娘过去。” 沈斐刚才说错话,心下发虚,一时间也不敢再和刘嬷嬷顶着来。 待跟着到了后院,沈斐只觉得耳目一新,虽然院子不大,但是收拾的极为干净利落。 和家里虽然没办法比,但是看昨晚那逼仄的小屋,已经是天壤之别。 这样的地方,若是昨晚直接来了,她必然看不上。 再进屋,屋里也已经烧上了金丝碳,摆设的东西,也都是她在家用惯的。 刘嬷嬷在一旁传话,“县主和二太太说,姑娘在这里,是学规矩,不是受罚,不能在衣食住行上短了,所以昨天没来得及备下的,今儿一早开了城门就送来了。” 身边粗使的小丫鬟从没进过里屋,这比起沈斐家中的住处还差些,但已经足够她眼睛不够使了,不由自主的感叹一句,“县主和二太太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儿……” 刘嬷嬷看了小丫鬟一眼,不许她再多开口,然后领着沈斐进去,“早饭已经预备好了,炝拌土豆丝,菌菇粥,四鲜包子,清炒萝卜,素油豆腐,还有面肠。” “毕竟是庵里,不好食荤,姑娘将就着。” 刘嬷嬷像是看不出沈斐脸上的神情一样,不卑不亢,该做什么做什么。 正在沈斐坐下用早饭的时候,安府里的孩子们也都在瑞萱堂和安家老夫人一起用饭。 安澄烫伤的事儿,昨晚就已经传遍府里了,所以今日的菜色特意加了几个有助于缓解烫伤的。 凉拌豆芽肚丝,油茄子,还有单给安澄预备的瘦肉蔬菜粉丝汤,并一盘洞子货包的包子。 安家老夫人也一早的就让珍珠送了许多烫伤的药膏,只是大家都默契的,不怎么提起这事来——毕竟是在外祖家受的伤。 若说多了,只怕沈氏脸上不好看。 而沈氏,在给老夫人请过安以后就回了自己的松翠园,二老爷还在床上躺着没好,周姨娘李姨娘已经在正厅等着给沈氏请安。 周姨娘耳朵尖,早早地就听到了动静,沈氏一进来就行了礼,等被叫起了便关心道,“昨儿我听十姑娘说,九姑娘的手被不小心烫了?” “我家里那边还有个偏方,一会拿给太太瞧瞧,若得用,也不妨试试!” 沈氏笑着拒道,“澄姐儿那里倒是不缺药,一早上我这儿和老夫人那儿都送去了。” “倒是湄姐儿,昨儿可吓着了吧?睡得还踏实吗?” 周姨娘笑道,“踏实着呢,有太太在,她能吓着什么?昨儿眼见的是玩的痛快了,睡得比往日还沉,睡前都不闹着玩儿了!” 沈氏点点头,“这就好。” 然后又看着李姨娘,“李姨娘,你今日便把淳哥儿的东西点点,有什么缺的少的或是不合用的,都告诉我。” “给淳哥儿换好了以后,再过两三日就把他送到他舅舅家去习武了。” “日后寻常也不怎么能回来,咱们到底不能时时常常送东西,怕哥儿在那边不趁手。” 第七十一章 本分 本分 李姨娘还犹犹豫豫的,不曾开口,倒是周姨娘在旁边拍手,扬声笑道,“哎呀,这事儿我也听说了!” “舅老爷是护军参领,又亲口答应了收八少爷当弟子,这以后八少爷的前途还用得着发愁吗?” “这我今儿早上听李姐姐说起的时候,我都跟着一起高兴……” 周姨娘一边说一边给李姨娘使眼色。 李姨娘还愣愣的,抿着唇没开口,被周姨娘在旁边扯袖子扯得急了,才蹦出来一句话,“太太……八少爷能不能……不去啊?” 周姨娘一听都恨不得把李姨娘的嘴堵上,余光看见沈氏的脸色,恨不得自己赶紧告辞躲开。 可这一低头裙子一动,露出一点点绣的极为精致的鞋尖来。 这是李姨娘给她做的鞋,底子特别的厚,鞋里还镶了一层兔毛,做起来极为费心思。 为的是她蜀人不惯北方寒冷,特意赶了半个来月的工夫,鞋面用的是她喜欢的桃红色,绣了金灿灿的梅花,她一见就喜欢的不成。 还有裙子上的香囊,手炉上的棉套…… 李姨娘闲着没事,总记着给她和湄姐儿绣些东西。 周姨娘这么看着,就不好意思挪步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一边,琢磨着旁边的呆子再胡说什么,她能帮着描补描补。 沈氏倒没有立刻发怒,反而还叫荷叶给自己换了杯更热的茶,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才看向李姨娘,“这是为何?” 李姨娘也知道自己出言不对,却还是低着头跪在地上说了,“太太……八少爷素来身子骨弱。” “小时候几次差点断了气,是太太慈心,妾又日夜看着,好容易长了这么大。” “如今到了京里,总算不像过去那样三灾八难的,妾这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偏偏又要送到别人家里去。” “这再好,也没自己家事事方便不是?” “更何况……这以后回来也不容易,妾……实在舍不得……” 李姨娘还是头一回在沈氏面前说了这么一摊子话,说着自己心里也打鼓。 “其实……妾想着,若是为了八少爷要强身健体,也没必要非去舅老爷家里,咱们家学堂里也不是没有会教武的师傅……” “八少爷,留在家里也无妨的。” 沈氏看着一边说一边已经跪在地上的李姨娘,过了一会才开口,“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八少爷的主意?” 李姨娘被沈氏这样一问,缩着身子答话,“是妾的意思。” “李氏。”沈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清清亮亮的,带着世家女子熏陶教导出来的温婉和气度。 “素日里,八少爷的事我都是交给你来管的,一来呢,是我自己儿女众多,实在是顾不过来,你到底是他生母,总是更精心些。” “二来呢,也是可怜你,老爷性子不定,好端端的把你弄到家里,也不过多久就丢开手了,你有这么个儿子,寻常日子也好打发。” “是,妾这么多年,都仰赖太太仁慈。”李姨娘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你能知道这句话,就很好。”沈氏点点头。 “须知,你也好,周姨娘也好,能有今天的日子,靠的不是老爷,也不是你们的孩子,是我。” 周姨娘一听沈氏这话也直接跪在地上了。 “让你们留在少爷小姐身边,顾全你们的颜面说是帮着照顾,实际上,说得难听些,便是伺候。” “少爷小姐,是府里正经的主子,你们可不是。” “主子的命令,主子的主意,你们有什么资格置喙?” “为妾者,何来自己的子女?” 李姨娘被沈氏一句一句话差点钉的头都要垂在地上。 “你今日这番话,敢有底气说出来,一是仰仗我素日宽厚,二是自认为母则刚,三是仗着所谓的母子情分越殂代疱。” “这事,是舅老爷提出的,八少爷愿意的,我亲口答应的,都是主子,按理你连一句话都不该说,更何况还要越过八少爷来叫我改主意?” “此事作罢,也可以,叫八少爷来说。” “这不是你该拿主意的,李姨娘若是闲了,我屋子里还缺一个红梅四扇的隔断屏风,你得空绣了。” “我不定什么时候想起来便要的,再有……” 沈氏一扭头,看见和李姨娘跪在一处的周姨娘,“等开了春,就把数芬亭收拾出来吧,十姑娘挪出来自己住。” 然后不等周姨娘李姨娘再说什么,已经起身,“我乏了,你们回去吧。” 李姨娘周姨娘只得告退,惴惴不安的出了松翠园,刚跨过院门,李姨娘就低着头先给周姨娘赔了不是。 “对不住啊,妹妹,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周姨娘也没法子,无精打采的扬了扬手,“不然十姑娘也眼看着要到了被挪出去的时候了,再说,数芬亭离我那儿也不远,三五步的事儿。” 然后扭脸看着李姨娘愁眉苦脸的,看了几眼实在看不下去,本都走了,又拧身回来,咬着牙拧了一下李姨娘的胳膊,所幸冬天衣服厚也不疼。 “你是不是傻?!这是多好的事儿啊!”周姨娘的手指头都快戳到李姨娘脸上了。 “我都给你说了半天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是能让八少爷有大前程的好事儿!” “这也就是碰上了咱们家里这样的主母,八少爷能有这个好福气,但凡换一个,你做梦去吧!” 周姨娘家里做些生意,平日里虽然见不到高门大户,地主乡绅却是有的。 “我和你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拿我们家东边那户来说吧,也就两个儿子,嫡出庶出,那个大老婆每天防贼似的防着,也不让那个小儿子读书也不让做生意的。” “生怕有了出息抢她儿子的东西,那个小儿子被约束的,跟个废物似的,简直成了个闺中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难道想你淳哥儿也这样?” 李姨娘一听立马摇头,“那怎么成?!” “对啊!”周姨娘点点头,“男儿你不叫他出去建功立业,难道等着以后让他能像个女儿似的,盖个红盖头就有人娶走,管他一辈子?” 第七十二章 母子 母子 周姨娘说话急了,也不顾声音高不高,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听见了这不伦不类的话。 低着头抿着唇,要笑又不好意思笑的。 李姨娘一心想着儿子,倒是没多大别的心思,闻言只是皱着眉头,轻声训斥周姨娘,“周妹妹,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哎……话糙理不糙。”周姨娘拉着李姨娘,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李姐姐,你想好了,我那是个妞妞,不比你有个儿子。” “我们家妞妞,我是打算好了以后让她多跟着太太,等到十四五了,太太给她找个好人家做个堂堂正正的嫡妻。” “我也不求什么高门大户。只要衣食丰足,家室清白就好。” “咱们太太不是刻薄人,不会委屈了我的湄姐儿的。” “可你这个儿子你要怎么办?我跟你说,这今天也就是太太,换了别家,早顺水推舟答应了你了,到时候,淳哥儿和你可就要离心离德了。” “你是他亲娘不假,可也不能这样耽误他前程!” “我没……”李姨娘急急的开口,“我没打算耽误淳哥儿前程,那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哪里会……” “那你这是干嘛呢?!你怎么不让淳哥儿去拜师学艺?”周姨娘简直恨不得把李姨娘的脑袋敲开看着里面是想什么呢? “八少爷上进是好事,可是也不一定非得学武啊?”李姨娘被周姨娘说的心里乱糟糟的。 “你看那二少爷三少爷,不都是学文有了出息的?” 李姨娘生在乡间,见识也不多,后来也是被纳进书香门第,再加上私心,自然更推崇读书人。 “八少爷身子骨本来就弱,再离了家,一日日在外面晒着,摸爬滚打泥里水里的,那能顶得住吗?” “再说……八少爷要是真的喜欢武,我也没说不让他学,家里也有拳脚师傅,三五不时的跟着学学也就算了,终究还是学文才是正道……” “简直跟你说不通……”周姨娘都快被李姨娘给气死了,“不是看你素日好处,我现在就把你丢下来走了好了!” 周姨娘把李姨娘拉到假山那边去,支开了其他的丫鬟,唯独留了玉簪金钗看在外面,“你是不是傻子?!” “你的儿子,那能和二少爷三少爷比吗?” 这话说得急了,李姨娘眼泪当时就差点掉下来,“我知道我的出身……” 周姨娘瞧她这样,叹了口气,软了点声音,“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姐姐,你听我说……” “我家里是开行脚铺子的,天南海北的人都能见到,所以听的事儿也比你多些。” “像咱们这样的读书人家,子弟上进,想要出头也是有人扶持的,不然学堂里那么多学生,怎么就咱们家的能考上啊?” “那太太怎么就把二少爷三少爷扔在京里不管不问的?” “蜀中也算富庶,真就一个好先生都找不出来?” “你这……什么意思?”周姨娘说的,李姨娘根本听不懂。 “别看我回来的时候短,我也看的明白了,那太太,就是为了大老爷能日日带着两个少爷。” “那少爷是学堂里学生教出来的吗?那不是!” “你自己想想,你的淳哥儿,可有这个福气,也让大老爷带着?” “没人带着,那学堂里学了几十年都没个功名的人多了!你要让淳哥儿也这样?” “还是让二少爷三少爷去带他呢?” “你看着二少爷三少爷,那是眼看着过几年就当官老爷的。” “我告诉你,你可别打这个主意,那两位少爷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呢,你敢引了他俩分心……” 周姨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那没声没息的徐姨娘就是个例子!” 李姨娘狠狠抖了抖,不迭的摆手,“我……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周姨娘也觉得李姨娘没这个胆子。 “眼下有这么个好师傅能带着八少爷,八少爷呢,自己又喜欢,你有什么不知足的?” 周姨娘和李姨娘相处多年,也算是熟悉她的性子,琢磨着李姨娘的神情也就猜出来了,“莫不是……你舍不得你儿子?” 李姨娘低着头不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半晌才颤着嗓子开口,“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就是我的命!这以后十天半个月的,都见不到一回。我这……” “哎呦我的天老爷呀!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敲不动的榆木脑袋,你要耽误你儿子一辈子不成?”周姨娘简直气的忍不住上手,“为了你自己个儿,你活生生耽误他,你就不怕淳哥儿恨你一辈子?” “真以为你是他亲娘,他就不怨了?” 说来,安淳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耳朵听着有这个好机会,活生生叫亲娘拦住,她听着都来气。 周姨娘说来说去,唯独最后一句话直接戳到李姨娘心口上。 李姨娘慌张的抬头,“会……会吗?”,她自小逆来顺受,爹娘打骂的和家常便饭一样,都没想在心里偷偷埋怨过一次。 冷不丁一听周姨娘这么说,脑袋都懵了,只呆愣愣的看着周姨娘冲她翻着白眼,气哼哼的点点头,一下子就吓没了主意。 “我……”李姨娘不安的拽着裙角的腰带,“我知道我糊涂了,我这……我这……错了,我去给太太赔罪,我这,可不能让淳哥儿……” 李姨娘急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低着头就要往松翠园跑,连忙叫周姨娘眼疾手快的拉回来,“你这又是去干嘛?” 李姨娘急得都要掉眼泪,“我去求太太,可别让淳哥儿不去,这……他要恨我……” “太太又没答应你。”周姨娘拽着李姨娘从假山里出来,一边往回走,一边给她吃定心丸,“太太不是说了吗,主子的事咱们说不上话,既然说不上话,你今儿说的那些都是白费!” “本来太太就责怪你胡乱插手淳哥儿的事呢,加紧的你还往上凑,你这不是屡教不改吗?太太肯定生气!” “你放宽心吧,利落的把淳哥儿东西都收拾好了,然后拿去给太太过目。” “这才是咱们该做的,至于淳哥儿呢……太太那里不会有人去嚼舌根,我这儿我给你管好了,你那儿的丫鬟你自己叮嘱。” “也就这么两天,别叫淳哥儿知道就行了!” 第七十三章 上位 上位 李姨娘不迭的点头应着,和周姨娘各自回去不提。 安澄在瑞萱堂用过早饭回来,身后素心慧心跟着,手已经包好,笼在暖套里。 早上新下了点雪,未及铺满地面就停了,正是滑的时候,素心一直在后面仔细的盯着,怕安澄摔了,“姑娘,要不在这亭子里等等,奴婢去叫个软轿来,这路上滑,仔细摔了,可不得了。” “不怕。”安澄只觉得近来素心服侍越发小心,这点点雪毕竟不深,常走的路也早就被扫出来了,实在没什么关系。 等一路到了宜馨阁的大门口,就听到里面有说说笑笑的声音,安澄缓缓停下脚步,正打算好奇听听。 身后素心已经越过安澄,快步走到大门口,扬声道,“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的?还有点规矩没有?” 这一下子院子里就静了,素心这才满意的回头,转身扶着安澄上台阶。 安澄跨过门,就看到院子里小丫鬟都跪在地上,虽说雪都扫了,可也还是冷的,“都起来吧,刚才是怎么了?” 为首的小丫鬟,安澄看着眼熟,还能叫出名字,“丹儿,你说。” 丹儿带着笑,先行了礼,还是那副俏生的模样,“回姑娘话,奴婢们是在看冰雕。” “现在天冷,奴婢前两天就特意冻了块冰,雕了几天,今天有点模样了,就拿出来给姐妹们玩,刚才在院子里,许是声音大了,扰了姑娘。” 丹儿的话说得安澄都有了兴趣,仔细算算,她在南方生活,又宅的很,还真没见过冰雕,“在哪呢?拿来给我看看。” 丹儿把手上的东西拿给安澄,安澄接过,饶有兴致的看着,只手心大小的东西,雕琢起来也不费力气。 并不算特别像,但是也能依稀看出来,是只兔子。 看安澄在院子里站的久了,素心在旁边劝她,“姑娘,外面天冷,咱们进去说话吧。” 安澄素日起居的暖阁,炭盆烧的正旺,丹儿顺理成章的跟过来,在一旁垂头等着安澄发话。 “你怎么想起来雕个兔子的?” “回姑娘话,兔子好雕,奴婢学的生疏,力气又小,所以就雕了这个。” “这是谁教你的?”安澄把玩手里的兔子,已经有些化了。 “奴婢爹,奴婢娘喜欢这个,爹就自己学了雕的,奴婢如今在外面做打扫,闲了就做了这个玩儿。” “对了……”若不是今天说起丹儿的娘,画莲,安澄都差点给忘了,“你是和我说过的,你娘是画莲姑姑。” “你之前不是还跟着我出去行走吗?怎么又去了外面打扫?”丹儿这话说得奇怪,安澄身边丫鬟虽多,但是也各司其职。 里屋暖阁,端茶倒水,贴身伺候,这是大丫鬟的事,外屋里打扫茶碳,出门行走,再有去正经主子那里传话递东西,这是二等丫鬟负责。 再有那些小丫鬟是负责寻常跑腿打扫,并院子里的浆洗的活儿。 这些事情,沈氏原来也告诉过安澄,可以不管,但是不能心里没数。 这丹儿上次既然能跟着安澄出门,又有她娘的面子,怎么也不能是宜馨阁里最底层的小丫头,怎么如今去做了那些活? 丹儿还是带着笑答话,“姑娘身边按例是要有一个教引嬷嬷,二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小丫鬟,还有两个粗使婆子的。” “奴婢来了宜馨阁,补的是小丫鬟的例,本是不能跟着姑娘出门的,可是姑娘身边的姐姐们都是从蜀中跟过来的。” “那时不熟悉这边的路,才叫了奴婢跟着,如今各处的路姐姐们都记住了,奴婢就依旧回去做打扫了。” “原来是这样……”安澄想了想,一直到手里的冰都捏化了才开口,“既然如此,你以后也别去院子里打扫了。” “就在外屋支应伺候。” 太太身边最有头脸的姑姑的小女儿,来了这里做的是最粗的活,说出去也实在不好听。 素心皱了眉,在旁边劝安澄,“姑娘,外屋有雨儿雪儿她们呢,咱们府里,各姑娘的分例都是一样的,冷不丁的,二等的例多了一个,小丫鬟少了一个,不合规矩。” 安澄听着素心的话,也觉得没什么不对,“你说的是,那……丹儿的例不用提,只是叫她跟着外屋的人学着就好,还是拿小丫鬟的分例,这样也就不碍着什么了。” 素心还要再说,丹儿已经喜得跪在地上给安澄磕头,“谢谢姑娘。” 暖阁里实在暖和,丹儿刚刚的冰雕已经化的只剩一摊水渍,看这事已经成了定局,素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带着笑看向丹儿,“恭喜妹妹了。” 素心这边话音没落,外屋的雨儿已经过来回话,“姑娘,红袖姐姐来了。” 红袖是大姑娘安淇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她是来做什么的? 安澄一边想一边请她进来。 红袖进来行过礼就把手里的药递给一边的素心,站在屋子中央回话,“大姑娘心里惦记九姑娘,原本是要亲自过来的,可惜到了年下,府里的,并大太太那里的庄子铺面都要盘点。” “实在抽不出空来,只得亲自选了合用的药,叫奴婢给九姑娘送来,还要告个罪,叫姑娘别见怪。” 安澄笑道,“这样的话,凭谁来说一声就是了,哪里还要劳烦姐姐。” 红袖笑道,“姑娘这么说,可不是折煞奴婢了!” “大姑娘不能亲自来,已经愧的什么似的呢,叫奴婢来那都委屈姑娘了,还难为姑娘这么通情达理的!” 论起客套来,安澄愿意对所有人甘拜下风,刚才那一句说完,已经找不到旁的可说了,只得笑道,“姐姐客气了。” “那……”安澄拿起茶,“大姐姐那边的事儿多,估计姐姐也是忙人,我就不多留你了?” 红袖见机就应了一声,也不强留,然后行礼回去了。 红袖走后,素心把药拿给安澄看,其中也有几瓶是黄色筏子的,估计是进上的东西。 安澄看过了,就叫素心收起来,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药,外祖母那边的,祖母今天给的,安淑一大早就送来的,烫伤药攒了一匣子。 药太多也为难,素心琢磨了下,“姑娘,要不……奴婢去咱们小库房那儿找个盒子来,把这些药单装上。” “都是好东西,若不小心碰了,或是混放没了,倒可惜。” 第七十四章 认亲 认亲 看素心出去了,慧心想了想,对着安澄行了一礼,“奴婢才想起来,上回小库房的钥匙,素心姐姐放到我这里了,奴婢还没还呢,奴婢去给她送去。” 安澄点点头,看着素心慧心都出去了。 慧心出了外屋,再过廊里紧走两步跟上素心喊她,“姐姐。” 素心回头看见她,奇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慧心不答,一路跟着素心进了库房,这里除了个看门的婆子,再无什么人,慧心指使她去了外面看着,屋子里只有她和素心在的时候才开口,“我是特特跟着你出来的。” 素心一边选盒子一边笑道,“这可奇怪了,是有什么事吗?” 慧心却没笑,斟酌了片刻开口,“自然是有话要问你。” “素心姐姐,咱们两个一起服侍九姑娘,我是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看的,若是哪句话说的唐突了……姐姐莫怪。” 慧心从来是个直肠子,今天说了这么一出,让素心把手上的活都停了,看向素心,也收可脸上的笑,认真听着,“你说吧。” 慧心点点头,“姐姐,那我就直说了,那丹儿虽说在咱们这儿就是个小丫鬟,可是她娘可是太太最贴心贴肺的体己人,别说荷叶荷枝了,那是和宋嬷嬷一流的人。” “她的闺女,那出头是早晚的事儿!姐姐何必拦着呢?横竖也是拦不住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姐姐孤身一人在这里,有什么事都没个帮衬的人,正该和丹儿交好才是。” “怎么倒反着来了?” 素心默默听着,手指尖无意识的摸着手上的瓷瓶,半晌才开口,“我何尝拦着什么了……” 慧心听素心这样说,抿抿唇看她一眼,“罢了,你要这样子和我藏着掖着的,那就当我不该跟来,刚才就算是我冒犯姐姐,妹妹在此赔不是了。” 说着,慧心就给素心施了一礼,转身就要出去。 素心急忙给慧心拉回来,“这是做什么……”再看慧心只低头不语,也不看她,知道是伤了心,就不好再瞒着。 “算了算了……和你说了就说了。”素心也是在心里存事存久了,想找个人说说。 话没出口便叹了气,“我自己哪里不知道那丹儿出头不是我拦得住的?” “我也不是要拦着,我是想等她过了三五年的,我也出去了,她自然也就出头了,若是现在早早地就让她去了姑娘身边……” “又有她娘在,那太太还能记我的好吗?” “妹妹别笑话我人大心大了,到底是一个孤鬼儿,闲了也得想想以后的。”一边说,一边眼圈就红了。 慧心听素心这样说,顾不得自己生气,也没顾上笑话她,一心劝慰,“姐姐再怎么说,那都是姑娘身边最有头脸的丫鬟,太太以后也不会薄待了你的,不然姑娘岂不失了颜面?” “姐姐也是想多了,如今这要和丹儿撕破脸的架势,才是真的会在太太那里不落好呢。” “姐姐,听妹妹一句劝,太太是明眼人,咱们做了什么,那太太心里是有数的,只要守好了分内的体统,太太也不是不知道。” “姐姐如今做的,可有些失了体统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素心被慧心这么一点拨,也悟过来之前的不妥,心下发虚,“这可怎么好?” 慧心到底是在府里长大的,许多事便是没经历过也听过,“若姐姐真的没个依靠,妹妹出个主意,不如姐姐就认了画莲姑姑做干妈?” “这种事虽少,可也不是没有,以往有自己卖身这里的,都会认个干妈,一来呢,也不算是无依无靠了,二来呢,也是方便教导。” “姑娘身边的丫鬟,认太太身边的姑姑,这也没什么不合适。” 素心听着慧心的话,自己也在心里盘算,今日行事不妥,是得罪了丹儿母女的,这样也算服了软。 认了干妈,再以后,自己不好意思不认真带着丹儿,画莲姑姑那边,也不好意思在自己亲事上不出力的。 尤其丹儿毕竟还在自己手下做事,画莲姑姑也不好十分得罪,自己先低头,也不怕她不肯认下这个女儿的。 越想,越觉得慧心的主意妥当,遂笑道,“好妹妹,若这事儿真成了,我一定给你买盒红香楼的胭脂谢你!” 慧心摇头笑道,“姐姐这么说就生分了!” 素心慧心在库房里的话安澄是一点都没听到的,所以等素心回来,说起要给丹儿挪个住处时,安澄只觉得这话来的突兀。 “你的意思是……叫丹儿去跟你住?”安澄还记得刚刚素心的话,她又不傻,素心分明是不怎么喜欢丹儿的。 怎么去了趟库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素心还是带着笑,“丹儿虽说还是跟着小丫鬟的例,可到底不是做着小丫鬟的事了,若还是住在原来的屋子里,倒不好。” “至于雨儿雪儿那里,本就是两个人一间房,再多一人,可往哪里添呢?” “我那屋还有地方,就让丹儿跟了我住也无妨。” 安澄是觉得无可无不可的,这些丫鬟间的来往她素来不怎么管,“那你问问丹儿吧?” 丹儿看着素心笑模笑样的提议,也是有些愣,听到安澄说问她,想了想,到底不好当面拂了素心的面子,于是应下。 “这是素心姐姐抬爱,妹妹就多多打扰了。” 丹儿回去收拾东西不提,安澄看着素心倒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动动唇,想问什么也没有问。 问了也未必会说实话,谁还没有自己的主意呢,无伤大雅就好。 随着安淑上学,安澄开始又恢复了以前在蜀中日复一日没什么起伏的日子。 不过也不是一点区别没有,因为安澄的手伤了,孙嬷嬷的针线也暂时停了不教了。 还有平日里的九连环,七巧锁,翻花绳等等的,都玩不了,对于安澄而言,这一天过得更加没什么故事可讲。 唯独晚上用过晚饭,安澄在暖阁里看素心慧心刺绣的时候,丹儿进来通报,“五姑娘来了。” 五姑娘安池,大房的庶女,安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她来。 说起来,她们见面不算少,在安家老夫人那里请安,算是日日都见。 可她的话比安澄还少,又是庶女,冷不丁的单说起她来,安澄竟没什么印象。 这么想着的时候,安池已经带着笑走进来,看着安澄要起身,伸出手拦下,“你坐就是。” 第七十五章 嫡庶 嫡庶 安池是薄面细眉的长相,皮肤白皙,有些江南女子的婉约,平日里总是垂着眼睛,不大说话,婉约过了甚至成寡淡。 素日衣服也是半旧不新的素色,整个人淡如一缕轻烟。 安淇素日里对她也还不错,虽然不如两个亲弟弟,事事尽心尽力,可是大房有什么分例外的东西,却也从不少了她的。 安池自己坐下,然后看过了安澄的手才笑道,“这个时候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妹妹?” “打扰是不打扰的……”面对安池,安澄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 “那就好。”安池的笑也是淡淡的,薄唇一抿,勾出矜持柔和的弧度。 “本来是不想晚上打扰妹妹的,可是白天上学,祖母那里人多,咱们两个也说不上话。” “正好刚刚去看了四哥和七弟,出来看天色还不算晚,就拐过来也瞧瞧九妹妹。” “看着九妹妹的伤好像还好,没起水泡就算万幸,不然落了疤以后可怎么好?” 安池细声细气的说话,娓娓絮絮,很是好听。 安澄笑道,“姐姐不用担心,那茶原本也不烫,只是红了印子,孙嬷嬷也说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安池点头,“这也罢了。” 遂笑道,“原本想给妹妹拿些药来的,可是后来想想,妹妹这里定然是不缺的,也就没拿,只是第一次来这里做客。” “怎么都不好空着手,妹妹现在手不方便,什么都做不了,想来也是闷的,我就带了这个来。” 安池叫身后的丫鬟把托着的盒子打开,笑道,“是一个翻跟头的小人儿。” “一只手就能拨弄过来,闲了也能消散消散。” 不得不说,安池这份礼实在送到了安澄心里去,加紧的她没意思了一天,就缺个玩的。 看安澄饶有兴致的摆弄小人儿玩,安池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看着妹妹像是喜欢的样子,那就好。” 安澄对安池笑道,“多谢姐姐。” 安澄安池都不是多话的人,说完了事儿,谁都扯不出什么闲话来,短暂沉默后,安池索性起身告辞,“妹妹歇歇吧,我便回去了。” 安澄不愿意多加客套,只是起身亲自把安池送出暖阁,“姐姐天黑路滑,慢慢走。” 安池笑着点头应下。 安池走后,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孙嬷嬷一边叫素心慧心去炭盆里加碳,一边看安澄摆弄玩意儿,点头评判道,“这位五姑娘,也是个聪明人。” “嬷嬷怎么这么说?”安澄放下东西,打算认真的听孙嬷嬷的话。 她经得事儿多,又是丰安县主特特送来的,眼力很准,安澄也愿意和她学。 看安澄如此,孙嬷嬷也是有意教她,“素日里五姑娘这不招谁不惹谁的,看着安安静静,以前竟真没怎么注意着她。” “如今老奴看这五姑娘,心里的聪明劲儿恐怕不输给大姑娘呢。” “这是为何?”安澄相信孙嬷嬷的眼力,可这话也把安池捧得太高了些。 须知安淇十岁出头便跟着安家老夫人管理安府,如今十五岁,不管是府里,还是大伯母魏氏的陪嫁,都打理的妥妥当当。 算上前世今生,绝对是安澄所见的女孩中最能干会理事的了。 “大姐姐的才干,满京里都是有名声的,若换成五姐姐,怕是不行。” 孙嬷嬷摇摇头,“姑娘,看人聪不聪明,可不光是理家这一项。” “大姑娘虽说把家里管的妥妥帖帖的,可是过于精明外露,下人们畏惧,这就不好。” “到底还是女儿家,不管心里如何,外面上总是要以贞静温婉为主,这才是正道。” “自然,大姑娘也是没法子,毕竟大房那么个情况,大姑娘又是长女,若是不厉害点撑着,整个大房的气势都要弱下去了。” “相比之下,五姑娘在下人里的人缘可要好上几分,自然,这是五姑娘的出身,总要比旁人多些谨小慎微。” “可下人里也没有风言风语看不上五姑娘出身的,除了素日里大姑娘惦记,这也得是五姑娘做人周到。” “一点话柄没留的,能这样周全,便不是个傻的。” “五姑娘没能管家理事,一来呢,在家里出身上,太出风头不好,二来呢,也是没人带着撑着,但未必是她不如大姑娘的缘故。” “若说以往老奴还看不出来,就看今日五姑娘送的礼,就比大姑娘的更加细心让人感念。” “能得如此,怎么说不算个聪明人呢?” “这五姐姐……”孙嬷嬷一番话,说的安澄心服口服。 孙嬷嬷自己也是感叹,“说起这大房,两个少爷实在是不中用了些,倒是两位姑娘,个顶个的聪明。” “五姑娘若是……” 若是随便许了人家,倒可惜。 只是这话不好当着安澄的面说,遂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 安澄却是没注意这个,“孙嬷嬷,那你是说,大姐姐那样,反倒不如五姐姐这样好了?” “也不能这么说。”孙嬷嬷摇摇头,自己也乐的把刚才的失言岔开。 “所谓嫡庶有别,这说的有很多。” “若是寻常人家太平时候,比如咱们二房,说起过得日子舒服和往后,那十姑娘怎么都是比不上九姑娘和六姑娘的。” “可到了大房那边,儿子不中用,唯独只能看女儿,大姑娘若是庶出,自然也可以躲躲,可若是嫡出,那就是避无可避。” “要站出来给大房撑脸面的。” “这时,庶出的身份便占了便宜,能在嫡出的下面韬光养晦。” “所以,嫡庶有别的意思,不仅仅是日常里的方方面面,到了有些时候,嫡出要去比庶出,担起来的更多。” “大姑娘和五姑娘都在自己的身份里做的很好,能守得住自己的位置,明白本分,周全了自己,这就是各有各的聪明了。” 安澄点点头,“所以,实际上,嫡出也未必就一定是好的,庶出也未必就是坏了,这时候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嫡出得到的多了,也不是白得到的,占了这个位置,要担起来的,也会更多。” 安澄想,上辈子看过的“欲戴王冠,必受其重”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姑娘说得是。”孙嬷嬷笑道,“所以,哪怕是有个好出身,也不能就算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第七十六章 可怜 可怜 安澄点点头,“嬷嬷说得是。”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孙嬷嬷打发了安澄睡下,今夜该慧心当值。 素心出去打过水坐上碳后就回了自己屋子,丹儿已经在屋里了,她的东西不多,都放到了角落。 看见素心,恭恭敬敬的行礼,“素心姐姐,以后多多叨扰了。” 这一夜,丫鬟之间发生的事情,都是安澄不知道的。 安澄的手过了几天以后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安淑上了学以后忙,虽然也总打发人来送东送西的,可是究竟自己人过来的时候少了。 就是来,也是晚饭前后,约着安澄一起用饭,所以冷不丁的,午饭后正是午睡时,安淑偏偏过来,倒让安澄奇怪。 “六姐姐怎么挑了这个时候来了?” 安淑来就是带着心事来的,看见安澄桌子上自己爱吃的蜜糕都不怎么有胃口,拿起一块又放下,“算了,不吃了。” 安澄奇道,“可是这点心哪里做的不好了?坏了姐姐的胃口?” 安淑忙摆手,强笑道,“没有没有……” “你这屋子的点心是素心做的吧?她的手艺好,闻着就香甜,哪里有不好了?” 素心在旁边奉上一杯茶,然后站到安澄身后才开口,“往日点心都是奴婢做的,今儿这却不是。” “奴婢新认了丹儿做妹妹,也不曾教别的,这道蜜糕丹儿学了几日了,奴婢今天尝着才觉得有些模样。” “就拿过来给我们姑娘品鉴品鉴,刚刚六姑娘拿了又放下,还吓了奴婢一跳,只当自己舌头不灵,哪里不好没尝出来呢。” 安淑性子爽快,和小丫鬟也说说笑笑的,素心丹儿她都知道,闻言点点头,“丹儿灵巧,你认了这个妹妹也是好事,到底不是无依无靠了,她有你这个姐姐,也必定能调教得更好。” “这样的喜事被我撞上,也不好不送礼的。” 安淑说着,从头上拔了一对牡丹花红宝石蕊的小步摇笑道,“你们姐妹一人一支吧。” 素心也不推辞,大方收下,然后给安淑磕了头。 看安淑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了,安澄才敢开口问,“六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安淑叹了口气,看着安澄犹犹豫豫的,踌躇了半天才说话,“妹妹,本来我是不想和你说的……让你也烦恼。” “可是我也是实在找不到谁好说了……” 安澄是打心里喜欢自己这个姐姐,不想她作难,也难得看她这副模样,不由自主的继续追问,“姐姐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 “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姐姐说出来心里也能舒服点!” 安淑是藏不住心思的,听安澄这么说索性也不收着了,起身坐到安澄身边,“妹妹,今天上午我去学堂,散学的时候和湖堂姐一起走,她和我说……” “她大姐要出阁了,昨儿她母亲便出去上香祈福,去的就是妙慈庵……说像是碰上了沈斐。” “听说沈斐前两天病了一场,才下得来床,人都瘦的,脸颊都凹下去了。” “庙里虽然不苛待她,可也不给她多少优待,她病的刚能起身,正是该吃些补品的时候,也不敢做什么,最多炖个红糖子姜的,什么乌鸡雪蛤,都不能吃。” “连个鸡蛋都不许炖,湖堂姐说她母亲都说看着可怜……” 安淑说着眼圈就红了,自己拿帕子擦了擦,“我倒不是喜欢她了,只是觉得她可怜,母亲说外祖母把她送走自有用意。” “可不管是什么用意……沈斐不至于如此吧?” 安澄听着,心里也觉得别扭,她明白安淑的心思,安澄也不喜欢沈斐的性子,可那日沈斐锦衣玉食的模样还在脑海里,转而间如此……也觉得说不出的滋味。 安淑低头想了想,“妹妹,你说我要是去找母亲行不行?” “妙慈庵那边也有咱们家的庄子,把斐姐儿接到庄子上去吧,好歹炖点补品什么的方便……等好了再送回庵里不行吗?” 安澄觉得……也应该……没什么问题,沈斐再怎么说,也是晴云的女儿,沈氏和外祖母肯定也是不希望她有事的。 安淑看安澄也点头,又高兴起来,“那你歇歇,我去找母亲说!” 然后一溜烟的就跑了,身后的丫鬟在后面紧着招呼慢点走也不中用,只好紧跟着。 松翠园这边,沈氏正是忙的时候,眼看着还有几日过年,那些庄头掌柜都过来对账。 沈氏一边看着帐,一边还要给荷叶荷枝留意着各个人品,再有年下的礼也要备下,她离京久了,许多人家的事不知道,还好庞氏已经写了个单子过来。 再和大姑娘安淇商量着,各家的礼上也不会出什么错。 就这么忙着,偏生自己的亲闺女又过来捣乱,安淑人还没进里屋就已经听到了她的动静,“母亲!母亲!” 沈氏哭笑不得的让安淑进来,看她跑了一头的汗,赶紧替她擦了,又叫人倒了驱寒的茶,“这是怎么了,先别脱大衣服,仔细冒了风。” 安淑跑的渴了,一气喝了半盏茶才开口,“母亲,你把斐姐儿接到咱们家庄子上吧?” 沈氏脸上的笑一僵,不动声色的擦干了安淑额头上的汗,然后看丫鬟给她脱了大毛衣服才开口,“这是怎么想起她来了?” 安淑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原委说了,“我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想的,可是只是接到庄子里养病,养好就再送回庵里也没关系吧?” 更何况,眼看就到了年下了,固然是不能回来,可难不成叫她在庵里过年吗? 那也太冷清寡素了些。 安淑偷眼看看沈氏的神色,“沈斐现在这样……我听着都觉得可怜……” 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沈斐平日里那些无关痛痒没有伤筋动骨的可恨,哪就必须沦落到如此可怜了? 沈氏听了安淑的话,没立刻答应,反倒先问她,“你不记着她之前所作所为了?” 安淑毫不犹豫的点头,“记仇还是记仇的,只是一码归一码。” “沈斐没有做出要拖累家族的事,她没有被逐出家门,还是沈家的千金小姐,就不能在庵里这样磋磨着。” 第七十七章 可恨 可恨 沈氏听安淑这样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伸手摸了摸安淑的头发,“吾家女儿为人大气,宽厚施恩,很是不错。” 安淑被夸的红了脸,“我就是不忍她在庵里那样受罪……” 沈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为沈斐,也是为安淑,“斐姐儿在庵里,自然是不能和家中相提并论,却也谈不上受罪磋磨。” “淑姐儿,往日你去庵里是几个丫鬟跟着?” 安淑想了想,“四个。” 寻常服侍的人多,但是去庵里到底不能阖家都带了去,所以就是让随身伺候的跟着就是了。 沈氏点点头,“斐姐儿去庵里也是这个数儿,她是去庵里学规矩的,终究要回来,按的就是正常的例。” “而且人都是你外祖母挑过的,怎会故意折腾斐姐儿?” “至于生病……我是早早知道的,虽说不能吃荤,可是花旗参和各色草药,沈家也是送了去的。” “自然,庵里是比家里清寒些,可哪里就清寒到缺医少药了?” “再有……我记得湖姐儿可是旁支你二堂伯一脉?” 安淑前面的话还听的若有所思,后面被沈氏突兀的问话,没有多想便老实回答,“是。” “你二堂伯一脉……像是没人出仕,只家里做了些生意?”沈氏还记得那家情形,虽说叫了一声二堂伯,其实离得也远了,平日里节礼也是泛泛,不怎么见面。 不过以安家如今之势,亲戚也不算近,他们不来是寻常,至少不是那打秋风趋炎附势之辈。 “对……”安湖为人坦荡,和安淑并不避讳家中境况,因此安淑也是知道几分的。 “既如此……便是去庵里上香,妙慈庵也不会当做贵客郑重待之,让她去了给官宦人家预备的清净后院。” “你斐妹妹到底是丰安县主的外孙女,正三品武官的女儿,妙慈庵里是单独给她辟了院子的,怎么会让寻常香客去打扰她?” “你湖堂姐的母亲是怎么碰上斐姐儿的?甚至还要说上几句话,否则怎知她如今到底多么困顿?” 安淑也算聪明伶俐,被沈氏一点即透,“母亲的意思……那斐姐儿是故意的?” “可她……她为何……” 安淑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还能有什么为何呢? 若是碰上的不是湖堂姐母亲,真碰上哪个官宦人家内眷……二舅母苛待庶女外祖母不慈不善的名声可不就传出去了? 安淑想的明白,却是不愿意相信的,沈斐以往也只是刁蛮矫情,却从来都铺在明面上,大咧咧的被所有人看见,不是这样不动声色就叫人百口莫辩的阴损。 张口结舌的替沈斐辩解,“她……她不至于吧?” “外祖母对她那么好,二舅母也是多有忍让,她一点都不顾及了?” “或许……沈斐就是生了病才好,脸色憔悴,她又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去了哪里偶然遇见人就多抱怨了几句?” 安淑不愿意把人往最坏处想。 沈氏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反而笑问安淑,“那淑姐儿,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 “问我?”安淑知道这是母亲在教导自己,也不客气,有板有眼的盘算起来,“嗯……首先,得罚跟着斐姐儿过去的丫鬟嬷嬷,不管怎么说,她生病又随意走动,便是这些人的失职。” “第二……再叫两个丫鬟跟过去,一来算是看着她,二来,也是照顾她。” “第三,让太医以半个月为期,去给她请脉,但是这样……会不会太大张旗鼓的劳动?” “这也是不给斐姐儿留脸面,一来二去的,她在庵里的事是瞒不住的了。” 沈氏听着安淑的话,笑道,“已经有些体统了,只是想的还不够周到,太医是不方便去的,毕竟是庵里,总要有个避讳。” “斐姐儿也不是生了什么大病,不妨叫个懂药理的丫鬟去,这样两相便宜。” “只是,淑姐儿,你不想着再给斐姐儿挪地方了?” 安淑摇摇头,“不想了,毕竟庵里都是出了家的姑子,在外人面前,沈斐总是要顾及些的。” “若到了自家庄子里,都是下人,还不知道沈斐能做什么呢?” “多叫些人去,不让沈斐随意出门见人就好。” “只是……”安淑趴在沈氏膝头,有点失落茫然,“这斐姐儿……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安淑虽然刚才嘴硬替沈斐开脱不愿意相信,可是热血上头过后,心里也差不多清楚,二舅母避嫌根本不会多管。 而外祖母,也终归是盼着沈斐好的…… 若真的是为了折磨她,在家里不是更加顺手?何必费了心思让得用的人跟着她离开? 沈氏看着女儿像只小猫似的在自己怀里,心里软的不行,不想再说得更加冷漠,“许是和咱们家没缘分吧……” “淑姐儿,这事也给你个教训,为人重感情讲道理这都是好事,可也要仔细不被人利用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些话流传至今,也是有它独到之处的。” 安淑抿着唇,恹恹的点点头,愧疚自己这回又冲动了,也犯愁一会可怎么和九妹妹交代。 母女两个正温存的时候,荷叶荷枝自己掀了帘子害羞带笑的进来。 看见安淑和沈氏如此,连忙住了脚,可也毕竟是有了动静,引得母女两人看向这边。 荷叶荷枝连忙跪下请罪,“奴婢冒失了。” “无妨……”安淑从沈氏怀里起来,不愿意看丫鬟这样惶恐着,收起心思,反而笑问道,“瞧你们两个进来的时候一脸喜色,是有什么好事吗?” 荷叶荷枝看沈氏也并没生气的样子,这才放心起来回话,也是荷叶嘴快先开口,“外面庄子铺面的帐,那些管事都交上了。” “奴婢看……看……账上东西多,替太太高兴。” 沈氏自然是知道两个丫鬟含羞带臊的是怎么了,只是不想当着安淑的面说,遂笑着看她,“我记得你下午还要去学刺绣吧?” “中午也没休息就来闹我,仔细下午没精神戳了手。” “还不快去眯会儿?” 安淑被提醒才想起来,连忙叫丫鬟拿衣服,“可是呢!我都给忘了,那……女儿先回去了?” 沈氏点点头,亲自给安淑系上披风带子,“回去吧,记得睡会儿。” 等安淑走了,沈氏才打趣着荷叶荷枝两个丫鬟,“可是有看准的人了?” 第七十八章 心想 心想 沈氏问的直爽,连荷叶都低了头红了脸,半晌才开口,“太太们指谁就是谁也罢了,哪里有这样问出来的?” 沈氏笑道,“是了,你们大姑娘害羞,不肯说,可若是随意指了,你们以后不中意,可不是要怪我了?” “原本这话该叫你们家去,和你们的老子娘说的,再叫他们来告诉我。” “可我想着,你们两个是打小在我眼前长大的,我嫁你们,也和嫁半个女儿似的不差什么,何必让你们折腾这一趟,倒显得生分了。” “有什么话,只管大方告诉我!” 荷叶荷枝听了沈氏这么说,也不好再羞着,倒是荷枝比荷叶还大方些,是她先说的,“奴婢是看中给太太管着京郊那片庄子的刘庄头的儿子了。” “奴婢……奴婢娘也在外面给奴婢细细打听过,说是很踏实认干的,那里离奴婢家也近,得闲了奴婢也能照顾一二。” “刘管事那个儿子……”沈氏想了想,两个丫鬟她要放出去,是谁也没瞒着的,她们有心叫家里打听,这更稳妥些,“我记得那是不太爱说话的,不过刘管事一家都是老实人,确实不错。” “那庄子出息大,东西多,人手也足,你去了断不会过不好。” 沈氏应了一个,又问另一个,“那荷枝呢?” 荷叶都说了,荷枝也不好意思再扭捏,“奴婢家里前两天就来递话了,说太太的心思,他们往外透了透,就有人上门了,他们挑来挑去,说榆钱胡同那儿的宋掌柜最好。” “家里过得去,人也机灵能做事。” “家里没有婆婆,只有个妹妹,说是也是性子好的。” 沈氏点点头,“他们兄妹我记得,都很不错,账目做得实在,看着也不是刁人,再者,没了婆婆,你嫁过去也松散些。” 问清楚两个丫鬟的心思,和沈氏所料的也不差什么,沈氏自己也放心,“这段日子,你们也不必做别的了,只管在自己屋里绣嫁妆吧,等出了正月,我送你们回家,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出嫁。” 说着,沈氏自己也笑道,“等再见面,你们就也被小丫鬟叫姑姑嫂子了!” 这边沈氏和两个丫鬟说着私房话不提,安淇那边刚刚对好了帐,才放下算盘歇歇,也在和丫鬟说着私房话,“这眼睛酸的很。” 红袖连忙进上一碗清心莲子茶来,“姑娘快去看看鱼儿,倒比这么闭着眼睛还舒服呢!” 安淇依言,站起来去那荷花捧珠的鱼盆旁边,去看素日养的几条赤红的小金鱼,“一会拿个热帕子来,我捂捂眼睛。” “是。”红袖出去热帕子不提。 绿衣做事仔细,难免更慢了些,最后一本册子才对完,过来和安淇一起看鱼。 “冬天这鱼都犯懒,都不爱游了!”安淇拿鱼食逗了一会儿,就放下了。 “可是呢!”绿衣笑道,“姑娘可是累了?好歹咱们今天都弄完了,再到过年前都能歇歇。” “且歇不得呢……”安淇接过红袖递来的热帕子,自己捂着,“外面的帐算是清了,咱们家里年下预备的东西也得最后再对一遍。” “这说不好……就是我在家里最后的一个年了……” 两个丫鬟都知道沈氏回娘家后递过来的消息,“正是如此,姑娘也该舒舒服服得过个年呢,这哪家姑娘能有您这么累的?” “奴婢瞧着,姑娘今年倒比往常更严了些。” “我这也是没法子……”帕子不热了,安淇把它从眼睛上拿下来,刚刚干涩的眼睛也舒服了不少。 “过了年我也就十六了,不管怎么说,是不能留到十七还在家里的,等我这去了,满打满算,大房里还有谁中用?” “自然,府里有二婶在,她处事公正,性子也过得去,我是不担心府里产业上,二婶给大房缺什么少什么。” “可是咱们大房自己的东西呢?我若不敲打着,不知道得到什么程度。” “池姐儿……出身摆在那里,是管不了大房的事的,母亲……唉,不提她也罢。” “这大房无人能用啊……我也只能如今再给他们紧紧弦,可终究也挺不了几年,祖母眼看着年纪大了。” “还能再给大房管东管西的?二婶我倒是信得过,可这一味的只托付她,我也不好张口。” “可惜滨哥儿如今才十一,但凡再大几岁,我也好给他相看个能干的媳妇。” “这么一算……”安淇苦笑了下,“我若心想事成,这么一走,大房不知道要乱到什么地步……” “倒不如不心想事成,留在京里,好歹能看顾娘家一二。” 红袖绿衣都是和安淇一起长大的,听安淇这样灰心丧气的话,急忙劝慰,“姑娘可不能这么想,姑娘若是真有了造化,那四少爷七少爷还怕找不到贤良能干的奶奶?” “还怕不能照顾娘家了?” “再说咱们自己太太,也未必就不能周全一二了……” 安淇不答,半晌才笑道,“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们两个就这么急着劝我?” “母亲什么样儿……我心里有数,指望她是难了,往日里行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之前叫她管家,险些把安家的祖业都被她娘家嫂子哄骗去!” “我哪里还能再开口叫祖母让母亲管家呢,祖母当时没说出来,那是给大房留颜面,可咱们也得识趣儿!” 绿衣在一旁犹豫了会,被安淇看出来了,才抿抿唇开口,“姑娘,不如就把大房交付给二太太如何?” “自然是不好开口的,可眼看着六姑娘也是要出门子了,不过几年的事儿,姑娘就许二太太随意拿大房的东西添妆,二太太不是一味见钱眼开的人,也不会过了。” “便是挑走了些,也不会不顾念这几个大房的哥儿姐儿的,再说,那些东西,与其便宜下人外人,不如便宜了六姑娘,大不了再加上九姑娘,却能换来大房好歹不会乱的。” “咱们呢……也不算白白求二太太这几年。” “再有呢……五姑娘还比六姑娘大点,也不过是一前一后的事,姑娘不如现在就把给五姑娘的东西分出来,教她自己去管。” “一来呢,给二太太省了事,二来呢,五姑娘日后出去了,嫁妆多了少了都是自己的本事,横竖怪不到您。” “这样做……绕过了大太太是不合规矩,可咱们府里本就特殊,稍加掩饰些也不怕什么。” 第七十九章 事成 事成 安淇听了绿衣的话,在旁边揣度了许久:绿衣说的不无道理,五妹妹那里倒是好说,早早的分了嫁妆给她。 一来呢,让她安心,二来呢,有自己做主,倒是比别人做主还好些,怎么说都是自己妹妹,和顺了这么多年,都是盼着她过得好的。 就是二婶那个事……不怎么好办。 安淇倒不是舍不得给妹妹添妆的那些银子,只是叫婶子管着自己这一房的事……虽说遮掩,可这三年五载的,哪里遮得住? 这日后……怕是给四弟七弟说亲的时候,要被挑剔的,他们身子骨不好,本就…… 届时女儿过来,又是婶子又是婆婆又是相公的,想想都知道辛苦,哪个好人家愿意? 若是往低了娶……安淇也总有些觉得委屈了弟弟。 “罢了……”安淇想了想,没立刻答应,也没就此驳了,“现在也不必顾虑这个,说到底,二婶也只是说县主会去给我周旋,到底成不成的……” 安淇这话还没说完,安家老夫人那里过来个小丫鬟,跑的气喘吁吁的传话,“大姑娘,快去正厅,圣人有旨呢!说是大喜事!” 安淇的心倏地一跳,脸上不自觉的就带出了笑,所幸缓过来后还知道收敛,清了清嗓子,“绿衣,你给她抓把钱,红袖,跟我去正厅。” 安澄此时也跪在正厅呢,正厅的砖都是青碧带花的,也就是冬天衣服裙子厚,跪了也不觉得很难受。 圣人有旨,阖家都在,连躺了好久不曾起床的安林二老爷也来了,许久不曾见面,安澄看他都恍惚了一下才记起来。 等着阖府的人都齐了,宫使才宣旨,他的声音尖细,说得又让人听不懂,安澄的额头抵在地上,只听真了最后一句,“嫡长女……许配魏王……八月……” 等他读完了圣旨,安家人才起来,大老爷二老爷并几位少爷去招呼宫使不提,女眷们都聚集在老夫人这里。 安淇脸上的笑,是连安澄都能看出的明媚喜悦,老夫人瞧着……虽说高兴,却不像安淇那样纯粹。 自己母亲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嘴角笑意淡淡的,只露出一点意思来。 安淑反倒红了眼圈,低着头悄悄去拉着安淇的手,“大姐姐……怎么这么突然……” 安淇看安淑这样,反倒哭笑不得了,“傻孩子,你哭什么?这是好事儿。” 安淑不傻,这是圣旨赐婚,当然是好事,自己擦了眼泪,忙笑道,“我是想着要和姐姐分开,舍不得,也是为姐姐高兴。” 老夫人点点头,“这就是了,圣人恩赐,喜从天降,我们全家都是铭感五内的。” 看所有小辈都低头应了,老夫人又接着说话,“淑姐儿,你们姐妹且回去吧,我们这边和你大姐姐说说话儿!” 安淑知道,这是长辈要交代安淇什么,遂点点头,拉了安澄安湄的手告退,“那孙女们就先回去了。” 安池也跟着她们一起出来,等到了外屋,安池仔仔细细的给安淑把眼泪擦干净,动作温温柔柔的,语气也是轻轻的,“妹妹出去可别带了哭样儿,被人瞧见,传出什么就不好了。” 安淑自己也拿了帕子,叫人打了热水,净了把脸,“我是为大姐姐高兴,喜极而泣,谁敢不怀好意的嚼舌根呢?” 安池笑着点点头,“这就是了。” 洗过脸了看着安淑神色如常,安池四人才携手出去,安池的住所和二房是两个方向,只跟着走过瑞萱堂前面的石子路便要分开,临走前站住看着她们,“大姐姐婚期订的急,能在家里的日子不多了。” “过了年宫里嬷嬷来教导规矩,大姐姐也就不清闲了。” “我想着,什么时候做东,把姐妹们都叫过来聚聚,到时候九妹妹六妹妹十妹妹都得赏脸方好。” 安淑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还替安澄安湄也应了下来,“姐姐只管订下来就好,只是东道却不能由你一个人做,咱们一起凑份子,都是姐妹,我们也想尽份心的。” 安池也不强求,听安淑这么说,点点头,“也好,这点银子的事实在不必争什么。” 既订下来了,安池回去不提,顺路的是安淑安澄安湄三人,安淑看着安湄,倒是想起来,“玉簪,你回去也不必和周姨娘说这份子的事,横竖十妹妹人小呢,我是做姐姐的。” “两个妹妹的份子我都出了,实在不必和我抢这个,知道你们不缺这份银子,可我做姐姐的,哪有看着妹妹花钱的道理?” “你们姑娘的,还有九妹妹的,只管托付给我。” 玉簪看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安澄却知道不必和这位六姐姐客气,遂先笑着应下,“多谢姐姐了。” 安澄既然应下了,玉簪想了想,也点点头,“那奴婢替我们姑娘谢过六姑娘了。” 安湄小小的一团在玉簪怀里,奶声奶气的学着话,“谢谢六姐姐。” 叫的安淑眉开眼笑的,又给她掖了掖披风,叮嘱玉簪,“好生带你们姑娘回去吧,我去九妹妹那里坐坐。” 安澄知道这是安淑有私下的话要和她说,正好的,她也要问问安淑呢。 等安湄她们走得远了,安澄看安淑身后跟着的是莺歌,自己身后是慧心和丹儿——都是体己人——这才开口。 “姐姐,那魏王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按理说,安淇做了王妃,这该是阖家欢乐的事,可安澄看老夫人并沈氏,虽说高兴,却也有限。 尤其安淑,倒像是心疼安淇一般。 安淑被安澄这么一问,刚才净了脸后才露出的笑意也没了,看左右无人,反倒叹了口气,“妹妹不知道,也难怪你没听说过,魏王不在京中,而是过了束发之年就去了极北之地驻守边疆。” “至今没回来过,京里少有人提,几年前京中长龄侯的嫡长女嫁了过去,不出两年就死了。” “连个子嗣都没留,据说是受不住极北那里的气候,实在苦的很。” “后来太后也曾给魏王再物色过婚事,可是总有不妥之处,也不知怎的,竟是看上了咱们家的大姐姐。” 安澄奇道,“当今圣上皇子也有几个,怎么只有这魏王,去了那样的地方?” 第八十章 行礼 行礼 须知北方战乱不停,虽说胜多败少,可也终究是有危险,好端端一个皇子去了那儿,也和流放没什么差别。 若说好处是有了封地兵权……哪里不好去?偏是那种地方,刀枪无眼,也够危险不说,穷困,又有将领分权,并不能说顺心如意。 皇上虽说不缺儿子,可不喜欢这个,也不喜欢的太明显了。 安淑提起这个,也隐隐有些给魏王抱不平的意思,“你不知,这魏王的母亲乃是南方一个小国的臣民,当初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此国仗着进献的公主许给了当时的太子,很是不恭敬。” “谁知天翻地覆,圣上登基,便派了人灭了此国,所有官员王室都充入宫中为奴。” “圣上一次醉酒,就宠幸了当时的一个此国舞女,酒醒后本意是要杀了的,还是太后说,上苍有好生之德,这舞女也没什么大错,就只是贬入浣衣局。” “谁知道没多久就查出了有孕。” “到底是皇家血脉,圣上就给了那舞女一个美人的位份,这个皇子也是还未成人就丢到北方了。” 安淑说的也心有戚戚,“这……也实在可怜。” “不过也有好处,宫中许多孩子多病多灾的,倒没听说这位六皇子出过什么事,也算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了。” 安澄点点头,也不多说,听见安淑感叹可怜,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来,“说起来……斐表姐那儿,姐姐可去和太太说了吗?” “太太那儿,是个什么章程?” 安淑被问到这个事儿,在心里深深的叹口气,悔不该那一时嘴快,可也没了其他办法,就细细的把沈氏的意思学给了安澄听,“我觉得母亲说的也有道理。” “沈斐这件事……初听我只觉得她不容易,可是这样算着,她这件事反倒奇怪了。” 安澄则是一边听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来知道,不能把古代的年龄和现代的年龄混着看。 安澄偶尔见到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已经很有模有样,等到了安淑这个年纪的,琴棋书画,管家理事,都有几分拿得起来了,与之相较,安淑已经是懒怠了的。 可听闻沈斐如此,安澄还是有些咋舌,“斐表姐……真的会吗?” 安淑对着妹妹不再嘴硬,“……或许吧,可母亲做的总是没错的。” “若是沈斐真的缺人照顾,那就再派去几个,横竖家里还缺这几个人吗?” “若是沈斐是有意为之,那叫人看着她些也是好事。” “咱们都想到了做到了,她怎么看是她的事。” “只盼着她可别再糊涂了,这么着,得哪个年月能回来呢?” 安淑和安澄一边说着话一边去宜馨阁不提,瑞萱堂这边,大太太魏氏,二太太沈氏还有老夫人和安淇正坐在一起说话。 屋子里没有旁人,素日里被老夫人看重的翡翠珍珠都撵了出去看门。 连茶都是安淇亲自给几位长辈倒的。 魏氏此刻已经哭成了泪人,抱着安淇恨不得闭过气去,“我苦命的女儿……我命苦,你命也苦……这么一去……” 老夫人简直要听不下去,可顾及着安淇,再有妯娌面前,到底要给魏氏些颜面,“老大家的,你别哭了。” “知道你舍不得,我们谁是舍得的?可是连淑姐儿都知道这是天家恩赐,不能掉眼泪,你反倒不如她了不成?” “再说,你现在哭也不中用,难不成还能让圣上收了旨意?” 安淇也低声哄着魏氏,魏氏半天才收了泪。 她身子骨差的很,哭声也是细细弱弱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这一会头都发晕,脸色也白了,安淇连忙扶她去一旁暖炉边坐着,“母亲可收了泪。” “咱们家里刚接了旨,那边就传出来去请太医,可不好听呢。” 老夫人也知道魏氏在这儿,大家都顾着她,说不了正事,老夫人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正事。 魏氏的性子弱,耳根软,被人三言两语的就骗出了话了,遂道,“老大家的,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叫他们给你炖个安神汤去。” “事情已经如此,你也得放宽了心,你这样,淇姐儿岂不是更不安了?” 听老夫人说起这个,魏氏才稍稍收了眼泪起身,“儿媳知道了。” 安淇见此,连忙亲自叫人去抬了软轿看着魏氏回去,才在心里透出了一口气,然后又叮嘱一边丫鬟看好了门,又回了屋子。 进屋便给沈氏行了大礼,“二婶之恩,没齿难忘。” 沈氏急忙站起来去扶,“大侄女,快快别如此,如今我哪里能受你这样大礼呢?” 圣旨已下,哪怕安淇如今还没过门,那身份也不同以往。 便是老夫人,如今也不能受她如此大礼。 可安淇却不依,到底十足十的拜了下去,然后才由着沈氏把她扶起来。 老夫人点点头,“你给你二婶行个礼也没什么不对,这是你二婶为你奔走,才能让你如意的,知恩图报理所当然……” 老夫人看着安淇起身,还另有话要说,“淇姐儿,你过来,让祖母看看你。” 安淇俏生生的站在老夫人面前,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姿秀丽,因为圣旨下的突兀,只来得及换了外面的大衣服,发髻还是家常的双螺髻,只带了一对赤金草头虫的簪子,耳垂上还是寻常的红果耳塞。 却显得人脸色莹润,看着舒服妥帖。 “淇姐儿,你的心思祖母都知道,你的本事,祖母也放心,原本该是放手,叫你只管去做就是。” “可人老了老了,难免总是想多叮嘱几句。” 安淇在一旁垂头扶手,“祖母请说,孙女洗耳恭听。” 老夫人笑道,“我也是白叮嘱你几句,这其中分寸还得看你。” “一呢,魏王远在北方,你是去了异乡,到了那边,定要入乡随俗,哪怕是和那边的老夫人多亲近亲近,得她几句提点也好。” “我还有个闺阁朋友,是嫁到那边去的,这几年虽不大联系了,那交情捡起来也容易,等我回去便给她写信。” “你去了那边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二来,你心里有大主意,我是知道的,可是不能急了,更不能调拨教唆着魏王行事。” “一切还要看男人家自己,那魏王在北方带兵这么多年,也不会是个没主意的,你就更要守着本分些。” 第八十一章 嫁妆 嫁妆 “第三,淇姐儿啊,你的性子是要强了些的,可我心疼你,也心疼大房,素日里并不曾拘着你什么。” “到了北方,可不能这样,就算你色色比人强,也得把底细摸清楚了才好露锋芒的。” “须知女子到底以贞静柔顺为主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要过得去。” 安淇听着老夫人的话,一声声应下。 沈氏在一旁笑道,“母亲也不必这样担忧,等过了年,宫里也会派嬷嬷来,儿媳回家,也会给娘家打个招呼,叮嘱他们必要找好好的人来。” “这样,淇姐儿日后去了,也不至于没个抓手。” 安老夫人也清楚,这些宫里的嬷嬷最是厉害,要是沈氏能托人,请两个得用的,大孙女要能少费许多心思。 遂点点头,没有推辞,“辛苦你了。” 安淇也行了一个扶手礼,“有劳二婶。” 沈氏微微笑着,“这是咱们一家的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呢?” 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今日突来波折,又和安淇说了这么一会话,精神由不得自己的不济,“也罢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太阳穴。 安淇见老夫人这样,和沈氏对视一眼,便一起告退。 安淇住的地方和沈氏是两个方向,她从瑞萱堂后面绕过去十分方便,于是出来后对沈氏行了一礼就回去了。 红袖一直守在屋外,看见安淇出来了,连忙跟上,“姑娘,咱们晚上可是要去找二太太吗?” “若是去……那奴婢可要预备什么?” “不急。”安淇知道红袖是在提醒自己大房产业的事,“此事我还有些想头。” “再者,这旨意一下来,许多家的节礼来往都要变一变,二婶那里也忙得很,咱们很不必现在就去扰她。” 等回了自己院子,安淇才松了口气,自圣旨下了以后,虽别人看不出,她自己知道,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 如今才有了些切实的真实感,绿衣在正屋门口侯着,屋里东西早就备齐了。 看见安淇连忙笑道,“给姑娘道喜。” 院子里其他的小丫鬟都过来磕头,齐声道,“给姑娘道喜。” 安淇抿抿唇,叮嘱在一旁扶着自己的红袖,“咱们家里,下人都赏一个月的月例,咱们院子里赏两个月的。” “多出那一个月的,也不必走公中的帐,从我的私房里出就好。” 红袖一边应下,一边扶着安淇进去,屋子里舒心静气的理神香,熏得屋子里如花丛一般,绿衣进上一杯姜枣茶,“这是没放糖的,只点了点蜂蜜,姑娘润润舌吧。” 两个最贴心的丫鬟看安淇得偿所愿,心里也是高兴的,好歹在外人面前还知道绷着些,不叫人觉得轻浮。 回了自己屋子里,这脸上的笑影就收不住了,举止上都轻快,安淇看两个大丫鬟,微微带笑,“我那盒子里,有两对白玉缠金的镯子,你们两个一人一对,也是添添喜气。” 红袖绿衣也不客气,给安淇磕了头谢恩。 安淇喝了两口茶就放下,“绿衣,你把咱们房里这些产业的单子拿来,我好好瞧瞧。” 绿衣依言拿过来,安淇放在一旁榻上,一页页翻过去,自己沉吟着,“这些产业……少有在外地的呢。” “可不是……”说起这个,绿衣也犯愁,她们和安淇一起长大,知道安淇管家理事多年,不是一般闺阁女儿羞怯的性子,因此私下里说起话来也大方点。 “姑娘出门子,能带的产业可不方便呢,这一走千里的,也不好经管。” 安淇没说话,拿了纸自己列了单子,细细写了以后拿给两个丫鬟看,“你们觉得如何?” 红袖绿衣自然是识字的,“榆钱胡同的胭脂铺和点心店,还有五口楼大街那的粮店和布庄,和承德街的当铺,再有城外两个庄子和五百亩良田,姑娘,这是……” 这是做什么? 安淇喝了一口茶,发现凉了又放下,叫绿衣换过新的,“这是我给五妹妹的陪嫁。” “你们看,可好吗?” “好是好……”红袖拿着单子不知道怎么说。 就是太好了些……反倒不妥帖,怎么说,五姑娘毕竟是庶女。 这世道就是如此,身份不够,得的东西多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绿衣倒了茶回来,正听见安淇的话,留神看了单子和红袖想的差不多,“姑娘……这是不是多了些?” “倒不是说奴婢和红袖小心眼,不舍得给五姑娘风风光光的出嫁。” “而是没这样的道理,这铺子庄子那是能看见的,姑娘这样做,一来,以后进门的四奶奶和七奶奶难免心里犯嘀咕。” “就是二太太那边也不好办,二房也是既有庶女又有嫡女的,姑娘这么一来,二太太那里可怎么给十姑娘置办嫁妆呢?” “我有我的道理。”安淇低头喝着茶,姜枣茶微带回甘,喝了全身舒服,暖暖和和的。 “我是这样想的,等五妹妹出门,除了公中的三千两陪嫁银子,咱们大房就不出了。” “横竖东西早早给了她,她这几年料理的好,自然有压箱底的银子,若没有……左右有这能出钱的东西在,便是买了折银子,也够她用了。” “咱们大房的现银,我看过了,除了留一万两,是给母亲弟弟们这一年应急用的,剩下的,我悉数带走。” “等明年再交了各色利银,大房也就不艰涩了。” “再者,二婶那里日后从大房这里给六妹妹九妹妹挑东西,自然也是愿意挑能出钱进利润的,不碍着她什么。” “姑娘,这是为何?”红袖跟着安淇,大房里有多少银子,她心里有数,安淇若是全拿着银子走,真真算得上是厚嫁了。 可是……这光拿着银子,自己实惠是实惠了,落在外人眼里可不好看,毕竟这抬嫁妆的时候,还能拿银票充抬数吗? 那也太打眼了。 安淇知道两个丫鬟的担忧,不在意的摆摆手,笑着安抚她俩,“我怎么说都是嫡长女,公中要出八千两银子的嫁妆呢,再有各色添妆,赏赐。” “绫罗绸缎,古董瓷器,怎么都填上了,便是凑不够一百二十八抬,还凑不够一百零八抬吗?” “颜面上足够了。” 第八十二章 账目 账目 “千里送嫁,咱们得什么都想到了,没有比银子更实在的东西了。” “等到了边疆,咱们再做生意铺面也来得及。” “若是以后回来……” 安淇说到这里,便不肯再说,能不能回来,回来以后什么光景,都不好说。 往最好了去过日子,往最坏了去做打算。 红袖放下那张嫁妆单子,已经知道安淇是打定主意要把大房托付给沈氏了,“那……姑娘哪天晚上过去?” “偏要晚上做什么?”安淇笑道,“咱们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就只管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挑个好日子,咱们敲锣打鼓的上门!” 安淇的喜事让安府上下都是其乐融融的,连安澄的晚饭桌子上都多了几道菜。 素心带着丹儿摆好桌子,自己退下,留下慧心服侍安澄用饭。 等到了外屋,丹儿才开口笑道,“姐姐,你看那个厨房给加的菜了吗?” “红是红绿是绿的,偏摆了个新鲜样儿,我都没见过,还有加的那个如意锦囊,以前也吃过这个菜,怎么今天送的也是红皮的?” “难为厨房里怎么做出来的!” 素心既认了妹妹,日日处着,丹儿伶俐嘴甜,她也有了几分真心疼爱,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自然是没见过的。” “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见,只是以前听说过,这是两样喜事菜,素日里府中有了大喜事才会做这个。” “至于那个染红的面皮,那是用胭脂花或者是什么其他的红花染了的。” “其实用的都是平日里的料,也未必多好吃,只是看的喜庆着罢了……” 素心这里的话没说完,隔着窗户就看到沈氏那儿的莲子进院子了,连忙带着丹儿迎出去,“姐姐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喝杯热茶!” 莲子看见她们两个,也笑道,“你们姐妹两个怎么在这儿坐着?” 素心指了指里面暖阁,“姑娘用饭呢,慧心在伺候着,我就出来歇歇了。” 莲子点点头笑道,“可是我忙糊涂了,这不是用饭的时候了?我偏偏巴巴的挑了这会子来传话!” 素心给莲子倒了茶,亲自递过去,“年下,姐姐太太都忙,既来了,不如喝杯茶歇歇。” “可歇不得……”莲子躬身接了茶,“太太那儿还指派我呢,我来是传个话的,完事还得去六姑娘那儿呢。” “太太说,是让九姑娘天擦黑的时候过去呢。” “等姑娘用过饭了你自和她说吧。” 素心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莲子笑着点点素心的脸颊,“你这丫头,糊涂了?” “今儿大姑娘有喜事呢,便是有事儿也不能出在今天的,不过是太太那里想拉着两位姑娘闲话几句罢了。” 素心得了准话,也放了心,“有劳姐姐了。” “行,那我走了。”莲子说完话,不敢再耽搁,放下茶就走了。 素心把莲子送到屋门口就回来,回身看见丹儿,想了想,“那一会儿姑娘去松翠园那儿,就你跟着吧。” “我那儿还有厨房里送来的新鲜糕点,你一起拿去,孝敬娘。” 丹儿笑着点头,也不推辞,“行。” 安澄在用过饭以后知道了沈氏唤她的事,看看天色便要过去,还是孙嬷嬷说等等,又叫人煮了一壶山楂水来,“姑娘刚刚那两道喜菜吃的多了些,消消食儿再去。” 平心而论,那两道菜味道也不算多么出众,只是做的样子可爱,安澄不自觉的就多吃了些。 遂点点头,一口口喝着山楂水,待喝过了,孙嬷嬷才点点头,让素心把手炉披风都准备好,“姑娘走路小心些。” 又问“是谁跟着?”看见丹儿出来,点点头,“你和姑娘身量差不多高,就拿着那个玻璃球灯,点了亮堂,记得脚下稳点。” 等孙嬷嬷都叮嘱完了,安澄这才带着慧心和丹儿出去。 松翠园里,安淑倒是比安澄早些,已经坐到了沈氏身边,看见安澄进来,拍手笑道,“妹妹可迟了,莫不是吃饭吃了这么久?好大的胃口!” 安澄由着丫鬟给她解了衣服,换了手炉,给沈氏行了一礼后坐下,才笑道,“晚上吃的多了些,孙嬷嬷叫我喝了山楂水才过来的。” 沈氏不以为意,“这是正理,我这里原没有什么大事。” “只是看着大姑娘,想着你六姐姐也该学着怎么管家了,正好这碰上年下交账,让她长长见识。” “顺带着你跟着听听。” 安淑知道沈氏说的是正事,收了脸上笑意,“女儿知道了。” “那……”安淑看着沈氏手边一摞又一摞的账目,开始发愁,“女儿要把这些都看过啊?” 沈氏看女儿愁眉苦脸的就想笑,“不急不急。” 安澄趴在桌子上听,她是旁听生,沈氏也不很管她,更多的是在教安淑,“你看这家铺子,今年的收益就很低,可母亲反倒要给掌柜的多一份赏钱,你可知道为何?” “你若不懂,不妨自己看着账目,多看一会儿。” 屋子里只有安淑静静翻着账目的声音,“这……母亲,我不知道这胭脂铺是进东西就比别人成本高吗?” “若不是,那这胭脂铺子的本钱,怎么比别的铺子多了那么多?” “可是有什么缘故?” 沈氏笑道,“胭脂铺子,年年都要买花的,今年北方多雨,花也少。” “怪不得……”安淑点头,“我只觉得今年的胭脂都不大红,现在用的,还是祖母叫人从南方那儿买的。” “所以……今年的这铺子的利钱少,是因为花本来就少,卖的又贵,但是偏偏做出来的东西颜色也不好,卖不出货来。” “如此说来……利钱少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母亲为何还要多给那铺子掌柜一份赏银呢?” 沈氏笑而不答,“你再往后看。” 安淑接着翻,看了一会儿……“母亲,这九十月份的时候,怎么又出了一笔这么大额的银子?” 沈氏挑出一本账目几页来,“淑姐儿,你仔细看了,算算这几笔银子的数儿。” 安淑的算盘还是跟安淇学的,安淇没特意教她,她打的也磕磕绊绊的。 被安澄看着,安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谁知越想快点,反倒越出错儿。 第八十三章 掌柜 掌柜 沈氏在旁边看安淑满头大汗的样子只想笑,让人拿了些墨子酥来,“你们姐妹两个都吃些,不急,慢慢算就是了。” 安淑红着耳朵慢慢的吃了两块,心思定了定,缓过来这股劲儿了,再拿算盘手指也稳了些…… “母亲,这账目……”安淑对了一会儿,抬头看沈氏,“按这样算来,这前面大半年竟是没赚什么利润的,要不是到了十一二月做成那几笔大生意,竟是亏的!” 沈氏点点头,“是了。” “那掌柜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变通,等到了九十月份,才想起去了江南运了一批货回来。” “专门卖给那些京城里和他同样窘迫的胭脂铺子。” “如今已经回本了不说,京城这里新下的胭脂总要到了三四月份才好用,过了年他还能再卖出几笔大宗的货。” “这样算来,虽说今年看着利润不厚,可明年的帐却必是好的。” 安淑点点头,合上账本,“所以,看这账目,虽说是这一年的,却是要把前后几年的都得想想,若是因为这一年就罚了那掌柜,岂不是寒了他的心?” “明年也不好收场。” “只是……”安澄看安淑,果然她脸上和自己一样有些疑惑之色,想来两个人是想到一起去了,遂等她开口。 果不其然,安淑若有所思,“母亲,生意上的事我虽不大明白,可也知道这后面掌柜的主意很是巧妙。” “既如此聪明,怎么前面还能做出明知雨水多,花不好,还要高价去买的事儿呢?” “若是早早地就去了江南,想来进货的价还能再便宜些呢,何至于到了那转了湿冷的时候去江南呢?” 安澄也是想不通这事儿,前后行事不大像一个人……“莫不是……这主意是有人给他出的?” 沈氏不意两个女儿竟然能想到这里,尤其安澄还小,更显得格外出众,“我的儿,可见的是喜事养人,两个姑娘今晚怎么都这么聪明?” 被沈氏这么一夸,安澄也不大好意思,她毕竟不是真的幼女,能想到不足为奇。 倒是安淑能想到,才是实打实的聪明。 安淑被夸,透着些小得意的抿嘴笑着,“那母亲,不如告诉我和九妹妹这是什么缘故?” 沈氏挑了挑烛花,让册子上的字更亮堂些,“这位掌柜,其实并没什么大才干,做事若是一帆风顺的时候,倒是也挑不出大错,可是若遇了什么为难的事儿,便显得不中用了。” “他能这么多年,打理铺子蒸蒸日上,是他妻子厉害。” “当初我取中他,也是看他妻子能干精明,教出的儿子也是聪明伶俐的。” “可惜……”沈氏说着,嘴角笑意隐隐发凉,“这老夫老妻的半辈子,眼看着儿子都能当把好手了要娶儿媳妇了,他倒起了新样子要纳妾。” “他夫人不忿,索性带了儿子去娘家住了大半年,他自己一个人在铺子上,偏又遇到这个事儿,自然是撑不住了,只得又恭恭敬敬的把妻子请了回来。” “等他打发走了那个妾室后,他妻子就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安淑听着,差点要拍案而起,“这样的夫君要来做什么?如此薄心寡情……” “母亲,你怎么还给他两份赏银?该好好罚他才是!” 沈氏反问安淑,“我因何罚他?” 安淑一时语塞,“他……他……他纳妾……”越说声音越低,这样的理由去罚人,名声可要不要了? 沈氏轻轻叹气,给安淑抚平她刚刚拉扯出褶子的衣服,“我雇了他,是叫他做掌柜的。” “他账目做的实在,生意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尽心尽力了,我难不成还因他家宅的事要罚他?” 安淑想了想,有点不甘心,凑过去,“那……我也不信母亲会好好的用这样的人。” 沈氏无声的笑笑,算是默认,“所以才要给他双份赏银,我也说的清楚明白,这银子给的是他们夫妻二人。” “他妻子若是聪明的,便知道我的意思,等过了几年,他儿子大了,便顶了他父亲的活儿。” “这样一来,他们好歹还是一家人,总要给他妻子儿子留脸面,二来,他丢了事也就不折腾了。” 安淑听了,这才点点头,“如此……倒也罢了。” 沈氏又拿来另一本账目,“淑姐儿,你再看看这个……” 安澄靠着靠枕,因为安淑要看账目,她那里的玻璃灯格外的亮,安澄这边难免暗了一点,昏昏沉沉的,就容易让人困倦…… 等安澄再醒过来的时候,安淑已经回去了,自己也躺在沈氏暖阁的床上。 沈氏正对着镜子卸钗环,身旁是画莲姑姑在服侍。 画莲眼尖,一眼就看到安澄醒了,放下手上的景泰蓝镶珍珠红宝的耳环,笑着过来,“姑娘醒了?” “那快换过衣服吧,再洗漱下,奴婢叫人进来备水,姑娘是在这儿住?还是回去?” 安澄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沈氏笑着从镜子里看她,“二更了,你姐姐都回去了。” “我看你睡得熟,索性就把你抱进来,跟着我睡也是了。” “谁承想你还醒了呢?” 安澄揉了揉眼睛,“这会院门也都落了锁了,我索性在太太这儿睡吧。” 沈氏笑道,“也好,你那跟着来的小丫鬟我都打发回去了,我这的门也锁了,省的折腾。” 看见画莲亲自端着水进来,安澄忙开口,“姑姑凭谁来都好了,哪里劳动你?” 画莲不依,到底是放下了水,亲自伺候着安澄洗漱了,这才笑道,“姑娘这话可不折煞奴婢了。” “奴婢原不就是伺候人的?伺候了太太伺候姑娘,这是奴婢的福气。” 沈氏笑着看画莲把帕子拧了,又用玫瑰水给安澄泡了手,“这是澄姐儿知礼,你是我屋子里的人,她们做小辈的,该礼让些。” 画莲给安澄净过手笑道,“太太越说不是越抬举奴婢了?奴婢哪里当得呢?” “若是再说,奴婢可不敢在屋子里待了!” 沈氏摆摆手,“罢了,知道你小心。” “今夜是谁当值?” 画莲笑道,“是莲子。” “因着太太的话,如今荷叶荷枝的班儿都是给莲子莲蕊了。” 第八十四章 庆幸 庆幸 因着画莲这个话,沈氏又想起来,“说来这荷枝荷叶也是眼看着要出去了,你看着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哪个瞧着稳当些?” 画莲看一眼安澄,笑道,“今儿天也晚了,太太想这个伤神,怕是睡不好。” “不如太太先睡了?咱们明天再说?” 沈氏自然看到了画莲的目光,只是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澄姐儿虽说年纪小,不必现在就学这个,可她听一听又有什么妨碍?” “你只一味心疼她,怕她听了琢磨劳神,反倒宠坏了。” 安澄也笑道,“姑姑只管说就是了,我只当听个热闹。” 画莲听沈氏和安澄都这样说了,也不好推辞,想了想便问沈氏,“不知太太是想要从跟着蜀中来的人里选呢……还是从咱们京里家生子挑?” “这各有各的利弊……” “蜀中那边的,知道太太性子,伺候太太自然更加得心应手,只是对咱们京里的事不熟悉。” “要是太太想要商量什么事儿,倒是不便。” “若是从京里的挑呢,只怕性子和太太还得磨磨,却是对咱们府里更加通晓些。” “大姑娘今年出门子了,怕是家里的事要交到咱们二房,太太手里的人该更加熟悉得力些才是。” “若说一样挑一个,那跟着太太的四个丫鬟,蜀中来的算上莲子莲蕊便是三个,姻亲都和这边隔着,只有一个京里的,怕以后事情支应不开。” 沈氏琢磨了下,“那你的意思,是还是挑两个咱们京里的家生子好些?” 画莲一边笑的促狭一边摆摆手,“奴婢什么意思都没有。” “只是要把利弊都说了,后面那几句向着家生子的话……是有缘故的。” “太太身边空出两个缺来,谁都知道,趁着过年,奴婢家今年人来人往的,都不必买年货了,很是过了个肥年。” “奴婢是个实心眼的人,既收了礼,少不得要说几句的,说归说了,这怎么拿主意嘛……还得是太太看着定夺。” 沈氏忍俊不禁,回手把自己常用的缠枝莲暗纹的帕子丢到画莲身上,“你这张嘴呀!” “好话赖话都叫你说了。” 画莲捡起掉到地上的帕子,动作轻快的行礼,“奴婢谢太太的赏了。” 沈氏又气又笑的摇摇头,不再理她,反倒看着安澄,“咱们澄姐儿说呢?” “这该从京城里的家生子挑?还是找咱们从蜀中带来的人呢?” 安澄其实在画莲说的时候就在盘算了,听沈氏问了,就把主意说了,“嗯……一边一个不行吗?” 虽然画莲说可能支应不开……但是胜在保险。 一边说,安澄一边去看沈氏的脸色。 沈氏听着笑了笑,“这是个守成的主意,若是拿捏不当,这么做也没什么。” 安澄听沈氏的意思,不像是认可她了,遂抿抿唇问道,“太太觉得不好?” 沈氏反问安澄,“若是这样来做,母亲身边四个一等丫鬟,有三个来自蜀中,独有一个来自京里,岂不是容易横生了隔阂?” “你也听到了,画莲说如今选人是要为之后管家做准备的。” “若是自己身边人还不能如铁桶一般,那麻烦可就多了去了。” 纵使安家门风清正,仆人大多老实,也不能说人人如此。 管家,谁没碰上过刁滑的呢?端看敢不敢跳出来,能不能揪出来罢了。 “那……”安澄拿不稳主意了。 沈氏也不强求她想通,只挥了挥手让画莲退下,“你明天把蜀中来的那些人,列个单子给我。” 这是要用蜀中的人了。 看安澄还似不大懂样子,沈氏耐心给她解释,“用人,最要紧的就是忠心。” “咱们家里,原本京中的家生子,关系错综复杂,背后姻亲不知道扯着府里哪个主子。” “我虽不怕,可是母亲嫂子都素日待咱们二房极好,何苦拿她们的人做筏子?” “平白扫她们颜面。” “那些下人也未必能切切实实给咱们做事,还不如用咱们自己的人,她们从蜀中来,和这京城也是没什么干系的,想要出头,也只有我会高看她们。” “自然要在我当家的时候,把所有事情都做服帖了站稳脚跟。” “若说对京里不熟悉,也无妨,横竖还有半年呢,该学的学,该认的认,正好也看看谁有本事,谁在浑水摸鱼。” “澄姐儿,你记住了,若是用人,忠心最要紧,凭他有什么好处都比不过这个。” “他忠心,他的本事那才是给你用的,不然,他越精明能干,对你而言越是祸害。” 安澄点点头,一句一句记着沈氏的话,“我知道了。” 沈氏看安澄这样,半晌无奈的把她抱在怀里,“也不知道你这性子随了谁……” “你爹不必说是个什么都敢做的,就说我也不是胆怯的,澄姐儿你怎么行事总有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味?” “澄姐儿,你是咱们安家的嫡幼女,这是你的底气,处事合该更大方些,该说的话要说,该做的事敢做。” “不要怕错,错了也是有人给你兜着的,更何况,你若不做不错,得过且过,也没机会改不是?” “你这性子……淑姐儿要是和你匀匀就好了……” 安澄无声的被沈氏抱着,只庆幸沈氏看不见她现在的神情。 她是知道自己的缺陷的——上辈子失败的社交让她更多时候不敢说不敢做,怕让人别人尴尬也怕让自己尴尬。 宁愿由别人出头,自己能缩就缩。 而在她来到这里以后,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问题,又有年龄在那里放着,大多人只觉得九姑娘安澄沉静了些。 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穿了,其实她是不敢。 和身份无关,她只是在怕,怕自己行为不周,怕自己语言不得体,让别人为难,给别人惹了麻烦。 最后讨厌她——哪怕她已经努力的学习了改变了,哪怕她的身份让她可以轻而易举的站在交往中的上风,上辈子的失败依旧如影随形。 但沈氏告诉她,不用怕,不要躲。 安澄缓了一会,才敢抬眼睛看着沈氏,她的目光还是柔和的,但是安澄一点都不怀疑,沈氏在指出她的问题后,会给她改。 沈氏的骄傲,母爱,教养,都不会允许她有一个“不敢”的女儿。 安澄很庆幸。 第八十五章 皮子 皮子 那天晚上的事,终究船过水无痕。 除了沈氏越来越频繁的把安澄带在身边以外,也没什么其他变化。 沈氏因安淇的婚事而更改许多人家来往节礼,等她终于能透过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那天了。 安澄今天醒的也迟,是沈氏特意嘱咐的,因为晚上要守岁,怕她打瞌睡。 六姑娘安淑一早的就等到宜馨阁了,听见安澄醒了,精神抖擞的进来,“快换上新衣服,咱们去祖母那里!” 安澄凝神看她,上身是银红色挑了金线的撒花袄,领口滚了一圈黑貂毛,下身是宝蓝色百蝶穿花的棉裙,裙边是同色的油光澄亮的黑貂毛,配上戴着几朵串珍珠红绒花和摇坠赤金簪的双螺髻,耳边一对红宝石粉珍珠盘金线的坠子。 整个人实在漂亮又打眼,说不出的神采奕奕。 安淑自己也知道漂亮,还特意在安澄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这一身都是为今天特意做的。” “你快也起来,让我看看你的,母亲特意给你选的,也一定好看!” 安澄依言起身,素心慧心给她换上一身新亮衣服,丹儿在旁边偶尔打个下手。 因这安澄不是极喜欢红色的,年纪又小,沈氏给她挑的是橙色长袄配水红色的棉裙,头上是绕着玳瑁红珊瑚珠链的包包头。 安淑在旁边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人拿来胭脂,在安澄额心上点了一个红点。 仔细端详过就笑开了,“真漂亮!” “可惜头上戴不得太多东西,你还小呢!好妹妹你快点长高长大,到时候姐姐给你打多多的首饰,保管给你打扮收拾的比自己都漂亮!” 安澄觉得安淑现在的心态,就和她小时候玩娃娃差不多? 安淑看安澄收拾妥当了,叫人拿来她俩的披风,都是一色的大红缎子羽毛面的。 姐妹俩到瑞萱堂的时候,大房的几个哥儿姐儿还没到,二房里,也是只有淳哥儿湄姐儿到了。 此时正围着老太太说话。 这是安澄要隔了好几天才又看见的安淳,自从他去了沈府学武,舅舅说不能荒废,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看着他……安淑偷偷拉着安澄说话,“你瞧八弟,这舅舅可真厉害,这才几天啊,淳哥儿就不一样了。” 安澄也点点头,其实也不是高了胖了的不一样,可就是不一样,是举止?姿态?眼神?说不出来。 许久不见了,老太太也惦记他,此时正拉着他的手问话,在那边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可缺什么少什么…… 又问他,“你怎么醒的这么早就来了,昨儿我都特意嘱咐了,叫你们小儿家多睡会儿,今晚还守夜呢!” 安淳笑道,“在那边习惯了,每日都是那个时候起,今儿也是,也不知道怎么着就醒了。” “既醒了,哪能不来呢?” 老太太点点头,“知道你是有孝心的……”又看见安淑安澄,招着手叫她俩过来,“让我看看……这一身可真鲜亮,我这老眼昏花的,都能看到衣服上的光亮。” “这是你们娘特意给你们留下的好皮子吧?我恍惚记得还有一个银狐的皮子似的……她可给你们做了?” 安淑笑着答话,“做了,那是明天要穿的衣裳,明儿穿了来给老祖宗拜年!” “好好好……”老太太看安淑安澄,越看越喜欢,“可得穿的好看了,若明天过了我的眼,我觉得好看,就把我那个银狐皮子也给你们两个做衣服!” “姑娘家……就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我这还没进门呢……就听见老祖宗又许人东西了,往日里不知道多大方,给孙女们的东西,数都数不过来……”安淇带着大房的哥儿姐儿们进来,笑意盈盈的。 她穿的是一身萱草黄的长袄,比之安淑更多了份稳重大方。 “偏生如今一块皮子倒要这么说了,淑儿澄儿别说过了您的眼,任是谁的眼,哪里有不好看的时候呢?” 老太太被安淇逗得只笑,“是是是……咱们家的姑娘,水灵得很,哪个都是好看的!” “珍珠,我那儿的几块狐皮……那个墨狐的,你给大姑娘房里送去,那个橙黄猞猁皮的,给五姑娘。” “那个银狐的,给六姑娘九姑娘拿去分了,那个杂色水貂的软和,给十姑娘。” “另有那几块墨里白针的皮子,给哥儿们一人做一个小袄,正好开春了穿。” 这么一说,连带着刚刚进屋的安洲安浩都一起行礼谢过。 因着是大年三十,瑞萱堂的早饭比之以往更加丰盛,还特意换了更大的桌子。 用过了饭,珍珠翡翠老太太房里积年的老嬷嬷一起摸骨牌,沈氏和安淇去照应各处,然后跟着大老爷二老爷和那些哥儿们去了家祠。 安家其他族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安澄安淑安湄是女儿,不能去家祠,节下也无事,索性都去了安淑的明慧院玩。 因着过年,安淑这里也点起了灯笼,最醒目的是一个大红蝴蝶翅的,白天里看着还好,若是到了晚上点了灯,不知道要多亮堂,能映的一个院子都是红彤彤的光。 安淑也很是得意,“我院子里的丫鬟手都巧,若是妹妹们喜欢,到了十五,我叫她们也给你们一人做一个!” 说着,领她们两个进屋,老太太允下的皮子已经送了过来,安淑爱打扮也会打扮,看着皮子就有了主意。 “这个银狐的,我要做个衬红缎里子的,再用珍珠做扣,肯定好看。” “妹妹的……嗯……我看妹妹对红色平平,倒不用像我,非要做红的……那宝蓝色好不好?” “就是怕素了些,那就用金线绣了纹饰,拿红宝做扣子。”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盒宝石,是原来大姐姐送我的,里面就有红的,特别纯亮,我本来是打算镶到项圈上的,就先给妹妹吧。” “正好,母亲的那块银狐,是给咱们两个大袄绒裙的,到时候咱们穿上,从里到外一水的银狐,别提多齐整了!出去做客,肯定能压了所有人一头。” 安澄知道安淑是真心实意的,又素来不喜欢推让,就大大方方道谢,“偏了姐姐的好东西了。” “这有什么的?”安淑又去看安湄的杂色水貂,伸手摸了摸,“这皮子最软了,妹妹穿着肯定舒服。” “只是不好配色,若是用黑色,怕暗了……” 第八十六章 各房 各房 说着说着……安淑就有了主意,眼前一亮,“说起来,我那儿还有之前做裙子剩下的小半匹团花簇纹的凌波缎,那颜色黄澄澄的,又正又亮,压着这个皮子,一定好看。” 凌波缎,是上用的好东西,便是安淑当时也只得了一匹,做了条裙子,剩的料子没舍得用,一直收着。 安湄一听,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也用红料子就行……” 安湄虽然小,但也知道自己不比安澄。 尤其凌波缎不易得,沈氏虽说从来不会苛待庶子女,给的分例都是实打实的,有时还会多出一二分,可也不会拿了自己的体己给她预备这样难得的东西。 她是庶出……她娘是姨娘……安湄不自卑,但也认命。 诚如沈氏说的,她与太太沈氏,没那个缘分。 虽然她还不怎么懂……可太太和姨娘都这么说了…… 安淑却不怎么在意,笑道,“你收着就是了,又不是整匹的了,不过是余下的布料,若不是给你,旁的东西我也做不了。” “要是拿着做了什么荷包香囊的,那就太可惜了。” “赶着过年,姐姐给你东西,你可不许推来辞去的!” 安澄也在一边帮腔,“十妹妹,你拿着就是了,不然那么好的料子留到明年也不能用了,多可惜啊?” 安湄想了想,这才点点头,“那……谢谢六姐姐。” 安淑笑着,一叠声的就让人去把剩下的凌波缎给找出来。 姑娘家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胭脂水粉,首饰衣服,还有学堂里的色色人物……安淑是极爱说话的性子,就着茶水点心果子露,简直收不住。 几个姑娘吃过了午饭还在闹着,一点困意没有,还是莺歌进来笑着打商量,“几位姑娘,不如眯一觉?” “咱们晚上还得守岁呢,若是犯了困可不好。” 安淑还没说够话,笑着骂莺歌,“你这多嘴多舌的,好容易节下了,母亲都不管我了,你还盯着!” 莺歌知道安淑的脾气,也不害怕,“姑娘,奴婢这也是为了姑娘着想,还有九姑娘十姑娘,正是小人儿贪睡的时候呢。” 安淑这才停住了……看着安澄安湄想了想……“那好吧,你们两个先回去睡吧,睡醒了可得再来啊!” 安淑以往是安家最小的姑娘,一直被人照顾教导着,好容易骤然有了两个妹妹,早就想抖抖做姐姐的威风气势。 恨不得像大姐姐似的,做的事事出色,让妹妹佩服。 所以说完了还煞有其事的叮嘱跟着安澄安湄来的丫鬟,“你们回去,等姑娘睡醒了,给她煮些茶也好,虽说平时喝得少,但今天喝些提神也好。” 看几个丫鬟都应下了,这才满意放行。 另一边大房那里正在井然有序的忙着,安淇在一边指使丫鬟,“你们那参茶煮好了没?” “我叮嘱你们今日的参茶,参和姜都要多放些,还有花蜜,要用枸杞蜜,四弟七弟今天都去祭祖,回来还要守岁。” “偏生正月里可不方便请太医,这素日喝的,都加重几分量,好好提气。” “再用,钟太医开的那个方子,你们放在咱们小厨房里,时时不断地预备着,免得到时候要用了来不及……” 安池在一边看安澄这样如临大敌,有些好笑又心酸,却也不好在旁边干坐着,遂走过去劝告,“姐姐别太担心了,四哥七弟他们,早早的就预备了大厚的衣服,又有爹爹和二婶照应着。” “祭祖虽说麻烦了些,也冷,可是到底人多,热和气儿多,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妨你也坐下来歇歇,免得四哥七弟没什么事,你倒累倒了,眼看着过了年你还得学规矩呢,难不成还要拖着个累的病病殃殃的身子骨?” 安池一边说一边叫人倒了杯枣蜜茶来。 安淇也知道自己是有些过犹不及了,点头笑笑,“你说的也是……”只是她心里实在放不下心。 这才坐下来,喝了两口茶的功夫,外面就有人报,“四爷七爷回来了!” 安淇立马站起来走到门口,一直看见两个人脸色虽白,但是好歹不用人搀扶着回来,才算稍微放心,“快坐下来熏熏火……” “丫鬟们先别给他们拖大毛衣服,摸着手上微汗了再脱。” “还有那茶呢?快来给他们送上……” 因色色都预备好了,虽说事多,可丫鬟也不手忙脚乱的。 另一边二房里,刚刚祭祖回来的二老爷和沈氏,此时也在一个屋子里对着坐下喝茶。 进京时挨得那顿打,时间久了,二老爷身子骨素来又不错,已经恢复的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眼看着上茶的人似乎有点脸生,二老爷安林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你素日常用的荷叶荷枝?” 沈氏颇为警觉的看了二老爷一眼,然后才笑道,“荷叶荷枝年纪也到了,我就给她们许了人家,如今也不怎么要她们过来服侍,这是我新提上来的人。” “一个叫荷香,一个叫荷露。” 二老爷被这一眼看得讪讪的,其实沈氏身边的丫鬟,不管是以前的画莲,还是后来的那些荷呀莲呀的…… 虽说都是个个好模样,可他再动心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让他大咧咧的要沈氏身边人,用她的心腹臂膀去打她的脸——他真不敢。 只是现在张口解释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沈氏也未必会信,遂闭了嘴低头喝茶。 可这夫妻就这么对坐着,相顾无言也不是个事儿啊,尤其沈氏长得很是貌美,二老爷在年下,也是很愿意让美人儿高兴高兴。 他知道沈氏最看重什么,“前两天我出去行走,特意去了采蝶轩,他们年下又打了一批应景的新首饰。” “喜庆又精致,我给,还有淑姐儿澄姐儿都定了一套。” “已经送来了,在我书房呢。” 沈氏似笑非笑的看一眼二老爷,“只有我们娘仨儿的?” 二老爷情知瞒不住,掩饰的喝口茶,“还有湄姐儿,和两个姨娘的,当然,和你们的没法比。” 沈氏点点头,这才合二老爷的性子才是。 第八十七章 魏氏 魏氏 二老爷未必对家里的三位很上心,可说穿了,三位都是美人,二老爷还是很愿意捧一捧的。 有时沈氏也不知道怎么说二老爷的性子,说他念旧也念旧,说他无情也无情,心里一时有些好笑。 于是嗔了二老爷一眼,“老爷很不必这样,我也不是拈酸吃醋的人,如今节下,便是老爷不给赏赐,我也是要给的。” “一味藏着掖着的做什么?” “难不成我会不许?” 二老爷带笑应着,“是是是,夫人从来大度,是我用小人之心度夫人之腹了。” 遂叫人去书房把那些东西拿来,一一给沈氏过目不提。 转眼间就到了晚间夜宴,安家各房的人都早早就聚集到了瑞萱堂,大老爷和魏氏坐在右侧,二老爷和沈氏坐在左侧。 安澄看见魏氏的时候,一时还差点没认出人来。 原因无他,安澄才意识到,眼看着回来一个多月了,除了认人那回,这竟是她第一次看见魏氏。 诚然其实大老爷也是如此,可是男女有别,即使是伯父和侄女,自然见得少,尤其大老爷还不怎么在内宅行走。 可魏氏是天天在内宅的,便是体弱多病,终日缠绵病榻的四哥,安澄偶尔也能在请安时候遇见。 唯独魏氏,竟是仿佛安家没这个人一样。 安澄这样想着,难免就多看了魏氏几眼,魏氏似乎也感觉到了,笑着回望安澄——还是安澄第一次见过的,极温柔的笑。 或许是魏氏自己独坐在那里,也有些寂寞?她对着安澄招了招手,笑道,“九侄女儿,快过来让我瞧瞧。” 等着安澄站到她面前了,很仔细的看了看,还上手摸了摸她的脸。 魏氏的手心很热,指尖却是凉的,安澄一看她手里的暖炉,心里便有了数——这热是碳暖出来的,她身上还有些药气,可是并不难闻,很浅淡的意思。 魏氏对着沈氏笑道,“这孩子你养的真好,白白净净的小脸,肉肉的。” 沈氏笑着,“这哪里是我养的好?” “这是日日在老夫人这里,被老夫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喂的,人高了,也胖了,这一个多月的冷天气……” “澄姐儿时常出去玩,竟也是不生病的。” 安家老太太听了沈氏这话也很高兴,“我就喜欢这孩子圆润些才好,这么小的年纪,还不到要注意身形的时候呢。” 魏氏抿唇一笑,“这也不是老太太的缘故吧,我们淇姐儿也日日在瑞萱堂吃着,却不见……” 魏氏还没说完,被身后的婆子拽了拽衣袖,就住了口,似乎也感觉自己仿佛说错了话。 见大家都看着她,有点手足无措,抿了抿唇,求救似的看向安淇,“淇姐儿……”,声音细细小小的,依赖又脆弱。 安淇仿佛浑然不觉因魏氏的话,瑞萱堂有些冷场,带着笑在安家老夫人面前转了一圈,“祖母,你看我是不是也长了?” “这衣服是一个月前量的尺寸,我只觉得抬手的时候,像是有些不方便。” 沈氏笑着接话,“大姑娘穿的是窄袖小袄,本就袖子口窄的,做的极其合身,若是窄了,再明显不过。” 安家老夫人也仔仔细细看过了,笑着点点头,“袖口是有些不大合宜,可也还好,谁承想你这一个多月的功夫,就长了呢?” “可惜没破五不能动针线,等过了这几天,再叫绣娘给你预备吧。” 几个人有意凑趣,就把魏氏的话给掩盖了过去,魏氏自己也松了口气,这才松了安澄的手,还是笑着,“好孩子,回去吧,我这里有病气过给你。” 安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魏氏看着也是个温和的人,甚至有些没主意。 可也未免太不会说话了,安澄自然是想回沈氏那边的,可就被魏氏这么一说,她若立马回去了,可不就是嫌弃了魏氏的病气?一时倒不好走了。 安池一直坐在魏氏身边,见此便笑道,“九妹妹,前两天刘侍郎家的玉姐儿来看我,带了好几个璎珞,是她自己打的。” “我今天挑了一个系在了手绢上,你看看可好看吗?” 安澄巴不得有人避过魏氏这话,连忙接过来,“这位姐姐的手艺真好,打的样子新巧别致不说,好像里面的线也有点不一样……” “倒不像是金线……?” 安池笑道,“不是呢,是海那边儿的工艺,咱们京里现在也有,说是叫粉金,黄金里掺了铜,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我瞧着好像有点偏粉?可惜这么单看,也不是很显眼的……” 安池轻声细语间,安澄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收起帕子笑道,“我记得六姐姐的项圈上是有璎珞的,里面缠着金线,咱们比对比对?” 安池点点头,顺理成章的拉了安澄的手,一起去找坐在沈氏旁边,有点打瞌睡的安淑。 安澄过去的时候,安淑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眨着眼睛,安池一看见就笑了,“这丫头,年年都是如此,怕是下午又欢天喜地的睡不着,然后晚上这时候就开始打瞌睡了。” 安淑没睡着,自然就能听见安池说什么呢,揉揉眼睛笑道,“五姐姐最是知道。” 安澄看向安淑身后的莺歌,“你泡个乌龙茶来,给六姐姐提提神。” 莺歌点头去了,安淑打个哈欠,“难得你们两个凑一起来闹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记得你那璎珞上是掺了金线打的,快拿来给我们看看比对比对?”安澄笑着,自己就已经摸上了安淑的项圈。 安淑为她方便,拿了下来,“比对什么?” 安池指着帕子和她说了,让安淑也来了兴致,三位姑娘在玻璃灯下看了好一会,安淑笑道,“还真是呢,这单看还好,对比着,这五姐姐的还真有点透着粉色,怪好看的!” “这工艺多久了?咱们都不知道,也不应该啊……前两天我还去了采蝶轩呢,都没看到。” “据玉姐儿来说,有一阵子了呢,只是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没流传开。”安池给两个妹妹解释。 “到底是金子里掺了铜的,做工再精细,价格也买不上,而且颜色也单一,这粉金透着粉色,也就不好配其他颜色的宝石什么的……” 安池一边说,安淑一边点头,“说得是,买个新奇就好,若说合用好配色,还是要纯金。” 第八十八章 礼物 礼物 安池只陪着她们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便回去照看大房的滨哥儿润哥儿了。 安淑聊了这么一会儿天,也不困了,拉过安澄,觑着没人注意,和她说悄悄话,“刚刚我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澄惊讶于安淑这样敏锐,“你怎么知道的?” 安淑笑起来,颇有点得意洋洋,“我不仅知道……我猜,还是大伯母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是不是?” 安澄都快怀疑安淑是不是一直听着了。 安淑也不用安澄回答,只看她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的对了,有点骄傲自得,又有点可惜安淇和安池。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好歹也和大伯母这一个屋檐下住了十来年了,她以前好歹还时常出门,便总说些古古怪怪的话。” “就是大姐姐和五姐姐给她解围的,这两年,她出来的少了,我听的这才也少了。” 到底避讳着安淇,不好在一个屋子里偷着议论人家是非,安淑不肯再说,瞥见沈氏有意无意扫过来的目光,就坐直了腰,“等我有时间了再和你说……” 转而又说起了刚才的事,“咱们什么时候也去采蝶轩,去挑几个粉金的首饰吧?” “你回来这么久,我做姐姐的都没送你什么东西呢,正好出了破五,他们也开门了,你喜欢什么只管挑,我来付银子。” 安淑说起来这话的神态,颇为霸道总裁,引得安澄要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哪里还没送什么……不说日常的点心玩意儿,便是刚回来的时候,你给了我那一大盒子的首饰,还有今儿又送了我一颗红宝石……” “这哪是没送什么东西?” 安淑不在意的摆摆手,“哎呦,那才值多少……” 安澄没回来以前,安淑以前是安家最小的嫡幼女,不说同房的两个亲生哥哥宠她,便是隔房的安淇也多纵着她。 如今有了妹妹,安淑比对以往哥哥姐姐对自己做的送的,只觉得怎么对安澄好都不够——尤其自己不学无术,不比当初当初的大姐姐,已经是心虚了。 “不用和我客气,就这么说定了,你放心,我银子多的是,够花的!” 安澄想了想,看安淑如此,也不忍拂她的心意,就点头答应了。 姐妹两个正说着,便听到身旁有人笑道,“呀,我们六妹妹真是大方,倒是衬得我这做哥哥的小气了!” 安澄一扭头,也不知道安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满脸笑意的看着她们两个。 安淑是和安洲斗嘴斗舌惯了的,闻言直接问回去,“可不是小气了?九妹妹回来这么久,也没见你给她什么好东西!” “谁说的?”安洲自觉被污蔑,很是委屈,“九妹妹,你自己说,我这陆陆续续的,往你那里搬了多少好东西了?” “之前那个一套竹子的茶壶茶杯,还有上回那个贝壳串的小帆船,再有上上回的那个红顶白羽的鹦鹉……” 他不说那鹦鹉还好,一说鹦鹉安淑就满肚子气,“你还好意思提?大冬天的送人鹦鹉,也就你想的出来,扰的九妹妹觉都睡不好!” 安洲也知道这礼送的不对,“那我不是又拿回去了吗……等开春了,我再给妹妹送回去……” “那也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磨消我之前的全部功劳啊,你说是不是九妹妹?” 安澄笑的眯起眼睛点点头,小小圆圆的脸鼓起来很是可爱,惹得安洲不自觉的戳了一下。 可惜安淑可不比安澄好说话,“你还好意思说,那点东西,能值多少银子,你就是糊弄九妹妹!” 安洲更是自觉冤枉,“六妹妹,你以为我是你?” “我这手上,都没你宽裕……” 安洲这话说得也是真的。 寻常人家少爷月例比小姐要多些,可惜安洲安浩长在大老爷安桥手上。 二老爷安林自幼被宠坏了的放浪形骸,给大老爷留下了深刻的阴影,直接作用到了安洲安浩身上。 对他俩管的极严,月例银子砍得和姑娘家一样,寻常用度也够了,可想再多做点什么,那是一文都难的。 就给安澄买的那些东西,还是安洲安浩哥俩省吃俭用攒的。 说起来,家里最穷的就是他俩,姑娘们惹人疼,长辈都有补贴,淳哥儿又去了旁人家里,沈氏厚道,怕他不方便,每月给他双份月例。 只有他们哥俩,是苦兮兮守着月例银子过日子的。 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难道让妹妹知道自己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她们有个自己添首饰的钱呢! ——当然他有了钱,肯定也不是添首饰。 安洲打死也说不出口,只硬着气势给自己解释,“送自己妹妹东西,看的是银子吗?” “自然看的是心意,那可是我和浩哥儿自己一个个挑的,比多少银子都值钱呢!” 安澄一边听,一边点点头。 安淑本来觉得自己是给妹妹仗义出头,结果扭头一看,安澄就是个墙头草,自己说的时候,她点头,安洲说的时候,她也点头。 不由得噗嗤一笑,“澄姐儿……你可真是……” 这一笑,就吵不起来了,安淑性子大方,打算放过安洲,“算了算了,那些有心意的小玩意儿交给你,我这个姐姐给她买值银子的好东西!”说着说着,最后还是挤兑了一句。 安洲不如安淑财大气粗,吵起架来都缺气势,只能换个策略,“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银子,闭口银子,俗不俗气?” “你看人家别的名门闺秀,哪有和你一样,跟着自己长兄算银子的?” 安浩一直只在旁边听着,现下才开口,“淑姐儿这样的举止,确实不够端庄,况且,礼物往来,原是心意,你口口声声以价钱定高低,岂不成了拜高踩低之辈?” “自己如此,还引得教导幼妹……” 安浩开口,安淑脑袋就开始疼了,苦着脸,“知道了知道了……” 安浩话锋一转,看着安澄,“说来,我最近还给九妹妹准备了一件礼物。” “是什么……”安澄虽这样问,但实际上,对安浩,并不抱什么期待。 果然—— “我亲手抄的女则一本,还特意用的是簪花小楷所写,你过了年也要入学了,拿它认字习字都使得。” 第八十九章 宵夜 宵夜 安淑要开口的气势生生一滞,颇为歉意的看了安澄一眼。 安澄倒是不太在意,入学毕竟还有段日子呢,没那么急迫,只是很好奇的看着安浩,“三哥还会簪花小楷?” 这不是闺阁女子常学的吗? 安洲笑的眉飞色舞,“你三哥书法上有点天赋,各种字体都习过,学的还是很有几分模样的。” “不像你六姐姐,说是学书法习字,到现在也就是草书和隶书拿的出手,让人看看罢了。” 安淑在一边不服气,“我这还小两岁呢,再说你们读书科举本就是要习字的,要这么说,你们怎么不和我比刺绣?” 安洲笑的更加得意,“说的就像你刺绣拿得出手一样……” 话音未落,安淑已经气的把帕子丢了过去。 沈氏看见这边闹成一团,带着笑意无奈的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几句,余光看见老夫人正含笑看着,遂也就不说了。 儿孙热热闹闹的,也是福气,左右是不会真的闹了别扭,随他们去吧。 老夫人看安淑安洲闹了一会儿,才把四个人都叫过来,一手摸着安淑的手心,“瞧瞧,都出汗了。” “这屋子里本就烧的暖和,你穿的也不少,可不要闹了。” 又拉过安澄,安澄年纪小,被老夫人刚好抱住,“九丫头,现在开席还得一会呢,你饿不饿?” 一时又去问安淇,“大丫头,咱们预备了什么吃的没?” 安淇在旁边笑答道,“自然是预备了,有桂花酒酿小圆子,还有虾仁粥,还有油茶。” “怕祖母觉得油腻想要清淡的,还备了红枣百合小米粥。” “我又叫厨下添了个奶油面果儿,四色糕,椒盐饼,和松瓤奶油卷。” 老夫人听了,点点头,“有甜口儿有咸口儿,有荤有素,想的很周到。” “只是咱们一共就这几个人,很不必这么多。” 安淇笑着应下,“孙女知道了。” 才又解释,“因为二婶们毕竟是回来的第一个年,我也不大知道婶婶妹妹爱吃什么,才多预备了。” “若是有剩下的,叫厨下包了明日城里施粥的时候散出去给那些孩子们,也不算浪费了。” 老夫人信佛,最讲究慈心,闻言脸上的笑影儿都深了,“这样倒是更好。” “你做事周到贴心,我素来是放心的。” 安淇这边问话,红袖早已经出去传点心。 老夫人说完话,点心已经送上来了。 因为是吃点心,比不得正经吃饭,除了安浩也就没人定要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都叫丫鬟自取了爱吃的几样放到扶桌上。 安澄安淑都喜欢那道桂花酒酿,只是沈氏在旁边叮嘱,“少吃几个圆子,那是糯米做的,怕不消化。” 安洲安浩是哥儿,不耐烦吃这些甜的,和安淳三个人在一起吃虾仁粥就着椒盐饼。 安洲最羡慕安淳能习武,抓住他东问西问的不停,惹得安浩几乎不想坐他身边。 安淳上辈子第一次去战场也就和安洲差不很多,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特意多说了些二舅舅教他的战场上的事。 听的安洲粥都不吃了,正要再问的时候,丫鬟进来回话,“放烟火的时候到了,主子们是等会呢,还是现在看?” 那小丫鬟也是进来原封不动的传那些二门烟火上的人的话。 听的老夫人要笑,“这孩子也是呆,那二门上的人,不知道我们在这做什么呢,肯定要这样问。” “你既在这儿知道我们传了宵夜,还不直接告诉他们等会,倒进来再问。” 小丫鬟一听,自己也笑自己糊涂,连忙告罪出去,又被安淇叫住,“你且等等,你叫厨房给他们送去些热茶热点的,外面冷,我们这儿也得一会儿呢。” “叫他们吃口热的,暖暖再说。” 小丫鬟领命下去。 大房的滨哥儿润哥儿本就不是能多吃的,安淇安池正是姑娘家最爱惜身形的时候,也不肯多吃。 二房的几位自幼都遵循沈氏教导,夜食有度,故而其实也就吃了几口都放下了。 还是大老爷二老爷吃的多些。 这两位今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大老爷是因为素来端肃的性子,不肯在妻子儿女面前失了体统。 二老爷是看见大老爷,不自觉的就敛声庄重了。 安家老夫人膝下孙子孙女像树苗花朵似的绕着,也不心疼小儿子被拘束的厉害了,只做看不见。 等吃过了东西,丫鬟撤下,沈氏并珍珠翡翠,还有魏氏陪着老夫人一起抹了会骨牌。 说是魏氏陪着,实际上谁都看得真真的,安淇眼错不见的跟着魏氏后面,看的严严实实的,不许魏氏多话,教她拿哪个扔哪个,实则是安淇陪着老夫人玩。 几个人着意哄着,老夫人赢得实在,更是高兴,待老夫人赢尽兴了,安淇才起身商量,“祖母,这眼看也消食了,我们带的钱,也都飞到您箱子里了,好歹可怜可怜我们……” “放我们和屋子里剩下的其他银子再亲热几日吧?” “现在不如出去看看烟花?” 老夫人看着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对着安淇笑道,“说的好可怜见儿,也罢了,就遂你的心意,叫那些烟花上的人预备起来。” 自有丫鬟出去传话不提,因是在廊下看烟花,虽说也烧炭,到底比不上屋子里暖和,各自丫鬟都给自己主子穿的严实,生怕被风扑了。 安澄偶然看见安滨,他竟是穿了两个大毛披风的。 安滨常年卧病,身子骨本就瘦弱,那严严厚厚的两件大毛衣服套上去,安澄只觉得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可是安澄也不敢多话,安滨体弱,这样的天气,怎么小心捂着都不为过。 等到了廊下,院子里灯火通明的,映的院子里都是五颜六色的光。 老夫人搂了安澄在怀里,怕爆竹声吓了她,沈氏要搂着安淑,安淑却摆了摆手,神气十足的笑道,“母亲不用担心,我才不怕这个。” “之前八月十五的时候,我还在自己院子里放了个炮仗呢!” 沈氏也就随安淑去了,转身从玉簪手里抱过安湄,笑着问她,“咱们湄姐儿怕不怕?” 因为李姨娘周姨娘没资格来瑞萱堂,故而刚才是玉簪抱着安湄。 第九十章 要强 要强 安湄在沈氏怀里也还老实,安安稳稳的待着。 安淑在老夫人旁边,给安澄指着烟花,“看那个看那个!妹妹!那个是盛世牡丹,红彤彤的,我最喜欢了。” “那个!是喜从天降,为大姐姐特意预备的,再有那个天女散花,龙飞凤舞,大鹏展翅……好看吗?” “好看!”安澄上辈子的城市,许多年不准放烟花了,现在亲眼看见,和之前蜀中的又不一样,确实好看。 外面的烟花放了许久,各式各样的,后来安淑也不给她一一解释了,只指着那个盛世牡丹的说,“这个年年都买,年年都放,可我总是看不够。”说起来,很意犹未尽的样子。 看过了烟花,大家都跟着老夫人回屋子,安澄下意识得去看安滨如何了。 毕竟外面天冷,烟花爆竹又响,她待久了都觉得心脏不舒服,何况安滨? 只是看了好几圈都不见人,不仅安滨,连带着安淇也不在。 再看旁人,连最习惯安淇在身边说笑逗趣的老夫人都没发现似的,只拿着点心和安淑说话…… “我刚刚看见大姐带着四哥去了隔壁房间。”安澄正在心里琢磨着,冷不丁听见耳边这句话,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安淳。 “八哥,你……” 安淳笑的客气,“你不是在找他们?” 安澄大方认下,“是。” 安淳的声音低,他们两个离得又近,别人听不见,“其实你刚刚也看到了是不是?” “我瞧见了,四哥穿的虽厚实,可压的他连喘气都难了。” “这样的身子骨又在外面站了那许久,身体怎么扛得住呢?” “我看烟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四哥的脸白的都渗人了,当时跟在身后的丫鬟就着急了,一个劲儿的看大姐。” “可惜大姐给她使了眼色,意思是不许她说,到底让四哥撑着把烟花看完了。” “四哥后来都是被丫鬟扶着的,直接就站不住了……” 安澄听了也皱眉,“既然如此……大姐怎么就不让四哥去歇着也就是了,还非要他出来?” 安滨的身子……虽然人人都知道不好的,可究竟怎么个不好法儿,安澄也不大清楚。 他也是日日来请安的,平常看着虽弱了些,可也不至于弱成这个样子,还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 安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大姐要强,你又不是不知道。” “纵然四哥身子不好,她也是想能遮掩都要遮掩一二的,你瞧着吧,等大姐回来,定是不肯说四哥不舒服的。” “可谁能不知道呢?” “日日喝药的人,平时气色也是用药熬出来的,一旦有些什么动静,就露了底了。” 安淳说着,就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家里三房的太太,三房是庶出,平日里在府中谁都不待见,三房的太太平日里喝药,倒要求着管事儿的出去买。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三房的女儿攀上了一门好亲事,那时他们房里的大太太还酸言酸语的说过,也不知道那身子骨儿,能不能熬到女儿出嫁。 结果三太太的身子,眼见的好了,脸上也有些血色了,只是三房那边的药味儿也越来越浓。 大太太又抱怨说惹得满府里药味,晦气。 可不管怎么说,三房的女儿到底是嫁出去了,三太太精精神神的看着女儿出嫁,回门,然后就阖了眼。 后来那个日常来给她看病的大夫说,这身子早就虚耗透了,都是拿药扛着气色。 要是肯好生养着,不折腾,还能多活几年,偏生三太太要给女儿撑面子不肯。 把剩下的那点寿数都耗没了,千年灵芝也救不起。 安澄自然是不知道安淳心里想到了谁,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起安淇和安滨,轻轻叹气,“何必这样呢,都是一家人……” 如果安滨能好好养身体,多活几年,岂不比这样撑着好? 安淳抿了抿唇,“……谁知道大姐怎么想的呢?” ——其实谁不知道? 太要强要面子的过了头,不肯叫人看出来大房的长子已经到了连在外面站一站都站不住的地步。 哪怕是二房,哪怕是祖母。 安淳看安澄心下戚戚的样子,不再说话,只倒了杯提神的乌龙茶,慢慢喝着。 他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一来,安淳从来不是真正长在后宅中的十几岁少年。 那次莫名出现的北地烤肉,沈氏回家,再到这次圣旨,串联起来,也够他猜个大概。 夺嫡这种事,就是个循环。 大房二房,互助互利,为的是什么他猜得到,安淇心里真正惦记的,也就是大房的两个病弱弟弟,眼看她要出阁了,若是出阁前把这个弟弟的身子底子耗没了。 她走了之后,安滨出了事谁也说不清,闹不好要对二房有了隔阂,总要让安淇心里有个数。 选择安澄为的就是这个,安洲安浩毕竟是跟着一品大员长大的,有些事情太警觉,和他们说了,反而容易引起疑心。 安淑性子又太没遮没拦,只怕张口就把自己卖个干净。 只有安澄,不怎么说话,也不会多想,又看见了安滨的样子,说起来顺理成章。 二来,安淳毕竟姓了安,就要为安家想,相比于上辈子的姓氏,这个家,这个家里的兄弟姊妹,其乐融融的让他不敢奢望。 嫡母大气,真心因为他考虑,真心善待他姨娘。 他也总要为这个家做些回报,既然看出了问题,便不能不管。 安澄被安淳的话说的带了心事,刚刚还觉得酸甜可口的蜂蜜山楂,现在只觉得腻,咬了一口就丢了。 抬头正好看见里屋帘子掀开,安淇带着安滨回来。 安滨脸上,安淳说的“白的渗人”已经看不出来,反倒是带着点血气儿——是用药逼出来的? 安澄不知道说什么。 安淇已经笑盈盈的让安滨坐下了,自己去和老夫人解释,“刚刚滨河儿那衣服被手炉溅上了火星儿,我领他回去换了一件。” 老夫人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只是说起了旁的,“你回来了正好,也是到时候了,咱们传饭吧。” 第九十一章 看戏 看戏 年节夜宴终于开始了。 安澄看着丫鬟井然有序的把那些菜色端上桌子,摆成孔雀开屏的样式,期间没有一点声音。 因为是正宴,不比寻常,魏氏和沈氏不好像往日那样随意,都是规规矩矩的站在老夫人身旁,实打实的布菜。 一人布了三次,才放下筷子落座,在老夫人面前和大老爷二老爷并安澄等一众孙辈,只坐了一半椅子。 桌子上菜色,其实说起来,和平时差别也不大,只是摆的样式都格外不同些,每道菜都必透出些喜气来。 实际上夜宴吃的拘束,不比往常,尤其菜色也是早早做好放在蒸笼里温着,要时直接拿出来的。 放在嘴里也不如往日的爽脆新鲜。 吃得更多的都是心意,谁都没吃几口,等这顿夜宴吃过了,才是真正有趣的来了。 安淇笑道,“祖母,畅音阁那里已经预备下了,咱们过去看戏听曲?” 老夫人点点头,“既然如此,咱们早早过去吧,那些人备着也冷。” 安淇已经叫人传来了软轿,一行人都上了轿子,等到了安淑这儿,偏又闹新文儿,“我可不自己坐个轿子,闷得慌,我和九妹妹做一个就好。” 安淇听安淑这样说,点头笑道,“这也罢了。” 等到安淑和安澄坐进一个轿子里的时候,安澄只听见安淑长长叹出一口气,“阿弥陀佛,可算把这正宴混过去了。” “年年就属这个时候最闷了,大伯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其实按我说来,过年嘛,就该热热闹闹的。” “这上面唱着戏,咱们在下面一边吃一边看,多热闹!” “前两年好不容易祖母被我说动了心,偏大伯父说不是这样的规矩,只好还是如此,吃过了规矩比往日还严肃的正宴……” “然后去看戏,实际上,虽说去看戏,底下也是摆着果子点心,热汤热水的,比正宴还正宴呢!” 安淑拉着安澄的手,“那时候更随意些,咱们两个坐一起!” 到了畅音阁,果然色色如安淑所说,安澄不爱看戏,只认得出台上唱的是《哪吒闹海》,安淑却喜欢得很,给安澄讲起来不住口,“咱们家的戏也算是好的了,身段嗓子配乐,都挑不出什么,只是古板了些。” “倒是之前你没回京的时候,我去宁郡王家里做客,看的他们家的戏,那才是真真的好的,各式的新样儿不说,还都是名角,整个京城里估计也就是宁郡王家里,才能凑齐那么多人了!” “若是旁的,怕是不能一口气都请来……” 安澄听了也好奇,“宁郡王怎么就都能请来?” 虽说皇家王爷,尊贵自然不必多说,可是京里最不缺的就是尊贵人,这家要摆戏,那家要看戏,另一家整个戏班子里,又独独就要那一个人……京城里可不光这一个王爷尊贵,哪个尊贵人都不好得罪的。 想要把京城里所有名角儿一起请来,也是不容易。 安淑左右看看,更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也是我听来的……” “据说啊,这个宁郡王,平生不爱旁的,就爱写戏文,给京里许多名角儿都写过戏文,还有些就是他捧出来的呢,只是不叫人知道罢了……” “那些戏子都和他好,听他家要摆戏,早早的就留好日子了。” “所以,我们手帕交之间也悄悄说过话,这京城看戏最好的地方,不是戏园子,是宁郡王府里。” “哦……”安澄也是喜欢听八卦的人,安淑其实说的不多,但也够她听个热闹了。 安淑不比安澄,说了这细想想就透着点旖旎色彩的闲话,自己就微微红了脸,又叮嘱了一遍安澄,“可不许说出去!” 安澄郑重点头,“一定!” 安淑扯完闲话就专心看戏去了,安澄看不下戏,就有一下没一下的左看右看,也是有意也算无意的,就看见了安滨。 安滨坐的地方离安澄挺远的,或者说,离戏台子就挺远的。 安淇陪着坐在他身边,不住地给他顺着胸口,他俩坐的地方隐蔽,正好在灯笼快照不到的地方。 大家都在看戏,若不是着意回头,也未必能留意到。 不过安澄算是知道安淳说的那个——“白的渗人”的脸色是什么样了。 安滨——安澄只看着他,都觉得自己快跟着上不来气了。 这样的身子骨,还在这冷天出来,深夜里听这戏台子上咚咚嚓嚓的声音,能受得了吗? 安澄想了想,不好直接过去,只绕过自己的座位,去了沈氏那边,“太太,我有点胃疼,想喝些暖暖的花露汤,您房里还有吗?” 沈氏一听,急忙关切的把手炉拿过来让安澄抱着,“可是呛了风了?” 想了想,不放心别人,安澄又拉着她的袖子不松手,便起身向老夫人告了罪,亲自带着安澄去松翠园。 轿子里,沈氏一手抱着安澄,一手用碳炉给安澄捂着肚子,“也是怪我了,倒是防着你们吃的多了,预备下了山楂水,但不想你这小人家,吃了东西,在外面一趟趟的,还会呛了风……” 轿子厚实,外面婆子也听不清里面说什么,可安澄还是压低了声音,“太太别担心,我没事……” “我出来,是有事儿想和太太说。” 沈氏低头看着小女儿,小小的脸一派严肃,不禁笑了,“好,我们安家九姑娘,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啊?” 第九十二章 礼物 礼物 安澄忽略沈氏脸上明显的逗弄意味,一板一眼的把安滨的事儿说了。 沈氏仔细听了,却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赞许的摸了摸安澄的头,“我闺女可真是细心又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 “比你六姐姐还强!” 安澄被夸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我,实际上……” 沈氏倒不在意,只是夸奖后便收起脸上笑意,认真的告诫安澄,“澄姐儿,这话别再说了知道吗?” 安澄不傻,沈氏的样子一看就明白了,“太太早就知道了?” “哪能不知道呢?”沈氏笑了下,“只是不好说罢了。” “淇姐儿的性子,太要强,好面子,外头体面里头苦,若是咱们说了,她肯当做好心也就罢了,不然恼羞成怒也未必。” “可难道……就让她这样折腾着四哥?”安澄怎么都觉得安滨可怜,拖着病弱的身子,撑着大房的面子。 可实际上,到底都是一家人,便是他不来了,谁又能笑话他呢? 只会心疼……安澄想到这里,精神也是一泄——大姐姐估计不是愿意让人心疼的人。 沈氏若有所思,“其实滨哥儿的身子骨,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淇姐儿瞒的严实。我也不好非要打听个结果,虽知道不好,可也不知道不好成什么样子,但是听你这样说……” “也罢,咱们不好开口的,就叫那太医开口。” “九姑娘这样爱护哥哥,又想的周到,做娘的,也得跟着尽心尽力是不是?” 安澄笑着点点头,“那麻烦太太了。” 沈氏摇摇头,“自家母女不说这样外道的话,只是……” “毕竟是正月里,不好请太医到家来的,好歹等出了十五吧,十六我请滨哥儿常用的御医到家来,让你哥哥去问问。” “一来,咱们家里也有老人,有的事得避讳,二来呢,在外院问问,不进内院,也不至于惊动你大姐姐,叫她白白多心。” 安澄自己就想不到这么多了,只点头听沈氏安排。 毕竟不是真的病了,沈氏也没给安澄找什么东西吃,叫她歇了歇,两个人就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台上还在唱戏,又是一出《大闹天宫》,热热闹闹的,安淑看的正认真。 安澄毕竟年纪小,又看了会戏就困了,拄着头一点一点的。 安湄年纪更小,压不住困,早就趴在玉簪怀里揉眼睛了。 安淇注意到了,趴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老夫人看了一眼这边,无奈的笑笑,叫过了沈氏,“快去瞧瞧澄姐儿和湄姐儿,两个姑娘都困了。” “正是年纪小的时候呢,叫她们去睡吧。” 沈氏往安澄这边儿看了看,就应了,让身边的莲子莲蕊一边一个把安澄安湄送回去。 安澄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回了宜馨阁随素心慧心摆弄洗漱后,就睡着了。 再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也没人叫起,是安澄自己个儿醒的,坐起来看看天色也知道起来的迟了。 不过今日也无妨,昨晚都守岁,再没有早起的,正想着,就看到素心慧心已经跪在地上,“姑娘事事顺心,岁岁平安。” 这是年年初一必有的,图个好口彩,安澄知道,遂笑着点点头,“赏。” 安澄这里的赏,是沈氏前两天就送来的金银锞子,有岁岁平安的,有招财进宝的,也有福禄寿喜的……还有好多花样儿。 孙嬷嬷是二十个金锞子,安澄又添了一对金镶玉的手镯。 素心慧心是十个金锞子,十个银锞子,安澄添了一人一支赤金如意簪。 雨儿雪儿等二等丫鬟并丹儿,是五个金锞子,五个银锞子,安澄添了一人一对金丁香。 等剩余的小丫鬟一人五个银锞子,并一对银丁香。 安澄出手大方,沈氏又时常贴补,赏赐后,宜馨阁里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素心收起了赏,又挑出一个安澄之前做的胭脂,“姑娘,这是之前奴婢留下的,特意收好了,又点了花露的,咱们拿去给太太?” 因着过年,素心打扮的格外喜庆,上身是银红色的灰鼠掛,下身是缂丝的串花裙,头上还戴了一对杨红金蕊的珠花。 安澄看她手上的胭脂,是以前和安淑学了以后,她又自己做的,素心选的盒子好,是白玉镶红宝石的圆盒装着,衬着里面的胭脂,又雅致,又明亮,遂点点头,“好。” 素心没用盒子,只拿了安澄以前做的一个锁边帕子包了。 就在安澄这里刚备好给沈氏的礼的时候,安淳那边也在李姨娘的续芳楼,正给她看盒子里的东西,“姨娘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是一支翠翘金钗,倒不是很大很显眼的,可是做工精细,上面宝石虽然细碎,可点得多,在日头下,也是亮晶晶的。 李姨娘一眼看见就喜欢了,可是看了许久还是把盒子盖上,还了安淳。 安淳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疑惑道,“姨娘,不喜欢吗?” 李姨娘忙笑着,“哪里会不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可是……” 李姨娘低着头,有点局促,“淳哥儿,你有没有给太太备下礼物啊?” 安淳一听就明白了,轻快道,“自然是备下了,是一条织金串珠的项链。” 李姨娘这才放心,“那就好,哥儿想的周到,我就放心了。” 这才收下安淳带来的盒子,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就问安淳,“八少爷,你哪里来的钱啊?” 她的簪子,太太的项链,可都不便宜,安淳月例银子有限,寻常在那边还要自己添点什么,哪来的银子买这些东西? 安淳安抚的拍拍李姨娘的手,让她放心,“我临走前大伯父还给了我一笔银子呢,悄悄送来的,旁人不知道,我是拿那个买的。” 李姨娘一听,更不安了,“这……” “放心,姨娘,我心里有数。”安淳只笑着,打消李姨娘要出口的所有疑问。 大伯父安桥给他临行前送的银子,确实出乎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大房下一代的窘迫已经不言而喻,而二房的下一代却是蒸蒸日上。 纵然大房的姑娘们再有出息也是后宅,只有朝堂上男子的建功立业才是根本。 第九十三章 姐妹(上) 姐妹(上) 大年初一,是难得的闲散时光,安澄坐在松翠园里,耳边是安淑絮絮叨叨期待沈氏初二回娘家带着她,要和纹姐儿玩儿的事。 初一是不能走动亲戚的,得是初二开始,出嫁女回过娘家,各家的亲戚便可以走起来了。 二房里其他姑娘少爷请了安,各送了各自的礼后,沈氏就叫他们回去了,只留下了安澄安淑。 在这里听沈氏正在和新调上来的两个丫鬟荷香荷露对着明天带回家的礼单。 “紫金檀木拐杖一个,寿字莲花纹四色蜀锦共十二匹,玛瑙珊瑚佛珠一串,迦南木佛珠一串,蜜蜡紫金佛珠一串,七色九宝罗佛珠一串,是给县主娘娘的礼。” “给大舅爷和大舅太太的礼已经早早送出去了还有敏少爷的礼,二舅爷和舅太太的礼,是一个象牙柄匕首,福字纹缠枝花六色蜀锦六匹,十二赤金花簪一盒。” “另有给政少爷的一对麒麟玉佩,和十个前程似锦的金锞子,一个象牙雕的小武曲星。” “纹姑娘那里,是两匹百蝶串花的蜀锦,两对金银络子,一对红宝石芙蓉花步摇,还有十个万事如意的金锞子。” 安澄安淑本是在旁边听的热闹,此时安淑却忍不住开口,“斐姑娘那里你们送了什么过去?” 荷香听见了,笑着答话,“和纹姑娘是一样的礼,只是蜀锦花样换成了卍字不到头的,红宝石步摇换成了珊瑚的。” 安淑听着点了点头,又问道,“这礼是送到庵上还是送到沈府去呢?” 沈氏笑着按住荷香的手,不许她回答,先含笑看着安淑,“淑姐儿说,这礼该送到庵里去,还是沈府上呢?” 安淑现在被沈氏教着一点点管家理事,于人情世故上,进展颇多,听沈氏提问也不露怯,大大方方的想了想,灿烂一笑。 “若我说……自然是送到沈府上的。” “咱们家备礼,给的不是沈斐自己,给的是沈家四小姐,尽的是对沈家的礼数,不是对她沈斐的。” “东西送到沈家,沈家若是给她,那是二舅母不苛待庶女,若是不给……她也没什么抱怨的,不过话说回来,二舅母不会不给的。” “但是说难听着些,这些东西只要送进了沈家,咱们得面子便是做足了,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到了沈斐的手上,难不成谁会在乎吗?” “对沈斐,实在很没有在乎的必要,她不过是咱们送东西给的名头罢了。” “对她那样的人,没有为她特意出头的情分。” 安澄一边听着安淑的话,一边吃着点心,因为是初一,沈氏也不好禁着她们的吃食,各色点心摆了一桌子,都是她喜欢的。 安淑性子爽利,说起话来脆生利落,一番话下来,安澄也就才吃了一块芙蓉糕。 沈氏听了安淑的话,倒是很满意,点了点头,“以前总担心你性子过于直爽,又不够稳重,现在看来,倒是很分得清楚事儿了。” 安澄也在心里默默点头,甚至惊讶于安淑进步之快,这样通晓人情世故的话,可不像是以前的安淑能说出来的——或许,也和安淑之前和她解释的,沈斐那次作妖有关吧? 谁的善良都不是无限度消耗的。 沈氏那里事多,也不多留安淑安澄,又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回去了。 安淑不愿意坐轿子,总是觉得气闷,现下看自己和安澄穿的都严实,也就拉着她在石子路上走,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昨儿你走了我才听丫鬟说,你像是呛了风,可好了?” “好多了,本就没什么大事。”安澄不会撒谎,说起来底气不足,不过安淑也没听出来。 “那就好……我那里还有之前做的花露,等会回去了,我着人给你送去几瓶,你慢慢喝……” 就在安淑拉着安澄的手说话回去的时候,大姑娘安淇也在自己的落英馆里等着自己的庶妹安池。 安淇此时刚刚去看过了安滨,才回来,眉宇间的忧虑把落英馆里大年初一的喜气都冲的淡了。 便是红袖精心煮了最宁神静气的六安茶,也没办法让安淇缓解一些。 安池甫一进屋看见安淇如此,便心里有数了,也不多问,只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叫人煮了莲子汤,大姐姐要不要尝尝?” 她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既不多了,惹得安淇刺心,也不少了,给本就没什么喜气的落英馆雪上加霜。 安淇对安池虽比不上安淑,可向来也还过得去,不想给她脸色看,便扯出一个笑容来,“你房里的星儿这样汤汤水水的手艺最好,这莲子汤闻着便沁心清香。” 安池也不多说,只盛了一碗给安淇喝下,看她神色疏解了一些才开口问话,“大姐姐如此……可是四哥不好吗?” 安淇被这个问题问的又重新拧起了眉,“他那身子何尝好过?” “这汤我已经给四哥那里也送去了一份,听说他吃不下饭,喝点汤水也是养人的。”安池轻声细语的,很能抚平人心里燥气。 “这汤也不油腻,四哥也不至于喝了反倒胃里难受。” 安淇一听这话便知道安池清楚安滨的胃口,遂问道,“你去看过了?” 安池轻笑着摇摇头,“没有。” “知道大姐姐必定是在的,人多了也不利于四哥哥养病,就只是叫人去问了问四哥哥身边的嬷嬷。” 安淇点点头,赞许道,“你素来是细心周到的。” 看安池这样温婉笑着,安淇一想到自己也不过在家里半年,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弱,妹妹以后的婚事又没有亲兄弟帮衬,自己远在异地,也不能替她更多筹划…… 往日里疼安池一二分的心都变成了三四分,遂携了安池的手,带了几分歉意,“从小到大,你四哥身子太弱,我这一双眼睛盯在他身上都觉得不够……时常便忽略了你。” 安池抬眸,眼神诚恳,“姐姐不要这样说,妹妹很知足。” 安池是真的知足,嫡母糊涂,却从无坏心,更别说苛待。 嫡姐虽说要强,却从不欺压妹妹,有什么好东西,也还时常记得给她留一份。 第九十四章 姐妹(下) 姐妹(下) 对比京城里其他的庶女,上到皇亲国戚,勋爵公府,下到各家分支,她这个庶女,做的是最尊贵自在的。 这是大姐姐给她撑着底气。 让她比寻常人家的嫡女都悠闲体面,她不能去比大姐姐六妹妹,命如此的时候,大姐姐已经给了她最好的。 安淇知道安池素来懂事,便也不多说这事,只是暗暗想着,等安池出阁时,若自己已经在王府站稳脚跟,再给她好好长脸。 便说起别的,“初二时候,母亲定是要回长平侯府的,往年我都跟着去,可今年实在不方便……” 过了初五,宫里教导规矩的嬷嬷就要来了。 虽说明日才初二也无妨,可安淇向来是做事要尽善尽美,面面俱到的性子,不肯叫嬷嬷觉得眼看着要学规矩了还出门。 思来想去,只好嘱托五妹妹安池,“所以只好让你多费心。” “你是知道长平侯府的德行的,前两年外祖母去世后,那府里已经很不成样了,我也不会叫你和母亲在那里待上多久。” “可就是那一会儿,我也觉得不妥。” “只好你多费心看着,母亲糊涂,却是听话的,她已经应了我了,明日去必定全都听你的,我又嘱咐了刘妈妈,让她跟着你行事。” “好妹妹,你辛苦些,这也是为了咱们整个安家的体面。” 安池知道安淇担忧,含笑点点头,“大姐姐放心,我必定尽力就是了。” 安淇素来也信得过这个庶妹,她既然说了会尽力,便是会尽力。 “再有……”安淇对红袖使个眼色,让她把那张单子拿来。 安淇接过来,亲自递给安池,安池只看了一眼,心下微明,不觉得就红了脸。 安淇自己私下虽还大方,可毕竟也没出阁,就要惦记妹妹婚事,还没说话脸面上就透了粉。 可她到底掌家管事多年,用帕子按了按脸便恢复如常,只做寻常样子叮嘱安池。 “你也知道的,我在家不过就这半年多了,一去千里,你日后出阁,我未必能亲眼看着。” “母亲糊涂,祖母精神愈发短了,二婶毕竟是隔房婶子,对你的嫁妆轻了重了不好拿捏,我作为嫡长姐,就自己做了主了。” “这单子你看看,我预备着就交到你手里,趁我还在家的时候让你上了手,你估摸着去弄。” “便亏了也不打紧,横竖铺子都是咱们自己的,你若实在弄不来,只管租出去拿个租金也好,自然,这是下下策,可是以后日子也过得。” “但是能上手,还是自己上手的好,你手上更宽裕,名声也好听,你拿了这些账本回去看,有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 “你是我妹妹,我只有盼你事事都好的。” 安池捏着单子,只低头不说话。 安淇奇道,“怎么了?” 安池素来柔弱温婉些,却不是那一味装腔作势,扎一针都不出声的怯懦性子。 故而这幅样子倒惹了安淇存疑。 “可是有什么不便宜的地方?” 安池这才抬头,将单子推回安淇面前,“大姐姐,我知道你心疼我,可这许多东西……怕是……不好。” 寻常人家庶女出嫁是有定例的,安淇的这单子,便是嫁了嫡女也尽够了,她出身如此,怕是拿着也不合适…… 安淇却只是笑道,“我当是什么呢,你放心,此事我心里有数。” “你这单子给的虽多,可是等你出阁,大房也不会再添银子给你了,一律靠公中贴补。” “你若出阁这几年经营得好,手里余钱多,那自然就厚实些,若是经营得不好,那日后出阁嫁妆就薄了……” “自然,我心里也有数,这些庄子店面摆着,说薄了,也最多就是抬数少点,你是我妹妹,横竖不会吃了亏的。” “再你拿着也不必觉得烫手,实话和你说了,咱们大房这边,账面上历年积攒的现银我只留了一万两,剩下的我全都带走。” “于我的嫁妆比,你这就不打眼了,旁人看着,也知道咱们大房情形,最多就是说,未来要靠女婿,多带嫁妆也是常理。” “便是未来四弟七弟那边,我也是想好了的,若是四弟妹七弟妹立得住,大房剩下的东西就很够他们过得了。” “四弟七弟身子骨在那里摆着,钱多了也是留不住的,若是两个弟妹立不住,我就做主,直接把产业全归了公中。” “让他们年年从公中拿出息,也比持家无道白白糟蹋了强。” ——横竖二婶已经答应了,安家是不分家的。 与其便宜旁人,不如便宜自家。 话说到如此,安池心里也就安稳了些,这些虽说多了,可是有安淇这番话,也就不打眼了。 于是收下单子,又叫月儿接过绿衣手上的账本,郑重给安淇行了一礼,“妹妹多谢大姐姐。” 安淇连忙扶起来,“你我姐妹,不必客气。” 安池自拿着账本,回去看了许久,心下略有所悟,星儿催了三次才歇下暂且不表。 只说初二的宜馨阁里,安澄早早的就醒了,一来,昨天睡得不算晚,二来,也惦记着今天去沈家,早早的就起来了。 素心也是刚刚把热水端进来,一回头看见安澄都坐起来,不禁抿着嘴儿笑道,“难得见姑娘这么勤快一回。” 一边说一边过来给安澄梳洗打扮。 “姑娘,昨儿六姑娘特特来咱们这儿说了,叫姑娘穿那套银狐掐红牙的衣裳,配白红绫的间色裙,可依她吗?” 安澄信得过安淑打扮的眼光,就点点头,“好。” 素心手巧,几下就给安澄梳了个双螺髻,缠着一条红珊瑚的珠链,左右各带了一只赤金蜜蜡的发箍。 项上戴一个五彩璎珞坠了八宝,整个人喜气又富贵,不落俗套。 连孙嬷嬷进来时都笑着夸赞,“姑娘今儿打扮的好鲜亮!” 上了马车,安淑坐在沈氏左手侧,指着安澄的衣服,颇为自得的看着沈氏,“母亲,你看我把妹妹打扮的好不好看?” 沈氏仔细看了,也点头,“好看,你妹妹和你一样,皮肤白,年纪小,正合穿红的,偏她素日穿的少。” 第九十五章 娘家 娘家 因着过年,外面比之上次安澄来的时候还要热闹,安澄坐在马车里,也能听见各式商贩叫卖的声音。 安淑趁着沈氏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向外面,不时和安澄说话,“咱们回来的时候可以从榆林街过去,那家街口年下的糕点做的最好,年年也就这几天,也不知道买的到买不到……” 许是出嫁女今天都要回娘家探亲的缘故,上次安澄记忆里,丰安县主府门口,寂静宽敞的大街,今天也是车来车往的。 连沈氏也多看了两眼,安淑顺着沈氏的方向看过去,就笑开了,“那是吴家的马车,吴姐姐今天也是跟着母亲回来探亲的?” “等过两日必要下帖子,请她来家里玩!” 沈氏点点头,笑道,“随你,那家的夫人与我也算熟识,她的孩子,想来不错。” 安淑恍然大悟,“怪不得……吴夫人上次来家里,给我的见面礼比大姐姐还要厚重一份,原来是有这个缘故。” 沈氏笑笑,不再多说,带着安澄安淑上轿——和上次都差不多。 二舅母,政表哥,纹表姐都是熟悉了的人,一见面就亲亲热热的聊到了一起,只默契的谁都不提沈斐。 魏氏那边却不曾有沈氏这般顺利,安池清楚嫡母性子,打上了马车就开始提心吊胆,只盼着她去了以后,少说几句话才好。 不然她怎么对得起在家里的长姐。 魏氏难得回来一次,娘家嫂子宋氏也等在二门,看见魏氏就喜笑颜开的迎过来拉住了手,“贵人来了!” 安池在身旁,温柔的行礼,宋氏也像模像样的夸了两句,便问起安淇,“大姑娘怎么没来?” “大姐姐如今不好出门,就叫我跟着来了,还特意嘱咐说多备些礼,怕舅母见怪。”安池含笑应答。 宋氏笑的更加心切,“大姑娘年年都这般客气。” 等魏氏和安池进了正厅,又叫人,“快去泡了那眉峰金针来,这是年下旁人给你哥哥的,最好不过的茶,茶色金黄,味道浓郁。” “姑奶奶尝尝,若是好,就包些回去。” 安池几乎是打起全部精神来听着宋氏的话。 若说之前宋氏的热切,是源于被赐婚皇家王爷的大姐姐,那也不值得宋氏后面的这句大方话。 宋氏原是继室,虽说是嫡女,可出身不算高,也不知是怎么学来的一副泼皮破落户的德行。 恨不得做个貔貅,只进不出。 能让她舍出个金针茶来,只怕这茶也不是那么容易拿走的。 安池哪敢让魏氏接这茶好不好的话,急忙在魏氏耳边轻声细语的劝慰,“太太少喝两口茶吧,大姐姐临行前特意嘱咐的。” “太太晚上睡不好,茶要少喝。” 宋氏一听,也不生气,更加热络的招呼丫鬟,“既如此,给姑奶奶换杯蜜水。” “这是今年的新打的玫瑰蜜,最养颜补神,姑奶奶喝着好,就带回去些。” 宋氏大方,魏氏懵懂,安池只觉得嘴里的蜂蜜都是苦的。 这换汤不换药的非得往手里塞东西,绝对是有事,而且这事还不会小了。 索性只做着服侍嫡母的样子,直接站到魏氏身后,就预备着魏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能够来得及拦住。 谁知道宋氏的话,绕了几圈又绕到安池身上来,“这孩子以前我看也还罢了,这几年跟在她大姐姐身边,倒是越来越出挑了似的。” “哪里像我那两个姑娘……” 宋氏顿了顿,看安池没接话,魏氏被身后刘妈妈轻轻拉着也没说话,她也不觉得尴尬,索性接着自己往下说。 “我是想着,这大姑娘以后去了北边,这见家人就不容易了,不如叫她两个表妹去好好陪陪她。” “也是能跟着她学学,这姑娘家啊,就得是大姑娘那样才叫有出息呢!” “姑奶奶,你膝下也就这一个女儿,以后大姑娘走了,你不寂寞?” “正好,也叫我那两个姑娘去陪陪你,等大姑娘出阁,你就把她们当半个女儿养也是行的……” 宋氏这话说的太理所当然的不要脸,连素来涵养好的安池都听不下去了。 也是心里知道魏氏不会罚她,大姐姐安淇更是乐的见自己打宋氏的脸,便站出一步,含笑答话。 “舅母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母亲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难道我是不叫一声母亲的?不叫一声舅母的?” “舅母这话是不把我当成安家大房的姑娘吗?” 宋氏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安池也知道,宋氏名声不算好,正经显贵人家的当家太太都不与她往来,长平侯府没落,生父又不上心又不上进。 宋氏两个女儿不过小安淇一点儿,却到现在也没什么像样的人家来提亲。 不是小官家的子孙,便是一样破落的勋贵人家,尚且不如长平侯府还有门好亲戚呢——宋氏哪里看得上? 若是能借势住在安府,也好对外说是和王妃娘娘一起长大的,拿去糊弄外地的高门也过得去了。 要是更好些——能趁此对外说表姐妹间亲厚,京里一些人家不说信不信,只想借此攀上魏王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有个差不多的来。 安池虽是庶女,可在家里也是和嫡女一样尊贵的人,此时站在厅中,身姿挺立,还真有几分安淇的气势。 “舅母这话,岂不是刻意挑拨我们母女离心?” 宋氏第一次被安池步步逼问到脸上,反倒不好说什么。 偏偏这时候魏氏说话了,“池姐儿,你别多想,嫂子也不是那个意思,你那两个表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和我半个女儿……” 魏氏一开口,安池就知道自己的话算白说了。 魏氏的脑子糊涂和稀泥也就算了,偏偏还总是觉得娘家是骨肉至亲,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亏也记不住,只当做好人,回回到娘家,便是以往有大姐姐看着,还要给娘家脱一层皮留下。 更何况只有安池在了? 偏生大姨母和小姨母都随夫出京了,连个拦着她的都没有。 宋氏刚刚偃旗息鼓了一点,现下听了魏氏的话又扬起眉来,“可不是?你大姐姐不在了,你和妹妹……说难听着些,到底隔了一层。” 第九十六章 巧合 巧合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 安池的出身摆在那里,任凭她心里有千百个主意,也不能拿出来。 安池不能替安淇拿两家的主意,魏氏又实在不成材,说着说着,已然要叫她那两个女儿来先谢过魏氏接下来的照看了…… 安池心里暗暗发急。 这要是真领了两个人回去,安淇或许嘴上不会怪她,心里却难免觉得她不会办事。 可是安池再如何,她做不得魏氏的主,只好对刘妈妈使个眼色,刘妈妈在背后死命的拉着魏氏的袖子,才让魏氏没一口应了。 安池缓了缓,含笑又开口,已经换了说辞,“说起来,安家大房我做不得主,两个表姐来,也没我说话的地方……” “只是我姐姐已经领了圣旨,破五就有宫里嬷嬷来教规矩了,届时看见这两个表姐,可要怎么说呢?” 便是亲戚情分,也没有一住半年都不肯走的。 谁知道宋氏听了,更加眼前一亮,“这可不正好了,也叫你两个表姐跟着一起学学规矩……” 安池现在深刻的明白了一句话——门当户对。 以前的大舅母虽说家道中落,可也是名门出身,现在的这个可好,简直……安池看在安淇的份上,不愿意把那个词在心口上过一遭。 真是什么话都好意思出口!记得前两年也不曾这样,难道是日子艰难磨得?怪道人穷志短。 既如此,安池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些,“舅母,这个主意您就打错了,宫里嬷嬷请一个也是不容易的,更何况这是太后娘娘那里拨来的?” “便是只教一个,家里都要客气礼让三分,哪还能大咧咧的送去两个亲戚家的姑娘?” “这话,都不用送到嬷嬷那里说,大姐姐便是不肯的。” 安池的话可以不听,可她扯出了安淇。 安淇在宋氏面前尚有余威,最后一句话还是入了耳朵的,想了想,也觉得安淇那么厉害的人,未必肯。 可是不肯也无妨。 宋氏自然知道女儿能跟着学规矩最好,没学也寻常。 只要把人送去了,和宫里嬷嬷一个屋檐下住着,到时候怎么说不还是由得她? 谁还能真抓着嬷嬷去问不成? 宋氏抬着下巴笑道,“这不怕,我这两个女儿,能见见太后的身边人就是福气了,不求别的。” “五外甥女儿,你也别太厉害了,不过是走个亲戚罢了,你何苦这么拦着头里?” “大房还不是你当家呢,我不过是让两个女儿去孝敬孝敬她们姑姑,哪里说不过去?” “就是大姑娘在,也未必不同意的,倒是你,先拿三捏四的了,莫不是大姑娘如今让你当家了?” 安池到底也不过和安淑年龄相仿,虽则平日周到妥帖,到底没历练过,一番话被宋氏挤兑的,眼圈也都红了。 心里也知道,若是安淇在这里,宋氏根本不敢开这个口。 不过是欺负她到底和魏氏隔着一层,拿辈分和身份压着她罢了,吃定她没有和她翻脸直接打擂台的底气。 可安池又绝对不能让她把两个女儿塞来的…… 正局促着,琢磨大姐姐昨天都说了打发人马上来接她们走,怎么现在还没有信……外面就匆匆忙忙的进来人了,慌里慌张的。 “姑太太,表姑娘,快些回去吧,安府打发人来说,四表少爷不好了!” 魏氏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什么?!” 一语未落,就眼前发黑,要晕过去。 安池抓着空子,也不许宋氏说话,直接使唤刘妈妈,“快扶着太太上车!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也不必等跟来的人了,叫她们慢慢走,咱们坐马车先赶回去!” 一时又问,“传话的人在哪?快让人好好问问话!” 虽然还是轻声细语的,可一连串的吩咐下来,也是干净利落。 安池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根本不给宋氏留余地。 一直把昏了的魏氏送上了马车,安池才松了这口气,“真是……” 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到底是大姐姐外祖家,没有让她评说的道理。 跟车的刘妈妈也是心有余悸,“可算大姑娘叫人来得及时,不然还真不好推脱。” 又看着安池,“姑娘,您今儿是受委屈了,老奴心里清楚,必要好好告诉大姑娘的。” 安池笑了笑,只摆摆手,“这种小事,何苦去说,让姐姐操心,再说,我也实在没什么用的……” “要不是大姐姐派人来得及时……” 安池的话说到一半,心里打个圈儿。 刘妈妈看安池神色一变,不由问道,“姑娘,怎么了?” 安池越想越觉得不对,“大姐姐素来疼爱四哥,便是要叫人回去,也没有红口白牙咒他的道理……” “拿什么做筏子不行呢?大正月的,偏生挑了个身子最差的。” “尤其……” 安淇素日要面子,不肯叫人多议论四哥的身子,只恨不得所有人都说他身体好呢,哪里会嚷嚷到亲戚家来? 这不是安淇素日作风。 刘妈妈听着安池的话,脸色也不好看了,“五姑娘这意思……” 安池不敢多说,若是她想多了,岂不是大正月的咒自己家兄长?只吩咐丫鬟,“去叫马夫再快些!咱们赶紧回去看看,也好心安。” 可惜初二,正是各家各户开始走亲戚的时候,路上车马多,要快也快不起来。 安池心里惴惴不安,手里的帕子都要拧出水了。 刘妈妈勉强打起精神来,劝慰安池也是劝着自己,“哪里就这么巧了?许是咱们想多了吧?” 此时的安府一点喜气皆无,正厅里是刚刚回门还没来得及坐安稳的姑太太安桂,心里暗自叹气——这叫个什么事儿! 她本就是庶出,生母以前是安家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不知怎么被老太爷看上收了。 打小老夫人对她就淡淡的,及笄之年正值安家最落魄的时候,嫁的并不很好,和家里就更不热络了。 一年到头也就今天上门,谁知道热茶还没喝上一口,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儿,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尤其她心里还暗暗担心,这正月里碰上这样的晦气事儿,回去可得用柚子叶好好洗洗,可别沾染到自己家里。 第九十七章 太医 太医 安池没进家门,只在门口看到了原本出门应酬的大老爷二老爷的马车就知道不好,也不用丫鬟,也不用轿子,自己戴了帷帽一路跑回内院。 她本就是闺中娇养的女儿,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火辣辣的。 也来不及回自己院子,直接跑到安滨房中。 眼看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当时腿就一软,还是身后一直跟过来的星儿眼疾手快的扶住,“姑娘!” “小点声!”安池强撑着走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脚下的绣鞋太软了,只觉得踩起路来都没了力气。 没等进屋就听见凄厉的一声“滨哥儿——” 安池的手连掀帘子的力气都没了。 安澄此时还和安淑沈氏一起在马车上,安淑眼圈都红了,只是顾念着正月里不好落泪,“四哥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又催着马夫,“你再快些!” 一向温婉柔和的沈氏此时也是拧着眉,一句话都不说。 来时马车外只觉得热闹的声音,如今却显得乱糟糟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里,安淑下车透过帷帽看见府上已经把门口的红灯喜字都撤了,声音都开始发颤,问着等在门口的二房丫鬟,“这……是怎么个意思?” 莲子是沈氏留下来看家的,出了这样的事儿,早早就戴着帷帽等在大门口了,听了安淑的问话,抿抿唇,只说了一句,“六姑娘快赶紧去四少爷院子里瞧瞧吧,晚了怕是……” 等沈氏安淑安澄进院子的时候,里面只有一片哭声,安澄的心,立时就咯噔了一下。 安洲安浩和安润是骑马回来的,比坐马车的沈氏快些,此时听见动静走出来照应沈氏,眼圈也是红的。 沈氏在门口止住了脚步,皱眉问着三个哥儿,“可是……?” 安洲一路快马回来,被风吹的脸和眼圈红成了一片,嗓子也是哑的,“太医已经不肯开方子了,只让灌参汤,可是也喝不下去了。” “若不是还有点鼻息……” 安淑早在刚进院子的时候就已按捺不住,冲进屋子里去了。 安洲拿袖子擦着眼泪,“母亲快进去吧,老太太年事已高,大姐姐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大伯母又……” “怕有什么事,还得您支应着。” 沈氏点点头,便要进去,安澄一直跟在沈氏身边,看她如此,也要挪步子跟上,却被沈氏拦住,吩咐了身后的莲子。 “九姑娘年纪太小,还没过五岁生辰呢,别惊了她的魂儿,再去周姨娘那里,告诉她十姑娘不用来。” 安澄其实是想去的,怎么说……安滨和她也有份香火情。 可沈氏的样子,像是不容置疑的,身后的莲子已经过来哄着她了,“九姑娘,咱们先回去,若是惦记这里,奴婢就在这看着,若有什么消息,一准儿告诉您成不成?” 安澄知道自己不怕,但也知道年纪太小,说不上话。 若是去了,帮不上什么忙,沈氏还要分心照顾她,既然自己是拿不出主意的人,那就听别人的主意。 遂抿唇点点头,“好吧。” 安澄肯配合,莲子也松了口气,“那奴婢送姑娘回去。” 宜馨阁里,估计也是知道安滨的事儿了,虽说不能过去,可耳朵也警醒着。 安澄一进院子,发现前两天刚挂上的灯笼彩纸窗花什么的,都撤了,素心头上的两朵红花也摘了。 这时候也不好说说笑笑,素心看莲子把安澄送回来了,也没有多客套,行个礼就送她出去了。 安澄住的宜馨阁其实离安滨那里远得很,怎么吵嚷都传不过去的,只是素心依旧压低了声音,“这时候回来,姑娘还没用膳吧?” “怕厨房那边不知道姑娘回来,奴婢去告诉她们一声,让按时送了饭来?” 素心不说,安澄都没发现是这个时候了,可心口堵的难受,也没什么胃口,遂摇摇头,“不用了,那边这个样子,咱们还特特的去厨房点了饭食,怕是不大好,左右我也不饿。” “咱们小厨房里你煮个粥就好了。” 素心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安澄看屋子里只素心慧心两个人,便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突然的,四哥就不好了?” 慧心摇摇头,苦笑了下,“姑娘,您不在府里,奴婢们从来都是直接锁了院子,不和人闲说闲聊的,怕是知道的不比您多呢。” “倒是丹儿,姑娘知道,她是有些门路的,刚刚已经被素心姐姐派出去打探问话了。” “可是也还没回来,或许等她回来了,咱们能知道点消息……” 安澄点点头也能理解,事发突然,怕是除了四哥和大姐那边的人,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素心轻轻叹口气,问安澄,“姑娘,看这架势……要不要把那些素净衣服,和银饰拿出来?” 安澄抿抿唇,“拿吧……” 依照大姐姐的性格,要不是到了这种时候,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素心得了安澄的意思,指使着慧心开哪个箱子,看她把该拿的都拿出去了,自己转身去了小厨房。 熬粥是很要些火候的,等素心把粥并几道小菜呈上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不知道素心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呈上来的山菌粥,红油竹笋,香辣豆干,莼菜酱,拌三丝,并一道土豆泥蒸饺——都是素的。 这边素心备好饭食,那边丹儿也回来了。 看见安澄在屋正要用饭,急忙行礼,“奴婢扰了姑娘了。” “不妨。”安澄心里也急切知道安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先吩咐素心,“你把那粥晾晾。” 又问丹儿,“你可打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丹儿是一路跑回来,脑袋都是汗,拿帕子擦了才敢上前回话,“奴婢有个堂兄,是门上跑腿的。” “他说,今儿这事有点奇怪。” “往日里,四少爷请太医,这门上都习惯了,可是今儿这请太医的人是和给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送信的人,一起出去的。” “因为是正月,门上的人去的是常来的那个太医家里,那太医不在家,出门了,又特特去了那亲戚家请回来的。” 第九十八章 丧事 丧事 安澄刚开始没听明白,拿着茶杯仔细想了半天想通了。 那去沈家传话的人是怎么说的? ——四少爷不好了。 这是已经看着不行了才去请的太医,太医又耽误了一会儿,联想着之前大房的行事作风。 说不好,安滨就是让安淇给熬死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安澄心口都颤了一下,说不出的滋味。 恍惚了半天才看到丹儿还站在面前等她发话呢,遂放下茶杯,“我知道了,你辛苦了,让素心给你拿两个银锞子。” 丹儿点点头,行礼谢了赏才退下去。 素心在外间估摸着话问的差不多了,进来探安澄的口气,“姑娘,粥温着呢,要不要用些?” “不吃了。”安澄现在心里堵的难受,本就不好的胃口,现在更是一口都吃不下。 “姑娘……”素心还要再劝,还是孙嬷嬷拦下了,“罢了,姑娘没心思,吃了反而不受用,你去滚着鲜汤,姑娘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煮个面食就好,左右小菜都是现成的。” 看素心应话下去了,孙嬷嬷才上前一步,也是问的小心翼翼,“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 安澄从来不觉得自己多聪明,她能想到的,没道理丰安县主千挑万选的教养嬷嬷想不到,只是和安澄一样,不能说出口。 “四哥哥……”安澄提了个头,也就说不下去了,叹口气,“大姐姐可要怎么办呢?” 孙嬷嬷踌躇了半天,才开口,“姑娘,按理说,老奴不能在姑娘面前搬弄口舌。” “可是……今儿这事实在是……” 饶是孙嬷嬷这么多年,也自认是见多识广了,都没听过这样的事儿。 要劝要教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姑娘,这就是过刚易折,适得其反了。” “不管什么事,什么脾性,像闺阁女子,温柔也好,贤惠也好,沉静也好,能干也好,都不好在前面加个‘太’字,什么都是过犹不及。” “不管多好的字眼儿,过了头了都是不好了。” 安澄点点头,出事的是安淇,孙嬷嬷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可是安澄懂了她的意思。 今日之祸——可不就是安淇“太”刚强之过? “大房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孙嬷嬷答得顺流,“不过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到了晚上还是来了消息——安澄是被丧铃吵醒的,她本就睡得不安稳,听见声音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守夜的慧心也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姑娘可被吓到了?” 一边说一边给安澄披上外衣,安澄心里有事,推了她一把,“衣服我自己穿,你快去看看,可是咱们听错了?” 正说着,素心和孙嬷嬷都过来了,“姑娘……二太太院子里的莲子姐姐来了。” “说知道姑娘肯定醒了,叫姑娘别现在去,等那边收拾妥当了,叫您了您再去。” 让莲子去宜馨阁传那个话,沈氏也是有私心的,安滨安澄原就不算亲厚,便是亲兄长,安澄这个年纪,在没装殓之前也是不必去的,何况隔房? 等到了布置灵堂那一步再去也不失礼。 小孩儿魂不稳当,便是不被冲撞,看见现在安淇这样子也得被吓到。 实际上,连安淑,沈氏也不是很想她来的,可是人既然已经过来了,沈氏也不能赶她回去,毕竟安滨和安淑,是实打实十年的情分。 若是不让来,未免凉薄,再者……沈氏看在一旁抱着安滨快哭死的安淇,也是觉得这个大侄女儿身边得有个能听进去话的人劝着。 不然这一下,怕好好的姑娘要一蹶不振了。 出了这种事,魏氏是不中用的,刚刚就已经再次晕了过去,沈氏也不敢指望她,只嘱咐了她的丫鬟尤其是刘妈妈,好好看着,请了太医就抽不出身子过问了。 安滨的事儿,沈氏也觉得棘手,一方面,安滨去的也是突兀,什么都没预备,另一方面,沈氏离家这么久才回来也没当家。 可是安淇也好,老夫人也好,都不是能有这个精气神儿操持的,换成别家,这还是个争当家做主的机会,可安家人少,争不起来,向来平平静静的,结果现在也就只能是沈氏来管。 尤其安滨这年纪尴尬,得算夭折根本不能葬入祖坟,也不能大操大办,可要是在外面找个好地方也不容易,简单了只怕大姑娘还要不顺心。 沈氏脑袋伴随着一屋子的哭声都在嗡嗡的疼。 索性出了屋外,沈氏叫来画莲,“京城里你熟悉,叫你们家那口子好好张罗下,寻个好木头,再有预备下衣服,得快些。” “我知道这时候找这个不容易……” 谁家正月初二棺材铺开门的? “那也得安排,再有纸钱白花,奴仆下人的丧服,还有上清寺的僧人,虽说时候不好,知道这时节他们得先顾着各家祈福的。可是年下咱们也往那里捐了不少银子。” “滨哥儿年下,葬礼规格也不会大了,要的僧人不多,想来他们抽的出来……” 沈氏也是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的,方方面面布置下去也没什么疏漏。 画莲躬身听了吩咐后,应下了却没走,“太太,那这银子……” 沈氏想了想,“先按照咱们二房的规矩来,这几天先拿着对牌来二房,总要体体面面的送滨哥儿走。” 画莲听了,低声沉吟,“太太这……”这钱怎么算也算不到二房头上去啊? 沈氏心里有数,“大伯母亲都不是糊涂的,只是现在顾不上这个,可这些东西,早一时预备,就少一分慌乱,难不成我能这个时候去找母亲要银子?还是找大侄女要账本?” “横竖安家都是明白人,不会亏了我的,咱们房的人也早晚要熟悉这府里的事儿的。” 沈氏一边说,一边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和大伯那边通个气儿,可惜老太太现在未必有心思,只能先忙着,等缓缓再说。 点拨完了画莲,沈氏一抬头,又看到去四处传话的莲子回来了,“可都吩咐到了?” 莲子欠身行礼,“吩咐妥当了。” 沈氏点点头,再回屋子里,还是一片哭声,连大老爷安桥也是眼圈通红,安滨这么多年,大老爷虽没对他寄予厚望,因此是少了重视。 可毕竟是第一个儿子,怎能不伤心? 第九十九章 红衣 红衣 即使在正月,沈氏给安滨的丧事也办的足够体面,只是有一点不好,毕竟是正月,又是夭折,上门的人家还是少,多是些依附安家的旁支和下属。 毕竟门当户对的,都不愿意来沾染这个晦气,只让体面的下人备足了礼跑一趟就是。 不过虽然灵前人少了些,可是色色妥帖,便是安淇来看,也只有红着眼行礼道谢的。 大老爷安桥更是在人后托老夫人带了句话,说这阵子辛苦弟妹了。 转过头就给二老爷豁出力气直接定下了通政使司副使的职位。 随着职位下来,三七过后安滨入土为安,下人们也都脱了素衣,虽然还不敢花红柳绿的打扮,一些粉色蓝色也穿起来了。 伤痛是会被时间抹平的,尤其是对一个所有人都知道是在拖着身子往下活的人。 老太太中间又病倒了几回,太医来看过,也只是开了凝神静气的方子,说吃不吃都好,只是要想开些。 原本说出了破五就要来安府的嬷嬷,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好来了,还是丰安县主往宫里递了话,说不敢冲撞了天家福气,等出了正月,诸事落下后再请。 大概到了正月月末的时候,老太太那边让人来传了话,说是有人送了进上的极品血燕,明儿瑞萱堂要预备炖了鸡汤吃,叫各房哥儿姐儿的都去跟着用饭。 这段时间安澄几乎是都在瑞萱堂陪着老夫人的,也能听明白老夫人这意思,特特的在家里传了这个话不是为了血燕,为的是“鸡汤”这两个字。 这段日子,虽说安滨是晚辈,没有老夫人给他守孝这一说,可老夫人也是自己默默就吃了斋的。 如今,这是要走出来了,也是在告诉安家各房的人,得走出来了。 安淇那边听了瑞萱堂的传话,愣了一会,然后才强笑了下,“我知道了,红袖,好生送人出去。” 绿衣觑着安淇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过来劝,“大姑娘……毕竟时候不短了,老夫人这样……情有可原。” 毕竟死了一个孙子,是难过,可是再难过,日子也得往下过,往下过,就终究得喜气盈盈舒服的过。 别说死了安滨,难听点说,哪怕死了安淇大老爷老夫人,只要出了服,不管心里怎么放不下,都得露出笑脸来去过日子。 这是给外人看的体面,也是给家人留的安心。 “我没事……”安淇自打出了事以后就没睡过整觉,一闭上眼就是滨哥儿惨白惨白的脸。 索性不睡了,不睡她也不闲着,整日整夜的抄佛经,抄往生咒。 “我新写的,你都拿去烧了吗?”安淇脸色因为睡得不好,也显得灰青。 “烧了。”绿衣看着安淇实在心疼,给她倒了杯枸杞茶,“今天收好的,数了一遍,这段日子正好是七七四十九篇。” “已经拿出去了。” “姑娘,您别写了,那大师不是说了吗?四少爷这年纪不适合凑极贵的九九之数,七七最佳。” “没在写往生咒。”安淇放下笔,喝了口枸杞茶,“是清心咒,写给我自己的,也写完了,你收起来吧。” 安淇的笔墨都是有专门放置的地方,一张是一张,绝不会少了的,等绿衣放好后回来就听到安淇发了话,“你去把之前收起来的艳色衣服,还有赤金宝石的头面都拿出来吧。” “姑娘……?”刚进屋的红袖也听到了这句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相比于两个丫鬟,安淇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你听到老太太的话了,家里人终归是要走出来的。” “我是嫡长女,是大姐姐,这个时候,更得做个表率,之前麻烦二房麻烦狠了已经不对,现在更不能让家里看着垂头丧气的。” “只有我走出来,底下的弟弟妹妹,才能放下心。” “总不能一错再错。” 安淇还是红了眼圈,却没哭,反而扯出个笑来,“你们还不快去?我记得之前做了个水红绣黄蕊桃花的上袄,还有个宝蓝色的绫光裙,你们都找出来,收拾收拾。” “还有那套珊瑚头面……” 安淇眼里泪花还是在打着滚,只是好歹一滴都没掉下来。 第二天到了瑞萱堂的时候,安澄还想着自己这身粉色绣红桃花的衣服会不会不大好?让安淇看了吃心…… 结果在瑞萱堂门口,还没进去就看到在外面游廊转悠的安淑,她穿了一条水蓝色的裙子,上身是和安澄一个布料的粉衫子,姐妹两个眼神一对,就知道彼此担心的是一件事。 安淑看着比安澄还要素些。 两个人在门口不好说话,安淑带着安澄去了附近亭子,看这她这一身,微微皱眉,“我本以为我穿的已经够惹眼了,没成想,你这穿的更鲜亮些。” 说鲜亮……也算不上,只是肯定和素净不搭边。 安淑还在问安澄,“你这身……也没去问问母亲?” “没……”安澄心里更打鼓了,正要琢磨实在不行回去换一套的时候,老夫人房里的翡翠找出来了,远远的看见安澄安淑便带笑招呼上了。 “六姑娘,九姑娘,怎么在这儿啊?” “奴婢听门上小丫鬟说,两位姑娘早就来了,怎么不进去?老太太惦记着呢,叫奴婢来找你们。” 翡翠是老太太身前的得意人,问问她总是没错的,这么想着,安淑习惯性的要从手里摘个戒指手镯什么的,一模傻眼了——她什么都没戴。 还是安澄发现了,悄悄把自己手上的玛瑙戒指摘了递给安淑。 安淑也不客气。一边送到翡翠手上一边搭话,“翡翠姐姐,老太太那边都去了吗?” 翡翠还带着笑,“都去了,就缺您二位了。” “今天天气暖和……”安淑仿佛不经意似的,“我都让丫鬟把之前的大毛衣服都收起来了。” 翡翠带笑不笑的看了一眼安淑,声音还是轻快的,“可不是吗?估计各房都是这么想的,天气估计不会冷了,之前的衣服该收的都收起来了。” 听翡翠这么一说,安淑安澄算是松了口气,脚下步子也轻松了。 等进了瑞萱堂,一打眼就看见了穿的最亮堂的大姐姐安淇,人是还憔悴着,眼下的乌青用脂粉遮了,也看得出特意抹了胭脂提气色。 若不仔细看,好像除了瘦了许多,也和之前没什么差别了。 第一百章 厨房 厨房 这顿饭吃的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除了少了一个人以外。 用过饭。老夫人看出安淇有话要说,就叫众人都回去了。 等其他人都走了以后,老夫人看着安淇许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清楚,你是个聪明孩子,原本实在是不必我多话的。” 安淇默默听了以后,才勉强笑道,“孙女是有别的事要说……” “什么事?” “孙女想着出了正月宫里就要来人了,那时候怕孙女学着规矩忙不开,咱们家里之前都有劳二婶了,索性她那里下人什么的也熟悉了。” “不如就手让她管着好了,正好之前那事儿的银子也是二婶垫的。” “让二婶拿了账本自己补了就好,孙女……”安淇说了,又扯着嘴角笑了下,“正好不用操心。” 老夫人听了也点头,这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想的,沈氏素来是个妥当人,这个儿媳和魏氏不同,当年是她亲自看过的,这么多年都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安淇看老夫人没说什么,心下松口气,“那孙女回去就把账本送过去。” “再有,母亲那边……” 这件事比谁掌家理权还要棘手得多,连老夫人都想了许久,“先看看吧,也算她这么多年不怎么出去,一时也没人去仔细琢磨。” 安淇听了,心下松了口气,“五妹妹一直细心照顾着,或许……” “再说吧。”老夫人打断了安淇的话,自己揉了揉眉心,脸上一片疲乏。 安淇看着,抿抿唇告退出来。 瑞萱堂里的对话,姐妹二人组还不知道呢。 对她们而言,也就是安府头顶下多日的乌云终于散了,虽然安淑心里还记挂着安滨,可也知道该走出来了。 不止安澄和安淑,今日所有哥儿姐儿出正房的步伐都轻快了些,安淑牵着安澄的手,姐妹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正聊着,远远的就看见前面的人影像是安池。 “妹妹,你看那边,是……五姐姐吗?”安淑自己看不真切,拉着安澄。 安澄凝神看了看,“是吧……?” 衣服身形都像,可是那条路是通向厨房的。 按理说,不太可能在那边看见安池。 安淑想了想,“五姐姐没吃饱?” “不太可能吧?五姐姐自己房里没点心吗?便是没有,叫丫鬟取就是了,何必自己去呢?”说是这样说,可安澄也想不通安池好端端的,怎么去了厨房。 安淑是个干脆性子,“下回见了问问不就知道了?” 安澄点点头,也没把这件事情往心里放。 两个人到了分月亭就分开,各回各的住所。 安澄一进院门,就看见留在家里的素心正提心吊胆的等着,知道安澄神色如常的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禁带出了几分笑意,“看姑娘这样,那就是没想错了?” 安澄摇摇头,“没有。” 素心脸上笑意更深,“那奴婢就把该拿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说起来,也要开春了,府上要做衣服了。” “姑娘今年长了许多,去年的衣服,奴婢特意又放了些,仔细看也是小了。” “只是不知道京城里流行的是什么样式……” 素心一边盘算一边把去年的旧衣服拿出来在安澄身上比划着。 安澄看她自己一个人忙着也有点奇怪,“丹儿呢?” 自从这两个人认了姐妹以后,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丹儿跟着素心学东西,连跟着安澄出去的时候都少了。 素心笑道,“姑娘忘了?厨房那儿说还有多的血燕,叫咱们去拿些回来。” “这东西也不好人人都炖了吃,是看咱们姑娘小,特特给留的,奴婢就叫丹儿去取了。” “她嘴甜,和家里人都熟,适合做这个。” 其实血燕确实金贵,可安府也不是吃不起,只不过这一回的是宫里拿出来的上品,府上平日里采买只用银子怕是买不到同样货色的。 所以也算是个珍贵稀罕的东西,厨房才拿来送人情。 说起这个,安澄还纳闷呢,“按理说,厨房有什么好东西,偏也偏不到我这里啊?” 若说是人人都有的东西,也就不叫偏了,安房里这几位主子,虽然人不多,可也分出轻重缓急。 以往的话……老太太那里不必说,自然是头一份。 再有,也就是大姑娘安淇管着厨房,能分到,再添一个人就是安淇最放在心上的安滨…… 反正轮不到二房的嫡幼女。 孙嬷嬷一听安澄的话就笑了,“姑娘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眼见得这是要二太太当家了,以往厨房就没亏过咱们,现在更是要趋奉着来了!” “不信,赶明儿您问问六姑娘那里,肯定也有旁的好东西。” 安澄以前没想,现在被孙嬷嬷一点拨也明白了。 安澄没觉得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说白了,她的生活质量一直不错,有沈氏在,根本不用她操心。 因为天气渐渐回暖,屋子里的碳炉也从两个变成一个,昨天安淑的明蕙院里,就已经把暖阁撤了。 安澄这边因为年纪小,沈氏嘱咐再留两天。 饶是如此,安澄也觉得热,遂靠着窗户坐下,好歹还能透点凉气。 就这么坐着的时候,因为离得近了,更能听见院子里似乎有人说话,果然,不一会儿丹儿进来了。 素心看见她就笑了,“我就说呢,整个院子里也就你有这副好嗓门了。” 丹儿甫一进屋看见安澄坐的地方,自己也笑了,“可是打扰了姑娘?” “再不知道姑娘怎么在那里坐着,不然奴婢就换个地方说了。” “就是不放心,毕竟血燕金贵,又是特意留给姑娘的,怕放的不好了,白白糟蹋了。” “奴婢在厨房出来,那婶子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好好放着。” “奴婢回来就照着葫芦给她们学话来着,怕放坏了浪费了姑娘的好东西。” 论起这张嘴来,宜馨阁里属丹儿第一,安澄也愿意听她说话,声音脆生,头头是道的,很有意思。 安澄一边听一边让素心给她倒了杯茶。 丹儿双手接了,来回跑了一趟又说了这些话,还真有点渴了。 喝完看安澄还瞧着她,遂乐得又想些话出来,“对了,姑娘,奴婢刚刚在厨房里看见了五姑娘。” 第一百零一章 嬷嬷 嬷嬷 一句话说的安澄都坐直了身子,脱口而出,“还真是五姐?” 看丹儿不明所以的样子,安澄挥了挥手,“你接着说,五姐姐去做什么的?” 丹儿也是拿来当闲话说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五姑娘说她那儿缺个药吊子,想去厨房拿一个。” “这几天,府里的各位主子都不舒服,五姑娘一直陪着大姑娘,肯定累的更多,要熬着药养养身子骨儿也很正常。” 素心在旁边听了笑道,“这药吊子,再有什么锅碗瓢盆的,各院子里的小厨房都是备着的,怎么五姑娘那里没有?还巴巴的自己去了一趟?” 丹儿笑道,“那厨房的婶子也是这么说的,五姑娘说她那个之前被小丫鬟打碎了,这东西又不比别的,另买个新的就好,药吊子嘛,自然是用的久的最使得。” “索性吃了饭,只当消食儿了,便自己跑了一趟来取个用久了的。” 安澄听着也就是个热闹,她本身也不是个爱想事儿的性子。 安家宅院又安静平和,实在连磨炼的机会都少,“行了,我知道了。” “丹儿……”安澄现在打听事儿都习惯用丹儿了。 “你留神些,若是这段时间五姐姐那里还请太医了,就来告诉我一声,我去瞧瞧五姐。” 丹儿应下出去不提。 等出了正月没几天,安澄正在屋子里和孙嬷嬷学绣法,沈氏那里就打发人来了,“九姑娘,二太太让您留神打扮着,估摸一会要出来见客人。” “客人?”安澄绣下最后一针,抬头看来传话的荷露。 荷露对安澄自然是一片笑意,“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太太像是没怎么在意,但又说了让姑娘好生打扮……许是什么远房亲眷?” “姑娘只管听太太的话就是了。” 安澄点点头。 等荷露走了以后,素心慧心就忙开了,安澄看向一边若有所思的孙嬷嬷,灵光一闪,“嬷嬷知道是谁?” 孙嬷嬷本来就打算说的,被问到了也不推脱,“也不知道老奴想的对不对,这个时候哪来的远房亲眷呢?估摸着……是宫里来的教养嬷嬷了。” “听太太那样子说,来的是大姑娘的教养嬷嬷,所以咱们二房的姑娘,不必打扮的过于出众,可又是宫里积年的老人儿了,她们看人最准,回去又要回话。” “所以姑娘不能落人口实,太太才让人来说一声,免得匆匆忙忙,不够妥帖周到。” “既如此……”安澄推开慧心拿来的红缎绣碧桃花金蕊的衣服,换了套烟桃粉的上衣,下身是描银的凌波裙。 整体颜色都不抢眼,但也算贵重。 素心巧手梳了个女童的发髻缠上一条粉珍珠链子也就够了。 安澄的长相在安家人算是平均值,但出去也够漂亮,整个人在镜子里水灵灵的。 素心看着还不够满意,“可惜了,这身都是旧的,今年的新装还没下来呢。” “虽说是旧的,但以前也没穿过,还没下水呢,瞧不出来。”安澄长得不多,并不明显。 “这也是没办法,往年衣服都是提前做了的,正月里出了那件事儿,谁能提做新衣呢?” “可不就耽误了?现在绣娘们日夜赶着,也要迟上几天,这还是太太已经把料子提前备好的缘故呢。” 安澄一边听素心念叨一边自己对着镜子戴了对粉珍珠银托的耳环,“也就这两天了,等等吧。” 安澄说的慧心笑了,“瞧姑娘说的,好像是奴婢们缺衣服穿似的。” “奴婢们心里哪是没数儿的呢?” 话音刚落,沈氏那边过来叫人了。 到了正厅,果不其然是两个宫里的嬷嬷——其实安澄也没见过宫里的嬷嬷。 只是看见她们端茶的动作,起坐举止,两个嬷嬷幅度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寻常人家管教下人再严格,也不至于如此,一看就知道是规矩最大的地方出来的人。 此时两位嬷嬷正半坐在椅子上,看见几位姑娘都进来了,连忙起身,脸上笑容既不冷漠也不讨好,自带两分气度,“姑娘们好。” 不等嬷嬷行礼,安淇便上前一步扶住,笑靥如花,“嬷嬷奉太后懿旨前来教导小女子,也算有半师之名,小女怎敢受嬷嬷的礼?” 说着,便欠身行了半礼,“有劳嬷嬷费心了。” 便是看不出两位宫里来的嬷嬷是个什么神情,安澄也能感觉到,大姐这份表现,是给足了尊重体面的。 两位嬷嬷见安淇如此,也没有拿大,微微侧身避了安淇的礼。 其中一位头戴一支翠绿玉簪的嬷嬷率先开口,“既如此,老奴也就不和安大姑娘客气了。” “老奴姓齐,这位姓于,按理说,大姑娘能得太后青眼,想来规矩已经是不错,只是皇家终究还有些不同,大姑娘聪明,必然一点即透。” 这位齐嬷嬷,说话也很客气。 待寒暄了一会儿,沈氏率先站起来笑道,“两位嬷嬷舟车劳顿也是累了,府里已经备好了住所茶水。” “还望嬷嬷不弃。” 齐嬷嬷明显比于嬷嬷更高一阶,几乎都是她开口的,此时也是她对着沈氏笑道,“二太太这么说不折煞老奴了?” “二太太在宫里,便是太后也总夸的,您素来细心,便是上茶还记得老奴爱这口老君眉,您备的住所,必是妥当的。” 说着便站起身,走到沈氏附近时,又看到站在沈氏身后的安淑安澄,笑影儿更深的站住了,“这是二太太的两个嫡出女儿?” 安淑安澄上前一步,行了半礼。 齐嬷嬷点点头,“看着就是有规矩的,和二太太十来岁时瞧着一个样儿。” 沈氏越发笑道,“难为嬷嬷还记得。” “何止记得二太太呢?那时您来太后宫里,身边跟着的就是画莲,这么多年,竟然都没变。” 听齐嬷嬷这么说,沈氏身后的画莲也连忙出来行礼,行完礼站起来让刚才带路的丫鬟下去,然后笑道,“既然嬷嬷还记得奴婢,那奴婢可就把这个带路的巧宗儿抢去了?” 说着,微微弯腰伸手,“嬷嬷请这边走。” 齐嬷嬷含笑点点头,让画莲带路,两个嬷嬷这才去了后宅。 等她们走了以后,没了外人,老夫人便让姑娘们都坐下,这种时候,安淑总是第一个开口的,“她们就是宫里派来的人?” “母亲你认识?” 第一百零二章 礼物 礼物 沈氏脸上还带着惯常的微笑,“还是以前熟悉,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齐嬷嬷还记得。” “也算她有心了。” 然后不等安淑再问,沈氏便把话都打回去了,“我今儿叫你们来,也就是见见人,既见过了,便回去吧。” “淑姐儿,你下午该绣女红还是要继续的,澄姐儿,你也让孙嬷嬷给你识些字。” “等你过了生辰,也就要去家学了,虽说那里也会教,可总不能你真像个睁眼的瞎子似的就去了。” 沈氏这么一说,安淑安澄只好起身应下,安池安湄也跟着一起起身行礼。 老夫人看一水儿水灵的几个孙女行过礼,便让丫鬟送了她们回去。 等到人都走了,安淇想了想,才开口问道,“那这两位嬷嬷,都是什么来头?” 这种事,沈氏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她也只认识其中一个,“齐嬷嬷是我熟悉的,她是太后身边数得上的得力人儿,性子也算不错。” “以前我年幼的时候,也常常见面,倒是那位于嬷嬷,不怎么熟悉,不像太后宫里的人。” 安淇微微皱眉,“是旁人派来的?” 老夫人随着沈氏的话,也凝眸想了想,“魏王在朝中一直不怎么起眼,按说宫里在意的人应该不多。” “不然早早地就有人提出续弦了。” “可是如你说的,齐嬷嬷在宫里是有头有脸的人,那和她一起来的,总不会差了许多。” 沈氏顺势开口,“正是这里奇怪,我娘家平日去宫里,也没人提过有这么个和齐嬷嬷不相上下的人儿。” “若不是这个缘故……会不会是古美人那儿的?” “除了她也没人关心这个,还能让个身份不高的嬷嬷跟着来。” 古美人,是魏王生母。 确实这种可能性大些。 安淇一听,本就挺直的背都绷起来了,“那二婶的意思……对这于嬷嬷,要更加敬重了?”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顶头婆婆的意思,直接影响了魏王对她的评价。 沈氏一说,老夫人心里就有主意了,“这倒不必,一概等同看之,不然刻意了,反落下乘。” “咱们是堂堂正正的赐婚,淇姐儿身份匹配魏王足以,只要礼数周到,谁还能贬淇姐儿一句?” 安淇抿着唇,点了点头,只是手上无意识的转着帕子。 安澄等四个人出来了以后就该顺着不同的方向走了,其中,安澄安湄年纪最小,身边跟着的人难免更加仔细。 安池安淑已经脱了大毛披风了,安澄安湄却还是披着。 两个人长得本来就小,冬日里大家穿的一样厚实倒还不明显,如今别人不穿,独她们两个穿。 明晃晃的又小又圆,看的安池要笑又不好意思笑的,“二婶也太仔细了些,哪里就这么怕冻着了?” “两个妹妹穿的和个糯米团子似的。” 安池的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调侃起来也不惹人恼怒,反倒像水似的熨帖。 安澄自己穿的也累,忍不住的抱怨,“本来也是不打算穿这么多的,可是又怕生病了。” “说来,六姐姐也罢了,怎么五姐姐你穿的也这么少?” “我听人说你身子骨一直不好,还在陆陆续续的请郎中来,你该和我们穿的一样厚实才是。” 安澄一边说一边看向安池的脸色,安池的脸色本就偏白,平时不怎么出门少了点血色,确实看着柔弱些。 但眼睛明亮,精神也不错,倒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安池的笑略微滞了一下,“好,九妹妹叮嘱的我记住了,明儿便换厚的。” 安淑跺了跺脚,“好了好了,你们若是要说,便自己寻个暖和地方去,这春风可冷。” “地上都是寒气,再站一会儿可不好。” 安池听了,便不再多言,对着安澄笑了笑,“那九妹妹,改日我带着点心去寻你。” 几个姑娘说完便各自回去。 虽说出了这么一回事儿,但安澄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的往下过,家里的两个嬷嬷也不出来走动。 除了那一天以外,好像家里就没这两个人似的。 而春装,也在这个时候发了下来。 安府的规矩,庶出姑娘一季四套,嫡出姑娘一季六套,沈氏又额外补贴了些。 拿回来的衣服鲜亮醒目,叠好了厚厚的一摞。 素心从丹儿手上拿过来仔细翻看着,“这京里的衣服看上去和咱们蜀中那边儿的还真有点不一样。” “蜀中那儿咱们走的时候还流行的是马面裙呢,等京城这里,倒是间色裙做的多了。” “也有百褶裙,只是不好打理,若是打理的不好了,褶子散了这裙子就废了。” 素心一边说一边和慧心小心的把几件衣服放好。 等放过了衣服,又看向丹儿笑道,“你今天打扮的好俏丽!” “这对耳环尤其好看,是你娘补贴你的吧?” 丹儿自己摸了摸耳垂上赤金镂花的耳环,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今儿我生辰,这是我刚刚取衣服的时候,我姑姑送我的。” 素心插嘴笑道,“好大的手笔!” “你这么点儿年纪,过生辰姑姑就舍得给金耳环了?” 其实这东西到了素心慧心这个身份的,见的也多了,倒不算稀罕。 只是丹儿若是论起来也不过是个小丫鬟,又不是主子赏的,戴着就显眼了。 丹儿看一眼安澄,嘴上还和素心搭话,“虽说看着亮,其实也不是新的,只是送我之前拿去炸过。” “才看着黄澄澄的。” 安澄哪里听不见丹儿素心的话,也知道这是素心有意给丹儿讨赏。 未必是缺了那份银子,可这主子记得生辰,送的生辰赏赐,说出去总是更体面些。 丹儿为人机灵,安澄也乐的给她这份脸面,“这我没听见也就罢了,既听见了,少不得出份礼。” “我那匣子里有个小金珠的花簪子,正好配你这耳环。” “也算给你添份喜气,今儿不用你当值,回去和你家人吃碗寿面吧。” 安澄说完,转眼看见素心,又笑道,“你也和她去吧,算放你们姐妹两个的假。” “奴婢?”素心略带了几分诧异的指着自己,“这丹儿妹妹回去吃寿面,奴婢怎好……” 第一百零三章 通政 通政 “有何不好?”丹儿嘻嘻笑着,去拉素心的手,“姐姐认了我娘,也是我们家的人了,和妹妹一起回家热闹热闹,不是很正常的?” 素心还在犹豫,“可姑娘这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可怎么办……” 慧心也知道素心多年没有亲眷,在这府里活的如同个孤鬼儿似的,有意让她和丹儿家人熟络,遂笑道,“这话我便不爱听了,难不成满院子十几二十个丫鬟,就你和丹儿妹妹两个得用的?” “少了你们,我们就乱了?” “只管和你妹妹家去吃酒罢了,左右不过一夜,明儿就回来了,你还怕什么呢?只管听姑娘的话吧。” 听了慧心这么说,素心也不好再执拗了,便笑着行了一礼,“那有劳妹妹多分担些。” 宜馨阁里,丹儿欢天喜地的拿着安澄赏给她的首饰,戴上出去不提,瑞萱堂正院里,老太太也叫人打开了首饰匣子,让安淇和沈氏帮着挑选给两位嬷嬷的礼。 老夫人倚在软榻上,看着翡翠珍珠等人捧着几个大盒子的首饰,打开便映的一室华光,心里也是高兴的。 安淇率先笑道,“祖母今儿是要让孙女开眼了。” 老人家最爱看自己多年的积攒,也最爱听人夸这个,心里高兴又收着不怎么好表现出来,“哪里就什么开眼了?倒是像我平时藏着掖着的不给你们看了。” “这些东西早晚不都是你们的?只是这都是上了岁数的人适用的,要给也不是现在给。” 屋子里的两个小辈,一个大房一个二房,两房都看了,心里都有数,老夫人从来一碗水端平。 “之前那嬷嬷我就给了赏银了,你挑两件,做你额外送的,也是你的心意。” “老二媳妇,你眼力好,熟悉宫里人,你帮着看看,不光要好看,还得实用。” 沈氏得了嘱咐,一起去掌眼,看了一会笑着按了按眼睛,“哎呦可不成了,母亲这首饰晃得儿媳眼睛都疼了。” “只觉得样样都好。” 安淇拿了对儿翡翠耳环给老太太和沈氏看,“祖母,二婶,这个可好吗?” 沈氏点点头,“好,齐嬷嬷就是爱翡翠的,可是于嬷嬷给选什么呢?若是两个人都送翡翠也不好。” 一边说一边挑出了一支羊脂玉的如意云纹簪,“这个给于嬷嬷吧。” “合适不打眼,看着低调可和那对翡翠也不差什么。” 看她们选好了东西,老夫人也乐呵呵的点点头,“选的不错,叫大姑娘拿回去吧。”说着,自己按了按眉心。 安淇和沈氏知道老夫人这也是累了要休息,自己退了出来。 待两个人走到要出了廊下的时候,安淇想了想,叫住了沈氏,“二婶,侄女有事相求。” 沈氏原本已经要走了,听见安淇这句话又转身回来了,“侄女是有什么事?” 一边问一边心里暗自琢磨,安淇性子骄傲,虽说因为安滨的事,脾气磨了不少,可是也不是轻易开口求人的性子。 只要说了,怕就不是小事儿。 但安淇这次开口,倒不算什么大事,“侄女是想问问二婶,可有认识的相熟太医,如今已经不在太医院奉值了。” “咱们家里这段时间郎中就没断过,身子骨没见好不说,长了名声也不大好听,便想着换个法子。” 沈氏知道安淇惦记什么,自己也拧起了眉,“我一时还不大想的起来,待我向娘家传个话,我母亲想来知道些,或许她那辈儿,能有相熟太医。” 安淇点了点头,俯身行了一礼,微微赧颜,“总是劳烦二婶……” “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样的话。”沈氏看着面前的女孩,亭亭少女,眉目如画,心思果决。 尤其也知道顾念家里,以后…… 便是不说这些,大房多年对二房照拂,她出份力也是应该的。 安抚过安淇后,沈氏自己回松翠园,刚坐下就听到荷香过来回话,“老爷刚刚让人来禀,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十日前,安林二老爷已经到通政司上任,虽说家里出了点丧事,但毕竟一来,是隔房,二来,又是晚辈夭折。 并不耽误他正事。 虽然二老爷今天不回来用晚饭,应该不是因为什么正事…… 沈氏轻笑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咱们这二老爷啊……头年咱们到了京里的时候,被打了一顿,这得坚持了一个多月?” “过了年出了滨哥儿的事,他还算有些良心,素了一个多月,这才刚转过来便按捺不住了。” “是看着大老爷如今没那么多心思管他了。” 荷香在一旁安慰沈氏,“许是只是和同僚吃酒,太太也不必多想。” 沈氏无可无不可的喝了口茶,“早晚的事儿。”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和我一起从蜀中过来的,他那性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只是……” 沈氏想到什么,脸上没了刚才的轻松,叹口气反倒沉吟了,“我如今有儿有女,万事知足,但也不妨。” “可这淑姐儿洲哥儿……虽说成亲还早着,可过了两年也就能议起婚事,先定亲了。” “他若闹出了什么事,外面有他大哥兜着我也不担心,可在内宅这里名声差了,说不准就要耽误咱们洲哥儿淑姐儿的。” 沈氏喝了茶也没放下,拿在手上想着心事,淑姐儿的事,已经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还没和外人说,倒是洲哥儿……让人知道这做爹的花心风流成性,难免往儿子身上想。 这哪个疼闺女的好人家愿意? 沈氏想着都觉得火气重,可也没法子……想了想叫来画莲。 “你且替我回娘家一趟。” 说了安淇的事儿后,又嘱咐了一句,“再问问,通政司那边的人,都是个什么脾性?” “可有和家里交好的?” 画莲应下后不解,“太太,便是有交好的,咱们能让人家拦着二爷吗?还是要怎么样呢?” “这传出去……” 沈氏摇摇头,“你不懂,咱们爷是拦不住的,既然他的名声救不得,最好是弄清楚点,通政司那儿的情况,我才好做打算。” 第一百零四章 跑腿 跑腿 若是上司方正,不喜这多情性子,那不必她多说,大哥就会约束二老爷,如果上司不以为意…… 沈氏揉了揉眉,那就得由她带着孩子多去几个宴会,最好是有通政司同僚夫人在的宴会。 有些话,从她们嘴里说出来,比任何人的夸奖都值得信,安林的名声救不得,就得把这父子在后宅的名声撕扯开。 素心从丹儿家里回来了以后,对丹儿的事愈发上心,安澄看着也高兴。 虽说沈氏以前就说过,人皆有私心,能得为自己鞠躬尽瘁舍生忘己的忠仆最好,可那样的太少了。 只要做事利落,心思纯正,不会眼皮子浅就能用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 所以,底下人的小心思,只要无伤大雅,安澄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谁不愿意自己身边和和睦睦的呢? 再说丹儿在家被娇惯,来了安澄这边,素心疼她,安澄也乐得有人说些话,不然一天天太无聊,所以也不约束她。 而且丹儿家里亲戚遍布安府上下,许多消息都知道,时常就能听个三言两语的。 “姑娘……”丹儿拿着一篮子金星水梨进来,笑盈盈的,“这是奴婢门上姑姑给送来的。” “前两天奴婢不是回家了吗?奴婢姑姑家那个小妹妹看中了您赏奴婢的那对首饰,借去戴了几天。” “今儿给奴婢送回来的,姑姑还特意拿了些梨,说是让姑娘尝个鲜。” 安澄看一眼篮子,点点头笑道,“都赏了你的东西,孝敬倒是给了我。” 一边说一边随手拿了四个银锞子,谁知丹儿却笑着只拿了两个,“知道姑娘大方,可这赏赐实在不必这么多,不然倒成了奴婢来算着姑娘的银子了。” 安澄笑着摇头,“不是这么回事,你姑姑她们,天天在二门外风吹日晒的,赚点赏钱不容易,我哪里能这么大咧咧的吃了?” “左右两个银锞子罢了,我就缺这两个了?” 丹儿歪着头想想,这才笑着都收了,“那奴婢偏了姑娘的赏了。” 然后挑了个最水灵的梨,一边削皮一边又说着闲话儿,“其实奴婢那姑姑素日里也不是很大方的人。” “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她生的孩子多,还没在府里有太体面的差事,不过过年那会儿……” “奴婢那姑表哥哥去了门上当差,大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他传话,这也就两个来月?” “赚了许多跑腿银子,奴婢那姑姑现在也大方许多,给奴婢哥哥姐姐买零嘴什么的,都舍得了。” “前儿还送了包糕点给奴婢和素心姐姐送来,只是外面买的粗劣,没给姑娘看。” 安澄听着丹儿念叨,心里一动,放下手里的针线,“你那哥哥,给大房跑腿,赚了许多银子?” “是啊。”丹儿切好了梨,拿一个川窑白瓷的盘子装了,放到安澄面前,“奴婢那姑姑都高兴坏了。” “大房哪里来那么多的活啊?”安家的人不算多,大房里安淇如今跟着嬷嬷学规矩,除了日日还去瑞萱堂请安,连饭也不在老太太那里吃了。 安澄安淑她们若是想去看看安淇,都得提前通报得了允许才使得,这是皇家规矩。 安淇不可能在宫里嬷嬷眼皮子底下,使唤人一趟趟的去府外寻摸什么东西。 安池……安池的性子,素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偶尔缺了什么都不会多嘴,也不会叫人长长跑腿。 安润更不必多说,自从安滨走了后,大房这一根独苗护的更加严实,外面的东西,轻易到不了他面前。 难不成是魏氏? ——也不像。 安澄这边还想不明白,那边丹儿已经说开了,“倒不是寻常使人出去买东西,是大房里的五姑娘,这病陆陆续续的就一直没好。” “现在的这个大夫是咱们太太荐来的,说是还不错,大房那里出手也大方。” “姑娘您算算,那大房使唤人是一笔赏钱,那大夫来了走了都是门上迎送,这又是笔赏钱。” “这么来回着,不少银子呢。” “五姐姐的病还没好?”安澄都不记得这是第几回听见丹儿说这事儿了。 她还一次都没去看望过,也不是别的缘故,只是安池日日和她们见面,脸色确实差了些,却不算很不好,看着也不至于这么要大动干戈,天天请大夫的程度。 平日里问起来,五姐姐也总说没事。 人家都不说病了,自己非去看病也不怎么好,只是让慧心送了几回东西就做罢了。 只是慧心回来那几次也都说没看见五姑娘人,说是静养着。 丹儿想了想,“好不好的……奴婢不知道,只是五姑娘那里确实大夫没断了。” “许是……滨少爷的事儿,让大姑娘吓坏了,毕竟五姑娘素来身子骨也算不上顶好,照顾多了也是有的。” 且不提那许多,安澄总觉得还是得去看看安池。 倒也不必说是探病的……“丹儿,今儿是几月几号?” “二月初八。” 初八……安淑学堂里是逢十便休的,不如等等,约上安淑安湄,一起去看安池。 “等后天你让素心做了好克化的点心,趁着新鲜我去看看五姐姐。” 丹儿应下,又提醒安澄,“那姑娘可得提前和六姑娘说一声,这段日子可闷坏了六姑娘了,说的晚了,怕六姑娘约了旁人出门。” 安澄被这一提醒,也觉得丹儿说的对,看看时候,也快到午时,想来安淑也该下学回来了,“你去告诉厨房一声,今儿我的饭在六姑娘那里摆。” 说着,便起身换了衣服,去安淑的明蕙院。 明蕙院里,安淑像是也刚回来,安澄进去的时候,安淑还没换上家常衣服呢,看见安澄就笑了,“九妹妹来的可真巧,咱们两个也就是前后脚。” 莺歌给安淑换了衣服,又端上来几样点心热茶,玫瑰酥,山药卷,菱藕松瓤饼,都是安淑喜欢的酥口,笑道,“九姑娘先将就些。” “知道九姑娘爱吃软的糯的,奴婢已经叫人去厨房选别的了。” “不必麻烦了。”安澄只咬了一口就放下,“我也不是为吃点心来的。” 第一百零五章 他人 他人 安淑坐到安澄对面,自己先喝了口蜜露,才好奇问道,“那你这是为什么来的?” 安澄性子懒,上辈子宅女,这辈子也不爱出门,回来几个月,还没把家里的花园子都走一遍呢。 安澄也知道自己性子,索性直说,“我记得六姐姐后天应该就是休息了吧?可有约吗?” 安淑想了想,“有啊,不瞒妹妹说,二月末不是你的生辰吗?” “我想着去珍宝阁给你选个首饰。” 珍宝阁的东西可不便宜……安澄急忙推辞,“六姐姐不必如此,我现在也戴不上什么首饰。” “更何况咱们姐妹间,看心意就好,不必这么贵重。” 闺中女儿之间送礼,针线居多,偶尔什么新奇东西,可去珍宝阁买个首饰……却是过了。 安澄知道安淑疼爱妹妹的心,却也不想她花这份钱。 安淑不在意的摆摆手,“唉妹妹不必和我客气,若是别的也就算了。” “你我分开这么多年,你的生日,我是一次都没给你过过的,就当做我这回都给你补上了。” 说着说着,安淑又想起来,“妹妹可是有什么事吗?” “若是急事,那我二十的时候再出门也来得及。” 安澄被提醒,又想起来,“我原本是要想约六姐姐和十妹妹一起去看看五姐姐的。” “我听说……她身子像是一直都没怎么好。” “你说这事儿啊?”安淑一听,就为难的拧了眉头,“九妹妹,我之前就说要去看五姐姐了,她都好久没进学了。” “家学里的夫子和几个旁支妹妹都在问我呢。” “可是被母亲拦下了,母亲说,咱们本就吵闹,五姐姐更需好好保养,没得咱们去了,五姐姐倒要哄着我们来的。” “反倒不好养身体了,我想着也有道理。” “母亲还说,若是过意不去,就叫人多送点东西过去。” “这不,前两天别人给我拿了两罐子梅花花露,我就给五姐姐送去了。” “可惜没见到她人。” 安淑自己说着,也若有所思,“说来也奇怪,你看五姐姐也日日请安,咱们天天见面的。” “可她这来去匆匆,也不说话,我这冷不丁的,就觉得好久都不见她了。” “只隐隐约约记得,她看着也不是病的很重的样子。” 听了安淑这么说……沈氏这意思分明,就是不太希望别人去给安池探病。 而且安淑也说她派人的时候,也没看见五姐姐人。 安澄隐隐约约的就觉得不对。 然而也拼凑不出什么来。 安淑是个不爱给自己找麻烦的性子,未必没有察觉不对,否则何必特意告诉沈氏自己要去给安池探病呢。 既然沈氏说了话,这事儿也就不是她们能置喙的了。 毕竟就算亲热的一家人,也等级分明,安淑安澄,再宠爱,也不会告诉她们家中要掩盖下去的事。 安澄从来不对自己的智商格外有自信,一个在现代平平无奇的小职员,回了古代也没点开蕙质兰心的技能点。 她有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 所以,她一直死死的记着一句话,不聪明就听话。 不是不想探究,不好奇,而是没有探究好奇的资格。 可这件事……却闹的越来越大了。 先是五姐姐约有两三天都没到瑞萱堂来请安。 然后就是请了姑子来说五姑娘八字轻,被家里的事冲到了,得去庵里住上几天,等稳了心神再回来。 不仅是安池,还有要七月出生的女眷,最好也去,否则只怕也要生病。 算来算去,主子里七月生的就是大伯母了。 老夫人心疼安池病的可怜,在瑞萱堂听了以后就定了下来,叫魏氏和安池跟着姑子去庵里住上几天。 慢慢养着,不必着急回来。 这次的魏氏和安池与上次的沈斐不同,她们去庵里,是做水陆道场,消灾祈福的,老夫人也顾念她们名声,给足了面子。 走的很是风光。 选的地方也是日常来家里讲经的仁寿庵,风景秀丽,善名远播。 和妙慈庵不可同日而语。 仁寿庵的姑子来的时候,安淑安澄都在,等这事订下来后,安池就默默站起来回去收拾东西,然后老太太和姑子讲经等等……这段时间,安淑一句话都没说。 觑了个空儿,安淑站起来带着安澄告辞,出了瑞萱堂,安淑才开口,说话声儿也有点颤。 “九妹妹,你多久没见过大伯母了?” 安淑一问出这句话,安澄就知道她们两个是想到一起去了。 安池的样子,分明就是没什么病,一共送去两个人出去,安池没病,真正有病的是谁? 这么一想,之前很多事就都能说的清楚了。 那次厨房,安池是给魏氏拿药吊子,侍奉嫡母,自然是亲力亲为,才不落人口舌。 安淑安澄打发人去看却没见到正主儿,是因为安池白天恐怕都是不在自己屋里的。 ——毕竟安淇在两个嬷嬷眼皮子底下,不好伺候魏氏的。 一切都说通了。 那么,就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把大伯母的病推到安池身上呢? 看安池不说话,安淑也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要不咱们去问问母亲?” 沈氏不会特意告诉她们,但若是她们真的问了,也不会隐瞒。 宅院里这些弯弯绕绕,沈氏也也希望她们知道的恰到好处。 松翠园里,还没进门就看到一院子的媳妇嬷嬷婆子,正井然有序的站着,荷香在最前面,正在训话。 说到一半看见安澄安淑急忙过来,扬起笑脸,“二位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太太在吗?”这是安澄问的。 “在。”荷香还是笑着,她以前是沈氏在蜀中的二等丫鬟改了名的,看见安澄安淑并不陌生,说话也随意些。 “姑娘们怎么挑了这么个时候来?” “太太正在里面对账呢,忙得很,姑娘若是要什么东西,不妨直接告诉奴婢,奴婢给您拿了就是。” “左右太太给您们,那是再无舍不得的。” “若是要说什么话,不要紧的可能等等?” 第一百零六章 心思 心思 听荷香这个话,安淑和安澄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不过姐妹两个都不是惹事的性子,遂点点头,跟着荷香进去,待的进去了,荷香急忙亲自倒了两杯茶,奉于安淑安澄,笑道,“姑娘们莫怪。” “刚刚奴婢正给那些管事媳妇们立规矩呢。” “可巧姑娘们就来了,少不得当着她们的面要公事公办着。” “什么公事公办?”沈氏从里屋走出来。 荷香急忙回了话,她也是刚当上一等丫鬟,很是谨慎小心,说完了又给安淑安澄赔礼道歉。 安淑笑着摆摆手,“荷香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你做的没错,母亲正是要立规矩的时候呢。” “合该拿我们做了筏子,不然谁能服气呢?我们心里有数,你做的好。” 沈氏也笑着点点头,看向荷香,“你继续去和她们交代吧,这里不妨事。” 荷香看安淑安澄都是笑盈盈的,这才松口气,行了礼又出去了。 沈氏自己喝了口清茶,看向两个女儿,“你们可是有什么事?” 虽说安淑安澄打定主意要来问问的,可真看到沈氏了,反倒期期艾艾起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安澄先开口的,“太太,五姐姐是不是……没有病啊?” 沈氏闻言,不经意的挑了挑眉,然后干脆的认下,“是,她没病。” “那病的是大伯母?”看年纪小的安澄都说话了,安淑便没有顾忌了。 “对。”沈氏点点头。 “那……为什么……”安淑想不通了,“大伯母身子不好,人所众知。” “大房也一直请大夫,这为什么要瞒着?还要把大伯母和五姐姐一起送走呢?” 安淑心里有些为她们两个抱不平。 “大房已经走了一个哥哥了,为什么还要赶走人,庵里再清净,那也不能和家里比啊。” 虽然魏氏和安池去庵里,不能和沈斐那一场相提并论,可都是要比在家苦些的。 “大姐姐也愿意?” 沈氏看安淑皱着眉隐隐不平的样子,半是无奈半是感慨,“这就是你大姐姐提出来的。” “为何?”这下不光是安淑,还有安澄都觉得奇怪了。 沈氏看两个女儿一时都没想通,不由得比较安澄安池,自家这两个女儿确实在盘算上差一点。 可也难怪,毕竟安淇安池身上的压力太大了,若真要她换,她也是舍不得的。 仔细想想,能猜出这里有隐情,于安淑安澄来说,已经算不错,索性正好拿这件事好好教教自家二房的姑娘们。 慢慢成长,总能长起来。 沈氏又喝了口茶,过了会才说话,“别光问我,难不成以后二三十岁了,出了什么事还要来指望我去给你们一个个答疑解惑?” “便我是先生,你们那时也该出徒了!” 自己想……姐妹两个都低了头。 安澄琢磨着……这简直比前世的办公室里那几个人的心思难猜太多,有一种期末考试老师却不给划范围的苦感。 安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出嫁,不肯叫人知道魏氏病了……是怕嫁不出去? 可也不是吧? 只要大伯母还活着,安淇的亲事就不会耽误,只是病了,又不是……又不是……不是吧? 安澄突然抬头,“太太……大伯母,不会已经……死了吧?” 沈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难不成你觉得大伯母是身子不好了,咱们家掩盖了死讯,好让大姑娘正常出嫁?” 安澄真心想要点头,又觉得不对。 “大姑娘要是出嫁,娘家母亲还能不露面呢?难不成还能瞒到那个时候?” 确实不能。 看两个女儿一时想不到,沈氏进一步提点,“你们再想想,你们是怎么知道病的人是大伯母的?五姑娘明明都称病了,怎么还一直出来请安,叫别人看见呢?” 安淑一下子恍然大悟,“大姐姐就是要别人知道生病的是大伯母?!” “那为什么又……”不直接说呢? 安淑安澄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猜出来的东西反而让整个事件更加扑朔迷离。 安淇这心思……不好猜啊。 看安淑安澄好歹都摸到了一点东西,沈氏也知道过犹不及,便说了出来,“你们想想,皇家若是结亲,要紧的是什么?” “门第,名声,女子自身。”安淑在京城长大,这些还是知道的。 “对。”沈氏赞许的把自己手边那叠红豆马蹄糕亲自递给安淑。 “你们大伯的门第不必说了,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嫁给魏王足够了。” “然后便是名声,年前下的旨意,初二咱们家就出了事。” “虽说是小辈,所以嚼舌头的人不多,可若是长辈又跟着生了病,这样病了许久,请大夫,怕是又要惊动别人。” “接二连三的,便是宫里知道情有可原,心里也要嫌弃晦气。” “那你大姐姐这个魏王妃,怕是还没当上就已经被宫里嫌弃了。” “可如果是个小辈又是庶出,盯着的人少,那就不怕什么了。” “那为什么不让五姐姐躲起来养病呢?还要日日出来?”做戏做全套,若不是如此,安淑也不至于猜出来。 “我知道!”安澄觉得自己想到了,“因为大姐姐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是咱们家故意识趣遮掩的。” “若是真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宫里也不会留意,所以,要留下一点痕迹,叫宫里猜出来,才能更明白咱们家的恭敬谨慎,重视之心。” “大姐姐,是在宫里嬷嬷面前体现咱们家为臣敬上。” 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才是真把式,既然做了,就得含蓄的表功,安淇的考量是这个意思吧? 沈氏点点头,“还有呢?” “你们想想,你大姐姐在咱们家里,更注重的是什么?” “自然是大房。”安淑说完自己也想到了什么,“那这样做对大房的好处……就是五姐姐?” “五姐姐白白担了一个病身子的名声,是有功之人,不仅咱们家肯定要好好补偿她的。” “然后那些能猜出来的有心之人,也知道大姐姐能叫五姐姐和她一起布局,想来相处必定和睦。” “以后,外人肯定更加重视五姐姐,若真有说三道四的糊涂人,也不会上门求亲。” “大姐姐是在给五姐姐铺路!” 第一百零七章 亲近 亲近 “此为其二。”沈氏赞许的点点头。 安澄一听就愣了,“还有?我们还没猜全?” 沈氏低眉笑笑,“今儿我还有事呢,你们自己回去想。” “想出了还有哪里不妥也好,或许解决法子也好。” “只要是在你们大姐姐行动前找我说出来,我都有奖励。” 安淑一听眼睛就亮了,“什么奖励?” 沈氏戳了下她的额头,“珠宝首饰也好,绫罗绸缎也好,或许是想去哪里游玩,要什么吃食,我都应。” 不得不说,沈氏很会揣度人心,一番话下来,别说安淑,连安澄都鼓足了精神。 看两个女儿如此,沈氏好心又提醒了一句,“可要用些心,你们大姐姐的性子,素来雷厉风行,可不会等着你们去想。” 安淑晚上连明蕙院都没回,直接住在了宜馨阁和安澄嘀嘀咕咕的琢磨。 其实,这要让她们两个想……真是想不出来哪里不妥贴了。 安淇对安家,对大房,真的是没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安澄自问,如果换成是她……累死都想不到这么多。 安淑昨晚翻来覆去了半夜,连早上上学都迟了。 临走前还嘱咐安澄,“妹妹可要好好想,等我回来,咱们两个一边做绣活儿一边商量!” 可安澄也真是实在为难,她对于这些事情本就不如安淑知道的多……不过也只能尽力。 或许真的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安澄耗费了一个上午,想出了一招曲线救国,叫来丹儿,“你拿些银子,去厨房那儿做些五姐姐素日爱吃的点心什么的。” “叫个腿脚利落眼神灵活的拿着,去城外看看五姐姐,要事无巨细。” “然后回来给我回话。” 丹儿只觉得打昨儿起,这六姑娘和自家姑娘就有点神神叨叨的,听了话,应下就出去了。 看安澄这样,孙嬷嬷在一旁自然是要分忧的,连忙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了?” 安澄看着孙嬷嬷,心念一动,张口要问,想想又觉得算了。 就算孙嬷嬷能知道答案,叫她就这么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估计安淑也是这么想的,否则昨天晚上赵嬷嬷在她眼前转悠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不见她开口问一句呢? 待下了学,安淑就兴冲冲的又来了,“妹妹,妹妹,你可想出来什么了?” 安澄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叫人去给五姐姐送了点东西,看能不能探出什么口风吧?” “可是……”想想安池的性子,其实安澄也没抱多大希望,“我觉得也悬。” 安淑先是有点失望,后来听了安澄这么说,才强打起精神,反而过来安慰安澄,“没事儿,妹妹,咱们慢慢想。” “大姐姐再快,她也不能一出又一出的,宫里的嬷嬷眼睛多尖啊!对吧?” “是……”百思不得其解,累得头疼,安澄蔫蔫的趴在桌子上。 安淑看妹妹这样也有点心疼,大方的叫来莺歌,“去拿银子,让厨房做个柳叶芽儿来,吃了一冬天的肉了,咱们尝尝新鲜的。” “妹妹你别急着想,不管怎么着,还是要吃好喝好的。” 安淑素来心性阔朗,比安澄想的开得多。 等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不独宜馨阁这里加了一盘清拌柳叶芽儿,沈氏的松翠园里也上了这道菜。 沈氏一看见就笑了,“这么新巧的菜,不像是厨房那些做惯了手的人会想出来的。” 旁边侍奉的是荷露,在一旁回话,“是厨房特特孝敬的,说两位姑娘今儿点了这个,还拿了银子。” “厨房的婶子还笑呢,说这几十个钱的东西,哪里破费姑娘的,又给她送过去了,可到底六姑娘九姑娘还是给了一个银锞子。” “她们正不好意思呢,就想着母女同心,怕是太太也想这个味儿,就给太太尝个新鲜。” 沈氏听了荷露这番话,只摇头笑道,“这哪里是来孝敬的,分明是来探我口气的。” “你只管心里有数,六姑娘九姑娘那里还缺这几个钱吗?” “为了这个落了口舌,坏了规矩就不好了,到底现在不是咱们在蜀中,只这一房,有些地方含糊了也不怕。” “这是淑姐儿澄姐儿懂事的地方,知道不仗势欺人,叫我为难。” “厨房那边也得守着规矩,也不能因着是我的女儿就这么拜高踩低,都是主子,都守一样的礼数。” 荷露在旁边笑道,“咱们的姑娘都是有分寸的。” “厨房那里也知道,只是还有个缘故。” “今儿上午,九姑娘叫人去厨房点了几道五姑娘素日爱吃的点心,已经给多了银子,这中午又预备了这么个小菜,六姑娘又要给钱。” “厨房那里难免惶恐。” “这也罢了。”听荷露这么解释,沈氏只点点头,不再多说。 澄姐儿的打算,沈氏也能猜出几分。 “对了,说起这个……”沈氏又想起来,问向荷露,“她们姐妹两个还在一起呢?” “在呢。”荷露最知道沈氏爱听什么,何况又是实话。 “打昨儿回去就没分开过,六姑娘下了学,连明蕙院都没回,直接就去了宜馨阁。”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孙嬷嬷和赵嬷嬷说,不知道姐妹两个偷偷的说着什么,外人都听不懂的。” 果然,饶是沈氏听了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 “姐妹两个正该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呢。” 这也是她的心思之一,淑姐儿日日上学,闲暇时间少,澄姐儿又太过于懒怠,不大爱出门。 姐妹两个情分之前虽说不错,可这样几个月只请安时见面,说不得就要淡了。 有个事让她们一起琢磨,天天在一块儿,想不好都难。 沈氏想了想,又叮嘱荷露,“明儿你看看这两个姑娘,若是还没琢磨个结果出来,你叫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说几句话。” 沈氏不想打击两个孩子兴致,也怕她们冥思苦想不得结果,最终适得其反。 能想出来最好,想不出来她就私下提点提点。 左右能想到围魏救赵,已经不错了,哪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呢? 第一百零八章 解答 解答 又是一个晚上没想出来,别说安澄心里像有只小虫子在咬似的,连安淑也烦躁了。 早上在宜馨阁醒来,对着镜子梳洗打扮,也不用丫鬟,自己往头上戴簪子,一边戴一边念叨。 “妹妹我和你说,昨天晚上我做梦了,梦见我实在想不出来,烦的不行,索性打发人去见大姐姐,打算直接问她。” “可是被宫里的嬷嬷给拦下来,我一时着急,就自己去了。” “可是大姐姐那院子的墙也不知道怎么的,在梦里好像特别高,我都进不去。” “急得我直冒汗,实在没法子就隔着墙和大姐姐喊起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然后一扭头发现宫里那两个嬷嬷就在我身后,全都听见了,我就吓醒了……” 安澄听的几乎要笑,安淑梳着头没看见还在念叨,“诶你说这是不是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估计是。”安澄抿着唇点点头。 “就是可惜了……”安淑自己拿着一支红宝石的横云簪往头上插,“先生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都这么虔诚了,怎么梦里除了惊吓什么都没有呢,连个提示都……哎呦!” 安淑说着话,一边和簪子较着劲,一不小心戳了自己头皮一下。 旁边的莺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姑娘,还是奴婢们来吧,您这手上也太没轻没重了……” 安淑吃了疼,听话的交给丫鬟们弄。 待收拾利落了,姐妹两个一起去瑞萱堂请安,走过丹枫林的时候,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吵嘴。 两个丫鬟身上穿的都是一色青棉布上衣,下着古蓝色棉布裙,只袖子边和领边绣了几朵小花。 ——这是负责洒扫粗活的小丫头。 此时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都没瞧见安淑安澄一行人。 “我早就说了吧,你那嫂子不能娶,你还不听,和我绝交,现在可知道遭了报应了?” “胡诌你娘的!我嫂子中看不中用,那是我娘我哥走了眼,什么就成了遭报应了,怎么是有人挖了你家祖坟赖到我家头上?” “你这人满嘴都是些什么东西!亏我还好心提醒你,你这……” “你才好心个烂狗皮呢!分明是来看笑话的,你当我家不知道你娘在背后怎么说呢?!” 两个人吵的过于认真,丹儿在旁边提醒的咳了几声都没听到。 还是素心站出来训斥了她们两个,“都是做什么呢?” “没看见姑娘在这里?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便是没看见,这是什么样的门第?门口街上有人吵了两声还得撵走,倒由得你们在这里,当着主子面什么都说了?” 那两个小丫鬟里一个丹凤眼的胆子大些,跪下后先开了口,“姑娘们别生气,姐姐们别生气。” “原是奴婢的不是,一时让人冤枉了,心里委屈,难免高声。” 她身边那个略微胖一点的丫鬟,闻言不服气的立了眉,看见素心的神色,又恹恹的低了头,轻声含糊,“也不知道哪个狗头脑袋冤枉了你。” “本来就是,你那新娶的嫂子,我本就说过,要不得,那是我家邻居,最清楚不过,极没良心的。” “头年里,她娘病了她只一心忙着给婆家绣嫁妆,都不在前伺候着,我那时和你说了,你还说这叫看重婆家人……” “可你也不想想,那连亲娘都不管的,再孝敬旁人也是有限,偏你们家当宝娶了,以后婆婆还不知道……” “行了!”素心听她们这么不服管教,嘴里更是说上了“婆婆”什么的,连忙喝住。 “当着姑娘面儿越性儿什么都敢说了,是觉得我们管不得你?也罢,我管不得就叫管家娘子来!” 素心一边说,一边给丹儿使个眼色,丹儿作势要转身。 两个小丫鬟这才真知道怕了,连忙住口,磕头求饶。 素心本也不是狠心的人,看她们吓得直哭,又训了几句便放了人。 等看着两个小丫鬟走了,素心才过来扶着安澄,“姑娘脚下慢点,这路滑。” 安澄点点头,正要拉过安淑,才看见她站着一动不动的,眼里都是亮亮的笑影儿。 “妹妹,我想到了!” “想到……”安澄刚要问,看看安淑的神色,又仔细琢磨了刚才小丫鬟的话,豁然开朗。 “姐姐也是觉得……”姐妹两个人也算心有灵犀。 安淑终于想出来了,心里高兴的不得了,随手把早上戴的一对横云簪拔了,丢给莺歌,“快去叫那两个丫鬟回来了,不罚了,这是赏她们的!” 安淑的好心情一直到请安回来也没散,嘴角上时时带着笑,还被安洲安浩打趣了几句。 今儿是初十,安淑没课,索性就拉着安澄去了松翠园。 一进里屋就嚷嚷开了,“母亲母亲,我和妹妹想出来了!” 急得赵嬷嬷在身后跟着苦笑,“我的姑娘诶,小点声呦!” 沈氏看安淑安澄眉眼间都是甜滋滋的笑,也猜到了,“想出来了?” 安淑用力点点头,“嗯!” 沈氏让身边丫鬟上了茶水后就退下,这才开口问道,“和我说说,看你们是不是猜对了。” 安淑早就迫不及待了,一路过来,连茶也没喝上一口就说开了,“大姐姐的用意,我想着,应该是三层,第一层,是为了安家。” “第二层,是为了五姐姐。” “这第三嘛,就应该是为了她自己了。” “我估计着……大姐姐保不准这两天就要找个借口去庵里,给大伯母侍疾!” “若不然的话,宫里明明猜到了大姐姐生母病了,可是大姐姐却没有尽孝,虽然是为了大局考虑,也为了学习宫里规矩,可是百善孝为先。” “什么能重的过这个呢?” “若是不去,固然什么都想到了,可却犯了这世间最不应该犯的错!” 安淑一边说,安澄一边点头,看她说的差不多了,又在旁边补充,“而且大姐姐是要远嫁北地的,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回来。” “这宫里的规矩也未必用的上什么,为了这个,担上不顾生母的名头,反而弄巧成拙。” 第一百零九章 添堵 添堵 沈氏含笑听着,间或点一点头,最后道,“说的极好。” 看两个女儿都高兴的脸红扑扑的,沈氏眨眨眼,“行了,现在想想,你们想要什么?” 这事儿安澄安淑来之前就已经商量过了。 安淑先开口,“我要等学堂再休的时候,能和妹妹一起去外城的千桃林玩儿!” 安澄补充,“那我要去桃林玩的时候,和姐姐一起穿新衣服,戴新首饰!” 沈氏听了就知道姐妹两个耍了小心眼,哭笑不得,“合着姐妹两个一起来算计我!” “罢了罢了,衣服首饰都好说,今儿下午我就叫人来给你们看样子量尺寸。” “倒是去桃林玩……” 安淑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听到沈氏的停顿,闪了闪,有点拿捏不稳,“母亲……您都答应了。” “答应了自然是答应了。”沈氏绝对不是个会食言的人。 “肯定是让你们去的,只是这事得商议着来,那边大房正在养病呢,咱们二房总不好都出去玩的。” “让你们自己出去,我不放心,偏偏你那两个哥哥用功,也不能带你们去玩。” “不如这样吧,等我派人去问问你们二舅母,若是她有空闲,叫她带你们去,刚好再带着纹姐儿,你们也许久没见面了吧?” “成!”安淑安澄一听,高高兴兴的点头。 安淑正要再向沈氏磨点什么东西的时候,外屋有人进来了——是荷露来回话。 “太太,大姑娘那里说这几日心悸难受,怕是冲了什么东西,想请仁寿庵的姑子来看看,可是要做些功德?” 沈氏听了,也没多想便答应下来,“这事我知道了,等午饭后就派人去接姑子们。” 等荷露出去了,沈氏对着两个女儿笑,“看来你们还是比你们大姐姐更快一步。” 安淑安澄也是庆幸。 知道姐妹两个人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哪里都没去,沈氏也心疼,说过了话就放了两个姐妹自去外面转转。 自己叫过荷露安排在仁寿庵做法事的事。 实际上……沈氏一边听荷露安排一边自己在心里思量,依她看来,安淇的心思,何止这三层呢。 最后一层,便是表现出对宫里规矩并不全然在乎的态度。 远嫁北地,没打算回来,不会教唆魏王夺嫡,这样一个魏王妃,宫里怎么会不满意呢? 只是这最后一层,两个姑娘还是早了些。 等安淇的事情彻底尘埃落定的时候,安澄安淑才得到消息。 “姑娘,奴婢刚刚在门房那里听的,好像仁寿庵的姑子让大姑娘每日下午跟着去做法事,做足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见虔诚。”丹儿打听消息是一绝,许多事情,她脆脆生生仰着小脸就问出来了。 “马房那边正犯愁呢,说这时间也太着急了,马车都来不及改。” 安淑也在安澄这里,两个人都在兴致勃勃的看沈氏答应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听丹儿这么说,安淑以为正常,安澄却不大明白。 “什么叫做马车来不及改啊?” 这不用丹儿说,安淑就给她解释了,“大姐姐毕竟是准王妃了,和寻常官家小姐不同,马车的规制不一样。” “再者,咱们平日用的马车都是在城里来回跑的,偶尔去次城外不妨,若是日日都去,耗损也大,怕就坏了。” “得特意预备。” “妹妹你想想,你从蜀中来的时候坐的马车,和咱们去外祖母那里坐的马车,是不是不一样?” 被安淑提醒,安澄就想起来了,“确实是。” “我记得,之前来京城的马车要宽敞,也稳当些,可是外面的装饰什么的,可就比日常用的少了。”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安淑脑袋灵活,“你们上京的马车想必还在,何不让大姐姐用那个?” “正好还宽敞,外面改改就好了,大姐姐肯定也能体谅。” 安淑是个说了就得做的性子,一想到了,立马就叫莺歌去给沈氏回话。 没多时莺歌满面笑容的捧着东西回来,“奴婢刚刚去太太那里回话,可巧就在院门撞上荷露姐姐,一问,太太那儿也是这个意思呢。” “奴婢把姑娘的话说了,太太高兴的很,给了奴婢一串赏钱外,还给姑娘拿了盒点心。” 莺歌一边说一边把点心放到桌子上,“奴婢还在太太那儿碰上了红袖姐姐,是去传大姑娘的话的,大姑娘说,七少爷身子不好,可她又实在顾不过来,这段时间,就把七少爷送到老太太那里去,劳烦老太太费心了。” “红袖姐姐的意思是,叫七少爷这段时间的用度不必拨在大房,划到老太太那里去就好。” “奴婢也奇怪了,大姑娘那里一向很信重太太的,怎么没把七少爷托付给咱们二房呢?” “就看舅太太家,那政少爷,也是大房的少爷,不还是就让二房太太带着?也没什么的。” “这怎么一样?”安淑咽下一口点心,指点起莺歌来。 “政哥哥身子好,就交给二舅母照顾也没什么的,可是润哥儿那身子骨……真不好说。” “若有了什么差错,以后二房大房还怎么见面呢?” “估计不独大姐姐这么想,祖母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怎么肯费着心思管这事?” “再者……”安澄觉得安淇也是在为安润着想。 “太太每日忙里忙外的,咱们二房孩子也多,怕是很难分心。” “你想想二舅母那里,以往沈斐是不必她管的,也就政哥哥和纹姐姐两个孩子,咱们二房可有六个呢,便是八哥哥那边,虽然在舅舅家,却也得时时问候着。” “两家不一样,估计大姐姐也是考虑了这个,太太倒不如祖母能一心一意的只照顾七哥哥了。” 安澄说完,余光就看见安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神了,好笑的戳了她一下,“难得我也能想对些事情,你都不听着?” 安淑缓过神,连忙道歉,“妹妹不知……刚刚我是想到沈斐了。” 安澄奇道,“她怎么了?” 安淑有些一言难尽的样子,“我猜想到,咱们要去的那千桃林,离沈斐的妙慈庵近得很,也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咱们若是去了千桃林,可要去妙慈庵看看?” “自然,我是不希望她来给咱们添堵的,估计咱们去了,她也得觉得是添堵。” 第一百一十章 奇事 奇事 安淑的性子算得上大方,但算不上大度宽厚,不然当初也删不了那一巴掌。 尤其沈斐后来做的事,更是让安淑对她一点容忍度都没有。 若是平心而论,她是一点都不愿意去看见沈斐的,可是却不行。 她和二舅母沈纹一起去,妹妹在附近吃斋念佛,姐姐则在不远处游玩,却连个面都不露,就算外人哪怕知道沈斐的德行,也要说二舅母不慈,纹表姐不悌。 她不想给舅母表姐惹这个麻烦。 安澄看安淑一脸为难,反而有些不解,“这又怎么样?” “斐表姐去妙慈庵,那是外祖母发的话,我们不敢违逆外祖母的意思,耽误她学规矩,等到了桃林那里,有什么时新的点心,给她送去两盒也就算了。” 安澄还不比安淑,她对沈斐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安澄一句话提醒了安淑,“对啊,我们也未必非得看她扫兴,外祖母说了,让她好好学规矩,我们可不敢打扰。” 嘴上说着不敢打扰,眼里都是笑意。 盼星星盼月亮,安淑安澄数着手指头终于盼到了去桃林的日子。 姐妹两一人穿红一人穿粉,说不出的鲜亮,临走前,老夫人还给跟着的人拿了几封银子。 “虽说舅太太未必肯让咱们家的姐儿花钱的,可是咱们也不能这样托大,你们瞧着,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多买几份。” 就这么着,安澄安淑欢欢喜喜的就出去了。 见到沈纹和庞氏,不必说又是一阵热闹,最后还是庞氏无奈的笑笑,“你们姐妹几个坐一块聊去吧,幸好我早就猜到了,还备了另外的车。” “不然我在这里,你们哪有不拘束的?” 安澄安淑还不好意思开口,沈纹就巴不得的应了一声,“那……我们这就下车。” 等换了车还没坐稳,沈纹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你们可知道,这段日子出了多少事儿?” 安淑一看沈纹这语气就知道有热闹看,身子探过去,“什么事儿?” “十二皇子妃定下来了,跟着旨意一起下来的,还有十二皇子封信王的事儿。”沈纹说是说了,偏偏又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十二皇子妃是谁?” “我猜,肯定不是林国公家的姐妹俩!”安淑信誓旦旦。 沈纹点点头,“确实不是。” “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淑姐儿你见过的,路思怡。” “你还夸过她,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 安淑原本就有印象,被沈纹这么一提醒彻底想起来了,笑道,“我知道了,是那位姐姐?” 转而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又没了,“她……许给宜妃娘娘,当儿媳妇了?” 安澄一看安淑沈纹的表情,就知道这里有故事,“皇后娘娘和宜妃娘娘……不对付?” 这里只有她们三个人,安澄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安淑轻轻叹口气,“宜妃娘娘得宠,而太子是十四皇子,在他之前,皇后娘娘还生了一个公主,是十一公主。” “当时皇后娘娘和宜妃娘娘差不多同时有孕……” 结果一个生了皇子,一个生了公主。 本就是宠妃和皇后,关系不会太好,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沈纹也轻轻叹口气,“原本人人都以为路姐姐以后得是太子妃的,谁知道,竟成了十二皇子妃。” “还是皇后娘娘求来的。” “据说……”沈纹咬咬唇,皱着眉,“据说宜妃娘娘接了旨意后,砸了一屋子的花瓶。” 安淑听了,摇摇头,“这话未必是真的,毕竟是皇上下的旨意,宜妃娘娘再生气,也不至于如此。” “不过……能有这样的流言,估计宜妃娘娘确实是不满意了。” 但是安淑一惯喜欢把事情往好了想,“不过路姐姐那么温柔貌美,也未必过不好,她是太子的表妹,又是信王的妻子,怎么说都是有保障的。” 安淑的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可是谁都明白。 圣上子嗣中公主偏多,只有三皇子,五皇子,九皇子,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其余都是公主。 其中,三皇子天生体弱,五皇子魏王明显不为圣上所喜,早早的就打发出京。 九皇子十二岁那年夭折。 真正的储位之争,不过就是在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之间。 哪怕已经封了太子,实际上,十四皇子年幼,而宜妃娘娘得宠多年,这事……哪怕是安澄也知道,恐怕有得磨。 马车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下。 沈纹不欲再多说皇家的口舌,转而笑着提起了别的话,“说起林国公府,他们家虽然没凑上这皇家独一份的热闹,可也有自己的新奇事,那位前头正妻留下的嫡长女,定亲了。” “定亲了?”安淑一半是觉得自己刚刚失言,巴不得岔过去,一半也是真的好奇,“定了谁家?这么不讲究,竟然赶在了正月里?” 沈纹接着道,“自然是有缘故的。” “正月十五花灯节,那林大姑娘非要出去看花灯,林老太太拗不过她,便叫了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还有下人跟着出去了,起先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后来就丢了。” “那些下人慌得不行,她哥哥更是一夜没回来在外面找人。” “谁知道……第二天林大姑娘自己回来了,不对,也不能说是自己回来的,是被个上京赶考的举子送回来的。” 安淑听的都懵了,“啊?这这这……这她的名声……” “正是这话呢。”沈纹喝了口茶,接着给她们说,“老太太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没奈何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 “林夫人的意思是该遮掩还是要遮掩的,就想把那林大姑娘许配给举子算了,好歹还能保住名声。” “不然让她这么不清不楚的在家里,下面的妹妹们可怎么出嫁呢?” 安淑点点头,“虽然是没安好心,可这话说的……不算有错。” 出了这种事,在外面和个男人独处一夜,名声已经扯不清楚了。 女方若不能嫁过去,就只有出家自尽这样的路。 只是…… 安澄好奇道,“那林大姑娘可愿意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抄书 抄书 安澄虽说没见过那位林大姑娘,可也听安淑沈纹提起过,一双眼睛盯着皇家。 可不像是个能心甘情愿嫁给个举子的样子。 沈纹听安澄问到关键处,一拍手,兴致勃勃道,“可就是这里奇怪了,那林大姑娘竟然是心甘情愿的。” “这可就把林老太太给气病了,见天的叫太医去府上,那林大姑娘的哥哥意思是要许那举子些好处,叫他算了,哪知道打点了这边。” “回过家里,妹妹打定主意的要嫁呢?” 安淑这几个月被沈氏教导着,心思要比原来更加剔透些,有意琢磨了反倒觉得情有可原。 “说奇怪也不奇怪。” “那林大姑娘家里的事,谁是不知道的?便是那些在外走动的男子们不知道,谁还没个姐姐妹妹的呢?” “她们的心思哪里藏得住?” “以后林大姑娘嫁人怕也是不容易,圣旨已下,十二皇子妃已经定下了。” “她又是林国公家的嫡长女,绝对不能去做妾室的,不然以后她们家的人出门,可怎么见皇后娘娘家的人呢?” 安澄听的似懂非懂的,心里想着安淑的话,好像确实如此,毕竟那位林大姑娘进了府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必然要争宠。 那位路姑娘本就不被宜妃娘娘喜欢,更要把住了夫君,这还不把后宅闹的沸反盈天? 后院女儿若是针锋相对着,外面的家人,哪还能和气融融的? 安澄其实也是根据以往看的宅斗胡乱猜测的,自己越想越把这件事情给圆上了。 正琢磨着的时候,听见沈纹赞同道,“可不是?那好歹是个国公家,皇后娘娘家里……也只是承恩侯。” “难不成以后出门,国公家的夫人要给侯府的夫人行礼问安?” “羞都羞死人了。” “啊?”沈纹的话安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看向沈纹,“纹表姐,为什么要行礼问安?” 这回安淑都听不下去了,用“莫不是傻了”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安澄半天,看她真的不懂,哭笑不得的给她解释。 “就拿咱们家来说,李姨娘和周姨娘的父母来了,可是得给咱们母亲行礼的?” “就是行礼,有时也未必轮的上呢。” “那国公家怎么能吃这个亏?” 安澄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这个缘由,“可那是国公……” “什么都一样。”沈纹知道安澄年纪小,许多事或许还不大懂,便一字一句的教她,“做了妾,不是自己低人一等,是全家低人一等。” “林大姑娘嫁了个举子,也就罢了,真敢痴心妄想要做个妾室都认,以后林国公府就是妾室的娘家,承恩侯府是主母的娘家。” “礼不可废,哪家妾室娘家能和主母娘家平起平坐的?” “说得更多些,京城就这么大,谁家不沾着姻亲?林国公怎么见承恩侯?两家姻亲怎么叫?以后进宫朝拜难不成妾室娘家一起和主母娘家给皇后娘娘请安?” “还是以后林国公女眷不进宫见太后皇后了呢?大家都不自在。” 打个比方想想……安老夫人会去见安洲安浩未来妾室的娘家吗? 绝对不会,怕是连提都没人敢提。 这世道自有规矩礼数。 妾一定低人一等,宁可为举子妻,也不能做皇家妾,世家大族,自有其底蕴尊严。 这是出乎安澄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越在这里久了,安澄越能感觉到当初在各路宅斗里所了解的一切,似乎都过于浅薄。 那些妾室姨娘的,一瞬间就变得可笑至极。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每个人都身处网中,都被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纠缠着。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安淑带着点感叹下了定论,“难得林大姑娘能下了决断。” “咱们旁观者清,想的通很正常,可林大姑娘……惦记十二皇子几年了?” “我以为,她怎么也要消沉一下呢,谁知道,这么干脆利落。” “罢了,不提她了。”沈纹和安淑与那位林大姑娘的交情只是泛泛,也实在难再为她多想,转而又说了别的。 “给你们看我今儿带的东西。”沈纹打开了旁边一个食盒,里面放着各种点心,“虽然我知道那千桃林自有买东西的去处……” “既然知道,你还多余带着东西做什么?”安淑嘴快,看盒子里一个自己爱吃的都没有,不高兴的抢了话,“还没我爱吃的……也没妹妹爱吃的。” 沈纹无奈又好笑的戳了下安淑的额头,“你这张嘴,便不能等等?” “我若是给你们带糕点,哪会不记得你爱吃什么?这些不是给你的,是给斐妹妹的。” “我虽说不愿意见她,可离得这样近了,总不能真的不闻不问,叫人看了说嘴。” “特特给她带的东西,直接叫人送去。” “巧了!”安淑高兴的一笑,“咱们两个算是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尽了心意就好,左右搬座金山过去,她要么怪咱们肯定还有金子没给她,要么就觉得是故意寒碜她!” 不得不说,安淑真的很了解以前的沈斐。 安淑沈纹的东西送到的时候,沈斐正在抄《孝经》,一旁的教导嬷嬷正在看着。 沈斐写下了最后一笔,面无表情却举止恭敬的递到教导嬷嬷面前。 “斐姑娘今日写的很好,字迹工整不说,而且一气呵成,眼见得是心思静了许多。” “姑娘心思静了就好,也不枉县主千叮咛万嘱咐的惦记着姑娘。” 沈斐一直低着头,听见教导嬷嬷的夸赞了,才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听到丰安县主四个字,也只是睫毛轻轻动了下,什么都没说。 沈斐住的地方本就不大,屋子里的人却比原来多了几个,只让沈斐每日在房间里透不过气。 这些人来的时候,笑的一个比一个和气,说得一个比一个刺心。 “县主怕姑娘在这里受委屈,以前的人伺候的不好,就换了奴婢们来,也省的看不好姑娘,被谁冲撞了。” 沈斐不敢想她们话语里的意思,更不敢再多做什么,只能任由她们摆布。 《孝经》《礼记》《女则》《女训》…… 她不知道抄了多少遍……从早到晚,足不出户,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抄的手麻了,心木了。 在这样日复一日中,她是真的怕了,怕的都不敢怨恨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桃花 桃花 来给沈斐送东西的丫鬟是安淑的莺歌和沈纹的白鹤。 ——都是和沈斐打过许多次交道的人,也是姑娘手下得力的人。 一来,沈斐就算是要发脾气,这样跟着姐姐的一等丫鬟也不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 二来,毕竟在外面大家都还要名声,这样难得去看一次,自己不去也就算了,若再去了下人里都数不上的,那就未免太打沈斐的脸了。 不管如何,沈纹安淑都不想在这里落人口实。 把姐妹不合闹的过于明晃晃。 回去复命的时候,两个丫鬟的神色都怪怪的。 安淑正拿着千桃林这里特有的桃花玉露糕,给安澄介绍,“妹妹你尝尝这个,这个糕点,哪里都做不出这个味道来。” “据说和面的水用的都是冬天收集的雪,埋在桃树下,隔年才打开做糕点。” “年年只一点数量,迟了就没了,还好我们来的还早。” 安澄自己生在二月,也很喜欢桃花,看安淑捏在手指尖的糕点,洁白如雪,唯有嵌了一朵桃花粉嫩。 可怜可爱,让人食指大动。 刚看着安澄吃下去,安淑一抬头,就发现送东西回来的两个丫鬟怪怪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可是沈斐打你们的脸面了?” “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两个丫鬟只一味摇头,惹得安淑都要急了,“说话啊,可是受了委屈?” 莺歌毕竟是跟着安淑的人,胆子比白鹤大些,听安淑这样说,咬了咬唇才勉为其难的开口,“姑娘别急,不是奴婢们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这斐姑娘吧,看见我们去,好像还挺舍不得我们走的。” “你说什么?”安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是真舍不得,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奴婢瞧着,在庵里的日子好像不好过。” “说是天天都抄书,奴婢看那抄书的都摞起了好高了。” “那屋子本就不大,偏生待的人却多,奴婢待久了都觉得气闷。” “奴婢送去点心的时候,那斐姑娘还扯了个笑出来,说难为姑娘惦记,再什么都没多问。” 莺歌和白鹤,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安淑安澄还有沈纹都给听愣了。 “这还是我那斐妹妹吗……”沈纹直着眼脱口而出。 安淑毕竟和沈斐隔了一层,想得开,“估计是在庵里吃足了苦头了,才知道以前的好。” 沈纹听了,犹豫了一下,又开口,“淑表妹,你说……咱们要不要给斐妹妹求个情啊?” “她待的时间不短了,如今瞧着,大体上的规矩也学会了,要不要……咱们就把她带回去吧?” 毕竟沈纹沈斐是亲姐妹,安淑对沈斐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按她来看,就该好好多关段时间才好。 见她可怜就放了?殊不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 可是看沈纹眼巴巴的,她也不好扫兴,眼睛转了转,“毕竟是外祖母关的她,咱们不好先斩后奏的把人带回来。” “不如等回去了,你去和外祖母说,如何?” 沈纹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那也好。” 话是这么说,看上去,沈纹也像是丢开手了,可难免有些恍恍惚惚的。 安淑有意叫她散心,就让丫鬟去问庞氏,可否到后面的桃林里逛逛。 庞氏正在不远处和不知道哪家夫人说着话,听了安淑的意思,点点头,只叮嘱丫鬟,“你们都跟紧了。” 这桃林极大,历来是达官贵人的游玩之地,就是一些小官家眷若不能拿了显贵的名帖,也是进不来的,各处每隔不远便有歇脚凉亭,自有专人守着。 且男女隔开,分的极为明白,绝不会有什么走错路,误打误撞见了外男的事,因此庞氏也算放心。 安澄是头一回来这里,进来以后没先被满目桃花惊艳到,反而是第一眼就看见了这泾渭分明,布置严谨,极为规矩的架势。 看着也不输给安府。 安淑看见安澄眼睛不住的往那些看园子的人身上瞄,也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妹妹不用担心,这园子是极妥当的。” “你看见那些侍奉园子的丫鬟了没有?举手投足有没有点像咱们家里那两位嬷嬷的架势?” “这都是跟着宫里嬷嬷学出来的规矩,不管是伺候还是眼力,都是一等一的。” “这园子在公侯名门那是出名的,哪家女眷没来过?多年以来,一点事都没出过,安安稳稳开到现在,也是很有些独到之处。” “这园子的主人是谁?这么大手笔?”安澄猜测,莫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否则怎么开的起来? “这我不知。”安淑估计是打听过许多次,都没打听出来,“说法有许多,哪位王爷都传过,可也不知道终究是谁。” 安淑沈纹安澄一边随意转着,一边说着话,兴致来了又折了朵桃花带在安澄头上,更显得灵气可爱。 只这边桃花刚戴好,那边就传出了声音,“淑妹妹好不知道怜花,好端端的桃花,倒叫你攀折下来。” 这声音带着少女的轻快动听,可这话语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澄的错觉,总听出了些,不大好的意思。 可安澄自诩眼光不准,也不敢以一句话识人,便去看安淑的神色。 若是她们熟悉,那也只是寻常玩闹,若是不熟…… 这边安淑已经开口,“我当是谁,这么诗情画意的,原来是林二姑娘。” 林二姑娘……林国公家的那位? 安澄仔细打量从一边桃花树下走出来的姑娘,鹅黄缎子连枝花的上衣,下面配了条葱绿洒金的裙子。 整个人俏丽清新,脸上笑容活泼,若不是点出她的身份,安澄单单这样看着,恐怕是要打消怀疑,只觉得这位和自己姐姐关系极好,刚才是随口的玩笑。 不过安淑已经很明显不买这位的账了。 “我比不得林二姑娘心善,一朵花都看重的紧,我只觉得它配我妹妹,我妹妹也喜欢,我取了给她玩也不算什么大事。” “一朵花罢了,再金贵能金贵的我妹妹?”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喜 不喜 林二姑娘眨了眨眼,还是带着笑,“淑妹妹这话说的也太俗气了些。” “万物皆有灵,这桃花也是有灵性的……” 安淑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了,“桃花再有灵性又怎么样,它是会哭会笑?还是会叫我姐姐?” “我比不上林二姑娘清雅出尘,一朵花都和自己亲姐妹似的爱惜。” “我活的俗气,还有七情六欲,要吃五谷杂粮。” 这话说的就更不好听了。 那位林二姑娘终究是有点绷不住了,抿了抿唇,实在不能笑的像没事人似的,只强说了一句,“淑妹妹还是爱说笑呢。” 安淑见好就收,“得了,林二姑娘继续赏花吧,我们俗人便先走了。” 等走了好一会离得很远了,安澄才开口,“姐姐,刚才你那么说话……” 可以吗? 毕竟那是林国公家的女儿,安家虽然也有一品大员,可毕竟不是安淑的生父,只是伯父。 “怎么了?你也觉得痛快是不是?”安淑想的明显和安澄不一样。 “她会不会报复?”安澄觉得自己得直接点说出来。 “不会的。”安淑虽然有时候看着和傻大姐似的,但和这些贵女交集多了,深谙其中之道。 “林国公家不过是名头好听,现任的一家之主并没有领什么实差,否则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那么打她们姐妹的脸。” “连点风声都没有,就直接截胡了。” 皇后娘娘插手十二皇子的婚事,绝不是一次就能做成的。 要回家传递消息,和家里商议,再去找皇上,一次不成就两次…… 旁人家或许关心不多,不知道消息就算了,林国公家竟然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明晃晃的和宫里生疏。 安淑心直口快是真的。可又不是傻,不会给自己还有家里人惹祸。 “再说,就算她林二姑娘聪明,我和她闹翻了,传出去,以后我有点什么事,大家都得往她身上想。” “她有所顾忌,不敢怎么样的。” “我实在是看不上林二姑娘这惺惺作态的样子。” “这么看着林大姑娘都顺眼了许多。” 安澄想着刚才那位林二姑娘的样子,“我刚刚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高高兴兴,清清丽丽的,还挺有眼缘呢。” 这高兴和她们无关,自打第一次出现嘴上眉梢就带着笑了。 “可千万别!”安淑急忙警告自己要误入歧途的妹妹。 “之前也有人这样想过,把她当成知己闺中密友,结果林二姑娘做了错事,转手就把她拉下水了。” “那姑娘被罚的……”安淑想了想,“反正我是有一年多没见她了。” 沈纹在一旁也想想,“她们家不许她出门了,说要教她规矩,这规矩……恐怕得教个一两年。” “再说……那林二能不高兴吗?”沈纹终究比安淑厚道些,没把轻蔑直接带在眼睛上。 “虽说她也没嫁成皇子妃,可毕竟是还能再等两年的,又有亲娘给她谋划,怎么都嫁不到耕读之家去。” “她和林大姑娘折腾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她胜了一筹,只怕比她嫁了十二皇子还高兴。” 沈纹自己说着都感慨,这种我不好过但只要你比我更不好过我就好过的心态……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三个人感慨了一回,便不再多说,只看了一会桃花,觉得腿酸了就回去了。 午饭是在千桃林外的野趣阁吃的,菜色简单清淡。 安淑怕安澄不爱吃,点过菜了和安澄轻声解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入学(上) 入学(上) 庞氏也是长辈,说过了安淑沈纹,又看向安澄,“说起来……澄姐儿也快上学了吧?” 安澄点点头,“太太说,等到了三月初就叫我入族学。” “家里的丫鬟已经给我绣书袋子了。” 庞氏笑道,“好姑娘,好好读书,到时候舅母送你一套顶顶漂亮的文房四宝!” “这入学也是件大事……” 庞氏又念叨了好几句,看几个姑娘都心不在焉的,想了想,也不舍的让难得出来的姑娘们听教训,吃过了饭,就让她们自去散心。 等晚上回家以后,几个姑娘都累的在二门里还得坐轿子——实在迈不开腿。 沈氏早就在家里等着了,看见安淑安澄累成了这样,偏偏眼睛还亮晶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让荷露给明蕙院和宜馨阁各送去了一瓶药油。 “咱们家的姑娘,那都是娇生惯养久了的,今儿玩的这么累,她们现在还不觉得怎么样,怕是明天腿要酸的站不稳了。” “让那丫鬟用热水敷了,再拿药油好好的大力揉揉。” 不得不说,沈氏很有经验。 安澄按着沈氏的法子试了,确实第二天腿只是隐隐发酸,等又过了一晚上就已经好了。 二月底,正是安澄生日,不过她年纪小,也不好过于郑重其事,就是收了一波礼物,二房自己聚着吃了顿饭。 等庞氏的文房四宝送过来的时候,安澄也要入学了。 果然如她所说,是一套顶顶漂亮的东西,笔身是以白玉雕琢,隐隐透粉。 纸张是撒银桃花筏,比普通的桃花筏名贵不说,还隐隐带着桃花香气。 墨是描银桃花枝的徽墨,花蕊点金。 砚台造型奇特,是一仙女手持桃花而坐,裙子铺散开为墨池。 饶是对读书没什么兴趣,对笔墨纸砚更一窍不通的安澄,拿到了以后也把玩了半天,爱不释手。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安澄出身在书香门第,好东西见的不少了,可拿到庞氏这份礼,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庞氏打发送东西的丫鬟是个极为伶牙俐齿的,听安澄这么说,急忙笑道,“姑娘是知道我们家太太的,这原是太太娘家送过来的。” “说来也好笑,那人给太太娘家送礼,偏生送了一套笔墨。” 安澄听到这里,也觉得这人是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腿上。 庞氏武将出身,全家没有爱拿笔的,再好的文房四宝,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太太嫂子难为了半天,这么好看的东西,若是只放在仓库里收着,可不浪费了?” “索性给了我们太太,但是我们太太这里,能用笔的,也就是大哥儿和纹姑娘。” “这东西大哥儿自是不能用了,偏生我们那纹姑娘,东西送来的时候她也是看过的。” “只说这东西太精细,她不敢碰,若是拿到手,写个字都得小心翼翼的不自在,要是给了她,她也是收起来以后给别人去提着心。” “所以这数来数去,竟是没个人能用的,可巧上回听见了姑娘要入学的事,这不是恰恰给姑娘预备的是什么?” 那丫鬟一边说一边笑,“好姑娘,您快收下吧。” 安澄听这丫鬟如此说,也就不好拒绝了,遂笑道,“那你回去给舅母回话,说偏了舅母的好东西了。” 丫鬟还是笑着,“澄姑娘这话就见外了。” 等给那丫鬟封了厚赏送走后,安澄自己把玩不说,屋子里的丫鬟也都过来凑这个热闹。 连见多识广的孙嬷嬷,也多看了几眼,“这东西……其实除了笔,用料也是咱们这样常用的上品,只难得的是巧思和工艺。” “雕琢的这么好看的,真是少见。” “那……姑娘明儿上学,可是要拿这一套?” 素心用眼睛估量着这套文房四宝,琢磨要不要熬夜把那早就缝好的书袋子再改大点,这么好看的东西,磕了碰了多可惜。 安澄自己看够了,就让慧心收了起来,“先不用,祖母不是拿了一套蜻蜓立荷的文房四宝吗?用那个。” “咱们是头一天去,实在没必要这么高调。” 安澄手里的,哪套都是好东西,用哪个都不差。 安澄虽然不需要韬光养晦谨小慎微,可也不想那么高调,家学里都是依附安家的旁支子女,对安澄不说捧着哄着,那也会多加谦让。 实在没必要非得拿外物去盛气凌人,她上辈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小透明,这种事做起来还是有些心理障碍。 再者,安澄也是觉得那套文房四宝太精细了,家学里人多,不小心弄坏了,岂不心疼。 还不如就放在家里拿着当个好看的摆设了。 孙嬷嬷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还怕安澄不愿意,看安澄自己说出来了,心里也是高兴,急忙拿出安老夫人的那套。 安老夫人是书香世家的出身,送的这套趁手低调,真说起来,更加合适安澄这种刚要启蒙的人用。 安澄入学,比安澄更紧张的就是她身边的丫鬟,家学有规定,姑娘们入学,身边只能跟一个丫鬟。 安淑带的是莺歌,安澄这边,论资历论妥帖,当然都是素心。 素心自己觉得身上责任重大,一直到安澄都入睡了,素心还在翻着书袋子,嘴里念念有词的数着东西带没带够,还有哪个缺了少了,怕到时候让安澄不适应。 和她睡在一屋的丹儿见素心这么神神叨叨的,抿着唇笑,“姐姐快睡吧,不然明儿没精神。” “难不成姑娘在里面听课,你在外面打瞌睡不成?” “我看着已经预备的很齐全了,便真是偶然少了什么,六姑娘那里也必定是有的,难道还会舍不得匀给咱们姑娘一份?姐姐若还是不放心,就带些银子,天底下哪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听丹儿这么一说,素心心下才定了些,笑道,“你说的是,我也是糊涂了。” 一边说一边从一旁匣子里拿了银子出来,放到书袋子的暗袋里。 丹儿看见,顿了顿,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了,“姐姐,说起来,有件事我早就想提醒提醒你了……” “按理说,姐姐是姑娘身边最得力的人,这话我若贸然说了,好像有点居心不良,可我总是觉得不大妥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学(中) 入学(中)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素心对丹儿很有几分真心实意。 毕竟都是本性淳良的人,虽有些误会,可是后来素心着意弥补,丹儿也大度,两个人住在一屋,感情越来越好。 不然丹儿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姐姐,我看着……姑娘的银子可是都放在你这里的?” “是啊。”素心点点头。 安澄对银钱的事不算上心,孙嬷嬷是教养嬷嬷,管理银钱的杂事也不多管,一心只扑在安澄身上。 所以安澄的银钱一直都放在素心这里,从蜀中到京城。 一来,素心记账明白,偶尔沈氏问起来,一笔一笔仔细踏实,这也是下了苦功夫的,有时候满院子的人都睡了,只有素心还在对账。 二来,放在她这儿也是方便,不然偶尔安澄在内室起居休息,她一趟一趟的拿钱,也打扰安澄。 所以,为了这两条方便,素心一直把银子放在自己这儿。 丹儿看素心如此,便知道她还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妥。 也是难怪,冷眼看着,九姑娘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得过且过也很少有自己的主张。 素心自己孑然一身,做事仔细,被太太和孙嬷嬷信任,所以这事竟是没人提起的。 “姐姐……”丹儿索性把话说明白了,“这东西毕竟是姑娘的银子,自然是得放到姑娘那里的。” “放在你这儿,如今姑娘年纪小,身边人都是和姐姐一起来的,听姐姐的惯了也还不怕什么。” “可是以后进了新人,不服管教,传出些风言风语,这主子的银子,被个奴婢搬到自己屋里去了……” “这话未免难听,也叫人觉得奴大欺主。” “依妹妹看,其实还是把银子放到姑娘那里去,若是为了偶然什么事不方便的,可以每月回了姑娘拿多少,花没了再取。” “总之,这银子就这么含糊着大咧咧的放在姐姐这里,实在不妥。” “姑娘如今是不在意的,可是以后若是听了别人房里的规矩,偶然向姐姐问起来了,姐姐不是难回话?” “也实在打脸。” 丹儿一番话说的素心身后都冒了冷汗。 其实把银子放在自己屋里……确实是有几分私心。 素心倒不敢贪墨,只是安澄手松,时常给小丫鬟些赏赐,这赏赐从自己屋子里拿出来,那小丫鬟也难免更看重她几分。 素心对安澄,确实从无二心,平日里也绝对是体贴周到,尽心尽力。 唯独是爱个面子。 现下听了丹儿的话,立刻琢磨着,明天早上怕是来不及了,等和姑娘下学回来,就把银子清点了,放到姑娘屋子里,自己这儿就和姑娘说一声,留个十两八两的很够了。 这一夜,素心心里惦记这个事,一直都没睡好,连带着第二天去伺候安澄起床的时候,眼睛底下都带了点青色。 也被安澄注意到了,“素心,你要是没睡好,就让慧心跟着也行,正好我不在家里,你补个觉也不算什么。” 素心听了立马摇头,笑道,“姑娘这眼睛,也忒尖了,奴婢这还上了脂粉呢,也被看了出来。” 素心并不大放心慧心跟着,毕竟是安澄第一天上学,人生地不熟的,素心怕安澄害怕,也怕偶然遇到了什么事儿,慧心没主意。 心里转了转,就想出个说辞。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奴婢以前没看过姑娘们的学堂,在奴婢家长那儿,只有给那些哥儿们读书的地方。” “奴婢现在会认识的那些字,还是以前偷偷在私塾外听的,更别说写字了,那还是跟了姑娘以后才学起来的。” “昨晚奴婢还想着,没准还能和姑娘蹭些诗书听听,也不求能听懂多少,就是想听听而已,这才没睡好。” 愿意读书上进的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值得被高看一眼,加以鼓励的。 安澄想了想,“等下了学,你去找二哥,让他的小厮把我用的书再买套回来。” “既然你想跟着读读书,哪有没书的道理?” 素心其实刚刚是随口一说的,可听了安澄的话,由不得眼前一亮。 她并不算有口无心,读书,确实是她心里一个自己都不敢做的梦。 她家里当初其实也不至于揭不开锅的程度,只是要供两个哥哥读书,她二姐,四姐,都是为了这个才卖的。 她原来认识的那几个字,还是给家里那两个哥哥送饭的时候,偷偷躲在外面学来的。 尽管回去以后,因为慢了被爹娘好生一顿打,可素心一直记得,那些夜晚里,她拿着煤铲子在扒出来的灶台灰烬里,一笔一划学着描摹时,心里的满足。 尽管后来才知道,笔画顺序错了,写的也缺胳膊少腿的,恐怕都没人认识。 可素心也很高兴。 那时她也不知道记住了那几个字有什么用,可她还是记住了,而且高兴。 素心回过神,笑着向安澄道谢,“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学。” 安澄和安淑是一起去的学堂,安家旁支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按照进度,还分了不同的先生。 安澄安淑并不在一个屋子里。 安淑是亲自把安澄送到门口里才走的,“九妹妹,若是下课了尽管来找我,学堂还是挺有意思的,没人会来惹咱们,你别怕。” “这个先生不算特别严厉,不怎么打人手心的。” 安淑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堪比第一天让孩子去幼儿园的老母亲。 学堂里的内容确实不算难,有许多安澄上辈子就知道,听起来并不吃力。 安澄旁边坐的是个圆圆脸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身上的衣料也是好的,头上还戴了支宝石流苏的簪子。 安澄的位置自然是整个屋子里最好的,这小姑娘能坐安澄身边,身份也不算低。 但是这小姑娘引起安澄注意的原因,是因为上课时,从她那边传过来的,若有似无的……玫瑰糖的香气。 不知道先生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总之这一个时辰的课上,这玫瑰糖的香气就没散。 ——安澄并不是真的小姑娘,但是她也想吃糖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入学(下) 入学(下) 第二天再去学堂的时候,素心给安澄拿了一个小包包,里面除了玫瑰糖还有松子糖酸梅糖金桂汤和各色蜜饯。 先生在讲学的时候,安澄含着糖,就明显感觉到旁边的小姑娘偶尔往这边瞄一眼,又瞄一眼,再瞄一眼。 等好不容易先生说可以休息了,小姑娘立马凑过来,“那个……安澄姐姐,你吃的是什么糖啊?” “桃花糖。”安澄一边说一边掏了几颗给她。 这还是上回去千桃林的时候,安淑买的,吃到现在也没剩几个了。 圆圆脸的小姑娘放一颗到嘴里,幸福的眯了眯眼,“和我们平时吃的都不一样呢。” “这是自然。”从学堂后面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站到一边笑道,“澄姑娘是什么身份,咱们哪里能比呢?” “这带的吃食,许多都是我没见过的,我不馋嘴要吃,但是可否介绍介绍,也叫我涨涨见识。” 这番话不管说的高不高明,但是实打实是露骨的奉承话。 安澄两辈子头一回让人这么奉承,上辈子她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出身,不会有人如此,这辈子…… 出门少,身边的人都是沈氏仔细挑选过的,心思纯正,也聪明伶俐,就算奉承,也不会如此。 安澄一时之间……还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的意思。 这样神态放到那圆脸的小姑娘眼里,嗤的一声就笑了,“瞧见没有,椿姑姑,人家不愿意打理你呢。” “奉承人奉承到这个份上,脸疼不疼?” 安椿听那位这么一说话,又看安澄没反驳,到底年纪也小,但凡过了十岁都不在这屋里读书了,狠狠对着那个小姑娘一跺脚,也不敢在安澄身边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那圆圆脸的小姑娘笑的更加高兴,从自己带的小纸袋里拿出一包糖来,“这是我舅舅从外地带来的粽子糖,和咱们这边做法不一样。” “你要不要尝尝?” 安澄摇了摇头,她吃了一个来时辰的糖,再吃肯定牙疼,“你叫什么名字啊?” 圆圆脸这才想起来,“哦,我忘了说了,我叫安沁,若是按你来算……该是五堂叔的女儿。” 这些本家亲戚,安澄一个都不认得,但也不好再问了,只点点头。 那姑娘看安澄不爱说话,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自己出去,安澄猜测估计是去找同在这里上学的本家姐妹了。 安椿刚刚凑过来被打脸,一时间也没人再来搭话,安澄待的无聊想着不如去找安淑。 走出屋子,看素心给她添了茶后就拿着书读得比她认真许多,也不想打扰她,左右这里都是本家亲戚,安淑在哪安澄也知道,没什么妨碍。 进了安淑入学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她,果不其然,也是屋子里最好的地方,“六姐姐。” 安淑正在和身旁的少女说着话,听见声音看过来,眼前一亮,“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你来的正好,给你看看这个。” “这是我私下里让湖堂姐给我带的粉金首饰,还给你也捎了份,你戴头上试试。” 安淑一边说一边替安澄动手,戴好了打量了下,“好看,就这么戴着吧。” 安淑身边笑的温婉的女孩摇摇头,“阿淑还是给你妹妹收着吧,学堂里人多,谁是没长眼睛的?倒不好这么来回换首饰。” “一个粉金罢了,若为了它惹眼,实在不值。” 安淑想了想,点点头,“湖堂姐说的也是。” 安澄自己动手又拿了下来,“姐姐替我收着,等我下了学来找你再给我。” 安淑依言,又看了看安澄身后,“素心呢?” “我看素心读书入迷了,就想着干脆别打扰她,自己过来了。”安澄怕安淑责怪素心,又替她找补了几句,“左右也不过几步的路,哪里没了丫鬟就不能走了?” 素心毕竟是安澄的丫鬟,看安澄是真的不在意,安淑也不好再多说。 安淑休息的时间短,没再说几句,安澄就得走了,临走前还被安淑嘱咐,“放了学别乱走,等姐姐和你一起回去。” 等安澄回屋的时候就看见素心绕着院子都快急哭了,扭头看见安澄赶紧跑过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没事才放心。 “我的好姑娘诶,您这是去哪了?” “奴婢都快急死了,这怎么一抬眼,姑娘就不见人影了呢?!” “没事……”安澄笑笑,“我看你书读的认真,就自己出去找六姐姐了。” 素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正色看着安澄,“姑娘下次可得支会奴婢一声,那书再金贵能金贵的姑娘吗?” “奴婢是什么身份,姑娘慈心让奴婢看两眼书,要为了这个耽误了差使,奴婢自己也过意不去。” 估计今天是真吓到素心了,等安澄下学的时候,还看见素心早早就把书收了,不错眼的盯着门口,看见安澄了就立马跟过来。 “姑娘,六姑娘今儿下学早,已经在外头凉亭里等着了。” 这条路安澄只走过一次,还有点陌生,然而又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只好和安淑一句一句说着话。 “妹妹,你今儿在学堂里,可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了?” 安澄摇摇头,“没有。” “没有吗……”安淑想着自己那个时候第一天也是没什么人上来搭话的,可第二天就好了很多,不管是奉承也好,真心好奇也罢,总不是一句话都说不上的。 “没什么好和她们说的……”那些同窗,最大的才九岁。 又不是像安淑这种,在高门宅院里经历的多见得多,早早教导出来的九岁。 “不过今天确实遇见了一个人。”安澄把那位“椿姑姑”的事说了。 “我看着,那个安椿和安沁像是有什么恩怨?” 安家旁支多,这年龄辈分不符合的事也多,只是这都隔代了,怎么还能吵到一起去? 安淑一听到安椿这个名字就皱了眉,“妹妹可离她远点,那位的出身,实在是不光彩。” “她……” 安淑看安澄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明显是想知道的,可这事说起来又有些难以启齿。 琢磨了下,就掐头去尾的说了。 “其实说起来,她们家和咱们家的关系不算远,安椿的爹和咱们祖父是堂兄弟。” “这位堂爷爷……咱们做晚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罚跪 罚跪 “只不过,这个安椿,是在两三年前,才被他从外面抱回来的。” “当时闹的风风雨雨,几近要和离,那安椿的生母才没能一起进门,还在外面。” “不过这安椿在家里,据说也是宠的厉害,咱们堂爷爷对她有求必应,什么儿子孙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安澄随着安淑的话去想,这男的在外面按了外室,其实也不算罕见。 不过通常两种下场,要么被男主人散了,要么被接近家里,这位连孩子都生了,还不能进安家的门……估计是出身实在不上眼。 难不成是戏子或者更…… 只不过这位堂爷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算也得六十来岁了,还做这样的事,未免丢人。 安淑虽然心直口快的,可还是不愿意随便说长辈的八卦,看安澄不问了,巴不得说起旁的,“说来,周平月家里,有大片大片的桃花,虽说比不上千桃林,可也能看。我今儿接了她的帖子,不如到时候我们同去?” “周平月是谁?”安澄不是第一次在安淑这里听见这个名字了,只知道她和安淑关系很好,多的也不知道。 “是我的好友,我早几年在外面上香时和她碰上,倒是一见如故,她酿的一手好酒,你若去,我一定叫她挖出一坛子给你尝尝。” 安淑刚说完就看见身后素心焦急又不怎么好开口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素心,你放心吧,那酒虽然说是酒,可是又香又甜,没什么酒气,往常我去了,各家都是许自己姑娘喝点的。” “我会看着妹妹,你不必担心。” 素心被安淑看穿了,很不好意思,这才笑道,“六姑娘打趣奴婢了。” 从学堂回宜馨阁素来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小径过去,人少安静,可也没什么景色,另一条是绕着花园过去,虽说绕了点,可是景色好。 安淑安澄坐了一上午,腰酸腿麻的,这两天都是刻意绕了下,散散身子。 不成想今天刚从花架子过来,绕到花园子里,就听见哭哭啼啼的。 这里是花园的边边角角,寻常人少,除了那些洒扫婆子,没人往这里来。 冷不丁的听见哭声,安淑安澄还吓了一跳,“谁在那边呢?” 那哭声顿了顿,然后就见一个约摸十多岁的丫鬟膝行出来,给她们两个磕头,“奴婢花钿,见过二位姑娘。” 这丫鬟面庞干净细腻,身上也是绸缎料子,袖口领口绣着精致的花样,却不像是家中绣娘的手笔——该是她自己做的。 安淑不认识她,安澄却是有印象的,她是周姨娘那边的丫鬟,从蜀中就跟着了。 “你怎么在这?周姨娘罚的?”安家素来有规矩,旁人不能罚跟着主子的丫鬟的,尤其周姨娘还生了九姑娘,不应该让她的丫鬟在这里罚跪,下她的脸。 花钿含泪,“不是我们姨娘的错,是奴婢自己做错了事,犯了规矩。” “姨娘才叫奴婢在这里跪着反省的。” 安澄没来得及说话,安淑就先开口了,“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才被罚,在这里委屈着哭什么?” “哭给谁听的?又说这样的话。” 花钿急忙摇头,“不是,奴婢……” “好生跪着吧,周姨娘房里的事我们是不好管的,你若真觉得委屈,只管去找太太,太太不会任由家风不正的。” “你若是没有委屈,受了罚就好好挺着,哭哭啼啼的,叫人听见,没得扫兴。” 安淑说完就带着安澄走了。 被安淑一番话闹的哑口无言的,不仅是花钿,还有安澄,“姐姐,就让她那么跪着了?” “不然呢?”安淑比安澄看的明白。 “那周姨娘……回来的时间虽说不长,可我也看的明白,娇纵是有些,却不是个会虐待下人的,她既然让这丫鬟受罚,肯定是有什么缘由。” “妹妹,你看那丫鬟的衣服,她既能被在这里罚着,想来也不是很有脸面的,谁会给她绣东西?” “若是她自己绣的,那她就不怎么安分了。” “且刚刚若是她坦坦荡荡的说了,自己犯了什么事也罢,偏生不说,只说不怪周姨娘,又一副委屈的嘴脸,生怕瞧不出来的。” “这能是什么好人?” “便是她真的委屈,周姨娘是九妹妹的生母,她罚了人,被我一句话给放了,算怎么回事?” “妹妹,我这段日子跟着母亲学管家,学会了好多东西,这些弯弯绕绕,我早就见过了。” “妹妹可别被骗了。” 安淑一边说一边拉着安澄往外走,迎头就正好撞上周姨娘。 周姨娘本来眉眼带着小得意的往这边来,结果看见安淑安澄,笑就僵了下,不自觉的往那丫鬟那边看了眼,“两位姑娘怎么从这边过来的?” 安澄笑道,“随便散散步,姨娘怎么也来这边了?” 周姨娘看安淑安澄也分不出是不是知道了的样子,心里后悔,她当时也是一时生气,才罚了花钿在外头跪着。 气消了也觉得不对劲了——不该把这事撕撸到外头,正打算去阴阳怪气的嘲讽几句就带回来,关屋子里再说的,可若是让六姑娘九姑娘看见,那丫鬟再说了什么,脏了她们的耳朵…… 太太怕是要怪她,连自己的下人都管不好了。 “来找我那丫鬟的,姑娘们可看见了?”周姨娘越想越觉得不应该,笑的有点发涩。 只盼着她们没瞧见才好。 “看见了,像是在那里跪着呢。”安淑却是干脆利落的说了。 “我们瞧见那是姨娘的丫鬟,就没多问,难不成姨娘还不会教个奴婢了?” “只是姨娘,这话都是两方面说的,我们毕竟是晚辈,家里又有规矩,不该随意开口,可姨娘也该行事周全,不叫旁人有开口的机会才是自己尊重。” “不然岂不是让人说母亲偏信姨娘了?白白费了母亲的好意。” 安淑的话,正中周姨娘的心病,说得她又是脸红又是臊的,忙不迭应了,“姑娘的话,我记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女学 女学 安家在沈氏的持理下,大体上风平浪静,偶尔有点事也传不到安澄安淑的耳朵里。 沈氏那边,等上了手,该换的人换了,该选的人选了以后,渐渐的越发得心应手,不再像之前一样整日忙着看那些账本。 稍微空闲了,沈氏才想起来小女儿上学也有快一个月了,自己还没问过,边怪自己粗心,边赶紧叫来了安澄。 安澄是觉得学堂里还好,她上辈子上学的时候还没兴起国学教育呢,那些东西一知半解的,现在到了古代,听先生讲全了还觉得挺好玩的。 沈氏听安澄说着,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 安澄的性子是有些闷的,寻常不爱说话,刚才听她说了一圈,也没提学堂里其他人其他事。 可沈氏不是只为了让安澄入学去学知识的。 若只是为了学点知识,哪里用得着把人送入学堂?安家什么好先生请不到? 好言好语的把安澄送走了以后,沈氏又把安淑叫了来,“你妹妹在学堂里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啊!”安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妹妹下了课就来找我,我什么事都知道。” 下了课就来找安淑……沈氏把这句话放在心里转了一圈就明白还是出问题了。 安澄这孩子……是不爱和旁人打交道的,以前沈氏只觉得是因为身边玩伴少,安淳是个哥儿,湄姐儿毕竟是庶出,她不亲近也是寻常。 后来回了京中,看澄姐儿和淑姐儿情分很处得来,沈氏也就没那么悬心了,可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开了。 沈氏按着太阳穴,想了又想,让人又把安澄叫了过来,还让人做了好多点心,什么蝴蝶卷,玫瑰酥,桃花糕,蜂蜜窝窝……方便一会哄着安澄说出实话。 今天第二次被沈氏叫走,安澄自己也觉得奇怪,“太太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沈氏把点心递给安澄,笑的温婉,“就是这段日子忙了许久,都没怎么顾得上你。” “本来你年纪又小,正该是多问问多看顾的时候,我倒把你丢下了。” “都没问问你,最近可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有意思的事……”安澄不知道沈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想了想。 “花园里现在天气愈发暖和了,开的花也多了,昨天素心摘了一串花回来,穿了给我做了条项链,香的很。” “还有……二舅母之前送给我的那套文房四宝,我之前没舍得使,前两天借给六姐姐去给周平月姐姐回帖子,周姐姐还问这是哪里买的纸,看着不一样。” 其实安澄每天按部就班的,也没觉得自己活的无聊,可冷不丁的非要她说起哪件事有趣来…… 她还真说不出来,只是看沈氏一脸期待,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哦,对了,孙嬷嬷前段时间开始教我绣叶子了,我才知道,原来我袖子上这么一片小小的叶子用了三五重浓淡绿色都要算绣娘偷懒了。” “可见绣工不好学,眼睛都酸了,绣的东西还是呆呆板板的。” 沈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话了,“你若觉得眼睛酸疼,我叫人给你送两条小鱼儿去,你养着,做累了就看看鱼,眼睛也能舒服点。” “孙嬷嬷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上次看到了六姐姐那里养的红鱼儿,好看是好看,可是太爱扑蹬了,我只站了一会儿就被溅了一身水。”沈氏这种用鱼养眼睛的说法,安澄也知道。 “所以我不想要那种红的,可是别的颜色的,现在还不怎么好买。” “总要等到了夏天,就耽误了。” 沈氏想了想,“我倒是有个闺中密友,她夫家很是风雅,各色的锦鲤养了不少,我去问问她。” “你喜欢花的还是金的?” “都好。”安澄不挑剔。 “说起来……”沈氏步入正题,“我这个朋友,还是我上学的时候认识的呢,刚开始,我们两个谁都看不上谁。” “她要是穿了一身石榴红,那我就要穿银朱红,她带了东珠耳环,我就得戴宝石步摇。” “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要比出个高低,后来……她家出了些变故又起复,我们两个的感情反倒要好了。” “或许是都长大了,以前年少的锋芒收敛了,倒看出对方的好处了。” “现在偶尔说起往事,只觉得都是笑话。” “澄姐儿,你在学堂里可有什么姑娘家,你看着顺眼,或者,特别不顺眼?” “没什么。”安澄仔细想了想,“我就觉得……都那样吧。” 一群真正的小孩子,没有大家子里教养的气度,更接近安澄熟悉的前世的小学生。 实在说不出讨厌或者喜欢。 沈氏顿了顿,这明显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本想着,不管安澄说个喜欢的也好,讨厌的也好,好歹是融入了那个环境,现在这叫怎么回事? 沈氏看着安澄的小脸,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你觉得,你纹表姐怎么样?” “纹表姐……”安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引得沈氏的盘问,琢磨了一下,“嗯……挺好的。” “我觉得,要比六姐姐更温和些,或许是让多了斐表姐的缘故?” “处事上更加周到而且敦厚妥帖。” 沈氏点点头,这样听来,澄姐儿和沈纹相处还好,仔细算算,平日里和澄姐儿说得上话的,安池,安淑,沈纹……都是年纪大些的小姑娘。 或许……澄姐儿只是不大喜欢和同龄人玩,更爱找大姐姐? 对于自己的孩子,沈氏自然愿意更加往好了想。 既然如此…… 沈氏试探性的开口,“澄姐儿,你可愿意和你姐姐,纹姐儿,还有其他和她们差不多大年纪的姑娘家一起读书?” 安澄眼前一亮,她当然愿意,至少她们说的话她能听一听啊,可是……“功课我能跟上吗?” “无妨,女学那里,自有安排。”沈氏既然说出口了,自然是心里有数。 “女学?”安澄没听过这个地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星儿 星儿 沈氏给自己的小女儿解释,“女学分为官家女学和皇家女学,皇家女学是供宗室女学习的地方,官家女学是供官宦人家的女儿学习的地方。” “偶尔也有些宗室女,出于什么缘故不想去皇家女学,而去官家女学的。” “像你六姐姐常常挂在嘴边的周平月,她就在官家女学。” “你六姐姐以前也说过要去,我总觉得她年纪小,本想着等大姑娘淇姐儿嫁了再送她去,不过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使不得的。” “索性便你们两个一起去,也互相照应着。” 把女儿送进女学里,是沈氏早就做好的打算。 家学虽好,在自己身边,既方便照顾,沈氏也能放心,可是来往多是依附安家而生的子女,往往都是驱奉着安澄安淑的。 言语里也多是家长里短,沈氏不愿意女儿只知道这些。 女儿家本就困在这一方之地,如何能让心也被关的小了? 可若早早的去了,沈氏的出身不算低,可早年安林二老爷并不在京城中,外放官的子女难免在京官子女眼中略低了些。 沈氏也怕安淑受委屈,因此一直拖到现在,安洲安浩眼看着有了出息,安林二老爷官职虽然在京城里不算显赫,却是个有实权多交际的肥缺。 在官家女学里,虽不是一等一的出身,可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会让人欺负了。 现在想想,时候刚刚好,若再晚了,淑姐儿年纪也大了。 沈氏雷厉风行,说做就做。 等安池“病好”回来以后,就听说安淑安澄已经在官家女学里上学近半个月了。 安池听着来递话的人嘀咕完了,心里不提,只是面上带着笑,“这样也好,家学里先生虽好,可是论起知识渊博,自然还是官家女学。” “可惜以后六妹妹九妹妹不能睡懒觉了,日子怕是过得苦。” 那来嚼舌头的人本没安好心,毕竟一家子里,安淇不说,除她以外,三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家,只有这一个在家学,虽说安池是庶出……可毕竟是大房的女儿,隔了一层更要小心应付。 沈氏是当家人,心里可以有亲有疏,可表面上却应该一碗水端平,自己的女儿去了高枝儿,独把大房的女儿丢下,安池若是心小点,恐怕都要犯埋怨。 安池从来都是给旁人留三分面子的性格,好声好气带着笑把那人送走后,继续回来绣没绣完的女红。 反倒是旁边的星儿有些耐不住性子,“姑娘……” 安池恍若不觉的指使她,“把那杏红色的线给我。” 星儿按捺着脾气挑出来,分好递给安池,想了想怎么想都觉得忍不住,“姑娘,那六姑娘九姑娘都去官家女学了,按理说,这二太太怎么不把您一起送去……” “把我送去做什么?”安池放下手里的线。 这绣的是百子嬉闹图,最是精细费力,一针落错了,那孩子的笑靥儿便走了模样,绣的时候一丝一毫都分不得心。 眼下要和星儿说话,自然是绣不得了。 打水洗过手后,安池看星儿还恹恹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我叫你心气别那么高,你偏不听。” “你心里清楚,你家姑娘我,也不过就是个庶出,二婶不叫我去,也是对我好,那官家女学虽好,可有几个是庶女?” “去了那里,也不过是白白叫人看不上。” “就算我是一品大员的庶女,可是人人都知道,我不得宠,若是六妹妹九妹妹不去,独我自己去也罢了。” “我在女学代表的就是安家的脸,没人会来招惹我,可她们在,她们是安家嫡女,她们才代表着安家脸面。” “若有什么事,家里能为个庶女去要说法吗?” “我去了那里,只能依附别人而存,且女学那里未必少了风波,你还记得那个卷入林家姐妹争端的姑娘了?或许那就是我的下场。” 星儿觉得自己姑娘想的太多了,“这也未必吧,不管怎么说,大姑娘是魏王妃,您是王妃的亲妹妹,也是安家的正经姑娘……” “星儿,你也知道的,姐姐对我好,可是姐姐的这份好也来之不易,更要珍惜,不能挥霍。” “你以为这次的风波,我是有功之臣,姐姐该谢我?你错了,该是我谢姐姐才对。” “以她的身份,肯信任我,这样的事儿肯叫上我一份儿,这,便是我今后的靠山了。” 安池早就想的明白,庶女嫡女能走的路本就不同。 两条路的终点未必相差太多,可是她却不能抢别人的路走。 “我宁愿小心些,不争这一时意气,也要长长久久的留着这靠山。” “二婶也是知道我这身份去女学,未必能得了什么好,所以才没提,反倒是今后我再去家学,你只管瞧着,恐怕来奉承我的人才要多呢。” “毕竟除了我,她们也没人能奉承了啊。” 外面的事情,沈氏做不了主,可是在安家里,让安池舒舒服服的过着嫡小姐的日子,就是对她的谢礼了。 星儿听的半懂不懂的,还是月儿过来给她解围,“你先回去好好想姑娘的话吧,我在这儿当差就好。” 安池看着星儿垂头出去,便又拿起了绣针接着绣要送出去的百子嬉闹图。 月儿不比星儿,她的话少,也耐得住性子,静静地伺候安池绣了一个下午的女红也没烦躁。 一直到落下了最后一针,把那孩子肚兜上的花都点缀好,安池才松了口气,放下针,“今日便这样吧,明儿再来。” 月儿拿过早就捂好的热帕子,“星儿还闷在房里呢。” 安池语气里带着笑,“她还是想不通。” “星儿也是为您抱不平。”月儿比星儿更了解安池的性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实则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 只是月儿担心安池会因此远了星儿。 “有什么不平呢……星儿这性子,也罢了,等大姐姐出嫁后,我就放她出去给我管铺子吧。” 安池知道星儿性子更要强也更厉害,可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为安池。 不然这样和她不投契的性子,安池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信重这么久。 第一百二十章 落水 落水 第二天,等星儿来给安池梳头的时候,安池觑个空就把这事给星儿说了。 星儿一听,当时就哭着跪下来,“姑娘,昨儿是奴婢嘴快,奴婢知道错了。” “奴婢也不是蓄意的要抓尖要强,更没有什么怨怼委屈,姑娘,您别让我出去,姑娘……” 星儿一边说一边磕头,头上眼见得就肿了。 安池扶起星儿,看星儿仿佛天塌了似的,又是好笑,又是欣慰,“我不是要赶你出去。” “星儿,你是从小跟着我到大的,我看你,不说像亲姐妹一般,实际上也不差什么了。” “若真的怪了你,也不会把你叫过来好声好气的商量了。” “你且听我慢慢说……” 听安池说的意思不是要赶她走,星儿这才慢慢收了眼泪,“姑娘说。” “大姐姐分给我那些嫁妆铺子,你们是知道的,我也没有刻意瞒着你们。” “那些铺子我看过了,账本上我虽然不怎么精通,可是看着年年盈利,该是不错的。” “那些人也是大姐姐用久了的,得力的人。” “可是我想着……大姐姐心疼我,愿意把那些人就给我用,可是大姐姐毕竟嫁的远,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身边再没有几个信重的人,我也实在不放心。” “所以,我想你去外面帮我看着铺子,择选着能独当一面的伙计,可以顶替了原来的掌柜的。” “把那些掌柜送还给大姐姐陪嫁。” “这是一件麻烦要紧的事,我能信得过的,也就是你和月儿。” “可是月儿脸皮薄,若说在外面行事,比你差了些,所以这件事情我交托给你,你可能不辜负了我?” 星儿听安池缓缓道来,心下大定,跪在地上磕了头,“姑娘说的话,奴婢一定扑汤蹈火去做。” 然后又兴冲冲的给安池配着首饰,只觉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安池那边的风波,安澄安淑自是不知道的。 女学不比家学离得近,现在她们每日都得早起,安澄安淑都不大习惯,每天到了马车上都打瞌睡。 只是进了女学,说着笑着的,人也就精神了。 “六姐姐,今天路姐姐没来。”安澄一进去就看见自己前面的位置空了。 安澄口中的路姐姐,是刚刚下旨定下来的十二皇子妃路思怡的堂妹路思惟,今年九岁。 许是因为好歹都是未过门王妃的堂妹,路思惟在安澄入学第一天便和她搭了话。 毕竟是后族出身,家里教养更甚于安家,路思惟说话做事一点都瞧不出是个九岁孩子,很有规矩礼仪。 几句话下来,还真的和安澄这样性子的人聊了下去。 是以,今日她没来,安澄一眼就看了出来。 不过女学的学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偶尔少来一两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安淑扫了一眼空着的座位,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后……连着三天,路思惟都没来。 渐渐的,京城里也有了些风声。 未过门的十二皇子妃路思怡,在晚上去花园散步的时候,一不留神,掉到了水池里。 身边的丫鬟不会水,急忙去喊人,一来一回的耽误了时间。 等路思怡救上来的时候,人发了高烧不说,太医诊断——春来水寒,恐怕伤了身子。 言外之意,恐怕以后难以生育。 不提路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安澄听到的那一刻,就觉得此事有蹊跷。 安淑也是这么想的,“这姑娘家的一言一行何等金贵,便是太医,来看回病,那也是要层层查看过的,若是谁来看病都能把内宅女眷身子骨的私情往外说,谁还敢用太医?” “再说了,好巧不巧的,十几年都没掉过水里,怎么这会子就掉进去了?” “那丫鬟是怎么找的人?还能耽误时间,合着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硬生生拖着坏了身子骨才救上来?” “这里哪一层想着都觉得不对劲。” 安澄在一边默默点头。 安淑把她想到的没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这事应该是宜妃娘娘吧?”安澄像是在问安淑,也像是没问。 “她也不怕皇后娘娘翻脸?” 安淑嗤笑一声,“我的傻妹妹,那太子和十二皇子之间,在上面都快撕破脸了,宜妃娘娘还会在乎这一桩?” “妹妹你不知道……”哪怕是在宜馨阁里,安淑提起这位“宜妃娘娘”的过往,都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这位娘娘,小心眼的紧,据说以前就是因为有一个低位妃嫔,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又恰巧穿了件和宜妃娘娘早年一件差不多的衣服,就被宜妃娘娘掌嘴一百。” “满口牙都打掉了,整个人都破了相。” 安澄现在一点点学着,听的事多了,也不像以前一样只听着,“那位低位妃嫔,是无意还是有意的?” 安淑满不在乎,“那谁能知道呢?她要是熬出头了,或许还有人听听她的话,可现在她连个姓氏都没留下来,谁还能去深究呢?” “总之,那一百下掌嘴总是宜妃娘娘下的旨意。” “皇后娘娘在十二皇子妃那里恶心了一下她,她自然是要恶心回来的。” “只不过……这路姐姐传出了这个名声,也不知道……” 后面的话安淑没说,安澄心里却清楚。 也不知道能不能如约嫁给十二皇子妃。 须知,别说皇家,谁家娶妇,肯娶个于子嗣上有碍的人? 别说如今这个时代,就是安澄曾经待过的那个时代,不能生育也是个问题。 这是不能用家世,容貌,当家理政的手段能够弥补的。 可后面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宜妃娘娘主动去找皇上,说路氏女勘为佳妇,不愿因一时之灾而让十二皇子错过良缘。 这消息安澄初初听说的时候,只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宜妃娘娘真的这么说了?” “这……不怎么像她的为人啊。” 安淑喝了口茶,“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紧接着,宜妃娘娘又说……但毕竟路姑娘身子有碍,为了十二皇子的子嗣着想,希望皇上能择两个名门侧妃。”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坐 对坐 按照正常道理来讲……名门和侧妃就不是能够放在一起说的两个词语。 哪怕人人都知道路思怡现在已经废了,这个正妃名不副实,可那也是正妃,只要名头在那里,侧妃见了就要行礼。 安澄奇道,“宜妃娘娘是这么说的?” 谁家嫡女被她求去当侧妃,那都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安淑当时刚刚听见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自然知道安澄在奇怪什么,连忙解释,“据说宜妃娘娘的意思,是庶女就好,不敢唐突嫡女。”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庶女和嫡女,冠着同样的姓氏,叫起来那好像都是名门出身,可是谁心里都清楚,这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尤其这不同在女儿家身上更加显眼,毕竟男儿家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 可就是男儿,那也得成家立业以后才能算的。 比如现在的安洲和安淳,即使宽厚如沈氏,可出了门,亦或是来说亲的人家,谁能把他们两个等同视之? 一个生母是太后密友,宗室女丰安县主。 一个生母是京郊外,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农家女。 更有一些人家,姨娘是从婢女拉扯上来的,那生出来的孩子还要低些。 所以,宜妃娘娘如果要给自己儿子找个名门庶女,那还是能成的,尤其十二皇子妃不能生……或许还能好好挑挑人家,择个门风清正,家教过得去,家世雄厚的。 ——毕竟宜妃娘娘是要能搭上名门这条线,而名门许个庶女给宜妃娘娘也绝对不亏,名利双收,还是会有两厢情愿的。 尤其这侧妃皇后娘娘不可能再把路家女儿再许配过去了,不然只怕和自己母家也要生分——总不能个个路家女儿,都去添他十二皇子的坑。 “可有什么风声吗?”安澄一边问一边想,也不知道谁家女儿被宜妃娘娘看上。 虽说十二皇子以后可能有场大富贵……可单看这宜妃娘娘能下手坑了自己儿媳妇这一回,以后的侧妃未必容易过日子。 安淑茫然的摇摇头,“这回估计宜妃娘娘吸取教训了,愣是一点风声没露。” 然后又笑道,“横竖和咱们家里没关系的,咱们家里的庶女,也就五姐姐和九妹妹。” “五姐姐别说还早些,单看大姐姐已经许给魏王了,就不会再把五姐姐嫁到另一个皇子那里。” 皇家有惯例,不会让一家有两个女儿都和皇子扯上关系的。 “至于九妹妹……” 自然不必说了。 宜妃娘娘和十二皇子这场风波,肯定是影响不到安家什么,所以安淑安澄还能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可是官家女学里,就没这么安静了。 这两天,坐在安澄前面的路思惟简直不堪其扰,以往也有人来她面前驱奉讨好,可那多是看好皇后娘娘和太子的人家。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又凑过来一些原本算是十二皇子一党的人家。 ——过来打听路思怡身子骨消息的;凑热闹的;看笑话的…… 路思惟在家里如今自然不自在,现在到了学里,本以为能松口气,谁知道又是这么个光景,一向待人温和的样子现在隐隐也透着一股烦躁。 正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一扭头看见了安澄,眼前一亮,“安妹妹,坐了这么久,你的腿酸不酸?陪我出去转转,透口气,这屋子里闷的厉害。” 安澄原本是在听她们的闲话,冷不丁的被路思惟看见,还有点不好意思,现下听她这么说,就不怎么方便拒绝,便点了点头。 路思惟巴不得的应了一声,拉着安澄的手就出去了。 女学历经多年,还是前朝便有了这么个地方,而后今朝又复建的,很有几处能看的风景。 现在到了四月,日头底下隐隐有点热,路思惟索性去了假山后的那个消暑凉亭坐着,“安妹妹若是觉得冷,就叫丫鬟备些滚热的茶来。” “不用。”安澄摇摇头。 女学里还没开窗户,刚刚人又多,安澄其实也有点热。 路思惟坐下后,微不可查的轻轻松了口气,“这地方倒是松散。” 安澄明白她的心思,点头道,“人少,没那么多闲言闲语的。” 路思惟听了,噗嗤一声就笑了,用帕子捂着嘴,安澄只能看见路思惟眼睛弯弯的,清亮得很,“笑什么?” 路思惟饶有兴致的打量安澄,“原以为你是个闷葫芦的,原来说话这么一针见血。” 安澄想了想自己刚刚的话,也笑了,“是我失言了,只是看你能拉着我出来,估计也是不喜欢那里人言人语的,说了应该也不怕什么。” “怕什么?”路思惟还是婉婉的笑,话语却也犀利了起来。 “甭管是谁,她们现在可不敢得罪我,巴不得我多说一句我姐姐已经是个不中用的了。” “再说你,安家掺和不到这次的事里,她们彼此之间已经闹的厉害,更不会再多招惹旁人。” “你们安家……也是很有福气的。” 路思惟像是羡慕,像是感慨的说了一句。 安澄知道路思惟的意思,以前在安家里,日子过得安静,可是没有对比,也不知道自己日子多顺心省心。 自从来了女学,听的多了见得多了才明白,家里家外愣是没有一点风波,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这话安澄就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她和路思惟交情泛泛,不算极好,如今已经算是交浅言深了。 她既不好顺着路思惟的话夸赞自己家,也不好反口说自己家不是,便只带着笑喝茶。 路思惟本就不是拉着安澄说话的,只是烦透了女学里的那些人,才随意拉着个话少的人出来转转。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默默对坐着,一直到起了风,路思惟才开口,“安妹妹,估摸着回去先生要授课了,咱们回去吧。” 两个人回去刚落座,先生就开始上课了,那些等在路思惟门口的姑娘家只好悻悻回去。 等上过课,先生刚出门,安澄行礼后还没坐下,就看见路思惟那里又被人围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邀请 邀请 路思惟还带着点客气的笑,和她们纠缠。 安澄看了看,心里就有点软,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过得格外好,更不愿意知道了别人的难受后还无动于衷。 安澄低头想了想,对路思惟笑道,“路姐姐,我家里前两天酿了青梅桃花酒,放了许多的蜜糖,喝起来酸酸甜甜的,你要不要去我家尝尝?” 安家清流,嫡长女又嫁给了远在北方的魏王,算是退出了夺嫡的圈子,家里又没有合适的姐妹,在这个时候,是实打实的置身事外,所以安澄才敢开这个口。 路思惟一听,眼前一亮,甚至有点感激的对安澄笑了笑,“好。” 安淑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安澄和路思惟关系这么好了,虽然有点狐疑的看了下安澄,但对着路思惟还是笑道,“我们家厨子旁的不说,一手鲜鱼做的很不错。” “你姐姐也是吃过一次的,赞不绝口,估计你也能喜欢。” 两姐妹说着话,就拉走了路思惟。 上了马车,三个人的话就少了,还是路思惟不愿意冷场,先开口笑道,“我姐姐也去过一次安家,我还记得她回来的时候不住口的夸赞,说不愧是书香名门,看着和我们家很不一样。” 路家虽然是后族,可真正兴旺鼎盛起来,还是在皇后娘娘登位后,也不过三十多年。 皇上原来也只是个被冷落的皇子,连带着自然娶不到什么显赫家世的正妃,路家没被封承恩侯之前,家里最出息也就是个四品。 ——瞧着和安林二老爷差不多,可安林二老爷如今不过三十多岁,最起码还能再拼二十年,前程上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所以宜妃娘娘瞧不大上皇后娘娘也有这个缘故。 宜妃娘娘是赵国公家的嫡幼女,若是按照娘家身份来说,皇后娘娘得上赶着和她说话。 后来先帝在世的时候,几个皇子斗得太厉害,最后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惨烈,前太子被毒死,几个皇子有的逼宫被镇压削爵,有的去看守皇陵……总之最后剩下的皇子,数来数去,看得上的也就是圣上一人。 剩下的,弱的弱,小的小,就是现在的宁王,那时还不过三岁,自然都不成气候。 就这么着,圣上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路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现如今的子弟上其实看不怎么出来,这是皇后娘娘的远见,不说路思怡路思惟两姐妹,是宫里嬷嬷从小带到大的。 就是路家的少爷,也是跟着启蒙就在上书房读书的。 所以这一辈的路家子女,说句像公主皇子样教养也不为过——这人人都知道。 可说到底路家家底浅薄,便是后来大兴土木,建造的美轮美奂,也缺了点世家的风蕴。 以前路思惟还不觉得,后来去了几个世家做客,再回来看自家,就感觉是缺了点什么。 安淑早就叫了人先行回去安排不必多说,只是轿子到了二门里后,路思惟便叫了停,“安家的景色好,我也早就想看看,坐在轿子里还有什么趣?” 这么一说,安淑安澄也不好坐轿子,索性步行陪着路思惟看起风景,安澄虽然出来的少,可毕竟是自己家,也能说出一二来,“前面那里是丹枫林,今次招待你的青梅桃花酒就埋在那下面。” “再往那边是个池子,里面也有些鱼,只是煮着不好吃,到底不如外面买的活鱼,肉质鲜嫩。” 路思惟听了就笑,“那锦鲤本就是用来看的,谁像你煮了吃了,还要嫌弃不好吃。” 安淑便摇了摇头,接话道,“路妹妹不知道,我们家水池里养的不是锦鲤,而是寻常江河里的鱼。” “是祖母说,这水池建造的古趣,若用了锦鲤,难免显得刻意,不如寻常什么鱼,咱们就养什么鱼。” “因此这池子里的鱼有许多种。” 路思惟捂着嘴微微带笑,“安老夫人也是有趣。” 等三个人都去了宜馨阁后,安淑又把安池和安湄一起叫了来,“大姐姐如今不好劳动,就家里剩下的姐妹一起用个饭吧。” 路思惟点头,“我们家里也是,我姐姐之前也是被拘束在自己那个院子里,便是我们要见一面也不容易。” 路思惟像是不怎么愿意提起自己姐姐来,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了,转而把玩起安澄放在架子上的各色玩意儿。 ——多是安洲安浩送的。 路思惟听了,微微羡慕,“我家里哥哥弟弟天天拘着去上书房读书,便是他们自己要出去放放风都不容易,更别提给我们带些有趣的东西了。” 正说着,安池带着丫鬟星儿进来了,她和路思惟没见过,可也听说过,都是未来王妃的妹妹,虽说嫡庶有别,可路思惟看她也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安池又是个柔和的性子,几句话上便熟悉了,“这是我丫鬟星儿做的酿虾,我吃着很新鲜爽口,妹妹不妨也尝尝。” 安淑吃过星儿的手艺,也很喜欢,笑道,“这酿虾吃的就是这口新鲜,放久了味道就变了。” “这九妹妹怎么还没来?就等她了。” 正说着,玉簪过来回话,说安湄早上玩的累了,现在已经睡了。 安淑一听,难免失落,想了想也只能做罢。 不必等安湄,那边就摆了饭,这边安淑安澄还有路思惟等在一边喝茶。 酿虾一拿出来,就是满屋子的香气,安淑笑道,“好香的味儿,星儿这手艺,赶明儿可要教教我的丫鬟。” 星儿抿唇,只谦虚道,“这是买来的虾好,如今四月,正是吃新鲜河鲜的好时候呢。” 星儿提起四月,却让路思惟想起别的,“我记得……安大姑娘,定的是八月份的好日子?” “是。”说起这个,安池也收了笑,“这虽然是好事,可我心里总是不舍的。” “更何况,虽说好日子定在了八月,可是魏王在北地,这路上,就是春暖花开的,也得走两个月,我们家姐姐,怕是六月就要动身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菜色 菜色 路思怡的婚事是定在十月里的,还是嫁在京城里,可是路思惟依旧如此舍不得,何况安淇这一走,明眼人都知道怕是十年八年都不会回来了。 由此及彼,路思惟更能对安池感同身受,因此心下一软,好言安慰。 “待得北地平静下来,说不准安大姐姐就能和魏王一起回京了呢?你也要宽心。” 《古代主流日常》第一百二十三章 菜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