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扇花录》 第1章 灵火望月 一个人长得好看,总是有便宜好占的。 女孩子长得漂亮,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男孩子长得俊俏,更是稀世奇珍,分外引人注目。 李鱼就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子。 当然,按照仙林的惯例,应该称呼李鱼为美少年,而不是男孩子这种现代称呼。 毕竟仙林是一个类似古华夏的世界,士农工商,秩序井然;之乎者也,所在难免。 所不同的是,仙林以修玄问道为宗,移山搬海不只存在于想象,怪力乱神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李鱼确实因为好看,占了不少便宜。 李鱼把山里的柴火和草药拿到镇上卖,老太太们总是会多给他几个大钱。 李鱼从裁缝店里拖走御寒的棉衣,老板娘总是笑呵呵递回一串铜钱,还捎上了一顶方巾。 卖鱼的小妹也总是借着“鱼儿不新鲜”的由头,半卖半送地往李鱼手上塞活蹦乱跳的鲜鱼,眼波流转,若不胜情。 但长得太好看的人,难免被造化妒忌,所以他们总是会遇到麻烦事,搞不好还有杀身之祸,天不永年。 红颜薄命的例子太多,看杀卫玠的故事也不少,所以李鱼老老实实呆在大山里,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十二年间,李鱼像个老僧一般,只是枯守山间小屋,竟不曾对繁华红尘动心。 只可惜,麻烦并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这一天乃是二月二十日,适逢镇上集市,李鱼回到秋鸣山山脚的时候,已是星月漫天,将整座秋鸣山笼上一层寒冷白光。 待到半山腰,李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奇怪,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似乎中间还掺杂着一缕幽香?我在秋鸣山呆了许久,可从没闻过这样清冽的香味。” 李鱼的好奇心并不算太强,但是越往山顶前进,血腥味就越往李鱼鼻子扑来,迫得他不得不循着味道一探究竟。 翻过一个山弯,往一条岔路行了数十步,依稀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地上。 白色的衣服在白色的月光下,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独有殷红的血色分外显眼,让人一见心惊。 李鱼赶忙跑了过去,这才瞥见女子容颜,不由得一愣:“倾城佳人,举世难得,缘何来此远僻之山?” 救人要紧,李鱼伸手微微摇动女子身躯,喊道:“姑娘,醒醒!” 女子默然无应,只有胸襟上鲜血被李鱼摇动,急往四下扩散,更透出骇人腥味。 李鱼又将手伸向女子鼻翼,但觉得气若游丝,若即若离,显见她已是游走在生命边缘。 “不好!须得即刻施救,不然她便要香消玉殒了。” 李鱼深感时间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将买来的粮食货物尽数丢在地上,直接将女子抱起,急往山顶小屋奔去。 待到了小屋,李鱼急匆匆点亮油灯,将女子放在榻上,又赶紧挑拣了条干净汗巾,便欲先替这女子止血。 李鱼本不是拘谨之士,此刻救人要紧,更不曾为男女之防而踌躇。 但他与女子打交道乃是破题儿第一遭,除去外衣尚是轻松,那一件小衣却很是奚落了他一番。 他左翻右翻,竟是不知道如何解开,不由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 殷红的鲜血浑融了衣服与肌肤,触目的红色遮住了羞涩,却也难住了李鱼这不识风趣的鲁男子。 “没奈何,得罪了!”李鱼叹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力,只听“哗啦”一声,竟是将那身前小衣蛮横撕开。 软玉温香,近在咫尺,李鱼却是无暇逗留,拿着汗巾轻轻擦去。 他满拟先将血液擦尽,再敷上鹿活草等草药,阻一阻流血的骇人之势,再行替女子熬制护心汤。 谁知他一擦之后,才惊见一道紫黑色的伤口,血液旋即漫了开来,反是更加猖獗。 李鱼一愣,索性直接捡了一捧鹿活草敷上,却只是将鹿活草浸染得血红,于女子伤情的缓解徒然无功。 他伸手再探女子鼻息,所幸尚留有一丝生气,但这气息已然微弱无比,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李鱼常年居住深山,对于草本颇为熟稔。他又熟读医书,虽是闭门造车,难与方家论道,但总算略通岐黄之术。 只是此刻,李鱼却有一筹莫展之感:“如不及时止血,此女必不能幸免。 她的伤势古怪之极,奈何我医道不精,却是无法救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不成?” 他一霎时念头百转,复又回头望了望女子一眼,终是下定决心:“大丈夫当仁不让!虽则‘灵火望月丹’乃是稀世奇珍,更是义父唯一留给我的纪念之物,叮咛用以紧急之时。 但此刻人命关天,如花生命即将枯萎,岂非正是紧急之时?” 李鱼决断已下,更不迟疑,从枕头之下取出一个小酒葫芦,轻轻揭开葫芦口,但闻清香之气扑鼻,直是沁人心脾。 饶是李鱼熟知草药,却完全分辨不出此丹成分为何。 他一边想着“仙家丹药,果是不同凡响”,一边倒了杯水,然后将女子嘴巴撬开,伴着一点清水,一同灌入。 这“灵火望月丹”活死人,肉白骨,乃是操控阴阳之绝顶药丹。 只一瞬间,昏黄的油灯便照见那苍白容颜恢复红润,燕光四照,竟将这破落茅屋点染得富丽堂皇。 只是女子眉头紧蹙,似乎仍困于噩梦之中,那一份淡淡的哀愁,真是我见犹怜。 李鱼心头忽然一跳,竟是不敢多看,赶忙另挑一条干净的手帕,伸手往女子身前擦拭鲜血。 伤口此时已停止流血,只须将先前血液抹去,便好替女子包扎伤口了。 只是这手帕颇为窄小,擦拭起来颇为不便。仓促之间,李鱼的手便难免碰上肌肤。 心慌神乱间,李鱼面红耳赤,也只得暗暗替自己辩解一番:“姑娘,我只一条干净汗巾,之前已染透了血,实是不能用了,非是我故意轻薄。” 李鱼好不容易将伤口附近鲜血擦干净,却见雪光凛然,晶莹如梦,竟是千古未有之瑰丽奇景。 好在李鱼乃是守诚君子,只一番静心宁虑,便已心潮平复。 他将那鹿活草敷在伤口上,用手帕盖上,复找了一件素洁白衣,将伤口包扎好,然后替女子扣上了外衣。 望着仍在昏睡的女子,李鱼不由叹息一声:“我一共只两块手帕,一块落在了她身上,一块浸染鲜血,我今晚竟是没得使用了。哎,亏大了。” 李鱼一边自怨自艾,一边走到水缸旁,舀水清洗那血红的汗巾和手帕。 他忽然想起撕毁女子小衣的事情,忽又展颜一笑,自言自语起来:“男子的寻常手帕用来赔偿女子的贴身小衣,说起来反是我赚了。” 身后女子默然无应,唯有浑身鲜血如同灼灼桃花,映照着李鱼的背影。 那些血迹,既与伤口无涉,李鱼自然不便也不必去擦拭的。 第2章 见雁而起 李鱼将汗巾和手帕挂在衣架上,却听身后“嘤咛”一声,显是女子悠悠醒来。 李鱼忙将目光望去,只见女子星眸张开,只一霎便将疑惑目光转为摄人寒光,牢牢锁定李鱼周身。 李鱼恐女子误会,忙解释道:“姑娘,你醒啦,我并不是坏人。” 女子霍然坐直身躯,目光如电如刀,仿佛投掷出千钧巨岩,威压万千,直欲逼出李鱼真正心意。 这女子年纪瞧着不过二十多岁,与李鱼年纪仿佛。 但她苏醒之后,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变为凛然不可侵的冰霜之质,令李鱼察觉到她必是大有来历。 好在李鱼问心无愧,倒是能坦然接下这问罪目光,微微一笑,试图安抚女子紧张的情绪:“姑娘,我见你晕倒在山路上,便将你救回小屋。” 女子眼中疑惑万千,脱口而出道:“你毫无修为,竟能解得紫蝎邪毒?” 话一出口,她似是晓得自身失态,惊鸿一闪,已站在李鱼身前,微微欠身:“多谢阁下相救之恩,本尊铭感五内。这便告辞了。” 她竟是说走说走,毫不留恋,反让李鱼吃了一惊。 李鱼忙出声阻拦道:“姑娘你重伤未愈,虽是敷了鹿活草,仍宜多加修养。 何况夜重风寒,好歹挨到天明,又何必急于一时?” 女子嘴唇微动,娇燕容颜忽地闪过一抹红云,仿佛白茫茫雪地里开出一朵红梅,真是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饶是李鱼多年来心静如水,也不禁心旌摇荡,暗道:“好一个绝世人物,最是凛然中一点羞涩,如万树梨花忽然绽放! 嗯,她必已想到是我替她包扎伤口,也亏她灵心通透,有意避而不谈,倒省下一番尴尬。” 好在他本非慕色之徒,旋即目光澄净,心怀坦荡以答:“姑娘不必顾虑。这茅屋共有两间居室,我会去隔壁房间睡下,绝无瓜田李下之忧。” 女子早已将红云隐去,面上一片冷肃,但语气却不自觉温柔了几分:“多谢你。但本尊之所以立刻要走,却是恐怕牵累于你。 若教那些人追杀上来,你全无修为,或有池鱼之厄,那本尊便是百身莫赎了。” 李鱼听罢,不由点头道:“不错,不错。我知姑娘非是凡人,既决意离去,必有全身之道。 如此,我便不挽留了。但愿姑娘从此平安。” 女子早见此居室之中书架罗列,又见李鱼文人打扮,只道他是迂阔书生,不料他决断异常,竟不问她与谁人结仇。 她不由更高看了他一眼:“那本尊便告辞了。”说罢,手指微动,远远打开房门,身形只一闪,已是来到了小屋之外。 李鱼见她翩若惊鸿,知道是剑仙一流人物,心湖之中不由泛起一点波澜:“我在秋鸣山十二年,不意竟然得遇仙人。若是义父回返,我总算有一件异事与他说道。” 心念及此,他突地想起当时手指上的软腻,心神一霎恍惚,竟是鬼使神差喊道:“姑娘既不问我名姓,也未曾留下芳名,所谓铭感五内,未免太敷衍了!” 只听女子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本尊乃是摘星楼上官雁。” 李鱼那一句本是玩笑之语,非是挟恩图报,亦不是真在意女子姓名。 但这“上官雁”三字甫一入耳,李鱼浑身一震,脸色亦是大变,急匆匆冲出小屋,却是仙踪渺然,不免急切大喊:“姑娘,姑娘回来!你可真是上官雁吗?” 李鱼喊到第三声姑娘之时,忽见上官雁已然站在眼前,当真惊喜交加,连忙发问:“上官姑娘,你芳名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之燕还是万里云罗一雁飞之雁?” 上官雁撞见李鱼紧张神色,不由一怔:“他怎会如此失态?若是仙林中人,多少应听过我的姓名。但若不知我的来历,他又为何这般在意我的姓名? 是了,此人既能破解紫蝎邪毒,或许别有见解,不妨一听。但目下情况紧急,实非攀谈之机……” 于是催促道:“哪来这酸腐气,就是大雁的雁了。你叫本尊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李鱼面色再度一变,等待了十二年的事情终究到了眼前,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惑,又或是数千个夜晚纳闷在心的终得解脱,不住喃喃自语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依山而居,见雁而起!” 自有印象开始,李鱼一直随着义父在山水之间辗转,直到五岁那年,义父找到了秋鸣山。义父道:“依山而居,便是此处。” 又三年之后,义父离开之时,郑重嘱咐:“鱼儿,义父走后,你务必守在此山,不可踏出云来镇一步。除非见雁而起,那才是你出山之时。” 当年的小李鱼纳闷不解,想要追随义父而去,却被义父拦下。 义父只留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义父是为了你好”,便飘然而去。 这么多年,李鱼一直猜不透义父的用意,可李鱼明白义父学究天人,必有所指。 义父对他恩重如山,义父吩咐的事,他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何况只是闲居秋鸣山而已! 奈何云来镇地处西鄙,秋鸣山亦是僻远山林,十二年间李鱼竟从未望见一只大雁飞过。 询问镇上居民,所得到的亦是茫然以应,全不知大雁为何物。 久而久之,李鱼渐渐放弃了离开秋鸣山的念想,只打算书卷为伴,逍遥终老,没想到今夜却遇到了上官雁。 “难道真的有天命吗?义父让我耐心等候,果然让我等到了。但遵循天命,真的是好事情吗?” 这一瞬间,李鱼脑海中浮过万千念头,终是在心中做了决定:“上天既生了我李鱼,总该做点事情出来,不然未免对不起老天爷一番美意。” 上官雁见李鱼自说自话,反复念叨着“见雁而起”这四个字,疑惑问道:“你……” 却听李鱼郑重其事道:“上官姑娘,既然你说念着我的恩情,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和你一起。” 上官雁更是莫名其妙,完全摸不清李鱼路数,反问道:“一起?去哪里?” 李鱼见她冰冷神情下掩藏着一丝慌乱,不由笑道:“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跟定你了。” “不行!” 上官雁这两个字才出口,忽听半空中传来桀桀笑声:“霜月仙子原来躲在了这里,真叫咱哥俩好找!” 第3章 渊渟岳峙 上官雁秀眉微皱,暗道:“来得好快!”同时喝令李鱼道:“你且躲进屋中,或可逃过一劫。” 半空里却传来另一道阴恻恻邪笑:“摘星楼秘法果然玄奇,中了罗刹大人紫蝎邪毒,仙子竟还能站立自如,真叫我邪流星佩服不已。” “哈,霜月仙子这一番挣扎,反倒便宜了咱哥俩。天下男人都知道,能哭能怒,自然比全无知觉更有味道。 有幸品尝八大仙子中霜月仙子的啼哭,却是咱哥俩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不对,是十八辈子,是八百辈子,桀桀桀!” 李鱼听这两人声音邪氛肆意,语涉亵荡,便知不是善类,心中不免为上官雁担心。 抬望眼间,却见两道紫色气劲张狂落地,其中一人身形瘦如竹竿,獐头鼠目,眼神先瞟到了李鱼身上;另一人则嘴角裂开,双目赤红,直盯着上官雁。 “鼠辈敢尔!”上官雁一声暴喝,人如惊鸿翩飞,手中陡然化现怜月神剑,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卷起雪花万千,怒放寒气森然,瞬将“邪海双煞”邪归海与邪流星两人气机锁定。 邪流星早将目光从李鱼身上收回,阴恻恻叹息道:“霜月仙子眼里,邪海双煞自然只能是鼠辈。不过高傲的凤凰一落地,却也只得任凭鼠辈一亲芳泽。到了那时,仙子怕是连鼠辈都不如了。” 在邪流星叹息之时,一旁邪归海掌纳邪气,一招“万邪出海”,放出漫天妖魂,如哭如笑,邪意肆虐,竟是将万千雪影消弭于瞬间。 “桀桀,便让我邪归海拔得头筹吧。”邪归海得意狂笑,急不可耐的身形与口水一齐窜起,双掌不怀好意,竟是直往上官雁身前抓去。 “愁云惨淡万里凝!”上官雁剑势一变,怜月神剑幻出浓愁密雾,霎时将上官雁身形笼罩。 同时上官雁剑转“雪上空留马行处”,刹那间移形换位,再接“火迸金星上九天”,剑气瞬由冰冷寒气变为炙热火焰,火光崩裂,如同火蛇吐信,狂袭邪归海面门。 邪归海志得意满的双掌扑空,方在愣神间,忽觉眼前光芒耀目,紧接着脸上剧痛钻心,竟是神魂一滞,不由跌落尘埃,惨呼出声。 邪流星不意上官雁强弩之末,犹能有如此神威,赶忙扑到邪归海身边检视伤情。 待见到邪归海只是面皮烧焦,神魂未有大碍,他反是松了一口气:“侥幸,侥幸,多亏阎君、罗刹、孟婆三位大人联合出手,耗尽了上官雁真元,否则焉有咱哥俩今日的福分!” 李鱼眼见上官雁剑光如虹,转眼间便将邪贼击落,自是欢喜不尽。 但随即便见到邪归海再度窜起,狂扑上官雁而去,李鱼不觉心头一惊,暗忖道:“糟糕,上官姑娘受伤太重,已是力有未逮,只怕要被这两个贼子所欺。 若非我先前大喊大叫,这两个贼子也不会如此快就找到她的踪迹……” 上官雁怜月神剑快速挥荡,转眼敌住了邪归海气急败坏的三十招,但她的喘气之声却越来越沉重了。 要知灵火望月丹虽将上官雁所中剧毒拔除,但上官雁内伤未愈,真元接近一空,超迈横绝的“星月剑法”威力百不存一,实是难与这邪海双煞抗衡。 望见目光邪肆的邪归海,上官雁只觉浑身冰冷,竟是泛起前所未有的忧惧之情,暗道:“邪流星一旁掠阵,已然封锁了我的去路,便连败逃也没有机会了。 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上官雁清白之躯,绝不教这些腌臜东西玷染半分。” 邪归海纵横仙林多年,并非徒有虚名之辈。他先前虽因急切大意而受了上官雁一剑,但凝神守心之下,狂暴掌风便牢牢将剑风困住。 只是邪归海警惕先前鲁莽,犹怕上官雁留有后手,不敢急躁进攻,不然早将上官雁拿下了。 但此刻邪归海见到上官雁脸色变幻,剑招上更现出一点明显破绽,不由大喜狂笑:“桀桀,霜月仙子,给我躺下吧!” 话声未落,邪掌推出千钧之力,将上官雁轻易击落云端,只听“砰”的一声,溅起山巅沙土无数。 邪归海目露凶光,那是一种混合了怒意和兽意的邪氛张狂,一步一步缓缓迫近上官雁,不断践踏着上官雁的神识:“桀桀桀,仙子蒙尘,最是让人心疼,但邪归海此刻却偏偏想要更肆虐呢。” 上官雁暗叹一声:“掌门师姐,这一回任务失败,你我真是相见无期了。我死之后,除你而外,又有谁真心记得上官雁?” 上官雁暗运残存真力,便要驱使“归元诀”最后一招,使身体裂为千万碎片,以洁白之躯回归于天地之间。 忽见眼前一道人影快速闪过,横亘在她与邪归海之间,那正是毫无修为的李鱼。 上官雁心头一呆,仓促间只是胡乱想道:“这个书生,他不趁机溜下山去,却是在做什么?” 却听李鱼大义凛然道:“姑娘,你快跑吧。是我引来了这两个贼徒,便由我来挡住他们!” 上官雁原本死志甚坚,心内冰凉,乍闻此言竟是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哈,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们乃是森罗狱中的邪海双煞。” 可她脸上的笑意却是由悲凉转为了感动,转为了担忧,转为了牵挂,转为了一句冰凉却颤抖着暖意的声音:“此事与你无关,你速速离去。堂堂森罗狱,当不至于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书生。” 一旁邪归海与邪流星更是仰头狂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一个毫无修为的臭书生,竟敢口出大言,说要挡住邪海双煞的脚步? 一个貌如女子的小白脸,竟敢学英雄救美,要来捋邪海双煞的虎须? 邪归海狂笑道:“一只蚂蚁,根本不入邪海双煞之眼,随手踩死也行,放它活路也罢。 但既然霜月仙子出言了,那我自然要尊重一下仙子。 桀桀,只有把这蚂蚁变成肉泥,让仙子目睹蚂蚁为你无辜而死,才能更好品尝仙子的愤怒啊。” 上官雁一听邪归海此言,已知李鱼再无生路,想到李鱼为她解除奇毒,却反而因为她而丧命,不由脱口道:“你又何必强出头?” 却听李鱼急促的声音传来,恼怒的语声此刻偏带有一股温暖热力,直冲入上官雁毫无防备的心房:“姑娘,快走啊!未到绝境,你希望还在,为何要放弃?” 跌坐在地的上官雁与李鱼只有五尺之遥,清楚望见李鱼秀颀的身形是如此单薄。 但偏偏此刻,这一个单薄的身体,却犹如击不倒的参天巨树,犹如斩不断的浩瀚大海,渊渟岳峙,牢牢护住了一颗濒临绝望的心。 第4章 君子养气(求推荐票) 邪归海见李鱼知晓邪海双煞的名头后还兀自傲立,不免真正对李鱼这只小蚂蚁升起一阵怒意,手指“刷”的弹出一缕紫色邪氛,狂叫道:“痛苦哀嚎吧,蚂蚁!” 邪归海与李鱼也不过六尺距离,这一缕气劲更是快逾闪电,只一霎便窜入李鱼胸口,其时邪归海口中的“苦”字尚未开说。 但邪归海叫完一句话,“蚂蚁”二字早散到九霄云外,李鱼这只蚂蚁却仍是堂堂正正的站着,一步不让,豪情不改;一声未出,泰然自若。 邪归海差点怀疑自己没有发出那一下“邪灵指”,想到上官雁已看到了这滑稽一幕,刹那间只觉得颜面全无,心头怒火只一下全部倾泻而出,竟是提起十成元功,发出至强一招:“破神冥掌!” 刚才与上官雁缠斗之时,邪归海也只是用了八成元功。 但面对着李鱼凛然无畏而轻蔑已极的眼神,邪归海居然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躁邪意,恨不得用尽全部元功把毫无修为的少年碎尸万段。 一旁邪流星大吃一惊,叫道:“老大,你疯了吗?” 话声落时,邪流星早已凝聚全部修为,仓促化成一股吸力,将李鱼身后的上官雁挪开二十丈之远,却是堪堪停在山崖之边。 邪归海瞬间醒悟过来,暗自侥幸:“我真是气昏头了!若非邪流星及时出手,上官雁可就要化为碎片了。那时不但天鹅肉吃不到,天大的功劳也化为乌有了。” 上官雁虽得邪流星之助,但受到余劲波及,仍是内腑震荡,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只是此时此刻,她全然忘了检视自己的伤势,只是愣愣地望着那木屋的方向。 先前那轰天裂地的声音中,李鱼单薄的身体被狠狠甩到了木屋之上,连带着坚固无比的木屋轰然崩塌,一段段碎片四处纷飞,再不见李鱼身影。 可想而知,狂澜之下的李鱼已然失去做鱼的资格,早是身为碎肉,魂归洪波了。 邪归海见上官雁目光呆滞,心头反是一阵心安,笑道:“仙子看到这蚂蚁死在眼前,偏又无能为力,一定很痛苦吧。 桀桀,邪海双煞可真是走运,居然能瞧见仙子这神不守舍的模样。” 自从施展绝招杀了李鱼之后,邪归海只觉得浑身舒畅,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便要伸手抓过上官雁,却听得邪流星惊慌失措地叫道:“这么可能?” 邪归海才得畅快的心莫名又是一惊,只是想道:“邪流星与我闯荡仙林多年,一向沉得住气,压得住阵,眼下大功告成,他怎会如此紧张?” 急望眼时,却见那碎木堆中一阵抖动,双手推开木前月,一人划破眼中天,颤颤巍巍支起了身体,赫然竟是那小白脸李鱼。 李鱼居然没死! 李鱼的嘴边满是鲜血,李鱼的衣服满是破碎,显然受伤甚重,但李鱼却是昂然站立,不避不退,依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察知邪海双煞惊异不定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上官雁又处在山崖边的空隙,正是突围的绝佳机会。 但上官雁目光痴痴,恍无所觉,急得李鱼大声喊道:“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这一句带着责问与怒意的话语落到了上官雁心中,却生生逼出了上官雁秋水双眸中一滴清泪,清霜一堕地,明月焚天香:“你竟还活着吗?” 身为摘星楼霜月尊者,更在仙林“八大仙子”中占据一席之位,上官雁自是得到诸多青年才俊的爱慕。 那些世家少年与名门子弟变着法儿地讨好她,虽是千百人,却都是一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模样。 但上官雁清楚,若她真叫这些绝世英雄去死,必是见不到千百人一齐奔赴黄泉的壮观之景。 或许会有那么几个情痴真的挥泪抹脖子,但他们的脸上必也有着犹豫与痛苦,有着怨恨与不甘。 而眼下,却真的有一个少年愿意为她上官雁去死。 这个少年并不贪图她什么。如果他有,她阅人多矣,早就有所察觉。 这个少年没有绝顶修为,没有高贵出身,却偏偏让她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美好的光亮。 解毒之恩有矣,护卫之恩有矣,他却还在关心着她,为她的突围而殚精竭虑,仿佛全忘了自身的安危。 浊世汹汹,人情如霜,不意得遇此人。这世间竟还有这样单纯的好人吗? 莫非是上天垂怜,才让这少年在邪归海的怒击之下逃得一命? 其实挺身而出的那一刻,李鱼已然抱了死志。 他是聪慧之人,一见到邪归海与上官雁的对拼,就知道,书生之躯无法置身于仙人的争斗。 如果他硬要出头,只是早一刻下黄泉而已。但李鱼还是毅然挡在了上官雁的身前。 “正气不是光鲜的牌匾,不是空洞的言语,而只是四个字,为所当为!” 这是义父教李鱼的,也是李鱼所服膺的至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至仁。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从有意识起,李鱼就开始背文文山的《正气歌》,听义父讲仁人志士的壮烈往事,更每天不忘修习“君子养气”之术:“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这养气之术原出自孟子,而李鱼义父又加以精心改进,乃成一套培育正气、强身健体之术。 多年来李鱼无病无灾,又能以书生之躯砍伐木材,便是有赖这养气之术。 而李鱼之所以轻易将灵火望月丹赠与上官雁,又几次三番舍身护卫上官雁,皆是因为养气之术已深入其心。 义之所在,所向无前,当仁不让。 李鱼虽然全无修为,更不知丹田为何物,但他多年正心诚意,吸纳天地正气,以此能将“邪灵指”化为无形,亦能自“破神冥掌”之下逃得一命。 李鱼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义父所传授的“养气之术”有这等神妙,不由更是感动:“我不过一个弃婴,义父抚养我长大,授我护身之术,赠我仙药灵丹,真是恩比海深。” 但他同时却又感到一丝疑惑:“我早感觉义父不是凡人,识见谈吐令人悠然心折,但他为何对往事绝口不提?相伴多年,我从未见他展露神通,但他能创出这养气之法,容颜亦是多年不变,莫非亦是剑仙人物?” 邪海双煞却不知李鱼有正气护佑,不免相顾骇然,心下惕惕:“真是邪门了! 几番确认这小白脸全无修为,为何能挡下金丹期修为的破神冥掌?说与旁人听,旁人必是以为是我们发疯了。” 第5章 霜月初开 李鱼见上官雁跌坐于山崖之边,竟不趁双煞呆滞之机御气腾空,暗忖道:“看来上官姑娘受伤太重,已然无力突围了! 待双煞回过神来,我二人俱难以幸免。 方今之计,唯有赌上一命,期盼君子养气术再创奇迹了。” 他心念已定,再不迟疑,忍着体内震荡之痛,身形疾忙跃动,竟是直奔上官雁而去。 邪流星恍然梦醒,阴恻恻喝问一声:“小子,你究竟是何来路?且报上名来。” 李鱼哪有心情回答问题,用尽全身气力,只是快速纵跃,只盼在双煞出手前跨越这二十丈之遥。 邪归海仔细审视李鱼纵跃之步,又是一阵心惊:“怪哉,这小子确实全无真元。若是修真之人,岂是这般慢吞吞的步伐?但他怎能安然接下我一掌? 难怪我先前必欲用十成真元置他于死地,早觉得这小子古里古怪,叫我心神难安!” 邪流星招呼一声:“老大,一起上!”凌空一跃,掌风送出全力一击。 另一边邪归海再现破神冥掌,至极怒招,双煞合力,竟是宁枉勿纵,急于将李鱼这等看不透的存在抹去。 要知仙林高手修为总共分为八个境界,从低到高,分别是筑基、胎息、辟谷、修神、金丹、元婴、大乘、渡劫。每一个境界,又分为初期、中期与巅峰。 邪海双煞两人俱是金丹期高手,此时两人全力施为,又互相配合,邪氛怒放,威能蔽月,当真是强悍无匹,直教天地战栗。 上官雁见李鱼不顾双煞攻势,直愣愣朝自己奔来,芳心一乱,刹那间想道:“我本欲自绝,早无偷生之念。罢了,左右是一死,且拼将一把,既不丢摘星楼脸面,也不致叫他看我不起……” 瞬息千虑之中,但见上官雁强提真元,鸿影惊现,一把抓住李鱼肩头。 同时怜月神剑再化霜寒冰芒,一招“为谁风露立中宵”,挟风带露,宛转而又决绝,强势挡在双煞掌风之前。 奈何她真元殆尽,御气腾跃已是颇为吃力,施展剑招更是油尽灯枯,岂能抵御双煞浩瀚掌风? 她这一番虽欲舍身相救李鱼,结果只是促其速死而已。 双煞不料上官雁如此刚烈,收招已然不及,眼瞅着上官雁倾城仙姿便将化为乌有,皆是跌足大叫:“糟了!” 双煞掌风袭来与上官雁腾跃而起,皆是一瞬间之事。 李鱼但觉身体被上官雁纤手控住,又觉怜月神剑霜影横斜,心知上官雁乃是舍命护住自己,心头不免一阵安慰:“果然我没有救错人!这上官姑娘人美心善,更懂得知恩图报。” 李鱼心念一宽,胸中正气不自觉陡然增强:“知所为而为之,虽蚍蜉撼树,是亦丈夫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鱼手掌用力反拉上官雁,将猝不及防的上官雁拥入怀中,同时挺直腰背,以血肉之躯坦然承受狂猛掌风。 “轰!”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李鱼与上官雁一齐被甩落山崖。 空茫月色无声一叹,只剩茫然无措的紫色邪氛,犹在诧异李鱼痴愚之举。 双煞眼力何等锐利,仓促窥见李鱼与上官雁身体无损,心头一惊,复又一喜:“这小子诡异得很,居然不被掌风撕成碎片。不过也多亏了这小子,如今上官雁尸体完好,总算可以向狱主邀功请赏。” 他两人更不迟疑,运转“紫魔瞳”,凌空搜寻,却是不见上官雁尸体。 这一下变故又生,双煞又急匆匆掠到秋鸣山脚,但见夜露初上,维叶萋萋,只少了上官雁的踪影。 双煞乐极生悲,慌张将秋鸣山四周山谷搜了个底朝天,仍是找不见消失的李鱼与上官雁两具尸体,不由得又怒又怨,又惊又惧:“怎得如此诡异!如今功劳无有,罪罚缠身,该如何向狱主交代?” 神识于无边的黑暗中游走,眼前忽现一张绝美容颜,双目垂泪,爱怜地望着自己。 李鱼只觉心头一恸,竟是有一种镂心刻骨的悲伤遍布心潮,不觉大声喊道:“你是谁?” 这一声大喊,瞬间将上官雁脸上唤出一点喜悦,柔声道:“你醒啦。” 李鱼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却见上官雁剪水双瞳直盯着自己,那细长的睫毛中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直是霜月初开,动人至极。 但上官雁眼中的喜悦波澜与黑暗中所见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的爱怜泪水迥然不同,惊得李鱼又是两声大叫:“你是谁?你在哪里!” 上官雁一呆,暗忖道:“莫非他已经失忆了?他强行撑住双煞厉招,身体没有致命伤,却原来神识已然受损。 哎,他多次挺身而出,如今更因为我而失忆,叫我如何以报?” 这般想着,上官雁的语声更是柔软,竟是一生中前所未有的低回婉转:“你先别急,我都告诉你。我是上官雁。” 除了掌门师姐及仙林前辈,上官雁对人一概自称“本尊”,他人固觉得天经地义,上官雁亦觉得理所当然。 但此刻,上官雁却是自然而然以“我”而对称李鱼,少女柔肠竟是在不自觉中百转千回。 李鱼定了定神,呆了一会,方道:“上官姑娘,我还没死在双煞掌下吗?这一回,是你救了我?” 他心头却在想:“刚刚那张脸庞到底是谁?明明从未谋面,为何如此亲切?” 上官雁一怔,心中不知为何又是喜悦,又是失望,只是想道:“原来他没有失忆啊……” 她脸上随即恢复了那一副冰霜之姿,语带感激道:“是你救了我才对。多亏你紧急关头护住了我,我才能逃过一劫。 说也奇怪,我们此刻所在似乎乃是山底地穴,但周围不见入口,也不知我们是怎么掉进来的。” 李鱼点头道:“我久居秋鸣山中,各处地点皆是熟知,此处却是第一次来到,不知奥妙。不过也亏了这一个地穴,才避开了双煞的纠缠,得以暂且逍遥。 说也好笑,我先前就是想带着你一齐跳崖逃生,没想到双煞反而帮了我的忙。” 说话之时,李鱼忍不住“咳”了几声,所以这几句话说得并不连贯。 上官雁早给李鱼服了摘星楼疗伤圣药“星芒丹”,但听见李鱼咳嗽,仍是放心不下,脱口问道:“你感觉还好吧?” “无妨,虽然仍觉脏腑痛楚,但并无大碍。我虽没有修为,但是自幼修炼一种养气之术,倒是能够护体强身。” 李鱼见上官雁眼含关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直接挑明了养气之术的存在。 上官雁见李鱼将秘密径直说了出来,不免又多一分感动,对李鱼道:“我先运功疗伤了。” 原来她也是苏醒未久,又担忧李鱼情况,是以除了吞服“星芒丹”外,尚来不及运功恢复真元。 第6章 火玄灵珠 李鱼站直身躯,环顾一圈,见这地穴甚是宽敞,除头顶岩石倒挂,别无他物,果是没有出入之口。 他不禁思索道:“洞外已是星月淡照,洞内却亮如白昼,可见此洞颇为奇妙,别有乾坤。” 于是李鱼来到地穴边缘,轻叩岩壁,验出地穴乃是实腹,并无中空,却不知光亮从何而来。 李鱼眉头微皱,目光四下打量,忽见东南方七丈开外,岩壁左上部有一块赤红色印记,形状似火非火,只如鸡蛋大小,透出微微光亮。 “莫非玄妙就在这块印记上?” 李鱼心念微动,来到印记之旁,本待用手触碰,忽然心头又是一念浮起,回头望了一眼上官雁:“不可鲁莽!上官雁运功正当紧要关头,轻易不能打扰。 这地穴大有古怪,若然我轻举妄动,牵出意外祸害,岂非害人害己?” 李鱼继而又想道:“料来此刻双煞正在搜寻我与上官燕,纵然这印记之后真是出口,冒然出山也只是再惹一番风波。 不如待上官雁用功完毕,与她一同参研。她行走仙林,见多识广,或有更好安排。” 这般想来,李鱼索性也盘坐于地,默念养气之术,调复紊乱心绪与震荡内腑。 这一番用功,花了小半个时辰,李鱼睁开眼来,眼见上官雁犹自双目紧闭,周身霜寒之气反复游走,不免想道:“上官雁果如书卷所载那般气运周天,神通玄窍。 虽不知摘星楼来历,但必是仙林重镇。便连双煞所在的那个什么森罗狱,也当是横行仙林,素所无忌,才敢图谋上官雁。” “想我一介书生,一夕间竟牵涉了仙林风云,也是有趣。” 想到此处,李鱼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一笑之后,他随即反应过来:“李鱼啊李鱼,你到底是不惯平淡。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常自濡沐圣贤之道,岂会真甘心做一只闲云野鹤,做一个山野村夫?”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见上官雁站起身来,虽未竟全功,已暂且压制伤势,双眸神采奕奕,虽血污未洗,却是国色难掩,将几缕柔情直冲入李鱼目中:“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李鱼忙道:“我叫李鱼。上官姑娘,你快来瞧这个印记,似乎关系到地穴出口呢。” 上官雁顺着李鱼的手指望去,神情忽地大变,脱口而出:“火玄珠竟在此处?”瞬时闪到印记之旁,眼中尽是喜悦之情。 李鱼略感失望,问道:“如此说来,这印记背后并非出口了?” 话一出口,李鱼忽然醒悟过来,一阵好笑:“以上官雁修为而论,只需挥剑一下,便足以划开洞壁,又何必费心找什么出口?我却是以己观人了。” 上官雁摇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寻找火元珠,我已在西鄙十万大山中盘桓数月,走遍名山灵谷,不料此珠竟藏在这寻常山脉的地底。” 她此刻对李鱼已颇为信任,又因李鱼非是修行之人,是以反而无所顾忌,一口一句,皆是密辛:“掌门师姐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摘星楼密录,摘星楼祖师赵怜月竟是仙林奇人赵光明之女。 世人皆道赵光明破碎虚空而去,却不知我摘星楼乃是赵光明嫡传后人。 说来也是好笑,祖师家学渊源虽厚,却隐姓埋名,自创出一套‘星月剑法’,成为摘星楼立派之基。” 李鱼对赵光明、赵怜月这些人名都是素所未闻,是以情绪毫无波动。 但他知道上官雁肯对他说出这些话语,足见她已对自己甚为信赖,暗暗道:“这些话我听了从此就忘吧,可不能再传与他人。” 而上官雁之所以详细诉说始末,并不心急取走火玄珠,除了不想对李鱼隐瞒,更主要是想借此缓解自身激动心情。 上官雁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勿要利令智昏,徒自错过奇宝,辜负掌门师姐的一番苦心。 只听上官雁继续道:“据祖师密录所载,当年赵光明偶然获得一枚七杀镜。 因七杀镜杀气太重,恐后世仙林无力承受,遂以超绝真气灌入七杀镜内,抹除七杀镜原有灵识,更将七杀镜煅烧为七颗玄珠,散布在仙林各处,以待有缘之人。 这七颗玄珠融合七杀镜原有邪力与赵光明超绝真气,威能强横,仅得其一便可以移天换地。” 李鱼也不禁泛起好奇之情,问道:“他为何将七玄珠散布在仙林各处?既然这些珠子如此强大,大可以分给他的朋友亲人。” “这些珠子既含邪力,又蕴杀气,若是运使不当,反而引入步入歧途。 但宝物动人心,这数千年来,七玄珠多有入世,或是坠崖之人偶然所得,或是穷困书生意外捡得,最终在仙林中引发一次次杀戮。 当今仙林十大门派对七玄珠都十分觊觎,谁都知道只要炼化七玄珠里面的真力,将是天下一人的巅峰存在! 所以各门派都十分在意七玄珠的下落,只是轻易无法探知罢了。 我摘星楼位列十大门派,限于形势,即便不为争霸天下,也须奋力找寻玄珠,以图自保。 也许是祖师垂怜,竟让掌门师姐发现了摘星楼密录。密录中记载,其中一颗火玄珠乃是祖师陪同赵光明一起丢在西鄙十万大山中的。 这颗火玄珠从未在仙林中现世过,所以掌门师姐就动了心思。 即便密录记载很是简略,没有写明火玄珠具体所在,但总比其他门派多了一丝线索。 我自告奋勇,接下了前来十万大山找寻火玄珠的任务,但逗留许久,一直茫无头绪。 我反而因为暴露行踪,被森罗狱众人包围,几番苦战,还是受了重伤剧毒。 虽然突围而出,但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已然横尸山林了。 不过老天还是眷顾摘星楼,居然让我在这地底发现了火玄珠。 你瞧这个印记,其实是一个封印。只要我使出摘星楼独传之破封剑招‘星星仙语人听尽’,就可让火玄珠再现天日了。” 第7章 怜才之念 李鱼听到破封之剑,脑中惊雷一闪,恍然大悟,暗忖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 义父辗转千山万水,最终定居秋鸣山,又让我等待上官雁的到来,莫非就是想让我取得这颗火玄珠? 但君子不夺人所好,火玄珠再怎么珍贵,我却并不稀罕。 义父啊,若你在此,当也会谅解我的选择。” 上官雁平静下跃动心潮,对李鱼道:“李公子,你且退开五丈。” 见李鱼依言退避,上官雁剑散寒芒,剑气化作星耀长鸣,仿佛漫天流萤,一齐扑入火玄封印。 “咚!” 一声清脆铃响,封印之中遽然现出一朵青莲,惊鸿一瞥,转瞬即逝,随即便见山壁如同大幕拉开,缓缓现出一座天然石台。 石台之上,一颗核桃大小的火红色玄珠悬浮半空,光焰绽放,妖燕如血,虽是静而不动,偏如旋转盘绕,灼灼炫人眼目。 上官雁不料如此轻易就破开封印,反是吃了一惊:“故老相传,七玄珠封印霸道无比。 我此刻真元只回复半成,居然这般轻易就见到了火玄珠。” 她望了一眼李鱼,诚挚说道:“李公子,你不懂修行之法,火玄珠于你并无所用。 我这就要将火玄珠收入囊中了,但你的恩德,摘星楼永世难忘,定以另一件稀世奇珍为报。 待禀明掌门师姐,摘星楼更将赐你客卿之位,从此天下正道,俱将对你尊敬有加。” 李鱼早就有所决定,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你拿去便好。” 上官雁见到李鱼洒脱淡然的笑容,心头忽地又是一跳,只觉得这风神秀蕴的少年愈加让她捉摸不透。 虽是几丈之遥,却如云山相隔,偏让她滋生拨开迷雾见真容的急切之心。 不过此时并不适合拨云见日的闲情逸致,上官雁凝神静念,来到火玄珠之前,运使“归元诀”,掌现吸力,想将火玄珠吸入掌中。 但她真气虽发,火玄珠却是纹丝不动,便连所散发光焰也未曾有一丝晃动。 上官雁微微一怔,诧异中将右手小心翼翼靠近火玄珠。 眼见纤手一点点的挪近,火玄珠仍是毫无反应。 上官雁亦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既没有感觉到火玄珠的炙热,也没有发现火玄珠的冰冷。 那瞧着火光勃郁的火玄珠,竟是这般死气沉沉! “不妨大胆一试!”上官雁将银牙一咬,冒险将手指直抓住火玄珠。 在碰到火玄珠的刹那,上官雁脸上遽然大变,随即满面大汗,潸潸直下。 李鱼见上官雁成功将手指放在火玄珠之上,并无异象发生,还道她已是马到成功,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上官雁说火玄珠有所谓杀气邪气,却原来甚是安驯,可见传言未必皆真,尽信书不如无书也。” 却听上官雁“啊”的痛苦大叫,更见上官雁嘴中狂喷鲜血,将本已血迹斑斑的衣服更添一捧红桃,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上官姑娘,怎么了?” 李鱼急忙奔到上官雁身旁,却见上官雁已是双目紧闭,面无人色,手握火玄珠,直愣愣往地上躺去。 变起仓促,饶是李鱼素来沉稳,也是骇了一跳:“上官雁身具绝顶修为,重伤之躯尚且能一时抗衡双煞,怎会在刹那间着了邪道?” 心中这般想着,李鱼手上动作却并没有迟疑,直接将上官雁接入怀中。 碰到上官雁躯体之时,李鱼并无感觉任何异样,只是发现上官雁身体的温度。 察觉她仍是留有生机,李鱼心思迅速转动,知道问题就出在上官雁手中的火玄珠。 必须将火玄珠拿开,才有可能让上官雁苏醒过来。 仓促间决断再下:“救人须救彻,既然与上官雁相遇,便是一场因缘。无论如何,我已无法置身事外。 也许义父让我见雁而起,并非让我获得火玄珠,而是让我四次三番解救上官雁。 所谓天命,本来就有多种理解,亦只是遵循人心而已。” 只见李鱼一手将上官雁右手搬开,一手想将火玄珠推出上官雁掌心。 搬手指并没有设想中的艰难,但当李鱼的手一触碰到火玄珠之时,忽然心生警兆,一阵不安猛然冲上心头。 那火玄珠竟是粘着李鱼手指,如同蛛网吸附猎物,吐涎狂噬,将李鱼手指牢牢咬住! 同一时间,李鱼更感神魂一痛,万千火焰升腾于识海之中,将四面八方都连成一片火海。 上天入地,都是火蛇腾蹿,将李鱼整个人全部包围。 只是一刹那,李鱼身边已不见上官雁,不见石台山壁,只剩下无边的火海,在燃烧着他的神识。 李鱼只觉自己是天地烘炉中的一块焦炭,被反复煅烧,痛苦难当,竟是三魂动摇,宁愿就此失去知觉,不受这烈火焚烧之刑。 “小子,跪下求饶,本尊便允你所求,赐予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无边火海中响起一声邪异肃杀之音,随即万千火焰幻化为万千张不同脸庞,一起重复着“跪下求饶”的恐吓,山呼海啸,威压森严,不但要夺去李鱼性命,更是要夺去李鱼尊严。 “死,可以。跪下求饶,休想!” 李鱼陷身于火海中,反复遭受烈火焚烧之苦,但他的意志却不可动摇。 他轻蔑地笑道:“不管是谁,都休想叫我求饶。” 富贵不能银,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李鱼僻处荒山,年华仓促,虽然留有诸多遗憾,虽然留有诸多疑团,但他却可以坦然受死,心安理得。 “我这短暂一生,虽然没有立下大丈夫的功业,却到底保留了大丈夫的本色。” “无知小子,犹敢猖狂!”虚空中一声怒喝,怒火威能再提十分,祭起焚神火,威烧不屈人。 但见火光如潮,遮天盖幕,八方尽是焦土,万里皆是猩红。 只一瞬间,李鱼已是焦炭的身体再遭毒手,化为漫天灰烬。 只可惜,即使是灰烬,李鱼仍不肯让敌人称心如意。 已是漫天灰飞絮,飞扬跋扈犹称雄:“却让你失望了,李鱼从不投降。” “哈,人之灵,妖之骨,正之砥砺,邪之狂执,小子,你让本尊感兴趣了。” 虚空中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怜才之念,随即却是狂嚣弥张,肆虐翻猛:“唯有臣服,才能得到救赎!” 第8章 怀璧其罪 一声话毕,火焰变本加厉,引动天雷震震,降落流星狂袭。 李鱼残存的一点真灵,便遭受着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一时间,如同万千火龙肆虐凌暴,钻心裂体,一齐吞噬着李鱼仅剩的那一点神识。 玄火愈燃愈烈,于时光长河中开演血色洪荒,再现活杀地狱。 李鱼忽然发觉已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肆无忌惮的痛觉,他既不能哀嚎,也不能怒喝。 可是啊,残存一念的李鱼却依然坚定如初,用意志在虚无中呐喊:“想要李鱼放弃,真是痴人说梦。我反而感谢这漫天火焰,让我的意志得以锤炼。哈,哈,哈。” 只剩灰烬的李鱼明明已无法说话,但他却偏偏放声大笑,笑声霎时传遍四海八荒,穿越千古无涯,镇杀无边火蛇。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多亏这漫天火焰,我才真正明白于忠肃这首《石灰吟》。能够真正一往无前,其实已获最好结果。” 不屑的笑意,不灭的神魂,不败的豪情,永不可失的意志。 纵然玄火变本加厉,但李鱼那一缕执念便如山岳不倒,便如川流不息,便如沙漠中那一块顽强的仙人掌,纵是风吹日晒,纵是时光消磨,依旧于无边瀚海中彰显自己的骄傲。 “哼,倔强的小子。”虚空中传来一声冷笑,更浮现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庞。 那面庞饶有兴趣地审视着李鱼,嘴角更含着一丝讥诮之意,似在嘲讽着李鱼,又似在嘲弄天下万物:“恨血藏碧土,七玄乱乾坤。正邪一体,善恶同游,且看你能给本尊带来何种惊喜。” 笑声戛然而止,玄火寂然而灭,那一颗玄火珠却是光华大盛,“唰”得一声从李鱼手上挣开,围绕着李鱼身体,反复旋转,让夺目光华愈加怒放。 本是躺在地上的上官雁被光焰炫目,不由悠悠醒转,一望眼却见火玄珠势如紫电踏尘,竟是扑入李鱼胸口。 满室耀目光芒亦随之消失不见,地穴之中顿变漆黑一片。 “怎会如此?”上官雁急运归元诀,让怜月神剑放出一点星芒,一边检视李鱼状况,忧心喊道:“李公子,你如何了?” 她这时已然察觉自身修为已从元婴降为金丹,却是无暇多顾,一片玲珑芳心,只剩下期盼李鱼无事的念头。 却见李鱼展开双目,闪过一丝疑惑神色,随即望见微弱光芒里那两道关切目光,又惊又喜:“上官姑娘,还好你安然无恙。原来那漫天神火,只是一场幻梦。” 上官雁见李鱼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她之安危,心头不禁一甜,却是不敢耽搁,郑重以告:“李公子,我先替你探查身体伤势。” 李鱼此刻只感神清气爽,并无一丝异样,但听上官雁语含忧虑,便说道:“如此,有劳了。” 上官雁再远归元诀,但见一道白色真气轻轻窜入李鱼体内,周流六虚,竟是毫无阻碍。 她不禁一呆,摇头道:“奇怪的很,李公子你身体并无异样,可是……” 李鱼这时也反应过来,问道:“那颗火玄珠呢?” 上官雁苦笑道:“火玄珠已在你体内了!” 李鱼亦是一呆,反问道:“在我体内?难道我刚刚经历的烈火燃身之苦,并非纯是幻境?那你岂不是一场白忙?” 李鱼第一时间不去想火玄珠的好处,反而怜惜上官雁的辛苦付出,直让上官雁心头一颤,不觉有些痴了:“这世上怎会有善良的男子?为何他每一次都是先考虑别人,而不去考虑自己?” 李鱼见上官雁沉默不语,不觉一阵尴尬,苦笑道:“我确实没有谋夺火玄珠之念,当时我见你拿了火玄珠后人事不知,就想先将火玄珠拿开,没想到却是鸠占鹊巢了。” 上官雁道:“天材地宝,向来为有缘者得之。 火玄珠既然主动窜入你体内,足见与你有缘,本该属于你之物,你又何必道歉? 何况这火玄珠霸道无比,我一触碰便陷入肃杀幻境,若非你再次相救,此刻焉有性命?” 李鱼转念一想,不觉叹道:“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我不想得到火玄珠,它却自己找上了我。” 上官雁微微一笑:“所以你不必感觉歉意,倒是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她虽然假装淡定,但内心之中却是忧喜参半:“得到火玄珠之后,李鱼可谓一步登天了。 但仙林前辈得到七玄珠之后,都是慢慢炼化珠内灵气,只一丝灵气便可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不敢贪多务得,更不敢将整个玄珠吞入。 如今这火玄珠整个进入李鱼体内,不知是祸是福呢? 话说回来,我一刻也扛不住幻境折磨,反而折损五年修为。而李鱼竟能得玄珠认主,再次验证他非同凡响,不能以常人视之。 我先前已仔细巡察李鱼体内各处,实在并无异样。” 周围尽是漆黑,唯有怜月神剑散发出的一点星光,依稀摇动,照见两人各怀心事的脸庞。 忽听上官雁道:“李公子,如今你已经得到了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火玄珠。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虽然有一身护体之气,足以抵御金丹期修为,甚或能抵御元婴期修为,但人心鬼蜮,一旦你被心怀鬼胎之人盯上,依旧免不了一场危机。 依我看来,你不如投身十大门派,如此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才有时间逐步炼化火玄珠的灵力。” 李鱼心头一震,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如果真有邪人觊觎,十大门派便能庇佑我吗?你身为摘星楼掌门师妹,还不是被森罗狱追杀吗?君子贵自立,岂能托庇于人?” 但他转念一想,却又有了另一种想法:“上官雁所言不差,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若深居秋鸣山,养气之术已然足够。我若想行走仙林,却是万万不可。 是了,是了,我怎么这么笨,居然现在才明白义父的用心! 当年义父走的时候,神色凝重,显然遇到了无比艰难之事,再不得不将我独自留在山中。 他一定要让我见雁而起,就是想要我获得火玄珠,然后才有资格帮他的忙!” 义父离开这十二年,李鱼日夜想念,曾经多次想要下山寻找义父,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如今“见雁而起”的束缚已经破解,李鱼单纯的念头却也因为这一场风云际会而有了变化:“若不先行修炼神功,即便老天开眼,真让我寻找到义父,也只是他的一个拖累。 不如就先投身十大门派,修得一身神功,再去寻找义父下落。” 打定了主意,李鱼微笑道:“反正我是见雁而起。上官姑娘,我先前已说要和你一起,现在你可答应了吗?” 第9章 微妙心思 上官雁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李鱼颇为意外,这已是他第二次听上官雁嘴里蹦出这两个字了。 他第一次要求与上官雁一起,其实漫无目的,上官雁拒绝乃是人之常情。 但眼下他已知摘星楼乃是十大门派之一,还道上官雁有招揽之意,没想到竟是这等结果,不免问道:“是否因我资质浅陋,不入摘星楼之眼?” 上官雁摇头道:“李公子有所不知,星月剑法需要运使归元诀,而归元诀需要女子体质方能修炼。是以摘星楼弟子皆是女儿身,并非刻意不接纳公子。” 其实李鱼获得火玄珠后,已是奇货可居。 摘星楼既有客卿之设,又广收天下绝技,给李鱼安排一个位置,随便传授李鱼一些修行之道,继而想办法取出火玄珠,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上官雁感念李鱼数次相救之恩,更被李鱼俊俏外表与坚毅性格的反差所吸引,芳心之中涟漪暗起,竟是全心全意为李鱼考虑:“像他那样的人,既无法修行星月剑法这绝顶神功,又怎能埋没在摘星楼中?” 李鱼哪知上官雁微妙心思,点了点头,又问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十大门派还有哪些门派?我又该投身哪个门派?还望上官姑娘不吝赐教。” 上官雁道:“摘星楼而外,其他九大门派,分别是博览百家之无上会,申明义理之圣儒门,潜心玄音之仙音宗,剑术超人之万剑谷,暗器惊世之唐阁,专意修禅之火龙寺,道术精微之玉泉派,鬼斧神工之墨宗,行侠仗义之丐门。 数千年来,仙林十大门派代有兴替,即便显赫一世,亦无法永葆荣光。 我摘星楼当年曾为仙林魁首,如今却居于十大门派末位,内忧外患,委实可虑。至于你该入何门派……” 说到此处,上官雁忽然停语不发,眉头亦是皱起。 原本上官雁满心思皆是李鱼的安危,第一念头便是让李鱼找个十大门派做靠山。 但一想到仙林如今的形势,心思再转,发觉此举甚是不妥:“十大门派虽说是正道翘楚,却是暗藏鬼胎。 哼,某些人雄心勃勃,甚或像六大邪派那边丧心病狂,强取豪夺李鱼身上的火玄珠,那李鱼便是自投罗网。 假若他们真用心栽培李鱼,则又使火玄珠成为其门派强大助力,摘星楼不进则退,形势更将岌岌可危。 是了,我既要为李鱼认真谋划,亦不可让火玄珠落入其他门派手中。” 李鱼见上官雁沉吟不语,显是左右为难,倒也并不催促,暗忖道:“以这些门派名字而言,倒是圣儒门最符合我心意。不过上官雁此人情态恳切,足可信任,且听她如何建议。” 上官雁苦苦思量,忽然灵光闪动,登时有了主意,当即对李鱼道:“李公子,你有所不知,一般人修行玄功,都从三岁孩童开始,经历筑基之苦,方可有一番成就。 似你这般年纪,玄骨已闭,丹田难贮,再想修仙入道,实是太迟了。 不要说十大门派,就连仙林中其他门派,也未必会同意你入门。 自然,若你将火玄珠之事和盘托出,十大门派必会待你如上宾。只是露财于外,却怕有心之人觊觎。” 李鱼略感失望,不过他并不曾真正明白十大门派在仙林的地位,也并没有必须入门的执念,是以并不纠结,微微一笑,潇洒依然:“无妨。书卷中多有记载,非仙骨者不得入仙门。 虽与十大门派无缘,我亦可作天地一沙鸥,自在领略仙林美景。” “李公子勿急,我先前冒失提了投身十大门派的建议,此刻却要将功补过。 要知仙林中人并不单纯靠修为来定高低,比如御兽门中人本身修为不高,但其御兽之道精妙无比,足以驯服元婴级别的妖兽作为助力,同样可在仙林扬名。” 李鱼脑海中浮现狮象虎豹等诸多猛兽,不由失笑道:“御兽之道吗?我暂时还没有这个兴趣。” 星芒淡淡,照见上官雁眸中一点嗔意,微微努起嘴:“李公子学富五车,我又岂能焚琴煮鹤,教君失了风雅? 此不过一种譬喻,告诉你仙林中卧虎藏龙,非只十大门派而已。” 李鱼对上官雁并无多余想法,但美人薄嗔,名花含情,不由得心头一阵涟漪:“此女一笑一颦,均带有魔力,一旦卸除冰冷伪装,当真解释春风无限恨,对之忘忧而生乐也。” 于是李鱼也忍不住调侃道:“上官姑娘却是羞杀我也,我何来学富五车?不过是酸腐一书生罢了。” 上官雁瞟了李鱼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房里全是书架,连问我的名字都要吟两句诗,足见你对于诗文是十分喜爱了。 恰巧仙林中便有这样一个与你臭味相投的门派,不看重真气修为,只注重对诗文的理解,诗文领悟力越强,威力便越是强悍。” “哦,真有这样的门派?”李鱼顿时来了兴趣:“难道诗文还可以克敌制胜?” “你全无修为,养气防身术却能抵挡双煞掌风,那么以诗文克敌制胜,又有何奇哉? 我只道你一贯淡然处世,没想听到诗文二字却如同挠了痒处,竟会这般激动!” 李鱼回击道:“人固有所痴,所谓淡然,不过是未痴之时。真到了痴心的境界,哪还管得了风度,哪能够继续装平淡呢?” 上官雁闻言又是一怔,芳心在霎时间亦是痴了:“李鱼啊李鱼,你对诗文这般痴狂,可你却未曾对我有片刻痴心。 但凡你对我有一丝爱慕,我必想方设法将你留在摘星楼,助你练成绝世神功,让你扬名天下。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趁着情丝初起,我便自行用慧剑斩之罢。 哈,想来人间亦是大可笑,一众少年英雄皆不入我眼,第一次心动竟是为了这萍水相逢的书生。哈, 想来我虽是可笑之人,亦不过千万痴人中的一个痴愚女子罢了。” 第10章 林下之风 见上官雁又是沉默不语,李鱼这一回可是忍耐不住,贴心提醒道:“上官姑娘,你说的那个诗词门派……” 上官雁回过神来,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此派名为疏影阁,千年前亦曾列名十大门派,但因择徒甚严,一代仅传一人,渐渐声名寥落。 但十大门派皆知疏影阁主有经天纬地之能,礼节常备,未敢轻忽。” 说到这里,上官雁叹息一声:“仙林好事之徒‘醉眼看花主人’,点选八大仙子之名,自以为罗致人间绝色,却将我错列其中,直是鱼目混珠,难为的评。 但其将疏影阁主胡绛雪列为第一,尊以梅花仙子的雅号,却是大有见地,足为天下公论。” 李鱼眼光不由瞟了一眼上官雁,心道:“你实在太谦虚了!你天香国色,本是凡间所无,列名八大仙子,正说明醉眼看花主人眼光不差。” 但这话若说出来,难免显得轻浮,便只在他心头浮沉。 上官雁似是听到李鱼心头所言,眉上一喜,语带机锋道:“胡姐姐风神秀异,大有林下之风,当年我一见她便惊为天人,自惭形秽。 你见到她时,须像见到我时那般镇定自若,切勿手足失措。 她眼光甚高,若是心头不喜,便有天王老子说项,亦是无法拜入其门下。”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会与胡姐姐修书一封,推荐你拜入疏影阁门下。 但能否顺利入门,却看你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据胡姐姐所言,她选传人首重诗词歌赋,你若无信心通过试验,那便罢了。 曾有不少名家子弟,想要一览胡姐姐仙姿,遂以拜师之名求谒,只落得自讨没趣,传为仙林笑谈。你莫要平白丢我的脸面。” 李鱼正色道:“我是拜师求艺,又非登徒子寻花之举,即便才力不足,难以入门,并无可笑之处。 不过我确实对这疏影阁颇为好奇,若世上真有以诗词克敌之法,乃是为我天造地设的康庄大道,我亦不会轻言放弃。” 上官雁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她又从灵宝囊中取出两盒绿豆糕和五个“妙心果”,递给了李鱼:“我才发觉山穴顶部另有一道密眼封印,许是怜月神剑散发的灵气,触动了封印,才让我们得以躲过双煞的搜寻。 若要回到地面,击破封印即可。但恐双煞犹不死心,冒然出去反是遭殃。 我须得在山穴中闭关三天,这妙心果颇是管饱,你且拿去吃。” 李鱼站起身来:“姑娘好好疗伤,我去到那一边休息,绝不会打扰你。”竟是沿着山壁,摸黑缓缓走出石台区域,到了早前山穴的最边缘,自去闭目养神。 上官雁芳心幽幽一叹:“为了火玄珠,我折损五年修为,但因此认识了他,也不知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一叹之后,她不再耽搁,凝心静意,缓缓恢复归元诀真力。 三天之后,上官雁再以“星星仙语人听尽”破开封印,将李鱼拉回秋鸣山谷底,顿时现出灿烂阳光。 仅是一个封印,隔开两处洞天,让李鱼对于仙道奥妙更多一番认识。 上官雁道:“疏影阁在玉笛谷,据此大约七十万里。若让你自己前去,那不知猴年马月了。 说不得,我送你一趟罢。不妨回到你那小屋,看看还有什么可用之物。” 说罢,不待李鱼答言,又是抓住李鱼肩膀,御气腾空,霎时来到秋鸣山巅。 此时邪海双煞早已绝踪,李鱼相伴十五年的小屋亦成为废墟,书卷衣物更已毁之一旦了。 李鱼心头一阵感伤,却是想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但向前路行,纠结又何益?”于是道:“不必检视了,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 上官雁真气一引,却见废墟中飞出一块白玉牌,其上雕刻着一幅女子摘星图,正是摘星楼中尊贵至极的摘星令。 上官雁微笑道:“那夜事起仓促,我唯恐追兵来到,不及细说,便将摘星令放在枕头底下,作为信物,留待他日报恩。 可笑双煞虽然来得快,却是粗心大意,白白错过了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令牌。” 李鱼心头感动,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早有安排,我却道你太过敷衍,真是不识苦心了。” 上官雁心内又是一点安慰,低低说道:“只要你不误会摘星楼中人是忘恩负义之辈,那就够了。 这块摘星令你拿着,若是疏影阁不接纳你,你可到市集中亮出摘星楼,自有人带你前来摘星楼。我定会再替你想办法。 至于你获得火玄珠之事,切不可告诉他人,就是胡姐姐也别告诉。” 李鱼虽是施恩不望报,但感知上官雁诚意拳拳,便爽快接下摘星令,对上官雁更多一分好感。 上官雁忽然错开秋水双眸,语声中也略带着点颤抖:“站到我身后,抱紧了。我这就施展御气之术。” 李鱼微微一呆,却是知道御剑万里不比寻常,顾不得避忌,便依言大了胆子。 兀自神识摇荡,不知东西南北,李鱼忽觉风声呼啸,身如扁舟,原来已在天际高空。 九霄云层莽莽苍苍,蜿蜒山脉腾龙走蛇,无垠浩海渺如杯水,全是前所未有的状景奇观,引得李鱼心胸大开,只想着他日翱翔仙林之快意,不复儿女多情之绮思。 上官雁却是强作镇定,识海之中但觉锣鼓齐鸣,只是咚咚咚响个不停,连脸上亦浮现一丝红晕,只是痴痴想道:“罢了罢了,他替我疗伤之时,已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如今亦不过重温蓝桥之梦,我何须多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已是来到玉笛谷。上官雁轻递一声:“李公子,已到了玉笛谷啦。” 这一声软语宛转,声调颇不类寻常口吻,羞上心头,愁上眉头,竟是大有不舍之意。 李鱼不知上官雁微妙心境,急忙松开了双手,诚挚道一声:“多谢。” 上官雁道:“我就不与胡姐姐相见了,但愿李公子得偿所愿,成功拜入疏影阁。上官雁先行告辞了。” 她这一句话说罢,不待李鱼答言,已是御气腾空,迅疾折返而去。 李鱼见上官雁又是说走便走,忍不住赞叹一句:“摘星楼上官雁,真乃奇女子也。哎呀,我都还来不及问她是否知道义父其人其事呢。” 这一声“奇女子”的赞叹,隔了万里层云,隔了千山暮雪,却生生飘入了上官雁心中,引得她没来由坠下一滴清泪:“明明是我自己推开了他,为何这般难以割舍?” 第11章 痴人说梦 玉笛谷隐于群山之中,一路花红柳绿,宛若仙境洞天,只不知疏影阁方位所在。 李鱼走了五步,方才醒悟身上衣服破碎不堪,更沾染了诸多血迹,委实难以见人:“以此装束面见疏影阁主,殊不雅观,更失了礼数。 可惜来得匆忙,竟忘了更换衣裳。哎,我粗心大意,上官雁却也忘了提醒我。” 但眼下进退两难,又兼人生地不熟,李鱼也只得硬着头皮沿着大路而行。 几个拐弯之后,柳叶分处,现出三名华服少年。 但见这三人颇是俊朗,两人坐在石凳上对弈围棋,另一人则斜躺在石凳上发呆。 三人听到李鱼脚步声,一齐往李鱼身上看来。 那躺在石凳上的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这副邋遢模样,也敢踏入玉笛谷。” 弈棋那两人亦是忍俊不禁,路上俱露了笑意。 忽然那石凳少年猛然坐起身躯,拍着石凳,大声叹道:“妙哉妙哉!兄台别出心裁,标新立异,可真让我陈凤年佩服! 梅花仙子出谷之时,说不定真就多看兄台一眼。” 弈棋那两个少年亦是脸色一变,随之拂乱了棋盘,叹道:“不错,做不到鹤立鸡群,还不如鸡立鹤群,反而能别开生面。兄台高招,云台双秀亦是甘拜下风。” 李鱼不禁愣住,完全搞不懂这三人的路数,暗忖道:“莫非这些人便是上官雁所说的寻芳客?” 他当即走近几步,问道:“几位兄台,是要往疏影阁去吗?” 陈凤年叫道:“兄台可莫要说笑,疏影阁早已禁绝闲人。不对,你全无修为,怎能来到玉笛谷?” “我是去找疏影阁主拜师的。借问陈兄,沿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便能到达疏影阁吗?” 陈凤年脸色再变,诧异吐出一句:“原来兄台不但有奇异之行,更是有包天之胆。 你难道不知,连宋天行、薛逸峰等人都吃了闭门羹?” “云台双秀”之“天秀”吴朗睁大了眼睛,大声道:“我等盘桓玉笛谷三月有余,只望梅花仙子出谷之时能偶然投瞥,便已觉三生有幸。 虽然空等三月,但总算痴心可对朗日,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 兄台投机取巧,想要借奇装异服引起梅花仙子注意,那却是打错了算盘。” 李鱼这才明白这三人竟是在谷口空等梅花仙子,不觉好笑,摇头道:“诸位都知道我并无修为,那么我来疏影阁拜师之事,岂会有假哉?” “地秀”赵真先与“天秀”吴朗面面相觑,继而大笑道:“兄台也太秀了,居然敢在我们双秀面前编谎话?找梅花仙子拜师学艺? 疏影阁早就没落,梅花仙子亦只有金丹修为,比我们兄弟都是不如,你拜什么师? 这借口早被别人用过了,你还拿来跟我们秀,可笑,可笑之极。” 李鱼见这三人夹杂不清,暗忖道:“疏影阁既在谷中,多走几步就是了。何必与这三人浪费时间?”于是默声不响,继续沿路往谷中前行。 陈凤年望着李鱼决然而去的背景,不由张大了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虽然比我俊那么一点,却是傻太多了。便连怀剑公子都只敢在止步亭外驻足,想要凭一件破衣服就见到仙子芳踪,真是痴人说梦。” 李鱼行了三里地,遥遥已望见疏影阁楼台,心头微微一喜。 再行几步却听到一阵优扬琴声响起,清音泫泫,抑扬高下,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竟是前所未有的佳音妙乐。 李鱼精神一振,猜测道:“莫非这阵琴音便是疏影阁主所弹?当真天上仙音,妙绝今古,令人悠然神往。” 他脚步随之一快,期待早一刻见到疏影阁主。 又转了半里路,却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俊秀少年坐在一个亭中,专心致志的弹着一张焦木古琴。 但见少年脸如冠玉,目若朗星,素洁白衣上无半点尘埃,当真是潇洒飘逸,望之犹仙。 李鱼一呆,暗道:“怎么是个男子?”却见亭中悬挂一块匾额,上书泠冽娟秀二字:“止步亭”。 止步亭过去,则是一道木桥。木桥过去则是一条小路,两旁梅花盛开,却是仍不见疏影阁主楼。 李鱼恍然而悟,暗忖道:“看来这人确非疏影阁主,是以逗留于止步亭中。” 他放低脚步,缓缓接近止步亭。 经过白衣少年身旁时,李鱼本想对少年的高妙琴艺送上由衷赞美,又怕破坏少年弹琴的雅兴,便将满腔佩服藏在心中,径直走上了木桥。 从李鱼来到亭前到李鱼经过亭子和木桥到对岸,那白衣少年俱是恍如未觉,眼睛固然不抬一下,琴音更未曾稍乱,真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只在李鱼身影消失在梅花树中,那少年的眸中才闪过一丝异色。 在梅花林又走了数里地,李鱼终于瞧见一个精致楼阁,上书“疏影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却与先前“止步亭”三字笔法全然不同。 楼阁周围尚有七八幢小屋星罗排列,此外别无富贵装饰,给人素雅之感。 李鱼整了整衣服,暗忖道:“丑徒弟总得见师父。既是以诗文考量为主,但愿疏影阁主能放过我这不成体统的装扮。” 当即朗声道:“小子李鱼,愿投身疏影阁门下,奉疏影阁主为师。” 云汉缥缈处传来一声冷哼:“暗香林外,闲人止步。你是不知禁令吗?又或者明知故犯?” 李鱼但觉肃杀威压瞬袭心头,当即运起养气术,胸怀坦荡,夷然无惧:“小子诚心拜师,实不知疏影阁主有所禁令。 但即便早知禁令如山,小子亦必须来到疏影阁前。若错过诗词制敌之道,小子当抱憾终身。” “哼,好大的口气。你虽有意拜师,我却无意收徒。念你非是仙林中人,所犯无心之失,悉数免去。这便离谷去罢。” 李鱼先前听上官雁诉说名门公子自讨没趣,又见陈凤年等人惕然不敢犯禁,心中对这疏影阁主不免多番猜测,忖度她乃是冷酷严师。 没想到真正见面,却发觉她和蔼可亲,并没有先前那般不近人情,他不免微笑道:“但是摘星楼上官雁却对我说,疏影阁主早有收徒之念呢。 我这里有推荐信一封,烦请疏影阁主钧鉴。” 第12章 七步成诗 李鱼自怀中取出推荐信,微一举高,便感一股气劲将推荐信轻轻拿过,直飘入疏影阁二楼窗户。 疏影阁主仍是未现仙踪,只在半晌之后,略带着诧异,又略带着嘲谑,空渺渺递出一句:“当真人不可貌相。 一个不修边幅的少年郎,竟被霜月仙子许为曹子建再生,苏东坡下凡,直夸得天花乱坠,叫我不动心都不行了。” 李鱼不卑不亢道:“曹子建独占八斗才,苏东坡髙处不胜寒,而小子不过寒鸦之质,岂敢与凤凰媲美? 霜月仙子替小子高抬身价,皆是谬赞,小子愧不敢当。 但小子扪心自问,对诗词之道实是爱慕,痴狂处不下子建、东坡诸人。” 疏影阁主胡绛雪沉默片刻,方才道:“如此,便给你一试的机会。 我设有五关考验,你若能一一通关,便是疏影阁传人。若是无力闯关,便请自行出谷罢。” 李鱼心头微凛,心知推荐信敲门砖的任务已然完成,接下来就全看自己表现了。 他当即将身板挺直,朗声道:“多谢疏影阁主成全,请指教。” “第一关考的是记诵,共有五题。绿阴生昼静,下一句是什么?” 李鱼知道这一句诗乃是出自韦苏州之手,直接答道:“孤花表春余。” “都门雨歇愁分处,下一句是什么?” 这一句诗甚是偏僻,李鱼未曾目睹,既不知出自何人,亦不知下句为何,汗水瞬间爬上额头:“糟糕,我自诩博览群书,却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实在没有印象。 空自夸下海口,才第二题便已是丢人现眼,情何以堪!” 读书之道,本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李鱼既知自己从未浏览此诗,拖延亦是无益,黯然一拱手,答道:“小子已落败了,这便出谷去。” 却听胡绛雪道:“书卷浩繁,便是皓首穷经之人,亦无法尽窥奥妙。 何况第一关共有五题,你尚未闯关失败。你确定弃题不答了吗?” 李鱼一听事情犹有转机,这一瞬间仿佛枯木逢春,死灰复燃,颓唐的心也随之振作,抬起头来对着二楼窗户,目光坚定无比:“多谢疏影阁主垂怜。小子失态了,愿继续领教高明。” 胡绛雪道:“都门雨歇愁分处,山店灯残梦到时。这两句诗乃是出自唐国陈羽《送友人及第归江东》,亦不算偏僻之词。 第三题,请将谢玄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背给我听。” 这一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乃是谢玄晖名作,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最为传世,赢得李太白赞叹无穷:“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 这样的名作自然难不住李鱼。李鱼一边背诵着这首诗,一边暗忖道:“难道疏影阁主故意降低难度吗? 不管如何,我须得珍惜这个机会,小心应答接下来的题目。” “第四题,《诗三百》中哪一篇字数最多?请将开头四句念出。” 《诗三百》即是《诗经》,这一道题亦难不住李鱼,只听李鱼朗声道:“閟宫。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第五题,建安七子一向为世人所慕,请将七子诗赋各背一篇出来。” 这道题看上去简单,却又十分困难。世人皆知建安七子乃是孔北海、陈孔璋、王仲宣、徐伟长、阮元瑜、应德琏、刘公干。 但若身在考场,情绪紧张,许多人皆会错误把曹孟德、曹子建视作建安七子,所背诗篇则不免大相径庭。 即便记住建安七子姓名,想要完整无误背出七人的诗篇,也是难度颇大。 不过,这道纯粹考验记忆和临场发挥的题目,却是难不住李鱼。若非对诗文十分喜爱,他也根本不会有拜师疏影阁的强烈念头了。 见李鱼迅速将七人诗赋背完,胡绛雪不露声色道:“五道题答对四道,勉强算你过关了。第二关考的是捷才,共有三道题。 第一道题,五行金木水火土,请对下联。” 上联七个字,看上去很简单,但其实暗藏玄机。 所谓对对子,上下联字数要一样,内容却不能相同。由于上联前两个字“五行”是“金木水火土”的统称,下联也必须是这种前两个字统领后五个字的格式。 但因为上联已经抢先说了“五”,下联已经不能用“五”了,那么这个下联就十分困难了。 李鱼听到上联之后,立刻明白这个对联不简单,眉头紧皱,却是无法一下子想到下联,不免踱起步来。 “我只给你半盏茶时间,若是时间到了,我便出第二道题了。” 疏影阁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看似平静的语声下仍透露出一丝期待。 时间飞逝,李鱼额头上的冷汗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就在紧张时刻,李鱼忽然灵光一闪,竟是想到了止步亭中那个弹琴的白衣少年,顿时对出了下联:“七音徵羽角宫商。” 要知五音为徵羽角宫商,但宫有变宫、徵有变徵,故可称为七音。这个下联对得颇是妥帖,可见李鱼的才思敏捷了。 李鱼对出下联之后,犹觉惊心动魄:“好险好险,多亏了那白衣少年,触动我的灵感。 这个下联在平仄上还有些问题,但时间紧迫,却来不及想更完美的下联了。” 胡绛雪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道:“第二道题,天若有情天亦老,请对下联。” 这个“天若有情天亦老”看上去比较简单,但是也暗藏乾坤,因为这一句乃是出自李昌谷《金铜仙人辞汉歌》的名句。 换句话说,胡绛雪想要考察的是李鱼的集句能力,下联也必须出自前辈名人。 如果自己另外创一句下联,虽然也算对联,但是就算不上高妙了。 李鱼自然明白疏影阁主的用意,而且他熟读诗书,恰巧记得前人石曼卿的名句,立刻回答道:“月如无恨月常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这个集句联对仗工整,平仄妥帖,意境协和,堪称一流妙对。能对出这个下联,足以说明李鱼确实博览群书,而且能够很好临场发挥。 虽是疏影阁主并无别样表示,但李鱼却很有自信,自己脱口而出的下联足以让疏影阁主满意。 却听胡绛雪道:“曹子建七步成诗,霜月仙子既然夸你是曹子建再生,这第三道题嘛,请你在七步内也写一首诗吧。 至于诗的题材嘛,是了,仙音宗宗主唐佳慧三个月后大寿,你就将唐佳慧三字嵌入诗中吧。” 这一道题可真是绝了!不但要七步之内写出一首诗,还要求是一首“嵌名诗”! 原来前面的两个对联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算是正菜时刻。 李鱼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却不得不迈出了第一步! 第13章 怀剑公子 沉吟之间,李鱼已经走到第二步,他霍然举目,急切问道:“疏影阁主,可有体裁和内容的要求?” 诗有古体近体,近体又有律诗绝句之分。律诗绝句中又有七言和五言的区别。至诗歌的内容,则是万物皆可入诗,所以出题者往往会给一个诗题来限制,如咏蝉比如咏花之类。 胡绛雪默然无答,李鱼却不得不踏出了第三步:“只剩下四步了,当务之急,我必须先确定一个主题,纲举目张,才能够想出一首像样的诗来。既然疏影阁主没有要求,我尽可以天马行空。” 踌躇之时,李鱼又踏出了第四步,反复念叨着:“唐佳慧,唐佳慧……” 转瞬已经是第五步了!疏影阁前微风拂过,忆起梅香暗来,自是赏心悦目。但看似娴静的气氛里全无闲适,仅剩下焦灼与煎熬!这一场才思上的无声厮杀,更胜过刀光剑影,足以令人动魄惊心。 第六步了! 二楼窗户中飘出一缕淡淡茶烟,饶有兴味地望着半空中缓缓落下的一片梅花。杜陵归客正裴回,玉笛谁家叫落梅。这片落梅是不是已经在暗示李鱼赶紧回家? 第七步了! 七步之间,天才与庸才将见分晓,前进与回头将水落石出。 这简简单单的七步,将决定李鱼今后的命运。这是极短暂的七步,也是极漫长的七步。 却听李鱼朗声吟道:“唐皇爱幸骊山殿,醉卧霓裳乐未央。翠钿合成梅掩怨,佳人浴罢夜萦香。华年岂料渔阳火,慧质终违栈道铛。谩道相思销尽骨,残灯喟叹羡成汤。” 李鱼居然真的在七步之间吟出了一首诗,真的把“唐佳慧”三个字放在了诗中!这是何等的才思敏捷,这是何等的奇迹! 要知道,嵌名诗难的并不是把名字嵌入诗中,而是整首诗必须形成一个完整的主题,拥有一个协和的意境。如果只是把“唐佳慧”三个字放在三句话中,构成似是而非的组合,那是轻而易举,三岁孩童皆可做到。但若要让嵌名诗成为真正的诗,却非常考验才华了。 李鱼这首诗所写乃是唐国的一段往事。唐明皇以金钿定情杨贵妃,抛下梅妃而专宠杨贵妃一人,传下《霓裳羽衣曲》千古神乐。奈何渔阳火起,最终唐国由盛而衰。 李鱼这首诗妙处在于最后两句,颇有推翻前人论调的新意。诗人皆叹唐明皇乃是因为相思才会误国,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而李鱼在这首诗里面说:“唐明皇的恨并不是爱情之恨,而是懊悔之恨。晚年的唐明皇暗地里羡慕善始善终的成汤,只不过哑巴吃黄连,不敢直面自己的过错,只能拿着相思来掩饰心内的不安和悔恨。” 胡绛雪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虽是七步之间吟出一首诗,但自度能凭此诗过关吗?” 李鱼暗忖道:“让我自己评价?这是什么路数?那我当然要说自己过关了。”一边款款而谈:“我这首诗虽是因为格律而将金钿换成翠钿,将唐明皇在栈道所谱雨霖铃说成栈道铛,但总算是一首合格的七律。既包含了唐佳慧三字,又七步成诗,已然完成了疏影阁主的要求。” “呵。”却闻胡绛雪一声轻笑,随即又传来她一声叹息:“你吟出一首诗便沾沾自喜吗?须知我已明确说出唐佳慧三个月后大寿,你偏懵懵懂懂。我出题之意乃是要你写一首祝寿诗,你却傻傻来问我内容?” 李鱼不由愣住,脸上神色随之一变。只听胡绛雪继续道:“又或者,你早已经猜出我的要求,却因为才力不足,无法仓促写出祝寿之语,便只好另选题材?须知诗词一道,与天下事理相同,若是舍难就易,避重就轻,终是难以窥见顶峰风光。” 这一番话到了李鱼心中,只说得李鱼汗颜无比,冷汗直下。他确实满脑子只想着完成任务,为了能够写出一首完整的诗来而有意忽略了祝寿的提示,如今被胡绛雪将他心思直接说出,不免哑口无言。 若换做他人,自然要对疏影阁主有所抗议:“你先前又没有明说!现在我七步成诗了,你却来鸡蛋里挑骨头?” 但李鱼却深知疏影阁主所言不差,这一点“舍难取易”的投机心理确是诗道大忌。假如疏影阁主以此判断他无法过关,他亦毫无怨言。 不过聆听了疏影阁主的妙论后,李鱼却越发想要拜疏影阁主为师。寥寥数语,已见疏影阁主见识高超,若能拜在其门下,时蒙教诲,必是受用无穷。 是以李鱼这一回既没有扭头就走,也没有多发一言。他心里希望疏影阁主能网开一面,却又不便出口请求,于是便只有呆呆站立着,唯有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期盼。 难堪的沉默中,却听胡绛雪忽又一笑:“怎么,你不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吗?七步之间,你能因为梅花落地而触景生情,联想到梅妃江采萍,继而想到唐明皇与杨贵妃,这份机敏亦算难得。尤其最后两句,立论颇为新颖,陡然拔高全诗,堪称佳构。若是我不让你过关,便是有意为难你了。其实自你念出诗的一刻,这第二关便已通过了。” 疏影阁主一锤定音,李鱼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感哭笑不得,暗里埋怨:“说是早已通关,却偏偏让我提心吊胆,这个疏影阁主现在看来,可没有那般和蔼可亲了!明明是一派之主,居然也来和我开玩笑!” 他又想到前两关已是如此艰难,接下来的三关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难的考验,那刚放下来的心立刻又揪紧了,全神贯注,将所有杂念都排除出去。 胡绛雪道:“第三关嘛,考的是品鉴。你先前应也听到琴声了,弹琴那人乃是圣儒门的怀剑公子。这一题我便问你,他的琴声是优是劣?依旧给你半盏茶时间思考,我期待你的答案。” “什么?品评琴声?”一听到这个题目,李鱼脑子顿时“轰”得一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明明是考察诗词,怎么忽然要品评音乐了?从小到大,除了山风吹铃,柳叶响笛,李鱼可从来没真正接触过音乐!这让他从何品起呢?难道他要鼓掌三声,大喊三声“妙,妙,妙”?然后赞叹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此时此刻,李鱼的脸色怪异之极,一副呆如木鸡的模样,竟惹得二楼窗户漏出“噗嗤”一声轻笑。 …… (咳咳,那首嵌名诗是我本人原创,写的并不好,贻笑大方。大家一笑而过即可。但我还是厚着脸皮求推荐票啊,毕竟我写这首诗可不止花了七步!估计七百步是有的啊,我太难了!) 第14章 心画心声 半盏茶时间转瞬即逝,李鱼收拾心境,勉强而答:“怀剑公子的琴声有悠然远山,徜徉流水之致,若我猜测不差,所弹之曲应是《高山流水》。” 他顿了一顿,想要听到疏影阁主些许表示,却是白白期待,只好继续道:“从弹奏手法来看,技巧熟练,琴声动听,令人心旷神怡。可见这怀剑公子虽然年轻,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此等琴声,当真是妙,妙,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李鱼完全不懂弹琴之道,只知道琴声美妙,却不知美妙在哪里,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出这一番套话。 这一番话说完,李鱼忐忑等待疏影阁主判定。二楼却是寂寂无声,似乎全然未闻李鱼那外强中干尴尬至极的喝彩声。 疏影阁主不置一词,微妙气氛中,李鱼慌乱渐起:“不妥,不妥。这些套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敷衍,绝对无法让她满意。可是我真的不懂……如何是好呢?”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叹息:“看来你尚是不懂品鉴之道呢。” 听到生死判决,李鱼的心瞬间下沉无间地狱:“我还是无力闯过这一关。前功尽弃了!” 就在这消沉念头浮起之时,却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李鱼脑海:“这一关看似考较乐音,其实并不是真的考验我对琴声的理解,而是想让我找出琴理与诗文相通之处。琴声只是假象,其实还是在考诗词!” 紧张时刻,李鱼忽有所悟:“对佳作而言,夸赞之词不如批评之语。唯有独具慧眼者,才能在看似完美无缺的作品中找到缺点,指摘纵论。疏影阁主必是期待我能发现琴声的缺点,但缺点是什么呢?” 却听胡绛雪缓缓说道:“李鱼,你果有几分天资,但想要做疏影阁传人,却……” 李鱼心中一急,仓促开口道:“且慢,小子还没有说完呢。那琴声虽是动听,却有极大的缺憾。” “哦。”胡绛雪饶有兴味应答了一声,改口道:“那究竟是什么缺憾呢?” “果然有缺憾!”察觉疏影阁主话中的暗示,李鱼思绪急转,忽然有了想法,眼神笃定无比:“这琴声虽然动听,却无法感人。虽然小子想早一步到来到疏影阁前,但若琴声感人肺腑,小子必然沉浸其中,绝不会这般毫不犹豫继续前行。换言之,这琴声连小子的一点依恋都挽不住,更遑论绕梁三日的境界了。” 李鱼越说越自信,侃侃而谈:“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诗道与琴音只是一理,怀剑公子的琴音于形上或可称为高妙,但缺乏真情,于神上却落了下乘!” 胡绛雪道:“没有真情,如何动人?那人不敢以凤求凰直言其心,反而以高山流水伪之,真真令人可笑。” 《凤求凰》乃是司马长卿向卓文君表达相思的古曲,李鱼不由暗忖道:“原来那怀剑公子想要以高山流水引起疏影阁主的注意,却不知反让疏影阁主瞧不起。” 胡绛雪继续道:“其心不纯,其音不美,遂使知己之心曲,仅成炫耀之器物,焉有可观之处?是以那人,我颇是不喜。你不懂音律,听不出琴声因你现身而产生的细微变化。其实那人在弹奏高山流水之时,做不到浑然物外,多有失误之处,于形之一字亦称不上高妙。但你能说出‘心画心声’之理,当明白诗文之道亦不可伪饰。这第三关便算你过了。” 李鱼双目放光,感激道:“多谢疏影阁主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其实疏影阁主这几关考验,既可以说是对李鱼的刁难,又何曾不是对李鱼的栽培? 第一关让李鱼明白学无止境,书无远僻;第二关让李鱼明白勇攀绝顶,不可畏难;第三关则是让李鱼明白心画心声,不可失真。这三关皆是用心安排,非是寻常,令李鱼收获良多。 只听胡绛雪轻轻一笑:“难得你少年心性,居然一点就透。这第四关考的是论断。唐国李义山诗风绮丽,其无题诗之奥义历来众说纷纭。你且说下你的见解,亦是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思考。” 李鱼平日最爱的便是李太白、李昌谷、李义山这三李诗篇,对于李义山的诗中用意也早有想法。这一关真是瞌睡了给个枕头,正中李鱼下怀。 也不需要时间考虑了,李鱼胸有成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近来颇有大家学者以为李义山诗不涉家国,只写相思。而小子虽然学浅识漏,却是不敢苟同。唐国中人,历来比兴寄托,多借男女以讽喻家国。如张水部‘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读着是妇人口吻,其实却是用来拒绝某人招募。” 李鱼继续道:“而李义山身世坎坷,篇章中无不含有讽喻。楚雨含情皆有托,漳滨卧病竟无憀。这两句诗可以说是李义山的自供。那些相思无题诗其实都是怀才不遇的寄托。 小子敢以一首《无题》诗来印证所言。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来是空言去绝踪,是说令狐绹与义山迹近情疏,不肯提携义山。梦为远别啼难唤,是说令狐绹绝迹不来。书被催成墨未浓,是说令狐绹上朝之前托人找义山写稿。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我万重两句,更是义山痛苦陈说:令狐绹未做宰相时已如蓬山之远,不能接近,令狐绹做了宰相后,更隔了一万重。 所谓知人论世,若不知李义山身世坎坷,无视其情诗中失路之叹,仅仅认为是儿女情思,怕是难契李义山心怀。” 胡绛雪难得赞许一句:“拨开云雾见真容,这一关你不但过了,而且所言甚是有理,于我亦启发不小。该我向你说一声多谢了。” 李鱼慌忙推辞道:“疏影阁主真是折杀小子了。” 胡绛雪轻笑道:“你何必小子小子地称呼自己?所谓教学相长,你却是谦虚了。这第五关嘛,考的乃是明心。” 第15章 莫名其妙 胡绛雪道:“第五关共有三个问题,既是明心,便不能给你思索的时间,须即刻作答。第一道题嘛,霜月仙子说你为了救她,舍生而忘死。但你救人之时,并不知她的身份来历。假如你奋不顾身救下的其实是一个邪派女子,当如何处之?” 李鱼不假思索道:“如邪海双煞那般想要围攻与侮辱女子,即便我早知道女子是邪派中人,亦必挺身而出。义字当先,此乃人心中一点善念,何必强分正与邪?至于是否值得,又或者是否反被邪派女子落井下石,并不是我当时要考虑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懊悔之说。” 胡绛雪继续发问:“第二问,人为生存而除妖,妖为活命而害人,孰对孰错?” 这个问题颇是刁钻,李鱼脑中略一思索,回答道:“若以局内人看来,妖与人并无对错之分。鲲鹏背负青天而后乃今将图南,而蜩与学鸠笑之。以学鸠眼光来看,鲲鹏自是可笑,而若以鲲鹏眼光来看,学鸠反为可笑。但若以局外之身看待,那我自然认为是人对而妖错。物伤其类,既然我是人,自然认为人的行为更可谅解。” “呵。”胡绛雪不置可否,一笑道:“第三问,若你是妖呢?举世滔滔,尽要将你斩尽杀绝,而所要杀你的并不只有邪派贼子,更有你素所敬服的正道翘楚。你当如何处之?” 李鱼的心突地一跳,微微迟疑,反问道:“这问题与第二问岂不是雷同吗?我若为妖,自然便以妖的眼光看待,人之所谓正邪与我又有何关?自然不肯甘心就戮。” 他随即恍悟道:“哦,原来是说我从人变为妖。若是如此,我想我会十分痛苦,若是素所敬服的人要杀我,我甚至可能不会躲闪,任由其结果了我。” 胡绛雪显得很感兴趣,破例追问道:“哦,你不觉得自己有些矛盾吗?你虽是由人而妖,但既然是妖了,自然便可以用妖的眼光来看待。之前种种不过云烟,他们要除妖,你为何不能反杀了他们?反而只想着束手就缚?” 李鱼摇头道:“疏影阁主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可怕。正因为我是人,所学所思所想皆是人之相关。若忽然变成了妖,一切所谓正气信念的坚持便轰然崩塌,之前的我便荡然无存。真到了那时,或者不必别人动手,我自己便选择自杀了。” “呵,倒真是大义凛然啊,竟想着杀死自己来成全正气。”胡绛雪像是赞许又像是嘲讽,忽然道:“第四问,你为什么要选择修炼?若是喜欢诗文,喜欢便是了,何必学诗词克敌之神通?” 李鱼一愣,不可置信道:“这已是第四问了!堂堂疏影阁主,也言而无信吗?” 胡绛雪“噗嗤”一笑:“我可不像某人那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也未曾冠冕堂皇,刻板至极。我先前说问你三个问题,但现在忽然想多问一个,不可以吗?何况前三个问题,我也没说你答得好啊。” 李鱼看不到疏影阁主此刻神色,但知道她必是得意无比,暗忖道:“我竟是被她耍了。她诗词见解如此高妙,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太过分了。”不由窜起调侃之意,反问道:“自然可以啊,那疏影阁主觉得我是否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呢?” 先前回答三个问题时,李鱼内心颇为沉重。每一个问题皆像千钧巨石一般,压在李鱼心上。这时因疏影阁主堂而皇之的耍赖,李鱼心情陡然轻松许多。他不免转念道:“莫非是她想要调解我心绪,有意为之吗?” 二楼窗户沉默片刻,忽然道:“确是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啊。” 李鱼不由呆住。他本以为疏影阁主会勃然大怒,或者会直斥其非,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平心静气地附和自己,心中反而慌乱无比,连忙解释道:“我之所以想要修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相貌太过特殊。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婴,但暗自揣度,能生出我这样俊俏的孩子的父母,必然是万中无一,非同凡人。我怀疑他们尚在人世,必须学得神通后才有资格找到他们。” 李鱼脑海中浮现出那种美绝人寰的神秘脸庞,那样爱怜悲伤的眼神,她是不是就是他从未见面的母亲? 胡绛雪哂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自恋,真以为自己帅破苍穹吗?连修炼原因也如此荒唐。仙林中有人为不被欺负而修炼,有人为攀登巅峰而修炼,有人为破碎虚空而修炼,却唯有你的修炼理由莫名其妙。修炼神通和找父母有必然关联吗?” 李鱼满心诚恳,没想到换来一声轻笑,不由脱口而出道:“就许你言而无信,不让我莫名其妙吗?” 胡绛雪轻叱一声:“大胆,竟敢对师父这般说话?” 李鱼一愣之后,随即满心欢喜,福至心灵,顿时跪在地上,“咚咚咚咚”连磕八个响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起来罢。说是一拜,却为何一直磕头不止?”半空中暗香浮动,一道人影翩然落地,始是胡绛雪现出庐山真面目。 但见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薄绸罗衫,下着月白褶长裙,纤腰上系一条素白鸾带,浑身上下只缀着一方淡绿色的凤形玉佩,别无其他佩饰,偏有满堂花开,淑质燕光之华美。 李鱼站起身来,目光撞见胡绛雪绝色容颜,一时目瞪口呆,竟是难以置信。他从声音辨出胡绛雪年纪尚轻,但总以为她年纪当在三旬左右,但眼前此人明眸清亮,画黛弯蛾,齿如瓠犀,肤如凝脂,竟是与他年纪仿佛,甚或还要小他一两岁。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此刻并没有水,亦没有月,但李鱼眼中无疑已看到了最美的梅花,最美的仙子。 只听胡绛雪微嗔道:“李鱼啊,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太过正气了一点,让我颇为不喜。人生喜怒哀乐,痛则高歌,乐则纵饮,唯有真情放肆,方能一窥诗道顶峰。似你这般舍己为人,终将缺了‘我’之一字!好在多出来的第四问,你终是牵出了你之真情。呵,但愿我选择徒弟的眼光不差。” 第16章 境界第一 胡绛雪所言与李鱼义父所教“正气第一”大是不同,又与李鱼多年体认有所偏差,自是难让李鱼立时接受。 但李鱼心中亦明白胡绛雪所言甚是有理,当即点头,恭敬说道:“谢师父教诲,徒儿将谨记心中。” “听你腹中聒噪,且去西南方丙字客房休息一晚。桌上备有梅花糕、蔬果之类,尽可取用。至于你的衣服,疏影阁却是数百年没有男弟子,且待明日罢。” 李鱼依言来到丙字房中,见桌案上果然摆着诸多奇珍异果,不禁暗忖道:“修行之人虽有辟谷之术,但对于美味犹自眷恋。上官雁随身带有绿豆糕,师父备有梅花糕,所谓仙人,其实与凡人并无不同。” 第二天一早,李鱼睁开眼睛,却见桌案上摆着三套书生衣服,款式相同,只是尺寸有所差异,恰有一套与李鱼身形吻合。 李鱼心下不由感动:“师父必是连夜为我购买新衣,连尺寸也考虑到了,难为她细心如此。” 胡乱吃了两个红色小果,李鱼来到疏影阁前,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师父,徒儿给你请安了。” “师徒之间,哪来这等俗礼?下次不许你这般拘谨了。”胡绛雪今日却换了一条鹅黄色长裙,翩然落地,打量了一眼李鱼,点头道:“如此瞧着倒还顺眼。” 李鱼唯唯诺诺:“徒儿明白了。”胡绛雪年纪虽轻,但达者为师,李鱼心中全没有轻忽之心,当真是敬畏有加。 胡绛雪无奈一笑:“你仍是这般拘束。我师父对我说,最好还是收个女弟子。若是男弟子,要么惮于男女之防,要么困于长幼之序,总是没那么自在。我偏不信邪,却总算明白了我师父的苦心。” 李鱼只好道:“师父,我改,我尽量改。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不能掌握分寸。” “罢了。本来我自身技艺不熟,不该如此早收徒的。但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十二年前因参加‘天人之念’而消失无踪。天人之念神秘莫测,我必须先为疏影阁留下传人,然后才能放心找出天人之念的秘密。” “十二年前?天人之念?”李鱼陡然一惊:“我义父亦是十二年前离开的,从此杳无音信,再不见回返。难道他也是去参加天人之念?到底什么是天人之念?” 胡绛雪叹息一声,道:“天人之念,十年一会。相传只要破解天人之谜,便可成为真正的天仙。但我师父之所以会参加天人之念,并非想要飞升成仙,而是怀疑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阴谋。对了,你义父叫什么名字?” 李鱼道:“章虚怀。师父,你是否听说过我义父?” 胡绛雪摇头道:“若你义父真是被天人之念邀请的绝顶高手,那章虚怀三字必是假名无疑了。霜月仙子说你身怀神秘护体之术,想必便是你义父传授了。” 李鱼露出一点迷惘:“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真名假名,他常年文士打扮,举止潇洒,见识无双。但我与他辗转山水的那几年,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对了,义父曾经赠我一颗灵火望月丹,能够起死回生,师父可识得这丹药吗?” 胡绛雪眸中异彩一闪而逝,道:“我对丹药之学并不熟悉,而且灵火望月丹有可能亦只是一个假名。若你义父真去了参加天人之念,我到时候会一并查问。至于你嘛,若不先学好神通,便想亲自查问亦是有心无力。” 李鱼点头道:“我知道,我义父也应该是不想我冒然行动,所以才没有和我说明一切。对了,十二年前,师祖离开时,师父是几岁呢?” “我那时候十岁多一点,怎么了?” 李鱼忙道:“没,没什么。”心里却有些惊喜:“原来师父大我两岁,差点以为师父比我还要年轻呢。” 胡绛雪似是看透李鱼心事,却不点透,纤手一摆:“闲话少叙罢。你已是疏影阁传人,今日我便先传你‘神思诀’。神思诀与仙林其他门派功体颇有不同,威力大小,并不依赖丹田修为多寡,而是以境界为第一。” 见李鱼聚精会神听讲,胡绛雪颇为满意,继续道:“譬如李太白才华横溢,写诗天下无双。但是他在黄鹤楼见到崔颢题诗,却也只能搁笔。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崔颢的才力自然比不上李太白,而李太白之所以在黄鹤楼俯首低头,正是因为崔颢以境界胜过了他。” 李鱼连连点头,又听胡绛雪道:“神思诀便是催动丹田一点真气,但威力效果全在于个人对于境界的领悟。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若是境界到了,哪怕你只是筑基期,亦可匹敌渡劫高手。所以修行神思诀,最重要的并不是真气修行与积累,而是对诗词的领悟与拓新。 摘星楼的星月剑法,乃是模拟天象而变化;仙音宗的摄魂箫声,乃是模拟自然而生威。至于神思之道,乃是体悟诗词中的真情雅致,收纳天地,感慨古今。 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只要境界高妙,思虑之间,便是万物都来我心中。 对了,若是境界不到,筑基期便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修神期便只有修神期的修为,神思诀与其他功体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像我如今乃是金丹巅峰,威力最差亦在金丹期左右。” 当下胡绛雪详细为李鱼讲述神思诀的运气之道,并传授了李鱼“彩云追月”的御气之法。有了这御气之法,李鱼今后行走仙林将大为方便。 接着,胡绛雪又给李鱼赠送了储纳万物、须弥芥子的“百宝囊”,又给李鱼赠送了一柄千年前疏影阁主所用兵器,一柄绘制着三数枝桃花的折扇:“神思诀并不拘使用何种武器,这柄桃花扇你先拿去用罢。据说这柄桃花扇还牵扯了祖师爷的一段情缘,像你这等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的相貌特殊男子,最是适合不过。” 李鱼不由汗颜,心中却是感激师父全无保留的深恩厚谊,暗中立下了重誓。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鱼一面修炼神思诀,一面与胡绛雪探讨前人诗词奥妙,当真有茅塞顿开,枉读十年诗书之感,对于胡绛雪的敬意更是与日俱增。 这一日晚间,李鱼踱出门外,手捧酒杯,于月光下感受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境,蓦然却见一道黑色邪氛,直冲疏影阁二楼而去。 那是胡绛雪的闺房,竟有人敢对胡绛雪不利! 李鱼心中一警,脱口而出:“何处妖孽,竟敢窥探疏影阁!” 第17章 贻羞无穷 邪氛中那人踪迹被李鱼撞破,似是大为愕然,随即折返飙落,于月色下露出凶光,恶狠狠打量着李鱼:“疏影阁中怎会有男人?难道让你个小白脸捷足先登了?” 李鱼见此人獐头鼠目,面上有数道伤疤,眼中尽是毒辣,便知不是善类,大喝一声:“暗地潜入疏影阁,究竟是何目的?” “自然是一亲芳泽,尝尝仙林第一仙子的滋味了。小白脸,听你话中的意思,竟是与梅绛雪搅上了?晦气晦气,竟让你拨了头筹,折花郎君定让你生不如死。” 李鱼听这满嘴秽语,再也忍耐不住,神思诀遽然涌动,手中桃花扇挥出满腔怒火,直袭折花郎君面门而去。 折花郎君见李鱼只有筑基期微末修为,浑不在意,忽而生出一缕邪念,邪笑道:“呦,小白脸还真是俊俏,本郎君今夜便来个一箭双……” 李鱼这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乃是含怒而出,心随境转,如同降下九天玄火,轻易破开折花郎君护体真气,雷厉风行,瞬将獐头鼠目便成了炭烤鼠头。便有焦味臭不可闻,瞬间布满空气,令周边梅林掩鼻作呕。 折花郎君口中那一个“雕”字尚未说完,面目已被火势肆虐。他忙不迭吞下护心丹,一边运气疗伤,一边怒吼道:“好小子,竟敢使诈!你是用什么邪法?” 李鱼甫一出手便将贼徒重创,不由暗喜道:“神思诀果是神奇!”他凝聚心神,并不搭理折花郎君,这时一鼓作气,将左手酒杯猛然掷去,竟是演化了一招“花间一壶酒。” 折花郎君大感疑惑:“的确只是筑基期修为,怎能突破我的护体真气?”但这一次他不可敢以身犯险了,双手现出成名兵器“邪皇分水刺”,左手挽起深邃旋涡,将酒杯吞噬其中;右手则是化现怒浪湍流,既存报复之心,又聚愤怒之气,便要让李鱼火债水偿。 却见李鱼沉着以对,漫吟一声:“烟笼寒水月笼沙。”便见桃花扇上现出一场朦胧水雾,只一瞬便弥漫开来,轻飘飘托住了怒极而来的水浪,如同慈母之手,将顽童治得服服帖帖。 这一手神秘莫测,让折花郎君愕然有之,愤怒有之,更有一丝丝恐惧滋生于内心深处:“不可能!我是元婴修为,他不过是筑基期,凭什么可以挡住我的攻势?” 他不得不重视眼前少年,只剩下半根的焦枯眉毛忍不住打个寒颤:“阁下到底何方神圣?为何要自降身份,扮猪吃虎呢?” 李鱼怒极反笑:“你闯入疏影阁欲行不轨,反问我是何人?便让你死个明白,我乃是疏影阁弟子李鱼。” 话声未落,桃花扇“刷”得一声,施展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霎时将烟雾水浪化为皑皑白雪,狂风一扬,冷透关河,将折花郎君全部退路笼罩殆尽。 折花郎君心头大震,不觉后悔今夜冒然闯关:“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就如此厉害,我虽不惧他,但一时难以攻下。此刻胡绛雪必然有所察觉,若她亲自出手,那还了得?出师不利,先走为妙!” 一念转动,折花郎君怒叫一声:“休得放肆!且看折花郎君手段。” 分水刺瞬时散发两股水浪,气冲冲与漫天雪花交锋。而在水浪之中,更隐藏折花郎君独门“摄魂迷香”,只在水浪与雪花交锋炸裂开来,瞬间布满了整个梅林。 这迷香百用百灵,平日都是用在仙子闺秀身上。这一次为求脱身,折花郎君却是不敢吝惜,果断抛下大半迷香,同时急转身形,御气凌云,竟是想要逃之夭夭。 堂堂元婴期的折花郎君,竟被一个筑基期弟子吓退。此事若传到仙林,折花郎君的臭名便要转为笑谈,贻羞无穷,再难在其他邪派面前抬起头来。 但折花郎君犯案累累而毫发无损,更多次避开十大门派的围杀,所赖便是知机而动,绝不冒险。更何况,在折花郎君看来,名声值不了一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家性命。 只可惜折花郎君空自打了好算盘,却不知李鱼怀有君子养气术,兵不血刃,无形中早将迷香药力弹开。 见到折花郎君化为离弦之箭,李鱼亦是运转“彩云追月诀”,大喊一声:“哪里跑!”身形仓促飞入空中。 折花郎君更是惊恐:“竟连摄魂迷香都不管用了!这小子如附骨之疽,忒也难缠。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好破费一番,来日再讨回利息!” 李鱼御气不熟,更兼修为差距,眼看折花郎君越跑越远,不觉焦急起来。忽然眼前红光一闪,身体已被一个红色巨鼎罩住,紧接着气息一滞,连同巨鼎一同落在了地上。 只见这鼎中猛然窜出七条蛟龙,口喷怒浪,霎时间潮水滔天,一齐没向李鱼。 李鱼急忙运转“神思诀”,不料真气如同石沉大海,消失无踪,竟是无法施展。李鱼心中一惊:“怎会如此?难道这巨鼎能将真气隔绝?” 他虽然名字叫做李鱼,却从来不会游泳。何况在这蛟龙狂躁的怒浪中,即便他真是一条鱼,也只能是一条死鱼罢了。 感知生命即将到达尽头,李鱼这一刻百感交集,不由想道:“刚刚学会神通,我便要死了吗?先前我替上官雁挡住双煞掌风,明知死到临头,却无多少悔恨之意。但此刻,却似乎有太遗憾。果然是得到多了,不想就这样失去吗?那折花郎君对师父不敬,我却没能力将他斩除,真是可恨啊。” 忽听得耳边一声轻叱:“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可见你也只是假聪明。” 李鱼此时已满口呛水,闻言却是忘了痛楚,只是想道:“没有真气也能使用神思诀吗?那为何我……” 却见胡绛雪仙踪蹁跹,手指只一弹,霎时击破“七龙神水鼎”,叹道:“你修炼了一个月,丹田真气突飞猛进,已将到达胎息。可你的境界领悟犹自蒙昧,如此舍本逐末,需要反省了。” 李鱼满身都是水,顾不得身体的难受,肃然站立道:“李鱼谨记心中。” “罢了,先回玉笛谷去。” 李鱼急道:“师父,可恨让那贼徒跑了,我们难道不追了吗?” 胡绛雪微微一笑,直视着李鱼的眼睛:“你一向正气凛然,这次怎么要斩尽杀绝呢?” 第18章 绝代风华 李鱼不假思索道:“我所谓义不容辞,乃是对好人而言。至于那些怙恶不悛的贼徒,想让他们改过从善,不啻缘木求鱼。像折花郎君那样的人,该怎么才能改变呢?只有死才能让他改变。” 李鱼顿了一顿,复又恨恨说道:“更何况他敢对师父不敬,已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只怪我学艺不精,还是让他跑了。” 胡绛雪轻轻一笑:“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宵小无礼,先惹上疏影阁,又让你遭这一身水,我岂能容他?” 李鱼讶道:“那为何师父不让我立即追赶?只怕现在折花郎君已然逃到千里之外。” “你瞧着。”胡绛雪翩若惊鸿,身影跃至半空,曼声吟道:“蛟龙长怒虎长啸。”只见她手掌处缓缓飘出一朵梅花,迎风而涨,倏然化作一条红色蛟龙,一头红色猛虎,左右并行,瞬息千里。 李鱼只看得呆了,暗想道:“同样一句古诗,我与师父使出来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师父轻描淡写,竟可挟带风雷怒号,引动苍穹威势。但现在已失去折花郎君行踪,师父这一招又有何用?” 千里之外,折花郎君正在仓皇窜逃,内心后怕不已,只想早一刻离开是非之地:“我为什么猪油蒙了心,竟会来捅这马蜂窝?我真是猪狗不如,竟会信了那些疯话。” 要知七龙神水鼎乃是上古神器,鼎中隔绝天地真气,纵然大罗金仙被吸入鼎中,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但这神鼎威力虽强,却一共只能使用七次。 当时折花郎君察觉到胡绛雪气息,为了不被李鱼纠缠,一狠心祭出了只剩两次机会的神鼎,将李鱼扣在鼎中。 就在折花郎君略为心安,准备收回神鼎之时,却见胡绛雪弹指间将神鼎击碎。胡绛雪眸中轻蔑已极的眼神,直将折花郎君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这是什么怪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命休矣!” 折花郎君不敢逗留,疯狂逃窜,只恨没将十二万分力气用出。奇怪的是,身后却一直没有感应到胡绛雪气息,连李鱼的气息也感应不到。 折花郎君又惊又疑,魂不守舍,只怕胡绛雪故布疑阵,依旧不敢放弃警惕,一直狂奔不止。等到他跑到两千里外,浑身真气几乎为之一空,但总算甩脱了胡绛雪,能够留得一条小命,乃是不幸之万幸了。 折花郎君惊魂稍定,忍不住大笑一声:“好在我命不该绝,竟让我躲过一劫。哈哈哈。” 笑声方停,却见半空中两道红色旋风,乃是一龙一虎,威势天降,怒意横山海,飙踏如流星,倏忽来到折花郎君身后。 “轰!”龙吟声中,龙身穿透了折花郎君的胸背。“吼!”虎啸声里,虎爪攫取了折花郎君的头颅。 折花郎君莫名其妙,临死一刻,只剩下了万古无解的疑惑:“为何我……感应不到任何气机……” 那边厢,胡绛雪傲然凌空,衣带当风,胜似闲庭信步,纤手轻轻一收:“回来!” 李鱼愈加疑惑不解,不明白胡绛雪所言何意,但他知道胡绛雪必有所指,所以并没有出口询问,只是凝神观看事态变化。 呆了片刻,忽见天边一道红光耀目,划破淡白月色。却原来是胡绛雪真气凝成的那头老虎。老虎风驰电掣来到李鱼眼前,猛然将一物丢下,这才化为残影,复归于天地。 李鱼定睛一瞧,才发现地上“扑棱棱”滚动的竟是一只碳烤鼠头,这才知胡绛雪一招使出,竟让折花郎君殒命于顷刻。 李鱼心头骇然,不觉向胡绛雪望去。但见胡绛雪脸上并无得意神色,只轻轻挥舞了衣袖,喟然一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之仙林顶峰,此招不过雕虫小技。” 千里之外,取人头颅,不过眨眼间,却只是这般举重若轻,这般轻而易举,这般不值一提。 素衣不染重彩,清辉惯怜瘦寒,偏有绝代风华,在这静谧时刻,留白于宇宙洪荒。 直到此刻,李鱼才明白师父是如此高山仰止。直到此刻,李鱼才真正兴起争雄之心,才真正有了修炼的动力:“若我不努力上进,将永远托庇于师父的羽翼。我既然立下了保护师父的重誓,便当青出于蓝,便当一览绝顶。如此方能守护师父,而不让师父为我担心。”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也许是火玄珠暗中助力,李鱼修炼神思诀甚是迅速,已然到达辟谷中期。而这些日子来,胡绛雪谆谆教导,更是让李鱼深有会心,对诗词多了一番妙悟。 这一天傍晚,胡绛雪忽然对李鱼道:“明天便是仙音宗宗主唐佳慧五十寿诞了。我虽是不喜俗务缛节,但前此十大门派与你师祖多有致礼,倒是须得还礼于人。既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乐得偷懒,便由你带上三十坛梅花酿,前往凤鸣山仙音宗道贺。” 李鱼暗忖道:“这其实是师父让我在天下群雄前露个脸,显示疏影阁已有传人了。”他忙点头道:“李鱼必不辱命。不过师父,我并不认识凤鸣山啊。” “仙林舆地图你自拿去参悟,虽近二十年仙林形势已有不少变动,但凤鸣山却还是凤鸣山。既要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这出山第一趟,你见机而动,勿要坠了疏影阁名声。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凡事皆有师父在。” “闲言碎语?”李鱼心内微微疑惑,却是不好追问,唯唯诺诺而退。 第二天一早,李鱼收拾妥当,御气凌空,便往十万里外的凤鸣山前进。他甫一离开玉笛谷,忽闻云层中一人惊诧发问:“你怎么才从玉笛谷出来?梅花仙子人呢?” 李鱼听这声音颇是熟悉,定睛一瞧,却见陈凤年急速御气迎来。同时又有数十道气劲一起朝李鱼进发,更有七嘴八舌同时喧嚷:“怎么回事?玉笛谷中怎么出来一个小白脸?” “见邪了,本少侠从清晨寅时就一直等待梅花仙子的芳踪,只望能够目睹一眼天香国色。等了这么久,结果等到一个男人?” “陈兄,这人是谁啊?你怎么会认识他?” 李鱼登时了悟,暗地好笑:“这些人为了见师父一面,居然呆痴如此。” 却听陈凤年又惊又疑发问,语声中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你使用的难道便是疏影阁的彩云追月诀?你难道真的真的拜师疏影阁了?” 第19章 比武招亲 李鱼道:“不错,我如今乃是疏影阁弟子。” 一语说出,全场哗然。 有人满面讥嘲:“说什么梦话?梅花仙子会收你为徒?”有人半信半疑:“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 有人咬牙切齿:“不可能,不可能,梅花仙子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有人燕羡不已:“天啊!你居然和梅花仙子朝夕相处!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鱼赶路要紧,懒得与这群人啰嗦,既已说明了身份,道一声“告辞”,身体前倾,便要从人群中挤开了一条路。 陈凤年已是第二次见到李鱼,是以他心中的震撼比之旁人有增无减,思绪茫然,直如翻江倒海,既感滑稽,又感惊诧:“上次见李鱼时,他确实并无修为。短短三个月,李鱼已是辟谷修为。瞧他言之凿凿,拜师之事应该真有其事。那天他确实一直没有出谷来,应该便是一直在谷中修炼……但梅花仙子怎会将他收为徒弟,实在匪夷所思。” 此刻察觉李鱼心急离开,陈凤年略一思索,拦在李鱼身前,问道:“兄台是代表梅花仙子前往凤鸣山道贺吗?恰巧我也要去凤鸣山,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这陈凤年也算李鱼半个熟人了,恰好李鱼对路径也不甚熟,当下点头道:“如此甚好,陈兄请。” 陈凤年吆喝一声:“借过借过,诸位老少爷们,可别耽误了我们拜寿的时辰!”说着当先开路,疾往仙音宗而去。 这陈凤年乃是十大门派中万剑谷六剑使中黑龙剑使的儿子,在这群世家子弟中地位最高。一听陈凤年发话了,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在云层中让出一条路来。 “呵,这陈凤年倒是有趣,而且颇有作用。”李鱼现出微笑,亦是施展“彩云追月”诀,奔云飙尘,紧随其后。 诸多少年不远万里,守株待兔,都是想要看一眼“醉眼看花主人”极度推崇的第一仙子芳容。没想到,仙子没看到,只看到了一个俊俏书生,真是大失所望。 许多人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李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惊疑不定,心中想道:“既然陈凤年都跟那小子一起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不如跟着他瞧个究竟。”于是也御气跟在李鱼身后。 更有许多人心中在想:“陈凤年真是个大傻子,这小子说自己是疏影阁弟子,你还真信啊?说不定这小子是别人雇的差役,故弄玄虚,先将我们众人一起引开。然后他的主人便可以独自等待梅花仙子出谷,独赏梅花仙子仙姿了。哼,我才不上当,不等到梅花仙子,我才不会离开呢!” 陈凤年御气数万里之后,有意放慢速度。过了好一会,总算等到李鱼来到左近,急不可耐发问道:“先前见面太匆忙了,还不知兄台姓名呢?对了,忘了说,我是万剑谷的。” “在下李鱼。陈兄既然要去凤鸣山,怎么反而要来玉笛谷呢?” 陈凤年嘿嘿一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自然想要看一眼梅花仙子的花容月貌,所以才会傻等在玉笛谷口了。前年绝情仙子唐菲儿出任唐阁新阁主,我有幸看到了绝情仙子的璀璨如花,却怎么也找不到梅花仙子的芳踪。明明梅花仙子是到场祝贺的,可是没有人看到她在哪,只把我弄得心眼难耐,越发想要见一见梅花仙子……” 李鱼冷哼一声:“陈兄,在下劝你说话注意点!若再听到你胡言乱语,休怪在下翻脸无情。” 陈凤年一呆,醒悟自己失言,连忙道:“李兄勿怪,我怎敢对令师梅花仙子不敬?一时说错了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陈凤年乃是金丹修为,自然不惧辟谷期的李鱼翻脸,但陈凤年知晓自己说错在先,被李鱼教训一顿也是应该,是以反而急着向李鱼道歉。 在陈凤年心里,反倒对李鱼多了一分好印象:“他明明只有辟谷修为,竟敢大声呵斥我,气壮辞严,威势迫人。这小子颇不简单呐。想想也是,梅花仙子眼高于顶,就算只是挑徒弟而不是找夫婿,条件也不会降低多少。” 微妙气氛中,陈凤年主动攀谈,以化解尴尬:“李兄,你可知仙音宗今天要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李鱼一愣,微感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李兄还没有得到消息。”陈凤年又是嘿嘿一笑:“今天不但是唐宗主的大寿,更是唐宗主为其女儿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日子。仙音宗只提早把这消息告知十大门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寻求有力盟友。不过,新郎官必须入赘仙音宗,这一条件未免有些过分了。仙音宗也早有预计,所以才要比武招亲,选取天下英才。” “冰雪仙子?必须入赘?”李鱼一头雾水,疑问道:“一般人对于入赘颇有抗拒,若是无人上台比武,岂不是冷场了?按照常理而言,如仙音宗主想要挑一个赘婿,应当暗中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实在令人费解。” 陈凤年眉毛一挑,急道:“天啊,李兄你完全会错意了。先不说仙音宗本身的强大,单是冰雪仙子的绝世天香,如果能与冰雪仙子左右为伴,不要说入赘了,就是做牛做马,无数人也是心甘情愿。且不说别人,兄弟我绝对千肯万肯。” 李鱼有些糊涂:“但你刚刚却说入赘这条件有些过分,这又是何解?” “哎,看来李兄太过专心修炼,平素都不关心仙林风月啊。冰雪仙子唐柔雨之所以有这个外号,乃是因为她素来冷傲,犹如六月冰雪,轻易靠近不得。而且仙林传言,唐柔雨小小年纪,修为已达元婴顶峰。你想想,兄弟我能被唐柔雨看上吗?” 陈凤年自嘲一笑后,继续道:“所谓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有机会赢得唐柔雨芳心的人,无非是十大门派那几个下任的掌门人,比如说我们万剑谷的陆天离师兄,圣儒门的怀剑公子。但哪个门派会同意让苦心栽培的继任者入赘仙音宗呢?所以唐宗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天下英杰了。” “照此说来,仙音宗主应该提早昭告天下,好让有心之人不要错过这场比试啊。” 陈凤年却反问道:“李兄之前并非仙林中人吧?” “不瞒陈兄,在拜师之前,我的确只是山野一书生,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一个山野书生竟可以得到梅花仙子垂青,一个山野书生竟能在三个月里将修为提升至辟谷期。本是天方夜谭,却偏偏是眼前事实。 陈凤年愈发对李鱼感兴趣,不免有心接纳,便耐心为李鱼解答:“难怪李兄对于仙林颇是生疏,这一路正好无聊,我不妨与李兄多说些仙林典故。至于仙音宗主何不昭告天下?其实她提早通知十大门派,就已经是通知了天下人。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招女婿的风吹不到梅花仙子耳中罢了。” 第20章 众矢之的 这一路,李鱼听陈凤年扯了十大门派,扯了八大仙子的芳名,扯了六大邪派,才知道追击上官雁的双煞正是出自六大邪派之一的森罗狱。 森罗狱而外,另五大邪派分别是暗杀之灭魂殿,女流之绮罗香,嗜血之伐罪盟,诡秘之魔音宗,霸绝之狂剑城。 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在台面上主宰着仙林的正邪两道,但仙林中有隐逸高士,有独行巨邪,更有正邪不分的怪人。而在仙林之外,更有妖界虎视眈眈,令仙林如坐针毡,不敢放松警惕。 数千年来仙林风云变换,不断有人想要一统仙林,不断有门派崛起衰败。但任凭正与邪是起是落,任凭仙与妖是战是和,仙林却还是仙林。 李鱼从胡绛雪处可听不到这许多典故,全赖陈凤年一一说明,果真是大长见识。他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听到有用的信息便用心记载。只是陈凤年言语之中,总是对女人念念不忘,所言也都是围绕女人展开, 例如说到绮罗香之时,陈凤年对绮罗香主人大有垂涎臆想之意。陈凤年明明没有见过绮罗香主人,却几番评头论足,想入非非,让李鱼哭笑不得,只能随口附和一句,暗示陈凤年换个话题。 听者认真,说者便有味道。陈凤年本就口才便给,又难得遇到李鱼这么一个爱听自己说话的人,不免滔滔不绝,一路竟没有停嘴之时。 待两人来到凤鸣山仙音宗,山门处迎宾的两男两女将陈凤年放入,却将李鱼拦住:“阁下是何人?若无邀请,便请阁下止步。” 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三十坛梅花酿:“我奉师父疏影阁主之命,为仙音宗主贺寿。薄礼一份,祈请接纳。” 迎宾诸人半信半疑:“疏影阁主何曾有弟子?阁下莫不是与我们玩笑?” 陈凤年此时再无疑虑,呵斥道:“小辈懂得什么?梅花酿乃是世间绝顶美酒,唯有疏影阁的千年梅花能够有此滋味。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贵客,小心唐宗主责罚你们!” 那四人慌了神,连忙道歉:“贵客勿怪,我们哪里懂得这许多?快请进。”其中一人更用大笔将疏影阁写在礼单上,一边高声唱道:“疏影阁贺礼,梅花酿三十坛!” 那些跟随李鱼而来的众子弟见李鱼堂而皇之进了仙音宗,有的垂头叹气,失意而散:“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他就可以成为梅花仙子徒弟,我却连一面都见不到?” 有的则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询问仙音宗迎宾:“刚刚那人真是疏影阁的吗?” 迎宾诸人本就憋了一口气,闻言怒斥道:“休得啰唣,仙音宗是你们晃眼的地方吗?麻溜滚一边去。”将一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骂得悻悻而退。 李鱼与陈凤年进得山门,眼见仙音宗房屋罗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象与疏影阁雅致氛围大是不同,不觉啧啧称奇。 但随即李鱼便感觉到了异样,似乎他每经过一个人,那人便会将好奇疑惑目光投在他身上。那种感觉,犹如众矢之的,饶是李鱼内心沉稳,仍不免略感不自在。 陈凤年哈哈一笑:“别人听到疏影阁来人了,自是翘首以盼。但他们见到的却是你,当然又惊讶又怀疑。不过那些人自持身份,又在仙音宗做客,却不会来盘根问底了。李兄,这万众瞩目的滋味……” 陈凤年的话戛然而止,陈凤年的眼睛忽放光芒,因为他看到了春天在向他走来。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如花容颜真是摘星楼的霜月尊者,真是仙林八大仙子之一的霜月仙子上官雁:“天啊,霜月仙子竟笑着向我走来,我感觉我要窒息了,我感觉心要裂出来了……” 上官雁那张精致脸庞上露出罕见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偏心只吹到李鱼脸上,将满心期待的陈凤年冷落一旁:“我就知道,李公子能成功拜胡姐姐为师。” 李鱼乍见故人,也是颇为欢喜:“上官姑娘,原来你也来仙音宗道贺啊。” 上官雁笑道:“我与掌门师姐一道前来,今天仙音宗可热闹得紧。”她忽然朝李鱼挤眉弄眼:“今天李公子打扮得如此光鲜,莫非也要毛遂自荐,谋一个雀屏中选?” “上官姑娘莫要取笑。我只是代表师父前来,顶多瞧瞧热闹。至于说那乘龙快婿,我可没有兴趣。更何况,连陈兄这等流风倜傥的潇洒人物都作壁上观,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哪敢献丑呢?” 陈凤年一听李鱼这么抬举自己,那颗冰凉的心也随之活络起来,心里想道:“李鱼这小子够意思!”他期期艾艾开口:“霜月仙子,小生乃是万剑谷陈凤年,能够得见仙子……” 上官雁哪管陈凤年一厢情愿,她听到李鱼这般回答,心中一甜,嘴上却嗔道:“李公子,你可别口不对心,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巴巴地想要上去争夺。” 自与李鱼分别后,上官雁打定心思要忘了李鱼。但不知为何,越是想把李鱼从心湖中驱逐开去,便越是将李鱼赶往内心深处多一点。 这些日子里她思绪勃发,竟差点忍不住想要去疏影阁看看。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李鱼是不是还在疏影阁,想要知道李鱼身在何方。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明明知道李鱼对自己没有任何心思,上官雁却依旧陷入其中。她不免自嘲:“所谓挥剑斩情丝,不过是一句空话。倒应该说我是自作多情,作茧自缚。哎,李鱼那一双澄澈而无畏的眼睛,为何如此迷人?” 这一回来到仙音宗,上官雁暗地里期盼见着李鱼,谁知天随人愿,真就见到了李鱼。故此她满心欢喜,眼眸含情处,光彩照人间,恍若白昼明星,令人神魂动摇。 众人先见李鱼代表疏影阁出席,又见霜月仙子不顾嫌疑与李鱼言笑晏晏,不免对这个俊美少年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更有人恨恨想道:“妞儿爱俏,果然不错,上官雁也是个俗物,俗不可耐!一个辟谷期的小白脸,有什么值得攀谈的,上官雁居然笑容满面,有这许多话能说!” …… 大家多投推荐票啊,新人需要支持!如果你觉得这本书还不错,可以加入粉丝群:767172517 第21章 似曾相识 李鱼察觉到周围目光愈加热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上官姑娘,似乎我们不该走这么近,我怕有些人要吃了我。” “嘻嘻,李公子居然会说笑话。我还道李公子一直都是一本正经的面目。”上官雁笑靥如花,主动邀请:“我掌门师姐此刻在偏殿休息,不如我替你引见一番。” 她暗中思绪飘荡,竟是不能自制:“李鱼成功拜入疏影阁,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假以时日便可成为不俗高手。那时他与我身份相当,便是掌门师姐也不会阻止我和他在一起。但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李鱼明白我的心呢?” 被冷落一边的陈凤年闻言却是酸溜溜,忍不住想道:“李鱼明明是一本正经地装正经,无非是比我俊一点嘛,先赢得梅花仙子青睐,又来逗霜月仙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陈凤年一拉李鱼衣袖:“李兄,你此来是给唐宗主祝寿的,理当先见唐宗主啊!来,我带你去正殿!” 李鱼正中下怀,忙道:“不错,不可失了礼数。上官姑娘,我先去见唐宗主了。” 上官雁见李鱼落荒而逃,反觉有趣,暗想道:“我又不急于一时,且看你能逃到几时。嘻嘻,过几天便找个由头来你玉笛谷中,你总该接待我的。” 陈凤年熟门熟路,将李鱼领到鸾舞殿正殿近前,笑道:“我是来偷瞧热闹的,说不定掌门老头此刻也在大殿里头。我可不敢走入大殿去,就在这里等你吧。等会我们先搞点好吃的,然后坐等比武开启。” 鸾舞殿前每一级台阶都站立着仙音宗弟子,待李鱼禀明来意,便有人前往大殿通报,随即一名弟子恭敬将李鱼引至前殿。 李鱼才将九十级台阶走完,却见一阵香风抢先迎了出来:“我竟不知疏影阁主有传人了!此刻一见,果真丰神俊逸,美玉少年,疏影阁主眼光真真是绝了。” 李鱼瞧此人徐娘半老,脸若芙蓉而内含无上威严,便知是仙音宗主唐佳慧亲自来迎,慌忙行礼道:“唐宗主谬赞了!晚辈李鱼代表疏影阁恭贺宗主大寿!我师父本想着亲身道贺,怎奈身体违和,容颜憔悴,难以见人,还望宗主见谅。” “呵,疏影阁主不喜热闹,我还是明白的。既特意差了弟子前来,便知道情分不浅。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贤侄,快入大殿吃杯茶去。” 李鱼不敢逾越,小心翼翼跟在唐佳慧身后。来到正殿之内,却见檀木椅上坐着三人,一个个威势不凡,结合陈凤年所讲,心知是十大门派掌门诸人,却又不敢冒然错认。 他此时乃是代表疏影阁的身份,越发不敢造次,弯腰低头,囫囵行礼:“晚辈疏影阁李鱼,拜见诸位前辈。” 西南方一人,瞧见李鱼面目,心中猛然一跳:“怎会有如此俊美之人?”便随口问道:“你说你叫李鱼?” 李鱼见此人头戴方巾,身上一袭紫窄衫,眼中一对眸子,散发睿智神光,又见怀剑公子肃然站立于此人身后,心中大胆猜想此人乃是圣儒门掌门洪天地,恭敬禀告道:“洪门主,晚辈确是……” 他正要说出“李鱼”两字,忽感一阵威压袭来,顿如陷入沼潭,嘴唇动弹不得。他心中一凛,却是无所畏惧,一念间君子养气术油然而起,瞬间击破万千威压,不卑不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李鱼。” 东南方那个乞丐打扮的老头拊掌大笑:“小鱼儿真是不错,居然可以扛住我老叫花的‘龙吟低语’。我就说嘛,胡绛雪那丫头不可能随便收徒弟的。” 却见洪天地微笑道:“老友这就过分了,我与贤侄叙话,你却横插一脚,先给你记上一账。”复又对李鱼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不想今日得见良才美玉!贤侄若得空时,一定要来圣儒门做客。” 洪天地身后,那潇洒出尘的怀剑公子洪云天亦是拱了拱手:“当日玉笛谷中一见李兄,便知李兄非池中物。在下仰慕多时,以后还请李兄多多照顾。” 乞丐老头哈哈大笑:“洪小娃儿莫要说假话,你小子眼高于顶,哪会将小鱼小虾放在眼里。小鱼儿,你可莫要被洪小娃儿骗去了。还是先来我丐门多学几手讨饭功夫,以你的俏容貌必能让那些大姑娘多给你几口吃食,总比去圣儒门看人眼色好多了吧。” 怀剑公子笑道:“张爷爷爱说俏皮话,却偏将我埋汰,真是的!李兄,可莫将张爷爷的戏言当以为真,不然我可比窦娥还要冤了。” 从陈凤年口中,李鱼已知道丐门帮主张泥土乃是游戏人间的妙人,颇类于“竹林七贤”的荒诞处世。此时真切听到张泥土的趣语机锋,不知为何反而对此老多了一份好感,连忙道:“晚辈后生末学,得蒙诸位前辈与怀剑公子厚爱,真是惭愧无地。等晚辈回到疏影阁,必将诸位前辈对疏影阁的情谊说与师父。” 李鱼站着抿了一口茶,暗忖道:“我是借了疏影阁的名头,才得以与诸位前辈同处一室。君子慎言,我还是知趣走吧。”当下对唐佳慧及洪天地、张泥土诸人恭敬行礼,告辞而出。 望着李鱼芝兰玉树般背影,洪天地心中又是一动:“李鱼,李鱼,他可并不姓司马啊。他的眼神虽让我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他与那人容貌大是不同。罢了,应是我多心了。待玉泉子老道来了,且让他辨认一番再说。” 李鱼与陈凤年会和之后,先去仙音宗各处逛了一圈,然后大厅宴席上坐定。又过了半个时辰,十大门派掌门纷纷现身大厅,坐在上座之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引得万众瞩目。 继而唐佳慧现身答谢仙林同道厚爱,更宣告宴会之后,将为女儿唐柔雨举办比武招亲。这早是众人题中之意,不少俊杰更是翘首以盼,就等着上擂台赢得美人归了。 吃罢山珍海味,稍事休息之后,李鱼和陈凤年就来到了演武场中。李鱼见人头攒动,瞧着约有万人之多,不免感叹道:“此次盛会,当真规模宏大。” 陈凤年笑道:“那是当然!唐宗主大寿本就是仙林盛世,仙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能不来?更何况,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事,比唐宗主大寿更能吸引人目光,将成为仙林久久不衰的话题。你瞧那些早已成家的汉子,一个个露出激动的眼神,好像他们还有资格上台似的,真是好笑极了。” 第22章 闲言碎语 又过了半晌,便见仙音宗箜篌使者来到擂台之上,宣告比武招亲正式开启:“比武招亲,自然是以修为论英雄。左不过一句点到为止,这大喜的日子不可出了人命,其他也没有什么说的。谁能够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并且打败我们少宗主,便是仙音宗的姑爷了!” 不少人原本跃跃欲试,一听此言不免打了退堂鼓,不约而同想道:“据说冰雪仙子已经达到元婴修为,凭我这点实力想要打败她,完全是自不量力。还是不要上台丢人现眼罢。” 也有人想道:“此刻群雄汇聚,不啻万仙大会。若能上台展露自身风姿,哪怕最终落败,却也能够扬名仙林,更有机会被仙音宗、圣儒门等十大门派看中。假若真能列身十大门派,那便是天大机缘。” 不过空空擂台,谁都不敢轻易当第一个冒险者。纵然是狂傲之徒,也知道不能去抢这个风头。于是喧躁演武场一时鸦雀无声,万众瞩目,静待佳客上场。 冷场气氛中,却见仙音宗一名男弟子见微知著,主动化解尴尬,跃上擂台,抱拳笑道:“在下抛砖引玉,愿得天下英雄赐教。” 群雄见这弟子不过辟谷期,当即有人依样画瓢,想道:“我是化神期,只要能赢得一场,我就算露脸了。”大了胆子跃上去。 群雄中却也有人抱着同样心思,竟是几人一齐上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引得台下爆发一阵哄笑。有人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场,也有人斗志昂扬的上场,转眼间台上已然换了十多个人。 忽见云台山“天秀”吴朗潇洒登台,手中棋子一扬,轻松解决了对手,含笑环顾全场,连连道:“承让,承让。” 陈凤年对李鱼笑道:“这家伙还真有可能夺得美人归呢。他已是元婴初期,虽然比不上十大门派,但在仙林年轻一辈也算少有了。若能攀上仙音宗,云台山可就……” 话声中,却见李鱼身躯径直飞向擂台,只把陈凤年嘴巴惊得合不上,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差点要掉在地上了:“李兄,你疯了吗?快下来!” 但李鱼充耳不闻,身形疾闪,竟是直愣愣落在擂台中央,直愣愣面对着吴朗。 台下众人见到这俊美无双的少年竟敢直面吴朗锋芒,先是一惊,随即感气应机,发现这少年只有辟谷修为,均是啼笑皆非,纷纷想道:“这小子是失心疯了吗?” 有人已知李鱼身份,见状大喊道:“原来是疏影阁弟子啊,这下有趣了。”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叫好:“好气魄!好胆量!快动手让我们瞧瞧!” 前排座中,上官雁瞧见李鱼居然上了擂台,一时间心情百味杂陈,竟是酸楚难名:“李鱼啊李鱼,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不在乎,却偏偏要登台。不顾修为差距,执意上台,难道你对唐柔雨痴心如此吗?” 摘星楼掌门“冷月仙子”杜清秋察觉上官雁异样情绪,思绪急转,已知九分端倪,轻轻问道:“雁儿,这便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上官雁睫毛颤动,却是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只在李鱼脸上逡巡,竭力想要确认李鱼心意,半晌后才幽幽答道:“不错,他就是李鱼。师姐你瞧,他立志不小,竟有当引凤箫史之心。” 台上的李鱼此刻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不得,委实难受。天地良心,他可从没有想过登台比武,但先前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犹如野马脱缰,直冲擂台而去。 等李鱼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擂台上了。这般万众瞩目,饶是李鱼素来镇定,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收场。 迟疑间,对面吴朗已认出李鱼便是先前玉笛谷中所见衣衫褴褛之人,不由微笑道:“怎么?兄台到处碰钉子,现在又来凤鸣山撞大运啦。好歹一面之缘,劝兄台还是知趣退下吧。” 要照李鱼心意,他既没有想当唐柔雨夫婿的念头,自是要赶紧撇清关系,赶紧下去擂台。但吴朗语气中的轻蔑,却叫李鱼颇觉刺耳,叫他无法开口说“只是一场意外”。 而此时台下更有闲言碎语飘入李鱼耳中:“告诉你们一个绝密消息,这小白脸居然是疏影阁的传人,居然是梅花仙子的徒弟啊!你们看这小子弱不禁风,还只是辟谷修为,肯定一招就被吴朗放倒了。我要是他啊,肯定丢不起这个脸。”“就是就是,还不如现在主动认输,还能保个脸面呢。” 李鱼心念不由一转,暗忖道:“就这么下去,疏影阁的名声可真就要让我丢光了。就算是敌不过吴朗,好歹拼劲全力,也能对师父有个交代。”当下朗声道:“在下疏影阁弟子李鱼,愿领教兄台高招。” 李鱼这一声不啻是在万人面前,堂而皇之表明身份,犹如滚烫油锅中丢入一勺水,登时沸反盈天,激起漫天声浪:“我的天,梅花仙子不是不收徒弟的吗?连宋天行都被梅花仙子拒之千里之外,怎么忽然间又收了这个小白脸当徒弟呢?” “你不是说小白脸了嘛,那你还问个啥?小白脸嘛,又不需要啥,说不定啊就凭着这一张小白脸,迷惑了梅花仙子的心啊。” “呸,什么梅花仙子,装得高傲冰冷,还不是一样?说不定这小白脸和她胡绛雪之间啊,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奇哉,奇哉。既然这李鱼小白脸和胡绛雪不清不楚,他怎么又来凤鸣山比武呢?难道说他想要一箭双雕,脚踏两只船?但冰雪仙子可不比胡绛雪,人家那真是冰清玉洁,冰霜酷寒,小白脸岂不是错打了算盘?” “还冰雪仙子呢?这小白脸要是能挨过吴朗一招,我就跟你姓!” 一声声一句句全淌进吴朗的耳中,只把吴朗忍俊不禁,竟是难以保持风度,“哈哈哈”大笑三声:“兄台啊,你确定要和我比试吗?既然你不怕出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我让你三招。你尽管出招,我吴朗只要动一下,就算我输了!” 第23章 心与境合 吴朗鄙夷不屑的笑容在眼前晃荡,众人肆无忌惮的非议在耳旁鼓躁,李鱼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鱼想到了出发前胡绛雪的话:“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 “原来师父早就想到了!师父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已明白将引起轩然大波,将惹发无穷争议。可她还是将我收为了徒弟。” 在喧哗声中,在轻蔑笑里,李鱼脑中所想到的竟是胡绛雪的勇敢。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义无反顾。所谓勇敢,并不一定要大声喊出来“我不怕”。 在争议声中坦然、释然、安然,也是一种勇敢。 “师父活出了自己的姿态,而我呢?我同样可以不在乎他人的毁誉,却不能任由他们往师父身上泼脏水。” 天地喧闹,内心澄明,在这一瞬间,李鱼只想昭告天下:“我李鱼是疏影阁弟子,唯此而已。既然诸君不信,便请一试我之锋芒。” 于是李鱼没有拒绝吴朗的相让,他回报以微笑:“请接招!” 话声一落,桃花扇遽然化现于李鱼手中,真气涌动间,一朵墨色梅花忽然出现在吴朗面前。 一朵寻常梅花,一道不起眼的真气,一颗傲绝天下的心。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这是王元章的诗境,这是胡绛雪的写照,这更是李鱼此刻内心的骄傲表达。心与境合,妙用无穷。神思诀出,谁堪匹敌? 吴朗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他运起护体真气,不躲不闪,任由这只有辟谷修为的墨梅击中了他的身躯:“梅花仙子我都不放在眼里,李鱼这点微末道行,又有何用?” 然后,等着看笑话的吴朗就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笑话。强悍的护体真气于瞬间迸出千疮百孔,扰动脏腑翻江倒海,更迫出吴朗满嘴血珠。 轰! 吴朗的身躯狼狈掉落在百丈开外,那一声痛苦惨叫,将先前俊雅风姿与轻蔑笑意一同化为虚无,只剩下无边惊诧。 惊诧之中,死寂一片。喧闹的声音仿佛从未出现,唯剩鸦雀无声的沉默。 一招,李鱼只用了一招就将元婴期吴朗打下了擂台! 很多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总觉得惨叫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听到丐门帮主张泥土拍掌大笑:“小鱼儿,这招用得妙啊,精彩无比啊。” 很多人怀疑自己自己的眼睛出错了,总觉得跌落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看到云台山主罗运熙手忙脚乱,为吴朗疗愈伤势。 望着脸色苍白的吴朗,李鱼缓步来到擂台边,遥抱一拳,潇洒秀逸:“承让。” 唐佳慧回顾杜清秋,笑道:“许久未见疏影阁传人出手,仙林中人似乎都忘了千年前疏影阁主的风采了。梅花仙子心志淡泊,离群索居,独与摘星楼往来颇切,真是摘星楼的福分呢。” 杜清秋浅笑倩兮,美目盼兮:“唐宗主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眼看着李鱼就要成为你的佳婿了,还特意来和我炫耀一番。” 唐佳慧摇头苦笑道:“什么佳婿姑爷,八字没一撇呢。李鱼此子前途无限,但目下修炼尚浅,怕是难以站到最后。就算他真能够来到最后一关,我那丫头的倔脾气……哎,随便哪个做我女婿都成,我只怕今天的比武招亲又成了笑话。那丫头痛快答应比武招亲,却非要亲自上场,分明是要把所有登台者都打下台去。” 上官雁闻言,不觉一喜,痴痴想道:“早把李鱼打下台去才好呢。明明是我将他推荐到疏影阁,他却过河拆桥,枉自学了神通,却只用来追求别人,全不知天高地厚。今日高手云集,他在这擂台之上,偏还叫我多担着几分心。” 台下群雄均是瞧不清李鱼路数,不明白何以李鱼一招间便能击败吴朗,是以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台冒然挑战李鱼。 箜篌使者复又来到台上,环顾全场:“若是没有人挑战李公子,那便该少宗主上场了。” 李鱼闻言,暗忖道:“事已至此,若说我乃是莫名其妙上了台,反而是对仙音宗不敬。不如待冰雪仙子上场,主动认输便是。” 忽见台下急匆匆跃上一个人,赫然便是云台双秀中的地秀赵真先。赵真先怒目瞪着李鱼:“兄台既然这么秀,不妨再与我地秀斗上一场,看看谁更秀一点。” 李鱼经过与吴朗一战,对于神思诀有更多的领悟,对于战斗颇为期待,当下一抱拳:“请了。” 有了吴朗前车之鉴,赵真先不敢大意,怒喝一声:“我要替我师兄出气,躺下罢!” 说话同时,赵真先左手祭出十颗棋子,右手挥动神光剑,双管齐下,不让李鱼有喘息之机。 李鱼心思急转,桃花扇猛然脱出,一招“桃花乱落如红雨”,演绎漫天桃红,将棋子全数融化。 眼见赵真先宝剑闪电般靠近李鱼身躯,却见李鱼脚踏玄奇,疾退五丈,同时凭空御扇,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真气一半化桃花一半化鳜鱼,桃花缠住了神光剑,鳜鱼砸向了赵真先。 赵真先修为比之吴朗稍逊半筹,本来对高深莫测的李鱼颇为忌惮。但此刻察觉李鱼招数威力不过如此,不觉一愣,一愣之下却是一喜,当即运转十成元功,护体真气猛然一振,将桃花鳜鱼一起震碎。 台下正在咳嗽的吴朗望见此种局面,不觉气上心头,猛然咳出一口怒血:“李鱼这东西凭什么把我打翻在地?这点真气不过尔尔,反让赵真先得了便宜!气杀我也。” 吴朗自是不知,李鱼先前那一招“只留清气满乾坤”乃是意与境会,妙合自然,于境界上堪称无敌,便连吴朗师父罗运熙也无法抗衡,更别提吴朗了。而李鱼这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只有古人诗意,威力自是小了许多。 李鱼急将桃花扇收回手中之时,却见赵真先左手棋子再现云台山绝招“天地纵横”,霎时演化一座棋局囚笼,将李鱼牢牢困住。同时赵真先右手一招“剑引风雷”,击出一道紫色雷电,倏忽穿透了李鱼胸膛!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把群雄又惊诧了一回:“李鱼怎么这般不济事?他究竟是怎么击败吴朗的?” 这一下仓促变起,只把上官雁又惊心了一次:“李鱼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第24章 玉笛使者 君子养气术目前只能抵御金丹期功力,虽然为李鱼缓滞了几许锋芒,终是难挡云台山绝招。 赵真先剑气透体之时,李鱼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重伤之际的万千苦楚。 但李鱼在“玄火幻境”中已将意志锤炼得坚硬无比,虽是痛彻心扉,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他只是聚精会神,手中桃花扇真气流转,一招“力拔山兮气盖世”猛然轰击头顶棋子,想要突破棋局囚笼。 哪知这棋子甚为诡异,受到李鱼强势一击,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变本加厉,遽然收缩范围,使得坚固囚笼化为附骨铁锁,将李鱼牢牢捆绑,让李鱼动弹不得。 赵真先眼见李鱼再度受挫,却是不敢放松警惕,愈发得势不饶人。他右手神光剑电光三闪,瞬间击出三招“星驰电掣”,一道电光击落李鱼手中桃花扇,另两道电光复又击穿李鱼左右胸膛。 电光火石间,李鱼已是兵败如山倒。赵真先总算松了一口气,笑道:“看到没有,你秀任你秀,到最后还是我秀啊!你赶紧认输吧,若非我手上留情,你早已一命呜呼,再也没机会秀了。” 李鱼却是默声不语,一边忍着痛楚,一边艰难弯腰,想要去捡那柄桃花扇。原来他先后被三道气劲贯体,神思诀运转阻塞,仓促间竟是难以运气御扇。 一旁箜篌使者眼见李鱼倔强模样,却怕继续下去闹出人命来,连忙飞身到擂台中央,宣布道:“这一战,云台山……” 却听李鱼坚定的声音响起:“我还没有倒下,怎么能算我输呢?” 箜篌使者露出一丝怜悯:“李公子,但你已经深受重伤,挣扎无益,还是下擂台吧。” 李鱼终于拿到了那柄桃花扇,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谁说重伤就要认输呢?李鱼尚有一战之力,可不能就此下去。” 赵真先早已美滋滋想道:“本来有吴朗师兄在前,入赘仙音宗的美事可轮不到我。谁知天秀不如地秀,还是我赵真先最秀。冰雪仙子是元婴期,我也是元婴期,只要我努把力,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此时见到李鱼犹自纠缠不清,赵真先对箜篌使者笑道:“无妨,我会注意分寸,留他一条性命。既然他李鱼想要倒地,我便如他所愿。” 箜篌使者无奈闪开一旁,却见赵真先左手真气涌动,五个棋子继续旋转而出,猛朝李鱼头顶砸下,正是“棋定天下”之绝招。 电光火石间,上官雁面露忧色,忧李鱼生命垂危,不知能否逃过一劫;吴朗目放怒色,怒李鱼厚此薄彼,让赵真先白捡便宜;张泥土嘴开笑意,笑李鱼兀傲如此,貌如女子而心雄万夫;唐佳慧眉含怜意,怜李鱼少年无知,竟这般不知进退。 而面临生死难关的李鱼,脑中唯有“不退”二字。 独自演练神思诀时,诗词是亲切的,而诗词演化出的真气却是陌生的。但在这擂台之上,李鱼真切感觉到了自己对诗词演化真气的那一种渴望,那种经由诗词而攀登至极巅峰的渴望。 “师父说的不错,万物只是一理,诗道巅峰便是剑道巅峰,便是仙道巅峰。神思诀威力无穷,关键看我怎么运用诗境。” “疏影阁传人可以不出手,但一出手便要惊艳天下。如今的我确实做不到师父那般风华绝代,但死灰尚能复燃,枯木尚能回春,身怀旷世神思诀的我,岂能就此倒下?” 刹那间,阻塞的神思诀运转自如,桃花扇发出万道青色光芒,赫然便是刘宾客“病树前头万木春”。万道气劲雄姿英发,将“棋子锁链”与“棋定天下”一同震碎。 台上赵真先见李鱼突来惊人之举,来不及疑惑,只想起先前吴朗莫名其妙落败的一幕。他当机立断,须得立刻将李鱼打败,于是棋子与神光剑同时祭出,使出他压箱底的一招:“棋剑双绝。” 棋影经天纬地,威临天下;剑光紫电踏尘,超迈绝伦。可惜,威力强绝的棋与剑却遇到了李鱼的桃花扇。 桃花扇上沾染了擂台的尘土,沾染了李鱼许多血迹,却同时也沾染了李鱼的领悟。 面临失意的时候,刘宾客曾经无奈远走,但是他却豪情不改,依然豪迈吟唱:“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而此时此刻,却是“棋影剑光归何处,前度李郎今又来。” 扇风一动,赵真先恃以为傲的至强绝招狼狈而散,赵真先的身躯也狼狈不堪,重重跌出百丈之外,重复着吴朗的悲剧。 群雄不乏修为高绝之士,却是不明白为何李鱼能在转眼间扭转局势,不明白李鱼那一柄扇子如何将赵真先打败,不免面面相觑,低声讨论。 吴朗却忽然大笑道:“好,李鱼这招漂亮极了!哈哈哈。”他笑了两声,却是引动伤情,不免变成了剧烈咳嗽,但吴朗的脸上反而充满着快乐之意。 一旁罗运熙狠狠瞪了吴朗一眼,暗忖道:“别人都可以喝彩,唯独你不能喝彩。这不是自砸云台山招牌嘛,偏来胡言乱语,白疼你了!”他急忙掠到赵真先身边,为徒弟疗愈伤势,不免黯然想道:“哎,云台山这一回算是栽了。” 这时忽有一名白衣少年跃上擂台,潇洒天成,玉树临风,对李鱼道:“李兄,接下来便让我玉笛使者领教高招。” 群雄见此人正是仙音宗玉笛使者,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纷纷对这玉笛使者的心机感到佩服:“因为入赘两个字,只要在擂台上现身,便是自认不如仙音宗。许多骄傲天才便是爱慕冰雪仙子,也并不会站上擂台。而那些不如云台双秀之人,自然也绝了上擂台之念。十大门派中独有仙音宗弟子,上台却是无碍,全不惧赘婿之名。眼下李鱼受伤不轻,纵然招数玄奇,总归不耐久战,玉笛使者忍耐许久,竟是白捡了便宜。” 众人猜度之中,却见玉笛使者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对李鱼诚恳道:“李兄受伤不轻,先服下仙音宗疗伤圣药‘仙心丹’,待疗伤完毕,你我再行对战。” 群雄不料玉笛使者竟会有这番举动,又是一愣:“这玉笛使者是故作姿态还是笃信能打败李鱼?但这玉笛使者不过金丹巅峰,比云台双秀尚有不如,他为何如此托大?难道他已经发现李鱼出招的奥妙了?” 唐佳慧微微点头,暗忖道:“玉笛这孩子倒是没有丢仙音宗的脸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让你站到最后,也不过是搅翻了一场比武招亲而已。那丫头,哎,总归是不喜欢你的啊。” 第25章 秋声肃杀 李鱼的身体确实需要疗愈,因此他并不逞强,痛快接过了仙心丹,对玉笛使者道一声:“多谢兄台。” 李鱼将丹药送入口中,随即盘膝于地,运转神思诀修复受损经脉。 仙心丹止血效果极强,李鱼运气一周天,感觉真气恢复了七成,暗忖道:“玉笛使者以大方待我,赢得众人心折。我也不能占尽便宜,叫众人看小。” 于是李鱼站起身来,一挥桃花扇,道:“多谢兄台耐心等待。我疗伤已毕,可以出招了。”这桃花扇不愧是千年前疏影阁祖师之物,竟自动将血迹尘土抹去,微光奕奕,焕然一新。 玉笛使者微微一笑:“李兄身体受损,一时难以恢复,仍是我占了便宜。但比武招亲的擂台本就不是公平对决,待我打败李兄后,亦是要以耗损之躯对战其他人。既然李兄主动求战,我也不假意推辞了,请!” 一声“请”字,李鱼桃花扇迅若流星,一招“山桃红花满上头”,将十朵桃花送往玉笛使者头上。 “呵。”玉笛使者一声冷笑,手中忽然现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轻轻放在嘴巴,发生“呜”的一声。这一声响时,更见一道暗黄色真气自玉笛上飞起,窜至空中,将桃花尽数绞碎。 李鱼一招无效,桃花扇旋转如龙,一招“流水桃花空断续”,瞬间重聚桃花,更带流水,一齐灌将下去,欲将那呜咽笛声淹没。 玉笛使者神色不变,只专心致志吹响玉笛,便见得四贯冷冽真气自玉笛空中冲出,如同秋风荡扫,将桃花尽皆冲散,更是反客为主,直扑李鱼身躯。 李鱼但觉周身气氛为之一肃,万千威压簌簌而下,竟叫他颇感压力。李鱼急中生智,忽然想到晏小山词境:“既如此,不如以歌对歌!” 便见李鱼“咚咚咚咚”迅疾连敲十下桃花扇,桃花扇发出筋疲力尽的呼喊:“歌尽桃花扇底风!”便有疾风一阵,自扇面生起,卷起几朵桃花,无畏迎上了冷酷秋风。 “错打算盘了!”玉笛使者嘴角露出一丝讥嘲,嘴边笛声不停,秋风威势再度提升,呼啸一过,轻而易举将桃花香风吞没代价,余勇可贾,更是直接扫上李鱼前胸。 “噗!” 饶是有养气术护体,李鱼仍是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亦无可奈何疾退十丈。若非李鱼急切中使出一招“江流石不转”,以磐石般毅力稳住身形,他便要跌出擂台,饮恨败北了。 玉笛使者似是早预料到李鱼能接下这一招,并无遗憾神色。他将玉笛稍微移开,微微一笑,“李兄果然不凡,但接下来我要全力以赴了。注意了!” 笛声再起之时,声调更为急促,真气更为肆虐,威势翻了十倍,直是笼罩苍穹,声达宇宙,将漫天十地都囊括在肃杀秋声中。 霎时间,演武场气氛为之一变,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金铁皆鸣,共汇成一股萧条栗冽的大可怖,砭人肌骨,摇人神魄。 台下群雄并不是正面匹敌,但纵然是运转玄功,仍感觉秋声无孔不入,敲骨伐髓,顿时心神恍惚,纵然意志坚韧,犹有瑟瑟发抖之意。而功力稍浅者更是狂吐鲜血,掩头倒地,痛苦不堪。 群雄再次面面相觑,被仙音宗的实力震撼,竟有自惭形秽之感:“玉笛使者虽只有金丹巅峰修为,但这一招的威力当在元婴顶峰左右,比之云台双秀所谓绝招,真如凤凰之于寒鸦了。” 陈凤年与李鱼并没有多少交情,不过这半天相处下来,却觉得李鱼这家伙颇为可喜。虽然李鱼让他尝到了什么是“人比人,气死人”的滋味,但李鱼能够舍下上官雁来陪他,能够有勇气站上擂台,已让陈凤年觉得李鱼值得交往。 此刻眼见李鱼将被呼啸的秋声吞噬,陈凤年心中一急,大声喊道:“李鱼,你还不认输吗?别瞎玩了!” 前排万剑谷谷主陆明渊听见,心头一阵无奈:“这小子只知道贪玩,吩咐他在谷中认真练剑,别玩什么随缘剑法了。他果然又偷偷来凤鸣山瞧热闹了!话说回来,今日还真是蛮热闹。玉笛使者一上来就使出‘秋声曲’绝招,即便李鱼就此落败,亦可看出仙音宗对疏影阁的忌惮了。” 众人都以为李鱼必败无疑的时刻,却惊见李鱼手持桃花扇,自十丈外缓缓走向玉笛使者。李鱼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 那呼啸而去的秋声狂风,明明不断扫到李鱼脸上身上,但李鱼却恍如未觉,只是闲庭信步,只是轻摇桃花扇,只是露出了神秘的一笑! “这不可能!”玉笛使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信任《秋声曲》比信任自己的眼睛还要更多,但此时的《秋声曲》却不值得他信任,反而是眼睛才肯告诉他真正的事实。 “这不可能!”玉笛使者眼中虽有所见,心中偏还怀疑。这奥妙无穷的《秋声曲》足以击杀元婴高手,他不信对付不了李鱼! 于是玉笛使者再无保留,狂提十成元功,吹奏速度更加快三倍,将一曲《秋声曲》吹奏得益发澎湃萧飒,益发惨淡寂寥。 却听李鱼吟诵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原来在一招“歌尽桃花扇底风”挫败后,李鱼明白自己对诗境的领悟尚有不足,无法“以歌对歌”,无法凭借诗境击溃玉笛使者的笛声。 但李鱼之所以是李鱼,便在于应变迅速,他灵机一动之下,他竟想到了当时胡绛雪考他第三关时的情景。这第三关,考察的虽然是琴音,但其实却是诗词。 当时李鱼曾说:“诗道与琴音只是一理。”而眼下玉笛使者吹奏的虽然是笛声,何尝不是诗词歌赋? 万理皆通,既然无法击溃玉笛秋声,何不主动融入笛声?心与境合,最大的困难就是无法把自己的心境与诗词描写的情境融合起来,无法融入其中。 而眼下玉笛使者的笛声却偏偏为李鱼营造了一副秋风肃杀图,为李鱼理解《秋声赋》、《九辩》等悲秋诗文营造了一个真切情境。 霎时间,心与境合,情与景切,这漫天秋声笛语,反成为李鱼最大助力! 玉笛使者越努力发挥《秋声曲》全部威能,便越是为李鱼的神思诀提供积淀! 只见李鱼安然无恙走完十丈之地,来到玉笛使者面前,桃花扇轻轻一摇,已将玉笛使者狠狠甩下擂台。 (周末了,求点推荐票啊!希望兄弟们能够支持下这本书,要每天都记得投推荐票哦!嘤嘤嘤!) 第26章 北海驼叟 多数群雄对疏影阁不怎么熟悉,只知道这个门派甚少在仙林走动。唯去年醉眼看花主人定出“仙林八大仙子榜”,一时风行海内,当今疏影阁主梅花仙子胡绛雪的名字才广为人知。 但群雄也只是知道胡绛雪美若天人,堪称仙林第一仙子,不曾对疏影阁有重视之心。据仙林所传,疏影阁主只有金丹修为,于仙林中不过小门小派,不值一哂。 便是止步亭止步的规矩,也不过一众少年为赢取佳人芳心而故作风度。在一众少年想来,若要强行进入疏影阁,真是轻而易举,全不必怕胡绛雪翻脸,只是自家怜惜佳人,不想佳人因此恼怒罢了。 但今日李鱼却用不可思议的方式连败三个强敌。特别是这第三场,李鱼轻描淡写,击败了堪比元婴巅峰的玉笛使者,让在场群雄无不悚然而惊。 群雄只觉得心头茫然,全不知李鱼深浅:“说李鱼厉害吧,李鱼只有辟谷期修为。说李鱼不厉害吧,却拥有这股诡异的力量。” 台下不少老成持重的掌门不约而同露出深思之状:“徒弟已然如此厉害,胡绛雪这个金丹期的师父自然更是可怕,这疏影阁深不可测啊!难怪许多大门派被挡在仙音宗门外,而辟谷期的李鱼却被奉若上宾,竟能让仙音宗主出殿相迎。” 更有许多少年后怕不已,冷汗直下,惴惴想道:“还好那时候我管住了自己,没有强行闯入疏影阁,没有冒犯梅花仙子。要不然以我这点道行,哪还能全身而退啊!对了对了,我能够用善念守住自己,没有乱闯,而那些邪派折花客可不会那么善良。近几年花蝴蝶、摘花小公子等贼徒全都销声匿迹,说不定便是被梅花仙子从世间抹除了。” 这些世间子弟的猜想果真便是事实。在仙林八大仙子之中,唯有梅花仙子胡绛雪独门独户,没有庞大的门派实力。在众多贼徒眼中,梅花仙子只是待宰的羔羊。 只不过,真正的羔羊却是他们自己,一旦来到玉笛谷中,便是灰飞烟灭之时。 上次冒犯疏影阁的折花郎君早在千里外便被胡绛雪感知气机。若非为了考验李鱼,胡绛雪岂会容忍折花郎君这杂碎点乌了梅花林的清雅芳香?早是一弹指将折花郎君化为虚无了。 群雄虽不知疏影阁底细,也不知道疏影阁神思诀之妙用,但今日李鱼大显神通,不啻于群雄面前昭告疏影阁的强大力量。 不但李鱼顿时鲤跃龙门,扬名天下,连疏影阁亦是身价万倍,脱颖而出,被不少大家族大门派列为拉拢结交对象。 便在群雄各怀心思之时,却听一道憔悴的咳嗽声响起,更见一个驼背老头拄着拐杖立在了擂台中央。这老头伛偻着身子,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怒向李鱼:“咳咳,老头儿来领教小娃娃高招。咳咳。” 不少人瞧见这老头现身,均是惊愕万分,不少人更是脱口而出:“北海驼叟!” 如果说李鱼的连番取胜让群雄感到意外,而北海驼叟的上场则是让群雄感觉到震撼莫名,感到荒谬绝伦。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八十多岁的大乘初期高手竟会登上比武招亲的擂台! 以实力而论,在万仙环绕的演武场中,北海驼叟自然算不上绝世高手。但众人自持身份,根本不会上场与小辈争锋。这北海驼叟却偏偏不要脸面,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堂而皇之站在擂台之上。 要知这是比武招亲,而不是比武论英雄。而且招亲之人乃是十大门派仙音宗的少宗主,八大仙子中的冰雪仙子! 难道北海驼叟不知道照一照水面,瞧瞧自己那副尊容?难道他还敢对冰雪仙子有贪图之心? 台下许多少年修为不俗,但从一开始就没有登台,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相貌一般,身世平庸,即便武力上能够技压群雄,也无法入得冰雪仙子之眼,何必上擂台自讨没趣呢? 但这北海驼叟似乎并无所觉,他老惯江湖,活了大半辈子,难道都活在猪身上了吗? 就算北海驼叟能够以大乘期的修为拔得头筹,然后击败元婴期的冰雪仙子,难道仙音宗还真会招北海驼叟入赘吗?难道宗主唐佳慧能够容忍北海驼叟一个小小的大乘期败坏仙音宗的名声? 一时间喧闹再起,演武场中波澜再生。一旁箜篌使者亦感措不及防,忙来到台上,对北海驼叟道:“今日是我仙音宗招亲之日,老前辈可能来得晚了,没有知晓清楚。请老前辈还是……” “咳咳,咳咳。”北海驼叟的咳嗽声打断了箜篌使者的劝谕,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巴,将一口臭气熏到了箜篌使者脸上:“当着天下英雄,仙音宗可说过上擂台者有年龄限制?老头儿一生都未娶妻,难道这纯阳之身,配不上仙音宗少宗主吗?要老头儿下去自然可以,只怕仙林人心不服啊。” 箜篌使者不免有些犹豫,张开了嘴,只是迟疑道:“仙音宗自然没有不让老前辈比武的意思,但正所谓青春配年少,老前辈的年纪似乎略微大了那么一点。” 北海驼叟咧嘴笑道:“年纪大点怎么啦?咳咳,年纪大的男人才懂得疼女人呐,这冰雪仙子见了我老头儿,也将万年冰霜融化为水,你侬我侬,浓得化不开呐。” 群雄见北海驼叟语带邪意,居然主动挑衅仙音宗,更是大感疑惑,全不知道一向在北海隐世的北海驼叟何以好端端发了疯。 唐佳慧眸中闪过一缕异色,暗忖道:“北海驼叟这般不知死活,想来是魔音宗那贱人存心挑好日子与我为难,要让我难堪了。呵,不过大乘初期而已,未免太小看我那丫头了。” 箜篌使者得到宗主眼神提示,登时放下心来,对北海驼叟道:“既然老前辈如此执着,仙音宗自然没有推拒之理。只愿老前辈注意自己身体,擂台上拳脚无眼,若是老前辈一不小心伤筋动骨,疼的可不只是脸面了。” 第27章 所谓君子 下擂台之际,箜篌使者脚步忽停,目中转过一丝怜意,轻声道:“李公子,此人以‘幽冥玄潮掌’横行北海,招式狠辣,非是易与。李公子连战三场,少宗主已看到你的诚意,擂台上不必太过逞强。” 北海驼叟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这就对啦,赶紧让这小娃儿下去。老头儿只想早点见到我未来的夫人,早点送入喜房。” 群雄见唐佳慧不动声色,知道仙音宗自有安排,均是按捺下义愤之心,只是将目光聚集于擂台,静观其变:“大乘期比之元婴期,宛若天堑鸿沟。北海驼叟的修为,已足以威慑全场那些想要上台之人。待李鱼主动认输后,便马上可以看到冰雪仙子与北海驼叟的对战了。好戏连台,就看仙音宗如何接招了。” 谁知李鱼口中却没有说出认输两字。望着邪意放肆的北海驼叟,李鱼毫不退让,冷冷道:“出招吧!” 没有意料中的退避三舍,只有意外的迎难而上。看到这不知进退的李鱼,全场再度哗然。 只是这一次的哗然,却与李鱼初登台时大为不同。不少人忽然发现自己先前是错得那么厉害,悔不该先前放出那些“小白脸”的谩骂。 以辟谷期牛犊之资,毅然迎对大乘期巨擘。无论结果如何,李鱼这一份勇气已足以令人赞叹。 不少人忽然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为李鱼击节叫好:“好样的!” 他们明知道李鱼面对北海驼叟毫无胜算,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期待,期待着李鱼能够顾像前三场对决那样,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打败北海驼叟。 也许,这不是对李鱼的期待,而是对力挽狂澜的英雄的期待。这一刻,这悍不畏死的李鱼,已然成为了承载众人英雄梦的幻影。 但愿这幻影能够多存在一刻,但愿这英雄梦能够不那么早醒来!但愿这李鱼能再创奇迹! 却见北海驼叟拐杖倏忽飞向李鱼,犹如泰山压顶,带去千钧之力,竟是一出手就是用出九成真气。 李鱼经历三场对决,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空泛,对于神思诀境界的掌握更有心得。感知到拐杖凌厉之势,李鱼把牙齿一咬,亦是极提真气,桃花扇延续悲秋情境,演化出龚定庵名句“秋心如海复如潮,惟有秋魂不可招”。 轰然对决中,只见李鱼身躯往后退了六步,那根北海麒麟木制成的拐杖却被猛然弹回,反而朝着原主人攻去。 北海驼叟颇是疑惑:“转瞬之间,这小娃儿的功力竟又增长了?照理说,这一拐杖应该将他打趴下了,怎能抗住这一招?” 但北海驼叟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李鱼,此刻更无须寻根问底。他左手一动,轻易将拐杖拿回手中。同时他的身体跃到半空中,右手一招“翻江倒海”,磅礴元功顿时侵袭而下,竟是想要毕其功于一招。 殊不知李鱼身怀君子养气术,发觉北海驼叟语涉邪意,恼怒北海驼叟为老不尊,便有万千义愤激于心中,浩然正气于千钧一发之际陡然增强:“虽千万人,吾往矣。不过是大乘期罢了,便是渡劫期高手又如何!李鱼怎会被你吓倒!” 便见李鱼亦是跃起身形,桃花扇真气怒涌而出,针锋相对,直面“幽冥玄潮掌”锋芒,正是“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当腰”。 胸有正气,香气自盛。腰配古玉,明德不忘。所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义之所在,一往无前! 轰! 两股真气强势对拼,一时天崩地裂,万众瞩目之中,却见李鱼与北海驼叟同时落地。只不过李鱼是跌落在地上,而北海驼叟则是后退五丈,勉强站立身形,拄着拐杖的手止不住颤抖。 群雄见李鱼竟能在功力悬殊的情况下将北海驼叟迫退,一股股情不自禁喜躁动在群雄心底深处,一时间演武场上遍布着响彻云霄的喝彩声:“好样的!” 虽然李鱼落在下风,但在群雄眼中,李鱼却更像是一个胜利者。今日凤鸣山中,冰雪仙子花落尚无主,但英秀之才已脱颖而出。哪怕李鱼接下来无力再战,无奈认输,但有过这一招锋芒毕露的反击,李鱼的神采必将传遍仙林各地。 在漫天喝彩声中,李鱼一个翻身站直身躯。感应到群雄态度的转变,李鱼不觉更是畅怀,虽是伤势沉重,神思诀真气不消反涨。 桃花扇亦是随着龚定庵诗境,现出踌躇满志之意,卷向北海驼叟:“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 北海驼叟见状使出一招“玄海怒波”,虽是轻易粉碎了李鱼的攻势,却只是将李鱼震出一口血来,依然无法打败李鱼。 转瞬间两人又对拼了二十多招,李鱼虽然每一次都处于下风,每一次都新添一处伤情,但他硬是兀傲在擂台上,跌倒了就爬起来,吐血了就抹去血迹,竟是摆出同归于尽的态势,始终没露出松懈怯战之意。 北海驼叟久战不下,更听得群雄为李鱼喝彩声与嘲讽他北海驼叟的笑声此起彼伏,不觉更是恼恨:“如非顾着擂台不准杀人的规矩,我早施展‘幽冥暗潮’,将李鱼化为齑粉了。但若继续与李鱼纠缠下去,我的真气耗损太多,怕是无法支撑到对擂唐柔雨之时。 若无法完成那魔女的命令,我亦是吃不了兜着走。罢了,反正已得罪仙音宗,不如先将李鱼杀死,再用话挤兑仙音宗,迫得唐柔雨与我一对一对决,之后的事自有那魔女安排,再不用我担惊受怕了!” 主意已定,北海驼叟眼中闪过狠辣之色,再度将拐杖雷厉风行砸向李鱼。李鱼强撑着身体,以桃花扇弹开拐杖形成的真气劲风。 此时北海驼叟双掌俱凝结一股暗黑色气劲,借着先前两股真气对拼,悄然隐匿气机,快逾闪电,虽是后发于拐杖,却是同时来到李鱼身前。 李鱼只顾着招架拐杖巨力,却丝毫没有察觉暗中杀机。待李鱼眼睛瞥见那两道暗黑色气劲,已是有所不及,当即被两道气劲窜入脏腑,霎时痛彻心扉,由不得磐石坚毅,总不免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第28章 无声叹息 北海驼叟这招“幽冥暗潮”乃是依照北海潮汐而参悟出的至极强招,出招时隐匿气机,出招后真气如潮,狂冲漫涌,如同千里决堤,霎时发作起来,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善终。 眼见李鱼痛苦倒地,桃花扇亦掉出五六丈,北海驼叟却是眉头一皱:“这小子真是命硬,在幽冥暗潮之下,居然还有生机。” 但同时又有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既然这小子没死,我便不须饶舌,便可以堂而皇之站在擂台上了。” 于是北海驼叟的咳嗽声顿时覆盖整个演武场:“咳咳,这一战是老头儿侥幸获胜。快将这小娃儿抬下去医治,现在还没死,晚了就难说了!咳咳,哪位英雄好汉再来和老头儿过上几招?” 陈凤年一声叹息:“李鱼兄弟,何苦来哉!先前见好就收,照样是英雄,何必以卵击石,搞得自己一身重伤?” 他不由忖道:“李鱼与我一道前来,他又是孤身一人……就算被陆老头责罚,我也得把李鱼先弄下来疗伤。”于是御气腾跃,仓促来到擂台之上,直奔李鱼所在。 却闻香风一阵,竟是上官雁倩影后发先至,已先一步来到李鱼身旁,俯身伸手,想要抱走李鱼。 上官雁与李鱼亦只是数天的交情,却如十年老友,深知李鱼“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秉性。也许,正是这一点倔强的坚持,反而让她放不下这个少年。 当李鱼与北海驼叟生死相搏时,她唯有空劳牵挂,纵然忧心忡忡,终是未曾有丝毫表示。 一直到此刻,李鱼被打倒,鲜血横流,半晌都无法站起来的时候,上官雁总算可以对自己说:“李鱼他真的没办法继续比试下去了,我就算把他带下擂台,也没有违背他的意志了。”于是上官雁不管不顾,竟自座椅上闪身飞上擂台。 要知十大门派的座位在于演武场的前排,一举一动都吸引着群雄注目。上官然乍然登台,想要带走李鱼的行动,更是引起了无数诧异。 今天的诧异一次接一次,令人猝不及防。但似乎所有的诧异,皆是因为李鱼这个初出茅庐的俊美少年。 上官雁可是摘星楼的霜月尊者!她可是八大仙子中的霜月仙子!这样的天之骄女,居然如此关心李鱼? 偏偏这关心还不是轻描淡写、寻常味道的关心,而是忧形于色、深根于心的关心! 明知道李鱼乃是为变成冰雪仙子唐柔雨的夫婿而拼尽全力,上官雁却不顾嫌疑,急切来到了台上! 难道这李鱼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一向冷静的上官雁失去理智,不顾摘星楼高高在上的骄傲,不要八大仙子绝色天香的尊严,非要纡尊降贵,亲自去抱李鱼那满身是血的身躯? 一时间,演武场中再次人声鼎沸,喧嚷不已。有人在猜测上官雁与李鱼关系,有人在好奇李鱼身世,有人却在嫉妒李鱼的燕福。 身在擂台的陈凤年目瞪口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得生生吞下肚里,腹诽道:“我说霜月仙子,你这是害我啊!既然你想要帮助李鱼,那就早点上擂台啊。现在倒好,把我弄得不尴不尬,白白让杜老头看见,还落得一场笑话。本来众多少女的目光该集中在抱着李鱼的我身上啊!” 上官雁却是置若罔闻,伸手便要将李鱼抱在怀里,但即将抱到李鱼的一刻,上官雁却突然停手了。 因为她看到了李鱼的眼神。 李鱼的眼神依旧澄净而坚定,那个眼神的意思竟然是拒绝上官雁的好意。 重伤在地的李鱼竟然还没有放弃,他竟然还要和北海驼叟继续争斗! 上官雁怔住了,她的眼中霎时涌现出一点泪花,开出无奈的叹息:“你意志如铁,但毕竟不是铁人啊!为何如此执着?难道成为仙音宗赘婿,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只是在这无声叹息里,上官雁的身形却如李鱼所愿,真的退开三步。她望了望了李鱼的眼睛,这一刻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又熟悉又陌生的李鱼,便只有惊鸿一闪,飞回到了自己的座椅。 “这……这是什么情况?” 惊诧之中的惊诧,疑问之中的疑问,群雄均是不明所以,只差把眼睛惊落在地上。 擂台上的陈凤年更是莫名其妙,脱口而出道:“什么情况,不可理喻啊!这是耍我呢!” 一旁北海驼叟亦是大感意外,听到陈凤年所言,竟是大有同感,暗忖道:“越美的女人越是不可理喻。那魔女异想天开,迫令我和唐柔雨成婚。这什么霜月仙子也是不可理喻来到台上,啥也没做又下去了!” 北海驼叟正疑惑间,忽觉眼前一道红影闪过。待他看清楚这是一弯红月之后,他的身体便已躺在了地上。 那瘫倒在地上,真气涣散的李鱼,竟还能隔着数丈之地,御起桃花扇,给北海驼叟一记凌厉之招! 疑问之中的惊诧,惊诧之中的疑问,这一下变起仓促,让群雄更是瞠目结舌。众人只觉一阵阵凉气直接从心底冒起,蹿遍全身各处,竟是透心凉,嘴飞扬:“这谁顶得住啊!” 奄奄一息的李鱼,竟能在眨眼之间扭转战局,击倒玄功无损的北海驼叟。本以为大局已定,没想到转眼间翻天覆地,另是一番风华! 只是众人的疑问与惊诧,在李鱼这里却是不足一哂:“你们太小瞧李鱼的意志了!北海驼叟以诡计算我,以奔腾暗潮害我,便以为稳操胜券了吗?” 只要有一息尚存,李鱼就不会言败,神思诀就不会枯竭。 叱起海红帘底月,四厢花影怒于潮! 涌潮中的花影,反是因为涌潮而益发藻丽瑰奇。绝境下的反击,反是因为绝境而益发波澜壮阔。 神思诀为之动,桃花扇为之起,北海驼叟为之倒,不过一念间。 张泥土拍掌大笑,洪天地目光闪烁,唐佳慧轻声感叹:“此子前途无限。” 杜清秋却拉住上官雁的手,传音入密,柔声劝慰:“雁儿,你不可如此悲伤。” 而在擂台之上,这一场比试的两个人,全都跌倒在地。一老一少两人,同有知觉,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同受重伤,一时间都难以站立。 重又来到擂台的箜篌使者不由为之迟疑:“这一场,究竟是算谁胜利呢?或者说是平局吗?” 但隐隐间,她却有一种期待。 于是箜篌使者望着跌倒在地的两人,宣判的声音迟迟不能发布出来。 (这本书已经6万字了,成绩一直不好,总共也只有几个读者。可能这本书太小众了吧,签约都很难,但我还是会继续把这个故事写完!喜欢这本书的朋友记得分享给你的朋友,记得每天投下推荐票吧。真心需要大家的支持!) 第29章 意志交锋 北海驼叟料不到李鱼尚有还手之力,更料不到李鱼绝地反击的威力竟是如此骇人。他只觉脏腑中真气乱窜,痛楚难当,非但无力再战,拖延下去更恐伤及要害,祸及性命。 但北海驼叟深知失败的下场,那就是比丧命更痛苦的折磨。于是他又恼又恨,痛定思定,还是不甘就此认输,想要继续挣扎着站起来。 此时此刻,他与李鱼都已伤势沉重,不管是谁,只要能够稳稳站立在擂台上,便是这一场的胜利者。 北海驼叟暗自发狠,一遍遍鞭策自己:“那如臭未干的小娃娃都能忍着一口气,将我暗算倒。我在仙林混了这么多年,忍耐痛苦的功夫难道还不如他一个小娃娃?” 于是北海驼叟一次次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抓住近在咫尺的拐杖,想凭借着拐杖站立起来。但重伤之躯,这短短三丈距离,他的身子却无法挪移半寸,他的手一次次想要伸出,亦是劳而无功。 另一边李鱼亦是暗自咬牙,一次次尝试着翻身,尝试着让自己站立起来。但他今天消耗真气实在过多,旧伤又添新伤,伤势不断加深。 特别是最后击倒北海驼叟那一招“四厢花影怒于潮”,更几乎是以消耗生命元力的代价而施展,一时间再也无法动用神思诀了。 此时李鱼体内真气空空如也,更遭受北海驼叟幽冥真气的侵蚀,如同被万只野兽一齐噬咬全身经脉,实在是摧心剖肝,苦不堪言。但李鱼却不想就此认败。 “舞女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只要还有一丝生命在,是永远不能放下的。只要还有一息尚存,李鱼的斗志亦如舞如剑如笔,不会轻言放弃。” 于是李鱼与北海驼叟两人惊心动魄的对决,最终演变成一场意志交锋。谁能够忍受住痛苦,谁能够战胜千辛万苦,最终站稳在擂台上,便是胜利者。 不只是比武招亲的胜利者,更是人格魅力的胜利者。 任由时间流淌,任由李鱼与北海驼叟两人虚度光阴,台下近万群雄竟无一人催促,没有一人觉得无聊。这无声的较量,反而比刀光剑影更有吸引力。 不少人甚至浮想联翩,一边望着李鱼,一边设想自己易地而处,能否坚持下去。而这猜想结果往往是他们无法忍受“幽冥暗潮”那无尽折磨的痛苦,不得不半途放弃。 于是他们对李鱼的敬佩就益发加深:“小小年纪,为何拥有如此坚韧的意志?就好像一块无暇美玉,看着容易毁弃,却偏偏如斯强硬,怎么也击不碎,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箜篌使者站在擂台上,目光时不时瞥向李鱼,想要在李鱼那脸上找出一点端倪,想要找到李鱼永不言弃的原因。 但她却失败了。李鱼本身就像是一个让人着迷的谜团,越是想要拨开迷雾,却越发看不清楚。李鱼有着世家子弟的温润如玉,却没有世家子弟的娇生惯养。这样的人怎会愿意当一个赘婿? 即便仙音宗威名远扬,也应不在他眼中吧。 箜篌使者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于是她微微摇头,暗里叹息。 群雄却忽然躁动起来,很多很多人已经克制不住自己,只觉得体内一股激流冲击着他们,迫得不得不尖声高叫。 因为他们看到了李鱼颤颤抖抖着站直了身躯,前后踉跄过,左右摇晃过,却还是站稳了脚跟。 明明李鱼的伤势比北海驼叟更严重,明明李鱼比北海驼叟少一根拐杖支撑,可最终是李鱼站了起来,而北海驼叟撑着拐杖,已然无力动弹。 “这一战,李鱼胜!”箜篌使者的宣布,引燃了群雄的激动心情,顿时演武场上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仙林中能人辈出,仙林中韵事频传,而今天群雄得以亲眼目睹一个少年坚不可摧的意志奇迹,当是大慰平生。 箜篌使者将仙心丹喂入李鱼口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仙音宗偏心。李鱼坐在擂台上疗愈伤势,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要挑战李鱼。 现在随便拎一个修神期、金丹期的人出来,说不定就可以轻而易举击败李鱼。但再没有人选择上擂台了。 有些人本来磨刀霍霍,自视甚高,认为可以夺取佳人芳心,但是连北海驼叟都被李鱼打败了,便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上擂台的资格。 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了擂台,胜之不武,反将遭仙林无穷唾骂。败则可耻,更将成仙林永久笑柄。 此刻的擂台,只属于李鱼。 至于北海驼叟已经没多少人关心了,即便北海驼叟先前威名赫赫,但眼下只是一个失败者。 就连北海驼叟被仙音宗的人带下去,也没多少人在意,只引起少数有心人的几番猜测。 箜篌使者环顾演武场,再三确认:“还有人想要上擂台一显身手吗?” 台下静默无言。 于是箜篌使者道:“既如此,那便请少宗主出场,进行招亲的最后一场对决。若李公子胜出,便是仙音宗的佳婿了。” 群雄之所以会集仙音宗,主要目的就是看热闹。而所谓热闹,自然便是冰雪仙子的终身所归。 很多人早就听过冰雪仙子不近人情的传闻,很多人早就见过冰雪仙子清雅出尘的画像,但是亲眼见到冰雪仙子如九天玄女降下凡尘,仍是目瞪口呆,将先前李鱼的绝世英姿全数忘记,只剩下此刻的惊燕入骨。 只见冰雪仙子唐柔雨着一身素雅白衣,携一管白玉凤箫,挥一段白冷闲愁,直疑姑射来天上,要恼人间傅粉郎,一开口便是:“你我一战,不必比了,我自认输便是。此刻起,你便是我之夫婿。” 箜篌使者神色怪异,唐佳慧措手不及,群雄更是呆若木鸡,只觉得今天所见一桩桩都如梦里那般荒唐无稽。 金丹修为的玉笛使者已有匹敌元婴高手的实力,元婴修为兼仙音宗下任宗主唐柔雨的实力不言而喻。不要说李鱼身受重伤,就算李鱼神完气足,怕也难敌唐柔雨。 但唐柔雨却当着群雄的面,掷地有声说了一句:“我自认输便是。” 本以为这场招亲最难的一关,却反而成为最简单的一关。 绝大多数人前一刻都深信,李鱼虽然成为了名扬天下的英雄,却无法如愿成为仙音宗的赘婿。 因为他们清楚,仙林中关于冰雪仙子拒人千里之外的传闻非是空穴来风。 因为他们笃信,眼高于顶的冰雪仙子并不会因为李鱼今天的精彩表现而手下留情。 没有人想到事实却是冰雪仙子主动认输,李鱼轻而易举变成了仙音宗的乘龙快婿。 第30章 人言可畏 李鱼原打算见到唐柔雨后,立刻以伤势沉重的理由认输。 如此一来,既不坠疏影阁名声,亦不会对仙音宗不敬。这次莫名其妙的上擂台比武,亦可算完美结局。 奈何天不从人愿,唐柔雨竟会先行认输,给李鱼留下棘手难题,叫李鱼无路可退,叫李鱼后悔不及。 不顾重伤在身,李鱼猛然站起,神态恳求,急切作最后的挣扎:“少宗主,分明是我无力再战,你怎么反倒认输呢?多谢少宗主顾及我的颜面。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当着天下英雄,李鱼不敢冒领盛情。” “你该叫我的名字,而不是拉远距离的少宗主。你我现在已是夫妻了。” 唐柔雨冰冷偏又关切的声音在李鱼耳中听来,实在并不能算“柔雨”,而只能是“冰雨”,将他浇得狼狈不堪。 唐柔雨固然是倾城之姿,仙音宗固然是宗门鼎盛,李鱼却未曾有过半点想法。 这世间固然有一见钟情,固然有趋炎附势,只可惜李鱼既没有一见唐柔雨倾心的悸动,也没有攀附仙音宗青云的热切。 对于别人梦寐以求的好运,李鱼只想敬谢不敏。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得道出实情:“少宗主有所不知,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我要上擂台。当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拖到擂台上,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唐柔雨一双晶莹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李鱼,嘴上显出微微冷笑,却是并不开腔。 群雄本来甚为想不通唐柔雨的举动,只能勉强用一句“佳人爱英雄”来解释,或者这解释还可以加一点风味,变成“佳人爱俊俏的英雄”,好歹还能说得通。 但此刻听得李鱼居然将拿命拼搏来的机会轻易拒绝,群雄又是一阵躁动,只觉得这李鱼太过诡异,身上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不可思议。 群雄完全搞不明白,这前后矛盾的李鱼究竟想要做什么。若换做他们是李鱼,此刻万事俱备,水到渠成,自然是满口答应才是。 佳人与名望已经唾手可得,即便从此背负了赘婿的名声,但今天李鱼已用自身实力赢得了仙林的敬重,更赢得了仙音宗的敬重。 虽然是赘婿的身份,但唐柔雨这般破天荒自降身份,李鱼只要好好把握,说不定还能反客为主,将来接管仙音宗大权都未可知。 如此良机,可以说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大好局面。 就连十大门派中也有许多俊杰大是后悔:“宁为豹头,不为牛后!若早知唐柔雨这般容易说话,若早知唐柔雨不按常理行事,若早知豁命拼搏便可赢得唐柔雨好感,我非上台比武不可。虽是赘婿,总比留在宗门内当棋子好。” 但李鱼似乎全未心动,他言谈举止都分明在恐惧这接下来的入赘仪式,就连说话都已颠三倒四。 一旁箜篌使者哂笑道:“李公子,不知你乱扯借口是何用意?你定要说不是真心上擂台,那为何每一战都奋不顾身,定要赢得胜利?与北海驼叟对拼之时,你早可以说重伤在身,早可以脱身而去,为何定要留在擂台上?你尚未与少宗主拜堂成亲,便要给少宗主一个下马威吗?” 李鱼一阵头疼,只觉得在箜篌使者的犀利眼神下,一切解释都是那么空洞,都是那么难以服众。 难道要他当众解释,自己是因为那些泼向师父的闲言碎语而变得奋不顾身,自己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不差而竭尽全力? “即便众人能信这一点,但众人能信我上擂台是情非得已吗?显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吧。唐柔雨不信,唐佳慧不信,遍地群雄都不信。那他们会如何看待我登台呢? 若我不答应仙音宗,人言可畏,仙林浮议立刻变成‘疏影阁传人不顾仙音宗招亲的大事,不把仙音宗放在眼中,非要上擂台炫耀实力,故意把好好一个比武招亲搞砸了。’那时师父又将处于何地?岂非更连累师父与疏影阁?” 到这时,李鱼忽然明白自己陷入了难以脱身的沼泽,无论他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结果都是一样。 两难抉择中,荒唐气氛里,李鱼如何能理直气壮解答箜篌使者的疑问? 所以他只有沉默,只有默认自己成为仙音宗赘婿的事实。 至少在大庭广众下,只能暂时接受这个事实。 只见唐佳慧莲踪优雅,缓步来到擂台:“今天仙音宗双喜临门,诸位不醉不归!小婿伤势沉重,便先不与诸位敬酒了。”复又吩咐箜篌使者道:“带姑爷去沉香厅休息。” 李鱼身不由己,身形掠过群雄燕羡的目光,掠过陈凤年复杂难明的神色,掠过上官雁欲说还休的泪光,被箜篌使者搀扶到了沉香厅。 眼见四周无人,李鱼迫不及待道:“尊使明鉴,我此次前来仙音宗,只是代师父为宗主贺寿,实不敢有攀龙附凤之心。我虽是初入仙林,却也懂得进退,岂敢故意冒犯仙音宗?种种后话,皆由我被一股神秘力量推上擂台而启。希望尊使能够将我的话传达给宗主与少宗主。” 箜篌使者微微一怔:“难道说李公子当真不想入赘?你是看不上少宗主呢,还是看不上仙音宗?” 李鱼见箜篌使者又拿话难住他,连忙分辩道:“李鱼岂敢对仙音宗不敬!尊使休要误会!但我拜入疏影阁门下不久,学艺未精,只知苦学勤修,实在没有动过家室之念。何况家师还等着我回玉笛谷复命,岂能就此逗留仙音宗?凡此数语,皆是肺腑之言,烦请尊使通禀。” 箜篌使者直盯着李鱼的眼睛,呆了片刻,方才道:“李公子,你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推你上擂台?可知那人是谁?” 见李鱼茫然摇头,箜篌使者幽幽一叹:“当着天下群雄,仙音宗已将喜事定下。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改弦易辙不成?李公子,我劝你还是安心养伤,不要繁思多虑。至于令师那里,仙音宗自会派人告知消息。” 顿了一顿,箜篌使者轻轻道:“我会将你这番话告知少宗主,至于她信与不信,那其实已无关大局。” 第31章 惊变突然 箜篌使者去后,李鱼心绪难安,左思右想,仍是想不出一个妥善之计,只得按捺心猿,运行神思诀修复经脉。 半晌之后,箜篌使者复又来到沉香厅,脸色颇是古怪:“我已将李公子的话禀明少宗主,但少宗主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李鱼反问道:“难道少宗主不觉得生气吗?难道对待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仍愿意舍却一生幸福,一意孤行与他成亲?” 据陈凤年所言,唐柔雨生性冷傲,对于所追求的男子总是不假颜色,故此得了个“冰雪仙子”的外号。 若唐柔雨真是这般高傲的女子,知晓李鱼不是真心实意后,理应勃然而怒,为何反是这般淡漠? 箜篌使者似笑非笑:“李公子,自你来到凤鸣山,便是姻缘天定,怎么也挣脱不开月老手中的红线啦。少宗主倒是问了一个问题,只怕你没有兴趣回答。” 李鱼忙问道:“什么问题?” “少宗主蹙着眉头说,李鱼他和摘星楼上官雁是什么关系?如果李公子觉得方便,不妨解释一二,我亦可为少宗主解忧排难。” 李鱼暗忖道:“我与上官雁自然是朋友关系,但眼下为脱困境,只好说些谎话蒙混过去。上官姑娘,我这是迫不得已,你可莫要怪我。” 他当即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支吾了一两声,方才扭捏作态道:“少宗主慧眼如炬,既如此,哎,李鱼就是想隐瞒也瞒不下去了。上官姑娘,乃是我入仙林第一个认识的女子,亦是李鱼朝思暮想之人。只碍于我微不足道,深怕高攀不上摘星楼,未敢对上官姑娘表露心怀。” “哦?”箜篌使者眼角含笑:“那李公子为何要上擂台比武?这般举动,岂非让上官姑娘误会你见异思迁?” 李鱼灵机一动,连忙解释道:“尊使有所不知,正因为看到上官姑娘也在演武场中,所以我才会登台,才会如此奋不顾身想要胜利。我希望在群雄面前扬名,这样才配得上霜月仙子。为了她,我可以不惧一切困难,只希望宗主与少宗主明察秋毫,能够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李公子先前说是意外登上擂台,便是一派胡言了?” 李鱼略微迟疑,尴尬说道:“实是抱歉。我爱慕上官姑娘,乃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从来不敢对人言明。若非少宗主查出端倪,我也不敢说出这些话。李鱼先前说了谎言,内心有愧,还请少宗主原谅一二。” 箜篌使者霍然变色道:“大胆!好一个李鱼!你不敢高攀摘星楼,便可以作践仙音宗吗?为了一个上官雁,竟敢对着宗主与少宗主满嘴胡言,还用什么肺腑之言来搪塞于我,叫我在少宗主面前亦成了虚假不实之人。李鱼,你可惹动仙音宗的怒火了!” 李鱼不料弄巧成拙,一时语塞:“尊使息怒,我并不是故意哄骗,只是,只是……”饶是李鱼思绪翻遍四海八荒,急切间也找不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却听箜篌使者“噗嗤”一声笑:“嘻嘻,只想与李公子开个玩笑,没想到把李公子急得面红耳赤,还真是别有一番意趣呢。” 李鱼不由呆住,望向箜篌使者的目光更带着许多疑惑。 箜篌使者收住了笑,先道歉一番:“李公子可莫怪我放肆胡闹,实在是我见公子一直愁眉不展,便忍不住与公子开个玩笑,让公子心绪得以舒缓。” 李鱼苦笑道:“这个玩笑只把我吓了一跳。我实在没料到尊使也会开玩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懂笑不露齿的严肃女子吗?”箜篌使者反问两句,微微一笑很倾城:“谁叫你在我面前说谎话呢?我不捉弄下你才怪呢!我不懂上官姑娘为什么突兀来到擂台,也不懂上官姑娘为什么突兀下去擂台,但是我懂得看人的眼神,尤其是女人的眼神。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 箜篌使者继续道:“上官姑娘的眼神中满是爱意,若说朝思暮想,情根深种,倒要属她才是。至于李公子嘛,何尝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你想要否认吗?你说到上官姑娘名字之时,何曾有半点眷恋之意?却凭空来戏耍于我!” 李鱼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不适合撒谎,也算不上机智敏捷。也许在诗文理解上,他尚有几分捷才,称得上应变迅速,但于处世谋划上却短于智计。 他不免想道:“若是师父与我易地而处,她必有妥善解决的方法。只恨我思绪呆滞,竟没有办法避免入赘仙音宗。” 想到箜篌使者所说上官雁对他一往情深,李鱼却是不敢遽信,只觉匪夷所思:“我与上官姑娘不过萍水相逢一场,哪里谈得上男女之情?她之所以来到擂台,乃是关切我的安危。陈兄不也立即上擂台了吗?难道他也对我情根深种不成?呸呸呸,我这是想哪里去了。” 既然苦思无益,李鱼索性先运功疗伤,私自忖道:“假若我不愿拜天地,仙音宗还能强行将我推入喜房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仙音宗总不能立刻让我拜堂成亲,待师父来时,再以学艺未精的理由与仙音宗理论。” 到了晚间时分,箜篌使者复又来到沉香厅,为李鱼带来了疗伤圣药与美味佳肴,还亲手为李鱼倒了六杯酒,斟酌之间,敛首低眉,情态颇为动人。 此时多数群雄纷纷散去,唯有十大门派及仙林一些大门派难却盛情,逗留于大厅中醉吟豪歌,作通宵达旦之饮,揽秉烛夜游之趣,共庆仙音宗双喜临门。 正所谓一醉解千愁,李鱼酒量本就不高,虽只喝了十多杯酒,却是昏昏沉沉,歪倒在卧榻之上。本想闭目养神,再思索一番脱身的对策,却是不敌酒意,不觉就此睡去。 等到李鱼稍微酒醒,双眼惺忪,伸展之间却触到一具略带冰凉的躯体。 “这是……”李鱼一时神智未清,复又伸手碰了一下,忽尔神思惊悸,酒意全消:“这竟是一个女子!” 李鱼心神大乱,急忙揪开棉被,定睛瞧时,却见箜篌使者不着寸缕,脸上神色痛苦,躯体上几处血痕,已是呼吸全无,香消玉殒! 前半日犹在活泼调侃李鱼的箜篌使者,只是转眼时间,竟已死在李鱼的身畔! 五雷轰顶,惊变突然,李鱼又怒又怜,一面是冷汗直下,一面是怒火冲天。 第32章 敌友难辨(求推荐票) 这显然是一个拙劣的嫁祸之计,但世事可笑,莫须有三字便可以冤杀碧血丹心的大将,拙劣的布局更足以让李鱼遭受灭顶之灾。 李鱼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要害他。他初入仙林,与人无怨,却已被一双黑手推向了无底深渊。 “一旦此事暴露,从此我李鱼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疏影阁亦将遭受一世骂名。难道是有人刻意针对疏影阁?只恨沉香厅中别无他人,我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难,难!” 李鱼一边急寻对策,一边则是怒发冲冠,为箜篌使者感到悲悯:“大好年华,却无端被我牵累,真让我百身莫赎。那人要针对我与疏影阁,只管出手便是,却牵累无辜的箜篌尊使,让她因我而死。恨,恨,恨!” 这时房门忽然被撞开,闯进来一段催促之声:“箜篌尊使,怎得这许久都不回禀?宗主令你即刻前往鸾舞殿……” 便见一名仙音宗女弟子冒失闯入,一眼瞥见塌上血迹斑斑,先是木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怒声呵斥:“贼徒放肆!”随即身形疾退而出,一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箜篌尊使被贼徒杀死了!” 直到这名女弟子的声音离开数百丈,李鱼才反应过来:“那女弟子若真是来寻箜篌使者,怎会冒失闯入?箜篌使者刚死不久,便有女弟子过来撞破,哪会这般凑巧!此人说不定便与阴谋者有关!” 心念动处,李鱼急忙跃动身形,想要扣下那名女弟子问个清楚。只是他刚刚来到门口,便见一人手持玉笛,乍然而现,将李鱼气机牢牢锁住,不给李鱼留丝毫挪动的机会。 但见此人身穿白衣,身形颀长,赫然便是擂台上曾败于李鱼的玉笛使者。 玉笛使者脸色凝重,语声中更带着肃杀冷意:“姑爷,你伤势未愈,半夜中衣衫不整,心慌意乱,是想往哪里去呢?” 被这玉笛使者拦住去路,李鱼已知无法脱身去抓那名女弟子了。他一面思绪翻涌,一面让过一边,放玉笛使者进入了沉香厅。 玉笛使者一见到箜篌使者的尸体,触目惊心,泪水长流,奔扶到尸体旁边,止不住万千痛苦,大哭道:“箜篌姐姐,你醒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问三句为什么之后,玉笛使者温柔替箜篌使者盖上棉被,然后猛然站起,霍然转身,睚眦欲裂,怒火自胸臆间窜出,扩散于九天十地,却全往李鱼涌去:“是你杀害了箜篌姐姐,是吗?” 李鱼问心无愧,自然不惧箜篌使者的质问:“你觉得真是我做下的罪孽吗?” 玉笛使者怒目圆睁,一步一步迫近李鱼,每踏出一步,怒火便燃上一分,直是怒火万丈,燎原万里:“你刚刚慌不择路想要逃跑,此刻强作镇定,还想撇清吗?” 到此地步,事情已然无法挽回,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便只剩对簿公堂了。李鱼忖道:“唐佳慧能将仙音宗治理得蒸蒸日上,想必不是昏聩之人。好在有一个女弟子的线索,也不算全无收获。但须尽快禀明情况,免得阴谋者将那女弟子灭口。” 李鱼只想马上见到唐佳慧,不想与玉笛使者多费唇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尊使既然怀疑,速将我带至唐宗主面前,再行分说。” 玉笛使者见到李鱼了无惧色,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反是一愣,倒将满腔怒火浇灭了一半。他回顾四周,见到桌上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心有所动,质问道:“李鱼,你还敢强作镇定?必是你酒醉失德,对箜篌姐姐起了歹意。箜篌姐姐虽然酒醉无力,却是抵死不从,你便恼羞成怒,非但将她杀死,更将她,更将她……我要你血债血偿,要将你挫骨扬灰!” 玉笛使者所作推想颇为合理,想来这正是阴谋者想要众人以为的“事实”。李鱼心内叹了一口气,道:“多说无益,还请尊使和我一起去见唐宗主。即便你想将我碎尸万段,也当在唐宗主裁定之后。” 却听玉笛使者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 他的目光忽又锁定了李鱼的双眼,想要从中发现一些什么,却只见到李鱼的焦急。但这种焦急,分明不是面临死地的焦急,而是一种生怕错过什么的焦急。 玉笛使者眉毛又是一动,忽然道:“是了,你对少宗主都没有痴迷之意,怎么会突然对箜篌姐姐心怀不轨?你在擂台上意志过人,怎会突然迷失心智?难道说,这一切乃是其他人所为?” 李鱼心道:“看来玉笛使者并没有完全被仇恨迷了眼睛。玉笛使者尚能找出破绽,唐佳慧更是慧眼如炬,想来这一场误会当能妥善解决。” 他正想开口说话,忽觉气机已被玉笛使者锁住,身体亦被玉笛使者挟在怀里。李鱼措手不及,暗忖道:“难道玉笛使者那番话是故意迷惑我的?但我本身就不打算以武力抗拒,他又何必来这一套暗渡陈仓?” 于是李鱼对着玉笛使者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叹道:“如此也好,速带我去见唐宗主。” 玉笛使者将桌上多瓶疗伤圣药一把兜进怀里,挟着李鱼疾速飞出沉香厅,风驰电掣,却是往仙音宗外飞去。 李鱼大吃一惊,不知道这玉笛使者想要做什么,连连喝问:“玉笛使者,难道你想动用私刑?难道这等大事你敢擅作主张?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转瞬间便是千里之外,却见玉笛使者终于降落云端,将李鱼放在地上,赔礼道:“李公子,莫要误会,我这全是为了你好!” 李鱼不明白玉笛使者是敌是友,眼神中留了几分警惕,叹道:“你若真是为我好,便不该带我离开仙音宗。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我成为了畏罪潜逃之人?岂不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眼下实在迫不得已,仓促间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我可以相信你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凶手,但是箜篌姐姐乃是‘十二乐使’中最得宗主宠爱之人,更与少宗主情同姐妹。若是宗主得知箜篌姐姐遇害,那必是雷霆震怒,立刻要将你碎尸万段。你纵然问心无愧,弹指之间便是化为乌有,全然没有陈说冤情的机会。” 玉笛使者竟似真心为李鱼考虑,倒让李鱼觉得敌友难辨。他摇了摇头:“我想唐宗主非是能被怒火蒙蔽之人。” (希望大家能多投一点推荐票!很多人觉得这本书不好看,如果你是那少数的几个人,如果你喜欢这本书,请给我一点鼓励,别忘了给这本书投票!) 第33章 回头无路 似是听出了李鱼的弦外之音,玉笛使者道:“那是自然,宗主聪颖天睿,智慧世上少有。只是你不知道,箜篌姐姐在宗主心目中的地位,有时甚或超过少宗主。宗主常说,十二乐使中,唯有箜篌最知她心意。” 玉笛使者继续道:“何况你乃是宗主与少宗主亲自定下的佳婿,大喜之日,你却杀害了宗主最得力的心腹。你的存在,显得宗主有眼无珠,你觉得宗主能立刻冷静下来吗?你纵然有千言万语,却抵不过宗主那一刹那的怒火。” 见李鱼目中仍有一丝疑惑,玉笛使者猛地跺了跺脚:“李公子,我冒着宗主震怒的后果,将你带出仙音宗。难道你还疑惑我会害你吗?我只是不想你冤屈而死,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眼下十大门派都聚集在仙音宗,一会儿都知道了箜篌姐姐遇害的事情。你若还是呆在仙音宗,只会成为献祭仙音宗脸面的祭品。唯有暂且忍耐,待宗主冷静下来,一切疑团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李鱼思索玉笛使者所言,确实也颇有几分道理,于是道:“尊使甘犯逆鳞救我性命,李鱼无以为报,只有感恩铭心。” 玉笛使者将那一大堆仙音宗疗伤圣药都塞到李鱼手上:“你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过个几天,估计宗主就能冷静下来。那时你再来仙音宗陈说冤情。” “尊使,先前那大声喊叫的女弟子甚为可疑。如果你真心想为箜篌尊使报仇,也许那个女弟子便是重要的线索。” “我记下了,李公子你快离开吧。迟则生变,只怕等一会宗主就会派人前来捉拿你。” 待玉笛使者走后,李鱼急往山间蹿缩:“疏影阁是回不去了,不如先回秋鸣山,待个一两天再做区处。” 疾行数千里,李鱼却总是心神不宁,隐隐觉得不安。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李鱼脑海,骇得他立时呆在云头,作声不得。 “箜篌使者修为高深,想要杀她,绝非易事。仙音宗守备森严,又兼十大门派云集仙音宗,若凶手是不识根底的外人,怎敢选择今夜执行阴谋?看来那凶手与箜篌使者本就极为熟稔,所以动手之际,箜篌使者全然措手不及……” “难道阴谋者竟是玉笛使者?身为十二乐使,玉笛使者那时应该在大厅陪侍唐佳慧左右。但那女弟子才叫喊了几声,玉笛使者就立刻出现在沉香厅,而其他使者却并未到场,足见他甚为可疑!” 想到此处,李鱼真是懊悔不已:“只怪我智慧不足,见事迟钝,当时竟未察觉到玉笛使者的诸多疑点。他出现在沉香厅,既阻止了我抓住那名女弟子,又蓄意鼓动我出逃,坐实了我的罪名。而他则可以在唐佳慧面前编造谎言,罗织我的罪名,更以我的逃跑佐证他的说辞。一旦唐佳慧先入为主,就算她英明天睿,也将半信半疑,轻易无法还我清白了!” 李鱼越想越是有理,越想越是悔恨,当即调转身形,全力御气,向着仙音宗折返而去:“不管如何,我须得即刻到唐佳慧面前陈说事实,绝不能背上畏罪潜逃之名!” “玉笛使者故意赠送我疗伤丹药,乃是攻心之计,表示他对我并无加害之心,让我放松了警惕。而他真正的杀招却并不只是要我的命,而是要我李鱼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想不到他竟是这般深沉的心机。” 行了百里之后,李鱼脑中又闪过了一些念头:“如若玉笛使者真是阴谋者,他为何要害我呢?照刚才所见,他与箜篌使者的情谊不似作伪。难道只为了要害我,他便狠心杀害了箜篌使者吗?我与他何曾有这般深仇大恨?” “难道只因为擂台上输给我,玉笛使者就恨我入骨吗?对了,他先前斩钉截铁说我对唐柔雨没有痴迷之意,他为什么如此笃定?只有一种可能,玉笛使者对唐柔雨痴迷无比,所以才知道我不痴迷。” “难道这便是玉笛使者害我的动机吗?他本来踌躇满志上了擂台,却被我冒失打乱计划?他恼恨我即将成为唐柔雨的夫婿,所以要让我身败名裂,无法继续与唐柔雨成亲?” 李鱼虽有诸般猜测,却也只是一种猜测。这些猜测并不足以说明玉笛使者是否真是阴谋者,亦无法让他人信服。 只要玉笛使者矢口否认,在众人眼中,这一切猜测都只会变成李鱼拒不不认罪的疯狂撕咬。 李鱼亦明白,这一趟回头,只怕也是明珠暗投,无力回天:“耽搁了这许久,若玉笛使者真是阴谋者,只怕他已将那名女弟子灭口了。唯一的线索若是断了,即便与玉笛使者当面对质,我也是百口莫辩,无法自证清白。但无论如何,我绝不能不让阴谋者再给我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 就在李鱼心急火燎赶往仙音宗之时,忽感前路云气翻腾,云层中传来一声震天怒吼:“好贼徒,为我箜篌妹妹纳命来!” 话声中,一只红色巨鼓威势狂袭,霸道直冲,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皆是仇恨与怒意,要将李鱼葬身于洪波之中。 李鱼眼见攻势凶猛,若不谨慎应对,怕是立刻粉身碎骨,连忙身形后移,同时手中桃花扇使用一招“流水桃花西塞隐”,真气幻化出一道桃花水流,稍微迟缓了巨鼓攻势。 “哪里跑!万鼓齐挝!” 便见那一只巨鼓发出奇异红光,随即一化百,百化万,竟是变出整整一万只巨鼓,密密麻麻,顿时将天地八荒全部遮挡:“咚咚咚咚!” 这一万只巨鼓竟是同时被无形之手敲响,发生万道愤怒鼓声。每一记鼓声牢牢锁定李鱼神识,一时窜入李鱼周身气脉。 李鱼一边运起君子养气术护住心脉要害,一边大声喊道:“住手!我与你同返仙音宗便是!” 李鱼虽得疗伤圣药助力,又运功治疗了大半天,但北海驼叟残留的“幽冥真气”非是易与,尚有不少残留于李鱼体内,阻碍着真气运行。此时李鱼体内的神思诀真气尚不足往日一半。 此时云端中更有一道焦急喝止的女子声音传来:“大鼓使者,不可伤害李鱼性命,快撤回你的吼天鼓!” 大鼓使者满面怒火,暴跳如雷,只对李鱼的求和语咬牙切齿,却对女子的喝止声充耳不闻。他疯狂催动“控乐诀”,发誓要将李鱼化为齑粉,为箜篌使者报仇! 第34章 随缘剑法 眼见万鼓来势汹涌,李鱼故技重施,施展一招“渔阳鼙鼓动地来”,想要融入鼓声情境,再现演武场中击败玉笛使者一幕。 奈何大鼓使者含怒问罪,鼓声战意昂扬,威压迫人;李鱼无意兴战,扇风为消误会,只求自保。 境界有别,高下立判。鼓声与扇风相互碰撞,李鱼非但无法融入大鼓使者的意境,反而全被鼓声压制,神思诀真气当即为之涣散。 “噗!” 李鱼狂喷鲜血,身形更被打落云端,狼狈跌到百里之外。若非养气术护住要害,只怕已然一命呜呼了。 李鱼所跌落的地方恰好是一个泥潭,登时溅洒万点灰雨,固然遮住了李鱼遍身血迹,却为李鱼新披上末路之衣。 “仙音宗来人出手这般狠辣,难道说唐佳慧已下了格杀之令?”李鱼一边从泥潭中爬出,一边迅速思索:“不管如何,须得面见唐佳慧澄清误会。只恨那人得理不饶人,全不听我解释。但先前听到一个女子劝阻话语,也许她还能讲几分道理。” 只是云层之上鼓声不依不饶,牢牢锁定李鱼神识,一道道音波真气不断冲击李鱼周身。 李鱼疲于应对,根本无法接触到那名女子。他此刻虽以“小桃花下拚沉醉”全力防守,为自身构成一个真气护壁,但力量本就悬殊,境界更是不及,伤势不断加深,这个真气护壁转瞬间便已岌岌可危。 李鱼心头瞬息万念:“若是冤死此地,我的冤屈将千古难雪,师父及疏影阁亦将因为遗臭万年。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人到末路,力有未逮,纵然心有万千心结,终是无力回天。李鱼苦思冥想,却想不出能够破解鼓声的合适招数,竟只能等待自己的死亡之花绽放。 其实神思诀妙用无穷,李鱼并不是全无反击之力。若是结合这种绝境失意之叹,演化古人失路之叹,当能情境合一,招数威力无穷。 只是这些招数一旦使出,要么玉石俱焚,要么霸道狠绝。李鱼并不怕死,只怕死后还背着无辜罪名,所以不甘心就这般死去。而若是将大鼓使者杀死,反而更添了一项罪名,是以李鱼根本无意使出杀招。 大鼓使者虽是相隔百里,感气应机之下,却对李鱼身体的状况了如指掌。于是他将控乐诀变本加厉,将万道鼓声化作杀人利刃,便要将李鱼千刀万剐。 就在此时,他耳边忽然响起陈凤年惊喜交加的呼喊:“原来李鱼这贼徒竟在这里,吃我一剑,乾坤万钧,疾!” 便有一柄金色大剑乍然从天而降,卷起剑风千道,浩然无匹,一时倾泻,将滂沱伟力全数挥向漫天巨鼓,更有数道剑影直冲大鼓使者而去。 大鼓使者不料陈凤年这一招竟是攻向了自己,猝不及防,虽然极力变招防御,但身体仍是被强悍无匹的剑气侵入,顿时痛不可遏,真气运行随之大乱。 “万鼓齐挝”这招仙音宗霸道绝学亦因为失去“空乐诀”的控制,万归百,百还一,恢复成一只红色巨鼓,“扑通”一声大响跌落云端。 大鼓使者怒目相斥:“好一个万剑谷陈凤年!竟与李鱼那贼徒狼狈为奸!也好,我一并收拾了你们两个害人狗!” “真是误会了,大鼓尊使息怒啊!我陈凤年与那贼徒别无干系,怎么会与他沆瀣一气?实在我这随缘剑法时灵时不灵,我也控制不了啊。得罪,得罪!” 陈凤年一脸无奈,正巧瞥见云层不远处的琵琶使者正往大鼓使者处赶奔,连忙喊道:“琵琶尊使,你可要替我作证。我是真心要杀李鱼这贼徒的!先前是他愚弄了我,让我以为他是一个志诚君子。没想到他狼心狗肺,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啊!” 说话中,陈凤年手持“惊天神剑”,对这李鱼所在方位怒声大吼:“李鱼,受死吧!狂雷天罚,疾!” 神剑之上,金光霎时大盛,涌出一道雄浑浩荡的剑芒,将黑夜照耀得如白昼一般,犹如天帝震怒,仙人伐罪,要让李鱼认罪伏诛。 陈凤年得意洋洋,复对琵琶使者大喊道:“尊使,你瞧,我对李鱼恨之入骨,你看我这一招,怒火万千,岂有半分留情之意?请你对大鼓尊使言明,先前真是误会一场。” 话声方落,却见那疾往李鱼而去的金色剑芒忽地掉转方向,追风逐电,只是瞬间功夫,已来到大鼓使者身前,横冲直撞,雷鸣电闪,强势撞入大鼓使者体内。 大鼓使者见到琵琶使者前来,又听到陈凤年解释,总算按捺下对陈凤年的出手之意。却不提防陈凤年又是一剑暗地偷袭,全然是防不胜防。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回大鼓使者却是连怒吼都喊不出来了,扑愣愣坠下云端。 也是凑巧无比,他这番落下之地,正好便是他那只吼天鼓所在。于是大鼓使者高大的身躯便化成了一只厚实的鼓槌,重重砸在鼓面上。 “咚咚咚……”虽只是一声,回音却是不绝,回荡在群山碧水之间,奏出了动听无比的天地之音。 陈凤年目瞪口呆,连忙赶到大鼓使者身旁,连连摆手道:“该死,该死!我这随缘剑法可真该死。尊使啊,这可真怪不得我啊!” 一旁琵琶使者早已给大鼓使者喂了仙心丹,嗔怒道:“陈公子,你是有意为之吗?我奉劝一句,莫要玩火自焚,把万剑谷都牵扯进来。” “真是冤枉啊,我真是堪比窦娥啊。我先前明明对李鱼那贼徒出手的,尊使你也是看到的。至于这意外嘛,可由不得我啊。” 陈凤年将眼中笑意全数藏匿,继续叹气道:“谁让我千万种剑法不选,偏偏学了这什么随缘剑法啊。尊使明鉴,我只有金丹修为,为什么能击败元婴期的大鼓使者?全是因为这随缘剑法太随缘,缘分到了,威力可以堪比渡劫;缘分不到,威力却连辟谷期都不如啊。不幸中的大幸,我那一剑只有元婴修为,并不是渡劫期威力,不然大鼓使者可就真的完蛋了,那我也真的完蛋了。” 琵琶使者听出陈凤年话中“不以为愧,反以为喜”的意味,秀眉不由皱起。但眼下却顾不得这陈凤年,只对大鼓使者埋怨道:“大鼓使者,宗主要亲自将李鱼剥皮抽筋,吩咐我们抓一个活的李鱼回去。我知道你与箜篌使者情谊深厚,但你岂能恣意妄为,不顾宗主钧令?我纵然是后进末学,人微言轻,但宗主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第35章 四面楚歌 鼓声戛然而止,李鱼正自疑惑,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他身体不由自主被裹挟至半空。破云扫风,瞬息千里,转眼便在五千里外。 李鱼动弹不得,诧异问道:“上官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上官雁默不作声,复又疾行万里,方才将李鱼恼怒丢下云端。 只听“扑通”一声大响,李鱼竟是跌落在一个碧波寒潭中。霎时夜水漫透,将李鱼淋了个冰冷彻骨。 冷眼瞧着李鱼自寒潭中难堪爬出,上官雁眸中霜寒覆盖,杀意迫切:“现在酒醒了吗?” 李鱼伸手抹去眼睛附近水珠,轻轻一叹:“酒自然是早就醒了。” 上官雁嘴角逸出一缕冷笑,眼中霜寒化为剑上霜冷:“那就请施展疏影阁绝招,将我上官雁击杀。不然,便只有成为我剑下亡魂。” 李鱼心思急转,连忙辩解道:“难道上官姑娘也以为是我李鱼犯下罪行?” 上官雁缓缓踏出两步,步履之间气势骇人,剑锋未出而剑意怒扬,仿佛荒古无涯中一尊坠泪的神像,越见其悲悯,便越见其凌厉:“一室之中,唯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李鱼心头苦涩,竟是没来由一阵伤感:“果然隔阂才是世间最大的杀器。我纵是无愧于心,她却是百般猜疑。我还以为上官雁迥异常人,却原来亦是雾里看花,空自许为知己。” 于是李鱼微微一笑:“上官姑娘定要这么想,李鱼无话可说。星月剑法自是高深奥妙,李鱼却也不能束手就缚。” “既然无话可说,就请你剑下败亡!”怜星神剑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涌出万朵雪花,无有半点情面,只剩下冷酷袭杀。 李鱼心如冰雪寒冷,桃花扇亦是演化“胡天八月即飞雪”诗境,顿时雪花万朵,傲然无畏,纷纷迎上。 上官雁剑招依据自然天象而悟,李鱼扇风依据古人诗句而悟,两者殊途同归。只是道理虽一,运用却是大不相同。 比起秋鸣山所见,上官雁虽是使用同一招剑法,但时过境迁,真气裕如,剑招剑境俱都臻入化境,实非李鱼能与匹敌。 便见双招极会,李鱼技逊一筹,扇下雪花消失无形。漫天飞雪中,怜星神剑击碎虚空,锋芒透现,竟已狠狠刺入李鱼胸口。 潺潺鲜血鲜艳夺目,流遍湿寒衣衫,将李鱼弄成一个浑身红透的血人。 李鱼兀傲一笑,笑里却不知几分悲凉:“好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 蓦然却有一股温柔真气自怜星神剑的剑锋涌来,随即游遍李鱼四体百骸,将先前北海驼叟残留真气一扫而光,更有怜惜万种,安慰千端,为李鱼修复受损气脉。 李鱼大是意外,望向上官雁的目光便成了感激,便成了狂喜,便成了畅怀! 本以为良朋远去,本以为衷心不察,却不料一剑之间,良朋失而复得,衷心得表日月。 人间世中,得一知己足矣。 却原来上官雁还是懂我! 前一刻苦涩的脸庞,终是现出了快意的笑容。纵然是牵扯伤口疼痛,李鱼亦是放声大笑,豪情万分:“好,好,好。” 上官雁却是幽幽一叹:“李公子,我那般无情斩杀,可你偏没有杀意。哎,你这样不知进退,让我很是担心。” “你是我的朋友,纵然你对我有所误会,但我怎会对你有杀意呢?不过你装得绘声绘色,真让我以为你必欲除我而后快。” 上官雁道:“你被人构陷,眼下已是四面楚歌。我想迫出你的极限,瞧一瞧你的自保能力,这才故意让你发怒。没想到你却还是有所保留。” “四面楚歌?”李鱼微微一愣:“此话何意?难道仙音宗派出重兵来抓我吗?” 上官雁又是一叹:“岂止是仙音宗?当时唐宗主震怒无比,将放你逃跑、负荆请罪的玉笛使者重伤在地,罚他面壁思过三年。唐宗主更颁下‘天音令’,凡是仙林中人能够活捉你李公子的,便可换得仙音宗一门秘籍或一件至宝。十大门派同气连枝,均已派出弟子搜捕你的下落。我亦是趁此机会前来搜寻你的下落,恰好有陈凤年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拖住了仙音宗来人,我才有机会带你暂避锋芒。” 李鱼这时才知情况已然如此严重,若不及时解释误会,从此李鱼这两个字便真正无法立足仙林了:“事不宜迟,我要立刻赶回仙音宗。我要面见唐宗主,澄清误会。” 上官雁断然摇头:“万万不可!你若是回返仙音宗,便是自投罗网。此回你遭人构陷,只要是有心之人,稍作思考,便能明白你的无辜。譬如说你重伤在身,为何忽然有了不轨之念?譬如说你已然是仙音宗佳婿,已有冰雪仙子,何必舍大而取小?纵然你真对箜篌使者有意,只需文火慢炖,何必急不可耐? 问题在于,当时沉香厅中只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死无对证,你无法自证清白,便只能百口莫辩,白白成了替罪羔羊。” 李鱼略微不解:“既然众人都能明白我的无辜,唐宗主好歹是一派之主,岂能如此武断?若是如此,岂非让仙林寒心?” 上官雁喟叹一声:“这便是仙林,这便是十大门派。所谓仙林寒心,轻飘飘一声议论,最终只会融化在十大门派的光芒万丈下,又岂会让他们在乎一分?你莫要看唐宗主满面和蔼,其实她城府颇深,并非真是慈祥可亲。” 她继续道:“箜篌使者死得甚是蹊跷,虽然未曾见到她的尸体,但在我想来,害她之人当是亲近之人。若是外来之敌,只要稍微打斗,真气动荡,便早被十大掌门察觉了。换言之,害她之人既有可能便是仙音宗之人!唐宗主为了避免家丑外扬,便只能先将你当替罪羊。同时,处理了你之后,亦可让那真正凶手放松警惕,那将是唐宗主真正收网之时。” 李鱼沉默半晌,这才道:“若真如你所说,世道人心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你要明白,箜篌使者乃是唐宗主最得力手下,素来宠爱有加。我是亲眼见到唐宗主出掌重伤玉笛使者的,她那份愤怒与痛苦是假不了的。此刻的唐宗主需要一个人承载她的怒火。无论你是不是凶手,对现在的她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成为她释放怒火的目标,杀之而后快。所以,你目前绝不能回仙音宗送死!” 李鱼亦是叹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唐宗主若真是迁怒于我,我无怨无悔。只是这一份冤屈,我实在无法忍受。我更不想让师父与疏影阁莫名其妙背上骂名。” 第36章 人间行路 行气一周天已毕,上官雁将怜星神剑收回,又以真气为李鱼烘干衣服。她更拈出一条布带,轻柔替李鱼包扎好伤口。 李鱼忽然一笑:“秋鸣山中我为上官姑娘包扎伤口,现在却要劳烦上官姑娘为我包扎。种豆乃得豆,想来甚是有趣。” 上官雁微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她顿了一顿,又说道:“若换作他人,必是愁眉苦脸,你偏笑得开怀。也许这便是你李公子最迷人之处。” 李鱼不识上官雁话中情意,只是感激万分,道:“本来我也是愁眉苦脸的,但得到上官姑娘帮助,已然真气圆满,暗疾全消。想到逃命机会大大增加,我自然忍不住要笑的。” “这点真气不值得什么。”上官雁极力掩饰自身疲弱之象,目含忧色,道:“我碍于摘星楼的身份,无法与你同行,更无法出剑保护。危机万千,险象环生,也只有你一人独闯了。在我想来,那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必然会想尽办法,将你置于死地。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放心,秘密也才能永远埋藏。” 李鱼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那大鼓使者也极有可能是凶手了。唐宗主下令活捉我,而大鼓使者出手狠辣,全然不留余地。但大鼓使者与我素昧平生,他何必要算计于我?” 当下李鱼又将玉笛使者与那女弟子的疑点对上官雁说了:“我感觉玉笛使者亦颇为可疑,但他将我送出仙音宗时,还不忘将留在桌上的六瓶仙心丹与三瓶回天丸塞于我手。这回天丸疗伤效果极佳,若玉笛使者真是凶手,岂非自添麻烦?” 上官雁暗忖道:“回天丸乃是仙音宗镇派之宝,一粒药丹便已价值连城。箜篌使者竟一次给李鱼拿来三瓶回天丸,另加六瓶仙心丹,足见先前仙音宗对他的看重。只是转眼间李鱼从佳婿变成贼徒,真是人生无常了。也多亏了回天丸助力,我的归元诀才能快速修复李鱼的气脉。” 于是上官雁自怀中掏出两瓶“星芒丹”,递向李鱼:“此回观礼仙音宗,我未曾准备,所带疗伤药不多。聊胜于无,你都收下吧。至于大鼓使者与玉笛使者,我会多加注意。 你逃逸仙林,虽说是暂避风头,却又可引蛇出洞,吸引真凶前来。只是此举不啻以身饲虎,轻易马虎不得。请你记住,如果锁定真凶,万万不可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不死,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此时多一点疗伤圣药,便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李鱼感念上官雁恩情,当下也不客套,爽快将星芒丹收下:“事不宜迟,我这就离开。若让旁人看见你与我一起,只怕多生波澜,反而连累了摘星楼。” 上官雁睫毛微动,忽然道:“若有机会,我会与冰雪仙子唐柔雨交谈一番。她……她似是对你颇为青睐,若能说动了唐柔雨,再让唐宗主收回‘天音令’,你的处境便大为好过。” 李鱼一愣,摇头道:“我背了这么一口黑锅,唐柔雨亦将颜面扫地。素来女儿家最重名节,她将因我而惹上无数非议。只怕唐柔雨比唐宗主更是恨我,她不亲自来杀我,便是谢天谢地了。你怎有可能说动她呢?” “不说这个了。”上官雁千言万语激荡于心中,最后只剩下一点祈盼:“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望君善自珍重。” “多谢上官姑娘。” 李鱼运使彩云追月诀,御气速度虽比不上摘星楼的“星象归一诀”,却也疾驰如风,直往明石城而去。 若只为躲避追杀,李鱼自当隐匿于偏僻山林,但李鱼仔细思考上官雁所言,决定火中取栗,故意在仙音宗属地现身。虽然危险增加许多,却也等于主动向真凶宣战,相信真凶不会忍耐太久。 明石城众人尚不知李鱼牵连甚大,虽见李鱼衣衫沾满血迹,但仙林中染血本是常事,虽是多瞧了几眼,却并不多加盘问。 李鱼轻易洗了个澡,换了衣衫,又购买了食物、衣物备用,临走之时还特意在城中大喊三声:“李鱼在此,天下英雄来捉我啊!”赢得沉睡众人遽然惊醒,怒目相对,李鱼却是不慌不忙,潇洒离去。 之后李鱼又去了八万里外的红纱城与逸均郡。二城一郡之行,不过是故布疑阵,吸引那些闻风而动的仙林门派,让他们在周边山川丛林虚耗时光。 而李鱼真正的目的地却是中岳城。这中岳城距离仙音宗不过万里,原本便是仙音宗的重镇。 李鱼相信,经过这大半天,城中仙音宗弟子已然接到唐佳慧的谕令。一旦李鱼现身中岳城,那么一切行动皆入仙音宗之眼。 而其他门派为顾忌仙音宗脸面,却无法在中岳城中越俎代庖,无法顶着多管闲事的帽子捉拿李鱼。如此李鱼所要对付的敌人便少了很多,也有更大几率等到真凶的到来。 此时朝霞初起,天放光亮,李鱼正自疾行,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辛稼轩这两句词,倒真是与仙林妥帖吻合。” 这词句转眼重现,这声音似曾相识,李鱼悚然而惊,抬望眼处,却见圣儒门怀剑公子衣带飘飘,静立于西侧云端三丈之外。 李鱼暗自一惊:“怀剑公子与我距离如此之近,我竟没有发现他的气机。没想到第一个找到我的竟是他。” 是祸躲不过,李鱼亦是停住身形,目光流露戒备之意:“怀剑公子是为仙音宗而来?” 怀剑公子轻笑道:“错了,我是为杀你而来。我特意等到朝霞初升时刻,只是因为红艳朝霞里,最有杀人的氛围,我的杰作才能臻于完美。” 李鱼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我与上官姑娘会面之时,你就已然发现了我的踪迹?” 怀剑公子伸出那只纤细白皙的右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为了完成杰作,我一直很有耐心。何况,能听到霜月仙子一句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叹,这等待便不算无聊。” 李鱼听怀剑公子两次提到杰作,心中忽有一种不安感觉:“先前不跳出来,现在却拦住我去路,你究竟是何用意?” “用意吗?堂堂疏影阁弟子,竟是这般愚笨。直到此刻,你还不知道是谁把你送上比武招亲的擂台?” 怀剑公子的嘴里满是讥嘲:“你听好了,小鲤鱼,你之所以万劫不复,一切都出自我的手笔。” 第37章 穷途末路 李鱼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竟是被隔了万千人潮的怀剑公子推上擂台。 只是水落石出的此刻,望见怀剑公子满是讥嘲的笑,李鱼反而没有了激动:“原来怀剑公子对我如此看重。” “你乍入仙林,便入得疏影阁门下。若不让你上擂台表现一番,岂非辜负了梅花仙子期盼?只是没想到辟谷期的你,能耐倒是不小,非但没有丢人现眼,反而收获无数赞誉。演武场中近万豪杰,哪一个不夸奖你是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 “只因为我占了一些风光,你就要处心积虑谋害我?仙林中久享盛名的怀剑公子,圣儒门的下任掌门,却只是妒贤嫉能,心胸狭窄的小人?” “噗嗤。”怀剑公子笑得如花灿烂:“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把怀剑公子看得太小了。众人眼中的惊艳,在怀剑公子看来,只是庸陋可笑。我要杀你,不是因为你的潜力可期,而是因为你没有丢人现眼。” 刹那间,李鱼心思百转,思绪万千,终于明白了怀剑公子的动机:“我本是无名小卒,即便丢人又能如何?怀剑公子之所以耿耿于怀,那必是因为师父的原因。我在擂台上极力求胜,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不差。而怀剑公子之所以让我上擂台,却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谬误。” 于是李鱼冷冷说道:“原来那天,我与师父的对话,你全都听到了。” 怀剑公子拍手赞道:“榆木脑袋开窍了,倒真不枉梅花仙子一番栽培。圣儒门有一招‘明察千里’,只要锁定一人气机,千里之内都可以见他所见,听他所听。那天你在梅花仙子面前指摘我的琴声,已是触犯杀机,罪无可赦。” 李鱼大笑道:“我才知怀剑公子竟是偷听惯犯,先来偷听我与师父说话,又来偷听我与霜月仙子说话。圣儒门所谓明心见圣,却只是冠冕堂皇,金玉其外。数千年斯文扫地,可算人间笑柄。” 怀剑公子亦是大笑:“我此心从不轻许,四海八荒唯梅花仙子一人,让我神魂颠倒,无法自持。为了得到她,不要说斯文扫地,便是遗臭万年,我亦是在所不惜。只怪她心有所偏,眼中竟将你看得比我还重。 我本想让你出乖露丑,再徐徐让梅花仙子知晓你的可笑。奈何你嫌命太长,偏要逞强于擂台之上。话说回来,如若你败于云台山那蠢材之手,我反倒没有兴趣亲自布局,亦不会有今日的杰作了。” 李鱼再度大笑:“可见怀剑公子内心深处,还是害怕我了。你必是认为比不上我,是以……” 怀剑公子脸色狰狞,怒吼一声“住嘴”,手中一缕劲风快逾紫电,直袭李鱼面门。 李鱼早已神识紧绷,时刻提防怀剑公子动手。眼见气劲袭来,他忙使出一招“风雷自古无回避,也截蛟龙别处行”,真气四涌,想要以强会强,将怀剑公子怒火如数奉还。 岂知怀剑公子招数玄奇,虽只是一缕气劲,却有如吞噬万物的深渊,轻易化消了李鱼真气,威势不减反这增,直将李鱼摔落百里之外。 虽有养气术护体,却是难挡“圣天功”浩盛真气。一招之间,李鱼五脏六腑皆受重创。李鱼连忙吃了三粒回天丸,勉强翻身而起。 他尚是首次遇到这等深不可测的强敌,虽是心无所惧,却已感觉到穷途末路的衰败气息,心上不由自主蒙上一层无法战胜的阴影。 却见怀剑公子飘然落地,鄙夷笑道:“何必那么吃惊?莫非你真以为北海驼叟那种化外散修能与我圣儒门相提并论?” 李鱼竭力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功力确实超凡。所以,也是你无声无息杀了箜篌使者?” 怀剑公子轻笑道:“我可一直在大厅里,不要诬陷好人。你先前猜想凶手是仙音宗的玉笛与大鼓使者,怎么忽然赖在我头上呢?” 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当然,说我是凶手亦无不可。所有的布局,皆是出自我瞬间闪光。虽然计谋老套,但老套的计谋往往最管用。你死之后,自是骂名难除,而梅花仙子亦将遭受世人白眼。那时我柔情安慰,细心照顾,还怕得不到梅花仙子一颗真心吗?” 听得此言,李鱼已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双眼瞪视,勃然大怒:“痴心妄想!我师父不会被你蒙骗!” 怀剑公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呵,我感受到了极端的愤怒。微不足道的你,配上这极端的愤怒,已值得怀剑公子亲自动手。你瞧这漫天红霞,明烛天南,妍丽无端,像不像你的愤怒呢?” 李鱼怒不可遏,桃花扇含怒使出一招“为问龙君何怒,抉破古天河”,神思诀真气化成龙气与水流,竟比“七龙神水鼎”七龙齐出之时的水浪更见威势,汹涌泛滥,势不可挡。 怀剑公子右手一挥,毫不费力将李鱼情境合一的最强绝招挡下,笑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笑声中,怀剑公子又弹出一缕劲风,瞬时窜入李鱼右肩,竟如刀割锋利,将李鱼右肩二十四条气脉尽数毁坏。 李鱼紧咬牙关,虽有万千苦痛,却并不喊出一声,聚集残余真气,“江南不有名儒相,齿冷中原笑未休”,眉目之间全是轻蔑。 “痴愚!”怀剑公子指头连弹九道劲风,第一道劲风将李鱼杀招消弭,后八道劲风窜入李鱼身体各处,将李鱼一身经脉全部焚毁:“气脉全断,再无法积贮真气,便连回天丸也无济于事了。” 李鱼虽是痛苦倒地,却未曾求饶半句,怒目而视,眼中尽是烧腾火焰。 怀剑公子又是一笑:“若叫梅花仙子看见这倔强模样,必然万分心疼你这个不肖徒弟。就连不近人情的冰雪仙子,说不定也是怜惜无限。对啊,梅花仙子赏识你,冰雪仙子垂青你,天下群雄也羡慕你。今夜之前的李鱼,可说是仙林最风光的少年。而在最风光的时候跌落谷底,身败名裂,永背骂名。这等赏心乐事,真叫人分外欢喜。” 第38章 虽有遗憾 怀剑公子得意洋洋的模样,令李鱼只欲作呕。此时李鱼已然无力出招,便勉强半撑起身体,用足气力,将一滩口水啐向怀剑公子。 怀剑公子身怀“圣天功”护体罡气,自不会让口水沾到身体半分。怀剑公子衣衫纹丝未动,口水已然消失无踪。 “死到临头的杂鱼,兀自如此强项,却忘了是谁在掌控局势。” 于是怀剑公子的脸上还挂着笑意,脚上却只剩下恨意,恨意无限,重重踏在了李鱼的前胸。 “咔嚓!” 李鱼的骨头登时断了数根,鲜血亦是狂涌而出。 骨可断,血可流,但李鱼的倔强却未曾有丝毫减少。纵然巨痛钻心,他依然怒目圆睁,依然没有一声惨呼。 “你可以打倒我,你可以杀死我,却永远无法得意。我李鱼不会让你得意!” 李鱼的嘴巴没有说话,但那不屑的眼神里闪耀着永不动摇的信念,终是让怀剑公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狼狈退却。 怀剑公子沉默片刻,猛得勾起一脚,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好一个不惧生死的模样,倒叫我肃然起敬。可怜你徒劳逞强,空留下许多遗憾。” “遗憾之一,箜篌使者为你枉死,你却不知道谁杀了箜篌使者,更无法为箜篌使者报仇。这就叫死不瞑目。” “遗憾之二,梅花仙子收你为徒,你却牵累了疏影阁千年名声,让梅花仙子背负识人不明的骂名。这就叫死难心安。” “遗憾之三,苦读十年书,一朝鸣天下,你却要含冤而死,让心中抱负都付诸流水。这就叫死有怨恨。” 说出李鱼三桩遗憾之后,怀剑公子又是一脚,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你说得不错,我承认了也无妨,我心底确是有些怕你。诗词领悟上,我比不过你;生死意志上,我也比不过你。但是我却可以主宰你的命运,因为我是怀剑公子!” “你瞧,我把你像一条死鱼那样翻来覆去地玩浓,你却只剩下可怜的意志。呵,意志有时候很可敬,但有时候比甜言蜜语还要不可靠。” 话声刚落,怀剑公子又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在这反反复复的折腾之后,怀剑公子心中的恼恨才算消解了几分,李鱼那倨傲的眼神也似乎没有那么让人憎恶了。 于是,怀剑公子的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意。他望着天边的红霞,笑道:“我一直很喜欢朝霞的颜色,所以我选择把杰作留在朝霞中。” 一笑之后,怀剑公子闪到李鱼身旁,手指连弹,圣天功真气锐利如刀,霎时在李鱼俊秀脸上划出数百道细密伤痕。 怀剑公子点了点头,笑容中带着精心创作的踌躇满志:“不可否认,你的确是人间少有的俊美男子,连我都甘拜下风。在这绮丽红霞中,将这么美丽的一张脸庞划出千疮百孔,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凄艳气氛。这如果不算是杰作,那什么能称作是杰作呢?” 李鱼从来未曾放弃,但在悬殊实力面前,意志确实只成了空话,只能任由怀剑公子丧心病狂。 怀剑公子说得不错,死字难免,李鱼心中确实留有诸多遗憾。 也许,从一开始的“见雁而起”四个字,李鱼的命运便注定是一场悲剧。 倘若李鱼没有救下上官雁,倘若李鱼没有前往疏影阁,也许他现在还在秋鸣山中逍遥快乐,有书卷为伴,有青山为友,有老太太多给的铜钱,有老板娘白送的方巾,有卖鱼小妹的眼波流转,含羞藏情。 但李鱼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虽然是义父吩咐的“见雁而起”,但其实一切都是李鱼自己的选择。就算现在不走出秋鸣山,过了五年十年,李鱼还是会选择走出秋鸣山。 因为那一副稀世少有的面容,李鱼曾经无数次心有疑问。因为那一个学究天人的义父,李鱼曾经无数次想要追随。 所以,李鱼反而要感谢上官雁,让他有了决心,终于踏出了第一步,早一点领略了这个仙林的可贵与鄙陋。 这短短的三个月,能够拜入疏影阁门下,能够结识良师益友,能够醍醐灌顶,心有所归,已是胜读十年书。 这短短的二十年,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所以李鱼坦然受死。 怀剑公子不依不饶,手指聚气,反反复复切割李鱼的脸庞,将那一张脸装扮得血肉纵横,不显人形,却终是得不到李鱼的一点畏缩。 纵然怀剑公子焚断李鱼的经脉,毁坏李鱼的容貌,窥视李鱼的内心,却终究无法让李鱼有半分懊悔之意。 于是怀剑公子万分难受。 从头到尾,怀剑公子一厢情愿的“杰作”,而其实反是让他自惭形秽的折磨。 怀剑公子终于忍耐不住,他大吼一声:“去死,永远去死!” 暴躁的真气凝聚于怀剑公子双手之间,含着歇斯底里的恼怒与不甘,这一刻只想让李鱼永远消失于天地间,永远消失在怀剑公子眼前! 危急一刻,却见李鱼胸前忽然飞出一颗火红色珠子,放出夺目红光,竟是将怀剑公子极招全数纳于红光之中。 玄珠现本相,光芒耀人间,赫然便是火玄珠! 那天这火玄珠消失后,一直别无异状。久而久之,李鱼便不曾想起,也未曾对师父提起,倒并非是按照上官雁嘱咐那般故意不与胡绛雪言明。 此刻火玄珠突然出现,还显出巨大威力,救了李鱼一命,自是让李鱼大为意外。 而另一边怀剑公子目光炙热,脱口而出:“火玄珠!” 圣儒门一直在追寻七玄珠的下落,怀剑公子身为门主之子,自然也掌握了不少七玄珠的讯息。只是他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只是想除掉李鱼,没想到还见到了火玄珠! 机不可失,怀剑公子暂时顾不得李鱼,连忙运转十成修为,“获麟神剑”首次亮出,一招“经天纬地”,真气倾泻而出,想将火玄珠收入囊中。 谁料火玄珠竟然逸出轻蔑一笑:“本尊选中的人,岂能让你胡来?这点修为虽是不顶用,却也聊胜于无。” 一笑而毕,却见红光急闪,火玄珠势不可挡,吸纳了万道剑光,更突破圣天功护体,钻入了怀剑公子体内。 转眼便见怀剑公子身体瘫如一团烂泥,软软倒在地上,竟是死在顷刻之间。而怀剑公子十九年苦修,圣儒门十九年苦心栽培,全数被火玄珠吸收,只是做了嫁衣。 第39章 奇货可居 火玄珠将怀剑公子真元全数吸纳,倏忽又飞到李鱼面前,发出森然而又玩味的笑声:“本尊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祸胎。小子,本尊无比期待着吞噬你的那一天。” 笑声之中,却见火玄珠光芒一闪,径自飞入李鱼身体之中,仿佛未曾出现一般。 李鱼本是强撑意志,不想在怀剑公子面前示弱。眼见怀剑公子身死魂灭,李鱼苦苦支撑的意识亦随之松懈。 先前被故意遗忘的痛苦卷土重来,其势更盛,顿时让李鱼陷入昏迷。 旭日光生,红霞淡弱,天地重归躁动与宁静的奇妙谐和之中。 若非怀剑公子委顿成一滩烂泥的尸体,若非李鱼遍体染血的惨状,没有人会相信此处曾经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 荒古无涯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原来号称七玄珠最强力量的火玄珠,竟在李鱼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火玄珠既已认主,李鱼这小子倒是奇货可居了。” 叹息之时,那人忽然伸出手来,轻轻一弹,便将怀剑公子的获麟神剑弹飞云霄:“剑是好剑,却被主人弄脏了,可惜。” 虽只是随手一弹,获麟神剑却疾飞二十万里,堪堪掉落在圣儒门高大壮观的牌坊之上,“铮”的一声,留下悲鸣涟漪,震荡在群山绿水之间。 当年儒门圣人获麟而哭,留下获麟神剑,承传千年。如今怀剑公子仓促死亡,来不及一声哭嚎,反是获麟神剑悲戚莫名,泪流满面。 只是唯有获麟神剑自己清楚,它乃是因羞愧而哭,乃是因不得其主而哭。至于圣儒门那些惊慌失措的弟子,只知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却是完全误解了获麟神剑的委屈。 李鱼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席之上。而眼前闪现出一张黝黑的女子脸庞。 瞧见李鱼醒来,女子惊喜喊道:“你醒来啦?” 这女子脸庞并不漂亮,脸上更有几颗显眼的黑痣,瞧着三十左右的年纪,但声音却颇是动听。 李鱼定了定神,心中颇为疑惑:“照理说我应该已是流血而死,怎会犹在人间?”一念动处,却觉遍体皆是巨痛。 虽有巨痛临身,李鱼却先对女子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然后他才从百宝囊中取出回天丸,将一粒丹药喂入口中,方才好受一些。 那女子道:“我去湖边洗衣服,回来路上却见到你倒在山路边,满身都是血,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大了胆子,发现你还有一点气息,于是就把你拖回家来了。好在我之前备了不少止血的药,不管有没有用,反正都先给你用上。” 李鱼问道:“当时姑娘只看到我一人?我身边应该还有一具尸体吧?” 女子摇头道:“只有你一个人啊,哪有什么尸体?”她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惧怕之意:“你,你该不会是坏人吧?难道是你杀了人?” 李鱼心头疑惑更浓,此刻却只有先安慰女子:“姑娘放心,在下绝非奸邪之徒。至于那人的死亡,其实也不是我造成的。先不用管他了。” 这时李鱼已察觉自己头上包着密密麻麻的白布,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张嘴没被包裹白布之内。那自然是因为脸上伤痕太多,女子无从下手,只好笼统治之了。 李鱼对这女子更多了几分感激:“我这副人不人诡不诡的模样……全赖姑娘照料。” 女子脸上显出一丝滑稽笑意,却难掩惊魂未定:“你现在这样子,就好像一只兔子,瞧着很可爱呢。不过说真的,当时看到你的脸,我还真是吓得半死呢。本来我已经跑开老远了,但总是有些于心不忍……” 女子忽然上下打量起李鱼:“奇怪,你吃了一粒药,怎么感觉状态好那么多?不行,现在不能和你说话。你快点休息吧,等会我会把饭菜端来。” 一瓶回天丸一共五枚药丹,只是两天时间,李鱼已将两瓶回天丸吃完。回天丸虽是神奇,但李鱼经脉已被圣天功完全毁坏,一次次尝试重新凝气聚神,却一次次劳而无功。 同时李鱼的容貌,同样因为圣天功的缘故而无法恢复如初。原本俊美无暇的脸上尽是坑坑洼洼,伤痕遍布。只是临水自照,亦是难免难堪,若叫他人瞧见,则更是惊骇莫名了。 至于骨头的断裂,反而不算什么难题,经过仙心丹的滋养,只要半个月时间,骨头便可重生。于是半个月的时间,李鱼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留在这间小屋之中。 救下他的女子名叫赵月儿,乃是山村中的一名织女,平时靠种点小菜与织布为生。据赵月儿所说,她父兄早亡,多年来过得甚是辛苦。 好在世上好心人许多,怜惜她孤苦伶仃,又因为她相貌不好,难寻夫婿,于是对她更多几分照顾。 据赵月儿所说,她之所以救下李鱼,乃是苦命人怜苦命人。当时她瞧见李鱼的眼睛,忍不住便有了同情之意,思前想后,这才将李鱼救回小屋。 李鱼感念赵月儿这半个月来的细心照顾,但是他心中有诸多牵挂,更急于知道师父与疏影阁目前的处境。 由于无法存贮真气,连君子养气术都已无用,李鱼已与常人无异。要知道君子养气术虽然集聚天地正气,但也需要积蓄于体内经脉之中,时刻涵养,方有护体之妙用。 遭受怀剑公子重创的李鱼,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然算是幸运,虽然失去了君子养气术,但在李鱼想来,倒是能够释怀。 只不过这般情形之下,便只能像凡人一样骑马赶路。而若是骑马赶回玉笛谷,不知道猴年马月,是以李鱼内心之中颇是焦急,无时无刻都想要离开这山村小屋的宁静生活,去重新品尝那淌血的仙林悲欢。 这一天,李鱼感觉自己身体已能承受骑马的压力,于是躺在床榻上,心中想着离别之语,想要和赵月儿告别。 没想到他正要开口,却听屋外赵月儿哭声传来,登时让李鱼惊坐起来。 第40章 天劳我形 尚是静谧的清晨,赵月儿的哭声虽然并不算响亮,却犹如尖锐的锣声,迫得李鱼匆忙爬起身来,匆忙赶到赵月儿身边。 出乎李鱼意料,屋外并无异状。昏黄的油灯在窗外发白天色映衬之下,已然微弱无比,却依然能让李鱼看清楚,确实是有赵月儿一个人伏在桌案上啜泣。 泪水染透了手帕,更将那老旧桌案多添了十几道泪痕。瞧桌上涕泪纵横的模样,料来赵月儿已经哭了许久,无声哭泣,越哭越苦,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鱼暗忖道:“她怎么如此悲伤?虽然我自身难保,但她对我有大恩,却不能视若无睹。” 于是李鱼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说道:“赵姑娘,你怎么啦?方便与我说说吗?” 赵月儿似是没料到李鱼如此早起来,慌里慌张站起,双手窘迫失措,急将脸上泪痕胡乱抹去,掩饰道:“没,没有怎么啊。全乱我不好,居然把李小哥弄醒了。” 李鱼道:“赵姑娘若有烦恼之处,尽可直言。我的确自身难保,但未必不能解决你的烦忧。” 说话之时,却见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那枚“摘星令”:“别看这只是一枚小小令牌,它却是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只要姑娘拿着此令牌去到市集中,自有人会将你送到摘星楼。那时凭借这枚令牌,姑娘便可提出一个要求,或许便能让姑娘弥补遗憾。” 赵月儿现出疑惑之色:“摘星楼是什么地方?我可没有听说过。” 李鱼正要解释,赵月儿已是连忙摇手,语声中充满了感激,却又充满了悲伤:“我知道这枚令牌分量重大,价值万金,李小哥怎么随便给我这个山野女子?快请收回令牌啊。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赵姑娘不但救下我一条性命,这些日子里更是细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姑娘于我,不啻再造之恩。姑娘明明有了苦衷,却不肯与我言说,那显然是认为李鱼无能为力。真叫我惭愧无地,羞惭万分。” 听到李鱼的自责话语,赵月儿连忙道:“不是啦,我可没有故意要瞒李小哥……罢了,我告诉你便是了,只望你不要取笑我。” 李鱼心头暗自纳闷:“取笑?怎么忽然说到取笑两字了?”但这时李鱼倒不便冒昧相问,只是道:“请姑娘如实直说,李鱼不敢有半点取笑之意。” 赵月儿忽然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我天生皮肤黑不溜秋,难看无比。偏生脸上还有这几颗大如铜钱的黑痣,遮住了大半个脸,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就连村里的鳏夫都嫌我晦气,无人与我说亲论嫁。如今我已然三十有二,一直孤独一人,从无人能体会我的孤独。我也想像其他女子那般,有个知暖知热的郎君。” 李鱼不免一呆,实在没料到赵月儿所悲伤的原因竟是春花秋月,虚度年华。 这类女儿家情思,可不是他一个不懂风情的少年能解决的。这般堂而皇之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谈论儿女之情,实在叫李鱼尴尬万分。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是李鱼自己坚持要赵月儿说出苦衷。如今求仁得仁,李鱼实在无法不效法那个好龙的叶公,只能在微微叹息后,说点鼓励之语,示意自己有在认真倾听:“姑娘一副好心肠,总会遇到呵护你的如意郎君。” “李小哥不必安慰我了,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如意郎君,也不是我这样的女子能够拥有的,哎,哎。” 李鱼只好胡乱安慰道:“人生之路漫长,姑娘尚是年轻,为何如此颓唐?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哦,这诗姑娘没听过?对了,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又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姑娘只管开怀畅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疼爱你的好夫君。” 赵月儿忽然道:“李小哥,难道你还不清楚我的心吗?非要我明明白白说给你听吗?左右是羞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豁出去了。其实我早已深深爱上了你啊!”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威力之大,甚或堪比大鼓使者那一招“万鼓齐挝”,瞬间让李鱼头疼无比,连双眼也四下无措,慌忙移开半寸,避开了赵月儿的眼神。 却听赵月儿又是哭出声来,只是这时的哭声不再锐利汹涌,而是低回感伤,如怨如诉。 李鱼心知自己这一下眼神回避,已伤赵月儿的心,却也无可奈何,勉强安慰道:“赵姑娘,我们相处未久,实在想不到你竟会垂青于我。且不说我此刻冤仇在身,无法报答你的恩德。便是我闲居无事,暂时也不会做家室之想。姑娘一番错爱,我实是愧不敢当。” 赵月儿哭着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你虽然脸上被毁得不成样子,但你先前一定不是普通人。虽然你暂时遭难了,但就好像是故事里面的王爷掉在了民间,终究是会回到王宫去的,怎么也不会和我这种丑陋的女人有所关联。” 李鱼沉默片刻,虽然甚为愧疚,却也只能快刀斩乱麻:“恕我直言,我无法接受赵姑娘的美意。在我心中,赵姑娘并非无足轻重,反而地位甚高。但我对你,全是感激之情,而没有半点爱怜之意。” 见到赵月儿又是哭泣,李鱼颇为不忍,安慰道:“赵姑娘!你不必对你的容貌耿耿于怀。其实你心地善良,在我眼中,魅力更胜过绝色佳人,绝不可这般轻视自己。不瞒姑娘,我先前容貌倒算得上俊朗,如今我的脸你也看到了,惨不忍睹,可我并没有一点在意。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见到赵月儿满脸疑惑,李鱼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就算老天爷让我遭受挫折,但是我依然不会放弃,不会绝望。‘我’只是有了外在的变化,就好像现在被毁容的脸。‘吾’则是内在真正的真我,其实从来未曾改变过。即便遭遇坎坷,只要认清本心,依然无所畏惧。” 赵月儿似懂非懂,只是叹气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话。但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时不时听你口中说这些大道理,说一些很有文化的诗词句子,反倒挺喜欢你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我虽然不懂,却越来越感觉自己爱上了你。” 第41章 竹叶吹笛(求推荐票) 赵月儿继续道:“当时我救你回来,可不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满心里只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到家了才发现你虽然毁了脸,但身形挺拔,皮肤也很是白皙。于是我就动了小心思,想要和你凑合着过日子,才会那样尽心尽力照顾你,想要在你心里留个好印象。 这些天下来,我再笨也知道你和我是不同的,可是我偏偏越来越喜欢你,崇拜你。可我也知道,你肯定会离开我的。只要你伤势一好,就准备离开我是不是?昨天晚上我见你可以下地走路了,想着你马上要离开我了,就难受到不行,也不想睡觉了,就一直坐到天明。” 李鱼听赵月儿真情流露,心下颇是感动,但亦只是感动而已。借着话头,李鱼顺水推舟道:“我的确想着今天就和赵姑娘告别。我受姑娘大恩,却反而让姑娘困扰,实在抱歉得很。” 赵月儿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强自一笑:“我早知道你要走了。不说这个,时候不早了,我该做早饭了。好歹吃了饭再走。” 李鱼心中过意不去,却无话可说,暗忖道:“多说无益,她既然要我吃了饭再走,那也不必拂逆她的好意。不过半月相处,她未必真是喜欢我,多半是因为太过孤单,生出幻想来。待我离开后,再过半个月,她自然会将我忘记。” 做饭加上吃饭,差不多又过去一个时辰。李鱼本来也没有什么行李,唯有那柄桃花扇,是被赵月儿一同带回草屋的,此刻拿在李鱼手中,也不需要收拾。 李鱼在饭桌上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又将摘星令拿出来:“赵姑娘,我极有可能一去不返,实在无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块令牌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赵月儿轻轻“哼”了一声:“李小哥,我说过了,这块令牌我可不要。难道只准你言出如山,我就没有说话算话的资格吗?” 李鱼只好把摘星令收回:“赵姑娘请勿多心,既然你不想要这令牌,不要便是了。如此,我便告辞了。” “别急着走。我不要你什么令牌,只想你听我一首曲子。我想用曲子为你送行。” 李鱼这些天从未听赵月儿唱过歌曲,也未见小屋中有何乐器,忽然听她说要唱曲子,倒是颇为意外。但赵月儿既然要求了,李鱼自然一口允诺,反正也不差一时半会。 却见赵月儿走出草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虽只是一张竹叶,但在赵月儿手中,却更胜过长笛短笳,音色动听,曲声宛转。 李鱼对于音律一窍不通,却也知道怀剑公子的《高山流水》琴声与玉笛使者的《秋声曲》在音律境界竟是远逊于眼前不起眼的竹叶吹笛。 李鱼听不出赵月儿是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一开始还只是赞叹赵月儿这份音律天资,但没听多久,他的思绪被这动人竹音牵引,浑然忘我,仿佛来到曲子之中,亲身经历那点愁绪与不舍。 半晌之后,赵月儿一曲终了,轻轻将竹叶拿开,双目含情,静静望着李鱼。 李鱼此刻脑海中却是浮现东坡《赤壁赋》名句:“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大约只有东坡妙笔,方能形容赵月儿竹音之妙了吧。” 这般想着,李鱼不由赞叹连连:“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没想到赵姑娘不但妙解音律,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真是令我叹为观止。这般曲子,便是圣人听了,也当三月不知肉味,连声赞叹妙,妙,妙!” 这番话大半都是当日李鱼在胡绛雪面前胡乱夸奖怀剑公子所言,当时只是敷衍之词。但今日用在赵月儿身上,李鱼却觉得恰当无比,并无半点夸张之意。 赵月儿微微低下了头,轻轻道:“我只是胡乱吹的,可当不起李小哥的夸奖。平时无事的时候,老爱拿着叶子吹奏解闷。我也不懂什么手法,反正就是顺着心意吹的。” 李鱼暗道:“心与曲合,便能动人。听她曲中含义,竟已对我一往情深。但我却只能辜负她了。” 这般想着,李鱼便对赵月儿道:“赵姑娘,多谢你这一首曲子,我这就……” 却听半空中响起一声暴喝:“丑八怪,大早上瞎吹什么?搅了我的好梦,是想找死吗?” 听到这声责难,赵月儿肩膀不由一缩,那黝黑的脸色似乎也变得白了许多,颤声道:“大王,我真不是故意的,求你饶过我这一次……” 李鱼瞧见赵月儿这副畏缩模样,知道赵月儿必是长久受来人欺负,心中一口怒气便直蹿腾出来。他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在嘴边逸出了一丝冷笑。 却见半空中落下一人,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瞧着面相甚是凶恶。他肩头上更扛着一柄雪亮大刀,在早上阳光照沐之下,熠熠生光。 李鱼修为全失,做不到感气应机,无法确知来人的具体修为。但经过连番风波,李鱼的眼界却高明许多,从来人落地与步伐来看,已推出此人修为当在筑基期左右。 那人瞧见李鱼面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大笑道:“丑八怪找了个丑八怪当拼头,真是世上奇闻,让我灰熊王开了眼。” 赵月儿连忙道:“大王不要误会,那只是个赶路人,向我讨碗茶喝的。” 灰熊王“呸”了一声:“我管他是不是路人,你快把上个月的供奉银子拿出来,不然今天就砍了你的丑头!” 他又对着李鱼恶狠狠威胁道:“丑八怪,你把身上所有贵重器物拿出来。本大王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小命!若敢私藏半分钱财,可别怪披风刀剁下你的狗头。” 一旁赵月儿哀求道:“大王,不是还有十一天才到交供奉的时候吗?怎么现在就要交银子了?” “呸,你个不知死活的丑八怪!你让本大王睡不好觉,本大王没有直接一刀劈了你,已经是给你开恩了。你这丑八怪还有许多话说?若是拿不出二十两银子,那你从此别想活了!” “啊!”赵月儿痛苦惊叫一声:“之前每个月供奉不是十两银子吗?大王,我给,我肯定给。只是眼下实在没有银子,能不能宽限几天?” (天气冷了,我的心也好冷啊。还有人看这本小说吗?请投点推荐票,让我看看有几个读者!) 第42章 射箭靶子 灰熊王勃然大怒:“宽限几天?我给你宽限,谁来给我宽限?这个月已过去二十天,你还没有把银子准备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赵月儿一脸惶恐道:“我这个月生了病,银子都拿去治病了。病中又没法织布,手头上半两银子都没有了,只求大王宽限几天,我一定凑够银子。” 这半个月来,赵月儿每天细心照料李鱼,几乎没有空闲之时。小屋中虽摆着一架纺机,却如被冷落的宫女,从未被赵月儿投瞥过。而每天饭桌之上,常备着鸡鸭鱼蛋之物,显然是赵月儿买来为李鱼调理身体。 没有织出新布来卖钱,每天又较往日数倍支出,一来二去,赵月儿手中自然留不下任何钱财。不过这赵月儿心思灵敏,瞬间便想出了“生病”的借口,倒是令李鱼颇为佩服她的急智。 “找死!”灰熊王鼻中一声冷哼,真想一刀结果了赵月儿。但灰熊王随即想道:“假如留丑八怪一条烂命,每个月便可稳收十两银子。日久天长,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于是灰熊王心念一转,抬起一只脚,便要往赵月儿身上招呼。 却听李鱼冷冷道:“身为修炼之士,不思上进,反而鱼肉百姓,甘为不入流鼠辈,真是令人不齿。” 灰熊王一时愣住,忍不住偏过头审视李鱼,准备踢向赵月儿的那一脚便尴尬停留在半空中。 他在仙林中混了多年,自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尤其是听到李鱼嘴中这番冷嘲热讽,生怕李鱼来头不小,一时间倒不敢轻举妄动。 只不过灰熊王把李鱼从头顶看到脚底,把李鱼脸上疤痕都差不多数了一个遍,让那只抬起的脚都差点发麻了,依然瞧不出李鱼有何异样。 “一个毫无修为的丑八怪,竟敢这般辱骂于我?不会真有这么滑稽的事情吧?不过这个丑八怪瞧着眼生,说不定还真是有来头。” 心念百转千回,灰熊王决定保持谨慎,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免大早上就翻船了。 于是灰熊王先将发麻的右腿偷偷放下,脸上现出警惕的神情,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位?能否把尊姓大名告知我?” 李鱼又是冷笑道:“名为灰熊,胆小如鼠,似你这等色厉内荏之徒,岂配问我名姓?” 原来李鱼暗中思忖,知道今天这场祸事已然无法避免。这灰熊王主动欺上头来,纵然一时忍耐,将百宝囊中钱财尽数交出,也未必能够无法全身而退。 更何况,瞧见灰熊王这般欺凌赵月儿,李鱼义愤填膺,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直往他脑冲腾。 虽然君子养气术已然无效,但义字当头,凛然无惧。 如果自身能力很大,随手之间便帮助了别人,虽然也是善意,却并不值得推崇。因为举手之劳,只是动动嘴,弹弹指,于自身并没有什么损失。 真正的义字,本就天生包含“牺牲”二字。 不过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这所谓杀生成仁,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白香山为卖炭翁喊着“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而自身流连酒色,樊素小蛮乐未央。李司空嘴巴上为百姓喊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家中歌女无数,更是成为百姓眼中的酷吏。 独有诗圣老杜,自身穷困潦倒,朝不保夕,偏还要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呼喊。 仁心义骨,万古不朽,令李鱼好生仰慕。虽然他尚达不到这种境界,但一直心向往之。不要说赵月儿是李鱼救命恩人,便是一名素不相干的路人,李鱼也决定挺身而出。 只是他此时修为全无,想要战胜筑基期的灰熊王,无异以卵击石。所以李鱼有意激怒灰熊王,期盼灰熊王心浮气躁,便可多几分取胜机会。 灰熊王再次听到李鱼轻蔑的语声,更看到李鱼双眸中正气凛然的神光,愈发惊疑不定,竟是不敢直接瞧向李鱼的脸,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灰熊王实在想不出李鱼何以有这样的口气,那种气势和派头,完全是他惹不起的高高在上。但灰熊王左看右看,还是未曾察觉李鱼有何异样,若是直接灰溜溜退走,那也是心有不甘。 于是灰熊王眼珠一转,大喊一声:“既然阁下插手,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告辞了!”立刻跃到半空,凭借着半吊子的腾空术,缓缓消失于李鱼与赵月儿面前。 赵月儿眼中满是惊讶,张嘴欲言,却又强行忍住,一直到灰熊王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惊呼出声:“天啊,天啊,我该不会是做梦吧!横行霸道的灰熊王居然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她望向李鱼的眼神带着一缕惊魂未定,但更多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崇拜之情:“天啊,李小哥你太厉害了。你不仅不是普通人,而且是超级超级厉害的人!我真不敢相信,你只是说了两句话,灰熊王就会被你吓跑了!” 李鱼摇了摇头:“只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赵姑娘,你先回屋里。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赵月儿疑惑不解:“回屋里做什么啊?我还要为你送行呢!灰熊王住在四百里之外的灰熊山上,一个月才下山一次打劫周边村舍。我看他吓得不轻,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只要我接下来把银子赚足了,他也不会杀我的,顶多……” 李鱼断然拦住了赵月儿的话头道:“赵姑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灰熊王继续欺负你。我见他目光闪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马上就会回来的。” “这这这……李小哥,那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点跑啊,能跑多远是多远。” 李鱼目光之中透出一点坚定,更有一点自信:“正是要他来。我正想射箭,他却来当靶子,正好可以印证我这些天脑中所想。呵,小小一个灰熊王,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的话怎么越发让我不明白了。”赵月儿更是疑惑,却是不肯回到屋里。 忽见远方半空中急匆匆掠过一道人影,更伴随着一声愤怒吼声:“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丑八怪,竟敢戏弄我灰熊王!我要将你这丑八怪剁为肉泥!” 第43章 天地之气 灰熊王非是笨伯,他掠出三里外,发觉李鱼并未追来,便知李鱼只是虚张声势:“这丑八怪若真有能为,岂会这般轻易放我离开?” 灰熊王生怕李鱼逃之夭夭,匆忙折返,却远远觑见李鱼气定神闲站在小屋之前,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丑八怪还敢装模作样,骗了我一次,难道还想骗我第二次?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想要蒙混过关,那真是错打算盘了。” 灰熊王怒不可遏,远远就怒吼一声。待他来到李鱼近前,更不多话,手中那柄披风刀发出一道蓝色光幕,怒气腾腾,正是“饿虎扑羊”的招式。 李鱼却是不慌不忙,嘴角上扬,轻蔑无限:“我真想不到,你这么着急回来送死。” 灰熊王怒极反笑:“小子,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眼见那道蓝色刀光便要击中李鱼身躯,李鱼身体一个纵跃,离地半尺,主动伸出桃花扇,予以刀光迎头一击。 “叮!” 刀锋与扇骨相互碰撞,一股强劲旋风猝然生出,将李鱼连人带扇,狠狠丢向茅草小屋,顿时将那木门撞得粉碎。 灰熊王一招得手,更印证了先前猜测,仰头大笑:“装,继续给我装!连我一刀都挡不住,居然敢挑衅灰熊王的威严!” 赵月儿花容失色,惊呼道:“李小哥,你没事吧!” 李鱼四肢趴地,狼狈不堪,更因为震荡刀气而吐出一口鲜血。但李鱼脸上反而现出了笑意,伸手捡起右前方的桃花扇,笑道:“小小鼠辈,哪来威严,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灰熊王见李鱼居然还能站起身来,颇为吃惊,随即目光望见那完好无损的桃花扇,顿时炙热无比:“我那一刀强势无比,可这柄扇子居然没有毁坏一丁点,看来是个好宝贝。还以为今天尽遭晦气,原来是要捡宝贝啊!” 他立即跃近两步,狰狞笑道:“丑八怪,快把你手上扇子丢给我。我一个高兴,兴许还留你一个全尸。” 李鱼冷笑道:“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灰熊王见李鱼竟还口出狂言,也不与李鱼多话了,披风刀一招“披荆斩棘”,刀光如虹,瞬息劈斩而下。 李鱼伸出桃花扇,往前方一个招架,再听得“叮”得一声脆响,李鱼的右手手臂已被刀光余影划破,登时血流如注。 只是这一回李鱼的身躯却是稳稳当当站立,嘴上轻蔑的微笑更是明显,反比先前更是从容。 明明这招“披荆斩棘”已用了全力,居然杀不死李鱼,真叫灰熊王莫名其妙。他分明没有感觉到任何真气动荡,实在不明白李鱼凭什么能够接下这强横一刀。 赵月儿惊叫道:“血,血!李小哥,你手臂上全是血,快包扎啊。”她此时满心都是李鱼的伤势,一时间全忘了对灰熊王的恐惧,快步跑向李鱼,想要检查李鱼伤势。 李鱼恍如未闻,只是冷笑道:“不入流的鼠辈,也敢称王?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现在想明白你的死法了吗?” 灰熊王一边是惊愕不解,一边是恼羞成怒,倒是激发出一股子杀气:“明明手臂被我砍伤,还说要我死?丑八怪,你彻底惹怒灰熊王了!” 便见灰熊王口中念念有词,披风刀上忽然窜出长达三丈的绚丽蓝色刀芒,迎风斩下,凶神恶煞一般,要将李鱼斩为碎片。 眼见灰熊王招式凶猛,刀光笼罩之处,赵月儿已将遭受致命危险。李鱼当下毫不犹豫,一个翻滚,将赵月儿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手中桃花扇扇面完全打开,现出扇面上几朵灼灼桃花,借此阻挡强劲罡风。 “轰!” 灰熊王暴怒一刀,竟将那辛苦建成的茅草屋击塌,一时间烟尘弥漫,声势颇为骇人。 灰熊王既感安慰,又感愤恨不平,对着烟尘怒笑道:“丑八怪,我死还是你死?竟敢数次羞辱于我,我只是一刀就把你剁为肉泥了,你有本事继续羞辱我啊!” 却听李鱼冷冷的声音响彻天际:“我真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鼠辈,居然主动乞讨别人的羞辱之词。” 灰熊王的笑声仿佛被胶水粘住了,怪异地停在空气中,反而倒像是哭声:“你怎么还没死?我不信,我不信!” 披风刀法最强刀招“应风披靡”竟然还杀不死李鱼,灰熊王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安气息,整张脸也变得疯狂起来,披风刀亦跟着疯狂斩击,一道道蓝色刀光不断劈向烟尘之中,要将李鱼碎尸万段,要让李鱼无法再阴魂不散。 赵月儿身体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眼中尽是恐惧。 李鱼轻轻拍着赵月儿肩膀,安慰道:“赵姑娘,没事了。箭靶既然用过,接下来就只剩毁坏它了。” 却见李鱼手中桃花扇连连扇动,扇出一朵朵真气凝结的桃花,将刀光轻易抹去,将烟尘轻易扫开。 经脉尽毁,李鱼竟又可以使用真气? 其实李鱼所使用的并非真气,而是天地之气。 原来这半个月中,李鱼躺在病榻之上,虽然身体不能行动,却早已千百次思考,想要找出破局之方。 唐佳慧天音令已下半月,仙林之中定然早已传遍。各路群雄皆是抓他而后快,如果无法恢复修为,如果没有一点克敌制胜之法,那将寸步难行,更没必要赶回仙林送死了。 苦思冥想之中,李鱼又想起了师父的话。不知为何,胡绛雪许多话语,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李鱼却将这些话记得很牢,记得很清晰。 当时折花郎君来犯,李鱼被困在七龙神水鼎中,胡绛雪责怪了李鱼一句:“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 李鱼知道胡绛雪所言句句有的放矢,绝不是无端空言。但神思诀虽然玄奇高深,不以真气多寡来决定招数威力,但同样要靠真气运转。 若是体内没有真气,如何驱使神思诀,如何发挥诗词妙用呢? 所以李鱼这些天中,就不断思考,不断想要窥破其中奥妙,却是一直没有想通。 一直到赵月儿用竹叶为李鱼奏响离别之曲,李鱼才豁然开朗,脑中闪过一道惊雷,竟是瞬间有了一股新领悟。 第44章 手补天裂 要知一般人吹奏乐曲,往往需要借助笛子玉箫等乐器,但偏偏赵月儿仅用竹叶就吹出了萦人心怀的绝妙音律。 在旁人想来,竹叶当然比不上笛子与箫,即兴而作当然比不上精心构思的名曲。 但从吹奏效果来看,却反而是赵月的竹叶曲更胜一筹。 原因无他,赵月儿吹奏的乃是真心真情,犹如天籁之音,境界自高,其曲自妙。至于乐器适用与否,编曲完美与否,反而不值一提了。 得到赵月儿启发,李鱼心有所悟:“没有乐器,依然可以奏出动听的曲子,那是因为曲子的关键并不在于乐器。 没有真气,同样也可以使出强大的招数。我虽然无法把天地之气积贮为自身真气,但天地之气并不会因为我无法积贮而消失一丝一缕。 所谓神思诀,归根结底,也只是结合古人诗境,引动天地共鸣,将天地之气吸纳为己用。 既然如此,只要我境界达到,不必经过真气积贮这一道次序,便可直接将天地之气融入招式之中,依然能够发挥神思诀的威力。 若真如此,那么丹田的真气积累,只是决定了神思诀威力下限。比如说,先前拥有辟谷期真气的我,招式威力最差也在辟谷期,不会掉到胎息期。 即便没有真气,也并不会妨碍我的威力上限,依然可以发挥出超越常人的威力。这应该就是师父反复强调境界第一的原因了!” 李鱼虽知自己的猜测九八不离十,毕竟还不敢笃定。所以李鱼需要实战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恰是灰熊王的连环攻击,让李鱼从生涩懵懂到应用自如,逐步适应了没有真气的神思诀,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灰熊王当然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无暇去想这些道理。 看到李鱼拦下数十道刀光,灰熊王只知道自己掉入了可怖的梦魇,眼前所见皆是不可思议的荒诞景象,脑中所有便只有慌不择路的胆战心惊:“这人高深莫测,我得赶紧离开,不然小命难保!” 灰熊王顾不得堂堂灰熊山灰熊王的颜面,拼命跳到半空,想要靠着三脚猫的腾空术远离这恐慌气氛。 却听李鱼冷哼一声:“我已经说过了,你只有一条死路。” 便见李鱼缓缓踏出三步,虽然步伐缓慢,但每一步之间的距离皆是相同,更有一股气势于步伐之间升腾,直窜到九天云霄,借来天地间一股浩荡威风,奏响一阕辛稼轩豪放雄词:“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灰熊王哪顾得与李鱼嘴上争锋,只是拼命腾空,亡命逃窜,却不料身后一股威压袭来,顿如断线风筝,直直坠于地面。 李鱼脚步未歇,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负赵姑娘,死罪其一。” 桃花扇劲风一道,正气凛然,已将灰熊王右手斩断。 “痛啊!”灰熊王惨叫声惊天动地,李鱼却是面不改色,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压周围百姓,死罪其二。” 桃花扇劲风一道,势不可当,已将灰熊王双腿切断。 “痛啊,痛啊!求上仙饶了小的一命,小的把所有财宝都送给上仙!” 灰熊王面色苍白,惨叫声骇人听闻,李鱼却是恍如未闻,仍是缓缓踏出三步:“身为修炼之士,以强凌弱,不知羞耻;摇尾乞怜,丑态毕露。死罪其三。” 桃花扇劲风一道,所向披靡,已将灰熊王头颅砍断。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李鱼却并未瞧上一眼,反而仰天长啸,慷慨吟诵:“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桃花扇上感受李鱼豪迈心怀,扇面之上那几朵桃花,忽而冲出纸面,化作桃花万朵,朵朵光焰冲九霄,漫天十地尽豪情,演变成旷古未有的绚烂奇景。 天地浩海无垠,日月万年不移。但在此时此刻,天地之广博,日月之恩泽,却在桃花的雄姿英发下,黯然失色。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可是在铁骨男儿心中,纵然天有缺憾,月有盈亏,却依然不改豪情,依然一无所惧。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所谓不破不立,虽然经脉被焚毁,但我反而因祸得福,在神思诀的领悟上更进一步了。” 李鱼很是满意,踌躇满志,顾盼生威。一旁赵月儿却是呆如木鸡,那绚烂夺目的桃花雨,是她毕生难忘的至美画面。 她的目光中有惊诧,有疑惑,更有无限崇拜。一时间,她竟忘了李鱼手臂上还流着血,只是沉浸在英雄豪梦之中。 直到桃花雨停下的时候,赵月儿才恍如梦醒,急忙跑到李鱼身边:“李小哥,快快止血啊。” 李鱼淡然一笑:“这点伤势,并无大碍。赵姑娘无需担心。” 他先吃了一颗仙心丹,又从百宝囊中取出包扎白布,瞬时止住了鲜血,更将痛楚移除。灰熊王这种不入流的披风刀法,在仙心丹面前,完全就像是灰熊王本人一样不入流。 赵月儿若有所思,忽然期期艾艾开口:“李小哥,我想,我想……” “有何疑难,赵姑娘尽管直言。” 赵月儿咬了咬嘴唇,睫毛颤动,似是有点畏缩,终是难阻心事,低低开口道:“我想和李小哥一起上路。” 李鱼当即拒绝道:“其他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条却是不可。赵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此去乃是龙潭虎穴,艰险无比。你觉得灰熊王可怕,可是那些人比灰熊王可怕一万倍十万倍。你若随我一道,岂不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且我自顾不暇,完全无法照顾你。” 赵月儿低下了头,脚尖不断转着圈,待李鱼说完,她却“哇”得哭出声来,虽然哭声低微,却是涕泪纵横:“李小哥不肯带着我,我自然没有怨言。可是如今我的小屋已经毁坏,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了,实在是……” 李鱼经赵月儿这么一提醒,连忙从百宝囊中取出十块金条与三串明珠:“赵姑娘,这点金子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你盘个店铺,做个小生意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做事不易,不如我们一起去镇上盘一个布店,然后我再离去。” 赵月儿泪眼婆娑,闻言却是摇头道:“李小哥,我不要你的金子,也不想耽搁你的时间。可是我……可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先前被白熊王欺负,现在被灰熊王欺负,接下来又会被黑熊王欺负……你离开之后,我能指望谁呢?” 第45章 透风的墙 李鱼闻言,不由踟蹰起来:“她所讲倒是事实,但我却无法一辈子保护她。只是我受她救命之恩,既已知道她处境艰难,若是不管不顾,实在于心难安。” 赵月儿低着头,幽幽说道:“我原以为李小哥是识文断字的先生,以为李小哥是朝堂上的贵人,所以也没敢把灰熊王这件事告诉你。但现在我才知道,李小哥居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居然有神仙一样的神通,居然这么容易就杀掉了灰熊王。我还以为,我总算盼到了希望。” 李鱼摇头道:“我算什么神仙,反而是四处逃窜的罪人。赵姑娘,你若跟着我,只会受到我的牵连。” 赵月儿将地上一团沙土踢开,轻轻道:“哎,罢了罢了。虽然我希望李小哥能够帮我,但也只是一厢情愿,自家奢望而已。我真傻,李小哥怎么会为了我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呢?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我也苦了这么多年,继续苦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鱼思索片刻,开口道:“赵姑娘,你怕继续受到歹人欺负,那不如拿着摘星令,前往摘星令求个安顿之所。摘星楼乃是仙林十大门派,想必……” 不待李鱼说完,赵月儿鼻中“哼”了一声:“不带我就不带我,何必假惺惺说这些?什么摘星楼摘星令,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快走吧,再也不必管我死活!” 半恼半怒说完,赵月儿一甩衣袖,哭着小步跑开,竟是往山上那一条竹林小径而去。 赵月儿话语中隐隐有以退为进之意,只是这些话入得李鱼耳中,仍是让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于理而言,带上赵月儿自然是一个累赘。但于情而言,赵月儿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是置之不理,难免羞惭愧疚:“说什么救命之恩,毕生难忘,却原来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于是李鱼迟疑片刻,对着赵月儿背影喊道:“赵姑娘,你回来!既然你不怕危险,那就跟着我好了。” 乍闻此言,赵月儿霍然止步,惊喜转身,破涕为笑:“就知道你心软,激将法果然好用。”连忙快步跑到李鱼身旁。 李鱼略显无奈:“我可没与赵姑娘说笑。在我身边,确实危险重重,也未必能顾得到你。” “那没有关系啊。在你身边,总比一个人呆着更觉安心!”赵月儿满脸笑容,一口应承。 她忽然又道:“李小哥,你是不是顾虑我自作多情?会继续纠缠你的感情?其实你多虑了,我知道和你的差距,怎么会傻乎乎做梦呢?你能保护我,我就很满足了。如果你不嫌弃,我就高攀一下,我们认个姐弟。从此后你喊我月儿姐,我喊你鱼弟弟,怎么样?” 李鱼本来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既然赵月儿主动提出,彼此之间也有个说法,当下点头道:“怎么能算高攀呢?能认识月儿姐,我很开心的。” “鱼弟弟,鱼弟弟,你这话……让我好开心啊。但愿你别口不对心就是了。对了,我们这就前往镇上,去买骏马代步吧。” 按照李鱼想法,各路群雄一定会将目光锁定玉笛谷,安排重重包围,等待他自投罗网。所以他并不准备回返疏影阁。 正所谓釜底抽薪,既已知道怀剑公子是幕后阴谋者,索性去仙音宗说个清楚。时间已过去半个月,唐佳慧乃是一派宗师,纵然仍有怒气,也必冷静许多,不会胡乱动手。 假若他一到仙音宗,唐佳慧不由分说就杀了他,反是让人疑窦。正如陈凤年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仙林议论无用,但师父胡绛雪灵心慧质,必会发现其中疑点,必会与唐佳慧当面对质。那时即便无法洗清他身上冤屈,亦可让仙林议论改换面目,至少已不必牵累疏影阁的名声。 主意早定,此地距离仙音宗大约三万里,因无法施展“彩云追月诀”,路途遥远,李鱼只有把目光放在骏马身上。 赵月儿建议先去买马,与李鱼倒是不谋而合。当下李鱼再不耽搁,与赵月儿快步前往云龙镇。 本来李鱼还担心赵月儿腿脚不快,没想到她走路迅速,行步反而比李鱼更加轻便。瞧见李鱼惊讶模样,赵月儿得意笑道:“鱼弟弟,我说了不会耽搁你的。我这些年去镇里卖布卖手绢,山路走惯了,可不会比你慢的。” 两人脚程甚快,但山路悠长,到达镇上时已近中午。李鱼便带赵月儿去到镇上最大的酒楼“清风居”吃饭,顺便在酒楼中打听一番消息,了解这些天仙林的变化。 赵月儿相貌丑陋,李鱼又是满脸疤痕,两人联袂出场,自然引得店小二及周边酒客纷纷侧目。但酒楼开门迎客,只认银子不认人,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李鱼心想赵月儿素来生活简朴,怕是一生都未吃过什么佳肴。好在他百宝囊中金钱甚多,于是点了许多名贵菜色,叫店小二暗暗咂舌:“真人不露相,还好我没有怠慢这两位奇形怪状的客人。” 一边等上菜,李鱼一边留神细听。大厅中喧扰不已,有人低声细语,有人高谈阔论,但所谈话题却往往围绕着两个字,那便是他的名字“李鱼”了。 左前方桌上一人叹道:“他爷爷,我们巨鲨帮兴师动众,几乎出动了全部精锐。听说连我们帮主大人也亲自出马,在明石城与红纱城之间翻来覆去折腾,却找不到李鱼的踪影。难道他李鱼还能跑到天边去?” 这巨鲨帮乃是天韵城的本地帮派,势力庞大,而云龙镇正是巨鲨帮管辖的二十六个镇之一。便连赵月儿,也似知晓巨鲨帮的强大,闻言低声对李鱼道:“鱼弟弟,你听,居然有人和你一个名字呢。同名同姓也是正常,但那人也和你一样,名字普通,人却不普通,还真是让我挺好奇呢。” 李鱼微微一笑:“他口中那个李鱼,恰好也是我。” 赵月儿不由愣住,随即露出慌张之情,声音急促却变得更轻微了:“你得罪了巨鲨帮?那人分明是巨鲨帮帮众,我们快走。” 李鱼依旧微笑:“不碍事,我容貌大变,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却听左前方酒桌上另一人大声道:“高老弟,不是我老徐对你们张帮主不敬。只是我老徐心直口快,有一说一,你们张帮主有能耐抓李鱼吗?还不是去凑个脸熟,让那些上面的人看到巨鲨帮懂事呗。你干嘛瞪我,别说你一个巨鲨帮,就是一百个巨鲨帮,真要遇到了李鱼,还不是只要逃跑的份?他爷爷,圣儒门的怀剑公子都被李鱼杀了,你们巨鲨帮能什么能?” 听到此言,李鱼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当时他与怀剑公子的对决,别无旁人在场。 不过半个月,这些酒客不过是仙林中的小喽啰,怎么就知道怀剑公子已死呢?怎么知道怀剑公子死在他李鱼手下呢? 虽然真正凶手乃是火玄珠,但说是他李鱼杀死怀剑公子,亦无不可。只是这半个月来,李鱼一直在茅草屋中养伤,从未踏足仙林。 正所谓,天知地知,李鱼知,黄泉下的怀剑公子知。这酒客又是如何知道消息呢? 世上虽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也不该如此快就透风啊! 第46章 名声扫地 那姓高的巨鲨帮弟子猛灌了一口酒,嘟囔道:“二哥不要笑大哥,你们神拳门就讨得了好?你神气什么?要是把你的话报给帮主,神拳门自然不会怎么样,你老徐可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也就是我,想着和你喝了几百场酒的交情,才忍住不去通风报信。” “就你高大虫这怂样?不要说帮主了,你要是能和你们家舵主说上话,我老徐直接把头割下来给你下酒!” 那张桌上共有三人,除了高大虫和老徐,便是一个蓝衣人。这时只听蓝衣人劝道:“两位老哥,喝酒喝酒,犯不着赌气哈。要我说啊,这李鱼还真是胆大包天,先非礼了箜篌使者,又杀了怀剑公子,简直捅破了天窟窿啊。” 高大虫乐得转移话题,大声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李鱼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明明已经成为了仙音宗的姑爷,居然管不住自己,真是自毁前程,傻到天上去了。 换我是李鱼,才不会那么白痴呢。冰雪仙子不比那什么箜篌使者好千倍万倍?李鱼绝对脑子里都是屎。” 赵月儿眉毛竖起,眼珠瞪大,压低着声音,恨恨道:“这家伙满嘴胡说八道,真想撕烂他的嘴。” 李鱼只是微微一笑,端着酒杯,轻轻将一杯“醉仙酿”倒入口中,竟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蓝衣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李鱼真是个笨蛋。哼哼,得罪一个仙音宗还不够,结果又惹上圣儒门,这是嫌命不够长啊。 话说回来,也忒是邪门,这许多人恨不得把仙林翻个底朝天,居然还是找不出李鱼的下落。难道他李鱼真变成一条鱼溜走了?” “哼!”老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于喧闹厅中也显得突兀响亮,瞬间引来众多目光:“要我说啊,这李鱼有狗屁胆子啊?他本事高强,那确实不假,但他敢做不敢当,也是怂货一个。 他倒好,知道圣儒门不好惹,躲在哪个山沟小溪里快活逍遥,却连累了梅花仙子白白受苦。所以你们两个老弟别笑,我老徐还真看不起李鱼这怂货呢。” 远处酒桌上立即有人喊道:“老哥好气魄!说得好!不光你老哥瞧不起李鱼,就连我这下九流也瞧不起李鱼呐。想那梅花仙子,乃是仙林第一仙子,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偏偏因为李鱼这孽徒,受了这许多难堪。听说那天圣儒门掌门一掌拍在梅花仙子身上……” 李鱼手上那一个酒杯还留在半空,还没有送到嘴里,却以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晃晃悠悠,一滴两滴全洒在李鱼衣服之上。 赵月儿尚是首次见到李鱼如此失态,低声关切:“鱼弟弟,你怎么了?那梅花仙子……是你的什么人啊?她对你很重要吗?” 李鱼全然听不到赵月儿询问,漠然无语,那一直闪烁着自信与坚定的眼睛也似在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高大虫见老徐抢了风头,心中甚是不服,亦是大声道:“这事我知道真真的,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呢。我听我那在圣儒门中修行的远房表弟说……”’ 老徐接口道:“你有个屁远房表弟,装什么……” 高大虫为了打断老徐的话语,更加大声道:“我那表弟说得真真的,那一天圣儒门掌门与仙音宗宗主共同前往疏影阁。 大家肯定奇怪,李鱼既然不在疏影阁,为什么两大掌门为什么还要亲临疏影阁呢? 那自然是要让梅花仙子给个说法了。说起那梅花仙子,那可真是美丽极了,一头长长的头发,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张脸蛋……” 中央酒桌上一个女子独占一桌,这时不免噗嗤一笑:“这是说村姑吧,哪是什么仙林第一仙子?再说了,胡绛雪这所谓第一仙子,也只是你们这些俗人乱传的。连谁是真正第一都搞不清楚,真是好笑。” “别打岔!你懂什么!”高大虫喝多了酒,脸上红扑扑,径自说道:“总之梅花仙子是天下第一美的。不过那两大掌门可不是来看美人的,他们说如果梅花仙子交不出李鱼,那就让梅花仙子顶罪。 那什么,徒弟的债自然要师父还了。于是圣儒门掌门就一掌劈向了梅花仙子,把梅花仙子打在地上,差点就一命呜呼了,真是好可怜好可怜。” 高大虫说得抑扬顿挫,大厅众人多被高大虫话声吸引,扼腕叹息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嘈嘈切切,愈加热闹。 唯独李鱼手中那只酒杯,一直就被李鱼擎在半空,竟似被李鱼遗忘,全然感受不到半点热闹气氛,只是孤零零独守荒凉。 杯中的醉仙酿已然倾洒一小半,但杯中仍是堪堪盛满,仿佛未曾溅洒半分美酒。 原来是李鱼太过用力捏着酒杯,两个指头上皆流出鲜血,缓缓注入杯中,却不料成为红殷醉酿。 赵月儿见李鱼整只手苍白无比,配合那夺目的鲜红,真是触目惊心,大为惊骇。但瞧见李鱼那惨淡眼神,一肚子安慰的话竟是说不出一句,欲言又止,空自锁眉。 这时中央酒席那女子又是嘻嘻笑道:“这什么高大怂是吧,怎么我和你听到的故事不一样诶。圣儒门那伪君子好歹是一派之尊,一贯做足表面文章的,怎么会蛮不讲理呢? 他不过是让胡绛雪将李鱼这叛徒逐出疏影阁门墙,谁知道啊,这胡绛雪偏偏吃错了药,竟是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呢!” 高大虫借着醉意怒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我远房表哥可是亲口和我说……” 蓝衣人连忙拉住高大虫,提醒道:“高兄弟,祸从口出啊。我刚刚才发现,那女子身上可是穿着绮罗香的衣服!你瞧她左肩……” “什么?”高大虫酒意立刻吓得一干二净,急忙望去,果然瞧见绮罗香独有的牡丹花印记,赶紧解释道:“我我我喝醉了酒,尽是胡说八道,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那女子嘻嘻一笑:“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我身上的牡丹花很可怕?”她一笑之后,又说道:“不过嘛,你也不算胡说,昔日意气风发的胡绛雪,现在却凄凄惨惨躺在病榻之上,真是让人意外开心呢。 话说回来,那李鱼小子真有那么大魅力?竟让胡绛雪豁出去了,居然有胆同时面对仙音宗那老狐狸与圣儒门那伪君子?” 绮罗香乃是六大邪派之一,高大虫知道绮罗香中人一向爱看正派笑话。这时他心中犹在害怕这绮罗香妖女不肯放过自己,为了博得女子好感,连声附和道:“姑娘这一问太有见地了。仙林中人,哪个不在传李鱼与胡绛雪有染啊!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小的想来肯定不会是假的。要不然李鱼没拜师多久,怎么功力突然就那么高了?显然是胡绛雪把自己的功力传给他了嘛! 只是让胡绛雪把李鱼逐出师门,这样名正言顺的要求,胡绛雪都不肯答应,显然是有了小白脸就忘了疏影阁的名声,名声扫地,名声扫地啊。” 一滴眼泪忽然从李鱼眼中飞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此刻,这一颗眼泪更胜过男儿尊严,不管不顾,横行霸道,径自冲出了李鱼眼眶。 更有一捧鲜血,忽然从李鱼口中呕出。 触目惊心的红。 悔恨交加的泪。 浑身颤抖的人。 (有几个兄弟一路追随,从我开书那天开始注册起点账号,熬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推荐票了,真是不容易。真心感谢兄弟们的支持!请大家继续为我投推荐票哦。) 第47章 我是李鱼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看来被仙林中人捧到天上的梅花仙子胡绛雪,不但是个不明时势的俗物,还是个痴心绝顶的傻妞呢。只不过嘛,这师父与徒弟搅到一块,还真是好说不好听呢。” 高大虫附和道:“姑娘说得极对,什么梅花仙子,她胡绛雪也配仙子两个字吗?” 却有不少人同时呼喝道:“休得胡说八道!梅花仙子冰清玉洁,哪能容你们信口雌黄!”又有人怒斥道:“好一个高大虫,狗嘴里都是狗粪,竟敢对梅花仙子口出不逊!等会我就去通禀巨鲨帮的张少帮主,有你好果子吃!” 有不少酒客敢怒不敢言,只是暗地咒骂高大虫。却也有不少酒客连连点头,心中想道:“高大虫虽然语言粗鄙,但说得很有道理啊。那胡绛雪为什么死命护着李鱼?还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听说那李鱼长相极其俊美,比绝世美女有过之而无不及。胡绛雪贪图色相,所以才去违逆圣儒门与仙音宗两大门派,连性命都放在一边了。” 高大虫暗道:“他爷爷!要是别的时候,我顶多肚里说几句,哪敢大庭广众辱骂梅花仙子啊?可是老子的命都快没了,哪顾得上以后啊。这绮罗香妖女公然嘲笑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那副有恃无恐的口气,显然来头不小。 你们这些傻子哪里知道这妖女的可怕?死的又不是你们?我要是不顺着妖女的话语,只怕立刻就人头落地了。绮罗香这三个字,可不会跟我讲道理。他爷爷,这小小的云龙镇,怎么来了这一尊大仙?”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好一个冰清玉洁胡绛雪!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为她维护呢。你们是不敢面对自己破碎的幻梦?还是说,就算胡绛雪藏污纳垢,你们也甘之如饴,非要捧她做第一仙子?” 有个少年剑客霍然从酒桌上站起,怒斥道:“你一个女孩家,为何嘴巴如此恶毒?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次次污蔑梅花仙子?本来见你是个小女孩,不想与你计较。哼,我给提个醒,你辱骂仙音宗主与圣儒门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里,就算你是小女孩,也吃不了兜着走!” “嘻嘻,我好怕啊。呦呦呦,仙林中的男子,不但是软骨头,还都喜欢当通风报信的狗呢。那什么高大怂想要通风报信,你这拿着宝剑的剑客也要通风报信,可真笑死我啦。你既然这么相信梅花仙子,你先告诉大家,那冰清玉洁的梅花仙子为什么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啊?” 那少年剑客被女子一通笑骂,已积了一肚子气,脑海中也是一片急躁。急切中实在猜不出来梅花仙子的想法,只能支吾道:“这个,这个,我又不是梅花仙子,我怎么知道她的想法?总之她是有理由的!” 女子笑靥如花,笑得无比灿烂:“是啊,梅花仙子嘛,总是有她的理由的。我看你这个少年郎,还没有娶妻吧。等以后成家了,你家小娘子偷了人,你知道了后呢,心里肯定也会想,娘子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嘻嘻。” 周围酒客闻言亦是纷纷笑出声来,大厅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那少年剑客满脸怒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颜色:“你,你竟敢取笑我?” 女子瞧得好玩,忍不住又嘻嘻咯笑了两声。只是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的眼中现出一张可怖的面孔。 那竟是一张千疮百孔,疤痕遍布的面孔! 尤其是面孔上那一对眼睛,明明是灰败无神,却偏偏有一种慑人的寒光,直教她心中发冷。 那个人离她还有四张酒桌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好似风烛残年,病入膏肓。 但少女所有的笑在瞥见那面孔的一刻,便被封冻在记忆中。 尽管前一刻还笑逐颜开,但此刻,她似乎已经忘了笑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鱼缓缓走向那少女,嗓子不知不觉竟变得嘶哑了:“你说,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一起去找梅花仙子问罪?那是什么时候?” 明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人,但少女却恍惚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她甚至不得不改变了慵懒的坐姿,不得不暗中运起“惆怅诀”以消除心中的莫名不安。 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呦呦呦,连丑大叔都知道怜香惜玉,为梅花仙子打抱不平呢。你若有能耐,尽管去找老狐狸与伪君子啊,冲我发火算什么啊!” 李鱼又沉声问道:“你说,梅花仙子是因为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才被圣儒门主打伤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哼,我们绮罗香给的消息,难道还有假不成?” 女子本来可以不必回答李鱼的问题,本来可以一个指头间抹去眼前丑人的性命。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恐惧,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老老实实回答了李鱼的问题。 这般脱口而出后,她方才醒悟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怯阵与畏缩,瞬间已是懊悔与不喜,纤手暗地凝结一道气劲,想要将这个带给她不安的丑人永远消失。 大厅中众酒客听到女子报出“绮罗香”的名号,均是大吃一惊,脸色遽变。热闹的大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众多惊悸的心跳声。 那原本满面怒容,想要让女子长点教训的少年剑客,颓然坐倒在冰冷板凳上,偏生动作轻柔无比,不敢发出一点杂音。 却听李鱼又是沉声连问三句:“你说,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那到底她的伤势如何?圣儒门与仙音宗有没有继续为难她?” 那女子已然准备出手,直接了断李鱼性命,只是听到李鱼口中发出一问,心中不觉便是一跳。 待李鱼三个疑问说完,她心中已然跳了三下,竟将那杀心全部跳开,只剩下老实回答:“可不只是我说,仙林中人,哪个不知道她现在重病不起?就连高大怂也知道了,还能有假不成?至于她的伤势究竟如何,伪君子与老狐狸为何不直接将她抓离玉笛谷,那我就不知道了。” 李鱼眼中再落两滴热泪,喃喃自语道:“她果然已牺牲如此,值得吗?值得吗?” 女子神色惊疑不定。在这一瞬间,她竟涌起了一股荒谬绝伦的想法,却是不敢置信,无法接受,脱口便是连续三问:“你究竟是谁?为何如此关切?你究竟想做什么?” “呵。”李鱼惨淡一笑:“我是李鱼。” 第48章 豁命一搏 李鱼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寂然无声的大厅里,更比惊雷响亮。 饶是众人忌惮绮罗香的邪名,仍是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仿佛一潭死水忽然被一块石头搅碎,惊现这百味杂陈的涟漪。 高大虫先是被吓一大跳,继而醒悟过来,一边怒斥心中不该有的畏惧,一边怒斥眼前不长眼的丑人:“你说你是李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丑样子!如果你是李鱼,那我就是宋天行宋大公子了。也不知你哪来的狗胆,居然在仙女面前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话之时,高大虫偷眼去瞧那绮罗香女子的脸色,却找不到一丁点预期的笑意。他完全猜不出女子心中想法,不免越说越慌,说到“不想活了”这四个字时,语声已变得有气无力,邀功献媚的热切也只剩下自讨没趣的荒唐。 女子眼睛直盯着李鱼,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想不到我紫鹃居然有幸遇见了李鱼。只怕谁也想不到,昔日俊俏郎君已变得面目可憎,昔日峥嵘少年已变得弱不禁风。” 她忽然站了起来,身体不着痕迹后退了数步,对着满堂酒客喊道:“仙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李鱼就在眼前,奇货可居,功名立就。在座老少爷们还能如此镇定,你推我让,还真是叫我佩服呢。” 原本没有人肯相信李鱼的自报身份,但紫鹃一锤定音,却让不少人的心思不由活络起来:“若说眼前这丑八怪是李鱼,荒唐是荒唐了点。但仔细一想,李鱼杀死怀剑公子,自身必然也受重创。那么李鱼的变化就说得通了。还有这些天为什么全无李鱼的消息,那自然是因为他改头换面,完全让人猜不到李鱼是李鱼了。” 不少人望向李鱼的眼光突然变得炙热无比:“若此人真是李鱼,他如今毫无修为,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能够擒下李鱼,便可平步青云了,果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高大虫嗫嗫嚅嚅问道:“姑娘的意思,是不准备插手此事吗?” 紫鹃冷笑道:“正派之间狗咬狗,关我绮罗香什么事?你们闹得越大,我反而更开心。你们谁有想抓走李鱼,尽管去抓便是。” 高大虫一听这话,胆气立即壮了起来,暗忖道:“只要这妖女置身事外,那这天大的美事可就落在我头上了。不管这丑八怪是不是李鱼,反正抓起来再说,可不能白白错过良机。” 他还在思索间,那先前垂头丧气的少年剑客已然大吼一声:“今日我于子杰要替天行道,除了李鱼这仙林败类。” 另一旁桌子上也刷刷站起两道人影,大声道:“李鱼,你这害群之马,快快束手就擒!” 高大虫一听急了,亦是大吼道:“谁都不准和我抢!在云龙镇的地盘上,除暴安良这种事情,只能是巨鲨帮第一个做!” 一时间,人心浮动,酒楼之中的仙林侠客全把李鱼看成了待宰的羔羊,满脑子皆是抓住李鱼后的飞黄腾达,受用不尽。 李鱼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一直在悔恨。 自从箜篌使者被杀,惊变连连,李鱼一直在担心师父与疏影阁会不会受到他的牵连。 但也只是担心而已。 也许,是胡绛雪那一句“凡事皆有师父在”,让李鱼始终未曾真正去想师父的艰难处境,未曾真正去想他将给师父带去多大的麻烦。 他一直以“自强不息”自诩,他一直以“绝不后退”自傲,但从拜师那一刻起,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种下了一颗懒惰的种子:有师父在,他李鱼便没有后顾之忧,便可以逍遥快意,便可以率性而为。 不管是胡闹也好,倔强也罢,总之都有那个强大的师父在。 就连这一次准备上仙音宗摊牌的举动,去赌唐佳慧不杀他的渺茫几率,也只是因为李鱼内心深处还是把师父当靠山。他认为就算自己死了,师父最终也可以解决问题。 因为他的师父是胡绛雪,是风华绝代,凌驾万古,让人只能仰望的仙林第一仙子。 可是啊,强大的胡绛雪却因为他李鱼受了重伤。 可是啊,强大的胡绛雪却因为他李鱼要面对更强大的圣儒门与仙音宗。 一个年纪轻轻的怀剑公子就让他李鱼如此难堪,而身为圣儒门的掌门呢?一个来势汹汹的大鼓使者就让他李鱼如此棘手,而身为仙音宗的宗主呢? 如今天下都知道是李鱼杀了怀剑公子,就算告诉天下人,是怀剑公子阴谋作祟,一切都是怀剑公子咎由自取。 试问天下有谁信?试问圣儒门主能忘记杀子之仇,从此罢休吗? 万千重压,最终都将落在师父身上。 师父却还不肯放弃他李鱼。 因为师父说:“凡事皆有师父在。” 可是他这个徒弟呢? 只是轻飘飘在心里立下一个“守护师父”的誓言,然后不管不顾,然后肆意妄为,只想着师父来解决危机。 胡绛雪,为了这么一个不肖徒弟,你值得吗? 李鱼的眼中又落下了一滴泪,而他的心中更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李鱼没有去管眼角的泪珠,没有去管周围众人的蠢蠢欲动,只对着紫鹃冷冷道:“你想确认我的身份,自然如你所愿。不但是你,在场所有人都会毫无疑义,我就是李鱼。” 这时于子杰的一剑已经刺向李鱼,高大虫的擒拿手已经伸向李鱼,老徐的神拳劲已经袭向李鱼。数十道克制着威力的真气争相恐后涌向李鱼,想要将李鱼擒下。 李鱼身形不动,手中从百宝囊中拿出那柄桃花扇,轻轻一摇,一朵桃花自扇面飞出,只是一旋之间,便已将所有劲气全部粉碎。 众人瞠目结舌,全不知李鱼如何做到这一点。 眼下的李鱼,与弱不禁风全不搭边。若定要嘴硬说一句“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也只能套在他们头上。 众人心慌意乱之下,却总算想到了一句古话:“虎落平阳被犬欺。但若是真老虎,无论小狗如何张牙舞爪,都够不上老虎的一根胡须。” 只是眼下骑虎难下,众人知道已被紫鹃引入了一场杀身之祸,于是将见猎心喜的雀跃全变成了保留小命的惶急,一个个全力出招,再无半分保留。 眼前的若真是李鱼,那可是杀了怀剑公子的狠人!既然知道李鱼别有神通,那他们也只能豁命一搏! 第49章 无情动人 一支箭随手可折,但若是几十只箭聚在一起,轻易无法折断。 一滴水微不足道,但若是几千滴水聚在一起,轻易无法消散。 于子杰是未成名的剑客,高大虫是不成材的帮众,老徐是不得志的小卒…… 这大厅中许许多多仙林小人物,虽然渺若尘埃,但人人豁命出招,锐气如龙,已自不容小觑;又兼联手合力,扬长避短,更见威势浩大。 若是进酒楼之前的李鱼,想要应付眼前杀机,亦将颇为艰难。但此刻的李鱼,完全不把众人的合攻放在心上。 他的心上只有别离,只剩别离。 上下数千年,纵横百万里,人间天上,富贵穷困,何处没有离别? 前人有说:“黯然销神者,唯别而已矣!”前人有说:“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万千别离诗文皆汇聚于李鱼心中,将他那别离之心愈加浓厚。 在漫天剑影掌风中,李鱼轻轻吟诵道:“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神思诀亦随着这浓厚的别离之情,悄然进入“有我之境”的新境界。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以李鱼此刻别离之眼,看人间万物,物物皆是别离之情。 那大厅中两根大蜡烛,虽然未曾点燃,但在李鱼眼中看来,已是泪眼婆娑,情难自已。 桃花扇心有所感,扇面上倏尔现出一根天地之气凝成的红烛,斓斑泪沁,真珠滑落,点点是迫不得已的别离,点点是撕心裂肺的不舍。 越是不舍,便越是要别离。越是别离,便越是会不舍。 在这点点烛泪之中,酒楼众人的攻势冰消瓦解,饮恨吞声。 “砰砰砰砰”,大厅中接连响起众人倒地之声。 众人身上尚没有致命之伤,但已然知道拼命一搏只是一场玩笑,平步青云更成为痴想。一个个都是面色颓败,神情慌张,不知李鱼如何处理自己。 高大虫心知大势已去,再无法与李鱼抗衡,浑身只是颤抖:“可怜!为了讨妖女欢心,我各种破口大骂李鱼与梅花仙子。谁料我这条小命没断送在妖女手上,却要被李鱼无情收割。” 他仿佛已嗅到来自黄泉的腐臭气息,连忙将身体一滚,滚到李鱼面前,不住磕头道:“小的罪该万死,只求李少侠大人大量,不与小的一般见识。”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此刻李鱼却又是惨淡一笑:“如今你可信我是李鱼?” 高大虫不敢抬头,只是不断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将额头上磕出一大堆血来:“信信信,小的早就信了。” 李鱼冷冷道:“你的嘴很脏啊。” 高大虫磕头的动作瞬间为之停滞,一呆之下,他霍然抬起了头,现出决断之色,喊道:“老徐,麻烦你把我的舌头割下来!” 老徐闻言亦是愣住,却听高大虫急急吼道:“老徐,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老徐偷偷往李鱼脸上看去,只瞥见李鱼眼角的一点泪光,完全搞不清李鱼心意。但自身已被高大虫牵扯出来,李鱼偏又没有喝止之意,当下畏畏缩缩来到高大虫身旁,掏出一把小刀,狠狠割了下去。 只听得高大虫“哑哑”惨叫出声,老徐面露不忍,心下更是慌乱,不由得四肢发抖,竟是握不住那把小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鱼依旧冷冷道:“这样便足够了吗?” 震天惨叫忽然停了下来,高大虫那满是血迹的脸收缩了一下,然后滚开三丈,于地上捡起一柄宝剑,怒腾腾往左臂一切,将一条手臂掉落于地,只见得血珠大滴大滴往下落。 老徐心中更加慌乱,亦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暗忖道:“想不到我会因为一场酒而丢掉小命。我那般大声辱骂,把李鱼说成一个怂货,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与他们同一桌的蓝衣人却索性躺在地上,心中不住祈祷:“我刚刚可没有大声骂过李鱼,他应该没听到我骂他吧?老天啊,千万不要让李鱼听到我骂他的话啊。老天啊,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高大虫右手之上兀自拿着宝剑,剑锋作势想要往腿上而去,却听李鱼冷喝一声:“罢了。” 高大虫喜出望外,这一瞬间竟将钻心痛楚遮盖过去,只是狂喜想道:“我居然可以不死!还好我当机立断,没有继续惹动李鱼的杀机。” 只是在狂喜之后,痛楚临身,纵是高大虫生怕惹动李鱼,强行克制,仍是不得不低低痛呼。 老徐见到高大虫居然逃过一劫,心中只是想道:“说不得,我也学高大虫一般,自己割下舌头,砍下手臂,说不定也能留得半条小命。” 老徐正想吆喝蓝衣人帮他割舌头,却见李鱼缓缓转身,竟似对他毫不在意。老徐惊喜交加,欣喜若狂,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难道我走狗屎运了!李鱼他竟没有为难我的意思?我一直骂他怂货,他难道没听见吗?” 只见李鱼缓缓来到紫鹃面前,沉声问道:“你呢?现在相信我是李鱼了吗?” 紫鹃现出了一丝释然的笑,不但嘴巴在笑,连睫毛也在笑,连鼻子也在笑:“我瞧不明白你出招的奥妙。但我发现,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可怕。所以,你是不是李鱼,好像都没有关系。” “不行,我必须让你相信,我就是李鱼。所以,接招吧。” “嘻嘻。”紫鹃笑得很有韵味:“有时候,做一个邪派也挺难的。明明我只想看热闹,却总有人不知死活。” 笑声中,紫鹃“惆怅诀”遽然发动,她的手上也遽然现出一条长鞭,鞭势如蛇,绿芒大盛,毒辣阴狠,令人骇然。 半躺在地上的于子杰惊愕失色,面如土灰:“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招式!”他那欲与人天下争雄的少年热血,亦在瞬间沉到冰湖深渊,永世不得浮沉。 却见李鱼桃花扇轻轻摇动,只是一招“任是无情也动人”,就将那条长鞭化为虚无,更将紫鹃整个身子扇倒在地。 紫鹃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李鱼,她心中就有一种畏惧。 眼前这个丑八怪李鱼,没有传说中那样玉树临风,却比传说中更加可怕,更加让人高深莫测。 只是一招,她便已知道,自己兵败如山倒,再无半点反败为胜的可能。 她软倒在地上,神色复杂难明,望着那张丑脸,轻轻叹道:“神思诀名不虚传,你果然便是李鱼!” (果然如预料那般,《扇花录》10万字申请签约被拒绝了。现在多数网络小说,要么是创意突出,点子新奇,轻松化诙谐化;要么是跟风热门,模仿热门,系统流诸天流。 但我还是觉得,就算是网络小说,写法也可以很多样。有时候,一个故事,不一定需要什么新创意,也不一定要按照别人的写法去写。 如果一个故事,能留下几个让人动容的瞬间,能留下几个让人难忘的人物,那这个故事不比任何别的热门故事差劲。 《扇花录》这小说,未必称得上一个好故事。 只是,《扇花录》这样的写法,无论如何,都很难被编辑看好。 因为签约小说需要的是商业价值,更希望看到创新的点或者跟风的套路。因为那样不用怎么冒险。 这本小说不被看好,我很理解。 但我还是想继续创作《扇花录》。 我已经充值了一万元。 真金白银,只要《扇花录》签约了,我会给自己打赏一个白银盟主。 有人会问了:“那如果一直没有签约呢?” 我的回答:“我写这本《扇花录》,花了几个月时间,没赚到一分钱,反而亏了一万元。你觉得我会舍得放弃吗?为了把这一万块钱打赏给自己,我必须得一直坚持啊。虽然说,就算打赏给自己,也是巨亏无比。但至少没那么亏,不是吗?” 这个故事还刚刚开始,请诸君静静听我道来。 要记得每天给我投推荐票哦。) 第50章 再无瓜葛 李鱼迫近一步,语调冰冷:“你在绮罗香中是何身份?” 紫鹃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语声里浮现出淡淡的嘲弄意味:“我嘛,只不过是一个伺候绮罗香主人的小丫头,何劳李鱼李大名人纡尊下问?” 李鱼点了点头:“原来是绮罗香主人的身边人,那是再好不过。” 他霍然抬头,对着满堂酒客大声问道:“还有谁不信我是李鱼?请站出来吧。” 众人皆是卧倒地面,一见李鱼目光扫视过来,均是低下了头。 “呵,李鱼的名字可以作假,但手中桃花扇却无法作假。”李鱼黯然一笑:“既然诸位都无疑义,那李鱼便要说话了。” 满堂酒客,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半点声响。 唯有紫鹃抬着头,那美丽的大眼睛放出饶有兴味的光芒,笑问道:“李大名人,你惺惺作态,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却听李鱼以嘶哑之音,沉声说道:“自此刻起,李鱼叛出疏影阁。自此刻起,李鱼再无师门。自此刻起,李鱼与梅花仙子胡绛雪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死寂的气氛中忽添几分悲壮。 众人均是愕然,偷偷瞥向李鱼的眼神有不解,有佩服,有悲悯,更有几许幸灾乐祸。 李鱼再次环顾全场:“今日乃是李鱼挣脱枷锁的大喜之日,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鸦默雀静之中,紫鹃嘻嘻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胡绛雪不肯将你逐出门墙了。嘻嘻,还真是师父有情,徒弟有义呢。” 李鱼冷冷道:“我已说过了,再没有什么师父徒弟。” 那语声之中仿佛带有九极冰渊的酷寒之气,将一股威压横阻在紫鹃心上。 紫鹃有意逞强,欲待再取笑几句,话已到了嘴边,怎奈不争气地消失无踪。 李鱼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也该离去了。可有人想要拦下李鱼吗?” 眼见无人出声,李鱼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望着紫鹃,叹道:“堂堂绮罗香,反而不如巨鲨帮一个小喽啰有觉悟。非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紫鹃眼中遽然闪现厉芒,怒道:“李大名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大虫的嘴很脏,你的嘴也很脏。虽然我需要你的嘴继续说话,但显然不需要你的那条右臂。” “你敢!”紫鹃怒意更盛,“唰”得从地上站起,将身板挺直,将一个前身直迎向李鱼:“李大名人呵,我劝你三思而后行。你已惹上仙音宗与圣儒门,朝不保夕,苟延残喘,竟还敢招惹绮罗香的怒火?” 李鱼眼中尽是轻蔑:“既然我已朝不保夕,苟延残喘,左右是一死,多加一个绮罗香又有何妨?此刻没有绮罗香的怒火,只有李鱼的放肆,你可听明白了?” “你大胆,你以为凭你……”紫鹃俏丽脸庞瞬间变得煞白,犹自据理力争,想要彰显绮罗香的强大底气。 但撞见李鱼黯然而无畏的眼神,自以为是的底气竟在瞬间败退千里,偃旗息鼓。 在前一刻,紫鹃完全不敢想象世上会有这样小瞧绮罗香的人。 但现在她明白了,李鱼对绮罗香的蔑视,一如她对圣儒门对仙音宗的蔑视。 只不过,她之所以敢蔑视圣儒门与仙音宗,是因为那个傲视寰宇的绮罗香主人。而李鱼,所依仗的不过是“悍不畏死”四个字。 恐惧弥漫周身时刻,紫鹃只能咬着嘴唇,为自己做最后的抗争:“既然那人已与你没有瓜葛,我说她几句,又与你何关?你硬要多管闲事,那就是说,你那些昭告天下之语,全是谎话连篇!” 李鱼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仙林中人,一个个言辞凿凿,都说我是邪魔败类。难道邪魔败类做事还要理由?你们绮罗香杀人之时,也要一条条与人说道理吗?我说你的嘴脏,你的嘴就是脏了。” 紫鹃双手微微颤抖,却是将银牙一咬,左手一伸,将地上一柄剑抓在掌心中,迟疑片刻,忽得一用力,将那一条藕段玉臂卸在地上。 李鱼对目瞪口呆的赵月儿道:“月儿姐,饭已吃饱,我们该走了。” 说罢,李鱼缓步走向门口,再不去瞧目怀怨恨的紫鹃,不去瞧咬紧牙关的高大虫,不去瞧瑟瑟发抖的众酒客,只在临近柜台之时,将一大锭黄金丢在了掌柜面前,稍作酒楼毁伤的弥补。 赵月儿神色怪异,低低喟叹一声,连忙快步跟上。 待出了清风居酒楼,李鱼复又走了七步,忽然“哇”地一声,竟又是呕出一堆血来。 当日入门之时,胡绛雪曾经问李鱼:“举世滔滔,尽要将你斩尽杀绝,你当如何处之?” 眼下情境虽然稍有不同,但李鱼确实已万夫所指。只是,结果与李鱼的假设截然不同,他所亲近服膺的师父胡绛雪没有大义灭亲,没有刀刃相向,反是他李鱼主动背叛了师父。 “师父,此后这两个字便不能说与你听了。 也许,连再见你一面也是不可能了。” 血如珠,人空泪,从此别离长酩酊,洛阳狂狷任椎埋! 赵月儿慌忙上前,拿着一方手帕,去温柔擦拭李鱼嘴边鲜血。 李鱼叹道:“月儿姐,你也看到了,我已是全仙林之敌。在我身边,有死无生,所以请你离开吧。” “说什么话呢?先前不是说好了嘛,我就是要跟在鱼弟弟身旁,死也不怕。鱼弟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更知道你不是他们嘴中的罪人。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拖累着你,让你担着这一份责任,我怕你……撑不下去。” “月儿姐既有死的觉悟,李鱼亦只有奉陪到底了,此所谓求仁得仁。我身份已然公开,不出半日便将传遍仙林,那时候杀机降临,也未必有时间与月儿姐道别了。” 赵月儿笑道:“能在活着时与你结为姐弟,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我不怕。走吧,我们牵马去。” 李鱼原本打算径上仙音宗澄清误会,但听到众人谈论,李鱼已知先前所想太过单纯。怀剑公子死无对证,单凭李鱼一面之词,根本无法取信于唐佳慧。 何况李鱼已然结怨圣儒门,唐佳慧又岂会为了他而与圣儒门撕破面皮?就算知道冤枉了李鱼,多半是将错就错,将李鱼移交给圣儒门,做一个顺水人情。 天地悠悠,群狼环伺。何处是李鱼容身之所?何处是李鱼马蹄所向? 第51章 不劳而获 李鱼主动与胡绛雪断了师徒名分,内心深处实是心灰意冷。 走出清风居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想再挪动半步,只想坐以待毙,一死了之。 但赵月儿一句“我怕你撑不下去”,让李鱼幡然醒悟:“若是就此放弃,不但对不起我自己,也辜负了师父收我为徒的用心。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才见手段。呵,那么多人想杀我,我多活一刻,他们便多难受一会。” 购得两匹骏马后,李鱼掏出仙林舆地图,仔细搜索,忽将目光锁定在东海之滨的商羊城,暗忖道:“想要躲避追杀,自然是离圣儒门与仙音宗越远越好。虽然亡命天涯,但也不可太过狼狈,只当游山玩水便是。 我久仰曹孟德《观沧海》之篇,却尚未领略海之壮阔,素以为憾。如今不如前往东海,亲自看那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主意已定,李鱼询问道:“月儿姐,我准备前往东海,你意下如何?” 赵月儿甜甜一笑:“你决定便是,我都听你的。”她虽是姿容甚陋,但此刻笑得畅意开怀,居然别有韵味,使人忘其妍媸,只记住这天真意态。 李鱼本来忧心赵月儿不会骑马,孰料赵月儿动作熟练之极,竟是行家里手。反是李鱼初学骑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算让那匹骏马服帖,但奔跑速度仍是远逊于赵月儿。 据赵月儿所说,她的骑马之术乃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李鱼心中微觉疑惑,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当下“嗯”了一声,快马加鞭,疾驰向前。 李鱼虽然把商羊城作为目的地,但心中明白,前途多艰,自己多半是到不了商羊城的。 而若想多活一些时候,就必须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但仓促之间,想要提升境界,谈何容易? 神思诀虽也有顿悟一说,却并非每次能够顿悟。例如迎战大鼓使者那会,李鱼顿悟无成,若非陈凤年横伸一脚,李鱼已然殒命。 “倘若再遇到像怀剑公子那般高手,我完全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只有等死而已。除非……除非火玄珠能够再次出来救我。” 想到火玄珠的强大威能,李鱼亦忍不住心头一阵火热:“火玄珠在我最危急时刻,现身杀了怀剑公子,说明它能够感知到我的遭遇。 上官雁说七玄珠乃是十大门派都觊觎的至宝,若是能够发挥出火玄珠的威力,说不定我就可以熬过暴风骤雨。待三年五年之后,风平浪静,或许我还有机会偷偷见师父一面。或许,我还可以再见义父一面。” 在此之前,李鱼从没有动用火玄珠的念头。火玄珠虽是强大玄异,他亦从未将这等助力放在心上。 但此刻,火玄珠于李鱼而言,不但是救命的一根稻草,更将给他带来重见胡绛雪重见义父的一线机会:“我虽然不知道如何运使七玄珠,但它既然寄居在我体内,与我的关系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遇到了强敌,只要我恳求火玄珠出来帮忙,它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我也就脱离了危机……” 想到此处,李鱼颇为意动,但转念之间,却断然摇头:“不可,不可!” 这两个“不可”竟是脱口而出,声音颇大,直传到前方赵月儿耳中。 她疑惑回头,询问道:“鱼弟弟,什么不可以?” 李鱼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月儿瞥了瞥嘴:“明明心里有事,却不告诉我,哎。” 李鱼微微一笑,心中想道:“那火玄珠虽然强大,却是不怀好心。那天我听得很清楚,它竟是准备吞噬我。纵然我借助它的力量暂时摆脱危机,亦只是与虎谋皮,驱狼而迎虎,反受其累。人与人之间,也许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但这邪异珠子嘛,可不会让人不劳而获,白得便宜。要不然,当年赵光明何必要将七玄珠封印仙林各处呢?” 想通此点,李鱼心头更是敞亮,自嘲一笑:“李鱼啊李鱼,枉你自视为大丈夫,却原来只想着托庇于人。先前托庇于师父,现在又想要托庇于火玄珠了。要想别出心裁,独出机杼,便首先要断了这托庇之心。 仰人鼻息,朝夕可亡。即便火玄珠一片好心,我也不可寄望于它。更何况它包藏祸心,全不可信任。只是眼下却顾不得管它。” 这一番从起念到断念的转折,倒是让李鱼念头通达,亦稍为淡忘心中伤痛。 他一边挥鞭骏马,一边不断思索御敌之策:“神思诀境界万千,代表诗词诗心的多种可能。豪放词亦可,婉约词亦可;有我之境亦可,无我之境亦可;味在诗中亦可,味在诗外亦可…… 这诸多境界并没有高下之分,而只是不同诗人的不同选择与见地。问题在于,我虽是熟读诗书,也能写几首歪诗,却无法跻身第一流诗人之列,无法如李太白那般张口就说锦绣文章,亦无法随心所欲创造境界,而只能去体会前人诗词中的天地之道。 我如今虽然窥破了‘有我之境’奥妙,对于神思诀其他奥妙却犹有隔靴搔痒之感。既然准备全靠自己,那该如何提升境界领悟呢?” 马蹄声“哒哒哒”一路飘过,轻易穿过百里之遥。 李鱼双目瞧向远方,心中忽然一动:“老杜有诗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两句诗不但可用于写诗,也可用于神思诀的修炼。我是在战斗中窥破有我之境,亦只能在战斗中进一步领悟神思诀的奥妙。 如此说来,我最理想的敌人乃是要比我稍微高明一点儿,却又不至于高我太多,这样既能让我在困境中有所启发,也不会直接丧命。” 李鱼忽然又是一笑:“我却是想多了,敌人的强弱岂能由我选择?再过一些时候,便该有拦路虎了。到那时再看能否突破神思诀的新境界吧。” 马蹄声“哒哒哒”急奔向前,将李鱼带向未知的前方。 李鱼忽然心念一动:“师父她一向不在仙林走动,更没有兴趣与人拼斗争锋。为何她对神思诀的领悟如此深刻?直是令我高山仰止,无法望其项背。只有一种可能,师父锦绣才心,亦如李太白那般天资颖悟,超凡脱俗。” 想到此处,李鱼又是钦佩,又是酸楚:“只是,无心与人争锋的师父,却因为我而不得不与圣儒门主僵持,还被他打成了重伤……” 第52章 霸剑横栏 李鱼与赵月儿疾行半天,前不见埋伏,后不见追兵,乐得逍遥一时。虽是纵马狂奔,亦可饱览沿途风光。 到了傍晚时分,两匹骏马转过一个山弯,忽地齐声嘶鸣,声音之中蕴含着极大恐惧,马蹄也瞬间瘫软,差点将李鱼与赵月儿摔下马来。 拦在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但那一个人的杀气,已胜过千军万马。 李鱼心志坚韧,但对视那人眼神,仍是感到阵阵寒气侵袭,颇不自在。 那人年约三四十,脸上胡须乱卷,身上穿着一件打着众多补丁的旧衣服,但一眼看去,不觉其邋遢,反觉其整肃。尤其是那人的眼睛,神光逸发,杀气毕露,更胜过天边晚霞。 李鱼从马上跳了下来,微笑道:“有劳阁下久等。” “并没有许久,我才到。你就是李鱼?” 那人说话之时,并不将杀气稍为收敛,反而益加肆无忌惮,在天地间降落一股无可匹敌的杀机。 李鱼心头一沉,已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头一个敌人便是如此劲敌,我还想什么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真是好笑。虽然技不如人,我却不能输了志气。” 李鱼便依旧微笑道:“我正是李鱼。不知阁下名姓?” 那人将肩膀上的大剑挪到身前,剑锋对准李鱼:“接下我一剑,再说话不迟。” 一般刀剑长为三尺六寸,而这一柄大剑却长达五尺,宽度已远胜过一般刀剑。与其说这是大剑,还不如说大刀更为贴切。但从刃口判断,这柄兵器两处开锋,自是更应归于剑之一流。 只是被剑锋指着,便觉得杀气排山倒海袭来。李鱼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跳,身体更是不寒而栗。 “这人显然不是仙音宗或圣儒门的人,以他如此强绝的境界,竟也会被天音令驱使吗?” 瞬间心神恍惚,却听那人冷喝道:“集中精神!心神不宁的你,根本不配镇岳剑一击。” 李鱼心下暗自惭愧:“这一剑其实已不用比了,从气势上我已全盘落在下风,早已兵败千里。我与此人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了。” 但正是这惭愧之感,却反而激发了李鱼愈挫愈勇的决心。他当即凝神收虑,将一切杂念排除一空,连那强装的淡定笑容也抛在一边,只是轻轻道一声:“请出招。” 那人眼中闪动一缕神光,大喝一声:“霸剑横栏!” 便见那柄大剑现出赤红色光芒,剑招只是简简单单向前一刺,气势却足以横压百万山岳,如风靡草,威服九州;如龙出渊,震撼荒古。 李鱼眉毛轩动,桃花扇迎难而上,不做楚霸王“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失路之叹,而是硬语盘空,气韵豪雄,翻写吴大帝以弱胜强之壮志:“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天下英雄英雄谁敌手?来势汹汹的大剑好比当年曹孟德,来势汹汹,志吞宇内。桃花扇虽然薄弱,却偏要以卵击石,偏要扭转败局,偏要整顿乾坤,效法吴大帝再创神话。 纵然是必败之局,也要败得坦荡,败得壮烈,败得无憾! “轰!” 双招交会,天崩地裂。气浪狂荡,波及四野。那两匹骏马尚来不及嘶鸣作别,便已同奔黄泉,枉作无辜。 李鱼亦在气浪之中被甩飞数丈,四肢着地,鲜血狂喷,让桃花扇再添几朵鲜艳桃花。 那人瞬间移到李鱼身前,摇头轻叹道:“凭你的修为,还杀不了怀剑公子。” 李鱼胸中气血震荡,实是不宜开口,但他仍是拼起毅力,将话语说得完整连贯,不卑不亢:“杀死怀剑公子,确实尚有隐情。但我却不会告诉你。” “哈,好一个有秘密的年轻人,难怪能够牵动仙林风云。”那人手指一动,一颗药丹不由分说,已灌下李鱼咽喉。 药丹甫一入口,李鱼体内不受控制的气血顿时安驯几分。 李鱼更在刹那间感觉到四下杀气消散,益加猜不透眼前这人来路,问道:“阁下究竟所为何来?” 那人伸手扶起李鱼,微笑道:“我乃是狂剑城的澡雪君,此来乃是受狂剑城主所托,邀请你加入狂剑城。” 李鱼尚未答言,一旁赵月儿冲过来,怒目嗔视,手指对准澡雪君,差点就要抓上澡雪君鼻尖:“有你这样的请人方式?故事里那刘玄德请人是三顾茅庐,你请人是想一剑要命吗?” 面对赵月儿放肆举动,澡雪君不以为杵,只是微微欠身,向李鱼致歉道:“狂剑城主一片怜才之意,三令五申,要让我恭恭敬敬请人。只是我一时技痒,忍不住想会会你这个名动仙林的少年。” 李鱼笑道:“狂剑城身为六大邪派之一,自然是不招无用之徒。阁下先行出手试探,天经地义,更无须道歉。奈何我才疏学浅,学艺未精,空自辜负狂剑城主求才之意。” 澡雪君再度解释道:“李鱼小兄弟,请原谅我的鲁莽。但你也应该能明白,一个爱剑之人,若是遇到一把好剑,那什么规矩啊谕令啊,都会被丢到九霄云外去的。在澡雪君眼中,你就是一柄绝世好剑。” 李鱼再度拒绝了澡雪君的殷勤相邀:“阁下不必多言,我全无怪罪你之意。相反,与阁下那一剑交锋,我对气势两字有了更深的理解。只是人各有志,李鱼并没有加入狂剑城的想法。” “小兄弟,所谓交浅言深,请恕我直言。你虽然修为不俗,但单凭你自己,必然无法在各方围堵之中脱身。你刚才一时大意,败给了我。但即便你全神贯注,也无法逃过圣儒门与仙音宗的追杀。天地虽广,四海虽大,只有狂剑城才能护你周全。” 李鱼态度坚决,语声斩钉截铁,不容置喙:“阁下不必为我脸上贴金,我知道与你之间的差距,更明白自身的处境。但还是那句话,我虽然已叛出疏影阁,却也无意加入狂剑城。” 澡雪君无奈摇头,目光中却有一点敬佩,一点感慨:“江湖未老,年轻真好。你既心意已决,我便不废话了,自求多福吧。”光芒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赵月儿微微走神,轻声问道:“鱼弟弟,你为什么拒绝他?他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口中的狂剑城主想必更加厉害。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 第53章 大相径庭 李鱼解释道:“狂剑城乃是仙林中臭名昭著的邪派。我虽亡命天涯,却也羞于与他们为伍。此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赵月儿不由撇嘴道:“命都没了,还管什么志士廉者啊?这也太迂腐了吧。”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忽又道:“算啦不说啦,反正鱼弟弟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其实李鱼之所以不愿前往狂剑城,更有一层原因。 他当众脱离疏影阁,只是做戏给天下人看。以内心而言,他从不曾退出疏影阁:“我永远都是疏影阁弟子,岂能为了保命而加入其它门派?” 澡雪君突然而来,倏然而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若非李鱼体内犹在隐隐作痛,还真要将现实当成幻梦。 出乎李鱼意料,澡雪君既没有故意为难他,也没有仗着武力强行绑架他,倒让李鱼对这来去匆匆的剑客多了几分好感:“不管狂剑城风评如何,至少澡雪君此人,已算得上一个人物。” 骏马遭难,李鱼只好与赵月儿疾步一个时辰,赶往附近的新凤镇,寻求两匹代步的骏马。 一路无话,待到了镇上,已是戌时时分,马市早已关闭。 新凤镇上行人不多,但小镇亦有小镇的热闹景象。华灯沿街,乐声飘远,与寂寞两字全不沾边。 李鱼忖道:“已经过了半天,但一路上再没有阻拦去路。看来我的行踪尚未传到高手耳中。至于那些小鱼小虾,只是远远盯梢,暂时还不敢妄动。 眼下情势,好比各处皆在下雨,纵然我拼命跑到前面,依然躲不过扑面而来的暴雨。既然要等到明天清晨,不如找个客栈歇脚,吃饱睡足再说。” 于是李鱼二人便找了一家瑞来客栈住下。 今天奔波一天,又兼变故连生,李鱼怜惜赵月儿中午没能吃个饱饭,又叫店小二做了满满一桌佳肴端上。 瑞来客栈的饭菜比不得清风居酒菜的名贵,但胜在名类繁多,烹饪熟练,让李鱼亦感滋味不俗,不免大快朵颐。 赵月儿所吃却是不多,手拿着筷子随便夹了几个菜后,便迟迟不下筷,反而时不时偷瞥着李鱼。一瞧见李鱼目光,忙又急匆匆移开眼神。 李鱼暗忖道:“莫非月儿姐担忧前路危险,所以吃不下饭?但她的目光之中,好像也没有什么惧意。若是我毁容之前,她偷偷瞧我,也还说得过去。现在我形容丑陋,街上看到我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我吓到,就连这店小二也是一副见到鬼的惊慌模样。这样一张脸有什么好看的?” 李鱼笑问道:“月儿姐,难道我脸上还有血迹吗?我记得我已经擦干净了。”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鱼弟弟你真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在那酒楼之中,你威风凛凛的样子,把那个嚣张的女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 而且啊,你面对着危险,一点也不害怕,太有男子汉气概了!那什么洗澡君,看上去很厉害的,但是你那种无畏的神态,那种勇敢的气度,可比洗澡君有魅力多了。” “想不到月儿姐还懂得安慰人,谢谢月儿姐给我鼓励。” “我可没有说笑呢,真是的。我是千真万确觉得鱼弟弟很厉害!” 李鱼一笑置之,索性专心吃饭。他将一块醋鱼放在口中,但觉入口鲜美,别有风味,于是劝道:“月儿姐,想不到这小小一家客栈,竟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醋鱼,你快尝尝吧。” 赵月儿依言夹了一点鱼肉,放入嘴中后,轻笑道:“鱼弟弟,是不是因为你叫李鱼,所以就特别喜欢吃鱼啊?早知道那几天我就买条鱼做给你吃。” 实话实说,赵月儿的做菜手法并不高明,那些天虽然每天都给李鱼做鸡汤、鸭肉这些荤菜,也只是能吃而已,距离登堂入室尚有一大段距离。 李鱼这时却无法说出真实心声,随口应和了一句:“那太好了,我等着月儿姐的醋鱼。” 这一句话出口,李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不由得在心中重复了这一句话,暗自疑问:“究竟哪里不对?为什么我会有不舒服之感?” 这般想着,李鱼不由得往赵月儿望去,一眼瞥见她碗中米饭几乎没有动过,心念不由一动。 随即一道惊雷闪过李鱼脑海,将他思绪惊散逃逸,反将许多解不开的死结解开了。 这一顿晚饭,两人吃得甚慢。当然,主要是李鱼吃得甚慢。谁让这桌好菜如此吸引他呢? 李鱼与赵月儿的房间是相邻的。待两人来到房门之前,李鱼忽然道:“月儿姐,你先来我房间,我有点事想问你。” “哦,干嘛神神秘秘的?行,你问吧。” 李鱼将房门掩上,直盯着赵月儿的眼:“月儿姐,这半个月中,我都没见过你纺丝织布。是的,你把时间都拿来照顾我了。但就算不为赚钱养家,一个织布为生的人,也不可能完全荒废织布之业吧? 长时间做一件事,照理说应该形成了一种习惯。好比我爱诗如命,虽然骑马之时无法看书,却也不断默诵。但你不但没有织过一次布,连目光都不瞧纺机一眼,实在与常理大相径庭。” 赵月儿嘴巴瞥起,虽然她年纪已逾三十,但此刻却如少女般娇嗔薄怒:“鱼弟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的病情,害怕你就这样死去了,哪还有心情织布?你不懂织布这东西,只要织错了一点,那就是不能用了,白白浪费材料啊!” 李鱼脸色却愈加严肃,继而又问道:“这先不提。你身为织布农女,又长时间受到灰熊王欺负,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更没有什么可能吃过珍馐美味。可是这两顿饭菜,皆是味道醇美的佳肴,你却不屑一顾。这又做什么解释?” “哼!”赵月儿鼻子气呼呼喊了一声:“什么意思啊!鱼弟弟,你是在怀疑我吗?我不是说了嘛,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看着你就心里开心极了。再好的珍馐佳肴,也比不过你。不是有个词叫秀色可餐吗?真是的,离开饭桌之后,我本来肚子确实有点饿的,但现在已经气饱了!” 第54章 仙音之道 李鱼嘴上逸出一丝冷笑:“原来如此。可是我还有问题无法想通,请月儿姐教教我。一个小小灰熊王就让你浑身发抖,害怕不已。但面对胜过灰熊王千万倍的澡雪君,你却毫无惧意,反而敢指着他的鼻子冷嘲热讽呢?” “你还不明白我的转变吗?那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啊!我觉得你受了洗澡君的委屈,才想为你打抱不平。因为你是我的鱼弟弟啊,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怀疑我,你竟然怀疑我,呜呜呜。” 赵月儿先是情绪激动,朝着李鱼昂着头,随即语调哀伤,泪珠滑落,低头黯然。 李鱼没有半点同情之意,笑问道:“我与澡雪君余波所及,连骏马都死在当场,不知道月儿姐为何却安然无恙呢?” “你,你真是冤枉死我了。当时我看到一股劲风袭来,吓得尖声惊叫,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忽然一道红光闪过,我就稳稳当当落在一旁了。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啊?明明是那洗澡君出手把我救下来的。难道你没有听到我的尖叫声吗?” 李鱼点头道:“当时我确实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原来是你发出的声音。也对,澡雪君想要让我加入狂剑城,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就是这样没错啊。鱼弟弟,你疑神疑鬼,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呜呜,我真是想不到,你突然翻脸无情,还用眼神瞪我,还用审问犯人的方式盘问我……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这就离开客栈,自生自灭好了!” 李鱼眯着眼睛,笑道:“我的每一个疑问,你都有理由澄清,看起来是我冤枉你了。但你最大的漏洞就是对答如流。你每一次都能点出关键信息,给自己开脱。试想,如果你真只是一个织布女,在被怀疑的情况下,怎么会这般镇定?你若是真感觉委屈,应当第一时间转身就走,应当埋怨恨我,怎会这般耐心与我解释?” 赵月儿哭泣抹眼泪的动作忽然停住。她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满怀歉意道:“鱼弟弟,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害你之心啊!我之所以一直隐瞒,只是怕越描越黑,怕你有所误会。没想到,我虽然不说,你却已经察觉出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呆在我身边?” “什么叫处心积虑?鱼弟弟,我真的没有一丁点歹意。我的名字确实就叫赵月儿,我也确实在那山村生活了多年。我所瞒你的,只不过是一个仙音宗叛徒的身份罢了。” 李鱼的眉毛瞬时扬起:“仙音宗叛徒?” 赵月儿点了点头,轻轻道:“事到如今,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鱼弟弟好了。我四岁那年被选为仙音宗外门弟子,七岁筑基,十二岁时已达胎息修为。众人都夸我天资出众,我自己也是沾沾自喜,总以为能够从一只山村中的小麻雀变为高高在上的凤凰。 可笑的是,明明我已经是同年龄段中实力最强的一名弟子,但多次申请进入内门修行,竟没有一次被选拔为内门弟子。到了十九岁那年,我还是辟谷初期修为,而那些当年被我远远甩在身后的同门们,多数已达到了辟谷中期,甚至还有一两个达到了修神期。 我与她们的差距,并不是我资质差,而是受限于外门弟子‘控声诀’的功法威力。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瓶颈。而那些人呢,却堂而皇之享受内门弟子的光环,堂而皇之修炼‘控乐诀’,堂而皇之嘲笑于我。” 说道此处,赵月儿眉毛亦随着语声上下飘动。那份不甘与痛苦之意,纵然隔了这许多年,也未曾消散殆尽。 李鱼此刻对赵月儿的身份来历颇为怀疑。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鱼恼怒她隐瞒身份,不免多番推测她用心动机,对于赵月儿的说话并不完全相信。 但正如赵月儿所说,这么多天来,并不曾见赵月儿有何坏心思。病榻之上,无微不至的照顾;灰熊王面前,想方设法的开脱;清风居之外,语出至诚的鼓励…… “一桩桩,一件件,若赵月儿当真善于伪装,有意做作,又怎会露出诸番破绽,又怎会让我察觉疑点?” 也因为如此,李鱼早在饭桌上便察觉赵月儿别有用意,却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一直想让赵月儿主动坦白。 他只想听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解释。 此刻听见赵月儿那幽怨不甘的控诉,感受赵月儿那郁结于心的苦痛,李鱼对赵月儿所言又信了一分。 他不由出语问道:“为何仙音宗不将你纳入内门?你有杰出的天资,更曾经是外门弟子的翘楚,为何仙音宗这般冷漠?” “哎。我先前申请了多次,始终也不知道原因。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了,借着仙音宗内外门派大比武的机会,找到了负责内门选拔的那名弟子。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叹息。他说,你曾经是个好苗子,但越长越丑,越长越黑,与内门彻底无缘了。 我曾经还抱有一线幻想,在那时彻底心灰意冷了。我知道,此生再也无法出人头地了,一瞬间天旋地转,竟是晕倒在地。却没有一个人来扶我,没有一个人来照顾我。我只是个可怜的外门弟子,又有谁会在乎我呢?” 李鱼叹息道:“仙音宗之道,竟是以貌取人。难怪贺寿那天,一路所见多数是俊美的少年与少女。但这美与丑与修炼何关?” “控乐诀开篇明义,就是阐述美人与乐曲的关系。美人得天地灵气之钟,越是美丽之人,越足以引动天地灵气,越能够演绎威力强大的乐曲。所谓昭君琵琶,蔡琰胡笳,圆圆古琴,都是先有美人,再有名曲。” 李鱼脑中忽然浮现出大鼓使者的面貌,问道:“那为何大鼓使者这等粗豪之人,非但进了内门,更身居高位呢?他怎么也当不起一个美字啊。” 第55章 同病相怜 赵月儿继续道:“我说的美丑,主要指女子而言。控乐诀中有不少慷慨激昂的古曲,越是相貌粗豪之男子,越能发挥控乐诀的威力。但是,像大鼓使者那样粗豪又通晓音律的人物,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 仙音宗虽有不少男弟子,但真正有地位成就的,从掌门而下,也多是女子。仙音宗十二乐使中,只有三名男子,更只有大鼓使者一人其貌不扬。若非他横空出世,也就没有这大鼓使者这个位置了。 不但仙音宗重女轻男,如今仙林亦是阴盛阳衰,局势翻覆竟多在女子之手。仙音宗、唐阁、摘星楼、墨宗,十大门派虽只有四派掌门是女子之身,但年轻一辈中,多是女子出类拔萃,而男子黯然无光。宋天行、薛逸峰、怀剑公子等人空有盛名,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余子碌碌,更不足为道。 仙林中不是有‘八大仙子’吗?却没有‘八大俊才’,可见优秀男子之凋零。至于邪派妖门之中,女子掌握权柄者更是不胜枚举。” 李鱼不由对赵月儿刮目相看:“先前你说话谨小慎微,故作庸凡。却原来胸有锦绣,目怀宇宙,竟可以指点江山,纵论大势。这些天你有话无法说,肯定憋得很辛苦了。” 赵月儿微觉失言,黝黑的脸庞上烧起一片红云,慌忙解释道:“我这都是照葫芦画瓢,哪有什么真见识?不过是平日里没事在市集中扯闲篇,听那些老先生一遍遍在喊‘世风日下,阴盛阳衰’,把他们的话复述一遍罢了。鱼弟弟,不管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反正我都当不起,可别羞我了。 我还是继续说故事吧。当时我万念俱灰,却不肯放弃修炼的美梦。回到外门之后,好多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恨恨不平。 为什么男子可以不管相貌,而女子必须白皙貌美?为什么天资出众的我,却要因为相貌而与高明仙术无缘? 犹豫大半年之后,我终于做了决定。于是在第二年的门派大比武之时,趁着无人注意,我偷偷潜入内门初进弟子的寝居,想要去偷一本控乐诀出来。 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竟真让我找到了控乐诀!当下我将控乐诀藏在怀里,又是兴奋,又是恐惧,两只手一直颤抖不停。 我知道若是耽搁片刻,便会被窥破秘密,难逃死罪。于是我趁着无人注意,偷偷逃出了仙音宗,从此就成为了仙音宗的叛徒。” 说到此处,赵月儿伸手往脸上一抹,竟将脸上那几颗大如铜钱的黑痣给摘了下来:“这几颗黑痣也是后面黏上去的。这些年我隐居于山中,不敢在人前显露自己的修为。就算灰熊王欺负我,我也不曾反抗。好在他只是求财,也不会特别为难我。” 没有了黑痣的赵月儿,相貌并没有好看多少。只是李鱼瞧惯了那几个大黑痣,现在赵月儿脸上突然没有了黑痣,仿佛换了一个人,倒让他难以习惯。 难怪赵月儿要用这几个大黑痣来掩饰本来面目了,多了这几个大黑痣,确实不会有几个人愿意仔细瞧她的脸面。 李鱼叹道:“总之偷盗这种事是做不得的。如果你没有被贪念蛊惑,没有偷这本控乐诀,纵然只是外门弟子,也好过这些年提心吊胆,被灰熊王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欺负。” 赵月儿摇头道:“我若是一直呆在仙音宗,也只能被人欺负,受人嘲笑。身为最底层的弟子,那种心理上的被欺负,比灰熊王的欺负更让我难以忍受。所以我并不后悔叛出仙音宗的举动。 让我懊悔的是,九卷控乐诀,我偷到的只是第一卷。也怪我当时鬼迷心窍,竟忘了新进内门弟子绝无可能接触控乐诀的真正神髓。 话说回来,就算我真的偷到了全部九卷控乐诀,最后也只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修炼了第一卷之后,我才明白容貌竟真的大幅度影响了控乐诀的威力。明明控乐诀比控声诀高明许多,可是我苦修第一卷多年,到头来也只是把修为从辟谷初期提升到了辟谷中期,再也无法突破瓶颈。 一次次的失败让我不得不死心了。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领略无上境界,那一颗修炼的心反倒淡下来了。 没有了修炼的心魔之后,我忽然发现一个人织布、吃饭、看山林风光,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孤单了些,也还算不错。 我在仙音宗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又隔了这么多年,再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了。有一次我在市集中卖手帕,亲眼见到以前的仙音宗同门走过去,但她却完全没注意到我。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鱼弟弟。原本我只是随手救个人,可知道了你的名字之后,又与市集上众人的谈论一汇合,才发现你就是搅动仙林风云的那个少年。你被仙音宗追杀,我也是仙音宗叛徒,我先是同病相怜,继而情根深种,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李鱼正待说话,赵月儿已抢先一步,无奈一笑:“别紧张,鱼弟弟。我都说了我们是姐弟了,再不会在感情上有所幻想的。如果你肯原谅我的隐瞒,肯忘记我的过错,我就感激不尽了。” 李鱼思索片刻,问道:“你为何定要跟在我身边?我想这其中另有原因吧。”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鱼弟弟的眼睛。原本我已对修炼死心,也对仙林死心了。可是我却看到经脉俱毁毫无真气的你,将那灰熊王轻松斩杀。那一瞬间,我感觉死去的心瞬间活了回来。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力量,内心中有一种憧憬,憧憬着你能带我走入修炼的新境界。于是我就用激将法留在了你的身边。” 说到此处,赵月儿忽地背转身形,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绢册,然后转身将绢册递给李鱼:“我尚未找到机会向你袒露真情,更怕你误会我有意欺瞒,所以一直闭口不提。现在一切说破,我敢对天起誓,所说一切皆是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谎言,便让我五雷轰顶而死。还望鱼弟弟能够原谅我。” 李鱼见她神态诚恳,不似作伪,心中已先信了大半。他伸手接过绢册,但觉触手温热,更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不由自主将鼻子猛吸了一下。 赵月儿脸色发红,含羞敛眉,低低说道:“这便是控乐诀第一卷了。” 李鱼打开绢册,开篇便见:“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琴瑟兮有灵,唯美人道夫先路!” 他随手翻阅后续篇章,见所讲皆是以音控气之法,果是“控乐诀”无疑。 李鱼心中对于赵月儿的疑虑,便尽数散去:“纵然是花言巧语之人,也不可能将一连串事情说得严丝合缝。又有控乐诀为证,更见赵月儿真心无欺。”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出自《鼓琴歌》,大概意思是美人光彩照人,容颜像苕花鲜艳。) 第56章 成王败寇 李鱼将控乐诀递回赵月儿:“我不通音律,所学与控乐诀也大不相同,更无法指点你的修炼。不过……” “什么?”赵月儿双目涌出热切之情,灼灼直望着李鱼。 “不过以我浅见,天地之道殊途同归,控乐诀所说不免偏颇。古来音律大家,如师旷乃是老弱盲人,嵇叔夜则风姿特秀,两者俱能弹出动人琴声,岂因容貌而有所差别? 同样一个控乐诀,为何男女就有区别?大鼓使者能将控乐诀修炼得威势十足,与控乐诀开宗明义完全背离,可见这套说辞不过是幌子而已。 也许容貌的确影响了控乐诀的修炼进度,就好像世家子弟比普通人修炼更快捷更省力。但最后来看修炼成就,世家子弟未必就高过普通人。宋天行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所以说,即便容貌不佳,你未必就练不好控乐诀。在我看来,你用竹叶随意吹奏的曲子,比玉笛使者全力吹奏的曲子更能感人,更有余味。 若是你能将曲中真意融为真气运行之道,融汇自身真心真情,或许别有领悟,别成一家。相反,若一直拘泥于容貌妍媸,自怨自艾,那只会是一叶障目,自寻烦恼。这些都是我的一孔之见,姑妄言之,月儿姐你也姑妄听之吧。” 李鱼这一番阐述,更多是结合神思诀而发,与控乐诀颇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既然赵月儿有心于修炼,李鱼便将自己这些天中的领悟说与她听。至于能不能帮助到赵月儿,那就非李鱼能知了。 赵月儿乍闻此等别开生面的言论,多年来天经地义的规范,被李鱼一手推翻,不免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她两只眼睛混混沌沌,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泥雕木塑一般。 李鱼知道赵月儿正在领悟的关键时刻,便不去催她。他自行去一边凳子坐下,脑中回想今天与澡雪君的对决,思索将气势两字也融入神思诀之中。 大半个时辰后,忽听赵月儿一声惊喜低呼:“我修炼控声诀二十年,修炼控乐诀十年,今天才算真正入门。鱼弟弟,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真是让我茅塞顿开。” 李鱼微笑道:“但愿我不是误人子弟。好啦,时间不早,月儿姐,你快回房休息吧。” 赵月儿嗫嚅道:“那鱼弟弟你是原谅了我吧?我可以继续跟在你身边吧?” “我早就原谅你了,你想跟着我就跟着吧,反正我身边也没有控乐诀可以偷。” 赵月儿满脸欢喜,虽是容颜丑陋,但双眼神采飞扬,更比屋中烛光明亮。她俏皮溜出舌头,笑嘻嘻道:“知道啦,我一定听鱼弟弟的话,再也不敢偷盗了。” 说罢,赵月儿将那几颗大黑痣复又黏在脸上,自去隔壁房睡觉不提。 李鱼躺在榻上,一时却不能安寝。虽然暂时风平浪静,他却不敢放松,脑中无可避免想到接下来的处境。 既答允赵月儿跟在身边,便须尽心护她安全。而周围宵小环伺,随时阴谋暗算,李鱼自是警惕常备,不敢放松熟睡。 到得半夜时分,李鱼在半睡半醒之间,忽闻到一股醉人香味扑鼻而来。李鱼心中一惊:“糟糕,有人暗放迷香!” 他霍然直起身躯,方才点亮烛灯,已见房门“咯吱”而开,现出三名道士来。中间那人一把长须,得意感叹:“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鱼,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今夜之后,上玄观将声名鹊起,成为万众瞩目的仙林重镇。” 李鱼轻蔑一笑:“什么上玄观,三只无名之犬,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左边道士“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个李鱼,我好怕啊,我怕得要命啊。师父,这个李鱼居然还在狂说大话,让我一颗心砰砰直跳啊。” 右边道士却是笑呵呵道:“哈,什么鲤鱼,就是一条笨鱼,一条傻鱼!中了‘幽魂散’,浑然不觉,兀自趾高气扬呢。哈,这傻乎乎的样子,真让人笑掉大牙。” 中间道士吩咐道:“知秋,知冬,先别说废话了,将李鱼用捆仙绳捆绑起来,带回上玄观才是正事。” 知秋、知冬两个道士各自祭出一条金黄绳索,争先恐后飞向李鱼。 却见李鱼冷声一喝,一道红光闪过,那两条捆仙绳被一分为四,仓皇坠地,虽是没有生命之灵,却似在瑟瑟发抖。 知秋、知冬俱是骇了一跳,异口同声喊道:“怎么可能?” 李鱼冷眉一扬:“你们说废话之前,怎么不先确认一下幽魂散有没有发挥药效呢?” “这……”知秋、知冬两人面面相觑,瞬间手足冰冷,惶恐南安,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却听中间老道士哈哈一笑:“李鱼,你哄骗得了我徒弟,却骗不了我龙兴真人!你不过强弩之末,勉力强撑而已,难道还有反抗之力不成?” 知秋、知冬闻言均是愣住,随即惭愧无地,暗想道:“姜还是老的辣,若非师父老练,我们几乎要被李鱼蒙骗过去。他已中了幽魂散,哪里还能兴风作浪?” 龙兴真人又是笑道:“你初入仙林,怕还不知道幽魂散的厉害吧。索性说与你知,这幽魂散乃是灭魂殿奇药,一旦吸入口鼻,三个时辰之内经脉全闭,真气全消。我花重金购得幽魂散,正是为了今日建功。” 李鱼叹道:“我虽不知上玄观有何来历,但只听这门派名字,便知你们创派祖师境界高大。所以我真是意外,上玄观后人竟自甘堕落,非但与邪派为伍,更做出暗夜投毒的下三滥勾当。” 龙兴真人仰头而笑:“你懂什么?仙林之中,向来成王败寇,名门正派与邪门外道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在圣儒门主面前好好领悟这道理吧。奉劝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了。我看得很清楚,你刚刚那一招已经耗光了所有残存的真气,还是省点力气,束手就缚吧。” 李鱼无奈一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你却一意孤行,非要去相信什么幽魂散。暗箭伤人,是为小人。自以为是,是为蠢货。既然你非要找死,便只有如你所愿了。” 叹息声中,桃花扇倏然而动,红光一闪,已将龙兴真人身首异处。 第57章 螳螂捕蝉 知秋、知冬吓得傻了,只知扭头奔逃,全然不顾师父龙兴真人尸体。 李鱼瞧见,冷笑不已:“有什么样的无耻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小人徒弟。念你两人只是从犯,便饶你们不杀。呵,但就算我不亲自动手,这等无耻小人,早晚也是横死的下场。” 一霎感慨之时,李鱼心头忽又闪过一念,当即感到一股不安:“这三个道士得意大笑,肆无忌惮,月儿姐早应惊醒,但此刻仍不见她现身,难道……” 心念动处,屋外已然现出赵月儿身影。 更有一柄雪亮宝剑架在赵月儿脖子之上,迫使着赵月儿缓步踏入房间。 持剑之人,身穿黑衣,面带黑巾,只将两颗鹰隼眼睛,电光般射向李鱼:“人都说李鱼你横空出世,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中了幽魂散,全身无一丝真气,却仍能在举手间斩杀龙兴真人,还真令老夫大开眼界。” 李鱼按下心中慌乱,沉气凝神,冷笑道:“藏头露尾、挟持弱女子的鼠辈,比之龙兴真人更是不如。” “不要妄动!”黑衣人一声暴喝,继而威胁道:“我的确看不透你的招式,但不管你出招多么快,我只要剑锋这么一动,这小丫头可就活不过来啦。” 赵月儿忽然大叫道:“你杀了我罢。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丑女人,想要拿我的命来威胁李鱼,这不是做梦吗?” 黑衣人哂笑道:“如今李鱼也不是什么美少年了,丑少年配丑女人,岂不是天生一对吗?丑女人嘴巴上说得硬气,若真是李鱼对你不管不顾,你又要肝肠寸断了吧。 不必多说,李鱼,听说你喜欢让人自砍手臂,我也有样学样,你先砍下右边手臂。” 李鱼双目如刀,直视着黑衣人目光,笑道:“拿一个弱女子逼我就范,既是怯懦的行为,更是愚蠢的行为。你错打算盘了。” “别妆模作样了。”黑衣人亦是冷笑:“我不管你和这丑女人什么关系,只看你在逃难之中还将这女人带在身边,便知道她对你相当重要。” 说到此时,黑衣人剑锋微微一动,将赵月儿脖颈之上割出浅浅一道血痕:“我数三声,三声之后,你的手臂若没有掉在地上,那只能是这女人的头颅掉地了。” “三,二,一。” 黑衣人数数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是要用短促的声调和紧张的气氛,让李鱼无法静心思考,迫使李鱼乖乖就范。 三声已毕,却见李鱼面色铁青,将桃花扇狠狠砸向自己右臂,霎时红光涌动,将烛光一时吞没。 赵月儿惊呼道:“不要!” 黑衣人得意而笑:“识时务者为……” 黑衣人的得意半途而废,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李鱼的手臂掉在地上。 同样一柄桃花扇,可以轻而易举将龙兴真人的头颅砍下,却斩不断李鱼一条手臂。 望着李鱼那完好无损的手臂,黑衣人怒极反笑:“丑女人,是李鱼害你的,去死吧!” 李鱼冷冷道:“我已然全无真气,一柄扇子怎么能割下手臂?” 黑衣人半信半疑,眼神闪烁,恐吓道:“李鱼,你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在我眼前耍花招,你还嫩了点!扇子割不断手臂,利剑总可以吧?” 说话声中,黑衣人自百宝囊中另召出一柄宝剑,“咣啷啷”丢在李鱼面前:“再有差错,我立时将这女人杀死!” “杀死”两字尚在黑衣人嘴边,李鱼心念急转,桃花扇随心而动,演化“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之招,惊雷一道,转瞬已到黑衣人面前,堪堪击在黑衣人手掌之上,将悬在赵月儿脖颈上的催命剑震开。 一击奏效后,李鱼更不耽搁,再使一招“虎鼓瑟兮鸾回车”,天地之气响应神思妙诀,霎时劲风吹动,霎时将赵月儿身体抓回到李鱼面前。 赵月儿绝处逢生,却没有惊喜啜泣,反是黯然致歉:“鱼弟弟,先前闻道一股浓烈奇香,我真气便已消失,这才被……” 李鱼一摆手道:“无妨,你先到我身后,待收拾了这个鼠辈再说。” 黑衣人叹道:“好快的速度!老夫已然小心翼翼,却还是防不胜防。你居然真敢向我出手,就不怕我先一瞬杀了这女人吗?” “你没有胆量正面迎战,证明你技艺不精,畏我如虎。既如此,只须雷霆一击,便能让你原形毕露。换言之,从你要挟月儿姐那一刻起,你的弱点已暴露无遗,你的性命更将荡然无存。” “对于你这样的仙林名人,我自然是畏惧如虎的。怀剑公子如何?连他都死在你手上,我能不害怕你吗?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知道是哪句话吗?” 李鱼冷笑道:“你还是下黄泉说与龙兴真人吧,你们两个鼠辈恰好凑成一对。”神思诀再动,欲待出招夺去黑衣人性命,心中却忽然一阵绞痛,登时摔倒在地,口中更是连喷鲜血。 “如何,你说龙兴真人自以为是,可最终是谁自以为是呢?”黑衣人如释重负,笑声前所未有的畅快:“李鱼啊李鱼,任你高深莫测,毕竟喝了我的洗脚水!” 赵月儿伸手去扶李鱼,见李鱼脸上全成了紫黑色,口中鲜血更是漆黑无比,不由得慌张担忧:“鱼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黑衣人得意迫近身形,双目之中尽是快意:“丑女人,你可知道,李鱼之所以这样,全是拜你所赐?我既然敢来险中求富贵,岂会没有准备?龙兴真人那蠢货给你们投了幽魂散,却不知黄雀捕蝉,正好便宜了我。 李鱼啊李鱼,幽魂散奈何不了你,却也分散了你的目光。特别是我以剑架着这丑女人的身体,让你心思全惦记着如何救她了吧?你自然想不到,我用剑威胁是假,暗中投毒是真。 你自以为救了这女人便可以放开手脚,却不知我暗度陈仓,早在这女人衣服之上洒下了断魂香。幽魂散掩盖了断魂香的味道,岂不是天助我也? 自这女人进入你房间之刻起,你就已悄然吸入一缕缕断魂香。而将这女人拉回身畔之时,劲风吹动,更让断魂香大量进入你体内,药力才得以迅速发作。” 第58章 连环杀机 赵月儿怒道:“无耻小人!” 黑衣人恍若无闻,伸手一推,将赵月儿砸到墙壁之上。他俯身抱起李鱼,得意笑道:“你是不是还在疑惑,为什么丑女人没有中毒?那自然是我在隔壁房间时,已先给她燃烧了解药。要不然我这妙计,岂不是要被你窥破?” 他便要出门而去,忽然笑道:“这柄扇子瞧着普通,但既然是疏影阁之物,必定不是凡品。圣儒门主只说要李鱼,扇子却正好便宜了我。” 他手指虚空一抓,将掉落在地的桃花扇抓在手中,便准备丢入百宝囊中,目光却又瞥到墙角的赵月儿身上,不觉又转了念头,自语道:“斩草需除根,离去前先得杀了丑女人,免得她泄露我的行踪。正好试试这扇子。” 于是黑衣人将真气凝于扇子,便要了断赵月儿性命。千钧一发之际,桃花扇却忽然红光一闪,反将一道劲气直扑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猝不及防,瞬间已是中招,一时痛不可遏,失手将李鱼与桃花扇一时丢在地上,他那身体亦随之倒下。 “怎么会……”黑衣人双眼暴突,魂魄虽已踏入地府,一丝诧异却不甘心就此离去,将满腔不可置信全倾注于李鱼脸庞之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中了断魂香的李鱼,已然毒入脏腑,已然灵台失守。他明明意识涣散,无力反抗,为什么反而能将我杀死?” 黑衣人的疑问永远得不到解答了。就算李鱼现在能开口,也不屑于为他解答。 夏虫不可语冰,意志两个字在很多人眼里只是空谈,只是摆设,但在真正的英雄身上,意志两个字却胜过通天神通,胜过无敌功法。 纵然是神识冥杳,纵然已狂吐鲜血,但感知到赵月儿危险,李鱼便是不顾自身,亦要保她周全。 意志如山岳,终是胜过猖狂剧毒,一招“一寸春心红到死”,衷心不改,灿烂依旧,化不可能为可能,终是挽救了赵月儿可怜性命。 赵月儿回过神来,急忙扑到黑衣人身旁,伸手在百宝囊中搜寻:“解药呢,解药呢!” 她双手颤抖不停,乱哄哄找出六个瓷瓶,但见这些瓷瓶颜色不一,更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一时踌躇,却不敢轻易揭开封盖。 眼见李鱼口中黑血流个不停,她益加慌乱,手上捏着冷冰冰瓷瓶,竟是不知所措,手上更是颤抖。 正在兵荒马乱中,忽见她福至心灵,自言自语道:“对啦,他要把鱼弟弟献给圣儒门,就算是剧毒迷香,一时间也不会就让鱼弟弟死掉。” 一时安定,赵月儿心思愈加活络:“既然黑衣人在我我房中燃了解药,我赶紧把鱼弟弟移到隔壁房中,或许便能解了此毒。” 于是赵月儿奋力将李鱼拖抱到隔壁房间。隔壁房门大开,早将药香散去大半,幸好床帐内尚有丝缕药香残留,竟将李鱼嘴边黑血止住。 赵月儿眼见有效,心中更有了主意,回到隔壁房捡了宝剑,划开手指,眉头乍皱,将血喂入李鱼之口:“既然我不受断魂香影响,说不定我的血还有解毒之效。” 这一下歪打正着,果将李鱼唤醒,让赵月儿惊喜万分。 李鱼脏腑之中仍觉作痛,神识犹有五分蒙昧,却是余毒难清。李鱼不加犹豫吃了一颗回天丸,无奈药不对症,徒劳无功。 赵月儿将六个瓷瓶都放在李鱼跟前:“鱼弟弟,这都是从那人百宝囊中搜出的瓶子。也不知道这些瓶子中装的是什么,你觉得哪一个瓶里是断魂香的解药?” 李鱼目光在一众瓶子上打量,又将手拿起掂量,道:“黑衣人既然要将我拿去邀功请赏,解药必定带在身边。红色瓷瓶中应是丹丸,解药乃是燃香,想来不是这个瓶子了。这三个白色瓷瓶颜色相同,难以区分,看来所装乃是同一物。若都是解药,哪有解药反比毒药多的道理?既如此,多半是放在棕色瓷瓶与绿色瓷瓶之中。” 赵月儿犹豫道:“虽然缩小了目标,但还是有可能误放毒药。鱼弟弟,我看你情况大有好转,如果受得住,不如别冒险吧。” 李鱼摇头道:“危机四伏,我虽然侥幸杀了这黑衣人。但他本身实力并不高明,若再遇到强敌,我这样中毒的状态亦是死路一条。已经是一半的机会,不试岂不可惜?何况另一瓶中也未必就是毒药。” 李鱼话是如此说,却定要让赵月儿退出房外,又关上了门。他才肯拨开棕色瓷瓶的瓶盖,倒出来一张张六边草叶儿。 李鱼将草叶放在鼻边一嗅,只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于是他更笃定七分,用烛火将一片叶子点燃,果然便是解药,立时便觉效果。 李鱼将赵月儿唤回屋中,告知她幽魂香之毒已解,将赵月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赵月儿却将那三个白色瓷瓶与那棕色瓷瓶一同收入囊中,笑道:“这白色瓶中多半是断魂香了。鱼弟弟你不屑用毒,但我只是小女子,既然歹人各种偷袭用毒,我也犯不着与他们客气。” 李鱼道:“连续有人按捺不住,看来再无安逸了,但也只有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月儿姐,幽魂散需要三个时辰才能消散,你先睡觉吧。我会在一旁守候,不教歹徒再来害你。” 赵月儿低低“嗯”了一声,和衣躺在榻上,却是辗转反侧,反复将目光偷偷瞥向端坐于椅子上的李鱼。 这房间之中陡然多了一个李鱼,虽然多了性命上的安全,却反而叫她担惊受怕,一颗心只是莫名跳个不停。 李鱼却无暇去领略赵月儿小心思,想到今夜侥幸脱险,明日更是免不了腥风血雨,虽也有前路渺茫之感,却更多是雄心壮志:“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正好需要突破神思诀,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天一早,去除了幽魂散的李鱼与赵月儿直奔马市而去,方才来到马市,却见四下里团团围出二三十人,更有一人冷笑道:“李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 第59章 灵棋幻剑 说话之人,赫然便是是云台双秀之天秀吴朗。 吴朗将玩味的目光瞟到赵月儿身上,讥笑道:“李鱼,昨夜你够忙活的啊,重伤流血,还不忘与丑女人共度良宵,想必很是快意吧。” 另一厢,地秀赵真先亦是不甘寂寞,附和道:“李鱼果然秀得飞起,不要天仙一般的冰雪仙子,反而要丑陋不堪的贱女人。也对,丑郎君配贱女人,正好也是双秀。我们枉为云台双秀,终究秀不过李鱼呢。” 当中那苍髯老者,却是云台山主罗运熙。他微微一笑:“李鱼,今日云台山要为仙林擒下你这个败类。”复又对赵月儿呼喝道:“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去,犹可活命。” 李鱼暗忖道:“看来云台山对我行踪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预先设伏于马市。昨夜那龙兴真人与黑衣人,恐怕也是云台山有意放入,以坐收渔翁之利。瞧眼前阵势,云台山不但以逸待劳,更兼精锐全出,不给我留一丝机会。” 于是李鱼嘱咐赵月儿道:“月儿姐,你退开一旁。若是我不幸被抓,你便自谋营生罢。” 赵月儿亦感觉到紧张压抑的气氛,只说了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便知趣退开,不让李鱼有后顾之忧。 吴朗笑道:“这般交代后事,倒也迅快。毕竟将就凑对,比不得千恩百爱的。” 李鱼凝神收心,不去搭理吴朗,只将目光锁定中在罗运熙脸上:“云台山来得倒是迅速。但满嘴冠冕堂皇,还不是龌龊心肠,想用我李鱼换一场泼天富贵吗?” 罗运熙亦不动怒,轻笑道:“不必多言,且见识我云台山灵棋幻剑!列阵!” 一声令下,二十八个修为不凡的云台山弟子瞬间现出宝剑,剑上更生出一团云雾,转瞬之间,将二十八个弟子身形全部掩盖。 罗运熙手中亦现出一柄苍辉古剑,裹挟云雾,暗运剑风,倏忽将剑气袭到李鱼头顶之上。 李鱼冷笑道:“云台山倾囊而出,还真是看得起我。”桃花扇卷起一层桃花:“飞空不解作红雨,著土岂得为香泥?”桃花如雨,却是直往头顶而去,想要将云团与剑气一起扫开。 罗运熙长声一笑:“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你李鱼并非小兔子!” 笑声之中,双招相会。李鱼双脚踉跄后退四步,口中先吐了一口鲜血。 这时云团滚动,斜下里递出来三道剑风,剑势迅捷,角度刁钻,而又杀气腾腾,全不饶人。 李鱼仓皇中只得倒地一滚,神思诀引出一招“十年卧江海,了不见愠喜”,借来天地灵气,化作一捧江海,以柔克刚,抵住了这三道剑风。 只是左右两边又冲出六道剑风,密密麻麻,瞬间飞剑斩海,将包裹李鱼身体的海水全部化为虚无,得势不饶人,直往李鱼身上刺去。 “好可怕的剑阵!”李鱼心中感慨一句,却是临危不惧,桃花扇往地上一按,整个人却飞高数十丈。 赵真先大赞一声:“好秀啊!不过嘛,虽然你比当时更加厉害,却似乎没将压箱底水平拿出来啊。你到底怎么杀死怀剑公子的,不妨拿出来秀一秀啊。” 他嘴上不停,手上动作可不曾稍缓,将剑光一凛,与七个师弟构成天罗地网,一齐在半空中击落。 李鱼这一下窜上半空,倒像是主动冲向剑阵的。好在李鱼感气应机,已知头顶危机,神思诀再次变动:“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瞬间移形换位,竟是挪移到赵真先身旁,桃花扇随之击出红光一道,直往赵真先劈去。 赵真先处处提防李鱼,却想不到李鱼攻势如此迅捷,慌忙往后疾退,心中颇为后悔:“我真是傻了,现在出声,不是主动暴露踪迹,让李鱼来袭击我吗?” 立时有五柄云台山长剑递过来阻拦李鱼攻势,同时又有三柄剑从后方突刺而来,迫得李鱼反倒只能退避三舍。 这般一击不中,李鱼亦是大感可惜:“好不容易抓住赵真先这个破绽,却白白浪费。这剑阵配合无间,实在难缠,若是找不出突破点,我再无生机了!” 阵法运转之后,罗运熙只出过一剑,便先闪到一边,留神观看李鱼招数。他心中全是惊讶:“难道我高估李鱼的实力了?李鱼所使招数确是灵变多端,但以威力而论,实在微不足道。似乎我太过谨慎了?” 但一想到怀剑公子被李鱼所杀,罗运熙却又不免多了一层顾虑:“想来李鱼有什么杀手锏,不到危机之时,不会轻易使出。我却不能大意,依旧照计划而行。” 于是罗运熙大喊一声:“变阵!” 号令一下,云台山弟子右手执剑,左手边皆是丢出一捧围棋棋子,围棋在云团之中瞬间迎风而涨,隔绝三千世界,自成一方天地。 为了擒下李鱼,云台山竟是摆出千古绝杀棋阵“呕血谱”!这呕血谱之中,每一个棋子都大如磐石,一个个分布在黑白界限之中,看似经纬分明,实则杀机遍布。 只要李鱼踏错一步,便有远古棋灵吸纳他一缕神识。若是踏错十七步,便将呕血而亡! 而棋局之中,更安排了利剑埋伏,借着云雾缭绕,迫使人无暇思索棋路。 这正是云台山的镇山之宝,灵棋幻剑! 为了擒下李鱼,一个大乘期的罗运熙加上元婴期的云台双秀,再加上二十六柄金丹期的利剑,势在必得,要拿下这一桩天降富贵,更要洗刷仙音宗演武场上颜面扫地之辱。 一旁赵月儿先前见云雾遮挡,已为李鱼担了千万分忧心。但总算还能够看到李鱼身影,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还能暗自安慰自己。 而罗运熙大喊变阵之后,只见云雾滚滚,遮天蔽日,再也瞧不见李鱼身影,连那些剑风也一时听不见了。 仿佛一瞬间,李鱼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了。 她又惊又疑,对着漫天云雾大喊道:“什么云台山,什么名门正派,以多欺少,算哪门子的正派?” 第60章 妖骨化现 身在局外的赵月儿慌张无措,处于幻阵之中的李鱼更感惊涛骇浪袭来。 他的身体漂浮于半空,四下云雾缭绕,再不见真实天地,所见唯有那一颗颗神秘莫测的棋子,似嘲谑似轻笑,殷勤请君入瓮。 忽听得左前方吴朗大笑道:“李鱼,劝你莫要逞强了。若真到呕心沥血地步,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你了!” 李鱼心知无法久战,明知吴朗此刻乃是诱敌之策,却不得不循声而跃。 只是他左脚刚点在一颗白色棋子上,忽觉神识牵动,魂魄动摇,眼前一霎模糊。 “棋风剑影!”罗运熙抓住李鱼破绽,苍辉剑立时击出两剑,真气如棋变换如风,如剑迅捷无影,威势降临,将李鱼打翻在地,更刺出两道贯穿血肉的伤口。 而李鱼所跌倒的地方又是一枚白色棋子,远古棋魂喜滋滋汲取李鱼神魂,让李鱼意识益加模糊,连痛苦都一时淡忘了。 罗运熙这般全力出招,更觉出李鱼不堪一击,全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缠。 但胜利在望,他脑海中反而忆起徒儿及北海驼叟由骄而败的前车之鉴,便将轻视之心再度驱除。趁着李鱼倒地之际,人剑合一,一招“棋剑扫千秋”,汲取幻阵中棋灵与剑气,如同蛟龙出海,吼天震地,贯穿李鱼胸膛,更将李鱼扫出六丈。 李鱼身体上三处伤口皆是潺潺血流不止,宛若血河凿开,一发不可收拾。此时已是他第三次落在棋子之上,神魂引动,不觉更呕出一口血来。只是这血与三次伤口伤血的颜色不同,竟是漆黑无比! 虽然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但李鱼却明白他已然一败涂地。即便没有幻阵之助,单是罗运熙一人,便是他无法应付的存在。更别提在这凶险诡异的幻阵之中,他的神识更被处处牵制,不但痛觉迟滞,连反应也是迟钝不堪。 只是生死之际,神识虽然蒙昧,心潮却澎湃难平。一瞬间,李鱼心中浮起千头万绪,实在不甘心束手就缚。 “既然这些棋子这般古怪,只要如磐石般定身在这颗棋子之上,便不会遭受进一步伤魂呕血之忧。虽然此刻是我最衰弱之时,却也是他们最懈怠之时,我未必没有机会!” 心念动处,神思诀再度发动,使出的乃是郑板桥百折不挠的坚韧诗意:“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便见一株青竹于棋子上倏然破土,傲然直立,竹叶疏而不漏,将李鱼身躯完全护住。 奈何敌强我弱,纵然一心坚定,却是不敌“风刀霜剑严相逼”。 李鱼刚从百宝囊中拿出回天丸,二十八柄利剑劲力一吐,四面八方一同进攻,轻易将青竹砍倒,更将李鱼生机锁死。一道道凛冽杀气枕戈待命,随时可将李鱼刺成刺猬。 罗运熙叹道:“虽然有些小题大做,所幸顺利拿下李鱼,总比大意失荆州要好。” 叹息声中,罗运熙手指一弹,一道黑色绳索只是一转,便将李鱼捆成了一个大粽子。 一面是鲜血横流,一面是动弹不得,李鱼此刻已是无能为力。但既然还有一口气在,他便不能放弃。 越到绝境之时,反而越见出李鱼心底那永不言弃的执念。 陆放翁一生怀才不遇,却始终未曾放弃,到死之前,尚是耿耿于怀,依旧要儿孙辈“家祭无忘告乃翁”; 太史公遭遇坎坷之遇,更受宫刑奇耻大辱,却偏要在众人嘲笑声中忍辱偷生,所为的乃是要借着一部奇书“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只要没完成这部著作,他便无法死去…… 在这一瞬间,古往今来,四海八荒,那千千万万不肯放弃的强横与倨傲,积满了李鱼心房,让他忘记了遗憾,忘记了懊恼,只剩下无穷的斗志。 “忍穷待死十年间,老子谁知老更顽?” 心底一声呐喊,神思诀一招觉悟,叱起桃花扇红光万里,一时冲散四海云雾,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云台山众弟子相顾失色,云台双秀心有余悸:“果然,这李鱼太过邪门,每到绝境之时,便能发挥出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 罗运熙却是不慌不忙,左手飞出一黑一白两颗棋子,黑白演化,竟成了一卷乾坤太极图,气旋一转,将红光一时消散。 同时罗运熙右手苍辉剑剑气一纵,又在李鱼身上洞穿出一个窟窿,将李鱼击晕过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圣儒门主要活鲤鱼,真得立刻将你处死。不过,此刻又加我一道剑气,在你体内翻江倒海,再不怕你翻天了。” 说话中,罗运熙轻轻伸手抓住“困仙索”,将李鱼提在手中,吩咐众弟子道:“大局已定,你们将灵棋幻剑阵撤下。” 众弟子纷纷领命,正待撤去阵法,却见李鱼身上陡然窜起一团赤红色火焰,将黑色“困仙索”燃烧殆尽。 冲天火光直上九霄,将罗列四周的黑白棋子吓得瑟瑟发抖,将整个棋局幻界烧得动荡不安。 李鱼身上衣服却全然不受火焰影响,未曾烧掉一分。而他身上的几处伤口,更在火焰之中闭合,血液瞬间止住。 众弟子一见意外再起,均是不知所措,更想起李鱼杀气怀剑公子的骇人传闻,纷纷把目光对准罗运熙。一个个都只想成为提线木偶,全赖云台山主发号施令。 李鱼犹自双眼紧闭,火焰却愈加壮大。这般突然,这般神秘,让罗运熙亦感高深莫测。 尤其赤红色火焰夺魄惊心,比血液还要艳妖,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 罗运熙瞬息千虑,急切中做下惊人决断,将牙齿一咬,气急败坏道:“众人一起出剑,将李鱼彻底杀死!就算是死鲤鱼,也比抓不到鲤鱼好!” 而在赤红色火焰之中,却有一声讥嘲冷冷响起:“到底是忍耐不住了。封印破解,妖骨化现,从此这小鲤鱼也算跳过龙门了。可惜,人之灵,妖之骨的绝代奇才,到最后也只是为本尊做嫁衣!” (本书首发起点读书app,希望大家都来起点看正版,记得每天给我投个推荐票!) 第61回 万念俱灰 罗运熙听到“妖骨”两字,悚然变色,主动咬破舌尖,剑上狂催真元,不惜反噬之苦,也要提前扼杀这神秘祸胎。 一众云台山弟子亦察觉大祸临头,一个个拼了老命,各使出看家绝学,二十八道剑气与罗运熙苍辉剑汇聚成一股改天换日的磅礴伟力,劈头盖脸,歇斯底里,定要将李鱼剁成肉泥。 剑风狂猛,杀气如虹,赤红色火焰反是兴致盎然,扑腾傲啸,妖艳红光闪耀之时,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连苍辉剑在内,二十九柄宝剑同遭断剑之辱,而李鱼躯体却是屹然如故,分毫未动。 吴朗已吓得呆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碰碰,颤颤巍巍:“师父,我们,我们还是撤吧。” 苍辉剑断裂,罗运熙神识已受重创,早萌生了后退之意:“此事牵连重大,非我云台山小门小户能够主持。便将消息告知圣儒门主,没有功劳也算有了苦劳。” 这时又有吴朗主动递来台阶,罗运熙当机立断,下令道:“速回云台山!” 话声之中,赤红妖火再起变化,只如火球一般,将李鱼整个身躯裹在其中。 便是罗运熙慧眼如炬,也无法穿透妖火看到李鱼躯体,更别提一众弟子了。 何况众弟子根本无暇观察李鱼状况,一个个心急火燎只知道收回神识,急不可耐想将远古棋魂送走,撤了“灵棋幻剑阵”便好逃之夭夭。 陡然却闻一声震天怒吼,妖火轰然炸开,乍然现出一头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形状如狮,双目赤红,头颅之上环绕九团赤红火焰,正是妖之巨擘,兽之神王,九转狻猊! 与此同时,李鱼的躯体则完全消失,再无踪迹。 显然,这一头九转狻猊便是李鱼的本体! 饶是罗运熙老惯江湖,亦感无力回天。到此地步,他不免道心破碎,战栗难安,只得大喊一声:“莫管阵法,速退!”自身先一个纵跃,狂退百丈。 却见九转狻猊巨口一张,涌出一股劲风,将十几个云台山弟子一齐卷入口中,嚼嚼有声,竟自吞下了。 天秀吴朗苦苦支撑,勉强让身子不被飓风所裹挟,却仍有一只手被九转狻猊咬住,顿感酷热难当,痛苦万分,刹那已是不省人事。 忽见一颗棋子怒极而来,蕴含悲愤之气,不顾一切直刺九转狻猊双目。 竟是罗运熙折返回援:“若是弟子尽折,云台山从此衰败,便逃得我一人,又有何用!” 悲愤之心驱使之下,让罗运熙稍稍忘却恐惧。正所谓哀兵必胜,一股忘却生死的意志陡然生出,罗运熙棋招较之巅峰之时,威力还要提升一倍。 孰料九转狻猊手爪未动,只是轻轻吹一口气,便将棋子与罗运熙一同砸出八千里。 却喜它一时松口,倒将吴朗松脱出来,直愣愣掉下云端。 罗运熙脏腑受损,却反而镇定下来,狂然一笑:“孽畜,在这灵棋幻剑之中,还由不得你称王称霸。” 他心念一动,左右伸手,隔了将近万里,将吴朗与赵真先两人抓在手中。随即舌尖吐出一口鲜血,舍弃四十年修为,洒在三颗棋子之上,以“李代桃僵”之法瞬间脱出幻阵,疯狂奔逃而去。 原来幻阵之中,自成一番天地,百丈也好,万里也罢,皆是在阵主罗运熙一念之间。 灵棋若在,敌人便不得脱出幻阵。便是布阵的云台山子弟,也要等远古棋魂离去后,才能将自身一缕神识收回。 若是强行出阵,就会受到神魂反噬,轻则修为损耗,重则性命难保。 是以妖火肆虐之时,众弟子还存了侥幸之心,没有及时壮士断腕。 灵棋幻剑阵强大之极,却也因此弊端,无法随意使用,更无法让灵台山跻身一流门派。 九转狻猊灵识蒙昧,不明白罗运熙如何脱身而去,只剩下怒火滔天。它再度张嘴,只是一阵风,将剩下那些云台山弟子一股脑全吃入肚中。 犹自未曾解怒,只见九转狻猊将头颅一摇,九团火焰一时散开,将棋子中远古棋魂驱赶自一处。继而九转狻猊嘴巴一张,将万千棋魂一同纳入口中。 它这才稍为解气,身体一摇,竟又变回了李鱼模样,连衣衫都未曾破裂一处。 棋魂消散,幻阵才算彻底消失,将云雾散去,淡忘了先前的惨烈之景。 一旁赵月儿忧心忡忡,陡然见到云雾散开,只李鱼一人卧倒在地面,云台山众人却是浑无踪影。 她也顾不得许多,赶忙跃到李鱼身侧,焦急呼喊:“鱼弟弟,你怎样了?” 却见李鱼双目无神,面色发白,虽然身体无痛无伤,却是状如痴呆,久久只不说话。 赵月儿越发不明所以,不住问道:“鱼弟弟,你是不是受重伤了?” 李鱼此刻神识明晰,自然将赵月儿的关切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已没有心情与赵月儿说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妖,我是妖,我是吃人的妖!” 当九转狻猊现身之际,李鱼明明白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那大如铜铃的赤红眼睛,就是他的眼睛;那尖如利刃的牙齿,就是他的牙齿;那强健庞大的四肢,就是他的四肢;那骄傲扬起的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可偏偏他却控制不了这具属于他自己的身躯,眼睁睁看着那张大口将一个个鲜活生命吞入肚中。 纵然他极力抗拒,极力咬牙,极力闭嘴,却还是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嘴巴将一个个云台山弟子吃下,眼睁睁看着李鱼变成另一个陌生至极的人。 不,不是人,而是妖,一个只剩下兽念而没有意识的吃人的妖! 在困难面前,李鱼从不后退;在逆境面前,李鱼只知坚持。 可是,当谜底解开,当真相落地,当信念崩塌,天旋地转,万念俱灰,李鱼再也不想坚持。 他只想立刻就死去。 入门之时,胡绛雪问李鱼:“若你是妖,你当如何?” 李鱼只以为是空言,以为是假设,没想到却成了真,他成了自己深恶痛绝的妖。 记忆之中,义父谆谆教导:“人与妖不同,人有灵,人有意志,所以能够杜绝邪念,能够俯仰无愧人间。而妖为了掠取力量,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往往任意妄为,酿了人间惨祸。” 而李鱼亲眼目睹了妖怪血淋淋吃人的事实。 纵然李鱼千般抗拒,纵然李鱼万般呼喝,妖却只是妖,未曾停下吃人的举动。 错了,是他李鱼未曾停下吃人的举动! 明明解决了生死危机,明明获得了神异妖力,李鱼却只剩下自暴自弃的绝望。 第62章 自惭形秽 见李鱼双目呆滞,衰颓之气直从眼珠里透将出来,再不复英姿神采,赵月儿更是心惊,只好一遍遍喊道:“鱼弟弟,你到底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忽听得李鱼嘴唇微张,虚弱无力说了一句:“我是妖。” 这声音细如蚊呐,只把赵月儿急上加急,急切追问:“鱼弟弟,你说什么啊,我全没有听清楚。” “我是妖,我是妖,我是妖!这回听清楚了吗!” 李鱼的声音遽然升高,如惊雷震耳欲聋,却再无往日掷地有声的敞亮,只剩下难掩虚弱的狂躁。 赵月儿骇了一跳,没料到李鱼为何突然说这些胡话,只得柔声道:“鱼弟弟,你别激动,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见李鱼一把将赵月儿甩了个跟头,怒气冲冲道:“我是妖,你耳朵聋了吗?再不离开我,小心我吃了你!” 赵月儿从地上抬起脸来,额头上已见鲜血横流,眼角中也现泪光星芒,却只是柔声道:“鱼弟弟,你别激动,慢慢说,我认真在听。” 李鱼苦笑一声:“你到底想听什么?我再说一次,我是妖啊,是一头残忍吃人的狻猊!” 他口中刚说出“狻猊”二字,忽然心头一跳,身体再度不受控制。 更有赤红色火焰瞬时包裹李鱼身躯,轰然一响,已现出九转狻猊本相,仰头一吼,血盆大口对天狂嚣,震得千百里房屋簌簌发抖,窗裂墙颓,盆摔瓦碎。 附近马市首当其中,这些凡间骏马怎当得起异兽威压,嘶鸣悲惨,竟在一刹那中全部吓死。一时间尘土飞扬,血液飞溅。 赵月儿黝黑的脸色变得煞白无比,全无人色,那本就在地上的四肢不由自主向后退却,无奈手足瘫软,浑身无力,连一步都是动弹不得。 九转狻猊现出讥嘲之色,只是踏出半步,便将庞大身躯移到赵月儿身侧,九团妖火不住转动,酷热难当,将赵月儿迫出满头大汗。 只见九转狻猊举起一只前爪,作势要往赵月儿挥落。只是一只爪子,已比赵月儿整个人更为巨大。 真到了死路面前,赵月儿反倒没有那般害怕了。她反而将身体一挺,微笑道:“鱼弟弟,你要杀我,我无怨无悔。” 那一只夺命巨爪却忽然放下,更见九转狻猊赤红双眼现出迷茫之色,随即便听狻猊口中传来歉意的声音:“月儿姐,我不是有意吓你,实在是刚刚控制不住……” 狻猊口中的声调,分明与李鱼一般无二! 赵月儿反是一呆,咬住了嘴唇,轻轻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鱼弟弟。” 九转狻猊眼珠之中,却现出意兴阑珊之色,随即风平浪静。如同幻梦一般,转瞬间消散了骇人的身躯,只剩下那个疤痕满面的痛苦少年,呆呆站立在街头。 赵月儿头上被热汗侵占,后背被冷汗侵袭,却仿佛全忘了前一刻的恐惧与煎熬,扑到李鱼身旁,询问道:“鱼弟弟,你怎样了?” 李鱼呆滞摇头,轻轻道:“月儿姐,你不怕我这个妖怪吗?” 赵月儿脱口而出,仿佛天经地义:“你是鱼弟弟啊,我为什么要怕你?” 李鱼反而愣住,呆了半晌,惭愧解释道:“先前变成狻猊,我先是无法控制自己身躯,后来见那爪子要伤害你,我一个心急,忽然发现已能控制这具躯体,总算没有酿成祸害。” 赵月儿初时还道李鱼神识受损,现在才知道李鱼并没有犯糊涂病,更将一颗心放松下来,笑道:“既然是你的躯体,你自然可以随意控制了。” 李鱼叹气一声,眼神黯然:“为什么你居然毫无惧意?是的,你完全不知道,我刚才活生生吃了二十多个人。”便将幻阵中身体不受控制,吃下云台山弟子诸事说了。 赵月儿一手托腮,现出思索之状,然后道:“照我看来,一开始你措手不及,无法适应狻猊的身躯,所以控制不了行动。而现在一段时间,你已完全适应,所以才能在人形和妖形之间随意变换。如今有了这等强大的妖力,鱼弟弟,你的安全……”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猜想有理,眼底眉梢都是喜意。 李鱼听赵月儿对吃人之事漠不在意,心中只觉一阵难受,当即打断了赵月儿的憧憬:“月儿姐,你真的不在意我吃了人吗?还是害怕我难过,故意避而不谈?”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赵月儿反问道:“他们都是坏人,吃了就吃了。用剑杀人与用嘴杀人,又有什么区别?鱼弟弟,为什么你这般耿耿于怀?” 李鱼痛苦道:“若是刚才我能控制妖躯,我绝不会将他们吃入肚中。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异类两个字的沉重。那残忍的场面你没有看到,而那种痛苦,我想你永远也不无法明白。” “鱼弟弟,你一向洒脱,一向决断,怎么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是妖没错,但也没有什么不同啊。你看了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田螺姑娘的故事?她是一只田螺妖,为了报答人的恩情,而成为了凡间的好媳妇。还有那妖虎王,感慨陈县县令为官不正,将县令头颅咬下,赢得满县百姓赞誉。还有西明山上的仙鸿观,据说全部都是天鹅妖,也没见别人有什么介怀啊。” 赵月儿见李鱼依旧愁眉紧锁,又好气又好笑,跺脚道:“人有好人与坏人,妖有好妖与坏妖,只是一个身份而已。连孔老夫子也说:有教无类。先前鱼弟弟跟我说容貌不足为凭,那份自信意态呢?怎么一个妖的身份,就让你消沉如此?” 李鱼张口无言,沉默半晌,只是轻轻说一句:“书卷之上,的确记载了诸多妖类在人间的故事。但一想到我的妖躯吞吃了人,我终是问心有愧。” 在内心之中,李鱼更是自惭形秽。他是一只妖,怎配与天人一般的义父坐而论道?怎配与神仙一般的师父四目相对? 即使是人之时,他也常有高山仰止之叹,总觉自己玷染了义父的教导,辱没了师父的深恩。如今更为异类,云泥相隔,又如何敢作刘祯平视,如何能心安理得,假作不知? “鱼弟弟,你这是钻牛角尖了吧,哪还有须眉豪气?” 赵月儿还待劝解,却听一声怒喝自左边冲来:“妖怪,我与你拼了!” (《扇花录》第2次申请签约又被拒绝了,连个友情签约都不给。看看别人的小说,写个烂大街的系统,三四千字就被签约了。说不难受是假的。 所以我也自惭形秽,请假休息2天,调整一下心情。第63章《用心良苦》已写好,但是要12月27日才发出来了。 另外,我会继续写这本书!而且我会继续申请签约,反正顶多被拒绝签约而已!习惯了习惯了! 只是,如果一直没签约,必须得换一下更新方式了。2020年1月份起,一个月只能保底4万字更新,也就是说,每周只更新5天,2天休息,大家理解一下吧。 另外,我再说一句大实话,我写书真的太慢了,写一章至少要3小时。不敢说写得好,至少写得算用心。我问心无愧。) 第63章 不负当年 赵月儿循声而望,却见马市掌柜手中拿了一柄大砍刀,赤红着眼睛,失心疯般往李鱼扑来。 她不免“噗嗤”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开身子,放那掌柜的长驱直入。 掌柜欺到近前,恶狠狠一刀直切入李鱼胸膛,霎时间血珠飞溅,将那柄生了锈的砍刀染成殷红。 赵月儿嘴边的笑意倏然而止,惊呼道:“鱼弟弟,你怎么不闪躲?” 掌柜目睹李鱼妖化的可怖,痛心群马的死亡,早就存了死志。他之所以冲向李鱼,实在是心潮沸腾,忍不住心中的一口怒气,熬不过心中的一点绝望。 是以他砍杀李鱼是假,主动送命是真:“不过是死而已,到了这关头,一切都完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掌柜的怎么也想不到,李鱼非但没有随手捏死他,更是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一刀。 到了这时,一股锐气已丧,掌柜的反而害怕起来,浑身发软,“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看到李鱼的伤口血流如注,赵月儿并没有多么担心。毕竟这掌柜不过是凡夫之躯,这点伤害对李鱼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只是赵月儿担忧隐去,嗔怪却浮上嘴边:“鱼弟弟,你怎么浑浑噩噩的,连刀子都不躲开?快吃药止血啊!” 李鱼双目现出浓重的悲伤,对着马市掌柜,将万般心灰意冷都融成一句消沉之语:“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妖怪。” 当众宣布背叛疏影阁,倘若说那感觉是痛彻心扉。那么此刻的李鱼,不只是痛苦不堪,更是绝望至极。 遭人陷害,容貌毁弃,万夫所指,无论遇到何种困难,先前的李鱼未曾有一刻软弱。就算是被迫与师父恩断义绝,他也没有放弃,仍期待着再见师父的那一天。 只是此刻,“妖怪”这两个字,敲骨吸髓;“异类”这两个字,剜心裂肺。 掌柜只是轻飘飘一句“妖怪”,更胜过怀剑公子的暴戾狠辣,更胜过澡雪君的霸剑无双,更胜过黑衣人的阴险狡诈。 只是一句话,已将李鱼的斗志都化为乌有。 赵月儿瞧着李鱼浑身不对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先上前替李鱼丢开了刀,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轻轻埋怨:“鱼弟弟,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鱼从百宝囊中掏出十六块金条与六串珍珠,一齐投掷在掌柜面前:“这点钱财弥补你的损失,若是你犹嫌不足,不妨将我杀了。我绝不动弹一下。” 他心如死灰之下,行事亦不计后果,竟是将胡绛雪先前为他准备以应不时之需的钱财尽数丢之一空。 掌柜愈加吓得呆了,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虽然眼睛直直望着地上金块,却是不敢伸手去捡。 忽听得远处又响起一声大喝:“何方妖孽,竟敢来新凤镇撒野?” 烟尘飞处,却见一名彪形大汉身穿巡捕衣衫,急匆匆往马市急掠而来。在这捕头身后数十丈,还跟着五名衙役,只是步伐谨慎,眼神畏缩,一副小心翼翼模样。 那捕头飞奔到李鱼等人面前,先询问掌柜道:“齐掌柜,众人惊呼马市有妖怪,那妖怪究竟往何处而去?你那些马儿都是被妖怪杀死的吗?” 齐掌柜将手指一指李鱼,牙齿磕磕碰碰,只是说不出话来。 捕头将目光迅速扫过李鱼二人,语声中略带着疑惑:“鄙人新凤镇捕头徐东来。看两位是外地人面孔,亦是听到响声才赶奔过来的吗?却不知可曾看到过妖怪模样?” 李鱼道:“若是徐捕头要抓妖怪,来得正巧,只我便是那妖怪了。” 徐东来乃是筑基巅峰的修为,已觉出李鱼全无真气流动,不禁微带愠意:“戏耍官差可不是好玩的。何况眼下情况紧急,请阁下勿要信口雌黄。” “呵。”李鱼苦涩一笑,身形主动急急后退。 徐东来不明白李鱼用意,喝问道:“你做什么!” 却见眼前火光冲天,顷刻现出邪异妖兽九转狻猊本相。那妖兽庞大身躯挡住了天边日光,直是邪气吞天,狰狞骇人。 那五名衙役尚是首次撞见这等大阵仗,虽隔了几十丈,已吓得魂不附体,疯狂嘶叫,屁滚尿流逃遁而去。 徐东来亦是心魂难安,浑身颤抖,连那握了十几年长刀的手也仿佛失去了对长刀的控制,差点便要将长刀掉在地上。 “如何?我是否信口雌黄?”李鱼并没有嘲弄徐东来之意,他只是在嘲笑自己。 “纵然以卵击石,鄙人亦不会轻退一步。”徐东来面色一肃,将心中恐惧驱逐一空:“既穿了这身衣裳,便当保境安民,万死不辞!” 便见雪白刀光忽然亮起,徐东来身形飞掠十数丈,刀势一沉,猛然击向九转狻猊头颅。 再不计胜败荣辱,只知竭尽全力。拼将一生休,且不负当年初心! 李鱼目中现出佩服之意,叹道:“新凤镇虽是小镇,却能商旅繁盛,笙歌不断。这其中当有徐捕头莫大功劳。” 叹息之中,李鱼益发无心抵御,身子一摇,复又化为人形,不避不闪,任由徐东来这一招“力劈华岳”劈下。 赵月儿瞧出情形不对,心念动处,便要显露隐藏多时的修为,将徐东来击倒。 李鱼突兀化为人形,徐东来瞧在眼中,自是颇为惊讶,不知这妖兽究竟是何想法。但刀势既发,也管不了其他,只是专心凝虑,将全部神识都寄于刀锋之上。 “铮!” 赵月儿正待出手,徐东来正待出刀,远远传来一声凤凰清音,便见得徐东来手上长刀猝然断为两截,身体亦无可抗拒掉落在地。 赵月儿眼中神光一闪,径望向天边。 徐东来口吐鲜血,却是忍痛站起,仰天发问:“不知是哪一位贵客降临?为何阻挡我擒拿妖邪?” 天边轻轻传来一声轻叹:“凭你也想拿下李鱼吗?实是不自量力了。念你一片丹心,也算难得,且退在一边吧。” 便见空中缓缓落下一个少女,身穿红裙,手持琵琶,容光耀目,回眸顾盼间,已令小镇生辉。 听到眼前妖兽竟是大名鼎鼎的李鱼,徐东来已知今日之事远非所想那么简单。又察觉这少女气度不凡,徐东来心中没来由一缩,竟是不敢造次,嗫嚅询问道:“不知仙子是……” 红裙少女哂然一笑:“仙子这两个字也是胡乱用的?你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不过是一个使者,真正的仙子嘛,就在你身后呢。” 徐东来满心好奇,不由得望身后望去,果见一个白衣女子无声缓步而来,冰肌玉骨,风神秀逸,竟真真是仙女下凡。 若说红裙女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那白衣女便当是万古罕有的惊艳。 虽是寒气迫骨,却动人心魄的惊艳! 第64章 用心良苦 徐东来忆起仙林传闻,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迟疑着问道:“恕鄙人冒昧,仙子可是……仙音宗冰雪仙子吗?” 琵琶使者轻叱道:“既已知是仙音宗办事,还不速速离开?” 徐东来心中一跳,却兀自伫立,小心翼翼辩解道:“但这妖孽为祸新凤镇,鄙人职责所在,须得将他抓捕归案。” “勿再惺惺作态,知机退开才是妙人。”琵琶使者又是一记哂笑:“李鱼担着天大的干系,仙音宗亲自来到,你还要越俎代庖不成?” “鄙人知晓天高地厚,但李鱼确实惊扰了本地百姓……” 徐东来犹在沉吟,忽听冰雪仙子唐柔雨冰冷清音响起:“李鱼到底如何惊扰百姓,你又要如何处置,不妨一并说来。” “这……”徐东来张口结舌,望着遍地马尸与耀目黄金,只说了一个“这”字,终是无言以对,对这唐柔雨行了个礼,悻悻而退。 齐掌柜经过这一段时间冷静,满腔悲愤皆已化为胆怯,再没有半分拼命之心。他望见徐捕头无趣退开,亦是猫起身子偷偷离开。 忽听李鱼轻轻喊了一声:“站住。将地上黄金捡了再走。” 齐掌柜扑通跪在地上,背对着李鱼诸人,不住往地上磕头:“小人不敢,只求饶小人一命。” 赵月儿瞥了嘴,轻蔑说道:“让你拿走就拿走。金子自然人人喜欢,可偏偏鱼弟弟却不在乎。” 赵月儿这话大有指桑骂槐之意,但唐柔雨神色不动,嘴角现出一点玩味笑意,饶有兴趣打量着李鱼的脸庞。 齐掌柜哆嗦着捡起金块明珠,哆嗦着离去,街市之上再无闲人。 琵琶使者复又开口道:“李鱼,那人口口声声说你是妖。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什么妖啊?” 李鱼意兴阑珊,更是懒得回答,对唐柔雨道:“若要我人头,来拿便是。” 唐柔雨轻叹道:“当日见你意气风发,如今消沉若此,真枉费了梅花仙子回护之意。她那一掌亦是白挨了。” 李鱼精神陡然一振,追问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师,梅花仙子她伤情如何?” 他想起仙音宗主与圣儒门主一同问罪疏影阁,仙音宗主之女唐柔雨自然知晓更多内情,不由将那两颗灰败的眼珠散出急迫神光来。 唐柔雨眼波流转,消散了冰雪寒气,只剩下无限怜惜:“若你当真想要一心求死,便不会在意自己是否亏欠那掌柜了。梅花仙子一点消息,更让你如此在意。你有眷顾于人间,如何甘心就死?我可以将那天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于你,但在此之前,你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鱼并不犹豫,果断答应:“我自是有问必答,也请仙子直言相告。” 琵琶使者轻轻一笑:“我就知道,少宗主不会看错人的!李鱼之所以当众叛出疏影阁,乃是不想拖累疏影阁。看似无情,其实是有情有义一郎君。” 唐柔雨却对赵月儿道:“抱歉,我先与李鱼几句话。”她话中虽有“抱歉”二字,但语气里全没有歉意,手指一弹,将赵月儿推出十丈。 随即便见一道七彩结界将李鱼等三人圈住。赵月儿虽然看得见三人身影,却听不到结界内一点声响。她纵身大呼,也得不到李鱼半点回应,不免脸现恼怒,不住跺脚。 结界之中,唐柔雨先不问话,反是幽幽一叹:“你与我虽无拜堂之实,却有夫妻之名。你该叫我名字才是。当日不愿喊我名字,现在又不愿喊我名字,真不知何时才能听你亲口唤我柔雨?” 李鱼听出唐柔雨话语之中半藏幽怨,半显眷恋,反是吃了一惊,实在料不到唐柔雨这般言辞,当下道:“时过境迁,一切休提。我已是仙音宗眼中之钉,又岂堪冰雪仙子牵念?仙子有何问题,还请开门见山。” 唐柔雨先自嘲一笑,方才道:“霜月仙子十二天前曾单独与我见面,她对我说,你并非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还与我说了许多疑点。如今你我当面对质,箜篌使者是否为所你杀?” “我是遭人陷害,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尚不得知。但阴谋者乃是圣儒门的怀剑公子。”当下李鱼将怀剑公子所说复述了一遍。至于怀剑公子的动机,因为牵涉到胡绛雪,李鱼自然略过不提。 果然听到琵琶使者道:“这一番说辞,可真是无人能信。堂堂圣儒门下任掌门竟会陷害你一个初出仙林的人,他目的何在?他与你无仇无隙,冒着得罪仙音宗的风险,只为了让你身败名裂?” 李鱼道:“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我只管回答。待冰雪仙子履行诺言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琵琶使者不满道:“你这人!如此紧要关头,你还遮遮掩掩,不肯将全部实情道出!怀剑公子为什么要布局害你,你倒是说出来啊!” 李鱼答道:“实是不知道他为何害我。” 琵琶使者嗔怒道:“你可知为了寻你,少宗主这大半个月里踏遍了九州十海。直到昨天,才知道你以这副尊荣现世,少宗主怕你先落入圣儒门之手,数十万里奔波,未尝有一刻休息。用心良苦,只换得你一句实是不知吗?” 唐柔雨轻喝一声:“多嘴。”转向李鱼道:“仙林都传是你杀死了怀剑公子,可否属实?” “不错。” “你是如何杀死怀剑公子的?” 李鱼暗忖道:“上官雁为我奔前走后,想必很费了一番口舌。是以唐柔雨模棱两可,才没有对我径下杀手,还肯告知师父情况。临别赠语,居中斡旋,上官雁对我恩重如山,我更不能忘了她的嘱托。” 于是李鱼将火玄珠之事完全隐去,只说自己化出妖躯,将怀剑公子杀死。 “是什么妖竟有如此神通?” 李鱼只想在死前听到胡绛雪确切情况,此刻也不避讳,当即化出本相。 琵琶使者惊呼出声:“竟是狻猊!原来李鱼你竟是妖界王者一族。” 李鱼复又化为人形,微微一笑:“妖界王者?看来我的死罪又多了一条。” 琵琶使者忽又道:“纵然是狻猊妖兽,想要杀死怀剑公子,也并非易事。只怕你李鱼还是有所隐瞒呢。正所谓真心换真心,你若是不尽不实,你想要知道的,怕也只剩只言片语了。” 唐柔雨却是不动声色,晶莹双目直盯着李鱼:“莫听琵琶胡说,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剩最后一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消沉?” 李鱼一愣:“这个问题,似乎与仙音宗无关。” 唐柔雨郑重说道:“但于我而言,却是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第65章 斗志重燃 李鱼与唐柔雨只仓促两面,此外并无情愫。已是立场悬殊,偏是一再听到唐柔雨暧昧言辞。 他固然无意于佳人,但佳人那关切目光与含情话语,却教李鱼心中一乱:“她竟没有在意我是妖吗?” 先前赵月儿并不在意李鱼是妖,此刻唐柔雨也并不在意李鱼是妖。但两女的同一份不在意,在李鱼心中的分量竟自不同。 或许是极其渴望同为“仙林正道”的认可,渴望同为“八大仙子”的认可,李鱼不由得将心事说出:“我所难受的,只是这妖的身份。忽然之间,我便成了妖,真是造化弄人,徒呼负负。” 琵琶使者笑道:“我还以为李鱼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想来也是,若是一般的妖,也还罢了。便在仙林生老病死,也没有谁会来干涉。但既然是妖界王者之族,少不得惹动十大门派,所要面对的也不只是仙音宗与圣儒门两派。” 唐柔雨却笃定道:“琵琶又自作聪明了。我想李鱼真正在意的,乃是由人而妖,一时茫然,甚或自惭形秽,不知如何面对世人,更不知如何坦然面对自己。” 李鱼心事全被说中,一时心潮激荡,反而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唐柔雨的眼睛多了几许感激。 琵琶使者瞧得明白,拍手赞道:“看来少宗主真是李鱼的知心人了!这等委曲心思,都说得一般无差。” 若是赵月儿能够听见众人说话,怕是忍不住要说一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忒也无耻!” 只可惜,赵月儿只能瞧见琵琶使者忘情拍手,只能瞧见唐柔雨嘴现笑意,只能瞧见李鱼与二人不住攀谈。 而赵月儿只是一个无关之人,所能做的也只有焦躁跺脚而已。 不,不只是此刻她是一个局外人。从头到尾,她一直都是一个局外人。李鱼肯带着她一同上路,也只是“勉强”二字,再没有其他了吧。 这般想着,赵月儿焦躁的脸上不由现出悲伤之色,连跺脚都没有了兴趣。 琵琶使者目光有意扫过赵月儿脸上那几个大黑痣,绝美容颜更现出一缕快意酡红,更添了几分明艳。 “昔日楚才晋用,士无定主。而李斯著《谏逐客书》,更为万世不易之论。”唐柔雨款款而谈:“人无东西南北之分,推之于妖族,只要能为我所用,又何必在乎人与妖之别?李鱼,你是全然想岔了。 如今仙林对于妖的态度,早非千年前的斩尽杀绝,而是积极招揽妖族,委以重任。而妖族亦仰慕仙林风华,不论是名城大邑还是名山大川,都有妖族存在。便是人族与妖族结为夫妻的,所在多有,如白蛇与许仙,如狐女红玉与相如,都是一时美谈。” 李鱼一听此言,只觉得全身病患解除,云开见日,顿时站起身子,对着唐柔雨鞠了一躬:“我闭门造车,真是愚不可及,多谢仙子赐教。” 唐柔雨展颜一笑:“不必行此大礼,小女子愧不敢当。” 她外号“冰雪仙子”,但此时笑逐颜开,更比春风温柔,何尝有半点冰雪冷意?若是醉眼看花主人窥见她此刻动人情态,必当别有雅号赠之。 唐柔雨一笑之后,又轻叹了一声:“但李鱼你的情况,与别的妖又有所不同。要知九转狻猊乃是妖界王族,血脉珍稀,妖力惊人。如今三大妖王之一的烈日王,便是出自九转狻猊一族。若你生在妖界,必是地位尊崇。而你生在仙林,连十大掌门都没发现你是妖族,显然是因为你的妖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印。而封印妖骨,不外乎两种目的。” 李鱼隐隐已知封印自己妖骨的人,却又不敢肯定,脱口问道:“是什么目的?” “一种是隐藏身世,防止你知道真相。一种是改头换面,防止你受到仇人追杀。譬如此刻,若是你九转狻猊的身份公开,不说他人,烈日王为巩固其威权,恐要先下手为强,将你这个潜在的威胁除掉。” 李鱼脑海中瞬时浮现出义父章虚怀的面貌,想起他谆谆教导人与妖之别,一时豁然开朗,随即更感扑朔迷离:“看来义父早就知道我是妖了。也许那封印便是义父所加。 但纵然有封印加于我身,义父还是害怕我成为滥杀无辜的恶妖,所以教我君子养气之术,不断培育我的正气。 可是,照唐柔雨所言,仙林对于妖并无特别憎恶。为何义父这般着紧我?难道说我真背负了血海深仇?义父怕我因为仇恨迷失了自己,怕我成为嗜血杀戮的恶兽,所以一直不告诉我真相吗? 还有,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子,真是我娘亲吗?她也是狻猊吗?我的身世到底是什么?义父说我是他捡到的弃婴,他到底还有什么内情瞒着我?” 唐柔雨瞧出李鱼神识的强烈波动,总算将芳心稍为放松,轻轻道:“所以李鱼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可不能随便就死。” 李鱼闻言,身体又是一震,暗忖道:“不管如何,义父所做必有缘由。他多年悉心栽培,那份疼爱我之心,情真意切,并不因为我是妖而有所衰减。只不过,若想知道这一切的谜底,看来只有找到义父才行。” 他忽然开口问道:“仙子,你可知道章虚怀这个名字?” “并未听说过。他是什么模样?” 李鱼并不意外唐柔雨的回答,摇头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唐柔雨轻轻道:“既然你问了,章虚怀这名字我记下了。” 李鱼忽然想起当日自己问师父“章虚怀”这个名字,师父曾说“章虚怀”只是一个假名。而义父之所以改名换姓,其中恐怕也有缘由。 思绪漂浮中,李鱼忽然神光一闪,竟再一次想起了入门之时胡绛雪的问题:“若你为妖,你当如何?” “千万个问题,为何师父偏偏问这个问题?当我说想要自杀之时,为何师父一脸失望?难道,难道说,难道说师父她,与义父一样,早就知道了我是妖?师父她明知我是妖,还要收我做弟子!” 念及此处,一切颓唐、软弱、痛苦都消散无踪,只剩下斗志重燃,仰天长啸:“冰雪仙子一席话,李鱼茅塞顿开。只不过此刻的李鱼,却不会束手就缚,真是对不起了!” 第66章 庸人自扰 唐柔雨展颜一笑:“如此才好。接下来该我履行承诺了。” 李鱼全神贯注,洗耳恭听,却见唐柔雨眸中闪烁异光,语声亦是感慨系之,显见得心潮翻涌:“醉眼看花主人排出仙林八大仙子,梅花仙子胡绛雪艳压群芳,独在首位。我先时还有些不服,虽不屑分争,却难免哂笑。后来演武场见了你,我一见倾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悸动与热切。” 李鱼听她忽然又扯到自己,更毫不避讳将柔情说出,不免尴尬,暗忖道:“那时我容貌秀美,她一时着迷,也是有的。但物是人非,她仍一次次撩拨于我,究竟是何用意?” 好在唐柔雨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将正题遗忘:“激荡之中,我不由想道,徒弟已如此,师父更如何?那一份与梅花仙子争妍斗奇之心,竟自息了,偏又生出一点涟漪,渴慕与梅花仙子对床夜雨,促膝长谈。 直到那一日,我与娘亲前往疏影阁,亲眼见到了梅花仙子的绝代风姿,便如虬髯客遇见真龙,只得远遁扶余,何敢留半分争雄之心?我望尘莫及,黯然心死,才知道梅花仙子这一头衔,反是将胡绛雪说小了。 那一日的她,天下无双,万古惊艳。仙子这等尘俗虚名,直如寒鸦配玉凤,岂堪形容胡绛雪? 道本无名,强名之曰道。想来醉眼看花主人对于胡绛雪,亦感无所措手,只得将胡绛雪独列天榜,独占鳌头,而强名之曰梅花仙子。” 唐柔雨绕了一圈,对于具体情况却没有一字透露。她越说佩服胡绛雪,李鱼心中便愈加急切,便越害怕师父身受重伤,截口问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梅花仙子淡然说道:‘李鱼是断不会杀害箜篌使者的,这污水休想泼到疏影阁来。至于怀剑公子,不明真相便妄动干戈,难称智士。他既要抓捕李鱼,便要有死亡的觉悟,就算饮恨黄泉,也是咎由自取。’ 圣儒门主怒道:‘李鱼杀害箜篌使者,十大门派都是亲见。犬子为仙林公义而奔波,固然不惜一死,却也不能让李鱼这败类逍遥法外。阁主若是昧于小义,定要包庇李鱼,那便是与仙林公道为敌了。’ 梅花仙子微微一笑:‘十数年间,疏影阁对仙林事务一向漠不关心。但若有人以为疏影阁软弱可欺,却是错打算盘。’ 娘亲见局势剑拔弩张,便道:‘我们此来并非针对疏影阁,而是痛心疏影阁千年声誉,毁于一旦。所谓亡羊补牢,只要阁主将李鱼交出,仙林中非但无闲话,更感疏影阁主大义灭亲之德。’ 梅花仙子又是一笑:‘做徒弟的又没有做错,做师父的大什么义,灭什么亲?若是让我见到了李鱼,我反倒要夸一夸他。连圣儒门下任掌门都直接杀死了,单以胆量而言,马马虎虎算出师了。’ ‘哼!’圣儒门主强忍了怒气道:“难道你定要将疏影阁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薛韬红仙友将疏影阁托付给你,你为了一个孽畜而罔顾道义,就是这样维系疏影阁声名的?我真替薛仙友感到悲哀。’ ‘什么大义啊什么声名啊,你们庸人自扰,与我疏影阁何干?李鱼这小子,我是护定了。若是我师父在时,她老人家要是护起徒孙来,只怕你圣儒门主都无法踏入玉笛谷一步。’ 要说这圣儒门主涵养也算不错,他虽然恼怒不已,却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叹了一声,道:‘念往日情谊,更念阁主少年冲动,今日阁主狂悖之言,洪某只当是耳边清风,水中月影,皆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李鱼这孽畜为祸仙林,疏影阁到底要给一个交代。’ 他顿了一下,复又说道:‘既然阁主不忍心亲自下手除掉李鱼,洪某与仙林正道也不会强人所难。只请阁主将李鱼逐出门墙,此后这孽畜生死,皆与疏影阁无关,阁主再不必为这孽畜劳神。’ 却听梅花仙子淡淡说道:‘圣儒门主读了一辈子圣人经卷,怎么却连清清楚楚的话都听不明白?再说一遍,我护定李鱼了,听明白了吗?’ 圣儒门主再也忍耐不住:‘阁主置道义于不顾,委实令人齿冷。洪某便替薛仙友管教管教。’当下与梅花仙子对拼了十二招,紧接着一掌打在了梅花仙子左肩之上。梅花仙子口中立时喷出血来。” 李鱼听到师父百般回护自己,早已热血沸腾,此时又听见胡绛雪流血,整颗心悬在了嗓子眼:“然后呢?师父她没有大碍吧?” 他心情激动之下,也顾不得撇清关系,径把“师父”两字透出风来。 “不必着急。谁都没料到,这一招对决,竟是梅花仙子赢了。虽然梅花仙子喷出了血,但是立足沉稳,未曾后退一步。反观圣儒门主,同样流出鲜血,却是退了两步。 众人都一时呆了,完全料不到梅花仙子非但有了匹敌渡劫高手的实力,而且比圣儒门主似乎更胜一筹。当时圣儒门主冷笑道:‘阁主执迷不悟,执意与仙林为敌,我纵然有心保全薛仙友令名,亦是无可奈何。’说罢,他带着门人转身离去。 梅花仙子这般决绝,娘亲亦感无话可说。她不想乘人之危,便与我先告辞离开,再做计较。至于梅花仙子的身体,虽然需要调息多天才能恢复,但绝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严重。真正要担心的,反倒是圣儒门主了。” 琵琶使者亦是首次听得诸般内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们这些天一路行来,都没有发现圣儒门弟子的踪迹。原来圣儒门主受了重伤,圣儒门手下生怕惹怒梅花仙子,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如此。但我之所以说梅花仙子天下无双,并非她的高深修为,而是她那种凛然无惧的意态。圣儒门主步步紧逼,更以仙林正派威胁,我却在梅花仙子身上瞧见了安之若素。为了一人而与天下为敌,偏自云淡风轻,足见她内心之强大。” 李鱼心头又是一热:“师父对我如此信任,又对我如此爱护,我真是万死难报深恩。” 唐柔雨瞥了李鱼一眼,对琵琶使者解释道:“不过,圣儒门主表面按兵不动,实则瞒天过海,暗潮汹涌。他任由流言蜚语流传仙林,先行造势,旦夕间便要纠集仙林正道,共同声讨疏影阁,将疏影阁从正派除名。只要将梅花仙子这大树拔除,李鱼自然孤立无援,再无法隐匿行踪。只是,谁都没想到,梅花仙子不肯将李鱼逐出门户,李鱼却主动叛出了疏影阁!” 第67章 峰回路转 李鱼暗忖道:“唐柔雨言辞凿凿,一副了然内情的模样。看来圣儒门主瞒天过海之计,仙音宗亦有份参与。是了,师父忽然显露强大实力,乃如异军突起,顿让十大门派芒刺在背。还好我先与疏影阁脱离关系,让十大门派暂时没了借口。” 想到此处,李鱼更感觉任重道远,便对唐柔雨抱拳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话已说完,请出招吧。” 这一句话不愠不怒,却蕴含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浩荡信念。仿佛刹那间脱胎换骨,李鱼再没有半点颓唐意态,目光照处,神采生辉,令人顿觉惊异。 由自信至消沉,再由消沉至奋发的一曲波折,恰似利剑在炉火中的敲击淬炼,让李鱼的意志更上一层楼。而妖之狂执与人之砥砺,先天后天,亦终于不分彼此,彻底融合为一。 唐柔雨微笑道:“先不急着动手。我还得思索一番,你究竟是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真凶。若是冤枉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一笑之后,转向琵琶使者问道:“琵琶,这一回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挑了你同行吗?” 琵琶使者先前状态一直颇为放松,闻言瞬时脸色一肃,恭声答道:“属下愚钝,不敢妄自揣度少宗主心意。” 唐柔雨道:“上次大鼓使者莽撞冲动,差点便杀了李鱼。幸亏你冷静处理,拦下大鼓使者,才没有酿下祸端。箜篌姐姐仙逝,仙音宗里更少了一个总揽全局的管事。娘亲犹豫不决,一时定不下人选。恰巧你立下大功,便明说了罢,我实是有心栽培你。” 琵琶使者愈加惶恐,当即跪在地上,不住叩拜:“少宗主知遇之恩,属下披肝沥胆,万死不辞。只是属下资质浅陋,见事不明,怎堪担当重任?” 唐柔雨道:“十二乐使之中,你年纪虽是最轻,才智却最为过人。我一向有心提拔你,你若说难当重任,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琵琶使者又磕头道:“属下惭愧,辜负了少宗主厚爱……” 唐柔雨与琵琶使者自说自话,说的都是仙音宗机密之事,却将李鱼一个人晾在一边。此种情势颇为奇异,但李鱼知道唐柔雨必有用意,不免冷眼旁观,静待花开。 唐柔雨伸手将琵琶使者扶起:“琵琶,我知道你是在担心资历不足,担心其他乐使不服,其实大可不必。这一回你若能再建奇功,我必在娘亲面前一力举荐你。” 琵琶使者郑重说道:“属下愿为仙音宗,愿为少宗主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唐柔雨终于将目光移向李鱼:“李鱼乃是杀害箜篌使者的最大嫌犯,却矢口否认是他所为,反将罪名推向怀剑公子。我深陷情关,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出他所说是真是假。琵琶,你是什么想法?” 琵琶使者道:“李鱼说怀剑公子是幕后阴谋者,此言之真伪,属下不敢妄言。但属下可以断定,李鱼绝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凶手!李鱼马上要与少宗主成婚,怎可能突然间见色起意,残害箜篌姐姐呢? 更何况,少宗主你慧眼如炬,眼光高绝,倘若李鱼真是那样的败类,岂会让少宗主牵肠挂肚?属下大胆猜测,少宗主与梅花仙子一样,从始至终就没有怀疑过李鱼,从始至终一直相信着李鱼。” 唐柔雨又望了一眼李鱼,语声之中暗藏幽怨:“但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无法让娘亲放下怒火。我不想与李鱼动手,又无法违背娘的命令,真是左右为难。若是能够抓到真凶就好了。琵琶,我心思已乱,要靠你洗清李鱼的冤屈了。” 琵琶使者沉吟道:“那夜十大门派掌门都在附近,而箜篌姐姐死得无声无息……最大的可能,箜篌姐姐是被熟人暗算,所以不及提防。而就算是偷袭,想要杀害箜篌姐姐,凶手也必须拥有相当功力。 不在大厅而有此功力的便只有玉笛使者、古琴使者、雅埙使者与胡笳使者四位了。雅埙使者厨艺一绝,当时是在厨房督办菜肴。古琴使者与众弟子在琴房练曲,准备戌时登台献艺。胡笳使者与众弟子巡逻各处,而玉笛使者则是独自一人散步,无人证明其行踪……” 唐柔雨截口道:“琵琶与我想在一处了,果然是玉笛使者最为可疑!第一个发现惨案而高呼大叫的,乃是玉笛使者座下弟子苗苗。而众人搜寻之时,苗苗却莫名其妙死在玉环池中,竟是服毒而亡。” 李鱼亦是吃了一惊,问道:“那女弟子当夜就死了?如此真是死无对证了。” 唐柔雨点了点头:“所以我一直怀疑,是玉笛使者主持了这桩阴谋。他故意放你离开,又负荆请罪,一面坐实你畏罪潜逃,一面又洗刷了他的嫌疑,实是用心歹毒。只是严刑拷问之下,他嘴风却紧得很,只说你不是凶手,不忍你无辜受罪而将你放走。” “属下愚昧,但属下却以为,玉笛使者并非真凶。”琵琶使者面色阴晴不定,终似下定决心,断然道:“少宗主对属下如此厚爱,属下这一条命已是少宗主的!故此大胆进言,若是说错了话,属下愿自裁以谢。” “琵琶,你这是说什么疯话。若有猜想,大胆直言便是,不然我也不必找你参详了。” “属下狂言,少宗主姑妄听之。属下想来,玉笛使者在擂台上败给了李鱼,心情郁郁,无心参加寿宴,乃是人之常情。而真凶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故意让玉笛使者的弟子苗苗出现与死亡,故布疑阵,引众人走向歪路。其实在其他三个使者中,并非人人都有证人。” 唐柔雨一点就透:“你是说胡笳使者?她掌握巡逻大权,自然可以分派诸人前往各处,而她亦有绝大的单独行动时间。但她动机何在?苗苗又岂会听她指挥?” “属下之所以大胆妄言,自然别有依据。” “是什么依据?” 琵琶使者复又跪在了地上:“胡笳使者她,她一直苦恋箜篌姐姐,甚至当着弟子之面,向箜篌姐姐表露情意,却当场被箜篌姐姐甩了一袖子。此事不少弟子暗中都有流言,属下也曾偷偷问过箜篌姐姐。 箜篌姐姐表示无法接受这等荒唐之事,已多次婉拒。而那次当众拒绝,实是快刀斩乱麻的迫不得已。 正所谓由爱生怨,由怨生怒,只怕胡笳使者对箜篌姐姐满怀恨意。不管有没有怀剑公子在其中挑拨,胡笳使者最终还是抓住了时机,利用李鱼与玉笛使者做掩饰,她自己倒洗了干净。而苗苗之所以甘当替死鬼,想必与胡笳使者亦有一段畸恋,所以不惜一死。 这一切只是猜想,并无实据,全待少宗主裁决。少宗主回仙音宗后,可以让我与胡笳使者当面对质。若是冤枉了胡笳使者,属下愿以一命相抵!” “呵。”唐柔雨轻笑道:“何必当面对质?我们离开这些天,我已让娘亲提审胡笳使者,胡笳使者已然伏地认罪。胡笳使者杀害箜篌姐姐是真,但她只是一个工具,真正的主使者却是琵琶你啊。” 这一下峰回路转,李鱼固是措手不及,琵琶使者更感惊心动魄,颤抖着不住磕头,不住喊道:“属下冤枉,属下冤枉……” 第68章 发自肺腑 唐柔雨冷笑道:“冤枉?胡笳使者不冤枉玉笛使者,不冤枉古琴使者,偏来冤枉八竿子打不着的琵琶使者?” 琵琶使者已将头磕出血来,语声委屈而又恐惧:“飞来横祸,属下一头雾水,不知胡笳使者为何要冤枉属下?少宗主明鉴,属下与箜篌姐姐亲如姐妹,从无嫌隙。属下对天起誓,绝无半点伤害箜篌姐姐之心。如有虚言,神人共戮!” 唐柔雨目光如鹰隼,神情如冰雪,再没有春风相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酷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胡笳使者死到临头,为何定要攀扯上你?难道她提前预知你要指认她是凶手,所以先行反咬一口?” “我……”琵琶使者泪水横流,与额头上鲜血浑融一处,更感凄惶委屈。 泪水之中,却见琵琶使者现出决然之态,忽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向唐柔雨:“少宗主容禀,属下还有隐情陈述。其实琵琶使者她,也曾多次对属下表达爱慕之意。属下婉言相拒,她却纠缠不休。属下当时归胡笳使者管束,人微言轻,又因事涉隐私,真是不堪其扰,无可奈何。后来……” 唐柔雨一边展开书信,一边冷笑道:“后来怎样?” “后来,我听说胡笳使者纠缠箜篌姐姐,同病相怜,冒昧去询问箜篌姐姐实情。箜篌姐姐微笑道:‘世上唯情之一字,乃勉强不来。真正心仪时,便眼角眉梢都是笑,苦亦是乐,怨亦是乐。呵,红尘纷扰,人心寂寥,我虽有绮丽春思,胡笳使者却不是能让我笑的那个人。’ 李鱼眼前忽然现出箜篌使者笑靥如花的模样,嗔里调笑,醉中酡红,低眉偷瞥处,别有动人情。 李鱼的心猛然一跳,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他虽觉自己荒唐多虑,但心上又多添了一份责任,对杀死箜篌使者的真凶愈加痛恨,对眼前扑朔迷离的情势愈加关切。 只听琵琶使者继续道:“与箜篌姐姐一番谈话,属下终于醒悟过来,决定追随箜篌姐姐的勇气,不再与胡笳使者虚与委蛇。于是属下写了一封绝交书交给胡笳使者,说明我心有所属,不能接受她的好意。” 唐柔雨将书信结尾的两句诗信口读出,语调哀伤,双眸之中似乎也充满了悲伤:“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然后她轻轻喟叹道:“这封绝交书文辞婉约,却态度坚决,堪与文坛宿将一争高下。想不到,你竟也对箜篌姐姐别有牵念,还真是让人意外呢。” 她随即又冷笑道:“既是递与胡笳使者的书信,怎么还留在你手中?” 转眼之间,唐柔雨转换了三种神态语气,中间没有丝毫板滞,愈显高深莫测。 “属下对箜篌姐姐,只是一厢情愿,从不敢表露于外,更不想让箜篌姐姐烦恼。至于这绝交书……” 琵琶使者坦然解释道:“属下将绝交书送给胡笳使者,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谁知第二天,她来到属下面前,说道:‘落花流水,有缘无分,我也不会强求。这绝交书太重,你自家留着吧。’她临走之际,却径自将属下的贴身香囊拿走,属下大声呼唤,她已转身离去。” 唐柔雨点头道:“据娘亲传来情报,胡笳使者将那只贴身香囊供出,咬死是你与她定情之物。幸好你有绝交书为证,不然我真要被胡笳使者蒙骗过去。” 琵琶使者又是不住磕头:“递了绝交书后,胡笳使者几个月中都没有纠缠属下,更没听箜篌姐姐提起过她了。属下还以为胡笳使者自觉没趣,从此死心,还以为风平浪静,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才明白过来,胡笳使者之所以要杀死箜篌姐姐,不只是因为箜篌姐姐拒绝了她,还因为属下爱慕箜篌姐姐,再一次让胡笳使者自尊受损。 恨上加很,胡笳使者妒火中烧,失去理智,于是动手杀了箜篌姐姐,妄想用李鱼和玉笛使者顶罪。而在阴谋败露之后,她更将主使者的罪责推到属下头上,一箭双雕,以一条命换箜篌姐姐和我两条命,她真是好狠的算计啊!” 唐柔雨叹道:“原来如此,难怪胡笳使者一口咬定你是幕后主使,原来她恨你入骨。哎,我差点错怪好人。”说话之中,她伸手去扶琵琶使者起来:“琵琶,我真是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我。” 琵琶使者依旧磕头不起,感激涕零道:“少宗主明鉴万里,属下感激已是不及,焉会有半点委屈?属下其实心里早就安心了,既然少宗主能查出杀害箜篌姐姐的真凶,自然也能揭破胡笳使者的谎言,还属下一个公道。 而属下刚刚之所以指认胡笳使者,愿意赌上性命与胡笳使者当面对质,也有对箜篌姐姐的愧疚之意在。如果我不写这封绝交书,如果我答应了胡笳使者的过分要求,说不定胡笳姐姐就不用死了啊! 如今箜篌姐姐已死,就算杀死胡笳使者,也不能让箜篌姐姐活过来了,我真是百身莫赎,百身莫赎。” 李鱼细想琵琶使者言辞,细察琵琶使者神态,觉得琵琶使者并无虚言,心中暗忖道:“原来我这一场无辜罪名,竟是源自冤孽情伤。胡笳使者因为得不到所要而因爱生恨,布局杀人,却将我无端牵扯进来,更酿出这一连串事件。” 忽见唐柔雨拍掌赞道:“好一张玲珑巧嘴,好一段过人智计。琵琶,我说你是十二乐使中最聪明之人,并非溢美之词,乃是发自肺腑的佩服。可惜了,这般智慧人物,终不能为仙音宗所用。” 琵琶使者大惊失色道:“少宗主,属下哪里做错了吗?属下对仙音宗一片赤胆,绝无贰心。” “你当然没有做错。你知道我对李鱼一往情深,便处处说话讨我喜欢,更故意让李鱼知晓我的情意,以现出你的聪慧通灵,冀望我对你重用垂青。而当我揭穿你是幕后阴谋者之时,你处变不惊,思路清晰,更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绝交书,以求得我的信任。显然,你早就将各种情况通盘考虑,预作安排,连我也差点被你糊弄过去。” 琵琶使者眼神之中闪过一缕不安,却犹自镇定:“少宗主,属下所言,句句是真。固是不惜一死,却不想让那害了箜篌姐姐的胡笳使者得意发笑,不想让箜篌姐姐于地下扼腕叹息。” 唐柔雨自信微笑:“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迷局终解,我自然会让你心服口服。” 唐柔雨与琵琶使者两人长篇大论,各种声色上演,到头来全都只是逢场作戏。李鱼目瞪口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忽然发现,和唐柔雨、琵琶使者这些人比起来,他非但不是什么聪明人,简直已像一个大傻子。 (再解释一遍,没签约的情况下,我一个月只能保底更新20章。一般情况下是连续更新5天,然后休息几天,然后再开始更新5天。 大家别嫌慢,毕竟我是在用爱发电,写一章要3个小时,还没有一分钱稿费。) 第69章 甘拜下风 唐柔雨对琵琶使者道:“你拥有惊人才智,却谨慎细致,不将其他人的智慧看低,这便是你最聪明的地方。你知道仙音宗一定能凭着蛛丝马迹查出胡笳使者,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牺牲胡笳使者,而胡笳使者也心甘情愿帮助你完成布局。” “胡笳使者这般痛恨属下,职位更是高高在上,如何肯听属下指挥?少宗主,属下剖心析胆,还不及胡笳使者的污蔑之词吗?少宗主素来公允,不以亲疏而论断,为何独对我心存偏颇?” 唐柔雨又是一声冷笑:“若没有确认事实,我焉敢打草惊蛇?你其他说辞,皆是事实无误,所以能够理直气壮,让人由衷信服。唯有一番解释,你却南辕北辙,大错特错,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你听清楚了,其实胡笳使者对你百般回护,并无半点怨恨之心。纵然娘亲搜出你那贴身香囊,胡笳使者也矢口否认与你有关,只说她喜欢收集香囊。她还拿出了古琴使者、雅埙使者、玉箫使者等人的香囊,替你开脱了嫌疑。 我先前说,胡笳使者供出你是主谋,根本就是虚言。但你却认假为真,顺杆直上,更拿出一封绝交书来证明她对你有莫大怨恨。如果胡笳使者真是恨你入骨,严刑拷问之下,为何对你绝口不提?” 琵琶使者瞬间面如土色,喃喃自语道:“你那般声色俱厉,竟只是是欺诈之言。我居然,我居然主动上钩。” “全因你做事滴水不漏,将李鱼、玉笛使者、胡笳使者通通算计进去。若非诈你一下,还真是找不出一点破绽。” 琵琶使者缓缓站起身子,叹道:“世人都以为,唐柔雨雅号冰雪仙子,是因为唐柔雨如冰雪酷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世人胡乱猜测,我却能明白醉眼看花主人深意。你之所以被誉为冰雪仙子,乃是因为你冰雪聪明,智谋无双。我确是存了和你争斗之心,如今高下立判,我不得不甘拜下风。” “你太自谦了。”唐柔雨微笑道:“我凭借着独特的联络之法,一直与娘亲互通情报。而你被我调离仙音宗,对仙音宗内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你的失败,并非智慧不如,而是情报不足。 你之前信誓旦旦要与胡笳使者对质,因为你都做好了准备。不管她是按照计划担下罪名,还是脱离计划将你供出,你都有信心与技巧应付过去。可惜,此刻的你完全不知道仙音宗内情况,犹如盲人摸象,空有满腹智计,也只能被我糊弄。” 琵琶使者摇头道:“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与你差距甚远。我的失败,的确是因为形势不明,无法做出精确判断。但之所以会有这般窘境,一切皆是出自你的谋划。 这一回出来,你点名要我跟随,说明你早就怀疑我了,只是没有确切证据罢了。你故意让我离开仙音宗,不让我知晓确切情况,一边又故意宠信我,让我放松警惕。今日之败,我败得不冤。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因为什么而对我起疑的?” “当日箜篌姐姐惨死,我与娘亲首先断定李鱼不是真凶。胡笳使者的绯闻,我们也有所听闻。如你预料那般,我们很快将目光放在了胡笳使者身上。 但我转念一想,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就算胡笳使者因怨仇杀,为何定要挑选众派高手云集之时,那岂非增添了刺杀失败与阴谋暴露的风险?如果胡笳使者想要杀害箜篌姐姐,平时也可以动手,为何还要在娘亲大寿之日偷袭? 细思之下,我推测凶手此举,不只是要杀箜篌姐姐,更是要陷害李鱼。但胡笳使者与李鱼素不相识,并无仇怨,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那究竟是谁在幕后要陷害李鱼呢? 最关键的是,胡笳使者一直负责仙音宗巡逻事宜,绝无在仙林走动,也没有机会与外人结下交谊。又有谁能驱使胡笳使者做出损人损己的事呢? 此中事情绝不简单,我推测胡笳使者背后多半另有黑手,而这个黑手很有可能与外人勾结,试图乱我仙音宗。为了找出这个潜伏的内贼,我们暂时按兵不动,不去打草惊蛇。娘亲一边发下天音令搜捕李鱼,一边暗中盘查,却没有什么结果。 虽然仙音宗对外联络事宜,由你和玉箫使者、瑶筝使者三人负责,但其他使者及内门弟子也经常往来仙林,实在无法细究。 直到那一天,霜月仙子来到仙音宗,与我谈论玉笛使者、大鼓使者的嫌疑,又盛赞琵琶你沉着冷静,堪当大任。 霜月仙子不清楚仙音宗内情,我却恍如梦醒,当时便对你起疑:‘黑手一要陷害李鱼,二要除掉娘亲的心腹,可谓一石二鸟。如今需要提拔新管事,假若琵琶使者就是黑手,更是一石三鸟了。’ 琵琶你因联络各派之故,最有可能受到外人结纳与蛊惑。而以动机而论,较之胡笳使者,你更有理由杀死箜篌姐姐。 你以外门弟子的身份脱颖而出,奋发上进,娘亲亦多次对你赞许有加。上回派你与大鼓使者追捕李鱼,也是倚重你之意。但若箜篌姐姐在时,娘亲最看重之人却只能是箜篌姐姐,永远都轮不到你。只有箜篌姐姐身死,管事之位才能空缺,你才有机会递补。 而后我细查资料,发现你曾经是胡笳使者的手下。于是,所有线索都可以串联起来了。但这一切皆是推测,并没有任何实据。很大的可能是,我完全是冤枉你了。 所以我将你带在身边,也有真心提携你之意。如果最后是我推测失误,说明你忠心可靠,回去后更有理由举荐你担任管事之职。” 琵琶使者截口道:“遇到了李鱼,从李鱼口中得知怀剑公子是阴谋者,你更加肯定了推测。因为我与圣儒门交涉过多次事务,更有可能被圣儒门收买。于是你觉得收网的时候到了,冒险一试,果然诈出了实情。” “刚刚我许诺你管事之职,你极力掩饰,但眼中的得意与轻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呵,你所图的不只是管事之位,更是仙音宗万世基业吧?你出身低寒,饱受疾苦,因而渴望权位,我可以理解。但你若想依靠圣儒门而夺取仙音宗权柄,只能是与虎谋皮,沦为棋子。” 第70章 夫妻之情 琵琶使者凄然一笑:“成王败寇,夫复何言?多谢你为我解惑,我心服口服。” 她嘴上笑意还未隐去,口边鲜血已然涌出,随即身体往后便倒,竟是七窍流血,霎时命绝。 李鱼不料琵琶使者如此决断,惊上加惊,脱口问道:“她就这样死了吗?” 结界之外,赵月儿先是见琵琶使者不住磕头,此刻又见琵琶使者浑身鲜血,更加不明所以,诧异惊惶,隔着结界大喊道:“到底怎么了?鱼弟弟,鱼弟弟!” 唐柔雨望着琵琶使者的尸体,目光中存有一丝悲悯:“牵连到圣儒门,若是继续审问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琵琶使者如此了断自己,不愧聪慧之名。” 李鱼忽然道:“我说怀剑公子是幕后之人,仙子就这般信我?假若我所说为假,岂非让你误入歧途?” “我当然信你。你在言语中有隐瞒不假,却断不是为活命而乱泼脏水之人。若其不然,梅花仙子怎会对你如此爱护?若其不然,你怎会主动脱离疏影阁,让自己独面生死?”唐柔雨目光中现出一点痴意:“何况琵琶使者甘心就死,事实已明,更有何疑?” 李鱼沉默半晌,问道:“那封绝交书是真是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胡笳使者为何会受琵琶使者驱使,还心甘情愿认罪?” “多半是真的。以我想来,琵琶使者先行拒绝胡笳使者,后来忽又转变态度,刻意拉拢。此等欲擒故纵,乃是掌控人心的手段。比之一开始就爽快答应,更能拴牢胡笳使者,让胡笳使者神魂颠倒。” 李鱼犹有疑惑,唐柔雨耐心解释道:“胡笳使者与怀剑公子皆是智谋过人,只凭寿宴间仓促的会面时间,已定下了陷害你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最精彩之处,不在于诡计多么刁钻深刻,而在于他们两个人能够洗脱罪名,逍遥法外。 若不是你奇迹般反将怀剑公子杀死,一切真相都将石沉大海,又有谁能揭破他们的歹毒用心呢? 至于胡笳使者为什么动手杀人,愿意担当替罪羊,首先自然是因为她对箜篌姐姐无比怨恨,乐见箜篌姐姐的死亡。 胡笳使者的贴身小衣里收藏着琵琶使者的香囊,可见她们两人关系匪浅,多半别有勾联。一边是恼恨箜篌姐姐,一边是爱慕琵琶使者,爱与怨交织之下,胡笳使者自然甘心一死。” 李鱼沉默片刻,然后将杂念排除一空,凝神聚意,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箭,对唐柔雨沉声说道:“你可以动手了。” “如今水落石出,仙音宗与你再无冤仇,我为什么要动手?”唐柔雨眼睛澄澈如水,好整以暇望着李鱼的脸。 “我与仙音宗的确无仇,但却杀了圣儒门主爱子,已是圣儒门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仙音宗上上之策,便是将我的人头送给圣儒门。 如此一来,仙音宗便可以与圣儒门巩固关系,而圣儒门结交琵琶使者,阴谋祸乱仙音宗的大事也可暂时掩饰过去。 圣儒门自以为图谋密不透风,而仙音宗借此麻痹圣儒门,更可以暗作安排,关键时刻再行全力一击。 呵,李鱼的人头,正是仙音宗急需的大礼吧。” 唐柔雨噗嗤一笑:“看来李鱼你的智谋也是不可小觑,竟能够想得这么远,让柔雨佩服无比。” 她说到自己名字之时,语声故意压低,软语含媚,配合梨涡浅浅一笑,真是意态动人,不可方物。 李鱼心如铁石,全然不为所动:“我自是愚笨之徒,但既然遇上你这算无遗策之人,也总得开窍一回。闲话休题,手上见功夫吧。” 唐柔雨又是噗嗤发笑,但这一回却是晕生双颊,黛眉含羞:“我们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你这手上的功夫,我只能敬谢不敏。但若只是嘴上功夫,便不算违背礼数。” “你……”李鱼反是愣住,张口结舌,竟自说不出话来。 唐柔雨话语中的调笑,固然明显已极,而那话语下的深情,更是欲盖弥彰。 这一瞬间,李鱼心中只感一阵茫然,暗忖道:“难道我又猜错了吗?女人心,海底针,唐柔雨之心,更让我无法捉摸……” 唐柔雨笑盈盈说道:“若是旁人,我自然可以愚弄算计。唯独你李鱼,我是不会不愿更不忍算计。你是我的夫君啊。” 李鱼见唐柔雨夹杂不清,略感无奈,索性直接挑明:“上擂台不是我本意,我对仙子并没有半点情意。夫妻之说,再也休提。” 唐柔雨眸中皆是笑意:“月老既已将红线缚住你我,你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啦。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你都是我的夫君。” “你!”李鱼愈加莫名其妙,语声也不自觉提高:“仙子天人之姿,为何定要纠缠我一个毁容之人?我修为不足,智慧不足,声名不足,如今容貌也没了,妖躯也现了,又有哪点值得仙子垂青?难道说,只因为当众公布的招亲虚名,仙子便纡尊降贵,这般委屈自己吗?” “委屈?”唐柔雨先是一呆,继而满脸委屈:“你对我如此冷漠,我的确是满心委屈呢。既然我修为比你高,智慧比你高,声名比你高,连容貌也比你高,又有哪点让你失望,你竟这般不屑一顾?哎,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鱼不觉语塞,心中忽然一动,强硬道:“箜篌使者说,世上唯情之一字,乃勉强不来。我与仙子并无缘分,不劳仙子牵挂了。” 唐柔雨却不去搭理李鱼话头,变俏皮为端正,诚恳说道:“先说正事吧,我不会捉拿你,却还是希望你能上凤鸣山暂住几日。如此一来,你就不必东躲西藏了。天下人谁都想不到,李鱼竟会在我仙音宗里躲藏。 就算消息泄露也无妨,不管是圣儒门主前来讨人,还是天下人前来除害,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住你的安全。梅花仙子以师徒之义,为你呕心沥血;我与你乃是夫妻之情,更应与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李鱼皱眉道:“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是不会托庇于仙音宗的。还有,请仙子再勿将夫妻两字挂在嘴边。” 第71章 天凤锦衣 唐柔雨拍手赞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你却舍却捷径,奋力独行。此中顽强意志,更胜过绝世修为与绝顶智慧,教我如何不倾倒心折?” 李鱼不由好笑:“这世上多有悍不畏死、不肯后退之人,这有什么稀奇的?那徐捕头敢顶撞仙音宗,我瞧他也很有须眉豪气。” “那捕头何以敢挺身而出,侃侃而谈?因为他不明白惹怒仙音宗的后果。若非我在场约束,只是那句多余的话,他便要被琵琶使者当成蝼蚁捏死。 琵琶使者何以并不抵抗,服毒自杀?因为她自觉对付不了我,索性一死了之,还能少些挣扎的痛苦。 俗人不知深浅,徒然丧命;智者洞悉形势,无心拼命。 唯独大勇之人,明明知道失败的惨烈,明明知道有死无生,却还是像俗人一般,以卵击石,义无反顾;螳臂当车,万死不辞。 也唯有大勇之人,才能堪破极致的生死玄关,为看似暗潮汹涌实则一潭死水的仙林别开生面,造出一个新天地。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阴盛阳衰的仙林中,似你这般铁骨男儿,真正旷世少见。至于容貌妍媸,不过皮囊,并非我所在乎。” 饶是道心坚定,李鱼仍是被唐柔雨的话语骇了一跳。 他摸了摸鼻子,叹道:“仙子是在捧杀我吗?我苟延残喘,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控,更遑论再造仙林?” “英雄在成为传说之前,与俗人一般滑稽,甚或还为俗人所笑。当风浪肆虐,天地崩塌,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才是英雄显现之时。 柔雨当不了英雄,却想做一做红拂女与卓文君,识英雄于未遇,献琴心于未达。” 红拂夜奔与文君夜奔,均是千古美谈。但唐柔雨此时却是一语双关,一边解释这英雄与贵人的“知遇之情”,一边却在暗示英雄与红颜的“邂逅之情”。 红拂与李靖终成眷属,文君与司马长卿相守白头,唐柔雨虽然没有将“夫妻”两字明明白白挂在嘴边,而言辞之间,仍是以李鱼妻子的身份自居。 李鱼自然明白典故背后的儿女韵事,对于唐柔雨的痴缠更感束手无策。 他只有故作不知,眉毛一轩,避开话头:“既然仙子不准备捉我回仙音宗,便请解开结界,放我离开。” 唐柔雨柔情似水,双眸直望着李鱼的眼,轻轻一叹:“李鱼,柔雨此生已认定了你,终会等到云开见月的那一天。既然你现在不认可这段感情,柔雨不提婚约便是。但这件天凤锦衣,你必须得收下。” 说话之时,唐柔雨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件玄黑色袍服,身体与幽香一齐往前,殷勤递向李鱼:“仓促之间裁剪而成,做工粗糙,且将就一下。” 李鱼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一缩,推辞道:“美意心领,我衣服够穿……” “不然,此衣别有不同。天凤锦为海外仙山之物,能自动除去血污,破碎之后更能自动缝合。而想要裁剪天凤锦,须用万年荒思枝,暗合‘巢倾枝折凤归去’之意。 你深陷漩涡,血战难免。天凤锦衣无法为你抵御伤害,却能让你少一桩烦恼,不必频频更换衣物。天衣无缺,与你手上这柄桃花扇异曲同工,恰恰相配。” 李鱼不断摇手,不断后退:“如此珍物,我不能接受。” “你无端背上杀害箜篌姐姐的骂名,虽眼下真相大白,但形格势禁,仙音宗暂时还不能恢复你清白,便连天音令也无法撤回。这天凤锦衣不是馈赠,而是些许弥补。若你不肯接受歉意,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食难下咽,寝不安席。”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李鱼再无法退避,终是伸手去接过天凤锦衣。没想一只手却触到了唐柔雨温热指尖,他避之如蛇蝎,慌忙收回了手,将天凤锦衣放入囊中。 唐柔雨嫣然一笑:“你将钱财都一并给了那掌柜,我这里微薄银钱,亦是略表歉意。”说话时,手上已捧着一大捧饰物,翡翠玛瑙,珊瑚夜珠,件件价值连城。 李鱼此刻囊中羞涩,既已受了天凤锦衣这等稀世奇珍,翡翠明珠这等世间俗物,更无理由推拒。 只是这一回,他却不敢亲自伸手去接,将“神思诀”大材小用,慎而重之使一招“云间见回龙”,将诸般饰物吸到双掌之中。 “噗嗤。”唐柔雨忍俊不禁,调笑道:“大英雄忽作畏缩之态,不拘一格,当真我见犹怜。” 唐柔雨故意将“我见犹怜”意思歪曲,偏又切合情景,不免令李鱼脸上微微发热。 他只好假作从容,淡淡道一句:“什么英雄什么畏缩,都是你自说自话。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唐柔雨收住了笑:“真相已明,歉意已致,衷情也已被当成戏言吹过你耳边。我依依不舍,却没有借口强留你在身边。只不知今日一别,何时再见?” 她莲步缓缓,往李鱼方向走了三步,却忽然将目光投瞥于赵月儿身上,轻轻道:“她似乎不是寻常女子,恐怕另有图谋。我知道,你心中信她多于信我,我也不便多言。总之你……一切小心。” 李鱼默然无语,暗忖道:“唐柔雨心细如发,轻易瞧出了月儿姐的伪装。但她若知道月儿姐亦是出身仙音宗,怕也要小吃一惊。” 唐柔雨自嘲而笑,先将琵琶使者尸体收好,然后纤手一挥,将结界解开。 没了无形屏障,赵月儿的声音倏然在李鱼耳边响起:“鱼弟弟,这是怎么了?” 唐柔雨对着赵月儿嫣然一笑,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李鱼,如白练飞空,转瞬已在缥缈云中。 李鱼不知为何,竟有一缕怅惘之意,茫然望着天空,却再瞧不见那一袭白衣,更望不见那一管白玉箫了。 赵月儿一拉李鱼衣袖,脚上重重跺地:“鱼弟弟,你说话啊!” 李鱼回过神来:“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赵月儿只好点头,与李鱼疾往邻近新龙镇而去。 出了新凤镇十里,李鱼方才开口说话。他不想赵月儿涉水太深,便隐去了细节,只说了个结论:“简而言之,唐柔雨已查明事实,原来是琵琶使者害了箜篌使者,我的冤屈也得以洗刷。” 赵月儿喜滋滋道:“太好了!那鱼弟弟就不用被追杀了。” “没那么简单,仙音宗不会收回天音令,而圣儒门与正派诸人更不会放我逍遥。所以我们才要赶紧买到骏马。” 赵月儿气鼓鼓道:“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隔了半晌,她又无奈叹气道:“话说回来,仙音宗本来就不讲道理的,我早就深有体会。” (弱弱说一句:求推荐票!) 第72章 情系何人 两人快步又走出数里地,赵月儿几番欲言又止,突然加快了步伐,来到李鱼身旁,问道:“鱼弟弟,刚刚看你手上,似乎拿着一件衣服?” 李鱼随口答道:“是啊,唐柔雨说是仙音宗给我的补偿。她执意要塞给我,我懒得啰嗦,便收下了。” 赵月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赶路。 两人购得坐骑之后,照计划向东而行。有了新凤镇客栈前车之鉴,李鱼更加谨慎,特意不往酒楼饭馆凑热闹,只在偏僻野店吃了晚饭。 一路纵马行去,皆是无恙。只是月色渐浓,寒气上涌,尚未找到合适的安歇之所。李鱼还以为今夜要餐风露宿,偏是凑巧,又过数里就望见半山腰一个山洞。 李鱼与赵月儿均是现出喜色。到得山洞前,李鱼小心翼翼踱入,探明洞中别无他人,才招呼赵月儿进入。 这山洞并不宽敞,却也足够两人安身。李鱼捡了些木柴竹枝,燃起一堆火。 火苗噼里啪啦响着,为山洞添了一番暖意,将两人脸庞照得通红,别有一番新奇滋味。 李鱼与赵月儿闲话了几句,便闭目养神,思索今后情势:“圣儒门主受了重伤,又碍于身份地位,多半不会亲自来捉拿我。但他门中随便来一个馆主,就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对付。 加上圣儒门已发出圣儒令,天下人不管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都如见血的苍蝇,嗡嗡嗡围着我打转。只要我还在仙林中行走,行踪便根本无法隐藏,终是永无宁日。 自新凤镇而出,这一路暂时安稳,多半是因为云台山的惨败,让诸人不敢贸然出击。一旦他们看清楚了我的路数,集合好了力量,必然不会让我好过。纵然我能侥幸赢得几场,最终也是惨死的下场。 但若是我一直躲藏起来,先不说轻易摆脱不了眼线,即便真能够隐藏十年二十年,境界无法提升,又有什么用?眼下没有师父在旁边指导,我想要提升神思诀,犹如无源之水,难以为继。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不断的战斗和情绪的极端波动,感悟神思诀的运用之妙。 如此又绕回原点,正派之人不是傻子,不会坐视我变强。譬如这回云台山便是倾巢而出,若非我意外现出妖躯,焉有此刻对火取暖的宁静时分? 至于借助妖力方面,我并不懂驭使妖力的法诀。当我能够运转自如,随心控制九转狻猊的身躯之时,我分明感觉到,狻猊的力量瞬间衰退。与狻猊不受控制、吃人吞棋之时相比,妖力下降何止百倍?想要以此御敌,乃是痴人说梦。 即便我真正掌握了妖力运转之道,却难免真正坠入妖怪行列,忘了义父教诲,忘了师父深恩,更忘了为人之义。那样的景象,连只是想想都难以接受,还不如早早死了呢……” 一时间,李鱼思绪翻涌,左思右想,全然想不出一个破局之道,存身之策。 他不禁又想起唐柔雨那些过誉之词,只觉滑稽不已,自嘲而笑:“王荆公有言曰:‘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此言得之。 空有志向的我,却无改天换日之力,其实亦不过凡夫俗人,如何算得英雄?” 但李鱼到底小看了自己,若是旁人易地而处,自是忧愁难遣。但李鱼只是一笑间,却已将诸般烦虑一齐笑开,反而生出无限勇气,未有半点绝望沮丧之意。 他反倒兴致盎然,伸手将那件天凤锦衣拿了出来,但见裁切细密,又觉触手滑软,一时心动,便将外衣除下,将天凤锦衣穿在身上。 这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大小吻合,宽瘦合意,尤其那一种轻盈附着的感觉,让李鱼颇觉舒适。他伸手一抖,衣袖微微飘起,果然吴带当风,平添了飘逸之气。 虽是此刻容貌已毁,但人靠衣装,穿上这玄黑色天凤锦衣之后,李鱼那种渊渟不动的自信气质益加彰显,虽然内敛自藏,却是灿灿生光。 却听赵月儿嗔道:“嘴中说得那么淡然,到底是巴巴穿在身上,还痴痴满脸是笑。鱼弟弟,看你多开心啊。” “既然拿了这衣服,总不能束之高阁吧?那就暴殄天物了。何况这衣服确实不凡,可惜式样是男子穿的,要不然倒可以送给月儿姐。” “谁要穿这黑不溜秋的衣服了?你喜欢就穿着好了。”赵月儿撇起了小嘴:“反正,这是冰雪仙子送的礼物,你满意的不得了呢。也是,堂堂仙音宗的少宗主,堂堂八大仙子之中的冰雪仙子,先是对着天下公布你是他的夫婿,现在又亲手为你缝制衣物,浓情蜜意,令人羡煞。你当然要笑个不停了。” 李鱼一摆手道:“休要胡言,我与冰雪仙子并无瓜葛,而我接受这件衣服,也与男女之情无关。” “嘴上是这般说,心里谁知道怎么想呢?”赵月儿眼神中飞出一缕幽怨:“即便是老实忠厚的鱼弟弟,一到感情事上,也是狡猾如鱼,口是心非。” 李鱼懒得多说,便道:“时间不早了,月儿姐好睡觉了。” 赵月儿却咯咯笑道:“鱼弟弟,你真是……面皮太嫩了。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你就嫌我多嘴了啊。 虽然我对仙音宗没有什么好感,但以姐姐关心弟弟的立场来说,你与冰雪仙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对你情根深种,又是仙音宗的继任者。你与她成亲,真正是男才女貌,再完美不过。” 李鱼略感头疼,无奈道:“怎么月儿姐也为冰雪仙子说项?我对她根本没有非分之想,此事切莫再提。” 赵月儿满脸诧异:“怎么会呢?冰雪仙子如天仙一般,尤其一片情深,连我都能够分明感受,鱼弟弟竟没有半点心动?难道鱼弟弟不是男人?” 李鱼听她越说越离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又闭上了眼。 却听赵月儿致歉道:“鱼弟弟,我那只是顺口说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吧,你这铁石心肠,实在有点不近人情,让人觉得太怪了。” 李鱼依旧不去理她,赵月儿忽然又惊呼了一声:“哦,我知道了,原来鱼弟弟早就有心仪之人,所以才能如此淡定。快和姐姐说说,你到底情系何人?我非常好奇,究竟是谁让鱼弟弟这般痴情,连冰雪仙子都不屑一顾?” 李鱼不得不睁开眼睛,略带嗔责道:“别胡说八道了,你就算不想休息,也别来打扰我休息啊。” 赵月儿伸了伸舌头,自去另一边躺下,轻声嘀咕道:“小气,干嘛不敢和我说?哼,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八九分来” 李鱼无奈一笑,复又闭上了双目,眼前却倏然现出胡绛雪绝美容颜。 李鱼霎时吓个半死,一颗心砰砰直跳,浑身血液亦似僵住了一般。 鼓噪战栗之中,有七分恼怒,有二分自责,却偏留有一分情难自禁。 第73章 魔音宗主 轻易过了夜半,李鱼为防不测,只是闭目假寐,不敢熟睡。 迷糊之中,忽有一缕箫声突兀生于李鱼识海,无风生澜,推波流远。 李鱼遽然惊醒,抬眼却见胡绛雪晕生双颊,眼含春波,将林下潇散之风全盘推倒,转为热灼媚娇之态,直如梅开雪林,霞流云气,虽是改弦易辙,风情更胜往昔。 李鱼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师父,你怎会来此?我好生挂念你!” 一言喊出,心念如沸,情思缠绵,蓦然竟有将胡绛雪揽入怀中的冲动。 也在同时间,李鱼忽然醒悟过来:“师父绝无可能来到此间!我更不敢有半分亵渎之心!” 一霎灵台清明,借着低低暖暖的火光,李鱼定睛瞧去,却分明望见胡绛雪俏生生站在眼前,双眸如水,吐气如兰,一片真情意切,岂是虚像假影? 眼中觑定,枷锁发虚,李鱼情意与欲念一齐发作出来,渴慕思切之至,双手剧烈颤抖着,便要去捧看胡绛雪脸庞。 千钧一发之际,根植于内心深处的那份敬畏虔诚,稍稍盖过癫狂躁动,让李鱼略略回神:“不,我不能!” 他当机立断,猛咬舌尖,钻心之痛开出绚烂血花,也让眼前人影丕变显真。 那双目含情的女子,何尝是纤尘不染的胡绛雪,不过是双目迷离的赵月儿罢了。 “有人在暗中算计!” 李鱼一念动处,连忙伸手扶住赵月儿肩膀,用力摇晃,大声猛喝:“月儿姐,你醒醒!” “呵!” 渺渺中传来一声轻蔑低笑,随即更有一缕缕箫声宛转响起,其声呜呜,其音缠绵,倾述之间,如怨如慕,令人魂消志短。 李鱼神识一滞,眼中顿时不见赵月儿灰脸黑痣,唯剩胡绛雪那火一般的眼睛,那火一般的脸庞。 “不可坠入奸计!”李鱼故技重施,再度将舌头一咬,却是劳而无功,再不能逃离箫声幻梦。 赵月儿此时已将双目紧闭,浑身透出香汗,将热气催到李鱼身上,不由分说将身躯钻入李鱼怀中,喃喃自语,如陷梦魇:“鱼弟弟,鱼弟弟,鱼弟弟……” 一声声呼唤,柔情千番;一阵阵温香,魅惑万端。 昔日深藏于心的爱恋,借着绮梦幻思,一时发作出来,更胜过千里决堤,汹涌不可收拾。 李鱼本是伸手想将赵月儿推开,但双手触及赵月儿后背,便感一阵战栗,反将赵月儿扣于怀中,满心中只剩下了激动与猖狂,眼中竟是不由自主流出眼泪,大喊道:“师父,师父!” 此刻李鱼眼中的赵月儿,分明是含羞敛眉的胡绛雪,尽数抛开世俗规矩,脸庞死死埋在他的胸膛,双手用力反抱,说一段难描相思,贪一霎迷里欢愉。 先前若隐若现,未曾明白显露的情花,终在此刻绚丽绽放,缔下三生盟约,更演绎出万世不磨的浓情密意,与天下痴男怨女一起,共盼白头到老,共愿情天不负。 此刻的李鱼,满心皆是急迫与渴慕,切切想要俯身去亲一亲怀中佳人。 却不料世事福祸相依,正因这炙热滚烫的情火,将李鱼全身燃烧,偏又让李鱼战战兢兢压下猖狂之念:“师父冰清玉洁,我怎可对师父无礼!该死,该死!” 情心愈浓,怜心愈切,惭心愈多,欲心便如潮水退却,识海霎时恢复澄清。 虽然箫声依然不依不饶,蛊惑人心,但自守操行的李鱼已如磐石坚毅,丝毫不为所动。 他更已看清怀中之人,并非心心念念的胡绛雪,而是痴痴迷迷的赵月儿。 李鱼暗自侥幸:“好险,差点着了敌人的道儿。总算没有做下错事。”便慌忙去推开赵月儿紧紧纠缠的身躯。 孰料赵月儿意识模糊,腰背被李鱼这么一推,身体益加软绵,嘴唇亦如迷失在无垠沙漠中,急切间只知搜寻水源,一解口干舌燥之苦。 李鱼情知已无法叫醒赵月儿,决断突下,伸手重重斩向赵月儿脖颈,顿时将赵月儿击晕在怀。 他将赵月儿轻轻放在地上,怒声一问:“何方鼠辈,竟做此无耻勾当?” “呵。” 缥缈中再传一声轻蔑笑声,随即山洞口现出一抹绿裙,缓步踏前,将妖艳面容与冷嘲热讽一齐送到火光中:“抱着别个女子的身体,喊着自家师父的名讳,论起无耻来,你李鱼独占鳌头,我是自叹不如呢。” 这绿裙女子烟视媚行,一举一动都有荡人心魄的魔力。最令人惊叹的是,她每一步的步伐都是婀娜多姿,绝不相同,但每一步走出的距离却又分毫不差,精准无缺,足见其气韵之强,中气之足。 李鱼全然瞧不出来人的深浅,知道来人非同小可,益加惕神收心,沉声以问:“无耻暗算,偏能理直气壮。想来阁下是邪派中的重要人物了。” “呵。” 绿裙女第三次轻笑,却与前两次笑有云泥之别。 因为此刻,她的笑真真切切在李鱼耳畔,她的嘴唇真真切切在李鱼眼前。 她的笑在火光中摇曳,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洞装点成天地中最美的仙山洞府:“李鱼不但意志过人,眼力也是不凡。不错嘛,看起来我捡到宝了。” 说话之间,绿裙女又已踏出三步,与李鱼只距离五丈之地:“李鱼,你能猜出我是谁吗?” 李鱼感觉到死亡阴影正在接近,胆气益发矜豪,冷笑道:“你我之间,只有仇怨,并无闲话的必要。所为何来,开门见山吧。” 绿裙女掩嘴一笑:“还真是着急呢。也罢,不绕圈子了。我便是魔音宗宗主楚晚晴,此来乃是招揽你入我魔音宗麾下,襄盛举,图大业,不负你平生所学。” 李鱼听陈凤年提起过,魔音宗与仙音宗千年前曾是一家,后来因修炼等诸多矛盾,不但分为两宗,千年来更是攻伐不止,无有宁日。 现任魔音宗宗主身份极其神秘,世人只知她是女子身份,至于容貌、修为、脾气等其他情况皆是不知。 陈凤年对魔音宗主颇为好奇,揣测魔音宗主亦是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人。奈何多方探秘,仍是不得其详,是以谈论之时,不无遗憾。 第74章 最恨最爱 楚晚晴见李鱼沉默不语,笑嘻嘻道:“刘玄德三顾茅庐,楚晚晴夜顾山洞,求贤之意,别无不同。李鱼,你是世上第一个知晓我名字的男人。这番用心眷顾,你可莫要错待呢。” 她话语中都带着甜甜的笑,但在醉人的笑容背后,却又分明安排一柄柄锋利的刀剑,让人既感名花蛊惑,又感毒刺威胁。 李鱼万万想不到,魔音宗主竟会大半夜亲自来到这小山洞,与自己对面而立。李鱼更不由想起狂剑城的澡雪君,亦曾受命前来拉拢自己,话语之中,颇显热忱。 甫出仙林未久,已得到六大邪派这般看重,即便李鱼心志沉稳,亦难免兴起波澜:“难道真如唐柔雨所言,我竟已成为仙林瞩目所在?” 李鱼一边心潮起伏,一边淡淡道:“沦落江湖的我,居然是个香馍馍,还引来魔音宗主的大驾。天大荣幸,蓬荜生辉,只可惜李鱼才疏学浅,无福消受。” “才疏学浅吗?”楚晚晴抿嘴一笑:“独自击杀怀剑公子的你,若还是才疏学浅,世上便没有几个才子了。” 怀剑公子! 又是怀剑公子!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鱼惕然一惊,先前兴起的几分得意立时化为乌有,暗自警醒:“李鱼啊李鱼,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实力吗? 狂剑城之所以挚诚邀你,云台山之所以全力拿你,魔音宗之所以看重你,天下人之所以注目你,其实根本不在乎你李鱼。而只是因为你杀了怀剑公子,仅此而已。 天下人都不知道,杀死怀剑公子的并不是李鱼。可你李鱼却一清二楚,这一切不过是火玄珠之力,与你李鱼何干?你还有心情得意吗?” 于是李鱼自嘲一笑:“看来宗主看重的乃是怀剑公子,非是我李鱼。” “有比较,方显高下。莫怪我将你与怀剑公子相提并论。怀剑公子威名素著,远播四海,但有你横空出世,他自然是相形见绌。如今仙林中人,只知有你,不复忆及怀剑公子了。何况……” 楚晚晴将语声拖长,饶有兴味地望着李鱼:“今夜之前,世上我最恨之人便是你李鱼。今夜之后,世上我最爱之人亦是你李鱼。世上可以没有怀剑公子,却不可以没有李鱼。” 李鱼听她张口就是爱与恨,也不知是邪派人物满口谎言,还是骄纵女子随心所欲,空言敷衍道:“宗主如此厚爱,愿闻其详。” 其实李鱼假装淡然,脑中不断在焦急思考退敌之策:“以实力而言,全然没有击败楚晚晴的可能。纵然我不顾道义,偷袭出手,也无法突破楚晚晴的护体真气,徒然被她嗤笑。左右是一死,我绝不能晚节不保……” 楚晚晴眼中含笑,笑里藏刀,语声合并了欢喜与怨恨,目光灼灼直望着李鱼:“你肯定还记得,凤鸣山上的比武招亲吧?我辛辛苦苦安排北海驼叟上场,孰料好戏尚未开锣,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让一切都成泡影。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呢?” 李鱼恍然大悟,暗忖道:“怪不得北海驼叟敢招惹仙音宗,原来背后是楚晚晴在捣鬼。看来楚晚晴想借北海驼叟与唐柔雨的婚事来羞辱仙音宗,让仙音宗主的大寿变成笑话。不料我阴差阳错打败北海驼叟,楚晚晴便连带着恨上我了。” 这般想着,李鱼仰头大笑,放肆嚣张:“我有没有打败北海驼叟,实在无关轻重,因为北海驼叟最终必败无疑。 宗主若以为北海驼叟足以胜过唐柔雨,请恕李鱼无礼,宗主的眼光似乎算不上高明。我虽然愚笨无谋,但易地而处,却不会使出这样拙劣的计谋,反让仙音宗白看笑话。哈哈哈!” 面对着实力超凡的楚晚晴,李鱼自觉黔驴技穷,只能故意激怒楚晚晴,试图在无希望的绝地里找出一线生机。 “你懂什么?我可没让北海驼叟打败唐柔雨啊。只不过让他与唐柔雨正面对敌之时,将自己身上衣服全数震碎,一丝不剩……” 楚晚晴着意将“一丝不剩”四个字咬得很重,凤眼轻转,万千风情尽在一笑中:“好让唐柔雨瞧瞧那老东西的肮脏身体。唐柔雨雅号冰雪仙子,自诩冰清玉润,这份不可推却的大礼,必可让她呕吐反胃,一辈子都休想忘记呢。” 李鱼不由默然。 以效果而论,楚晚晴的计谋无异于儿戏,对仙音宗造成的影响似乎微乎其微,与她魔音宗主的身份大不相称。 但以用心而言,楚晚晴的计谋却又堪称绝妙,有的放矢,恶毒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若是这一幕当真在万千豪杰面前上演,唐柔雨的声誉立时受损,而唐柔雨的芳心中也永远留下这一处心结。魔音宗再大肆宣扬,死咬不放,便有可能借此小破绽击破唐柔雨的无缺道心。 楚晚晴笑道:“所以你瞧,我是不是该恨你恨得牙痒痒呢。得知计划被你打乱的那一刻,我真想将你碎尸万段呢。谁料想你这个人呀,总是能给我出点新花样。 还是同一天,你居然又将仙音宗箜篌使者杀死了。箜篌使者乃是唐佳慧那贱人的心腹爱将,如此一来,你又是我的福星了。” 李鱼截口道:“杀死箜篌使者的另有其人,福星之称呼,李鱼愧不敢当。” “你并非真凶,我早已醒觉。所以我才说,今夜之前,你一直是我最恨之人。只不过,恼恨之中,对初出茅庐的你也不觉多了几分好奇。 后来你杀死怀剑公子,一度销声匿迹,再现身时,容貌已毁,名气已壮,却当众宣布脱离疏影阁,更叫我忍不住揣测你的为人。 然后就又听说你乃是妖族之人,更让云台山差点全军覆没。于是我心中就越发急切。就如同有一团神秘的火焰,让飞蛾不顾一切往前扑逐。将火焰扑灭也好,被火焰烧死也好,总之就是想要去探个究竟。” 李鱼心中又是一惊:“新凤镇之事不到一天,楚晚晴不但一清二楚,连人都到了我面前。六大邪派的手段,果然通神。” 楚晚晴眼中带着迷离之媚,纤手去扶了一下头上金步摇,将手指尖上的妖冶紫色显露无疑:“直到今夜,我以‘春衫醉’相试,已试出你是世上少有的有情人,明明情念勃发,偏能坐怀不乱。” 第75章 给我跪下 李鱼再次默然,仿佛未曾听见楚晚晴的夸赞之语,面上神色丝毫不动。 他已预感到空气中无形的刀枪剑戟,对这口蜜腹剑的楚晚晴愈加提防,静待图穷匕见的一刻。 却见楚晚晴明眸璀璨,低低诉说心事:“以有情为情,情自勉强而出,则情不久;以无情为情,情由自然而生,则情倍笃。无情仙林,冷暖谁知,到底还是让我遇见了有情偏似无情的你。 呵,便明说了吧。你李鱼,正是我千万次寻觅,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之人。而我所谓招募你,正是唐柔雨招你为婿之意。 只要一句依允,从此你便为魔音宗宗主相公,你我双宿双飞,共有天下!唐柔雨错过了你,我却不会将平生最爱之人轻易错放呢。” 李鱼并没有被楚晚晴的软语媚态迷惑,反而从中觉出了激怒楚晚晴的一线机会。 他当下冷笑道:“仙音宗弃我如敝履,魔音宗主却这般抬举我,要与我比翼齐飞。只怕天下悠悠众口,皆要嘲笑魔音宗主吃仙音宗的剩饭、拾仙音宗的破鞋。其他邪派更将视宗主为昏聩孱弱之羊,群起而攻。那时不要说共谋天下,便连魔音宗大好地盘怕也要拱手让人。” 楚晚晴作势拿手指去刮李鱼鼻子,虚划一下,大笑道:“错啦,错啦。仙音宗明知你蒙冤受害,非但没有立即为你洗冤,还要漫天追拿你,真正见识昏聩,格局低下,徒为智者所笑。 以我观之,你如璞玉浑金,又如潜龙在渊,所差者乃是巨匠之雕琢与风云之际遇。你若与我两情欢好,有我点拨于你,有魔音宗衬托于你,还怕不能龙飞九天吗? 仙音宗有眼无珠,魔音宗慧眼识人,高下立判。你之出处行藏,既是仙音宗永世难洗的笑柄,更是魔音宗万世可诵的佳话。你说,我怎么可能错过你呢?” 李鱼报之以冷笑:“将我错看成才子,你才是有眼无珠,大错特错。” 楚晚晴将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李鱼,媚笑道:“呆子,你刚刚提到了破鞋这个词,莫非是以为我不清不楚吗?晚晴云英未嫁,完璧之身,待君撷芳之时,便可知一片冰心在玉壶呢。” “你为人如何,与我何干?”李鱼强忍着怒气,冷冷道:“你既以无耻手段窥探了我内心,自当知晓我会如何选择。” “正因为我知道你深爱着胡绛雪,我才极力成全你啊。你自己也清楚,这般流浪江湖,无依无靠,最终只能落个山穷水尽的结局,再无法与胡绛雪相见一面,更何谈成就好事呢? 而若你加入魔音宗,卧薪尝胆,秣马厉兵,假以时日,仙音宗、圣儒门都不在话下,你与胡绛雪也可打破世俗,得成正果。 你放心吧,我不是善妒女子,胡绛雪又素来得我敬重,嘻嘻,那时候我们三人不分彼此,蜜里调油,形影不离,岂不妙哉?” 李鱼愈发听出楚晚晴言不由衷,冷笑道:“若你真如此大度,又怎会在感情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呢?你刻意拉拢,许以谬赞,诱以重利,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直说了吧!” 楚晚晴眉间闪过煞气,语调也瞬间变冷:“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加入魔音宗,不肯成为我的男人喽?” “显而易见的事情,宗主却还要再三确认,看来我前面说话太委婉了。宗主的眼光确实不行。” “胆气豪壮,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呢。”楚晚晴眼中闪烁狠厉光芒:“你现在如此强硬,却不知等到流言四起,仙林人人唾弃你与胡绛雪的孽缘之时,你尚能气定神闲,安若泰山否?” 她言下之意,竟是要将今夜李鱼的迷乱举动散播出去,彻底坐实李鱼与胡绛雪的谣言,让不染纤尘的梅花仙子洗不脱骂名。 李鱼怒火中烧,怒吼道:“你敢!无耻贱人,不得好死!” 这一声怒吼,既含真情,又藏伪装。李鱼用尽理智控制狂躁的情绪,不住告诫自己:“若我不能保持冷静,连一丝渺茫机会都没有了。楚晚晴话中对我十分看重,眼神却是轻蔑不已。我若装出心浮气躁的样子,示敌以弱,也许还能反戈一击。” 谁知楚晚晴冷酷一笑,竟已看穿李鱼打算:“不必惺惺作态,我知道你轻易不会折服,更不会这般容易失态。 但你若想保全胡绛雪的声名,便只有臣服。呵,现在你若是跪地求饶,我或许可以不让那重病的梅花仙子知晓你的亵渎僭越,不会让她病上加病。” “痴心妄想!” “我费尽唇舌,好说歹说,已是破天荒的恩赐,但你一味冥顽不灵。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既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无情毁去了。你死之后,世上依旧没有一个男人,知道我楚晚晴的名字。” 李鱼既被楚晚晴窥破用心,索性将所有伪装卸去,眉峰轩立,凛然无畏。 为自己的性命,为胡绛雪的声名,为赵月儿的安危,千头万绪,到头来也只是一个战字。 楚晚晴瞧见李鱼那副悍不畏死的模样,黛眉首次一皱,嗔怒道:“我厌恶见到这个样子的男人。给我跪下!” 一声呼喝,真气四涌,天壤之别的修为差距酿出了毫无悬念的战局。 李鱼竭尽全力的迎击,犹如泥牛入海,于瞬间崩溃倾圮。 而他的双腿更受到浩荡重压,“咔嚓”两声,腿骨霎时断裂,身体重心全盘下移,不由自主,无可奈何,便要跪倒在楚晚晴面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楚晚晴的脸上并没有畅快之色,反而略显伤感与惆怅:“想让一个我看得上的男人学会低头,怎么就这么难呢?难道真的只有死才能让他低头吗?” 因为楚晚晴清清楚楚看到,李鱼并没有跪在地上。 一柄扇子如一截斩不断的肢体,牢牢树立,支撑着李鱼的右腿,让李鱼暂时保全了尊严。 扇骨抵在了断骨碎裂之处,抵出鲜血红艳,抵出痛楚寸磔,抵出至死不渝的男儿信念。 不跪! 死也不能跪! (扇花录首发起点读书APP,17万字了,还没签约。希望大家来起点支持扇花录。) 第76章 恩威令下 正对着李鱼执拗的眼神,楚晚晴冰凉一叹:“死前倨傲,到底还是一死,于事何补?” 只见她纤手轻挥,指甲上妖魅紫色惊鸿一瞥,一道无可阻挡的劲气自桃花扇上乍然裂开,将桃花扇甩到山洞岩壁上,壁土簌簌而落,闷声连绵不绝。 李鱼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又受到了气劲波及,更是无可奈何,双膝一软,便待往地上跪去,便待将软弱与渺小在魔音宗主面前酣畅淋漓展现。 不! 不能! 我不能! 我李鱼不能! 骨子里的那一声呐喊,抑或是千万声呐喊,喊出震撼寰宇的血性,喊出横绝山海的浩气。 是妖,是人,是李鱼。 自是于事无补,却也于心无愧。 壮心百折不回,神思诀翻现万变不穷之妙用。一时天人会合,演化无上诗意。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陶彭泽这一首《读山海经》,此刻便如李鱼亲手所书,亲口所吟。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桃花扇红光闪动,倏然飞到李鱼身前,不但稳稳托住了李鱼身躯,更开出百朵灼灼桃花,真气纵横,直向楚晚晴攻去。 楚晚晴冷笑一声,疾速退后两步,将紫晶箫挡在身前一转,一道无色真气独面漫天桃花,劲气吐时,直撄兵锋,将李鱼绝代反击消弭于无形。 李鱼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并不气馁,神思诀马不停蹄,又是一招“为爱名花抵死狂”,桃花散而复聚,兴发勃郁,竟丝毫未现真气衰败之相。 楚晚晴随手弹出一缕真气,凝如长线,细比蚕丝,不但挡住李鱼攻势,更将桃花扇紧紧裹缠,浩瀚真力全数迸发出来,试图将桃花扇碾为粉尘。 孰料这桃花扇乃是疏影阁创派阁主之物,材质特异,轻易无法毁伤。又兼神物通灵,感受到李鱼坚定心念,在山呼海啸之中,桃花扇非但安然无恙,反将红光愈加放亮,光芒夺目,动人心魄。 楚晚晴不由叹道:“神思之妙,一至于斯。我已出三招,你还没跪下,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呢。” 叹息中,她不着痕迹前进两步,站在了原先位置上,目光散出冷峻严寒:“若无法看你跪在眼前,我将汗颜无地,连杀你的兴致都没了。你已试过‘春衫醉’,便让你一尝‘恩威令’之味吧。” “呵,恩威令下,再无傲骨!”只见楚晚晴将紫晶箫横在嘴边,呜呜吹动起来,其音高扬,其调威怒,度成一曲闻所未闻的神秘曲子。 李鱼虽不通音律,却也知道一些乐器常识。箫声往往以悲为美,以柔动人,而眼下楚晚晴这一曲《恩威令》调高声急,一反常态,让李鱼不明所以,却又嗅到了莫大危机。 他也不费心去猜,当下大笑一声:“愿领教宗主高招!”神思诀连绵而动,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而始,将李太白一首《将进酒》化为绝妙攻势,叠加连环,招招都往楚晚晴身上招呼。 楚晚晴对李鱼的进攻视而不见,只是用心吹奏箫曲。在逐渐走高的箫声里,李鱼的攻势有如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兴起波浪。 等到箫声前调奏完,李鱼已攻完九招,正待使一招“会须一饮三百杯”,倏然只觉神魂一滞,神驰意转,恍如置身无边黑暗之中。 在这黑暗里,李鱼与天地之气的感应好像完全断绝,神思诀再也无法响应。 冥冥中陡然响起一声威严咤令:“若无法为我所用,越是英雄,便越要死。”声如洪钟响亮,回声嗡嗡不绝,将威压融化在每一处黑暗之中。 李鱼只觉头痛欲裂,意识模糊,眼冒金星,身躯不住摇晃,差点便要跌倒在地。 也许是心底残存的倔强,李鱼摇摇晃晃之后,居然勉强站直了身形。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想要脱离箫声幻境,就必须通过极致的痛苦来感受真实的存在。一如春衫醉之曲,他咬破舌尖,曾经得到过一丝清明。 于是他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头,双手猛击自己的身体和头颅,却只是让痛楚更加真实,而意识却更加模糊。 欣赏完了李鱼的可笑举动,冥冥中再起一声怒喝:“你腿骨已断,如何还能站立?跪下!” 钟声立时变本加厉,“咚咚咚咚”只管将“跪下”两字重复万遍,前仆后继钻入李鱼脑海。永不见天日的黑暗狂潮里,四面八方更涌来凶悍旋风,如刀如剑,只管千刀万剐,让李鱼浑身遍体都是血肉模糊,惨不成型。 李鱼素来铁心铁胆,在这无边黑暗中却似乎将肝胆都抛去了,竟是无法承受凌迟之苦,无法抵御喝令之威,不得不手捧头颅,痛苦哀嚎。 而他的双腿亦不由自主剧烈颤抖,随时都有可能跪倒。 曾经无可匹敌的信念,便如悬崖边上挣扎彷徨的无力手臂,只残存着一点点紧抓老树枯枝的执念,还要被呼啸而过的旋风步步催逼:“老树不牢,枯枝将断。翻覆之下,焉能幸免?” 威压逼至极处,隆恩布至浓时:“即刻臣服,不但可免尸骨无存的惨剧,更可老树开花,枯枝发芽。头破血流与春风得意相比,孰重孰轻,仔细思量,勿要错认!” 楚晚晴嘴边现出讥讽之色,加急按管,将一曲《恩威令》吹得益发澎湃冷肃,将那恩威并用的御人之法以绝妙声音开演三昧,将那气冲牛斗的英雄豪肠都装入精心安排的口袋中,好一似李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的神清气爽。 李鱼纵有不灭之志,却因心境尚有不足,无法摆脱箫声营造的奥妙境界,更一步步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神思迷惑之中,竟被恩与威两字把控了神识,恍恍惚惚,准备虔诚跪倒,惶恐讨饶。 便在李鱼即将彻底迷失之刻,却有一缕笛声从黑暗深渊里冲天而起,如一株暗中成长的小荷崭露头角,如一匹不可羁勒的幼马冲破障碍,如一条志存高远的鱼苗跨过龙门。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宛转优扬的笛声,却盖过声色俱厉的箫声,将无边的黑暗撕开,透出一点光明来。 楚晚晴首次面色大变,目光惊诧不已,连手中的紫晶箫都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一刹那里,她的眼珠里融合了惊讶、怀疑、震撼、讥嘲、嫉妒、仇恨多般情绪,毫不掩饰冲向山洞左侧的那个丑陋女子,那个她从不曾正眼看过的赵月儿。 撞见楚晚晴阴寒目光,赵月儿便如坠入无底冰窟,嘴边的那片竹叶变得冰冷无比,浑身上下再没有半分暖意。 但余光瞥见半睡半醒、双眼迷惘的李鱼,赵月儿仿佛获得了无上勇气,冰凉的嘴唇迎上冰凉的竹叶,义无反顾吹响了一曲宛转心音。 第77章 得诉衷肠 察觉到赵月儿不知进退,竟敢在音律之道上叫阵,楚晚晴不由得怒意更盛,眼中寒芒迸现,手上节奏亦随之加快。 这一曲《恩威令》也因此吹得愈发迅快,犹如铜丸走坂,骏马注坡,较之惩戒李鱼之时,更显慎重忌惮。 另一边赵月儿无意与楚晚晴争锋,只欲将李鱼救出苦海,眼见李鱼半梦半醒,心知自己的曲声果然有所效用,抵死抗下畏惧,一声声皆是心底虔诚祈愿:“只要鱼弟弟能够脱险,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她先前被李鱼打晕,又因洞内真气震荡而惊醒,犹在眷念李鱼怀抱的温热,便已惊闻楚晚晴箫声的可怖。 赵月儿出身于仙音宗,从小接受宗门灌输。魔音宗于她而言,可说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仇敌。 只是一刹那,她已然知道楚晚晴乃是魔音宗的巨擘,已然知道自己的微末之技不啻班门弄斧,却依然愿意冒险一试。 对于李鱼的关切,好比一股激荡暖流,将她全身冰冷的血液变为冰凉。 冰冷与冰凉看似相同,其实大不一样。冰冷的心全然麻木,而冰凉的心犹有希冀。 哪怕是空相思,哪怕是枉凝眉,终究还肯为了那一个情字倾尽所有,万死不辞。 没有曲谱的曲子随着竹叶的轻颤而轻轻流淌在山洞中,并不漂亮的眼眸痴痴望着李鱼,诉一段早已埋葬的衷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如果我死了,鱼弟弟,你会想念我吗?” “就算你不会有一丁点儿想念我,鱼弟弟,我也一样要救你。” “我死皮烂脸在鱼弟弟身边,从来都是个累赘。而今天,我终于等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似是命中注定,似是久盼此时,吹奏着无名曲的赵月儿,将身上寒意渐渐驱除,暖风相惜,柳丝纠缠,只剩那断肠而又醉人的温柔。 楚晚晴竭尽所能,亦无法击溃这柔弱笛声,心中越发惊疑震撼,终是忍耐不得,按住箫管,移开嘴唇,脱口问道:“你不是仙音宗的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魔音宗与仙音宗本是一家,都以乐律为指归,但两派修炼方式大相径庭。 魔音宗以蛊惑人心为要,乐曲本身不带真气,却能让人陷入幻境,无法自拔。而仙音宗则以音波聚气为要,乐曲成为真气,乐声成为武器,无形无质,让人难以抵御。 楚晚晴身为魔音宗主,早已分辨出赵月儿的笛声并非仙音宗那般以乐伤人,而更接近于魔音宗操控人心的手笔。 可偏偏魔音宗中无一人有此功力! 楚晚晴想不出还有谁能在乐音上抵御自己的魔音攻势! 这丑女子籍籍无名,身世来历皆是谜团,叫楚晚晴心内惊涛骇浪,万般猜疑,不得不出口相询。 赵月儿恍如未闻,只是用心吹奏,双眸流转回望,皆在李鱼身上。 只是一霎箫声停歇,楚晚晴神识一晃,眼前忽现大雪纷飞景象。 鹅毛般大雪,白茫茫大地,破旧一草屋,丑陋一女子。 明明是衰落凄冷之景,楚晚晴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在春风里。 那个丑陋女子倚门而望,不知是等待风雪归人,还是在送别天涯良人。 丑陋女子的眼中确实流露着一丝悲伤,但她的嘴唇上却是甘之如饴的笑。 不管是等待还是送别,情到深处,虽苦亦甜。委屈如冰雪,终究敌不过情燃海枯石烂的暖意。 楚晚晴浑身大震,心知已被带入这丑女子的笛声幻境,当即长啸一声,“掠心魔音”冲天而起,将雪天撕开一丝裂缝,神识急遁,回归到真实人间。 她丝毫不敢耽搁,急忙催动紫晶箫,将《恩威令》箫声延续,定要与笛声一争高下。 一时间,山洞之内,仿佛只剩下了箫声与笛声,各自演奏,偏又互为牵制。双方你争我斗,纠缠之间,势如骑虎,谁都无法单独停下。 箫声犹如一位威风凛凛的天帝,仓促面临挑衅,有些措手不及,却到底处变不惊,雷霆震怒,恩威并施,欲要平乱弥兵,谋一个永庆升平。 笛声犹如一位弱不禁风的少女,无力应对锋芒,有些衣单食薄,却仍是纠缠不休,柔情款款,之死靡它,欲要水滴石穿,求一个无怨无悔。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只觉箫声越来若弱,随即山洞之内只听到笛声,再没有箫声了。 楚晚晴虽然还在吹奏,但从紫晶箫中流淌出来的绝非是箫声,绝非是《恩威令》,而是赵月儿口中不知名的乐曲。 “咔嚓!” 又过半晌,紫晶箫再无法承受震惊和恐惧,溃不成军,突兀断为两截,再无半分趾高气扬的派头。 “紫箫已断,鱼弟弟总算可以脱离险境了。”赵月儿苦苦支撑的意志随之松懈,软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不停。 楚晚晴却是面色灰败,神识与心脉一同受损,口中狂喷鲜血,身体不由自主歪倒在地上。 她万般不可置信,却只能承认失败:“我心神重创,无力再战了。想不到我聚精会神,全力施为,却还是被这女人的笛声牵引了心神。” 眼见李鱼即将神智清醒,楚晚晴当机立断,对赵月儿冷笑道:“呵,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你纵然赢了我,却也油尽灯枯,再无生机了!” 她极提真气,全力一纵,绿裙与魅香皆已消失无踪,只留下空中一句庆幸而又不甘的叹息:“可惜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当箫笛争锋之时,李鱼已是半梦半醒,对周遭情况有所明悟,只碍于无法摆脱幻境,无法助赵月儿一臂之力。 如今李鱼神识恢复,瞧见赵月儿倒在地上,顾不得腿骨断裂之痛,借助桃花扇的支撑,只一下纵跃,来到赵月儿身边,焦急大吼道:“月儿姐,你撑住啊!” 他哆嗦着手,将所剩回天丸一股脑全都倒入掌心,想要喂入赵月儿口中。 赵月儿原本焦黑的面庞已是煞白无比,没有半丝血色,艰难伸出手来,劝阻道:“没用的……不要……不要浪费了灵丹。” “先别说话!”李鱼不由分说,往赵月儿口中塞下五颗灵丹。 “没用的……”赵月儿气若游丝,虚弱不已:“鱼弟弟,多亏你告诉我,容貌不佳,也能练好控乐诀……只要融汇真心真情就好了……你瞧,我真的成功了呢……” 李鱼不住劝阻道:“月儿姐,你先别说话,等恢复了再说!你别说了好吗?” “若是现在不说,再也没机会了……”赵月儿现出释然的微笑:“这些天中,我不明不白跟在你身边,一直是个累赘……总算,总算,我能够帮助你了,我很……开心啊。” 李鱼心中猛然一痛,真是懊悔不已,难受不已:“我纵然没把月儿姐当成累赘,却也觉得是一桩无法甩脱的负担。 我嘴中喊着她月儿姐,其实对她只有报恩之心,并没有姐弟之情啊!我其实……一直忽视她,而她却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我。” 第78章 一息尚存 “其实我有许多舍不得,但也……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是痴心,妄想……”赵月儿语声渐说渐低,眼神越发黯淡:“鱼弟弟,你的怀抱真好……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吗?” 赵月儿满是渴望的哀切恳求,叫李鱼越发痛苦与自责,不假思索,将赵月儿抱在了怀中,满足她一生最后一次的请求。 “真好……真暖……” 被李鱼紧紧抱住,赵月儿眼中多了几许神采,濒临燃尽的生命回光返照,连喘气停歇都不需要了,一大段话说得流畅连贯:“鱼弟弟,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弟弟的。我对你,从始至终,从来不是姐弟之情。可竹叶枝就是竹叶枝,是不会变成梧桐树,永远配不上凤凰的。我配不上你,能与你做个姐弟,我知足了。” 这一路行来,赵月儿眼眸多情,话语酸楚,虽然尽力装出淡然的样子,仍是透露了许多痴情。 李鱼并非草木,未尝不知赵月儿一片痴情,却因心有所属,只能故作不知,只能寄望这姐弟的名分能够冲淡赵月儿那冲动的情意。 岂知赵月儿临死关头,仍是放不下这个情字,叫李鱼既感怜惜又觉愧恨,偏又无可奈何。 因为情根深种,赵月儿才肯为李鱼奏响这生命为代价的控乐诀。 也因为情根深种,李鱼虽然感动,却还是无法接受赵月儿的情意。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赵月儿为他献出生命,他竟也只能做一个负心汉,只能做一个薄情郎,只能徒呼负负,无法有任何表示。 最难消受美人恩,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最是难堪,最是伤人。 李鱼百感交集,却只能痛苦无力地安慰一句:“月儿姐,你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到底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在赵月儿的最后时刻,用假话去哄骗她。 他觉得,赵月儿也不想听他虚伪去说“喜欢她”的可恶、可恨、可怜言语吧。 赵月儿艰难着伸出右手,去触碰李鱼的脸庞,还轻轻捏了一下李鱼那疤痕遍布的面颊。 这是她首次主动对李鱼做出亲密举动,也是唯一一次。 她笑着说:“鱼弟弟,你不必难过,更不必愧疚。作茧自缚,看上去是蚕的悲哀,其实却是蚕的幸运。因为,它从来没想着破茧成蝶呢。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已是它最浪漫的活法了。” 这一笑,赵月儿笑得很满足。 而赵月儿的生命也似乎在这一笑之中诠释殆尽:“相聚悲喜难诉,一生浪漫一声笑,还盼一次相逢。” 一笑之后,赵月儿神采顿失,搭着李鱼脸庞的那只右手也无力垂下,身体亦在瞬间变得僵硬。 李鱼痛呼一声:“月儿姐!” 赵月儿无力松开了左手,掌心中是三个白色瓷瓶和一个棕色瓷瓶,那正是断魂香和它的解药。 只听她断断续续,低低嘱咐道:“鱼弟弟,你不喜暗算,我……我本想……替你用这毒药,但,但,但来不及了……请你变通一下,好不好?我人微言轻……” 话声未完,便见赵月儿头颈一偏,双眼一闭,再无半点声息。 “月儿姐!” 李鱼抱着赵月儿的尸体,眼中泪水不觉涌出,整个脑子空空荡荡。 他好比做了一场大梦,落叶飘零,风蓬飘尽,一时天旋地转,分不清是真是幻,是梦中悲伤,又或是醒时悲痛? 唯有燃烧着的那堆掺杂了竹枝的柴火,不管酸语暗笑,不管箫恨笛恋,不管恩重愧浓,一直噼里啪啦地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鱼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心中想着要将赵月儿埋葬,伸手先去拿断魂香瓷瓶,却惊喜发觉赵月儿的掌心还存有一丝温热,并非火光照耀的暖意,而真真切切是掌心的温度。 李鱼喜出意外,心中砰砰直跳,连忙伸手去探查赵月儿鼻息,果真发现尚有一缕微弱气息在游走。 李鱼大喜若狂:“老天保佑月儿姐,太好了,太好了!” 他连忙又给赵月儿灌下一颗回天丸,又给自己服下仙心丹,好让断骨早点重生,才能尽快将赵月儿带到名医面前。 待到天命时分,李鱼双腿恢复了八成,迫不及待带着赵月儿前往附近小镇求医。只是找了几家药铺,那几个郎中皆是摇头叹息,都说回天无术,叫李鱼早点准备后事。 一连三天,李鱼奔波多处,皆是徒劳无功。聊以安慰的是,赵月儿虽然失去意识,但呼吸仍然延续,让李鱼不肯轻易放弃。 回天丸用完后,李鱼又给赵月儿喂所剩无几的仙心丹,丝毫不加吝惜。 好在这些天中,一直未曾有人追击围剿,虽是叫李鱼暗中奇怪,却也乐得无事,正合了他不想节外生枝的心情。 而从不少郎中口中得知,浔羊城中有一名医曰桑野,此人医术精湛,手段高明,乃是方圆万里内医家之佼佼者,或许还有救活赵月儿的一线希望。 只是桑野要价极高,若没有足够酬金,断不轻易给人看病,因此得了个“一钱一命”的外号。也因此,只有达官显贵、仙林巨擘才能够请动桑野的妙手。 李鱼既得了这消息,披星戴月又赶了六天,终于来到浔羊城中,来到“杏林堂”前,将希望寄托在这杏林魁首身上。 这桑野身形瘦削,虽然年逾花甲,却是鹤发童颜,给人神采奕奕之感。 只见桑野先斜睨了李鱼一眼,然后才望向赵月儿,随手检查了赵月儿的眼睛和嘴巴,叹息道:“她之所以沉睡不起而又一息尚存,乃是因为她神识消耗太过,神衰而身不衰,意断而气不断。此病乃是万中无一的绝症,便连仙林十大门派也束手无策,请恕我无能为力。” 李鱼尚是首次见人能将赵月儿的病因剖析得如此清晰,心中越发期待,恳求道:“还请老神仙垂怜家姐,至于诊金,鄙人自当倾尽所有。” 说话时,李鱼从囊中取出了翡翠珊瑚诸物,皆是唐雨柔赠送的仙音宗珍宝。 桑野眼中登时发出炙热光芒,语声也由冷倨转为了热切:“既然小哥有此诚心,桑老头子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治好令姐这疑难绝症。” 李鱼听得桑野的言下之意,竟是有治愈赵月儿的十成把握,更是喜不自胜,强忍激动道:“老神仙妙手回春,鄙人感激万分!” 桑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先别急着夸,老头子也未必能治好这个病,只是全力以赴罢了。老头子这便去煎药,小哥稍待。” 他说着便迈步往后堂而去,忽又回过头,吩咐药童道:“愣着做什么,尊客驾临,还不快上好茶!” 第79章 人心鬼蜮 约莫半盏茶后,桑野端着一碗药重新出现在李鱼面前。 药香扑鼻而来,李鱼满怀期待,屏气凝神,渴望奇迹的发生。 但桑野却没有急着给赵月儿服药,反而将热气腾腾的药汤放在李鱼面前,微微翻了白眼,冷冷道:“小哥面前的龙涎茶一动未动,是瞧不上这低劣的茶品?还是说,小哥认为老头子有加害之心?” 原来药童上了龙涎茶之后,李鱼想着防人之心不可无,连碰都不碰茶杯,只是静坐等待。 此刻见桑野神色不悦,李鱼想起世上高人都是古古怪怪,深怕桑野一怒之下便拒绝为赵月儿救治。 他心中委实有些不安,便小心翼翼赔笑道:“老神仙勿要多心,鄙人念着家姐病情,又不曾口渴,一时间便忘了饮用名茶。这般暴殄天物,更辜负老神仙美意,真是罪过!” 桑野冷笑道:“别说假话了,我看你疑神疑鬼,肯定是心中有鬼!” “老神仙多心了。这药汤热气都快散尽,还请老神仙先为家姐治病。” 桑野紧紧盯着李鱼的脸庞,似乎想起了什么,两只锐利的眼睛放出光来,大声说道:“对了,你的长相如此奇特,坑坑洼洼都是伤疤,似乎……似乎便是一众病人口中谈论的李鱼。对,你是李鱼,而不是什么赵大宝!” 李鱼听见自己的假名被桑野戳穿,心知隐瞒无益,敷衍下去只会引起桑野更多疑虑,或许还会错过救活赵月儿的唯一机会,当下点了点头:“老神仙慧眼如炬,不错,我确实就是李鱼。逃亡之人,除了翡翠珊瑚这些身外之物,其他无以为报。还望老神仙慈悲,李鱼结草衔环,万世不敢忘德。” “你果然是李鱼。”桑野哈哈一笑:“若你真想报恩,何必结草衔环?只需一物便尽够了。” 李鱼从桑野口气之中听出一丝异样,却又不愿去胡乱揣测,仍存了一丝希冀,问道:“是何物?” “当然是你李鱼的首级。莫非你竟忘了老头子‘一钱一命’的外号?在老头子这里,钱可换命,钱更胜命。若将你的首级献给圣儒门,老头子的富贵可就享用不尽啦。” 李鱼眼中神光一闪,断然道:“若是你真能救活她,李鱼岂惜一命?首级你尽管拿去。” “不不不,你会错意了。”桑野现出滑稽之笑:“若是能谈条件,老头子何必舍长取短?好端端一件泼天富贵,不将你活生生绑去圣儒门,偏要拿首级去领半吊子的赏赐? 你李鱼肯为梅花仙子主动脱离疏影阁,忠厚为人,老头子还是信得过的!可惜,你我之间,从来就无法谈条件。 这小丫头啊,神衰意断,早就病入膏肓,哪有半点复生之望?连神仙都无可奈何,老头子如何救得?可笑!” 这一番话,好比晴天霹雳,将李鱼满腔希望都给撕碎了。 他先前带着赵月儿辗转求医,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加上一次次听那些郎中说丧气话,虽然不肯放弃,却也不抱多大的希望。 而桑野只是一望便将赵月儿病症说得准确无误,语气更是胸有成竹,让李鱼枯焦的心向阳开花,不由得憧憬期盼。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桑野明明白白告诉他,赵月儿已经没有希望复生了! 听闻桑野想要自己的首级,李鱼只是心生微澜,并不如何在意。 但听闻赵月儿回天乏术,镜花水月终成空,深情厚谊终辜负,李鱼浑身大震,脸上更无可抑制现出浓重悲伤。 给了希望,而又无情打破,当是世上最残忍的刑罚。意志坚韧如李鱼,亦无法轻易捱下。 “你主动找上门来,乃是天降富贵,焉可错过?”桑野快意无比,抚须而笑:“你的确是个谨慎的人,并不轻率将龙涎茶饮下。其实龙涎茶根本无毒,但龙涎茶的茶香与你眼前‘幽兰汤’的热气混合,便成为‘一线红’绝毒之药。此刻嘛,一线红已然毒入脏腑,任你英雄手段,再无作为了。 仙林中人都说你神秘莫测,总能反败为胜。呵,为恐夜长梦多,老头子只得退而求其次,先毒杀了你,再割下你的首级,便不怕到手的钱财飞走了。” 李鱼回过神来,冷笑道:“你就这么肯定,可以毒倒我,可以割下我的首级?” 桑野笑得很开心,得意而又自信:“一个医者,若是信不过自己的医术,便根本不必行医。杏林堂多年屹立不倒,桑老头子享誉仙林,当然并不是浪得虚名。” “为什么总有人认为可以用毒药来对付我?之前是幽魂散、断魂香,现在又是什么一线红。我还活着,那些人却都死了,很显然,你也逃不了死亡的命运。” 桑野满脸诧异:“李鱼,死到临头,为什么废话还这么多?你想拖延时间,以便运功解毒?别做春秋大梦了,一线红无药可解。你倒不如自行了断,多少还留下点英雄气概。” 说话间,李鱼的眉心上那一条红殷深透的线已蹿至鼻尖,身体各处皆已漫出血来。 李鱼偏似浑然不觉,摇头道:“我不是拖延时间,而是在思考问题。我不是个聪明人,但我已想到,你肯定有一线红的解药。不然的话,你同样闻到茶香与汤热,怎会安然无事?” “安然无事”四字刚刚落在桑野耳边,桃花扇红光遽起,雷霆威猛,势不可挡冲杀而来。 桑野大惊失色,急急运转全身真气,仓促使一招“神木回春”,试图挡下桃花扇骇人攻势。 桃花扇矫健如龙,巍峨如岳,不费吹灰之力击溃参天树木,摧枯拉朽,杀气冲天,来到桑野面前。 虽此刻含劲未吐,静静悬浮空中,但这柄不起眼的桃花扇,恍如地狱杀神,煞气显露,摄人心魂,叫桑野提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他面如土灰,痛苦哀嚎:“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抵御百窍流血之痛,怎么可能和没事人一样,怎么可能还能使出这么威猛的招数?你不是人,你真的不是人!” 桑野医术高绝,看到李鱼的第一眼,就发现李鱼经脉毁绝,更因连日奔波而疲惫不堪。但桑野仍不敢大意,一直等到一线红侵入李鱼脏腑,大局已定,才敢将原形露出。 但桑野万万想不到,他恃以为宝、百用百灵的一线红,却在李鱼身上失去了效用。 不,一线红显然没有失效,李鱼显然全身鲜血漫涌,但一线红却不能阻挡李鱼分毫! 世上怎会有这杀气腾腾的扇子,怎会有这铜筋铁骨的男人! 怎么可能! 李鱼喝令道:“解药呢?” 桑野现出狠戾之色,叫嚣道:“你要杀死老头子,还想要解药?哈哈,有你这个仙林名人陪葬,老头子死得不亏!” “只要你给出解药,我可让你多活半个时辰。一钱一命,爱钱必然惜命。对你而言,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不是吗?” 桑野的伪装在李鱼的冷笑下一触即溃。他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丹药:“只剩这一颗解药了。你若不信,老头子可以吞下验证,但世上便再无一线红解药了。” 李鱼目光如剑,语声寒透碧天九重:“你信任你的医术,我也信任我的神思诀。若是假解药真毒药,我也能立刻将你杀死。” 桑野咧嘴苦笑:“我怎敢骗你?毫不夸张的说,你是我这辈子最害怕之人。” 此刻李鱼眉心的红线已延伸至嘴唇处,鲜血涌突,剧痛难当,生命岌岌可危,已是无法耽搁。 李鱼眉毛一轩,将那枚黑色丹药纳入口中,霎时痛楚锐减,血液也不再翻腾,脸上那骇人的红线也逐渐暗淡下去。 桑野不敢去看眼前咄咄逼人的桃花扇,半弯着身子,小心翼翼道:“你瞧,这是真解药吧!老头子这么配合你,就算你不能饶了老头子的贱命,也至少让老头子多活一年半载吧。” 李鱼冷然拒绝:“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多一刻也不行。你贪财害人之念兴起时,便该想到……” 李鱼的话声戛然而止,身体“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桃花扇失去与李鱼的沟通,亦随之无力掉落。 桑野立时挺直了腰板,仰头狂笑道:“便该想到什么,你倒是继续说啊。你的神思诀岂有老头子的医术可靠?你当然想不到,解药是真解药,但解药之上却被我涂了‘软骨绝神散’。 是的,所有毒药发作需要时间,你可以忍受巨毒残心之痛,在瞬间取走我性命。而这软骨绝神散入口时别无异状,等你意识到时,全身气力已消散,全部神识已涣散。 你便有大罗金仙之力,哈哈哈,也是无从使用,只能任我宰割了!” (大家鼠年快乐,万事如意!记得每天给我投点推荐票哦。这本书会继续写下去,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80章 天医绝手 桑野正得意洋洋,冷不防却听李鱼微弱说道:“你错了,大错特错。” 那语声虽是中气不足、虚弱无比,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坚定无比。 桑野怒极反笑,仿佛见到了世上最荒诞不经的一幕,不免嗤之以鼻:“到此地步,你还口出狂言,还真是不识人间苦,犹是梦中人呐。罢了,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脑袋,也好让你清醒一下。” 一柄闪着寒芒的锋利尖刀在桑野手中跃跃欲试,急不可待便要割向李鱼的脖颈。 只可惜,尖刀的锋芒尚未建功立业,便已折戟沉沙,彷徨坠落于地,做一副瑟瑟发抖模样。 刀能掩迹藏行,人却无处逃遁。 可怜桑野扬名数十载,已然狼狈滚地,将杏林尊严全数抛弃,却仍是逃不出恐惧的主宰,逃不出绝望的笼罩。 那沾了灰尘的桃花扇,已是焕然如新,好整以暇悬浮在桑野眼前。 只在李鱼一念之间,便可将桑野化为齑粉。 这场景似曾相识,与前一刻仿佛别无不同。所不同的是,红光更浓,透出愤怒的妖艳;杀气更盛,铺开死亡的盛宴。 李鱼躺在地上,懒得再看桑野一眼,只是轻轻道一句:“你错了。” 软骨绝神散,确实霸道无比。 全身气力确实已消散,但全部神识涣散却未必。 不要说全部神识涣散,连一丁点涣散的神识都不存在。 好比微风拂过大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一次次的磨砺淬炼,让李鱼的意志无比坚韧。而惨败于《恩威令》的教训,抱憾于赵月儿的牺牲,让李鱼痛定思痛,意志更趋于浑融无缺,金瓯不破。 论意志,论毅力,不管是谁在自鸣得意,李鱼绝对让你失望! 桑野自知死在顷刻,六神无主,浑身冷汗直下,竟是肝胆颤动,不敢接受这样的悲剧结局。 但见桃花扇受李鱼神念指引,红光闪动,杀气扑腾而至。千钧一发之际,桑野却忽然忆起一人,脱口大叫道:“住手,或许还有人能救令姐,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桃花扇堪堪止住攻势,紧迫着桑野眉心,半惊半喜,半信半疑,怒气与杀气偏又更上一层楼,酝酿着声势骇人的滔天风浪。 桑野惊魂稍定,却又不敢耽搁,慌忙解释道:“老头子自认医术高明,足与天下名医分庭抗礼而无愧色。但若与那人相比,桑老头子的医术便是毫末之技,微不足道了。自然,老头子也不敢断言那人一定能够治好令姐。但若说世上还有一个医者能够救治这‘神衰意断’的绝症,便只可能是那人。只是那人行踪诡秘,仙林中不甚有人得知。” 李鱼艰难开口道:“若非缓兵之策,何必吞吞吐吐,大卖关子?” 桑野苦笑一声:“蝼蚁尚且贪生,若是你能放老头子一马,老头子自然愿意将这绝密消息供上。若还只是一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鱼沉默片刻,终是决定再信桑野一回,再谋一次救活赵月儿的机会:“若你所言不虚,我可以不杀你。” 桑野松了一口气,呆滞的眼珠子总算恢复了生机,郑重其事道:“关系到自家性命,老头子怎会骗你?那人乃是‘天医绝手’宋星天,医术通神,手到病除。只是他四十年来绝迹仙林,是以名声渐渐湮没。老头子却是从师父口中得知此人,更知他尚在人世,现隐居于熊尾山中……” 说到此处,桑野喉咙中突然发出一声怪异声响,随即口吐白沫,双手抱头,歪倒在地,痛呼惨叫,状如疯癫。 李鱼亦是吃了一惊,偏又身体无力,无法去到近前查探,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桑野全然不觉李鱼问话,似是不耐痛楚,身体来回打滚,口中白沫不断流出,将胡须与衣服一齐湿透。 李鱼并不关心桑野的死活,但对天医绝手宋星天的消息却是将信将疑,心中既存了希冀,又怕再次希望落空。 他便运转神思诀,使一招“面旋回风带雪流”,将桃花扇自桑野头顶撤回,更借助这一股劲气,将躯体挪移到桑野近前,艰难努力着抬头,再次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熊尾山又是在何处?” 便在此刻,桑野两只手忽然从头颅边移开,银光遽闪,六枚“回春神针”快逾闪电,于这窄窄八寸之距,显露雷霆杀机。 原来桑野思来想去,仍是不甘心唾手可得的富贵就这么从眼前溜走。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在讲述宋星天的消息时,已然发现李鱼果真心心念念,只想着复活赵月儿。 于是桑野便有了一个巧妙计策:先凭借医术伪装出发病的逼真模样,让李鱼莫名其妙,放松警惕,然后突施暗算,直袭李鱼六处薄弱穴道,当可让李鱼毙命当场。 桑野老于世故,洞悉人心,知道每个人都会有麻痹大意的时候。便如此刻,李鱼接连挫败他一线红、软骨绝神散两次阴谋,对于他桑野必然会有几分轻视之心,自然便少了大半的提防。何况又有疯病为引,神针为凭,不怕李鱼不上当。 孰料回春神针发出之刻,桃花扇壮鸣一声,红光一闪,却是李鱼蓦然察觉杀机,心念电转,仓促使出一招“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一招化用自杜工部古诗,提取其中迅快捷飞之意,千里奔袭,后发先至,竟是将六枚银针反弹而回,劲气飙袭,恰恰正中桑野脸面。 只为一点贪念,只为富贵钱财,桑野用尽心机,却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连最后的惨笑都无法展现在人间了,他只有在黄泉下展现他的不甘与眷恋。 幸运的是,桑野的双眼却终于得以瞑目,因为他在临终之际还是送了李鱼一道难题。 他虽然奈何不了李鱼,但天医绝手却可以让李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呵,想让天医绝手出手救人,代价必然惨烈。纵然你李鱼肯献上自己的性命,怕还是不足够呢!” 李鱼心内也在叹息:“一而再,再而三,此等无耻贼徒,连老天也不会饶恕。只是不知桑野所说天医绝手是真是假?瞧他神色,听他话语,似是真实无疑,但此人接连暗算,不顾道义,他的话又无法让人相信了。” 李鱼连使多招,虽是借助天地之气,心力耗损也是不小,又因软骨绝神散之故,身体疲乏无力,一时之间,根本无力带着赵月儿离开杏林堂。 李鱼思索一番后,决定先躺在地上恢复点心神,顺便看看软骨绝神散的乏力之症,会否随着时间自行消退。 这般过了半个时辰,却听屋外脚步声响起,却是杏林堂中四个药童齐刷刷推开门来,小心翼翼望着桑野与李鱼,先喊了三声“老师”,随即一齐涌进厅中,各自抓起数件李鱼放在案上的翡翠珊瑚诸物,转身便跑。 第81章 不速之客 原来那四个药童见惯桑野谋财之举,今日却见桑野与李鱼同归于尽,不免又惊又喜。一炷香时间,四人早将桑野还未藏入密室的财物瓜分干净,却是僧多粥少,无法惬意,便对厅中价值连城的珍宝打起了主意。 只因慑于桑野的往日管束与李鱼的神乎其技,四人一时间不敢贸然进厅。苦苦捱了小半个时辰,眼见桑野与李鱼仍是倒地不起,四人这才放开了胆子,急急窜入厅中,拿了珍宝便跑。 李鱼暗叹一声:“桑野贪财忘义,这四个药童近墨者黑,丝毫不在意桑野尸体,对无用钱财倒是着紧得很。”便轻轻喝令道:“速将珠宝放回,还可饶你们一命。” 四人不料李鱼尚在人世,大吃一惊,更是不敢耽搁,你争我抢,慌忙夺路而逃,却没有一人肯将珠宝丢下。 “似此之人,死不足惜。” 李鱼心念一动,桃花扇涌出四道劲风,杀鸡而用牛刀,不管大材小用,只知从心所欲。 四药童均感背后杀气涌来,其中两人拼尽全力,向前狂奔。另有两人却是当机立断,猛然跪下求饶:“公子饶命啊!小的再不敢了!” 李鱼已躺了半个时辰,心力恢复许多,但气力却没有丝毫恢复。这时见这两个药童年幼可怜,又能迷途知返,李鱼恻隐之心一动,竟是不忍杀死。 电光火石间,李鱼又挥出两道劲气,替两人挡下了致命杀机。 跪地那两个药童惊见逃窜同伴倒地而亡,愈加胆战心惊,连声道:“小的这就将珍宝奉还。”又忙不迭去捡散落在地的珊瑚诸物,小心翼翼将珍宝放回案上,颤声哀求:“公子开恩,小的一时糊涂……” 却听李鱼问道:“软骨绝神散的解药在哪?” 两药童不住磕头:“实在不知。我两人地位卑贱,并不是桑野这老匹夫的弟子。老匹夫狠心绝情,从不肯将医术传与我们,没几年还会更换一批新药童。据说曾经有一个药童天资聪颖,自行参悟了几个药方,便被老匹夫毒害了。所以我们不敢多事,只负责端茶煎药,完全不懂药理之学。” 李鱼对解毒之事本不抱多大希望,闻言也不失望,却装出生气的样子,质问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敢隐瞒?找死!” 两药童痛哭流涕,哀求不已:“公子明鉴,小的真不知情啊,饶了小的贱命吧……” 如此闹了半晌,李鱼方才将本意道出:“姑且信你们一回。你们将桌案上那块翡翠拿去,替我雇一辆好马车来,便可免了死罪,多余的银钱也可拿去自用。哼,若办不好这差事,纵然逃到天涯海角,李鱼定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李鱼想到自身行动不便,无力带走赵月儿,只能借助马车离开。无奈之下,也只好驱使这两个药童了。好在这两个药童毫无修为,又经他一番恐吓,想必能将事情办妥。 两药童唯唯诺诺而去,许久只不见回返。 李鱼暗忖道:“人心趋利避害,也怪我话说得太狠,那两个药童不敢回返,竟是一去绝踪了。罢了,且不去管他们,我再躺一会儿,就是挪着也得将月儿姐带出去。”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却听远处马蹄劲烈,乱哄哄脚步声随之响起,更有一声声吼叫如雷,直愣愣冲入堂中:“李鱼,识相的快给我滚出来!”“全浔羊城的英雄好汉全部聚集,你李鱼插翅难飞了!”“小子,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麻溜的给我出来!”“束手就擒,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 李鱼方自一呆,却又听一人暴躁狂吼:“他爷爷的,堂中什么声音都没有,也许李鱼早就逃跑了!你们两个小杂鱼,为什么不一个人看守,一个人报信?给我死!” 只听“啊”、“啊”两声凄厉惨叫,竟是那两个药童的留在人间的最后遗言。 李鱼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悲伤:“世道如霜,连两个小小童子都是用心歹毒,死不悔改。那一块翡翠,除去雇佣马车,所剩之资足以供寻常人家三年五载之用。他两人想完全吞占这翡翠,又害怕我追究,便去城中告密,定要我死了方才心安。料来两人互相猜忌,不放心将翡翠交与对方单独保管,故此一同前去,却也因此丧命,可笑可怜。” 堂外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沉吟道:“依我想来,李鱼此刻仍在屋中。一接到这两个小童报信,我立即通知了你霹雳堂与轰天帮、雷剑派、上合堂诸家兄弟,马不停蹄,中间未曾耽搁片刻。” 另一人阴阳怪气道:“说不定是你幻影坊孙三娘故弄玄虚,先将李鱼藏起,独自尝了甜头,偏又假做好心,让诸家兄弟白跑一趟。” 孙三娘冷笑道:“这么大的富贵,幻影坊一家既吃不下,也保不住。我念着诸家帮派同气连枝之义,你雷剑派却偏要血口喷人呢!” 轰天帮徐雨截口道:“诸位莫要急躁,李鱼在不在屋内,我们一探便知。” 另一人附和道:“李鱼以往都是骑马,如今却要去雇马车,那自然是伤势沉重,已经没有办法骑马了。此等天赐良机,大家不要错过。” 众人乱哄哄说了一阵,偏偏却没有一个人胆敢推开杏林堂的大门,更遑论进入厅中。 就连那狂躁冲动的霹雳堂主,也是粗中有细,不愿当这个出头鸟,只是大喊道:“他爷爷的,大家伙愣着作甚?李鱼已经没有气力,怕个球啊!” 李鱼不觉将冷笑透在嘴边,暗忖道:“这些乌合之众,倒也不在话下。先前还想着无法叫马车,这外边这么多人,随便吩咐一个人去办,马车也就有了。” 堂外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乱哄哄七嘴八舌,一边急切着享有一世富贵,一边又斟酌着不作替罪之羊,虽是数百人重重包围了杏林堂,却犹自畏缩不前。 李鱼正待出声招呼这些不速之客,忽听得屋外清叱两声,一个女子娇音动人:“你是何人,为何跟在李鱼身边?”另一个女子清音滑谷:“你又是何人,为何暗中保护李鱼?” 堂外群雄见两个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到来,均是惊愕莫名,纷纷大吼:“你们是谁!”“你们是李鱼的同伙?”“诸位英雄面前,你两个女人休得放肆!” 李鱼对这两个女子的声音都极为陌生,疑云顿起:“难道说这两人一直在我身边?为何我一直觉察不到她们的气息?这些天中,一路都没有碰到围追堵截,莫非是这两人暗中相助?但她们是谁,又为何帮我?” 却听那娇语软媚的女子嗔道:“吵死了,我与她说话,你们吵什么吵?” 话声未绝,只听得惨叫连天,哀嚎遍地,治病救人的杏林堂外,竟成为血流成河的修罗屠场。 那清音淡然的女子叹息道:“你大开杀戒,干犯天和,太过毒辣。” 娇语女子“噗嗤”一笑:“假慈悲,你说得悲伤,也没见出手阻挡啊。快快揭下面纱,让我瞧瞧是何方神圣。” 第82章 困守因缘 众人的惨叫声于顷刻间寂然,前一瞬尚是阎罗地狱,此一瞬已是太平人间,仿佛屠灭之景从未发生。 李鱼没有看到那女子如何出手,却仍感震撼不已:“堂外少说也有百人,虽然都是些庸陋之徒,但她一招间便将他们全部杀死,实力委实可怕。她出招之时,不显山露水,没有任何真气涌动,这种轻描淡写的做派,尤其令人心惊。” 李鱼对死去那些人并无好感,若不是这女子动手在先,他少不得也得大开杀戒,为自己开出一条血路。 他更不断劝说自己:“这些人不怀好意,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你死我活之间,我若不想死,那他们便必须要死。” 但知晓这女子一招杀光百人,李鱼对这女子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充满了厌恶。 不只是厌恶这女子的残忍,更是厌恶他自己的残忍:“若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滥杀无辜。但生死面前,为了不被别人宰割,我也只能像这女人一般,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为了保住我自己一条命,便漠视这百人的性命,李鱼啊李鱼,你的心越来越狠了!那些帮会首脑固然该死,他们那些手下亦只是听令而已……” 李鱼瞬息千虑,却听堂外那清音女子轻叹道:“你不自报家门,不以诚挚待人,如何求得诚挚回音?” 她这一声叹息,似乎并不是独对娇语女子所发,反而更像是夫子自道,自怨自艾。其中叹惋迂回之意,虽只是投于湖中的一颗石子,偏又平白生出涟漪无限。 娇语女子似是一愣,并没有直接答言,一霎迟疑后,咯咯笑道:“无妨,那只好由我代劳,替你揭下这面纱了。” 李鱼前刻未曾亲眼目睹这女子出手,此刻感受剑拔弩张之势,再也按不下好奇心,神思诀遽然涌动,真气浩荡,直冲而出,将厅门连同杏林堂的大门一齐震碎。 李鱼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只可惜堂外双雌争锋,胜负亦在一瞬间决出。 娇语女子身着赤红长裙,一只手抚住前胸,面巾血迹斑斑,眼中如有惊涛骇浪,才只说了“原来竟是玉……”五个字,已惊觉李鱼现身,当即化成一道绿光,鸿飞杳杳,消失无踪。 这娇语女子实力深不可测,言谈口吻更是趾高气扬,居然一招内便惨败于清音女子手中。 李鱼虽然错过了这场至极比拼,却也能觉察眼前亭亭玉立的蓝衫长裙女子是何等惊世骇俗。 他余光瞥见遍地死尸,更见蓝衫女子背过身去,衣袖一甩,竟似也要效法娇语女子不告而别。 若是这般匆匆错过,心内疑团愈加无法解决。李鱼当即用尽气力,急急大喊:“且住!姑娘究竟是谁,为何跟在李鱼身边?还请说个明白。” 蓝衫女子倏然转过身来,脸上那一层白白薄纱,好比云遮雾绕,将她样貌小心挡住,只现出一双秋水明眸,两弯远山黛眉。 她并不回答李鱼问题,反问道:“若一个人做下一件大憾事,是否再多弥补,也终无济于事呢?” 李鱼既感莫名其妙,又恍然觉得女子所言与自身息息相关,心中一阵悸动,匆忙答言:“那就要看这桩大憾事是什么了。” “既是大憾事,便是大公案,便是大心魔。” 这女子不肯开门见山道出原委,全是禅机哑谜,李鱼自然微感失望。 而听这女子话中之意,似有万重难解心结,他不由爽朗一笑,劝慰道:“人生憾事难免,但既已知道是憾事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正所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努力去做,又何必去管马到功成还是于事无补呢?” 女子摇了摇头:“无愧于心这四字,便是枷锁最难堪破之处。即如一张叶落,于旁人而言,也许便只是一张叶落,而于困守因缘者而言,却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李鱼又是一愣,实在猜不透女子的哑谜,只好避过话题,诚心发问:“敢问姑娘,这些日子中,李鱼逍遥无忧,是否是姑娘暗中保护?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双眸凝水,望着倒在地上的李鱼,叹息道:“从风度翩翩到丑陋不堪,从仙林新秀到人间败类,我本以为你是世上最可怜的一人。但现在看来,真正可怜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至少,你心有所归,无所畏惧,不是吗?” 这女子一直自说自话,所言又多为不可捉摸的荒诞之语,李鱼忍不住苦笑道:“姑娘可是上天下凡的仙子?能否纡尊降贵,勉强为我说一句人话?” 女子忍俊不禁,轻轻一声笑,绽破万古春:“亏你还有心开玩笑。好吧,实话说与你听罢。天下人都在谈论说,你之所以叛出疏影阁,用意乃是要让梅花仙子不卷入风波之中。我也非常好奇,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为何有勇气做出这个选择? 我忍不住在想,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于是我忍不住想来找你,和你聊聊刚刚那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看看你这样的勇士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对于困惑的我而言,你好比是一盏灯,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好去辨明前方的路。 然后我意外发现,那红裙女子竟也一路跟随你,更替你暗中解决追击的敌人。我瞧她出手狠辣,非是正道之人,更怕她图谋不轨,另有诡计,于是便先暗中跟随,没有与你明说。 今日你进入杏林堂中久久不出,我心中已有些猜疑。看到众人集聚,听说你身受重伤,连骑马之力都没有了。我只好现身而出,不料那女子与我一般心思,竟是同时亮相。” 李鱼闻言更添了许多感激之情,只因躺在地上,也不好抱拳行礼,只能空口道:“原来姑娘一路保护,真叫李鱼无以为报。” “你回答我的问题,已经是我最大的收获了。何况,”女子又是一声叹息:“这么多天下来,那女子似乎对你并无恶意,我刚刚反倒将她打成重伤,一时间内她是无力保护你了。不要说恩情,只怕我还要给你赔罪呢。” 李鱼对那红裙女本就颇为厌恶,闻言豪迈一笑:“李鱼有手有脚,还用不着旁人保护。” 他的言外之意,显然是说既不需要红裙女保护,也不需要眼前这个蓝衫女保护。 女子一点就透,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也该告辞了。不过,我想你一定需要一辆马车的,是不是?我赶跑了你的美人保镖,总得赔偿你一辆马车,这才叫亡羊补牢,无愧我心呢。” 第83章 千载难逢(求推荐票) 蓝衫女来得蹊跷,说话又带着玄机,叫李鱼不敢轻信,不免怀着几分戒心。 但比较而言,相比于红裙女,李鱼更愿意相信蓝衫女。这种相信,多半出于直觉与感观,也有一小半来源于李鱼的感激之情。 李鱼细思蓝衫女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此刻现身,乃是担忧他实力大损,既无法应付浔羊城众人,也无法应对红裙女叵测居心。 换言之,李鱼觉得蓝衫女问自己问题是假,替自己解决危机是真。 也因此,他自然而然对这不速之客生出好感来。 这时听蓝衫女说要赔一辆马车,李鱼毫不犹豫推拒道:“多承盛情。但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与姑娘非亲非故,连姑娘芳名都不知晓,怎可再三劳动姑娘?”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问我的来历。”蓝衫女眸中透出嘲讽之意,连语气也充满着戏谑:“你又不是娶我做老婆,为何喋喋追问不休?你且稍待,我这就去搬马车过来。” 蓝衫女说走就走,白光一闪,便即消失不见。 为防蓝衫女暗藏歹意,李鱼早已全神戒备,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但蓝衫女倏忽无影,李鱼根本无力阻拦,连蓝衫女的气机流动都未曾捕捉到分毫。 狮子便欲张牙舞爪,也是徒劳妄想,多此一举了。 李鱼不免喟然一叹:“我与她在修炼境界上相差太多,有如云泥之别。我无法锁定她的气机,本是题中之义。” 蓝衫女对其姓名三缄其口,显然是有意隐瞒,叫李鱼疑窦丛生,想不明白这女子的来路与用意,更想不明白他与这女子究竟有何勾联。 蓝衫女功力通玄,气度出尘,李鱼又分明听红裙女口中说了一个“玉”字,自然会将蓝衫女与十大门派中的玉泉派联系起来,猜测蓝衫女出身于德高望重的玉泉派。 但玉泉派乃是正派砥柱,如今他被圣儒门等诸多正派追杀,玉泉派的弟子怎么反而会一路保护他? 再者说,玉泉派的弟子都是道士,蓝衫女分明不是道士打扮。更何况,蓝衫女屡屡提到公案与因缘,完全不是玉泉派道士的做派,反而更像是佛门弟子的口吻。 若说蓝衫女是玉泉派来人,连李鱼自己也不能够说服:“看来,那一个玉字,多半是蓝衫女的姓名第一个字了。可惜我对仙林人物并不熟悉,红裙女又没有说清楚,依旧一头雾水。还是等蓝衫女回来时,再想办法弄清她的来意。不管是有恩还是有仇,总得水落石出。” 孰料一刻钟后,马车如约疾驰而来,蓝衫女却似飞鸿踏雪泥,一飞之后,再不见回返。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虽有马车为凭,算不得“事如春梦了无痕”。但李鱼的期待完全落空,也谈不上“人似秋鸿来有信”了。 赶马车的年约七旬,身体瘦弱,目光有神,一望见李鱼,便从马车上跳下来,笑呵呵道:“浔羊城中赶车的有上百人,我张老头开价最高,生意却是最淡。那姑娘说要替公子爷雇车,对那群没用的车夫不屑一顾,一眼便选中了我,绝对是慧眼识珠。” 张老头来到李鱼近前,已看到赵月儿躺在榻上,微微一呆:“这是……” “这是我姐姐。” 张老头眼中闪烁智慧光芒,大笑道:“我人是老了,眼睛还没有花呢。世上哪有这样的姐弟?我瞧着啊,公子爷与她有一段纠葛呢。难怪那姑娘要与你闹别扭,不肯与你同行。” 李鱼亦是一愣:“怎么,满地是死人,老先生竟全无惧意吗?” 浔羊城的头脸人物都殒命于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左右街市早已人去楼空,无人敢靠近一步。但这张老头置身其中,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能够笑出声来,让李鱼颇感意外。 “我就是个臭赶车的,什么老先生,我可当不起。赶了一辈子车,热闹是瞧得够够的。若是见了死人就怕,也不会这把年纪还出来厮混了。 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子弟江湖亡。总得到死的那一刻,我才肯舍了这营生呢。” 说着,张老头又是大笑:“哈哈哈,公子爷是准备去哪里?” 张老头话语中有一股豪迈之意,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不过如此。 李鱼好生佩服,心中一动,问道:“老先生可知道熊耳山吗?” 天医绝手的消息,乃是赵月儿的生机所系。李鱼半信半疑,到底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老头笑道:“公子爷可算问到人了。浔羊城中车夫知道熊耳山的不超过两只手掌,敢去熊耳山的嘛,除了我,怕也没有别人了。 熊耳山是几十年前的老称呼了,现在嘛,大家都叫熊耳山为妖魂山,据说山上到处是妖魂厉鬼,个个不敢踏足方圆百里呢。距离浔羊城,大概是四天的路程。” 李鱼暗忖道:“妖魂厉鬼?若是天医绝手真在熊耳山隐居,弄出这些手段也不足为奇。” 遭逢大变以来,李鱼说是要去东海,其实漫无目的,多活一时便是一时。而现在的他,才真正有了一个炙热的目标,那便是救活赵月儿。 听得果然有一个熊耳山,李鱼愈发坚定了去寻找天医绝手的想法,对张老头道:“老先生可否送我们前去熊耳山?若是老先生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张老头笑道:“我已收下那姑娘的大把银子,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过去的。区区熊耳山,有何不敢?” 他将李鱼与赵月儿移到马车上,挥鞭一叱,马车快速而稳当向前。 张老头一路都是笑,一路与李鱼说些仙林见闻谈资,一路也说些他自身遭遇:“我当年也曾风光一时,哪个不知我快马张的名头?只是这十数年中,谁还愿意雇一个老骨头?我偏要端着架子,偏要定个最贵的价格,哪管他生意是否惨淡? 也无妨,也心甘,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多了去,还差我这一个赶车的老头吗?有人鱼目混珠,有人有眼无珠,就算是顶好的明珠,也得埋没蒙尘呢。哈哈哈!” 张老头笑得潇洒肆意,虽是凡夫俗子,虽是久处风尘,那一种慷慨雄壮之气,凌云直上,叫李鱼好生佩服:“老先生真是活得通透,活得精彩。” “能让你李鱼李公子佩服,老头儿此生无憾了。我也真想不到,公子爷竟能对我这种下人如此客气。” 李鱼一愣:“你怎知……” “若连搅动风云的大名人都认不出来,我这双眼睛该是白长了。哈哈哈!” 张老头于御马之道果然别有会心,说笑之中,马车又快又稳前行,较之李鱼先前拼命骑马,竟还要迅速许多。 马儿脖颈上的铃铛欢快响动,于城郭山河,于日月星辰,书写下一首首好诗,笔走龙蛇,俊彦无双。 这般行了三天,又到夜暮时分,张老头道:“前面十里处有个野店,公子爷,今夜便先……” 他的话戛然而止,马车上的两匹瘦红马急急止住马蹄,同时痛苦悲鸣。 李鱼心中咯噔一下,呼唤道:“老先生,怎么了?” 从来笑声不断的张老头这时却没有回答,仿佛听不见李鱼的焦急问询。 马鸣风萧萧中,只听一人桀桀而笑:“看来你李鱼是真的废了,桀桀,连明摆着的事都瞧不明白了!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桀桀。” 另一人阴测测笑道:“仙林名人李鱼,凤鸣山上击败群雄,风光无限。仙林路中杀死怀剑公子,名声赫赫。只为你李鱼,咱哥俩担下了重责,受下了诸般酷刑,更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只怕你李鱼暗中报复。终于,让人厌恶的噩梦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两人竟是邪归海与邪流星,出身于六大邪派之一的森罗狱,仙林中纵横多年的邪海双煞! (最近没求推荐票,但大家也别忘了投票啊!如果喜欢本书,请多多投票,多多告知你的书友们。另外,粉丝群767172517。) 第84章 义愤填膺 软骨绝神散效力迟迟不散,李鱼的心神又被张老头话语牵引,竟未能及时察觉到邪海双煞的暗算。 借助神思诀,李鱼匆忙探出头去,却见张老头靠着车厢,半歪着头,胸膛已被洞穿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潺潺而流。 邪海双煞隐在暗处,不住阴阳怪气说话,李鱼却一句话也没听入耳中。 他呆呆望着张老头的尸体,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景象,竟是悲痛万分,怅然若失。 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子弟江湖亡。 张老头果然死在了赶车路上。 张老头的嘴角边分明还挂着笑,笑得很从容。 这是张老头早已千百回设想过的完美结局。 能够死在赶车路上,比之老死病死在床榻上,已然幸运太多。 死得其所,此生不枉。 含笑而去,心怀坦荡。 张老头死得心安理得。 但李鱼却无法接受张老头死在眼前的真实,无法接受张老头遽然离去的残酷。 他目眦尽裂,愤怒大呼:“为何要杀死一个无辜老人?” 邪归海桀桀发笑:“区区一只蝼蚁,竟能测出李鱼的软弱无力,难道死得不值吗?桀桀,李鱼啊李鱼,你愤怒的样子,将是邪海双煞毕生难忘的美味。” 说话之时,邪归海与邪流星互通心意,暗里猝然发难。邪灵指与破神冥掌两大绝学倾力施为,志得意满,信誓旦旦,定要将李鱼与那辆马车炸为灰烬。 一颗颗滚烫热泪忽从李鱼眼中滚出。 桃花扇亦因这义愤填膺,冲天而起,明耀天际。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白乘舟欲行,汪伦踏歌相送。 李鱼抱病急行,张老头以笑声相陪,以豁达相随,以性命相送。 与张老头因缘相逢,相处不过三日,年龄相差数倍,不过萍水倾盖,李鱼却已把张老头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忘年之交。 桃花万重,红光万道,悲吟万声,漫天十地皆是血一般的凄艳。 九霄云上,亦受到这一刹悲慨牵引,洋洋洒洒,流下梦里万滴清泪。 邪归海与邪流星双眼暴突,震撼无加,满心念狼奔鼠窜,偏被冥冥中的大恐惧镇杀住身形,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等待着灭绝一刻的来临。 轰天巨响,屑沫飞溅,邪海双煞连最后惨叫都不曾发出,便沦为虚无荒魂,罄竹难书的罪孽终至定格。 自从李鱼在仙音宗崭露头角,图像风行海内,邪海双煞认出李鱼便是秋鸣山上阻挠之人,不免心生异样。所幸李鱼受到仙音宗追杀,自顾不暇,双煞弹冠相庆,暗中庆幸不已。 待听到李鱼杀死了声名煊赫的怀剑公子,双煞内心的恐惧与日俱增,寝食难安,真是惶惶不可终日。 要知双煞对付摘星楼上官雁,乃是出于森罗狱的钧令。纵然上官雁记恨双煞,纵然摘星楼要将双煞剥皮抽筋,自有森罗狱顶着。 以整体实力而言,森罗狱相比摘星楼可要强上许多。因此之故,森罗狱敢于公然袭击上官雁,双煞也全不惧摘星楼的报复。 但李鱼这个凭空出来的变数,却又不同。双煞与李鱼之间的纠葛,只是双煞自身的问题,森罗狱绝不会为他们两个擦屁股。 若是李鱼挟恨报复,双煞自认不是对手。更可虑的是,击杀怀剑公子、与正派为敌的李鱼,已成为森罗狱的拉拢对象。若是李鱼当真找上门来,只消李鱼动一动嘴巴,森罗狱主将会毫不犹豫将双煞处以极刑,将没用的弃子变成笼络李鱼的礼物。 双煞思前顾后,难以心安,便借了任务之便,暗中搜寻李鱼的下落。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能在李鱼逃到森罗狱之前,在李鱼与正派的鹬蚌相争下渔翁得利,便算除了这心腹大患。 等到双煞锁定李鱼行踪,却又发现有一个红裙女暗中保护李鱼。这红裙女实力卓绝,出手狠辣,堪与森罗狱的罗刹、孟婆并驾齐驱。 双煞愈加叫苦不迭,只是远远跟随,不敢轻举妄动。 谁想老天偏爱恶人,自出了浔羊城后,双煞惊喜发现红裙女竟尔绝迹无踪。而向来骑马的李鱼却一动不动躺在马车中,连住宿都要赶车老头帮忙挪动身躯,足见李鱼受损严重。 双煞还不敢大意,耐心观察了三天,发现李鱼果真一蹶不振。于是双煞大了胆子,先在赶车老头上试招。若是李鱼发觉,便即远遁,若是李鱼不觉,那便真正是铲除李鱼的天赐良机。 只可惜老天偏爱捉弄恶人,双煞怎么也想不到,殆无疑义的废人李鱼,却以一招横绝天下的“桃花潭水深千尺”将自作聪明的两人神魂俱灭。 李鱼随手之间杀死了仙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邪海双煞,却没有任何喜悦欣慰之情。 他眼中的泪还在流,口中更呕出了殷红的血。 热泪盈眶,呕心沥血,纵有万般悔恨,也只是徒呼负负,无法挽回张老头的性命,更无法追回张老头豪情四溢的大笑了。 呆了半晌,李鱼御使神思诀,于路边就地挖出了一个大坑,将张老头的尸体轻轻放入坑中。 掩土完毕,李鱼又折下路边一段树干,以鲜血写下“张老先生之墓”。 他虽然身体混软无力,这时却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支撑着,愣是拖着身躯来到墓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李鱼磕完了头,忽然意识到先前不及察觉的异样:“马儿怎么全没有声息了?” 瞥眼去瞧,却见那两匹瘦红马早已委顿在地,生机全无。 这两匹老马竟是在声声哀鸣之后,仍舍不下多年情谊,陪着张老头共闯黄泉路了。 那欢快轻俊的铃铛声,再也无法响于天地山川了。 那俊彦无双的好诗,纵留有千百个妙句,再也无法书写下去了。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 李鱼本来才勉强平静下心神,目睹这般感人情景,心神恍如被大锤猛击,再度受到重创。 一时间,李鱼内心全被愧疚与痛苦占据。 激荡心潮,便是一柄柄锋利的尖刀,将李鱼的铁石心肠一刀刀划出裂缝,割出鲜血:“若是我提早察觉双煞暗算,老先生便不会死!若是师父在时,若是澡雪君在时,若是唐柔雨在时,若是蓝衫女在时,怎会让老先生眼睁睁死在眼前……” 不够强,不够强,不够强! 前有赵月儿挺身而出,现有张老头无辜被杀。若是你李鱼够强,怎会连累他人,怎会追悔莫及? 身为疏影阁传人的你,掌握天下无双神思诀的你,竟只是一个废物呢! 若在平日,这一霎心神恍惚,于李鱼而言,本不算什么,甚至反而是一种助力,将让李鱼的意志锤炼得愈发坚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李鱼身中软骨绝神散奇毒,一路硬抗下“神识涣散”的症状。此刻虽只是短暂动摇,但此消彼长之下,便酿成一桩祸事。 奇毒不肯放弃千载难逢的良机,便如决堤之水,将数日里的窝囊气一齐宣泄出来,反噬狂扑,泛滥无忌,真可谓变本加厉,仙神难当。 李鱼眼前一黑,竟是意识涣散,“砰”的一声倒在尘埃中。 第85章 仙道无凭 “你终于醒了。” 映入李鱼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葛衣的长髯老者,双眼锐利,直将神光电射而来。 李鱼下意识手臂一动,却觉肢体灵活如初,再无半点无力疲态。 他来不及惊喜,目光先去搜寻赵月儿所在,见到她安然躺在身边,略略松了一口气。随即站起身来,果然从心所欲,确证剧毒已被驱逐一空。 葛衣老者冷冰冰道:“老夫采药而回,恰遇你跌倒在路旁,更发觉你身中软骨绝神散,便将你带回药庐救治。” 李鱼鼻中早已嗅到药味,眼中早已瞥见药柜,这时听老者口中明白无误说出“药庐”两字,不由得喜上眉梢:“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小子冒昧,敢问神医可是天医绝手?” 经过马车三天赶路,李鱼距离熊耳山已是近在咫尺。而这老者能够道破并解除名医桑野的“软骨绝神散”,足以说明老者医术高绝。 尤其老者一副高傲冷漠的姿态,高深莫测而又气度悠然,远非急功近利的桑野所能比拟。李鱼有此猜测,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犀角灯照得房中通明,清晰可见葛衣老者不动声色:“老夫淡出仙林,已有四十三年。想不到,你一个后生小子,竟也知晓老夫的名号。” 果然是天医绝手宋星天! 李鱼心情激动,当即对宋星天磕头下拜:“家姐身患绝症,小子此行正是要寻神医。不意尚未开口,已先蒙受神医大恩。小子得寸进尺,还望神医巧施妙手,将家姐救回人世。天恩殊绝,小子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宋星天睨了李鱼一眼,缓缓道:“老夫好像忘了和你说,为什么要救你。” “小子洗耳恭听。” “你李鱼是仙林中声名鹊起的新星,人头价值连城。但老夫之所以带你回药庐,乃是为了你一身狻猊妖血。 自然,顷刻间失血过多,你极大可能丧失性命。但无论如何,较之不明不白死在路旁,你总算多活了片刻。” 宋星天顿了一顿,将两道玩味的目光锁定李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李鱼乍闻宋星天有所图谋,而且还是图谋狻猊血液,心中不免一惊:“天医绝手知晓我身份也就罢了。我是狻猊妖身的事,除唐柔雨与云台山罗运熙外,仙林少有人知,暂时也并无流言窜起。天医绝手轻易窥破,眼力真是不凡。” 但李鱼并不恼怒,也并不失望。 这世上施恩不望报的人,到底还是不多。 更何况,宋星天是光明正大提要求,相比暗箭伤人的桑野,已然高下立判。 李鱼微笑道:“我昏迷之时,神医没有动手取我血液,足感盛情。” 李鱼心境一变,连自称也随之不自觉变化,盖因已知宋星天貌为救人,实乃交易,便没有了对待仁心医者的恭敬谦卑。 只听宋星天道:“不告而取谓之贼,老夫何等样人,自然是要你心甘情愿。但你若忘恩负义,老夫少不得动动筋骨,总要叫你心甘情愿。” 李鱼决定已下,目光明亮,朗声道:“我的性命都是神医所救,神医要我的血亦是理所当然,我怎敢相违?但家姐的病,尚需一个结果。若是神医有办法救治,还请开出条件,李鱼倾尽所有,死而无憾。” “你对她倒着紧得很。”宋星天冷笑道:“但你莫忘了,你欠老夫一身血液,已是九死一生之人。一旦人死灯灭,又如何妄谈报答?今夜老夫就要你的狻猊血,再不能拖延的。纵然你有心付出,却已付不起相应代价。” 李鱼听出了宋星天的弦外之音,却又怕希望再次落空,小心翼翼确认道:“看来神医真的有办法治好家姐?” “实话说与你,世上确实有一桩让她起死回生的神物。只不过,获得这神物的代价太过昂贵,连老夫亦是无从罗致。于你而言,更不啻水月镜花,不提也罢。” “既有一线生机,总得去试上一试。便如水月镜花,若不是真个去水中捞过月,如何知道眼前之月,是水中月还是天上月呢?” 宋星天忽然走到桌案旁,伸手一捞,没有捞出月亮,却捞出了一把老旧胡琴,“呜咽”声声,尽是苍凉哀伤。 他更低低吟唱道:“黄河之水向东流,凫飞雁下白云秋。岸上行人舟上客,朝来暮去无今昔。哀弦一奏池上风,忽闻如在河舟中。弦声千古听不改,可怜纤手今何在。” 李鱼见宋星天双眸半睁半开,一副专注拉奏的模样,暗忖道:“想不到天医绝手医术高明,音律上亦是堪称大家,这时却不好去打扰他。 听他曲中之意,似是在说繁华终将成空,人则终有一死。但我亏负月儿姐在先,既捕捉到一点星辉月影,便只能咬定青山不放松了。” 自从下了秋鸣山,短短时日,李鱼已然经历诸多憾事。箜篌使者因他无辜惨死,师父因他遭受重伤,张老头因他埋骨荒野骨……他实在不想再一次承受遗憾。 胡琴哀伤低转,一曲尚未奏完,“咯”的一声戛然而止,显得甚是仓促。 宋星天忽地抬头,送出了一声轻笑:“呵,世上事并非有心便可办到。你是将死之人,连神物之名与解救之法,也付不起代价来听,老夫实是爱莫能助。倒不如不去管它,死时便可少一桩心事。” 李鱼回以微笑,信心满怀:“狻猊血之事,神医既说是九死一生,那我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神医何以断言我非死不可?莫非我李鱼是早夭之相?” 宋星天似乎一愣,忽然抚掌大笑道:“知其不可而为之,倒是老夫走眼了。若你当真能不死,老夫便与你做个交易。但此刻也不必多说,生死面前,即便圣贤也煎熬不过。” “那么一言为定!不知什么时候进行仪式?” “当然是越快越好,东西老夫已准备妥当了。” 李鱼道:“仪式之前,我尚有一个疑问。不知神医要狻猊血做什么?” 对于宋星天这个人,李鱼实在有雾里看花之感。 宋星天显然算不得好人,但似乎也算不得坏人。所以李鱼实在很好奇,宋星天为何心心念念要他的狻猊血呢? “那自然是为了长生!” 宋星天眼中发出了炙热的光芒,却又在瞬间黯淡下去:“你为救你姐姐,愿意去赌一线生机,愿意去相信不足为恃的渺茫机会。老夫其实与你一般可怜,一边觉得长生无望,一边又忍不住去研究长生之道。” “长生?” “也罢,你既甘心报恩,老夫便替你答疑解惑一番。当然,多年压力烦扰,其实老夫亦需要倾诉一番。” 宋星天自嘲一笑,继而道:“仙林修炼之人,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一剑可当百万师,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但唯独生命寿算,却始终无法突破天道制衡。 凡夫俗子,譬如朝菌蟪蛄,古稀花甲,已称长寿。而修炼之士,神通广大,把凡夫当成蝼蚁看待,其实自身何尝不是蝼蚁?修炼之人,能活到百岁的,已是寥寥无几,需要多番遇合。而能活到两三百岁的,更是凤毛麟角,千载难逢。” 他忽然问道:“小子,你可听说过天人之念?” 李鱼忆起胡绛雪所言,点了点头:“略有听闻,却是不得其详。” 宋星天叹道:“听闻疏影阁前任阁主薛韬红亦曾前往天人之念,所以老夫猜想你有所耳闻,果是如此。 相传唯有窥破天人之念者,才可突破天道限制,真正成为天仙,所谓长生久视,逍遥无忧。是以数百年来,众多绝世高手对天人之念趋之如骛,接到请帖而能不闻不问者,少之又少。 只不过,天人之念,十年一会,如此长时间中,却未听闻有一人真正成仙,可见仙道无凭,到底虚妄。 也正是因为长生无望,仙林雄才大略之人与怀瑜握瑾之徒便感无限寂寞,无限凄楚,无限怅惘。既然人生短暂,有的人便醉心于霸威,定要将仙林一统,不辜负文韬武略;有的人便无恶不作,定要倒行逆施,弥补无法长生的恐惧;有的人便周游天下,著书立说,定要留下一段韵事,聊以安慰痛苦。 至于老夫,一来修为不够参加天人之念,二来嘛,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天道,倒不如相信素所谙熟的医道。古来丹书有众多长生术的记载,虽是异想天开,胡编乱造,却也为老夫提供了思路。于是老夫便把目光放在了妖族身上。” (扇花录的世界观到第85章才现出真容,希望有人会喜欢这样特别的写法,会喜欢这个特别的仙侠故事。 继续求推荐票!没签约,没认可,没人气。我所拥有的,也只有凤毛麟角的你们这几个人的支持了。 顺便说一句,不准备花钱订阅而只想永远免费看这本小说的人,趁早可以走了。这样的假读者,不要也罢,不稀罕。我以真心写书,也希望得到真心回应。) 第86章 一试便知 宋星天话匣子一打开,谈兴甚浓,滔滔不绝:“凡草木、野兽、器物诸类,受天地灵气滋养,其中颖悟特异者,便脱颖而出,幻化成妖。 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木、兽、器的寿命参差不齐,概要而言,与人族一般,都属短命之类。相较之下,妖的寿命悠长无比,所谓千年灵鹤万年灵龟,甚而有十万年前的异兽残喘至今。 百年时光,于妖而言,当真不值一提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妖几乎已可称为长生,只是无法与天同寿罢了。 可笑的是,人族为长生而上下求索,本已长生的妖却舍长生而不顾,只知拼命修炼,千方百计化为人形,渐渐便有了一个个妖族。如今的妖界,便是各大妖族占据之所。” 李鱼诧异连连:“为何妖定要化为人形?为何神医说它们放弃了长生?妖族与妖难道还有区别吗?” “天地万物皆各有灵,譬如猫饿了便会叫唤,狗能分出主人与客人。妖之灵性更出类拔萃,远胜普通兽物,更因存活长久而积蓄妖力,威势骇人。 因此之故,修炼之士往往降服妖兽为己用,御兽门中的诸般妖兽,玉泉派中的碧水玄鹤,‘探玄手’司空玄袋子里那一只神眼灵猴,皆是人族役使妖的明证。 妖虽有灵智,虽知好歹,却是出于天生直觉,纵然妖力强横,论阴谋诡计,论假仁假义,论合纵连横,怎是人族的对手? 是以蒙昧时代,大量的妖兽被人族驱使,地位与家禽猫狗无异,甚至还略有不如。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漫长岁月中,妖经历了诸般痛苦。于它们而言,宁愿活得自由自在,也不要这种被奴役的‘长生’。 恰是与人族朝夕相伴,众多聪慧绝伦的妖暗中学会了人族的语言文字,学会了人族的思考方式,学会了人族的修炼方法,更创造出了适合妖修炼的独特功体。渐渐的,一只只妖蜕变化形,成为了人的模样。 妖兽之所以化形为人形,一来是因为潜意识中觉得人是最强大的存在,二来则是因为初期大量的修炼法诀只适合人身而不适合妖躯,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妖化为人之事既多,渐成习俗,竟是天经地义一般。 这些能够化形的妖群居繁衍,势力逐渐扩张,成为一个个盘踞一方的妖族,逐渐抢占了人族的大块地盘,最终开辟了妖界的疆域。 当然,最让老夫感兴趣的是,妖一旦化身为人,他们的寿命便与人类无异,纵然是妖王妖帝之类,亦活不过百年! 同样一只妖,只是在妖躯与人形转换,寿命便急遽锐减,难道真是天道对人族的限制吗?或许,是人族太过聪颖优秀,所以天道,或者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罗金仙们不得不加以制衡。 而化形为人的妖族,虽然其子孙后代全部折损了长寿这一优势,却也获得了诸般好处。譬如说,妖族所生下的后代,能够随心转换妖体与人形,而且都能像人族一般读书识字,交流沟通。 换言之,后代妖族不需要像他们先祖那般万里挑一,便可轻松获得智慧。正是这一点,妖族才得以崛起,能够与人族千百年争锋而屹立不倒。” 李鱼听到此处,暗忖道:“我只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却原来尚有此等内情。照此说来,妖兽还只能算非人之属,而妖族已可算作人族同类了。 难怪唐柔雨对我是妖躯之事不以为异,连月儿姐也丝毫没有芥蒂。她们所说的田螺姑娘、白蛇、狐女等诸多妖族,亦是因此之故,而得以光明正大在仙林行走,并不受到仙林剿杀。” 宋星天若有深意地望着李鱼,继续道:“而另一个好处,就是妖族的妖力能够凭借血缘而先天继承。也就是说,只要是妖族之人,先天便继承了其父母一部分的妖力。父母自身妖力越强,子女所继承的妖力也水涨船高。 这便是老夫想要你狻猊血的原因了。寻常妖族之人,妖力微弱,远古妖血稀薄,没有多大的研究价值。而你的血则大不相同,正是老夫研究中的重要一环。 九转狻猊乃是妖界三大王族之一,妖力之强,自不待言。你的血液之中蕴含了狻猊浩大妖力,更保留远古狻猊妖化形为人后的血液转化情况,有助于老夫探查出长生之效在妖族身上消失的秘密。 忘了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的血其实并不只是狻猊血,而是蕴含了人族与妖族两种血液。换言之,你乃是人与狻猊结合而诞下的。 人与妖的区别和统合在你的血液中彰显得淋漓尽致,于老夫而言,你的狻猊血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药材,自然魅力无穷。” 李鱼浑身一震,脑海竟又倏然浮现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绝美容颜,不免思绪连绵:“她真是我的娘亲吗?宋星天不像胡言乱语之人,难道我真是人与妖之子?那么我爹是狻猊妖?还是我娘是狻猊妖?他们为何要抛弃我?莫非如唐柔雨所言,背后尚有隐情?” 但此刻救赵月儿性命要紧,却非深思之时。李鱼慌忙止住遐思,竭力回复冷静,淡淡道:“多谢神医告知原委。现在,我可以安心接受取血仪式了。” “老夫也是许久未曾长篇大论了。为什么今天竟会破例说这么多话?或许,老夫内心深处被你的勇气感染,觉得你真可能逃过一死,甚至觉得你能帮我完成更重要的一项试验。罢了,且不去管这些,你随我来。” 李鱼随着宋星天来到了隔壁一间房中,但觉异味阵阵,但见药罐重重,更有诸多药材内丹之物叠放于架上。 一眨眼间,宋星天左手已握着一柄尖刀,吩咐道:“将衣物除下,躺在那张榻上。为求新鲜保存,老夫将划破你浑身血脉,每处血脉中的血液将经由特制小管而流入密闭药罐之中。不将这十个药罐储满,老夫绝不会停下手中之刀。” 李鱼依言照做,虽然耳中听得磨刀霍霍,却无半分畏惧之心,微笑道:“神医可以行刀了。” “不必心急。老夫制有麻沸散,行刀取血之时,能让你陷入昏睡,毫无痛觉。但失血过多的你,一旦陷入昏睡,将神识溃散,一睡不起,神仙难救。 若是不服用麻沸散,只要你能取血完毕时留有意识,老夫便可将你性命救回。只不过,这一线生机也只是假生机。 十个药罐全部储满血,大概需要四个时辰。这世上还没有人能长时间熬过全身失血之创痛,至少,老夫从未听闻过有这样铜筋铁骨之人。 服不服麻沸散,可由你自行选择。但依老夫看来,与其痛死,倒不如睡死,何苦为难自己?” “睡死是真的死去,痛死则只是形容,我自然选择不服麻沸散。” 宋星天叹道:“你如此淡然,倒让老夫又多了一分期待。只可惜,凌迟之苦,失血之痛,便是铁汉也硬捱不下。你真能忍下吗?” “一试便知。李鱼定然连一声痛呼都不放出。” “老夫想要信你,又不敢信你。你既然心意已决,便吃了这颗‘软筋丸’。先将你浑身气力卸去,免得到时痛楚难当,胡伸乱蹬,却来搅老夫大事。” 第87章 神乎其技 第一刀落下,李鱼眉峰不乱,一似全无所觉。 第十刀落下,李鱼眉毛颤动,全凭意志苦撑。 痛楚在一次次刀尖剜割的承传中递增翻倍,绝望在一滴滴血液流淌的缓滞中爆裂弥漫。 刀尖每多一次挖掘血脉的雀跃,李鱼便多一倍无法承受的惊悸。 第九十九刀,李鱼已在期盼,血液能够流淌快一点,仪式能够结束快一点。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魂不附体,在变本加厉的绝望中毛骨悚然,李鱼已是奄奄一息。 但李鱼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没有痛呼过一声。 风浪肆虐,火焰翻腾,李鱼如渊如岳,只是岿然不动。 因为李鱼明白,哪怕是再小声的呼痛,也将拉开投降的序幕,也将酿造溃败如山的苦酒。 所以李鱼苦苦支撑,只有苦撑,也只能苦撑。 而苦撑着李鱼的倔强,不只是执着胜负的意志争锋,更是弥补遗憾的坚定信念。 “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回月儿姐。”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李鱼无法回应赵月儿的表白,却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为赵月儿换来一线生机。 “这一次,李鱼不想再留遗憾。” “面对无可撼动的魔音宗主,月儿姐战战兢兢,不自量力,纵然神衰意断,也不曾停下笛声。 这一次,换李鱼来吹响这拼尽一切也要吹完的心曲。 这一次,换李鱼救你!” 一百九十九刀,二百九十九刀,三百九十九刀…… 李鱼已不知道宋星天落了多少刀,也不知道距离仪式完成还有多久。 他只知道,他绝不能痛死过去! 负隅顽抗之间,信念百炼成钢,遂成世间最惨烈最动人的奇景。 终于,终于,终于,“咣啷啷”一声,尖刀五体投地,宋星天束手叹服:“四个时辰,整整四个时辰,你竟真硬捱了下来。” 李鱼面无人色,早已没了说话的气力,勉力强为,也只是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他似乎在微笑着说:“你瞧,李鱼言而有信,一声痛呼也没有发出。” 宋星天将一枚“百脉养血丹”纳入李鱼口中,言辞之间,仍感难以置信:“昔日华佗为关公刮骨疗毒,关公面不改色,世称豪壮。单以胆气而论,你李鱼可谓关公再世,不让前人专美于前了。” 宋星天复在李鱼全身涂抹秘制“九元百草天一膏”,随即神针连施,龙蛇疾走,在李鱼周身要穴顷刻间刺出一百多下,吩咐道:“现在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了。我会替你好好治疗,保你完好如初。 呵,你让老夫见识了无双意志,让老夫领略了人定胜天,更激励了老夫在上下求索长生之道的决心。此番治疗便算投桃报李,无须你另付代价。” 三个时辰后,李鱼悠悠醒来,忽觉疼痛一无所踪,浑身上下竟连一条新伤疤都没有留下。若不是前番痛苦太过真切,李鱼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宋星天笑道:“不必怀疑。老夫说过,会让你完好如初的。你瞧,老夫也是言而有信的。” 短短三个时辰,竟可以让气血耗竭、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一个人回复气血,消弭伤势,生龙活虎。 若有人把这种奇迹告诉李鱼,李鱼必然嗤之以鼻,笑骂是痴人说梦。 但这样的奇迹却真实发生在李鱼自己身上! 李鱼瞠目结舌,震撼莫名,脱口而出道:“简直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他随即拜倒在宋星天面前:“蒙神医再次相救,我侥幸得以不死。治疗伤势之恩情,告知神物底细之恩情,两桩天大恩情,李鱼无以为报。便请神医开出条件,不管多繁杂多艰难,李鱼上刀山下火海,也定会尽力去办。” 先前李鱼对宋星天口中的“神物”还存了一丝疑惑,还有几分揣测宋星天是在欲擒故纵,故弄玄虚。 但亲自经历过宋星天的妙手回春,他对于宋星天的医道修为已是虔诚膜拜,再无半点怀疑。 宋星天挥手笑道:“老夫言出如山,此番治疗,分文不取,你也休得多言。至于救活你姐姐的神物嘛,此桩交易,老夫只能告知神物之名与解救之方,可不包括替你罗致此物。你可听清楚了?” “多谢神医垂怜,能获知神物之名,我已是心满意足。” “如此甚好,你我是各取所需。只要你给老夫取来一颗三煞蟠龙紫丹,老夫即刻告知你神物为何。” “三煞蟠龙紫丹?” 宋星天解释道:“三煞蟠龙紫丹乃是千年三煞妖蛇的内丹。老夫要炼制长生药物,此丹亦是重要一环。而这千年三煞妖蛇,其形有几分像龙,故有蟠龙之称。如今熊耳山的山腰古洞之中,就有一条千年三煞蛇。 你猜的不错,老夫之所以隐居熊耳山,正是为了这颗三煞蟠龙紫丹。这条妖蛇虽有千年修为,实力不值一哂。 问题在于,千年三煞蛇能喷出一团紫色迷雾,幻化出人心中最恐惧的魔障,叫人困守心魔,不战而亡。 老夫心念三煞蟠龙紫丹许久,但冒险试过两次,险些将老命也给赔掉。从此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将药庐设在山脚,一边守住这孽畜,一边苦思对策,可望而不可即,已是煎熬多年了。” 李鱼恍然而悟:“原来众人口中的妖魂厉鬼,皆是因吸入三煞蛇的迷雾而产生的幻象。难怪众人疑神疑鬼,直说熊耳山恐怖森森,再不敢靠近熊耳山了。” “于老夫而言,紫色迷雾是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但对于意志坚韧的你而言,却未必是什么难题。”宋星天显得颇为感慨:“风云际会,也许真有天意。你来找老夫为你姐姐看病,正是老夫的一场及时雨。 你说,是不是老天安排好这一切?天上若真有仙神,他们是不是也和老夫一样,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长生丹出炉?他们是不是也和老夫一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老夫是异想天开还是真有突破禁限的能为?” 李鱼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宋星天费尽辛苦治好自己,而又不另外索要报酬。 因为宋星天真正想要的报酬,乃是三煞蟠龙紫丹。假若不先将李鱼治好,李鱼便算意志无双,能破解紫色迷雾,也没有实力去拿下千年妖蛇。 从头到尾,宋星天根本就是故作大方。 李鱼对于长生并无执念,但为了赵月儿,这一趟取丹之行,势在必行。 他问明了千年三煞蛇所在方位,草草吃过了山珍野菜,不多时已来到山洞之前。 第88章 知与不知 李鱼尚未踏步入洞,千年三煞妖蛇已然有所感应,张开血盆大口,送出一团紫色浓雾。 紫色迷雾来势汹汹,横冲直撞,瞬将李鱼包裹其中。 李鱼视线一阵迷糊,神识随之迷荡,再睁开眼时,景象丕变,入目皆是傲雪梅花。 “这……竟是疏影阁梅花林?” 李鱼神色大变,明知已然陷入了心魔幻境,此刻却故作不知,无心细嗅花香,只是急步趋前。 小径蜿蜒,砌下落梅如雪乱,转步已可望见疏影阁雅致楼台。 李鱼忽然心乱如麻。 暗藏心底的奢望倏然成真,急不可耐的步履却反而变得沉重不堪,泥淖不前。 近乡情怯,梅雪偏怜,此情此景,最是难堪! 李鱼正自彷徨不定,却听房门“咯吱”一声打开,缓步走出那朝思暮想之人。 只见胡绛雪身穿一件淡青色长袍,长发懒梳,神情萧索。 落入李鱼眼中,恰正是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愈见其幽绝清丽,便愈见其寒瘦可怜。 胡绛雪手捧一卷书册,眉山暗蹙,低低吟诵道:“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这首诗乃是杜工部思忆李太白而作。胡绛雪此时念及,神情郁郁,别有所寓。显然她心中所思,并非那遭逢不偶的绝世天才,而是那乖陋惹祸的不肖徒儿。 李鱼又是感动,又是痛心,浑身暖流涌动。百味杂陈之中,益发不敢现身,心中只想着:“我已愧对师父,如何能出去让她多添烦恼?能这般偷偷望师父一眼,确定师父无恙,已是心满意足了。” 胡绛雪继续吟诵道:“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咳咳咳……”那“蛟龙得”三字,竟是被咳嗽声阻住,全然脱身不得。 李鱼再也忍耐不住,抢上前去,关切问道:“师父,你怎样了?” 胡绛雪星眸一亮,随即低声叹息道:“才是清晨,便已梦臆,一笑。” 李鱼心潮翻涌,千万句言语,唯剩眼中两滴热泪与膝下愧疚三拜:“师父,的确是李鱼负罪回谷。李鱼牵累师父,真是罪该万死。” 胡绛雪半信半疑,顺手便将手中书册轻轻拍在李鱼头顶,只听得“啪”地一声实响,方才确认暌别已久的师徒,不再只是梦中相见。 她瞬时改换了面容神色,淡淡道:“回来便好。站起身来,将这些天的事情详细告诉我。” 要知胡绛雪素来潇洒出尘,这般以书册拍击李鱼的失礼动作乃是破天荒的一次。若非多次梦魂相见,若非生怕希望又行落空,胡绛雪怎会如此失态? 她虽然说话冷淡,但其中殷勤爱护之意,李鱼如何不知?李鱼如何不感? 当下李鱼将一路之事择要禀告,然后殷切询问:“听说师父因为保护我而与圣儒门主对拼,可曾有落下内伤?” “无妨,圣儒门主虽是强横,却还伤不了我。” “但师父方才明明咳嗽……” 胡绛雪避而不答,反而秀眉微皱,轻斥道:“李鱼,你可知自己铸下大错了吗?” 李鱼诚惶诚恐,跪地不起:“徒儿知错,但凭师父责罚。” “呵。”胡绛雪冷笑一声:“那你说,你究竟错在哪里?” “徒儿学艺不精,处置不当,考虑不周,简直错上加错,罪无可恕。 若徒儿能够彻悟神思诀,早点拥有足够实力,当时就不会被怀剑公子推到擂台,也不会让怀剑公子阴谋得逞。 若徒儿足够聪慧,不逞一时意气,立即在擂台上与众人说明事实,就不会被选为赘婿,也不会酿出箜篌使者身死的惨剧。 若徒儿早些想到疏影阁处境,早先与疏影阁和师父划清界限,又岂会连累师父?” “蠢材,你果然是错上加错!”胡绛雪失望摇头,叹道:“你莫非已忘了,临行之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凡事皆有师父在,你敢是将我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师父的嘱咐,徒儿谨记在心,从来不敢有忘。” 胡绛雪秀眉扬起,失望之情与恼怒之意溢于言表:“哼。嘴上说得好听,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自作主张,为何要叛出疏影阁?还是说,你觉得师父已经无法保护你了吗?” “不,不是的,徒儿只是不想师父受到一点损伤。一切都是徒儿咎由自取,祸福自受,怎可……” 胡绛雪衣袖一挥,叱道:“若再胡言乱语,你我师徒真正一刀两断。” 李鱼本来还有满腔话语,此时不免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却听胡绛雪又是低低叹息一声:“既为师徒,便有荫蔽之义。若是无法护住你,这师父两字,我实在愧受。” 明明是自己闯下大祸,明明是自己连累师父,可师父却反而在说:“这是她的责任,这是她的愧疚。” 李鱼只想要师父狠狠重罚自己,可师父何尝有一句真正的怨言? 唐柔雨说,那一天师父横眉冷对,对着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不肯有一丝退让。 那一天,师父毫不犹豫说:“李鱼这小子,我是护定了。” 而现在,师父没有因为他惹上圣儒门惹上天下正道而生气,却因为他擅自叛出疏影阁而生气。 恩情如海,如何报得?愧疚如山,如何消得? 李鱼万分难过,竟只有重重磕头,将额头上弄得鲜血横流,却是毫不在意。 他口中不住喊道:“请师父息怒,徒儿知错了,徒儿知错了……”他在心中更立下重誓:“李鱼此生,绝不可再有半点忤逆师父……” 蓦然却听胡绛雪怒喝道:“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孽畜!枉我对你多加回护,你竟忘恩负义,色胆包天,反对我起了非分之想!想不到我胡绛雪有眼无珠,竟收了你这么一个无耻孽畜做徒弟。你这样的孽畜,竟还敢活在人间吗?” 李鱼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竟是羞愧难当,痛苦万分。 胡绛雪说的不错,他纵然满口徒儿师父,反复告诫着自己认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心中却的的确确存了不该有的爱慕邪思。 任何一点私心爱念,皆是对胡绛雪深厚师恩的亵渎。 明知道所有一切皆是幻境心魔,李鱼这时却故作不知,毫不犹豫掏出了桃花扇,杀气沛然大盛,恶狠狠往自己胸口刺去。 第89章 杀与不杀 李鱼羞惭无地,便欲挥扇自戕,千钧一发之际,却闻胡绛雪嘲弄冷笑:“蠢材,痛则高歌,乐则纵饮,心内真情放肆,眼前却不敢放肆真情。难怪你迟迟无法突破神思诀。” 李鱼心头大震,手上动作不由停滞,急抬眼看时,却见胡绛雪身着淡红色薄绸罗衫,下着月白褶长裙,秀眉紧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师父怎么瞬间换了打扮……” 李鱼方自一愣,却又听胡绛雪冷笑道:“枉你读遍圣贤书,却原来一肚子猥亵邪思。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李鱼心头再度大震,这才发现眼前分明是两个胡绛雪! 两个容颜一模一样的胡绛雪,偏是判若两人,情态迥然有别。 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袍,书卷横卷,满脸震怒;另一个身穿淡红色罗衫,衣袖漫甩,满脸鄙夷。 一震怒,一鄙夷,情态截然不同,偏又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展露着错看李鱼的失望,同一心灰意冷,同一后悔莫及。 刹时间,李鱼心神遭受重创,但觉左冲右突,也无法打开这个死结,竟是四肢无力,口呕鲜血,狼狈跌坐于地。 两个胡绛雪异口同声发出冷笑,目光灼灼,直盯着李鱼,定要让李鱼给出交代。 李鱼不觉双手抱头,来回打滚,呼天抢地,痛苦难当。 只可惜图穷匕见,罗网遍布,李鱼已是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潜藏多时的奢求与恐惧,经由赵月儿冷眼点破,经由魔音宗主“春衫醉”明镜照形,终在此刻彻底爆发。 纵然有心回避,纵然有心拖延,却再也无法逃脱内心的折磨。 “我到底该如何对待师父……我对她,究竟是怎样的心?” 两个胡绛雪齐齐迫近一步,明眸璀璨,落在李鱼眼中,却是不死不休的逼问。 无论李鱼给出什么答案,总会有一个胡绛雪失望。 “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我内心之中,总是不得安宁吧……难怪天医绝手谈及紫色迷雾时犹有余悸。心魔难除,叫人只有死去才得清净。” 百姓吸入迷雾而妖魔丛生,宋星天吸入迷雾而长生梦碎,李鱼吸入迷雾而肝肠寸断,进退无路。 李鱼清楚知道,眼前两个胡绛雪,皆只是自身想象。 但虚实之间,其实没有绝对界限。 是幻亦是真,想象其实是在预演事实。 胡绛雪必然会牵挂李鱼,必然会为无法保护李鱼而愧疚。 而李鱼见到胡绛雪,必然自责难受,必然感激涕零,必然会因为非分之想而汗颜无地,不知所措。 师恩深重,李鱼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过分的想法,不允许自己让胡绛雪有哪怕一丝的困扰。 “她对我从来都是师徒之谊,我怎可大逆不道,罔顾师道尊严?” 可偏偏李鱼第一天见到胡绛雪,便被胡绛雪高超的见识折服。惊为天人同时,更因为胡绛雪“真情放肆”四字而萌生了臆想,是以脑海中始终烙印着初见一瞥,胡绛雪身着淡红色罗衫的嗔怒模样。 “情根已种,再想拔除,已是痴心妄想了。何况,我实在也不愿拔除情根。只是我怎可……” 李鱼左右为难,心神煎熬,如被十八般酷刑反复折腾,不免魂魄动摇,一缕魂魄脱出躯体,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恍惚之际,空中飘落下几片梅花,李鱼触景生情,忽然想起了入门时的七步成诗:“翠钿合成梅掩怨,佳人浴罢夜萦香。” 他不由苦涩一笑:“唐明皇与杨贵妃两情得谐,却是苦了梅妃。世人皆赞叹唐李二人深情,梅妃之幽怨,又有谁人念及?一如我爱慕师父之心,虽是情发于中,却无法歌之咏之,不但无法对师父言明,连对旁人也无法透露一字。” 但这无奈一笑后,李鱼的精神却陡然一振,只因他忽然又想道:“是了,是了。情发于中,若一切出自真心,又怎能强行遏制? 正如箜篌使者所言,情字最勉强不来,既无法勉强去爱一个不想爱的人,也无法勉强去不爱一个想爱的人。 难道我爱慕师父,是有半点虚情假意吗? 难道我爱慕师父,是定要师父给我一个答复吗? 难道我爱慕师父,是像梅妃一样,只因爱而不得,便会心生哀怨吗? 既然一切出自肺腑,既然不奢望回应,那么我爱慕师父,又何错之有? 我爱得心安理得,又何必痛苦彷徨? 若是担心师父受到困扰,我只需将爱意深藏心底,不让师父发现,不叫世人发现,不露痕迹,不显端倪,也就是了。 如此,我既可坦然面对师父,也可坦然面对内心。 其实我未必能再见师父一面,却纠缠于如何面对师父,岂非可笑之极?也许,这便是情之魔力,叫人患得患失。 我初尝情之滋味,又困于师道礼仪,未免思前顾后,真正可笑。” 一念彻悟,我心光明。李鱼神采奕奕,桃花扇踌躇满志,对着那两个胡绛雪,对着那满目梅花,道一声“破”,心魔幻境霎时崩塌。 紫色迷雾既已散去,李鱼大踏步入洞,却见粗如树干的千年三煞妖蛇惊诧恐慌,仓促扭转长长身躯,闪电般扑袭过来。 妖蛇虽是千年苦修,一击威力只与云台双秀招数仿佛,怎入得李鱼之眼? “力拔山兮气盖世!” 桃花扇强势迎击,劲风扫去,将妖蛇重重甩落山洞岩壁。 妖蛇两只瞳孔透出恐惧神色,身躯扭曲重叠,瑟瑟发抖,甚是可怜。 李鱼本要直取妖蛇内丹,忽然生出不忍之心,一时踟蹰不前。 “妖蛇千年苦修,便是紫色迷雾,也只是自保之策,何尝与人有怨?妖蛇虽是异类,到底也是一条性命。 天医绝手为求长生而起谋害之心,我为救月儿姐而行动手之事,未免有违道义,干犯天和。” 彼亦一心魔,此亦一心魔。虽是突破了紫色迷雾,李鱼心中仍面临着两难抉择。 杀与不杀皆是错,人生于世,又有谁能真正问心无愧呢? 李鱼自嘲一笑:“因为害怕知道鸡鸭鱼死前的惨状而不去厨房,吃起大鱼大肉来却赞不绝口。呵,君子远庖厨,确实是虚伪的慈悲。 但这虚伪的慈悲,怕是唯一能劝解良心不安的话语了。弱肉强食,即如佛者亦须茹素而活,难道植物草本便没有生命,便可以心安理得吗? 所以古人言曰:‘物伤其类。’不伤害同类,便可勉强心安。倘若这妖蛇已化为人形,我自然无法下手,但现在毕竟还只是一条妖蛇,杀了它也不算违背道义。” 李鱼瞬思千虑,百般劝说自己,却仍是迟疑着不肯动手。 千年三煞妖蛇痛苦嘶叫,哀楚无限,只盼眼前强者能够网开一面。 只可惜,李鱼念及赵月儿性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伫立半晌,李鱼摇了摇头,狠心上前,破开妖蛇身躯,取出了一枚紫黑色内丹。 杀与不杀皆是错,人生于世,又有谁能真正问心无愧呢? 李鱼如愿以偿获得三煞蟠龙紫丹,心内终是不快。 第90章 有此气度 亲手拿到三煞蟠龙紫丹,宋星天双目放光,端详许久,方才收入药囊之中,叹道:“老夫前次困于紫色迷雾,六日六夜不得挣脱,几至魂销梦断,至今难忘狼狈。想不到,你竟真能为老夫取来蟠龙紫丹。” 李鱼恭声答复:“幸不辱命。还望神医指点迷津,告知我救人之法。” “哎。”宋星天长长叹了口气,望了望躺在榻上的赵月儿,又望了望李鱼,摇头道:“虽然交易早已定下,但你帮了老夫这么大一个忙,老夫实在不想你白忙活一场。” 李鱼疑惑发问:“神医此话何意?我信神医不是出尔反尔之人,这才拼命将蟠龙紫丹取来。” “别着急,老夫当然不会背信弃义。”宋星天又叹了一口气:“老夫只是觉得,纵然将神物之名告诉你,你也无法取得神物,更无法如愿救活你姐姐,岂非白白辜负你这趟舍生忘死吗?连老夫也万难心安。” 李鱼正待说话,宋星天忽地一笑:“有了!你全身经脉毁绝,已无法将真气凝聚于丹田。但若老夫施展‘龙影针’,辅以独门药物,定可让你经脉恢复如初,再不用为修炼而烦恼。” 李鱼立时回绝:“多谢神医美意,但我现在只想救回姐姐的性命。” 宋星天若有所思道:“小子,你莫非忘记了正被圣儒门等一干门派追杀?经脉一旦恢复,你便可乘风御气,纵横万里,再不用骑马乘车这般麻烦,逃生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神医考虑甚周,我感念在心。只是,经脉完好的我,当真能够躲过圣儒门的报复吗?苟延残喘之人,还能活几天,皆看天意。趁现在还能歌哭笑泪,我不想留有遗憾,只想见到姐姐苏醒过来。” “遗憾?你知道神物之名后,只会更加遗憾呢。”宋星天失笑道:“你既不想修复经脉,那不如老夫替你恢复容貌。听闻你先前乃是俊美无暇的美男子,老夫可略施手段,令你容颜一如往昔。 容貌虽是小道,但以你之才华加上你之容貌,便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若能赢得绝世佳人青睐,甚或另辟生机,否极泰来,也未可知。” 李鱼诧异于宋星天的推三阻四,语气不觉加重,但神态上尚能保持平静:“恢复经脉也好,恢复容貌也罢,皆是神医一片好意,李鱼岂能无感?但李鱼眼下所盼的,乃是神医依约完成交易。至于其他事情,尚无心力去想。” 宋星天哂然一笑:“你定然在想,老东西何以临时变卦,讲东扯西?罢了,老夫便直说神物之名,免得有人腹诽老夫是大言欺人之辈。你听好了,想要治愈神衰意断之症,需要千古神物七玄珠。” “七玄珠?竟是七玄珠吗?” 李鱼喃喃自语,眼中异彩连连,不只是惊讶,更有庆幸。 宋星天摇头道:“看来你对七玄珠也有所耳闻,那你肯定也知道,想要获得七玄珠,难度堪比登天。 七玄珠夺造化之秘奥,历千载而弥新,内蕴真力浩荡如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真正是仙林异数,当得起神物之名。 数千年来,不知多少英雄为七玄珠而灭门倾家,不知多少门派为七玄珠而血流成河。 如今仙林中,独有一枚雷玄珠确认下落,那是在空翠山的许天君手中。而许天君依仗雷玄珠之力,修为惊世骇俗,被许多人誉为天下第一。天君之称,虽出于许天君自号,却也为仙林公认。 所以老夫刚刚劝你打消念头,劝你另开条件,可惜你执意而行,真叫老夫无可奈何。所谓不听老人言……” 李鱼截口道:“敢问神医,若寻得七玄珠,又当如何解救?” “若能够寻来七玄珠,只需以真气催动七玄珠,取其一段真力析为缕缕灵气,灌输于你姐姐脑海中,便可滋长化纳,灵识再生,足以弥补她缺憾的神识。” 李鱼曾亲眼见到火玄珠吞噬怀剑公子真力,不由暗忖道:“所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怕是众人不明真相,妄加揣测。 盈亏有定,假如七玄珠真能够无所损耗,多半是七玄珠释放真力之后,又吞噬了新的真力。不过以此推论,月儿姐亟需的神识确实可以用七玄珠真力弥补。” 瞬时打定主意,李鱼开口直言:“不瞒神医,我体内便有一颗七玄珠,名唤火玄珠,不知是否可用于救人?” “小子,不要信口开河。你不通医道,难免会怀疑老夫见解,自然认为老夫故意提起这无可能罗致的神物,随口来敷衍你。呵,老夫可以原谅你的无知,但七玄珠确实可以救你姐姐。至于你信还是不信,交易一了,又与老夫何干?” 李鱼诚恳说道:“我并未怀疑神医,也请神医不要怀疑我。我体内确实有一颗火玄珠。” “你说的竟是真的?” 宋星天再三确认李鱼表情,发现李鱼郑重其事,不像说梦话的样子,不免信了八分,却仍感不可思议:“你体内怎会有火玄珠?难道你竟把火玄珠整颗吞入?奇哉,真是奇哉!” “内中经过,不便相告,但确实是火玄珠无疑。敢问神医,该如何将火玄珠取出?” 宋星天略略收拾了震撼神情,失笑道:“小子,你就这么相信老夫?火玄珠可是稀世奇珍,你就不怕老夫见宝起意,将你杀死,夺取至宝吗?你的神思诀,在老夫眼中,实在缺了几分火候。” 李鱼道:“不告而取谓之贼,神医既有此气度,李鱼自然也愿意相信神医。” “你倒是看得起老夫。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夫对你李鱼就得刮目相看。”宋星天颇为感慨,却又叹气道:“仙林前辈获得七玄珠后,皆是小心翼翼,只提取一丝真力,便已对修炼大有裨益。若将七玄珠整颗吞下,人的躯体承受不住汹涌真力,早已爆体而亡。 火玄珠乃是七玄珠中力量最强的一颗,霸道强横,而你身体别无异样。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火玄珠已经认你为主了。 换句话说,你与火玄珠已是息息相关,密不可分。除非你主动与火玄珠脱离关系,纵然旁人将你搜肠刮肚,也休想找到火玄珠的踪影。纵然旁人将你杀死,火玄珠也始终留有你的烙印,真力也无法为其所用。” 李鱼已然听出宋星天的弦外之音,闻言不由呆住:“所以说,即便我拥有火玄珠,也无法用来救治我姐姐?” “确是如此。七玄珠之所以能够弥补她的神识,就在于七玄珠真力析出后乃是无意识的灵气,与她残存的一丝神识融合,便可以助她转危为安。但若这些灵气已先沾染了你的气息,那么只会与其她残存神识碰撞争锋。 这些带着你气息的灵气太过强大,鸠占鹊巢,其结果,必然是以那缕残魂失败告终。那么你救人之举,非但不是救她,反而是促其速死了。” 李鱼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明明我已拥有火玄珠这等罕见之物,明明已窥见一线天光,怎么会这样……” 呆滞之中,李鱼忽然灵光一闪,殷殷望向宋星天:“神医,你刚刚说主动与火玄珠脱离关系?你是不是知道脱离关系的办法?” 第91章 住手住手 李鱼满怀期待,却听宋星天道:“老夫确曾在医典古籍中见过宿主与七玄珠脱离之法。但一来真假难断,二来代价太大,不提也罢。你若真寄望于七玄珠,不如大海捞针,搜寻水玄珠等其他玄珠下落,反倒较为可行。” 李鱼虽然不怎么聪明,却也并非笨伯。他此刻已然明白宋星天是在欲擒故纵,便索性遂了宋星天心意,斩钉截铁道:“神医不妨直言相告。为救姐姐,李鱼不惜一切代价。” “你既有此决心,老夫只得客随主便了。”宋星天的神色有些复杂,缓缓说道:“火玄珠与你一体两命,旁人若想打火玄珠的主意,只会受到火玄珠的反制。只有你本人动手,火玄珠才没有反抗之力。 你若想脱离火玄珠,须亲手将心肝剜出,并在死前亲手将心肝剁碎。心死神灭,火玄珠便会飞出你的身体,也不会保留你的气息了。” 李鱼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错了,这叫一命换一命。想救你姐姐,你就必须要死。” 李鱼眉毛扬起,恍若不闻宋星天的警告:“既有此方法,无论真假,李鱼决意一试。” 宋星天叹了口气:“你当然知道,待你死后,火玄珠便又成了无主之物。这般绝世神物,老夫自然不会放过。可叹你抛弃重宝,献出性命,到头来却只是替老夫做了嫁衣。” 李鱼轻蔑一笑:“世人皆视火玄珠为神物,只怕神物倒是大祸害呢。但火玄珠既可救姐姐性命,此时称为神物,似乎并无不妥。 李鱼只希望,神医收了火玄珠后,能析出玄珠一缕灵气,真正救回我姐姐。如此便算神医功德无量,李鱼亦可心安于地狱黄泉。” “以小劳获大利,老夫乐意之至。老夫敢以性命担保,获得火玄珠后,必然将这女子救活。若是老夫食言,便叫老夫死在顷刻,长生之梦彻底葬送!” 见到宋星天发下重誓,李鱼再不耽搁,便欲立即动手:“相信神医不是空言哄人之徒,还望借刀一用。” 宋星天将那柄攫取过李鱼血脉的锋利尖刀递向李鱼,寒气森森,侵人骨髓。 同样的刀,同样的李鱼。先取血,后剜心,已算故友良朋,何忍锋刃相向? 李鱼已将尖刀握在掌中,宋星天忽然问道:“老夫瞧得出来,她与你并无血缘,你何苦为了这名义上的姐姐抛却了火玄珠,抛却了性命? 若是这女子此刻能够说话,相信她必然也不同意你的决定。她不过是样貌丑陋的俗女子,你却是名动仙林的新起之秀。你能有这个心,便已够了。难道还真的舍掉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值得吗?” 值得吗? 于这惨淡人间,李鱼分明还留有诸般眷恋。他想着义父的下落,想着自己的身世,想着探查脑海中女子的身份,想着与圣儒门做个了断,想着……再见一见胡绛雪,想着亲口对胡绛雪说一声对不起……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到了这要紧关头,气血上涌,放手去做,哪管得了以后其他? 君子立身,为其所当为,如是而已。 李鱼淡淡一笑:“神医立意要取火玄珠,却于此刻劝我悬崖勒马,值得吗?” 宋星天回以一笑:“那只是因为,老夫知道,你这人不听劝的。”他手中早已拿着胡琴,一笑之后,胡弦幽幽叹惋,低低吟唱:“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悲切弦歌中,尖刀刺破了李鱼皮肤,攫开了李鱼血肉,便欲将一颗挚诚热切的真心剜取出来。 陡然却闻一声暴喝:“住手!你这是自寻死路,愚不可及!” 这声音自李鱼体内而出,赫然便是火玄珠雷霆震怒。 李鱼动作略微停滞,轻笑道:“沉寂许久的火玄珠既然现出声响,看来我剜心之举,非是徒劳。” “你小子稀里糊涂中了别人诡计,居然还笑得出来?本尊便算要吞噬你,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那时你已享尽本尊的好处。但你若即刻死了,真就一切成空!” 胡琴戛然而止,宋星天啧啧称叹:“想不到火玄珠非但具有灵识,更能口吐人言,奇哉,真正奇哉。” 火玄珠叱咤威怒:“老匹夫挑唆坏事,本尊先废了你!” 宋星天不慌不忙:“瞒者瞒不识,你话里中气不足,疲态毕露,显然是状态堪忧。呵,想要收拾老夫,并非轻而易举。 何况李鱼已铁了心要做这件事,就算老夫死了,他也可以找其他人来灌输灵气。纵然迁怒于老夫,于事何补?神物火玄珠,想必不会做出有违身份之事。” 火玄珠不由默然。 诚如宋星天所说,火玄珠眼下处境并不好过。自从吸纳怀剑公子真元后,火玄珠便忙于炼化真元,想要融为己用,让真力更上一层楼。 怎奈怀剑公子乃是仙林有数高手,年纪虽轻,积淀却厚。又兼圣儒门“圣天功”真气至大至刚,不甘屈服于火玄珠本身炙热真力,宁愿损光耗尽,也不愿便宜了火玄珠。故此两者相冲不断,犹如两虎相争,难分高下。 当时火玄珠不费吹灰之力就吸纳了怀剑公子真元,一时大意,还曾轻蔑发笑。等到真正吞噬炼化,火玄珠才发现小看了怀剑公子,才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火玄珠费劲千辛万苦,也只是吞噬了一小股真元。其余一小股真元因为拼斗而损耗殆尽,而剩余大股真元不过是从怀剑公子体内转入火玄珠内,犹自与火玄珠缠斗不已。 倘若火玄珠不曾得意忘形,不是想着一口气炼化所有真元,而是分而治之,循序渐进,又怎会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火玄珠吞噬怀剑公子,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而灵识大损,消耗颇巨。若硬要说好处,只不过是帮助李鱼逃过一难,保住了这千挑万选的宿主而已。 这些天里,火玄珠埋头于龙争虎斗,无暇顾及外务。一直到此刻,李鱼想要脱离与自己的联系,火玄珠遽然惊悸,发现形势已急转直下,这才不得不出声喝止李鱼。 只是瞧眼前架势,多日苦心经营,一朝化为乌有。 火玄珠十分清楚,它纵然震怒万分,百般呵斥,也无法阻止李鱼的决定。它之所以挑上李鱼,岂非便是因为李鱼百折不挠的意志? 既然李鱼自寻死路,火玄珠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合适宿主而已,毁了也就毁了罢。千年时光都熬下来了,也不怕多等一千年,不怕多等三千年。 李鱼的确意志无双,但世人多如牛毛,意志无双之人,未必只有一个李鱼。 这时却听李鱼问道:“火玄珠,你主动说话最好。我且问你,你的真力析为灵气,可否治疗神衰意断之绝症?” 既知李鱼选择,火玄珠无暇多顾,冷笑道:“什么狗屁绝症,本尊一缕灵气,便足以功夺造化,改天换日。岂止这牛刀小用?你若是知机,便不要恣意妄为,少不得有你大好处。你若是不知好歹,本尊现在力量最是衰弱,也任得你与老匹夫摆布,却怕你们后悔不迭。” 宋星天哂然一笑:“火玄珠毕竟是火玄珠,明知宿主将毁,却仍直言不讳,并不扯谎阻挠。” 眼见得宿主之计功败垂成,火玄珠好不气苦,更念着与圣天功真元抗衡,懒得与宋星天多费口舌,心神一收,潜心珠内纷乱,再不搭理珠外人事。 李鱼听到火玄珠果然有效,心意愈发坚定,对宋星天道:“火玄珠霸道异常,我先前还怕取出火玄珠后,恶性难驯,神医一时难以掌控。如今它衰弱无力,正是天赐良机,只盼神医莫忘了誓言。” “老夫已退隐多年,但天医绝手这块金字招牌还不想砸掉。” 李鱼这时已无顾虑,那柄尖刀继续突进,正欲剜取心肝,陡然却闻一声嬉笑:“住手!你这是自寻死路,愚不可及!” 这笑声脆脆如银铃,呖呖如黄鹂,偏又带着一股软媚之意,直滑入李鱼耳中。 李鱼大吃一惊,不为这突如其来的嬉笑声,只为发出嬉笑声的这个人。 药庐空荡,笑声切近,嬉笑之人,分明便是那平躺在榻上的赵月儿! 却见赵月儿慢悠悠直起身躯,灵动跳下病榻,笑嘻嘻来到李鱼面前,仰起了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鱼弟弟,见到月儿姐醒来,你就这么吃惊吗?” 李鱼脑中轰地一下响,只觉得匪夷所思,惊喜交加,握着尖刀的那只手不住颤动,不觉将尖刀掉落于地。 一旁宋星天也是满脸诧异,两只眼睛尽是疑惑:“怎么……你竟……” 李鱼如在梦中,不敢相信,又迫不及待让自己去相信。他全然忘记了身前的疼痛,愣愣望着赵月儿,犹犹豫豫问道:“月儿姐,你的病是好了吗……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赵月儿笑道:“嘻嘻,鱼弟弟,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从头到尾,我根本就没病。什么神衰意断,什么气若游丝,完全都是骗你的啊。” 李鱼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不敢置信,呆呆说道:“月儿姐,你在胡说什么?你说你没病,可是那么多天你全无声息,那么多郎中为你诊治,怎么会……就连神医也束手无策……” 赵月儿摇头笑道:“你真傻,真的。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啦,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望着赵月儿戏谑的目光,李鱼有些头昏脑涨,不由晃了晃头,却瞥见地上的那柄尖刀,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问道:“难道,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火玄珠吗?” 赵月儿掩嘴笑道:“鱼弟弟,你这个人啊,总得人骂一骂你,然后你才能变聪明一点。” 一旁宋星天亦是苦笑道:“本来这一切的确是为了火玄珠。但现在嘛,老夫也不知道宗主作何想法,可真是叫老夫莫测高深了。” “宗主?”李鱼霍然变色,瞪大着眼睛,质问赵月儿道:“你到底是谁?” “傻弟弟,我当然就是赵月儿了,如假包换的赵月儿。”赵月儿嘻嘻一笑,虽是丑陋的面容,但那两只眼睛灵动非常,神彩秀彻,竟叫人忘却丑陋:“鱼弟弟,你又以为我是谁呢?” 望着赵月儿俏皮而得意的笑容,李鱼心中一警:“不能乱,不要急,慢慢想。” 他不由闭上了眼睛,竭力让慌乱的心平静下来,脑中更飞快闪过这些日子的经历。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切豁然开朗。 李鱼睁开了眼睛,有些感慨,有些失落,又有些淡然,一字一顿道:“你是魔音宗主。” “以为还要很久,这么快就答对了呢。不错,我便是魔音宗主赵月儿。” 赵月儿掩嘴微笑,吩咐道:“宋爷爷,你还不去给鱼弟弟包扎伤口?再耽搁下去,我只怕鱼弟弟还没被气死,便已经流血过多而死了。 你瞧他的伤口多吓人啊,嘻嘻,他若是能早一些想出答案,才不会流这么多血呢。可见一个人若是傻子,总难免要多受罪的,嘻嘻。” (已算故友良朋,何忍锋刃相向?这句话一语双关,表面上说的是刀,实际上说的是赵月儿。一叹。) 第92章 闲极无聊 李鱼淡淡道:“有神医在此,我只失去这点血,根本死不了吧。我不是刚被取过全身血液吗?不也没死透吗?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月儿姐。多谢你及时出来道破真相,否则我真要因为缺心眼而死。” “鱼弟弟是在怨恨我呢,还是在感谢我?”赵月儿笑得弯下了腰,双手捂着肚子,犹自花枝乱颤:“看见你竭力忍住怒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真正开心极了。” “无论谁见到我这么一个傻子,都会开心的。”李鱼不为所动,目光瞟向宋星天:“我若是聪明一点,早该醒觉天医绝手与魔音宗有所关联。他的胡琴造诣之高,甚至不下于他的医道。而他每次情绪波动,都会奏响胡琴。 以乐声为心语,这样痴迷且妙通音律的人,若不是仙音宗之人,多半便与魔音宗脱不了关系。” 宋星天拍手赞道:“老夫平生第一喜欢便是胡琴,第二喜欢才是长生医道。只此一言,你已是老夫的知己。” 说话间,宋星天来到李鱼身旁,用药物替李鱼包扎伤口。 赵月儿好不容易才直起身躯,笑嘻嘻道:“要等听到胡琴声才觉出破绽,这傻子之名,还真蛮适合鱼弟弟的。也对呢,这漏洞百出的计策,放诸四海,试于世人,恐怕也就只能骗骗你这条傻鱼了。” 李鱼点头道:“骂得真是对极了。当初我发觉你身份不对,百般探问,只探出了你仙音宗叛徒的假身份。 你信口胡言,我却信以为真,如何不是傻鱼? 呵,现在想来,你当时品评宋天行、怀剑公子诸人,语气轻蔑已极,显然是发自内心的鄙夷,而不是从市井处听来的照本宣科。那些人威名赫赫,仙林交口称赞,你假如真只是仙音宗普通弟子,怎会眼高于顶,另有高论? 还有,假如你真是因为偷盗控乐诀而叛出仙音宗,依照你渴望成为强者的心性,怎么可能一直躲在深山中,甘心隐姓埋名呢? 所以,你给我瞧的那本绢册,绝对不是什么控乐诀吧?” “那当然不是控乐诀,那是魔音宗的美人摄魂诀,所讲的都是女子奏乐时以美貌迷人的手段。”赵月儿终于止住了笑,但眼中的嘲弄之意却越来越浓:“枉你饱读诗书,明明翻阅了绢册,为何当时瞧不出破绽来呢?是因为那本绢册从我怀中取出,还带着我身上的温度,所以你不敢多瞧吗?” 李鱼不由仰头望天,翻了翻白眼,不愿去瞧赵月儿得意神色。 “嘻嘻。”赵月儿忽又笑道:“你是暗中在说我不知羞耻吗?别以为不将眼睛对着我,我便猜不出你心意。” 眼见李鱼沉默不语,赵月儿跺了跺脚,笑如银铃,不断晃动,仿佛她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刻欢喜:“鱼弟弟,你转过头来啊,你是在生气呢,还是在生闷气呢?其实你刚刚所说的都是细枝末节,却忽略了这个计策的大漏洞。 你可听好了,其实真正的漏洞在于,这一切都太过巧合,而又太过顺理成章。 楚晚晴离开之后,偏偏我没有立刻气绝身亡,反而能留住一丝活气。你中了软骨绝神散,晕倒在地上,偏偏一睁开眼就见到了苦苦寻觅的天医绝手宋爷爷。偏偏宋爷爷就知道医治神衰意断的方法,偏偏这唯一的方法就是要用到火玄珠。 一切巧合得好像真就是一场戏一般,好像老天留着我的命就是为了让这颗火玄珠重见天日。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难道你就傻乎乎没有一点疑惑吗?” 赵月儿连番揶揄,李鱼却反而定下了心神,复将脸移向赵月儿:“我的确是条傻鱼,虽然已知道你的身份,但还有许多疑问盘踞在心中。 难道说,路途中所有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但明明许多事清,都不像是演戏。 譬如那个灰熊王,难道他只是你精心布置的一枚棋子?难道说,那郎中桑野,也是你的安排,他丢掉自己的命,只为了告诉我天医绝手的消息?” “别着急啊鱼弟弟,你不妨坐在椅子上,听我慢慢说。若不将这桩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你肯定到死都疑团在心,郁郁不快,岂非辜负了你舍命救我的一腔热血? 嘻嘻,闲话少叙,正本开演,且看月姐姐为鱼弟弟揭开迷雾。 你在凤鸣山击败北海驼叟,坏了我扰乱仙音宗的妙计。而不过半日,便传出你杀害箜篌使者的消息。” 李鱼截口道:“看来十大门派中也有你魔音宗的细作。当时寿宴场面虽然混乱,但仙音宗必然竭力约束,不会让旁人轻易得了消息。” “魔音宗能跻身于六大邪派,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当时我不明内情,对行事出人意料、坏我好事却又为我助力的你,不免产生了一丝好奇。 楚晚晴在山洞中说的话,真真假假,虽不完全是我的意思,却也不是一味胡说。 左右我闲极无聊,人又在凤鸣山附近,当即便寻出来瞧瞧热闹。那怀剑公子一向自鸣得意,此番却主动请缨,委实反常,我一眼觉出其中有诈,便暗中跟下。 然后,守株待兔的怀剑公子等到了你。你实力低微,但意志却颇为不俗,也难怪北海驼叟会败在你的手中。 我瞧着你不断被怀剑公子折磨,虽然没什么趣味,总是聊胜于无,权且当一场狗咬狗的闹剧来看。 却不料,火玄珠突然现身,竟让怀剑公子顷刻丧命,才真正叫我有了兴趣。 以我的修为,想杀死怀剑公子并不困难,却无法做到自身毫发无伤。火玄珠轻而易举杀死了怀剑公子,果见仙林传闻不虚。 我本来乏味得很,既见火玄珠有此神异,忽然就想要这珠子了。但瞧当时情况,火玄珠显然已经认你为主,便是我将你杀死,也无法抹去火玄珠上你的烙印。 所以,我发出了奇货可居的感叹,更想起了宋爷爷的神奇医术。我忽然有了一个有趣的计策,一个破绽百出却真正有趣的计策。” (感谢“远山易皱人易瘦”兄弟的打赏,加更一章。明天还有一章。) 第93章 贼喊捉贼 李鱼皱眉道:“你所谓有趣,便是故意扮作村姑,故意施恩于我,好叫我主动献出火玄珠?这好像并不有趣。” “不不不。”赵月儿连声否认,迫不及待要与李鱼分享自己的快活:“一个像你这样傻的人,当然不会明白寂寞的滋味。 一个人若是天分太高,能力太强,渐渐就会感觉高处不胜寒。纵然孜孜去追逐乐趣,所得到的却只是索然无味。 像我这样的天才,寂寞更已掠过荒古无涯,如影随形,终日不得摆脱。三十年中,也只有遇见了你,我才得到真正的趣味。” 赵月儿自吹自擂,宋星天却深有同感,轻轻叹气道:“宗主的确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我们这些老家伙素不服人,对宗主却有望洋兴叹之感。” 李鱼失笑道:“骗一个傻子也能得到乐趣?只怕这个天才宗主思绪颠倒,深陷病态,连凡夫俗子都不如了。” 赵月儿嘻嘻笑道:“到此地步,鱼弟弟却还能笑出声来,岂是一般傻子可比?简直是万年难遇的傻子,比我这千年难遇的天才,说起来还要稀奇很多。能够有幸愚弄你这样的傻子,难道不有趣吗? 当时我救了你之后,便将你带到那个小山村中,找了一户织女的偏僻茅屋,给了她重金,叫她带了金子离得远远的。” 李鱼截口道:“魔音宗主做事,岂会这般拖泥带水?只怕你当时就杀死了那名织女,强占了那茅屋吧。” “嘻嘻。鱼弟弟既然这般懂我,何必疑疑惑惑,出言相询?既然觉得我所言不足为信,为何定要我亲口承认?既然觉得我信口雌黄,为何又这般耐心,肯听我讲述原委?” “纵然我不问,你却忍不住不说。你看你多得意,多开心啊。” “是极是极,我实在开心极了。”赵月儿笑得前府后仰,竟是笑出了咳嗽,笑出了泪水:“哎呀,咳咳……嘻嘻……” 好一阵,赵月儿才舍得将眼边泪水抹去,勉强收起笑容,道:“根本就不必我安排灰熊王,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不只有灰熊王,更有白熊王、黑熊王、红熊王…… 我知道,你是个有恩必报的所谓正人君子。只须我用言语挤兑一下你,你绝不会抛下救命恩人独自离开。 忽然变成懵懂无知的织女和饱受白眼的仙音宗叛徒,于我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我明知道一切不过是自己编造的迷梦,却全情投入其中,贪婪享受这新鲜而真实的趣味。 尤其我明明对你不屑一顾,却要装出一面痴迷暗恋,一面自惭形秽,以致于不得不用姐弟情疏离你的纠结模样,虽是矫揉造作,却是别开生面,让我如痴如醉,乐此不疲。 本来嘛,我还准备与你多逃难一段时间,多看看你濒临绝境浴血奋战的可笑模样。想不到狂剑城与仙音宗先后而来,都对你有招揽之意。 也是,众人不知火玄珠秘密,都以为是你亲手杀死怀剑公子,误以为你才气超然,哪知道你只是徒有其表? 那唐柔雨倒也是精明之人,她一见到你,便知道你这傻子是不会杀死箜篌使者的,更知道单凭你修为是无法杀死怀剑公子的。加上你的狻猊王族血脉已然暴露,唐柔雨自然怀疑你背后尚有底牌未出。 于是唐柔雨便两边下注,既不昭告天下,为你洗清冤屈;也不抓你回山,把你送给圣儒门。相反,她口中极力推许你傻子为大英雄,以虚假柔情绊之,以珍贵锦衣系之,无非是暂时笼络你,放长线钓大鱼,以求找出那真正足够杀死怀剑公子的神秘力量。” 李鱼脱口而出:“原来我们在结界中说的话,你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惺惺作态,故作不知!” “唐柔雨亦算得天才,布设结界的水平不可谓不高,只可惜,她遇见的是我。对了,她还劝你提防我来着,嘻嘻,完全是贼喊捉贼呢。我固然有所图谋,她唐柔雨嘛,更是用心险恶。” 李鱼听赵月儿恶意诋毁唐柔雨,也无心与她争辩,只是暗忖道:“唐柔雨虽然无法窥破赵月儿伪装,但仙音宗与魔音宗源出同门而为敌多年,彼此最为熟悉。这种直觉上的警惕,无须证据,已足以让唐柔雨猜想出赵月儿另有图谋。 只是唐柔雨既没有证据,便无法对我言明。而当时我自作聪明,误以为唐柔雨察觉出赵月儿体内仙音宗真气,以为她猜出的是赵月儿仙音宗叛徒的身份。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 赵月儿眼珠流转,语声愈加轻快灵动:“我清楚知道你这傻子刚愎自用,无意去仙音宗、狂剑城等门派寻求庇护。 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于是唐柔雨走后当夜,我便通知‘寻乐使’楚晚晴前来山洞,与我合演了一场好戏。 此前是你亲口告诉我,将真情融于曲中,便可登堂入室,自成一家。而我在假装昏迷之前,故意吐露情思,故意留下遗憾,让你知道,我乃是以生命为代价保护的你。 也因此,我以仙音宗叛徒的身份击败魔音宗主,在你眼中理所当然,不算咄咄怪事。 其实你忘了,普通弟子赵月儿固然能够融汇真情,堂堂魔音宗主难道便不懂这般浅显道理吗?楚晚晴若真是魔音宗主,难道会这般轻易让我击溃吗? 嘻嘻,自从我假装奄奄一息后,你便如提线木偶,全数按着我的计划而行。只要你想要救活我,就必然焦头烂额去寻找名医。而方圆十万里,真正的名医只有宋爷爷一人。 宋爷爷在熊耳山隐居已有多年,知道他下落的,当然也不只有桑野一人,只不过你恰巧问到桑野而已。 说起来,我倒是很感谢桑野,他给你下了软骨绝神散,你杀了邪海双煞后陷入昏迷,我与宋爷爷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制定计划。 之所以要取你一身狻猊血,首先狻猊血确是宋爷爷研究长生丹的重要材料,宋爷爷这般配合我演戏,总得给他一点甜头。更重要的是,取血之后,宋爷爷将你恢复如初,展示医道神技,便可让你深信宋爷爷有回天之力,深信他真有办法救活我。” 宋星天接道:“取血之事,称得上骇人听闻,惨烈无加。取血之时,老夫一直怀疑,你到底能否捱到结束。 结果却真如宗主所说,你果然以无上意志全盘承受。若论知人之明,宗主才真正神乎其技。” 第94章 我不后悔(求推荐票) 赵月儿对于宋星天的夸赞置若罔闻,马不停蹄,继续为李鱼解惑:“至于让你去取三煞蟠龙紫丹,同样有两重用意。一来此物是宋爷爷心心念念,恰可役使你取来。二来,你千辛万苦才取得蟠龙紫丹,你心中认为自己已经付过了惨重的代价,便不容易怀疑宋爷爷另有企图。” 李鱼点头道:“你说这计策漏洞百出,依我看来,却相当巧妙。难怪天医绝手信誓旦旦,敢以性命和声誉担保,保证获得火玄珠后定将你救活。你既然本来就没有病,获得火玄珠后,自然也就不用伪装,可以光明正大活过来了。” 宋星天嘿嘿一笑:“不告而取谓之贼,至少老夫已明白告诉你,不要牺牲自己去救宗主。可惜,你就是不听。这就叫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说话时,李鱼脑中灵光再度一闪,询问赵月儿道:“我想起来了,那一路保护我而手段毒辣的红裙女子,应当也是你手下了?” “吃一堑,长一智。鱼弟弟,居然又聪明了一分,真棒呢,嘻嘻嘻。” 赵月儿调皮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笑道:“你实力太弱,不堪一击,之所以能够欺世盗名,无非是借着火玄珠狐假虎威。 偏偏世人都以为你修为高绝,所以要来对付你的人,几乎都是倾尽全力。若不是我安排‘窥月使’宋芸暗中保护,你根本寸步难行。不过你这傻子,也真能招蜂引蝶,居然连玉……” “玉什么?” 赵月儿口中的这个玉字,显然代表的是蓝衫女的身份。却见赵月儿掩口笑道:“不管玉什么吧,到此地步,你竟还有闲心去管闲事,还真是万中无一呢。” 既然赵月儿有心隐瞒,李鱼知道已无法从她口中探知蓝衫女身份。 他长呼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火玄珠,为何千钧一发之际,你却要喝令我住手?如此岂非前后矛盾,功败垂成?” 宋星天也不由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屏息以待。他实在也弄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赵月儿为何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就更改了主意? 赵月儿嘻嘻一笑,凝视着李鱼的眼睛,缓缓说道:“那只是因为,我忽然发现,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火玄珠。火玄珠威力再强,到底只是一颗破珠子,有什么好玩的?我若耐得下心时,闭关个三五年,不必火玄珠,修为照样独步仙林。但这又有什么好玩的呢? 而如果我没有让你住手,你求仁得仁,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的命,你觉得死而无憾,心满意足,不枉活过这一遭。如此岂非便宜了你?如此岂非错过了真正的好戏? 你听好了,我之所以安排好这一切计策,然后又亲手推翻这计策,只是为了看看,你知道真相后痛苦万分的样子。” 宋星天不由愣住。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魔音宗主的女人心,更是深不可测,叫人匪夷所思:“要看到李鱼后悔的样子?李鱼名噪一时,却只是靠了火玄珠,根本算不上绝顶人物。宗主舍弃了人人艳羡的火玄珠,竟只因为想看到李鱼痛苦的模样?” 眼见得李鱼呆呆不语,赵月儿双目直迫李鱼眼睛,不肯有一丝放松:“鱼弟弟,我口口声声说你是傻子,其实你当然不是傻子。若让你从容分析,你必然能够发现破绽。 可是啊,你满脑子都是我赵月儿的性命,餐风露宿,星夜兼程,只想着找到一个名医来救我赵月儿一命,根本无暇去思考其中是否有诈。 这些日子中,我装出命悬一线的模样,冷眼旁观,看着你多方奔走,看着你心急如焚,看着你焦头烂额,我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快慰,说不出的舒畅,说不出的得意。 我甚至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我痛快得想要笑出声来,但我竭力忍住,只为了说出真相时这一刻的大欢喜与大满足。 你瞧,你瞧,你瞧啊,你为了救我愿意牺牲一切,牺牲火玄珠,牺牲性命,甚至牺牲内心深处的爱恋,嘻嘻,能做到这般仁至义尽,纵然是圣人复生,也无以复加了吧。 可怜你牺牲一切所换来的,换不来任何理解,只能换来我的得意与趣味啊! 你说,你说,你说啊,为什么沉默不语,是不是已经心如刀绞,后悔不及,恨自己有眼无珠,才会被这般肆意践踏了好意?” 李鱼那满是伤疤的脸庞颤动不已,确如赵月儿所说,始料未及而至于心绪翻腾。 赵月儿第一次说愚弄傻子的时候,李鱼还以为赵月儿只是调侃,以为赵月儿说出真相是因为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李鱼万万没想到,赵月儿的目的就只是愚弄自己这个傻子。 仅此而已。 这世上竟会有这般病态,这般恶毒的人心! 一霎心神恍惚,李鱼心潮澎湃,一口鲜血直上喉咙:“我竭尽全力来救你,你却只是期待我气愤、后悔、痛苦的样子?” “你拒绝了唐柔雨的柔情招揽,能够不为所动,多么铁石心肠啊。你抗住了宋爷爷的取血仪式,能够若无其事,多么傲骨铮铮啊。 可是,你不得不屈服于我的妙计,心如死灰,一蹶不振。哀莫大于心死,你的无双意志,已然被我亲手毁掉。 嘻嘻,你气愤、后悔、痛苦的样子,于我而言,便是世上最绚烂的风景,最美味的佳肴,最精彩的好戏。” 李鱼喉间那一口血再也抑制不住,“噗”地一声,直喷了出来。 这一口心头血,是心伤,却也是心药。 “也许,这便是真正的仙林,这便是真正的人心。若不是下山走这一遭,又如何明白这些道理呢?” 但看懂了这一切,李鱼却还是李鱼呢。 唇边还挂着鲜血的李鱼,忽然对着赵月儿一笑:“我何尝心如死灰?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后悔救你。” 得意洋洋的赵月儿,脸上的笑却好像在瞬间被抹去了痕迹。 她死死盯着李鱼,似乎要从李鱼的笑里找出他故作淡定的破绽,默然半晌,却只能不可置信地喊道:“鱼弟弟,你这是在死鸭子嘴硬啊!” 李鱼笑道:“第一,我是傻鱼,所以顶多是死鱼。第二,我没有嘴硬,我确实并不后悔。” 李鱼居然还有心情在开玩笑?李鱼居然还能笑出声来? 一旁宋星天亦是愣住。他忽然有些明白,魔音宗主为何对愚弄李鱼这件事如此在意。 宋星天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见识过许许多多精彩瞬间,那些人有颐指气使的,有痛哭流涕的,有雄姿英发的,有畏缩可笑的。但像李鱼这种,明知道被人狠心欺骗却能如此平静的人,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赵月儿的身躯已在发抖,她的声音也一同在发抖:“你胡说,胡说,你怎么可能不后悔?怎么可能不痛苦?” 李鱼笑着摇头:“现在的我对你只有厌恶与憎恨。可是,知道真相之前,只知道你为了救我而神衰意断,只知道亏欠你良多。只为了山洞中你那满足的一笑,我便愿意倾尽一切去救你。既然问心无愧,又怎么会后悔痛苦?” 其实这一个问题,早在入门之时,胡绛雪就有已经问过了李鱼:“如你奋不顾身救下的其实是一个邪派女子,当如何处之?” 也许,胡绛雪早就发现李鱼太过善良,所以一开始就想要李鱼明白,这个仙林并不是如书卷上那么单纯美好。 可是,李鱼回答的是:“是否值得,又或者是否反被邪派女子落井下石,并不是我当时要考虑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懊悔之说。” 李鱼当时就已经回答说:“我不后悔。” 而现在,真正经历了人心的阴险恶毒,真真切切体会到善心被愚弄被践踏的残忍,李鱼仍然回答说:“我不后悔。” 阴谋诡计环绕,但只因为害怕误中诡计,便不去做了吗?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吗? 义之所在,为所当为而已。 李鱼眼中神采奕奕,仿佛有一种夺目的光芒踊跃而出,清晰照见赵月儿的惊愕失色。 宋星天长叹一声:“李鱼,你虽然是一个傻子,却的确是一个万年难遇的傻子。至少在老夫心里,你已是绝顶人物。” (已经5次申请签约失败了,不失落是假的,但还是那句话,这本书会一直写下去,而且是真心写下去。希望大家也能够真心相待,首先推荐票都投起来,然后多宣传一下这本书。 本书现在21万字了,作者本人最感触的便是这一章,我不后悔四个字。李鱼之所以是李鱼,便在于内心的那种善良和执着。 有人心怀善意,却因为被骗而难受不已,热心甚至变得冷淡下来。也有人乐于助人,只不过一次次得知好心被骗后,心底仍感郁郁不快。 李鱼这样的人,在尔虞我诈的仙林中,注定只能成为异类。但我觉得,虽有遗憾,并无后悔,其实李鱼已活得满足了。) 第95章 入门明心 赵月儿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赵月儿的脸色非常难看。 精心编织的谎言,连续多天像尸体一样不得动弹,不惜舍弃神物火玄珠…… 为了捕获痛不欲生的崩溃情态,为了攫取战栗癫狂的至极趣味,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苦心经营,到头来竹篮打水,并不只是一场空的失落。 因为那水里的鱼挣扎跳跃,将湖水飞溅,更将提竹篮的人弄了一身湿。 溅珠如雨冷潇潇,一半难当一半恼。 赵月儿迫切想要看到李鱼的笑话,真正被看笑话的却是她自己。 李鱼眉上的释然,眼中的从容,嘴边的笑意,宛若一条条布满尖刺的鞭子,无情挥下,将赵月儿鞭打得浑身发颤。 赵月儿脸色阴晴不定,牙齿咯咯作响,似乎便要情绪失控。 宋星天却丝毫不加担心,轻捋着胡须,只是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正在微微发颤的赵月儿忽然“嘻嘻”笑了起来:“鱼弟弟,我这般失望痛苦,你竟都不安慰一下我吗?” 这一笑出口,赵月儿已是沐浴春风,不见料峭只见欢喜,连眼珠子的转动中也分明存了戏谑之意。 李鱼暗忖道:“赵月儿于瞬间换了喜怒,偏又惟妙惟肖,叫人无法分辨她究竟是何心意。 她逢场作戏而又全情投入,演得如此真切,难怪这些天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却听赵月儿笑道:“既然不肯承认是死鸭子嘴硬,那便是死鱼嘴硬了。鱼弟弟,此刻你尚未领悟极致的绝望,自然也由得你犟嘴,自然也由得你眼中含笑。 可惜啊可惜,这却是你今生最后一次发笑。” 李鱼正自心头凛然,却见赵月儿手指中弹出一缕金光,迅若流星,顷刻间窜入了李鱼身体。 赵月儿修为境界太高,李鱼根本连神思诀都来不及运转,浑身已是无法动弹,连神思诀也是石牛入海,呼唤不动。 “嘻嘻,早说你不堪一击,不必浪费心力挣扎了。” 赵月儿嬉笑着踱到李鱼身前,先对着李鱼的脸庞左看右看,继而将李鱼的两只耳朵各揉了一阵,忽然乐不可支,双手捧着肚子直是笑个不停。 好一会儿,赵月儿才勉强收拾了快意,站直身躯,对李鱼笑道:“我已有一个处置你的绝妙主意,管保你受用无穷。” 只见赵月儿忽然伸手将李鱼倒转提起,横放在腋下,快步出了药庐:“宋爷爷,我先告辞了,但愿早日见到你的长生丹。” 宋星天出屋相送,却见赵玉儿已是鸿飞天外,无复望见形影了。 宋星天不由心头一叹:“便如宗主这般天纵奇才,若不能长生不死,又有何用呢?纵然嬉笑怒骂,将天地万物都视作闹剧,弹指百年后,也只是一场悲叹。” 他呆立片刻,忽然又想起李鱼眼中那一点夺目光辉,不由想道:“李鱼这小子倒是特别,仙林……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人物出现了。 李鱼一味倔强,宗主便一味不放。纠缠不休,不知如何了局?呵,天才与傻子的纠缠,不知能否为这惨淡无聊的人生闹剧多添一点趣味?” 这般想着,宋星天掏出了胡琴,信手拉奏,低低吟唱:“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李鱼被赵月儿裹挟,一路不懈尝试施展神思诀,却始终无法突破赵月儿所下禁制,当真是不由自主:“我虽然不后悔救赵月儿,但眼下真相大白,既知一切皆是诡计,她自然便是我的仇人了。 可惜我与她修为相差太远,纵然有心雪耻报仇,也是无可奈何。听赵月儿语气,似乎并不想痛快杀死我,不知又想了什么狠毒计策?” 李鱼连死都不怕,当然也不会害怕赵月儿安排的酷刑毒计。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将丧命于圣儒门的追杀,却不想落入魔音宗主赵月儿的手中,不免兴起有“天意弄人,人事无常”之叹。 他随即又警惕自省:“一切看似老天捉弄,说到底,却是我修为境界不足,才会被人玩弄于股掌间。怀剑公子比我大不了几岁,赵月儿也不过三十年纪,何以他们的修为通天彻地,而我就不堪一击呢? 固然我资质不足,天赋上不足以与他们抗衡。但我从小秉承义父教诲,又得师父殷殷栽培,侥幸习得神思诀绝世神通……若说际遇之奇,也未必就输与他人。可见归根结底,仍是我对神思诀钻研不够,参悟不足,空有金山而不能用。” 其实李鱼这番反思,实在太过苛责自己。这些日子中,他多次遭遇危机,又陷入赵月儿诡计,无法安心修炼。而追本溯源,李鱼真正在疏影阁修炼,前后不过三个月。 胡绛雪派李鱼去仙音宗贺寿,也只是昭告天下疏影阁已有新传人,并非是因为李鱼学艺已成,足以闯荡仙林了。 若非一连串变故,此刻李鱼仍在疏影阁循序修炼,仍要被胡绛雪一次次痛骂“蠢材”的。 以李鱼学艺未精之身,较之赵月儿、怀剑公子修为高绝之辈,其结果不言而喻。 只是,经历连番变故,李鱼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命运掌控于他人之手,对于修炼的重要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倘若说,他之前修炼神思诀,是因为爱好诗词,是因为学好神通后才有资格去找义父,是因为不想被师父保护,是因为想要保护师父…… 而现在,李鱼对于修炼,显然有了更多一层的体悟:“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仙林中,若不想同流合污,若还想保留那份赤子之心,那就必须提高自身的修为,才不会处处碰壁。” 直到被赵月儿如小猫小狗一般提在腋下的此刻,李鱼修炼的簿册上,才真正多了一个“我”字。 也直到此刻,李鱼才真正发现,胡绛雪竟是早在正式入门之前,便已通过“明心”的四个问题,指点了李鱼的修炼之路。她的四个问题,其实都是别有所指。 难道在那时,胡绛雪便已发现了李鱼妖躯的身份,便已看透了李鱼的坚持与困惑? 胡绛雪,你究竟是怎样一个绝顶人物? 又为何,对我李鱼如此厚爱? 第96章 桃花流水 赵月儿御气疾行,穿云推风,渐渐已飞过十五万里。 忽见她驻足于一团云气飘渺所在,左手随意挥洒,顷刻纵出金光千道,嗖嗖直下云团。 然后她左手轻拍李鱼脑门,笑道:“鱼弟弟,我特意为你打造了这个天地囚笼。囚笼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果,饿也饿不着你,渴也渴不着你。 但这囚笼里却没有一样活物,你若是孤独无聊了,只好自言自语,自得其乐罢。 嘻嘻,我盼着你长命百岁,盼着你照旧铁石心肠,不去动轻生自戕的念头。我盼着你直到老死那刻,也倔强如初,始终不曾动过后悔救我的念头。” 李鱼眉毛扬起,毫不犹豫道:“放心,李鱼不会让你失望。” “嘻嘻。但愿你能够记得此刻斩钉截铁的诺言。”赵月儿眼中尽是讥嘲:“我只怕用不了三五十年,只需三五十天,你便承受不下。 激于意气,热血沸涌,一时忘记生死荣辱,当然不知懊悔痛苦为何物。但若冷静下来,慢慢思索,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那时你的懊恼可怜,我纵然无法亲眼得见,却也能下断言,那必是天地间绝美图画。” 李鱼沉默不语,不去回应赵月儿的得意。 因为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分辩争论。做得到,做不到,自有事实说话。 “沉默便是心虚了呢,嘻嘻嘻。” 笑声中,赵月儿复又伸手拍了拍李鱼脑门。 这一回不是轻拍,却是猛拍,直将李鱼脑门上拍出了红印:“对了,鱼弟弟,忘了和你说啦。你杀死怀剑公子的消息,最早就是我派人散布出去的。 梅花仙子胡绛雪好神气啊,位列八大仙子首位,天下无不注目,连我是好奇不已呢。 是以我特意设计你远离风暴,却让圣儒门主去找胡绛雪的麻烦,去称一称胡绛雪的斤两。 没想到呢,梅花仙子名不虚传,竟足以与圣儒门主分庭抗礼。只是我心里却依旧瞧不上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绝顶师父却教出一个无能徒弟,她挑徒弟的眼光实在太差,简直有眼无珠,贻笑大方。” 李鱼怒目而视:“你说我李鱼也就是,怎可胡扯我师父?刘玄德一代枭雄,阿斗乐不思蜀,世人可曾因鄙视阿斗而鄙视玄德?父子尚是如此,师徒又作何论?” “我就知道,说到梅花仙子,你一准着急,哪还能云淡风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嘻嘻,话说回来,师父有眼无珠,身为徒弟的你,也是有眼无珠。只在这一点上,倒也算薪火相传,绝学不熄。” 李鱼心中明白:“赵月儿这是故意让我发怒,故意看我笑话呢。我怎可中她诡计?”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心中那股油然生起的愤怒之气,也随之渐行平复。 赵月儿等不来李鱼的勃然大怒,便又眼珠子一转,笑道:“其实你与胡绛雪,算什么师徒呢?你心中用意,我早已洞悉。无非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故此容不得别人说胡绛雪一句不好。 可是,你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蠢样子?为何还会有这般不知羞耻,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念邪思呢?” 赵月儿话一说完,便将右手张开,任由腋下李鱼急急坠落。她嘴边还残留着一点冷笑,并不往云层下望一眼,竟是洒脱离去。 “噗通!” 李鱼从万里云霄掉落,却并不粉身碎骨,而是掉落在流动河水之中。 “赵月儿既要困我一生,自然控制好了力道,不会让我轻易摔死。” 李鱼顾不得浑身湿冷,自河中站起,环顾搜寻,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景色优美的山谷。 头顶云雾缭绕,眼前青山明媚,身畔河水潺潺,背后花树杂生,美轮美奂,恍如仙境。 李鱼再定睛一瞧,真如赵月儿所言,整个山谷中并不见任何活物,听不见一声鸟叫,听不见一声猿啼。 “都说鸟鸣山更幽,王半山却说一鸟不鸣山更幽。都道是王半山性格偏拗,喜唱反论,我于此时,少不得要为王半山开解。半山之句,真乃眼前贴切。” 虽然困守幽谷,李鱼却并不如何沮丧,先自嘲一笑,随即发现赵月儿所下禁制已然消失,已能随心使用神思诀了。 他又多了些安心,先沿着山谷四面去探寻出路,数百丈外各处皆是山壁峭立,竟是天然囚笼一般。 李鱼来到东面山壁,心念一动,引动神思诀,使一招“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红光大盛,轰然冲击山壁。 陡然却见山壁之上金光夺目,直冲天际,轻易盖过红光锋芒,顷刻间将红光化解吸纳。而金光消散之后,山壁一如既往,巍然不动。 李鱼又在其他方位出招试探,结果并无不同:“原来赵月儿已在山谷外布设了结界,难怪她笃定我无法脱出这天地囚笼。 只可惜,赵月儿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困住了我,其实反倒是帮助了我。 呵,她受不了寂寞无聊,不免以己度人。她若是知道我已在秋鸣山中独自度过十二年,便不会行此搬石砸脚之计。” 李鱼原本已有钻研神思诀的迫切念头,苦于物外纷扰,连性命都未必保住,何谈修学储能,突破境界? 而此时陷于幽静深谷,非但不用担心圣儒门等正派的追杀,更可以静心凝虑,细细思索神思诀的奥繁难之处,真正是如鱼得水,不觉其苦,反觉其乐。 自此日起,李鱼饿了吃些野果,渴了饮些清泉,直如同老僧坐定,专心致志琢磨起神思诀来。 虽然缺少胡绛雪指点,也缺少实战演练,李鱼无法真切体悟诗词中的“有情之境”。但空山旷落,流水无情,却可以助力李鱼领略诗词中“无我之境”的微妙。 转眼过了三个多月,这一日李鱼正在闭目苦修,神游八极,恍惚中却闻笛声幽幽而起,先是低微悄幽,若不可闻,继而萦绕心间,徘徊不去。 李鱼不免睁开双眼,伸长耳朵去听,只听到流水哗然,哪有半点笛声? 李鱼暗忖道:“莫非是我听岔了?何尝有笛声呢?” 虽然这般自问,他却并不死心,仰起头来,对着头顶云雾大喊道:“赵月儿,是你吗?赵月儿,是你吗?” 空谷寂寥,只将李鱼的呼问反复回荡,遥递远山,连绵不绝。 李鱼自嘲而笑:“我却是痴了。三个多月了,赵月儿早已找到了新的玩闹趣味,怎还会想起我这条死鱼?” 只是经过这番心潮涌动,李鱼一时间却再难入定,不免又自省起来:“看来我到底无法静心。正如禅语所言,何尝是笛声动,只是我心动罢了。 虽然僻处深山,但我已无法忘情于仙林。我还是迫切思念着师父,还是想要与圣儒门做一个真正的了断,还是想要向赵月儿讨个说法…… 是以,我看似无忧无虑,其实满心杂念。我竭力不去思量,内心深处,却还是对困住我的金光结界耿耿于怀。甚至,我还会因为无力突破结界,产生沮丧与烦躁之念…… 所谓无我之境,须要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看来我想要突破障碍,便先将我字去除……” 倏忽又是三个月过去,岸边果树花落,轻轻落在流水之中。 花若无情,何以贪结子?花若有情,何以飘零远? 水若无情,何以爱晴柔?水若有情,何以东流去? 有情与无情之间,人生渺小与宇宙无限之间,人定胜天与成事在天之间,一花芳香,一水泉响,李鱼亦在一霎顿悟。 既然除不了我字,又何必强求去除? 我本身便在宇宙自然中。 只听李鱼曼声吟唱李太白的《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在这浑融“人之有限”与“自然之无限”的诗境中,桃花扇无风而起,欢快长鸣。 桃花扇周身的红光,远没有往日夺目耀眼,却分明多了一点谐和蕴藉之意。 李鱼放声而笑。 参悟半年,终于将神思诀突破了新境界。 若此刻再遇上狂剑城的澡雪君和魔音宗的楚晚晴,李鱼绝不会再在他们的气势中迷失自己。他甚至有非常大的把握击败他们。 “但相比赵月儿、怀剑公子等人,我仍是有不小差距。只不过,若想要继续提升神思诀,仍须经历真切人生,困守幽谷的修炼方式已然无所裨益了。 避世大半年,也该重见天日了。” 李鱼信步来到幽谷东面山壁,轻轻挥动桃花扇。 不止是东面山壁,四面山壁同时金光一闪而没。随即便闻轰轰作响,便见山壁破开,现出一条通路,显见赵月儿精心布置的结界崩塌无存。 李鱼回头望了一眼山水花树,摇了摇头,才自踏出九步,忽见半空中缓缓落下一物。 李鱼惊讶望去,却原来是一个薄轻的小布包。 布包之上,还粘贴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字,字迹清丽娟秀,赫然竟是“鱼弟弟亲启”五个字。 赵月儿! 第97章 恨我念我 “看来三个月前并非我幻听。赵月儿果真来过,还留下了这封书信。 难道她那时便知道我能够脱出结界?那她为何不加阻拦,为何不重新布设结界?她在这封信里又要编排什么?” 带着重重疑惑,李鱼展开了信笺,入目却是:“君初出茅庐即声名鹊起,骤骤然为仙林名人,称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怀疑者有之,猜忌者亦有之。 物议汹汹,褒贬并起,孰谓识君本心?妾退而自思,妾与君邂逅相遇,虽出于谋算,亦天意使然欤? 天既生英雄之躯,必赖灵心词人直笔记之,壮笔绘之,细笔描之,而后乃现英雄面目,虽千秋万世而生气未尝稍减也。 妾朴陋无文,难握增色生辉之笔。然目可视,耳可闻,侥天之幸而得与君同行,则妾之目即天下人之目,妾之耳即天下人之耳,所视所闻,他日诉诸词人而传于四方,岂非天意留影欤?” 李鱼暗忖道:“赵月儿说了一大堆,云里雾里,就是不肯说正题。且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君之叛师门而无怨色,陷罗网而无惧色,聆盛誉而无矜色,处骗局而无愧色,皆妾所亲见而历历在目者。英雄肝胆,丈夫豪肠,直是名下无虚。” 信读到这里,李鱼不由失笑出声:“赵月儿先前将我贬为一文不值,现在又往我脸上贴金,前倨后恭,是何道理?” “然君有英雄之气概,却无英雄之气力。仅妾之所见,君一败于怀剑公子,二败于澡雪君,三败于楚晚晴,四败于桑野。动辄得咎,不堪一击,可怜可笑之状,不待妾赘言之。 君之暴得大名,不过拥火玄珠之重宝,借疏影阁之余威,狐假虎威,欺世盗名也。而四方招揽,不期而遇;不虞之誉,纷至沓来。此诚如万丈高楼,突兀而起,亦将突兀而颓,以其根基不稳也。 故少年早慧,荆公卒有伤仲永之哀叹;大器晚成,顾璘竟行沮居正之委曲。君之成名,太易太早,窃为君忧之。绸缪多日,费心劳神,复思有以救之。” 李鱼前一刻还有些好笑,此刻汗流浃背,竟是后背生凉:“赵月儿所说不错,我的确是狐假虎威。即便我此刻突破了神思诀的新境界,但与真正高手比起来,却还是天差地别。 赵月儿这番话,我必须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认清现实,不要得意忘形。” “尝于通鉴见鬼谷门下苏秦张仪事。初,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穷困潦倒,往附依之。苏秦数日不见张仪,见则恶言辱之,劣食待之。 张仪既怒且怨,遂入秦国,谋所以报复之计。而苏秦暗遣其舍人赠金币资仪,张仪遂能功成。设使张仪初时遂心遂意,岂复有连横得意之日?唯苏秦明辱之而暗助之,遂有此千秋佳话。 妾智慧不彰,东施效颦,效仿前贤之计,挥洒挚诚之思,貌为骗局而用心未尝不能对日月也。凡欺骗愚弄之计,骂詈讥嘲之语,若得君发愤立志,不枉妾一番苦心矣。” 李鱼心潮起伏,难以自已,拿着书信的手也微微发颤:“如此说来,赵月儿竟是用心良苦了。她做了这许多,还让自己背负骂名,只是为了让我提升修为?她又是何苦来哉!” 但随即李鱼又想到赵月儿那轻蔑的眼神和嘲讽的笑声,不免将头摇了一摇:“不,不是的。赵月儿这个人喜怒无常,言语反复,真假难断,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傻小子,她堂堂魔音宗主,眼中根本不会有我,又怎会花这么多心机为我着想? 她自己说的,像她那样的天才,最难过的就是无聊。她故意写这些,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李鱼半信半疑,忍不住又继续看起了书信。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浏览书信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许多。 “复念江湖多浪,纷纷无暇,故妾寻觅万里,特辟此灵谷幻界,供君暂避风浪。君既破结界而见草笺,修为大进,自不待言。 然妾之布设结界也,非为困君一生,结界之灵力,亦多有保留。君破结界而离灵谷,再迎滔天波涌,一则可喜,一则可虑。故妾不揣冒昧,敝帚以奉,囊中附一面具,为君改颜换容,庶几可免无谓之烦忧。” “如此说来,赵月儿是故意放我出谷的?确实如她所说,她明明可以全力封闭结界,却没有这么做。她到底……原来囊中竟只是一张面具,难怪薄薄轻轻的……可也许,这一切都是赵月儿欲擒故纵,故意设置新的诡计……” 一时间,李鱼心头茫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虽然没有对赵月儿放下戒心,却只因为这一封信,心头对赵月儿的仇怨竟消散大半。 信笺到此并没有写完,李鱼不想去检查布囊,先继续往下看信。 “嘻,取血剜心,愚弄嬉笑,君其恨我?设幻赠囊,激语忠言,君其念我?恨我则妾自招,念我则妾非望,徘徊臆想,辗转万千,独得一痴字耳。 唯茅屋对目,烛泪斑斓;竹林吹笛,桃花绚烂;山洞笑闹,篝火通明;马背疾行,月华霜冷;药庐欺心,热血凄艳。 凡此种种,魂梦之中,无日不现。怎奈解佩怜才,良人已远;回乡惊梦,情事全非。一笑。衷怀草草,望君善自珍重。” 书信的落款是李鱼十分熟悉的三个字:“月儿姐。” 李鱼捏着书信,喃喃自语:“恨我念我?恨我念我?”一时亦仿佛痴了。 赵月儿啊赵月儿,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哪一个赵月儿,才是真正的你? 我还可以叫你,月儿姐吗? 李鱼呆立片刻,将那封信收入百宝囊中,然后伸手打开了那个布包。果见布包里是一张泛着淡黄色的薄薄面具,触手温润不黏,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做成。 李鱼犹豫了片刻,复又走回山谷中,来到河流之旁,伸手将面具带在脸上。 这面具颇为神异,一贴到李鱼脸庞,便自动伸长延展,如水流一般,霎时漫延李鱼全身皮肤。 李鱼并不怕赵月儿在面具上做什么手脚,毕竟赵月儿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看见水中的模样,李鱼仍是被吓了一跳。 水中的自己,竟成为一个年约四十的虬髯大汉,左边脸上有一道伤疤,右边却有一颗大黑痣,比之左边的伤疤,更觉触目惊心。 李鱼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脸,但瞧见现在这副尊荣,真是哭笑不得:“比起毁容后的我,这张脸好像也没有好多少。那颗大黑痣,瞧着真挺别扭的,看来是赵月儿故意为之了。” 这面具带在脸上没有丝毫异样,胡子固然真切无比,连全身皮肤也随之便黑变老,当真是巧夺天工,令人惊叹。 李鱼望着这陌生的自己,忽然想道:“赵月儿既然有这等神奇的面具,看来她那副模样,也并不是她本来面目了。不然她那什么美人摄魂诀就根本没必要带在身上了……不知她本身是什么模样?” 一念心动,河水之中忽然现出赵月儿的脸庞,嘴边尽是嘲讽的笑意。尤其赵月儿那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灵动活泼,将戏谑的光芒灼灼投入李鱼眼中。 李鱼心头一乱,连忙伸腿将一颗石子踢入河中,搅出涟漪无限。他同时后悔自责,暗骂道:“我怎么竟会去猜想赵月儿容貌,真是可笑。她长得如何,与我何干?” 这般想着,李鱼当即转过头去,大踏步出谷:“我既已改头换面,旁人已不认得我了。不如径直先回疏影阁,去瞧瞧师父可否安好。” (吃力不讨好用文言文写了这封信。一来显示赵月儿在诗文上的造诣,二来作者觉得这种略带复杂的情感,只有文言文才能含蓄蕴藉,反复咀嚼而味道不减。 本书首发起点读书,喜欢本书请支持正版。 Ps:伤仲永就不提了,关于顾璘和居正,顾璘非常赏识居正,却故意让居正乡试落榜,意思是想让居正多一些挫折,以后才能够真正成材。) 第98章 热血涌动 山中不辨道路,李鱼虽有仙林舆图,却并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挑宽路直行,一连走了两天,还没有绕出山林。所幸路边野果多有,勉强能够填饱肚子。 这天李鱼又走了大半日,遥遥望见村落房屋,心中不由欢喜:“待见到人后,便可知道前往疏影阁的走法了。” 等李鱼走近村庄,却惊奇发现眼前死寂一片,非但没有半个人影,连鸡飞狗跳声也一无所有。 无论瓦房还是茅屋,皆是狼藉一片。不少房子大门中开,被褥炊具散倒在地,更添荒凉之感。 李鱼莫名其妙:“此地发生什么了吗?瞧眼前情状,像是近日才荒弃的……” 没有人解答李鱼的疑问,又兼赶路要紧,李鱼只在心中存了一个疑问,便沿着大路继续往前。一路又见到数个村庄,皆是一般萧条冷落,让李鱼心中的疑惑越加浓郁。 这般疾步走了三天,总算听得前头人声喧闹,更见道路尘土飞扬。李鱼心头一喜,快步急追,总算见到前头那百来人的队伍。 李鱼大声喊道:“借问一下,大家是要去哪里呢?” 不少人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便置之不理,又继续前行。队伍尾部的一个老头却叹气道:“先生从何处来?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 李鱼走到近前,清晰瞧见老头脸上愁容,愈加感觉好奇:“老先生,我在山中迷了路。这几天,我瞧一路村庄都没人了,好像是逃难一般,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不就是逃难嘛!哎,造孽啊。”另一个老太太接口叹息一声,便趋紧了脚步,唯恐落在队伍后面。 那老头道:“哎,伐罪盟要攻打白鹭堡,三五日就要屠城了。白鹭堡很有骨气,宁死不降,将招降书撕得粉碎,遭罪的却是我们平头百姓。 话说回来,就算白鹭堡投降了,也没我们好果子吃。伐罪盟本来就是混世魔王,恶鬼一般的,我们自然是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了。” “伐罪盟?六大邪派之一的伐罪盟?” “谁说不是呢?白鹭堡平时对百姓颇为仁慈,大家也得以安居乐业。这回白鹭堡早早发布了告示,让大家赶紧逃跑。哎,守了一辈子的房屋田地,就这么离开了,谁舍得啊!可谁有办法呢?” 李鱼问了一阵,这老头却絮絮叨叨,再问不出有用信息了。李鱼赶到队伍前头,复又询问了几人,所得也是有限。 叹息声、咬牙切齿声、小儿哭闹声、催促赶路声不绝于耳,李鱼不免惹动恻隐之心,暗忖道:“白鹭堡堡主诸葛玄策倒是颇得民心,又能视死如归,想来是一条好汉。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却苦了这些百姓。 但伐罪盟公然发招降书挑衅,白鹭堡大可以四处求援,为何只剩求死之念?难道名门正派竟都坐视不理吗?六大邪派魔焰滔天,号称中流砥柱的十大门派为何不出来主持正义?” 李鱼越想越觉烦闷,越想越觉得气愤,忽然下定决心:“师父修炼神思诀,并不追求名利,也不关切仙林风云。但我修炼神思诀,所为究竟何事呢?我的道,毕竟是我自己的道,与师父又有所不同。” 只因一腔热血涌动,李鱼向人问清楚了白鹭堡方位,在一众惊诧目光中,往西北方飞身疾驰而去。 虽然无法御气腾空,但借助于神思诀,李鱼健步如飞,顷刻已赶过百里之遥。 忽闻前边兵刃交击之声,更闻呼喝惨叫之声,李鱼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掠去一探究竟。 却见一个身披虎皮裘的光头壮汉怪笑连连,手中挥一柄巨大铁锤,呼啸生风,狂猛砸向垓心三人:“你们快点跪下求饶啊,求饶了,就能赏你们一个痛快。你们的同伴不是求饶了吗,你们三个为什么不求饶呢?” 另有一名紫瞳女子,手拿一尾银蝎鞭,一面欣赏好戏,一面娇笑道:“虎哥,别玩耍了,早点杀死了这些蠢货,好向堂主覆命。” 笑声中,女子的眼睛忽然向李鱼瞟来,显然已经感知到了李鱼的身影。 那被围困三人胸前带血,肩上带伤,浑身伤痕累累,在大锤的轰击下节节败退,情势岌岌可危。 而地上已先有两人气绝身亡,想来应是他们被杀的同伴了。 李鱼并不贸然出手,暗忖道:“这些人在白鹭堡前厮杀,莫非与白鹭堡有关吗?只瞧穿着打扮,那虎哥似不是善类,但也不能妄下定论。” 却听被困之中,那穿着紫色长衫的人怒斥道:“士可杀,不可辱,休想让白鹭堡低头!” 李鱼既已确认了敌我双方,再不耽搁,当下大笑一声:“说得好,只凭这句士可杀,不可辱,今天的闲事,鄙人管定了!” 虎哥一边挥锤追击,一边睨向李鱼,狞笑道:“反正是杀人,不在乎多杀一个。” 那女子亦是咯咯而笑:“奇了怪了,一个没有真气的丑八怪,居然要来管伐罪盟的闲事。是太阳已经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李鱼既带了面具,自然不能暴露桃花扇的存在,一眼瞥见地上死尸旁的三尺长剑,便伸手捡起了剑,冷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管太阳西边东边?” “好玩,还真是好玩!连刀和剑都分不清楚,还要路见不平呢。” 女子笑得非常开心,但转瞬间她已然笑不出来了,她甚至忍不住尖叫起来:“虎哥,小心!” 她的提醒显然已经太晚。 李鱼手持长剑,暗里驱动神思诀,自信使一招“长风万里,直下看山河”,引动雷霆威怒,邀来万里雄风,庞然一击,非但将那柄大铁锤震得粉碎,更将那虎哥直扇出三十丈外。 这边厢白鹭堡三人死里逃生,喘息未定,先道一声“多谢阁下救命之恩”;那边厢持鞭女子惊慌失色,腾挪闪跃,忙问一声“虎哥你伤到哪里了?” 却不料虎哥伤及内腑,口吐鲜血,眼见得不能活了。他只剩那半口气,勉力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女子脸庞,却只说了句:“蝎妹,我……我……”便即一命呜呼。 蝎妹泪珠翻涌,痛苦连呼了两声:“虎哥,虎哥!” 随即便见她转过身躯,怒目冲向李鱼:“好好好,居然真有不怕死的!阁下留下名号,伐罪盟定有所报。” 李鱼冷笑道:“一个死人,纵然知道我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呢?” 蝎妹一听李鱼此言,心头直打了一个冷颤,忽然之间竟丧失抗拒的勇气:“连虎哥都被这人一招杀了,我……” 一瞬怯懦,蝎妹当机立断,大喊道:“那你是自找死路!” 她作势要扑向李鱼,实际却是仓促抱起虎哥尸体,身形急闪,遁逃而去。 李鱼叹息道:“逃跑还不忘带走虎哥的尸体,也算情深义重。可是啊,你在乎虎哥性命,为何漠视无辜之人的性命?若我晚来一步,这三人都要成为你们的手下冤魂了。” 蝎妹何曾有心情去听李鱼说些什么,只知道运起全部真气狼狈逃窜,只想着逃回据点之后,哀求堂主来讨回血债。 却见李鱼依然化用辛稼轩《太常引》词意,不慌不忙使一招“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长剑遥掷,决绝一道白光,瞬间移到数里之外,精准无缺,洞穿了蝎妹的身躯。 李鱼摇了摇头:“只有死,才能让你们改变。只有邪氛退散,才见月光清明。” 第99章 风云变幻 李鱼举手投足间斩杀伐罪盟两名凶徒,白鹭堡三人不免惊为天人,当即跪倒在地,连称呼也为之一变:“多谢尊驾出手相救,小人等感激不尽。只怪小人等眼拙,竟还不知尊驾姓名。” “都先起来吧。鄙人胡玉风。”李鱼随口编造了一个假名字,问道:“伐罪盟怎么会为难白鹭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身穿紫衫的中年人道:“小人诸葛青,忝为白鹭堡二管家。这两人是诸葛风与诸葛秋,均是堡中得力护卫。听尊驾语气,似乎对白鹭堡并不熟悉,对近日仙林形势似乎也……” “不错,鄙人一向闭关修炼,多年来不问世事。” “原来如此,哎,此事说来话长。白鹭堡一向依附于圣儒门,虽然每年供奉甚巨,好歹还能够自足,这些年下来,总算有了一点小基业。如今方圆千里之地,皆为白鹭堡所有。” 诸葛青边说边留意着李鱼的眼神,说到“圣儒门”三字时有意放慢了语速,察觉李鱼对圣儒门已有所了解,便不详细展开。 李鱼神情淡然,但暗里仍是生出几分惊讶:“圣儒门?原来白鹭堡竟是圣儒门的附庸。” 诸葛青继续道:“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如日中天的圣儒门却在这半年连逢变故,虽不至土崩瓦解,却已是一落千丈。 数月来,圣儒门已丢掉数十座城池,失去近百个门派的效忠。圣儒门自顾不暇,白鹭堡虽然未曾脱离圣儒门,却再也无法获得圣儒门的庇护了。” 李鱼惊讶更甚,不由追问道:“圣儒门乃十大门派之一,怎会衰落如此?” “尊驾一直闭关,自然不知道半年前仙林中曾窜起一颗流星,那便是疏影阁的李鱼。此人一经出世,便大闹仙音宗,更杀死了圣儒门主的宝贝儿子怀剑公子。 圣儒门主由此找上疏影阁主梅花仙子,两人对拼之下,却是圣儒门主铩羽而归。 自然,圣儒门惨败重伤的消息,小人等都是事后才得知的。当时圣儒门主回转圣儒门后,若无其事,照常处理门派事务,却在一个多月后忽然宣布要闭关疗伤。 这时众人才知道圣儒门主一直强撑病体,才知道门主居然败给了梅花仙子。 那时仙林渐渐有风声传扬,所有人都惊叹于梅花仙子的实力,却没有几个人能料想到圣儒门竟因此酿下了大祸。 那圣儒门主自闭关之后,三个月都未曾出关,将门中一切事务尽皆甩下不管。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渐渐便有非议声音起来,圣儒门下不少人都沉不住气了。 然后便有人教唆弟子闯入禁地,意外发现圣儒门主躺在地上。虽然圣儒门主尚有气息,却浑身发热,人事不知,呼喊不应。 此消息一出,圣儒门当即大乱,各位长老的暗里争斗逐渐浮现水面,无不对圣儒门的宝座觊觎窥视。 本来怀剑公子修为高绝,名声素著,由他担任圣儒门的下任掌门乃是名正言顺,众长老也无人敢有非分之想。 奈何怀剑公子已被李鱼所杀,圣儒门主又半死不活,偌大一个圣儒门群龙无首,岂有不乱之理? 经过多番角逐与自相残杀,圣儒门如今分为三股势力,一股以长老夏子明为首,一股以长老儒千秋为首,这两股力量较大,却又彼此难分高下。 另一股则以长老徐一贯为首,虽然实力较弱,却也赢得不少人拥护,乃是因为徐一贯对争权夺利的两股人马都深恶痛绝,主张救治圣儒门主,澄清玉宇,还圣儒门往日荣光。 圣儒门内乱成一锅粥,圣儒门外更是风云变幻。不少小门派主动挣脱圣儒门的牵制束缚,而伐罪盟、灭魂殿等邪派趁机攻城略地,侵夺圣儒门原本的地盘。 同时更有不少世家大派谋求取代圣儒门原有的十大门派地位,抓紧结纳无上会、唐阁等其余九派,纷纷扰扰,智计不休,总之多方人马各怀鬼胎,无所不用其极。 眼瞅着圣儒门大厦将倾,原以为白鹭堡将与其他门派一般另攀高枝,孰料堡主与小姐她……”说到这里,诸葛青语声一顿,忽然转过了话题:“总之,堡主既做了死战的决定,小人等便与白鹭堡共进退,左不过一死而已。” 山中才半年,人间已如隔。饶是心境沉稳,李鱼仍不由泛起荒诞之感:“想不到煊赫多年的圣儒门竟在短短时间内分崩离析,其中多少还有点我的原因,还真是让人唏嘘叹惋。 原以为圣儒门将是拦住我脚步的庞然大物,圣儒门主将是我无法回避的绝顶挑战,想不到竟这般冰消瓦解了……” 李鱼心中不由又想起在凤鸣山鸾舞殿内,与圣儒门主洪天地的一面之缘。那时的洪天地神采照人,威而不怒,让人望而生敬。 李鱼顿时又有些疑惑,暗忖道:“圣儒门主这样一个绝顶人物,怎会因为与师父的对决而陷入死地?据唐柔雨所述,当时师父与圣儒门主平分秋色,顶多略胜一筹。 唐柔雨既敢断言师父没有大碍,照理说圣儒门主的伤势也不致命,何以需要闭关三月,又何以在闭关后竟会人事不知?莫非其中还有别的缘故吗?” 眼见得李鱼锁眉不语,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诸葛青察言观色,并不着急叙述,只在一旁耐心等待。 一直等到李鱼回过神来,诸葛青方才继续讲述:“七天前,伐罪盟向白鹭堡发来招降书,言辞无礼,盛气凌人,分明将白鹭堡视作一块嘴边肥肉。 堡主并不惧怕伐罪盟屠城的恫吓威胁,早已不惜一死,也要护住白鹭堡一世声名。只不过敌强我弱,只好命小人等前往各大门派求援。 至于结果嘛,呵呵,偌大仙林,数千门派,竟无一门一派肯加以援手。小人等心灰意冷,决意返回白鹭堡与众人同死。 孰料竟被伐罪盟凶徒埋伏截杀,多亏了尊驾仗义出手,小人等才没有即刻毙命。” 诸葛青此刻明确告知,那些名门正派果然都选择袖手旁观。 李鱼先前的猜想顿时变为了事实,心底那一种不愿相信的侥幸,终于变成了不得不相信的无奈、愤怒与痛心。 他不由得气血翻腾,毛发皆竖,大声问道:“伐罪盟大言屠城,十大门派竟是无动于衷吗?” 诸葛青之所以肯对李鱼细说始末,就是因为发觉李鱼不但剑术高超,更有一种古道热肠,是以想方设法,想要博取李鱼的同情,争取李鱼来帮助白鹭堡。 此时见到李鱼义愤填膺,诸葛青正中下怀,不免添油加醋,再下一剂猛药,悲愤说道:“十大门派向来自私自利,哪会管白鹭堡的死活? 哼,昨天乃是八大仙子之中的荷露仙子秦梦夕与薛寅成婚大典。荷露仙子乃是墨宗宗主的掌上千金,其他九大门派一时云集,便连圣儒门的三位长老也都亲临道贺。 小人等苦苦哀求,跪地哭诉一整天,却连墨宗大门都进不去,只听得山顶远远传来欢声笑语,丝竹阵阵不绝。 呵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谁又管我们小小白鹭堡的死活?又有谁敢急公好义,能冒着伐罪盟的邪焰凶威来救助白鹭堡呢?” 第100章 稼轩剑法 李鱼早有相助白鹭堡之意,待听了诸葛青的悲愤之言,更觉义不容辞。他当即表明来意:“鄙人不敢说急公好义,却向来胆大妄为,偏要去掀一掀伐罪盟的逆鳞。” 诸葛青三人闻言,当真是喜出望外,即刻跪倒在地,“咚咚咚”直磕头不停。 诸葛青更是热泪盈眶,五体投地:“尊驾侠肝义胆,此番出手援助,不啻雪中送炭。大恩大德,白鹭堡没齿不忘。” 李鱼压下激荡心情,伸手扶起诸葛青:“三位请起,鄙人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与子同袍,与君同死罢了。若真将厚望寄托在鄙人身上,只怕要让三位失望了。” “尊驾说哪里话?白鹭堡怎敢负心昧义,反让恩人陪葬?小人冒昧,想请尊驾保护小姐离开,好留下白鹭堡一脉。 自然,若是形势不妙,尊驾大可早行脱身之计。不管事成与否,只凭尊驾这番心意,白鹭堡已感盛情。” 李鱼道:“既然如此,还是等到白鹭堡看看形势,再做处理吧。”他同时暗忖道:“单看诸葛青如此忠心耿耿,便可知堡主诸葛玄策定有过人之处,方才能让下属无怨效死。” “便请尊驾与小人等一同返堡。” 李鱼苦笑道:“忘了说,鄙人并不会御气之法。” 诸葛青尚未答言,诸葛风已急不可耐,自告奋勇道:“如果尊驾不嫌冒犯,小人可以背着尊驾前往白鹭堡。” “那就有劳了。”李鱼正准备起身,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诸葛先生,你刚才说梅花仙子重创圣儒门主,那她……是否也身受重伤呢?” 虽然唐柔雨信誓旦旦说胡绛雪并无大碍,但既然圣儒门主重伤难愈,胡绛雪便也有可能染上暗疾,甚至于同样危在旦夕。 李鱼先前激于义愤,满脑子都是帮助白鹭堡的念头,此刻冷静下来,便想到了胡绛雪的安危。语气之中,带了三分关切三分担忧又三分忐忑,既迫切想要知道消息,又有些害怕知道消息。 瞧见李鱼神色似乎有些紧张,诸葛青不由一愣,随即想到:“想必是他醉心修炼,听到有人能够挫败圣儒门主,所以特别在意这等奇人。何况疏影阁之名,他虽然多年闭关修炼,却未必不知。” 于是诸葛青便为李鱼详细解释道:“这八大仙子的名号,近年才流传开来,尊驾自然不知。这梅花仙子胡绛雪,位列八大仙子首位,非但容颜惊世,更有绝世之才。 自从梅花仙子与圣儒门主一战,她的声望可谓如日中天,疏影阁更成为仙林圣地。 至于梅花仙子的伤势嘛,先前有传言说梅花仙子被圣儒门主打成重伤,全是无稽之谈。梅花仙子纵然当时受伤,也绝对只是轻伤小恙。 两个月前,仙音宗的宗主曾经拜访梅花仙子,据说两人坐而论道,直谈了一整天。虽然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但梅花仙子当时并无伤势在身,那是没有疑义的。” 李鱼追问道:“众人没有亲眼所见,何以知道梅花仙子没有受伤呢?” “因为仙音宗主回到仙音宗后,便即宣布李鱼并非是杀害箜篌使者的凶手,真凶另有其人。 尊驾有所不知,李鱼杀害箜篌使者之时,十大门派掌门都在现场,众目睽睽,李鱼若不是真凶,那还有谁是真凶吗?何况若凶手真是别人,仙音宗为何不明白指出,反而含糊其词呢? 而仙音宗主之所以违心替李鱼洗涮罪名,主动示好疏影阁,理由显而易见,那就是仙音宗不想开罪梅花仙子。这便说明梅花仙子并无大恙,否则以仙音宗的实力,为何反向疏影阁低头呢? 说也奇怪,那李鱼自从半年前在浔羊城现身后,便即消声觅迹。眼下圣儒门大乱,仙音宗又洗脱了他的罪名,众人也不敢轻易得罪疏影阁,却不见李鱼回返疏影阁。 虽说李鱼当时叛出了疏影阁,但谁都知道,那是他的权宜之计,为的是不牵累疏影阁和梅花仙子。也因此,梅花仙子会为叛徒李鱼出头,会迫使仙音宗洗去李鱼罪名,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啊。” 诸葛风带着一点羡慕道:“据说那李鱼不过二十多岁,便引发了仙林局势的无限动荡。他就好像一颗流星,横空出世,耀眼非常。纵然消失了大半年,但时不时仍有人提到他,大家谈论李鱼时,无不两眼发光呢。” 一旁诸葛秋恼怒道:“呸呸呸,什么破李鱼,若不是他搅出这些事来,圣儒门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地步,我们白鹭堡更不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看李鱼啊,就是一个大祸害。你还佩服他这样的祸害呢,真是不知好歹。” 诸葛风却争辩道:“就凭李鱼能够杀死怀剑公子这一点,他就是值得佩服!怀剑公子是少有的天才,我看李鱼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李鱼再次确认师父无恙,心头大定,这时听两人扯到自己,便懒得多听,对诸葛青道:“多谢先生为鄙人解惑,事不宜迟,我们赶往白鹭堡吧。” 诸葛青何尝愿意多扯废话,只是不想拂逆李鱼罢了,当即吩咐道:“诸葛风,小心背着尊驾。” 四人御气腾空,转瞬已过百里。诸葛风忽然问道:“尊驾,你丹田没有真气,是如何使出威力无穷的剑招呢?你的修为又高到了何等境界呢?莫非已是大乘高手?” 诸葛青怒斥道:“放肆!你竟敢出言无状,唐突尊驾!尊驾剑术通神,岂能用说书人的玩意妄测高下?” 原来筑基至渡劫八个修为境界的划分,最早竟是出自说书人之口。 说书人说一段话本,往往要说上三五天。由于故事太过复杂,故事中高手又层出不穷,难免有前后矛盾和实力混乱的情况。 为了让听众清楚分辨谁强谁弱,也让故事更便于叙述,有说书人灵机一动,以真气内元为标准,拟定了元婴、大乘、渡劫等境界,直接说某某某是元婴高手,某某某是渡劫高手,一时赢得满堂喝彩。 其后这套说辞风行海内,便连仙林各大门派也不能免俗,往往以这八个境界划分来选拔英才,确定优劣。 只不过,真正生死对决,战局瞬息万变,差之毫厘而谬以千里,远不是境界压制那么简单。筑基期击败金丹期,金丹期击败渡劫期,都是常有之事。 是以在高手眼中,什么金丹什么渡劫,都不过是玩笑之语,根本无人当真。 听到诸葛青的言语,李鱼不由回想起刚入门时,胡绛雪的郑重嘱咐:“不依赖丹田真气,而是以境界为第一。” 此境界非彼境界,是领悟之境界而非真气之境界。李鱼正是由此教诲开端,踏上了修炼之路。 若非拜入疏影阁门墙,而是拜入那些庸常门派,这一条修炼之路将是缘木求鱼,纵然拼尽心力,也无法饱览绝顶风光了。 一念及此,李鱼忽又想到了霜月仙子上官雁:“上官雁与我真是有知遇之恩,良朋之义。多亏了她的推荐信,我才侥幸得蒙师父垂怜指教。不知这些日子中,上官雁过得可好?” 这时诸葛风诚惶诚恐,忙不迭道歉:“小人无礼造次,对不住,对不住。” 诸葛青亦在一旁缓颊:“这小子资质一般,却痴心武道,还妄想成为英雄,所以说话也不过脑子。尊驾大人大量,勿要放在心上。” 李鱼抛开杂念,微笑道:“无妨,何必如此拘谨。鄙人确实经脉尽毁,所依仗的乃是祖传的一套稼轩剑法。” 这自然是李鱼不想暴露神思诀,便借着先前演化辛稼轩词意的余思,凭空编造了剑法的名字。 第101章 天经地义 诸葛青试探着问道:“这稼轩剑法,莫非是从辛稼轩词意中参悟而得?” 眼见李鱼点头,诸葛青恍然大悟,语声愈增了敬佩之意:“看来尊驾的剑法与神思诀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尊驾会如此在意梅花仙子与疏影阁动向。” 李鱼一笑而答:“先生过奖了,鄙人雕虫小技,可不敢与疏影阁相提并论。” 他暗地里却也佩服诸葛青的见识:“此人修为虽然不高,但颇为练达,不但熟读诗书,熟知仙林风云,反应也是不差。若非带着面具,我的身份说不定已然暴露了。” 诸葛风现出羡慕的神色,却怕真惹恼了李鱼,将一肚子热情都强行压下,默默背着李鱼,不多时已飞过三百多里,落在白鹭堡前。 虽是坞堡之名,白鹭堡其实更像一座雄峙大城,危墙高立,气象森严,难怪伐罪盟会盯上这块肥肉。 李鱼随三人穿过重重守卫,登上聚贤楼,往议事厅而去。 尚未进厅,早有一人热切迎上,招呼道:“老兄弟,两位小兄弟,这趟辛苦你们了。” 诸葛青三人跪地在地,语声悲切内疚:“堡主,我等有辱使命,未能求得十大门派援手。” 李鱼冷眼觑去,却见这堡主诸葛玄策年约四旬,身形清癯,文质彬彬,闲挂着一绺长须,颇有儒者之风。 只听诸葛玄策道:“这结果早在众人意料之中,老兄弟无需自责。派你们走这一趟,也无非尽人事三字罢了。 倒是这位好汉器宇轩昂,意气凌云,惜乎我之拙眼不识泰山,你还不快替我引荐?” 诸葛青连忙站起身来,对李鱼道:“尊驾,这位便是白鹭堡堡主诸葛玄策。”复又对诸葛玄策道:“堡主,我等返回路上,遇见伐罪盟凶徒截杀,苦战不敌,先折损了两位弟兄,连我们三人也危在旦夕。 幸亏这位尊驾及时到来,仗义出手,我等才能苟延残喘,有命回堡覆命。尊驾得知白鹭堡处境后,不避邪氛,愿助白鹭堡一臂之力,当真是古道热肠,侠义无双。” 李鱼连忙道:“鄙人胡玉风,见过诸葛堡主。不过是路见不平,当不起管家一番谬赞。” “原来阁下乃是白鹭堡的恩人。玄策有失远迎,失礼之至。”诸葛玄策当即对李鱼行了一礼,殷勤道:“阁下快请厅中喝茶。”当先侧身领路。 待众人进了议事厅,分主宾坐定。诸葛玄策上下打量着李鱼,忽然问道:“阁下可曾欠了白鹭堡恩情?” 这一句话出口,非但李鱼莫名其妙,便连诸葛青也是意想不到,诧异满脸,暗忖道:“堡主怎会如此失礼?真是咄咄怪事。” 这时李鱼已回答道:“白鹭堡之名,我尚是今日听说。” 诸葛玄策目光如刀,紧紧盯住李鱼的双眼,复又问道:“那么阁下可是有求于白鹭堡?” 李鱼不由一愣,不知这诸葛玄策何以有此一问,便老实回答道:“鄙人并无所求。” 诸葛青瞧见气氛不对,连忙对诸葛玄策使眼色,嗫嚅道:“堡主,我先将这一行……” 诸葛玄策右手一摆,止住了诸葛青的挤眉弄眼,对着李鱼冷冷道:“那么阁下究竟所为何来?” 李鱼失笑道:“鄙人的来意,堡主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诸葛玄策霍然起身,威怒下令:“来人,将这奸细即刻拿下!” 诸葛玄策言出令随,霎时间四下涌出数十名甲胄武士,刀戟霜寒,杀气盈盈,将李鱼团团围在垓心。 诸葛青三人均是大惊失色,忙不迭跪地陈词:“堡主不可!尊驾不只是我三人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白鹭堡千载难求的贵人。 堡主不备待客之道,不念云天之恩,已是失了道理,怎可反是刀刃相向?” 诸葛玄策无奈苦笑:“老兄弟,你是堕入骗局还不自知呢。若留下此人性命,白鹭堡将要万劫不复了。” 诸葛青疑惑道:“堡主何出此言?” “老兄弟,你仔细想想,伐罪盟既然决定要截杀你们,为何定要在白鹭堡附近动手?为何伐罪盟不将你们即刻杀死,偏在危在旦夕之时,这人堂而皇之出现。世上可有如此凑巧之事? 你也听到了,这人自己说对白鹭堡别无所求,也未曾亏欠白鹭堡恩情,那他何以会冒着生死的危险来帮助白鹭堡? 呵,胡玉风,胡玉风。老兄弟,你我都是老惯江湖,多年来可曾听过这人的名字?可曾听过这人的事迹? 十大门派都不肯援手,成名豪杰都不敢出头,一个无名之辈为什么肯抛却性命,巴巴跑来与伐罪盟作对? 老兄弟啊,这个人显然是伐罪盟派出的奸细。他与截杀你们的凶徒合演了一场戏,只用两个凶徒的人头便换取白鹭堡的信任,到时候里应外合,便可将白鹭堡轻而易举覆灭。当真是歹毒计策啊!” 被诸葛玄策这么一说,诸葛青不免心惊肉跳,浑身发抖,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是后怕,颤声道:“我,我竟差点上了伐罪盟的当,差点成了白鹭堡的罪人……” 诸葛风望向李鱼的眼神也是半信半疑,却又摇了摇头,喃喃着低声自语道:“不像,不像,我觉得他不像是坏人……” 只是诸葛风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根本没有勇气大声说出,更无法替李鱼辩解一句。 李鱼漠然无语,竟是懒得说一句辩解之词。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是有些蹊跷。他也明白,诸葛玄策的顾虑和猜疑很有些道理。 诸葛玄策的做法无可厚非,但李鱼却不由得感觉到一股悲哀,一股无法驱除的悲哀,一股深入骨髓隐隐作痛的悲哀。 诸葛玄策言下之意,无恩无求,素不相识,便不能拔刀相助,便不能为旁人赴汤蹈火。 难道袖手旁观才是天经地义,见死不救才是理所当然吗? 明明是好心的善意,却只能沦为怀疑的对象,只能变成佛口蛇心的冷箭和别有用心的毒计吗? 世道人心,果已崩坏至此吗? 刀枪剑戟之下,杀气冲腾之前,李鱼忽然笑了。 他笑得有些苦涩,但他依然还有笑的勇气,依然还有行善的胆气。 李鱼笑着说:“不管堡主相信与否,鄙人此来,只为相助白鹭堡,别无他意。” 第102章 有女名兰(求打赏) 诸葛玄策冷喝道:“不必狡辩,待将你拿下拷问,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李鱼笑问道:“难道堡主就不怕错怪好人?” 诸葛玄策不假思索道:“鄙人尚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还分得清好人与坏人。”复又对众甲士下令道:“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一人焦急喝止:“爹爹,你可真是老眼昏花,错怪好人!” 诸葛玄策不由愣住,坚毅明亮的眼神顿时现出了迷惘之色,再不敢轻率妄动。 虽然有些难看,诸葛玄策也只好罔顾尊严,出尔反尔,下令道:“众人且慢动手!” 却见议事厅后厢帘影晃动,快步趋出一名玄衣少女。 “想不到白鹭堡中还有人懂我。”李鱼循声望去,却见这少女容颜清丽,身段婀娜,照人如山川映发,行步似弱柳扶风,天生着一段花容月貌。 只是少女的右眼浑浊不堪,分明已瞎了多年,与秋水柔波早已挥手作别。 这一只瞎眼,恰如白璧微瑕,破坏了少女那一身国色天香,使人油然而生可惜之感。 倘若这少女的右眼不曾瞎掉,那么她便是人世罕有的天仙,明眸璀璨,动人心魄,较之胡绛雪、唐柔雨等仙林八大仙子,亦将并驾齐驱,无所愧色。 倘若这少女不只是右眼瞎掉,而是双目一并失明,那么她便是惹人同情的伤心人,楚楚可怜,哀婉动人,叫人无法不加呵护怜惜。 可她偏偏一只眼睛神采飞扬,一只眼睛黯淡无光。明明是近乎完美的容颜,却因为这一点瑕疵而显得方枘圆凿,既缺了明眸善睐的光彩夺目,又缺了弱质多病的哀求愁感,整个人的气韵便落了下乘。 李鱼素来觉得容貌只是皮相,无关紧要,但此刻却如常人一般,为少女的容颜深感惋惜。 此一种惋惜,其实已不单对这少女的容颜所发,更是对天道无常的叹息。 他心有感慨,眼中难免失了分寸,甚至于直盯着少女脸庞而不自知。 却听少女轻笑道:“小女子容颜丑陋,竟至惊扰阁下,实在抱歉得很。” 李鱼方才醒悟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道:“是鄙人唐突了姑娘,实在惭愧得很。鄙人粗陋无礼,还望姑娘莫放在心上。” 少女微笑道:“阁下并未对小女子无礼啊,倒是那糊涂堡主大动干戈,真正是无礼之极。哎,白鹭堡辜负了阁下热血,阁下却不曾负气而去。其中深恩厚谊,白鹭堡已是粉身难报。” 诸葛玄策疑惑问道:“兰儿,你何以直说这人不是奸细?” 诸葛兰略显无奈:“我的爹爹啊,你定是被伐罪盟搅得心神不宁,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也失去了往日的判断。 若是先前的你,兰儿相信你绝不会怠慢了尊客,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动手。” 诸葛兰这番话虽是对诸葛玄策所说,但眼神却瞟向了李鱼,显然是替诸葛玄策道歉辩解,希求获得李鱼的原谅。 诸葛玄策闻弦歌而知雅意,对李鱼道:“鄙人近日思绪不宁,行事狂悖错乱。若是错怪了阁下,还请多加担待。” 他虽是对李鱼说话,但眼神却瞟向诸葛兰,迫切想要知道诸葛兰言辞凿凿的依据。 诸葛兰摇了摇头,问道:“爹爹,伐罪盟下书已经多天,为何白鹭堡周围三百里并没有伐罪盟的哨卡与细作?” “那自然是因为伐罪盟从来不将白鹭堡放在眼里……”诸葛玄策脱口而出,瞬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漏之处:“对啊,伐罪盟无比蔑视白鹭堡,认为白鹭堡不堪一击,又何必大费周章,派出奸细来祸乱呢?” 诸葛兰接口道:“正是如此。伐罪盟之所以在附近截杀诸葛青叔叔,那是因为他们仍希望我们不战而降,所以用众人的尸体来做最后的恐吓。 对伐罪盟而言,屠城从来就不是真正目标。他们所要的本来就是白鹭堡数十年积累的财富。若能够兵不血刃,避免财帛损毁,于他们而言,那是最佳之策。” “不错,不错。”诸葛玄策念叨了两声,忽然来到李鱼身前,恭恭敬敬对李鱼躬身行礼。 他的话语带着恳切的惭愧与自责:“鄙人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竟错怪了阁下一番美意,真是罪莫大焉,后悔不及。还请阁下原谅鄙人昏昧了之过。” 李鱼道:“堡主小心谨慎,也不能说错。毕竟鄙人名不见经传,难免惹人怀疑。” 其实李鱼这番话实话实说,并非故意刻薄。但落在诸葛玄策耳中,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一边鞠躬不起,一边挥袖示意诸葛兰代为缓颊。 诸葛兰微笑道:“我的爹爹啊,你又想多了。阁下没有因为冤屈而扬长而去,足见他宰相肚里能撑船,早就原谅你冒失之罪。也多亏阁下胸怀广大,换做心胸狭窄之辈,说不定恩人已成仇人了。 其实我刚刚在帘子后面听到阁下说话,便知他内心坦荡,俯仰无愧,更早已断定他并非奸细。诸葛青叔叔说得不错,似阁下这等热衷心肠,可谓是千载难逢的侠士。” 李鱼暗忖道:“这诸葛兰不断拿好话抬举我,无非是想让我继续留在白鹭堡。其实我根本没有离去之意。既决定帮助白鹭堡,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却听诸葛兰道:“想来伐罪盟也早已料到十大门派不会相助白鹭堡,所以任由诸葛青叔叔等人前往墨宗,一路不加阻拦。” 李鱼不由问道:“听姑娘言下之意,莫非早就料到二管家此行无果吗?” 诸葛兰侃侃而谈:“十大门派貌合神离,立场也是多样。之所以众门派一致同意不增援白鹭堡,乃是因为白鹭堡的尴尬立场。 目前白鹭堡依然是圣儒门的附庸,照理说圣儒门理应出手相助。但圣儒门自顾不暇,鞭长莫及,早已将白鹭堡当成无用弃子,根本不加理会。 而其余诸派,有不想得罪伐罪盟的,有乐见白鹭堡覆灭以削弱圣儒门的,也有愿意出手帮助白鹭堡的。只是他们纵然有心,却终究难过圣儒门这一关。 既然圣儒门都不吭声,他们若是介入白鹭堡与伐罪盟之争,岂非越俎代庖,明目张胆与圣儒门作对?” 听到此言,李鱼忽然明白:“这世上并非皆是冷漠之徒,正派也并非全然无情。只不过形格势禁,无法随心所欲。十大门派享有着秩序的利益,便无法脱离秩序的制约。 这般说起来,像我如今闲云野鹤之身,才真正是自由自在,可以顺着心意去做事,不必受到门派规矩的限制。” 他心念一动,又生出了疑惑,顺势问道:“既然白鹭堡早知道圣儒门会置身事外,为何白鹭堡不肯脱离圣儒门,反而要吃力不讨好维系着这层关系呢?” (说个好消息,扇花录终于签约了!求打赏,求打赏,求打赏! 为表祝贺,我给自己打赏了一个白银盟。 很多书两三万字就签约了,写得差一点的书还可以在十万字的时候申请签约。如果十万字还不能签约,多数作者会选择放弃,另开新书。 而这本扇花录,不但十万字申请签约没过,后面还申请了五六次,一直无法签约。一直到20多万字,扇花录才终于签约了。 为什么我能这么坚持?因为这是一本我认真在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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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堡不能轻易与脱离圣儒门,但堡主与小姐为何要死战守堡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都是万金之躯,我实在不想看到……” 诸葛兰微笑安慰道:“青叔叔,这道理我先前已和你说过了。我们不是要击败伐罪盟,而是击败来袭的伐罪盟。这中间的区别,可是天差地别的。” 留意到李鱼的疑惑眼神,诸葛兰善解人意,略加解释道:“伐罪盟乃是由两帮十三会组成的联盟。两帮十三会各有帮主与会主,伐罪盟主虽然地位稍高,执掌大权,却也无法完全凌驾众人。 换句话说,伐罪盟主与两帮十三会的关系,类似于兄弟相处,表面上是没有尊卑之别的。 当然,每一届伐罪盟主都是由两帮十三会最强势的帮会首脑担任,因此伐罪盟主在事实上仍然掌控着两帮十三会的决策与行动。 而此次攻打白鹭堡的伐罪盟,其实是十三会里面的血狼会。具体一点说,其实是血狼会下属的啸月堂。 自从圣儒门大乱以来,白鹭堡未雨绸缪,也做了不少准备。所以并不是没有可能打败啸月堂的。” 诸葛青急急反问道:“小姐,就算我们可以打败啸月堂,能打败血狼会吗?能打败伐罪盟吗? 白鹭堡是无法与伐罪盟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的。你与堡主纵然殚精竭虑,仍然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啊。” 诸葛兰与诸葛玄策对望一眼,微笑道:“青叔叔,你总是太多担心。若能够击败啸月堂,伐罪盟固然是恼羞成怒,圣儒门也将对白鹭堡刮目相看。 白鹭堡的确只是一枚弃子,但小卒一旦过了河,那就不再是小卒了。圣儒门现在三股势力争斗不休,白鹭堡若能脱颖而出,必将成为他们各自争取的对象。 甚至,不只是圣儒门的注目拉拢,其他势力也将对白鹭堡另眼相看。白鹭堡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许等的就是这一天。 你以为这一回是白鹭堡的灭顶之灾,我与爹爹却认为是白鹭堡脱胎换骨的天赐良机。若是就此避过风雨狂暴,如何见得彩虹瑰丽?” 诸葛兰微笑浅浅,并不肆意张狂,却分明有一种无可动摇的信心。 这一瞬间,诸葛兰那只瞎了的丑陋不堪的右眼,仿佛也在熠熠生光。 李鱼与诸葛兰不过初见,对其人其事更谈不上了解,但此刻,他的内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这一个被老天捉弄的女子,似乎从来不曾看到老天的恶意。 她可以笑着对李鱼说:“小女子容颜丑陋。”她可以笑着对诸葛青说:“小卒一旦过了河,那就不再是小卒了。” 天意弄人下,依然有笑对命运的勇气;山呼海啸中,依然有掌握命运的底气。 自强不息这四个字,忽然在李鱼脑海中跳动起来,舞蹈起来,飞翔起来。 “这世上,何尝只有一个李鱼不肯低头呢?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却听诸葛青叹气道:“罢了罢了,你从到大,我一次也说不过你。我也不啰嗦了,我冒昧相请尊驾相助,乃是求他在危机时刻将你救离险境,保住白鹭堡一脉传承。这一回我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你可不许再加反驳了。” “呵。青叔,原来你是想让他保护我出城吗?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我想,阁下也不会同意只当小女子的保镖吧?”这一句话却是直接对着李鱼所发。 李鱼胆气豪壮,大笑道:“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鄙人不才,正是要会一会伐罪盟。” 诸葛玄策亦是大笑道:“有阁下出手襄助,白鹭堡必可以转危为安。只不过,我们的计划要做一个新安排了。” (感谢大家的打赏!本来作者以为只有几个人打赏的,但现在看来至少是几十个。作者也会自强不息,继续写好这本!) 第104章 君子之争 诸葛兰点头道:“不错,胡大侠既在白鹭堡,我们先前准备的机关陷阱已没有用武之地了。啸月堂不足为虑,爹爹该考虑如何击败血狼会了。” 李鱼尚是首次听别人称呼自己为“大侠”,脸上神色颇不自然,不由想道:“所谓侠者,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我,算得上大侠吗?” 诸葛兰察言观色,微笑道:“怎么,阁下不喜欢大侠这称呼吗?小女子却认为,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够与阁下相配呢。” 诸葛玄策却是骇了一跳,忍不住又往李鱼身上看了一眼,沉吟道:“只须击败啸月堂,白鹭堡便算马到功成了。凡事过犹不及,兰儿当然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我的爹爹啊,莫非你在怀疑胡大侠的实力?呵呵,一只眼睛的人,竟比两只眼睛的人,看得更清楚呢。 你可听清楚了,胡大侠口中说的乃是会一会伐罪盟,而不是啸月堂。只凭此一句,便可知道他修为高绝,并非是在逞血气之勇。只有胸有成竹,才可这般豪气干云。” 一旁诸葛青急忙说道:“尊驾的稼轩剑法出神入化,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啸月堂也不是易与之辈,不提啸月堂主的‘幽魂掌’神通,单是他手下那六匹野狼,就够难缠了……” 诸葛玄策哈哈一笑:“胡大侠自然手段非凡,但抵御外侮,毕竟是白鹭堡的事情。能得到胡大侠相助,已是白鹭堡的福气,怎可得陇望蜀,将御敌之事全都推给胡大侠呢? 兰儿,你先前说爹爹老眼昏花,爹爹无言以对。但你现在乃是得寸进尺,爹爹自然有话要说。” 诸葛兰噗嗤一笑:“看来爹爹仍是低估了胡大侠。你瞧不出胡大侠的底蕴,难免留有疑意。我这全无修为的人,偏偏却知道胡大侠的志向。 区区啸月堂主,岂在胡大侠念中?胡大侠,你说是也不是?” 李鱼道:“姑娘太抬举鄙人了。鄙人乃是首次听闻啸月堂主之名,能不能打败啸月堂主,仍须战场见真章。” 李鱼言语上说得谦虚,但语气中流露出一种从容之态,叫诸葛玄策不由不重新审视李鱼的实力。 他心思瞬变,忍不住想要确认李鱼的修为究竟高到了何种程度,笑道:“胡大侠使剑,鄙人也使剑。兰儿与诸葛青兄弟这般推崇大侠的剑术,鄙人不由见猎心喜,愈加好奇胡大侠的稼轩剑法了。 鄙人斗胆,请胡大侠与鄙人过上几招,君子之争,点到为止,如何?” 李鱼尚未答言,诸葛兰已笑着说:“不好,不好。我的爹爹啊,你怎会是胡大侠的对手?就不要丢人现眼了吧。” “你这丫头,怎么老是拿爹爹取笑?既是君子之争,爹爹落败又如何,取胜又如何呢?” 诸葛兰摇头道:“不成,不成。君子之争须得势均力敌,爹爹你修为不够,估计胡大侠全程都得让着你。这一场比剑哪有什么看头? 这样好了,派人去请徐公子过来。徐公子是白鹭堡中修为最高之人,爹爹你也是自叹不如的。只有他与胡大侠比剑,方才有些看头。” 诸葛玄策暗忖道:“眼前这个虬髯大汉毫无真气,但诸葛青真心夸誉,兰儿又极力推崇,想来此人确实有些真本事。若这胡玉风真有通天手段,确实也用不到那些机关陷阱了。 兰儿的提议不错,我好歹是堡主的身份,何必亲自下场比剑?赢了无趣,输了尴尬,流传到仙林中也失了颜面。那便让徐公子来试试胡玉风的修为吧。” 于是诸葛玄策对李鱼道:“这位徐公子名为徐润玉,乃是白鹭堡的大管家。只不过,他一向喜欢别人喊他公子,所以众人都以公子相称。 他有一套家传的回风拂柳剑法,精妙非常,不知胡大侠可有意与徐公子切磋一二?” 李鱼暗忖道:“诚如诸葛兰所言,我只有展示了足够实力,白鹭堡才肯放心将重担交托于我。看来这一场剑术比拼,是无法避免了的。” 于是李鱼点头道:“鄙人才疏学浅,更算不上君子。但既然是君子之争,倒也不妨一试,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相信会让鄙人大有裨益。” 诸葛玄策一边命人去请徐公子,一边暗想道:“这胡玉风面相看着粗豪,但谈吐却文质彬彬,不失文雅。这样一个人物,怎得从前都没有听说过呢? 兰儿与胡玉风也是初次见面,怎么好似相知莫逆,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就算是徐公子,兰儿也未曾如此看重呢。” 大约一炷香后,却见一名手拿折扇的少年踏入厅中,先对着诸葛玄策点头示意,继而对李鱼行礼道:“在下徐公子,方才在堡内巡视防务,故而未曾及时与胡大侠见礼。 听闻胡大侠不避斧钺,赶来相助白鹭堡,在下好生佩服。若是仙林各派都有阁下见义勇为之心,何愁邪派放肆呢?” 徐公子身材与李鱼差不多高大,面容也算得上俊朗,配合手中那一柄镶金折扇与腰间那一枚方形玉佩,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 李鱼当即回礼,道:“公子客气了。”心内却想道:“原来白鹭堡的大管家,竟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还真是出人意料。堡中其他人都姓诸葛,他却姓徐,莫非他是后来才加入白鹭堡的?” 诸葛玄策道:“众人这就前往演武场吧。”当先引路而去。 诸葛青对诸葛风与诸葛秋两人吩咐道:“你们一路吃苦不小,如今既已成功复命,且回去休息吧。” 诸葛风两人怎肯错过这场好戏,均是默默跟在诸葛青身后,一同进了演武场。 擂台之上,李鱼与徐公子对视而立。 徐公子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柄闪耀着紫光的三尺长剑,剑气含而不发,内敛藏威,等待着对决的到来。 李鱼这时却有些尴尬,他的百宝囊中可没有什么宝剑。他只好往擂台下搜寻,对诸葛风道:“请将你的宝剑借我一样。” 诸葛风将腰间长剑送上擂台,暗中对李鱼竖起大拇指,意思是李鱼够豪气,竟敢用一柄普通的宝剑去迎战徐公子的“紫府神剑”。 诸葛玄策见状也是颇为愕然,低声询问诸葛兰:“兰儿,你为何如此相信这个胡玉风?此人当真有绝世之才吗?” 诸葛兰那一只眼睛迸出神光,轻轻答道:“爹爹命人捉拿他之时,我隔着帘子恰巧见到了他的笑容。 他笑得有些苦涩,似乎想不到一番好意反被当成仇敌看待。但这苦涩的笑容里,却分明已包含了一个无可动摇的决定。 我想,当时就算没有我及时劝阻爹爹,他必然也会耐心与爹爹解释清楚。而他将采取的方法,当然就是将爹爹及一众铁甲卫全部击倒,证明他并没有加害白鹭堡之意。 正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所以他的笑从苦涩变为了从容,还反问爹爹怕不怕错怪好人。只凭这一笑一反问,便可知道白鹭堡从来不在他眼中。 呵,依我看来,他此来根本不是为了白鹭堡,而是为了他的道吧。” 守得云开见月明,今日宜求推荐票 感谢各位兄弟的支持,扇花录终于签约了。 正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扇花录能走到今天,离不开真心支持本书的读者。 而作者也将兑现承诺,提升更新速度。 一路支持过来的老朋友都知道,扇花录原来是两三天才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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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好意思,更新稍微晚了点,居然过了12点……) 第107章 鞭长莫及 荆棘无边一出手就使出“幽魂掌”绝招“腥风血雨”,双掌发出赤红色光芒,掀起血潮滔天,狂澜席卷,却是朝着白鹭堡城头的诸葛玄策袭去。 “卑鄙无耻!”李鱼怎会让荆棘无边暗度陈仓,手中长剑“嗡”的一声响,急使一招“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 但听龙吟轩朗,漫漫青光舞动英雄豪情,刹那间已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圈,及时飞到诸葛玄策身前,将不怀好意的红光通通挡下。 荆棘无边早就知道无法偷袭得手,他之所以选择偷袭,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他刚使出“腥风血雨”,马不停蹄便向李鱼送出杀招,双掌红光愈发夺目,十成功力一齐推出:“神魂俱灭!” 李鱼早有提防,不慌不忙,反而现出冷笑:“雕虫小技,吃我一剑!” 只见李鱼长剑怒斩,竟是演化辛稼轩《水龙吟》“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的词意。辛稼轩忧心西北风云,李鱼立志驱散邪派妖氛,一时间情境合一,借来天地灵气,倏忽化出一道长达百丈的剑气,巍巍荡荡,势不留情,含怒斩下。 荆棘无边眼中现出惊诧,心知无法硬抗锋芒,当即施展“幽魂影步”,不待剑光靠近,身形急急遁入九霄云外。 “轰!” 可怜啸月堂那八十名精锐手下,根本来不及闪避腾挪,甚至连恐惧都未曾真正催发,便已被剑气当头轰击,全数都成为了齑粉。 转眼间,荆棘无边已成为孤家寡人,但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愈加快意:“很好,好得很!” 云层缥缈,李鱼望不见荆棘无边身在何处,心中一动,怒叱一声:“给我散!” 他手中那柄普通长剑,凝聚千古英雄豪气,贯彻无可动摇的信念,挥出那超迈绝伦的一道剑气,疾影瞬发,英姿勃发,腾空直上,将长空万里云层霎时驱散。 李鱼剑招威猛,荆棘无边也不是一触即溃。趁着剑气的未到的空隙,荆棘无边连发两掌,身形再度诡异闪现。 他那两掌化出万枚赤红幽箭,狂飞而下,与李鱼的剑气极致交锋。而荆棘无边已然来到李鱼左侧,发出一招“鬼神皆惊”,狂潮瞬时涌向李鱼。 李鱼瞳孔一缩:“这畜生身法速度好快,魅影身法与诡异掌法结合,难怪他能够凭借幽魂掌横行霸道。” 但李鱼对自己的神思诀有莫大信心,更确定自己必会让荆棘无边尝到苦果。 于是他轻蔑一笑,突然将长剑抛到了空中,自信满满,心雄万夫,洒落千万点青光,竟更比天边太阳更加耀目。 荆棘无边那本是柔中带刚,巧夺天工,势不可挡的一招,被这青光一照,便如雪狮子向火,竟尔烟消云散,顷刻间化为虚无。 荆棘无边口中还在笑,但眼中已经添了恼怒:“好剑法!” 笑声未绝,他口中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全身红光流布,情状颇为骇人。 城头上诸葛玄策瞧出端倪,大声提醒道:“天魔嗜血功!那是以损害自身性命为代价,瞬间提升数倍修为的邪功!自残越深,功力越强,胡大侠小心!” 李鱼不用诸葛玄策提醒,早已感觉到荆棘无边的气势陡然增强,却依旧不慌不忙,抱持着必胜的心念,冷笑道:“强弩之末,也敢猖狂!” 他伸手一招,将空中长剑再度握在手中,决然斩出,送出无坚不摧的威猛力量,便要一锤定音,将荆棘无边永远抹除。 “来得好!”荆棘无边大笑道:“你是本座前所未见的猎物,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得将美味吞下!” 他的身影变得愈加快速,鬼魅闪影,兔起鹘落,堪堪躲过了李鱼的杀招。然后便见他奇招迭出,转眼攻出数十招,围绕着李鱼拼斗不止。 此时的荆棘无边不但双手冒出红光,浑身各处皆冒出红光,好似一个血人在不住流血,叫人瞧了莫名心寒。 李鱼虽然不惧荆棘无边的攻势,但因无法锁定荆棘无边的气机,连出数十剑都是徒然落空,只好以守为攻,转变策略。 神思诀心随意动,使出一招“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娟娟”,长剑上流淌出淡淡的青光,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将挡住了荆棘无边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系数挡下荆棘无边的进攻。 李鱼有恃无恐,打算稳扎稳打,先找出荆棘无边的破绽,然后一击毙敌。荆棘无边却是以生命的代价维持着攻势,倘若再耽搁下去,不要说击杀李鱼,连他自己也要因“天魔嗜血功”反嗜而亡。 是以荆棘无边施展浑身手段,左冲右突,只僵持了半个时辰,依然无法突破李鱼的防御,渐渐生出焦躁和无奈来。 终于,荆棘无边无法忍受自身软弱无力的窘态,更期盼着攫取李鱼血液的畅快,决定彻底压上自己的性命。 “荆棘无边,连本座自己亦是荆棘。能够一尝自身的鲜血,真是本座前所未有的刺激啊。” 疯狂笑声中,荆棘无边将天魔嗜血功催到极致,霎时浑身爆裂,鲜血横飞,无边血箭蜂涌而出,漫天漫地,不只是要将李鱼吞噬,更要实现诺言,将白鹭堡夷为平地。 诸葛玄策连忙飞掠至诸葛兰身边,呼喝道:“兰儿,躲在爹爹怀里!”原来诸葛兰也在城头附近,密切关注着战局变化。 诸葛玄策妻子早亡,又因诸葛兰天生瞎了一只眼睛,自小对她疼爱不迭。此刻情况危急,父女连心,诸葛玄策催动全身真气,决意舍弃自己性命,也要护住爱女。 李鱼料不到荆棘无边竟然这般疯狂,待意识到事态脱出掌控,已嫌慢了片刻。 他自然可以一剑荡开袭向自身的血箭,但诸多血箭急飞四散,迅如闪电,李鱼鞭长莫及,实在难以兼顾白鹭堡。 但李鱼便是李鱼。仓促间,他没有任何犹豫,手中长剑灌注全部精气神,带着自己的身躯疾飞而出,毅然挡在了白鹭堡之前。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这是李鱼最喜欢的稼轩词,也是他此刻最直接的想法。 “若白鹭堡依然被啸月堂毁灭,我岂非白来这一趟?小小几支血箭,岂能阻挡我的道路?” 试手补天裂,男儿豪气壮。 一人一剑,凛然无惧,将所有血箭尽数拦下。 轰天巨响中,李鱼的身躯微微动摇,喷出了一口鲜血,将天边映照得愈发明艳。 (不好意思,又晚了点更新,实在是写一章需要太多时间了。这章算16号更新的。大家放心,不会断更哈。) 第108章 天涯知己 诸葛玄策将诸葛兰护在身下,刹那间心思如潮。在劫难逃,微感后悔:“仍是低估了荆棘无边……”但有幸救下女儿,总算聊以慰藉:“至少兰儿还能留下一条命……” 诸葛玄策犹在眷恋人世,陡然听见轰天巨响,急望眼时,却见李鱼如断线风筝,自半空中斜斜坠下,而他手中那柄铁剑早已碎裂,伴着李鱼的血迹,四下洒落。 那本要夺下白鹭堡四百条性命,本要夺下诸葛玄策宏图大志的无情血箭,却早已烟消云散,未能留下一点痕迹。 “胡大侠!” 诸葛玄策眼眶含泪,忙不迭飞起身躯,将李鱼接在怀里。 其实李鱼伤势并不严重。只不过他经脉全毁,本不能御气腾空,全赖神思诀助推之力。 而为了抗下漫天血箭,李鱼心力神识尽付于这一剑中,短时间已无余力驱使神思诀,自然也只能任由身躯掉落。 见到诸葛玄策满脸的感激与愧疚,李鱼微微一笑:“堡主不必担心,鄙人并无大碍。” 诸葛玄策将李鱼小心放在城头,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诸葛玄策替堡中上下人等,感谢胡大侠救命之大恩。诸葛玄策更为天下儒生,感谢胡大侠杀身成仁之大义。” 李鱼方自一愣,诸葛玄策已继续说道:“圣儒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圣儒之言,遍载典籍,而今日仙林却绝少舍生取义、视死若归之人。 便是儒门子弟于圣儒之言,也觉荒谬迂阔,也觉不近人情,渐渐将那真儒之道淡忘了,一个个空自满腹诗书,竟只成为假儒腐儒。 便是鄙人,也做了不少名为‘身不由己’实则‘权衡利弊’之事,未免有愧儒之一字。 胡大侠不为名利,不顾性命,救白鹭堡于水火,虽为大侠,何尝不为真儒? 耳濡目染,更胜书卷文字。白鹭堡四百弟子,亲眼目睹大侠壮举,便知圣儒所言无差,更可砥砺自身,勉励而学,或可将此星星之火,蔚为燎原之势。 故此鄙人要为天下儒生感谢胡大侠。” 李鱼骇了一跳,慌忙道:“堡主过誉,鄙人当不起这般谬赞。鄙人只当是清风拂过,过耳即忘,也请堡主不要再抬举鄙人了。” 诸葛玄策微笑了一下,避开了这个话题:“胡大侠虽然没有受重伤,但神识仍是损耗不小。快随鄙人请去室内休息。” 李鱼缓步跟随着诸葛玄策前进,心内不免感受到一股异样,暗忖道:“难道我李鱼,真是仙林异类之人吗? 唐柔雨说我是大勇之人,赵月儿说我有英雄气概,连诸葛玄策也说我是真儒风范。 可其实,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所做的,不过是其他人都能够做到的。 如今的仙林,真的阴盛阳衰,真的再没有书册上记载的那般光风霁月吗? 不,我始终相信,人的心都是一般无二。我始终相信,吾道不孤,仁义不灭。” 虽然啸月堂已然覆灭,但李鱼的目标乃是血狼会与伐罪盟。所谓救人须救彻,既然插手此事,自不能中途离去。否则白鹭堡反要因为他李鱼而承受伐罪盟更大的怒火。 李鱼的伤势本来不怎么沉重,得到白鹭堡伤药治疗后,不到半日便恢复如初。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李鱼打开房门,却见诸葛兰依靠在房前十步远的栏杆处,那一只眼睛带着夕阳光芒,恰恰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李鱼慌忙移过眼神,问道:“姑娘可是找鄙人有事?” 诸葛兰微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闲着无事,有几句话想与胡大侠聊聊。不知胡大侠可有闲暇陪小女子说上几句话吗?” 李鱼心头一愣,暗忖道:“莫非是关于对付血狼会的事?”当即点头:“鄙人本来是想去找堡主的,既然姑娘有空,也是一样的。” 诸葛兰轻笑道:“爹爹和我,怎么会是一样呢?多谢胡大侠肯陪小女子说话,请随我来。” 诸葛兰引着李鱼,踏上的却是白鹭堡城头。遥望四野,青山染醉,残阳如血,别有一分凄艳气氛。 诸葛兰轻启嘴唇,幽幽道:“胡大侠为白鹭堡赴汤蹈火,受伤流血,几乎更有生命之危。而白鹭堡却袖手旁观,竟是反客为主了。胡大侠,你心中可曾对白鹭堡有所怨念?” 李鱼毫不犹豫道:“姑娘千万不要这般说。白鹭堡肯信任一个陌生人,将御敌之事都交托于鄙人手上,单是这份信任,已让鄙人沐浴春风,怎么反会心存怨恨?” 诸葛兰将目光对准李鱼,缓缓道:“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 胡大侠侠肝义胆,真乃当世鲁仲连了。” 诸葛兰所说话语,乃是出自典籍名篇《鲁仲连义不帝秦》,意思是说“挟恩图报,乃是商人的行为”。鲁仲连之所以挺身而出,并不是为了名利,而只是为了践行他的道。 李鱼失笑道:“怎么,堡主刚夸了鄙人,姑娘又来夸鄙人。幸亏鄙人脸黑貌丑,要不然满脸都是羞惭的红云,可要让姑娘笑话了。” “不然。小女子眼中的胡大侠,绝似古之侠者。小女子心想,行侠仗义,消灭邪氛,这大概便是胡大侠所追寻的道了。 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既然胡大侠立志行侠仗义,小女子便大胆妄为,索性让白鹭堡置身事外,索性让胡大侠出生入死。 让一个大侠无所顾忌去实现他的侠义道,大概便是白鹭堡能够给予的最好酬谢了吧。 只是,小女子心中仍有些不安。直到此刻,亲口听到胡大侠说没有怨念,总算可以放心了。” 李鱼大笑道:“一偿宿愿,何来后悔?想不到姑娘竟是鄙人的知己。手边若有酒时,当浮一大白。” 知己两字,看似用得轻率,但此时此刻,却独有这两个字能诠释李鱼的激动心情。 从来知己,并不只用在红颜知己上。只不过诸葛兰这位知己,恰是女子之身而已。 诸葛兰亦是笑道:“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小女子盼着胡大侠早日实现自己的道。” 李鱼复又大笑,然后问道:“行侠仗义是鄙人的道,却不知姑娘心中,又是在追寻什么道呢?” (天啊,又稍微更新晚了,这章是17号的。 别怪作者更新又迟到,可能也是因为大家的推荐票和打赏不太给力。难道作者不求推荐票,大家就忘了投票吗? 之前说过,这周扇花录有了第一个推荐位,但目前来看成绩惨淡,排名倒数。可能这就是最后一个推荐位了吧。不管这些了,作者回继续努力,来写好这本小众的小说。) 第109章 荷露仙子 诸葛兰幽幽道:“胡大侠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小女子年幼识浅,怎敢妄谈大道呢?” “姑娘秀外慧中,胸藏锦绣,对于天命理当有所看法。” 诸葛兰叹息道:“所谓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小女子沧海未历,世情难明,就算有所看法,也只不过是谬论陋言,不足一哂。” 李鱼暗忖道:“是我痴了。我以诸葛兰为知己,她却只当我是白鹭堡的恩人。何况,她究竟是一个女孩子,怎肯对我卸下心防,说出衷心呢……” 一念悟彻,李鱼既无芥蒂,也不想追问,只是微笑道:“鄙人造次狂言,姑娘别放在心上。” 诸葛兰摇了摇头,远眺天边落日,语声中萦绕着一种困惑:“胡大侠多虑了。小女子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活成何种样貌。 有时候我也在想,上天既生了我诸葛兰,便不该辜负老天美意,便当在仙林留下自己的名字。 八大仙子的名头四海传颂,我有时候会想,诸葛兰容貌也许不及,才能却不会逊色于她们。 十大门派的声威如雷贯耳,我有时候会想,白鹭堡也将并驾齐驱,崛起为泰山北斗。 这一回,我立主迎战伐罪盟,死守白鹭堡,大概便是这一种建功立业的思想在作祟吧。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这一切兴味索然,为了虚名而耗费心力,实在缘木求鱼,根本无此必要。 青灯佛卷禅味好,我有时候会想,何不出家入道,当可免去俗虑,清静自在。 承欢膝下天伦乐,我有时候会想,何不相夫教子,亦可举案齐眉,平安喜乐。 然而,诸念翻涌,莫衷一是,今日之思,与昨日之思,竟是判若两人,往往叫我自嘲发笑。诸葛兰,诸葛兰,到底还不能主宰自己的心。 因此之故,小女子真的很羡慕,也很佩服胡大侠。 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努力前行,即便头碰血流,也必无怨无悔。 相较之下,小女子却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明白呢。” 李鱼一时默然。 李鱼来到白鹭堡这几天,与诸葛兰并没有什么交流,但李鱼对诸葛兰却有极高的评价:“诸葛兰见识过人,指挥若定,更深得白鹭堡中人爱戴服膺。她虽然全无修为,却无愧于奇女子之名。” 然而此刻,诸葛兰这个奇女子,却像凡俗女子一般,举棋不定,心事重重。 就好像一株傲立寒霜的清竹,忽然流出斑斑清泪,那尘外孤标的超脱忽然变为了愁眉不展的柔弱。 “就算是这般奇女子,也无法轻易拨开迷雾见本心。 我李鱼,真能够遵循自己的道,一以贯之,坚定如初吗?” 李鱼正在思绪悠悠,诸葛兰略含歉意道:“小女子一时忘情,絮絮叨叨,竟至污了胡大侠之耳。” 李鱼回过神来,连连道:“姑娘言重了。莲心虽育,藕丝难除。姑娘的困惑,何尝不是鄙人的困惑呢?” “莲心虽育,藕丝难除。”诸葛兰目中现出神光,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由衷感叹道:“这八个字妙绝今古,不啻仙乐妙音。小女子受教了。” “鄙人只是随口一说,姑娘不必往鄙人脸上贴金。” 诸葛兰独眼瞥了一眼李鱼,轻轻道:“小女子刚刚说自己不逊色于八大仙子,也只是随口一说,胡大侠可莫要将这些话传到仙林。不然小女子真个羞惭无地了。” “姑娘放心,鄙人恰恰有个优点,那就是守口如瓶。” 诸葛兰“噗嗤”一笑:“如此才好。想那八大仙子争妍斗奇,小女子何德何能,怎敢以萤虫之光而与皓月争辉? 梅花仙子力敌圣儒门主,惊才绝艳,万古生香。绝情仙子将唐阁治理得蒸蒸日上,开疆拓土,威振八荒。 对了,近日荷露仙子秦梦夕与薛寅成婚,胡大侠可曾听闻吗?” 李鱼已听诸葛青提过此事,闻言点了点头:“略有所闻,却不知其详。” 李鱼想不明白诸葛兰何以突然提起荷露仙子。诸葛青在婚宴上求援十大门派而受尽难堪,荷露仙子的喜事却是白鹭堡的恨事。 照常理而言,诸葛兰只会选择遗忘,怎么反而故意提起呢? 却听诸葛兰叹息道:“便是荷露仙子的澄明本心,一意孤行,也让小女子自愧弗如。 荷露仙子容貌倾城,修为高绝,那是不必说了。而她的夫君薛寅,非但不是出身名门世家,而且全无修为。他甚至不是仙林中人,而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倘若薛寅是一个翩翩美少年也还罢了,但他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 这样的一个男人,竟会得到荷露仙子的垂青,无论是谁,都是想不到的。 墨宗宗主当然也想不到。所以墨宗宗主使出种种手段来拆散两人,前几年在仙林上也算闹得沸沸扬扬。 谁料荷露仙子固然是情比金坚,薛寅亦是矢志不渝,不曾因为墨宗的威吓而怯弱放手,也不曾因为身份的悬殊而自惭形秽。 到了最后,墨宗宗主实在无可奈何,只有同意了这门亲事。 而荷露仙子之所以喜欢薛寅,据说只是因为薛寅擅长书画之道。只因为那一次邂逅,薛寅在画中留下了荷露仙子的神韵风采,便引得荷露仙子红拂夜奔,订下三生之约。 胡大侠,你古道热肠,以侠义为先。但你当然也知道,若无稼轩剑法与通天修为,你的侠义道便是空话一句。 纷乱的仙林,诗不如剑,书画亦只是附庸风雅的雕虫小技,从来不被仙林之人真正放在眼中。 可是啊,荷露仙子却因为书画而与薛寅结缘,而薛寅亦因书画而抱得美人归。 对于旁人而言,这桩婚事荒谬至极。墨宗固然颜面扫地,便连道贺的十大门派也同感尴尬不已。 但对于荷露仙子而言,这便是真正的幸福吧。 人生苦短,能够寻得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为伴侣,能够专注于所求之道,我想,她此生无憾了。 现在的我,尚没有这等勇敢与决绝,将利害、世俗、规矩、人心一并抛开,又怎敢与荷露仙子相提并论?” 第110章 此心安处 李鱼现出神往之色:“不拘泥世俗之见,不盲从父母之言,这位荷露仙子真可谓特立独行,令人拜服。” 诸葛兰脸色有些复杂,缓缓道:“她是天之骄女,旁人名望再高,功业再大,在她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世人梦寐以求的名利富贵,于她而言却是唾手可得,自然弃如敝履。 倘若她并非墨宗宗主的掌上明珠,倘若她不曾得到墨宗的悉心栽培,只怕她也未必能够这般洒脱。 不但是荷露仙子,八大仙子哪一位不是地位超然,高高在上? 梅花仙子虽不是十大门派中人,却也多亏疏影阁千年承传的深厚底蕴,才可独占鳌头,风华绝代。 呵,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所谓不拘泥世俗之见,说到底却依然落在世俗的窠臼中。” 李鱼点头道:“姑娘之见,甚是有理。” 他更是暗中联想:“仙林广大,绝色佳人绝不会只有寥寥八人。但想要列名八大仙子,才貌与底蕴缺一不可。难怪诸葛兰要借着此次危机,提振白鹭堡声望了。” 诸葛兰道:“而我真正佩服荷露仙子的,却是她能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之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平平淡淡欢欢喜喜。 书画对旁人而言,只是娱情闲玩,但对荷露仙子而言,却已是性命所寄,精神所在。哪怕墨宗宗主震怒,哪怕世人非议,她依然故我,磐石无移。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正如我佩服胡大侠的那样,荷露仙子也已找到了她活着的意义。 你瞧,日薄西山,犹且带着牵恋。人至暮年,更难免诸多遗憾。 人生逆旅之中,多少雄心霸主,多少世外高人,多少绝代红颜,冲突一生,也无法获得真正的满足与释然呢。” 李鱼放目远眺,但见云霞艳红,山山落辉。那斜阳外的无情芳草,随着微风摇荡,仿佛也发出了声声哀叹。 李鱼不由得心头一跳:“人在意气风发之时,总是自以为掌控大道。只可惜,道阻且长,不知多少人半途而废。 诸葛兰多次恭维我,但我真能如荷露仙子一般,毫不动摇,一直守住我的侠义之道吗?” 李鱼与诸葛兰又谈论了片刻,便同去宴客厅吃庆功酒。 白鹭堡众人欢天喜地,个个涌上前来对李鱼千恩万谢。李鱼念着血狼会这个隐忧,不敢多喝酒,小抿几口后,便以茶代酒,与众人敷衍一二。 众人却已心满意足,兴高采烈,以能敬李鱼一杯酒而感莫大光荣。 这一场酒宴,李鱼直吃了半个多时辰,方才从众人围堵中挤出身躯,回到客房稍作休息。 耳边不断传来喧闹之声,李鱼的思绪却分外清醒:“自从诛灭啸月堂后,白鹭堡便不曾与我商量后续计划。 城头之上,诸葛兰竟无一言提及血狼会。刚才酒宴之中,诸葛玄策也是有意避开不谈。 血狼会绝不会善罢甘休,早晚就要对报复白鹭堡。诸葛玄策他们倒是能沉得住气。” 忽听得不远处脚步声起,随即传来轻叩门扉之声。却是徐公子小心问道:“胡大侠,在下打扰。” 李鱼将房门打开:“请进来说话。” 徐公子道:“戌时三刻,堡主将在议事厅密室讨论御敌之策,恭请胡大侠一同参详。不知胡大侠可有闲暇?” “烦请回禀堡主,鄙人会准时前往议事厅。” 徐公子道:“堡主临时安排,实是事出有因。堡中大概有一两个内贼,为防消息走漏,只有出此下策,还请胡大侠恕罪。” “鄙人理会得。” 徐公子略微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道:“本来堡主准备亲自前来,在下主动请缨,乃是有几句话想问问胡大侠。” “但说无妨。” “晚宴之前,胡大侠与小姐好像相谈甚欢,不知都聊了些什么?” 李鱼随口答道:“也就是随便聊几句吧,都是些白鹭堡周围的风土人情。” 徐公子眉毛挑动,现出一点疑虑:“胡大侠与小姐谈了大半个时辰,只是聊这些吗?” 李鱼见徐公子神情颇为紧张,语气又颇为急迫,心中一动,暗忖道:“莫非这徐公子对诸葛兰有所好感?他知道我与诸葛兰单独谈话,竟是拈酸惹醋,以至于误会我两人?” 于是李鱼爽朗一笑:“徐公子多虑了。鄙人飘萍之客,只是暂时逗留白鹭堡。 白鹭堡虽好,终不是鄙人故土。待此间事情妥善解决,鄙人便要离去的。” 徐公子脱口而问:“胡大侠早有去意了?” 他随即醒悟,应是自己问得含糊不清,让李鱼误会了,忙又解释道:“在下惭愧,怎敢对小姐有非分之想? 在下此来,乃是邀请胡大侠加入白鹭堡,随大势,驱风云,与白鹭堡共创一场惊天动地的伟业。” 李鱼吃了一惊,当即婉拒道:“鄙人闲云野鹤惯了,无法轻易安定下来的。白鹭堡的美意……” “胡大侠,此事是在下自作主张,堡主与小姐并不知情。”徐公子显得颇为激动:“冒昧相邀,委实唐突,但这个想法已然在脑中盘桓数日,不吐不快。 今日见胡大侠一人一剑将啸月堂杀得片甲不留,这想法就更加迫不及待,故此大胆狂言,还望胡大侠能够仔细考虑。” 李鱼摇了摇头,语声不容置喙:“抱歉了。” “以胡大侠的剑术修为,目前的白鹭堡自然无法高攀。 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只在一瞬间。未来的白鹭堡,未必不能跃为十大门派般显赫存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儒门的内乱只不过是仙林大变的开始。将来局势翻覆,风云变幻,正是白鹭堡崛起的天赐良机。 胡大侠,在下的提议,不只是为了白鹭堡,更是为了大侠的前途着想。且听在下细细道来。” 李鱼心内早有决断,自然不会改弦易辙。但距离戌时三刻尚早,姑妄听之,便示意徐公子详细道来。 徐公子的眼神炙热而坚定,他滔滔不绝,只想换得李鱼回心转意:“实不相瞒,在下当年来到白鹭堡,确是因为小姐。 那一日偶遇小姐,在下不免心思浮动,认为小姐瞎了一只眼睛,乃是天残地缺、无人问津之属。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凭在下堂堂仪表,当可手到擒来。 小人于是效仿唐寅三笑赚美人之计,伪装成落魄书生,投奔白鹭堡。在下原想着骗取小姐芳心,思量着与小姐缱绻数日,便扬长而去。 却没想到,只是与小姐交谈半日,在下便已五体投地,再不敢有亵渎之念。在下原本羞惭欲去,小姐却道‘既然你百无聊赖,想要为奴为婢,不妨在白鹭堡多呆些日子。’ 也是缘分使然,这一趟经历由寻佳人而起,却以遇明主而终。在白鹭堡中,在下才真正明白,男女之爱,从来不是心中所念,建功立业,才是在下生平之志。 于是,在下便舍弃家业,安心留在白鹭堡,还成为了白鹭堡大管家。 胡大侠,你莫看这小小白鹭堡,其实前途无量。堡主心怀坦荡,思虑周详,尤其擅长纳谏,知人善用。而小姐冰雪聪明,才智超绝,能够轻易看破人心,更能够轻易赢得人心。 故此白鹭堡中上下,除一两个败类外,皆是不惧生死,骁勇善战。这些子弟兵多年来练习小姐自创的‘鱼跃鹭飞阵’,单人作战也许不堪一击,但合成战阵却不可小觑。这也是白鹭堡敢于对抗血狼会的底气所在。 只不过,白鹭堡想要崛起,仍有一项无法弥补的缺憾,那便是缺少修为高深的能人异士,无法震慑群邪,更无法赢得仙林的敬重。 若是胡大侠能够加入白鹭堡,有明主,有谋臣,有死士,更有胡大侠这般高人,把握时机,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徐公子说了这许多,都是在讲李鱼为白鹭堡带来的好处。 李鱼不免洗耳恭听,想要听听徐公子要如何讲自己加入白鹭堡后得到的好处。 “在下知道胡大侠侠义心肠,之所以帮助白鹭堡,乃是出于义愤,别无所图。但单凭胡大侠一人,终究势单力薄,又如何能够拯救天下苍生呢?” 徐公子喟然长叹道:“世上已无太史公,谁人更作游侠传?如今的仙林,侠客早已凋零殆尽了。 单枪匹马的侠客,早已与世俗格格不入,纵然竭尽心力,终是蚍蜉撼树,徒然沦为闲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胡大侠若想真正造福黎民,真正驱逐邪恶,就必须依附于门派世家。借助庞大无匹的势力,才能将侠道推波及远,真正施惠于苍生啊。” (连续写了诸葛玄策、诸葛兰、徐公子三场对话,分别是儒言、侠道与世故,属于同一阵营中的三种差异观念,也隐藏着李鱼内心的冲突和选择。 长篇累牍,可能有读者觉得枯燥,觉得无聊。 然而这便是作者想写的书,这便是作者想写的内容。 请大家不要用其他来进行对比,不要用以往的经验和故事模式来预判扇花录,那只会让你浑身难受。 作者特意写了荷露仙子成婚这一段,也是为了说明,读者习以为常那一套,在本书中不受推崇。 修为无敌,不代表人就无敌,因为高处不胜寒,因为“吾心”难免有困惑。 扇花录,表面上是扇花,其实却是明心。 这是一部关于内心冲突和选择的。 这本书的真正看点,是那些疯狂的、绝望的、偏执的、洒脱的、热情的、坚定的行为本身。(本来这段话是放在上架感言的。) 请记得,这是扇花录。若想看到你想看到的内容,可以移步其他,而不必强求作者来写你喜欢的内容。 当然,作者连写三场对话,其实也花了一些小心思。 三场对话的立意乃是由天下到个人,由大到小,层层递进。 而仔细体会诸葛玄策、诸葛兰、徐公子三个人的话语,其实三场对话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对李鱼进行攻心和拉拢。 只不过,徐公子最为功利,也最为直接,将用心摆在台面上了。这当然也是因为徐公子的眼界和身份而决定的。 徐公子是一个小到不能小的配角,但作者依然决定给他一点表现的机会,来凸显仙林中弥漫着的“时不我待”的“用世”心态。 本来很多东西都该由读者自己发现,作者绝不应该多话。 作者一说话,说明作品笔力不够,说明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在里面体现不出来。 但转念一想,扇花录毕竟只是一本拿来消遣的网络。 作者固然写书水平不够,读者看书多半也是一目十行,难免错过静水之下的暗流。 所以作者忍不住啰嗦几句。 网络太过直接,这是弊端,也是好处。就比如作者此刻明白说出来,有些读者就又被作者忽悠了,本来想弃书的人说不定也会驻足留步,转为继续观望了。 一笑。 毁誉在人,去留随君。 而扇花录的缺点始终就在这里。 感谢还有人能够忍受这些缺点,继续喜欢着这本扇花录。) 第111章 石破天惊 李鱼失笑道:“如此说来,鄙人径直去投靠十大门派便好,何必要依附籍籍无名的白鹭堡?” “不然。”徐公子双目放出光来,更比烛光明亮:“十大门派绝非胡大侠栖身之所。 十大门派皆是庞然大物,又兼老朽败腐,明争暗斗,在所难免。彼等各藏私心,胡大侠若是加入十大门派,你所秉持的侠义之道势必难被众人认可,甚至反遭倾轧。 单看此回圣儒门内乱,四方虎视眈眈,而圣儒门内三股势力仍要自相残杀,不思外御其侮,反而割地求援,挟寇自重。可见百足之虫,纠葛太多,再难以做到同心齐德了。 而白鹭堡草创大业,朝气勃发,尤其众人一心,如臂使指。胡大侠若肯屈尊纡贵,胡大侠之志向抱负,便是白鹭堡之志向抱负,他日重整乾坤,救济天下,岂不美哉?此其一也。 十大门派皆是层级严密,尊卑悬殊,论资排辈之下,往往鱼目混珠,英雄沉沦。 胡大侠固然修为精妙,但对十大门派而言,毕竟只是外人。纵然加入十大门派,多半难得重用。 胡大侠既然习练稼轩剑法,当知道辛稼轩当年南归,拳拳热血,忠义满腔,却始终怀才不遇,不被重用。其中一个原因,便在于他乃是北来之人,故此深受排挤。 但若是加入白鹭堡,则可以大鹏展翅,尽用所学。在下庸碌之才,尚可以忝任大管家。胡大侠天纵英姿,更将是功勋元老,地位尊崇。此其二也。 十大门派皆是勾心斗角,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疑人不用,用人偏疑。胡大侠身份隐秘,来历玄奇,只怕无法踏入十大门派山门,更不必说加入十大门派了。 而白鹭堡待人以诚,用人不疑,绝不会因为胡大侠身世而有所猜忌。当日堡主确实有所冒犯,但闻过则改,襟怀磊落,相信胡大侠已有感受,不必在下多言。此其三也。” 李鱼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轻笑道:“前两个理由倒也有些道理。至于第三个理由,鄙人一向闭关,虽然籍籍无名,却也谈不上身份隐秘吧。” 徐公子胸有成竹,亦是微微含笑:“话已说到此处,请恕在下无礼。胡大侠的尊名,多半不是真名。而胡大侠的真正绝技,想来也不是稼轩剑法。” “何以见得呢?鄙人这就奇怪了,不叫胡玉风的话,鄙人又该叫什么名字呢?” “胡大侠面容粗豪,谈吐却文质彬彬,不像风尘侠隐,而更像是谦谦君子。 一个人的相貌半由父母,半由天命,轻易改变不了。但是一个人的气质,却与其经历息息相关。 从胡大侠的气质来看,照理说应是饱经沧桑,老气横秋。但是胡大侠的谈话言语,时时体现当仁不让的赤子之心,与相貌气质不符。可见胡大侠的相貌乃是伪装,姓名自然也不是真名了。” 李鱼暗忖道:“的确是我疏忽了。我一时间谈吐改不过来,落在有心人耳里,便成为极大的破绽。” 但李鱼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淡然轻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徐公子只怕要看走眼了。” “相貌与气质,确实会有不符合的情况。太史公就曾以为张子房魁梧奇伟,想不到张子房竟是貌如妇人。 但相貌可以迷惑人,修为却无法迷惑人。胡大侠,你既然多年习练稼轩剑法,剑便如你的兄弟朋友,便是你心心相印的知己。 仙林有句俗语,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虽然有些夸大其词,却也说明了剑客与剑之间,应是一种默契的关系。 但是胡大侠与剑,却似乎有些疏离。堡外救人,二管家说你是捡了地上的剑来救人的;擂台上比剑,你是借了诸葛风的佩剑;面对荆棘无边的漫天血箭,情况危急,你也是使用一柄普通铁剑。 胡大侠固然可以说剑术达到了高妙的境界,已经不拘泥于使用何种宝剑。但一个剑客,绝不会三番四次冷落自己的剑,冷落自己的兄弟知己。 唯一的解释,当然是胡大侠其实并不是使用剑的。” 李鱼依旧不动声色:“鄙人如不是素来练剑,怎能侥幸赢过徐公子呢?” “这正是最让在下疑惑的事情。在下思来想去,却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徐公子目光灼灼,直视着李鱼面庞:“胡大侠,你其实便是疏影阁梅花仙子门下,近来名声赫赫,搅动仙林风云的李鱼吧?” 这一问石破天惊,这一问图穷匕见,这一问直指人心,竟是叫李鱼蓦然慌乱。 徐公子既已看出了一些端倪,李鱼便知道自己的假身份有些唬不住人了。 但李鱼仍然想不到徐公子竟可以顺藤摸瓜,轻而易举联就想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好在李鱼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李鱼,至少,他已从赵月儿那里学到了伪装情绪。 是以李鱼内心翻腾汹涌,但神色上却故作惊讶,两只眼睛更现出了诧异:“李鱼?那可是杀死怀剑公子的顶尖高手,岂是鄙人能够高攀的?徐公子真是折煞鄙人了。再说李鱼已经消失多时了,怎么可能像鄙人一般,好巧不巧来到白鹭堡?” 李鱼这一番自吹自擂,想要蒙混过关,徐公子却愈发自信:“世上不用丹田真气便能夺人性命的神功,的确有许多种,在下自然也无法一一知悉。 只不过,胡大侠的神功神剑,与疏影阁的神思诀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神思诀需要领悟诗词境界,而稼轩剑法也需要领悟辛稼轩词意。 两者看似截然不同,却又一脉相承。换一个角度看,稼轩剑法岂非便是神思诀的一种运用? 胡大侠说这套稼轩剑法乃是祖上所传。世上若真有能够媲美神思诀的强大剑术,仙林早已传开,何以近日才在白鹭堡现世? 更何况,伐罪盟凶焰滔天,多少英雄豪杰避之如蛇蝎,就算十大门派也怕引火烧身,为何胡大侠竟有此雄心壮志,放言挑战伐罪盟呢? 在下观胡大侠不是狂妄自负之辈,之所以有此胆气,自然有所依托。而若胡大侠便是击杀了怀剑公子的李鱼,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既然圣儒门不在胡大侠眼中,伐罪盟自然也不在话下了吧。” 徐公子的猜测有理有据,虽然李鱼之所以帮助白鹭堡,并非有必胜的把握,而只是出于义愤之心。但他一时间,却没有合理的说法来替自己开脱解释。 于是李鱼淡淡一笑:“鄙人也希望自己是李鱼,这样便可以真正帮助到白鹭堡,或许便有机会击败伐罪盟。 只可惜,鄙人确实不是李鱼。” 既然解释不清,那就不要去解释。有时候,欲盖弥彰,强行解释反而更加暴露破绽。 徐公子纵然有诸多猜测,却到底只是猜测。只要李鱼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李鱼,徐公子是没有任何办法加以证实的。 果然听到徐公子轻叹一声:“抱歉了,胡大侠。是在下一时想岔,竟错认胡大侠身份,实在无礼得很。还请胡大侠宽恕在下失礼之罪。” 求打赏,求大家提早进入订阅模式 扇花录是一本小众的书,没法大红大紫,这是作者开书时候就想到了的。 但作者依然以为,这是一本非写不可的书。 不管一切,依然要写出来的书。 这本书22万字才签约,非常尴尬的数字,但对作者来说,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终于能够被更多人看到了。 所以作者狠心给自己打赏了一个白银盟,希望引来一些野生读者,希望扇花录这能够有更多的欣赏者。 然而,结果非常让作者失望。白银盟拉来的真正读者不到60个,换句话说,给自己打赏的一万块是完全打水漂了。 然后,本书因为题材冷门和写法传统的原因,已经没什么推荐位了。 说明白点,本书没有什么曝光率了,全靠读者们的口口相传了。 尤其是,本书已经25万字了,这样的字数,换别的几万字签约的的话,那早已经上架了。 而作者现在的主业就是写,写一章构思两小时,写出来至少花费三四个小时。 副业则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什么收入,所以早已辞职的作者只能重作冯妇,暂时跑去帮亲戚做事,赚一点点吃饭钱,那也不必多说了。 无论如何,作者希望能够将扇花录这本书继续下去。而这本书目前的成绩无比惨淡,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所以恳求大家打赏,恳求大家提早进入订阅模式! 具体来说,就是按照1章1毛钱的标准,请大家打赏1块钱(100点)来看10章。 每次打赏1块钱,就可以看10章。 希望大家支持一下作者,给作者坚持下去多一点动力。 说句心里话,苦心写了25万字,却没有几个人欣赏,作者心里太苦了。 当然,打赏1块钱看10章的模式,这只是作者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非分之想,过于人情,没人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不管怎么说,后面正式上架的时候,还是请大家真正花钱订阅。 “等上架之后,不肯花钱订阅的人,都是无耻之徒。” 这句话,作者倒是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然而仔细想想,没上架就想要读者提早进入订阅模式,作者本人也有些无耻了! 罢了罢了,就当作者什么也没说,一切都只是梦呓痴言,皆随清风而去。 只是,作者心里的苦,大概不能随风而去吧。 第112章 雅意俗心(感谢大家的打赏) 徐公子表面上给李鱼赔罪,内心并未化消猜疑。 李鱼却已借着缓冲之势,将震惊化为从容,轻笑道:“无妨。人非圣贤,难免有错把冯京当马凉的时候。” 要知道,李鱼之所以戴上面具,冒用假名,无非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但若麻烦当真找上门来,李鱼亦自无所畏惧。 更何况,如今形势大变,李鱼这两个字非但不是麻烦,甚至反而是一种荣耀。 仙音宗已经洗脱了李鱼的杀人嫌疑,骂名自然也随之消失。而圣儒门自顾不暇,纵然还咬着怀剑公子那桩公案,仙林其他门派已经不太可能为了圣儒门而得罪疏影阁了。 胡绛雪击败圣儒门主,李鱼击杀怀剑公子,师徒两人将圣儒门闹得天翻地覆,无疑已成为仙林神话。 假若李鱼真实身份曝光,非但不会有什么麻烦,反而将引得四方豪杰纳头便拜。徐公子小心奉承,倾心结纳,想必便有这个因素在。 白鹭堡虽然叼着圣儒门那条鱼线,却也不敢贸然得罪疏影阁的。 而李鱼之所以会在一瞬间感到震惊与慌乱,并不是害怕身份暴露。 李鱼所震惊的,是徐公子才智过人,竟轻易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而李鱼所慌乱的,是假话被拆穿,与白鹭堡众人相处便免不了难堪与不自在。 徐公子见李鱼云淡风轻模样,知道已无法攻破李鱼心防,连忙回归正题,继续尝试为白鹭堡招揽奇才:“胡大侠,既已提到疏影阁,在下倒是想起一些往事。 千年前,疏影阁曾经如日中天,乃是十大门派执牛耳者。然而千年之后的疏影阁,早已默默无名,被世人遗忘。 倘非李鱼横空出世,倘非梅花仙子惊才绝艳,世人怎会忆起疏影阁当年风采? 其中缘故,便在于疏影阁一脉单传,虽偶有天才现世,终究孤掌难鸣。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神思诀能够承传千年,大是不易。 然而千年以来,能真正领悟神思诀如梅花仙子者,又有几人?论人才鼎盛,论推陈出新,疏影阁到底无法媲美世家与大派。 换言之,世人如今敬重疏影阁,不过是敬重梅花仙子,不过是佩服李鱼,而此两人百年之后,疏影阁又将如何? 正如胡大侠的侠义之道,凭胡大侠之剑术,自然可以闯出一番名堂。然而,天地无穷,人生短暂,单凭胡大侠一人,只怕未必能够将侠义道弘扬四海吧?单凭胡大侠一人,只怕终究留下遗憾。” 李鱼摇头道:“说来说去,徐公子仍是想让鄙人加入白鹭堡吗?鄙人早有所定,宁愿独行其是,当一只潇洒任侠的闲云野鹤,也不愿当一匹被羁勒束缚的金辔骏马。 至于徐公子所说的侠义之道,呵,大凡人生在世,总是难免缺憾。但有一分气力,便用一分气力,岂计后果成败? 若是定要求个稳妥,求个不留遗憾,鄙人也不会来到白鹭堡,更不会与伐罪盟作对了。” 他心里更是想道:“疏影阁之所以淡出仙林,不在于人才衰微,而在于诗道与世道有所不同。大凡精研神思诀之人,对于现实种种,不免失去兴趣。 师祖薛韬红既有资格参加天人之念,可见她修为高绝。而她的声名不显于仙林,乃是因为她对于俗名已无所求。 便是师父她,也一向懒顾仙林俗务,只愿读诗怡情,不甚在意人间疾苦。若非因为我而与圣儒门主一战,她绝不会有意求名,为仙林所注目。 也只有我这个疏影阁的异类,始终无法忘情于世人的悲歌嗟叹,不肯用王摩诘之闲心,偏要追杜工部之忧思。” 徐公子见李鱼语气甚为坚定,心知无法动摇李鱼心志,再说下去反而将惹起李鱼不快,便知机而退,告辞出门:“胡大侠这番见解,大是高妙,其中热血肝肠,更是让在下肃然起敬。 既然胡大侠心意已决,在下也不敢多说。只希望胡大侠能够记得,胡大侠是白鹭堡永远的恩人,也是白鹭堡最尊贵的客人。 无论何时,白鹭堡的大门都愿意为胡大侠而开。” 徐公子言下之意,竟是笃定白鹭堡能够渡过这次危机,更有机会崛起为名城大派。他那自信的心态,必胜的信念,倒叫李鱼颇为佩服。 徐公子已然走出房门,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轻轻道:“小姐智慧超绝,在下所能想到的,小姐自然早已经想到。 听胡大侠所言,小姐她与胡大侠聊了大半个时辰,只是聊些风土,并未有一言谈及俗务。 鄙人俗心满怀,弄巧成拙,难免叫胡大侠发笑。而小姐雅意悠然,当早已明白胡大侠所思所想。 是以她虽明白胡大侠对于白鹭堡的意义,却避而不谈,不愿以世俗之言来污了胡大侠双耳。 只不过,不管小姐多么超凡脱俗,多么叱咤俗念,她毕竟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她竟肯单独与男子相处大半个时辰,那是前所未有之事。此中意义,不必在下多说了。” 徐公子的脚步远了,李鱼的心中却不由浮现出诸葛兰那爽朗的笑意,更回荡起诸葛兰那蕴藉深远的一句话:“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倾盖之交,即为故友。天涯一见,竟为知己。然而诸葛兰所谓知己,是否便是李鱼所谓知己呢? 夜深沉,盛宴后的白鹭堡众人呼呼大睡,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一道黑影却如闪电飙风,突然出现在白鹭堡城头上,惊鸿一瞬,在城头守卫察觉之前,轻易避开了搜寻目光。 那黑影似乎十分熟悉白鹭堡布置,如入无人之境,直奔诸葛兰闺房而去。 (从这章开始,本书就进入自愿超前上架模式,也就是说,打赏1块钱(100点)看10章。 真心感谢所有兄弟的打赏! 作者心里明白,打赏不只是打赏,而是情分。 所有打赏的兄弟,本来没有必要额外花钱,却因为爱护和鼓励,选择了打赏。 本来作者以为愿意打赏的兄弟寥寥无几,没想到居然有20来个! 本来作者以为每笔打赏的数额都是1块钱,没想到有1块钱的,也有5块钱的10块钱的。甚至还有一位兄弟直接打赏100块钱。 说句千真万确的话,作者很感动,还有些不争气,流出了几滴眼泪。 作者感动的,不只是读者的真心支持。 真正让作者感动的,是作者的努力创作,获得了读者的认可。 读者并不多,但确确实实是真的读者。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这是古曲的悲哀。 而扇花录却是幸运的。 因为,不只是作者一个人在喜欢它。至少,还有你们也在喜欢它!) 上架感言 扇花录本周五正式上架,千言万语两句话:求订阅,求打赏!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app,喜欢本书请支持扇花录正版。 不想花钱的,不必再看这本了。 关于订阅:请大家第一时间订阅追更,因为用赠币的话,作者是没有任何稿费的。 赠币等同于盗版!赠币等同于盗版!赠币等同于盗版! 如果有的朋友喜欢养肥,觉得追更不痛快,那也请打开自动订阅! 作者写1章要三四个小时,1章售价1毛钱,每天更新1章,1个月只要3块钱。 3块钱,3块钱,3块钱。多乎哉?不多也。 下面,作者想要先痛骂看盗版的无耻东西。 不喜欢这本书,认为这本书难看,不看就是了,是作者没达到你们的期待。 但就是有些东西,一边锲而不舍,一边一毛不拔,真是不知羞耻二字! 这就是小偷,这就是蠹虫,这就是垃圾,这就是废物! 如果真心喜欢这本书,不至于1个月3块钱都拿不出来。 不管你是学生还是上班族,1个月拿不出3块钱为自己的爱好买单,连3岁小孩都不如,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呢? 有些东西会叫嚣着:“我一个月要看几百本,那就是几百块钱几千块钱,你给我?” 那请这些东西省下看扇花录的3块钱,去真正支持喜欢的。 而不是拿着假设空话的“几百块钱几千块钱”在无能狂怒,实际上窝囊无比,1分钱都拿不出来。 有些东西会得意着:“我就是要看盗版,你奈我何?我看你盗版,是给你面子!” 无耻的东西无耻起来,就算是老天爷也劝不住的,何况是作者区区呢? 然而,为了1个月省下3块钱,竟可以在作者的怒骂声和正版读者的鄙夷声中乐此不疲,用脸皮买单,用人格买单,用尊严买单,那作者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空口白话,谁都可以说。真金白银,才是真心的支持。 关于打赏:打赏是心意,1块钱不嫌少,10块钱不嫌多。如果有人打赏盟主,加更1章。如果有人打赏白银盟主,加更5章。 打赏是读者的心意,千万量力而为,记住理性消费。 关于评论:上架之后,没有粉丝值的评论留言,哪怕是好评,也一律删除。虚伪的好评,还不如不要,徒然让作者感觉难过。 无论如何,扇花录能走到现在,全靠真心读者的支持。 有些老兄弟,从作者一开书就注册账号,一路鼓励,不离不弃,让作者感动。 有些新朋友,专门为扇花录下载“”app,殷勤切切,让作者欣慰。 也许,扇花录这本没有大红大紫的命运,却已然得到了它该有的荣耀。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扇花录到底还能勉强算得上一本好书。 最后,感谢作者的坚持,也感谢大家的陪伴。 让我们一起陪着李鱼,历经纷扰,收获真情;拨开迷雾,找到本心,可好? 第113章 狐影迷踪 徐公子猝然现身,斩出迅猛绝伦的一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本以为定能将来袭者砍翻在地。 谁料那黑影陡然一旋,气机不动,而身躯已瞬移到右边墙壁,轻而易举躲过了雷霆杀机。 紫府神剑守株待兔,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兔子遁走,不免将怨气都洒在梳妆台上,霎时奁破镜碎,满地仓皇。 此时诸葛玄策已从榻上鹞子翻身,仗着手中剑,飞身突进,惊鸿三瞬,疾刺黑影咽喉。 只见黑影再度一扭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开身躯,竟已闪到左边墙壁。 诸葛玄策来不及转换剑招,长剑挟怒,全数倾泻在右边墙壁上,“噗噗噗”三声,竟是洞穿出三个深孔。 黑影“咯咯”笑道:“不必白费力气了。就凭你们,还拦不下姑奶奶。” 眨眼间,诸葛玄策便步了徐公子后尘,缜密部署却出师无功,当真是心怀不甘,郁闷难排。 他不由恨声道:“大名鼎鼎的花千狐,竟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真是叫人不齿。” 花千狐语声如铃,带着几许软媚,又是“咯咯”发笑:“偷鸡摸狗?诸葛老儿把自己的女儿比作鸡与狗,不愧是知女莫若父,出口就是恰如其分的评价。” 花千狐嘴上说得轻松自在,心中却在惊诧生疑:“我来得悄无声息,怎么会中了这些人的埋伏?难道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 啸月堂覆灭于白鹭堡之手,自然是血狼会始料未及之事。 血狼会的会主明玉郎踌躇满志,只等着荆棘无边将喜讯传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留守啸月堂的孱弱残余的哭诉与求援。 啸月堂的大意失荆州,也导致了血狼会策略的转变。 血狼会先前对白鹭堡极其蔑视,根本懒得使用谋略,人人都认为啸月堂重兵压境,便可让白鹭堡灰飞烟灭。 但事实无情,经过这次惨重教训,血狼会再不敢对白鹭堡麻痹大意。 血狼会主明玉郎也不得费些心力,不得不采用一些迂回的办法。 明玉郎之所以创建血狼会,以狼为称号,那是因为他本身便是妖族的狼人,既有狼的凶残嗜血,也有狼的谨慎小心。 谨慎起来的明玉郎,不着急对白鹭堡进行报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分析出白鹭堡的真正实力,谋定而后动。 血狼会虽然收买了白鹭堡数个内应,对堡中人员、布防、机关等众多信息都已有所了解。但对于突然来到白鹭堡的李鱼,血狼会一时无法获得准确情报。 毕竟,连诸葛玄策与徐公子等人都无法准确窥破李鱼的实力到了什么何种地步,更别提隐藏在白鹭堡子弟中的奸细了。 可偏偏正是李鱼这个变数,让荆棘无边饮恨而亡,让啸月堂化为乌有, 因此,血狼会想要妥善解决白鹭堡这个障碍,首先就要弄明白李鱼这个神秘人的来历与修为。 没有弄清楚李鱼底细前,明玉郎不会对李鱼轻举妄动,也不想重蹈覆辙,再让手下走上啸月堂的绝路。 因此,血狼会最佳的突破目标,当然是毫无修为却执掌白鹭堡大权的诸葛兰。 诸葛兰是白鹭堡大小姐,抓住了诸葛兰,一可以威胁诸葛玄策,二可以从诸葛兰口中问出李鱼底细,三可以扰乱白鹭堡军心,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只不过,血狼会有所安排,白鹭堡也有所对策。 早前密室商议,诸葛兰便猜到血狼会极有可能派人来探听虚实,更有可能将矛头指向自己,便与众人定下了这瓮中捉鳖之计。 但众人依然低估了血狼会主明玉郎刺探情报、擒拿诸葛兰的决心,想不到明玉郎竟会派出自己的女人花千狐以身犯险。 花千狐乃是出身于妖界的狐族,与明玉郎一般,都不是人族。 而花千狐之所以在仙林中闯出名堂,甚而被明玉郎看重,不在于她的实力强劲,而在于她的“狐影迷踪”步法。 这套步法千变万化,出于狐族血脉的灵诈天机,虽无法杀敌制胜,但用来自保却绰绰有余。 诸葛玄策听得花千狐诋毁女儿,心头不免恼怒,但他素来修神养气,镇定功夫远胜常人却也不曾失了方寸,只怒斥一声:“妖女,不必逞口舌之利了。”便即挥剑急攻。 徐公子也施展回风拂柳剑法,不遗余力,十成修为悉数使出,誓欲将花千狐擒杀。 此时此刻,花千狐被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两柄利剑前后夹击,又见目标诸葛兰不知所在,心中已生了退意,哂笑道:“两位大老爷们,一起为难我一个小女人,是何道理呢?” 笑声之中,她的身躯左扭又旋,步法犹如舞蹈,忽焉在左,忽焉在右,竟在间不容发的瞬间躲开了两柄宝剑暴风疾雨的攻势。 而笑声方完,花千狐身影忽然直冲而起,劲风呼啸,将诸葛兰闺房屋顶冲出了一个大缺口。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俱是心头大震,慌忙挥剑追上。 但脱离了剑风笼罩的花千狐,呼吸到屋外新鲜的冷风,好比如鱼得水,骏马脱缰,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咯咯”笑道:“奴家早有夫君,两位大老爷们也真不知羞,恃强凌弱,纠缠不休,是想要强抢奴家为妾吗? 可惜奴家只有一人,如何能够伺候两位呢?还是等你们两位先决出胜负来罢!” 月光之下,只见花千狐迎风一动,倏然化为一头银白色狐狸,踏月追风,一瞬数里,比之人形之时,速度更快了数倍。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两人冲到屋外,眨眼间已失去了花千狐踪影。 徐公子跌足叹道:“千载良机,竟这般错过,真是功败垂成。” 这次花千狐亲自出马,虽然让他颇为意外,却也暗生期待。 若是能够即刻诛杀花千狐,无异于断掉血狼会主明玉郎的左膀右臂,更可让白鹭堡大涨士气。只可惜,力有未逮,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诸葛玄策摇了摇头:“狐影迷踪,玄奥难测,本就非同小可。虽然无法擒杀花千狐,却也挫败了血狼会的一次阴谋,也算无功无过了。” 月光幽幽,照见栏杆旁诸葛兰眼中的微微无奈。 诸葛兰身旁,却是负手闲立的李鱼。 也不知是否有意安排,为防诸葛兰不测,徐公子恳请李鱼担任护花使者,而诸葛玄策也出言相求,让李鱼不好推辞。 毕竟诸葛兰毫无修为,诸葛玄策等人又要专心御敌,李鱼既已将诸葛兰许为知己,少不得陪诸葛兰静静赏月一番。 钟磬冷冷夜未央,梨花庭院月如霜。 李鱼仿佛听见了诸葛兰的无声叹息,不由爽朗一笑:“小小一只狐狸,竟让姑娘蹙眉不快吗?” 笑声中,李鱼腰间的剑脱鞘而出,疾飞九天! 第114章 哀兵必胜 本是平平无奇的铁剑,此际如流星飒沓,划破夜色,龙吟长空,声势更胜过神兵利器。 身在百里之外的花千狐忽感不安来袭,急急回顾,却见一道赤红色剑光含威带怒,势不可挡,不由得大惊失色,那本已优游不迫的心境立时变为仓惶恐惧,狐影迷踪步全无保留,一边不断变幻上下左右方位,一边马不停蹄往前遁逃。 但李鱼那一柄剑却牢牢锁定花千狐气机,好比附骨之疽,不一时已迫近花千狐身躯。 感知到大祸临头,花千狐早已竭尽全力,但无论她步伐如何变幻莫测,无论她身形如何不可捉摸,仍是无法脱出剑光笼罩,真有黔驴技穷之感:“好可怕的威力,比之玉郎也是不相上下!我命休矣,玉郎,玉郎!” 花千狐正在魂魄动摇,铁剑剑锋上忽然生出两朵梅花,梅花落处,一化为蛟龙,一化为猛虎,龙爪与虎爪双管齐下,瞬将银白色狐狸撕成两半。 蛟龙与猛虎随即各扯着一半残躯,鼓瑟回车,眨眼间折返白鹭堡,血淋淋将残躯丢在诸葛玄策与徐公子眼前。 李鱼这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先前曾对折花郎君使用过一次。而后折花郎君亦如花千狐一般,死命窜逃,李鱼追之不及,徒呼奈何。 然后李鱼便看见了胡绛雪在清寒月光中的绝代风华,更烙印下刻骨铭心的惊艳与叹息。 同样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在胡绛雪手上,不但能够千里杀敌,更能够刚柔并济,将震怒与娴静两种心境浑融于一体。 困在幻界灵谷的半年,李鱼时不时演练着这一招。 虽然李鱼反复练习,始终无法达到胡绛雪那样举重若轻的境界,但他并没有多少沮丧。 因为,练着这一招时,他就想到了胡绛雪。 而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微笑着,情不自禁的惆怅着。 当李鱼瞧见诸葛亮蹙眉不快的一瞬间,他心里想的却是胡绛雪,眼前浮现的是胡绛雪皱眉的样子,耳畔响起的是胡绛雪那一声“蠢材”的嗔责。 文章本天成,手偶得之。 一时兴到神到,便有了李鱼这行云流水的一剑。 这一剑,有着爽朗的笑,却藏着惆怅的心。 月光下,笑声里,痴心时。 今夜李鱼思念胡绛雪,胡绛雪是否也曾在思念李鱼?哪怕,只是师父思念徒弟的思念? 眼睁睁瞧着花千狐被斩为两截,犹如惊涛骇浪瞬时席卷,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俱是震撼莫名,一时间竟有些迟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狐影迷踪,仙林独步,却出人意料败了在一剑间。 李鱼的修为,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而李鱼身旁的诸葛兰眉毛微颤,对着李鱼盈盈一拜:“幸好有胡大侠在,白鹭堡又多一份胜算了。” 紧接着她朝着诸葛玄策和徐公子大喊道:“爹爹,徐公子,速速传令白鹭堡上下,轻装简行,即刻从密道离开。众人化整为零,散往四方,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诸葛玄策先是一愣:“为何要如此匆忙?”但他深知诸葛兰所言必有缘由,当即运气传声,将酣睡众人惊醒。 徐公子亦是暗忖道:“花千狐妄想趁着白鹭堡庆功懈怠之时偷袭,反而丢掉性命,血狼会主更因此失去了一条胳膊。白鹭堡再一次赢得了喘息备战的时间,怎么小姐反而如此紧张?”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均是聪颖之人,奔走相告间,已想明白诸葛兰的用心,竟是不约而同感到庆幸:“有兰儿(小姐)坐镇指挥,又有胡大侠(李鱼)神剑退敌,白鹭堡此回因祸得福,必可脱胎换骨!” 纷乱嘈杂之中,诸葛兰却是闲庭信步,从容自若,对李鱼微笑道:“胡大侠那一剑,威力无匹,功参造化,不知是化用了辛稼轩哪一句雄词呢?” 这一剑本非出自稼轩词,李鱼闻言不免一愣,反问道:“众人兵荒马乱,姑娘偏是东山风流。既有此闲情雅致,为何不先猜上一猜?” “全仗胡大侠大破贼,小女子方才有清闲之乐。”诸葛兰微微沉吟:“胡大侠既然让小女子猜谜,小女子便斗胆猜上一猜。恩,这一招是否‘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 李鱼又是一愣,不知诸葛兰怎会联想到辛稼轩这一首《念奴娇》,心念电转间,故作从容,微笑道:“姑娘虽然饱读诗书,这一回却猜错了。 我先前那一招威猛凌厉,又兼左右开弓,乃是化用了《千年调》的‘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 “哎呀。小女子哪里饱读诗书了?这不是连胡大侠的用心都猜错了嘛。”诸葛兰口中懊恼,嘴唇上却留着一缕浅笑:“惭愧地很,又让胡大侠见笑了。” 李鱼颇不自在,不免转移话题道:“姑娘为何让众人连夜离开?鄙人愚笨,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诸葛兰收起笑意,目光望向天边的明月:“愤怒与仇恨,既可以让人现出破绽,也可以激发出人的无限伟力。所谓哀兵必胜,便是这个道理。 血狼会折损啸月堂也就罢了,而花千狐却是血狼会主明玉郎最心爱的女人。接连惨败加上花千狐的惨死,将引发明玉郎的极端悲愤与极端仇恨。 白鹭堡与血狼会的争斗,本就是敌强我弱。而挟怒怀恨的血狼会,更将是一股无可匹敌的凶残力量。 尤其那明玉郎,本身具有嗜杀的狼族血液,若再加上愤恨与灭绝之心,必将成为一尊杀气冲天的杀神,神人辟易,难与抗衡。 虽然胡大侠剑术高妙,却也不宜硬拼,倒不如先避开血狼会的锋芒,再行反攻之计。 而我们主动撤离白鹭堡,留下一座空城,将让血狼会的怒气无从发散,不但逐渐丧失锐气,更有可能引发明玉郎与下属分堂的矛盾。” 李鱼点头道:“此计大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敌人懈怠之后,便是取胜之时。姑娘果然深谙战阵之道。” “过奖啦。我们退出白鹭堡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化明为暗,游走灵活。到时候随机应变,退则可以与血狼会牵制纠缠,不断蚕食他们的有生力量。进则可以主动攻击血狼会其他四个分堂,甚至闪袭血狼会总舵,叫明玉郎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李鱼由衷佩服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姑娘真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有什么可佩服的,终究只是……”诸葛兰幽幽说道,忽然又将幽心隐去,从容说道:“此刻十大门派,尤其是圣儒门三大长老,应当已知道白鹭堡击败啸月堂了。 但他们必然会选择观望,想要先看看白鹭堡是否真有实力,又或者只是老天眷顾才击败啸月堂的。若是白鹭堡真能与血狼会周旋到底,各方人马便会前来拉拢白鹭堡了。 其实白鹭堡哪有什么实力?全仗着胡大侠仗义出手,才一直撑到了现在。胡大侠的侠肝义胆,才真正让小女子佩服。” 李鱼一边谦让,一边暗忖道:“只要打败血狼会,此间事便可以告一段落,我也可以安心离开白鹭堡了。 但事情真有这么顺利吗? 听诸葛兰语气,血狼会主并不是易与之辈。 救人须救彻,没有真正功成之前,我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放松之心!” 第115章 咎由自取 白鹭堡地下密道四通八达,延绵数里,显然开凿已久,不止一日之功。 虽然事出突然,但白鹭堡众人急而不乱,秩序井然,依照部署往四下散开。 这些死士多为八人一队,既可以分散敌人注意力,又能够施展“鱼跃鹭飞阵”,足以自保御敌。至于他们的眷属子女,那是早已疏散安顿了的。 李鱼愈增了佩服之心:“知难而有备,乃可以逞。白鹭堡未雨绸缪,才有迎战血狼会的底气。 但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不是精心布置的机关密道,而是随机应变的谋略。 白鹭堡先前死志守城,摆出玉石俱焚的架势。现在却毫不犹豫撤退,将多年基业轻易抛却。守退之间,灵活多变,出人意料,当建奇功。” 按照计划,白鹭堡必须集中力量,在游走纠缠中削弱血狼会。是以诸葛玄策、李鱼所在的这一支队伍,人数最多,实力也最为强势,乃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因为李鱼无法御气,诸葛风依旧自告奋勇,背着李鱼御气急奔。而诸葛兰自然由诸葛玄策负责保护,与诸葛青、徐公子及十二名得力手下共同进退。 不多时,众人已来到白鹭堡七百里外的一处隐僻据点,各自休整,养精蓄锐。 到了午饭时分,徐公子前来禀告:“血狼会主得知花千狐惨死之后,怒不可遏,带着飞云堂、红雨堂、霹雳堂、狂杀堂四大堂主,浩浩荡荡杀向白鹭堡。 白鹭堡空无一人,血狼会主无从发作怒气,便将白鹭堡夷为平地,更放了一场大火,方圆十里,尽数烧为灰烬。” 二管家诸葛青现出痛苦神色,哀叹道:“数十年苦心经营,竟是毁于一旦!” 诸葛玄策安慰道:“老兄弟,且放宽心,把眼光也放长远。正所谓有得有失,虽然丢掉了白鹭堡,但焕然一新的白鹭堡就在眼前了。” 徐公子又禀告道:“那六名身份可疑的甲士,分别编在六支小队中,已有两人罪证确凿,被处以极刑。另外四人,仍在密切监视之中。” 诸葛玄策点头道:“处理奸细叛徒,须慎之又慎,不可错杀一名兄弟。” 徐公子恭声领命,复又询问道:“正如小姐所料,血狼会主已命人散往各处,全力搜寻我等下落,说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我等揪出,食肉寝皮而后快。我等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诸葛兰那一只独眼闪烁着智慧光芒,胸有成竹,从容指顾:“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战是守,是进是退,皆可由每位队长根据形势变化而自行决定。 这是九死一生的劫难,亦是砥砺化龙的淬炼。养兵千日,众人皆要真正承担起责任来。但众人须记住两个要点,一是保存力量,不可一味硬拼;二是把握时机,不可一味墨守。 至于我们这支队伍,乃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不宜过早亮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以逸待劳,耐心等候,才是上策啊。” 白鹭堡众人商讨大计,李鱼冷眼旁观,不赞一词,心中却同感澎湃之情。 诚如徐公子所言,白鹭堡同心协力,带有一股勃发朝气,令人深受感染。李鱼虽然立志独行,却也被这种同仇敌忾、融洽奋发的氛围所吸引。 接下来几天,各处战报不断涌来。有不及躲藏,整支小队惨遭毒手的;有出其不意,袭杀红雨堂二十八人的;有错估形势,三支小队集合兵力,却反遭陷阱,力战不屈而亡的…… 消息有喜有忧,甚至忧多于喜。众人难免忧虑,诸葛兰却不动如山,安之若素,或与诸葛玄策手谈解闷,或与李鱼论诗消闲,雅量高远,意态超然,叫众人亦随之忘忧。 那诸葛风乃是诸葛青的侄子,借着两次背负李鱼的机缘,又想着自家名字与胡玉风名字都带个“风”字,好歹缘分一场,便大着胆子与李鱼攀谈,然后嗫嚅着道出心事,向李鱼请教剑术。 李鱼哪里懂什么剑术,只是念着诸葛风追求武道的痴心,左右也闲着无事,便将一些感悟告之:“剑本无心,只是死物一件。然而论起剑术,众人都推崇人剑合一的境界,仿佛剑能通灵,更能感知剑客之心。 此中变化,大可以推敲一二。如何让死剑变为活剑,如何让剑招蕴含惊天动地的威力? 鄙人觉得,仍要从剑客本身的情感着眼。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你若真心爱剑,钻研剑招之时,便当注意倾注自身真情实感,希图引起剑的共鸣。那时不必拘泥于剑招,随手所出,便可感天动地。” 正所谓教学相长,李鱼虽然是在指点诸葛风,其实也是对神思诀的总结和进一步明晰。他虽然不懂真正的剑道,但一理通而百理明,倒也不怕误人子弟。 只可惜,李鱼的指点太过空泛,所说其实都是仙林早就流传而诸葛风早就听过的道理。 诸葛风越听越糊涂,却不好继续追问。难道他还能得寸进尺,请求李鱼将稼轩剑法一招一式倾囊相授不成?能得到一言半语的指点,他已感激不尽了。 他只有先将囫囵吞枣,将李鱼的话牢记心间,自去练剑感悟不提。 这般又过了四天,好消息稍微多了一些。白鹭堡残余的二十多支小队,经过多场浴血奋战,愈发应变机敏,在游走中消灭了不少强敌,更引得血狼会顾此失彼,疲惫不堪。 这一天傍晚,李鱼正在翻阅诗卷,诸葛青忽然邀请李鱼共去议事。 徐公子眼角眉梢都是喜悦,眼见众人到齐,按捺不住语声中的激动之意:“血狼会想不到我们就藏在眼前,数千里数万里去搜寻,自然徒劳无功。 这么多天过去,血狼会主怒火堆积,焦躁万分,已多次迁怒于四大堂主。今天午间,血狼会主更将损失惨重的红雨堂骂得狗血淋头,革除邱鸿宇的红雨堂主之位,命其戴罪立功。三天之内若还无法找出我们的下落,便要拿邱鸿宇开刀。 邱鸿宇心怀怨念,却不得不立下军令状,带着红雨堂剩余精锐,已经飞往万里之外的玄远山一带搜寻。 玄远山那边,这几天是诸葛秋带着两队兄弟在牵制血狼会,没想到竟引出了邱鸿宇这条大鱼。 诸葛秋不敢妄动,只敢远远监视着邱鸿宇部下的行踪,正在等待我们的支援。” 诸葛玄策沉吟道:“正值用人之际,明玉郎怎会随意贬谪大将,动摇军心?莫非是血狼会搜寻不到我们,所以用了这苦肉计来引蛇出洞?” “堡主所言有理。但机不可失,若是错过了这机会……” 被诸葛玄策这么一说,徐公子有些犹豫,却仍想坚持,迟疑道:“根据兄弟们再三探查确认,血狼会主与飞云堂、霹雳堂、狂杀堂三大堂主仍在乱渡居总舵中。 血狼会主正在为花千狐举办丧礼,丧礼极其隆重,其他堂的高手也都聚集在老巢。 纵然邱鸿宇的红雨堂有所提防甚至有所设计,但我们若是万里突袭,定可将邱鸿宇与红雨堂一举歼灭。 毕竟,我们这一支队伍养精蓄锐,摩拳擦掌,更有胡大侠鼎力相助,胜算实在不小。” 诸葛玄策也有些动心,点头道:“机会确实难得,若是瞻前顾后,未免错失良机。” 于是,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了诸葛兰,期待诸葛兰给一个最终的决断。 诸葛兰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以我尖茅,攻其敝盾。众人蛰伏于此,所等待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只要情报属实,红雨堂已是囊中之物。 当然,也有可能是血狼会的诡计,但我们却不得不去拼上一把。 这些天下来,血狼会的锐气固然消散大半,但白鹭堡各小队的士气也瓦解不小。白鹭堡亟需一场大胜,以此提振众人信心,让众人得以坚持下去。” 一向老成持重的诸葛青也赞同道:“既然白鹭堡与血狼会免不了生死之战,我也赞成玄远山这一仗必须要打。 血狼会的多数高手还留在老巢,不管红雨堂耍什么阴谋,白鹭堡也不必怕他们!” 诸葛青之所以信心大增,却是因为看到李鱼神态自若,心头下意识安定许多。 诸葛青初次与李鱼见面时,夸李鱼“剑术通神”,多少带着恭维讨好之意。而一次次亲眼目睹李鱼神乎其能的剑术,对李鱼已经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与敬畏。 既然李鱼肯倾力相助,就算不能杀敌制胜,至少能够护住诸葛玄策与诸葛兰安全。 众人计议已定,都决定冒险一试,便借着夜色,急急飞往玄远山附近,与诸葛青联络碰头。 诸葛玄策问明情况,勉励了诸葛青众人一番,命诸葛青众人在外围埋伏接应,便与李鱼众人一齐杀向邱鸿宇的营帐。 徐公子大喝一声:“邱鸿宇,焚城之仇,便拿你红雨堂首先开刀。” 营帐内猛然传出一声尖利狼嚎:“你们要报焚城之仇,本尊却要报杀妻之恨啊!” 同一瞬间,众人已知情况有变,神色均是一变。 诸葛兰是果然如此的无奈,诸葛玄策是措不及防的意外,徐公子是拼死一战的坚毅,诸葛青是胆战心惊的慌张。 而李鱼,则是陡然窜起的雄心:“血狼会主,李鱼早就想与你斗上一斗了。” 却见眼前营帐轰然炸裂,碎布飞扬之时,却见血狼会主明玉郎与四大堂主及二十名精锐部下同时现身。 明玉郎年纪在三十五上下,身形魁梧,面目狰狞,尤其一对赤红眼珠,释放出攫人的凶光:“花千狐自以为是,死在白鹭堡,那是她玩火自焚。 你们自作聪明,死在玄远山,却是你们咎由自取。 今夜,本尊不但要杀死你们,更要将你们一个个挫骨扬灰,以此祭奠花千狐的一片痴情啊!”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作者写这本书,不敢说多好,却敢说用心了。 下一章就是收费章节了,星期五中午发布。本书正版只在“”app,求订阅,求打赏! 根据统计和后台数据,扇花录的前景极不乐观,大概只有60人愿意花钱订阅。 换算一下稿费,就是作者花费三四个小时写出来的1章,税前能够获得3块钱。 为什么作者一直在说用爱发电? 因为这本书没有几个读者,作者全凭着毅力和爱好在继续写作。 数据不会说假话,就算去当洗碗工搬砖工,1个小时也不止3块钱,更别提是4个小时3块钱。 作者的确可以用爱发电,但用爱发电,到最后,往往是心灰意冷。 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 有些人在想:“反正有冤大头花钱订阅,我只负责白看就行了。” 看吧看吧,假如烂尾,又是这些人跳出来说:“垃圾作者,浪费我感情,浪费我时间!” 什么话都给这些人说了,作者还能说什么呢? 作者无话可说,只能痛骂这些甚至不能称呼为人的无耻东西。 而作者一痛骂,这些东西反而高兴起来了。 这些东西会叫嚣着:“我一个月要看几百本,那就是几百块钱几千块钱,你给我?” 那请这些东西省下看扇花录的3块钱,去真正支持喜欢的。 而不是拿着假设空话的“几百块钱几千块钱”在无能狂怒,实际上窝囊无比,1分钱都拿不出来。 这些东西会得意着:“我就是要看盗版,你奈我何?我看你盗版,是给你面子!” 无耻的东西无耻起来,就算是老天爷也劝不住的,何况是作者区区呢? 然而,为了1个月省下3块钱,竟可以在作者的怒骂声和正版读者的鄙夷声中乐此不疲,用脸皮买单,用人格买单,用尊严买单,却丢掉了天地所生、父母所予的脊梁骨。 如果这本书不符合你口味,大可以不用继续看下去。转身离去,一别两宽。 如果喜欢这本书,不至于1个月3块钱都拿不出来。 不管你是学生还是上班族,1个月拿不出3块钱为自己的爱好买单,连3岁小孩都不如,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呢? 人生来皆是一般,但正版读者就是比看盗版的东西高人一等。) 第116章 血煞狂潮(求订阅) 原来花千狐前往白鹭堡,并非明玉郎指派,而是主动请缨,要与明玉郎分忧。 花千狐恃宠而骄,明玉郎不忍拂逆了花千狐好意,又想着她有狐影迷踪护身,总能平安归来。不料只等到惊天噩耗,再也等不到伊人回返了。 是以明玉郎在刻骨仇恨而外,既有对花千狐自行其是的恼怒埋怨,更有对自己不加阻拦的懊悔责难,怒火不免变本加厉,烧腾万里。 强敌在前,诸葛玄策暗自戒备,神情却已恢复了云淡风轻:“血狼会主,你的算计确实不凡,但你的口气太过狂妄。你真以为稳操胜券了吗?” 红雨堂主邱鸿宇哂笑道:“可笑你们糊涂透顶,巴巴赶来送死。乱渡居总舵附近那几只盯梢的蚊子,会主早就一清二楚。之所以留着,就是为了迷惑你们的眼睛,好叫你们自投罗网。 会主命人捉刀假扮,假装留在乱渡居为狐夫人举办丧礼,而其实早已改容换服,与众堂主一道,随本人来到了玄远山。 你们是瞎眼不识泰山,还妄想对本人不利,真是可笑可怜,可悲可……” 邱鸿宇犹在洋洋得意,吹捧着明玉郎的神机妙算,却见明玉郎焦躁一摆手,喝令道:“废话不必说了。本尊要亲手送他们下地狱,你们轻易不许搅局。 但若本尊寡不敌众,你们也不必犹豫,即刻蜂拥而上,将他们杀个干净!” 诸葛玄策诸人皆是心头一凛:“这明玉郎有勇有谋,既猖狂,又谨慎,并不一味逞强,不愧是枭雄之姿。” 明玉郎话刚说完,衣袖一甩,双掌运转红光凶焰,动摇宇宙洪荒,不由分说,祭出了“血煞狂潮掌”第六式“阴煞怒涌”! 诸葛玄策忙不迭运功护住诸葛兰,疾退数十丈。诸葛风自知实力低微,难以抵挡,带着诸葛青连滚带爬,狼狈至极。 徐公子亦是稍退三丈,直接使出“万紫千红”,为抵御邪氛狂澜,不敢有半分保留。 十二名得力护卫则是展开“鱼跃鹭飞阵”,突跃横亘,挡在徐公子之前。众护卫心意相通,气息流转,枪戟拥簇,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护壁障。 却见明玉郎双掌斑斓血红,左掌犹如波涛万倾,滚滚怒潮,右掌却是阴风阵阵,鬼哭神嚎,一时掀起狂潮飓风,吓得一整座玄远山都是战栗难安,瑟瑟发抖。 “轰隆隆!” 一招之下,鱼跃鹭飞阵土崩瓦解,十二名护卫尽数化为飞灰。徐公子与诸葛玄策俱是口吐鲜血,受伤不浅,好在未有性命之忧。 诸葛风、诸葛青虽然后退果断,逃出最远,奈何道行太浅,仍被余威波及,霎时晕厥昏迷。 独有李鱼手握着一柄普通长剑,脚步未曾挪动半步,衣服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但李鱼的眉目眼神已遽然变化,痛心于力有未逮,未能护下白鹭堡众人;愤怒于邪氛肆虐,偏鼓起死战到底的悍勇决绝。 一招之决,李鱼已明白自身修为与血狼会主有所差距。但那又如何? 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才是男儿所为啊! 所以李鱼的腰板更加直挺,长剑一挥,豪雄非常:“孽畜,今日有你无我。” 明玉郎赤红双眼闪过一丝佩服:“胡玉风,你的实力让本尊诧异,豪气更让本尊欢喜。若在平时,本尊也无信心胜过你,但经过恨火折磨,本尊的实力今非昔比了。 哈哈哈,你越是强悍,本尊将你碎尸万段之时,便越能解恨,越能告慰花千狐的痴情啊!” 四大堂主亦深有同感:“狐夫人意外丧命,对于血狼会而言,其实反是一件好事。会主迟迟无法突破血狼诀,因为狐夫人之死,终于再上一层楼。 也因此之故,会主势在必得,大可以雷霆一击,而不必与白鹭堡纠缠下去。” 虽然话声滔滔不绝,但明玉郎的攻势却没有丝毫停歇,双掌不断翻涌风浪,左右两道真气的内蕴截然不同,但却又浑融一体,一齐放出邪异的血色光芒,将幽深与狂嚣推向极致,天河倾泻,寒潮怒涌,轰隆隆雷鸣不绝。 一旁徐公子凭借余勇与血气,纵身挥剑再上,只是来到掌风外围,已被无情甩出,骨骼当即断裂,四处皆是血流如注。 诸葛兰大声呼叫:“不可逞强!护住自己,便是对胡大侠最好的帮助!” 血狼会四大堂主各自现出冷笑,只是冷眼旁观,任由诸葛玄策、徐公子等人挪移后退。 李鱼身处战场垓心,抱元守一,全力迎战,神思诀顺着心意流淌,使出一招“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壮志未曾因为劣势而稍减,反而在肆虐邪氛中显示真精神,现出真面目。 那一柄普通长剑亦感受到李鱼的精诚之心,浩然之气,顿时发出红光万道,霎时掩盖“血煞狂潮掌”邪异凶光,更直上九天,赶走九天清寒,换来英雄壮歌。 漫天红色剑光,好比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如神龙游纵,天罚诛邪,将明玉郎一连十招悉数挡下。 同时李鱼接着使出一招“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手中剑猛然脱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玄奇莫测的轨迹,蓦然疾刺明玉郎胸口。 明玉郎身前陡然窜出一团妖异火焰,火焰中更有三头血狼张开血盆大口,将长剑咬为碎片,更借着不屑之意,将碎片一齐击向李鱼。 先前徐公子的试探提醒,让李鱼有所警醒,已在百宝囊中准备了几百柄铁剑。此时千钧一发,李鱼已从囊中取出一柄铁剑,剑光吐处,将碎片全部扫开。 明玉郎冷笑一声,十成功力全无保留,左右开弓,左掌“鬼影恨火”,燃起一团血煞冥火,恶狠狠抛向李鱼;右掌“血雨腥风”,掀起无边惊涛血浪,怒腾腾洒向诸葛玄策、诸葛风诸人。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均是伤残之躯,又要护住诸葛兰诸人,已是无法躲过劫难,不禁有“一招错,满盘输”之感,昔日昂扬意气,在天地悬隔的修为差距之下,终是败给了绝望。 逐假读者书 作者连续几天发感言,实在有些无奈。 有些读者会好心相劝:“作者,你忍忍,不要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 然而,情动于中,不得不发。 订阅成绩出来了,和预测的一样,只有60多个读者。 明明预测对了,作者却很失落。 换算一下稿费,作者花费4个小时写出来的1章,税前能够获得3块钱。 失落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稿费,而是因为没几个读者愿意真心支持。 但不管如何失落,如何难受,这本书还是会写下去。 为作者自己而写,也为极少数的真心支持的读者而写。 至于那些假读者,从来就不是读者,在作者眼中不值一钱。 所以,请那些收藏着扇花录,却不肯花钱看书的假读者取消收藏。 所以,请那些积攒着赠币,只想用赠币来看书的假读者取消收藏。 (如果觉得扇花录更新很慢,追更不过瘾,想要养肥本书,那请大家开自动订阅。 赠币看书,等同于盗版,作者没有任何稿费。 多一个真的订阅,就多一份真的支持!) 作者多次明确表态不欢迎盗版读者,但总难免有一些舔着脸而继续看扇花录的盗版读者。 希望这些假读者能够有一点点自尊心,潇洒离去,一别两宽。 希望这些假读者能够多一点点廉耻心,不要做一些让人看不起的行为。 譬如说,有不少盗版读者一边不肯花钱,一边跑来“起点读书”app这个正版首发网站,嘴巴上竟还喊着“好喜欢扇花录,没钱订阅,给作者加油一下。” 真不知世上为何有如此无耻之徒! 所有假读者,请听作者真心一言:“扇花录只是一本小众的书,写得也不好,差评也很多,不必继续看了。既然不舍得花钱看这本书,不必如此勉强自己。为何定要在作者的痛骂声中乐此不疲呢?” 接下来,会在主线剧情中精心设计桥段,嬉笑怒骂,冷嘲热讽,务必让假读者恶心反胃! 不肯花钱看《扇花录》的假读者,趁早离去,犹未为晚,莫要自取其辱! 另外,作者也会尽量减少没用的废话,一个人化解失落,一个人消除难受,收拾心情,继续为真心的读者写好这本《扇花录》。 作者近期会保持一天一更,但如果后续订阅依旧惨淡的话,会变成两三天更新一章。 之前已经和读者们说过了的,毕竟用爱发电嘛。 如果你是一路花钱订阅的真读者,觉得更新太慢,觉得小说后续质量下降,觉得槽点不能接受,觉得口味不符合了……不管什么原因而中途弃书,作者都非常理解,也尊重大家的选择。 感谢你曾经真心喜欢过扇花录。 感谢还有人继续真心喜欢着扇花录。 第117章 我见青山 眼见众人性命危急,李鱼心中发狠,故技重施,使一招“看试手,补天裂”,连人带剑挪移到诸葛玄策诸人上空,剑气划破妖异血芒,荡开万重血浪,急急护住众人性命。 而锁定李鱼气机的“鬼影恨火”,亦自不肯罢休,在瞬间冲到李鱼身前,“嗖”的一下,窜入李鱼体内。 霎时焚神戮心,李鱼闷喝一声,鲜血狂喷而出,随之重重跌落尘埃。 诸葛玄策睚眦欲裂,急吼道:“胡大侠!” 李鱼再一次奋不顾身救了众人性命,诸葛玄策满心感激,更满心惭愧:“此回与血狼会的较量,白鹭堡竭尽心力,巧计连环,虽给血狼会制造了一些麻烦,但根本无关大局。 从头到尾,都是胡大侠舍命付出,为白鹭堡撑起了一片天!若无胡大侠,众人早已粉身碎骨,而胡大侠却因为白鹭堡一次次身负重伤,一次次危在旦夕! 诸葛玄策啊诸葛玄策,你只顾着保护兰儿,此刻竟眼睁睁坐视胡大侠性命垂危,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诸葛兰抿着嘴唇,不声不响,那一只独眼中却是发出异彩,满怀期待,更满怀信心,直望着李鱼跌落的方向。 徐公子与诸葛风正要拖着沉重伤躯,跃上前去抢救李鱼,却见李鱼陡然从地上翻起身来,眉峰不乱,神色豪壮,将心火焚燃之痛轻易藏过。 明玉郎怒极反笑:“胡玉风,你越是骨头硬朗,本尊越可以尽情折磨。你杀了花千狐,岂能让你便宜就死?” 明玉郎并不给李鱼喘息之机,笑声同时,双掌已然毫不留情运出一招“血流狂飙”,左右两股真气激流猛进,仿佛有万头血狼裹挟着怒涌血河,掀起无上杀气,往李鱼狂冲而去。 李鱼能够在“鬼影恨火”之下即刻起身,已让众人惊异不已。而明玉郎全无保留,依旧将李鱼视为劲敌,叫众人愈发惊疑不定。 此一瞬间,无论是白鹭堡诸人,还是血狼会四大堂主,全都将目光集中在于李鱼身上。 看似强弱已判,但气氛愈加焦灼紧张,叫人不敢稍纵精神,更不敢妄下定论。 只见李鱼眼神刚毅,手中剑带着数滴倔强的鲜血,耀出一道赤红色光芒,毅然迎向了奔腾血流。 自打出了幻界灵谷,李鱼尚是首次遇见明玉郎这等强敌。但李鱼丝毫没有退让之心。 敌强我弱,落在下风,但李鱼反而愈加狂傲,愈加坚定。 李鱼从一开始就知道,凭他目前的修为境界,尚不足以与天下群雄争锋。 他之所以来到白鹭堡,硬要去碰伐罪盟这个庞然大物,所依仗的并不是一身强绝修为,而只是一腔血气之勇。 李鱼很欣赏谋定而后动,很欣赏思虑深远、算无遗策,但李鱼永远也无法做到这样聪明。 他只是李鱼,他没有什么应变的智慧,他有的只是不退的意志,有的只是对正义必胜的信心。 谁让李鱼是一条傻鱼呢? 只不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谋略往往沦为空谈,但意志却不肯俯首称臣。 在绝望之中,李鱼却坚信希望。在劣势之下,李鱼却放开猖狂。 甚矣吾衰矣。 那又如何?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那一道赤红色剑光,带着李鱼的赤子之心,借着神思诀沟通了天地间古往今来的傲气与自信,悍然无畏,直面肆虐血浪。 绝顶的意志配上绝顶的神思诀,那一道赤红色剑光,好比浩海海面上一苇孤舟,任由波涛汹涌,非但倔强不屈,更要平息海波;好比荒土破岩上一根清竹,不管千磨万击,非但坚韧如常,更要改易荒土。 血浪消尽,劲气四散,那道剑光却威势不绝,直冲明玉郎而去。 明玉郎瞳孔一缩:“这招的剑气强了八倍不止!好可怕的剑术!本尊再不能重蹈覆辙,大意失荆州!” 眼见剑光凌厉,他竟是不敢直撄其锋,浮在空中的身躯陡然往右边挪移数十丈。 虽然明玉郎仓促间避开了李鱼狂怒一剑,但那道狂傲剑光不取敌血,便誓不罢休,剑气横荡,直往四大堂主及那四堂二十名精锐干扫去。 可怜四大堂主枉自将精神都寄托在明玉郎身上,以为明玉郎必会施展雷霆手段,将剑光抹去。不料明玉郎忽然退避三舍,叫众人自求多福。 虽然只是瞬间之事,但瞬间的迟疑,已让四大堂主的避让稍显不及,四人同被劲气余威击中,伤势却有轻重之别。 至于那二十名手下,虽然也及时后退,奈何修为过低,在劲风接触的瞬间奔赴黄泉。 红雨堂邱鸿宇在四大堂主中修为最高,平素也最得明玉郎信任,这也正是白鹭堡甘冒奇险,想要先行击杀邱鸿宇以削弱血狼会的原因。 惊慌躲避之下,邱鸿宇所受之伤却是最轻。他当即大喝一声,“黑魂血鲨掌”猛然递出:“众人一起出招,务必杀了这个胡玉风!” 虽然血狼会主明玉郎的优势并未完全消失,更占据着主导之势。 但眼前那浴血的虬髯大汉胡玉风,显然是一个让人无法放松的存在。 眼下众人出手,显然符合明玉郎“不必犹豫,及时出手”的吩咐。 四大堂主联合出手之际,更见明玉郎口中猛然发出一声尖利狼嚎,霎时化现血狼妖躯,双眼之上闪烁着嗜血凶芒:“血魂狂啸!” 仿佛真有万千恶鬼血魂咆哮狂怒,牵动黄泉三千丈煞气,更借来冷月万古怨气,煞气与怨恨都集中于一啸之中,一时血光冲天,笼罩四野,欲要将李鱼与诸葛玄策等人一网打尽,全数化噬为孤魂野鬼。 李鱼的心力已然在那一招“恨古人不见吾狂”消耗大半,此刻神识衰弱,而邪氛愈加猖狂,实在有力不从心之感。 然而,李鱼仍不愿就此认输,更不甘心就此放弃信念。 明玉郎有四大堂主相助,更有月光相助,但李鱼有眼前青山相助,更有天地正气相助,也未必是孤掌难鸣! 为护住白鹭堡众人性命,为扫平血狼会邪氛,李鱼无怨无悔,再度强运神思诀,使出一招“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山本无情,不念繁华衰落,此刻却因为李鱼的“无我”而变得有情有义。 人本有情,一向贪生怕死,此刻却因为李鱼的“有我”而变得无情无觉。 何须世人分说褒贬,我知青山,青山知我,足矣! 邪氛万重! 我只一剑! 第118章 所谓蝼蚁 李鱼这一剑浑融了“有我”与“无我境界”,如独舟一叶,逆浪而行,便有百折不挠之势,万夫不当之勇,无畏迎战滔天魔氛。爱好 “轰!” 极招冲腾之下,气浪四涌,好一似天崩地裂,飞沙走石,掀起无边尘雾。 尘雾散去,胜负终是揭晓。 明玉郎被剑气扫落云端,脏腑震荡,倏忽化回人形,虽然受伤不浅,却并无致命危机。 血狼会四大堂主,独有邱鸿宇一人身负重伤,勉强活了下来。 其他三人原本就受伤不浅,实在扛不下这等玄奥剑招,立时殒命为尘,结伴黄泉路上,倒也不算寂寞。 而李鱼则是狂喷鲜血,身躯虽然兀傲站立,手中的剑却是孤苦无助,仓皇掉落在地。 李鱼既然要护住白鹭堡众人,就不能躲避半步,就不得不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惨重代价。 绝境下的惊世一剑,消耗了李鱼全部神识,虽然暂时保住众人性命,却让李鱼身受重伤,已是无力再战了。 邱鸿宇强忍伤势,咳嗽道:“总算,总算敲碎了这块硬骨头。狐夫人终于可以瞑目了!” 他心下更有无限喜悦:“血狼会五大堂主,如今只有我一人存活。飞云堂、霹雳堂、狂杀堂自然会重新任命堂主,便连啸月堂也将重建。但以资历而言,再没有旁人能胜过我了。大权独揽,指日可待。” 明玉郎早已瞬移到李鱼身前,双目喷出汹涌怒火,语声蕴含切骨之仇:“胡玉风,你一人一剑,差点让血狼会全军覆没。你自己说,本尊该如何感谢你呢?” 大局已定,明玉郎已经不着急将李鱼杀死了。他必须好好感谢李鱼与白鹭堡众人,让众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才能够消除心中的怒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鱼已然无力反抗,却依旧桀骜扬眉,嘴边透着冷笑:“纵然将我百般折磨,你也休想得意!” 瞥见李鱼的不屑神情,明玉郎愈发愤怒,双掌之上陡然生出两团妖异红光,便要让李鱼先尝尝“血火炼魂”的美妙滋味。 便在“血火炼魂”将发未发的刹那,一道银灰色光芒猝然发难,白驹过隙,迅电流光,径直没入明玉郎后背。咚咚 “啊!” 明玉郎痛呼一声,仰面便倒,随即七窍流血,霎时一命呜呼! 只见他双目突出,眼白朝天,满脸不甘与恨意,显然是死不瞑目。 一方枭雄,竟死得如此轻易,竟死得如此随意! 邱鸿宇吓得呆了,浑身失去知觉,连那咳血之痛也全然忘记,只愣愣望着明玉郎的尸体,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却见一道身影急匆匆跃出,对着诸葛玄策与诸葛兰行礼道:“属下幸不辱命。” 这人风霜满脸,虽此刻激动雀跃,却依然保持了镇定,赫然便是白鹭堡侍卫诸葛秋! 诸葛玄策涵养虽好,此刻却喜形于色:“多亏你,多亏你!”又连忙吩咐道:“快给胡大侠喂下疗伤丹药!” 诸葛秋忙不迭给李鱼喂下丹药,一边道:“属下不敢居功。全是小姐妙计与信任,更赖胡大侠拼命死战,吸引了血狼会主注意力,属下才能侥幸袭杀血狼会主。” 邱鸿宇猛然回过神来,惊呼道:“是夺神绝命针!灭魂殿的夺神绝命针!” 诸葛兰站直身躯,点头道:“你眼光不差,确是夺神绝命针。为了购买这一枚银针,白鹭堡几乎倾家荡产。” 这一趟玄远山之行,虽然势在必行,但诸葛兰既已觉出其中有颇多疑点。 譬如说,明玉郎尚未擒杀花千狐的仇人,怎会如此着急为花千狐举办丧礼? 而花千狐丧礼之日,身为堂主的邱鸿宇怎会被派出总舵。无论明玉郎如何责怪邱鸿宇,照理也不会让邱鸿宇错过花千狐的丧礼的。 诸葛兰甚至有一种预感,就连明玉郎本人,也会在玄远山出现,给予白鹭堡当头一棒。 疑点虽多,预感虽强,说到底仍是猜测,诸葛兰与众人一般,皆是无法错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就算一切乃是血狼会的阴谋,但若将计就计,未必不是白鹭堡的转机。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诸葛兰权衡利弊后,仍然决定冒险一试。 因此,这趟玄远山之行,诸葛兰全力以赴,更拿出了对抗血狼会的真正杀招:“夺神绝命针!” 灭魂殿乃是六大邪派之一,既接手暗杀任务,又售卖暗器重宝。而夺神绝命针,便是灭魂殿售卖暗器中,最昂贵之物。 夺神绝命针蕴含六十六种剧毒,凭借针筒机括的发动,诡异难防。便是顶尖高手,中了这一枚小银针,也是立刻毙命,无法幸免。 诸葛兰苦于白鹭堡没有高手坐镇,便说服了诸葛玄策,花费百万金之巨,才换来这么一枚夺神绝命针。 当初诸葛兰等人并不知道李鱼会来白鹭堡,却执意死战啸月堂,所依仗的也正是这一枚夺神绝命针。 但诸葛兰也十分清楚,不要说明玉郎这等一流高手,就连邱鸿宇等五大堂主,如果有心提防,夺神绝命针根本没有击中的可能。 因此,诸葛兰改换思路,决定将重担托付给坚守玄远山的诸葛秋。 一来,诸葛秋忠心耿耿,多次豁命而战,可见他是可靠之人。 二来,诸葛秋能识大体,决断甚明。诸葛秋能带着两支小队在血狼会的围追堵截中游刃自如,连日来竟没有损失一名兄弟,可见他是干练之人。 三来,诸葛秋修为不高,地位低微,根本入不了明玉郎、邱鸿宇等人之眼。 倘若这枚夺神绝命针由李鱼、诸葛玄策或者徐公子发出,敌人时时警惕,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徒然浪费。但若由诸葛秋暗中使出这枚银针,敌人反而极有可能麻痹倏忽。 因此,在诸葛玄策命令诸葛秋在外围埋伏接应之时,诸葛兰便将夺神绝命针交给诸葛秋,并委以重任。 诸葛玄策虽然有些不解,但知道女儿这么做必有原因,不但没有多问,反而对诸葛秋大加勉励。 要知道,此枚银针关系到白鹭堡的前途命运,诸葛兰与诸葛玄策可说是将白鹭堡交托在诸葛秋这个小小侍卫身上,自是令诸葛秋感激涕零。 为了这知遇之恩,诸葛秋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困难,都要完成任务。 李鱼与明玉郎激烈战斗之时,诸葛秋便与众手下悄悄潜入,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 哪怕诸葛玄策与诸葛兰陷入危险,哪怕李鱼竭尽全力,即将败亡,诸葛秋仍是强行按下焦急之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举妄动。 他必须要等到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才舍得用掉这唯一的机会! 而正如诸葛兰猜想的那样,明玉郎与四大堂主根本对诸葛秋不屑一顾。虽然早就察觉到诸葛秋等人在外围埋伏,明玉郎等人也懒得计较。 在明玉郎等人眼中,诸葛秋乃是最卑贱的蝼蚁,根本无需挂怀。 反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诸葛兰,才是明玉郎的关切所在,时常将注意力分散在诸葛兰身上,生怕这个小女子突然就使出什么诡计用出什么暗器来。 只可惜,明玉郎千算万算,仍然算不到自己会栽在所谓的蝼蚁身上。 诸葛玄策这时已站直身躯,暗忖道:“好险,好险!这次侥幸胜利,可说是半由人算,半由天命。 倘若不是兰儿知人善用,准备周详,白鹭堡已然全军覆没。 倘若不是诸葛秋忍耐蛰伏,不加妄动,白鹭堡也已无力回天。 而最大的功臣,却非胡大侠莫属。倘若不是胡大侠拼命死战,换来天意眷顾,众人如何取得这场大胜? 倘若不是胡大侠用自身性命为众人留下一片生机,兰儿的准备,诸葛秋的果断,也根本无从谈起。 哎,白鹭堡欠胡大侠太多太多,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灭魂殿出售暗器至宝,其实第56章已经有伏笔了,不妨回头看一眼。 本书有不少细节隐藏在对话中,尽量别一目十行看书。如果一目十行,请别张口就说剧情突兀。 这一章,白鹭堡不打酱油了,诸葛兰智慧显现了,最重要的是,本书想表达的一个观念出来了:强弱从来不在于等级,小人物同样可以创造奇迹。) 第119章 绝口不提 说话间,诸葛秋手下那十五名兄弟已冲将上来,将邱鸿宇围在垓心。 邱鸿宇内伤沉重,自知无力对抗轻伤的诸葛玄策,气急败坏,咳血痛斥:“白鹭堡不是自诩儒门子弟吗?竟也会勾结灭魂殿,卑鄙无耻,暗箭伤人,呸!” 诸葛玄策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笑道:“正派与邪派之别,不在于用心,不在于手段,而在于守正中庸。 正派之中,固有狼心狗肺之徒。邪派之内,亦有重情重义之人。邪派包藏祸心,正派也是纷争不断,单凭用心与手段,可分不出正邪两字。 然则何为正,何为邪?正派做事,大抵能够守住规矩,留有廉耻,不至于过为己甚。邪派则被情感喜恶所驱策,偏激执拗,无所不用其极。” “装模作样,可别说教了!你自命守正,可敢与本人一对一对决?”邱鸿宇自知无法冲出包围,便想要用话语架住诸葛玄策,临死前也要讨回点利息。 邱鸿宇更环顾全场,挑衅李鱼、徐公子诸人:“你们枉自得意,却不敢与本人单打独斗吧!咳咳……胡玉风,你不是很了不起吗,怎么不敢应战了?咳咳……” 诸葛玄策正要说话,诸葛兰已微笑道:“怎么,红雨堂主还舍不得玄远山的秀丽风景吗?堂主不妨独自陶醉,白鹭堡先行告辞。” 邱鸿宇闻言一惊,不可置信望着诸葛兰:“你说什么,你竟……咳咳……”随即恍若梦醒,撑起伤躯,急急御气而去。 诸葛玄策微感愕然,先吩咐那群死士:“众人小心护着胡大侠,先退回玄远山营帐修整一番。留下两人收拾十二铁卫的衣服碎片,虽然他们尸骨无存,好歹建个衣冠冢。” 待众人回到据点之时,一路思索的诸葛玄策与徐公子才弄明白诸葛兰放走邱鸿宇的用心,愈加佩服诸葛兰的决断与应变。 李鱼吐血甚多,伤势也颇为沉重,好在神思诀借来天地正气,借来山川清气,护住了李鱼丹田心脉。“鬼影恨火”虽然窜入李鱼体内,却无法兴风作浪,无法进一步肆虐侵蚀。 又兼白鹭堡感激涕零,为治疗李鱼伤势,普通丹药而外,诸葛兰更给李鱼喂下一颗珍藏多年的圣儒门“舞雩丹”。 这颗舞雩丹,本是诸葛玄策为防不测,特意留给诸葛兰的疗伤圣药。眼见诸葛兰拿出“舞雩丹”,诸葛玄策眼光一动,却并不多说什么。 白鹭堡亏欠李鱼太多,不要说这一颗稀世丹药,就连十颗百颗稀世丹药,诸葛玄策也是舍得的。 玄远山不是久待之地,一行人略作商议,便回转先前那处隐僻据点 待到天明时分,徐公子、诸葛风、诸葛青众人的伤势已然好转许多。独有李鱼神识耗损太巨,仍需静养休息。 李鱼卧榻疗伤期间,诸葛兰与诸葛玄策不断发出号令,部署有条不紊,一边享受着胜利的愉悦,一边部署着接下来的行动。 如此又忙碌了一天,月上柳梢头,诸葛兰方才有空探访李鱼。 她步入房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叹息:“若非为了保护我与爹爹众人,胡大侠绝不会受伤的。白鹭堡到底实力不济,仍是连累胡大侠了。” 李鱼大笑道:“这些都不必多说了。鄙人只是做了想做的事,求仁得仁嘛,哈哈哈。” 诸葛兰眼中闪过异彩,显然与李鱼一般,复又忆起了夕阳城头的那一场谈话。 她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随口而谈:“小女子之所以主张放走邱鸿宇,乃是因为乱渡居总舵未灭,血狼会根底犹在。 目前白鹭堡力有未逮,无法乘胜追剿乱渡居,纵然击杀邱鸿宇,并没有什么益处。 相反,留着邱鸿宇,他必然会趁着血狼会群狼无首的时机,争夺血狼会的权柄。而其他诸堂残余势力,必不会甘心听命邱鸿宇。 此间情形,大致类似圣儒门之内乱,他们自顾不暇,暂时不会再来滋扰白鹭堡了。 留着邱鸿宇,更有一种好处。倘若邱鸿宇真能坐上血狼会主的位置,对于白鹭堡而言,反是一件好事。他已对白鹭堡怀有恐惧,他日与白鹭堡再对敌时,多半怯阵畏缩。 只不过,却还是要和胡大侠道歉。为了白鹭堡的前途,竟生生放过了邱鸿宇,不免辜负了胡大侠死战之心。” 李鱼道:“邱鸿宇困兽犹斗,当时众人受伤不浅,能够不起冲突,那是再好不过。 但既然邱鸿宇主动向鄙人挑衅,他日若是遇上,鄙人也不会放过他。那时,未必能顾得上白鹭堡的大计了。” 诸葛兰微笑道:“那是胡大侠的事情,白鹭堡自然没理由干涉。胡大侠能原谅这次白鹭堡的自私行为,小女子已感盛情了。” 李鱼忽然道:“姑娘虽然绝口不提,鄙人虽然愚笨,却也能够明白姑娘的一片苦心。 当时鄙人身负重伤,你深怕鄙人血气上涌,不知轻重,还要逞意气与邱鸿宇斗个高下,所以急急放走邱鸿宇,好让鄙人能够安心疗伤。” “你……”诸葛兰咬了咬嘴唇,轻轻道:“胡大侠多心了。” 李鱼又是大笑:“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鄙人得姑娘枉顾,蒙以知己相待,岂会不明白姑娘的用心?” 诸葛兰眉毛轻颤,拍手赞道:“胡大侠真不愧小女子的知己,果真猜透小女子心中所想。” 知己,知己,然而李鱼所谓知己,当真便是诸葛兰所谓知己吗? 两人复又开怀而笑,仅是听到对方笑声,便感胸怀畅快。 少顷,诸葛兰止住了笑,侃侃而谈:“这一仗,白鹭堡损失不小,但也算在仙林中打响了名头。本是一枚弃子,却一跃成为四方瞩目的仙林重镇。 怕是明日圣儒门三位长老的使者便该前来与白鹭堡商谈了。等到白鹭堡与圣儒门连为一体,伐罪盟便不会贸然与白鹭堡开战。 呵,伐罪盟蚕食圣儒门的附庸尚可,真让他们对上圣儒门主力,一时也没有这个胆量与决心的。” 李鱼心中想道:“等到伤势好转,我便可以放心离开白鹭堡了。” 此念一动,李鱼忽然醒悟过来:“对了,诸葛兰明确告知白鹭堡的处境,是不想我继续在白鹭堡耽搁下去吧。她当然知道白鹭堡缺少高手,却因为明白我的志向,反是急着让我离开。” 诸葛兰仿佛听到李鱼心中所想,目光变得深邃,语声中也包含诸多感慨:“仅此一天时间,便有六十多名豪杰前来投靠。假以时日,四方高手云集白鹭堡,也非难事。 对了,新的白鹭堡也在加紧重建,很快就能恢复昔日繁华。 只是,白鹭堡虽可以重建,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已无法回返了。” 第120章 刚则易折(求月票) 李鱼在榻上又躺了两天,自觉已无大碍,便开口与诸葛玄策告别。爱好 诸葛玄策连同徐公子、诸葛青等人好说歹说,认为李鱼仍宜静养歇息,极力挽留着李鱼。李鱼盛情难却,便又多逗留了一天。 数天中,星辰派、雪山门、飞羽楼等仙林大派络绎登门,送上大礼,许以重利,想要吸纳白鹭堡为己用。但诸葛玄策死心认定圣儒门,一一婉拒,叫诸派使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按照诸葛玄策想法,圣儒门主洪天地犹有东山再起之日,而不同意另立门主的长老徐一贯便是白鹭堡最该接纳之人。 但圣儒门内暗斗不止,形势错综复杂。若是明确拒绝夏子明与儒千秋两位实力较强的长老,与实力较弱的徐一贯站在一条船上,白鹭堡反倒成为众矢之的,不但得不到圣儒门的庇护,反而将引来新一轮灾祸。 是以白鹭堡不免态度暧昧,与圣儒门内三股势力皆是虚与委蛇,不轻易透露真实态度。 俨若新星的白鹭堡游走于三股势力中,成为牵制三股势力平衡的重要一环,反倒获得了圣儒门丹药、秘籍、兵器等各项支持。 到了第四天,李鱼决意离去,白鹭堡准备了丰盛的饯别酒,众人纷纷向李鱼敬酒道别。 有些面孔依稀相识,有些面孔却再也没有出现了。李鱼与那些逝去的侍卫虽无交情,心中难免怅然。 诸葛玄策殷勤相送,与徐公子、诸葛青、诸葛秋、诸葛风诸人直送到十里长亭:“胡大侠,一路顺风。胡大侠自是鹏程万里,可也别忘了白鹭堡,别忘了这处故乡居所。爱好” 仙林之风,素重乡土。诸葛玄策将白鹭堡比作李鱼的“故乡居所”,已是对李鱼做出了最郑重的承诺,言外之意乃是说:“大恩不言谢。胡大侠若有需要时,白鹭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诸葛兰含笑注目,语重心长:“刚则易折,老子所谓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然而至大至刚者,浑融无缺,万古不磨,不必锋锐而邪氛自散。 胡大侠愤世嫉俗,独行其是,于此龌龊浊世,免不了要遭遇冷眼暗箭,遭遇惊涛骇浪。 但若不经烈火锻烧,不显精金美玉,难期至大至刚。 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李鱼感激不已,身在千里马之上,对诸葛兰抱拳道:“我也相信,你终能寻获自己的道。” 他复又对诸葛玄策等人一挥手,大笑而别:“诸君且回,鄙人告辞了!” 骏马飒沓,去势一往无前,转眼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青山依依,绿草离离,诸葛兰不肯就此离去,独眼望着空旷远方,轻轻吟诵中,淡淡忧伤化为了习习清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李鱼一路纵马疾奔,欲要先行回返疏影阁。 倏忽又是黄昏,忽有一道疾风扑向李鱼。 李鱼正待出剑格挡,疾风骤然舒缓,轻飘飘落下来一封书信。 信封之上,写着鲜红三个血字:“胡玉风!” 李鱼早有准备,仍不免心头一惊:“来得好快!” 他思索片刻,现出轻蔑笑意,也不去管书信是否有毒,径自打开信封。 书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戌时二刻,悬园郡明月楼,请君入瓮。胡玉风三字,今夜除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李鱼又是冷笑:“果然是伐罪盟!” 知道他胡玉风名字的人并不多,杀胡玉风而后快的自然便是血狼会所属的伐罪盟了。 伐罪盟虽然不会轻易对白鹭堡动手,但李鱼若是离开白鹭堡,便与圣儒门没有关联。伐罪盟想要替血狼会洗刷耻辱,中途截杀李鱼,那是题中之意。 这么多天躺在榻上,无所事事,李鱼就算真是笨鱼,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从决定帮助白鹭堡那一刻起,李鱼就已有了牺牲自己的觉悟:“既然已被伐罪盟盯上,再怎么躲避,也是自取其辱,倒不如径直去赴鸿门宴。 连那邱鸿宇都想在死前拉个垫背的,我纵然要死,也不会让伐罪盟好过。” 明月楼是悬园郡最大的酒楼,戌时二刻这个时候,本该是顾客满堂,人声鼎沸。 但今夜,明月楼中寂静无声,只有烛光淌过窗户门扉,叫人远远瞧见那触目惊心的血一般的鲜红。 李鱼将骏马系在长街,信步来到明月楼前,朗声一喝:“鄙人应邀赴约,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酒楼大门咯吱一声响,钻出店掌柜及两名店小二,直往李鱼身上打量,待见到李鱼脸上的虬髯和黑痣,喜津津叫道:“是这位爷没错了,快请里边座。”纷纷躬身引着李鱼入内。 李鱼放目望去,只见浩大堂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大圆桌上摆了数十道菜肴,腾腾直冒着热气。 他不由得眉头一皱,冷喝道:“故弄玄虚!你们人呢?既叫鄙人前来,又何必藏头露尾,直如鼠辈?” 掌柜的吓了一跳,半躬着身子,慌张劝慰道:“大爷,莫要生气。小的这就请那位客人,您先喝杯茶,喝杯茶。” “不必了。你们都退到后堂去。” 二楼上忽然响起一个软媚女子的声音,如同自缥缈云层中飘下,莺声凤鸣,偏又带着点迷离之味。 掌柜与店小二慌忙退去,李鱼却是大吃一惊,只感不可思议,不免呆若木鸡,心中久酝的杀气不自觉消了大半。 却见楼梯上莲步轻移,恍若凌波,悄焉无声中现出一张黝黑面孔,面孔之上更有三颗大如铜钱的黑痣,分外惹人注目。 虽此刻身穿金罗蹙鸾华服,头戴着紫金凤钗,腰系金丝鸳鸯绣带,光芒四照,判若云泥,但那张丑陋脸庞,已烙印在李鱼脑海深处,的的确确便是赵月儿! 李鱼目瞪口呆,继而怒气上涌,连串质问:“你不是魔音宗主吗?怎么又成为伐罪盟的?你究竟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你究竟要戏耍我到何时?”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出自《道德经》,大概意思是:把铁器磨得又尖又利,是不能一直保存锋芒的。) 第121章 火玄隐忧(感谢“何以飘零去”的打赏) 赵月儿以手掩口,但笑声仍是欢快透了出来:“嘻嘻,谁说我是伐罪盟的了?鱼弟弟,你可不要诬陷好人啊。” 李鱼竭力稳住心神,忍着怒气道:“论心计,论口舌,十万个我也比不上你。也不用费心费力激怒我了,你用血书约我前来,究竟想做什么?” “嘻嘻。”赵月儿缓步来到李鱼身前,眼珠俏皮转动,秋波摇荡之间,将华服陋颜的滑稽感消除殆尽,反添了一丝神秘与灵动:“鱼弟弟,纵然想将黑锅扣在我头上,也得做些伪证吧。难道书信上明明白白写着伐罪盟三个字?你凭什么张口就来污蔑我?” 李鱼不由一愣,气势不由得又弱了几分:“书信上的确没有写伐罪盟,但是……” “但是什么?”赵月儿好整以暇在椅子上坐下,一边招呼道:“鱼弟弟,你别着急嘛,坐下来慢慢说。” 李鱼将那一封书信丢在赵月儿眼前,哼了一声,道:“今夜除名,这几个字总不是我作假添上的吧?” “嘻嘻。”赵月儿噗嗤一笑:“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这般斤斤计较?斤斤计较也就罢了,你怎么又不详加考究? 我说的乃是胡玉风除名,可不是你鱼弟弟除名啊!你不是饱读诗书吗,怎么连这么明显的区别都瞧不出来呢?” 赵月儿诡辩与讥嘲连番上演,叫李鱼越发气恼。但他不想在赵月儿跟前露怯,反是云淡风轻,随意潇洒,在椅子上坐定,还将灼灼目光直盯着赵月儿双眼:“你藏头露尾,不敢在信上留下名姓,怎好意思洋洋自得呢?” 赵月儿努力撑起身子,一张脸仰得高高的,放肆无忌,意气飞扬:“别以为你比我高大,我就会怕了你!来来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看看是谁先移开目光!谁要是输了,那就自罚三百杯如何?” 赵月儿双眸如星辰如秋水,潋滟生光。李鱼双目如电,针锋相对,不肯稍让。 蓦然却瞥见赵玉儿眼中那一抹幽怨,柔情缠负,若有千言,李鱼当不得心头一跳,一霎迷惘,竟是不由自主避开了目光。 赵月儿拍手而笑,快慰非常:“哈哈哈,鱼弟弟,你输啦,你输啦,快喝酒,快喝酒!” 她笑得前俯后仰,眼中虽没有笑出泪花,长长衣袖却甩到了桌上的醋鱼与东坡肘,汤汁淋漓,狼藉一片。 李鱼眉头暗皱,欲待开口,却又感无话可说,索性冷眼旁观,且看赵月儿是何用心。 赵月儿笑了许久,忽然止住了笑,一手托腮,支在桌面,痴痴直望着李鱼:“鱼弟弟,一别半年,陌路相逢,竟连一声月儿姐都不肯叫吗?” 李鱼心头又是一跳,却见赵月儿摇了摇头,站起身子,缓缓走到窗边,“呼”地一声打开了轩窗,背对着李鱼,幽幽道:“你问我,约你来做什么?你竟不知这酒楼名唤明月楼吗?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呵,我对你的情意,你早已知悉,却只如这明月一般,无情冷过千山寒碧,何尝有一刻相忆?” 李鱼沉默不语,难堪寂静之中,赵月儿缓缓转过身躯,泪眼朦胧,泫然欲泣:“其实,我该满足才是。 你见到我,既没有猝然发难,也没有扭头就走,我已经很开心啦。 至少,至少,你并没有把我当仇人,是不是?” 赵月儿忽尔大笑,忽尔幽怨,直将李鱼刚硬心肠扯得七上八下,将他一肚子狠话都发作不出来。 李鱼的语声,亦在不自觉中变得低回游移:“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实在无法让人相信。” 赵月儿自嘲而笑:“恨我念我?我早就知道,所谓‘念我’,只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有一次欺骗,便有无数次欺骗,谁让我当初那么狠心骗你呢?谁让我那么痴心念着你,不惜狠心骗你呢? 话说回来,骗不骗你,念不念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眼中心中只有那一个人,纵然我煞费苦心,也无法在你心中留下痕迹,更不必奢望让你有一丝眷顾,是不是?” 虽然赵月儿面目丑陋,但此刻真情流露,竟是楚楚动人,哀婉可怜,叫李鱼更感茫然无措。 李鱼沉默半晌,终是喟然一叹:“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月儿幽幽一叹:“我早已说过,作茧自缚,已是春蚕最浪漫的活法了。” 一叹之后,她又是摇了摇头:“罢了,我也真是痴,干嘛要提这些没用的话。 鱼弟弟,既然来到明月楼,总得就着明月,好好喝上一场。我只希望,今夜,你能与我共饮明月。” 不知为何,与赵月儿不期而遇,李鱼心头烦乱无绪。此刻赵月儿提出喝酒,李鱼竟也有喝酒解愁之感,不免将豪气上涌,茫然收束,大笑道:“好,若是不喝个痛快,岂非辜负了这一桌好菜!” 赵月儿黝黑的脸忽然发红:“那醋鱼和东坡肘子,可不能吃了。反正你是鲤鱼,不要吃鱼罢,恩,肘子也不要吃。” 李鱼摇头一笑,先不动筷子,将一杯满满斟上,一口而尽。 却听赵月儿劝阻道:“你酒量不高,不要这么胡乱猛喝。要不然,尚未听完正事,便醉醺醺发起酒疯来,再要认错了人,表错了意,岂非误了大事?” 赵月儿话中分明含有调侃之意,李鱼此时却顾不得追究,遽然惊问:“什么正事?你约我来,果然还有别的事情。” “鱼弟弟是大忙人,刚出幻界便化名胡玉风,击败血狼会,挫了伐罪盟锐气。想来还有许多大事要做。 若非迫不得已,我虽是念念在兹,也不敢冒然相邀。实在因为这一趟势在必行,我才敢抛开顾虑忐忑,赶来与鱼弟弟相见。” 听闻赵月儿对自己行踪了若指掌,李鱼心头一警,又见赵月儿神态颇为郑重,连酒也不喝了,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鱼弟弟,先吃菜啊。再急也不在一时。”赵月儿劝李鱼吃菜,自己却不动筷子,缓缓叙述道:“你当然还记得,熊耳山中,我与宋爷爷想骗你剜心取出火玄珠。 哎,虽然火玄珠是世人梦寐以求的至宝神物,但唯独于你而言,却是隐忧大患,不得不防,不得不早做准备啊!” (感谢“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的打赏。看昵称,好像是古剑粉丝?握爪。 限于篇幅,只有大额打赏,才会单独特别感谢。 所有读者的打赏和订阅,作者都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第122章 无法自拔 李鱼早知道火玄珠乃是祸胎而非福报,但对于火玄珠的阴谋,一来无从推断,二来无暇追究,这些日子中又不曾见过火玄珠行迹,不免将此事疏忽过去。 这时陡然听到赵月儿提起,李鱼重又想起这桩心事,自是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赵月儿已然收起了笑意,郑重其事道:“数千年中,每当七玄珠现出踪迹,总会掀起腥风血雨。久而久之,便有不少传闻流传下来。 据宋爷爷所说,那些得到七玄珠的前辈高人,全都是慎之又慎,不敢过分汲取珠内灵气,更别提将七玄珠整体纳入体内。 可鱼弟弟你的体内,非但藏了这一颗火玄珠,甚至还成为了火玄珠的宿主!灾祸已在眼前,你竟没有想过应对的措施吗? 相传火玄珠乃是七玄珠中最强一颗,数千年中从未现世,不选张三,不选李四,偏偏选你当宿主,绝对是包藏祸心。 一想到鱼弟弟你随时将遭受火玄珠反噬,一想到这桩隐忧,我,我真是连睡觉都无法安枕。” 赵月儿说话声气并未刻意做作,甚至连语调也并未刻意加重,而那真挚的情意却偏偏在这寻常的口吻中流露无疑。 李鱼一方面警惕着火玄珠的阴谋,一方面也头疼着赵月儿的痴缠。 虽然假作镇定,他到底无法淡然面对赵月儿。 他早已表明心迹,赵月儿也早已知晓他心中所念,却偏偏纠缠不休。 李鱼欲待扭头便去,欲待故作不知,然而赵月儿口中说着要事,话底藏着情思,叫他无法决断离去,更无法装聋作哑。 李鱼欲待铁面无情,与赵月儿一刀两断,然而赵月儿之痴恋,好比他之痴恋胡绛雪,皆是求而不得偏又无怨无悔的孽缘,叫他油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无法强硬推拒。 此一种烦乱心绪,剪不断理还乱,便如藕断丝连。 而藕丝的缠绕拉扯,全掌握在赵月儿手中,叫李鱼无法得到安宁。 却听赵月儿继续道:“先前你与怀剑公子一战,虽然是火玄珠忽然现身,将你性命救下。 然而,火玄珠救不救你,全只是它的考量和算计,从来不可凭恃。它会不会突然现身救你,都只在它的一念间。 你当然会想,既然火玄珠别有所图,自然不会轻易让你死去。你甚至会猜测,有了火玄珠,便如拥有一张免死金牌,可以让你可以放手一搏,不计后果。 可惜啊,山洞中,楚晚晴用恩威令将你逼至绝境,也不见火玄珠出来救你。熊耳山中,你即将剜心自戕,火玄珠也是说放就放,并不强行阻拦。 于火玄珠而言,你这个宿主可有可无,不论是留着你还是除掉你,都不损及它的根本。 但对于你而言,火玄珠这个祸害却是心腹之患。若不及时消除隐忧,有朝一日,火玄珠鸠占鹊巢,那时你万劫不复,悔之晚矣!” 李鱼内心之中,从未将火玄珠视作依凭。他所修行的神思诀,已是世上绝顶神通,只需不断体悟,突破境界,当可横行天下,又何须凭借外物? 但火玄珠玄奥难测,未免无计可施。一时真心流露,李鱼顺口说道:“其实我也早有担忧,只是无计除之。” 赵月儿莞尔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美滋滋一饮而尽:“鱼弟弟,你瞧,我们两个脸上都有黑痣,堪称相配。原来心中也是心心相印,不谋而合。” 又是柔情攻势袭来,李鱼虽然不想赵月儿难过,却再不想拖泥带水下去。 他眉毛一皱,便待与赵月儿分说清楚,暗忖道:“纵然不近人情,纵然后果难料,也要让赵月儿死心,不在情意上继续纠缠。” 谁料赵月儿手中忽然变出一颗晶莹如雪的丹药,随着身子的倾斜,便朝李鱼递了过来:“鱼弟弟,你瞧这是什么?这是雪玉澄心丹,是宋爷爷耗费半年时光才炼制出来的。 我将你搁在幻界灵谷,虽然见不到你,却总想着火玄珠之劫,左右放心不下。 所以数月之中,我一面翻阅古今典籍,寻找蛛丝马迹;一面踏遍天下山川,收集奇珍药材。 也多亏宋爷爷医术通神,整合药方,反复尝试,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炼制出这么一枚丹药。 这颗丹药是由天下间一百八十种药物凝练而成,不但能让你保持内心澄净,更可以在你心头形成一片雪域,隔绝住火玄珠的杀气。 换言之,此丹能够将火玄珠暂时封印起来,让火玄珠无法窥探你的神识,更无法主导你的行事。 虽然尚无从验证药效,但宋爷爷说,成功几率在九成以上。鱼弟弟,你快快服下此丹。至于如何根除火玄珠,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雪玉澄心丹洁白玲珑,反衬出赵月儿手掌的灰暗粗糙。此一瞬间,丹药之上仿佛放出无限光芒,叫李鱼竟是不敢直视。 不敢细看,最难消受,李鱼终是将心一横,冷然哼道:“呵,赵月儿,你以为惺惺作态,我还会相信你吗? 你这个妖女诡计多端,又在想什么阴谋来害我吗? 我的的确确是一条傻鱼,却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什么雪玉澄心丹,是仙药是毒药,你自己留着吧!” 明明李鱼疾言厉色,怒意开张,但赵月儿却反是嘻嘻而笑,疾影一闪,瞬间来到李鱼身前,将身躯迫近李鱼:“鱼弟弟,我的确是诡计多端,你要如何对付我?你是不是想要一剑杀了我?那为何不赶紧动手呢?” 李鱼急忙拉开椅子,人也退后数步,怒目而视:“赵月儿,纵然我敌不过你,却也并非你能随意羞辱的!” “嘻嘻,鱼弟弟,你不会演戏,就不要乱演。做你的大丈夫大英雄就是,何必要学这些小女子的媚柔功夫呢? 你要是真怕我下毒,我送给你的面具,你为什么毫无疑虑戴在脸上?我请你喝的美酒,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就喝下? 我知道,你嘴巴上越是凶我恼我,心里面就越是愧疚,越是不知所措,是不是呢? 你是怕接受了这枚丹药,亏欠我太多?你是怕掉入泥淖,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李鱼尚未答言,赵月儿复又轻笑道:“哼,你鱼弟弟是大仁大义,难道我赵月儿就是忘恩负义? 我是魔音宗主,我是邪派中人,就不能报恩了吗?那一封信,你若是真心读完,当知道我赵月儿的用心啊。” (一不小心又给自己打赏了个白银盟,主要是想告诉真心支持的读者:别慌,成绩再差,扇花录也会写到结局。顶多,更新稍微慢一点。) 第123章 为我写诗(感谢“2019……9802”兄弟的打赏) 赵月儿柔情万端,更兼步步紧逼,叫李鱼深感为难。 他瞬息千虑,到最后仍只有一句“快刀斩乱麻”,当下鼻子哼出冷笑,斩钉截铁道:“无法自拔?莫非你以为我会感念你的恩情?你真是自作多情! 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既然知道你魔音宗主的身份,你我之间,已然没有恩义可言! 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立场不同,追求迥异。纵然此刻把酒言欢,转身便要分道扬镳。 赵月儿,我管不了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我一概不受。 好歹相识一场,李鱼奉劝一句,不必在我身上费心劳神,更请不要丢人现眼,失了魔音宗主的身份!” 赵月儿拍手笑道:“好,好一个李鱼!” “你若是恼羞成怒,不妨现在就杀了我。李鱼立志除魔,如果你今日放过了我,待我修为增进,却要忘恩负义,将你送入无间地狱!” “嘻嘻。”赵月儿眼角眉梢都是笑:“都说了,不许和我演戏,鱼弟弟,你真不听话。 这世上,怕只有我一个,才是你的知己。依我看来,你是个迂腐的人,却又不是个迂腐的人。 世人已然泯灭正邪之别,你却定要行侠仗义,此为迂腐。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势成水火,你却自有定论,不会拘泥于世俗愚见,此为不迂腐。 我这个魔音宗与其他邪派有所不同。魔音宗之人,对攻城略地没有兴趣,对杀人放火也没有兴趣,只是因为痴于音律,行事怪诞偏激,又有仙音宗从中作梗,这才被世人视作妖孽。 论起罪孽深重,魔音宗倒要对十大门派瞠目结舌,自愧不如的。你瞧那仙音宗,仙气飘飘,道貌岸然,其实不知道多少龌龊呢! 想来你心内已有判断,所以于魔音宗也没有什么恨火,又怎会忍心杀我呢? 你要是真那么恨我,如何肯与我同座一席,谈论这许久呢?” 赵月儿智慧过人,心思剔透,李鱼那点小心思在赵月儿面前真是不值一提。他只有现出苦笑:“赵月儿,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你为何定要纠缠我这条傻鲤鱼呢?” 赵月儿莲步轻移,将李鱼费尽气力拉开的距离,轻易又贴近了,于李鱼的局促不安中,吐气如兰,情意绵绵:“这一颗雪玉澄心丹,于我没有任何用处。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你先接了过去。 至于你拿了丹药后,是立刻吃下去,是立刻丢出去,还是先收起来慢慢考虑吃不吃,都随便你,反正与我无关。你领情也好,不领情也罢,同样与我无关。” 李鱼忙不迭缩手后退,却听赵月儿忽尔冷笑道:“她仙音宗唐柔雨送你的衣服,你就毫不犹豫接下。我魔音宗赵月儿送你的丹药,你就百般推却。 厚此薄彼,只是因为她是美人,我是丑女吗?果然男人都只知用容貌看人! 是谁当初振振有词,说什么‘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来着的?全是骗人鬼话!” 被赵月儿空口白话冤枉着,李鱼脱口反问道:“你是什么丑女?将美人摄魂诀随身携带的丑女吗?” 赵月儿噗嗤一笑:“鱼弟弟竟以为我是个美人吗?我真是荣幸之至。那你不妨说说,你心中猜测,是我更美一点呢,还是唐柔雨更美呢?” 女人总爱牵三扯四,思绪天马行空,令人不可捉摸。 这个道理,李鱼在云来镇秋鸣山之时,便已有所领略。只是他想不到,赵月儿这等卓绝人物,竟也不能免俗。 眼见赵月儿咄咄逼人,还不知要说出什么不可理喻的话来,李鱼心中发怵,索性把心一横,伸手抓过雪玉澄心丹,一口往嘴中吞下,心中顿觉痛快:“不就是想让我吞下此丹吗?现在如你所愿,再不必东拉西扯了吧!” 赵月儿分析火玄珠的隐忧,李鱼深有同感。既然此丹有所奇效,李鱼自然也乐得一试。 而他之所以如此矫情,诚如赵月儿所说,是因为“最难消受美人恩”,无法回应赵月儿所求真情。 但赵月儿不依不饶,李鱼推辞不得,索性不再拒绝,直接将丹药吃下。 至于所欠恩情,以后再行弥补吧。 倘若赵月儿从头到尾一片真心,一片苦心,他所亏欠的,又何止是今日的赠丹之情呢? 赵月儿心满意足,瞬时坐回位置上:“鱼弟弟,这才乖。你早这样,哪里要这么多废话?你瞧你,简直把我当成蛇蝎,还不赶紧坐回酒桌旁?这些好菜可都要凉了。” 李鱼吃人嘴短,只好依言照做,闷声喝酒吃菜。 赵月儿轻轻抿了一口酒,笑道:“鱼弟弟,你吃了我的药丹,只怕心里要过意不去了。这样罢,我提一个要求,你满足我之后,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你……你又要想做什么?”李鱼借着酒意才平缓下来的心湖,又因为赵月儿的一声轻笑而涟漪不断。 他实在想不出,赵月儿会提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要求来。 此刻丹药已然吃在肚中,若是赵月儿强人所难,他将再次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只怕永世都难以心安了! 赵月儿眼含笑谑,透出鲜亮的光芒:“别这么紧张,鱼弟弟肯定又在瞎想了!难道说,你以为我是要挟恩图报,请求你亲我一下?亲我十下?” “砰!” 李鱼手中的酒杯竟尔把持不住,轻轻摔倒在酒席上,酒香四溢,将慌乱霎时布满整个大厅。 便连窗外无情冷月,似乎也贪嗅美酒,将月光急急凑将上来,来回逡巡着李鱼与赵月儿的脸庞。 “哈哈哈。”赵月儿双掌猛拍桌面,笑声酣畅淋漓,差点喘不上气来:“鱼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被我一句话给吓到了。哎呦,哎呦,我真是……宋爷爷对你多服气啊,但今天要是见了,也一定,一定……” 李鱼心慌意乱,将酒杯扶起来,强自镇定:“赵月儿,你不要和我开玩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该有数。” 赵月儿对李鱼的警告置之不理,笑声不绝,将李鱼孤独搁慌乱之中。 半晌之后,赵月儿方才止住了笑,却犹自大口喘气,道:“什么有数没数的,忒也可笑。 我只是想要你为我写一首诗,这要求过分吗? 你不是疏影阁传人吗?你不是锦绣才子吗?让你即席赋诗一首,怎么就为难你了?” 第124章 乍听惊雷 李鱼想不到赵月儿竟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一时间又有些呆了。 他本以为赵月儿得寸进尺,会提出一个比“亲她一下”更离谱更让人难堪的要求。没想到竟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要求。 对于李鱼而言,随便敷衍一下,为赵月儿写出一首诗,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李鱼呆了半晌,忽然道:“抱歉,我已许久没有作诗的兴致。诗坛群星闪耀,珠玉在前,我才疏学浅,当然只有藏拙,轻易不写诗的。” “是没有作诗的兴致,还是没有为我作诗的兴致?鱼弟弟,我瞧得明明白白,你的心乱了。”赵月儿目光灼热,带着一丝玩味,更带着一丝笃定,定要迫使李鱼澄明此刻心绪。 李鱼的心头茫然一片,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过,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赵月儿这桩情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鱼决心辜负赵月儿的痴情,但赵月儿一次次不求回报的付出,让李鱼无法心安理得,无法装聋作哑。 但他不能让赵月儿窥破他的心防,更不能在赵月儿面前现出他的愧疚,以免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便摇头道:“正因为我修炼的是诗词之道,读过太多好诗,才更加知道自己无法写出好诗,又何必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呢? 孔圣人有言曰‘述而不作’,大概便是我的心声写照。 倒不是因为你而不肯写诗,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另提要求吧。” 听见李鱼的推脱之言,赵月儿并没有不依不饶,也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畅怀惬意,欢喜无限:“何必另提要求?这样好了,这一首诗,你就先欠着吧。 嘻嘻,我虽然不懂诗,但也听过一句话,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从来好诗都是在心里盘旋许久,方能够脱口而出,真情动人。 倘若只知道雕琢词句,虚情假意,矫揉造作,才是让人倒胃口呢。 鱼弟弟,你现在不肯为我写诗,可见你没有随便敷衍我,我真的很开心。 不拘什么时候,等到你想为我写一首诗了,你就写下来。不管那时候,我能不能看到这首诗,总之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了。” 李鱼又是一怔:“赵月儿将我心思全部看透,在她面前,我竟似透明一般,怎么也瞒不过她。但她所求的却是这般卑微,哪里还有半点魔音宗主的颐指气使?” 他嗫嚅着,又想拐弯抹角,让赵月儿不必自误下去。却听赵月儿又是轻笑:“鱼弟弟,别愣着了。快吃菜啊。说了这么多话,你都不饿吗?我却是饿了,不管你了,我要先把这条醋鱼给解决了。” 赵月儿说吃就吃,也不顾那醋鱼被衣袖拂过,依旧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似乎因为前面笑了太多太久,精神消耗过多,吃鱼过程中,她一直再没有说话。 李鱼怀着心事,乐得清静,只是闷头喝酒吃菜。 赵月儿的胃口并不大,说是要解决整条醋鱼,只是吃了五分之一,便即停筷不动。 而后,她缓步走到窗边,静静望着天边明月,甚至都没有将目光偷瞧李鱼一眼。 赵月儿说是要和李鱼共饮明月,但两个人真正在酒席上相视而食的时间并不多,到最后也只是形同陌路,各吃各的。 时过境迁,李鱼与赵月儿两人,再不是当初其乐融融的月儿姐与鱼弟弟了。 李鱼吃了个半饱,心里想着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便起身告辞:“多谢这一顿美酒好菜的款待。时间不早,我这就走了。” 赵月儿没有转过身来,幽幽道:“鱼弟弟,你还记得那个小山村吗?那时候,你也是想要离开我。那时候,我说,给你用曲子送行。今夜,我依旧想用曲子给你送行,不知道,你可还愿意听我吹奏一曲?” 李鱼瞧不见赵月儿的眼神,却仿佛可以看见她的双眼在透着期待的光芒。 他只好道:“魔音宗主的曲声,天上人间皆少有。可惜李鱼并非知音之人,也听不出其中妙处。魔音宗主的好曲子,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听不听得懂,有什么关系?我的曲子,由你来听,这样就好。” 赵月儿也不管李鱼是否答应留下,将竹叶放在嘴边,呜呜吹奏起来。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思念的人不在身边,相思便如柳絮,寸寸皆依恋,寸寸皆怨恨。 可是在这明月楼中,思念的人就在身边,相思却如毒药,寸寸摧心肝,寸寸断人肠。 月华流照,一曲清歌,已胜过千言万语。怎奈曲声停处,赵月儿更是低低吟唱:“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鱼心头不是滋味,更想不出赵月儿为何会有这般深情。 论地位,论修为,论眼界,李鱼都远远不如赵月儿。 李鱼根本就想不明白,何以那一个闲极无聊的赵月儿就忽然爱了自己?甚至还爱得死心塌地,爱得煞费苦心。 言语可以骗人,但乐曲不能骗人。 这一曲笛声,李鱼听得真真切切,他是真的听懂了。 他甚至也听懂了山洞中赵月儿对楚晚晴吹的那首曲子,他甚至也看懂了山洞中奄奄一息的赵月儿嘴边那个笑容。 那一切事情都是假装的,但其中的情却是真的。 也许,正是因为赵月儿用真情演假戏,所以先前才能将李鱼骗得团团转吧? 只可惜,情之一字,不可勉强。 赵月儿不可勉强情字消失,李鱼也不可勉强情字生发。 当下,李鱼狠起心肠,复又告辞道:“多谢这一曲相送,后会有期。” 却见赵月儿霍然转过身来,急急喊道:“鱼弟弟,你不许走!” 李鱼的双脚已然来到门口,虽然并未转过头去,但去开门的双手已悄然停住:“又怎么了?” “鱼弟弟也没有喝多少酒啊,难道就已经醉了?莫非你竟忘了,我那封血书之上,可写着胡玉风今夜除名的字眼呢!” 李鱼皱眉道:“你究竟什么意思,不必卖关子了。” “我猜想你急急赶路,应是想要回返疏影阁,去见一见那个人吧。但你若是真想见她,不该回玉笛谷,而应前往东海之滨的琼海城。” 李鱼遽然一惊,身躯也立即转过,焦急而又不安:“赵月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想要告诉我什么?” 赵月儿言下之意,胡绛雪此刻正在琼海城中。但胡绛雪深居简出,怎会莫名其妙前往琼海城呢?莫非其间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赵月儿一字一顿道:“那你就仔细听好了。昨夜子时,消声觅迹大半年的李鱼,忽然在琼海城中现身,还污辱杀害了三名少女!” 乍听惊雷,李鱼心头猛跳,双目放出电光:“竟有人用我的名字为非作歹!” 赵月儿冷笑道:“鱼弟弟,你想的太简单了。凭李鱼这两个字的分量,凭疏影阁现在的声威,你以为只是有贼徒冒用你的名字作恶吗?你仔细想想罢!” 第125章 可笑之极 赵月儿这么一点拨,李鱼心思不免多转了几个弯。 识海中电光一闪,李鱼神色瞬时大变,惊问道:“你是说,贼人是冲着我师父去的?” 赵月儿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消失了这么久,他们借你的名义布局,呵,她纵然明知是计,总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安心的。” 闻听胡绛雪陷入阴谋,李鱼忧心忡忡,脱口嗔责道:“昨夜发生的事,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定要拖到此刻才说?” 赵月儿依旧冷笑:“是你自己太笨,既已留意到‘胡玉风除名’的奇诡反常,为何又不追问到底? 更何况,我若是一早告诉你琼海城的事,你还有耐心陪我说话喝酒,还肯听我这一曲笛声吗?” 嗔责刚一出口,李鱼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赵月儿好心相告,已是天大恩情,他怎可反行怪罪? 再听得赵月儿冷嘲热讽,李鱼更感羞惭无地,后悔莫及。 但同时也因为这点羞惭之心,李鱼心中的焦虑也随之冲淡:“此事牵连重大,我纵然心急火燎,也是无济于事。越是十万火急,我越要镇定下来,或许还能找到转机。” 他当即向赵月儿行礼道歉,因为心内感愧,语声便诚挚无加:“我不但是笨蛋,而且狂言造次,蛮不讲理,真真对不起你一片苦心。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李鱼又多欠你一条命了。” “谁稀罕要你的命了?我把雪玉澄心丹给你,消除了火玄珠的隐忧,也没见你如何感动。只是一个消息,就让你感激涕零,忘乎所以了?” 李鱼任由赵月儿数落,只是弯腰不起,默不作声。 “哼。”赵月儿又是冷笑:“你一向傲气,此刻竟这般温驯。别惺惺作态了,你心里想问什么,就直说出来吧。难道我一个小女子,还会和你这个大男人一般计较?” 李鱼被道破心事,索性直接相询,嗫嚅道:“关于那冒名顶替之人,我想知道更多细节。所以,你能不能……” 所谓知己知彼,李鱼只有多了解一些内情,才可以有更好的应对。 琼海城昨夜刚发生的事情,赵月儿一清二楚。李鱼刚刚离开白鹭堡,就被赵月儿找到。 论起消息灵便,赵月儿实在有过人之处。赵月儿既在眼前,李鱼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嘻嘻。”赵月儿越发冷笑:“傲骨铮铮不求人的鱼弟弟,竟似变了一个人呐。 但你若真想要求我,为何连一句月儿姐都不肯叫?你的嘴巴是出毛病了吗?还是你的心出毛病了?” 李鱼尚未说话,忽听赵月儿一摆手道:“这下却是我笨了。若借着这由头,定要你喊这么一句,岂不是乘人之危吗?纵然你开口叫我月儿姐,不真心不情愿,又有什么用?” 李鱼心忧琼海城形势,眼前却被赵月儿儿女情长牵绊,一时词穷,更不知如何应对。 赵月儿却已轻笑道:“鱼弟弟,你还不站直了腰板?也难怪你着急,这事确实处处透着诡异。 普天之下,怕只有我一人知道胡玉风是李鱼,李鱼便是胡玉风。 白鹭堡击杀血狼会主,其中神秘剑客胡玉风出力最大。消息一传来,我就知道是你。谁让你脸上还戴着我送你的面具呢? 但那阴谋者却不知道你已改换了面容,所以他仍是满脸疤痕的模样。而且他手上拿着一柄桃花扇,连衣服也与唐柔雨送你的玄黑色天凤锦衣一般无二。 倒是真正的鱼弟弟你,并不是特别留情于那件天凤锦衣嘛。” 李鱼闻言一惊,暗忖道:“那贼徒连我的长相打扮都刻意模仿,看来处心积虑,用心狠毒。” 原来那天徐公子想要试探李鱼的真实身份后,李鱼细细思索,发现身上的天凤锦衣也是徐公子注目的焦点,因此便在白鹭堡中讨了不少新衣服。是以李鱼今夜所穿的,并非是天凤锦衣。 赵月儿亦是眉头微皱,自信双眸首次显出疑惑:“鱼弟弟,你的图画传遍海内,旁人若要伪装你,容貌可以伪装,衣服可以仿照,那也并不算稀奇。 让人惊奇的是,根据消息所传,那贼徒杀害一名少女时,不慎暴露了踪迹,被一众护院围攻。那名贼子身上并无真气,口中吟一句‘死人如乱麻’,桃花扇只一摇,眨眼间便将众护院全部杀光。而后,那贼徒便在少女家人的惊慌恐惧中扬长而去。 他并不杀人灭口,当然是因为他想要‘李鱼复出’的消息流传开来。 而除了我,无论是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认为那便是传说中的李鱼,那便是传说中的神思诀。” 李鱼心头大震,只觉不可思议:“疏影阁一代只有一名传人,他怎么可能施展神思诀?” 赵月儿沉吟道:“多半是糊弄人的招数,以假乱真罢了。但阴谋者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显然是精心谋划,势在必得。 为今之计,只有你赶到琼海城,与那阴谋者当面对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待你显示真身之后,阴谋者便无所遁形。所以我才说,胡玉风三字今夜除名。 至于你所担心的那个人,若是她真去了琼海城,反倒是一件好事。连圣儒门主都不配做她的对手,宵小蟊贼那更是不在话下。” 赵月儿语含宽慰,但李鱼仍是无法放下心来。阴谋者既敢对付胡绛雪,必是有恃无恐,只怕已安排了天罗地网,专门等着胡绛雪呢。 赵月儿微微一笑:“罢了。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可做,送鱼送到东,便索性送你去琼海城吧。琼海城距此六十万里,若是你骑马赶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达,那阴谋者早就桃之夭夭了。” 既然赵月儿主动开口,李鱼也不矫情推辞:“有劳了。” 情势刻不容缓,早一点揪出阴谋者,就能早一点还自己清白,更可让胡绛雪免涉危局。 赵月儿将房门打开,信步来到酒楼门前,背对着李鱼,冷冷道:“站在我背后,抱住我。” 李鱼方自一愣,赵月儿已扭转头来,不耐烦道:“你不来抱着我,难道还想像上回一样,被我挟在腰下吗? 哼,先前我装病之时,你也没少将我抱来抱去。此刻倒还踟蹰起来,可笑之极。” 李鱼不敢作声,依言将赵月儿纤腰紧箍。只听风声呼啸,霎时已在云层之上,月亮之畔。 李鱼先前固是多次抱过赵月儿,但那时赵月儿浑身冰凉,奄奄一息,怎比得此刻活生生一个赵月儿? 惊悸偏装淡然,冰凉却生温暖,虽是同样一个赵月儿,却早已判若两人了。 李鱼虽然心悬利剑,但月光倾洒,伊人紧拥,难免想起赵月儿的种种痴处,心中不无异样之感。 第126章 捧腹大笑 数个时辰后,赵月儿缓缓降落于一处短亭:“前面数里,便是琼海城了。” 李鱼忙不迭松了手,手上还残留着香味,香味还残留在心间。 夜深花寒,赵月儿微微缩了缩肩膀,敛黛凝眸,若有千言:“这场阴谋是针对疏影阁而来,我不想无端牵涉其中,只能送你到此处了。 当然,鱼弟弟你若是愿意让我帮你,只须点一下头,我必全力以赴,为君分忧。” 赵月儿言下之意,并非不肯与李鱼共渡难关,而是想要李鱼给一个明明白白的承诺。 她可以为李鱼挡下风浪,却不能无名无分跟在李鱼身边。 倘若胡绛雪已在琼海城中,她要以何种身份与胡绛雪相见呢? 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何况胡绛雪并非李鱼的姑嫜,也非李鱼的师父,而是李鱼心里的那个女人。 一面是情人重逢,欢喜不尽;一面是自作多情,孤独失落。她好歹是魔音宗主,可以不顾身份在心上人面前死缠烂打,却不能抛掉尊严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强颜欢笑。 赵月儿神情幽怨,语淡情长,李鱼瞧在眼中,听在耳中,却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赵月儿,你所求的是快乐,所得的却是痛苦,这又是何必呢?” 仿佛听到李鱼的叹息,赵月儿幽幽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认定了一个人,便再容不下其他人了。鱼弟弟,你不也是这样一个情痴吗?” 话已至此,仍只是一句求仁得仁,更不必再说废话。李鱼收束心情,对赵月儿抱拳道:“我走啦。”不待赵月儿答言,直奔琼海城而去。 却听赵月儿玩味的声音随风传来:“鱼弟弟,你刚离开白鹭堡,琼海城中就有人冒名顶替。如此凑巧离奇,不怕是我设计害你吗?” 这个疑问,李鱼在穿梭云气时确实曾经想过。 赵月儿到底是魔音宗主,为人诡诈,虽然情深一片,痴情如许,李鱼却不敢完全放下戒心。 但李鱼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此事与赵月儿无关。 赵月儿想要对付他,那是轻而易举。连火玄珠都不在赵月儿眼中,何必如此麻烦? 至于说胡绛雪方面,先不说赵月儿与胡绛雪并无怨隙,即便赵月儿丧心病狂,因爱生恨,一切安排专为针对胡绛雪,那她又何以特意赶来告知消息? 赵月儿灵心剔透,当然明白即使杀了胡绛雪,李鱼也不肯移情于她的。 最重要的一点,赵月儿若真想对付胡绛雪,便该亲自坐镇琼海城。 胡绛雪惊艳万古,倘若没有赵月儿这样一个奇女子做对手,便有万千重诡计,又怎能损及梅花仙子一丝一毫? 李鱼对胡绛雪有强烈的信心,但也正是因为这强烈信心,让李鱼更添无数担忧:“到底是谁在暗中谋算师父呢?” 只是,李鱼千想万想,仍想不到赵月儿竟会主动提起此桩疑点。 熊耳山中,赵月儿嘲笑李鱼没看出“太过巧合”的破绽,此刻再次重提“巧合”二字,何尝是主动提醒,这分明是赵月儿的满腹幽怨,分明是赵月儿的满心委屈啊! 李鱼心潮腾涌,却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月儿姐,多谢你”,头也不回,径直飞奔。 心心念念的一句“月儿姐”,就这么猝不及防飘在空中,落在赵月儿的耳中。 眼见李鱼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赵月儿忽然捧腹大笑,泪花肆无忌惮从眼中飞出:“以有情为情,情自勉强而出,则情不久;以无情为情,情由自然而生,则情倍笃。 鱼弟弟啊鱼弟弟,你看似无情,却终将因为有情而万劫不复。这一声月儿姐,便是你败亡的征兆啊。 嘻嘻,疏影阁传人,火玄珠宿主,狻猊妖王血脉,鱼弟弟,你这个仙林异数,正是我苦苦寻觅的最佳玩物。我等待着你意志崩溃,彻底绝望的那一天!” 李鱼不惜消耗心力,借助神思诀腾挪纵跃,虽不能像彩云追月诀那般一气呵成,却也胜过骏马驰奔。 不一时李鱼已来到琼海城,但见城墙高耸,气象雄伟,端得好一座金城汤池。 只是李鱼尚未近前,城门处已然涌出一队铁甲卫士,城头上更飘落下来三名金甲卫士,狐疑眼色齐刷刷盯着李鱼,喝问道:“来者何人?” “过路人,来城中投宿的。” 领头的一名金甲卫士目光如刀,语声更是隐含威胁:“半夜三更,匆匆忙忙,哪有这样的过路人?既然不老实,只好请你去黑炎铁狱待个两三天。” 李鱼心忖道:“看这个架势,琼海城已然因为假李鱼的出现而戒备森严了。” 他不及思索,抱拳答道:“鄙人游侠胡玉风,实是偶然才来到此城。” 那金甲卫士迫不及待,嗤之以鼻孔:“游侠?这年头还有游侠?你敢消遣……” 他的话尚未说完,另一名金甲卫士却已惊叫道:“胡玉风,竟是胡玉风胡大侠!” 其他铁甲卫士也现出惊喜交加的神色,灼热目光一时聚集在李鱼脸上。 领头那名金甲卫士不解发问:“老三,怎么,你还真的听过这人的名字?” “我的哥啊,你难道没听说嘛,就在几天之前,白鹭堡击溃了血狼会。而胡大侠,正是力抗血浪会主的最大功臣。” 白鹭堡击败血狼会的消息,坊间早有流传,更有说书人抓住时机,开演新话本,将白鹭堡夸得天花乱坠,更将胡玉风夸成剑神下凡。 但真正内情如何,就不是外人所知,更不是外人关心的事情了。 事不关己,纵然天翻地覆,也无非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众卫士多多少少听过白鹭堡以弱胜强的奇迹,却只是当故事来听,不想此刻得见胡玉风真人,自然无比激动。 那领头的金甲卫士名叫东方鸣,一见众人情状,登时也忆起胡玉风的名字,慌忙躬身行礼:“胡大侠恕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鲁莽冲撞,胡大侠千万不要和小人计较。” 李鱼微笑道:“看诸位的样子也是奉命行事,我怎会怪罪呢。只是诸位如此紧张,莫非城中发生什么事吗?” 东方鸣暗自松了一口气,恭维道:“胡大侠威风凛凛,仪表不凡,没想到却是这般和蔼可亲。单凭这洒脱气度,便让人心服口服。” 众多铁甲卫士一齐见礼道:“小人等见过胡大侠。” 李鱼见众人立马变了态度,不免暗忖道:“人的名,树的影。赵月儿说胡玉风今夜除名,呵,没想到胡玉风这假名字还挺管用的。” (魔音宗主毕竟是魔音宗主,鲤鱼儿,你可要小心防备啊!) 第127章 消息灵通 东方鸣不敢怠慢,急急吩咐道:“老三,你速去统领府通报,就说胡大侠大驾光临,请统领府派人迎接。” 老三领命而去,东方鸣才得空为李鱼解释:“胡大侠,你猜的不错,眼下琼海城中确实出了大事。不只是大事,更是天大的大事。 至于事情是什么,小人也不敢多嘴多舌。马上统领府会来人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和胡大侠细说。” 李鱼失笑道:“我是来城中投宿的,可没空见什么统领府的人。” 他心中却感到一阵惊喜:“我正愁茫无头绪,无法寻得假李鱼的线索。没想到一来就搭上了琼海城统领府,真是老天助我。” 东方鸣极力挽留,李鱼推托几句,便不再装模作样,只是耐心等候。 少时空中一阵气流窜动,便见数十人齐刷刷降落,杀气凝而不发,威势含而不露,叫李鱼不得不刮目相看。 东方鸣与众卫士急急迎了上去,顾不得诧异猜疑,只知道躬身行礼:“参见城主!” 中间那人年约四十,身穿紫金蟒袍,目光锐利,身材魁梧,赫然便是琼海城主雪漫天。 雪漫天双目如电,将目光紧紧盯住李鱼,却是不言不语,更不搭理众人。 李鱼莫名其妙,念着远来是客,便对雪漫天拱手道:“阁下便是琼海城主吗?鄙人胡玉风,幸会幸会。” 雪漫天哈哈大笑:“若非我亲自跑这一趟,差点要把胡大侠当成敌人!” 雪漫天语出惊人,李鱼心头暗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笑道:“城主此言何意?莫非将鄙人视作奸诈小人?” “既来是非地,便为是非人。胡大侠前几日尚在白鹭堡,今夜却已来到数十万里外的琼海城。若非有为而来,岂会如此凑巧?”雪漫天这时才示意东方鸣诸人免礼,又对身边的蓝衫客道:“钱师爷,你来说一说。” 钱师爷对李鱼唱了个喏:“小老儿钱名亮,见过胡大侠。小老儿大胆猜测,胡大侠应当是为李鱼而来吧? 李鱼忽然在琼海城中现身,确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李鱼消声觅迹大半年,为何突然会在城中现身,还狂性大发,犯下连串血案? 更令人生疑的是,李鱼在昨夜子时侵犯并杀死了三名少女,而三名少女的居所相隔甚远,李鱼又不能御气飞行,是如何办到的呢? 况且,只有青竹园那处,是众人亲眼目睹李鱼罪行的。其余两处,只见少女尸体,虽然死状与青竹园少女相同,却无法确认是李鱼所为。 因此城主怀疑那李鱼另有帮手,故布疑阵,混淆方向,让人无法找到李鱼真正的藏身所在。” 李鱼微笑道:“纵然李鱼在城中犯案,与鄙人有何关系呢?” 他心里却又添了一丝忧虑,暗忖道:“看来那假李鱼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另有同伙相帮。换言之,阴谋者极有可能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才敢明目张胆算计师父。” 钱师爷继续道:“以常理推论,胡大侠之行,要么是来和李鱼作对,要么就是来给李鱼帮忙。土老三回报说胡大侠没有真气,结合城中凶案,城主难免会怀疑胡大侠与李鱼有所勾联。 因为大家都知道李鱼没有真气,却能够使出威力强大的招数。而胡大侠似乎也与李鱼一般,身怀神秘绝学,叫人不得不疑。” 李鱼仰头大笑,豪气肆张:“可笑之极!你们仅凭一点猜测,便将鄙人与李鱼绑在一处?不分青红皂白,不找正主凶犯,却来拿鄙人顶缸吗?” 笑声蕴含威怒,更散发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强横力量,顿时将李鱼的气质为之一变。前一刻尚是平易近人,此刻已是锋芒毕露,叫众人都是心惊肉跳,不敢直视。 钱师爷张口结舌,满肚子的话语只是憋出一句:“胡大侠息怒,息怒……” 一旁东方鸣诸人更是心慌意乱,瑟瑟发抖,暗想道:“只是笑声便让人觉得害怕不已,这位剑神胡玉风果然名不虚传!” 雪漫天却是神态镇定,微笑道:“胡大侠大人大量,暂息雷霆之怒。我身为琼海城主,便要为城中百姓着想。因此上难免疑神疑鬼,错怪好人,哎,只是对不起胡大侠。雪漫天此厢给你赔罪了。” 说话中,雪漫天果然对着李鱼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好在我一眼见到胡大侠,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幸好没有兵刃相向。” 李鱼并不是真心要与琼海城为难,只是为了镇住琼海城诸人而使点意气。如今目的达到,他便冷笑一声:“哦,莫非城主还会看相不成?先前无端牵连,现在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非也,雪漫天不会看相,却会看人。胡大侠身上有一股昂扬丈夫之气,断不会被名利驱使,更不会甘心为人走狗。 今日见了面,我才真正知道,那些仙林传闻竟是真的。胡大侠帮助白鹭堡,并不是有所求,而只是因为那一腔正气。” 李鱼借坡下驴,顺势将怒气收拾,拱手道:“城主过奖了。实不相瞒,鄙人此来确是为了会一会李鱼。 李鱼的神思诀不需要真气便有无穷威力,鄙人偏不信邪,却要和他比一比,看看是他的神思诀厉害,还是我的剑法厉害!” 李鱼一边也在心里苦笑道:“自从被赵月儿骗过之后,我说谎话的水平也长进不少。但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呢。” 雪漫天闻言点点头,复又摇摇头:“白鹭堡的消息倒也灵通,胡大侠果然是为李鱼而来。只是,怕不能如胡大侠心愿了。” “这又是为何?” 雪漫天解释道:“李鱼出现在琼海城,此事极不寻常。平静的东海之滨,忽然卷起滔天风浪,成为仙林瞩目所在,实在非是琼海城百姓所愿。 胡大侠已是自己人,老实对你说,这桩事情,根本不是小小琼海城所能够解决的。而胡大侠想要与李鱼比斗一场的心愿,也并非我能够做主的。” 第128章 有功无过 李鱼心念一动,试探着询问道:“城主的意思,莫非是在顾忌疏影阁的梅花仙子?难道说,现在那梅花仙子已在琼海城中?” “梅花仙子方面,本来是个天大难题,现下倒不用去管她。 今日我亲自前往疏影阁,告知梅花仙子此间事情,孰料她连人都不露一面,只在阁楼中送出一句‘李鱼早已叛出疏影阁,他所作所为,与疏影阁何干?你速速离去,勿要玷染梅花清气。’ 说也奇怪,虽然我吃了个闭门羹,但是心里反而舒坦很多。疏影阁既不插手此事,事情便好办许多了。” 说这话时,雪漫天脸上忽然露出陶醉的笑容,原来他不禁又忆及胡绛雪那清丽的语声,心中不无得意:“世人渴慕一见梅花仙子芳踪,一听梅花仙子妙音。虽则梅花仙子对我不屑一顾,严词逐客,然而我毕竟听到了梅花仙子的声音,已胜过无数英雄好汉了。” 李鱼心头却是另有一番风浪:“原来师父竟是以静制动,并没有像赵月儿所说那般冒然前来琼海城。 哈,想要算计师父,那些人真是不自量力,痴人说梦。 哎,师父看似对我漠不关心,其实心中对我定然也颇为挂念,所以才会准许雪漫天进入梅花林,想要从雪漫天话语中得知我的消息吧。 师父深信我的为人,所以不相信会是我残害少女。但话说回来,师父不动如山,虽然能够避免阴谋者的算计,但放任假李鱼不管,却要让邪焰嚣张,更会让少女蒙难。 哎,师父不在意世人死活,我却不能不管。何况只以私心而论,我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名字替阴谋者受过,拼将一死,也要将这些阴谋者揪出。” 雪漫天回过神来,见李鱼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不免咳嗽一声:“胡大侠,你想必知道,琼海城一向是附庸于十大门派的丐门的。 虽然疏影阁不介入此事,但李鱼能够杀死怀剑公子,自然也不是琼海城能够抗衡的。是以自疏影阁回返后,我又去了一趟丐门总舵。 丐门帮主尚未给出安排,芙蓉仙子已发话道‘既然李鱼为祸琼海城,那便要让李鱼血债血还。’” 凤鸣山宴席之上,李鱼与陈凤年聊起过丐门帮主张泥土,而陈凤年却多把话题扯在了芙蓉仙子张羽的身上。 张羽乃是张泥土的孙女,英姿飒爽,果断敢为,较之其父母而言更得张泥土的喜爱。而丐门中人也早将张羽视为未来帮主。 李鱼已经想过,假李鱼可能引起仙林侧目,却想不到这个芙蓉仙子居然也抓住此事不放。 只听雪漫天继续道:“芙蓉仙子的父母,也就是丐门两位长老,认为需从长计议,说梅花仙子虽然说是不管李鱼,万一事后追究起来也是难办。 但是张帮主一锤定音,决定擒下李鱼,再做处置。于是芙蓉仙子便在琼海城中布置妥当,等待李鱼自投罗网。 哦,对了,飞羽楼的薛逸峰薛公子也随芙蓉仙子一道前来,对于擒拿李鱼之事,更是跃跃欲试,出力甚大。 而我之所以说胡大侠无缘与李鱼痛快一战,那是因为子时将至,芙蓉仙子与薛公子也将照计策擒拿李鱼,实在没有胡大侠插手的余地了。 统领府孙统领此刻也带着在人马,在外围配合薛公子等人行动。独有我无事可做,等战报之时,却等来了胡大侠。我生怕再起变故,这才前来城门确认。” 李鱼听到此处,心中忖道:“糟了,那芙蓉仙子自是修为高深,薛逸峰也是名声不小,他们两人若是径直将假李鱼杀死,继而认假为真。我这个真李鱼也就变真为假,难以当面对质,更无法洗脱冤枉了。” 于是他便对雪漫天道:“城主,鄙人冒昧,仍是想要去现场会会这个李鱼,究竟有何三头六臂!” 雪漫天沉吟道:“这个,恐怕不行吧,毕竟琼海城都是丐门的附庸,怎能随便打乱芙蓉仙子的部署……” 李鱼只好往自己脸上贴金,道:“据说那李鱼曾经杀死了怀剑公子,实力不可小觑。虽然芙蓉仙子胜券在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雪漫天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胡大侠拔刀相助,琼海城也没有拒绝之理。”他吩咐身边那一名黑甲卫士:“玄灵,你带胡大侠去找孙统领!” 那玄灵对着李鱼行了个礼:“胡大侠,你无法御气,便由小人背着你前往吧。” 眼见李鱼两人腾空而去,钱师爷忽然钻到雪漫天之旁,谄笑道:“城主这一招以虚驭实,当真是妙极。” “哦,怎么说?”雪漫天饶有兴味的望着钱师爷,挥手让诸侍卫退开。 钱师爷笑道:“这胡玉风来意不明,又兼修为玄奥,让人无法看破他的底细,更轻易不能得罪。若是让他随意行动,只怕他包藏祸心,将成为琼海城的隐忧。 而若是将胡玉风引到芙蓉仙子那边,嘿嘿,他若是真心想要对付李鱼,多少算个帮手,若能够立下功劳,怎么说也有城主引荐之功,到时丐门也不会亏待城主。 倘若胡玉风想要帮助李鱼脱险,甚或想要对芙蓉仙子不利,呵,那时候一切过错都由芙蓉仙子自己承担。 他们丐门神气得很,一直瞧不上我们琼海城,真出了差错,当然也怪不到琼海城头上。 这就叫有功无过,城主稳立不败之地了。” 雪漫天却是摇了摇头:“李鱼忽然出现在琼海城,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只怕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你我仍需打起精神来。 先前梅花仙子为了护住李鱼,竟与圣儒门主大打出手。这一回她却偃旗息鼓,不置一词,思之令人心忧啊。若是芙蓉仙子能够擒下假李鱼,那是最好不过。” 琼海城城如其名,城郭阔大,虽是御气飞空,也非瞬时可至。 玄灵一边飞行,一边为李鱼解释道:“好在那李鱼也无御气之法,所以不曾从琼海城中脱逃出去。只是奇怪的很,白天众人将城中细细搜索一遍,也找不出李鱼踪迹。” 李鱼心中明白:“那假李鱼也应是带着易容面具之类的东西,假扮李鱼时便将面具带上,其他时候便将面具摘下。他又没有真气涌动,自然便与常人无二,无法轻易被找到。 话说回来,那假李鱼分明有恃无恐,有意栽赃。他在琼海城中究竟布下了什么阴谋呢?” (觉得扇花录不值得花钱看,那就别继续看这本书。不值得花钱的小说,当然也没必要继续看下去了。 都已经被作者指着鼻子了,不肯花钱却还要继续看扇花录的假读者,你能有点自尊心吗? 讲个笑话,你喜欢一个女孩,请女孩吃饭,送女孩礼物,约女孩看电影,甚至还愿意请她去旅游。 是啊,你觉得追女孩,花钱是天经地义的:“几百块钱怎么了,为了爱不在乎这么点钱。” 是啊,到看扇花录这件事,你就为了一个月3块钱而犹豫了:“3块钱太多了,我没钱看扇花录。看个盗版怎么了,作者还能顺着网线打我?” 不肯花钱却还要继续看扇花录的假读者,如果你追的女孩子指着你的鼻子,甚而给你几个耳刮子,你也还是死皮赖脸不知羞耻吗? 假读者们,能有点自尊心吗?可别再丢人了!) 第129章 特立独行 不一时,玄灵来到布防地点,替李鱼引见过孙统领。 孙统领踌躇道:“芙蓉仙子在五里外巧计设伏,正值紧要关头。 胡大侠虽是一片好心,更有城主钧令在此,在下仍不敢胡乱做主。若是打草惊蛇,坏了芙蓉仙子大事,在下可担不起这罪责。” 李鱼一想也是,既然那假李鱼尚未现身,若是贸然前去,岂非弄巧成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妨耐心等待,便问道:“孙统领考虑极是,却不知芙蓉仙子要如何擒贼呢?” “李鱼杀害的三名女子,皆是美貌过人,琼海城中一等一的闺中好女。 芙蓉仙子与薛公子怀疑李鱼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秀宁街林员外的女儿,便安排了请君入瓮之计。 只是那李鱼会否再次现身,会否真向秀宁街而去,都是未知之数。” 孙统领话语中隐含担忧之意,甚或对芙蓉仙子的安排不以为然。 李鱼心中忽然明悟:“孙统领之所以极力拦下我,是觉得芙蓉仙子自作聪明。孙统领害怕假李鱼不肯露面,芙蓉仙子空等一场,会恼羞成怒,将罪责推到我身上,进而迁怒于他。”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忽见天边青色红色两道气劲闪耀光华,更有轰天声浪俨若雷鸣。 孙统领脸色一变,顿足道:“还真让她算中了!”似晓得自身失态,连又对李鱼道:“胡大侠,我们赶紧去秀宁街。” 假李鱼有为而来,自不会就此蛰伏。但芙蓉仙子能以外客之身而明辨琼海城中情势,轻易锁定假李鱼行踪。这份聪慧决断,叫李鱼未见其面,已先生出佩服之心。 待众人近前,却见数名丐门女弟子手举琉璃火把,将场面照得明亮如昼。 战局垓心,假李鱼身穿玄黑袍服,面上伤痕累累,果然与李鱼一般无二。他双目赤红,手中握着一柄桃花扇,扇子摇动时,道道红光威猛而出,竟与神思诀差相仿佛。 与假李鱼交战的乃是一名身穿绿裙的妙龄少女,细眉斜拖,粉黛浓抹,嫣红嘴唇于熊熊火光中摇曳,宛若舞动倾城的芙蓉鸟。 绿裙少女虽然苗条秀丽,弱不禁风,但双掌上真气霸道,青色气劲宛若蛟龙出海,雷厉风行,强悍无匹,迫得假李鱼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孙统领目瞪口呆,失声叫道:“薛,薛公子,你怎么穿着……” 李鱼亦是大吃一惊,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竟认错了人。 那绿裙少女不是芙蓉仙子,而是飞羽楼少公子薛逸峰! 忽听身旁一声爽朗哂笑:“大好男儿,偏要改容易服,扭捏作态,全失了须眉豪气,自是令人发笑。 不过薛公子嘛,由男而女,却是甘之如饴。他素来爱作女儿家装扮,此刻名正言顺,穿着品如小姐的漂亮衣服,反是遂了老大心愿。” 李鱼循声而望,只见丐门女弟子稍稍侧开火把,现出一名身着大红袍的高挑佳人,丹凤眼柳叶眉,英姿飒爽,自然便是芙蓉仙子张羽了。 张羽所言,虽是针对薛逸峰而发,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在李鱼耳中,便成了针对李鱼“藏头露尾”的揶揄。 李鱼心念微动,拍手赞道:“薛公子易弁而钗,虽则荒唐,倒也率真。此种特立独行的勇气,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如此说来,先生倒是薛公子的知己了。只是我却不喜欢这样的男子,成天姐姐妹妹,腻歪阴柔,那还算是男儿吗?” 李鱼仓促前来,与张羽尚未通报名姓,张羽却不加介怀,落落大方。而李鱼相貌粗豪,张羽竟称呼为先生,更叫李鱼意外。 孙统领回过神来,畏畏缩缩低头行礼,不敢直视张羽焕发容光,为李鱼引见道:“仙子,这位乃是胡玉风胡……” 张羽截口道:“先生孤剑行侠,豪情万丈,力挫血狼会之举,张羽虽不曾亲眼目睹,却早已心仪向慕。今日一见,尘外孤标,如岳临渊,先生之风采,非图画所能描摹。” 李鱼愈发诧异,一边谦让,一边暗忖道:“先前听孙统领说话语气,还以为芙蓉仙子是盛气凌人之辈。哪知她甫一见面,就恭维起我来,何尝有半点倨傲?” 孙统领更是呆若木鸡,心中既感茫然又感不忿:“他胡玉风纵然有些薄名,哪里值得你芙蓉仙子这般信口开河的夸赞? 呸,什么尘外孤标,什么如岳临渊,就他那张脸,比毁容的李鱼还不如,更别提与我相比了!也不见你芙蓉仙子正眼瞧我一眼,我好歹是琼海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啊。” 正谈话间,忽听薛逸峰尖声喝问,双掌怒火倾泻:“没良心的臭男人!想我胡姐姐是何等天仙,我在虔诚下拜,愿作弟子并牛马,只苦于有缘无分,连一面都无缘见上。 你烧了八辈子高香,踩了十世狗屎运,既做了胡姐姐的弟子,就该安心侍奉左右,怎得兴风作浪,来坏胡姐姐的名头? 哼,我非把你剥皮抽筋,替胡姐姐狠狠教训你!” 李鱼不由现出苦笑:“看来我先前夸错了人。这薛逸峰见都没见过师父,就胡姐姐长胡姐姐短的,还要替胡姐姐管教我。还以为他那么奋力擒贼,是为了无辜少女,为了仙林大义呢。” 张羽察微知著,却仍是误解了李鱼的意思,叹道:“看来先生也瞧出了不妥之处。李鱼虽一直处于守势,却游刃有余,未曾露出败象。反是薛公子气急败坏,破绽百出,只怕离失败不远了。” 话声刚落,却见假李鱼双目透出慑人红光,气焰怒腾,宛若一头噬人凶兽,嘶吼道:“住口,不许你提她!” 李鱼愈加吃惊:“假李鱼不但容貌与我一模一样,连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绝非只是残害少女那么简单。” 此时假李鱼口中吟诵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假李鱼的语声悲愤郁怅,似含无限委屈,又似含无限怨恨,桃花扇亦随之放出浓郁红光,好一似将真心剖出,热血抛洒,狂然直取薛逸峰。 薛逸峰先前见李鱼处处避让躲闪,只道他是名不副实之辈,心中只剩下教训惩罚之意,警惕心早已放下。 此刻假李鱼猝然发难,桃花扇忽然祭出玄奥罡风,薛逸峰仓促间提起全部精神,“飞雪连环掌”绝招再无保留。 怎奈技不如人,双招交会之后,薛逸峰竟被劲风扫出十丈,四脚狼狈朝天,狂喷鲜血不止,将那绿罗裙染上点点湘妃泪。 第130章 真假神思 薛逸峰艰难翻起身子,哇哇大叫:“哎呦,哎呦,可疼死我了。张姐姐,你可要替我报仇呐!” 张羽哂笑道:“早和你说过,李鱼不是易与之辈,你却麻痹大意,正该吃点苦头。” 李鱼上前一步,主动请缨:“仙子,鄙人此趟前来,正是要会一会这名动仙林的李鱼。不知仙子肯否让鄙人上前一试?” 薛逸峰一面运气疗伤,一面嗤之以鼻:“你个臭男人,你也配向张姐姐请战?你是什么东西,巴巴要赶去送死?” 张羽狠狠瞪了一眼薛逸峰:“闭嘴吧。人家不笑话你狼狈出丑,已经给足你面子啦。”复又对李鱼道:“先生愿意出战,张羽求之不得,正好一睹稼轩剑法的风采。” “张姐姐,你怎么倒维护起他来了?他是你什么人呀,和他才一见面,你就对人家这么凶巴巴?”薛逸峰满腹委屈,还欲喋喋不休,却见张羽早将目光移开,恍若不闻,只好将一腔幽怨都埋在心底,不敢再自讨没趣。 假李鱼被张羽锁定神识,自知无法遁逃,双目愈赤,怒火愈盛,恨声道:“你们一个个都要与我为难,都想让我死,哪有那么容易!” 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铁剑,冷然道:“是谁要与谁为难?天道昭彰,正气长存,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假李鱼摇动桃花扇,急急吟诵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吟咏声中,桃花扇掀起肃杀秋风,一道道赤红气息,便是一团团动摇草木的萧瑟寒意,于凛冽无情之中,更裹挟着死亡的灰败凋零,顿让场上气氛为之一变。 李鱼不慌不忙,默然化用辛稼轩“千古忠肝义胆,万里蛮烟瘴雨,往事莫惊猜”词意,手中长剑荡起一圈青色光华,碧血丹心,肝胆不磨,好似祭出一颗颗定风珠,对症下药,将狂躁秋风化消无形。 孙统领吓了一跳,不可置信:“难怪芙蓉仙子对胡玉风有说有笑的,他爷爷的,身上没真气,剑上有威力,这家伙还真是有门道啊。” 薛逸峰吃了一惊,疑云顿起:“先前我紧紧压制李鱼,却始终无法抹除红光。那红光,就像是草原上的枯草,每当濒临绝境便又死灰复燃。 我不免心浮气躁,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反而着了李鱼的道儿。 这人一剑就将红光击散,难道说修为还在我之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好歹与怀剑公子、陆天离、唐峰、墨如渊合称仙林五公子,虽然有些滥竽充数,输给李鱼也是理所当然,但怎会输给一个无名之辈?” “你出招也不需要真气?”假李鱼亦是倏然变色,不是诧异而是怨怼。他随即仰头向天,愤慨长啸:“哈,若非遭人算计,沦落江湖,我早已学得神思诀精要,岂容你班门弄斧?” 李鱼见假李鱼仍在装模作样,心中冷笑不止,嘴上亦是冷笑张狂:“我还道神思诀徒有其名,原来是你根本不会神思诀!” 先前李鱼在一旁观战,便已有八分肯定:假李鱼所使招式,表面上与神思诀一般无二,实则大相径庭。 旁人或许难以分辨其中差别,但李鱼身为疏影阁弟子,亲受胡绛雪教诲,又在谷中参悟了大半年,对于神思诀的体悟自非他人可比。 神思诀演化诗词真意,先有情境,后有招数,招数不过是心意的具象化形。因此之故,神思诀随心而动,千变万化,这就是所谓的“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 而假李鱼所使招数,却并非如此,竟是招数在前,情境在后,诗词情境反而是为了招数威力而敷衍。 尤其假李鱼击败薛逸峰那一招“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看上去吟声与红光同时发出,其实红光早在吟声之前已暗蓄杀机,招式大变了。 可见假李鱼之所以吟诗,乃是为吟诗而吟诗,目的是为了掩盖不会神思诀的真相,而给众人迷惑的假象,让众人坚信他便是货真价实的李鱼。 与假李鱼一招对拼,神思诀立见真假,李鱼更已弄明白其中蹊跷:“看来问题就出在那柄桃花扇上。假李鱼虽没有真气,但那扇子中却蕴含了庞大无匹的真气,让他得以随意使用。” 平地一声雷,道破假李鱼不会神思诀的真相,叫那假李鱼心中一颤,更自觉失言,索性将双眼放出怨气,愤愤不平:“就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所谓正派,党同伐异,不分皂白,将仙林弄得一塌糊涂!” 桃花扇中更窜起漫天红光,红发三千,红蛇乱舞,淋漓尽致,怨气冲天,配合着假李鱼“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的吟诵,更添了几许疯狂嚣厉。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李鱼被四方怨气包围,反是露出了笑容,忖度道:“辛稼轩说,明月何妨千里隔,顾君与我何如耳。 纵然我与师父天各一方,无法相见,但有明月寄情,星天共语,便隔了千山万水,又何来怨恨不平?” 在这“明月何妨千里隔”的词境中,神思诀油然而起,焕然一新,铁剑随心而击,便是泰山压北海,傲梅对寒雪,超然自得,无有遗憾。 “轰!” 青红两方气浪再次交锋,红光再次丢盔卸甲,东逃西窜,连假李鱼也被撂倒在地,匍匐不起。 薛逸峰眉眼生光,娇声道:“哎呀,我要收回刚刚的话。虽是个臭男人,确实有自告奋勇的资格,好生厉害的!” 其实假李鱼那扇子威力无穷,若是随心而动,连绵而发,大开挥洒自如,李鱼根本无法如此轻松应对,甚至还可能遭遇生死危机。 可偏偏假李鱼要模拟神思诀,每一次出招就要费神去想一句贴切的诗词。虽然他诗词记忆功夫不俗,但到底生拼硬凑,“为赋新词强说愁”,招数上反而因为心神的一霎恍惚而现出破绽。 这一点破绽,在旁人眼中或许无法分辩,但面对着真正神思诀传人李鱼,那就是班门弄斧,自讨没趣了。 世上诸事,岂非也是如此? 许多人才力不浅,却偏要模拟剽窃,学人画虎,紧趋着风潮一拥而上。 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纵然才如美玉,却受限他人,流于庸俗,蹉跎了大好生涯,徒呼负负而已。 假李鱼猛然翻起身躯,伸左手抹去了嘴边血痕,桃花扇发狠狂扇红光,口中亦是怨恨难消:“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 李鱼亦是朗声而吟,心中既无哀怨,也无惶惑:“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万事有为应有尽,此身无我自无穷。” 世人皆只知稼轩长短句,却不知稼轩写诗亦有堂奥。 这一首《重午日戏书》,短暂生命的青山绿树却要与万古长存的清风明月相争,相争而又相得,区别而又混一,便衍生出沉雄飞动的豪气与悠然自得的闲静。 辛稼轩此番心境,全化为了李鱼此时心声,有我与无我遂在一剑之间。 一剑光寒,锋芒内敛而又势不可挡,长驱直入,将连绵红光斩碎,更直迫假李鱼心神要害。 假李鱼仓皇滚地,欲要避开剑气,却是竹篮打水,徒然自辱。 眼瞅假李鱼便要遭受重创,半空中陡然响起清丽一喝:“不可伤他!” 便有一道清寒剑光由杳渺而来,后发先至,四两拨千斤,将李鱼蕴含威怒的一剑勉强挡住。假李鱼也趁势翻出剑气笼罩,大口喘气不止。 张羽柳叶眉一扬,嘴角上泛起微微笑意:“这场戏,是越来越有趣了。” 只见空中飘落一袭白衣,带起幽香清瘦,竟是摘星楼霜月仙子上官雁。 第131章 一溪霜月(感谢2020…5426兄弟的打赏) 薛逸峰意外得逢上官雁,心花怒放,便连脏腑剧痛也一时忘却,喜滋滋站起身躯,娇滴滴喊道:“居然是上官姐姐仙踪降临,真叫人家喜出望外呢。上官姐姐这一向可安好?” 上官雁随口道:“多承挂念,近来只是吃不下饭,其他也没什么不好。” 李鱼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移向上官雁,前一瞬只匆匆一瞥,这一次却是多停留了片刻。 火光之下,瞧得分明,上官雁容颜果然憔悴许多,连身段亦是消瘦许多,裙腰暗减,眉黛长颦,往日霜衣云鬓的清丽之姿,只剩下一句“人比黄花瘦”。 张羽接语道:“吃不下饭,看来霜月仙子是有心事?” “本来是有心事的,但今夜到了此处,再没有什么心事了。”上官雁展颜一笑,好比春风忽来,千树花开,连那消瘦也散出芬芳,冷香嫣然摇荡,令人怦然心动。 上官雁忽又带着歉意道:“芙蓉仙子巧计安排,擒龙缚虎,小妹却要越俎代庖,先行问李鱼几句话。” 张羽洒然一笑:“都是胡大侠和薛公子在出力,我嘛,就是一个看戏人,既开不了龙虎宴,也做不出鲜鱼汤。” 张羽将功劳推给李鱼,上官雁偏偏对李鱼视而不见,非但没有一句问询,便连目光也不屑一顾。 因为,由始至终,上官雁的目光一直凝固在假李鱼脸庞上。 就算对张羽说话,就算对薛逸峰答话,上官雁的目光一直只停留在假李鱼脸庞上。 假李鱼本是大口喘气,忽然间像是中魔怔一般,脸庞扭曲变形,双目痛苦不堪,四肢都在不可抑制的颤动着,唯独嘴巴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连喘气声也因为极力压制而微不可闻。 上官雁沉默半晌,忽然叹道:“这一张脸,我在梦中见了多次,每一次都叫我心惊肉跳。 虽然图画传遍仙林,但毕竟没有亲眼瞧见,我心里到底还存着奢望,总盼着不至于到此地步,总盼着你没受那么多苦。 李公子,你经脉全毁,疤痕遍布,真是苦了你啦。我只恨,恨我当时为什么顾忌着世俗议论,竟没有胆量与你一路同行。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我早知道你的路遍布荆棘,我却袖手旁观,任由你……” 假李鱼无地自容,挣扎着说一句:“上官姑娘,你……我……”一时语噎,竟尔说不出话来,便将双手狠狠抓向地面,痛苦嘶吼:“啊!” 这一声痛苦嘶吼,仿佛从假李鱼魂灵深处发出,饱含怨气与无奈,蕴含辛酸与惭愧,配合十指淋漓血色,于静谧深夜中,益显惊心动魄。 假李鱼故作姿态,真李鱼更是心潮激荡,难以自已。 先前箜篌使者说,上官雁对李鱼乃是爱慕之情,而非朋友之义。李鱼只觉不可思议,荒谬绝伦。 一次偶然相救,难道便可以让天仙一般的上官雁喜欢自己? 修书引荐,擂台抱扶,而后临别赠语,风云奔走,李鱼也只把上官雁的关切当成朋友的关怀,庆幸着自己有这么一个知己,从不曾设想过儿女之私。 偏在此刻,上官雁对着假李鱼,目光之中,痴绝一片,言语之外,柔情万端,眼中心中好似只有一个假李鱼。 置身事外的李鱼,反倒得以旁观者清,将上官雁如何对待“李鱼”,瞧得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识海中电闪雷鸣,震破酣睡迷梦,李鱼恍然明悟。 “上官雁,她对我,竟是一片痴情!” 冻花无多树更孤,一溪霜月照清癯。 深陷情关的上官雁,失去了仙子仙姿的超凡绝俗,却多了俗人俗态的哀婉动人。 再不必去管为何爱慕,只因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再不能掩耳盗铃故作不知,却怕最难消受美人恩。 心有所属的李鱼,面对上官雁的柔情缠负,无论拒绝还是接受,都是对上官雁痴情的亵渎。 李鱼正自思绪翻涌,又听上官雁幽幽叹息:“梅花过,梨花谢,柳花新,李公子,暌别大半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你又是怎么变成一个残害无辜少女的狂魔败类呢?” 假李鱼赤红色双眼透出绝望,面庞也随之扭曲变形,好似往事不堪回首。他忽地双手掩面,痛苦垂下了头,低低嘶吼道:“我也反抗,我也厌恶,可命运定要我万劫不复啊!” 一旁薛逸峰瞠目结舌,若非情势扑朔迷离,只差已然大喊大叫了。他心中实在有太多诧异,只好求教于张羽:“我的天啊,上官姐姐怎么会喜欢李鱼呢?不是都在说,凤鸣山那会儿,她只是出于同情李鱼才上擂台嘛,和李鱼并没有什么瓜葛。怎么她又和李鱼不明不白,暧昧无比……还有,这李鱼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羽哂笑道:“她霜月仙子喜欢谁,讨厌谁,和你薛小妹也没什么关系呀。你和她顶多见过一两面,无非虚词客套,纵然吹皱一池春水,与你何干呢?” 薛逸峰皱眉跺脚道:“哼,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干嘛又叫我薛小妹?人家早就说了,想要叫我薛小妹,就必须真心待我如姐妹。” 张羽微微摇头:“是是是,薛公子,是我失言了。好戏已然开锣,正本即将上演,你又何必心急呢?” 假李鱼犹在低低嘶吼,双掌挥舞,似要将大半年的苦痛倾泻殆尽。 好半晌,假李鱼方才抬起头来,总算敛去了歇斯底里,目光平静,直对着上官雁:“世人毁谤,我根本不屑分辩。纵然满天下要将我斩尽杀绝,我也毫不在意。 独有上官姑娘发问,我是不能够不回答的。哎,那日与你分别后,我不久就遇见了怀剑公子。 本以为他是因为仙音宗命案而要擒下我,谁料想怀剑公子空有盛名,竟是肚量狭窄,妒贤嫉能。他恼恨我在凤鸣山出风头,又妒忌我比他更加英俊,竟然突施暗算,将我经脉毁绝,容貌毁弃。” 众人本来怀疑李鱼俊脸毁于怀剑公子之手,此时听假李鱼亲口承认,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仍感相当震撼。 便是李鱼本人,听假李鱼侃侃而谈,似模似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诧异:“假李鱼捏造编排,目的仍是想要坐实他的身份。他所言与事实颇为接近,连我都无法拆穿他。 假李鱼处心积虑,真正阴谋到现在还没有显露出来。赵月儿推测假李鱼是为了对付师父,但目前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子。” 只听假李鱼继续道:“怀剑公子得意忘形,我抓住机会,用神思诀反杀了他,只是自身耗损严重,多亏了一名村姑相救,我更与她结为姐弟。 后来的事,想必上官姑娘也有听说,那名村姑受我牵连,遭遇敌人毒手,我便四处奔波求医。 直到那一天,忽然有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青衫客出现,将四处逃亡的我,彻底推入深渊。” (感谢20200404142615426兄弟的大额打赏! 还有,不要真以为上官雁认错人了,不然她为啥独独不搭理“胡玉风”呢?下一章精彩继续。) 第132章 前所未闻 假李鱼继续道:“青衫客不由分说,指尖一点,便将我那村姑姐姐化为齑粉。我怒不可遏,神思诀运至极致,不想那青衫客袍袖轻甩,未有一丝真气波动,便将我扫出三十丈外,顿时无力反抗,更且人事不知。” 众人皆知李鱼与怀剑公子一战后,实力受损严重,招数威力大减,再没有当时击杀怀剑公子的惊世风采,难免有名不副实之感。 但即便如此,以“李鱼”与薛逸峰、“胡玉风”的两场战斗来看,“李鱼”目前的实力算不上顶尖,却也绝不庸陋。 而那青衫客不费吹灰之力,将怒火盈胸的“李鱼”击倒在地,足见青衫客实力之强,免不得让众人咂舌暗叹。 便是李鱼自己,虽然知道假李鱼所说多半凭空捏造,也不能不感到心惊。 “待我苏醒之后,发现自己被一根黑森铁链缚住全身,四肢尚可以动弹,但连转头侧身也变得艰难无比。 尤其令我震惊的是,我的神识心力似乎消失无踪,无数次驱使神思诀,都如石沉大海。 整整一个月,我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囚室,睡在污秽湿冷的地上,只能搜寻蚯蚓臭虫勉强为生。 在荒芜死寂的囚笼中,再听不到任何活人声响。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个人,仿佛我真的成为了被天地放逐的罪徒,必须忍受着永无结束的惩罚。 我怀诟忍耻,想着脱身报仇,即便再难熬,我也不敢随便就死。 可是,我一次次尝试恢复神思诀,一次次徒劳无功,只多了一次次绝望,一次次恐惧。 到后来,我甚至连绝望的念头也没有了,因为我活着这件事本身,便是绝望。” 说到此处,假李鱼眼睛忍不住抖动起来,现出复杂的神色,既有脱离苦海的庆幸,又有不堪回首的痛楚,仿佛一提起这件事,便回到了当时天塌地陷的茫然无助,回到了当时生不如死的万念俱灰。 李鱼在清风居当众宣布脱离疏影阁,更大胆挑衅绮罗香,已成为仙林一段佳话。说书人的话本各处流传,不管是英雄好汉,还是妇孺老耆,都知道李鱼傲骨铮铮,无所畏惧。 而此刻亲耳听到假李鱼口中说出“恐惧”和“绝望”两个词,众人皆是心中骇然,深感事情绝不一般:“李鱼遭遇的痛苦,当然不止这些幽闭的小手段,不然他自命不凡,怎会如此消沉?” 孙统领脸色变了又变,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众人都被李鱼的叙述所吸引,无暇注意我的存在。我可没有资格掺和这些事,秘密知道的越多,我就越加危险呐。但这显然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白白错过,那又……” 便连好整以暇的张羽,也感觉事态超出预计,随意松弛的站姿不自觉紧绷起来,双手抱持胸前,全神贯注,不敢漏过一个字眼。 假李鱼喟叹一声:“终于,那一天,幽闭的牢门忽然打开,青衫客再次出现。 青衫客冷笑道:‘连困神锁都挣脱不开,疏影阁传人,浪得虚名了。却是辜负了本尊的期待。’ 那时我已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气力与他理论,更别提向他报复了。 青衫客的两名手下将我抬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居室,给我盖上了金丝织就的锦被,还给我盛上了山珍海味的宴席。 那十几天里风平浪静,我总算稍得到一丝休养。可我知道,风暴就要来临,却又不知道风暴何时降临。在惴惴不安中,一切锐气都消失殆尽了,甚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然后,然后,然后,我就过上了真正活地狱的生涯。 我清楚记得,那名戴着银色面具的银袍‘六爷’狞笑道:‘都说你李鱼俊美绝伦,虽然脸是毁得没救了,但身子依然白皙。好生招待贵客,须知道怡情园不是好呆的。’” 薛逸峰不由得“啊”的一声低呼:“什么,你竟然被……” 假李鱼此刻神色倒是淡然:“你想得没错,在那怡情园中,我成了最低贱的昌记。不管是男是女,不管一个两个,都可以随意折磨我。 我既已决定将一切说出,不论你们如何看我,我也不会刻意隐瞒。但这一切,都只是对上官姑娘所说,若单是你们,也不配听这些。” 上官雁此刻神情,好比踢翻了酱料铺,咸的酸的苦的辣的,一时混杂,难辨真味,只剩下了微嗔低叹:“李公子,这些话怎好大庭广众说出?这……” “我是要你明白,那青衫客的可怕手段。”假李鱼手指从李鱼、薛逸峰、张羽等人一一虚划而过,冷笑道:“这些人自以为捉住了我,得意洋洋,志骄意满。只可惜,他们永远无法想象青衫客的恐怖。说不定,连老天爷也无法收拾青衫客的。” 青衫客非但将名动仙林的李鱼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将李鱼变为低贱卑微的玩物。 今夜之闻,当真是前所未闻,令人百味杂陈,揪心不已,已然不知道该有如何想法。 众人虽则不知道青衫客的身份来历,却已不觉被青衫客的手段所震撼。 便如孙统领,倘若是平日由旁人告知此事,他必然捧腹大笑,鄙夷不已:“李鱼偌大的名头,却原来人尽可夫,嘿嘿嘿。” 然而此刻亲自听得此桩秘闻,孙统领只觉得心慌意乱,恐惧难安,仿佛那受苦的并不是李鱼,而是他孙药秋。 纵然是李鱼自己,也忍不住在惊诧之上再添一层惊诧,心中疑云丛生:“瞧假李鱼模样,这一切好似真切发生。那份沉痛的语气,是装不出来的。 若说他是一切捏造,那他的伪饰功夫堪称登峰造极,只怕连赵月儿也将自叹不如。 但若他所言是实,我这个真李鱼就在这里,哪有他说的那么凄惨?”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事,皆是沉默不语。月光清冷,早是看淡人生悲欢,却仍是不经意透出迷惘与震惊,掉落在熊熊火光之中。 假李鱼呆了一会,复又道:“就这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银袍六爷再次来到,说我有了些勋劳,已然由贱民升格为罪民了。 随即我被人送出怡情园,我才发现所处竟是一个海外孤岛,放目远眺都是无垠海浪,海浪呼啸,海鸥乱飞,让我再一次体会到生命真实的存在着。 我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感慨,因为我很快被带到了罪山。 漫山遍野,数百号人都拿着锄头和簸箕在奋力开山。是的,所有人都像是没有真气的平凡农夫,笨拙可笑,重复着同一件可笑的事情。 而他们的身上,与我一样,都带着那条禁锢魂灵神识的困神锁。” 第133章 变与不变 “我身为罪民,自然也拿到了锄头与簸箕,与其他人一样,被逼迫着凿山搬石。 山上的每一个人,仿佛都是没有思想的活死人,行尸走肉,满面麻木,非但没有一句说话议论,连眼神都不曾乱瞟一眼。 尽管众人如此小心,那些手执黑鞭的白袍侍卫却不肯轻易放过,不由分说就将鞭子打来。 众人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却不敢有一星半点声音哼出。 我逆来顺受惯了,被那鞭子挥打时,自然也能忍住痛意不出声。 可是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眼神怀恨瞟了白袍侍卫一眼,便被他拎出来,送到银袍六爷跟前,承受那‘阴火炼魂’的酷刑。 碧火荧荧,离魂摇摇。那一刻,我恨不得立即死去。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死心,最后一丝反抗之意在阴火煅烧中消逝殆尽。 我终于明白众人为何不敢反抗,为何不能反抗。 罪山上面有许多人,都是曾经在怡清园中折磨过我的,还发狠发怒,在我面前夸耀着他们先前的威风,缅怀着他们先前的恣意。 而在罪山上,哼,什么‘七杀刀’黄宇空,什么‘绝海神针’薛大娘,什么‘墨玉双剑’刘承久,什么‘飞林寺’大住持空惠禅师,一个个胆怯如鼠,都只是瑟瑟发抖的羔羊。” 假李鱼口中每说出一个名字,上官雁与张羽的眼神便动了一动,待“空惠禅师”的名字蹦出来时,两人齐齐惊呼:“竟是空惠禅师!” 三十年前,西海飞林寺这几个字在仙林中可谓名声显赫,风头劲盛,直追十大门派,便欲问鼎中原,改换仙林格局。 孰料大主持空惠禅师突然圆寂,飞林寺元气大伤,人才散尽,反是叫火龙寺捡了个便宜,吸纳了诸多高手。 可谁知,空惠禅师犹在人间,却从门派至尊沦为卑贱的囚徒罪民,更与薛大娘这些退隐已久的邪派高手一般,犯下欺辱“李鱼”的孽行。 乍闻惊天秘闻,上官雁与张羽自然是措手不及,一时无法接受了。 假李鱼似是早有所料,话声流畅如初,并未因为两人的震惊而有所滞缓:“是的,我那一点薄名,在罪山根本算不得什么。 满山之上,不管我认得出名字还是认不出名字,也不管正派还是邪派,都曾是仙林有头有脸的角色,都曾经叱咤风云。” 假李鱼顿了一顿,冷笑道:“可是,青衫客囚禁了这么多高手,却并没有称王称霸,也没有别有用心。 他竟真的只是把众人当成罪民,特意剥夺了众人的神通,竟只是为了让众人重新变成孱弱凡人,夜以继日的开山凿石,数以十年的重复着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疯子,这真的是个疯子!”薛逸峰终于忍耐不住,尖声叫了出来。 众人皆有同感,孙统领亦是暗中咒骂:“天啊,竟会有这样的疯子!” 李鱼更不由想起赵月儿的所作所为。熊耳山之时,赵月儿坐拥火玄珠而不顾,竟只是为了看他笑话。那种荒诞无聊,与青衫客一般,皆是倒行逆施,损人不利己。 倘若不是赵月儿谷外的书信述怀与今夜的千里示警,李鱼差点忍不住要去怀疑,青衫客便是魔音宗主赵月儿了。 假李鱼将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嘴边冷笑不止,终于定格在上官雁脸上:“上官姑娘,你问我,为何会变成残害少女的恶魔? 那当然是因为青衫客又有了玩兴,这一回,他想要对付梅花仙子!” 好似天崩地裂,李鱼脑中嗡嗡作响:“果然是想要对付师父,果然如此!我先前还以为他们别有所图……” 他极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保持冷静,除了眉毛耸动,并不立马追问,也没有肢体乱动,避免了马脚露出。 好在众人亦再次被假李鱼的话语惊动,无暇细究“胡玉风”表情。 独有上官雁星眸闪出异光,稍一迟疑,问假李鱼道:“李公子,难道你真就甘心俯首,成为青衫客对付梅花仙子的棋子吗?” “青衫客的手段,让人根本无法抗拒。半个月前,他忽然命人将我带到养心居,只对我说了一句:‘但愿疏影阁主不再教我失望。’ 然后青衫客便飘然而去,只留下银袍三姐给我喂了毒药,替我除了困神锁,让我在半月里好好调养身体。 青衫客不屑于玩弄计策,所以他给我的任务,就是在琼海城制造惨案,吸引梅花仙子前来。 然后我便可对她道出真相,利用她与我曾经的那一段师徒情谊,惹动她义愤填膺,吸引她前往空翠岛。” 薛逸峰当即忍耐不住,向假李鱼脸上啐了一口:“我呸!你自己惨归惨,怎么能为了活命而谋害胡姐姐?她不惜与圣儒门主翻脸也要保护你,你还有点良心吗?” 假李鱼丝毫不避,任由口水甩在脸上,淡淡道:“李鱼之所以忍到此刻,任由青衫客摆布,只是想留着一口气向梅花仙子示警。 你们这些人,不男不女,趾高气扬,在我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不屑分说。 也就是上官姑娘来了,我知道,终于可以托付遗言了。 上官姑娘,你一定要替我告诉梅花仙子,青衫客手段通神,用心叵测,让她千万不要去空翠岛。千万!千万!” 说罢这两个“千万”,李假鱼猛然将头颅撞向地面,竟是打算血溅三尺,离开惨淡的人间世。 上官雁手指弹出一缕真气,托住假李鱼的头颅,劝慰道:“李公子,不可如此激动,一切从长计议。” 芙蓉仙子由始至终,都未对假李鱼说过一句话,这时候忽然哂笑道:“李鱼,诚然你是因为情非得已,才犯下罪行。 可是,你对待少女的残暴疯狂,你杀害少女家人的凶狠毒辣,与青衫客之流又有何种不同? 倘若说,杀害仙音宗箜篌使者,是仙林污蔑你的罪名,那是众人的荒谬大错。 可在这琼海城中,众目睽睽,罪证确凿,你李鱼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天下人皆欠你的面孔?” 假李鱼面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青,张口结舌,终于颓然叹气道:“你骂得对极了,我早已变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干净的李鱼了。 在那活地狱中呆了半年,我也如空惠禅师、刘承久、薛大娘一般,早就忘了自己的本心,满心中疯狂的念头,迫不及待,歇斯底里。呵,日暮途穷,故倒行而逆施也。” 薛逸峰本是满心替胡绛雪抱不平,瞧见假李鱼这番痛苦模样,心中反是生出怜意,只觉假李鱼确实悲惨。原本是仙林冉冉升起的明星,却被老天无情捉弄,再也没有前路可言了。 心念及此,薛逸峰忽然又转过一念,暗忖道:“不对,不对啊。想当初,李鱼与北海驼叟相斗,同样毫无胜算,可是李鱼并没有放弃啊。他就算是死,也没想着放弃。也就是这一缕意志,打动了唐姐姐的心。怎么如今的李鱼,轻易就想着放弃呢?” 便有一道灵光闪过薛逸峰脑海,他顿时跳了起来:“且慢!李鱼,你嘴巴上说得凄凄惨惨,只怕你未必便是李鱼呢!” “哦?”张羽眼神闪过一丝玩味,忍住笑意,问道:“薛公子,你又有什么高见?” 薛逸峰将胸膛一挺,侃侃而谈:“张姐姐,你不晓得,现在的人皮面具厉害得很,模拟得七八分真容,简直以假乱真。 前一次在须安山庙会,我还道那么有缘就遇见了你。谁想是个邪派的丑婆子带着你的面具招蜂引蝶,偏还酷肖逼真,叫我狠狠打了一顿。她这才学乖了,再不敢亵渎你的绝世容颜了。 我瞧着吧,这个李鱼说得天花乱坠,骇人听闻,他若是真李鱼,多半不会撒谎。 可他若冒名顶替,根本不是李鱼,那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青衫客,没有什么罪山,都是这个家伙胡诌出来的。” “你是傅粉易容的行家,那不如请你去仔细检查一番,看看这是真李鱼还是假李鱼。” 薛逸峰欣然颜开:“包在我身上。就冲着张姐姐行家两个字,我定把事儿办得妥妥的。” 假李鱼哼了一声,只望了上官雁一眼,并不如何抗拒薛逸峰双手在脸上的揩揩点点。 “咦,真是奇了,还真是天生的脸?”薛逸峰仔细检查,更忍着恶心将自己先前的唾沫拭去,反复擦拭假李鱼的脸庞,仍是瞧不出半分破绽。 瞧见这番景象,李鱼愈加心惊:“若不是人皮面具,那除非是……有医术高手将假李鱼的脸精心雕成我的模样,使人无法窥破。可见假李鱼计划周密,做事滴水不漏。” 李鱼本来已有一点怀疑赵月儿,此刻想到“医术高手”,难免又想到了那夸口能够恢复他容貌的天医绝手宋星天。 “假如赵月儿诸番做作,不管是那封信还是她今夜的歌曲,都是佛口蛇心,故弄玄虚,只为蒙骗我的双眼……” 若说这一切都是赵月儿所为,竟是顺理成章,颇有几分可能。 但李鱼转念一想,却又将赵月儿的嫌疑排出。 这种转念,只是一种直觉,甚至只是一种本能。 李鱼不相信这又是赵月儿的诡计。 他的双眼也许会看错,但他的心,应该不会错看。 薛逸峰鼓捣了一阵,张羽喝止道:“薛公子,住手吧。既是行家,真假与否,该有结论了。” 薛逸峰悻悻停手:“好吧,是我弄错了,白忙活一场。”他爽快认错,神态娇憨,又穿着一身罗裙,倒是别有一番可爱,只可惜众人心思万千,无暇欣赏。 张羽眉毛微颤,对着假李鱼道:“你既犯下罪行,便免不了天道惩罚。”轻轻一挥手,将一道红索缚在假李鱼身上:“这驭龙索自然比不了青衫客的困神锁,但你若是妄想逃脱,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她复对上官雁道:“霜月仙子,我将李鱼捆成个大粽子,你不会心疼吧?” 上官雁轻轻道:“正该如此,我想李公子也能明白。” 张羽沉吟道:“兹事体大,无法轻率。夜深露重,不宜久处。霜月仙子与胡大侠熬神许久,不妨随我去琼海城主府小住。明日一早,再行商议如何处理李鱼,如何?” 捉拿李鱼这件事,丐门虽是主导,但李鱼有力战擒敌之功,上官雁有开导探秘之功,于情于理,张羽都无法撇开二人。 李鱼正中下怀,上官雁亦是点头致谢:“倒要叨扰琼海城了。” 张羽复对孙统领吩咐道:“今夜之事,暂时只可告诉雪漫天一人。消息走漏半分,唯你二人是问。” 孙统领吓得一激灵,毕恭毕敬道:“小人明白。” 待众人回到琼海城主府,李鱼亦在一间上好客房住下。 他点亮了烛灯,坐在椅子上将今夜所得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只觉得脑子愈加混乱,对假李鱼所言,不辨真假,欲信难信。 正在神思恍惚,忽听扣门声轻轻而起,李鱼遽然一惊,举步打开房门,一眼便瞥见上官雁清眸如星,定定射将过来。 李鱼不由得骇了一跳,忙不迭掩饰慌乱心意,不肯将房门放开:“仙子有何事吗?夜已深更,你我男女有别,总是瓜田李下,若无必要……” “噗嗤。”上官雁连眼中都是笑意,清瘦堪怜忽尔转为楚楚动人:“我瞧胡大侠意态豪迈,却不料犹是书生之见,俗气未除呢。” 李鱼思绪本已紊乱如麻,此刻更感头疼不已,益加将身躯堵住门缝:“仙子若有所命,还请开门见山。” “噗嗤。”上官雁又是一声笑,眼波流转,身子忽然一倾,反将螓首靠近门缝。 眼瞅着四目相撞,肌肤将贴,李鱼慌不择路,身子急急退后三步,双手狼狈而逃,总算放开了房门。 上官雁不由分说就举步入内,轻笑道:“胡大侠说深夜中男女相见,便算是瓜田李下。那若是女子与男子同处一室,更睡在男子的榻上,甚或连衣服都为男子所除,又该如何称呼呢?莫非要称呼为名教罪人?” 李鱼心跳忽然加快,顿觉魂灵无处安放,只有竭力掩饰,故作漠然:“仙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说个明白。” “何必如此紧张。莫非我长得很吓人吗?”上官雁抿嘴一笑:“我只不过想问问你,上官雁的雁字,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之燕还是万里云罗一雁飞之雁呢?” “你……”李鱼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意外之中,却又有一丝踏实;震惊之外,却又有一丝欣慰。一切复杂心绪,皆定格为眼前震惊。 上官雁双目含情,幽幽叹息:“梅花过,梨花谢,柳花新。李公子,暌别半年,你变了许多,变得更加沉稳了。可是你依然没变,依然是那个李鱼,不是吗?” (订阅在哪里?打赏在哪里?) 第134章 秉烛夜话(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的打赏) 话已至此,再不必遮遮掩掩了。 李鱼面带着一丝苦笑,自我解嘲道:“上官姑娘是如何发现的?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是让你看了笑话。” 当此之际,李鱼笑中带怯,眼中发虚,却不料撞见星眸如水,流睇送情,那强自收束的心绪毫无抵御之力,轰然一颓,重又纷乱如麻。 上官雁嘴唇微启,尚未开言,李鱼已感难以撑持,当即大步跨前,于窄窄距离间匆匆掠过佳人香肩,借着关门的举动,好歹避开了含情双目。 “连薛逸峰都嗅出假李鱼的可疑,知我如你,又怎会错认呢?若真是你,怎会蒙昧初心,残害少女?” 李鱼心怀感激,伸手示意上官雁坐下,反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你真的相信,即便在那活地狱中,李鱼仍能始终不变?” 李鱼不敢直视上官雁容颜,眼神闪烁游移。上官雁却是咬定不放,目光如影随形,再不肯轻离:“我相信!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相信,你是世上少有的澄澈之人。荒山冷月,折翅孤雁,正是惊悸凄惶时候,可是一望见你清澈的眼神,忽然便有了暖意。” “物欲横流,世人多半狼心狗肺,澄澈二字,反是最难得的。”上官雁顿了一顿,柳眉一挑,复又说道:“疏影阁择徒苛严,胡姐姐眼光超绝,我想,也是因为你清澈如水,才将你收入门墙吧。若是单论才学,胡姐姐也不会久久找不到传人了。” 当日李鱼籍籍无名,却得以拜入疏影阁,上官雁那一封引荐信实在立了大功。 与其说,胡绛雪相信李鱼,倒不如说,胡绛雪相信上官雁的判断,愿意给李鱼一个机会。 所以李鱼才有机会接受胡绛雪的“五关考验”,才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 李鱼之才,亦自不俗,然而闭门造车,究竟比不上家学渊源。 仅是第一关,李鱼就有答不出的诗文,狼狈不堪。 按照常例,胡绛雪早就闭门逐客了。 可是胡绛雪却依然让李鱼留下答题,甚至还有意降低题目的难度,想要多看看李鱼的表现。 这正是怀剑公子不平所在:“李鱼凭什么能成为梅花仙子的徒弟,凭什么能得到梅花仙子的垂青?才学容貌家世风采,我哪一样不比他强?”越不解,越愤恨,逐渐演化出陷害之局,必杀之意。 而胡绛雪之所以厚此薄彼,其中一大缘由,便是被上官雁信中所言打动。 “才识可以滋培,心性却难以更易。李鱼此子,追琢有章,温润孔纯,断不会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是以“明心四问”之后,胡绛雪貌似嗔责李鱼“太过正气太过忘我”,实则心喜无加,庆幸自己找到了传人。 李鱼虽不知引荐信具体内容,但此刻重忆旧事,怎能不知上官雁的知遇之恩,知己之情呢? 他终于正视着上官雁的双眼,诚挚道一句:“上官姑娘,多谢你。” 说来也怪,先前上官雁始终追蹑着李鱼的目光。此刻李鱼束手就缚,得偿所愿的上官雁反是垂下了眼帘,不敢直望李鱼,只低声说道:“谢我做什么,是我要谢你才对。 那夜你舍身相救,于你而言可能再寻常不过,于我而言,却是永生难忘的幻梦奇缘。 你问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你竟不知道你的目光是这么迷人吗? 纵然形貌大变,纵然眼睛不同,可是你眼中发出的光芒,却依然是我魂梦之中那个样子,独一无二,刻骨铭心。 浩浩仙林,茫茫人海,却独有你一人,拥有这样让我魂牵梦萦,情难自已的眼神。 李公子,我对假李鱼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对你而说,你可明白吗?” 图穷匕见,真情告白,此刻再没有矜持,只剩下一片真心。 轰! 李鱼心潮翻涌,脸色大变,却只能移开了目光,用尴尬的沉默来回应上官雁的痴情。 沉默啊沉默,沉默而至于尴尬,叫人情何以堪! 一片真心,换来一晌沉默,上官雁柔肠百结,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又是庆幸。 上一回与李鱼分别,上官雁暗里埋怨李鱼不解风情:爱慕已经那么明显,仙林物议都已捕风捉影,可李鱼就是懵懂无知,无法明白她的心。 难道还能让她这个未尝情爱的女子,不顾羞耻,毫无遮掩,向心上人吐露情怀吗? “我才不要和你当什么朋友,我要当你的女人!” 这样大胆的话,上官雁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在李鱼逃难的情境下,上官雁更加没法说出来。 谁料想,当时别后,相见无期。 只有李鱼与怀剑公子同归于尽的消息传来,只有毁容后的李鱼与疏影阁恩断义绝的消息传来。 上官雁抛下摘星楼的一应事务,匆匆赶赴,中途却被魔音宗“荒诞八怪”拦路,在“呕哑嘲哳阵”中困了半个月方才挣脱,那时,仙林中已没有李鱼的消息了。 纵然勇敢到不再含蓄,纵然放肆到尽情倾吐,但能够听这番话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梅花过,梨花谢,柳花新,半年啊半年,不是轻飘飘的消磨,而是活生生的折磨。 身体消瘦,芳心枯萎,偏偏还不肯就此放弃,四海列国,荒芜走遍,总还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终于在此夜,什么礼节仪态,什么矜持羞涩,全都滚一边去吧。 “我不要再错过了!” 上官雁将沉淀了半年的相思捧出来,隐隐泪光,幽幽叹息,来换取心上人一个答案。 李鱼的回答,是沉默。 因为明白,所以沉默。 “他终于知道,我对他的情意!他终于知道,我是想当他的女人,而不是什么朋友!这个傻瓜,总算开窍了,我是多么欢喜啊。” 因为拒绝,所以沉默。 “他知道我的情意,却保持着沉默。那当然是因为,他根本不肯拿我当女人,却苦于没有一个理由来开口婉拒。哈,我一片痴情,却是错付流水。我不只是可笑,更是可怜,我该多么难过啊。” 因为煎熬,所以沉默。 “他为人磊落,做事分明,本可以直接拒绝我,而他却犹豫了。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他想要用来拒绝我的理由,却忽然发现无法说出口? 从我一进门,他就对我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我。 他不是在讨厌我,而是没办法承认自己对我有情! 是不是这样? 莫非他是有喜欢别的女子吗? 但他却不敢直言,是不是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莫非他…… 但无论如何,他既然不敢昭告天下,便说明他还有一些顾虑,说明他的感情还没有真正尘埃落定。 无论如何,我还有一丝机会。我是该庆幸的啊。” 上官雁心思细腻,竟于李鱼的一晌沉默中分辨出三种答案,更是将心思一转:“如今多事之秋,他本身已是头昏脑涨。 我若是此时迫他剖析明白,反将彻底葬送这缕似断非断的情丝。不如以静制动,润物无声,先让他无法甩脱这情丝,到最后总会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为他好。” 红烛高烧,情肠牵扯,李鱼犹在费神筹措用词,既想要明确拒绝上官雁,又不想让上官雁感到难堪,只可惜搜肠刮肚,似乎也难以两全其美。 却听上官雁轻笑道:“那假李鱼也真是好笑。他装模作样,自以为得计,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真正的李鱼其实就站在他面前。他若是知道了,嘴巴里一定可以塞三个鸭蛋。” 上官雁忽然退避三舍,将话题绕到假李鱼身上,让李鱼不由一怔,暗忖道:“上官雁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态度迟疑,所以她主动给我台阶下吗? 她是一位大好姑娘,我此刻必须与她说个清楚,免得耽误了她。” 李鱼正待负荆请罪,说明自己心有所属,上官雁此时又已抢先说道:“李公子,假李鱼用你的身份扯谎,你竟能够一直忍耐,到了关切之处,也没有暴露身份,甚至都没有主动向假李鱼问过一句,所以我说你更加沉稳了。 只是,假李鱼所言,真真假假,似乎能因为他是冒名顶替,就漠然懈怠。李公子对此有何高见呢?” 上官雁既然提到正事,李鱼倒不好强行带回儿女私情。只是他本来就没有头绪,此刻又是心中烦乱,自然没有什么看法。 他不由偷眼瞥了一眼上官雁,发现她眸中闪烁智慧光芒,知道她已有论断,便恭恭敬敬道:“我还真是搞不清楚假李鱼的用意,还请上官姑娘为我指点迷津。” 上官雁眼中瞧得分明,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我及时堵住他的嘴巴,不然他那些明确拒绝的话说出口,我就不尴不尬了。” 她一边侃侃而谈:“从假李鱼的态度来看,青衫客与空翠岛,并不是空穴来风。假李鱼特意点出空惠禅师、薛大娘等人的名字,也是要让众人相信,他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倘若空翠岛并无罪山,并无空惠禅师、薛大娘等人,那是一敲即破,假李鱼根本没必要撒这个谎。 姑且认定假李鱼人假话不假,从假李鱼口中,至少可以知道三条信息。 第一,青衫客修为超迈,用心病态,将一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二,空翠岛架构严密,层级分明,青衫、银袍、白袍乃至罪民、贱民各有司职。 第三,空翠岛存在多年,神秘诡异。诸如空惠禅师、薛大娘等人,皆是数十年前消声觅迹的前辈高手,可见空翠岛至少延续了数十年。但多年来空翠岛密不透风,并不为仙林所知,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空翠岛韬晦敛锋,蓄势不发,恶迹并不彰显,但只要青衫客心念转换,诸多高手被迫为其所用,其势当如雷霆千里,洪水滔天,轻易无法收拾。” 听到上官雁的分析,李鱼心中一动,总算想明白了,为何直觉上不去怀疑赵月儿:“魔音宗与仙音宗势成水火,多年来恩怨难解。 倘若真是魔音宗搞出那么多名堂,仙音宗不至于数十年来毫无所觉,任由空翠岛壮大如此。 同样,魔音宗也绝不会坐拥高手而不用,让仙音宗如此轻松就坐稳十大门派的位置。 (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兄弟的大额打赏! 很开心扇花录又多了一个真心喜欢的读者。 因缘偶遇,雪泥留爪,既是读者的欢喜,也是作者的欢喜。) 第135章 和你一起(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的打赏) 眼见李鱼现出思索神情,上官雁眼波流转,打趣道:“李公子,我是抛砖引玉,你也该说出你的看法呀。” 一问不知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若是一问三不知,却要让人看扁的。 佳人青眼有加,只可以是“无福消受”,而不可以是“无能消受”。 若因自身朽木不可雕而让佳人蒙受“识人不明、有眼无珠”的羞辱,那便是天大罪过。 上官雁的眼神怀着期待之意,李鱼心神大震,将杂念排空,竭力去抓住脑海中那一线光亮。。 上官雁所言与假李鱼所言,化成无数桃花,落英缤纷,回旋如舞,电光火石间,已是推演了数十遍。 那一线光亮,也在神思辗转中,如愿以偿落入李鱼掌中。 李鱼双眼扫去了迷惘,布上了自信:“青衫客确实神秘确实可怕,却并非无法战胜。假李鱼若不是一叶障目,无能看破青衫客的底蕴;便是无中生有,有意渲染青衫客的惊怖。” “哦,愿闻其详。” “假李鱼既然是假,那么他的真实身份,要么是青衫客的爪牙,要么是青衫客的俘虏。 他若是爪牙,一切所言皆是耸人听闻,不足为信,根本没必要为之自乱阵脚。 当然,我与上官姑娘看法相同,更倾向于认为假李鱼人假话不假。 假李鱼极有可能真正体验过活地狱的凄惨,真正由仙林名宿而沦为卑贱罪囚,所以神态才能那么逼真,语气才能那么沉痛。 换言之,假李鱼那些话,多半是在他的真实经历上套上了‘李鱼’的假身份。 正因为他不是有意说谎,所以众人才觉得兹事体大,才觉得无法轻断。 在假李鱼的描述中,在众人的臆想中,青衫客堪比仙神,是无法抗衡的存在。 可是,我仔细想过了,青衫客并没有到强大到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地步,至少并没有假李鱼说的那么可怕。 假李鱼遭遇诸般折磨,好比惊弓之鸟,难以驱散内心阴影,免不了会一叶障目。 好比是一个普通百姓,会把筑基期的劫匪视作地狱阎王。劫匪并不是真阎王,却因为超越了百姓的理解范畴,让百姓陷入彻底绝望,下意识将劫匪描述成凶神恶煞。” 上官雁现出赞许的表情,嫣然一笑:“然则李公子何以断定,青衫客并没有那么强大?须知空惠禅师、薛大娘等顶尖高手,目前仍在青衫客掌握之中呢。” 李鱼胸有成竹道:“自然也是从假李鱼口中得知。青衫客对付假李鱼,雷霆一击,漫不经心,何等爽快直接。 可是,青衫客想要对付师父,却要迂回环绕,故意用假李鱼催生师父的疑虑,希图引动师父前往空翠岛。 可见青衫客根本没有信心对付师父,没胆量前往疏影阁一试锋芒。 他只能在空翠岛布下天罗地网,依靠天时地利为自己增加信心。由此可见,青衫客虽然主动挑衅,心内已然怯阵了。 所以我才说,青衫客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脱离师门的李鱼,本该避嫌而称呼胡绛雪为梅花仙子。但在上官雁面前,却仍以“师父”两字称之。 这当然是因为李鱼下意识中已把上官雁当成知己腻友,故而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这一点称呼上的细微差别,李鱼自己都未必留心,但上官雁心思玲珑,自然不会错过。 她满心欢喜,将幽怨都深埋起来,眉飞色舞道:“李公子所言,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虽然这一切设计,都可以说是青衫客的阳谋,体现了青衫客的过人谋略。但他不敢直面胡姐姐锋芒,那是毫无疑义的。 我们甚至可以有个大胆假设,空惠禅师等人也是被青衫客诡计所害,而不是因为修为差距而落败。” 李鱼点了点头,并不因为上官雁的赞许而放松心情:“但一切皆只是猜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要亲眼去看一看,才知道是真是假。” 上官雁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心中早有猜测,此刻仍不免一丝担忧:“所以,你已决定了要去空翠岛?” 李鱼语声平淡从容,但语气斩钉截铁:“有事,弟子服其劳。青衫客点名邀战,我这个当徒弟的总得替师父接下这一场。 就算不为师父,单为青衫客制造出一个活地狱,我李鱼也立志要将其摧毁,不再让这种丧心病狂的肮脏所在留存人间。” “好!”上官雁眸中异彩连连,拍手赞道:“我想和你一起。” 话语似曾相识,这回却轮到李鱼摸不清上官雁路数:“一起?上官姑娘,你也要去空翠岛?” “那是当然。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当然要陪你去。” 上官雁不假思索的话语,再一次激荡李鱼心湖。 假李鱼或有夸大之词,青衫客仍不是易与之辈。 李鱼不惜一死,也要踏足空翠岛,那是因为他早有牺牲的决心。 可是,上官雁呢? 她竟也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竟也要像莽夫一般,去碰个头碰血流! 上官雁站起身来,伸出纤纤素手,剪刀轻剪烛芯,背对着李鱼,道:“李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早已辞去霜月尊者的职位。 既是闲云野鹤之身,自可以随意遨游天地间。 呵,掌门师姐知道我心已不在摘星楼,痛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我才能够及时赶来琼海城,总算见到了你。” 上官雁说得淡然,其中深情处,叫李鱼又是一阵心虚,一阵心疼。 这番话不算太直白,但结合上官雁的消瘦憔悴,结合上官雁对张羽对假李鱼说的那些话,李鱼自然能猜出七八分来。 摘星楼何等所在,霜月尊者何等尊贵,可是上官雁说放就放,非但不留恋权位,更将摘星楼大业撇在一旁。 为了寻找李鱼的下落,上官雁这半年过得很辛苦。 可是现在的上官雁,显然是满足的。 正如上官雁自己所说,似乎,似乎,再没有什么心事了。 剪刀已然移开,烛花犹在摇晃,似乎仍在感慨上官雁的牺牲,叹息上官雁的痴情。 上官雁却话锋一转,转过身的同时也将话题更换:“李公子,你想去空翠岛,自然要从假李鱼身上下功夫。但目前假李鱼却是在丐门手上。你可猜得出,芙蓉仙子她现在做什么?” 聪明的女孩子,既懂得亮出态度,也懂得适可而止。 李鱼感激而又惭愧,偷眼瞥了下上官雁的表情,更借着正事驱开了杂念,叹息道:“你我秉烛夜谈,芙蓉仙子当然也无法安寝。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再次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兄弟的大额打赏! Ps,“有事,弟子服其劳”,出自《论语》,原意是说孩子服侍父母长辈之道。孔夫子意思是说,服侍父母,不只是要替父母做事,最关键态度要好,发自内心才叫孝。 但是古文中常有“断章取义”的用法,例如《诗经》在辞令场合,每每曲解了诗词原意。 把“弟子服其劳”理解为弟子帮助师父,并非本书原创,前人早有这种断章取义的用法。 有些读者喜欢吹毛求疵,但有时挑毛病不在点上,一笑。) 第136章 担了虚名(求月票) 第二天清晨,红日初升,钱师爷来到上官雁房前,半弯着身子,恭恭敬敬喊道:“霜月仙子,早膳潦草备下,请随小老儿前往快心厅。” 说罢此言,钱师爷一挥手,与众手下急急退开数丈,齐刷刷背转过身躯,耐心等待上官雁梳洗打扮。 孰料屋中寂寂,上官雁直如未闻,半晌无声。 钱师爷心中嘀咕,却不敢催促,正在猜测间,忽闻十数丈外“嘎吱”一记轻响。 钱师爷与众手下循声而望,惊诧却见上官雁白衣飘袂,天香映发,竟从“胡玉风”屋中缓步而出。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众人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张脸无一例外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好一似天翻地覆,荒谬绝伦。 便连无辜的脑子也被惊诧的眼睛所连累,连带着变成一团团浆糊了,只知道愣在当场,麻木迟钝。 上官雁神采奕奕,嫣然一笑:“有劳钱师爷了。” “仙子折煞小老儿了,此乃小老儿的荣幸。”钱师爷好歹经过风浪,总算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 他弯腰同时,又偷眼一瞥跟在上官雁身后的李鱼,竭力保持淡然,道:“胡大侠,小老儿正打算扣门惊扰。早膳粗陋,胡大侠可要原谅琼海城接待不周啊。” 李鱼虽然襟怀坦荡,但被这一大片目光暗瞄偷猜,心下仍不自在,也只得故作不知,笑着拱手道:“有房住有饭吃,已感琼海城盛情。钱师爷却还这般客气,鄙人真要惭愧无地了。” 快心厅内,张羽坐在主位,薛逸峰、琼海城主雪漫天陪坐在客位,等待上官雁与李鱼入席。 上官雁与李鱼方才现出身影,雪漫天正欲起身相迎,薛逸峰已迫不及待埋怨道:“哎呀,上官姐姐,你怎么一整晚都呆在他房里呢?有什么要紧事情,值得谈论到天明?” 薛逸峰出言唐突,一石激起千层浪,瞬让众人的目光集中于上官雁与李鱼两人身上。 钱师爷本以为上官雁之所以在李鱼屋中逗留,是因为早起无事,与李鱼窜门闲谈。谁料想,上官雁居然一整晚都在李鱼屋中! 此中暧昧态度,委实惊世骇俗,钱师爷纵然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啊”的低声惊呼,待到醒悟失态,已是来不及了。 他只好假装镇定,对张羽等人一并行礼:“诸位贵客慢用,小老儿先告退了。”与众手下匆忙离开大厅。 雪漫天则是目光复杂,既有些艳羡,又有些惘然,更多的则是一种警惕。 昨夜从孙统领口中得知“胡玉风”力战擒下“李鱼”,较之初见,雪漫天对胡玉风的评价已上了一层楼。此刻得知上官雁这般看重胡玉风,雪漫天更笃定胡玉风另有过人之处,偏又一时无法窥破玄机,不由得心思浮动,暗作决断。 这时薛逸峰双手乱摇,已是焦急说道:“哎呀,上官姐姐你不要误会,人家可没有无礼窥探。实在是夜来睡不着觉,无聊得紧,便打开了窗户,结果看到你们两个影影绰绰的。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偷听啊。上官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功力通玄,我有没有偷听,你难道察觉不出吗?” 薛逸峰似是怕上官雁误会,语声在埋怨之外,又带有一点自我辩解的焦急腔调,瞬间将前一刻的质问语气消解殆尽,显得颇为滑稽。 张羽目光若有深意,轻轻笑道:“霜月仙子与胡大侠昨夜瞧都不瞧对方一眼,我还道你们两人有所嫌隙,原来是另有体己话要说呢。” 事关上官雁清誉,李鱼不想让上官雁难堪,情急之下,少不得编出些不高明的谎话:“李鱼之事,牵连重大,鄙人适逢其会,实在无法安睡。深夜踱步到门外,恰见霜月仙子亦在月下散步。鄙人一时斗胆,便与霜月仙子攀谈起来。因为寒气上涌,鄙人便请仙子入屋一叙。能与仙子秉烛夜谈,暂时抛开烦恼,真是三生有幸。” 李鱼这番话错漏百出,譬如两人门外邂逅,何以能一直谈到天明?孤男寡女,怎会不避嫌疑,整夜共处一室? 但李鱼既然给出了解释,众人虽然心内狐疑,却不便继续追问了。 就连薛逸峰也半信半疑,点了点头:“我就说嘛,确实李鱼说的那些吓人话,让人根本睡不着觉。早知道,我也来与你们一起聊天了。” 从直觉上来说,薛逸峰觉得上官雁对待“胡玉风”,不同寻常,太过用心,甚至这两人之间还有一种不清不楚的纠葛。 但从理智上来说,薛逸峰没有理由去相信自己的直觉。 上官雁昨夜还对“李鱼”真情流露,怎会转眼间就变了态度,不去探问“李鱼”情况,反去和胡玉风谈话一整晚?看来上官雁密会胡玉风的行为,多半是在替摘星楼招揽这个新出名的高手了。 其实上官雁既敢夜访李鱼,便不准备瞒住众人,早拟好了一番说辞。 只是此刻见李鱼笨拙的想要洗脱两人关系,而众人眼中疑虑难除,上官雁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痴痴想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只是担了点虚名,惹了点狐疑。哎,什么时候,我与他真个如愿,能够大大方方的,那才是幸福呢。” 昨夜上官雁询问李鱼这大半年行踪,李鱼基本照实直说,只略过一些儿女情长。譬如赵月儿的书信,譬如唐柔雨的推许,李鱼都是下意识省略过去。就连这次假李鱼的事情,李鱼也略过了赵月儿的示警,只说是白鹭堡提供的消息。 但上官雁心细如发,李鱼纵然有心不提,她却已然有所明悟。李鱼言语支吾之处,反是她费神思索之时。 她更有一种危机感和迫切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路边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世人皆知道这璞玉能开出玉来,却不相信这块璞玉会开出上品美玉。 只有她这个玉匠慧眼识珠,懂得其中可贵,正准备精心打磨时,却忽然来了其他玉匠,嘴边说着惊人之语,说这块璞玉将成为冠绝天下的和氏之璧,手中更磨刀霍霍,想要将这块璞玉从她眼前夺走。 “很显然,李鱼现在并没有接受她们的爱,同样,他也没有接受我的爱。 他心中,应该只有……胡姐姐一人吧。 所以他将魔音宗主、冰雪仙子等人都隐去了,他觉得自己一心一意,没必要说这些风花雪月。 可是爱这个字,谁真正说的清楚呢? 既有隐瞒,便有波澜。 若我不采取主动,非但取代胡姐姐的地位,更连他心中这些波澜都无法扫去。 到那时,只怕连现下的这点虚名,我都无法拥有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李鱼啊李鱼,你我最早相遇,你的感情归属,也只能是我一个人!” 这般想着,上官雁心中好笑与心酸的情绪,都化为了自信笃定,洒然一笑,对出言戏谑的张羽回击道:“芙蓉仙子好奇我与胡大侠的谈话,殊不知我们谈话的内容便是你芙蓉仙子啊。 我与胡大侠皆有一个预感,芙蓉仙子将准备亲自前往空翠岛一探究竟。不知芙蓉仙子以为然否?” 137章 石破天惊 张羽并不如何吃惊,轻笑道:“我这点小心思,自是瞒不过方家手眼。”纤手殷勤示意:“两位快请入座,这琼海水晶虾饺趁着热气吃才是一绝,若是热气消尽,风味便将大减了。” 桌上点心堆陈,琳琳满目,皆是李鱼前所未见之佳肴。然而口中吃着珍馐,心中想着要事,这一顿早餐便失去了该有的乐趣。 昨夜李鱼推断张羽连夜返回丐门,与众人商议青衫客之事。而上官雁则更进一步,笃定张羽将力排众议,以身犯险,亲上空翠岛一探究竟。 此刻张羽话中别有所指,谈笑自若,较之昨夜上官雁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虽是隔空交锋,却将芙蓉仙子与霜月仙子的风采彰显无疑,更刺激李鱼内心深处燃起争雄之念:“我智慧不足,见识不足,但我乃昂藏一丈夫,岂可在气势上输与女子?李鱼啊李鱼,你须得尽快成长起来!” 琼海城主雪漫天却是五味杂陈,连脸上神情也不自觉微微变化,无法掩饰心绪翻腾:“芙蓉仙子竟要亲往是非之地,这可真是惊人之举,出乎我之意料。 眼前圣儒门大乱,正派暗涌不止,邪派虎视眈眈。仙林兵戈在即,各大门派均是谨小慎微,不敢轻举妄动。 空翠岛纵然包藏祸心,却非当务之急。若是主次不分,将本是置身事外的空翠岛引入争端,那绝对是得不偿失,非智者所取。 更何况,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即便真想对空翠岛动手,也得派人打探清楚,审断李鱼所言真假,查验空翠岛实力究竟,才可有的放矢。 丐门竟放任芙蓉仙子漫赴险地,难道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若是芙蓉仙子稍有差池,非但是丐门之祸,更将是仙林正派之祸了! 话说回来,丐门如此安排,倒是免了琼海城一场劫难。事情出在琼海城,本以为琼海城无法置身事外,将被迫成为丐门试探空翠岛的棋子。 芙蓉仙子敢于自任,并不轻易牺牲琼海城,琼海城自然投桃报李,忘不了这份恩义。” 雪漫天偷偷一瞥张羽神情,心中又是一动:“瞧眼前芙蓉仙子胜券在握的神态,竟让人忘却青衫客的诡异恐怖,忍不住去相信她真可以力挽狂澜,弥平隐患。 难怪芙蓉仙子年纪轻轻,已在丐门中赢下如斯威望,被誉为丐门中兴之人。 我先前还道人云亦云,以为她全仗着张泥土老帮主的帮衬而成名,却到底小看了她!” 众人均知重头戏将在饭后揭晓,是以这一顿丰盛早餐,只是草草用过,并不如何享受。 就连好动多言的薛逸峰,也只是闲话几句,便即默默填饱肚子。 待众人在议事厅依序坐定,明桃、飞雨、天雪、乱流四名丐门女弟子将假李鱼押上堂来。 张羽目放神光,单刀直入:“李鱼,你是真想死还是假想死?” 经过一夜冷静,假李鱼已然没有那么激动,他环顾着众人,淡淡答道:“死只有前后之分,何来真假之别?” 张羽哂笑道:“此言大妙。你既已服下毒药,又不能完成青衫客交付的任务,所以昨夜撞地之举,是想早死而脱离苦海吗?” “你们若给我一个痛快,我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张羽微微摇头:“无论前后真假,到头来,谁能逃过一个死字?只不过,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李鱼,你既有死的决心,为何不死得轰轰烈烈,却要像个懦夫一般,以撞死而逃避恐惧呢?” 假李鱼身躯大震,灰败的眼珠中迸发出一丝活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竟想要……” 张羽从座椅上站起来,目光灼灼,坚定无疑:“不错,我正是要会一会青衫客。不但是我,霜月仙子与这位胡大侠,也有意要去捋一捋虎须呢。” “不,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们根本不足以与青衫客对抗。”只是一瞬间,假李鱼的眼神已然黯淡无光,依旧是困于绝望。 上官雁这时也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满怀期待:“千古艰难惟一死,李公子,你既然不怕死,为何要害怕面对青衫客?” “上官姑娘,你不懂青衫客的可怕,他简直已不是人,而是……” 李鱼忽然截住了假李鱼的声音:“不管青衫客是妖是魔,至少我可以保证,在他动手之前,我会先了结了你!” 假李鱼不由愣住,一霎沉默之后,忽然扬起了头:“好,我愿意带你们前往空翠岛。只希望你到了青衫客面前,尚有勇气举起你的剑。” “我一向说到做到。”李鱼想到此行凶险,那一股子不肯认输的倔强反倒窜腾上来,语气收束不住豪放,壮思飞扬,直冲九霄,引得众人深受感染,纷纷侧目。 尤其明桃、飞雨那四名女弟子,恍惚中如见张泥土豪放笑容,均是不由自主想道:“这胡玉风修为不强,气势倒是十足,教人不敢怠慢。” 张羽对着假李鱼道:“事不宜迟,此刻就动身前往空翠岛吧。” 假李鱼冷笑道:“自投罗网,偏还迫不及待,那是连老天爷也无可奈何的。”目光转向上官雁,喟叹一声:“上官姑娘,你为何非要趟这趟浑水呢?” 上官雁轻轻道:“人固有所痴,所谓淡然,不过是未痴之时。真到了痴心的地步,哪顾得上罗网与浑水?” 她这话看似解答假李鱼与上官雁、雪漫天诸人疑惑,实则是对着李鱼而说。柔情不尽,胜过千言,又在李鱼心坎上印刻了一道痕迹。 张羽却是笑道:“相遇即是有缘。既然碰上了这桩怪事,总得去亲眼瞧个分明。走吧!” 这笑声自信横放,李鱼心头亦是一震,恍如石破天惊,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假李鱼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对付师父。但若他真要对付师父,怎会如此轻易就改弦易辙,半途舍弃了师父这个目标,而决定将我们带上空翠岛? 假李鱼故布疑阵之下,真正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丐门和芙蓉仙子! 不然的话,假李鱼为何不出现在其他地方,偏偏要出现在丐门势力下的琼海城?” 想到此处,李鱼的目光不由投向了张羽。 此时张羽的眼神余光亦自朝李鱼而来,四目一时相会,犹如天心之云,遽然投影在波心之中,交汇之时,光亮互换,酿出一番心领神会。 只见张羽又是一声哂笑,当先举步,跨出了议事厅。 明桃等四名亲信女弟子押着假李鱼,急急跟出门去。 第138章 无功受禄 李鱼、薛逸峰等人相继跟出,忽听身后雪漫天喊道:“胡大侠稍待,在下尚有薄礼相赠。” 李鱼止住脚步,回顾道:“多承美意,只是鄙人无功不受禄……” 雪漫天先一声大喊道:“钱师爷,将那照夜雪狮牵至庭中。”然后对李鱼道:“胡大侠擒下李鱼,为琼海城除去一害,十万百姓皆感恩情,怎能说是无功受禄?这照夜雪狮素能腾云,瞬息千里,不逊于御气之法,差可成为胡大侠助力。” 雪漫天话中的拉拢之意,李鱼自然听得明白。而雪漫天所赠坐骑,恰为无法御气的李鱼所需,足以解决出海的一大难题。 此刻大事在身,本不该拒人千里,但一旦接下馈赠,便欠下了雪漫天人情,是以李鱼一时踌躇。 “既然城主有心要送,你还犹豫什么?”薛逸峰一嚷着,一边急不可耐窜出门去:“早听说照夜雪狮好看得紧,不想琼海城中竟也有一只。” 李鱼心念一转,也不扭捏作态,对雪漫天抱拳道:“多谢城主。” 这时钱师爷已将照夜雪狮牵至中庭,内心中大为惕然,暗忖道:“此物颇通灵性,城主花费数十万金方才购得,一向爱愈性命。仆役稍有疏漏,城主便要大发雷霆,刑罚过情,叫人不寒而栗。想不到这般轻易便要送人,可见城主所谓爱愈性命,竟是做不得数的。 也是,想在这个无情世道中存活,哪还有什么个人喜爱?只盼他别轻易牺牲我这条老命罢。但真到了那时候,多半也无可奈何,脱身不得……” 只见那照夜雪狮一体雪白,全身竟没有一根杂毛,尤其双目神俊,使人在温驯而外,能够清晰感受其不凡意态。 薛逸峰一瞧见照夜雪狮,双目直发出光来,不由分说,就伸手去摸狮背皮毛,口中啧啧称叹:“好可爱的狮子!” 上官雁忽然微笑道:“琼海城能有如此规模,城主功不可没。” 雪漫天亦是朗声而笑:“红粉赠佳人,俊狮酬英雄。这坐骑得自御兽门,在琼海城中却是埋没了身价。若它能够口吐人言,也当欢喜不尽。” 雪漫天之所以不惜血本,不但因为上官雁与张羽皆对李鱼礼遇有加,更因为深受李鱼胆气感染,心中对李鱼颇为高看。仅是李鱼那种欲与青衫客一决高下的气势,便已让雪漫天觉得李鱼奇货可居,故而曲意接纳。 只可惜,照夜雪狮却完全没有开心的样子,它抗拒不得薛逸峰的抓挠拉扯,无奈发出声声低吼,神态颇显委屈。 张羽忍俊不禁,呵斥道:“薛大少爷,你还不收回你的爪子?它若是生气了,可就不肯出力了。” 薛逸峰悻悻松开了手,意犹未尽道:“这狮子真是不错,太漂亮了。要不然,你这狮子转卖给我如何?”这一问却是对李鱼而发。 张羽摇了摇头:“眼下可不是你瞎玩的时候。”复又对那四名女弟子吩咐道:“既有这坐骑,众人都可省些力气,一并乘坐雪狮吧。”然后她才向李鱼征询道:“我等喧宾夺主,胡大侠总不会拒绝这不情之请吧?” 照夜雪狮的身躯并不比骏马大多少,如何乘坐这许多人? 李鱼正在疑惑间,却见张羽轻拍雪狮背部,笑问道:“小家伙,倒是忘了问你的意见。你意下如何呢?” 到底是美佳人胜过臭男人,照夜雪狮欢快吼叫一声,身躯猛然涨大十倍,然后温顺弯下了脖颈。 众人跃上狮背,转瞬乘风而去。钱师爷心思起伏,问道:“城主,你认为他们此行如何收场?小的终觉芙蓉仙子冒失了一点,若是真有损伤,琼海城依旧逃不了丐门追责。” 张羽虽有明令,禁止雪漫天将事情外传。但雪漫天听完孙药秋统领禀告,便连夜找来钱师爷参详。钱师爷虽然多番谋算,也仍预测不到张羽竟会突出奇招,直往贼巢而去。 雪漫天目望长空,慨然而叹:“八大仙子中的两位携手并肩,天下虽大,都可去得。你我先前都太过小瞧这些仙子了! 那醉眼看花主人排出八大仙子之名,好事之徒皆只从美貌上着眼,却不知这些女子将左右未来仙林大局。 梅花仙子击败圣儒门主的风采不消说了,光是她这回以静制动的应变,已让人深为叹服。再如霜月仙子不声不响来到琼海城,你我竟是毫无所觉。 十年卧薪尝胆,却让人家如入无人之境,哎,你我其实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寄居之身,又何惧追责呢?” 钱师爷诚惶诚恐,躬身请罪,同时又语含怨恨:“是小的无能。但那孙药秋处处掣肘,每每横插一脚,小的……” 雪漫天一摆手道:“孙药秋有丐门长老支持,于丐门平衡之策外更滋生出野心来,那是再正常不过。但此人志大才疏,无足可观,你我处处受制,只是因他狐假虎威罢了。” 钱师爷心念转动,连连点头:“小的瞧芙蓉仙子对城主颇为器重,对孙药秋则是不屑一顾,连早宴都不许孙药秋参与。 若是芙蓉仙子坐上了丐门帮主之位,城主或可大刀阔斧,扫除敝政,让琼海城进为海内名城。 芙蓉仙子此行若能马到功成,她在丐门中的威望当再一步提升。可是,思及青衫客可怕之处,小的还是放心不下…… 倘若李鱼之言属实,芙蓉仙子所要对抗的,乃是比整个丐门更要强大的庞然大物啊!” 雪漫天眼神闪烁,忽然笑道:“你没瞧见我将照夜雪狮送给胡玉风吗?我可是非常看好他啊。两大仙子都对他青眼有加,她们不可能同时看错人的。我有一种预感,他将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 李鱼众人坐在照夜雪狮之上,经由假李鱼指点方向,飞过茫茫海面,看遍渺渺风光,转眼已是半日。 假李鱼指着前方的翠绿岛屿道:“那便是空翠岛了。”他的语声既有兴奋,又有恐惧,显示着复杂波动的心情。 李鱼寻目而望,只见那岛屿云遮雾罩,单以轮廓而言,竟比琼海城还要阔大,只是远远瞧去,并未发现有罪山之类的高峰错出。 薛逸峰抚着照夜雪狮的皮毛,笑嘻嘻滑过一溜,道:“总算到了,该让我们会一会这个神秘莫测的青衫客了。” “吼!”雪狮略带不满的吼叫一声,缓缓降落于岛上。 李鱼正准备跃下雪狮,心头忽生警兆,猛然却见假李鱼毫无征兆地挣脱开“驭龙索”,掌中化现一道黑色真气,在短窄的距离间,向着上官雁的后背疾袭而去! 驭龙索是丐门秘制法宝,一旦缠上,叫人无所逃逸。 而此刻,假李鱼却轻而易举崩断了驭龙索! 尤其让人意外的是,本来毫无真气的假李鱼此刻真气如潮,威势凶狠,在意外仓促中,竟祭出了避无可避的一击! 第139章 叶落知秋 李鱼与上官雁早就对假李鱼提防在心,便是张羽、薛逸峰、丐门四弟子也多加戒备,外松内严,不敢懈怠。 只是假李鱼也非弱敌,所作所为不只是出人意表,更叫人在吃惊而外不得不生出佩服之意。 要知假李鱼身陷罗网,势单力薄,一路安分守己,显示出他乃是知机而动的明智之士。 眼下众人刚刚抵达空翠岛,假李鱼尚未联络到岛上援手,却已望见了黎明前的曙光。 以常理而论,假李鱼定是伺机蛰伏,等到岛上援手出动,才是里应外合的反扑之时。 换句话说,空翠岛没有现出端倪之前,假李鱼不会有所异动,众人也不必太过紧张。 毕竟假李鱼已熬了一路,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可偏偏假李鱼不按套路出牌,抓住众人因观察空翠岛而分心的刹那时机,选择在照夜雪狮背上偷袭,于不可能中创造出可能来,手段之高明,眼光之毒辣,堪称神来之笔。 此刻张羽与薛逸峰刚落在地,不及回援;李鱼欲落未落,心神松弛;丐门四名女弟子更是全无防备,措手不及,假李鱼觑准此时动手,无异于给上官雁出了一道大难题。 若是上官雁纵身躲闪,那么假李鱼这道凶戾真气,将会顺势袭向李鱼,后果无法估量。而若是上官雁回剑格挡,真气震荡横散,那四名女弟子不及抵御,恐怕要横尸当场,势将无法转圜。 性命攸关之际,若换做他人,说不得只好牺牲他人而保全自身,在事后为四名女弟子留下一声假惺惺的悲痛叹息。 但上官雁乃是天之骄女,自不会叫假李鱼称心如意。 当日上官雁身中剧毒,犹能突破“森罗狱”阎君、罗刹、孟婆三大顶尖高手围攻。假李鱼的猝然一击虽是刁钻狠辣,大大出乎上官雁之意料,但若以情势凶险而论,其实算不得什么。 电光火石间,上官雁并没有去瞧张羽眼神,心头却涌起一股强烈直觉:“张羽之所以没有飞身抢救四弟子,乃是想要掂量我的能为。 相信她与我一样,所震惊的并非假李鱼的真实修为,而是假李鱼的伪饰和心计。所谓叶落而知秋,青衫客虽未现身,却又让我们多了一层忌惮。” 说来复杂,其实千钧一发,一切兔起鹘落,皆在一瞬间。 只见上官雁以掌代剑,纤手轻描淡写,往背后挥出一缕清风,却是一招“手可摘星辰”,蕴刚于柔,以正御奇。 这一招以气势而言,只是盈盈一水间,默默无声响;以效果而言,则是四两拨千斤,控鹤又擒龙。 挟怒而来的黑色劲气一遇到这缕清风,恰似雪狮子向火,瞬间没了毒辣狂嚣,只有乖乖臣服,被迫做出云淡风轻,傍花随柳的娴静模样。 却闻假李鱼得意发笑:“上官姑娘,可怜你情意绵绵,到头来错付良人。到现在你还蒙在鼓里,白便宜了我一桩奇缘!” 声音响在天边,身影鸿飞杳杳,却原来他偷袭是假,撤退是真。 假李鱼自度不是众人敌手,偷袭也绝不可能真正得手,是以毫不恋战,靠着那一掌牵制了众人目光,身形早已纵飞入云。 上官雁此时已将怜月神剑握在手中,冷冷道:“自作聪明。你也配冒充李鱼?” 一招“四边伐鼓雪海涌”,怜月神剑寒光顿生,模拟出自然肃杀景象,霎时寒气连云,杀伐四起,将十路云路全数锁住生机。 “啊!!!” 凄厉的哀嚎响彻天际,更见黑烟滚滚,如同蛟龙闹海,于冰封绝地中挣得一丝苟延残喘,跌跌撞撞冲向东南方。 上官雁星眸闪过异色,冷笑道:“翻天蛟龙腾,原来是‘三绝书生’。哼,自甘堕落,泯心附邪,纵有再多负罪悔恨,也只是自欺欺人。” 三绝书生以字书之道参悟修炼之道,号称“掌绝、步绝、书绝”,十年前名动天下,算得上年轻辈的一流高手。 只可惜,三绝书生与天洋门主一战后便彻底消失,世人都以为三绝书生已与天洋门主同归于尽,想不到他竟是困于空翠岛,更已被青衫客所用。 三绝书生所使兵刃,并非扇子,而是“紫晶龙须笔”。不过三绝书生亦是博览群书,对诗词烂熟于心,假扮起李鱼来倒算得似模似样,不失为上佳人选。 薛逸峰也听过三绝书生的名头,此刻自然大吃一惊,心头忽生忧虑:“连三绝书生都折服于青衫客,莫非我们还是来得鲁莽了?本以为有张姐姐与上官姐姐,再加上我与胡玉风,根本不必怕什么青衫客,但现在……” 要知三绝书生当年能够闯下偌大风头,全靠一身本事得来,真正名下无虚。他以李鱼的身份行事,更伪装出毫无真气的模样,一直没有施展真正绝学。 若是三绝书生使出“三绝神功”,上官雁纵然能够取胜,却绝非如此轻易了。单看三绝书生能够逃过上官雁必杀一击,便可管中窥豹,知道此人绝不简单。 薛逸峰正在思绪起伏,那头照夜雪狮忽尔低吼一声,身躯缩小了数十倍,好似一头白猫儿大小,“扑啾”一下跃到了上官雁肩膀,两只前爪与那红红舌头一起快速摇动,倒又像只小狗模样,可爱滑稽之状,当真妙趣横生。 原来刚才三绝书生突下杀手,照夜雪狮首当其冲,无端成为城门池鱼,只消沾得一点黑色真气,便要成为地狱冤魂。好在上官雁春风化雨,以柔和手段化解霹雳雷霆,避免了一场祸事。 照夜雪狮颇通灵性,知道是上官雁救了自己一命,是以对上官雁分外亲昵。 张羽哂笑道:“看来这小家伙还真聪明,这么快就知道谁是女主人了。” 上官雁正将纤手轻抚照夜雪狮的小脑袋,乍一闻言,没来由心中乱跳,连脸上也是飞起红云,那副慌乱模样,瞬将前一刻从容应对杀机的天外仙子洗换为羞意不胜的娇憨少女。 张羽又是一笑:“既然假李鱼身份揭破,你这个真李鱼还带着面具做什么呢?” 李鱼心知瞒不过张羽法眼,何况此刻胡玉风的身份已然无用,略一犹豫,便伸手将面具摘除,真李鱼倒做假李鱼模样,坑坑洼洼一副丑样子。 瞧着这张伤痕遍布的脸,上官雁却是满眼欣慰,连那羞涩都舍去了,只将目光盈盈锁定李鱼那清澈双眼,永远也不要让它们离开了。 三绝书生这个假李鱼已经让薛逸峰惊诧莫名,胡玉风这个真李鱼又忽然恢复真身,更让薛逸峰惊愕失色。 薛逸峰那两只眼睛只差要飞出来,死死盯着李鱼的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只觉得恍如梦中,跌足道:“这真是让人家脑子发昏啊。怎么回事啊这是,这是大变活人吗?” 然后薛逸峰又是佩服又是疑惑,问向张羽:“张姐姐,你也太神了吧。你是怎么知道,李鱼就是胡玉风,胡玉风就是李鱼的?”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