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靖长风录》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一章 秋后问斩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一个嘶哑的嗓音在低低地怒吼着,早已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如金石掷地、玉碎昆仑般越发铿锵,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我让你再逞英雄!”一个朱砂红的身影飞快地窜上来。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摔在那人的脸上。 只见那个消瘦的背影眼看吃不住力,跪着的身体陡然一个趔趄,立马就要伏倒在地。却见那人奋力用右手肘将身体撑起,被反剪的双臂用力将身体重心稳了稳。薄薄的白色粗麻囚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嶙峋的脊背上,正好能看到那一节一节的脊梁骨慢慢将背弓起,犹如一只被困住后怒不可遏地、随时准备再次发起进攻的下山虎。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我看你还是闭嘴,心里谨记着陛下往日对你的恩德和厚待,自己早死早超生去罢!”红衣人提着嗓子训斥道。 那人把头颅高高昂起,却不曾循声往来人的方向望,连一丝余光都嫌多。 秋风烈烈,将他鬓边散乱的青丝扬起,汗透的衣襟不胜秋凉。清醒之外,激越出更深的寒意。那是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端也不曾感受过的彻骨寒冷,由内而外,冻结了他的心。 他何曾未低过头?他还记得,那日散朝后的骄阳。他长跪在天启殿外,一次次声嘶力竭、哭天喊地,却再也无法得见天颜。 是日,正值大暑。很快,他的泪水和汗水就将身前玉阶打湿一片,直到他眼前一黑被人抬去了幽宫,也没有一句申辩的机会。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他把头抬的更高了些,眼里涌动着愤恨的泪水,却始终不让它滴落分毫。怒吼声夹杂在阵阵狂风中,像草原上的战马咆哮而过,已是视死如归的悲壮。 “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红衣人不由分说又猛然扬手,响起了一长串清脆的耳光声。 囚服者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血意,唇边却带着几分讥诮的笑。突然,他咂吧了一下,啐了红衣人一脸。 红衣人的脸上瞬时溅满了血色的液体。这股甜腥的味道对于红衣人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是这抹血色的信徒。记不清有多久了,他甚至享受它们带来的快感。有的时候,他会用手指沾些许微末,吮吸着这股腥甜,堪比贪享世上最甘醇的美酒、最名贵的珍馐。这种新鲜的带着热乎暖意的红色血浆,铸就了他如今这身朱砂红的鲜亮衣裳,也为他筑成了一条通往御前的天梯。但是,试问当今天下几人敢污他面目? 红衣人用那朱砂色的衣袖揩了揩脸,擦拭干净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眉毛也拧成了一堆乱麻。只见他一个如雷暴跳起来,狠狠地将那人踢倒在地,黑色的宫靴重重地踩上白色的粗麻囚服。旋即,又往那人的脸上踏去。 那清俊的脸庞刹那间被那人足下力道挤压的有些变形,青白的脸色染上了滚滚尘土。只余一双疲惫却清亮的眸子,在黑色的宫靴下,迸射出如电如炬的目光。那目光里,是到底意难平的愤恨,是威武不能屈的倔强,也有野火燎原般的希望。 “冯公公,您老可得为陛下多保重保重,别气坏了身子。”监刑台上有人谄媚道。 “张大人,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问斩吧!”红衣人松开了脚,朝监刑台的方向一个颔首。 刑场正北方的高台之上,一个着绯色官服、配紫金鱼袋的官员正襟危坐,驼背羊髯。听闻建议,他稽首看了看天,又抚了抚须,道:“这日头……” “已是巳时尾午时初了,大人,圣旨有云,午时问斩!”官员身旁垂手而立的青衣青年提醒道。正是刚才的谄媚小人,这会儿,又换了副低眉顺眼的嘴脸,充当说客。 天上的日头尚未爬上三竿,就已经这么磨刀霍霍迫不及待了。囚服者轻轻的哂笑了一声。 好久没见到这么开阔的蓝天了。在幽宫禁闭等待圣裁的这段岁月,他只能与咫尺星空作伴。那是他一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时光,算起来仅仅两月余,却是每天都将心放在文火上翻来覆去的煎烤着。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如临深渊般胆战心惊,如坐针毡般坐立不安。 他并非从未奢求过。初入幽宫,没有笔墨纸砚,他便以衣为纸,以血为墨,写下了一封封陈情信。后来,万般无奈中,他也留下了罪己书,只为不株连亲朋。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他的亲友也纷纷下狱。最后,等来的圣旨,赤族。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他大喝一声,怒吼划破苍穹,直贯云霄! “大胆狂徒!当了卖国贼!竟还妄想自己是忠臣良将,永垂青史?让我来告诉你,恶名昭彰也可以遗臭万年!”青衣青年的八字眉高高挑起,手指着刑场上的白色身影大声呵斥道。 “路乘风,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猖狂几时?张大人,嗯?”红衣人紧跟着落井下石。 只听“啪”的一声,绯色衣袂将“斩”字令沉沉摔下,别过头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刽子手的刀早已磨的锃光瓦亮,只待监刑台上那一声令下。 囚服者仰天长啸。 秋风恸,杜鹃啼血,雁过哀鸣。 人生自古谁无死? 只是没想到,我路乘风,最终居然是如此归宿? 作为一个21世纪的现代人,穿越而来,成为大靖皇孙,本以为拿了史上最强剧本,即将走上人生巅峰,没想到却登高者跌重,如今坠入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杀头不过头点地。自己也就罢了,也许醒过来又回到那个科技繁荣、国富民安的新时代了。可是,那么多无辜受牵连的族人、亲朋,他们该是魂归何处? 万念俱灰间,他闭上了双眼。 喧嚣的世界终于在眼前只剩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而他,只等着那最后的致命一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章 金刚羽箭 飕地一声,一支金刚羽箭从法场东南角的大榆树上射出,赭白色的长尾羽毛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亮丽的弧线,流星坠地般飞快穿入了刽子手的胸膛。 刽子手张大了嘴巴,喉间呜咽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出只言片语,其硕大的身躯便应声倒地。 “是金刚羽箭!”众人大骇。法场上响起一片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话说这金刚羽箭,以上好精钢锻造而出,只有天下最好的武器匠人,才能保证其外刚硬而内中空,轻便易携又长于发力,可于数百步之外穿杨夺命。 它们的箭头极其锋利尖锐,箭身鎏金,尽显奢华,箭尾缀着一根长长的白凤翎羽,飘逸中彰显其主人高贵独特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冯姓宦官大惊失色。作为宫中老人,他怎么会认不出这金刚羽箭?天下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金刚羽箭便是我大靖国无上皇权的象征? “是他!是金吾卫来了!”青衣青年霎时面色如土,只觉得双膝发软,绝望地大喊道。 却见一名黑衣人从大榆树背后鱼跃而上,快似疾风,轻如飞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将囚服者控制在手。 “来人!有人要劫法场!”监刑台上的绯衣长官大喝道,语气中带着杀伐决断的果敢,一改之前的踌躇思忖。“都给我拿下!” 一瞬间,无数的兵卒一涌而上,杀声震天。 黑衣人挑衅地冲发令之人炸了眨眼,又勾了勾手指,说道:“来啊!都一起上啊!”说罢,一柄长剑飞快出鞘,风驰电掣,剑影重重。那黑衣人的身形极其飘忽,形同鬼魅,纵身一跃间,好比腾云驾雾。 登时,领头的十几个兵人便鲜血狂喷,当场毙命。法场中心的包围圈不由地往后退步了几十米。 “还有没有人敢上前试试的?”黑衣人优哉游哉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手帕,擦了擦剑锋上的血迹,笑道。 “法场之上,岂容尔等肆意妄为?都给我上!斩杀逆贼者,老夫重重有赏!”张姓长官震怒,将装满斩字令的竹筒一把砸在地上。 “不怕死的都过来啊!试试小爷我的剑快还是你们的刀快?” 黑衣人话锋未落,一个高大粗壮、体格魁梧的大汉持刀杀来,欲从身后偷袭。这一刀,力道十足,眼看立马就要往黑衣人肩上直直砍去! 只见黑衣人一个飞旋,青光闪动间,大汉顿如山倒,轰隆一声,在人群中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大坑。脖颈间的鲜血喷射而出,有如雨雾,一下子浇熄了重赏之下跃跃欲试的一簇簇小火苗。 万籁俱寂。只有兵人们努力摒住的轻微呼吸声。 “江统领,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呢?”有人提着嗓子说道。是那个冯姓的太监。毕竟是见惯血腥杀戮的人,在众人一片懵然的时候,是他,打破了寂静。 “冯公公好眼力。”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大榆树上飘然而下,慢慢地鼓了三下掌。 居然还有援兵?众人定睛往法场中央一看,黑影静静伫立,未动分毫。这居然不是刚才那名持剑搏杀的黑衣人! 来人身着玄色镶金边便服,衣裳满绣飞鱼状的精细纹理,佩紫金腰带,腰间悬着一弯大弓,身负的一尺余长箭筒里,只稀疏放了几支金刚羽箭,在那大榆树下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间掩不住滚滚杀气。 “江统领,竟然真的是你?”为首的绯衣长官震惊道。 “没错,就是我!”那名男子当仁不让,应声道。 来人正是当今大靖国的御前大统领江城子。传言他武艺高强,尤擅于弓弩之道,其自创的流星矢箭法,配合大靖禁军专用的金刚羽箭,真真是金风玉露已然相逢,发挥出百倍的功效,能于百步之外盲射,并可箭穿三尺城墙。人说世上能打败他的,唯有天下四大高手而已。因此,此人颇得大靖皇帝的器重,未及而立之年,就已执掌炙手可热的大内禁军金吾卫。 “这还了得!金吾卫不是御前禁军吗?平时里管束极严,什么时候跟路乘风这个卖国贼勾结上了?” “金吾卫大统领当众劫法场!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那些讲稗官野史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我看这就是贼喊捉贼,指不定背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 法场内外仿佛一锅煮开了的茶,一片沸腾,议论纷纷。 周遭的围观百姓们,有的引领而望,恨不得脖子能伸出八尺长,有的交头接耳,恨不得长出三寸长舌。 看着他们一个个眼睛里闪烁着异常兴奋的绿光,被黑衣人扔在一旁的路乘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啊!这时候,就只差点花生瓜子小板凳了。刚才的紧张僵持、命悬一线顿时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路乘风也很佩服自己,不仅临危不乱、正义凛然,还保有一个21世纪现代人所特有的幽默感。 “你在笑什么呢?”黑衣人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踹了一脚,直踹得路乘风在地上接连打了两个滚,摔了个狗啃泥后,吐出一口老血。 众人见状又是一惊,皆在心中暗自揣度: 此事甚是诡异! 黑衣人这架势,莫非并不是来刀下救人的? 若非刀下留人,为何要硬闯法场并且大开杀戒? 莫非,这黑衣人与江大统领竟然不是一伙的? 那么,江大统领又是为何而来? 既然来了,为何被人识破方才现身? 江大统领与路乘风这个叛徒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前途一片光明的御前大统领,居然为了他,犯下这滔天大罪? 难道,是陛下改变了主意?江大统领此番是奉旨前来? 可若是奉旨前来,为何不带上他统御的金吾卫禁军? 还有,那名武艺高强、大杀四方的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 …… 每个人的心里都写满了一长串问号,却没人敢开口质问,生怕自己不识高低、笨嘴拙舌,一不小心就开罪了这两位高人,从此小命呜呼!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章 虎啸龙吟 红日当空。 凝结的空气仿佛渐渐燥热起来,一扫最初的秋凉。 倏然间,黑衣人长剑再次出鞘,剑锋一挑,向倒地不起的路乘风背后斜斜刺去。 只闻得一声大动,虎啸龙吟。金刚羽箭在红日下闪过几闪,旋风一般,穿越重重叠叠的汹涌人海,向那柄长剑击去。只听“当啷”一声,两人的兵刃发出猛烈的撞击声响,火星四溅。 不愧是江大统领。那柄长剑,方才还闪动着令人胆寒的杀意,这会儿,居然被他的金刚羽箭,在空中,生生折断成两半! 看客们心中暗自叫好。 早就听说江大统领箭法了得,圣上美誉其流星矢箭法“冠绝宇内”。今日有幸得为一见,才体会到其箭术精绝之妙。 如果说,今天刀下留人的那一箭乃是当机立断的急智,那么,刚才这一箭,方才彰显其高超的技法。挽雕弓如满月,上冰弦似流星。 “你!”黑衣人狂躁地甩下手中只剩半截断剑的剑柄,眼睛霎时因愤怒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侧过头,一动不动地盯住江城子,却不敢完全抬起头来正视,像极了一只斗败的公鸡。 “剑是好剑,只是剑法不足,可惜了这把好剑。”江城子轻松笑道。 “江大统领这种御前大红人,今日竟然亲临法场,同我一个无名小卒抢人?!抢的还是他路乘风?”黑衣人不高兴地指了指囚服者道,“大统领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非要来挤这幽冥之路,地府之门?” “人交给我,我放过你。”江城子负手笑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黑衣人,眼神中闪过些许居高临下的傲慢。 “不行!”黑衣人负气道,“我绝不会把他交给你!”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小朋友。” 片刻,江城子的眼中已泛起一阵寒意。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先声夺人,赤拳而上,向江城子面部虚晃一枪,同时,一个旋风腿,直上直下地向人裆部踢去。 如此下三滥的昏招,江城子一个武功大家,实在无心防备。只好哑巴吃黄连,落了个暗亏。 “小兔崽子!我不会放过你!”江城子气急败坏道。 黑衣人目光中闪现出狡黠的精光。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黑衣人右手一把揽过路乘风的肩膀,一个纵身,如蛟龙过江,像驾鹤入云,转眼间已飞越出人海,马上就要在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没想到这小子剑法不堪一击,轻功却如此了得! 江城子一把挽起手中的大弓,朝着那人的身影急急射去。那箭,使上了十足的力道,在空中如陀螺一般飞速旋转着,追击着。 不出众人所料,很快,金刚羽箭就刺穿了黑衣人的右肩。 随即,路乘风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江城子一把捞起面色苍白的路乘风,并护在身后,大嚷:“陛下有旨,人犯由我带走!谁人还敢动他?” “江大统领可有圣旨?”冯公公一脸不可置信,问道。 两个月前,陛下明明下了圣旨:“国贼路乘风,暗通北端,卖国求荣,十恶不赦,着秋后问斩。其族及其党羽一干人等,之后务必尽诛伏法。”陛下的亲笔,可还是我在一旁研的磨。江统领这唱的又是哪出呢?冯公公心中细想,却仍是云山雾罩中。 “我乃禁军统领,自然是奉旨前来,秉公办事!”江城子的脸上已然有愠怒之色。 “江大统领,我想,冯公公只是疑惑,有无御笔亲书?我等相信,江大统领自是人品贵重,断不会贸然行事。只是,按我大靖律法,法场之上,待斩之徒,必须要有圣旨,我们才敢放人呐!”绯衣老者张大人向江城子抱歉地作了个揖道。 “张大人,冯公公,陛下口谕,不信的你们可以弹劾我罪同谋逆!刀口之下,事急从权,至于亲笔,你们尽可以之后向陛下讨去!”江城子古铜色的脸庞早已涨得通红,愤愤不平言曰。 正当江城子与众人僵持不下,黑衣人疾速奔冲,趁乱抢过其身后的路乘风,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 “岂有此理!”江城子怒目圆睁,回旋反击。 黑衣人右肩负伤,又拖着一个虚弱不堪的累赘,使出浑身力道,可惜内力实在难以为继,只好单手环绕路乘风腰间,奋力一跃,一起飞上了大榆树树冠。 江城子一个箭步,也冲了上去。 法场东南的百年大榆树,素日里冠盖如云,枝繁叶盛,此时却因三个人的重量而被压得塌进去一截,枝干也止不住地摇摇晃晃。 虽说黑衣人业已负伤,江城子是占了上风。却没料到,筒中的金刚羽箭已尽数使完。没了金刚羽箭的江大统领,好似猛虎被人卸去了最锋利的爪牙。 不过,失去爪牙的老虎也仍然是只老虎。 只见他一记重拳,直直往黑衣人眼前砸去。出拳之快,好比他的流星矢箭。 黑衣人左臂本能的一挡,身体却禁不住斜斜倒去。抢夺路乘风的主动权,又到了江城子手中。 “你现在走的话,我就饶你一命,免得传出去了人家说我欺负小辈。” 又是那么倨傲的口气。 黑衣人不服气的抬头怒视他道,“我偏不!” “那就是你自己找死了!”江城子说罢,又接连数掌劈去。 黑衣人足下如蜻蜓点水,在树冠间辗转腾挪,身影闪动不止。大榆树的树冠也跟着高高低低起起伏伏,而他却脚下生风,如履平地。 他明白,虽然他已无力出击,但好歹他的轻功上佳,要抓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大榆树的顶端不断沙沙作响,榆钱般的树叶簌簌落下,有如正在下着一场绿色的飞雪。须臾之间,那如云的冠盖竟消失了大半边。 “好身手!”路乘风无比闲适地斜斜倚在树冠一角,嘴里还噙着一口榆钱叶,喝彩道。 只见那二人一杀一闪,打得不可开交,俨然已经遗忘了这场精彩大战的起因和主角。 忽闻得远处蹄声滚滚,如雷贯耳。 莫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儿个可真是一出好戏啊!路乘风心想,还有什么神剧情,小爷我翘首以待!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章 焚香断玉 车辚辚,马萧萧。 却仅仅只见一辆马车从西南角的寻常巷陌之中骤然而至,东奔西突,冲散了围观百姓。 错愕间,大榆树之上的黑衣人一把抓住路乘风的衣领,朝马车上迅猛地一跳。“哐”地一声巨响,那辆白马素车的车顶随着他俩的身体猛然砸入车内,车身剧烈一晃!那驾车之人一个踉跄,险些被甩下马车! 只见那人凌空跃起,像燕子衔泥一般,脚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一个姿态优雅的后空翻,又坐在了马辔前,稳如泰山。 只有头上的嵌玉小银冠几经折腾后,已松散开来,三千青丝瞬间倾泻而下,若玄河飞瀑,美不胜收。 那竟是个女子!也着一身玄色夜行衣,面蒙黑纱,模样看不分明。只能分辨出那只执着马辔的纤纤玉手,肤白胜雪,细腻如玉。是个女子无疑! 远处的官兵还未反应过来,只有江城子,一路追击而来。 仓促之间,顺手拽下的几根树枝在他手中化为上弦之箭,数箭齐发!直直朝那黑衣女子扫射过去! 只见那女子双掌击出,一股炙热的掌风,竟将江城子的箭尽数掀开。青石板路立马被那些折戟,砸出一片坑坑洼洼的痕迹。 好浑厚的内力!江城子大惊。要是他那削铁如泥的金刚羽箭还在,一定给她个下马威!他想着,却仍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四肢隐隐感觉有些微绵软无力。 迅雷不及掩耳,那黑衣女子飞身上马,身体匍匐在马背上,双手揪住马的双耳,用力一拧。受惊的马儿一声嘶鸣,高高地扬起了马蹄,不顾一切的狂奔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出了众人的视线。 车内,黑衣人一把拉下了面罩,欣喜地对那驾车女子笑道。“师姐,你总算是来了!” 黑衣女子也冲车内欣然一笑,“放心吧,他们追不上来了!谁让你不听师父的话,一个人跑去劫法场,这下光荣负伤了吧?”说罢,朝那人努了努嘴。 “小爷我轻功过人,武艺高强,打他几十个小兵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我怎么知道,那江城子居然也来凑热闹?他路乘风面子可真是大啊!”说罢,他往身旁瞟了一眼。 只见身旁那人已沉沉昏死过去,面色仍是一贯的惨白。 “这么菜吗?不就是跳个马车,居然也能把你震晕了?”他用手轻轻地搓了一下身旁的路乘风。 “也好,四师弟也算是和江城子交过手的人了,而且居然只伤了肩膀。也不知是那人心存怜悯,还是师弟近日来真的大有长进?” “当然是我近日习武大有进益,不信,我劈个掌给你看看?” “算了吧,别把这车给震垮了。” “师姐,你今天那一掌,可威风了,江城子居然都拦不住我们!” “你这个小呆瓜呀,是忘了师父平日里怎么教我们,在危难之际要如何保命?” “师姐难道是用了焚香断玉散?” “没错,就是焚香断玉散!” 话说这焚香断玉散,乃二人师父亲手秘制,以九香毒崖乌木佐之以幻雪草烧制,焚之有异香,用起来却是无色又无味。闻之,便四肢绵软无力,功力大减,要一天的功夫方能渐渐恢复。食之,则毒气入肠,一炷香之内,必命丧黄泉,玉断萝岗。 “可是,今天都没有看到二师姐用毒呀?究竟是何妙法?快快与我说来!”被唤作四师弟的黑衣人摩拳擦掌,兴奋地一下子跳了老高,头重重的磕在塌掉一半的马车车顶上。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 黑衣女子被逗乐了,笑的前仰后合。“平日里就叫你多多练习心法,增长内力,虽说你轻功了得,但论攻守之道,若想掌握战斗中的主动权,光靠轻功是远远不够的,习好剑法和心法才是两大制胜法宝。” 四师弟霎时间明白了,师姐使用焚香断玉散的不二法门。是那炽热的掌风! 话说他们密宗师门,四大弟子各掌一脉:大师兄凌风,执掌剑法;二师姐扶风,执掌心法;三师兄夺风,执掌用毒。虽说用毒是三师兄的强项,但作为同宗弟子,人人皆会投毒。然而,能用内力将奇毒在掌风中化于无形,一点都不让敌方高手察觉的,也只能是执掌心法的二师姐了。 而他自己,密宗老四,追风,一贯对那些厚厚的剑谱和高深的心法秘诀看到就头痛,提不起半分兴趣,却是练起轻功来,你追我赶之间,甭提有多来劲了!师父经常说他全靠天赋异禀,骨骼精奇,未见勤奋刻苦,却在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超凡的轻功,其追踪之术,门内无人能出其右。因此,让他执掌情报。 想到这里他无奈的吐了吐舌头,道,“唉呀,我还小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多跟着师姐学着点。” “你呀你呀!就没个正形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二师姐侧过脸来,纤纤玉指一下将他的头推转过去,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马蹄飞扬,车内,师姐弟二人和一个昏昏睡去的路乘风,绝尘而去,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再说,那法场之上,众人早已乱成一锅粥。 “江大统领,这可如何是好啊?”那驼背羊髯的老者已经急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江城子铁青着脸立在一旁,已有羞赧之色,默默无言。要不是自己一开始骄傲轻敌,那两个毛头小辈岂是他的对手?已经大意失荆州,江城子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骄矜而感到恼火。 “江大统领,你我竟然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一天?在场诸位,可想而知,都难逃一个失职之罪!”冯公公拂袖道。 “今日来劫法场的大胆狂徒究竟何人?看这身手,断不是军中之人的路数,倒像是江湖高手。江大统领,以你之见,应是何门何派?”张大人问道,脸上写满了期期艾艾。 江城子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其实他在那榆树之上作壁上观的时候,那熟悉的剑术招式,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但以那人的深厚功力,断不可能剑法如此不足。与其近身过了一招之后,答案已了然于心。只是那人为何要出手相助?莫非…… 真相,呼之欲出!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章 金舆来客 “又来了!”江城子还未来得及回答张大人的疑问,却又听见一阵呼啸而来的马蹄声。仔细聆听,却比刚才的车马声重了千钧,有股势如破竹的汹涌。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宽慰的微笑。 只见一列兵马朝法场奔驰而来,风驰电掣。顷刻间,青石板铺就的菜市口街巷道路,已被铁蹄踏碎,卷起烟尘无数。 来者一共十八骑,虽说兵马不多,但却气势如虹,若千军万马,猛龙过江。 那马都是从西域贸来的上好战马,皮毛光泽黑亮,脚下踏着坚硬的钢臼,身形矫健,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那骑马的兵人们更是千里挑一的精壮男子,一看便知身手不凡,训练有素。整装肃列的队伍,一水儿的金色麒麟铠甲,头戴凤翎盔,人人别弯弓在腰,负箭筒在身。箭筒里,不出意外地插满了金刚羽箭。 “是金吾卫!”人群中有人叫嚣道。 风卷残云,旌旗招展。旗镶金边,黑色底布满绣一个大大的飞鱼状图案,煞是醒目。确是金吾卫令旗。 大旗的一角被风鼓动,哗哗作响,卷起的一角后,一辆马车映入眼帘。 众所皆知,金吾卫以善骑射而著称,上至将领,下至兵卒,无一不是身骑黑马,英姿飒爽。那么,今日前来,为何驱车?金吾卫最高将领江大统领已然在场,那么,谁还能驱使这彪悍之师? 只见那马车策马飞舆,疾驰而过。那刑场菜市口本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登时,人群便如惶恐的鸟兽四散开来。有些好奇心不死的人,回过身来,小心翼翼的远远夹道相望。 一个华丽的侧转弯后,马车在高高的监刑台下打住了马蹄。 那马车雕梁画栋,奢华无比,车身是由极品金丝楠木打造而成,马鞍亦是贡品汉白玉所制,马车四角各坠一个六角金铃,随风发出的铃音清越悠远,给奢华的马车又添了几分雅致。 金舆上下,无不彰显出其主人身份的尊贵。可乘如此金舆之人,国境之内,屈指可数。 “老奴冯咸福恭迎三殿下。”冯姓太监见那马车,立即跪安道。宫中多年,就算别人都不识这辆马车,他确是清晰无比的。历练多年的好眼神,往往让他在各方势力角逐之中见风使舵,全身而退,还能屡屡得渔翁之利,早早就给自己备下了民间的数套大宅邸。 “康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张大人为首的一众人等一应跪下磕头,山呼道。 “不知康王殿下亲临,微臣有失远迎。”江城子也跪下行礼。 康王路安,乃靖帝排行第三的皇子,先皇后嫡亲次子。先皇后在诞育此子时遭遇产厄,血崩而亡。孩子虽然保全了下来,却由于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靖帝舐犊情深,在此子年方十岁时便予封了康王,赐封地为大靖东南最为富庶的熏州,令先养在深宫,悉心教养,冠礼之后,方可之藩。 十岁封王,何其荣耀!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同年,一场大病夺去了他的现世安稳。一世安康从此成为破灭的泡影。 大病之后,他便不良于行,日渐消沉。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看见他孱弱萎靡的双腿,也许是恨时移世易后门前冷落鞍马稀,他终日闭门谢客,只与诗书作伴。未及冠礼,他便上书陛下,自请早早就藩,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京华城。 这样一个性情冷清的王爷,怎么会突然回了京华,搅动朝局?他又是何日归来?之前竟未让人得知半点风吹草动?骤然回京,又是所为何事?为了救路乘风吗?可平日里也未曾见二人交情甚笃? 跪倒一片的众人,心里都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快快请起!”竟是一个无比沧桑的老者之声,“真折煞我也!” 康王虽不良于行,但正值壮年,理应不至于此! 那金舆里坐着的,究竟何人?! 金舆垂着的玉珠帘被人掀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走下车来,虽年近古稀,人却看着精神矍铄,步履刚健,眼里闪动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满怀希冀地往刑场上不住张望,神色讳莫如深。 只见他往乾坤广袖中一掏,振臂一举,手中黄金帛熠熠发光!是陛下圣旨! “大理寺卿张自谦接旨!” “微臣接旨!” 黄金帛急急展开,来人大声诵道,“罪臣路乘风暗通北端国一案,疑点颇多,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着三法司从头议,慎决之。决断之前,交金吾卫看管,暂居幽宫,画地为狱。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 “张大人,请将路乘风交与金吾卫吧!”古稀老臣深深地鞠了个躬,又向江城子行礼道,“江大统领,有劳了!” “路乘风他……”张自谦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说不出口。 “莫老将军,在下惭愧,您的外孙,就在刚才,被人劫走了。”江城子一字一顿地道出了真相。 莫桑榆一听,面上纷乱的银色虬髯气地快要立了起来,干枯的右手不住的拍打着胸口,怒目圆睁。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今上体恤其年事已高,且卫国戍边多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因此,作为路乘风近亲,却予他一人以特赦,允其卸甲归巢。 莫桑榆卸任定远大将军后,便一心扑在此案上,终日东奔西走。整个家族成百上千条人命,只他一人全身而退,令他寝食难安,心急如焚。 虽说乘风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但他无比坚信,其人如玉,其志高洁,暗通敌国简直是无稽之谈!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冤情!这背后,还有着惊天的阴谋! 想到自己星夜兼程,不眠不休,飞驰两天两夜后,掌握了新的证据,又在御前以死相逼,据理力争,方有今日圣旨。还未看到胜利的开端,却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居然被人在知名高手江城子眼皮子底下掳走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心系着乘风孙儿的安危,莫桑榆不由得心头一紧,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章 听风小筑 “不!不是我!”路乘风一声大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额头上汗珠汩汩,仿佛刚经历过一场艰难的厮杀。 又梦魇了!自从被拘幽宫之后,路乘风一遍遍梦见自己被人追杀。在梦里,每当他跑到那十里长街的尽头,白墙黑瓦拐角下,双腿却像生了根一般,再也迈不动分毫。眼看杀手就要追上,剑气森森间,一个女子背影闪过,用柔弱的胸口挡住了致命一剑。每当他用力想去看清女子的容颜,却是梦醒时分,只余心中撕心裂肺的痛。 这种感觉太真实,路乘风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长长的叹了口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醒来,尚在子夜时分,夜深人静,黑云笼罩,只有窗外雨点淅淅沥沥,穿林打叶。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他定睛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躺在辟云谷的听风小筑。 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房间陈设都还保留着他在时的模样,竹制的桌椅几塌都纤尘不染。他以前时常打坐用的蒲团,原本早已被磨损发白,豁了一个口子,棉絮败露在外,像是咧着一只大嘴正在嘲笑他技不如人,现在却被人用朴素的蓝花布包了起来,上面还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路乘风瞬间心头一暖,鼻子微微发酸:还是回来好,我路乘风终于又回来了! 骤然间,一个身影破窗而入,疾如闪电,囫囵一下,已经滚到他的床前。只见一个冷光一闪,长剑出鞘,来人手一伸,猛地扯开床前的轻纱帘帐。 “你!”剑锋已向纱帘背后扫去,却又急急收回了。 “我什么我?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房间是要干什么?!”路乘风已缩在床角,嘴上却分毫不见饶人。 “没什么事你大晚上的叫嚷个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长剑却已入鞘。 “我……”路乘风指了指自己的嘴,委屈巴巴地抬眼望着来人。 “怎么了这是?”一个藕荷色的窈窕身影推门而入,是他的二师姐扶风。只见她面容秀丽,风姿绰约,目光灿若星辰,轻盈的脚步仿佛踩着雨点而来。 路乘风眼睛一亮,忙作撒娇态,“师姐,你看看,追风又在欺负我!” “你少来!谁欺负你了!”少年愤愤不平地辩解着。 扶风的眼中泛出一丝他无比熟悉的笑意,转头向那执剑的少年,问道,“追风,这是怎么了?” “二师姐,你没听见他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吗?还让不让人睡了?”追风委屈巴巴的说。 “好了,都别吵了。我做了你们最爱吃的翠玉糕。”扶风摸了摸两个师弟的头,又对路乘风笑意吟吟,道,“小师弟好久没回来了,我这就去给你们拿来。”说罢,她的裙角就飘出了门外。 “我知道哪里有好酒!我去拿酒来!”追风也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口。 追风,追风,还真是人如其名。路乘风笑着摇了摇头。 这追风,虽说是他四师兄,但实际年龄比路乘风还要再小一两岁,由于一出生没多久就被师父收养,比他入门要早,因此,密宗弟子中,追风排行第四,他路乘风则是排行第五。 此外,门派内外都只知密宗四大弟子,却甚少有人听过密宗五弟子路乘风的名头。很简单,四位师兄、师姐主攻功法不同,但都武艺高强,各有建树,因此,早已各掌一脉。 而他路乘风,由于天资愚钝,目前功力尚在小乘之下,倒是对黄白之事颇有见地,师父于是命他掌管宗内衣食用度和来往钱银。外人看他,是净管些鸡毛蒜皮、毫无出头之日了,他却是乐在其中。 也算是个密宗大总管了,搁我们21世纪,这叫CFO,一般人挤破了头还当不上呢?路乘风有点自鸣得意的想着,不仅是密宗大总管,自己还是大靖皇孙呢?可是如今,皇孙却沦为了阶下囚。转念一想,心中不禁又是黯然。 “想什么呢?”一只大掌在他肩上用力一拍。 “哎哟!”他吃痛地大叫。 “嚷什么呢?肩膀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追风悻悻然把手挪下来,不甘心的打趣道,“我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只风一刮就倒的小弱鸡!” 相伴长大的时日长了,追风说起新时代词汇来,也是信手拈来。当然,用的最顺手的,就是这些骂人的词了。 “你还说呢?那天你在法场踢我那一脚,都把我踢吐血了!我的背,到现在还疼!”路乘风的嘴不由地撅了起来。 “我就那么轻轻一踢,谁让你自己那么菜呢?”追风抱着双臂,微微一笑。 “是,我很菜,可又是谁被江城子追着打,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啊!”路乘风毫不示弱。 “还不是为了救你!小爷我都光荣负伤了!你说吧,今晚你是不是得先自罚三碗?”说着,追风“啪”地一声把一个大酒坛抱上了桌,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坛头密封的红布。 一股清醇无比的幽香便扑鼻而来,似腊月梅花始盛开的芬芳。坛中之酒呈浅琥珀色,隐隐发出诱人的光芒。路乘风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上一碗,一口饮尽,顿觉这酒入口甘冽,酣畅淋漓,饮过三碗,仿佛醉倚红梅山中眠。 “莫非是师父亲手酿造的醉红梅?”路乘风瞪大了双眼,问道。 “嘘!这可是我偷偷从他地窖中拿出来的。你可别声张,万一被师父知道了,又要叫我好看!”追风示意道。 “四师弟都学会偷东西了。”是扶风来了,只见她手里轻轻拎着一盏木色的食盒,笑吟吟地倚在门边,看着他们。 “师姐你什么时候来的?谁偷东西了?拿师父的酒,可不能叫偷。”追风脸红脖子粗地辩解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来,过来吃翠玉糕吧!”师姐眼睛笑得弯弯地,把一碟碧玉般通透莹润的小食端了出来。 两人连忙上手,你一个我一个,风卷残云般吃光了。 “好久没吃师姐亲手做的翠玉糕了,可想死我了!”路乘风拍了拍肚子说。 “你呀你,还是这么贪吃。”扶风笑着,又打开了食盒第二层,像变戏法一般又端出来一碟,比刚才那碟更大碟。 追风高手的拍了拍手,“有师父酿的醉红梅,还有师姐做的翠玉糕,来,今晚我们三个,不醉不休!”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章 前尘往事 次日,路乘风是被大师兄凌风揪着耳朵叫醒的。醒来,已是黄昏。二师姐和追风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大师兄一张黑脸凑上前来。他闻了闻路乘风身上的酒气,一脸严肃,浓眉深锁,衣袖一甩道,“身子这么虚弱,还跟着他们喝酒!一个个的,真是不像话!” “还好他不知道我们偷喝了师父的醉红梅。”路乘风心中窃喜。 凌风是他们几个中最正儿八经、一板一眼的人了。作为大师兄,经常代行管教之职,由于他居所美名曰留云阁,又因为在宗内年龄最大,武功最高,且向来稳重自持,人送外号“留云阁小阁老”。 这么精辟的外号,当然是我路乘风想出来的啦!路乘风顿觉自己在凌风面前矮了三分的底气在“蹭蹭蹭”地往上涨。可惜这留云阁呢,留不留得住云尚未可知,倒是素来无人敢多逗留半步,路乘风心里感叹道。 大师兄的严厉和刻苦,那也是出了名的,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呢?小时候,他和追风可没少挨大师兄的鞭子。 不好!肯定是带我去见师父!路乘风突然打起了退堂鼓。“大师兄!容我去去便回!”说罢,他转身便跑。 “回来!去见师父而已,跑什么跑?”凌风用食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衣领,只稍稍一个用力,就把他拖了回来。 “没跑,大师兄,我要如厕!”路乘风振振有辞道。 “可以,我跟你一起。”凌风一手拦截他逃跑的去路,另一只手轻松地往旁边树上一靠,说道。 “我可是肚子疼,你懂得。”路乘风两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凌风却只是靠在树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笑而不语。 这招不见效,路乘风只好无奈地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说来奇怪,他路乘风上过天启殿,下过断头台,见惯了大场面,打得响小算盘,天不怕地不怕,就唯独怕他师父。这种怕意,带着三分尊师重道的敬畏,三分胜似亲人的信赖,也许还有三分,是唯恐令其失望的小心翼翼。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阔别三年,回到这里,路乘风才算明白了,这是怎样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思绪忽而飘到了很远很远…… 一切都要从他那场莫名其妙的穿越说起…… 他本出生在地球公元纪年1991年6月1日,因其出生日期正好是六一儿童节,父母给他起了个朗朗上口、过目不忘的好名字——陆一。对,他父亲正好免贵姓陆。 那一世的他,普通人的名字,普通人的长相,普通人的命运,在一家普通的银行里,当着一名普通的银行小职员。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平无奇。直到那天,一帮劫匪持枪闯入,正在大堂值班的他,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拨打110。电话还在接通中,只听“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他就中弹倒下了。 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孩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衣不蔽体,脏兮兮的小手里紧紧攥着半个同样脏兮兮的馒头,光着的双脚伤痕累累,身上遍布青一道紫一道的鞭痕,瑟瑟发抖地缩在陋巷角落里。 这是什么朝代?他望了望路边行人,来来往往众人皆穿着古典,明显处于封建王朝时期,但却辨别不出是何朝何代。里不是经常写什么穿越到明朝当王爷,穿越到清朝当皇妃之类的,轮到我了,怎么就这么惨呢?穿越过来的身份,难道就是一个流落街头,因为偷了半个馒头,差点被人殴打致死的小乞丐? 他用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副身躯的过往记忆。想来这个可怜的小孩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在一个寒冷的晚上,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悄然逝去了吧。他的心中突然涌上了无限的辛酸。 “终于找到你了!我可把守阳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啊!”有人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紧紧的裹进他敞着的大裘之中。“可怜的孩子啊,不要害怕,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他看到星星点点的泪光在来人眼眶中闪动,神情语气和这大裘一样,有着说不出的温暖。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儿了。以后,你的名字,就叫乘风。”师父温暖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怜惜。 于是,他跟着师父来到了这里——辟云谷,成为了密宗排行第五的亲传弟子。 在这里,他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年时光。每天,与追风打闹,向师姐撒娇,被大师兄念着习武,跟三师兄一起研习奇奇怪怪的毒药。那时候,师父总是远远地看着他们一干小辈,目光慈爱的像看自己家的孩子。他们何曾不把师父当成严师的同时也视作慈父呢? 十年,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十五岁那年,一位不速之客的来临,打破了他单纯美好的小时光。 他还记得,那人骑着高大的五花马而来,衣着富贵华丽,威风凛凛,不似普通人家。来人手持一枚王府金字腰牌,自称冕王亲卫。当他翻开他胸口前的衣物,看见他胸口那一粒朱砂痣,还有脖颈上从小带着的、画满了奇形怪状符号的黑色石头,便信誓旦旦地说,他是当朝冕王的私生子!也就是说,他是大靖国的皇孙! 师父看了盖着冕王之印的亲笔手书后,便未多言,只跟他交代了一句,“你长大了,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言毕,便予以放行。 此一去,蓦然回首,此去经年。 成为皇孙,是幸或不幸?路乘风现在已经答不上来了。但是当时十五岁的他,应该是兴奋非常的。当他第一次踏入京华城的大门,只觉得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万万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又一个陷阱的开端。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章 辟云幽谷 不知不觉间,已经步入了辟云谷深处。 只见谷中山气缭绕,暮霭沉沉,飞鸟归林,白云无心出岫。正值日暮时分,一道残阳如血,于天边渐渐下落,慢慢隐入静默的群山之中。 “你回来了。”一句嘹亮悠远的声音传来,却不见其人。 少倾,一叶扁舟从辟云谷底的雁鸣湖上飘然远至。小舟之上,一人独坐,一袭白衣,被粼粼的波光反射着尚未散尽的余霞,映照得五光十色、忽明忽暗。 “师父!”两弟子飞快地双手抱拳,深深地鞠躬道。 “不必多礼。”那人还在怡然自得的垂钓着,只是往他们的方向略微欠了欠身,摆了摆手,说道,“嘘,别吓跑了我的鱼。” 谁能料想到,眼前这孤舟垂钓、闲云野鹤之人,竟然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天下四大高手之一——江舟子,也是大靖国之内功力最强的集大成者。 多年前,师父厌倦了江湖恩怨,开始了云游四海。他走遍九州之后,发现所到之处,大多风景优美但是六根不净,寻寻觅觅多年,终于得此宝地,风景绝佳,又能超脱凡尘。于是,在此定居,起名为辟云谷。 这辟云谷,位于大靖国皇城京华城的西北方位,深藏于九重山中,寻常之人难以用脚步丈量。因此,之前一直是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在江舟子到来之后,却一改往日的荒凉。一拨又一拨志在学武之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跋山涉水,不畏艰险。众望所归,江舟子在此开宗立派,创立密宗。 弹指一挥间,已是桃李满天下。不计其数的密宗弟子已经不仅仅拘于这辟云谷的绿水青山,而是行走江湖,遍布四海。当年程门立雪的少年英才之中,不乏密宗现在的中流砥柱,譬如,大师兄凌风。 “凌风,乘风,你们也上来,陪我一起垂钓吧!”师父终于慢慢回过头来,示意道。 只见大师兄头微微一点,手起剑落,身后两根竹子瞬间倒下,三下五除二,就被他削成了细细长长的钓竿,动作无比干脆利落。 两人登上小舟,在师父身旁恭恭敬敬地坐下,一左一右。 轻舟之上,三根竹制钓竿便整整齐齐地伸出水面,却没有一丝鱼线,更未见半分鱼饵的踪迹。甚是令人费解。 孩提时代,路乘风便经常跟着师父,这样垂钓于雁鸣湖之上。初来乍到之时,他也疑惑,莫非师父也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却见水面微微泛起一小圈涟漪,师父手中的钓竿便直直往下插去,再轻轻松松地把手一抬,一尾肥美的鳜鱼便在那尖尖的竹竿顶端垂死挣扎着,“啪叽”一声,一个摆尾,便掉入了船舱大网之中。 路乘风当年都看呆了,好半天反应过来以后,一拍大腿,大声笑道,“师父,你这哪是垂钓啊,分明是在叉鱼嘛!我还以为有多高深莫测呢?实在是太搞笑了!”有个儿童的身体就是好,可以仗着自己充满稚气的形象,故作些童言童语,师父也不会恼他。 “搞笑是什么意思?”轮到师父疑惑了。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果然是她的孩子。师父也跟着笑了。 “搞笑嘛,就是言行举止令人发笑的意思。”小乘风故作深沉地说道。作为一个21世纪的老灵魂,无论见识还是胆量,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虽然他样貌只是个黄口小儿。 “哦,我说你呀,你不要以为这是什么容易之事,来,这儿鱼多,你过来试试。”师父指了指船头,把钓竿交到了小乘风手中。 “来就来!”我小乘风要撸起袖子加油干了!他一把接住比他还高的钓竿,使出吃奶的劲,好不容易给扛到了肩上,钓竿这才算是稳住了。他努力往船头摇摇晃晃地挪动了几步,眼见那片水面鼓起了一波波涟漪,圆形的波纹正一圈一圈地往周围四散开去,有鱼来了!他看准波心,用力一掷! 可能是太过用力,人跟着钓竿一起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到了湖里。师父马上跟着跳了下来,一个鲤鱼打挺,将他捞上了船,笑得嘴边的胡须都飞了起来,“走喽!今天晚上可有大鱼吃喽!” 小乘风一个翻身坐起,接连吐了三大口苦水,不敢抬起头来面对师长,想起自己刚才那个骄傲任性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晚上,这个小小的身躯就因为落水受寒而高烧不止。师父整晚守在他的床边,不时地为他擦擦汗,碎碎念着些什么,像个操心的老父亲。迷迷糊糊之中,他听见师父吩咐人将那案上备着的鳜鱼汤温了又温,额头上的湿布也是换了再换。 那日醒来之后所喝的鳜鱼汤,已用小火煨了数遍,汤汁都浓到发黄,却是他路乘风此生喝过的最鲜美的鱼汤。此后,哪怕是京华城的玉盘珍馐、北端国的山珍野味,都不能与之媲美。 路乘风回忆起来,眼眶已然湿润了。 “师父,今天若是能捕到鱼,鱼眼睛还是归我吃吗?” “当然!” 一想到晚饭时,追风肯定又是一副恨恨然的样子,路乘风立马又笑开了花,心中像是有冰山裂开的声音,大地都跟着冰雪消融,摇曳出一派春光。 他和追风因为年龄相仿,小时候总爱抢东西。每次垂钓回来的鳜鱼,那鱼眼珠,更是鱼之精华所在,鲜美无比,乃是他俩饭桌必争之物。但是,只要有师父在,师父却总说,乘风是小师弟,叫追风这个当师兄的要多让着他点。 小追风总是委屈巴巴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抬起头不让它们掉下来,好几次都愤而离席。长大以后,追风却会自觉地把鱼眼珠让给他吃,但一定要故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回头好多讨他几杯好酒喝罢。 想到这里,路乘风一路上心中的胆怯渐渐消散了。有师门待他如此,他此生又有何惧?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九章 雁鸣湖上 “师父,这雁鸣湖里的鳜鱼,该不会都被我们吃光了吧?”路乘风盯着眼前的钓竿说道。已经枯坐了许久,这湖面却是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半分动静。看样子,今天晚上,鱼眼睛是吃不上了? 却见大师兄突然凌空飞起,脚尖在湖面像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踩,手中竹竿猛地一贯到底,接着手高高一扬,一只银光闪闪的大鳜鱼便插在了竿上!看那大鱼的体态,定是肥美无比! “好!”路乘风兴奋地一直鼓掌,像又回到了童年时光。 “乘风呐,为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垂钓啊,不仅要眼疾手快,更要耐得住性子。进可攻,退可守,宜动也宜静,方是我密宗为功之道!”师父抚了抚下巴上长长的胡子,循循善诱地说道。 路乘风又羞愧的低下了头。自己长大了,没办法像小时候一样撒泼耍赖了,思忖了半天,竟无言以对! “许久未见,我的乘风徒儿已经长大了。”师父见他已经红了脸,已然不像从前那么小孩子气的强词夺理了,欣慰的笑了。笑容中,却夹杂着一丝苦色。 “我……”路乘风仍是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来,方才来时那股五味杂陈的感觉又浮现在心头。 “皇孙难当啊,伴君如伴虎!我看小师弟,还是回来得好!”沉默良久的大师兄终于发话了。 “本次行动,扶风、追风二人可有受伤?有无暴露身份?” “师父放心,扶风向来行事稳重,自然无事,追风中了一箭,伤了右肩。只是身份的话,恐怕……” “中箭?以追风的轻功,难道是……” “正是!”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讳莫如深,却始终未曾开口说出那人姓谁名谁。 “江城子吗?莫非师父与江城子是旧识?”路乘风的疑惑脱口而出,一拍脑袋,激动地大声嚷了起来,“师父,江城子难道是您胞弟?!” “小师弟可别添乱,那个人,从辈分上来说,算是咱们的小师叔吧。”大师兄无奈地笑了笑。 “哦!原来是师父的小师弟啊!可是,师父,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路乘风想起在京华城的种种过往,要是早知道有个这么威风八面的小师叔,可能会少吃不少苦头吧? 江舟子见他嘴巴都快撅到了天上,又像个孩子一样,煞是可爱,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年纪小,入门晚,这十几年来,我与他亦是泾渭分明,无甚来往。” 同门师兄弟吗?这又是为何?路乘风的心里困惑极了。 看他一脸张皇,师父的嘴里轻轻吐出了几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便迤迤然上了岸。只留给他一袭白衣的背影,与这初上梢头的上弦月,一起倒影在雁鸣湖这静谧的一汪秋水之中,竟有点黯然。 “邀月岛到了!”路乘风的思绪被那把富有磁性的男低音拉回到了眼前。只见一块巨大的砂砾岩上铭刻着“邀月岛”三个金色的大字,笔力遒劲,笔势如飞。他们乘坐的那一叶小舟,就泊在岩石边上,轻轻地随风飘荡。 这是一个湖心小岛,地方不大。岛上草木葱茏,风物甚佳。九重山中,多的是美景胜地,他和追风小时候经常嬉戏追逐间,就不知身在何处。只是长在辟云谷多年,为何竟不知晓还有这般风月无边的美丽之处?刚才在船上垂钓,意兴甚浓,竟未曾发觉所谓来路? “大师兄,这是……” 大师兄冲他神秘的笑了笑,说,“你跟我来”。 只见曲径通幽处,一座禅房模样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那院子虚掩着柴门,黄色的高墙之上时不时飞出一羽羽白鸽。 “这是师父养鸽子的地方。”凌风打趣地说道。 路乘风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心里想着,一点也不好笑,大师兄偶尔发扬一下幽默感,还不如平常一板一眼的“小阁老”模样更让人习惯。 “来了啊!”推开那扇柴门,江舟子正蹲在地上,手里抓了一大把玉米,认认真真的一点点洒开来去,嘴里还学着鸽子,时不时地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院子里,到处都是四羽白鸽,有的在低头飞快地觅食,有的乖乖的呆在笼中,有的正要振翅高飞,红色的小脚丫上还绑着墨未干透的小纸卷。 话说这四羽白鸽,因为生来异象,长有四羽,因此飞行速度比普通的信鸽要快上数倍,并且,两足不似寻常白鸽那般纤细,而是如同虬枝铁干,落地又快又稳,爪牙锋利无比。小时候,他与追风闲来无事,便将未长成信使的四羽白鸽,拿来与鱼鹰互搏着赏玩,也甚少见到这小小鸽子甘拜下风。简直是密宗传送情报的绝佳利器啊! 因此,这里,便是密宗门内的情报中心了吧!那自然是追风的地盘了。好小子,有这么个好地方,居然从不带我过来看看!路乘风冷冷的哼了一声。 又想到师父也有如此老顽童的一面,路乘风忍不住笑道,“师父好雅兴!几时开始亲自养鸽子了?是追风又在偷懒了吗?” “人家追风为了救你,受了箭伤,为师让他好生将养着些。你师父我老人家,每天就是应该出门活络活络筋骨,也好。” “师父此言差矣,男子四十,正值壮年。师父英雄才干,定有宏图,可待大展!”凌风一脸惶恐,立地抱拳,文绉绉地说道。 路乘风不由感叹“小阁老”的做派又回来了,说话总是这样四个字、四个字的,“大师兄,你语文成绩一定很好!” “敢问小师弟,何为语文成绩?”凌风一头雾水。 “这个嘛,说来话长……”路乘风又卖起了关子。 正说着,一只四羽白鸽从天际翱翔而至,在禅房上方盘旋了两圈,稳稳地落在了师父的掌心。 江舟子爱抚了一下鸽子的羽毛,慢条斯理的取下来那红色小脚丫上挂着的纸条,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来,旋即,脸色大变! 只见那长不过五寸的纸条上,一行黑色小楷清晰写着:“帝令三法司重审乘风案,暂交金吾卫,拘幽宫。” “师父,这可如何是好?乘风,是不是藏不住了!”凌风本来已准备的后手瞬间变得百无用处。 “将那歹人好好教化后,放他一条生路,若往后发现又行强抢民女之事,即刻格杀!”师父果断地回答,仍是一脸愁眉不展。 原来,他们早就准备了一个与路乘风身形相似的替身。那人是个强抢民女、作恶多端的歹人。原本是打算杀了他,再毁其面目,穿着路乘风的囚服扔到京华城门外的。 现在,此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径。脑海中一个灵光闪现,路乘风计上心来。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章 月岛夜谈 夜凉如水,月色如洗。 邀月岛上,没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却伫立着三个沉默凝重的背影。 路乘风自然明白,师父和大师兄的一片良苦用心,并将时刻感念于心。但是如今,局势已变,斩立决的紧急警报已然解除,而他蒙上的不白冤屈,却不是简简单单随便找个替死鬼一扔就可以解决的了。既然皇上已经下旨,命三法司重启此案,那么,我就要重返京华,一雪前耻! 路乘风思量着,满腔怒火已经在胸中烧成了一片火海。“师父!大师兄!请容我回到皇城,杀他个片甲不留!”他一个猛子跪了下来。 “断然不可!小师弟!那京华城乃是非之地,此番好不容易脱身险境,你又要自己送上门去,羊入虎口?”大师兄大掌一挥,不停地摇头抗议,“你不为自己着想的话,好歹也顾念一下扶风和追风的感受吧?他们为了救你,只身犯险,不顾自己的安危和名节。且不说追风那身手有没有被江城子认出师门,若是那江城子一口咬定,现在回京华,定只会看到,举国上下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你和他们的海捕文书!” 路乘风被大师兄追问的哑口无言,心里直骂自己是个扫把星转世,为师门惹下这一堆的麻烦,亲族和京中好友也都受了株连。可若是不回去,还有谁能帮他洗刷这泼天的冤屈呢? 想到那些受牵连的无辜之人,其中不乏老弱、妇孺,还有稚童。他们,又何罪之有?若是没有他,这些人哪来这从天而降的杀身之祸?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惹下的事,必须自己回去扛!他心一横,面色笃定的再次恳求,“师父!大师兄!请容我回到皇城!” “乘风,你可想好了?”师父一脸担忧,面色凝重。 “弟子去意已决!此次返京,不仅是为了给自己翻案,也是为了保全弟子全部亲族的性命,更是为了回护师门的荣耀!正如大师兄所言,大家为了救我,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断不可再让师父的一世英名蒙尘!唯有查清此案真相,方能逆风翻盘!” “可有想好退路?”师父将双手背过身去,低着头问道。那袭白衣广袖,随风翻飞,舞动不止,像是也在担心着他这趟京华之行的安危。 “师父放心,弟子自有办法!”路乘风毅然决然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全凭那一腔孤勇?!”大师兄明显已经听不下去了,愤而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在等着你!你叫我们如何安心?!” “大师兄,解铃还须系铃人呐!我一定会找出幕后真凶!堂堂正正地告诉天下人,我路乘风,不是卖国贼!”他将拳头握地紧紧的,指间骨节已咔嚓作响,咬牙切齿地说着。 凌风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他,摇了摇头,便拂袖而去。 “乘风呐,凌风是知你天性高洁,才不愿你去那泥淖地里打滚。就算你有能耐,可以从泥淖里脱身出来,却也难免惹上一身尘埃啊!正如你之前所经历种种。你又如何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更多的污糟险境在等着你呢?”师父语重心长的劝说。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就让我去京华当一回诱饵,若能引出此案的幕后黑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路乘风铿锵有力地说道。 看他如此坚持,江舟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悔不当初,“早知会有今日,为师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是不该放你去皇城!” “师父,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都怪那暗中下黑手的人,我若捉住他,一定将其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路乘风言辞振振。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吧!只不过,此番重返京华,决不能再让你孤身一人!凌风有诸多门内琐事缠身,追风在负伤修养,我让扶风同你一起去吧!叫夺风也速速前来,以便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师父便拟好了一张狂草的手书,仔仔细细地绑上了一只四羽白鸽,放飞了出去。那只小小的白衣信使,很快,便溶入在了这杳无边际的黑夜里。 那是送给夺风的消息。三师兄夺风,也算是密宗门内的一朵“奇葩”。其人醉心于研毒,常年在各种奇异荒凉之地神出鬼没,陡然消失个一年半载已是司空见惯。再说,他性格颇为怪异孤僻,就算人在辟云谷,闭门多日拒不走动也是时常有的。众弟子中,也只有小师弟路乘风与他较为亲近。 路乘风儿时总是偷偷溜到三师兄的房内,去捣鼓他那些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这些玩意儿,真像中学时代在化学实验室里做实验。他在这里,也算是能找到一点现代人的存在感了。三师兄就只当他是个顽皮小儿,不仅从来不会用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对着他,还总是将他抱在膝上,手把手地教他毒性、药理。 有一次,路乘风不知怎么地,将三师兄的房间给引爆了。三师兄苦心积累的各式毒药,在大火中减损大半。三师兄心痛至极,奋不顾身冲进火场施救,也无济于事。当他被烟熏的灰头土脸正要大发雷霆的时候,一看到路乘风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心软了下来,自己却难受的捶胸顿足。 路乘风还笑说,自己是个修炼成功的得道高僧,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经意间就炼出了天下最强大、最有攻击性的法术!这法术,比天下最快的剑还要快上百倍,比世间最强的内功心法还要更有冲击力!那便是,火药! “什么是火药?”三师兄听得一脸迷茫。 “火药就是一种可以令敌人迅速爆体而亡,也可以瞬间烧毁万丈草原的强大武器!” “这么厉害!比我的天下奇毒还要厉害?” “那是自然!是不是很佩服大师我呀?” “方丈,请受老衲一拜!”三师兄破涕为笑。 被火焚成焦炭的小屋外,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语盈盈。 “乘风!本次京华之行,务必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莽撞!”师父千叮咛万嘱咐道,“你们自己保重!”说罢,便扬长而去。 “徒儿路乘风谢过师父!”路乘风三个叩首,又在原地愣了好久,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路乘风便要将自己化为满是獠牙的诱饵,让敌人食不下咽,寝食难安!他,已经准备好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一章 长亭破风 九重山外。日出乡关,长亭连短亭。 四名玉树临风的青衣男子,在朝阳的照射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与那周围的绿树浓荫化为一体。长亭外,四匹白马悠闲地甩着尾巴,埋头享用留有露珠余香的青草。 “大师兄,你们先回吧,有我看着他,出不了多大的岔子,你跟师父尽管放心。”是个女子的嗓音,声线优美而昂扬,语调也是温柔旖旎。 “扶风,小师弟就拜托你了!你们一路珍重!”凌风凝视着她,一只手扶上她略显纤弱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好似还有千言万语在心中,却又道不分明。 那手劲似有千钧,扶风竟然久久未抬起头来,红云渐渐飞上了面颊,即便一身男装也难掩她的娇羞。恰似仲夏夜的晚风,轻轻拂过一朵盛开的水莲。半晌,她温温软软地轻言细语道,“你也多珍重。” “哟哟哟,这还是我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二师姐吗?”追风实在是没眼看了,不解风情地打趣道。 “你这个呆子!”路乘风连忙把追风拉到一边,清了清嗓子,假装很大声的说道,“四师兄不是说有宝贝要送我?” “对!我怎么就给忘了!你等着!”追风说着,一阵风,把一匹白马背上的蓝布包袱给取了下来,然后缓缓地一点点铺开在亭子里的石桌上。 “这是什么?师父做的焚香断玉散吗?”路乘风随手拿起一罐精致无比的白色小陶罐把玩着。 “对!这还有,玉髓膏,若是受了外伤就贴上一剂,有止血、排毒、续筋等奇效!你看看我,才用了一剂,现在又生龙活虎了!”追风拍了拍胸脯,得意的说道。一不小心却正好拍中锁骨旁的伤口,痛的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哈哈哈哈哈,我看你就是手贱!真是帅不过三秒!”路乘风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手贱的话,那你就是嘴贱!”追风狠狠剜了他一眼,傲娇的说,“我看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些法宝了?也好!”说着,他就开始收拾桌上的包袱。 “别!别!我认输!我投降!我嘴贱!快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路乘风赶忙抓住追风的手,不住地摇晃,嘴里也在忙不迭地连连讨好,“好师兄,我错了,你给我看看嘛!” “给就给!你少来这套!叫人看了恶心!”见他撒娇,追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手急急一抖,又铺陈开去。 “采桑子、马前草、魄不惊、九夜茴、勾魂香……哇!给我准备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啊!背着可沉了!追风,你是要累死我吧!我不去了!” “是谁昨天非要信誓旦旦地逞英雄来着?” “那你跟我一起去!你来背!” “你这个没良心的!说真的,这些都是师父给你准备的,临行前嘱托我一定别忘了都给你带上,喏,你看,他连最宝贝的东西都送你了!”追风从怀里又掏出一件镂空雕花的小木匣子,又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是九鼎正气丹!”路乘风喜上眉梢,嬉笑着一张脸把小木匣子捧在怀里,说道,“还是师父最懂我!” 这九鼎正气丹,可是师父心尖上的宝贝,要以奇珍异草冰封七七四十九个数九寒天,再经九九八十一道三昧真火历练而成,耗费无数心血,九年方能炼成一颗。食之,可使人内力大增!弥留之际,吃了它,竟能从阎王爷手中夺回性命!据说,师父一共也就炼出了两颗。这么稀罕的宝贝,师父竟也舍得给了他!路乘风心中一阵感动。 “还有这个!”追风说着,就用手去松裤上的腰带。 “你这是要干什么?非礼勿视!”路乘风十指挡住双眼,夸张地大声嚷嚷起来。 只听一声尖锐的兵器声从耳边划过,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的金光。路乘风只觉得背后发凉。 “整天都在瞎想些什么!”追风鄙视道,一把金丝软剑已握在手中。 那是一柄极为尖锐的宝剑,剑身极轻,细如绣花针,却软似金带,可以环绕在腰间,关键时刻,攻他个出其不意!路乘风试着挥了挥剑。那宝剑一出,居然有如猎猎长风呼啸而过,剑气直破苍穹。只轻轻一挥,长亭之外的桂花树便被拦腰砍为两截,落了一地缤纷。 “好剑!”不远处的大师兄拍手称快道。 “好兄弟,以后我的小命就靠你了!”路乘风看着这柄金丝软剑说道,又捧在手中端详了良久,实在是爱不释手。 “师弟,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凡是法宝,皆有感应,取个名字吧!”二师姐提议道。 “以后,他就叫,破风!”有此宝剑在手,路乘风忽觉此刻斗志昂扬,巴不得登时便来一群马贼给他杀杀练手。 “对了,小师弟,还有这本武功秘籍。”大师兄也从袖笼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既然有了宝剑,怎么能没有剑法秘籍呢?” 路乘风接过,只见那本蓝底白边的小册子上,刚劲的草书写着“威灵剑谱”四个大字。 “这是师父传给我的,我想你以后应该用得上。”大师兄用殷切地眼神望向他。 二师姐也跟着,拿出了一身蓑笠。“小师弟,师父以前的蓑笠我也给你带上了。你别看它不起眼啊,这可是师父的师父三昧真人留下来的,古法秘制而成,刀枪不入。师父说,你此番进京,与之前不同,上次是回家认祖归宗,这次想是要深入龙潭虎穴的,紧要时分穿它去,也好让他安心。” 路乘风鼻子一酸,眼中便起了一片湿湿的雾气。他转身穿起那身蓑笠,强忍住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后,向身前三人抱拳道。“大师兄,追风,你们替我谢过师父他老人家。师姐,也谢谢你愿意同我一道涉险。” 三人都附和地点了点头。 “师弟,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只有这个了。”追风的手上转着一只竹哨,连连吹了数声后,一只四羽白鸽盘旋而至,乖巧的落在他的肩头。 “听到没?三下长,两下短,最后一声侧着吹!”追风把竹哨扔在路乘风手心,一如往常地冷嘲热讽道,“你这么笨,来,先吹一声给我听听!” “知道了!知道了!从小到大都听你吹过八百回了!”路乘风不耐烦地说,眼中却又泛上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追风见他这般模样,转头向二师姐打趣道,“师姐,你可看好他了!这小子,也就嘴皮子硬,千万不要让他一个人乱跑!对了,我还等你回来给我做翠玉糕呢!” 扶风的嘴角动了动,却只是点了点头,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大师兄的方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扶风、乘风,一路保重!”凌风郑重抱拳道。 路乘风用鼻音仓促地应了一声,便飞身上马,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也只有在这里,他会囿于儿女情长,像个小孩子期待着父母手中的蜜糖,忍不住有许多软弱形态。 既然自己选择了离开,就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好师姐,保护好师门,保护好族人!“师姐,走吧!驾!”他狠狠地踢了马腹一脚。策马奔腾的两个背影便一前一后的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二章 初返京华 秋风肃杀。天色将晚。京华城上空开始飘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凉。京华城外,通关的人们有的双手抱头急急往城门内奔去,有的站在城墙下歇脚,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那城门之内,却是人头攒动。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往门边的那堵高墙挤去。 一个南离口音的人轻蔑地说道,“皇孙叛国!竟有此事!你们大靖,自称是泱泱大国,对我南离不屑一顾,却出了这天大的丑事!真是好不害臊!” 此言一出,激恼了围观的京华百姓。刹那间,只闻骂声一片。 “笑话!区区南离小民,也敢对我大靖国事指手画脚?!” “就是!南离早在十年前就已归顺我大靖。听你这口气,像是还不服气呢?” “南离来的大胆刁民!我看你!说不定就是个逆民反贼!” “打死他!” “对!打死他!打死这个南离刁民!” 七嘴八舌之间,便群情激昂,拳脚立时便像雨点一般扑了过去。 “住手!”一名城门守卫大声喝道,“既已归顺,他便是我大靖国民,都给我住手!” 围殴的几人将手松开,嘴上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那南离人被守卫搀扶到一旁,口中连声道谢。 “捉拿路乘风者,赏万金呐!”只听一个妇人的声音尖叫道。 “谁要是抓住了这小子,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哟!” “可不是吗?你种一辈子地,我卖一辈子茶,也赚不了这么多呐!” “据说这路乘风,是被江湖高手捉走的,我等寻常人家,恐怕是没命赚这黄金万两啊!” “我看呐!肯定是被那些北端人掳走的!” “对对对!他不是暗通北端国吗?” “莫非捉人的是那北端国的鹰不泊?那可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 …… 一片啧啧称奇声响起。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男子从他们身边打马而过,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真是越说越离谱!他心想着。 “你们两个!站住!”有个城门守卫喝道。 路乘风的心咯噔一跳!右手不由地摸上腰间那金丝软剑。 “你!把斗笠摘下来!你!面罩也取下来!”守卫跨剑指了指他和扶风。 “大人,您看这天色,眼看这雨就要越下越大了,小人家中还有重病的老母,在等着小人回家呢。”路乘风忙作低头哈腰之态,掏出一贯铜钱就要往那守卫怀中塞。 那守卫见状,连忙把铜钱囊入怀中,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放行。 “慢着!把斗笠和面罩都取下来!”又有人叫住了他们,是刚才那个救人的守卫!从他的装束看来,似乎比放行那个要高一个品级。 “回秉军爷,不是小人不愿,只是摘下的话……” “废话少说!”那守卫一个跃身,一把将路乘风斗笠之下的面纱掀开!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迎面扑来,这面纱之下,竟是如此藏污纳垢!守卫连忙用手掩住口鼻,一脸嫌弃的说,“走吧走吧!快走开!再多待两秒,我都想吐!” “小人骑马途中不慎跌倒,正好摔在那马粪之上,还没来得急洗把脸,就……”路乘风恭恭敬敬地解释道。 “赶紧走啊!还啰嗦个什么!”那守卫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不是吗?马上就要关城门了,别耽误后面等着进城的人!”原先收钱的那个守卫应合道。 顺利过关!路乘风得意的打了个响指,溜之大吉。 “刚才好险!你看!”扶风把紧握的左手摊开,道,“我迷蝶香都准备好了!” “师姐放心!有我在!山人自有妙计!”路乘风狡黠地笑道。 扶风长长的“嗯”了一声,便大笑不止,“妙计就是涂了满脸的马粪!哈哈哈哈哈,待我回去了,一定要告诉大师兄和追风!” “嗨!我这不是被逼无奈才急中生智的吗?想想小爷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小脸,一生美名就这样毁于一旦了。”路乘风拉了拉扶风的衣袖,哀求道。“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大师兄倒还好,可恶的就是追风那小子,要是被他知道了,只怕会笑话我一辈子!” “好,我不说,我不说!我小师弟自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堂堂男子汉,原来啊,就怕被他师兄笑话!”扶风在马背上笑得花枝乱颤,要不是她功力深厚,这样狂笑不止,估计得从马背上颠下来。 “师姐,你就别取笑我了!”路乘风又忍不住要撒娇了。 “对了,小师弟,有没想过,京中你我如何称谓?” “师姐叫我六一就好。我便管师姐叫做二姐。” “好的,六一六一,这称谓甚是好记!那好,我便是你二姐,你便是我六弟!” “你我二人本是大靖北部云州人士,后因北方战乱,逃难到皇城,在此做些小买卖。” “好的,六一!记住了,六一!”师姐已经“六一六一”地叫唤了起来,那是相当顺口。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有人这样叫我,路乘风想道。回望21世纪那段人生,已恍若隔世。路乘风又经不住有些怅惘起来。 “不知夺风到了京华没有?” “师父上次联络他时,他尚在西峪关,就算最快的脚程,应当也还要三日才到。” “想想又是半年未见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呀,你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定又研制出什么新的天下奇毒了!” “那是!六一,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行呀,这地儿我比你熟,我来带路!”路乘风差点脱口而出,刚想说,到了他的地盘,一切由他做主,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好没说出口,不然可真是自寻尴尬! 路乘风正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置身皇城最为繁华的蓥华大街。眼前这气势恢宏的十里长街,已是华灯初上,灯火璀璨,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哇!不愧是京华皇城!普天之下,最为繁华富庶之地!”扶风发出一声由衷地感叹。应接不暇的新鲜玩意儿让她都看花了眼。 一路上,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时时还从远方那灯红酒绿的亭台楼阁之间飘来阵阵丝竹声,夹杂着几声“赌大赌小,买定离手”的嚷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路乘风心中却是一片黯然。这些无比熟悉的景致,此刻都变成了心头不可触碰的逆鳞,避无可避!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遥想当年,他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三章 红袖添香 “鲜衣怒马少年郎,岁岁年年入关山。关山边月今何在?恐将白骨作红妆。云州十郡良家子,泪诉前缘枉断肠。一朝香帏风花动,芳草年年与恨长。” 忽闻得远处水上,隐隐有管弦之声,似有人以琵琶引曲低诉,声声哀怨,字字泣血,夹在这寒冬的冷风中,听者心里又凉了三分。 “小尹叔,那是何处?是何人在那哭诉?”宝马香车之上的少年人将头从窗外探回,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问向那驱车的中年男子。 “皇孙尚年幼,还是不知道的好。”中年男子摸了摸鼻下的八字胡须,有点不自然的笑道,腰间的金字腰牌随着那马蹄的节奏一晃一晃的。 “我已经十五岁了,怎么都把我当三岁小儿般看待?古人云,甘罗十二岁拜相,岳云十二岁从父征……”少年人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一脸不服气地说了一堆大道理。 “甘罗是何人?岳云又是何人?是哪朝哪代哪国名仕?有何史籍记载?为何我闻所未闻?”尹叔一脸迷惘。 他虽是军中出身,但作为冕王亲卫多年,也受了不少诗书礼教的耳濡目染。扪心自问,他也不能算是个粗人,但竟从未听说少年人口中这一长串名人典故。看样子,一路上是小瞧了这个私生子! “这个嘛,你带我过去,我就告诉你他们是谁。”少年人故作深沉,顽皮地一笑。 “回禀皇孙,我们此番入京,实有要事在身。这才刚入皇城,您就要去那瞅个新鲜。若是误了大事,小人可担待不起!”尹叔面露难色,低头向那少年一鞠躬,姿态甚是谦卑,语气中却已暗藏威胁之意。 “你既尊我为皇孙,那么我是主,你是仆。现在,我命令你改道!我今天偏要去那看上一看!”小乘风脸色一转,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怕这点威胁? “此等烟花柳巷之地,皇孙还是爱惜自己的名节为好!” “我本就是你们随便找来的私生子,有什么名节好在意的?” “纵使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传出去了,让陛下和冕王的脸面往哪儿搁?皇孙这回进了京,封了官,还有一片大好前程在等着你呢!若是真属意这风月之地,何不权且忍耐,入册之后自有黄金万两、美酒万钟、佳丽三千,一切应有尽有呐!我跟你说,明日册封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看看什么叫做艳冠京城、销骨嗜魂。” 那尹叔见威胁对他无用,又改了一副敦敦教诲的语气,眼珠子骨碌碌转的飞快,笑容渐渐猥琐。那样子,显然是烟花柳巷的常客。 路乘风看着他那个故作恳切、带着几分讨好的姿态,从鼻子里长长地哼出一声冷气来。 在辟云谷期间,他也曾充分发挥了前生银行职员的工作技能,一手小算盘打得贼响,实在是他们密宗执掌财务的一把好手。但是,爱财便是爱财,他堂堂正正,毫不避讳,就算被大家笑称为“小财迷”,也自得其乐。 眼前这个老尹,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洁身自好,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言行不一,自相矛盾,真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还劝言什么权且忍耐?简直是越来越离谱了! 十五岁的眸子被怒火点亮了。之前只是单纯对那凄凄切切的唱曲之人有些许好奇,现在心里却是怒火中烧,非去不可了! 只见他把那珠帘一掀,转身下马,扔下一句,“我不仅现在就要去,而且偏要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堂堂正正地去走上一遭!你就不必跟着了!就在此处候着吧!” 说罢,他广袖一甩,便扬长而去。留下那老尹,像个呆头鹅一般立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一脸错愕。 他循着飘飘渺渺的歌声摸索而去。那是一座水榭歌台,伫立在这京华城繁华西市的蓥河之滨,将那灯红酒绿皆映入这蓥河之水。 影影绰绰间,只见那名唱曲的女子,一身红衣,背影却无比单薄。一曲唱罢,低头掩面而泣。 围观的看客们,有的潸然泪下,有的扼腕叹息,有的却已颇不耐烦。 “爷就是花钱来找个乐子的,给我唱什么哀乐?又不是奔丧!”一个声音大声叫骂道,“来人啊!给我换人!” “唐公子稍安勿躁,这丫头是刚死了爹娘兄弟,从云州逃难来的,刚入行,不懂事,还请公子见谅。”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低眉顺眼,唯恐得罪这砸场之人。 “你们添香楼的姑娘是都死绝了吗?就这奔丧的货色,也能出来给爷们解闷儿呢?”唐姓公子把那桌子拍的震天响,看样子一贯就是个嚣张跋扈不好哄的主儿。 周围几个随行的公子和仆从也开始跟着起哄: “就是!还不赶紧换人!” “得罪了我们唐大公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谁不知道我们唐大公子何等身份,废话少说,不然砸了你这添香楼。” “唐公子,你别看这丫头,唱起曲儿来凄凄惨惨戚戚的,这可是我为公子您特意备下的大礼……”那老鸨一脸坏笑着,往那公子耳边凑去,轻声说了些什么。 那唐姓公子大腿一拍,得意的大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丫头还是个雏儿!好!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吧!爷我倒是好久没尝个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行的一干人等也面露喜色,七嘴八舌的评论道: “现在这京华城,要找个雏儿可难了!” “可不是嘛,以你我这身份,又不好去调戏良家妇女!” “恭喜唐兄,今晚又要做新郎啊。” “下回喝酒也跟我们分享分享这风流韵事啊!” “唐兄,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先行告退。” 一干人等尽数散去。空余那女子,僵在原地,身体瑟瑟发抖。 那老鸨将女子用力一推,直推入那唐姓公子怀中。女子拼了命的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要啊!说好了我只卖艺不卖身的!不要啊!” “任你叫破嗓子也没用!”那老鸨两眉一横,凶神恶煞地训斥道。 转脸,手轻轻一指那水榭歌台一侧的林中小阁,一脸谄媚的笑道,“小人已为公子备好上房一间,是座单独的小楼,公子尽管好好享用这一夜春宵,断不会有人上前打扰。这杀千刀的丫头,定是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说罢,便重重带上了通往添香楼主楼的那扇大门。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四章 英雄救美 “救命啊!来人呐!”红衣女子还在做垂死挣扎,身体却被那唐姓公子紧紧箍在怀中,一动也不能动。 “喊什么喊?能被你唐爷看上,是你这个贱婢的荣幸!”唐姓公子一怒,一把将那瘦弱的女子扛在肩上,顺势就要往那密林黑影之中掳去,嘴上不住的说些污言秽语,“小娘子,我看你还是从了我吧!今晚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公子!”只听那女子一声大呼,“唐公子,我投降!你先放我下来。” “放下来你若跑了怎么办?我又不傻。” “公子放心,这里已经被锁的像个死胡同了,小女往哪里跑?”女子伏在肩头,几声呢喃,“再说,既已入了青楼,小女……” 也不知那女子说了什么,唐姓公子显然十分受用,开怀大笑,把那女子往地上稳稳地立住,又要上手去搂搂抱抱。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从那水榭歌台下方的水面倏然窜出,一把拉住红衣女子的手腕就要逃跑。 “有刺客!快来人呐!快来人呐!”唐姓公子扯开嗓子大声叫唤了起来,两手却也拉住女子另一边的袖口,死死咬住不放。 主楼的大门登时大开,无数人打着灯笼跑上前来,没几秒的功夫,就把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只见那水中窜出的白衣少年,冷不丁掏出一把匕首,逼上了唐姓公子颈间,大喝一声道,“谁敢上前,我便让他血溅当场!” 那唐姓公子在刀下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还嚣张得很,此刻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胆狂徒!你可知所胁之人为当朝丞相唐远志之子,你若敢动他一个脚趾头,唐相断断不会放过你!” “哦?原来是丞相之子啊,我还以为哪来的看门狗在此乱吠,现在这是知道主儿了!” “你究竟何人?竟敢如此猖狂?” “小爷我嘛!是你大爷!” 说罢,他便一个旋风腿,朝那为首的叫嚣之人胸口一踢。那人没有防备,趔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被人扶住,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大叫,“快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活捉了,不绑回去鞭挞三百下,实在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一群人乌泱泱地一拥而上。对方人多势众,那白衣少年慢慢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匕首却还是紧紧握着,丝毫没有放了手中人质的意思。倒是那唱小曲的姑娘,已被人拿下。 “都怪你这个臭娘们!早就暗中与人私通,还装成一副白莲花的模样。快叫你那情夫放了我家公子,否则,我一把火烧光你这添香楼!” 那莽夫说着,将红衣女子五花大绑了,又叫嚣道,“小子,你若再不放手,我便将这臭娘们沉河!” “住手!不如我们做个交换,你们把那姑娘放了,我也将你们公子放了。”他伸出一只手,煞有诚意地说道。 “好!” 那人将姑娘一推,少年顿时松开了握着的匕首,卸下了防备。 却见那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一个黄毛小子,也敢跟我斗!”转头,竟又将姑娘生生推进了身后的蓥河之中!“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那女子很快便沉入了深深的蓥河河底。 “你!卑鄙小人!”少年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旋即, 奋不顾身地往水中一跳。只听“哗”地一声,水面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水花。那少年一个猛子往水中扎去,雪白的衣袂像浮萍一般在蓥河之中飘摇,转眼,也不见了踪影。 “年纪轻轻的,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啊!” “这蓥河之水,如此之深,我看二人这是凶多吉少了!” “正值三冬啊,不被淹死,也得被冻死了。” …… 另一侧河畔边,围观的看客们不由感叹,纷纷惋惜道。 这边厢仍是灯火通明,那个唐姓公子这会儿已经缓过气来,那飞扬跋扈的架势又给摆足了,又把那桌子拍的震天响,破口大骂道,“这一对狗男女,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我看他好大的胆子!都给我下水搜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家仆们领命,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一个个钻出了水面,冻得直打哆嗦,牙关里漏着冷风,回报道: “报告公子!没有发现!” “我这边也没有发现!” “报告!都搜遍了!没看到人影!” “都是些饭桶!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不顶用!看我回去,不剥了你们的皮!”一听到人没了,那唐姓公子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地骂个不停。 “也是奇了怪了,这两人莫非成了精?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有人小声地嘟囔道。 “爷爷在此!”只见远处水面一艘画舫之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大笑不止,笑罢,还朝他们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气死我也!都给我上!”那唐姓公子勃然大怒道。 手下一众人等却面面相觑,无人敢杀过去。 “不能追!唐兄,那是宣王府的船。”一名锦衣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宣王府?怎么可能?堂堂宣王,要是在闹市跟我们一干人等争风吃醋,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有人反驳道。 “我管他是宣王还是什么王的人!都给我上!惹了我唐伯恩,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上啊你们!怕什么怕!这宣王再厉害,总不至于他今日正好在那画舫之上?天下哪有这么碰巧的事?抓回来那对狗男女,今晚都有花酒喝,我请客!”唐姓公子发号施令道。 此言一出,小厮们一个个眼冒绿光,一片叫好道,“公子此话在理!我等这就去抓人!”一群人等便急急朝那画舫游去。 “且慢!唐兄请看,那画舫雕梁画栋,桂楫兰桡,最重要的是,你看那宫灯!” 唐伯恩顺着那锦衣公子的视线张望,定睛一看!那画舫镶金砌玉,华美无比,尤其是那舫门之上所悬挂的灯笼,乃宫中才有的特制款式,民间难得一见! 莫非,自己今日真是和宣王的人杠上了?难道宣王此刻就在那画舫之上?想着,他已然没了耐心,只好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朝那画舫大声问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那白衣少年从画舫里钻了出来,湿漉漉的衣裳还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却无半分怯意。只见他邪魅一笑,轻松的大声喊道,“都给我记住了啊!你爷爷我的名字叫做,路!乘!风!”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五章 身世疑云 “路乘风?!没听说过!”唐伯恩不解地摇了摇头。 “京中从未听过此人名号,莫非是宣王殿下新来的门客?” “他刚才说他姓谁名谁?!”有人惊呼道。 “路乘风呀!” “这路姓,可是国姓啊!莫非是皇亲国戚?” “不可能!国之大姓,何等尊贵!怎会亲自上阵来抢青楼女子?” “况且,你我皆出自名门望族,对皇室成员早已如数家珍,可从来没听说此人的名头啊!” “实不相瞒,各位近期有没听说什么消息?”又是那位锦衣公子,此刻卖起了关子。 “什么消息?你快说快说!最烦你这种说话只说一半就吊胃口的人了!” “冕王有个私生子被召回京城了。” “冕王的私生子?那不是满天下都是他的私生子吗?” “就是就是!前几年不还被他家那位悍妇赶跑了好几个!” “又有人打着冕王的名头上京华招摇撞骗了吗?” “我看各位有所不知啊,这位私生子啊,可是奉旨入京的。” “奉旨?难道是陛下亲自召回?不知所奉何旨?” “这还用问,肯定是因为北端那道议和书呗!” “这事跟北端国又有何干系?” “说来话长,这两国连年交战,都消耗颇巨,又分不出个胜负来。北端便差使臣送了封议和书来,说是叫我们送一位皇子长驻北端国都天京城,他们便答应,三年之内,不再南下进犯。若不答应,三日之内,必定挥师南下,直取云州!” “这摆明就是让我们大靖难堪!怎么可能会有皇子愿意送上门去做质子,吃那个苦头呢?不就是为挑起战事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嘛!” “你说的对,没有皇子自愿去那不毛之地。陛下也就这四个儿子,都颇为不舍。” “颇感为难之时,谈判便陷入了僵局,眼看边疆又要再起争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为陛下献了一计!” “不知是何计策?” “改送皇孙前去。太子及三位王爷早已成家,各自开枝散叶。天家皇子方才四位,但皇孙却人数众多啊!况且皇孙也是皇亲国戚中的皇亲国戚,同样身份贵重,北端人也万万挑不出什么刺来寻衅滋事了!” “此计妙虽妙矣,可是换成皇孙,我看照样没有哪家愿意的!都是些享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哪里服气去那北端蛮子的地盘喝西北风去?” “此话甚是在理!所以,太子和宣王便都给陛下上了一道密折,请求道,传言冕王民间私生子众多,只要找一民间私生子,将其入册赐封,便可解此危局!” “太子和宣王不是素来不睦吗?怎地在这件事上,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轮到自家孩子了,谁不护犊子?” “原来如此!那冕王居然也一口答应了吗?” “冕王这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整天糊里糊涂,做什么事都是勉勉强强的。要不也不会被百姓传唱冕王冕王,勉勉强强了!” “恐怕他的风流韵事流传的更广吧!不然也不会冒出那么多私生子了!” “我是听说,冕王整天就沉醉在诗词歌赋、美酒美食美色之中。家中大小事务,一概不管。一贯都由那母老虎做主的!” “据说那冕王妃,可是定远大将军莫桑榆的女儿!自古将门出虎女,何况那冕王贪色,王妃善妒!这么多年了,王府之中除了正室王妃所出一子,其余侧妃竟无一个男丁!” “可不是吗?那冕王妃可是好手段啊!我听说,去年,竟然生生打死一个和冕王私通的婢女!据说那婢女,被打死的时候,肚子都已经大了!” “还有这等悍妇?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难怪这冕王到处偷腥,博爱天下,真真是洒向人间都是爱啊!” 此话一落地,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爆笑。 众人一谈起这皇室秘辛,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不已,好比趁四下无人时偷偷翻看禁书之快感。只不过,这些茶余饭后的稗官野史,是一堆人的狂欢。 蓥河之畔登时像开了无数间小茶馆一般,热闹非凡。 众人似乎都已忘了之前那出好戏。 只有唐伯恩,铁青着一张脸,越听越来气,大声打断了众人八卦的言语,将话题又扯了回来,喝道,“够了!废话少说!你们的意思是,今晚这个臭小子,叫什么路乘风的,就是此次被陛下召回的冕王私生子?” “我看八成就是他了!” “应该是吧,不然还有什么姓路的我们都不认识的皇族?” “不对呀!路乘风若是冕王私生子,为何会出现在宣王的画舫之上?” “这馊主意就是宣王出的,莫非路乘风与宣王早就相识?宣王献计,冕王将计就计?” “此言差矣!没听说过冕王和宣王有太多交情啊!” “对啊对啊,这宣王是当今皇后所出,而冕王仅仅是嘉妃庶出之子,一贯没见他俩有多热络。更别提冕王大多数时间都在其封地长州,只是逢年过节或者陛下召见时方才回京。” “也可能冕王并不知情,他那糊涂劲儿大家也都知道。难道这路乘风是宣王的人?” “你是说他私下里串通宣王吗?” “这又有什么天大的阴谋?” “我看说的在理!说不定啊,这个人,压根就不是真正的冕王私生子,而是宣王不知从哪弄来的唬弄交差的人!” “有道理有道理!还是柳兄高见!来来来,英雄所见略同,我们进屋喝一杯去!” “你们说什么?假私生子?皇族血脉也敢混淆,我看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一定要回禀太子殿下,好好地参他们一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垂头丧气的唐伯恩突然抬起头来,眼冒精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胜券在握般得意洋洋。正愁没招治路乘风的罪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走!一起去太子府!”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六章 关山有恨 蓥河两岸,那人声鼎沸、车马喧嚣已散。 画舫之上,青玉案后,是一个俊朗无比的青年,舒眉朗目,明眸皓齿,那美貌与女子相比,亦是不在话下。那青年着一袭绛紫色金缕龙凤常服,头戴九品夜明珠冠,腰环镶金汉白玉带,气度非凡,好一个风度翩翩佳公子! 只见白衣少年向那案后之人一个重重叩首,谢道,“宣王殿下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必定投桃报李!” 那案后坐着的宣王殿下笑着走上前来,慈眉善目,语调温和道,“小公子刚才说自己叫什么姓名来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我路氏皇族中人?” “在下名叫乘风,他们说我是冕王之子,只不过我……”白衣少年有点难为情,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着。 “我明白了!你就是本次奉旨入京的小皇孙吧!冕王兄之子,那么论辈分来说的话,我应当是你四皇叔。你我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拘礼了!快快请起!”宣王搀扶着路乘风,亲切的说道。 “侄儿路乘风谢过四皇叔!”白衣少年又是重重地两个叩首,旋即,站起身来。 “都是一家人,不用言谢!”宣王摆了摆手,谦虚地说道,“乘风贤侄,这是从哪儿来?你娘呢?怎么没有一道前来?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路乘风望着他那殷切的目光,不由地又低下了头,道,“侄儿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娘,家中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不过,侄儿有师父、师兄、师姐,他们都待我很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们就住在京华城西北的九重山中,辟云谷内,我师父是当今天下四大高手之一江舟子!” 说到师门,他又骄傲的将头高高昂起,眼里像有许多闪烁的星星。 “侄儿竟是江舟子的徒弟!自古名师出高徒,看样子乘风侄儿本事也不小呐!怪不得敢以一敌十,与唐伯恩一行那么多人缠斗。”宣王称赞道。 “侄儿不敢当,就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辱没了家师的门楣。要不是宣王殿下及时相救,说不定侄儿与那女子,早已经一命呜呼了!”路乘风说着,恭恭敬敬地又鞠了一躬。 而后,突然皱了皱眉,有点紧张兮兮的追问道,“刚才听那些人说,这唐伯恩好像是太子的人,我,会不会为宣王殿下惹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没关系!他这人就是一纨绔子弟,仗着他爹和我二哥的威风,整天在京华城内狐假虎威,惹是生非,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天啊,我就为二哥好好管教管教他!”宣王轻松地挥了挥手,笑道,“话说你是如何惹上了唐伯恩的?” “其实我与他本无仇无怨,只是恰好路过,觉得那女子甚是可怜,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没想到,惹出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路乘风有点悻悻然了。 “无事!有我在,贤侄自不必怕他!我虽长在深宫,却就喜欢你们江湖中人除恶扬善、豪气干云!”宣王拍了拍路乘风的肩膀道,“来,小贤侄,陪四叔我多喝几杯!” “原来宣王殿下也是个嫉恶如仇的爽快人!”路乘风脱口而出。 看这宣王殿下,也不过二十五岁上下,与他这穿越而来的新时代灵魂可以说是同辈人了!可惜自己现在这副身躯年方十五,辈分也差了一大截,居然要管一个二十五的人叫四叔!路乘风心里可是相当的别扭了。 “小贤侄,在想什么呢?哦!对了!你们快带他去换身干净衣裳来,还有地上这姑娘也带去。”宣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红衣女子,吩咐下人道。 只见那红衣女子仍瘫在地上,瑟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呕吐出冰冷的苦水。两个小婢正在一旁服侍,领命便将红衣女子带了下去,退下之前,还干净利落地擦净带走了女子呕吐的金色痰盂。 不久,两人换好干净的衣物之后,又在那青玉案前坐下,良久,相顾无言。想是刚才一直被人骂作私通的狗男女,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都尴尬的垂着头。 那女子看上去也不过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早已羞得满脸通红,给原本青涩的面庞平添了一丝妩媚的温柔。 宣王一个扫视,心中了然,便开口打破了这无声的尴尬。只听他转头平和有礼地问向那女子,道,“不知姑娘芳名?何方人士?为何流落到此地?” “小女钱氏,名唤萍儿,云州人士,家父本是云州一名秀才,家中原还有两位兄长。近年来,北端屡屡进犯我大靖边境,云州边关之地已饱受战乱之苦。小女家父及两位兄长,皆被征为兵勇,战死沙场。家母闻讯后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下子长病不起。我好不容易带着家母和家中所有盘缠,逃难到了京华,眼看有了丁点安宁的希望,家母却病逝了。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那本就不多的盘缠又早在逃难路上消耗殆尽,只好卖身葬母!” 女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哽咽的声音回答的断断续续的。 “真是天可怜见!刚才你唱的那支小曲儿是你作的吗?”路乘风问道。 “非也,小女不才。此曲名叫《关山恨》,并非出自小女之手。在云州,如今已是人人传唱。”钱萍儿半蹲下,做了个万福,道。 “人人传唱?我闻此曲,音韵凄切,词句哀恸,似是云州十户九空,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关山战事竟已至此!?”路乘风瞪大了双眼,甚感讶异。 “大人说的正是!小女家中情境,甚是常见。云州男儿,要么已经战死沙场,要么就在战死沙场的路上了!”钱萍儿凄厉的嗓音倾诉着,又慢慢低沉下去,转为喑哑之音,“云州女子,则为了谋生,不得不堕入青楼,零落成泥。我也是同乡女子,指引的这条生路。” 女子的言语太过哀婉,一点也不亚于刚才她唱的那段小曲,刺痛人心。路乘风在一旁已猝不忍听,便说道,“姑娘能否为在下再唱上一段?” “取琵琶来!”宣王吩咐道。 “诺。”女子接了琵琶,信手弹唱道: “鲜衣怒马少年郎,岁岁年年入关山。关山边月今何在?恐将白骨作红妆。云州十郡良家子,泪诉前缘枉断肠。一朝香帏风花动,芳草年年与恨长……”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七章 琵琶为赋 那琵琶到了钱萍儿手中,像是被她灵魂附体一般,如泣如诉。 路乘风和宣王二人听罢,沉默良久,心里翻江倒海,如鲠在喉,久久不能平静。 路乘风瞬间想到,前世上中学时,老师经常强迫大家背诵的唐诗名篇——白居易的《琵琶行》。当时只觉得此诗极长,背诵难度极大,可是语文考试又时不时的考上一下,学生们往往不堪其苦,抱怨连天。 此情此景,路乘风却不由地脱口而出,徐徐吟诵道: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 “好诗!妙!实在是妙!”宣王赞不绝口,出于爱才之心,命人务必一字一句、尽数记录在册。 “我原本以为乘风侄儿是个江湖人士,没想到我的好贤侄不仅侠肝义胆,英雄救美,还是个才高八斗、出口成诗的大才子!冕王有你这个儿子,实在是三生有幸呐!” “四皇叔谬赞了!乘风愧不敢当!”路乘风谦虚道,心里止不住地感叹我中华诗词之美,随口背个唐诗,还只背了一半,居然让宣王殿下如此啧啧称奇。 “高!实在是高啊!” “好诗,好诗,此诗妙不可言呐!” 岸上一干人等也不停地拍手称赞道。 一曲唱罢,画舫早已靠了岸,舫上众人皆沉浸在这怅惘哀痛的情绪中,竟都丝毫没有发觉。 只见一人神采飞扬,一个箭步抢着跳上了画舫,迤迤然向宣王殿下行了个礼,便兴冲冲的拉住路乘风的衣袖,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师从哪个老师门下?竟能随口吟出此等高明的诗赋来?!” “京墨,休得无理!此乃冕王之子,我大靖皇孙,还不快快行礼?”宣王正色道。 “哦!居然是位小皇孙啊!我在京中多年,竟然从未见过!失礼失礼!”那人匆匆跪拜了一下,又兴冲冲地凑上前来,揽着路乘风的肩膀,饶有兴致的说,“皇孙可否有空,可否赏脸与我同去酒仙居一叙?宣王殿下,可否赏光?一同摆驾酒仙居?” “他呀,就是个傻的!只要谈起这诗词歌赋来,跟你聊个三天三夜也不会累的。我就不去了!你们二人自便!”宣王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念又问道,“京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哎呀!你瞧瞧我!竟把这大事给忘了!”那人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脑门,皱着眉说: “刚才有人来报,陛下亲召来的神秘皇孙不慎走失!那行接引之职的一干人等现在正心乱如麻,都守在我爹门前,恨不得把这京华城掘地三尺呢!我听伍先生说你今晚难得雅兴,泛舟蓥河,便带人急急前来,在此守候。” 宣王闻罢大笑。那笑声爽朗,响彻云霄。 那个被宣王唤作京墨的男子一脸困惑不解道,“这又是何意?” 宣王笑着指了指路乘风道,“不用掘地三尺了,人,就在我这!他,应该就是你们所寻之人!” “原来他们说的神秘皇孙就是你啊!大诗人!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那人越发兴致勃勃了。 “在下路乘风,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对不住!”路乘风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说道。 “路乘风!好名字!取的可是乘风破浪、直济沧海之意?”那人直夸道。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乘龙快婿的乘、风流倜傥的风,嘿嘿。”路乘风一脸坏坏的笑了。 “可以啊!乘风兄!”那人往路乘风肩上一拍,显然是个自来熟,没两分钟,已经与他称兄道弟了。 “看兄台这般年轻有为,应当虚长我几岁……”路乘风被人叫了兄台,心中暗爽,嘴上却很谦虚的说道。 “行!我姓吴,名叫京墨,那我便唤你乘风了!”那人手上又是一拍。 想必是个自嗨的好手啊!路乘风心想道,嘴上恭敬地叫道,“京墨兄,天色不早了,那我就跟你走吧,也让那些空等着的人们好回去复命了!” “四皇叔,今日叨扰了。感谢感谢!”路乘风朝宣王殿下行了个礼,便上了吴京墨的马车。突然想起,那红衣女子,钱萍儿,还不知该去向何处呢?人是自己救的,那就好人当到底吧! 于是,他又转而下车道,“四皇叔可许我将这琵琶女带走?我看她也是无家可归了,不如就跟着我把。” 宣王会心一笑,点了点头,表示默许。心想,看不出来,这孩子还真是个痴情种!虽说出身江湖,未曾长在冕王府内,但这多情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我那个处处留情的大哥! “明日我便去添香楼替你赎身,今儿个你尽管放心跟我走,我路乘风行得正走得直,断不会将你怎样!我发誓!”路乘风五指并拢,朝天发誓道。 钱萍儿已将头低入了尘埃之中,良久后,抬起头来,点了点头,片片红云间像是有星光闪动。 “上车吧!京墨兄,不介意给我加个座儿吧?”路乘风问道。 “哪里哪里,你尽管把这当成自己家的!”吴京墨憨憨一笑,成人之美,善莫大焉! 那钱萍儿便一同上了车,默默侍立在一旁,也不敢落座。 “你坐呀!我叫你坐下你就坐下!”路乘风的语气突然有点小蛮横了。 那女子便在角落里坐下了,脸比刚才烧的更红了。 吴京墨见状,止不住笑出了声,忙转移话题问道,“乘风,刚才那篇大作,不知诗名为何?” “哦!那首诗嘛!叫做《琵琶行》!” “《琵琶行》?好名字!配好诗!来来来,一会儿办完事,一定要跟我去那酒仙居,将此等好诗也给众人开开眼界!” “好啊!” “一言为定!”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八章 乱世飘萍 蓥华大街上,朱楼绮户,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于其间川流不息,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安居乐业的笑容。热热闹闹的皇城,很容易就让人忘了刚才那曲《关山恨》所唱的云州之苦。 除了身处凄凉故事之中的当事人,谁又在意那关山之外,多少好男儿俱已化为森森白骨!钱萍儿姑娘心中那丝抹不去的哀愁,此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黯然神伤间,止不住又默默啜泣了起来。 路乘风和吴京墨原本一路相谈甚欢,笑意融融。闻声便打住了笑谈,不约而同地望向钱萍儿。 “萍儿姑娘,我明白你心中所思所苦。实不相瞒,我今天之所以会跳水救你,就是因为你我同命相怜。”路乘风长长的叹了口气,和颜悦色的开解道。 “同命相怜?大人是皇亲国戚,萍儿怎敢高攀?”钱萍儿哭的梨花带雨,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只觉得双颊又开始渐渐升温了。 “萍儿姑娘说的没错,乘风兄弟,你可是天潢贵胄,何来如此妄自菲薄?”吴京墨一听,也傻眼了。 “京墨兄也知道了,我只是冕王殿下不知花开何处的一个私生子而已。其实我出生在大靖西南边陲,原南离国的守阳城中。十年前的那场守阳城大战,想必靖国人都有耳闻。当时,守阳城也和现在的云州一样,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我一个人流落街头,为了抢食别人剩下的半个馒头,差点被人活活打死。幸亏我师父把我捡回去,悉心教导,我才能苟活到现在。” 毕竟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呐,路乘风将他那不为人知的身世徐徐道来,想努力表现出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那晶莹的泪珠却一颗颗在眼眶中打着转。 “今日能入京华,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不小心就砸中我了。对了,还没感谢萍儿姑娘,今晚让我有此机会欣赏《关山恨》之曲,一叙儿时的乡情旧愿。” 路乘风故作轻松的说道,向萍儿微微低头,作了一个绅士的俯首。 “应当是萍儿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才对!公子之恩,小女无以为报,此后一定为公子做牛做马!公子叫小女做什么,小女都愿意!” 那萍儿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倒头就朝路乘风拜了三下,好比见到再生父母。 “哎!你别这样!姑娘快快请起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路乘风赶忙起身搀扶,手一搭上那女子的胳膊,只觉得手中如火烤般炙热,握在手中的一截玉手已在微微颤抖着。 他不好意思的一把甩开,羞得脸红脖子粗,好比个关公。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妙!实在是妙!在下是越来越佩服乘风兄弟了!真是妙语连珠、出口成诗啊!我要是个女子,定然对你这样的大才子一见倾心!” 吴京墨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着打趣道,“萍儿姑娘刚才是说,大恩无以为报吗?我看,那就以身相许吧!也算是才子佳人,一段佳话啊!” 钱萍儿羞的把脸深深藏到了马车窗帘之后,嘴角却还挂着笑。 “京墨兄真不害臊,好好一个姑娘,你拿他打趣做什么?”路乘风用力捶了吴京墨一拳。 “哎哟!我看你这是,恼羞成怒了!一定是被我说中了吧!恼羞成怒了,你看看,你看看!”吴京墨嚷嚷地更大声了。 “京墨兄可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啊!”路乘风一脸严肃地说,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到哪都有这么满嘴跑火车的损友,在辟云谷是追风,来了京华又碰上一个吴京墨,小爷我可真是命苦! “对了,萍儿姑娘,今日我们既已得罪唐伯恩那一干人等,添香楼你是待不下去了。我明日去替你将那卖身契赎回,以后你就跟着我,改头换面,抛下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路乘风转念一想,斩钉截铁地说道。 “多谢公子收留,小女一定不给公子再添麻烦。”钱萍儿感激涕零,再次跪拜道。 “不如就从名字开始吧!不知姑娘是否介意?萍儿此名虽好,却总有一种身世飘零雨打萍的孤苦伶仃之感,用作名字,令人倍感凄凉。不如我给你起个喜庆一点的新名字吧?”路乘风提议道。 “好的!小女全凭公子吩咐!”钱萍儿一个抱拳,满眼期待地抬头望着路乘风。 吴京墨也是一副翘首以待、洗耳恭听的架势。 “不如,就叫你,钱多多吧!”路乘风一字一顿的说。 “什么?我没听错吧?钱多多?”吴京墨大跌眼镜道,“哎!我的大诗人!我还以为你要起一个多么阳春白雪充满诗意的好名字呢?居然叫钱多多!” “姑娘姓钱,起名叫钱多多!多好!多喜庆啊!钱多多这个美名,寄托了起名之人愿她一生衣食无忧的远大憧憬,充满了普通老百姓对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乍一听,以为大俗,仔细想来,却是大雅!实在是一个朗朗上口、雅俗共赏,又利于扬名立万的上佳美名呐!” 路乘风得意地挑了挑他浓密的左眉,调皮地冲萍儿姑娘眨了眨眼,说道。 “服气!服气!乘风小兄弟的三寸不烂之舌,在下甘拜下风!”吴京墨拱手道。 “怎么样?可否喜欢小爷我给你起的新名字啊,多多姑娘?”路乘风又习惯性地将眉毛一挑,心里直得瑟。 “公子给我起什么名字,我都喜欢。”姑娘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温温糯糯地回答道。 “少爷,我们到了!”车夫在门外通报道,说完便将马车停住了。 “下车吧!到我家了!”吴京墨向路乘风伸出手,热情的招呼道,又细心周到的掀开帘子吩咐下人,“老马,你赶紧先去叫人备上一盏好茶!跟我爹说,家有贵客临门!” 那车夫领命退下。 路乘风跟在吴京墨身后下了车,原来是到了京兆尹的府邸! 自己一路上与吴京墨插科打诨,言笑晏晏,居然忘了问他的身份来历了。这吴京墨竟然是京兆尹之子! 皇城以外、京华城以内,大到皇孙逃跑、小到邻里巷陌间,谁家的狗又咬了谁家的鸡,都归京兆尹掌管!怪不得那些人都找上他爹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路乘风恍然大悟间,就踏入了这宅大院。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十九章 京兆尹府 这是一个三进五深的院落,大门青砖砌就,条石门楣,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龇牙咧嘴,却看着一点都不凶神恶煞,反倒是奶凶奶凶的,煞是可爱!路乘风摸了摸那两只小狮子的头,想道。 正堂全是木柱架构的,木板照璧,古朴典雅,虽不如金碧辉煌的皇宫和王爷府邸,但与寻常百姓人家相比,那可是尽显富足与阔绰。 正堂之上,一群身着朱红宫服的人正急的团团转,将一带着官帽之人重重叠叠围住了。 “吴大人!已经两个时辰了,这可如何是好!” “吴大人,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京兆尹,平时百姓家里走失个小猫小狗,你都能帮他们好好找回来。怎么今天这么个大活人走丢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吴大人!你为陛下看管这京华帝都,就该连一个苍蝇都不能轻易飞出你的手掌心!丢了皇孙,这么重大的事,怪罪下来,你我都是要拉去砍头的!” 真是一句比一句危言耸听。路乘风听着,不屑一笑,却瞥见了站在大堂角落里的老尹。此刻,这人正乖乖的杵在一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老尹!你是说皇孙一进京就去了蓥河边的烟花柳巷吗?岂有此理!”为首的朱衣宫人指着那尹叔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看个人都看不住!我看你们冕王府的人,都是些废物!” “冯公公稍安勿躁,既然老尹已经交代了,皇孙是去了青楼,我们的人现在也已经赶往蓥河边了,一会儿定会摸查清楚回府禀报的,公公先坐,喝喝茶,等消息。”那被围住的京兆尹双手将头上的乌纱帽扶了扶正,不紧不慢的开解道。 “不行!堂堂皇孙,甫一入京,居然第一件事不是进宫面圣,而是寻花问柳!传出去让陛下的脸往哪儿搁?!万万不可明目张胆的大行搜查之事!皇家之事,岂能让那些碎嘴烂舌的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来讲!” 那冯公公一听,更急眼了,连忙喝止道。 “这……”京兆尹为难了,将两手一摊,泄气地瘫在那红木官椅上。 “爹!不用愁!人啊,孩儿给你带回来了!”吴京墨畅快地大笑道。 “哎呀!我的好皇孙!可算是找到你了!”那老尹飞奔着凑上前来,拉着路乘风的手,亲热无比,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京兆尹面上的愁云瞬间消散了,扬眉吐气道,“儿呀!你可是为为父立了大功了!话说,人为何会在你那?” “人不是在我这儿,而是在宣王殿下那儿,宣王殿下听说贵人们正掘地三尺呢,就让我给您带过来了。”吴京墨骄傲地把手往身后一背,向一旁的路乘风使了个眼色,说道。 那群朱衣宫人便齐刷刷的向他叩拜行礼道,“参见皇孙!” “快免礼,免礼!”路乘风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这阵势,有点不知所措地抬手说道。 这画面还真是诡异,自己居然真从一个落魄小乞丐变成万人叩拜的尊贵皇孙了!就跟拍电影似的,一个字,爽! “公公,陛下有何吩咐?是连夜入宫?还是先行下榻?需不需要下官作何安排?”那京兆尹殷勤地向冯姓宫人拱手行礼,问道。 “天色已晚,宫门早已下了钥了,我看我们都在贵府先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带他进宫面圣吧!”冯公公将手中拂尘一甩,说道。 一行人等便尽数听从吴大人的安排,在这京兆尹府邸下了塌。 路乘风刚关上房门,只听有人在门外轻轻召唤道: “乘风兄弟,你可是忘了你我二人的承诺?你别看他们都回房睡了,这酒仙居啊,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刻呢!乘风兄弟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如你我即刻前往?” 路乘风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这是吴京墨的声音。一打开房门,吴京墨就跌了进来。 “走吧走吧。”路乘风说着,便把门带上了。两人蹑手蹑脚地往外跑去。 “我看京墨兄,这是家教甚严啊!莫非,这京兆尹府中,还有家中宵禁不成?” “还真被你猜中了!家父管教甚严,过了戌时,除公事以外,全家上下皆不得外出。这京华城啊,你别看平日里一片歌舞升平,实际上明枪暗箭多的是。家父是一贯不参与任何党争之事的。他也常教导我,京畿重地,必须一碗水端平,不然一不小心,就犯了谁的忌讳。” “可你看上去跟宣王殿下交情不错嘛!” “宣王殿下素来交友甚广、礼贤下士,重要的是,我觉得他跟其他皇子不一样,他这人真性情!” “我是听说宣王和太子势不两立。你已靠上宣王这颗大树,你爹就不怕得罪太子?” “我这都是朋友私交,不会妨碍我爹的公事!况且,我爹也是古板,这京华城内,哪有一碗水端的平的好事?两不相帮,就是两边都落不了好!里外不是人,两边都得罪!你看我爹都在京兆尹的位置上耗了这许多年了,还不如我,良禽择木而栖。” 说的也是,路乘风回想了一下今晚一连串奇遇,自己这个四皇叔,确实看起来,相当不错! 太子嘛,倒还没见过,不过看他手下唐伯恩等一干嚣张跋扈的草囊饭袋们,估计这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看,那就是闷油壶喝黄汤——都是惯(灌)的! 路乘风想着,便自顾自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又打趣道,“不知京墨兄是哪种良禽?是鸡还是鸭啊哈哈哈哈哈……” 吴京墨却认了真,心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京中闻名的才子,连陛下都夸其才学可入翰林,只因为上次科考恰好高烧不退,生生错过了,来年开春,一定要独占鳌头,了却心中遗憾! 于是,他狠狠地一掌拍在路乘风肩上,正色道,“吾乃搏鹰之人,岂容尔等小视!” 路乘风可不知道他正好击中了吴京墨的伤心事,只觉得自己可能是玩笑失了分寸。 于是,他连忙耍宝,做金鸡独立状,只为博君一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才是那深山老林过来的乡下土呆鹅!你看我!” 吴京墨朝他丢了个白眼,一看,却笑的快岔过气去。 两人又言归于好。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章 酒仙论道 酒仙居,三楼,文人墨客皆席地而坐,群英荟萃。 “各位,今日辩题是,放开商贾限行令,是否妥当?” 只见人群中心,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子,小小的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却目如点漆,散发出智慧的光芒。他手持书卷,正款款发问道。 话音掷地,众人皆争先恐后,举手发言,顷刻间,数位书生已做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吴京墨拉着路乘风找了个角落坐下,兴致勃勃地解说道: “乘风兄弟,来的可真是巧!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徐孟璋徐老夫子,他既是当朝翰林大学士,官拜太子太傅,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多少人为了听他讲学,不惜从远道他乡赶来。你看今日席间,不乏北端和南离一些求学若渴的书生。” “所以,这是徐老夫子讲学的地方吗?怎会选在这酒楼,而非书院?”路乘风困惑道。 “非也非也,此处是太子特设的品茶论道之处。为了招贤纳士,太子于此开辩论局,招揽众人坐而论道。每十日一场,每场辩题各不相同,却都和眼下的朝局大政息息相关。每场在论道中获胜之人,皆会被太子奉为上宾,并向陛下举荐。” “哦,难怪这么多人!那徐老夫子是来为太子主持论道的吗?” “太子确会派人前来主持局面,但徐老夫子倒是甚少前来。有的人运气好,来了就正好碰上大儒在场,可以得其点拨,有的人苦等数月,却碰上他身体抱恙,竟一次也未曾得见,毕竟徐老夫子有些年纪了。所以呀,我才说,乘风兄弟好运气啊!” “想来我就是个吉祥物啊!”路乘风自嘲道,不愧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人,能捡到皇孙这个天上掉馅饼的喜事,一进京也能遇到宣王、徐老夫子等一干贵人,还结交了吴京墨这个朋友,嗯,还有钱多多。 “古人云,士农工商,商乃为末。放开商贾限行令,就是鼓励商贾之道,岂非舍本逐末之举?” “没错,追逐商贾之道,是被金钱利益蒙蔽了双眼!实在是一叶障目的短浅之见,万不可作为我大靖国策啊!”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之不能相存。耕种之,锄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子,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 路乘风侧耳倾听,在场人士皆一边倒地反对这个措施。所有发言之人,无不强调重农抑商,以农为本。路乘风听得哈欠连天,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 他心想着,果然是穿越到了封建社会啊,人们的目光都盯着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庄稼,还没有开放国门,解放思想呐!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提着裙角,拾级而上,推开了三楼虚掩着的大门。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只听,她娓娓道来,“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故,并非舍本逐末。” 席地而坐的众人正想开口反驳,抬头一看,却都呆在原地。本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大论战,突然之间,人人都像中了妖法一般,凝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良久,一个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仙、仙女下凡!”只听那人口中惊呼道,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女子。 路乘风循着众人凝望的目光而寻,只见那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芳龄,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着一袭仙气飘飘的罗兰紫襦裙,像是一簇清香的丁香花,披着那皎洁的月色清辉而来。哪怕是天上的那轮明月,那最璀璨的星辰,竟都比不过这少女的绝世容光! 女子被众人盯的有些羞涩了,脸上微微一红,便如纯洁无暇的羊脂玉,染上了一抹姹紫嫣红。 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佳人! 路乘风只觉得心头小鹿狂跳,像是着了魔一般,缓缓起身,脚步止不住地往那女子挪去,口中徐徐吟诵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女子也愣住了,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面上桃花始盛放,娇艳欲滴,摄人心魄。 “在下路乘风,可否有幸一聆小姐芳名?”路乘风深深向其鞠了一躬道。 “若你今日能赢了这场论道,我便说与你听。”少女正色道,脸上绽放的红霞一瞬间烟消云散,特意板起来的面板,又是另一番绝美之境,有股冷若冰霜之美。 “没问题!”路乘风一个拍手,转身对着众人,侃侃而谈: “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有为佛而货者,有为巫而货者,有为忧倡而货者,有为奇技淫巧而货者,皆不利民用。然则兴民利、厚财源者,常使千万财用,流转无穷。夫工欲固圣王之所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故兴商贸,乃利国利民之大策,当举国推而广之耳!” 众人皆懵然,转念一想,此话却甚是在理,一时之间,竟无人反驳! “说得好!”徐老夫子带头鼓掌,爱才之心油然而生,笑道,“这位小公子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惊世骇俗之见。想必,定是雄才大略,可堪大用!不知是哪家公子?” “他是冕王之子,皇孙路乘风!”吴京墨也跟着大声喝彩起来,一听大儒属意,便骄傲的将他大名报上。 “原来是位皇孙!我泱泱大靖,未来可期啊!”徐老夫子在胸前双手合十,虔诚的说道。 夸得路乘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只是引用了圣贤之言而已,看样子21世纪的文科生,背的书都不是白背的!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尤其为了博那美人一笑,就算让我在此说书三天三夜,我也愿意啊! “先生,那我可算是,赢了今日这场论道?”路乘风朝那徐老夫子谦虚地连鞠了三躬,迫不及待的问道。 “当然!”徐老夫子首肯地笑了。他一笑,那两只小眼睛便弯成了两条缝,更小了。 “小姐,现在可以告诉在下你的芳名了吗?”路乘风朝那少女又是深深鞠上一躬。 却见那女子提着裙角,匆匆转身,像只慌张的小麋鹿一般,飞也似的跑走了。 路乘风伸手一抓,却只捕到一阵温柔的晚风,手中仿佛还有她停留过的丁香花一般的气息。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一章 名动京城 一人呆立晚风中。手还保持着刚才要去握住什么的姿势。 “乘风兄弟,那女子已经走了。”吴京墨上前,拍了拍路乘风的肩膀道。 “京墨兄可曾见过刚才那位小姐?可知是哪家闺秀?”路乘风的眉间凝上了一层怅惘,像是被刚才那位丁香一般的姑娘,染上了这丁香一般的惆怅。 “不知。”吴京墨摇了摇头。 “在场诸位可有人知?路某感激不尽!”路乘风朝众人一个抱拳,言辞恳切。 “听其言论,想来定是个奇女子啊!可惜啊可惜,不是个男儿身!否则入了朝廷,与小皇孙定是双剑合璧,比翼生辉,定能助我大靖国大展宏图啊!”徐老夫子扼腕叹息道。 “乘风兄弟,我听你刚才像是又即兴吟了一首绝美小诗,可否再念来我等听听?”吴京墨只要一触及诗文,那股痴劲便又上来了,拉着路乘风的袖子,恳求道。 “你是说这个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诗!好诗啊!” “整首词华美清高,而又不落俗套!写尽了心中无限怅惘啊!” “尤其是最后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一干人等皆拍案叫绝。 “没想到小皇孙不仅有经世济国之才,还是这般旷世诗才!”徐老夫子也赞不绝口道。 “乘风兄弟,给起个诗名吧?”吴京墨搓了搓手道。 “青玉案。”路乘风淡淡的说,一片欢呼声里,他却独自黯然神伤。 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呢?我刚才为什么不跟着追出去?我真傻!路乘风心里如一片乱麻,理不出各中头绪来,任由众人山呼海啸,热闹都是他们的,与他路乘风无甚干系。 吴京墨见他怔怔地出神,清了清嗓子,大声嚷道,“大家请勿喧哗!我这儿还有乘风兄弟另一大作,系乘风兄弟听琵琶曲时即兴所赋,此时此刻,与君共赏!”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掏出广袖之中一卷栓得漂漂亮亮的手书来,轻轻地解下上面的红色绦穗,念道,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 “真乃千古佳作!在下佩服!佩服!” “与小皇孙一比,我等之作,简直是狗屁不如!” “以后我再也不敢自称广川诗神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此句绝佳!值得我们反复吟咏学习啊!” “我看倒是这句更好,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还有这句,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有股说不清道不尽的情绪蕴含其中,竟是千人千面,可做万千种解读!” …… 一时间,论道场上像是炸开了锅。众人业已把路乘风捧上了神坛,巴不得把世上溢美之词通通堆砌到他头上。有的称其为“大诗人”“诗神现世”“诗仙下凡”,有的夸其为“大文豪”“大思想家”“倾世之才尽归他一人所有”。 夸着夸着,众人竟七手八脚地将他一齐举高,兴高采烈地抛了起来,嘴里山呼:“小皇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老夫子也跟着乐呵,在一旁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慢着,大家放手!我有话要说!”路乘风似乎有点不习惯如此高高在上的感觉,有点眩晕的大喊道。 众人乖乖听话,都齐刷刷放下手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路乘风重重的摔在地上。酒仙居三楼的木地板都被砸的猛然一颤,像是要塌掉了一般。 那掌柜的急匆匆地从一楼柜台里冲了上来,还以为是有人在砸场子,想拆了他这酒仙居呢? 众人不由地爆发出一片大笑来。 “安静!安静啊!我是真的有话要说!”路乘风被砸的眼冒金星,两手扶着老腰,慢腾腾的、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像个老态龙钟的人被人卸去了拐杖。 “嘘!大家都不要喧哗!”吴京墨帮忙噤声道。 “我路乘风今晚在此发出要约!各位公子,各位大人,天下英雄,各路好汉!谁若是为我寻得今晚那名女子,或者是提供真实、准确的线索,我路某人便为谁特赋诗一首,并亲自送到这位好心人的府上!”路乘风信誓旦旦地说道。 “小皇孙这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呐!”徐老夫子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路乘风,笑道。 “旷世才子,配绝色佳人!今晚我等真是三生有幸,亲眼见证这一出绝美爱情啊!”有人说道。 “看那女子衣着富贵,应当不是普通人家。” “这还用你说!肯定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呀!” “是大家闺秀的话,怎会允许其抛头露面?” “说的也是,可若非熟读诗书,怎有刚才那番见识?” “是哪家小姐?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你呢?” “我也从未见过。可否留意刚才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呢?” “我看像是往南边去了吧!” “对对对!就是往城南方向跑了!” 城南!我知道了!路乘风匆匆一个抱拳,一溜烟小跑,边跑边谢道,“我路乘风先谢过各位了!” 没几秒的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酒仙居下。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二章 皇城印象 路乘风在那京华城南来来回回转悠了一整个晚上。东方的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却仍是一无所获。他只好垂头丧气地空手回了京兆尹府。 “哟,这是谁呀,挂着双大眼袋子就回来了?莫不是被人打了两拳,正中双眼?”吴京墨打趣道。 “你这人,明知故问!”路乘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莫不是,一夜春宵?才憔悴如斯,憔悴如斯啊!”吴京墨摇头晃脑,笑道。 “哎,甭提了!连个人影都没找着!”路乘风蹲在地上,失望地把头深深埋入自己双膝之间。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乘风兄弟先别着急,等你今日入宫册封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京华,慢慢找来。只要那姑娘还在京城,还怕她到嘴的鸭子飞了不成?” “你才是鸭子!你全家都是鸭子!”路乘风正恼着有火没地儿发呢,便顺势骂道。 “咳、咳、咳!”只听有人在他身后大声咳嗽了几声。 “爹!你来了啊!” 不好!是京兆尹吴大人来了!小爷我难得放飞自我骂骂人,居然正好被骂之人就站在背后,给我逮了个正着!摔!路乘风忙起身,不好意思的见过了吴大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这曹操走路还没声儿!看样子以后不能随便骂人,谁让我戴上了皇孙这个名牌紧箍咒呢!以后啊,不高兴就只能腹诽咯! “微臣来请皇孙即刻启程,陛下在天启殿召见。冯公公他们刚才已为皇孙备好了入宫觐见的衣裳、饰物及车马。现正在您房中候着呢。”吴大人鞠躬见礼道。 路乘风便匆匆回房。果不其然,已有几个公公侍立在房中。两位公公正一左一右地架起他朝服的大袖笼子,想必已举了挺久了,一看他回来,登时眼前一亮,热情的招呼他过去更衣。 果然是宫中之人,手脚麻利,很快就给他换装梳洗完毕。 路乘风往那铜镜里一瞥,竟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的模样来了。 古人说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真是骗人的鬼话! 看铜镜里这锦罗玉衣、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姿飒爽之人,穿着纹龙绣凤、镶金嵌玉的大靖皇族朝服,头戴汉白玉冠,腰佩玉带,真已有了天之骄子的气派! 路乘风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那就即刻启程吧!不能让陛下久等了!” “起驾回宫!”那公公便提着把又尖又细的嗓子,大声传令道。 “公公,这皇宫好大啊!”虽然一直跟自己说要淡定,不能让人显得没见识。 但是,十五岁少年人的好奇心却怎么也按捺不住了,问道,“公公,为什么昨晚没有先去王府我爹那儿?反而借宿在京兆尹府上,今日一早就急急入宫了。我都还没见过我爹呢?” “小皇孙有所不知呐,冕王殿下的封地在西边儿长州。京华城内,虽说也建了冕王府邸,但由于冕王二十多年前就已成家,按照我大靖的规矩,除皇太子以外,其余皇子只要册封为王,成家之后,必须之藩,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封地,只有逢年过节或者陛下召见之时方能回京。” 那小公公甚是耐心的解答道。 “今儿个又不是逢年佳节!”那个为首的冯公公态度有点轻慢的说道,“皇孙想住冕王府邸也可以,只是你以后便知道了,那冕王府邸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皇孙昨晚又是大半夜叫人一顿好找,我们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才都住在京兆尹府上!” “没有逢年过节不得返京?那宣王呢?宣王怎么会尚在京中?我昨天还碰到他画舫夜游了呢?”路乘风对那冯姓公公的态度也挺不屑一顾的,转头悄声向他身旁那个俊俏的小公公问道。 “宣王殿下自是不同!宣王殿下生母乃当今皇后,身份何等贵重,比其他两位王爷地位又高出一截,都已经堪比……”那小公公说着说着,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语气吞吞吐吐的。 “咳、咳!”冯姓公公大声咳嗽了两声,指桑骂槐道,“宫里那些管不住自己舌头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小公公俊俏清秀的小脸蛋霎时间变得惨白,低头不语了。 “冯公公,还有多久才到呐?这五步一廊、十步一阁的,都经过多少座宫殿楼宇了,竟然还没到吗?”路乘风装作没听见,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问道。 “皇孙稍安勿躁,天启殿马上便到了!”那冯姓公公应声道。 片刻间,一座金銮大殿便映入眼帘,建在那百级玉阶的尽头,宫城内最高处。 想必建立之时,定是有高人寻龙定穴,有巧匠抱山势而建,气势雄伟,金碧辉煌!整个天启殿,就好似一条将欲腾飞的金龙! 那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便是金龙的金鳞金甲! 那大殿的四角高高翘起,直破天际,就像是金龙的四肢巨爪,锋芒毕露! 路乘风被深深地震撼到了!21世纪的他,曾看了多少精心录制的电视剧,都比不上这大靖国天启殿的无比雄奇! “皇孙请跟我来!”冯姓公公的声音打断了他神游太空的飘忽思绪。 路乘风便跟着他一路拾级而上。这汉白玉的台阶,路乘风认真地数了数,正好是九十九级。 古来素以九为尊,九乃最为阳刚之数,九十九则是阳气鼎盛的天子之数。而现代人恰恰不是这么想的,每逢情人节,总有人送九十九朵玫瑰,想来那些送礼讨好心上姑娘之人,都没好好读过《易经》吧! 没想到,穿越而来,在这些玄学、风水、信俗之事上,却与路乘风熟读的历朝历代没有差别。 路乘风一想到这儿,突然眼冒金光,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商机!改明儿我又流落街头,我就搬个小板凳,装成个瞎子,专给人算命去!虽然水平不是什么大师,但是,在这封建社会,肯定管饱! 想着想着,就已到了天启殿门前。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三章 金銮殿试 “宣路乘风觐见!” 那两扇精雕细琢、龙凤呈祥的紫金檀木大门随即洞开。 只见那金銮龙椅之上,靖帝丰颐重颌,神情肃穆,正襟危坐。 明黄色的龙袍满绣沧海腾龙。纹丝不动的皇冠珠帘之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时不时抬起眼皮来扫视四方。 虽已年过花甲,他斑白的两鬓和嘴角边深深的法令纹却好似帝国铭刻下的勋章,更显帝王气象、器宇不凡! 大殿之内,站满了头戴乌黑折纱巾帽的官员,以纵队排列。 从殿门口到龙椅阶下,分别着绿色、青色、绯色、紫色朝服。以龙椅为中心,各自分为两列:龙椅左侧之下,皆为文官,胸前朝服上分别绣的是白鹇、云雁、孔雀、锦鸡、仙鹤;龙椅右侧之下,皆为武将,胸前朝服上分别绣的是熊、虎、豹、狮子、麒麟。 所有大臣皆正装肃立、双手持笏。 “路乘风上前领旨!”靖帝身边侍立的公公将那手中拂尘一扬道。 “在下路乘风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路乘风跪下叩首,山呼道。 “免礼!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那皇冠上的珠帘稍稍动了一下。 路乘风又磕了一个响头,谢礼,抬头,起身。 “模样倒是俊俏清秀,不过长得像个女娃娃。”靖帝将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一挑,说道。 路乘风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右眉,半晌,竟不知如何应对,只呆呆的立在大殿正中,感受众人的目光像火烧、像利剑一般都投射到他身上。 哎,我今天又没用海飞丝,干嘛要感受这种做焦点的感觉。路乘风心里自嘲道。 “陛下,这孩子刚被召回,一朝得见天颜,定是被满心欢喜冲懵了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也算是情有可原。不如先行册封,留在京中,着人慢慢调教,学好我大靖诗书礼仪后,再行送往北端。” 是宣王殿下,不疾不徐地站出来帮路乘风解围来了。 “四弟啊,我看他这礼仪肯定是少不了要好好学的,不过诗书嘛,那就不必了吧。听闻此子昨夜在添香楼大杀四方,后又登我酒仙居道场拔得头筹,坊间都已经传开了。” 一个声音不阴不阳的说道,听起来也不知是褒是贬。 糟了!是他?是太子!路乘风下意识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拳头。 “老臣也略有耳闻。小皇孙昨晚好不威风!只是这一进京华,就直奔那勾栏瓦肆去了,还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人大打出手,实在有失皇家体面呐!陛下,此子是否能肩负天家重任,尚有待观察,微臣建议,延迟册封,先予留宫教学。” 一个站在最前排的紫袍文官振振有词说道。 路乘风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唐丞相了。自己昨夜把他儿子及他府上下人打的那叫一个落花流水!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怎样落井下石的馊主意在等着他呢? 况且还有太子在场帮腔,会不会像那些他看过的宫斗剧一样,动辄赏他个一丈红? 他想着,额头上竟然沁出了滴滴冷汗。 “禀陛下,禀太子殿下、宣王殿下,昨夜老臣恰好在酒仙居,亲眼目睹了小皇孙舌战群儒,实在是辩才飞扬、文思敏捷,并且卓有见地,是我大靖不可多得的人才呐!” 徐老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激动地替他辩解道。 “禀父皇,儿臣也认为,此子可堪大用!宜速速入册敕封!”宣王斩钉截铁地说道。 靖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宣王,又看了一眼太子,转而凝视着他,慢悠悠地说道: “你叫路乘风是吧?来,你可敢让我考上一考?若是考过了,你便可正式敕封入册!若是考不过,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待着去,此生不复为皇孙,也不得再入皇城半步!你敢吗?” 路乘风正面迎上靖帝那深不见底又如老鹰般锐利的眼神,挺直了腰板,脖子一梗,把脸高高昂起,道,“敢!考就考!不知陛下想考我什么?” “年轻人,好胆量!接朕三问!”靖帝轻轻将手一抬,在空中虚虚转了几转,问道,“第一问,言乎大国,战与非战,子择其何?” “人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是故二者兼而有之,方为大国之道!”路乘风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好!那我再问你,眼下吾国与北端,战与非战,孰可?”靖帝追问道。 众人心头一紧,事关当下朝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他可懂?就算他懂,在这金銮殿上,天子脚下,岂敢妄议?这答不好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只听少年不紧不慢地答道: “今攻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杀人多必数与万,寡必数与千。丧师多不可胜数,流民尽不可胜计。民居处之不安,食饭之不时,饥饱之不节。然则,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故止戈避战,求和安民,方为明君之上策!” 此番言毕,语惊四座!却见那少年悠然自得,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路乘风心想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啊,还好都在我从前背书的射程范围之内,于是,他又得意地将那右边眉毛一挑,一脸骄傲。 “好一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靖帝喝彩道,那皇冠上的珠帘晃啊晃啊,使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太分明,但想想也知道,应当是十分满意的,甚至有点喜出望外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既说该求和,那你可否愿意为了我大靖子民,前往北端议和,化干止戈?” “在下愿意!只要那北端国愿与我大靖缔结盟誓,不再兵戎相见,我路乘风哪怕粉身碎骨,又有何惧?”路乘风刷地一下跪倒在地,当仁不让地答道,满腔血勇喷薄而出! “嗯。”靖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愧是我天家男儿!大靖臣民!礼部尚书何之旭,准备册封典礼。给他挑个黄道吉日,尽早完礼!”言罢,便扬长而去。 “微臣遵旨!”礼部尚书何之旭跪安道。 “吾皇万岁万万岁!”又是一阵山呼。 路乘风生平第一次面圣,就在这山呼之中恍恍惚惚的过去了。皇帝怎么跟电视剧里看的都不一样啊?路乘风心想着,便也跟着跪安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四章 王府惊魂 晴空万里。九十九级汉白玉阶被明媚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每一寸都闪烁着皇家的贵气逼人。 “好贤侄,前途无量啊!”有人从那玉阶之上踏步前来。是宣王殿下。 “四皇叔过奖了!”路乘风谦然抱拳道。 “小皇孙,初来乍到就语惊四座,还真不像我大哥那性子!倒是像你四叔带出来的好徒弟啊!”太子从路乘风身边擦肩而过,斜斜地瞥了他一眼,还是那不阴不阳的语气。 “我怎么总觉有股酸黄瓜味儿,还是刚从泡菜坛子里捞出来的。”路乘风低声回呛道。 宣王闻言,笑的合不拢嘴,口中却嗔怪着,“乘风啊,休得无礼!那可是你二皇叔!别怪我没提醒你呀,得罪了太子殿下,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哟!” 路乘风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宣王便转身离去了。 “小皇孙!”是个沧桑的老者之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小皇孙以后还是隔岸观火为好,不要和任何人走得太近,以免扯入这皇家的纷纷扰扰。老夫言尽于此,先行告辞了。”是徐孟璋,徐大学士,也就是昨晚酒仙居的大儒,徐老夫子。 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太傅,天生的太子党?莫非徐大学士在替太子拉拢自己,生怕他一边倒去了宣王麾下? 人常说,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能让别人得到,是否应了此理?他来替太子做说客,挑拨我和四皇叔的关系? 可是,转念一想,徐老夫子作为文坛大儒、海内名流,受万千学生爱戴,也不像是这种做派的卑鄙小人呐?路乘风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闷着满脑子的问题准备出宫。 “哟!这不是我们小皇孙吗?瞧我这个瞎了狗眼的奴才,今儿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还请小皇孙见谅!以后小皇孙在宫里,若有用得着我冯咸福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啊!” 一个朱红色的身影扑棱一下就在他脚边跪下了,行了个好大的礼后,久久不肯起身,嘴里不停冒出一长串的奉承话。 路乘风定睛一看,是昨日那个为首接引的冯姓宫人。今天一早的傲慢无礼不知何时都统统不见了踪影,换了副低眉顺眼的殷勤面孔,就像唱川剧变脸似的。 “冯公公这是有何贵干?”路乘风冷冷地瞅着那人,问道,“公公若无他事,我便先行退下了。” “陛下派老奴来接您回府,近期您就安心在府上等着您的好消息就行咯!”冯公公那满脸横肉的脸上挤出了一堆假笑道。 路乘风看了不由心生厌恶。十五岁的少年还藏不住喜怒哀乐,冷漠的说道,“不必劳烦公公了,你去帮我把早上那个与我聊天的小太监找来,先借用我几天,改明儿等我入了册,我再去请求陛下和皇后娘娘!” 那冯姓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脸上却还堆着笑,道,“小皇孙能看上他是他的福分!我先行送您回府,一会儿便差人将他也送到冕王府来!” 听着倒是安排的挺周全!路乘风满意的点了点头。 宫里的马车仿佛也要比民间的快上许多,出了宫城西华门,再驶过两条大街,便到了冕王府邸。由于冕王常驻长州,此处亦位于京华之西,人们便称其为冕王西府。 冯公公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的把路乘风安全送达府邸后,又浩浩荡荡的打道回皇城了。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留下。 路乘风一个人在王府里逛荡着。只觉这冕王西府气派威严,布局规整,楼阁交错,工艺精良,可就是人烟稀少,老半天也没见个人影。 这一整座王府都被我承包了吗?虽然说冕王和王妃都长驻封地,但王府里总该多留点下人吧?冕王这一家子皇亲国戚的,难道还会这么抠门?宁愿省这么点银子也不多留几个洒扫之人,还有看家护院的? 路乘风沿着那条悠长悠长又无比静谧的回廊一直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步入了后院。 “是你吗?”一个声音幽幽的说道,一双枯瘦枯瘦皱巴巴的手不怎什么时候搭上了他的肩膀。 “谁!”路乘风猛的一回头!直直对上一张惨绿色的脸!犹如一丛惨烈的鬼火。 “鬼啊!来人啊!有鬼啊!救命啊!”路乘风吓的魂飞魄散,尖叫着一路狂奔! “别跑啊!”那张鬼脸说道,也紧追不舍地跟上前来。 “你别过来啊!救命啊!”路乘风只觉得两腿发软,恨自己在辟云谷的时候没有好好跟追风一起多学学轻功。小时候总被追风追上,这会儿,追他的可不是追风了,是厉鬼啊! 路乘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没见了那个鬼影,小爷我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是个什么鬼地方,还好意思叫王府!我看应该叫地府!” 他就地坐下,自言自语道,将脚上那双大靴脱下,用力扔开,自言自语地埋怨道,“当个古人也太累了吧!天天穿这么长这么重的靴子走路!我想回21世纪!” “您的靴子……”只见眼皮子底下飘进了一袭红色的衣摆,已在他脚边蹲了下来。还是刚才那把声音,轻轻的,细细的。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我之间,既无仇也无怨,为什么要缠上我啊?”路乘风大脚一踢,将那红衣身影踢翻在地,顾不得穿鞋,又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狂跑起来。 穿红衣的在电影里一般都是厉鬼吧?是不是来找替身啊!天哪!我太难了!路乘风一边狂奔,一边在心里把各路菩萨的法号都背了个遍。 “皇孙!”那个红色身影竟出现在了前面的拐角处,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眼里满是哀怨的看向他,口中还喃喃叫着,“皇孙,是我呀,皇孙!” 居然还知道我的身份!看样子我路乘风今日是难逃一劫了!真是天妒英才,英雄气短啊!可怜我路乘风年方十五,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一展抱负啊!皇孙册封之礼,我怕是等不到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五章 夜宴诡事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速速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十五岁的路乘风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紧张的快没法呼吸,但一想到自己是个21世纪的无神论者,便放下心来,定了定神,厉声呵斥道。 “皇孙殿下,我是牛三宝啊,就是早上送您进宫的那个小公公,您还记得我吗?” “是你呀!这大晚上的,你在这装神弄鬼的,吓唬谁呢!” “不是皇孙您让我来王府伺候的吗?” “来就来!干嘛这副装扮!” “刚才你一见我就跑了,我也不知究竟为何。难道我长得就这么不堪入目吗?”那小太监委屈巴巴的说道。 晚风将湖畔回廊边的柳枝吹起,轻轻拂过路乘风的脸颊。 路乘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罪魁祸首竟是这绿树浓荫!月光透过浓密的柳条洒了下来,这个角度,再加上这汪湖水,一起映射到人的脸上,竟变成了绿光!” “可是你为什么披头散发的,还满脸是血?我不把你当成鬼才怪呢?还好小爷我手下留情,不然以我这么高强的武艺,说不定你这小命就断送在今日了!还不快快谢过小爷我!” 路乘风忙不迭又自吹自擂道。 “奴才牛三宝谢过皇孙殿下。”小公公恭恭敬敬跪谢道。 “起身吧!三宝,我问你,这偌大一个王府,为何如此冷清?”路乘风环视四周,甚感诡异。 “这个,小人也不知从何说起呐。”三宝公公面露难色。 “不知皇孙殿下驾到,奴才有失远迎!”一个身着朱红色管事太监服的中年男子神色匆匆地赶来,身后跟着一大帮宫人装扮的男男女女,乌泱乌泱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 谁说没人!路乘风惊讶道,“你是王府管家吗?你们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为何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呢?” “回禀殿下,奴才正是西府管家金不换,接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那金管家说完,脸色一沉,便将那朱红的管事太监上衣一脱,大义凛然的倒像是廉颇负荆请罪来了,一垂首道,“此事都是我一人之过,还请殿下责罚!” “你先起来!只要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怎么回事,没人罚你!”路乘风真是被金管家那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晃花了眼,他连忙用手将眼前一遮,说道,“你先把衣服穿上再回话!赶紧的!” 金不换却仍是跪着,低头不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还要我帮你穿不成!牛三宝!你去给他穿上!”路乘风脸上已有愠怒之色。 话音一落,只见金管家手忙脚乱地把上衣一裹,又磕了个头,回道:“回禀皇孙殿下,奴才们刚才就在后院住所,未曾接到皇孙归府的通传,因此贻误了时辰,奴才该死!” “没有通传?这又是为何?”路乘风将手背过身去,望向牛三宝,眼神煞是犀利。 “回禀皇孙殿下,小的奉命前来,冯公公交代小的此后要好好跟着皇孙殿下,却未提及要先行通传,奴才还以为,之前送皇孙回府时已有人知会。总之,是奴才的失职!请殿下责罚!” 牛三宝霎那间吓得面如土色,跪下来不住的磕头。 “好了好了,都起来都起来!”路乘风甩了甩手,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还是不肯告诉我,这西府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否则以冕王之尊,就算是西府,也不可能这般冷清!” “殿下请勿动气!想必是宫中管事的贵人们不敢进府通传,奴婢们也实在是不敢出门呐!”一个小宫女低声啜泣道。 “殿下,据说去年冕王殿下返京述职,看上了这西府里一个宫女,一夜风流。后来被王妃知道了,竟将那丫头生生杖死府中!可怜那宫女,身死之时,竟已身怀六甲!一尸两命呐!自那之后,京中就传言这西府闹鬼!留守西府的下人们都说,这是那宫女死的太惨,母子俩回来索命来了!所以啊,一过日暮,府中无人敢出房门半步!” 牛三宝终于忍不住了,趴在路乘风耳边窃窃私语道。 “原来如此!”路乘风会意一笑道,“既是冤死之人,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只会找那害死他的人偿命,我看各位若不是心里有鬼的,都不必怕!给我拿酒来,择日不如撞日,为了庆祝我路乘风今日入住大吉,给我高高兴兴的摆上一桌,大家同庆!同庆哈!” “这……”那金管家犹犹豫豫的。 “我说办就去办!你!老金!去给我跑一趟,去京兆尹府上将京墨兄请来一叙。即刻便去!”路乘风指了指那金管家道。 “三宝!你带着其他人去备宴!今儿个可是我第一次开张,不能在京墨兄跟前丢了我冕王府的脸面!好酒好菜都给我上啊!”路乘风大手一挥,部署完毕! 众人皆领命退下,各自忙去。 路乘风得意地拍了拍手,像是要击落掌中的灰尘,然后,便四处转悠开了。 只见他东走走,西转转,一会儿在后院倚着门悠闲地吹着口哨,一会儿又到了后厨翻箱倒柜,时不时与后厨的下人们寒暄几句,顺便拈起一两块小糕点吃了起来。 西府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中仿佛都在默念着,不愧是皇孙!竟然一点都不受传言影响,一点都没有胆怯之色!定是有那天潢贵胄之气护身!有小皇孙坐镇,王府是否自此太平? 忙忙碌碌之间,美酒佳肴皆已上桌,宾客业已就座。 应这位新晋皇孙的要求,下人们难得可以上桌,与君同乐,一个个笑靥如花,推杯换盏。丝竹管弦之间,夹杂着热气腾腾的纯酿和羹汤,一片热火朝天、其乐融融之象。一时间,众人皆已将那闹鬼谣言忘到了九霄云外。 “呜呜呜,我死的好惨呐!我的孩儿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一声声凄厉之音传来,像是有女子在尖利地大声控诉,却又不似一般的哭泣哽咽之声,反而更像那梨园中的戏文唱腔,听着恍恍惚惚,还伴着阵阵呜咽幽怨的竹笛之声,仿佛魂魄真从冥间地底钻出来了。 又闹鬼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六章 解密立威 月黑风高。那女鬼一声尖啸,殿内所有的琴瑟之音顿时戛然而止,只余那幽幽的竹笛之声,声声泣血,夹在渐凉的晚风间,在殿内飘荡,更显诡异无比。 “是她!是田小圆!” “她回来了!她变成厉鬼回来索命了!” 很快,那女鬼的声音越飘越近,穿越过层层叠叠的茂密竹林,竟像擂动人心的响鼓一般,一声、又一声,直踩在众人的心坎上。 忽然,其声大如惊雷,怒道:“害人偿命!欺负过我的贱人,今天都休想跑!“ 众人闻声大惊,已有几个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惴惴不安地哭个不停。 下席间,一个女子缓缓站起身来,面色惨白,精神恍惚,已似疯魔。只见她长长的指甲已深深的抠入了自己左手掌心的肉中,渗出森森血意来。 突然,她抬起右手,拿起一只杯盏用力往殿后石柱上一砸,大声呵斥道,“田小圆!你有完没完?我承认,是我!那又怎样?田小圆,你不得好死!做鬼了还要缠着我不放!你!你这个狐狸精!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说完,那女子竟一头撞向那大石柱,额上鲜血直流,很快,便两腿一蹬,撒手人寰。 “出来吧!我知道你是谁!”路乘风若无其事地朝那石柱之后瞅了一眼,像是早就洞穿天机一般。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都瞪大了双眼。有几个宫女仍然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以手掩面,不敢直视,生怕那石柱之后真蹦出一个厉鬼来,下一个就了结了她们的小命! “出来吧!我知道你不是田小圆!”路乘风厉声喝道。 只见那只大石柱后,慢慢的挪出来一只绣花鞋小脚,接着,是一袭白色的裙摆,那人的面孔,却仍在遮遮掩掩之间,看不清楚。 “你可是之前与我抢白的那个宫人?你叫什么名字?”路乘风往她的方向大步跨去,一把抓住了那人手腕,问道。 “皇孙殿下怎知是我?”那个宫人哀戚的眼神望向他,只一瞬间,已是泪水涟涟。 “是小蝶!”有人惊呼道。 “怎么会是她?难道最近都是她在装鬼吓唬人?” “就是她了!素日里,也就她与那狐媚子要好的很!更何况她们俩本就同住一间!” “吓死我了!我就说,怎么每天晚上都听见她们房中有鬼哭狼嚎的吓人声响!” “我上次问她,她还说谎!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刚才缩成一团的几个宫女此时又恢复了生气,已经撩起袖子耍起威风,欲上前掌嘴。 “住手!”路乘风横眉冷对,挺身挡下那些正要落下的巴掌。 “奴婢该死!”那几个宫女齐刷刷地跪下来,如花美貌此时看起来却分外狰狞丑陋。为首的那个宫女竟紧紧的抱上他的大腿,那目含秋水,哭起来也算是楚楚动人。 “皇孙殿下,就是她们,害死了小圆!请殿下明察!”躲在路乘风身后的小蝶跳了出来,悲愤地揪住那为首的女子不放。 一个看上去如此弱不禁风的女子,也不知忽然哪来的勇气。那女子一个耳光重重扇来,其他几个宫女也纷纷挤上前去拉偏架。 “这是压根不把我路乘风放在眼里了?既然都这么爱动手,那就都打发去做浣衣洗夜壶的粗使丫头!“路乘风怒目一瞪,将那美艳宫女一把甩开。 “皇孙可不能这么无情!我们几个虽没名分,但好歹是跟了王爷多年的老人了!也算是,也算是皇孙的庶母!”那带头宫女见美人计不奏效,又换了伎俩,倚老卖老起来。 路乘风越发觉得不堪入耳,什么庶母!他气的将脚一跺,大骂道,“贱婢!再敢大言不惭!小爷我马上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我是王妃的人!看你怎敢动我!”那女子又辩解道。 “你们几个,作恶多端还不知悔改!竟还拿王妃压我来了!”路乘风更加怒不可遏,拍了拍玉案,大声吩咐道,“来人,将这个大言不惭的妇人,杖二十后赶出王府!其余几个跟着闹事的,都贬为低等粗使丫头!” 那宫女被拖走之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威胁道,“路乘风,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路乘风定然往那殿首玉椅上一坐,环顾四下,正色道,“王爷和王妃目前不在府中,这冕王府现在由我做主!谁要是不服气的,尽管说出来!想走的尽管走,我不勉强,留下来的,以后就要好好做人,都给我警醒着点!” 四下无声。众人跪倒一片,大气都不敢出。 “乘风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早就知情,特意设下此局?”轮到吴京墨这个客人懵圈了。 路乘风诡秘一笑道,“只是,恐怕还有一个人,现在还没露面!你说是吧,小蝶?” 小蝶一声不吭,便慌慌张张的跑了。 少顷,她带来了一个朱衣宫人。一抬头,竟是管家金不换! “金管家,小蝶,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王府中装神弄鬼,你们可知罪?”路乘风将手中玉杯一摔,威风逼人。 小蝶身子都跟着一抖,立地扑倒,大哭了起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们,实在是情有可原!小圆她死的冤呐!” 那金不换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眼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小蝶,慢悠悠的说,“要杀要剐随便!反正小圆已经不在了,金某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眷恋的了。”语气中竟是无比的孤寂和苍凉。 “禀皇孙殿下,小圆她冤呐!王爷那日从宫宴回来,本已喝多了酒,回府便找他那些个老相好的,就是刚才那几个贱人!谁知她们知道此次王妃也有随行,自己不敢侍寝也就算了!竟将小圆迷晕了送去!可怜小圆,毁了清白不说,还怀上了王爷的孽种!这几个杀千刀的!平日里就欺负小圆,嫉妒小圆天生美貌。这次,竟然落井下石,偷偷去找王妃告了密!害的她好惨呐!她是生生被人打死的!一尸两命啊!” 小蝶将该事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到悲痛处,竟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我的小圆,我的小圆呐!”金管家悲恸不已,竟数次以头抢地,额头上磕出了深深的血痕。 “所以你们就想出此计来,装神弄鬼,惩罚她们?“路乘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通体翠绿的竹笛,不停的转动着,眼中却是满满的悲悯。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一个奴才,不算是个男人,只有小圆,她从未像有些人一样,因为我是管家就撩动我,以讨好一个在王爷跟前现眼的机会,最后又将我弃如敝履。她天真善良,以诚待我。是我金不换没用!我保不住她,只能用这种方式为她报仇雪恨!”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个招数,叫小蝶装鬼,你来吹笛,互相配合?”沉默良久的吴京墨也开了腔。 “我还给她们的饭菜里下慢性致幻毒药,逼疯那些臭娘们!”金管家那带血的额头上已是青筋暴起,仇恨的目光中杀气肆虐。 “哎,都是苦命人!乘风,我看,这事就这样算了吧!想必他们已知错了!”吴京墨竟然涕下沾襟,无比动情的劝说道,旋即,又一发问,“可你又是如何识破的呢?” 路乘风转动着手中的竹笛,笑而不语。 “殿下方才可是故意将我差去京兆尹府?”金不换似乎发现了什么,抬头问道。 “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在问话时疑心于你。后来,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晚宴,而小蝶姑娘却偷偷溜去了后院。我又在你这屋里,摸出数支竹笛,还有,一只绣着鸳鸯的荷包,以及与一田姓之人往来书信若干。” “原来如此!金某甘拜下风!谢过皇孙,替小圆讨回公道!”金不换一个抱拳,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西府一干人等皆心悦臣服。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七章 南施芳踪 京华城南,两个贵族子弟模样的年轻男子,在人流中煞是醒目。 两人中更显贵气、身环玉带的英姿少年此刻却无半点少年儿郎的意气风发之态,只见他一路张望个不停。擦肩而过的路人,都能听见他的唉声叹气。 “京墨兄啊!你不是说你在皇城根脚下长大,对京华城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吗?不是说连过街老鼠你都认识是哪条街上的?怎么我们都转悠这么老半天了,人还是没找到啊?” 路乘风一屁股往路边茶摊上一坐,望天兴叹道。 “兴许,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吴京墨打趣道,顺便还吟上了一段路乘风的成名佳句。 “哎!莫不成真是那天女下凡?左思右想,竟无半点头绪!”路乘风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酒仙居一别,她就好似魂魄已随那女子去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成灾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妙啊!乘风兄弟害了相思病后,真是佳句频出啊!”吴京墨打趣道,眼睛里却满是星星。搁21世纪,他应该能当路乘风的粉丝团团长了! “言归正传!听你说,这城南一带,最繁华的地方叫做南施街?”路乘风习惯性的摸了摸右边眉毛,一脸惆怅。 “对!可是京华城中的世家子弟、官宦人家,大多集中在东西两部呐。西城是王公贵族、世家云集之地,东市十坊则是朝中新贵青睐之处。倒是没听过哪家大户住在城南的?南施街一带,行商坐贾倒是不少!” 吴京墨斩钉截铁的说。 此言一出,路乘风两眼放光,无比期待的望向吴京墨,问道,“京墨兄,那南施街可否有什么富贵人家,乃出身商贾大户?” “你这么一说,南施街那片倒有不少。你的意思是,那女子是商人之女?我看她气质清丽脱俗,超凡出尘,断不像商人子弟!”吴京墨断言道。 “非也非也!京墨兄这可是对商人子弟抱有偏见呀!并不是所有的商人子弟都从小染就一身铜臭味。商人也可以有学富五车之才,也可以有报效国家之志嘛!京墨兄可还记得那天酒仙居的辩题是什么?” 路乘风眼中灵光一动,瞬间感觉已是成竹在胸。 “那天论道之题,好像是,放开商贾限行令,妥否?”吴京墨回忆起来,恍然大悟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叫道,“你是说那女子就是代表商贾人家,特意为了这个辩题前来论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否则,京墨兄在京中久矣,可曾在酒仙居见过这名女子?那日在场的其他士人、子弟,看他们的样子,也都是第一次见那女子。再者,官宦人家的小姐断不允许如此抛头露面。但若是商人子弟,兴许并未如此严格。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不就是为了谋生,大美女也可行抛头露面之事?” 路乘风推测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乘风小兄弟言之有理!只是,卓文君是谁?我为何没听过这位美人的名讳?”吴京墨这书呆子又开始认真的考据起来。 “没什么,就一美女!不过,我想,应该也美不过那个她吧!”路乘风说着,又痴痴地笑了起来,“走,带我去南施街!” 话说这南施街,五步一街,十步一坊,商家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当真是人间烟火,世间美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位公子,我瞧您这红光满面,星目之间红鸾已动啊,我看公子最近是要走桃花运了!要不要进来算个卦?包看包准!”一位吹着八字胡的算命先生笑眯眯地望着路乘风说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小爷我最近红鸾星动,不仅有桃花,还是仙女下凡,来寻我来了!不用你算,小爷我也知道此乃天赐良缘呐!”路乘风调皮地朝那算命先生挑了下眉,调侃道。 “二位爷!要不要进来看看小店的胭脂水粉呐?小店这胭脂水粉呀,可是京华城中最好的!要熏州的桃花妆还是西域的胡儿香?要北端的豪侠风还是南离的巫女泪?小店这是应有尽有啊,保管一定有公子心上人喜爱的款儿!” 那胭脂铺的店小二都跑出门来,热情的拉着路乘风的手,舌灿莲花,堪称大靖版“李佳琦”。 路乘风不由地就跟他走进了铺子,没一盏茶的功夫,就掏出荷包来,将东西南北的胭脂、水粉、眉黛、口脂买了个遍!捏着空空如也的荷包,怀揣着一大堆他吃不了也用不上的东西出了铺子。 他终于明白21世纪那些看美妆直播不停买买买的剁手女孩们了。可是他的神仙姐姐在哪里?还没找到呢,让他和怀里这一堆礼物,何以适从?路乘风想着,又开始唉声叹气。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呢?”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小酒楼门口。朱红雕花的大木门上点着翠绿的荷花纹,让这家不大的酒楼显出了几分雅致。 二人早已饥肠辘辘,可惜路乘风的钱包空空如也,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吃白食。 “走吧!这顿算我的!”吴京墨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家一品阁的糕点在京华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就连陛下都夸赞他家的一品荷花酥不输宫中御膳呢!既然来了,你可是一定得尝尝鲜!” 两人说着说着便落了座。 “小二,先上一碟一品荷花酥!再来一个烧鹅,一斤牛肉,一壶好酒!” “不好意思,二位客官,今日小店的一品荷花酥已经没有了,二位不如点些别的,小店近日最近推出的桂花糖圆子也颇受欢迎呢!” “一块都没了吗?这么抢手!” “实在抱歉,刚才有位小姐,一口气将小店所有的一品荷花酥全买走了!要不客官还是试试桂花糖圆子吧,刚才那位小姐也有买呢,好多回头客都喜欢。” “哪家小姐?她往哪儿去了?”路乘风一听,直接从座上跳了起来,两手按在桌上,双目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店小二,急切的问道。 “出了店门右拐走了。”小二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路乘风闻言,立马杀了出去。 只见一抹淡紫色的影子已飘过了街尾巷角。 路乘风箭步流星,拼命地往那方向奔跑而去,到了那个拐角,却已早无伊人芳踪,空余淡淡的丁香花一般的幽香袭人。 这抹熟悉的幽香,不停地敲打着路乘风的心脏,直觉告诉他,这是她!一定是她!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八章 雪夜命案 七天了,路乘风每天都蹲守在她消失的巷子口,等成了一只南施街的石狮子。 一开始,他拉着街坊和路人不停地追问,生怕遗漏了任何有关她的一切,心头的烈火烧红了他的双眼,状若疯魔。 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止不住地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见他衣着华贵、器宇不凡,虽然心里暗笑他又痴又傻的,却都摆了摆手就赶紧躲开了。 只有一个流浪的小乞丐,天天来与他搭话,闲扯上几句街巷之间的趣闻怪谈,以换取每日吃食。 可能是怕路乘风嫌弃他身上的脏臭味,小乞丐每次都离的远远的,一拿到他给的吃食便拔腿就跑了。路乘风好几次想叫住他,问问他要不要去冕王西府谋个洗碗之类的小差事,可每次都逮不住机会。 这小家伙是不知道啊,我路乘风十年前,同样也是一只盛世蝼蚁啊。如今看见这小家伙,就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不仅没有半点嫌弃,反而分外亲切,分外怜惜。 不知为何,今天这小乞丐竟然没有准时来找他?路乘风想着,更加觉得无聊至极。 年关将至,北风凛冽,天越来越冷了。 这南施街上各路来客却越来越多,采买置办年货的人流络绎不绝。 一天下来,路乘风左顾右盼,到了傍晚时分,已是头昏脑涨,闭上眼睛都像有许多小黑点在不断的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思忖之间,几滴冰凉的液体轻轻落在他的额角,好似美人垂泪,晶莹沁润。 莫非是她?街头久别重逢,竟和他一样情难自已? 路乘风激动的睁开了双眼,却见漫天飞雪,飘落的六角雪花瓣儿碎碎坠坠,雪白剔透如落英缤纷。 开始下雪了!路乘风的心蓦然一沉,记忆倏尔回到了十年前的守阳城,那个他差点没命的寒冷冬夜。 不知小乞丐安好否?都还没有问他在哪里安家,不知他可有地方避寒?可千万不要冻死才好。路乘风想着,起身走向小乞丐常来的小巷。 还没踱出几步,在这个昏暗逼仄的小巷子里,忽然有一只枯瘦无力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公子,救命!”那人求救的声音已是奄奄一息。 路乘风立马蹲下来,借着还没暗透的天光一看,是那个小乞丐!他是真的要被冻死了吗?路乘风赶忙将那孩子一把抱起,急匆匆地跑向一品阁。 “小二!快拿一壶热酒,给这孩子暖暖身!他快不行了!还有没有小火炉?都一并取来!”路乘风边喊着边跑进一品阁大门。 “好多血!杀人了!”一个妇人的尖叫声快刺破他的耳膜。 路乘风定睛一看!那小乞丐身下正不断有鲜血涌出,随着他们的轨迹,洒了一路。 “快!谁帮我去叫大夫!去最近的医馆!事后我路某定有重谢!” 路乘风急啸道,脱下自己的大裘紧紧包裹住那个孩子,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是背后中刀了!他连忙从自己袍上撕下一截,轻轻地堵住伤口。 “杀人了!救命啊!”只见门外一人狂奔,像是遭遇歹人追杀,嘴里不停地嚷着“救命”! 路乘风将那孩子交给店小二,一个跃身,夺门而出,急急忙忙追上了那狂奔之徒,问道,“何事慌张?” “好汉救命啊!那边!有人死了!我看见!死了好多人!”那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陡然刹住脚后,差点被脚下踩着的雪水滑倒,惊魂未定。 “在哪里?我先去看看,你速去报官。”路乘风见他语无伦次的,便径直朝他手指的方向去了。 走过刚才那条悠长悠长又漆黑逼仄的曲巷,竟是一座深宅大院的后门。 隔着一堵厚厚的门墙,路乘风隐隐闻见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一种不祥的预感闪现心头。路乘风警惕的将门重重一推,只听见门闩在里面哐当哐当振振作响。这门是从里面被人锁上了! 雪还在下着,这会儿已经有如鹅毛,纷纷扬扬,带来阵阵寒意。 路乘风现在手无寸铁,只好用最原始的土办法,将身躯重重撞向那道门。撞了半天,那厚重的实木小门却丝毫未动。 路乘风只恨自己从小没跟着师父好好学习心法和轻功,否则这扇小门哪里拦得住他!若他此刻已内力深厚如二师姐,一掌劈开就是!或者轻功了得如追风,早就飞檐上瓦翻墙进去了! 踌躇之际,有达达的马蹄声密集如雨,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洪钟般震耳欲聋,“何人在那鬼鬼祟祟的!你已经被包围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京墨兄!是我!路乘风!” 那马蹄声便如骤雨初歇,都在另一端巷子口打住了。一大队人马涌入,手中举着的火把忽然将那漆黑悠长的小巷映照的亮如白昼。 “乘风兄弟,没想到是你派人报的口信。这是什么情况?”吴京墨短短的寒暄了一番之后,便直入正题,问道。 “你有没有闻见杀戮的气味?”路乘风往那小门斜斜一个示意道。 “来人!给我将这小门劈了!”吴京墨一声令下。 “是!”一个府兵应声而出,干脆利落的拔出军刀,塞进狭长的门缝里,手起刀落,“蹭”的一下,门闩落地,小门洞开。 大队人马还没来得急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熏得人作呕。 “不好!”路乘风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进了门。 “你先别去!小心着点!”吴京墨原本刹住了脚步,此刻便也只得跟着路乘风的后面,小心翼翼的挪了进去。一众府兵立马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路乘风早已跑远了,手中虽无剑,心却还是那颗热血的江湖儿女心。跑着跑着,他头上突然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重重的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他本能的用手拨开,却像触电一样又收了回来! 是人的脚!冰凉冰凉,已经僵硬了,在这雪夜之中,被这烈烈的北风一吹,像个冰块做成的钟摆似的,一下、一下,在风中左摇右晃。 路乘风慢慢的抬头看去,是个悬在梁上的女尸!看那衣着打扮,应该是这户人家的丫鬟。 “你们快看!”他左手一指那具女尸,回头向吴京墨的方向喊道。 府兵们集结而来,却都在他几尺之外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有人在瑟瑟发抖,有人开始哭爹喊娘,有人扑通跪下大念菩萨法号。 “怎么了这是?”一步三回头的吴京墨终于到了。他扒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府兵,刚一探头,便吓的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立马又缩了回去,颤颤巍巍道,“乘风兄弟,你可千万别回头!”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二十九章 江氏灭门 “这是为何?”路乘风说着,便回顾身后。 只见这大宅中,回廊之上,花厅之内,密密麻麻悬挂着数十具死尸!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装束各不相同,年龄身份各异,却都死状奇惨,七窍流血! 那数十具死尸在暗夜里随着北风摇摆不定,传来一股股死亡的腥臭之气!其间,不断有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淌入这宅内的暗渠之中,混着纷然飘落的白雪所融化的雪水,汇聚成了一道血红血红的小溪。 这府内,竟像刚下过一场骇人的血雨! 路乘风刚才只觉得这大宅里黑影重重,煞是森人,这会儿这大宅被一束束火把映照的明光铮亮,方才看清了身后这般恐怖景象!哪怕浸染江湖多年,他也觉得脊骨背后一阵阵的透心凉。 吴京墨一介读书郎,更是从未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画面。此刻,他被这腥风血雨一惊吓,只觉得小腿肚子发软,不顾满地潮湿,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目瞪口呆,大脑已经不听使唤。 路乘风只好替他指挥起来: “前排都去清点死尸人数!第二排速去每个房中摸查,看看这府中还有无活口!第三排,去看看四周有无可疑之人!你!速回京兆尹府上传信!最后几个,将京墨兄带至门外,照顾好他!所有人等,速速行动!一完成任务,即刻到这花厅来,找我复命!” 路乘风说着,府兵们已各自分好工,四散行动开了。想来这京兆尹吴大人平日里必是管教极严,难怪在京中素来口碑良好! 不一会儿,领命于府内的三排府兵便整整齐齐地队列在花厅之内,逐一汇报道来: “报告!经过清点确认,一共三十二具悬尸,其中十一具男尸,二十一具女尸,还包括,一男一女两个孩童!” 那报告的府兵面色已从恐惧转为悲愤,双手握成了铁拳,愤然道,“也不知是哪个歹徒,简直是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竟连小儿都不放过!” “报告!已将这宅内尽数摸查完毕,未发现一个活口!大人,这是小的找到的家谱和仆人名录,这江宅的男女老少,一共三十二口人,一个没落,都在这了!” 这名府兵不忍心地看了看花厅地面,咬紧了牙关,报道。 不大的花厅地面上,赫然排列着三十二具死尸,都是刚才被府兵从房梁上解下来的。经过一一试探鼻息,都已经命丧黄泉,无力回天了! “唉!作孽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踪迹?比如脚印?”路乘风拍了拍胸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叹息道。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从后门到花厅俱无积雪,兴许是刚才雪下的还不够大?” “我看那后门外脚印倒是挺多,都是我们刚才进来时留下的!” “我没有发现!” “我这也没有发现!” …… 府兵们一个个报告完毕了。 “这数十具死尸的血都还未淌干,应该是死了才不久。我刚才在后门外那条小巷子里遇见一个小乞丐,背后被人捅了一刀。后来又遇见一个大呼救命的男子,也是从这个方向狂奔而来。看样子,凶手就是从那后门逃之夭夭的!” “可是那后门明明被人锁的死死的,我们到了之后才用刀劈开的!”有府兵疑惑不解的反问道。 “说的对!你们有没有查过,这江府之内,一共有几扇门?有没有哪扇门是开着的?”路乘风追问道。 “禀报大人!江府东南西北一共四扇门,其中朝南的为江府大门,朝东还有一扇较大的侧门,朝北和朝西的则是仆从们走动用的小偏门。我们今天进来的那扇小门,就是朝北的偏门。小的们已经反复检查过了,四扇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这事也太蹊跷了!” 吴京墨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想必已经吐完好几回了,这会儿壮了壮胆,又进门来了,也想助他一臂之力,问道,“莫非是江湖大盗所为?杀完人之后以轻功翻墙逃走?你们有没查到,这江府之中可有财物丢失的?” “不对,若是江湖大盗,一般只是偷了财宝便三十六计走为上了,顶多是将撞见他行偷盗之事的人杀了灭口。毕竟此处是京城,一般的江湖大盗定不敢在此肆意妄为,何况京中达官贵人浩如繁星,比这江府富丽奢华的多了海了,他们何必找上这家犯案?” 路乘风不甚赞同吴京墨的劫财杀人之说,反驳道。 “那便是仇杀了!我也觉得更像仇杀!只是我真想不到,人心可以如此险恶,一夜之间三十二口人命啊!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才会这样杀戮!这样灭门啊!简直是禽兽不如!”吴京墨万分悲恸,狠狠跺了跺脚,说道。 “若是仇杀,会是何人所为?若是会飞檐走壁的江湖杀手,一般都有惯用的武器法宝傍身,大多数杀手往往擅长的是剑杀,追求的是一击即中!因为这是最迅速、最直接的杀人方式。并且,江湖杀手都要遵循江湖规矩,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伤及无辜旁人,否则便是坏了规矩,以后必将被天下仁人义士讨伐索命!” 路乘风一边思量,一边喃喃自语道。他已经来回踱了好几圈,还是全无头绪,于是便喝道,“你们去检查一下,这些尸体上还有没有其他的致命伤痕!” 经过新一轮对尸体的盘查,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三十二口尸体,都穿戴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除了七窍流血以外,并未见其他症状,只有脖子上存在轻微勒痕。 路乘风听完府兵的报告,又蹲在一具尸体边仔细查看了起来。 按照他前世常看的侦探推理,这具尸体脖间勒沟较浅,表皮有轻微擦伤,并未见舌头伸出体外,也未见颈骨有离断之伤,尸体的口耳鼻眼均存在不同程度的流血迹象,其血呈红中带紫,身体其他各部位未见明显的打斗或抵抗造成的损伤、痕迹。 因此,这些人都是被人毒死!毒死之后再伪装成上吊的模样,挂在房梁上! 路乘风向吴京墨等人说明了他的推断,大声呼吁道,“这些尸体还淌着血,并且尚未出现尸斑。凶手必定是一个时辰之内犯的案!城门已关,想必那凶徒此时就在这城内!插翅也难飞了!京墨兄,今天晚上,我们就来一个瓮中捉鳖!”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章 奇毒之草 “不知这些人所中何毒?”吴京墨皱着眉头问道。 “你们看这三十二具尸体,皆颈部僵硬,面目狰狞,身体抽搐后全都蜷缩成弯弓之形!想必是搐急断肠而死,过程极其痛苦!因此才四肢痉挛成一团,被人挂在同样高度的房梁上,形成了如此大大小小、高低错落之惨象!哪怕是解下他们放倒在地,这些僵硬的尸体也无法平复至常态!” 路乘风已将牙关咬地咯咯作响道。 “乘风兄弟可知,这是什么天下奇毒?吴某自小随父断案,二十几年来,已见过成百上千桩投毒害命的大小案件,俱是七窍流血的暴毙,却从未见过哪种奇毒能令人死的如此痛苦不堪呐!” “是马钱子!”路乘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捏有一小截枯枝。 “可这枯枝,看上去与寻常的残枝败叶并无异样啊!”府兵困惑道。 “乘风兄弟说的可是马前草?在下自认也是博览群书的,却只听说过马前草,从没听说过马钱子一物。”吴京墨也跟着困惑不解道。 “没错,正是因为它看上去与寻常的残枝败叶并无二致,才得以掩人耳目,竟连你们这些官兵都未发现个中蹊跷!”路乘风将那截枯枝高高的举过了头顶,昂首顿步道,“京墨兄正解!大家看仔细了,这,正是毒草,马前草!这马前草的名字,取得就是马前吃完马后死之意!” “据我所知,马前草是一种治疗面瘫、四肢瘫痪有奇效的名贵药材,虽然存在一定的毒性,但若按照名医良嘱之方,应该可以减轻其毒副作用。并且,我大靖向来对各种具有毒性的中草药材管控甚严,每一经手必须登记在册后,方可流通!哪怕在京华皇城,这马前草也是个稀罕之物。据我所知,只有少数几个财力雄厚、专卖奇珍异草的药铺方才有售!数量还相当有限!因此,京城中,一株马前草已不下万钱!” 吴京墨努力回想他曾翻看过的医书,娓娓道来。 “这么值钱!拿来杀人了多可惜啊!真是暴殄天物啊!”有府兵感叹道。 “我就不明白了,治病救人用的草药怎么就成了杀人凶器呢?” “嗨!这还不如当奇珍异草给卖了去!拿了钱好好过安生日子!” “就是啊!他可怎么舍得!我等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值钱的宝贝!” 几个府兵附和道。 “三十二条人命啊!他手上得有多少这玩意儿?”有一个府兵发问道。 话音一落地,众人便感觉不寒而栗! “对啊!既然大人都说了,这马前草如此珍稀罕见,官家也管控的十分严格,那他又是上哪弄了这么多?”又一府兵追问道。 “大人,小的们是否应当先行盘查京中各家药材铺?”府兵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鞠躬,问道。 吴京墨点了点头,表示默许。府兵们正欲先行,却听路乘风开了腔。 “在大靖,这马前草是个稀罕之物,所以各位并不熟悉。而南离巫族之地,这草可是遍地都是!那里的人们,都管这马前草叫做马钱子,因为它所结之籽,才是剧毒之所在!大靖这些作为药用的马前草,必定是提前去除了果实草籽的。” 路乘风定了定神,又继续说道: “我儿时曾在守阳城流浪,也曾因为饿极了,差点去采摘马前草结出的果实用来果腹。那些果实,大的如小李子,小的如青豌豆,扁圆扁圆的,像一个个青绿色的小纽扣,隐在绿叶丛中,煞是诱人!幸好我还未来得及采食之前,就为人所救!后来我才知道,若我当时只要咬上小小的一口,必定当场殒命!” 突然间,吴京墨如获大赦一般,惊喜地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我曾在一本关于南离国的史料中看到,十年前守阳城大战,南离国曾用马前草制造毒气,熏死我大靖官兵数万人!这才引发了后面的守阳屠城!” 路乘风听罢,心头一阵刺痛。 那一年,他还小,只知道当时的守阳城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后,饥寒交迫,横死街头!被师父捡回辟云谷后,便犹如在世外桃源中,与世隔绝了,不知家乡后来的境况竟是如此惨烈! “忘了乘风兄弟的家乡就是守阳城,怪不得一眼就辨认出了马前草!在下佩服!佩服!”吴京墨煞有介事的向路乘风作了一个揖,谢道。 却见路乘风此刻脸色煞白,两眼失神,深深地弓下了脊梁,以手扶额,像是在深思些什么。 “乘风兄弟,我这就派人去盘查近期有无南离人进京!”吴京墨随即下令,“即刻行动!全城搜捕南离人!宁可错拿一个,也不可使凶徒落网!” “慢着!”路乘风大喝一声,心里暗暗恨自己,这么多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又要下令缉捕全城的南离同胞,岂不是太过草率无情? “乘风兄弟,我知道你出生在守阳城,算得上半个南离人,因此同命相连,心生怜悯。只是,法不容情!不管是南离人还是京华人,只要是疑凶,我定要将他逮来一问究竟!” “还请京墨兄妥善处理,不要一见到南离人就如临大敌。当今南离早已归顺我大靖,天下臣民本一家!我虽出生在守阳城,却也是大靖国的皇孙!试问那些从南离来到京华,早已定居多年的平凡百姓,他们何罪之有?”路乘风据理力争道。 “京墨明白!还请乘风兄弟放心!”吴京墨朝路乘风重重地一个颔首。 “等等!京墨兄,既然大义当前,刚才说的那些药材铺,也请一一盘查清楚。对了,还有太医院,也不可遗漏!凡是可能接触马前草的人,请京墨兄都一视同仁!若没有嫌疑的,不管是京华人还是南离人,还请京墨兄高抬贵手,速速放人!在下路乘风先替天下子民,谢过京墨兄!” 路乘风深深地弯下了腰,向吴京墨鞠了一躬,以礼拜托道。 吴京墨也一个鞠躬回礼,然后便将手高高一抬,发号施令道,“你们几个留下!听从皇孙殿下的吩咐!看看他还有什么需要!其余人等,皆跟我一同!即刻动身!” 说罢,他便踏出了那道小门,飞身上马,带着一众人马,呼啸而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一章 七绝传说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院外,一户户人家已升起了炊烟,飘出缕缕饭菜的香甜可口之气。一扇扇陆续被点亮的窗户,像是都在庆祝新年之前的这场雪。 寻常人家锅碗瓢盆的协奏曲,最是知道这人间烟火味。此刻,它们砰砰作响的,就像是在唱着,这场雪,来的这么恰逢其时,好一个瑞雪兆丰年啊! 府兵们刚才一阵忙活,现在都已经饥肠辘辘了,肚子一阵接一阵的叫了起来。 “你去一品阁给大伙都买点吃食来!那儿有个受了重伤的小乞丐,很可能也是被同一个凶徒所伤!你去看看他怎么样了,有无大碍?若是他清醒过来,立刻来报我!” 路乘风从怀里掏出一个元宝,递给身旁侍立的那个府兵,说道。 “你则是速去请仵作前来!”路乘风又命令另一个府兵去跑腿。 “剩下几个人,打好火把,跟我一起在这江宅内,仔仔细细地再行勘查一遍!”路乘风神色果决,掷地有声的下令道。 那几个府兵应了声,此时却有点瑟缩不前了。 这江宅之内,三十二具死尸仍然横陈于花厅,腥风血雨的印象实在令人难以磨灭。刚才要不是凭着人多势众,他们的胆气才够壮。这会儿大队人马一撤,剩下几个人真是如堕冰窟了,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与院外其他人家的热闹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唯有天上的雪倒是下的热闹,不一会儿的功夫,已在地上堆积了好几寸厚。阵阵北风刮来,如同利刃削过人的脸庞,吹的人吃痛。阵阵寒意直往人脖子里头钻,爬上留守下来的每一个人的心房。 路乘风看着这皑皑大雪一片片覆盖上江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冷不丁从鼻子里哼出一口白雾来,“下雪了!还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候啊!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几个府兵见他动身,便不敢怠慢了,都跟上前来,高举起火把,为他照亮前路。路乘风顺手拿过来一个火把,自己举了起来,脚底压着的积雪已咯吱作响。他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一开始来的那扇小门挪去。 “皇孙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刚才您说,不是那飞檐走壁的江湖杀手,也不是大盗飞贼,那还有谁,能有如此了得的身手,杀人灭口以后能从这三丈高墙之内逃脱?” “倘若不是翻墙而出,江宅四扇门都已从里面锁死,还有什么方法能脱身?莫非是传说中的穿墙遁地术?” “什么穿墙遁地!都是些骗人的鬼把戏!若真如此高明,我打小就会挖地洞了,岂不是这些高人的祖师爷?” 此案太过诡异,还不等路乘风发话,府兵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讨论开了。有些府兵不愧是身经百案了,有些言辞甚是在理。 路乘风从北侧那扇小门开始走,整整将这座宅院来回走上了三遍,总算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布局。 这座江宅,是以大靖常见的三进深模式而建。 从朝南的正大门往里走,到仪门之间,是第一进院落,通常也被称之为外宅,设有大厅,是主人延接宾客之处。 第二进院落是从仪门到内仪门,设有花厅以及左右的暖阁,是主人起居之所,也是女主人延请女宾之地。 第三进院落就是从内仪门到后院,后院围了一个小小的水池,池中砌了小型的假山,还有些亭台楼阁,是供主人有雅兴时散步、赏玩之地。 后院还有一排耳房,就是府中家仆、婢女杂居劳作之处。 悬挂尸体的回廊正是后院通往内仪门花厅的通道! 路乘风惊到!这回廊上悬挂的婢女和家仆的尸体,在他们破门之时,可都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每隔几步便挂着一个,像是在给他们引路似的!直引向悬尸更多的花厅! 而那花厅正中,挂的应当便是江氏老爷的尸体! 这桩灭门惨案,应当是寻仇无疑了!路乘风一想,立马派人搜身江老爷的尸体,却一无所获。花厅墙上、地上,还有大院各面的白墙之上,均未留下任何血书等能指认凶手的线索。下手可谓快、准、狠! “莫非是七绝堂?”路乘风一拍脑袋瓜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七绝堂,乃当今武林之中几大名门之一,以擅长毒术闻名于世。七绝堂,乃传七绝之毒,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刚才自己怎么没有想起来,这七绝堂,在十年前,尚属南离国境之内啊! “殿下英明!七绝堂虽销声匿迹已久,但江湖传言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是呀!传说他们就是这样先毒杀再悬尸!我看也只有这七绝鬼堂才干得出来!” “没错!一定是他们!否则寻常之人怎能飞出这三丈高墙?” “南离国这些狗*娘养的巫族人!真是心狠手辣!” 府兵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已经认准了就是七绝堂的人犯的案,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启了国骂模式,仿佛忘了眼前这位尊贵的皇孙,说起来也算半个南离人。 不对!路乘风回想起来,小时候曾在辟云谷与那七绝堂主楚天阔有过一面之缘。 还记得那人看着颇为友善,不像是如此品行恶劣之人!楚天阔与师父齐名为天下四大高手。而被公认为天下四大高手的人,不仅要武艺超群,更要德行服众! “大家稍安勿躁,此案尚无定论!虽然做案手法与江湖传闻中的有所类似,但是不能排除其他人效仿嫁祸的可能!”路乘风满面愁容,摸了摸右边眉毛,说道。 “你们可曾听说过,七绝堂的人只杀贪赃枉法、作恶多端之人!每每做案,必定会在凶案现场留下七绝堂的鬼火徽章!事后必定在堂内受赏表功,七绝堂人人引以为傲!各位今日可有见到那鬼火徽章?”路乘风接着分析道。 众人纷纷摇头,“并未见到!” 别说他们了,路乘风亲自举着火把仔细寻寻觅觅了老半天,也确实没看到。 况且,七绝堂的人向来作案目标十分明确,为何牵连这一大家子?如果说家仆和婢女也有罪过的话,那么两个孩童总不可能也是江老爷的帮凶吧? 没想到,他路乘风刚来京华没几日,就碰上了这么大一桩灭门惨案!江府此案,看样子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是,路乘风还是想不明白,他学人家七绝堂的手法,为何偏偏只学一半呢?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二章 素纸鱼纹 路乘风在心中排除了七绝堂的嫌疑之后,更觉得此案疑点重重: 首先,这马钱子到底从何而来? 其次,奇毒在手,凶手是怎么下的毒? 再次,凶手如何确保全府上下一个都跑不掉? 然后,为何要伪装成七绝堂出手,将三十二具尸体都悬挂起来?还费了那么大劲,悬挂的如此具有规律? 最后,就是大家最困惑的问题,凶手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路乘风赶忙找到书房,寻了笔墨纸砚,想要将心中五大疑点用白纸黑字的记录了下来,以免乱了头绪。这样一来,剩下的就是,一个一个问题,各个击破了。 还未动笔,才发现他的手早已冻僵了!果然是数九寒天呐!他抬眼望了一下窗外的天空。 天色渐晚,夜幕已深。江府大院之内,早已银装素裹,成了此宗灭门惨案最好的伪装。 “你留下,其他人都去院内扫雪!”路乘风命令道。 不扫除这层白色的厚重外衣,怎么能看见其下掩盖的罪恶肮脏? 说罢,路乘风搓了搓手,将自己冻僵的手掌放在那油灯上烤了烤。 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太冷,他四肢都冻麻了,竟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那盏油灯。灯油尽数泼中那案上的白纸,火苗顺着泼洒的灯油迅速燃烧了起来!顷刻之间,便将那案上一叠厚厚的白纸焚烧殆尽! 说时迟,那时快,路乘风顺手将案边架上的一盆花一把砸向了那股火苗。不一会儿,那堆破碎的花盆瓦砾之下,便冒出一缕青烟。迅猛的火苗,就这么被泥土扑灭了。 只是,刚才在火苗蹿动之间,路乘风仿佛看见了什么诡异的花纹,在被点燃的白纸上凸显出来,可没待他看清楚,那纸就被猛火焚的干干净净。 “你刚才有没看见!那个纸!”路乘风问向身旁的府兵。 可惜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那府兵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路乘风只好搬开覆盖在上的碎花盆,再小心翼翼地将残花、碎砾和泥土一一拨开,细致入微地观察其中有无没烧完的碎纸片。却只找到一些黑色的粉末,应该是那叠纸焚毁之后的灰烬。 “你看看那书架上、橱子里、箱子内,还有没有刚才那样的白纸?”他提起了精神,变得警觉起来。 “禀报皇孙殿下,这儿还有一摞!”府兵果然从柜中翻出了同样大小、质地、厚薄的白纸若干。 路乘风随手抽出一张,将那白纸置于油灯上一烤。稍过几秒后,那白纸上便显现出了一种蓝色的波浪状符号。每两股波浪交叠却又不相合,就像是一把把蓝色的小叉纹于那纸的四角。这小叉之中,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圆点,倒是像一条合不上嘴巴的小鱼! “殿下,这好像是漕帮的暗号!”府兵接过去那纸,细细观察了一遍,拧着眉毛说道。 “漕帮!这么说,江氏一族是漕帮的人?漕帮的人马遍布天下,根基却在京华之中,与南离又有什么牵连呢?”路乘风觉得,这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来!我们俩一起,再搜查一遍这个书房!” 翻箱倒柜之后,路乘风已知晓江氏的背景身份。这江家老爷,表面上与西域、南离等地往来商贸,做的是茶马盐商的买卖,其实,暗地里,干的却是掘人祖坟、搜罗财宝古器的缺德事。 难怪这江家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茶马盐商,却能住得起如此深宅大院!还将那院墙砌的如此之高,必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在府内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那些从坟墓偷盗出的古玩宝物,都是通过漕帮对外交易!想必这鱼纹素纸,便是他与漕帮的交易暗号了! 路乘风认真翻查了江府的账簿,厚厚的几大沓账簿里,记录的成交金额累计达数十万金!只是,线索到了漕帮就断了! “我才刚回皇城,对这京华城中一切尚不熟悉。你告诉我,漕帮除了押送粮食,可还掌管其他事务?”路乘风此刻已是愁眉紧锁。 “回禀皇孙殿下,漕帮除了负责运粮以外,还负责押送官盐。想来因此与这江家搭上了线吧!”府兵认真答道。 “有可能!我再问你,还有没有涉及其他产业?比如,黑市!”路乘风锐利的眼神笃定地看向那府兵道。 “回禀皇孙殿下,那漕帮向来如此,何止是黑市啊!在这京华城中,只要是有利可图,他们都要横插上一杠子!这么多年来,他们仗着背后的大树,可捞了不少好处!我们京兆尹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做的不要太过分,不闹到天子面前就是!” 那府兵竟然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郑重其事的继续解释道。 “并非小人有意隐瞒!小人一介小兵,实在是不敢主动提及!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你说什么?漕帮背后的大树是何人?可否告知于我!”路乘风急切地问道。 “这个,小人不敢说……”那府兵不仅将头埋地更低了,还支支吾吾了起来。 “此时屋内只有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以放心说来与我听听。”路乘风蹲下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凑在那府兵耳边神秘地承诺道。 “小人只知,漕帮帮主马如龙与丞相之子唐伯恩来往甚密……”那府兵忐忑不安的轻声说道,眼珠子不住地转来转去,扫视四周,生怕被人偷听了去。 “你是说,那漕帮的靠山是丞相和太子!”路乘风大跌眼镜,惊然嚷道。 “我,我可没说!我什么都没说!”那个府兵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慌张张的跑出书房了。 算了吧,再去追问,估计他也什么都不敢说了! 府兵如此紧张惶恐的态度,路乘风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判断了。再结合之前添香楼一事,他与唐伯恩已交过手。看样子,太子和丞相操纵漕帮大肆敛财,放任其为非作歹,定是八九不离十!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三章 密室奇见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敲更人的声音响彻了一整条寂静的南施街。不知不觉,竟已是子夜时分。 路乘风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案上早已搁凉的吃食,却仍无半分胃口。也不知那小乞丐醒来了没有? 自古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今天晚上这触目惊心的灭门案,又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自己怕是下半夜也合不了眼了! 黑瓦白墙高数丈,东西南北府门合。真是好一桩密室杀人案啊! 此案不破,我路某人寝食难安!不如叫上那几个弟兄们,再到处转上一转?账簿中记载的大量财宝也还未找到,这江府宅内,会不会藏有什么密室、暗道之类的? 路乘风想着,也往书房之外踱去。 “报!积雪已清理完毕!请皇孙殿下审阅!”有人来报。 路乘风定睛一看,这冰天雪地里,那个府兵的脸上竟已汗如雨下,头上却凝结着无数的冰渣。 路乘风跟着他走进院内,大雪还未停息。只见那几个铲雪的府兵一边奋力地铲,老天爷一边加油地下着。府兵们一个个顶着满头冰渣挥汗如雨,真是冰火两重天! 因为他小皇孙的一声令下,这几个人足足干了两个时辰,才将积雪清理完毕!路乘风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道,“大家真是辛苦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那院子等露天之地迅速检视了一遍,可那地上还是什么踪迹都没有发现!没有地洞!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路乘风顿时觉得沮丧极了!白费了大家半个晚上的努力! 他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这几个人,已有人冻得脸色发青了,不禁泪目道,“你们快进屋去找几身干净衣服换上,我为你们去伙房熬点姜汤来暖暖身!” 话一落地,路乘风便不容分说地一个人直直跑向那后院伙房。 奇怪的是,那伙房之内,竟砌了大、中、小三个灶台! 大灶很好理解,肯定是江府一众下人吃大锅饭用的。 小灶也很好理解,应该是为主人专门准备的,不然也就没有“开小灶”这个词了! 那么中间这个呢? 路乘风狐疑地盯着中间那灶上的大锅看了半天。这口锅一看就很少用过,大锅内外都还亮堂着呢,一点锅灰都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路乘风将那大锅一把掀开。大锅滚落至一旁。 只见那锅下一尺余深之处,藏有一洞,洞口被人用木板盖着,木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血红色的“×”,还上了把锁。路乘风蹲下一看,那灶内添柴火的入口也被黄泥封的死死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灶! 果然不出我所料!路乘风大呼道,“来人啊!你们都过来!这儿有暗道!” 府兵们蜂拥而至。一人手持大刀,奋力一砍,那木板便断作两截,其中一块便深深坠入了这木板之后藏着的黑洞里,良久,竟无半点回音! 这果然是个深不见底的暗道! “小殿下,下面危险!待我等先行探路!”那名持刀的壮汉拿起手中的火把便跳了下去。 “壮士小心!”路乘风往洞口下喊道。其余府兵们忙急着往那洞中甩下麻绳。 半晌,也不见那壮汉爬出来。 “你怎么样?没事吧?这暗道通向何方?” 路乘风焦急地向那洞口张望,却觉得洞内有什么东西在熠熠生辉。 却听那人大喜过望,狂笑不止道,“兄弟们!我们发财了!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其他人便争先恐后的下了地洞。路乘风是最后一个。 “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我祖坟上一定是冒青烟了!” “大慈大悲菩萨保佑!” 有人狂喜地合不拢嘴,有人激动地一直飙泪,也有人跪在地上谢天谢地的祷告,还有人一言不发地疯狂往怀里塞财宝。 路乘风甫一落地,见了那地洞拐角之后的金山银山,也被结结实实地震撼到了! 那是硕大的几口红木箱子,大锁早已被众人用暴力砍开了,露出里面满满几大箱金银珠宝,闪耀出的光辉顿时让这幽深的地洞一扫黑暗! 路乘风这个小财迷顿时眼冒金光,喜上眉梢,暗暗得意道: 想我在2010年代点过了那么多钞票,都没今天这几箱宝贝来的痛快!好家伙!我可要发财了!我真是个自带宝藏外挂的SUPER BOY! 想着,他便往那金山银山上一扑,老天爷啊,就让我徜徉在这金银珠宝的海洋里吧! 却见最早下来的壮汉已经脱下身上的衣物,做成临时包袱,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包袱便被塞的满满的。而后,潇洒地将那包袱往身上一扛,将双手一拱,道,“好兄弟们,今日有福同享!我们天涯再会,来日方长!”随后,便攀上了那根麻绳。 可能是宝贝塞的太满太沉了,他已没了刚才下来时矫健的身姿,只能一步一蹒跚地慢慢往洞口挪去。 “你别走!”路乘风仰头朝他喊道。哎哟,都是雪花花的真金白银啊,路乘风心痛万分。 那壮汉却未理会他。不断有金银珠宝从他裤腿里、靴子上、袖笼中坠出,让路乘风看得瞠目结舌。 其余人也都效仿他,纷纷满载而归,爬了出去。 路乘风见阻止不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知道,那最后一名爬出的府兵,朝他一个鞠躬道谢后,竟将麻绳砍断了! 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也好,就让我躺在这金山银山里,与他们同在吧! 只是,真相尚未大白,也不知这地洞有何机关?又通向何处呢?路乘风只好一个人慢慢摸索着。 奇怪的是,这地洞里,除了几大箱金银珠宝,并无别的东西。路乘风仔细地敲击了地洞中每一块石砖,却没有弹出任何的机关。 这地洞,还真是石就是石,砖就是砖呐! 所以这并非暗道,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密室!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路乘风已闪瞎了眼。 突然灵光一现,这么多财宝下面,会否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样想着,他便徒手整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都快磨出血来,终于看见了一张泛黄的纸张! 那纸的半边,不知被何物浸染成了暗红色,看着像是已经有些年头了,薄薄脆脆的。路乘风将它轻轻的铺在地砖上,再小心翼翼地展开来。 那泛黄的纸上赫然画着一堆奇形怪状的符号!路乘风大惊失色!那些符号他无比熟悉的。是天天挂在他脖间那块黑色石头上的符号!一模一样!他绝不会看走眼! 小时候,他曾缠着师父一遍遍的问那个项链的来历,师父却总说,他也不知道,捡到他的时候就已戴在脖颈上了,还笑着打趣说,也许是老天爷的赏赐,天生自带的,证明他路乘风此生必定是个不凡之人! 想当年,冕王府派来寻他的亲卫,也是见了他这枚项链,才认定他就是冕王的私生子,大靖流落在外的亲皇孙! 可是,为何江府也有?莫非江府之人与他路乘风竟有关联?何况这符还被人压在这重重金山之下,仿佛见不得天日似的!路乘风想着,更觉得不寒而栗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四章 暗道何在 “乘风兄弟,你在哪?乘风兄弟……”是吴京墨的声音。 “皇孙殿下,能听见吗?皇孙殿下……” 一声声府兵的呼唤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将路乘风的思绪拉回到了眼前。 那些府兵走时,已将此前放下来的麻绳砍断了,唯恐他路乘风能爬出这个深洞,一举告发了他们!现在终于来了救兵了! “我在这儿!我在伙房!”路乘风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大吼道,一边趁四下无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张泛黄的纸张方方正正的叠好后,塞入怀中。 不拿白不拿,不如再挑挑还有啥值钱的?路乘风看了看箱中宝贝,挑了几颗最大的夜明珠,又塞了几个大大的金元宝到怀中。志得意满。 许多的脚步声杂乱地涌入了伙房,继续伴随着寻找他的呼叫声。 伙房没人?一干人等都面面相觑,警惕的眼神左右张望,唯恐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我在下面!在中间那个灶的下面!”路乘风不由地又大吼一声。 “下面!你怎么掉下去的?莫非有暗道?”洞口出现了一张咋咋呼呼的脸,是吴京墨没错了。 “下面没有暗道,是一个密室!你快给我放根麻绳下来,救我出去!”路乘风大声喊道。 好不容易脱离了那深不见底的地洞,路乘风坐着地上大喘了一口气,而后拍了拍吴京墨的肩膀,道,“京墨兄,这洞下面,有好几大箱金银珠宝,你快叫人慢慢拾掇上来啊!” 府兵们一听,个个眼冒精光!争着抢着要先下洞去一探究竟。 吴京墨嘴巴一咧,邪魅一笑,说道,“这凶案所涉之物可邪门的很啊!我谅大家也不敢拿来中饱私囊!下去给我都弄上来!都交给朝廷充公了!事后,皇上一定会重重有赏!” 说罢,他便亲眼盯着那些个府兵一个个下去又上来,不停地搬运起来。 路乘风见吴京墨那副一本正经的做派,想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路乘风爱财,堂堂正正不偷不抢,便将刚才私藏的财物悉数交出,如割心头之肉。 好吧,以后还是找门好生意,堂堂正正的叫那些money go my home吧! 路乘风想着,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与吴京墨听。 吴京墨听完,却都不予置评。 “京墨兄,搜城进行的如何了?可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路乘风只好换了个话题,问道。 “还在搜查,是我爹在坐镇了,我尚不清楚详情。”吴京墨半闭着眼睛,答道。 “也是,毕竟是这么重大的命案,肯定得京兆尹亲自出马!那京墨兄的承诺还是否能够兑现?”路乘风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当然!”吴京墨不假思索地说,“我爹在京华口碑可比我还好呢,老百姓们都夸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对了,你怎么突然跑回来寻我了?”路乘风有点尴尬了,只好又换个话题,问道。 “刚才你们西府那个小太监,叫牛三宝的,到京兆尹府上寻你来了!我一想你深夜未归,担心你有危险,就带了些人又杀回来了!还好你没事!”吴京墨背靠着那灶台,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 路乘风看他那神色,心头不由地升起一股暖意。 那感觉,就像回到了辟云谷,见到了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一般,无比熟悉,无比亲切,无比窝心。 虽然他与吴京墨才相交不久,他却觉得自己与京墨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常常一聊起来便没完没了。今日,方才肯定,在京墨兄心中,也是同样的,短短时间,他们已成了至交好友。 “乘风,你说的那个小乞丐我已找到了,受了重伤,已寻了良医给他疗伤,性命并无大碍,只是尚在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吴京墨看着他,眼里满是诚恳。 停顿了两秒后,他又笑着说道: “还有那个报官的路人,我们又拿回来问过话了,是个小毛贼!年关将至,本想偷上几户富贵人家,好拿着银子回乡过年的。他本看那院子里静悄悄的,以为没人,便上前撬锁,还没动两下手呢,就从门缝里窥见了那些悬尸,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了,然后就在街上撞见了你。” “原来如此!”路乘风点了点头,感叹道,“所以现在还是线索全无?” “没办法,我们已经在全力搜查了,若是今晚查不出来,难保明天御史台会参上一本,弹劾京兆尹办事不力!还闹得全城都跟着鸡犬不宁了一晚上!”吴京墨无奈的将双手一摊,耸了耸肩,道。 “酉正案发之时,城门已关,杀手尚在城中。现在已过丑时了吧!到了卯正城门洞开,杀手定当逃之夭夭!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路乘风站起了身,毅然决然的说道,“京墨兄既在此守着,不得脱身,那我就去找找那还未现身的暗道吧!我相信,这江府之内,必定有条暗道,与外界相连!” 出了伙房,这座深宅大院,便只剩死一般的寂静。已是后半夜,正是人们睡的最深最香甜的时候了,万籁俱寂。 一股淙淙的流水声悄然闯入了路乘风的耳朵。路乘风循声而去,竟是之前那道被血雨盛满的暗渠!此刻,它已被大雪覆盖,怪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丝血迹! 路乘风瞬间恍然大悟了!他急忙去伙房内拉了吴京墨来,喜上眉梢道,“京墨兄!我找到江府的暗道了!” “乘风兄弟可是说,这暗渠?”吴京墨还带着几分不解,蹲下来凑上前去,用手捧了一抔积雪,随即,也茅塞顿开了,“血迹都不见了!因为这雪的下面,有流水!” “没错!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路乘风已然胸有定见,吟诵了一番后,释义道,“想必这暗渠就是院中小池塘的水源了!这江府主人还真是好雅兴,为了防止死水臭池,修了这道暗渠来引活水为用。既然这道暗渠能够引水,那么必定可以通向外界!” “所以我们只要沿着这暗渠寻去便是!”吴京墨的想法也正是一拍即合了。 说着,两人便顺着那沟暗渠,朝水流的上游走去。 只见那暗渠一路延伸到江府的西北角墙根下。而那墙根之下,果然留有一个小小的洞口,藏在深深的灌木丛背后,若不是他们知道此处有蹊跷,走过路过的人,断然不会发现!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五章 凶手何人 果然就是这暗渠!也不知这暗渠通往何方? 路乘风一见状,欣喜若狂,立马一个小跳,入了那道暗渠,弯腰就要往那洞口里钻。可是,他却被无情的卡住了! 吴京墨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毫发无伤的拉出那卡人的洞口。 “嘿!小爷我身段如此窈窕,没想到竟也有今天!”路乘风狠狠踢了一脚那洞口的灌木丛,道。 此时,他年方十五,虽然身形颀长,骨骼却还未完全健壮成人,仍是少年人的苗条纤瘦模样。 “这个洞口才两尺见方,一般人都钻不进去的,除非你是只小猫小狗。”吴京墨又打趣他道,说着,也将头往那洞口伸了过去,眯起双眼用力往里探。 那洞里却是一片漆黑,像个怪物的大嘴,吞噬一切。 “非也非也!我知道了!要有如此瘦小的身形,凶手应该是个侏儒,或者孩童!还有可能,是个女子!”路乘风推理道。 “这桩案子,构思精密,也没有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凶手一定是个心思缜密、心机深重之人,并且早有筹谋!孩童万万没有如此成熟的心智和如此阴暗的城府!此外,无论是侏儒还是孩童,都没有足够的身高和足够的力气,将那三十二口人的尸体都吊上房梁!” 吴京墨接着他的思路往下推断道。 “所以,凶手一定是个身材娇小却力量十足的女子!”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么,首先可以排除名门望族、大家闺秀。她们一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同理,就算不是名门望族,只要是能养得起仆从、婢女的人家,包括大一点的商户,还有员外郎等等,这些人家的女眷大多也都手无缚鸡之力。” 吴京墨用排除法开始推理了起来。 “还有一个地方的女子,嫌疑也较轻,那便是青楼女子。”路乘风补充道。 刚说完,却更觉得疑惑不解了,转头请教吴京墨,问道: “京墨兄,这京中女子分几大类,小姐、丫鬟和青楼女子,这样看来,怎么都被排除在外了?你对京华城比较了解,你可知除了以上几类女子,还有什么人,可能会是我们的嫌疑人范围?” “这样看来,就只能是外来进京之人了!表面上可能有一份正当的差使,比如丫鬟婢女,也可能混迹青楼,掩人耳目,实际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吴京墨断然道。 “有道理!还有可能是,擅长舞刀弄枪的女子!刀枪都是精钢、玄铁所制,天天习武之人,自是力大如牛!我的意思是,京中各位将军家,可有哪家崇尚武学,全家上下包括小姐在内,皆习武的?” 路乘风可不如吴京墨顾忌良多,一开了什么脑洞,便立马脱口而出,大胆猜测道。 “乘风小兄弟,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两个人来。只是,这万万不可能啊!”吴京墨摆了摆手,将脑袋摇得像一面拨浪鼓。 “是什么人?京墨兄可否先告知于我,我俩再一一分析开来。”路乘风满怀期待的看向吴京墨,微微笑道。 “那我先说,这第一个人,与你有关。”吴京墨卖起了关子,诡秘一笑道。 “与我有关?京墨兄可别说笑了,我路乘风才来京华多久啊,更别提结交什么女子了!莫非你说的是钱姑娘吗?她便是从外乡流落到京华城中的!不可能吧?我看那钱姑娘体态甚是孱弱,若非如此,那夜怎会被唐伯恩欺压至此!若她是个女杀手,被非礼之刻,便可大力反抗,甚至可以趁无人之际,将那唐伯恩毒死便是!” “乘风小兄弟言之有理!人面临险境时,往往都是凭人求生的本能,那种境况之下还无力反击的,自然不会是我暗指之人。”吴京墨还是不愿全盘托出,笑道。 “莫非是西府的宫女?可是,宫女都是经过好几轮家室背景盘查之后,为皇族精挑细选出来的。所以也不可能啊!那么,就只剩下我在酒仙居上邂逅的那位紫衣仙女了!这更不可能!我的仙女她气质高洁,出尘脱俗,断不可能是那嗜血好杀的灭门女杀手!” 路乘风急了眼了,一甩袖子,脸色大变! “乘风小兄弟,莫生气,我想说的是,你的嫡母,冕王妃!”吴京墨神秘兮兮地东张西望后,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轻轻附在他耳边说道,“根据我大靖国的律法,恶意抹黑皇亲国戚者,斩!你知道我为何迟迟不敢明说了吧!” “她的泼辣我已有耳闻,田小圆那件事情就是证据!只是还未与她有何交集,不知道,我这位大名鼎鼎的嫡母,是哪位将军家的女儿?” 路乘风语气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坦然的说道。 “她呀,可是定远大将军莫桑榆的女儿!自古将门出虎女啊!莫氏一族尚武,她从小就酷爱舞刀弄枪的,嫁给了你爹之后更是隔三差五就会一展拳脚,亲手上阵去收拾家里家外的狐媚子们。田小圆一事,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吴京墨聊起了八卦,仿佛又不害怕口中那些严苛的国法家规了。 “若真是她,我也定会秉公处理!”路乘风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过,我认为,应当不是她下的手。看她处理田小圆一事,我就觉得她虽然是个母老虎,但却是个行事光明磊落之人!不就是当众打死,才得以全城疯传吗?更何况,众所周知,她与父王常驻长州,近期也不曾回京呀!” 路乘风细细想来,笃定地分析道来。 “所以我刚才就说这不可能呀!”吴京墨急忙辩白道。 “那么,你说的另外一个女子姓谁名谁?”路乘风接着问道。 “另一个,就只有宣王府下的女门客,叶无双了!”吴京墨的牙关里终于迸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来。 说罢,又赶忙辩解道,“她也不可能!虽然她有些拳脚功夫,随身佩剑,但我了解,她心地善良,并且,只为宣王效力!宣王殿下爱民如子,怎会指使她行此下作歹毒之事!这江宅灭门案,万万不可能跟他们有任何关联!” 路乘风此刻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个谜团,怎么分析来分析去的,却越盘越大了,就跟滚雪球似的!他真是心乱如麻了! 于是,急道,“要破解这个谜案,还真是难上加难啊!先是扯上了太子、丞相和漕帮,现在又搭上了宣王和他的女门客,还有那南离国、药材铺、太医院,也都逃不了干系!” “你先别急,让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这个凶手是以马前草下毒的,因此,她要么是从南离来的,要么她就是个方便经手各类名贵药材之人。” 吴京墨继续推理道,“此外,她还得熟悉马前草的毒性、药理,知道这草之剧毒在于果实草籽,才能做到以小搏大,下起毒来事半功倍,且不会引人注目!这样一来,范围就小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六章 今为古用 更深露重。清晨的冷雨吹的人顿时清醒了三分。 路乘风沉吟良久后,觉得吴京墨此言甚是在理,便接着分析道: “刚才仵作已来验过尸了,结论比较一致,江府三十二口,确是死于马钱子之毒。从尸体的体征上推断,凶手犯案时间应是酉时。我记得,听到小乞丐的呼救之时,天色渐黑,刚开始飘雪。京墨兄,你可知是几时开始下雪的?” “酉正!”吴京墨不假思索的说道。瑞雪兆丰年,京华城的每场大雪,他们京兆尹府都会记录在案,因此,他无比肯定,就是酉正! “那么就能把凶手的犯案时间确定在酉初至酉正这半个时辰之内了!可是,她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犯案?众所周知,京华城向来是酉正关闭城门,卯正才开门。她选择酉时犯案,岂不是作茧自缚?”路乘风沉思道。 “我已命人在城门处张贴告示,性命关天,事出紧急,没有特殊情况的,一律不得出城!也派人在城门处盯梢了,一到卯正,一有那急欲出城之人,一一带回,盘查问话!”吴京墨正色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这个对自己大为不利的时间做案?”路乘风一思考,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右边眉毛。 突然,他眼睛一亮,问道,“除非她有什么动机必须选在这个时辰?京墨兄,京华城中的百姓一般什么时候食用晚膳?” “各家各户的作息时间不一样,但大抵都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用晚膳的时间大概在酉时到戌时之间。”吴京墨皱着眉毛,认真地回答。 忽然,他一拍大腿,惊叹道,“你是说,她在晚膳中下毒?所以,酉初到酉正之间,已经是最佳做案时间了!如果顺利的话,她很有可能赶在酉正之前,就出了城门!” “京墨兄别担心,我想,她原本很可能是这样筹谋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被那个小乞丐撞见了,所以才下了刀子,要杀人灭口。因此,我认为,追杀那个小乞丐兴许费了她一番功夫,不一定来得及溜之大吉了。” 路乘风轻轻拍了拍吴京墨的后背,安慰道。 “言之有理,既然我们推断她是从这暗渠爬出去的,那么,这个暗渠通向何方,可能才是小乞丐撞见她的地方!走!我们去院墙外看看,有没有明沟或者水道!” 吴京墨又来了精神,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拔腿便走道。 “等等我!”路乘风便欲起身跟去,衣角却被那灌木丛的枝桠勾住了。他低头就要将那枝桠折断来。 却见这一株低矮的茶花树,在这冰天雪地里,居然还开出了一簇簇指甲壳大小的粉紫色花瓣,叶片也是绿油油的,香气不甚浓郁,只在凑近了以后方能闻到个中芬芳。 “牡丹花国色天香,瑞香花金边最良!” 这分明不是寻常的山茶花,而是金边瑞香!路乘风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随手折下一支金边瑞香花,便往那暗渠里扔去了,而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吴京墨。 两人终于绕到了江府西北角,却都傻了眼! 这分明是京华城南最中心的那条大道!横贯东西,一马平川!哪里有一点河渠水沟的影踪! 于是,线索到这儿便又断了! 路乘风见吴京墨也忙活了一晚上。 吴京墨是个读书人、公子哥,家教又甚严,想来也是少有熬夜的,这会儿双眼已经熬得通红了。 路乘风便给他打气道,“京墨兄,别灰心,我已经有办法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呀?你听听,鸡都叫了!已经快到寅时了!”吴京墨垂头丧气,自顾自地走着,喃喃自语道,“乘风小兄弟就别安慰我了,还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京墨兄可曾听说过虹吸原理?液面高度差可以产生作用力,将液体充满管状结构以内,之后,将开口高的一端置于装满液体的容器中,容器内的液体会持续通过虹吸管从开口更低的位置流出。这江宅的设计,正是应用了虹吸原理。既是很好的给排水系统,暴雨季节可以起到防洪之用,又是很好的净水系统,可以保证池中之水,常换常新,流水不腐!” 路乘风将自己在21世纪中学物理课上学会的虹吸原理一一为吴京墨剖析开来。没想到,继中学语文之后,中学物理也发挥作用了! 吴京墨听他那一大段言辞,听得云里雾里的,挠了挠头皮,一脸迷糊地问道,“什么虹吸?哪个虹?哪个吸?乘风小兄弟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为在下再说上一遍?” 路乘风只好耐心十足地将虹吸原理翻译了来,慢慢地剖析道: “这虹吸原理呀,说人话就是,当两片水面通过一沟狭长管道相连,液面总体将保持相平的趋势。这江宅之内的小水池,就是其中一端水面,而暗渠就是那根管道,连接着另外一端的水面,无论是哪边的水面高了,水流都会自然而然地走向另外一端。” 吴京墨总算有点明白了,不就是一句老话,水往低处流嘛!这么简单直白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到了路乘风嘴里竟能说出这么个花儿来,一大段一大段的,让他听着都怀疑人生了。 于是,他咧开了一张嘴,笑道: “好呀你!真乃舌灿莲花也!按你所说理论,两端必须保持平衡,那怎么确定,此刻这水还是从江府小池往另一端流呢?还有,我们现在不还是绕回了刚才那个问题,暗渠进不了,如何得知江府之水流向何方?怎么知道你刚才说的另一端水面在哪儿?” 路乘风心知自己没有时间向他一一科普压强、气压之类的物理概念。对于古人来说,虹吸原理确实是要更复杂一些,相对来说,吴京墨口中的“水往低处流”倒是十分浅显易懂。 总之,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耽误事儿就行。 路乘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江府小池此刻是在进水还是出水,京墨兄刚才不是与在下一同看见了吗?至于这另一端水面在哪,就只能靠它去寻了!” 路乘风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一朵小小的金边瑞香花来。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七章 金边瑞香 牡丹花开真国色,金边瑞香斗奇妍。 吴京墨接过路乘风手中那簇小小的花儿,仔细的端详了起来。少顷,抬头问道,“这可是金边瑞香?” “正解!”路乘风向他竖了个大拇指,朗朗笑道。 “高明啊!乘风小兄弟,方才是否已往那暗渠中抛了一朵金边瑞香花?”吴京墨惊喜交加道,也向路乘风回了个大拇指。 “正是!这金边瑞香花,乃花中珍奇,堪比牡丹,却没有牡丹那么娇贵,在这数九寒天里还能开放,有了它,我们真是有如神助啊!”路乘风得意地咧嘴一笑道。 “甚是!京华城中,向来以种植观赏牡丹、海棠、腊梅等花为风尚,这金边瑞香却是少有人爱啊!所以,京城大大小小数十上百道水渠、河道,我们只需留意有这金边瑞香身影之处即可!京华这么大,我正愁要大海捞针呢!” 吴京墨一拍脑袋,大喜道。 “只是这工作量还是很大啊!要盯着全京华数十上百条水道,恐怕也不是易事啊!得耗费多少人力!”路乘风叹了口气,惘然道。 “好歹多了一分希望!”吴京墨的眸子重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拉着路乘风的胳膊道,“走吧!我们赶紧叫人搜罗去!” “报!好消息!好消息!”一个府兵神色匆匆地朝他们跑来。 “何事?是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了吗?”吴京墨目光一亮道。 “是那小乞丐醒过来了!”府兵欣然答道。 “他醒了!可还在一品阁?”路乘风忙上前扶起那府兵,问道。 “回禀皇孙殿下,正是!因那小乞丐重伤在身,失血过多,大夫交代了,不宜挪动,不然小的们早就将他抬去京兆尹府上了!”府兵以为皇孙要斥责他们办事不力,连忙解释道。 “没关系,走,我们这就去看看他!”路乘风心中暗笑,一品阁就在附近,走几分钟就可到达。此刻争分夺秒,没被抬去京兆尹府上,反而是件好事。 路乘风一溜小跑便到了那一品阁。 只见那可怜的小孩此刻正侧躺在楼梯下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床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背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脏兮兮的小脸也被人洗的干干净净了,只是脸色已似一张白纸,失了血色,正半闭着眼睛养神呢。 那小孩一见到路乘风冲进房门,就跟见了亲爹亲娘似的,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路乘风心疼地坐在那木板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他的背。 那小孩却一把环住了他的腰,哭的比刚才更凶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活着呢嘛!你可别哭崩了伤口,那样又要受痛了呀!”路乘风捏了捏小孩的小脸蛋,笑着安慰道。 “嗯。”那小孩连连点头,抬起小手用袖口用力揩了几下眼泪,然后渐渐平复了情绪。 “我问你,你是在哪里被何人所伤?”路乘风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不要害怕,我叫路乘风,家在城西冕王府,这位是我的朋友,叫吴京墨,是京兆尹之子。你将此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细细说来,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那小乞丐听他言辞恳切,眼神里满是鼓励,况且,这人常给他吃食,想必是个积善之人,他心中本就对路乘风有几分亲切感,便鼓起勇气,陈述开来。 “我很小便死了爹娘,家中也没有其他人了,只能在城中流浪,做个乞儿。南施街的城隍破庙,便是我的家!还有老叔!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可是,老叔、老叔他却被人杀了!” “被人杀了?在城隍庙里被人杀了吗?是你亲眼所见?”路乘风与吴京墨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又问道。 那小乞丐乖巧的点了点头,眼里却有怒火在燃烧,只见他握紧了拳头,一下子重重地砸在了自己所躺的木板之上。 “是的!我亲眼所见!那会儿庙里没什么人,大家都出去讨饭去了,就我和老叔没去!我是因为闹肚子,一直跑茅房。有一次,就在我去茅房的路上,就在那后院,我看见老叔神情慌慌张张、鬼鬼祟祟的,我便悄悄的躲在墙后远远地看了看。只见他往院中那口枯井扔了根麻绳下去,我正准备过去问问他要干嘛呢,没想到,他却从井中拉了个人上来!就是这个人!一上来就抹了老叔的脖子!” 原来出口竟是城隍庙的一口枯井! 路乘风与吴京墨又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追问道,“你可曾看清那人面貌?” “没有!那人穿着夜行衣,还蒙着面,我根本看不清他什么模样!不过,奇怪的是,那人从枯井里爬出来的,身上却湿哒哒地一直往下淌水!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在这破庙里也待了有好几年了,竟然不知道那井中还有水?” 小乞丐微微皱起了眉,用天真又疑惑的目光看向路乘风,道。 “果然!”路乘风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吼出了声来。 “那你可曾看清那人身形?身长几尺?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吴京墨开口发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注意呢,就被他发现了!于是我就一路狂奔,那人也一路追杀过来!我就抄小道绕到江府后门,再横穿过那条巷子,我想,到了大街上人多的地方,料他不敢当街行凶!” 小乞丐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说道。 “是个聪明孩子!”路程风轻轻的敲了一下那小孩的脑袋,夸赞道。 随即,又是一问道,“但是,你还没出巷子口就被她逮到了吧?直到后来遇见了我!” 那孩子听了,委屈后怕之感又浮上心头,又一把抱住路乘风的腰,呜呜大哭了起来,嘴里还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念道,“多谢、多谢恩公!我小谷子、小谷子给你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情!呜呜呜呜……” “原来你叫小谷子!你这个小家伙,每回拿了我的吃食,连个名字都不给我留下,可叫我一番好找啊!现在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小谷子,以后你便跟着我去西府当差吧!” 路乘风刮了刮那小孩的鼻梁,笑道。 那小乞丐深深地朝他拜了三下,便点了点头,破涕为笑了。 看这小家伙的样子,不叫他做点什么事情,他应当是不好意思吃白食的,不然就不会每回都撤的那么快了!不如就带他回府当个洗碗刷盘子的小工吧!这大靖朝可没有妇女儿童保护法,不然,可得说我路乘风违规雇佣童工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八章 目击证人 金鸡报晓第二声。卯时将至。 时间正一分一秒飞快地流逝! 一旦到了卯正,城门洞开,以后要再寻那凶手,则更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了! 路乘风和吴京墨都不想放过一丁点儿希望!他们不仅是在与那高智商的女杀手过招,更是在同时间赛跑! 眼前这个小乞丐,小谷子,作为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就是他们现在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怎么能放弃? 于是,又是几度盘问,“可曾看清,可曾记得那人面容?可曾记得他往哪个方向跑了?”可惜的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眼前这个线索貌似又断了。 事发突然,情有可原。路乘风心想,别说这个小乞丐还只是个孩子,如此性命攸关之际,哪怕是堂堂七尺男儿,也难保不会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吧! “小谷子,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她是用飞刀伤你,还是近身下手的?”路乘风想来想去,只能换了一个切入点,问道。 “不是飞刀!我记得他揪住我脖子后的衣领,然后一个扬手,那弯刀就捅了下来!对了,一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来,那人抓住我的时候,我看他比我高不了多少!顶多也就高一个头吧!看着好像是挺瘦的,不过他力气却大的很!我被他揪住以后已经使出吃奶的劲了,却完全动荡不得,只能任他宰割了!” 那小孩的记忆终于被路乘风所问的新角度给触发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只见他说着说着,眼里又泛起了点点泪水,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伤你之人,可是一个女子?”吴京墨单刀直入地问道。 “大人圣明!确是一个女子!这位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谷子瞪大了那双圆圆的眼睛,万分诧异地看着吴京墨。那目光里满是崇拜。 “小谷子,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刚才你不是还说她蒙着脸面看不分明吗?”吴京墨微微一笑道。 “回大人的话,小谷子没有撒谎!因为我听见她说话了,不管她穿着黑衣还是蒙着面目,但我确实听见了,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我发誓!” 小乞丐突然严肃起来,抬起一只手就五指并拢,正欲对天发誓道。 一切都没超出他们的判断!路乘风和吴京墨心有灵犀地看向了对方的眼睛。果然是个娇小却大力的女子! 路乘风两手抓上了小谷子的两只胳膊,摇了摇他,激动地问道,“小谷子,你说你听见她在说话?是跟你讲的那个破庙里的老叔在说话吗?说的是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不是这样的,公子。我刚才说过了,她一出枯井就把老叔杀了,一句话都没有。我是在她追杀我的时候,听见了她在背后大喊大叫来着!”小谷子认真地回答道。 “她叫的什么?是不是,哪里跑,拿命来!”吴京墨接上嘴,追问道。 “这位大人可真是神了!都差不多吧!她一边追我,一边喊,别跑!”小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望向吴京墨的眼神更是崇拜万分了!有如看见了天兵天将下凡而来! 过了几秒,他又补了一嘴,说道,“不骗你们,那确实是个女子的声音,听着还挺年轻的!” 是个年轻女子!又多了一点线索了!路乘风心里暗暗叫好,加油,继续加油,说不定还能盘出点什么新的细节来! “小谷子,你可还记得,那人是何时伤的你?当时天黑了没有?开始下雪了没有?”路乘风凝了凝神,追问道。 “没有!小谷子记得很清楚,那时西边的太阳正要下山去呢!所以天还没黑!也没下雪!”小孩又信誓旦旦地肯定道。 “我在巷子里发现你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已经黑了!如果我还是在北半球的话,冬天太阳开始下山到完全看不见太阳的天黑时刻,冬至日大概需要28分钟左右。冬至日一般在子月,现在是农历腊月,马上就快进入正月,离春分还远。太阳正从南回归线在往赤道方向移动。按照太阳变换的角度,粗略估计一下,这个时间应该在20-25分钟之间。” 路乘风在心里飞快地计算道。继语文、物理之后,地理知识也派上用场了!生在21世纪科技昌荣的时代就是好!应付起一个个问题来简直有如神助! “什么线什么道来着?”吴京墨如听天书,不解的问道。 “有空再给你解释!总之,那凶徒伤人时间可以锁定在酉时二刻左右!那么江氏灭门案,就一定发生在酉初到酉时二刻之间!”路乘风答道。案发时间已锁定,那就解决下一个问题吧! “小谷子,能否给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口?”路乘风试探性的又是一问。 那小孩乖乖地点了点头。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很快便好。”路乘风说着,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层层缠绕着伤口的白色纱布。 那纱布已被人厚厚缠上了十数层,里面几层的纱布已被鲜血染透了,红红的像能滴出血来!已拆至最里面一层,他却有点不忍心揭开了。 “孩子,你受苦了!”路乘风不由地鼻子一酸道,轻手轻脚地慢慢揭开了那最后一层纱布。 只见那是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状的伤口,痕迹细微,不甚显眼,然而,想必却捅的很深。哪怕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也用过金创药了,却还在汩汩地不停往外渗血! “这么细小的伤痕,那一定是被一把刀身极薄、刀口小而尖的快刀所伤!”吴京墨摸了摸下巴,努力回想,自己好像见过这种类型的弯刀,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小谷子,你刚才是说,你是被一把弯刀所伤,对吗?”路乘风又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色纱布给他一圈一圈缠上了,拧起眉毛,神情严肃地问道。 “是的!是一把弯刀!那人出手太快,我刚一回头,只觉得金光一闪,人就倒在地上不行了!”小谷子此刻有点吃痛了,咬紧了牙关,趴在那木板床上,歪了歪小脑袋,答道。 路乘风转头对吴京墨笃定地说道,“我知道了,那把刀,江湖人称,柳叶刀!” 没想到,这案子,绕了半天,竟又回到了原点。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三十九章 柳叶弯刀 话说那柳叶弯刀,刀长三寸,轻便易携,刀柄绘金,刀刃极薄,刀口小而尖,刀痕宛如新月,整把刀弯弯的,如同一枝细长的柳叶形状。所以,江湖人送美名曰柳叶刀! “既是江湖人士,那为何又要下毒悬尸?还不如一挥那柳叶刀就解决了,更来的干脆利落!”吴京墨反问道。 “没错,这也正是我的疑惑。”路乘风摸了摸下巴,同样百思不得其解道,“不管怎么样,根据小谷子的供词,京墨兄是否应当即刻传令再行搜捕?还有,将那海捕文书是否得细细改改了?” “乘风小兄弟言之有理!原本的搜捕令下的太早,搜查盘问的重点都在男子身上,主要针对的也是南离人和各大药行,是得好好改上一改了!”吴京墨深表赞同,立刻便在那一品阁柜台上寻了纸笔来。 “让我们来为这位嫌疑人做个模拟画像吧! 第一,这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比小谷子高一个头,小谷子大概四尺高,那么这名女子的身高应当在四尺四寸左右; 第二,女子偏瘦; 第三是个年轻女子; 第四,系力量十足之人,因此,手上应当有厚厚的老茧; 第五,随身藏有柳叶弯刀; 第六,深谙药理; 第七,有机会接触到马前草; 第八,通水性; 第九,可能藏有一身黑色的潮湿的夜行衣及面罩; 第十,与城隍庙乞丐老叔相识; 十一,小谷子可凭声音指认; 十二,st but not least,她在酉初至酉时二刻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据!” 路乘风思路清晰,抽丝剥茧,将一夜之间盘查出的女杀手特征,分为十二点,一一剖析开来。 吴京墨听了,连连叫好,点头如捣蒜,直呼,“精彩!高明!在下佩服!佩服!可是,第十二点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在下又没听清楚了。” 路乘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是我没说清楚,京墨兄只要记住,那女子在酉初至酉时二刻只见,没有不在场证据,就行了!” 一不小心装逼失败了,就是他这样。路乘风耸了耸肩,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不久,又神色焦急地补充道,“京墨兄,以上十二点可不能都往那海捕通告里写!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啊!” “在下明白!写的太清楚了,凶手就毁尸灭迹了嘛!乘风小兄弟请放心!我吴某人围观断案多年,虽不像我爹那样坐正公堂,但也懂些刑名之术的。放心,放心!”这会儿轮到吴京墨大笑了起来。 那小谷子听这两位高手见招拆招,心里痛快极了!不知不觉,竟从那木板床上爬了起来,连声叫好道,“受教!受教!那啥经常说什么听君什么话,胜过什么来着?我小谷子今夜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刚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却得遇二位大人,小谷子不枉此生了!” “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京墨立马纠正了他,转头又向路乘风笑道,“小谷子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就是之前在外流落太久,荒废了读书的大好时光!你若真有心收留,带回你府上之后,可别天天叫人家跑腿打杂!男儿郎还是得多读写圣贤书,方才有明日出路。” 路乘风欣然应允道,“那是自然!” 小谷子一听两位恩公如此真心待他,霎时间感激涕零,动情地扑倒在木板床上,将头磕的震天响!嘴上还不断喊着,“谢谢二位恩公!小谷子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只是,那话音还没落地呢,便被自己这番大动作牵动骨肉,吃痛地大声嚷嚷了起来,“哎哟!哎哟!痛死我了!” 路乘风和吴京墨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 谈笑之间,海捕令已书写完毕。吴京墨急急切切地将所有府兵召来,命他们将那文书与小谷子一同送回京兆尹府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那文书和证人亲手交到他爹手上!路上一定要保护好这位目击证人! 众府兵们领命退下,很快,便如潮水一般散去了。 金鸡报晓第三声。卯时已至。 必须争分夺秒了!路乘风此刻心里,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京墨兄可知那城隍庙怎么走?快!我们马上就去!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路乘风一把拖住吴京墨的胳膊便往门外跑去。 “走!我带你去!”两个人便在那南施街街坊间一路狂奔了起来。 少顷,便抵达了小谷子口中的城隍破庙。两人穿过横七竖八躺着乞丐的破庙大殿,直奔那后院枯井而去!乞丐们睡的倒甚是深沉,并未发现半点动静。 到了后院,只见那枯井之上的麻绳尚在,想来是那井干涸已久,乞丐们从不来此打水喝,因此,夜幕降临以后,也无人发现这儿怎么凭空多出了一条麻绳来。 路乘风和吴京墨顺着麻绳先后爬了下去。路乘风刚一跳进去,就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不明物体!路乘风跳开,自言自语打趣道,“小爷我今儿个真是个僵尸有约了!一个两个的尸体都叫我第一个碰上了!” “想必这就是那老叔的尸体吧!那女凶徒为了毁尸灭迹,抹了他的脖子以后又扔进了枯井。还真是一气呵成,叫人防不胜防!”吴京墨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火折子点着了。瞬间,这口伸手不见五指的枯井就被点亮了。 “这儿有暗道!在这边!”路乘风兴奋地叫了起来,佝偻着身子,摸索着往那暗道里钻去了。 吴京墨一声不吭地在他身后举着火折子,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这条暗道,虽不及江府的暗渠那么狭窄,但也宽不了多少,大概只有三尺见方。还好两人身形都较为削瘦,勉勉强强还是能钻进去的。 路乘风比吴京墨个子要更小一些,再加上他从小习武,还是有些行道的,因此在前面爬的飞快!吴京墨可没这么幸运了,只见他匍匐在地上,双腿使劲蹬地,手脚并用才能往前行。每爬一步,都要停顿下来,歇上几秒,大口喘着粗气,还要护着那火折子不至于熄了,真是难上加难,道阻且长! “喂!你快点!啊!”只听路乘风在暗道那头一声大叫,话音未落,便消失在了那条狭长的暗道尽头。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章 地下暗河 “乘风兄弟,你还好吗?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啦!”吴京墨的声音远远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在下面!暗道的下面!你可当心着点!”路乘风大声回应道,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暗道之下,水流之声混混沄沄,似有暗河,奔流不息。路乘风正欲循声而去,却忘了火折子还在吴京墨的手上,自己只好困于这方寸黑暗之间,不得脱身了。 “乘风兄弟,你可安好?”一只圆圆的脑袋瓜儿从那暗道之中探了出来,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看见他安然无恙地立在暗道下方地面上,方才放松了下来,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中了埋伏!吓得我手脚并用,恨不得变成一只壁虎,拼命地往你这儿爬!” 路乘风见他那圆圆的脑袋瓜儿上沾满了尘土,干净的小白脸也蹭上了许多泥,顿时忍俊不禁,噗嗤大笑了起来,抬头望去,却见那火光映照之下的墙面上,有数把大刀,接二连三钉入那六尺之高的墙壁内,竟好似一个别出心裁的云梯呢! “京墨兄,有我在前面探路还是挺不错的吧!你看看,这儿有人做了个云梯模样的刀阶,你顺着这刀阶慢慢爬下来便是,可不用吃我刚才那样的苦头了!” 路乘风摸了摸自己磕痛的膝盖,乐观的打趣道,想刚才,小爷他可是直接掉下来的!还好自小从小皮惯了,摔上一跤也不算什么事,要是吴京墨的话,那可就有的受喽! 吴京墨小心翼翼地踩着刀阶爬了下来。刚才那火折子已经燃烧殆尽,他们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路乘风正发愁呢,吴京墨却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一根来,急急地打亮了。 “我说你是批发火折子的?”路乘风笑着说,心里想,要是有打火机就好了,比这玩意儿用起来方便多了!改明儿我做个打火机卖去,在这大靖朝,一定能赚不少银子! 吴京墨见他笑得痴痴的,也不知在做什么白日美梦,便也打趣道,“未雨绸缪,未雨绸缪!你这是又想你的仙女了吗?” 路乘风朝他斜斜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去你的!我们还是去找找那暗河吧!你有没听见,是水流的声音,听上哗哗作响的,好像还不小呢!” “你背后便是呀!还说自己不是神游太虚,想你的仙女去了!”吴京墨用手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路乘风连忙转过身来。只见那水流潺潺,水面有一丈之宽,确实是条地下暗河。可是那暗河确实静水流深,耳边那水声哗哗作响的,完全不像是这条暗河所发出的声音,倒像是什么急流回漩之声,听起来水流湍急。 二人循着声音沿着那道暗河往下游寻去。暗河之道虽宽,但搅了河水的土路泥泞难行,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好一会儿,还没走到那条暗河的尽头。 暗河的尽头,正透出缕缕光明,吸引着他们,奋力往那光明之处,艰难行去。 好不容易终于行到水穷处,才知道,那儿,是一道飞瀑!飞瀑之上,水花飞溅,腾起细小的水珠无数,在渐渐开始明朗的天光映照之下,竟如升起了无数的烟尘,有种奇特壮观的烟波浩渺之感! 意料之外的是,那道悬着的飞瀑之下,竟是蓥河!他们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穿越了半个皇城,竟然已经来到了西城,而且是在最为繁华热闹的蓥华大街之侧,蓥河之畔!原来自己足下的瀑布,竟就是那美誉京华城的蓥河飞瀑了! “乘风兄弟,你看,这是……”吴京墨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蹲下身来,从足下的岩石缝里,捞出来一朵小小的花。 “还是你细致!想必这就是我在江府暗渠里扔下的那支金边瑞香了!”路乘风将花接过来,仔细端详道,“没想到这花的枝叶都被这湍急的流水带走了,这朵花却还倔强的挺立在石缝之间!真乃天助我也!” “所以那江府的暗渠,确实可以通向这地下暗河!而这地下暗河,又通往蓥河飞瀑!”吴京墨刚开始推理,却忽然停顿了,困惑难堪地转头向路乘风,问道,“蓥河飞瀑这儿,怎么又无路可走了?” 路乘风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往那飞瀑洞口之外,探出头看了看。这蓥河飞瀑,少说也有三丈之高!而且,一泻千里,水流甚是湍急!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案情再次变得无比焦灼!眼看东方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卯正开城门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路乘风和吴京墨两人急的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不停地团团打转了起来。只恨自己不能生出双翼,翱翔天空,直直往那城门口飞去! “这可怎么办啊?乘风兄弟,你有什么办法?”吴京墨焦急万分地说道。 “暂时没有!”路乘风此刻也是心急如焚了!、 “要不然我们俩先原路返回吧?”吴京墨愁眉紧锁,冷不丁建议道,毕竟没了对策,不如归去! “从这破庙出发,跑到城门,大概要多久?”路乘风沉吟了片刻之后,问道。 “破庙在城南,城门则是在京华城的最北端。从破庙到城门得南北纵穿一整个京华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走路的话,更是慢上不少了,若以你我,男子之步丈量,估计得走上一个时辰,还不一定到的了!那凶徒既是个娇小瘦弱的女子,就算她再身手敏捷,也得在一个时辰以上!” 吴京墨脱口而出以后,更觉得火上煎油了!一想到他们卯正之时是万万赶不及去堵城门、拿疑凶了,便觉得自己胸口在隐隐发闷。 “那若是从蓥华大街出发,去向城门呢?”路乘风接着又问道。 “快马加鞭的话,一刻钟左右,便可抵达!若还是只靠双腿行走,约莫要两刻钟以上、三刻钟以内,便能到那最北之端的城门了!”吴京墨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我知道了!”路乘风抬头望向那东方天空中的朝霞,诡笑一笑道,“希望的曙光来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一章 蓥河飞瀑 天已破晓。旭日东升。 一轮火红的太阳从远方地平线以下跳了上来。 灿烂的金光喷薄而出,在东方的天空铺满了绯红色的朝霞,也将京华城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夺目的金边! 远方不知名的某个角落里,雄鸡唱响了第三遍早安的号角。 已是卯正了! “看样子,城门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去了!不然啊,我还真是想跳瀑布的心都有了!” 吴京墨垂头丧气地说道,整个人已跟散了架似的,瘫坐在那满是泥淖的河边地面上。 路乘风闻此言,却又是诡秘一笑道,“京墨兄先别丧气!不如我们先来复盘一下如何?” 不等吴京墨答话,路乘风便自顾自地分析开来了。 “此前,我们已经能够断定,凶手在酉初至酉时二刻之间作的案。作案之后,立即从暗渠来到这地下暗河之间,然后,攀着那事先准备好的刀阶,进了暗道。进了暗道之后,事先约好的乞丐老叔已在那等候,一甩麻绳,便将她连拉带爬了上去。然后,她手刃老叔,并抛尸坠井。” 吴京墨只是一脸木然地看向他,还是没有只言片语。 路乘风又接着说道,“我判断,这凶手能在两刻之内完成杀人悬尸等一系列动作,应当是个身手相当敏捷之人!因此,完成前面这些计划内动作,应该都花不了多少时间!” “没错!”吴京墨用力的顿了顿首,附议道。 “唯一的计划外事件,就是被小谷子看见了!于是她立马决定杀人灭口!一路追杀至那个小巷子口,用柳叶刀捅了小谷子之后,再行逃窜。京墨兄,现在,又轮到你这张京华城活地图出场了!你能不能帮我算算,从破庙到那条小巷子,大概有多远?” 路乘风继续分析,问道。 “不远!按照小谷子的说法,一路跑的都是小路,那么,此二人追逐奔逃的路线,应当在百步之内!”吴京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很好!那么,从那城隍破庙到眼下这蓥华大街,要走多久呢?”路乘风煞有介事的又一追问道。 “若是仅凭双足,不花个半个时辰,想必是到不了的!若是骑马,应当两刻之内便能到了!”吴京墨心中盘算了一下,说道。 “这就对啦!所以,她必定是先折返回枯井,又沿着这地下暗道,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这条路走的!”路乘风胸有成竹道。 “这不可能!眼下哪里有路可走!”吴京墨连连否定道。 “你想,她身上可是染了三十二口人的血迹,就算她潜过水后,水流可以冲刷掉一些血迹,但是,三十二口那么多人,待她悬挂最后一个尸体之时,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等等前面几个悬尸的鲜血,早就被她的体温烘干了!烘干之后的血迹就算被大水冲刷,也难以磨灭!” “此言甚是!”吴京墨点了点头,说道。 路乘风顿了顿,又继续推理道: “所以,我若是她,我一定不会穿着一身湿哒哒、脏兮兮的血衣,招摇过市!无论是骑马还是走路,都是相当于自投罗网!而且,她断然没有时间,也没有地方,可以换洗衣物!” “那假使她是坐马车的呢?说不定,此案还有同犯!”吴京墨想了想,疑惑道。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京墨兄一会儿可以派人好好盘问一下,酉时出现在城隍庙附近的马车,看看能否有什么线索。”路乘风对吴京墨的推断表示赞同。 但是,不一会儿,他又说道,“若有同党,更有可能的是共同犯案,共同进退,这样既可以节省时间,更快完成此桩灭门事件,又可以互相佐证,做好不在场证明,岂不是更为明智,皆大欢喜!” “可若是那同犯是个男子,或者是身材不够小巧的女子呢?毕竟那暗渠洞口太小!”吴京墨坚持道。 “这也是一条思路,我不反驳。但是,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凶手从头到尾就只有那一个人!否则她没必要找那破庙的乞丐老叔作为接应,还翻脸无情即刻格杀!因为,世界上多一个人知道她行凶之事,她便多一分危机!追杀小谷子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 路乘风振振有词道。 “只是,她人算不如天算啊!她是万万没有想到,那小乞丐居然没死!还被我们两个一心想要破案之人给救了!” 吴京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宽慰的微笑道。 “正是!我们一直没有解开的另一个谜题,也跟着不攻自破了!”路乘风自豪地笑道。 “什么问题?”吴京墨扑闪着他的大眼睛,追问道。 “为何一定要选在酉时下手!”路乘风才刚说了一半,就被吴京墨连声打断了。 “哦!我知道了!因为她要找那破庙的老叔接头,所以必须选择破庙没人的时候!小谷子说了,酉时大家都各自四散去寻找吃食了!他是因为闹肚子才不得不留在庙中的,没想到正好碰上了!” “没错!京墨兄,你再细想一下,一日三餐,她为何不在早膳或者午膳之时动手呢?那样的话,留给她的出城时间岂不是更加充裕?”路乘风故意卖了个关子,连问道。 “众所周知,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她选择在酉时杀人灭口,自是想以黑夜作为掩护,趁着天黑,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也不会那么引人注目嘛!” 这个问题也太简单了!吴京墨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怎么回答。 “京墨兄说的好!黑夜是一切罪恶的最佳掩护色!只是,这个女杀手的考虑,恐怕更为周全!” 路乘风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松了警惕似的,又解释道,“因为她没办法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从此处逃走!她选在酉时杀人,就是为了,让夜幕掩盖她的身影。” “此处?此处只有一条飞瀑啊!莫非她真能长出翅膀,飞走了不成?”吴京墨坚持道。 “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路乘风用手一指那蓥河飞瀑,毅然决然地说道。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二章 蓥水之上 竟然真是这飞流直下的蓥河瀑布吗?吴京墨狐疑地俯首看去。 只见那飞瀑之中,浪涛滚滚。他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子,竟敢从这儿跳下去! “没错!她正是从这条悬着的飞瀑,逃之夭夭的!” 路乘风看吴京墨那将信将疑的眼神,就又细细道来,“你刚才不是也说,恨不得跳下这瀑布,然后飞身去城门吗?这不正巧也是那凶徒的心思!” “可是这飞瀑起码也有三丈高,就算她水性再好,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恐怕也会被下面的水面拍晕吧?”吴京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地反驳道。 “你再看看,那儿是什么?”路乘风指了指那飞瀑之下,便笑而不语了。 吴京墨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团黑布挂在那飞瀑旁岩石间生长出来的一棵小树之上,此刻,正迎着清晨的风,不断的翻飞着,招展着。 “可是那凶手的夜行衣?”吴京墨陡然明白了路乘风所指道,“所以她是用衣物先行试探吗?看看从这跳下去还有没有活路?顺便,还能把那血衣给处理了,一举两得!” “没错,就是为了处理血衣,不给自己添乱。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更好的跳水!”路乘风盯着吴京墨的眼睛说道: “京墨兄可曾听说过,在大陆尽头的东极,那儿的蛙人们有种特制之衣,叫做蛙衣。穿上去之后,在水下就像只鱼儿一般自由自在,游水速度倍增!哪怕是海底数十米的地方,他们也敢一个猛子扎进去。只要穿了那种紧身的蛙衣,他们都敢下去摸珠!” “略有耳闻,东极那些奇奇怪怪的传说确实是不少!乘风兄弟是说那女凶徒也穿了身蛙衣!”吴京墨恍然大悟道。 “很有可能!但我只是猜测,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她若是黑衣之下穿着蛙衣,到了这飞瀑之上的洞口,就将那黑衣一脱,再往下面一扔,是不是很行云流水了?”路乘风推断道。 “难道蛙衣还有减轻水面震荡之效?”吴京墨又问道。 “可能是吧!我还知道,若是做好准备防护动作,也可以减轻不少受伤的可能性!你看我!” 路乘风说着,便蹲在飞瀑边上不远,两手前伸,重心前移,蹬腿展身,然后给吴京墨解说道: “就像我现在这样,做好准备动作,入水之前,要先大口吸气,然后,膝关节不能弯曲,脚稍绷直,再弯下腰来,一定要确保头先入水,身体万万不能歪斜!否则会有危险!” 路乘风想起来那些年他看过的奥运会跳水比赛,细细地回顾了一下各位参赛选手的姿势,心里挑了一种相对而言比较简单易学的姿势,在原地练习了三次,并细细跟吴京墨翻来覆去的解说了三遍。 然后,他按刚才说的,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大作! 吴京墨简直看傻了眼!忧心忡忡地定住那不再平静的蓥河水面,正欲大声呼叫,却见一个熟悉的脑门从水下钻了上来,又扑腾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吴京墨将自己的心一横,今天也破釜沉舟一回吧! 于是,他也模仿着路乘风刚才的姿势,纵身一跃!只听“扑通”又是一声巨响,水花翻飞,比刚才那阵掀起的波涛还要再大两倍!翻飞的浪花带着吴京墨的身体直直往下坠去! 坠下水的那一瞬间,吴京墨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由地闭上了双眼,默想到,没想到我吴京墨今日命丧于此啊!真是被路乘风你这小子给坑惨了! 不好!路乘风眼见吴京墨重重地朝水底沉去,连忙使出了洪荒之力,死死抱住了吴京墨的大腿,不让他再继续往下坠。 还好他儿时与追风总在雁鸣湖中潜水嬉戏,练就了一身上好的水性!不然换了个人,吴京墨今日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接着,他又拼尽了全身之力,将个子比他还大的吴京墨给扛上了岸,头朝下搭在自己的腿上,以最快速度清除其口、鼻腔的水、泥及污物,再用手掌迅速连续击打其肩后背部,让其呼吸道畅通。 吴京墨接连吐了好大几口苦水,却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糟了!他有危险!路乘风只能用上心外按压的急救之术了! 路乘风先将他的身体放平在地面上,右手掌平放在他胸骨下段,左手放在右手背上,借他的身体缓缓用力,将胸骨压下一寸左右,然后松开手腕使胸骨复原,反复有节律地进行了好几下。 却见吴京墨的唇角在微微颤动着,好像已经醒了却故意憋笑的样子。 好小子!醒了你还装死!看我的人工呼吸大法!吓不死你! 路乘风故意高高撅起了嘴巴,闭上眼睛,弯下腰去。 只听躺着的吴京墨忽然睁开眼睛,瞪得老大,还破口大骂道,“你想干什么?快走开!我这胸膛骨都快被你给折断了!” 说罢,便一把将他推开老远。 “醒了干嘛装死?”路乘风嘴上不留情,脸上却已分明带着笑意,故意打趣道。 “谁让你带我跳水的!那么高的飞瀑,我都被浪花给拍晕了!还以为自己今日大限以至!不趁机吓一吓你,那怎么能行?”吴京墨憨憨地笑了起来道。 “还真是吓死我了!你!”路乘风将手高高抬起,正要下手,却又惭愧失色道,“我以为那动作很安全!真不知道你会晕!莫非是冻晕的?” 嗨,路乘风忽然想起来,他还活在21世纪时,曾经有那么几年,明星跳水节目特别红火,好像什么人都能去那十几米的高台上跳一跳水。 看了那么多跳水节目,这飞瀑看上去也不如那些节目中的高,自己还选了一套自认为最是稳妥简易的姿势。真是没想到啊! 路乘风使劲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深深地自责起来。 他忽然想到,某档跳水节目中,某明星的助理就是死在那跳水节目的录制现场,还对外通报说是意外死亡! 路乘风便觉得更加后怕了起来!唉!某台真是害人不浅呐!还好今日京墨兄没事!不然,他路乘风就要因为今天一个轻率的举动,悔恨终生了! “哎哟,这两个大男人真不害臊!” “咦?这不是上次那个在添香楼抢人的白衣少侠吗?” “对对对!我记得他!模样可俊俏了,眉清目秀的,就跟个女娃娃似的!” “他怎么又在这儿了!还又驮着个人从蓥河里出来了!” “就是啊!可能是蓥河的看河人吧!” 已过卯正。蓥河两岸又是京华城中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没过多久,就有三三两两的围观群众涌了过来,指指点点地议论纷纷了。 “借过借过!”路乘风懒得解释,扶起吴京墨,径直劈开人群,便往蓥华大街上走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三章 明目张胆 卯时二刻。 京华回望绣成堆,千户万门次第开。 蓥华大道连天阙,青牛白马鸟飞还。 只见两名男子策马奔腾而来,一路飞驰过蓥华大街,疾如流星闪电,直跨十数个街坊路口,直直往那京华城最北端的大城门冲去。 刚经过一个雪夜,虽然今天的太阳已照常升起。但京华城中,仍是乍暖还寒。 让人诧异的是,那两人就跟刚在蓥河里洗过的一样,浑身湿透,令人看着都觉得冰冷刺骨! 他们身下的坐骑,油光发亮的白色毛发也被水洇湿了,随着达达的步伐,搅在一起,变成一个个卷曲的毛团。 那两人却还是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水,带着长风呼啸而过之际,那马蹄踏下的青石板也跟着被点点滴滴打湿了。在蓥华大街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痕。 “呶!驾!”伴着两声干脆利落之声,两匹快马齐齐在城门边被人勒住了铁蹄。 “来人!城门开了多久了?刚才有没有放人出去?”吴京墨大喝一声道。 “是吴大人!”那城门口的小守卫定睛一看,立马拜礼道,“回禀大人!听从您的吩咐,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得出城!” “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路乘风斜斜一指那城门边排着的长队,问道。 “都是些赶着出城的百姓,不知道一夜之间发了禁行令,都在这哭爹喊娘的求情呢!小的们怎么劝都不肯走!” 那个小守卫将头甩了一甩,有点不耐烦地向那人群看了一眼,回道。 “好好安抚着些,注意言辞,一定要恳切,万万不可对百姓无礼!”吴京墨忽然板起脸来,认真严肃地吩咐道。 “是!”一排小守卫领命道。 “不知是哪家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禁行呐?”有个中年壮汉,声如洪钟,愤慨地问道。 “对啊,启禀大人,我在京郊养了上百只鸡鸭,要是一直不能过去喂食,过几天都要饿死的呀!”见有人第一个出头,有个瘦巴巴的老头也跟着开了腔。 “我是昨日为母进京寻医的,我老母亲重病缠身,还在那三里之外的病榻上等着我呢!”那青年男子说完,就没忍住他焦急的泪水,哭着跪了下来,声声哀求。 那哀求声声,在场众人都跟着感同身受,义愤填膺了起来。 有人大声嚷道,“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就是!凭什么!” “这些朝廷养的狗官,我看都一个样!” …… 那城门口顿时一片沸沸扬扬,剑拔弩张。 “请大家稍安勿躁!我是京兆尹府的吴京墨!今日禁行,是为了捉拿贼人!昨日城南江府,惨遭灭门!我们正在全城搜捕!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方才出此下策!我们并无恶意,请大家先行休息,辛苦各位乡亲父老了!” 吴京墨飞身下马,掏出京兆府令牌一举,便深深地朝城门口拥着的一大堆百姓鞠躬抱歉道。 “捉拿贼人?什么贼人?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平头百姓,大人你看看我们,像是那种人吗?” 那名中年壮汉又是振臂一呼道。 刚冷静下来的人群,瞬时之间,像是一口还未冷透的锅又被人加了把柴火,立即又沸腾了起来!诘问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冷静!听我说!吾乃大靖皇孙,名叫路乘风!辛苦大家在此等候!我路乘风在此向大家保证,一个时辰之内,定放大家出城忙去!但是,在此之前,大家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让我们的守卫先问你们几个问题?” 路乘风连连将两手置于肩前,摆了数下,做成一个“打住”的手势。 人群听到了皇家的名头,不敢造次,便慢慢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先到城门侧右方,像刚才那样,排成纵列!”路乘风指挥道,“守卫们,继续拿着海捕文书,一个个过去盘查了便是。” “查完一个,就能出城一个!所以大家一定要保持秩序!不要挤!不要闹!”吴京墨补充道。 路乘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忙活了一整个晚上了,该歇歇脚了。 他看百姓们都开始井然有序地排队问话,想起刚才那个小守卫肯定的答复,今日无人出城,便安安心心的往那城墙脚下一坐,也不顾及皇亲国戚的体面,就将双手一抱,准备打个盹儿来。 忽然,他只见一股股细细的白色粉末在那城门拐角的城墙脚下正映着太阳,闪闪发光,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 路乘风警惕地瞪大了双眼,用食指在地上沾了些许细微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看了看,接着,用舌尖轻轻一点。 “是盐!这里怎么会有盐?”路乘风砸吧了一下嘴,讶异地问道。 吴京墨连忙也弯下腰来,细细看了一下,皱眉道,“确实是盐!” “快说!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路乘风一把抓过那小守卫的衣领,怒问道。 “皇孙殿下饶命!小的该死!”那小守卫连声求饶道。 路乘风与吴京墨二人面面相觑,忽然心头同时升起了一种预兆!不好!有人出城了! “你快说!是否已经有人出了城门?那人是谁?说出来小爷再饶你不死!否则你这条小命难保!”路乘风一把掐上了那个小守卫的脖子,威胁地说道。 “我说!我说!是漕帮的人!他们说是给云州前线士兵送盐去了!我们都没敢拦!”小兵急急的喘着粗气,答道。 路乘风一下子松开了手!是漕帮!难怪他们不敢拦也不敢说! 这漕帮平日里背靠大树好乘凉,京兆府都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更何况他们区区一介小守卫了!自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况且,他们还打着运送军需的幌子!明目张胆地跑了! 真是岂有此理!路乘风怒火中烧,一拳打在那洞开的城门之上。厚重的铜铸大门,发出铿铿巨响,惹得好不容易安生了的人群又都往这边凑热闹了。 “你!火速将实情禀报京兆尹!”吴京墨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个守卫道。 “京墨兄,快上马!”路乘风已是一个飞身上马,对吴京墨大声喊道。 “追!”吴京墨一个箭步,将双腿狠狠踢了踢马肚子,也跟着风驰电掣般离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四章 白马香车 辰时。 两匹马并肩向北驰去。 马越跑越快,一掠过京华城郊,道路狭窄,便不能双骑并骑。吴京墨微一勒马,让路乘风先行。路乘风侧头一笑,纵马而前,吴京墨紧随在后。 此刻,他们已沿着那运盐的车辙,马不停蹄的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了。但那漕帮人马,始终影踪毫无。 也是个怪事!毕竟吴京墨借来的两匹骏马脚力非凡。 况且,按照卯正开城门的时间来算,那漕帮运盐之车铁定比他们一人一马要慢上许多,这会儿已该追上了才对! “呶!驾!”骑行在前的路乘风忽然刹住了马蹄。 “怎么了?乘风兄弟,有何异样?”吴京墨急急赶来。 “车辙没了!”路乘风死死盯着脚下那黄泥土路,脸色灰白,说道。 吴京墨见状,翻下马来,用指尖翻了翻那地上刚被车轮轧过的湿土,神色异样地说道,“你看!这不对劲!” 路乘风赶忙用脚在一旁的湿泥之上踩了一踩,然后挪开步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脚印,大叫道,“这绝对不是漕帮运盐的车马!” 出了京华城之后,一路上都是黄泥土路。由于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雪,今天见了日头,便都融化成雪水。雪水渗入那土路之后,搅和成了一地湿泥。因此,那车辙格外明显易寻! 路乘风和吴京墨两人便是一路沿着这车辙向北追寻! 可是,眼前这车辙,才不到两寸之深,显然不是运盐载重之车! 众所周知,在泥地里,体重越重,脚印越深。他路乘风刚才便是以自己的脚印试量计算的。 “既然不是运送盐粮之车,就必定是辆偷运疑凶的马车!而且,马车之上,仅有一人!并且,她体重较轻!我们追踪对了!”路乘风的脸上笑开了花,道。 “我同意!想必是那女子早就想好了,以漕帮之名掩人耳目!为了稳妥起见,还加了个运送军需用盐的名头!她早就料定了,城门守卫该是不敢细细搜查漕帮车马的!这样一来,她就一路畅通无阻了!” 吴京墨摸了摸脑袋,原地分析了起来。 正解!路乘风也这么认为的。 从昨日酉时到今天辰时,短短几个时辰的查案追凶之路,竟让路乘风对那女杀手心生一股佩服之情来。真是没想到啊,碰上个高智商犯案的了! “只是为何追到此处却没有了踪迹?那车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吴京墨仿佛脑袋上挂满了问号,道。 “在下也正困惑不解呢!”路乘风将双手一摊道,就开始四处转悠,提起十二分精神,到处查看了起来。 “京墨兄,你看!”路乘风将手指轻轻指了一下那后方的斜坡。 那是一条长长斜斜的坡道,荒草丛生,在这寒冬之中,早已是百草凋敝,一片萎黄之景。 茫茫的一片荒草之中,有两道浅浅的车轮之印,掩映在长长短短众多杂草中,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分明。 “果然在这儿了!”吴京墨大喜过望道。 两人只好下马,循着那两道浅浅的车辙之痕一路往坡道下走去。 那坡道之下,是一片竹海。茂林深篁,亭亭如盖。 这寒冬季节里,坡道上,荒草已黄,坡道下的竹林,却仍旧是绿油油的。竹,果然不愧是岁寒三友! 早晨的清风扫过,竹海轻轻摇曳,发出有节奏的鸣响,像是一支巨大的竹箫忽而被上天吹响了,一曲美妙的天籁正盈盈飘来,引人入胜,美妙绝伦。 路乘风忙不迭地欣欣然加快了脚步。 那女子是不是发现自己被人追踪了,于是驾车往这竹林里闯去了?毕竟在这密密丛丛的竹林之中,追踪起来会难上许多!然后,便借助竹林作为掩护,好再行改道逃走? 可是,路乘风仍然有一点想不明白。这茂林修竹,那马车怎么能够顺利行走? 除非,她弃了那车,只身骑马! 路乘风将他心中推测与吴京墨一一推敲来。两人都认为骑马之说甚是在理。 在这郁郁葱葱的竹林之中,弃车骑马,不仅可以保证她逃亡的速度更快,还可以保证逃离的方向、路径更为自由、更好掌控! 吴京墨忧心忡忡地抬眼看了看眼前这片竹林,在翠绿的幽篁里,不知为何,有种危机四伏的森然之感。 他与天下君子无异,平日里最是爱竹。此刻却一点文人骚客的雅兴都没有,只紧紧跟着路乘风的脚步,战战兢兢道: “乘风小兄弟,你说那女凶徒,会不会突然就从哪里奔了出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放心!有我在!”路乘风大言不惭地拍了拍胸脯,打起了包票来。 以往,在辟云谷里,他是被众人保护的小师弟。不管是哪种功夫,都难以望人项背。没想到,今天居然有机会,做起别人的保护神来了!在书生吴京墨面前,小爷我好不骄傲! “前面那是什么?”吴京墨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轻声说道。 “我先去看看!”路乘风一路小跑就上前去探。 没多久的功夫,一辆马车映入眼帘。 那车是当今最为轻巧的型号款式,仅供一人乘坐。乘车之人,伸手即可持辔!那车仅有一门,却无窗。所乘之座,以薄薄的纱帘遮挡起来,正是那唯一的采光渠道。其余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可以漏进天光的缝隙或者洞*眼! 路乘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却完全看不清楚车内情况。他只好随手捡了一节竹子枝叶,像划剑一样,飞快地一挑! 车内空无一物!与他设想中一致,那女子想必已经弃车逃跑了! 只有角落里,尚存一些白色粉末的痕迹,应该就是今天出城之时,用来掩人耳目的盐了!只是,为了轻车快马,那盐她早就扔了!很可能出了京华就给抛在了一旁! 纱帘掀动之际,车内一股馨香扑鼻而来,芬芳袭人!这种特殊的香味,不像花香果香,也不是普通的胭脂水粉的香气,无比独特!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路乘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是在哪闻见过了。 诡异的是,那香车之前,白马仍在! “没想到她连车带马一并弃了!”吴京墨惊然道,“那她现在是光用两条腿跑了!乘风小兄弟,我们也快跑吧!那女子一定能被我们追上!” 可是,竹海茫茫,该往哪个方向找去呢? 这片竹海,密密麻麻地生长了不下万棵修竹,枝叶交错,遮天蔽日。竹林的地面上,落叶折枝层层叠叠,想必是因为昨晚雪下的太大,很多枝条都被压塌了。竟找不出半分足迹来! 他们,该何去何从?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五章 九曲流沙 再陷僵局,二人一筹莫展。 “救命啊!救命啊!”远处传来一名女子的呼救声,惊叫连连! 会不会有诈?路乘风和吴京墨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吴京墨拉住路乘风的袖子,神色诚惶诚恐道,“会不会是个陷阱?那女杀手虽然冷血无情,但是看来确实是才智过人!也许是她故意佯装遇险,先吸引我们过去,再杀人灭口呢?” “可万一是个无辜的乡野女子呢?那凶徒一路逃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倘若遇见了什么在此居住的无辜之人,必然会再下杀手的!”路乘风担忧的说道。 二人发生分歧,争论起来,你来我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那呼救之声仍是不绝于耳,却一声比一声弱了下去。 管他三七二十一,还是先赶去救人要紧!路乘风抬腿便准备跑。口动不如行动!小爷我放弃说服你!这总可以了吧! 吴京墨气急败坏地原地跺了跺脚,只好也跟了上来。 跑了数百米后,眼前忽然豁然一片开朗! 这竹海密林之后,竟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浪淘风簸、惊涛拍昂之间,卷起万里流沙! “九曲河黄,万里流沙!是九曲河!”吴京墨脱口而出道。 路乘风此时无心风景,再壮观的大江大河也比不上他心中的长江黄河。他一心只想找到那个危难之中的女子! “呜……呜……”大浪淘沙的山河之声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声低低的呜咽。 路乘风拽了拽吴京墨的手臂,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吴京墨双目圆睁,惊恐地说道,“在那儿!” 只见两名精壮结实的汉子正抬着一个女子往那九曲河便急急走去。 那女子已被五花大绑了,嘴巴也被一块黑布封的严严实实的!此刻,正在拼命扭动着身躯,想从两个壮汉手中垂死挣扎出来! “放下她!”路乘风远远朝那两个汉子大吼道。 那女子一看远处来人,像是遇见了救星,眼里忽然又有了求生的希望!便扭动的更加用力了!可是,她却仍然被那两人锁的死死的! 那两个精壮男子一见有人来了,一不做,二不休,飞快地从腰间拿出一只匕首来。只见寒光闪动,手起刀落。 那女子瞬间被人割喉!大量的鲜血从她的喉管间喷射而出,像打开了一只血浆爆迸的喷泉!没两秒的功夫,她那奋力抵抗着的手脚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路乘风只恨自己轻功不济!不然早就飞了过去。眼看这样一条年轻的生命,在眼前以如此残忍的方式,香消玉殒,路乘风不禁扼腕叹息了。 那两名壮汉的举动却一刻也没停下,干脆利落地将那女子的尸首往大河之中一扔! 那尸首没在九曲河里翻上两个浪花,便被滚滚黄沙卷走。九曲大河依旧滔滔东逝而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两个壮汉杀人抛尸完毕,顾不上擦干净满脸污血,便马上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撸起袖子,朝路乘风和吴京墨的方向,飞快跑来! 不好!他们今天不仅没救上人,说不定反倒要被人灭口了!就像刚才那个女子一样,先割喉,后抛尸,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路乘风拉起吴京墨的手便往回跑去!早知道就该听吴京墨的话!自己多管闲事也就算了,若今天真是牵连了吴京墨也没命,那他真是万死难赎! “哪里跑!”那两个精壮男子一边追击一边大呼道,甩起手中的匕首宛若张飞咆哮! 那匕首之上,还滴滴渗着那名女子的鲜血! “都怪我!”路乘风羞恼道,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自从进京以来,路乘风已经无数次感叹过,功夫到用时方恨少了!更何况他还手无寸铁的! 只怪黄金白银太可爱,自己从小就醉心于此,没怎么好好学武,也难怪同门有人笑他甘于堕落,守财丧志! 可是,却从没有哪一次,觉得性命危机如此迫在眉睫! 他还想着,已被人一把揪住了! 没办法了,只能赶鸭子上架了!毕生所学之招,是驴子是马,都得拿出来遛遛!说不定还能超常发挥一下? 路乘风一个神龙摆尾,便逃脱了那壮汉的掌心。然而,一个左勾拳,飞快地砸向了那男子的眼眶! 那壮汉顿时眼冒金星,右边的眼眶瞬间变成了青紫色,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爷爷我今天定是饶不了你!” 说着,便将匕首高高扬起,大有要拿他枭首之势! 路乘风趁那汉子双目一黑间,已灵巧地钻到他腋下,猛然一个水牛顶石,重重地用头撞向那只持刀的手臂。匕首落地! 那汉子一怒,赤手空拳便砸向路乘风的胸口来! 猛然一击间,路乘风被砸的一口鲜血喷出!踉跄了好几步。 那汉子见暂时占了上风,便立马一个弯腰,要去捡那被顶飞在地的匕首。 路乘风见状,使出浑身力量,一个老马扬蹄,狠狠地踢在那汉子的后背上! 那汉子便以一脸狗啃泥的丑态摔趴在地上,背上却仍被路乘风踏着,浑身难以动弹,便只好用力往前伸直了手臂,仍想要去够那匕首。 那匕首只落在他手边方寸之间,他探了探,竟真的拿到了!汉子欣喜一笑,拿起匕首,扬起上半截身子,使出浑身解数来,马上就要从路乘风脚下爬起了! 路乘风大惊失色!好不容易刚压制住了,可千万不能让他起来!路乘风心里暗想道。只好用尽全身力气,一个猛虎下山,朝那汉子又是重重一扑! 那汉子就这样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路乘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从他的身上跳了下来,却见血流满地!路乘风小心翼翼地上前踢了一脚。却见那汉子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又蹑手蹑脚地试探了一下鼻息,竟然真的死了! 路乘风心里直夸自己机智过人!要不是他瞅准了时机,此时,死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只见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入了那个汉子的脖颈之间,还角度斜斜的,就是被他压上去的!此人一定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在自己的匕首之下,一命呜呼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六章 殊死搏斗 吴京墨可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是个富家公子,平日来细皮嫩肉地将养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更甭说会这些拳脚功夫了! 路乘风解决完自己手下那个壮汉后,抬起头来。 只见吴京墨已被另一个壮汉五花大绑了,正被人往九曲河的方向拖去! “住手!”路乘风大喝一声道,一股全力相拼的血勇之气从胸间升起!今日必要与那歹人殊死搏斗到底! 他捡起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向他们冲去! 那个汉子眼看已将吴京墨拖到了河边,马上就要动手了! “乘风,救命啊!乘风!”吴京墨悚然大叫了起来!浑身解数早就使尽了,仍然无力挣脱身上紧紧绑着的绳索! 逃得过那湍急不息的蓥河飞瀑,却也逃不过这巨浪惊涛的九曲沙河!看样子我注定要命绝于今日了!吴京墨绝望地想道。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路乘风急的跳脚! 他远远看着吴京墨正在殊死挣扎着,那哀怨又绝望的眼神看的他身上发毛! 哎!刚才他与那个死了的壮汉打斗之间,吴京墨已被那人拖走有一段距离。此刻,他路乘风就算跑的再快,赶过去救人恐怕也已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几秒之间路乘风的心里已是百转千回,像打翻了苦药瓶。 遇到问题,不能坐以待毙!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竟然跳出了这样一句话,是他童年时代所喜爱的奥特曼的台词! 有了!我想到办法了! 路乘风紧紧握好了手中的匕首,朝着那个壮汉的方向,使出洪荒之力,稳稳投掷了过去! 没有别的办法,生死一线之间,只能放手一搏了! 那匕首才飞了数秒,在路乘风心中却如百日之久! 路乘风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不断祷告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西方如来佛祖,元始天尊,无量寿佛,菩萨保佑吴京墨性命,有求必应,快快显灵!一定要中!一定要中!” 果然!那把匕首稳稳地插入了那汉子的胸膛! 他汉子低头一看,还没反应过来,便随着自己身体的惯性,重重地跌入了身后汹涌的九曲河中! 吴京墨顿时如临大赦!俯下身来,深深的呼吸了几大口空气,仿佛经历了新生一般! 路乘风的眼里已经涌上了激动的泪水,奋力朝吴京墨奔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路乘风口中喃喃念道。 吴京墨眼中也有泪花在闪动着,面庞上的微笑却如春风化雨,恐惧已了然无痕了。 只见他朝路乘风努了努嘴,道,“快帮我解开!” 少顷,两人又是并肩而立了。 站在这九曲大河之前,两人的心里,也如这汹涌的波涛一般,翻江倒海!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易逝,没有经历过今天这场殊死搏斗,他们从不曾感受如此深刻!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吴京墨关切地问道。 “小爷我智商、武力值都满点!你放心!”路乘风一拍胸脯,骄傲的说道。 “倒是你呢?刚才差点自身难保了,就没顾得上你。有没有受什么内外伤?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还是等回府寻医?” 路乘风开始担心起吴京墨的伤势来。今儿个一早,这哥们跟着自己跳瀑布,刚被水面拍晕过,紧赶慢赶到了这里,又是一场生死肉搏!他那个弱鸡,哪里受得了! “不如先行回府?”吴京墨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 从昨晚酉时到今天,他片刻未合过眼,一直都在追凶第一线,大脑里的那根弦都高度紧绷着。这会儿,真的觉得有点累了!反正那个女凶徒已经死了。还不如打道回府。 “等等,我先去搜搜那人的身,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路乘风将手一扬道。 说罢,路乘风便奔去,仔细翻查了起来。 “没有书信,没有其他凶器,也没有其他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路乘风一边翻着,一边感叹道,“早知道我就给他留个活口了!” “看这衣着打扮,就像是个普通的行脚、武夫之类的人!”吴京墨从那人的服饰上推断道。 “嗯,这装束也太常见了,京华城里一抓一大把!让我们上哪找线索去?”路乘风埋怨着,层层剥开那汉子的衣襟道。 “胸膛如此壮实,肌肉精壮发达,是个武夫没错了!”吴京墨附议道,“也不知是哪家镖局、行武的人?” 路乘风又将那汉子翻了个身,不死心地继续搜着。 那腰间的衣襟便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一个纹身来。 那纹身呈墨蓝色,就像交叠却不相合的两股波浪,相会成了一道小小的叉。那小小的蓝叉之中,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圆点,像是一条合不上嘴巴的小鱼! 又是那波浪鱼纹! 路乘风与吴京墨顿时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果然是漕帮的人! “真是漕帮!莫非是漕帮过河拆桥,用完人以后便杀她灭口了?”吴京墨忿然问道。 “这漕帮,和太子一党脱不了干系!”路乘风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道。 “漕帮的背后站着唐伯恩,唐伯恩背后是唐远志,不一定就是太子下令的。” 吴京墨虽不是个太子党,此刻却很冷静中立地帮太子说起话来。 “我看此案还得从漕帮入手!”路乘风坚持道。 “为何?那女凶徒已死,我们没办法再抓她回去伏法了!再说这九曲之水,如此汹涌浩荡,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依我看,不如就此了结的好。” 吴京墨摆了摆手,否定道。 他当然知道,既然漕帮已经被拔出萝卜带出泥来,此案背后,必还有其他隐情。但是,自小就跟着父亲浸染官场,他的敏感性告诉他,就此结案,可能是最好的安排。 “万万不可就此结案!”路乘风倔强地将头高高昂起来,眉目讳如深海,口中却斩钉截铁地坚持道,“不能结案!因为,凶手,她还没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七章 脚步追踪 沧浪之水。踪迹杳无。 他们刚才明明亲眼看见那女子被人抹了脖子扔进了九曲河中,怎么可能还没死? “莫非凶手另有其人?”吴京墨的心头又笼上了一层疑云,不解的问道。 “没错!凶手另有其人!”路乘风大胆断言道。 “此话怎讲?”吴京墨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你跟我来!”路乘风带着吴京墨又往刚才那片河边走去。 不久,两人便在那女子被挟持、抛尸之地,立定了。 “京墨兄请看看你脚旁的土地!”路乘风用手一指那河边泥土上的脚印,不紧不慢地说道。 吴京墨吸起一双眼睛,定定然一看。 只见那潮湿的黄泥土地上,已有许多脚印,像被人盖了无数个杂乱无章的印章。 那些脚印,仔细分辨一下,还是能看的出来,有些脚印较长、较大、较深,而有些脚印则是较短、较小、较浅的。 那较短小的脚印后还带着一道长长的拖痕,想必是那个被杀害的女子的脚印了! 吴京墨认真观察了一番之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之前,气氛太过紧张,他的心始终都悬在那嗓子眼之间。先是怕那女子被人杀害,后面又是自己险些丧命。确实忽略了这些细节! “众多脚印之间,这些偏短小的脚印应是刚才那名女子的!刚才她一路被人绑着拖着,咱们没办法判断她确切身形。现在,以这脚印,反推之,确实不是江氏一案的凶手!” 吴京墨抬起头来,望向路乘风,肯定地说道。 路乘风却喜不自胜道,“京墨兄也同意,那我就放心了!我原本还怕贵朝女子有缠足之风呢。那样的话,可就没办法以脚印推断身形咯!” “贵朝?”吴京墨不由地眉毛一皱。贵为皇孙,这小子居然称大靖为贵朝?莫非他的心还是在那南离? “哈哈哈哈哈,说笑,说笑。”路乘风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只好拍了拍吴京墨的肩膀,佯装说笑道。 他可不知,自己的灵魂可是21世纪的中国来的,这大靖朝,当然是贵朝了! “一般情况来说,人的身高与脚印的比例是,七比一。” 路乘风将自己的脚轻轻放于一只小脚印旁边,比对道: “眼下这个脚印长约莫七寸多一点,那么,反推之,那名女子的身高就约莫在四尺九寸以上。而那名女杀手,身高应该才四尺五寸左右。身高出入太过悬殊,因此,她断然不是我们所找的真凶!” 吴京墨点了点头,深表赞同。接着,又发出了一大段疑问来: “只是,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究竟何人? 她与那凶徒之间是否相识? 今日为何要假借漕帮运盐之名,逃出城外? 那两个漕帮之人又是为何要杀她灭口? 还有,她为何要将马车停在此处竹林?” 路乘风也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可惜啊,那个女子和两个杀手都已当场毙命,没办法从他们身上找到答案了。线索又断了! 我太难了!路乘风一口气松懈下来,索性直接往那岸边河堤上一躺。 此刻,他的心中万分郁闷难当!真想问天问大地,或者是迷信问问宿命。 吴京墨也学着他往那河堤上就是一躺,却觉得背上一阵又一阵地疼了起来! 兴许是他平日里拘束惯了,难得在这乡野之间,跟着路乘风放旷一下子,这身细皮嫩肉的皮囊,竟是如此不习惯! 吴京墨这样想着,却觉得两根大腿外侧,也隐隐痛了起来。奇怪! 那痛感却如浪潮涌来,一阵又一阵,一阵比一阵更强烈了起来。吴京墨不由地嘴巴不听使唤,“哎哟哎哟”的大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难道是中了刚才那俩人的暗器了?”路乘风一个激灵就坐起身来,拧紧了眉毛,道,“我帮你看看吧!”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吴京墨连忙起身,赧然道。 路乘风却不由分说地一把扯过了他的衣领,飞快地往里面一瞅道,“放心!没中暗器!死不了!” 吴京墨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大腿,咬着牙问道: “乘风小兄弟,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方才还怪自己太娇生惯养来着,睡一睡这凹凸不平的河堤土地,竟会如此硌得慌!” 路乘风忍俊不禁道,“可是被刚才那匪人给打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没有啊!我都还没出手,他就将我给捉了!结结实实地给我缠了三圈,就拖我去沉河!后面你也看见了。”吴京墨一囧,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 “没有打你踢你?那就奇怪了!”路乘风摸了摸自己右边的眉毛,百思不得其解道。 “那就一定是早上跳水时受的伤了!”路乘风回忆了片刻,说道。 他忆起当年看的某明星跳水节目,那些上节目的明星们就经常有人呈大片淤青、淤紫的惨状,更有甚者,不仅被水面拍晕,竟还耳膜穿孔了,连脑震荡的都有! 路乘风更加后悔,今日跳水的“壮举”了! 何况他们急急忙忙跳水之后又一路追踪的女子,竟然不是那个女凶徒! “乘风小兄弟,何以见得?”吴京墨追问道。 “我见过!”路乘风不知从何说起才能解释清楚,便含糊地回答道。 说完,他又转换话题,一脸嬉笑道,“我看你这脑子还是挺好使的!还好没被那水花给拍傻了!” 吴京墨朝他翻了个白眼,反诘道,“那你呢?你身上是不是也有淤青?给我看看你是不是已经被拍傻了吧!” “我不!”路乘风神色地将双手一背,便自顾自地先往竹林原路寻去了。 想必那就是也有了!吴京墨看着他的背影,了然于心。 只见路乘风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又有新的线索了!” 吴京墨停住,将信将疑的问道,“是何?从何而来?” “就是这身上的淤痕啊!”路乘风朝他调皮地一挑眉毛,笑答。 吴京墨霎时间明白了。 真正的女杀手,此刻,身上一定也有这些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八章 沧浪之水 午时。日上三竿头。 两人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了京华城内。 路乘风怕吴京墨今日受了内伤,不顾吴京墨百般推拒,一定要先送他回京兆府。 “你就让我去吧!我其实是为了到你府上,看看今日京中情况如何?也不知全城搜捕行动进行的怎么样了!” 路乘风只好用上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他心里确有如此想法,但,直觉告诉他,不必着急。也不知道为什么。 吴京墨再无理由拒绝了,只好点了点头,答应道: “也是!跟我一起回去看看!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既然我们二人中计,那么,真正的女疑凶,会否在我们之后,再悄然离京?这样一来,可又石沉大海喽!” “我倒觉得她更可能还藏在京华城中!”路乘风微微一笑道: “高智商杀手,就是喜欢将人愚弄地团团转,还以此为乐!心理变态!” “你的意思是她不会逃出京城了?”吴京墨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路乘风的话头,说道: “所以,她故意从哪儿弄来个替身,还精心布局,在车马、事由等方面,特意伪装成逃犯的感觉,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 “正解!那个女子实际上就只是她的替死鬼而已!”路乘风气愤地说道: “她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漕帮的杀手应当也是她派去的,就是为了给我们造成一个凶手已死,不必再追的假象!” 一想到漕帮那两个壮汉,吴京墨不寒而栗道,“若是我们当场遇上那两个汉子!就像今天这样,就事先吩咐好了,叫那两个汉子把我俩一并格杀就是!我们恐怕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你说得对!若是我们二人并未发现自己中计,将那女子当成是她了,或者,我们直接被那两个人给杀了,那么,她就可以在京城中高枕无忧了!”路乘风继续推断道。 “好险恶的用心!”吴京墨“呸”了一声道,想了想这种穷凶极恶之徒,目前仍在这京华城中,吴京墨不免一阵胆寒。 “她不仅高枕无忧,说不定,此刻,正在我们眼皮子地下,悠哉悠哉地欣赏着她的杰作,看我们二人的笑话呢!” 路乘风回想自己看过的多本刑侦探案,其中有个规律就是,杀手智商越高,犯起罪来越是变态,最享受这种将办案之人拨来弄去的快感,还以为自己伟大如上帝! 路乘风记得,那一年,曾经轰动一时的北大才子杀母案,那凶手不仅没有流窜出国,反而在凶案现场,也就是藏尸之地,安装了一个网络摄像头,随时监控。可谓变态至极! 路乘风想着,将双手紧紧握成两个铁拳,朝天空一挥,义愤填膺地大喊道,“来吧!你这个变态女凶手!你爷爷路乘风在此!你有本事冲我来呀!” 吴京墨被他的举动深深震惊了!路乘风真乃长于江湖的热血男儿是也!这番正义凛然,豪气干云!以自己为诱饵,真是令人心生敬仰! 然而,他们大靖官场中人,天天嘴上喊着“忠孝礼义仁”,但多的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当今朝廷之中,少有路乘风这样义薄云天,单纯只是为了追求真相和正义的人!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俩相交甚短,吴京墨却对他大为欣赏! 他也算是跟着父亲,在大靖官场浸淫多年了!这官场之中,无论是断案,还是为人处世,最看重的,都不是真理,不是真相,而是一个“稳”字! 很多时候,他们不是查不明白,而是不能查的太明白了! 父亲作为京兆尹,说起来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在这京城之中,却只是个芝麻绿豆。 他们父子二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在这沧浪之水间,浮浮沉沉,身不由己! 吴京墨好羡慕路乘风那种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洒脱,也羡慕路乘风那双干干净净、清澈见底的眸子,希望他能够一直保持最初这颗火热的纯洁无暇的心吧! 吴京墨又看向他那双眸子,不禁微笑了起来。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门房老马远远就接应了上来,神色焦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今天我父亲可有查到些什么线索或疑凶?”吴京墨警惕地问道。 “老爷今儿个上朝回来以后,就阴沉着一张脸,将自己锁在房内!府里谁都不敢靠前去问!大家也是几经辗转,才找人打听到,原来,是被御史台参了一本!”老马答道。 “具体怎么说?”吴京墨双眉紧锁,忧心忡忡地问道。 “具体不知,但有人说,老爷被停职了,还要罚俸半年!”老马小心翼翼地回道,生怕触了什么霉头。 “停职罚俸?那么,此刻,京兆府是谁在坐镇?”吴京墨又一追问道。 “不知!还没人来!据说是因为太子和宣王各自保举了不同的临时接任之人,两边各不相让,居然还当着皇上的面儿,吵得不可开交!”老马砸吧了一下嘴,答道。 “你消息倒还挺灵通的嘛!”路乘风斜斜瞥了一眼那老马,说道。 “哪里,哪里,小的只是一个门房,看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跟大家一样,都热心、热心罢了。”老马朝路乘风行了个大礼道。 “没人临时接任是好事!京兆府管领京畿重地,不可一日群龙无首,你自然而然先挑起这重担便是!否则,给你派一个外行人来,净是瞎指挥,不是更添乱了嘛!” 路乘风拍了拍吴京墨的肩膀,安慰地说道。 吴京墨沉默地顿了顿首。也对,可能这就是不幸之中那一分万幸了。只要事情还在自己掌控之内,便还有翻盘的希望,破案的机会! “放心,我会陪着你一路追查到底的!待我们找出那真凶,一定能够证明这全城大搜捕的英明之处!” 路乘风攀着吴京墨的肩膀说道,想给他传递一点乐观向上的正能量。 “谢谢你,乘风兄弟!”吴京墨深深看向他眼眸,感激万分地说道。那目光之中,甚是感动。 “嗨!这就见外了不是!这样吧,今儿个我就在你这京兆府上赖着不走了!你就当我是一流浪的懒汉吧!快收留收留我!”路乘风打趣道。 吴京墨那布满乌云的脸上,终于焕回了一丝光彩。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四十九章 黄连在口 日暮四合。 路乘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太过劳累,他在京兆府里用过午膳后,便一睡不醒了。 素来不喜爱午休小憩的他,居然一下子从午时睡到了酉时,足足睡了将近有四个时辰。 也不知京墨兄睡醒了没有?路乘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往吴京墨的房间踱去。 吴京墨的房门也是闭得紧紧的,想来他也还没起床啊!嘿,比我还能睡!待我来叫醒这头大懒猪! 孩童般的微笑浮上路乘风的脸颊,他举手就要去推门,却听那紧闭的房门之内,一个低沉的声音正在悄然诉说着什么。 路乘风便轻轻地将那窗棂上纸糊的窗户纸捅了个小洞来,偷偷地向房中窥看去。 吴京墨已披衣坐在自己床上,身体半靠着那檀木雕花大床的侧板上。镂空的雕花的床桕中射入细碎的阳光,斑斑点点照在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反而显得越发虚弱又苍白。 一个身影正坐在那雕花大床的床沿边,拉着吴京墨的手,像是关切地在问些什么。 那身影正好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路乘风看不分明。也不知是谁来了?神神秘秘的! 少顷,只见吴京墨突然眉头微蹙,紧紧咬了咬自己的早已起皮的嘴唇,担忧地向那人说了些什么。 那雕花大床离门边甚远,吴京墨又是气若游丝的,路乘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那人闻罢却是大惊失色,音调突然飙升了好几个分贝,仓皇地问道,“你是说,此案与太子有关?”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吴京墨的老爹,京兆尹吴仁忠吴大人! “此话万万不可对外宣扬!否则你我恐怕有杀身之祸啊!”吴仁忠脸色一沉,万分严肃地再三叮嘱道。 路乘风见状,赶忙将右耳紧紧地贴在那房门上,恨不得自己能使个隐身术穿墙进去。 “爹请放心,孩儿自是不敢妄议皇族。孩儿跟着父亲在京多年,也甚是熟悉大靖各类刑名罪疏。非议抹黑皇族者,斩!”吴京墨沉沉一个顿首,正色道。 “你知道就好。既然今日皇上已经当众停了我的职,我就不便再以京兆尹的身份出面追查此案,也无法行搜查、拘捕之事。也好,也好啊,一切行动,就此打住吧!” 吴仁忠沉吟了片刻,将头低下来,微微一偏,说道。 “爹!你还我呢!”吴京墨一把拖过吴仁忠的胳膊,大声说道,眼中有星星点点希望的光芒在闪烁着。 吴仁忠却将他胳膊一甩,大喝一声,道“江氏灭门一案,不得再追查下去!儿啊,你就听为父的话吧!再查下去,还不知道要牵连出什么事来!” 吴京墨乖乖地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不知名的低处,不吭气了。 旋即,吴仁忠又拉起吴京墨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解道: “你也知道,你爹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的儿啊,你还那么年轻,寒窗苦读十年有余,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朝中一展抱负吗?为父还记得,上此科考时,你正好缠绵病榻,未能前去。马上,就在年后,那三年一度的春闱又要到了,你就不想去试试了吗?” 吴京墨像是忽然被人把住了心弦,顿时抬起了头,盯着父亲的双眼,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吴仁忠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方帕来,爱怜地将儿子脸上的泪痕一一擦去,说道: “儿啊!为父知道你在这个案子上,已花费不少心血。现在为父叫你停止追查,你心里有委屈,有不甘心,还有种一腔热血被人浇灭的不乐意!” 吴仁忠忽然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但是,为父更知,我儿胸有鸿鹄大志,心怀济世之才!你可万万不能因为这桩案子,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啊!” “爹,我……”吴京墨耳根微微一红,支支吾吾地想要争辩些什么。却被吴仁忠打断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记住了,忍一步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有先保全了眼前,方有来日可期啊!儿啊,不如先吞下眼前这口苦心的黄连,好好养精蓄锐,以后才有力气站上高处,振臂高呼啊!” 吴京墨瞬间茅塞顿开了,两手用力地撑起身体,直立起来,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又将两手在胸前握拳道: “我明白了!谢父亲大人点拨!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没想到,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京兆尹大人,竟是如此的大智若愚,不对,大智若庸之人!路乘风心中暗自叫好道。 “父亲大人,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若有新的情况呈上门来呢?”吴京墨摸了摸脑袋,问道。 “按兵不动!既已停职,那么此案我已无力管辖,你也不方便继续掺和!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朝廷应该已经在考虑接任人选了,这么大个京兆府,想必很快就会下旨了!” 吴仁忠胸有定论道。沉默两秒之后,又接着叮咛道: “接下来,你就不要天天跟那个小皇孙混在一起了!我知道你与他甚是投缘,但是,为父有一句话,你千万要给我记住了!那个路乘风,他也姓路!” 吴京墨重重地垂下了头,丧气无比。 是啊!他路乘风与其他人再不相同,他也姓路,是个皇亲国戚! 而他的父亲,是一路从寒门苦读,靠科考出头的士子,在京中本无根基。并且,父亲又从不依附皇族。因此,在这盘根错节的大靖朝中,竟如那风中之舟一般,漂泊无依。 父亲说的没错,若真继续追查下去,牵连到了太子身上,那么,太子必定第一个就拿他和他父亲开刀! 而他路乘风,有皇族的身份加身,便天然地与绝大多数的刑名罪疏绝缘了!其次,冕王就算口碑再为不济,也是他路乘风的生父,关键时刻自会护他周全。更何况,路乘风作为即将送往北端的质子,皇上也看不得他出事的! 所以,他吴京墨与路乘风,本就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吴京墨想着,不禁潸然泪下。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章 剑客无双 “老爷!老爷!少爷!少爷!” 有声音不住的呼唤道,由远而近。 只见一个家仆模样的人匆匆跑来,正好撞见路乘风在吴京墨房门外站着,大吃了一惊,又不敢直问,忙说道,“皇孙殿下,你怎么起来了?” 路乘风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刚起!刚到!” 话音未落,吴仁忠已从房内一把将门打开了。 路乘风急忙故作轻松,朝他身后张望,嘴里不停地说笑道,“京墨兄,怎么还没起床呀!月亮都出来晒屁股喽!” 吴京墨此时早已披衣下床,连忙往里间踱去,生怕被路乘风看见了他两行清泪的脸庞,一边躲进去,嘴里一边说: “你不是说你也才刚起吗?彼此彼此!” 吴仁忠却煞是严肃地横了路乘风一眼。 哎!我路乘风可是刚对这个吴大人路转粉啊,没想到他却劝吴京墨离自己远点!也不知我在他眼里何错之有? 此刻,要是这吴大人知道了,他路乘风刚才在门外偷听了一切,可要作何感想? 路乘风只好咧开了嘴巴,尴尬地朝吴仁忠笑了一笑。 吴仁忠礼貌性地朝路乘风回了个礼,脸却转向那名家仆,不紧不慢地问道,“何事大呼小叫啊?” “老爷,宣王府上派人来了!此刻已在大厅候着了!”那家仆迅速行了个礼,答道。 “宣王?”吴仁忠的眉毛微微拧起,百思不得其解。 “少爷,还有少爷,那人点名要见少爷!”那家仆伸长了脖子,朝房内吼道。 “要见我?宣王殿下今日还有雅兴见我?”吴京墨已换好衣服,手中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向房门口踱来,问道。 奇怪!昨夜江氏灭门案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城中百姓今日都战战兢兢,门窗紧闭。各家商铺酒楼、勾栏瓦肆也都关门大吉中。今日,宣王还能找出什么新的乐子? 不对!宣王今日在上朝之时,已经知晓此案,并且与太子舌战一场,不分胜负!那么,叫自己去,应当是要亲自过问此案了! 吴京墨脑中飞快地想到,抬头看见父亲讳莫如深的威严目光正朝他看来,心中更是肯定了三分。 虽说他平日里与宣王殿下相交甚密,但他尚且不算是宣王麾下门客。这个,父亲是知道的,因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干涉太多。 此刻,父亲却是一直暗暗摇头,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明白,这宣王府,今夜去了,再难回头! 父亲这是不想让他去! 吴京墨心领神会道,“我今日受了重伤,不便起身,刚一起身,就觉得疼痛难忍,竟寸步难行了!” 说罢,他便蹲了下来,左揉揉右看看,口中不断“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吴仁忠见状,嘴角泛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对那家仆吩咐道,“你就跟那贵宾回话,说京墨重伤,今夜不便于行,改日再去宣王府上请罪。” 那家仆领命退下,急急然,刚一跑过内仪门,便被一个人堵住了。 只听那人义正词严地说道,“既有重伤在身,当是速速寻个良医来,可别耽误了吴公子的伤情!” 那人朝家仆这样一吩咐道,又接着说,“我在贵府上等着便是。吴公子什么时候能起身了,什么时候再跟我去宣王府!” 那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路乘风疑惑不解地朝吴京墨看了看。 却见吴京墨如临大敌,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飞快地把房门合上。关完门,又躲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来。 “什么人啊?竟让你如此害怕?我听那声音是个女子,莫不是个下了山化成人的母老虎?” 路乘风戳了戳吴京墨的臂膀,噗嗤一笑道。 吴仁忠也跟着笑了起来,终于不再是横眉冷对了。 “是,是她,叶无双!”吴京墨不知何时竟舌头打结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叶无双?就是你上次跟我说过的,宣王麾下的女剑客!”路乘风稍稍一个回想,惊叹道: “她来做什么?宣王若是要宣你面谈,随便派一个府上的宫人、家丁便是了!为什么要派个女剑客来?” “总之,你们去跟他说,我重伤未醒,还在床上躺着!”吴京墨此时心中乱成了一团麻,大脑一片空白道。 “好!待我先去,会她一会!”路乘风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道,便踱出了那房门。 吴仁忠也跟着踱了出来,轻轻地将那房门带上了。 “吴大人,依你之见,今夜宣王派这女剑客过来传话,是何用意啊?”路乘风朝吴仁忠脸上斜斜一乜,问道。 “回禀皇孙殿下,老臣不知。”吴仁忠愣了楞神,回答道。 看样子他确实也不知情!路乘风心中推测,便又是一问道,“这叶无双可曾在贵府上出现过?可曾前来为宣王传过话?” “并未见过。”吴仁忠答道。 “那就怪了!”路乘风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此外,刚才吴京墨的反应如此紧张,又是为何? 昨日,他与吴京墨抽丝剥茧,一一推断,为女凶徒做模拟画像时,曾言及此人。 当时,听吴京墨的言辞,他与这女子,应是相熟的!可为何今日这女子上门了,吴京墨却如此慌张,避而不见呢! 路乘风越想越觉得蹊跷。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外堂大厅。 只见大厅之内,有人着一身男装,束发免冠,飞眉入鬓,一双大眼睛如寒潭中闪烁的繁星,美则美矣,却有几分犀利之态,鼻梁高挺,面目棱角分明。 细高挑儿的身影,亭亭玉立着,却无半分袅袅之态。 一身没有半点装饰的黑色素衣装扮,更衬得她多了几分男子一般的飒爽英姿! 整个人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强势至极! 那女子一看有人前来,便大跨步地向他们二人迎来。 腰间悬着的佩剑,随着女子的步伐,正前一下后一下地摇摇晃晃地坠着。 想必,宣王麾下女剑客,叶无双,正是此人!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一章 星夜鉴宝 “不知叶姑娘大驾光临,老夫来迟,来迟了!” 吴仁忠已摆出一脸礼节性的微笑,寒暄道。 “依宣王殿下口谕,前来有请贵府公子吴京墨到宣王府一叙。”叶无双两手一个抱拳,面无表情地说道。 “姑娘可知,宣王殿下所为何事?”路乘风懒得浪费时间与她寒暄客套,便单刀直入,切中主题,问道。 “这位是小皇孙殿下,冕王府路乘风。”吴仁忠连忙介绍道,唯恐失了礼节。 “久仰!”叶无双朝路乘风也是一个抱拳道。 果然不是一般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江湖气概! 路乘风细细打量之后,判断道。 普通女子听了皇孙的名号,要么又敬又怕忙行跪拜之礼,要么就含羞带怯的低头行礼回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而这叶无双,只以江湖规矩,不紧不慢的朝他路乘风抱了个拳,全了礼节,也显示出了她的不卑不亢来。 “叶姑娘还没回在下的话呢?不知今夜来访,有何贵干?”路乘风又是一句追问道。 “无甚要事。宣王殿下今天得了件宝物,心中欢喜,愿携友,第一时间,共同品鉴。”叶无双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那姑娘可知是何宝物啊?是古董?文玩?还是法器?”路乘风的胃口忽然被吊了起来,心里已猜想了千万种可能。 “非也!皇孙殿下若是也有兴趣,不如一同前去观赏便知!”叶无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宣王殿下星夜鉴宝,真是个风雅之人呐!有趣!有趣!”路乘风哈哈大笑了起来。 吴仁忠的心头却是一紧。不知宣王这葫芦里卖的可是什么药啊?星夜鉴宝这种理由,恐怕只是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吧! 这京城之中,谁不知他吴仁忠寒门出身,两袖清风,他家的公子一心向学,哪里懂什么珍玩奇宝的鉴赏之道? 若真要鉴宝,宣王去找朝中那些珠围翠绕之人便可,或者,直接找宫中掌管珠宝玉饰的司珍便是。这些人,不是都比京墨更权威、更懂行吗? “不知是何稀世珍宝?宣王殿下居然如此青睐有加!听你们一说,老夫也真想看看一二了!”吴仁忠摸了摸下巴上长长的美髯,试探性地笑问道。 “不如吴大人也随我去去便是!”叶无双浅浅一笑,回道。 “老夫是个俗人,不懂这鉴宝的门道,还是不去搅扰宣王殿下了。我去看看京墨怎么样了。”吴仁忠朝叶无双作了一个揖道,便退下了。 剩下路乘风和叶无双在这大厅中,两两无言。 空气安静的让人有点尴尬。路乘风又习惯的摸了摸右眉,硬着头皮搭讪道: “不知叶姑娘何方人士?我听京墨兄说,你功夫高强,使得一手好剑,不知师出何门?” 路乘风暗自佩服自己的发散思维,一个佩剑,他可以脑补出无数个溢美之词,要拉一个夸夸群都可以了。 “吾乃行走江湖的散兵游勇,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出身,就不说与皇孙殿下见笑了。” 那女子却是巧妙地一个转圜,像是打了个太极,答了等于没答。 “那为何会来这京华城中?是因何拜入宣王府下?”路乘风壮了壮胆,追问道。 不知为何,他从小自问天不怕地不怕,今天见了这叶无双,却有点讪讪然。在她面前一站,气场就自然而然地矮上了一截。 “天下侠士,游历各方,不就是为了寻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处?有幸承蒙宣王殿下赏识,在下定然不负!”叶无双朝天边一个抱拳,正色道。 路乘风再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搭讪的话术了。 都说女人是老虎,那这叶无双便是那万虎丛中的翘楚!果然好大一只下山猛虎! 他现在总算有点懂了,为什么吴京墨一听到叶无双的声音便如临大敌! 这个吴京墨,真是不厚道!人家叶无双寻的人可是他!害的我在前面给他顶着,他自己却躲在房内不敢出来! 等了半晌,吴京墨那边却无半点动静。 路乘风有点按耐不住了,在房间里不停的来回踱步起来。 “不如,皇孙殿下跟我一道先行前去?就不耽误吴公子好好在府中养伤了!” 叶无双见他不自然地走来走去,像是也被这股尴尬袭击到了,大声建议道。 却见吴京墨在一扇屏风后面,伸出半个头来,巴头探脑的。 忽然,只听一声巨响,那扇屏风应声倒地!吴京墨整个人都笨笨的压在那扇屏风之上!点头哈腰的尬笑着,看上去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好小子!原来你躲在里面偷听呢!看我今天不卸了你的皮!”路乘风将吴京墨的胳膊一把甩开,勃然怒色道。 吴京墨却是面红耳赤,急忙从地上爬起了身,一个箭步冲过来,就想要捂住他的嘴。好像被路乘风一语道破了什么天机似的!紧张万分! 路乘风一个反手,就将吴京墨的胳膊给拧住了,笑道,“怎么样?现在还痛不痛了?” 吴京墨顿时汗颜,口中连声求饶。手一回位,又将食指放在嘴边,神情扭捏地向路乘风示意道,“嘘!” 那叶无双立在一旁,将二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却只是笑而不语。 吴京墨只好一把拉过路乘风的胳膊,对叶无双笑道:“一同前往,一同前往!宣王殿下邀请,哪有敢不去之理?” 见眼前的女子一笑起来,脸上的冰霜仿佛突然都化开了。 吴京墨心里感叹道,春风送暖入屠苏,也不过如此! 路乘风的目光也不由地在她的笑靥上多停留了片刻,看得出神。 忽然,头上被人重重地敲了一记栗子! “你干什么!”路乘风只觉得自己怒火中烧了,回头吼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吴京墨理直气壮地嚷道。 “关你屁事!真是多管闲事!”路乘风脱口而出道。 心中一个回想,却已是了然。果然是,星夜好鉴宝! 他便开口,打趣道,“就许你躲在里面偷看,就不许我光明正大的看了?你这人还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你闭嘴!”吴京墨恼羞成怒道,眉毛已拧成了一股麻花。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路乘风调皮地在唇边做了一个贴上封条的手势,便真的闭口不言了。 叶无双见这二人,因为自己斗起了嘴,却只是云淡风轻,一脸木然。 “走吧!不是说要一同前往?”叶无双突然开了腔,朝吴京墨歪了歪头,道。 三人便前后脚地出了京兆府。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二章 风露中宵 是夜。漫天繁星。 路乘风徐徐吟诵道: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见吴京墨、叶无双二人并肩而立,真是好一双璧人,羡煞人也! 此情此景,路乘风不由地心生怅惘,相思成疾了! 不知他的仙女此刻身在何方?天大地大,那次萍水相逢之后,竟是再无机会与那紫衣女子,有个一面之缘了! “好诗啊!我们大才子又出新作了!”宣王拍了拍手,正迈步踱出他的大殿来。 “参见宣王殿下!”三人齐齐跪拜道。 “都免礼!”宣王潇洒地将手一抬道。 “怎样?今日来我府上,是否值当?一进门就文思泉涌,出口成诗了!”宣王拍了拍路乘风的肩膀,眉开眼笑道。 “确是好诗啊!尤其是第二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吴京墨今夜一直呆呆的出神,刚才也没开口评论,一点都不像往常之举。 想是在那叶无双面前,太过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过于局促紧张了罢! 这会儿,他像突然清醒了似的,滔滔不绝地笑道: “这句绝美!上阕描述的是,今夜已非昨夜,物换星移,有谁曾忆?说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相思之意!” 吴京墨说着,竟有些哑然失笑了,哽咽了片刻,低头接着沉吟道: “下阕要说的是,独立中庭,久久望天,一任夜晚的冷露打湿了自己的衣裳,也打湿了自己的心头。试想,这种等待茫茫,何其孤独!何其绝望!真是道尽了刻骨铭心的男女之情!” 说罢,他耳根子都红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可掬道,“只是鄙人拙见,拙见。” “哟!又脸红了?京墨兄今儿个是怎么了?”路乘风故意打趣道。旋即,又朝宣王一个鞠躬,道: “宣王殿下抬举了!乘风今日是借贵府风水宝地,寄情繁星罢了!对了,宣王殿下真是好雅兴呐,我听叶姑娘说,可是新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路乘风寒暄了两嘴,便连忙直奔主题地问道。 宣王却是瞟了一眼叶无双,那表情心领神会的,夸张地说道,“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宝贝了!厉害着呢!你们跟我进来!” 只见那大殿之中,富丽堂皇。大殿陈设,百宝万货,随珠荆玉,目不暇接。 “也不知是哪件宝贝?四皇叔,您这宝贝太多了!侄儿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 路乘风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嘴里哇哇叫着,啧啧称奇。 “今日我叫你们来看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这个!” 宣王说着,向大殿后方那张榻上一指,笑道。 路乘风心中暗笑道:晚上叫他们来他家里,炫耀他新买的床榻?想不到四皇叔竟还有这种癖好? “是个新得的宝榻?”他嘴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问道。 那是个黄花梨束腰马蹄榻,榻间镶金嵌玉,珠光宝气的。在这夜间仍是熠熠生辉! “非也!你过去看看便知!”宣王抚掌大笑起来。 路乘风便欣然前往,却看那榻上,只有一封书信。 “莫非是哪位书法大家的真品手书?”吴京墨也已立于榻畔,喜不自胜,问道。 果然还是那个书呆子!对这些个东西这么感兴趣!莫非你也是穿越来的,知道这东西拿回去可得卖个大价钱! 路乘风心里暗笑道,拿起那封书信,说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书信已被人打开过,路乘风随手一抽,里面的白纸飞了出来,飘飘然落在眼前的榻上。 空无一字!玄之又玄! 路乘风和吴京墨面面相觑,随即,恍然大悟! 只见路乘风一把捏起那张空白的纸张,健步如飞地跑到一盏宫灯前,将那白纸往宫灯之上一照! 一行行字迹就此显现了出来!还有,那素纸四角绘制的波浪鱼纹! 路乘风与吴京墨会心一笑,说道,“想必这就是宣王殿下给我们准备的宝贝了!谢过!谢过!” 宣王客气地摆了摆手,眉飞眼笑道: “我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明人不说暗话!这是今天有人呈给我的,近来黑市买卖名贵药材的名单,你们快看看,是否派得上用场?” “天山雪莲,何府买入;西域虎骨,林府买入;高山大丽参,张府买入……” 路乘风一边看,一边将那纸上长长的名单念来。 可是,那买入的名单已经念到底端了,还是没看到有关马前草或者马钱子的任何记录! 路乘风刚欲开口问道,宣王将手一挥,示意说,“你翻面呀!后面还有!” 路乘风于是将那素纸翻了过来。原来,那纸正面记载的都是买入,背面记载的,则是卖出。 路乘风以食指为尺,仔仔细细地指着那纸上文字,一行行看去: 羚羊角,北端曹氏卖出; 上品海珠,东极水爷卖出; 珍品灵芝,西域忽儿涂卖出; …… 南离马前草,京城江氏卖出! 路乘风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反复看了三遍,没错,那白纸黑字上写的确实是,“南离马前草,京城江氏卖出!” 吴京墨立在一旁,也是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这在漕帮管理的黑市之中,进行地下交易马前草的人,居然就是被害人江氏一族! 不对啊,他们家三十二口人,明明一夜之间死绝了啊!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做,死一户口本,死的干干净净,全都凉凉了! 那么,谁是这卖出之人?又是谁从江氏手上买入了?是否正是同一批毒草?黑市是否还藏着其他的马前草,在暗自流通的? 宣王一眼看破了他们二人的疑虑,答疑解惑道: “这单子是今日有人密呈于我的,但并不一定就是今日的名单啊!那上面虽然没有记载日期,但我推测,应当是案发之前的,确切日期,你们可以去问问这名单之上其他买卖之人,便可知晓了!” “此话在理!谢宣王殿下指点!”路乘风恍然大悟,头如捣蒜,拜礼谢道。 吴京墨也行了个大礼,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路乘风拉起吴京墨的胳膊,喜上眉梢道,“快走吧!今儿个真没白来!这才是在下最想得到的宝贝啊!” 说罢,两人便要退下身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三章 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摇身一变,成了他二人的断案神器。 路乘风载笑载言,如获至宝。 临行之前,又朝宣王深深鞠躬,谢道: “侄儿真是好运气!每次困顿之际,见到四皇叔都有好运临头!四皇叔于我而言真乃有如神助!这无字天书我就带走了,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言尽于此,便转头像吴京墨也是一笑,道: “京墨兄,我们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想啊,有了这东西,我们就只要按图索骥便是!还有啊,这种鱼纹素纸的下笔之法,甚佳。外行人看了,就当是一张不起眼的白纸,便于我们保管保密!” 吴京墨也朝他挤出了一丝笑意。 “慢着!”宣王发话了。 他看着强颜欢笑的吴京墨,问道: “京墨啊,我看你今晚一直忧心忡忡的,可是在为你爹的事发愁啊?你放心,我已向父皇保举你,临时接任你父亲之职,不过只是个虚职,没有头衔哈!你也知道,我们大靖法纪甚严,要正式封官必须先取功名!希望你不要介意。此案我就放心交给你了。你好好查!细细地查!” 吴京墨惊慌失措道,“在下愿意,但是,恐怕太子已有其他人选。” “你是怕太子不同意吗?”宣王将身子往前微微一倾,问道。 旋即,便拂了拂衣袖,正色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向父皇禀明,这桩江氏灭门大案,很可能与漕帮有关,太子应该要懂得避嫌才是!” 吴京墨不曾想到,这案情居然传的如此之快! 不到一天的功夫,此案与太子有关的种种猜测,居然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想来这宣王殿下的耳目还真是遍布四方啊!他们京兆府昨日派出的府兵之中,一定有人已经走漏了风声给他! 原来,宣王早已知情,难怪今日为他奉上这件证据,还那么殷勤的为他上请奏疏! 吴京墨心里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之前,他也常来宣王府中做客,美酒佳肴,飞花行令。宣王殿下,于他而言,亦君亦友,甚是平易近人。 今日,还是同样的大殿之中,还是同样风度翩翩的宣王,吴京墨却从未觉得如此遥远,如此畏惧,如此战战兢兢! “怎么?你还在顾虑什么?”宣王的眉毛已微微蹙了起来,见吴京墨良久无言,语气中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微臣领命!”吴京墨拜谢道,连连磕头。 他还能如何?去说服宣王收回成命吗?有何理由?还是去找宣王的对立面——太子,告诉他这其中凶险? 都不可能!他眼前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宣王这一招真是高啊,既然他已向皇上举荐了自己,还是个没有科举功名之人,明眼人一看就将他立即打入了宣王的阵营! 虽然他之前笑话他爹两边都不投靠,于是两边都不讨好,现在宣王已经郑重其事地向他投来了橄榄枝,他却有些胆怯起来! 京兆府这片中立的远离朝廷党争的净土,以后恐怕是不复存在了! 吴京墨的心中已似跑过了一万头水牛,在心中打架,乱成一团。 “好好干!我看好你!”宣王用力拍了拍吴京墨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鼓励道。 “是!臣吴京墨,多谢宣王殿下青睐!” 吴京墨拜谢道,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安之若素的坦然处之,不让宣王发觉他已是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了。 “乘风啊,你上次说你是从辟云谷来的是吧?据说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江舟子的徒弟?那你的武艺一定是超凡绝伦了!我这儿正好也有个高手,要不你俩今晚较量一二?” 宣王高高地抬起下巴,往那叶无双的方向,点了点,问道。 “额……其实我……”路乘风一听要比武,马上支支吾吾了起来,哭笑不得。 “好侄儿,在你四叔面前,就不必谦虚了!你一贯善使何种兵器?是刀、剑,还是枪、杖?我好叫人给你取来!” 宣王打量了一下路乘风,说道。 路乘风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上,羞愧难当,道,“四皇叔,我真不是高手!还是算了吧!别看了!” 路乘风真想随手变出一个大师兄来,或者师姐、追风也行。 要么,能变出一颗举世仙丹也行,吃了之后立马内力修为大增,武力值爆棚!那些武侠不都这样写的吗? 唉,为什么师父不给我吃一颗九鼎正气丹嘛?我就是个废柴。师父他老人家还真是放心让我一个人流落京华啊!今日这丢脸可要丢大了! 那宣王却正是兴致昂扬,半点也没有要取消比武的意思。反而,一个扬手,吩咐道: “无双!去我的兵器库里,把我那些上好的刀、剑、枪、杖都给取来!还有,你那宝剑和宝刀也都亮出来,叫我的好侄儿开开眼!” 老天爷啊!放过我吧!我最愁打架了!怎么一定要让我打架啊!路乘风内心无数只草泥马已呼啸而过。 却见那叶无双立在原地,并不领命,羞愧地低下了头,也是一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姿态,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嘿哟!没想到这位姐,也有今天啊! 路乘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暗自笑道。反正自己今天是丢人丢定了,不如当回身在其中的吃瓜群众,看看今天又是唱的是哪出好戏啊? “怎么还不去啊?今日可不许给我丢人了!”宣王一个皱眉,加重了语气,又一吩咐道。 “属下遵命!”叶无双咬破了嘴唇,跑掉了。 吴京墨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也跟着担惊受怕。 无双,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少顷,叶无双领着一排宫人,便抬着一大堆铿锵作响的兵器来了。 有大刀、有长剑、有大枪、有大杖、有弯弓、有铁鞭…… 各种冷兵器,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 我的个乖乖呀!简直要了我的小命啊!路乘风心里OS道,真怀疑,他们是要把全府的冷兵器都抬给他试一遍了。 该怎么办呢?这下可真的是傻了眼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四章 不翼而飞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路乘风有如被人逼上梁山了,真想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今天我路乘风就豁出去了!他便把心一横,选了一把看上去最为锋利的大刀,在手中把了一把,说道,“就是它了!” “贤侄果然好眼光啊!这可是我从北端国寻来的不世宝刀,叫饮血刀!你别看它看着笨拙,拿在手上却灵巧的很!刀锋还特别锋利难当!传说中能破万军!” 宣王连连夸赞道。 路乘风还真不知道那么多。他只是看那大刀,银光闪闪的,在众多兵器之中,煞是威猛夺目,拿在手中竟还如此轻便好使,便一心选定了它! 况且,对他这种武力低微之人来说,用剑太过讲究,若是不熟悉剑法,更是难以驾驭,其余兵器又都比较冷门,想必是使不惯的!而刀,就不同了,没学过武功的人,随手拿起把刀,都会砍人呢! 君不见,那边塞被抓去充军的儿郎们,又有几个是习武之人?战事紧急,也没有时间让他们充分的学习刀法。可是,一个个上了战场之后,军刀还不是都拿的稳稳的,照样挥砍自如。 只是没想到,自己今天随手一拿,居然拿了把不世宝刀! 看样子今晚又是天助我也,又要运气爆棚了! 路乘风神游之间,还未开打,已是喜不自胜了。 “无双,既然乘风选了饮血刀,那么,你也用刀吧!” 宣王殿下向叶无双郑重地吩咐道。 “这个……”叶无双又支支吾吾了起来,半晌,一个抱拳,挺胸而出,道,“我还是用剑吧!剑更好使!” 说着,她随身而佩的那把长剑便要出鞘。 “唉!无双呐,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我叫你用刀你就用刀!”宣王将叶无双那柄随身的长剑又按了回去道。 “你的刀呢?今天怎么没佩刀?”宣王往那叶无双的腰间一看,惊愕失色地问道。 吴京墨也随即便往她腰间瞅去。只见她右腰间只挂着那柄惯用的长剑,另一边左腰之际的佩刀,却不见了踪影! 奇怪了!吴京墨心中暗自一惊道。 被宣王这么一提,他倒是也想起来,叶无双素来都是左腰佩刀,右腰佩剑的。但是今晚见她之时,直到现在,确实从未见过她那把宝刀的踪影! 却见叶无双跪倒在地,一个匍匐,谢罪道: “在下斗胆,请宣王殿下收回成命!因为,我的刀,我的刀,不见了!” 言毕,她抬起头来,冷峻的神情中多了一丝委屈。 吴京墨看着,觉得这样的叶无双,无比惹人怜爱,便为她开解道: “请宣王殿下准允!不管是刀,还是剑,都只是个趁手的武器,重要的是持械之人自身的本事如何!我想皇孙殿下也一定不会介意的吧!” 说罢,他便朝路乘风挤了挤眼。 正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谁说我不介意了!路乘风心里破口大骂吴京墨这个损友。 还没来得及开口故作宽宏大量之态,却听那宣王有如被油浇火燎了一般,焦急万分地追问道: “你说什么?你的刀不见了?可是那把柳叶弯刀?” “正是!”叶无双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轮到路乘风和吴京墨傻眼了。 吴京墨这会儿想起来,叶无双随身所配的宝刀,确实弯如柳叶之形。只是,从未见她宝刀出鞘,没见过那宝刀的全貌,竟不知晓她所配之刀,就是那传说中的柳叶刀! 现在细细想来,虽未见全貌,但她那把宝刀的刀柄上,确实也是绘了金的,与那天他们追查江氏灭门案中提及的柳叶弯刀,描述一致! “你好好想想是在哪弄丢的?你可知晓,你丢失的这把宝刀,与江氏灭门案中的凶器,十分相似!” 吴京墨忍不住了,紧张兮兮地大声问了起来。 他相信,那女凶徒,定不是叶无双!哪怕她的柳叶刀与那凶徒所持之刀十分相似,但他坚信,不是同一把刀! 这柳叶弯刀,又不是什么不世宝刀,只是形状、性能较为特殊罢了!说不定,叶无双所来自的门派,满地都是这种柳叶刀呢? 抑或,就是被人偷了捡了,拿去栽赃嫁祸给她!一定是这样!不可能是无双! 路乘风看见他那心如火焚的模样,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安慰道: “放心,不是叶姑娘!你看她的身形,也不像那女凶徒啊!” 吴京墨顿时如临大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乘风兄弟言之有理!我刚才怎么就没往身形上比对呢?” 可能是刚才一听,叶无双的宝刀是柳叶弯刀,她又一贯习武,擅长这些舞刀弄枪之事,力量想必是十足了!便往最坏的方面去联想了!真该死! 吴京墨转头向那叶无双,又问了一遍道,“叶姑娘,我再问一遍,你的佩刀是在哪儿丢的?” “前几日,我见这刀的刀柄有些松了,便将它送到一个兵器铺去修理了。我这刀从小便佩戴在身,兴许是年久失修了吧!” 叶无双耸了耸肩,回答道。 “是哪家铺子?能否告知?在下一定追查到底,还叶姑娘一个清白!” 吴京墨慷慨万分地承诺道。 父亲大人的叮嘱仍在心间萦绕,只是,现在是叶无双与这桩命案扯上了关系,他万万做不到坐视不理!一定要替她洗脱嫌疑! “蓥华大街,邓记兵器铺!”叶无双定然答道,脸上从没有太多表情的木然,转而泛上了一丝红晕。 “可容在下几句追问?不知叶姑娘师从何门?门中是否还有其他人佩有柳叶刀?目前是否尚有其他同门也在京中?” 路乘风紧紧地盯着叶无双的那双漂亮又犀利的大眼睛,一连发了三问道。生怕她还像之前一样,打打太极,滴水不漏。便又补了一嘴,道: “还望叶姑娘从实道来!经我们推断,这柳叶弯刀,就是昨夜轰动京华全城的江氏灭门惨案的作案凶器之一!若有人举报姑娘曾长期持有这刀,现在又谎称丢失,那么,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路乘风见她还是沉默,再加重了语气,已经带有一丝威胁的意味,说道,“还有,很可能牵连到宣王殿下!我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吴京墨在一旁也跟着连连点头道,“所以,叶姑娘,请你细细的回想一下,说与我们二人!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只要你肯坦诚以待,我必还你一片青天!”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五章 暴雨夺阳 叶无双低着头,一言不发。 路乘风与吴京墨都屏气敛息地看向她。 莫非此案真跟她有所牵连?否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路乘风心中已是捏了一把汗。 吴京墨心里更像吊了有十五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的。 “我独自一人,无门无派!” 只听叶无双突然一声大啸!那啸声如雷贯耳,有股穿云裂石的怒气迎面劈来! 路乘风不知自己是哪个问题突然惹毛了她,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 只见叶无双那双美丽又犀利的眸子里,怒火正熊熊燃烧起来,双眸之上的那两道浓眉,此刻更是斜斜向上,倒提了起来!一时之间,气场全开,更让人害怕三分了! 两人对视了两秒之后,叶无双剑已出鞘! 那剑势夹带着劲风,直直朝路乘风胸前刺来,眼看,马上就要穿胸而过! 吴京墨瞧她这招来势汹汹,不由地手足无措地大声比划道,“乘风!闪开!” 路乘风本能地挥起手中的饮血大刀,向前一个重重的迎击。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人之间,锋芒交汇,火星四溅! 这比武开始的也太突然了吧!刚才不是还好好聊着呢吗?路乘风无力吐槽,这个母老虎,说杀就杀的,也是醉了! 叶无双腕间又是一个发力,路乘风的饮血刀已被慢慢压制下来。 路乘风只觉得持刀的右臂酸胀发麻,力量渐渐不足,一时之内,竟是难以抵挡! 刹那间,他的大刀已被那长剑顶在了面部正上方不到半尺之处!眼看就要完全压下来了! 大势不好!叶无双今天是真疯了!比武就比武嘛,这是想要了我这条小命啊! 路乘风心里暗自想道,那我就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想着想着,他便灵巧地将双膝一弯,一下子绕到了叶无双后方,嘴里大喊道,“叶女侠!我认输!认输好了吧?” 叶无双却是一个漂亮的转身,轻移莲步,滑到了几尺开外的地面上,朝路乘风翻了个白眼,轻蔑一笑道: “小皇孙方才刚接我一招,就想认输?早着呢!看剑!” 话音未落,她那手腕灵活地一扬,掌中一个运气,又直直朝他刺来! 嗨!还真是有完没完了!看样子,今儿个小爷我老虎不发威,都把我当病猫呢! 路乘风被叶无双如此奚落了一番,知耻而后勇,便挥起大刀,立马也毫不客气地杀了过去。 叶无双仍是一些惯用的招式,无甚新意。 只见她先是将那长剑一扬,后是一挑,再是一点,最后一戳。围着路乘风躲闪的身影绕来绕去,团团转地打了个包抄,却没能像刚才一样,再能近身分毫! “好!”吴京墨在一旁观战,看两人一杀一闪、数个来回之间,打的不分胜负,于是便不再汗颜,大声叫好了起来。 他可不想见到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负伤!今日这场比武,最好就像现在这样,打打和平牌就好了,最好是来个不相伯仲,平分秋色的结局。 数招之后,叶无双便发觉自己太过轻敌!看小皇孙刚才那副大呼求饶的姿态,还以为他真是个虚有其名的孬种! 叶无双心里直呼上当,打斗之际,不停地用余光扫视对方,上下试探。 路乘风一边躲开那些雨点一般朝他舞来的密集剑锋,一边朝叶无双做着鬼脸,一会儿眨眨眼睛,一会儿吐个舌头,一会儿又挤挤眉毛的。 他虽学艺不精,但好歹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江舟子门下的亲传弟子,应付一些常见的剑法招式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说他从小可是被人打惯了的,虽然不能杀中敌手,但他反抗躲避起来,却没有什么大问题! 忽然一个急闪,回转腾挪间,他手中的饮血刀竟已不小心将叶无双的半截袖管撕裂,露出她修长纤细的玉臂来,光彩照人! 叶无双被这厮的轻佻之举气的七窍生烟!大吼一声道,“呆!吃我一剑!” 说完,竟变换了剑势!那把长剑顿时之间,竟如霹雳闪电,带着猛雷大作之势,呼啸而来。 路乘风大惊失色!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后,连退数步,方才躲开那霹雳贯胸之险! 还没喘上一口气,那长剑又接着刺出!急急如雷霆之后所下的骤雨,密密麻麻地,不停向他杀来! 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作之势! 不好!是暴雨夺阳剑! 路乘风惊恐万状!已无力接招!只好大声哭喊着,“四叔救我!”便步若流星一般疾行躲去了宣王身后的大照壁之后。 叶无双提剑就要追来!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跟至大照壁之侧! 忽闻宣王一声大喝,“够了!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叶无双立即刹住了追赶的脚步,朝宣王一个匆匆的抱拳,便乖乖将那长剑收入了鞘。 “谢女侠饶命!”路乘风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从那照壁之后钻了出来,状若惊弓之鸟,嘴里念念有词道。 宣王见状却开怀大笑了起来,“看样子,今日比武,是我们无双胜出啊!哈哈哈,贤侄承让了!承让了!” 那叶无双便朝路乘风狠狠地剜了两眼,出于礼数,又是一个抱拳,自谦道,“小殿下承让了!” “哪里,哪里,我见你倒是一点也不承让嘛!”路乘风口中还在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埋怨了起来。 叶无双被他这句嘲讽,呛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又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便负手而立,爱搭不理了。 路乘风也向她回以抱拳之礼,见她真的生气了,忙嬉皮笑脸的夸赞道: “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比武嘛,江湖规矩,输了就是输了!在下陆乘风确实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服!大写的服!” 少顷,又接着问向叶无双,道: “叶姑娘,我看你这剑法上佳,大开大合,气势雄伟!剑势之间,大有雷鸣电闪、暴雨将至之境!不知,姑娘刚才使的可是暴雨夺阳剑?” 叶无双却低头不语。 路乘风见她不开腔,便自言自语道: “据我所知,这暴雨夺阳剑,可是南方眉山派剑法!剑法大如霹雳,小如阵雨,全凭仗剑之人的功力而定!若是剑法绝伦之人,甚至可以使出遮天蔽日、呼风唤雨之景!这剑法也是因此得名,成为当今眉山派剑法绝技之一。想必,叶姑娘是眉山派弟子?” 叶无双听他此言,却脸色铁青,竟当场拂袖而去,未留下只言片语。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六章 眉山弟子 路乘风与吴京墨面面相觑。 宣王只好上前打了个圆场道:“无双失礼了,贤侄莫怪,莫怪啊!不过,这确实是情有可原呐!” “愿听四皇叔详解!”路乘风一个抱拳道。 “据我所知,叶无双确实是出身南方眉山派!只是,她已来京多年,恐怕早与师门断了联系罢!”宣王徐徐说道。 “这是为何?就算是在外游历的弟子,一般也会与师门保持联系啊!我们密宗便是如此!”路乘风笃定地问道。 他们密宗弟子,早已散布四海,星罗棋布,但是哪怕再为荒芜的不毛之地,弟子们却与师门间联络不断,靠着四羽白鸽传递消息。 就算这眉山派,不如他们密宗先进,没有四羽白鸽这种传信利器,那么,普通信鸽或者骑马传信之人总会有的吧。任凭南境遥远,只要从京华开始,快马加鞭,七日之内,定能抵达。 所以,应该不是她联系不上师门,而是叶无双自己主动与师门断了联络! 怎么会呢?她如何舍得与师门断离? 路乘风想到他才离开师门不久,却已如隔三秋,对师门众人甚是想念。要不是皇上命他呆在京中好好学习皇族礼仪,还三不五时地叫他上交功课,他早巴不得找个机会溜回辟云谷了。 “与师门断联?不知宣王殿下可知个中缘由啊?” 路乘风思忖之际,吴京墨已经关心情切,先行开口问道。 “唉,这无双啊,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啊!你别看她平日里看着刚直倔强、桀骜不驯的,那却是她自幼失怙所磨练出来的百忍成钢!那眉山派,也是她的伤心地啊!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宣王长吁短叹道,随即,竟摆了摆手,不往下说了。 “伤心地?所以她是遇见什么困难自己逃出师门的吗?”路乘风大胆推测道。 “非也非也!”宣王又是一摆手,答案却仍在云里雾里。 “那她便是被逐出师门的!”路乘风脱口而出道。 吴京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觉得路乘风此言太过洞心骇耳。 宣王此刻却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竟是真的!叶无双竟是被眉山派逐出师门的! 真相往往令人闻者咋舌。路乘风和吴京墨都不好意思再往下问去了。 却听宣王徐徐道来: “我第一次见她,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小小年纪,涉世未深,从眉山往京华城一路而来,历尽艰难险阻。谁知,刚一到京华城中,却被人所骗,卖入青楼!” “她不是挺能打的吗?又有眉山派刀剑之法傍身,找个机会跑了不就是?”路乘风打断道。 “可能因为她那时年岁尚小,技艺不精吧。那日我正巧去添香楼赴约,眼见她被一堆男人围着嘲弄,实在是看不过眼,便去替她解了围。没想到,那五花大绑着的绳子一松,她就拔了我的佩剑,说时迟,那时快,便要举剑自刎!” 吴京墨的脸上早已汗如雨下!忙问道,“还好没死!宣王殿下,然后呢?” “我见状,敬她是个贞洁刚烈的女子,便一把夺住剑,亮明了身份来意,承诺绝不动她一丝一发!她才将信将疑地放下剑来,朝我大拜说明道,她的刀剑已为人所夺,先借我剑一用!” “借剑?她是想当众杀人吗?”路乘风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宣王顿了顿首,接着说道: “正是!只见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抢了我那剑去,直直朝刚才欺辱他的那些男人冲去!刚才那些高高在上的匹夫们却作鸟兽般四散,在楼间跑来窜去,一个个屁滚尿流,大呼救命!却见她挥剑只向那些人股间刺去,并未伤及性命!” “她果然还是不忍心啊!”吴京墨一呼道。 无双,她连欺负她的人都下不了杀手,更别提要杀光江氏全府了!她是如此善良!凶手果然不是她! 吴京墨心中一块大石突然落了地。之前,根据理性推断,他认为凶手另有其人,但是感情上,却容不得他心中的无双,沾上半分血腥污点!现在,总算是放心了! 宣王忆起当年,沉吟片刻,又继续娓娓道来: “我看她那举手投足,甚有江湖侠女的风范。那剑法虽然力道尚且不足,姿态阵势却着实精彩!便给她赎身,带回王府来。” “王爷这是……”吴京墨闻此,心中像是突然被人堵上了一截烂布头,只觉得胸闷难忍。 “你想到哪里去了?”宣王斜斜乜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道:“我看她倒是个习剑的好苗子!出于爱才之心,方给她赎的身,养在府中,当个小门客,以礼待之,慢慢栽培。” 吴京墨顿时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面色终于镇定了下来。 心中大呼,还好!还好!否则自己对叶无双的满腔爱意只能付之东流了! 宣王见他这副魂惊魄惕的模样,忍俊不禁道: “京墨啊,你这是小看了我路尚,也小看了她叶无双!当然,我刚带她回府之时,也有人议论纷纷,说她是我从青楼新买回来,准备当外房用的。但是,你猜她怎么用她的回答,打了那些长舌妇的耳光?” 吴京墨不由地自惭形秽起来。他知道宣王为何没有纳了叶无双。只因他还有更高的志向,要做更长远的打算,断不可私养外房,予人口实。 何况,他向来是那最耀眼的高位之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若是为了区区一个叶无双,给人留下了作风不良的话柄,岂不是正中太子下怀? “叶无双怎么说的?”路乘风好不容易插上一嘴,问道。 “她说,眉山弟子,终身守贞!否则,必遭反噬,死不瞑目!”宣王一字一顿地郑重说道。 吴京墨头顶顿时如天打五雷轰!心中阴雨大作! 他与无双,此生是没有任何可能了吗?无双甚至都不知晓他的心意,他就要为此放弃了吗? 他刚才还在想,父亲那么一板一眼的严谨守旧之人,若是知道他爱上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还想娶进家门,定然竭力反对! 他后面的应对之策都还没想好,这会儿却听到叶无双终身守贞的说法!一下子就浇的他心灰意冷! 只是,这熊熊爱意之火,早已燃烧起来了。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就要放弃了吗?只怕太难,太难啊! 吴京墨此生从未对其他女子如此动情过,他不想放弃。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七章 花月无知 天公不作美! 花亦无知,月亦无知。 疏风细雨夜孤灯,不许相思叹两声? 吴京墨徐徐吟咏,深深叹息道。 情海苦苦,瞬息之间,也将他煎熬成了出口成诗之才。 他现在终于能够理解路乘风随口吟出的孤独绝望之境了。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阅尽诗书十数载,为何自己一直没有拿得出手的大作。 有道是,自古文章憎命达,赋到沧桑句便工。 路乘风见吴京墨此般失魂落魄之态,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感同身受的目光看向他。 少顷,见他仍是无甚知觉,路乘风只好岔开话题,向宣王行礼拜谢道: “四皇叔,你方才是说,你是在添香楼遇见的叶姑娘?难怪上次会对我出手相救了!我与四皇叔,真乃有缘之人!侄儿有礼了!” 宣王微微点了点头,长身玉立的衣袂随风飘动,那双贵气十足的眉目里满是笑意,便道: “都是自家人,你却总要如此客套!快快请起!你说的正是,我那夜恰好在蓥河之上,泛舟夜游,远远看到了你在添香楼的侠义之举,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便想帮你一把!” 随即,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啊,随手一出,居然捡回一个侄儿来!” 路乘风也跟着笑呵呵道,“结识四皇叔,真乃乘风此生一大幸事!还有京墨兄也是!” 说着,他将手往吴京墨肩上一攀。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里,笑意盈盈。 吴京墨心上覆盖的冰雪终于消融了一些,忙关切的追问道,“宣王殿下可知无双为何被逐出师门?” “这个倒是她来京华之前的事了,我亦无从知晓。一开始,我也有所问及,但她每每神色如晦。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也许只能等到哪天,她自己愿意开口道来,我们方知其中隐情吧!” 宣王言辞恳切道。 路乘风心中深表赞同。确实,叶无双的反应确实过于激烈了些。 路乘风心中细细回顾了起来: 今晚他三次追问叶无双师出何门,都没能问出真相来,还遭了不少白眼。 第一次,尚在京兆府上。她尚有耐心,只是打了个漂亮的太极; 第二次,已是在这宣王府内。当着宣王的面,她竟然一声大啸,言自己是独自一人,无门无派。那突然向他刺来的长剑,想来也是恼羞成怒了,而不是真的要与他比武; 第三次,已是赢了比武之后。那时她才赢了我,心情本该是轻松惬意的,没想到自己第三次触及她的逆鳞。于是,她立马就翻了脸,干脆负气出走了! 要不是自己刚才比武之时,逗得她生了气,她也不会使出那阵暴雨夺阳剑出来! 路乘风心中暗自一惊,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绪早已跑偏。 转而回想起之前三联问中,更重要的两个问题来: 一是,那柳叶弯刀,是否特制、独此一把?还是凡眉山派弟子皆有佩戴? 二是,目前,京华城中,有无其他眉山派弟子? 问题兜兜转转之间,还是得回到那把丢失的柳叶弯刀上来。 路乘风想着,便将他的疑惑向宣王和吴京墨一一道来。 吴京墨听后,点头如捣蒜,道,“此话甚是有理!只是,这眉山小门小派,连乘风兄弟这样的高人之徒尚且不知全貌,那京华城离南方眉山又相距甚远,我们该上哪求证去?” 路乘风听罢,更是一筹莫展了。 宣王却是神秘的一笑道: “第一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我曾听无双提起过,她们眉山派弟子,皆为女子,世代守贞,祖训极严!因此,凡是眉山派弟子,皆刀剑同佩,从小佩戴,寸步不离,以做防身之用。若身陷险境,实在无力抵挡之时,也好以之自裁!以保清白!” 原来如此!那眉山派居然如此清规戒律!宁愿连性命都不要了,也要保证门内女弟子的清白之躯! 也是,毕竟大靖是个封建王朝。还是当个男子来得畅快! 路乘风庆幸这一世投胎的身躯仍是个男子。若他穿越过来以后,所附之身,变成了一名女子,他该当何以适从? 试想,一个流落街头的女童,在这乱世之中,会遭受何种非人之罪?卖入青楼恐怕都不是最惨的境遇吧?路乘风想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再转念一想,那叶无双,就算不是眉山派铁板钉钉的清规戒律严防死守,她本就是万千女子中最巾帼不让须眉的翘楚,天性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范儿,这要是穿越去了现代,就是妥妥的一个霸道女总裁啊! 他忽然开始欣赏叶无双那种犀利又坚毅的气场来!心中暗自敬佩! 旋即,他的思路被吴京墨的声音打断道: “那么,第二个问题呢?宣王殿下可知?” “以无双往常之见,若有眉山派弟子入京,她应当会有消息的。毕竟她也怕来人是要清理门户的。” 宣王哑然失笑道。 “那最近她可听说,有何异动?”吴京墨急忙追问道。 宣王笃定的摇了摇头。 “那便是没有了!”路乘风接句道。随即,又转过脸,面向吴京墨,说道,“京墨兄,不如回去翻翻近期进京名录?” 吴京墨顿了顿首,答道: “为了追查有无南离进京的可疑之人,我已悉数翻看过半年内的入京记录,好像是没看到有南方眉山来的人。我再回去,细细查看一下便知个确切了。” 路乘风一个颔首,默许道: “也就是说,近期并无眉山派弟子入京!那么,正确答案,便已呼之欲出了!” “你的意思是,江氏灭门案的那个女凶徒所持之刀,正是无双不小心遗失的那把!” 吴京墨大呼道。 “正解!那把柳叶弯刀,形状无比特殊,做工更是匠心独具!我想,除了那遥远的南方眉山,其余之地,皆为少见!半年内又未发现有眉山弟子进京,那么,她同门所持之刀,便不可能出现在京华城内!因此,凶器,就是同一把刀!” 路乘风将双手一背,心中已有了定论。 “那还等什么?走,去邓记兵器铺!”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八章 邓记兵器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一片金革之声响起,敲敲打打,不绝于耳。 路乘风与吴京墨并肩步入这邓记兵器铺内,四下环视,循着那敲击之声找去。 那是一个肌肉发达的汉子,正用力敲击着一杆银枪。想必就是这家铺子的铁匠了。 这年关腊月的寒冷天气里,那铁匠却是光着膀子,依然汗如雨下。 汗水一点一滴地溅落到他手下正在锤炼的那杆银枪上。已被大火烧红的银枪便发出“兹、兹”的声响,瞬息之间,滴落的汗水便已混然无迹了。 那铁匠锤炼的太过出神,待二人已走近眼前,方才察觉,破口大嚷道,“什么人!是喝多了猫尿吗?走路也没个声儿!” 吴京墨被那人骂的一下子愣住了,刚想反唇相讥,却被路乘风给拦住了。 只见他满脸堆笑,上前搭腔道: “我看好汉这技法纯属,这杆银枪打造的那叫一口炉火纯青啊!好汉这银枪卖与我可好?” 那铁匠却连头都不抬,张口便是断然拒绝道: “你是看上了这把银枪?没了,早被人定走了!” 没想到,这邓记兵器铺,门脸小小的,隐没在京中最为繁华热闹的蓥华大街上,乍一看还真不起眼,这铺子里的兵器倒是卖的相当紧俏啊! 路乘风心想,小爷我在这蓥华大街上来来回回转了三遍,才找到你这家小铺,好言好语地搭讪,这也就算了,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他便将脸一沉,自顾自地在铺子里转去了。 只见这家小小的兵器铺内,只有这铁匠一人。 这铺子虽小,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挂满摆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 “竟还有那西域的夺魂蝎子鞭!”路乘风惊叹道。 “小兄弟眼光不错!竟也识得这副夺魂蝎子鞭!” 那锤锤打打着的铁匠终于抬起了头,向他投之以赞许的目光来。手中的活计却是片刻未曾停下。 只见兵器铺子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墙角柜中,金光闪闪,隔着几层布料,仍然耀目生辉。 路乘风不由地被吸引了过去,将那柜上所覆之物尽数掀开,定睛一看! 竟然是传说中的金丝软甲!路乘风大喜过望。 那铁匠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万分警惕地看向他来。 路乘风观察过了,这间小小的兵器铺,以火炉为间隔,分为两个部分。 前部即是那人锻造兵器之处,朝向大门的方向;后部,则是无门无窗的三度高墙,已作为兵器陈列售卖之处。 想必这样的布局,是因了这汉子,又做兵器匠又做掌柜的,一个人好管事吧。 那铁匠此时已放下了手中的银枪,眼睛瞪得像铜铃,问道:“来者何人?” 吴京墨见状,只好亮出京兆府通行令牌道:“我是京兆府吴京墨,来此,奉旨查案!” “查案?查什么案?我老邓行得正走得直,官府见我都绕道走!来我这有什么好查的!” 那老邓怒目圆睁大声嚷道,手又摸上了那杆银枪。 顷刻间,这间小小的兵器铺内,火炉像被人开到了最大马力,火药味十足。 “好汉莫慌!莫慌!”路乘风赶紧大跨步上前,满脸赔笑,做和事佬状。 “你们可是觊觎我的金丝软甲!故意设套来抓我下狱!好将其据为己有?” 老邓一声愤怒的咆哮,脖颈上青筋暴起,昂起的胸膛肌肉起伏。 只见他一把将手中那杆长长的银枪举起,便要向吴京墨挑来。 路乘风连忙一把抓住那杆银枪,稳稳地握紧在手中,劝慰道: “老邓莫紧张!我是冕王府皇室路乘风,来您这贵店,只为了问您一个小小的问题,您可别这样!我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两个人是不是假冒的皇亲国戚!这年头骗子多了去了!你要是那姓路的皇家人,那我便是你爷爷!” 老邓的嘴上半点不饶人,手中的银枪往地下重重一杵,骂道。 路乘风见老邓手中银枪已杵地,不再有伤人之势,心里察觉气氛似乎已稍微缓和了一些,便赶忙问道。 “阁下可有印象,前几日有个瘦高个儿的女子,拿了一把形如柳叶的细长弯刀过来修理?” “嗨!你们问那把破刀啊!”老邓一下子放松了警惕,将手中长枪往那灶台上一搁,笑道: “是不是一把细细长长,刀刃很薄很利的弯刀?那刀柄上绘了金的,拿在手上却已是松松垮垮的!” “对对对!就是那把刀!那刀是坏了送来修的!”吴京墨连连点头,随即问道,“那把刀现在何处?” 老邓一听,却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了。 结巴了半天,见这问题绕不过去,他索性一拍大腿,一副要杀要剐能怎么地的姿态,脖子一梗,道,“丢了!” “怎么丢的?在哪丢的?”路乘风追问道。 “就在这铺子里丢的!”铁匠答道。 “铺子里?怎会?我观察过了,若要去取店铺后部的武器,必须先绕过这大火炉。也就是,必须先经过你的眼前!莫非是你监守自盗!” 路乘风也嘴上不客气了起来,义正言辞地大声诘问道。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那老邓狠狠地朝路乘风连“呸”了数口。 “呸”过瘾之后,接着怒骂道,“老子就在门口对着墙根撒泡尿的功夫,那破玩意儿就不见了!能怪的着我吗?” “不对!从你这兵器铺门口往里走,绕过火炉,走到后半截,再绕出门来,至少要三十步以上!你在门口尿尿才要多少功夫!若真有毛贼,不是正好被你逮住!” 路乘风的双眼迸射出射人的精光来,威严正色道。 “你若不说实话,那就只有先跟我们去京兆府走一趟了!”吴京墨皱起眉毛,板起脸来,一脸严肃地喝道。 “别!二位爷!别啊!我老邓头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洗澡被水淹死,吃饭被饭粒呛死!” 刚才一直盛气凌人的铁匠一听来人要拉着他去京兆府见官,忽然一个“扑通”跪了下来,信誓旦旦地发着毒誓道。 “罢了罢了!”路乘风不耐烦地一个抬头,挥了挥手道。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五十九章 蓥华大街 线索这是又断了吗? 路乘风和吴京墨在这小铺子里翻来覆去来来回回踱了有好几圈。 不可能!刀若是真放在铺子里面,那凶手断然来不及偷走! 路乘风心里想着,不由地又抬起头来,四处打量起来。 此时,那火炉之中,火苗渐旺,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响,像是又点燃了什么新柴。 路乘风瞅见那跳跃闪烁着的炉火,旋即,眼前一亮,问道: “老邓!你别净给我扯那些没用的东西!我问你,那把刀失窃之时,放在何处?是否正好放置在这火炉之上?” “对啊!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正准备给它修呢!突然一阵内急,就随手搁在那炉子上了!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那老邓一拍大腿,捶胸顿足道。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不早说?”吴京墨恶狠狠地剜了那铁匠一眼,怒问道。 “嗨!你又没问我!”那铁匠将脖子一梗,倔强不服道。 原来,当时那把刀是正好放在火炉之上的。那么,这样一来,那刀离门口就只有几步之遥,若要匆匆一个来回,以一泡尿的功夫,时间应当是充裕的。 老邓见他二人没吱声了,嘴里喃喃自语道: “嗨!多大点屁事啊!不就是丢了把破刀吗?你们可是为那顾主寻我的错处来了?干嘛要报官吓唬我呢?我赔就是了!我老邓头这儿,别的没有,要刀,有的是!你们在这铺子里,尽管挑!随便挑!我老邓赔得起!” “你可知,这刀,是昨夜轰动全城的江氏灭门案所涉凶器之一!”路乘风横眉一怒道。 “这……这怎么可能?真不是我故意弄丢的呀!就那么一泡尿的功夫,我怎么知道?再说,我这铺子里,兵器不下上百件,比那破刀值钱的有的是!那把刀一看就已年久失修了,没想到谁会去偷那玩意儿呀!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那铁匠显然已是惊愕失色了,豆大的汗珠又开始从他的额头上滴了下来,忙不迭地极力否认道。 “我老邓头虽是个粗人,这辈子却是堂堂正正做人!我从里到外都是清清白白的!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只好一头撞死在这大炉上!我若有罪,你们把我扔进去烧成灰都行!” “罢了罢了!我问你,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吴京墨叹了气,问道。 “没有啊!”那老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没过几秒,忽然他一拍脑袋,跳了起来,眼睛里冒着绿光,兴奋异常道: “哦!有个女人!从我铺子门口过,还瞅我来着!我当时就纳闷呢,大老爷们当街撒泡尿怎么了?又不犯法!老子对着自家铺子旁的墙根儿撒尿,有什么好看的?你说这娘们儿是不是没见过男人?”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路乘风和吴京墨异口同声地大声追问道。 “个子小小的,带着面纱,看不清脸。她正好从我铺子门口经过,那小步子走得还挺快!那味儿闻着倒是香喷喷、热乎乎的!真带劲!” 那个自称老邓头的铁匠,回忆起当日的情景,说着说着,笑容渐渐猥琐。 “香味?什么香味?”路乘风和吴京墨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问道。 还记得,今天上午,那竹海之内的白马香车,也甚是芳香袭人! “我哪里知道啊!我就是个打铁的粗人!二位大人,这种问题实在答不上来!可不是我老邓头不愿配合啊!要不你们去四周问问?这蓥华大街上,多得是这样的女人!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老邓双手交叉抱肩,无奈笑道,眼里又朝街上那些行行色色的花花女子瞟去。 “京墨兄,这蓥华大街上如此多女子,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个个在街上搔首弄姿的,这是……” 路乘风心中一个推测,却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还没等他话音落地,那铁匠赶忙接句道: “这还用问?都是些娼妓呗!要不然我干嘛选这地儿开铺子?还不为了图个方便快活!小兄弟,我看你年纪尚小,可还是个童子吧?我跟你说啊,只要你一经人事,你就明白我说的了!这女人啊……” “你闭嘴!”路乘风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便急急打断他的话头,踱出门去了。 话说这灯火通明的蓥华大街,位于蓥水之畔,是个勾栏瓦肆、青楼云集之地。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吸引来大量的八方来客,成了京华城中最为繁华热闹之处。 四海之内的美女被人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这里,在一个个青楼中争奇斗艳。大大小小的青楼,终日里,都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堪称大靖版“秦淮河”。 路乘风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那天一不留神闯入的添香楼,便是这蓥华大街上,最大的几所青楼之一。一日之内,可阅尽千姿百态、万种风情。 一忆起添香楼,路乘风总觉得哪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老邓口中的香味是不是就是昨日引咱们出城的白马七香车上那股味道?我怎么总觉得在哪里闻见过!” 路乘风自言自语道。 “小兄弟,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这小小年纪的,倒是很开窍嘛!” 那铁匠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瞟了一眼路乘风,又是猥琐一笑道。 路乘风却懒得搭理他,转头向吴京墨说道: “这偷刀之人,很可能就是附近青楼之人!这奇香,定是跟这附近的青楼脱不了干系!或许就是哪家青楼常用的迷魂熏香,或者就是青楼女子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几家青楼走走瞧瞧?看看哪里有什么特殊的香味?” 吴京墨点了点头,建议道。 “只是,这蓥华大街上,大大小小青楼有数十上百家之多!就凭你我二人之力,恐怕今日无法一一摸查完毕的吧!那又该从哪家青楼查起呢?若是没有一击即中,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了!” 路乘风思忖了片刻,又否定道。 “唉,谁让我的任命文书还未正式下旨呢!不然我就直接回府搬救兵就是了!否则啊,临时突击摸查个蓥华大街算什么事啊,一夜之间全城搜捕都办过了!” 吴京墨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顿了顿足,懊恼道。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章 坎陷为水 思路全无。 两人四足,无奈地蹲守在这蓥华大街旁。 时不时有女子朝二人抛来媚眼,秋波暗送。 有一大胆女子,率先扭动着一把水蛇腰就朝他们走来,手中的丝帕还不断的招摇着,口中直呼道,“来呀!二位客官!过来玩呀!” 路乘风抬眼一看,那女子妆容甚是夸张,脸蛋涂满了厚厚一层脂粉,像刚上过一遍腻子,颧骨上两团高原红,头上还带着一朵艳丽俗气的大红花。 那血盆大口一张,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路乘风此刻的心情,就像前生常看的周星驰电影中,那唐伯虎见如花,几欲作呕! 见客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要被人抢了,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妓院有两个妈妈桑,不管三七二十一,撸起袖子就上前一把拉住了二人的手,硬生生将二人往他们妓院拖去。 这也是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了,抢起客来,竟力大如牛!他们两个男人像是陷入了铁钳之中,一时竟逃脱不开她们的手掌心!想必是多年拉客练就了一手好臂力啊! 其他女子见状,骂骂咧咧地,也纷纷上前拉抢了起来! 刚才那个老邓头见状,立马跑了出来看热闹,口中还愤愤不平地啐道: “这些狗*娘养的势利眼!老子平时没少在你们身上花银子,你们一办完事,却都不爱多看老子一眼!现在看人家长得白嫩,又穿的富贵,竟然为了抢男人当街打了起来!全是些不要脸的臭婊子!我呸!不就是两个小白脸吗?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呢!” 路乘风在那些疯狂的尖叫声、争抢声、辱骂声之中,听见那老邓的污言秽语,顿时觉得怒火中烧,弓起身子,一个发力,将那些围着他拉来扯去的女子都震倒在地。 看吴京墨那厢,被人拉扯之间,却早已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快在这一堆重重叠叠的人山之间呼吸不上来了! 路乘风大喝一声道,“都给我住手!成何体统!” 便又是一个发力,将那些团团围着的女子尽数拖开,帮吴京墨解了围。 “我的天呐!太可怕了!乘风小兄弟,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要闷死过去了!” 吴京墨拍了拍胸膛,惊魂未定地说道。 说罢,又接连大声咳嗽了数声,埋怨道: “也不知这些人身上都抹了什么庸脂俗粉?一堆香味搅和在一起,还夹杂有些人打架所出的汗味,我都快被熏吐了!” 路乘风看他那衣冠不整的落魄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被揉皱的衣衫,顾不上嘲笑对方,连忙拉着他往一旁的小巷躲去。 “啊!终于清静了!”吴京墨喘了口气,笑道。 “可不是吗?”路乘风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与他对视一笑道。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跑到了蓥河之滨的一个木栈道旁。 那木栈道,沿着蓥河之水,弯弯曲曲,起伏前行,望不到尽头,正如一条长长的正在岸边憩息的卧龙。 “京墨兄,这是哪里?我们现在该往哪儿走了?”路乘风也是大喘一口气,问道。 “我,我也不知啊!我向来不熟这烟花柳巷之地!不过,这蓥华大街,面积较大,坊巷甚多!想必应该还是在蓥华大街的地界上吧!” 吴京墨脸蹭地一红,说道。 “嗨!你这京华城活地图今儿个也有失灵的时候啊!那不如我们随便碰碰运气吧?就看天意是否弄人了!” 路乘风随口一说道。 吴京墨默许地点了点头,也别无他法了。 只见路乘风从怀里掏出六个铜钱,紧紧握着,接着,便一一往空中抛了起来,一边扔,口中一边念念有词道: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告诉我一定行!” 路乘风每个铜钱都扔了一次,前前后后,一共扔了六下,方才作罢。 “这是何意啊?”吴京墨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困惑道。 “京墨兄没见过吗?这叫六爻,可以根据铜钱扔出的卦象,推测心中所想的人事物,也可帮助我们寻找方向。” 路乘风轻松答道。还好他前世时,兴趣爱好广泛,什么都略懂一点。平日里也刚好爱看周易,对这些玄妙之法门,尽可以手到擒来。 只见他将那六枚扔完的铜钱在地上轻轻移动,一一排列整齐,便低头思索起来。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解道: “坎为水卦。行险用险,上下卦。坎,是低洼不平的地方。坎为水,坎下坎上,为水流之表象。坎卦对应为五行之水。其所代表的场所为江河湖海、明沟暗渠、井泉之地,也象征洼地、鱼塘、妓院。” “所以我们要找的是的人,便藏在蓥河之滨一处临水的青楼之中?” 吴京墨听不懂他这些神神叨叨的法术,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不过,蓥华大街地面儿太大了,现在能用什么法子尽量缩小范围都好。 路乘风点了点头,又推断道: “坎卦所代表的方位为北方。结合刚才我分析的卦象,给我们的指引就是,在我们目前所站之位的北方,有一处位于低洼之地的临水的青楼,那里,便是凶手的藏身之处!” “那你还等什么?走吧!我们赶紧找去!”吴京墨大喜过望道。 “你听我把话说完!这坎为水卦,还有一层深意!”路乘风又继续说道,却像有什么顾虑,忽然闭上了嘴。 “你快说啊!卖什么关子啊!”吴京墨急不可耐地打断道。 “坎为水,也为险。坎为水卦,是一阳陷二阴,两坎相重,险上加险,险阻重重。象曰: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路乘风不紧不慢地一一说开来。 “你的意思是,真凶或会逃脱?而且,我们可能有危险?” 吴京墨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仓皇问道。 路乘风顿了顿首,思虑了片刻,又安慰道: “其实这卦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象》曰:水洊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此卦虽有流水相继而至、潮涌而来之意,象征必经重重的艰险困难!但是,所幸此卦阴虚阳实,虽险难重重,但是,君子只要谨慎行事,坚持不懈地努力,并且,持续不断的与客方保持联系,寻求互利双赢,也可共同克服困难。” “双赢?客方?在哪?是什么人?”被路乘风这么一解释,吴京墨更是犹如云山雾罩中了! “可惜我也不知啊,卦象上看不出来了!”路乘风将头一垂,叹息道。 不如先行一探吧!两人一个心照不宣的对视后,便踏上了那卦象所指之路。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一章 秦楼楚馆 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秦楼楚馆烟花色,影入蓥蓥江水寒。 只见那蓥河飞瀑,正从南方高高的天台山上,披着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如游龙吐水,汇入下方蓥河之中,蔚为壮观。 蓥河之水,自南向北,奔流不息。 路乘风望着那蓥河飞瀑水流的方向,更加肯定了刚才六爻所占之推论。 那女凶徒,定是先从那蓥河飞瀑上跳了下来,之后,便在这自南往北奔流的蓥河之上,顺流而下,回到那位于北方水滨的青楼住所内。 顺势而游,既可节省体力,且天然拥有了水流带来的加速度,可以又快又轻便的达到目的地。更何况,在这夜色之中,于水中潜游,很难引起岸上众人的注意。 否则,这热闹非凡的蓥华大街之上,哪怕在夜半三更,也是载歌载舞,宾客盈门的。那女子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很容易引起他人侧目,那就无法抹杀犯罪痕迹了。 这样一想,那女子藏身的青楼,必定在临水之畔有一处,相对而言较为僻静、较少人迹之所,方能不引人注意。 此外,那还得是个方便从水中上岸的地方,不会是高台深墙。想必这就应了六爻卦象中所指的低洼之处了! 路乘风越想越觉得在理,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加快了脚步。 二人一路沿着那长长的木栈道,顺流而下,健步如飞。 不知走了有多远,忽闻岸边踏歌声。那歌声靡靡,嗓音甜糯温软,带有几许缠绵悱恻之意,撩人心弦。 路乘风心中一急,再加快了点脚步。 只见一座绿瓦红墙的小楼映入眼帘。那小楼之上,灯影绰绰,人头攒动。小楼一侧,是一座小小的水榭歌台。那靡靡之音便是从此处飘渺而来。 路乘风顿觉得此处甚是眼熟,再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添香楼吗? 那日添香楼英雄救美,虽已过去一段时日,但路乘风对这个地方尚记忆犹新。 那是他来京华城之后的第一段记忆。也正因此事,方才有幸得识四皇叔和吴京墨。 莫非,这两日闻来似曾相识的异香,恰是来自他潜意识中记忆深处的缕缕暗香? 这么说,那女凶徒,就是这添香楼中人? 可是,看这灯红酒绿的添香楼,地势颇高,并不符合卦上所断的低洼之地啊? 路乘风心中暗自思量,稍有点剪不断理还乱了。于是,便就他这几分思量向吴京墨一一陈述开来。 吴京墨闻言,拍手大喜道: “不如抛开顾虑,先行一试再说?我们今天啊,就来个夜闯添香楼,杀她个措手不及!” 说着,他便大步流星地往那添香楼的方向踱去。 路乘风紧随其后。 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正式踏入这烟花之地。 前世那个新时代,此等之事归于法纪纲常之外,而他作为一个从小就规规矩矩、安分守己的寻常男子,从不敢行至此种猎艳之地。 这一世,唯一一次对这等秦楼楚馆有所涉足,便是上次添香楼救钱多多一事了。 只是,那次他也就在水榭歌台上站了站,没多久就跳进蓥河里救人了,从未踏入那添香楼主楼半步。 这样想了想,路乘风便开始紧张了起来。这种紧张中夹杂了几许好奇,也不知风月之地到底什么样? 转念一想,自己一定要镇定,镇定,万万不能让人看出我是第一次来,否则可能会落人齿笑。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之间,便已来到添香楼的大门前。 “哟!哪里来了二位这么年轻俊秀的公子哥儿?姐妹们,快上前好好招待招待呀!” 那老鸨一见到如此风度翩翩、锦衣绣袍的两名男子,老远便从中迎了出来,笑吟吟的热情似火地招呼了起来。 还好并非上次那个老鸨!否则他说不定还要纠缠个半天呢!路乘风心里暗自庆幸道。 入了这添香楼的门,路乘风和吴京墨两人便入乡随俗,按照这老鸨的介绍,各自左拥右抱了两名女子来。 路乘风看吴京墨正手足无措地拥着那两名女子,神情分外不自然,笑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不由地心中发笑。看样子,京墨兄比我也熟不了多少嘛! 为了避免和吴京墨一样的尴尬难言,路乘风特意学起了其他客人的样子,与那两名女子攀谈说笑了起来。 谈笑之间,一边寒暄打探,一边暗中观察这添香楼有何异样。 只见添香楼内,大堂正中,搭了一个圆圆的高台,高台之下,环绕了数十圈宾客席座。 从外往内看去,分别是长凳、木椅、方桌和雅座。 那最靠内环的雅座,还用木制雕花的屏风隔开来,保持了每一个雅座的相对独立、相对私密。 路乘风装作一副常客的样子,将怀中一钿金元宝掏了出来,故作豪气地大声嚷道:“来人!给我上座!” 话音一落,那老鸨眼睛亮的发光,立马又叫上一堆莺莺燕燕,簇拥着引他们去了那正中央戏台的前排雅座。 那外环数圈,早已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的。 一众女子簇拥着他们二人往前排挤去,难免会有肌肤肢体的摩擦碰撞。吴京墨已是羞赧得脸红脖子粗了。 路乘风也觉得双颊微微发烫,又转念一想,这不正好是个闻香识人的好机会? 他便深深呼吸,于耳鬓厮磨之际,趁机将她们身上的香粉味儿都闻了个遍,却都是些普通的胭脂水粉和花草香薰味儿,未嗅见他们想找的那股异香。 路乘风不由地大失所望!看样子今天找错地方了? 随即,便一屁股往那雅座之中的太师椅上坐下了,暗自神伤起来。 那圆圆的高台之上,一排排袒胸露背的美人佳丽正款款走来,环肥燕瘦,婀娜多姿,一个个都不遗余力地散发出她们各自的魅力多情来。无数的荷尔蒙正在添香楼内飘飘欲坠。 哟!这不是T台走秀吗?原来大靖也有!真是FASHION!路乘风心里暗笑道。 再看那高台之外的宾客坐席,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男宾们都原形毕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台之上,仿佛魂魄都被勾了去似的,垂涎三尺。 而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此刻却是无心看秀,只想尽快找到那抹奇特的异香。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二章 暗香盈袖 销金窟,歌舞场。 风花雪月,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路乘风懒懒的瘫在那太师椅上。台上的人影开始对叠成双。 那歌舞已是换了再换,耳边簇拥的女子还在继续划着行酒令,却没见半点可疑的迹象。 路乘风越发觉得无聊了起来,就像正在看一场百无聊赖的歌舞晚会。 于是,他便摆了摆手,吩咐那些女子都退下了,准备只身去这小楼之上四处闯闯。 就在此时,大堂的灯光忽然整齐划一地尽数熄灭。没几秒,再度亮起,明如白昼。 只见那高台之上,已伫立着一个娉娉婷婷的美丽倩影,正背朝他们二人的方向。 那美人裸露在外的小腰,细若蒲柳,盈盈一手,可堪在握。袅袅细腰下,缀满了金色的鱼鳞状饰片。 一身薄薄的鹅黄色西域胡装,只到雪白的小腿之际,露出纤细骨感的一双脚来。那脚丫却是光着的,脚踝上还隐隐约约系有几根银铃,引人遐想。 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正从那半遮半掩着的雪白臂膀之上一泻千里,其间还结着几缕别致的小辫儿。 乐声一起,那女子便踩着阵阵充满异域风情的鼓点,舞了起来。 舞动飞旋之间,她薄如蝉翼的裙摆便与海藻般散落的长发一齐,迎风飞扬,飘飘欲仙。腰间的金鳞与脚下的银铃,随着她曼妙的舞姿,一同发出摄人心魄的美妙之音来。 “跳得好!跳得好!” “这跳是西域的胡旋舞!” 在场宾客们无不拍手称赞,尽情享受这位着西域盛装出场的绝色佳人所带来的蚀骨销魂之感,纵情在这声色犬马之中一醉方休。 伴随着一曲欢快奔腾的变奏,那美人变幻脚步,像一只蝴蝶一般轻舞飞扬,蹁跹若天仙下凡,正不停地随着节拍,舞动飞旋着,有如柔肠百转,一圈一圈朝场外的方向,曲折而来。 临到台边,那胡旋曲一声铿锵! 那个佳人便正好停在了路乘风与吴京墨的正前方。 果然是一位来自西域的绝代佳人! 高鼻深目,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像是蜜糖凝结而成,不施粉黛的脸蛋上只是轻轻一点朱唇,却更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倾国倾城。 那额间缀着细碎的流苏状头饰,金银交错。此刻,正随着她摇曳的身姿轻轻舞动,一下,又一下,挠在每个男宾客的心上,逗弄得直发痒。 作为男子,路乘风与吴京墨不免也跟着心旌摇荡了起来。 只见那位绝色佳人忽是一个倒挂金钩的高难度动作,两腿与左手都朝天高高昂起,将全身的重量稳稳落于那独力撑着的右手之上。同时,俯下身来,下巴一扬。 那动作完成的飞快,优美连贯犹如行云流水。在场男宾们却有如窥见了满园春色,直勾勾的死死盯住不放,有人兴奋的眼冒金星,有人激动的鼻血直流。 路乘风与吴京墨刚才正是面向那女子,也不由地脸红心跳了起来,一瞬间,方寸大乱。 只因他们刚才,也不小心瞥见了,那位美人修长秀丽的脖颈之下,随着低低俯下的身姿,正隐隐约约展露在他们眼底,如凝脂,若白玉,散发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妖娆来。 路乘风心跳加速,只好腼腆地一个抬头,却正好撞上了那女子惊鸿一瞥,媚眼如波如电!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娇含俏,还有几分妖媚,顷刻之间便将路乘风的半缕魂魄也收了去。 那片点了绛的朱唇半开半闭,似笑非笑的,引得在场众人纷纷想要一亲芳泽,也引得吴京墨心中春意荡漾。 那顾盼生辉的女子,眼中就像藏着一潭深泉,深泉里盛满了世上最香浓可口的美酒,让路乘风与吴京墨二人和其他一众男人一样,醉在其中,不知此间何处,更别提那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的此行之因了。 她的美丽仿佛拥有巨大的魔力,众人皆耽于其间,但愿长醉不愿醒。 路乘风今日终于明白,为什么大靖男子,大多沉醉青楼了。 忽而,一声铿锵的金鸣击鼓,宛如敲冰裂石,将众人纷纷从刚才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随即,那胡旋乐曲便戛然而止。 美人谢幕,却未退至台下。而是,忽然从贴身的怀里掏出了数条丝巾方帕,朝四方雅座上宾抛了过来。 那几条丝巾方帕,带着绝代佳人的体香,飘飘然从天而降。 后方看客们的鼻血喷得更凶了,都状若疯癫的朝前台之处涌来。一时之间,堂内潮声四起。 有人推推嚷嚷着口沫横飞,有人被挤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身,还有人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个大大的金元宝喊道:“给我!我都买了!” 也是巧了,路乘风他们的雅座前席上空,正好有一方丝帕若秋风扫落叶,飘然而下,路乘风只是踮起脚尖,轻轻一捕,便已稳入怀中。 旋即,一股奇香便扑鼻而来。 那香气幽幽,细细闻来,像是冰天雪地里怒放着一枝艳丽的红梅,又仿佛夏天清晨雨过之后的青青草地上滴下了一颗晶莹的露珠,还夹杂着销魂蚀骨的难以言说的异香,芬芳袭人,独一无二! 路乘风不由地心旷神怡,却感觉其中一味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对!这丝帕之上虽然掺杂了数种不同的香气,但他心中却万分肯定!这其间,就有他们要找的那抹异香! 路乘风朝吴京墨暗暗使了个眼色,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已识得,这丝帕之上,便有我们今日所寻之香!想必凶手正是此人,我先稳住她,你快回府上搬救兵来!” 吴京墨一脸不可置信地抢过那帕子,又瞅了瞅台上那绝代佳人,然后,才低头细细嗅来。 只是一嗅,便脸色大变道:“正是!” 然后,他便急急朝门外而去。 路乘风大脑飞速旋转了几秒。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一个箭步冲到了高台之上,一把拉过那美人的纤纤玉手,一个半跪下去,将那柔若无骨的玉手牵至唇边,轻轻一吻! 顷刻之间,只觉得有暗香盈袖,勾魂夺魄! 顿时,添香楼内,便如同打翻了一锅滚烫的粥,人人都跳着叫着,一拥而上!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三章 胡旋之女 八方潮水正雷动而来。 舞台中央的绝色佳人,却如一只受惊的小狐。 只见她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着,可怜兮兮地望向路乘风,还带着几许迷惑不解的神情,显然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殷勤之举给惊着了。 路乘风吻过她的玉手之后,却腾地一下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揽过她纤细的小蛮腰,将她护在了身后。 指尖轻轻触及她裸露在外的腰际,像是不小心接住了一只着了火的山芋,只觉得烫手无比。 刚才未曾站的离她如此之近,如今分寸之间,佳人在侧,路乘风却闻见那缕异香更是浓郁了,混着伊人方才舞动息退后的淋漓香汗,更是别有一番醉人的风味。 路乘风的心跳又是一阵加速。 却听一个大腹便便、肥肠满脑的中年男子破口大骂道: “臭小子!快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璇玑姑娘今晚是我的!” 另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将手中折扇轻轻打开,自信昂扬地笑骂道: “哦?你说璇玑姑娘今晚是你的人?那她可曾答应?人都说,才子佳人方是人间佳话,就你这样,一看就不是她喜欢的款儿!璇玑姑娘,今天不如从了公子我,可好?”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有的是钱!璇玑姑娘,你看看我,我愿出一千两银子!” 那个大腹便便、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高喊道。 “春宵一夜值千金,在下愿出两千!”刚才那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公子将手中折扇一收,微微一笑道。 “你出两千两?那我就出三千两!”那中年男子又喊道。 “四千两!”周围又有人跟着抬起价来。 “我出五千两!”那青年公子见状,又是一抬,道。 忽然之间,添香楼大堂内便鸦雀无声了。 人人都屏息凝神着,等待下一个高价者出现。 然而,片刻之间,那璇玑姑娘的身价已是水涨船高,竟无人能敌了。 那添香楼的老鸨犹如被一场金雨砸中了一般,用帕子掩着大嘴咯咯笑个不停,大声说道: “一会儿我数一、二、三,三声一落啊,璇玑姑娘今晚便跟这位贵公子走!” 随即,她便开口倒数着,“一!二!……” 眼看那“三”字就要落地,却被人一声大喊,打断了: “且慢!我出一万金!”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圆圆的舞台中央,那位俊秀飘逸的翩翩少年,便是一掷万金的财大气粗之人! “看不出来啊!这小小年纪的!” “就是嘛,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府上的败家子!” …… 众人见他年轻,舆论一片哗然。 来人!正是路乘风! 那老鸨可真乐坏了!一摇一摆地扭动着老腰朝路乘风走来,那嘴角都快咧破天际来! “哎哟!这位新来的财神爷儿!您可真是慧眼识珠啊!这位璇玑姑娘,可是我们添香楼新晋花魁!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西域大老远买来的!” 说着,她一把牵过那璇玑姑娘的手,热情地塞到了路乘风手中,挤眉弄眼,一个坏笑道: “我们璇玑姑娘今晚可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你可得好好疼她!” 众人哗然起哄。 路乘风却是低头朝那美人一个抱拳,说道: “在下今日一掷万金,只为博红颜一笑。但万金是依了这添香楼的规矩,却不是依了在下的爱美之心。” 只听他停顿了两秒之后,又微红着脸,接着说道: “刚才一舞,在下已对璇玑姑娘一见倾心,为此,在下愿特意献上诗作一首,送给璇玑姑娘!” 还未开口吟诗,此话却被刚才那手持折扇的贵公子打断了。 那手持折扇的青年公子瞅了瞅路乘风,便将嘴一撇,冷言冷语道: “敢在我徐书言面前作诗?好!在下愿洗耳恭听!但是,若你作的不如我,可就没有机会再跟我抢璇玑姑娘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徐书言!徐大学士之子!” “这是哪儿来的毛头小子,居然也敢在徐大学士之子面前作诗,这不是班门弄斧嘛!” “可不是吗?我们就今天且看看,他如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看样子,这小子今天是没有艳福了!” 众人议论纷纷道,都等着看路乘风的笑话。 路乘风却不以为意,胸有成竹地徐徐吟诵了来: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 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 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 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 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 从兹地轴天维转,五十年来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吟诵完毕,路乘风立在原地,不由地深深叹息了数声。 这是白居易的一首冷门长诗,名叫《胡旋女》,正是应了当时当下的此情此景。看似描写胡旋舞之女,实则是一首委婉的劝谏诗。 中华历史上,唐历天宝年间,盛世繁华的大唐帝国由盛而衰。 后来之人大多将其衰败归责于杨贵妃身上,将她视为红颜祸水。而当时的著名诗人白居易,也正是借杨贵妃擅长的胡旋舞,来委婉劝谏唐玄宗不要沉溺于歌舞美人,不要被眼前的安乐蒙蔽了双眼。 虽说历史总爱怪罪女人,但路乘风一直不为赞同。他认为,红颜祸水论,正是一部分懦弱的男子不肯面对皇帝昏庸无能的现实,而所选择的掩耳盗铃之举。 这首《胡旋女》,何曾不是诗人白居然对君王还抱有美好幻想的无力之言啊?唐玄宗固然有过最辉煌灿烂的丰功伟绩,但是英雄会老去,正如美人将迟暮,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天理规律。 只是,这历朝历代间,越是忠贞不二的文人,越是难以接受,他们的君王也会垂垂老去,也可能昏庸无能,进而犯下滔天大错。 此诗,用在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想必是极好的! 自他踏入这大靖国都京华城,所见所闻却与那历史上的盛唐繁华之景异曲同工。云州前线已是烽火连天久矣,而这京华城中却仍是靡靡之音不断。朝廷内外,众人皆醉。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四章 美人璇玑 四座之间,鸦雀无声。 座下听懂此诗之人,皆在心中暗暗腹诽,道: “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妄议朝廷!” “这什么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这小子死定了!带脑袋出门不知是否还能带脑袋回去!” …… 忽然,刚才那个穿金戴银、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高声问道:“他后面那些念的是什么?为何我没听懂?” 众人心中皆是一片讥笑之声,果然是个肥肠满脑的大老粗! 只听那徐公子沉吟良久,终于忍不住开了腔,道: “在下徐书言,今日有幸闻公子一言,受益匪浅啊!虽然在下不知后面几句,说的是哪朝哪代的历史,抑或是随口杜撰的故事,但在下听懂了公子的劝谏良意。” 还未等路乘风答话,他忽是一个深深的鞠躬,又继续说道: “公子此诗,是以胡旋之女为喻,借古讽今呐!公子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此诗,便已令在下肃然起敬,佩服万分!在下无颜与公子一较高下,就此告退!告退了!” 说罢,他便挪步往那添香楼走去。没走几步,却又回过身来,一个抱拳,问道: “还不知这位公子大名?可否方便告知一二?改日必亲自登门造访,向公子学习讨教!” 路乘风见那人看上去颇为真诚,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在下免贵姓路,名唤乘风!家住在冕王西府!徐公子要是看得起在下,欢迎常来敝府一叙诗情,学习讨教就不必了嘛,我们互相切磋,切磋!” 那贵公子一听,眼睛忽然被什么给点亮了,脸色一惊道: “想不到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小皇孙殿下!小殿下的大名,于我而言,是如雷贯耳啊!家父时常提起你酒仙居论道、天启殿三答的精彩之论!哦!还有你的旷世诗才!今日终于亲眼得见了!在下失敬!失敬!” 那徐公子说着,便跪了下来,欲行大礼。 路乘风忙一把扶起他,摆了摆手,笑道: “嗨!你可别这样!看你的年纪,说起来也算是我在文坛的前辈了!徐老夫子更是令人敬佩的当今大儒!今日,我与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以后欢迎常来西府做客!对了,应当是我要多来贵府学习才是!” 一听眼前这毛头小子竟是路氏皇孙,满场宾客一个个都大跌眼镜,下巴都快被惊得掉下半截来! 众人心里纷纷想到,难怪他如此大言不惭,原来本就是路氏皇族众人! 那几个刚才对他冷嘲热讽之人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跪倒在地,嘴上大声喊着:“在下失言!皇孙殿下恕罪!” 说着说着,那几个人便自顾自地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忽闻一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皇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竟是刚才那个肥肠满脑、穿金戴银的大肚子中年大叔!看样子此人甚是懂得见风使舵之法门,还没人反应过来,他已第一个跪倒在地,带头虔诚做山呼之词。 众人见状,便都齐齐整整地跪倒在地,一片山呼起来。 “都给我起来!起来!谁再这样跪拜山呼的话就是谁的不对了!按我大靖的规矩,只有王爷以上方能山呼千岁,我路乘风就一皇孙,哪里经得起这样大的阵仗!你们再不起来的话,就是要折煞我也!” 路乘风无奈地甩了甩头,正色道。 那日他从天启殿回府以后,皇上便叫人日日教他熟悉这皇室之礼、宫中之仪,还天天派人抽查他的功课,弄得他不得不忆起这些破规矩! 这些又臭又硬的皇家礼仪,就跟前世21世纪中,那些无处不在的洗脑广告词儿似的,在每一个不经意间,直往人脑子里钻!让人心生厌烦,却又难以忘却! 那徐书言闻言,便带头起身,悄然退去了。 满座宾客也识趣地像潮水一般各自散去了,该住店的住店,该出楼的出楼。 很快,这座添香楼的大堂便是空空如也了,只余路乘风、璇玑,与那老鸨三人。 众人散去还没两秒的功夫,那个眼明手快的老鸨立马凑了过来,那挤眉弄眼的大脸之上,比刚才听见他下定万金时,又更是多了两倍的谄媚之情。 只看她谄笑胁肩道: “我一看这位公子呀,就知道,定是那人中龙凤!果然如此啊!老妇已叫人备好上房天字第一号水阁一座,那儿呀,是我们添香楼最气派、最有意趣之处了!就是为了专门招待小殿下这样的尊贵上宾用的!平日里都不待对外开放的!” 说着,又将老脸偏过去,使劲朝那璇玑美人使眼色道: “璇玑啊!今晚你就好好伺候小殿下!务必要伺候到小殿下满意为止!” 旋即,她热情地拉过路乘风和璇玑姑娘的手,将他们那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妥帖周全地对二人说道: “小殿下,那屋中我已叫人都布置妥当了,若是小殿下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通过璇玑吩咐下去就行!” 说着,便将二人带领至主楼之外。 “璇玑呐,你快带小殿下过去。春宵一夜值千金,我就不耽误二位了!” 那老鸨说道,说罢便也退下了。 路乘风手中捏着那璇玑姑娘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便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火焰已从心间升起。 他只好故作轻松的样子,到处张望着。 出了主楼,便是他上次搭救钱姑娘的水榭歌台。 那水榭歌台的前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 路乘风拉着璇玑姑娘的手,在这夜深人静的林间小路上缓缓走着,越走越觉得手足无措,手心里紧张的直冒汗。 一阵北风吹过,路乘风一个激灵,总算是清醒了半分。 他可是来寻找江氏灭门案的真凶的,不是来醉生梦死的!他应该要速速开口查问这璇玑姑娘才对! 可是此番良辰美景,又有佳人作伴,他实在是不想打破这等风月无边的美好意境! 他不愿相信,眼前这个绝世佳人,竟是将江氏一门三十二口一夜灭门的变态女凶徒! 这璇玑姑娘,是如此的花容月貌、美丽动人……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五章 天字一号 常言道,越是美丽的女人,越会欺骗人! 还记得他前世最爱看的金庸里,那《倚天屠龙记》中就曾有过此语。张无忌的妈妈从小就这样教育他来着。 美貌之人,并不等同于心善之人。很多时候,美貌反而可能是把上好的刀,杀人不见血,还能诛心!美貌,也可以是她们用来掩饰罪恶的最佳法宝。 他想着想着,便侧过头来,轻轻扫了一眼身旁之人。 只见这璇玑美人,与他并肩而行,身高却才到他路乘风的胸前!并且,可能是由于长期跳舞,身材纤细婀娜。 此刻,这娇小的身形,立在路乘风的一旁,更显得小鸟依人,玲珑有致! 方才她在主楼大堂内跳舞之时,是站在那高高的圆台之上的。路乘风仰望过去,只觉得她腿长肩高,看上去也像是个细高挑个儿,并不似疑凶。 所以,刚才他虽闻见了帕间那缕暗香,心中却仍为她开脱,想道: 说不定这异香就是添香楼常见的熏香而已,要不然自己上次救人之时就不可能闻到。 况且,她丝帕之上的那缕异香,是掺杂在多种香味之间的,与那白马香车之上的芳香,虽然闻起来有几分相似,但却并非完全一致! 可是现在一看她的身形,心中却已大为不同! 路乘风已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的直觉总在极力否定着这个出于理性的推论。 理性与感性在他的心中缠斗起来,一时之下,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可惜吴京墨此时不在,自己竟连一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路乘风只能借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又认认真真定睛看了几看: 璇玑,却,完全符合那个女杀手的身形特征! 何况,这璇玑,是个习舞之人!此习舞虽非彼习武,却是同样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运动。 况且,她刚才那招倒挂金钩,路乘风已是见识过了,必须要有大好的臂力,方能像她那样,能以独臂支撑全身的重量! 这样的话,凶手不是她,又是谁呢? 路乘风大惊!心间如同被人砸了一记重棍,绞痛难忍起来! 这大好女子,真是可惜啊,可惜了! 既已如此,他只能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另外,看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路乘风还未想清楚要从何下手,却听那璇玑姑娘温温软软地说道: “小殿下,天字第一号水阁就快到了。” 路乘风四下环视,只见刚才他们来的那条林间小道,早已分为数道幽深小径。 那曲径通幽处,是数座独立的小小楼阁。有的掩映在疏林间,有的伫立在蓥河畔。 而他们此时,早已步入了那条最为幽深曲折的小径,竟是通向一处小小的矮坡! 也不知这添香楼如何设计,这葫芦里卖的可是什么药啊? 璇玑见他脸上那疑惑不解的表情,便连忙拉着他的手快步往那矮坡上走去,嘴里喃喃地说道: “天字第一号,就在那个坡下面!” 路乘风却是将她的手掌一把挥开,自顾自地往前行去。 一站上那道斜坡之后,视野豁然开朗!蓥河那宽广的河面,尽收眼底! 只见那斜坡之下,一条羊肠小道的最深之处,是一座临水的阁楼。 那阁楼与其余几座阁楼一样,皆装饰的朱红绮绿,但却比刚才所见几座都要大上两倍!雕栏画栋的,还有点像是仿照宫中的款式! 这座水阁,恰好面朝蓥河最宽广之处。那波澜壮阔的水面,离对岸有数丈之远,此时,正映着夜空中高挂的那轮明月,波光粼粼,分外有诗意。 想必这就是那个六爻卦象中所指的水边低洼之地! 路乘风顿时像一支离弦之箭,飞也似的朝那天字第一号水阁跑去! 那璇玑姑娘顿时脸上一红,羞羞答答了起来。 路乘风却顾不了与她说什么多余的话。 他匆匆跑来,却没进房门,而是绕过房门,沿着长长的回廊,直直往那小阁楼的临水露台冲去。 果然,那个不大的露台,朝着蓥水的方向。 最关键的是,那露台之外,居然还有一条石阶,深深地延伸至那蓥河水中! 想必她杀人之后,便是从这里泅水上岸的! 路乘风心中一震,站在那条石阶的尽头,死死地盯住身后跟来的璇玑姑娘,眼睛里已迸射出愤怒的火光来,咄咄逼人地问道: “刚才那妈妈桑说,这里只为贵客准备,我看不然。其实,这水阁便是你的卧房吧?天字第一号,是花魁专用住所,而不是临时为贵客开放的别居!我没说错吧!” 璇玑见他那咬牙切齿的愤怒表情,委屈的泪水瞬间淌了下来。 只见那两行清泪,顺着她轮廓分明的秀丽脸颊,划出两道好看的诱人弧度。 果然,美人垂泪,更显得楚楚动人了。 可是,路乘风却不吃她这套,将手一指那远方天台山上悬着的瀑布,不耐烦地问道: “说吧!你那夜是不是从蓥河飞瀑上跳了下来,再泅水过来,从此处上岸的!” “小殿下在说些什么?璇玑听不懂……” 那佳人一听,委屈得泪水连连,眼里仿佛有火焰在慢慢黯淡下去,期期艾艾地看向他道。 “你少装蒜!现在做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要给谁看?我难道还不清楚你的底细吗?” 那璇玑姑娘一听,居然以手掩面,蹲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小殿下若要嫌弃我一介青楼女子,身世不够清白,那又何必在那高台之上,故作追求之举!现在却又临时反悔了!你若不想碰我,自行离去便是!又何必如此出口伤人!” 只听她越说越激动悲凉,竟已全身发抖!那被自己两手环绕着的双肩,此刻,也随着她的抽泣之声,上下起伏地耸动不停。 路乘风此生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在他面前哭得如此哀婉动人,止不住掏出了刚才那方丝帕,下意识地就想要上前递给她安慰几声。 刚走了两步,他猛然想起来,这丝帕也是个作案证据,可得好好留起来!便又收回了手,后退数步。 那璇玑姑娘见他如此躲闪自己,如临大辱!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越过路乘风身边,直直冲到那水边,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随即,大喊了一声“我可杀!不可辱!” 跟着,她便一个纵身,跳入了那深不见底的蓥河之中。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六章 涣尔冰开 看着璇玑的身影沉入水中,消失不见,路乘风顿时觉得,心口痛如刀绞。 直觉告诉他,璇玑不是那凶手!可是线索却又都指向了她!他该如何是好啊?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此刻却无人能告诉路乘风正确答案。 若璇玑就是那个高智商女杀手,故意以投河自杀之名,行逃脱牢狱之实。那么,路乘风自当不用去救,因为她不仅水性上佳,而且阴险狡诈,他若跳下了水,说不定就是他路乘风小命危矣! 可若璇玑不是那凶手呢?若是她又不会游泳呢?对了,她是西域大漠之人,那里江湖河海基本绝迹,而且,听那老鸨说,她是才被买入京城不久! 如果老鸨所言属实,那么,璇玑断不可能是那个又游泳又跳水的双料高手! 路乘风的心里不断地挣扎着。想到这里,他的感性终于战胜了理性,也往那水中扑通一跳,在这寒冬冰冷的蓥河水中摸索了起来。 少顷,他便凭着自己良好的水性,将那璇玑美人捞上了岸。 只见那位绝代佳人,此时已如风中柳絮般,奄奄一息了。 那张花容月貌的面庞早已失去血色,像一张白纸一般惨白!那精心点过的绛唇也已乌青,跟那双惊艳绝伦的双眼,一同紧紧地闭着。 路乘风连忙急救了起来,将当时救吴京墨那一系列动作悉数试了一遍,却毫无起色! 唉!看她这般情形,确实不像是会水之人!难道我真的错怪了好人? 路乘风深深的自责了起来。兴许是自己刚才的言语,深深刺痛了她心中最在意的软肋,所以她已了无生意,只一心寻死? 不能让她死!路乘风想着,那就只有给她试试人工呼吸了! 于是,他便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来,捏住她俏丽的鼻尖,将自己的双唇轻轻覆上了璇玑那两片娇嫩欲滴的唇瓣,再将口中真气缓缓输入她的体内。 连连输送了好几口真气,她却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那便只能试试最后的心外按压了!路乘风将目光扫向她,脸上一阵一阵烧的厉害! 路乘风鼓起勇气,将手伸向那酥松绵软之处。指尖刚一触及,却如触电一般抽了回来! 那心中之火,像是被人添柴加薪,瞬间就腾地一下蹿上了老高,烧的更加滚烫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是为了救你!我真不是耍流氓! 路乘风朝地上躺着的女子深深磕了一个响头,满脸歉意地说道。 那人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微弱,转眼之间,鼻息已是气若游丝了! 糟糕!她危险了! 路乘风定了定神,对自己骂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看看那些救死扶伤的医生们!多么专业!多么专注!不就是做个心外复苏吗?有什么好害臊的!你是个现代人,OK?” 说罢,他便努力摒弃心中所有杂念,将手掌放在璇玑的胸骨下端,规规矩矩地按压了起来! 一边按压,心中一边默念着,加油!自己必须马上救醒她!一刻也不能耽搁!璇玑你也加油!你快醒醒啊! 忽然,那璇玑紧闭着的双唇微微张开。 是不是大脑缺氧了?路乘风想道,便又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来,接连灌了几口真气到她口中。 璇玑这才终于恢复了呼吸,眼睛也慢慢在微微睁开来。 路乘风便将她俯卧在自己腿上,双手用力握成空拳,在她背上拍打不止。 那璇玑连吐了一大堆苦水之后,胸口之气终于不堵不闷了,终于喘过气来! 路乘风看她已见好,兴奋地抚掌大跳起来,连呼: “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吓死我了!还好,还好你没死!” 那璇玑仍是十分虚弱,朝他投来的目光却有一种悲喜交加之感,还带着一丝倔强的力量! 路乘风想到刚才那个误会,不免惭愧,便连忙解释道: “刚才是我言辞不当,那是一场误会!姑娘你别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为表诚意,你……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不再自寻短见!” 璇玑却仍是凝望着他,不能言语。 路乘风心里被她盯的七上八下的,像有一只小白兔在心里不停地蹦蹦跳跳着。 嗨!莫不是被她发现,我给做心外复苏和人工呼吸,便将我当成一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了罢! 路乘风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连忙支支吾吾的再三解释道: “我刚才那是急救之术!我是!不!我不是登徒子!你看我像吗?我在、趁人之危!不对!我这是……为了救你才……” 路乘风已经慌不择言了,感觉自己太惨,简直在越描越黑! 那璇玑却只是笑而不语,眼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缓缓流出,流向了路乘风的心田。 像甘霖,却不是甘霖。如清泉,却又不是清泉。 一阵寒风吹过,璇玑身上衣物尽湿,不由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纤纤玉指轻轻往那小阁一指,嫣然一笑道: “好冷!抱我回房!” 路乘风一听,就如着了魔似的,乖乖将她一把抱在怀中,疾步如飞地往那天字第一号房跑去了。 天字第一号房内,烛影摇曳,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投射在那房内的椒墙之上,人影成双。 路乘风不由地耳根又是一红,抬头看那璇玑姑娘,此刻也是低头含羞带笑,娇羞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曼珠沙华。 路乘风不免又心神一漾,止不住就想许自己向她看去。 谁叫她如此好看呢!世上怎会有如此美貌佳人! 璇玑,璇玑,真是人如其名!想必真是那璇玑天女堕落凡尘,才能生就如此浑然天成的倾世美貌来! 只闻得缕缕幽香钻入鼻中,路乘风深深的呼吸着,正是他要寻找的那股奇异之香! 既然心中认定璇玑并非凶徒,自可大胆向她问个究竟来。 路乘风便又定了定神,温柔地扶住了她的双臂,神色万分郑重诚恳地问道: “璇玑,你可否告知我,你这房中,燃的可是何种熏香啊?” 那璇玑一听,顷刻之间却也面红耳赤,低头盯住自己的脚尖,良久,方才开头答道: “那是我们添香楼特制的,鸳鸯欢情香……”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七章 香帷良宵 璇玑低头莞尔一笑,不敢抬头看他。 “莫非你们添香楼的女子,人人房中皆燃此香?” 路乘风又一追问道。 那璇玑却又是忸怩半天,甚觉此事难以启齿,沉默不语。 那是一种小儿女态,仿佛从未历尽千帆。 路乘风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激荡!凭神静息了片刻,方才再次追问道: “璇玑,请你告诉我,这很重要,跟我正在追查的一件案子有关。” 那佳人便是一惊,花容失色道: “案子?和添香楼有关吗?添香楼中,有资格用这种昂贵的秘制熏香的,便只有花魁了……” 她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话还没说完,却又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没有其他人了吗?你快说啊!否则花魁只你一人,你便怎么样也脱不了干系了!” 路乘风低低俯下了头,脸已凑近在她眼前,焦急万分地说道。 璇玑看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火光四射! 方寸之间,她已能感受到路乘风滚烫的呼吸。 于是,她又是一羞,不由地将头歪向一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道: “除我之外,就只有新人了。她们也只有,只有在、在出苞之夜,方能一用!但是,她们用的却不是熏香,而是用香料化水后,喷洒涂抹在出苞之夜所穿的红衣之上。” 路乘风恍然大悟!他此时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会觉得这股异香似曾相识,定是那日在钱姑娘的红衣上闻见过! 只是,那日自己还没在她身边立住几许,就跟在钱姑娘之后下了水。再上岸之后,打湿了的鸳鸯欢情香,想必便已失去了大部分原有的功效吧! 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何那晚路乘风总觉得,有些异样,却又摸不清、道不明的。 那钱姑娘,分明不属于自己见了会脸红心跳之人,可是,那晚在宣王的画舫上,在吴京墨的马车中,只要与她稍有接触,路乘风便觉得气氛暧昧至极! 原来都是拜这鸳鸯欢情香所致! 路乘风又一想到,璇玑作为添香楼花魁,可是天天燃香,夜夜欢好于此? 想着,他便觉得妒火中烧!猛地一偏头,就要咬上璇玑那两片轻柔如花般的唇瓣上! 璇玑连连朝背后退了几步,直到被他抵在那面椒墙之上,退无可退。 一股异香随风飘来,伴着那红烛摇曳的微光,路乘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一阵激动,便顿时化身为一只愤怒的狮子,双手按住她的掌心,十指交缠,狠狠地将她压在那椒墙之上。 他的吻便如一阵狂风骤雨一般,在她的唇上、脸上、额上、脖颈间落了下来,强横地让她无力呼吸! 忽而,那佳人却打了一声喷嚏。 她便在他耳边有些歉意的轻声呢喃道: “我还是先去更衣吧!这衣衫都是湿的,可别把你身上的衣服也给沾湿了。” 路乘风终于松开了他紧紧钳制的双手。 璇玑便从他怀中灵巧的钻了出来,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 只见那身鹅黄色薄如蝉翼的西域舞服,早已被河水浸透,此刻,正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那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已在他眼中,展露无遗。 路乘风便管不住自己的目光,总要跟随着附在她的身上,就如同被人用胶水粘上去了一般。只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来。 烛光之下,那个明眸皓齿的佳人却又翩然一笑,道: “你快别这样看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路乘风被她这样一说,只好一个负手,背转过身去,嘴里还打趣着道: “虽说都用这鸳鸯欢情香,你身上这抹味儿,我却总觉得独一无二,不落俗套!扑鼻而来间,仿佛还带着神奇的四时之景。” 说着,他又忍不住回过头看,还朝她调皮得眨了眨眼,道: “你说我这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说,我被你下了药,魔障了?” “登徒子!你还在谁身上闻见了?”璇玑口中嗔怪道,心中却是一丝妩媚油然而生了。 少顷,便与他娓娓道来: “我身上这抹香,才不是房内这鸳鸯欢情香的味道!这叫四季晴雪香!是我采集四时雨露霜雪,佐之以四季之花,自己调制而成的!独家秘方!拒不出售!” 说完,她自己却骄傲的大笑了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洒落一地,犹如孩童般天真可爱。 璇玑不知何时已对路乘风生出一股爱意来。 这股爱意,让她这个正值花季却已历尽千帆之人,今晚总是止不住的腼腆娇羞,如同回到她未经沧桑世事时的少女之态。 这股爱意,又让她卸下了心头所有的防备,回到孩童般天真烂漫、胸无城府之境,想大笑便大笑,想大哭便大哭,就像个孩子一样,禁不住就想要全身心去依赖他,相信他。 这股爱意到底从何而来?因何开始? 或许,是在刚才听他倾吐心意之时? 也许,是在他奋不顾身救她于危难之际? 还是,在他风度翩翩地为她一人当众赠诗一首的时候? 也可能,来的更早? 莫非是在那高高的舞台中央,他朝她单膝下跪,给她那一个吻的那一刻里,她便已爱上了眼前这个少年? 人都说佳人配才子,他们的年龄亦相仿。只是,他们二人的身份,何其悬殊! 这分爱意,恐怕过了今晚,便是远隔重重险阻,再无可能! 可能这也是她刚才愤然投水的原因之一吧! 花自飘零水自流,像她这样的女子,注定是不能拥有爱情的。 既然自己知道不可能,还不如留给他一个绝美的背影,好过卑微的乞怜。 于是,璇玑的心中又是一片黯然。那刚被路乘风撩拨而起的希望之火,好似那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不如一试?至少曾经拥有。 璇玑想着,便将身上正准备裹紧的干净衣衫,又重新松了松,绵绵地唤道: “乘风,公子的名字,可是叫路乘风?璇玑可否直唤公子的名字,乘风?” 路乘风将头一歪,朝她笑道:“璇玑美人想怎么唤我都行!“ 说着,便回过头去,打情骂俏道:“路乘风正是在下大名,你可记住了哦!是乘龙快婿的乘,风流倜傥的风!或者,美人叫我路郎、风郎也是可以的!” 回头之际,却见璇玑正背对着他,将那肩上最后一粒盘扣缓缓解了开来,嘴里正呢喃着唤道:“风郎……” 瞬息之间,那身轻薄如纱的衣裙,便从她雪白的臂膀上滑落了下来。 那轻纱之下,冰肌玉骨,皓肤胜雪! 路乘风便犹如被一记惊雷劈中了!羞得赶紧转过头去,闭上眼睛,那曼妙的身影却仍在眼中跳动,挥之不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八章 不速之客 香帷暗动,闭月羞花。 眼前奇景已让路乘风手足无措,若百爪挠心,却是无可奈何。 之前,路乘风只要转过身去,见不到璇玑,他就会清醒几分,不会那么如痴如醉。 此刻,他却只觉得血脉贲张,似疯似魔了! 要怪就怪这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小房之中,那根绵绵不绝、燃烧不尽的鸳鸯欢情香!总能趁他不备,悄然袭入他的鼻间! 路乘风只觉得方才那抹曼妙绮丽的身影,犹如压在他心上的一块重重大石,直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细密的汗珠开始在他的脸上、头上、额前、颈后凝结成豆大的露珠,顷刻之间,便已沁湿了他的衣物。 那被汗水打湿的衣物黏在他的身上,紧紧包裹着他的四肢,让他觉得更是燥热难耐了! 没有人能抵挡的住璇玑的魅力,而他路乘风,也只是个普通的男子…… 他的大脑,慢慢变得一片空白!不听使唤! “咚咚咚……”一阵急切的敲门之声响起,密集如鼓点,打破了房中难以抗拒的沉寂和煎熬! “乘风兄弟!开门!是我!乘风兄弟!”吴京墨的声音急急在门外响起。 过了一会儿,还未听见他的回音,便下令道: “不好!皇孙殿下想必是出事了!给我把门撞开!” 路乘风闻言,大惊失色,一把堵住那门口便嚷了起来: “且慢!我在这儿呢!你们等等!我来开门!” 说完,便朝那璇玑使了个颜色。 璇玑一把抓起地上的裙衫,飞快地钻了进去。 路乘风方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将门开了。 一股凛冽的寒风,便随着吴京墨的脚步,一起灌了进来。 吹在路乘风的心上,却是一阵清凉,清醒了不少。 只听吴京墨指着他破口大骂道: “这个女人你怎么也敢碰!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骂完,又是朝那璇玑一指,气的那手都发抖,骂道: “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快说,今晚是不是想将小皇孙殿下也一并杀了!” 璇玑便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向路乘风,那眼里满是无辜,满是冤屈! “好了,好了!不是她!我已经查过了!” 路乘风一把将吴京墨按住,笃定地看着他说道。 “查过?你查的什么?她的身形如此符合,你如何还能被她这样蒙蔽住双眼?那你鼻子总该没有失灵吧!没闻见她房内燃香,正是城外那个白马香车上的味道吗?况且,刚才你不也亲眼见识了,她那招倒挂金钩!” 吴京墨将他一把推开,气愤地骂道: “我看你是已被美色迷了心智!” “我没有!”路乘风大声反驳道,“我刚才真的看过了,她的身上,一干二净,没有那从高处跳水所留下的击荡之伤!真的!你相信我!” 吴京墨一听,却快被他气晕过去,忙扶额道: “就算你已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也不能保证她就不是那个疑凶!你上次不是说有一种东极蛙衣吗,穿上能够减震的!或许她就是穿那蛙衣跳水的!你又怎知当时情景!” “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有!她是无辜的!因为她刚才落水,是被我救了好久,才捡回了一条命来!比你上次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乘风信誓旦旦道。 吴京墨却瞅了一眼衣衫不整、肩上盘扣尚开的璇玑,从鼻尖轻轻哼出一声冷气来,轻蔑地一笑道: “哼!你怎知那诡计多端的妇人是不是故意演给你看的?看样子我今天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啊!打扰了你小皇孙一夜春宵了!你请继续!我们走!” “不是!我真不是偏袒她!你想,她一个西域女子,依那老鸨之言,来京华才不久,怎么可能会有凶手那么好的水性?你见过大漠中人会跳水的吗?何况我刚才问过她了,这鸳鸯欢情香,并非仅她一人所有!” 吴京墨一听,随即,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 “你说这香,鸳鸯欢情香,还有其他出处?” 路乘风点了点头,便将刚才关于新人的说法一一向他说开了。 “原来如此!”吴京墨恍然大悟道。 刚顿了两秒,一串问题随即又跳入他的脑海: 此香既然只有花魁才有,这添香楼中的其他女子,只有那一夜,方有资格用上一次,那么,今晨那白马香车中,为何偏巧正是此香? 莫非那名被杀害的女子,正是前一夜中,添香楼准备送出完礼的新人? 那可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啊!况且还与这江氏灭门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算是一桩衍生而出的命案吧! 想到此处,吴京墨不由地开口问道: “近两日,你们这添香楼中,可曾走失什么女子啊?” 璇玑已躲在他身后穿戴完毕,出来向吴京墨见礼,回道: “回禀大人,并无。要说赎身出楼的,倒是有的!” “是谁?可是前夜完礼的新人?” 路乘风心中警铃大振,连忙在一旁也帮着追问道。 “自我来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新人完礼了。” 璇玑的声音幽幽地从背后传来,带着几许怆然。 “不是新人?那是何人?她怎会有这鸳鸯欢情香?你不是说只有花魁和新人才用的吗?” 吴京墨用威严的目光扫视过璇玑,将信将疑地问道。 “因为那个赎身出楼的女子,是前任花魁的侍女。想必是经常在她屋内洒扫、焚香时,不小心沾上的。” 璇玑笃定地回道。 路乘风和吴京墨细细一想,此话甚是在理,便异口同声地问道: “前任花魁是何人?如今可否尚在添香楼内?” 璇玑却是淡淡地摇了摇头道: “不在此处了!具体情况,我亦不知。” “姓谁名谁?你不认识吗?”路乘风向她眨巴了一下他的大眼睛,惊奇的问道。 “认识,这添香楼的前任花魁,名叫雪舞!” 璇玑终于说出了一个崭新的名字来。 “认识,那么为何说你不知情?” 吴京墨又是陡然一问道。 看样子他始终未曾因为路乘风的劝说就放下对璇玑的防备。 “因为我与她,并不交好!这在添香楼里一问便知!” 璇玑有点不耐烦的回答道。 “哎呀,京墨兄,你就别再问了!璇玑如此美貌,想必定是夺了那个雪舞的花魁之名,两人怎会和平相处?” 路乘风用手轻轻戳了一下吴京墨的胳膊,笑道。 “你们可以问下今日那个妈妈,她是添香楼的老人了,应是知道一二的。” 璇玑见路乘风替她说话,不由地心中又是一喜,便愉快的建议道。 “知道了,谢谢姑娘,打扰了。” 吴京墨还是对她保持了应有的礼节,微微行了一个礼后,便转身离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六十九章 细雨绵绵 天已是蒙蒙亮了。 晨光熹微,晨风习习。 天空中已疏疏落落地下起了小雨。 路乘风也跟着吴京墨的脚步迈出了这座天字第一号水阁。 伊人却还在那房门边,凝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出神。 路乘风心知吴京墨对自己是恨铁不成钢,叫他失望了,所以这么大步往前冲,一点也不回头,半分都不愿睬他。 他只好默默的一路跟随,不敢再上前与他搭话,免得又起争执。 那些府兵们,刚才看了这兄弟二人的一番争辩,又窥见了房中那位衣衫不整的绝色佳人,心中则都是惴惴不安但又激动不已地猜测着、揣摩着。 一个个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却在不停的互相交换着眼色,笑容意味深长,逐渐变色。 却见吴京墨陡然间打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来,大手一挥道: “走!都跟我调转回去!” “京墨兄,可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要再回过头去,问上一问?” 路乘风忙不迭搭了腔,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道。 “无论是身形、力量还是水性,一切都只是我们的主观臆断。查案断案最关键的还是摆正事实,以证据说话!” 吴京墨高昂起头,说道,还是不愿多睬他一眼。 “你是说,我们刚才遗漏了关键证据?此案的证据甚少!我们眼下,要么就能顺藤摸瓜,从宣王殿下给我们的那张名单上,找出那黑市买入马前草之人,要么,就只有叶无双那把失踪的柳叶刀了!” 路乘风一一推测,自言自语道。 “所以还是得搜查那座水阁之后,方有结论!乘风小兄弟,你若仍是疼惜你的相好,想要阻拦。大义当前,可别怪我吴某就此翻脸!” 吴京墨大义凛然地撂下一句狠话来,神情已是几分陌生、几多冷清了。 “哪里的话!法不容情嘛,这我当然知道!你们按规矩办事就行!我绝不横加阻拦!况且,搜上一搜也好,到时候你就相信我对她的判断了!” 转眼又回到了天字第一号水阁前。 府兵们便迅速行动,将那座小小的水上楼阁包围了起来。 一个府兵领命上前,欲将那房门敲的震天响,然后威胁着吼两声“速来投降,你已被包围了”之类的惯用伎俩。 路乘风却抢在他之前,只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 那位绝色佳人已披上了一身雪白的皮毛大氅,轻移莲步向门边走来,像是从画上走下的白狐仙子。 步履之间,带着房门内尚且馥郁的芬芳,犹如步步生莲。 门外跟着的几个府兵瞬时看傻了眼,呆呆地立在原地,腿脚一阵发软。有人更是鼻血狂喷了起来。 那美人却是早已看多了此种情景,见怪不怪,只是娇俏的歪头一笑,唤道: “风郎回来了,我可还能唤你风郎?” 路乘风微笑着点了点头,止不住又看向她那顾盼生姿的眼角眉梢。 “我们是来搜查的!” 吴京墨在一旁见他二人,瞬息之间又是眉来眼去、情意绵绵的,不由地冷眼相对,正色道。 说罢,便一个抱拳道:“得罪了!” 一声令下,“都给我仔细的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府兵们便开始细细搜寻了起来。 那璇玑却是风轻云淡地,面不改色,安如泰山,道: “大人们尽管搜!搜清楚了,正好证明我的清白。” 然后,就眼波流转,往路乘风又靠近了一步,道: “风郎知道,此事与我无关!只要风郎在,璇玑便什么也不怕了。” 说着说着,就将那双碧波万顷的美丽头颅,悄然间贴上了路乘风的胸膛。 路乘风只觉得心间又是一阵春意荡漾,便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手掌已是穿越过她那乌黑秀丽的长发,不停地慢慢抚着,道: “璇玑,我自然相信你,有我在,你别怕,别怕……” 那声音分明又是颤抖着了。说罢,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往璇玑的额上深深一吻,气韫绵长。 璇玑随即也仰起脖子,扬起那娇羞的面颊,笑靥如花。 吴京墨见他二人,此刻竟还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如入无人之境,也跟着面红耳赤之际,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只好背转过身去,面朝那奔流不息的蓥河之水。 此刻,早已是天明,窗外,却还是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 那绵绵的细雨,就像屋内那二人绵绵的情意一般,令他无处躲藏。 吴京墨也跟着面红耳赤了起来,急急从连接露台的房小门中躲了出来,恨的牙痒痒。 他是恨铁不成钢。兴许还有几分,是因为见他二人一夜之间,竟已爱意痴缠! 又想起他的叶无双,便更生出了几丝绝望之意来。 叶无双应当尚且不知吧,其实早在几年前,第一次在宣王府上见她舞剑之时,他便已对她暗生情愫了。 那一面之缘,用惊鸿一瞥来形容是最贴切不过了! 只是,她比他还虚长个三四岁,又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吴京墨还真怕她觉得自己幼稚,看不上眼。 再加上,他的性格本就文弱端谦,甚多思虑。 几年来,他都只敢躲躲藏藏,远远地在一旁偷偷观察她。 哪怕有机会正面交谈,他也是不敢在她面前多言,生怕在她面前言多必失,便万劫不复。 人人都以为他与宣王来往过密,定是私下里宣王已将京兆府纳入麾下,将他视为宣王一党。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都是为了多去去那里,好多看叶无双几眼。 直到昨日半夜,听到宣王的嘱托,然后从添香楼打道回府以后,深夜又急急接了皇上的旨令,他才确定,宣王已向皇上成功建议自己临时接管父亲职权。 这样一来,他就真的成了宣王麾下干将了。 宣王虽是个善与之人,向来与他交往甚佳。 但是,在江氏灭门案一事上,他又是进言进谏,又是送上证物线索的,如此积极,定是想借这次查案的机会,通过他京兆府的手,箭指太子,动摇其根基吧!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章 全面搜查 时间恰如眼前的蓥河之水,正在那二人的情意绵绵之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去。 吴京墨虽已出了房门,仍觉得背后滚烫,而且还像被人用针扎了一般,芒刺在背! 他不由地深深的呼吸了几口雨后清新的空气,方才觉得舒坦了几分。 “启禀大人!发现线索!”一个府兵匆匆来报道。 “在哪里?是何物?”吴京墨眼前一亮,急忙问道。 “回禀大人,是一把刀!小的们在河边发现的!” 那府兵说着,将一把用布包着的弯刀呈上他手中。 那人的兵靴已除,裤腿高高挽起,束于膝盖以上几寸之处,但仍是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来。 吴京墨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那块布头,定睛一看,正是一把细细长长、形如柳叶的弯刀! 那刀柄是绘了金的,拿在手上还松松垮垮的,正巧符合叶无双和那邓姓铁匠的描述! 吴京墨将那把刀拔出刀鞘后,细细一看,那刀刃又薄又利,但却已生出了斑斑锈迹来。 那星星点点的锈迹尚浅,应该是刚长出不久。 “你刚才是说,这刀是在河边找到的?那可是在水中浸着呢?” 吴京墨一抬眼,问道。 “启禀大人,确是在水中摸出来的。就在那边石阶旁!掉在那污泥河沙之间,乍一看还真是发现不了!我们也是摸水老半天,方才发现的!” 那府兵讨巧的笑道,定是想着立功讨赏来了。 “干得漂亮!回府有赏!”吴京墨朝他鼓励地看了一眼,笑道。 “乘风兄弟!有重大发现!请出来一看!” 吴京墨朝房门内吼道。 路乘风手中拉着那璇玑便急急踱了出来,甫一出门,见吴京墨手上正拿着一把柳叶弯刀,惊慌失色道: “柳叶刀!这刀何来?看这水渍锈斑,皆是浅浅淡淡的,应当是入水两日左右,方才新生的锈痕!这刀柄松松垮垮的,应当就是我们在找的那把刀!” 路乘风将那刀接了过来,在手中挥了挥道: “这刀柄松松垮垮的,甚是不好使力,还好如此,不然再扎的深一些,小谷子便捡不回他那条命了!” 吴京墨朝那入水台阶的方向,努了努嘴,向他示意着。 随即,便将脸转向璇玑,问道: “璇玑姑娘,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路乘风挥了挥手,大声惊叫道: “这定是那女凶徒栽赃嫁祸用的!”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又淡定了下来,说道: “刚才璇玑已经言明,前日那前任花魁的侍女忽然赎了身、出了楼,近期内亦没有新人完礼,也没有其他人出楼的。那么,我们昨日在京郊九曲河边所见的被害人,应当就是前任花魁——雪舞的侍女!那么,此案疑凶就很可能是那雪舞了!” 稍作停顿以后,他又接着推理道: “然而,雪舞此人,系前任花魁,想必因为璇玑来后,夺了她的花魁,对璇玑有所嫉妒。刚才璇玑也说了,她与雪舞之间,无甚来往,便可知,二人之间,早有嫌隙!因此,从此处上岸,将犯罪证据故意丢弃在这里,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嫁祸璇玑!” 吴京墨却将肩膀耸了耸,两手又一摊,说道: “你也说了,都是璇玑一人所言,何以采信?再者,断案之术,向来主张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我,选择相信眼前的证据!” 路乘风被他此言一呛,只能哑口无言了。 “多说无益。璇玑姑娘,不如先跟我回京兆府中一问,还有什么需要辩驳的,就请堂上再议吧!” 吴京墨朝璇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吩咐府兵将她给拿下了。 诚然,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不能以任何借口,要求法外开恩。 哪怕他路乘风是皇亲国戚,跟他吴京墨亦是知己好友,他却不能坏了法纪! 看着璇玑一双天真无辜的大眼睛,正眼巴巴地望向他来,他顿时感到自己如此无能为力!或许只能为她多争取一些别的外援了! 路乘风想到,便开口说道: “那前任花魁雪舞,若在楼中,应该第一时间羁押查问!若已外逃,请速速下令追缉!“ 他顿了顿后,又提了几句要求,道: “刚才璇玑提到的妈妈桑,也请一并带回贵府一问,还有这添香楼内,近两日期间,接触过鸳鸯欢情香的所有人,都请带回一并查问!” “这个自然是的!我早已派人将这添香楼团团围住了!所有人等,不得进出!现在恐怕已是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了!” 吴京墨成竹在胸地回答了他,接着下令,一声大喝道: “大家过来集合!马上缉捕雪舞!清查添香楼内可疑人士!凡是接触过或可能接触到鸳鸯欢情香之人,悉数盘查审问!现在行动!速去!一个时辰之内复命!” 众府兵们领命,雷霆行动开始! 随着大搜大捕的行动,紧张担忧的气氛在添香楼内逐渐蔓延开来。 那个为首的老鸨正是昨日接待他俩的人。 只见她一路哀嚎着,怨声载道地拖住吴京墨的手不放,哭哭啼啼道: “吴大人呐!我知道您追查命案不易,我们这做开门买卖的,更不容易啊!今儿个开不了张也就算了!传出去可叫我们楼里的姑娘,以后怎么见人呐!我可怎么办哟!哎哟!以后谁还敢来我添香楼哟!” 吴京墨有礼有节地淡淡说道: “吴某奉旨查案,若有得罪,请大家见谅。” “哎哟,我说吴大人呀!我们这添香楼,都在京华城中开了二十年了!一贯口碑上好,才能二十年屹立不倒至今!我这楼内的姑娘呀,都是我悉心调教出来的,有的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姑娘啊!我们冤呐!” 那老鸨争辩道,便又是鬼哭狼嚎,那一声声喊冤之声响彻主楼! 那声泪俱下的功夫,比新时代某些小花和鲜肉们,可声情并茂的多了!堪称大靖版京华城“影后”! “你先别急着喊冤,你问你,雪舞何在?怎么一直没搜到她的人呢?” 路乘风在他们后面,不动声色的一直观察着。 此刻,已是看厌了她的表演,他便不可耐烦地直接问道,单刀直入。 “雪舞?她近来可不在楼中啊!小殿下找她干嘛?莫非您也是雪舞的客人!” 那老鸨见了路乘风,眼前一亮,像是一下子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一脸赔笑的说道。 “什么?她不在添香楼!”路乘风顿时大惊失色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一章 雪舞青竹 添香楼内,全面搜查还在继续进行。 路乘风和吴京墨一听那老鸨说雪舞不在,片刻间都如临大敌,都惊慌起来。 “你快说!她去了哪里?何时走的?为何不早点报来!”路乘风一把揪住那老鸨的衣领,毫不客气地问道。 “小殿下息怒!小殿下息怒!哎哟,我这个糟老婆子,怎么会知道二位贵人到底是要找什么人呐?” 那老鸨小心翼翼地答道,两只精光外露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一直打转。 “还不说实话!我看你是想多吃几年牢饭了!吴大人一早可就下了令的!现在府兵们都在你这楼内摸查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找到她的人。你却现在才说她不在楼里,白费了我们这么大一场功夫!” 路乘风看她还是有所隐瞒,那骨碌骨碌的小眼睛里满肚子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便是火冒三丈,只能用下狱来大声恐吓她了! 那老鸨这才慌了,跪倒在地,拍着胸脯说道: “小殿下啊!老妇年纪大了,你可不要吓我啊!会吓出病来的!老妇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确实有难言之隐呐!” “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吴京墨也已失了耐心,在一旁帮腔,问道。 “我招!我现在就招!雪舞前两日小产了!两位贵人也知道,我们这里干的是哪种买卖。这种事情,在我们这行可是大忌!我怕其他人跟着沾了血光倒了霉,就急急将她送走了!” 说着,她就又开始哭天抢地起来,一边哭一边往自己脸上拍拍打打道: “看样子送走也没用呐,你看看这今天这!哎哟,我们可真是倒霉呀!都是老妇的错!老妇悔不当初!就应该早点将这个扫把精送走!” “送走了!什么时候的事?送到哪里去了?” 路乘风忙问道,又一把揪着她的衣领,手里抓得更紧了。 “是前天晚上的事!她那几日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样子,从下午就开始嚷着说自己肚子痛,不舒服!我还以为她是来葵水了,便没放在心上。” 老鸨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 “谁知她半夜还在叫唤,说自己腹痛难忍!吵到了路过的客人,我才过去看的,却见她那床上全都是血!这不是小产是什么!真是犯忌讳!” 那老鸨越说越生气道: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传出去了她哪还会有客人!我就赶忙叫人给她找个客栈先安置着。本想送出京华的,可惜那日太晚了,城门早就关了!这死丫头,早不痛晚不痛的!真是倒霉啊!” 路乘风与吴京墨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认为,这个雪舞,嫌疑值飙升!这世上哪有那么刚巧的事! 至于小产,恐怕都是她装出来的!提前准备一桶鸡血鸭血猪血之类的,总之什么血都行,杀完人回来之后,往那床上一泼,再装作肚子痛不欲生的样子。这楼内人人看了都会觉得她是真的小产了! 真是个高明的罪犯啊!果然是预谋已久,早就为自己编写好了一整套脱罪之道。 众所皆知,小产的女子都体弱无比,需要卧床静养,并且身体不能受寒沾水! 何况,怀孕、小产都是青楼中人最为忌讳之事,没什么大碍的话,这添香楼万万不会对外声张,甚至连个大夫都不会给她找!毕竟,此处视女子为玩物,命如草芥! 因此,若是添香楼的人众口一词地咬定她那夜小产了,她便不可能有体力去杀人悬尸三十二口,更不可能在这雪夜中,下水完成潜游、跳水等一系列高强度、高难度的损伤肌体之举! 这样一来,她既洗刷了犯罪嫌疑,又有了老鸨等人可为她做不在场证明,不仅如此,还能借此掩盖身上杀人悬尸带来的血腥之气! 甚至,趁着青楼对她的忌讳,顺其自然地出这添香楼,可以更为方便自由地逃出京华! “这雪舞平日里所居何处?” 路乘风摸了摸右眉,问道。 “原是住天字第一号房的,她可是我们多年的老牌花魁了!近来,因为璇玑来了,她被比了下去,就搬去地字第一号房住了!” 那老鸨抬起鼻子轻蔑地一哼,又继续骂道: “我那日叫她搬,她还不肯搬,非得跟我争嘴!这死丫头!她那天小产还吵吵嚷嚷的,吵的我们的贵客都听见了!她恨不得没人知道自己是个贱货!我们添香楼其他姑娘,却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吴京墨见她这是越骂越难听了,便打断道: “你的意思是说,她那天吵到了别人?据我所知,你们添香楼的天地玄黄第一号房,可都是独立的小阁。就算她大声嚷嚷,应该也不至于?莫非那日她有客临门?” 那老鸨却已将白眼翻到了天上去,骂道: “她最近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还有什么客人会瞧上她!这也便罢了,任她自己吵吵,我定懒得管她!她这个杀千刀的!却是吵到了刚巧路过要去天字第一号房的贵客!” “天字第一号房?”路乘风一听,喜出望外道: “刚才听你一说,她与璇玑是不是素来不睦?因此,她凭着自己对天字第一号水阁的无比熟悉,将这柳叶刀埋入璇玑房外水域泥沙中,万一我们追查到了添香楼,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栽赃嫁祸了!” 吴京墨看那老鸨的嘴巴终于被撬开来,无心做那些是否栽赃嫁祸的分析,那个都可在此后再提,还是先捉住这老鸨,先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于是,他赶忙追问道:“你把雪舞安顿在哪家客栈了?” 老鸨却撇了撇嘴,回答道: “是她的侍女去给她安排的!你也知道嘛,这种事情,晦气!我就不该好心去看她,结果现在自己倒了血霉,还连带着我的添香楼都跟着倒霉!” 吴京墨又接着问道: “雪舞的侍女何人?是不是跟她一起出的楼?听说她还赎了身?” “正是啊!话说这雪舞与青竹,还真是主仆情深,叫我们楼里其他姑娘都羡慕呢!她那卖身契啊,还是雪舞卖了自己的细软给她凑的,不然她哪有银子赎身!” 路乘风与吴京墨二人听傻了眼,若昨日死在九曲河边的女子,真是这老鸨口中的青竹,那只能说,这个雪舞,还真是心狠手辣,蛇蝎心肠,连自己朝夕相处的人都下黑手! 吴京墨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便问道: “既然雪舞手中有余力为青竹脱身,那她为什么不多卖点细软,她自己也一道赎了身?” 那老鸨忙言道:“那死丫头哪来那么多银子!她的身价可比一个小侍女高多了!” 原来如此,她自知自己已难脱离红尘苦海,便只有花钱给自己情同姐妹的侍女还以自由!这样看来,还真是主仆情深! 昨日九曲河边,死的也可能是其他女子!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二章 疑罪从无 路乘风对人性尚抱有一丝天真的幻想,始终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既此一思,甚是在理,忙又一问道: “那青竹可是何日赎身?又是何日出楼的?” 老鸨用手中丝帕假惺惺地抹了两滴眼泪,道: “要不怎么说她俩主仆情深呢?都在两日前,同一天的事儿!一个卖细软为侍女赎身,另一个赎完身以后却不肯走了,非要把主子照顾好才走!还真是情真意切,让人感动啊!” 路乘风心中不由一震,看来这青竹可能是知道计划的,说不定,还是个帮凶! “依你这么说,她们二人都是前天那个下雪的晚上离开添香楼的?” 吴京墨拧紧了眉毛,又是一问道。 “正是啊!大人,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她们后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可都不关我的事啊!也不关我们添香楼的事啊!” 那老鸨慌慌张张的双手一甩道。 “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当差,老老实实的交代问题,我们也不会与你为难!” 吴京墨认真严肃地回答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人们还有什么吩咐,老妇都会竹筒里倒豆子,将所知之事都翻个底朝天来!” 老鸨又谄媚斜肩笑道。 这个雪舞,实在太可疑了! 路乘风心中已基本锁定犯罪嫌疑人,就是雪舞! 转念一想,疑罪从无。 目前,一切尚是他们的推测,并没有在添香楼发现什么证人、证物,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那么,如何能证明她就是那凶手呢? 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下海捕文书,将她缉拿归案了,又该如何堂堂正正定她死罪呢? 路乘风可不想靠屈打成招,来查案判案! 作为一个21世纪的新灵魂,封建社会这些严刑逼供的手段是他最瞧不过眼的!什么满清十大酷刑,简直都惨无人道,毫无人权可言! 他知道,他还不能跟这些大靖朝的人们谈论什么人权。 可是,他自己一手追查下来的案子,他还是有点发言权的吧? 只要让他经手一天,他断然不会做出此等懒惰低智又冷血无情的事情来! 只听四方府兵不断来报: “报!主楼没有发现!” “报!水榭歌台没有发现!” “报!黄字第一号房没有发现!” “报!玄字第一号房也没有发现!” …… 忽见一个小府兵抱着一堆不知何物,正向他们奔跑而来。 奔至眼前,气喘吁吁地呼道: “报!报告!地字第一号房,有发现!” 路乘风还以为是什么书信、名单、地图之类的新证据,正要喜滋滋地去迎过来,却见那府兵抱的是一大床鲜血淋漓的棉被! “小殿下,吴大人,我就说吧!我没骗你们吧!” 那老鸨嬉皮笑脸,洋洋得意道。 “这个并不能证明什么,当不了直接证据!” 吴京墨朝那府兵摆了摆手,笑道。 那小府兵就将那床血被一把丢在了地上。 血被落地,掀起棉絮飞出,在房中扬起一阵血腥之气来。 那片血腥之气中,隐隐约约的,竟还带着几分异香! 就是这抹异香!路乘风与吴京墨相视一笑。 “你这添香楼内,能接触到鸳鸯欢情香的,除了璇玑,和准备完礼的新人,还有没有什么人?这雪舞可是其中之一?” 路乘风问道。 “小殿下甚是懂行嘛!是不是已经尝到个中美味了?” 那老鸨朝他挤眉弄眼地笑道,笑容渐渐变态。 路乘风一想到夜里那鸳鸯欢情香的上头劲儿,耳根又已红了,只好凶神恶煞地喝道: “闭嘴!好好回话!” “回小殿下的话,我们添香楼秘制的鸳鸯欢情香啊,是全京华城青楼中最好用、最独特的!一般青楼可舍不得给姑娘用这稀罕玩意儿!这好东西啊,我们日常也只特供给花魁姑娘用的。以前是雪舞,现在便是璇玑了!” 那老鸨被他喝的一抖,便又正经了起来,回道。 “这我都知道了!我的意思是,现在雪舞还有没有这个东西?也就是说,璇玑成了花魁之后,雪舞手中是否还有此香?” 路乘风见她答非所问,只好将问题扯白了,又问了一遍。 “都不是花魁了,当然不会再给她了呀!这香都是我亲手制了又亲手分的,可宝贝着呢,只能花在最赚钱的姑娘身上,我可一根都不会浪费!谁叫她现在技不如人呢!不过,她也是很多年的老花魁了,手中是否留有余香,我就不知道了。” 老鸨朝天翻了个白眼,回答道。 “大人们问的可是这个东西?” 是刚才那个抱着血被来回报的年轻小府兵。 此刻,正将左手摊开,也不知从哪,摸了一团香灰出来,其中还有一寸小小的尚未燃尽的余香。 路乘风连忙接了过来,凑在鼻尖,细细一嗅,道: “正是!这个正是我昨晚在璇玑房内所闻见的鸳鸯欢情香!绝对错不了!” 那老鸨一听,掩着口鼻,哈哈大笑了起来。 臊得路乘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上。 路乘风只好转移话题,拍了拍那个年轻府兵的肩,勉励道: “好小子!回去让你家大人论功行赏!跟着你家大人好好干啊!未来可有你的好日子呢!” 那个小府兵得了头彩,年轻的眼睛里便满是光彩,兴奋地直朝他磕头拜谢。 “好好干!你现在即刻带人,拿了我的手谕,全城搜捕雪舞!” 吴京墨不知何时已在添香楼内寻得那雪舞的画像,还书写好了手谕,一一递给那小兵,下令吩咐道。 “吴大人新官上任第一天,不错嘛!不仅找到了疑凶,还一下子找到了好几件证据,厉害!厉害!” 路乘风向吴京墨打趣道。 他心知,今天的添香楼大搜查,说起来是找到了三件证据,实际上的直接证据却只有一件,便是那把柳叶刀! 而那把柳叶弯刀,却是在璇玑的天字第一号水阁发现的! 就算,现在他和吴京墨怀疑的焦点都聚集在了雪舞身上,但是,璇玑仍然没有办法自证清白,洗清嫌疑! 至于那一小截余香,包括那床血被,只能说明,这雪舞与九曲河边的被害女子有关,甚至都不能证明是雪舞雇凶杀的她! 更何惶要证明鸳鸯欢情香与江氏灭门一案存在任何直接联系! 毕竟,凶手未曾在江氏灭门案的犯罪现场,留下任何有关暗香的线索! 要给雪舞定罪,这是何等的难上加难!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三章 两任花魁 两日来,他们二人与凶手已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却仍战况胶着,未分胜负。 如果雪舞真是那凶手,这堂堂的多年花魁,还真是心思缜密得让人害怕! 此后,这京华城中,多少男子去了青楼都难免会萎靡不振啊? 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又细细向添香楼内众人,一一追问了雪舞的身高、体型、年纪、力量等各方面的特征。 以上方面,雪舞皆符合他们推测的凶手特征。 只是,听说她由于多年以来都独占鳌头,脾性甚是骄纵难处,楼内除了青竹以外,无人与她有太多交集。 也正因如此,关于她是否熟悉水性,是否精通药理,是否曾通过黑市、药房等各种渠道购买马前草,是否与那破庙乞丐老叔是旧识,都无从得知! 以上种种问题,都成了他们现在无力解开的谜团! 然而,那几个方面的表象特征,如身高、体型、年龄等等,亦符合璇玑的特征。 那把栽赃嫁祸的柳叶刀,更是直接将疑凶人选指向了璇玑! 这个案子,查到现在,竟成了添香楼两任花魁之间的较量,路乘风越想越是焦急万分。 他该怎么为璇玑洗脱嫌疑呢?总不可能将璇玑扔到水中,让她再死一次,以此证明她不会游水吧! 对了!宣王给他们的那封鱼纹书信,还尚未起用,也不知能不能在添香楼内,问出点关于漕帮的名堂来,或许可以换个问话的角度,从漕帮切入? 路乘风想着,马上清了清嗓子,问道: “那雪舞平日里接触的可都是些什么客人?尤其是她的贵客常客中,有没有唐伯恩?还有那漕帮的人? “哎哟,小殿下问到这些爷,老妇可不敢多嘴了!” 一问到唐伯恩和漕帮,老鸨立马警惕地闭上了刚才一直骂骂咧咧的大嘴。 路乘风隐约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便找其他女子问话: “我跟你们说啊,添香楼今日可出大事了,只要你们照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放了你们。” 那几个女子早已被今日这大搜大查的场面吓坏了,还听说连他们的花魁都被拿下了,都惊慌失措,花容失色的。 现在,一听到有机会摆脱干系,她们正巴不得呢!一个个喜上眉梢的。 “我问你们,可有看到雪舞与漕帮中人来往?抑或是看到她与唐伯恩公子结交的?” 那些女子想来都是被雪舞欺压过的,见了有机会落井下石,便如同竹筒里倒豆子一般,一个个争着抢着说道: “她呀!平日里眼高过顶的,也没几个客人入得了她的法眼!唐爷算是其中一个!” “就是就是,她整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还以为自己仍然是花魁呢?不就是仗着漕帮的几个熟客出手阔绰吗?” “对呀,她不就是被那几个有钱的老男人给宠坏的吗?那江府的老爷还说要帮她赎身呢!” “哼,这欢场里的男人若是靠得住,那母猪都能爬上树!赎身?她做梦吧!” “可不是吗?都说了这许久,也未见真有人买她回去做小老婆啊!” “我可听说她前日夜里小产了,你们猜猜看,这是哪个臭男人留下的孽种啊?” 此言一出,众女子皆兴致高昂,好像终于有地方出了口恶气似的!一个个捕风捉影地猜了起来,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路乘风却没兴趣继续听那些女子的诸多八卦。 刚才的问话,还是有一定的信息量的,他们的推断又再进了一步,可以得出以下两点: 一是,唐伯恩与漕帮的人都是她的熟客,还对她出手阔绰,想来定是交往过密的。那么,这美人的枕头风一吹起来,他们为她杀个人,恐怕也不在话下! 二是,江府老爷竟也是她的熟客!还说要为她赎身,却又没赎? 看样子,这很可能是一桩情杀? 只是,情杀就情杀罢了,她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将江府灭门呢? 杀三十二口人,不比杀江老爷一个人,要难多了?而且灭门必定耗时更长,就更容易露出马脚来! 更何况,只是情杀的话,为何要用血洗灭门这种极端的方式? 路乘风还真是大跌眼镜了! 现在,作案动机至少是有了,虽然还有些瑕疵。 那么,就只剩下证人、证物,若能予以充分证明,就可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了! 不如再从时间线的问题入手一试? 路乘风分析道,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前日傍晚,酉初至酉时二刻之间,你们可曾见过雪舞?” 那些女子正兴致勃勃的八卦着她小产的事呢,竟众口一词道: “小殿下,妈妈刚才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嘛!” “那个雪舞,从下午起便一直叫嚷着肚子痛,自然是待在房中休息的!” “对呀!她平日里人缘那么坏,谁要大老远去地字第一号房内看她!” “也就只有她的侍女,那个傻青竹,把她当宝贝似的,赎了身都不走,一直守着她!” 路乘风见状,又复述了一遍,强调道: “也就是说,其实你们酉初至酉时二刻之间,都没有见过她本人。只有那个青竹,一个人陪着她。” 那么,若是没有青竹作证,这个雪舞时间线上便有瑕疵! 从这一点上推断,雪舞应该不舍得雇人杀青竹才对。先不论她俩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至少可以肯定,杀了她便没了人证。 此刻,青竹不在楼内,也可能是和那雪舞一同,藏身别处? 路乘风想来想去,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抽丝剥茧中,原本那个无从开解的逻辑闭环,此刻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一小个缺口,让路乘风看见了,璇玑在时间线上,存在洗冤的希望! 路乘风便又提起璇玑的名字,问道: “那你们可知,酉初至酉时二刻之间,璇玑何在?” “璇玑?璇玑那还用说吗?她的生意可是好得很呢!” “对啊!每天还没入夜时,她白天的客人还没从房里出来呢,晚上的客人又在排队等着见她了!” 众女子一提到璇玑这颗摇钱树,脸上都是万分艳羡,道。 路乘风一听,心中却蹭地涌上了一把无名火!气上心来! 刚欲大掌一挥,却又自己忍住了,暗想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还是为她洗刷冤情更加迫在眉睫!以后的事情,从长计议!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追问道: “那日酉初到酉时二刻之间,正是哪个客人在她房内?姓谁名谁?速速报来!以便查验!” 刚才说话的几名女子闻言,却神秘地笑了起来。 少顷,方有人开口说道: “哟!我说小殿下呀,那人,可是小殿下的情敌呀!不过,话说回来,他却也是小殿下相识之人!” “何人!别给我卖关子!”路乘风急不可耐地怒吼道。 一旁有个女子挤了过来,是昨晚入楼以后被他挑中的女子之一。这会儿见其他人都在故意逗他,便上前,一语道破: “此人,便是昨晚那位,徐书言,徐大公子!”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四章 书香门第 是徐书言!路乘风立马想起了那个手执折扇的青年公子! 那是徐孟璋徐老夫子家的公子,昨晚曾要与自己斗诗,结果却是不打不相识。 他原本就想去徐老夫子府上拜会一二,这会儿一听到徐书言就是那时间证人,更如同天降喜雨,久旱逢甘霖!大步流星便往外走去了! 吴京墨见添香楼这边也搜查盘问的差不多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便也紧随其步,跟了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大手一挥,下令道: “先将疑犯璇玑带回京兆府,押入大牢候审!” 路乘风在前面一听见璇玑的名字,还和疑犯、大牢这两个扎心的字眼连在一起,便迫不及待的急急回过头来,怒视他道: “什么疑犯!什么关入大牢!都已经问的这么清楚了!疑犯是雪舞!不是璇玑!” 吴京墨一脸抱歉却又振振有词道: “我知道,雪舞的嫌疑确实更大,我已下令全城缉捕了。可是,璇玑也尚未洗脱嫌疑!法不容情,在下只是依法办事!” 路乘风其实也能理解,他依法办事都没错。是自己基于私情,有所偏颇了。 毕竟,他吴京墨现在不仅是本案的刑侦探案人员,更是京兆府的临时主官。 这个案子,一夜之间,血洗满门,早已轰动全城!无论是百姓,还是满朝文武的眼睛,都在盯着他呢!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吴京墨在其位上的第一把火,便是由此案开启了! 更何况,他最近如此受宣王的青睐,更是要警醒着些,一炮打响自己在京华城中的名气地位了。 路乘风心中虽然对璇玑心疼怜惜,但是一想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雪舞应该很快便要落网的,心中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来。 话说,这两日来,城禁森严。若要出京华城,必须持官籍、户籍证明或者朝内的通关玉牒方能出城。 而这个雪舞,乃一介青楼女子,既无户籍,也无力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哪怕她暗地里与那漕帮暗通款曲,出城之路仍然十分艰难! 并且,昨日错放那辆白马香车之后,他和吴京墨回城后已是大怒!当事之时看门的守卫们皆被悉数训诫,并予以换岗调整。 昨晚,吴京墨甫一上任,城门更是进一步加强了戒备,不仅要先行盘问,还得严格搜身。再三确认之后,方能出城。 目前的京华城,已严防死守,箍的跟个铁桶一般,连只老鼠都溜不出去了。 所以,这个雪舞,目前只能是尚在城中!只等着府兵们一举擒拿的好消息了! 况且,只要他找到徐书言,为璇玑提供不在场证据,用一把柳叶刀的栽赃嫁祸之举,就不攻自破了。 路乘风思忖着,心中终于又为之一振。 “乘风兄弟,徐府已到。”吴京墨缓缓说道。 那徐老夫子的高门大院,亦在繁华富贵的西城范围之内,离蓥华大街,并没有多远,仅需轻车几里,便可抵达。 路乘风与吴京墨二人坐着马车,过了横跨蓥河两岸的玉钩桥,到了蓥华大街的对岸,穿过两个街坊,已来到了徐府之中。 这徐府,一看就是文人墨客栖息之所,遍植兰草,修竹瑟瑟。才一步入外厅,便已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墨香。再过了那道外仪门,更是书香满室,人文瑞昌。 那徐书言徐大公子,见了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大为惊喜! 没想到,昨天方才萍水相逢,客气自谦地要去冕王西府讨教一二,今日,他路乘风却已先登临他家! “小殿下突然大驾光临,真让徐某感到无比荣幸,敝府顿时蓬荜生辉啊! 说罢,他发觉自己好像言语之中忽视了吴京墨,便又客气寒暄道: “不知吴大人也来了!二位贵客临门,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路乘风与吴京墨二人,都不敢将心中问题贸然问出口来。 毕竟,徐府老爷徐孟璋大人,是太子的老师。作为太子师之子,这徐书言,想必与太子是多了几份亲近的! 他们没有信心,不知眼前此人,是否会说实话? 于是,三人先聊了聊诗词歌赋,清谈文学之道。 那徐公子跟他二人所谈甚欢,话语投机,已兴致盎然的将他的家藏绝版书籍都给翻了出来。 “家父刚好去了东宫,若他老人家在府上,我恨不得立马拉你二人去见他!” 徐书言意趣已起,眉开眼笑道,仿佛想要拉着他们,再来个才促膝长谈,愿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风花雪月谈到朝廷局势。 路乘风好几次忍不住想打断他的话头,却被吴京墨悄悄的拉了拉袖子。 也对,毕竟是第一次交谈,还是谨慎为上。 转眼已燃尽了三炷香。 路乘风一想到璇玑此刻指不定还在那京兆府里受罪呢,便是再也忍不住了,打断道: “徐公子,恕我直言,我和京墨兄,今日来访,实有要事相求。” 那徐书言云淡风轻的一笑,道: “二位是要找我拿父亲大人的亲笔文章吗?可有好多人求之不得呢!那些墨宝,给俗人庸人了都是浪费,要么不求甚解,只为附庸风雅,要么就是转眼拿去换钱了,我才懒得睬他们呢!你们两位,我倒觉得,值!” 他说着,便要往后面更为纵深的书房挪步,去将父亲的墨宝挑来两幅,以赠与眼前两位才子。 吴京墨忙不迭也开口道: “徐公子请慢,我二人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墨宝,而是为了,一桩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徐公子一脸懵然。 不知他们徐府这般的书香门第,大儒之家,怎会与什么案子扯上关系!怕不是他们两个搞错了吧! “徐公子,其实我们是来向你求证,前日酉时,你可否是在添香楼花魁,璇玑的房中?” 路乘风见他有所误会,忙解释道。 “对啊!那日下午,我都在璇玑的天字第一号房内,酉时才走的!”徐书言还是一脸迷茫道。 “徐公子可记得,你走的时候,是酉初还是酉末?”路乘风追问道。 “璇玑姑娘那样倾国倾城的女子,我徐某今生见所未见!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亲芳泽,自是温香软玉,徜徉许久啊!想必乘风兄弟,你亦懂得。” 路乘风见他已沉迷于回忆,一脸如痴如醉的样子,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沉住了气,循循善诱道: “不知书言兄离开之时,开始下雪了没有?” “正是!要不是看晚来天已雪,我担心府中下人们大意,叫院中晾着的这些绝版古籍被雪给湮湿了,我才不会急急回府!” 徐书言有几分黯然失落的回答道。 太好了!路乘风回想起来,那日他在巷子口救下小谷子时,才刚开始下雪。 也就是说,徐书言一直待到了嫌犯完成江氏一案之后,这样一来,璇玑便没有做案时间,自然清清白白了! 路乘风朝吴京墨洋洋得意的眨了眨眼,又挑了挑眉。 吴京墨看他放下了心头大石,也心领神会的笑了。 二人便打道回府。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五章 无忧客栈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京华城一众兵家子弟已是在城内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路乘风则是一从徐府回来,就直直奔向那京兆府大牢中,要求吴京墨将璇玑放了出来! 只见那国色天香的美人,到了这大牢之中,竟也跟着失了三分颜色,路乘风只觉得一阵心疼,鼻子一酸,柔声道: “还好,我已找了徐公子,那日黄昏,你是与他同在的,他已证明。没事了,快跟我走。来!” 说着,便朝璇玑伸出了双手。 那璇玑美人虽未言语,只是默默点头,但是一握住他的手,却已是泪如雨下,哀怨凄楚的眼波在她眸中流转不息。 路乘风一见,更是怜香惜玉了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 “不怕了,不怕了,有我呢。” 璇玑一听他那酸楚苦涩的浓浓鼻音,哭得更厉害了,在他怀中抽泣到发抖,宛如一头不小心被猎人捕获的小鹿,天真又无辜,弱小而无助。 吴京墨见状,又是背过身躯,一副非礼莫视的样子,以手掩面,急急催促道: “这是京兆府大牢,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好地方。二位哪怕再思念对方,也请先出了这地方再说!” 说完,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们二人总是在他面前卿卿我我,视他如无物的,再不走,他都害怕自己要长针眼了! 路乘风送走璇玑,竟然没在那美人香闺中多眷恋温存许久,而是径直回了京兆府中。 佳音未至,路乘风如坐针毡,是一刻也没办法分心在那些儿女情长之上。 哪怕璇玑一再挽留,他却生不出昨晚那些缠绵悱恻的念头来了。 转眼已过去三四个时辰了。 眼看夜色已晚,京华城中各家酒楼客栈渐渐熄灯打烊中,还未有期。 路乘风恨不得亲自将那夜灯依然亮着的酒楼客栈都给摸上一遍,便朝吴京墨提议道: “京墨兄,不如我们也去找个酒楼客栈坐上一坐?要不,就去你上次带我去的那家酒仙居?若有发现,那想必是极好的!若没有发现,就当是吃个宵夜填报肚子了!可好?” 吴京墨欣然答应,二人一同前往。 上次来时,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了,路乘风现在想来却是恍如隔世。 到了这酒仙居,路乘风不由地触景生情,又想起那日邂逅的紫衣仙女来!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记得他路乘风呢? 说来也怪,虽然他与璇玑相交才一日,但自从结交了她,路乘风已甚少思念那位紫衣仙女了。 昨日已惘然逝去,如天涯般遥远。 可能世间男子,像他一样,多的是喜新厌旧之人吧! 看看京华城中各大青楼的名花榜便知。那更迭不息有如走马灯一般的京华名花榜,向来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路乘风想着,不由地又登上酒仙居的三楼。 今晚却与他初来乍到那日,截然相反,冷冷清清的,门紧锁着。 果然,昨日已隔山海。他既与那紫衣女子有缘无分,便是昨日不可追,不如怜取眼前人。 只是,今日之日这烦忧何解?是否唯有借酒消愁? 却听一队府兵举着火把急急向酒仙居靠近,嘴里不停喊道: “大人!大人!好消息!好消息!” 路乘风喜出望外,刚才的忧愁怅惘便烟消云散了,一溜小跑就往那楼下跑。 一进那一楼的客堂视野之内,便低头伸长脖子,问道: “是逮到人了吗!快带我去!” 吴京墨正端坐那一楼堂内,见他把脖子伸的像个要上斗场的公鸡,口中的老酒不由地笑喷了出来。 “咚”的一声,路乘风一脚踏空,便从那木制的楼梯之上滚落下来,咕噜咕噜转的像个飞快的陀螺。 刚要落地,一个惯性又将他带到那楼梯之下的墙面上,狠狠地被那墙壁拍了一拍,鼻血都被撞了出来。 吴京墨笑的更欢了,口中仅剩的老酒悉数呛入喉管之中,咳嗽个不停。 那为首的府兵头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报告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殿下,吴、吴大人,雪、雪舞落脚的客、客栈已找到!” 路乘风顾不得抹掉鼻下的鲜血,一个扑棱就站了起来,笑逐颜开,问道: “在哪?她人呢?抓过来没有?” 那报信的府兵却有点难为情的一个抱拳,回道: “回禀小殿下,回禀吴大人,那女子跑了!” “竟叫她跑了!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吴京墨勃然大怒,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摔,道。 “大人!属下冤枉!我们到的时候她早就跑了,我们便把老板娘给您带过来了。” 那府兵急的膝盖一弯,喊冤道: “那客栈叫无忧客栈,在那鱼龙混杂、居民颇多的城南片区!小小的,也不起眼,到了晚上我们方才搜查到那里的!” “人带过来!”吴京墨皱眉道。 那无忧客栈的老板娘一见了二人,连连哭喊道: “二位大人!草民冤呐!草民也就是做小本买卖的,草民不知啊!那日,我本要打烊了,却来了两个姑娘。我总不能把两个姑娘赶去露宿街头吧,便收留了她们。没想到啊,我这又没赚她们多少银子的,哎,真是个赔钱买卖!” “什么时候走的?可见她们往何处去了?”吴京墨问道。 “昨天一大早就走了,也就在我店里过了个夜。听说是要出城去,马车都准备好了!”那老板娘不假思索的说道。 “哦?可是一辆白马拉着的小车?是两人同行还是分道扬镳了?可有看到其他接应之人呐?” 吴京墨接着追问道。 “是的,有一辆白马小车!是两个壮汉拉来的,至于是否同行,我当时在忙,就没注意了。” 那老板娘回道,一脸憨厚可掬的样子,倒不像是骗人的。 两个壮汉?白马小车?想必就是他们在京郊九曲河边见到的了! 斯情斯景终于能连成了一线,真相正在朝他们二人缓缓地招手走来。 昨日一早便已退房,莫非那个雪舞也混在那小车之中,与青竹一道,二人一同出的京华? 不对!那辆车如此之小,仅能容下一人,想来必然是为了更加轻便快捷的跑路,且只为一人准备。 车上原还运有军盐,则更是拥挤不堪了!就算那雪舞再过娇小,万万也再挤不下了! 除非她能趴在那车顶上出城。可又难逃城门守卫的视线监控啊? 路乘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我倒不认为她一同出了城门,反倒是,很可能,被那漕帮的人,藏了起来!” 吴京墨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抬眼道。 对!漕帮!京华城中,还有个处于灰色阴影下的法外之地,便是那漕帮! 雪舞定是藏身在漕帮了!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却跟使了个障眼法似的! 路乘风计上心来,临时决定,要夜闯漕帮!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六章 千钟酒徒 已是深夜,酒仙居那一条街上的灯火已尽数熄灭。 而这酒仙居之中,仍有香喷喷的酒肉香气不断飘出,厨子的刀斧掌勺声、伙计的跑堂吆喝声仍然响亮。 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问过话后,便将那无忧客栈的老板娘放回去了。 路乘风已想好要夜闯漕帮,便又要了一壶酒,又叫跑堂的伙计上了几样招牌小菜,吃饱喝足以后才有力气翻墙打架找疑凶,顺便,还可以借酒壮壮他的胆来。 却听客堂角落里桌边,竟还坐着一位客人,刚才他和吴京墨焦灼之间,竟都没有发现。 那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大汉,身材魁梧,黝黑峻伟,一张国字脸四四方方的,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有点江湖行道的样子。 身上的棉袄已是洗得发白,衣襟内侧还打着几个小小的补丁,那补丁看着倒是匠心独运,定是出自哪个心思灵巧的女子之手。 他的桌前,只放着一碗阳春面,却有一大壶酒。此时,正举着酒壶,做狂饮之态。 路乘风猜测,这酒仙居盛名在外,美酒佳肴皆是价格不菲啊,这汉子又穿的有些许寒酸,定是难得来此一醉! 路乘风见他举动甚是江湖豪迈,心头一想,不如,过去会会? 于是,他便向吴京墨眨巴了一下眼睛,左手拿起自己桌面上那碟新上的招牌酱牛肉,右手拎起一壶热酒,就走上前去。 那大汉本是自斟自饮自豪迈,抬眼见路乘风正朝他走去,警惕的目光扫射过来,似两道闪着冷光的利剑,在路乘风的脸上定住了。 “壮士好酒量!不如我们一同,喝杯老酒,交个朋友?” 路乘风也举起酒壶,痛饮了一口,笑道。 转身,他又向那跑堂的伙计高喊道: “这位大哥的酒菜,都算我头上!” 那汉子方才霸气一笑,道: “这位小兄弟恐怕酒量太小!使不得,使不得!” 路乘风见他言辞目光中都已有讥讽嘲笑之意,少年意气又被激将了起来,将那酒壶往他桌上一砸,大吼道: “掌柜的,把你家的好酒都给我端上来!不要用这种小壶,给我先来个十大坛!” 十大坛上好的陈年佳酿便被人从库存中抱了出来,一坛一坛摆上了他们二人眼前的那张方桌之上。 “可以啊,小兄弟,算我小看你了。”那汉子说完,就将一堵红布一把扯开,引吭痛饮了起来。 一转眼的功夫,竟已将那一大坛酒喝了个底朝天!抚掌大笑道:“好酒!痛快!痛快!” 谈笑风生之间,又如牛大饮,又干掉了两大坛! 酒仙居的一楼客堂内,早已是酒香四溢,如人狂醉在此。 看那壮士的酒量千钟,喝起酒来气吞山河,吴京墨和留守的府兵们都纷纷围了过来。连那跑堂的伙计都不干了,将肩上毛巾一甩就凑上前来。 众人意兴甚浓,要围观起二人斗酒来。 路乘风这边,却都还没开坛呢!就这样被人比输在起跑线上!甚是不甘不愿不服气! 一想到这喝酒的提议还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心中直自言自语道,可千万不能败了,否则真是丢人现眼了! 于是,便也抱着那坛子,做牛饮之态。 虽说他在辟云谷时,也经常和追风他们喝酒,但是酒量显然不是眼前这名大汉的对手。 才喝了不到两坛酒,路乘风就觉得腹下难忍,只好逃离拼酒现场,去小解了再来。 回来却见那坛还剩大半的酒,此时已被人悉数喝光!竟然还多出了两个空坛来! 不由的大惊道:“这位大哥好酒量!在下路乘风甘拜下风!” 那大汉闻言,脸上却是大喜过望道:“阁下是小皇孙殿下?” 说罢,将手一拱,一个跪身道:“小皇孙殿下请受我三拜!” 说着,就自顾自地开始磕头谢礼。 路乘风已是微醺,也是洒脱豪迈的将大手一挥,道: “我说这位大哥,听到我的名头也不用这么激动嘛!我路乘风虽说名声在外,人如其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倒也不必如此!请起!请起!” 那大汉却仍是长跪不起,那张坚毅的国字四方脸上,惊诧之色尚未褪去,大呼道:“我田子方,今日终于有幸能够当面谢过小殿下,请再受我三拜!” 他又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落在这酒仙居的木质地面上,震得山响如雷。 路乘风飞速将来到京华城后种种遭遇都回想了一遍,却无法从他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中,搜寻到这位大哥的一抹影子,莫不是自己已经喝醉了,想不起来了? “壮士,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说!话说这位田大哥,我可是在哪见过?” 路乘风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打起精神,瞪大了双眼,将那汉子又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了一遍,问道。 “在下与小皇孙并未见过!但是,小殿下于我,却有天大的恩情!在下田子方,不知何以为报!” “没见过,那田大哥这是为何啊?莫不是醉了?认错人了?” 路乘风本已有了几分醉意,被这田子方一说,更是如坠云山雾罩中了。 汉子终于起了身来,郑重其事却又浓眉紧锁,抱拳道: “在下田子方,乃贵府宫女田小圆之兄。小殿下帮我妹妹昭雪鸣冤,我田某感激不尽!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原来如此!路乘风终于想了起来,这田子方是他府上已故宫女田小圆的长兄,初到西府的那个惊魂之夜,是自己解开谜团,为一尸两命的田小圆伸的冤! 他隐隐约约记得,当时趁准备夜宴,他溜到那管家金不换的房中,翻出来竹笛和田家人往来书信,才断定是金不换在捣鬼闹事的。 “哦!你就是那个与金管家通信的人!”路乘风恍然大悟道,“那扮鬼吓人是不是也是你想出来的?” “非也,我原本是叫金管家跟我里应外合,我好冲进府中,杀光那些低贱龌龊的害人精!但是,金不换怕错伤无辜,才想出来装鬼那个法子。给小殿下府上添麻烦了!” 那汉子说着,脸上已有惭愧之色,旋即,又拎起了一个大酒坛来,豪气干云,道: “我就是个粗人!致谢和致歉的话,全在这酒里了!” 说完,又仰起脖子喝了起来,大有要一举干掉剩下几大坛的架势。 “令妹沉冤已得昭雪,希望她泉下有知,能够安息。”路乘风心里叹了一口气,接着笑道: “致谢致歉大可不必。不过,话说回来,酒逢知己千杯少,田大哥今日若是喝的高兴,就敞开了喝便是!只是,路某今晚还有要事,恕我难以奉陪到底了。” 路乘风向他一个抱拳,以作告辞,又站起身来,转头向吴京墨说道: “走吧!吃饱喝足!动身!夜闯漕帮!” 那大汉一听漕帮,却腾地一下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忙道: “小殿下说的可是漕帮?我就是漕帮中人,我给你们带路!”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七章 横波旗扬 酒酣肝胆尚开张,鱼龙惊起,侠气冲天。 三人飞马,很快就一路奔驰到了京华城北部,离漕帮聚集地只剩几里开外了。 路乘风远远望去,只见那漕帮看着,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深宅大院,而是一大片连片的大小院落,交叠而成,依水而建,横横纵纵,密如织网。 这些或大或小的院落都悬挂着一帆蓝白水波纹的旌旗在迎风招展着,一眼望去,连绵十里,占据了京华城北部城区的半壁江山。 那旌旗蓝的发黑的藏青色底布上,绘有白色的水波纹图案。晚风一吹,正如水波在那旗上迎风荡漾,连绵十里,就像碧海横波之上,有一艘巨大航船上正舞动着船帆。 路乘风一看,这旗上的图案,好像与他记忆中的素纸鱼纹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致。 于是,他便从怀里掏出那晚宣王给他们的线索名录来,又叫吴京墨给他点了个火折子照着了,再递给那田子方,客气讨教道: “田大哥,请问这种波浪鱼符,是否也是你们漕帮的标志?为何与那旗上画的并不相同啊?” 田子方看了,豪爽一笑,直说道: “也是!只不过小殿下拿的这是暗令,叫白鱼符,与我们那横波旗上的水波纹自是不同。但是二者都是我漕帮令号,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 原来这个波浪鱼纹叫做白鱼符啊!这旗则是叫横波旗!煞是形象! “执此白鱼符,便是我们漕帮自己人!不知小殿下是从哪得的?” 路乘风撇撇嘴,神秘一笑说,道: “你别管我从哪里找来的,但这,跟近日轰动全城的江氏灭门一案有关。” “江氏灭门案!”田子方闻言,那张黝黑刚毅的方脸上,目光如电,瞳孔中却有一丝震惊的神色! “我们漕帮一直负责为朝廷运送盐粮,虽也涉足黑市,但我们漕帮兄弟大多都是性情中人,干什么都是直来直去,明刀明枪的。想不到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田子方将头重重的垂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一想到江氏灭门案的歹徒,居然就藏在自己周围的漕帮兄弟之中,哪怕是田子方这样的好汉,也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路乘风才出山没多久,对这漕帮,只听说是人多势众、仗势欺人,听了田子方一言,反而大吃一惊。 田子方便为他们将漕帮一一介绍起来,吴京墨也在一旁帮着解释。 路乘风听他二人说了半晌,终于是大致知道了漕帮的背景全貌: 话说,这漕帮,因漕运而起,最开始原是朝廷所辖下的“漕军”,近十几年来,由于连接南离和北端的西南、北部边陲要塞先后战乱,军户大多都拨去了前线作战。于是,没有编制的雇佣车马船队便应运而生。 十几年来,经过不断的发展扩张,已成了现在威震天下、独垄盐粮运输的漕帮,也成了连接江湖与庙堂的纽带。 漕帮人数众多,大量的水手、纤夫、舵手、行脚、武夫等等人员,沿着大靖几十年前开凿通渠的那条大运河,浩浩荡荡,遍布大靖南北各处林立的码头。 后来又发展到,凡有水系之处,必有漕帮的横波旗飘扬。 然而,群聚之处,必有江湖。 大量来自底层的青壮年男子,日常群聚在这些码头地带为生计奔波,其中就有精力过盛、聪明有余的人开始摸清了一些旁门左道的赚钱之术来。 以上这种情况,又随着漕帮的势力扩张,情况变得愈加复杂了起来,许多的灰色地带就在其中渐渐成形。 目前的漕帮,经过十几年的演变,其内部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等级森严、系统庞杂的自成体系,堪比天下任何江湖大帮大派。 这便就是眼下人们口中的“漕帮”了。 “听说你们漕帮的现任帮主,叫做马如龙?据说与当朝丞相之子唐伯恩交情颇深啊?” 路乘风摸清了漕帮的基本轮廓之后,抬起眼皮来,意味深长的望着那田子方,发问道。 “小殿下说的正是。我们漕帮之所以能够如此强盛壮大,都是托了我们大当家的福!要不是他与唐公子交好,想必我们漕帮也不会在这京华城中,这么风光!” 田子方一个抱拳,回道。 眼前这汉子,喝酒之时口中直称自己是个粗人,看样子,确实是个不会多想的直肠子! 路乘风想到,又是一问道: “一路上都忘了问田大哥在漕帮是安在哪个码头?所负责何事?在下以后想喝酒了,也好来找大哥喝个一醉方休啊!” “嗨!我田子方在漕帮就是个普通的武夫,属于京郊九曲河边的大愚码头分舵所辖。那儿就是个小地方,和京华城没得比!不过倒是离京华城不远,我拿了月钱以后还能来此喝个小酒!只是,就顾不上我家小圆妹子了……唉……” 田子方说着说着,神情从兴高采烈慢慢变得黯淡失神了,提起他惨死的妹妹,更是悲痛不已,长吁短叹不断。 路乘风对他稍作安慰之后,只听吴京墨问道: “兄台刚才说的可是京郊之外九曲河畔有个你们的分舵,叫做大愚码头分舵的?我可听说,你们那个分舵啊,一个个身手大好!怪不得我看田大哥颇有大侠风范啊,想必你们大愚码头的人,武功都是极好的!” 田子方被他这么一夸,那黝黑通亮的脸颊上虽泛上了点红,却仍拍着胸脯自豪地说道: “吴大人好眼力!我田子方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我这身手,在大愚分舵里,我说是第二,没人敢做第一,哪怕在这漕帮总舵的地界上,我这拳脚也是叫得上名号来的!“ 说罢,他又那两道浓眉一扬,扼腕叹息道: “我们这些做武夫的,确实都会点拳脚功夫。只不过跟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出身的,还是没得比!话说我们分舵有个兄弟,这两天就被人给杀了,现在都还找不到是哪路江湖高手所为,真是死不瞑目!” 说着,他那两手已握成了铁拳,眼中已是怒火中烧。 路乘风的脸上不由地红一阵白一阵的。 吴京墨已从他口中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接话道: “是吗?可是就在那九曲河边,有一大片竹海那儿附近?” “正是啊!大人怎知?莫非这案子已经报到了京中?” 田子方讶异的问道,没想到他们那荒郊野外的死个人,京城主官竟也知道消息,不愧是京畿重地的父母官啊!就是消息灵通,手眼通天! 想到这里,他便急急追问道: “吴大人,您那儿还有没有接到大愚码头的其他报案?我们还有一个兄弟,跟那个死了的弟兄是一起出去的,却只找到那一人的尸首。您可有他的消息?是死是活,让我知道都心里好受一点。” “他是失踪了吗?我没听说过。你们那离九曲河近,会不会是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 吴京墨不咸不淡的回答道。 “可能是吧。”田子方闻言,又是垂头丧气了。 还真是个情深义重的汉子!路乘风和吴京墨不由地暗自赞叹道。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八章 夜闯漕帮 没几分钟脚程的功夫,他们就已抵达漕帮的大本营。 言归正传。今夜闯漕帮之举,行动目的有二: 一是找出藏身于此的疑凶雪舞; 二是找到漕帮旗下黑市中交易马前草的有关记录,其中,最重要的是,江府卖出的那一大批马前草的下家是何人。 路乘风看那漕帮的地盘居然连绵十里,大大小小院落的各式房间竟有上百间之多,要找个女人,谈何容易? 看那些房中明明暗暗亮着的灯,这其中大部分房间恐怕都有人居住。并且,有人居住,则不方便他们地毯式搜索。 因此,路乘风只好退而求其次,先从那封神秘的白鱼符书信开始下手吧。 他看那田子方看着确实像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又对他感恩在心,一听他们要去漕帮就如此热心的带路,想必是个可靠之人。 于是,他恳切的说道: “田大哥刚才不是问我这名单是哪来的吗?就是从你们漕帮内部流出的。这上面记录着你们漕帮管领下的黑市,私下买卖剧毒草药——马前草,也就是江府灭门案所用毒药!” 路乘风见他大惊失色,便顿了顿,让他有时间缓缓神来,才继续说道: “这马前草由于有剧毒,衙门对其交易流通管控的极严,凡经手必留痕、报备。且这东西价值不菲,珍稀罕见,然而我们已将京中各大药行都搜查过了,并未发现可疑之处,那账簿也都能对的上。那么,导致江府三十二口人灭门的毒药,便只能是从你们漕帮的黑市流出了。” 路乘风看田子方又是一惊,便用指尖划过那封书信上的名字,轻轻指道: “田大哥,你看,这上面马前草的卖出之人正是江府人士,但却没有记载买入之人。黑市交易往来都是通过漕帮进行的,为何只有这批马前草没有买家记录?难道是漕帮自己买入?否则为何没有记载?或许,也可能是在故意为何人隐瞒?” 田子方听明来意,淡淡一笑道: “小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田某虽是个粗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小殿下,你就直说吧!需要我田某人干啥我都去!一个屁都不会放!” 路乘风被他那些话糙理不糙的言语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直说道: “我们需要你带我们进去,好一探究竟。” 田子方闻言,抱拳一笑道: “这等小事,包在我田某人身上了!” 说完,一个纵身就不见了踪影。 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少顷,见那田子方还未现身,正准备跟上前去一探究竟,却见两个人从他们立脚的高墙之内被人抛了出来。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田子方紧随其后,一个箭步从那漕帮大院的高墙之上跳了下来,一个躬身,轻松落定。 “田大哥好身手啊!”路乘风拍手称赞道。 低头一看,那两人早已被人打得昏死过去。 片刻之间,田子方竟已在这看守重重的漕帮大院中,行云流水的完成了一系列动作,还能让里面的人浑然不觉! 看他这模样,应还有轻功在身。这田子方,果然身手不凡! “你们两个身上那衣裳,一看就是世家贵公子。进入漕帮之中难免会引人猜疑,不如换上地上这两个的,省得被人发现了麻烦。” 田子方往那地上一瞅,言辞恳切道,又朝地上那两位无知无觉之人抱了个拳,致歉道: “二位兄弟,今日我田某为了报恩,情非得已!得罪了!” 路乘风与吴京墨便急急套上了那二人的衣裳。 虽然漕帮并没有特制的帮服,但他二人套上那平凡无奇的衣裳之后,果然不那么扎眼,顿觉走起路来都轻松多了。 田子方领着他们二人,堂堂正正地踏入了漕帮总舵的大门。 “吾乃大愚分舵田子方!”田子方名正言顺地报上了大名。 那两名守门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喊道:“进去!进去!进去!” 路乘风一进门后,方才发现,他们进的这座大院,跟寻常的王公贵族府邸或者普通人家的院落都不相同,反倒像江湖门派那般,有大片空白的习武之地,空地四周还陈列了各种兵器。 从外往里走,院落渐深,却是一层嵌一层相互套着往里进深的,从外到里便也是从大到小排列着,跟玩俄罗斯套娃似的。 只不过,这院落并不像俄罗斯套娃那样是完全包容的关系,而是交叉重叠,部分包容的关系。 “这院子设计的也真是奇巧!”路乘风感叹道。 整个套娃式院落都是热热闹闹,灯火通明的,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喧闹的乐器吹打声不断传来,像是远处有人正在办什么喜宴似的。 路乘风很想循声去看看热闹,一想到今晚之行的目的,只能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直奔主题道: “田大哥,你能否告诉我,你们这漕帮总舵的账房何在?我在凶案现场也曾发现大量印有白鱼符的空白纸张,说明,那江氏定与你们漕帮有长期商贸来往。账簿之上,就算真的人为将那马前草的交易记录给抹去了,查查他们与江氏的其他往来账簿,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蹊跷。” “小殿下可是要去账房查找那马前草的交易记录?只可惜田某长驻大愚分舵,对总舵布局并不熟悉,真是抱歉。” 田子方一脸惋惜道。 “或者,能找到你们存放黑市上那些货物的物资仓库也行!” 今晚一直很低调的吴京墨终于发话了,像是智慧的灵光在他头顶忽然闪过。 “物资仓库?这个我知道!不过那也多了!你们也知道,我们漕帮就是负责押送各种盐粮物资的,你们眼前这院子啊,至少有一半的地盘是拿来做仓库用的!” 田子方一脸讶异道。 这地方竟有一半地盘是仓库!! 路乘风与吴京墨二人一听就傻了眼了。 若是这样,三人就只能在这大大的漕帮院落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能不能找到他们想要的,都只能凭运气。 “对了!无论是粮仓、盐仓还是存放其他物资的仓库,一定都在较为空旷高广的房间之上,方便管理,易于储存!” 路乘风一拍脑袋道。 三人便一齐向那空旷高广之处寻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七十九章 河神祭礼 跨过刚才一座最小的院子,竟又是层层向外嵌套入的叠叠院落。这会儿,又是一个比一个大了。 按刚才路乘风的提议,他们三人正往那空旷宽广之地寻去。寻着寻着,只觉得一进门就隐隐约约听见的那股喧嚣之声,正越来越大,那敲锣打鼓之声已是震耳欲聋! 这不是办喜事是什么?可是,环视四周,并未见漕帮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啊? “田大哥,这个大院可是何人所住?还是有其他之用?为何我听那大院后面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莫非在办喜事?可是又不像啊!” 路乘风惊奇的问道。 “说得对!是在办喜事,但不是小殿下心中所想的喜事!你们去看看便知了!” 田子方竟也卖起了关子,神秘一笑道。 吴京墨不由地也好奇了起来。三人便一道欣欣然地循声而去了。 田子方在前引路,前行少许,又转而折向右方,穿过几条曲曲折折的花径之后,竟是豁然开朗。 他们已是来到了蓥河下游的一个码头边! 那水边的大块空地上,早已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凡。 只听一个声音高喊道:“吉时已到!大典开始!” 那码头上团团围住的人便自动四散开去,给一个中年男子让出一条道来。 那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素白色祭服,虽面上已多风霜,看着仍然高大挺拔,眉眼中英气逼人,还有几分精光内敛! 他的身后,竟然还有,一只活猪! 那活猪的脖子上,竟还带着一个大红花! 那中年男子,正擒着那头猪脖子上的红花,慢慢朝水边一座祭台走去。 待他一在祭台之前站定,那岸边空地上各色人群,便席地而坐,整齐划一。 三人也跟着隐没在这人山人海之中,学着他们的样子,盘膝席地而坐。 那片敲锣打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声响亮而又悠远的吟唱! “河神在上,佑我漕帮。 天降祥瑞,福泽绵长。 有我同袍,本领高强。 四海水乡,护我河山。 轻舟百舸,河清水畅。 风调雨顺,享誉八方。 宾客盈门,百业兴旺。 河神赐福,聚民所望。 ……” 原来,是漕帮正在举办河神祭礼! 然后,便是一套完整的仪式,撒花、点火、焚香、摇铃,那祭司拿着各种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在场的漕帮众人也都跟着大声唱诵,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直贯云霄! 吟诵完毕,两名身着短衫的精壮男子便将那头带着大红花的猪仍进水中奉给神明。 “那吟唱之人可是你们漕帮的大祭司?”路乘风悄悄用手一指那祭台之前身着白衣素服的男子,问道。 “那是漕帮帮主马如龙!”还没等田子方开腔,吴京墨却纠正道。 “吴大人好眼力!那正是我们大当家的。我们漕帮没有祭司这一说法,每年腊月尾牙之时,都是我们大当家亲自主持河神祭礼的。”田子方顿首道。 原来如此!漕帮靠水吃水,以水路漕运发家,每年祭拜河神自是应当的!没想到正巧被他们给碰上了,正好瞧个热闹! “那一旁还有个穿一样祭服的男子,一直立在旁边不说话的,又是谁?” 路乘风指了指祭台旁垂手而立的另一个看上去年纪稍轻几岁的中年男子,问道。想必刚才那声高亢的“吉时已到,祭礼开始”便是此人所喊。 “那个是我们二当家的,也就是漕帮副帮主,袁笑海。若无意外,再过几年,应该就轮到他当家了。”田子方压低了声音回道。 “哦?为何?你们大当家是要老退了吗?你们就一个副帮主?没有培养其他接班人了吗?我还以为会弄个差额候选人什么的,至少也得走走过场,弄点表面文章吧!” 路乘风发出了一连串疑问道,他没想到漕帮这种朝廷以外的江湖之地,竟也搞的都是这种“指定继位制”,这不跟朝廷没区别了吗?一点也不好玩。 而他们辟云谷,虽然大师兄肯定是最热门的下一任掌门候选人,但其实他们这五个关门弟子,都有希望。只不过他们其他四人都无意于此罢了。 二师姐心系大师兄,定不会与他相争。三师兄夺风是个奇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更是无心于此。而他和追风,在大家眼里都还是吊儿郎当的小孩子。 扯远了,但是这漕帮就不同了!毕竟所涉利益巨大,体系庞杂,想必这风平浪静的表面下一定是暗流涌动、争斗激烈的! 能将此事摆平,处于一人不败之地,看样子,这袁笑海,与那大当家的马如龙一样,也是个不容小觑之人! 田子方又在路乘风和吴京墨耳边碎碎念的给他们普及了一些漕帮的境况: 漕帮在大靖全境范围内按总舵、道、分舵三个级别而设。 总舵设在漕帮的发源地,也就是京华城,是他们漕帮的大本营。 各道则是依据其所管辖的江河水域不同而设,比如大运河设置运河道,九曲河则是九曲道。 各道之下依次按其所辖下的各种大小林立的码头,再设置下级分舵。 目前,全国已有十八个道一共六十四个分舵。 各级别的漕帮组织都以各自级别的“当家”为首领,只有总舵主方能被称之为“大当家”,而河道主、分舵主却只能叫“当家的”。 袁笑海这个“二当家”的叫法,还是近年被默认为下一任接班人以后才开始流行起来的。 总舵、道、分舵三级“当家”行动整齐划一,内部严丝合缝。 为了确保如此,还特意制定了《十大帮规》《十大戒律》等等帮内条法,还在各级挑选帮内权威之人,担任“老管”,作为帮内执法者。 吴京墨越听越是胆寒心惊!不知不觉间,他的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哪是漕帮,哪里像个江湖帮派,分明就是个小朝廷! 然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据说却是唐伯恩。 不可能仅仅是唐伯恩吧!他那草包哪来这一手遮天的本事! 那就只能是比唐伯恩更加手眼通天的人了! 是丞相?还是说,太子也知情,甚至参与其中? 这其中到底有着多大的利益纠葛? 更是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暗算? 再想到田子方这种漕帮中人的不凡身手,还有一进门就看见的那些亮铮铮、明晃晃摆着的兵器…… 吴京墨已是不敢接着再往下想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滴落下来,沾湿那身刚从别人身上剥下来的普通布衣。 “不如离去?还是好好找我们的线索要紧。”吴京墨建议道。 “走!”路乘风却依然保持着那股天真的赤子心,想都没多想,拍拍屁股就走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章 隔墙有耳 河神祭拜仪式已接近尾声。 趁着大部分人还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水边,闭眼宁息,虔诚的叩拜祈福,路乘风他们三人悄然退场,然后,沿着那码头边的一条小道前行,继续他们今晚的漕帮探险之旅。 少倾,绕过一片静谧的白墙黑瓦之后,只听得一声冷箭一般的冷笑声从一堵镂空的花墙后传来: “哼!我们一贯如此,你要是不想干了,早点拿着银子走人!今日我多给你支点工钱就是,拿了钱可要学会闭嘴,不然休怪我不念旧情。” 此话甚是蹊跷!漕帮这是有什么事情要急着封人之口? 三人皆心生好奇,心照不宣的趴到那堵花墙的镂空窗沿边,默默的暗中观察。 只见地上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穿着漕帮最常见最普通的短打汗衫,低着头看不清眉目神情,却听他努力压低的声音也似在压低着满腔怒火,道: “我也算是跑了十年漕运的老舵手了,怎么这次我从初一登船,就觉得这趟货的吃水不对!待我进了那九曲河的九曲十八弯处,行到水浅,差点整个船队都搁浅在那浅水湾!你说,你们总舵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那站立之人见刚才威胁恐吓并不管用,就将语气软了下来,却仍是不咸不淡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一个小小的船队队长,连分舵舵主都算不上,我劝你就别问那么多。知道的太多对你可没有好处。总舵叫你干,你干不就行了?又不会少了你的月钱!这样吧,你现在就跟我去账房,我支给你两倍的工钱,我们就当谁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次水路非法超载所导致的口角? 路乘风正揣摩着,却从那人口中听见了“账房”两个字,真如天降甘霖! 他向吴京墨、田子方二人使了个颜色,三人便偷偷摸摸地跟在那二人之后。 未几,就行至一座小小的四合院之中了。 那四合院仍是白墙黑瓦,普普通通的,嵌套在一大堆连片的大小院落中,甚是不起眼也不特别。 还好他们今日恰好偷听到了这场对话,不然还不知道要摸着石头过河的找到何时? 今天的漕帮之行,看样子颇为顺畅嘛!先是在酒仙居结识田子方,后又遇见这不明就里就为他们暗中领了路的二人。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三人躲在账房外,点破窗户纸,蹑手蹑脚的趴在窗边张望着。 只见那账房中,并排摆了好几列的木架,木架上各种花色的账簿堆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 哇塞,这是个图书馆吧!路乘风心中惊叹道。 刚才那位站立的男子却丝毫未动架上的账簿,而是掏出怀里的一大串钥匙,又找了半天,从那一大串中,摸出一把长长的钥匙来,放入他脚下的一个锁眼之中。 咦?又有密室?莫非这账房中还有个藏宝阁? 却见他轻轻转动之际,脚下的机关已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柜从他刚才踩着的地面之下被升了上来。 那人又掏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插到那小柜的锁眼上,只轻轻一弹,那扇柜门就打开了,露出满柜的金银元宝来! 啊!好多元宝!快到小爷的怀里来!路乘风一看到柜中的黄白之物,眼睛里迸发出兴奋异常的光芒。 天呐,我路乘风今日又要发财了!看他手上那么一大串钥匙,这地儿得有多少个这样的小柜啊!小柜里面都是满满的财富! 小爷我果然是个寻宝小能手,自带宝藏外挂的super boy! 路乘风正美滋滋的想着,却被那冷笑之人突然开腔打断了: “这两锭银子你拿去,以后也好有底气再上哪儿讨个生活!今日的事,你不应该知道,也不该在外面向我提起!若不是我这人念旧情,看在我们是同乡的份上,还愿装聋作哑,留给你一条活路。否则,你这条小命已休矣!” 那虬髯汉子浑厚粗犷的嗓音已是渐渐发抖,道: “凡先生,您能念及同乡情谊,在下感念于心。但是,漕运可是担着我大靖军民的口粮啊,你们这是为何啊?为何啊!” 说完,他竟铁拳一挥,将那个账房先生沉沉砸晕在地。 人之初,性本恶,贪财好色乃人之天性。莫不是他也看上了那个藏宝箱中的丰厚财富? 路乘风心急火燎,眼珠子都快嵌到那窗户眼儿里去了。 却见那汉子并未沾手金银,而是转向他身后的那一排排装满了账簿的大架子,一本一本飞快地翻了起来。 “这位大哥,需要我们帮忙吗?我们是大愚分舵的弟兄!” 路乘风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昂首挺胸阔步的问道。 “你们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莫非我们是同路人?” 那虬髯大汉一脸迷茫的问向他们。 “是啊,你想要你今日运来那个船队的载重记录嘛!” 路乘风摸了摸自己的右眉,得意洋洋却又一本正经的说道。 “看样子真是同道中人!来!你们快过来!一起找!人手多找得快!”那汉子欣喜万分的朝他们挥手示意道。 路乘风、吴京墨和田子方三人便明目张胆的开始翻阅起账簿来。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你们怎么样?有没有找到?”那汉子焦急万分的问他们,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已昏死过去的账房先生,说道:“我们得快一点了,就怕他一会儿又醒过来了!” 三人加快了查找翻阅的速度,他们可比这虬髯大汉更是十万火急,因为他们还得假公济私,找他们想要的马前草黑市交易线索。 “找到了!腊月二十日,也就是案发前一天,南施街江府卖出南离特产、名贵中草药马前草六斤八钱。” 路乘风欣喜若狂,脱口而出,全然忘了他们是在佯装为那汉子帮忙。 “你这找的什么?不对,你刚才说什么案发?”那虬髯大汉已对他们三人起了疑心,抄起两个拳头已缓缓向他们逼近。 田子方的铁拳已也准备好,手指关节已是捏的咔咔作响。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一章 波澜乍起 “你们继续!让我来对付他!”田子方大喝一声,陡然向前,扑上去就是一拳。 那拳势甚是威猛,夹带着一阵劲风,直直锤向那虬髯大汉的胸口。 那大汉见他已欺身近前而来,一个闪躲之间,白光耀眼,他手中竟已多了一把匕首来,辗转腾挪,绕道田子方身后,就要往他背上扎去。 “田大哥小心背后!”路乘风急的直嚷道,心里真是为田子方捏了把冷汗。 却见田子方倒纵几尺开外,摸起那账房书案边的一把戒尺,反手就是一挥,竟将那匕首的刀刃之势给挡了回去! 一边打着,他嘴里还悠然自得的哈哈大笑道: “小殿下,吴大人,你们放心!我田子方平生就喜欢两件事,一是喝酒,二是打架。最喜欢的则是喝完酒以后打架!交给我吧!” 言语之间,他那把戒尺,在他掌中好似化成了一把大刀,威风凛凛,刷刷刷刷不停地飞快挥动着,连砍数刀,逼得那虬髯大汉连退十数步,竟已退无可退,被逼到了墙角! 那汉子却还是斗志高昂,双手一同架上那把五寸见长的匕首,拼死顽抗起来。 眼看他就要招架不住了,田子方却忽然收回了手中的戒尺,大喝一声道: “我刚才听你与那账房先生对话,虽不知你所言何事,但看你也像是一条好汉!只要你不打扰我那两位大人查案,今日我便放你一马!” 那虬髯大汉却没有跪地求饶,而是将手中匕首一收,又惊又喜,道: “大人?查案?不知二位大人尊号大名?查的可是什么案子?” “这位是京兆府吴大人,那位是小皇孙殿下!” 田子方一一介绍道,因为怕他又唐突了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于是双手叉腰,往他面前就是一站,像一座阻隔江河的大山。 “田大哥,没事。我刚才听他言语,倒也像个忧国忧民的忠义之辈,让他过来吧,我们认识一下。” 路乘风摆了摆手道。 “是,小殿下!”那田子方就自觉地一个欠身,让出一条道来。 那汉子上前就是扑通一跪,激动的说道: “这位就是小皇孙殿下吗?那位想必就是京华城的父母官大人了?二位贵人,我卫老七有要事禀告!” “你快请起!”吴京墨将那汉子扶起了身,温和的说道,“好汉要告知我们二人的,可是那漕运之船有何不妥?是不是那船上运载的粮食不对数啊?” “吴大人明鉴!”那汉子一个猛子,连连磕头道: “吾乃运河道大庆码头分舵第十一船队的队长,我叫卫老七,你们管我叫老七就行了,帮里弟兄们都这样叫。我卫老七今日竟有幸在此遇见二位贵人!今日虽死无憾!” 路乘风看他已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心里倍感讶异道: 莫非是这漕运粮船短斤少两?不对!他刚才向那账房先生质问的是,船只吃水不对,差点在九曲河的浅水湾搁浅了。那么,就不是运少了,反而是,运的太多了! 只有超载了才能让那船只因为超重而吃水过深,才会有搁浅的担忧。可是,超载运粮若已安全运抵京华城,不就是已经安全无虞了吗?多总比少好!为何还要抓住此事不放? 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漕帮还会故意超载,做那赔钱买卖不成?要知道,他们可是按重量向官府收取佣金的!而听这卫老七的来意,明显是因为实际重量与官府明面上的重量,数不对秤! 再想想刚才他们暗中所见所闻,以及那账房先生话中有话的,此事定有蹊跷! 只听那卫老七一个虬髯大汉的,却带着哭腔,忧虑万分道: “启禀皇孙殿下,启禀吴大人,我发现,我此次负责押送的粮船,上面押送之物,根本就不是粮食,而是泥沙!” 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闻之,脸色大变,有如山崩地裂当前! 田子方大啐一口,忍不住骂起街来: “我去他大爷的!这帮龟孙子!这么缺德的事也敢干!我看他们是压根不把天理王法放在眼里,啥事都当是他丫的裤裆里的屎尿屁呢!随便乱来!” 吴京墨脸色煞白,两眼失神,缓缓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的?整船都是吗?” “我看这次船队吃水不对劲,就将每艘船上的粮食都抽检了一下,没想到,才打开了十几袋,里面都是些泥沙!” 卫老七愤愤不平的说道,因为考虑到眼前这二位贵人可能不懂他们的漕帮,于是又急急解释道: “二位大人也知道,漕帮是做生意的,不可能与官府立了券画了押,还帮他故意超载。我们可都是按官府核定的吨位收钱的!没人会干这赔本买卖!” “你说的那些粮食现在何在?” 路乘风的眼中早已瞳孔地震了,心里直骂这胆大包天的该死漕帮! 原以为他们只是与江氏灭门一案逃不脱干系,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件更让他震惊的大事!气的他也想像那田子方一样口吐芬芳了。 “运到城外码头就被总舵的车马接运走了。我原本一路都在暗中跟着,到了总舵,没想到却碰上了一年一度的河神祭礼大典,被人群冲散了。我这个同乡故友是在总舵当账房先生的,我是想着先来问问他。” 卫老七指了指地上那人,说道。 “所以你就跟丢了?现在尚且不知那些假粮食被存放到哪个库里去了?”路乘风哭笑不得的说。 他们原本今夜是来漕帮为江氏灭门案搜寻人证、物证的,没有想到,那桩案子什么证据都还没有找到。 正惆怅今晚一无所获呢,偏又遇见了眼下这摊事来!真是陡然平地起波澜! 这下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路乘风尚且想着,却听那卫老七心意拳拳,将手一拱道: “我本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既然已经向二位大人禀告了!我卫老七以后就算有什么三长两短,也死而无憾了!” 听着煞是动情,甚是悲壮啊!想必是料定漕帮此后必不会放过他! 既然不知,那还是老老实实的查询账簿吧!说不定这上面有他们想找的蛛丝马迹! 吴京墨如此建议道。 四人便又埋头翻箱倒柜地大搜大找了起来。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二章 神秘买手 路乘风终于重新拾起刚才那本记载了马前草的账簿了,重新翻开来,细细搜寻,喃喃自语道: “腊月二十日,也就是案发前一天,南施街江府卖出南离特产、名贵中草药马前草六斤八钱。” “咦?怎么没了?后面都没有!前面却是与我们手中这封密信上记录的名单,一模一样!” 路乘风细细搜完,百思不得其解地大嚷起来。 吴京墨顺手接过那本账簿,定睛一看,道: “没错,这应该就是我们手中那封密信的原始记录,密信就是依着上面的名单誊抄来的。可是,后面真的全是空白页了!” 说着,他又往前凑了过来,问道: “乘风兄弟刚才是在这架上何处找到的?” “就在这儿!”路乘风往手边架上第二格一指道。 “这账簿若是依照时间排序的话,那么,近期的黑市交易记录应当都在这附近了。我们只要一本一本的慢慢翻查便是。” 吴京墨笃定的建议道。 可是真的一本一本找去之后,却查无所获。 “我曾翻查过江府的书房,查出江府表面上是个正规的茶马盐商,背地里却干的是挖人祖坟的勾当!而且,江府的书房内有大叠与漕帮通信所用的鱼纹素纸,所以那江府定与漕帮来往甚密。很可能就是通过漕帮向外销赃的!” 路乘风回忆起那日在江府书房的所见所闻来,定了定神,说道: “因此,若是江府真是漕帮黑市的供货大户,那这漕帮应当会有专门的账簿进行记载。这样一来,必然不会混杂在这些散户的交易名录里!我们可以换个位置,好好找找!” 正当此时,那账房先生居然醒了过来,定睛一看,他房里不仅站着那卫老七,竟还多了三个帮手,不仅把自己弄晕,嘴上还说着“黑市”、“账簿”、“名录”等敏感字眼,竟然还提到了江府! 于是,他再也不敢继续装死下去了,大声嚷嚷了起来: “来人啊!救命啊!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嚷嚷求救完毕,田子方已一把大手捂上他的嘴巴,另一手已紧紧掐上了那账房先生的脖子,怒目圆睁地死死盯住了他。 卫老七则是眼明手快的大嘴一吹,将那账房中燃着的油灯吹熄了。 外面巡逻的两个武夫却听见了呼救,抄起大刀就急急往这院中奔来。 临到账房门口,却见那账房中未见灯火,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出于警惕,那二人先行立定于门前,双手握刀,做好袭击的准备,大声喊道: “房内何人?速速报来!” 田子方掐着账房先生的那只大手又是一紧,直锁他要害,轻声道: “想活命你就老实点!叫他们走!” 那账房先生的小命此时正捏在田子方的手中,只好老老实实的听从他吩咐,佯装镇定的大声喊道: “没事!就是个大老鼠,我还给吓到了!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先走吧!” 路乘风见这账房先生还挺机灵的嘛,挺会相机行事的,便上前一问道: “我问你!你们漕帮总舵可是有本江府专用的交易账簿?江府盗墓所得的各种宝贝是如何通过你们旗下的黑市买卖销赃的?” “我不知!不知啊!”那账房先生一听江府就惊慌失措的手脚乱舞道。 “是吗?那小爷我手中这刀可没长眼睛!” 路乘风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把匕首,正歪头斜脑的用衣袖揩拭着那把匕首上的污渍,神色咄咄逼人的朝那账房先生逼近而来。 那匕首,正是刚才卫老七与田子方打斗之后放下的,没想到这时刚好可以用来威吓这凡先生了。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那账房先生早已吓得屁滚尿流,道。 路乘风便叫田子方将手一松,好让那账房先生去取了专用账簿来。 只见那凡先生连爬带滚地往屋内一角去了,颤颤巍巍的从一个铁箱内,掏出了一本又一本账簿来。 小样的!看样子这黑市大户还不少啊!路乘风暗暗想道。 只可惜那角落里没添油灯,暗暗的看不分明到底是什么。唯有凡先生这样对此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闭着眼睛都能伸手摸过去的人,方知其中微妙。 路乘风看他颤颤巍巍的在那角落里摸索了半天了,只好叫田子方给他将屋内唯一亮着的油灯给他点过去照着,他自己再在房中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光源。 吴京墨此时冷不丁的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来,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用那火折子一照,脸色大变!怒气鼓鼓的说: “你敢骗我们!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凡先生扶着那口大铁箱的边缘,战战兢兢的说: “我、我没有骗你们!原来都放这儿的!怎么突然、突然都不见了!” 其余三人一听不对,也立马上前,将那大铁箱掀了个底朝天。 只见那重重的箱子被他们翻倒之后,一叠叠白纸像一片片大大的雪花一般飘了出来,散落一地。 那个凡先生此刻,被他们四人一围,已是吓得尿了裤子,正坐在那块湿漉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的说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我真没骗你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别、别杀我!” 话音落地却未见那四人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忙跺着脚跟,又急又气的大叫了起来: “卫老七!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啊!亏我刚才还那么替你考虑,你现在却这样对我!哼!我还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交上你这种朋友!还同乡!还故友!我呸” 说完,他就往卫老七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卫老七信了他的话,忙为他开解道: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他也许并不知情?” 那账房先生一听,如有救兵,点头如捣蒜道: “对对对!我确实不知啊!我就一小小的账房先生!在这漕帮总舵之中,比我大的头儿遍地都是!不信你们问他啊!卫老七,你说是吧?” 卫老七又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你可知江府腊月二十日所卖出的马前草在哪?是被何人买走的?你有印象不?” 吴京墨正色道。 “这个……我……我不能说!” 那账房先生突然又支支吾吾了起来,仿佛其中有巨大的隐情。 田子方一把拿过那匕首,又是逼上了那账房先生的脖颈间,怒视道: “再不说我就捅死你丫的!看看你的命重要,还是你口中欺瞒之事更重要!” “我说!我说!是我们大当家的!” 那凡先生在生命威胁下才终于开了金口,令在场四人都大为震惊! 一场山崩海啸已在田子方和卫老七心中悄然来临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三章 出乎意料 果不其然。 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心领神会,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漕帮帮主马如龙,本就是添香楼的常客,更是那前任花魁雪舞的熟客。 若这雪舞为了情杀,或者出于其他什么原因要下手,找他大名鼎鼎的马如龙来给自己帮把手,弄这点毒药,对他来说又算什么难事呢? 只是,那江府老爷,人算不如天算,凶手居然用他自己亲手卖出的马前草,害了他江氏全府上下三十二口人的性命。 还有一种可能是,这马如龙原本就是雪舞的同谋。 甚至也有可能,雪舞毒杀江府全门就是由他主使所为,才会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布局得那么细致周密! 也许,原来他们可能计划的是,以送替身出京,也就是为雪舞的侍女青竹赎身出京,来转移路乘风和吴京墨的注意力,以求得他们二人在京华城内的长治久安、长相厮守,但是,却被他二人识破了诡计。 更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路乘风和吴京墨居然还一路追查到了添香楼,在那大搜特搜雪舞其人,哪怕是之前做好了将柳叶刀栽赃嫁祸给璇玑的准备工作,也没见奏效。 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的眼光,还是黏在雪舞身上,追击不放,就跟个难以甩开的牛皮糖似的,让他们无可适从! 更何况,这两日京兆府在全城通缉雪舞,她的画像已贴满了京华城的大街小巷,同时,京华城门的城禁亦是极严! 雪舞根本没可能在这种严控高压之下逃出京兆府的法眼! 因此,雪舞其人,只能是,被马如龙藏在这漕帮地界范围之内了! 路乘风心里已将各种可能性一一分析,抽丝剥茧以后,更确定了雪舞就在此处!原来只是想夜闯漕帮,碰个运气,没想到真给他碰上了! 揭开了马前草神秘买手的身份不说,还结识了眼前的田子方和卫老七这二位好汉,还有,被动知道了一件更让他瞠目结舌的假漕粮事件! 也不知这账房先生是否知道雪舞的下落? 路乘风转念一想,急忙追问道: “你可听说过添香楼前任花魁雪舞?近日来有没看见过她?她是不是就在你们这漕帮总舵!” 说着说着,他一急就上手揪住了那账房先生眼前的衣领。 那凡先生急了眼了,以为他们又要对他下杀手,忙不迭慌慌张张的交代道: “知道知道!添香楼的雪舞在这京华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她可是我们大当家心尖上的人呢!说起她来,那话可就长了,早些年间,我们漕帮的爷们儿,都爱去添香楼翻她的牌子!对了,我们二当家也常去的。可是自从后来她跟了大当家的,我们就都没戏了,还真是可惜啊!说实话,前几年我也爱往她的香闺里跑呢……” “谁让你说这些!说重点!我问你最近有没有在你们这儿见过她?” 路乘风见那账房先生一谈及花魁雪舞,已是一脸迷醉的表情,不知道在做什么香艳的美梦呢,跑题都跑到海里去了,于是便急急打断他冗长的回忆,直截了当的问道。 “最近?没!没有!说来也怪,之前她倒是经常被我们大当家的请出楼来,到我们漕帮地盘做客。最近倒是真没见她,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那账房先生斩钉截铁道。 “说实话!你怎么就回答的这么肯定?她是不是藏在你们大当家房里,说不定正日日醉生梦死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路乘风故意一个激将法,酸溜溜地打趣道。 “真没有!我打包票,就是没有!”那凡先生拍着胸脯,肯定的回答道。 “哦?真的这么肯定?”路乘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嘴角一丝诡异的微笑,问道。 “我肯定!因为我,我买通了大当家身前的小跟班。有她来的消息,大当家的跟班必定会向我通风报信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那账房先生鬼头鬼脑的抿嘴笑道。 却见路乘风仍是死死盯着他坏笑,那神情看的他心中一虚,便交代道: “你们几个也是男人,肯定能明白我的!是男人谁不爱美人?我不过就是对她心之所向,又求之不得!想在她身上砸钱都没办法做到!唉!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难!” 那凡先生说着说着就垂头丧气的,竟一度哽咽,道: “这几年来,我就只能买通大当家身边那个跟班,在她来我们地界上的时候,远远多看上她几眼,还要忍受她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啊!”路乘风将揪住那账房先生衣领的手一把松开来,笑道。 那账房先生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信誓旦旦的说: “现在你们同意放我出去了吧?我保证不会再大喊大叫了!也保证不会把人引来,你们走吧,快放了我吧!” 路乘风欣然应允了。 刚要离去,只听那账房先生忽然在背后大喝一声道: “壮士留步!能否告诉我,你们为何要追问雪舞的下落?她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也好久没她消息了,她到底怎么样了啊?哎我真该死,刚才太紧张,都忘了问你们所为何事了!” 路乘风心里正在挣扎着,是否应该告诉他真相。 只听田子方脱口而出,大声嚷道: “呆子!那个臭婆娘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女杀手!一夜之间杀人家城南江府满门三十二口!这种臭婊子,可别让大爷我逮住她,否则我定将她千刀万剐了!就这种臭娘们,你还惦记个啥!” 那凡先生一听,犹如五雷轰顶! 他那魂牵梦萦的雪舞在他心中,可是人如其名,像雪落凡尘的舞动精灵!那么圣洁高傲的女子,哪怕流落青楼,他却从未看轻过她! 现在居然有人指桑骂槐将她骂的如此难听!竟还血口喷人说她杀人家江府全家!怎么可能的事! 凡先生已是听不下去,怒火中烧,拱起身子来一个水牛顶山,将头重重地撞向了田子方的肚子。 田子方毫无防备,竟然还真被他一把顶翻在地,一个扑棱站起身后,也是勃然大怒了,挥起拳头就要打爆他的脑袋! “算了算了,田大哥,收手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路乘风见那账房先生居然冲冠一怒为红颜,想来也是个重情义之人,便拉住了田子方,急急往那门外踱去。 今晚之行,甚是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线索,出乎意料的事件,出乎意料的不打不相识。 最出乎意料的,则是,雪舞居然不在这漕帮地界上!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四章 十字街头 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 路乘风、吴京墨和田子方三人,已从账房退出。留下的卫老七却还在继续与那凡先生推心置腹着。 这漕帮内部叠叠套套的,犹如一个大小院落组合而成的迷宫,三人为了避免在这漕帮院内弯弯绕绕、转的晕头转向,便只能沿着刚才来的小径,又原路返回。 转眼已回到了那片举办河神祭礼的水滨之处。 此时,喧嚣早已退散,只余一轮弯弯的月亮倒影在那片宁静的水面上,静谧中带着一丝冷清。 路乘风心中那片成竹瞬间都被人掀翻在地了,一路上都是愁眉苦脸的! 吴京墨也是一脸惆怅,叹气道: “怎么又没了踪迹?这两日我的人是该搜的都已经搜遍了,城门也都牢牢的把在手里,府兵们三不五时的就向我汇报最新动向,紧抓不放,一点也不敢放松。唉……” “京墨兄,不如明天多带点人过来,搜他一搜!” 路乘风也是愁眉不展的,只好出此下策了。 漕帮地盘这么大,仅凭他们四人之力,今晚定是难以搜查完毕的。况且,在人家的地盘上,难免敌众我寡,力量太过悬殊。再加上漕帮某些人的那股子狠劲儿,说不定一夜之间全给他们灭口了去。 总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明日从长计议。 “今晚我们就各自回去,先睡个安稳大觉,养足了精神,明日再来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路乘风左一攀、右一拉的搭上了田子方和吴京墨的肩膀,加油鼓劲,自我勉励道。 沿着那条水滨之路,少倾,三人便已摸到了初来时停靠的那堵墙根。 三匹马正立在原地,闭目休息,长长的马尾巴垂下来,一动不动的。 三人一个个飞身上马,就见那连绵十里的横波旗在风中招展,慢慢往后退去,越变越小。 很快,就出了漕帮的地界。 “救命!大人!救命!” 只听得身后有人凄厉的大声呼救着,伴着疾驰的马蹄声,远远奔来。 “我怎么觉得这个声音煞是耳熟?”田子方一愣道。 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得刚才那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后面跟着一大波纷至沓来的铁蹄声和脚步声,正波涛汹涌的向他们压了过来。 “不好!是卫老七!”田子方大呼一声! 却见飞马流星在前的那个身影已迅速追上了他们三人。 而那马上奔命之人,正是刚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卫老七! “卫老七!怎么回事!”路乘风只能一边纵马扬鞭,与那卫老七并驾齐驱,一边大声的问道。 四匹马便在城北通向城西的十字大街上,并肩狂步而驰。 “总舵!总舵要杀我!”那卫老七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身下那匹马的眼睛都被这血色染红,一时之间像是忽然受了惊吓,高高的昂起头来,长长的嘶鸣了一声,前蹄奋起,一个纵身! 那卫老七都快被颠下马来!只好低低的贴在那马背上,两手紧紧的捏住那缰绳,用尽全身的力气驱策其回位。 马儿却惊得又是一颠!将他沉沉的掀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田子方飞身而上,一个鹞子翻身,在空中飞旋了一个跟头,闪身之间已飞快的接住了卫老七。 两人一同,稳稳的落在了十字大街的青石板地面上。 “卫老七,这是怎么回事?凡先生呢?你不是要劝他一起走?他人呢?” 田子方摇了摇倒在他臂中的卫老七,焦急的问道。 “凡、凡先生,已经死了。”那卫老七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声音已是断断续续。说完,便晕死过去了。 田子方只好先将他放平在路面上。 低头一看,却见那卫老七腹间已中了一刀,可能是刚才勒马时用力过猛,那伤口又被撕裂的更大更深了。 撕裂的伤口中,腹腔已略微袒露眼底,汩汩的鲜血从他身体上破裂的缝隙之中,正像泉水一般涌出。若是他刚才拳脚上再多使几分力,定会肠穿肚烂而亡! 见那卫老七重伤之势,吴京墨看了不免一脸森然,喊道: “卫老七!卫老七!醒一醒!” 见他已摊在地上没了一点动静,更是大惊失色,转头向路乘风,问道: “他不会是死了吧?” “还没有!”田子方将手指伸向卫老七的鼻下,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回道。 还没等他们多言几句,远处那阵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便踏着一片尘土飞烟,呼啸而来,伴着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点亮了十字大街的漆黑长夜。 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之间,闪动着一把横波旗,正高高的迎风飘扬。 “是漕帮!不好!他们追过来了!”吴京墨大嚷道。 “田子方!快带他上马!我们走!”路乘风大声喝道。 “晚了!”一个身穿漕帮最常见的短打汗衫、打手模样的大汉大喝一声,已是手提大刀扑上前来。 田子方人还在那卫老七身旁蹲着,耳朵一动,却是立马发觉了背后的风声有异,反手就是一挥,直攻来人下盘! 那人被他赤手空拳却砸的郎当一个跟头,扑倒在地,龇牙咧嘴的爬起身来,定睛一看,便立在原地,破口大骂道: “我当是哪来的野小子!原来是你啊!今天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起外人来了!你给我让开!我们总舵清理门户,与你何干?” “四哥,事出有因,今日我田某人就对不住了!田某来日再登门致歉!” 田子方站起身来,一个抱拳道。 旋即,凝运内力,双掌齐出!那掌风猎猎,掌力急旋回转,竟将那四哥劈退至了几尺开外! 那四哥又趔趄了两步,在左右之人的搀扶下,方才站定。 刚一站定,便怒火攻心地将左右之上扶着的臂膀一下子甩开,心头上只觉得自己面上无光,好不臊人!怒吼道: “好你个田子方!你不仁,我不义!今天你可休怪我不客气!” 又接着大喝一声,道:“都给我上!” 那四哥身后的漕帮众人便如开闸放水一般蜂拥而上,一瞬间,杀声震天!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五章 乌合之众 喝声一起,登时之间,越来越响! 那漕帮围上来的人群,一个个都自发的义愤填膺,满腔杀意!他们自认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口口声声要追讨帮内叛徒,清理门户! 数十人已纷纷拔出了刀剑兵刃,正急红了眼,就要一涌而上,将那田子方和卫老七一起乱刀砍死,再挥刀分尸! 田子方却是面无惧色,迎难而上! 只见他大步迈出,奋起搏击!空手接白刃之间,掌风如怒涌狂潮,向那一众打手劈头盖脸挥去,左一拳,右一钩,竟于手无寸铁、敌众我寡之际,以赤手空拳将那一干人等逼出一丈开外! 众人不敢近他的身,便分散开来围成数圈,用人墙立出了一道铜墙铁壁,将他四人死死的环绕在内,不得脱身! 那围着的众人余怒未消,骂骂咧咧的声讨个没完没了。 那漕帮的武夫和打手中,有些人本乃粗鲁之辈,一开腔骂起街来,那言辞更是不堪入耳,喋喋不休的,转眼之间就问候了他们祖宗十八代! 路乘风的侠肝义胆便被这一片喊打喊杀的叫骂之声激起了!挺身而出,将那卫老七往身后一护,要与田子方并肩作战! 只听他大喝一声,道: “田大哥!今日是我带你夜闯总舵,你才惹祸上身的!我们自当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我定不会眼睁睁的叫你白白送死!” 吴京墨虽不会武功,但也不是逃兵之流,也声色俱厉的挺起胸膛,喝道: “大胆漕帮!你们可知,你们今日围攻之人,是乃何许人也?” “不就是两个帮内叛徒嘛!其余两个,便算作同党!” 在一旁指挥若定的那个四哥沉默已久了,这会儿听他一问,又气上心来,便大声回道。 “你们可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你们今天,喊打喊杀的对象,可是我大靖皇亲国戚!这位就是,冕王府上小皇孙路乘风殿下!” 吴京墨用手一指向路乘风,意气昂扬道。 “皇孙?何以见得?这大街上随便一个匪徒或毛贼都说自己是皇孙的话,那我就是天王老子!我是你爷爷!” 那四哥将手一背,口中讥讽笑道。 人群中便爆发出一片哈哈大笑声。 “哈哈哈,也不撒泡尿看看他自己那样儿!” “哈哈,就是,还皇孙!皇孙能穿得像他那么寒酸?” “说得对!这人真是不害臊!” “要不爷给你撒泡尿,你自己照照看?” …… 路乘风暗暗摇头,笑道: “敢这么骂你爷爷我,还不给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说罢,就掏出卫老七身上那把匕首,向前大跨一步,跨中带越,已腾然至那把高高飘举的横波旗下。 旋即,一个旋风扫堂腿,便将那举旗之人踢翻在地。 那面蓝底白纹的帆布便轰然倒下,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时之间,飞溅起尘埃无数,如烟如雾。 众人便齐齐以袖遮脸,掩好口鼻,唯恐眼前这布衣少年在烟雾中暗自下毒。 路乘风见他们中计,连忙与田子方一同抬起那卫老七,搭在一匹马上,同时,对吴京墨喝道:“走啊!赶快走!” 三人便一齐翻身上马。 那四哥一见大势不好,一个纵跃就要上前来抓路乘风,不料却扑了个空。 他便反手一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箍上了吴京墨的脖子。 只见吴京墨动作稍一滞,便被他从马上带了下来,来不及闪避半分。 一阵寒光一闪,一把大刀被人凌空抛起,那四哥只略微一个欠身,一个伸手,便已稳稳地将那把大刀握在了手中,刀刃直逼吴京墨脖颈! 吴京墨刚才就已被他满臂的腱子肉箍的犹如窒息,这会儿更是觉得脖颈间发凉,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你住手!”路乘风大惊,咬牙切齿地吼道。 “四哥!你今天是来抓卫老七,再算上我田子方!我们二人跟你回去!你快放了他!放了吴大人!” 田子方刚才被众人围攻都毫无惧色,这会儿那黝黑刚直的脸上却是仓皇如土! 这田子方竟然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大人”。果真乃至情至性之人!路乘风心里暗自敬佩道。 那四哥却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半点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反倒是更加兴致盎然的把手指弯了弯,在吴京墨脖子前横着的大刀上,用他手指关节敲了起来! “当当当、当当当……” 只听的一阵让人心生胆寒的冰冷碰撞之声近近的朝耳边传来! 每一声都像在敲击着吴京墨紧张的脑部神经!再生生地钻入他的身体发肤,钻入他的骨髓! 直听的吴京墨犹如被冷风扫过、被寒雨冻住一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人性命在手,漕帮众人刚才那股嚣张的气焰顿时又复燃了起来,一个个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来趁火打劫,嘴里还不停的骂些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难听言语。 路乘风心中犹如被人点着了一整个草原!怒火熊熊燃烧,但却不能狠狠的发泄出来,只能咬紧了双唇,死死忍住自己的义愤之气。 只刹那间的功夫,他那两片嘴唇都被他咬得渗出血来! 那田子方更是憋足了一股真气,却又不敢就这样发出攻势,以免伤了吴京墨性命! 要不然他早就不管什么敌众我寡,也不顾自己是死是活,只求一战!哪怕战死,至少战得豪迈! 此时,那真气久久憋在他怀里,憋得他脸上、颈上皆已青筋暴起,汗流浃背,难以忍受。 是可忍,孰不可忍!田子方只觉得胸间那股真气就快爆体而出! 于是,他一个箭步就往前冲去,向那四哥拳头一挥,怒吼道: “你们要杀要剐都冲我来!欺负吴大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四哥见他逼近,却将手中大刀攥的更紧了! 只见那轻轻一挪,转瞬之间,那锋利的刀刃,已是逼上了吴京墨颈前的皮肤,眼看就要划破吴京墨的喉管!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六章 骏马如龙 “住手!” 只听一声大喝,犹如天空中一道霹雳划过。 一人一马,似卷着疾风,从漕帮众人的身后跃步而来! “我叫你们都住手!不能伤了小殿下和吴大人!” 那马上之人又是一声怒斥。 “是!”众人齐声领命道。 那四哥一见来人,惊得手中大刀“当啷”一声就掉落在地,忙惊惶失措地一个抱拳道: “大当家!您怎么来了!” “我说放了他们!嗯?” 来人威严的语气中已带着一丝威胁,道。 “属下领命!” 四哥又是一个抱拳,便慌慌张张的往那来人的马后退去了。 路乘风现在才来得及观察那威风凛凛的一人一马。 只见,那马高头长腿,通体黑毛,看着甚是雄峻奇伟。 马上之人,更显得身姿矫健,气宇轩昂! 真真是人似虎,马如龙!让人眼前陡然间一亮! 没错!来人正是漕帮众人口中的大当家,帮主马如龙! “怎么是你?”路乘风疑惑间,脱口而出道。 “小殿下不用意外,毕竟这是我漕帮之事,惊扰了小殿下,还请小殿下见谅!”那人不紧不慢的淡淡一笑道。 随即,转身向身后众人又是一声大喝,宛如惊雷炸响: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惊了小皇孙殿下的驾!还不速速行礼告退?” 众人纷纷跪地求饶,惊恐之色难以名状。 “这些该死的,我自领回去,好好罚他们!那就不打扰小殿下了,马某告辞。” 言语客套之间,看似妥帖,护住了路乘风和吴京墨等人的周全。 实际上,却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而且还成功的以退为进,将属下人马皆尽带回,未伤一兵一卒。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路乘风心口满腹的质疑、追问、愤慨等等,全部都堵了回去! 这马如龙果然是名不虚传!高!实在是高! 路乘风心里暗想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马如龙执着马辔,一个潇洒的转身,便扬长而去。 那大部队的乌合之众,也随他,像流水一般,迅速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京墨兄,你没事吧?”路乘风回过神来,急忙一把扶住吴京墨,关切的看了看他脖子,问道。 吴京墨早已被恐怖笼罩了全身,此刻都还没缓过神来,周身麻木,立在原地,动荡不得。 他被路乘风这么一喊,魂魄方才从老远的地方被他扯了回来,赧然一笑道: “没事了,让乘风兄弟见笑了。” “嗨!你什么时候还跟我路乘风说起这客气话来了!咱俩谁给谁!”路乘风不由地朝他肩上使劲一拍,又将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给拍的一个踉跄。 今晚还真是贻笑大方了。吴京墨心中暗自羞愧道,要是他向路乘风一样学点拳脚功夫就好了,不然自己总是拖他的后腿,等着他来救命。 想到这里,他便向路乘风淡淡一笑道: “乘风兄弟,不如以后你也教我点功夫呗!下次又被人追杀了,好歹能够自保,也不会像今晚这样,差点害得大家都送命于此。” “教功夫!你找我呗!”田子方一听,眼睛一亮,赶紧插话道。 嗨!这还真是个武痴啊!只要有动动拳脚打打架的功夫,他是丝毫都不会放过! “甚好!甚好!我看就这么定了吧!田大哥比我的功夫可高多了!当然咯,小爷我有空的时候,还是愿意给京墨兄调教一二的!” 路乘风一看田子方那摩拳擦掌的样子,突然拍手大笑了起来,今晚那根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了,便打趣道。 吴京墨默默点头,田子方则是在一旁也是乐的哈哈大笑,那笑声透着一股子江湖男儿的大气豪迈! “对了,田大哥,我看你内力十足,轻功也不是盖的,打起架来,可一点不输你喝起酒来那股子气吞山河的势头!不知田大哥师出何处?来自何方啊?” 路乘风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了。 在这个汉子的忠肝义胆前,路乘风今晚也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江湖侠气来!总想跟着他一同,拔剑四顾,勇闯天涯! 却想到,自己驱策着人家鞍前马后的为自己忙活了一晚上,居然连人家的家门都还没关心过,甚是失礼,忙补了一嘴,问道。 那田子方仍是咧嘴大笑着,笑容甚是真诚洒脱,一个抱拳道: “小殿下过奖了!过奖了啊!哈哈哈,今晚要不是喝了小殿下的美酒,我还真不一定能打的这么酣畅淋漓!痛快!痛快!” 笑意融融间,又继续回道: “吾乃北部燕州人士!乡野村夫一个,没有什么正经的江湖门派。就是平时热爱这些拳脚上的东西,见了高手就追着缠着不放,一定要找他们一一讨教学习,回来后我就不停的练,怎么练都不会烦!我们漕帮的兄弟都说,我不是痴就是疯的。嘿嘿……” “还真被他们说中了,你就是个武痴!”路乘风拍了拍大腿,又是一阵抚掌大笑。 “对了,田大哥,刚才那位就是你们的大当家,帮主马如龙吧?他今晚居然主动放我们走?我还以为我们四人今天都要死在他的手上了!” 路乘风转念一想,甚是不对劲,忙问道。 “那是自然!你是皇孙,他再蠢也不敢放任自己手下众人,当街将你诛杀!我们其他人吧,就算是托了你小殿下的福了。他卖你面子,我们就都捡回来一条命。” 沉默已久的吴京墨突然开腔了,看样子他已经缓过来了。 “堂堂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敢当街看你毙命的!你放心!” 路乘风又拍了拍吴京墨的肩膀,笑道。 那么,剩下的原属漕帮的两个人,田子方和卫老七,要怎么办? 他们今晚可是将漕帮一众彻底得罪,从此以后便被众人当做叛徒了!想必是再也回不去这漕帮的门! “田大哥,漕帮你是回不去了,不如先上我府上谋个差事?” 路乘风仔细一想,又瞥了一眼那马背上重伤昏死过去的卫老七,又继续说道: “还有卫老七,他也同去好了!” 却见那田子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吴京墨一看他那窘迫的表情,便已是心领神会。 路乘风那座冕王西府,就算是金窝银窝,恐怕田大哥也不会去了,毕竟那里是他妹妹一尸两命的惨死之地,便也成了他田子方心头的伤心地。 想着,他朝田子方会心一笑,建议道: “田大哥,若你信得过我,不如你跟我走?反正你都答应了我,要教我武功的!不如我顺便在京兆府给你谋个差事,可好?” 田子方真尴尬着不知如何回话呢,一听吴京墨来解救,顿时点头如捣蒜,欣然应允了。 于是,四人便俩俩分道扬镳。 第一卷 京华烟云(上) 第八十七章 腊月小年 晨起千山雪,鸿飞落九天。 又是一年逢腊月,家家户户拜小年。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四日,正值全民欢庆的小年时节。 大江南北的百姓们,在这一天,都热热闹闹又郑重其事的在家贴春联、剪窗花、祭灶神。 传说中,每年今日,灶神都要上到天庭,向玉皇大帝禀报每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所以,送灶时,百姓们都会在灶神像前的桌案上摆放灶糖等贡品,好将那灶神的嘴用灶糖粘住,免得上天数落功过。 因此,这一天也叫做“祭灶节”。 路乘风打小就在辟云谷长大,虽然师门每年的腊月二十四日也会祭拜灶神,但却不及这京华城中一半热闹。 今日,路乘风自一早起床后,就看着西府内那些宫人们忙前忙后的,杀鸡宰羊、扫地擦窗、贴春联、剪窗花…… 这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让路乘风也跟着心情畅快,笑逐颜开。 到了晌午时分,整个冕王西府已是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只等着喜庆迎春到。 那簇新的春联贴遍了西府的每一扇门楣,散发出丝丝缕缕雅致又有生气的墨香来。 那新贴的窗花则更是讲究,每个窗花都裁剪的栩栩如生,自带典故,花样繁多,有喜鹊登梅、燕飞桃柳、二龙戏珠、三阳开泰、六合同春、凤穿牡丹…… 最吸引路乘风目光的,还是那整整摆了八大长桌的供品美食。 只见那长长的供桌之上,光灶糖就有十数种不同口味!看的路乘风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哇!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路乘风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灶糖果盘边穿梭来又溜达去的,一边往嘴里大把的塞着灶糖,一边还没忘了赞不绝口。 宫人们瞧他那贪吃的天真模样,还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点也不像平日里在府中说一不二的皇孙殿下了。 “皇孙殿下,你小心点,别噎着了。”金不换在一旁看的直发笑道。 “就是,祭拜灶神的仪式都还没开始呢,倒快被您这个大活神仙给吃光了。” 小蝶朝路乘风翻了个白眼,嗔怪道。 “额……”还没等到小蝶话音落地呢,路乘风已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众人闻声大笑。 “吃这么多灶糖,您也不怕粘掉大牙!”小蝶伶牙俐齿,又是一嗔道。 “你这个丫头!嘴巴倒是挺利索的,要不,手脚也麻利点儿?还不快给爷再去满上,快去干活,快去!” 路乘风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小蝶的头,颐指气使的说道,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他从小便最是爱吃甜食,可惜在辟云谷时,追风老是爱跟他抢。 难得今儿个在冕王西府里,他一人独大了,还不赶紧一个人吃糖吃到饱吃到撑吃到够吃到天翻地覆宇宙洪荒? “额……” 路乘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是一阵长长的饱嗝朝天打了出来。 甜食带来的幸福感都快从他身体里满溢出来了。 今天这真是小爷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糖! 21世纪那些掺杂了太多香精色素的糖,跟这原汁原味纯天然无污染的东西,简直没得比! 这些灶糖也比辟云谷的灶糖好吃太多了!小爷我前十五年简直是白活了! 要是追风在就好了!让他来爷家里尝尝,保管他也吃的乐不思蜀,快活似神仙啊! 哎!只可惜追风不在! 不如送点去给京墨兄尝尝吧,好兄弟有福同享嘛! 路乘风想着,将小蝶刚给添得满满的一碟灶糖,一个囫囵就全部倒进了袖管中,得意洋洋的拔腿便跑。 气的那小蝶在他身后直跺脚,却只能干瞪眼。 “小皇孙上哪儿去?今儿个还得你亲自主持祭灶仪式呢?” 金管家只好将脖子伸的老长,扯着嗓子在后面焦急的喊道。 “你替我便是!若还不够,就让牛三宝扮我!” 路乘风头也不回地将手臂高举过头顶,做个了拜拜的手势,便只留给西府一众宫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京墨兄啊,正祭着呢?” 路乘风不知啥时在京兆府上钻了出来,倏尔一个闪现,带来室外一阵寒意,转眼已是出现在吴京墨的眼前。 见他正跪着,路乘风不由分说就从那桌案上的白瓷小碟子里,抓了一把灶糖就往嘴里塞。 “嗯,你这灶糖,可不如我家的好吃!” 路乘风一边评头论足道,一边将那把灶糖在嘴里使劲又嚼了嚼。 “呸!哎哟我这牙都快崩掉了!京墨兄你这是上哪儿买的糖,怎么这么硬!这玩意儿还是灶糖吗?以后你可千万别再上他家门了,真是个黑心的店家!我要给他打个差评!呸!” 只见他还没嚼几口,却又全给吐了出来,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嫌弃个不停。 吴京墨和吴仁忠还在那桌案前正襟危跪着呢。 素来一板一眼的吴仁忠看了,直气的吹胡子瞪眼。 吴京墨却是强忍笑意,朝他用力的使了个眼色。 那眼色使的却跟翻了个难看的白眼似的。路乘风看了后更想笑了,便喜笑颜开道: “嗨!京墨兄,我给你带了好多灶糖来!比你家这些可好吃多了!你快起来尝尝啊!我若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路乘风边说着,便从自己袖管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灶糖来,往吴京墨眼前案上就是一摆。 吴家的祭灶仪式,还没结束,就这样被路乘风给搅扰了。 吴京墨只好一个扑棱就站了起来,拎起路乘风的衣领就将他往外拖去。 “哎哎哎!吴大人!你可是个文人,要注意形象!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粗鲁起来?定是被那田子方带坏了!他这才来一日,就将你教坏了,看我不帮你削他去!” 路乘风踢着腿大声嚷嚷道。 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谁在说我坏话呢?” 路乘风忙不迭回头一看,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骂谁被谁逮! 只见那来人夹带着门外呼啸的风雪,一进门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府兵盔甲,洋洋洒洒间,抖落了一地的缤纷雪白。 那人一抬起头来,哈哈大笑着,甚是快意开怀! 没错,来人正是田子方! “田大哥!哟!还真是你啊!这才来一日,已经是府兵头领啦?厉害,厉害!” 路乘风瞟了一眼他身上的盔甲制式,连忙拍了拍马屁,为自己刚才失言找补。 “哪里哪里,都是托了吴大人的福!” 田子方说着,就朝吴京墨作了个揖。 随即,他又转身向路乘风自豪的拍了拍胸脯,笑道: “吴大人安排我去给他们当个小头目,原本那一队小兵还不服气呢!只不过,他们三下五除二就被我打趴下了,哈哈,没人敢不服气的!现在一个个都抢着要向我学功夫呢!” “田大哥那身手,我看当个将军也不在话下啊!” 路乘风向田子方挑了挑眉,笑道。 “哈哈哈哈,借小殿下吉言,他日我若真当了将军,我定请你上那酒仙居,喝他娘的三天三夜不停休!” 这高帽子一戴,田子方笑的更是大声豪迈了。 “一言为定啊!”路乘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那也不能少了我!”吴京墨也加入了捧高帽大军来。 京兆府上,霎时一片笑意融融。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八十八章 围炉叙话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已是连续不断的一天大雪,外面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 京兆府内,新醅的好酒,供过灶神的佳肴,还有烧的通红的火炉。三人围炉叙话,推杯换盏,谈古论今,好不痛快! 大雪天便该如此!人生该当如此!路乘风暗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炉中的炭火已是慢慢晦暗了下去,谈笑间,时时闻来折竹声。 吴京墨于是推开窗一看,只见满目皑皑白色,雪大如席! 那鹅毛大雪,仍是漫天飞舞,纵横而落,远山近岭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好大的雪啊!”路乘风不由地感叹道。 “可不是吗!瑞雪兆丰年!看样子明年又有个好收成了!”田子方接嘴道。 瑞雪兆丰年?路乘风听了,却是心头一紧,登时就联想到了尚未告破的江氏灭门案来,也正是发生在这样一个寒冷的下雪天。 吴京墨看路乘风的眉头已是一皱,再看看眼前飞雪,已是明白了一大半,便道: “也不知那雪舞究竟藏身何处啊?京华城我已是恨不得每寸土都给掀开来查了,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竟然还是杳无音讯。这雪舞莫非有本事飞天遁地隐身不成?” “飞天遁地隐身?”路乘风听完他的话,便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她在哪了!”路乘风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脑门,又惊又喜的大叫了起来,眼中闪闪发光道。 “在哪?”吴京墨和田子方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问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路乘风目光直视前方,笃定道。 “哎哟,我田某就是个粗人,不像你们文化人,我可费不动脑子!小殿下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说,她在哪,我用拳头帮你开路!” 田子方一急,又将他那大拳挥舞道。 武痴就是这样,一想到有打架的事他就兴奋了起来,路乘风心中暗想道。 “乘风兄弟的意思是,雪舞会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哪处我们熟悉的地方?莫不是已经被我们盘查过的地方?该不会是又回添香楼了吧?” 吴京墨飞快地运转着他的大脑,将脑海中此三日发生的事情都飞速过了一遍,揣测道。 “眼皮子底下没错,可不是添香楼!你想,那老鸨和添香楼的其他女子定是不肯她就这样回去的!怕被她连累!” 路乘风还是看破不说破,诡秘一笑道。 “那你说的不会是漕帮吧?我们可昨晚刚在那儿打过一架!而且摸了那么久,却也是哪门子都没摸着啊!” 田子方接着一问。 “当然不是!昨晚那凡先生信誓旦旦的说雪舞不在漕帮,我还是将信将疑的,猜测他也是个帮凶,倾慕雪舞便为她扯谎。直到后来,那马如龙现身,还为我们几人解了围。我方才肯定,凡先生并未说谎。” 路乘风顿了顿,看他那讶异的眼神,便又接着说道: “你想啊,那马如龙来解围,便是向我们抛出橄榄枝来,示意他并非窝藏凶犯之人,所以他便没必要派手下追杀我们。况且,以你在漕帮多年见闻看来,那马如龙可是个什么角色?” “大当家他一贯言辞不多,但雷厉风行,胆识过人!我们漕帮就是在他手上一手创立,又一手发扬光大的!说句实话,大当家是我田子方这辈子见过的最为有勇有谋之人,第二个,便是小殿下你了!” 田子方言辞恳切道,眼神里流露出的都是真情实感。 路乘风这正引着他们二人做案情推测分析,冷不丁就被他这把彩虹屁给拍的舒舒服服的,相当受用。 于是,他便摸了摸自己的右眉,一脸骄傲道: “那是!小爷我是谁!我告诉你啊,也就只有我能想得出来这个狡猾的狐狸,现在能藏在哪儿!” “你说她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又不是漕帮,又不是添香楼的,莫不是、莫不是江府命案现场吧?” 吴京墨打了一个冷战,森然寒意已爬上他那张白皙俊雅的脸庞。 “他奶奶的!不是吧!这个娘们居然如此变态!一想到昨天那凡先生还说他们总舵的人都爱翻她的牌子,这帮人事后若是知道了,曾与他们同床共枕的女子竟是个这么变态这么冷血无情的女杀手,下半辈子怕不是要见了女人就有心理阴影了!” 还没等路乘风开腔解答,田子方已是插上一嘴话,碎碎念就骂了起来。 “还说她是我们大当家心尖上的肉!我呸!我们大当家真是瞎了眼了!” 刚骂完,田子方连忙又补了一嘴,愤然啐道。 “哈哈哈,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当然不会是命案现场,那也太恐怖太变态了吧!还是不是人啊,哈哈哈哈……” 路乘风见那二人反应也过于激烈了,居然越想越离谱,忍俊不禁,便哈哈大笑不止。 “小殿下!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吧!我田某人承认我确实脑子不太好使,只有打起架来反应才快!哎哟我这脑子都快想爆炸了!受不了了!你就直说吧!” 田子方那暴脾气,只觉得这会儿急火攻心,又已蹭蹭蹭的往上冒了。 “乘风兄弟,在下也猜不到答案了,不如你直说?我们跟你去便是。” 吴京墨也是急的抓耳挠腮,嘴上倒依然保持了他一贯谦谦君子的风度。 “京墨啊,你记得你刚才跟我说了什么话,我才忽然灵机一动,反应过来的吗?” 路乘风又是一个反问,问完又急忙自己接上去说道: “你刚才说,莫不是那女子有本事飞天遁地隐身不成?” 吴京墨一听,恍然大悟,一掌大大的拍在自己大腿上,喜上眉梢,道: “哎哟!还真是!我想起来了!我上次也说她会飞天遁地隐身!我知道了!” 田子方仍是听得一片云里雾里的,毕竟,前两日的追缉,他还没有参与进来。 “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那,蓥河飞瀑之上的地下暗道!” 路乘风和吴京墨会心一笑,异口同声道。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八十九章 破庙结誓 门外的积雪已有一尺余厚,三匹马正踏着皑皑白雪踽踽前行。 三人并驾齐驱,直往那京华城南的城隍破庙奔去。 一路上,看这京华城里的千家万户虽然都在家取暖,闭门不出,但却时时刻刻都有欢声笑语传来,听上去仍是个热热闹闹的腊月小年。 刚行至蓥华大街上,吴京墨用手指了指远处天台山悬着的蓥河飞瀑,惊奇道: “乘风兄弟,你看!” 路乘风抬头一望,却见那飞瀑此时已完全冻住了! 那湍急的水流仿佛被魔法凝固住了,冰凌冰花宛若水晶般晶莹剔透,一串串倒挂在天台山的山石峭壁之上,形成了一道倒挂九天的冰瀑,蔚为壮观! “这么冷的天,连蓥河瀑布都结冰了,她会躲在那上面?我看不太可能吧?” 田子方搓了搓手,又打了个哈欠,刹那间就呵气成霜了。 “去看看吧,这冰天雪地、万人空巷的,她又还有何处可以藏身呢?” 路乘风淡淡一笑,回道。 雪天行路分外艰难,他们到达破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那破庙里,呼啸的北风正夹带着雪花,毫不留情地往里头灌。 破庙角落里,无家可归的乞丐们瑟缩成一团,互相依偎着取暖。众人拾柴燃起的一团薪火,正在北风的肆虐下颤抖着火苗,却只能给他们增添一丝丝温暖。 那颤颤巍巍的可怜人们,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嘴唇已被冻得乌青,在一个老乞丐的怀中,不停的打着冷战,已是接近昏迷。 路乘风连忙将自己身上披着的貂毛大氅给脱下,给他盖上,又牢牢裹紧。 好后悔自己今日走的急,竟忘了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们,带些避寒取暖的衣物来。 转念一想,这冰天雪地里,他们今日铁定也无处觅食了,便将自己袖管中藏着的灶糖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那一众乞丐一见了吃的,一拥而上,很快就将那些花花绿绿的灶糖瓜分完毕。 还好路乘风手心里仍留了一颗,他将那粒糖送到那孩子嘴边,轻声说道: “孩子,你醒醒,有糖吃,你快睁开眼睛看一看,不要睡。” 那孩子嘴唇微张,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会儿,又眯上了,气若游丝的说:“谢谢好心人。” 路乘风的眼角瞬间有一滴泪水滑落,他连忙用衣角揩了揩,转头向田子方,吩咐道: “麻烦田大哥到我府上跑一趟,去给他们多弄点衣物和吃食过来。金管家你是认识的,你去找他便是。” 田子方二话没说就飞身离去了,想来也是一见破庙里这些饥寒交迫的境况,心中为之动容。 “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路乘风现在终于懂得古人作此千古名句时是何感想了! 才来京华城不久,他近期的种种经历,还有一连串天上地下的鲜明对比,让他不由地心生出一种世事炎凉沧桑、万物皆为刍狗的悲凉和义愤来。 心头百味杂陈,让他不由地冲出那破庙之门,朝那风雪横行的天地间,指天发誓道: “我路乘风以大靖皇族名义发誓: 一定要发愤图强,匡扶我大靖河山,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使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 病者有其医!弱者有其助! 老者有其养!少者有其学! 勤者有其业!劳者有其得! 能者得其用!兵者得其止! 以上誓言,天地为证,日月共鉴!我心至诚,此生为验!” 路乘风扪心自问,他本只是俗人一个,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热爱黄白之物,一心做着皇亲国戚大富大贵的美梦。 但是,不知何时,命运的大手已将他一步步往前推着,渐渐还在将他推向看不清也道不明的更远更深处行去。 就如同早已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未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他尚且不知,但此刻他的勇气早已喷薄而出! 就让他的凌云壮志,乘着那呼啸的北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响彻云霄! 他知道,今天哪怕逮住了雪舞,这一切,绝不会就此结束。 只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那满腔的热血,因此才与那些只会凭本能求生的其他动物有所区别! 既然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那么,就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路乘风,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乘风兄弟,好样的!” 吴京墨见他一番慷慨激昂,挥斥方遒。顷刻之间,他的心头也是荡胸生层云! “我本与你一见如故,今日听你胸怀大志,更与我志同道合!” 吴京墨坚毅无比的眼神看着路乘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豪迈一笑道: “乘风兄弟若不嫌弃,我吴京墨愿与你结为金兰之好!从此以后,同进共退,你我二人,一起负重致远,匡扶正义,护国安民!” “好!我路乘风求之不得!”路乘风又惊又喜的抚掌大笑道: “京墨兄虚长我几岁,自然是兄长了,从此以后,我便叫你大哥了!” 两人当下就措土为香,向天地共同拜了八拜,便已义结金兰,莫逆为交。 两人都是喜出望外,很快,就一个口称“大哥”,一个口称“贤弟”地叫上了。 “大哥,不如我们就不等田大哥回来了,先行下洞一探?” 路乘风建议道。 天色渐晚,趁着这会儿还有些日头,路乘风想着,得抓紧时间了。 再说,将破庙一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们交给田子方和金不换,他自是放心的。他二人定会好好办妥。 而那雪舞,若真在地下暗道里躲着,这冰天雪地的天气,还不知道她能不能熬得过今晚。 若是什么都还没问出来,她就先冻死了,他们最近的努力可就是一切都白费了。 况且,他们还想从她嘴里套出更多的话来,比如,马如龙,比如,唐伯恩,甚至是,丞相,和太子…… “走吧!贤弟!”吴京墨甚表赞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往那破庙枯井走去……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章 雪落凡尘 地白天色寒,朔风劲且哀。 两人翻身下了上次那个枯井,又沿着枯井中的暗道一路爬行前去。 虽说外面已是风雪冻人,枯井暗道中却是暖上了几分。 “大哥,你说那雪舞会不会真的冻死在里面了?” 路乘风想到,便脱口而出。 “嘘!别出声,以免打草惊蛇,又给她跑了!” 吴京墨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一嘘,火折子却被他口中哈出之气给吹熄了。 路乘风忍不出捧腹大笑,却紧闭着嘴巴,不敢笑出声来。 两人在黑暗中继续往前爬着,吴京墨边爬边在怀里摸索着,想要再拿一个新的火折子出来点着。 却忽闻“哎哟”一声惨叫! “嗨!贤弟!你不会又这样摔下去了吧!你不要那么快嘛!等等我啊!” 吴京墨一听,也憋不住声了,只好朝暗道的另外一头大声喊道。 那头却是安静的可怕,没有半点路乘风的回声。 “贤弟!贤弟!你可还安好?” 还是没有声音,吴京墨不由地急了,飞快的打上一个火折子,往暗道尽头手脚并用地爬去。 “你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吴京墨定睛一看!正是他们千辛万苦要寻的女子——雪舞! 只见她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貌若春梅绽雪霜,双目深若寒潭,眼波流转舞动间,如同月射寒江,透出几分不屑于世的冷傲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披一件玄色的并不出众的皮毛大氅,却仍然衬得她娇小玲珑,冷艳动人,欺霜傲雪,绝美出尘! 果然与画像中一模一样!难怪她能艳冠京城、笑傲风月场多年! 吴京墨心中暗自感叹道。 却见那雪舞手中正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环在路乘风的脖颈间! 于是,他脸色大变,惊慌失措道:“你住手!有话好说!” 那雪舞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用匕首紧紧顶住路乘风的脖子,一路将他往那瀑布洞口带去。 “你要干什么!”吴京墨大惊失色道。 “哼!你们这些臭男人!多死一个算一个,正好给我当垫背了!” 雪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道。 路乘风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人质,想试试吴京墨这几日来被人以命相挟的刺激心跳。 没想到这雪舞还真是个疯子,竟然想带着他同归于尽! 于是,他便再也淡定不下来了!急忙想着该如此脱身才好! 正好袖管中还有一颗灶糖,刚才恰巧卡在袖角里,没来得及分发出去。他便将袖管轻轻一颠,右手紧紧的捏住那颗灶糖,将身体力量凝集于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用力往上一弹! 那颗灶糖便如出弓的弹丸,飞速砸向雪舞持刀的手腕!匕首当啷落地! 路乘风趁其不备,一个轻巧的回旋,反手一擒,已将雪舞的双臂紧紧反锁在背后!大手一钳,她便动弹不得。 “我问你,江氏灭门案是否系你所为?” 路乘风愤愤然问道。 “是又怎样!”雪舞冷然一哼,道。 “你这毒妇!杀人家全府上下三十二口人!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这是在替天行道?说!是不是因为那江老爷要为你赎身,却又出尔反尔,你才下此毒手!” 路乘风一听她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更是怒火中烧,义愤填膺道。 那雪舞一听,却是仰天长笑起来。 “哟!我还以为传说中能文能武、才华过人的小殿下真有多聪明呢!没想到呀,也跟我们添香楼里的其他女子一样,都是些蠢货!哈哈哈哈哈……” 那笑意森森冷冷,听得让人心里发毛。 许久,她才收敛起脸上那不屑一顾的笑容,冷嘲热讽道: “呵呵,你说那个江府老头?我雪舞何时将那腌臜泼才放在眼里过!此等品行低劣之人,猪狗不如!死有余辜!” “我不管你有多恨他也好,多瞧不上他也好,你杀他一人足矣!何必要灭人满门?说!你到底与江府有何血海深仇!” 路乘风将雪舞的双手反剪的更加用力了一些,咄咄逼人的问道。 那女子却始终嘴边带着一抹讥笑,却又笑而不语。 “我问你,漕帮帮主马如龙是否是本案主使?就是他指使你犯下此案!你毒杀江氏全门所用的马前草,是否就由马如龙提供而来?” 吴京墨见她不肯开口,只好用马如龙来扰乱其心志,逼她从实招来。 “马帮主!不!不是!此案皆由我一人所为!系出于我与江家一族的陈年旧怨!跟马帮主无甚干系!” 那雪舞果然中计,眉头微蹙,急忙辩解道。 “是何旧怨?莫非那江老爷也曾杀你全家,所以你才以牙还牙、灭他满门?” 路乘风盯着她的侧脸,咬牙切齿的问道。仿佛像眼前之人,就是一个魔鬼的化身,他已巴不得杀之而后快。 “哼,他这狗东西,虽没亲手杀我满门,我全家上下却皆因他而死!不止我全家!还有全城百姓!皆因他之过,惨遭血洗!” 雪舞那双深若寒潭的美目中,此刻已有星火在愤怒的燃烧,点亮了她那张苍白冷艳的面颊。 “此话怎讲?”路乘风和吴京墨一听,皆感诧异道。 只听雪舞低眉垂目,一声叹息,道: “我本是南离国守阳城人士。家父在守阳城内开了一家医馆,虽那医馆不大不小的,但我父亲凭妙手仁心,闻名远近。因此,我自幼衣食丰足,无忧无虑,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闺中才女。可惜,好景不长,这一切都被你大靖南下的铁蹄给踏碎了!” 她说着,情绪越发激动起来,一双反剪的手臂不停的拼命挣扎着,见没法脱身,便将脸高高昂起,虎视眈眈地死死盯着路乘风,怒骂道: “都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路家人!攻打我们的国土!霸占我们的城池!屠杀我们守阳城无辜的百姓!一夜之间,我们守阳城三十万平民,被你们靖人血洗屠戮殆尽!我恨你们!恨你们大靖每一个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姓路的狗杂种!我呸!” 她狠狠地往路乘风脸上啐了一口,手没法动弹,便上脚来踢他。 一言一行之间,那面色已沉若阎罗,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一章 不堪回首 路乘风一直默默的听那雪舞娓娓道来,心也跟着蓦然一沉。 任雪舞反复踢打,半晌,他也没有言语,一动不动的,仿佛是个泥塑的人型雕像。 吴京墨见状,忙在一旁帮着解释道: “你误会了!小殿下也是半个南离人!他就出生在守阳城!” 雪舞将嘴角一撇,又是一个不屑的笑,道: “哦?看样子我还骂错人了?若你真是南离人,为何却是大靖皇孙?若你真的是守阳城人士,是否也亲眼见到守阳城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惨状?那你怎还能安坐此位、如如不动?” “小殿下的身世与你无关!多说无益!我问你!你还是没交代,你为何要血洗江府满门?” 吴京墨连忙追问道。 “我杀他江府满门算什么?要不是他里通敌国,为你们大靖军队打开了我们守阳城大门,你们怎么可能一举攻下我们的国都守阳城!我又怎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阿爹、阿娘、弟弟、还有妹妹,都横死在你们大靖的屠刀之下!” 那雪舞忆起当年,已是一股急火攻心,生生从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来! 路乘风和吴京墨都有所耳闻,当年大靖攻打南离,一路势如破竹,唯有攻打到国都守阳城之后,一直僵持不下。 话说前南离国都守阳城,占据六盘山地势要塞,险扼西南,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守阳城却占尽地利,居高临下,最是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险护佑。 守阳城,取的就是“守一抱阳的城池”之意。 因此,大靖的铁军在此足足攻打了三年之久,死伤无数,却仍然进不了守阳城半步。 就在他们快要弹尽粮绝,准备向朝廷上请班师回朝的时候,忽然有如神助!居然在一夜之间,凭借奇袭大获全胜,一举攻下守阳城! 吴京墨还记得,当年那封承载着太多希望的鸡毛信,带着好消息叩开城门之后,京华城一片欣喜若狂,举国上下,万人空巷,普天同庆这一场守阳城大捷! 现在听来,原来是赢在里应外合的奸谋诡计! 原来,他们的全民欢庆之日,却是守阳城百姓惨遭屠城的大难之日!他们为国家强盛倍感欢欣鼓舞之时,正是南离国破家亡从此屈辱臣服的殇痛之时! 这是何等的反差,又是何等的讽刺! 路乘风的心中顿时像被人轰然炸出了一个大洞来,撕扯着他的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绞痛! 他不禁松开了反剪住雪舞的双手,紧紧的捂上了自己的胸口,好似这样就能堵住,那往心口空洞里直灌进去的冷风。 雪舞见他如此痛苦不堪、反应大变的样子,不由又生出一丝嗤笑来,讥问道: “小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反正都已经是大靖国皇孙了,高高在上的路氏家族,又何必为我们南离国,为我们守阳城百姓感到离殇呢?姓路的人,再捂紧胸口凄凄切切的,我们见了也只会觉得惺惺作态!小殿下,你说是吧?” “雪舞姑娘,乘风他也算是半个南离人,何况他出生在守阳城!他为故乡默哀,为故土子民悲痛,自是真情实感自然流露!何错之有?你又何必如此尖酸刻薄,出口伤人?” 吴京墨在一旁已是猝不忍听,忙帮腔道。 “哼!若你们像我一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一条活路来,你们就懂得,我对你们靖人,尤其是对这些姓路的,为何要如此尖酸刻薄!你可知道,我为了装死避开你们大靖的军队,每天只能从自己腿上生生割肉来吃!” 雪舞不知何时已将腿上的锦靴蹬掉了,一把扯下脚上长长的罗袜,露出一截满目疮痍的小腿来! 路乘风和吴京墨见了,不由地心惊肉跳,愕然万分! 只听那雪舞又是怆然一笑,幽幽的说道: “我就这样等啊等啊,每天从自己腿上割一片肉生吃了,以保活命!也不知等了多少天,才等到你们大靖的军队撤出城外,等到我眼睁睁看着我全家人的尸首上面爬满了蛆虫!” 雪舞说着说着,已是泪如雨下,凄然断续着说道: “从此以后,我此生再未吃过一口肉。然而,我的阿爹、阿娘、弟弟、妹妹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提及最亲的家人,雪舞哽咽了一会儿。 少顷,她却忽然大笑,状若疯癫,道: “你们知道吗?后来啊,我每天午夜梦回,看到的都是一堆血肉,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蠕动的蛆虫!他们扭动着那肥胖的白色身躯,挣扎着想要从那滩腥臭的血肉上挣脱下来,好像在用力的大吼着,救我啊!快来救我!哈哈哈哈……” 这般疯言疯语的画面感实在太强,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不免心里翻江倒海,突生一种呕吐之意。 “哈哈哈哈哈!很想吐对不对!这就对了!你们可知道啊,此情此景,可是深深的扎根在我的脑海里,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着我的心!那些白色的蠕动的小东西们,现在也是,正在一寸又一寸的,蚕食着我!根本挥之不去!哈哈哈哈哈……” 雪舞又爆发出一阵突兀的笑声,突然,那笑声戛然而止。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双手死死的扼住了路乘风的喉咙! 一瞬间,路乘风觉得自己犹如溺水之人,身体里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耗干净! 吴京墨在一旁拼命的拖住雪舞的双手,却怎么也拖不动! 她那双平日里看来指如削葱根的纤纤玉手,此时凝聚了她全身的力气和怨念,早已是青筋暴起,倍加狰狞!好似一个疯疯癫癫的女鬼,正在报仇索命! 眼看路乘风马上就要窒息而死!雪舞志得意满的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赚一双!我现在杀的可是一个姓路的皇亲国戚呢,我这是赚到了!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路乘风?今日你就是送上门来,自寻死路!还有你!吴大人!看你那文弱书生样,你也跑不掉!哈哈哈哈……”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二章 国仇家恨 眼看路乘风就要窒息而死! 只听得一声大喝,犹如春雷炸响: “住手!你这个臭婆娘!快放了小殿下!” 是田子方来了! 路乘风此刻见了他,犹如风中飘摇的柳絮忽然系住了枝条!又有了生机!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田子方一个奔袭,大手一挥,重重的往那雪舞的双臂上就是一砍! 只听到“咔嚓”一声清脆的异响!雪舞的两条胳膊皆已被他的掌刀生生折断!刹那间,便已重重的耷拉在身体两侧,还在跟随着惯性,左摇右摆的。 田子方一把揽过路乘风的腰,一个转身,就将他护在自己身后的安全之地,朝那雪舞又是一个咆哮道: “臭婆娘!竟敢伤我们小殿下!拿命来!” 说着,他往前一个纵跃,大手已经掐上了雪舞的喉间,只需两个手指轻轻一个用力,便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掐断她的喉管! “田大哥!放了她!” 路乘风刚喘上一口气来,忙奄奄一息道。说完,还跟着咳嗽了数声,听来甚是难以喘息。 “大胆贼人,竟将你伤成这样,你怎么还叫我放了她?” 田子方听路乘风那一阵咳喘,眉头一皱,手上又加了两分力道。 “住手!我叫你立即松开!” 路乘风见那雪舞脸已涨得发紫,连忙抬高音量,严肃命令道。 田子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松开。怕她又再诡计多端,出手伤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根麻绳,就想往那雪舞的身上绑去。 “不用了,她双手已废,现在已经伤不了人了。哎,算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想为故国报仇雪恨而已。” 路乘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 “故国?报仇?莫非她是南离人?”田子方中途闯入,此刻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了,你说江老爷暗通大靖,为靖军开的城门,那他可是你们守阳城的前军守将?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系他所为?” 吴京墨思忖了片刻,也是不解的追问道。 只见那雪舞脸色惨白,头上已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也是不断的抖动着。想必是断臂之痛难熬,但她嘴上却未叫痛半分!果然是个铁一般意志坚强的女子! “你个臭娘们!吴大人问你话呢!装什么死!再不回话小心爷爷我把你的腿也打折了!” 田子方是个急性子,看她那一脸孤傲的样子,连忙又挥起了拳头,恐吓道。 她却将头昂的更高了,嘴巴也咬的紧紧的,一副宁死不屈的壮烈模样。 路乘风见状,挪步到田子方身前,温声劝解道: “雪舞姑娘,我敬你是个有勇有谋为故国复仇除害的女英雄!今日我保证不会再伤及你半分,只要你肯和盘托出,我定会帮你争取,从轻发落。” 那雪舞闻言,反唇相讥道: “从轻发落?我可不用你姓路的可怜!” 只听她顿了顿,又接着愤慨说道: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为了报仇才来的你们国都京华!我忍辱负重潜藏青楼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出那个大开城门的卖国贼!既然已经找到了,当年的城门守将,江勇老匹夫!我自然要他断子绝孙!跟我们守阳城三十万人的性命比起来,他这江府上下三十二口,又算的了什么?” “所以你杀他全家!那为何又要学七绝堂的做法,将那三十二口人都悬尸于房梁呢?” 路乘风见她此刻敌意稍微放松,赶忙接着又是一问道。 “七绝堂?什么七绝堂!虽说七绝堂是我们南离的名门大派,可我本一介闺中女子,又不是江湖中人!他们如何杀人的,我为何要效仿照办?” 雪舞一口否定道。 “那又是为何要先杀人后悬尸呢?三十二口人,你一个人来来回回的先搬运再悬挂,你就不嫌累吗?” 路乘风追问道。 却听那雪舞讥讽道: “小殿下还说自己也是南离人!南离人怎会不知,我们南离对于罪大恶极之人,有一个普遍又独特的惩罚方式,便是将其杀后悬尸示众!这跟你们大靖在城门上将战俘枭首示众,是一个道理呀!” 说着,又是一阵狂笑不止: “哎呀,我看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大靖皇孙吧,就不要再装我们南离人了!啧啧啧,被人当众拆穿,小殿下是不是很尴尬啊?哈哈哈哈哈!” 她那一字一句,犹如夹带着狂风暴雪一般,直刺入路乘风的心房,生生的扎得他心上流血一般的痛。 “哎哟!说的你很难受吧?对不对?说实话呀,我还真想把他们都挂到你们京华城的城门上示众去!可惜呀,小女子不才,只能挂在江府堂前,让你们受惊了!哈哈哈哈哈…” 雪舞此刻已是以路乘风的痛苦为乐了,那张美丽的面孔早已因仇恨而变得面目不堪,如同一个怨气冲天、只为复仇而生的行尸走肉! “所以你串通了马如龙?据我所知,马如龙可是你的熟客!他们漕帮控制着黑市,你叫他通过黑市帮你从江勇手上买来你们南离的马前草,又将此毒反施于其身!” 吴京墨咄咄逼人道。 “我说了!此事与马帮主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那江勇就是罪有应得!隐姓埋名来了你们这京华城里,还不安分守己好好做人!竟然愈发偷鸡摸狗、死性不改!回我南离掘墓无数!” 雪舞的牙关已是咬的咯噔作响,脸色已从惨白转向铁青,阴沉着一张脸,继续说道: “我南离人可真是惨啊,在世之人为他所害横尸满地,已故之人多年以后还被他掘坟取宝、不得安宁!这次既然他偷运我国马钱子到京华来谋财,我不如就来个借刀杀人,以他之刀攻他己身,岂不快哉!” “可那江勇同为你们南离之人,怎会不知这马前草的毒性药理?怎么可能任由全府上下大量服用此毒而未做提防?” 吴京墨仍是对江勇中毒一事,百思不得其解,问道。 “我这可是为民除害了!吴大人本该感谢我才对,现在却要来抓我!” 雪舞却是风情万种的一笑,回道。 这笑容,在此情此景此境地下,却更显得阴森诡异了。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三章 巫术之水 关于江氏灭门一案的很多疑团尚未解开,众人心中仍是一片迷雾。 解铃还须系铃人,路乘风疑惑不解的追问道: “是否因为你是医药世家,甚通药理,而他乃一介守将出身,甚少提防?” 雪舞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来,连眼皮子都不抬,便又是冷嘲热讽道: “哼,你也太高看他了!你以为他运送的真是名贵药材马前草吗?他运来的可是马钱子,也就是马前草的果实草籽!若你真是南离人,就该知道,此乃剧毒之精华,在我们南离人人皆知,不得入口,不得入药!他却拿来京华当药材骗钱!你说他是不是掉进钱眼里被猪油蒙了心?” 路乘风、吴京墨、田子方三人一听,煞是震惊!那江勇竟是如此贪财轻义之人!看样子,确实是死得好! “怎么样?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杀的好杀的对了?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吃死了人反正也是黑市上买的,后果自负!顶多就被你们官府瞄上漕帮嘛,与他区区一个小行商又有何干!” 雪舞这样一说,反倒显得有几分江湖侠女之风来。 只见她大义凛然,又急急徐徐道来: “他自可推脱是大夫下的剂量或用法不对呀,也可推说是漕帮叫他带货跑腿的。总之,有的是办法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你说恼人不恼人?” 路乘风联想到那天他在江府院子里捡到的一小截枯枝,现在才明白,为何那枯枝只有一小截,掉在院中地上也无人问津。 原来如此!他拿去卖钱的本就不是马前草,而是马钱子! 这样说起来,他找到的那一小截马前草,说不定反倒是江勇有意剔除之后,不小心掉落在地的,反而并非雪舞所为! “那你又是如何做到,让他对你用马钱子下毒完全没有提防的呢?” 吴京墨接着追问道。 只见那雪舞忽然如临大辱一般,将嘴唇都给咬出血来!这才悠悠开了口,道: “若不是我忍辱负重,委身于这个老贼,这才取得他的信任!否则哪里会有机会下手!再说,那马钱子我买来后,便连夜将其尽数碾成齑粉。那齑粉入水以后,无色又无味,任是神仙也难察觉!” “原来如此!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入府下毒?又是如何做到同时毒死他家满门,不漏一个活口的?” 吴京墨又追问道。 “是否是在晚膳中下毒?可是哪怕是晚膳,也不能保证全府上下一同开餐啊?若有一人先行食之,便是露了馅,其他人不仅不会吃下,反而会大声呼救,从此再难达成你心意!” 路乘风喃喃自语地推理道。 “我自是一早就未雨绸缪,只等着时机到来!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那么快!我才刚买了他的剧毒,他就自己送上命来!” 雪舞神秘一笑道。 “此话怎讲啊?”路乘风和吴京墨异口同声问道。 “我们南离人都是巫族的后代,自小便笃信巫术之水拥有一切神力,可以开启智慧、治愈伤病,还可以,延年益寿!” 雪舞不咸不淡的回道。 “哦!江府有人过寿?所以众人必定会按那南离习俗,同饮巫术之水!你只要在水里下毒便是!” 路乘风恍然大悟道,却觉得还是蹊跷,又继续问道: “可你又是如何出入江府下毒的?难道出入都是由那暗渠?可进去之时怎会不被人察觉呢?”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对话!你说的没错,我得知他江勇于腊月二十一日过小寿,这才熬了一夜制成的马钱子齑粉!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是从那暗渠走的,却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跨入他江府大院的!” 雪舞得意地瞟了一眼路乘风,笑道。 “光明正大?莫非是他邀你前往的?” 吴京墨一愣,跟着说道。 “聪明!我雪舞素来以舞艺绝伦之名艳冠京城,不然也担不起我名字中的这个舞字了!很多达官贵人家,家中大摆喜宴之时,都会邀我前去一舞助兴!这江勇,那晚要在府内摆家宴庆小生,自然也正有此意,还可以,嗯,趁机冠冕堂皇的多看上我几眼……” 那不屑一顾的笑容又爬上了雪舞的双颊,更显得她冷淡决绝。 “可是,还是有个问题你没回答,就算江府上下必定同饮那下过毒的巫术之水,你也不能保证三十二口人每个人喝的时间都分秒不差啊!” 吴京墨今天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他也确实没见过像雪舞这么不打自招敢于认罪的嫌犯,怎能错过今日这个绝佳的盘问之机啊!于是,他张口就问道。 “这个,同饮巫术之水,至少有个仪式感,时间上前前后后的不会差过几分,比在日常的晚膳中下毒可好使多了!当然,不可能做到分秒不差!所以,有几个喝在后面的人呢,哦,不多!都是些做事来晚了的粗使丫头!她们都是被我灌进去的!” 雪舞提及做案手法,云淡风轻的坦然说道。 原来如此!有些人竟是被她生生灌入毒药的!还真是死不瞑目啊! 路乘风、吴京墨不由地都大跌眼镜了! 那田子方却是早就呆立在一旁,无甚言语,听得他下巴都快惊掉了! “然后你杀人悬尸完了以后,就从江府院中那道连着小池塘的暗渠,一路游水出来,到了这里!只是你沿着水流顺流而下即可,为何会在破庙出现?” 吴京墨紧追不舍,问道。 “因为破庙才是我筹谋已久的逃跑路线!那里不仅有暗道联通着这片地下暗河,还破破烂烂的,少有人问津。一到膳时,众乞丐们纷纷出外觅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雪舞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 “可那枯井太深,井壁又无任何凸出之处可以落脚的。我光靠自己爬不上去,只好提前买通那个老乞丐,叫他拉我上去,承诺事成之后给他银子答谢!乞丐嘛,都没见过世面,也不敢问我太多内情,有银子就一切好说!” 雪舞不带一丝感情的陈述道,接着,又冷笑了一声,道: “哼,那个傻老头的命,当然是不能留在这世上的!顺便还能将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换上,免得我那一身浸了水又沾了血的,走在路上引人注意。”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吴京墨一听,真是为之咂舌!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四章 眉睫之祸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料到的是,竟然被一个小乞丐发现了你的行踪!于是你便穷追不舍,欲杀之而后快!” 路乘风也是一声冷笑,道。 “那是自然!当时看到我的人,都必须小命不保!” 雪舞毫不掩饰的轻松说道。 “嘿嘿,那你就失算了,那个小乞丐没死!反而是,被小爷我给救活了!” 路乘风双手抱臂,得意洋洋道。 “什么?他没死!我明明狠狠捅了他一刀!” 雪舞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此刻已瞪得像一对铜铃来,虎视眈眈地瞧向路乘风,道。 “碰到了小爷我!自然是死不了的!他不禁没死,还向我们交代了你的身形、声音,从哪儿来,如何杀人又抛尸枯井。我们今日便是想带你回去,好叫他这个目击证人辨认一二!没想到你倒是自己态度可嘉,供认不讳嘛!” 路乘风朝雪舞一个挑眉,轻蔑的一笑道。 三日来,自从他摊上了江氏灭门案这桩事,与雪舞频繁交手却只能捕风捉影的,始终无法验明正身,他都是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此刻,他终于有了一股扬眉吐气之感,不由的喜上心头!感觉像是就要翻身做主导了! 却听那雪舞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脸不屑道: “要不是我供认不讳,你们还能将我怎样?你们这些衙门里朝廷中的人,就只会玩那些屈打成招的旧把戏!我才懒得跟你们玩那些低级的破玩意儿!” 此言一出,吴京墨有些被惹恼了,忙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今日你就算自不招认,我们也可带你回京兆府,再加上人证、物证、一同定你的罪!你既已满手鲜血,自是在劫难逃!还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对我们出言不逊!” “哦哟,摆什么青天大老爷的架子嘛!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吗?我闺房中可是来过许多呢,要多大的乌纱帽都有!我说你们这些男人,都喜欢装模作样假清高!实际上啊,肚子里的坏水可是一个比一个多呢!我真是看不得你们这些臭男人……” 雪舞刚才那股子冷傲劲儿这会儿都消失了,故作风尘的嗔怪起吴京墨来。 还真是个聪明的犯罪嫌疑人!这么快就看穿了吴京墨的软肋在哪里。 当然,刚才她也一眼看出了路乘风的心魔何在,说话之间一个劲地往他心上捅刀子。 这么聪明伶俐又有志报国的女子,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复仇恶魔,还真是天意弄人!可惜啊!可惜啊! 路乘风不由又扼腕叹息道。 “对了,刚才说到你用刀捅了那个小乞丐,用的可是一把柳叶刀?是不是从邓记兵器铺偷来的?为何那么多上好的兵器不偷,偏偏偷一把年久失修的刀?” 吴京墨强装镇定,问道。 虽然他刚才被雪舞一言羞红满脸,但一想到柳叶刀,乃叶无双失物,他还是得强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继续追问下去。 “吴大人既然都知道了,那还问我作甚?我就是想随便拿把刀,一为防身,二为自保,三还可以栽赃嫁祸,一举三得。谁知道我顺手牵羊拿的就是把破刀!捅人都捅不死!我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雪舞向吴京墨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撇着嘴巴,说道。 “那柳叶刀真不是出于什么私仇故意偷的?” 吴京墨就当没看到,又强调道。 雪舞却将脸转过去,看向不远处的洞口之外,就是不回他的话了。 “那你把柳叶刀偷偷埋到天字第一号水阁外面,却是故意栽赃嫁祸给璇玑的吧?” 路乘风见她仍是不理不睬的,便转换话锋,问道: “这个我已知,你与她素有嫌隙,我就不多过问了。我比较费解的是,既然破庙是你原定逃亡路线,那么你后来到底是从何逃走的?是否是从眼下这道瀑布?” 一问及此,那雪舞一直从容不迫还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中,终于泛上了一丝寒意! 只见她瞟了一眼她身后几尺开外的瀑布洞口,有些胆寒的回道: “明人不说暗话!竟被你猜中了!我承认便是!” “你既然能从江府暗渠一路泅水而来,又敢从此高处跳水而落,想必是水性极好的!那你为何原定计划不是从此处逃走?从这飞瀑之下,顺着蓥河之水漂游而下,不是更加省时省力省事吗?” 路乘风盯着她的眼睛,咄咄逼人道。 “你说的没错,这里正是我计划的第二条路线。我确实水性极好,只是,我恐高!所以首选还是从破庙走!那天也是出于行踪暴露,我一要担心地上还有其他人看见生疑,二还担心耗费过多时间,可能会耽误我回程。这才只好硬着头皮跳水走的。” 雪舞竟然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他。 “耽误时间?你是急着出城门吗?酉正城门关闭,而你是在酉初到酉时二刻间杀的人,所以必须飞速赶回!” 路乘风脱口而出问道,旋即,马上自言自语的否定掉自己的结论,自我剖析了起来,道: “不对,若是你要匆匆逃出城门,那么你的首选路线,从破庙走,定是来不及的!城门位于京华城最北端,而破庙却在京华城南,就算你有千里马,一路快马加鞭,纵穿京华南北,没个半个时辰定是赶不及的!” “谁跟你说我要逃出城外的?” 雪舞一句反讽道,将路乘风没说完的话都噎在了口中。 “不出城门?那你能逃往何方去?你刚才说的怕耽误回程又是何意?” 吴京墨在一旁补充追问道。 “回添香楼啊!入夜以后才是添香楼最热闹的时候,我去太久怕被人发现扑空啊!虽然那日已交代了青竹,也佯装小产做做样子,可若是有人硬要闯入一看究竟呢?毕竟我这多年花魁,熟客还是不少的嘛!” 雪舞骄矜一笑,轻松说道。 原来如此!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出京华城去! 眼前这个女子,竟然骄傲如斯!淡定如斯!恐怖如斯啊! 正如路乘风一开始所料,高智商杀手,就是喜欢躲藏在探案之人的眼皮子底下,看着自己的高招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越是把他们拨弄的团团转,她就越痛快! 好一个灯下黑之青楼高智商女杀手雪舞啊!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五章 落花逐水 感慨万分后,疑云仍未完全消散开来。 路乘风想了想,仍觉得有两三事,颇为蹊跷,便问道: “既然你从未想过要逃出城外,为何又要佯装小产出楼?” “佯装小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在那添香楼待的好好的,为何要出楼去?” 雪舞晃了晃她那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 “只是这风月欢场,本就是炎凉之地,她们既看我落了红,就巴不得的赶我出去。是我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竟高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罢了。” 那笑容轻的像一抹浮云,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似的。 路乘风见了,自是感慨万分。没想到她竟然还留恋着添香楼这个让她忍辱卖笑之处!匆匆泅游跳水,竟也是为了赶回添香楼! 想必是因为,天下之大,她雪舞,竟是茕茕孑立,无处安身! 也对,毕竟她是添香楼老牌名花了,就算花魁之位已被璇玑夺走,她也仍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只要在添香楼一日,她便有个遮风挡雨的小小天地。只要居其间一日,她便可以安处,也不愁吃穿用度。她那些出手阔绰的熟客们,自会保她锦衣玉食,生活无忧。 况且,她还有一座地字第一号水阁小楼。她是那么一个欺霜傲雪、骄矜厌世之人,能有这么一个闹中取静、遗世独立之处,她怎么可能愿意离去,再流落于别处的滚滚红尘之中,重新摸爬打滚? 再者,她一介青楼女子,又无力为自己赎身,就算逃出京华城,又能怎样?倘若一朝沦为黑户,她的后半生恐怕只会难上加难、惨不堪言! 哎,孤高如她,窘迫如她,只能选择留在此处。 今天听她说,她曾经也算是守阳城的闺中才女。 也不知,她在那座临水小阁上,闲看花自飘零水自流时,可否一想自己的身世,亦如那落花逐水,一生恨难休? 今日听雪舞一席言,将此案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自己对眼前这个三天以来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活捉手刃的冷血女杀手,竟然多出了几许欣赏,几许怜惜,几许不情不愿来。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路乘风徐徐吟来。 “我不需要你们靖人的同情!尤其是你,姓路的!” 雪舞听见路乘风把自己比作落花,仍是不屑的一笑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孤傲。 她那双寒潭星目之中,却已有点滴晶莹的泪花在闪烁,像是被一颗石头砸进了深潭,激起了一小波涟漪,风动不止。 “腊月二十一日,也就是你犯案当天上午,是否是你为你的侍女,也就是青竹,赎的身?” 吴京墨见状,一本正经的问话道,打破了刚才微妙又尴尬的沉默。 “是又如何!” 雪舞吸了下微酸的鼻子,泪水已是尽数憋回,又将那雪白的长颈一扬,像个骄傲的不会低头的天鹅,反唇相讥道。 “你为她赎身,是否是为了让她案后扮作你的模样,再鬼鬼祟祟混出城去,好转移我们这些查案之人的注意力!然后,你在这京华城中,便万事大吉、稳坐添香楼了!” 吴京墨一字一句的郑重发问道。 “胡说!我与青竹情同姐妹,添香楼人人皆知!我怎么可能如此利用她?其实,多年来,我既已知自己跌落尘埃,无力改变,就只能变卖细软,为她赎身,惟愿她可以脱离红尘苦海,带着我的愿景,拥有一个美好的下半生。” 雪舞一提及青竹,语气都渐渐变的温和下来,回道。 接着,她又幽幽的自言自语道: “自我来到京华城后,所遇之人,皆是些拜高踩低的势力眼!今日我名动京城时,自是花开好颜色,人人青睐有礼。明日我跌下花魁宝座,一个个的就对我冷嘲热讽,加以白眼。只有青竹,她对我真情真意,一直不离不弃,真心照护我左右!我亦将她当做我的亲妹妹一般看待!” “哼!亲妹妹?亲妹妹你还派人杀她?我看你根本就是虚情假意!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啊!” 吴京墨突然拍了拍手,冷言冷语讽刺道。 “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就算世上之人皆负我,青竹不会负我!就算我要杀尽这世上千万人,我亦不会动青竹分毫!” 雪舞信誓旦旦怒怼道。 旋即,她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事情似的,大惊失色地发出了一声嘶吼: “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说,青竹,青竹她……” 吴京墨点了点头,回道: “没错,若是腊月二十二日一早出城的那个白马七香小车内,那女子确是青竹的话,那么,她当日,出城以后,在九曲河边、竹海之外,就已被人所杀。在下亲眼所见!” “不可能!怎么会?青竹!青竹!那儿可是她回家的路啊!青竹……” 雪舞闻言,忽然跌坐在地,哭起来心如刀割般,断断续续说道: “青竹的家乡,就在京华城外九曲河边的一个小村庄,我虽未去过,但心向往之,我时常听她提起,她的家乡,有一片茂盛青翠的竹海。风吹起来的时候,就像上天吹动了一支绿色的玉笛一般,美妙动听之极!也正因如此,她的父母才给她起名叫做青竹!没想到,青竹她……” 雪舞已是泣不成声,嚎啕大哭起来。 “在下亦亲眼所见,只可惜,没能从漕帮那两个武夫的手下,抢回她那条命来,哎……” 那哭泣之声太过撕心裂肺,路乘风不由地也跟着动容,叹息道。 “你是说,漕帮!可是我只管漕帮的人要了车马,好叫她方便出京,并未派人下此毒手啊!青竹,青竹你死的冤啊!” 雪舞一听“漕帮”两个字,立马回过神来,怒问道。 一想起青竹竟然已身死在乡畔,不免又心生哀恸,大哭不止。 路乘风看她悲痛之情至真至切,心生讶异: 这就奇了!雪舞竟未下令派人杀她,那么,是谁要费心除掉一个小小的侍女呢?还派漕帮两人追杀于她?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六章 竹海晦日 吴京墨的心中,本来早已认定,这雪舞是将青竹当做她的替身,特意引来他们二人出城,以调虎离山,自己好在城中高枕无忧依旧。 现在看来,倒不见得如此,可是仍然有个问题无法解释,那便是青竹的赎身时间和出城时间,以及与本案时间的前后关联。 这样一想,吴京墨又淡定了几分,继续平静的问道: “你既说不是你杀的,那么,为何要在案发当日给她赎身?又为何要在案发之后一早就送她出城?这不是调虎离山计又是什么?可追的我们好苦啊!” “我没有!”雪舞大怒,矢口否认道。 过了片刻,她又哽咽道: “我既已万事俱备只等下手,就已猜想过,哪怕我手段再高明,计谋再周全,也难保会有失手的一日。正如今天,你们不是依旧找上门来了吗?所以我是提前为她做打算,先给她赎了身。否则,我走之后,无人护她,她留在添香楼内,定不会有太平日子可过!” “那出城一事,你又作何解释?” 吴京墨不带一丝情感的追问道。 “本来我是二十一日就赶她走的,谁知道我佯装小产,她却当了真!哪怕卖身契已在手,她也一定要照顾好我之后方肯离去。这个傻丫头啊!若是早走一日,赶在我做那件事之前,会不会就是不同的结果,哎……” 雪舞太息掩泣,长吁短叹不断,道。 “所以她与你一同呆到了二十二日早上?那么,你去江府做案,她可知情?是否作为帮凶,帮着你掩饰隐瞒?” 吴京墨淡淡一个皱眉,连问追击道。 “既然她决意留下,我就只好将此事计划开诚布公于她。没想到,她不仅没被我吓退,反而甚是支持。妈妈来问时,她还帮我做说辞。她们不愿见血,赶我暂时离去,也只有她肯鞍前马后的帮着找落脚之处!她可是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姑娘啊!” 雪舞幽然一个惨白的笑道。 随即,她突然以头抢地,自怨自艾地大声喝道: “可惜她也被我害了!我就不该把她牵连进来!我那日看她既已知晓,就为她想了一夜的金蝉脱壳之计!我本不愿拖她下水的!为免夜长梦多,这才联系了漕帮,一大早就借假漕帮运送军盐之名义,趁那城门守卫不好查管,送她急急出城返乡!真是没想到啊!哎!我果然是个害人精!扫把精!” 路乘风看她那股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架势,若是她双臂还未折断,这会儿可能脸也已被她自己扇肿了。 吴京墨见状,也是不忍猝看,推翻了心中原来所想。 “漕帮?九曲河边?竹海之外?那不是我们九曲道大愚分舵的地盘吗?” 田子方这才反应过来,惊叹道。 “田大哥!莫非你知道内情!你快说来听听!” 路乘风被他那声惊叹点着了希望的火星,连忙拉着他的胳膊,问道。 “我们分舵前两天有两个兄弟,一起出门执行总舵下令的任务,结果一个死了,一个失踪。我不知道是否就是你们所说之事。” “总舵?可知是总舵何人下令!” 路乘风和吴京墨刚想开口一问究竟,雪舞却抢在他们之前,急切万分的问道。 “不知,据说是秘密行动,具体何人所指,我亦不知。” 田子方摇了摇头,回道。 “看样子漕帮总舵是有人为你想好了对策,一可斩草除根,二可以假乱真,好一个调虎离山计,永绝后患啊!只可惜我们二人并未上当!” 吴京墨抚掌冷笑道。 “不!马帮主不是这种人!他也决不可能这么做!他最知,我和青竹之间,情深意重!青竹就是我还愿意活在这世上,苟且偷生的唯一一点阳光!他断不可能舍了我这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雪舞低低的发出了一声沉痛的怒吼声,就像一头准备作战的母狮口中所发出的咆哮。 “若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路乘风摸了摸右眉,沉吟道。只是他也实在想不出来,这又是为何? “断不可能!就算你们不相信我刚才的话,那你们想一想,我若指使漕帮,杀了青竹,我便没了二十一日做案时分的不在场证人!青竹是唯一可以为我作证之人!就算马帮主出于为我考虑,他也不至于这么傻!” 雪舞又板起了那张生人勿近的面孔,变回了冷若冰霜的样子,镇定理性的一一分析起来。 “此话在理!”路乘风深表赞同道。 “田大哥你是否还有关于漕帮总舵下令的其他线索?” 此事蹊跷,路乘风只能再问问田子方这厢了。 “没了!但是,我那个弟兄,确实是被人发现死在九曲河边竹海之外的。这个我已向你们提及过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小殿下和吴大人当日也在场啊,可知我那兄弟是何人所杀?我定为他报仇雪恨!” 田子方提及他死去的弟兄,一个激动,又义愤填膺的挥舞起他那双秤砣一般的铁拳来! 路乘风难免一个尴尬的微笑,脸上又是红一阵白一阵起来,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雪舞那双慧眼一瞥,便已明了三分。 她朝路乘风会心一笑道: “既然是漕帮总舵的人下的密令,自然很可能是漕帮总舵的下令之人将他二人除去的,以免后患嘛!你说是不是啊,路乘风小殿下?” 路乘风被她戳中,只好尬笑着点了点头。 “他奶奶的!总舵这都是些什么人嘛!用完我们兄弟们,就过河拆桥!到底是什么擦屁股不用茅厕的可耻之徒!可别给我逮着!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田子方怒气冲冲地嚷道。 路乘风见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直觉得自己头上冒汗。 再回头一看那雪舞,冷冰冰的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眼神,也正直勾勾怒冲冲的盯着自己,路乘风更觉得后背发凉,难以名状。 哎!小爷我本是好心,不就是没救着那青竹嘛!我也没想到啊!这会儿可好了,一个个的都盯上他来了! 我路乘风现在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七章 香消玉殒 青竹之死已基本还原真相,只是尚不知晓背后黑手所为何人。 吴京墨仍然没有放弃引导,想从雪舞口中套出关于马如龙的一星半点述罪之辞来。于是,又将言归正传,问道: “你刚才提到,是漕帮的人帮你准备的车马,方便青竹出城所用。是何人?可是马如龙的人?” 见雪舞并未急忙否认,他又将问题深入了两层,继续追击道: “这样看来,他就算没有替你追杀青竹,也免不得落一个帮凶之罪!我再问你,近日来你可是躲在他漕帮总舵的地盘?” “没有!我再说第三遍,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马如龙帮主无关!我雪舞在京华城多年,也算是小有名气吧,难道我的客人连提供个车马这等举手之劳,都不愿与我方便吗?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雪舞意气被他激起,眼中喷火,言之凿凿道。 “是何人!姓谁名谁?”吴京墨又一追问道。 “恕不奉告!”雪舞又将脖子一梗,倔强反击道。 不知不觉之间,她竟已走到了那道蓥河飞瀑的洞口,遥望北方远处,一抹凄婉的惨笑已挂上她的脸庞。 “雪舞姑娘,你可否想过,为你准备车马的人,也可能是为你杀害青竹之人?所以你还是告诉我们的好,我们一定会帮青竹伸冤的!你相信我!” 路乘风望着雪舞的眼睛,言辞恳切道。 “不!绝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做的!不是他!” 雪舞忽然像发了疯一般,冲上了那道蓥河飞瀑凝成的冰桥之上! “你别冲动!快把手给我!你过来!” 路乘风一见大事不好,连忙真诚地向她伸出双手,焦灼不安的劝说起来。 “你先过来!到安全的地面上来!我们有话好好说!我答应你,不管你口中之人到底是马如龙,还是另有其人,我们从长计议!只要你肯配合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争取坦白从宽的!” 吴京墨见状不对,已是脸色大变,一改刚才居高临下一本正经的讯问态度,也跟路乘风一样,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跺脚,干着急了。 那雪舞却像没听见他们的声音似的,居然在那晶莹如玉的冰桥之上,自歌自舞自疯魔! 只见那雪舞,就这样踏着皎皎的月光,踩着莹莹的冰雪,哼唱着跳起舞来! 歌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舞姿飘飘然,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那脚步,有如凌波微步,罗袜出尘! 仔细看来,那双手臂,却已无力起舞,只能跟着她舞动的脚步,晃晃悠悠的,在风中摇摆,看着甚是诡异! “你先下来吧!冰面太滑,危险!” 路乘风心中一急,又是大嚷道。 那歌舞应声戛然而止,雪舞此时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一步滑下那冰桥去! 路乘风奋不顾身,往前一扑!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臂膀! 由于她双手已从中间手肘处折断,无力撑住冰桥往上爬,于是,只能靠路乘风死死拖住她! 只听一声清脆的冰块断裂声!那冰桥正缓缓滑动起来!路乘风也跟着一滑! 此刻,他半截身子都已探出那冰桥之外!眼看就要跟着雪舞一齐落下那数丈高的悬崖! 一旦他们摔到那悬崖下的坚硬冰面之上,必定会头破血流!命丧黄泉! 吴京墨和田子方皆已吓得面如土色!只能紧紧的拖住路乘风的双腿,慢慢地往回一点点的使力。 那力道,多一分则怕冰桥凌空折断来!少一分又怕他继续滑行下坠去! 这会儿,可是真真正正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了! 两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巧劲,才将路乘风和那雪舞拉了上来。 一见他俩安全着陆,他俩立马松了一口气! 路乘风感念万分,口中连声道谢。 抬头一看,吴京墨和田子方早已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惊吓所致,还是用力所致了。 那雪舞却没有半分感激涕零之态,反而是痴痴的坐在原地,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呆呆的望着远方出神。 京华城中,早已是华灯初上,千家万户的京华百姓,此刻正在自己家中,团团圆圆的享用着他们的小年夜晚宴。 只是,热闹是他们的,她雪舞却已什么也没有。 一颗黑乎乎、硬邦邦的小石头一般的物件,忽然从她颤抖着的广袖中,滑落在地,转了两个圈后,滚落在路乘风的脚边。 路乘风小心翼翼的拾了起来,仔仔细细地在手中揣摩了好几圈,仍然无法辨别手中何物。 “小殿下!你还敢碰她的东西!别又被她给害了!这玩意儿说不定又是什么夺命奇毒!” 田子方刚歇过气来,一看路乘风竟低头去捡,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然的大喝一声道。 “不必紧张,这,只是一颗灶糖而已。” 雪舞云淡风轻的笑道,刚才的不可一世之倨傲神情,这会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涌上了些许怅惘,几多迷茫。 “这个玩意儿,黑乎乎、硬邦邦的,怎么可能是灶糖?灶糖可都是软软的、甜甜的、黏黏的!” 路乘风仔细端详着那颗小石头一般的物件,说道。 雪舞听他此言,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与她素来的笑容竟都不相同,就如春风化雪一般带着涣尔冰开的暖意,道: “守阳城破之日,正好也是一个小年夜。我们南离人跟你们大靖人一样,家家户户也是要大摆供席,也要用灶糖祭神的。我还记得,那天也像今日一样,正下着大雪。我的弟弟妹妹看那灶糖看的嘴馋,我便偷偷都分给他俩吃了。等到阿爹和阿娘要找灶糖来祭神时,却无糖可供了。” 她脸上灿若阳光的笑容方才挂上,却又马上冰冷了下来,转而是满脸的愁云惨淡,哀怨的轻声道着: “我只好下到我家的地窖里去找,却只找到这一颗灶糖。可能是我那弟弟妹妹贪吃,也可能是我阿爹阿娘祭神所用供品太过丰盛。那地窖竟空空无几,只找到这一颗小小的灶糖。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好歹给我留下点念想。” “所以,后来……” 路乘风不假思索的接了一嘴,反应过来以后却已不忍再继续问下去了。 “我再从地窖中爬出来后,我的阿爹、阿娘、弟弟、妹妹都已经被你们靖人杀死了!” 雪舞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她缓了缓神,又是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头上来,愤愤不平道: “都是你们这些残忍的靖人!破城还要屠城!屠城还要扫荡三光!我恨你们靖人!我恨这大靖国!我恨这京华城!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说完,她忽然跪倒在地,向着遥远的西南方向,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脸色冰冷决然的一声长啸,道: “爹!娘!弟弟!妹妹!青竹!我雪舞要来找你们了!” 话音未落,她已一个箭步,跳下了那道山崖! 一缕香魂随风而逝!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八章 战与非战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冰面不断裂开的声音,从这数丈高的天台山悬崖冰瀑之下,重重传来。 那皎洁如月、光滑如镜的蓥河冰面上,一抹鲜红正慢慢铺陈开来,将那晶莹剔透的洁白冰雪,都染上一层妖异的红妆。 被她的血肉之躯所撞击开的冰面,正在慢慢的撕裂开来,就像是一面巨大的明镜被人砸出了一道舔血的伤口。 那伤口还在一点一点的逐渐扩散开来,带着周围的冰雪,正一丝一缕地往下面那张血盆大口里掉落下去。 那袭玄色的早已血肉模糊的身影,也跟着渐渐的往下坠落、沉浸,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路乘风的手里,仍是紧紧握着那一颗硬邦邦、黑乎乎的灶糖,不知何时,早已是点点滴滴、涕下沾襟、泪满衫袖。 抬头一看,吴京墨也是同样的两行清泪划过脸颊,默默垂泪,相顾无言。 此情此景太过壮烈,今日所闻往事又太过凄惨!他们不由地都跟着雪舞共情了。 想想一朵倾城名花自此香消玉殒!一个刚强忠烈的女子就在他们的眼前,这般肝脑涂地!怎能让人不唏嘘,不动容? 哪怕她是一个灭人满门的女杀手,她杀的却是罪不可赦无节不义的小人! 虽说确实不该波及无辜,手段也太过残忍,但在她的故事娓娓道来以后,他们却也不禁跟着感同身受了。 就连田子方这个铁打一般的硬汉竟然也是动情不已,有泪花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转。 路乘风、吴京墨和田子方三人,亲历亲为以后,竟然都对她多出了几分理解,几分同情,几分惋惜来! 这样一个传奇的烈女子,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他们南离人的女英雄了吧! 但是,她却也是一个以复仇为生命之星火动源的残忍的嗜血女魔头! 究竟,孰是孰非?是黑是白?是圣是魔? 在她身死之后,自交给众人去评说。 “小殿下,我想小圆了!我想我的妹妹了!呜呜呜呜……” 田子方忽然放下自持,触景生情,难以抑制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哭声,也如同他的笑声和大喝之声一样,响彻云霄!却又不同的是,哀恸之极!直贯九天! 路乘风脸上那些纵横交错而下的泪水,也已将手中那颗经年已久的灶糖打湿浸透。 他用袖角轻轻的揩拭干净,却是更加的悲上心来! 也不知道雪舞像他现在这样,紧紧地握着这颗灶糖,来来回回的端详了多少次! 这颗灶糖又被她的泪水打湿了多少回?方才变成如此这般无法辨清的模样? 路乘风小心翼翼的将这颗特殊的老灶糖揣入了自己怀中。 今日所见所闻,他必定是此生难忘了! 路乘风心里不断回旋着今日雪舞冲他们吼出的仇恨来! 他不曾料想,南离与大靖之间,竟有如此深如天堑的血海孽仇! 然而,仇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只怕,仇恨的种子早已在每一个南离人的心中扎了根。 雪舞,其实只是其中发了芽、开了花的小小一枝而已。 而他,路乘风,作为大靖皇孙,又是出生在守阳城的南离人,以后若是面临大靖与南离再起纠葛战事的两难境地,他又该如此自处?何去何从呐? 路乘风一想到未来的种种无可回避的可能性,心中便升起了无尽的怅然和迷惘。 他忽然忆起了,初来京华城时,那日在天启金銮殿之上,靖帝问他的那三问。 第一问就是:“言乎大国,战,与非战,子择其何?” 当时自己年少轻狂,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靖帝,道: “人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是故二者兼而有之,方为大国之道!” 今日再看,这道理天下人都懂,所有人都是义正言辞,言之凿凿! 但是,现实中,这四海之内,却是连绵不绝的征战不止! 前有西南之隅的南离灭国归顺,后有北境关山云州炮火连天、僵持不下! 他大靖国,虽有主动进攻,也有被动受伐,却都逃不过一个战事连连,血光冲天,尸横遍野! 那战事前线,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正在悄然消逝,变成一尊尊血淋淋的尸首! 他又从雪舞想到了他一入京华就夜闯添香楼救下的那个女子,身世飘零雨打萍的钱姑娘。还有她口中凄凄惨惨哼唱的云州小曲《关山月》! “鲜衣怒马少年郎,岁岁年年入关山。关山边月今何在?恐将白骨作红妆。云州十郡良家子,泪诉前缘枉断肠。一朝香帏风花动,芳草年年与恨长……” 边境之地十户九空,男子充军战死,女子流离失所卖身堕于青楼! 这,就是他泱泱大靖眼下的现状! 虽然这京华城中,仍然日夜歌舞升平,却早已是浮华在外,空有其表罢了! 为此,祭出的第二问,现在看来,则更是意味深长: “眼下吾国与北端,战与非战,孰可?” 路乘风的回答是: “今攻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杀人多必数与万,寡必数与千。丧师多不可胜数,流民尽不可胜计。民居处之不安,食饭之不时,饥饱之不节。然则,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故止戈避战,求和安民,方为明君之上策!” 现在想来,他当时只是临时借用了古人的名言金句,纸上谈兵而已,虽然博得一时满堂彩,但却并未理解其中深意,并未领会古来圣贤的思想核心。 经由今日此事,他才感同身受体会到了战争的可怕!这才深刻领悟到了,为何要止戈避战,求和安民! 那么,第三问,问他是否愿意前往北端议和,化干止戈? 答案就更加坚定不移了! 去!他路乘风必须去! 当时,在殿前,更多是出于少年意气,当仁不让! 现在,他则,更多是出于对民间的悲悯,对世事的怆然,对肩上重责的大义担当! 当时他还在御前表态说哪怕粉身碎骨浑不怕! 确实啊,跟千万个军人和百姓的性命比起来,跟天下这辽阔壮丽的大好河山比起来,跟这四海之内的和平安宁比起来,他区区一个路乘风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蜉蝣之于天地,一粟之于沧海! 深入狼窝、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只要能真正做到定边止戈! 他一定要以一己之力,最大限度的定边止戈! 他不由地开始期待,何日才能完成册封大礼,以便速速前往那北端国,一会那北方莽原上的豺狼虎豹!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九十九章 疑点重重 江氏灭门案一事,随着雪舞的自戕,终于告一段落。 然而,此案犯罪嫌疑人虽已身死,但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作为一路追查的探案之人,仔细推敲起来,此案背后仍有些诸多疑点,有待进一步慢慢查来: 首先,雪舞的侍女,青竹,到底是谁派人追杀的?为雪舞提供马车之人乃何许人也?是否与下令追杀青竹之人为同一人? 路乘风依稀记得雪舞那日冲上冰崖前,口中曾无比抗拒的大声喊着:“不!绝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做的!不是他!” 她口口声声相信着的“他”,究竟何人? 之前她曾在与他们的对话中多次否定此案与马如龙的关联,但是也曾肯定表示,青竹所乘的那辆白马七香小车,确实系漕帮之人提供的。 她还曾对吴京墨的提问反唇相讥,说她熟客甚多,自有愿意帮她之人。那么,此人是否就在漕帮的熟客之中? 然而,人人皆知马如龙却也是她最大牌的熟客之一,她为何一提马如龙却总往自己身上揽得一干二净! 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一一分析开来,却发现这个问题就是个死循环,恐怕只得上漕帮总舵好好打探一二: 雪舞在漕帮的熟客除了马如龙以外,还有何人? 当然,马如龙也暂时脱不了干系,必须仍然放在他们密切关注的视线范围之内。 其次,雪舞下毒所用的马钱子,到底是不是马如龙向江勇买来?有何证据? 她已承认她犯案所用毒药,正是受害人江勇从南离国贩来,又在黑市上进行出售的同一批马钱子。 那批毒草,虽然在漕帮总舵的账簿上以及宣王给他二人的密信中,并未明确记载买手何人。但是,那晚他们夜闯漕帮遇见的账房先生,曾亲口告诉他们,是大当家买走了。 后续这账房先生又被漕帮总舵之人灭口,更加深了马如龙的嫌疑。 然而,那账房先生已死,此事已无人证。他们也暂时未发现其他线索。 以上两个疑点,都与漕帮有关,与马如龙有关。 还有,江府中搜查出的大量鱼纹素纸,还有那满密室的金山银山,想必那漕帮、黑市以及马如龙等人的背后,都还另有隐情! 看样子他们还得慢慢探来,看看还能不能从漕帮中打开一个缺口,挖出点蛛丝马迹来。 再次,雪舞是从何得知,那江府老爷江勇,就是当年守阳城的叛国守将? 据雪舞自己的供述,她潜藏京华城多年,不惜流落青楼,就是为了暗中打探,以报国仇家恨!那么,她为何此时方才下手? 况且,根据添香楼一众女子的证词,那江府老爷是雪舞的熟客,还曾经扬言要为她赎身。 她到底是如何得知江勇的真正身份的?难道真是依她所言,不惜委身于江勇,然后以花魁之名施以魅术,趁机套话,问出来的? 此种可能性虽有,但却经不起推敲。 那江勇既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国贼,又选择了远离守阳城,隐姓埋名成了一位商人,必定是想在这京华城中,改头换面,销声匿迹。 那么,他必定不会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那样无异于向所有南离人士,竖起了一个活靶子,等着人来暗杀! 哪怕是温香软玉,美人在怀,他应当也不至于如此糊涂! 要么就是,另有其人,给她指明了方向? 若真另有其人,那么会是谁呢? 此人不仅对十年前的陈年秘辛了如指掌,还能准确揭露江勇披着商人面具下的真实身份,不可谓不是个高人啊! 这人又是为何要挑起此番旧恨呢?是否因其也是南离人士? 或者,他与江勇之间,也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私仇尚未了结?因此,他借雪舞之手杀人灭口? 还有可能的是,江勇私下偷运马钱子进京,并贩入黑市的线索,也是此人提供给雪舞的! 否则,雪舞不可能说她熬了一晚上,将那些马钱子都连夜碾成了齑粉,以方便她第二天下手。 那么刚好从江勇手上买来毒草,又那么刚好第二天江勇又在家中设宴过小寿,进行全家上下同饮巫术之水的仪式!还那么刚好邀请雪舞前去跳舞助兴! 这一切冥冥之中就像被什么人安排好了似的!让人越想越是心生惶恐! 所以,这背后告密之人应该也是为雪舞做好一切铺垫安排之人,说这人是幕后主使都不错! 雪舞,就只是此人手中一把锋利的尖刀而已! 他不用露面,不用冒险,就暗中铲除了仇家,还一丝一毫干系都扯不上,其用心之险恶、心机之深沉,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雪舞至死都不肯指认的那个人,是否就是与告密指使之人,实乃同一个人? 雪舞从添香楼出来以后,若真不在漕帮总舵的地盘上,那么,又是藏在何处? 莫非她从那无忧客栈出来,又送走青竹之后,是一直躲在这通往蓥河飞瀑的地下暗道中? 不对,那无忧客栈的老板娘证词曾说,雪舞青竹是一大早就从她们客栈走了的,还有人牵来一辆白马拉着的小车。 那么,结合青竹出城的时间,卯正。此时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尚在那蓥河飞瀑的地下暗道中! 二人是日出之后,并且是卯正已过之后,才跳下飞瀑的!卯时二刻后,方才骑马狂奔到了京华城门口!此时青竹早已出城! 也就是说,他们去程,雪舞回程?正好擦肩而过? 雪舞就是利用了这个完美的时间差,又躲回了那个地下暗道之中? 可是雪舞怎么知道他们会一路追查到此处?又怎能控制他俩何时追查到此处? 所以,这个完美时间差的推断,仔细想来,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那么,便是另有其人,为她提供了一个安身庇护之所? 奇怪的是,为何后来她又从那窝藏之地出来了,又回到了这地下暗道中? 莫非是那个人一看京兆府在全城大肆搜查,害怕承担包庇罪犯的责任,因此出尔反尔,不愿收留,将她逐出门外了? 若真如此薄情寡义,雪舞为何不肯供出他来? 最奇怪的是,吴京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京华城中采取了最为紧锣密鼓又严格细致的搜查,已是几乎挖地三尺,为何却没能找到窝藏雪舞的庇护之地? 还有最后一件怪事,令路乘风怎么想也没想明白,更令吴京墨大为窝火的: 邓记兵器铺中大大小小兵器那么多,她为何偏偏选中了叶无双那把年久失修不趁手的柳叶刀? 再者,随便拿一个匕首菜刀的,不是比上人家的兵器铺里偷刀,要更安全稳妥又方便快捷的多吗? 反正只要是刀刃利器,皆可以杀伤其人啊? 况且,她灭江氏一族采用的是下毒的方式,而不是刀砍! 她既已亲口承认了下毒手段,还有自己筹谋已久的下毒动机!命案现场也并未发现有尸体曾被刀刃所伤的任何痕迹! 那是为了自保,才随身携刀? 可为何偏偏是那把在京华城中独一无二,而又形状特异,容易让人一眼辨出的柳叶弯刀呢?不是很容易露馅吗? 重重疑点纷至沓来,或许,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第一卷 京华风云(上) 第一百章 迷雾森林 几天来,重重疑云密布在路乘风的心口。 日思夜想,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这一天晚上,路乘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见自己身处一片迷雾森林之中,那雾霭沉沉压来,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远处像是有斑斑点点的光亮照射进来,他拼命向阳奔跑,却怎么也看不到这片森林的尽头。 这片森林,看上去无边无尽而又荒无人烟,他在里面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然而,诡异的是,他总觉得背后有阴冷的目光朝他射来,如影随形…… 在这样一个寒冬腊月的清晨,路乘风顶着满头大汗醒来了! 那可怕的梦魇,就如同经历了一场鬼压床! “小殿下!小殿下!你醒了啊!是不是做噩梦了?” 牛三宝马上迎了上来,为他轻轻将额上的汗珠拭去。 路乘风醒来之后的脸色不大好,半天都没从那梦魇中回过神来。 牛三宝见状,忙递上一杯热茶来,轻声说道: “小殿下,刚才有人来报,那卫老七醒了!” 路乘风闻言,一掀开被子就跳下床来,好似忽然被人打了一针强心剂来,喜上眉梢,道: “几时醒的?快带我去看看!” 少倾,便已来到收留那卫老七的客房之中。 只见那卫老七躺在病床上,脸色唇色仍是惨白的,正闭目养神,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这厢被人开膛破肚的,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几日来,路乘风都派名医治疗,又叫府里的宫人们好生看守照料着,唯恐他有一丝不测,这才有幸将他从那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卫老七,你终于醒了啊!”路乘风忙上前探望,一边说着,一边以手示意,屏退左右。 那卫老七用力想要起身道谢,却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床,脆弱无力之极! “算了吧,你就免礼吧!好好躺着,你都已经躺了三天三夜了!怎么样,我府上众人照顾的还不错吧?” 路乘风轻拍了一下他那挣扎着用力的胳膊,笑道。 那卫老七只好保持一个躺平的姿势,双眼涕泪交流,感激道谢来: “谢小殿下救命之恩!我卫老七这条命以后就是小殿下的了!” 说罢,他又向路乘风抱了个拳,以示感谢。 “免礼免礼啊,你看你这身子骨还是弱着呢!先好好将养着!对了,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何突然被总舵那么多人追杀?还有,你那天是说,凡先生死了?” 路乘风心里虽然揣度也知,此事定与那日他二人发现的漕帮假粮一事脱不了干系。 可是,他依稀记得,那日他和吴京墨、田子方三人先行撤退,而这卫老七,坚持要留下来,说服凡先生与他一同离去。 他记得当时那凡先生与卫老七之间,已是说开了的,再加上两人本是同乡故友,凡先生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断然不可能突然叫人抓他! 况且,若人是那凡先生引来的,为何他自己却先死了? “凡先生他……唉……都怪我啊!他就是被我拖累而死的!” 卫老七一提及已故好友,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哭的肝肠寸断的。 “你别激动,小心又把伤口振开了!” 路乘风连忙安慰道,看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以后,又接着追问道: “那天带人追杀你那四哥,到底是漕帮中何许身份?他们追杀你,是否是因为那天你说的假漕粮一事?” “小殿下明鉴!正是啊!那四哥,是漕帮总舵的老管。那晚,他们见事情败露,就想杀人灭口!还诬陷我是叛徒!打着那冠冕堂皇的借口就说要清理门户!” 卫老七哽咽道,只听他顿了顿,又一一道来,言曰: “都怪我大意,那日我发现数不对秤,就来总舵暗中查探,我那晚一遇见凡先生就大声质问他,问他是否知情,到底为何!那天总舵正要举办河神祭礼,人多眼杂的,想必是被什么人听了去,暗中告了我的状,招来了他们的歹心!” 卫老七说着说着,竟然扇起自己的耳光来,一边扇一边自言自语的骂道: “我让你大嘴巴!我让你不听凡先生的劝告!若不是我当众质问,总舵怎会将知情的我和他,都要一并铲除?是我害了他啊!” 还没说完,他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可知是谁下令击杀你二人?是否是马如龙?否则怎会有人能召唤的动老管?” 路乘风抓住了一丝突破口,紧紧追问道。 “我们漕帮总舵,能召唤的动老管的,只有两人,那便是大当家和二当家的!” 卫老七不假思索的愤然答道。 “那便只有帮主马如龙和副帮主袁笑海了!” 路乘风一拍大腿,兴奋异常道。 转念一想,却又不对,那晚是马如龙从后追来,才叫那老管四哥给予放行的。否则,他们四人那晚都将有去无回! 会不会是马如龙故意佯装友善,当面一套,背后又是另外一套? 或者,更有可能是更加神秘的副帮主袁笑海? 对!那凡先生曾说过,二当家原来也是雪舞的熟客,只是后来因为大当家看上她后,他们漕帮众人才没机会一亲芳泽! 所以,雪舞背后之人,会否也可能是这个袁笑海? 此外,这两位当家的之间,会否因为女人,暗中已生嫌隙?因此,互相拆台?二当家派人追杀,大当家又将大队人马撤回? 路乘风越想越是肯定自己的推论,巴不得马上去一趟京兆府中,与吴京墨和田子方共同商议! 却听那卫老七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了似的,补了一嘴,道: “哦,对了,还有三个老管也可以唤动他的。我们漕帮总舵,除了大当家和二当家,就是四个老管最大了!那四哥,在老管中排行第四,所以我们才都叫他四哥的。” “竟还有三个人可以下令?那三个人分别姓谁名谁?还有没有别人了?你想想清楚,一下说完啊!” 路乘风的怀疑对象一下子范围又扩大了,忽然就从兴奋转而沮丧了起来,忙问道。 “大勇、二黑、三野还有四喜,我们跑江湖的,也不知道原本姓名,就只知道江湖人称就叫大哥二哥什么的。大哥在我们帮中,资格最老,威望最高,二哥次之,如此排序的。” 卫老七脱口而出,断然答道。 听路乘风让他谨慎作答,便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 “其他人?那是真没了!我们漕帮总舵一共也就这四个老管,不过下面的小管可是一抓一大把了。” “到底何人要置你于死地啊!对了,凡先生临死前有没交代什么话?” 路乘风问道。 人证已死,希望他死前能交代出涉及江氏灭门案和假漕粮事件的任何线索也好! 那卫老七却又是一阵泪如雨下,道: “没有,他死前就叫我快点跑!去追你们!追到你们才有能活下来的希望!唉……”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一章 踏雪寻梅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 转眼已是除夕,皇上的御笔已封了一周,大大小小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在龙庆殿东暖阁内堆积如山。 自然,也包括吴京墨递交的关于江氏灭门案的奏折,以及宣王麾下大大小小言官们弹劾太子和丞相唐远志的奏疏。 按照大靖朝中规矩,每年腊月小年之日,时任靖帝必手燃名香虔诚致敬,封笔七天,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方才明窗开笔。 封笔期间,除非有重大军机要情,必须由皇上亲自过问的,其他大小事务,一律不得上奏,以免扰了御笔守护神明一年中难得的休养生息。 这几日来,靖帝难得清闲,与后宫一众佳丽携手游园,踏雪寻梅,吟诗作对。 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皇帝却总是世间最得意耀眼又最不能自在欢颜之人。 没站上最高山巅,永远无法纵享这份至高无上的孤寂和荒凉。 只是皇儿们还不懂哟! 靖帝望向远处一丛丛如火如荼怒放着的红梅,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没几秒,他嘴角那两道如刀刻般的弧度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坚毅深沉。 “皇上!您看!那儿!是不是喜鹊呀?” 一个年轻娇柔的女子兴致勃勃的提着自己身上那锦衣绣袍大大的裙摆,从靖帝身后的小径一路小跑到他跟前来。 只见她一把挽住了靖帝的手臂,一歪脑袋,将下巴高高扬起,指向那丛丛红梅上停留了片刻的鸟儿。 女子天真俏丽的笑靥也如同那绽放的红梅花儿一样。 冬日暖阳将她脸角的弧度镀上了一层蜜糖般的淡淡琥珀色光泽,又仿佛如沐春风,真真是人比花娇! “念骄,休得无礼!皇宫禁地,怎容你跑跑跳跳!实在有失端方!见了皇上还不赶快行礼谢过?” 一声低沉而又严肃的训斥之声立马将她脸上的灿烂笑容驱散了。 那人话音未落,她便将一张樱桃小嘴撅得老高,委屈巴巴地摇晃着靖帝的胳膊,拖着长长的尾音嗲声撒娇道: “皇爷爷!念骄可想您了!一年也就今天能见上您!可是有人偏还扫兴!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皇爷爷您今天可要为我撑腰!” 说完,女子微微侧了侧脸,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她来的方向,却又不敢将头抬起来正视其人。 “你这孩子啊!人说女大十八变,我看你啊,可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 靖帝轻轻戳了戳念骄的脑门,开怀大笑起来。 “我就说嘛,皇爷爷只要一见我就高兴,我就是皇爷爷的开心果!” 念骄趾高气扬地朝那跪着见礼的训斥之人娇蛮说道。 那跪在雪地上的妇人脸上阴一阵晴一阵的,想再开口训斥却又怕拂了皇上的兴致,只好用手肘狠狠敲了敲并肩跪着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立马张大了嘴巴,吞吞吐吐道: “念、念骄啊!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见了你皇爷爷还不下跪?你赶快跪下!不然休怪为父,为父回府上家法伺候!” 言语内容貌似威严,他说出来却无半分威慑之力。 只听念骄郡主拖着长长的尾音又是一阵娇嗔道: “父王……” “鸣儿,飞歌,先起身!” 靖帝低垂眼帘,扫了一眼跪着的子媳二人,淡淡说道。 “谢父皇!” 两伉俪齐声谢礼道。 “念骄,还不快谢过你皇爷爷!” 那个名唤飞歌的妇人又厉色道。 “念骄见过皇爷爷!谢皇爷爷天恩赐福!” 念骄郡主乖巧的跪地行了个大礼,还没等靖帝发话免礼呢,就已翩翩然起身,又挽上了靖帝的胳膊,巧笑倩兮,道: “皇爷爷!您还要不要跟念骄一起去那儿看喜鹊呀?您看这除夕佳节,大好团圆之日,正好有喜鹊飞梅迎春到,真是天降祥瑞!预示着在新的一年里,我们大靖风调雨顺,我皇爷爷万福金安!” “你这丫头啊!真是生了一张如簧巧嘴!你这样一说啊,朕倒是罚不了你了!哈哈哈……” 靖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看上去红光满面,畅意开怀,又接着说道: “念骄呐!若是朕没记错,过了年你就十六了吧!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哎呀!皇爷爷!念骄才不要嫁人呢!念骄就想留在皇爷爷身边,一辈子都陪着皇爷爷!” 念骄郡主拖住靖帝的胳膊甩了又甩,眉峰微蹙,垂首羞赧道。 “哟!你这个小丫头还是会怕羞的嘛!放心,你皇爷爷才舍不得你这么早就嫁人呢!” 靖帝还未开腔,念骄郡主的父王便迫不及待抢话道。 这抢白完了,又觉得甚是不合礼数,他只得沉沉低下头去,生怕惹得靖帝不悦。 “父皇明鉴,念骄还小,再说,她平日里被我们娇生惯养大的,性子娇蛮,只怕还得多多调教,免得嫁出去了影响了天家的颜面。” 念骄郡主的母妃急忙又是一个大跪礼,还补了一嘴道。 听到“嫁人”二字,她刚才那股色厉内荏的劲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变得仓皇失措起来,紧张兮兮的盯着眼下的雪地。 “哎呀,哎呀!念骄不嫁人!皇爷爷,母妃说的对,人家还小嘛,还没长大呢!” 念骄一看父王母妃都帮她撑腰,胆气更壮了,连声撒娇道。 “扶你母妃起来吧!” 靖帝一丝锐利的目光一扫而过,背过双手,转脸向冕王,问道: “鸣儿啊,你那个新回府的儿子,可见过了没有啊?” “还没有!儿臣一回京,立刻就先入皇城面圣了,不敢懈怠半分,还没、没得空去看他。” 冕王毕恭毕敬的答道,一提及他那个新回府上的儿子,却又是刚才那副吞吞吐吐的神色来。 “那就今晚家宴上见吧!” 靖帝又将手一背,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边走边说,道:“念骄啊,你不是说要去看喜鹊吗?走,皇爷爷跟你一同去瞧瞧!你这难得从长州回京啊,这几日就多来皇城里转转啊……”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章 除夕家宴(上) 千家万户团圆日,更是大靖路氏皇族难得齐聚一堂的重头戏。 路乘风还是第一次参加皇室的除夕家宴,坐在孙辈下席东张西望个不停。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尽揽天下美人。 单是那一行行莺莺燕燕穿梭忙碌于席间的宫女们,婀娜袅袅的身姿就已叫路乘风看花了眼。 雀步燕行,却无半分轻佻的蒲柳之姿,即是大靖皇宫对宫女行步的最基本要求。 就在这一串串轻巧疾步中,山珍海味玉盘珍羞便稳稳的端放在金龙大宴桌上,还有众妃嫔、子孙辈的席间。 “姐姐,怎么净是这些东西啊?都没有好吃的。” 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在路乘风身旁上首席位轻轻响起。 路乘风定睛一看,是个头戴紫金珠冠、锦衣绣袍的男童,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那孩子虽然衣着奢华贵气,披金戴银的,脸色看上去却是一副病怏怏的又甚不耐烦的样子。 “这么多好东西,都不合你胃口吗?小孩子可不能挑食,不然啊,长不高,以后打架不会赢的!” 还没等那小孩的姐姐答话,路乘风便插了一嘴道。 “你是谁啊你?我弟弟用得着你来教训吗?” 那孩子的姐姐原本脸上一直挂着娇俏的笑容,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下子将脸拉的老长,转而朝路乘风充满敌意的瞪了一眼,质问道。 “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做,路,乘,风!乘龙快婿的乘,风流倜傥的风!” 路乘风向那如花似玉的娇娇女子一个挑眉,嬉笑道。 “路乘风?没听说过。你是哪位叔公府上的?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啊?” 女子将那双圆圆的眼睛睁的老大,嘴巴微微撅起,一脸的迷惑不解道。 路乘风见了,顿时觉得眼前这女子煞是娇憨可爱,不如逗上一逗,便道: “正是,在下乃皇族远亲,难得有机会来京。若我没有猜错,坐在我上席,您应该是位郡主吧?不知郡主芳名?” “哦,我叫念骄!对了,我弟弟是沾不了这些荤腥,并非挑食,请这位、这位兄台?勿要多管闲事。” 念骄郡主语气虽然温和客气,言辞却未给他留甚情面。 路乘风见她目光冷冷的投向远方,又忍不住打趣道: “念娇?可是人比花娇的娇?还是,芭蕉的蕉啊?哈哈哈!” “胡说!是骄傲的骄!你才芭蕉!我看你长得像根香蕉!你全家都是香蕉!” 念骄郡主骄傲地将下巴一扬,不假思索自然而然的反唇相讥道。 路乘风一听,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长得娇柔可人,都是假象啊,这嘴巴辣起来,还真是个软刀子,便插科打诨道: “哎,妹子,开个玩笑而已嘛,我看你人长得温温柔柔的,怎么一张嘴就像个快刀手似的。有没有人告诉你,凶巴巴的样子可一点都不美了哦。” “谁是你妹子!我看你还真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真讨人嫌!” 念骄一脸厌恶的表情,转过身去,不搭理他了。 “喂,温柔一刀也是刀哦,小心刀习惯了嫁不出去,嘿嘿。” 路乘风耸了耸肩,悻悻然讥笑道。 “你!猖狂!过分!谁要嫁人啊!我才不嫁人!” 念骄大怒,站起身来将席上金杯轻轻一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路乘风泼了个满脸。 席间众人都往他们的方向看来,那些目光灼灼如烈焰,路乘风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皇爷爷,不是我的错,是他先惹我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小子,哼!” 念骄又拖着长长的尾音,娇蛮的指责道。 “乘风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者威严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是此话一出,即震慑全场。 众人都憋着气不敢掺和,却更是憋着一肚子坏笑,等着看这一场好戏。 念骄郡主一贯娇蛮任性,此刻更是仗着靖帝对她这个长孙女的宠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任她有理没理,这都不重要了。 就看路乘风今日要如何收场。他才来不久,却也是大名赫赫,敢说敢做,多少人巴不得看他登高跌重不可收拾。 “哟,这不是一家人嘛,都好说,好说啊!念骄呐,你这刚回京,可能还不认识吧,这路乘风啊,是你哥哥!” 一位雍容华贵无比,气质典雅又大气的美艳贵妇人发话道。 看她坐在最上首,靖帝的左手,那必定是当今母仪天下的赵氏皇后无疑了。 “是啊,大哥,要不你先给两个小辈说道说道,好叫他们两兄妹先认识认识?都是你们冕王府上的好孩子,可不要生了误会嫌隙才好嘛。” 宣王那双剑眉星目近日来越发神采奕奕了,眼中尽是星光流转,笑道。 “哦,对,对,扰了父皇母后的兴致,是儿臣的错,儿臣应该早点叫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相识相认的。” 冕王一听,立马站起身来,弓着身子唯唯诺诺道。 “念骄,勤儿,这是乘风,是父王流落在外的孩子,以后,就是你们兄弟了。咳咳……” 冕王向自己的一子一女介绍道,表情煞是不太自在,说罢,还偷偷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冕王妃莫氏,足足像个回家要跪搓衣板的妻管严。 那念骄郡主一听,更是火大了,朝路乘风狠狠的剜了一眼。 倒是那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十分乖巧懂事,一听父王之言就拉了拉姐姐的衣摆,暗中示意姐姐坐下。 “念骄!还不快坐下!” 冕王妃横眉道。 那念骄郡主这才不情不愿的息事宁人了。 “乘风啊,我们这才从长州回京,一回京就先至御前面圣了,你可别见怪呀!最近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吃穿用度若有不够的,你尽管跟我说就是。对了,我看你跟念骄年龄相仿,不知你生辰几何?” 冕王妃赶忙打起了圆场,嘘寒问暖道。 “拜见父王母妃,乘风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六月一日出生。” 路乘风谦然行了个大礼道。 “念骄是冬月出生,那以后你就是哥哥了。你可要照顾好你弟弟妹妹。” 冕王笑道。 “是!” 路乘风又行了个大礼道。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这对父子相认的温馨美好。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章 除夕家宴(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世子怎会咳的如此厉害?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冕王世子从小就有喘疾,据说此病久咳成疾,难以治愈,也不知用了多少方子了。” “哎,小小年纪怎么就如此遭罪,这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好孩子。” “可不是吗?他们冕王府也就这一个小小嫡子!莫飞歌整天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个心肝宝贝小祖宗似的好生供着,没想到啊。” “我看莫飞歌这就是报应,平日里歹毒行事,损了阴德,这可不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来了吗?” “就是,都说他们冕王府上侧室妾从都生不出儿子,肯定都是她莫飞歌背后捣鬼,缺德造孽了,老天爷看不过去就……” 在那阵急促刺耳不曾断续的咳嗽声中,路乘风隐隐约约听见了周围王公贵族家的女眷们忍不住的嚼舌根。 那念骄郡主也是按捺不住性子,也顾不上友善和睦,更顾不得淑女仪态了,狠狠地瞪了瞪身后那些长舌妇们,怒骂道: “再瞎说八道我就把你们舌头都拔了!” 那些坐在下首和后方的众人纷纷噤声。 “太医怎么还没来啊!冯咸福!你亲自去催!” 圣心不悦,龙颜怒色道。 要不是出于今晚是除夕佳节,人人都要博一个团结和美的好彩头,不然估计早就趁机互相攀扯攻讧了。 “有没有蜂蜜水?用蜂蜜冲水,可以帮助平喘!快!” 路乘风看勤儿已咳的小脸通红,难以呼吸,顿时心生怜惜,大声呼唤道。 “来了!来了!” 宫女们匆匆端来一碗冲好的蜂蜜水,服侍着小世子喝下了。 小勤儿呛了两口,又咳了一阵过来,终于缓过来气,对路乘风点头微笑道谢致意。 “嗨,你是我弟弟,自家人甭客气!” 路乘风大方的大手一挥笑道,转念一想,又认真十足的说道: “不必太担心!我看你这不像是他们口中所言的喘疾,应该就是普通的过敏性咳嗽而已!你以后只要小心点,别再让自己过敏就好了!” “想不到你还通医术啊?” 念骄顿时对路乘风刮目相看了。 “那是,你哥哥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以后慢慢给你露几手啊。” 路乘风得意洋洋的摸了摸自己的右眉,笑道。 “给你根杆儿你就顺杆儿爬啊,你是猴吗?” 念骄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讥笑道。 “哟,还真被你说中了,我们人类可都是从猴进化来的,你可别小看了猴。嗯,也对,香蕉对猴都有天然的敌意。” 路乘风一个坏笑,用手掩着嘴巴,低声打趣道。 “你!哼!” 念骄郡主恼羞成怒,一个跺脚就跑开了。 此时,太医已为小勤儿细细把脉查问起来。 加上冕王和冕王妃还有其他关心切切的皇室宗亲,三五成群的将小勤儿团团围住了。 念骄又气又恼,躲去了父母身后,淹没的人群之中。 难得有人能让她呛的说不出话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还好大家关注的焦点都在弟弟身上,没人嘲笑她这个天之骄女也有今天,更没人留意她早已微微发红的耳根。 路乘风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传说中的生父。 眼前这玉树临风的亲王,面如玉冠,五官也精致出众,如同是雕刻出来一般,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了。 然而,他却少了几分天潢贵胄的王霸之气,身上一点不见太子那样的锋芒毕露的逼人贵气,也没有宣王那样的气宇轩昂的夺目风度。 不过,他这个生父,虽然年届中年,却仍是风姿卓越,看着比其他皇子又多了几分风流倜傥、洒脱不羁的文艺范儿。 想必自然是风采不减当年,难怪总能流连红尘,享受众星捧月的多姿多彩。 基因优越,没办法啊,难怪小爷我也生的如此帅气过人风度翩翩! 路乘风故作轻松的想,念头之余,心头却更是无比沉重。 不知娘亲是谁,此时身在何方啊? 为何这么多年,父亲对他都是不闻不问? 为何将他一个人扔在那人间炼狱守阳城中,沦为一个饥寒交迫几近垂垂死去的小乞丐? 自己的身世,到底有何隐情? 不管不顾他多年,父亲没有尽过一天为人父亲的责任,现在需要质子了又急急将他这个野孩子召回,这是何等的讽刺。 路乘风远远看着灯火辉煌处人群中心的那个孩子,还有他身后紧张兮兮的冕王,心中愈发酸楚,眼中如同进了粒沙子一般,渐渐模糊。 是啊,他并不是不尽为人父亲的责任,只是,不愿尽作为他路乘风之父的责任而已。 父亲的眼中,都是那个众星捧月锦衣玉食的小小男童而已。 他,小勤儿,才是冕王府世子。 而自己,只是个早被人遗忘在荒郊野外的私生子而已。 今日除夕家宴,父子相认一场,客套的寒暄都还未过半,就已是草草收场。 灯火阑珊处,路乘风的心中一片黯然。 忽然有人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路乘风回头一看,是个面容清朗消瘦的公子,眉目甚是深邃,气质沉郁,相貌过人。 只是可惜了,那人竟是坐在一张轮椅上的! 那轮椅是黄花梨木雕花镂刻而成的,虽然是精致绝伦,但毕竟是个轮椅,在这金碧辉煌的正元殿中,难免有几分格格不入。 路乘风飞快地瞥了一眼这位公子头上的八籽夜明珠冠,还有腰间环着的上品玉带,是位亲王无疑了! 不良于行,莫非是传说中的康王!? 那公子显然是见惯了各种讶异的神色,风轻云淡的点头微笑道: “贤侄不用猜了,正是!” “侄儿路乘风见过三皇叔!” 路乘风立马按皇室规矩,行了个大礼道。 那康王却只是淡淡的一笑,未免礼,也未接话寒暄,反而是悠然望着那热闹喧嚣的人群深处。 路乘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边人影纷纷,越过人群,则是上席,端坐的都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在上席之后,自然只有靖帝所坐的金龙大宴桌了。 也不知他康王注意的是谁呢? 不过,出人意料的倒是,康王不也理应位列上席吗?啥时候竟出现在他路乘风背后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章 除夕家宴(下) 路乘风还没将困惑宣之于口,满脸疑问已被康王那双深邃又有穿透力的眼睛看的明明白白。 只听康王诡秘一笑,眼神还是盯着上席的方向,淡然道: “嘘,看戏。” 路乘风心中已是几分了然,朝康王会心一笑,默默然也往上席张望开去。 那边厢是眼见为实的热闹非凡,这边厢的上席却是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早已波涛汹涌。 上席两端,分别坐着太子和宣王,毫无悬念。 路乘风的父王冕王,早已跑到一边照看自己的宝贝嫡子去了,正好巧妙的避开了即将到来的一场枪林弹雨。 所以说,这三皇叔,康王,也是跑他们中席来避避风头,以免殃及池鱼。 也对,毕竟皇上已经封笔七天了。 七天,对于有些人来说,确实过的无比煎熬。 虽说明儿个一早,大年初一,方才能够明窗开笔,但是,今晚除夕家宴,倒是个口诛代替笔伐、成之可事半功倍的绝佳机会。 眼看有人已是蠢蠢欲动,就看谁先按耐不住了。 “三皇叔明智啊,接下来可得有一出好戏了。” 路乘风打趣道。 话音未落,只听太子果不其然就开了腔,先声夺人,道: “启禀父皇!近日来有人居心叵测,串通同党,怂恿言官,造谣生事,欲陷儿臣于不仁不义之中,儿臣请父皇明鉴!儿臣对父皇的忠孝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山河为证!” 太子信誓旦旦的自证清白起来,说的在场的一众妃嫔们都一愣一愣的。 路乘风原以为宣王会跳出来举证反击,没想到宣王却只是笑而不语。 那丝笑容,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坐山观澜的冷静与淡定。 没想到我小四叔还挺沉得住气嘛!路乘风心中暗自赞叹。 太子已先发制人,展开了攻势,没想到却是一拳头打到了软棉花上。 宣王这悠然冷淡的架势,反倒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毕竟,之前想好的攻略里没有这一步啊!嗨! “昭儿啊,一家人难得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一起吃顿饭,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吧?可别扫了你父皇过节的好兴致。” 赵皇后言辞恳切,不紧不慢的劝说道。 这句劝慰之言,听上去情真意切,都是出于为人母后对孩子的耐心劝导。 一个细想,却是绵里藏针,实则替她的嫡亲儿子,也就是宣王,化解口舌于无形。 还在不知不觉间,提醒了靖帝,太子在大宴上口出此言,是在拂他颜面。 而她,身为皇后,好言相劝是出于中宫的职责和母仪天下的本能。 这下可好,太子不管说什么,都是触了个霉头,若再多言,必定触及靖帝的逆鳞。 与一笑而过的宣王,便是相形见绌,两者高下立判了。 路乘风心中暗想,赵皇后这招高明啊!不愧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得主!这机锋暗藏的话术可真不是盖的! 果然,太子哑口无言了,只能在心中恨恨然咒骂这该死的后妈还有她亲生儿子! 要不是他老娘死的早,怎可能轮到她赵氏妇人上位封后! 不提则已,一提他才想到,自己太过大意轻敌。 眼看今日家宴,来的都是路氏皇族中人,外戚无从得入。 他宣王自有亲娘赵氏皇后帮他说话,而自己,没了岳父唐远志在场,竟连一个帮忙还嘴辩驳的人都没有。 早已如此,今日就不该开口发难。 路乘风看太子那一脸尴尬窘迫,心想道: 不对啊,这三皇叔康王不是与太子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吗? 怎么连他也不帮自己的亲哥哥说话?反而是躲到一旁来看戏呢? 路乘风瞅了瞅康王的侧脸,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更加觉得此人行事颇为诡异,真是不走寻常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小侄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小,来京华城也刚不久,以后啊,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康王转过脸来,冲路乘风会意一笑,眼神里满是洞穿一切的机警高深。 路乘风的好奇心被他这神秘的笑容一搅动,更是按耐不住了。 “三皇叔,您是会读心术吗?为什么每次不用我说出口,你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他不管什么长幼尊卑的皇族家规,更顾不上什么二人方才相识的陌生距离,脱口而出,直截了当的问道。 “小侄儿,我问你,一个同样的戏法若在你眼前重复了一百遍,那套戏法对你而言是否就不再神秘了?” 康王轻轻抚了抚胳膊下方的轮椅扶手,低眉沉吟道。 “那自然是!哦,我明白了!你是说太多人问过你同样的问题了!所以你用脚趾头都能猜得透!” 路乘风恍然大悟道。 “脚趾头?哈哈,有意思。” 神秘莫测的康王竟然被路乘风这句陈词滥调的比喻给逗笑了。脑回路果然与一般人不一样。 只见他低头沉默了数秒,之后,又抬头郑重其事嘱咐道: “乘风贤侄,有一天,你能静观眼前这一切,却不再脱口而出,你便是长大了。那时候,你自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明白这世间浮云沧海,皆是人心向背。” “世间浮云沧海,皆是人心向背?” 路乘风重复了一句康王的嘱咐,又在心间默念了几次,有点怔怔的出神了。 康王又轻拍了一下路乘风的肩膀,便叫贴身侍从推着轮椅,回到了他上席座间。 路乘风呆在原地,砸吧了几下嘴,仍是想不明白这三皇叔此话用意。 他跟我说这些干嘛呢?莫非他是个乐于传道授业解惑的哲学家、教育家? 路乘风远远望着康王那清瘦的略显形销骨立的背影,却觉得那人自带一股子高深莫测的气场。 再加上他刚才那些让人云里雾里的言辞,看上去倒是颇有哲学家姿态的! 莫非是大靖皇族的亚里士多德?大隐隐于朝? 这个三皇叔,有意思! 一阵大气磅礴的丝竹钟鼎之声响起,拉回了路乘风飘忽已远的思绪。 路乘风听着这不像平素里惯见的霓裳羽衣曲,虽说雄浑有力,却又显得更加欢欣鼓舞,那也不是塞上破阵曲。 路乘风还是第一次参加皇宫家宴,猜来猜去的,不知还有什么好节目在后头呢?伴乐都有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章 祝酒屠苏 “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业!” 乐声甫一奏响,席间众人皆一同起身,觥筹朝向靖帝的方向,叩首敬拜,异口同声道。 众人说完此句吉祥赞歌,便一齐山呼万岁。 其声如龙钟,响彻云霄。 龙颜大悦,满面红光的举起金龙大宴桌上那只雕金嵌玉的金瓯永固杯,意气风发,高呼道: “愿朕的大靖山河永固!国祚永昌!朕的子孙臣民,福延万年!” 靖帝说罢,便仰起脖子,将那金瓯永固杯中的琼浆玉液,一饮而尽。 所有人纷纷跟着举杯同贺,与君同乐。 正元殿中顿时恢复了其乐融融,更显上下一心。 “儿臣恭祝父皇,新的一年里,福寿康宁,龙腾万里,鞭挞北蛮,气震关山!” 太子率先捧上一杯新醅的热腾腾的屠苏,开始向帝、后分别予以祝词。 按照惯例,众妃嫔、皇子、皇孙、宗亲皇族等人陆续祝词,一个接着一个,井然有序,气氛热烈。 路乘风还是第一次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客套文雅有顺耳的美言敬词,虽天生一张巧嘴,难免不同于久居皇室深宫中耳濡目染的一干人等。 还好他人微言轻,亦尚未入册,坐在中下席间,有的是时间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将前人们的套路都听了个遍。 轮到他时,竟也不慌不忙的举起杯来,溢美之词妙语连珠。 刚要松一口气翩然落座,却听靖帝发话道: “乘风啊,你近日礼仪风采甚有长进。这样吧,就定在大年初六。” 路乘风听的一愣。 冕王赶忙起身,喝道:“还不快谢恩!” 路乘风这才明白,靖帝这是下令要在大年初六给他正式造封入册了。 话说这大年初六,是大靖一年一度奉天祭祖的日子。靖帝定在那天封他入册,自然是并与奉天祭祖仪式一同举行了。 一可及时告祭皇室祖先有子添丁,二可借大年初六黄道吉日纳喜呈祥,三可彰圣躬俭行以效天下。 一举三得,妙哉妙哉。都不用钦天监掐指一算了。 先前说要等钦天监演算黄道吉日,同时留京习练皇室规仪,自是在暗中观察路乘风的一举一动,是否可堪大任。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眼睛都擦的雪亮。看样子,皇上对冕王这个私生子的表现大为满意,竟在礼部、太常寺、钦天监官员都缺席的除夕家宴上,向各位皇族中人先行宣布了这个决定。 没错,路乘风要纳入皇族名册,确属家事,但皇室家事更是国事。 皇上口中称赞的虽说是礼仪风采,心中所系之事,恐怕是节前那桩江氏灭门案的有关传闻吧! 久在这朝堂之上、深宫之中的皇亲国戚们,一个个都是捕捉风吹草动的高手,这会儿不免的心里都暗自揣摩起来: 这天!恐怕是要变了啊! 不过,这路乘风既然是冕王流落在外的野孩子,干嘛入了京后总跟在宣王背后瞎掺和? 江氏一案,按现在这风声势头,恐怕太子是不会放过他的! 要说他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那个怕事又怠惰的父王! 不过,身为皇孙,就算他冕王一脉缺乏长远的谋略,无心皇座,是否也应不偏不倚,居中看戏? 也不知道宣王到底许给他什么好处? 这个野生皇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众人的心中一片啧啧称奇,却是雾里看花。 官场的老油子们自是看不懂路乘风的赤子之心。 他若说出心中大志,自己实乃无欲则刚,是否就像亮出底*裤一样,会被人笑掉大牙! 话说大靖朝的除夕夜,百姓们都彻夜守岁,通宵不寐。 宫中的贵人们却是一个个推杯换盏,早已喝到上头。 尤其是靖帝,被所有的路氏皇亲一轮轮敬酒下来,早已不胜酒力。 当皇帝真难!不仅得有个好脑子,还得有个好肾! 路乘风第二次出恭回席,看着那金龙大宴桌最尊重之所在,正一步三倒地蹒跚着被人扶回寝宫,斑斑的两鬓银须被口鼻之间的酒气吹的一撇一撇的,生动极了。 路乘风不禁哑然生笑了。这个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人,也有弱不禁风又可爱无拘的一面,还真是难得一见! 莫不是一年一度的除夕家宴,还有这轮番敬酒帝后的皇族规仪,就是为了让这些皇亲国戚们借酒壮胆,好在高高在上的靖帝面前也能耍一回威风? 还真是痛哉快哉!平日里被训诫、苛责或有过埋怨、不甘的,都湮灭在这一口小小的酒杯之中。 顷刻间,君臣便在酒中肝胆相照,话尽忠孝仁义。 说人话就是,一切都在酒里了! 和他们21世纪的酒桌文化,异曲同工!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要不是怕被念叨皇室规仪,君子端方之类的,路乘风恨不得变个骰子出来,五魁首六六六,大吼一声,决战到天亮! 热闹的宫廷晚宴就这样在表面一团和气的欢歌笑语中结束了。 出宫时,恰逢子时。 京华城上空,皇城内外,火树银花不夜天,爆竹声声响彻云霄。 新年已至,旧岁除。 少年人望着漫天璀璨的烟火,眸子里一片欢欣喜气。 “乘风啊,父王和母妃平日里常驻长州,初六你正式造封入册之后,我们便又要返程。” 冕王沉吟了片刻之后,压低了嗓子,语重心长道: “我回京以后,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最近京华城里闹得沸沸腾腾的江氏灭门案,你是怎么卷进去的?” 路乘风第一次与亲生父亲同乘一车,不由的心生欢喜。 他原本看他这父亲,眼里全是嫡子小勤儿,没想到宴毕出宫之时,竟拉着他一道上了那金碧辉煌的亲王专用马车,不禁愕然。 此刻方知,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有点拘谨,但又想显得自己满不在乎的样子,两手一摊,答道: “启禀父王,儿臣那日正好在南施街上,听到有人喊救命,便去救人了,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牵连出后面这一大摊事来。” “此话当真?怎么偏偏就那么刚好!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老四叫你去查的?” 冕王见状,眉头都皱了起来,一吹胡子,正色道。 “真没有!儿臣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路乘风拍了拍胸脯,正气凛然道。 冕王那对眼带桃花的细长眉目此刻竟升起来一丝寒意来!锐利的目光紧紧逼视着眼前这个才相认一天的儿子。 路乘风竟也毫不逊色的抬头将眼光迎面而上。 父子俩虎视眈眈,相顾无言。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章 明窗开笔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龙庆殿东暖阁的一个的小隔间里,“明窗”二字高悬朱墙。紫金桂木檀香的香雾缭绕。 靖帝亲手点燃了玉烛长调烛台上那根精美细长的红烛,再将屠苏酒慢慢注入金瓯永固杯中。 “永和三十年,明窗!开笔!” 冯公公一甩手中拂尘,第一次用自己最明快嘹亮的花腔喊出了那一声万人期待的新年开笔之音。 靖帝提起万年青笔,小心地捏了捏那翠玉制成的通体莹润的笔杆,将笔尖银毫在吉祥炉上微微薰了一下,先启朱笔,再开黑墨笔。 靖帝展颜微笑,意气风发如同他刚登基之时,挥斥方遒书写下整篇新年祝词来。 洋洋洒洒之中,大多是“风调雨顺、福寿长春、国泰民安”等常见的吉祥话。 此间,有几个字眼不同于往年,分外让人瞩目,那便是: “收复河山,天下太平”。 短短八个字,霸气十足。字里行间,笔锋遒劲,有如剑锋犀利,跃然纸上,彰显着大国之主的雄心壮志。 靖帝书写完毕,悠然自信地搁下毛笔后,饮尽金瓯永固杯中的屠苏酒。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永和三十年,无病无灾,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冯咸福捏着嗓子又一奋力高喊道。 那句“天下太平”拖着悠长又高昂的尾音,像一只春莺报喜来,飞出了龙庆殿东暖阁的明窗,在皇城上空回荡。 宫人便依照惯例,将这篇永和三十年的皇帝新年祝祷祈福致辞,昭示天下。 随后,靖帝翻开礼部呈进的新年历书,便象征着天子已经为天下苍生授时省岁过了。 大年初一早上的明窗开笔仪式,圆满结束。 按照往年惯例,一般在用过午膳之后,靖帝方才正式开始批阅奏折。 今年却出奇的例外,靖帝在明窗开笔仪式结束后,便开始处理龙案前那座纸墨堆积而成的小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批阅起来。 冯咸福只觉得靖帝的脸色越发阴沉,眉间已是从微蹙转而拧成一小抔抹不开的山川。 他只好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研着墨,大气都不敢出。 冯咸福心中暗自忖度,大概知道应是太子和宣王,借江氏灭门案的由头,又轰轰烈烈的兴风作浪起来。 只是,不知是哪个为他们冲锋陷阵的倒霉蛋,新年第一天就触了靖帝的逆鳞,眼见雷霆震怒就要呼之欲出了。 “朕的朱笔呢?拿来!”靖帝果然一声大喝,怒问道。 冯咸福恭恭敬敬的双手将朱笔奉上,却不敢侧目半分。 多年来,他在皇宫之内,能从一个小公公一路晋级,靠的便是他察言观色顺势而为的看家功夫。 众人皆以为早择后主而栖方显明智,却不知靖帝最忌讳的便是党争夺嫡之事。 伴君如伴虎,要不是他这般如履薄冰,从不偏帮任何一方,定是无法博得靖帝的青睐。 近来,前任大内总管病故,人走之前还向靖帝举荐他作为接任。目前,冯咸福已是御前红人,新任总管。 只见靖帝大笔一挥,在那本奏章上连连画下数个大圈和大叉,然后用力将奏章往案上一摔,脸色铁青。 冯咸福赶忙朝门口的小太监使了个颜色。小太监便战战兢兢的奉上一杯贡菊普洱茶来。 冯咸福赔着笑脸,低眉顺眼地劝慰道: “陛下龙体要紧,可别气坏了身子。这是南边献来的绝品贡菊普洱茶,最是清肝消火顺气。您且慢用。” 靖帝匆匆瞥了一眼,扬起下巴,又继续翻开了另一本奏折。 刚一翻开,却如同烈火烹油,怒火攻心,将那本奏折狠狠砸在地上! 接着,又顺势拿起刚风奉上的那盏菊花普洱茶,猛然往地上又是一砸! 房内众人皆大惊失色,伏倒在地,叩拜不止,口中连连谢罪。 “冯咸福!传我旨意,召太子!现在就去!” 靖帝气的连咳数声,胸膛起伏不止。 “喳!”冯咸福赶紧应声领命。 起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那被砸在地上的奏章,朱笔圈出的圈圈点点,赫然凸显“漕帮”等字眼。 冯咸福心知肚明,仍是难免一片心惊肉跳,连忙退下,行色匆匆便往太子寝殿重华宫赶去。 到了重华宫,却被告知太子不在宫内。 “大年初一,太子殿下不在东宫,还能去哪?” 冯咸福威严正色道。 那小太监久跪在地,不敢抬头答话。 “你说的不在宫内,莫非是不在皇宫之内?而不是指这重华宫!” 冯咸福一听顿时傻了眼了。 重华宫那个跪倒在地的小太监默默的点了点头。 冯咸福这会儿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头,都有点天旋地转了。 按照大靖祖制,皇宫中人,大年初一理应谨守宫中,克勤克俭一日,以报天恩,以敬祖德,以慰臣民。 然而,身为大靖国的太子爷,居然带头不遵守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逾越祖制,新年第一天就急急出宫去了! 平日里他仗着皇恩浩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偷懒耍滑、意气用事也就算了!偏偏今天又是这个节骨眼上! “皇上有旨!现在,立刻就要召太子觐见!你们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太子殿下出宫去哪了?有何急事啊?大年初一就偏得亲自摆驾外出?” 冯咸福耳提面命道,威风十足地逼视着那小太监道。 小太监却将双唇紧紧抿住,不肯作答。 “说吧!你从实招来,此后我自会帮你另谋高就。皇上的旨意,哪怕贵为太子,也无力抵抗。此后你必定无恙。你若不从,天威正怒,今日恐怕就逃不过一死了!” 冯咸福恩威并施,又是威胁又是劝诱道。 “遵旨遵旨!圣旨在上!小的不敢不从!太子殿下他是,他是出宫去找唐丞相了!” 那小太监终于松了口,坦白道。 昨日除夕家宴上,太子本欲先发制人,却棋无对手,棋差一招。 而后,靖帝又出言,要在大年初六就为路乘风造封入册。 圣心难测,偏偏人人都爱揣测。 太子这是嗅见了风吹草动的危机感,慌不择行,偷偷冒着犯忌越矩之大不韪,悄悄出宫去找智囊团,搬救兵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冯咸福一个森然阴冷的笑,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章 负荆请罪(上) “皇太子路昭,不遵祖制,私自出宫!于东宫禁足五日,静思己过,钦此!” 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吊梢儿嗓音响彻重华宫。 “儿臣遵旨。”太子跪谢道,垂头丧气的接过那卷黄的刺眼的锦帛。 “冯总管,父皇圣躬安好否?” 太子站起身来,又恢复了贵为大靖储君的精气神。他朝身旁近侍、重华宫总管大太监斜斜瞟了一眼。然后,转脸向冯咸福谦然的问道。 “圣上自有天佑,不劳殿下担忧。” 冯咸福淡然回道,滴水不漏,转身打道回宫。 太子却凑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笑容可掬,大声道: “冯总管若不介意,在下可否一同前去?昨日家宴上,我看父皇喝的有点多了。今儿个我就一直挂念在心,唯恐圣体酒后担风受凉,必须跟您走这一遭,亲自恭请圣安。” 并肩而行之间,两人的广袍宽袖摩挲不止。 冯咸福只觉得一张薄薄的纸已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的袖管之中。 冯咸福缩回手指,在袖管中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张纸的材质和纹路,便了然于胸。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应该是一张价值不菲的地契,承载着京外某地广袤的田庄或者阔绰的豪宅。 自从他接任御前一等太监、大内总管之职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来为皇太子宣旨。 之前,他还记得这位太子爷,平日里从不拿正眼瞧他们这群宦官奴才,永远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态。 没想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居然也有向他冯公公求助示好的时候!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都说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好在冯咸福自打进宫成为阉人的第一天起,就认清了世间现实百态。 不管是虾也好,做犬也罢,明哲保身之下,只要有利可图,他还是非常愿意的,深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太子殿下,忠孝之心,感天动地。我冯咸福就是个奴才,怎敢阻拦?您请!” 冯咸福攥了攥袖管中的纸张,小心翼翼的收好,赔着笑脸,毕恭毕敬,大声回道。 冯咸福当然明白太子此行所为何事。这种时候,就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他,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今儿个他就要做那个给太子递梯子上台唱戏的人。 “皇上今儿个可是发了好大的火,气的午膳都吃不下。太子殿下一会儿可得小心点了。” 冯公公迈出重华宫门之际,压低了嗓子,友善的提醒太子,道。 太子心领神会,吩咐侍从太监们将自己的锦衣蟒袍除去,拿掉腰间威风凛凛的极品玉带,再解下头上戴着的九籽夜明珠冠。 他便披发素衣登上了自己那辆金碧辉煌的金丝楠木雕花马车。 甫一登车,他又觉得此车过于奢华,平日里虽可彰显他至高无二的身份,在大年初一这个倡导克勤克俭的大靖皇宫之内,却显得十分扎眼,甚煞风景。 他便又跳下马车,叫人抬来一尊寻常失宠小嫔所乘的四抬步辇,一抬腿坐了上去。 刚一落座,他就觉得有点硌得慌,实在是不太习惯,又叫人在辇上座椅加了一方软垫,枕着腰背。这才悠悠然的叫人抬出了东宫。 “哎!哎!小六子!你赶快回去帮我取两团棉絮来!不然一会儿啊,我这双膝盖说不定得跪肿了去!” 没走出两步,太子又急急忙忙吩咐他身边的侍从小太监。 “等会儿!你给我回来!翻翻宫中有没有荆条棘枝之类的玩意儿!给我一并取来!速去速回!” 那小太监只好领命,再次回府,传令翻找。 整个重华宫内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宫人们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偷偷抱怨道: “也不知太子殿下要荆条棘枝干嘛?” “要找棉絮我倒是明白,只是这深宫之中,何来荆棘啊?” “叫你们找,你们就细细找来!不要多嘴生事!都给我好好干活!” 重华宫总管、大太监多贵声色俱厉,大声呵斥道。 燕雀安知潜龙深意? 太子殿下这分明就是要去找靖帝负荆请罪! “多总管!我们东宫上下都找遍了,实在是找不出荆条棘枝来!那些花花柳柳的枝条倒是不少!” 小六子说着,用袖口抹了一把额上将要滴落的汗珠道。 接着,那小六子忽然猝不及防的从身后变出来一枝盛放的红花绿叶来。 那花枝一看就是新鲜采撷而来,娇嫩艳丽的花冠掩映着青翠欲滴的绿叶,绿叶之下,零星驳杂的尖刺都还未来得及削剪去除。 小六子刚才捏的太用力了些,指尖触到那些凸起的小小细刺,不由地吃痛,咧着嘴大声嚷嚷了起来。 多总管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骂道: “叫你去找荆条棘枝,你倒好,给我摘了朵玫瑰花来!你以为太子殿下是去找姑娘表白啊!” 重华宫人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多总管见状,板起脸来,朝堂内扫视了一圈,色厉内荏,喝道: “我告诉你们,今儿个咱们殿下可是去找皇上负荆请罪的!若是失利,你们一个个的,以后都别想再笑出声了!” 众人只好各自散去,又是一番好找。 “怎么回事啊?到底找到了没有?太子殿下的步辇都行至半路了!” 又是一个随行的小太监,紧赶慢赶的跑回东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催促道。 多总管等人刹那间也只能干着急。一干人等在院内忙得团团转,却拿不出太子想要的东西来。 “有了!我知道厨房里有一根烧火棍!论起尺寸、形状等等,那东西只会更大、更粗、更长!分毫不输太子殿下想要的荆条棘枝啊!” 小六子一拍脑袋,灵机一动,提议道。 多总管一听,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随之,又点了点头。 小六子便兴冲冲的跑去厨房捡了那根烧火棍来,急匆匆的大步跑出重华宫去了。 随他去吧!好歹是有东西能拿去交差了,不行的话再拿回宫来便是。 再说,若是没合了太子的心意,回宫后怪罪下来,也是那小六子自作聪明,丢人现眼,跟他这个重华宫大总管没有半毛钱关系。 多总管眯起眼睛,望着小六子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八章 负荆请罪(中) “你可算来了!叫你办个事情,怎么慢慢吞吞的?” 太子看着远远跑来的小六子,恶狠狠的呵斥道。 “太子殿下恕罪!我们东宫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您想要的荆条棘枝!我只好把这个给您带过来了!您看看顶不顶用?” 小六子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跪倒在地,即刻重重的连磕了三个响头,谢罪道。 言毕,他扭扭捏捏的将藏在身后的那根烧火棍掏了出来。 “你!大胆奴才!你竟敢叫我堂堂太子,背上这么个黑乎乎的啥玩意儿去面圣!” 太子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猛然间就扇在了小六子脸颊上。 小六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更加不敢抬起头来了。只好低眉顺眼,支支吾吾的恳求道: “太子殿下息怒!都是奴才的错!您回宫后要怎么惩罚奴才都行!奴才一定乖乖认罪!只是,储君美名在外,今日又是大年初一,殿下在这皇宫大道之上,还请多注意言行举止,别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了。” 此言一出,太子不免为之侧目。想不到这小太监还是个明白人,遂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又清了清嗓子,嘴上却仍是斥责道: “瞧你办的什么事!这个破玩意儿你自个儿拿好了!从哪儿拿的一会儿扔哪儿去!别污了我的眼!” “是是是!”小六子连声附和道,将那烧火棍又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自己身后。 转眼已行至龙庆殿宫外。 话说这龙庆殿,是历任大靖皇帝的寝宫,有别于诸位大臣们上朝议事的皇宫正中大殿——天启殿。 虽说这龙庆殿没有天启殿的雄伟壮阔,却笼罩着一片飞龙在天的呈祥瑞气,还有,几分安宁静谧的书香之意。 只因这龙庆殿不仅仅是靖帝寝宫,其宫中东暖阁,更是作为靖帝的御书房。 当朝靖帝的永和年号已悠久绵延三十载。 三十年间,数十上百万件大大小小的军机政事,内外要务,便自这间小小的东暖阁书房所出,如细雨绵绵,润物细无声,浸入了大靖国每一寸土地,泽被了大靖上千万子民。 靖帝三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克敬他作为大靖天下第一人的职守。 短暂的七天自由,靖帝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之后,便又投入了崭新一年的“九九七”工作中。 虽然糟心之事年年有,但是今年的这些弹劾奏章,仿佛格外让他怒火中烧。 弹劾太子,乃触动一国之根基。而那些言官们雪花片般飞来的弹劾奏章,却跟事先约好了似的,言之凿凿,洋洋洒洒扑面而来。 言官之中往往不乏文笔上佳之众,一篇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字字珠玑,句句诛心。好像靖帝不废了太子,就会负了天下人似的! 再加上案头那本吴京墨呈上来的江氏灭门一案的案情陈词。这本奏折里,虽然半句未提太子,却暗指漕帮为幕后黑手。 想必那些言官们一早就知晓了此案来龙去脉,才会借漕帮为由头,挑起了朝堂之上这一场骂战。 当然,太子党一干人等也不是吃素的,也纷纷上书。 也难怪靖帝越看越是一个头好比两个大。 儿子们大了!翅膀都硬了!近几年来,太子和宣王的拥护者愈发成势,风头甚健,已成各执一党之态。两党之间,你来我往,一直都是针尖对麦芒,斗的不可开交。 至于这江氏灭门一案,虽然凶手已死,却成了宣王党借机攻击太子党的不二法宝,战火相当密集。 靖帝正愁该如何应对,本想以死无对证、证据不足的由头按下不表,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那个傻儿子,却又给他惹事生非! 太子居然不尊祖制,私自跑出宫外寻求岳丈的帮衬!真是气死朕也! 靖帝念及此事,怒气攻心,一把将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大小奏折尽数扫落在地! 也不知是否因为昨晚纵饮过度,身子虚乏,他竟然眼前一黑,摔倒在龙椅之上。 冯咸福大惊失色,一边吩咐小太监跑腿去寻太医前来,一边亲手向靖帝敬上了一盏参茶。 “陛下,您先用一口,舒缓舒缓心神,这是王院判吩咐我给您准备的每日参茶,最是补气醒脑。您用了看看身子会不会舒坦气顺着些。” 靖帝接过那盏参茶,浅酌了一口,脸色这才回缓了过来。 却听见宫墙之外远远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高呼之声: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领罪,一定好好闭门思过!只是,儿臣担忧您的龙体啊!昨夜宴毕已是中宵,更深露重,风寒袭人,儿臣只想在禁足之前,亲眼看看父皇圣躬安好否!只有父皇龙体康健,儿臣禁足这五日,才可安心思过啊!父皇!父皇!” 靖帝正在气头上,这才刚缓过来些许,谁知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来给他火上浇油! 于是,他气的将手中参茶又是一掷! 冯咸福心想这太子爷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可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回他可是硬着头皮也要帮他美言几句了。 只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对他而言,明哲保身永远是第一位的。只能看看一会儿有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太子在龙庆殿外吆喝了好一会儿,守门的侍卫们仍然将那道宫门围的像铁桶一般,愣是不准他入宫去。 “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没看见是我吗?平日里我也没少来啊,怎么不见你们拦我呢?都学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了是吧?奴才就是奴才!哼!” 太子气的跳脚,手指着一个侍卫,完全顾不得礼仪风度了,破口大骂道。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是陛下亲自下令,初六之前,不准您踏入龙庆殿半步!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从那扇厚重的红木宫门之内传来,冷冰冰的,让人听不出丝毫感情色彩。 少顷,那道门裂开了一条不宽的缝隙来,一个挺拔健硕的身影从那扇宫门之内,昂首挺胸的迈步而出。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九章 负荆请罪(下) 太子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御前侍卫统领、金吾卫大将军江城子。 “哦?我当是谁敢拦我,原来是江大统领啊!今儿个你居然亲自守门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太子冷笑着,心中不禁暗骂道,这狗奴才还不是仗着我家皇帝老儿的威风,还敢跟我在这狐假虎威呢! 转念一想,自己此刻处于下风,还是不要与他争短长为好。他心中一沉,只能转而强颜欢笑道: “江大统领,你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别跟我为难了!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儿子,新年一来我都理应向父皇请安问好。是为尽忠,也为尽孝。你今日若是执意不让我进去,便是叫我沦为不忠不孝之人,我想你一定不愿与我难堪吧?” 江城子却仍是在那道狭长的门缝前站得笔挺,丝毫不为他所动,面无惧色的冷酷一笑,沉默不语,却又紧紧盯住了他。 太子也用冷冰冰的目光迎击过去,对视了几秒之后,见江城子目光坚定无比,不由地败下阵来,冷嘲热讽道: “哟!江大统领今儿个可是好大的威风啊!你给我等着!你不让我进去,我自有办法!” 太子说罢,回过头去,朝自己的随从太监们大声吼道: “小六子!还不赶快拿你那破玩意儿来!” 小六子啪嗒啪嗒的跑上前来,跪倒在地,郑重其事的用双手将那根黑乎乎、硬邦邦的烧火棍高举过头顶。 一阵北风烈烈扬起,吹得太子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于是,他又是一声大喝道: “给我绑上!现在!立刻!马上!” 来之前,为表诚意,太子身上厚重的锦袄蟒袍都已脱下,一路上他都只着一件单薄的素色单衣。 这会儿,眼见无法踏入龙庆殿大门半步,他只好咬碎钢牙和血吞,将身上那件单衣也一并去除,赤膊上阵,尽显自己的满腔诚意和悔恨之心。 顷刻间,太子口中的破烂玩意儿便已被绑上他肉乎厚实的阔背之上。 江城子见他竟开始自导自演,唱上一出苦肉计来,还真是哭笑不得,却仍是面无表情的坚守着他的岗位,在宫门口默默的欣赏起这位大靖皇宫影帝的生动演技来。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刚刚入夜的凉风夹带着北风的寒气,袭来森森的阵阵冷意。太子不由地接二连三打起了喷嚏。 他心知肚明,江城子口中的旨意确实是圣旨无疑。那么,他在父皇心中,便已是形象不堪,让他失望了。 今日两件事情横生交叠,再想想宣王麾下那些对他口诛笔伐、冲锋陷阵的言官们,那些人肯定已经重重弹劾了他,说不定还让父皇对他生了厌弃之心! 若是他今日无法得进,到御前澄清求情,这样下去,恐怕太子之位都会岌岌可危矣! 这样一想,他又咬紧牙关,不与江城子口角置气了。 在宫墙之外,他转而加倍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口中声声呼唤着他的父皇,还时不时的以头抢地,将额头磕到破皮流血。 此番举动,若是放在京华城闹市之中,路过之人不明就里的,一定觉得他是普天之下难得一见的绝佳孝子!可以立个牌坊,并载入《中华二十四孝》的那种! 跪地磕头之余,那根紧贴住他背部皮肉的烧火大棍,粗糙坚硬,在他的脊背皮肉上摩擦来去,生生戳的他的脊梁骨酸痛无比。 “殿下,我看您还是请回吧!皇上主意已定,恐怕难以收回成命!再说,您贵为储君,今日此举,传出去恐怕会不太好听!” 江城子低头看向太子背上,那被烧火棍摩擦的红黑相间的皮肤,有点不忍心了,劝阻道。 太子闻言,怒视了他一眼,嘴上却哭喊的更为大声了。 江城子只好耸了耸肩,闪身回去。那道门缝又被他从里面轻轻关上了。 “也不知这太医怎么还没来啊?皇上的心头血又翻涌不止了,还请江大统领派侍卫速速前往,帮忙通报催促一二!” 那把熟悉又陌生的公鸡嗓儿在厚重的宫门之内响起。 是冯咸福无疑了。 “你现在就跑一趟太医院!皇上龙体欠安,耽误不得,务必速去速回!” 接着是江城子的声音响起,叱咤威严。 皇上有心血暗疾,虽平日里看着身康体健,精神矍铄,但只要一动怒气,便容易怒极攻心,严重时就会导致他心头血涌如翻江倒海,又烧心又绞痛,难受无比。 这心血暗疾,向来是不可对外言说的,只有宫中与靖帝相处密切的太监、亲卫方才知晓。 江城子便是其中之一。也因此,他一听说陛下心血之疾又犯了,连忙领命吩咐侍卫去催。 宫门顿时又开了一道缝。一个侍卫从那扇刚才被江城子关闭的紧紧的宫门之中闪现而出。 接着,冯咸福的身影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他一见太子此举,便仓皇失色,夸张的大嚷了起来。 “哎哟!我的太子爷啊!您这是怎么回事啊?天可怜见!我这就进去禀告皇上!” “多谢冯大总管!” 太子朝冯公公飞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点头致意道。 那冯咸福便将门虚虚掩着,一路小跑地往东暖阁去了。 “禀告皇上,太子殿下正在门外负荆请罪呢!这寒天冷夜的,他还赤着上身,披发免冠的,我看他那张脸都被冻的惨白,嘴唇都冻乌了!陛下,您就看在他赤诚悔过,再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放他进来吧!” 冯咸福跪倒在靖帝脚边,抽着鼻子哽咽着,动情地劝说道。 靖帝的眉头又微微蹙起了,转身朝东暖阁门外一看,身子却立在原地未见动静。 “陛下,外面太冷,再这样跪下去恐怕会出人命啊!再说,一会儿太医来了,若是见到太子殿下赤身缚体的,恐怕有失储君威仪。” 冯咸福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的飞快,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 靖帝无言,只是不耐烦的拂了拂龙袍的广袖,铁青着一张脸便往门外踱去。 刚踏出东暖阁房门,他却又绕了回来,往那龙椅之上正襟危坐,怒色道: “冯咸福!你去叫他进来!就跟江城子说,是朕允了他了!哎!” 靖帝一声叹息,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想到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不顾皇家体面的无赖之举!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自己不要脸面,朕还要呢! 太子的母后,先皇后,可是最讲究体面之人,若她泉下有知,估计会气的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一想到先皇后,靖帝那颗帝王特有的铁石心肠,瞬间便松软了下来……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章 曾经沧海(上) 靖帝还记得那个血色染红的黄昏,他担忧万分的目光紧紧锁定她面白如纸的脸颊,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眉梢的汗水和泪水。她奄奄一息的拉着他的手,却是向他虚弱的浅笑着,问道,皇上,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 那便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抹笑颜。 一想到先皇后,靖帝的心,忽然不由地软上了几分,仿佛跌入了一个被惆情怅意充斥的真空。 先皇后陈氏,是云州镇边守将陈有虎的嫡女。 自古将门出虎女,何况他是镇守边关的虎将之女。 也正因为此,潜龙之际的靖帝,当时的元王,对于这桩亲事,本来他打从心底上是拒绝的。 皇帝与重臣以子女联姻达成政治同盟,古来有之。 况且,四十年前开始,大靖边境就屡遭强敌进犯。 逐渐强盛起来的北端蛮夷,已经不满足于往日与大靖之间的边货贸易,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大靖与北端的边境之间挑起战祸,一年年一寸寸的蚕食着扩张着。 好在大靖镇守云州的是陈有虎大将军!他向来以智勇双全的威名传遍天下! 在他的英勇带领指挥下,云州将士们一次次顽强抵抗住了北端蛮子们南下的铁蹄。 云州边关连连战事,边城将士们逐渐疲惫,有人开始生了怠惰惫懒之心。 先皇为了安定边关人心,嘉奖守将之功,便一纸令下,赐婚元王与大功臣陈有虎家的女公子,愿儿女永结秦晋之好,云州战事无忧,江山永固。 年少又有主见的元王心中虽有抗拒之意,却从小有君王的大气格局,胸中最明事理。 他乖巧顺从的接纳了这一场赐婚,还在下聘请期之时,附上了一封亲笔求婚书信,一并献给他那素未谋面的新娘。 大婚之日,红烛昏罗帐边,他用那紧张的瑟瑟发抖的手用,轻轻执起金秤杆,将龙凤飞舞的红盖头一点一点的慢慢掀了开来。 那片红色的罗缎之下,佳人腼腆的面庞,娇羞得微微一低头,恰如一朵御花园中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凤冠霞帔之下,那双柔情似水的眉目,悄悄从下往上向他飞了一眼,如秋波含羞带笑。美貌姿容端方庄重,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只一眼,他已沦陷。 时至今日,靖帝仍记得那一眼让他心旌忽动的惊鸿。 而她亦早就芳心暗许。自从收到他的请期下聘亲笔书信,她就在字里行间爱上了这个文采斐然又飞扬霸气的少年郎。 十六岁的两个少年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成婚第二年,他们便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当前太子,时任元王潜邸中排行第二的孩子。 他为这个孩子起名为昭,寓意天命昭昭,暗含着对这孩子莫大的期许之心。先皇后更是对这个孩子宠溺无比。 五年之后,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靖帝也在这一年即位,登基为帝,年号为永和。 永和元年,北境连绵不绝的战火竟也突然消退。 北端狼师纠集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竟然众不敌寡,落败而逃,被陈有虎的铁军趁胜追击,将敌军一路击退至云州以北两百里以外的关山之北。 自此以后,关山南北便成了大靖和北端的新边界。每每北境战事又起,这里永远是两国僵持不下的主战场。 新帝登基以后风调雨顺的第一年,眼看就要过完了。帝后的嫡生次子,按照太医的推测,也将在腊月降临人世。 宫内外都传言说,这个孩子是天喜星下凡。不仅为先皇驾崩冲了喜,还旺父旺母旺祖辈,此子必定祥佑大靖国运,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子。 万万没想到,一场血崩犹如晴天霹雳,生生夺去了先皇后年轻的生命! 青梅竹马花前月下的如梦佳期,才短短六七年,就碎成他心头无数的细碎冰凌,扎心般疼痛。 他竟然憎恨起眼前这个刚刚出生的小小婴儿来! 若不是因为他,他的爱妻怎会断送了性命! 可是这又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与她爱情的结晶! 已经有见风使舵的人在背后嚼舌根,转而又称这个孩子实则是天煞孤星,克夫克母的不祥之人。 然而,一想到先皇后拼尽全力留下这个孩子,又气若游丝的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待他,不可听信谗言。在他对天发誓以后,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去了。 这个排行第三的皇子,便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也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牵肠挂肚。 他怎可负她?又怎能不对这孩子多出几分爱怜之心? 数十载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自她走后,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却没有一个人能代替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哪怕是继后——赵氏皇后。 只可惜天妒红颜,伊人早逝。 他便只能把对她的满腔爱意和切肤思念,都倾注在她留给他的一双儿子身上。 尤其是她耗尽生命为他奋力产下的,他俩的小儿子,康王路安。 这孩子从小就聪敏俊秀,眉目神态都像极了先皇后。又因了他先天体弱多病,小时候没少叫靖帝牵挂,甚至不惜亲自劳心劳力。 十年来,靖帝都是巴不得除了上朝之外,就把他这个排行老三的皇子路安,带在跟前,寸步不离。 那些风吹两边倒的人们又都说,这三皇子虽早早没了娘,却聪慧无比,有帝王之相,能享齐天洪福。 万万没料到,老天爷总是不遂人愿。 小路安,偏偏却在十岁册封为康王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右腿从此失去了知觉。 那是第二段让靖帝痛彻心扉深深铭记的回忆。 明眼人都知道: 嫡次子三皇子机敏聪慧,又兼具他父皇母后的优点,既有靖帝的风采霸气,又有先皇后的知书达理; 嫡长子二皇子本就天资平平,在母后辞世后更是贪玩骄纵,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因此并不被众人看好; 至于那个庶长子冕王,更是向来都入不了靖帝的法眼。 也就是说,文武百官,包括靖帝在内,早就将康王视为大靖国唯一有资格继承社稷苍生大统之人。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一章 曾经沧海(中) 令康王跛足的这场飞来横祸,让靖帝痛心疾首!这种从天而降的刻骨铭心之痛,比在他自己身上割肉取血更让他有切肤之痛!亦如先皇后驾崩之日! 作为一个父亲,他也因此由爱生心痛,由爱生怜惜。 朝堂之上,竟当众提议,要立三皇子康王路安为皇太子! 不出所料,朝廷内外掀起了反对的风波巨浪。 朝中百官空前绝后的团结一心、众口一词,将他的提议驳斥了回去。 靖帝还记得,那也是在这样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之日,他也是端坐在这间东暖阁之内,像往常一样,翻开一封封奏折,心中却是巨浪滔天,愤懑之情难以平息。 靖帝心知肚明,无论是基于大靖威武雄壮蒸蒸日上的天朝上国形象,还是鉴于一国之主必备的健壮体魄和旺盛过人的精力,他这个儿子,老三路安,确实不是最佳人选。 可他不免还是为了她留给他这个最后的念想,奋力一搏了好几回。 最后,在数轮较量角逐之后,他在朝廷群臣和皇室宗亲的几番夹击之下,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虽然他心中愤懑不平已渐行渐远还生,时时浮上心头,在他胸间浩荡如江海,可是他却不得不强迫着自己去平息。 只因为,他不仅是安儿的父亲,更是威镇四方、坐拥万民的国君。 他的肩上,扛住的是家国天下。 记忆纷乱,斑斑驳驳。 靖帝沉浸在漫长的回忆里,心头一阵痛如刀绞,忍不住捂住前胸,连连叹息数声,眼角已有些许光影模糊。 东暖阁外,太子跌跌撞撞地进了龙庆殿的大门,站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手脚发麻,全身早已被冻僵了。 一进大门,冯咸福便急急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太子拽过那件外衣的衣角,悄然朝冯咸福使了个颜色,轻声问道: “冯总管,里面可好?” 冯咸福不敢言语,却是微微眨了眨他那肥厚耷拉着的上眼皮。 太子立即心领神会。 只见他一个趔趄,往东暖阁门外一扑,跪倒在地,眼中似有泪滴在莹莹滚动。 他一边往自己脸上狠狠扇着耳光,一边大呼不止道: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儿臣知错了!” 靖帝早已透过东暖阁那扇半敞开的房门,将太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见他衣衫不整、长发乱舞的样子,不由地又是一阵天子之怒,眼看就要发作。 此时却又听见他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声一声的呼唤着父皇,再看他冻僵的趔趄脚步,还有眼中泛着的如许泪光,顷刻间又动容了。 “起来!做这般样子要给谁看?” 靖帝原本如电如炬的目光忽然在瞬息之间松软下来,却仍是拂袖厉色,大喝一声道。 “冯咸福!还傻站着干什么?带太子去更衣!不像个人样就别让他来见朕!” 靖帝背过身去,威严的声音穿透整个东暖阁的门墙。 太子如获大胜,喜上眉梢的跟着冯咸福去了。 “冯总管,今天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恐怕我连进门陈情的资格都没有!你既待我好,我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太子刚才那双朦胧的泪眼此刻已是炯炯有神,笃定地盯着正给他更衣的冯咸福,许诺道。 “嗨!我冯某人就是一个奴才!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洪福齐天,自有神佛护佑啊!” 冯咸福早已听出来太子是在收买人心。看样子,太子不仅对他今天这笔投资回报相当满意,而且已在拉拢他,准备许以未来,开展长期合作了。 他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站队的,只能借神佛护佑之词装傻打浑了。 “冯总管,此刻只你我二人,我的话你自己掂量掂量,不必急着回我。” 太子穿衣戴冠完毕,用力拍了拍冯咸福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冯咸福默而不语,他明白这轻轻一句话中所蕴含的重重威胁。 “太子殿下,请!别让皇上等久了!” 冯咸福淡淡一笑,有礼有节的向太子行了个礼,道。 太子终于能够昂首阔步的跨入了龙庆殿东暖阁。 步子刚迈入那道龙纹雕花的大门槛半步,却听靖帝一声怒吼: “你跪下!” 太子都还没来得及去分辨靖帝脸上究竟是阴是晴,只能急急撩了袍子,在东暖阁门口就地一跪。 “朕问你,白日里私自出宫可是去了丞相府上?” 太子趴在地上连连点头。 “可是找你岳丈商量对付弹劾的策略去了?” 太子仍然跪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点头如捣蒜。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蠢笨的儿子来!” 靖帝指着太子的方向,声音已是气的发抖。 有问题不找他这个当亲爹的,却要在新年第一天,顶风违背祖制,冒着触犯众怒再次被人集体弹劾的风险,私自出宫去找他的岳丈商量!还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靖帝一声冷笑,随手拣起龙案上那叠奏章中的一份,大手一挥,狠狠地往太子脸上甩去,呵斥道: “你自己看!” 太子从未见过他的父皇如此劈头盖脸而来,免不了将双眼瞪的斗大,一只手用力捂紧自己被劈的麻木的半边面颊,另一只手哆哆嗦嗦的将掉落在地的奏章翻开来。 那锦书之上,赫赫醒目的被人用朱笔圈出数处。 太子细细翻看,前面几行是参他与江氏灭门案存在牵连,但并没列举什么证据。这个好说,一会儿他自会解释清楚。 再往后看,“漕帮”二字被朱笔画了一个斗大的“×”!莫非父皇怀疑他勾结漕帮以谋私利?这个问题同样缺乏实证,就算炮火连天,他自有办法岿然不动。 他心中已放松了些许,不就是这些意料之中的破事吗,至于怂恿这么一大帮子言官来集体弹劾太子之位吗? 太子正想着这,又往后翻了一页。 却见“私屯兵甲”几个大字!虽未有任何朱笔圈阅的痕迹,却是白纸黑字,炸的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一时之间,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二章 曾经沧海(下) 太子在靖帝脚边长跪不起,连连磕头,大呼喊冤。 刚才佯装之下的那股自信气焰,顿时被这道奏章载着的那些冰刀霜剑犀利言辞所浇灭殆尽。 他原本以为,今天只要跨入了这道门槛,他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没想到宣王一党竟是如此老谋深算!知道父皇最忌讳的便是不忠,竟敢诬陷他堂堂太子!暗示他有屯兵谋反之心! 然而谋反之罪,素来是天家大忌!车裂凌迟的酷刑,恐怕是不在话下! 最要命的是,这种谋反大过,不一定非得要有什么实证。 信则有,不信则无。就算父皇此回并未降罪于他,只要动摇了父皇心中对自己的信任,便已动摇了太子之位的根基! 从此,他路昭便如风中柳絮,只差一口过境东风雨露,便可轻轻将他雨打风吹去。 太子越想越是心生胆寒! 宣王虽与他素来不睦,两厢缠斗已久,自己却从未真把这党争之事认真当做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来看待! 于他而言,他是不曾将宣王放在眼里的。 论长幼尊卑,他虽在冕王之后出生,排行老二,却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若论起辅助助攻之人,宣王更是与他相形见绌! 作为太子,他既有先皇后遗福加持和母族陈大将军的荫佑,又有宰执天下的岳丈唐丞相尽心尽力辅佐在侧,还有宇内第一大儒徐孟璋为师。 更何况,经父皇同意后,他在酒仙居开论道场,天下贤士都慕名投靠而来。 他太子一门麾下,可谓是人才济济,名仕如流。 总而言之,他路昭早已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相比之下,宣王路尚,虽然其母贵为皇后,却只是继后,他虽贵为嫡子,却只能排行最末,生来便没有权利带上那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冠。 虽然他冠礼之上,父皇也赐他九籽夜明珠冠。 众人只知那九籽夜明珠冠,看似与太子头上夜明珠的数量相同,却甚少人知,宣王那珠冠的成色质地,大不如前。 话说这东极夜明珠分为良佳上极绝五品。太子头上的是绝品夜明珠,而他宣王戴的,只能是太子不屑一顾的极品货色而已。 仅凭此处细节,太子就敢肯定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危机! 谋逆之罪,一旦定罪便如排山倒海,再无任何回还的可能! 宣王和他手下这群栽赃嫁祸、包藏祸心之人,真当天诛! 太子此刻已是恨得牙痒痒,心中百转千回,不断搜寻着对策,急得额头上的汗珠汩汩而出,早已褪去了方才进门之时的料峭春寒。 看今天这架势,父皇对此事,还真有可能上了心。 今日危局不解,自己恐怕再难有翻身之日! 太子一边想着该如何辩驳以自清,一边口口声声的喊着冤: “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儿臣对父皇的忠孝之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儿臣绝不敢有半分不轨企图!” 太子振振有词,对天发誓起来。 靖帝的脸色铁青,绕到远处,随手拿起手边一个景泰蓝花瓶,又是重重一砸。 那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顷刻间粉身碎骨。 太子为之一震,只好以膝行地,踽踽之间,到了靖帝的脚边,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了起来。 靖帝厌恶的狠狠一掣,用力甩开了步子。 太子又像个牛皮糖一样黏了上去,紧紧的抱住靖帝的双腿,叫他甩都甩不掉,然后抽搭着鼻子,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靖帝心中明白,这是太子惯用的伎俩了。 从小到大,只要他闯了祸,犯了错,他就用这招来哄着他的父皇息怒心软。 这些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纵容了他多少回! “父皇!您就看在我母后的面上,相信儿臣,饶了我今日过错吧!儿臣是万万没有半分祸心的!都是有人在栽赃嫁祸,故意引火烧我!” 太子心中已是大乱,只能将他那已故多年的母后的名头抬出来,以化解眼下危局。 靖帝听罢,心中蓦然一沉,已是百转千回。 原配先皇后是他青梅时节的缱绻初恋,更是他心中永远愈合不了的痛。 靖帝微微扬起脖子,不想低头去看自己眼前的这个儿子。 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这个从小犯了错就找他撒娇耍赖声泪俱下以逃脱惩罚的儿子!这个三十五岁还心智未曾长大不能成熟自立独当一面的儿子!这个让他无数次失望的儿子! 靖帝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心中已对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失望至极! 太子从他的脚边往上望去,只见那张历尽风雨而威严沧桑的脸颊上,似有几行老泪,爬过他面上纵横交错的纹路,轻轻滑落而下。 太子见状,不由地也跟着鼻子一酸,动情的唤了声父皇,便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靖帝心中本就悲恸难忍,再加上被太子不停的火上浇油,这会儿又被他声声哀嚎连连催动。 顿时,他只觉得一阵烧心,伴随着如绞般的剧痛,在他胸间有如翻江倒海,不断袭来! 他原本捂上胸口此刻已伸至喉间,好似喉头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似的!难受的快不能呼吸! 太子见靖帝脸色只一刹那间竟已涨得发紫,大惊失色,朝门内外大声疾呼道:“来人!快宣太医!” 靖帝却等不及了,两眼一黑,便沉沉昏死在太子怀中。 “父皇!您怎么了!父皇!” 太子用力摇了摇倒在他怀里的靖帝,哭喊道。 冯咸福赶忙上前,用力掰开靖帝的嘴巴,灌进去一小口参汤。 参汤入口,片刻之后,却仍无动静。 “这太医怎么还不来呢?皇上晕倒了!兹事体大啊!江大统领,只能麻烦您亲自跑一趟了!“父皇!您不要丢下儿臣不管啊!” 冯咸福急急跑出东暖阁门外,朝在殿边踱步的江城子火速求救道。 “先前派去请太医的公公还没回来,可能以为是寻常旧疾复发,不想陛下今日之病,竟然如此严重!我这就亲自去请!” 江城子说着,运足内力,踩着轻功的脚步便飞快飘出了龙庆殿外。 太子在阁内暴风哭泣,阵脚大乱,声声哽咽道: “父皇!您快醒醒啊!您不要丢下昭儿不管……”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三章 心血暗疾(上) 太子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他的父皇会不会就这样撒手人寰。 就在此时,江城子领着太医院院判杨易大夫,风尘仆仆的进了门。 “陛下今日可曾动怒?” 杨院判为靖帝把脉片刻后,神色凝重,问道。 太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默点了点头。 杨院判见状,心中已是明白了三分,半是埋怨半是嘱咐,正色道: “太子殿下今日既已在场,我也就不瞒你了。皇上早有心血暗疾,动不得气!否则他怒火攻心之后,轻则晕厥,重则瘫痪,更有甚者,可能还会危及性命!” “父皇有心血暗疾?为何我从未听说?” 太子听罢杨院判的医嘱,惊慌如弓上之鸟,在殿内急急地来回踱着步。 “太子殿下,皇上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得不都对外瞒着,这心血暗疾,也只有我们几个守在跟前儿的人清楚。” 冯咸福一脸苦笑,解释道。 “是啊,近来皇上这心血暗疾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不过,晕厥倒地还是第一次。” 江城子也跟着感叹道。 “杨院判,您医术高超,您给说说看,我父皇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救他?” 太子一脸忏悔,言辞恳切的问道。 杨院判叹了口气,眉毛忽然紧紧拧起,沉默良久。 太子的心也跟着他那高高拧起眉毛,一同被揪了起来,也跟着拧成了一团乱麻,心急如焚。 今日之事全因他而起,两桩事件的不良效应交相叠加,本就惹恼了靖帝。 他为了让父皇回心转意,才自导自演了刚才那一出好戏。 万万没想到,父皇竟然有这心血暗疾!竟让是活生生被他气倒的! 父皇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哪怕他能以太子储君身份继承大统,恐怕也会有一片狂风暴雨骤然袭来。 接下来,不会放过他的,可就不仅仅是言官们了!恐怕还有史官们,甚至是满朝文武大臣! 他不愿,也不想这样。此刻,他只想躲到父皇伟岸的背影后面取暖避寒。 从小到大,每每父皇责罚他时,他心中总是止不住的咒骂道: 这糟老头子怎么大限还未到!等他一走,自己便自然而然的登基即位!从此再无人约束,江川湖海,广阔天地,任我逍遥快活! 可是,今天真的面临如此境地,他却两眼一瞪,双手一摊,只想撂挑子往后缩。 他本就幼年失祜,生母先皇后在他五岁之时就因血崩难产离世。 从那以后,父皇虽也照常关心他的功课,但与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三皇子路安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父皇将他满心关怀和毕生所学,都倾注在了老三身上,一直到他十岁以后离开京华城,远赴封地熏州。 那十年间,他天天只能与宫女太监为伴,整日里贪玩厌学,养成了一副娇生惯养又懦弱恣意的性子。 冠礼成人之后,虽然他表面上看上去已是个威风赫赫的七尺男儿。 他自己却无比清楚,他的内心本核,还是那个没了娘又不得宠的倒霉孩子。 众人每多在人后评价太子言行荒唐,不如康王聪敏博学,不比宣王妥帖谦和。 而这一切,他都付之一笑。实际上,他是清醒自知的。 他路昭此生,不过就是想要活成一团似火骄阳! 否则,便无以驱赶自己躯体深处的阴暗潮湿!无法叫众星云集的大靖朝臣降服! 他放纵,他恣意,他纨绔成性,他流连秦楼楚馆,还在宫外另辟蹊径设立外府,日日笙歌,彻夜醉生梦死。 京华城中众人只敢齿笑冕王勉勉强强,不堪大用,却美人敢将一国储君的荒淫无度宣之于口。 虽然他一直以来都颇受御史台的青睐,时常出现在御史言官的参本之上。 然而,他早就被他们参成习惯了!他们越是骂得起劲,他就越觉得过瘾尽兴。 他们怎就不懂呢?他与当今天子,上朝之时是君臣,关起门来是父子。 总之,无论他有何过错,关起门来对父皇多多撒娇耍赖就是了! 再不济,大不了两眼一抹泪,声声唤亲娘,父皇总是会放他一马的! 最多也就定他个言辞放肆行为荒唐之罪,每次都是幽闭几天或者直接罚俸便完事了。 三十年来,不知大大小小多少回了,他都在父皇这个雄鹰的臂膀下遮风挡雨。 他早就习惯了躲在这双宽阔有力的臂膀之下,轻轻松松、安逸快活的就将大靖王朝最美的风景尽收眼底。 如今事到临头,他还没有准备好要去独自承担一切。 他贪恋哪怕片刻的庇护荫佑,可还有退路可走? 他更后悔自己今日的荒唐言行,导致了如此恶劣的后果! 一直以来,他并非是个不肖子孙。只是,今天此事之后,恐怕再难逃脱这个骂名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难办。希望太子殿下一会儿不要阻拦!” 杨院判沉吟了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我就知道杨院判有办法!杨院判可是我大靖医术第一人!那您快把我父皇救醒啊!快!用什么方法都行,我怎会阻拦!你说!需要什么名贵药材,我都找人速速送到你的手里!” 太子终于听到此病有解,喜不自胜,一把掰住了杨院判的胳膊肘儿,唐突的嚷道。 “太子殿下,我先开一张方子,吩咐人赶紧把这剂汤药熬上,至于病情和缘由,待我容后再向您细细道来。” 杨院判找冯咸福要了纸笔,龙飞凤舞的写了一长串药名来。 刚一落笔,杨院判就将那张狂草之书的药房递给了御前小太监,吩咐其务必十万火急在御药房守住。 言毕,他又将肩上医药急救箱卸了下来,从里面细细翻找出数十支三五寸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来。 “杨院判可是要施灸?” 太子看他手中那一大把银光闪闪的锐利针头,一个寒颤,脸色转阴,问道。 “太子殿下圣明!” 杨院判急急向他鞠了个躬,还在那口不大不小的木箱中不住的翻找些什么。 没几秒,他从那压箱底的红绸布下翻出来一把短小精悍的错金小刀,像忽然松了一口气似的,舒心一笑。 太子见状,面呈赤土状,焦急无名地便将身子向前一挡,当仁不让地问道: “好你个杨易!竟敢在天子龙体之前,挥刀相向!莫非你是要谋反不成!”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四章 心血暗疾(中) “太子殿下,您刚才可是答应我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横加阻拦!医者仁心,还请殿下放心!” 杨院判说着,一手持着错金小刀,一手握着那大把散开成扇状的银针,便要越过他向那堂间龙榻大步迈去。 “慢着!我说杨院判,若要治病救人,您施灸也就罢了!拿刀相向,是为何意啊?” 太子赶紧跟了过去,拉着杨院判的胳膊,不让他下手。 “我观圣上血脉,已是暗流涌动,奔流不止,成翻江倒海之势,恐怕此次性命危矣!” 杨易无奈的摇了摇头,满脸愁云惨淡,苦笑片刻后,又是一番感叹道: “施针仅对心血暗疾的日常轻症管用。今日此症已病入心脉精髓,遍布头颅和四肢,若不及时放血舒压,此后就算有神医天降,恐怕也无力回天!” 忽如其来的重症诊断之言,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皆如不详洪钟,声声敲打在太子路昭的心头。 一瞬间,他已被此言震惊的脸色煞白,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两眼怔怔地望着龙榻之上的父皇出神。 当这种真正的切肤之痛猛然袭来,他反而不哭也不闹了。 医者仁心。榻边的杨易已将丑话说在前面,惟愿使尽全身解数治病救人。 只见他先放下那一大把密密麻麻散成一把银扇般的数十支银针,单手持那把错金小刀,拎起靖帝的一只大手,轻轻的在每个手指尖上都割开了一道道细细小小的口子来。 一只手割完,他又急忙割开另一只手的手指尖。 顷刻间,直挺挺躺在龙榻之上的靖帝,那不沾阳春水只批阅奏折的十指,已是滴滴血涌如泉。 堂内众人已是不忍卒看。 太子更是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捏了一把汗,心里想着,若是父皇没醒转过来,自己一定要好好将这大胆的医官揍上一顿。 谁知道,杨院判扎完十个手指头,还不顶事。此刻,又将那把短小精悍之刀,直直朝靖帝的头颅挥去! “大胆杨易!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看你就是借行医之名,行刺杀之实!来人啊!给我把这个逆贼绑了!拖出去!” 太子见状,大怒,抖擞起精神,凛然大喝道。 江城子一个箭步便朝龙榻冲了过去,他也早就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却见那杨易飞快地手起刀落,朝靖帝那肥厚硕大的耳垂疾电般刺去。 待江城子冲上前来,那耳垂上,黑红的血液已经涌动而出,很快,便殷殷染着了靖帝脖颈肩上的锦绣龙袍。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杨易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神速,完成了另一边耳垂的穿刺取血。 挥刀之举,如行云流水,快准狠地让围观之人都来不及思考。 “杨易!今日你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若是我父皇救不回来,看我怎么治你的罪!” 太子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地喝道。 杨易分毫不为所动,镇定自若的捏起一根根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银针来,向靖帝的头部、面部、胸前、手臂、手掌等各处扎去。 一边扎针,他嘴里还一边喃喃自语地念着一些他们都听不懂的医学术语名词: “先针心灵穴,再是心门穴,四花穴施针放血,再针地宗穴,天皇穴附近施针放血,再是通心穴、通关穴、通天穴。委中一带点刺放血,配合针心常穴,脾肿穴、火星上、火星下穴……” 杨院判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阵,将靖帝的身体颠来倒去。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靖帝已被他扎的银针遍布,像个巨型的刺猬。 “最后,肘弯处点刺放血,五岭穴点刺放血。好了,大功告成!呼!” 终于完成施救!杨易将心中紧张憋足之气尽数释放出来,大大的深呼吸了一口,又抚了抚掌,轻松笑道。 太子的牙关已是咬的咯噔作响,正欲发作。 此时,却见靖帝的手指忽然微曲,跟着,又轻轻的动了几下。 “父皇!您醒了吗?父皇!您能听见儿臣说话吗?我是昭儿啊!父皇!” 太子扑倒在父皇病榻前,习惯地扶上靖帝的胳膊,指尖却被尖利耸峙的根根银针给扎得往后一弹,痛得龇牙咧嘴的将手缩了回来。 “太子殿下,不得轻举妄动!瞧这不被针扎了吧!” 杨易见他那怂样,扑哧一笑道。 “此时,您只需稍安勿躁,静心等待即可。” 杨院判又接着嘱咐道。 话音还未落地,众人果真看见靖帝的眼皮接连跳动了几下,再是微微睁了睁眼,却又马上闭上了。 “杨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给我父皇治的病!刀针都已经用上了,这还不顶用!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我说你怎么当上的太医院院判!又怎敢言称自己是大靖医术第一人?” 太子看皇上醒了又睡了,不明就里,心急火燎,猛然间一个拂袖,怒斥道。 “太子殿下,皇上现在需要静养,还请您稍安勿躁,回您的东宫静候佳音。我自会悉心料理,随时察看,并及时向皇后娘娘禀告。” 杨易不卑不亢的回道,有理有据有节。 赵皇后是后宫之主,天下国母。皇上卧病,理应第一时间向皇后娘娘禀告,由她及时安排侍疾之人,并决定消息封锁与否。 至于太子是否合适留在此地,自然也是由皇后一言决定。 “皇上既已能动了,为何还未醒转过来?你们自去禀告便是!但眼见父皇卧病在床,我等岂能贪懒!我是太子!也是父皇的嫡亲长子,更应当作兄弟之表率!我不走!” 太子坚持己见道,声音虽是听从医嘱已沉沉压低了,但语气却是勿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太子殿下,皇上虽已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但却元气大伤!目前并未完全脱离危险!皇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服药,卧床静养,保持安静通风让他舒心的环境,最忌讳的便是人多喧哗,再次引火烧心!” 杨院判摆出他大靖医术第一人的权威来,也是当仁不让,据理力争,再次坚持请太子离开。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五章 心血暗疾(下) 杨易却非轻易改变主意之人,咬定不让太子留下侍疾便不肯松口了。 “杨院判,杨太医,杨大人!你看在我一片拳拳孝心的份上,就让我留下吧!否则,我父皇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做儿臣的,恐怕下半辈子都难以安枕了!放心,我一定保持安静!” 太子见杨易不吃硬的,便只好换成软招式,拿出他向父皇撒娇耍赖的一身本领来,跟在杨易背后好说歹说。 杨易生怕他喋喋不休的吵到龙榻上似睡非睡般神游太虚的靖帝,只好败下阵来,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太子的神色立马由悲转欢,感激不尽的握着杨易的手。 旋即,他那脸上又挂上了一片乌云,色厉内荏,轻声又严肃的问道: “杨大人,您还没告诉我,父皇究竟何时才会醒来?他病况到底如何?很严重吗?接下来会怎样?需要我们怎么办才行?” 杨易见堂堂太子居然如此阴晴不定,三十多岁的人了,脾气一上来就像个孩子,便只好拉他到东暖阁门外,细细将靖帝的病情一一分析道来: “我看陛下这心血之疾的症状,应当是热症之气凝结栓塞了黑脉。因此,一旦体内气血翻涌,便会冲破自身的保护屏障,从而泛滥成灾。今日想必是因为怒火攻心气极,才汇聚心头,成血涌狂潮之势。” 他见太子低头不语,垂头丧气的像个犯了错被夫子揪住体罚的孩童,干脆直接一语道破,问道: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此病是早已久熬成疾。这心血暗疾,平时只是暗动,有我小心翼翼的日常护养着,倒也未见如此大碍。太子殿下,您实话实说,今日您是否犯了天威圣怒啊?” 太子闻言,紧紧抱着双臂的双手悄然放下,垂手而立,忙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问道: “我父皇向来康健,怎可能会久熬成疾?为何我从未发觉任何异样?对了,冬月初一,父皇还跟我们四兄弟一起打过马球。当时我看他那龙马精神的样子,可是一点不输我们四个当儿子的!” “哎,皇上执政三十年以来,天天夙兴夜寐,为我大靖国事呕心沥血,早已积劳成疾了!” 杨院判朝天子卧榻的方向一个抱拳作揖,肃然起敬道。 “你不信就去问问他跟前的冯总管和江大统领,陛下何曾有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常人作息?他每日吃的可香?睡得又可曾安好?” 杨院判一句三连问,刺破迷雾,直指人心。 太子被他给问懵了,惭愧之色已是溢于言表。 的的确确,他从未关心过父皇的饮食起居,更无从得知他身体抱恙,早有此久病成疾之隐忧啊! 看样子,自己确实是个不孝子! 太子鼻子一酸,朝杨易深深的一个鞠躬,诚恳道: “杨院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后续还有什么叮嘱?本人路昭一定遵从。” “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为皇上保持安静清幽舒心畅快的良好环境,否则他那脾气再次上头,大动干戈的,我用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 杨院判挥了挥衣袖,又抚了抚下巴上的长须,答道。 “本人必定谨记于心!不敢造次!不知院判大人接下来还有何良方妙计啊?您那一身本事尽管和盘托出啊!毕生所学是时候派上大用了!” 太子稍微松了松气,神色如晦,将语气放慢了一些,接着又请教道。 “接下来,我打算先用赤龙清脉疗法为主,辅之以索龙归脉疗法。我已经给陛下开了一日的麝香保心丸,还有二十五味珍珠丸,三十五味沉香丸,还有刚才那个草药方剂。先看看情况再说。” 杨易不紧不慢的报出了一大堆药名来。 “才开了一日的方子?那明日呢?” 太子的疑惑之心刚提到嗓子眼里,便被杨易一句笃定的回话给按回到肚子里: “殿下放心,后面我自会根据陛下病症的轻重缓急,每日观察,每日调整,确保务必对症下药。” “嗯,有名医照看,我自然放心。”太子顿首道。 停顿数秒后,又一个疑问脱口而出: “杨院判,刚才您说我父皇此症是由于热症之气栓塞黑脉,不能动气,路昭记住了。只是,我从来只听说过,人之命脉乃任督二脉,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黑脉呐?” 杨易瞅了一眼太子那满脸黑线的不解模样,撇嘴一笑,向他耐心解释道: “黑白二脉乃四夷之地的说法,其医法亦来自于西南之地的南离小国。那里的医者们认为,人体命脉分为黑白二脉。” 杨易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了太子脸上那似懂非懂的神情,又继续进一步道来: “黑脉属血,源自于心,其形如树,分布向上。白脉属龙,源自于脑,其形如水,向下循行。黑白二脉在人体之内纵横交错,与人的四肢五脏相互联系,形成极为复杂的人体脉络。” “哦!”太子假装听懂了的样子,一个颔首道。 “黑脉病症,主要体现在心头燥热血涌,时有心如刀绞之感,观其舌苔,舌燥萎缩。病者鼻唇干燥,双目泛红见血丝,胸前如同火烧火燎,常常还会伴有胸闷、气短、头晕、头痛、失眠等症状。” 杨易将此症状况为太子娓娓道来。 杨院判此言一出,令太子错愕万分。 “原来我父皇平日里竟难受如斯!” “嗯,主要因为饮食作息失调且长期压力过大导致此症。哎,身为帝王者,唯有负重而前行,才能不负攸攸众生卿卿众望啊!” 杨易发出了一声亘古长叹来。他除了潜心研究岐黄之术以外,素来爱读史书。 做了太医之后,更是经常接触当今天子,对靖帝的辛劳苦楚感同身受,每每为他诊脉之后,都会百感交集,心中万谢,皇上无比勤政实乃万民之福! 苦其心志一人,以利天下千千万万之人。是为圣人。 太子听着杨院判的长吁短叹,不禁扼腕叹息,懊恼万分道: “哎,是我不孝,这么久了,居然丝毫未曾察觉到父皇抱恙。我必须留下,以赎己过。”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六章 翊坤宫议 一夜之间,皇上病重的消息就已传遍后宫,还飞出了重重宫墙,传入了宣王的耳目之中。 冕王和康王也都收到了信报。 三个皇子分别从自己的王府出发,都快马加鞭争分夺秒往皇宫飞驰而去。 皇宫之内,后宫一众妃嫔早已乱作一团。所有带有上了点品级的妃嫔小主,都被急速宣召,尽数集中在皇后娘娘的翊坤宫大殿之内。 坐镇中宫的皇后娘娘,难得也面露几分焦灼之色。 作为后宫之主,今日她不仅必须打理后宫诸事,一会儿更要亲自上阵为皇帝侍疾。 她心中主意已定,但仍要召集后宫前来商讨,走个过场。 听说皇上晕倒之时,太子恰巧就在身边,此刻他正寸步不离地在龙庆殿中侍疾。 先机已被人抢占了,她总要为她家尚儿也想好应对之策,以保万全。 大靖皇朝内外,谁人不知,她的亲生儿子宣王,与太子殿下向来水火不容! 若是太子路昭一朝得势,登基上位,那么她家尚儿恐怕在劫难逃! 无论是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国之母,她都不会让这一切就此发生! “苏叶,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没有?” 赵皇后侧过头去,低声问了句身旁垂手侍立的嬷嬷。 “娘娘放心,应该在路上了。” 苏嬷嬷见她眉头深锁目光如火,温声回道。 “嗯。”皇后沉吟了一声,心中如火烹油煎。看看殿内那些年轻妃嫔,尤其是那几个平时里最受宠的小浪蹄子们,一个个哭哭啼啼,闹的最凶。 “姐姐,我听说,前朝圣眷最浓的几个妃嫔,后来都跟着先皇去了。你说,我们不会也被拉去陪葬吧?” 一个花枝招展的娇弱小嫔正用一方花团锦簇的丝帕抹着眼泪,委屈巴巴的向她旁边品级略高一点的女子问道。 “不会的,妹妹先别说这种丧气话,若被皇后娘娘听了去,可是要受罚的!” 一旁那女子赶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闭嘴。 皇后今儿个本就心力不济,现在听了那两个年轻妃嫔的议论,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来人!把佳嫔拖出去!给我重重掌嘴!本宫没叫停,就不许住手!” 赵皇后的柳叶眉高高挑起,怒目威视,大喝一声道。 见那些不懂规矩的小妃小嫔们这才一个个安静下来,她又虎视眈眈的环视了一圈,威严以正视听,怒斥道: “皇上还好好的,就有人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本宫今日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像佳嫔一样乌鸦嘴!” 继后赵氏,一直以端方规仪、不怒自威著称。 人虽不是春风和煦让人温暖亲近,但也算是处事公正。这些年来,她为后宫平定了不少风波,却甚少有今日这般辣手摧花之举。 说起来,现任皇后娘娘也是靖帝潜龙之时的老人了。 她生性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原本在潜邸里并不受宠。 那时的陈氏,也就是先皇后,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人。 然而,永和元年,靖帝才登基几个月,先皇后便难产离世。从此以后,她才开始渐渐崭露头角。 又过了两年,她生下四皇子宣王路尚之后,方才恩宠日隆。然而,皇上与原配伉俪情深,一直对先皇后追思难忘。 皇后之位足足空了许多年,直到十年前。 此时的国舅爷陈有虎大将军已老。英雄迟暮,能守住云州城已是他毕生汗马功劳。 然而,年青一代骁勇之人辈出,其中就有她的兄长赵崧达将军。 在与南离国的数年鏖战之后,十年前,赵崧达走马上任为靖军伐离主将,数次大仗之后,率领大军一举攻克守阳城,之后又接连直夺几座城池,所向披靡。 南离国从此归附大靖,成为大靖藩国。赵崧达建下不世奇功,被皇上封为一品建威大将军,高居先皇后之父陈有虎将军之上。她也因此被扶正中宫。 一转眼,她在凤位上已坐了十年。 光阴弹指老,靖帝也已年届花甲,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恐怕此次凶多吉少啊!皇后的心不由地紧紧揪住,像一团被人揉皱的乌云。 她环视了一圈大殿之内,看众人已尽数安静下来,便肃然正色道: “皇上欠安,众卿们刚才踊跃自荐前去侍疾的心意,本宫代皇上心领了!作为皇后,本宫理当以身作则,抚内安外。现决定,由本宫亲自前去龙庆殿侍疾,以顾全大局!” “皇后娘娘身先士卒,我们也不给陛下和娘娘添乱。即日我便去华清宫内焚香礼佛,为陛下祈福。众姐妹若有意一同抄经的,也可与我同去。” 一位在前排左侧端坐的高阶妃子款款自请道。 只见那人一身素缟,鬓间发上也未见任何名贵华丽的步摇发饰,人淡如菊。若不是她那坐席离皇后娘娘最近,定是没人能察觉到,那竟是个身居高位的贵妃。 “那是淑贵妃吗?” “可不是嘛,那就是冕王生母淑贵妃!” “哦,我入宫之前就听说她的才名了。” “我听父亲大人说,这位淑贵妃,在皇宫中不争不抢也不怒的,最是温柔淡泊好相与之人。” “巧了,我家母上也叮嘱我,在宫内一定要小心谨慎。宫里的娘娘们,除了淑贵妃,可没一个善茬!” 新入宫的小主们轻声讨论着。 “你们是觉得被掌嘴之人还不够多吗?都想出去陪着佳嫔娘娘,好讨她的赏呢?” 一个小主冷眼旁观,嘲讽道。 正在此时,只听皇后声如洪钟,厉色威言道: “众卿都是知恩明理之人,这段时间都警醒着点,看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可不要胡言乱语、轻举妄动!若有人给皇家捅娄子、出乱子、掉链子的,本宫一旦发现,绝不轻饶!”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 佳嫔在殿外的声声哀嚎仍然不绝于耳。小花小主们都惊恐的低下头去,生怕皇后那犀利灼热的目光迎面射来,看穿她们的心灵,惹上什么不必要的无妄之灾。 “那就这样!今日就散了吧!” 赵皇后一甩袖子,不紧不慢的扶着苏嬷嬷的手,踱着方步,从那巨大的宝石凤屏之前退下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七章 针锋相对(上) “父皇!父皇您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 龙榻之侧的太子激动的一个雀跃,像个孩子一样,一蹦三尺高! 靖帝转了转双眼,瞥了几眼他的东暖阁御书房,嘴角微微动容。 “冯总管,赶紧派人去把杨院判再寻回来!就跟他说,有大喜!皇上醒过来了!” 太子欣喜万分的握紧了靖帝的手,将他的掌心扶上自己的面颊,喜极而泣,用力忍了忍眼中百感交集的酸楚泪水,一吸鼻子,转过头去,吩咐道。 “父皇,您怎么不说话?您听得见儿臣的声音吗?” 太子见靖帝沉默不语,一瞬间又是惊恐万状,仓皇问道。 “你父皇可没那么容易死!” 靖帝终于开了金口,嘴角看上去好似正撇开一笑着,有几分歪斜。 “那太好了!儿臣在父皇病榻之前,这才幡然悔悟,自己从来不曾关心父皇的身体,竟连父皇早有微恙都不知晓!儿臣该死!” 太子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着大嘴巴子。 “儿臣这回是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惹父皇生气了!老天爷只要能保佑父皇身体康泰、寿比南山,叫儿臣怎样都行!哪怕是用太子之位去换,用儿臣的性命去换!儿臣也愿意!儿臣若有半句虚言,便天打五雷轰!” 太子声泪俱下,指天发誓道。 其行其言,令刚醒过来的靖帝又是一阵感动心软。 “没人要你的命,也没人要你的太子之位!三十五岁的人了,怎么总就长不大呢?你这样不省心,叫朕百年之后如何向你母后交代!她生前可是最疼你的!” 靖帝眉头微皱,语气稍显嫌弃但又有几丝亲昵的骂道。 大病初醒,他身体还十分虚弱,这才刚多说了几句话,又开始喘不上气来。 太子连忙一把抓起杨易留在龙榻边的数种珍稀药丸,塞到靖帝的嘴边,伺候他父皇和着参汤一并吞下。 服药完毕,又乖乖的坐在榻上,为靖帝轻拍前胸后背,帮助他顺气。 靖帝见他这回确实孝心可鉴,这才将一张木然板起的面孔稍微松弛了一些,问道: “朕问你话,你必须老老实实给朕交代来!” 太子乖乖点头,如小鸡啄米。 “漕帮背后是不是你再操纵?御史台说你私屯兵甲,可有其事啊?” 靖帝紧紧盯住太子,目光中掠过几许森然杀气,逼视道。 “儿臣发誓!绝无此事!承蒙父皇厚爱,已贵为太子,位极储君,天下之大,还有什么是儿臣希冀而不得的!还请父皇明鉴!” 太子信誓旦旦地说,又继续驳斥道: “私屯兵甲绝非儿臣所为!至于漕帮,儿臣确实通过唐衙内,曾与他们帮主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并无来往私交!有的阴险歹毒之人,天天处心积虑,巴不得儿臣去死!好腾了位置给他!” 太子紧咬着牙关,一股无名火腾然升起,一个拳头朝空中一挥,咒骂道。 “那江氏灭门案一事,为何路乘风与吴京墨一同俱笔上书,暗示此事与你有关?你自己看看!” 靖帝微微将下巴一扬,指向不远之处的龙案。 他本想向往常一样抬起手臂就是一指,没想到肩膀竟然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力又麻木无比,已经抬不起来了!兴许是躺太久了罢! 太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就翻找了出来。 只见那份江氏灭门案的结案陈词之后,竟然还附具了证人的证言以及证物密信等,虽未对他进行直接举证,但是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此案太子脱不了干系。 好啊你个路乘风!才进了我路氏皇家的门,都还没正式敕封入册,就敢同我做对! 而那个吴京墨,更是宣王麾下的健将!他查案就是宣王替他争取来的临时职权,谁人不知呢? 这路乘风想必就是与他天天混在一起,不好好做自己的富贵闲人、风流皇孙,反倒要参合他与老四路尚的恩恩怨怨,那这次可不能说说而已,一定要叫这两人好看!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太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而他宣王,既然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哪怕拼到鱼死网破,他也不想让宣王,还有他手下这些人有好日子过! 这回,他要像个成年人一样去澄清自己,并给与宣王最沉重的打击! 太子的怒火已在心中燃烧不止,脸上却忍住了,向靖帝无比冷静的分析道: “父皇!此案已破,我看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办案得力,结案陈词也言之凿凿,令人信服!” 太子瞥了一眼父皇,见他稍显讶异,之后又神色如常,并无之前的兴师问罪之感,便清了清嗓子,又往下说道: “但是,儿臣心生疑问,还请父皇着人查明。” “说吧!” 靖帝轻轻一个颔首,表示默许。 太子便大着胆子,更进一步推测,一句句清清楚楚的将他的怀疑说开来: “首先,按他俩查清的事实,凶手捅伤证人所用的那把刀,叫做柳叶刀,曾是宣王府女门客叶无双的佩刀。此为其一。” “据儿臣所知,那叶无双本就是江湖中人。此为其二。” “儿臣曾听唐衙内提起,那叶无双,本来沦落风尘,与凶手雪舞同在添香楼!也就是说,叶无双与女凶徒本是旧相识!此为其三!” “凶手为何偏偏在满室兵器中选中了这把破损的小刀,她难道不认识这是叶无双的佩刀吗?此为其四!” “听说,叶无双是老四直接从添香楼买来的,养在府上多年,却不纳作妾,更算不得外室!只说她是门客!一个女剑客,能当什么劳什子的门客?还真是可笑!也不知老四图什么?此为其五!” “外面早有风言风语,可是老四从不计较!甚至不惜重金不远万里为她请来名师,专门教授她十八般武艺!儿臣一直纳闷,一个门客不好好学诗书礼仪、习治国理政的君臣之道,习武是要干嘛?儿臣着实费解!此为其六!” “叶无双既然是从添香楼买来的,老四便也是添香楼的客人。御史台的人为何偏偏将炮火都集中在儿臣一个人身上,一口咬定是我指使漕帮?却对那把柳叶刀的持有者充耳不闻?岂不怪哉!此为其七!” “儿臣承认自己流连青楼,但与那凶手只是露水情缘。我素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更何况京华城中秦楼楚馆多得是!实话实说,我只在多年前她正当红时去过两回!没机会串通她!此为其八!” “凶手虽已伏罪自戕,但却不肯供出幕后之人,也否认了与漕帮帮主的牵连。她身后一定还另有其人!并且,此人位高权重,一旦供出必定牵连甚广,所以她才拼死保护,至死不曾松口!此为其九!” “儿臣与宣王不睦已久,人尽皆知!因此,人人看到那个遗失的证物——宣王门客的柳叶刀,便阴谋论地猜想是我在背后指使人栽赃嫁祸!实则他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众人臆测,精心设下此局,好将我逼上梁山!他从此稳坐钓鱼台!此为其十!” 太子一句赶着一句,足足甩出了十问! 只听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深,越说越犀利,越说越是义愤填膺! 十问言毕,他那张白净的脸已被怒气涨成了猪肝色,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还冒着火星,像是在一场枪林弹雨之中正面迎击而上。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八章 针锋相对(下) 方才太子的言辞,字字句句言之有理,层层递进,抽丝剥茧,引人遐思! 不仅反驳了弹劾奏章的质问,还将星星战火燃烧到了原本开足马力的点火之人身上! 虽然他没有列举实证,也无法列举实证以洗冤自清,但是,足以成功将靖帝心中对他的怀疑猜忌减去了七八分。 刚才这番推理辩词,功力上乘!反击的相当到位! 靖帝思忖之间,太子喜不自胜,又趁热打铁,接着说道: “父皇在上!儿臣今日斗胆一言!还望恕罪!” 然后,他还没等靖帝发话表态,便又急切的将他心中定论脱口而出道: “纵观以上推论,儿臣认为,江氏灭门案系由宣王指使麾下女门客叶无双,操纵青楼女子雪舞完成的连环巧计!表面上是帮她达成心愿,制造了一桩震惊全城的灭门惨案,其实只是以此为皮,挂羊头卖狗肉,圈套所指,意在太子之位!” 靖帝听着听着,眉头却拧得愈发紧了。 本来靖帝还在想,老二今日的表现,无论从逻辑思路,还是从言辞口才来说,都已让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 靖帝心中暗想着,总算不负他母后的期望,太子开始有模有样起来! 此后,一定要多加几个太子师,徐孟璋还是太温和儒雅了,对于太子,必须更加严格管束才是! 再者,他还有一个得力的岳丈唐远志。只要唐丞相若再好好予以辅佐监督,太子说不定还是可以成材成事的! 自己已是一脚迈入黄土的一把老骨头了,若是忽然有一天西去,到了九泉之下,终于也算是对她有一个好的交代! 可是,老父亲的欣慰感刚升起几分来,便被太子的犀利如刀、剑指宣王的言论所打散了。 如此直率果决、勇于刺破真相的话锋,绝不是他那个懦弱骄纵的草包儿子自己想出来的! 靖帝太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儿子究竟几斤几两了! 刚才的欣慰,些许是因为重病在身神志不清,或者,也可能是自己老糊涂了! 于是,他轻叹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后,锁定太子的双眼,狐疑地逼视着他,厉声问道: “可是唐远志教你说这些的?” 太子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又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只能喃喃自语,口中又声声唤着父皇,像在哀求着什么似的。 “就你那点本事,还以为父皇看不穿?哦,当是到朕跟前演戏来了?朕瞧你台词功底倒是不错,说吧!是不是唐远志想出来的?” 靖帝看他手足无措的像个被猎人追赶的林中小鹿,想想还是作罢,将语气缓和了一些,风轻云淡地问道。 唉!他何曾不知这台前幕后,到底是哪方唱罢哪方又粉墨登场呢? 可是,谁让太子是他自己选的接班人?谁让昭儿是自己与她的亲生儿子呢? 他已经失去了在安儿身上曾经有过的一切希望,他不愿再一把火浇灭了昭儿的念想,哪怕他的天资和希望,在外人看来,本该只有一星一点。 “也不全是岳丈大人教我说的!是儿臣与他一同商讨,一起理了两个时辰呢!” 太子看他父皇并没有生气追究的意思,摸了摸脑门后垂下的几丝乱发,憨憨一笑,天真的回答道。 靖帝看着他那天真的笑颜,虽然心中有失望,但马上又由阴转晴了。 看他脑后束发,已有些许凌乱了,想必是因为今天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在自己病榻前服侍照料所致。 靖帝心中那层刚刚蒙上的冰霜,顿时便如有春风拂过,消解开去。他淡淡一笑道: “昭儿啊,你回宫去罢!既然凶手已死,此事以后大可不必再提!不过,你今日违背祖制私自出宫,还是该罚!君王之言,驷马难追!朕本就下旨,叫你禁足五日,不仅要罚,还要再加罚俸一年!你可认错?” “儿臣认错!儿臣谢过父皇恩典!” 太子连连磕头跪谢道。 “父皇,儿臣还有一言!儿臣被人泼什么脏水都无关紧要,父皇既已说了此事到此为止,那儿臣便也不再请命查探!只是,按御史台奏疏所言,漕帮涉嫌私屯兵甲!那可是谋逆大罪!老四又在府中私养剑客!儿臣认为其行为可疑!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伏倒在地,久久不肯起身,嘴里像有一串连珠炮在不断地往外喷着火,一口气都不停歇的一言到底,生怕被皇上打断了便再无吐露心声的机会。 靖帝的面庞上又爬上了一层冰霜,伴随着几许杀气,大声喝止道: “闭嘴!你是想把朕再气死一回吗?” 太子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磕头谢罪道: “不是!儿臣该死!父皇千万别动气!怒大伤身!儿臣告退!” 谢罪完毕,他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只听见靖帝的声音在身后沉沉怒喝道: “叫你不必再提,你偏又要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朕老了病了,你便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们几个都不掂量掂量自己,都只会惹我生气!滚!现在就滚!” 真是伴君如伴虎!太子都不知自己为何又将靖帝给惹毛了!刚才他不是还在慈祥的笑着,唤自己为昭儿吗? 也不想这么多了,总之,三十六计走为上!可别真又给他气晕过去!父皇这身子骨,本就凶多吉少,经不起折腾! 自己还是赶快走人,好叫父皇眼不见为净罢! 太子刚迈出东暖阁门外,却见宣王路尚和冕王路鸣不知何时已在殿内候着了。 太子上前与冕王打了个招呼,寒暄道: “大哥难得回京,不如今日就留在父皇身边久一些。对了,我看父皇可对大哥的掌上明珠煞是喜爱,要不大哥下次就把这个孙女也一并给父皇带来,好叫他心情畅快一些。” 冕王还是和往常一样,唯唯诺诺的打着哈哈,嘴里皆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寒暄之词。 太子拍了拍冕王的肩膀,眼神却是瞅着宣王的方向,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道: “大哥我说你就不必替你家宝贝女儿谦虚了!你家念骄可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天仙!不像某些人,成天制造阴谋陷阱,一肚子坏水!一帮人净忙着给父皇添堵了!” 宣王将嘴一撇,对他的冷嘲热讽不屑一顾,直接转过身去,拿背影对向他,也不争论,也不与他耍花腔行什么虚礼。 “冯大总管,不知二位王爷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太子又是一拳打到了软棉花上,上回除夕家宴时已是出过洋相吃过亏了。 这回,他只好将怒气一收,故作轻松的转而向冯咸福问道。 “二位王爷来了也有一阵了,宣王殿下先到,冕王殿下后面跟着也来了。二位知道您在里面侍疾,怕打扰了皇上静养,便一直在殿内等着,未曾靠近过东暖阁。” 冯先福小心翼翼的夹在中间回还道。 二位活菩萨当前,他唯恐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冯咸福只好尽力将言辞保持客观中立,但又要透露信息给太子,让他放心,宣王并不知晓他与皇上在东暖阁内的一番言谈。 可谓是相当考验说话之道了!还好这些都难不倒他! 太子闻言,脸上浮现了胜利的微笑,一仰脖子便出门去了。 他心中暗自得意,老四肯定不知道,他已在父皇面前,将他背后那些手脚全给抖露出来了,而自己反而转危为安! 这下老四一进门,可够他喝上一壶的了!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巧舌如簧! “宣王殿下,皇上请您觐见!冕王殿下,还请麻烦您再稍候一会儿!皇上说了,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觐见!” 冯咸福先进了趟皇帝所在的东暖阁御书房,请旨通传过后,又接着出来宣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十九章 手心手背(上) 天刚蒙蒙亮。 一盏宫灯从龙庆殿正殿大门悄然飘出,往东暖阁的方向去了。 宫灯飘到了那道东暖阁房门外,却又默然停住了。 “冯总管,父皇怎么样了?我若现在进去,会不会惊扰圣安?” 宣王才踏上东暖阁门口的几级台阶,便渐渐停住了脚步,搓了搓手,这才抬起头来,谦然有理的问道。 朝中百官都说,宣王路尚为人谦和有风度,礼贤下士,有大家风范。 才不到而立之年,他便已坐拥百官爱戴,口碑上佳。在百姓眼中的形象,更是比那个张扬跋扈的太子要好上不少! 冯咸福之前也与宣王打过交道。与他交谈,总是感觉如沐春风,心情舒爽。 刚才他领着宣王一路前行,却难得未见他主动嘘寒问暖,谈笑风生。 原来是怕打破了龙庆殿的安宁清静。 即便久候多时,且冯咸福已奉命传他入内觐见,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他仍然考虑到了,靖帝有可能在短短时间内重又坠入梦乡,自己进去则会扰他清梦。 果然是一个心细如发、礼数周全的妥帖之人!怪不得能赢得那么多的赞美和拥泵! “宣王殿下若是担心,容我进去先禀告一声,再行通传。” 冯咸福一个微笑,热情洋溢的回道。 不久后,他便在门内甩着拂尘,提着那把吊梢儿嗓,传召道: “有请宣王殿下觐见!” 宣王跪地领旨,又在门外长长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毕恭毕敬道: “儿臣领旨!” 宣王踩着细碎的脚步,提着紫金蟒袍的衣摆,小心翼翼的迈入了房门,一进门后,立马又按礼数再拜三下,温声请安道: “儿臣恭请圣安!圣躬安好否?” 说完,他久久未见起身,直到听见一声“免礼”从靖帝躺着的龙榻之上传来。 “多谢父皇!” 宣王郑重其事的将衣摆放好,又理了理衣角和鬓边,这才往龙榻边踱去。 只见自己缠绵病榻的父皇,一夜之间,好似忽然苍老憔悴了不少,他关心情切,问道: “父皇睡了一宿,可曾好些了?太医可有说这是何症?” “没什么大事,朕旧病复发罢了!已经好多了。” 靖帝简短地回复了他,语气中有一丝公事公办的冰冷。 “儿臣刚才一直悬着心,一接到消息便往宫里赶,现在看到父皇安然无恙就好。父皇才醒,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可有要服的汤药?儿臣这就去为您取来。” 宣王周到贴心地询问着父皇的需求,说着,便要起身。 说来也怪,如何与人交往、俘获人心,向来都是他路尚的看家本领。 但是,这些心术技巧,只要一到了靖帝面前,却每每都会功力尽失。 坊间传言说他们君臣同气、父子一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自己的父皇之间,一直以来,都横亘着重重山海。 从小到大, 如今天这般尴尬冰冷的气氛,已上演千百回,让他往往不知所云。 他从不是一个敷衍塞责的人,但每次与父皇单独相处,他都只想草草完成任务,赶紧速速离开。 今日亦是如此。君臣父子二人,同处一室,若有母后从中斡旋,应该会好过一些,哪怕是个并不熟络的人也行,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不用想都知道,此刻,靖帝那双老鹰一般敏锐威严的眼神,正向他扫射过来,犹如芒刺在背,叫他手足无措。 这东暖阁御书房内的空气,瞬息之间便降到了冰点,尴尬十足!安静的可怕!令他害怕极了!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借着为父皇取药的幌子,只想赶快逃离出去,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站住!” 靖帝的声音贯耳而来,犹如雷霆炸响,虽然那声呵斥声音甚是低沉,却足以让他虎躯一震! “是,父皇!”宣王只好在龙榻边又跪下了。 “朕问你,江氏灭门案,可与你有关?他们找出的凶器柳叶刀,可是你门下那个女剑客的?” 靖帝锐利的眼神迸射而出,逼视着宣王,叫他心里直发毛。 “那把刀确是我府上门客遗失的,她本送去兵器铺修理,没想到竟被贼人偷去当了凶器。儿臣认为,京兆府已查明真相,此事乃一介青楼女子所为,与儿臣府上那个门客无关。” 宣王低头不敢正视靖帝的眼睛,心中已瑟瑟发抖,回道。 “你抬起头,看着朕的眼睛,回答朕!刀可是她故意弄丢的?她是不是你从青楼买回来的?你与漕帮之人可有结交?这个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几分?说!” 靖帝看他难为情的样子,心中更是疑窦丛生,虎视眈眈的盯住宣王,厉声逼问数句,道。 原本被太子植下的那些怀疑的种子,一瞬间都发芽破土,舞出了靖帝的心田,幻化成一根根尖尖的利刺,让宣王如鲠在喉。 这一连串的问题,有如雷霆电闪、海啸山崩,顷刻之间,便将宣王的一颗心震撼得地动山摇、风雨大作。 他不由地往后一个趔趄,差点倒下身去! 他定了定神,扶着龙榻的边缘又重新挺起了腰板。重心再次稳好又抬起头之际,那双唇间已滴出丝丝血色凄凉。 他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迎上靖帝富有穿透力的犀利目光,斩钉截铁,答道: “儿臣冤枉!此案既已查明,那柳叶刀确是不小心被人偷走的!无双虽是从添香楼买回来,但我救她时,她才刚被卖进去,更何况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再者,她与凶手,素无来往!还有那漕帮,我俱不相识!” 靖帝沉默地盯了他数秒,见他目光未曾闪躲,口中也并未闪烁其词,这才将眼神中的警惕防备稍稍放松了一点,跟着又是一问道: “有人说,漕帮的地界上有人私屯兵甲,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私屯兵甲”四个字一出,宣王的身体又跟着微微一个颤抖,脸色煞白。 这几个字的分量,作为熟悉大靖律法的皇室亲王,他再清楚不过了! 父皇如此问他,看样子,这是对他生了疑心! 不用想也知道,他有今日这般窘境,一定跟太子脱不了干系! 刚才在正殿中遇见他时,他便是一副洋洋得意喜不自胜的神色。 那时,自己便开始有了心理准备,接下来可能有疾风骤雨在前面等着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父皇脱口而出的狐疑之心,竟是完全站在太子的立场上考虑! 虽然他也习惯了父皇对太子有所偏爱,但是,此次他精心策划,既有案情陈词做背书,又有众朝臣齐心助攻,父皇竟然仍只偏听偏信太子的一面之词! 自己大半个月来,排兵布阵,好不容易趁着清查江氏灭门案的由头,以路乘风和吴京墨联笔上书的结案陈词为导火索,再发动御史台一众言官,还有素来交好的一些在朝官吏,集体对太子上书弹劾。 原本以为已是做了万全准备,这才开启了一场枪林弹雨的大战。 连吹响此回大战号角的时间,都是经过他与智囊团的周密部署,特意选在年前皇上封笔期间。 在此期间,他们特意让案情陈词的上书与弹劾参本一并呈上,已成事半功倍之效。 言官们的弹劾奏疏中,明列太子八大罪状,有言行恶劣、失德已久、中饱私囊等等等等。 只要到来新年初一,父皇一明窗开笔,就能立即感受到此事的严重性!群臣非议,烈焰滔滔! 何况大年初一乃祖制定下的宫禁之日,凡是皇室之人,皆不得私自出宫!宫外之人,亦无从进入东南西北皇宫四门! 那个久居深宫的太子,初一当天,恐怕连他的重华东宫都出不得,更甭提整个皇宫四门了! 这样一来,他既无法搬来智多星岳丈进宫救火,也无法亲自出宫去丞相府上讨教对策! 简直是个十全十美的完美之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今日来此,本是为了恭请圣安尽孝,更是为了试探父皇的口风,然后再为即将到来的春风添上一把薪火。 没想到,现在陷入困局的,却是他自己!枉我聪明一世,素来能掐会算,现在却是作茧自缚!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章 手心手背(中) “怎么?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朕此言何意。此事就此免谈,朕既往不咎!” 靖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再把目光挪开之时,言语中已带着几分警告之意。 “父皇是怀疑,一切都是儿臣所为?儿臣自导自演咎由自取?” 宣王那张气宇轩昂的俊逸面庞此刻早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握紧了拳头,情绪激动的反问道。 “燎原之火,一旦点燃,那点火之人,也就成为了莽原之上的一株荒草,往往引火烧身而不自知。” 靖帝轻轻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眯起眼睛,望向远处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深沉的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 一言掷地,宣王哑然失语,只好循着靖帝的目光,也向远方望去。 东方泛白的天空,正好有两只鸟儿飞过。 那是一只身形健硕的大鸟正带着一只幼小稚嫩的雏鸟,在学习飞翔。 那只雏鸟一看就是刚学会飞,尚未丰满的羽翼扑闪扑闪着,技能还不够纯熟,没飞两下便直直往下落了数尺。 大鸟飞快地一个猛子往下扎去,健壮有力的翅膀一挥,便将雏鸟稳稳的接住在自己的臂膀之上。 宣王看着那两只飞翔的鸟儿,不知不觉已是红了眼眶。 也不知忽然哪来的勇气,他骤然站起身来,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冷气,仰天长啸道: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我路尚竟然连一只雏鸟都不如!雏鸟尚有自己的父母护佑关怀!可是我呢?我算什么东西!父皇的眼里,从来就只有太子和康王!” 没想到,从小到大都乖巧懂事城府深,为人处世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的老四,今日竟会一反常态的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指责他厚此薄彼。 靖帝的心蓦然一沉,讶异万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觉得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我说的不对吗?从小到大,您一有空都是陪着老二、老三,我跟大哥都活得像个空气!您可曾记得我生辰几时?喜好如何?我从小到大,发奋图强,读书习政,只为了您能多看我几眼!我用力活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完美皇子,可是那些青睐中,却没有您!” 宣王的泪水不自觉的滑落,说着说着早已是涕下沾襟了。 “永和十二年的围猎,我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我刚满十岁,第一次有资格参加。我记得鼓声一响我便兴高采烈的冲了出去,只想为您捕到一只最威猛的灵兽。这样您就会说,哦,老四其实也很不错。” 他哽咽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可是当时我并没有经验,一不小心便掉入了捕兽陷阱之中,直到天黑透了,侍卫们才找到我。然而您却只是匆匆看了我一眼说,回来就好。说完您就去看您的宝贝太子了。那年他早已是个十七岁的大人了,何况也就受点皮外伤而已,您就紧张万分!那我呢?我当年才十岁啊!您就不担心我究竟是死是活,伤了没有?害不害怕?” 靖帝被他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其实,围猎年年有,他早就不记得十八年前的那场围猎究竟如何。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四康王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声泪俱下的句句控诉着他这个为父之人不够公平尽责,让他不由地内疚了起来。 “原来你内心有这么多的愤恨不平!是为父早年忽略了你!你要知道,毕竟昭儿和安儿两兄弟,没了生母,我自然照顾的多了一些。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完全不在乎你们其他两兄弟了。” 靖帝的口气松软了许多,却仍为自己辩驳开解道。 毕竟事出有因,没娘的孩子最是可怜,大家应该都会理解他的。 没想到宣王却不领情,咄咄逼人的继续质问道: “陛下与我只有君臣之谊,而无父子之情!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办什么事,办成了都是理所当然,办不成便是有失水准!您可曾私下对我有过半句鼓励和肯定?不过只有朝堂之上的漂亮话和空虚冰冷的赏赐罢了!” 刹那间,宣王的双眼已布满了血丝,红得充血。多年来积累的种种愤懑不满顷刻间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 “然而太子何曾成事成器!可是只要他有一点点进步,哪怕只在细枝末节,您也会龙颜大悦,发自内心嘉奖赞许他有所长进!哼!他有长进?都三十五岁的人了,不过就是个酒囊饭袋、行走的巨婴罢了!” “终日里纠集一帮纨绔子弟,还在宫外私设外府!整天只会贪图享乐,放浪形骸!朝内外早已对他怨声载道!而您对他却是百般回护,置众意沸腾于不顾!他每回闯祸惹事,您总是可以装作充耳不闻!就他这样的饭桶,文不能成,武不能就。凭什么?” 靖帝原本渐有几分惭愧之色,后悔他确实从未将几个儿子一碗水端平过,但听着宣王愈发咄咄逼人的犀利言辞,他不免眉头一皱,怒气又从心间升了上来。 宣王今天干脆打破砂锅一问到底了! 他装作对靖帝的神色完全毫无察觉的样子,继续激越地滔滔不绝道: “是!我承认!这次集体弹劾太子就是我发动的!是我干的!您要打要罚都冲我来!那些朝臣们说的都是实话!不能让他们因言获罪!否则我大靖从此再无诤臣直臣勇于进言之人!若您这次没赐死儿臣,只要太子死性不改,以后我依旧会这么做!” 宣王拍了拍胸脯,挺身而出,将责任大包大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靖帝面上不悦,想着按下此事不表便了事。 没想到宣王什么时候竟如此不堪敲打!真仗着群臣拥戴,以为自己的翅膀硬了吗? 他心间悔意正在飞快的流逝,怒色道: “你问凭什么,朕告诉你!就因为他是太子!” 靖帝见宣王这下没吭气了,便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循循善诱道: “尚儿!此事到此为止!不管是你,还是昭儿,朕一概既往不咎!亲兄弟之间,为何非要斗到你死我活?你为何总是苦苦相逼呢?为什么就不能理解理解父皇的良苦用心?” 宣王从未如此正面刚过他的父皇。 反正今天风度翩翩的面具已被他一把撕下,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他狠狠跺了一脚地面,接二连三驳斥道: “陛下!您说我苦苦相逼?江氏一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总不可能傻到用自己人的东西栽赃嫁祸吧?若我真想兴风作浪,会用这么蠢笨的方式?” “再说,这案子可是冕王之子路乘风亲自参与全程探查得出的结论!难道他也是站在我这边说话?还有那个漕帮,您随便找个大臣或百姓来,太子是否清白,一问便知!” “罢了!父皇永远都只愿相信太子的一面之词,我还在这儿作甚!不打扰父皇卧床养病了,儿臣告退!”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一章 手心手背(下) 宣王挥了挥紫金广袖,不等靖帝做任何解释,便欲扬长而去。 他从小到大,已经憋了太多委屈不安在心头,今日一股脑倾注出来,虽说自己泪如雨下,也惹恼了父皇,但他却觉得,心中从未如此轻松畅快! 靖帝见他本就听不进去自己的话,现在更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模样,心中怒火又蹭蹭蹭的往上冒着,情不自禁的就想坐起身来,却又动弹不得。 喉管中像有呼哧呼哧的风声在其间喘鸣不止。 靖帝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吐出几大口血来! 宣王听到声音有异,立马转身回头,急速奔至榻边,却见靖帝两眼圆睁,嘴边还挂着一抹黑红的鲜血。枕边榻上,已被黑血染透。 “皇后娘娘驾到!” 门外一声通传,响彻整个龙庆殿。 赵皇后踩着威风八面又紧张有序的步子款款入门而来。 身后跪着的是冕王、康王,还有太医院院判杨易大人。 宣王赶紧匆匆忙忙行了个大礼,便请杨太医进门诊脉。 众人见了那番黑血淋漓的画面,心中皆是大骇不止! 杨易见状,却悠然自得的一个拱手,喜上眉梢的笑道: “恭喜陛下,已无大碍!再静养三日,您就可以照常下床走动了!” “杨院判此话怎讲?” 赵皇后看了看瘫倒病榻的皇帝,又看了看莫名其妙开怀一笑的杨易,疑云满面的问道。 “陛下昨日晕倒,正是因为体内心血之气奔涌乱窜,血栓气塞,上脑袭心所致。我之前给他放血施灸,就是为了平血舒气,理通黑脉。所以这口黑血,我看是吐得好!”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来。 只见杨易一只手已搭上了皇上的左手,号起脉来。 少顷,他抚了抚下巴上的美髯,成竹在胸,笃定断道: “果不其然!陛下此时,脉象细沉,虽然偏弱,却无汹涌之势!可见,之前顶在皇上胸口心尖的那股血气,几经泄耗,现已归伏不少!” “杨易!你刚才说朕三日内就可下床走动?可是朕现在为何动弹不得?天子面前无戏言,否则可是欺君之罪!” 靖帝刚才几口老血吐完,就一动不动老老实实的躺在榻上,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又被这心血之疾拉去鬼门关前再走上一遭。 眼下听了杨院判的诊断,这才放松心情,回过神来,问道。 “陛下只要好生休养着,再加上我的赤龙清脉疗法和索龙归脉疗法,对症下药,双管齐下。三日以后,下床走动无忧!陛下不要剧烈运动,悠着点就行!” 杨易看靖帝的脸色已是明显好转,也跟着故作轻松的安抚加嘱咐道。 “至于陛下为何依旧动弹不得,实则并非如此,要不陛下这会儿再试试看?” 杨易诡秘一笑,接着说道。 靖帝听罢,试着弯了弯自己的手指,又抬了抬胳膊。 一眨眼的功夫,竟然真的能动了!他又奋力挺了挺自己的腰身,只觉得腰酸背痛,肌肉酸胀无力。 他借着脖颈之间的力量将上半身微曲向前顶去,却无法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坐起来。 皇后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杨太医,这又是为何?”皇后的问话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皇后娘娘请放心,陛下毕竟是大病初愈,因此浑身乏力。再者,卧床太久都会腰酸背痛的,你我不在病中的常人亦是如此!现在陛下已能四肢发力,便无大碍了!再多休养片刻就能自己起身了!” 杨易一本正经的认真回答道。 “杨大人,多谢你妙手回春!陛下的安危就系于你一人之身!这几日就要多多辛苦你了!只要皇上身体健康,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皇后也严肃认真的将皇帝的安康托付给杨易,感念道。 “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近几日内,还请皇上先不要上朝理政,除了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微臣建议,都留在殿内静养。此外,微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易瞅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几位亲王,将身子深深一躬,俯首在地,跪请道。 “行!你说!”靖帝一个眼神,已经领会了杨易其中深意,鼓励道: “你想说什么便说,皇帝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又不是百病不侵的神仙!病了就得遵医嘱!朕也不例外!杨易啊,此刻,这龙庆殿内,属你最大!说罢!” 杨易又惊又喜,跪地山呼了几声万岁之后,这才缓缓起身,建议道: “微臣斗胆建言,这几天,几位亲王,还有太子,都不必前来探视请安为好!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这龙庆殿内,您当然也可自由行走。不过,若凡事以皇上龙体康复为盼的话,建议娘娘也少来此地为妙!” 杨易低垂着头,眼角余光之能扫视到这一群贵人的脚尖。 但他不用想也知道,他此言一出,打击面甚广,必定不招人待见。 可是,医者仁心,以治病救人为本心,以黄岐之术为体用,他不得不将以上得罪贵人的逆耳忠言宣之于口。 “好!”宣王第一个满口答应下来。 皇后本来争取了老半天的侍疾,没想到尚儿却像满不在乎似的。 他那不假思索的不屑之情,令她心中困惑莫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威严的眼角余光刺向自己的亲生儿子。 “理解,一切以父皇龙体康复为上,儿臣自然不会多加打扰。” 康王也紧随宣王之后,跟着表态道。 “三弟四弟都表态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岂敢不从?父皇安康就好,有杨太医看顾在侧,儿臣现在放心了,这就告退。” 冕王跪安道,站起身来正准备打道回府,却被靖帝叫住了: “慢着!鸣儿啊,你不来可以,回去给朕把念骄接到宫中来!有她这个小开心果陪着啊,我的病也会好的快上一些!” “儿臣领旨!这就回去将念骄给您接过来!念骄听说陛下病了,刚才还在家中干着急呢!” 冕王一言,逗的皇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怀笑意。 “皇后啊,这几天有杨太医看着,还有念骄陪着我,你就放心的回去歇息吧?” 皇上吩咐道,见皇后默然顿首,他又扫视了一圈房内之人,接着郑重其事的叮嘱道: “既然杨太医不让我上朝理政,可国家大事、军机要政还是延误不得的!太子昨日私自出宫,已被我禁足东宫,无法代劳。安儿啊,这几日就由你代父皇治国理政罢!” 房内众人,包括康王自己在内,都为之大惊! 禁足太子,康王代掌国玺,这天莫非是要变啊? 何况康王多年以前本就提名过太子之位,只是由于身有残疾,被群臣否决了。 若他并无此疾,确实是一国储君的不二人选,于才于德于名,都比现任太子好太多! 可是,宣王呢?宣王一直以来都与太子针尖对麦芒。 此次太子大权旁落,怎么不是宣王受益良多? 国玺反而却落到了多年默默无闻偏安一隅的康王身上了? 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属于康王的希望又死灰复燃了? 莫非他的腿已经治愈了?他身下的轮椅只是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假象? 冕王路鸣想着,禁不住斜斜乜了一眼康王座下那只纹丝不动的右腿。 还未观察出任何异样,思绪却被靖帝的声音打断了: “初六祭天大典,也是件大事,马虎不得。鸣儿,既然那天也是你家公子敕封入册的好日子,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使不得使不得!祭天祭地、告慰先祖,乃真龙天子才可行此大仪!儿臣何德何能,恐难堪大任!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冕王一听,傻了眼了,连连挥手推辞道。 靖帝见了老大这副又惊又恐的憨傻表情,却大笑起来: “没人叫你代为祭天!朕是吩咐你万万要将此事办好,你可别再说什么难当大任之言了!好歹是当大哥的人,叫弟弟们取笑了去!” “哦哦,明白了!儿臣遵命!” 冕王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应承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二章 故人来也(上) 虽说,从年前到初五,好事多磨,一波三折。 真到了大年初六当天,祭天大典暨路乘风敕封入册仪式,居然却在一片风平浪静中顺利谢幕了。 完成度圆满的让路乘风这个当事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觉得无比恍惚,又无比意外。 原以为太子会在此时借机发难,搅黄他人生中最光辉荣耀的时刻。 然而,他所担心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也不知,太子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正暗自酝酿准备给他憋个大招? 管他浪高海啸呢!小爷我自会乘风破浪! 路乘风经过江氏灭门案的洗礼,斗志越发昂扬。 常言道,人生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眼下可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常人眼中那四大幸事与他一比,都比不过他吉星高照、耀满京华。 吴京墨也因查案得力,陛下下旨给他的父亲吴仁忠官复原职,还赐给吴京墨一柄狼毫金笔,寓意早日金榜题名。 江氏灭门案一事牵扯出来的漕帮、黑市以及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层背景,都随着这道赞许有加的圣旨,一同被按下不表,尘封入卷。 离二月二春闱开启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吴京墨领旨谢恩以后就将自己关在府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上回失利,这次春闱,他一定要一举高中!寒窗十数年,只为了最后这场战役的打响,他不允许自己在这最后的二十之天中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吴京墨这边厢是寂寞春寒孤灯苦读,路乘风那边厢却是众星捧月载歌载舞。 自从正式册封以后,他家西府门庭若市,来恭贺之人往来如流水,好似过江之鲫。 前生的陆一只能天天腆着一张神经功能失调只会职业假笑的脸,天天在银行大堂里热情有礼的尬笑着,逢人便问: “又有新的理财产品了解一下?” 收获无数白眼之后,这种假笑就长在了他的脸上,与他皮肉相连,让他身心疲惫却又撕不下来。 路乘风心中不禁扬眉吐气,两辈子都没有如此光宗耀祖过,好不容易天上掉馅饼,他还挺享受这种快感的! 怎能不大张旗鼓的得瑟一回,啪啪打脸唐伯恩等一干昔日风光占尽现在却处于下风的纨绔子弟。 京华城中从来不缺擅长揣度人心见风使舵的好事之人。 其中就有消息灵通心机敏锐者,以路乘风的名义,包场整座酒仙居,大宴天下仰慕投效之徒。 当然,也给正主路乘风送上了邀请拜帖。 路乘风恰好在府上闲来无事,只能追着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念骄公主插科打诨耍嘴皮子,惹得她心烦意乱捶胸顿足。 他就脚底抹油,溜去逗小勤儿玩了。 正愁无聊至极,陡然间收到一张莫名其妙的邀请拜帖,落款没有署名,筵席之主留的还是他路乘风的大名,令他好奇心勃然而生。 有意思!小爷我居然有粉丝团应援了!这个宴请之人,应该就是我的头号粉丝,路乘风大靖粉丝团的团长吧! 自古是,明星粉丝两相欢,小爷我怎么着也得去会上一会! 路乘风心中无比兴奋期待,但又有一点焦躁难安。 这种心情,就像初中生瞒着父母偷偷私会女网友。 想象中的她要么清纯可人要么风情万种,就怕一不小心见光死约了个恐龙。 最可怕的还不是恐龙,而是自己偷偷卖了还帮人数钱! 也不知这位神秘粉丝,是位抠脚大汉还是女装大佬? 说不定明天京华城头条就是小皇孙夜会女粉丝,神秘女子竟是一条街最亮眼的仔——体重两百斤的如花。 怪只怪如花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他不由地又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算了,还是不去了!小爷我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了!干什么见网友的事!” 路乘风捏着那张烫金请柬,喃喃自语道。 “哟!这是什么好东西?拿来我也看看!”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路乘风背后骤然响起。 话音还未落地,路乘风手中的烫金请柬,已被来人轻轻一提,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了去。 “啧啧啧,天下倾慕皇孙路乘风并有意投效之人皆可参宴!皇孙殿下好大的派头啊!” 来人手中高高举起那张烫金请柬,装模作样借着余晖的照耀欲辨识文书字迹,口中却早已嬉皮笑脸的大声念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路乘风大吃一惊,还没转过身就已猜到来者何人,欣喜万分,不假思索的惊叹道。 “怎么?皇孙殿下不愿见到我?莫不是入了路氏皇族的门,就忘恩负义不念师门了吧?” 那人撇嘴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打趣道。 “少来!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路乘风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路乘风不自觉的嘴角上扬,狠狠拍了拍来人的肩膀,爽快一笑,直言道: “走!追风!你我二人一同前往!吃香的喝辣的去!” “有好酒好菜当然少不了我追风啦!小师弟在京华城中养的甚好啊!都比我这个当师兄的高了!” 追风放下手中抢来的烫金请柬,一把搂过路乘风的肩膀,侧目一笑,感叹道。 “你不要仗着拜师比我早,就真当自己是大哥了!你可比我小啊!我长得比你高自然是情理之中!” 路乘风甩开追风的膀子,又朝他剜了一眼,不服气的辩驳道。 “你说谁小?” 一瞬间追风的大手已紧紧锁住了路乘风的脖颈之间。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路乘风一如既往的装聋作哑。 “喂,今晚酒仙居大宴,你还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了?你看这天色眼见就要黑了,要与我同去的话就赶紧松手。我跟你说啊,那酒仙居的好酒可一点不输师父的醉红梅!” 路乘风装死不成,只好用美酒佳肴作为诱饵,好叫追风乖乖就范。 “此话当真!” 追风的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提及上品好酒,就眼冒精光,一把松开了那只锁住路乘风的大手。 “那是当然!皇孙一言,驷马难追!” 路乘风得意洋洋的拍着胸脯为酒仙居打包票道。 追风早已馋虫挠心,但面上仍是挂着一副对路乘风相当不屑的一贯表情,冷嘲热讽道: “瞧你那损色儿!” 路乘风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像在辟云谷里那样,搭着追风的肩膀,两人便一道从内厅跨过重重叠叠的门庭院落往大门外踱去。 西府宫人们犹如看了一场大变活人,不由的瞠目结舌。 谁人不知,王府是除了皇宫之外,禁卫最为森严之地。 尤其是过年期间,冕王从长州封地带了一支精悍骁勇的近卫军一路守护而来。在京期间,也将整个西府守的严严实实,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 这个人竟然像是从地里忽然冒出来似的,无声无息的,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看他与小殿下那般熟悉亲密的模样,倒不像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冲着王爷冲着西府而来。 反而,似是故人归。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三章 故人来也(中) “喂,追风,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先打声招呼!你不是辟云谷鸽王吗?” 此鸽非彼鸽,不是世人常说的放鸽子的鸽,而是密宗信使四羽白鸽的鸽。 路乘风这才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师父已将他们密宗的追踪情报一脉传给了追风。 按理说,追风现在掌管密宗遍布四海的情报网络,坐拥天下数万只四羽白鸽。 他总不会吝啬至此,不愿分一只信使小可爱给他路乘风传递一点来自远方的思念吧? “谁说我没传信给你?是你自己瞎吧?” 追风没等路乘风张嘴展开新一轮攻势,便反唇相讥道。 “喂,站不住理也不要人身攻击好吧?不要企图用你的恼羞成怒转移我的注意力。” 路乘风朝他翻了个白眼道。 “那四羽白鸽飞的再快,能有天下第一轻功的小爷我快吗?” 追风洋洋得意的抚了抚自己的脑门发迹,故作潇洒的一个甩头,朝他嘿嘿一笑道。 “瞧!这下承认了吧!可以啊你!还给我搞突然袭击啊!要不是今晚正好有人设宴酒仙居,你这么不请自来的,恐怕只能请你喝西北风了。” 路乘风肩膀一耸,撇了撇嘴,装作满脸无奈的样子道。 “话说你已经很久没给辟云谷回信了好不好?从小年那会儿到现在,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我们都怪担心的。” 追风突然收敛了笑容,一双眸子在入夜时分的沉沉暮色中亮的像天上坠落的星子。 “你别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师父怕我恐遭不测,所以特意派你赶来京城寻我的?” 路乘风被追风一双星眸盯的一阵鸡皮疙瘩抖落在地。 师父这是用心良苦啊!路乘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热腾腾的暖意。 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人,一旦尝试过家的滋味,便再也无法做个没心没肺的浪荡游子。 追风认真的点了点头,忽然一拳捶出,重重的砸在路乘风的胸口,皱着眉毛凶巴巴的埋怨道: “我就说你没事!你这臭小子!当了皇孙就忘了师门!这京华城里灯红酒绿的,你一定是在这王府里待的乐不思蜀了吧!今天就让你看看四师兄的厉害,代师父小惩大诫!叫你长点记性!” 追风说着,大掌一挥,又要往路乘风背后袭来。 两人恰好行至王府那条悠长静谧的回廊。 路乘风连忙一个闪身,往回廊雕栏画栋的朱红色大柱之后一躲,叫追风扑了个空。 只见追风脚下生风,身影闪动幢幢如有分身! 路乘风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绕到背后,一把揪住了衣领。 “天地良心啊,我路乘风绝不是你口中的忘恩负义之徒!我发誓,辟云谷来信我每一封必回!而且每次都是一收信的当天就亲笔回复了!我有证人!牛三宝!牛三宝你死哪去了?” 路乘风心想初来乍到这西府的那天晚上,就是在这个悠长静谧的回廊上撞见的牛三宝,自己还以为是见了鬼了!吓得自己差点魂飞魄散后来还强装镇定的收了他,作为自己的贴身太监。 这牛三宝也不知干嘛去了!平时只要在府里他都屁颠屁颠的跟在自己后面,就像我路乘风的影子似的。 这种关键时刻叫他半天却也不见个人影!还真是小爷我的好跟班啊! 完蛋!追风这混小子下起手来最是没轻没重的,今天我得被他剥了半层皮不成! “牛三宝!三宝公公!你还不现身你爷爷我就没命了!” 路乘风又大声嚷嚷了几句。话音还未落地,人被已被追风拎到了半空中。 路乘风两只脚使劲在空中划拉着,却愣是怎么也够不着地。 追风三下五除二的就完成了挂人的惩罚之举,没两秒,已经从那颗大树上纵身一跳,轻松下地。 这会儿他正悠然自得的站在树下,拍了拍手中不小心蹭上的木屑,朝路乘风一阵沉默的贼笑。 路乘风这才反应过来,顷刻之间,他已被追风挂在了西府池边的一颗大树上。 他低头望了望树下,一片怪石嶙峋,离他低垂的脚尖不到三尺之间。 这,恰好是西府的假山所在之处。若从这树上摔下去,必然在那些棱角分明的大石头上磕磕碰碰的,一不小心就伤筋动骨一百天了。 路乘风想着不由地一阵胆寒,只好气急败坏的大叫了起来: “追风!你这浑小子!快放我下来!” 追风故意负手而立,继续欣赏他的今日份恶作剧,看到路乘风那一脸惊悚的表情,他抚掌大笑了起来,然后,不紧不慢的往身旁大石上一靠,幸灾乐祸道: “嘘!嚷什么呢?咱俩小时候可没少玩这个啊!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反而害怕起来了?乘风,你要是不怕被人看见你就大声叫啊!可别把你们王府的人都引来了!哈哈哈哈哈!” “你!” 路乘风摘了一截树枝就往追风身上狠狠掷去。 力道也许是稍稍大了一些,那架着他身体的枝桠树杈顿时受不住力,止不住的摇摆起来。 路乘风架在那上面,不自主的跟着来回荡漾了一波,就跟荡秋千似的。 无可奈何之际,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子笑声传入了两人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那女子容貌娇柔俏丽,圆圆的杏仁眼里满是天真,正从回廊尽头的满月门内踩着小巧的莲步,款款向他们二人走来。 只见她着一袭碧玉烟纱百褶如意云锦的齐胸襦裙,外套一件金银丝流彩鸾鸟纹绣的小袄,头上青丝挽成双环望仙髻。 穿着打扮、眼角眉梢无不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富贵逼人而不自知的傲娇气质来。 追风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位可爱的小美人儿。随着她越走越近的脚步,心跳逐渐加速。 “念、念骄!你来这儿干嘛?” 路乘风窘迫无比的侧过头去,问道。 “来看你自挂东南枝啊!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肆无忌惮的响起。 “你小点声儿!还嫌你哥不够丢人?” 路乘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忙示意她噤声道。 “怕什么啊!你平时捉弄我还捉弄的少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今儿个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念骄又开始拖着她惯用的长长尾音说话了,只不过这次并非撒娇,而是奚落。 “你是说,他敢欺负你?以后他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削他!” 追风忙不迭在一旁插话道。 灼热的目光落在念骄的脸上不愿移开半寸。 难得他这个二愣子眼里也有了火苗在燃烧。开窍! 路乘风一眼看穿了追风此刻的心思,嘴贱无比的直接戳穿道: “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亲妹妹,你小子别打什么歪主意!当然,如果真有什么歪主意,只要你赶紧放我下来,小爷我自会给你支招!一切好说!好说!” 此言一说,树下两人不由都羞红了脸。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四章 故人来也(下) 就在这月上柳梢头,风朦胧、鸟朦胧、人也朦胧的时候,一股香味从湖畔之后的南跨院中随风飘来。 那香喷喷的气息仿佛自带视觉效果,似烧烤似煎炸又似爆炒之香。 路乘风觉得那味道闻起来像是点了个肯德基全家桶送上大靖家门来了。 这种经过油煎火烤的垃圾食品之香,最是令人食欲大振。 路乘风光是想想那久违的美妙画面,就已是垂涎三尺了,不知不觉间已经忘了自己还在树上挂着呢。 “咦?小殿下,你这是登高望远新姿势吗?” 牛三宝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一看路乘风的丑态,摸了摸后脑勺,憨憨一笑道。 路乘风脸上实在挂不着,带着半分哀求的表情,使劲朝追风挤眉弄眼。 追风这才一个飞身上树,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他从树上捞了下来,轻轻往地上一扔。 路乘风可算是双脚着地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要不然怎么说,人就是要接地气呢!最亲切的还是咱大地母亲! “哎呀!小殿下刚才是在表演天外飞仙吗?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伶俐可人的女子之声不绝于耳。 小蝶不知何时从池边假山之后钻了出来,正沿着那道怪石嶙峋耸立两旁的小径,一路小跑着过来,手中还提着一盏象牙镂雕提食盒。 刚才那十里飘香的诱人气味,正是从这盏食盒中悠悠溢出。 “哇!小蝶!你又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就说嘛,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乖!快给爷上菜!” 路乘风一看那盏熟悉的象牙镂雕提食盒,立马兴奋的眼冒绿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轻轻摸了摸小蝶的小脑袋瓜,笑道。 “牛三宝跟我说今晚你要出门赴宴,我还在想,有人今天还真是没口福啊!可巧又给赶上了。喏,你尝尝,新鲜出炉的烤乳鸽,外酥里嫩,肥美多*汁。这一口咬下去啊,嗯……” 小蝶一边浮夸的闭上双眼猛吸了一口这香喷喷的烤乳鸽气息,一边无比自豪、无比陶醉的说道。 “嘿!你这么一说,小爷我还不得不留步,先尝尝你这手艺,究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还是真有米其林星级水准了?” 路乘风急不可耐的伸手去掀那盏象牙镂雕提食盒。 “米其林是什么啊?好吃吗?” 小蝶困惑的摇了摇头道。 路乘风神秘一笑,一把抓起食盒中那只金黄色流着油的酥脆之物,瞟了眼一旁的追风和念骄,大摇大摆要吃起独食来。 “哎呀,只有一只烤乳鸽啊!那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慢!”追风一把擒住了路乘风的手腕,大喝一声道。 “干嘛,你也想吃?你也想吃你直接说嘛!来!翅膀分你一个!咱俩谁跟谁啊!” 路乘风嬉皮笑脸的打趣道,说着便要去掰盘中那只烤乳鸽的双翼。 目光刚触及那只烤乳鸽的翅膀,心中却突然一个趔趄! 只见那只鸽子,形态诡异,居然有四个翅膀! 普天之下,拥有四羽之翅的鸽子,路乘风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这是他们密宗的传信使者四羽白鸽! 路乘风现在总算知道,为何追风刚才坚持说他不念师门,屡次飞鸽传书给他都不见回信了。 “小蝶!你这鸽子从哪里来的?” 路乘风的脸上的笑容陡然间凝固了,板起一副面孔,严肃的逼视着小蝶,郑重其事的问道。 话说这小蝶,除了初见时王府夜宴那晚,还从没见过皇孙殿下如此正经严肃的样子。 日子久了,她跟路乘风越发熟络了以后,更是经常凭着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对皇孙殿下没大没小的。 此刻,一见路乘风黑脸,她已吓得一阵心惊,结结巴巴的,好半天才交代道: “是、是、是田大哥送来的,他说,送、送给你补补身子。” “田大哥?可是田子方?” 路乘风握紧拳头朝空中一划,叹了头气道。 这个武痴,怎么能捉他们密宗的专属信鸽拿来吃呢?莫非他没看到鸽子脚上系着的密信? 自己下回见了他,一定要好好问上一问! 这下可真是愧对追风了!眼看他一手喂养大的小可爱,竟然变成了他路乘风酒前的小点心,真是罪过!罪过啊! 路乘风一阵讪然,正不知该怎么向追风解释此事,却听追风哈哈大笑,又是一片奚落道: “敢情你们王府都是吃人家养的信鸽做补药的?哎,我说你小子啊,吃那么进补是要干嘛?你要是身子虚你就直接找我讨啊,我辟云谷有的是!送你一百只不在话下,让你慢慢吃!” 追风言罢,微微一个低头,悄悄打量起那送食的宫女小蝶来。 眼前这个名叫小蝶的姑娘,一身平凡无奇的寡淡宫人装扮,相貌身材也并无出众之处,不过她那张圆圆小脸上的樱桃小嘴,说起话来倒是有几分伶俐可爱。也算是个可人儿! “喂!你可悠着点!” 追风用手肘重重戳了一下路乘风的胳膊,意味深长的笑道。 “龌龊!”路乘风一看追风嘴边那抹坏笑,便知道此人已经想歪。他只好狠狠朝追风翻了个白眼,回道。 “所以前面几只鸽子也都这样烤了吃,对吧?怎么样?我养的小可爱们,好吃吗?” 追风转移了话题,捂住胸口,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以表对他家小可爱们的沉痛哀悼。 “变态!你觉得我对自家师门的信鸽,下得了嘴吗?唉我可怜的四羽白鸽啊!你们死的好惨啊!” 路乘风立马自我澄清道,也佯装追思忏悔道。 “师门?他养的?莫非你是……” 念骄郡主指了指追风,一双杏仁眼圆圆的,瞪的老大。 “没错,鸽子王就是我!我就是追风!天下第一帅,辟云谷追风!路乘风的四师兄!” 追风见姑娘终于跟他主动搭讪了,忙不迭回道,还用手指在下巴旁边比了个枪。中二十足。 念骄此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大言不惭的向她做自我介绍。 要知道,她可是两眼朝天高过顶的天之骄女,亲王嫡女,货真价实的郡主! 从京华城到封地长州,哪位世家高门公子哥见了这朵真正的人间富贵花,不阿谀奉承,自矮三分? 路乘风这个师兄倒是有点意思!不走寻常路!好玩! 小蝶瑟瑟发抖的声音打断了念骄的思绪: “小殿下恕罪!奴才不知,这鸽子是您与师门的通信来使!奴才该死!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她已向路乘风跪下,战战兢兢的磕了个头道。 “起来吧,我问你,依我师兄所言,之前应当还有几只鸽子飞来西府与我传信的,为何我没见过?是不是也被你们逮去了?” 路乘风不假思索的问道,话音还未落地,自己又反应过来: 既然田子方捉了鸽子送来给自己进补食用,可是他今日却是第一回见到这烤乳鸽啊!之前他并未在府上吃过任何鸽子肉! 路乘风又仔细搜寻了一遍自己的记忆。过年前后筵席众多,各种山珍海味未曾停歇过,吃的他的胃都油腻了几层。 然而这小小白鸽可从来都入不了堂堂王府的法眼! 因此,他在此期间从未碰过什么鸽子肉!千真万确! 那可真是见了鬼的怪事一桩了!鸽子们还都离奇失踪了不成?他西府上空有个神秘的百莫大三角区呢? 他直接脱口而出问道: “小蝶,我再问你,之前田子方有没有给你拿过这种鸽子?你有没有添到我的饮食之中去?说来也真怪,怎么我对此毫无印象?” 小蝶一阵羞愧难当,脸已是红到了耳根,战战兢兢的解释道: “没、没有!小殿下没吃过。田大哥最初捉来的几只,都是送给那个卫老七炖汤补身子用的。我看他俩是漕帮旧识,便没有多过问此事。” “原来如此!”路乘风恍然大悟道。 田子方这个武痴虽痴,却是个最重情义之人。与那个卫老七虽只是萍水相逢,但那日夜闯漕帮之时,也算是过命之交了! 也罢!鸟固有一死,或死于烧烤,或死于煎炸,要么重则沉汤底,要么轻则漂油花。 再说这些小可爱们的爸爸——追风,都不急眼,他路乘风何必大动干戈,皇上不急太监急呢? 只是,田子方就算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可是他再粗心大意也不可能回回都没发现鸽子脚上有密信吧?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五章 钦差大臣(上) “走,我们先去趟京兆府,把田子方揪出来,今晚我一定要灌他个酩酊大醉!好为我们辟云谷的四羽白鸽报仇雪恨!” 路乘风又将他与田子方在酒仙居初遇之时的情形向追风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追风本就嗜酒,一听田子方是个千钟不醉的狂饮酒徒,便对这个痛下杀手的田大哥更好奇了!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借酒一笑泯恩仇。 追风已急不可耐的想去会会乘风口中这个名叫田子方的牛人了。 “骑马乘车还是太慢,不如我捎你同去!” 追风往路乘风脖子后面一搂,提着他的衣领,一个跃步之间,已飞身上了王府屋檐。 “喂!追风!这里是京华城,不是辟云谷!你怎么还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心被我父王的兵当成贼人,将你我二人射成筛子!” 路乘风话音未落,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掠过。 一只利箭已微微贴着他的背后,正巧擦过他腰间环绕的玉带,发出让人胆寒的金石碰撞声。 此刻,已直直取向追风的要害之处! 只见追风纵身而起,一个飞马流旋腿,便将那只利箭轻轻踩在了脚下。 紧接着,又是一个燕子衔泥,将那只眼看就要落地的利箭用脚尖高高挑起,右手一夺,利刃已稳稳在手。 “误会了,误会了!”路乘风望向箭来的方向,朝那琉璃瓦上长身玉立的男子,赔着笑脸道。 那人稳稳立于王府大殿西边的飞檐之上,背对着夕阳。 刺眼的余晖将他的整个脸庞都淹没在广袤的灿烂中,只勾勒出一剪矫健的身影。 路乘风见他脸上看不分明,下意识的就想朝着那夕阳西下的方向走去。 一不小心,却是脚下一滑。 “当心!”追风赶紧搀住路乘风的胳膊,死死拽住他,叫他动荡不得。 片刻之后,追风却又松了些手,反而是一个闪身,挡在路乘风前面。 接着,追风回头,将他刚才截住的那根长箭一扬,高举到路乘风的眼前,嘴里嘟囔道: “喏,你自己看。还真把我当刺客了!话说你们家王府侍卫真高级,都用上这玩意儿了!还好小爷我身手好反应快!” 路乘风闻言,定睛一看。那箭并非普通箭矢,哪怕在军队和王府侍卫中,也定难一见! 因为,那是只有保卫皇宫的禁军金吾卫才有资格佩戴使用的专属箭矢——金刚羽箭! “来人可是金吾卫的官爷?来我西府有何贵干?” 路乘风越过追风的肩头,朝来人充满敌意的一声大喝道。 追风见状,拔出身负的长剑来,又向前一步,将路乘风再次挡在身后。 “好一出兄弟情深啊!”来人抚掌大笑道。 还没等路乘风来得及开腔,那男子踩着腾云驾雾般轻快有力的步伐,已飞快闪身至他二人跟前。 追风剑已出鞘,见那男子并未亮出武器,赶紧趁其不备便往他下盘攻去,好叫他无从下脚,知难而退。 那男子却只是不紧不慢的见招拆招着,再未触碰身上的弓箭半分。 他腰间系着的弯弓大如满月,一摇一摆的,闪躲腾挪间不时磕到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动听的美妙声响。 伴着他轻巧矫健的步子,身姿凌风招展,竟像在冕王西府的大殿飞檐上,踏歌起舞一般,飘飘欲仙。 路乘风一时之间竟看痴了。 “喂!你小子!也不帮把手!这是哪来的活神仙!可累死小爷我了!” 追风一路追砍,看似一直处于上风,实则一招一式都在受那男子的牵制,完全奈何不了他。 几回下来,轻功好如追风,也已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路乘风早就听说,京华皇城的御前禁军金吾卫,都是人中龙凤,一个个身手了得,似虎如狼。 今儿个才算真的开了眼!也不知来人是金吾卫哪位军爷? 路乘风刚想开口求饶,问个究竟。 那男子已看出他心中之意,趁追风喘气歇脚的功夫,脚尖轻轻一点屋脊之上的小小瑞兽,便又飞身到了路乘风眼前。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那人已附在路乘风耳边,低声道: “小殿下莫慌,在下江城子,来传皇上口谕。” “我当是金吾卫哪位高手,原来是江大统领!” 路乘风大大咧咧的将来人名号大声吼出口来。 追风却是眉间一拧,手中刚刚放下的长剑又要就势一挥,锋刃相向。 “追风,莫要误会,江大统领是自己人!奉旨前来,我等不可造次。” 路乘风一把按住追风握剑的右手,微微摇了摇头,向他示意道。 追风却仍然紧紧握着手中长剑,久久不肯就此作罢。 一听路乘风的劝解,他眉间拧的更紧了,嘴角也撇成了一个紧闭的“一”字。 “江大统领好身手!” 屋檐之下,念骄一声清脆的喝彩声传来,打破了屋顶上三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早就久仰天下第一神射手江城子的大名,加上近日来,常在宫中行走,禁军大统领江城子的赫赫威名更已如雷贯耳。 只是不知为何,近日里她每次进宫去到龙庆殿中陪着皇爷爷,却与这个御前大红人从未谋面。 也不知是因为江城子负责宫中防卫,身居要职所以诸多事务繁忙?还是因为念及郡主乃一介闺中女儿家,这个御前大红人特意回避了她去。 总之,今儿个念骄郡主才终于亲眼见到了江城子本尊! 她本是天之骄女,从未将天下男儿放在眼里,只有盖世英雄、天下第一的高手勇士,她才有兴趣多加青睐。 而这个神秘的金吾卫大统领、天下第一神射手,因为她一直想见而不得见,便更是让她记挂在心头。 念兹在兹,我心无悔。 今日总算是百闻不如一见! 念骄高昂起头,望向那屋檐之上身轻如燕、迎风伫立的飒爽英姿,虽然面目仍然看不分明,但那气质风采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中。 心田里仿佛有一汩清泉在缓缓流荡,沁入她的心肝脾肺肾。小儿女态不知不觉爬上了她骄矜的眼角眉梢。 那满腔热情不经意中竟破土而出,化为刚才一句压抑不住的喝彩之声。 追风一看是念骄郡主,一个潇洒的回旋便飘然似蝶般飞到了她的身边,满脸都是春意,笑的憨然。 路乘风被他遗忘在了高高的屋顶上,气的直翻白眼: “追风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城子一看,那琉璃瓦叠成的屋脊之上,只剩他和路乘风二人,正巧合了他的心意。 他往前大跨了一步,越过二人之间的屋脊瑞兽,一把拉过路乘风,正色道: “传皇上口谕,请冕王府皇孙路乘风接旨!” 路乘风见他一本正经的架势,连忙缓缓下腰,扶着光滑的琉璃瓦片,跪接旨意道: “臣路乘风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孙路乘风,忠正机敏,查探江氏灭门案有功。赏漕帮督察一职,即日赴任。” 江城子一脸严肃,一字一顿的将皇上口谕宣道。 “臣路乘风遵旨!” 路乘风接旨后,按惯例又是一阵山呼,心中疑窦丛生,直言不讳问道: “江大统领,圣上派我去漕帮任职?可这漕帮督察一职,为何我闻所未闻?可否是我路乘风才来京华时日不长,孤陋寡闻了?” “小殿下领旨便是,其余在下一概不知。” 江城子一贯是闷葫芦里倒不出什么药来,口风比谁都紧。 平日里,他能说一个字的绝不废话两个字,能不解释的绝不出面解释。 也许正因为他这人寡言少语守口如瓶,才能叫皇上倍加信赖。 皇宫禁地,也不光是仗着一身好武功,就能在年纪轻轻之时便平步青云的。 忠诚可靠,往往比能力出众更加重要,也是博得皇帝信赖的第一标准。 “江大统领的意思是,从今儿个起,我路乘风便是皇上派去漕帮驻点的钦差大臣了?我的理解没错吧?” 路乘风吃了个憋,只好另辟蹊径继续问道。 谁料那江城子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过了老半天,才语重心长的吩咐道: “小殿下,钦差之事,还请不要声张!暗中查探,便宜行事,有事可以来找我。” 江城子留下此言,便飞身下檐。 “喂!”路乘风朝他的背影大嚷一声。 想要留住他的脚步,却只见他矫健飒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华灯初上的溶溶夜色中。 “就这么走了?这无头无脑的密旨,真是让人莫名其妙啊!” 路乘风自言自语道。 “哎!他跟你说什么呢?怎么突然就走了?” 念骄朝路乘风怒气冲冲的大吼道。 方才,她正沉醉在江城子举手投足之间的过人风采中,本以为他会下来跟父王打个招呼,自己也可以趁机上前寒暄几句,认识一二。 不曾料想到,那人却是忽然不辞而别,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神秘如斯,就像这如水的夜色一般,沉默撩人。 她便如被人撞翻的夜光杯,一不小心就将少女心事倾泄了满怀。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六章 钦差大臣(中) “追风!你快上来!” 路乘风顾不得妹妹念骄郡主的恼怒之意,朝追风大喊道。 “下不来了吧!你求我啊!” 追风抱着双臂,向路乘风戏谑一笑,又颇为得意的转头向念骄挑了下眉毛。 “我不是叫你带我下去!另有急事!快!别闹!” 路乘风火急火燎的一跺脚道。 追风见他动了真格,只好向念骄郡主鞠躬拜别,而后飞身上瓦。 “瞧你跟那个江城子两个人神秘兮兮的,在上面到底谈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得避开小爷我了!哼!” 追风就是这样,与路乘风之间小孩子脾气一上来,不是打打闹闹笑笑的,就是唇枪舌战的放冷箭。 路乘风只好轻轻附在追风的耳边,将方才江城子所传口谕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反正追风也不是外人!是与他路乘风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比亲兄弟还亲! 路乘风原以为追风听完之后定会目瞪口呆,依他往日行径,指不定像个小孩一样咋咋呼呼的就大声嚷嚷了出来。 路乘风刚要上手去捂住追风的嘴巴,却看他神情坚毅,眉头紧锁,无比严肃。 “喂,怎么了?” 路乘风从未见过追风如此故作深沉缄默不言的样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用胳膊肘儿捅了捅他的身上。 见他低头不语,路乘风故意逗笑道: “追风你这样子就像个小老头,我要有相机在手我定要给你拍下来,拿给师姐他们看上一看。哈哈哈……” “相机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追风摸了摸后脑勺,纳闷道,没两秒,又微微皱了皱眉,问道: “你刚才唤我上来不是有急事吗?走吧?现在是要出发去漕帮赴任吗?” “我想先去趟京兆府,这回可不单单是为了我们的四羽白鸽了。刚才的事太过突然,我要去跟京墨兄商量商量。” 路乘风突然一本正经道。 追风一听,拎起他的衣领,两三步便已从王府那金碧辉煌的琉璃屋檐上飞了出去。 他足下有如凌波凭风,行云流水了无踪迹。 路乘风被追风这样拎着,自己只要轻轻松松的稍稍运气,就可以跟着他在京华城最繁华富庶的区域遨游徜徉。 须臾之间,他们已穿越了半个京华城,将全大靖国最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们都酣畅淋漓的踩在自己的脚下。 “痛快啊!痛快!追风!你真不愧是我们辟云谷追踪之术第一人!我要是有你这脚下功夫就好了!哪用费之前那么大的劲去捉拿凶徒!” 路乘风难得感觉自己真是在乘风翱翔了,还真是自在逍遥,止不住大声赞美起追风的轻功来。 “谁让你总是不好好练功就甘心当个管家呢?净爱管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追风对真心夸赞很是受用,但嘴皮子仍是半分都不饶人。 “说的好像你有多刻苦用功似的!某人啊,还不都是仗着自己天资过人!” 路乘风不服气的哀叹了一声。 叹息轻轻的也化作了他们足下的一阵清风。 飘啊荡啊,载着二人的血肉之躯,不知不觉,就已落在了京兆府的后院之中。 “可以啊你!我刚才都忘了告诉你京兆府怎么走,你居然这么快就自己摸清了门路!厉害厉害!” 路乘风一看京兆府后院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由地瞠目结舌,一瞬间就对追风心服口服了。 “那是,你也说了,小爷我可是密宗追踪术第一人,地形地势路线图谱,在我心里早就门儿清了!不然怎敢只身到王府来寻你。” 追风骄傲的将下巴一扬,歪着头得意洋洋的享用着路乘风难得的阿谀奉承。 “哪来的大胆毛贼!竟敢闯我京兆府!看爷爷我的大刀不剁碎了你!” 伴着这声雷霆一般的咆哮,一个身披铁甲的魁梧身影在空中翻了两个空翻,犹如一阵银光一闪,瞬息之间已滚落在路乘风脚边两尺开外的空地上。 “田大哥!是我!” 路乘风大大咧咧的笑了起来。 这声熟悉的猛虎咆哮之音,在这京兆府上,除了田子方,又还能是谁呢? 果不其然,那人一把收起手中的军刀,一个箭步就热情的迎了过来,爽朗的笑声同样划破天际,震耳欲聋: “哈哈哈哈!原来是小殿下啊!失敬失敬!几日不见,小殿下身手更加不凡了!轻功竟厉害如斯啊!要不要赏个脸先跟在下比划一下?” “不是我厉害!是他!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师兄,辟云谷追风!他可是我们密宗四大弟子之一,深得我师父真传!你若想比试,要不然,问问我小师兄是否愿意?” 路乘风一见田子方那兴致勃勃的神情,就知道这武痴定是见了他们来时的轻功身段,又犯上痴了! 自己有要事在身,赶紧先抽身走开才是,于是路乘风又拍了拍追风的背,怂恿道: “追风!这位就是田子方田大哥!你的小可爱们都是他送到我们西府的,要不你去跟他切磋一下?就当是为我们辟云谷牺牲的四羽白鸽报仇雪恨了!” 果真,追风一听,一个激灵便立直了身子,像一阵风般杀了过去。 田子方本就精神头十足,一见追风之势,更是激动的血脉贲张,昂首挺胸阔步向前,就要迎战。 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打的不可开交,路乘风脚底抹油,赶紧往吴京墨书房跑去。 吴京墨正摇头晃脑的诵读经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后院中田子方一片喊杀喊打之声闹得震天响,吴京墨也能充耳不闻。 路乘风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斜斜的倚在门上端详了吴京墨片刻。 他已衣带不宽的闭门苦读多日,现在蓬头垢面的,双眸深陷,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双眼之下,倍显憔悴。 路乘风看他那天可怜见的模样,忍俊不禁道: “哟!我们吴大人竟被圣贤书折磨至此,憔悴如斯啊!” 吴京墨一看,路乘风居然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门前,又惊又喜又气又恼的,只好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和鬓发,这才迎出门来,微微一笑道: “贤弟怎么登门造访了?怎没提前知会一声?” “得了,大哥,咱俩就不用那些君子虚礼了!我来实有要事相商,不然定不敢打扰大哥备战春闱的!” 路乘风单刀直入的说道,接着就将密旨一事和盘托出。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七章 钦差大臣(下) “贤弟,为兄认为,此事不甚简单啊,你万万要小心行事。” 吴京墨听罢密旨一事,眉头已蹙起,沉吟了片刻,方才语重心长的叮嘱路乘风道。 “唉,又不叫我声张,又让我即日赴任漕帮督察,你说这是哪门子圣旨?不明宣叫我如何能够赴任?再说这漕帮督察是个什么官职,我实在闻所未闻啊!” 路乘风一肚子抱怨,好不容易见着个懂行的吴京墨,这才大倒苦水来了。 “贤弟,不光是你,我在京华城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朝廷设有漕帮督察一职。我看,很可能是此次为你特设的!” 吴京墨摸了摸下巴上那片青青的胡茬,思虑数秒,又接着分析道: “说不定陛下还是对江氏灭门案的结果不甚满意,但又不好在明面上大张旗鼓的追查下去,因此才派你潜伏漕帮,明察暗访。” “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这漕帮督察我要怎么任职,还真是叫我一个头比两个大了!大哥有没什么好点子,也给我支个招?” 路乘风愁眉不展道。 “贤弟,此事恐怕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在。你想呐,皇上重病,太子幽居,最后居然是康王监国!就连祭天大典都是交由你的父王一手操持!以上种种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吴京墨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哥的意思是,太子受罚,宣王也失势了?这恐怕朝中上下都已揣测出了几许圣心。只是,这跟我去漕帮当督察有何关系?” 路乘风像是突然被人拨开了半边云雾,但真相仍是半遮半掩的模样,叫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聪明伶俐或许出于天性,但对于官场这滩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潮,他反而有点迟钝,不曾参悟开来。 吴京墨亦知路乘风的少年心性,纯白如纸,不想他涉足过深,又想适当点拨他,用于自我保护防卫。 思忖了半天,只好深深叹了口气,直接刺破真相,说道: “听说之前朝中纷纷传言,皇上动了易储之心。定是江氏灭门案牵扯出来的两党纷争,让皇上对太子和宣王都起了疑心,落了失望。就算不易储,恐怕太子的地位也已再难稳如泰山呐!” “嗯嗯,不过这跟我有何干系?我还是不明白。” 路乘风听的直点头,但仍然像一只跳脱在猎人圈外只想自由自在蹦蹦跳跳的小鹿。 “可以说是江氏灭门案,也可以说是你,就是一切前因后果的那个导火索,也是接下来我朝大势起承转合的关键之所在。陛下这是对你抱有厚望啊!贤弟!” 吴京墨解释着,已将他宽大的双手重重的压在路乘风双肩之上。 那力道只是正常,对于此刻的路乘风而言,却像重如千钧,压的路乘风喘不过气来。 “我?大哥可别这么说,一下子把我说成千钧一发的关键人物了,我可承受不起。再者,那江氏灭门案不还是咱俩一起查的吗?” 路乘风此言一出,又担心吴京墨怀疑自己想推卸责任,赶忙补了一嘴道: “大哥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心怀天下的人才!要委以重任应当也是给大哥委以重任才对啊!我路乘风就是个闲云野鹤一心只想多赚点黄金白银的大俗人一个!” 吴京墨只沉默不语的望向他那双天真澄澈的眸子,心知路乘风一字一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乘风贤弟只是机缘巧合,碰巧撞上了江氏灭门案一事,又心怀义愤,与自己肝胆相照,便一路帮着京兆府追查了下去。 他原本确实从未想过要搅动朝局。只可惜,他路乘风身为皇室人,死为皇家鬼,这一生一世是跟皇家种种波云诡谲脱不了干系了。 而自己,当然只能做好他的贤臣辅助,尽力扶持。 天下大任,还是得他路家人来担着的。 “得了!本来还想凭着手艺在大靖办个银行啥的,看样子我的计划是要泡汤了!” 路乘风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无比无奈的感叹道。 “银行?可是存放银钱之处?贤弟还有此等抱负?大哥还从未听你提起过。” 吴京墨本是感慨万分,转瞬之间却被路乘风这新鲜念头勾起了好奇心来。 “银行,就是银号!你说的存放银钱之处,它不仅可以存放,还可以令钱生钱!就我观察而言,这大靖国上下好像还没这档子玩意儿!所以这就是我的商机来了!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一提起赚钱法门,精气神一瞬间全被提了上来,就跟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双眼都迸射出精光来。 “钱能生钱?贤弟此话当真?”’ 吴京墨困惑不解的问道。 “当然!我打个比方说,富贵人家的黄金白银多的花不完,就可以存到我的银行里来,等他要用钱了,我便还给他,还要付给他利息。这利息就是钱生出来的钱。” “原来如此,只是你这利息又从何而来?莫非贤弟是要用这家的本金去付那家的利息?” 吴京墨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聪明!只要我的银行里还有本金存着,自然有钱支付利息。一本万利的买卖!钱生钱再生钱,利息循环无穷匮也!此外,我还可以将这些存进来的钱再贷出去赚钱。” 路乘风神秘的一笑道。 “可是赊账的意思?” 吴京墨颇有兴致的又是一问道。 “差不多吧。比如张三想开个铺子,但自家银子又不够开店的本钱,他就可以找银行来借。签字画押以为约定,每月他只要按照约定还上相应的利息即可,到了约定的最后期限再一并换上本钱就是……” 路乘风说起老本行来,头头是道,听的吴京墨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还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贤弟啊!我现在知道你去漕帮可真是去对了!” 吴京墨拍了拍路乘风的肩膀,感叹道。 “为何?不瞒大哥,这漕帮督察我可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当啊!” 一提起这茬事,路乘风又长吁短叹了起来。 “贤弟可是忘了,漕帮负责为朝廷运盐运粮,手中早已囤积了巨额的真金白银呐!更别提他们还私自运营黑市买卖!” 吴京墨一言点拨道。 “此话不假!只是我身为路氏皇族中人,难道还要利用漕帮和黑市去赚钱吗?先不说宫里,就是我冕王西府银子也有的是啊!还差这笔给我开银行的本钱吗?” 路乘风对漕帮仍是不屑一顾道。 “非也非也!贤弟你想想看,但凡是从朝中大库出来的雪花银,不管是拨给你们西府,还是其他任何开销,一律是严格控制,笔笔记录在案的。更何况边疆连年战乱,军费开支巨大!想让皇上和王爷支持你开银行这种新鲜事物,我看是难!” 吴京墨耐心开解道,见路乘风的神情已由不屑一顾慢慢转变为认真聆听,便接着分析道: “再者,那当家管银子的户部尚书李丰年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朝中传言,此人口似玄铁狡若狐,精打细算锱铢必较的很!倒不如借此机会,打入漕帮内部,开起银行来更加顺风顺水。” “好主意啊!大哥!小弟真是爱死你了!” 路乘风高兴的往吴京墨背上一跳,搂住他的脖子,一顿猛夸! 听的吴京墨的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却被他压的立马支撑不住了,连带着路乘风一起摔了个四仰八叉、四脚朝天。 他素日里的端方君子仪态,还有那谦然有礼却拒人于心门之外的防备,在路乘风面前都被种种轻举妄动化于无形。 吴京墨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坐起身来,看着路乘风这小孩子的热闹模样,还真是哭笑不得。 路乘风一把扶起吴京墨,便兴高采烈的要动身去漕帮赴任了。 吴京墨见他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壮志凌云的样子,忍俊不禁却又小心提醒道: “贤弟小心,那漕帮与我们曾结了梁子,你这次又是奉的密旨,不好声张,万事一定要谨慎!还有,千万不要搅到太子和宣王二人的党争中去,否则后患无穷。” “知道了!小弟谨遵大哥嘱咐!大哥放心!” 路乘风双手一个抱拳便大大咧咧的往门外踱去。 “还有,你此番前去漕帮,一定会跟唐伯恩等人再有交集,你不要再去激怒唐伯恩!” 吴京墨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一样对着路乘风的背影大喊大嚷的千叮咛万嘱咐道。 “行!”路乘风远远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八章 狭路相逢(上) 路乘风径直来到京兆府后院,见追风和田子方二人早已化干戈为玉帛,畅谈正欢。 “聊什么呢?这么有兴致?让我猜一猜,刚才那场比试,你俩谁赢了?” 路乘风趁他二人谈兴正浓,神不知鬼不觉的闪身到他们背后,猛然一声大喝道。 “追风小兄弟轻功上佳,不过我田某人的看家拳头也不差!嘿嘿!” 田子方一个魁梧如山的大汉,显然没被路乘风这招背后突袭给惊吓到,反而回过头来向路乘风憨憨一笑。 追风则是朝他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无奈说道: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刚一步入后院我们就发现了,还想吓我,门都没有!” “所以你们二人是武功不相伯仲,打了个平手?” 路乘风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回转了片刻,看他二人笑而不语,便知自己定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邪魅一笑道: “拳脚功夫没论个胜负出来,要不我们转个场子?二位都是侠肝义胆的性情中人,不如都跟我一同去酒仙居,酒桌上一见高下?” “好啊!” 田子方和追风异口同声道。 田子方是个千钟不醉的酒徒,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平生最爱之事,一是喝酒,二是打架,三是喝了酒之后打架。 追风今日与田子方不打不相识一场,之前听路乘风说他海量,更是迫不及待的想与他酒桌上酣畅淋漓见真章。 路乘风此言一出,追风便一跳三尺高,兴高采烈的拉起路乘风和田子方的胳膊便要凭一身轻功跃起。 “追风小兄弟不如听我田某人的,我们三人骑马去!酒仙居离京兆府不远,片刻之间即可抵达!” 田子方拍着胸膛,自信昂扬道。 他身上兵甲已除,里面仍是一件素常惯见的粗布麻衣,露出半片紧实的胸膛。结实的胸肌被他自己的掌风拍的砰砰作响。 追风二话不说就跟着田子方往外走,边走边是有说有笑的,早已将他的四羽白鸽小可怜们忘到了九霄云外。 “看样子二位今日是一见如故啊!追风,替你的四羽白鸽伸冤了没有啊?” 路乘风酸溜溜地笑道。 “一会儿我自罚三坛!你们都别拦着!” 田子方面有愧色道。 “田大哥,不是我说你啊,你上哪儿逮鸽子吃不好呢?偏偏要捉我们辟云谷派来给我送信用的四羽白鸽!你没看见他们脚上绑着的纸条密信吗?” 路乘风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纸条密信!没有啊!真没见着!我看那怪鸽子,竟然长了四个翅膀,飞起来扑哧扑哧的,飞的贼快!这鸽子确实有过人之处啊!我想,那拿来进补,一定也大有补益,功效过人!我这才捉的。” 田子坊有点不好意思的抠了抠头顶上的乱发,伸了伸脖子讪笑道。 “田子方啊田子方!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路乘风差点被他气的一口老血喷出来。 仔细回想,不对啊!他便盯着追风的双眸,疑惑道: “怎么可能会没绑纸条密信呢?追风!” 追风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追究此事。 路乘风只好作罢,悻悻然跟在田子方背后也往京兆府外走去。 刚走到京兆府大门口,田子方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一个抱拳作揖道: “田某今晚还是不随小殿下同去了!小殿下有追风小兄弟护着,田某自当放心!我还是留下来护好京兆府,陪着吴大人吧!” “哟!我说田大哥,你在京兆府上跟着京墨兄当了差人,就是不一样了!今儿个居然有好酒好菜都不去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咯!” 路乘风一听嗜酒如命的田子方居然愿意舍弃平生一大爱好,留守在吴京墨身边安然做好他的保镖,心头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嘴上故作轻松的打趣道。 他明白,田子方是见了他与追风二人翩然入院,心生忧虑。 毕竟吴京墨和路乘风一道,将太子一党得罪了个彻头彻尾的。 难保不会有人派刺客暗杀寻仇来! 可能这也是为何父王要派那么多精兵强将把西府围得水泄不通的! 然而进王府刺杀绝非易事,进这小小京兆府杀伤吴京墨可就容易的多了! 因此,田子方才这番紧紧绷着一根弦,半点不敢松懈片刻。 哪怕他心里对喝大酒是发自本能就想迈步同去的,但知恩图报的理性却在他跨出府门的那一刻,战胜了口腹之欲。 “田某就此留步,还请小殿下海涵!” 田子方又是深深的一个鞠躬,拜别道。 “得了!待你家吴大人春闱高中之日,一定要在酒仙居摆上一桌,好好犒劳犒劳你这个尽忠职守的好护卫!” 路乘风将手一扬,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喂,乘风,你不是应该先去漕帮吗?皇帝老儿不是命令你即日赴任?” 追风此刻回过神来,想起来刚才那番密旨,这可才是正经事,便脱口而出,问道。 “管他呢!喝酒才是我路乘风今晚第一要事!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追风!你尽管跟我走!去了酒仙居你就知道我说的没错!只要喝一碗酒仙居的太白仙,天下其他好酒那都算个锤子!” 路乘风一提“太白仙”三个字,那两眼亮铮铮的在黑夜里闪烁着星光,仿佛早已是未饮先醉要大放厥词了。 “乘风,你可别捧杀了这太白仙!被你说的太好,万一却没这么好呢?那我以后可都不敢信你了。” 追风将信将疑问道,眼中同样满是憧憬。 “哈哈哈哈哈,你们还想喝太白仙呢?我看,不如今晚我就送你去见太白仙的亲戚——阎王老子吧!” 一个阴森恻恻的声音在幽深阴暗的长街之后响起。 紧接着,一大片混乱的马蹄声、脚步声,夹杂着兵器白刃与青石板地面的碰撞之声,热闹异常!一阵阵乱响交叠,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一大帮人马乌泱乌泱的像黑暗的潮水一般正从长街两路尽头涌来,还有人从长街两侧的屋顶上不断翻身落地,嘴里都在不停的喊杀喊打。 长街四下,敌众我寡,杀声震天。 他们手中的火把也将这道漆黑的长街映照的亮如白昼,因为距离隔的还远,路乘风却无法看个究竟。 “是什么人?看样子是一早就在此埋伏好了的!” 追风与路乘风背靠背准备迎敌,轻声嘀咕了一句道。 “埋伏?不管对方是何来路,他们难道这么能掐会算的,就知道我们会走这条长街?” 路乘风口上否认道,心中却觉得追风的推测颇有几分道理,顿时疑惑丛生。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中) 马蹄达达,没几秒的功夫,路乘风和追风二人已被那一众人马前后围追堵截在长街之上。 “来者何人!” 路乘风见那一帮人马皆身穿夜行衣,并用黑布蒙着面,无法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便一声大喝道。 “哼,何人?那我就告诉你了,来者正是你爷爷!” 领头的那个黑衣人轻佻的讥笑道,声音甚有几分熟悉。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当今圣上!看我不取了你的狗头拿来祭天!” 路乘风勃然大怒道,只可惜此时手无寸铁,否则一定杀将出去,狠狠揭开恶人的面纱,杀他个片甲不留! “嘴炮了吧?要不咱俩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追风建议道,又扶过路乘风的肩膀便要起跳飞身上房。 “不走!这龟孙子的声音我总觉得在哪听过!今儿个我还就不走了!一定要揭了他的皮去!” 路乘风的少年血勇之气已被人激起,愤而甩开追风好意的臂膀,一把抽出追风背负在后的那柄长剑,狂啸道: “来啊!有种的都给老子上啊!” “哟,你这小娃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那可别怪你爷爷我不客气了!都给我上!”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阴阳怪气的说道,一挥手便招来数十上百双拳脚,兵刃寒光闪现重重,眼花缭乱的都朝被围在中心的路乘风和追风二人舞来。 追风见状,不由分说的一把抢过路乘风手中的长剑,喝道: “我来!小爷我好久不开荤了!也让这些瞎了眼只会聒噪的乌鸦们看看我的厉害!” 追风说着,那长剑在空中幻化成无数只剑影,剑光飞闪,寒气逼人,没用几招就将那些乌合之众打退到十尺开外。 那领头的黑衣人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 “都是些废物!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不顶用!看我的!” 话音未落,一只长鞭带着猎猎风声呼啸着直取路乘风头颅而来! 那长鞭的颇为诡异,刚才盘在那领头的黑衣人腰间之时,看着也不过像团细软的普通麻绳。 然而,一抽出身来,被人使上了力道,却有如虬枝铁杆一般,看着无坚不摧,如刀剑一般锋利,可削金碎玉! 那一指见宽的长鞭尾部,还有一个弯弯的尖钩,好似一只活灵活现的毒蝎子,此刻正摆着尾巴,杀意十足的只想要了路乘风的小命! “小心!是夺魂蝎子鞭!” 眼看那道弯弯的尖钩离路乘风喉间只数寸之远,追风大喝一声,一个天马流星凌空飞跃,手中长剑一挑,将那蝎子尾巴抵挡了回去。 没想到那蝎子鞭真的像被人弄活了似的,竟然用那道弯弯的蝎子尾巴飞快缠绕上了追风的长剑剑身。 追风又是挥又是砍又是踢打,那鞭子却像一条盘绕的蛇,死死缠在上面,咬住长剑剑身,怎么都不松口。 好一个夺魂蝎子鞭啊! 路乘风看了不免胆寒。 传说中夺魂蝎子鞭乃西域兵器,一定要有西域邪教的武功心法,方可使其活灵活现武力值暴增。 否则,换了其他人,这夺魂蝎子鞭就只是个花架子而已,无法发挥其攻击性和杀伤力。 看样子今晚围堵追杀他们的人,是西域邪教中人? 这就怪了!我路乘风何时得罪过西域人士?还是个邪教高手? 路乘风见追风与那蝎子鞭缠战僵持,心中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 别人可能不知道追风武功内力究竟几乘,他路乘风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追风素来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轻功绝佳,而内力却不足,剑法已尚欠火候。 今晚得遇强敌,不一小心还真得露出他那三脚猫功夫的马脚不可!到时候再撤退就为时过晚了! “追风,放下你的剑!我们走!” 路乘风拽了拽追风持剑之手,示意他好汉不吃眼前亏,此刻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正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天空中一道雷霆炸响,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一道白光带着石破天惊的阵仗从天而降! 就像一道霹雳,猛然砸中了追风手中的长剑。 长剑受不住力,顷刻间断裂成两截,啷当落地! 随之落地的,还有那道夺魂蝎子鞭! 路乘风定睛一看,只见那道尖利无比龇牙咧嘴的阴森蝎子尾巴,早已被那道霹雳光影横空劈得粉碎! 好比一个被人断了头颅的蛇蝎毒物,此刻正蜷缩在地,盘成丑陋的一团,疲软坍塌,再也无力出击。 那领头黑衣人一见自己的法宝利器竟被人凌空折煞了,气得跳脚,怒发冲冠,大吼一声道: “何人毁我宝鞭!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现身!” 只见长街一侧望楼之上,一个细高挑个的黑衣女子正于凭栏处款款玉立,发丝被高楼之上的清风扬起,美不胜收! 女子身上的寒气杀意,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蚀骨。 她手中剑还未收入鞘,让地上这一片瞠目结舌的乌合之众确信无比,刚才出手为路乘风二人解困的高手,确实是这个女子无疑! “遮天蔽日,呼风唤雨,大如雷霆,小如阵雨!侠女刚才使的可是暴雨夺阳剑?小弟追风,谢侠女救命之恩!” 追风毕恭毕敬的朝那望楼之上的女子深深鞠了一躬,又以江湖之礼,一个抱拳作揖道。 女子高傲又有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便飞身下了望楼,立马就不见了踪影。 “是她!她怎么知道我有难在此?” 路乘风疑惑不解的自言自语道。 “你认识这位侠女?是何许人?可得给我引荐引荐,也好当面道谢!” 追风喜上眉梢问道。 “京华城中能使出刚才那招暴雨夺阳剑的眉山弟子,也只有她一人了!那侠女便是宣王府上女门客,叶无双!” 路乘风点了点头,回答道。 “好!宣王府叶无双!我记住了!改日一定登门道谢!现在,小爷我先得好好收拾收拾眼前这些王八羔子!” 追风说着,撸起两个袖管,赤手空拳便要上阵肉搏。 路乘风摇了摇头,趁周围那些虾兵蟹将们被叶无双刚才那招漂亮的暴雨夺阳剑震惊的还没回过神来,赶紧从他们手中抢过两把大刀,与追风一人一只分而持之。 “哼!你们以为,没了夺魂蝎子鞭,我就奈何不了你们了吗?还真是小看了你爷爷我!”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又阴阳怪气的放了一句狠话,伸手便要往怀里掏些什么出来。 “糟糕!” 路乘风脸色煞白,一声大喝道。 还记得小时候听三师兄夺风说过,西域邪教中人,皆擅长制毒使毒,其毒比中原各地阴险狠辣百倍,最是杀人于无形。 追风却在路乘风出声感叹之际,早已拎起他的衣领,轻轻一跳便飞身上了身旁小屋的屋顶。 那领头的黑衣人仍是心有不甘,也纵身一跃,便轻功上瓦,一路追杀了过来。 可惜他手中没了夺魂蝎子鞭,好似猛兽没了爪牙。 只有奇毒在手,但却追不上他二人轻盈的脚步。 “来啊!西域毒物!快来追你爷爷我啊!” 路乘风在追风手下张牙舞爪的大声叫唤了起来,激将法用的那叫一个遛。 那西域来的黑衣人果然被成功激怒了! 匍匐在地,闭目盘膝而坐,像在练习什么古怪的心法。 少顷,他再次睁开双眼之时,身体已像一个被充满氢气的气球一般,轻飘飘随风而起,身子变得轻盈了不少,眼看就要追上他们二人! 追风只好脚下使力,加快了蜻蜓点水的莲花凌波步。 路乘风也暗自加速,与追风一同着力。 你追我赶,顷刻之间,已快到刚才叶无双伫立的望楼之上。 追风和路乘风先一步抵达。 二人前脚刚翻进望楼的栏杆,那黑衣人便已从后一把扯住了路乘风的脚腕,硬生生的将路乘风大力往下拽去。 路乘风只觉得自己脚腕上像突然被绑上了一块巨石似的,似有千斤重,怎么使劲也抬不上来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被水鬼一把捉住,抑或是被水中海藻缠绕而上,叫他呼吸难安又动荡不得。 他只觉得浑身渐渐变得软绵绵的,只想朝深不见底的水域沉沉降落而下。 他的身体就这样有气无力的挂在望楼的阑干边缘,眼看就要沉沉往下坠,砸到地面上即将成为一滩肉泥。 “卑鄙无耻!” 路乘风耳边最后传来一声追风的呵斥怒骂,便失去了知觉。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章 狭路相逢(下) 追风见那黑衣人竟使出如此阴损的招数,在路乘风的脚腕上不知下了何毒,竟一掐上他脚腕,便叫他中毒昏迷。 他心头不由地一紧,又气又急,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就在那黑衣人继续用毒发起下一轮攻势之前,追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着路乘风身体的那只手,使出浑身解数一个用力,高高将袖管一扬! 借着高楼上阵阵清风,将袖管中暗藏的焚香断玉散尽数抛洒而下。 另一只手则挥起大刀,沉沉砍向那个神秘的西域黑衣人。 黑衣人一个闪躲,滚向望楼另一侧,趁着追风方才松了些许手去施焚香断玉散的功夫,已将路乘风的身体整个抢了过来。 望楼上有一个守夜的小士兵,刚才见这些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本不愿过问。 这会儿看见路乘风天潢贵胄品制的衣带,这才反应过来! 眼下这命悬一线的是为路氏皇族中人!死在自己看守的望楼之侧,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他这才慌慌张张的想要出手营救,拔出军刀,却无所适从。 他若出手砍向黑衣人吊住望楼阑干的那只手,这位皇室贵族定也会跟着那刺客一同摔下望楼! 这么高的望楼,若真摔下去,定会五脏六腑尽数破碎而死! 可若不出刀,那黑衣人看样子也会要了那贵族少年人的命去! 横竖都是掉脑袋的事,还真是一筹莫展进退两难。 惆怅之际,只见刚才那与贵公子一同飞身上楼的少年已翻过阑干,脚尖在青石砌就的楼面上飞快游走,如履平地。 少年的嘴里大声喊着: “当兵的!你听好了!要想活命就快砍了那黑衣人的手!” 那小兵这才明白,飞快抽出军刀,朝黑衣人挂着望楼阑干外的手狠狠一刀砍去! 黑衣人条件反射的将吊住阑干的手松开来,另一只手便又使劲往阑干上够! 中了焚香断玉散后,却已是全身疲软不堪,双手都使不上劲来。 没几秒的功夫,那个摇摇欲坠的肉身便沉沉朝地面砸去。 追风见状,飞快的一把抱住了路乘风的身体,稳稳的接住,沿着青石楼面一路行走。 随着那黑衣人的身体在地面砸出的一声巨响,追风横抱着路乘风也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望楼上的小兵惊魂未定,拾起军号,将号角吹得震天响,十分有规律的传递着讯。 京华城中四面八方的望楼便瞬间得知有人刺杀皇亲国戚,官兵们急急忙忙的向此处飞速赶来。 追风心急火燎的查探了一下路乘风的伤情。 那处被黑衣人掐过的脚脖子上已显现出一圈黑色的瘀痕,浅浅的,像只是被人用力掐过所致。 但追风也习过毒理,深知此为中毒的痕迹,火烧眉毛的便去翻找旁边那具头破血流的黑衣人尸体。 刚摸进那黑衣人的胸前衣襟,却听那“尸体”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呼救之声,气若游丝用力唤道: “少侠,救,救我!只有我,我、能给你解药!” “来人啊!快来人啊!” 追风大声疾呼道。 刚才黑衣人带来的一大帮乌合之众见出了事,早就作鸟兽四散逃走了,一个不剩。 官府的援兵一时半会儿也没这么快到。 追风无奈之下,只好用大刀小心翼翼的将路乘风脚脖子下的青色的细小血管划开来,好让毒血能够及时排泄出来。 接着,他又掏出贴身带着的玉髓膏,先给路乘风贴上一剂,然后四下自己半片衣襟,轻手轻脚的为路乘风包扎好伤口。 “救、救命!” 那个黑衣人已是奄奄一息了,喉管间发出一声低沉呜咽的呼救。 “要我救命可以!但你此刻不光要先交出解药来,还得告诉我,是谁派你潜伏此地,对我们痛下杀手的?” 追风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罩,冷冰冰的眼神逼视着那人,问道。 这人高鼻深目,浅色瞳仁,头发蜷曲微卷,确实是个西域人士。 “少侠,解药就在我衣襟第二层兜里,你请自取。” 那个黑衣人本想伸手去拿,没料到自己早已摔得筋骨俱断,根本无从起用自己的手脚四肢了。 黑衣人的浅色瞳仁里顿时一片凄凉,一滴冰凉的泪水划过,将嘴唇咬的死死的,一张脸毫无血色。 追风稍微动了那么一下恻隐之心,皱眉道: “速速将幕后主使之人招来,我可以找人为你医治。只不过,这断裂的筋脉恐怕再难续上,你这一辈子便只能躺在病床上度过了。” 那西域来的黑衣人听罢,一阵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像是尽数使出了浑身最后的力量,怆然涕下道: “我乃西域杀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我的心上人,也在这京华城中,我尚未寻得她的芳踪。还请少侠此后见到她,替我告诉她一句,察哈尔下辈子依然爱她。” 追风默许的顿了顿首,郑重其事的应允了他,又追问道: “可否告知姑娘芳名?” “璇、璇玑。” 这个名叫察哈尔的西域杀手用力吐出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来,随即猛然吐出了几大口血来。 追风知道他是马上就要不行了,按他刚才所言找出了一个小小的胡桃盒子来,再三确认过后,方才肯定,这里面装的就是解药。 他便急急忙忙从中拿了一颗,赶紧喂路乘风吃下了。 察哈尔的眼睛渐渐闭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安详的笑容,像是已经沐浴着万丈圣光而去。 而那片万丈圣光里,远离人世腌臜纷扰,都是温馨、希望和光明。 “察哈尔!察哈尔!你能听见吗?刚才跟你一起的人马,都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是谁在幕后买凶*杀人?” 追风用力的摇了摇察哈尔的肩膀,想在他弥留之际问出答案。 “漕、漕帮,老、老四……” 察哈尔断断续续的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名字,或者说是代号,便沉沉的垂下了他的头颅,气绝身亡。 追风放下了察哈尔开始变凉的身子,一个拳头恨恨然的砸在青石铺就的长街地面上,骂道: “他娘的!又是这该死的漕帮在搞事情!” 追风一把横抱起昏迷不醒的路乘风,大踏步的往回走去。 他想要回过头去寻找刚才他俩的座驾黑马,好将这不省人事的路乘风平安无事的送回他们冕王西府上去。也好给他父王一个交代。 还没走出几步,现任京兆尹、吴京墨老爹吴仁忠已带着大队人马正气势汹汹的往此处赶来。 十里长街,里里外外,顿时围满了京兆府兵。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一章 刺杀之夜 吴仁忠一看追风手中抱着不省人事的皇孙殿下,脸色大惊,下令抽刀,眼看就要率众围砍过来! “慢着!误会误会!自己人自己人!” 田子方身骑一匹快马,正策马狂奔而来,口中一直大嚷住手! “我奉吴京墨大人之命赶来!追风小兄弟是小殿下的师兄,大家莫要动手!” 田子方气喘吁吁的解释道。 多亏了吴京墨大人神机妙算,不然还不知道双方剑拔弩张的会发生些什么武力冲突。 追风跟田子方接上了头,迫不及待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田子方。 田子方一听,怒气升腾,厮杀之意勃然而起,敞开胆子当着吴仁忠的面儿就骂骂咧咧道: “这杀心肝的驴蛋四喜,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今晚我就一把火烧了他家后院!看他不屁滚尿流的爬出来叫我三声爷爷!再给我们小殿下连磕三下响头!” 见吴仁忠并未表示反对,田子方的胆气更壮了,扯了一嗓子,猛然大吼一声,发号施令道: “兄弟们!跟我走!漕帮地界我最轻车熟路!今晚不弄的这老四跪地求饶,我田某人从此改名跟他姓!” 京兆府的兵士们多多少少都跟路乘风打过交道,对这个日常与吴京墨大人形影不离的小皇孙殿下都颇有好感。 一个响脆的年轻嗓音嘹亮呼应道: “小殿下平日待我们不薄!兄弟们多少都受过小殿下的恩惠,比如我!上次在添香楼找了个证物,小殿下就叫吴大人给我提了兵衔!我穿着这身官兵铠甲,就要感念皇室恩德,用行动鸣谢小殿下对我的提携!兄弟们,都跟田头儿一起走吧!为小殿下报仇!” 那年轻的小兵慷慨激昂陈词一番,接着又振臂一呼,看到有些人脸上仍有那么些许犹犹豫豫的忸怩神色,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来,相当看不上他们,鄙夷道: “你们几个,可别忘了,江府灭门那晚,是谁带着你们升官发财的!” 那几个府兵被他这么一激将,都挺胸而出,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道: “谁说不去了!走!我们都跟田头儿走!” “谁敢拿小殿下开刀,就是跟我们小吴大人过不去!” “跟我们小吴大人过不去,就是打我们京兆府的脸!” “但凡跟我们京兆府过不去的人,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 吴仁忠那张严肃古板的脸上竟也泛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摆了摆手道: “都去吧去吧!分两个人送小殿下回王府!再留两个人给那杀手收尸!其余人等都听从田子方的指挥!” “是!” 田子方领着一众兵士们大声领命道,便带着这一群府兵浩浩荡荡杀气腾腾的往漕帮地界奔袭而去了。 兵马甲胄的喧嚣已远,十里长街又恢复了往常的静谧安宁。 到了西府,冕王一看中毒昏死的路乘风,万分担忧的心情溢于言表。 “是你?我这个泼皮哥哥这是怎么了?” 念骄虽然平日里对路乘风这个从天而降的野生兄长颇瞧不上眼,但几天来的相处,心里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接纳了他。 这会儿她也跟着父王一起干着急了起来。 “王爷,念骄郡主,请放心。已经服过解药了,等毒力消退后自然会清醒过来。” 追风三言两语安慰道,又向冕王等人自报家门。 “漕帮居然这么胆大包天!连我路氏皇族、陛下的亲皇孙都敢派人当街刺杀!岂有此理!” 冕王妃莫飞歌本就是将门虎女,一听此事经过,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道。 追风见状,斟酌了一下,念及眼前都是路乘风的家人,便抛下顾虑,将路乘风领受密旨,将赴漕帮任督察一事,向冕王等人和盘托出。 “这还了得!还没去赴任呢,路上就遭了埋伏,要不是有高人相救他就命丧黄泉了!不行,我明日进宫去求皇爷爷收回成命!” 念骄跺了跺脚,焦急道。 “胡闹!君王岂有戏言?念骄你别去瞎掺和!” 冕王妃横了念骄一眼,道。 她那双丹凤眼威严怒视,胆小的人看了都会虎躯一震。 “这漕帮是怎么提前得到的消息,才能当街埋伏刺杀?刺客还是个西域邪教中人?” 冕王扶了扶下巴上长长的美髯,苦思冥想道。 “报!漕帮贼首、今晚刺杀小殿下的元凶,漕帮四喜已捉拿归案!我看是准备先暂押于京兆府大牢,明日上朝后听候发落。” 王府派出去的探子真乃兵贵神速,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已探得消息回府。 “嗯,既然人犯已羁押至京兆府,风儿又安然无恙的。那先这样吧。明日再议。” 冕王云淡风轻的拂了拂衣袖,回他的书房继续盘弄他最新研制的茶艺手法去了。 “是亲生的吗?” 追风忍不住小声吐槽道。 反而是冕王妃表现的更加热情关切,又是嘱托太医又是训导下人的,在路乘风的伤情上,半分不见她马虎。 一切安排妥当后,冕王妃将一干下人屏退,只留下追风一人留守陪护在路乘风房中。 然而,不肯离去的,还有念骄郡主。 追风看她一副欲说还休的娇滴滴模样,心中不禁风中之花一般摇曳起舞。 料想她也不是因为跟路乘风兄妹情深,他们兄妹二人这才相认没几天。 那么,会不会是她已感知到他心中思慕,而她心中亦正有此意?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叫人在微妙的气氛中生出一股微妙的情愫来。 追风的心头小鹿乱撞,看那伊人明眸皓齿,牡丹花一般骄矜的脸上,也似多了几份扭扭妮妮的闺中女儿害羞之态。 却听她冷不丁开口,打破了这缕微妙的沉寂,问道: “今儿个江大统领突然现身府上,可还有交代些什么?” 追风的心头像是忽然被一场冷雨浇透了,冰冰凉,透心凉。 念骄见他只是一脸懵然的摇了摇头,心有不甘的继续追问道: “他怎么就如此来去匆匆呢?我本来还想留他在府上,陪我父王母妃共进晚餐,顺便啊,也向他请教请教武艺身法。我母妃总是说,女儿家也要学点看家功夫,以后嫁人了才不至于被夫家欺负了去。” “你想学武功吗?我也会啊!我教你!” 追风心头那把刚被熄灭的烛火,蹭地一下被念骄的话语又重燃起了希望,赶忙毛遂自荐。 “你?算了吧!我那泼皮哥哥天天吹嘘自己艺高人胆大。我看他也就剩个胆儿肥才对!你是他同门,估计你俩也就差不多吧!” 念骄对追风的毛遂自荐相当不屑一顾。 提起江城子,她的眼睛里又满是粉红泡泡一般梦幻的星光,花痴的回味道: “人家江大统领才是真正的武艺高强,箭法盖世!今儿个我终于百闻不如一见了,那手法,那身段,真叫一个英姿飒爽!你俩都得靠边站!” 追风只觉得自己心头陡然间遭受了一万点暴击!一切都还没开始,就已然失恋。 他整个人瞬间像被人抽去了主心骨和精气神儿,只能垂着个头,像把被放在坛子里腌好的咸菜一般。 长街刺杀案这一夜好像分外的漫长。 这边厢路乘风受伤昏迷不醒,那边厢是今晚指使西域杀手察哈尔的幕后之人——漕帮四喜已被田子方等人捉拿归案并下了大狱。 那漕帮四喜,并非他人,正是年前追查卫老七,顺便将路乘风、吴京墨和田子方围追堵截于十字街头的漕帮总舵四大老管之一,排行第四、名头响当当的老四、四喜。 田子方在漕帮做事时,也尊称他一声“四哥”。 自从上回夜闯漕帮并从卫老七口中得知一些内幕以来,田子方早已对漕帮失望透顶。 没想到,这个老四,还真是个难以甩脱的牛皮糖,黏上路乘风小皇孙殿下不打算放手了,上回在十字街头被他们大当家的马如龙给悻悻然叫了回去,这次竟然还大老远的雇了个西域杀手前来行刺! 干的可都是些杀人越货的狗屁勾当! 我呸! 田子方义愤填膺地往那人犯四喜脸上狠狠啐了一口痰。 “我且问你!为何几次三番要为难小殿下?背后是否受何人指使?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没什么,看那小子不顺眼,教训教训他。” 老四一脸不屑的痞笑道。 田子方一头铁拳重重的砸在老四的肚皮上,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还不说实话!那就别怪你爷爷我的拳头太硬了!” 这老四还真是铁丝缝成的嘴,任打任骂就是不松口。 田子方见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铁拳全都像砸在软棉花上一般,完全使不上劲。 心中怒火一阵猛烈的燃烧,嘶吼道: “不招是吧?兄弟们,把他投入水牢,关他个三天三夜,我就不信了,还有人能扛得住!”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二章 水牢灭口(上) 神秘幽深的京兆府大牢中,残烛幢幢,如鬼火一般,明明灭灭,跳动不息。 还是乍暖还寒的初春季节,阴冷潮湿的霉味弥漫了整座地牢。 吴京墨摸着长满青苔的地牢墙面,带着几个小兵卒,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下。 沿着石阶一路行到地下一丈之处,便是京兆府关押重刑犯的水牢了。 吴京墨还未行至那间地下最深的水牢囚室,就已听见有人惨叫连连,就像是被开水烫皮的猪一样,发出冲天的尖叫哀嚎。 那刺耳的声音,好似被四堵密不透风的墙禁锢住了一般......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二章 水牢灭口(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三章 水牢灭口(中) “大壮哥!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 那一马当先蹚水下狱的年轻小兵早已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将大刀收住,疑惑道。 “你还是别问了,不关你的事。” 大壮将头垂的更低了些,恨不得自己再次匍匐到水面之下,回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先上来吧。” 吴京墨与其他府兵一样,眉宇之间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定了定神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小吴大人,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有人、有人拿我妻女的性命要挟我!” 大壮看吴京墨脸上......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三章 水牢灭口(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四章 水牢灭口(下) 那横波旗在老四脚边慢慢展开,犹如晴天霹雳灌顶而入,震得他整个人瘫倒在地。 “这、这不可能!万万不可能啊……” 老四的嘴巴张的老大,一张黑黢黢的脸庞抽搐不止。 他是漕帮最早的几个元老之一,鞍前马后卖命多年。 本自以为,从来都是那闲敲棋子布局落子之人,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倒成了棋局之中的一颗弃子! “四哥!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当初你是如何追杀卫老七,又是如何杀了那个账房的凡先生灭口,你难道忘了吗?为何轮到你了,......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四章 水牢灭口(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五章 以毒攻毒(上) 夜凉如水。 吴京墨带着田子方和一行府兵,又从那条十里长街上打马而过,一路飞驰向城西的冕王西府去了。 一进王府,他匆匆向冕王和王妃汇报了一下审讯人犯的进展情况,就急急朝路乘风房中奔去。 也不知乘风贤弟伤势如何?醒来没有? 吴京墨的心中火急火燎,担忧万分。 “大哥怎么来了?” 见路乘风优哉游哉的半躺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不知何云的小书,吴京墨心中万里惨淡愁云顿时消散了半边天。 “你呀!可真真急死我了!” 吴京墨见他安然......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五章 以毒攻毒(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六章 以毒攻毒(中) “哦!对对!应该就是这个名字!叫什么璇玑的!” 追风傻傻憨憨的直呼芳名道。 说完,大手一挥,推了推路乘风的脑袋瓜子,夸道: “小师弟这小脑袋倒是没被那毒物给糟蹋了!还是挺聪明的嘛!这机灵劲儿,随我,咳咳。” 路乘风的脸色却更加冷冰冰了,一张白皙俊美的小脸已是板得铁青。 追风满脸的莫名其妙,只好双手一摊,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朝吴京墨使了个颜色,悄声求助道: “吴大哥,他怎么回事?脑子没进水吧?莫非我夸他还夸错了?......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六章 以毒攻毒(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七章 以毒攻毒(下) 月黑风高。 追风踩着凌波莲花步,身影如踏飞云流风。 他脚下的黑瓦白墙朱楼绮户像电影剪辑出的画面片段,一幕幕飞快后退。 一路披着晚星,直往京华城北奔突而去。 很快,他便进入了那片连绵成势的横波旗扬之地。 这是漕帮总舵的地界。 大大小小交叠错落的院落,从高处俯视而下,像一个巨大的葫芦。 葫芦一般的地貌上,还有有河渠沟道穿梭其间,看上去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水葫芦。 有流动之水载着他们樯橹连帆应接不暇的漕船,财源滚滚源源不绝......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七章 以毒攻毒(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八章 趁热打铁(上) “哎哟!累死我了!” 追风驮着昏昏沉沉的马如龙,在漕帮房顶屋檐上吭哧吭哧的亦步亦趋。 遇到漕帮巡逻队,还得连人带肉票的伏倒在地,以免被那些明晃晃的火把光芒照见发现了。 那马如龙的身形要比追风小小少年之躯,还真是高大威猛了不少。 没一阵子功夫,追风就累得汗流浃背,手上还得时不时得扶举着些。 好不容易见了田子方守候在黑暗僻静的马车,赶忙朝他挥手致意道: “田大哥,赶快上来搭把手啊!” 追风将那马如龙沉甸甸的身躯重重......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八章 趁热打铁(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九章 趁热打铁(中) 酉时刚至,晨光微熹。 京兆尹的马车已提前守候在冕王西府的大门口,只等着冕王座驾金舆宝车的现身。 马车上,一老一少两个脑袋时不时掀开垂下的帘子,望穿秋水。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冕王殿下的丰神俊朗的身影。 吴京墨抢先于他老爹一步,一个箭步就冲下了马车,急急跪倒在地,大呼道: “京兆府有急事前来禀告!” 冕王瞥了一眼吴京墨,嘴上连声说着: “快快请起!有事好说!” 脚步却一点都没有放慢,径直一个翻身上马,就钻进了他......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三十九章 趁热打铁(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章 趁热打铁(下) 城东新贵云集之地,绮华满翠楼。 丞相府唐氏门第。 一个头发斑白的长者一手揽着乌纱帽,另一只手提着官服的下摆,神色匆匆正往外行去。 “立刻备马” 长者一声严厉的大喝,眉间的川字纹深如刀刻。 唐府下人侍从们一片慌乱,连声点头哈腰着 “是、是、是” “爹,这是要去上朝吗” 唐伯恩这会儿不知刚从烟花之地哪位姑娘的温柔乡中归来。 他本掐准了时间,赶在父亲大人惯常出门上朝的时间前半个时辰,今儿个没想到却失了算,正好叫唐远志逮了个正着。 果不其然,唐远志看着他那踉踉跄跄刚下了马车,还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逆子赶紧给我滚今日起不准跨入府中半步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唐伯恩被父亲这声嘶吼镇住了,呆呆的立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他想着,自己夜宿青楼又不是一两天了,父亲大人应该早已有所耳闻,寻常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今儿个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正好触了什么霉头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地求饶拉倒,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己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宰相府嫡长子,以后还要继承家业的,父亲再生气也不可能真把自己轰出家门吧 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大人要打要骂随意吧,都行忍了。 唐伯恩想着,这膝盖弯儿还没落地,就听“啪”的一声,耳光响亮,跟着就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唐伯恩还没能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就听父亲怒气冲冲,一声令下,向丞相府的老管家厉声吩咐道 “老泉,你亲自去送大公子走现在马上” 唐伯恩目瞪口呆的看着父亲头上丝丝耸动的银发。 一夜之间,父亲大人居然已是白了头脸上的沟壑纹路看上去又好似深了几许苍老无比憔悴莫名 唐伯恩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触怒了父亲大人。 可他往日放浪形骸胡作非为的多了海了,一时半刻还真想不起来因为何事才能叫父亲如此动怒 他开口问道 “父亲,不知儿子何事惹您动怒至此您要打要骂都行” 说完,他一撩衣摆就跪了下来。 “让开你这个不孝子犯了滔天大错还不知道错” 唐远志拂袖,抬脚蹬上马来。 今天事出突然,他不得不舍了他平日里惯用的八抬官轿,改为亲自骑马前往。 “老泉赶快送这个不孝子出城永远都不要回京华” 唐远志跨在马上,手中缰绳已高高举起,最后背转过来,又再交代了一句。 这句话的语气显得格外仓促又凝重,让唐伯恩那颗本来不以为然莫名其妙的心,此刻竟也高高悬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大叫一声道 “爹不要啊孩儿不想走啊爹” 唐远志将座驾马驹的脚步给勒住了,将手中马鞭高高扬起,重重的往唐伯恩脸上一甩,骂道 “还在这里丢人现眼滚要想保命你就赶快滚蛋” 那丞相府管家老泉是跟随唐远志多年的老人了,此刻早已是心领神会,连忙拉着呆若木鸡的唐伯恩往后撤去,口中连连领命道 “老爷放心大公子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不负所托,将大公子成功送回老家。” 唐远志最后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惹是生非的大儿子,这才放马启程。 他已经多年没骑马赶路了。 自从上了些年纪,唐远志便更喜欢官轿悠哉悠哉、安逸舒适,若是去去稍远一些的地方,也是坐他那辆威风八面的御赐马车。 若行水路,则更合他心意了,乘坐雕梁画栋的画舫官船一路美景相伴,心旷神怡。 他曾多次陪同当今靖帝乘舟南巡,想来当年第一次跟随靖帝去往那南方琼州、熏州等富饶美丽之都,一晃已是二十年前。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英姿勃发壮志不言愁的青壮年。 自己追随靖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拉下这张老脸去哭诉求饶,不知道靖帝会卖他几多薄面呢 唐远志的心中七上八下的。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此行,能有几成胜算。 天子之心如海深。 何况当今天子,更是个高深莫测又多虑多疑之人。 唐远志抬头望了一眼现在的天色。 还好,应该还能争取一刻钟的时间,先赶到重华宫一趟。 虽然太子日前刚出了幽闭,但好歹也算自己在朝中最深的根基之所在。 只要太子在位一日,就能为他唐家说话一日。 姻亲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个女婿虽然也不甚争气,但是也算是一直都比较能听从他这个岳丈之言。 大年初一宫禁之日,若不是冒险出宫来他丞相府上求教请援,也不至于现在引人非议,叫那些风吹两边倒的朝中墙头草们,又重新攀附了康王去。 唐远志一边思索着,一边马不停蹄。 一路疾驰,他身上官服里的汗衫早已湿透,却是丝毫松懈不得。 事关亲生儿子的性命,甚至可能被人趁机大做文章,祸及他唐府三族。 心中怎能不像烈火烹油,焦心如焚 好在他唐丞相的眼线早已遍布京华城各处,无论是王公贵族的高门望邸,还是庶族名门的深宅大院,都有他的探子在时刻盯梢。 这京华城的朝局大势,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唐远志的眼睛。 他昨晚接到线报之后就急的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又不能连夜入宫去。 只好干瞪着一双眼睛苦等到天亮。 更可气的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都火烧眉毛了,还不知道在哪风流快活。 自己派下人连夜去将京华城中烟花柳巷寻了个遍,都找到他唐大公子的影子。 说不准在哪儿又辟了别院养了外室这才连秦楼楚馆都不去了。 唐远志这会儿方知追悔莫及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心扶持太子,终究是对儿子关怀少了许多,这才令他终日里缺乏管束,不知悔改,恶习积少成多,最终犯下如今 的滔天大错 唐远志怒气催肝,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老血,难受万分 好在太子的重华宫已近在眼前,令他如同在荒漠之中看见了一汩甘泉。 打马下来,唐远志来不及等通传就想像以往一样往里闯去。 却被重华宫门口的小太监毫不留情的拦下了。 “你不认识我是新来的公公吧我是当今丞相、太子岳丈唐远志,有急事面见太子” 唐远志礼节性的堆上了一脸假笑,步履不停往里横冲直撞去。 “唐大人奴才知道,但您还是不能进去失礼了您请回” 那小太监回之以一脸尴尬的笑容,点头哈腰作揖抱歉道。 “那你还拦我我去看我的女儿女婿为什么不让进岂有此理我看是你小小年纪不懂规矩,去叫你们多总管出来” 唐远志本就怒火攻心了,这会儿被这小太监一阻拦,更是火冒三丈,呵斥道。 却听一个熟悉的鸭公嗓儿在宫门之后响起,道 “小六子,你先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多总管的身影立马闪现在唐远志眼前。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赔着笑脸,语气亲切却委婉拒之于门外,道 “哟是唐大人来了啊您老一大早的,要不还是先去上朝吧以免误了时辰。” 唐远志一听,更加怒不可遏了,顾不上他宰执天下位极人臣的尊贵身份地位,扯着嗓子,朝东宫之内大声嚷嚷道 “太子殿下臣有急事禀告太子殿下” “唐大人还请回吧堂堂丞相,在东宫喧哗,说出去了,多不好听呐” 多总管不紧不慢的替主子敲打起他来。 唐远志气的七窍生烟,心中直骂 这过河拆桥的路昭娶我唐家女儿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我唐门一世平安富贵无忧无虞都当放屁了 现在我唐家有难,他连露面都不肯叫一个阉人看门狗就出来打发了我岂有此理 唐远志的心里已是凉凉了半截,对太子给出的答案已是心知肚明,却仍然难以死心,向那东宫太监总管多公公追问道 “公公,这是为何啊咱们也算是老朋友老相识了,能否多言几句否则我唐某死不瞑目啊” 多总管见唐远志言辞恳切,再看他脸上苍凉如许,竟是一夜白头,忍不住也长吁短叹起来,感慨万分的劝解道 “唐大人,不是太子殿下不想帮您解围。只是,眼下这朝局,明眼人都知道,殿下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您是自己人,也是个明白人,相信您定能理解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是” 唐远志心知,太子这是弃卒保帅之举。他本能的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想一问究竟,却终究是问不出来,又把话自己给咽了下去。 多总管见状,为了掐灭他心中那一点点希望的念想,直截了当的说道 “不瞒您说,昨儿个太子殿下已经向皇上请了愿了。他愿继续在东宫禁闭,粗茶淡饭,轻衣简从,为皇上祈福祝祷,直到皇上龙体康复,直至春风和煦大地回暖之日”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一章 事与愿违(上) 重华宫内,太子在凌霄花架下,卧在一张紫檀有束腰带托泥镶织锦宝座的躺椅上,闭上眼睛假寐着。 紧紧阖住的一双眼皮子地下,那一双眼珠正在骨碌骨碌的来回转动着,显然心神不宁,难以成眠。 太子妃唐氏婉仪静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副象牙花雕柄的团扇。 那团扇的扇面薄如蝉翼,在晨光的照耀之下发出上等丝质特有的美丽光泽。 扇面之上,一朵牡丹刚绣了一半,用作女红的工笔金针银线斜斜立在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瓣上。 她的双眸低垂,看着手中的针线活儿,余光却是不是瞟了瞟一旁半躺的太子,眼眶早已泛红,却又不敢声张。 “岳丈大人应该是已经走了吧上朝的时辰到了。” 太子终于忍不住了,睁开双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太子妃说着话。 他的目光却盯着重华宫墙外那一方高高的天际之上。 “嗯,该是已经离开了罢,不能误了时辰。”太子妃唐氏轻声答道。 她心中仍是迷惑,夫君身为太子,为何甘于将自己囚禁在这一方寸土之内,愿做一只笼中之鸟,井底之蛙。 虽然之前确实犯了错,但太子爷一贯如此行径,为何现在境遇确实如此不同 她本一介女流之辈,不懂朝堂局势,更不懂男人之争前赴后继的权力斗争。 她只知道,她是大靖的太子妃,更是唐家的女儿 她的爹爹,从来不是一个横冲直撞不明事理的人今日早朝之前,却只身前来重华宫闯宫门一定是家里出了天大的事 想到此,她的女儿之泪不禁盈眶而出,柔声哭泣着,问道 “太子爷能否让父亲大人进宫一叙虽是自请幽居,但爹爹是自家人,来看女儿,那些爱嚼舌根打小报告的,总不能说我们坏了规矩的。” 太子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幽幽的望向门外,道 “我说你们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们现在这是坐困愁城,已是今时不同往日矣” 原本他太子还想着可以仰赖这个位极人臣的岳丈大人,救自己脱困于危局,趁着他闭门思过的时机,重新替他树立身为储君的威信美名。 料想着,只要他唐远志这个宰相靠山不倒,他路昭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没想到靠山山倒,靠树树挪自己倒成了岳丈唐丞相大人一家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太子妃一看他的脸色,也明白了他的心思,婉言相劝道 “我知夫君眼下忧愁,说不定爹爹另有高招呢不如今儿个先教我爹先进来,你们坐在一起,商量商量。一家人终究是要互相帮衬着些,才能走远。” 太子不言,只看着唐氏略有抖动的唇角,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太 子妃忽然有点犹豫了,低下头来,轻声说道 “有些话臣妾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太子妃唐婉仪,虽然与其兄唐伯恩乃同父同母的亲生手足,言行举止却与其胞兄大相径庭。 唐伯恩有多放肆跋扈,她这个妹妹便有多温柔娴淑。 虽然太子与大舅子唐伯恩臭味相投,对他这个以国之大礼明媒正娶过门的正室太子妃,倒一直是相敬如宾,没有太多的亲热亲近。 然而,唐氏这样如水一般润下的性子,倒叫一贯骄纵任性的太子反而对她礼敬了几分。 她又素来端庄节制识大体,凡是牵涉到朝中局势之事,唐婉仪从来都是三缄其口,不妄作议论,颇多避嫌,半分都不会落了后宫干政的话柄来。 今儿个,太子见她跟自己说话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忽然间升起一阵心酸来,长长一口叹息道 “嗯,都是一家人,都是我在意的亲人。平日里习惯了众星捧月热热闹闹着,这会儿风光渐渐大去才看清周围人的虚情假意。现在身边也只有个你了,可是就连你,也不敢跟我坦诚以对。我只恨自己为何要生在无情帝王家” 太子说着,将手掌轻轻附上了太子妃那张纤细灵巧的素手来。 伴随着他一声声长吁短叹又将这只柔若无骨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之间不断摩挲着。 太子妃从来未与自己的夫君这样热情亲密的真心对待过,再想到太子刚才那番推心置腹的感慨,不由地一愣。 再抬头见他脸上泛起青青一片短短的胡茬,身形看着也是瘦削了许多,整个人自从关禁闭一来都是一副有志难伸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样子。 她深埋心底的女儿哀怨,始料未及的几多爱怜,还有对家门力有不逮的焦急和懊恼,都在翻涌而出的泪花中,倾泻而下。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和团扇,低下头去在广袖中寻着一方丝帕来。 太子见她揩泪,只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后背,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调,轻声安慰道 “哭吧,哭吧。再过几天,说不定我这个太子之位就被父皇给废了。到时候,你父亲大人就算保不住丞相的头衔,也只是降职,再不济顶多是停职罚俸而已。我现在不开门接他进来,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们俩、还有我们的孩儿好。” “太子爷”唐婉仪手里拿着手帕却早已没有心思去揩泪。 她侧过身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太子的腰,将那张涕泪纵横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之上,喃喃地说道 “太子爷千万不要这么想太子爷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儿,是先皇后嫡长子,也是继承大统最名正言顺的精纯血脉今天都怪臣妾,没能理解夫君的良苦用心。” 太子妃哭得梨花带雨,抽抽搭搭断断续续的说道 “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千条 理万条理都没有跟太子爷使性子的理太子爷今天这样说了,往后有什么话臣妾都会跟太子爷直言。太子爷在臣妾心中,是真龙潜藏于水底。潜龙勿用,且忍耐待时,留得青山在,总有飞龙在天之机” 太子自从入了新年,一直在东宫关着禁闭,久已未体会到怀中这抹久违的温香软玉之感。 尤其是太子妃这番话又是如此贴心温情又明事理,叫太子胸间陡然间升起一股子激动慷慨来。 潜龙勿用,到飞龙在天 他何尝不想何尝不愿 只是近日来他是心灰意冷,也蹑手蹑脚了,只想安安生生的将自己锁在这一方小小的重华宫内,不谙世事,不问朝政,不管未来一切将驶向何方。 自请幽闭,无异于掩耳盗铃,但看上去却似乎有十足的悔意和诚意。 他心中的小小细刺,没想到就被眼前这个柔弱不起眼的女子轻轻一言,就取中拔出了晾晒于青天白日之下。 是他一直以来都小看了眼前这个轻言细语温柔似水的女子 没想到,他路昭,竟有一天,需要在她这个柔弱的小女子身上,汲取力量和斗志 他原以为,娶她进门只是看重她身后那颗姓唐的大树。 而今,却不知到底他唐家是自己依靠的大树,还是自己才是支撑他唐家荣耀至此的大树 他今天方才醒悟,打从她唐婉仪跨入东宫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早已是血脉相连根系相接。 太子这样想着,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握住了箍在他腰间的那双纤纤玉手。 他轻轻的捧着那双手,高举到自己胸膛上方,贴着自己的胸膛,盯着她的一剪秋瞳,苦笑道 “说得好,说得好,你接着说。” 他那双已有星星点点泪光的眸子里,闪烁的是对唐婉仪刮目相看的复杂神色。 太子妃从未没有见过太子这样的目光,被他这么一盯,羞涩、感动、委屈、慷慨齐齐涌上心头,起伏难平。 她不由地低下了头,一时失语,酝酿了好一会儿,迎头却是碰上他那赞许鼓励的目光,点了点头,诺然道 “太子爷的苦臣妾知道,眼下这个危局,不好过前几天,太子爷就当我们像平常百姓家一样,关起门来过几天平常日子就行。盼着皇上消了气后,自然会有旨意。只是现在,爹爹既然贸然前来,恐怕” 太子看着她脸上的粉黛早已被满脸泪水冲刷得斑斑驳驳,像一只可爱又可怜的小花猫,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 “跟你夫君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便是。说错了也无碍。” 太子妃闪烁着泪花的眼神无比坚定的望着前方,大气道 “但若过了此关,便是轻舟已过万重山臣妾倒是有一脱困之计,若是说错了,太子爷就当我没说过便是。”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二章 事与愿违(中) 太子本来已是像一只跌入黑暗之处的困兽,眼前漆黑一片。 这会儿被她这番话轻轻一点,像是忽然拨云见日,久违的一线光亮就从云间裂缝中泻下。 他见太子妃依然低头不语,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禁用一只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颌,扶着她的脸颊,笑道 “说罢你呀你,可惜是个女儿身要是个男人,肯定比你哥唐伯恩强,说不定还不亚于你父亲大人呢。” 太子妃被他这么一说,破涕为笑道 “臣妾开解夫君,夫君却反拿臣妾取笑逗闷了。” 太子将额头轻轻覆上她的额间,又用鼻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耳鬓厮磨着,温声道 “婉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眼下我也只有你在身旁了,你就是我的女军师女相国。往后遇到什么事,我都跟你来讲,你也要像今日这样与我出谋划策娓娓道来。” 说完这句,他已经有些情不自禁,一把将太子妃横抱在手,一手紧紧的托住她的脖颈之下,另一手有力的高高举起她紧致的双腿。 闭目养神久了,他的步伐愈发有力了,抱着她径直要往房中走去。 太子妃手中的团扇早已轻轻坠落在地,扑下一只恰好路过的蝴蝶翅膀。 团扇上的牡丹花儿,一不小心也沾上了的早晨的朝露和尘土。 重华宫外,唐远志虚虚的望了一眼那扇半敞开的重华宫大门。 只觉得如坠冰窟,已懒得将门上那双重重的铜环叩的震天作响。 哀莫大于心死。 或许他与太子殿下的缘分,这是到了头了。 还是,还是赶紧去求皇上开恩吧 希望他能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我伯恩孩儿一条性命。 这种无能为力的无奈之感,第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已步入了老迈之年。 唐远志拖着沉重的双腿,没走开两步,便一阵头晕目眩 与其一会儿在朝堂上独自面对一场腥风血雨,与那些万事俱全的冤家对头正面交锋,倒不如以退为进,倚老卖老,博得陛下一丝悲天悯人的恩情。 刚才紧张透支后的老迈之躯,这会儿就像一只久久弯腰的老弓,弦绷得紧紧的,只轻轻一扯,便摧枯拉朽。 唐远志离开东宫大门之后,一路往天启殿的方向踽踽前行,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天旋地转,头昏乏力。 终于,眼前一黑,重重倒了下去。 “唐丞相唐丞相可叫我一番好找啊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唐丞相你醒醒唐丞相” 一把熟悉的嗓子高高亮起。 是御前大总管冯咸福。 “来人啊来人啊快宣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在唐远志耳畔模模糊糊的作响。 “哎哟唐大人呐,你可叫老奴怎么向陛下交差啊陛下今儿个晨起不适,都不上朝了,还要宣你进龙庆殿面圣,你倒好,两眼一抹黑了。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冯公公的那把清脆高亢的鸭公嗓儿一直压低着声音,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皇上没上朝 唐远志朦朦胧胧听见了这么一句,总算放宽了心,这才真正放任自己沉沉昏睡一场。 只希望醒过来以后,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 江山永固,唐家永昌,太子安好,儿孙如常。 只可惜老天爷往往让人事与愿违。 等到唐远志再次睁开双眼之时,他已在唐门大第的自家卧房中躺着了。 唐府的管家老泉正兢兢业业的日夜守候在他床边,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着。 “老泉啊,你怎么回来了,伯恩呢到了兖州没有啊” 那老泉这才多久不见呢,就已一脸菜色,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大、大公子他、他” 唐远志一看便知大事不妙忧愤的火苗已从他双眸中激射而出,忙问道 “他怎么了你不会真送他回青州老家了吧老泉啊你糊涂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明白我那夜间交代你的意思吗我是叫你送伯恩去兖州娘舅家啊青州老家肯定早就被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你糊涂啊” “不,不是这样的。老爷,别说青州兖州了,我们才出京华城,赶了二十里路,还没到下一个城郭,就被人追到了,都给逮了回来” 那管家老泉这才交代,一脸尴尬,回答道。 “你是说,伯恩被抓了现在关在哪你快告诉我” 唐远志心如火燎,一把抓住了老泉的手,像一只马上就要发怒的狮子一般,怒吼了起来。 那管家老泉将头沉沉的垂了下去,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快说啊哑巴了啊说” 唐远志心中已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嘴上更加怒火大作,一声大喝道。 “大公子他、他已经去了” 老泉在他的逼视怒吼之下,终于忍不住了,忽然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什么、什么、伯恩他、他怎么会我明明赶在所有人前面,抢先一步送走了他他们的动作怎会如此之快,不可能,这不可能” 唐远志眼中泪水也已夺眶而出,一直摇晃着沉重的头颅,久久不肯相信这是事实。 “老爷,实不相瞒,您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了这七天里,咱们唐家,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啊” 那管家老泉也是唐家老人了,开解着主子,自己却也早已是声泪俱下。 “七天七夜老泉,你快扶我起来,我不相信,我出去看看。” 唐远志挣扎着身子,扶着老泉的胳膊想要起身出门去。 却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老爷老爷您还是卧床静养吧宫里风传,皇上要不是看您大病一场,又听太医说您这是中了脑风,下半辈子都可能半身不遂了,这才生了怜悯之心。否则,咱们唐家,死的可就不仅仅是大公子一个人了” 老泉扶起唐远志沉重的身躯,劝说阻拦道。 他这一句,犹如一声晴天霹雳,直轰得唐远志刚苏醒过来的三魂七魄又丢了六魄去 “我儿啊儿啊伯恩啊” 唐远志沟壑丛生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这会儿再也绷不住往日的威仪和镇定,哭天抢地一阵嘶吼,痛彻心扉。 “老爷节哀大公子犯的是行刺皇室视同谋逆的大罪,好在皇上顾念您辅佐了二十几年的君臣之谊,总算没祸及您一丝一发。只下了旨意免了您的官,叫你好生赋闲在家卧床养病,也算了全了您的晚节名声。” 老泉看他这般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起,只好结结巴巴的将此事来龙去脉慢慢说来,聊表安慰。 唐远志熟知律宗法度,伯恩既然被他们捉拿归案,就凶多吉少了,他现在心中只求这个儿子最终能走的不太痛苦,留个全尸就好。 “伯恩,伯恩后来是受的什么刑此刻尸首何在我要去看他最后一眼” “回老爷,大公子是受的绞刑,顾忌到是太子的小舅子,特意私下处的刑。皇上还下令给留了全尸,但由于是朝廷钦犯,不能葬入祖坟,小少爷给另外找了块地悄悄下了葬。” 老泉一五一十的答道。 唐伯恩本想下床的脚尖,此刻僵直得像一块冰过的砖头。 万念俱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三章 事与愿违(下) 瞬息之间,大靖朝局已是风云突变。 自打太子幽居的风声一传出,朝堂之上大小文武百官无不狐疑忐忑。这丞相府第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 来来往往的上门宾客之中,有些确实有正经公文要报奏宰辅,大多数人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公事,只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前来探个口风。 时至今日,唐府内外、东西南北四门都高高挂起了白色的经幡挽联,反倒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没几个人上门吊唁的。 都说他唐远志为太子网罗天下人才,在朝中大肆收买人心,党羽之众可以覆盖大半个大靖朝堂。 然而,如今,朝中百官人人自危,生怕跟他唐远志以及太子路昭沾亲带故攀扯不清,那便是沾了晦气触了霉头。 过往那些最有力的笔杆子,转眼之间,就已调转过头来,为敌人夹枪带棒的大做文章。 而那些昔日里最忠实的拥泵,今儿个只能指望他们不落井下石就已是万幸了 出事后,府里大多数下人也都被遣散开了。 这偌大一个唐府,现如今已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半分没了往日宾客盈门的热闹气派 唐远志独自枯坐在唐府大院中的石凳上怔怔的出神,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素白棉布袍,胳膊上还别着一巾扎眼的黑纱。 阳光洒洒落落的照在他清减了许多的老迈之躯上,晒得他一夜之间彻头彻尾白透透了的银发,像落了满头的皑皑雪花,正要哀哀怨怨的融化成两行清泪,爬上他脸上的山川愁城。 “父亲,我还是扶您去藤椅上躺着吧石凳太凉,虽是见了日头,但现在还是三春时节,您这大病初醒的,小心别又着了寒气” 一个眉清目秀身着白布长衫的少年郎,从花影中踱出,见了呆呆怔怔出神的唐远志,忙不迭小跑上前,一把扶起他的胳膊,好言相劝的关切道。 唐远志仍是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小儿子退下。 小儿子唐仲永见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了。 自从大哥走后,他便总是这样静静的一个人呆着,痴痴的望天望地,看见花草树木虫鱼鸟龟也能莫名间泪流成河。 大哥之死对父亲来说实在打击太大,更何况他还在一夕之间又落了病,半身不遂,还被削了官 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至,任他是个百炼成钢铜筋铁骨的人儿,也被穿魂裂心了去 宽慰之词都是多余,说多了 都是一把辛酸泪 唐仲永虽然年纪轻轻,本是无忧无虑的大好年华。 他出生之后,正值唐远志丞相地位坚不可攻的鼎盛时期,因此他从小享受的都是锦衣玉食人上人的无限风光。 虽然没有他大哥唐伯恩那般放浪形骸言行无状,他也确是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大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 时至今日,家道中落,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人心难测。 遣散了众多下人后,现在才知道,想将父亲搬到藤椅之上,他都没有办法一个人做到。 他真恨自己不能早点长大,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 念头刚起,看见老泉急匆匆的往院中一路小跑了来,连忙唤道 “老泉,你来的正好,刚好搭把手,咱俩一起把父亲搀到藤椅上去,免得又着凉了。” “老爷,小少爷,有客来了,说要凭吊拜祭一下大公子亡灵。” 那管家老泉一边大踏步的跑上前来,一边点头应承,口中通传道。 “何人” 原本痴痴看天的唐远志忽然之间有了反应,转过头向老泉问道。 来者究竟何人看样子,我唐远志在朝为官二三十载,还是有人会留点念想,记得我这个老朋友吧 “额,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门来,所以特意先来向老爷禀告。” 老泉面露难色,回答道。 “是谁啊会不会是二姐和姐夫老泉,我猜的没错吧” 唐仲永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忙问道。 今天是大哥的头七,虽然顾忌到大哥死的不光彩,家中没为他风光大葬,只能偷偷摸摸的趁着无人注意便下了地里。 但是在他们自己唐府中,还是将基本的白事之礼都打点妥帖,经幡、挽联、香烛一个不落。 灵堂里还摆放着大哥生前的衣冠,日日夜夜为他诵经礼佛,祈求他泉下可得洗清冤孽,超脱苦海。 七天了,外人不来凭吊,自家人二姐姐夫,也就是当今太子和太子妃,总该会娘家一趟以表心意吧 然而,唐仲永的幻想妄念却被老泉一语回答给脆生生的敲了个粉碎 “不是太子殿下和二小姐,是、是冕王府上的,路乘风小皇孙殿下,还有,还有京兆府的吴衙内。” “你说什么是路乘风还有那个为他跑前跑后提鞋的姓吴的他们竟还有脸来看我不出去打 断他们的狗腿” 唐仲永一听来人名头,瞬间火冒三丈,一蹦三尺高,转头就要去操起家伙就往外冲去 “你给我回来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还敢去给我惹是生非你是嫌你爹的命太长了吗” 唐远志一声怒喝,吼得唐仲永冲动的脚步立马刹住了。 “爹那可是路乘风大哥若不是跟他结了梁子,怎么落得如此下场还有那个吴京墨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他勾结宣王,构陷忠良,父亲怎会被缴了官” 唐仲永激动的一个跳脚,手中那只宽大的竹制扫把重重的往地上一杵,那双清秀的眼睛中都快要迸出火花来 “爹,若不是这两个人,咱们家何至于落得今日这方田地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唐仲永嘴里像藏了一小把机关枪,语速飞快,火力十足。 可能是读书人骂人没什么脏字,实在是骂的太不解气,他再次撸起了袖子,将手中扫把一挥,侧过脸去向老泉嚷道 “我看他们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说是来祭拜大哥英灵今儿个他们要是敢踏进我大哥灵堂半步,我就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老泉,去把府里的家丁都给我叫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落在了唐仲永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叫出声来 “爹你这是何意难道还要放他们进来不成” “放不然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看你再走你大哥的老路吗落一个蓄意杀伤皇族的谋逆罪名你是想自己断送掉自己的小命不成” 唐远志激动的上半身一个趔趄,差点从藤椅上栽倒下来, 嗓子都用力到叫破了音。 “不行我不服放了他们进来,大哥死不瞑目” 唐仲永将脖子一梗,坚持己见道。 “老泉将小少爷送回书房门窗都给我锁死咯” 唐远志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是” 那管家老泉领命就拖住唐仲永往里屋送去。 唐仲永区区一介文弱书生郎,哪里是他这个干力气活出身的管家的对手 三下五除二,就被成功锁进了书房,还在里面不停的叩击着房门,拍拍打打叫叫嚷嚷闹个不停。 唐远志打起了精神,不紧不慢道 “没事,老泉啊,推我去前堂会会他们。”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四章 事与愿违(外) 下马之前,吴京墨就犹豫了半天,到底要不要踏入这昔日风光无两的唐府大院。 这会儿见唐府的门房一脸犹犹豫豫的,通传了好久也不见回音,他便知今日这门恐怕难进了。 也好,正好打道回府。反正他是被路乘风硬拖着来的。 这厮自从脚伤一好,又总是忍不住要跑来他府上多加叨扰。 七天来,被他碎碎念得实在心生烦躁,干脆答应了他,陪同他一道前来唐府,吊唁那个生前总在处处与他们作对的唐大公子。 与他们二人一同前来的,还有追风和田子方。 田子方是怕他二人来唐府难免要遭人白眼,挨骂是轻的,就是一顿棍子赶了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路乘风他们是已经不敢招惹了,但吴京墨一介寒门出身,无官衔护身,自己亲爹也只是区区一个京兆尹四品官员,来这个跟他们有血海成仇的唐家,难免是要挨打的。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一定要亲自护卫随从而来。 再说了,若是真的打起来,怎么能少得了他田子方呢 至于追风,他说自己就是跟来瞧个热闹的,反正在王府中已经呆腻味了,闲着也是闲着。 “这丞相府倒是气派啊乘风啊,跟你家有得一拼” 追风在这绿瓦红樯装饰格调好比王府一般的臣中第一大邸门前,砸吧了一下嘴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可不是嘛,京中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呢当朝宰相唐远志那可叫一个富可敌国啊” 田子方插了一嘴,回应道。这富丽堂皇的雕花翠金门脸儿,也叫他啧啧称赞个不停。 “是吗这个宰相府我也是头一回来没想到我这一来啊,他已经不是当朝宰相了真是始料未及,令人唏嘘啊” 路乘风突然感慨万分道。 吴京墨却一直沉默不语,脸上黑压压一片乌云。 “不过这宅子倒是个好气派的宅子,我喜欢改明儿等我开了银行赚了大钱,就要个这样的宅子” 路乘风自言自语道。一想到银行之事,他那原本有几丝阴沉下来的脸色,又喜笑颜开了。 “小殿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可是当朝皇孙,要什么样的好宅子没有呢还用得着你自个儿赚钱” 田子方一脸疑惑不解道。 “不一样,不一样小爷我想当年经手的钱财那叫一个财如流水响当当啊,但没有一个进了自个儿的口袋就好比那账房先生看得见摸得着但是都不是自己锅里的菜我跟你说啊,自己赚的钱,看着都爽吃饭都更香,睡觉都会更踏实些” 路乘风挥了挥手,满脸期待的解释道。 “小师弟啊,我发现你自从来了这京华城中,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追风冷不丁在一旁搭腔道。 “追风,你是想夸我越来越帅还是越来越本事了想夸我 你就直说嘛还拐弯抹角的,跟个女人似的还有什么好话都说出来啊,小爷我都照单全收了,哈哈哈哈” 路乘风洋洋自得的自吹自擂起来。 “长得不美倒是想得挺美的你我是说啊,你这当了皇孙,变得更欠揍了哈哈哈哈哈哈” 追风戏谑道,一阵阵豪爽的大笑声直贯云霄。 路乘风这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借这次被唐伯恩派人暗杀自己的事,变着法子的骂他呢 他气的一跺脚,白眼都快翻出天际去了,绕到追风的背后就要作势打将他去,嘴里嚷道 “好啊你又编排我我看你这张嘴才最欠揍” 追风一个闪身,都还没用上他最拿手的凌波莲花步,就已跃出身好远,站在石阶之下,冲路乘风做了个鬼脸,样子十分讨打。 “你过来啊看我削不削你” 路乘风也一个箭步冲下石阶,又要追着追风的身影打去,却连他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追追打打之间,唐府那扇金灿灿的雕花翠金大门忽然又打开了。 那门房一脸愠怒,看样子已是憋了许久,扯开嗓子就骂道 “要打打闹闹上街上打去我们唐府关上门就是图个清静在人家灵前嬉皮笑脸的,成何体统” 吴京墨领头在前先深深的鞠躬赔了个罪,毕恭毕敬的替路乘风和追风二人之举道着歉。 正在这时,管家老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内,唤道 “我们老爷有请。” “管事的,这” 唐府的门房也是待了多年的老人了,对唐远志是忠心耿耿的,看这仇家上门来,本就心里气不过。 好不容易刚骂了两句,没赶走他们也就罢了,老爷居然还请他们进府去 真不知道这是何道理他的嘴上仍想阻拦道。 管家老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将路乘风等一行四人带进了门。 灵堂之上,黑布白幡,残香白烛,满目哀戚。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瘫坐在轮椅之上,头歪歪的,看上去像是被人抽起了脊梁骨的一条蛟龙,全身都软塌下来。 “老爷,客来了。” 那老泉将路乘风等一行四人带到,便兀自离去了。 “唔。”老头的嗓子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他那副塌掉的脊梁骨忽然之间像被什么力量又重新撑住了一般,挺直了腰板,立住了上半身,仍是背对着他们。 路乘风望着他的背影,虽然一切已成定居,但仍有一丝凄凉浮上他的心头,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大人,我们来给您家大公子上柱香。” 吴京墨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寂,煞有礼数的说道。 “嗯。”唐远志仍是背对着他们,半点没有要与他二人搭话的意思,但也并未发话要赶他二人出去,阻拦他们上香 吴京墨见状,拉了拉路乘风的袖子,在置放着香烛的案几上拣了几根清香,一半塞到路乘风手里,一半自己留着,道 “贤弟啊,我们这就拜拜吧,希望唐府大公子伯恩往生极乐。” 路乘风、追风和田子方一个接一个的,跟在吴京墨后面,学着他的礼数和手势,也像模像样的在唐伯恩衣冠前为其上了柱香。 “唐大人,拜会完了,我们就不多加叨扰了,还请您也保重。” 吴京墨果然礼数周全,祭拜完毕之后还记得寒暄一句客套的嘱托之词。 路乘风就学不来了,他这人,用21世纪的话来说,就是,智商高情商不高。 叫他破案推理不在话下,叫他学这些人情世故揣测人心,那可是天生就少了根筋的。 若不是因为如此,他前世做银行的大堂理财经理之时,就不会一直业绩平平,甚至被客户挤兑说是只会尬笑了。 “慢着” 就在四人正是拔腿要走之际,一直不曾搭理的唐远志却突然开了腔。 “吴衙内,我与你父亲,同在朝中为官数十载,虽然之前不在一根绳上,但也算是有点缘分交情的,你回去代我向你父亲大人问好,并为我带句话给他。” 唐远志冷不丁与京兆府攀起了渊源来,让众人大吃一惊。 吴京墨却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早已预料之中的样子,不咸不淡却又谦恭有礼的一鞠躬,答道 “唐大人是长辈,小生是晚辈,晚生先代家父谢过您的问候。您还有什么话托给家父的,尽管吩咐便是,晚生一定带到。” “你就回去跟他说,犬子愚钝,尚且有今日之祸,令郎聪明如斯,来日定然宏图大展,未来可期” 唐远志的嗓子里憋出一句慢悠悠又细如丝的古怪话语来。 此话一出,吴京墨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如纸唇角止不住一阵阵抽搐着,答不上话来。 “你这杀千刀的糟老头子竟敢诅咒我家小吴大人我们小殿下还在这呢我看你是苦头还没吃够软的不吃要吃硬的是不是” 路乘风还没反应过来,田子方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唐远志话里有话的潜台词,忍不住一个拳头举老高,额头上已是青筋暴起。 吴京墨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吩咐道 “田大哥,这还是在人家府上,在亡灵堂前,不管别人怎么说的,我们自己不能丢了礼数。” 按捺下田子方蠢蠢欲动的拳头之后,吴京墨又一鞠躬,彬彬有礼道 “既然已经祭拜完毕,我们就告辞了。” 路乘风刚要插嘴说些什么,一见吴京墨脸上阴云密布的样子,也被吓住了。 他还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吴京墨,心中隐隐约约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这唐远志的府上,又不方便问他,只好也跟着他匆匆忙忙的打道而回。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请假条 今天加班到现在,没办法码字更新了,请假一天。抱歉抱歉,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五章 上元佳节(上) 是夜,恰逢正月十五上元节。 京华城一夜之间成为各色花灯的海洋。 路乘风、吴京墨、追风、田子方四人从丞相府中灰溜溜的撤离。 丞相府外的城东闹市街坊早已人流如织,各色花灯让人目不暇接。 流光溢彩,一夜鱼龙舞。 路乘风和追风都是第一次在京华城中度过此上元佳节,只觉得京华城果然繁华气派,就连花灯的种类、成色都比他们从小到大十几年间见过的模样制式,加起来还要多的多 追风早就看花了眼,徜徉在花灯的海洋里都不愿跟着路乘风回他的冕王西府去了。 “喂喂这灯好看” 追风一手指着一只可爱的鹦鹉模样手提小灯笼,一手拉着路乘风的胳膊兴致勃勃的大声称赞道。 “说你是鸽子王你还真是你就跟鸟类有这不解之缘呐连看个花灯都挑了个鸟灯” 路乘风微微一笑,戏谑道。 见他那副目不转睛的样子,从怀里掏出零散的几枚铜钱来,故作豪气的大手一挥道 “很喜欢吗喜欢小爷我就买了” 路乘风刚把这只手提的小鹦鹉灯递到追风手中,追风的目光却又马上被其他新鲜有趣的大小玩意儿吸引过去了。 “乘风,这儿有吹糖人的小时候师父出山都会给咱俩带上几个,说起来我还真是嘴馋了” 追风的步子已经挪到了一个吹糖人的小摊位前,只见那小小的摊位旁边围了一大群孩童,一个个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个吹糖人老爷爷鼓鼓的腮帮子。 没几秒,新吹出的一个个巧夺天工惟妙惟肖的糖人就被孩子们抢购一空。 追风也十分自然的就从小摊上捏起一只龙形的糖人,指了指一旁的路乘风,若无其事的对那吹糖人的老爷爷,笑道 “他给钱” 说罢,转身就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路乘风看着他那得瑟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来,一脸诚恳的对那老爷爷说道 “老人家,您这手绝活可真是妙 这么好的糖人一定要一直传扬下去这点银子,不用找了” 老爷爷接了他手中的碎银子,一脸姨母笑,道 “是是是,刚才那位公子走远了,公子您还不赶紧去追” “嗨,他就一阵风,叫我如何追得上,我才不管他呢” 路乘风摆了摆手,不屑一顾道。 可惜嘴上虽然不屑一顾,脚步却相当诚实。 眼前追风一溜小跑就不见了踪影,路乘风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的寻觅起来。 上元节是大靖一年中唯一一天一整晚都不实行宵禁的佳节,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全京华城男女老少倾巢而出,扎灯棚、放灯火、猜灯谜、赏花灯,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 传言说,若要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恐怕没有比上元节更好的机会了。 然而吴京墨却看惯了京华城种种热闹繁华的街坊景象。 从丞相府出来本就一直煞白着一张俊秀小脸,这会儿更是热汗淋漓的。 何况他本一介文弱书生,哪里跟得上路乘风这种有两下子功夫的武林中人的体力脚程,至于那轻功高手追风,更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望尘莫及。 先不说追赶这二人兴奋异常的脚步,单单就在这摩肩擦踵挤来挤去之间,他已经觉得有些疲乏了。 端方的仪态也早就难以为继,要不是有田子方一路贴身陪同,他连靴子都差点被人踩掉了一只,就连头上的管带也被弄的有些松散掉了。 田子方见他有些许吃力的样子,扯着嗓子朝路乘风的方向刚想大吼一声,却被吴京墨拉住了 “田大哥一番好意,京墨心领了。只是这闹市街区,一声小殿下难免令人侧目。这人多眼杂之地,难保不会有什么歹人贼人趁机作乱的。还是不要揭穿小殿下的身份,叫他好生与民同乐吧。” “还是小吴大人思虑周全要不我过去打个招呼,咱俩还是先回京兆府吧。我看小吴大人不像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还是读书清静吧这会儿,恐怕心早就飞回书中的黄金屋去了吧” 田子方 一个抱拳,咧开了嘴,朴实的一笑道。 他虽才跟随吴京墨不久,但在京兆府的日日夜夜,几乎与吴京墨寸步不离。 可能也是缘分所致,他竟已对吴京墨的心性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了。 不等吴京墨点头,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往路乘风那儿大踏步赶去。 一只大手自背后附上路乘风的肩头,说道 “我先送小吴大人回府温书了,小殿下和追风小兄弟慢慢玩啊据说今晚好戏还在后头呢这京华城中最大最好看的花灯都是最后才点燃的今儿个你们就好好看个尽兴吧” “什么这还不是最大最好看的” 追风不知何时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探了个头,两手一指那被众多老百姓层层叠叠围观的一只硕大的龙翔于天大花灯道。 那只大大的龙形花灯足有两丈长,像一只巨龙在蓥华河边,马上要飞上天际。 那大龙灯刚被点亮的眼睛栩栩如生,路乘风瞥了一眼,生怕眼前这只巨龙就像叶公好龙典故里一样,一旦画龙点睛,就活了过来,在众人的注目礼下飞走了。 “还真是活灵活现的你看那爪子那眼睛还有整条龙的飞天姿势包括这灯的选址,选在河边,可不就是龙翔浅底到飞龙在天吗好一个匠心独运啊也不知是哪家做的” 路乘风看了,也不由得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很想知道吗” 人群中一个纤瘦窈窕气质出尘的小小少年手执纸扇,垂手而立,正背对着他,冷不丁接了个话茬。语气傲岸又不紧不慢的。 “哦公子知道这个花灯的典故还是认识制作这盏花灯的匠人愿听阁下细细道来” 路乘风谦虚有礼的学着吴京墨平素里的端方君子之仪,文绉绉的说道。 “那是自然” 那位气质出尘的小公子悠悠然转过脸来,清秀的眉宇之间皆是笑意,道 “实不相瞒,这盏花灯,正是在下家中所造。” 他不转身则已,只一个转身,路乘风被惊呆在原地,魂都被击穿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六章 上元佳节(中)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就是那张让路乘风一见钟情朝思暮想苦寻不得的脸啊 路乘风呆若木鸡,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位小公子的清秀飘逸的脸庞,怔怔的出神。 一晃眼与她酒仙居出于才不过两三月,回想起来却已是恍如隔世 自己拉着吴京墨这个京华城活地图,在城中寻了数日,还在酒仙居发了话,发动那天酒仙论道在场所有文人志士帮忙一寻伊人芳踪,却寻寻觅觅而不得 那个丁香花一般从天而降,像天仙一般直击他心灵,叫他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爱情的紫衣姑娘 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趁着元宵佳节男女老少齐齐上街赏花灯的好日子,这位叫自己魂牵梦萦的紫衣仙女也乔装打扮,女扮男装出门看灯来了 果然传言诚不我欺这上元节,是寻亲的最佳时机,也是觅佳人的佳节良宵啊 仙女啊仙女,你可叫我找我想得你好苦啊 路乘风心中暗自庆幸道,一定是自己当时的诚意感动苍天,老天爷还是愿意让他抱得美人归嘛。 这下可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路乘风定了定神,望着那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一双眸子,深情款款的吟诵了起来。 “好诗好诗啊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啊在下打小也喜爱研读诗书,平日里也经常在家舞文弄墨,写些诗词歌赋什么的。公子可否愿意与在下交个朋友” 那人的反应却与路乘风预料之中的大相径庭 不仅没有酒仙居初次逢面时的一抹娇羞,也没有一丝露怯或闪躲的意思。反而是自然而然的直直迎上了他热烈的目光还一拍自己手中纸扇,大声叫好了起来 路乘风心中疑惑万分,忙问道 “我们可曾见过为何我总觉得这位公子似曾相识” 那公子将折扇轻轻摔开,挥在胸前扇了扇,哈哈大笑起来,道 “看样子你我二人果然是有缘人呐我也觉得兄台您似曾相识可回忆中却不曾得见也许我二人是在哪位诗人的酒醉清梦中相遇过吧此间只应天上知哈哈哈哈哈” 这一声声爽朗的大笑,实在不像那日紫衣姑娘那种超凡脱俗仙气飘飘的女子能笑出来的声音。 若说她是女扮男装,那这声音实在也太自然了些,去21世纪当个声优都可以出道了足足以假乱真啊 路乘风这下子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又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纸扇公子的模样来。 只见这位公子衣着富贵但是却不像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也不像普通百姓家的寒门书生。 一身雪青彩绣 暗纹服饰,低调中带着几分华丽,头发高高的束起,却未带冠,只用一支小巧精雕的银簪盘妥帖了。 整个人气质出尘,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风华引人注目。 路乘风忍不住瞟了一眼他的胸前,那不停扇动的折扇之下,貌似一马平川,与他们这些男人无异啊 这就怪了想再看看脖颈前方,好将他性别分辨个清楚明白,可惜他今天穿的雪青彩绣暗纹服是个半高领的常服,路乘风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脸庞以下的地方看,只好就此作罢了。 嗨自己想什么呢眼前这就是个男人啊 人家刚才以兄台、公子相称了,肯定是个男人啊 自己一定是被那紫衣姑娘迷成失心疯了,这么久都不曾得见她,现在见了个有些相像的男人都觉得就是她 嗨真丢人还好刚才没有脱口而出 不过,这或许就是古诗中所说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吧 那雪青衣裳的公子却已经有点被他炽热如火的眼神给惊住了的样子。 手中折扇摇的更快更猛更剧烈了些像是这正月十五的天已经热的像到了三伏季节。 口里还故作淡定的念念有词道 “好热啊到底是这儿人太多了还是今年的天气一反常态初春时节就这么热死个人,看样子今年是个大暑大旱之年啊” 路乘风见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失态了,而且盯得人家萍水相逢初次见面的小公子也跟着脸红失态了,不好意思的答话道 “可不是吗太热了太反常了刚才与我同来赏灯的两个朋友,这会儿都热的不行了,汗流浃背的就打道回府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了起来。 小公子只觉得,路乘风初见他容颜之时那双炯炯有神冒着的星光已在他眼中慢慢黯淡下去。 寒暄了十几句之后,两人竟都不知该如何往下聊了。 路乘风明显已经没了谈话的兴致。 小公子刚想留话,下次再聚,却看路乘风眼中星光又再次点燃,像是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今日与公子相谈甚欢,心中觉得甚是有缘。不瞒你说,在下之前与公子府中亲眷曾有过一面之缘,那一面也聊得甚是欢喜。” 那小公子被他这一句给问得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呢,又听路乘风按耐不住性子,干脆再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的问道 “在下斗胆请问公子,您可有何胞姐胞妹或许贵府有何亲眷,与您相貌十分相似的是女亲眷,是个姑娘,当时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衫在下一见,惊为天人庶难相忘” 那公子愣了数秒,立马抚掌大笑了起来 “原来还有此事啊难怪兄台刚才看我的眼神一直怪怪的我还以为公子有何奇怪的癖好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 若他是个女子,他现在这副惊人之姿可以说是笑的花枝乱颤了手中折扇都跟着他的身体一抖一抖的舞个不停。 路乘风被 他这一阵大笑,给笑的满脸通红,羞赧之色爬上眼角眉梢,却又含着万般的期待 眼看答案就在他唇齿之间了,他怎能轻易因为被人齿笑就此错过 不反正我路乘风小爷别的没有,脸皮倒是一直都足够厚 路乘风急不可耐的又继续追问道 “嗨,兄台,你先别笑啊,先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呢说完你再笑也不迟啊说完随便你笑多久我都认了” “好,好在下确实有一胞妹不知是不是兄台口中所说的紫衣仙女,不过在下胞妹确实花容月貌姿色过人。兄台若见过的真的是她,那惊鸿一瞥后不思量自难忘便是肯定不在话下了哈哈哈哈” 那青衣公子像是已经认了路乘风这个好妹夫似的,拍着他的肩膀,笑的合不拢嘴,眼神里都是期许有加的鼓励和赞赏。 “所以让我魂牵梦绕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紫衣仙女,确实是兄台胞妹了不知在下何时还能有缘得见啊实不相瞒,在下仰慕令妹许久,遍寻不得,辗转反侧兄台能否了我这桩小小心愿呢令妹是否介意” 路乘风情绪激昂,万分期待的问道。 “莫急莫急你见过的还不一定真是舍妹呢我们游家虽不是京城的王公贵族世代公卿,但也还算是个书香门第。我那个舍妹啊,虽也不是个大家闺秀吧,但也算是个小家碧玉中的翘楚了。平日里也就在闺中读书写字的,并不怎么外出公子恐怕是认错了人了” 青衣公子扑哧一笑以后,又开始极力否认道。 “若不是令妹,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庞” 路乘风还不死心,接着坚持己见道。 “不瞒你说,我们游家家教甚严家父虽是个手艺匠人白手起家的商人,但对于闺中女儿,从不允许她抛头露面的你看,就连今儿个这么热闹的上元佳节,舍妹都不被允许外出与我一同赏灯哎,说起来也真是,好不无聊” 青衣公子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 “啊怎会呢怎么会啊” 路乘风惊讶万分,一脸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 “小时候舍妹还能骑在我爹脖子上,跟这京华城中的男女老少一样,上元节出外赏灯。自从有一回她差点被歹人掳走之后,我父亲是再也不让他出门了连他亲手制作的大花灯都不给看了,你说我妹是不是真的天可怜见啊” 青衣公子将家规家教来龙去脉娓娓道来细细说道。 “原来如此” 路乘风呆呆的顿了顿首道。 那紫衣仙女的天人之姿,若在这热闹街坊中抛头露面,难保不会又被什么歹人盯上。他家父亲不准她出门游玩,也是出于一颗拳拳护女之心,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他依然还是不肯死心。 踌躇了半天,又支支吾吾的向青衣公子开口请求道: “刚听公子一言,可是姓游在下冕王西府路乘风,来日愿去贵府上拜会,到时候还望公子可以安排舍妹远远一见即可求你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七章 上元佳节(下) 花市灯如昼,轻梦浓如酒。 月色灯山满didu,香车宝盖隘通衢。 路乘风拉着刚结识的游家公子,兴致盎然的提议道 “在下冕王西府路乘风,有幸与游公子相识一场,甚是投缘不如今晚你我二人就去酒仙居纵饮一回,不知游公子意下如何” “好啊不过在下不胜酒力,恐怕喝不了几钟就醉了。一会儿若是见笑了,还请路公子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里看见了什么贻笑大方之举,梦醒之后笑笑就转眼忘了吧” 游公子怡然自得的摆了摆手中折扇,云淡风轻的笑道。 “没问题没问题怎么喝你定都依你” 路乘风高兴的拍了拍胸脯,打起来包票道。 都说酒品见人品,今儿个小爷我可不能给未来的大舅子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嗯,只要能通过这位公子,将来去到游家,一览他们游家妹妹的芳容,那叫我喝到胃穿孔也值了 今晚喝死我我也要做个风流快活鬼 路乘风想着,又热情洋溢的一把挎过游公子的胳膊,脸上已是笑开了花,道 “话说我跟舍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酒仙居啊来来来去那儿叫上几壶上好的太白仙我与你细细道来” “是吗甚好那我们就去酒仙居吧正好,今晚最后的压轴巨灯就在那条街附近,若是我们能在酒仙居三楼窗边雅座喝酒,那个方向应该正好能够看到压轴大灯省的去蓥河边与人挤出一身臭汗的” 游公子轻摇手中纸扇,顿了顿首,神秘一笑道。 “此话当真那我们今儿个还更应该去酒仙居了初见舍妹就是在那三楼太子摆道场收揽天下读书人坐而论道的那个大通间走走走” 路乘风满脑子都是当时紫衣姑娘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醉人画面,就连看着眼前游公子的眼神都开始醉心惺忪起来,一时竟分不清画里画外之人了。 前生被迫背那一大堆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的时候,经常读到一句话“世界上不可能有两片完全一模一样的叶子”,“人不可能同时跨入同一条河流”之类的名人名言。 然而,眼前这位雪青衣裳的游公子,真是与记忆中的紫衣仙女长得一模一样啊除了性别不同 还真是同样的眉目如画,五官精致,轮廓清秀,气质出尘 路乘风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激动的心情已是难以言表。 莫非他与他妹妹是双胞胎 也只能是双胞胎了吧不然就是这大靖国的科技已发达到能够掌握21世纪的基因克隆术了 路乘风心中想着,嘴上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疑惑道 “游公子与令妹是否是双胞胎不然怎会如此相似要不是你是男她是女,我真的有点分不清楚你们二人了” 他那辣的眼光再次射来,叫游公子的脸上忽然也温度陡然间难以控制的直直升高了。 游公子收起了手中折扇,郑重其事的向路乘风作了个揖,礼貌有加道 “路公子好眼力还真是 一语中的我与舍妹乃一母同胞所出,我只比她早出生了几分钟而已小时候我们的爹娘都时常分不清我们二人,更别提是其他外人了” “哦这样子难怪啊你要是穿上女装,以假乱真绝对跟令妹一样倾国倾城,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女装大佬的画面来,再抬头一看眼前的翩翩公子,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还真有点不忍直视,罪过罪过啊 “这个嘛,倒不至于吧。但是我娘现在还常说,小时候给我们洗澡经常抱错一个洗了两次,另一个可能就继续脏着臭着了。她还说,脏的臭的经常被忘记洗澡的那个,一定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游公子显然已经被路乘风刚才那阵富有感染力的魔性笑声传染了,自己眉飞色舞的说着,也是一阵魔性的爽朗大笑。 两人谈笑风生的一路行着,甚是默契投缘。 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走到了酒仙居楼前。 路乘风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就将跑开独自去看新鲜的追风给忘到了云南四川去了 “糟糕我怎么把追风给忘了呢被他知道我偷偷背着他来酒仙居喝酒,回去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路乘风一拍脑袋,直骂自己怎会如此糊涂健忘 “路公子是还有别的要紧事吗要不然你先忙你的去,我们俩改日再会对了,我家就在城南南施街游府,改日再给我传信也行的。” 游公子见路乘风到了酒仙居楼前,犹犹豫豫的又不愿踏足进门而入了,脸上还是一片焦灼的神色,打量了几番之后,善解人意的自己请退道。 “不,不,不用我刚才与一个兄弟走散了,方才与你聊的太起劲,都给忘了这茬了” 路乘风见他作势要走,一把拉住他的袖管子,又是挽留又是解释道。 “那,要不然,我同你一齐回去找了他来” 游公子笑了笑,提议道。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 路乘风一听,连忙摆了摆手婉拒道。 “那,要么,我先上酒仙居三楼靠窗雅座等着你,你寻了他再带他一起来便是。” 游公子非常大度的再次提议道。 明眸皓齿娇嫩欲滴的像个温柔有礼善解人意的贤惠夫人。 路乘风又觉得脸上发烧,一个巴掌拍了拍自己热乎乎的小脸蛋,又搓了搓手,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来 “有了不用劳烦游公子山人自有妙计” 路乘风话音刚落,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口哨来。 那口哨是竹木所制,小巧玲珑,翠绿夺目,像一只微型的小竹笛,别致无比,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小玩意儿小物件儿。 只见他将那只小小的竹哨飞快放进了口中,响亮地吹了几声。 游公子侧耳仔细听了来,三下长,两下短,最后一声,他是将竹哨之身微微侧放在嘴边再吹出来的。 本以为他这只别致无比的小竹笛,一定会流动出什么优美动听的管线之音来,没想到却是简简单单又叫外人听不明白的几声 口哨声而已。 游公子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天上速速飞来了几只可爱的小白鸽。 那几只鸽子漂亮的甩着羽翼,飞快的盘旋而下。 其中一只稳稳的落在了路乘风手心中。 游公子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鸽子竟然生有四羽小小的身躯之下,那双红色的尖尖的爪子竟似铜枝铁干一般,看上去锋利无比 “这些小可爱,叫四羽白鸽,是我师门传信专用信鸽。是不是长得很出奇很别致啊哈哈哈” 路乘风看游公子那一脸的讶异惊奇,抚了抚手中四羽白鸽的翅膀,为他解说道。 “哦哦天下竟然还有长了四个翅膀的鸽子可能是我见识浅薄了。路公子这四羽白鸽还真是难得一见啊,能否给我摸一摸它的翅膀” 游公子瞪大了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眉目,请求道。 “当然可以” 路乘风将手中白鸽把稳了,递到游公子面前,爽快答应道。 “哦哟你还真是个四羽的小可爱哟” 游公子轻轻抚了抚四羽白鸽的四只羽翼,十分温柔的呢喃道。 看他那样子,若不是穿着男装的公子,看上去还真像个爱心爆棚喜欢各种可爱小动物的温柔姑娘。 游公子对这只四羽白鸽还真是爱不释手,捧在手里玩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撒手将鸟归还原主。 路乘风接过来鸽子,大步就往酒仙居大门内踱去,一边跨着门槛,一遍大声嚷道 “掌柜的能不能借我副纸笔一用啊” 说罢,径直往掌柜的台前一站,不等那掌柜的乖乖双手递上,自个儿就撕下那大纸一角,捡了只笔就糊涂草草写了几个大字,道 “来酒仙居喝酒。乘风。” 游公子原以为大有诗才的路乘风应当也是写的一手行云流水的风雅好字,一看那落笔而成的,歪歪斜斜寥寥草草的一行大字,没有更丑,只有最丑 才一行字中竟然还有几个看不懂的字,也不知道是不是错别字。 游公子差点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两眼直愣愣的看着路乘风,满脸疑惑不解不可置信。 路乘风心中已知游公子表情何意,却故作淡定,忽悠出天际道 “这叫,大俗即是大雅” 游公子看他那一脸诡笑,只好一脸懵然的点了点头。 路乘风说完,飞快地将这行字卷成了一只小小的纸条,牢牢挂在了那只四羽白鸽的红色小爪之上。 然后,熟练又亲昵的拍了拍那只四羽白鸽的头,笑道 “乖儿子,找你爸爸去吧快点替我把话带到哦” 言毕,将手中鸽子一捧,就迅速放飞了出去。 游公子又惊又奇,还挺感兴趣,追问道 “路公子刚才说这是师门的传信白鸽不知路公子师出何门我若没记错的话,刚才你说你是冕王西府的人” “哈哈哈,游公子一定心中疑惑,冕王西府的人,就算是旁系那也是皇族中人,怎可能会属于任何江湖门派,对吧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八章 龙凤呈祥(上) 还未推杯换盏几壶酒,游公子尽然就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 他脸上飞上了两片红霞,眼神开始渐渐失去聚焦,像睡眼惺忪的人在说着梦话一般喃喃自语道 “原来乘风兄弟还有如此凄苦的出身真不容易了来在下敬你”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又要与路乘风拼酒。 路乘风见他已有点站不稳脚跟的样子了,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住坐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游兄慢点喝嘛,我们来日方长说不定改明儿我们就成了一家人呢” “你,你说什么我跟你说,你小子别想占我便宜别以为我喝醉了你就开始乱说胡话了啊” 游公子用手指着路乘风的鼻子,定定的看了看他,口中毫不客气道。 “嗨别这样嘛小爷我好歹也是大靖皇孙,京华城中人人都尊我三分唤我为小殿下的。佩一个天仙般模样的令妹,令妹也不亏嘛。我发誓,我路乘风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只要她愿意给我机会” 路乘风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道,只想一夜博得眼前这个游家大舅子的信赖。 没想到游公子却将他高高举起的手指重重一挥,怨气冲天,嚷道 “好你个路乘风你可休想骗我我跟你说,京华城中谁人不知,当朝新贵,冕王府钦定皇孙,路乘风小殿下,进了京华第一件事就是逛窑子你说说看,我怎敢托付于你啊” 路乘风一听,原来是因为这事啊连忙一把握住游公子的手,声情并茂言辞恳切的解释了起来 “游兄,你不要听信那些风言风语我进京后第一天确实是去了青楼没错,但我是恰好路过听见有弱女子呼救,过去救人的我与那女子清清白白,绝无任何私情啊你一定要相信我” “哦这么说,你不是逛窑子,反而是英雄救美去了英雄救美” 游公子晃了晃脑袋,将手从路乘风按住的掌中抽了回来,又将身子往长凳上向后一退,将信将疑的追问道。 “是 啊我发誓绝无半句虚言令妹,令妹难道是因为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所以这么久了才躲着不见我的吗游兄我冤枉啊,你一定要替我向她解释清楚啊拜托你了” 路乘风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的,口中连声求饶道。 游公子的鼻子里却哼出了一丝冷气来,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睛却不屑看路乘风一眼,讥笑道 “莫非,小殿下与添香楼花魁璇玑的事也是谣传的我可听说了,小殿下连江氏灭门案这种泼天大案的嫌疑都帮她洗清了还在添香楼阔绰豪气一掷万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路乘风一时之间被他这句话梗到失语,不知该如何对答如流了。 只听游公子又接着冷嘲热讽道 “自古风流多才子小殿下刚才对着我赋了一首小诗,听说,当时在添香楼的大台上,众目睽睽之下,也即兴赋诗一首送给那花魁璇玑。我说的可是事实啊难不成这临场作诗就是小殿下追求美人的手段不知还有多少姑娘享受过如此礼遇啊” 那游公子说着,醉意更浓了些,站起身来,斜斜倚在酒仙居三楼的阑干边,整个上半身都快要倾出去了。 路乘风刚要上前扶住他,生怕他从三楼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的,便想用力将他拉扯回到了酒桌之旁。 还没开始动作呢,却听“哐当”一声,游公子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摔到了一楼的大马路上,差点砸到路上行人的头上。 看样子他是真的醉了,醉的连酒杯竟然也拿不稳了。 路乘风只好向楼下差点中招的行人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又飞了一张小额的银票下去,这才堵住了那人指指点点骂骂咧咧不肯罢休的攻势。 醉了也好,醉了也好,否则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些接二连三的犀利问题了 一个不小心没应对好,说不定他与游家小妹的好事,就这么告吹了 希望这位游兄一觉醒来就啥都不记得了 只要自己此后多多殷勤表现,说不定他和他家小妹对我 的敌意和误会就烟消云散了呢 于是,路乘风一脸讪笑着,提议道 “游兄,你喝醉了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府吧” “不不用我还没醉来啊干了这杯,再来三杯” 游公子将手虚虚一举,随后便沉沉的往桌前长凳上一坐,便两眼一抹黑,伏倒在酒桌之上,沉沉醉倒过去了。 路乘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刻,正值子时。 酒仙居对着的蓥河之畔,那盏巨型的花灯瞬息之间,缓缓被点亮了。 “喂,游兄,这个压轴大灯也是你家做的吗这叫什么灯啊” 路乘风戳了戳已经醉倒过去的游公子,好奇道。 那游公子可能睡的还浅,被他这么一戳,口中像梦呓一般,含含糊糊的吐出了几个字来,听着像是“龙凤呈祥” “哦龙凤呈祥这名字起的好啊是不是今晚的龙系花灯,都是你家做的啊你们游家原来这么厉害啊” 那游公子已开始呼吸均匀的陷入了酣睡之中,路乘风只好独自一人凭栏处,望着远处蓥河之胖渐渐点亮慢慢升高舒展开来的巨型花灯自言自语道。 那灯没有亮起的时候,远远看上去只是一团较大的黑影。 这会儿舒展开了,足有一座几层小楼之高 就像一只从天而降的巨龙和火凤,在蓥河之滨两两相望,根爪相怜,璀璨无比,雄奇华丽 远远望去,栩栩如生,就跟真龙真凤降临人间,给大靖国百姓传送福祉祥瑞来了一般 “天降祥瑞龙凤呈祥” 远处蓥河边传来一阵阵山呼海啸。 百姓们一个个奔走相告,激动万分 “这花灯的构思设计,还真是匠心独运啊心思灵巧至极手工更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果然是龙凤呈祥啊” 路乘风看了也是拍案叫绝。 再一看,那巨型花灯,不知何时,竟熊熊燃烧了起来 顷刻之间,火光冲天烟气直贯云霄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四十九章 龙凤呈祥(中) 刚才还璀璨靓丽的龙凤呈祥巨型花灯,顷刻间已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 花灯向来都是以竹木为骨架,以纸糊成彩裳。 中间燃放数十上百盏烛火,以灌了石硝的引线相连,串成花灯的血脉。 每一盏烛火摆放的位置都十分讲究,必须不偏不倚。 每一条石硝引线的走管布线则更是有讲究,必须小心翼翼提前设计布局妥当精妙。 否则,任意哪个环节出了点差池,都可能点燃一整座巨型花灯,借着上元节的春风之势,分分钟化为灰烬。 一个不小心,甚至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叫那些花灯跟前紧紧围观的赏灯百姓们引火上身遭了秧 路乘风见那巨型龙凤呈祥花灯的火势越烧越旺,心里不由地捏了把汗 也不知这把火从哪儿燃起 究竟是游家匠人制作花灯时出了疏忽大意了,还是有人纵火,故意为之 路乘风低低看了眼趴在酒桌上酣睡的游公子,关心情切,戳了戳他的肩头,想把他唤醒 “喂游公子你醒醒啊你们游家匠人造的压轴大灯龙凤呈祥燃起来了你快看看怎么回事啊” 那游公子却睡得一脸香甜,被他手指一戳,轻轻晃了晃肩膀,换了一边手臂枕着,又沉沉睡去了。 半分没有听见路乘风的警惕之言。 路乘风看他眼皮子合得紧紧的,修长卷翘的睫毛看上去像两把浓密的小扇子,像个女子一般娇憨可爱,忽然又不忍心吵醒他来。 就让他这样睡着也好,谁知道明日他们游家就要面临怎样的大殃大祸呢 还是让他安生一刻是一刻吧 路乘风这样想着,忙招呼小儿过来,掏出一把细碎的银子,塞到那小二手中,吩咐他务必照看好眼下这位酒醉的公子。 吩咐妥帖后,便起身下楼去了。 为了游家小妹,今晚他一定得去那骤然起火的龙凤呈祥大花灯前看上一看 就算不为了他们游家的安危,自己作为天子之孙,路氏皇族 ,为了京华城中的百姓,也应当到那现场一探究竟 给京中百姓一个交代还上元佳节一夕安宁 路乘风昂首阔步走出了酒仙居门外。 一个白衣身影突然间从天而降,像个天外飞仙。 “你这要去哪儿” 白衣身影一把拦住路乘风的去向,问道。 “去蓥河边今晚压轴的那个龙凤呈祥巨型花灯突然着火了我得过去现场看看追风,你别拦着我” 路乘风将他的胳膊一把打下,继续往前走道。 “我知道我刚从那儿来的着火的时候,我正好就在那个龙凤大花灯跟前儿” 追风扳过路乘风的肩膀,一脸认真严肃的说道。 “你说什么你当时就在那龙凤灯跟前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路乘风一听,急了眼了,连忙拉过追风的两只胳膊,又是问又是查看的。 “必须没有啊小爷我是谁啊天下轻功第一人就这点小把戏还能伤的了小爷我” 追风见路乘风那一脸担忧紧张的模样,心中阵阵暗喜,刚才被路乘风抛到脑后的一腔怨怒转眼之间就烟消云散了,嬉皮笑脸的自鸣得意道。 “去你的给你个梯子你就能上天去以前只说自己是辟云谷轻功第一人,什么时候改口自夸成天下轻功第一人了也不害臊” 路乘风见他没什么大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尾鲜活蚂蚱,便毫不客气的一记栗子敲在了追风的后脑勺上。 “你这厮竟下手这么重可别把英俊潇洒的小爷我敲成脑震荡了” 追风一下子吃痛,歪了歪嘴巴,破口大骂道。 路乘风刚好趁他骂骂咧咧之时轻轻舒了一口气,缓过神来,嘴上仍是毫不留情又骂了一嘴道 “我看呀,不打你你也是个脑震荡哈哈哈哈哈” 还没说完,路乘风就一个箭步飞也似得冲出去好远,生怕着了追风的道。 “你这厮你骂谁脑残呢你才脑残小师弟你这嘴越来越顽 皮了啊三天不打上方揭瓦看师兄来好好收拾收拾你” 追风嘴上骂着,脚尖在酒仙居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轻轻一点,身子就轻盈的飞了起来。 几个凌波莲花步,就追到了路乘风身后,冷不丁的一把揪住他后衣领,威风十足道 “刚才骂谁呢你再骂一遍” “小师兄,我,我错了” 路乘风的脚尖在空中打着旋,只好认栽,再一次屈从于追风的淫威之下。 “这还差不多” 追风猛地一下把路乘风放在了地上。 这回还好,路乘风没有像上次一样摔个狗啃泥。 看样子在这熙熙攘攘的繁华大街上,追风这小师兄还是为他这个小皇孙殿下留了几分薄面嘛 路乘风拍了拍被追风揪住弄皱的衣领,想起来自己刚才出酒仙居所为的正经事,这才板起一张脸,一本正经的问道 “追风,你说起火的时候你刚巧在那大灯眼前,你可有注意到什么可有看见火是从哪儿燃起的吗” “让我想一想。” 追风看他这么认真严肃的神色,也跟着冷静下来,摸了摸后脑勺,认真回想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道 “好像,好像是从底下开始燃的” “底下什么底下是花灯内还是花灯外啊你可有看仔细了” 路乘风用力的摇了摇追风的胳膊,又捏紧了一下早已出汗的手心,追问道。 “呃,当时人太多了,我也就是为了瞧个热闹没有特别注意突然之间,那盏三丈高的巨型龙凤花灯,就在人群狂呼天降祥瑞,龙凤呈祥的时候燃了起来” 追风努力的回忆道 “我定睛去看时,星星点点的火苗正从龙脚凤爪之处,迅速蔓延至那巨型龙凤的躯干没几分钟,大火就燃遍了龙凤周身” 路乘风听着,皱着眉头望向那远处尚未燃尽的火焰。 火焰之下,那巨型龙凤纸糊做的皮肉早已被燃烧殆尽,变成灰头土脸的黯淡无光。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章 龙凤呈祥(下) 两人飞快的行至蓥河边那巨型龙凤呈祥大花灯的跟前,刚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早已四散开去。 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正守着那副空荡荡的龙凤骨架,长吁短叹。 那仅存的竹木骨架,也已被大火燃成了炭黑色。 只要有人一上手去摸,或者是一阵稍微强劲点儿的风吹过,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骨架之身也跟着轻轻左摇右晃,一层层细碎的黑色粉末刷刷的往下落。 看上去摇摇欲坠,脆弱的像一个风烛残年一碰就倒的老人。 “唉!” 路乘风又听见了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声。 一个身着寻常布衫的汉子,正蹲在那盏龙凤呈祥大花灯的残骸边,将头颅沉沉的埋入双膝之间,看上去痛心疾首的样子。 “这位大哥,可是在位这盏龙凤呈祥大花灯哀叹啊?” 路乘风上前搭腔问道。 那布衣汉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双目之间愁眉紧锁。 “我看围观的百姓大多都败了兴致,回家的回家,去别的地方猜灯谜逛夜市的也有,不知这位大哥为何久久不曾离去啊?可是与这被火烧掉的大花灯,有何渊源?” 路乘风看他那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揣测着问道。 “小兄弟好眼力啊!不瞒你说,在下正是这盏龙凤呈祥大花灯的造灯匠人。” 那汉子仍蹲在地上不曾起身,只是顿了顿首,答道。 “原来如此!是在下失敬了!” 路乘风朝这汉子作了个揖道。 见他双目还是瞅着身旁这座被烧的只剩残骸的龙凤大灯,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便温声细语道: “可以理解,手艺匠人手下的这些活灵活现的手艺活儿,在制造之时一定灌注了匠人的无数心血!人常说啊,只有手艺匠人的灵魂与所造物件儿合二为一了,才能造出如此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的巧物啊!” 那汉子被路乘风这么一说,憋了许久的难平之意忽然之间喷薄而出,一个七尺男儿,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小兄弟所言极是啊!正是这个理儿!这盏龙凤呈祥大花灯,我辛辛苦苦造了三年!一个人生生从一根根竹木条儿开始扎起,再一层层上纸去糊!这三年间,这盏灯早就被我赋予了生命!说句夸张点的话,就跟我自个儿的亲生孩儿似的!” 那汉子一边痛心疾首的哭诉着,一边捶胸顿足,情难自已道: “眼睁睁见它这一烧,就跟亲眼见人烧掉了自己的亲生孩儿似的,心里跟剜肉一般的痛啊!呜呜呜呜……” 路乘风一听,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只好用最寻常不过的客套说辞,声声安抚道: “大哥,你节哀,节哀罢……” 那汉子哭了好一阵儿,才将心中的委屈愤懑都发泄完了。 他一抹眼泪,站起身来,向路乘风一个抱拳,谢道: “小兄弟,今晚游某人让你见笑了!谢谢小兄弟陪在一旁安慰!不知小兄弟姓谁名谁?咱们后会有期,改日再会!” “游某?大哥果然是城南南施街游府家的人?” 路乘风又惊有喜的一声叫唤道,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自言自语起来: “看样子游公子没骗我!刚才还以为他逗我玩了,也可能是喝多了酒的胡话!谁能料想到,他竟说的都是实话!” 那汉子一听,也是一脸惊喜,刚要转身离去这会儿又掉转过头来,向路乘风问道: “这位小兄弟竟也知道南施街游家?莫非是同我家老爷有所交情?” “非也,非也,在下是今晚恰巧路遇贵府公子,与他相谈甚欢,还在酒仙居中酣畅淋漓的大喝一场,这才知道你们游家的看家本领是扎花灯啊!哈哈哈!话说回来,你们家游公子的酒量可真是差啊!以后还得我来多锻炼锻炼他才行!” 路乘风一想到游公子喝醉酒之后的憨憨样子,嘴角不由得上扬一笑道。 那汉子听了却是大惊失色,停顿了好久,这才开口说道: “游、游公子?小兄弟莫不是搞错了吧?我们南施街游府上并没有任何公子啊!公子说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京华城这么大,重一个姓儿倒也不算是个什么事儿!” 那游家汉子大手一挥,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极力否认道。 “不可能吧!他跟我说了啊,他家就在京华城南,南施街游府!你们南施街总不可能一个街坊之内,有两家游府吧!对了!说起来我与你们游府还真是有缘呢!上回在酒仙居太子道场,还结识了贵府小姐。” 路乘风一脸不可置信,连忙自圆其说,解释道。 “小姐?小姐何时又偷跑出府了?被老爷知道非又挨一顿鞭子不可!” 那游家汉子嘴里嘟嘟囔囔着自言自语道。 “哈哈哈,果不其然啊!游公子也跟我说你们家老爷家教甚严,不许你家小姐出闺中半步,连这热热闹闹的上元佳节都不准她出门看灯!” 路乘风一听,跟自己今晚从游公子嘴里听来的说辞一致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此后还是有机会的,便轻松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了,你家公子和小姐是不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来着?说来好笑,今晚我刚见你家公子时,还把他错认成你家小姐呢!真是贻笑大方了!” 路乘风说起来,有点自惭形秽道,耳根都跟着变红了。 没想到那汉子听完他这句话,也跟着抚掌大笑起来,半点没了刚才那副落拓委屈之态,道: “我总算想明白了!肯定是我家小姐又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府来凑热闹了!哪有什么孪生兄妹龙凤胎啊!都是我家小姐的说辞而已!我家老爷就她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平日里宝贵的紧呢!小兄弟啊,你是被她耍了吧?哈哈哈哈哈……” 站在一旁本不发话的追风一听,也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欢乐祥和的气氛真是让路乘风满脸黑线,尴尬至极啊! 这游府的大小姐,还真是个古灵精怪之人! 自己竟然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耍的团团转! 路乘风已是羞赧的脸红脖子粗了。 但是转念一想,在酒仙居上,游家小姐喝醉之后那声声句句的质问之词,现在想来,倒更像是在吃醋! 这样一想,路乘风心中顿时拨开乌云见日出,春意得意马蹄了! 看样子,她对我甚有意 思!才会打探我的名声,留意我的消息去向,还吃那钱姑娘和璇玑姑娘的醋!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兴奋的搓了搓手,忙不迭就要往回跑去。 糟了!她一介纤纤弱女子,自己怎能大晚上的将她一个人留在酒仙居呢? 况且她还喝的酩酊大醉了!要是被什么歹人给看上了,又起了歹心动了邪念,那可怎么办才好? 毕竟她是如此的花容月貌美丽动人! 路乘风想着,巴不得重重得扇自己几记响亮的耳光! 自己错失良机抱得美人归也就算了,竟然还将她一个人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下! 要不是自己拉着她去酒仙居喝酒,她也不至于喝得烂醉如斯啊! 于是,他一边往回飞快跑去,一边头也不回的朝追风大声喊道: “追风,你同游家大哥一同留下来,查探起火点!我得回去看看游小姐酒醒了没有!若是她有何三长两短,我路乘风也活不了了!” 路乘风一路飞奔往酒仙居的方向。 早已过了子时,路上赏灯凑热闹的百姓已经少了许多。 路乘风跑起来比刚才来时要顺畅得多。 转眼之间,就已经回到了酒仙居。 才到门外,却见那店小二正准备熄火打烊。 路乘风紧张兮兮的一把拉过店小二的胳膊就问道: “怎么打烊了?三楼雅座的那位公子哪去了?” “公子,什么公子?我们酒仙居一天恐怕要接待几千个贵公子啊!” 店小二显然是已经累了困了乏了,眼皮子沉沉的都没抬起来看路乘风一眼,嘴里哈欠连天,漫不经心的就回了一嘴道。 “就是刚才我吩咐你照料的那位雪青衣裳的小公子啊!你可是收了我银子的!” 路乘风掐住那店小二的一双手腕,猛然的一阵摇晃,将他弄清醒了些,急吼吼的嚷道。 “哦哦!对!是那个公子!我想起来了!他走了!” 店小二这才一拍脑袋,回想起来道。 “走了?他喝的烂醉如泥的!怎么可能自己走了?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他是自己起来走了,还是被何人带走的?你快说!” 路乘风气急败坏,一个大掌往上一挥,直接掐上了店小二的脖颈之间,怒问道。 “他自己、自己走的!” 店小二呛了一口气,言语之间顿了顿道。 “你此话当真?怕不是家黑店?要是发现你骗我,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路乘风的大手又往他脖颈之间加上了一些力道,威胁道。 “这位公子有话好说啊!我们酒仙居也是京华城中响当当的老字号了!你说这话可是冤枉了我们!我作证,小二的说的都是实话!我也见你说的那位雪青衣裳的公子了,是不是长得眉清目秀的?模样跟个小娘儿们似的一般俊俏!他自己走了!” 掌柜的不知何时已从熄了火的后厨钻了出来,忙不迭为他家店小二作证,信誓旦旦的说道。 路乘风这才将手松开了,悻悻然走开了。 她竟自己走了?莫非她这么快就醒酒了?还是说,她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是装醉的!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一章 星星之火(上) 雷车驾雨龙尽起,电行半空如狂矢。 刚才还皓月千里的天空,顷刻之间,已是电闪雷鸣。 大雨砸落在夜行赏灯的行人身上,像骤然间下了一场豆大的冰雹。 “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 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 一个道士模样装扮的老者躲在路边的屋檐下,抚了抚下巴上长长的银白色须髯,望着惊雷阵阵霹雳闪闪的天空,忧心忡忡道。 “这位高人,此话怎讲?” 路乘风看了一眼身旁言辞玄虚的老道士,作了个揖,谦然问道。 那银发银须的老道士挑起双眉,定定的盯着路乘风的脸庞打量了许久,这才抚了抚长须,神秘一笑道: “我看这位公子,聪颖敏捷,天资过人,只可惜还差了那么一点慧根。” 路乘风一听他那高深莫测的推断之言,心中不甚服气,昂首挺胸向前一步,逼近了那位老道士,又是一追问道: “老人家,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要说我没有慧根,那确实是,我听不明白你这话中有话的,能不能把话与我直接说清楚了?” 那神神叨叨的道士老头却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又摇了摇头,叹息道: “你只要记住我一句话就行了。刚如烈日,烧眼灼心。上善若水,方能长流。” “老道长是在说,说我?” 路乘风被他此言直戳心头,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情愿的反问道。 那鹤发童颜的老道却只是诡秘的笑笑,不再与他说话。 然后,他再次望了望天,便大踏步的自屋檐底下向外行去。 一边蹒跚的踱着步,一边将腰间别着的酒葫芦取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向嘴里连连灌了好几口酒。 “世间好物不坚牢啊!不坚牢!我还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哈哈哈哈哈……” 那神神叨叨的牛鼻子老道踉跄着脚步,酒气熏天的发出了一阵长长的笑声。 那笑声听着豪迈极了,气势潇洒自如,笑意响彻了整条大街。 一条街上躲雨的行人都被这老道士的行为惊呆了,有些人已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了起来: “这人谁啊?是哪个观里的道士?怎会喝成这样?” “没见过啊!京华城中大大小小那么多个道观,谁知道是哪座观的老头。” “哟,都喝成这样了,莫不是刚 才偷偷去喝花酒了?” “哈哈哈哈哈,这年头,和尚也学会喝花酒了,更何况道士呢?” …… 一提起喝花酒,围观群众的八卦精神都被提了起来,掀起了一阵讨论的小高潮。 “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 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 远处又响起了那个老道士的叫嚷之声,还是在重复刚才那四句话。 路乘风只觉得此句话喊的蹊跷。 他从这短短的四句话语之间,听出了几分悲天悯人之情,还听出了杀气沸腾的警钟轰鸣! 再凝神看去,那老道士嚷着,身影已是消失在了大街的另一头。 “听!这老道士又嚷嚷了!” “他在嚷嚷些什么啊?莫不是喝多了花酒,大街上的说些醉话胡话吧?” “醉话胡话无所谓,只怕是什么淫词艳曲!哈哈哈哈……” 刚才几个七嘴八舌的带头讨论之人,这会儿更是来了兴致。 一说到这些露骨之词,一个个眼冒绿光,大半夜的足足像一匹匹饿狼出山了。 路乘风实在不忍再听下去他们这些人狗嘴里吐出来的污言秽语,便大喝一声,气震全场,道: “你们这些人!瞎说些什么呢?他嚷的还是刚才那四句话!听着像是一个五言谶语诗,什么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 “什么谶语?是咒我们大靖国吗?我要报官把这牛鼻子老道抓了下大牢去!顺便还能领笔举报赏钱!” “大哥,你这算盘打得还真是响啊!这种事要去哪报官?要不带上小弟一起发财!” “嘿,还能去哪儿啊?去万能的京兆府呗!我看你不是我们京华城的人吧!我跟你说,在我们京华城里啊,大事小事,就没有我们京兆尹管不了的事!总之,有事找京兆府衙门就对了!” “原来如此啊!那还等什么呢?走吧!小弟同去作证!” 那两人跟唱戏似的,一唱一和的,默契无比,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混成了对方的自来熟,说着话的功夫,已是勾着肩搭着背的往京兆府的方向走去。 “哦?你们二位是要去京兆府?我听你俩的对话,还以为你们二人是要勾搭着一同去青楼呢?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撇了撇嘴,冷不丁跟在他们身后,冷嘲热讽道。 “说什么呢你!你这狗杂碎!特意来找打的是 不是?” 那个二人同伙中被唤作大哥的汉子,一个拳头就要往路乘风脸上挥来。 路乘风手中折扇飞快的一弹,像一根上足了劲儿的发条一般,狠狠的就将那汉子的铁拳弹出了一片红色的瘀伤。 “你!好男不与狗斗!你这个狗*娘养的小白脸!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那汉子应该是没什么拳脚上的真功夫本事,这才中了路乘风一招,竟就自觉败下阵来,放了一阵狠话之后,就灰溜溜的跑了。 路乘风根本没讲这种市侩地痞放在眼里,反而是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手中折扇,瞧了又瞧,看了再看,生怕这柄薄薄的纸扇,刚才被他那么一个使力,给不小心震破哪儿了。 这可是梦中情人紫衣仙女,也就是今晚大醉酒仙居的游家小姐,随身携带的折扇。 路乘风轻手轻脚的将那纸扇的扇面缓缓展开,觉得这柄折扇一舒展开,还带着那游家小姐丁香花一般沁人心脾的体香。 他将脸贴在那薄薄的纸扇之上,深长深长的吸了一口气。 沉醉良久而不自知。老半天才将那折扇轻轻放下,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扇柄是檀木镂空制成的,做工考究,雕工细致入微,不愧是竹木匠人花灯世家出身的大户人家小姐。 扇面是宣州上乘花笺所制,只简简单单的画了几棵稀稀疏疏的兰花,显得淡泊宁静,素雅清幽。 一点也不像个大户人家小姐的精致女红,反倒像是一个翰笔文人不经意间随意画上去的几笔。 整个折扇,尽显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高洁之感。 路乘风也不知自己是何时顺手牵羊拿走了游家小姐的这柄折扇。 兴许是她倚在酒仙居三楼阑干边,自己为了护住她不栽倒下去之时,顺手接过来塞到自己怀里的罢! 也好,刚才回酒仙居,伊人已远去,还好留了这柄折扇,当个念想。 也当是游家小姐给我路乘风的定情信物罢! 路乘风这样想着,又是笑逐颜开了。 说来也怪,刚才雷霆阵阵、风雨大作的天际,这会儿又在瞬息之间又雨过天晴了! 路乘风刚才只顾着苦思冥想那牛鼻子老道士高深莫测的几句谶语,竟然都没发现,天已放晴。 夜色已深,围观的吃瓜群众早已渐渐散去了。 路乘风一步一思忖,不知不觉之间,也已到了京兆府的大门前。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二章 星星之火(中) “什么?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 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 吴京墨听了路乘风此言,眉头皱的都能稳稳夹住一只毛笔了。 路乘风像个小学生一般,只是乖巧的站在旁边点头不止。 “贤弟啊,不瞒你说,刚才已经有人向我父亲大人来报,说今晚有人当街散步谣言,诅咒我大靖国。我爹还在盘问调查当中。” “我知道!俩人吗?对不对?刚被我打过,还敢来京兆府报官领赏钱?” 路乘风一脸满不在乎,将手一摊道。 “这是怎么回事?贤弟你又与人打斗了?可没伤着自个儿吧?” 吴京墨一听,双眼瞪得斗大,拉过路乘风就要仔细检查来。 “不必不必。就他们俩那三脚猫的功夫,碰上他爷爷我,算他们倒霉!谁让他们嘴巴不干净呢?小爷我净是听不得任何污言秽语!眼里就是揉不进沙子!” 路乘风说的跟在行侠仗义似的,直爽道来。 “我当何事呢?嗨!你这脾气啊。” 吴京墨听罢,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 “怪我咯!” 路乘风也跟着无奈的耸了耸肩道。 “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可是这四句?我刚才听那二人也是这么说的。” 吴京墨将话头扯回到正题上,道。 “嗯,这四句五言绝句,算不算得上是一首谶语诗?” 路乘风顿了顿首,看向吴京墨,问道。 吴京墨皱着眉头深思熟虑了片刻,却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于是,路乘风方才开口说道: “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这句话是想说,今晚忽然天降大雨,是因为那盏龙凤呈祥巨型花灯不小心烧了,惊着了上天,天威之怒降临人间!” 吴京墨心中也已作此推断,便接着他的话茬往下大胆猜测道: “至于那后两句,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更是危言耸听!你想,苍梧大火落,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实际上是天之怒气,化作的一团引火之苗!而那最后一句,更是毫不客气在警示众生,大难临头还不自知!” 路乘风一听,手心里也是捏了把汗,自己双手交叠擦拭去了,故作轻松的骂道: “这个牛鼻子老道!哪来的荒谬之言!简直是妖言惑众!祸乱人心!刚才那两个人来报官告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告得不冤!” 吴京墨没搭话,口中喃喃自语的反复吟诵着这四句话,像是魔障一般。 “喂!大哥!京墨兄!小吴大人!你怕不是魔障了?难道这四句话还真是诅咒之言?这么快就立竿见影了?” “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他这是在影射我朝北疆战事啊!” 一直低头琢磨那四句谶语的吴京墨猛然间抬起头来,惊讶的说道。 “你是说,那老道在暗指今年关山边境必有大战!并且,我大靖将会在云州大败于北端?” 路乘风一听,也惊得一条三尺高,口中大喝一声,不可置信道。 “都是些瞎几把胡说的屁话!小殿下,小吴大人,信那劳什子的东西干什么?我田某人还偏不信他的邪!” 田子方不知何时已从堂后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追风。 追风的身后,还拉扯着一个早已昏死过去的中年汉子。 路乘风定睛一看,是刚才在蓥河边龙凤呈祥花灯旁,遇见的那位游家花灯匠人。 “怎么晕过去啦?” 路乘风朝追风吼了一嗓子,疑惑不解道。 “哎!你可别这么看着我!这事还真怪不得我了,谁叫这位游大哥这么不经飞呢!” 追风一脸不屑,撇了撇嘴道。 “哈哈哈哈哈哈!追风小兄弟,只怪你轻功太好了,那兄弟恐高呢吧?” 田子方一听,乐呵呵的大笑了一阵道。 “又是飞过来的呢?” 路乘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他二人的话,心头一直久久萦绕着那四句谶语,像是也被谶语整魔障了一般。 田子方一看他那怔怔出神苦思冥想的样儿,又是一阵豪爽的大笑声,就快要掀翻京兆府的屋顶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殿下,不就是一个假道士随口几句胡话么?当不得真!若是他此话当真,我大靖北疆真有战事将起,我田子方第一个报名参军去!把那些北端蛮子都杀回到关山北边的莽荒之地去!” 田子方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道。 吴京墨看着他那豪气干云的样子,眼前像是已经浮现出了田子方身穿军中铁甲的模样来。 话说田子方这一身功夫,又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若真有志在戎马生涯,定是个以一敌百骁勇善战的难得之才! 吴京墨想着,拍了拍田子方的肩膀,诚恳的微笑道: “田大哥,别说了,我看你还有当将军的品相!你若有金戈铁马沙场之志,我吴京墨一定不会拦着你,第一个支持你!” “谢小吴大人夸奖!我就是说笑而已!我田子方这辈子就守着吴大人这个京兆府了!不如小吴大人在京兆府赏我个将军当当?哈哈哈哈哈……” 田子方说笑打趣着,大笑不止道。 “你这辈子就守着京兆府这点儿小破地方了?哎哟喂!那还真是屈才了!要不跟我一起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如何?咱俩一起仗剑走天涯!让某人好生当他 的富贵皇孙,以后要见我们,都得提前一年约好了先!” 追风也来凑热闹了,连忙提示田子方,庙堂不如江湖里逍遥自在,说着甚至有点想拉着田子方这会儿就走人的意思了! “喂!田大哥!追风!我说你俩还没喝上呢?怎么就同仇敌忾的将我抛下了!真无情!我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路乘风终于被他们的谈笑风生拉回到了群聊现场,装模作样的化成了一个哭唧唧的小可怜。 吴京墨却一直沉默的立在一旁。 此番沉默,并非出于往日的端方矜持,而是他的心中始终盘旋着那四行二十个大字。 这四句谶语就像压在他心头的大石,让他感觉到身上的责任沉甸甸的,难以与那一旁的欢声笑语融为一体。 “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 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 吴京墨又在一旁自顾自的念诵了数次,砸吧着嘴巴反复逐字逐句的琢磨。 “老习俗说,烧掉了蛟龙,就会导致上天惊惶,从而雷雨大作!这句的本意应当说的是烧荒祈雨吧?” 吴京墨自言自语道。 “单看前两句还没什么,说是在讲烧荒祈雨的旧俗也算说的过去。可是一旦连上后面两句,好像意味就有那么点不对劲了!” 吴京墨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口中喃喃自语道。 “大人所言极是!” 那制造巨型龙凤呈祥花灯的手艺匠人,游家汉子,这会儿终于醒转过来了。 一醒过来,就听见吴京墨梦呓似的话语,认真侧耳聆听了数次,好不容易才将那四句谶语完完整整的听在了耳朵里,这会儿听他又在自顾自的分析开来,便冷不丁插话道。 “你醒了啊!” 吴京墨先是一愣,没几秒钟,又恢复了他一贯的谦虚恭谨端方有礼的仪态,关切的寒暄了几句。 那游家汉子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 “在我们老家,荒草连片,土地贫瘠,烧荒是常见的肥地手法。不过,烧荒祈雨,倒是少见!反正我没听说过还有这门法子的!” 路乘风这才发现游家汉子已经清醒过来了,急忙也凑上前来一同探讨。 刚听他这么嘀咕了一嘴,路乘风就忍不住接着说道: “管他是烧荒还是祈雨呢!总之这两句话连着后面两句,就是不正常!你们想啊,那盏巨型花灯起火的时候,人们正山呼海啸,奔走相告,说是龙凤呈祥,天降祥瑞!结果,就着火了!将一盏小楼般高大的花灯烧的是一干二净!” “这哪里是天降祥瑞?是天降大火,天降灾殃吧?” 追风当时就在现场,一听路乘风此言,就口无遮拦的接嘴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三章 星星之火(下) “天火降世?大难临头!” 吴京墨顿时脸色煞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扶住了一个八仙桌的桌角,惊叹道。 他刚才一个人在一旁认真仔细的琢磨了那四句诗许久,却并未将此诗与那着火的时机联系起来。 现在,被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追风这么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一语道破天机,那四句谶语显然又更加来得恰到时机,真真是玄之又玄! “这么说,还真被那老道士说中了?天下竟有这么神奇的事?这老道看样子是世外高人啊!” 田子方一听,也跟着憨憨傻傻的直嚷道。 他方才是背对着吴京墨站立的,并还没有发现他家小吴大人的神色已然十分不对劲了。 路乘风绕到吴京墨坐下的那张八仙待客桌前,也在他对面落了座,难得他如此淡定从容,而吴京墨却是慌了阵脚,跟平日里二人的行径恰恰好反过来了。 路乘风细细打量了一下吴京墨不安的面色,见他那额头上竟已沁出了几颗细密微小的汗珠来,故作镇定的安慰道: “大哥这是想到哪儿去了!在我看来啊,那牛鼻子老道就是喝醉酒以后的醉话胡话!我亲眼见他拿了个酒葫芦把自己灌的烂醉如泥呢!就随口一说,这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吴京墨用他那身书生青衫轻轻揩了揩额角的汗珠,勉为其难的挤出了几丝笑容来,不说话。 那尴尬的笑容,若是不了解的人见了,指不定以为他吴京墨有什么难言之隐,话在心口难开呢。 田子方见了路乘风和吴京墨愁眉紧锁紧张兮兮的样子,挠了挠头,笑着嚷道: “嗨,小吴大人,小殿下,你们就别将此事往心里去了!那糟老头子指不定就一江湖骗子!我田某人这么多年闯荡江湖,见这种人见得多了!你要是信了他,他说不定就会凑上来给你看个相算个命再什么的,捞上一笔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田大哥这话糙理不糙啊!我也是这么觉得!对了,游大哥你别自个儿站在一旁发愣啊!快把我们刚才发现的蛛丝马迹都跟大家伙儿好好讲讲!” 追风松快松快肩膀,召唤道,一脸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是!” 那游家匠人刚才一直不怎么插得上话,再说眼前几位看上去都个顶个的尊贵,他就醒来时撂下句话之后,就又躲在暗处,装作自己是一颗灰尘,安安静静的听他们四人言语。 一听有人招呼他,他这才站了出来,应声道。 “大哥,这位是今晚被烧掉的龙凤呈祥大花灯的手艺匠人,姓游。” 路乘风忙不迭向吴京墨介绍道。 吴京墨又虚礼了一下,没有平日任何多余的寒暄,单刀直入问道: “这位大哥,花灯着火时你也在场吗?是不是就像追风小兄弟说的一样,是从龙脚凤爪燃起的?你是行家,能否好好回忆一下,在制造这盏大花灯 时,可有何破绽,给人留下了何等可乘之机?” 那游家匠人被他这么认真严肃一本正经的一问,眉头都皱了起来,黑着脸解释道: “没有!我们游家这造花灯的技术可是祖传的手艺!小的不才,是游家第三代花灯匠中最优秀的传人!历年上元节的皇城宫灯,可都是我们家造的!从未有过任何差池!” “哎,我们小吴大人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 田子方看他态度有些恶劣,连忙插了一嘴打断道,那双纯天然虎虎生风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想打消一些那人的气焰。 那姓游的匠人却并未理会,接着说道,情绪激动: “给皇上的宫中造灯,干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活儿!我们游家若是干不好,现在也不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更不会以花灯起家,目前也算是京华城中叫得上名号的商家了!” “对对对,京华城南南施街游家,我知道我知道的。大哥啊,就是上次我们在酒仙居太子道场碰见的那个紫衣仙女,就是他们家大小姐!你还记得吗?” 路乘风一听他游家的越说越激动了,连声点头,打着圆场道。 吴京墨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开了一些,“哦”了一声,之后,将那游家匠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说道: “就是那个姑娘府上?看样子贤弟是猜对了,确实是个商人之女啊!不过那晚我听她也是个博学多才,胸中思想广博之人,还以为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呢!” “哼!小吴大人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手艺人和生意人!我们都是凭自己的勤劳双手和灵思妙想吃饭的!要不是有这看家绝活,我这双巧手也不会被太子爷看上!” 那姓游的匠人一听吴京墨的言论,非但没有消解些火气下去,反而被他一言激怒的更甚了,从鼻子里哼出一丝冷气,满脸不屑的反唇相讥道。 “什么?你说什么?太子?是太子爷叫你造这龙凤呈祥巨型花灯的?” 吴京墨沉寂如水的一双眸子瞬间被“太子爷”几个字一下子点燃了,像被人踩中了点一般从八仙桌前的长凳上跳了起来,拉过那游家匠人胸前衣襟,问道。 “是啊!太子爷!我可是太子爷钦定的花灯第一巧手!” 游家匠人将吴京墨的手挥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信十足的回答道。 “你刚才在龙凤呈祥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呀!你不是说你三年前就开始造这个灯了吗?还说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辛辛苦苦的扎起来的!” 路乘风满脸疑惑不解的问道。 “是啊!我是从三年前开始扎的,但我一开始扎这灯是为了我老家青州庆贺上元佳节用的!原来的构思也不是龙凤呈祥,而是两个单独的大灯!” 那游家匠人顿了顿,被路乘风又插了一嘴问道: “青州小地,怎配用上龙凤这种规格的巨型花灯?龙凤配象征的可是当今皇上皇后!就 算是分开的两个单独的大灯,也不可能!老游你还是快点说实话吧!” “我怎么地就不讲实话了呢?你们都不听我把话说完啊!” 那游家匠人被他此言气的不行,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的继续说道: “我原来为我们青州上元,准备了一盏腾蛇飞舞的大灯,和一盏孔雀朝圣的大灯!这不是临时通知我被选中,赶制京华城上元节压轴花灯嘛!我可是临时改的,苦熬了七天七夜都没怎么睡觉呢!你们不信的话,看看我这一双大眼袋子!” 游大哥说着,气急败坏的拿手指着自己深重疲惫的黑眼圈自证清白道。 他此话听着倒是不虚。 吴京墨和路乘风两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道。 田子方是个直人,藏不住话,愣生生的质疑道: “你都说你造这灯花了三年了,怎地就七天七夜就能临时改了模样呢?我看你是骗我们的吧!你倒是说说看,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那游家匠人气的跳脚,平心静气了数秒之后,这才张口解释道: “你这就不懂了吧?蛇与龙本就相似,我就为蛇画角添足即可。所以这腾蛇飞舞,改成飞龙在天的模样,倒是不难!至于那孔雀朝圣改成凤于九天,却是花了我好大的功夫!孔雀虽然也与凤凰有几分类似,但身形羽翼仍是有许多不同!我这七天七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死磕这凤凰神形了!我告诉你!一般的手艺人还真搞不定嘞!” “原来如此!游大哥,我知道你是造花灯的行家里手!只是这太子爷为何不提前下订?是不是通过青州知州下的订单?你们游家不是为皇宫制灯多年了吗?按理说他大可按规矩提前三年找你就是,为何搞得这么匆匆忙忙的?” 路乘风细细一听,又觉得哪里不对,接着问道。 “可不是么?累死我了!但是太子爷的订单谁敢退却啊?不要命了啊!至于他为何要在区区七天之前才急急忙忙的通过青州知州找到我,那我就不知道了。管他呢!我只管有活儿干有银子赚就成!把活儿干好才是我的本分,其余都是我们家老爷该管的事!” 这游家匠人看上去也像是个颇有性格主儿,只是一开始被追风拎着衣领一路飞驰过来,胆儿有点吓坏了而已。 刚才他躲在一旁听了许久,这会儿早已经晃过神来了,便恢复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只管好自己手上的活儿,有人质疑就怼他没商量! 再有人追问,他也是两手一摊,管他何干。 路乘风一想,确实是这样的,他老游区区一介匠人,鬼知道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必要问他们游家老爷是怎么想的,总之得罪不起就是了! “行吧,信了信了!那,莫非是太子让你埋下伏笔,今晚好烧这一把好火的?” 田子方刚肯定了一下他的话,结果话头转眼又瞄准他扫射过去,问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四章 星星之火(外) 别说是被人怀疑的对象,游大哥本人了。 就是在一旁听着的路乘风都快被田子方这个问题,呛的一口茶水要喷出来了。 若是这话是追风问出口的,路乘风早就上手去打他了。 那游家匠人被他此言问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气急败坏,重重跺了跺脚,嚷道: “你!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老游行得正走得直!这花灯就是我的宝贝儿!谁要是敢这样一把火烧了它,被我发现我得跟他拼命!” 路乘风见他气不过,一双不大的眼睛此刻却瞪得像铜铃似的,连声安慰道: “呸呸呸,他不懂,所以才瞎说八道的!我是知道的,游大哥是爱花灯如生命。” 路乘风说着,又转头对田子方解说道: “田大哥啊,游大哥刚才与我是促膝谈心过的啊。他有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这倾注了匠人心力的手艺活儿就是被匠人赋予了生命,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儿似的。是谁都不可能是他呐!” “太子让造的大灯,又事出突然临时下订,莫非是太子让人造了又叫人毁了?是不是太子对这龙凤呈祥大花灯哪里不太满意啊?” 刚才直言不讳落了尴尬的追风已经默默的在一旁,好久都未曾开口发话了。 他这一发话,却又是**裸的大实话问题。 正好问出了吴京墨心中猜忌却不方便开口直言的问题。 吴京墨抬起头来,紧紧的盯住了那手艺匠人的脸色,满怀期待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对于太子要献礼赎过,重新讨回他父皇欢心的流言,他已经听说了,但是却一直不太清楚太子要献何礼,何时献礼。 吴京墨原本还以为,太子新年来一直幽居深宫,出了被罚的宫禁期仍然自请禁足,闭门思过,是转了性了,专门读书洗涤本心,吃一堑长一智,远离了权力斗争的纷扰角逐。 因此,吴京墨本是猜测,太子是想借唐伯恩一事,暂时避避风 头,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等到万寿节之时,再上一招大招,叫皇上在内的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啊,他仍是这样死性不改! 正所谓江山不改,本性难移!这位失了宠的太子爷本就与那受刑死去的唐伯恩是一丘之貉,怎能指望他一夕之间飞速成长成熟,还豁达知恩明事理了呢? 吴京墨这样想着,不由地微微摇了摇头。 先造再毁,听上去虽然荒谬,但放在一贯骄纵肆意的太子身上,倒也不是不可能为之! 这位太子爷,可是在孩提时期就干过这种事情的! 不喜欢的饭菜直接掀翻,不喜欢的物件儿摆设什么的,哪怕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宝贝,他脾气一上来,也能转手就给摔得粉碎! 听说,早在多年前,皇上还想立康王为太子的时候,现在的太子爷,当时的二皇子,就将皇上御赐的一身西域进贡的上品貂皮,因为制成的娃娃袄样式他不满意,就给剪了个七零八碎! 任谁见了那身被他剪得稀巴烂的上品貂皮,都不得不扼腕叹息一声“暴殄天物啊”! 皇上更是气的不行,却以为他是在故意找由头发飙,实际上是不满意父皇想将太子之位给了三弟。于是,皇上最后还是一如既往的从了他的小性子。 路乘风心中坦荡,也不像吴京墨那般知道那么多的宫中趣闻轶事,反而是大喇喇的直截了当道: “我看就是这位太子爷了!哼!原本想邀宠却撞见了唐伯恩行刺我,唐丞相家于是一夜之间失了势,他Tài子Dǎng便在一夜之间跟着跌入了谷底,于是就想拿灯撒气!谁不知道京华城中出了这等大事,你们京兆府肯定是脱不了一个失察之罪!他就是上次被你参了,暗地里记着仇寻思报复来了!” 追风被他这么一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哦!在理在理!先是你遇刺!后是派人点了这祥瑞之物!只不过,要杀你是明着来的,傻傻的栽了个大跟头!所以他再来对付 小吴大人就不再明刀明枪的来了,派人私底下暗度陈仓,施以毒计!厉害了厉害了!” 路乘风听着追风之言,点了点头,又侧过脸去看了看那游家匠人,见他此刻怒意平息了些,才话锋一转,向他问道: “得嘞!放火之事,我相信不是出于游大哥的疏忽大意!一定是另有他人所为!游大哥,你既然是花灯行中的行家里手,要不你这行家里手就开门见山的说嘛!刚才查探出什么蹊跷没有?” 那游家匠人一听,顿了顿首,神色宽慰了些许,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说道: “火是从龙脚凤爪的位置开始燃起的,因此我判断,并非是由于花灯中空曾的烛火摆放不当,或者是引线布局不佳所致。而且起火点较低,较低则离看灯人群较近,若是有身手轻快之人,趁着大伙儿抬头看灯点亮的瞬间,同时也在脚边低处引了火星子,根本不会被人发觉!” “那么,他又是以何物点火的呢?能够快速燃起火苗,还必须方便随身携带的,也只有火折子了,或者是打火石。” 吴京墨从怀中掏出一张火折子来,高高举在眼前,问道。 “不对,不管是打火石还是火折子,采用的都是摩擦生热的道理,所以必须先放在手中摩擦许久,才能升起火星!绝对没有办法在人群中打磨许久还不被人注意!” 路乘风单手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之后,反驳道。 “那,莫非是随身带着蜡烛或火把!一路燃着带过去的?” 田子方大胆推测道。 “田大哥,你才来京兆府不久,尚不知道,我们京兆府多年就下了规定,上元佳节入夜之后是不允许带明火在京华城中走动的。因为大街小巷都是花灯和烟火,易燃易爆的。况且人流量巨大又密集,一不小心就擦枪走火了去,太危险!” 吴京墨皱了皱鼻子,否定道。 “我知道是什么了!” 追风神气十足的一声大嚷,神秘一笑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五章 火噬雷珠(上) “是火噬雷珠!” 追风看着路乘风疑惑的双眸,笃定的点着头,道。 “火噬雷珠?北端国的火噬雷珠?” 路乘风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来,师父曾经跟他们提起过着北端国的一种神秘武器——火噬雷珠。 “嗯,没错,我已经查探过起火点附近和剩下的竹木架子。那龙凤呈祥巨型花灯的竹木骨架虽然已被大火燃成了炭黑焦脆的模样,但在龙脚凤爪的残骸之处,依稀可见一处蓝紫色瘢痕。痕迹细小轻微,一般人用肉眼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没见过这种特异瘢痕的人,也发现不了其中奥妙。” 追风顿了顿首,一本正经的认真回道。 “嗯,若不是多年前目睹师父跟那北端国的鹰不泊交手,亲眼见过这火噬雷珠的厉害奇异,我们作为大靖子民,也不会了解其祥。” 路乘风努力回忆了一下孩提时期见过的的火噬雷珠留下的瘢痕,连连点头,同意追风的推断。 “北端国鹰不泊?天下四大高手鹰不泊?哦对对!听说他的拿手绝技就是控火术!这火噬雷珠应当就是他经常使用的小暗器之一吧?” 田子方一听有人谈论武林高手,便来了兴致。 对于天下各派的武艺,他这个武痴都甚有耳闻。 因此,一提起鹰不泊的名号来,田子方马上就迅速反应过来,将鹰不泊的控火术与追风说的火噬雷珠联系了起来。 “对!传言说,火噬雷珠,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钢珠,就跟你我儿时都玩过的弹珠似的,只不过它是精钢经过特殊淬炼后特制而成。握珠之人,必须以火雷之术控之,否则无法引燃其火电。一旦控火之术成,则能将火噬雷珠凭空引燃!就像它跟空气都能摩擦生热点火似的!实在太厉害!” 路乘风将他对火噬雷珠的了解娓娓道来。 “正是!火噬雷珠飞在空中之时,由于其体积小,速度快,就好比一颗流星转瞬即逝,并不容易被人捕捉到行踪!但是,凡是火噬雷珠所触及之处,顷刻间就像被一团紫电包围了一般!瞬间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团灰!” 追风接着路乘风的话头说道。 他看了眼与 他一同查看龙凤呈祥巨型花灯残骸的游家匠人,与他飞速交换了一个颜色,又郑重其事的继续说道: “若能苟延残喘侥幸落了点细屑木灰之类的遗物,那便是一种蓝紫色的诡异瘢痕了!我与游家大哥一起查看过现场残迹,那花灯未被焚毁的骨架上,就留有一种蓝紫色瘢痕,形状颜色都十分诡异,一般的火种火器定是烧不出来如此痕迹来。” 游家匠人默默在一旁点了点头,附和道: “是的,我作证,这位小兄弟说的都是实话!那瘢痕蓝中带紫,形状像一道闪电般,实在令我印象深刻!我本来不相信什么天火降世的妖言惑众之词,看到这个紫电一般的瘢痕,竟然都开始动摇心智了!” “加上今晚那个老道士在街上散布的四句谶语诗,是不是更加显得互相印证,天火昭昭,要来降祸给我们大靖国了?” 沉默了许久的吴京墨终于也插嘴道。 他方才心中就一直久久萦绕那四句谶语诗,这会儿听了他们的解释之词,才从魔障的念念叨叨自言自语中缓过神来。 “哼!玩的都是套路!这些狡猾奸诈的北端蛮子!还想故意制造这种不祥之兆来祸害我大靖!门都没有!想我们泱泱大靖,中土之邦,各种玄妙之术的发源地,他一个莽荒之地的蛮夷政权,跟在我们后面学了几年诗书礼仪就想来班门弄斧了!也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路乘风愤愤然的发表了一些激越之词,大致意思就是,跟我们大靖比封建迷信,你小北端还嫩着呢! 不过,这北端人确实狡猾如狐,知道大靖国人信奉神明,大靖天子敬畏天意,这才自导自演的这一出好戏。 以“南学北渐”而来的大靖玄术手段之矛,在心理上玄之又玄的攻击大靖国之盾! 不得不承认,还真是个出其不意的兵法妙招! 两国交战,是强盛国力的盛大对决,也是两国君臣心智气势上的对峙! 若能在战前,就用此等小小诡计祸乱军心,便可在真正的正面交锋战场上占据了气势上的先声夺人的制高点! 再者,以大靖国民对于天意的敬畏之心和恐惧之意,谣言一旦被广泛传播以后,不 管大靖王师是战还是不战,作为大靖国最高统治者的皇帝,一定都得被人结结实实的扣上这口黑锅。 百姓们会说,是当今圣上失德才导致天降妖火,实乃国之灾祸! 若是此后与北境战事赢了北端狼师还好,若是败了,更是予人口实,民心尽失! 一个不好,他路氏江山是否还坐得稳,都不在话下! 而对于造谣生事的北端国,轻轻松松,不费一兵一卒! 难怪古代的圣人总说,攻心为上! 路乘风想着,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嘴上一下子连声感叹好多句,呛声骂道: “北端这些阴险的王八羔子!竟敢在关公面前舞大刀!这点雕虫小技,还想亡了我大靖不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今个儿倒要上街也吼一嗓子,拆穿了他们去!告诉他们这些藏在暗处使坏的家伙,都瞪大双眼好好瞧瞧他路乘风爷爷,看看谁能逃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吴京墨本来忧心忡忡的,被路乘风这骂骂咧咧的声音一逗,反而噗嗤一笑松下了嘴角,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笑道: “贤弟啊!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敌国亡我之心不死!只是没想到已经不在战场上明刀明枪的来了,竟然使起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看样子啊,两国交战,敌我双方即是处处皆战场!可怜了天下百姓啊!唉……” 吴京墨说着,又开始长吁短叹的感慨起来。 路乘风点了点头十分认同,他与这个拜把子的大哥吴京墨,正是因为志趣相投这才走到一起,短短时间内疚成为了莫逆之交。 他们两人,谁都不愿意看到天下狼烟四起、军民蚀骨成山的战乱之祸。 然而,国之安危,皆系于边疆战事!哪里是他们二人在此就能左右的了呢? 路乘风上次在破庙结誓之后,在亲眼目睹南离女凶徒雪舞坠崖之后,已是感慨万千,誓将日月换新天! 他知道自己终要走向北端质子之路,只是,龙凤呈祥这一把火烧的,可能他离开京华城的日子又更近了一些了! 也好!也好! 路乘风抬头看了看吴京墨,在他默契的眼神中,找到了一丝丝宽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六章 火噬雷珠(中)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只是对于黎民百姓来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路乘风在沉沉的叹息之中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只听吴京墨缓缓张开了口,神情倒是比刚才要更加坚定了几许,一脸的认真严肃,道: “目前我们基本上可以肯定,上元节龙凤呈祥巨型花灯突然着火一事,与北端国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北端的细作潜入京华城后,借天火之名,辅之以谶语攻心,故意纵火烧毁龙凤呈祥祥瑞花灯!” 他顿了顿,扫视了一圈堂中之人,确认过路乘风、田子方、追风,以及那个游家的花灯匠人,都在认真聆听他的话语,这才清了清嗓子,发话道: “现在,我们一起来认真回想一下,北端人是怎么成功达成他们的计划的?比如,他们要做此事的第一步,便是得知道你要做这个龙凤呈祥寓意天降祥瑞的巨型花灯。那么初步消息到底是从哪走漏出去的?请你好好想一想之后,回答我。” 吴京墨说着,眼神已经是定定然盯着了那个游家造灯的匠人。 “你不会还是在怀疑我吧?怎么就不能放下你对我的偏见呢?我游某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游家也是享誉青州的花灯世家了!青州知州要造花灯,那必须是来找我们游家啊!至于太子为何找了青州知州要这盏汞灯,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游家那汉子已是颇不耐烦了,再问就要被吴京墨惹毛了。 追风见他那急吼吼要跳脚骂人的样子,一只大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覆上了那人的后颈间。 还不等有人说话呢,游家匠人老老实实的将他们游家的身家背景和祖宗十八辈都交代了个遍。 “话说,我们老家青州啊,那叫一个穷山恶水,土地贫瘠,只有大片大片的竹海铺天盖地接连成林。我们青州也因为盛产毛竹,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做些竹木手艺活儿谋生,譬如编个花篮、竹筐之类的,拿到山外去换些口粮银钱回来。” “你说什么?青州!” 吴京墨一听,没忍住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冗长话茬,问道。 “对啊!青州!看小吴大人这表情,是去过我们青州吗?我们游家,也跟青州大多数的穷苦百姓一样,为了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农闲时也做些竹木手艺活儿,讨个生活。到了我太爷那代,主要改做了扎花灯。” 游家匠人一看吴京墨一脸又惊又喜的神色,也跟着轻松了几分,便接着说道: “你们可别小看这扎花灯啊!扎花灯可不是简单的竹木手艺活儿,不仅要有一双巧手啊,更要有独具的一颗匠心。我们家太爷就是这么慧心巧手的一个人,不知不觉竟也扎的声名鹊起了,方圆百里凡是要做花灯的,都来找我们游家太爷。” “到你这儿,得是第三代传人了吧?不过民间手艺一般都是传给自家血脉,才不至于将绝活儿给外人偷走。所以这位大哥,您是游府老爷的直系血亲吧?” 路乘风脑子转的飞快,一想到眼前这位大哥可能与游家小姐那个紫衣仙女流着几分之一相同的血脉,便满脸堆笑,意欲提前处理好与他这个娘家人的关系? 他这一脸殷勤的笑容却被人一眼看穿了。 那游家大哥哈哈大笑着,打趣道: “小兄弟是还在记挂着我们游家大小姐吧?我可是你心上人大小姐的堂哥啊!哈哈哈哈哈哈……” “堂哥?堂哥好!堂哥上座!在下路乘风,失敬失敬!” 路乘风听罢,瞠目结舌,立马迅速反应过来,一个抱拳,有点尴尬的笑了笑,道。 游大哥的眼中笑意更浓了些,接着说道: “在下不才,正是我们游家花灯第三代传人,也是现在游府老爷的侄儿。家父同游府老爷都是我家太爷的亲生儿子,只不过现在的游府老爷是嫡子,家父是庶子。他继承了家产,家父继承了手艺绝活儿,也算公平!” 路乘风自打进了京华城以后,一直都听到娣庶有别的种种言论。 这种明里暗里的不公平,不仅发生在游府这种平头百姓的府中,更是每天都在大靖皇宫中发生着,在一个个身份无比尊贵的皇子们,也就是当今太子和三位亲王们身上上演着。 身份地位不同,戏码却都是类似的老套路了。 路乘风摆了摆手,示意道: “庶子这有什么?我路乘风也是个庶出的皇孙,哦,不对!是野生皇孙!半路被我爹,也就是当今冕王,给临时从山里捡回来的!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对自己的身世从不忌讳提起。 过去都已过去,而且每个人的身世本就是不成的定局,为何不能云淡风轻的去面对一切呢? 只有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开心一日是一日嘛! 其余四人都被他豁达开怀的笑声感染了,气氛轻松了闲聊了好一阵儿,话题都被扯开了好远好远。 倒是追风,他十几岁少年的旺盛好奇心从未改变。 空气一安静下来,追风就忙不迭问向吴京墨道: “京墨兄刚才有问及青州?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是找到了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吗?” 吴京墨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众人望着他一副好奇心勃然大发的样子,解释道: “是的呢!青州两个字一从游大哥的嘴里说出来,我这才茅塞顿开啊!话说这青州,就是前任宰辅唐远志的故乡啊!接下来的话我不用解释你们都能想明白了吧?” “那是自然!唐远志是太子爷的岳丈!太子七天前才慌慌 忙忙的去找人做花灯,当然是来不及了!那就只能从熟悉的地方寻现成的来改啦!” 田子方也恍然大悟道。 “正是此理!近期太子一直在重华宫中禁足受罚,也出不了宫去派人办差啊,肯定是寻了唐府的女眷以探亲的名义进宫去,吩咐着让办的!” 吴京墨用鼓励的眼神看向田子方,又是一抹微笑爬上他的面庞,道来。 “况且,你游家花灯在皇宫中本也小有名气了,还用了有些年头。哪怕是唐远志卧病在床不能做主,妇人也不懂行情的,将这差事交给老家名匠,总是错不了的!” 路乘风接着吴京墨的话头,继续推测道。 “那就还是回到了刚才的问题,北端人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吴京墨将话锋调转回头,问道。 “总不可能是太子故意放出去的风声吧?” 追风心中本无朝堂政治权术,他心中这样想着,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脱口而出了。 管他是不是惊掉人下巴的大逆不道之言呢!只要他想说,他就我口言我心! 路乘风从小也是跟他一样的脾气心性,只是进了京华城后,虽然时日不长,却明里暗里受了京华城的熏陶浸染,不再像在辟云谷时那般口无遮拦了。 也许,这就叫做成长,以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阵痛为代价换来的。 “太子爷?怎么可能?他可是堂堂一国储君!以后咱大靖天下还不都得归了他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来!” 游大哥将头摇的像一面拨浪鼓,连声否认道。 虽然这位当朝太子爷,向来在百姓心中,口碑不佳,但说他勾结北端人,干出这种龌龊之事来,构陷祸乱自己的母国,他认为,绝无可能! 此路不通,不如换个切入点,再行思索。 路乘风想了想之后,提议大家从北端人的角度,重新捋一遍这龙凤呈祥大花灯被点燃的一整件事来。 追风说着说着,兴趣点又绕回到了火噬雷珠上来: “我听说,这火噬雷珠攻势猛烈!可以仅仅凭星星火花瞬间燎毁一整片草原!也正因如此,鹰不泊的控火术在莽荒之地的北端国所向披靡!毕竟那儿大部分土地都是草原!天下四大高手,我大靖、北端、南离、西漠,各占其一!其中北端国,也就他鹰不泊的控火术造诣最高了!” “哦哦!对!我也听说过这火噬雷珠!听说北端蛮子现在开始把这玩意儿弄上了战场。嘿,就这小破玩意儿,还真不能小瞧了它!传闻啊,那叫一个百发百中,转眼间就能将我大靖王师军营烧了个烽火连天!” 田子方挠了挠头,猛然间想起来,他还在漕帮走江湖的时候,曾听江湖道上的兄弟们说起过这火噬雷珠的厉害。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七章 火噬雷珠(下) “什么?这火噬雷珠竟然还上了战场?” 路乘风正襟危坐,眉头蹙得像一座小小的山丘。 “不对啊!这火噬雷珠虽是法宝奇器,那不也得有擅长控火术之人才能驾驭的了!普通将士如何能够使唤得了这火噬雷珠呢?若不得法门,岂不是引火烧身咎由自取?” 吴京墨也眉头一皱,反驳道。 “大哥说的在理!连操纵火术都不会的北端将士,即便鹰不泊将此神器送给他们狼师,恐怕也派不上半点用场吧!更遑论是一个百发百中,转眼间就能将我大靖王师军营烧了个烽火连天!扯犊子!他们以为是在吓唬小孩呢!” 路乘风默契十足的接着吴京墨话中之意继续说道,连连摇头。 “除非是,除非是鹰不泊亲自领兵上了前线?可有此事?” 追风问道。 这样一想,貌似真的是鹰不泊? 细细想来,路乘风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人家可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四大高手之一,亲自带兵打仗,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放在江湖上讲,他一个天下绝顶功夫的高手,他动动手指头,何止让对方死一户口本,那得是团灭啊! 说出去,以强欺弱,难免有失公义! 还搅和进了时下的战局,对于他一个本可以悠游自在的下半生来说,也不甚明智。 毕竟天下四大高手的人选,都是由四海八荒各国江湖门派徒众选出的。 除了要有盖世武艺之外,还得德行服众。 若鹰不泊真的亲自参战,此战又并非正义之战师出有名,则会被江湖人士明里暗里的戳他的脊梁骨。 他天下四大高手的口碑名声便会毁于一旦。 路乘风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不置可否道: “不可能!田大哥,你说的火烧连营之战是已经发生过的战事吗?我怎么没听说啊?你有没有搞错?” “田大哥说的没错,此战,我也略有耳闻。那时你还在辟云谷,所以你不知情。那次战役,我们大靖军队在关山中中了他们火烧连营之计,一夜之间,伤亡无数,我军损失惨重。只是,我并未听说这着火的源头来自于这火噬雷珠。” 田子方还没回话呢,吴京墨倒是抢先了一步,将他当年传闻,说与路乘风听。 “没错!我也是听江湖中人说的,漕帮嘛,就是人多嘴杂眼目众多的。哦哦对了,当时是北端来的一个行商透露出来的消息,他们北端人管这场战役叫做关山大捷!北端国臣民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田子方回想起来了消息来路,嫉恶如仇,目光如炬般燃烧起来,道 。 “关山大捷?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火烧连营之败战啊!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那个人,确实有这操纵这火噬雷珠的本事!” 追风忽然大手拍了拍田子方的肩膀,笃定的看向他,道。 “谁?” 路乘风、吴京墨和田子方,还有游家大哥,四人异口同声问道。 大家的好奇心都被他这句说了一半的答案给吊到了半空中,只等着装着正确答案的那只靴子在心中踏踏实实的落地。 “关、山、月!” 追风一字一顿的报出了一个名字来,口中牙关咬的紧紧的,一脸恨恨然的样子。 “关山月?这人谁啊?怎么起的名字?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嗨!” 田子方心直口快,第一个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道。 “关山月?什么人?为何会使用操纵火噬雷珠的控火术?莫非他师从鹰不泊?” 路乘风也紧接着田子方的问题,跟着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道。 “别着急,容我一个一个问题的回答来。” 追风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坚定刚毅又从容不迫的神情来,眸子里火焰炽盛,涌动着万般恩仇,将他所知情报一一道来: “小师弟猜的没错!关山月,确实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的鹰不泊门徒!而且,是鹰不泊所创火雷门中,天资悟性最高超的弟子!鹰不泊的得意门生!” “既然是鹰不泊的得意门生,怎会出现在两国交战的正面战场上?他不用闭关修炼吗?或者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也好啊!” 路乘风睁大了他那双乌黑油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天真迷茫的光芒,脸上还有一丝丝委屈巴巴的神情。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天下就总是有这样的武学奇才,譬如追风,譬如追风口中这关山月。 人家天赋异禀骨骼惊奇,不用闭关修炼好好用功,就能将武功练的或挥洒自如或浑然天成的! 然而,自己小时候努力了半天,也比不过在一旁还在玩泥巴的追风。 他正满腔情怀的忆起当年,却被追风一言回答生生打断了。 只听追风一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道: “因为!人家关山月,本来就是位将军!并不是弃了武林去从了军!人家关家,可是北端国世代簪缨的将军世家!” “所以这关山月将军,是将毕生武艺绝学都机巧灵活运用在了战场上?可是为何田某人之前从未听说过他的大名?关家军,我倒是略有耳闻的,只是我当年听说的都是他关家老一辈的将军了!” 田子方一听关家军三个字,眼睛里迸射 出不一样的神采来! 那眼睛中,又是羡慕有加,又是杀气重重的! 他整个人忽然都精神百倍,虚虚一个握拳,像手中忽然凭空生出一把大刀来,道: “这关家军还出了不少名将!啥时候等我田某人上了战场,一定要与这关山月会上一会!杀他个片甲不留!嘿嘿!” 追风待他兴致勃勃的高谈阔论发表完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你说的也对!田大哥之所以没听说过关山月的名号,那是因为他尚年少,未曾上过几回战场!为数不多的几回,其中让他名声大震的便是这关山大捷了,哦不对,是火烧连营关山之战。也因此,江湖人送美称关山玉面小阎罗!” “玉面小阎罗?这谁给起的外号啊!怎么这么娘!还叫个关山月的女人名字,这位将军有点与众不同啊!” 刚才听见这位关山月将军的大名,他就已经觉得相当有内味儿了! 这会儿又来个如此娘炮的外号,路乘风已经忍不住吐槽道。 若是还在21世纪,能开个弹幕,路乘风一定给他暴躁刷屏一百条。 “娘什么娘!人家关山月,本来就是个姑娘家!” 追风也暴躁的一句话怼了回去。 听得在场其余四人都瞠目结舌! 谁说好女不如男啊!这关山月,可是个以一敌百的巾帼枭雄! 真要是上了战场,正面对敌,在场之人,甚至包括追风在内,恐怕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我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的,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啊?” 游家堂兄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老半天才插上话来,看向追风问道。 “那是自然!小爷我就是天神转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比那街上路边的算命先生灵验多了!这位大哥此生还有何心愿尚未达成的?不如小爷我今晚给你托个梦?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梦想成真!” 追风一被人夸,小尾巴就翘上天了,得意洋洋道。 “去你的!你以为你周公呢!还托梦!会托梦你还不如多使点力气,赶快帮我把这往龙凤呈祥上弹火噬雷珠的人给找出来罢!” 路乘风一根手指重重的戳了戳追风的太阳穴,骂道。 “关山月,关山月,乘风贤弟,我怎么总觉得,这个名字,是如此熟悉呢?莫非我们之前有听闻过?” 吴京墨还沉浸在刚才关于北端国名将关山月的传说中,托着腮帮子,用力在回想着,道。 “被你一说,我好想也这么觉得了!到底是在哪儿听说过她呢?” 路乘风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右边眉毛,也努力的回忆起来……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八章 火噬雷珠(外) “关山月,关山月,关山月……” 路乘风嘴里喃喃的一直重复着这位北端国女将军的名字。 忽然,他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回想起来! 他和吴京墨,确实是听说过她的名号的! 是在初入京华城那天晚上,他在蓥河边添香楼的水榭戏台上,搭救钱姑娘的时候! 而这个名字,居然是出自于钱姑娘当时嘴里所唱叫做《关山恨》的小曲: “鲜衣怒马少年郎,岁岁年年入关山。关山边月今何在?恐将白骨作红妆。云州十郡良家子,泪诉前缘枉断肠。一朝香帏风花动,芳草年年与恨长……” 路乘风回想起来,便学着钱姑娘的模样,拿起《关山恨》小曲的腔调架势,有模有样的哼唱了起来。 吴京墨一听,也跟着忆起当晚的情景来!激动的连声附和道: “对对对!确实是这首小曲!《关山恨》!没想到这《关山恨》说的就是云州百姓对于北端女将军关山月的恨之入骨啊!难怪钱姑娘说他们云州城中人人传唱!” “嗯嗯,那晚我刚一进京华城,到了蓥华大街上,就被这首哀婉凄凉的小曲儿给吸引去了!人们都传说新晋小皇孙殿下是个色中饿鬼,一进京第一件事就是逛窑子,殊不知,我是觉得这小曲儿听着如泣如诉的,像是曲中有故事有深意,想要一探究竟。” 路乘风用力的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脸上表情已甚是凝重,嘴上却故作轻松道。 “说明你跟钱姑娘有缘分,救了钱姑娘,是她的福气。” 吴京墨看出了路乘风的神色变化,微笑着安抚道。 “依钱姑娘那晚所云,云州十户九空,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云州男儿,要么已经战死沙场,要么就在战死沙场的路上了!云州女子,则为了谋生,不得不堕入青楼,零落成泥。唉!” 吴京墨又接着说道,嗓音听着竟是已然喑哑。 “对!这该死的关山月!在战场上放火还不成,莫非京华城中这烧了花灯的怪火也是她所为?管她呢,不是她也是她同门中人!她以后可别落到我的手里,我管她是个男人婆,还是女阎罗!我路乘风定要叫她好看!” 路乘风怒目圆睁,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许下豪情壮志道。 “加上我一个!” 追风的牙关咬的咯噔咯噔的响。 “还有我!” 田子方也摆出一副义薄云天壮志凌云的样子嚷道。 豪气干云的时候,怎能少得了他田子方?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路乘风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表情,吟诵起唐朝诗人李贺的《南园十三首》来。 “好诗好诗!乘风贤弟已经好久没有出口成诗,我也好久没有耳福一听贤弟现场佳作了!我还以为,贤弟是只有在美人面前才会灵感大振,即兴赋诗只为博红颜一笑呢!” 吴京墨拍手大声叫好,俨然又恢复到初见之时的路乘风头号粉丝的星星眼。 如果说田子方是个武痴,吴京墨则是个诗文之痴。 只要一谈及诗词歌赋,他可以兴致勃勃的跟你从风花雪月聊到人生哲学,聊上个三天三夜也不嫌累得慌的。 只可惜,自打识得路乘风的绝世诗才之后,却甚少有机会见识他的新作。 几个月了,吴京墨至今为止,只听过路乘风现场亲自赋诗四首,都是为红颜一赋。 第一次,是在蓥河边初遇之时,路乘风一首《琵琶行》长诗,为他所救下的乱世飘萍钱姑娘所赋。 第二次,是在酒仙居论道时,游家小姐,也就是当时的紫衣仙女,忽然闯入,临走之前,听得路乘风黯然神伤的爱情绝唱《青玉案》。 第三次,是在宣王府上,路乘风相思成疾苦苦寻求紫衣仙女却求而不得之后,所赋一首《绮怀》,爱意催人断肠。 第四次,是在添香楼观赏璇玑在台上一曲胡旋舞之后,路乘风与徐书言公子争宠,当众挥洒自如的《胡旋女》,既叙事,又在暗讽当今朝局,也是一首好诗。 于是,吴京墨忍不住又兴致勃勃的谈论起此诗的绝妙用词凿句来: “第一个设问是泛问,也是自问,含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豪情。前面两句,犹如悬流飞瀑,从高处跌落而下,显得气势磅礴!身佩军刀,奔赴疆场,气概豪迈!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诗人怎甘蛰居乡间,无所作为呢?关山寓意双关,向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路乘风听了,不好意思的尴尬着点了点头,任由吴京墨继续做他的文学评论道: “反诘的语气,增强了诗句传情达意的力量。诗人面对烽火连天、战乱不已的局面,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即身佩宝刀,奔赴沙场,保卫家邦。书生意气,自然成就不了收复关山的大业,而要想摆脱眼前悲凉的处境,又非经历戎马生涯,杀敌建功不可。这一矛盾,突出表现了诗人愤激不平之情。” 吴京墨痴痴一笑,接着分析,忽然重音铿锵分明,道: “封侯拜相,哪有 一个是书生出身?诗人不用陈述句而用设问句,牢骚的意味浓郁。但却是从反面衬托投笔从戎的必要性,也进一步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愤激情怀。乘风贤弟,你这是有雄才伟略要投笔从戎啊?” 路乘风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我随口四句诗,被你解读出如此意境来!我看大哥是比我厉害多了!我只不过是将一些名家名句吟诵出口而已。” “没想到你还有谦虚的时候!” 追风轻轻附在路乘风耳边,戏谑了一句道。 “你起开!我说正经的呢!” 路乘风耸了耸肩,然后一本正经,严肃大声道: “不过,大哥说我要投笔从戎,我心中确实刚升起此般心念来!不知以后有没有报效祖国的机会,光光去北端国做个清闲质子可是不够的!我路乘风,愿还天下一个安定太平!” “好!算上我田子方一个!小殿下哪天若是真要上战场,记得一定要带上我田某人!能报效家国,护卫百姓,我田某人九死无悔!” 田子方一声大啸,也跟着路乘风一起壮怀激烈! 吴京墨虽然没有直接指天发誓,心中却也是波澜起伏,难以平息自己的激动之情,过了半晌,这才也跟上话头,道: “贤弟,田大哥,你们若是投笔从戎,我就好好的守着手中这御赐的紫金狼毫,以文字为刀枪,我们一文一武,共同护卫我大靖国壮丽河山,万民城邦!” 就连才相识不久的游家堂兄,竟然也被三人的青云之志家国情怀给感染了,听完他三人的壮烈言辞之后,也信誓旦旦的要跟着路乘风,报效祖国! 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若是做了从军令发出去,不知要触动多少有志儿郎的心灵! 追风却双手合抱于胸前,并未发话。 并非路乘风的壮志诗词缺乏感染力,也不是他没有这保家卫国的远大志向,而是他,他身上依然肩负了最独特最秘密的使命! 这一份使命,让他注定与沙场无缘!也让他的一声,注定了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他微笑着看着前呼后拥的路乘风,可能这就是路乘风诗中所写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追风的心中索然,沉重的秘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追风看着天真坦然豪气干云的路乘风,嘴角又浮上了与往日不同的诡秘微笑,想要开口参与进去,却还是选择默然站在一旁,不去打扰他的兴致了。 只要他开心便好!只要他一切都好就好!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五十九章 南学北渐(上) “追风,追风!” 路乘风瞧着追风独自一人在旁暗自神伤的样子,便吼了一嗓子,冲他灿烂的一笑。 “哎哎!在呢!你小师兄耳朵没聋!用不着那么大声喊我的名字!” 路乘风的笑容如春暖花开一般的具有生命力和感染力,追风原本冷冰冰的一张脸庞,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一起上扬,像往常一般戏谑道。 “关山边月今何在?恐将白骨作红妆。” 游家唐兄只是个宅在家中打磨手艺活儿的花灯匠人,自然是第一次听说北端国女将军关山月的鼎鼎大名,不由地咂摸起路乘风刚才吟诵而出的云州小曲儿《关山恨》来。 “这句诗还真是一语双关了,关山边月,原以为说的是我大靖国和北端国之间边境分界线关山上悬着的一轮冷月,借景生情,谁能料想到竟是个女将军的闺名!我当时只注意这小曲儿的语句措辞了,竟然完全没往人名上想过!” 吴京墨听他这一念诵,痴痴的出神,回忆道。 “甭提是你了!我也半点没发觉这诗中暗语!你看,这小曲里都写了,恐将白骨作红妆。红妆,不就是女人吗?白骨,不就是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吗?小爷我终究是大意了、大意了啊!” 路乘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也跟着吴京墨一齐回忆着惊叹着。 “说来也怪,关山不就是一座山吗?怎还成了他北端国世代簪缨的将军世家的家姓呢?莫非此中还有何渊源?” 路乘风说着说着,又绕回到了关山月的姓名上来了,转脸向追风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别人可能回答不了,可是追风心里一定有谱! 刚才那游家大哥问追风,为何他小小年纪就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 切,那必须的啊!他那是不自然,追风可是我们密宗追踪情报一脉的传承人!说是密宗门下中情局局长也不为过啊! 他们辟云谷饲养驯化后,向全天下放出去的四羽白鸽,不计其数。 可以这么说,凡是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他们密宗的四羽白鸽。 而这么四只翅膀的小可爱们,最擅长的就是传送情报。 不管是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方蛮荒之地北端国,还是在赤火炎炎丛林雾瘴的南方巫蛊之地南离国,亦或是飞沙走石大漠茫茫的西域,或许是那大海环绕远离尘世的东极。 密宗弟子的脚步遍布四海,密宗的情报眼线冠绝宇内。 然而这些所有情报眼线的中心枢纽,便是追风。 去年起,师父已经将密宗情报一脉完完整整的交代给他了。 从那时起,追风便经常神出鬼没的找不着人,变得跟三师兄夺风似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总而言之,有问题,找追风! 他就是路乘风《十万个为什么》之后的《百科全书》。 果然,追风闻言,与路乘风会心一笑,慢条斯理的回答道: “当然不可能那么凑 巧!这关家军,是为了表示他家世代镇守关山的决心,全家改姓为关!按照北端人的姓氏习俗,他们关家这个大家族,本来应当是姓巴尔哈的!几十年前的关家军大帅,也就是关山月的爷爷,本名叫做图托呼格?巴尔哈?阿怒金。” “坨坨虎哥?巴尔哈?阿奴金?这名字怎么这么长!” 田子方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憨憨的一笑,复述了一遍关山月爷爷的名字,感叹道。 “不对,是图托呼格?巴尔哈?阿怒金。” 追风摇头否定道,又将这长长的名字说了一遍。 “哦哦,是图托呼格?巴尔哈?阿怒金?北端人的名字真是长啊!他们吃啥长大的,记性咋那么好呢?” 游家大家也跟着复述了一遍,成功说出口后,自己都被自己给逗笑了,道。 “可不是么?北端人的语言文化与我们中土大靖完全不一样!可能吃牛羊肉长大的北端人比较长记性?开个玩笑,哈哈哈哈……” 吴京墨也跟着噗嗤一笑道,笑罢,他又郑重其事道: “北端国近几十年来飞速发展壮大,国力日强。话说他们本是生于莽荒草原,长于北方极寒之地的游牧民族,在这种极端严酷的自然环境下,能生存下来实属不易,以前几百年只求填报肚子足矣。” 吴京墨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这几十年来,天象变换,时移世易,斗转星移。连那极北苦寒之地的北端都不再苦寒,冰雪消融,草木舒长。回暖的气候带来了丰厚的草场,养肥了无数的牛羊。北端人的温饱问题于是得以解决。” 吴京墨此言一出,追风一言瞥去,眼神里都是刮目相看之态。 “嗨!不就是全球气候变暖吗?大哥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只是大哥措辞优美文艺。” 路乘风一听,摆了摆手,得意洋洋,成竹在胸的说道。 仿佛他也早就洞穿了一切似的。 “啥球?全球是什么球?我只打过马球!” 追风朝路乘风努了努嘴,满脸不屑的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全球气候变暖,就是说,我们人类都生活在一个巨大无比能装日月天地的大型球体之上,这个球,就叫做地球。而地球,受到各种各样自然或人为因素的影响,导致气温上升,冰雪消融。最明显的感受,就是天越来越热了。” 路乘风背过双手,一本正经的向其余四人讲述起全球气候变暖的21世纪的保护环境科普小常识来。 “你是说我们现在都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球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个球?一个球怎么驼得起我们这么多人啊,庄稼啊,房屋啊,不得被我们给踩碎咯?” 田子方第一次跳出来反对道,言语直白,却反映着封建社会科学尚未开化普及之前人们脑海里最最普遍的观念。 “我认为,田大哥说的对!古人云,天圆地方,是流传了上千年的真理了!从没听说过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圆的!乘风贤弟,我虽知你有旷世之才,也常常 语出惊人,但是,这回我是真不信你所言了。实在荒谬啊!” 吴京墨难得不站在路乘风这边了,竟然也直截了当的出口反驳道。 “就是就是!我们脚下若是真的踩了个什么地球,那不是跟我们手艺匠人做的狮子踩球灯笼似的,若不是用竹木架子和钢筋铁丝连得紧紧的,那狮子哪能站得稳呐!同理,照你所说的,恐怕我们早就跌下万丈深渊了吧!” 游家大哥也跟在田子方和吴京墨之后反驳道。 “追风你呢?你也不相信我吗?” 路乘风眨巴眨巴眼睛,期待款款的盯着追风,问道。 他刚才听了他们所言,觉得万分可笑,却也十分理解。 人都有局限性,何况眼下这种局限性,是时代带来的局限性,并非是他们几个本人的错。 “我信你,你从小就经常怪里怪气的说些诸如此类的怪话,我又不是第一回听了!师父刚开始说你这孩子吧,可爱是可爱,但是就是有些言行怪诞,却也正因于此,超乎常人,此生注定不凡!我信师父对你的判断,我也信你。” 追风却跟那三人完全持不同的态度。 他虽然也听不懂路乘风嘴里说出来的高大上的理论,但他相信路乘风,他相信路乘风这个人,便相信他口中说出的一切。 路乘风听到他的肺腑之言,还有他一脸懵懂却坚定无比在站在自己这边,心中感动的死去活来的,只是他与追风之间,不必多言。说多了反而肉麻兮兮的招他厌烦。 路乘风便轻轻锤了一拳在追风背上,笑道: “好小子!看不出你还挺有眼里劲儿的!识我路乘风者为俊杰!” “我看你这人就是犯贱!平日里欺负你挂你你不打我,现在挺你还要被你打!哼,我看你是又欠削了吧!” 追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来,打趣着笑道。 见他们其余三人都不再言语了,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张皇神色,追风于是话锋一转,将话题调转回刚才的事情上,夸赞起吴京墨来,道: “小吴大人厉害啊!这几十年前的事啊,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却只听说了关家军的来由以及北端人过往江湖事迹。我密宗都没有的消息,小吴大人又是从何得知的?” 追风的收起了方才的睥睨之态,换成了一副认真严肃毕恭毕敬的模样,向吴京墨讨教来。 “追风兄弟过奖了,在下不过就是读了几本旧书而已。这些资料,都是北端天文地理图志上有所记载的。只是以前是他们北端国的文字,我们大靖人是无法看懂的。” 吴京墨谦虚的朝追风一个欠身,虚礼作揖道: “多亏了他们北端国的南学北渐之风啊!我们两国虽然是交战国,但是文化却是天下人的共同瑰宝。我瞧这北端的天文地理图志,就有意思的很呢!” “原来如此!” 众口一词,异口同声感叹道。 “南学北渐可是何事?” 田子方含含糊糊问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章 南学北渐(下) 第六十章 南学北渐(下) 追风接着吴京墨的话茬道: “这南学北渐啊,就是北端人吃饱喝足了之后,也开始着重诗书礼仪,向我大靖国学习。于是我国文化在北端广泛传播,便有了南学北渐。” “所以这关山月的爷爷,就是在南学北渐中改的姓名?” 路乘风习惯成自然的摸了摸自己右边眉头,又是一挑眉,向追风问道。 “猜得对!北端几任皇帝,都非常向往我大靖国灿若繁星的诗书文化,因此举国上下大力推行南学北渐。一开始,也曾受到北端国王公贵族的极力反对!但是,北端国从孝烈皇帝开始,带头身体力行,从而带动全国臣民上行下效。” 吴京墨抢先一步细细道来。 见追风尚未开口,或许因为对北端多年前的文史资料并不是清楚明白的知晓,于是,吴京墨这样想着,便自顾自的继续解释道: “北端国由孝烈皇帝开始,带头改名换姓,将自己冗长繁复的蛮族姓名都改为了朗朗上口的汉化姓名。现在的北端国姓,白,即是原来的游牧文化姓名,白日格,演化而来。孝烈皇帝的本命,就叫做阿拉坦坦斯?白日格?扎哈尔曼。” 追风认真仔细的聆听着吴京墨的娓娓道来之词,听着听着还不时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阿拉坦坦斯?白日格?扎哈尔曼?北端人的名字还真的都是这么长!” 田子方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来。 “正是!所以关山月的爷爷,图托呼格?巴尔哈?阿怒金,作为阿拉坦坦斯?白日格?扎哈尔曼的爱将重臣,自然是要积极响应皇帝阿拉坦坦斯?白日格?扎哈尔曼的号召了!在文臣武将中率先响应改名!” 追风顿了顿首,绕回到关山月的爷爷身上,道。 “嗯,这改名换姓以后,不仅响应了孝烈皇帝阿拉坦坦斯?白日格?扎哈尔曼的新政,彼此称谓起来也方便了许多。不然你一句阿拉坦坦斯?白日格?扎哈尔曼,我一句图托呼格?巴尔哈?阿怒金的,打个招呼,路人一 碗宽面都吃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点颇低。 “可不是吗?路码尔?扎尔一?德斯勒!” 追风模仿着他们北端国人的姓名章法,给路乘风随口就起了一个北端姓名,窃笑道。 “追?买买提的风,我看你还是不要太淘气罢!好好向小爷我路码尔?扎尔一?德斯勒继续细细说来,我还要继续听南学北渐是怎么一回事呢?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路乘风也学着样子,为追风起了一个花式搞笑的少数民族姓名。 “好的,追?买买提的风领命,现在就为路码尔?扎尔一?德斯勒小殿下,细细道来!” 追风开着玩笑说道,手上还比起了巧巧一根兰花指,像是在学着唱戏的优伶,尖细着嗓子喊道。 “追?买买提的风,我看你这样提着嗓子,像个戏子,更像宫里的公公!哦哦对对对,可能是个会唱戏的公公!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又是一阵插科打诨的戏谑,笑道。 追风转眼就又杀将过来,抬手就要拎起他的衣领后脖子,将他扔到那房梁上去挂着。 吴京墨却突然往前大跨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追风。 追风伸手越过吴京墨的身躯要去打闹路乘风,却又怕伤及无辜的吴京墨,三人便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在屋里打打闹闹起来。 一片欢声笑语,众人热热闹闹的。 “我倒是觉得,这北端人改名换姓,可能另有所图!北端皇室,实在是未雨绸缪有坐吞天下之雄心霸志啊!” 路乘风玩着笑着闹着,突然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过了电似的,骤然间冷静下来,无比理智,语气森然! 只一瞬间,他的话音绝没有拖泥带水,像把尖利的撕开真相的刀子,将刚才的欢声笑语全都撕碎了,把北端狼师的真面目都抛露在日头地下晾晒着,展露无遗。 “乘风贤弟此言甚是有理!” 吴京墨连连点头同意道。 他也跟着安静 如许,冷静下来之后的头脑,越发清醒理智,后脊背一阵阵冷汗冒出,凉的像被人大夏天里泼了盆冰水上来。 “纵观北端人这几十年来的南学北渐之举,不仅是在语言文字、姓名更换这些事情上面,更加是学习我大靖的体制机制,废了他们传承千年的奴隶旧制不说,还学了我大靖的户籍人口、田地税收制度去!近些年,更是开始像我们大靖一样,开始兴科举制了!” 吴京墨头上汩汩冷汗早已淋漓而出,喘了口气道。 “什么?北端蛮子也会考科举?太阳底下还尽是些新鲜事儿啊!新鲜的日头都要从西边出来了!” 田子方的嘴巴张的老大,震惊的都要合不拢来。 “这是在跟我大靖朝争抢天下能人志士啊!看样子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了这些北端莽荒之地的蛮子们!他们的皇帝还是有点魄力的嘛!” 路乘风也啧啧称奇,连声感叹道。 “不过,据我所知,对于新兴的科举制度,他们北端朝中反对的声浪是一浪高过一浪啊!科举制度的新兴,意味着一大群新晋文人墨客,即将在朝中为官,替代了他们旧制中的世族宗亲。这些人明里暗里的给如今的北端皇帝下了无数的绊子。” 追风想起身在北端的密宗弟子传来的信报上如是说的,于是将此最新消息与路乘风等人分享道。 “使绊子那是肯定的!新晋文人占据了朝中越来越多的显要位置,便意味着朝中旧臣以及世族门阀的力量削弱。而且,往日里懒惰悠闲惯了只会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在考场上哪里是寒门子弟的对手?” 路乘风犀利剖析道,轻叹之后,又接着说道: “就凭兴科举这一点,小爷我也不得不佩服当今的北端国皇帝,他是相当有远见呐!科举兴盛,可以让有文化有思想有作为的新鲜血液涌入朝中,替换那些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庸官,还能堵死那些纨绔子弟的入仕升迁之路!从此大家上位都是各凭本事,而不是家世!妙哉妙哉!”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一章 神火雷山(上) 一夜之间,关于天降怒火,烧毁大靖祥瑞一事,就已传遍了京华城的大街小巷。 老百姓们奔走相告,将这个龙凤呈祥大花灯在亮灯之后骤然间被大火烧毁的事情,与那四句谶语诗自然而然的联想在一起。 于是,此事越传越怪诞,越传越离奇。 本是竹木纸糊的龙凤形状大花灯,被人以讹传讹的说成了真龙真凤遭了天火雷劫! 京华城中,顿时人心浮动,人们大声高呼着: “天火降世!大难临头!” “火龙雷凤,劫难重重!” 路乘风刚迈出冕王西府的大门,就听见沸沸扬扬的议论之声。 那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炊烟缭绕的百姓人家中,鱼龙混杂的茶摊酒肆里,无一不在热烈讨论着上元节天火之灾。 那口口相传的普通百姓们,一个个绘声绘色描述的无比生动,说起故事来,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的。 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情感渲染力简直让路乘风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路乘风捏了捏手中纸扇,朝身边的追风使了个颜色。 两人便心照不宣的往那人声鼎沸最为热闹喧嚣之处挤去。 那是一座茶楼,名叫草堂人家。不大的门帘,却挤得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这家草堂人家,不似酒仙居一般宽敞堂皇名仕如流,但这里,却是京华城中的普通百姓最爱光顾的茶楼之一。 说来也怪,他家茗茶并非甘甜可口让人喝了还想再喝。 他家的菜式种类也并非花样繁多,大多是寻常百姓家长常见的一些家常菜,配上少许荤食酒肉,也没有什么十里飘香的佳酒陈酿。 路乘风每每路过此地,总觉得这家茶楼生意好的让人生疑。 今儿个,他和追风带着满怀的好奇心大踏步了进去。 在这汹涌的人群之中,在一片片欢声笑语掌声雷动之中,路乘风总算明白了,这个草堂人家茶楼的招牌,非茶非酒非菜,而是一位说书先生。 “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那说书先生身着墨青色书生款式的长衫,随着话音落地,手中折扇也跟着倏尔一收,向在场座无虚席的听众朋友们,一个抱拳,道。 “杜先生再来一回呗!还没听过瘾呢!” “就是!再加一回!再加一回!” “哎,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我们共同出钱出力,叫杜先生再加一回。” “对啊,听到那杀千刀的反面派马上就要被好人揪出来了,怎么就不继续往下讲了呢?我要听我要听!” “讲吧,杜先生,大家伙都求你了!” 这位说书先生看样子应该就是大靖朝的名嘴了吧,一个个听众朋友都死揪住他不放,软磨硬泡的求着赖着他,一定要继续往下说着刚才的故事后续。 “嘿,这要是搁我们21世纪啊,这杜先生堪比郭德纲和于谦啊!敢情儿这就是最早的单口相声!有意思 !” 路乘风刚才挤进这草堂人家茶楼之前,只是模模糊糊的听着杜先生说了几嘴,却是没头没尾的,故事情节完全连不上去,也没感觉到这杜先生说书说的有多好呢。 “你说什么呢?又在说什么你们那时代了?嗨!我看你这就是小时候被大家伙儿揍多了,把脑子给揍傻了!好好的大活人,总说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那你是什么,是空气?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变成精了?” 追风一听见路乘风又在胡话了,一个巴掌便狠狠的拍上他的后背,咒骂道。 路乘风不耐烦的晃了晃身子,狠狠朝追风剜了一眼。 他嘴上不说,心中却是知道的,追风这是在提醒自己,人多嘴杂是非之处,要小心着别说往日里在辟云谷说的那些新鲜话,免得引人非议,也不好脱身。 “各位各位!请大家稍安勿躁,还是让我们杜先生稍作歇息,去喝一壶好茶,说了半个时辰了,也该润润嗓子了!” 一位白衣公子从人群中跳脱而出,站上了杜先生说书的那个小小台子上面,帮忙为杜先生解围道。 那公子虽身着一袭白衣,看着却是风度翩翩,眼角眉梢贵气不似凡人,不像是会出现在草堂人家这种寻常百姓消遣场所的白丁。 话说大靖礼仪服制中以金色、紫色为尊,因此位极人臣之权贵,往往腰佩紫金鱼袋。大靖的皇室子孙,也往往穿金戴紫,环佩叮当。 路乘风曾经看过史料记载,更早之前的大靖王朝,只有皇亲国戚才能衣着紫色。 紫色,是皇室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看上去神秘又尊贵。 只因物以稀为贵,自古紫颜色的染料无比稀缺,并且,当时的印染手段十分落后,所有紫色染料,都来自于东极群岛进贡的一种小小的紫色海螺。 然而,要从这种小海螺的身上提取紫色染料,工序相当复杂,极为耗时耗工。 每一千只小海螺经过数十道复杂工序之后,才能提取一钱紫色染料。 也正因此,紫色染料,在大靖国中,贵比黄金万两! 近几年来,手段工序提升了一些,但仍然十分艰难。 所以,朝中大官,除了极少数地位特别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比如之前的唐远志丞相,其余大官要员,皆身着红色、朱色、绯色官服。 然后,五品以下官员,所着官服则是青色、黛色等颜色。 白色,则是老百姓们最经常穿的粗布麻衣的颜色,或者是出现在大靖富贵人家的棉布里衣汗衫之上。 路乘风往前又迈了两步,定睛仔细看了看那白衣公子身上的服饰。 之间那人身上所着虽是白衣,但看上去却与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天差地别! 那白衣看上去十分轻薄舒适,随着他衣袂飘飘、袖管翻飞舞动,反射出柔美亮泽的光彩来,看着像是蚕丝质地的。 白衣之上,虽没有锦纹绣样,却隐隐约约可见一些独特的暗纹边花。 远看是一袭白色 素衣,近看却是一件低调的华服。 “看这人穿着华贵和气宇轩昂的样子,此人不简单啊!” 路乘风喃喃自语道。 “你是什么人?不要拦着我们听书!快给我叫杜先生出来,继续讲下去!”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耐烦的朝那白衣公子粗粗的吼了一嗓子,将手中茶杯重重一砸,水花便从茶杯中飞溅出来,落了一茶桌的水,汩汩流下。 那白衣公子只稍稍欠身如许,嘴上却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道: “这位大哥,杜先生休息去了,要听书可以下午再来,他一定继续为大家讲解下个回合!” “哎哟!你这人!给你三分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成?看看爷爷我今儿个不一拳将你打趴下,你还真不信邪了?”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将手指空空握成铁拳,故意将指关节掐的声声作响,嘴上骂骂咧咧道。 “就是!你下去!换杜先生来!” 听书的杜先生粉丝们一看有人带头拆台,马上也跟着起哄道。 哄他下台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不如我来给大家讲个更意思的事情如何?” 那白衣公子却稳稳立于台上,不动如山,神色如晦,浅浅一笑道。 “说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的好爷爷就放了你!但若是你说不好的话,哼哼!可别怪你自己多管闲事了!爷爷我叫你今儿个就吃不了兜着走!”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继续挥舞着自己的铁拳,恨不得台去威胁着道。 “行,大家且听啊!” 那白衣公子谦谦有礼的朝台下众人鞠了一躬,正式开始了他要说的故事,道来: “话说大家都知道这天下极东之地,漫漫海水淹没土地,成为了今天的东极群岛。东极群岛,是天下武林豪杰归隐闭关修炼的绝佳风水宝地啊!大家伙儿只听说过天下四大高手吧!却没听说过,这东极岛,还有一位武功丝毫不亚于天下四大高手的第五人!” “你放屁!老子只听说过中土江舟子、北端鹰不泊、南离楚天阔、西域逍遥子。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天下四大高手之外的第五个高手!你别给老子在这瞎说八道的忽悠人!老子也是个跑江湖的,甭想唬弄我!”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解下身上背负的一把大刀,将他这宝贝兵器往桌上一立,咋咋呼呼的吓唬起人来。 一旁的围观群众无不被他吓退的往后弹了几圈,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什么刀光剑影的无辜杀意。 “我说这位大哥,你不知道的事并不代表就没有啊!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料想你们也不清楚。刚才都说了,大家都知道东极,却不知道天下极北之地,也有一块神秘莫测的风水宝地。” 那白衣公子将听众的胃口吊了个十足,看他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闭上了议论纷纷的嘴巴,竖起耳朵伸长脖子,只等着自己告诉他们答案,便满意的微笑了一下,道: “这地方,就是神火雷山!”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二章 神火雷山(中) “神火雷山?这是什么地方?” “你听说过吗?怎么我从来没听过?” “别听他瞎说,据我所知,极北之地,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莽荒之处,哪来的半分火星子!”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极北之地属于北端国的国境范围之内啊!那个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还什么风水宝地!胡说八道!” “北端?我!我儿时父母曾在北端经商,还曾将我带去过北端一同过年呢!哎哟喂!那还真是个苦寒之地!那儿的冬天比我们大靖国冷得多!冻死个人呐!差点就断送了我的一条小命啊!” “可不是吗?反正我不信!” …… 在场听众们交头接耳的热议着这白衣公子口中的神火雷山,大家一致认为是他胡编乱造的,不可信。 “各位信也罢,不信也罢。不信的话,就当在下是编了一个好玩的故事,同在座各位一同分享来!” 那白衣公子对人们众口一词的否定之声不置可否,不以为然的轻笑了一声,道。 “啥故事?你且说说看。” 有人朝台上的白衣公子嚷嚷了一嗓子,鼓励他继续往下说去。 “大家不知道神火雷山,大家总知道北端国的鹰不泊吧?刚才有人提到了,他就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话说这鹰不泊啊,传言就是在神火雷山遇见了神仙,然后在那儿跟从神仙习武,苦苦闭关练功七七四十九个小周天,这才成为了现在的天下绝顶高手!” 白衣公子将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说道。 “什么?你说着神火雷山,是鹰不泊遇到神仙捡到武林秘籍练成一身绝世功法的地方?” 有人瞠目结舌,一脸的将信将疑,问道。 白衣公子缓缓顿了顿首,接着说道: “传闻鹰不泊就是在那儿学会了他现在的拿手绝活控火术!大家伙儿想想啊,这神火雷山,之所以叫神火雷山,那应该是与火雷有关。而鹰不泊的盖世之功又是火系术法,岂非能从神火雷山之外的地方得来?”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点头,觉得甚是有理。 有人慢慢对着神火雷山提起了兴趣,摩拳擦掌的问了起来: “这位公子既然知道鹰不泊出师成名 的来龙去脉,那可知道这神火雷山所在何处啊?为何我等从未听说!若是知道了地界,在下也愿意去那神火雷山闯上一闯!说不定也能碰着个神仙,教我一身盖世功夫呢!回来后我就成为天下第五高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还在痴心妄想着,得意洋洋的笑声已是喷薄而出要将这草堂人家小小一间茶楼的屋顶给掀翻咯。 那白衣公子却只是诡秘的一笑,道: “这位大哥,这神火雷山,只有有缘之人方能遇见,一旦遇见即是有缘之人!不过既然是极北之地,那肯定是在北端国境内。大哥若是有心于此,净可以去寻上一寻。不过,在下也不知道具体方位,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替杜先生在此地说书了,早就也当天下四大高手去了!” 白衣公子说完,眼角余光朝路乘风的方向瞟了一眼,目光只轻飘飘的掠过,却没做任何停留。 路乘风还没反应过来,也没机会去琢磨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便又听他继续说道: “也正因于此,鹰不泊所创门派,才叫做火雷门!所掌术法,为控火术!所持武器,更是桩桩件件都与火有关!你看啊,烈火灼心剑啊,火影无风掌呐,还有火噬雷珠,诸如此类!” “火噬雷珠!” 路乘风一听,大为震惊,不由地脱口而出而不自知。 “这位公子,看样子你也听说过那火噬雷珠?” 白衣公子轻轻朝路乘风一个顿首示意见礼着,微笑着问道。 “那可不!我不仅听说过这火噬雷珠,我还知道,上元节晚上的压轴大灯,龙凤呈祥,便是被这火噬雷珠给烧得一干二净的!” 路乘风不假思索,愤愤不平道。 “啊?不是说是天火降灾难于世,故意烧那祥瑞花灯来警告世人吗?” “可不是吗?我还听一个疯疯癫癫的白胡子老道士说,什么像念经咒一般的话,好像是不祥之兆啊!” “他说的是不是:旧俗烧蛟龙,惊惶致雷雨。苍梧大火落,杀气连朔方?” “哦哦,对对对!就是这首诗!听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烧的原来只是花灯嘛?怎么我听人说是有真龙真凤下凡历劫来了,结果在我们京华城中被天雷滚滚一道霹雳 给劈中了,被这从天而降的雷火焚了个尸骨无存啊?” …… 众人越说越夸张,将一些大街小巷的传闻奇事杂糅其中,谈兴大浓,人人聊的不亦乐乎。 有的人互相之间观点不一致,还当场掐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谁都不服谁! 在场围观的杜先生说书团粉丝们俨然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是如此群情激昂的挂记着那杜先生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了”。 路乘风见草堂人家这间小小的茶楼中已是茶壶里煮饺子,沸沸扬扬的,乱成了一团麻。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 “安静!安静!大家伙儿如果还想听天降妖火的后续,那就闭上嘴巴,好好的安安静静的都听我说啊!” 人群终于又归于沉寂了。 人们的脸上又是兴奋又是好奇,还夹杂着担忧和恐惧,一双双眼睛都紧张万分,一颗颗心脏都是五味杂陈。 “我告诉大家啊!京兆府昨儿个晚上已经查证过了,制造那盏龙凤呈祥大花灯的手艺匠人也在场一同勘查,还请了数位阅历丰富的江湖高手啊!这些高人们一起共同勘查过后,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龙凤呈祥大花灯,是那北端贼人故意放火烧的!” 路乘风见大家还没回过神来,马上接着趁机将此事澄清道: “烧花灯的火引子,就是这位公子口中提及的,北端国鹰不泊所创门派火雷门的拿手暗器——火噬雷珠!至于那白胡子老道士,当时他在街上疯疯癫癫的嚷嚷那几句,我正巧在场,那老道看上去本来就神志不清的,手上还拎着个酒葫芦,喝的烂醉如泥的,他的话当不得真!” 众人于是又开始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家听我一句劝啊!不要相信那些北端贼人故意放出来的惑众妖言!他们就是想蛊惑人心,让我大靖人心大乱,好坐收渔翁之利!放火之后再制造谣言,一定就是为了,趁机吞了我们的关山和云州!大家请不要继续信谣传谣了!” 百姓们听得点头如麻,看样子是相信了他。 路乘风低低瞅了一眼那白衣公子的神色。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白衣公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分外眼熟。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三章 神火雷山(下) “这位公子?你我可曾见过?为何我觉得公子瞧着分外眼熟呢?” 路乘风迤迤然将身子微微超前一倾,虚虚行了个礼,问道。 “是吗?小殿下竟也知晓在下?在下与有荣焉啊!” 那白衣公子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深深的向路乘风鞠了个躬,谦虚有礼道。 “你唤我小殿下,看样子确实是认识我的!可是在何场所啊?我这人记性不太好,失礼失礼!” 路乘风略有歉意的点头微笑道。 既然那白衣公子认识自己,应当是见过面的。 再看他的衣着气质,应当也是京华城中哪家名门望族的贵公子。 说不定是前一段日子里到处赴宴时,在某处社交场合中打过照面的,说不定还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呢。 嗨,自己这记性啊,看样子是未老先衰了。 路乘风刚要感叹,却听那白衣公子爽朗一笑,挥了挥手道: “非也非也!在下倒是久仰小皇孙殿下的鼎鼎大名,也想有幸结识小殿下。只可惜啊,每次都只能远远望着你,还是第一次离小殿下这么近呢!” 周围喧哗的茶楼座客们一听“小殿下”的称谓,立马屏气凝神,安安静静的,大气都不敢出了,一个个表情肃穆庄重起来。 追风见状,拍了拍路乘风的肩膀,附在他耳边,暗戳戳酸溜溜的笑道: “哟!小殿下!好不威风啊!气震全场无人敢言啊!哈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动了动肩膀将他压上前来的大手甩开,侧过脸去向他得意的舞了舞眉毛,得瑟了片刻后,低声示意道: “你正经点儿啊,我是无所谓,但被人认出来了,就得端出一副皇孙殿下的做派来,哎,不然就给我们冕王府丢脸了。” 白衣公子见路乘风与他身边的少年低声耳语着,也不好意思打断他们,便细细的观察起他这贴身随从来。 不对,说是贴身随从,却一点也不像普通的皇家侍卫,没那么端方拘谨,身上反倒是多了几许潇洒自在的江湖之气。 说是他们冕王府给这位新晋的御前红人小皇孙殿下特意从江湖上寻来的高手保 镖吧,却也不像个普通的江湖高手小保镖。 那两人勾肩搭背的窃窃私语,还都带着满眼笑意,一脸默契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几日之功。 “去你的!” 不知道两人聊到了什么,只见路乘风身旁的小少年反手一下,就是一记栗子重重的敲在这位皇孙殿下的后脑勺上,敲的砰砰作响。 吃瓜群众和白衣公子都看的惊呆了。 一个随从、侍卫、或保镖,竟敢出手教训小皇孙殿下? 怪哉怪哉! 路乘风看出了众人眼中的讶异和震惊,连忙开口,替追风解释道: “大家莫要觉得奇怪!这位啊,是我的小师兄,也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 追风的脸上这才笑意融融,傲娇的负手而立,下巴微扬。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小殿下与这位公子的兄弟情谊,看样子是极好的,我看应该是无话不谈的吧!叫在下好生羡慕啊!” 那白衣公子闻言,也连忙顺着台阶聊了起来,打破了一度的冷场画面。 “那可不!我与我这位小师兄,从小就好的穿一条裤子!” 路乘风斜斜乜了追风一眼,笑着打趣道。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白衣公子笑的炙热爽朗,在欢乐的气氛中话题一转: “在下真是羡慕这位小兄弟啊!小殿下是不知道,我听闻了你的旷世诗才之后,简直是夜不能寐拍案叫绝啊!为了认识小殿下,在下特意在酒仙居设下大宴,昭告天下所有热爱追随小殿下的人,都可以前来赴宴!” 白衣公子顿了顿,旋即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小小埋怨道: “在下也是给小殿下递了帖子到贵府上的,只可惜啊,下凡的诗仙终究还是诗仙,不似我等凡夫俗子一般热爱聚众饮酒作乐啊!在下望眼欲穿,眼下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也算是另一种幸运!” “哦!原来在酒仙居以我的名义摆下大宴的人是你啊!哈哈哈哈哈!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嘛!你看,现在认识了也是一样的!” 路乘风哈哈大笑着打起马虎眼来。 “是你啊? ” 追风也跟着吼了一嗓子,一脸惊呆的呆萌模样。 “正是在下!” 那白衣公子翩翩有礼的一个点头微笑道。 “都怪你,许了我好半天的酒仙居太白仙,我来京华城这么久都还没喝上呢!” 追风用手肘戳了戳路乘风的脊背,恨恨然道。 一想起错过许久的太白仙,他还真是难以释怀了。 他本就是个嗜酒之徒,更何况,路乘风之前还一直在他跟前夸夸其谈,把这太白仙酒都吹上天了! 说着酒仙居是京华城最大最好最贵的酒楼,囊尽天下美食珍馐,那酒仙居最珍贵的秘酿太白仙酒,更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甘冽入喉,堪比师父的梅花醉! 追风想着,恨不得立马就叫路乘风将功补过,给他在酒仙居大摆一桌、大补一顿! 那白衣公子显然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一见追风那只是稍稍嘟起的嘴唇,就已堪破一切,不等路乘风回应,就连忙打着圆场,满面春风般笑意盈盈,道: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们现在就上那酒仙居去,好好纵饮一场!” “好!” 路乘风欣喜诺然。 追风更是高兴的像个孩子。 三人兴高采烈的离去,留下一脸懵逼的吃瓜群众。 那草堂人间小茶楼的金牌说书先生,定然无法知道,这是怎样一场诡异的邂逅。 路乘风今天最大的收获,不是结识了白衣飘飘的贵公子,而是借白衣公子讲神火雷山故事的这个契机,向京华城的百姓们澄清了龙凤呈祥大花灯的着火原因,拨散了北端贼人们布下的惑众妖言。 想到此,路乘风不由的向那白衣公子问道: “公子刚才为何会讲到神火雷山的传说?” 白衣公子浅浅一笑,低头轻言道: “刚好要为杜先生圆场,随意找了个江湖传说而已,只不过大家都没刚好没听过。” “既然大家都没听过,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路乘风目光犀利,看向那低下头去的白衣公子,问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四章 白衣墨语(上) 那白衣公子见路乘风防备心甚重,爽朗一笑,直截了当道: “身为北端人,我知那神火雷山的传说,是再正常不过了。” 路乘风和追风闻言,却是大惊失色。 见那白衣公子笑的一脸坦荡,并没有要故意藏着掖着点什么的欺瞒之态,承认的大大方方光明磊落,言辞也是云淡风轻,好像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路乘风慌乱的心神,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但还是觉得不甚踏实,毕竟我大靖和他北端是交战两国,凡是还是小心为上。 追风也是神情庄严肃穆,背起一双手来,认真庄重的问道: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这位公子姓谁名谁?是何身份?为何要来我大靖国都?” “小殿下和公子不必担忧,在下墨语,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商人,来大靖国,不过就是听说你们京华城遍地黄金,跟风过来一寻商机而已,没有任何敌对之意。刚才也并非要有意欺瞒,抱歉抱歉!” 那自称名叫墨语的白衣公子款款一个鞠躬,谢过见礼道。 路乘风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位风度翩翩衣着低调又华贵的墨语公子来。 这人骨骼纤细身形修长,面部轮廓秀气十足。人们传言,北端莽荒之地长大的人,无论男男女女,皆人高马大,骨骼粗实,身形魁梧,面部轮廓扁平。 北端的男人,最常见的就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汉子。 北端的女人,最常见的则是大饼子脸五官平平寡淡无味。 而眼前这位俊俏清秀的墨语公子,哪怕是认真端详也半分没有北端蛮子的影子。 那墨语公子显然是捕捉到了路乘风眼中的异样之色,抬起来头,抚掌大笑道: “小殿下莫不是在想,怎么我这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北端国的男人?扔在大靖的繁华闹市中,都没被人发觉任何异族血统的影子?实不相瞒,在下也算是半个大靖国的人,因为我的母亲,就来自中土大靖。” 路乘风闻言,爽快麻利的点了点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 “原来如此啊!说起来,我还算是半个南离人呢,因为小时候出生在南离国都守阳城。咱们俩也算是有缘!来来来!恕我刚才多心!干了这杯!” 路乘风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随即拎起酒桌上的银壶,就给自己杯中满上了,一个拱手,一饮而尽。 “小殿下真是个爽快人!我来京华之前听说,你们大靖人大多体质孱弱,不善饮酒,看样子,这也是两国交战导致的偏颇之词啊!” 看不出来,那墨语公子也是个酒中好汉,举起酒杯就一口气连连干了三杯太白仙,开怀畅饮后,笑道: “来!我也干了这杯酒!愿我们两国之间,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像我们二人这般,把酒言欢,冰雪消融!” 追风在一旁,一边听他们俩谈笑风生,一边默默灌下了两壶太白仙了! “过瘾!这太白仙,真是绝顶好酒!难怪叫仙酒,喝了之后,真叫人快活似神 仙呐!” 追风举起手边第三盏银壶,又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口中啧啧称赞道。 转眼之间,又干脆利落的干掉了第三壶太白仙。 他的脸颊已飞上了两片红霞,显然已是微醺之态了,但却还未喝过瘾。 浑身热气烘的他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把扯开自己脖颈下的衣领,干脆敞开怀来,做个痛饮狂徒! 口中直嚷道: “小二的!再给我来三壶!” “好叻客官!请问还是继续给您上太白仙吗?” 店小二麻溜儿地一阵小跑来到他们桌前,满脸堆笑着问道。 “那必须的!有多少给我来多少!爷只喝这太白仙!其余的酒入不了爷的喉!没这股又甘又冽的劲儿!” 追风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道。 “行嘞!这就给您上太白仙去!” 那店小二一听,脸上笑开了花,手中搓着的毛巾往肩上一甩,一溜烟又跑进后厨,去取了十几只银壶,小心翼翼的端在一个大木盘中,一同奉上。 追风一见,乐不可支,又上手去连取三壶,两眼都开心得眯成了两道弯弯长长的月牙。 路乘风朝那墨语公子尴尬的笑了笑,用手中折扇直直就往追风要继续去夺银壶的手指关节上敲去,嗔骂道: “呆!今个儿是人家墨语公子请客,怎好意思让人家大出血呢你?再说,追风啊!好酒哪能像你这么喝的!这样喝跟灌马尿有什么区别呢?还真是暴殄天物啊!” 追风都不抬手,之用轻轻一根手指就将路乘风手中折扇顶了回去,颇不耐烦回答他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越是绝顶的佳酿,越要一口一口慢慢的品嘛,对不对!我偏不!我就喜欢这样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人生乐事,岂不快哉!来!跟我一起干了啊,小师弟!” 别看追风已是喝到微醺,但仍然神智十分清醒。 这点小酒,还真是没到他的量呢! 路乘风从来都喝不过追风,只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笑道: “让墨语公子见笑了!我这小师兄从来都是这样,快意潇洒的性情中人一个!得了,就让他喝到高兴吧!反正我是早就欠下他这一顿好酒了!今晚就当是我一并做东了,回了当时你再酒仙居设宴的一番好意!墨语公子你可千万别跟我抢!” “没问题啊!我看小殿下也是有话直说之人!果然爽快!下回我再邀你同饮,你可要如期赴约哦!” 那墨语公子也是个爽利干脆反应快的人,也确是擅长察言观色无比聪慧之人,连忙借机与路乘风约好了改日再叙之机,免得他又再度爽约。 “那是自然!你放心,我不会再放你鸽子了!话说上次,我本来是带着追风要一起来酒仙居赴你之约的,只可惜啊,半路出了点意外,实在是身不由己!抱歉!抱歉!” 路乘风听着,连忙摆了摆手,笃定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 上次确实是事出突然,要不是沿路遇见了埋伏,差点被那西域杀手察哈尔半路毒杀了,只怕是早就喝上今日这顿大酒,也早就结识了墨语公子这位朋友。 人有时就是这样,气场相投之人,往往能一见如故。 也许这就是为何路乘风看这墨语公子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吧! 实则并非是眼熟,而是有眼缘! 路乘风想着,将上次在十里长街遇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墨语公子和盘托出了。 也许真是因为这种合他眼缘的一见如故,像是为两人之间的磁场赋予了一种魔力,让路乘风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初识之人,就这么大喇喇毫无隐瞒的说出自己被奉为忌讳之事的秘闻过往。 那墨语公子听他讲来,口中关心安慰不断,温文尔雅,措辞直抵人心,叫路乘风好不温暖感动。 一直在一旁自顾自一人饮酒醉的追风,揉了揉惺忪的醉眼,忽然之间,冷静发话道: “既然我小师弟都这么坦诚相见了,墨语公子可否也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那墨语公子突然被他这么一问,愣了愣神,马上又恢复了平静,顿了顿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道: “当然可以!追风兄弟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在下只要能回答的上来的,一定回答个清楚明白。” “好!第一个问题,据我所知,神火雷山的传说,哪怕在北端国,也甚少有人知晓,并非像你口中那般遍布街巷,随随便便一个普通商人就能知道的消息。所以,你恐怕不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吧!” 追风冷冷的乜了墨语公子一眼,手中银壶直往那酒桌之上重重一放,郑重其事的问道。 “这个,实话实说,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刚才小殿下也没接着往下问啊!在下确实是一介商人,只不过,在下不是个普通的商人。” 那墨语公子的脸上竟然青一阵白一阵,有点尴尬的微笑了一下,回答道。 “不是普通的商人?那你还有何种身份?为何一开始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追风眼中惺忪的醉意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咄咄逼人的犀利之态。 “说实话,我不是有意为之,我只是怕,一开始就说出身份的话,小殿下难免会有所芥蒂防备,不能像现在这样简单相交,不论国别,只论双方投契与否。我刚才说过了,毕竟两国交战,小殿下和追风小兄弟对我有所成见,亦是正常。是在下考虑不周,失礼了!” 那墨语公子站起身来,向坐在对面的路乘风和追风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神色十分惭愧,解释道。 鞠躬完毕,又接着坦白而言: “实不相瞒,我是北端国的皇商,也是北端国皇室成员。我的真实姓名,不叫墨语,而是叫,白羽。” “什么?你竟然是北端皇室之人!” 路乘风一听,大跌眼镜,直接一声大吼了出来,引来酒仙居中人人侧目。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五章 白衣墨语(中) 空气突然像被冰雪凝结住了一般。 安静如斯! 静得只能远远听见后厨中伙夫和帮厨热火朝天的锅碗瓢盆之声。 酒仙居大堂中,人人对墨语虎视眈眈。 有几个江湖人士打扮的青年男子,已经悄悄摸上了放在长凳上的长剑,只等着态势一旦不对,就拔剑出鞘! 而在那些人犹犹豫豫不敢采取行动之际,追风早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脚下生风,只见人影不见人,已闪现到了酒桌对面的墨语公子身前。 再是一个虎魁手,径直掐上了那墨语公子的脖颈之间。 他那空手之中虽无白刃,却如剑放寒光一般,在空气中划出了流星似的虚影幢幢。 身手之快,一点不亚于他最拿手的凌波莲花步。 安静的空气中,顿时剑拔弩张,紧张万分! 在众人看的瞠目结舌,连连惊叹追风的身手飞快如疾电之际,只听一声雷霆怒喝,震穿酒仙居大堂,道: “说!你为何要骗我!”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怒喝之人却并非上手威胁的少年郎,而是另外一位贵气逼人英姿勃发的紫金锦衣公子。 路乘风吼出这句雷霆震怒之后,怒目仍是圆圆睁大着,直挺挺的盯向那北端贼子。 心中像被人喂了一只苍蝇入了喉头一般,吃瘪到干呕! 那心间澎湃动荡,胸前便跟着他暴怒不稳的气息,上上下下的剧烈起伏着,久久难以平息。 “小、小殿下,你听我、我、解释啊,小殿、下!” 那被追风死死掐住的白衣公子,呼吸渐渐急促,喉间带着重重的粗气和喘鸣之声,一边咳喘,一边断断续续的极力解释道。 “哼!既然是北端皇室,就不要在我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了罢!你我两国,仇人相见!你我二人,又怎可以友相称?你说对不对啊,墨语公子?不对,是白羽殿下!” 路乘风鼻子一酸,又哼出一声冷气来,连余光都不愿给那白衣人一星一点了,满脸大义凛然,又是懊恼,又带着不屑,嘲讽道。 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了他呢? 一腔热情空相许啊!无奈公子是仇敌呐! 刚才还觉得一见如故的心思,现在想起来,真是懊恼万分,背后冷汗直冒。 还好自己与他刚才把酒言欢之时,并未谈及任何军机政要之事! 只说了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遭遇! 实乃不幸之中的万幸! 自己遇刺之事,虽是京华城中的皇室秘辛,本应避讳不谈,然而此种秘辛奇闻, 却是百姓茶余饭后最热爱的谈资,早就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京华城中每一寸角落。 因此,也没有什么说不得的!即便自己坦诚告知了那北端皇室之人,也无伤大雅! 自己出生南离、长于江湖,是个野生皇孙私生子的特殊身份,更是人们津津乐道挂在嘴边的最佳八卦话题了。 放在21世纪,分分钟上微博热搜的头条新闻。 所以,今天所聊之事虽多,想想倒也无妨! 没让北端皇室密探的奸计得逞! 路乘风想着,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来。 却不知,这北端皇室派人来自己身边,是想探听些什么虚实? 自己虽然贵为大靖皇孙,但也说了,只是个身份稍微贵重点的私生子罢了!接触不到任何权力中心啊! 若是他北端贼子真想探听大靖国的军机要闻,为何不去接近宣王或者太子两党之人? 虽说现在已经倒下了唐远志这颗大树,但是太子之位仍然是保住了的,朝中群臣仍在观望,太子一党的济济人才尚在啊,大势并未完全流逝而去。 宣王殿下就更不必多说了,自从太子幽居重华宫以后,宣王在朝中基本上已是一手遮天,说什么便是什么。 奇怪的是,往年过完大年初六的祭天大典,就要返回自己封地的父王大人,还有三皇叔康王殿下,现在却仍然留在京华城中。 路乘风只听说,皇爷爷过年期间重病卧床,因此,父王大人和三皇叔出于一片忠孝之心,都选择了延期启程回自己的封地。 眼下已经出了元宵,年已过完,他们俩还有冕王府、康王府全部家眷、随从、下人,还有他们各自从长州、熏州带来的一小支驻扎在京华城外的军队,都没有半点要拔营启程的意思。 莫非是那北端皇室听说了大靖皇帝病重的消息,因此特意派这白羽前来刺探情报? 父王大人和三皇叔出入之间都有重病把守,恐怕难以近身,因此,这白羽就只好找上了自己这个闲杂人等,一个不引人注意的野生皇孙? 路乘风这样想着,怒气攻心,大手一挥,也揪住了白羽胸前一片蚕衣,逼问道: “快说!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是不是你们北端皇帝派你来的?我告诉你,想从我这儿刺探军情要报,门都没有!” “小、小殿下,你、你误会、了,我白羽在京华城中已有四年之久,平日里就在城南经营一家铺子,我绝无觊觎之心啊!至于接近你,我是出于一片仰慕之心啊!绝无别的恶意!我发誓!” 那白羽在追风的手下苦苦挣扎着,喘了 好几口粗气,这才呼吸过来,说了个囫囵话出来,解释道。 “你发誓?你以为你发誓我就信吗?你们北端狼师,净是些背信弃义之人!说罢!上元节龙凤呈祥花灯被烧,与你有没有关系?” 路乘风黑着一张脸,冷酷无情的扫视了一眼挣扎中的白羽,居高临下的问道。 “我冤枉啊!我可不知道你说之事!唉!看样子你还是对我有很深的偏见啊!” 那白羽终于不再挣扎了,眼中的光芒渐渐褪去,就像一个濒临死亡边缘的人,终于失去了所有信仰和希望一般,没有了半分活气。 追风见了只觉得奇怪,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力道并未加大啊,为何这人却像一只蔫巴巴的小鸡仔似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追风忍不住用另一手轻轻捏了捏那白羽的脸颊,问道: “嘿!你没死吧?可别装死啊!我看着你的呢!” “追风你别掐死他了!” 路乘风交代道。 那白羽一听此言,眼中的光芒竟然在一瞬之间又重燃了起来,像是在绝望之中又遇见了希望。 路乘风见状,狠狠一个扭头,大声向追风又是一句吩咐道: “追风,千万要留活口,我要带回去好生审问!” “小师弟放心,这人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小爷我手上功夫啊,只会恰到好处呢!” 追风嘴角一歪,笑道,手中力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那白羽的瞳仁却是突然震惊的一颤,像是心中突然遭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地震大劫。 安静了片刻之后,旋即,突然爆发出一阵仰天长啸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亏我万般欣赏你的才华,还为了你散尽千金,只为博你一面一眼!你却待我如斯!你是如此冷酷!如此翻脸无情!终究是我太傻太天真了罢!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阵状若疯癫的大笑过后,又恢复到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几分黯然神伤,口中痴痴吟诵道: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竟一口气背诵而出一整首长长的《琵琶行》诗句来。 路乘风听完,心中感慨万分,但仍然选择横眉冷对! 那白羽公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轻轻叹了几口气,情绪激昂,自问自答道: “谁说商人重利轻别离?那是没见过身不由己在皇家罢!”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六章 白衣墨语(下) “罢了!先松开他吧!” 路乘风摆了摆手,朝追风使了个眼色,示意道。 追风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将大手一松。 那白羽应当是被他刚才紧在喉头,憋气了许久,突然被人这么一松开,反而收不住力,整个人重重的往前方跌去。 只听砰的一声,他便跌倒在地,将酒仙居奢阔的木板地面,砸出一记重重的巨响。 这会儿不仅是引来了堂中众人的注目礼,连跑堂的店小二都从后厨里探出了半个头来,也想瞧个热闹。 路乘风见他摔倒在地,却没有半分同情或怜惜,更甭提是上手去扶他起身了。 一旁的看客刚才也都听说了白羽的身世,是北端皇室中人,指指点点骂骂咧咧的,更不可能上前帮他一把了,不趁机围殴他赏他一顿拳打脚踢就已经不错了。 白羽绵软无力的慢慢爬起身来,艰难的支撑起上半身,从未觉得这番血肉之躯,竟是如此沉重难移! 他抬起眼皮望了望路乘风一眼,随即有气无力的谢道: “谢小殿下不杀之恩。” 终于起身之后,他便转身想走,却被酒仙居内的大靖子民给团团围住了。 “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走了!北端蛮子!白氏走狗!” “说的对!多谢小皇孙殿下亲自为我们大靖活捉如此细作!走!跟我们上衙门去!” “走走走!大家伙儿都一起同去作证啊!这杀千刀的北端皇室,居然下贱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不是吗?自己跑来送死就别怪我们大靖对他不客气了!” “大胆狂徒!给他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 一阵义愤之词扑面而来,群情激昂。 刚才那几位江湖人士模样打扮的青年人,这会儿已拔出了长剑,都呼啸着就要挥上前来,口中连声嚷着: “北端贼子!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必须将这厮杀了!杀鸡儆猴!杀一儆百!” …… 路乘风见场面逐渐失去控制,连忙一个抱拳,向重重围上前来的各路英雄好汉,提议道: “大家若是信得过我的话,还是交给我处置吧!” 见众人并未吱声,那几个江湖人士模样打扮的青年人也客客气气的放下了手中长剑,路乘风心知他皇孙殿下的名气威望还是颇为管用的。 他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脑子里转的飞快。 虽然他也算身为皇亲国戚从而能以威望安定全场,但是 ,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一定得拿出一个令大家都满意的处置之道来。 否则,恐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这白羽恐怕是要血溅酒仙居了! “各路英雄好汉!各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我路乘风代表大靖路氏皇族,谢谢今晚所有仗义执言的爱国人士!谢谢大家一片赤诚之心!路某感激不尽!” 路乘风向在场众人深深鞠躬三次,无比诚恳的谢道。 随即,又是一个抱拳,然后拍了拍胸脯,笃定万分的肯定道: “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北端贼人是我带来的,也是我家小师兄拿下的,还是容我带回去下了大牢仔细审讯了来!定不会叫他痛痛快快的死了!一定要从他嘴里抠出点消息来!大家放心!” 众人一见皇孙殿下都以他路氏皇族的名义打了包票了,自己也不方便再起哄插手了,只好眼睁睁见路乘风二人将那北端贼子带走。 还有人在他们的身影背后喧哗大喊道: “小殿下,你可别望了,审讯完后要告诉大家伙儿一个真相啊!” 更有人得寸进尺,嚷道: “小殿下一定要把他的人头割下来,悬在城门上示众啊!” …… 人是已经捉拿到手了,可是到底该如何处置,路乘风心里实在每个准信儿。 是按自己往常惯例,有何人犯都先往京兆府送去,叫京兆尹大人去与其他当职的公门交接? 还是交给鸿胪寺?毕竟这白羽公子是北端皇族中人,下了京兆尹大牢,貌似有**份。 况且,两国虽已短暂熄火,但边境战事仍然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若是自己一不小心没有处理得当,唯恐立即引发两国之间又是一场大战,风雨来袭。 路乘风心中急得团团转,面上还必须紧紧绷着,半分都不能让围观的吃瓜群众还有那北端人白羽给看出来。 心中的忐忑,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得了,还是把他送去鸿胪寺吧! 鸿胪寺好歹掌一国之外交,把外国皇族人士交给大靖的外交部鸿胪寺,至少也算是对得上名目。 更何况,这个白羽,还是与他们大靖国交战双方的敌对国皇族,身负间谍嫌疑。 路乘风心中思忖良久,一个潇洒的转身,马辔一甩一勒,调转方向,朝鸿胪寺的方向奔去。 “掣!掣!掣!” 路乘风与追风一前一后的踏马如飞。 清风在耳边轻轻吹过,还带着一点春天特有的绵绵温柔,如女子在耳边呢喃低语。 路乘风被这温柔的春风一吹,心头不由也柔软了许多。 尚未执辔的那只手绕到自己身后,拍了拍那被茶楼众人五花大绑扔在马背上的白羽,问道: “喂!你还好吧?” 那白羽并未回话,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唔”,好像是在应允着他。 “没死?没死就好!嘿嘿!” 路乘风撇了撇嘴,笑了笑,又拍了拍白羽,问道: “喂!我问你,在把你押入我们大靖天牢之前,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讲?小爷我行善积德,就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我、我……” 白羽支支吾吾了半天,像是要解释些什么,却还有些犹犹豫豫的。 “刚才在那酒仙居与你同饮之时,我还夸你是个爽快人!这会儿怎么结巴了?有话就说啊!还有什么遗愿,看在咱们也算相识一场的份上,小爷我会尽力帮你达偿所愿!” 路乘风转过脸去,用余光低低俯视了一眼即将成为阶下囚的白羽,大度道。 “好!既然如此,我还是为自己辩驳一二。我虽是北端皇室中人,但我的家族在北端国只属于皇室旁支,不然我也不会远走他乡经商谋生了。” 那白羽被绑在身上的麻绳勒的喘不过气来,再被路乘风的马背一颠簸,更是有点吃力。 人人都说他们北端人是在马背上吃饭干活打天下的彪悍民族,然而白羽,也不知是因为血液里流淌了一般的中土大靖的斯文基因,还是因为离开故土多年,竟然已经难以消受马背上的江湖了。 刚说了一句话,缓了半天,这才又接着为自己解释道: “你看看我,这孱弱的样子,哪里像个北端人!也许是因为母亲是大靖人士,我从小就比周围的兄弟姐妹亲眷好友,要更瘦弱无力些。两国交恶已久,我的母亲在北端皇族受人排挤,最后惨死在外。” 白羽回忆起伤心过往,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了一会儿,继续哀声哭泣道: “我年少失怙,更是饱受欺凌。他们都说我是大靖人,说我母亲是大靖的探子,我才刚长到马背一般高,就被赶出了家门。颠沛流离的,好不容易才到了京华城中。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在大靖扎下了根。” 听他这么一说,路乘风顷刻间对他的仇恨敌对之意化解了许多,几许同命相连惺惺相惜之意爬上心头,柔声安慰道: “原来你也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唉!那你来我们大靖,是为了投靠你母亲的家族吗?有没有找到?现在何处?”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七章 白衣墨语(外) 可怜的白羽在马背上倔强的昂起头来,眼圈早已泛红了,抽了抽酸涩的鼻子,哀声低诉道: “我也希望我的母亲是京华城的人。只可惜啊,她没有这般好命。” 白羽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如马儿饮血一般的低鸣之音,哽咽了数次,断断续续道: “我母亲本是云州人士,家在云州城外山野之间,就是一介良家弱女子。平日里她只是在家织织布、忙些女儿家的家常琐事什么的。要不是那年我外祖父和她两个兄弟都被征去从了军,我母亲也不会亲自下地干活。唉!” “可能也是天生命途多舛,那日正值两军交战前夕,我父亲代领北端军队悄悄南下,在山野间寻找安营扎寨之处,偶然路过母亲家桑麻地附近。我母亲天生美姿容,相貌出众,竟然被我父亲一眼相中!生生给掳去了北端!” 白羽说着,牙关已咬的咯噔作响,恨意满满。 “他掳走我母亲也就罢了,偏还不好好待她!整日里猜忌生疑,对我母亲又是打又是骂的!唉!可怜我母亲她,她最后都不知是怎么屈死在外了,到死我都没见上她最后一面,只听说她死的凄凉……” 白羽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在马背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战争时代的美人往往难有善终,许多都是下场凄凉。 路乘风心中感慨万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了。 他倏尔一下将手中缰绳勒住了,爽利的翻身下马,将被五花大绑在马背上的白羽,一把放立在地,然后干脆利落的将他身上绑着的麻绳给松了。 随即,路乘风背过身去,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右手一抬,朝背后挥了挥手,示意道: “你走吧!我就当从没遇见过你。” “你这就要放他走吗?万一有诈可怎么办?” 追风大喊了一嗓子道,眼神中的讶异像是路乘风吃错了药。 那白羽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抱拳,高举过头顶,手势看上去像是顶礼膜拜状,也像举案齐眉的恭敬之态,口中感念道: “小殿下在上,请受白羽一拜!小殿下的恩情,白某感激不尽!只是,今日里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绑了我交给你 的,若我走了,你以后恐怕不好解释。白某不愿让小殿下为难!” “起来吧起来吧!我路乘风小爷行事只要行得正走得直,还怕被路人齿笑不成!今儿个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说放了你就是要放了你,你快点走,别搁这儿啰嗦!再磨磨叽叽的说不定小爷我就后悔了我告诉你!” 路乘风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眉,装作完全不以为然的样子,云淡风轻的笑道。 “我不走!小殿下的恩情我白某无以为报!前面不远就是鸿胪寺了!我白某愿跟小殿下一同进去,走上一遭!我相信,清者自清!我白某从小被人轻贱,从未有人待我如小殿下这般信任、这般赤诚!” 白羽激动万分,一口京华语调抑扬顿挫间,不小心跑出来些许北方莽荒之地的外来口音。 就好比路乘风上辈子听外国人讲着一口蹩脚的中国话,夹杂了点漂洋过海的腔调,听着甚是有趣好笑。 路乘风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意,心间终于松快了些,却看白羽已是一脸视死如归的坚毅神情,刚定无比铿锵有力道: “白某身受小殿下重恩如许,哪怕死在你说的天牢之中,也已是此生无憾!走吧!我不怕!” 追风不知何时也被此人此景打动了,抱起双臂,也学着路乘风的样子,背转过身去,以侠士之姿,磊落大方道: “你快走吧!” 那白羽的瞳仁中又是一片震惊之色,半晌还未起身回神过来。 追风扯了扯衣领,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还不走?再不走别怪我后悔!再说了,就你那小身板儿,哪里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我若真想抓你,没跑两步就能给你逮了回来!” 白羽愣愣的望了望路乘风,见他的背影沉默的像一座大山,在发出沉重的叹息之声,这才起身,恋恋不舍的往相反的方向踱了两步。 “喂!你还没说,你家在京华城中何处?开的哪家铺子?” 路乘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声大嚷道。 “京华城南,南施街,墨记丝绸铺。” 白羽本就是心中记挂着路乘风此后际遇会否遇阻,是否遭人非议,于是,方才叫他走,他也是一步三回头的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会儿听路乘 风又一设问,连忙转过身来,一溜小跑又给折回来了。 “嗨!你这是干嘛!跑来跑去很好玩吗?” 追风还真是搞不懂眼前这个北端人了,一脸烦躁的问道。 “嘿,你怎么又回来了呢?舍不得我呀?得嘞!反正鸿胪寺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的鬼地方!今儿个我还真带你去见回世面罢!” 路乘风见状,自吹自擂自我欢欣鼓舞道。 这白羽虽是个北端皇族中人,却更是个身世凄凉的可怜人。 不如干脆带他去趟鸿胪寺,说不定去了反而才是上策? 这白羽,是被北端皇室驱逐之人,对自己亲生父亲白氏皇族恨之入骨,还有一半他们大靖人的血脉,也来了京华城中本分经营多年了,没有听说什么关于他的风吹草动的,应当是与北端朝中并无勾结? 路乘风心中推测着,稳妥起见,还是再次确认,问道: “你说了那神火雷山的故事,也知道火噬雷珠,你当真与上元节那晚龙凤呈祥花灯被焚毁一事无关?来京华城以后有无与你北端任何人等有所联络?” “我白羽既然已经来到大靖京华,化名为墨语,就是像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我只想将那些不堪回首的故国往事统统从脑海中洗去擦除!再也不想和那些人有任何瓜葛!只是、只是……” 白羽信誓旦旦认真严肃道,只差没跪倒在地指天发誓了。 “只是什么?” 路乘风疑惑道。 白羽,改名为墨语。 是非黑白,白的反面即是黑。 皇室宗亲,沦落成他国小商,可叹可叹! 不对!路乘风一想到他的商人身份,忽然回想起来,这白羽一开始承认自己北端国人身份的时候,并未提及他自己是北端皇族,反而说的是,北端皇商! 路乘风心间火气一瞬间蹭蹭蹭的往上冒,一把揪住白羽的衣领,怒气冲冲,问道: “你又在骗我!哼!自己说过的话都是前后矛盾的!叫我如何信你!” 那白羽一刹那仓皇失措,手脚没地方放,双手用力在大股之侧擦了擦衣摆,结结巴巴回答道: “并非、并非白某本愿,我、我是受人、受人胁迫的!”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八章 关山边月(上) 一日之间,路乘风的心跌宕起伏。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滚滚中相遇,还以为一见如故皆出自缘分因果。 谁曾料到,今日的一见如故,说不定都是这北端探子一早在暗中伺机布局好的翻云覆雨手。 路乘风只觉得心被人扔在地上翻来覆去的踩,一腔少年热血、一颗拳拳真心,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本来刚重新达成谅解,刚平息下来的怒气,被敏感的身份问题,被白羽总是说而不言、言而不尽的掩饰之词,一下子火上浇油了! 他忽然之间火冒三丈高,气鼓鼓道: “你休想再骗我了!受人胁迫?何人胁迫于你?说不出来了吧?” 那白羽公子满脸涨的通红,低下头去像是突然比路乘风矮了好几分,恨不得化入脚下尘埃中,顷刻间遁隐无形。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咳嗽之声,低声叫道: “咳咳!他没骗你!” 那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很近,却又很远,还有点飘忽空濛,像是天上的一朵云霞缓缓飘落而下,化成一烟早春的细雨,沁入路乘风的耳中。 路乘风警觉的目光飞快的上下左右扫射了一周,却并未发现那女子躲藏在何处暗中窥探。 “谁?为何不敢露面?” 路乘风大吼了一声,又用刀子一般的眼神恨恨然剜了一眼不远处的白羽。 却只听见那女子一长串飘渺虚空的笑声,伴随着什么钢铁物件儿叮当作响的声音,听起来诡异之极。 追风也万般警惕的竖起了双耳。 只见他一边耳朵忽然动了动,右边大手飞快的拔出随身佩剑。 剑光一闪,寒意森森。 那长剑啸出的丝丝冷光,却马上被一团团散发出蓝青色妖异光芒的火焰给围住了! 那景象奇异,竟像寒冰之中包裹着一团火焰似的! 路乘风的脑海中不由地蹦跶出一句很文艺高深的话来,形容此般画面再妥帖不过了,那就是: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简单点,说人话,就是,冰包火! 那被寒冰气息包裹着的熊熊烈焰,虽是火焰,却让人感觉到冷气袭人,战斗力惊人! 未几,追风的长剑便败下阵来。 只听铿锵一声,长剑被狠狠一记重击,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追风往后大退一步,内力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连人带剑一齐重重摔倒在地! 只听“哇”的一声,追风嘴里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五脏六腑像被一股奇怪的气息绞碎成七零八落了,剧痛让他像猛然间遭了一记雷击一般。 只一瞬间,追风竟然已经昏死过去了! 路乘风大惊失色! 大敌当前!竟然连追风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绝佳的江湖身手,还有那妖异的寒冰火焰,还能是何人! 必定是北端国鹰不泊门下!火雷门的人! “哼!我就知道是个北端来的细作!白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我看这人,也是你的内应吧!” 路乘风咬碎钢牙和血吞,恶狠狠的连声质问道。 怪只怪自己太过轻信于人!竟然这么容易就放了这白羽细作! 我还是太年轻了罢! 路乘风心中暗自埋怨起自己今日所作所为来。 不仅错过了难得的为我大靖国锄奸惩恶的机会,还害的追风身受重伤,自己看样子也要落入敌寇之手了! 痛哉!悔哉!只可惜场面眼看已是覆水难收莫能转圜也。 沉默之中,忽然听见那白羽低眉垂首,轻声一唤,道: “月儿,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一个身着火红颜色异族裙衫的女子,像一连串影子一般,影影绰绰就从他们身后屋脊之上,轻轻跳落在地。 手中那团寒冰火焰仍在,骄傲的下巴高高扬起,只斜着眼睛乜了乜路乘风,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那女子气场无比强大,站在路乘风眼前,就跟一团血色骄阳一般,夺目又刺眼,叫人不敢直视! 那女子长发被她高高束起,像男子一般冠带而无髻,看上去英姿飒爽,巾帼枭雄的气质不用动武,就已是呼之欲出! 女子的脸上不施粉黛,没有任何妆容或修饰,只在眉心有一只弯弯的月牙,为她英气如男儿一般的眉目之间,平添了些许女子的妩媚。 那月牙像是一颗小小的肉芽,刚巧天生丽质成了现在的粉色月亮,悬在女子小麦色的面庞之上,照耀出她的万丈荣光! 路乘风只是粗粗的瞥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女子虽生的艳丽如火,却只能是一片热情的沙漠,叫人一看就断送了任何生机。 那女子见路乘风眼中异样,敌对之意十足,手掌一挥,就要把那团冒着凉气的蓝青色寒冰火焰,直直往路乘风胸口拍来! 那白羽却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以血肉之躯抵抗住了那股妖异的冰包火攻势! 眼看那股妖异的火光就要贯穿白羽的胸膛! 那红衣女子却忽然收住了招式,五指轮回一个划圈,在空中舞出一个金刚印,将掌心中的寒冰火焰熄灭了个彻彻底底的,口中嗔怪道: “师兄!你让开!” “行了!月儿,别闹了!听话!” 白羽坚定不移的护在路乘风身前,语气丝毫不改,不动如山。 “士可杀,不可辱!刚才这大靖狗贼言辞之间如此羞辱你!口中还喊打喊抓的!你能忍,我不能忍!你快让开!今儿个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让这些大靖狗贼都看看我们北端火雷门的厉害!” 那红衣女子转眼之间如同幻影一般 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了路乘风身后,上手就要往他后脑勺一记重拳! 眼看她的寒冰烈焰掌风猎猎眼看就要盖上路乘风的头颅。 刚才追风只是借身长剑,与那女子凭空过招,从未近身,就已经重伤昏迷不醒。 自己的内力与追风相比,相差了十重小周天还不止。 就以他路乘风这么菜鸟的功力水平,常日里忽悠忽悠那些寻常跑江湖的弟子、武夫或者是普通百姓,那还够用。 若是真遇到了行家离手,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早就被人看穿到三生三世子孙十八代了吧! 再者,这红衣女子功法甚是诡异,功力更是刚猛无比! 若是这一记寒冰烈焰掌袭来,路乘风的头盖骨非被她震碎了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顷刻间,白羽已化成了一抹模糊不清的白色影子,与那红衣女子缠斗在一起。 两个人一白一红,身影快速变幻,像天边忽明忽灭的云彩。 两人手中的寒冰火焰,一会儿绽放出凛冽如冰一般的青蓝色光芒,还冒着森森冷气,一会儿又转而迸射出骄阳似火一般的灼热火焰,唯恐烧到了两人眼角眉梢飘飘衣袂。 一来一回,一招一式,两团红白影子不相上下的不知过了多少回合了。 路乘风反而成了隔岸观火的看客,只想趁此机会在他们二人尚未留心注意的情况下,将追风驼走。 路乘风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那名红衣女子的真实身份。 但是,他仍然心中生疑,困惑无比: 不是说她现在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吗?今儿个莫非是关山不用她守卫了,竟然跑到我们大靖国皇城京华来游历玩耍了? 以她关家军的口碑,和将军世家的身份而言,应当是不大可能! 路乘风低眉之间,又用余光瞅了一眼她额头之上眉心之处的那抹浅粉色小小月牙。 “月儿,刚才白羽唤她月儿?莫非眼下不速之客竟然是……” 路乘风思忖之间,不小心自言自语着就脱口而出了。 “师妹!我们两人今日到此为止吧!快收手吧!乖!” 那团白色的光影忽然在离路乘风两尺之远的地方落了脚,而后,是一声宠溺的喊叫。 “继续嘛!师兄!你都好久不陪我练功了!整日里躲在这大靖国的鬼地方!我都不知道这京华城有什么好的!哼!” 那刚烈如男子般气吞山河的红衣女子,居然也有撒娇的时候! 路乘风听到她一声软软糯糯的娇嗔,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不怕女人撒娇,就怕她这样男子气概的女人撒娇! 她不撒娇则已,一撒起娇来,路乘风觉得脚下地面都跟着抖三抖! 白羽的脚更是像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再也不肯动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六十九章 关山边月(中) 红衣女子飞快闪身上前,揪住白羽的衣角。 她身上那万丈炽烈之羽焰都已渐渐消退,反而化作了清清浅浅的温柔光晕来,像皎洁的月光一般,洒遍周身。 那是爱意痴缠的温柔。 让一个铮铮铁骨气焰万丈的女将军,褪去了周身隐形的铠甲和重剑,将百炼钢皆成绕指柔,只为那一人,只为他一笑。 “师兄……” 牵着师兄白衣飘飘的衣角,她笑得像个孩子。 路乘风看着这红衣女子眼中似有灿烂星河,柔软下来之后,这才发觉,她也只是个娇俏的普通芳华少女而已。 也会撒娇,也会星星眼,也有着粉红色的心和梦。 白羽有点羞涩的低头一笑,向路乘风挥了挥手,招呼介绍道: “小殿下,这位是我的小师妹,关山月。” 我就知道! 路乘风心中暗语道。 哼!还以为你白羽公子是皇室驱逐出境的可怜虫,没想到你不仅有探子之嫌,竟然还是那鹰不泊的徒弟,关山月的师兄! 鹰不泊的火雷门,名震天下! 难怪他知道那神火雷山的传说,原来还有这层玄机! 刚才看白羽与关山月交手,竟也似不相上下,此人功力绝佳,控火术也是用的十分娴熟! 可是,为何刚才还能被茶楼的江湖小弟和普通百姓给五花大绑了呢? 再者,既然他白羽控火术用的这么溜,难道上元佳节那场无名之火,真与他有关? 路乘风的心中一堆一堆的问号,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却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他白羽,是白氏皇族子孙,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 这一点,竟然跟自己是真的同命相连了! 二人在皇家中虽然都算是出生寒微,一开始也都不招人待见。 但是,却也因此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天地,有了与其他皇家子弟截然不同的命运际遇! 天地造物不测,然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焉知他与我二人,命运的走向最终要去往何方? “小殿下,小殿下莫要见怪,此中曲折容我往后再细细解释……” 白羽期期艾艾的望着路乘风,想解释又怕关山月不耐烦,一不小心又要动手伤他。 路乘风的诗,他早已默读了数百上千遍,爱不释手,深感其诗才惊为天人! 那诗中字里行间,于他白羽而言,就如同一缕清新的春风,不小心从窗外掠过片片幽篁,拂入他心中紧闭的陋室柴扉,将他曾经痴心妄想过的一切美好,让他脑海中的世界又重现生机! 上元佳节良宵共饮,共叙畅谈,更是让他深深体会到了路乘风其人的人格魅力。 如果说小师妹关山月是似火骄阳,那么,路乘风则是皎皎明月。 日月争辉,终究无法同处于一方天际。 别说这会儿路乘风小殿下已对自己恨得牙痒痒,就是自己的小师妹,作为他们北端 国的边关守将,也无法对眼前这个大靖国炙手可热的当红皇孙友好以待! 刚才若不是他用自己的胸膛为路乘风挡住了那一记寒冰烈焰的掌击,路乘风的胸口此时恐怕已被烧穿得只剩一个巨大的黑洞了! 况且,白羽方才与小师妹交手,一个来回就已知道,小师妹是没对他使上几分功力。 小师妹虽然天赋过人,练起功来总是突飞猛进,境界惊人。 但是,可能是看在同门师兄妹的情面上,与白羽比试之时,从来都是控制的恰到好处,不敢越过他这个师兄之上,亦不敢逊色太多太明显,仅剩一份小心翼翼维持出来的平局。 这样一份小心翼翼维持出来的平局,虽然表面上维护了白羽作为师兄的体面,也是出于对他男子自尊心的周全考虑,但是,白羽却总觉得无福消受。 她越是故意承让,小心翼翼努力出一副不着痕迹的样子,白羽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愈加别扭。 然而,小师妹却又偏偏总爱赖着他,只要是见了他,就一定要缠上来过几回招。 白羽感觉自己每次都像是在下一场必输的棋局。 眼见对方闲敲棋子落灯花的,轻轻松松便能凭碾压式的实力成功吊打自己,却每每都要苦思冥想着该怎么承让出局。 一场并非棋逢对手的棋局,甚至谈不上一场博弈。 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武,更是犹如吃饭喝水一般,平白无奇,有惊无险。 “师兄,你又在沉思些什么?莫不是我刚才不小心弄着你哪里了?” 关山月关切的眼神深情款款的凝望着白衣飘飘的白羽公子,憨憨一笑道。 “没有、没有……” 白羽漠然的摇了摇头。 他痴痴然独自往前行了数步,又回头望了望已渐渐走远的路乘风的背影,旋即,转头向关山月认真诚恳的叮咛道: “月儿,路乘风小殿下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伤他了。” “朋友?师兄,你是被这大靖狗贼灌了什么**汤了不成?你是我们北端皇族,他可是大靖皇孙,你们二人之间,没有一见面就打上一场,这也就得了!怎么可能当得了朋友?” 关山月闻言大恼!极力压制自己怒气冲冲的情绪,语气已是尽量克制,成了冷冰冰的质问之声,忽然停住了脚步,疑惑道。 “就是朋友。若不是因为我们两国之间,阻隔重重,如临天堑。我想,我和他二人,还能成为知心好友、莫逆之交。” 白羽一看她的反应,却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轻轻一个微笑,点头肯定道。 关山月都快被他此言憋出内伤来,一张轮廓并不是十分分明但也眉舒目展的美丽脸蛋儿,都快涨成了猪肝色。 只听她又是一长串诘问,急急如骤雨,道: “师兄,你今儿个是鬼迷心窍了吧?我就一直搞不明白了,你一个人躲到这大靖国都是来干嘛来了?我知道你介意自己父母之间的往事,这才离家出走。可是你可以回火雷门啊! ” “白羽不想拖累师父和师兄弟姐妹们,不想祸及师门。师父花了那么多心血才开宗立派,创出火雷门如今的大好局面。我不想凭我一击之力就破了师父的戒呐!” 白羽摆了摆手,无脑的摇了摇头,道。 关山月心中明白,师兄说的,是师父当年定下的规矩: 火雷门弟子,皆须清心静修功法术要!可以保家卫国,可以行侠仗义,可以劫富济贫,就是不可以干涉朝政,不可以觊觎皇肆国器,不可以参与任何权谋党争之事! 那么提起这个门规,师父已是为白羽破戒了一次了,虽然他们当时都不知道,那已经是破了戒了。 话说,白羽小时候,有一次又挨了父亲的毒打,便偷偷跑出自家府邸,离家出走。 那时候他应该还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吧,小屁孩一个,啥也不懂,啥值钱的玩意儿物件都没带在身上,也没有金银钱粮,没两日便流落街头,有气无力了。 他是被下山置办物件儿的大师兄给发现了,背回火雷门的。 师父见他小小身躯,遍体鳞伤的,可怜他,便将他留在门中休养,还收他做了徒弟,教他修习些简单的控火术,以做防身之用。 直到白羽家父,也就是白定,打探到他的下落,找上门来要人,火雷门众人这才惊的下巴都要吓掉了: 没想到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小蔫鸡一般的娃娃,竟然是白氏皇族之后! 只不过,白羽虽然身为皇室宗亲,却只是旁系末枝。 若想登上那个万人景仰的皇室宝座,对他家父而言,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现在,一切却已大不一样! 关山月想到此,刚才那抹女儿的娇羞之态已尽数褪去,换上了一副兄弟汉子之间的架势做派来,一抬手往白羽肩上就是重重一拍,嬉笑怒骂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怎么忘了?你还有我啊!你当年也可以到关山来找我啊!我们关家军,军中粮草还是不会短了你的!你来投军的话,我包你管吃管住,顿顿吃到饱,还绝对没人敢教你挨鞭子!” 白羽也朝关山月灰心一笑,他还是比较习惯这样大大咧咧男女性别特征不明显时的关山月,让他觉得有大将之风,还豪爽可亲的很! 白羽的眼中转而又是暖意融融了,笑道: “小师妹现在都是大将军了,我若投了军,若在你军中犯事,你可会不会抽我的鞭子杀我的头?不罚的话,可无法正军纪军风的!所以啊,我怎么好意思去让你为难呢?” “又在扯犊子!你都走了几年了你!你走之后我才封的镇边将军!” 关山月搭在白羽肩上的手旋即轻巧的往上一按,将他的头颅重重往下一扣,转念一想,又笑着问了一个陈年往事老问题道: “对了,师兄,当年你来这大靖国京华城,我怎么没收到半点风声?按理说,你从我们北端要入大靖,就必须经过我们关山啊!可是为何我从未发觉你的踪影啊?你怕不是偷偷飞过边境线的吧?”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章 关山边月(下) “非也非也!小师妹这么聪明,应当知道我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白羽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卖起了关子,道。 “哪里?从我们北端到他们大靖,从来就没有通天大路一条坦途可走啊!只能通过我们关山境内!不然怎么说,自古关山乃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山月一脸不可置信,心中的问题都是被咆哮而出的,像是烈马奔腾之后的疾冲: “快说吧快说吧!师兄你就告诉我呗!这可是重大军情啊!若是在我的防线上出现了任何漏洞可以击破,我关山月难辞其咎!” 白羽见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也不逗她了,附在她耳边,温声低语道: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并非从山中行,而是从海上走的。” “海上?” 关山月一听,眉宇之间那抹浅粉色的小月牙都皱巴巴的缩成了一团。 她紧紧憋住自己快要炸裂的脾气,平息了好几下由于情绪导致的气息不稳,这才用眼神当成杀器,盯着白羽的双目,质问道: “师兄你不要命了?你没听说过,东极之地,妖象众多,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被巨大的海浪和水心的漩涡卷走,尸骨无存吗?还好你现在还好好活着!” 说罢,她那双并不细致优雅的长长手指,就已经轻轻捧住了白羽的脸庞,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凝视着。 那爱怜的眼光里满是疼惜,看着就像是一对刚被战争分离成天各一方久违未见的新婚夫妻重逢了。 白羽被她这么一捧,羞赧的脸红脖子粗的,连耳朵根儿都跟着红了个遍,连连叫唤道: “小师妹快放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有师门传授的控火神术,我自然不会跟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渔民一样,有去无回的。再说了,我那趟东极之行,收获颇丰呢!我现在在京华城中的那间大铺子啊,就是那趟旅程捡到的东极夜明珠换的!否则我还没法在这儿谋生扎根的 。” “是吗?东极群岛的夜明珠吗?传说中东极之地,水下有鲛人,鲛人人面鱼身,泪珠滴落成珍珠。每一颗都是鲛人吸取日月精华山海灵气凝结而成的。因此,在夜里才会闪闪发光,灿若繁星!” 关山月看样子对这夜明珠颇有研究,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不像是没了解过的样子。 她惊讶的眼睛瞪得老大,眉间浅粉色月亮像是跟着又惊又喜的也朝白羽微笑着,又接着问道: “但那夜明珠向来都在海底深处,只有鲛人才能奉上。哪怕是水性极佳还穿了鲛人之衣的海生渔民,几十年也难得取到一颗啊!师兄竟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随手捡到?” “可不是吗?说明老天待我不薄,我白羽命不该绝啊!” 白羽一个诡秘的微笑,不愿给她详细解释道。 关山月的好奇心却是更浓烈了些,犀利的瞅了一眼白羽,嘴边也是狡黠一笑,又接着问道: “师兄是在海边随手捡的?真的?还是你也入了海去寻的?拿到手以后,到这京华城中换了不少钱吧?怎可能才有这区区一间小小的丝绸铺子!” “师妹,看破不说破啊!这夜明珠既然如此难寻,一定是物以稀为贵的!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我把这颗夜明珠换了不少钱,当然,不止那一家丝绸铺子,那只是我在大靖国都的总号。现在我家墨记丝绸铺,分号可是遍布大靖十四州了!嘿嘿!” 白羽憨憨一笑道,但笑容并未维持几秒,神色忽然黯淡下去,忧愁万分道: “其实,我当初不是有意隐瞒于你。当然,我也没那么傻,好好的关山之路不走,一定要去东极之地的海上闯上一闯。只是,我听说,东极之地盛产夜明珠,其中的极品夜明珠,人传言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所以你是为了你的母亲?我明白了!那后来怎么样了?有找到你母亲的尸首吗?有没有试上一试?到底管不管用?这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关山月抛出了一连串问题道。 白羽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吁短叹着,两行清泪已挂上了他清秀俊俏的脸颊,哀声道: “没有。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是大靖人,生前一直说要落叶归根,临死之前应当也是想要魂归故里。虽然我父亲只说了她死在外面了,但我的直觉就是告诉我,她就在大靖!这种感觉指引着我,要来大靖国寻她,生要见人,死要见鬼!” “也就是说,你母亲很有可能并没有死?只是隐姓埋名回了大靖,改头换面开启了崭新的人生?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如此!真心希望就是如此啊!” 关山月喜上眉梢得一个鼓掌,竟然跳了起来,道。 好像说得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似的,一点点好的消息就能让她跟着,欣喜若狂。 “不知道。完全没有她的半点风声!我去她的老家云州找过了,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在京华城中安脚这么多年,也没发现半点可疑之影。我很怕自己心中那一点点希冀也会转眼成空,慢慢的,我竟然希望就是如此也好,好歹还有一点她活在人世的希望,虽然白家早就说她惨死在外了。” 白羽默默哭泣着,断断续续的述说起自己的心声来。 对母亲的无比思念,让他数度哽咽,几乎难以自已。 关山月轻轻抚了抚师兄的背后,聊表安慰,口中却说不上什么节哀之词,或希望之语了。 一个字都多余,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上天祈祷,希望师兄心心念念牵挂的母亲,让他只身犯险全然不顾自己安危的母亲,可以平安。 看到眼前这人还是一如当年的清减,想到他勇闯天涯只为一个荒谬的起死回生的传说,关山月心中怆然。 万丈豪情都被这股孝义所感化了,天地山川都跟着动摇! 身为一个意志坚强好似钢铁一般的女将军,从来不在人前展现软弱一面的关山月,也情不自禁的跟着潸然泪下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一章 北端使团(上) “师兄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母亲的消息?不如跟我回去吧!” 关山月收住了泪水,眼中泛开了一丝丝潋滟的波光。 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姹紫嫣红的飞扬神采,明媚如霞,又灿若满园桃李,瞬间都开出了摇曳生姿的花骨朵来。 那是一种懵憧的美丽动人,带着一抹娇羞,如一棵娇艳欲滴的花骨朵一般,明知道她即将开放,却又还在将开未开之际,最是令人神往。 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只等待着怒放以后吐露的芬芳。 向来淡定、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白羽,居然忽然间心旌一动,心神也跟着荡漾开来。 再难以强装镇定的波心,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之中,映着那个脸庞,让他觉得空气都变得无比稀薄,一秒像过去了好几年。 白羽的住处,静悄悄的。 本来他在京华城中就无亲无故的,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住。 此刻,两人之间,微妙又暧昧的感觉像潮水一般涌上白羽心间。 而这安静的空气,连地上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不,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只听得见,这间小小的静室之内,一男一女,孤男寡女,年轻有力的两颗心脏,正气血上涌,砰砰直跳,越跳越快,心跳越来越响,让人神慌! 白羽不禁一手扶上了自己的胸口,只等那艳压群芳的最后一刻,将那满园桃李争妍反衬得毫无颜色。 “师兄,我……” 关山月忽然开口,打破了微妙又沉寂的空气。 她早已满脸绯色,像是被身上披挂着的一袭红霞给悄悄爬上了眼角眉梢一般。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却只是痴痴然望着白羽,说不出话来。 那伊人胸前的山丘,随着此刻紧张万分难以自抑的气息,峰峦起伏,波动不止。 “我心知……” 白羽还未等她说完,一手捂住了她的朱红色如花一般芬芳的唇瓣,顿了顿首道。 这么一个动作,瞬间拉近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冷静距离。 关山月只觉得她魂牵梦萦的师兄,从未离她如此之近,近到他呼出来的热气,像一只调皮的小虫子一般,挠得她的脸庞鼻尖,到处都开始发痒。 关山月情不自禁的将脖子斜斜往上方一扬,离他又近了两寸,近到她的脸颊已经贴上了白羽的脸颊,她的鼻尖也已触到了白羽的鼻尖。 她此刻觉得,一向不动如冰山一般的白羽师兄,竟然也脸颊燃烧的像一片火烧云一般! 那急促又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起起伏伏,喘息又平复,喘息又平复。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了!柔软的唇瓣轻轻的落了下来,覆盖住关山月的双唇。 关山月惊得两只眼睛瞪得斗大!虽然刚才知道一切即将发生,然而,一切真的发生之时,奇妙如斯! 随着他唇瓣的轻轻落下,关山月浑身像是突然通过了一道闪电一般!浑身战栗!难以自持! 她本 是个性情中人,最是直来直往大大咧咧的女中豪杰! 也只有在心爱之人的面前,免不了唯唯诺诺期期艾艾的,半点都没了久经沙场女将军的英雄本色! 此刻,她终于不想再压抑自己内心的火焰!不想再任凭眼前之人稍纵即逝就此错过就此后悔一生! 她一手搂上了白羽的脖颈之后,微微踮起脚尖,将下巴扬得更高了一些,热烈的回应起他来! 随着他唇瓣慢慢迁移,关山月浑身酥软无力,像刚经历过一场无比激烈的厮杀搏斗,杀到彼此只剩最后一滴血,用尽他们全身所有的气力! 她的心中,却从未温柔如许,浪漫如许,灿烂如许! “师兄,跟我走吧,师兄……” 她把头轻轻靠在白羽略微骨感的肩头,低低呢喃着。 白羽却沉默了许久,不曾回答,只是用手不停的温柔扶过她黑亮的长发。 “师兄,我心悦你……” 白羽点了点头,用手指尖轻轻刮过关山月挺翘的鼻梁,耳鬓厮磨着,温声私语道: “我知,我知,你心悦我,藏在每一次缠着我比试的撒娇耍赖之中,也藏在我们比试之间的故意退让之中,更是,藏在你的一顾一盼、一颦一笑之间。我亦神往,只是,你我二人,总归是悬殊太大!” 白羽说着说着,胸膛紧实的肌肉上下浮动,像是又在压抑着心中难以言说的许多事、许多情。 关山月对他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何况是白羽自己!况且,他还是这么擅长察言观色的敏感缜密的一个人! 他对这个美貌热情如太阳一般明媚美好的师妹,怎会没有半分动心? 只是他一直不敢将爱宣之于口罢了! 他一直认为,他们二人之间,各方面对比太过悬殊,他的内心是自卑的,自觉配不上关山月。 在师门中,她是天资最高、师父最为看重的弟子,战斗力和影响力在他们火雷门中,她若是排名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然而自己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师兄而已。 在北端朝中,他虽是属于白氏皇族的一员,却是旁系末枝,更是旁系血脉白定家中最被人轻视的孩子。而小师妹却是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名震内外的关家军的唯一继承人! 他一直极力掩藏起自己的爱意,从不曾将对她的爱意宣之于口,更是压抑着这份热情,以免从眼睛中一不小心就流露着溜了出来! 现在,白羽终于能把这句深埋心底的痴心话,不顾一切的表露出来了: “你心悦我,我知,而我心悦你,你却不知。” 关山月正与他紧紧贴着脸,还时不时用她那长长卷卷的浓密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样,在白羽的脸颊上轻轻刷着,不停的给他挠着痒痒。 这会儿忽然听了,身子都为之一颤,大为震惊,道: “师兄,我还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甚至是嫌弃我这个讨厌鬼呢!你平日里总是躲我躲得远远的,对我冷冷淡淡的。都是我主动来挑战你,你却总是不屑于应战 的样子。” “傻丫头,我不是故意冷淡你,我是,我是不敢想,不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看啊,现在你是我们北端军中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而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小商人,我怎么能够配得上你对我的这番情意?” 白羽轻抚着关山月的脸颊,苦涩的一笑道。 “真的吗?师兄,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的好苦!真的好辛苦!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在我的心中就是最好的,没人能比得上你!给我用天上的星星,都不能换了你走!” 关山月一个激动,竟然眼泪又扑闪扑闪着就落了下来。 她在朝思暮想的白羽师兄怀里,就是一只受了伤只待爱人来安慰的可爱小鹿,放下了所有的刀剑血光,卸下了全部铠甲,又褪尽了一身刺眼的锋芒。 她只想做他怀里的小女人,就像此刻这般,温存美好,一眼万年。 “师兄,你就跟我走嘛,好不好,你还不知道,我们北端朝中,局势巨变!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关山月摩挲着白羽脖子上大大圆圆的喉结,抬起眼皮来,满脸天真,又颇为认真严肃了起来,满眼期盼着道。 “巨变?什么巨变?” 白羽一听,不甚对劲,身为白氏皇族中人,天生对于政治权利角逐之事的敏感度,让他忍不住大手一抬,将关山月的下巴往上轻轻一捏,急切的问道。 “师兄,你的父亲,白定,已经袭了我们北端皇位!现在我们北端国的年号,已经是武威了!” 关山月将上半身倏尔一抬,稳稳的端坐了起来,正色道。 “我的父亲?那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有登基继承大统之位的资格!他在白氏皇家,不过是个末流之辈!在皇族里郁郁不得志满腹牢骚的,就会回家打骂老婆孩子!哼!就他!我不信!” 白羽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丝冷气,满脸不屑,难以置信,极力否定道。 “师兄,我知道你对那个人的恨意,也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接受。不过,事实确实是如此,一切已成定局!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他们大靖国,来到这京华城,也不完全是为了寻你,我是护卫我们北端使团来的。” 关山月两只手轻轻拉过白羽的两只手掌,稳稳的握在自己手心中,不知不觉中想用肢体语言给他些许心理安慰,嘴上解释着安抚着,道。 “北端使团?是那个人派你来的?他派你来你就来吗?哼!一上位就要向大靖国摇尾乞怜吗?他不是从来都看不上我母亲是个大靖人!” 白羽将手一把从关山月掌心中抽了出来,愤愤然,质问道。 他对白定的恨意,早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不是关山月一番好言相劝就能平复的了的。 关山月亦知道,跟他坦白,必定就要面临此情此景。 可是,身为北端国的定边大将军,这是她的职责使命。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哪怕她无比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命运却不允许半分! 她只能如此。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二章 北端使团(中) “师兄,我,请理解我身为关家人身负的使命职责,况且,我也是一心为了,想见你……” 关山月的脸蛋儿又涨的通红了,却与刚才完全不同,不是女儿家的羞涩,而是懊恼之态。 “哼!白定!白定他派你来大靖干嘛?要带我回去是否是他的原意?还是只是你在一厢情愿?” 白羽又恢复了往日对关山月的冷漠之态,言辞之间,竟然还有些许犀利的刺,刺在关山月从温柔乡里又跳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如同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大梦初醒。 若真是一场梦,她但愿长睡不愿醒。 “皇上这次派使臣来大靖,主要是为了商议质子之事。这是在先帝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大靖国却找了各种借口推辞,从皇子换成皇孙,最后听说还从哪里找了个不知从何冒出来的私生子出来冒名顶替!就这样,还一直久久未动身来我们北端!” 关山月语速飞快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来,然后停顿了数秒,看了看白羽的眼睛,道: “这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皇上因此动了怒!说他们大靖国实在言而无信,欺人太甚!于是派我亲自护卫使团来京华城中,说是北端使团来靖友好商谈,实则是要押送那位私生皇孙去我们上京了!” “什么私生皇孙!他叫路乘风!” 白羽开口反驳道。 未几,他又冷嘲热讽起自己的亲生父亲来,道: “白定还真是好大的天威!一走马上位就给大靖一个下马威!我看他派你来,不仅是要押送路乘风吧?应该还要将我一并押解捕获给他送回去狠狠教训吧?” “师兄,话也不是这样说的,皇上、皇上他,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况且,他还指望着你回去加封……” 关山月被他这么一激,忍不住从好言相劝也变为了生硬的反问语气道。 “我没有这样的亲生父亲!” 白羽的眸子中已跳动出愤怒的火苗,毅然决然的与北端现任皇帝白定,急急的撇清关系道。 “哼!白定这个皇位,指不定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博得到手的!我才不稀罕当什么亲王皇子的!” 白羽又继续怒然勃然的大喝了一句,那胸膛前洁白如玉一般的肌肉,反射出窗外摄入的微光,正轻轻的发抖着,生气到难以平定心神。 “师兄,你真的不跟我走吗?那,也许,你以后知道了会伤心后悔了……” 关山月想继续劝解说些什么,却好像又难以开口,支支吾吾了起来。 白羽见他结结巴巴欲说还休的样子,已经猜到了,白定一定是下来命令的,恐怕早就将人质控制在手了。 不对,这么多年来,哪怕他早已离开了北端国的上京城,他从来都没忘了要暗中胁迫白羽为他效劳,借行商之名,为他搜罗大靖国的各种消息,以此在北端朝中邀功。 想必也是如此这般,才奠定了他在北端朝中的政治地位,打下了通往皇权夺位路上的良好根基。 他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手中有白羽放心不下的人质而已! 一个连自己老婆都能毒打毒骂任她四处漂泊是死是活都不管不顾的人,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如此威逼利诱的小人! 白羽从小就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他! 这样一个人竟然能承袭堂堂北端一国的皇位大统! 真是可耻!可笑!可叹! 天要亡北端矣! 白羽想到如此,不由地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各种情绪在他的心中如同打翻了一锅加了各色作料的汤,不是滋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激愤之情久久难以平静,他像一只沙场上打了败战的伏枥老骥一般,倒在自己榻上,将头深深的埋进软绵绵的被褥之中,任由满腔的委屈愤懑和仇恨,皆化为满脸清泪,涟涟不断的流淌下来,打湿了床头的被衾。 关山月轻轻抚了抚他起伏不止的后背,见他没有反感之意,再将白羽的头一把抱起,慢慢抱入自己怀中,轻轻的放在自己平坦软绵的小腹之上,任由 他像孩子一般,匍匐在自己的身上无助的哭泣不止。 “哭吧,哭吧,没关系,将你这么多年来心中深埋的一切委屈、冤枉、无助、愤懑、不平和仇恨,都被泪水冲刷洗净吧!” 关山月低低呢喃着,安慰道。 “她,她现在,一切可好?” 白羽总算停住了抽搐,将头在她那平滑紧实的小腹之上,微微侧脸过来,看着关山月的眼睛,认真关切的问道。 刚才他一场暴风般的哭泣,已将她小腹之上一截衣裙尽数打湿了,紧紧的贴在她身上。 她干脆掀了起来,任由他的泪水决堤,再顺着她心中沟壑,流淌的一干二净,从此再无那么多的苦楚和恨意! “嗯,你放心!我都有派人照看着她!一切都好!都好!” 关山月笃定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那就好,谢谢,谢谢你了。这么多年了,多亏了你,师妹,有劳你费心了!我白羽,感激不尽!来生定为师妹做牛做马,此生恐怕难以为报!” 白羽倏尔一个猛然抬头,从她身上起来,郑重其事的向她深深鞠躬了几下,感念在心在口道来。 “师兄不必客气,毕竟,毕竟已经,那么熟了,对不对?” 关山月忽然蹭的一下子脸又红到了耳垂上,低着头娇羞道: “感激不尽,就用不了说什么做牛做马了!我只要你,要你今生,也要你来世,要你三生三世!不是为我做牛做马,结草衔环,而是,像刚才那样,许我生生世世,永结百年只好!” “师妹,你放心!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就是同心同德同气连枝的一个人了!我白羽定然不会辜负了你!” 白羽指天发誓道。 他的脸上也是又烧了起来,又感谢了几句,然后忽然又温柔了下来,郑重承诺道: “好,我答应,跟你一起回北端,回到上京。不是因为我怕了白定那个人,而是,为了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为了你,我愿意!”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三章 北端使团(下) 关山月听了白羽的肺腑之言,竟然瞬间红了眼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动情道: “师兄,其实,我之前还有话没有与你讲完。” “月儿,你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你若还有什么其他顾虑,请放心大胆与我一言。” 白羽指天发誓道,见关山月含泪摧眉折腰,忽然间竟然生了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笑,笃定道: “月儿,我白羽今日既然已有勇气踏出这一步,就是决心要将你,下半辈子,都好好的捧在我的手心里,珍惜,呵护。此生,我们两个一起,好好的过!” 关山月一听,却只觉得他的表白之语字字句句犹如芒刺扎心,心头绞痛到难以呼吸,泪水刹那间被催动成一场大雨,在她美丽动人的脸颊上,顷刻间决堤狂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月儿,月儿,师妹,师妹?你怎么了?” 心细如发似白羽,已经感觉到了关山月今日身上的凝重之气,不似平常女儿家听到山盟海誓的浪漫表白之时,感动到热泪盈眶。 她那涟涟而下的泪水,不是感动,不是激动,越听越像是发自内心的悲痛欲绝! 好比心中刚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恰似才上演了一场生离死别,哭到死去活来,哭到浑身毫无气力。 白羽看她沉默不言,只一味抱头痛哭,像一只蜷缩在角落里掉入陷阱后自我疗伤的小鹿,坚强又惹人怜惜。 他只好轻轻在她光洁如玉的背上来回摩挲着,用肢体语言给与她安慰与力量。 良久,关山月才猛然抬起头来,镇定了神色,恢复了往日里女将军的肃穆与威风,忽然一个起身,在榻上双膝跪下,用游牧民族的特殊方式,向白羽行了个大礼,庄严道: “微臣关山月,奉皇上之命!前来大靖国京华城迎接公子羽回我北端国!公子羽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声音中还带着丝丝哽咽不已,流露出内心的波澜起伏和剧烈的挣扎之感。 “月儿,你我之间,怎么还如此多礼!你快起来吧!” 白羽双手扶住关山月小臂,怜香惜玉的捏了捏她小臂上露出的光滑皮肤,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又开始炽热如火一般。 关山月低头不语,又沉默了半晌,又是一个拱手道: “还请公子羽殿下,与微臣一道进宫,商议我北端与他大靖之间的,联姻之事。” 关山月话语间,身体微微一个摇晃,像是心中止不住被什么震颤了一会儿,或是挣扎着什么一般。 但是,她的语气却是坚定无比,完全不容分说。 那强势霸道的女将军气场,在她的身上又死灰复燃了,跟刚才耳鬓厮磨之间的温柔呢喃之态,判若两人! 白羽难以置信的看了看眼前的美丽女子。 究竟是女人太过善变?还是另有隐情? 白羽的心中忐忑不安起来,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惊慌失措,问道: “月儿,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联姻?谁和谁联 姻?你不是说你负责护卫北端使团,过来押送质子路乘风入北端上京城吗?顺便带我回去?怎么这会儿又忽然冒出来一个联姻?指的,可是,我?” “皇上一开始确实如此考虑,本想叫公子羽殿下迎娶大靖国的念骄郡主。” 关山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神情相当不自然,话却只讲了一半,道。 “一开始?本想?也就是说最后并没有让我去娶大靖国的郡主?这个念骄郡主又是何人?不!我不要!我现在只想要你!只有你!” 白羽一听,眉头紧皱,急切的又将一片痴心外露。 他一个向来纵横人情世故场不知失态为何物之人,今天却在自己的师妹、爱人面前多次嘴笨手拙的,急不择言,只是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和本能,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哪怕是乱说一气也好,至少说出来的话都是出自自己的本心。 关山月听了,却又低下了头,紧接着又叹了口气,道: “嗯,念骄郡主,是大靖皇室长孙女,冕王长女,也是,那个私生子,路乘风的妹妹。” “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地位几何,到底有多尊贵多美貌!于我而言,只要不是你,其他任何人,都是虚无!” 白羽又难以抑制自己心中情感,直白的吐露心声道。 今天也不知道究竟为何,总是难以克制自己澎湃的激情。 也许是因为心中感情的种子早已萌芽,万分克制之下,却是被这种克制的情绪,浇灌出了最美最艳丽的花朵。 而这朵花,一旦怒放,便再也难以扼杀到从前之态。 被压抑的爱意,才最汹涌。 就像错过的爱人,往往最回味无穷。 呸呸呸,我怎么想到了错过,回味,这种丧气的字眼来! 我和月儿,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 白羽想着想着,思绪越飘越远越消沉,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巴掌震在自己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庞上,震得关山月的心头,也跟着地动山摇! “师兄!你别这样!你不用娶那北端国的郡主了!因为,大靖皇帝舍不得他那个宝贝长孙女,给驳了回来!” 关山月见他满脸痴然,竟用巴掌狠狠往自己脸上扇,就跟疯魔了一般,连忙两手拉着他的双手,安慰道。 “太好了!我不娶她!我只娶你!走吧!我们这就动身,回上京!” 白羽听罢,兴奋的像一个丢失了喜欢的礼物又失而复得的孩子,摇晃着关山月的双臂,兴高采烈的提议道。 “恐怕,恐怕,我不能嫁给你了,师兄……” 关山月却使劲的摇晃着脑袋,那脸上的泪都凝成了片片霜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道。 “为什么!为什么!莫非月儿心中还有其他人?是谁?” 白羽顿时脸色煞白如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妹的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他不禁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现在,是到了梦醒时分了! 白羽狠狠的揪了揪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好几分。 他愣愣的死死盯住关山月灿若星辰的美丽双眼,只想把她的影子刻入自己的眼睛,印入自己的脑海,融化在自己的骨肉血髓之中。 爱意痴缠只会让人占有欲更深更浓!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被逼疯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一个扭头就想要疯狂的吻上关山月的唇上。 他要将她溺死在自己激烈翻涌如海啸一般的情意之中,将她锁入自己广袤如山的深深臂弯里,叫她再也脱不出也跑不掉。 关山月却重重的一把将他推开了。 女将军威猛刚健起来,臂力惊人。 白羽一个大男人,竟然被她一把推开到对面的墙角边,脊梁骨生生撞在硬硬的青灰色墙壁上,硌得生疼! 关山月知道自己用力过猛,眼神已慌乱惊恐的像一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倒霉孩子。 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她怆然一笑,涕泪沾襟,道: “师兄,你不用娶大靖国的念骄郡主了,但我还是不能和你成亲。因为,此次和亲之人,是我。” 白羽简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按理说,他们北端国那么多公主、郡主,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关家臣子,一个女将军来为国联姻啊! 于情于理,都太不符合逻辑,让人难以接受! 白羽想到此处,觉得心中又像是有了一丝生机,便紧张十足的追问道: “师妹!你就别再吓我了!怎可能会是你?我白家那么多公主郡主都是干什么用的?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不都是免不了一个为国联姻远走他乡的命运吗?在国内屈尊下嫁臣子贵戚之后的,毕竟是少数!不可能会要你顶替啊!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师兄,我并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关山月,马上就要嫁给,北端皇孙,路、乘、风!大靖的皇帝已经在那金銮殿上当众点头首肯了,只等良辰吉日,就要在大靖国见过国礼,然后就带他一同,启程返回我们北端。” 关山月一字一句的说出来路乘风的名字,收住了眼泪珠帘,强装镇定,娓娓道来。 真相是如此残忍!如此血淋淋! 白羽心中像被人撕碎成漫天飞絮! 心痛的感觉如此真实!叫他一瞬间都立不住了!眼看就要一头栽倒下去! 关山月连忙上前,扶住他歪歪倒倒的身子,眼泪止不住又吧嗒吧嗒拼命的往下掉落,哀叹着劝慰道: “师兄,师兄,不必为我如此。你还是找个好姑娘,下半辈子与她,好好过,忘了我吧!” 白羽只管在她温热的怀中,像一滩死水,一堆烂泥,一截死木。 眼神呆呆直直愣愣傻傻的,整个人一瞬间完全没了半点生机似的。 “我,我,都怪我!唉!” 关山月拼命想要解释什么,却是百口莫辩。 家国大事,大义当前,她自己那点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能接受,只能忍受,只能屈从。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四章 北端使团(外) 眼看着风度翩翩的爱侣,顷刻间变成了被霹雳击中烧焦的一块烂榆木头一般,关山月又是一阵泪如雨下,口中喃喃解释道: “师兄,师兄,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北端国此番历经大劫!先皇忽然身死,几个皇子,大肆厮杀混战,上京城中,死伤无数!而那些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公主、郡主们,早已死的死伤的伤,也有四处奔逃至今流离在外的。我,我,实在是,皇命难违啊!” 白羽那像死鱼眼珠一般的双眸之中,忽然恢复了一点点神采来,问道: “皇命难违?是他白定的命令?我偏不从!我不要你去和亲!你是我们北端国引以为傲的女将军!不是用身体维系两国和平的棋子!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感情有自己思想的活生生的人!是我的人!” “师兄,有你此言,月儿死而无憾!” 关山月听完此言,竟然有一种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她只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师兄的一片痴情,是自己错过了这一生一世的姻缘际会! 她只怪自己为何要答应前来和亲!为何总要担负起家国天下的责任大义! 为何啊?从小她的肩膀就承受了太多普通女子难以想象的职责使命和如山般的巨大压力! 从小她就太过乖巧懂事,总是能自觉将家国天下放置在自己的一切需求之前! 这一次,面临皇上的软磨硬破,威逼利诱,她又做出来一贯会做出的选择! 忍辱负重!家国为先!个人情感都抛诸脑后! 她不断的自我麻痹着,她是为了天下,为了她北端国的无辜子民,更是为了师兄,可以免遭一场不幸且不自由的可笑婚姻。 师兄的悲惨童年,她一直谨记在心头,她总想要用尽自己的光和热去弥补他心中的残缺,哪怕他往日里对自己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的样子也好,她都愿意嬉皮笑脸放下身段的缠着他打打闹闹。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为了师兄,她受尽委屈,都是可以的。 哪怕叫她嫁给一个不曾爱过,甚至不曾见过的陌生男子 ,也是可以的。 哪怕叫她放下定边大将军的八面威风,屈尊迂贵从此只在人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妇道人家,相夫教子,平稳安定,波澜不惊,收起自己从小到大的全部光芒和荣耀。 她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都认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从此以后,她与白羽,便只能天各一方,诀别于今宵。 她竟然鬼使神差的,终于放纵自己,任性了一回。 也好,有此良辰美景,总算是全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从此,今生无憾,无怨无悔! 她的心尖上滴着血,像是被一只带着利刃尖刺的魔爪,高高揪起到了喉头之间,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难受到颤抖! 人的心,原来,是真的会痛的! 关山月忍不住蹲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脸色惨白! “我不管他白定是怎么给你们下的命令!我不听!他若是反对,我杀了他便是!” 白羽的脸上是毅然决然的仇恨面目,口不择言,竟然冲出来一句弑父杀君的大逆不道之词来! 关山月不禁扶着胸口,站起身来,浑身战栗着,毛孔都在发抖。 是难以置信!是激动万分!是感动到无以复加!是情到浓时,想要爱他爱到发疯! 恨不得马上拉起他的手,就跟他来一场不顾一切的私奔! 管他山崩地裂!管他大浪滔天! 她此刻只想放下一切,跟他携手一起!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关山月的眼中,火焰也在逐渐燃烧起来,渐渐烧昏了头脑。 深深的几个呼吸之后,她才镇定下来,看了看榻边的那袭红衣,终于冷静了下来,好言相劝道: “师兄,你我自可以一走了之,你可曾想过她会下场如何?可曾想过,若是我毁弃了两国之间的盟誓婚约,两国的军民百姓会是何等境地?战事只在一线之间,一触即发!” 她哽咽了一下,又继续红着眼圈,说道: “然而我们北端国,刚经历过一场艰苦卓绝的皇室血海之争,恐怕 再也经不起边关鏖战数年的巨耗了!要不然,也走不到和亲这一步棋!我若现在任性妄为,我们北端国,付出的将是千军万马血的代价!最可怕的是,有灭顶之灾!” 见白羽黑着一张脸,沉默寡言,呆呆的像是被凝住的冰雕一般,关山月继续开解道: “师兄,身为北端皇子,我相信你不愿意见到那么一天。哪怕你多恨你的父亲,当今皇上,你也不会拿这么多的人命当做自己儿女情长的筹码。我了解你不是这种人。我亦不是。因此,你我二人,注定有缘无分。不过,有今日一场金风玉露,月儿知足了!” 白羽这才痴痴然抬起头来,用力的摇晃着关山月的身子,大声喊道: “月儿!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关山月无奈的摇了摇头,满目凄凉,又接着说道: “师兄,眼下这一切,已成定局!我们只能接受!请原谅我,原谅我一开始没有对你说实话!我,我只是想要,少点遗憾,才……” 她说着,又是羞赧之态毕现。 白羽心知肚明,她此中深意,只是打击太大,他实在难以接受。 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愣愣的出神,只听关山月继续解释道: “我这次来,的确带来了北端使团,而我,就是使团主使。皇上已封我为,固伦公主。皇上原本准备的两个方案,若是找到你,并且大靖皇帝也同意,我便以主使身份,带你和大靖国的女人一起回北端完婚。另一个备选方案,则是,我,作为固伦公主,嫁给那个大靖质子皇孙。” “月儿!月儿!是我害了你!我现在便进宫去找那大靖皇帝!我去跟他说!我娶!我娶那啥郡主!你若不介意作侧妃的话,我跟她大婚过后,第二天就正是纳你入府!好不好!好不好啊月儿?” 白羽被她一语点醒梦中人,双眼通红,像一只斗败在即的雄狮一般,激烈的咆哮着。 关山月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凄然的惨笑,摇了摇头道: “覆水难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四章 两国联姻(上) 冕王西府。 路乘风今天一只脚刚踏进王府大门,就觉得今日气氛不对头。 说来也怪,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不自胜的神色。 王府的公公婢女们一等路乘风走过,就远远的在他身后交头接耳眉飞色舞的议论着什么。 “追风,你说他们这是在讨论什么呢?莫非是太子废了,我爹要被立为太子了不成?你看他们一个个的那样儿!嘿!” 路乘风一个回头,侧耳想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那些人却掩着嘴巴压低声音的,听不分明。 他心中如此猜测,忍不住向追风轻声打趣道。 这话在别人面前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宣之于口,但是追风不是外人。 奇怪,父王在京中马上就要待足一整个正月了。 亲王久久未赴封地,滞留京中,这在大靖王朝还是少有的事。 况且,不仅是自己父王,那康王殿下,也尚在京中,没有回他的封地熏州。 虽说皇上最近身体抱恙,但已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需要些时日慢慢调养恢复罢了。 这留京侍疾的由头,不知道究竟是他们二人主动奏请的,还是皇上有口谕密令宣召的。 再加上太子一直幽居于重华宫,原丞相唐远志被罢官免职,瘫痪在床。 皇上更是年老力衰,缠绵病榻。 总之,永和三十年的这个正月,朝中大势变得像一团迷雾,叫文武百官身处其中,战战兢兢。 每个大臣都想押中未来的大宝,却又怕提前押错了大宝,反而生生断送了性命或者前景。 人人都像风中柳絮一般,只等着任何风吹草动,便跟着摇曳生姿,舞出一段好景色。 好在追风果然是路乘风肚子里的一条腹语虫,不用他说透,便已猜透了他此番所思所想,心中推断。 追风忽然一改往日里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板起脸,压低了声音,道: “乘风,听说最近北端国也不太平。” “北端国?北端国不太平那个关山月怎么还有闲工夫跑到我们京华城来捣乱?不好好护卫着她的关山关,不怕被我们大靖官兵趁机突破了,一举拿下!” 路乘风满脸不屑的回答道。 一提起那个关山月,他就咬牙切齿的。 她在路乘风的心中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这回儿亲眼见了她一手寒冰烈焰的真功夫,还将追风重伤,好几日才恢复了些许,能够出门走走了。 路乘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她恨得牙痒痒。 “乘风,我们密宗在北端的弟子报信,说北端国前任皇帝白先忽然坠马而死。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皇位,彼此攻讦,而后 大开杀戒!” 追风神神秘秘的凑在路乘风耳边说道: “据说他们北端国都上京城,势力最大的几个皇子和几家皇族之间,互相血洗。最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居然是一个旁枝末节的不起眼小族上位登基!”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来一只被卷成细细长长纸筒状的小小纸条来。 那细小的纸筒一铺展开,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白先坠马死,北端大乱,白定已登基。” 路乘风心中大赧!旁枝末节的不起眼小族! 这个刚刚登基的北端国新任皇帝,白定,该不会就是白羽口口声声的绝情父亲吧? 他的第六感已经悄悄的默认了自己的猜想,额头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悔不当初! 该死!真不该放了那白羽!自己就是被他那翩翩佳公子又一脸诚恳哀戚的样子给懵昏了头! 路乘风用力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了数声,侧过脸去,问向追风,道: “可知道这白定是何人?是前任北端皇帝白先的什么人?白定家中几子?分别何人?” “你这一问就是一大串的,容我慢慢回想来。” 追风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给问的哭笑不得,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轻轻笑着回答道: “北端新帝白定,国号武威,并非前任皇帝白先的亲生儿子,而是侄子。怪只怪白先的儿子们都太按捺不住性子,自己亲兄弟之间杀红了眼,这才让大权旁落到旁系手中。” “北端人向来刚猛彪悍,好勇斗狠是全天下出了名的。皇子之间争夺皇位大肆互相杀戮,倒不意外。只不过,马上打天下的北端皇帝白先,最后竟然是死于坠马!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唏嘘!” 路乘风插了一嘴,感慨万分道。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追风听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嗯,白先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一直身强体壮的,所以,死的十分突然。北端这场争斗,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迅速且激烈,就跟夏夜的天空忽然下了一场暴风雨似的,来得快,去的也快。” 追风清了清嗓子,撇嘴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 “不过啊,这个白定,也不容小觑。他之前虽然一直不起眼,但从这次北端夺权斗争中看来,也是个残忍无情杀伐果断的主儿,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呐!我们大靖,此次若不趁机先声夺人,抢占上风,以后恐怕,更难有好日子过了。” 残忍无情杀伐果断? 路乘风一听,眉头拧的更紧了,忙接着问道: “追风,你可知道,他跟那白羽,有何干系?有没有可能,就是白羽口中的无情父亲 ?” 追风这才反应过来路乘风刚才一连串问题的其中深意,侧了侧目道: “极有可能!据说他有一个失散多年流落在外的儿子!” “哼!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居然成功登了帝位!想必也会是个嗜杀成性的暴君!边关局势危矣!此后恐怕战事连连更难将息!” 路乘风一拍大腿,痛恨不齿的骂道。 “若真是白羽的亲生父亲,那依他所言之性格特征,怎么会派使团来京华主动示好?那关山月不是说她是护送北端使团来的吗?” 路乘风冷静了一会儿,转念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看样子北端国中确实刚刚历经大耗,白定的脚跟应该也还未站稳,这才抛出的橄榄枝吧。不过,这北端使团一来啊,我想,应当离你远赴他乡失去自由的日子不远了。” 追风说着说着,忽然伤感了起来。 吸了下鼻子,他大手一挥,重重往路乘风肩上一拍,豪爽大笑,戏谑道: “小师弟,以后我在辟云谷抓鱼遛鸟喝大酒的时候,你可不要太羡慕嫉妒恨啊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咧着嘴,眯起眼睛,笑道: “朋友一生一起走!走走走!说到喝大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今晚咱俩就一起走一个?” 路乘风不等追风回答,就急急大吼一声,喝道: “牛三宝!牛三宝!又死哪去了?” 话说这个三宝小公公,从冯咸福的手下被自己要了来以后,虽说是做自己的贴身太监,但由于路乘风总是往外跑,又不喜欢带下人在身边,因此,只有人在西府之内的时候才用的上他。 “嗨!这个牛三宝啊,每次有事叫他的时候偏又找不着他。晚上我得叫他也来自罚三杯!” 路乘风一甩袖子,笑道。 “小殿下回来了啊!三宝并非偷懒,他是,他是在花厅伺候着呢,王爷和王妃,都在花厅等着、等着小殿下您。” 小蝶不知何时从哪冒了出来,一个跪礼问安后,忙不迭的帮牛三宝解释道。 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眼神飘忽,平日里一张伶俐的樱桃小嘴,今天却听上去分外口拙,说话都有点断断续续的。 “小蝶,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生病了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要不我跟金不换说一声,今儿个你不当值了,回房歇着去?” 路乘风向来怜香惜玉,一看她神色异样,便关心的主动给小蝶放了大假。 小蝶闻言,却将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一般,婉拒了路乘风此番盛情,道: “我、我没事。小殿下还是快去花厅吧,王爷王妃有大事相商!”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五章 两国联姻(中) “嗨!还能有啥大事呢?不就是北端派使臣来,催我这个质子快点跟随他们去往上京城呗!” 路乘风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往花厅走着,边走边说道。 “小殿下已经知道了?” 小蝶看路乘风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脸讶异,道。 “那是自然,小爷我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一管窥豹一叶知秋,一切都逃不过小爷我的眼睛!” 路乘风像往日里惯常的样子,朝小蝶舞了舞眉毛,轻浮一笑道。 小蝶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忍俊不禁,张开樱桃小嘴,笑的花枝乱颤,反而是双眼木然的望着前方的花厅,轻轻低吟道: “小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往后去了北端,还请保重好自个儿,我小蝶一介婢女,应是不能跟去了,小殿下珍重。” 话音落地,她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烁。 路乘风愣了愣神,抬起手来,捏了捏她那掐得出水来的圆圆脸蛋儿,轻佻一笑道: “哭什么,要不我把你纳了?就能一起带去北端了。” “都要当北端驸马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轻佻!” 念骄正从回廊那条路,也正往花厅赶去,远远望见路乘风的轻佻行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鼻子里一哼,相当看不上眼,冷嘲热讽道。 “我的好妹妹,你可别瞎说!我怎么可能会是北端驸马,我就算去了北端,也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小小质子而已!若说和亲啊,向来都是你们女子的事。好妹妹今儿个火气这么大,莫不是被选中要代我去往北端不成?路乘风先谢过我的好妹妹了!” 路乘风微微一个鞠躬,向念骄一个挑眉,邪魅一笑道。 “油腻!” 念骄忍不住吐槽。 “好妹妹是不是好事将近了?也对,妹妹是堂堂郡主,大靖皇室长孙女,身份无比高贵,配那北端国的皇子,那是便宜了那小子!” 路乘风不依不饶的继续追着念骄,调皮的逗笑道。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自从见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妹妹,就总是忍不住要说话逗弄的她生气懊恼。 看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小嘴,在自己面前傻傻无力回击他的心中就升起一股莫名的爽意。 就好比前世念小学时最常见的顽皮小男孩,捉一只毛毛虫偷偷藏在同桌小女孩的文具盒里,见 同桌女孩吓得花容失色哭得稀里哗啦的倒霉样儿,自己就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 “你!幼稚!懒得理你!一会儿看父王母妃怎么收拾你!哼!等着吧!” 念骄气的一个跺脚,指着路乘风的鼻子,想骂又骂不出口,只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这么几个文雅的骂人之语来。 她又觉得像幼稚、油腻这种形容词,对路乘风并没什么杀伤力。 于是,就像往常拌嘴时一样,又将父王母妃的名头抬了出来,威胁恫吓道。 “好啊!哥哥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哦!” 路乘风大摇大摆得意洋洋着道。 真到了那花厅之内,却觉得父王母妃喜气洋洋。 尤其是那冕王妃莫氏飞歌,一见了路乘风,拿出从未有过的巨大热情来,老远就迎了上来,招呼道: “风儿,你过来,过来。” 路乘风乖乖上前,见冕王也是眉开眼笑的,从未对自己如此满意的样子,更是满心狐疑了。 “父王母妃今儿个莫不是捡了块宝儿?还得是天大块宝儿?看给您两位高兴的!” 路乘风忍不住嘴瓢打趣道。 “你这孩子,就是没个正形儿!以后去了人家北端国,说话做事可得注意着些了,不能像在自家府上一样大大咧咧的,嘴上总没个把门的。” 冕王斜斜横了路乘风一眼,一本正经的教训了一句道。 语气却是亲切中带有几分感触。 “听到没?是你去北端!是!你!去!不是我!” 念骄一听父王之言,顷刻间便在路乘风跟前扬眉吐气了,赶忙抓紧机会呛声道,笑的一脸盎然。 “乘风啊,你这次可不仅仅是去北端那么简单。我们都为你感到高兴啊!这天大的喜事啊,还是让你父亲亲口跟你说吧!” 冕王妃慈祥的朝他笑了笑,那双入鬓飞眉和细细长长总在瞪人的丹凤眼,这会儿看上去竟是柔和了不少。 “我知道,不就是催我去北端嘛!我去便是了!我本来就答应了皇上的。” 路乘风还是一脸满不在乎,道。 “乘风,我儿啊,北端使团近日来京,带来了北端皇帝的和亲书,想把他们北端国的固伦公主,许配给你,从此,我们大靖和他们北端,一结秦晋之好,平息边疆战火。” 冕王扶了扶下巴上的长须美 髯,郑重其事不紧不慢的宣告道。 “什么?叫我娶他们北端的公主?什么固什么伦的?我不要!我不娶!我又不是物件儿摆设,我自己的婚姻大事,为何不能自己做主?为何不能凭感情为先,自由恋爱,自由婚姻?” 路乘风一听,急的一跳三尺高,极力反抗道。 “这件事情,不仅是你一人的婚事,更是我大靖国事!是我们路氏皇族眼下的头等大事!皇上已经点头应允了!容不得任何商量反悔的余地!” 冕王见他极力抗拒的样子,横眉冷对,用父亲的威严和王爷的威仪,施压道。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才不要娶他们北端的粗犷女人!我喜欢的女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个天仙一般的美女!我这辈子只想娶她!我求你了!父王!求你了!我这辈子从未求过你什么!对不对?” 路乘风见硬招不见效,只好换成软招,打打感情牌,试试看看父王会不会有所动摇。 冕王一听,语气有所温软下来,但言辞却没有任何的松动之意,只是将命令的生硬口吻改为了父亲的循循善诱,道: “儿啊,父王劝你,也是为了你好,你看啊,你一个人远走他乡,去往那北端狼窝,那可是羊入虎口,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啊。现在他们自请和亲,你赶紧娶了那公主也好,管她何人,至少在北端朝中,有了照应,有了依靠。” “父王,我不怕!我当初既然敢满口答应皇爷爷,我便不怕只身闯入那龙潭虎穴,与他们北端蛮子斗智斗勇!我不怕!父王莫要担心!真的!” 路乘风还在极力推辞,以一腔血勇,做着最后的抵抗,道。 “孩儿,身为皇族,皇孙,我们不单单要考虑自己,更要考虑我大靖国天下苍生啊!皇家的婚姻大事,不得儿戏!你若悔婚,恐怕予人口实,让他们北端狼师,师出有名啊!” 冕王又是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道。 “我、我……” 路乘风的少年意气还在胸间回荡,但喉头却像是卡住了一根鱼刺,不是滋味,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刚才那些犀利言辞来。 进一步还不知道是否有花好月圆,然而,退一步,却临万丈深渊! 说的浅了,是他路乘风自私自利,从此臭名昭著。 再往深里说,可能将为国民带来生灵涂炭,再起挑起战事纷争乱世!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大家五一快乐!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六章 两国联姻(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路乘风匆匆在烫金的雕花小宣纸上,画下这几句南唐后主李煜的伤春之词。 京华城的春天好像过的分外快些。 也不知辟云谷漫山遍野的白色李花谢尽了没有? “追风,我想回辟云谷了。” 路乘风黯然神伤道。 追风知道他自从听闻联姻之事以来,心中一直不是滋味。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仈Jiǔ,少年人识得惆怅滋味后,都会开始怀念起之前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追风心中了然,轻轻拍了拍路乘风的后背,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壶太白仙来,深深望着路乘风的眼睛,笑道: “不如一醉?醉后,便什么都忘了。” 路乘风一把接过那个酒仙居特制的白瓷镶银小壶,仰起脖子,一口气饮尽后,将那白瓷镶银小壶往桌上一掷,抹了抹自己的嘴角,眼中已是有些许湿润之意,道: “还记得我与那紫衣仙女初次相遇,就是在酒仙居。那日上元佳节之夜,赏花灯偶遇,我当时还真信了她家还有个同胞兄弟。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很好骗?” 路乘风嘴角微微泛上了一丝酸楚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道: “我还真是没用,京华城也就这么大,我竟然找了这么久都没将她找出来,她却一直知晓我的消息行踪。好不容易第二次见着了她,却又将她错过了。到现在为止,我竟然连她的芳名都不知晓,只知道她是南施街游家的大小姐。” 路乘风双眼朦胧迷醉又透出丝丝痛楚,追悔莫及。 说罢,又将右手一摊,向追风伸手再讨一壶太白仙来。 追风果然还藏着几壶太白仙酿,忙不迭又从哪儿掏出一壶来递上,问道: “乘风,你将来如何打算?真要娶那北端国的固伦公主吗?” 路乘风不言,把头深深埋入自己一边臂弯里。 追风见状,已是知道了小师弟最后选择的答案。 世人总是满口大义之词,一旦轮到自己时,又有几人真能坦然接受自己当初挂在嘴边的慷慨激昂? 这种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选择。 就像一个黑夜中亡命奔跑之徒,忽然被人逼到了走投无路的穷街陋巷角落里。 然而,那咄咄逼人叫人走投无路的人,走近了一看,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切肤之痛只有自己揣在心中,像在胸襟之间捂热一块冰,只能让其自己慢慢消融。 青衫湿透,全当看不见。 “乘风,你可想清楚了?我刚才听你们王府管家金不换说,皇上已经叫钦天监勘定过了。说是二月初八,就是吉日,也就是,你与那北端国固伦公主的大礼之时。只剩下十天左右的时间了,你,要不要再想想清楚?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什么遗憾。” 追风在一旁默默的盯着路乘风仰起头痛饮的下颌角,良久,还是忍不住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出了口。 “二月初八?二月初八!只有十天了!我只有十天的时间了!” 路乘风闻言,又是一记五雷轰顶。 借酒逃避终究不是办法,酒醒之后,只怕更难面对,这难以接受的一切现实。 路乘风摔下那盏白瓷镶银小壶,就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 刚跑到门口,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折了回来,一把抓起了房中书案上刚才龙飞凤舞潦草而成的烫金雕花小宣纸,小心翼翼的对折了一下,塞入自己紫色常服的乾坤广袖中。 他终究还是站在了南施街游府的大门之外。 “麻烦您,帮忙通传一声,冕王西府路乘风,前来叩拜游家大小姐。” 路乘风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向游府的门房小心翼翼的堆上笑脸,道。 他从来都是个少年意气风发之人呐,何曾需要看人脸色行事。 只是,当下关于她的一切,却都让他觉得如履薄冰般战战兢兢,唯恐不能见上那梦寐以求的一面。 小门房毕恭毕敬的向他行了三道礼,却并未请他入府,而是将游府那扇木头大门轻轻掩住了,有礼有节道: “小皇孙殿下还请在此稍候一会儿,容小的先进去通传一二。” 若在往日,路乘风肯定会觉得小门房此举蹊跷又轻慢,然而今时今日,只觉得心焦如焚,却无任何怪罪之意。 想必上次在酒仙居抛下游大小姐独自一人之后,她是生气自己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或许,只是女子故作矜持羞赧之态?要故意将他一军?游大小姐的古灵精怪他路乘风也算是见识过了的,若故意晾他,也并不稀奇。 也许,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游家老爷家教太严,不让他家掌上明珠在家中会见男宾、抛头露面? 路乘风想到上次游大哥提起过的游老爷,心中松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游大小姐男扮女装与自己在酒仙居醉饮时,提过他流传于坊间的风流韵事,心头不由的又是一紧。 她是真的生自己的气再也不理会自己了吗? 是否觉得他与璇玑、钱姑娘等青楼女子纠葛不清,所以还在吃醋,特意交代了门房,若是路乘风上门拜访,千万不能让他进门? 更有甚者,游府作为京华城中的商贾大户,又是宫中钦定的花灯手艺匠人之一,说不定消息也是一等一的灵通,所以,游大小姐已经知道他路乘风要娶北端固伦公主一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的都像在啃噬着他纷乱如麻的心。 他不禁百般猜测着,越想越消极。 他禁不住偷偷推开了游府那扇虚掩的大门,往里探头探脑的张望莫名。 刚在踌躇着,是否要鬼使神差的趁四下无人偷偷溜进去,却听那个小门房在身后清脆的一声叫唤道: “小殿下,小殿下!” 路乘风像是干了亏心事被人抓现行的小毛贼一般,蹑手蹑脚的收住了刚要迈出的步子,脖子一缩,一个顿首,故作轻松道: “嗯,嗯,我是可以进去了吗?请问,大小姐在哪儿?” 那小门房一脸的哭笑不得,见手一摆,往门外一个指引,虚虚一指向门外,道: “小殿下,大小姐今日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不便见客?她是生气了吗?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流言蜚语!让我进去,我去给她当面解释清楚啊!她一定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路乘风痴痴往门内止不住的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着,嘴里念念叨叨就是不肯打道回府。 那小门房左右为难,尴尬无比,劝说道: “小殿下还是请回吧!我们大小姐说了,她不会出来见你的!她还说,还说……” “她还说了什么?你快讲啊!” 路乘风疯狂的摇晃着小门房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吼道。 “她说,既然认错了人,不如不见。” 小门房被他摧折的万般无奈,脱口而出道。 “既然认错了人,不如不见?她是说我认错了人,她不是我要寻的姑娘?” 路乘风自问自答着,忽然转念一想,不对,又喃喃自语道: “不对,她的意思是,她看错了人!既然错看了我,不如以后都不要与我相见了!” 路乘风在这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中,明白了游大小姐的一语玄机。 今天一定要当面与她解释清楚! 路乘风趁那小门房一个不留神,就从他身边轻轻掠过,飘进了游府门内,直直顺着游府院中的一路紫藤花架,撒丫子狂奔起来。 却见那曲曲折折迂回几段的花架下,一个拐弯处,一个女子长身玉立。 一袭广袖流仙长裙,仍然是淡淡的丁香一般的紫色,鬓边未做任何珠翠之饰,仅仅是斜斜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朵怒放的海棠花。 不是那日上元佳节之晚的男子劲装,终于恢复了初见之时的娉娉婷婷仙气飘飘之姿。 蜿蜒曲折的花架之上,迎春花花枝招展,枝叶飘摇,衬托得那伊人的背影更显窈窕多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不知为何,路乘风却在她略显低垂的肩头,看到了往日不同的风露与哀愁,看到了她此刻心中也在挣扎着,如千钧般沉重难以自已。 这座名商富贾的大宅大院之内,本是一派春光,生机盎然,勃然生机在百花中盈盈满目。 不知为何,路乘风却在这满目繁华之中,忽然嗅到了一股暮春般的伤逝之感。 就像盛开的繁华已是强弩之末,只待一夜东风化雨,被零落成泥碾作尘,被残忍的雨打风吹去一任大江流。 满目繁华之后,都是身不由己的疮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路乘风情不自禁的徐徐吟诵道,久经压抑的语气中已是丝丝颤抖着的,就像那落日余晖,趁最后的余光,也要攒尽全力,喷发出最绚烂耀眼的最后一丝光亮。 他痴痴的望向那个背影,一、二、三…… 他的心中默默倒数着,恳求着,祈祷着,只等她能给他一个回眸。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七章 两国联姻(外) 那抹淡紫色丁香薄雾一般的背影,在繁华盛开的迎春花架下,倏尔一个转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人就像一阵风,叫路乘风永远都抓不住她。 连当面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路乘风心中已经完全败下阵来。” “小殿下!小殿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上元佳节那晚结识的花灯匠人,也就是游大小姐的堂兄。 只见游大哥蹑手蹑脚的迎上前来,压低声音向路乘风道: “小殿下,上元佳节龙凤呈祥大花灯被燃一事,虽然小殿下和小吴大人已帮忙查探,但是那花灯是我们游家制造进贡的,我们游家便被牵连进去了。眼下,我家老爷还被关在大狱里呢……” “啊?竟有此事?唉!说来也怪我,这几日只专注在自己的烦心事上面,竟然忘了关注此事的后续进展情况。唉!怪我怪我!游大小姐不肯见我,是我活该!” 路乘风一脸愕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谢过小殿下关心。小殿下为我们伸张正义,我们游家感激不尽。只是,我们家大小姐也是个犟脾气的,一直拉不下脸来向你倾诉求助。你看,好不容易你亲自上门来了,她也不愿一见。还请小殿下切莫见怪,唉……” 游大哥诚诚恳恳解释道,神色中已然掩饰不住自己的心焦如焚了。 “游大哥,不怪小姐,是我的错。你请放心,也请帮我转告你们大小姐,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有我路乘风活着的一天,一定努力转圜,尽我之力帮游老爷洗清冤屈!这件事情,本就不是你们游家造灯之失,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放心放心!” 路乘风信誓旦旦,安慰道。 游大哥一甩衣摆,在地上用力连磕三个响头,感激不尽道: “小的代游府全家上下谢过小殿下之恩!” “对了,游大哥,我有书信一封,还请你替我带给你们大小姐。” 路乘风将他扶起,从怀里掏出那张折成四四方方巴掌大的烫金雕花小宣纸,又小心翼翼的递到游大哥手中,满眼殷切的希望,道。 “没问题!小殿下的书信,我游某一定带到!至于小姐那边,我明白,我明白……” 游大哥满脸堆笑,拍了拍路乘风的肩膀,道。 “游大哥多心了,我路乘风,从此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们家大小姐了。唉,就此别过,感谢感谢。” 路乘风郑重其事的一个抱拳,道别着。 留下游大哥满脸错愕,呆立在原地,嘴巴都惊得合不拢来,疑惑的问道: “小殿下莫非这是……” “无他,有缘无分耳!” 路乘风心中眷恋万分,也只能故作潇洒的一个挥手,转身便跨出了游府这扇让他梦寐以求的大门。 哎,此中意味,该如何向他言说? 终究是错过了! 有缘无分四个人,偏偏最不足为外人道也,却又道尽了一往情深难以忘怀。 路乘风只觉得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着,手中还是虚虚捏着那卷书信一般的姿势,都端的有些僵硬了。 罢了!罢了! 回去 多喝几壶追风的太白仙吧!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经过南施街一个街坊拐角,路乘风却被一个不速之客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半路。 那人身形颀长,一袭白衣飘飘,却没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原本清秀的面庞之上,几日不见,竟然已长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他的头发蓬乱,双眼中凝满了血丝,通红通红的,有怒火在其中不断燃烧,像是一头被困住的野兽,马上就要扑上猎人展开一场生死搏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路乘风前几日放掉的北端皇族——白羽公子! “怎么是你?我没布下天罗地网去捉拿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路乘风嘴角都不带撇一下子,冷冷的盯着来人的影子,道。 白羽却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就起了一个火雷门的控火术手势。 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颗小小圆圆的钢球,被在手中轻轻一个摩擦,已随着控火术的手势,瞬间被点燃。 青蓝色火焰如同野坟中忽然燃起的鬼火一般,散发出幽幽的冷光。 冷光中包着的那团烈焰,却龇牙咧嘴着像是马上就要扑上来,将路乘风撕咬个粉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们二人,本就注定水火不容,既然在此狭路相逢,不如痛痛快快杀上一场! 路乘风看白羽这副架势,心知自己身上的三脚猫功夫,八成不是白羽那强大控火术的对手。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从袖管中轻轻摸出师父亲手秘制的焚香断玉散,牢牢的捏在指尖,只等着一场风雨来袭! 白羽手掌心里那团青蓝色的寒冰烈焰燃烧的正旺,却突然一个莲花手印,将火焰悄悄在掌中熄灭了下来。 路乘风心中一惊,以为他又要使诈,便将手臂一扬! 焚香断玉散便化作无色无味的无数粉尘,在空中随风飘洒。 路乘风屏息凝气,以免自己也不一小心中招了。 白羽却像完全没有察觉似的,只是定定然凝视住路乘风的眼睛,言简意赅的问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们北端联姻?” “你以为我想啊!管他什么固伦公主还是不伦公主!是什么人我都没见过!你以为我愿意娶吗?” 路乘风眼神凌厉的呛声回答道,言辞语气毫不客气。 白羽一听他提到固伦公主的名头时那不屑一顾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怒火,手中的钢珠蹦跶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声,像是又要发作,口中也毫不客气道: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她是我放在手心里要好好呵护一声的女子,是我的爱人,我的师妹!你给我放尊重点!不要以为我仰慕你的才华,你就可以随意轻贱了我们北端国的定边大将军!我告诉你,我不同意让她嫁给你!” “什么?定边大将军?你师妹?那岂不是关山月?你是说关山月就是那啥固伦公主?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路乘风大跌眼镜,震惊的口不择言,只有一连串问号,道。 白羽黑着一张脸,只是微微顿了顿首,全然没了在酒仙居畅饮欢谈之时对路乘风的百般仰慕和尊重。 那天一见到那个身穿红衣的异域女子,与白羽之间暧昧的眼波流转,路乘风当时就心中暗自察觉到情意绵绵隐而不发之势。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从白羽口中确定了,竟然还是以眼前这种诡异的方式去验证的! 路乘风见他一言不发只黑沉着一张脸的样子,回嘴道: “哼!什么公主郡主,我都不稀罕!我路乘风有我心爱的女子,在我心中连天仙都比不过她的花容月貌和思想才华!可是,我生在帝王之家,谁又在乎过我什么感受?你以为我有的选吗?” 白羽却昂首挺胸,向前迈了一大步,胸有成竹的向路乘风说道: “你最好是真像你刚才所言那么想的!若你真心不想娶月儿,就极力抵抗便是!我这边自有办法,助你一臂之力!总而言之,月儿,是我的人,只能嫁给我白羽!” 路乘风见他那么笃定的模样,反而更是云里雾里了。 说来也怪,这关山月身为关家军传承人,自然是臣子之后,怎么忽然一跃而成他们北端国的固伦公主了? 再者,用一个武林高手手握重兵的女将军来与我们大靖国联姻和亲,也不知道他们北端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还有什么天大的阴谋? 路乘风联想到此,只觉得阵阵心惊。 虽然说白羽自请为他们摆脱联姻和亲的困局,但路乘风轻易不敢信了他,毕竟之前有过被他戏弄摆布的感觉。 路乘风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问道: “你有何方法?先说来听听!” “两国联姻乃利国利民之大计!当然不能为了我们几个人的儿女私情就全然不顾了!因此,和亲是必须遵守承诺的!”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啊?不就是我还得娶了那关山月嘛!说来说去的,到底想要绕什么弯子?” 路乘风急急打断他言语,忍不住爆粗口了。 他对白羽,本就不用留什么情面,也早就没什么情面可言了。 “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白羽一句反问呛声道。 他见路乘风终于愿意洗耳恭听了,这才郑重其事道: “办法不是没有,依旧也是联姻。只不过,不是由你们大靖国皇孙殿下,娶我们北端国的固伦公主,而是,我,娶你们大靖国的公主。” “你?你不是说过,你家就是北端国白氏皇族中的旁系末枝吗?莫非那新登基的皇帝白定,真就是你口中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 路乘风想到之前白羽的言论,不假思索的问道。 白羽点了点头,神色笃定道: “没错!我便是当今北端国皇帝白定之子,还未回国册封为王,因此,他们现在叫我,公子羽。话说北端使团前来,是为你们大靖国带来两个方案以供选择的,要么我娶你们念骄郡主,要么月儿以固伦公主的身份嫁给你。” “那为何最后确定是第二个方案?” 路乘风追问道。 “听说是你们大靖皇帝舍不得你那妹妹,念骄。况且,我原本也是不愿意回去,为我那冷血父亲效劳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白羽低下头来沉吟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八章 青萍之末(上) 路乘风的心中苦苦挣扎。 白羽所提建议,可以说是为路乘风寻找到一条解脱之路。 但是,此方案中,白羽不得不娶走路乘风同父异母的妹妹念骄郡主。 路乘风心中不免左右为难起来。 一边是自己想要努力追寻的爱情,另一边是妹妹的终生幸福。 他这个妹妹,名如其人,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向来眼高于顶,天下没几个男子能入的了她的法眼。 叫她远嫁北端,她可会轻易屈就? 虽说白羽此人风度翩翩也不像一般的北端蛮子一般粗莽无礼,但他已有了关山月这个心上人,若是念骄真的嫁与了他,想来也知道,后半辈子,多半是独守空房晚景孤凉的。 白羽今日能为了关山月,摧眉折腰,放下自己一贯对他父亲的恨意,明日念骄与关山月之间,已经显而易见胜负早分。 路乘风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自利,只罔顾自己的追求与自由,将妹妹置于刀尖上行走半生,还真是枉为长兄! 还未等他开口自辩,白羽已经轻轻向他一个拱手作揖,便告辞而去,只留下一声高叹,道: “你们大靖皇帝那边你自不必劳心!乘风小殿下,告辞了!下次见面时,希望我们二人不再因为两国关系成为彼此的劲敌,而是,能够像上元佳节那晚一样,把酒言欢共话诗词歌赋!” “喂!”路乘风这才懵懵懂懂的回过神来,大声嚷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刚才看你手中钢珠,应该就是火噬雷珠了吧?那龙凤呈祥大花灯被燃一事,究竟和你有何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 白羽却只是仰天长啸,背影潇洒的朝路乘风远远挥了挥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便飞快的消失在街角巷尾。 “喂!白羽!墨语!你回来啊!你给我说清楚啊!” 路乘风只恨自己的轻功不顶用,若是追风在就好了,轻轻移动凌波莲花步,便三下五除二的追上那个飘渺的白色身影了。 自己刚答应了游家大哥,要帮游老爷找出真凶,洗清冤屈,可是眼下却让那北端国火雷门的人这么轻易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空余一身愤恨不平。 “我真是没用!” 路乘风恨恨然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愈发觉得自己百无一用了。 但是他偏偏不能接受一切的随波逐流,哪怕枉做挣扎,也不能接受直接溺死在无助的漩涡中! 命运的大手要将他拨弄的人仰马翻,他就要在这只如来佛掌中,千锤百炼而后涅槃重生。 就像孙悟空一样,踢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翻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打破常规,搅乱局面,哪怕成仁。 这样想来,白羽没等得及他的回答,就断定他默认了二人之间的交易与选择,也好。 吴京墨曾经告知他一句诤友之词,路乘风本来对此不屑一顾,现在却渐渐明白了,来自他们官场之人总结出的经验之谈,是一种俗世生存法则,在官场之中,确实有其一席之地。 那句话便 是:遇事先将水搅混。 想到吴京墨,自己又有多日未与大哥见面了,也不知道大哥有没听说自己与关山月这桩荒唐的联姻盟约。 没几日就是二月二春闱之试了,也不知大哥准备的怎么样了,顺便去京兆府上打听打听上次龙凤呈祥大花灯的后续情况。 说不定,游大小姐的亲爹,还在京兆府的天牢中收押候审呢。 路乘风忍不住便将脚步迈向了京兆府的方向。 刚一只脚跨入京兆府大门,便被田子方一把拦住了。 只见他满脸小心翼翼的赔笑道: “小殿下,抱歉了,离二月二春闱没几天了,你也知道的,小吴大人这次可是卯足了劲头全力以赴只等着开考呢,更甭提了皇上御赐的紫金狼毫还在案上摆着呢,一定要一举高中不可的!您有什么事还是过后再议吧!” “田大哥,是我!我都不让进了?” 路乘风一指自己的鼻子,悻悻然道。 今天还真是见了鬼了,在游府吃了个闭门羹不说,到了亲切犹如他第二府邸的京兆府,竟然也被吴京墨闭门谢客给驱逐了去。 路乘风心中极不自在,脸色顿时不太好看,眼中神采都沉寂了下去。 “小、小殿下,抱歉了,小吴大人最近没日没夜的温书,自己人也不怕你见笑的,他都三天三夜没洗澡了!还请小殿下见谅啊!” 田子方一个抱拳,躬起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已是一副替人赔礼道歉之态,诚恳道。 “得嘞!我与大哥之间,不必多言,自当全力支持!不打扰了便是!替我带句话,大哥学识过人,文采斐然,此次春闱,定能一举高中榜首!我路乘风等着喝他的状元庆功酒!” 路乘风挥了挥袖,将自己心中落寞尽数压下,装作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回道。 “是是是,我田某人一定将话带到!” 田子方点头哈腰道。 “不进去也成,见不着大哥,我问你也是一样的。田大哥,上元佳节过后,可有听说,那制造龙凤呈祥大花灯的进贡商家,南施街游府老爷,被收押候审了?” 路乘风的眼中一片热忱,问道。 田子方还是第一次见小殿下屈尊纡贵有求于他,连连点头如捣蒜,道: “对对对,没错的。那游家老爷,游万里,已经被捉拿归案下了大狱了!” 路乘风一听,眼前一亮,抓住田子方的胳膊,问道: “可是关在京兆府大牢之中?能否带我去看看?” “已经被人提走了!不在我们京兆府牢中!” 田子方快嘴一回,不假思索道。 “提走了?被何人提走了?糟糕!不会是太子一党的人吧?那大花灯就是太子下的订单!现在是想杀人灭口了吗?” 路乘风脱口而出道。 问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太子还在幽居之中,唐远志大势已去,太子一党现在早已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的。 就算难得剩下几个忠心之人,也都是些残枝败柳的,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此事,莫非是太子的老对头宣王? 他是又要借此事发作,故意针对太子兴风作浪,好趁胜追击一举将太子剩余党羽打乱得溃不成军,从此朝中只他一人独大吗? 路乘风深深皱了皱眉,不知何时,他对他的四皇叔,宣王殿下,已经从最初的百般欣赏,转而开始有了些许自己都未觉察而出的不快之意,问道: “是不是宣王殿下的人?刑部一向是他的眼线,既然是个案子,交给刑部的人,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合法,叫人明里暗里都挑不出错来。” 田子方一向爽快的大嘴,此事却是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将名号报来,道: “好像,好像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刑部,是大理寺!” “大理寺?” 路乘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 按照大靖皇朝的律法规程,刑律之事,向来都是以属地管辖为原则。 当然,特殊情况也有例外。比如皇亲贵戚所犯之事,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动摇皇权根基,比如谋逆、通敌等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都是交由皇室宗人府管辖的。 此外,有全国性的大案、要案、重大疑难案件,也可以直接由刑部管辖。 一般是由刑部受理案件之后,再交由大理寺主审此案,相当于21世纪的公安系统与法院系统之间的关系。 此外,大理寺另外兼有21世纪监察、检察系统的部分职责。 譬如,老百姓对于州府裁决不服的,可以到京华城中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 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见证了无数大靖四土八方的上诉百姓。 但是,能够真正通过击鼓鸣冤上达天听,成功启动大理寺监察职责并主动跳过刑部直接进入大理寺流程的,据说大靖国开国以来,此种情况,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路乘风心中百转千回,将理由情形都细细盘剥推测了一遍后,心中大为震惊! 首先,能直接动用上大理寺,说明皇上对此案密切关注中! 其次,跳过刑部,也就是跳过宣王一众党羽,更有甚者,可以推断出,皇上对宣王殿下也不甚信任了! 想来定是Tài子Dǎng大厦将倾,皇上心中本已不悦,此案一出,免不了更对宣王生疑。 毕竟龙凤呈祥大花灯是太子找人进贡来的,还是采买自太子岳丈的故乡青州,对这个花灯做手脚,岂非是故意针对太子想要夺储君之位? 更何况,烧的这盏龙凤呈祥大花灯,是被国民视为天降妖火灭大靖盛世的不祥之兆! 皇宫之内,何其忌惮如此流言蜚语! 皇上心中,定已勃然大怒,更加觉得这个最小的儿子,太过明目张胆咄咄逼人了罢! 看样子,这桩案子如此处理,很有可能是靖帝亲自交代过的。 路乘风如此一想,这才盯着田子方的眼睛,问道: “田大哥可有听说什么消息?是不是皇上下了令,将此案交给大理寺了?否则按流程应当是刑部先审讯啊?” 田子方却是摇了摇头,否认道: “非也!我听吴大人说,是礼部先上了折子请奏的!”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七十九章 青萍之末(中) “礼部?为何礼部也掺和进来了?” 路乘风一听,大惑不解,问道。 原来在太子和宣王斗争的如火如荼,势同水火之际,大靖朝中六部几乎被两人瓜分殆尽。 放眼望去,朝中文武百官不是Tài子Dǎng羽就是宣王门下,少有不站队不表态还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保住脑袋上乌纱帽的。 像吴京墨他爹,京兆尹这个小小五品芝麻官,在显贵名流云集的大靖朝中,向来不被众人太多关注,但也已是在战战兢兢中求生存。 因此,吴仁忠一直不温不火的,不求升迁,但求无功无过保平安。 然而如今大局已变,纵观如今六部之首,究竟是何势力划分?新的异变正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进行着,暗中滋生了如此新晋的门派党羽,尚且未知。 路乘风与田子方一起,将那六部之首的身家背景来龙去脉一个个仔细推敲起来。 路乘风数着手指头,说道: “宰相之下,即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每部各辖四司,共计二十四司。先说吏部,吏部尚书王实朴,之前也是Tài子Dǎng一脉的重要角色。听说,是先皇后为太子留下的一招大棋。” “额,我田某行走江湖时,倒是听说了一些稗官野史,说当朝吏部尚书王大人呐,其实是先皇后的青梅竹马,当初就是借着先皇后的高招,致仕为官,一入朝就谋得了吏部当差的肥缺,那可是多少人花了万两黄金都塞不进去的好衙门啊!” 田子方急吼吼的插了一嘴道来。 一想到青梅竹马,自然让人浮想联翩,他怎能不讲如此有趣的秘辛轶事速速分享给他的好兄弟呢。 路乘风讶异的“啊”了一声之后,又点了点头,低头沉吟着,继续说道: “嗯,王实朴此人入朝以来,确实一直都在吏部任职,一路官至吏部尚书。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稳稳把持着文武百官的升迁、罢黜、任免以及科举人才选拔等重要关口,可以说是六部几个尚书之首了。” “那可不!这朝中跑官要官、卖官鬻爵的一个个大小官员,哪一个不得仰仗他这座大佛?就算像我们吴大人那么清廉自律、明哲保身的官儿,还不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这个王实朴,厉害着呢!” 田子方讲起这位王大人,好像没什么好脸色。 看样子堂堂吏部之首,在百姓中口碑不佳啊,不愧是Tài子Dǎng的主力。 路乘风见状,继续分析道: “他是太子的人,之前太子风光的时候,唐远志之下,也就是这个王大人了。不过,现在既然太子已是强弩之末了,他作为先皇后为太子留下的老人,恐怕也难以摘清自己的关系,立场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罢!” 路乘风口中喃喃说着,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先行肯定了自己心中推断。 自古以来,在朝为官,最肥的缺,无非就是关乎人事和财政的。 说白了就是,管人的和管钱的,走到哪 儿都是权力最大的那两个。 “那么,就说下一位,户部尚书吧。我可听说了,当朝户部尚书,掌管钱粮大政,口袋捂的比谁都紧!京中传闻,说,户部尚书李丰年,口若玄铁狡似狐,是个算账的一把好手!谁都比不过他的精明!” 路乘风摇头晃脑的念起了户部尚书李丰年的大名来。 他自己本就是个醉心黄白之事的人,因此,李丰年的大名,于他而言,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耳熟能详了! 其实路乘风早就想要登门拜访这个传说中普天之下最为精明的大靖王朝国库掌门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跟着学习一二。 只是一直苦于各种各样的事务缠身,竟然来了几个月了都未能达成夙愿。 路乘风还在呆呆的想着,只听田子方一声感慨,憨憨一笑道: “可不是吗?户部尚书,李丰年!这名字还真是起的恰如其分。敢情儿咱们皇上是盼着我们大靖国年年大丰收呢!找了李丰年这么吉利名字的人当户部之首。每年都有好兆头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田大哥,我看你这话甚是在理!原来一个人的姓名还可以以如此方式影响着一个人的命运!这样看来,我觉得路乘风这个名字也是相当不错的!你看啊,乘龙快婿的乘,风流倜傥的风!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乘风一开起玩笑来,又没个正形了。 “小殿下最近春风满面,看样子又有桃花临门了?果真是才子自有佳人爱啊!小殿下之前得了美人璇玑的垂青,又有那英雄救美随你回府的钱姑娘,府上还有小蝶姑娘体贴周全的悉心照料着,近来又找回了朝思暮想惊鸿一瞥的紫衣仙女!还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哈……” 田子方循着路乘风的话头往下说去,一片爽朗的大笑。 本是兄弟之间谈谈女人聊聊风月的戏言,一不小心却刺中了路乘风心中最为敏感不适的角落上。 路乘风顿时脸色大变,一时失语了。 田子方这个憨憨,自言自语自笑自嗨了老半天,这才发现路乘风的反应不甚对劲。 他一只大掌就覆上了路乘风毛茸茸的脑袋瓜子上,仍是笑着调侃着,插科打诨道: “小殿下这是相思成疾了吗?说着说着话,魂都跟着哪个姑娘的倩影跑丢了罢!哈哈哈哈!我田某人怎么就没你这么好的桃花运呢?都三十了,还没哪个姑娘看上我愿意跟了我一辈子的!小殿下要不行行好,就让我沾沾你的桃花运来?嘿嘿……” 路乘风不等田子方那只大掌在他蓬松的头发上一个摩擦,就轻巧的闪躲开了,极力掩饰下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在白羽那边最终局势尚未分明的情况下,他只能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言及自己将要迎娶北端国固伦公主的和亲之事。 看田子方这一脸憨憨的笑意,路乘风就知道他定然还蒙在鼓里,多半是因为最近吴京墨闭门谢客寒窗苦读,因此田子方长伴他 左右的也不曾出去走动了,这才消息闭塞了,竟不知情。 想到此,为了避免告知田子方以后,他这个铁憨憨一不小心会泄露给了吴京墨,从而打扰到大哥全力以赴为春闱之试背水一战的攻势,路乘风决定还是自己闭嘴好了。 于是,他深呼吸了几口,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这才故作轻松,一脸风轻云淡的接住田子方的话头,不正经的舞了舞眉毛,笑道: “那是!小爷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人称大靖国九十万少女的梦!羡慕不来吧?哈哈哈,啥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添香楼罢,到那你就什么都懂了!哈哈哈哈哈……” 田子方一听到添香楼几个字,脸却从眼角眉梢之处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低下头去,目光热烈却又闪躲着,连连摆手道: “还是算了,算了,那地儿不是我这种五大三粗的穷光蛋去的!就不去给小殿下丢人了。” 路乘风一见他的窘迫之态,却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抚掌,神秘兮兮的附在田子方耳边,问道: “田大哥,我懂了,懂了,哈哈哈哈……” 田子方脸上的窘态更盛了,被路乘风这一顿大笑像是猛然间被人煽风点火激将了,怒目一横,道: “小殿下可别想歪了!我田某当然是个正常男人!去就去!谁怕谁!” “就是嘛,田大哥啊,你现在好歹也是在官府当差的人了,也不好好拾掇拾掇一下自己。你看,你好歹也算是百姓眼中的官爷了,脱了府兵铠甲还总是一身粗布麻衣的,你看你看,这打了补丁的汗衫竟然还在穿!就这穷酸样儿,我要是姑娘我也嫌弃你!” 路乘风用两个手指的指尖轻轻拎起田子方肩上一块小小的补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田子方却是眼中湿漉漉的,动情道: “我不换,这是我家小圆给我补的衣裳!给我什么姑娘我都不换!” 那言辞朴实,但却字字句句都是真情流露。 路乘风一见他眼中的泪水,不由地心中哀叹,暗自为他们这段兄妹之情感到惋惜。 说句良心话,田小圆好歹也是在他西府中冤死的,他路乘风作为冕王之后,心中难免惭愧,一时语塞,只好暗自想着快点帮田子方找到个好姑娘成个家,好慢慢冲刷掉亡妹的哀恸。 田子方这个汉子,是个至情至性侠义心肠之人,路乘风最是了解不过了。 这泪水一旦喷涌而出,恐怕一时难以收住,路乘风眼看着他眼中泪花就要夺眶而出,连忙将话题又拉回正轨,言归正传,问道: “田大哥可有听说,那户部尚书李丰年,背景几何啊?为何能把牢我们大靖一国的钱粮之事?” 田子方闻言,果然吸了吸鼻子,收住了泪水,又回到了平日里的铁汉之态,一本正经的回答起来,道: “小殿下跟宣王殿下那么熟,竟然不知情吗?这户部尚书李丰年,是宣王殿下的岳丈大人啊!”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八十章 青萍之末(下) “原是如此!” 路乘风感叹连连。 果然,朝中百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尤其是做到一部之首的大官,都各有高枝可依。 户部尚书李丰年是宣王的岳丈,吏部尚书王实朴是太子娘家前辈。 “那么,其余四部的首脑,分别又是何人?” 路乘风喃喃自语着,慢慢回顾起来。 “兵部尚书一职,由于前任兵部尚书刘茂林告老还乡,目前暂时出缺。” 田子方心直口快,答道。 提及六部,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兵部了。 人都笑他是个武痴。既然是个拳脚功夫看家的武夫,他的梦想,要么除恶扬善仗剑走天涯,要么投身大军收取关山杀贼无数! 在眼下这个所谓繁华盛世,浮华背后都是盛世蝼蚁。 云州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落四方,偌大一个云州,已是个死城空城! 田子方心中感触,狠狠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咬牙切齿,忍不住骂道: “他娘的!兵部尚书这么重要的职位,竟然告老还乡!不过五十出头而已!哪里老了!就这么急着落叶归根?我看他许良一点也不像是个良人!呸!” 田子方狠狠的啐了一口之后,托起自己的大腮帮子,又爽朗一笑道: “这北疆边关战火尚未熄灭呢!堂堂兵部尚书就带头临阵脱逃!他不愿当这官儿,不如给我田某人来试试看!我田子方敢拍着胸脯发誓,若我有一日掌了兵权,必定尽忠职守,战到我最后一滴血流尽,也绝不后退半步!” 这番豪气干云的意气之词,叫路乘风心中也暗自热血狂涌! 他拍了拍田子方的肩膀,大声叫好了几句,提议道: “好!我大靖国有田大哥这样的仁人志士,何愁关山收不回,何愁云州不为家啊!田大哥,你若真想从军,我回去找父王为你写个推荐信。我那后妈也是将门之后,推荐你去她父亲定远大将军莫桑榆军中,你看意下如何?” “谢过小殿下的一番美意!不过,我田某人暂时还得报答小吴大人的恩情,京中不太平,还是先护好他左右。从军之计,来日方长。若是此后投军,我田子方更愿意去云州前线,杀得那北端蛮子满地找牙!” 田子方笑着,婉拒了路乘风的好意。 “行,也不知道兵部尚书如此要职,后续会是何人接任,我们拭目以待吧!” 路乘风微笑着点了点头,应声道。 “工部尚书陈茂时,向来为人低调,行事沉稳,擅长钻研工器建造之事,在朝中不甚多言多事,有时间都用来与那些顶尖的手艺匠人和制造大家打成一片。我田某人倒是从来没听说谁提过他半嘴坏话。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田子方行走江湖时,听到江湖中人和平头百姓们,茶余饭后骂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吏部和兵部,也有人骂户部的,但却从没听人骂过这个工部尚书。 倒是听了好几个民间手艺匠人,提起工部尚书陈茂时来,都是赞不绝口, 说他是个懂行之人,是个沉下身子来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好官儿。 听得多了,田子方便也脱口而出能说出陈茂时的几句好话来。 “那是自然,陈茂时原本就是建造世家出身的,祖上都是手艺匠人,从小耳濡目染的,对那些活儿也是发自天性的热爱。只不过一不小心高中科举,又由于在工部领域术业有专攻,专业技能太过突出,因此被皇上钦点成了尚书罢了。” 路乘风言语之间对陈茂时也是赞许之意。 他笑了笑,神色之中颇为欣赏,道: “我还听说啊,这个尚书他还不想当呢!这个陈茂时,还真是有点个性!与朝中百官都不相同!有意思!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也就是说,工部尚书陈茂时,乃皇上钦点,并非太子或宣王门下?照小殿下的说法,这人这么有个性,应该也是不爱站队不掺和党争的吧?” 田子方挠了挠头,问道。 “该当如此。除非背地里藏得太深,还有何私相授受之事。就目前我知道的情况而言,确实是个官中的异类!” 路乘风被他一问,也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回答道。 言罢,又感叹道: “不过,由于陈茂时这个尚书不爱管事,他们工部之中,内部也是四分五裂的,尚书之下,从官到吏,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站队或摇摆之人,都是正常的。” 田子方听的连连点头,接着说道: “那就是刑部了!刑部尚书高恕。一介严官酷吏,却整天被人叫做恕老爷,还真是讽刺!呵呵!” 路乘风听田子方那口风不佳,便警觉的问道: “田大哥此话怎讲?那高恕可有何耸人听闻的传言在外?” “小殿下可知,我们大靖国有**酷刑?那酷刑中,十之仈Jiǔ就是这高恕创设的。我们大靖国目前推行的严刑律法,就是在他手下一手改革而成的。虽然他身为刑部尚书,身在其位自然要谋其政,但他的手法也太残忍了些!小殿下可听说过鼓刑?” “鼓刑?是何刑罚?” 路乘风眨巴了两下他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就是从活人身上剥下一张完整的皮来,做鼓面。由于他履新刑部尚书之前,是在大理寺居要职。坊间传说,大理寺门口的那面大鼓,就是被他活剥下来的人皮制成的……还有,还有……” 田子方牙齿间像忽然漏出一阵冷风来,噤若寒蝉道。 “还有什么?” 路乘风急切的追问道。 田子方牙关间像忽然打了一个寒战,上下碰撞,发出铿的一声响,又吸了一口凉气,这才道来: “还有的酷刑多了去了!凌迟!枭首!木马之刑!这些酷刑在他手底下都不是什么少见之事!还有更残酷的我就不说了!说多了小殿下今晚会做恶梦的!说出来我自己也会恶心的吃不下饭了!不说了不说了!” 田子方刚说了几个常见的酷刑,却忽然打住了话头,连连摆手,将脑袋摇的像是一面拨浪鼓一般,言 尽于此。 那么,六部之首,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礼部尚书何旭之。 话说礼部虽然也是六部之一,但给人感觉总是不如其余五个部门那么夺目那么不可或缺。 然而,这礼部尚书何旭之,又是谁的人?是宣王的排头兵还是太子原来的马前卒呢? 路乘风努力回想着在京华城中几个月对朝中局势的各种见闻,却始终觉得这礼部尚书何之旭,就像一个面目模糊的背影,总叫他看不分明。 “田大哥,你之前说,是礼部上了道折子给皇上,然后皇上才将龙凤呈祥花灯案直接指定给大理寺管辖?” 路乘风凝眉,沉思了片刻后,问道。 “对!我听吴大人前几日下朝回来后说的。说是当朝奏请,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就恩准了。那日下了朝,大理寺的人就来我们京兆府大牢里将人提走了。” 田子方不假思索道。 “糟了!天威难测!游老爷若是还在京兆府的话,倒还一切好说,既然已被大理寺拿了人去,还是皇上亲自下旨的,恐怕凶多吉少啊!” 路乘风的心上凝上了厚厚一层冰霜,覆盖住了信马由缰的自由草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小殿下!那游老爷就是你心上人的亲爹吧!在京兆府大牢中我都交代好了,狱卒们从不敢过多苛责他,从不上刑!只是,我听说,大理寺的地牢,可是有人进无人出啊!小殿下可还有什么妙计?其实我们都知道,一切都是北端蛮子在暗中捣鬼!” 田子方的话语,朴实却真挚,简简单单的却直指目前最令路乘风焦心的现状。 对啊,他也知道大理寺地牢之十八道酷刑,可是,他目前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为爱劫狱吧?此举太过莽撞,恐怕会带来更大的祸患,殃及更多无辜之人! 那么,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路乘风简直想穿了脑袋瓜子,还是束手无策。 他便急的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京兆府大门中来回踱着方步。 北端蛮子、火噬雷珠、龙凤呈祥、天降灾火、四句谶语…… 上元佳节以来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路乘风脑海中一幕幕不停的回放着。 “也许,我可以去求父王,请他上奏龙凤呈祥花灯被燃一事的幕后隐情?或者,求他带我进宫,我当面去求皇爷爷?对了,念骄,念骄妹妹最是深得皇爷爷喜爱了,她若肯帮忙,皇爷爷说不定会愿意放人?” 路乘风一边想着对策,一边自言自语道。 “或许可以放手一搏?只是,牵扯到北端人、北端术法,皇上会否怀疑游家勾结北端,故意在暗中破坏祥瑞,滋事生非?这样一来,游家岂不是更危险了?” “暗通敌国乃十恶不赦之重罪!若是真被如此定罪,不仅仅救不了游老爷了,反而会将游氏全族都顶上耻辱柱,灭族之灾大祸临门!” 一想到此,路乘风不由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就像大夏天里刚经历过一场高烧不退的重感冒。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八十一章 青萍之末(外) 冕王西府中,新年正月的贺新春灯笼和各种各样精美的庆新年窗花已经被府中仆从们悄悄取了下来。 那窗明几净的西府大小厅房内外,不知几时,已安安静静的为府中新人的大婚吉日做好了准备,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冕王早已与鸿胪寺众臣商讨过数次,关于这场大靖国和北端国的强强联姻,一定要办出他们大靖天朝上国雍容华贵的无上气派来! 路乘风这才一踱进王府大门,已是瞬间看傻了眼,大声嚷道: “你们这是……?” 西府管家金不换正指挥着小谷子爬上一杆高高的竹梯子,好将那鲜红刺眼的大红喜字灯笼一一悬到那房梁上去。 见路乘风回府了,小谷子哧溜一下子就顺着那杆竹梯子往下滑来,稳稳的落在他面前,灵活的像一只快活的猴子。 来西府的几个月,小谷子的个子已经蹭蹭蹭的往上冒了一大截,好比那经阳光雨露滋润过的春笋一般,一眨眼就已是节节拔高,成长为一棵半大不小的修竹。 路乘风不由地伸出一只手背,比划了一下小谷子和自己之间的身高反差,陡然间才觉得眼前这个孩子,不知何时,竟已跟自己只差半个头来。 一眼望去,分明就已是个瘦弱的少年,只不过言行举止间仍是带着丝丝青涩。 毕竟尚未完全脱去孩子的稚嫩之气,况且,冕王的西府太大,他虽在府中多日,也是难得一见小皇孙殿下。 于是,那小谷子一见到路乘风,竟高兴的跳了起来,拍着双手笑道: “小殿下回来啦!听说小殿下就要娶新娘子入洞房了,恭喜小殿下,贺喜小殿下!小殿下万福金安!” 路乘风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用手指尖轻轻戳了戳小谷子的额头,骂中带笑,道: “你这个黄毛小子!都是跟谁学的这些话?你懂什么叫做娶新娘子入洞房?哈哈哈哈哈……” 笑了没几声,路乘风旋即板起一张脸来,转头向那管家金不换,训斥道: “都怪你们平时在这孩子面前没个正形儿!好好的小孩子,交给你们带,都给教坏了!” 那金不换管家满脸赔笑,点头哈腰着连连点头,口中不停的应声道: “是是是,小殿下骂的好,小殿下说的都对!” “得了!关于小谷子的管教之事,我以后有空了再好好找你算账,还是得为这孩子筹谋筹谋,不能浪费了他这个机灵胚子。先不说这些了,我问你,府中如此装扮,到底为何?谁有喜事?” 路乘风背过双手,一本正经的问道。 那金不换被如此一问,一双小眼睛直愣愣的望着路乘风,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来,好像眼前这位锦衣玉食的翩翩贵公子是忽然得了健忘症一般。 “这、这、这……” 金不换支支吾吾的,只觉得左右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 万一小殿下是真的被此事刺激到了得了什么癔症或健忘症,自己此时若直接戳破真相,岂不是更加火上浇油? 可是,真相就是真相,他又不能因此故意撒谎,纸里包不住火,小殿下迟早要自己面对的啊 。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还是小谷子童言童语,满脸天真的一语道破: “小殿下自己的大喜之事,您自己竟还不知道吗?人人都说您马上就要迎娶北端国的固伦公主了啊!对了,我可听说那固伦公主,是个绝顶美人呢!” 这孩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乘风不由地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训斥道: “学什么不好,尽学他们这些东西!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小谷子还是第一次被路乘风如此凶神恶煞的大声训斥,忍不住委屈巴巴,道: “哦……我这不是为小殿下高兴嘛。只要,只要小殿下好,我小谷子比自己得了天大的喜事还要高兴!” 路乘风一听,语气瞬间温软下来,语重心长的吩咐道: “不怪你,是我自己今天心情不好。你快回房去,有空就多读读书写写字,少跟着他们做这些打杂的苦力差事。有人不同意你就说,是我吩咐的。去吧!” 小谷子乖乖的点了点头,就跑开了。 路乘风这才沉下脸来,对着那呆立原地不敢动弹的金管家,正色道: “金不换,我刚才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是!奴才听从小殿下差遣!” 金不换跪地磕头行礼道。 “起来,我问你,小谷子的话可当真?为何我还听说了另一种说法,他们说,不是我要娶那北端国的固伦公主,而是念骄,要嫁给他们北端国马上就要封王的公子羽!” 路乘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问道。 “这个,奴才只是个管事的,王爷王妃叫我先吩咐下人们张罗起来,我就先张罗起来。” 金不换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骨碌转的飞快,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少顷,他膝行着更靠近了路乘风几步,压低了声音,道: “对了,王妃还吩咐我了,说问下您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挑下大婚之日女方要戴的凤冠霞帔。” “女方的凤冠霞帔?叫我去挑?王妃吩咐的?” 路乘风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下金管家话里有话的回答。 这不就明摆着的,他路乘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吗? 也是,毕竟人家念骄郡主是王妃亲生的娇娇嫡女,大靖皇朝嫡亲长孙女。 而我路乘风,就是个生在乱世长在深山无人问津的野孩子。 路乘风的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玩世不恭的邪魅之笑。 娶就娶!小爷我还能怕了关山月那个悍妇不成! 只不过,游小姐呢?游小姐的亲爹尚且关押在大理寺地牢之中,正是凶多吉少的艰难时刻。 自己若是真与他们游家有缘无分,但是好歹相识一场,又信誓旦旦的在游大哥面前拍着胸脯应了话的,还是应当说到做到,才不枉为堂堂男子汉。 路乘风想着,心中不由的又是一阵揪心的疼痛袭来。 你我,于天地之间,萍水相逢一场,却已足够惊心动魄。 路乘风又回想起那日在酒仙居论道时的初识。 游姑娘的音容笑貌惊人之 姿历历在目,别有一番新意的论道辩词也是言犹在耳。 人生若只如初见,相逢何必曾相识。 现在,就让我为你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和挣扎吧! 而后,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我路乘风永远会记得,我们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路乘风的心中默念着,勇敢的推开了冕王书房的大门。 “父王在上!请受孩儿乘风一拜!” 路乘风一迈进门槛,就激动不已的伏倒在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冕王甚少见路乘风行如此大礼,心中甚是狐疑,仿佛这孩子今儿个是吃错药了似的。 谁让路乘风平日里仗着在乡野之间长大,从小没规矩惯了的呢? 今日忽然如此循规蹈矩毕恭毕敬的样子,倒是让自己的亲爹苦笑不得了。 冕王一副忍俊不禁似笑非笑的样子,那双好看的眼睛弯弯的,问道: “乘风孩儿啊!今日为何行此大礼?莫非,儿大将远行,提前来向为父道别的?” 冕王说着,低低乜了一眼跪倒在地的路乘风。 他心中已是隐隐知道这孩子肯定是有事相求,但他就是故意不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就等着路乘风自己鼓起勇气将诉求好好的说与他来。 “孩儿有事相求!还请父王务必答应我!不然我就不娶那北端国的固伦公主了!” 路乘风马上就将了一军,倔强道。 “嗯?你这孩子,有话好好说!起来!到底所为何事啊?要这样大呼小叫的,还敢出此戏言?” 冕王似乎已有了几分不悦之色,手臂已悄然扶上了太师椅两边的雕花扶手,微微抬起了下巴,坐直了身子,道。 “孩儿求父王,救救上元花灯案嫌疑人,南施街游府老爷!孩儿知道他是无辜的!都是北端蛮子在暗中捣鬼!孩儿有证据!” 路乘风将火噬雷珠、神火雷门、白羽等一系列今日所见所闻,查到的案件有关线索都一五一十的像他父王一一道来。 冕王听了,眉头皱的紧紧的,老半晌,这才沉重又无力的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知道你说的在理,可是,都没用了。人已经关押在大理寺地牢,而且是皇上亲自下的旨令。孩儿,你可知道,这龙凤呈祥花灯被燃一事,已经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只要一关乎道国祚,是一定要有人被处理的,那游家人万万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为何啊?分明不是制造花灯的匠人之错,而是那北端神火雷门的人施以控火术故意烧掉的!既知如此,为何还要让一个无辜的小灯匠商人代为受过啊?” 路乘风愤愤不平的连声问道。 “天下之事,哪有一概的公平可言!天子说他今日死,他便活不过五更!孩儿啊,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你现在是北端国的准驸马了,怎能将花灯案主动与北端人沾上边呢?于你,弊大于利。” 冕王谆谆教诲道,见路乘风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又换了一个角度,大义凛然道: “若是想要天下太平,你就忘了眼前的小是小非!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身在皇家,你没得掂量!”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八十二章 春闱之试(上) “圣旨到!” 一声熟悉的嗓音打破了路乘风与冕王父子二人之间短暂的沉寂。 “圣旨?什么圣旨?该不会是……” 路乘风的眼前忽然一亮,像是溺水之人骤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只见冯咸福冯大总管手中正高高举着一帛金光闪闪的圣旨,正朝冕王西府的大厅款款走来。 路乘风从未像此刻这样,那么欣赏起圣旨所用的金丝帛书质地来,似绸缎而非绸缎,是那样的耀眼夺目又让人心生欢喜。 那闪耀的丝丝金光,就是路乘风心中希望的曙光。 他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就迎上前去。 冯咸福那张讨人嫌的脸,今儿个看上去分外和蔼可亲。 路乘风大老远就招呼上前,道: “有劳冯大总管!冯大总管一路辛苦了!” 那冯咸福明显是有点惊着了的样子,顿了顿脚步,眼珠子骨碌一转,就已洞穿路乘风心中的小九九,远远的朝路乘风会心一笑道: “小殿下今儿个好生恭敬!莫不是早就知道了会有圣旨大驾光临?” 路乘风讪笑着,低头不语,做接旨谢恩状,跪地不起。 父王也早早就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作匍匐大拜之姿。 路乘风有时候不免觉得,当太监的还真是威风八面。 就算朝中再位高权重的能臣大将,再尊贵显赫的皇亲国戚,见了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免不了小心翼翼的满脸赔笑,生怕得罪了他会被暗中穿小鞋。 更甭提是一个手握圣旨的大内总管了。 众人都骂阉人、阉党、不带把儿的,但是,在这个时候,谁又敢不服服帖帖的跪倒在自己看不上眼的阉人脚边,乖乖听候圣旨发落呢? 从这个角落上来说,太监这个物种,虽然没有了身为男人的尊严和快乐,在权力地位上,却可以说是一枝独秀了。 像他冯咸福这样的御前太监总管,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难怪我国历史上的封建王朝,总是出现宦官专政、阉党横行成风的局面,这就是封建制度的劣根性之一啊! 路乘风心中暗想着,忽然听见一声并不清脆但是非常响亮高亢的声音,如雷霆一般震响道: “冕王接旨!皇孙乘风接旨!” “儿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路乘风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冕王和路乘风异口同声的山呼道。 “永和三十年,二月二春闱将至,钦定冕王西府皇孙乘风,为本次春闱考官,辅助主考官徐孟璋大学士!钦此!” 路乘风一听,完全傻了眼了! 望穿秋水翘首以盼盼来的圣旨,为何不是联姻和亲之事?反而是关于春闱之试的! 白羽呢?白羽不是说过他自有办法,将婚约改为他娶念骄妹妹作为联姻条件吗? 春闱一事又是从何说起?为何要定自己作为二月二春闱的考官之一啊? 不是赐婚和亲,是让他路乘风去做春闱考官! 路乘风心中一时 难以接受,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目光冷冷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竟然都忘了按照往常的规矩行大礼谢旨。 冕王早已谢旨完毕,抬起头来见路乘风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连忙悄悄拉了拉儿子的衣袖管子,轻声埋怨道: “这孩子,还不赶快谢主隆恩!” 见冯咸福正盯着二人的小动作,嘴角撇成了一条直线,皮笑肉不笑的,为免多生事端,冕王赶忙赔礼道: “让冯大总管见笑了!这孩子,毕竟才来京中时日不久,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陛下这就将如此大任托付给他,他定是又惊又喜的,一时之间竟是反应不过来了!” 言毕,又一巴掌拍上路乘风的后脑勺,脸上已有几分愠怒之色,道: “呆子!快领旨谢恩!” 路乘风这才回过神来,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冷冰冰的呆呆行了个大礼,叩拜道: “臣路乘风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咸福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将那卷金光闪闪的寄托这皇上厚望的圣旨帛书,小心翼翼的交到了路乘风手中,意味深长的笑道: “小殿下,小心拿好了,可别再慌了神!这二月二春闱啊,可是我们大靖举国关注的大事!三年才有一次!皇上叫你去做考官,那是对你相当看好了,你可要好好行事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多谢冯大总管提点!” 冕王满脸堆笑,唯唯诺诺道。 既是好事,那宣旨的太监按照惯例,免不了是要给上些许赏银的。 最近他们冕王西府喜事成双,好事盈门,冕王一边笑的合不拢嘴来,一边吩咐金不换备好了大礼在一旁等着呢。 见冯咸福一扬拂尘,撩起裙摆就准备往府外行去,冕王连忙亲自追上前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自己广袖中的一钿金元宝献了过去。 口中不断打着哈哈,小心翼翼的一路陪同,亲自送到他们西府大门口,一直到看着冯咸福入了轿子,这才挥手道别。 路乘风此刻还真是佩服他老爹的能屈能伸。 虽说平时大家都笑话他这个老爹,冕王冕王勉勉强强,干什么事都稀里糊涂的样子,但这样看来,他不仅仅是个和稀泥的高手而已。 他也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就像刚才那样,能在一介太监面前如此笑容可掬的点头哈腰赔笑脸的,他们大靖皇室之中,又有几人能做到? 若不是因为他一贯不理朝政,整日里醉心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他的风流韵事又流传甚广。 说不定,就以他一贯对人的谦卑有礼的态度,也能像四皇叔宣王殿下那样,博个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好口碑。 路乘风心中感叹万分,深深怀疑其自己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亲生儿子了。 毕竟他本就是半路被捡回来的野孩子,谁知道自己的亲爹到底是谁呢? 当初把他找回来,不过就单单凭他脖子上的一颗奇形怪状符合的黑色石头吊坠,还有一个小小的胎记。 世上之人千千万,说不定,就是纯属巧合,自己沾了哪个小叫花子的 福呢。 毕竟自己性子太过刚直不屈,就一活生生的血性江湖男儿,还爱多管闲事,总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追求真相。在一切事情面前都是宁折不弯的。 以前在辟云谷的时候没觉得,自打他来了京华城之后,路乘风已经因为自己这刚直不屈又多管闲事的天性,吃了好几次暗亏了,上次长街围杀,更是差一点就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性命。 可他还是改不了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改了,我路乘风就不是我自己了。 路乘风暗自肯定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然而,正月里一个月与冕王短暂的朝夕相处,他发现自己的父亲跟自己性格完全相反,在强势的“将门虎女”老婆面前就是个软软糯糯的耙耳朵!也难怪他“妻管严”的名声在外! 在朝中,在其他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面前,这位父亲大人,也是一副温文尔雅完全没有脾气的样子,永远都像清风明月一般,淡泊又洒脱。 当然,只有在儿女面前除外。 他也只有在路乘风和念骄面前,才露出自己难得的威严耸峙的一面来,尤其是对路乘风,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软的不吃马上就来硬的! 念骄毕竟是个女孩子,是冕王和王妃嫡出的掌上明珠,又惯会娇滴滴的在父王面前撒娇耍赖的。 小勤儿则是太过年幼,还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年纪。 因此,这样看来,也就路乘风一人,虽然从不动手打他,但父亲的威严袭来之时,像朝路乘风万箭齐发的诸葛连弩之箭一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唉!我怎么就这么惨呢!一定不是我亲爹!我果然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路乘风心中哀叹着,不由地自怜自艾起来。 眼见圣旨完全没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反而是又送上了另一场差事。 先不论这差事到底如何,路乘风半点也打不起兴趣来! 谁爱当考官谁当去!小爷我只想退婚! 我要退婚!退婚!退婚!退婚!退婚! 我才不要娶关山月那个北端蛮子!母夜叉!母老虎!恶婆娘! 我怎么这么惨呐!这都啥事啊!都被我赶上了! “乘风孩儿!” 冕王一声呼唤,打破了路乘风神游太虚的妄自菲薄。 “这二月二春闱之试,是皇上交给我们府上的无上恩赐!你可知道,在大靖朝中,只有历代大儒,像徐老夫子那样的博学大家,才有资格成为考官?皇上这也太看得起你了!你一定要趁此机会好好表现表现啊!” 冕王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道。 “哦?这样子?难道是我上次在天启殿三连击让皇爷爷对我印象深刻?还是说,我所作之诗词歌赋,流传进了皇宫,到了皇爷爷的耳朵里?这才委以重任的?” 路乘风想了想,自言自语的问道。 “可是,可是我还不知道这差事好不好办!若真是关于国计民生的大事!父王,孩儿害怕自己恐怕难担起此等重任啊!” 路乘风心中有些怯生生的道。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八十三章 春闱之试(中) 一个锦衣紫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独坐于酒仙居三楼临窗雅座之上。 他手中,举着一盏盛满了太白仙佳酿的小银壶,不知在思忖些什么,正在怔怔的出神。 一袭白衣飘飘似仙,悄然而至,轻轻落在了那人的八仙桌对面,神色凝重,一语不发。 “嗯!你来了啊!” 紫袍公子往下瞟了一眼桌案对边的地面,见到那袭白衣的轻盈衣摆,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只是低头寒暄了一声,并没有太多言语。 “唔。” 白衣公子声音低沉的从嗓子眼里哼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白羽,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紫袍公子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像两把利剑,凶狠凌厉,仿佛巴不得要将对面所坐之人一箭穿心似的,扬起下巴,气势汹汹的问道。 “我自然知道你今日约我前来所为何事,只不过,只不过……” 白羽被那利剑一般的目光一个扫射过去,支支吾吾了起来。 “结巴个什么!你快说啊!为何我们冕王西府中,大红灯笼和喜字都高高挂了起来?他们连关山月的凤冠霞帔都给准备好了!你不是说你有办法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乘风倏尔一下子站了起来,将脚下长凳一踢,震得嘎登作响,引来酒仙居三楼人人侧目。 “你先坐下!坐下!” 白羽仓皇的环视了一下四周,有点慌慌张张道。 待按捺住了路乘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来,眉间山丘浓重而凝滞,解释道: “小殿下,你与我二人既然有着共同的目标,我自然不会在此事上欺骗于你!只不过,我没想到我的办法竟然一点也不管用!唉……” “你!你有何办法?去求你父亲收回成命?怎么可能?两国联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你父皇会为了你与那关山月的儿女私情就耽误了他的国家大计!笑话!不知道你脑子了是怎么想的!幼稚!” 路乘风都没来得及等他解释完,就急不可耐的脱口而出,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训斥道。 知道了没戏,好歹也算出了口气罢! 不过奇怪的是,白羽给路乘风的印象,也是个颇为精明圆滑之人,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傻这么天真才对! 路乘风仔细一想,心中疑窦丛生,狐疑的望着白羽的眼睛,死死盯住道: “你不会又是在耍我吧?演够了没有啊你?” “耍你?万万不可能!先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不是真心帮你,但我说,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月儿成为他人妇!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白羽反问道,接着,又连忙辩驳道: “我白羽当然不至于蠢到去求我父皇收回成名。不过,我确实去了一道飞鸽传书给他,求他出面下道圣旨,敲定联姻之人,为我与念骄郡主,不然我就不回去帮他巩固皇权。只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一点回应都没有!唉,他这人向来冷血无情,我还以为我这次要挟的筹码足够了!到底是我失算了罢!” 白羽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停的长吁 短叹着,哀声叹气连连。 路乘风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去回应他。 也罢!就连最后的挣扎也做了!自己还能怎么办才好呢? 身为庶出皇孙,没有皇命传召,又没有父王母妃带领,按照大靖国皇宫的规矩,他是不能擅自进入宫中面圣的。 因此,等待消息的这几日来,他才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又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其他一干皆是束手无策。 此刻,尘埃落定了也好。 反正小爷我是个男人,娶个公主也不亏。 至于紫衣仙女,以她超凡脱俗的思想和气质,估计是不愿与她女共事一夫的罢!唉! 既然如此,就好好帮她了却燃眉之急,让她终身难忘,相见不如怀念的惦记自己一辈子吧。 路乘风心中暗自思考着,开口之际将语气温和下来许多,道: “算了!两国联姻之事本就由不得你我二人!身在皇家,身不由己,既然已成改变不了的定局,我便不与你计较罢!你放心,关山月我不会碰她!我对你们北端的女人,可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路乘风本来差点就开口骂作悍妇夜叉之类的,一想到接下里要向白羽刺探情报,毕竟还是有求于人,只好将到了嘴巴的爽快话儿都咽了回去。 那白羽果然是一脸感激的样子,口中念念叨叨的感激不尽,拜托路乘风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关山月。 见路乘风点头应允了,还许诺保证自己绝不碰她,白羽高兴的像个孩子一般。 脸蛋儿一瞬间都变得红扑扑的,高高举起了一盏小银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放下银壶,砸吧了一下嘴,开怀大笑了一阵后,嚷道: “哈哈哈哈哈!痛快!第一次见小殿下,我就知道我与小殿下是同道中人!果不其然!小殿下,来!今晚我们二人,不醉不归!” 路乘风却悄然按下了他手中那盏盛满了琼浆玉液的小银壶,脸上一派庄严肃穆的表情,又换上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逼视着白羽,问道: “我问你,那龙凤呈祥大花灯,到底是不是你烧的?或者是你派你们神火雷门的人去干的?你别想瞒我,你已经暴露了!你也会使控火术!而且,那天你半路截住我,我分明看见了你手中的火噬雷珠!”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你了!你终究还是不愿相信我!我说过了!不是我!就不是我!你以为我是北端皇子就非得处处和你作对吗?亏我还觉得你我二人早已一见如故!” 白羽被他这么咄咄逼人的攻势给惹恼了,再加上刚才两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太白仙,微醺之际的音量渐渐升高,激动之余,更是大吼一声,气势早就冲破雅座,震慑全场! “他喝多了!喝多了说醉话呢!什么北端皇子,他就一开铺子的!嘿嘿嘿……” 路乘风连忙从靠窗边的雅座探出一个脑袋去,向酒仙居三楼的其他宾客,赔着笑脸,尴尬的挥了挥手,矢口否认道。 完了,再压低声音,教训白羽道: “我说你啊,你是忘了那天在茶楼是怎么被人五花 大绑了吗?要不你再叫大声一点试试?看看这满屋子的人,会不会又冲上来把你给绑了送大牢里去?” “嘘……” 白羽果然是有些醉意了,一只手指头放在自己唇边,双眼朦胧惺忪的发出了一声噤声之嘘,身子已是摇摇晃晃的,看上去连坐都坐不稳的样子。 他还真是哪哪儿都不像他们北端蛮族的人。 就这酒量,别说是北端的海碗斗酒开挂模式了,就连路乘风这等以往不能常常饮酒破戒的修行之人都比不过。 路乘风无奈的摇了摇头,将他扶稳坐好,让他趴下,只斜斜的探出脸来,鼻子好透透气儿。 见他这副酒醉醺醺的憨憨样子,一改往日的人精模样,路乘风心中暗自高兴,看样子今儿个约他在酒仙居喝酒是选对了地方! 没喝几下就醉成这样!真是天助我也! 那么,就让我一鼓作气,趁胜追击吧! 我今儿个就不信还撬不开你的嘴巴! 路乘风想着,连忙问道: “喂!白羽!墨鱼!我再问你一遍!上元节那龙凤呈祥花灯是谁烧的?” “不、不是我!是、是月、月儿、她、她……” 白羽的脸红的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已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没过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酣睡香甜。 得了!这是小爷我在酒仙居灌醉的第二个人了! 路乘风又得意洋洋的笑道。 看以后追风还笑话我酒量不如人!小爷我本就海量,只不过追风那海量,是太平洋的海! 一想到上次在酒仙居三楼雅座,如此醉酒酣睡之人,是游家小姐,路乘风的心中又是一阵痛如刀绞。 于是,他顾不上白羽睡得香甜,便忍不住猛烈的摇晃起他的身子,又一追问道: “你说是关山月烧了那灯?那你可愿为我作证?” 白羽被他摇晃的大吐了好一阵,才直起腰来,恨恨然道: “作证就作证!你别摇我!我还想吐!” 说完,又是一阵排山倒海。 路乘风兴致勃勃的冲下一楼大堂,赶忙就找掌柜的要了纸笔来,匆匆潦草数言,写明了大概情况。 递到白羽面前,却见他奄奄一息的又是趴在桌上,两眼呆呆的出神,便大喝一声道: “白羽,来!签个字!不行的话,按个手印也成!” 白羽“哦”了一声,便乖乖的将自己的手给送了过去。 路乘风喜笑颜开,连忙按住白羽的手想要按手印画押。 忽然发现只要了纸笔,没要砚台也没有印台。 于是乎,他便轻巧飞快的将自己的手指头,狠狠咬破了一道口中,将指尖的血用力挤出。 然后,将白羽的手往自己指尖上汩汩而出的血液上一蹭,再将那大手一按,大功告成! 就在他准备好好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时,忽然听到隔壁雅座有人坐了下来。 那里间有人开口问道: “先生可是要问春闱应试之事……”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请假条 今日身体不适,码到现在撑不住了,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明日继续更新!谢谢理解! 《大靖长风录》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