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 第一章 逃婚,在路上 “小姐,您这针法不对,该从这儿下针,背面看起来的线路才会整整齐齐的。” “一片荷花花瓣至少要用三种线色来绣,这才能绣出来由浅至深的花瓣。” “这一股线还要再劈两份……” “小姐,这儿又错了……” “小姐……” “小——” 丫鬟还未开口说话,坐在绣架前的杜宓就将手里的绣针往绣棚上狠狠一扎,“不就是绣朵荷花吗?哪儿来的那么多事!绣出来远远看着像不就行了,有谁会怼到你手帕跟前去看你绣的荷花花瓣是不是由浅至深的?!” 丫鬟颇为无奈,“可……” 杜宓仍旧不给她说一句囫囵话的机会,“可什么可,你信不信你再啰嗦一句,我就不干了?” 丫鬟张口:“但……” 杜宓的杏眸微微眯起,略带一丝威胁之意,眼风扫过去。 杜宓虽顶着官家小姐的身子,但骨子里住着的却是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是以杜宓从小就排斥成为弱不禁风的小家碧玉,对于女红一类的活计更是恨得牙痒痒,让她坐下来绣花比让她打一套拳还要难受。 被杜宓瞪了后,丫鬟只得识趣的闭嘴,拿起绣针,双手奉上,紧紧抿着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杜宓得意的眼梢上都是笑容,在没有了丫鬟吹毛求疵的念叨之后,杜宓彻底放飞自我,也不纠结什么乱针绣、飞花绣了,直接把好好一副苏绣的花样当成了十字绣。 正当她兴致大发时,从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在脚步声快到门口时,脸色倏地一变,连忙扔下手里的绣针,扯着丫鬟就往里间走去,“快快快,把帷帐落下来,帮我把外衫脱了,就说我睡——” 结果话还没说完,门上就传来一声踹门声。 “咚!” 杜宓下意识的就往丫鬟身后躲去。 踹门而入的男人一身戎装铠甲,手持一根婴儿臂膀般粗细的鞭子,对着青石板的地面扬手就是狠狠一鞭子,鞭风割裂空气,闷裂声听着就能让人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杜宓听见鞭声后吓得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变为瓷白,毫无血色,秒变小怂包:“姐、姐夫!你、你、你有话、话、话好好说!” 被称之为姐夫的蒋侯听见杜宓的声音后,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恨不得逮到这个小丫头就狠狠抽上一顿,此刻却硬生生的憋住了,脸上的怒气却只增不减,黝黑的脸皮配上骇人的表情,吓得人腿肚子都打颤,“老子就这暴脾气!今日老子不打的你长记性,老子就对不起身上这战甲!” 说罢,大刀阔斧的冲着杜宓走去,并高高扬起了手里的鞭子。 “老爷!老爷!小姐是姑娘家啊,怎能经得起您这一鞭子啊!” 杜宓的丫鬟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涕泗横流。 “给老子滚开。”蒋侯伸出长臂,像是拎小鸡似的一把就将丫鬟给提溜了起来,甩手扔到了一旁。 杜宓就这么暴露在了蒋侯的面前。 她察觉不妙,赶紧拔腿往里屋跑去,一溜烟蹬蹬蹬就爬上了床榻,死死抱着床柱子,“姐姐姐夫,你这一鞭子下来,你你你是对得起身上那身战甲了,可可可你你你对得起我姐吗!我可还没嫁人,要是身上留下了什么疤痕,让夫家嫌弃了被退婚了怎么办!” 蒋侯怒极反笑,继续逼近,“你不正不愿意嫁给那沈家公子吗,还擅自对外散播谣言说你已有情郎?!退婚了正好,省的你祸害人家!也省的让沈家来找老子茬,说老子门风败坏才教养出来你号人物来!” 一提起沈家,杜宓就理屈了。 眼瞅着蒋侯就快走到床前了,杜宓明显就慌乱了起来,“你你你……你别过来!我我我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怎么能上姑娘家的床榻呢!” “那你给老子滚下来。” 杜宓:“除非你不打我!” 蒋侯双手将鞭子猛地拉紧,鞭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觉得呢。” 杜宓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眼睛往那婴儿臂膀粗的鞭子上扫了下,心想若这一鞭子抽下去,估计半条命都要交代下去了。 她只恍惚了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 “姐夫,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我……我去见沈家公子还不成吗?”杜宓求饶。 蒋侯仍是一张阎王脸,“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 “姐夫~” 蒋侯彻底失去了耐心,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准备将杜宓提溜下来。 正当他的脚踩上踏板时,门外有一小兵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副将副将!急报——” 小兵止住了蒋侯的全部动作,杜宓屏着呼吸,看着那双粗粝的大手在她的眼前打了一个转儿,收了回去,几乎蹿到了嗓子眼的小心脏才缓缓的落下去,还没等她松一口气,蒋侯一个锋利的眼刀扫来,“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记着,明日午时,给老子好好拾掇一番去得月楼,要是让老子知道你仍旧敷衍了事,老子第一个抽死你!” 杜宓笑的脸上都快开花了,“好的,姐夫,知道了,姐夫。姐夫,您走好——哦不,是您慢走。” 看着杜宓那张肖像亡妻,但笑起来却无端让人手痒的笑脸,蒋侯只觉得胸口烧着一团怒火,却又在小兵的催促下,只得警告似的隔空用手指头戳了杜宓几下后,才转身离去。 蒋侯前脚离开,杜宓后脚就从床榻上跳了下来。 只是刚才的蒋侯实在吓人,她被吓得双腿都脱了力,险些就跪了下去,还是丫鬟春花眼疾手快,扑过来将她扶住了。 “小姐,您没事罢?” 杜宓猛喘了几口气,没有回答春花的问题,反而指挥她收拾起东西来。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春花被杜宓的吩咐弄得一头雾水。 杜宓对她翻了一个白眼,“去哪儿?当然是逃啊!难不成你真的让我听从我姐夫的话,乖乖嫁给沈家那要死不死的病罐子给他去冲喜?” 春花为难道:“沈家公子……也没那么弱罢,不是说只是虚弱了些?再说老爷不也是为了让小姐避开年后的采选,才让您嫁入沈家?” 杜宓瞪她,“你若再啰嗦一句我就要撇下你了!” 春花一想,若是她留下来,被老爷知道了她没有阻止杜宓小姐留下来,定会将她剥皮抽筋的!反正怎样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还不如跟紧了主子,到时说不准老爷还能看在她衷心的份上手软一二呢……春花几乎是红着眼眶才点头答应了。 主仆两人换了身粗麻布的衣裳,扮做蒋府里的婆子偷偷溜了出去。 蒋府是驻守边关副将姓蒋名侯的宅子,为了护卫蒋侯的人身安危,常有好几班守备士兵来来回回巡逻。 杜宓没少干爬墙溜号这种事,带着一个蹑手蹑脚的春花也仍轻轻松松避开了府里巡逻守备。 出了蒋府后,杜宓在交易市场上买了一匹二手马车,晃晃悠悠的架着马车,朝着南方前行。 春花自小就在边关长大,驾车骑马更是一把好手,杜宓怕她乘着自己打盹时,把马车往回赶,就没让她驾车,反而把她赶了进去,自己坐在外面赶车。 春花自是不肯,也一并坐在外面,陪着杜宓。 “小姐,你为何不去专门出售马匹、马车的铺着里买呢?这二手的马车虽是便宜,但里面的木板都陈旧了,有一股子好大的朽木味道。” 杜宓得意一笑,“最晚到明日午后,姐夫就会发现我离家出走,我没带走府里的马匹马车,他肯定会满城的去打听谁买了马匹马车,这样我就能多挣一些赶路的时间,等到姐夫知道我买的是二手的马匹马车时,咱们估计已经出了滁州地界了。那时,我姐夫鞭长莫及,又不可能擅自离开滁州来寻我,还不是随我们肆意潇洒?” “那……咱们就不回滁州了?”春花小心翼翼的问。 “等到我躲过了明年的采选罢。” “若是上面的人怪罪老爷怎么办?奴婢听说,这次采选及其严苛,要求平民及以上等次符合年龄的姑娘都要去采选。” “这……”杜宓忽然就沉默了片刻,她一心只想着不想嫁给沈家那个病罐子,一心想着也不要进宫,未曾想过自己擅自逃离会给姐夫带来多大的麻烦,若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姐夫……念头在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时刻就被她扼杀了,“姐夫好歹也是驻守边关的副将,功绩累累,我与他又是隔了层的亲戚,再加上他也是着实不知道我的下落,上面肯定不会多加为难他的。” 春花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但愿如此……” 杜宓心想着既然都逃出来了,总没有半途放弃偷偷折回去的道理,于是,便拉着春花一起开始憧憬江南水乡的日子,两人都是在尘土飞扬、黄土泥沙的边塞长大的,从未见过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青砖黛瓦的小镇生活,自是无比向往。 一边说着一边赶路,倒还算是愉快。 滁州不是一个大州,快马加鞭半日就能横穿而过。 杜宓与丫鬟轻车简行,不急不缓的赶路,也赶在日落前到了滁州城门口。 第二章 蛮子,一人单挑 滁州与高蒙国接壤,高蒙国盛产香料、各种珍稀药材,故而滁州常有往来两国的游商进出,城门口也一直都是热热闹闹、周围亦是商铺林立,丝毫不见边关地广人稀凋零之色。 今日的城门口也热闹的很,排队出城的队伍排了两三里路,只是今日的热闹比往日的热闹多了份焦躁不安。 出城的队伍缓缓移动,越是接近城门口,这种焦躁的情绪就愈发明显。 远远看去,守城的士兵比平日多了好几倍,出城的盘问搜查更是严苛。 眼看还有四五辆马车就要轮到她们了,还没等杜宓露色,春花就先急了,小声道:“小姐,该不会是被老爷知道了我们偷溜出府的消息,在这儿拦截我们罢?” 杜宓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的动静,嘴上回道:“不会。若姐夫准备在城门口守株待兔,大可以直接让守城将士拿着我的肖像画悄无声息的一一对照即可,可你瞧前面的阵仗看着颇为严肃,姐夫不会为了我不会如此兴师动众,搅乱民心的。” “那前面会不会出了什么大事?” “今天有小兵前来报急报,城门口又看守的这么紧,许是滁州里出了什么事情。” 杜宓才说完,春花就急切道:“啊?那咱们还出去么……不然……回府——” 话音落下,春花就遭到杜宓投来的一个眼刀,“滁州出事了你还上赶着往回跑?” “可……”在杜宓警告的视线下,春花才不敢再说话。 杜宓还想要叮嘱春花两句,前面的马车已然通过了盘问,守城的士兵看见做婆子打扮的杜宓与春花,只是例行盘问几句,又查看了马车内的物品,就准备将她们放行。 杜宓的笑意还没露出来时,身后方忽然响起一阵乱哄哄的骚动,紧接就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人群惊恐的呼叫声:“蛮子!蛮子进城——” 这道惊呼声戛然而止。 随后,一连串的惊叫声划破了天空。 “啊!!!!” “杀人了!!!” 杜宓的脸色一变,握着马鞭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栗。 不、不可能! 蛮子怎么可能越过严兵驻守的边塞,不声不响的潜入滁…… …… “副将!急报急报!” …… 一道声音如平地惊雷,在她耳边炸裂。 “小姐小姐小姐!蛮子来了!怎么办!” 春花慌乱的呼叫声才将杜宓唤回神来,守门的士兵已然乱成一团,后方的队伍更是混乱不堪,都在逃窜。杜宓握紧了马鞭,视线死死盯着城门,咬了咬后牙槽:“坐稳了!” “小姐!您要做什么!”春花看着杜宓的架势,吓得脸都青了,但却很听话的紧紧抱住马车。 杜宓咬牙:“冲出去!” 一鞭子抽下去,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往前冲去,快要抵达城门时,城门的道闸绳索却被人割断,道闸重重地砸落下来,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 “艹!”杜宓破口大骂一句,立即拽住缰绳,强制拉住了马匹。 马车急急掉头转弯,也让杜宓看到了后方的混乱不堪,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无数蛮子,他们个个都人高马大,手里挥舞着明晃晃的长刀,但凡遇上上前抵抗的人毫不留情就挥下大刀,鲜血四溅! 有人在尖叫,更多人的是在慌乱逃窜,整个滁州城门口恍惚成了一个鲜血淋淋的修罗场。 杜宓一个晃眼,就被旁边涌上来的人一把拽了下去,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拽她下来的是个男人,驾上马车后还对她破口大骂:“臭娘们!不要挡着老子的道!” 杜宓正面着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春花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连滚带爬的来到杜宓的身边,吓得眼睛都红了,“小姐,小姐……” 杜宓抬起脸来,吐了一口和着血水、黄土的口水,满脸阴郁,眉间更是萦绕着不安,“赶紧——嘶——”一张口说话,嘴唇上磨破的伤口就一阵阵揪心似的疼。 “小姐!”春花一边哭一边叫着。 “快扶我起来,这儿——”杜宓忍着疼痛,撑着胳膊试图从地上爬起来时,身边的春花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杜宓的心倏地收紧,后背涌起一阵寒意。 她缓缓抬起视线,看见春花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山似的蛮子,他逆着光,手持大刀,刀锋泛着寒光,架在春花的脖子上。蛮子开口,用蹩脚的滁州方言说道:“跟我走,不然,杀你们。” 被挟持的春花脸色煞白,眼眶里都蓄着眼泪,紧张都连嘴唇都在颤栗。 那锋利的刀刃离春花的脖颈只剩下一寸的距离。 杜宓连忙点头,举起双手,分外配合:“好,跟你走。” 在蛮子的逼迫下,杜宓与春花被带上了城楼,城楼上已经扣押了几十人,都用麻绳绑住了双手双脚,杜宓与春花被赶到了最角落的地方。 显然,蛮子先前就占领了滁州的城楼。 不然,滁州的楼门道闸不会在混乱发生后立刻落下。 看来滁州内部一定有这些蛮子的内应。 不同于杜宓的不急不慌,被扣押在她身侧的春花抖如糠筛,眼泪啪嗒啪嗒的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却又怕发出声音,引得面前那握着长刀来回巡视的蛮子起疑,春花紧咬着嘴唇,几乎都把嘴唇都咬破了才止住自己的哭声。 杜宓四处扫了眼,发现压,在城楼上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女流。 大概就能猜测到她们就是蛮子最后的令牌,一旦此次偷袭滁州失败,他们挟持人质威胁镇关将军,轻而易举就能逃出去。 杜宓扭了扭身体,动作幅度不大,没引来蛮子的注意,倒是分散了旁边春花的注意力。 “小、小小——” 杜宓一听见她的声音,即刻扭头瞪她。 无声的做了个“嘘——”的嘴型。 春花会意,立刻抿紧嘴巴,表示不再说话。 在春花诧异的目光中,她看着她家小姐又扭了扭身子,忽然从被捆,绑住的手腕间掉落下来一把银色小匕首。 杜宓凭着感觉,把匕首压,在,屁,股下,单手握住匕首柄,抽出匕首后手腕翻转,捆住她的麻绳瞬间就被割断。 “小……” 杜宓警觉地再瞪她一眼。 春花委屈的眨了眨眼睛,把自己被捆住的手腕往她那边伸了伸。 杜宓掀起视线,一边观察着巡逻蛮子的动向,一边挨近春花,试图用匕首割断她手腕上的麻绳。 这把匕首是蒋侯送她及笄的礼物,锋利无比,割区区麻绳不再话下。 划了一刀后,春花手上的麻绳也断了。 而后,她听见旁边有人低声哀求她说话:“姑、姑娘,求求你也帮我割了罢……” 这人说话的声音不低,虽没有引起蛮子注意,但被当做人质的几十人却是紧挨着坐的,她的声音一出,周围一圈的人质统统扭头看向杜宓所在的方向。 巡逻的蛮子就是个蠢的也发现了这儿的动静,手里握着明晃晃的长刀走过来,说着生硬的滁州方言:“你们这儿再说什么话?!” 一旦蛮子走过来,肯定能发现她手里的麻绳被割断了。 杜宓轻声骂了句去他娘的。 低声语速麻利的对春花说道:“听我的信号,我把匕首扔给你,你争取时间把其他人的麻绳割断。” 春花昂头看着肌肉遒劲的蛮子,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小小小姐,你你你呢——” 杜宓磨了磨后牙槽,眼底闪了一道嗜血的光,“这儿驻守的蛮子就他一个人,夺了他的长刀还是不在话下。” “说的就是你们!给老子老实点!”蛮子凶神恶煞的走过来。 离杜宓只剩下两步远。 边上的人质都被蛮子凶狠的表情吓得无措,不少人都开始控制不住的哭泣起来,一旦有人开始哭了,那哭声像是有感染力似的,逐渐变化。 蛮子忽然停了下来。 侧身对哭的最狠的女人吼了句:“再哭老子就宰了你!” 杜宓舔了舔嘴唇,整个人如同弹球似的蹿了出去,她原地高高弹跳而起,甩出长腿径直朝着蛮子的脑后颈踢去! 她腿速极快,带起一阵风扑去。 等到蛮子察觉转头时,杜宓的脚力之大,竟是直接将他的脸都踢的歪斜过去。 蛮子被踹的猝不及防,再加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杜宓轻巧落地后双膝微微曲起再度发力跳起,浑身轻巧如燕,甩出长腿再度朝着蛮子的脑袋踢去。 杜宓专挑人弱点下手,以弥补男女之间的力道悬殊。 眼看着就要得手,蛮子用胳膊擦了下嘴角,抹去流出的血沫。 杜宓暗叫不好,想要收回动作时已然晚了,当她的脚腕踢中蛮子脑袋时,蛮子硬是凭着蛮力站在原地巍然不动,抬起的手腕瞬间扣住杜宓踹在他脑袋上的脚腕。 手臂发力,单手拽着杜宓的小腿就把人直接甩了出去。 他们本就身处城墙上,蛮子力大无比,甩她时更是用上了浑身的狠劲,朝着城墙外扔去! 从这个高度坠落,她必死无疑! 春花目睹了这一切,连手上割人麻绳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脑袋一片空白的大叫着,“小姐——!!!” “小姐!!!” 第三章 破绽,皇子救美 艹。 杜宓咬着牙,单手攀住了城墙外的石块。 葱白似的手指头抠在城墙上,粗粝的石块将她的指腹全部磨破。 即便这样,也不能阻止她慢慢下滑。 她正挣扎着抬起另一条胳膊扒拉住石块,却听见了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夹杂着蛮子发狂的声音,“谁割的绳子给老子站出来,老子第一个砍了她!是不是你——” “不……不是……” “也不是……不是我……” “不是……是是……是她!” 吊着的杜宓猛地双眸睁大。 她咬着牙,憋着劲,憋得双目充血。 “死蛮子!有种你冲着我来啊!”杜宓彻底抛开了大家闺秀的伪装,中气十足的怒骂:“是个男人就和老娘来一决胜负,欺负弱女子算什么男人!” 她的一串骂声果然引来了城墙上驻守的蛮子。 他弯下,身,看见杜宓半死不活吊着的样子,满脸讥讽,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长刀,朝着杜宓死抠在石块的手背扎去! 在闭上眼松手之前,她大叫着:“春花!!!” 就是不知春花能否明白她的意思。 希望她们主仆相亲相爱这么些年,这点心有灵犀总该有的吧…… 乘着蛮子探身时,她们人多力强大轻而易举就能把人从城墙内翻出去,随后堵死从城墙内部上来的口子,点燃篝火,救援人马很快就能赶到,只要她们撑到救援来就可以了。 “小姐小心!!!” 杜宓:…… 杜宓顿时心如止水。 被扎一刀后是跳楼,没扎一刀自己也要跳楼,她向下瞄了眼,地下驻守着十来个蛮子,个个都手里擎着长刀,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就是落地的那一瞬间不死,下一秒也会被那些长刀给扎死罢。 杜宓内心不禁有些后悔,她刚才就不应该割断绳子。 说不定还能活的时间长一些。 不知这次她死了后,能否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杜宓干脆闭眼,松开了手指,任由身体往下自由坠落。 任由风在耳边呼啸、任由劲风吹乱她的发髻、衣衫…… 一切都要结束了,这自由自在的人生也该画上终止符了。 杜宓以为落地后会迎来一阵剧烈、撕心裂肺的痛感,毕竟她落地后会变得和肉泥没多大区别,正等着痛感袭来时,周身忽然被一阵暖意裹住。 随后下降的速度明显变慢。 似是有人将她抱在怀里。 是有人救了她! 还是个高手! 两人落地后,杜宓迫不及待的睁开眼去看救命恩人,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刀刺到她的眼前。 离她的眼珠子只剩下一指的距离。 杜宓:“……” “啊.啊,啊,啊——” “闭嘴。” 自头顶上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毫无遮掩之意的厌恶。 “锵!” 一阵兵器刀刃摩擦而过的声音响起,一柄长剑挡住长刀刀头,长剑一个翻花巧妙的动作,以力借力就将长刀从蛮子的手里甩出。 杜宓吓得一魂出窍二佛升天,仍是被男人的威慑感震慑的闭上了嘴巴。男人单手将她圈在怀里,单手持剑与周围蜂拥而来的蛮子对抗。 男人祭出的每一招招招狠毒皆是杀招。 但一人终难敌那么多人,更可况他只有一手可用,根本护住自己身后的安危,来回周旋了几招后,就被蛮子团团围住。 明显处于下风。 “你、你放我下——” 杜宓刚想说她也能打打的,话还未说完,男人就直接松了手,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若不是杜宓反应还算是灵敏,估计会以一个狗吃屎的动作扑地。 男人扔下她后,动作明显快了许多,出招狠辣,刀刀见血,以一人对抗全局毫无压力。杜宓在地上捡起一把长刀,提着长刀往城楼冲去。 城楼上还有一个蛮子在。 城楼上还有那么多妇孺。 一旦下面形势失控,上面的蛮子势必会把春花她们当成人质。 驻守在城楼上的蛮子到底不是个傻子,看见城楼下的兄弟们战况不利时,随手从城墙上揪了一个小丫头起来,用大刀架在小丫头的脖子上,对着城楼下的人,大喊:“都住手!不然我就砍了她的脑袋!” 持刀冲到一半的杜宓猛然顿住脚步。 她眯起眼,看见了被威胁的人就是春花。 春花吓得脸色煞白,“小姐……小姐……救我……救……” “再说一个字老子也砍了你的脑袋!” 春花抖了两抖,咬着唇连话也不敢说了。 杜宓的心头有一搓火在熊熊烧着,她用长刀指着城楼上的蛮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们大势已去!滁州驻军很快将至,你若是乖乖放了手上的人,你尚且能留一条狗命!” 少女的嗓音本该是甜美清脆的,带着如春风般的柔,软。 杜宓此时却是满口粗话,毫无淑女之姿。 粗鲁的比乡下粗鄙的妇人还不如。 “小……”春花激动的哆嗦了下。 蛮子早已被杜宓的一脚踢的脸颊浮肿,此时肿着半张脸在城墙之上毫无威慑性,且他也应该是个不机灵的,在杜宓的恐吓之下竟是面露犹豫,压着春花脖子的长刀也松开了些许距离。 身后的蛮子见状,用高蒙语飞快的吼了声。 城墙上的蛮子面上犹豫之色秒变恼羞成怒,“你个臭婊子!居然敢骗老子!老子——老子——” “不——” 杜宓看着那高高扬起的长刀,尖叫着。 “咻——” 就在长刀即将落下时,一支长箭从后方射去,速度之快令蛮子尚未闪身躲藏,那支长箭从眉心没入,直接射穿了蛮子的脑袋。 蛮子睁大着眼睛,庞大的身体向后直直倒去。 在滁州,除了肴青,再无人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 而肴青是蒋侯手下爱将,这么说,是姐夫也来了! 杜宓惊喜的向后望去,果不其然看见叱咤而来的蒋侯,他坐在马上身躯前倾,肩头披挂的斗篷在疾驰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一干精兵,个个皆是御马而至。 杜宓差一点哭出来,“姐夫……” 蒋侯御马到杜宓身旁,从马上翻下来,大手直接扣住杜宓的脖子,压着她跪在地上,又用手掌将她的脑袋压下去。 杜宓一脸茫然的听着蒋侯说道:“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杜宓的眼瞳闪烁了下,骨子里从未有过的奴性让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刚才那个男人。 只见他一袭黑衣、身姿颀长,手持的长剑刚从一个蛮子的胸口抽出,剑尖有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低落。他却浑然不在意甩了两下长剑,就将剑收入剑鞘之中。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才转头看跪在地上的人。 杜宓也得以看清他的长相。 那是极美的男子,黑发束冠,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杀人过后,他眼中的杀意未褪,再往下是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狂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凌人。 杜宓堂而皇之的打量动作之下,他眼风扫来。 只是在触碰到他寒若冰霜的眼眸时,杜宓的心剧烈的收缩,身体下意识的就低下了头,许久之后,她仍能听得见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那是一个…… 杀人的眼神。 蒋侯带来的精兵强将迅速就控制了现场,城楼上的妇孺也被解救下来。 肴青前来回报,这位大皇子听后只冷呵一声。 冷漠的声音像是淬了冰霜的利刃,“捉住一帮杂碎没引出幕后勾结之人有何用。” 蒋侯狠磕了三个头,“卑职罪该万死!” “是该死。”大皇子垂眸,扫了眼跪在地上身形瘦弱的女子,手握佩剑,用剑鞘抵住了杜宓的下颚,将她的头抬起,寒霜的眸光落在她煞白的小脸之上,“这罪就拿她来抵。” 蒋侯胆战心惊,脑袋里乱哄哄一片。 最后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说道:“她、她、她是妻妹……早、早就指了沈家……” 大皇子弯下腰,视线如睥睨蝼蚁般,“是么。” 他是再问自己? 杜宓的骨子里从未有过奴性,她本该不怕这种强权,但面前这个男人的气势太过于恐怖,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嫁给沈家那个病罐子,也好比嫁个面前这个人。 嫁给他的话,她怕自己迟早有一日会死于非命。 她垂下眼睫,声音极轻,嗓音都在抖,“是……是。” 丝毫没有了方才泼辣彪悍的一丝影子。 大皇子收回佩剑,扬长而去,“给你十日,若找不出幕后之人提头来见我。” 蒋侯与他身后的一干人等跪地恭送贵主,直到人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后,蒋侯才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他一把抽出腰间婴儿胳膊粗的皮鞭,指着跪在地上尚未缓过神来的杜宓,怒道:“将她给我压回去严加看守!” ———— “嘶——” “你轻点儿啊!” “啊啊啊啊——痛,你手是刚长出来的吗?!” 杜宓痛的不停倒吸着冷气,龇牙咧嘴的趴在床,上,下,半,身的衣物皆褪去,雪白的肌肤尽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春花看着这些骇人的伤口,眼眶再度红起来,“奴婢、奴婢轻点儿……” “务必轻点儿,痛死我了!”杜宓的嗓子在刚才动家法的时候嚎的早就哑了,此时可真是浑身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被蒋侯的皮鞭抽过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疼,疼的她死去活来,在上药的时候更是几乎要了她的命。 第四章 挨打,滔天大祸 “姑娘,姑娘您忍忍,这是……这是肴大人送来的膏药……不出半月就能好了……”春花一边哭着一边给她上药。 杜宓把绢子塞到嘴巴里咬着,死扛着不叫出声。 在听见春花吸着鼻子的声音后连忙吐出绢子说道,“春花你哭归哭,可别将眼泪滴到伤——” 杜宓狠狠倒吸一口冷气,疼的差点儿一口气没喘过来。 好不容上完药后,杜宓只剩下半口气,趴在枕头上苟延残喘。 “小宓,我是肴青。” 肴青站在门外,敲了两下门。 杜宓努嘴,示意让春花给自己盖好被子,这才放肴青进来。 杜宓从小就在滁州长大,滁州风气开放,男女之间并不像京城里那么设防,再者杜宓的姐姐早早年就嫁给了蒋侯,那是杜宓才10岁,仍是个小丫头片子,如今已是16岁,在蒋侯身边养了六年,也算是由肴青看着长大的。 肴青拿她当自家妹子般看待。 总觉得她仍是个抱着木剑跟在他身后嚷嚷着要学剑好和人打架的小奶娃,一眨眼之间,原以为她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姑娘,却没想到这姑娘大是大了,但闯祸的本事也更大了,这次更是胆子肥到往天上捅了个大篓子! 难怪副将会动这么大的怒气,气的副将说恨不得将人直接抽死,也好过自己被她这孽障给害死。 偏偏杜宓是个硬骨头,不道歉还嘴硬。 这才让副将下手失了轻重,打完后又后悔了,忙赶着让他送药过来。 肴青搬了个圆凳在床边坐下,把手里的瓷瓶放在她眼前,“诺,这是副将让我带来的上好的金疮药,是从高蒙国传来的好东西。” 杜宓一听见蒋侯的名字,直接捏住瓷瓶就往外扔去,“谁稀罕!” 肴青急忙伸手捧住,“你不稀罕也别糟蹋了啊,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杜宓气呼呼说道:“你光说好,这东西有那么神吗?” 肴青听她的口气有了变化,只当她是心动了,解释道:“就说你这伤罢,寻常顶好的药也需半月才能好全,但这高蒙国的金疮药只需五日伤口就能结痂脱落。” 五日? 也就是说她不用在床上躺20天了? 杜宓正犹豫时,肴青就双手递上了金疮药,“拿着罢,何苦和自己身子过不起呢。” 杜宓将东西收了,但胸口的气仍是难平,“他是不是就仗着手里有这药就将我往死里打?” 杜宓口中的他自是指的蒋侯。 “小宓,你也莫怪副将。”肴青叹了口气,“副将也是为了你好。” “肴青!你难道也认为我错了?”杜宓九死一生,本以为蒋侯会关心自己心疼自己一手的伤,甚至连女子最重要的脸面也伤到了,可谁知他命人把她带回去后,一句话没有,先是抽了她一鞭子,还让她跪下让她对着亡姐的牌位道歉。 杜宓的灵魂本就不是古代人,穿越到这具仍是婴儿的身体上后,小时被长姐宠着,长姐嫁给蒋侯之后,又是被军中的人当成掌上明珠疼着,何曾被人这么训斥过。 现在竟是连肴青都认为是她错了,蒋侯没错。 可真是气死她了! 即便是她错了,蒋侯他又有什么资格打她,还打她这么狠! 对上杜宓怒气满满的控诉,肴青敛起面上温和的表情,语气颇为严肃的说道:“蒋侯是个粗人不会与人说道理,但昨日之事确确实实是你错了。” 不待杜宓反驳,肴青就继续正色道:“第一错,你错在不该为了逃避沈家公子散播谣言擅自离府,擅自出滁州。” “我不这么做,他就要把我嫁给沈家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了!这是打量着让我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吗?!” 肴青反问道:“如今你闹这么一场,结果不还是要嫁给沈家那病秧子?” 经肴青这么一提,杜宓才想起了昨日见到的那位大皇子,想起了他冷若冰霜的眸子,若是当时蒋侯没有大着胆子说她已经指了沈家公子,怕是她就要嫁给那个大皇子了。 想到这儿,杜宓脸上的怒意才褪去稍许。 “第二错,你错在不该在城楼上仗着自己些个三脚猫功夫就公然和蛮子挑衅,没错,当时城楼上只一个蛮子,凭你的实力若有武器在手,对付一个蛮子不再话下。但你有没有想过,城楼之下又多少蛮子在?当你被抛落城楼时,若不是大皇子及时出手,便是副将想抽你一百鞭子,你也没命去受着了。” “还有第三错!”肴青的语气愈发严苛,目光也愈发严厉,“蛮子以你的婢女为威胁时,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激怒他!” “可我当时都快说服……” “这就是你的第四错!”肴青重重叹了口气,“你心太急脾气太躁性子太傲主意太正。你仔细想想,若你没有擅作主张割开绳子引得蛮子注意,反而是在城楼里静做等待,等蛮子的首领与背后勾结之人出现后,大皇子与副将便会现身一齐将人拿下,何至于让贼人溜了,又让大皇子立下十日死令,你想过没有,若是十日内,副将找不到卖国之人会怎样?” 肴青在说前面几错时口吻严厉,但在说最后一错时,反而放柔了口吻,甚至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在与她说。 偏偏杜宓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肴青更是将她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几句话下来,杜宓真的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若是十日之内,蒋侯真的找不到卖国狗贼,那个大皇子会不会真的取了蒋侯的性命……思及此,杜宓的神情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忧与自责。 杜宓咬着下唇,慢吞吞的说道:“在城楼上时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单挑蛮子的,我只是……相帮我和春花割开绳子而已。却——” 肴青接着她的话茬,语气愈发温柔,“却没想到会引起其他人质的侧目,而后引起了蛮子的注意,你为了保命不得不和他对抗。” “你怎么知道?”杜宓讶异。 “这根本不难猜,在那种境况下人性使然。”肴青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的心原是好的,但做事冲动不计后果。走一步思百步,不要求你思百步,至少能考虑好下一步该如何走,而不是走一步看一步。若你从城楼掉下来大皇子没有接住你,你可曾想过副将该会有多伤心,多内疚?” 杜宓鼓着脸颊,有些赌气般回嘴,“他要是真心疼我还把我往死里抽?还要将我嫁给那个病秧子?” 肴青苦笑了下,这俩人脾气倒是相似,一个比一个傲。 肴青耐着性子继续开导面前长不大的小孩,“副将不重重惩处你,对大皇子也不好交代,再者说爱之深才责之切。至于要将你嫁给沈家公子,你也知道是为了让你避开采选,那又你知不知此次是为谁采选?为何副将宁愿将你嫁给一个病秧子,也不愿意让你去采选?” “还能为了谁?他不愿意我入宫去陪伴一个年逾半百的皇帝呗。”杜宓故意当成没听见肴青的前半段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内疚。 “若是皇帝也不至于如此,此次采选是为了昨日,你见到的大皇子,你也见过他了,也该知道副将的担忧从何而来。” 杜宓微微拧起眉骨。 又是他? 肴青接着道:“副将将你视为亲妹,疼爱,又怎么会为了避过采选而随意将你指一个人家,选沈家也是他斟酌许久才定下的。沈家乃是滁州地界上颇有名望的药材商,家中家底殷实,父母和善,沈家公子虽常年抱病在床,但也是街坊邻里为人称道的好脾气,你嫁过去后定不会受苦。”肴青说完后,轻咳了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出来,着实是因为滁州地界上谁都知蒋副将府上有一位刁蛮任性上得了树掏鸟蛋、下得了河捉泥鳅的小姐,无人愿意娶这么一个彪悍的姑娘进门。 这挑挑拣拣,也就沈家还能入眼了。 杜宓自知理亏,也知道自己是误解蒋侯了。 但想到即将要嫁给一个病秧子,难免有些情绪。她颓败的把脑袋搁在枕头上,微侧过脸去望着肴青。 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尽是迷惘。 须臾后,听见小丫头轻声轻气的说道:“可我……尚未做好要嫁人的准备啊……” 说完,她也不奢望能等到肴青的回答,只无力的垂下眼睑,掩盖住自己眼底的神色。 她在大周生活了十六年,关于曾经那个世界的记忆早已忘却差不多了,只是她仍记得16岁本该是个青春肆意的年纪,在大周却早早就要嫁为人妇,去身为人母,而她却无力对抗。 她尚不懂情爱为何物,又如何让她能放心的将漫长的余生托福给一个陌生的男子。 就仅凭着肴青的一句话,仅凭着坊间对他的评价,就能断定一个人的品行好坏了吗? 肴青垂眸看着趴在床,上闷闷不乐的小丫头,他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剩下的就该由她自己去解决了。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心有不忍,宽厚的大手在她的脑袋上轻抚一下。 一如幼时,她从树上跌落,他安慰着哭鼻子的小丫头。 第五章 下聘,不愿嫁 杜宓与沈家公子沈长枫的婚事定下后,沈家着急着给独子冲喜,蒋侯为避开宫中选秀,着急把妹子嫁出去,两家连吉日都没择,第二日晌午,沈家就抬着聘礼前来下聘。 沈家乃是滁州地界上的富户,聘礼给的很是壮观。 杜宓不得出门,春花却是自由身。 听闻外面唢呐锣鼓喧天的热闹,春花按奈不住,央着杜宓同意后,扔下手上正绣着的鸳鸯戏水喜枕套就往外去了。 回来后,春花的双眸璀璨,激动的与杜宓描述长街上的十里红妆,还与她说街坊邻居们道沈家这是下了血本,也道杜宓嫁给沈家去冲喜毫不亏。 “小姐,你可是没有看到,那聘礼的队伍有多长。”说道这处,春花又顾不上绣花了,“奴婢从没见过有那么多的聘礼,就是滁州上顶有名望的将门小姐出嫁,那时的聘礼都没小姐你的一半多!” 仍趴在床.上的杜宓兴致寥寥,半垂着眼睛,淡淡的哦了几声。 她身上的伤仍未好,脸面上细小的伤口倒是开始愈合了,远远看去大半张脸上都是乌漆漆的痂,看着怪是瘆人的。 此时垂眉耷眼的模样,更是看着无精打采的。 春花比划了半日没等到半声声响,不由得转身去看她,“小姐,那么多聘礼你不高兴么?” 春花问的情真意切,似是真的不懂杜宓为何听见那么多聘礼会毫无反应。 杜宓这才掀起眼睑,开口时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十里红妆如何,凤冠霞帔又如何?便是他把整个沈家都给我当聘礼下了,我也无动于衷。” 春花愈发不解,“为何?” 杜宓扯着嘴角,眼底泛起嘲意,“傻春花,他们沈家要娶得不过是一个能冲喜的娘子罢了,又不是非我不可,这种人皆可之的婚事有何令人高兴的。” 自小就被灌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决定婚姻大事的春花仍是不懂杜宓语中的不甘,“那要怎样的婚事小姐才会觉得高兴呢?” 怎样的婚事…… 杜宓的表情有了须臾的出神。 不过片刻,又垂下眼睫,青涩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她伸出手指,用指尖轻点了下春花的额角,“我若是能知道就好啦。” 春花安慰道:“小姐,说不定沈家公子就是小姐的良配呢,这日子还是要过了才知道的。” 杜宓眯起眼睛,裂开嘴角,冷笑了两声,“呵,呵。”说罢,又将春花手上的绣棚一推,“绣你的鸳鸯戏水去罢,你小姐心情不好,近日都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沈家的事了。” 隔了一日,春花这才看见杜宓脸上有了些许生气的表情。 春花内心欢喜,拉着杜宓的胳膊说道:“小姐,春花保证再也不提沈家的任何事,小姐快来和奴婢一起绣花罢,眼瞅着吉日就在几日后了,这成对的鸳鸯枕、鸳鸯被套都——呜呜呜呜——” 杜宓随手拿起糕点盘子的一块糕点塞进春花的口中,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念叨。 杜宓被她气的侧过身,将糕点塞进嘴巴里,发泄似的用力嚼着口中的糕点。 绣鸳鸯?做梦去罢! 闺房里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殊不知门外院里有人途径此处,将屋内主仆二人的言谈全部听入耳中。 听见的恰好是杜宓嘲笑沈家聘礼那一段。 候在一旁的蒋侯面色紧张,不停的拿着眼神小心翼翼瞥着前头贵主的背影。 生怕自己当时豁出老命为杜宓求来的安稳日子就要付之一炬了。 李穆素来面冷,不动神色眼风扫去就能将人吓得抖三抖,他冷哼一声,余光微扫斜后方的蒋侯,声音似裹着寒冰的利刃,“她倒是野心不小。” 吓得蒋侯卑躬屈膝,一个声响都不敢出。 索性李穆也只说了这一句便举步离开,蒋侯那颗悬在喉咙口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紧跟着李穆往府门口走去。 送走李穆后,蒋侯面上的表情才松泛了些。 肴青见人走后才敢上前,左右瞧了眼四周奴仆的动向,才轻声问道:“大人,贵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为了昨日蛮子一事?” 蒋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我本也以为他是为了我们俘虏的蛮子来的。” 肴青也纳闷了,“难道不是?” 蒋侯摇头,粗狂的面上浮现一抹寒意,“他今日就来问了些许关于滁州地界的事宜,听着不像是与通敌卖.国一案有关。这位贵主心思难测的很,这次得罪了他——” 蒋侯重重的骂了声娘。 肴青与李穆只见过两面,却也知道这位殿下不是好相处的,“早日揪住幕后之人,早日送走这位贵主就好了。” 蒋侯抬脚往练功房走去,说道:“老子的腿肚子现还在抖着。贵主此次是接了御令前来调查通敌卖.国一案,眼看就要揪出幕后之人,结果被那孽.障给毁了,他没当场要了那孽.障性命已然是格外开恩。”提及杜宓,蒋侯甚至都不愿意念她的名字。 孽.障二字说的咬牙切齿。 今日他可是被贵主好一顿斥责。 并提醒他离约定之日只剩下九日,若再找不出幕后之人,他的小命难保。 想他堂堂镇关副将,驰.骋沙场多少年,对于生死早已豁然,却万万想不到他的命不是丢在战场,而是要丢在了通敌卖.国的小人手里,实在可气! 肴青这才想起来回禀道,“昨日严刑拷打那些蛮子,大刑酷刑都用上了,仍是无人肯招认谁才是幕后之人。” 蒋侯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来,“那群杂碎不过是最低等的兵熊熊,上头的事他们知道个屁!” “那这一案迫在眉睫,”肴青皱眉,“又该从何处着手?” “你问老子?”蒋侯猛地停下脚步,怒目瞪向肴青,怒气裹着骂声一起冲着肴青砸去:“老子去问谁?” 两人共事多年,蒋侯怒目而视的模样骇人,肴青却早已习惯了,甚至还能抱拳很是淡定的回禀:“属下不知。” “你——”蒋侯气的用手指隔空狠狠点了肴青两下,最后仍是将手收回来,压着怒气转移话题,“今日沈家下聘的人来了?” “晌午时来的,聘礼还在侧厅里堆着,副将可要过去清点过目?” 蒋侯从来都不是将银钱看的过分重要的人,也烦透这些世俗虚礼,随意摆了下手,“你拟一份嫁妆单子出来,加上聘礼一起都给孽,障陪嫁过去。” “是。”肴青毫不讶异的回道,“那……副将可要去看看小姐?昨日卑职去送药时小姐与卑职说她已经知错了,想当面与副将赔不是。她到底是姑娘家,先是受了惊吓,后又受了那么重的鞭伤,卑职去的时候趴在床,上好不可怜,见卑职后只哭着说知错了,哭的眼都红了。” 肴青说起慌来,已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不忍心小丫头一人可怜兮兮的被关在屋子里,随后就这么嫁去沈家,怕小丫头心里仍是会想不开。若是副将能去,两人将话说开了,想来也能解开心结。 蒋侯闻言,阎王似的表情有了些许转圜,略一挑眉,“她真知错了?” “若副将不信,亲自去看看便知。”肴青说着,叹了口气,怜惜道:“三日后她就要嫁入沈府,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怕是今后再也难见到小姐生龙活虎的模样了。” 蒋侯瞬间就动容了。 沈府是高宅大院,虽说沈家家主家母都是随和之人,但大院总有大院里的规矩,如何比得上他这将军府里来的自由自在。 小丫头又是从小野惯了的性子,是大漠里的展翅雄飞的雏鹰,今后就要被关进金丝雀的鸟笼里,那该有多可怜。 蒋侯的脚转了个方向,嘴上虽没说,但脚下的方向却是朝着杜宓小院的方向而去。 …… “傻春花,他们沈家要娶得不过是一个能冲喜的娘子罢了,又不是非我不可,这种人皆可之的婚事有何令人高兴的。” “我若是知道就好啦。” …… 耳边忽然响起杜宓落寞的言语声。 蒋侯迈开的步子缓缓停下。 他做决定素来是杀伐果断的,更不会过问他人意见,甚至连定下沈家的婚事也未曾与杜宓提过半句。他自认沈家是眼下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但杜宓也会这般认为么?她早已不是10岁懵懂不知事的奶娃娃,而是长成了有心事的姑娘家。 他竟是有些不敢去面对小姑娘。 不敢去看那张肖像亡妻的脸上露出哀愁的面色。 跟在身侧的肴青不禁问道,“副将?” 蒋侯收敛起面上的柔情,双手猛地握拳,厉声道:“不去了!随老子去军营将那日驻守卡口的兵崽子全部提出来,老子要一个个审讯!老子就不信了,十日之日抓不出那卖国,贼子来!” 肴青见他下定了决定,也知再劝无意,亦不再劝说,“遵命!” 蒋侯大刀阔斧的朝着府门走去,面上带着狠意,单手放在腰间,紧攥着皮鞭的握把,气势汹汹,如同伺机攻击的猎豹。 他势必要戴罪立功。 若是小丫头婚后过得并不开心,他才能底气十足的冲上沈家,将小丫头带回家,让她重新做回大漠上空的鹰。 第六章 出嫁,谁是累赘 关禁闭养伤的日子无聊又沉闷,杜宓一心记挂着蒋侯追查卖国贼的进展,多次让春花出去打探消息结果无人知晓此事,杜宓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就怕自己的鲁莽冲动害死蒋侯,急的嘴角生了个大燎泡。 好在肴青送来高蒙国的药有奇效,五日一到,身上的痂竟是掉的差不多了。 杜宓一着地,就忙着要出门去打探消息。 一推开门,先涌进来了七八位年龄颇大的婆子,齐齐朝着她屈膝行礼,“姑娘大喜了,奴婢们这就伺候姑娘更衣打扮上花轿!” 说罢,就将她连拖带拽的架至铜镜前,一人梳头,一人线面,二人蹲着修剪指甲,二人整理凤冠霞帔,还有二人杵在身后一动不动。 杜宓愣了片刻,才回味过来这话里头是什么意思。 “嘶——” 随即脸颊一阵刺痛,她想也未想就挥臂将那婆子的手挥开,“你做什么!痛死我了!” 杜宓用手捂着脸颊,细嫩的脸皮上火辣辣的疼。 被挥开的婆子也不恼怒,面上喜气洋洋道:“姑娘有所不知,新娘大喜之日都需绞面,线过的颜面光洁,胭脂膏粉再一收拾,夫君瞧着如何不喜——” “我问你这个了吗?!”杜宓心口憋闷,似是有一股发泄不出来的气,“谁说我今日就要嫁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她身上的伤才好刚好,一心记挂着蒋侯的安慰,殊不知他竟是巴不得自己早早嫁出去! 她知道自己给他闯祸,但…… 但…… 杜宓心中又气又委屈,统统将气撒在婆子们身上,素白的手指着门外,吼道:“出去!” 给她绞面的婆子仍是一脸好脾气,笑盈盈道:“今儿个可是大喜日子,姑娘不兴动这么大的怒气。来,端端儿的坐着,若错过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说罢,婆子上前,手里绷着棉线就要贴近杜宓的脸上。 杜宓气急,扬手一挥。 “啪——” 清脆一想,再次将婆子的手狠狠挥开。 抬眸,清丽的眼底裹着一片狠色,“滚出去。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婆子面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抬起双手击掌两下,“姑娘这般不听话的性子奴婢见多了,自是有法子教姑娘做规矩。” 语罢,身后杵着的两个婆子立即上前。 两个婆子生的孔武有力,杜宓一看自知打不过起身要逃,动作却不如两人老练,一人伸手压住杜宓的双肩将她死死按在圆凳上,一人拽住她手腕绑在身后。 不过眨眼功夫,杜宓就被捆住。 “你——”杜宓如何挣扎都撼动不了身后两个婆子半分。 线面的婆子和颜悦色道:“姑娘端端儿坐着也就不用受这遭罪了,何必呢。” 杜宓的伤虽好了,但躺了十足五日,浑身使不出多少力气,只能任凭着婆子绑着,嘴上恨恨说道:“你们眼下能绑着我,你们能一日都绑着我么?叫蒋侯来见我!不然我不嫁!便是死了我也不嫁!” 婆子安静的看她几眼。 就在杜宓以为自己要挟起到了作用时,只见婆子从袖中那处一团手帕,单手掐住杜宓的下颚骨令她掌嘴,然后塞了进去。 杜宓:“唔唔唔唔唔唔——” 艹! 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这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被人如此欺辱! 可恶! 杜宓被捆着动弹不得,那几个婆子动手做起事来手脚愈发利索,不一会儿功夫就替她穿上了霞帔戴上发冠。 婆子见她许久不挣扎了,才将堵嘴的帕子抽出。 杜宓瞪她一眼,脑袋上顶着沉重的发冠,压得她脑袋疼。 发冠冠前遮面的流苏是极其细小珠子串成的,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啦的撞成一片,发出细碎的珠玉声响。 面上抹了海棠粉膏,颊上涂了胭脂,唇上抿了唇脂。 掀起遮面珠玉流苏,对着铜镜端看一眼,竟也是倾城之姿。 虽眼底含着恨意,但无碍美色。 明眸神采流转,鼻梁挺巧,柳眉弯弯,笑起来定似芙蓉花开,艳丽绝伦。 饶是杜宓也忍不住对着镜子多看了几眼,她从小就满山坡的乱窜,整日里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如今年岁长了些后才收敛起了性子,穿上了女子裙裾,但从未如此仔细打扮过。 婆子站在侧边,瞧着铜镜里的绰绰人影,笑着道:“姑娘貌美,沈小姑爷可真真儿是好福气!”说着,她用商量的语气问道:“眼瞅着吉时就要到了,姑娘是自己个儿爬上奴婢的背,还是由身后两个婆子抬您出去?” 杜宓这才回神。 呸,险些美色误事。 “我说过,若蒋侯不来见我,我、不、嫁!” 杜宓一脸抗拒不服。 婆子叹了口气,“姑娘这又是何必。”抬起手又要击掌指挥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杜宓被绑住的手腕扭动了一下,掌心间闪过一抹冷光,手腕翻转,捆住手腕的绳子轻而易举被割断。身后两个婆子得令正要上前时,杜宓一个侧身闪过,越过婆子们朝着门口跑去。 婆子这才着急了:“给我拦住她!新娘子自己走出去成什么体统!快!” 身后两个婆子手脚迅速跟上,眼看就要抓住杜宓时,她忽然一蹲身,在地上翻了个身,头上的珠玉流苏稀里哗啦的撞成一片,发冠也歪歪扭扭的斜到了一边去,却也躲过了婆子的追击。 杜宓在地上爬将起来,单手握着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间。 追她的两个婆子立即不敢再有任何举动,纷纷望向身后的线面婆子。 “叫蒋侯来见我!否则——”杜宓将匕首的利刃面贴近自己的脖颈,近到她的几乎能感受到脖颈处铁器的冰冷。 杜宓的神情冷静,毫不像是在玩笑。 她安静的看向线面婆子。 她被关五日,五日紧闭结束后,她迫不及待想去找蒋侯,结果开门就迎来了一群婆子将她拾掇成这样,并告知她今日就要嫁入沈家,她如何甘心! 不见到蒋侯一面,问他个明白,她如何能甘心! 婆子似是有些着急了,“姑娘莫胡来啊,这新嫁娘的闺房里外男怎可随意入内——” “狗屁!”杜宓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辩白,“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沈家用来冲喜的荒唐婚事,哪里还来这么多狗屁讲究!” 婆子被杜宓满嘴粗鲁的言语吓到了。 “姑、姑娘慎言!这都是要嫁为人——” 杜宓拧起眉骨,手上的动作又近了一分。 锋利的利刃贴上皮肤时就割开了表层的肌肤,一丝血珠子从伤口溢出。 婆子猛然止住话语,脸上的表情变幻几次,却再也不敢说什么敷衍杜宓的废话,面上也不挂着先前那些虚假的笑,“真是个心狠的姑娘。” “吱嘎——” 杜宓身后紧闭的房门从外被人推开。 大刀阔斧走进来的人正是蒋侯,看着屋内一团混乱的场景,只皱了下眉后,扬臂发话:“你们都下去,我与姑娘有话要说。” 线面婆子福了福身,“是,将军。只是吉时将至,还请将军莫耽误了吉时。” 蒋侯低应了声。 几位婆子这才鱼贯退出,并合上了房门。 蒋侯走到杜宓的面前,劈手夺下杜宓架子脖子上的匕首,又动作熟练的单手扣住她的臂弯,两指用力向下一划,一把小巧玲珑的刀鞘就从她的袖中滑落。 他将匕首插入刀鞘,重重放置在梳妆台上,“老子送你的匕首,你就是这么用它的?” 杜宓垂着的眼睫煽动了下,才掀起来看向蒋侯:“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把我嫁入沈家?” “不赶紧把你嫁出去难道还留着你在府里给老子闯祸?老子就是有九条命都不都给你霍霍的。”蒋侯没好气的说,但目光在触及她脖子上的伤口时,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搁在梳妆台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了吉时。” 杜宓仍在强撑着倔强,可在听见蒋侯说的话后,眼神却开始出卖她的心。 她死咬着牙关,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你是不是、真的嫌弃我——我——会给你添麻烦——才、才这么快要把我嫁出去——” 从小到大,杜宓是个摔断了胳膊都不轻易落泪的人。 唯一流泪,是姐姐过世的时候。 她是带着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长大的,对于这个世界的‘亲人’总没有那么多‘亲人’的感情,可随着逐渐长大,那个世界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事物在心里烙下了印子。 如兄如父的蒋侯是除了姐姐以外她认定的‘亲人’。 可如今却发现,蒋侯不过是将她视为累赘,根本不像是肴青说的那般关心疼爱她,什么如亲妹子——有这种把亲妹子抽的半死不活后立刻将亲妹子嫁出去的兄长吗? 枉、枉费她这五日都为他担心的寝食难安! 杜宓越想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贝齿紧要着下唇,面上仍是倔强的瞪他,一开口的嗓音都是哽咽声,“你、你说啊!混蛋!” 蒋侯板着脸,大跨着步朝她走来,手臂高高举起。 杜宓心一沉,以为他又要打自己。 牙一咬、脚一跺,甚至扬起脸迎上去,“你除了会打我还会做什么!我今日肯定嫁出去,今后绝对不给您老添麻烦!从今往后我也没你这个姐——” 第七章 沈府,他也来了 尖着小嗓子骂骂咧咧的杜宓停了下来。 蒋侯的大手落在她的头顶,动作忽然温柔,大手上的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温柔的将她头上歪到一旁的发冠扶正,又用手将散乱的珠玉流苏理顺,由着流苏挡住了她的面容。 蒋侯低头看这个才到他胸前的小丫头。 多年前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穿的像是个野小子、豆子般大小的娃娃,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穿上嫁衣的模样,可真是…… 像极了他的亡妻。 可却又不像。 蒋侯收回手,缓缓说道:“打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你姐始终是我的妻,不管你认不认,老子也始终是你的姐夫。还有,”蒋侯的语气陡然严厉,“你一个小姑娘家满嘴狗屁、混蛋的成什么样子!今日嫁入沈家了你就是沈家妇,是从我蒋家门里走出去的,今后老子可不想听人议论老子教女无方,听见了没?” 杜宓心中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因他说的四字‘教女无方’而消散了。 她仰头看蒋侯,黑漆漆的眼眸清亮的耀眼。 蒋侯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杜宓这幅模样,心再硬也柔软了,语气也不由得放柔了,“去了沈家后必要好好孝敬公婆、服侍相公,即便外面再怎么传沈家公子性格好,你也不得任性妄为。在沈家不比在自家,那些婆子下人去了都要好好打点,知道不?” 杜宓点头。 蒋侯接着道:“还有——” 正要接着说时,外面传来婆子的催促声,“老爷,吉时快到了!” 蒋侯眉头拧起,不悦的往门口瞪了眼。 杜宓歪着头,看他吹胡子瞪眼生气的模样,竟是觉得有些好笑,却不想她幸灾乐祸的样子被扭头回来的蒋侯逮个正着,立刻就被蒋侯捶了下脑袋。 “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可像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杜宓面上的笑意逐渐敛起,撅着嘴巴不瞒道:“谁让姐夫什么都不与我说,就这么要把我嫁了……枉我在这五天里还这么担心你……嗷!” 她捂着额头,嗷嗷叫了声。 “你做什么呀!又打我!” 蒋侯仍皱着眉,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巡视了几遍后才道:“若是与你说了,你还能安心躺着养伤吗?你自己知不知道究竟闯了多大的祸事?若是你把你嫁去沈家,由大皇子收了你,去了那吃人皇宫,就你这般暴躁的性子,不出半月就能被人扒皮生吞了不可!到时我怎么和你姐交代?” 提起亡姐,杜宓就垂下了脑袋。 眼眶有些泛红。 她在过世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杜宓,拉着蒋侯的手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妹就交托给夫君了’,若是她还在的话…… 在蒋侯看来,平日里的杜宓皮的令人手痒,但一安静下来,又令人不忍心继续责备下去。 也是他纵的她性格如此任性。 蒋侯大叹了口气,“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只管安心在沈家呆着就好。” 说罢,抬脚就要往外走去。 杜宓看着宽厚的背影,喉间忽然被堵塞住了,似是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连一个音都发不出。 才走了两步,蒋侯的背影就停了下来,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待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结束了,姐夫再接你回家小住。” 说完后,才推门而出。 门外的晨光倾泻而入,洒在他的肩上。 如披着金色战甲,耀眼夺目,却又那般温暖。 婆子入门后,替她脖子上的伤口抹了药,又不知从哪儿抽出来了一条红色丝巾围着,这才遮住了伤口。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塞给了杜宓一把团扇教她当着脸,背着杜宓出房门,一路到了蒋府的花厅里才放下。 花厅里布置的很是喜庆。 坐在上首位置的是蒋侯,旁边则是亡姐的牌位。 杜宓的父母双亡,自小随着亡姐讨生活,后来又随着亡姐远嫁滁州,在滁州地界上除了蒋侯之外无一亲人,出门时自然也只得拜别蒋侯与亡姐牌位。 蒋侯要说的话早已与她说完了,此时只叮嘱了几句场面话。 旁边的婆子又催着吉时将至,匆匆就背着杜宓出了府门上了花轿。 随着喜乐唢呐锣鼓声响起,花轿摇摇晃晃被抬起后,就一路往沈府而去。 蒋府与沈府一南一北,隔着大半个滁州,杜宓在轿子实在无趣,想掀开帘子与春花聊天解闷,哪知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了那个线面婆子,婆子皱着眉不悦道:“姑娘怎能随意露面,还不赶紧松了帘子。” 杜宓:…… 平时她抛头露面的还少吗? 怎么此时就这么金贵了。 杜宓想要顶嘴,但又响起蒋侯的嘱咐,只能撇了撇嘴巴放下帘子。 实在无趣,她只能盯着手里的团扇看,平日里她对这些姑娘家的物件不甚在意,今日一看才发现手里这团扇实在精致,扇面通透,用黑红两色的线绣着牡丹花开,金线包边,扇柄下坠着的玉坠握在手里温润,估摸着光是这一把团扇就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了。 “啧啧啧,看来这沈府真的是有钱。” 杜宓啧啧赞叹,对扇子爱不释手。 这也是第一次对沈府多了几分好奇。 嫁去沈府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好在沈长枫是个卧床不起的药罐子,两人之间应该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纯洁的夫妻关系,这也是这桩婚事于她而言唯一的好处了。 在另一个世界,16岁仍是含苞待放、长身体的年纪,而在这儿16岁就要嫁为人妻,随后孕育生命,像是种猪似的一胎二胎三胎不停的生,且重男轻女…… 杜宓是绝对不愿过上这样的日子。 虽从心理上她早已成年,但若是让她为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子生儿育女,她宁可守寡一辈子。 呃—— 杜宓转着团扇的手停顿片刻。 沈家公子体弱,即便这么多年精心养护下来也依旧每日药罐不离手,估计守寡的日子,可能不会太远。 想到此处,杜宓竟不知道该盼着未见面的夫君早些驾鹤西去还是再撑些时日…… 心情略是有些微妙。 就在一路胡思乱想之中,轿子摇摇晃晃落地,面前的轿帘被掀开,线面婆子道:“姑娘下轿了。” 杜宓扶着她的小臂从轿子里钻出,面前的赫然矗立着沈宅大门。 她原以为蒋府是滁州地界上少见的门庭阔气的府邸,毕竟滁州上的人大多很穷,却不成想沈宅如此大气,朱红色的大门,门上悬挂着漆金匾额,匾额上挂着大红绸缎。 门庭周围更是被看热闹的人围的人山人海。 而沈宅里的奴仆婆子看见送亲队伍到了后,立刻捧着赏钱、瓜果等向周围的群众分发,顿时一片热闹喜庆,吉祥话更是接连不断的响起。 自下轿后,线面婆子就不在背着她,而是在前面引路,提醒她注意脚下,已经提点她别移开挡面的团扇。 而春花则是寸步不离的扶着她。 春花大抵在路上也憋坏了,此时两人紧挨着,就听见春花惊讶的说道:“小姐小姐,这沈府可真有派头啊,奴婢瞅着那些婆子手里揣着十来串铜板呢!” 杜宓的用团扇做遮掩,视线也寻着望去,果真瞧见腰上挂着红绸的奴仆手里个个都揣着十来串铜板,不由得感慨道:“果真这滁州首富不是白叫的啊。” 春花小声笑道:“那小姐今后便是这滁州首富家里的少夫人了呢。” 杜宓朝她翻一个白眼,“你家小姐是贪图银钱的人么?你看你才是小财迷。” 春花嘿嘿笑了两声,面上都是喜色。 杜宓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在高兴什么,她家小姐都要嫁给一药罐子了,不出几年就要过上守寡的日子了,她居然还能这么高兴。 待杜宓要询问时,视线一角不经意在人群中扫到了一人。 那人一身青衣,身长玉立,面如冰潭沉水,冻得人能在太阳底下打个哆嗦。 杜宓盯着看了两眼后,竟是对上了那人的视线,吓得杜宓连脚下的台阶都没踏稳,整个人跌下往前扑去,手里遮面的团扇也惊得掉落在地。 “小姐!” “哎哟我的姑娘诶!” 周围立即响起婆子的惊呼声,婆子立即弯腰捡起团扇挡住杜宓的脸面。 “姑娘你这是走什么神啊!快快将团扇挡好!可不能再如此失态了!”婆子又惊又怒,压着嗓子训她。 杜宓伸手接过团扇,任由婆子在自己耳边呱噪,胸口的心却突突地跳个不停,剧烈到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似的,但视线却再也不敢往那处撇一眼。 他怎么也在这儿…… 是为了确认嫁入沈宅的是不是自己? 可…… 她这是倒了多大的霉才被这阎王似的人给盯上? 因出了这一茬事,杜宓不由得分了心,连入沈宅花厅与她拜堂的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留意,全程都由婆子说一句她便动一动完成,在外人看来倒也觉得蒋副将军的妻妹也不如传闻中那般娇纵,此时看来分外温顺听话,果真传言不可信。 杜宓就在分神之中,默默的拉了一大波的好感度。 拜堂结束后,就是送洞房。 线面婆子叮嘱了她好一串话之后才退出房外,只余下贴身伺候的春花一人候着。 第八章 初见,夫君病发 杜宓随手把团扇扔在床上,甩了甩胳膊,“举了大半天的扇子,胳膊都要酸死了。” “呸呸呸!”春花急忙忙的说道:“小姐,今日可是您的大喜日子,不能说‘死’不‘死’的,让人听见了又该训你了。” 杜宓歪头看她,语声含笑:“今儿个是我的大喜日子,怎你看着比你家小姐还高兴?” 春花脸颊一红,手指拧着帕子,“这、这不是奴婢替小姐高兴呢。”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视线却不敢看她,只忽闪着往别处看去。 “喔~如此么。”杜宓锲而不舍。 “是、是。”春花跺了跺脚,扭身往梳妆镜前走去,手里随意整理着物件,“听送亲来的姑姑说,外头将开始摆上筵席,大抵要闹到很晚才结束,新姑爷体弱,在外头敬完一轮酒就该来了。” 杜宓不甚在意的哦了声,“方才拜堂的时候你见着新姑爷长什么样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起洒在被面上的桂圆,用指甲磕破了桂圆壳,两指再一夹,就剥出了里头圆滚滚黑漆漆的桂圆干。 她放在鼻尖嗅了嗅,闻着味道甜津津的,这才扔入口中咀嚼。 春花听见她的问题后,咦了声,转身回道:“因仪式繁琐的很,跪拜起立折磨人的很,沈家怕新姑爷身子撑不住,故而方才与小姐拜堂的是新姑爷的小厮,奴婢并未见到新姑爷的模——”话头在看见杜宓剥桂圆壳的时候顿住,惊呼着上前,“小、小姐,这怎能吃呢!” 杜宓分外淡定的吐出桂圆核,“怎么不能吃,还不成还有毒?” 春花连忙用帕子裹住桂圆核,哀求道:“小姐,这些都是讨彩头吉祥的东西,不能吃啊,若是被沈府的人看到了,不知该怎么笑话小姐。” 杜宓扫了铺满被面的红枣、花生、桂圆,眼中都是恋恋不舍,“这么多,我吃一两个也看不出来。” 春花:…… 春花伸手将被面上的东西匀了匀,“小姐将果壳给奴婢罢,可不能再吃了。” 杜宓面上应了声,等到春花起身去处理果壳时,又抓了一把东西攥在手里慢吞吞的吃起来,她吃的认真,垂着脑袋,吃的脸颊鼓鼓的。 待沈长枫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早就听闻蒋大人的妻妹颇有个性,不似寻常大家闺秀,今晚得见果真如此。 换做寻常女子在新婚之夜怕是都端坐的一丝不苟,她倒好,手里遮面的团扇扔在一旁,手里捧着一堆东西,不停的往嘴巴里塞着,剥开的果壳都放在膝上平铺的帕子上,也没丢的满地都是。 还吃的这般认真,连他进来都不知晓。 沈长枫站着看了会儿,笑意不由浮上眼梢。 去处理了果壳后回来的春花迎面就看见了站在内室屏风侧旁的男子。 愣了片刻后通过他一身喜袍就确认了身份,这不就是沈家公子,她家小姐的新姑爷吗!春花还来不及行礼,瞄见了自家小姐坐在喜床,上吃的不停的模样…… 春花两眼一黑,叫道:“小姐——” 杜宓听见声响抬头望去,冷不防看见屏风旁多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吓得她从床,上蹦了起来,膝盖上的果壳随着她的动作洒了一地,看着数量颇为壮观。 沈长枫扫了眼地上,眼底泛笑。 杜宓瞧见他身上的穿着,瞬间明白了这位就是她的‘夫君’,新婚之夜被夫君抓到在偷吃,且还偷吃了这么多,杜宓脸皮再厚也不免有些尴尬,用手挠了下脸颊,轻声轻气的说道:“我……我就是有些肚子饿了。” 春花福了福身,也跟着圆说,“姑爷赎罪,小姐今日滴水未进,实在是饿的受不住了。” 沈长枫低应了声,侧身看向春花,语气甚是温和,“我并未怪罪你家小姐,这也原是沈府安排不周。我院子里有小厨房,晚上都会备着些许点心,你去取了来给你家小姐用些。” 春花有些诧异于新姑爷的好脾气,但心也总算是落进了肚子里。 春花离开后,屋里就只剩下杜宓与他二人。 杜宓本就不怕他,方才在他说话时,只听见他气息缓缓,虽听着温和,但总有些中气不足的病弱,再看他的面容、身姿,病态愈发明显。 他清瘦的厉害,宽大的喜袍加身也显得空荡。 不过他面色温和,五官清秀,丝毫不见男子凌厉之色,反多了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眼底的眸光温润,望向杜宓时只令她觉得亲近。 杜宓直愣愣的看他,沈长枫便大大方方的让她看个清楚。 待杜宓看够了之后,对上沈长枫的温润的目光,脸颊不由得红了些许,“可、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你这般看我?” 沈长枫淡淡一笑,视线仍落在她的脸上,缓缓说道:“夫人美貌如花。” 杜宓虽是美人,但因平日行事太过随意,甚少有人夸她。 更别提是男子夸她了。 杜宓不禁有些害羞,脸颊的红晕又深了一分,“你定然听别人提过我行事鲁莽,言语粗鲁,用不着这般安慰我。” 杜宓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丝毫不曾因为外人的言语而难以启齿。 沈长枫颔首,温和道:“就是因听说了,今日得见夫人容貌就更是觉得惊艳。” 杜宓的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看他,“沈公子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读书少,你莫绕我啊。” 沈长枫被她的表情逗乐了,轻轻的笑声从喉间发出,眉眼略弯起,语气愈发温柔随和,“从此以后你应当称我为夫君才是。” 夫君? 杜宓是打死也叫不出口的。 见她面上毫不遮掩的拒绝的表情,沈长枫愈发觉得这位夫人可爱的很,正要再打趣她几句时,喉间却一阵发痒,引得他咳嗽连连。 他用帕子压住唇,咳得很是厉害,直挺的背都微微佝偻起。 咳得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杜宓被他咳得几乎快咳出血的模样吓到了,连忙小跑过去,却又不敢轻易动他,只能紧张的问道:“你没事罢?用不用我去唤人来?” 他咳得连话都回不了。 杜宓生怕他就这么咳过去了,急的就要出门去找人来时,手腕却被他松松扣住了。 他又连续咳了好几声后,才止住,对她微微摇了下头,“不必,休息会儿便好了。” “可……”杜宓心想说你方才看上去都快咳挂了,但看着他眼底温润的光,杜宓没法拒绝他,只得扶着他往床边走去,扶着他坐下后,又倒了一盏茶递给他,“这儿只有茶水,你要喝点润润嗓子吗?” 沈长枫摆了摆手,嗓音略有些沙哑,“我喝不了茶,劳烦夫人去……”说话间又低咳了几声,吓得杜宓不敢再让他说话,转身就出去找人要水去了。 大概是沈府的人有意安排的,婚房外竟是无一婆子奴仆值夜。 杜宓都快走出了院子才找到一人,手忙脚乱的描述了方才的事情,那人却比杜宓更加慌张,嘴里叫了声‘糟了’后拔腿就跑。 被留在原地的杜宓:…… 她继续去找人,最后人没找到,倒是被她摸到了小厨房里。 从暖壶里倒了一壶温水,又提着茶壶回屋里。 在她离开后沈长枫许是又咳了,在杜宓进屋后,他就将压,在唇上的帕子移开了,面色在晕黄的烛火下显得愈发苍白。 杜宓倒了一盏温水给他,不放心的问道:“你……还好罢?” “老,毛病了。”他说的不甚在意,对她的语气却带了些许歉意,“倒是吓到夫人了。” 说完后,又压着嗓子咳了几声,杜宓眼尖的看见雪白的帕子上晕开星星点点的血色。 她眼睛倏然睁大,声音里都是惊慌,“你咳血了,这哪里是无事啊,我这就去叫人来!” 话音落下,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推开,鱼贯而入乌泱泱的一堆人,为首的就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由着丫鬟搀扶着进来,急慌慌的行至床畔,紧张的握着沈长枫的手,“枫儿啊,筵席上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又犯病了?” 说罢,又扭头吩咐一医官模样打扮的人上前,“宋大夫,快来诊脉!” 医官上前请脉,周围静悄悄的无一人说话。 诊脉结束后,医官才回禀道:“从脉象来看暂无大碍,想来是气候快入冬,再加上今日饮酒致寒气入侵所致,今后仔细养着就好,我也会在方子里加几味温热滋阳的药进去。”长长一串说完,视线又往杜宓所站立的方向望去,言语间隐,晦道:“公子体弱,入冬后更需分外仔细,最忌操劳。” 医官这话说的比较轻,只能站得较近的几人才能听见。 沈夫人有些无奈,但心中仍以儿子的身体最为要紧,也就颔首答应了。 杜宓则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太好了,清白能保过这个冬天了。 沈夫人打发了丫鬟送医官出去,又仔细叮嘱了沈长枫几句后,才从床边坐起身,视线看向立在一旁的杜宓,面上的笑意不似对沈长枫时那么亲和,语音也听着有些冷漠,“枫儿体弱,你必得留心照顾,听见了么。” 杜宓垂首,顺从的回了句,“是,母亲。” 沈夫人这才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出去,只是在出去时听见她用不轻的嗓音与旁边的婆子说道:“这新婚夜就弄成这样,教我如何放心她,到底不是从大门户里出来的姑娘……” 第九章 婚后,夫人不知 杜宓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了。 只是拳头攥的紧紧的。 “我母亲她嘴上素来如此,你不必……咳,往心里去。” 杜宓凉凉瞥了眼门口的方向,凉凉说道:“母亲说的也不是全然错的,我本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哪里比得上大门户出来的小姐会照顾人。” 她这话说的赌气。 甚至连眼神都不往沈长枫处看去。 沈长枫轻笑了声,“夫人此言差矣。” 还故意卖关子,不说后半句话,就等着杜宓询问他缘由。 杜宓本来就不是小气性的人,且面对的又是这样一个性子的病患,她就是有气也不会对病人撒,“你的意思是母亲说错了?” 她挑眉,眼底神色磊落、干净,澄澈如一张白纸。 沈长枫便知她不生气了,伸手拍了拍床沿,示意让她坐下,“高门大户的小姐自小就被人伺候关了,光是贴身大丫鬟就有四个,更别提二等、三等丫鬟,粗使婆子们了,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知晓如何照顾人。” 杜宓眨了眨眼睛。 满脸写满了诧异。 沈长枫凝滞了须臾,问道:“夫人不知?” 杜宓伸手扶脸,“我自小就一个丫鬟伺候。” 沈长枫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似模似样的认真道:“我方才瞧着夫人手上有茧子,原以为那是夫人幼时淘气留下的,不曾想是夫人辛劳所致,这些年夫人受苦了。” 杜宓将自己的表情藏在手掌后头,内心有些微热。 只不过在移开手掌瞧着他时,神情俏皮,“你不必说的如此委婉,肯定是有不少人和你提过我如此顽劣不堪。” 沈长枫半靠在床,上,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一身喜袍未褪,愈发显得他的面色苍白。 只不过他似是全然不在意身体的虚弱,缓缓笑了,“在我看来,只觉得夫人天真可爱。” 轰—— 杜宓的脸猛地涨红。 这、这人的嘴怎么那么甜。 明明是整日喝苦药的,怎的说出来的话这么甜? 杜宓道行尚浅,两辈子都没谈过一次恋爱,此时只觉得怀里揣着一只小鹿在乱跳,心慌的不行。恰好有婆子送药进来才缓解了她的无所适从,杜宓看着沈长枫眉头也不皱的就将黑津津的汤药喝完。 婆子端着空碗出去,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二人。 杜宓用手挠了挠鬓角,“你喝了药先歇息罢,我也要去梳洗了。” 沈长枫颔首,“还要劳烦夫人一件事。” “还要喝水么?” 他嘴角含笑,“不是。是要劳烦夫人唤门外候着的小厮进来。” 杜宓也不问他缘由,转身跑着向门口去了,推开门,果真看见有一个小厮候着,“沈……少爷叫你进去服侍。” 小厮应了声就进屋去了。 正当杜宓也要进屋时,忽然听见从角落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小姐……” 杜宓定睛一看,缩在门边黑漆漆的一团可不就是她的丫鬟春花,她捧着手里一碟子糕点,满脸担忧的昂头看她。 杜宓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也学着春花的姿势蹲在她身边。 一手托着脸,一手从碟子里拿起一个糕点往嘴里塞去,口齿不清的问道:“出什么事了,要让你用被丢弃的小狗似的眼神看你家小姐?唔,这糕点真好吃!” 说着,又飞快捏了一块塞进去。 春花微簇着眉,“小姐,新姑爷没事罢?奴婢方才看着一堆人都进去了,似乎还听见下人说新姑爷不太好……” 杜宓咽下口中甜腻的糕点,眼前回想起沈长枫咳得几乎快咳过去的样子,又想起他温柔似水的夸自己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今晚没事,恐怕有事的日子不远了。” “啊?”春花听后,整个脸都耷拉下去,手扣着碟子边,弱弱的问道:“那若是真……真出事了,小姐是会回将军府么?” 杜宓又捏了块糕点,随口答道:“应该不会罢。” 即便要回将军府,也至少得等到选秀结束再回去,不然她岂不是白嫁这一遭了。 “那就好……”身旁春花的声音弱不可察,可仍是被杜宓听了去。 杜宓转了转眼珠,视线探究的看向春花,“春花,你今日怪的很。” 春花闪躲,“没、没有,小姐别多心了。”她手忙脚乱的把碟子往杜宓面前递,“在吃些糕点罢,奴婢拿了好些呢。” “嗯?”杜宓眯起眼,眸光凌厉,双手互捏了下,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说。” 春花胆子贼小,被杜宓一逼问立刻就交代了。 春花进了沈府后,她就能按着一等大丫鬟的月银拿,比她在将军府拿的月银要高许多。 一时间,杜宓竟不知该如何答她。 最后,只拍了拍春花的肩膀,道:“我姐夫家太穷了,真是对不住你了。” 春花连忙双膝跪地,“不是不是,老爷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小姐更是待奴婢这般好,只是奴婢家中仍有年幼的弟弟需要使银子,原是奴婢的私心,小姐不责怪奴婢已是最大的恩赐了。奴婢愿一辈子都跟随小姐,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绝不敢有二心。” 杜宓从小活得恣意。 对待银钱更是不曾放在心上,她也不挥霍,自然也不知道春花为银钱所困。 杜宓笑了笑,转而将手里的糕点塞进她嘴里。 “咱们有福同享,你也吃罢。” 春花眼睛湿.润了,用手摸了好几下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主仆两人就在新房门口席地而坐,伴着月光,吃着甜腻软糯的糕点,一片安逸。 —— 新婚之夜,两人分榻而眠。 杜宓睡相差劲,怕自己夜里睡沉了把人给踹下床去,故而睡得是美人榻。 杜宓对这些素来不讲究,再说沈家的美人榻比她在蒋府里睡得床榻都要舒适,她睡得格外酣甜,倒是沈长枫对此颇有歉意。 第二日就秉了沈夫人两人分开睡,无奈被沈夫人拒绝了。 原因极其简单。 儿媳都娶回来了,即便不能发挥传宗接代的作用,也该在夫君床前服侍才是,哪儿有两人分开睡的道理。沈夫人虽疼爱沈长枫,但在这件事却丝毫不退让。 除这个理由之外,沈夫人还与沈长枫说了些其他的私,密话。 至于内容究竟是什么,光看沈长枫回来时微愠的脸色,杜宓也能猜得出一二。 她只装作不知道,乐得自在。 在得知自己要嫁给沈家这药罐子后,她对沈长枫的印象就不太好,即便有肴青为他的人品背书,但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她可是要与沈长枫日夜住在一块儿的,怎能就凭外人的几句话就信他是个好人。 且他常年带病,需卧床休息,脾气能好去哪儿? 杜宓抱着这样的心态嫁给了沈长枫,而她所有的认知皆在昨晚被颠覆了。 她—— 吃软不吃硬,偏偏就对这类人毫无抵抗力。 不然她也不会与肴青混的那么熟。 不过这些也不过是同情心罢了,区区些微的同情心并不足以动摇杜宓的意志力,能够让她心甘情愿的为沈长枫生儿育女。 抱着这般心态的杜宓就打算在人前温顺贤良,人后关起门来时,人往榻上一躺,嘴里吃着零嘴,手里捧着话本,乐得也自在。 沈长枫虽体弱,但仍会在状态不错时帮着处理一些药庄上的事情,卧榻时还不忘手里拿着账本,手边还放着一个小金算盘,哪里分的出精力来关心杜宓。 杜宓看的正投入时,门上被人敲了两声。 随后,一名小厮端着药碗进来。 杜宓听见声响,立刻从榻上蹿了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顺手拿起搁在小几上的绣棚,垂眉顺眼的扎针引线,见小厮绕过屏风后,她才抬头看去。 “放着我来就好。”杜宓用平生最温柔的嗓音说着,骇得坐在一旁打盹儿的春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小厮是沈长枫的贴,身小厮,名唤长生。 清秀小伙,笑起来嘴角就两个酒窝。 “那就劳烦少夫人了。”长生将药碗放到杜宓手中。 杜宓温温柔柔的笑了下,“伺候夫、夫君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说着,她端着药碗行至床畔,“夫、夫君,该喝药了。” 沈长枫抬眸看她,眼底尽是了然的笑意。 瞧的杜宓脸上的笑意有一丝崩裂。 她咬着后牙槽,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仍是笑盈盈的说道:“该喝药了。” 沈长枫低笑一声,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长生取了药碗后就退出了房内。 “你笑什么?”人一走,杜宓就恢复了原貌,说话也不掐着音调,直来直去,听着倒是爽朗清脆。 “我啊,”沈长枫缓缓笑了,很是有深意的看着她道:“我瞧着夫人可爱的紧,庆幸自己何德何能能娶到夫人这妙人般的女子为妻。” 杜宓皱眉扭身往美人榻走去。 走了两步猝然回头瞪他,“你总是说这种话逗我觉得好笑么?” 他扬眉一笑,原有些病态的神情也随着笑意淡去,整个人如玉般温润,“我说的每一字皆是真心。” 杜宓哼了声,“花言巧语,若非你缠,绵病榻,否则这滁州城里排的上名号寻花问柳的阔少爷中定有你的一份。” “咳——”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吓得杜宓神情顿时紧张。 生怕他再像昨晚那样一咳咳来了乌泱泱的一堆人。 幸好,他只咳了一声后就停了,却重新挑了个话题,“长生是院内信的过的得力小厮,夫人在他面前不必拘束。” 第十章 沈府,又见蛮子 “真的?”杜宓一喜,不过须臾,她就品出了其他意思,“院内其他人都信不过吗?不都是你们沈家的奴仆吗?” 沈长枫并未回答她这个疑问。 只是垂眸时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但他掩饰的极好,杜宓心大,未曾发现他这抹异色。 看他低头不语,杜宓就只当他是病得久了脾气莫测,抛开念头专心去看话本。 —— 话本子看多了费眼,杜宓在屋子里打了好几套拳后,已经快被憋疯了。 沈长枫懒懒抬眼,“你不用在屋里陪我,若无趣了让长生带你去园子里逛逛。” 杜宓欢呼一声,拽着春花带上长生就去逛园子,准备见识一下滁州富户沈家的院子是何等气派。有长生这位领路人在,也走了一盏茶的时辰才到了园子。 园内不见花色,只有假山亭台,更不见小桥流水。 杜宓大失所望,与长生抱怨道:“你们沈家不是富户嘛?怎么这园子建的这般匠气无趣,连花啊鸟儿的都不见踪影。” 长生对于这位性情大变的少夫人虽然诧异,但他最听少爷的话,对少夫人自然也是恭敬有加。 “秉少夫人,沈家的园子原也是山水花鸟俱全,少爷病后夫人不知听哪位得道高僧说的,说少爷命格奇特,要与山石这类硬物相傍,才能年岁康泰。” 杜宓喔了声,“所以你家少爷的院子才靠着北方?” 长生应是,“北方有山,朝山而居,也是夫人的一片苦心。” 古人迷信,况且杜宓也住在人府里,成了人儿媳妇,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多加评论,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准备打道回府。 春花小声嘀咕道:“怪不得奴婢总觉得身上寒津津的,原本在将军府夜里只盖一条薄被就成,昨晚夜里却被冻醒了。” 杜宓笑她,“早就让你随我一起早起打拳强身健体,你非不要,现下觉得冷了罢?” “奴婢只伺候小姐一人,又不与人打架,学那粗鲁功夫作甚。”春花不敢大声抗议,怕被揍。 “那就活该你夜里被冻醒。” 长生说道:“竟是这样么,我们在沈府住的久了也就惯了,回头我就让人往春花姐姐的屋子里多送几床被子去。” 春花千恩万谢。 长生推辞,说是他考虑不周。 杜宓冷眼旁观,若有所思的摩挲了下下颚。 一副不想好事的脸色。 在回院子的路上仍是长生带路,只不过在走到一处通廊转角处,长生忽然止住了步子,有些为难的向杜宓秉道:“少夫人,能否虽奴才另择它路?” 杜宓不解,“为甚?面前是在修缮吗?” 话刚落下,杜宓就听见了遥遥传来陌生的言语,伴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而来。 “是蛮子——唔!”春花脱口而出,面有惊色,不过很快就被长生用手捂住了嘴巴,示意她住嘴。 他们站在拐角的地方,只需探头就能看见一群身着异服、身材魁梧的蛮子从长廊而过,去向了另一个方向,待他们走后,长生才松开了捂住春花的手,双手作揖赔礼道歉:“长生唐突了,春花姐姐勿怪。” 春花哪里顾得上怪他,双手紧紧抓着杜宓的胳膊,一脸惊恐的说道:“小、小姐,是蛮子!这府里怎么会有蛮子!” 饶是杜宓在看到七八个蛮子经过后,面色也有些不好。 “沈家是滁州颇有名望的药材商,而高蒙国盛产药材,在沈家看到蛮子也不算是怪事。只是——”杜宓看向长生,“你为何要拦住春花?” 长生苦笑一下,“蛮、高蒙人性格暴躁,沈家与高蒙即便多有往来,也常能见他们一有不悦,就对我们这些下人拳打脚踢。若是被他们听见春花姐姐那样叫他们,怕是少不了一场纷争。” “沈家老爷呢?也不替你们说话?” 杜宓不禁有些纳闷,她今早才见过沈家老爷,自己名义上的公公,看着也不像是会苛待下人的主子。 长生谨慎回道:“老爷体恤下人,常嘱咐我们见到高蒙人多避开些。” 哦~那就是根本管不了高蒙人了。 做交易委屈成这般姿态,看来富商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看见蛮子,杜宓就想起了蒋侯的‘十日死令’,也不知他究竟查的怎么样了。高蒙与滁州接壤,两方多有商贸往来,一旦关系上升到与银钱有关,查起来就更加难了。 想起这事后,杜宓这一日的心情都不太好,盼着日子快些过去,她三朝回门时,能见一见蒋侯,问他到底查的如何了。 鲜少能有让杜宓挂心的事情,即便有了,通常哭闹个一时半会儿的也就过去了。 可此时事关蒋侯,自见到蛮子后,她便有些坐立不安,连话本子看起来都觉得枯燥无味。 沈长枫趁着她夜里入睡后,才将长生唤来询问。 长生听后,便将白日里的事情一一告知。 “按你说来,夫人是见到高蒙人后才心绪不宁的?” 长生回想了下,“当时夫人看不出有何不妥,倒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见到高蒙人后惊慌失措,似是与高蒙人有过什么瓜葛。” 沈长枫摩挲了下指腹,视线往美人榻上酣睡的杜宓身上扫去,语音沉沉,“她虽是藏不住心事的女子,但口风紧戒备心也强。” 长生应是,“夫人瞧着大大落落的,但是个心细的。但她身边的丫鬟却不是口风紧的,若少爷不放心,奴才便去那边着手,想来很快就能问出来了。” 他思虑片刻后才出声,“罢了,她不过是被送来冲喜的无辜女子,别让她卷入这肮脏泥沼中了。” 长生抬头,看着自家少爷眼下乌青、脸色苍白的模样,心中不忍。 “少爷……” 沈长枫将视线收回,又悠悠落在手中的账本之上,借着床边摇曳的烛火,似是看的仔细,仔细一看,却又不似在看账本,“何事。” 长生原想劝他,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了。 只垂首恭敬道:“自从夫人嫁来后,奴才瞧着少爷的脸色好了不少,平日里用膳也用的多了些,奴才——心底高兴。” 沈长枫翻书的手势顿了下,片刻后才传来他的声音。 “是么。” —— 婚后第二日,十日之约的第七日。 杜宓夜里睡得极好,迷迷瞪瞪的醒来后,嗅了嗅鼻子,闻见了一室药香后,才惊觉自己已不在蒋府。 她翻了身,她虽醒了,但身上暖和的很,便有些不想起床了。 只翻了身后,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夫人醒了?是要叫人进来伺候梳洗,还是再睡一会儿?” 杜宓眨了眨眼,看见沈长枫已然穿戴妥当,坐在书案旁看书了。 “你——”杜宓看过去,不觉有些诧异,因为今日的沈长枫看上去气色大好,穿着一身竹叶青的稠袍,面如冠玉,温文儒雅。 丝毫没有前两日病恹恹的模样。 甚至比大婚那日的神情看上去还要好许多。 见杜宓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沈长枫便放下手中的书卷,温柔的回望她,“夫人如此看我,可是要我服侍夫人梳洗?” 说完,竟是准备起身走来。 笑话,这怎么可以! 杜宓立刻伸出一条胳膊阻止他,急的话音都颤了,“不、不必了,劳烦夫君帮我叫,春花进来服侍即可。” 沈长枫面露可惜之色,“是么。” 脚下的方向则是朝着门口去了。 在他转身时,杜宓狠狠翻了个白眼。 每天都在被药罐子夫君调戏,不能打不能骂,心好累。 平日里在蒋府时,杜宓不喜梳太复杂的发髻,头上更不会戴钗环步摇之类珠光宝气的饰品,虽主要原因是蒋府太穷了,买不起什么珠光宝气的饰品。入了沈府后,她的饰品多了不少,但她依旧打扮的素净,梳的也是寻常妇人最简单的发髻。 今日不知怎么的,杜宓坐在梳妆台前都打完一个盹儿醒来了,春花还没将她的脑袋收拾妥当。 在一睁眼仔细看铜镜里的人。 满头珠翠,就差将‘有钱’二字挂在头上戴着了。 连她的脑袋都觉得沉了好多。 杜宓拧着眉,“春花,我每日早上都要打拳,你给我戴这么些累赘的,一套拳没打完,东西估计都飞完了。” 春花拿着手里的钿花在她额前比量,“小姐,今日沈家有贵客来访,沈夫人一早就来了吩咐,让小姐仔细打扮妥当了再去迎客。” 杜宓:呃—— 这是怕她打扮的太素净,生怕让贵客觉得他们沈家虐,待新媳? 杜宓叹了口气,又看了眼铜镜里满头饰品,觉得自己这丫鬟可能打小没见过这么些饰品,也不知道该如何将人打扮的贵气些。 哎,这就是乡下人的弊端啊。 杜宓本身也是个俗人,更不知道该怎么打扮。 最后还是求助了沈长枫,让他寻了一位擅长梳发的丫鬟过来伺候着。 妆发整理妥当了,丫鬟又取了一身云雁细锦衣,宫缎素雪绢裙,服侍她穿上后,臂弯上又搭着一件软毛织锦披风,说起话来亦是慢条斯理的,“今日日头虽好,但入冬后气候凉了不少,少夫人出门时记得披上披风,挡些凉意也好。” 杜宓露出得体的微笑,“好,你有心了。” 第十一章 贵客,竟然是他 丫鬟退下后,杜宓转脸就朝春花扔去一个眼刀,“好好学着,知道不?” 春花窘的面色羞红,连头都不敢抬了,杜宓才一解今早被当做饰品展示台的怨念。 杜宓本就貌美,又常随着蒋侯打拳健身健体,以至她的身姿看上去虽纤瘦,但却不是其他大家闺女那样看着病态的、弱不禁风的虚弱,行动之间身姿舒展,腰背挺直,动作带风凌厉,颇有将女风范。 丫鬟在打扮她时,也都选了素色衣裳,没选那些粉嫩碧绿的颜色,更衬得她眉目精神。 在用早膳时,她的将女风范就更为显著了。 桌上的早膳样式繁多且精致,每份的量却不多。 沈长枫常年服药的缘故,胃口一直不好,每次用膳用的也少,嘴也挑剔的很,但杜宓则是从来不挑吃食的人,吃的极快,但动作却丝毫不粗鲁,令人看着都觉得桌上的菜色变得美味不少。 连带着沈长枫也跟着多用了几口。 一顿早膳下来,竟是将平日里总剩下不少的早膳都用完了。 长生在撤盘子的时候眉开眼笑。 沈长枫漱完口,净了手后才问道,“夫人每日总是这般好胃口么?” 杜宓嘿嘿笑了下,挠了挠鬓角,“是不是吃的有些多?可没办法,我幼时饿怕了,后来虽我姐姐来了滁州后,总是被姐夫带着练拳强身,每日早上不多吃些,都熬不到晌午的。日子久了,也就成习惯了。” 沈长枫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曾想她会如此认真回答。 这也是两人成婚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提及事关自己的事情。 沈长枫微笑着道:“能吃是福。” 杜宓莞尔一笑,“你不嫌弃我吃的多就好。” 沈长枫刚要开口,杜宓立即做手势示意他住口,央求的说道:“你可千万别再说夫人如何如何了,我今早吃得多,眼下要去迎客没时间练拳消食,怕——”她艰难的蹦出一个字来,“吐。” 她说的真诚。 万分真诚。 沈长枫不觉一愣,旋即笑意在眼底漫开,摇头失笑。 他娶得这位夫人,可真当是与众不同,粗鄙起来竟也能如此坦荡可爱。 —— 从院子里离开后,杜宓便戴上了‘少夫人’的面具,在外坚决不与沈长枫搭话,眼观口口关心,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倒是沈长枫一路上都在与长生说药行里的事情,出了后院入前院往花厅走时,关于药行的事情才告一段落,听见他说道,“昨日去见父亲也未曾听他说今日有贵客来访,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贵客。” 长生顺从地回道:“奴才听前院门房的人说是从京里来的贵客。” 京里? 杜宓立即就想起了那位阎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被他吓怕了。 他堂堂一皇子,尊贵无比,又怎会屈尊降贵来沈家这种商户呢? 毕竟在大周,士农工商,商人仍是地位最为低下的,若不是沈家在滁州是一大富户且常做善事,也不会有如此好的口碑。 沈长枫在余光中见她表情几番变化,问道:“莫不是夫人认识今日的贵客?” 杜宓轻笑了两声,老神在在的回道,“怎会。” 是啊,怎会呢。 两人到了花厅后,贵客已至,听着动静倒是热闹。 沈长枫先一步进花厅,上座的沈老爷见爱子来了,面上喜色更甚,“枫儿快来见过白大人,白大人可是当今大皇子殿下面前的红—— 杜宓走在后头,比沈长枫晚了半步进去。 方抬脚踏入厅内时就听见沈老爷说的‘大皇子’三字,她心猛地一抽,急忙抬头看去,心想着该不会是—— 念头还没划过脑袋,眼睛就先一步看见了在右侧上首位置端坐着的人。 一席黑衣,面目清冷。 除了那阎王还有谁。 她的目光过于唐突,在他移动视线望过来时,杜宓心一慌,脚下就失了分寸,尚未跨过门栏的脚直接绊上了门栏,人直直往前栽去。 “夫人小心!” 前边的沈长枫听见衣衫摩挲声后反应极快,旋身伸开双臂将她半扶在怀里,顺着刚才的势头,杜宓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因力道太大,撞得他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你没事罢?”杜宓时刻牢记着自己夫君是个药罐子,站稳后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紧张的巡视他几眼,确认他没咳也没吐血后才松了口气。 沈长枫将笑意藏在眼底,“夫人无事就好。” 这边小夫妻俩这般互动在他人眼里看起来是蜜里调油、恩恩爱爱,但落入了沈夫人的眼中可不是这么看的,她似是故意说给杜宓听得,声音压着低,语中皆是不屑之意,“到底是从小门户出来的人。” 杜宓心里杵着另一侧的李穆,丝毫没把沈夫人的嘲讽听入耳中。 倒是沈老爷警示的瞪了眼她,“贵客面前,你这妇人胡咧咧什么呢,还不赶紧住嘴。”说罢,又笑着拱手对李穆道,“小儿新婚,教大人见笑了。” 李穆不着痕迹的将视线从杜宓身上移开,嗓音漫不经心,似透着寒意,“娶得可是蒋副将的妻妹?” 沈老爷愣了下,竟不知‘白大人’会对自己的儿媳来历这么清楚,不禁有些纳闷的问道:“白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薄唇微扬,清冷的视线精准的落在杜宓的身上,“我与蒋侯略有交情,自然知道。” 啊呸。 还不是因为你老娘才不得不嫁给这个病罐子的。 杜宓垂着脑袋,内心却被他气的跳脚。 沈老爷略一思索几人之间的人关系,想来大皇子的亲信前来滁州,定会知会滁州的将领,他与蒋侯熟识也不是什么奇事了。忙笑着道:“竟是如此!看来白大人与我们沈府实在是有缘。” 说完后又怪罪的对杜宓说道:“枫儿家的你也真是的,既然与白大人熟识,进来为何不说呢?” 杜宓这才万般不情愿的从沈长枫身后走出,冲着李穆在的地方遥遥福了福身,双手交叩放在身侧,温顺道:“请白大人安。” 请安后,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一室安静。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片刻后,李穆才开口低嗯了声。只不过声音听着冷了几分,面色也冷了些。 沈老爷对这个分外木讷的儿媳有些不满,用眼神示意了下沈长枫将她带到一旁坐着。自己则是对着李穆迎合道:“大人此行奉命为月长散而来,草民定竭尽全力搜集此药,在大人离滁州前奉上。” 李穆的冰块似的面色才好转了些,施恩般看了眼恭敬的沈老爷,“若这趟差事干得好,我回去定会在贵主面前美言几句。” 得到了‘红人’的承诺,沈老爷不免有些激动,“那草民在京城开药行一事……”话故意不说完,等着李穆回他。 李穆冷哼一声,“事还没办妥当,你到先问我要起好处来了。” 沈老爷吓得连忙站起鞠躬道:“大人恕罪,大人赎罪!” 李穆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压了一口茶,任由沈老爷弯腰鞠躬着,即便他因身体发福维持这个姿势身影微微有些打摆了,李穆仍那一副漠然的脸色。 沈长枫不忍看下去,也站起身,朝着李穆抱手折腰,“大人见谅,家父绝无他意,定会竭力搜寻月长散为贵主献上。” 说完后,李穆才放下手里的茶碗。 “差事办好了,贵主自是有赏,若办不好,”李穆顿了下,松开捏着茶碗盖子的手指,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瓷器相撞的声音又尖又利,如一把小刀子猝不及防的划开一刀口子,惊得人心都发颤。 余响消失后,他才吐出后半句,“你们这种靠蛮子的商户,多的是收拾的法子。” 沈老爷憨胖的身形抖了抖,才回道:“是。” 李穆说完后并未久留,沈老爷想一路送出去,却又怕自己说错话惹人不高兴,思量之间就将注意打到了杜宓的身上,在李穆起身离开时,朝杜宓看去:“枫儿家的,还不快去送送白大人?” 被点名的杜宓:??? 啥? 她险些爆哭出来。 可如果她眼下推脱的话,不就让人看出来她与李穆之间有什么间隙了吗……杜宓故作矜持的站起身,头脑开始暴风式搜索委婉拒绝的法子,却不曾想到李穆在听见沈老爷的话后,竟是停下了脚步。 杜宓:…… “杜宓!”沈老爷以不悦的在低声催促她。 她咬了咬牙,这才跟上去。 春花被留在了厅外,而李穆也没有带侍从,沈家院子大得很,走了片刻后愣是没看见一个下人。 他沉默走着的姿态让杜宓心里更加没底。 恨不得下一步就能走到门口,她好离这阎王能远点。 啊,大门怎么还没到啊。 杜宓不过是分了一会儿神,走在前方的人猝不及防的停下步子,等待她察觉时已然晚了一步,在撞上他胸前后杜宓瞬间就往后退了大大一步,急忙屈膝赔礼:“贵主赎罪!” 视线之中,李穆的靴子进了一步。 下一刹那,他的声音便在她的头顶响起,“你很怕我?” 杜宓忍不住又后缩了一步,恭敬回道:“许多人都敬畏您。” 说完后她都诧异自己竟是有狗腿子的天赋,看这概念偷换的多妙,连她都觉得自己要被自己说服了。 “是么。”他又逼近杜宓一份。 近到她能嗅到他身上冷梅的清冷气味。 脑袋里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她时,就要她以身抵罪的情形,一急起来话不禁脱口而出:“贵主慎重,我已是沈家新妇。” 第十二章 隐匿,三朝回门 说完后,杜宓立觉不妥。 她这话不就是在说李穆要轻薄自己吗? 她这是有多硬的命才敢说这句话啊! 杜宓急忙辩解道:“贵主赎罪,我……不,民妇绝无此意。”她说的仓促,平日里清脆活泼的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脸色更是涨红一片。 她屈膝谢罪,却迟迟等不到回音。 难道是人……走了? 她大着胆子抬头看去,却迎上了李穆的视线。 不似那日在城楼底下他带着杀意的一眼,更像是…… “不必送了。” 李穆冰冷的话音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她甚至来不及行礼,李穆早已转身离去,速度之快,衣袂翩飞。 杜宓出神了许久后,才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刚才肯定是看差眼了。 那阎王般的人,连蒋侯都说他冷血无情,又怎么有那么平和的眸光。 定是她被吓傻了。 连眼神都不好使了。 杜宓又晃了晃脑袋,才将刚才的事赶出脑袋,抬脚折返。 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来接她的春花。 春花见她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长长的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小姐,方才可吓死奴婢了,殿下——唔唔唔——” 杜宓一抬手就捂住了春花的嘴巴,眼刀凉凉扫去,“是白大人,下次再说错,罚你半年俸禄。” 春花猛地深呼吸一口气,疯狂眨了眨眼,示意知道了。 杜宓这才松开手掌,用帕子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掌心。 他故意隐瞒身份定是为了卖国贼一案,绝对不是为了那劳什子的月长散,否则他光明正大的秀出自己皇子的身份,不消半盏茶的时辰,就有一窝蜂的人捧着月长散到他跟前敬请笑纳。 她已经捅了那么大篓子,绝对不能再捅娄子了。 走了两步后,她才想起一事,问道:“你知道月长散是什么么?” 杜宓不是地道的滁州人,对药材更是一窍不通,又岂会知道月长散是什么东西。 春花也摇了摇头,“奴婢也是从未听过,不若小姐去问问姑爷,姑爷定知道。” —— “月长散啊,”沈长枫坐在书案前,手里拨弄着算盘,听见杜宓这问话后,手里打算盘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温润的视线上移,落在杜宓身上,“夫人怎么想起问这了?” 杜宓莞尔一笑,随手扯了个圆凳在书案旁边坐下,“这不是听贵、白大人提及了嘛,我听着这药名耳生,便想着问问你知不知道。” 杜宓险些咬了舌头,要将‘贵主’二字脱口而出。 在李穆的设定里,蒋侯与他相识,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在别人面前称他为贵主,倒显生分。 她说的真切,沈长枫不疑有他,说道:“月长散是高蒙国特有的一味奇药,是月长花花瓣晒干磨成的粉,对见了血、伤可见骨的重伤有奇效,再重的伤势用上月长散,不出一月就能痊愈。” 这么神奇? 杜宓都忍不住要为月长散的功效鼓掌了。 又听见沈长枫接着道:“但月长花娇贵难养,一亩花田里能开花入药的就十来支,也是药市上有价无市的东西。高蒙国大多将月长散混入其他药中一道交由我们沈家药行出售,纯月长散怕是高蒙那边不愿出售。” “为何呀?左右都是被磨成粉末了,纯的和掺杂在其他药粉中一起出售有什么区别?”杜宓对药理一概不通,但很是好学,不懂就问。 沈长枫轻笑一声,似是听见了个笑话。 但他的笑却不是嘲笑,不会令人反感,“我们只知与其他药粉混杂在一起的月长散功效如何,纯的月长散是否有其他功效我们却不知道,高蒙人虽与我们沈家做生意,但事关这类珍奇,他们的嘴巴闭的紧,几十碗黄汤灌下去都问不出什么来。” 杜宓用手托腮,冥思苦想。 半响后,才冒出一句话,“也就是说纯月长散会引起量变,所以蛮子才将月长散混入其他药材后才卖给你们,且极有可能摄入一定量纯月长散引起的其他功效是高蒙人不愿为人所知的。” 杜宓说的极其自然。 她拥有两世记忆,平时说的话她也带上了些许文绉绉的腔调,但不经意间仍会不自觉的冒出一两个令其他人觉得新鲜的词。 平日接触都是春花,即便春花觉得新鲜,但她只是一丫鬟且心眼大,自然不会与杜宓纠结这些个事情;蒋侯是更不会了,他都是满口‘老子’的人,哪会注意她说的话。 但沈长枫不一样。 他心细如发,自是一耳就听出来了杜宓的用词,只不过他将表情掩饰的很好,目光赞许的看着她,“夫人蕙质兰心。” 杜宓:…… 每天都在被夫君变着花样的夸赞,她受不住啊。 杜宓清了清嗓子,曲起手指在书案上抠了两下,“你严肃些,我们是在说白大人的正经事,莫要油腔滑调的。” 沈长枫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嘴角笑意更浓,双手朝她揖了一下,“夫人请讲。” 杜宓已经懒得去纠正他了,“那月长散还能弄得到吗?” “父亲与高蒙人接触的更多些,想来是能弄得到的,不过要费些功夫罢了。”沈长枫收回双手,说起正经事时,神色也认真了些,“但白大人要的量不少,最近边境又不太平,怕是高蒙人会借此机会狮子大开口,狠宰一笔了。” 杜宓反口就想说沈家家大业大被宰一笔也不痛不痒。 但幸好及时止住。 这话和其他人都说得,但是和沈家人是万万说不得。 她现在顶的可是‘沈家儿媳妇’的头衔,对婆家必须忠诚,否则怕传出去后回家挨蒋侯的鞭子吃。 杜宓暗自松了口气。 而沈长枫将她的神色误解为她在为白大人的差事担忧,故作不经意的问起:“夫人今日送白大人出门,他可有说何时最晚需要月长散?” 杜宓一口否了,并埋怨的说道:“公爹好主意,自己说岔了话将我推出去,我本来与白大人也不熟悉,只是姐夫与他略有交情而已。两人走了一路,白大人又是面冷话少的人,你不知有多尴尬。” 杜宓将这个埋怨的度掌握的不错。 再配上她似真似假的语调,沈长枫也就不再旁敲侧击关于‘白大人’的事。 杜宓起身朝着美人榻走去的时候,忍不住吐了口气。 幸好她怵急了李穆,一听见李穆的名字精神不由自主的就紧张起来,自然也就听出来了沈长枫的画外音,这才搪塞过去。 她无声叹一口气,那阎王何时能走啊。 —— 阎王何时能走杜宓不晓得,但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她却记得牢牢的。 婚后第三日,已是十日之约的第八日。 杜宓心急着回蒋府,连三朝回门要带的东西都无心顾及,早早儿的起床拾掇好了自己,就催着长生安排回蒋府的车马。 长生瞧了眼屋子一隅放着的漏壶,才回道:“今日您与少爷三朝回门的一应车马、物件夫人早早儿的就安排好了,辰初出门,午初恰好到蒋府。这才刚过了卯初,少夫人先用些早点罢。” 杜宓在心底换算了下。 岂不是还要等一个时辰才能出发? 她叹了口气,只得在桌前坐下,才拿起筷子准备用早膳时,忽然才回味过来长生方才说的一整句话里的其他意思。 蒋侯本来就不愿意将事情告诉她令她担心,带着沈长枫,她怎么才能逼问蒋侯事关‘十日之约’的事啊。 她不禁脱口而出问道:“你家少爷也要随我一道回去——啊不是,我……”杜宓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咬掉,她偏头看着正由长生伺候着更衣的沈长枫,笑的眉目温顺道,“我的意思是夫君身子弱,从沈府到蒋府虽说都在滁州,但也得走上两个多时辰,我担心车马颠簸夫君的身子受不住。” 她敛着眉眼,眼底透着关切。 连嗓音都是温柔顺耳的。 这大概是自成婚以来,沈长枫听过她对自己说的最为温顺的话了。 就是因为太过温顺,教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但沈长枫就装作是听真的进去了,面上微笑着回道:“多谢夫人关切,只是这三朝回门我却不好不去。” 杜宓呼吸一滞,面上险些破功,“也、也是啊,那就辛苦夫君了。” 说完后,立即扭头,夹了一块春卷就塞入口中嚼巴,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到了蒋府后,如何支开沈长枫,才能逼问蒋侯。 两人用完早膳,又去沈夫人那儿请了安后才出门去。 沈夫人心疼儿子,怕路上颠簸把他颠出问题,将马车内部改的极为舒适。 落脚处都铺了厚厚的毡子,坐人的板椅也用柔软的锦缎夹着棉花包裹,马车车厢处的帘子也垂的厚实紧密,即便马车颠簸,晨起里寒气重,坐在里头却丝毫不觉得颠的屁股疼,脚底与面上更吹不到一丝寒气。 车壁上又固定了个香炉,里面燃着袅袅香料,味道好闻,沁人心脾。 杜宓受够了马车与轿子的荼毒,但每次出门都得坐这两样,总是屁股受罪。 今日坐到了这么舒适的马车,她不禁感慨了句“原来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引得坐在一旁看书的沈长枫扯了下嘴角。 他这夫人啊,着实可爱。 连仇富起来也直爽的可爱。 第十三章 争执,这病秧子 杜宓心里装着事,颠簸了一路也毫无睡意。 沈长枫在家时睡的时辰就多,似是药里有安眠的成分,一天三顿汤药用完后,他总要睡上一时半刻。 今日上了马车没多久,他就倚着车壁睡着了。 马车颠簸,直到蒋府门外,他才醒来。 眼底的倦意看着却比睡前还要多,人也不似早晨起来那般精神了。 “你还好罢?”杜宓心软,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沈长枫待她着实好,她不由得便多关心起他来。 沈长枫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回去补一觉就好了,夫人不必担忧。” 虽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在下马车的时候都需长生在一旁扶着,包裹在长袍之下清瘦的背影,由风一吹,勾勒出愈发消瘦的身形,看着弱不禁风的。 天气即将入冬,杜宓火气旺,穿的仍是秋衫,而沈长枫早早就在长袍外加了夹棉的褂子。 再加上方才一觉睡得不安稳,面色不大好,进了蒋府教蒋侯看见后,粗眉立马一拧,脸上恨不得就透出‘这病秧子……’这几个字。 “姐夫!”杜宓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沈长枫倒不在意,他自小病弱,被人看多了后也就麻木了,对着蒋侯深深作揖,大大方方道:“将军。” 蒋侯悻悻摸了把鼻子,“外头风大,进来说话罢。” 这已经算是很客气的套话了。 三人进了厅堂后,蒋侯是个不会唠嗑、寒暄的人,杜宓虽然着急问其他事情,到碍于沈长枫的关系,她只能搜肠刮肚的找话题。 说了才没几句话,沈长枫就已经拄着拳头闷咳几声。 新婚之夜带给杜宓的阴影太大,一听见他咳嗽超过三声就忍不住紧张,她掀开茶碗看了眼,下人端上来的是微凉的茶水,沈长枫喝不得。 转脸就吩咐起门口站着的下人来,“赶紧去倒一碗热热的白水来。” 门口的下人应声,忙不迭去了。 坐在上座的蒋侯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杜宓挨在病秧子身边,轻柔软语仔细的关切着,一时内心百感交集。 他养大的姑娘何时对人这么体贴过了? 何时对人这么细声细气过了? 虽然是他亲自选了沈长枫,但那时也是因为滁州地界上就没几个人愿意娶杜宓,他也急着要把人嫁出去好避过采选。 沈长枫名声不错,家境优渥。 蒋侯也知道他是个靠药吊着命的人,可没想过这人会看着这么弱,弱到站着说几句话就脸色发白,开始喘气。 坐下来也聊几句话就开始咳。 这他妈—— 也忒弱鸡了罢! 他怎么给他家姑娘选了这么个弱鸡?! 现在看着杜宓似乎还对人体贴入微? 蒋侯立刻想到,若是这沈家的他日挂了,杜宓会不会死心眼的就给他守寡? 一想到这种可能,蒋侯的拳头纂的几乎都快捏碎了茶碗底。 “姐夫。” “姐夫!” 杜宓连叫了两声,蒋侯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杜宓担忧的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沈长枫,“长枫他身子不大好,我让下人先扶他下去歇息。” 蒋侯这才注意到沈长枫此时的面色更是白的骇人,忙道:“那你还不赶紧带他下去歇息?” 沈长枫由长生扶着站起来,对蒋侯满脸歉意的揖了一下,“将……咳……” 一个字才说出口就咳了起来,清瘦的背微微岣嵝着,看着很是虚弱。 蒋侯忙打住他,语气也好了不少,“你身体不好还弄这些虚礼作甚,快下去好好休息。”说罢,又看向自家姑娘,“宓娘,你送长枫去歇息后来寻我,我有事找你。” 杜宓本还担心蒋侯会让她一直守着沈长枫不离,听见蒋侯的吩咐后心下一松,嘴上回道,“是,姐夫。” 虽沈长枫瘦弱,但好歹也是七尺男儿,骨架子的分量在那儿摆着。长生一人扶不稳他,杜宓只得上前帮衬着,前面由春花带路。 终于将人折腾到了杜宓出嫁前的闺房后,杜宓又使唤了春花去倒水来,担忧的看着半躺着的人,“我差人去找大夫来罢?” 沈长枫想开口时,喉间发痒,一阵低咳让他无法出声,只好唤了声长生。 长生服侍他多年,也对他的脾性了解的透彻。 对杜宓说道:“少夫人不必忧心,不过是晨起里用了药没歇息好,静卧两个时辰就无事了。” 杜宓心里疑窦,但看着沈长枫精神不济的样子,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长生好好照顾他,若短缺什么就去找春花要。 吩咐妥当后,杜宓才从房里出来。 幽幽叹了口气。 她这病秧子夫君也真是货真价实的病秧子。 一扭身,面前赫然冒出来一张人脸,吓得她一拳头挥过去。 蒋侯反应一向灵敏,但刚才因着在出神想事情,一时晃了神,等到杜宓的拳头带起一阵疾风扑来时,闪躲已然晚了。 一拳头直接捣在蒋侯的脸颊。 杜宓:…… 完、完了。 她颤颤巍巍的收回自己的拳头,眼见着蒋侯黝黑的面颊青紫起来。 这下,可真是完了。 杜宓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甩了甩发痛的手腕,对着蒋侯扯了个没多大歉意的笑,“这可不怪我,是姐夫你吓唬我在先的,你、你也不能揍我。” 她越说越心虚,瞧着蒋侯的脸色也愈发黑。 杜宓瞄见他的手往腰间摸去时,杜宓以为他要抽鞭子出来教训人了,扭身拔腿就跑嘴里还叫着:“蒋、蒋——啊!” 她跑了还没两步,就被身后跨步上前的蒋侯揪住衣领一把提溜了起来。 像是提小鸡似的拎着她。 这是小时杜宓闯了祸,蒋侯总这么提着她。 可此时她都是大姑娘了,还被这么提溜着,她不要脸面的吗? 杜宓窘的脸色通红,双腿不停的晃着,“你松开我!明明是你吓我在先,走神在后,我出拳都那么慢了你居然还没躲过去,你拿我出气做什么!放我下来啊!” 少女嗓音清脆,咿咿呀呀的嚷嚷着。 蒋侯人高马大,比她高大好些。 提着她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走出她住的小院后,迎面还遇上了前来汇报事宜的肴青,肴青见蒋侯又是一脸秋后算账的黑脸,不知这俩人又是因什么事掐起来了,吓得急忙退到一旁去,恭送他们离开。 “肴青——肴青——!”杜宓嚷了两嗓子,不见人上来解救她,气的扭头狠狠的瞪蒋侯,磨牙嚯嚯:“不就是吃了一拳头嘛!你心眼咋就这么小!还有!我早就不是小姑娘而是沈家妇了,你这么提着我让下人婆子看见我不要脸面的嘛!” 沈家妇。 三个字狠狠刺进蒋侯的脑袋里。 他提着杜宓后领的手忽然松了开来。 杜宓解脱后戒备的离他三步远,眼底翻滚着怒气,像只发怒的小兽,脸颊气鼓鼓的,奶凶奶凶的,毫无威慑力。 看着这般与他生气的杜宓,蒋侯的表情略有所动,只是面色仍低沉的有些可怕。 杜宓瞪了他半响后,才犹犹豫豫的收起自己的怒气,哼哼唧唧的说道:“对、对不起嘛,我也不是有意打你的,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道歉都是倒得不情不愿。 哪里还有方才对沈长枫时的温柔淑良。 这才是他养大的执拗脾气的姑娘。 蒋侯冷哼了声,“莫不是你在沈府也这么放肆?” 杜宓嗤笑,神态略有骄傲的说道:“我在沈家可温婉极了,随便扯一个下人去问,肯定都说沈少奶奶温柔亲切。” 蒋侯哦了声,故作不经意的问起,“那沈长枫对你怎么样?” 糙惯了的蒋副将军不知道该如何关心小姑娘,一句话问的别别扭扭的,极其不自然。杜宓自然一听就听出来,面上的神色早已变的可爱,笑嘻嘻的凑到蒋侯身边,歪着脑袋看他,“姐夫,你这是在关心我嘛?” 说完,还眨了眨眼。 蒋副将军瞥了眼面前的脸,觉得她这是皮痒有些欠揍。 念头才动了一瞬,杜宓立刻就察觉到了,急忙捂着脑袋往后跳了一跳,“将军,咱这是在自个儿家里,别动辄就是拳头来拳头去嘛,我这好不容易三朝回门一次,你多容忍我一些嘛,下次我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杜宓说的理所当然。 但在蒋侯听来,却像是心口扎了几根针似的难受。 这白眼狼,有了婆家就忘了娘家! 蒋侯自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只重重的哼了声,抬脚就往练武场走去。 杜宓哎呀了两声,小碎步跑着追上去,跟在他身边喋喋咻咻的说道:“沈长枫他待我挺好的,我在沈府吃得好住得好,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就是沈府人忒迷信,为了沈长枫的病,沈府里都……” 蒋侯正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话,暗自判断杜宓在沈府过得是真的不错,不过她心大,不论在军营里还是在沈府,她都能照睡照吃,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 这么一想来,他这几日的忧心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他…… 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啊!”杜宓忽然想起万分重要的事情来,顿住了家里长短的话头。 蒋侯停下来看她。 杜宓左右看了眼私下无人后,才压着嗓子说道:“我昨日看见大——贵主了!” 第十四章 线索,宋家将军 蒋侯眉心狠狠一跳,皱眉问道:“你昨日不是一直在沈府,又怎么会看见贵主?” 蒋侯一脸不信的表情,看的杜宓很是不悦道,“我又不是眼瞎,怎么可能将一个大活人都认错。他给自己套了个假身份,是大皇子身边的亲信来的沈府,主要是为问沈老爷要月长散回去交差才去的。” 蒋侯的眉心拧的愈发隆起,“按你这么说那真的贵主,而不是什么其他相似的人?” 杜宓直接翻了个白眼,“还是我送他出门的,这还能看错么?” 在她说完后,蒋侯的视线即刻探查似的将她上上下下巡视几番,谨慎的问道,“你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罢?” 杜宓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一脑壳装上去的事情…… 微微咬着下唇犹豫了瞬间就有了决断。她都道歉了,应该……不管是大不敬罢? 杜宓诚惶诚恐,摆着双手否决道,“我哪里敢。” 蒋侯这才将一颗心放下,转而去疑惑贵主为何会突然去一个商户人家,“除了月长散之外,贵主还说了其他的不曾?” 杜宓摇头,“其他的没说,像是就为了月长散而来的。” 蒋侯摸索着下颚处粗短的一片胡茬,若有所思道:“月长散有市无价是个稀罕物,而沈府与蛮子里的药商往来频繁,莫不是贵主此次来滁州除了为通敌卖国一案,还是为了月长散?” “听沈长枫说月长散可真贵着呢,说不定就是为了月长散才去的沈府呢。”杜宓把这事与蒋侯说过后,才紧紧盯着他问:“贵主的事放一边,姐夫,你查案查的怎么样了?今天可是第八日!离十日之约只剩下两日了!” 蒋侯冷撇她一眼,“老子被逼着查案是拜谁所赐,嗯?!” 杜宓心虚。 用手挠着鬓角。 她这姐夫怎就这么记仇呢。 “这——这——”她眨了眨眼,一脸认真道:“我这不过关心姐夫么。” 蒋侯抬起大手,一巴掌就将她昂起用小眼神瞅自己的脑袋猛地按下去,“你给老子安分的呆在沈府就算是关心老子了。” “喂——!!!” 杜宓冲着那个扬长而去的背影气的跳脚,“你、你不识好人心!谁愿意关心你啊,拉倒罢,滚——” 滚字才出了半个音节,大喇喇的身影一顿,侧过身来时,杜宓清晰的看见蒋侯将手按在了腰间皮鞭的把手上。 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调转方向扭头就跑。 跑了两步后才脑子才反应过来。 杜宓用手捂住脸,忒丢面儿了。 —— 蒋侯今日仍在军营里当差,前些日子才出了蛮子险些侵占滁州事件,人人都是提着胆子在做事,布防愈发谨慎。连蒋侯这等副将都需日日在岗,今日是杜宓三朝回门的日子,他还是晌午告了一个时辰的假才回来了。 见过杜宓后,马不停蹄就往军营赶去。 肴青先他一步到了军营门口,才下了马后,就见蒋侯随后而至,“副将,怎这么快回来了,今日不是小姐回门的日子?” 不提还好。 一提一肚子火。 蒋侯一想起杜宓提及那病秧子时的神采飞扬,就觉得胸口憋闷,好在肴青也算是自己人,他说起话来更是直接,“沈家药罐子才到就倒下了,老子看着那副病歪歪的样子来气,左右人也见过了。” 肴青随在后头跟上蒋侯的不乏,疑惑道:“沈家公子虽身体不好,但也不应该如副将说的那般孱弱罢。” 蒋侯瞪他,“你当老子说瞎话?” 肴青垂首,“不敢。”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走着,在路过练武场里,听见里头似是有动静,蒋侯这才驻足停下,肴青跑去看了两眼就回来了,回禀道:“是宋将军在里头练功。” 蒋侯喔了声,正要抬脚继续往军帐走去。 不过走了两步后,他却又停了下来。 “你方才看见宋将操练的是什么兵器?我听着怎么不像是红缨枪的声响。” 肴青略一回想,“的确不是红缨枪,卑职瞧见宋将军练得是长刀。” 蒋侯一听就来了兴趣,脚下步伐的方向扭头,往练武场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与肴青说道:“我竟然不知宋将军还会长刀,在这滁州地界上,老子还没遇到过能过几回合耍长刀的人呢!” 语句间颇为兴奋。 肴青无奈道:“副将!离十日之约所剩无几了,您还是赶紧回军帐去查案罢!” 蒋侯只当没听见,大喇喇的推开练武场的门进去了。 滁州军营设立在荒芜之地,黄土黄沙,不见一丝绿色,而练武场也只是用木栅栏围了一圈空地,推开木板门进入就是练武场。 四周放置着好些兵器架着,上面摆着明晃晃、锃亮的各式武器。 中间则是一片空地,此时正有一身影在场内耍着长刀。 宋岩峰乃是镇关大将军,将门之子,祖宗几辈皆是镇关大将军,更是为了捍卫大周边境抛头颅、洒热血,最终英勇就义。 宋家战功赫赫,功高盖主。 当今大周皇帝生性多疑,自是不会容下宋家,多番削弱宋家兵权,动辄打压惩戒,如今落得宋家只余一人担任镇关将军。 好在天高皇帝远,宋家在滁州倒是深得民心,再加上宋岩峰的一杆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蛮子听见宋字更是闻风丧胆、屁滚尿流。 所有人都只知宋岩峰会使红缨枪,却无人知道宋岩峰的长刀耍的如此出色。 看着练武场里一招一式行云流畅,扫腿跃身身轻如燕,坎削刺招招凌厉带风,看了几招式后,忍不住鼓掌大喊:“好!” 宋岩峰耍的入神,一时没察觉身后有人来了。 听见声音后忙收起长刀,这才看见立在门口处的蒋侯、肴青两人。 蒋侯抱拳行礼,“宋将,打搅了。” 肴青也跟着抱拳行礼,“宋将军。” 宋岩峰生的面容粗犷,皮肤黝黑,下颚一圈黑梭梭胡茬让他看起来更为糙气,身形高大健硕,说气话中气十足,浑厚敞亮。 大周鲜有粗犷、健硕之人,即便又是似蒋侯一般,看着虽健硕但没有蛮夷之气。 宋岩峰大抵是祖宗几辈与蛮子厮杀惯了,身上也带着些许蛮子气,说话做事更是粗鲁。 宋岩峰挥了挥手,“今儿个不是你妹子回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军中谁都知道副将把亡妻的妹子当成心肝疼,成婚那一日喝的酩酊大醉不说,还与一干兄弟单挑,酣战至黎明时分才将歇,可见有多不舍得。 宋岩峰自然也晓得。 蒋侯再一次被戳中了伤疤,只碍于面前这人是上司,不是属下,打骂不得,只得憋着道:“少爷娘儿们处在一堆实在憋闷,还不如来军中当值来的舒畅。” 宋岩峰哈哈大笑了两声,“好了,我也活动完筋骨了,练武场就给你们用了。” “多谢宋将。” “宋将军慢走。” 两人恭谨弯腰目送他出练武场。 却不知在宋岩峰走出练武场的那一刹那,噙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而起,眼底翻滚起阴毒的眸光,视线往下撇了一刹那,尽是寒意。 不过一瞬,他就勾起了嘴角。 跨步扬长而去。 而练武场内,蒋侯则是看了被宋岩峰插,入武器架内的长刀,长刀微微晃动着,带动着刀锋摇晃。 侧立在一旁的肴青也注意到了蒋侯的目光。 “副将可是在想长刀的事宜?” 蒋侯的语气冷冽:“老子竟不知道宋将军的长刀练的如此出色。” “恐怕不止副将不知,怕是军中上下都无一人知道宋将军的长刀如此出色,甚至比他的红缨枪还要出挑。”肴青的话语里听不出褒贬,但面上的神情却不似往日那般温柔和煦,视线也死死盯着武器架上的长刀。 两人心里都清楚,高蒙国人善用刀器,尤其长刀更是爱用。 大周人,大多身材颀长,在力量方面稍逊色于蛮子,故而善用剑、软鞭、弓箭等自身重量较小的武器居多,而蛮子大多身材健硕、身负蛮力,大周人善用的武器于他们而言都太轻巧,使不出他们的长处来,他们更偏向于使用长刀、红缨枪、铁锤等自重较重的武器。 而长刀因体积、工艺等问题,蛮子更为多用。 长刀刀身从呈现半弯月形状,从把手处起刀身逐渐变宽,在上翘弯处刀身最宽,也是正把长刀最锋利的地方,嘴周刀头收尾如弯月般上翘锋利。 长刀刀身最宽的地方足有成年人的腰,身之宽。 争霸刀型也粗犷,自重颇重,拿在手中需要一定臂力才能挥舞自如。 也因长刀是蛮子惯用的武器,据肴青所知,整个大周上下,鲜有武将会将长刀作为善用武器去练习,更从不知道有人能将长刀练至如此地步。 更何况,这人还是大周的镇关大将军——宋岩峰。 念及此处,肴青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假想。 几乎在他想要否定的时候,就听见身旁的蒋侯说道:“肴青,你速速去把宋将近段时间的行踪调查清楚。” “副将!”肴青惊诧,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蒋侯。 蒋侯目光如炬,面色死沉,嗓音更是低沉骇人,“若他只是随便耍两下,老子还能接受,但老子实在想不出与蛮子搏命厮杀的宋家将军,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将长刀练的如此出神入化。”他停顿了下,目光缓缓从武器架上移到肴青身上,眼底裹着黑沉沉的怒气,“他特,码这么做对得起宋家为国捐躯的亡魂吗!” 第十五章 还生,长枫算计 在肴青想起宋家多少精兵强将死于蛮子手下后,他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抱拳向着蒋侯回道:“是!副将!” 但谁也不愿意这个最恶劣的猜想会成真。 若成真了,那将对会滁州造成不可磨灭的上伤害。 这片历经战火荼毒的土地,好不容易在这几年才平稳下来,再也经不起战火的侵袭了。 —— 远在蒋府,杜宓询问失败,气的她恨不得冲去军营里问个明白,但又怕她这般莽撞行事会被蒋侯的鞭子抽个半死不活…… 天人交战时刻,还是春花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理智的安全地带。 “小姐小姐!”春花神色匆匆的跑来,眼红通红,急的直跺脚,话却半句都憋不出来。 杜宓叹了口气,双手压住她不停抖动的肩膀,面色和蔼和亲的问道:“来,随着我深呼吸一次,吸气——” 春花照做,深深的吸了口气。 杜宓见她神色平静下来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嘴上接着道:“来,吐出——” 春花吐了两口气后才骤然想起要紧事,“姑爷他又吐血了!” “来——咳咳咳!”杜宓被春花的大喘气呛得咳嗽连连,但也明白了春花为何会如此着急,她拔腿就往闺房跑去,“怎么回事?我出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又吐血了?” 语气之中皆是着急。 跑步的速度更不是一般人能追的上的。 被甩开一大段距离的春花气喘吁吁的回道:“就、就是……奴、奴婢……” 身后春花的声音断断续续根本听不清楚,杜宓急躁的说了句:“罢了,我先跑过去看看情况,你赶紧去找府里的管家,让他找个大夫来!” 吩咐完后,杜宓跑步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赶到房门口后,她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长生,你家少爷怎么样了?” 长生半跪在床边,听见声响后才转过头去看杜宓,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的模样,“少爷他……他……” 杜宓快步走过去,只看见床上的人直挺挺的躺着。 似是连喘息的动静都听不见了。 心里狠狠咯噔一下,“不、不会是没——” 长生扯着哭腔说道:“少爷他昏迷不醒了!” 杜宓:“了……咳咳咳。”她急忙止住自己的话音,几乎要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进了肚子里,面上维持着紧张担忧的神色,“我刚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又咳血又昏迷不醒了呢?” 内心却是在雀跃。 幸好不是挂了。 要是沈长枫在三朝回门的时候挂了,还是挂在蒋府的,怕是沈家绝对不会轻饶他们。 而且沈长枫待她也挺好的,她也不愿意看见他这么快就没了。 长生不疑杜宓的担忧,只无助的说道:“方才少爷睡下去的时候还好,不止怎么就忽然咳停不下来,咳了血又立即昏过去了……奴才这才让春花姐姐去寻少夫人……” 杜宓走进了才看仔细躺在床上的人。 眉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连唇上都不见一丝血色。 她心下不忍,安抚道:“我已经让春花去寻大夫了,只是你家少爷身有痼疾,第一次问诊的大夫怕是对症下不了药,不然我再差人去沈府,让沈府把宋大夫叫来?” 长生连忙点头,感激道:“是……是,那就劳烦少夫人了。” 杜宓又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才转身出去找人去报信。 只是蒋府离沈府有些距离,即便是快马加鞭来回也许一定时辰,倒是管家先带了外头的大夫进来看诊。 这位大夫常给蒋侯看病,擅长的都是外伤,而沈长枫这明显就是经年累月所致的内伤,大夫把了许久的脉,眉头皱的跟拱起的小山似的也没舒展。好不容易把买脉后,转身从箱子里拿出几片参片交给长生。 “沈公子的脉象实在奇特,老夫虽不善内调,却也从未把过如此诡异的脉象,终究是老夫才疏浅陋,还请杜小姐另觅良医罢。这几片参片让沈公子压在舌下含着,或许能提提精神儿。” 说罢,告辞就要出去。 杜宓连忙拿了诊金给春花,让春花将大夫送出去。 大夫收下诊金出了蒋府,却为归去,而是让小厮架着马车一路直奔军营而去。 不过这参片到底是好东西,按着大夫的话放在舌下含了才一炷香时间都不到,沈长枫就悠悠转醒了,眼底无力涣散,拧着坐在床畔打瞌睡的杜宓好一会儿后,视线才对焦起来,将人看清楚。 此时已近黄昏,屋子里没有点上蜡烛。 她的人影模糊,用手掌拄着脸颊,头一点点的瞌睡着。 沈长枫醒来后只轻咳了声,就把人惊醒了。 杜宓猛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迷瞪瞪的瞧着盯着自己看的沈长枫,半响才彻底清醒过来,面上笼着喜色,“你醒啦?” 沈长枫颔首,只不过浑身无力,幅度微不可查,最后只能用阖眼来回答她。 他的视线左右扫了眼,没见着长生,便问道:“长……长生……” 才说了两句话,就虚弱的直喘气,面颊染上不正常的潮红。 杜宓真的是被他吓怕了,连忙制止道:“你别说话,长生在小厨房里给你煮药,我这就叫长生进来伺候你。” 沈长枫扯了个虚弱的笑容,“多……谢……夫……” 杜宓拧着眉,佯怒道:“都叫你别说话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调戏我。” 沈长枫这才敛起笑意,闭紧嘴巴不再吭声。 杜宓去小厨房换长生进去伺候他,对于沈长枫一醒来就要找长生伺候她倒是没觉得不妥,昏迷了那么久,总有些要收拾、处理的事情。 他们又是挂名夫妻,沈长枫怎么可能让她伺候。 杜宓也乐得在小厨房里看着药罐子。 而长生进了房间后,半跪在床榻边。沈长枫微微侧过身子,把含着的参片吐出,长生收拾了参片,动作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喂到沈长枫的嘴边,又端了半盏温水服侍他吞下药丸。 “方才过来看诊的可是军医?”吞下药丸后的沈长枫只歇息了半刻,但吐气说话已然精神了不少了,只不过声音仍是虚弱的很,若不仔细聆听,就似耳边散去的风,根本抓不住。 长生低声谨慎回道:“是,那军医离开后奴才看着是往军营方向去的,总算不枉少爷如此折腾自己身子了。” 沈长枫听后,才半阖上眼睑。 看着似是入睡了。 却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是啊。” 淡淡的,倦倦的。 长生看着自家缠,绵病榻的少爷,内心跟刀割似的不忍心,“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快了……”沈长枫掀开眼睑,眼底生出一抹精光,“蒋副将军已经开始稽查卖国,贼一案,朝廷也指派了大皇子前来滁州,他们按奈不住定会露出马脚……只要有人注意到沈府,一切就快了!” “今日前来替少爷把脉的大夫将您中毒一事通报给蒋大人的话,他们也一定会注意到蒋府的!”长生想到这漫长的如傀儡般的日子终于要结束后,生出星星点点的泪意,“长生只盼着少爷能早日似常人一般,不用每日被那些汤药折磨了。” “是啊。” 方才说了一串话后,沈长枫便有些倦了。 此时合上了眼睛,开始修养。 长生替他盖好被子,轻声说道:“少爷,待这次事情结束后,您和少夫人会继续在一起么。” 沈长枫的眼睫只微微动了下,并未睁开。 甚至连回音都没给长生回一个。 —— 前去沈府报信的下人并未将宋大夫带来,却带来了沈夫人的话。 沈夫人说他家枫儿体弱,不可在外面久呆,只有家里的风水才适合养病,令他们速速回沈府。 只是当时夜已经深了,沈长枫才苏醒没多久,身子仍虚弱着,定然不能熬夜回府,这一晚暂且歇在了蒋府,预备第二日一大早就出发。 长生需贴,身照顾沈长枫,房间里又没有长榻,她便与春花挤一房间睡去了。 只是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生怕夜里沈长枫再出些什么事情,辗转反侧了半宿才入睡,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醒来,她也干脆不强迫自己继续睡,扯了件斗篷披着乘着夜色去看看沈长枫的状况如何了。 她提着灯笼走到小院里时,耳中忽然听见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动静。 似是脚步声,但却又不像是寻常下人的脚步声。 杜宓握紧了灯笼的提手,往院子外走去。 深夜时分,月光清朗,倒是将院外的道路照的亮堂。 她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圈后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身影,正准备回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干枯枝丫被踩断的声音。 杜宓的神经立刻绷紧,她低头吹灭灯笼里的烛火,压着脚步声往院墙拐角处走去。 不过等她绕道院墙拐角处时,无一人影。 杜宓低声嘟囔了句,“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堂堂镇关副将的府邸,有哪个不要命的小贼敢擅自闯入? 就在此时—— 杜宓扬手就将手中的灯笼往后甩去,被甩出的灯笼被人踹开,动作力道大的震的她手臂酥,麻。她脚尖旋转,扭身往后挥出胳膊,来人动作比她敏捷许多,单手轻松就扣住了她的手肘。 单手被扣住后,她又迅速飞踢而去。 长腿冲着来人的门面踢去。 扬起的白色裙裾挡住了小贼的面容。 杜宓啧了声,暗骂了句:“裙子就是不方便。” 来人似是一个后仰躲过了她的飞踢,杜宓连忙收势站稳,本该在她面前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杜宓心立刻慌了。 立即扔开了手里的灯笼,拉起架势警戒四周。 但周围一片静谧,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更何谈去捕捉那小贼躲去哪儿了。 第十六章 夜袭,另一面目 四周悄然无声,安静的可怕。 夜空上星子暗淡,月光皎洁。 她戒备了片刻后,恰好一团云团飘过,遮住了月亮,月光变得晦涩朦胧。她心不由得松懈了些,想着小贼估计是逃去其他地方了,收了架势的那一刹那,身后忽然一阵凌然气势袭来。 杜宓旋身时后退两步,双手重新摆起架势要格挡时,来人来势太凶、动作太快,就眨眼的功夫,手中的长剑剑刃就已至她的眼前。 随着剑势而来的一阵疾风吹落了她头上的风兜。 一头黑色随之坠落,洒满了肩膀。 遮住月亮的乌云漂移,月光再一次清晰起来,照亮了面前人的模样。 月光下,她的眸子清亮,双唇泛着自然的浅粉色,眼底的眸光随着她看清来人的面容后,从警戒缓缓变成惊慌,最后她的视线又移到了自己手持匕首刺向那人的动作,面容刹那雪白,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杜宓急忙收回自己的胳膊,垂头行礼:“贵主赎罪!” 膝盖更是不争气的在打颤。 她刚才这都是做了什么! 她居然拿着匕首想要刺大皇子? 李穆也将长剑收入刀鞘,视线冷冷扫过一旁披着斗篷瑟瑟缩缩站的人,嗓音比万年积雪的雪山还要冷,“身手差劲,胆子倒是不小。” 杜宓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卑微恭谨的回道:“民妇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自然和贵主不能相比。” 只听见一道冷哼当做回答。 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她都把匕首向着他了,这该是多大不敬的行为,他为何还能这么平静的和自己说话? 杜宓心里这么想着,胆子遂也大了不少。 “不知贵主深夜来访可是寻蒋侯?他最近几日都住在军营里,不曾回府。”言下之意则是若是没事就赶紧走吧,若是找人请出门右转去军营。 只不过她有点怂,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怕掉脑袋。 只得拐弯抹角的说。 李穆微微眯起眼睛,语气愈发冷冽,“你这是打探我的行踪么?” 这帽子扣得太大,杜宓想也未想就脱口否认,因话说的急了,动作也不由得有些冒犯,她抬起头望向面前的李穆,激动的辩解道:“民妇绝无此意!只是担心贵主在这等小事上白耗时辰,绝无打探上意之意,请贵主明鉴!” 她说话时动作大了些。 出门时她披在肩上的斗篷也是随手系的结,松松垮垮的刚够吊着斗篷,只不过刚才经过几番打斗后结已经松了,她现下又动了一动,结松散开来,披在肩上的斗篷顺着她的动作骤然滑落。 露出内里一身贴,身衣物。 下,身是白色及脚裸的裙裾,尚还算是保守。 上身的小衣却是单薄,透着月色都能看见小衣之下鹅黄色的抹胸。 李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自然将她的衣着看了个明白,视线猝然移开,面上寒气愈发浓厚,扔了句“不成体统!”。 杜宓眨了眨眼,有些懵,“啊?”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时,低头看自己的衣着,面上的神色僵硬,了片刻,抬头想要解释的时候,面前早无一人。 杜宓捡起斗篷重新披上,嘴角却往上勾了勾。 嘴里的话若是教蒋侯听见,定会忍不住想用鞭子抽死她的。 “看不出来贵主竟如此纯情,看了个女子的抹胸就害羞了。”杜宓心情大好,觉得自己似乎又窥探见了高高在上的大皇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她因闯了祸让他大动肝火,但他却也没动手杀了他,之后两次接触后,他似乎并不如姐夫口中说的‘冷血残暴’。 似乎…… 这位贵主并不是那么恶劣的人。 杜宓轻笑了声,系上了斗篷,又捡起落在地上的灯笼,回了小院。 她去看了眼沈长枫,见他睡得安稳心也就落下了,再回去时倒是入睡极快,一直到第二日春花叫她才醒来,匆匆梳洗好后就准备出发回沈府。 长生早早的就服侍着沈长枫上了马车。 这次他们轻车简行,两人就带了两个小厮,待杜宓收拾妥当后就能出发了。 只不过在她上车的时候,余光出忽然看见蒋府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长枫,我似是落了东西在府里,去去就来,你在车内等会儿我。” 沈长枫虚弱一笑,“夫人不必匆忙。” 杜宓冲他感激的笑了下后,就跳下了马车,连春花都没带上,只身一人又折回了蒋府。 一进了蒋府大门后,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门后角落处的肴青,他一身戎装未褪,身上还有黄土沙硕,显然是一路从军营里赶回来了。 杜宓此次回门匆忙,又因蒋侯的打断,她连话都没来得及和肴青说几句,此时看见肴青在这儿候着她,心里欢喜急了,面上也是笑盈盈的,“肴青!你怎么在这儿?是来替姐夫送我的么?” 肴青面容温和,目光更是亲切,略一颔首,“是。” “还是肴青待我最好了,你看我姐夫,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匆匆见了他一面,连顿饭都没一起吃。”杜宓一提起蒋侯就生气,嘴上不停的抱怨。 肴青不禁笑了,“若小宓和副将开口,留他一道用饭,副将又怎么会不答应。” 杜宓哼了哼,扭着头:“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他忙得很,我又何必耽搁他时间。” 肴青:…… 他的笑更加无奈,“你也知道,最近军营里忙成一团,副将有心要回来送你,不过被事情耽搁了,这才叫我回来送你。” 杜宓哦了声,试探的问道:“还是为了蛮子一案么?姐夫他查出了什么没?” 肴青缓缓摇了头,“此案是军中机要,小宓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原以为肴青今日来送她,还能告诉她一星半点儿消息教她安心。 可谁知道肴青也是这幅闭口不言的德行。 “可是今天就是十日之约的第九日了!还有一日他再找不出背后之人是谁的话,那、那贵主真的就会——”杜宓说道这儿就有些急眼了,只用了手在脖子处比了一个动作,“你教我如何不着急!” 肴青仍是闭口不言。 但看着杜宓真心替副将担心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忍,还有些担心。 杜宓从小坏事做多了求肴青帮她掩护,对于肴青的表情更是熟稔,知道他心已经有些动摇了。她直接上手,用手扯着他的袖子来回晃着,使出了撒娇的终极手段,“肴青~~~~~~我真的着实担心姐夫,你只需和我说有没有头绪就好了,其中内情不必告知我,不然我这几日肯定都睡不好!” 说着,她指了下自己眼下的乌青,“你看,我担心姐夫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肴青垂下视线,看了眼扯住自己袖子的手。 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手掌拍了下她的脑袋,“你啊,就知道柿子捡软的捏。” 杜宓熙然一笑,“哪儿有嘛。” 肴青左右看了眼,附身在她耳旁说了句话后就直起身子,表情已然恢复,“好了,快回马车上罢,别叫沈少爷久等了。” 杜宓心一松,面上的笑就甜软了不少,“好。” 她的好心情太过明显,回到车上后连假寐的沈长枫都发觉了,随口问了句,“夫人所为何事如此高兴?” 杜宓嘴角擎着笑,掀起马车的车窗帘子,瞅了眼外头的日头,回眸笑道:“天气好,自然心情也好。” 其实,非也。 只因肴青和她说,通敌卖,国一案蒋侯查的已有眉目,想来能赶上十日之约了。 除此之外,肴青还与她说,若在沈府呆的但凡有不顺心了,不必顾忌其他,可立即回蒋府住着。肴青说这话是蒋侯让他捎回来的,杜宓听后自然高兴,喜得眉飞色舞,这两日被蒋侯冷落嘲讽的怒气瞬间清零。 不过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回了蒋府后,杜宓劈头盖脸就被沈夫人狠狠责骂了一顿。 怪她身为妻室,没有尽到妻室的责任,不然怎么出门时还好好的,这去了趟蒋府就成了这幅模样。杜宓哑口无言,这事的的确确实在蒋府出的,她只能任凭沈夫人骂她,反正被骂几句也不痛不痒。 可沈夫人爱子心切,骂完之后还不解气,居然把她罚去沈家祠堂面壁思过一日。 沈长枫病的严重,回了蒋府吃了药就歇下了,根本无法为她求情。 杜宓从小到大也就是被蒋侯这么骂过,除此之外还没受过这么大气,被压着跪在祠堂里时,恨不得上去与沈夫人打一架泄愤。 但春花死死的扣着她的手腕,低声哀求道:“小姐……不可啊……若是教老爷知道了……奴婢就完了……” 杜宓咬了咬牙,把手从春花的手掌下抽出。 春花一脸绝望,“小姐……” 站着训斥杜宓的沈夫人见她有了动作,也听见传闻中这沈家姑娘是打架好手,生怕她扑上来殴打自己,连忙后退了两步,但口中仍怒道:“祖宗牌位前你不好好跪着还想造反不成!今日,你若有任何对沈家祖宗不敬的行为,我今日就可让枫儿休了你这扫把星!” 杜宓跪在蒲团上,抬头看向沈夫人,目光凌冽,“母亲——” 第十七章 祠堂,忍气吞声 春花伏在地上,小声的抽泣着,显然已经预想到了自己被老爷鞭打的惨剧:“小姐……” 沈夫人心里发虚,但面上丝毫不漏痕迹,直接回道:“怎么,我还是说错了不成!你自己看看,你嫁入沈家还没五日,就已经害的我家枫儿病倒两次!你这不是扫把星还是什么!你若今日肯在祖宗跟前忏悔,我还能继续让你做枫儿的妻,否则——” 杜宓磨了磨槽牙,面上表情几经变化后,最终仍是伏身而下,“儿媳甘愿受罚。” 沈夫人早就做好了她会扑上来的准备,不料想杜宓竟然如此温顺的就认错了,面上皆是诧异,好一会儿后才道,“那你就好生跪着,明日我自会差人来开祠堂。” 随后,领着一众奴仆就出了祠堂,还在外头落了锁。 沈家祠堂如所有宗祠一样,昏暗、阴冷。 台子上摆放着无数亡人的牌位,密密麻麻的呈梯形状堆满了半面墙壁,祠堂里的长明灯烛火摇摇曳曳,愈发将祠堂里的氛围渲染的死气沉沉。 祠堂里的木窗都紧闭着,空气里都是香烛的味道。 外头虽是大白天,但祠堂里却昏暗如黄昏一般。 春花素来胆子贼小,跪了还没会儿就瑟瑟缩缩的躲在杜宓的身后,小声道:“小、小姐……奴婢怕……” 沈夫人走后,杜宓就大咧咧的坐在了蒲团上,听见春花小猫似的声音后,扭头对她勾了勾手,“你靠近点我。” 春花忙不迭的贴上去。 哪知杜宓忽然面色一变,语气惊恐的盯着一角,压低着嗓子说道,“春花,你看那出角落是不是有——” “啊啊啊啊!!!” 杜宓的话还没说完,春花就像是被什么拍了下肩膀,整个人从地上蹦起来,直奔着门口而去,“有有怪物啊……快当我们出去!!!” 春花被吓得嚎啕大哭,一面用拳头捶门,惊慌失措的让恶作剧者杜宓倒有些内疚了。 “春花,我方才是吓你的,这个屋子里就我与你两个人,没有其他东西在。”杜宓从地上爬将起来,快步走到春花身旁,低声安抚起来。 “小姐……?” 春花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听见杜宓的解释后,转过头看她,眼眶里带着眼泪花儿,抽泣着道,“你你你快吓死奴婢了——啊!” 春花猝然尖叫了一声,声音又尖又细,双目瞪得堪比铜铃,随后翻了个白眼,竟是直接吓晕过去了。 “春花!春花!”杜宓连忙伸手扶住她,心狂跳不止,不停说服自己这个世界绝无鬼怪,她是个曾经接受了科学教育的人,决不能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可方才春花的表情太骇人,吓得杜宓更是不敢回头。 整个祠堂里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就是此时,身后的烛火忽然摇曳,拉扯的投在墙上的光影猛地摇晃,张牙舞爪的似是妖魔鬼祟。 杜宓单手将春花平放到地方,单手晃动了下,一把匕首从袖中滑落直掌心,她手腕翻转紧握匕首,蹭的一下动作凌厉的转身朝着身后的人影狠狠挥去。 “少夫人,我是长生!” 就在匕首利刃处将将要割破来人胸前的衣襟时,杜宓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后急忙收住势头。 杜宓抬眼,看向面前吓得双手都举起来的长生,一颗心才落进了肚子里。她长长的吐了口气,将匕首收回刀鞘内,诧异道:“长生,你怎么在这儿?” 她记得自己被沈夫人带走时,长生还在伺候沈长枫。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祠堂里。 且悄无声息的,连她都未察觉。 长生摸了摸脑袋,笑了笑,“少爷醒来后知晓少夫人被夫人关在祠堂面壁,已经想了法子去向夫人求情,少爷担心夫人在祠堂里受委屈,特让小的从暗道里过来送些吃食来。” 说着,他提了提手里的食盒。 杜宓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食盒吸引去了。 食盒里散出来的香气立刻勾的她食欲大增。 她一早上忙着赶路,早膳没用,此时又早早过了午膳的时间,她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此时闻见食物香气,咽了好大一口口水,眼睛死盯着食盒说道:“夫君有心了,回去替我谢谢他。” 长生被杜宓毫不掩饰的表情逗笑了,含着笑意回道:“是。” “你把食盒放下就赶紧回去罢,夫君身边离不开你伺候,我在祠堂里一切安好,让他不用担心我。” 长生这才将食盒放下,预备离开时,视线落在了杜宓身后昏迷不醒的春花身上,踌躇须臾后才问道:“春花姐姐没大碍罢?” 杜宓只当长生离开了,已然蹲下身子掀开了食盒盖子,五爪伸向最上层的糕点,冷不防听见长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后,只犹豫了一下仍是捏起糕点塞入最终,满足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没事儿,不过是被吓晕过去而已,一会儿就会醒来了。”杜宓咽下口中的糕点,抬起脸颊,冲着长生微微一笑,“安心,我绝不会告诉你春花姐姐方才吓晕她的是你。” “多、多谢少夫人。”长生飞快的垂下眼睫,仓皇的逃走了。 杜宓循着他的动作才发现在祠堂的角落处,推动板砖便可打开一个仅容纳一人通过的通道,认真的记下地方后,才继续填饱肚子。 在滁州这种战乱频繁的边境之地,说不好什么时候边境就被沦陷了。 蛮子掠夺强杀无恶不作,一旦沦陷滁州民众岂还有活路可逃? 所以,但凡在滁州有能力自己建起宅院的人家,都会修建一两条供家人躲藏避难的暗道,蒋府也有暗道,所以她对于沈府有暗道并不奇怪,只是有些纳闷沈府竟会把暗道修到祠堂之中。 这可是动了老祖宗们安息的地方。 寻常人家都不会在此处修建暗道。 不得不说,这沈府就是怪。 不过与她关系也并不大。 杜宓狼吞虎咽着,解决了大半食物后,春花才悠悠转醒,一醒来就紧张兮兮的揪住杜宓的袖子,双眼泪汪汪的说道:“小、小姐,方才那是……那是什么……” 显然是惊魂未定。 杜宓最不会安慰人,随手拿了一个团子塞入春花的嘴里。 春花:“唔唔唔……”了几声就开始咀嚼团子,全部咽下后脱口道:“好吃!不对,这儿怎么会有食——唔唔唔” 杜宓见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手上的动作不停,又塞了一个团子堵住她的嘴巴。 “方才你看见的是进来送饭的沈府吓人。” 春花又咽下了团子,努力回想后才说道:“可是当时沈夫人出去的时候落了锁,怎么还会有人进来呢?” 杜宓用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我的傻春花啊,门锁了不还有窗子么?你当时吓得都三神出窍了,哪里还会注意到窗子里有人爬进来?” 天真善良单纯的春花就这么被杜宓诓骗过去了。 一边满足的吃着食物,一边道着好吃。 杜宓坐在蒲团上,双手抱着膝盖,下颚搁在手背上,看着春花风卷残云般的进食速度,“你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 春花满嘴都塞满了食物,说起话来呼伦不清,“祠堂里吃饭已是……大不敬了……奴婢得快点……” 没一会儿,主仆两人就将三层食盒里满满当当的食物全部扫光。 主仆两人还很有默契的一同打了个嗝儿。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似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她们被蒋侯罚了关在柴房里,碰上肴青过来送烧鸡给她们吃,那是也是这般快乐。 春花在祠堂里仍守着规矩,半跪在杜宓身边,歪了点脑袋,望着杜宓说道:“小姐,嫁给姑爷后,似是变了。” 杜宓吃饱了,抱着胳膊便有些困意涌上来。 听见春花软乎乎的声音,“嗯?”了声。 春花缓缓的说道,“今日沈夫人说小姐的那般态度,若是放在以前,小姐岂会轻饶,定会把人打得落花流水。” 何止是落花流水,那简直就是把人打成爹妈都认不出的猪头脸。 随后,她就会被闻训赶来的蒋侯一脚揣进柴房里。 杜宓哈哈笑了两声,睡意散去了点,“果然还是春花最了解你家小姐。” 春花呆呆的看着自家小姐敞亮的笑了两声后,又接着听见她摆了摆手臂,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你家小姐已经从良了,不干那些打打杀杀的活计了。” 说的颇为认真,听上去倒真像那么回事。 只是也有些信了她随口扯的谎,点着头若有所思道:“所以小姐才忍下了沈夫人说的话,甚至还愿意被关在祠堂里面壁思过吗。”说着,春花莫名有些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若是老爷知道小姐这般懂事,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呵呵。”杜宓敷衍的笑了两声。 忍气吞声之后的心情并不算太好,她当时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上前大打出手。 但却不是为了蒋侯,而是为了自己。 虽蒋侯让肴青带话给她,说但凡住的不高兴了都可以回蒋府去,如果她真的因沈夫人而和蒋府闹得被休或是和离,那今后的日子该有多难过。 古代封建,滁州虽风气开放,但生活在此处的到底都是些古人。 蒋侯即便再怎么疼爱她,日子久了被流言蜚语压垮,迟早会对她这个亡妻之妹失去耐心,再随便找一个人将她嫁了,那么再嫁的条件就绝对没有沈长枫这般性子温吞了,甚至还能保全她的清白。 所以,为了长远计算,她必须留在沈府。 若沈长枫能好转起来,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她并不讨厌沈长枫这个人,若他能好转,说不定她也会慢慢喜欢上他;若沈长枫不出几年没熬下去,那她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寡居一辈子,不用守着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成为大宅门里不知天日的父女,岂不快哉? 为了今后的日子,沈夫人的责骂算得了什么。 当成屁一般放了就是。 第十八章 计谋,沈家通敌 面壁思过的第二日。 十日之约的最后一日。 杜宓蜷缩着身子睡在蒲团上,深秋初冬的祠堂本就寒气重,夜里更是冷的能把人冻醒。 杜宓把祠堂里摆成一排的蒲团拼了起来,隔开来自石板的潮气,与春花两个人紧挨着睡在蒲团上胡乱对付了一夜。 祠堂里幽静,除了有些阴冷,倒是让人一夜好梦。 清晨听见外头开锁的声音。 一下子就将春花惊醒了。 她急忙忙爬起来,忙着把蒲团归位,又推了推睡的正酣的杜宓,“小姐醒醒,有人来了!” 推搡了好几下后,总算是赶在外头的人推开门进来前醒了。 杜宓一脸睡意惺忪的模样,被敞开的门缝里投进来的晨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用手掌在眉间搭了个凉棚遮阳,这才迷糊不清的问道,“唔……春花,怎么了……” 春花怕极了外头来的是沈夫人的人,也怕极了她家小姐在祠堂里睡了一整夜的事情被沈夫人晓得,然后再罚她们跪一夜。 那可真的要人命了! 她连拖带拽的将杜宓摆成了跪在蒲团上的姿势,自己也随着在旁边跪好,低声道,“小姐快醒醒神,外头来人放我们出去了。” 杜宓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不用春花提点也跪的端端正正的。 眼皮底下瞧见一双绣花鞋走过,头顶上方传来一婆子的说话声,“少夫人,快起来罢。” 语带鄙夷,毫无对主子该有的敬意。 杜宓由春花扶着从蒲团上站起,对着婆子福了福身,“劳烦姑姑跑这一趟。” 婆子听后,颇为不屑的哼了声,“倘若少夫人此次真心悔过了,还盼着少夫人从今往后一心一意伺候我家少爷才是。口头上的虚礼也就是嘴巴一张一闭的事,费的了什么功夫,张嘴就能拈来。” 扶着她的春花手臂微微动了下,被杜宓伸手压住。 幸好袖子宽大,掩住了两人的动作。 杜宓缓缓吐了口浊气。 等着这婆子阴阳怪气的说完后,才抬起脸面来,淡淡的说了句,“是。” 不算冒犯,但也不算恭敬。 对于一个婆母身边的贴,身婆子而言,这态度也令人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她的态度让婆子的一拳直接捅进了棉花里,堵的人哑口无言,最后只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走了。 婆子离开后,春花才气呼呼的狠跺了两脚,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道,“这沈家未免太欺负人了,竟是连一个女使婆子都敢爬到主子小姐的头上来教训小姐了!到底是商户人家,规矩乱成这副模样了!” 春花骂完后,又忍不住心疼起她家小姐来,“小姐,你若是觉得心里不爽快大可不必这样憋着,您可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小姐,用得着怕他们这些商贾之人?” 杜宓用手虚掩着嘴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春花:??? “小姐!” 春花,心有不甘,为她家小姐抱不平。 杜宓打完了长长的哈欠后,眼角渗出了些泪水,打湿了睫毛。 她浑然不在意的用手抹去泪水,反问春花,“那你觉着我还如何做才不算委屈自己呢?” 春花脱口说道,“依小姐以前那般性子,就该上去狠狠掌那婆子的嘴巴,让她知道谁才是主人,谁才是下人!” 春花说的活灵,活现,似是杜宓曾做过这般事。 杜宓不禁反思了下,“我……哎,不是,你家小姐以前是这般跋扈的人么?” “滁州城谁人不——唔!”春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惊慌的眨巴了几下,“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是……” 杜宓冲她莞尔一笑,“春花,你这个月的月银没了。” 说罢从祠堂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春花愣了下,随即拔腿追上,叫着:“小姐——”迈出了祠堂后才意识到她们身处沈家,不似在将军府里能那般肆意,连忙将音调压低了好些,小跑着小声哀求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您可千万千万不要罚奴婢的月银啊!” 杜宓脚程极快,绕了几个弯弯绕绕就把春花甩开,先一步回到了院子里。 才进了院门,就看见房门影影有推开的趋势,从门缝里还能看见一抹玫紫色的裙裾,她心思敏捷,立刻想到了整个府邸里只有沈夫人一人爱穿这个颜色,此时她可真是不想见到这阴阳怪气的婆婆了,闪身将自己藏在了院门的门扉后。 从门轴的缝隙里窥探见人影重重。 首先走出来的的确是沈夫人。 沈夫人身后跟着的是医官打扮的宋大夫。 一大早就在院门口看见大夫,杜宓总觉得自己这位夫君怕是快要熬不过去了,身子越来越差劲了,也不知道能否熬过选秀,若是熬不过,可就白费了她所有的盘算了。 也白白忍了那两个老女人的气。 杜宓正顾着自己的算盘,眼神一时没留意两人。 等到在看去时,沈夫人已然屏退了所有的下人,院内只余下宋大夫与她两人。 孤男寡女。 莫非…… 杜宓吃惊的瞪大眼睛,因为太过于诧异以至于都需要用手掌捂住嘴巴,恨不得将耳朵贴到门板上,望着能听得更加真切些。 在线看婆婆勾搭医官,可真刺激。 杜宓不禁兴奋了起来。 院内的沈夫人却皱着眉,视线朝房门处扫了眼后,才压着嗓子问宋大夫,“宋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的枫儿身子越来越差!你不是说这药只会令他虚弱吗?” 无外人在时,宋大夫一改他寻常卑躬屈膝的恭敬姿态。 语气颇为冷漠的说道:“沈夫人,你莫不是在怀疑主人的药?” 沈夫人在听见主人二字后,浑身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不,我岂敢怀疑主人。只是沈家只这一个独子,若是枫儿出了什么事那沈家可就断后了。能否请宋大夫看在咱们相识多年的份上,让枫儿停药罢。” 说话间,沈夫人从袖间抽出厚厚一沓银票塞到宋大夫手中。 宋大夫只低头扫了眼银票,便扬手将她的手挥开,微怒道:“你这愚蠢的妇人,竟是妄图让我背叛主人?别说是这一沓银票,就是你把沈家万贯家产都递到我面前,我亦不会背叛主子!” 沈夫人神色慌张的解释道:“我绝对此意!只是着实担心我儿的身子啊!自主人让您替我儿看病后,沈家对主人何等忠心耿耿,连前些日子那般大逆不——” “住口!”宋大夫怒吼一声,眼神凶恶的看向沈夫人,“主人的命令岂是你这妇人可以评判的!若今后再让我听见你议论主人一字,我定不轻饶你!” 宋大夫盛怒离去,徒留沈夫人一人留在院子里。 许久后,沈夫人才用帕子掩住脸,用极低的声音咒骂道:“那该死的蛮子——沈家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究竟何时才肯放过我儿!” 而藏在门板后的杜宓似是魂出窍,呆滞的盯着院落的一角。 脑袋里一片混乱。 方才沈夫人与宋大夫短短的几句交谈在她脑子里缠绕的混乱不堪,震骇的她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沈长枫的病根本不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弱症,也不是后天调养不足引起的体弱,而是被人下了药才导致的!沈家公子是要病罐子在滁州传了有十多年,那他就被人下药下了有十多年。 下药之人是高蒙国的人,他们拿捏住了沈家的软肋,用沈家公子的性命威胁沈家为他们效命,沈家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甚至参与了十日之前蛮子进滁州城楼一事…… 桩桩件件,每一个事实都让杜宓觉得惊恐。 她的姐夫为了守卫滁州,每每上战场皆是九死一生,而她的夫君主家,竟是勾结蛮子,乃至协助蛮子侵夺滁州,妄图占领姐夫拼上性命守卫的滁州! 甚至,蒋侯险些因为通敌卖,国一案要被大皇子问罪! 对了—— 十日之约! 杜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此时当务之急就是要出府,尽快告诉蒋侯,通敌卖,国一案的背后谋划人是沈家! 杜宓对开门扉从后面钻了出来,只是在抬脚想要走出小院时,脚却颤抖的根本迈不出步伐。 她低头看去,看着自己伸出手。 连手都在狠狠的颤栗着。 她为自己无意接触到这个巨大的阴谋而害怕,也因为他们口口声声的说的‘主人’而害怕。 他们不像是打头阵的蛮子兵,他们粗鲁、莽撞,却教人一眼就能看清楚实力。 但他们却不同…… 为了利用沈家,为了侵夺滁州,或是为了更多见不得人的目的,在滁州盘踞了十多年,在这十多年里,谁能知道他们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思及此,杜宓只觉得浑身都被寒气包裹着,恐惧像是无孔不入的寒气,侵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都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站在温暖的初冬阳光下,她浑身冰冷,面色惨白。 “少夫人,您回来啦。” 吱嘎。 房门推开的声音响起,吓得杜宓的背影狠狠一颤。 长生端着一个铜盆从房里出来,面上噙着笑意绕到杜宓面前,“少爷方醒来就在念叨少——” 却在目光触及杜宓面色的时顿住了话语。 手中的铜盆哐当一声坠落而下,铜盆里的水尽数泼在了杜宓下,身的裙裾之上,瞬间将她的衣裳染湿。 第十九章 九族,早有预谋 整个院落就那么大点地方,沈夫人与宋大夫在院子里头说话,她虽将一众奴仆都赶到了院落外远远候着,但长生却仍然在房里伺候着。 不论是雕刻花纹多精致的门扇,不论门扇有多厚重,也终究是出自寻常木匠之手,又怎能将他们说话的声音完完全全隔开。 长生在里头听见了。 当他出门见着杜宓站在院子里,心里已有不安。 这种不安在他看见杜宓面上的神情后,内心的不安变成了现实。 长生最先回过神来,他连忙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铜盆,垂着脑袋,掩盖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奴才粗苯,可有吓到少夫人?” 杜宓听见他的声音后,思绪才逐渐冷静下来。 只是四肢冰冷。 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隐隐颤抖。 她低下视线,看着半跪着捡拾铜盆的长生,“你——” 长生轻轻呀了一声,就那么恰好的与杜宓的话头撞上了,杜宓顿住后,只听见长生说:“少夫人,您的衣裳都湿了,如今虽只初冬但天气冷的很,可要小心身子别冻着了。” 长生到底仍年幼,转移话题不是那么纯熟。 一听就教杜宓听出来了。 杜宓眉心微蹙,没有接着他的话回,而是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问道:“方才沈夫人与方——” “夫人!”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气弱的声音。 杜宓的眉心皱的越发紧,转身去看身后的人。 长生动作比她更快,放下手里的东西,小跑到门边,“少爷,您怎么起来了!外头还这么冷,您穿的这么单薄若是再患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一夜不见,沈长枫似乎是比昨日回来时有些许气色, 只是整个人身子单薄,只着一件中衣扶着门框站在门内,人缩在阴影之下,愈发显得憔悴虚弱。 他抬手止住了长生关切的话语,缓缓一笑,苍白的唇边扬起一抹笑,连带着死气成成的眼底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你快去小厨房看着药炉子。”停顿了须臾,微喘了几口气,才将视线移到杜宓的身上。 口吻与方才一般,虚弱但充满温柔,“夫人,有什么话你问我就是。” 说完后,他扶着门框,脚步缓慢的朝屋内走去。 杜宓未曾想到沈长枫的态度会这么直接,只愣了片刻后就跟了进去,在跨过门槛时,站在门旁的长生低声哀求道:“少夫人,我家少爷身子弱,还请少夫人顾及些少爷的身子。” 长生说话的声音极低,但屋子里本就安静。 即便沈长枫不愿意听见,也无法。 门关上后,屋内只余他们二人。 沈长枫的精神仍不好,他半倚靠在床上,屋子里充斥着比往日更加浓郁的苦涩的药味,浓郁的呛人。 “夫人要不先换身衣裳罢。” 杜宓浑然不在意,甚至觉得换衣服的功夫都是在浪费时间。 问完沈长枫后,她就要立刻赶去军营,将这些事情统统告诉蒋侯。 “我在院子里听见的那些……”杜宓稳了稳情绪,才问出下面的一句话,“你早就知道?” 沈长枫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盯着某一个角落,眼神却又涣散着,“初初病了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童,但久病成医,再加上沈家经营药材起家的,日子久了,也就知道——”他嘴角勾了勾,尽是苦涩,“他们与我说的救命药实则都是将我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真凶。” 在院子里偷听之后,她原以为沈长枫仍被蒙在鼓里,被自己的父母瞒着,用毒药一日一日的拖着他的身体。 只是这个认知,在看见长生的反应后,她才隐约觉得—— 或许自己是小瞧了沈家这位公子。 直到眼下,她亲耳听见后,仍是不敢相信在知情的情况下,他是怎样一日日、一碗碗的喝下那些汤药的? 但此时此刻,她心中对沈长枫的同情心早已散尽。 “既然你知道汤药有问题,那也应该晓得那群蛮子以你为筹码,要挟你父母为他们做事,你为何不把你知道汤药有问题的事告诉他们?”杜宓的面容寒如冰霜,眼底的眸光死死盯着沈长枫。 杜宓的反应在沈长枫的意料之中。 从得知自己要娶她为妻时,他就知道她的夫人热心肠、直性情。 与他这种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无时不刻不在筹谋算计的少爷不同,她会厌恶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我私心,是我心疼父母怕他们因我的事——” 杜宓听到一半就彻底听不下去了,直接翻了个白眼,用手指着他字字珠心的问道:“你担心你父母,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蛮子放进滁州来,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蛮子夺走那么些无辜人的性命!那天蛮子在城门口大开杀戒,滁州人的血溅了一地!他们逮人就杀,刀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但凡你告知你的父母,他们早早就知晓了,你们就应该去对付蛮子,而不是帮着蛮子来对付滁州百姓!” 杜宓一气儿说了一串话,都顾不上换气继续说道:“通敌卖,国罪是要株连九族的!你们沈家上下无一能——” 说着,杜宓猛地顿住。 她是沈长枫的夫人。 亦是上了沈家家谱的人,亦是沈家的九族之内的人。 想到这点后,杜宓如坠冰窖,浑身沁满了冰寒的气息。 她踉踉跄跄倒退了两步,指着沈长枫的胳膊细细的打着颤儿,面颊的血色全部褪去,嘴唇嗫嚅着,抖了许久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响起:“你你——你们沈家——”她的眼眶泛红,眼底皆是恨意,嗓音在弱小之后猛地拔高,尖锐的对他质问着,却又怕声音过大惊到了这府里的眼线。 “怪不得你们沈家迫不及待的要娶我!这他妈根本不是为了见鬼的冲喜!而是——而是——你们沈家早早就知道了自己做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娶我只不过是看准蒋侯!你们妄图用我拿捏住蒋侯!就如同蛮子用你拿捏住你父母一般!” 屋子空旷,她的嗓音在屋子里撞出了回音。 她不信这么大的声音沈长枫他会没听见。 可是他却毫无回应。 依旧是那个垂着脑袋、消瘦、虚弱的样子。 杜宓对他简直失望透顶。 这五日来所有的好感在他的沉默中彻底消耗殆尽,她甚至觉得前几日还抱着准备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自己如同是个笑话!嘲讽如同巴掌一般狠狠的扇在她的脸上。 杜宓收回自己的胳膊,厌恶到连一眼都不愿意继续看他,“和离书也好,休书也好!你们沈家自己做的孽,凭什么要我来给你垫着!” 她扭身朝着门口跑去,用力推开,房门时,却看见长生不知何时带着两个婆子守在了门口,他面带愧疚道:“少夫人,您若是要出这沈府的门,恕奴才不能放您出去。” 杜宓极怒,冷笑一声,“那就试试看。” 她后退一步,双手拉出架势,只听见长生低低的说了句‘奴才冒犯了’,杜宓都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动作,手腕就被一双手扣住了。 她垂眸看去,面上显出一丝慌忙之色。 这是她藏匕首的地方。 他怎么会知……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过完,长生扣住她手腕的手一紧一滑,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匕首滑下。 杜宓急忙用一条胳膊去格挡开他的手,熟知长生身后立着的两个婆子大阔步上前直接就将她压制住了! 一个婆子拽住她的胳膊反绑至身后,痛的杜宓顿时龇牙咧嘴。 一个婆子用脚尖直接踹在她两腿的膝弯处。 膝弯处岂是能随便踹的地方。 杜宓双膝直接砸在地上,四肢的痛感全部涌向头皮,疼的她生生逼出一身冷汗出来。 长生接住了从袖口处滑落的匕首,抬起脸,指挥着两个婆子:“将少夫人压去小厨房里,没我的命令,不得放她出来。” 两个婆子连声音都应一声,手上就开始粗手粗脚的忙活起来。 “长生!你敢关我!”杜宓咬牙切齿。 长生仍是那一副清秀小生的模样,“为了少爷,奴才什么都敢。”长生的口吻有些懊恼,“若是奴才放您出了沈府,该死的就是少爷,所以,奴才不能放您出去。”他似是又想起一件事,又对着两个婆子说道:“等会儿你们出去再把少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一道儿绑住小厨房。” 婆子们仍是不吭声,随手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巴,两人抬着她就往小厨房走去。 杜宓气的浑身不停的扭动,嘴里大骂,但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呜呜呜呜。 气的她眼睛血红。 婆子将她像扔货物一样扔进了小厨房角落后就锁了门,杜宓的额角磕到了柴块儿上,再次疼的她狠狠倒吸一口气。 TM,D! 竟然让她沦落到被五花大绑的扔到了这小厨房里! 这一主一仆都是什么人!一个个看着斯斯文文弱不经风,结果一个是心理扭曲,一个是愚忠蠢货,白瞎了她这几日对他们的同情。 狠狠咒骂了一通沈家八辈子的祖宗后,她胸口的浊气才散掉了一些。 才冷静下来,小厨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接着又是一个黑梭梭的麻袋被扔了进来,杜宓怕被砸中,弯腰在地上狼狈的打了个滚儿躲开,就听见麻袋哀嚎一声。 第二十章 逃离,他是懦夫 小厨房的门再次合上。 屋子里光线昏暗下来,杜宓眯着眼睛才看清了麻袋的样子。 “呜呜!”春花! 婆子的准头贼好,春花的脑袋也被柴块儿磕中了,疼的她嗷嗷直叫。 只不过她的嘴巴也被一团帕子堵住了,发出来的声音也是呜呜声。 等到春花冷静下来后,这才看见一旁滚在地上的杜宓,瞪大了眼睛,“呜呜!”小姐! 主仆两人相认,解开死局的方法就多了。 两人手脚并用互相帮着,折腾了半天才解开所有的麻绳。 杜宓毫不顾忌形象,瘫坐在地上。 用手轻揉着右手红肿的手腕。 方才拧她胳膊的婆子下手狠毒,扣的她手腕红肿刺痛,再加上被麻绳捆了许久,又为了挣开麻绳手腕使了不少劲,此时她的右手根本使不出力道来。 一动就刺骨的痛。 春花缩着肩膀,委屈巴巴的问她:“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姑爷家要这样对我们?姑爷知道吗?” “别在我面前提沈家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杜宓唰地一下掀起眼睑,恶狠狠的低声咒骂起来,“他奶,奶,的居然敢算计老娘,想拉我给沈家陪葬?去他娘的春秋大梦吧,呸!” 杜宓的表情太过于凶狠,吓得春花一句话都不敢再问,隐约觉得惹得自家小姐这么生气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是不知道为妙。 杜宓骂过瘾后,就开始四处寻可以溜出去的口子或是窗子。 奈何寻了一圈下来,连个狗洞都没摸着。 杜宓忽然灵光一闪,小跑着回到春花身边躺下,“快叫人,就说我昏迷了。” 春花“啊?”了声,“可小姐你不还好——” 被杜宓瞪了眼,春花才悻悻的住口了,颤颤巍巍的喊着:“来人呐,小姐晕倒了……” “声音大一点,跟蚊子叫似的,谁能听得见啊。” 春花委屈道:“可奴婢心虚啊,一心虚就大不了声音。” 杜宓:…… 她这是养了个什么样的丫鬟啊。 杜宓干脆也不继续为难她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扯着喉咙冷不丁的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家小姐晕倒了!!!”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来人啊!!外面有没有人啊!” “小姐……小姐……” 杜宓喊得格外投入,最后一句还带着哭音,听着倒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将春花看的目瞪口呆。 杜宓分外卖力的吼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愣是没听见外头有任何声响。 连喉咙都嘶哑了,连个过来问候的人也没有。 气的杜宓跳了起来,叉着腰对门外骂起来:“外面有没有个活人啊!我家小姐若是有个好歹,将军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门外仍是安静的悄无声息。 艹! 这样都没人来?! 杜宓气的上头,口不择言:“沈长枫!你个孬种!你个懦夫!等老娘出去了要你好看!” 春花听着杜宓断断续续骂了许久,本都有些习惯了,冷不防听见杜宓的口风一变,吓得她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小小小小姐!慎言啊!万一被沈府里的人听了去可怎办啊!” “我还怕声音小他们听不见呢!”对着春花说完后,她又冲着门口喊叫:“只会欺负娘儿们算什么男人!” 春花听她说的越发过分,担忧道,“小姐算了罢……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日子沈家姑爷待您也不错……” “他待我好?”杜宓重重的嗤笑一声,“他是把我当成挡箭牌拉在身前挡着,利用起人来自然要假惺惺些!”说话间再次想到沈家的算计,如同喉咙口灌了一盆脏水下去,恶心的她想吐。 但其中缘由她又不得说出来,只得往肚子里咽下去。 可胸口的恶心感无处发泄,她急喘了两口气后,将视线落到门上,抬脚就狠狠的踢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门框都在微微晃动。 一口恶气似乎都在这个瞬间爆发出来了。 胸口也不堵塞的厉害,喉咙口也不觉得恶心了,浑身顿时一片舒畅。 她收回腿,伸了伸胳膊,准备继续找找有没有可以溜出去的暗道之类的,好让她能赶在月落之日溜出去。 正在她准备转身时,一直是紧闭的小厨房门外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接着便是长锁坠地的声音。 长锁坠地后,紧闭的房门也缓缓敞开了一条缝隙。 杜宓惊讶的睁大眼睛,与旁边也有些发傻的春花对视了眼,齐齐冒了句:“不会吧?” 杜宓瞬间喜上眉梢,方才只顾着取巧溜出去,压根儿没往暴力开锁这方面想,没想到困了他们这么久的锁竟是这么简单就被踹开了? “小姐!门开了!”春花喜得禁不住叫起来。 杜宓也笑呵呵的,扭头冲着春花用大拇指擦了下鼻子,扬眉得意道:“也不看看你家小姐是谁?区区门锁岂能困得住我?” 春花都想要为她鼓掌了,可眼睛在看见杜宓身后的人之后,喜色就在面上僵硬住了,“姑、姑爷……” 杜宓正在兴头上,一听见这称呼,立即拧起眉骨:“说这懦夫作甚!” 春花急忙忙摇头,“不是……身后……姑爷……” 杜宓的眉头皱的愈发紧,对于春花这个一着急就说话结巴的性格很是头疼,正要说她时,耳朵里忽然传入一声轻咳声。 鼻尖也嗅到了一丝苦涩的药香。 整个沈府,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身上有这个味道。 杜宓面上的冷清迅速冷下,倏地扭身过去,眼底透着厌恶之色,“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沈长枫只穿着白稠中衣,外披着一件大氅,此时倚着门框站着,愈发显得虚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到似的孱弱。 只可惜杜宓看着他这幅模样,想到只有他心底那些阴毒的算计。 毫无之前的怜惜之情。 所以,她毫不遮掩自己面上的神情。 春花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生硬,她虽知道自家小姐性格骄纵,但自家小姐是最最最重情重义的人,若不是沈家少爷做了什么惹她如此生气的事情,小姐定不会如此。 春花也默不作声。 沈长枫将握在手中的钥匙抽回袖中,微微侧过身去,神情淡漠的说道:“你若要出去,就去罢。” 杜宓愣了下。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长枫站直了身子,背对着她,声音虚弱的微不可查,“你若要去和将军揭发沈府,就去罢。” 就在杜宓不知他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又一道算计的时候,沈长枫说完话就朝着卧房走去。 他揽紧了大氅,步伐缓缓,如老者般。 脚步虚浮。 杜宓拧着眉,胸口好不容易散去的浊气在一起凝结起来,她看着那抹背影,无数思绪起起伏伏,最终都被她强硬压下去,她提起一口气,对着那背影吼道:“你此时再如何虚伪都没有用!我一点点、一点点都不会感激你!” 那背影没有任何停顿,仍在缓缓的走着。 “小姐……”春花的声音响起,才将杜宓唤回神,“我们现在要去找老爷吗?” 老爷…… 蒋侯! 十日之约! 杜宓强迫自己停止那些无关紧要的思绪,此时最最重要的是去军营找蒋侯,将沈家与蛮子勾结的事情告知蒋侯才对。 沈家即便被问罪,沈长枫即便被下死刑,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他们—— 根本不值得她去同情! 杜宓阖了下眼睑,再开掀开眼睑时,眼眸一片明亮,意气风发:“我们走!” 今日的沈府比起平日里多了不少驻守的护卫,溜出去并不简单。 但杜宓可是连将军府都进出自由的人,区区沈府,都是一帮子乌合之众没受过训练的打手组成的护卫,又怎么可能困住她。 再加上她之前不喜欢在府里乱逛,许多下人都不认识她。 杜宓打晕了一个丫鬟换了她身上的衣裳后,轻轻松松就溜出了沈府。 在路上找了家马车行租了匹马,翻身上马正要出发时,小腿忽然被人抱住了。 杜宓连忙勒住缰绳,马才没有蹿出去。 春花可怜兮兮的抱着她的大腿:“小姐,我还没上去呢。” 杜宓微笑着说道:“我知道啊。” 春花半信半疑,动作格外利索的翻身上马。 主仆二人坐稳后,就骑着马匹一路朝着军营飞奔而去,扬起路上一片黄土灰尘。 —— 抵达军营时已近黄昏,杜宓从马上跳下来后就朝着军营内跑去,门口驻守的士兵大多认识她,故而并未多加阻拦。 谁都知道这位杜小姐可是蒋副将军的心尖子肉,是他亡妻留下来的姊妹,加之她打小起一半的时间都鬼混在军营之中,早已是军营里的熟面孔,一路畅通无阻至蒋侯的军帐前。 她掀开帐帘钻了进去,急吼吼的说道:“姐夫!姐夫!你知道将蛮子放进来的人是谁吗?竟然是——” 待她钻了进去,帐内一片肃穆的阵容将她骇住。 “是……” 只听见她的声音愈发细小,直至无声。 帐内军师精英强将皆在,团团围绕在桌前似是在谋划什么,杜宓火急火燎的冲进来,自然引得一片注目。 那些人个个都是戎装披甲,手持武器,面目肃冷,浑身散发着阵阵带着血腥气的杀意,这些目光齐齐看向杜宓后,吓得她腿肚子都有些发软,面色骤然发白。 被众人围在中心的蒋侯扫视过去,粗眉不悦皱起:“你来此处做什么!” 第二十一章 军营,大事不妙 杜宓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回神,没被面前这气势骇人的场面吓住太久。 “我来是为了沈——” 杜宓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军师的话打断了。 军师自然知道杜宓早已嫁了人,一听见她说‘沈’字后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定是为了夫妇间那些拌嘴琐事来烦副将。 妇人到底是见识短浅,锱铢必较。 此等小事也值得来烦副将。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副将去执行,岂能在这种琐事上耗费太多时间。军师出声催促道:“副将,若再不去……将军听见了风声我们就功亏一篑了啊!” 蒋侯略一沉思,将视线从杜宓身上收回。 提起放在书案上的长鞭,目光扫过一众将领,“兄弟们,随老子去捉拿贼子!” 一声喝下,一众将领皆面色凌然,人人手握武器,端正身姿,中气十足的喝道:“是!副将!” 蒋侯扬臂,甩着一众人往帐外风风火火走去。 杜宓在吼声中大概听明白了他们所为何事,她震惊于通敌卖国案中竟是连镇关将军宋岩峰也牵涉其中。 若是宋岩峰也是参与了通敌卖国案,那与沈家肯定都有联系,都是为他们口中的那个‘主人效力’,宋岩峰一旦被捕,沈家定然会收到消息。 若是沈家听见了风声出逃了,这会不会也算是未完成十日之约? 再且她和春花从沈家逃了出来,迟早要被人发现。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乌泱泱一群人已然走出了军帐。 杜宓连忙拔腿追上,想要告诉蒋侯沈府也是贼子之一,她急急匆匆的掀开帘子一路追出去,却不妨被两个小卒拦住。 两个小卒手持棍棒,挡住了她的去路,整齐划一的说道:“小姐请止步!” 杜宓急的跳脚:“姐夫——姐夫——我真的有极其重要的事要说!姐夫——” 她越不过小卒拦住她的棍棒,急的扯着嗓子吼。 可她的嗓子在沈府的小厨房里伤到了,此时一吼更是嘶哑不堪,每吼一个字喉咙就像是被刀子割了似的痛。 “姐夫!!!” 杜宓的声音越来越轻,但仍旧传入了蒋侯的耳中。 他的步伐不由得顿了顿,只是在缓下来的瞬间就被军师看见了,军师低声劝道:“副将,大事为重啊!眼看十日之约就在眼前!” 蒋侯拧着眉,内心放不下杜宓。 “副将!” 蒋侯暴戾的瞥他一眼,止住了军师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但他也没有转身折返,眼下捉拿宋岩峰一事更为重要,但是杜宓的事事更为重要,尤其是她还被自己嫁去了那样一个沈家…… 一想到前两日医官前来汇报他沈家少爷身中奇毒一事后,他就恨不得将人立刻从沈家接回来。 可奈何被宋岩峰的事情绊住了脚。 此时杜宓来找他,更是让他担心。 蒋侯一边大刀阔斧的走着,一边迅速的吩咐肴青折返。 所有人中,他唯一信任的只有肴青。 肴青低应了声,从队伍中退出,转身折返。 等到肴青一路跑回军帐前时,杜宓已经和两个小卒干起架来,小卒碍于她副将妻妹的身份束手束脚,但杜宓出招愈发刁蛮,最后她乘着一个空档竟是直接朝着小卒下,身踢去,吓得小卒连退两步,她逮到了空档翻滚而出。 撑着胳膊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时,抬头看见一双长靴落在她跟前,杜宓惊喜的抬头看去,“肴青!” 肴青伸出胳膊,将她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面带责怪:“姑娘家家的,这都是做的什么下流动作。” 杜宓记得火烧火燎的,哪里还有心思和肴青咬文嚼字,“我姐夫呢!你赶紧带我去找他!” 肴青从未见她这般慌张过,也不由得面容严肃起来,他用眼神示意让两个小卒退下后,才说道:“副将有要事要办,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等副将空了我再转达给他。” “等他闲了就来不及了!”杜宓急的一股脑都把事情统统说出来,也懒得再去遮遮掩掩了,“我姐夫是不是去捉宋岩峰了?你快去告诉他,通敌卖,国案的主谋根本不是宋岩峰!宋岩峰和沈家都不过是参与者——” 肴青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说沈家?怎么回事?” “那天进城的蛮子就是通过沈家的协助才混进来的!他们顶着与高蒙国有生意往来的旗号,暗地里一直在帮蛮子做事!”杜宓一口气说完后,“你要去告诉我姐夫,让他带人——嗷!” 杜宓忽然痛的嗷叫了声。 肴青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双眸认真的看着她问道,神情万分凝重:“你说的是真的?沈家——是蛮子的爪牙?” 杜宓咬牙着点头,“肴青,你松手啊……” 肴青闻言,视线回神似的落在他紧扣着杜宓胳膊的手掌上,立即道了句‘抱歉’,眉心拧起的结却是越来越深。 杜宓知道她说的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毕竟沈家在滁州是出了名的大善家,他们一家乐善好施,接济贫民,时常免费开堂问诊,其善行在滁州人眼中是有目共睹的。此时她忽然说沈家是蛮子的爪牙,一般人哪会相信。 若不是她亲耳听见,她又怎么敢相信。 那一家人,竟是能将戏演的那么好,骗过了那么多人。 骗过了整个滁州百姓! 可现在时间珍贵,已经容不得肴青为此时诧异而浪费时间了。 杜宓拉起她的袖子,将手腕上红,肿的勒痕裸露出来,递到肴青的眼前。 她肌肤虽不是白皙似雪,但纤细的手腕上遍布着红,肿充血的痕迹,也让人刺目惊心。她为了挣开绳子,磨破了不少皮,此时干涸的血迹黏在伤口上,看着愈发骇人。 肴青看后,语气裹着怒气:“这是谁伤的你?!” “我自己。”杜宓收回手腕,将衣袖放下,遮盖住伤口,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听见了沈家的事被沈长枫发觉了,他便命人把我和春花关在厨房里,为了掏出来才弄伤的。肴青,就这样你还不信我吗?沈家根本不是大善家,那些善行不过是他们的伪装罢了!” “我怎会不信你,在得知沈家公子身中奇毒且中毒年数已久后,我与副将就认为沈家有猫腻,只是不曾想到沈家竟是胆大至此!” 在听见肴青提及沈长枫中毒一事后,她垂落下的手指不经然抖了抖。 她根本没来得及向肴青提及这些细微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不过须臾之间,她想起了一系列被她无意忽略的事情。 沈长枫在沈府时好好的,一进了蒋府就立即病倒了…… 长生并未让她去沈府找常替沈长枫看病的大夫来…… 刘大夫看完诊后,只是让他含了会儿参片,竟是就让人好转了起来……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在那时的她看来并无不妥,只因她满心担忧着沈长枫,生怕他会挂在蒋府,也根本不会留意到这些细微的事情。 长生深知沈长枫身中奇毒,为何又允许寻常大夫来替他诊脉? 明知寻常大夫前来诊脉会暴,露此事,甚至会将此事禀告蒋侯,若是蒋侯心思细密去追查沈长枫为何中毒一事,查处沈家背后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此时不像是长生擅自作为,定是受沈长枫指示,但沈长枫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这也是他的计谋…… 又或者是—— 就在各种猜忌盘桓在心头时,肴青忽然开口的声音将杜宓的神拉了回来,她只见肴青不似以往的镇定,神情有些慌张的说了四字,“糟了,贵主!” 杜宓一时没反应过来肴青为何提及李穆,“啊?” “沈家一旦发现你出逃了,定然会猜到你会来军营向副将检举,而沈家一向替蛮子做事,沈家在贵主第一次去沈家可能不知道贵主的身份,但听副将说贵主今日会去沈府取药,他们定然已经知道贵主的身份,若沈家真有谋逆之心——” 后面的话,肴青却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眼底起起伏伏着惊慌之色。 肴青不说,但杜宓几乎能猜到他后面要说的话。 若是沈家真有谋逆之心,他们会挟持李穆,甚至以他为人质。李穆一旦沦为人质,即便他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那也是滁州将领失职,那是要问罪的。 若不巧,李穆受了点伤或是……或是…… 且蛮子擅长用药用毒,李穆再怎么厉害一人又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无论怎么看,蒋侯岂还有命?! 杜宓的面色青白了一阵,念头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拔腿就往回跑去。 速度之快,待肴青发现时她已经跑出老长一段距离,肴青不得不追上去,口中还要不顾形象的喊着:“宓娘!你要去哪儿!” “我得赶去沈府拦一拦他,说不准他能念在我救驾有功的份上饶我姐夫一命!”杜宓边向着军营门口飞奔而去,边喊着:“肴青你别追我了!快找我姐夫去搬救兵来沈府救我呀!” 肴青提起一口气,想要再追时,那抹倩影却是消失不见了。 自小,杜宓跑步速度就极快,寻常人根本追不上。 肴青见追人无望了,缓缓停下来,用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的直喘气,面前一阵阵的发黑:“糟、糟了……” 是大事不妙的糟了。 更是大事不妙之中杜宓好不容易出来后又陷进去的糟了。 第二十二章 暗道,夫人珍重 这趟去沈府,杜宓没有带上春花。 春花虽打小跟着她长大,陪着她一道儿上树下河捉鱼摸虾,就是没陪着她练习打架,导致春花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待她去只会徒增累赘。 她便只身一人奔赴沈府。 在险些被颠簸的散架之前赶到了沈府所在的街口,翻身,下马,将马匹栓在了街口一家茶肆旁,在给小二塞银子时,她向小二打探有无见过一贵客公子进了沈府,她又将李穆的模样稍加描述了下。 小二略一回想,便说道:“有有!估摸着进去了有两个多时辰。” 两个多时辰? 那岂不是在她溜出来之后才进去的? 杜宓又忙问道:“那你可有看见他出来?” “这倒未曾见到。” 杜宓眉心一跳,心底顿时慌了,“你确定?” 小二笑了笑,“说的不好听点小二这活就得有看人下碟的眼力劲儿,那么通身贵气的爷我怎会看错,错不了!” 小二话音刚落,就看见杜宓把腿儿就朝着沈府一路奔去。 小二不知其中轻重急缓,只是对着杜宓的背影笑着摇了下头,“如今着滁州的姑娘怎的愈发毛躁起来了。” 杜宓的性子毛不毛躁她自己个儿也不关心,她只知道眼下她要急死了。 李穆进了沈府足有两个多时辰未出来,他不信李穆会与沈府里的人那般投机,能呆上这许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李穆身手不凡,沈府里的护卫大多都是散架式,若真硬碰硬起来,李穆不会输。 但沈家却是药材商,论起阴的人让人防不胜防啊! 杜宓唯恐李穆受了一点儿伤,又要将这伤算在蒋侯的头上,因此急的不得了,行动之间也少了些谨慎。 在来沈府的路上,她再三思虑进了沈府后要从何处下手。 偌大沈府,她一人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怕是在找出李穆之前就被人发现了踪迹。她几番考量,仍是溜进了沈长枫的院子里。 一是她不解沈长枫那日在蒋府的行径所谓何意。 二是整个沈府之中,她竟是找不到第二个能下手的人。 她在院墙外猫了会儿,终于等到长生与其他下人从卧房里出来后,才轻手轻脚的推门闪入屋中。 屋子里漆黑黑的,沈长枫应是熄灯睡下了。 杜宓蹑手蹑脚的正要往床畔走去时,忽然屋子一角亮起一抹跳动的火焰,摇曳的火焰后隐隐有一张苍白的人脸。 杜宓倏地瞪大眼睛,失声尖叫:“啊——” 好在她反应足够快,在声音散开之间急忙用手死死捂住了嘴巴。 沈长枫举着火折子走到圆桌前,弯下腰,点亮了烛台,这才直起腰,身看向站在门口吓得小脸儿苍白的女子,口吻随和,“夫人这是回来取此物么。”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一物,轻轻放置在圆桌面上。 杜宓被他吓得险些七魂出窍,此时看清楚了方才吓人的人脸后,她抚着胸口不停地喘气,根本没将心思放在沈长枫身上,没好气的说道:“我是回来找你的!且——从今日,你命长生将我捆起来后,我就不是你的夫人了,不日和离书就会从蒋府送来。” 沈长枫听后,只微微一笑。 他略偏了偏头,轻吐一口气,吹熄了火折子。 似是烟雾呛到了他,低声咳了好几声后才止住,声音微喘:“既不是为此物而来,怕夫人是为了——”他扶着桌案缓缓坐下,轻描淡写的吐出几字,“贵主而来罢。” 杜宓惊愕的看向他。 “他真的被你们困在府里了?”杜宓不敢置信,快走了两步到圆桌前,眉心拧起:“是你父亲困住他了?困在哪儿了?你们用了什么法子困住他了?” 她一迭声的问着,语气里都是紧张。 沈长枫抬起眼,眼底一片死气沉沉:“夫人这般关心一个外人,可真叫为夫心生醋意啊。” 这几日相处下来,杜宓早就习惯了他油腔滑调的性子。 只是在此时此刻听见这话,她心头无由来的生出几分怒气来,薄怒道:“你可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沈家这么做——” 在杜宓的质问声中,沈长枫却忽然笑了。 笑的怪异,让杜宓都停了下来。 “大周当今皇帝的嫡皇子,对皇族不敬是死罪,擅自扣押、谋杀皇室更是要株连九族的死罪。”沈长枫极为平淡的说出这一句话来。 屋子里登时一片死寂。 悄无声息的气息似是一双死死掐住人命脉的手。 “原来你们真的都知道……”杜宓为她所知道的疯狂的事实而觉得恐惧,她面对的这是如何疯狂的一家子,“你们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此时不会成功的!你们——你们沈府注定要付出代价的!” 她的声线在微微颤栗。 原本一直很平静的沈长枫却忽然重吼了一字,“不!” 这声音太过突然,像是一人压抑在心里许久之后猛然爆发的情绪。 猛地在这幽暗的屋子里炸裂开来。 杜宓被吓得抖了抖肩膀,视线有些惊讶的看向沈长枫。 这几日下来,她从未看见沈长枫有如此鲜明、怒气的语气,他总是死气沉沉、温温吞吞的模样,即便是调笑时,也是如一汪死水般的平静、温柔。 沈长枫的眼底有纠结着万分情绪,视线牢牢盯着桌上那一把匕首:“若非有人命沈家娶你进门,沈家绝不会失败!” 若她不进沈家,沈家就不会失败…… 这是什么意思? 杜宓听着他的话,虽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这几字听来只觉得心惊肉跳。等她想要追问的时候,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隔着门响起仆人的询问声:“少爷,可有谁在您的房里?” 前来问话的并不是长生。 屋内点着蜡烛,烛火容易在窗户纸上投下人影,细心的人一眼就能知道屋子里不只有一人在。 杜宓就怕这阴晴不定的沈长枫转手就要把她出卖,视线四下里一扫,看见桌上的匕首后眼底闪过一抹狠意。 她伸长胳膊扣住匕首。 脚下快挪几步已然至沈长枫身后,单手用匕首前端抵着他的腰腹,威胁道:“你若敢说出我来,我立即就要了你的命!” 屋子里迟迟没有回音,惹得门外的下人狐疑道:“少爷?” 脚步声愈发贴近门口,门外的下人隐隐有要开门的迹象。 杜宓心慌,手下愈发用劲,正要催促他时,沈长枫竟是毫不畏惧她用匕首抵着她,大手扣住她的手臂,拖着她直接往房间一角走去。 门外的催促声在一次响起,“少爷?” 杜宓挣扎着,压着嗓子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沈长枫虽然病弱之躯,却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力气竟是大的令她挣扎不开,等到门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沈长枫的手在墙角的一块砖板上往里推动了一下,脚下一块青石板赫然下沉,在室内微弱的烛火下,竟是露出了一条往下的隧道! 隧道拾级而下,幽深的很,里面扑面而来的空气潮湿、阴冷,令她不自觉的浑身泛起寒颤来。 杜宓尚未反应过来此举何意时,身后冷不防被人推了一把。 她恰好站在隧道前,被人推了后身体不稳,竟是直冲冲的往隧道里跌去! “我艹——” 她吓得爆粗口。 “沈长枫——” 她扭头要去看站在上头的人,只看见了他背对着自己清瘦的背影,在青石板缓缓合上的时候,从上头传来细弱的声音,“第二个道口右转。珍重,夫人。” 最后四字,他说的那般温柔。 温柔的令杜宓连身,下的疼痛都刹那间忘记了。 “哒!” 青石板合上,彻底隔断了他的背影。 随后又有两物坠落在地的声音。 只是隧道拾级而下,她此时滚落跌坐在台阶上,隧道里又是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她眼睛无法视物,只能用手一级级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微热的物体,她内心一喜—— 手上动作很是熟练的擦亮了火折子。 火焰虽然微弱,但足以照亮她脚下的方寸之地。 她又存着找到了被沈长枫一道扔下来的匕首,她低头看着躺在手心里的匕首,心里滋味却是微妙。 她…… 不愿意去细想,自己是不是错怪了人。 是不是怨错了人。 她想了想后又立即晃了晃脑袋,将所有猜测赶出脑袋,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救出李穆才是重中之重。 救出李穆,问罪沈家后,一切皆能水落石出。 杜宓调整好了情绪后,就按着沈长枫说的路径走去。 她所在的应该就是沈家修建的用来避难的暗道,只是将军府的暗道都没修建的这么复杂,可想而知沈家到底是心虚,才会在暗道上下了这么多功夫。 杜宓脚程很快,极快的走在幽长狭隘的通道里,通道极窄,仅能容三人并肩通过。 前后都是黑梭梭的漆黑,只有她的脚步声在通道里被无限放大。 沈长枫敢将她推落下来,定是因为隧道里无人,但她也不敢磨蹭,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到了他说的第二个道口。 右转后,又进入了一个通道,通道的尽头却只有一堵墙。 杜宓后退一步,将烛火在石墙上找了一圈,她本不抱希望,毕竟暗室入门不会这么好找,可就被她在一块砖头上看到了一个细小的刀刻的痕迹。 她拿出被她收在袖子里的匕首,拔出匕首刀刃。 用食指擦过刀面,随后用拇指食指摩挲了下,指腹之间捻动到了石粉。 第二十三章 下毒,一命一命 她的眼前浮现了方才进屋后看见的一幕,那时的沈长枫走出来的方向就是从藏着暗道的角落走出,接近他的时候,他的浑身都是冷冽的寒气,根本不像是就寝的人该有的体温。 这些细节,她此时才发觉。 只是,她现在来不及再去细想这些事背后的意图。 她闭了闭眼睛,将手按在砖块上稍加用力,挡在她面前的石门轰隆的响了一声后,朝着右侧缓缓移动,露出了石门后的暗室。 暗室内不同于外头黝黑的通道,里面的四壁都点着烛火,将这间暗室照的灯火通明。 她站在门外看不清暗室全部面貌,待她跨步进入后,脚下的石板下沉了一小截,吓得她立刻挑开,伸手扶住墙壁,就怕再跳出来个机关、隧道。 结果只是她想多了。 门内的石板下沉只是为了便于人进入暗示后合上石门。 石门再次移动后,她才吐了口气,稳了稳心神—— 她胆子虽大,但身处在这种伸手不见的暗道里总觉得有些骇人,此时进了烛火明亮的暗室里,悬起的心才渐渐放下了。 她轻着脚步往暗室内走去。 只见暗室正中间仅有一张石床,似有一人躺在石床上,那人岣嵝着身子,不知是否在昏睡。 杜宓快步靠近,捏着嗓子轻声唤道:“殿下……” 还未等她走到石床旁边,岣嵝着身子躺在上面的人猛地半竖起身子,目光凌厉的看向她,朝着她斥道:“滚开!” 杜宓脚下的步子止住。 她的眼睛缓缓睁大,口中不自觉的溢出两字:“怎会……” 方才李穆背对着她,此时她绕到了他的侧面,才得以看清楚他的模样,原该是清冷霍然的贵主,此时却如阶下囚一般被人用小臂粗的铁链子拴在四肢上,铁链子绑在石床上,因铁链子宽松,他每一个动作都惊起铁链碰撞的声音。 哐啷哐啷。 每一下都格外刺耳。 杜宓立即垂下眼睑,用手握着匕首快步走到石床边,正要蹲下,身去用匕首去撬开铁链:“殿下,片刻就能好。” 被她攥在手里的铁链迅速抽,动了一下,从她手中被拽落。 杜宓的眉拧了下。 说实话她有些气恼,先是让她滚开,接着又是如此不配合,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啊,她可是来救他的诶! 如果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杜宓都想要骂脏话了。 她敛起自己面上的表情,抬起头疑惑的看他,唤道:“殿下?” 她抬起眼的时候对上了李穆的双眸,他的眸底一片混沌之色,更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浮躁之色,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他的脸颊也比往日里的要艳红许多,颧骨泛着不正常的绯色。 在他清冷的面容上愈发明显。 只是在对上视线的刹那,一缕怪异的幽,香钻入了她的鼻尖,随即身子燥,热起来,胸口似是有一团火在烧着…… 不过须臾,杜宓的眼神登时涣散开来。 她的手也不自觉的往石床上伸去,唇齿间溢出一声低吟。 自她靠近后,随着她身上香气飘来,李穆的理智险些崩溃,他本就被秘药折磨着,能撑到此时全凭着他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他甚至能在杜宓出现后仍能维持理智,怒斥她令她离开。 却因着他身上秘药散出来的味道,令她也染上了。 若是这样下去—— 李穆强硬压下游走在四肢百骸的欲,火,冷起眼神,单手拽住铁链狠狠抽向她伸来的手背。 啪的一声。 铁链抽过手背。 细腻的肌肤顿时红,肿起来。 随即而来的钝痛令迷晕中的杜宓立即清醒过来。 她单手捂住手背,想起刚才自己失神时闻到的香气,暗道不好,连忙捂住手背仓皇后退,脑袋里思绪纷纷乱乱,视线再次探究的看向石床上的李穆时,如醍醐灌顶。 脸颊却随着爆红起来。 “出——”方才那一下耗尽了李穆所有的力气,他上半身骤然倒下,只能无力的趴在石床上,面颊晕红,气息喘的急促,神情尽是痛苦之色,“去……” 杜宓倒退了好几步,直至后背撞上了石墙。 她喃喃自语,带着惊愕,“是春,药……沈家对……对……你用的是……春……” 她不安呆在府邸乖乖做位大家闺秀,成天到处乱逛,毕竟是女流之辈,肴青生怕她吃亏,教了她好些关于毒药的知识,其中也包括春,药。 寻常春,药药性虽大,但见效并不快,且味道带着极其浓烈的香气,她早已被锻炼的一闻就能识别,从而屏住呼吸维持理智。 可方才她刚嗅到一丝幽,香,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迷晕了神志,怕是药效更加厉害,所以才会将李穆都困在石床上别无办法。 此时的李穆,狼狈至极。 骄傲清贵如他,何曾如此被人算计过! 甚至还被人下了如此下三滥的药物! 他用力咬下下唇,逼出一丝鲜血后,痛感才稍许击退了涌上来的欲意,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冷光,厌恶的怒道:“滚出去!给我滚——” 这一瞬间,杜宓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跌跌撞撞的扶着墙就往门口跑去,心脏狂跳不止,连手脚都在微微颤抖。 等到她跑到石门口,脚几乎就要踩到那块石板时,她的思绪才猛然归位,脚下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 在作甚? 逃? 逃了蒋侯该怎么办…… 可不逃呢…… 杜宓的耳边响起肴青耳提面命、恨不得将这话刻入她脑子里的声音,“宓娘,你千万要记住,嗅了这类下三滥的药物并不要紧,但若是毒性发作,唯一的药引子就只有——” 回想起最后二字时,她的面色一片煞白。 显然李穆中的药性比寻常的要大得多…… 杜宓恨不得离开这儿,离李穆越远越好,理智在驱使着她尽快离开里面那个危险的人!他不值得自己为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且这还是在思想观念封建的古代。 女子一旦失贞代表着什么? 她为何要因为救一个不相熟的人而赔上自己的清白。 她的人生尚未开始,她还未找到喜欢的人,她不该救他! 她想了无数条理由,几乎说服了自己,停滞在石板之上的脚尖动了下后,缓缓落下—— …… 自滁州城楼跌落时,她以为自己会死,自己在这个世界死后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其实,她清楚的知道,那时死了就是真的结束了。 救下她的是李穆。 即便她当时因为李穆对蒋侯提出了‘十日之约’不愿意去细想,可事实则是,比起在一旁守株待兔静等背后真相落网,李穆选择了救她。 不是无视,而是救了她一名。 …… 杜宓的脚尖终于缓缓落下。 却并非是落在那块会下沉的石板后,而是落在了脚后的另一块石板上。 她倒退了一步。 垂落在裙侧的手紧握成拳头,吐了口气,猝然转身,再一次朝着石床走去。 李穆听见了脚步声,正要开口再次怒斥她为何要折返时,身上忽然又涌起一阵灼人的燥意,他咬着牙槽死死撑着,运动内功想将燥意压下,却不曾想喉间涌起一阵腥甜,鲜血出口,直接喷了出来。 杜宓被他吐血的样子吓着了,“你不要试了,无用的,肴青说唯一解法仅有……仅有女子才可解开。” 她鼓起了最大的劲,才将手抬了起来,指尖落在了脖间的盘扣上。 手指头轻轻拨动,扣子就解开了一个。 手指沿着边缝往下,第二个、第三个扣子接连解开。 外裳大敞开,露出了里头的中衣。 她外头的衣服是穿了沈府里的丫鬟的,内里的中衣却是她自己的。 中衣薄透,隐隐显出最里面的红色抹胸。 最开始的动作最需要勇气,其实是越过了最难堪的坎之后,人也就麻木了,等到她将裙裾一起褪下后,李穆才缓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她仅穿着小衣站在石床前。 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 “你——”李穆急喘一口气,“你快把衣服穿上!” 杜宓本也有些紧张,却在窥探到李穆藏在冷漠面具下的反应时,她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了,她往前动一下,李穆就往后缩一寸。 就在杜宓要爬上石床时,她璨然一笑,声音轻缓,尾音陷进了温柔之中:“殿下,你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他面色青白一阵,嗓音沙哑:“你给我滚出去!” 杜宓无视他凶恶的似要杀人的眼神。 整个人爬上了石床。 两人之间仍维持着一段距离,以致杜牧并未受他身上药香的影响而被摄取神志。她深知此药的厉害,虽然下定决心要救李穆,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在之前说清楚。 无论他是否答应。 此时说出来,她才能越过心底最后的最后一道坎。 “皇子殿下,”她嗓音放的很缓,听似是温柔,却根本无法掩盖住她的颤栗,“蒋副将军已经查出了贼人是沈家与宋岩峰,他已经完成了殿下与他的十日之约。我今日用身子救你,是抵蒋副将军护卫不力之过。事后你对我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还请殿下不要追究蒋副将军。” 第二十四章 解药,夜闯沈府 暗室里烛火通明,微黄的烛火照亮每一个角落,不容任一角落藏于黑暗之中。 杜宓褪去了衣裳,用手掩着身子,烛火更是将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照的明明白白。 少女的胴.体,于身中秘药的李穆是多大的诱,惑。 他的身体在叫嚣着,几乎快被四窜的欲,火支配。 可他眼底的眸光只愈发的暗,如溶于深渊的黑暗。 杜宓说完后,抿着嘴角,视线落在李穆的身上。 她膝行上前,略有些羞涩的笑了下,稍许弯下背脊,视线望入李穆的眼底。说来也是奇怪,她之前那么怕他,觉得他似是冰山、深渊般的令人看一眼就觉得畏惧。 但现在她忽然不怎么怕他了。 甚至还觉得—— 这位高高在上、冷漠不堪的皇子殿下,实则比任何人温柔。 他的心,也一定是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换做其他人,身中此药,别说是看见女人了,就是看见雌性都会乱了神志直接扑上去,可他却没有。 杜宓不顾他快要吃人的眼神,嘴角微微翘,起,细声细气道:“殿下不必此事是我吃亏了,您是贵主,我则是镇关副将军的妻妹而已,有幸能为殿下解毒,是我赚了才是。” 少女的嗓音清透。 在憋闷的暗室里如清晨的风微微拂过。 李穆在今夜第一次正视她的面容。 她垂了下眼睫后,莞尔一笑。 “您也觉得是罢。” 眼眸清亮,却又温柔。 李穆撑起上身,伸出手臂,手掌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将手掌捧着她的脸上,嗓音暗哑,眼底的眸光在变化着,“你——不后悔?” 在李穆的伸手过来的时候,杜宓的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下。 她虽然面上表现的稳得一逼,实则她仍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身子也依旧是16岁尚未完全发育好的带着稚气的身子,种种情况都令她觉得害怕。 可当她看着李穆憋着劲,动作温柔如捧着珍宝似的落在她脸颊上时,她内心的最后一丝害怕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她点了下头,“嗯。” 接着…… 接着就是她被李穆压,在,身,下,完完全全的占有了。 尖锐的疼痛几乎令她失声尖叫起来,随着痛苦的叫声,眼泪从眼角渗出,沿着脸颊滑落,没入鬓角。 她成为解药解了他身上的秘药后,杜宓强撑着精神确认他已然恢复了,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随着她晕厥过去,暗室里所有暧昧的声音都渐渐隐去了。 只剩下他厚重的喘息声变得平稳起来。 待他恢复了体力,体中药效全部失效,李穆用双臂在石床上撑起,从杜宓的身上翻跳而起,困住他四肢的铁链被牵动,发出哐啷的响声。 响声刺耳,动静极大。 李穆下意识的用余光去看身后陷入沉睡的人,确认她未被惊醒后,才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双手握拳,手臂发力,猛一下就扬臂上拽。 只见铁链由中间被挣断,断落的铁链重重的砸落地上。 挣开双臂的铁链,他又如法炮制挣开了双腿上的铁链,而残留在手腕、脚腕上的铁环则是被他用杜宓的匕首从接口处撬开。 哐当。 哐当。 哐当。 哐当。 接连四声响起,四个铁环纷纷落地。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物,转身看着睡在石床上的女子。 视线不经意扫了眼被她扔在地上的衣物,女子衣物繁杂,且他尊贵之躯又何曾替女子更衣过?可他身上的大氅早就不知掉落在何处了,又不能随便裹裹就将人带出去。 普通女子可以,但她—— 不行。 李穆叹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捡起衣裳,第一次替女子更衣。 看见她身上满身青紫痕迹,生硬的动作竟是温柔了下来,若他面前能有一面铜镜,定也会发现他此时的表情有多柔和。 将杜宓穿戴妥当了,他打横抱起杜宓,大跨步伐走出暗室。 自暗室出后,李穆瞬间卸去面上所有的表情,那个冷血无情的皇子殿下再度回来,唯一不同的是,他抱着杜宓的双手绷紧,步伐再如何快,怀中的女子却不见一丝摇晃。 —— 蒋侯急的快要疯了。 当他拿下宋岩峰后,满心欢喜的以为这一段破事总算能告一段落了,总算能保住项上人头,也总算能将大皇子这尊大佛送走了。 可谁知道他高兴了还没歇口气的功夫,肴青急慌慌的来报。 “副将!宓娘探到沈府与此次通敌卖,国一案关系匪浅——” 蒋侯立即打断他的话:“今日贵主是去了……” 肴青接上,脸色难看的厉害:“是!怕是贵主有难!” 蒋侯大骂了声娘,拽起鞭子风风火火的朝外走去,一边对着门外的将士下命令道:“快去备马,兄弟们,和老子去沈府拿人!” 肴青在后面小跑才追上蒋侯的速度。 “杜宓呢?”蒋侯只觉得心口突突跳的厉害。 肴青硬着头皮答道:“宓娘——宓娘——” 蒋侯猛地顿住步子,身后小跑着的肴青一时没刹住车,一头就撞上了他的后背,蒋侯一身戎装,后背铠甲坚硬无比,撞得他满眼冒金星。 还没等肴青站稳脚跟,领子忽然被人一把拽起,勒的他险些窒息。 蒋侯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的问道:“你别告诉老子你没拦住她,让她去了沈府?!” 肴青憋得满脸通红,困难的点了下头。 随后,整个人就被往后用力的狠狠一扔,撞翻了身后一群跟上的将士。 蒋侯用鞭子直指着肴青,“她若是出事,老子让你给她陪葬!” 吼完后,拔腿就朝着马厩快步走去,大幅度甩开了身后一干将士,肩上的战袍被他带起的风刮得烈烈作响。 军营将士训练有素,且各个都是马上好手,他所率领前去的五十人小队更是军营中的精英小队,所骑马匹皆是良驹。 一个时辰不到就已杀到沈府。 沈府事先没得通知,蒋侯率人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府中打手不少,但普通打手哪是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沈府上下一片哀嚎呼救之声。蒋侯再命人捉拿沈府各个主子,将人统统压到了花厅门口的院子里绑着。 将士们手脚迅速,沈家老爷、夫人、少爷、管事皆被扣押在院子里。 沈家老爷惊慌失措,还在装傻充愣:“将军大人!咱们可还是沾亲带故的啊,您率兵前来草民府上闹得这人仰马翻的,可要做什么啊!” 蒋侯性子急脾气暴躁,不乐意听人和他打哈哈,直接一鞭子狠狠抽在沈老爷面前的地上,扬起石灰呛得沈老爷咳嗽不止。 若这一鞭子偏了半分,抽中的可就是沈老爷的门面。 那一下下去,保准面上皮,开.肉,绽。 可蒋侯恐吓了人之后,又不搭理他,反而吩咐手下:“仔细搜寻沈家所有暗道、暗室,务必将贵主和小姐找出来!” 手下领命而去,带走了院子里大批将士,只余下四人看守。 沈老爷被他的一鞭子吓得六神无主,倒是沈夫人见人少了,蒋侯又收起了鞭子,才急忙忙的说道:“蒋将军,您若是要寻人,托人带个口信来就是,何必要带这么些兵马来啊?这胡同里人多眼杂,由得那些人乱传,日后您可让我们沈家在滁州如何立足啊!再且说,您家妹子的的确确不再我们府上啊!” 沈夫人一叨叨的说完后,小心窥探着蒋侯的面色,见他没有暴跳如雷,又大着胆子转脸问沈长枫,“枫儿,你可是从早上起就没见过你夫人了?” 沈长枫体弱,又被是被五花大绑着压着跪在地上。 若不是由长生在他身侧顶着,怕他早就要瘫软在地上了。 夜里寒气重,他穿的又少,面色苍白的骇人。 听见沈夫人问他话,他却只是抬眼看了眼沈老爷。 唤了声,“父亲——” 沈老爷看见沈长枫的眼神后,身体不禁抖了下,嘴唇上上下下抖着,似是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出口,可却又被他死死摁在喉咙口里。 耳边响起了宋大夫的声音。 他说:“眼下你对主人表忠心的时刻到了,通敌卖国一事主谋人就是你和宋岩峰,至死都不能改口,你儿子才能活下去。否则——” 宋大夫冷笑一声,“通敌卖国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你若随便攀咬,你们沈家一族也就到此为止了。” 看着宋大夫没入暗道的背影,他气的扬手碎了一桌子的瓷器。 耳边是宋夫人疯了一般的哭喊咒骂声:“他们——他们这群恶人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我们沈家这些年为他们做了多少肮脏不堪的事情!此时——此时居然还要拿我们的命去给他们抵罪!” 从头到尾,那群人都捏着他们沈家的命脉。 拿沈长枫的性命去胁迫他们。 如今—— 如今—— 竟是要连他们的命都要赔上了! 可他还能怎么办? 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通敌卖国勾连蛮子条条状状都是死罪,诛九族的死罪啊! 他们可以死,但是他们一定要保住沈长枫的命! 沈老爷似是下定了决心,对沈长枫深深看了眼,“枫儿,你不要说话,一切都让为父来!” 第二十四章 要挟,打入死牢 沈夫人迅速明白了沈老爷的意思,内心大痛,带着哭音唤道:“老爷……” 蒋侯见他们一家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暗语,再一想到下落不明的杜宓以及不知所踪的贵主,心里一团火气瞬间蹿了上来。 双手绷直鞭子,手势微扬,就要挥鞭朝他们落下:“给老子从实招来,人去哪儿!否则老子先一鞭子抽死你们家这病子!” 说着,方向一转,鞭头对准备沈长枫。 沈老爷立刻惊呼出口:“将军尽管这一鞭子下去抽死小儿!” 沈夫人愣了下,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眼眶里挂着的眼泪珠子立刻凝住了,“老爷!您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啊!枫儿是沈家的四代单传,是你们沈家如今唯一的子嗣!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啊!” 沈老爷的话入耳后,蒋侯的怒火烧的愈发厉害。 还不知沈家独子是他的宝贝,他怎么可能让人随便抽死他几代单传的儿子,分明是还有后话在候着他。 蒋侯生平最憎恶说话做事吞吞吐吐的人,沈老爷触了他的霉头,他当下吼了声,“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落,挥鞭直直朝着沈长枫而去! 沈老爷哪里想到蒋侯出手如此快,吓得惊慌失色的大叫道,“住手!你若伤我儿分毫即便你能找到人也救不了他!” “啪!” 鞭尾重重落在沈长枫的面前半寸处。 吓得身后的长生尖叫了声,沈长枫却只煞白着脸双目紧闭,不闪不躲。 沈家唯一有骨气有脑子的竟是个病秧子。 蒋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手腕翻转再次甩出长鞭,鞭子径直朝着沈老爷处抽去,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巧力,鞭尾竟是如游蛇一般缠上了沈老爷的脖子! 蒋侯手臂发力,用力一拽。 那鞭子立即勒紧了沈老爷的脖子。 “呃!” 脖子被死死扣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沈老爷的脸色骤然青紫,痛苦的面部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蒋侯厉声道,“老家伙你敢威胁老子!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拧了你的脖子!” 蒋侯面目可憎,如地狱恶鬼似的凶狠。 沈老爷被掐住了脖子,只能发出嗬嗬嗬痛苦的喘息声。 “将军!将军!您家妻妹真不在府上啊!”沈夫人膝行上前,苦苦哀求道:“我们沈府扪心自问待人一向厚道,自宓娘嫁入沈府我拿她将女儿一样疼爱,她唤我一身母亲,如今她失了踪迹我也焦急的很啊!” 蒋侯眯起眼睛,对沈夫人的话充耳不闻。 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沈老爷面色隐隐发黑,双眼眼白向上翻出来,一副快要咽气的模样。 沈夫人急的失去了分寸,“将军!您仗着位高权重就能恣意草菅人命吗!” 旁边的沈长枫赫然低叫了声:“母亲!” 沈夫人这才知道失言,面色瞬间煞白。 蒋侯的视线冷冷扫过沈夫人,“老子不随便打女人的前提是她不主动寻死,你们沈家犯得每一条罪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取你们的命老子还嫌脏了老子的手!” 蒋侯抬手请抖了下鞭子,绕住沈老爷脖子的鞭子忽然就松开了。 沈老爷上身直直朝着地上扑去,张大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面上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之色。 沈夫人眼泪婆娑,跪在沈老爷身边,“老爷……老爷……” 就在此时,肴青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副将!” 声音里带着喜悦之色。 蒋侯紧蹙的眉头不自觉的一松,直接抛下这一院子的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朝着院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才看见肴青身后走来的人。 李穆的怀里似是抱着什么人,他走的又快又稳,如穿破黑暗走来,身上携带着一身冷冽的寒气,面上的杀气更是令人心惊。 教人看着,不由自主就心生畏惧。 双腿不禁一软,屈膝跪了下去。 “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蒋侯将头深深低下,心狂跳不止。 他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上战场刀剑无眼,他凶狠起来浑身都是骇人的血腥杀气,可面前这位贵主,却是如阿鼻地狱走出来的。 嗜血无情。 蒋侯这一跪,院子里的将士以及随后赶来的将士也齐齐跪了下去。 铁甲跪地的声音,响起了一片。 李穆目不斜视,连一眼都没有看向跪在地上的蒋侯。 只是在经过他的时候,淡淡说了句:“起。” 蒋侯的眼瞳收缩了下,面上闪过一丝惊愕。 他没看错罢? 贵主手里抱、抱、抱着的是—— 杜宓?!!! 在意识到李穆离开后,他立即起身追上,恭敬的回禀道:“沈府疑似参与通敌卖国一案,与镇关将军宋岩峰关系密切,府中所有人皆被拿下,静候殿下处置。” 眼神却不停的往李穆怀里探去。 “全部关入死牢。” 下了这个命令后,李穆抱着杜宓朝门外走去。 周身的气压低的吓人。 蒋侯想要跟上去,毕竟杜宓还在他手里,但是李穆却又向他下了命令,蒋侯必得留下来执行,只是好不容易安下来的心再一次提起了。 他苦思无果,抬手就把路过的肴青拽住了,左右瞧了眼才问道:“我刚才没看错?贵主手里抱着的是——宓娘???” 肴青是第一个看见李穆抱着杜宓的人。 当时,他比蒋侯还要震惊。 宓娘骄纵任性,性子野惯了,就怕她做了什么事情触了逆鳞,但从这一路看来,怕是不是他所担心的。 或许—— 实际情况要比他担心的事情更严重的多。 贵主那是什么人物? 生活在什么地方? 宓娘这种性子,她又怎能甘于被折断羽翼困在其中? 不过这些只是他的猜测而已,肴青也不愿意和蒋侯说这些假设的事情,只说:“是,副将没有看错。只是为何会这样——” 肴青看了眼院子里绑着的人,说道:“只怕沈府的人才会知道了。” 蒋侯的太阳穴猛跳了两下,“肴青,你去找刑讯人来,让他们把事情通通吐清楚!” 肴青抱拳,“是!” —— 杜宓昏睡至第二日的午后才悠悠转醒。 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骨头酸痛不已,像是被马车扎过一般,痛的她咻咻的倒吸冷气。 杜宓想来的动静有些大,惊醒了趴在一旁打瞌睡的春花。 春花见她醒了,喜道:“小姐!您醒了?肚子饿么?渴么?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奴婢这就替你请大夫来!” 这才醒来,耳边就像是有只蜜蜂在嗡嗡嗡的吵着。 杜宓伸手制止了春花无休无止的问题。 开口说道:“你——” 结果一开口,自己这沙哑的只剩下气音的声音倒是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春花也听见了她沙哑不堪的声音,紧张的问道:“小姐,您的嗓子怎么了?” 她满脑子混沌,一时竟想不起自己的嗓子怎么睡了一晚就哑成这样了,但身上的痛感更让她觉得不适,“你先扶我起来。”一开口说话,嗓子里就火辣辣的疼,每说一个字,就像是有小人拿着小刺刀就割她的喉咙。 疼的她急忙咽了好几口口水。 可口水咽下去,喉咙润过后更痛了。 痛的她皱眉。 春花听她说要做起来,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扶着她从床上起来,担忧道:“奴婢稍会儿就去给您熬些枇杷膏来,小姐,您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的?” 春花说这话的时候,杜宓才从床上半坐起来。 下身一动,牵扯的一处伤口冷不防的痛了起来。 在她意识到这疼痛是因何而起的时候,才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再一次白了下去。 昨晚的记忆汹涌袭来。 最后,残留在身体上的感觉只有一个。 痛。 痛到她现在一想起,头皮就阵阵发麻,身上也不由自主的泛起颤栗。 杜宓这幅模样,吓到了春花,春花生怕她身子有什么不适,抛下一句“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匆匆出了门去。 “春花……”速度快到杜宓都来不及叫住她。 杜宓的手落了下来,袖子恰好遮住了手臂上的淤青。 她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美女救英雄,当时很爽快,自己都觉得自己真他妈伟大,舍身就义啊,太令人感动了。 可眼下呢?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蜷起双膝,咬牙切齿的硬生生忍着疼痛感,将脸埋进了双膝之中,双手手臂环紧了双腿,把人团成了一团。 似乎这样,她才觉得安心。 才觉得能好好思考事情。 好好思考,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面对这一团乱麻的日子。 “笃笃。”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两声叩门声。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抖了下,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蒋侯的脸。 她试想了下,如果被蒋侯知道她擅自行动去沈府救人,而且还用自己的身子替李穆解毒,毁了她身为女子一辈子的清白,更何况蒋侯迫不及待要把她嫁出去就是为了避免选秀,避免她和大皇子李穆有接触,结果她现在自己上赶着扑过去。 完了完了。 她几乎都能想象得出蒋侯知道这些后,怒气冲冲提着鞭子过来教训她的嘴脸。 可眼下就她这个状况根本逃不了。 杜宓再次躺下,将被子直接盖过自己的脑袋—— 装睡! 蒋侯好歹还是她姐夫,男女有别,总不可能直接掀她被子? 第二十六章 问罪,她长大了 门外的叩门声不折不挠,杜宓躲在被窝里瞪大着眼睛,乞求蒋侯早些死心回去。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人离开,反而等来了推门声。 杜宓在被子里倏地瞪大了眼睛,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耳听着就在床畔落下最后一个脚步时,杜宓的一颗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里。 她的五指紧紧攥住了被子,用劲用的指尖发白。 衣料摩挲的声音接着响起。 下一瞬,杜宓以为被子就要被扯开时—— 啪啪。 却只有两道力道轻柔的轻拍的声落在被面上。 杜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二十六章 问罪,她长大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噩梦,不愿独活 “他不愿意独活,才什么都不提,不然以他主动协助你的行径,再加上他以你夫君的身份让你去求情,活罪虽难逃,但死罪可免。” 肴青说完后,又问她:“沈长枫是何时将你关起来的?又是何时将你放出来的?” 杜宓回想了下,碍着嗓子实在疼,只简单回了两个时间:“一大早,午后。” “沈长枫本来的计划应该是通过军医让我们察觉到沈府有猫腻后,让副将主动去查沈府,届时你仍是他的妻,他说服沈老爷,让他以被蛮子胁迫等借口,再赔上些沈家的家财,沈家就能从此事中轻轻摘去。但他没料到你会听见沈家与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二十七章 噩梦,不愿独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死牢,同去江南 杜宓将滁州的地界混的比自家的后花园还要熟。 到了牢狱外时,塞了一锭银子给门口的狱卒,“劳烦了。” 杜宓伪装的极好,风兜宽大,将她的面容遮住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儿也藏在了风兜投下的阴影里,夜色之下,教人看不真切。 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随口问道:“这深更半夜的来是要看谁啊?” 杜宓报了沈长枫的名字。 狱卒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探究:“是今儿个才押进来的死囚?” 杜宓应了声是,格外上道的又从兜里掏出两个银锭子塞过去,“劳您行行好,我进去说两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二十八章 死牢,同去江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夫君,夫人珍重 杜宓这一趟来总算是解决了自己心头的一件大事,成功把沈长枫从悬崖边上生拉硬拽了回来,同时也解决了今后再有和李穆接触的可能性,心妥妥儿的放进了肚子里。 想着回去能安稳的睡一觉,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夫人。” 杜宓顿住脚步,侧身回眸,“嗯?怎么啦?” 沈长枫眸光似水,团团将她笼罩住,似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凝视许久后,才说了两个字:“珍重。” 杜宓眉心蹙了下,刚要开口时,又听见沈长枫补了句:“外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二十九章 夫君,夫人珍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孽障,认定之人 蒋侯真的动了怒气,脸黑的吓人。 可杜宓偏偏就不是吃威胁恐吓的人,原本还想着在营救沈长枫这件事上是她有求于人,必须得低声下气点。 将话说的委婉点儿,可怜见些,蒋侯才会答应她。 没成想她才说了几句话,蒋侯的怒斥就当头喝棒而来,训的她不禁搓火起来。 再且蒋侯的态度着实令人恼怒。 用得着时就急忙忙让人娶了她,用不着时恨不能甩的远远的,竟是一丁点儿干系都不愿意沾上。 “沈长枫虽不是全然无辜,但是他的功——” “住口!”蒋侯怒吼她一道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章 孽障,认定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怪异,谁要害他 蒋侯拼着性命阻止她。 李穆听后,漫不经心一瞥,只一个眼神就让蒋侯闭嘴。 而后,又听见他道:“闲杂人等退下。” 待院子里的将士全部退出去后,他才对杜牧说道:“你继续。” 口吻已不如方才两人交谈时随意,带了些许冷意。 杜宓只当未察觉,顶着蒋侯快要杀人的目光,道:“沈长枫的功足以抵过,他几次三番协助民女逃脱,事发那晚便是他将民女放入暗道之中,还请殿下网开一面,赦他死罪!”她并未直言那晚暗道之中的事情。 但言辞之间已将‘如果没有沈长枫是援手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一章 怪异,谁要害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交代,他的算计 最终,李穆仍是妥协了。 离回京复命之日近在眼前,他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耗在滁州。 只能命人将杜宓带去看了沈长枫的尸身。 旁的女子看见这些总会觉得不适,可她却偏偏没有任何异样,站在沈长枫的身侧,看过他的遗容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端端正正的朝着他行了一礼。 尽管她的双目红肿,眼底遍布的血丝,整双眼睛被衬的血红,也依旧没有在此处哭出来。 在行完礼后,她才哑着嗓子对道:“多谢贵主。” 说完,又是躬身一礼。 比起宫中那些一板一眼到如有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二章 交代,他的算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代价,成为小妾 明明前一会儿她还是个咬着嘴唇追悼亡人不能自拔的伤心模样,此时在她身上的伤心痕迹几乎不可查,若不是她那双红肿的眼睛,根本不会让人知道她的伤心。 李穆本不想再和她多做解释,只是在触及她的迷茫的眼神后,却鬼使神差的开口了,“高蒙区区一个数十万人的小国,即便蛮子如何善战如何能抵过大周的百万铁骑?” 杜宓的数学一向不太好。 况且她前些年耽于玩乐,这些事情她如何知晓? 此时听李穆说来,她稍加对比就明了了。 “那出征弄死区区一个高蒙不易如反——”她正说着,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三章 代价,成为小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解脱,无所不从 “小姐,您这满屋子收拾东西是要去哪儿?” “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姐,您……” 像是小尾巴似的追在杜宓身后团团转的春花一头雾水,想要上前搭把手,可看着杜宓麻利的动作以及阴沉的面色,她也有些忌惮。 难得见小姐如此生气,还是生闷气,这着实少有。 “小姐,奴婢来帮您罢?” 春花插不上手,只能絮絮叨叨的追在她身后说着话。 眼前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春花急忙停下脚步,一抬头就见杜宓蹭的一下转过身来,声音夹杂着火药味:“好啊,那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四章 解脱,无所不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离开,恩断义绝 蒋侯只当自己耳朵听错了粗着声又问了一边,“你说什么?” 杜宓内心惴惴不安,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几乎是将这句话吼了出来:“我说,我要随大皇子回宫!” 满室的静谧被她脆生生的声音打乱。 可这道声音后,室内重新归于死寂。 蒋侯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掏出鞭子要抽她,神情有些发怔。 他越是这个表情,杜宓的心里越是没底。 仿若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每一刻的安静都教人害怕。 蒋侯皱着眉,沉着声说道,“你放心,只有我在这滁州地界上一日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五章 离开,恩断义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驿站,出发在即 从蒋府出来后杜宓无处可去,只得提前去了驿站,租了间客房囫囵对付一晚。 只是这一晚注定难眠。 她不为做出的决断后悔,但想到今后的日子,想到曾经在滁州肆意快活的日子,再想到今后诸多束缚的日子,日日都要与个个长了颗七窍玲l珑心的人打交道就觉得头疼。 翻转了个身,盯着落在地面上的晦涩月光,悠悠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攥紧了匕首刀鞘,紧贴着脸颊,触着铁器的冷才逐渐入眠。 一夜多梦,光怪陆离。 梦见的都是在沈府里的光景,在梦里每一个人都妖魔化了,处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六章 驿站,出发在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离开,温柔难存 自出了蛮子占领城楼一事后,出城的手续盘查严格了许多。 杜宓与李穆二人排了许久的队伍才轮到他们,面对守城官兵的盘问,李穆倒是有问必答,丝毫没有拿出丁点儿贵主架子来。 让杜宓有些惊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眼睛看着人,就没看着路。 眼看着马头都要撞上树干了还没察觉。 “好好看路。” 李穆终于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冷冷的训斥了句,手上却是替她牵住缰绳,控住了马头的方向,才不至于让她直接撞上去。 只是这马匹一门心思想要吃树边长的青草,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七章离开,温柔难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怒州,一间上房 大周国土面积辽阔,地域季候分明,南方有桑蚕纺织业、盐业、水稻业等等事关大周人民衣食住行的各行各业,而北方土地贫瘠,因此各地贫富差异较大。 为更方便针对性的统辖地域,将大周划分为十洲二府。 京都府与江南府作为大周的政。治中心与经济命脉处,由两位府卿直接管辖,受命于皇帝。 因前朝覆灭,大周建国也才二十余年,平头百姓更习惯沿用前朝称法,称京都府为京城,江南府为江南,其余十州则是继续沿用前朝州制,由十位州长管辖,体制上并无太大变化。 滁州位于大周东北方位,接壤 《成为皇子的小妾后》第三十八章 怒州,一间上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