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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弈3》
第一章 没有完美的骗局
立场,立场在哪儿?帅朗突然觉得自己脱离轨道了,此时似乎在向嫌疑人透露所知信息,正朝着同谋的方向发展。一闪念间,又一次看到了状似焦灼、无聊地搭起腿的桑雅,那腿……我的妈呀,不看了,帅朗闭上了眼睛,知道就自己这德行恐怕经不住诱惑,每每瞥见桑雅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像诱惑。
“还有吗?”桑雅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了句。
“拜托,桑姐,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该走就赶紧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架不住警察多呀,你再聪明不可能万无一失呀……”帅朗无奈地说。
“呵呵,这儿是个随机选择的地方,所以暂时是安全的,除非你举报我……”桑雅笑了,又像往常一样喜怒无常,阴霾尽去,嫣然而笑,看着帅朗,放下了杯子,揶揄地问,“对了,我下午三点走的,现在已经快晚上零点了,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有想过举报我?举报了我,你就撇清了,将来即便我犯事也和你无关,不举报可后患无穷了。”
“我要是警察早提溜住你了,至于举报嘛……”帅朗不屑了一句。
“是吗?”桑雅状似生气,又似很不服气,起身踱到帅朗床边,凑了凑,坐下来,睥睨笑道,“你怎么不抓我?”
“我不抓你,抓你那俩同伙,比如那个穿假警服打掩护的笨蛋,中州敢卖假警服的没几家;还有你们肯定在案发地踩过点,这两个外围在数个案发现场肯定同时出现过,揪着他俩,你还往哪儿跑?”帅朗道。
“我好像还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好像警察也未必就用你的办法……呵呵。”
“桑姐,别自我感觉太好,没到非抓不可的程度,警察都会考虑办案成本,之所以没有下功夫深挖细查,那是因为还不到那个份上,真到那份上再回头就晚了……这次出事对你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正好借此抽身事外,换个身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帅朗劝道,还是昨晚来长曷时的口吻,很恳切。
“谢谢……别瞎猜了,我确实准备走,不过我之所以回来是要办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出来……”
桑雅说着,从床头的塑料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一亮,似乎要给帅朗一个意外似的。确实也是个意外,是瓶红花油。帅朗笑了笑,虽然没有说,不过昨晚的拳打脚踢那滋味不好受,看看自己胳膊上、胸前的几块瘀青。桑雅上来动手,帅朗倒不好意思了,推拒道:“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骨头贱,这点儿伤算什么……”
“躺下……翻过来。”桑雅命令道,见帅朗不听话动上手了,强行把帅朗摁到床上,开了瓶盖,手抹着红花油,噌噌一搓,手热了,麻利地给帅朗抹着。背后一吃力,隐隐作痛……痛后又有点痒,帅朗很不自然地挪挪身子。每每打架抱头自保,背后都是着力最多的地方,不过在桑雅温暖而娴熟的小手搓擦之下,似乎……似乎也没有那么疼,帅朗觉得受这么点儿小伤还是值得的,就这么点儿小伤都没老爸揍得厉害。
搓着,被搓得暖在心里,多么希望那双小手是在轻柔地爱抚,而不是沾着气味冲鼻的红花油。
擦着粗糙、黝黑、坚实的后背,桑雅的眼前掠过几分温情的颜色,前一夜就是靠着这里逃出生天的,在最无助的时候靠着他时是那么心悸,是在危险中的心跳感觉还是抱着他的心动感觉,桑雅无从分辨,只是觉得眼前、这里,有一份舍不得的挂念,这才是去而复返的理由……没错,理论上,就像帅朗说的,应该已经远走高飞了。
“翻过来……”桑雅拍拍帅朗的后背,帅朗翻了个身,正看到了桑雅很娴熟地搓着手心刚倒的红花油。帅朗直勾勾地看着专心致志的桑雅,直待那手又放到自己胸前瘀青处时,小心翼翼地迸了句:“桑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刚睡起来糊里糊涂就进去了……”
“如果不糊涂,知道我在里面,你会怎么做?”
桑雅手不停,轻搓着,揶揄地问着,貌似没有生气,帅朗胆大了,嘿嘿笑着说:“那我就不敢进去了,顶多偷窥偷窥。”
“呵呵……虽然很无耻,不过很诚实,原谅你了。”桑雅笑着接受了,笑着看到帅朗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眼光,此时不知道心里在泛着什么顾忌,下意识地躲避着这束目光,刚要离开,不料两手都被帅朗捉住了。桑雅一惊,抽了抽,纹丝不动……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双期待的目光,此中的意味岂能不知,桑雅像踌躇一般,像吝啬一般,连一个香吻、一个温情的眼神此时也没有再给帅朗……似乎这一见,就是为了分别。
“别这样,你猜得不错,我真的准备走了,不过放心不下你,回来看一眼就走……”桑雅轻声道,又抽了抽双手,不过被帅朗紧紧地握着,拉着,放到了唇边,很留恋地吻了吻,像是舍不得放手。
“我就是‘女魈’,除了我自己,你是第二个知道我叫桑雅的人,入行前我是女贼,现在又是个骗子,知道同行为什么叫我‘魈’吗?那是说我没有人性,连同行都不放过……甚至有时候连同伙也出卖,没准儿有一天,我会拉你垫背的……?”桑雅黯然地说,或许和帅朗之间的顾忌在于两个人彼此了解得太多了,了解得越多,彼此的距离就拉得越大。
“如果有这份担心和害怕,我又何必和你在一起……”帅朗吻了吻她的小手,放开了,笑道,“既然现在在一起,那你觉得我有担心和害怕过吗?”
“你?我其实是不忍心你陷进来。”桑雅被这句话拨动了心弦,轻声说道,手没有抽回来,顺着起身坐起的帅朗,抚着他黝黑的脸庞,很怜爱地说了句。这一天里,两个人奔走在长曷市的大街小巷,那份高兴,那份无所羁绊的快乐让她如此享受,以至于她不想放开,而不放开,又怕成为一种更深的伤害。
“骗局陷不住我……除非我愿意陷进来,为你……”
帅朗突然灵光一现,所有记忆中的情意绵绵化作温情脉脉的眼神,化作动人心弦的情话,化作轻柔而有力的动作,移动着,移动着,向着桑雅凝神的眼眸和泛着光泽的红唇,轻轻地触到了一起,轻轻地吻在了一起……蓝色的罩衫从肩头轻轻滑落,那份浴室初见的惊艳被帅朗紧紧地拥在怀里,温柔、肆意、放纵地吻着……
据说调情是一门艺术,一门不拘于任何表现形式的艺术,比如一个眼神足以传递暧昧、一个动作足以勾起欲火、一句暗示足以知悉心意,或者一个吻,足以慰藉彼此的爱慕和相思。
对,一个吻,一个足以让人意乱、让人情迷的吻。
闭着眼睛的桑雅感觉到了帅朗稍显笨拙的手在拉着自己的裙带、在抚着自己的后背,粗糙、颤抖而笨拙的手,因为紧张而笨拙,因为紧张稍显得有点呼吸急促。她下意识地默默迎合着他的动作,长臂轻舒,揽着他的脖子,用更温柔、更激烈的回吻在鼓励着他……帅朗同样感觉到了吻的情调和吻的奇妙,不像自己曾经促狭似的偷吻一位女生,更不像曾经强迫式地吻那个不情愿的女人,像……像彼此心意相通一般,胶着的唇、缠绕着的臂、探寻着的舌,哧滋轻响的声音,时而帅朗在探寻那条香舌,时而桑雅在回吻着,时而是帅朗虎吻式的侵略,时而是桑雅湿吻式的回敬,似乎两个人能知晓对方的心意一般妙不可言。
裙带,开了,薄裙无声无息地滑落在腰际,抚过的胸前其滑若玉、寸缕不存,吻,停下了……
头碰着头,舒缓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帅朗看到了玉挺着的酥胸,潮红的脸颊,耳听到了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桑雅咚咚的心跳。相视,桑雅捧着帅朗的脸相视着,似乎在检视这个让自己有点意乱的男人究竟是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究竟自己喜欢他哪里。此时的帅朗却有些羞赧,抿着嘴笑着,带着几分偿愿的释然和得意。
“告诉我……”桑雅修长的手指刮过帅朗的鼻梁轻声问道,“是不是……有这种坏心思好长时间了?”
像调侃,像诱惑,像挑逗,更像等着帅朗花开堪折,帅朗点点头,默认了,俯身来吻,不过却被桑雅小手挡住了。
不是拒绝,而是通过拒绝勾起他更大的欲望一般,轻掩着帅朗的嘴,只余目光的相视,那双眼,浓情化不开的眼眸,充盈喜悦与促狭的眼眸,无论向哪个方向都透着媚惑的眼眸,在帅朗的眼前摇曳着,长长的睫毛忽灵灵闪着,喁喁轻语着像调情还不够,投怀送抱一般追问道:“告诉我……什么时候。”
“嗯……当然是从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帅朗说,这是实话。
桑雅轻声笑了笑,推开了帅朗,不过手还搭着他的肩头,缓缓地、优雅地,不像离开,而像有意地在秀自己的身姿一般,从坐着的地方站起身来,于是轻如薄纱的罩裙,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从腰间轻柔滑落在脚下,被桑雅轻抬秀足,轻轻落过一边。落落大方玉立的美人,在灯光下如同用优美曲线勾勒出来的轮廓,用玉石材质雕成的塑像,修长的腿、挺着的胸、翘起的臀、圆润的肩、秀白的颈,还有足以倾倒帅朗的笑靥,汇聚了美的元素又一次冲击到帅朗的眼界之内。即便不是初见,也足以让帅朗再一次在这种美不胜收的剧烈冲击下不知所措,生怕破坏美感似的不敢稍动。
浅笑中媚眼如丝,桑雅轻抬着步子,揽上了帅朗的头,像在催促一般耳语道:“既然想,那你还等什么?”
等什么?我不等了……帅朗抱着渴望已久的爱慕,一下子抱离了原地,抱上了床,桑雅咯咯笑着揽着帅朗,怕痒似的往帅朗的怀里钻。带着温度的被窝,洁白床单,把玉人枕住放平,帅朗俯身看着玉体横陈的桑雅,在急切、紧张和猝来的幸福中反而手足无措,只是贪婪地、迫不及待地吮着,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地吮着。身下咯咯在笑的桑雅抚着帅朗的头,任凭馋相百出的帅朗肆意咬着、吮着,直吮到颈项的部位,又回复了那个热烈、长久和能勾起欲望的深吻。
稍倾,被子动动,帅朗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扬手而落,小小的亵裤像摘落的花儿轻落在床边,粉红色的……
又过了片刻,直起腰的帅朗动着,刚刚穿上的西裤,从被子一角蹬了出来……
就在此刻,动作却停止了,迟疑了……
帅朗双手支着,稍稍愣了愣,因为此时身下的桑雅正用手挡着自己的那个部位,像拒绝一般……不对,不是拒绝,帅朗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对于这个根本就未料及的激情根本毫无准备,从桑雅微微迟疑一下的眼神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毫无准备。
准备什么?套呗!
“扑哧”一声,俩人几乎同时而笑,桑雅抿着嘴轻笑娇嗔地问:“要生了小孩,你娶不娶我?”
“你肯嫁,我什么时候都肯娶。”帅朗乐滋滋地说,没来由地喜欢这种不受外物干扰的激情,哪怕是奸情。
桑雅似乎被这句话感动了一下,似乎被击中了心里最脆弱和最渴望的地方,脸上的笑意和肤色化作一体,不再耽于这个小小的细节,舒臂揽着帅朗,于是小小阻隔消失了,于是心扉和整个身体,向帅朗……全部敞开了。
世界,像凝固在这个空间,唯余你我,唯余春色无边……
过了很久,准确地说是帅朗挤进卫生间要看美人新浴,边浴边毛手毛脚而被桑雅笑着啐着推出来的时候,光着身子站在门外很不乐意地喊着没穿衣服,硬要死皮赖脸冲进去来个鸳鸯双浴。门一开,帅朗大喜要进去的时候,不料里面的桑雅咯咯笑着,扔出来一条浴巾,然后桑雅促狭的脸现在门口,揶揄地问着帅朗:“你要还能硬起来,我就让你进来……”
“都三连发了,再起来那不成牲口啦?”帅朗系着浴巾,难色显露,不敢接招了。
“哈哈……你不是牲口,你是禽兽,哈哈……不许进来啊。”
几声爽朗笑声一停,“嘭”的一声门关上了,哗哗的水流着。不多会儿,桑雅系着浴巾出来了,正躺在床上小憩的帅朗一骨碌坐起来,眼睛溜圆看着,话说这异性之间最新鲜和最刺激的性爱体验当属首次了,对于从未料及俩人真能有这层关系的帅朗,自然有一种看不足看不够的感觉。
“看、看……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桑雅笑着啐了一口,推着帅朗去洗澡,乐滋滋的帅朗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卫生间。
草草洗就,擦着身子,捋着头发的帅朗出来时,窗户开着,屋子里欢愉过后的和红花油的味道淡了些。桑雅正关着窗,开了空调,回头看帅朗时,咬着嘴唇,将笑未笑,有那么点儿羞意,是关系发展到终极阶段之后,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羞意。
帅朗也没有说话,很夸张地瞪大眼,努着嘴吸了口凉气,像见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一样……对,是桑雅的穿着,只套着罩裙,刚刚掩住了腿部,裸肩和长腿白得诱人,或者穿什么并不重要,此情此景,穿什么都好像是情趣内衣。笑了笑,桑雅几分状似得意地抿着嘴,是那份悦己而容的得意。
“想什么呢?”桑雅挽着头发,瞥了眼靠上床的帅朗。
“什么也没想。”帅朗笑道,还在打量着桑雅,似乎要把桑雅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刻在记忆中一般。
“你刚才可说要娶我的啊,你不会和女人上床时都这么说吧?”桑雅取笑道。
“就和你说了……我没和其他女人上过床,真的。”帅朗笑着。
“是吗?”桑雅“咦”.t>了一声,这货明显是说谎,不过这句谎言似乎让桑雅有所欣喜,挽着头笑着坐到了床边,帅朗顺势搂着,半坐下的桑雅戏谑地一端帅朗的脸仔细打量,然后就着脸蛋使劲一拧啐道,“你个禽兽骗子……居然扮处男?!”
帅朗呵呵笑而不答,温玉入怀,就势枕着桑雅的腿,貌似恋恋不舍地抬眼看了几眼,几眼之后手不老实地往罩裙里伸,捎带着嘴拱 4e86." >了上来,激情之后余韵未尽似的。不料桑雅可没有刚才那么温柔了,捉着帅朗的手,拧着耳朵推往一边,谑笑着训斥道:“我发现你有严重恋母情结,小时候奶水没吃够?就喜欢往女人怀里钻?”
“没有恋母情结也喜欢钻呀?”帅朗小声道,又腻歪上来了。顺着桑雅伸出来的手,两个人五指交叉,握住了,这回倒没有意料中的厮磨,又一次看到桑雅眉宇间闪过几丝复杂神情之后,帅朗轻声说:“桑姐,非要走吗?”
“你瞎猜……怎么,一晚上你就准备以身相许,白头到老……”桑雅笑着,讪讪地牵着手,心里很诧异,自己不知道什么地方露出来的微妙变化让帅朗察知了,笑了笑转着话题道,“本来我想邀你入行,不过看样子你并不喜欢,我呢,又不想勉强你……所以呢,啧……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桑雅想转移话题,却无话可说了,讪讪地握着手,俩人目光相接有些许依恋、些许不舍,帅朗也半坐到床头揽着她,很爷们地说:“别走了,我照顾你……不就什么梁根邦吗?回去我给你把他扳倒,不就骗子吗,揪着他小尾巴把他送进去就得了……对了,梁根邦知道你的真名实姓吗?”
“他不知道,只见过一次……”桑雅笑了笑,随意说了句,很愕然地盯着帅朗突然问,“要是警察追我呢?”
“这……”帅朗脸上稍显难色了。桑雅笑了笑,抚过帅朗的脸,像安慰小弟弟一般轻声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知道什么叫贼船好上难下吗?一上这条船,行内千丝万缕的联系,行外是一堆案底,除非有一天真正隐瞒不下去了,谁又能真正金盆洗手?”
“这个我懂,可你骗不了一辈子呀?人总得有个归宿,我以前也不太懂这些,不过现在想着,还是有个家,有个挂念的地方好……”帅朗说着,拉着桑雅的手,看着桑雅欲言又止,似乎有所松动,胳膊揽紧了些,轻声说:“姐,真的,我说真格的,别走了,我有路子给你换个身份,咱们大不了换个城市生活……大不了我打工养活你,要不开个夫妻店……”
“呵呵……咯咯……是不是呀?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小女生,哄我高兴呀?连你这个行外人都听说过‘女魈’,你觉得警察会放过我吗?”桑雅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帅朗听这话不同意了,解释道:“不是所有的犯罪都会得到惩罚,不过你一直继续下去,肯定有一天会栽到警察手里……办案时有一个‘追诉期’的说法,有些中止的犯罪和找不到的嫌疑人在一定时间之后,渐渐就会在警察的视线中淡化,当然,除了命案……咱们不一定非要去骗呀,挣钱的路子多着呢,就是骗也不能像你这么明目张胆地骗……”
“哟,那你说,怎么骗?”桑雅似乎听得兴趣来了,凑过来抛了个媚眼,像在逗帅朗,质疑上自己的专业了。
“世上没有完美,所以没有完美的骗局,也没有完美的法律,再完备的法律也要漏下不易被察觉的灰色地带。比如梁根邦用什么VIOP电话诈骗,不管他设计得有多巧妙,但这一单骗一百多万,危害是显而易见的,警察对于这种恶劣侵财的犯罪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深挖细查,直到水落石出……所以这条路是不归路。”帅朗道。
“那要是你,你怎么骗?扮警察,骗小旅店的硬盘换钱,呵呵。”桑雅不太同意,挖苦了一句。
“唉,你别笑,这就是骗子的生存之道,你做得越小、越隐秘、越无声无息,你就越安全。现在骗子多了,比如搞假证骗钱的,比如打电话中奖骗钱的,再比如想个什么招细水长流骗小钱过活的,这都是生存之道。对于这些人,比如就像我偶尔摸几把的,警察都懒得管,没人查咱……对吧?要不你就做到最大,没人敢查也成……”帅朗白活着自己的理解,是这几年混的经验总结以及通过古老头得到的感悟,其实要说骗,古清治的手法要比桑雅高出不止一个档次。看着桑雅似有所思,帅朗又提到先前的话题了,一拉手,很真诚地挽留道:“姐,真的,我是觉得你干得太危险,要是你不愿意留下来,得,带上我走,我给你当参谋,出了事也有个照应……”
“你……真的?”桑雅被这句惊了,支身一起直视着帅朗问。
“嗯,真的,到你想收手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回来。”帅朗咬咬牙,一句话把终身决定了,此时根本不觉得后悔,或者根本就觉得不会后悔。
“呵呵……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没纠缠你,你倒纠缠上我了……”桑雅似乎有点不悦了,甩了帅朗的手,起身翻着带回来的塑料兜,像是渴了,抽出一瓶果汁来倒着。帅朗却急于表白地说:“我不是纠缠你,我是担心你……上次被俩警察提溜进去,左问右问都是关于你的事,我就有点心虚,两个脑袋总比一个管用。不是跟你吹啊,我从小专门研究过怎么骗人,不但研究骗人,而且对警察也非常了解,咱们在一起,我肯定能帮上你忙,要不咱们就想想其他辙,甭去骗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呀?不相信呀?”
“相信……那说好了,我带着你,你照顾我?”桑雅端着倒好的果汁,笑吟吟递给点头不已的帅朗一杯。浅浅的杯子,帅朗接到手里,桑雅也端着一杯,笑抿着,看着帅朗,举杯,两个人作势来了个碰杯动作,桑雅抿了口,笑道:“不过……要是你发现我连你也骗,你会不会生气?”
“我生你什么气?”帅朗一饮而尽,不以为然地说。此时桑雅像万般依恋一般靠了上来,伸出手,万种风情汇聚在美目之中,脉脉地看着帅朗,顺手拿下帅朗手里的杯子,俯身轻轻地、温柔地吻上来了。帅朗笑着,在温柔的包围里有点幸福、有点温暖、有点恍惚的感觉,感觉到了湿湿的唇、感觉到了温软的怀、感觉到了……像回到儿时那个明媚的天气,像家一样温馨和幸福的氛围……
而感觉之外的事实却是,在桑雅怀抱中的帅朗渐渐迷茫、慢慢地瘫软,等到一吻将尽,桑雅轻轻地放开手,帅朗像失去知觉一般,软绵绵地躺到枕头上,睡着了。
桑雅爱抚般地把睡着的帅朗扶正,轻柔地覆上被子,看着那张变得静谧、变得恬然的脸,俯身轻轻地吻了吻,耳语了句什么,尔后枯坐着,发着呆。良久之后从容地收拾行装,把屋子收拾干净,把东西收拾整齐,拉着行李将走之时,又回头,很复杂很不舍地看了帅朗一眼,关上了灯,轻轻地掩上了门。走了……
桑雅是坐着一辆等候已久的车走的,车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幕中,凌晨的夜色里只剩下酒店霓虹的颜色。注意到了桑雅几次回头依依不舍的样子,驾车的女人轻声问:“姐,你见的是什么人?”
“呵呵,一个真心喜欢我,想把我娶回家的傻瓜。”桑雅笑了,回味着帅朗那段表白,很傻很可爱的感觉。
“用不用查查他的底,不会别有用心吧?”驾车人说。
“不用,我不想打扰他平静的生活……走吧,到临颍小站赶中途火车,时间快到了……大妹你也注意点儿,撮三出了事,这次肯定不能善了,你这段时间也别回中州了,需要的话我会找你……”
桑雅轻声安排着,驾车的那位应着,车渐渐消失在城市的街头,消失在夜幕中……
当帅朗从睡梦中糊里糊涂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空荡荡的,拉开了窗帘发现已过正午,猛拍着脑袋想清楚自己在哪里,想起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想清楚之后下意识的反应是冲出了房间,冲下了楼梯,冲到了门厅之外。依然是长曷市,依然是陌生的街市、陌生的行人,回头再看住过的酒店,这个“克莱雅”的名字记不太清,不过他真真切切地记得和桑雅这一夜似乎刚刚结束、似乎刚刚离开、似乎……不管如何回忆,都想不起她是在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真的走了……
帅朗在太阳底下傻站了好久,失望地回返,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不过从没有意料到桑雅的走会让自己如此怅然若失。回到房间,帅朗开始发疯似的来回在不大的房间里翻找……找寻俩人曾经在这里的证明。枕畔留着一沓钱、一块表,抽屉里放着没有用完的红花油。没有见过的表,应该是桑雅给买的,又找了很久,终于在枕边找到了一缕长发,一丝挥之不去的馨香……
戴着袖套的女会计在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口中念咒似的念念有词,日薪多少多少,加班了几天,加班费多少多少,午餐扣除多少多少……噼里啪啦一打,把薄薄一沓钱一张一张捻着又数过一遍,然后递给已经在桌前恭立很久的那位小姑娘,即便给人辛苦钱,也像施舍般的有几分矜夸。接钱的王雪娜很客气地说了句“谢谢”,那女会计摆摆胖手,示意着走人,对于超市的迎来送往已经习惯了,那句客气话都懒得出口了。
据说这位女会计是王小帅老板老婆娘家的亲戚,算工钱能给你抠到小数点后两位数,但凡你迟到早退一回半回,或者多吃了一份公司盒饭什么的,那是绝对不会忘记的。王雪娜这回可算是领教了,薄薄的一份薪水,从百元到十元、到五元、到零钱,精确地给出辛苦的回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多少感觉到钱的珍贵了,特别是自己的辛苦钱,再少也有沉甸甸的感觉;也感觉到薪水的微薄了,辛苦一个多月,没有平时爸妈给的零花钱多。当然,也感觉到自身的价值了,就只值这么多。
王雪娜笑了笑,把钱装好,交接了柜子,从三楼办公区下到二层,慢步走着,对于这个第一次挣钱工作的地方还是蛮有感情的,不时和认识的姑娘小伙打着招呼,关系近的拉着手说两句,不怎么熟悉的只是笑笑示意,这个环境里人情淡得像买卖,一转身基本上就形同陌路了。在日用品区待了几分钟,拉着认识的那几位小姑娘聊了几句,信步朝外走着,走出去,平生的第一份职业就结束了。
“雪娜……雪娜……”有人在喊。
王雪娜蓦地回头,看到了从二层下来的蓝冬梅,站定了,笑了笑招着手,估计蓝店长是来给个同志般的告别。王雪娜对于这位店长是个不好不坏的印象,平时就经常见到这位蓝店长把粗心大意手脚不利索的姑娘们训哭,不过没怎么训过王雪娜。
蓝冬梅快步跑上来了,随意地揽着王雪娜,有点惋惜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要走了?”
“嗯,下个月我们要论文答辩,毕业前事情肯定不少。”王雪娜说。
“很可惜啊,每年我们都要招不少在校生,像你这样兢兢业业、不眼高于顶的见得可不多。”蓝冬梅笑道。
“店长,很少见你夸人呀?我要走了就不吝赞美了?”王雪娜开了个玩笑。蓝冬梅摇摇头,拍拍王雪娜的肩膀说:“可能你都没有发现,你身上有成功潜质,舍得躬身做事的,才会挺腰做人,不妄自菲薄,不好高骛远,是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缺乏的优秀品质,在你身上,不缺。”
“谢谢……我爸也是这么教我的。”王雪娜投来一瞥,对于这位蓝店长,又多了一层认识。
两个人走到门厅边上,街边招着手的关妍慧正等着。要走了,最后握了握手,蓝冬梅像想起什么似的,将走之时才问王雪娜:“哎,对了,雪娜,你这段时间见过帅朗吗?”
“帅朗?你找他干什么?”王雪娜一惊,眼皮一跳,没来由地心跳加速。感觉到了王雪娜的不自然表情,蓝冬梅解释道:“哦,上次搞活动他还没送发票呢,这都半个多月了,我电话都打不通。你们不是同学吗,要见着了打个招呼。”
借口,发票早送了,不过让蓝冬梅很不悦的是,送发票的不是帅朗,好长时间都没见到人,现在倒好,电话也打不通了。
“呵呵……我也打不通。不过我见着一定告诉他……”
王雪娜笑了笑,朝着关妍慧走去,回头和蓝冬梅再见,这一份工作终于结束了。看着蓝冬梅进了店里,边走边纳闷的王雪娜想着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名,其实这个名字能勾起很多心事,比如他在眼前吧你有点嫌他烦,不过这好多天没见着吧,似乎不经意地总能想起来;对了,这死东西看来就三分钟热度,除了跑步追了一次,然后就再没追过,连人都不见了……
王雪娜也有怨念,这么个忽冷忽热的男生,会很让女生有怨念的。
“嗨,嗨,发什么呆呀……不是心疼请客钱吧?不请拉倒啊,你这第一份收入我就来替你消费,多给你面子……”没心没肺的关妍慧拽上来了,王雪娜被逗笑了。俩闺蜜站路边等着车,说好了今天发薪,要请这位闺蜜去肯德基,嘴闲不着的关妍慧趁着等车的工夫又教唆王雪娜:“雪娜,明天茜子她们去地质公园玩,你到底去不去呀?”
“当然要去呀,我辛苦了一个多月,当然要好好玩几天了……”
“对了,把上次那个自以为很帅的傻帽叫上。”
“叫他干吗?”
“啧,没事背包,有事当保镖,到了风景区还能买门票,不宰他宰谁呀?”
“你也太阴暗了吧?老拉同一个人当冤大头?”
“他肯定愿意,我都看出来了,他喜欢上你了……”
关妍慧出了歪主意,不过一说喜欢上,王雪娜抿嘴笑了笑,摇摇头,而且稍微内向的王雪娜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似的不愿意提及这事。车拦下来了,上了车,关妍慧八卦心思颇重,看王雪娜表情很不自然,追问着是不是可怜妹妹被甩了。本来不愿意说这事,不过也怕关妍慧胡乱猜测,王雪娜小声嘀咕了半天才说明白,其实也不难明白,很简单,这都十一天了,愣是连电话也打不通。
“咦?小样?玩人间蒸发?”关妍慧一听,愕然一脸,很出乎意料,灵光一现又想到什么了,坐在出租车里抱着王雪娜小声嘀咕道,“你不会和他那个那个了吧?现在的男生可都是那个那个了以后,立马就失踪。”
什么叫那个那个?王雪娜看着关妍慧,从那八卦眼神里想到了什么,狠狠掐了关妍慧一把。
“你再瞎猜……我跟你断交啊。”王雪娜一把推开八卦的关妍慧,咬牙切齿地威胁着。一看这表情,关妍慧确定了:“看来是没有,那就是他在玩欲擒故纵了。”
“什么欲擒故纵?”
“泡妞啊,要追追停停,先给你点儿关怀,然后再疏远,然后再接近,一近一远让你感觉到明显的差异,然后就……扑,沦陷了……”
“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我当年就这么沦陷的……姐可是提醒你啊,男生也就在追你的时候百依百顺,等追到手,你等着吧,好脸色都懒得给你,不趁这个时候使唤使唤他,你还等什么时候?不信你现在打电话,他考虑都不考虑,立马就来……”
关妍慧嘚啵了半天校园恋爱规则,还是要拉上这位冤大头,磨了王雪娜好久,王雪娜被磨得耳边都是帅朗的名字,不知道是为了满足闺蜜的要求,还是她也有想见帅朗的心思,这个电话还真拨出去了……
结果很意外:欠费停机。
伫立街头风细细,两情相悦,一旦别离,万般情愫何堪寄。
凤仪轩外,街畔路边,站着一位表情颓废的男人,头发稍长,脸上有青青的胡楂,眼中有那么一份化不开的忧郁,貌似很帅的打扮掩不住风尘仆仆。他此时正看着进进出出衣着光鲜的女人,每一个或华贵、或娇媚、或妖娆的女人,似乎都有一张相同的面孔,似乎都在冲着自己笑、对着自己嗔、然后会伸着双臂奔向自己……
没有,只是一份美好的憧憬,眨眼这些女人上了车,海市蜃楼马上就消失了。
是谁?如此落魄,如此颓废,如此茫然,如此恍惚。
是帅朗,是情已欠费、爱已关机、思念不在服务区的帅朗。
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帅朗记得清十几天之前是从这里走的,衣着光鲜、形象帅气地从这里走的,只不过任何巧手的化妆都强不过现实的鬼斧神工,数日之间又给帅朗打造了一个全新的形象。
颓废、落魄、茫然、恍惚……甚至于这许多天,帅朗不知道自己在长曷是怎么过的,只记得一遍一遍在街头、在巷尾、在俩人走过的地方徘徊,在每一个酒店蹲守,直到再也没有找到也没有等到,又恍惚地回到了中州。
帅朗呆立了良久,信步走着,没有理会迎宾姑娘的躬身问好,径直走到前台敲敲台子:“找盛设计师,我上次来把东西落这儿了……”
服务员看了他几眼,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不过眼尖心巧的服务员乍看装扮,马上拿起电话通知了盛设计师。帅朗坐在第一次来的厅堂沙发上等着,笑了笑,拉拉自己身上已经透着汗迹的衬衫,不用说是人凭衣贵了,在这个讲究时尚和品位的地方,脸长什么样不重要,不过穿什么、戴什么很重要,服务员会凭这个提供相应的服务水准。
假的,其实都是假的,哥还没身上这身行头值钱……帅朗胡乱想着。
我和她之间,绝对不是假的,她不在乎我是什么人,不在乎我穷还是富,不在乎我丑还是帅,我真傻……那杯果汁来得那么突然,我应该想到有问题了,她的动作很慢,像在踌躇,其实她也不想那么做,她也不想离开我……帅朗低着头,手扶额头,能想起的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桑雅眼神复杂地凝视着、不舍地爱抚着、喁喁细语着:“你要是发现我连你也骗,你会怪我吗?”
是的,她连我也骗,她根本就是来告别的,根本没有想过要和我在一起。帅朗很黯然。
不对,她不是骗我,她有她的苦衷,她只是不想让我牵涉进去,不想连累我,也不想面对俩人分别的样子,所以就下了药,让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她也好在了无牵挂中离开……帅朗狠狠地捏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想着,其实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又怕什么连累呀?
“帅朗……你是帅朗?”有人在喊,伴着清脆的高跟鞋声音。
“哦……盛设计师……”帅朗看了眼,起身了。
“你……呵呵,你……你怎么成了这样?简直深沉到颓废的水平了……呵呵,这个形象好,忧郁中带着颓废、刚硬中带着沧桑,行啊你,悟性这么高……很有成为少女杀手的可能,更有成为少妇杀手的潜质……”盛小珊上上下下打量着帅朗,不过设计师恐怕和普通人的观点有所不同,看到的是一种难得的气质从帅朗身上迸出来了,她又如何能想到,这种气质是扮不出来的。
“我来拿我的东西。”帅朗道,没接茬。
“走……上我的工作室……”盛小珊邀着,有点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两个人并肩进了电梯,盛小珊想追问什么,不料看帅朗几乎是病恹恹的样子,又觉得这气质哪里不对劲了,一堆疑问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也没什么东西,那身旧衣,旧钱包、皮带,好在身份证那天没带,不过银行卡可丢了。工作室里,盛小珊把装着一堆干洗过的衣服的塑料袋递给帅朗时,还有一本《英耀篇》,这是盛小珊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生怕帅朗介意似的笑道:“我看了看,这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路边捡的……你要,送给你……”帅朗无所谓地递给盛小珊。
“我看不懂这说的是什么。”盛小珊没要,都是些行话黑话,能看懂才怪了。
“胡言乱语罢了……谢谢啊。”帅朗装了起来,又想起个事来回头补充道:“对了,古老头没告诉你这身行头多少钱?”
“问这干吗?”
“就是天上掉了馅饼,咱也得埋单呀,这社会什么东西都要有代价的,还得谢谢你啊,盛设计师,您让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什么感觉?”
“失恋。”
“啊,失恋?喂喂喂……我说,别光问我,我还纳闷想问你呢,从那天消失,这都快两周了,你人不见,电话也停机,去哪儿了?”
“我都说了,失恋。”
“和谁……哦,那天晚上的那位红衣女郎?”
盛小珊惊讶地问道,帅朗木然地点点头。盛小珊愕然加上不解,狐疑加着诧异,恍如第一次见到帅朗一般,惊愕了半天才说:“可以呀,那水准的女人你都勾搭上了……不过这事你怎么能当真呢,都是成人,你情我愿,能算得上失恋吗?这十几天,你们一直在一块儿?”
“没有,就一个晚上在一起……”帅朗道。
“哇……一夜情圣呐。”盛小珊鄙夷了一句。
“算了,跟你这时尚界人士没法谈感情,我走了。”帅朗转身欲走。
“别别,我还有事呢,我突然发现你变化挺大,这说明你可塑性很强……”盛小珊伸手拦着,拦下了帅朗,那一套又有新词了,一看帅朗腕上的手表,伸手拉着看了看,竖了竖大拇指,“看,很会挑东西,这款金属颜色的卡西欧运动手表,很配你的个性和肤色,你是举一反三了啊……还有,我觉得你干脆留稍长点儿的头发,便于你换个发型,不要千篇一律的平头寸头……考虑一下你喜欢什么香水,不能隔这么远就闻到你身上的汗味……我觉得你已经登堂入室了,只需要再稍加变化……怎么了?”
话停了,被帅朗阻止了,迎着盛设计师质疑的眼光,帅朗笑了笑道:“我刚才都问了,这身行头多少钱,回头我补了银行卡付给您,意思就是我没心情再搞什么形象设计了……谢谢你啊,盛设计师。”
说罢,帅朗很诚恳地道了谢,提着东西,出了工作室。盛小珊此时才明白,这气质端得不是扮出来的,确确实实是失恋的感觉,是那种啥也无所谓的感觉。她愣了许久,才摸着电话拨了号码,接通了,斟酌着和对方通话:“古先生,帅朗回来了,对,我刚才见到他了,他把东西拿走了……我建议这段时间您别去打扰他,他现在心情有问题,对,很失落,好像是男女问题……中午请我?呵呵,好的,我也想听听您讲茶马古道的故事……”
老胡同、锈铁门、小广告、旧楼梯……
帅朗一步一步回到了光明里小区的租住地,有点很难高兴起来的感觉,在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处久了,锐气、骨气和男人的傲气会被磨得一丁点儿不剩。正因为不愿意被平静的生活消磨,才有人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帅朗骨子里或许也有这种成分在,相比此时眼中的一成不变,那一夜的惊险和惊艳是那么充满美感和刺激,此时想来,即便付出现在如此索然无味的平静生活来交换,又有何不可。
有气无力地上楼,机械地开门,门一开一关,进门的帅朗愣了愣,奇怪了,人都在。
在的人更奇怪了,三个人霎时面面相觑,看样子准备聚餐呢。平果在摘菜,田园在切肉,一惯奉行君子远庖厨的韩老大也在捣蒜,三个人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讶,像不认识帅朗一般,俱张着大嘴,傻眼了。
股市里开进大奔出来辆奥拓能理解,可出门的明明就是失业二哥,这回来的西裤薄衫、腕上还戴着从来没戴过的好表,嘻嘻哈哈的二哥一下子成了颇有深沉忧郁气质的帅哥,这可让人怎么理解?
“哇……二哥你发财啦?”平果羡慕了一句。
“这次捞得不少。”田园下着定义。
“不是吧,这像出了感情问题了。”韩同港打量着帅朗。
“弟兄们好,怎么都在啊……哦,今天是五一了。”帅朗拍拍脑袋,说要睡会儿,直接开门进屋了。
屋外的仨人嘀咕着,虽然这装扮像发了点儿小财,不过这表情确实像又一次失恋了。嘀咕了半天敲开了门,三个人挤到屋里,看着帅朗又是有气无力地唉声叹气,各使着眼色,田园兴奋地说:“二哥,告诉你个好消息,嘉和超市那个蓝店长去我那儿找过你,嗨,别说,我看有戏,她没准儿真喜欢你……”
“哎,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心里有人了……不是她。”帅朗背过了身子,没理会。
“嗨、嗨,二哥……”小平果凑上来了,又来了个刺激,“记得王雪娜不,小萝莉打电话找你,找我这儿了……我说了,你一回来我就告诉她,要不咱告诉她,一块聚聚……”
“嗯?”帅朗倒惊讶了一下,眼前掠过一张清纯的脸庞,不料刹那间又泄气了,重新躺下摆摆手,“算了算了,咱个社会渣滓,不去骚扰人家良家闺女,就当积点儿阴德了……你们吃吧,别管我,我不饿。”
“你们俩去去去,还得我来。”韩同港拨拉过说话不奏效的老三、老四,坐到帅朗身边,笑着爆料道,“我告诉你一件肯定能让你振奋的事。”
“不可能……”帅朗懒洋洋地说。
“很可能,知道不,记得咱们中文系当年的校花雷欣蕾吗,她专程找过你……”韩同港..爆料了。
帅朗无所谓地说:“老大,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你也不用拿你的前女友安慰我吧?朋友妻不可戏啊,包括女友以及前女友,你都上过了,我再去上个什么劲?”
田园和平果哈哈大笑,韩同港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狠狠地在帅朗屁股上捅了一拳,半天才把锐仕邀请试工的事说了说,不过帅朗依然没怎么上心,只说这前头鼓动人跳槽,后头挖人公司墙脚,猎头里没几个好货色,不予理会。
韩同港见自己劝慰也失效了,拍拍手起身一指帅朗道:“算了,这是真失恋了……兄弟,话我不说了,你一定要挺住啊。”
为什么要挺住呢?这是兄弟仨经常劝帅朗的话,平果和田园接着“一定挺住”下句异口同声来了:“一定要挺住啊,否则怎么去迎接下一次失恋呢?”
“都滚,往我失恋的伤口上撒盐,你们可真忍心……”帅朗赶着仨人,仨人却也没怎么当回事,窃笑着出了外间。今天五一,好不容易几个人聚聚,其实二哥什么心情不重要,关键是回来了,聚全乎了很重要,三个人各自忙乎着,只待做好饭菜再把帅朗叫出来吃喝一番。医治失恋的方法也简单,喝上几瓶,没准儿一把鼻涕一把泪表白一番,糊里糊涂一睡就过去了,大伙儿谁没失恋过,还不都这么过来的。
洗菜、淘米、上火,一切做就、正待下锅的时候,门铃猝响,平果奔去开门,不料一开门吓了一跳……
稍倾,帅朗的门咚咚又被敲开了,帅朗正要气乎乎地训平果两句时,一开卧室门,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也吓了一跳……
谁来了?
警察来了,警察的背后,仨兄弟紧张兮兮、面面相觑,不知道二哥犯什么事了,前脚进门,后脚警察就跟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前一次来的俩警察,一男一女,韩同港有点心虚地看看帅朗,又看看后头瞠目的兄弟俩,指指俩警察,平果和田园点点头,没错,就是上回来的那俩人。
没错,正是木堂维和方卉婷,俩人站在门口防备帅朗逃走似的,一左一右。小木如同逮着嫌疑人一般得意,方卉婷也笑吟吟貌似得意地瞅着,这下子把开门站定的帅朗给搞懵了,喃喃说道:“你们……你们怎么又来了,我没有犯事呀?”
“真没犯事?”木堂维提高了声音,像是讹诈。
“真没有。”帅朗也提高回答的声音,肯定的语气。
“那这些天你在哪儿?把你的行踪详细汇报出来。”方卉婷突然拉着脸,很严肃的语气。
“没在哪儿呀?出去玩了几天。”帅朗道。小木也不客气了,很详细地数着:“时间、地点、证明人、到哪儿玩了,都说清楚,别想蒙混过关。”
一个严阵以待,一个咄咄逼人,俩人今天都穿着鲜亮的警服,貌似审嫌疑人一般,搞得帅朗心里七上八下乱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瞪着这俩不速之客。多日未见,看样子小木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看不出脸上被挠的伤痕了,而方卉婷身着警服,妩媚中更多了几分英气,即便不假言辞也不觉得凛然难近,帅朗不经意发现俩人瞪着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促狭,一下子明白了,翻着白眼斥着俩人:“我就说再清,你也查不出来……我说我和女魈双宿双飞,坠入情网了,你们信不?”
“呵呵,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啊,生怕我们不把你当嫌疑人似的。”小木笑了。
“就你?!女魈看上小木也看不上你。”方卉婷取笑了一句。
一开玩笑,知道这不是公事了,仨哥们儿都松了口气。还是老大眼力见儿强,赶紧请俩警察坐下,招呼着平果倒水,田园可八卦了,凑着门口站着的帅朗小声问道:“二哥,谁是女魈呀?”
“就是长得比这个警花还漂亮的女鬼……你信不?”帅朗又来了一句大实话。不料实话比谎言还让人难以相信,田园竖着中指切了声,直接无视了,对于女鬼没有什么概念,不过这位女警却是漂亮得紧。刚一坐下,茶水一递,小木饶有兴致地和韩同港聊了几句,方卉婷看着这四个大男人洗手下厨的样子,却是稀罕得紧了,随意地和平果、田园聊上了。这俩货明显有见色忘友的品质,一听警花关心,顾不上帅朗站在门口瞪眼了,一左一右围着方卉婷白活着厨夫本色,像是故意冷落帅朗一般,还谈得蛮起劲儿。这倒好,帅朗撂了句,你们聊啊,别打扰我……跟着闭门又懒洋洋地要去睡觉。
这下起作用了,眼疾手快的小木“等等”一喊,上前拉着帅朗,到了客厅椅子上硬摁着,安抚着,说什么今天和方姐是专程来找你的……方卉婷接着话茬说,今天是五一,准备带帅朗回铁路工区家里,说是组织关怀,一半公务一半私事。一说这个,包括帅朗在内四个兄弟都不理解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帅朗。咦?怪了,前段时间还袭警的二哥,啥时候又成组织上的人了,连警察也来嘘寒问暖关心备至了。
看到了几个人的不理解,方卉婷使着眼色,小木不问帅朗怎么怎么样,直接对韩同港说:“韩记者,帅朗可是两年都没回过家了,你说这过节的,该不该回去看看?”
“该,应该……我不是记者,见习的……”韩同港谦虚地说。帅朗正要对方卉婷反驳句什么,不料方卉婷脸一扭,不理会帅朗,征询着胖嘟嘟的田园:“田园是吧,不管你对警察有没有偏见,不过你们对一位父亲应该没有偏见吧,长年奔波在铁路线上,顾不上照顾家里,也顾不上照顾儿子,儿子因此产生不理解,两年多都不回家,让个年近半百的父亲整天担心……你们说,应不应该回去看看?还有这位小帅哥。”
“应该,完全应该,二哥,警花姐说得对呀。”田园霎时倒戈了。
“对对,二哥,你也该回去看看了,你说这过节你一个人窝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呀?”平果也坚决支持了。
帅朗的伶牙俐齿此时完全用不上了,可不料这俩是这个目的,面有难色地看看几个人,刚要说什么,小木又拦上来了,抢着话题说:“帅朗,我印象中你可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啊,别婆婆妈妈的,车都开来了。”
刚一踌躇,旁边的方卉婷笑了,接茬儿劝道:“帅朗,你家爷俩一个比一个犟,我们可是给你爷俩做了个台阶啊,这顺理成章回家看看不好呀。”
“回去吧,帅朗,知道你想家。”韩同港也劝了句,很诚恳,对于从来不愿谈及家里的帅朗也略知一二。这不光是帅朗的一个心结,恐怕是同住四人的共同心结,要放在平时,还没人敢对帅朗这驴脾气劝解,这下倒好,方卉婷和小木一挑头,哥仨和俩警察直接站到一路了。
“那……我……”帅朗嗫嚅着,看看几人个,不管话里真假,心意倒是蛮烫人的。还没吭声,平果生怕帅朗又不愿意回去似的劝道:“二哥,你别老憋着,想回就回去看看,再怎么说也是亲爸……要不我们替你回去?”
“那是我爸,你们回去管个屁用呀?瞧你们这样,瞪着我干什么?谁说我不回去,我就准备回去,正好坐他们车,你们等等,我刮刮胡子去啊……”帅朗本来立眉瞪眼,不过话一转,峰回路转了。这一说可乐了,韩同港高兴了,拍着帅朗的肩,招呼着平果和田园倒水拿剃须刀伺候着,这边又和俩警察说上了。小木和方卉婷却相视会心一笑,此行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有目的吗?
当然有,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关怀。
洗漱了一番,刮了刮胡子,帅朗没有换那身彰显形象的打扮,跟着小木和方卉婷下了楼,上了辆停靠在胡同边的警车。这事不需要动脑筋就能想到肯定是别有所图,不过帅朗没有问,或者正像方卉婷所说,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正好踏着下一步,也正好回家看看。说起来,帅朗真有点想家了。
关门上车的工夫,方卉婷回头看了看后座懒洋洋坐着的帅朗,女人直觉一般比较灵敏,总觉得这忧郁的神色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不过涉及隐私,总不好开口去问。而小木只当是帅朗有点难为情了,扭着车钥匙起步的时候随口逗着帅朗:“哟,帅朗,你还不好意思呀?我和方姐可是牺牲休息日专程给你爷俩牵线搭桥了啊,你爸说了,中午要请我们一块儿吃饭,呵呵,我们跟你一块儿过节啊。”
“恐怕不光是吃饭吧,是不是还想向我爸请教什么?各取所需啊,别两头卖好。”帅朗斥了句,不领情了。小木却笑着说:“方姐你看,这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方卉婷笑了笑,回头看看帅朗,本来很简单的事、很简单的相处,此时在方卉婷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拧着疙瘩似的不那么顺畅。或许就像心理学上所说的,异性之间有过肢体亲密的接触之后,紧接而来的会引起感觉上的微妙变化,方卉婷好像就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今天她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的,不料还真找着了,找着人的欣喜之后,总免不了脑子里会回忆起俩人那次猝然的亲密,可让她难以理解的是,从帅朗这里不但没有发现意外相逢的欣喜,反而比以前还要冷几分、还要陌生几分。
方卉婷有点郁闷了,觉得自己被冷落、被无视的那种郁闷。车上路有一会儿了,半天没人吭声,方卉婷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瞥了帅朗一眼,很不客气地说:“你可以不领情,就当我们自作多情了,找你父亲确实也是有些案子上的疑点需要他帮点儿忙。这是卢副局长和童副政委安排的,早知道你这样,我们都懒得管你的事……帅朗,你是不是对警察有偏见呀?”
“呵呵,没有什么偏见,谢谢啊。”帅朗说了句,听到案子,听到了方卉婷这么说,觉得自己的态度确实有点问题,不该对这两位抱着好意的人这么冷淡,说了谢谢,不过一想俩人说案子,若有所思地问道,“什么案子?”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警务机密。”木堂维随口应了句。
“不告诉我也知道,又有什么诈骗案了吧?”
“废话不是,我们现在专攻的就是侵财诈骗。”
“这个你们找他没用,找他不如找我。”
“什么?”
小木和方卉婷都一讶,齐刷刷朝后看了一眼,车打了个趔趄。方卉婷不悦地斥着小木专心开车,看了帅朗一眼直接无视,她印象中帅朗口气蛮大的,多是瞎话,而且父子俩互相看不上,相互攻讦在情理之中。
见没引起注意,帅朗淡淡地说:“别不相信啊,你们八成得空跑一趟,我爸专攻的是列车上的坑蒙拐骗案子,比如玩扑克牌设局、麻醉饮料、迷魂针扎人、诱拐妇女儿童,还有用什么中奖、假货骗人之类的,要是碰上他没接触过的案子,比如远程实施的网络诈骗、异地实施的电信诈骗,这些他就无能为力了……他是上一个时代的人,落伍了。”
咦?!方卉婷听到“电信诈骗”一词时,有些诧异地和小木对视了一眼,俩人被说得拿捏不准了。
得,帅朗看到俩人狐疑的表情,知道差不多言中了,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某件很感兴趣的事。
是梁根邦,是那天晚上发生的诈骗案?是那帮骑电单车抓人的?要是这帮人,帅朗倒不介意挖个坑,能挖多大挖多大,最好把他们全埋了,只不过身份迥异,无从得知更详细的警务信息。
不吭声了,方卉婷和小木都不吭声了,似乎不那么愿意和帅朗谈及诈骗案的事,警察自己的事向来不会轻易假手于人。这不吭声帅朗就坐不住了,刚刚揣到了一丝信息哪能放过,凑到两个座位之间转着话题说:“我说你们俩这警察怎么当的,一个诈骗案都处理不了,还需要拐着弯去跨行找乘警?你们是不是跟我一样,上警校时也没好好学习,参加工作了才发现自己知识严重贫乏……”
“扑哧”一声,方卉婷被气笑了,小木哭笑不得地反诘道:“不要把我们和你归为同类行不行?知道你在学校没学好……”
“好像你学好了似的,问你们个案例,看你们能不能判断了?敢不敢接招?”帅朗激将道。
“咦,业余的还考我们专业的啊,那亮亮招。”小木头也不回地说。
“好……案例之一,卖淫女A骗嫌疑人B,给两千块陪你一晚上,不过A拿到钱后就溜了,你说这种诈骗罪成立不成立?”帅朗问。
“卖淫女”、“嫖宿”,两个词把方卉婷结结实实刺激了一下,回头剜着帅朗,不知道这货肚子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种案例都摆得出来。小木却斟酌了片刻,稍有怀疑地说:“这应该是诈骗吧?”
“一听你就没好好学习,这怎么会是诈骗?”帅朗笑了,不理会方卉婷异样的目光,训着小木道,“我国刑法理论界对于采用欺骗手段骗取不法原因给付物的行为,尚缺深入研究,从事非法活动财产不受法律保护啊,当然就不能成为诈骗罪的侵害对象,所以这种行为不能定性为诈骗罪。”
“嘎”的一声,小木吃了一惊,把车停在路边。他回头瞪着帅朗,本来心里怀疑有问题,帅朗这么有理有据一说,更不敢肯定了,问方卉婷道:“方姐,他说得对不对?”
方卉婷点点头,笑了。
“嘿哟,可以呀,研究过?”小木兴趣来了。帅朗笑了笑道:“不是我学过,是你没学好……这个案例还能翻过来,男A骗女B给他提供非法性服务,许诺给多少多少钱,不过提供服务之后却没有按约定付钱,你说这个算不算诈骗?”
“这个……这个……”小木挠挠后脑勺,被这刁钻问题问住了,不敢轻易回答了,征询似的看着帅朗,确定了,很确定地说,“不是诈骗。”
“理由呢?甭红口白牙瞎猜,没有理论支持,神马判断都是浮云。”帅朗立马来了个更难的,还真把木堂维难住了。罪行的判定,对于他这个学痕迹检验的小警察还真不是强项,请求似的看着方卉婷,方卉婷却不愿扯进这个话题似的根本没给支援,说不定连方姐也未必真能从法律的角度道出个七七八八来。小木憋着反诘了句:“帅朗,就这么点儿事,也不能非要什么理论支持吧?好像你法律专业学得不错似的。”
“我学得不好,只不过是你太差……”帅朗教育着木堂维道,“B给A提供的这种劳务、服务,既未给社会创造财富,也不具备财产价值,更不符合骗取财物、财产的行为,当然不能构成诈骗罪了……诈骗的主体和客体懂不懂?诈骗罪成立的四要素懂不懂?诈骗罪的转化知道不知道?一看你在学校就没好好学习,肯定是只顾泡妞、旷课,经常挂科补考,对不对?”
这是硬把自己的事往木堂维头上扣,方卉婷听着帅朗教育小木,不知道怎么就觉得特可笑,呵呵笑着,小木在方卉婷面前又出这个糗,气咻咻地和帅朗争辩道:“谁?你说谁呢?我没找你茬,你倒找我茬了,你行你怎么不当警察,还差点儿当了嫌疑人……”
“没当嫌疑人说明我是清白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帅朗马上反驳道,“我没什么问题,是你们心里有问题找我爸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我就能解决了,不就是个诈骗案吗,让哥给你咨询咨询……何必舍近求远呢?”
“把你能的,这个诈骗案是几个城市同时动手,涉案金额已经几百万了,你要有那本事我才服你……”小木翻着白眼呛着帅朗。方卉婷打断了他的话:“小木,乱说什么……别争了,几点了……还有正事,开你的车……”
“我就看不惯他这找茬的样……我没惹他呀,怎藏书网么一遇上他,我就受打击……”
小木气咻咻开着车,方卉婷回头看了一眼状似得意的帅朗,不知为什么,看这货的扬扬得意也有点不顺眼,不但不顺眼,而且还不知趣。小木话音一落,帅朗又凑热闹地说:“我想帮你,你看你怎么这样?以我对诈骗这一法律概念的了解,说不定我还真能想个办法让你们事半功倍。”
看来套了小木几句话,想打蛇随棍上了,那个诈骗案,要真是那天晚上无意中听到的诈骗案,要真是那个追着桑雅不放的梁根邦,帅朗还真想掺和上一腿。
“算了啊……别瞎掺和。”方卉婷终于开口了,不过却是和小木在同一战线,回头直斥帅朗道,“就你理解的这A男B女案例,我们没什么兴趣啊……哎,帅朗,我怎么觉得你对卖淫嫖娼的事挺了解?怎么,实践过?犯过这事,自己到派出所投案自首,接受治安管理处罚啊……”
直击要害了,小木一听哈哈大笑了,方卉婷跟着也咬着嘴唇笑了,后头坐着的帅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没再搭上话来。
到中州铁西区工段处要走一个多小时,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高耸着的群塔,那是变电工区;偶尔嘶鸣的单列火车,那是机修车;路边偶尔会见到杂乱堆积的机器设备,那是长年累月积下的钢铁垃圾。在破旧的老楼旧街之间,还能找到这座老工业城区的遗迹,对于木堂维和方卉婷,这是一个没来过的地方,循着帅朗的指点,倒觉得处处新奇了。帅朗呢,就有点近乡情怯了,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好多年都没有勇气走回来……
“那儿……街道往右拐,怎么去川府酒楼?”帅朗问着,还以为回家。
“噢,你爸要给你接风洗尘……别泪汪汪的啊,我可没准备纸巾。”小木开了帅朗一句玩笑,不过回头却得了帅朗一个痞眼瞪的不善表情。说着话一拐过去,眼尖的方卉婷指着前方说:“那儿,小木,那不帅叔嘛。”
到了,终于到了,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幸福的一家三口,两个大人牵着穿着裙子的小姑娘。刚走近了一点儿,小木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诧异地问:“那女的是谁呀?挺漂亮的啊,你妈妈怎么没来?”
像在问方卉婷,方卉婷没吭声,小木偏偏又不知趣地回头问帅朗:“哟,帅朗,是你姐呀?你姐家姑娘都这么大了?”
方卉婷知道帅朗心结在此,拦也来不及了,干脆装作懵然不知。她也有点诧异,那位后妈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很恬静的一个少妇,看上去比帅世才年轻得多。各有心思没接茬的时候,小木一脑子疑问边停车边啰唆道:“你们怎么了呀?我哪儿说错了?帅朗姐是挺漂亮的……”
“你妹!”帅朗吐了俩字,拉着脸呛了小木一句,“啪”的一声开门下车不理会了。
小木刚要发作,方卉婷却着急地拽住小木,附耳说了几句。小木脸色一糗,吃惊地喊了声,出洋相了,不迭地点点头,小声嘀咕着,嗯嗯,不问了,方姐你不早说,怪不得这小子不回家,这家是不能回呀,后妈和女朋友一般年轻,怎么看怎么别扭。
俩警察小声说着,互相埋怨着下车了。帅世才一家迎上来了,身着便装的帅世才精精干干,比上次见要年轻不少,跟着落落大方、一副居家少妇打扮的年轻后妈,牵着小女孩那样子很温馨。不过相比站在车旁一会儿挠头、一会儿眨巴眼、一会儿又是吃坏肚子反胃难受表情的帅朗,连方卉婷此时也对帅朗不着家抱之以很理解的态度了。
这么个老爸,这么年轻个后妈,这么小个妹妹,别说帅朗,连方卉婷也替他感到那种叫什么感觉来着:别扭!
这顿在川府酒楼定的家宴开始之后,姑且不论饭菜如何,那感觉从别扭慢慢升级到了另一种感觉:很别扭。
别扭之一是,看样子这家人很久没有坐到一起了,帅朗屁股上长刺般不时地挪挪位置,挪的频率很高,每每看到漂亮后妈,或者看到同父异母的妹妹,浑身不自在。别扭之二呢,本来方卉婷和木堂维觉得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有个性,不过别扭到一块儿呢,都没个性了,不但没个性,连话都没了,帅朗变成了内向、讷言的乖乖仔;老帅同志呢,除了一脸喜色劝杯酒、劝下菜再无他言,说得最多的一句是:吃吃吃,多吃点儿……
还有更别扭的,来自那位叫帅英的小丫头,她貌似很喜欢方卉婷,方卉婷也喜欢这个看上去很俏皮的黑丫头,落座时坐在俩女人之间,小丫头“阿姨阿姨”叫得蛮亲切。方卉婷没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不经意小木脚底悄悄做了个小动作,看到帅朗又是恨不得咬牙切齿发作的表情,马上省悟过来这称呼上的问题了。要是自己当了帅英的阿姨,那就要比帅朗高一辈了,偏偏高一辈的方阿姨还被帅朗骚扰过,你说这可让人情何以堪。好在方卉婷知人达意,纠正着小帅英的话:“不是阿姨,叫姐姐,这是木哥哥,这是帅哥哥,对不对,英子?”
这一番磨合倒是勉强把家宴进行下去了,到了中途,方卉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和小木百般都没有推脱掉这次宴请,而且童副政委还专门嘱咐一定要陪到底。此时明白了,或许有俩外人在场,多少能起到消除尴尬的作用,最起码不至于当场反目,摔筷子走人,没准儿这位苦心的父亲和童副政委私下商量过。
席间,方卉婷不时瞥眼瞧着满头黑发油亮的帅世才,这头发一准是染成这样的;看着坐不安生的帅朗,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甭提多勉强了;再看看招呼着众人不时斟酒夹菜的后妈楚哲红,同样那么不自然。
哎,人啊人……方卉婷忍不住心里喟叹,对于这尴尬的场面倒觉得相见不如不见,说是人被生活左右着,其实不如说是被自己左右着,都在试图挽回恐怕已经挽不回来的东西。
胡乱地想着,直到家宴结束,方卉婷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一行人下了酒楼,从有意无意相随的样子都能看得出端倪来。本来不怎么谈得拢的帅朗和小木紧紧跟着,帅世才两口子前面走着,方卉婷牵着小帅英,阵营从一桌自动分化开来,让方卉婷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好笑。
买了单,回家。家不远,拐过铁西工段处就进了家属院。老式的楼层,车停在老旧的单元楼门前,帅朗下了车,眼看着后妈和妹妹也下来了,估计是后妈唆导了句什么,小帅英蹦蹦跳跳过来牵着帅朗的手要回家,还伸着手要让抱着。帅朗咧嘴做鬼脸吐舌头唬小姑娘的样子恰恰落到木堂维眼里,小木偷笑着示意……而车上的帅世才却喊道:“帅朗,回家坐坐,爸和这两位同行办点儿公事。哲红,你们先聊聊,我一会儿回来……”说着话,催着小木驾车到乘警大队。明显看到帅朗那一脸的不自然,小木鸣着喇叭倒车走人,方卉婷招手再见,抿着嘴在浅笑,这俩人的笑,怎么看都让帅朗觉得有点嘲笑的意味。
“帅朗……帅朗……上家里坐坐吧,英子下来,别让哥哥抱着……”
楚哲红出声示意着傻看着车走的帅朗,帅朗回头,刚把妹妹放下,不料这丫头可不是乖乖女,拽着帅朗要哥哥背。楚哲红难堪地训斥了一句,小丫头赖着不走了,抹着眼睛要扮哭相,帅朗只好俯下身喊道:“来来来,背上,背上……”
一说背上,帅英乐了,蹦着从背后直蹦到了帅朗背上,淘气地拽着帅朗的耳朵,帅朗吃痛喊了声,引得妹妹咯咯直笑。三个人边上楼,楚哲红边埋怨着小丫头被当爸的惯坏了,不过好在看到帅朗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倒是放心了几分。直到了三层,开门进家把帅英放下,帅朗不知想到了什么,长长舒了一口气,有那么点儿释然,有那么点儿欣喜,还有那么点儿温馨,齐齐涌上心头。
回家了……回家了……
三室一厅的家里,家具换了不少,不像记忆中那个空荡荡的家,墙边都摆着酒瓶子。看着房门虚掩着的小卧室,帅朗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正倒水的楚哲红看到女儿要追上去,伸手拦住了,嘴里做了个嘘声别说话的样子。母女俩看着帅朗,像回到魂牵梦萦的圣地一般带着虔诚的表情,轻轻地推门而入。
家……一点儿没变的家,墙上贴着乔丹的灌篮照,那是高中时代的梦想,铺得平整、叠得整齐的床铺,帅朗坐下来,几分亲切、几分陌生,像不忍弄皱般用手抹了抹床铺,脸上挂着恬笑。感受了一下,又坐到了小小的书桌旁,这里也没什么变化,摸摸桌边微微凹进去的痕迹,笑了,这书桌当年主要是用来搬着做俯卧撑,要不就支着从窗户上顺着下水管溜走,丝毫没有发挥过学习的功能……放正椅子,转身,小小的书橱就在眼前,书也没动,上半截摆的是学生时代的藏书——金庸的全套、古龙的半套,书边被磨得见白了。那时候最喜欢的事莫过于和大院里的一群半大小子聚一块儿争辩小李飞刀和暴雨梨花针孰优孰劣,九阴真经和葵花宝典孰强孰弱,连伙伴们的外号,像大牛、程拐、小罗嗦、敖败、老黄等都发端于这个爱好,甚至大家私下商量过一块儿出家,毕竟名闻天下的少林寺那时候坐车花五块钱就到了……帅朗笑了,一群儿时伙伴的身影在眼前晃悠。
书橱的下层,让帅朗微微蹙了蹙眉,一堆另类的书,那是父亲的,心理操纵术、度心术、普通心理学、陷阱、杜骗新书、攻心有术、投机与骗局、古今骗术大观、诈骗案例精选……两排厚厚的书本粗粗一览,增添的新书不少,不过还和以前一样,父亲只喜欢钻研和琢磨骗术一类的资料……其实,父子之间总是要受到那么点儿影响,比如这些东西。帅朗哑然失笑了,翻着书,抽出来一张扑克牌书签,小时候老爸逗儿子玩就是扑克牌变没的游戏,让帅朗神往很久,不知道那扑克牌在老爸手里怎么变没了。稍大一些,语数外理化的东西进不了脑子,不过像父亲喜欢的这类书,帅朗看过几次后却过目难忘,甚至有时候付诸实践,尝试用理论指导一下实践,解决一下骗吃骗喝以及缺零花钱的实际问题,“忽悠”这个外号就是由此而来。
“扑啦啦”一声,帅朗童心大起,扑克牌在手里转了几个圈,消失了。
咯咯……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帅朗回头,愣了愣,后妈楚哲红和妹妹站在门口,看了好久了,小帅英笑着指着帅朗说:“我爸爸也会。”
“过来……过来,哥哥教你玩……”帅朗招着手,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上得前来,帅朗从袖子里抽出扑克牌,双手一拍变没了,问着小丫头,“在哪儿?”
“在这儿……”帅英奶声奶气地拽帅朗的胳膊,袖子里,没有;口袋里,没有。这下她奇怪了,要解帅朗的扣子看是不是藏衣服里了,帅朗呵呵笑着从脖子后拿出来,逗得小丫头哈哈笑得开怀。眨眼又变没了,再猜到脖子后时,却又出现在袖子里,几次变来变去,小丫头乐了,拽着帅朗撒着娇,非让哥哥教教……楚哲红看女儿闹腾得厉害,赶紧上来抱着,哄了半晌,才把小丫头抱回卧室里哄着午休。半晌从卧室出来,看帅朗还在倚门立着发呆,轻手轻脚走过来,歉意地说了句:“别价意啊,英子还小……来客厅吧,坐下吃块西瓜。”
“没事……我就在这儿坐会儿……”帅朗说了句,回身坐到书桌前,手托着腮,两眼望着窗外,不知所想。
“帅朗……”楚哲红倚着门,轻唤了一声,回头的帅朗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很淡,好像又很复杂。他对这位漂亮后妈所知甚少,上大学那年父亲再娶时,帅朗就已经很少回家,甚至谈不上对她有什么印象。楚哲红从比自己小十一岁的继子眼里,依然没有发现可能接纳的迹象,更何况双方有过那么一层隔阂。就听楚哲红斟酌了片刻劝慰道:“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在丽丽的事上,我们不该干涉你的私生活……你有选择的自由,要是……”
“不用了,已经过去了,就算我可以不在乎,丽丽恐怕也接受不了……”帅朗打断了这带着歉意的话,丽丽是第一个让帅朗下决心戒烟戒酒重新做人的女孩,只不过同时也是这位后妈的表妹,没发展或许是件好事,真发展到谈婚论嫁,恐怕又要给这个尴尬的家庭多一份难堪。
“你……不准备回来吗?”后妈小心翼翼地问。
帅朗摇摇头。看着后妈娇好的面容,想想天真无邪的帅英,想想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其乐融融,要是自己加进去,那份和谐幸福恐怕要被破坏无疑了。
没吭声,帅朗像在拿捏不定,家是唯一的,而这个家却不像为自己而设的。
“其实刚嫁给你爸时,给你这么个已经上大学的儿子当后妈,我也觉得很别扭,要说私心谁也有,我当然巴不得你永远别回来……不过他毕竟是你爸,血缘亲情你走多远也割不断的,即便你接受不了我这个后妈,我也不想让你们父子反目……”楚哲红轻轻说着,像回忆,像劝慰。帅朗轻轻回过头,看到了后妈脸上的为难,看到了同时兼有妻子、母亲、后母几个身份同样给她带来的难堪,没有吭声。
楚哲红勉力笑了笑接着说:“其实你爸很关心你,一念叨起来就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虽然他怕我多心没告诉我,可我知道他悄悄去看过你几次,上次见过你之后他才告诉我,他一直埋怨自己不该话说得那么重……你毕业都快三年了,你爸说在超市见过你当搬运工,见过你和程洋下乡卖书,见过你带着罗少刚几个人送饮料……要是我没嫁到你们家,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爸说他没尽到当爸的责任,看着你吃苦受累……其实在他心里,分量最重的不是我,也不是英子,而是你,这个小书房他一点儿都没动过,我想,他是等着有一天你回来住……”
不经意的一声抽泣打断了此时的宁静,是帅朗,抹了把脸,徜徉在这份迟来的亲情中,没来由地感动到哽咽,诸多积下的怨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哽咽了一声,帅朗捂着脸,伏着头,默不作声地消灭着不争气流出来的泪水。
“回来吧……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里都是你的家……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他总是你爸,其实你们父子俩很相像,性格都是这么犟,都不愿意说一句软话……”楚哲红轻声说道。
“楚阿姨……谢谢你说这些。”过了这么久,帅朗第一次称呼了她,第一次如此客气地称呼了她,回头看着楚哲红,舒了口气说,“既然你知道我和我爸脾气像,那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回来的……换作是我爸,他也不会。以前我印象中的老爸脾气粗暴,抽烟、酗酒,生气了就揍我,这满屋子扔的都是酒瓶烟头。自从有了你,他才变了,脸上有了笑容,也不那么一天到晚醉醺醺的了,现在这家才像个家了,他有你、有英子,人显得多年轻……这么幸福的一个家,谁忍心破坏呢……”
“帅朗,我们不是虚情假意,这次他是真心想让你回家……”楚哲红微微感动了,不迭地辩白道。
“真不用了……我会常回来看看的,再说也不能拴家里哪儿也不去吧?真的不用了,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的,我爸找到了,我替他高兴……有一天我也会找到的,你们也会替我高兴的……”帅朗勉力笑了笑,不过给了一个很坚决的眼神。
楚哲红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看帅朗端坐着在想着什么,轻轻掩上了门,不再打扰他了。
过了很久,帅世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家了,进门被老婆拉着耳语了良久,才上前敲着门。父子俩,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谈了好久……
“哎,方姐……这都等俩小时了,再等天就黑了啊……”木堂维看看铁西路口的方向,又追问了一次。
此时方卉婷正拿着笔记本电脑翻阅着乘警大队提供的内部电子资料,纷杂的信息让她一时理不清头绪,估计是沉浸在案情的扑朔迷离里了,根本没听到木堂维的话。小木提高了声音说:“嗨,方姐,天快黑了啊,人家父子俩见面肯定得住一宿嘛,咱们在这儿傻等什么。”
“放心吧,绝对不会过夜……”方卉婷抬眼,肯定地说。
这地方是27路公车的始发站,不远就是进铁西家属院的路口,要走肯定就是从这儿走。小木不大相信地问:“咱们不能这么等呀,他老爸要是开车送儿呢?”
“不会,帅朗不会让他爸送。”方卉婷说。
“咦,这么肯定……这爷俩都让你猜着啦?”木堂维诧异了,呵呵笑道。
“这是基于他们性格的判断啊,帅朗肯定接受不了后妈、后妈女儿和亲生父亲组成的家庭,以他独立的性格不会回来。你看中午吃饭都那么尴尬,你说他要是住家里,进来出去低头抬头都得见面,那会更尴尬……老帅肯定想儿子,这没错,但是仅限于想从某些方面补偿给儿子,真要在儿子和新家之间做选择,我估计他倾向于后者。他们能走到一起,也是他看到儿子已经很独立了,很放心了。所以,他们仅仅是感情上的维系,生活不到一块儿……”方卉婷有几分得意地讲着对于这对父子心理的判断,其实里面还得加上那么一点点私心,她还想见见帅朗,总觉得这个另类的人不像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位男人。
“有道理……”小木点点头认可,不过问题又来了,“那么方姐,咱们这巴巴等着给人当司机又为哪一出呀?”
“童副政委不交代了吗,搞好和兄弟单位的关系,你看下午帅世才多上心,历年来他收集的诈骗案相关资料,铁路乘警侦破的诈骗案例,不都说了,只要咱们需要,他是全力支持……要是没给人家儿扯这回事,人家能这么上心吗?今天可是五一,你去其他单位试试,能有个值班的招待你就不错了……”方卉婷找了个绝好的理由。这一听小木释然了,公事中夹杂着私情,倒是人之常情,下午和老帅待了两小时,确实受益匪浅,光那本乘警内部选编的骗术大全就够琢磨一阵子,这些东西对于其他人没用,可对于专攻诈骗类案件的警察,那可真是开眼得很。
等着,又等了好大一会儿,小木终于看到街口拐角方向迈步而来的帅朗,回头诧异地一瞪方卉婷,奇也怪哉了,真把这爷俩猜透了。方卉婷得意地笑笑,那样子像在说,服气了吧?
开着车,鸣着笛,警车慢慢地开到了路边。帅朗站定了,一看还是这两位,笑了笑走上前来,小木放下车玻璃喊道:“哎,回不回,捎上你。”
“你们怎么还没走?”帅朗奇怪地问。
“噢……研究案情呢,忘了时间了……”小木编了一句。开了车后门,帅朗钻了进去,小木刚要问句什么,帅朗手一指,立马盯着小木威胁道:“你再关心我后妈的事,我跟你急啊……”
“谁关心了,你瞎扯……”小木笑了笑,不说把后妈当成帅朗姐姐那茬了,一关车门,点火起步。方卉婷回头看时,微微讶异了一下,原本想着帅朗会失魂落魄或者一脸彷徨出来,不料此时看帅朗脸上淡淡的喜色,似乎还很高兴,不知道这爷俩怎么谈的。一讶异这话就咽嘴里了,她没吭声,帅朗的兴致可好了,凑上来说道:“方姐,谢谢你们。”
“别客气,不骂我们就行了。”小木接了句。
“不会,我对你们,对警察同志充满了感激之情。”帅朗夸张地来了句,小木一笑,方卉婷诧异地一扭脸,帅朗一笑,扮着知恩图报的样子很郑重地说道,“为了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我告诉你们一个重大案情怎么样?”
案情?方卉婷回头白了一眼,没理会帅朗,这货向来夸大其词,上次举报传销窝点那是一波三折,直到现在方卉婷还怀疑,帅朗的举报是别有用心。小木呢,一听案情开玩笑道:“哥哎,别再整个什么男A女B诈骗特殊服务啊,那不归我们管。”
“你们怎么不相信群众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来自群众,一切要依靠群众,警民鱼水情深你们都不懂,怎么当好警察。今天我是见到我爸了,心情格外好,给你们说说,平时你们就是花钱,我都未必想说……真不想听算了啊。”帅朗大言不惭地说。
“我不想听,方姐,你想听不?”小木问。
“我也不想听……呵呵。”方卉婷把玩着电脑,笑道。
“是不是呀?”帅朗得意了,很无所谓地说,“连四月发生在中州的电信诈骗案前沿案情你们也不想听?”
“吹吧,在你爸那儿听到些什么,逗我们玩。”小木说。
“你要能知道那个案情,就不用我们大老远来请教你爸了,现在不过还是外围排查。”方卉婷搭了句腔,没重视。
“我知道是一伙骑电动的飞车队取的钱,对不对?我还知道诈骗得逞之后,钱被分流到几十个不同的银行卡里,案发地不在中州,不过取钱地在中州,对不对?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带头的好像叫什么邦,姓什么梁……靠这手段半年就发家了,弄了一千多万……本来想帮你破破案子,你们不想听,算了……”
“嘎”一个急刹车,帅朗差点儿撞到前座上了。几句话惊得木堂维和方卉婷目瞪口呆,俩人回头,一人挟着帅朗一条胳膊,几乎像挟着嫌疑人一般,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
木堂维和方卉婷一个紧张兮兮,一个惊讶无比,俩人一手拽一只胳膊把帅朗卡在前座俩座位之间。帅朗知道自己料中了,可没料到的是这俩人反应这么强烈,刚看了方卉婷一眼,方卉婷像审嫌疑人一般催道:“看什么看?快说,往下说……”
“我说完了。”帅朗无辜地看了方卉婷一眼,回头瞪着小木,“嗨、嗨,放手,美女揪我可以原谅,你揪着我不放算怎么回事?”
小木这下子才省得失态了,蓦地放开了帅朗,这边又一侧头,方卉婷也放了手,俩人互视了一眼,都一般心思,案发地不在中州、取钱地在中州、钱被分流到几十个不同的银行卡里再加上骑电单车的嫌疑人取走了钱……这些细节就连帅世才也不知道,肯定不是从他父亲那儿知道的,俩人被这突来的消息吓住了,特别是骑电单车嫌疑人取钱一事,只有工作组核心人员才掌握这个不久前排查到的情况,能说出这个来,恐怕是重大知情人无疑了。
两个人又是不约而同回头,眼神严肃、复杂地看着帅朗,帅朗也紧张了,赶紧辩了句:“我说完了啊,就这么几下……别这么看着我呀,多瘆人呀。”
“你要是说不清,信不信我把你当嫌疑人抓回去?”小木威胁了一句。方卉婷倒是客气了几分,很正色地说:“帅朗,这事关系重大,千万别隐瞒。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呀。”帅朗道。
“猜的?”方卉婷提高了声调,疑问、诧异、不相信都有。
“就是猜的……电话诈骗异地取款这是通行手法,躲避追踪方便呗,再说就警察的效率,你也赶不过来呀。”
“那骑电单车呢?猜的?”小木问。
“对呀,干这活儿开着车吧成本太大,费时太久;租车吧容易暴露目标,几个地方同时下手,得有个交通工具。中州最多最方便的是什么,当然是电单车喽,现在送邮包、快递、外卖,不都是电动自行车吗?这些人肯定就是雇的马仔呗,不骑电动开大奔呀?”
“这……”方卉婷给问住了,似乎很有道理,电单车在本省是一个大产业,禁行摩托车后,遍地都是电动自行车,这正是本案为难的地方之一。一思忖,看着帅朗问题又来了:“不对,你刚才说什么梁什么帮,是谁?”
“我也不知道,道听途说这人发家了,好像搞过无线电……你们一查不就知道了,怀疑我呀?可以呀,我这两天正没地方去,你们要有闲工夫,干脆把我带回去再审审。”
帅朗看方卉婷置疑的眼神,心里又有点不悦了,很不客气地来了句,干脆破罐破摔了。
这一破摔,可把小木和方卉婷难住了,总不能专程调解人家父子关系,回头又把人家儿子再拘回去吧。再说,就凭胡扯两句就说人家有嫌疑,这也忒牵强了,小木此时有点后悔不该危言恫吓了,身后坐着的这位明显是个吓不住的主儿。
帅朗倒无所谓,此时在回忆着和桑雅的相处,好像桑雅说过,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真名;好像桑雅也说过,一直在追她的就是这个梁根邦,俩人同道结怨,恐怕不会那么善了;话说爱屋及乌,那就更有恨屋及乌了,要是把梁根邦捅到警察这儿,没准儿……没准儿会有机会再见佳人一面……即便就不为见着面,只要这个仇家进去,那桑雅岂不是更多了几分安全!
思想又陷入那份炽热的思念之中,眼前是娉娉婷婷的玉人、是新浴解衣的玉人、是喁喁缠绵的玉人……帅朗叹着气,其实他很想通过俩警察查查桑雅这个名字,查查她的生活轨迹,可是他绝对不敢。
“帅朗……帅朗……”方卉婷连叫几声,看帅朗发臆症还以为帅朗因为俩人出言不逊生气了,等帅朗回过神来,这才诚恳地说,“你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为什么不能跟我们说说……以前咱们的合作基础应该不错吧?”
“对对……帅朗,说说,刚才对不起啊,我一时情急……你不会介意的,咱们哥们儿不是?”小木也套着近乎。
“早干什么去了,来的路上就告诉你们,我能帮上你们,你们不信,要不何至于这么低三下四求我?那好,想知道没问题,把详细经过告诉我,我告诉你们怎么抓这伙人。”帅朗不以为然道。
“啊?让我们把保密案情告诉你?”小木大跌眼镜了,诧异了句,又看看方卉婷,方卉婷也为难了,这是违反纪律的,自然要踌躇了。帅朗一看俩人不听指挥,掏着口袋,叼了支烟,点上,慢条斯理地看着二人不屑地说:“不说拉倒,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你们没说我都猜到这份上了,你们真觉得我还稀罕听什么诈骗案情。”
将了一军,这么跩,把小木和方卉婷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俩人眼神交流着,半晌方卉婷咬咬牙一摆手,示意小木说话。小木整整警容,故作放松姿态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也是外围,知道不了很核心的内容……四月十日,也就是二十天前的晚上,邻省大同市发生了一起诈骗案,嫌疑人冒充公安机关,骗受害人把账面资金划转到指定账户备查,结果资金一到,被嫌疑人分流到几十个不同的账户里,在两个多小时后被提取一空,取款地是中州市不同的四十几个ATM取款机……就这样,诈骗了一百多万,中州提走的有九十六万……”
小木尽量把细节省略,大致说着案情,不时地看着方卉婷,生怕哪里说漏了嘴,说完了盯着帅朗。帅朗抽了口烟,挠着前额笑着问:“没说完吧?你把细节都省略了。”
“细节你就不必知道了。”方卉婷说,“初步查明,这是境外、境内相互勾结的诈骗案,涉案范围很广,大同、中州、厦门等三四个城市同时动的手,你要再问详细情况,那我只能把你带回队里了。”
“吓唬我是吧,你以为我不敢去呀?其实破这个案子也不难,是不是就是不知道嫌疑人是谁?”帅朗说了句白痴的话。
“是啊,知道嫌疑人是谁,我们还费这劲。”小木被气得剜了帅朗一眼,感觉又被他消遣了。帅朗嘿嘿一笑不介意,方卉婷可按捺不住了,质问道:“帅朗,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别浪费我们时间啊,为这案子,我们几个组五一都没休息。”
“你们得有耐心,不能光有好奇心,还有,不能对知情人这个态度……案情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们的部署,你们相信不?”帅朗道。
“就你……切。”小木严重感觉被消遣了,斥了句。方卉婷摆摆手说:“走走,甭跟他废话,回队里。”
小木一发动车,后头的帅朗自言自语上了,对着两个失去信心和耐心的人白活道:“你们现在的部署有三。第一,追查电话的来源,这个应该是VIOP网络电话吧,否则他们没法通过电话让受害人相信……不过这些端口只要掏钱都能租用到,和短信诈骗一样,根本没法查……”
车刚点火,蓦地又灭了,这一惊一乍搞得小木心里忽上忽下,一听VIOP网络电话这个细节,又看着方卉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他不知道吧,他句句敲要害,说他知道吧,正经问又开始东拉西扯。
反应不强烈,帅朗继续说道:“第二步,你们肯定要排查取款的嫌疑人,我想他们肯定作了必要的防护,捂着脸、蒙个面,谁也没治,即便抓到一个半个,肯定是替死鬼,连谁雇的他们都不知道……”
没错,是这样,方卉婷心里微微一动,俩人保持着不动的姿势,现在知道和帅朗的谈话方式,那就是别显得太急切,你一急,他就不急了。
反应好像还不够强烈,帅朗继续扮演着公安机关指挥员的身份很铿锵地说:“同志们,还有第三步,调动警力,对嫌疑人取款涉案的银行卡进行彻查,不放过任何疑点……对不对?甭问我怎么知道的啊,你们也就这两三招,告诉你们,不管用,那几十张卡累死你们也查不到嫌疑人……”
木堂维蓦地回头瞪着帅朗,无语了,光眼珠子动,上上下下打量着帅朗。方卉婷也扭过头来,美目眨着,同样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帅朗,不是要这么打量,而是这货猜出来的三个部署,正是工作组卢副局长、童副政委研究后的部署,至于效果嘛,不知道究竟管不管用,起码方卉婷知道现在还没有什么大的突破。
“看二位的表情,我好像猜对了啊……呵呵。”帅朗没心没肺地笑道。
“帅朗……”方卉婷无奈地叹了口气,和小木交换了一下眼神,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吧?对呀,没错,非常正确,你能当工作组组长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是纸上谈兵呀?”
“不要激我,哥很淡定,根本不上这当……你们要想听,细节告诉我,我帮你们分析分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你们要不想听,得,开车,走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帅朗摆着手,无所谓了。
将人的反被将住了,小木惊诧于帅朗这段分析,恨不得把一大堆资料摆给帅朗讨论讨论。有道是理不辩不明,说不定混迹于城市的帅朗还真能说出些什么来,不过自己当不了这个家,侧头再看方卉婷,方卉婷想了良久,干脆把电脑往后一递:“你看吧,反正现在一个嫌疑人也没抓着……”
“好,别打扰我……开车回市里,晚上饭不管你们俩谁请请啊……”
帅朗乐了,拿着小电脑,捎带着提醒了晚饭,方卉婷被噎得气结,小木驾着车,叹了口气,驱车往市里返……
电脑里是个支离破碎的数据簇,四枚指纹样本,疑似是嫌疑人的;一堆蒙面的监控照片,本身就模糊,即便调清去马赛克也看不清楚,粗略罗列出来的只有身高和体型数据,这个对于客流量这么大的中州恐怕缘木求鱼,甭指望通过这东西能比对出来;还有两份案情通报,貌似各外勤组的工作日志,这东西倒引起了帅朗的兴趣,细细地看上了……
小木驾车的时候几次往后瞥,几次想吭声都压回去了,那堆乱七八糟看得人头疼的东西,真不知道帅朗怎么会这么起劲,几次看到帅朗出神地凝视,摇头不语了。方卉婷是同样的心思,瞟到帅朗如此郑重和严肃地梳理电脑里的资料,甚至产生了这是一位同行队友的错觉,那份冷静、那份专注,根本不像他所表现的不学无术,不过让方卉婷觉得遗憾的是,他没有子承父业,否则那样两个人可真成同行了。
那么这份遗憾又来自哪里呢?方卉婷忽然觉得自己这想法有失理性,似乎心里不知不觉中会以帅朗为标准揣度一下,要是正式交往上这么一位男友会怎么样?揣度的结果是,实在不怎么样,现代女人的择偶无非是年少、多金、有背景,三者兼有或者最起码也占一头半头。可帅朗呢,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好听点儿叫失业青年,不好听的就叫无业游民,真交往这么一位男友,恐怕拉不到家长面前,更拉不到朋友面前。
对了,我怎么胡思乱想这些,方卉婷握握拳,左手掐了右手一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当她再一次用理性的思维来分析自己泛起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时,又一次下意识地瞟了帅朗一眼,和前次见面相比,似乎帅了几分,穿着也上档次体面多了,说不清自己是被对方吸引住了,还是因为有了那一次猝然的肢体接触而产生的好感。心理学上讲,在某种特定的氛围和条件下,异性之间可能情不自禁发生亲密关系,方卉婷只觉得那天晚上,是因为刺激、因为冲动、因为那种很异样的感觉,两个人才发生了那么一个吻,一个很另类、让她很回味的吻。
对呀,不就是一个吻吗?还不至于成为喜欢和爱上他的理由吧?方卉婷终于压抑住了自己的臆想,轻吁了一口气,努力不再去想了。冲动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要是无视这个男人离自己憧憬中的白马王子相差如此之远,那就不能理解了……
车进市区了,夏天天黑得晚,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车驶进了中原路,还没见后面的帅朗有所反应,小木问方卉婷先去吃饭还是先归队。不料方卉婷没吭声,后面的帅朗来劲了,凑上来说:“吃饭,吃饭……我饿了,中午都不知道吃了什么。”
想起那尴尬的一幕,方卉婷出声笑了笑,不过没答应,接过电脑说了句:“别想好事啊,知道什么说说,我看够不够我们请你一顿。”
“这个……这个骗局貌似很完美对吧?组织地、案发地、取款地都不在同一地儿,嫌疑人没名没姓没有踪迹可寻,对吧?但凡这种案子,发愁的就是找不到线索和突破口,对吧?”帅朗很老成地说。
“大哥,这还用你说呀?要有线索有突破口,谁还跟你废这嘴皮子。”小木不悦地说。
“其他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案子的突破口在哪儿,采用不采用就是你们的事了。”帅朗道。
“在哪儿?”俩警察异口同声问道。
“银行卡上。”帅朗道。
“啊……”俩人几乎是同时泄气了。方卉婷“啪”的一声合上电脑,很失望地说:“你就这两下呀,还真高看你了……知道不知道现在多少人在排查这些涉案的银行卡,经侦和刑侦出了四个组,分赴三门峡、鹤壁等四市彻查七家银行的监控记录,即便查出来,涉及的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能指向嫌疑人,还得两说。”
“对呀,问题就在这儿……”帅朗凑上来,提高了声音解释道,“你要是骗子,你至于笨到专程找人分赴几地儿办银行卡的水平?钱没骗着,累都累死了……再说办卡总不能蒙面吧,既然有监控,肯定就不会是嫌疑人。”
“对呀,这不可能是骗子去办的卡,应该是无关的人,既然敢用,就不怕我们查。”方卉婷抓到疑点了,讶异了句。
“那也不对呀,卡怎么统一到骗子手上了。”小木置疑道。
“问题就在这儿,这里面有个中间人,向下联系收卡,向上可以给骗子团伙提供借记卡……不但这个有中间人,在选择目标上应该也有中间人,要不那电话怎么一来一个准儿,你案卷上记载的四个类似案件,涉案金额都有上百万,骗子怎么知道这人账户里这么有钱,怎么就没人给穷光蛋打电话说公安要查他的账户……”帅朗挑着线索。
“对呀,这是有知情人提供消息。”小木恍然大悟了。
“怎么查?”方卉婷直入正题。
“这个很简单,卡贩子不多,你揪住一个基本上就能知道中州这行里的其他人,这种人是介于黑白之间的人物,其实就是混口饭吃。我估计嫌疑人需要的卡量这么大,肯定会通过卡贩子联系要这种用于作案的借记卡……而这种借记卡的来源,基本都是从人群聚集的地方收回来的,比如民工群体、学生群体、还有单位统一定卡,现在卡太混乱,你还真不知道谁拿着你的身份证办的卡就去作案了……”
“对、对、对……三组不是查到了,有几张是用学生证办的?还有人做这生意?”
“当然有了,办张空卡不掏钱,空卡能卖二三十块钱,搁谁谁不干?你到工地一吆喝,有人敢办十几张卖给你……这年头只要有需求,就有销售……现在市面上经常有人收空卡,见识浅了吧?”
第二章 菜鸟捅出惊天大案
古式的琉璃屏风,泼墨的山水画,金碧辉煌的色调,铺着雪白餐布的桌子,纯银的筷架和镶金边的口杯,当帅朗很优雅地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时,旁边的方卉婷忍不住有点心虚,这一餐恐怕得吃掉她一个月工资了,好在带着信用卡。点完菜的帅朗依次问了一遍,回头俯身很亲密的样子问方卉婷还喜欢吃什么,方卉婷此时哪有心思,手在桌布下狠狠地掐了帅朗一把,不过脸上却堆着笑,向着几位来宾示意。
对,来宾,今天最出彩的恐怕要数这几位来宾了。和帅朗挨着坐的叫大牛,壮壮实实一汉子,说话有点大舌头,长相奇特,前额凸出来一大块,比雷公还雷人。不过今天多亏了他,帅朗一联系上,一说长城饭店请客,不多会儿就把人请来了,再一说想买银行卡,得,大牛几个电话,又招来几个人。
私下解释才知道,大牛是帅朗铁路家属院里的发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只要能帮上忙的,一般都不推托,更何况今天是吃一顿谈生意,那当然是却之不恭了。
当这几个人陆续到场的时候,方卉婷才发现这大牛长相还是蛮帅的,一点儿都不雷人。随后先来的人一进门,大牛就介绍叫五花,长得一张大饼脸,脸盘有常人一个半大,估计这外号不是称其貌美如花,应该是酷似五花肉的缘故。五花前脚进门,后脚又进来一人物,老外,一米八的个子,天生黄发、面色惨白,不吭声你还真以为是个欧美人士,不过一开口标准的中州土话,才知道是个假洋鬼子,那脸色估计是某种病所致。
方卉婷被雷着了,看着帅朗和这两个人扯来扯去闲拉家常的样子,深感人和人之间差异太大了,这事方卉婷向队里汇报之后草草作了安排。不过此时方卉婷才发现,别说和人家谈生意,谈话都有问题。这仨先到的张口鸡闭口屌,丝毫不掩饰色眯眯的眼光朝方卉婷瞟,瞟了还不算,五花这哥们儿直问帅朗,哟,小哥你带的炮姐不赖,看样子是做大生意的,咋以前没见过?方卉婷听得直被茶水呛喉,这场面可应付不来了。不料有应付得来的,帅朗哈哈一笑,揽着方卉婷作了个亲密的动作,直夸五花哥有眼光,咱这妞儿苏杭泡回来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知道啥意思不,是说苏杭的娘们细皮嫩肉,好弄……
一句话众人哈哈大笑,揭过了见面的生分和狐疑,要不是此道中人,恐怕话里难有如此共通。不过这句赤裸裸的调侃却引得方卉婷用高跟鞋狠狠地在帅朗脚上踩了一下。
这个开场就够雷人了,不过接下来又赴约的两位让方卉婷知道了什么叫没有最雷人,只有更雷人。那两位是一起来的,一位粗腰肥臀,貌似被催肥的暴发户,一进门五花得意地介绍这是行内的能人,名字叫啥呢,叫“机霸”,因为计算机玩得好,所以叫机霸。另一位个子精瘦,瘦脸上架着个大眼镜框子,似乎随时要掉下来,不时扶扶眼镜,也有个很另类的名字,叫“豆芽”,这个豆芽年纪不大,显得有点营养不良,不过好歹让方卉婷觉得勉强能接受这个长相。一开口方卉婷才发现自己又错了,豆芽说话娘娘腔很重,尖声尖调和众人打招呼就够反胃了,回头瞧方卉婷,一见钟情般的眼睛一亮,尖声嗲气直说姐姐你好靓,那声调听得方卉婷浑身起鸡皮疙瘩一阵恶寒。
全乎了,敢情这就是特种行业的代表人物,大牛和五花熟,五花叫上了老外,老外又通知了机霸和豆芽,听说有单大生意,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都来了。方卉婷还以为会直入主题,不过坐下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是错了,根本没有谈到生意不生意的事,都男人间的扯淡话题。五花在埋怨大牛不够意思,火车站有活儿不给分点儿;老外却在向机霸请教什么POS机能不能搞上,得多少钱;小豆芽呢,却在频频向帅朗放电,那样子快陷入情网了。方卉婷几次脚底踢着提醒生怕帅朗忘了正事,不料帅朗浑然未觉,只顾着和这干奇形怪状的人扯淡。
不多时,菜上来了,酒打开了,气氛就更热烈了,边吃边有人叫嚣着拼两杯,这里头除了豆芽,都是一副捋袖子上酒场如赴战场的德行,举杯见底,伸手猜拳。行酒令方卉婷听得哭笑不得,那叫:哥俩好呀、全出来了、都发财啦……闹闹嚷嚷、乱乱哄哄,一会儿五花指摘大牛喝酒姿势不对,喝时不能起身,这叫屁股一抬,喝了重来……又一会儿老外指责机霸喝法有问题,什么问题呢,不能站着灌脖子里,那叫两腿一站、喝了不算……隔一会儿,帅朗给众人撒烟,这小豆芽看样子不会抽,不料帅朗直斥着,男人不抽烟,活得像太监,不行,抽,硬把小豆芽拉下水了……今天看样子就是招待众人来了,除了菜管好、酒管够,服务员上菜工夫还来了个小插曲,一托盘中华烟挨个儿每人一包,附赠了一个精美的芝宝打火机,金色的。帅朗来了几个擦裤子、左右手的动作,把打火机玩得叮叮当当作响。据帅朗吹嘘这是正宗的西部牛仔手法,很牛的点烟方式又引得几个眼热的爷们跟着瞎学,在裤子和衣襟上乱蹭……
吃着、喝着、抽着、扯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荤笑话来了七八段,这就差不多了。方卉婷第N次在餐桌下踢帅朗使眼色的时候,终于有效果了,喝得脸蛋有点发红的帅朗倒了一大杯..,举着杯子邀道:“各位、各位……来来,我敬几位哥哥和兄弟一杯啊……这敬酒可有个说道啊,大家这么给面子,生意上还得请各位帮把手,我先干为敬啊……”
仰脖子一灌,这几位奇形怪状的业内人士喝酒倒是不打折扣,各自抿一大口,就听得帅朗放下杯子一顿,进入正题:“今天通过大牛请大家来,来意我不说大家也知道,各位手里的货有多不嫌多、有少不嫌少,全给我,怎么样?”
通吃?似乎口气稍大了些,几位卡贩互视了一眼,看看帅朗,又看看大牛,五花看样子信得过大牛,笑了笑说:“没问题,大行大市,五十五一张,不是兄弟我涨价啊,现在啥生意都不好做,前段时间也有个大主顾,把中州做这生意的手里都扫了一遍,兄弟你来的不趁时候啊……”
大主顾?方卉婷心念一动,眼神一转,手在桌底做着小动作,示意着帅朗,不过帅朗却如懵然不知一般根本不予理会。刚说了句这价格有点高了,老外就接上来了:“兄弟,行市跟着行情走了,你来的确实不赶趟,再过几天还要涨,快到收麦时间了,工地一放假,干活儿的那些爷们一回家,我们就想办也找不上那么多身份证不是?”
“你要多少吧?”机霸边吃边探着底,这胖子看样子心机不浅,没多废话。
“两千张怎么样?”帅朗忽悠上了,口气大了,一见这个数字震撼力不错,又加了句,“头回要这么多,过一个月我再来,要的可能还更多……”
咝,卖卡的倒没怎么被吓着,看样子大牛可被吓着了,吸着凉气,努着嘴看着帅朗,不太相信地斥道:“我说,弄那么多片儿回去煮着吃呀?”
“片儿”就是银行卡的意思,方卉婷听大牛挺关心帅朗的,倒笑了,帅朗伸手一拦解释道:“不是兄弟吹啊,我认识了几个南方搞这行生意的,不管大家有多少,现过现,行情嘛,就按五花哥说的办。五花哥,吭个声啊,你当哥的得带个头啊。”
要赶鸭子上架了,吃喝是表象,探底才是目的,方卉婷瞥着那位柿饼脸盘的男子,现在觉得帅朗的办法应该是正确的。你开门就套话,人家一警觉,什么都不说了,那就得黄了。这时看样子五花对帅朗差不多认可了,抽了张餐巾纸抹抹嘴,微露难色地说了句:“我手里没这么多,百把十张倒有,你要的量太大。”
“凑凑呀,兄弟几个呢,哥几个都是这行当里的腕儿,拿不出这么点儿货来,说出去多寒碜。”帅朗大眼瞪小眼,将了这四人一句。四个人略有难色商量着,五花掰着指头,咱有两百多,老外更少,有点不好意思说只能拿出一百多张来,机霸和豆芽俩人凑一块儿不够三百。四个凑不够了,反倒让老外很怀疑了,诧异地问帅朗:“我说兄弟,没见过你要这么多的,一般就是十来八张,多的几十张,再多三五百张撑死了。”
“不会吧,你们不说上次有人扫卡市嘛,不至于连要千把张的主儿都没见过吧?”帅朗故意问道。
一问,四个人都愣了愣,都没吭声……得,此时方卉婷心明如镜,这是噤若寒蝉不敢说了,敢情这群货还挺有职业道德,不随意泄露客户信息。
“嗯,没见过,我最多出货一百多张。”机霸肥脑袋摇摇,不动声色接了句,明显是假话。帅朗有意转移着老外的怀疑,目光投向豆芽,问这小子:“你呢?豆芽兄弟,你也没见过?”
“我也没有。”豆芽含情脉脉地向方卉婷投了一瞥,话锋转了,笑着向方卉婷示好,“不过这位姐姐要,说不定我能想想办法。”
“这就对了嘛,还是豆芽兄弟够意思……婷婷,敬兄弟一杯。”帅朗倒了杯酒,催着方卉婷。方卉婷万般不情愿地端着酒,咬着牙关违心背愿地敬了这娘娘腔一杯,那小豆芽乐得颠儿颠儿生怕错过机会似的给方卉婷递着名片,自我介绍着。方卉婷粗粗一看名片,觉得这酒敬得不冤,这小伙叫豆学文,名片堂而皇之地打着“经销各类卡”,主营积分卡、会员卡、购物卡等各类电子卡的定制,兼营信用卡还款提现,敢情业务范围很宽泛。方卉婷故作郑重地把名片收到了坤包里,附带着给了小豆芽一个甜甜的笑容,这边帅朗顺杆爬了,直说小豆芽够意思,别着其他仨人,连吹带劝道:“不是我跟大家吹啊,别说两千张,过段时间要得更多,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东西是缺货,咋个用大家也知道,用过一次就得扔了,所以它就缺呀。到了南边,这东西很好卖,你们放心,都是贩给南方人的,有事和我没关系,和各位就更搭不上边了,对吧?”
这是给大家的宽心话,似乎怕大家藏着掖着似的,一说这个,大伙儿似乎神情有些松动,疑心稍去。帅朗却支使着方卉婷扮丫环斟酒敬酒,又忽悠上了,大咧咧一拨拉手指说:“我知道大家看我是新人啊,不过我要说以前的老大,你们肯定都知道。”
“谁呀?”几个人眼色一凛,俱上心了,大牛自然是得了帅朗的嘱咐,故作不知。
“梁根邦呀?这行我老大耍得开啊,不到一年赚了千把万,那才叫牛大了……”帅朗神色凛然地吹嘘着,把那晚关在乡下听的憨强、老铲几人的对话白活出来。一听这名字,机霸和豆芽点点头表示有所耳闻,不料老外和五花俩爷们狐疑一脸,年纪最大的五花怪怪地问道:“不能吧?你是梁老大的人?”
“啊,是啊,老铲是我表哥,我们经常和憨强他们一块儿喝酒打牌呢。”帅朗奇也怪哉地来了句,释疑道,“不过咱不能老寄人篱下不是?所以咱就自力更生,自己创业了,当然,还得各位大哥提携啊。”
“哎……呀……”老外“啪”一拍桌子,又是“哎哟”直拍脑门,大水冲了龙王庙一般,摆着手说,“自己人,自己人,不早说,行了,没问题,两千张我们想法给凑够,三两天工夫……就按你说的,现兑现。”
“谢谢,谢谢老外哥,干完这单,我再请大家一顿啊……”帅朗高兴了,乐得给几位套近乎。
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梁根邦还真是此行中的名人,不过是不是诈骗案的主谋,对于帅朗来说不重要了,就这些烂事缠上,少不了警察追着查个底朝天,只要查,问题就肯定不会少了。
郁闷了十几天,此时心下大乐,更是开怀畅饮了。方卉婷伺候着斟酒,几个人下了三瓶白酒,觥筹交错、猜拳行令,直闹腾了两个多小时,这事在吃喝间差不多就办了。约定了交货时间,约定了卡的种类,这卡用过和没用过的不是一个价格,当然最值钱的是那种在县级银行办出来的初始卡,至于为什么值钱,方卉婷倒知道,这种卡的反查难度更大,正是诈骗嫌疑人的最爱。
席到尾声了,几位稍稍喝高的俨然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了,五花直夸帅朗有眼力见儿,没准儿日后是个道上新秀;老外就别说了,疑虑已去,不迭地跟帅朗套近乎;机霸这个大胖子吃得最多,酒嗝饭嗝不时呃呃作响;至于小豆芽,心思却都在方卉婷身上,甭说卡了,让这哥们儿白给都没什么问题。席散的工夫,帅朗、方卉婷和大牛招呼送着几位,还不忘把剩下的烟和打火机给各位塞到口袋里。下楼结算的工夫,又给几位提了瓶饮料嘱咐着路上喝着醒醒酒,这招待可算是无微不至了。
方卉婷在吧台结账,帅朗和大牛直把喝得晕三倒四的几位送出酒店,拦了辆出租车送走机霸、豆芽和老外仨人。五花却是开车来的,醉醺醺自个儿驾车要走,帅朗也没拦着,大牛稍觉得不妥,帅朗拽着大牛小声说道:“走逑吧,现在酒驾的多了,谁管得着谁呀?大牛,你也回吧,这事谁也别说啊,露了口风,我跟你没完。”
说着话,有点醉意的帅朗要朝门厅方向走,大牛吃饭工夫就积了一肚子狐疑,此时全泛上来了,拽着帅朗小声问:“忽悠,你这是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改行搞电话骗钱了?”
“胡说不是?谁骗钱了?”
“别装啊,你要这些卡能干吗,还不是搞诈骗?五花这帮货就经常到我们货运部收卡,都卖给骗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啊。”
“那你还帮我?从犯啊,跑不了你。”
“我以为你要几十张小打小弄,你他妈弄两千张,这得犯多大的事呀?”
“放心吧,我不沾那事,我也是贩给别人了……过两天我去找你啊,今年卖饮料,我想大干一把,到时候调度上安排不上车皮,有事找你啊。”
“那事好说……哎,别走呀,程拐这两天找你,怎么手机也不开,你小子不会真是搞违法犯罪活动了吧?”
“回吧回吧,啰唆死你……”
帅朗头也不回地挥着手,直把有点不放心的大牛打发走了,踉跄了几步到了门厅外。结完账的方卉婷从门厅里款款出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定额发票,几步走到帅朗面前,有点无语地从鼻子里哼了声,小声叱道:“你可真狠啊,一顿吃了三千多,这要是什么都查不到,我都没脸拿着发票报销去。”
“嘿嘿,那就不怨我了,你们同意的。”帅朗笑着,掏出烟点着。不料方卉婷很反感抽烟似的,一把把帅朗嘴上的烟抢走了,捎带一个很霸道的样子:“别老抽烟,对健康有害……接下来咱们都不能露面了啊,回去好好歇着去吧。”
“对了,不会把我也露了吧?不能以今天这茬事抓人啊,别把我和大牛装进去。”帅朗一想起还有这个后患,提前打上预防针了。方卉婷安慰道:“不会,有的是办法……我是担心抓错人。”
“错不了,这行不黑不白很特殊,有这四个垫底,中州的卡贩子你们就都能找着,诈骗的要找个安全捷径搞到批量的银行卡,这条路他们非走不可。”帅朗貌似有点醉意,不过说话挺有条理,站定说话的工夫,不经意地蒙眬双眼看着方卉婷。近在咫尺的方卉婷娇靥素面,换下警服身着短衫女装,似乎勾起了帅朗心底的某个影像,想要看清一些,他使劲闭闭眼,摇摇头,再睁开眼,凑近了些,看清了。结果是:不是。
另一个结果是,方卉婷紧张了,推了他一把,嗔怪道:“离我远点儿,满嘴酒味,臭死了。”
“嘿嘿,你好像没喝似的……豆芽看上你了啊,姐姐叫得多亲热。哈哈……好了,下面的事就靠你们了,我走了啊……哎,不对,我走什么,你们把我送回去呀?”帅朗糊里糊涂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了。
“那走吧,小木把的车停在胡同里。”方卉婷叫帅朗一起走。帅朗如同大慰平生一般偶尔打个酒嗝,呵呵地傻笑几声,走路走得踉踉跄跄,一摇三晃,出了停车场到了路边,似乎有点累了,糊里糊涂抱着棵树歇口气,不知道是舒服的还是累的,歇气的工夫嘴里哼哼叽叽着。方卉婷没见过帅朗喝多了还是这么个憨态可掬的样子,笑着问:“今天表现不错啊……演得跟真的一样。”
“那是,要不咱这几年白混了,呵呵,其实我可有点于心不忍啊,这下子可把人家的饭碗给砸了。”帅朗扶着树道。
“他们是违法犯罪,罪有应得。”方卉婷强调着。
“甭跟我讲犯罪,我研究犯罪比你年头长……太深奥了,你不懂,你要是尝过那种没钱、没身份、没地儿住也没地方吃的生活,你就知道了,不管干吗都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帅朗酒意酣然,不过话说得倒比清醒时还深奥。听得方卉婷微微蹙眉,不悦地反驳了句:“那你还帮我们引出这些帮凶来?看样子你挺同情他们……很难理解你啊,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帅朗一侧头,凑近了,凑近得几乎要和方卉婷脸对脸了。方卉婷头一后仰,吓了一跳,生怕被突施非礼一般。不料帅朗并没有来个强吻,只是嘿嘿笑道,“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谁呀?”方卉婷揶揄地问道,心里蓦地一动。
“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我喜欢的女人……嘿嘿,一个在我心里的女人。嗯,就是不告诉你……哈哈……”
如同酒醉放歌,帅朗哈哈大笑几声径直朝街头走去,方卉婷追着,心里有点忐忑地追着,莫名的窃喜泛在心头,心下直接把帅朗话里的女人认作是自己了,对于这种另类的示爱方式,她倒也并不反感。
一公里外,小木在车里窝了两个多小时才见方姐搀着步履蹒跚的帅朗晃悠着过来了,看着俩人的亲密作态,小木免不了羡慕嫉妒恨了,人家是警花陪酒喝得晕三倒四,咱是矿泉水配面包吃得胃疼,你说人和人的差距,为啥就这么大呢!
在帅朗喝多被送回家的时候,借着酒宴布下的一张大网悄然无声地拉开了。其实什么交易、宴请都是假象,对于案发二十日毫无所获的工作组来说,已经等不及要把这条线索查个水落石出了……
最先落网的是五花,这位爷们喝得晕晕乎乎,车开得晃晃悠悠,没等侦察员动手,就被交警拦下了,看样子还是个横人,下了车光着膀子站大街上和交警理论,不用酒精测试都知道喝得有点高了。交警连人带车查扣了,车被拖回了交警三大队,这位酒驾的车主经核实身份叫伍向东,被滞留不到半小时,防抢反骗工作组的外勤接手了,在对伍向东驾驶的夏利两厢车的检查中,发现了第一批赃物——四十七张普通银行借记卡。
对于究竟抓还是不抓,怎么抓,此时工作组尚在踌躇,毕竟以刑侦为核心的外勤组排查都没效果,要说方卉婷和木堂维两个外围人员挖出重大线索来,还真让一干刑侦有点不太服气。负责指挥的童副政委也在迟疑,前期的计划是核实身份,查找案底,正式传唤,不过突兀出现的银行卡最终让童副政委下了个命令:不等天亮,先控制人。
控制?注意这个措辞,对于一些在违法与合法之间游移、无法准确确定的嫌疑人经常用到。既然要控制,就得行之有效,而且得师出有名,五花包里的银行卡,无疑成了引导侦察员向下彻查的由头。
晚十一时,侦察员敲响了位于南镇胡同深处的一家独门小院,开门的是一位妇女。侦察员此时尚无从得知这个绰号“老外”的男子的真名实姓,通过片警查找已然是来不及了,进门先问户主是谁,再问体貌长相,问出来这个人姓徐名豫生,然后直截了当说“这就对了,找的就是徐豫生,根据犯罪嫌疑人伍向东交代,徐豫生涉嫌诈骗,我们要带走人”。
一见这位家庭妇女神色不对,侦察员冲进屋内抓人,徐豫生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屋里桌子上摆着一堆银行卡,工行的、交行的、建行的、商业银行的,花花绿绿几摞,估计是要出手换成钱了,临睡前还数了数准备明儿一早交易,这倒好,连搜查也省了。
动手动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有防备,两位醉里做着发财梦的嫌疑人估计根本没把贩卡当回事,说不定就没把这当成违法的事。
凌晨一时左右,已经跟丢了的剩余两位嫌疑人经过重新定位,侦察员摸到了北城商贸区一幢住宅楼,先期的了解这是租赁的单元房,在物业保安的帮助下打开了单元门,径直上六层信号源发出的方向。这是三号嫌疑人,也就是那位戴眼镜的“豆芽”豆学文,奇怪的是,出租车经过夜市的时候,这个人居然摆脱了追踪,连手机信号也消失了。徐豫生也说不清这人的实住地,侦察员直觉认为这个貌不起眼的人应该问题更大,没有惊动人,通过短路断电的方式让保安叫开了门,侦察员冲进去控制住了人——一男一女……一阵尖叫和慌乱之后,屋里恢复通电,粗粗一览让随行的侦察员大开眼界,客厅、卧室、书房三间摆了九台电脑,几台电脑旁边还连着读卡器,抽屉里、包里搜出来三台刷卡的POS机,桌上胡乱扔着空白带磁条的无标志空卡。一收罗这还真是条大鱼,光屋里的卡就有四百多张,除了卡,还有一台没人认识的设备,经后脚而来的技侦鉴定,这是传说中的制卡机,黑市上价值数万。换句话说,只要能获取卡号和密码,这里就能制造出可用于提现的克隆卡来。
看来这是个贩卡、售卡、回收卡以及信用卡套现的窝点,猝不及防之下,连账本也被侦察员摸出来了。意外之喜,振奋人心,这下子把已经休息的卢启明副局长也惊动了,半夜直驱单位现场指挥。灯光通明的监控中心忙碌起来了,进进出出的警车在做着准备,只等着突审出现信息,接收调配任务。
豆学文落网后半小时,侦察员最终在老城区曲里八拐的胡同里转悠到了一家夜市楼上的小网吧,在这里找到了借着酒兴大呼小叫玩《征途》的第四位嫌疑人,姓张名行,绰号机霸。不过这个人没有带来意外之喜,带至此人租住地搜查之后一无所获,就是滞留也得有个理由吧,而且饭店那茬为了保护举报人肯定不能用。这也难不倒到场的技侦,实物没有查到,在电脑里翻查了良久,也没有查到与案情相关的信息,不过却发现了一千多部下载的小电影,拉非、欧美、印度和日本的都不缺,足足一个T的存储空间都是这些东西。好,传唤的口实有了:传播淫秽物品!连人带电脑都扣回去了。
有时候案件的峰回路转往往让人无法预料,突审开始后重点针对有盗窃案底的徐豫生和涉案严重的豆学文。不过这俩人交代的事实和工作组在查的诈骗案关联不大,反倒是绰号机霸的胖子没见过审讯架势,哆哆嗦嗦,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一大堆卡源地,大抵和方卉bbr>婷先期汇报的类似。普通的流程是在工地、火车站、学校甚至收容站回收流动人员手里没有余额的银行卡,统一修改密码后再出售给需要卡的人,甚至有时候拿着不同的身份证托人去办理……预审的程序很细致,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在哪儿向谁收回的卡,细细挤了两小时牙膏……当说到中州技校和文化艺术中心建筑工地两个不起眼的地名时,通过监控旁听的刑侦人员抚掌恍然大悟,这个消息和远赴鹤壁、三门峡查证的消息互相印证了,细查之下,有五名持卡人关联的身份证主人,确实在文化艺术中心建筑工地打过工……绕了几百公里,线索吻合了,一吻合那就意味着卡贩的上线很可能是直接参与诈骗的嫌疑人。卢副局长紧急下达了封队的命令,并连夜让刑侦支队的审讯专家重点对这四位嫌疑人交代的卡贩子、卡来源进行排查。
消息封锁了,不过警车进出得更频繁了。凌晨六时,根据这四个落网嫌疑人的交代,外勤侦察员又传唤回来十一名卡贩,现场收缴的各类银行卡、制卡工具、身份证、POS机不断送进临时证物室。看来不仅仅是回收和销售空卡那么简单,信用卡套现、盗取储户资料制作假卡、网络诈骗等,从这些证据上可见一斑。
天亮了,嫌疑人的名单还在加长,这个隐藏在地下的行业,渐渐开始露出了峥嵘面貌……
东安街,气象小区。
方卉婷蒙眬中听到了车声和小区旁边小学的上课铃声,一骨碌爬起来,努力睁开迷糊的眼睛。看看表,已过八点,她惊叫了一声,下床趿上鞋奔向卫生间洗漱,一阵慌乱出来捋着头发,套上衣服,找着包,不时拍拍脑袋。头有点懵,昨天晚上喝得也有点晕乎,剑南春老窖酒,刚喝完挺舒服,一迎风酒劲一来,人就迷糊了,只记得送帅朗回家了,可记不得自己是被谁送回来的。
套衣服的工夫,外间老妈问上了:“婷婷,今天还不放假呀?”
“不放,案子没完。”方卉婷回了句。
“真是的,就不该下什么基层嘛,五一都没假期,不能累成这样呀?”老妈埋怨道。
“那有什么办法,评职称,上级别,都得有基层经验,我也不想下……哎,妈,昨晚谁把我送回来的,我怎么记不起来了?”方卉婷套上警服,找着帽子,出得门来。老妈正端着早餐。在气象局上班的老妈每天的早餐比天气预报还准时,放假也不漏,一听闺女问这个,唠叨上了:“小木呗,我说婷婷,你可老大不小了,你一姑娘家家的,喝成那样算怎么回事,亏得人家小木把你送回来……哎,对了,你和小木到底算怎么回事?我看小木人挺老实,他爸妈干什么的?”
“妈,你别乱猜,怕我嫁不出去呀?追我的男人能组一个警民联队……我帽子呢?”方卉婷心急火燎,找不着帽子乱发火了。
“这儿……乱翻什么呢?就不长记性。”老妈在沙发上找到了,催着女儿,“那你给妈带回一个来呀?就不该让你上警校,好端端一乖闺女,愣是成个假小子了……找对象这事你得抓紧了,工作还有个完呀?别指望靠我和你爸啊,一个气象局,一个统计局,要实权没实权,要实惠没实惠……”
“妈,你是巴不得赶我走吧?等我嫁出去,不回来看你。”
“稀罕呀?有你在还不够我烦呀?嗨,吃点儿再走,老不吃早饭,到老了,胃出毛病有你受的。”
“嗯嗯嗯……我路上吃……”
母女俩的斗嘴进行了数句,老生常谈,方卉婷火急火燎端着粥咽了口,拿着俩包子,扣上帽子,噔噔噔往屋外跑,顾不上理会老妈的唠叨了。下了楼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这趟迟到可够意思了,顾不上骑电动车了,直奔出小区拦了辆出租,上车说了句公安局监控中心……边整着警容边咽着包子,惹得出租车司机一阵好笑。
急呀,姐急呀,不说立不立功,包里还有几千块发票呢……下车的方卉婷付了钱又不顾形象直往单位里奔。看着监控中心进进出出的车辆明白有大事了,车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一来是迟到了怕被领导揪着,毕竟从市局到基层锻炼,留不下个好印象那是大问题;二来也揪心着昨晚的行动,可惜的是自己喝得实在迷糊了,连行动都没参加,也不知道究竟查到了什么线索没有,要是没有就惨了。帅朗这条线索可是自己力挺的,童副政委当时只是勉强答应顺着线索查查这几个卡贩子。
胡乱想着,方卉婷奔进了大门,稍稍诧异的是大门前加了岗哨,如临大敌一般还查了证件。这下子方卉婷更摸不着头脑了,急步往楼里走,进楼门见到急步往外奔的几位外勤,她赶紧拉着认识的一位刑警外勤问道:“小许,你们去哪儿?”
“抓个嫌疑人……方姐,你牛啊!”
那小伙脚步不停,只是竖了个大拇指,说了句,直奔警车而去。说得方卉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往楼上走着。三层四层工作组忙成一团,电话铃响个不停,调度室里童副政委不时喊着话,是在给外勤下命令,空气有点剑拔弩张,让人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
既紧张又心虚的方卉婷蹑手蹑脚进了办公室,一推门,吓了一跳,平时不过三五个人的大办公室坐了十几个人,齐刷刷地朝方卉婷看过来。目光,对,那目光格外怪异,不像平时同志间那种眼光。
惊艳?不像,方卉婷知道这帮经侦女警和普通女人一样,要让女人看另一个女人顺眼,那比看嫌疑人顺眼还难。那么是惊讶?有点像,这么堂而皇之迟到一小时,在这个纪律团队里确实有点不像话。不过在惊讶里,方卉婷好像发现了别的东西,仿佛自己背了爱马仕包、穿了GUGGI女装一样,惹得这帮经侦女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让方卉婷没来由地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迟了……”方卉婷反应过来,讪讪说道,趋步到了自己座位旁边。看众人的眼光还是随着自己而动,她诧异地问,“今天……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在这儿?”
“哇,不会吧?您干这么大事,居然问我们怎么都在这儿?”一位女警说道,对着电脑在排一组什么数据。
“得,因为方姐你,我们假期都泡汤了,全部归队,还捎带把值班的都调来了。”另一位女警说道,撅着嘴很无奈。
方卉婷还没来得及问,又有一位插上来了,艳羡地竖着大拇指:“方姐牛大了啊,听说您昨天孤身入虎穴,一顿饭钓了几个大凯子?”
“什……什……什么大凯子?你们说那几个卡贩子?”方卉婷想到了什么,又没很听明白,愣了。
一开口,炸锅了,众女警你一句我一句,有的说这案子破天荒了,制卡机在中州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的说这案子大了去了,嫌疑人已经二十个了,还在往外牵扯,刑侦和分局、派出所全部行动起来了;有的说这可有的查了,光查到了信用卡套现用的POS机就有十二台,经侦的正追查这几台POS机的刷卡记录,涉案金额恐怕要在中州创纪录了……七嘴八舌一说,话里还真免不了对方卉婷的羡慕,毕竟是钓出线索来的始作俑者。方卉婷一听也是心下狂喜,急问小木哪儿去了,有女警指指隔壁的临时证物室,方卉婷按捺不住,急步出了众星捧月的办公室,到了隔壁证物室。
小木打着哈欠,靠着椅子正在登记,见方卉婷出现,精神头来了,玩也似的从桌上证物盘里捻出来个打火机,一脸喜色叮叮打了两次,方卉婷一看乐了。其实昨天晚上的诀窍就在打火机上,金色的芝宝打火机做工精良,即便不抽烟的也喜欢装着玩,只不过是从技侦室里出来的货,都做了手脚,直接把警察引回老窝里了。要不方卉婷直赞帅朗表演到位呢,连烟带打火机不动声色地塞进那四位口袋里,谁也没防着当面堆笑,暗里下药。
收获不小,看着一堆证物,方卉婷进门和两位技侦的人打着招呼,趋步到小木跟前,一脸喜色问道:“这些……都是查到的?”
“啊,对呀……咱们拔了头筹了……”小木虽然疲惫,可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瞅着没人注意,小声附耳说道:“这几个打火机办大事了,领着外勤撞到耗子窝里了,端了好几窝,把刑侦的那些哥们儿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那和诈骗案关联到了吗?”方卉婷小声问。
“嗯,帅朗说的没错,诈骗嫌疑人正是通过卡贩批量收集的银行卡,卡贩交代的来源和四组在鹤壁、三组在三门峡查到的信息能够相互印证,过不了今天,目标嫌疑人就能锁定了……这个便宜咱们捡大发了,光银行卡诈骗案能立几起了……”小木乐得眉开眼笑,小声白活道。
方卉婷一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再看收缴和赃物,颇有看头了,对着清单一瞅,圆环形的会议桌分类放着几乎排了一圈,各式各样的银行卡、没有标记的空卡、貌似商场酒店刷卡的POS机、还有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小木小声解释道:“我说出来你未必信,就你们吃饭偷摄的录像里,记得那个年纪最小、长得豆芽菜的小伙吗?整个一老炮,电脑里连写卡程序都有了,知道人家什么来路?交大计算机系毕业,双学士学历,有程序员资格证,跩大了,自己会做银行卡……”
“就这个?”方卉婷指着一个首饰盒般大小的东西。
“啊,就这个,只要知道卡号密码,十秒就写一张卡,还有这个……”小木指着巴掌大的带着口线头的电子设备解释道,“这个咱们技侦都是第一次见,台湾产的,能破解GSM网络的大部分SIM卡,他的电脑里光破解程序就有二十多种……他的手机里,一张卡上写进了十四个号码,能随意变换全国各地的卡号,昨天晚上多亏了那个打火机,要不这人一切换号码,还真溜了。”
“查到多少卡?”
“快两千张了,这趟生意根本不是几个人做,我昨天还不相信帅朗说的,现在看来比他说的还严重,快形成产业链了。有人收、有人联系买家、有人批量销售、还有人制作加工,把这帮人凑一块儿,开家银行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呵呵……那倒是啊。”方卉婷看着一堆赃物,笑了。
俩人小声嘀咕的工夫,有人叫着木堂维的名字,楼道里喊了几声,是市局刘局长的秘书,循着应声进了临时证物室,一见方卉婷,正好,卢副局长找俩人,干什么呢?俩人都会心一笑,自然是接受领导的鼓励和表彰了,俩人相随着,一左一右出了证物室,站到组长室门前,侧耳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几个人在说话,秘书小声说着,卢副局长和童副政委正向市局和省厅专员汇报最新案情,是市局刘局长要见见第一个摸到线索的警员。
秘书神色凛然地小声嘱咐俩人,见了市局和省厅领导别怯场也别乱说,不嘱咐还好,一嘱咐反倒把小木嘱咐紧张了,拽着秘书问:“喂喂,等等,那我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们说什么?反正别乱说。”秘书见小警员这么迷糊,懒得教这么个捡着大功劳的。
“笨死你呀!”方卉婷小声训斥道,“领导指挥有方、集体团结有力,我们已经找了无数条线索,最终找出正确线索这是必然……别居功,自然就有功。”
“我没功劳,我就在车里睡觉了;你也没有,你喝多了……”小木掰了句实话。方卉婷脸色一怔,丝毫不糗,装模作样手一指,示意道:“提醒得好,不过这段以省略号代替啊。”
三个人相视一笑,都理解了,秘书轻叩着门,喊着“报告”,屋里人应声“进来”时,推门进去了……
半小时,足足半小时,才见木堂维和方卉婷俩人从组长办公室出来。
进去和出来俨然已经是两个样子,不出意料的是嘉奖和口头表彰,荣誉这东西,虽然不一定值钱,不过给虚荣的面子再添上一份骄傲足够了。此时情况就差不多,一出了门背过办公室的领导,俩人握着拳头直嘚瑟,相视间眉开眼笑,要不是在办公区的楼道里,早喊上了。
这事嘛,倒也值得嘚瑟一下,童副政委当着市局领导的面直夸奖小木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上次查传销窝点还受了伤。而卢副局长也不吝言辞夸奖小方脑子灵活、思维敏捷,那叫怎么说来着,巾帼不让须眉,放在市局的宣传部简直是屈才了。
工作组领导在市局领导面前表扬了一番,市局领导嘉奖之余表示,对这两位早有耳闻,而且实地向省厅来人介绍着,这是本次诈骗案侦破的两位核心探员,就他们突发奇想,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本案的突破口。省厅来人两位,一位是经侦处处长,另一位是刚刚成立的反金融欺诈领导小组的临时成员,也是个副处级干部,两位四十开外的上级对方卉婷和木堂维大赞了一番英雄出少年的话,转而谈到了案情以及侦破思路上。这两位上级你一句我一句侃侃而谈,对于诈骗类,特别是异地作案、远程实施的诈骗案件,一直以来就是各级公安机关侦破的难点。正常侦破思路无非是从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入手,顺藤摸瓜查找有价值的线索,而此次意外之举不仅找到了嫌疑人的踪迹,搂草打兔子还挖出来一伙隐藏很深的涉嫌信用卡套现、制作伪卡以及其他类诈骗嫌疑人,收获可谓丰厚,但最丰厚的应该是给类似诈骗案件提供了一个新的侦破思路。
什么东西上升到理论高度就唬人了,这两位省厅来人盛赞之余,免不了要问木堂维的看法,这下受宠若惊的小木张口结舌憋了一会儿,看着一群领导,情急之下,想到了每每让自己受打击的那位,现搬现用解释起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组里的部署和安排很细致,取款的嫌疑人、持卡人的身份、涉及的地方我们都细细查过,可是没有什么收获,后来我想问题可能出在我们是以警察的思路揣摩嫌疑人的手法,这中间可能产生误差。比如我要是诈骗嫌疑人,肯定不会分赴几地去一张一张办银行卡,所以持卡人身份这条线索价值不大;还有案发现场,有监控,我们知道,嫌疑人也知道,他们敢去取款,肯定就不怕我们查,这条线索价值也不大……后来我就想,嫌疑人要实施诈骗,不可或缺的就是这些用于分流赃款和提现的银行卡,用什么途径得到这些不同身份、不同地区的银行卡是个关键,再加上我们内线提供的信息,这其中很可能有做掮客的中间人。本来是个疑似的消息,汇报后得到了我们组里领导的高度重视,这才有了昨天晚上迅速出击,一举破获了数个涉嫌银行卡类诈骗的团伙……
听者频频点头,包括市局和工作组的上司听着小木既有个人努力、又不忘给集体穿靴戴帽的汇报,更是投了欣赏的几眼。说者也越来越轻松,小木心里泛着奇怪的想法,说不定帅朗那厮没当警察还真是警队的损失,要是那张嘴在这场合瞎掰,一准能把这几位道貌岸然的领导给喷晕了。
问到方卉婷,她可比小木还利索,学心理学的方卉婷免不了从专业的角度显摆一下子,直说每一种犯罪都表现出一种病态心理,对诈骗嫌疑人,病态的心理就表现为侥幸和投机,每一种犯罪的实施除了对金钱的攫取,更重要的是给实施犯罪者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这像毒瘾一样很难戒除。在这些病态心理的驱使下,他们的思维和正常人是有区别的,所以侦破可以从这些角度来揣摩嫌疑人的心理轨迹,只要能契入到嫌疑人思路中,就能从他们的手法中找到破绽……今天的事嘛,就是一个明证。
得,满堂红,省厅来人忍不住抚掌大赞,直夸这俩年轻人前途无量,破天荒地攀谈了半个多小时。
是啊,是前途无量,三级领导都赞许了,前途是个什么样,那可有的想了。出了门,小木美滋滋地憧憬着,同期毕业的实习学员大部分都下县、下乡或者进了派出所,轮到咱被领导欣赏,能留到市局,要不直接进刑侦支队也说不定。小木一傻乐,方卉婷笑了笑,小声叱道:“哎,你脸皮够厚的啊,直接剽窃人家帅朗的话了。”
“不剽窃咋办?我自己不会说呀。”小木小声道了句,一看方卉婷同样是喜于形色,反驳上了,“方姐,你别笑话我呀,我虽然剽窃,可言之有物,你那就是夸夸其谈了,什么契入嫌疑人的思路,这都十几天了,咱们还不都是没头苍蝇乱转悠?要不是帅朗给咱们指点了方向,今天还是开着车瞎转悠呢!”
“是啊,昨天晚上是谁还发牢骚说人家帅朗骗吃骗喝呢?让你在车里等了俩小时就不乐意了。”方卉婷揭着短。小木讪笑了笑,讨好着说:“别糗我呀,方姐,好歹也是我把您送回家的……对了,方姐,咱们这是不是有点那个……”
“哪个?”
“那个呗,就那个有点厚颜无耻了……”
“什么?”
“我是说,咱们俩什么都没干,就去见了见帅世才,还白吃了一顿,回头你喝多了,我睡了一会儿99lib?,然后天一亮,咱们就成了传奇了。我怎么觉得有点心虚呀?”
小木紧张兮兮地小声说着,站在楼道边上,贼忒忒看着方卉婷。说起来倒确实如此,方卉婷除了陪吃了一顿,台词都没几句,而小木就窝在车里蹲了几小时,钓嫌疑人是帅朗办的,抓嫌疑人是外勤组办的,还真没俩人什么事。方卉婷眼睛骨碌碌转转,想了想,小声说:“那你说怎么办?告诉大家,咱俩什么都没办?你不能这样想吧,小木,帅朗是咱们把他揪住的,也正是因为咱们想成全他们父子关系,才无意中找到了线索,这叫好人有好报……再说,你总不能把他拉到这儿来接受嘉奖吧?”
“那倒是……不过我那个,就觉得有点心虚……”小木不自然地吧唧着嘴,伸着舌头笑笑,不好意思地说。他再怎么老成还是嫩了点儿,脸皮没那么厚,想了想出着主意,“要不,方姐,咱们……晚上下班请他吃一顿感谢感谢,你有事没有?”
“可以呀,你约他……我没事。”
“哦……好。”
小木一听,来劲了,摸出手机,拨着帅朗的电话,一拨即通,刚说晚上请吃饭,这话像卡喉咙里一样,怔着眼听着不知道电话里说的什么。方卉婷本来暗自窃喜,一看像是有变故,直等小木悻然挂了电话,奇怪地问着怎么了,小木好不懊丧地说:“太不给面子了,你知道他说什么?”
“说什么?”方卉婷笑着问,肯定没好话。
“他说俩男人吃个什么劲,不来……我说方姐你也去,嘿,他说俩男一女吃得更没劲,不来。”小木很失望地说。看着方卉婷,方卉婷一笑,摸出自己的翻盖女式手机安慰道:“没事,我请……”
“要不算了,方姐,这小子有时候别扭得厉害,今天还没准儿哪根毛不顺了。”小木生怕方卉婷吃个闭门羹,出声警示道。方卉婷却不以为然地拨着号放到耳边,一接通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笑着说:“喂,帅朗……你干吗呢,给小木也没句好话,说什么呢,要不晚上出来聚聚,昨天的事好好谢谢你……”
小木伸着脑袋注意地看着方卉婷的表情,那份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小木多有嫉妒,天天和方卉婷在一块儿,都没见过方姐对自己这么温言软语说过几句话,难不成这俩人有那么点儿意思?小木突然想到个让他更懊丧的事,那种每每听到或见到好白菜让猪拱了的那种懊丧。昨晚就见这俩人互搀着那么亲热,没准儿还真有这种担忧。
咦?有变。正喜滋滋说话的方卉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声音压低了,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脸拉长了,毫无征兆地挂了手机,然后又是一副被人非礼气无可泄的表情,抿着嘴、鼻子一动深吸着气,咬牙切齿想揍人的样子。小木下意识地躲了躲,生怕遭了池鱼之殃,不解地看着方卉婷,可不知为什么眨眼就成了这个样子。方卉婷悻然一脸,气咻咻地说:“什么人呀,太不给面子了,居然说要去推销饮料没时间……敢情我还没有几箱饮料重要……”
这是美女被无视了,魅力被质疑了,方卉婷貌似比被非礼还难堪,特别是当着小木的面,更没面子了,看着小木恼羞地说了句:“小木,下班别走,姐请你……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咱俩贺贺。”
“噢,没问题……”
小木看着转身而走的方卉婷,抿着嘴,憋着笑,低着头,趋步进了会议室,这会儿,他一点儿也不懊丧了……
大东关、小胡同、和谐的光明里小区,劳动节刚过的懒汉窝里,放下了电话,帅朗撇撇嘴,还真是很不屑的样子。小木这娃好是好,就是有点太正派了,实在是话难投机。至于方卉婷嘛,帅朗倒是有点想法,不过再见之时,从人家那故作矜持的作态里,明显地看到了俩人之间的差距,泡这妞儿没准儿比泡王雪娜的难度还大,泡不上是一难,万一泡上,不那么容易甩更难。再说自己这一屁股不干不净的事,实在是每每和警察到一块儿,免不了就有点心虚……
于是,就算了吧,帅朗回绝了俩人的邀请,即便对于这个貌似感谢的邀请也略略反感,人和人之间利用的关系有点太过明显了,警察和嫌疑人之间也没有例外。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和同租的兄弟、和脾味相投的朋友街头地摊上大快朵颐一番,免得边吃还得边动脑筋,吃完了都不知道什么味道。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每每念及桑雅,一想到那个销魂蚀骨的晚上,再看身边的女人,总有那么点儿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想了想,笑了笑,帅朗埋下头,继续输着电话号码。手机刚买上,电话号码全丢了,好在有手抄的一份,拣着常用的号码输入着,慢慢要回归正常生活了,有些东西,还非得搁下不行,不能心里老想着。
接电话、沉思、微笑、输号码……一系列看似略有怪异的动作落到了兄弟仨的眼中。韩同港瞅了瞅起晚了正吃方便面的田园和平果,使着眼色,头微微侧侧示意着帅朗的方向。仨人看样子商议过什么,点点头,韩同港起身踱进帅朗的房间,那俩端碗的边吃边跟着进去了。
好容易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好容易有个放松闲适的心情,韩同港问着老爷子还好吧,帅朗笑笑,点点头,不愿多谈这事。坐下来,老韩一把拍拍帅朗肩头问道:“哎,上次给你说的事,你上心没有,昨天雷欣蕾还打电话问了问,想不想去锐仕,我觉得你这机灵劲行呀,混俩年当猎头多好,没准儿还能假公济私,猎艳勾搭勾搭白领金领妞儿,不好呀?”
田园一脸肥肉颤笑着,平果也乐呵了。帅朗笑了笑,摇摇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五六七月份每年干吗?过了八月份一上学,又是教辅类书报资料销售的旺季,入了冬更忙乎,放着大钱不挣,傻了吧唧坐单位里挣那三两千块呀?”
“那你一天走东跑西,搬上抬下多累呀?”韩同港劝道。
“我倒想不累挣钱,没那好事呀。再说老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最烦被人管着。”帅朗不屑道。
韩同港一听这驴脾气又上来了,不识好赖了,使着眼色,田园咽了口面,挤着往小床上一坐,插进话题里了,神色郑重地小声道:“二哥,你那活儿不能常干,你卖的那叫假冒伪劣产品,回头让人逮着没你的好……我觉得,还是找个安生点儿、稳定点儿的工作,省得一天到晚担惊受怕。”
“货真价实我倒想卖,可有吗?就是有,轮得着咱卖吗?”帅朗说了句,抬眼一瞧一脸奸笑加奸诈的田园来气了,“咦,你丫卖电脑的奸商还教育我?就你们卖的那散件,内存冒牌的、风扇是换过的、主板是小厂的、硬盘是走私的,就CPU国产不了,还是打磨过的,你们坑人才是坑到家了。”
“那能怨我吗?”田园辩道。一辩跑题了,韩同港推了田园一把,去去,一边去。平果也趁机起哄,把田园这奸商拨拉过一边,凑到帅朗跟前看着新手机,笑道:“忽悠哥,是老大让我们劝劝你啊,我觉得老大说的有道理,往长远想想,还是找行能干得了和喜欢干的行业好……你这么老漂着,得机会了挖一把,不算回事呀,还是稳定点儿好。”
“听到了吧,大家是为你好。”韩同港接着话茬劝上了,“老爷子那儿,要真给你安排了我就不说了,要是没安排呀,我觉得还是去试试。锐仕好歹是个全国连锁,十几个大城市名头叫出来挺响,在大公司里混着,总比你和地摊小卖部打交道强吧?这行又不需要你有多高学历和外语水平,没准儿你还真能混出个人模狗样来……那你不想去,想干吗?还和去年一样,混一天算一天?”
“什么叫混?我这也是规划人生呀。趁着年轻多干点儿、多挣点儿,争取三十岁自己能开个小店,四十岁以前退休,到了五十养老不缺钱……这怎么能叫混呢?”帅朗合上了记电话的小本,看着仨同租的兄弟,盘腿坐着大腿一拍,手一指,演讲来了……
“老大,别说我怎么怎么样,你考虑过你怎么样了吗?你就从见习混到正式记者水平又能如何?一个月几千块工资,加班加点,人家把你当牲口使唤,那有意思呀?你这身子,再加班熬夜几年,迟早得英年早逝,我觉得你根本不用考虑养老的事……你在的那晨报社,相比党报党刊,基本相当于摆地摊和小卖部的水平,没准儿哪天就倒闭了。你别劝我,我觉得你应该跟上我干……”
呃,韩同港被气得眼珠子翻白,指着帅朗气结着憋不出来话了。
看样子深思熟虑过这些话了,说起来滔滔不绝,说完韩同港,帅朗回头一揪胖田园,说道:“老屁,和他们俩相比,你比较有前途。为什么呢?他们俩良心还剩了点儿,你呢,全没了……”
“我靠,咱奸商别笑话奸商啊……都差不多。”田园膈应了一下,很不入耳了。
“这不是笑话你,这是说你已经具备了成功的潜质……从你放下脸面进电脑城推销散件开始,成功的大门就已经向你敞开了。”帅朗忽悠道,笑眯眯看着田园。
田园一乐呵,笑着问:“是不是?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
“嗯,这叫奸商所见略同。不过,我觉得你路子不对。”
“哪儿不对?”
“择业方向问题,你不应该去寄人篱下卖散件。”
“那干什么?”
“跟哥走呀,卖饮料去呀。你看看你,脸上肥嘟嘟,上下一般粗,多像个饮料瓶子?站到那儿穿个OEM的马甲,直接就是饮料瓶造型……”
“嘁……”
“别不乐意呀,一个月挣你现在两三倍工资啊。”
“不去,跟上你伤自尊,咱们可伤不起。”
田园被帅朗说得面红耳赤,不屑了一句,掉头悻悻然出了外屋。平果和韩老大笑得打颠,田园一走,帅朗没拉着人,又把目光投向小平果了,拽着他劝道:“果儿,听哥说,我今年准备大干一场,啥都不缺,就缺人呐。要不你别弄什么平面广告了,跟哥推销饮料去,今天早上皮老板打电话了,我准备从他手里狠捞一把……”
“捞多少?”平果原本不愿,不过一听捞一把,两眼放光,问上了。
“弄他几万吧,把一年工资挣回来。”帅朗道,支着脖子喊,“老屁,去不去?就你那张破嘴,不去吆喝真是可惜了。”
“少来了,暑期我们电脑照样旺销,不去。”田园坚决回绝了。
“果儿,你呢,别光顾一天跟小姑娘扯淡,攒点儿钱,将来回老家盖房娶媳妇才是正道……你一天老老实实挣那一两千工资,活得有什么劲啊……去不去,给哥打下手……”帅朗诱道。
“我看还是算了,你干活太狠……这么热的天,在外头跑来跑去,一夏天晒脱几层皮,我受不了……”平果有点为难,看着光着膀子一身黑腱子肉的帅朗都有点心虚。每年一过夏,帅朗还得再黑几分,钱倒是挣了,那罪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一见帅朗不乐意了,小平果不说了,起身溜了。
这俩人一走,剩下韩老大自然不会去干这活儿,帅朗大失所望地拍拍大腿:“哎,兄弟们呐,怎么就没有一个跟我志同道合的呢?老大,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想借这个机会再和雷欣蕾旧情复燃,对不对?没用,老大,有点经济基础再谈感情。这生活和生意一样啊,那是现金为王,没钱你想什么也是白搭。就你现在的工资收入,也就搞个一夜情的水平,别想天长地久啊……要不你辞了职,咱俩一块儿干?”
“算了,我不劝你了,你去混吧……”韩同港有点不悦地起身,似乎一番好意被人无视了,帅朗拽了他一把劝道:“别呀,老大,你不觉得朝九晚五的生活过得太没创意了?你不觉得老寄人篱下活得太没劲呀?你对生活稳定的理解有误啊,就你们晨报社,既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事业编制,一破小报社,没准儿哪天倒闭了,你不还得自谋出路吗?现在民营、私营,包括三资企业里,能有多高含金量,哪比得上兄弟们绑在一块儿混。栽了大不了重新找工作,可要是万一发了,那底子可就垫住了,到时候你干什么不行?雷欣蕾倒过来追你,咱还不要呢……嗨,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我可是真心实意邀你啊,一般人我还看不上呢……”
“你最好别看上我。”韩同港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头说了句,不理会帅朗的忽悠了。他本来想劝劝帅朗别一天朝三暮四没个正当去处,可劝来劝去,自己反倒被帅朗说得心绪不定了。
走了,一个也没忽悠着,帅朗起身套上衬衫,装好手机,那身昂贵的行头舍不得穿了,穿上了一身几十块买的地摊货。今天天气特热,临出门又换下了长裤,套了个大短裤,趿着凉鞋出来了。田园又懒懒地回房睡去了,平果房门开着,挂着耳机正玩游戏玩得起劲,韩老大还是书生本色难改,抱着一本大部头的字典查着什么。四个人各有各的生活,看来勉强不得。
打了个招呼,帅朗出门了。一出楼道门,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帅朗微微皱皱眉头,看来今年夏天的钱,不那么好挣了……
临近中午时分,不管是家中还是室外,感觉只剩下了一种:热。
街道两旁绿油油的乔木、冬青病恹恹地耷拉着叶子,黑色柏油路似乎要被晒出热气来,软软绵绵地走在上面有点烫脚。从街头到街尾,处处是打着遮阳伞和戴着遮阳帽的行人,摩天大厦的玻璃墙偶尔反射回来的光线如此耀眼,更增添了几分令人心烦气躁的感觉。
热!很闷热!对于汇集七百多万人口的中州,一年最难挨的时光要开始了。
北郊,靠近高速路口,瑞达路的尽头,“飞鹏饮业”几个大字竖在路侧最显眼的地方,来去的车辆隔着一公里就看得清清楚楚。字很大,大得有点霸气,不过也很能彰显这个饮业公司的气势。坐落在金字招牌之下是三十余亩的公司场地,居中的十层总部大楼和十二个货仓位置足以压倒中州市饮业界的群雄。事实上,这里的业务早已不限于中州市范围,全省有八个地市、上百位经销商货源都来自这里。
临近午时,不断有各色小车驶进公司。从车上下来独行或者结伴而来的人,男的居多,女性较少,中年人居多,一看基本上都是家业有成的人士,大部分都操着中州口音。飞鹏公司的经理助理秦苒女士带着一帮业务员在门厅迎接着这些人,安排属下带上十层会议厅。这些都是来自中州本市的批发商,每年旺季来临之前,公司都要组织这么一场行销会,新品上市、区域划分、价格调整、优惠政策,都在会上给一揽子解决。公司和批发商之间虽然关系松散,不过因为中州由飞鹏直接供货而没有设分销商,批发商每年近总货量三分之一的吞吐量,无形中抬高了自己的身价。这里的一个大批商甚至超过小地市分销商的货量,都小觑不得。
秦苒按着名单勾画着来人,二十四位,多数是经营几年的老主顾,和秦苒挺熟。秦苒眼看着这中间有的批发商从奥拓换成普桑,再从普桑换成本田,今天来的最好的已经开上宝马了,几乎是见证了这些人的发家史。
进门笑着挨个儿打招呼,最后一位叫王战强的来自东新开发区的新晋批发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开着辆富康轿车,下车笑吟吟地和秦苒握着手问道:“秦助理,这开会是干什么呢?价格又要调整呀?”
“呵呵,不光价格调整,王老板,您是去年才加入,不了解情况,每年都有这么一次行销会,也没什么事,就是林总和大家见见面,请各位大户吃顿饭,加强联系……请……”
秦苒伸手请着这位王老板,进了电梯,摁着楼层号,回头给了愣眼瞧着的王老板一个职业性的微笑。这是个初次参加行销会的新人,不过占了东新开发区批发市场的黄金位置,销量骤增之后无意间跻身到了批发商的行列,直到接到请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升级了。一听秦助理这么说,王老板笑了笑,客气道:“我算什么大户,也就我们那儿周边有几个学校,沾了点儿光……哎,秦助理,我听说果醋系列代理咱们也拿下来了。”
“对,原来代理经营这个的沸思特公司同时经营奶制品,三鹿一出事,代理和分销手里砸了几百万的货,卖不出去、退不回来,一夜之间倒闭了。咱们这个行业做起来快,倒起来更快……这十年多少牌子倒了,我都数不清了。”秦苒笑了笑解释道。
王老板脸上有几分不大自然,心里在盘算着这趟生意要是预订货源该怎么办。正如秦助理所说,做起来快,倒起来更快,前几年批发还能从代理商手里赊出货来减轻资金压力,而现在生意大部分已经成了货款两讫、能换不退的模式,特别在旺季都是抢货源,稍有差池,赔进身家都是小意思。
各自打着小算盘,上了十层,恭请着这位王老板,秦苒招呼公司职员给到会场的各位分发资料。不一会儿,林总在秘书陪同下进来了,和所有身家数千万的老总没多大区别,微微发福的身材,堆满会心微笑的胖脸,进门就和批发商们老李、老王、老陈打着招呼,亲切之至。这位来自东新区的新人王战强经秦助理一介绍,丝毫不觉得是新晋团队的新人,林总握着王老板的手和他寒暄了好大一会儿,搞得好像王战强才是代理商似的,实在有点受宠若惊了。
其实越到高位的有钱人,并不是都像传说中那么喜欢炫富和骄横跋扈,多数反而很谦恭,彬彬有礼,特别是从底层发迹,吃过苦、受过罪的人,更具备这种特质。几句寒暄,宾主落座,坐到末位的王战强觉得,对这位从未谋面的林总印象挺好。
促销会议开始了,议程很简单,要预订旺季三个月的供货。秦助理介绍着刚刚从华北五省糖酒副食订货会上签约的品牌,粗粗一看宣传册介绍,碳酸类、饮用水、果蔬类、固体类、功能类、咖啡含乳类以及蛋白、果浆类有十几个系列,七十多个品种。谈笑风生的林总介绍着几个外省新签的品牌代理,和批发商们讨论着市场前景。有的发话提出价格疑问,无非是想争取返点;有的给货款回收提点意见,无非是想拖延付款时间,秦助理对付这类经销商也是轻车熟路了,每每笑着岔开话题,或者来一句“飞鹏的提货价是全省最低的”,一句话就把话都挡回去了。
气氛不那么热烈,可也没冷场,王战强和身旁左右的同行小声咬着耳朵,这才知道,其实从代理到分销、从分销到批发、再到终端市场,基本已经形成了一个模式固定且牢靠的市场。一些很知名的品牌在用户群体中已经颇具知名度了,根本不用费大力气促销,每瓶虽然利润薄,不过量大。说来说去,其实这个会呀,主要是探探各批发商的底牌,大致估算一下库存。
王战强对于这个传说中的林总的兴趣还是蛮大的,据说这位林总二十年前还是街头推自行车卖冰棍的主儿,卖冰棍数年后拉了一帮人做饮料,那种三毛钱一袋的袋装239含糖饮料,本省数市甚至邻省都有林总发展的下线,趁着那时市场监管不严,捞了第一桶金。数年以后假货横行、冒牌泛滥时,林总又来了大翻盘,摒弃了还能赚钱的小厂小牌饮料产品,专做国内外知名品牌的代理,从散兵游勇回归正道了。没几年,小厂和小牌纷纷倒闭之时,飞鹏一招鲜,吃遍天,悄然建起来的行销渠道俨然又从各大厂商的利润盘子分出来一杯羹。
此时再看面慈目善的林总,王战强倒觉得,那流传的说法还是蛮有道理的。据说要发财得眼力、财力、能力和魄力同时具备才有可能达到bbr>..成功,眼前这位呢,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促销会议进行得很简单,到了发表填报估算订货数量时,王战强有意识地斟酌了一会儿,没敢多报,以东新开发区的吞吐量,遇到学校放假肯定要滑坡,而现在批发商市场区域控制又严,要是串货什么的,还怕人家回总部告状搞得脸面上难堪。填完了表,还以为结束了,不料秦助理又捧了一摞资料,给在座的批发商分发着。一瞧,一愣,再一瞧,都愣了,愣了之后,不少人嘿嘿哈哈小声掩着嘴笑着,这份资料乐子可大了……
怎么大了呢,刚一笑,秘书直接捧回实物来了。此时林总可没那么慈眉善目了,一堆饮料瓶子一放,看着大家谑笑的样子,林总苦笑道:“今天加一项内容,假货的展示会啊……都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从这上头说呀,咱不服不行……”说着话他拿起一个饮料瓶来,“看,可口可乐,这儿别了一横,搞成可日可乐,你说这人得多有创造力才想得出来?”
哈哈……下座的一群人哈哈大笑,这瓶子做得和可口可乐一模一样,除了不起眼多的那一横,粗心点儿根本发现不了。
“还有这个啊,光今年流行的版本已经有三种了。”林总一排三个瓶子,是雪碧瓶,哦,也不是雪碧,就听林总咬牙切齿地说,“看这几个字,雷碧、雨碧、霜碧……做得都疑似雪碧,你们听听,这不存心恶心人嘛。”
这两种是公司的主要代理品牌,岂能不让林总咬牙切齿。下面的笑声提高了几分,连林总的助理和秘书也不禁莞尔。你说令人气愤的事吧,这种场合排出来,都是饮料界的人精,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笑。
“还有这个,娃哈哈改成哇恰恰了……厂家来人见了,我就当笑话说,我都没脸见人家。”又是一个瓶子,又是一个笑话。
“再看这个,脉动改成咏动……健力宝改成健为宝……这些还不是最狠的,上个月南城区工商局查了一单假冒可口可乐,用的是回收的瓶子和商标。大家别觉得可笑啊,知道这些假冒伪劣吃掉咱们多少市场、多少利润吗?接近一千万……光中州市……”林总大手一甩,来了个惊人之语。这下子下面的笑声尽敛,交头接耳地说着,莫衷一是,有一位大声说:“林总,这些事我们也没办法呀,都是些三轮车、小货厢满街乱窜,暗地交易,咱们管不着人家呀!”
“对,这种窝点多了,现在造假的灌装生产线都有,挡不住呀!”另一位女士附和道。
“这种可日可乐我见过,批发价才一块钱,便宜就是硬道理,只要便宜就有人要呀。”
“还有那纯净水,一块钱遍地都是,牌子都没听说过,咱们代理的农夫山泉根本销不动,其实就差五毛钱。”
“林总,要是这些假货不捣乱,咱们的销量再增加两三成很轻松。”
“想好事不是,可能不捣乱吗?咱们供不上货可能,假货就不会缺了。”
这下子把会场气氛推向热烈了,你一言我一句发表着看法,不过多数人抱之以听之任之以及无奈的态度,似乎在深恶痛绝之后都是这种态度,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当强大的山寨文化侵袭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时,司空见惯了也就麻木了,真往深里说起来,没准儿骨子里还有几分认同,毕竟这些从小户成长起来的批发商,甚至包括飞鹏饮业,都曾经染指过假冒伪劣。
“静一静……静一静……”
林总轻叩着桌子示意着安静,渐渐人声止息,目光都聚集到林总身上时,林总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大家对于假冒伪劣深恶痛绝,但对于山寨横行也是无可奈何。说实话,这么多年被这些假货搞得焦头烂额,连我都快失去信心了。不过,黑暗是暂时的,光明才是永远的,不瞒大家说,我也做过饮料,往前数二十年,我们那时候加工的产品也能归到假冒伪劣范畴里,你们里头年纪稍大点儿的应该就喝过我做的239袋装饮料……(笑声,很善意的笑声)不过,这终究不是正道,靠坑蒙拐骗迟早有一天是要翻船的。现在的饮食安全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对这事越来越重视,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我们行动起来净化市场,对于我们公司的长远发展以及大家的发家致富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道理我就不多讲了,今年夏天公司还有一个重要举措,要在这里给大家通报一下……”
顿了顿,霎时引起众人的好奇来了。片刻之后无奈的林总来了个柳暗花明,底牌亮出来了,就听得他铿锵有力地给批发商鼓着气:“这是一个大好消息,鉴于中州市场的特殊情况,今年夏季,飞鹏公司联合几家厂商设了一个一百万的奖励基金,专门用于打击饮料类假冒伪劣产品。公司和市、区工商、质检已经达成共识,只要大家发现有可疑的产品、窝点,一经举报,绝不姑息。给大家透露一下啊,举报一条生产线,奖励十万;举报一个窝点,奖励五万;举报一个贩假饮料的人,奖励一万;发现一瓶假冒饮料,我以市场价回收……这笔钱,我准备送给在座的各位,而且今年夏天,我准备让在座各位每人开回一辆奥迪去,怎么样,现在大家有信心了没有?”
踌躇满志的话音刚落,在座的批发商明白,这肯定是紧锣密鼓已经敲定的事,没准儿在官面上已经走通了。再一想,如此重大举措将给销售带来的影响,打干净不可能,不过声势一大,只要穿制服的出面干涉,那销量无疑会急剧增长,直接结果就是手里的真金白银了……一阵沉默之后,不知道哪位兴奋地鼓起掌,一位、两位……二十几位同时鼓着掌,看样子信心十足了……
预订的货量增加了三成,从公司总部大楼下来准备宴请批发商队伍时,迎着中午灼热的阳光,林飞鹏老总也信心十足了。
中州的另一个角落,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沿着菜园路向南,过了名优汽配城再行三公里,已经到郊外的地方,在民房、老街、大棚地相交衔接的地方,帅朗轻车熟路地到了这里。很不容易啊,乘39路公共汽车换16路小巴,汽配城下车还得步行一公里才能到这地方。
蛇有蛇路、龟有龟道,什么货色走的是什么路子,帅朗认识这个贩小厂饮料的老皮,也是通过大牛的关系。原本老皮和配货的大牛经常有业务往来,帅朗上大学的时候,免不了常被拉上帮忙。毕业后无家无业的那段困顿时间里,帅朗免不了想到这个临时栖身之所,那年秋季联合着程拐、大牛、罗嗦等一伙铁路子弟,把南站铁路上小商小贩手里全塞上老皮的货,差不多把老皮的尾货扫了个干净。从那以后,帅朗在老皮眼里金牌招财童子的地位就无法取代了,一到夏天、一到中州,第一个找的准是帅朗。帅朗的鬼心眼很多,每每都没让老皮失望过。
沿着小街的路走着,这里叫花寨村,前些年以生产汽贸配件出名。大到宝马奥迪,小到手扶拖拉机,在这儿都能找到配件。当年是家家办工厂、户户生意忙,不过后来滑坡了,汽贸城建成再加上民营几个大工厂的入驻,市场的大浪淘沙把当年的小工厂淘汰了不少,只留下了斑驳的大院和高墙,还依稀能看到一点儿遗迹。
对了,其中一间就是老皮从济源到中州销售的常驻地。
铁门锈了,不能敲也不能拍,一摸一手铁锈,帅朗抬腿踢了几脚,咣咣直响,里面喊着“来了、来了”,趿趿拉拉的脚步声。帅朗笑了笑等着,是老皮的破锣嗓子,这地方他很熟悉,几亩地大小,靠近郊区,正适合机动作业。老皮手下有五六个人,全部闲杂人等;车有七八台,清一色脚蹬三轮车,就靠着和工商城管打游击,愣是发家小富了。这回和以往不同的是,门口居然停着辆长安货厢车,看来是鸟枪换炮要大干了。
“咣当”一声大门洞开,一位满脸胡楂、帚眉大眼阔嘴皮的爷们站在门里,一把抱着帅朗,喜出望外地喊道:“哎哟,可把你盼来了,我说你干吗呢?我来两周都找不着人,问谁谁也不知道……再找不着你,今年夏天我可白瞎一趟了……”
“得了,老皮,别肉麻啊。我说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就不能消停点儿,钱能挣够呀?”帅朗推了老家伙一把,今天早上是这货恳恳切切,求爷爷告奶奶非要见帅朗一面,此时见面自然是喜上眉梢,对于帅朗的态度非常迁就了。老皮哈哈一笑道:“钱哪儿能挣够呀?离挣够还远呢。”
“今年准备挣多少?”
“那得看你了。”
“呵呵,说实话啊,这行我还真不想干了,挣点儿钱也提心吊胆的。”
“别价,咱这又不是假冒伪劣,虽然是小厂的货,可利润大呀。”
“拉倒吧,你们这货还不如假冒伪劣好卖呢,前年是澳得思,去年是澳帝利,一年换个牌子,利润再大,你销量上不去呀。”
“那总比整个雷碧、霜碧、可日可乐强吧?出去送货都跟做贼一样,咱这再怎么做也是合法生意。”
“合不合法你还不清楚?现打生产日期也算合法?”
“呵呵,咱自家人,你揭这丑干吗?”老皮嬉皮笑脸,觍着脸说。这也是帅朗喜欢和这个半大老头儿在一块儿的原因,永远是一副死皮赖脸的德行,跟年纪比他小一轮的送货的都是没大没小,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人也蛮够意思。瞎扯了几句进了院子,院子里还停了一辆货厢车,关着的两个货仓,估计是已经到位了。住着的地方也是一个货仓,掀着帘子进了门,帅朗笑着和认识的几位送货员打着招呼。五六个人聚拢到了仓库门口的大桌子旁,这是老皮的队伍。一看才五个人,帅朗诧异地问了句,这才知道今年加上老皮一共才来了五个人,各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这多少让帅朗心里犯嘀咕,理论上这天气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卖饮料的应该是越热越高兴才对。
“怎么了,小皮,老皮扣你工资啦?”帅朗问一位尖嘴猴腮的小子,是老皮的外甥。这小子摇摇头,没吭声。眨眼老皮抱着一摞东西到了桌旁,往帅朗手里一放:“看吧,经营执照、质检报告、企业代码证、卫生许可证……光办证我花了半年时间。”
“哟!你还真成了守法公民了,稀罕啊。”帅朗笑着看了看,这是通电话时问过的,本来他不愿意做了,不过一听老皮说什么证件都办了,又泛起心思来了,细细一看还真是全乎了。一说老皮守法,老皮一点儿都不觉得光荣,撇着嘴说:“不守法没办法呀。现在查得太紧,老打游击不是个事呀。所以今年咱就搞成正正规规的合法企业了,菜园路工商所我都去注册了,准备就在这儿成立个销售机构。”
“得得得,别把牛吹跑了,还机构?”帅朗笑着说了句,翻着营业执照副本复印件,看到产品介绍一栏,眼睛瞬间瞪大了,惊讶地念道:“怎么起这个名字?”
“渥尔玛……不好呀?”老皮愣了一下。
“好吗?你怎么不叫沃尔沃得了,两个沃都带水。”帅朗笑道。
“沃尔沃也不错啊,不过侵权了啊。”
“渥尔玛就不侵权了呀?在音和形上相似的,都有悖商标法。”
“咱别争这个好不,名字咋样我说了不算,东西都造出来了,总不能改吧?”
“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帅朗一说,老皮忙着招呼人去搬饮料。眨眼从货仓抽出来几瓶,小皮抱了一堆放到桌上,挺全乎,渥尔玛碳酸系列两种、含乳两种、果蔬类四种、果汁类六种。不过帅朗看得有点发愣,不时换着角度看摆在桌上的饮料,偶尔吸口气,不知作何之想,难度不小。
为什么呢?以前都使用和雪碧、可乐、娃哈哈类似的包装瓶,这是打擦边球和方便造假,查得严了就正规经营,查得松了商标一撕一换,就成名牌了。而现在的包装换得面目全非,全成阔口六棱瓶子了,敢情是要自创个牌子了。这种根本没有市场基础的牌子,比卖假货的难度还大。
帅朗脸色一为难,老皮赶紧自卖自夸吹嘘上了:“今年我们镇办饮料厂高薪聘请几名技术员加盟,开发出了六大系列十几个品种的饮料,随后还有梨汁、果醋、桑葚类饮品,在销售上也花大力气了啊……厂长知道我朋友多、路子广,把中州省会大市代理给我了。咋样,跟兄弟一起创业?将来最起码能做成个民族产业、地方品牌,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打江山的都是元老啊……是不是,兄弟们……”
老皮一吹,一问众人,不料是冷场,反应一点儿都不热烈,哼哼叽叽应了几声。帅朗看看有力无力的送货员,八成是已经尝过新货推广的难处了,老皮这过度的关心和热情,无非是急于找到像自己这样有地缘优势的跑腿的,反正工资和销售挂钩,里外赔不了。
其实大夏天里,这类饮料送货批发上门的活计多了,中州的饮料批发商数得上名来的有上百家,分别归在十几家饮业代理的旗下进货,随便到哪一家,只要你能销了货、回了款,老板就敢用人,可是这家……帅朗看着打扮和乡下人进城差不多的老皮诸人,再看看这个当作临时住所的仓库、缺腿桌子、木板砖头叠起的简易床,就这条件,招民工来干都得考虑能不能发工资……对了,货源倒是充足,刚刚取货的时候,两个大仓库堆满了。
干?还是不干?
帅朗踌躇了,没料到这山寨队伍招安走正道了,可这正道如此沧桑,走得通吗?不得不让帅朗有点踌躇不定了……
“咋样?给句话呀。帅朗,咱们可合作几年了啊,就等着你来呢,一般人我都不愿意用他。”
老皮一副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求才若渴状,自卖自夸了一番叫渥尔玛的不伦不类的小厂产品,只等着帅朗咬钩上线了。
“我不是个一般人这话倒对,不过你这牌子太一般了。”
帅朗笑着看着老皮。老皮出来混,玩的就是嘴皮,死的能说成活的、坏的能说成好的,就这小厂小牌一瓶两块的饮料,在他嘴里,那绝对是冲出亚洲、享誉全球的产品。
一质疑产品,老皮立马做生气状,很不认同地说:“泰山是石头堆出来的、名牌是嘴皮吹出来的,往前推十年,谁知道娃哈哈,往前推二十年,谁知道可口可乐,再往前推一百年,地球人谁喝瓶装饮料,还不都白开水……正因为牌子一般,才有咱们发展的机会嘛,要是大牌,不出厂门就被抢走了,有咱啥事吗?我可跟你说了帅朗,这可是个发财机会,你要不做,过了可别后悔。”
“那行。”帅朗立马起身,众人一愣,帅朗抬步就走,“你们发财吧,我等着后悔。”
说着话人真走了,得,吹塌了,人吹跑了。小皮扑哧一笑,几个送货的都跟着笑了。老皮不迭地朝外甥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回头追着帅朗喊:“喂喂喂,等等,这咋个说的嘛,没说句话就走,中午还准备请你吃顿饭呢……咱生意不成交情在嘛,别走,别走。冬冬,去门口烩面店报上了饭,多炒几个菜,招待招待你帅朗哥……咋了嘛,帅朗,一年不见,你咋成这样了,一句话都不愿意跟老哥哥说啦?”
“半天你嘴皮就没停,我怎么说呀?”帅朗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那你说,你说。”老皮辞让道。
“我说啥?不是我不干,你说半天,一句实在话都没有,我和你干啥?”帅朗反问道。
“这咋叫没有实在话嘛……咱这渥尔玛牌子现在已经有七省加盟的销售网络……啊,这个……”老皮正待再吹,不料看到帅朗戏谑的眼神,猛然发现有点吹大了,讪笑了,停下了。他一停,帅朗故意说道:“老皮,你说你这产品这么好,你发财就行了,我哪儿好意思再抢你碗里的……要不今年算了,你们自己干吧?”
“别别别,我说你这人咋这样,价格啥的都好说……”老皮拽着帅朗不放手了。
“价格当然好说,说就说,你别吹,好像我还指着你发家致富,承你多大人情似的。”帅朗斥了句。
“好好……不吹,咱坐下来慢慢合计。”老皮不迭地拉着帅朗,重新坐回到仓门之后,招呼着送货的小伙倒水。一个销售部就这么一张破杨木桌子,还是去年的,坐到皮老板办公的位置,帅朗再看了几眼寒碜的地方、寒碜的产品以及寒碜的销售员,瞪了老皮几眼,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赔了多少了?”
“哎……瞒不过你。”老皮前脑门一拍,冲着帅朗一竖大拇指,看着帅朗似笑非笑的眼神,无奈地说实话了,“早知道不该上这贼船,本来今年我准备还卖咱们去年那种澳地利,口味虽然不咋样,可人做得像可口可乐,最起码赔不了……这不咱们老家镇办饮料厂年后找我了,知道我在中州混过几年,让我来中州推销厂里的产品。我一想这些年咱一直在假货堆里打滚,迟早不是个事,好歹这渥尔玛也是个手续齐全的正规厂家,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看了看帅朗,没什么反应,老皮呷了口水继续说道:“厂里倒是支持,先货后款,还给支援了一辆小货厢车,我自己又买了一辆,准备搞点儿名堂。可谁知道一来才发现,今年比哪一年都难,刚来咱们的仓库差点儿被封,卖假货多了,人家都不相信咱是真货,花了好几千才把工商这片捋顺……捋顺了咱开始送吧,更惨了啊,以往从菜园路往北直到中州大道,几十个饮料摊、小卖部,平均一天几十件没问题,隔两天能上回货,可谁知道……啧啧,这……”
“能卖多少?”帅朗问,估计惨得厉害。
“卖上几十瓶,油钱饭钱都顾不住。”老皮一脸沮丧,浑然不似刚才的眉飞色舞了。
“呵呵……哈哈……”帅朗看着老皮眨眼间表情变化如此之大,除了笑再说不出别的来了,张着嘴哈哈笑着看着一脸沮丧的老皮,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老皮抿抿嘴,拍拍桌子很生气地斥道:“我说兄弟,这两年我可没亏待你啊,不能看着老哥我倒霉你还看笑话吧?连车带开销,这小十万都进去了……”
“活该。”帅朗呛了句,呛得老皮瞠目要发作,帅朗拍着桌子道,“你没亏待我,我亏待你了是不是?再怎么你拿的也是大头……往年三月就给我打招呼,今年招呼都没打,这是有好生意了自己先干着,行了自己发财,这不行了,才想起找我称兄道弟来啦?进门就先哄着我,现在哄不住了,又想扯关系啦?你求人就求人,好好做个求人样,没准儿我帮帮你,再摆谱我不认你了啊,我欠你什么了?”
“不欠不欠……别别,兄弟,是我着急上火啊,您别生气。来来,杠头,再拿几个杯子……”老皮见帅朗生气,立时又软了,抹着老脸唤送货员拿杯子放桌上,倒了几样果汁加碳酸可乐,直劝帅朗道,“你尝尝,我也是去厂里考察过的,货确实不错,比咱前两年走的那些乱七八糟牌子好多了。我也是想着总不能一辈子卖假冒伪劣吧,这才挑了家像样的厂家,谁知道栽了这么个大跟头……”
说话间,帅朗尝了几口老皮倒出来的渥尔玛饮料,碳酸的,汽冒十足,味道尚可;果汁,原味,凑合,其实也尝不出更多差别来,只要没怪味,都算凑合。尝了尝,看着老皮期待的眼神,帅朗摇摇头,放下杯子说:“关键不在质量上,现在做生意,酒好也怕巷子深。小厂你没有广告投入,没有知名度,说什么也白搭。老皮,知道你为什么卖不出去了吗?”
老皮摇摇头,不知道。
“现在食品安全快成公害了,就知名品牌经常还被质疑呢,何况你这种小厂产品?再说现在饮料市场上,有名有姓的牌子要有上百种吧,基本上都采用代理制销售了……就和你们一样,渠道做得大的代理能覆盖一个省,小的覆盖一个市没问题,发展了这么多年,人家都很完善了,从厂家到代理商,从代理商到分销商、批发商直到超市、商店、饮料摊终端市场,相互之间的联结越来越牢固。你狗屁都没有,还拿你卖假货那一套来推销产品,你觉得能行吗?”帅朗给老皮白活着行销理论,看着老皮眨巴着眼很难听懂的样子,捎带着骂了两句。以前老皮打擦边球打得不错,打顺手了还以为自己球技出色可以上正场了,看这样子,对正常的营销根本就一窍不通。
“是啊,我知道不行。”老皮愣了愣,憋出一句好话,“这不还有你吗?你要不行,我就死心了,大不了我把货全退回去,少赔点儿。”
“你怎么还没听明白,不是货不行,是你人有问题。”
“我人有什么问题?以前有问题,现在肯定没问题,我可是个正规代理。”
“错了,以前你就是个假货贩子,那没什么问题。不过你想走正道,这就有问题了,连这里面的游戏规则都不熟悉,怎么干?”
“是啊,我有问题,我不熟悉,这不找你吗?”
“咦,这转来转去,还是准备赖上我了?”
帅朗愣了一下,老皮这混得久了早成人精了,话转来转去反正是要拉帅朗入伙。不过帅朗和这等人精打交道也不少了,岂是个吃亏的主儿,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儿想干的意思,这一诧异,眨眼又是吧唧嘴很为难的表情,似乎这产品,就白给,都发愁没地方放的样子。帅朗想了想,要说什么,老皮紧张地凑上来恭听妙计,不料帅朗只是虚晃一下,紧跟着又吧唧嘴、摇头,不愿意的样子。
连着重复三次,老皮吃不住劲了,干脆撂底了:“吊我胃口是不是?我明着告诉你,这利润不比假货少,今年是推广,厂家的返利很大,一瓶零售两块,一件代理价十六块九,百件以上批发价才十八块三,你要是放出去零售可赚大了。”
亮底了,老皮注意地观察着帅朗的神色。其实饮料的利润很薄,每件二十四瓶,换算下来一瓶平均不到一块钱,零售两块钱,这一块多钱的利润足够操作了,比如直接跨过分销到终端市场,像帅朗去年卖到几千件的水平,其中的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
没动静,老皮从帅朗脸上没有发现喜怒表情,心里暗道,这娃心思越来越深了,两年前一天五六十块就能雇上,一年前得按分成才能留住人,看来今年又要升级了,要不这么大的利润空间不至于让他一点儿都不动心。
“老皮……”半晌帅朗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了,看着老皮很正色地问道:“你说实话,准备长期当代理,还是干一票明年再换?”
“当然是当代理了,我都四十出头了,总不能老是走东闯西打游击吧?手里有个代理牌子稳当点儿,也算个长期饭碗嘛。”老皮说道。
“那好,按代理价给我,今年我做。”帅朗突出狂言,老皮一下子被噎住了,本来交出代理底价来,是示个好,等着帅朗给自己留一份,不料帅朗狮子大开口,全吞了,一点儿不留。两眼瞪开、眼珠外凸、嘴唇耷拉的老皮还没有反应过来,帅朗又是一句,“不但代理价给我,车、人、仓库,都归我指挥,否则免谈。”
“你……你?你咋个不连我也连皮带骨头吃了拉倒?”老皮气咻咻半天,憋出了一句。
“你这把贼骨头,吃了谁消化得了,条件就这个,反正你赔定了,不如交给我。”帅朗道。
“当然要交给你,不过你多少给我留点儿,不能眼看着老哥我风吹鸡蛋壳,啥也落不着吧?”老皮觍着脸求道,“少留点儿,少留点儿,一件给我留五毛就行。车、仓库、人都归你使唤,刨去这块成本,你都赚不少……不能我进货你全赚了,一个大子儿都不给老哥留吧?”
钱的面前没交情,但为了钱攀点儿交情还是必需的,老皮觍着脸意恳情切地求着,不料帅朗铁石心肠地摇头拒绝道:“没得谈。你别装大尾巴狼,这账你能算了,万一翻了盘,局面一打开,你这个代理协议可就值钱了。我只捞一年,而你这代理能捞多少年可就说不定了。再说,你真会把代理价给我?这十六块九里面加了多少,是不是厂家还有返利……”
“没有没有,我要是藏一分钱,天打五雷劈……你干也行,不过货款可得先付,要不我垫不起呀,这两个仓库五千件就小十万了。”老皮退而求其次了。
帅朗一笑:“怕我跑了?呵呵……”
“不是,手头紧嘛,我都快被这堆货逼疯了。”
“没钱。”
帅朗很坚定地给了老皮一个答复,笑着看着猫挠全身不自在的老皮。老皮龇牙咧嘴直抚下巴,那副既有心又不太放心的心思表露无遗,帅朗觉得差不多了,笑着给老皮交底了:“不但不给你垫货款,而且回收的货款我还要截留一部分,以防你给我耍花枪。咱俩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你知道我这人,丑话一般都说在前头,免得以后办出丑事来,咱俩没法见面。我虽然不坑人,可也得防着别人坑我。卖不出去,卖得不好,我自然走人,你没有什么损失,货还是你的;可要卖得好了,货源在你手里,你敢断我货源,我就敢卷款走人。就这么简单,愿意干,我再招些人,不干,吃了中午饭,一拍两散。我还告诉你老皮,我就能卖了,信不信由你。”
帅朗说得很坚决,很肯定,把老皮镇住了。
理论上,作为代理商的老皮按代理价供货,再赔上车和人,而且货款还及时回收不了,这生意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划算。
真不划算吗?好像是这个样子,老皮一脸难受劲,眼睛盯着仇人一般剜着帅朗,不时地手指点点,像要逐客一般,又像等着帅朗让步一般。半晌帅朗慢条斯理根本没什么反应,老皮才咬牙切齿,被人剜块肉似的从牙缝里迸出个字来:
“干!”
第三章 掘金饮料行业
下午两点。飞鹏饮业总部,喝得微醺的秦苒回来了。
今天宴请了市区这二十余位批发商,席间秦助理陪同,亲自挨桌敬酒。貌似山匪出身的批发商个个作态实在够呛,在大酒店里都是吆五喝六划拳行酒,不时有批发商端着酒杯来回敬,即便秦助理替了不少杯,林总还是被灌得晕晕乎乎,场子扔给秦助理支应,半路告了个酒力不胜溜了。
回到公司的秦苒先关进卫生间吐了一番,回办公室又泡着海王金樽醒了醒酒。不到下午上班,林总就催着计划,秦苒和秘书一起把数据总结了一下,打印了份草表直奔总经理办公室,草表给酒意酣然的林总一递,生怕老总看不太清楚似的汇报道:“往年五月份开始销售量日均八千件左右,主要受天气变化影响较大,种类分布碳酸类占百分之六十五、果汁类占百分之二十三……我们现在的库存还有十四万六千件,勉强能撑到本月中旬,除了中州本地的厂家,车皮一周后才有……”
“不用,不用汇报这个……今天批发商们总共报了多少?”林总打断了汇报问道。
“预订本月的四十二万件,不过我想他们消化不了这么多,到了交款提货的时候,又要找原因分批提货。”秦助理小心翼翼地说着,林总一听,眼珠子动动,沉吟着似有所思,摇摇头,和上午的意气风发完全是两样。
其实作为助理的秦苒也清楚,现在谁也甭想把持那块市场,代理制也有一堆问题。比如南北省边的几个市,直接就从邻省进货,运费都省了下不少,虽说代理区域划分明确,可实际情况是,省代理之间为了多销货,经常来回串货销售,这没头官司即便到了厂家那里也是扯皮的事,厂家永远是老好人的作态谁也不得罪。林总开会宴请的目的就在于此,生怕这些批发商哪个有门路了自己串货,要不嫌你利润低了换其他牌子的产品。反正现在市场这么开放,可选的同类产品多了,光碳酸可乐就有可口可乐、百事、可喜、非常等许多种,有时候处在市场终端的批发商甚至能掣肘代理商。
“林总,我觉得咱们旗下的这些批发商还算可以,毕竟合作这么多年了,今年夏季的销售目标应该不难实现。”秦苒小心翼翼地给上司宽着心。
“就算完成不了目标,他们也怎么不了我……我是发愁这帮批发商呀,实在够呛,谁给点儿好处买谁的账,谁的价格低就敢进谁的货,根本没有什么诚信和约束可言,纯粹就是利益驱动啊……你召集市场巡视和送货的开个会,强调一下,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要及时反馈,多注意咱们对手的动向。正浓、麦克、绿尔、蓝莓还有那个什么中藏书网原街上的,这些代理手里都有拿得出来的牌子,不管他们搞什么买一赚一、抽奖、促销,一定要及时反馈,及时应对。咱们的市场份额去年就被百事和南方的可喜两个碳酸饮料代理抢走不少,现在份额占中州市区的百分之四十多一点儿,再跌百分之十,这龙头的位置可就要换了啊……一个市区的销量占咱们总量的三分之一还多,丢不得啊……”
林总说着,有几分不确定和伤不起的意思,靠一两个知名品牌就能垄断市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而越是知名品牌,利润的空间越小。相反,那些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小牌子,凭着较高的利润、可操作空间灵活,变换手法出招,再加上不同销售商、代理商之间的明争暗斗,每年这个市场旺季都让这位饮料业大亨有点穷于应付的感觉。
“知道了,林总,我尽快安排。”秦助理轻声应道。
“对了,还有,假冒咱们代理品牌的最多,你和工商局接洽一下,最好能查一两个样板,这东西比广告管用……密切关注进入中州的饮料牌子,千万别大意失荆州……”林总轻声说道,酒意之后,一脸疲惫,烦琐小事安排了一堆。半晌秦助理才轻声告退,出了总经理办,长长打了个憋着的酒嗝,呕意再现,直奔洗手间……
生意和生活都是在吃吃喝喝中进行的,与此同时,菜园路上唯一一家像样的烩面馆,闻讯被帅朗召来的一群人也喝了个差不多了。做东的是老皮,也在宴请这帮可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销售干将,谁呢?
身边的帅朗自然不说了,帅朗旁边那个脑门前凸的,是大牛,火车站混的,每年都能在车站周边推一批货。大牛旁边坐着的是程拐,一个人占俩人的地方,上了盘红烧肉就他一个人嚼巴了嚼巴,只顾吃了,半天没说什么话。另一侧是个精精瘦瘦的小伙,没见过,听帅朗和大牛称呼,叫小罗嗦。还有一个满头黄毛的,直接形神兼备叫老黄。
菜点了八九个,啤酒已经喝了四件,看样子这群狐朋狗友都是海量,还准备捋着袖子再来。饭席间关于销货的话题帅朗只字未提,只说给兄弟们找些活儿,让大伙儿都赚点儿,这大伙儿呢,好像不管是什么活儿,一口应承,接下来就是吃、就是喝,直喝得有人已经提裤子开始跑厕所了,还不见散场迹象,一会儿提着裤子回来坐下继续喝……
说实话,老皮这回可真心虚了,饮料一瓶没出,酒饭再倒贴几百块钱,这生意做得可真快赔到家了。
汽笛的长鸣声、机械的轰窿声、人流的嘈杂声,鱼龙混杂的火车站,永远是一成不变如此喧闹。
“让让……让开……说你呢,没看见行李车呀……”
月台上,一前额凸出、眼如灯、眉吊梢、穿着铁路制服的男子在月台中间叫喊着赶着乘客,众人纷纷回避。那人的身边过着辆电动小型行李车,只不过车上放的不是行李,而是成件的饮料包装箱摞着,驾车的不认识,不过车座边上把着护栏站着的正是帅朗。
“哎,你们领导挺跩的啊!”帅朗故意问着开行李车的小伙。
“那是,我们牛大可牛啦,站长管不着的事,他当一半家。”小伙笑道。
说的是大牛,大牛的大名牛必强,爹是调度上的,学业实在一塌糊涂,高中毕业后以铁路子弟的身份招工进了铁路货运当工人。甭小看工人老大哥,特别是铁老大里的工人,更特别的是铁路枢纽站里一天吞吐量数万吨的货栈,看样子大牛在地方上混得确实也算是牛大了,连帅朗也感觉有点落伍了。
行李车驶到了列车尾段,检票尚未开始,大牛跳着脚看看车厢里的人,拍拍窗户喊着,车门“咚”一声开了,一位同样穿着铁路制服的女人下了车厢,指着行李车问道:“就这个?”
“啊,对呀,快快……上货。”大牛喊道,驾车的司机二话不说,踢踢踏踏搬着饮料往列车上送,帅朗帮着忙。那女人一瞅不对劲,拽住大牛喊道:“嗨、嗨,这什么饮料,怎么没听说过呀?”
“那饮料是让喝的呢,能听呀?”大牛撇着嘴岔开话题。
“不是……不是说给可口可乐、芬达之类的呀?”制服女不乐意了。
大牛更不乐意了:“挑什么挑嘛,我给你弄两瓶拉斐,你也得卖得了呀。”
“卖不了算你的啊。”制服女推拒不得,只好打预防针了。
“一瓶一块,饮用水七毛五,中州再找不出这么便宜的了。要是你不想挣,我无所谓。”大牛故作轻松道。
“便宜倒便宜,不过你这牌子……啧,也太不知名了吧?”制服女有点动心,免不了又有点担心。
“我说婶啊,这么热的天,车厢里风扇你停五分钟,瓶里灌马尿都能卖出去。热成这样,谁顾得上看牌子……”大牛据实而言,神色凛然地教导着,制服女窃笑着,踢了出馊主意的大牛一脚。俩人正说着,搬饮料的帅朗站定了,制服女瞅着他面熟,一下子没想起人来,帅朗笑吟吟问道:“胖婶,你真不认识我了?”
“你……是?”制服女诧异地看着,面熟,很熟,就是一下子没想起来,回头看大牛,大牛也神神秘秘笑着。帅朗提醒道:“你家傻丫经常告我状,连我都记不得啦?”
“哦……老帅家那坏小子……帅朗,对对,哈哈……一眨眼这么大啦……对对,你们这几个小子从小就搭伴,看我这记性……咦,这怎么比小时候还黑了?”制服女想起来了,爽朗地笑着,摸了帅朗的后脑勺一把,还把这俩当没成年的坏小子。一大两小,都是大院里认识的人,这话自然都好说了,闲扯了几句,开始检票的时候,帅朗几人挤到行李车上回返。大牛摸出皱巴巴的小本子,郑重地记了第七条销售记录:何赛花,五十二件。
帅朗看见了,提醒道:“算对账啊,你从小就数不对数。”
“拉倒吧,钱上那数字我数得清呢。”大牛不屑了一句,又标上了果汁几件、饮用水几件,写完了装好,拍拍口袋,乐滋滋地说:“忽悠,兄弟这办法不错吧?中州铁路大站,一天发车多少呢,一列车好几千人,挤猪仔似的挤这么多,怎么着也能消化了吧?”
“够呛……”帅朗眯着眼,看着汽笛声起离站的列车,有点不确定地摇摇头,“同行不同利,好不好干一次才知道。第一这个牌子没知名度;第二是火车站里经常就有来批发送货的,甚至有些餐车就是批发商的老主顾;第三嘛,现在这饮料花样太多……第四嘛,咱们的货款回收期限就要拉长了,有的一来回能走一星期……”
“没事,咱铁路内部肥水不流外人田,站上一半咱们认识,不认识的咱通过认识的也能认识,餐车上销饮料的都是咱职工,要不是家属,过两天把他们都挤走,咱们专卖,我还不信了……再不行让你爸出面,谁敢不给乘警大队长面子。”大牛听帅朗话里懊丧,给他鼓气道。
帅朗听得呵呵笑了,那事肯定不敢想了。帅朗心里想着其他事,摇头未语,不料大牛想起件事来,出声追问道:“帅朗,你整那卡怎么样?还要不要?我也能给找点儿……”
“什么卡?”帅朗愣了一下。
“银行卡呀,不是你让我找的五花吗?”大牛诧异地问。
“哦,还好意思说,什么五花,什么哥们儿,妈的放我鸽子了,后来怎么不联系了?”帅朗倒打一耙,骂了大牛俩句,这事可不敢接茬了。
大牛一听不乐意了,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问,不料帅朗摁着,说道:“算了算了,人家要卡的一看咱们不讲诚信,得,生意黄了,这趟子不做了,专心卖咱的渥尔玛……”
“倒腾卡那妞儿真不赖啊,你丫是不是和那妞儿有一腿呀?”大牛问,看来未必是还记着卡,而是没忘了前天晚上那妞儿。
“呵呵……很重要吗?你怎么老关心我的私事。”帅朗问,这是说方卉婷。
“嗯,很重要……据我观察,那妞儿眉窄、鼻阔、嘴唇翘,走起路来一条线……”
“哟,你观察得挺细,什么意思……”
“我是说呀……”大牛翻着眼珠,淫笑道,“这种女人好……就想问问你证实一下,到底怎么样了?”
“呵呵……嗯,猜得不错……”帅朗胡乱应着,免不了跩一下自己已经上过那妞儿,让大牛羡慕得不得了,两个人张着嘴仰面哈哈笑着。车驶到了货仓附近,这个话题自动停下了,小皮开来的货厢车停在仓门口,拉来的一千件饮料已经去了三分之一多。大牛指挥着卸货,几个货运工人又装了一车,盘算着该到哪辆发车的列车去把货先给塞上去,这趟却更简单,只是打个电话,熟人,让工人开着行李车直接往列车上送了。
这个流动的销售市场恐怕有不少人想到了,只不过能有如此人缘和地缘优势的销售条件可不一定是谁都有的。卸完了货,要走的工夫,帅朗看着偌大的货场和通向客运站的甬道,想了想,拉着大牛又问道:“大牛,批发商送货的时候怎么送啊?我是说其他的。”
“就停在那儿送呗。”大牛指指,是车站而不是车站外。正如帅朗所想,火车站候车厅旁恐怕停不下那么大的货厢车,这一说坏水憋出来了,帅朗拉着大牛紧走几步,小声道:“除了车上,你再想想办法,把候车厅里、还有月台上车窗边上卖副食的,手里全塞上咱们的货……让他们只卖咱们的,或者大部分卖咱们的。别家的批发车甭让他们进来。”
“那咱们哪里管得着……”大牛愣了。
“火车站你白混了,候车厅治安室里,请值班的吃上一顿,客运站乘警给塞两条烟去,以后除了提货的,除了咱们内部车辆,来这儿批发饮料副食的一律关到门外,有什么难的?你告诉看门的,关着他们不让进,自然他就要塞好处,下次来了他还得塞……”
“那好处咱们也得不了,费那劲干吗?”
“你笨呀你,进门都得被扒层皮,小户他就不敢来了,一车才赚多少钱?大户虽然拦不住,可多少耽搁他几次。咱内部职工好处也有了,治安室和乘警打个招呼,你这儿的货也好出了,一举多得嘛。”
“嗯,我试试,应该成……”
大牛向来对帅朗言听计从,每年夏天都要在饮料上捞一把。说着这茬,又不忘安排大牛翻查货运提货记录。帅朗抄了一份,有一部分是中州各大饮料批发商通过铁路走货的记录,一看都是以万件为单位的货量,看得帅朗免不了有点羡慕嫉妒的感觉了。
“走吧……”看了几眼,关门上车,小皮发动了车,随意问了句,“帅哥,下站到哪儿?”
“书市,紫荆路上……还有多少件?”
“还有两百多件。”
“全甩了,今天就这样吧。”
“嗯,成。”
车驶出了火车站,小皮的脸上有点喜色了,毕竟有个好开端。不过帅朗脸上可没昨天那么意气风发诈老皮了,除了火车站这一片熟悉的地方,其他地方究竟从哪里下手,还是个未知数。
还是摊子小,人不够,钱少呀。
其实有在火车站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要是能以分销价拿到货,比如搞到了可口可乐、雪碧、芬达、冰茶、健力宝之类的大牌饮料,赚钱那肯定是没说的,火车站这一片,各类饮料的消耗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不过所有品牌产品都已经把持在不同的代理商、分销商手里,能拿到的只剩下渥尔玛这类没人要的牌子,即便能拿到其他牌子的饮料,那价格已经是批发加价后的价格了,利润很低。
要的量大也可能价格低一点儿,可另一个问题来了,缺钱呐!别说以万件为单位吃货,吃进一千件帅朗都有点心虚。就今天给大牛塞进来的这一千件,能销出去多少都是两说。
难呐,不是一般的难!
“难呐……不是一般的难!哥,我尽力了啊……”
同样的话从程拐嘴里说出来,紫荆路书市大门口,穿着大裤衩拖着大凉鞋的大胖子程拐诉着苦。一大早他就和书市里熟识的几个饮料副食小摊打招呼了,当然多少都给点儿面子,不过肯定是先放货,能卖了再给钱,绝对不会像大牌饮料一样,你拿着钱抢货都未必能进得上货。白活了半天,反正是给你销不了多少,帅朗听着火大了,照程拐肥臀上踹了一脚,揪着他的领口叱道:“王八蛋,白请你吃了是不是?就数你吃得多。”
“少来了,老皮请的客,和你有逑关系呀?”
“老皮请就等于我请你,你丫答应了不给出货呀?”
“谁说不出了。”
“那好,出多少,车上还有一百件,归你了,以后一天一百件,卖不了全归你。”
“我操,一百件?两千多瓶,你杀了我吧!”程拐瞪着大眼,吓了一跳。
“那五十件总成吧?”帅朗下调了个档次。程拐摇着头,牵得腮帮子上的肉乱晃:“嗯嗯,不行不行……五件,怎么样?一天五件。”
“我……我……看够不够你昨天吃的饭钱……”帅朗用指头掇着程拐。程拐先是嘿嘿一笑,又是脸色发苦,抿着厚嘴唇觍着笑脸说好话:“别别,我尽力而为……我跟你说啊,这牌子实在太烂。哎,我说你也跟哥进盗版这行有些年头了,连傍名牌的理都不懂,干吗弄渥尔玛呢?你搞点儿可口可乐、雪碧、汇源什么的,那多好处理,假的也成呀。”
“呵呵……我把你个烂人,他妈就不会想点儿好事……这合理合法理直气壮的事你不干,非偷偷摸摸整假货……”帅朗被程拐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又给气笑了,懒得跟这货扯了,三句话不离本行,五句话就得扯到盗版上。这不,刚搬货的工夫,程拐又追着帅朗的脚步,附耳小声说:“哎,我现在又有个新路子,想不想干?”
“什么新路子?又是《肉蒲团》无删节版?”帅朗笑问道。
“那东西不行……盗版杂志听说过没?”
“听说过……怎么,你干这个?”
“嗯,我正想辙建渠道呢。《读者》《特别关注》《女友》,还有好多,都是畅销货,只要找个安全渠道,供货没问题……要不咱们这样,你跟大牛说说,到火车上销,搞个买杂志送饮料,要不买饮料送杂志也成呀,反正都是块把钱的烂货,喝完肚疼、看完就扔……”
“呸,你他妈才烂货呢!”
帅朗扛着箱饮料,一听程拐这主意,被气得差点儿一箱子砸脚上,不迭地抱好箱子。程拐呵呵笑着却也不帮忙,等着帅朗回头,又追上来了,小声附耳说着创业大计:“真的,想不想干,趁着五六月青黄不接,正好捞一把……说好了,卖完饮料回来跟我干,我就喜欢你小子干活这拼命劲儿,套俩头牲口都没你能干……”
嘭!放下饮料回头,再看程拐依然那副甩手掌拒、游手好闲的晃荡样子,帅朗有点气没处发的感觉了,这货是个典型的无利不起早、讨便宜总嫌少的主儿。帅朗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一指饮料箱将着程拐:“程拐,一瓶饮料一本杂志,你能卖多少, 6211." >我就能给你销多少。”
“真的?”程拐果真中计,两眼一亮,上心了。
“我跟你吹过牛吗?今年我准备销十万件饮料,你算算多少?就你那几本破杂志破书,捎带都不够,切!”
帅朗大言一句,震得程拐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半天才反应过来,掰着指头算算,一件多少瓶、总共多少瓶,算明白了又估摸着这事的真假。水分肯定少不了,不过以他对帅朗的了解,没准儿这里头的干货也不少,一想这商机难遇,回身追着帅朗叫道:“嗨,说好了啊,一瓶一本,我给你算着数呢啊,把一百件留下,我想办法……”
没回头的帅朗脸上谑笑着,不动声色地说:“那还不赶紧,搬货。”
俩人加上小皮,一箱一箱挤着书市攒动的人流,把货送进程拐的仓库。在这个寸土寸金的书市,即便程拐在这儿经营多年了,也只有一个地下仓库,门面房那是没有的。一般情况风声不紧时,程拐就在书市摆个摊明卖暗批发,要是风声太紧,这货连摊也不摆,就站在书市门口等生意上门。看样子他在这地方混得也蛮不错,几个副食烟酒门市和摊面都给程胖子面子,三箱五箱地都送到铺面里了,只不过和可口可乐、雪碧、绿茶一类的品牌饮料放到一起,连帅朗也觉得能售出去的可能性太低。都是两三块钱的东西,这会儿谁还在乎块把钱的差价?
不对路。帅朗心里暗想,感觉自己还是没有跳出以前贩看似名牌的饮料的圈子,还是遵循着老路,而这条老路应该不是能解决新问题的途径。
送了货,又和程拐扯了半天,上车的工夫,沉吟不语的帅朗回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书市。进出的人群里,偶尔有人手里随意地提着瓶饮料,不出意料的肯定是可乐、雪碧、冰茶、茶爽、芬达之类的产品,而渥尔玛现在能售出去的,只有那种一块钱一瓶的纯净水,那一瓶的利润留到自己手里的也就五分钱……不对,路子不对,帅朗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车开动了,小皮突然出声问道:“帅哥,你今年真能卖十万件呀?你要销十万件,能把我舅乐疯了……”
“哈哈哈,要真销十万件,别说你舅,我也得乐疯。”帅朗侧眼看小皮还真当真了,笑了笑说。
“您刚才跟程胖说十万,我还以为真的。”小皮道。
“做生意什么话都说,就是没真话。”帅朗又笑了,笑得开车的小皮有点不自然了。
下一站,中州凤凰旅行社,罗嗦混的地方。这一次车上连货都没有了。因为在火车站、在书市,好歹都有现成的市场可用,而罗嗦混的这地方,根本无处可售,帅朗只是想借着罗嗦在旅行社人多面广的优势找法子。
快中午了,一天过了一半了,健谈的帅朗越来越沉默了,托着腮、抚着面颊、做着下意识的动作,一遍一遍想着办法,偶尔眼睛发亮,不过瞬间又暗淡下去,肯定是想到了法子,跟着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好像只有火车站和列车上有市场,自己仅有的人缘、地缘优势也就这么多。
怎么卖?怎么找个适销出货的路子?帅朗为难了……
罗嗦是个外号,大名罗少刚,大院里一群歪瓜裂枣的爷们里还就数罗嗦帅,浓眉大眼加上一米八的大个子,站哪儿都叫玉树临风,坐哪儿都叫帅气逼人,抬出凤凰旅行社总经理的名头那叫一个吓人。不过谁要是到跃进路实地考察一下,立时就会发现这年头名副其实的事实在不多,说是个公司,其实就一个十平方米的门面,经理一个,员工俩人。主要业务也很突出,行内都知道凤凰旅行社火车票从来不缺,几乎快成了行内代购车票的首选,当然,也是靠山吃山、近水行船的缘故,傍着火车站的人缘,不倒车票还对不起咱这出身不是?
帅朗车停到路边时,罗嗦压根儿就没出来迎接。帅朗往旅行社里瞧瞧,得,这货正和俩妞儿聊得起劲。每年罗嗦都要从人才市场招聘“形象好气质佳”的员工,居心叵测自然昭然若揭,别人泡妞那是个大开销,对于罗嗦就不一样了,绝对是创收。
连按了数声喇叭,终于把罗嗦唤出来了。这小子走起路来是步履生风,昂首挺胸,白衬衣雪亮、花领带潇洒、西装裤笔挺、小皮鞋锃亮,招手喊道:“下来呀,进屋坐会儿,外面多热。”
“算了,不能打扰你和美眉讨论理想人生呀。”帅朗关门下车,笑着和罗嗦打招呼,却没准备进去的意思。旅行社里坐着两位穿职业裙装的女人,一高一矮,姿色中等,一眼瞟过,帅朗笑问:“又瞄上哪个了?”
“什么话?不要用你邪淫的目光审视这个纯洁的世界,包括你纯洁的罗哥啊,我们是纯洁的老板和雇员,上下级关系。”罗嗦辩白道。帅朗嘿嘿一笑:“对呀,谁说你们不是上下关系,你上她们下,哈哈……”
“我日……把你哥说得这么不堪啊?就哥这形象,至于假公济私吗?你小子现在是备感饥渴吧,要不给你介绍一个……”罗嗦指着门市里一位刚要给帅朗介绍。这一介绍恐怕是废话连篇,帅朗赶紧压着手拦道:“别别,我现在可没那心劲儿,就有心劲儿也没那经济条件不是?说说,我这事怎么办?”
“你说渥尔玛饮料?”
“啊,对呀。”
“这个……”
“少给我装孙子啊,程拐都答应一天给我出五十件了,你要少了这个数,别怪兄弟拉一车货堆你旅行社啊。”
“呦呵,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强讹呀?”
“那怎么办?不靠你们,我靠谁去,刚开始只能这样先铺出货去。甭废话,给我们想什么辙了?价格对你都是透明的啊,你也知道,销量真拉上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我知道……这个……”
罗嗦看样子也稍显为难,他拍拍前额,似乎已经殚精竭虑思忖了良久,只不过话一出口,实实在在是啰啰唆唆上了:“帅朗,不是哥说你,你怎么越活越颠倒了。其实这个生意不能接,现在的饮料市场是个什么景气,你了解不?我昨晚上粗粗了解了一下,中州以飞鹏饮业为首,有七大代理商,七大代理商最早的已经发展十年了,晚的也有三五年了,后面新晋的就甭提了,算不了个数……这七大代理商各自控制了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分销商、批发商,批发商往下,又直接面对全市的超市、商店、零售点……这中间已经形成一个蛛网密布的销售网络。特别是夏天这个旺季,光这行从业送货、配货、批发、零售的,就有几万人……品牌嘛,以可乐、雪碧为首的一类大牌,以农夫、康师傅、娃哈哈为首的国产品牌,再加上新晋的芬达、王老吉、冰爽茶……光品种就有上百种了……”
“别啰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年年卖饮料,还用你给我上课呀?”
“很简单嘛,你这纯粹是老太太坐台当小姐……”
“什么意思?”
“没人要呗!”
“大爷的,你是欠抽了,请你吃了,大老远再来听你刺激我是不是?”
帅朗捋着袖子,虽然个头比罗嗦低一截,不过明显强势不在罗嗦这边。罗嗦嬉笑着摁着帅朗,赔着好脸,赶紧劝道:“别急,听哥说完,不是哥说难听话,这东西确实适销不对路,要想卖可以,厂家最起码得有点广告投入,多少得有点知名度,否则你在这个市场上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你说,哥说的对吗?”
这下子帅朗有点泄气了。很有道理,自己这帮在市场上摸爬滚打数年的哥们儿,哪个都是毒眼利嘴,哪怕有一点儿能钻的空子,都不会发现不了,而说得这么难,那就应该真难了。帅朗一龇牙一吸凉气,郁闷了,他原本以为靠着火车站的地缘和自己这帮朋友的人缘优势,最起码也能销出一部分,至少也不会比给别人打工差。不过现在看来,他有点小觑独当一面的困难了。昨天还有点窃喜把老皮手里的代理货几乎无偿地揽到手里,现在看来,似乎是揽了了批鸡肋,拿不得扔不得了。
一为难,帅朗又诚恳求教道:“对,你说的对,我也知道。不过能拿到代理价的机会难得,而且没有什么投入,没有投入也没有赔的风险,咱们就立于不败之地。已经不败了,还怕什么?我就想想办法,搞个大胜捞一笔呀。哥几个绑一块儿,都发笔小财,你说我想法不对呀?”
“对,没说你不对。”罗嗦说道,“也不是想法不对,是这东西不对。有现成的市场、有现成的品牌,照猫画虎来一个都比这个强,傍着大牌走呗。何必呢?费力不讨好还想创个牌子……你干那个不挺在行的吗?干吗扔了假冒伪劣专业,那生意就不赖,打一枪换个地方,谁也怎么不了你……”
“去去去,少来了,别提那茬儿,你要真没招,那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帅朗失落了,摆着手走着,要回车上了。估计是朋友之情还余了那么一点点,罗嗦有点于心不忍,又拉着帅朗说:“不是不帮你啊,我真想办法了,我认识的导游不少,黑白都有,我本来想通过他们给饭店、酒店,还有旅游车上推荐推荐,不料人家一听,根本就没听过这个牌子,都没下文了……”
“说的屁话,要是个大牌,还有他们提成的份呀?切……”
帅朗撂了句,气咻咻地上车了,把罗嗦搞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料刚上车,帅朗又若有所思地下来了,看着罗嗦,奇怪地盯了盯,点点头说:“导游这个办法挺对路……要不这样,让导游给预定的饭店、酒店推推,反正你们现在什么零团费出游都是蒙人的,连吃带住都管,再加上一个提供饮品的噱头,也不错嘛……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咱们以批发价给导游……你再想想,旅游团只要出来,吃什么、住哪里、在哪儿玩,还不都是导游说了算,哪个饭店因为拉客都得给导游回扣,要是导游说一句话,你必须上餐时给我们上渥尔玛,饭店敢不听吗?”
“咦,有点道理啊……”
罗嗦眼睛亮了亮,导游绝对是商机中的战斗机,即便再烂的商家,再偏僻的饭店,只要挂上导游这茬儿,肯定能给拉来不少顾客。就推销这么点儿饮料,理论上不算很难的事,虽然利润薄,不过天天领那么多张嘴呢,成天吃喝下来应该也可观。这么想着,帅朗盯着罗嗦,似乎在征询着可行性,思忖了片刻,罗嗦点点头:“差不多,不过你得首先让渥尔玛多少有点知名度,厂家打打广告也行,你要在某个地方倾销一批也罢,不能这么一点儿名气都没有。哪怕稍有点名气,我这儿一准能给你抬起来。”
“行,说定了,等我消息。”
帅朗不说了,回头上车,罗嗦邀着吃午饭的提议也拒绝了,心里有事了,根本不觉得饿……
“就是这儿?”
古清治侧头,透过车窗看着四周的环境。老郊区的村落,有几分熟悉的感觉,这个地方前些年是假冒汽配的聚集地,着实红火过一阵子。
“应该就是这地方吧。”黄晓放慢了车速,四下打量着。今天去的地方不少,因为已经认识帅朗周围那几个狐朋狗友的关系,师爸专程跑了一趟青龙电脑城,知晓了帅朗卖饮料的地方,循着方向一路找到这里,真够远的,南郊都出城了。看到了一个挂牌的地方,他说:“那儿……还挂着牌呢。”
“噢……呵呵,是销售处,不是窝点啊……”
古清治爽朗地笑了,笑着示意黄晓把车开到附近,悠闲地下车,站在原地。一位穿着汗衫的小伙正叮叮当当拿锤子敲着,把一块“渥尔玛驻中州销售处”的牌子挂到大门边上,另一位提着油漆桶和刷子正给生锈的大门上漆,快完工了,大门开了一扇,院子里没什么人。古清治信步上前,那两位小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老师傅,找人啊?”
很客气的口气,不仅仅是年龄的缘故,而是这么一位双眉修长、发如皓雪的老人,无形中会博得人那么一份好感和尊敬。
古清治笑道:“噢,不,看看你们这儿产品怎么样?”
“皮老板……皮叔,有客户来看咱们产品……”刷油漆的小伙扯着嗓子喊。
“来了……来了……”应声而来,横披着半袖的老皮从住着的仓库里钻出来,一看来人,一愣,这扮相实在是,比爹还慈祥,就是有点老了。老皮稍一愣,上前赶紧握着手,寒暄一句往仓库里请。
说是销售处,其实就三间仓库,这是小厂小摊的惯用做法,捞得着就捞一把,捞不着就扯淡,寒碜是寒碜了点儿,不过不可否认,确实是成本低廉。刚一坐下,老皮客气地拿着名片递上来:“鄙人皮定方,济源人……这渥尔玛,就是我们济源本地的产品,现在已经开发了六大类十多个品种。老先生,您看看,纸板壳设计很独特,六棱瓶包装很上档次,口味绝对是纯天然不加任何添加剂……实乃是居家必备、探亲访友的最佳选择……尝尝,这是最好的一种,混合果汁……”
很客气,古清治笑而不语,从场地,从人员、从这个老板风尘中带着忧色的脸上,他已然看到了这个产品能有多好,即便产品再好,估计在这个貌似生产队长的人手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古清治笑而不语地擎着纸杯子,轻抿着老皮倒的果汁,尝了尝,点点头:“嗯,还可以。”
“过奖过奖……老先生,我这人实诚,有啥说啥。说白了,咱这是小厂产品,不过用料考究、选材天然,比大厂机械生产添加出来的味道肯定要好一点儿……”老皮看老人家如此温文尔雅,有些吹牛皮的大话都不自觉地收回去了,实话实说。其实这也是他决定做这个产品的原因所在,现在都讲究环保了,讲究纯天然了,可偏偏纯天然的都搁这儿了,愣是没人认识。
几眼过后,古清治已经看到很多了,笑道:“可以是可以,恐怕销得不怎么样吧?好东西也有黄沙埋金、白璧蒙尘的时候,看样子,皮先生正为此事作难。”
“哟,您是个高人,失礼得紧。”皮定方起身,拱手给古清治作了个揖,古清治呵呵一笑辞让着。老皮也算是混江湖久了的人,看出古清治有些不凡了,再坐下来时,就小心翼翼地问:“老先生,敢问贵姓大名,在哪儿发财?”
“免贵姓古,名清治已经退休了。”古清治笑着,摆摆手客气道。
“那您今天来是……对我们的产品有兴趣?”老皮期冀地问道。
“有那么点儿吧……这个做起来也不是很难,只要有投入,报纸电视媒体广告一上,搞上几次大促销,名气就起来了。如果用人得当,再做做分销渠道,有这么两三年工夫,也能做成个小牌子,到时候可以坐享其成啊……我得先恭喜皮老板发财啊。”古清治神神叨叨。说了这么几句。
说得倒也在理,不过听得老皮一脸苦色,抱拳回礼,吧唧着嘴说:“老先生,发财就不敢想了,能挣个糊口钱就不赖了……您说的办法谁都会,可现在起步真要拿那么多投入,咱拿不起呀。不瞒您老人家,咱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要不我也不会去做,可咱们厂家是镇办的,总共集资才两百多万,现在电视台做广告都是论秒算,一秒十几万还是省台,厂家不敢考虑这块投资呀……呐,就只有这个……”
说着老皮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很不起眼的铜版纸广告,和大街上那种逢人就发的没啥两样。古清治扫了一眼,放在一边,笑了笑说:“如果有人帮你们的话,也不是就不行……现在这是个拿钱挣钱的时代,想挣钱,你得先学会砸钱,没钱可不成。对了,我听说你这儿有个姓帅的?”
“啊,有一个,就中州人。”
“这小伙怎么样?”
“不赖,我还就指着他呢……咦,老先生您问他干什么?认识?”
“对,认识!说不定我能帮帮他,销个一两万件,应该不算多大个难事吧。”
“咝……您等等……”
老皮急得眼睛快凸出来了,手忙脚乱地掏着手机,就怕错失了这个机会一般,不料古清治却起身让道:“别着急,别着急……我今天是路过,你就给他打个招呼就成了,实在为难了就来找我,不管有多少,我给你们包圆怎么样?”
“好好好……好好好……”老皮可没料到,糊里糊涂来了个贵人,偷偷一瞟大门洞外停的那辆奥迪,这话不敢不信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除了一个“好”字,再说不出其他话来了。直到古清治笑着已经走出去了几步,老皮这才省得失礼了,赶紧迈步跑上前,直把老人家送上了车。
古老头没再说什么,不过就那一句都足够了,比强心剂还管用。车一走,老皮握着拳头嘚瑟,若干日积下来的愁容一扫而空,乐歪了。怪不得帅朗敢狮子大开口,敢情认识大款,有人帮忙。
“师爸,这小子到底干啥的,这咋啥都干,一转眼又钻这地方卖饮料去了……”车刚开,黄晓随意问了句。
“找钱呗,还不和你们一样。”古清治道。
“这行挺赚钱?”黄晓问。
“当然,不过他们恐怕赚不了……呵呵。”古清治摇摇头。黄晓问到原因,古清治说了说所见的产品,小厂的产品,卖个糊口挣个小钱勉强,要是想发财赚大钱,明显差了点儿。一听其中原委,黄晓瞥见古清治兴趣蛮高,诧异地问:“师爸,您这是想帮他?咱们没干过这生意啊,寇哥卖水产的,冯哥卖坟地的,和饮料扯不上关系呀。再说这小子这么横,我就看他不顺眼,别帮他,求也别帮。”
“呵呵,帅朗可是个饿死不求人、憋死不屈膝的主儿,不是他求我,就算我求他,他都未必让我帮忙……再说,我也没准备帮他,其实我很想看看,他能落魄到什么程度。要不,还能从这号滞销的小厂货上再捞一把……”
古清治欠欠身子,兴趣确实蛮高,即便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若不是情非得已,估计也不会选择这号小厂产品,可帅朗偏偏做的就是这东西。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倒让古清治挺期待了……
中午饭是盒饭,吃饭的地方就在车里,卖饮料也未必就一点儿好处没有,最起码不怕渴着,后厢里七八个花样呢。小皮给抱了好几瓶,不过帅朗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饭,直驱车到安达出租车公司找老黄。当年程拐、罗嗦、大牛、老黄再加上帅朗,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害虫,读书没一个像样的,说起来上了中州大学的帅朗还算个出息的,只不过大学毕业之后,帅朗却成了最没出息的。大牛招工了,罗嗦自己开公司了,程拐在盗版行业也算有一席之地,即便当年胆子最小、偷道轨只敢望风的老黄,现在也在出租车公司当了个车队队长,自己买了辆桑塔纳跑出租,这几年早把车挣回来了,现在车都不跑了,租给别人收钱呢。
有时候说人活不过命,还真有点道理。当时一个大院里上大学的不少,不过毕业坐家里还找不着工作的占很大比例,倒是这几个高中差点儿都没读完的害虫过得还都挺滋润。当然帅朗除外,除外的原因,要让大伙儿说起来,其实就是不该去上学,钱都填给学校那黑窟窿不说,招工机会、挣钱机会全给错过了,到现在整成这不上不下的样子,可真让人一言难尽。
不说了,很受打击。
当帅朗在出租车公司恰巧碰到交接车的老黄时,那份打击更深了几分。
为什么呢?这货正揽着个花枝招展的妞儿,看样子准备去什么地方,见了帅朗粗粗说了几句,基本和罗嗦的想法一样,实在没什么名气,当然也实在难推得紧。不过给了个法子,安达出租车公司里人熟关系也广,要是做出租车窗的贴牌广告,倒是可以想想办法……说的时候很急,那妞儿催了几次,草草一说,匆匆告辞要走,说是要陪妞上街购物去。帅朗再急也不至于坏人好事,这事只得作罢。
这一天基本就结束了,返程的路上帅朗一言不发,在街边时买了张中州市城区地图,一路看着地图默不作声。看地图倒很有感觉,街道、巷子、楼宇、开发区,这些年城市扩大了一倍多,多数地方都跑过了,哪条街上有商厦,哪条路上有医院学校,哪条街道上有批发部和商店,对于混迹了几年的帅朗而言,记得比地图上标示的还清楚。
对,很清楚,帅朗清楚地对比着心里的印象,在找一个突破口。在此之前,销售看似名牌的饮料很好操作,价格那叫一个低廉,送给商店、饮料摊、批发部或者蹬三轮车送货的主儿,大家都心知肚明,图的就是个便宜。捣鬼也容易,卖成品饮料的有,卖名牌饮料商标的人也不缺,查得紧了就是澳地利,查得不紧商标一换,直接就成可口可乐或者其他什么名牌了。这东西对于奸商那叫适销对路,需求量很大,每年走街串巷怎么着也能挣一两万元。
假货换成真品的,反倒把做假的路子也堵死了。而对于这个货真价实的真品,帅朗越走越觉得一筹莫展了。
之所以接下老皮的生意,从心底讲还是对假货不那么放心,做起来人提心吊胆不说,就是做得好也长久不了,而有一个代理品牌在手,真要能把渠道销量做起来,那来钱可就来得心安理得了。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小觑其中的困难了,最大的困难就在于,除了火车站,其他地方根本没有插足的机会。即便你有机会,作为终端市场的批发商和零售商根本不买你的账、不上你的货,说什么也白搭。
难呐!帅朗看了良久,从地图的标示回忆着自己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广场、商厦、医院、小区、公园、开发区、学校……想了很久,偌大的中州根本看不出还有能下手的地方。正如罗嗦说的,七大代理商和上百批发商加上终端销售网点,几乎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销售网络,要在这个市场里抢到一席之地,除非不惜广告投入,不惜人力和物力投入强势登陆。那需要多少钱可就不好说了,帅朗没有,老皮也没有,厂家呢估计也不会做这个投资……当然,就这么小打小闹也未必不行,凭着低价销售策略,长久下去多少也能在中州站住脚,只不过要赚钱,恐怕得往后数很多年了。
难呐!帅朗喟叹着,长舒了一口气。
“帅哥,你看啥?”小皮瞥了一眼,不解,问了句。
“看看有没有咱们能销货的地方。”帅朗有点不确定地说。
“有吗?”小皮问。
“要有,你舅就不会把这生意给我了……找家工行的储蓄所,我办点事。”帅朗无奈道。
小皮笑了,看着帅朗又低下头琢磨着那份中州市区图,不吭声了……
鸣了两声喇叭,车停在菜园路尽头,离销售处不远,俩人关门下车的工夫,老皮闻声早奔出来了,这老家伙从来是个当甩手掌柜的主儿,出门手扶着眉眼,看了眼还有点毒的太阳,没见下货,先乐上了:“哟……销完啦?”
“送完了……销不销得了是另一个概念……给你老皮……”
帅朗随意说了句,随手把刚取的钱袋扔给老皮。这下老皮诧异了,打开袋子一瞧,两摞,整整两万元,吃惊地问:“这……啥意思嘛,我又没急着要钱……”
“两台车,五六个人,还有租金,你的开支也不小,先给你点儿支应着,别欠手下工资啊……”帅朗道。两个人并肩回仓库,老皮不客气地把钱揣在兜里,乐滋滋地说:“我就知道,来中州找你没错,够意思……不过车和人的开支,不能算我的啊,得你开支……”
“今天之前的,你总不能算我头上吧?你丫是当面称兄道弟叫得响,背后小算盘打得精。别算那么精啊,能不能销了是两说,先适应几天,真卖不了,就把这些货处理了拉倒,不赔不赚,就当白干。”帅朗道,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了。
“别别……能卖了,有路子了。”老皮追着帅朗不迭地说。
“咋,你有办法了?”帅朗惊了惊,回头看老皮。
“还得靠你……今天可有贵人上门了啊……”老皮揽着帅朗,回身坐到仓库兼宿舍的地方,给帅朗倒了杯水,寥寥几句把下午古清治来的事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来人的穿着和开的什么车,就那派头,不信都不成。说了半晌不见帅朗搭话,老皮奇怪了,凑上来喜滋滋问道:“帅朗,是你亲戚?”
“呵呵,要有这么个亲戚,我还跟你卖饮料?”帅朗笑着反问。
“也是啊。”老皮挠挠脑袋,疑问未消,反而更大了,眼一亮,小声问,“我看那老人家慈眉善目,挺关心你的,不像你们啥关系也没有呀。对了,就没听你说你家里的事,不会是你上一代有啥关系吧?”
“别瞎猜,有关系我能成这鸟样?”帅朗不想谈及,瞪着眼没好话了。老皮这人也有个好处,除了账算得清,其他关系一律捋不清,不管是三十郎当,还是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在这儿都称兄道弟,辈分乱了不止一茬了,一听得帅朗不乐意,嘿嘿一笑就过去了。于是老皮不猜关系了,说上生意了,唆导着帅朗说:“愁啥嘛,老头儿说了,给咱销个一两万件那是小菜一碟。我算算啊,咱就以批发价给他,一瓶赚两毛多钱,这两万件,十万瓶,两三万块呢,比你去年一夏天挣的都多……哎,你说句话呀,这老头说的是真的假的,要真的,我就准备发货了啊……”
“真的肯定是真的,不过我可没准备让他帮忙。”帅朗道。
“那为啥?”老皮瞪着眼,不解为什么放着钱不挣了。
“呵呵,不为啥……我问你啊老皮,要是一个和你啥关系也没有的人,不图挣钱、不图交情,生打生上门来告诉你,要给你销两万件货,而且明显这是卖不了的货……你说,你是啥感觉?”帅朗反问道。
“不能吧,这人不是有病吗?”老皮脱口道。
“对喽,这老头儿就属于多少有点心病的,甭理他……你也不想想,就你长的这倒霉相,贼眉鼠眼耷拉皮,啥时候都是裤子提不起,你能碰上这好事?”帅朗斥道。
听他一斥,老皮大张着嘴,手一摸吸吸溜溜来了个惯性动作,一吸气整张脸上的皱纹来回波动,鼻子拉得老高。帅朗不看还勉强,这一看老皮的衰样,哈哈乐了。老皮悻悻然骂了句,坐了下来,一天的高兴劲道,被藏书网帅朗一盆凉水全给泼没了。
“来来,甭说他了,咱们合计合计,俩脑袋比一颗强。都想想,想想咱们可能在什么地方销出去你这牌子不响的货……”帅朗喊着老皮,铺着地图,大致说了说现在的情况。火车站有大牛那么个坐地虎不怎么发愁,再怎么也能销出去点儿,那地方实在人多,别说货真价实的饮料,最热的时候只要有滞留乘客,瓶子里灌自来水照样卖钱……对了,就是这个思路,帅朗解释着,必须找需求旺盛的地方才会淡化客户的品牌心理,比如你渴极了,自来水都喝;再渴极了,马尿都灌,就在这种需求环境下,人家才不嫌弃咱是小品牌……
这个例子举的是以老皮为例,听得老皮直翻白眼,不时摸着嘴唇吸溜着。他没准儿以为帅朗是在讲什么营销理论,半天都不敢插话,直等帅朗说完了,才舔着嘴唇,愣着眼说:“你这瞎掰吧?咱们这是城市里,你以为是沙漠里呀?”
“哎,对了,撒哈拉大沙漠,一钵马尿能换一钵黄金,就是这个道理。”帅朗道。
“那你灌上尿去撒哈拉呀,在中州混什么?”老皮呛了句。
轮到帅朗翻白眼了,这老家伙比自己还不学无术得厉害,想了想这道理讲不太通,干脆直白了点儿:“别抬杠,看咱们面前,就是中州地图,你想想,我也想想,究竟在哪儿能有咱们的市场……”
“批发部、小卖部、饮料摊嘛……”老皮脱口而出。
“不行,这不和你卖假货一样,现在哪个终端市场都上十几类货甚至几十样货,批发部、小卖部、饮料摊、超市,你根本别想进去。”帅朗否决了。
“那学校,学校人多,学生娃兜里钱不多,正适合卖……”
“你去死吧你,没上过学是吧?现在都放假了,你卖给谁去,就算你能卖点儿,马上就放暑假了,你怎么办?还有,学生的品牌意识更强,不行。”帅朗又否决了。
“那饭店总行吧,小饭店……算了,不行,肯定不要咱的。”老皮又提了个,自己先给否决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着,几句下来倒成了你否决我的、我否决你的,工厂、学校周边、农贸市场、批发门市、零售摊点、大小超市、小区零售点,任何能想到的终端市场都被否决了,然后和帅朗一下午的考虑结果一样——没有市场。
“帅哥,舅……那个,我有个地方,你们看成不成?”小皮在砖头支着的床上起身来,看着仓库门口争了半天没结果的俩人,出声道。俩人诧异地瞧过来,小皮小心翼翼地说:“旅游区咋样?我前几年秋天跟着施工队在中岳山上修庙铺台阶,那人可多咧,挤得跟啥样……”
“对呀……”老皮眼睛一亮。
“对呀……”帅朗一把拉过中州市区图来,中州也算个旅游大市了,光市区就有不少景点,不过更多的景区都在市区外……对,帅朗想起和王雪娜一行上了中岳道庙,那地方不过几个饮料摊点,那时候见到的是成件的饮料垛着,要是旅游旺季,岂不是客流量更大?想了想,似乎抓到了一丝什么灵感,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对呀,这个黄金市场我怎么给漏了……控制这么个小区域,可比在市区找地方要容易多了……对对……哎哟,把我给笨得……”
“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帅朗腾声而起,扭头就往外跑。后面的老皮喊着干啥去,帅朗应了声到景区探探路去,声音随着步伐,早已奔出了门外……
灵光一现压抑不住兴奋,帅朗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凤凰旅行社,拖着无所事事的罗嗦,借了辆夏利,二话不说直朝黄河景区驶去……
黄河景区是一个综合景区,出市区三十公里,次第见到岳山寺、骆驼岭、五龙峰几个景点,炎黄二帝、大禹、战马嘶鸣、黄河儿女的雕像沿景区的路就可以看到,周边更有浮天阁、极目阁、开襟亭、畅怀亭、依山亭、牡丹亭、河清轩、引鹭轩等四十多个景点,对于不太喜欢旅游的帅朗而言,足以眼花缭乱了。
站在五龙峰的中心景区,已是下午五点多的光景,尚有标着各旅行社标志的大巴停靠在路边,或走或停,戴着各色遮阳帽的游客操着各地不同的方言从身边走过。国内就是不缺人,沿河景区以及矮山上漫布着人影,景区外是人流如织、景点内是摩肩接踵,即便不是高峰期,景区里也照样能挤出一身汗来。
帅朗没进景区,就在炎黄广场不远的路口等着,路口就有饮料摊,那才是帅朗注意的目标。罗嗦进景区的管理处找熟人了解情况去了,帅朗一个人在这儿蹲了很久,饶有兴致地数着这等待的二十分钟里,能卖多少瓶饮料……结果是,很可观,四十多瓶,平均每分钟要售出两瓶。特别是从景区里一哄出来的游客,第一件事是排队进厕所,出来第二件事,很多人热得开始在饮料摊前哄着,有些根本不是一瓶两瓶买,直接就抱一摞上车。
没错,这就是个极度饥渴以及有极度需求的地方。从这儿到市区三十公里,有一趟公交车,车程近一小时,不管哪个代理商还是批发商要销货,都要从中州运过来。
是机会吗?帅朗觉得机会很大,以他这两年当销售员的眼光,即便想办法在这地方摆个饮料摊,夏天旺季一个月挣上三五千块都是小意思。要是把景区全兜回来……这么多游客,这么多张嘴,那能喝多少瓶,还真不敢想象。
过了二十多分钟,罗嗦出来了,大帅哥看样子对景区很熟,从管理处出来都不忘和偶遇的一位小导游瞎扯了几句才奔过来,到了俩人开来的车前,啰唆上了:“管理处这儿好说,有个准入制度,提供检验合格证以及工商注册登记,只要不是三无产品就成。你要想在景区设点有管理费,管理费不低啊,平均一天四十多块,一个月下来上千了,王主任说没好点可设了,现在景区控制得也严……要批发嘛,景区不管,停车别挡道就成……”
“其他家怎么走的?”帅朗问。
“还能怎么走,每天大早上六点多来三四辆货柜车,一路沿着景点甩货呗,价格比市区高,加运费了……这地方嘛,王主任说,让咱们悠着点儿……”罗嗦压低了声音,似有秘诀,帅朗一上心,就听罗嗦小声道,“这地方市场控制得挺严,我听说主要是可口可乐和雪碧销量大,再往下就是红绿茶、凉茶和果汁类,这里头有七成都是飞鹏代理的产品,其他好多家都试图往这儿挤过,都没能挤进来。一个是品牌优势,另一个是财大气粗,不管搞宣传、搞倾销、搞降价,都顶不过飞鹏,所以其他几家小户都在边缘景区里设点销售,中区的景区和大部分摊点,上的都是飞鹏的货……”
“哎,把王主任请出来……今晚上咱们破费一下,吃喝洗一条龙请他,回头你好办事,我也好进来……”帅朗一脸喜色,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料罗嗦一听,警告上了:“你可想好啊,这些王八蛋可是黑钱拿惯了,可别吃是白吃了,咱们什么也落不着。”
“没事,不就几千块吗?咱们扔得起就挣得起。”帅朗此时大气了,似笑非笑。这一笑,罗嗦上心了,打小就对帅朗有所了解,但凡奸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皱了皱眉问道:“人好请,丑话说前头,到时候可别赖我……帅朗,你不会真的头脑发热,拿你那什么渥尔玛和人家飞鹏争长短吧?你丫还嫩着呢。”
“正因为咱们嫩,没人放眼里,这事才好办……”帅朗道。
“别价,你得给我说清楚,你丫个无业游民别花这冤枉钱……人家一天几辆货柜车,四十多个景点铺过来,那可是势不可挡呀。”罗嗦神情凛然说道,很长别人志气,谁让人家财大气粗呢?
“对呀,你说到正点上了……要是他的车都过不来,货上不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不咱们说了算……”帅朗字字清楚,带着一副促狭的口吻说道。一说把罗嗦说愣了,看罗嗦不太懂,帅朗一勾手指,附耳小声说着销售大计,罗嗦听得先是皱眉,后是愣眼,尔后脸上的表情舒展了,慢慢地化作开心的笑意,舌头舔着嘴唇似有几分馋意,想了想,俩人相视会心笑着,就像当年一块儿偷了道轨钢分赃一般。罗嗦眯着眼笑了,笑着求帅朗:“我给你找辆车,两辆也行,不过得算我一份……”
“废话不是,我发财什么时候忘了兄弟们了……全靠你了啊。”
“哎,好嘞,看我的,今晚先把管理处的灌晕了,弄爽了……”
罗嗦拍着胸脯,大踏步又走向管理处去请人了……
五月五日,天气,晴。
凌晨五时三十分,七辆货柜车准时从飞鹏饮业总部大院驶出,开着自动门的保安向领头的队长崔浩招手,天已经蒙蒙亮了。又是一个燥热的夏日,驶在领头的崔浩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助手,扶了扶后视镜,后视镜里照着配货员的样子,连货单都懒得看,正眯着眼打盹。崔浩也颇受感染,打了个哈欠,步话里呼叫着前后车辆,司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对于外人尚无从知道的饮料代理商的经营秘诀,这七辆货柜车都是直供景区运输,谁都知道景区利润高,但成本同样也高,特别是销售和公关的成本高,而且季节性强。对于以批发为主的代理商,设点销售就不划算了,久而久之形成了货柜车直配的模式。淡季时每周或者更长时间配送一次,旺季来临,也是公司司机们疲于奔命的时候,每天往返于车站、景区、分销商、批发商之间,成货柜的产品输送到各地。配货时间会逐渐缩短到三天、两天,甚至在配货当天就会售罄。
六时十分,北郊北环路口,车队稍作停留,车队队长崔浩安排货柜车分赴预定景区,七辆车分成三队,分赴嵩阳、始祖山、中岳以及最大的黄河景区。
一切像往常一样,渐渐彻亮的天色,空气里已经感觉到了微微的闷热,打开收音机,地方电台播报着各地路况,没有暴雨冲毁路段、没有车祸堵塞道路,只有发布的高温预警。崔浩打开了车里的凉风,打着哈欠,驶上国道,车开始加速了。
五十分钟车程,要赶在七时之前到达黄河景区,两小时内三辆货柜车要按预定路线甩货,中午要返回来,还有一趟新郑、汝州的配货,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路况很好,中原地区就有这个好处,驶上国道就是一马平川,十公里后进入景区路段,来去六车道很宽阔。宽、大、高的货柜车身极易遮挡视线,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夏利在景区路入口远远地跟到了货柜车背后……
车里,罗嗦拨着电话,悠闲地放到耳边,带着戏谑的笑意提醒着接电话的人:“车来了……”
数公里外,挂了电话,喊着“来了来了”,牛必强挥手指挥着,停在路边的吊臂机械发动了柴油机,轰轰作响地打着方向,驶到路中央,四周的液压支柱“咚咚咚”几声支到了路面上,吊臂缓缓升起,斜斜地把一个盛人的工作台吊到了路边的粗缆线旁边……缆线旁挂着一个牌子“光缆无铜、盗之无用”。安排妥当,牛必强同志拿着一个牌子放到施工现场旁边,上书“前方施工,减速慢行”……然后戴上安全帽,像模像样地指挥着去向车辆小心翼翼通过施工路段。
要干什么?
似乎也没干什么嘛?
一切即将揭晓……
六时三十七分,远远驶来的三辆货柜车渐渐近了,崔浩队长望着居路中施工的一辆吊臂工程车,占了去向车道。老司机玩的是眼力,看着左右空间,放缓了车速,驶到了近前,戛然而停,“啪”的一声关门下车了。
一辆吊臂,四五个工程衣着装的男子,正大呼小叫地高空作业,吊起来的工作台上一个人拉着粗如小臂的线材不知干什么用,吆喝着下面,下面不时地把工具从绳篮里吊上去,很忙,谁也顾不上搭理下车的货柜车司机。崔浩看了看,按捺不住了,上来叫了几声,询问现场指挥的这位师傅:“这干吗呢?”
“通信光缆抢修呗。”大牛大大咧咧一说,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说话的工夫还不忘侧立一旁,让一辆轿车通过。
“你们拦路上,那车怎么走啊?”司机队长看看左右间距,难住了。
“嗨,你说的废话,车不正常走着呢吗?”大牛反驳道。
“我说我们的车怎么走……”崔浩回头一指,另两辆货柜车司机也下来了,看着这场面,再看看液压柱和轮胎支着吊臂,都把目光投向队长了。一问咱这车怎么走,大牛忍着笑,瞪了瞪眼:“怨谁呀?开个小车不行呀?整这么大个车吓唬谁呢?试试,看能过去不?”
能过去吗?够呛,六车道居中被占住了,一边是吊臂、另一边路牙之后是水渠,目测的距离刚刚够车通过,不过货柜车每边还有二十厘米,别说过不去,就能过去都够危险,吊臂上面还有施工人员呢,这事谁敢试。崔浩凑上来,递了支烟,点上,说着好话:“师傅,要不您挪挪位置,让我们先过,急着送货呢。”
“你急,我们也急呀,知道通信光缆中断要给国家造成多大损失吗?知道我们抢修的时限是多少吗?没办法,兄弟,我们也是没办法,大早上就被拉这儿来了……你要早来五分钟就能挪,不过现在就想挪我都不敢挪了……”
“为啥?”
“上面焊上光缆了。”
“焊……焊光缆?”
“不懂了吧?光缆熔接是个大问题,不能有移动、不能进杂物,这一动焊坏了,谁赔偿损失?甭看我们这机器不起眼,光焊接机比你们一辆货柜车都值钱……”
“那你不能挡着路不让走呀,误了我们算谁的?”
“谁挡你们了?爱走自个儿走……我们工程都是市政批过的,又不是你家地方你修的路,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咦……这人太不讲理啊……”
几个人争吵上了,看着两分钟就过去了,再看看又是几分钟过去了,说说吵吵十几分钟就过去了,这位脑前额特突出的工程人员看样子不怎么好说话。带头的老司机崔浩倒没往其他地方想,看着时间,约束着手下人别跟人家争吵,知道吵不出什么结果来,而且半天了没见动的迹象,崔浩和司机们站到吊臂旁边步测着距离,不够,刚刚能过去,那肯定过不去,液压柱支撑两边的距离都不够车宽了。
你说这郁闷不?去向的车哗哗哗直走,就是咱走不了,脑前额外凸的那位似乎还很得意一般看着货柜车司机。
“师傅,您这还得多长时间?”崔浩没办法了,退而求其次了。
“一芯光缆焊接需要十分钟。”大牛对面前这个胖胖的中年老司机倒是没恶感,做着手势说道。
“那焊完了吗?这都十几分钟了。”崔浩问。
“一芯焊完了。”大牛道,嘴一歪又补充道,“还有二十三芯……”
呃……把司机结结实实膈应了一下,龇牙咧嘴带立眉瞪眼,说不上话来了,敢情这还得一上午光景呢。
咋办?咋办?崔浩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这里离景区不到十公里了,可要在这儿耽搁几小时,今天可什么事也干不成了,误了景区的配货不说,中午都回不去。这一急,几个人商议着,又有人拿着烟要来给施工的大牛诸人说好话了。不料这回大牛烟都没接,挡回去出着主意:“哎,我说你们脑子进水了呀,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咱们这儿真不能动,要能动,给你们让让路算多大事,又不是就这一条路进景区,绕回去上高速路,到五龙口段进景区不能走呀?有你们说废话这光景,路都走一半了……告诉你们,赶紧走啊,趁现在交警没上班,还能逆行几公里倒回去,一会儿你们走都走不了,只能搁这儿窝着……”
这条路都知道,不过为了省下高昂的过路费,一般都不作此想。一提醒,崔浩看着现场,没治了,一扬手,走!
几个司机愤愤瞪了大牛几眼,上车,转向,轰轰操作了半天,勉强在隔离的车道上掉过了头。说的没错,要是过了八点交警上班,景区大巴车一开来,那掉头的机会都没有了。车掉过头,逆向行驶着走了,只要走几公里出了景区去向隔离的路段,上国道就有办法了。
行驶着,悻悻然骂着,小心翼翼地驶出了景区路,绕了个大弯向高速路口驶去,那儿直通向五龙峰中心景区,还有二十多公里。崔浩忙着在步话机里安排,今天的配货倒过来干,先从中心区分三头向边缘景区甩货……
车消失在高速路收费站进口时,罗少刚驾着马自达笑着,打着转向转回来了,沿着货柜车的来向上了景区路。行驶了若干公里,看到正准备收摊的“施工队”时,他缓缓停在路边,招着手,喊着大牛,大牛咧着嘴哈哈笑着凑到车窗跟前,问道:“上高速了?”
“嗯……”罗嗦点点头,看看吊臂已收,液压已起,根本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聚拢着几个抽烟的男子,笑着问大牛,“哪儿找的这些人?”
“机务段的,只有他们才有这机器。”
“没说什么吧?这几个司机横不横?”
“一般,没咱们横。再说他们都是给公司干活呢,谁争那长短……我们先走了啊,告诉帅朗,回头开销问他要。”
“好嘞,五龙口上弄好了吧?”
“好了,车高三点八四米、宽二点四六米,差几厘米,就让他们死活过不去……咱干什么出身的啊,别说辆货柜车,火车都有办法让他停下……”
大牛牛大了,牛气哄哄地挥手招呼着众人,轰隆隆地开着大吊臂,逆向行驶着走了。
对了,车高三点八四,车宽二点四六,这个数据是这两日跟在货柜车屁股后面量出来的,拦路的吊臂也是量身定做,啥车都能过去,都不影响交通,就他们过不去。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是七点十五分了,八点货柜车应该能到五龙口,即便马上省悟,立即掉头,也来不及今天甩货了,更何况他们能不能掉过头来,还得两说……
罗嗦停下车,摸出手机发着短信,把现场情况告知在景区留守的帅朗。
“车上高速了,还有一个半小时,速度点儿……”帅朗翻看着短信,一抹坏笑浮在嘴边,摁了手机,车驶向五龙峰中心景区最大的饮料副食摊位。看了王主任提供的业主资料,帅朗选定了这个下手的目标,四十多岁的男子,长年的景区生意晒得一脸黝黑,正不时地看着路来向的方向。
“祁叔,您好。”
不经意有人闯进视线了,那个摊主诧异地看着,该来的没来,来了的却不认识。
帅朗笑道:“我叫帅朗,批发饮料的……小皮,把货给祁叔搬过来点儿。”
“嗨、嗨,我们有批发商,合作好多年了,你们算哪儿的?”摊主不乐意了,突兀地接受这个新批发商有点难度,看着小货车司机往下搬货,很不认同地拦上了。
“我们是景区指定的……真的,您看……”帅朗抽了瓶小皮手里的饮料,一亮。祁摊主又是一愣,没见过的牌子,不过瓶身上贴了个盾形标签,上书“黄河景区推荐天然饮品”,透明胶贴,拿到手里左看右看,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小戏。
帅朗滔滔不绝介绍着新产品:“这是经过景区管理处认证的饮料,卫生合格、质量达标,在众多参评饮料中脱颖而出,得到了景区的大力推荐,您可以放心出售……价格很便宜,上货价一块三毛五,建议零售价格三块,在这地方,相当于多了一种价廉物美的选择……”
“别别……我们平时都卖可乐、雪碧和果汁凉茶类,您这没听说过呀?”摊主质疑道。
“那现在不听说了吗?而且还见到了……对了,祁叔,是王主任介绍我来您这儿的啊,王主任说您最好说话,一定能给大伙儿带个头……”
“哪个……哪个王主任?”
“景区有几个王主任?王恒王主任呗。您说要是没王主任出面,这景区推荐产品,能办下来不?以后大家都要推销这种饮料,真的,不骗您,不信您现在打电话问问。”
“这个……”摊主被帅朗给忽悠住了,真真假假分不清了。王恒是五龙峰景区管理处的主任没错,这些个摊主哪个不得看王主任的脸色行事,你说要是王主任真在背后做小动作,咱可不敢不买这个账了,毕竟在人家手底下混着呢……像吗?摊主看看帅朗,人倒和王主任不太像,不过饮料瓶上这个“黄河景区推荐天然饮品”就有点说道了,要是一般商家,未必敢贴呢。
松动了,帅朗趁热打铁,招手让小皮搬着饮料。这摊主直咂巴嘴有点为难,不过话客气多了,拉着帅朗小声问:“那少上点儿,试试看看……”
“不能少,要多,少了不赚钱。”帅朗道。
“您这新品,总得试段时间吧?”摊主问道。
“不用试,要是都是这玩意儿,他们没得选。”帅朗又道。
“可我们天天卖可乐、雪碧、红绿茶之类,您这东西……”摊主质疑道。
“您说的我也有,一样配一件,销售好的可乐、雪碧两件,剩下的都配渥尔玛,怎么样?贴画广告给你贴一份。”帅朗道。
“那太少了吧?我这个摊每天能卖三十多件,你给我们三五件哪里够?”摊主问。
“祁叔,您听我给您算个账……”帅朗拉着中年男,掰着指头数上了,“可乐、雪碧卖四块,红绿茶三块五,其实你们赚的都不到两块钱,对吧?您这样,今天这价格调调,可乐、雪碧卖五块、红绿茶四块、渥尔玛三块,从碳酸到果汁以及营养型饮料都有了,我按正常送货价给您可乐雪碧,两块两毛五。这样的话,您可就赚大了,卖三块的都挣一块六毛多,卖五块的挣了将近三块钱,不能干呀?”
“咝……这个行不行?”摊主眼睛一凸,有点动心了。
“要是大家都卖这个价,您说行不?”帅朗促狭地一问,摊主立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眼睛忽悠悠转着,虽然没吭声,不过那表情肯定是同意了。要是统一价格,那都是挨宰,就无所谓了。
说着话,手脚麻利的小皮已经把三十多件饮料垛到了摊后,可乐、雪碧、红绿茶正好和渥尔玛系列相得益彰。摊主虽然动心,可免不了还有几分担心,担心什么呢,畅销的货太少,新品又太多,抹抹下巴狐疑地问帅朗:“这样成不?我们批发这段时间可天天上货,当不当正不正,上你们的货算怎么一回事?”
“呵呵,我保证今天他们来不了,这都快七点半了,要来不了,您耽搁一天得少挣多少钱呐……”帅朗把货单递着让摊主签字,这是个收货凭证,都是卖完给钱的模式。摊主拿着笔要签,这倒没什么难的,卖不了还是批发商的,估计就是有点不放心而已,帅朗笑着劝道,“祁叔,又是景区推荐,又是卖完才结账,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给您送货的人这么不讲信誉,这都几点了还没来,您还指望他们呀?您放心,绝对自愿,您卖一天试试,我这个产品和我这个办法,要是超不过您以前的收入,缺多少我补,怎么样……不过您得做好宣传啊,咱们景区的推荐产品还是需要大力推广的……”
摊主这下没什么说的了,直接签了字,递了单,开始整货。帅朗和小皮帮着把一幅铜版纸广告沿摊位贴了一圈,讨好巴结了一番摊主,这才向下一个摊位驶去。万事开头难,能开了头就不叫难,到第二个摊位帅朗直接手一指隔着几十米的老祁:“看见没有,李婶,景区黄金摊位上的都是我们的货,这是王主任亲自斟选、景区推荐的天然饮品……您不上货可赶不上了,那批发商今天可来不了了……”
第二个、第三个……一个一个摊位被忽悠得不信也不成,渥尔玛占据了大部分货架。
岳山寺景区,老皮在忽悠,今天开始景区推荐主打饮料啊,以后其他饮料都不准进来了……
骆驼岭景区,胖程拐带着贩书的一干手下,上了饮料顺便问摊主:要不给你们上点儿杂志?一本几毛钱,贵的才块把钱,多种经营才能致富啊……
依山亭、牡丹亭周边,老黄带着罗嗦手下的俩旅行社美眉,秋波流转、莺莺语语劝着一位暴牙哥摊主:“大哥,一看您就是实诚人,要不干脆把明天货也上架,省得车来不了您着急不是……”
时间拖得越久,甩货越容易,刚过八点,回到车站的大牛联系着货车,第三车、第四车,向景区疾驰而来了……
五龙口高速路口下路的飞鹏货柜车正向五龙峰中心景区疾驶,过了八点游客一上,交通拥挤将会给甩货造成很大困难,再说四十多个景点、上百个摊位,这时间误得可是够呛了。崔浩不时地催着后面的货柜车跟上,火急火燎向景区赶去。
下了高速,一段不长的柏油路掩映在绿树浓荫里,高速路的景区交接的地方是一个叫七寨村的村庄,驶过村道就是景区路段。不过村路刚刚到尽头,领头的崔浩猛然一踩刹车,三辆货柜车骤然而停,傻眼了……
村路和景区路衔接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竖了块宽一米多、高两米的水泥墩,插着“黄河景区欢迎您”的标牌和箭头,五六米的路面被分割成两块,同样是来来往往啥车都不影响,就货柜车过不去……有点不太信邪,崔浩驾着车试了几次,往左、往右、倒回来,再试,往左要撞水泥墩,往右一侧是池塘,就二十厘米,车能过去,不过车上的厢柜过不去。凭着多年的老司机经验,试了试悬空半个轮胎试图从路牙上过去,不过差点儿栽进池塘里,让崔浩出了一把冷汗,不敢再作此想了,下了车,发愁地看着就在几公里之外的景区,为难地拨着电话通知了公司:“叶主管,今天我们耽误了,两条路都过不去,怎么办……”
队长打着电话,几位司机和送货的也下来瞧,没错,这个墩成了货柜车无法逾越的障碍,两边的宽度都不够柜厢宽度,死活过不去,有人在骂着,有人在唾着,不知道景区干吗不伦不类在这地方竖个欢迎招牌。
“咦哟,这水泥墩是刚弄的……你们看,地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水泥渣,这不成心吗?”有位站在水泥墩旁边的送货员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瞠目结舌来了一句。
第四章 与巨头博弈
上午九点四十分,当助理秦苒看到林总自驾的那辆奥迪出现在公司门口时,不由得心里抽搐了一下,稍显紧张地瞥了一?眼和自己同样紧张到抽搐的李秘书,两个人做了错事一般心虚地直迎上去。
或许,这比做错事更严重,发迹于一个作坊式的小饮料场到今天成为全省最大的饮业代理商,飞鹏对于业内人士近乎于一个传奇的存在。外人无从得知的是,旅游景区是属于飞鹏公司市场部直营的业务,是实行分销商、批发商划分市场区域后唯一留给公司最大的一块利润蛋糕,这些年起起落落、战端纷纷,各竞争对手花样百出,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怎么样呢?秦苒心里涌起了一种不祥预感,因为根本不知道黄河景区成了什么样子。
“林总……”
“林总……”
女秘书、女助理,一位开着车门,一位恭立着,林鹏飞伸腿下车,面无表情地扫过俩人。助理很干练,秦苒是那种事业心很强的女人,是自己无意中挖到的一位厂家销售代表;秘书很漂亮,属于那种无事养眼、有事招徕客户的八面玲珑的花..瓶人物,两个人有那么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不笨,合在一起基本能独当一面。
可今天挡不住,女人毕竟是女人,有了应付不了的事就乱阵脚。林鹏飞扫过一眼,舒了口气,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可能有人捣乱,咱们的三辆货柜车车都被挡在景区外……这是车队队长发回来的手机照片……”杨秘书利索地掏着手机,调出接收到的照片,递给林鹏飞。林鹏飞看着的工夫,秘书解释道:“国道上据说有光缆抢修的施工队,无法通过后取道高速路从五龙口进景区,谁能想到莫名其妙就竖了块欢迎牌子,钢混结构的,是昨天刚竖的,路面被分割成两部分,来去向各二点三四米左右,咱们的货柜车恰巧差了十几厘米,司机试过了,就是过不去……”
“嗯,没错……是有人捣乱,方法很绝啊,一下子把咱们拒于市场之外了……”林鹏飞仅仅顿了一下脚步,递回了手机,回头看了公司大院一眼,问秦助理,“怎么安排的?”
“崔浩他们刚倒出来,我把这三辆货柜车派向汝州配货了。”
“做得对……那这是干什么?”林鹏飞指指大院里的装货车辆。
“鉴于目前发生的情况,我从批发商手里调来六辆小货厢车,准备装车后直奔景区……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出发。”
“这个不用。”林鹏飞突然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既然拒我们于市场之外,那他们在里面肯定已经做了手脚,去也白去,最起码今天是白去。情况不明的时候,不要盲目胡来,让他们停停。”
“好的,我马上叫停。”秦苒稍有不解,不过还是摸出手机通知装货的几位停下来了。
有点疑惑,秦助理和李秘书都有点疑惑,这位林总的脾气可不怎么好,火气上来不管性别、不管来人、不管身份,经常拍桌子骂娘,可今天这么蹊跷的烦心事出来了,林总却显得很镇静,比平时一帆风顺的时候还镇静。这么着倒让秦苒和李秘书稍稍放下心来了,跟着林总进了电梯,上了顶楼。李秘书快步打开总经理的办公室,进屋落座,秦苒早简要地汇报了此事,从配货到被拦的经过,先期已经派出市场部的叶主..管到现场看了,此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最难决断的恐怕就是现在这种时候,人家是有心、自己是无意,而且根本不知道对手是谁,要干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心里不惶惶都不成。反倒是林鹏飞很笃定,坐下来思忖了片刻,笑了笑安慰着两位女雇员:“别这么愁眉苦脸,市场不是谁家的后院,更不是写了谁名字的产权,你来我往这些年就没有停过。黄河景区虽然是一块黄金市场,可占咱们公司总份额不到十分之一,季节性这么强,谁也别想在这地方长期垄断,咱们不行,比咱们行的,他也未必行……”
又是一颗定心丸,捋清了这个思路,秦苒心里悬着的石头又放下了几分。在这个产品差异化很小的年代,垄断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别说大类,细分到每一个小系列,都有若干种不同选择、千变万化的口味,已经不是哪一种或者几种饮料能满足现代人的口味取向的。
“林总,是不是又是正浓代理的百事在抢咱们的市场?”李秘书打破了沉闷,说了一种最有可能 7684." >的可能性。
“不是,正浓的李正义是科班出身,喝洋墨水长大的,这么聪明的流氓手段,他想不出来。”林鹏飞给了非褒非贬的一个评价,那位是百事可乐的代理,旗下也有十几种品牌饮品,两相交锋不少,飞鹏饮业一直略胜一筹。
“那是不是绿尔和蓝莓几家小代理合伙挤对咱们?想把咱们挤出去。”李秘书又提到了一种可能性,轻轻把一杯热茶放到林总办公桌上。对于这位经常把所有漂亮女人和大多数同行想象为假想敌的秘书,林鹏飞还是蛮欣赏的,最起码能让人感觉到她对自己、对公司那种溢于言表的关心,只不过提议似乎缺了点儿理性。林鹏飞笑笑,摇摇头,吁着茶叶,抿了口道:“碳酸里我们有可口可乐、雪碧,凉茶里我们有王老吉,果汁里我们有农夫、汇源……你觉得把这么多一线、二线品牌同时挤出市场,有这种可能性吗?”
当然没有,李秘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自己的无知衬托领导的睿智,每每这种细节让秦苒捕捉到,都会觉得心里怪怪的,免不了要怀疑这位长相清纯的李秘书有小三情结在作祟,每每只要讨好一句,总能把林总哄得舒舒服服,这次也不例外。林鹏飞一解释,抿着龙井清茶随意说道:“今天的事,不管是谁,不管他拿着什么牌子捣乱,都是一种极度短视的行为,短期内可能得逞,但从长远来说,没有品牌效应、没有消费者基础、没有公众的认知度,永远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而且在黄河景区有咱们多年积下的人脉,摊位有一百多个吧?”
“一百二十七个。”秦苒插了一句。
“对,这么多摊位,我就不相信谁胃口能好到几小时能给我全吞下去……就算吞下,他凭什么站稳?即便他站得稳,我们照样抢得回来。”林鹏飞说着,几分不屑,那种挥斥方遒、指点市场的气势还是有的。很跩,或者是这么多年市场打拼历练出来的,这么多名牌代理在手,不跩都不行。李秘书不失时机恭维了句,冷静下来了,不安和烦躁渐去,再说这么大点儿事,或许在林总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事,只要查清楚是谁,是什么牌子的产品涌入,接下来有的是对策。
电话铃响了,秦苒看了眼说是叶主管,急忙放到耳边听着,不时拿眼睛瞟着林总和李秘书,表情有点怪异。说了好半天,林总和李秘书听得她安排把现场的产品样本买回一部分来。挂了电话,刚刚笃定的秦苒又有点发怔地看着林总,林鹏飞诧异地问道:“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一百二十七个摊位,全部上了新货,不是我们知道的任何一种,叫渥尔玛。”秦苒瞠目结舌地说。
“什么?叶主管没发烧吧?”李秘书吓了一跳,声音有点变调。秦苒无言地把手机上刚接收到的产品图片递上来,李秘书瞧着有点愕然,递给林总。林鹏飞一瞧,这下出乎意料了,思忖了片刻,很肯定地决断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单一不知名的牌子,他怎么可能去占市场……就是占也占不稳。”
“他用的是我们代理的产品。”秦苒轻轻一句,不啻平地响雷。李秘书和林鹏飞都大眼圆睁瞪着秦苒:“什么?”
秦苒看样子也是刚从惊讶中省过来,有点难以启齿地解释道:“叶主管在现场发现的,黄河景区可乐、雪碧、果汁、红绿茶,五大类一线品牌全线涨价。这些货应该是从咱们旗下的批发商手里拿到的,景区的上货价和市区的批发价有差别,如果量大的话,他们拿货价应该能维持略有盈余的水平……他在拿咱们的货做市场,拿这个新品牌创利润……”
“啪”的一声重重一响,吓了秦苒和李秘书一跳,是失态了,林总失态了,一巴掌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直响。刚刚所谓的睿智判断顷刻间颠覆了,新消息搞得林总懵头懵脑失去淡定了,半天咬牙切齿骂了句:“哪冒出这么个王八蛋来,缺德缺到家了!”
烈日炎炎、黄河滔滔、人头攒动的景区,游人如织的景点,再热的天气也挡不住这些花钱买罪受的游客。过去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在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这些热情不减的游客,无疑是一群腰包鼓囊的最好客户。
“可乐、雪碧五块、绿茶四块五……这边是景区推荐天然饮品,三块一瓶……”
五龙中心景区老祁的摊位,丝毫不减往日的热闹,虽然景区收的摊位费高了点儿,不过这么好的生意可没地儿找。一般情况下,每天卖几百瓶没什么问题,天越热卖得越多。看着络绎不绝的游客过来,有的略加思索还是提着大品牌饮料,有的稍一踌躇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提瓶渥尔玛,不管他们提什么吧,都变成了手里或零或整的钞票,粗粗一算,这价涨得横竖是赚的要超过平时了。
又一辆大巴停在五龙广场上了,是鑫辉旅行社的团,花花绿绿的夏装、凉帽、小旗簇拥向景区大门。一队旅客哄过时,货架上的饮料又去了不少,越算越让老祁偷着乐了……
岳山寺景区,挥汗如雨的老皮和俩小伙扛着第N箱饮料送往寺前,堆到摊位上。摊主谢也不谢,吆喝着绿茶完了,再来两件。老皮累得吭哧喘气,没好气地说,没了,只有渥尔玛了,你凑合着卖吧啊,从台阶下扛上来得多远啊……摊主也不客气,喊着那渥尔玛你也多给扛几件呀,今天人这么多,我哪儿支应得过来。俩人辩着,老皮又悻悻然回返,下了好长的一段台阶路,到了货厢车前,一车五百件已经不剩什么的车厢让老皮顿时心潮起伏了:这么简单就都处理了,我咋没想到呢?
失策、失策,老皮有点大呼失策,算算批发价和代理价之间的差价,直呼自己失策了。要是天天这么卖下去,简直是把钱拱手送给帅朗了。
相比而言,程拐可就轻松多了,自己有送货车,又有干活的人,根本不用扛货,浮天阁、极目阁、开襟亭、畅怀亭几个景点摊位对付得绰绰有余。上午十一点光景,坐到畅怀亭的树荫下,今天发生的一切给了程胖子不少启迪,而且启迪的功效很大,大到让程拐已经把想法揣怀里了。程拐歇了一会儿,瞅着不远在进口拐角处的一个摊位,径直溜达了过去。那摊主知道是上货的人,报之以一个微笑,不料一个微笑不够,程拐凑上来,“啪”一声往摊位上扔了十几本杂志,笑道:“兄弟,这个能卖了不?翻版《读者》、特别关注……还有小报,看这多牛,军统大员的艳史、裸照门事件始末、局长性日记无删节版……还有,落马市长和他173位情人的故事……”
此道程拐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寥寥数语,点中的都是爷们最喜欢的猎奇之事,说得腮边肉动,唾沫横飞。那摊主都忍不住动了心思,翻翻一堆杂志、小报,不过眨眼发现问题了,小声说道:“恁(你)这盗版。”
“是啊,正版谁给你送上门呀?再说这儿也没有查盗版的呀。”
“那这景区仨摊位呢,别家说咋办?”
“嘿嘿……要都卖,谁说谁呀?要不要,杂志一块一毛钱一本,小报四毛钱一张,擦屁股纸都没这么便宜。这儿你看坐着乘凉的闲人多少,瞅几眼消遣解闷,随手就扔了,谁管你那么长……要不要?不要我跟别人家说了啊……”
程拐给了若干不得不要的理由,摊主四下瞧着进出游客,再看看如肉堆的程老板,想想这价格,点点头:“要!”
“等着啊,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程拐乐呵着,夹起那堆样品,边打着电话,一摇一晃又朝下个摊位忽悠去了……
依山亭山脚,离五龙中心景区八公里,第五车送到老黄这里,看着老黄满bbr>?99lib?头大汗,捋着袖子和几位哥们儿搬饮料,大牛诧异地问上了:“没见你小子这么上心过呀,你吃了伟哥了,这么劲大?”
“可不你说的,真他妈来劲,半上午就出了三百多件,快销完了都……哎,对了,再去拉点儿可乐、雪碧什么的,老卖渥尔玛,摊主有意见了。”老黄笑着说。
“帅朗都说了,可乐雪碧不能量太大,批发商要发现了,不给货咋办?”
“你傻呀,换一家不就行了,拿着现金,我就不信谁不给货。”
“嗨,要多少……钱呢?”
“再要十几件……钱你先垫着,能少了你的怎么着?”
老黄搬着饮料,顾不上和大牛扯淡了,大牛看看车里已经去了个七七八八,扣上了后厢,开车朝下一个景区驶去。车驶了不远,大牛回头看看游客来来往往的景区,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对呀,都搁这儿挣钱呢,光把我当驴使唤了,不挣钱罢了,还得垫钱……
乱,这个市场被搅乱了。身处其中只谙挣钱的摊主倒不在意是谁在操纵局面,甚至有时候摊主们私下商议的时候,也喜欢这种乱法,一乱没准儿就有价格战,而价格战都在不同的代理商和批发商层面上展开,得利的最终都是终端零售商。这么说起来,倒是越乱越让摊主们高兴,比如今天就因为渥尔玛的强势介入、提价销售,哪个摊位的货都挤得满满的随时补充,这倒好,搞得后来的几家外围小品牌送货车无处可售,就上了点儿货,也被摊主把价格压了好几毛钱。
不仅市场乱,帅朗临时拼凑的队伍也开始乱了。程拐和老皮的销售撞车了,地处最远的老黄这边供不上货乱打电话催,催不着就骂人;一会儿又是大牛电话来了,质问着为啥就没自己的好处。帅朗一个一个挨着安抚,好歹平息了将起的内讧,放下电话,靠在罗嗦车里,叹了口气,接过罗嗦递过来的饮料,很有点自得地说:“这几个王八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看着一天能销这么多,都快疯了……”
“一天能销几千件,谁不疯呀,我也快疯了……就咱们从批发商手里拿可乐、雪碧,贩到这儿赚四毛多的差价都赚钱。”罗嗦也乐歪了,火爆的销售场面他虽然没见着,不过从电话里都能听得出来。
不料一说这个,帅朗有点高兴不起来了,摇摇头说:“你们是瞎高兴,都没干过这一行,知道为什么选在今天动手吗?”
“为什么?”
“有高温预警了,所以饮料的销售就会特别火爆,正常情况下能销到一千件、两万瓶,差不多就撑死了,今天是特殊情况,估计翻一番还要多。”
“那也不少呀。”
“别盲目高兴啊,单凭渥尔玛根本坐不住庄,必须有这些大品牌的产品压轴,形成价格落差,而这些东西我们从批发商手里拿货根本没有价格优势,也就是不赚什么钱了……还不敢说再被代理商卡你脖子断你货,那样的话我们更惨,没准儿蹦跶三五天就被赶出去了……”
“不可能那么惨吧?”
“往最坏处想,往最好处做。”
“那倒是,想好了吗?”
“正在想,不过现在又有点想不通了啊。”
“什么想不通?”
“你看,一上午根本没再见到飞鹏饮业的车来,就是反应再迟钝,四小时也组织起送货来吧?可这快中午了,愣是没再来……越没来越得防着点儿,咱们憋了这么一泡坏水,没准儿人家正憋着劲怎么整咱们呢……”帅朗脸上稍显忧色地说,罗嗦嘻笑了笑,没当回事,反正是有机会捞一把,抓不着机会也不至于有更大损失。
两个人各有所思,坐在车里吹着空调,停车的地方就在五龙中心景区入口,今天料得很准,势如破竹抢了景区市场。唯独没料准的是飞鹏的反应,中午已过,仍然没见送货车来……
人回来了,精精干干一小伙,就站在林总办公桌前,姓叶名育成,市场部主管,和秦助理、李秘书、几位闻讯而来的公司中层都站在林总办公桌前,一言不发。每年最旺销的季节,都会有或大或小的纰漏出现,不是对手挖墙脚,挖走几个搞销售的好手,就是又在哪儿搞个促销、搞个优惠,既疼且痒地挤对你几下,反正不让你好过。
市场的盘子就这么大,谁都想多吃多占,恨不得一家独吞,竞争是难免的,谁都理解。
不过今天的事有点理解不了,连叱咤饮品行业十几年的林总也理解不了。他盯着桌上的样品一会儿眨巴眼、一会儿龇牙吸凉气,又过一会儿,拿着瓶果汁或者碳酸味饮料细细端详。估计是被这产品雷倒了,巨烂的名字,没准儿是想蹭“沃尔玛”的光;巨雷人的包装,盾形标贴不伦不类贴在瓶身上部,上书:黄河景区推荐天然饮品。你说让这么个不知名的烂货充斥市场,堂而皇之地把世界名牌都挤过一边,让人情以何堪?
关于“黄河景区推荐天然饮品”一说,在座都是行业老手,岂能不谙其中的奥妙,仔细咂摸一下,此句的主语是“黄河景区”,既不是官方单位名称,也不是民间组织,顶多是个名词而已。只不过这个名词很容易混淆真实引发歧义,乍看一眼会让人下意识地认为是景区管理处推荐。其实这是个惯用手法,就像电视广告上经常冠以“中华牙防组织推荐”的牙膏品牌、“中华中医学会推荐”的狗皮膏药、“中华营养学会推荐”含毒食品是一个理,名头听着蛮大,不过谁要是有心细细琢磨,能有一家是真的都算稀罕了。
对了,这东西还没法查,谁去较这个真,似是而非、似真而假,之所以这么干,都是方便以后推诿塞责。
众人看着林总的表情,有点揣不准领导的想法,难得见到总经理这么为难的表情出现。不过也可以理解,今天这事实在让人牙疼,要是被个知名品牌或者同样重量级的同行挤走了一部分市场,大家或许会好受点儿,可偏偏是个烂到无人知道的牌子和烂到大路上能捡到的招数,这就让人难受了。要是再哄传出去,飞鹏饮业被个不知名的小厂品牌挤出黄河景区了,恐怕要成为业界今年最大的笑话和看点了。
“厉害……有眼光,这么烂的牌子,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迅速打开销售局面……我还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比黄河景区更好的地方……厉害,今年咱们这行要出‘黑马’了……小叶,查出是谁了吗?”
林总扔下了手里的饮料瓶,产品不值一唏,不过路子这么野,根本不讲规则的手法倒是值得商榷了。
叶育成摇摇头,给了一个茫然的眼神,有点心有余悸地说:“正常情况下是七点半开始上货,我去的时候是九点五十分,货已经上完了,也就是说,在两个多小时里,他们把四十多个景点、一百二十多个摊位全部铺上了货,主打是渥尔玛,配角成了咱们的货……应该早有预谋,咱们的货我看了看批次,是四月底分销出去的,应该是从咱们旗下批发商手里拿的……”
这个情报有点触目惊心,一百多个摊位,分布在东西长二十公里的四十多处景点,两小时打个来回时间勉强,要是连配货也办了,在座的心里都明白,这是一起策划周密的市场抢滩,目的就是要从飞鹏公司虎口夺食,不是一两个人,应该是一个团队在操作。一念及此处,叶主管话放缓了,看到了林总眼中闪过的怒意,每每在大发雷霆或者炒谁鱿鱼的时候,这种眼神才会出来,一惊话停下了……
李秘书、秦助理、办公室主任、一位副总和营销部的经理,都噤若寒蝉地瞥着叶主管,都知道中州周边景区只要占住市场,对于哪家饮业代理都是棵摇钱树,而这棵树现在被人连根拔了,看叶主管说话的意思,还不知道是被谁拔的,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有点担心了。
“我问你,是谁?查到了没有?”林鹏飞冷眼剜了他一眼,强调着重点。
“不……不知道!应该是渥尔玛派到中州的代理吧。”叶主管嗫嚅地说了一句,紧张地看着林总的表情。
没什么表情,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拍桌骂娘,更没有怒发冲冠直接来个爆炒鱿鱼,只是不置可否地吐了三个字:“往下说。”
“林总,这次事主要责任在我。”叶育成挺挺胸,扮了个很有担当的样子,话锋一转,咬牙说上了,“我也挺窝火,本来我想咱们的品牌优势尽占,他们无论如何也挤不走咱们,不过没想到,他们会用咱们的货来铺市场。我看了一下,基本是三比一、四比一的比例上货的,而且把咱们的货哄抬了价格,大部分利润回到终端零售商手里,而且涨价无形中压缩了我们的销量,把渥尔玛的销售空间提起来了……给我三天时间,我把他们从黄河景区赶走,把和渥尔玛穿一条裤子的批发商全挖出来。”
“你准备怎么把他们赶走?”林鹏飞抬眼,征询似的问道。
“我想过了,以批发价给景区摊点上货,比现在的上货价低五毛多,或者咱们可以设点在景区直销,把价格强行拉回到原有水平甚至更低,同等价位下他们根本没有优势。上货价和市区的批发价持平之后,他们就无利可图了,这个损失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糊涂……”林鹏飞重重一拍桌面,驳斥道,“生意不是生气,你这是在逼他们铤而走险。你想过没有,现在好歹还在销咱们的货,如果你逼得太急,把他们逼到对立面,他要是拿着其他二线品牌做市场,你怎么办?百事和可口可乐天生是冤家,果汁、茶饮、功能饮料哪个没有叫得响的几个品牌,三小时能抢滩市场,三天时间足够把咱们全部挤出市场了……还有价格,咱们的价格体系全省一盘棋,小品牌巴不得大牌打价格战,你这是用咱们的劣势去碰别人优势,你降到零售三块,他降到一块五,你怎么办?等你降到无利可图的时候,他们可以拔腿走人,再去其他地方找市场。咱们呢?你恢复原状得用多少时间?”
否决了,很不客气地否决了,叶主管悻然侧着头,有点不敢直视林总的目光。副总打着圆场,附和着林总的意思,不过这附和可没有逢迎之意,也确如林总所说,对于打价格战,品牌产品确实伤不起,正因为是品牌,生产商在广告上的投入很大,留给代理商、经销商的利润空间很小,在价格上是没有什么优势的,争一时之气的结果往往是给经营带来长久的痛。
“这个……咱们还是从长计议,林总,我看要不再把批发商召集起来,商量商量对策?”闫副总提议道,一位年届半百的老头,是林总的亲戚兼早期追随者,现在已经很少过问经营了,主要负责人事和财务。一提议,各位看着林总,等着决策。还是没来由地感到有点棘手,沉吟片刻,林鹏飞摇摇头,同样否决道:“不用,以明对暗,咱们优势尽失,他可以在中州任何一家批发商手里拿到货。即便咱们控制住中州,也控制不住邻近县市,逼急了逼到其他代理商的阵营里,多这么一个竞争对手,要是后院处处放火,够咱们受的了。”
林总摇着头,似乎对这个搅局的有点无可奈何,更似乎从某种角度还免不了有几分欣赏,听出此中的意思,让秦苒诧异地看了林总一眼,暗道这是起了惜才之心了。说起来,林总本人也是个路子颇野的人物,比如市场部的叶主管,以前是个保险销售员;比如车队队长崔浩,以前是公交公司的客车司机;比如自己,曾经是厂家驻中州的销售代表,都是被林总挖到飞鹏公司来的,把与我为敌化作为我所用,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
端倪乍现,跟着更明显了,林总起身,迎着众人的眼光,安排道:“秦助理,你查一下厂家的所在地、中州的代理商究竟是谁,最好摸清他们的场地、人员以及其他情况,要快,越快越好。”
“我马上着手。”秦苒应道。
“李秘书,你联系一下景区管理处,看能不能从侧面打听到消息。这么大动静,景区管理部门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他们和经销商已经有了私下协议。”林总道。
“好的,我马上办。”李秘书应声道。
“小叶,你摸一下他们的渠道,是光在景区,还是在其他地方也有发展的市场。老办法,收编为主,竞争为辅。打价格战,咱们什么时候也伤不起,这不是争一时之气的时候。这个人的行销能做到这个水平,肯定在这一行不是一两天了,最好能收编到你们市场部,给你当个副手绰绰有余了……”林总突然浮起笑容,很怡然自得。
听得此言,余下诸人都明白林总的意图了,呵呵笑着,叶主管点头应了声,感觉有点怪异。
“闫副总,还得劳您大驾啊……”林总的神色更和蔼了几分,揽着闫副总的肩安排道,“通知一下市区的各批发商,大点的最好能亲自走一趟,今天的情况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别摆到桌面上说。告知一下大伙儿,就说这两天供货可能紧张,让大伙儿消停点儿出货,合适的话敲山震震虎,就说公司发现有批发商跨区串货,对这种行为要课以重罚,引起大家重视……”
“好的,这事我来办。”闫副总应道,这个意图更明了了几分。货源紧张再加上串货公司有所察觉,那么接下来肯定是批发商重视。惜售,无形中断了捣乱分子可能得到的低价货源。即便对方敢咬着牙干,那得利的还是飞鹏公司和旗下的批发商,等于免费找了个经销商,大不了利润摊薄点儿,不过不至于失了市场,而且这法子更利于争取时间。
“嗯,都站着干什么?忙去吧。我到景区看看去,有些年没去黄河景区了。”
林总提醒了办公室里诧异和愕然的一干属下,众人省觉,各自告辞着忙去了。
此时已是午后一点四十分,下楼的林鹏飞驾车出了公司大门的时候,才想起今天原本是要准备回岳丈家嘘寒问暖一番的,却不料被这突来的事搅乱了心绪。
乱,心很乱,再怎么说已经入囊中的利润眼瞅着被人抢走,谁心里也不会好受,更何况黄河景区四十多个景点,一百多个终端销售摊位,每年有接近两百万的游客,能创多少利润,哪家代理都小觑不得。几家代理商在这个市场上你争我夺已经交战过几个来回,飞鹏从来没有这么失利过,一夕之间丢了市场,连是谁抢走了,现在都无从得知。
从公司驶到环城路,驶进解放路时,林鹏飞才想起自己走错了方向,好像准备去景区的,绕了个大圈。脑子里没来由地对那块竖在路中央、挡着货柜车去向的水泥墩印象深刻,于是直驶高速路口,准备从那里到五龙口景区实地看一看,驶了不久过了收费站,却又想起一件事来,今天忙得连中午饭也忘记吃了……
午饭?对了,午饭,兄弟们乐得连午饭也忘了,直到帅朗和罗嗦驾着车停到畅怀亭不远处,打了电话等了很久,才见着肥肉颤巍巍、带着四个帮手奔下来的程拐。到了车跟前,看着罗嗦从车后厢里拿盒饭,递给帮手一人一份,自己是一手拿一份,喊着饿死了、饿死了,席地而坐,蹲在车边蹭蹭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上了。
“哎哟……不能把娃饿成这样吧?”罗嗦取笑道。
“嗯……哦哟,光顾干呢,忘吃了……”程拐咽着米饭,含混不清地说着,吃了两口压住饥饿,意见来了,叫着副驾上的帅朗道,“帅朗,今天办这么大事,你怎么着也得犒劳犒劳兄弟们,这就算请了?丫的青菜、粉条,连肉都没有……”
“差不多就行了啊,别得了便宜卖乖,谁请谁你搞清楚,我和罗嗦找你商量,你还不乐意是吧?现在钱挣得连吃饭也忘了……爽了吧?”帅朗脚搭在车窗上,嬉笑着看着程拐,狼吞虎咽着不时地嘿嘿傻笑几声,确实乐得快忘乎所以了。正吃着,后座窗玻璃下来了,伸出一只手,吧唧朝程拐的脑袋就是一下子,跟着听到大牛骂了句:“吃死你,哥可跑几十公里给你们买的饭,谢一句都没有。”
“谢个屁呀,拉饮料顺便就捎回来了,多大人情呀,吓死人啦……”程拐不理大牛这茬儿了。
吃着,几块一份的盒饭流星赶月地消失着,喝着,一大瓶纯净水咕嘟一口下一半,这货典型的暴饮暴食,那几个帮手饭没下去一半,程拐早打着饱嗝两份全进肚子了。“呃……呃……”程拐打了俩饱嗝,一回眼愣了愣,又瞪上眼了,帅朗、大牛、罗嗦三个人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程拐翻着白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愣,仨人都促狭地笑了。大牛龇着白牙,指着嘴角还粘着大米的程拐笑道:“我就喜欢看老拐吃,真他妈开胃。”
“饱啦?要不再来两份?”罗嗦笑着问。
“你多吃多占吧啊,算今天的成本里啊,明儿给我交饭钱。”帅朗提醒道。
“妈的,合伙挤对我是不是?”程拐反击了,抚着肚皮,胖手指着,眼斜忒着,嘴撇着,痞相外露地叫嚣道,“信不信哥明儿把你仨的裸照都印在盗版杂志上,故事标题就叫《三个艾滋病患者的心声》,哈哈……要不叫《菊花之恋》,不恶心死你们,都枉干这么多年书商了……”
“我靠……这么跩?”大牛被刺激了一下,一挥手,罗嗦会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整人了。怎么整呢,俩人一人一边,俱伸着手淫笑着,要摸程拐的胸。这货肥得很有肉感,兄弟们当年没妞摸的时候,就拿程拐暂解手瘾。程拐早谙此道,嘻嘻笑着,两臂夹得紧紧的,就是不让摸。逗着的时候帅朗倒从程拐话里听出点儿什么来了,眼珠来回转转,果真从下山的某位游客手里随意拿着的东西上发现了端倪,心里一惊,凑上来一巴掌扇到程拐脑后,小声骂道:“你大爷的,你在这儿卖上盗版了?你个王八蛋,纯粹搅和生意是不是?”
“啊?谁卖了?”程拐不承认了,摇着头,“绝对不是我。”
“你少装,除了你就没别人。我说老拐,你积点德行不行?怎么走到哪儿把盗版带到哪儿。”帅朗斥道。早知道这货的德行,罗嗦一点儿都不意外,看看几位还吃着的帮手偷笑,估计肯定私下推销给小贩了,拍拍程拐惋惜地说:“完了,拐哥你没救了啊,只要你来了,黄河景区的形象肯定要掉一大截。”
“怎么了,怎么了?卖盗版怎么了,好像你没卖过似的……”程拐火大了,指着帅朗训道,训完帅朗又训大牛,“你,你也卖过,火车站那片,你丫没少赚,瞪我干吗?”
“还有你。”程拐又一指罗嗦训道,“少跟我谈形象,你丫旅行社还不都是黑导游窝,谁笑话谁呀?”
“嘿,你给我说清楚啊,什么叫黑导窝,你丫是想找练是吧?”罗嗦不乐意了。
大牛拉着这一对,生怕俩人真干起来,安抚了一番,回头倒是饶有兴致问着程拐:“老拐,我觉得光杂志不行哎,得印点儿旅游图什么的来卖……有没有,我到火车站给你找个原版。”
“成啊,除了人民币,你要什么我都能印出来。”程拐一听,拍着胸脯跩上了。
这几个害虫,到一块儿一般情况下除了吃喝嫖赌就是商议着怎么挣钱,捞钱的门路五花八门,除了正当路子没有,其他都有。帅朗听得直膈应,插进来按下话题,指指几个人,岔开话题说:“听我说……咱们现在正道能赚钱,干吗还想那么多歪门邪道,老拐,你算算你今天赚了多少?出多少件了?”
“三百多件了,一件二十瓶,一瓶渥尔玛到我手里赚四毛五,一瓶可乐雪碧去掉运费成本能赚两毛钱,绿茶果汁三毛左右,操作好了我算算……今天我这儿能赚两千块左右,去掉我的车油钱,我带了四个人,每人一百块工资……也就一千来块钱。”程拐掰着胖指头算着,账目向来很清楚。都差不多,帅朗盘算了一下,五龙口中心景区一片稍高点儿。一说账目,罗嗦可来劲了,点点头:“怪不得饮料代理商都这么牛,这里头利润比开个旅行社还厉害,要这么干仨月,发逑了啊,比我一年赚的还多……”
“对呀,我也算了算,咱们其实就是从批发商手里拿饮料,贩到景区和火车站都赚钱,真的,这渥尔玛不好卖,要是其他牌子,光列车上咱们挤巴挤巴,一天发千把件小意思……是不是啊,帅朗?”大牛也在描绘美好愿景了。
“你们做梦吧?这生意就是捞一天算一天。”程拐撇着嘴不屑了。
嗯?奇怪了,罗嗦和大牛没搞清楚,都看着帅朗,五个人里头就数程拐和帅朗比较奸诈,这么说肯定有道理。一句话泼了盆凉水,程拐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们悠着点儿啊,我先前不太同意,那是因为呀,抢人家市场的事办得忒不地道,即便咱们抢回来,照样守不住。”
“怎么就守不住,谁来干他丫的。别怕,这事我担着,谁敢找事,我把货站上的搬运工全拉来,吓死他们……”大牛立眉瞪眼虎气了。
“办事不能光用拳头,得用上面这个头……”程拐戳戳大牛的脑袋,再看看帅朗和罗嗦俩人,教育上了,“咱们从批发商手里拿货,等于给人家挣钱,可不拿人家的货,光凭咱们手里的渥尔玛,又占不住市场……这样的话,人家想卡你脖子还用拳头吗?随随便便打个招呼,就断了你的货源,你倒是可以去其他城市进货,可算上运费,还能赚多少?这代理一个价、分销一个价、批发一个价,中间的差价就是几毛钱,这几毛钱能把咱们憋死……还不敢说,人家直接在景区设点,价格一拉下来,不用赶,咱们都得走人……”
程拐人虽然烂,可眼睛不烂,看得既毒且准,寥寥几句点到了正题,听得罗嗦和大牛有点愣眼,回头瞧帅朗,帅朗也是吧唧嘴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这不用开口也知道有问题了,越听程拐的毒舌点评,越让众人觉得心虚,特别是想想到现在都不见那个代理商的车和人出面,免不了心里那层阴影更重了几分。
“听傻了吧?不瞎高兴了吧?这年头个顶个都是人精,谁也别把谁当傻瓜。能撑上三五天,咱们弄俩小钱就不错,别看现在没人找麻烦,那是公司大了、生意忙了还没反应过来,没顾得上收拾咱们。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能干的,就剩两件事了,第一件,收摊;第二件,走人……”程拐胖手一拨拉,这事来龙去脉早看得清清楚楚,既然看清了,那么强弱之势也非常明了。或许答应帅朗一起办这事也就想浑水摸鱼,趁乱捞一把,顺便再发展点儿卖盗版杂志的渠道而已。
不过这么一说,可把刚才兴高采烈的罗嗦和大牛搞得灰头土脸了,罗嗦明显有点不甘心,不服气地说:“看你说的,好像咱们都是纸糊泥捏的,就不会动弹啦?”
“就是呀,咱们当年大院里好歹五大害啊,文的罗嗦、武的有我、烂的有你老拐、坏的有帅朗,还有个专业耍流氓的老黄,他们就不管怎么弄,咱们好歹也能支应一月俩月吧?”大牛也不服气。
一说到五大害,几个人都笑了,一文一武、一烂一坏,再加上一流氓。想当年在学校群殴,那是有人管打、有人管拽;到工地倒腾道轨废钢,那是有人管偷、有人管卖;五个人各司其职,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叫一个帅,也就是毕业后各奔东西来往得少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虽然不至于再干这类烂事了,可也都没学多好,最起码今早上堵车这事和大牛一说,大牛损人不利己纯属个人爱好,不给他钱他都愿意干这烂事。
说是这么说,可毕竟都大了,契合得估计没有青春躁动期那么热血了,程拐一听大牛说一两个月,很老成地摇摇头道:“我也想呀,一两年才好呢,赚钱谁不想,不过咱们和人家不是一个档次……你丫在铁路早待傻了,俩根放眼前,你根本分不清到底是道轨还是人腿……市场情况你知道不?营销策划你懂不?你数数,正浓、绿尔、蓝莓、舒爽再加上最大的飞鹏,哪家没个几百万底子,飞鹏更大,老板趁几千万身家了。咱们这一帮草头匪一家伙捅进景区来,今天一天倾销两千多件,过了今天,咱们就是这些代理商的公敌了啊……回家路上没人敲你闷棍就不错了,这么大利润,谁不眼红?”
又是一瓢凉水,说得大牛和罗嗦无言以对了。论奸诈,几个人都不及程拐,这货从做生意开始,就只有坑人的份、没有被坑的时候,向来利害关系看得很准。这么一说,大牛和罗嗦都瞧着帅朗,等着意见,不料帅朗没吭声,程拐龇笑着补充道:“对了,拦货柜车都是你们干的,和我无关啊,要是有人找上门,我可经不起威胁利诱啊。”
咦?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出卖兄弟的丑话都说得到前头。这下子犯了众怒,两个巴掌一只脚,仨人直朝顾利不顾义的程拐身上招呼,骂骂咧咧干了这货几下子。程拐也不介意,抱着头嘿嘿笑着,反正咱就是奸商出身,丑话说前头免得伤了兄弟们感情。再说这事怎么谈仗义不仗义,明显堵路竖水泥墩都是坑人抢人摊子,摆出来谁也不光彩不是?
没治,帅朗愤愤踹了程拐一脚,却讷言了,五个人各有各的特点,谁拿谁也没治。就像程拐这号烂人,有好处的时候一准就来,有利害了谁都出卖,到了下回有好处,根本不把自个儿脸当脸,照样还来,扇了这货两巴掌倒能解解气,可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四个人闹腾着,有时候就是在胡扯乱掰中灵光一现找到办法,尽管有程拐连泼凉水,可要说起这块市场来,免不了让谁都垂涎三尺。前两日五个人密谋,今天一举得逞,而且看这趋势,要大大超过预计,每人负责的区域最少都能销上三五百件,这等于每天轻轻松松几千元收入,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去。
啥事都是有利才有劲,帅朗把账目一细算,就连泼凉水的程拐照样动心,一商议接下来咋办,大牛拍着胸脯出着主意,咱们严阵以待,谁敢来,召几十号人干逑他。
不行,这个暴力分子脑瓜不太好使,帅朗直接无视,让这货闭嘴。问到罗嗦,罗嗦却没有更好的主意,反正觉得把景区王主任收买了,连吃喝带洗,花都花了三千多元呢,大不了再孝敬点儿,毕竟景区人家说句话挺管用的。
也不行,直接被程拐否决了,怎么说呢,这人都是有了好处跟你分赃、出了烂事打你黑枪,千万别相信。现在咱们几个草头匪胡搞瞎搞,人家是睁着眼当没看见,真要有利害冲突,人家闭着眼都能收拾了咱们。再说光你会送呀?搞推销的哪个不会拉关系?
是啊,正是有这种担心,把帅朗难为住了,能拿钱收买过来的人最不值钱,回头谁真要把公关做到那儿,照样也能收买得了。
大中午的天气,毒辣辣的太阳洒满了景区,树荫底的这几位憋坏水的,你一个我一个,都想着怎么再来个牛办法,把今天的利润再延长一月半月,哪怕十几天也行呀。现在的钱这么难挣,好容易摸到这么个门道,总不能只挣一天两天就拱手让人吧?只不过这办法提出来就不怎么好听了,堵路用过了,接下来是扒车胎,再接下来想了个半路截他们货源,强卖强买。横的、歪的、邪的、黑的、灰的什么办法都有,就是没有能用的,听得帅朗自然是全盘否决。
四个脑袋凑着正争辩不休、莫衷一是时,又一辆车驶来了,一辆红色小丰田,停在罗嗦开的车后,还以为是游客没注意,不料车门一开,有人喊着“兄弟们都在呀”,一瞅是老黄来了。满头金灿灿的黄毛格外耀眼,而且车里驾驶位置还坐了个女人,四个密谋的顿时羡慕嫉妒恨地瞅着,霎时忘了争议的议题。
“哟……车换了?”程拐酸酸地说。
“哟……妞换了?”罗嗦羡慕地说。
“哟……这是准备打野战还是打水战?”大牛淫荡地说。
猜测完了,帅朗无话可说了,哈哈笑了,笑道:“就缺你了,告诉你早点儿来这儿聚,这才来。”
“呵呵……事来了,有人找上咱们了。”老黄回手一指坐在车里的女人。那女人鸣了声喇叭笑着示意,下车站到了车边,蛮漂亮的女人,还没看清对方身上的凹凸程度呢,老黄介绍着这是正浓饮业的销售代表,人家在依山亭就发展有两个销售点。今天老黄误打误撞,带着罗嗦旅行社那俩妞愣是忽悠得那俩摊主也上渥尔玛了,结果把正浓饮业也惊动了,这不,大中午找来了,找来干吗呢?老黄压低了声音说:“杜经理说了啊,以分销商的价格给咱们供货,我已经答应了啊,你们看着办。”
得,来了更烂的人,替兄弟们都当家了,没商议倒先把兄弟几个都出卖了,再看看站在车旁那位女人,短襟工装裙,蛮正式的打扮,从老黄色眯眯的眼光里,免不了让大伙儿怀疑这货私下里拿了什么好处。罗嗦不同意,大牛没主意,程拐骂老黄见色起意,帅朗呢,有点为难地小声叱道:“你好歹提前打个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干的这烂事呢?”
“不,她真不知道,她还真搞不清今天咱们怎么把摊位全捋回来了。”
老黄跩得昂首傲色,这事干得漂亮,漂亮得都憋不到肚子里,眨眼话锋一转,得意地说:“我告诉她了,这事除了咱们,别人没那本事干得出来,要不她还不给分销价呢?那是看得起咱们。”
呃……帅朗四个人霎时如鲠在喉,咬牙切齿地瞪着,被老黄结结实实雷了一下,这倒好,说好了保密,都没保一天就不打自招了。气得帅朗直想摁着这货暴揍一顿,偏偏这货还不当回事,觉得自己办了多大好事一般,招手示意着那女人。
不吭声了,除了老黄都不吭声了,帅朗在盘算着,罗嗦和程拐对视了一眼,都看着帅朗。要说有些馊主意,还是帅朗的管用,刚刚还商议受损失最大的代理商会怎么处理这事,不料正主没来,却来了个干系不大的主儿,而且是个女人,笑得很甜的女人。走近几步再看,稍有点惋惜的是有点老了,起码三十出头了,话说女人十八一朵花,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脸上饱经世事的沧桑。
这种沧桑也有人形容为风韵犹存,起码这位好歹就有点风韵,裸腿肥胯、高胸长发,很清爽的打扮,配上这辆车好歹像个事业有成的大龄小资。几个人没觉得这位女人惊艳,可五个人在这位女人眼里可称得上惊艳了,很胖的程拐、很帅的罗嗦、很丑的大牛以及很黑的帅朗再加上很另类的老黄。或许不太相信是这么个另类组合抢滩了景区市场,老黄介绍时,那女人先是诧异地打量了一番众人,跟着莞尔一笑,伸着手迎上来,分别握握手,客气地递着名片,温婉地说:“认识一下,我姓杜,叫杜玉芬,正浓饮业的市场部主管……对于各位今天的动作,我是叹为观止啊。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黄先生,看来我找对地方了,幕后策划人就在你们中间……”
“不就他吗?还找什么?”帅朗反应快,一指老黄。众人一附和,手指俱指向老黄:“对呀,就是他,我们都给他打工,听他指挥。”
“嗨、嗨,说什么呢?你们什么时候听我指挥过了?我就是指挥,不能找几个好指挥的,找你们几个烂人?”老黄叫嚣上了,明显是想促成这事,不过看样子自己这帮兄弟们的意见很难统一,回头一瞧杜玉芬。杜玉芬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瞥着帅朗道:“这个经过嘛没人注意,不过结果很有轰动效应,现在恐怕全市所有的代理商都知道黄河景区发生的事了。每年接近两百万的游客相当于我们省一座二三线城市的销售量,各位总不至于认为,光凭渥尔玛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吧?”
一语中的,不愧是同行,而这五个草头匪除了帅朗都是第一次接触饮料市场,都愣着看帅朗。这一刻连杜玉芬也发现了正主是谁,面对着帅朗,笑吟吟道:“看来,我不但找对地方,而且找对人了,怎么样,有兴趣合作吗?”
“合作?咱们见面才一分钟,谈合作有点早了吧?”帅朗拿捏不准了,狐疑地打量着杜玉芬。商场和酒场都有这么个准则,千万别小看女人,女人只要敢喝敢做敢说,那优势可尽占了。
比如现在,杜玉芬就表现得比几位草头匪都有风度,很大度地笑了笑,没有介意帅朗的态度,诚恳地说:“相见就有缘,有缘才相见,时间长短不是问题吧?我们正浓虽然不如飞鹏,不过旗下也代理有百事、康师傅、统一、可喜系列、百味果汁等几十个品种。黄河景区一直以来是飞鹏一家独大,占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份额,各位把人家后院都抢了,就没有想过后顾之忧?我不否认你们很聪明啊,用飞鹏代理的货来占飞鹏的市场,不过这个弊端很明显,你们是从批发商手里拿到的货,比分销价要高,加上运费开支,到这里上货已经挣不了多少了,两三毛钱而已。飞鹏控制你们的货源很容易,用不了几天,摸清你们的底细,直接断了你们的货源,要不提高价格,让你们白辛苦,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又是一语中的,几乎和刚才几人的担心如出一辙。帅朗倒没有什么惊讶,不过初涉此行的几人确实有点惊讶了,很惊讶此女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又一次都看着帅朗,那眼睛里多了几分肯定。其实人家的来意很清楚,大家也清楚,很简单,把飞鹏的货全换成正浓的而已。对于大家更简单,卖谁的还不是瞎折腾,谁便宜就要谁的货呗。
“合作嘛,我倒觉得早了点儿。”帅朗慢条斯理地说。看着杜玉芬眼里霎时闪过一丝失望,帅朗故意捉弄一般,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你想出货,我有的是办法。提前说一句啊,你要是让交保证金、预付款什么的,一切免谈,我们哥几个都是穷光蛋,就靠钻空子糊口呢。我也明告诉你,我们压根儿就没想站稳,能站几天算几天,反正一天能挣好几千,没市场了立马扯乎,大不了再去其他地方抢一块去。”
一说这话,显然这群歪瓜裂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都呵呵笑着,得意之情很甚。但凡捞偏门的人,在智商和感觉上都较普通人有那么点儿优势,而这几位呢,看样子优势大了去了。
杜玉芬有点纳闷了,不知道这几位到底什么来路,似乎根本不懂行内的规则,可偏偏就是这几个人,抢了飞鹏数年来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市场。这么跩,自然让杜玉芬认为是坐地起价谈条件了,笑了笑道:“总得有个契约保证吧?现在不管代理还是分销,基本上都已经是先款后货的模式了,谁也不想在货款回收上伤脑筋,其实我们以分销价供货,这个优惠已经很大了……”杜玉芬委婉地说着,探着底,不过话至中途被打断了,是帅朗伸着手打断的,对着帅朗这油盐不进的表情,杜玉芬只能耸耸肩以示无奈了。
帅朗笑着问:“您相信契约?呵呵……这儿的摊位哪个一天不挣千儿八百,最差也挣几百,说起来都是凭着可乐、雪碧、健力宝一类大牌饮料挣的钱,好歹应该有点忠诚度,可你看有吗?只要有利润,他们管你什么牌子,照换不误……批发商就更扯淡了,我们拿着现金到哪一家也能提到货,百件以上都享受比批发价低的优惠,即便他们明知道我们批发出来是去其他人的地盘串货,都照给不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想在这块市场占一份,你要真相信什么契约的话很简单,我可以答应你,从你手里提货,给你现款。不过万一别家给的优惠更低,那你说我是不是再和别人达成一致呢?”
杜玉芬一摊手,无奈的表情加进了哭笑不得,这种事大多数人都会干,不过大多数人肯定不会说,偏偏帅朗说得振振有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道德底线比较低似的。帅朗越这么说,越让杜玉芬觉得奇怪,奇怪之下倒拿捏不准了,本来以为这些人会感恩戴德拿到分销价的,可没料到他们好像比厂家的谱还大,想了想,有点诧异地问着帅朗:“那您觉得,我们之间有合作的可能吗?”
“有啊,为什么没有,你有货,我有本事卖,这是天作之合……这么问吧,你想销多少货?”帅朗眨眼无比痛快,直入主题,口气大了,背后四位害虫互看着,心里盘算着,刚跩了一天,这就准备忽悠人家代理商了。
“给我们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货量,应该就可观了,每天五百件左右,你可以按分销价提货。”杜玉芬亮底了。
杜玉芬盯着帅朗,估计这货量差不多能噎住帅朗,不料错了,帅朗嗤鼻不屑道:“胃口太小了吧?小看我们,就这季节,一天给你出一两千件小菜一碟。”
很正色,很跩,有那么点儿不容置疑的自信,没准儿是今天倾销急剧膨胀了帅朗的自信心,反正是看得兄弟几个也有点半信半疑了。杜玉芬就更明显了,吓了一跳,眼皮明显抖了抖,她愕然盯着帅朗。市区的批发商也不敢夸这海口,就二三线城市的分销商也得考虑考虑,一千件,两万多瓶,那得二十万人、三十万人或者更大的人口基数才有可能办到。而这种地方正是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当然让她无法相信了。
看着杜玉芬不信,帅朗神神秘秘地笑笑,状似挑逗地加着砝码:“你不会以为我们只抢了这一块市场吧?我们不受任何代理约束,等于全市都是我们的市场,我们想吃谁家就吃谁家。”
这个当然,想当年推销看似名牌的小厂饮料,那自然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哪家都被帅朗祸害过。不过说这话有另一层意思,帅朗有意无意地瞥了大牛一眼,这一眼让老黄霎时恍然大悟,手一指刚要说话,不料屁股和腋下同时挨了几下,是罗嗦、大牛、程拐及时拦住了,就剩那张底牌了,而且那张牌还没准儿管不管用呢。
管用,看来很管用,五个人都理解帅朗什么意思了,不约而同贼忒忒笑着,谁也不吭声了。倒把杜玉芬搞得有点半信半疑,今天一上午就抢了人家市场份额,没准儿这些人还真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渠道。她想了想,淡淡说道:“那就有的谈了,这样吧,到我车上,咱们详谈,我们经理也想见见你。”
“好啊,不过我有原则,交保证金、交预付款、给我搞个代理分销商身份、想收编我们,全部免谈啊。”帅朗提醒道。
“是吗?如果我们开的条件很优厚呢?”杜玉芬笑着问。
“优厚也不行。”帅朗道。
“能告诉我原因吗?”杜玉芬开玩笑似的问道。
“有资格当你们对手,就没必要再屈膝给你们当走狗了吧。”帅朗笑道。
“呵呵,有道理,也很有意思啊……请、请……”
杜玉芬愈发觉得这几个草头匪的身价不低了,笑着请着,帅朗安排着几个人看好各自的地方,跟着杜玉芬上了车。
车离开了畅怀亭,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点鬼胎萌动。老黄有点遗憾,直说着其实人家供货,咱们掏钱也划算,毕竟是分销价……罗嗦骂了句,你傻了,能不掏钱拿到货多好……程拐看着车去的方向是五龙口景区,很睿智地判断道,现在帅朗成了几家代理商争取的对象,不过要先货后款恐怕没那么容易……三个人互相看看,一时无法确定,只有大牛谁也没瞧,眼睛里水亮水亮,貌似花痴般地舔舔舌头,自言自语道:“兄弟们,我预感到咱们都得发点儿小财,既然进来了,就没那么简单走了。”
嗯,几个人都点点头,就这句,大伙儿都没异议。
午后,十四点二十分。
杜玉芬带着帅朗到了五龙口景区,车停在景区场上,帅朗跟着这位半老徐娘到了黄河宾馆里的一个房间,像搞地下工作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实在事关市场行情的话,没准儿会让其他人觉得,这是来景区发展个奸情什么的……对了,也算奸情,只不过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奸情。
在房间里,帅朗见到了正浓饮业的总经理李正义。这是一位三十出头、戴着眼镜、面皮很白净的男人,第一印象不像经理,而他见帅朗的原因,无外乎是想把正浓的业务做到黄河景区。攀谈中,识人多矣的帅朗对此人印象不怎么好,觉得此人过于奸诈,奸诈到想把帅朗全盘接收,拉到自己的破船上,而那条破船,在和飞鹏的竞争中早已是伤痕累累。其实李正义和林飞鹏并非冤家,只不过因为可口可乐和百事的百年竞争,因为在同一领域内不同代理品牌的互相倾轧,相互的怨念积得很深,因为涉及市场份额和利益冲突,这份怨念甚至要赶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了。听得李正义提到鹏飞饮业咬牙切齿的,这就让帅朗很不舒服了。
为什么呢?因为这两年帅朗蹚过的行当不少,多数都是生意,所谓生意生意,不管你凭本事、凭能力、凭关系、凭胆量、凭智商,凭什么赚了钱都成,可生意要是做到生气的份上,就没什么意思了。而李正义呢,就是属于这种很没意思的一类。
谈得并不是很投机,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帅朗这匹活马还真不想傍上这头死骆驼。就像今天这件不黑不白的事给帅朗的启示,既然我有资格当你的对手,何必还屈膝当你的走狗!
很桀骜……这是李正义给帅朗的评价,是帅朗拒绝分销价附加的种种条件关门而去后,李正义给的评价。帅朗估计没怎么生气,可有点把李正义给气着了。他从送货员那里乍听今天的奇事闻讯赶来,却不料碰了一鼻子灰,不过再一细想,也想开了,要真是个处处听话好打发的人,也未必敢在鹏飞饮业虎口夺食。
于是,优柔寡断的李总经理,思忖了良久,派杜玉芬再次去找帅朗,第二次伸出了橄榄枝……
十五点三十分,高速路五龙口,出口十一点七公里。
两条路重走的林鹏飞到了这里,到了那个竖着的水泥墩前,车停在这里,人站在这里,想了很久……
这些年积下的人脉不少,要办什么事也不是很难,几小时之内查清了很多情况。第一个情况是,国道当天根本没有什么施工,事发那处是一束村电话的电缆,根本不是什么光缆,不太懂这行的司机们愣是被唬住了。第二个情况在意料之中,旅游局、景区管理处对于所谓什么“景区推荐天然饮品”根本毫不知情,当李秘书试探地说有经销商假借此名推销产品时,景区的回复是:我们将尽快查实,依法处理……这也在意料之中,就在眼皮之下,不查都实的;处理嘛,谁都心知肚明,要是害怕处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这一点能够印证经销商和管理处有私下协议的猜测。
还有很多情况,秦助理假借经销渥尔玛的名义,查清了厂址、企业经营许可证、法人代表以及企业代码,确属一家镇办企业。叶主管凭着得到的消息摸到了菜园路渥尔玛的经销处,那个貌似大杂院的经销处照片传到了林总的手机上,甚至从同行的那里打探到了这个所谓的代理商皮定方,曾经是走街串巷贩卖假饮料的,被工商局查处过两次,做了罚款处理,留有案底。
汇总的资料越来越多,甚至闫副总也摸清了这些人的货源来自东新区批发商王战强,这个批发商手里的存货已经被抢滩景区市场的人全吃下去了。捋清了这些来龙去脉,林鹏飞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可笑,自己精心维护的市场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被一个不知名的品牌和自己旗下批发商手里的货,一下子冲击得顷刻坍塌。今天市场跳出的这匹“黑马”究竟能不能成气候尚未定论,不过飞鹏饮业这个笑话,肯定是坐实了。
就剩下一件事了,林鹏飞蹲下身子,在水泥墩旁边目测着距离,路面被一米左右的水泥墩分割成来去两个方向,宽度正像车队队长崔浩所说,比货柜车最宽处窄十厘米,除了拦下货柜车,其他车辆都通行无阻。要是不谙其中奥妙,没准儿还真以为是景区竖了欢迎牌子,这东西在景区常见……对了,用料,林鹏飞细细打量着水泥墩的用料,很考究,应该是725号专用工程水泥,混凝一次成型……哟,应该是把机械开到这儿来了,看不到手工抹浆的痕迹。没错,这是早有预谋,而且下了大功夫的。
林总饶有兴致地蹲着看这个堵了货柜车去路、丢了景区市场的绊脚石,看了良久……
十五点二十分,绿尔饮品代理的经销商也暗地来了,不过找错人了,找到程拐了。如果不查底细只看本样,程拐肥头大耳一身好膘,简直是典型的老板形象,于是绿尔代理想当然地跟程拐谈条件。程拐可没老黄那么老实,瞎掰了半天,把绿尔几种品牌的代理价、经销价、批发价和零售价摸得清清楚楚,摸清之后一口答应,没事,明儿等我电话,准备一千件,现款现货,概不赊欠……这么痛快兼有老板气派,乐得绿尔做市场的来人高高兴兴走了。
千万别信程拐啊,赶明儿肯定不会去提货,你要催他,他肯定说钱不趁手,要不你先给一部分,卖了给钱;你给吧,不敢,没准儿钱货都打水漂;你不给吧,好,把人惹了,下次都没法上门了。
这都不算狠的,实在是程拐无心发展饮业产品,他要真有心来狠的,把他们忽悠得把货送来,要么不全付款、要么逼着供货降价,你不卖吧,得搭进去人工和运费,要卖吧,肯定得折价,里外都得赔点儿。
十五点五十分,蓝莓的代理商摸到了岳山寺景区,这是从饮料瓶上的厂家联系代理商反查过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合作。
不管是代理商还是经销商,个个鼻子不比蚊子差多少,哪儿有点血腥味道、哪儿有空隙,肯定都第一时间赶来了,一区一县都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眼摆着每年数十万元收入的景区。蓝莓来的两位营销人员拉着老皮嘀咕了半天,价格嘛,开口就到了批发价以下;附带的优惠嘛,按销量返点那自然是少不了,甚至还承诺给老皮直达配货,送到景区。
老皮也算个投机倒把分子出身了,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岂能不知,自然也是满口乱答应,而且比程拐还多长了个心眼,和蓝莓来人东拉西扯着这几家代理商之间的关系。当然,老皮最关心的还是自己手里的渥尔玛在景区能待多长时间,更关心的是出了此事,丢市场份额最大的飞鹏饮业会有什么反应。
反应嘛,蓝莓的两位销售员说不出来,不是不说,而是以蓝莓零星几个小区域的销售份额,和人家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都没竞争过,岂能知道对方的手法。
说到这儿,在对方有点儿崇拜的眼光里,连老皮都觉得自己很跩了……
十六点三十分,靠近黄河边上,黄河母亲抱着娃那个雕塑不远,这里几乎是整个景区的中心点,巍峨的雕塑下不尽的滚滚黄河,平缓的景区石阶、浓荫、亭台,处处洒落着夕阳的余晖。涛声依稀,风吹树动,倦鸟呖呖,人声鼎沸,炎热稍去的夏日下午正是最佳的游览时间。
半山上、石亭中、林荫边,淹没在人群中的帅朗和杜玉芬像两位小憩的游客,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已经喁喁私语很久了,说的什么,当然是秘密。帅朗一会儿沉吟,一会儿思忖,一会儿又滔滔不绝说着什么,杜玉芬听着,偶尔蹙眉提问句什么。两个人的商谈持续了很久,久到帅朗接到了程拐的电话,接到了老皮的电话,甚至接到了小皮的电话,内容几乎是相同的,都是抢着上门给你货的代理商或批发商,不同的只是隶属于不同品牌。
形势渐明了,都知道景区这个黄金市场,都在削尖脑袋往里钻,如果是飞鹏以外的哪个代理商钻进来,自然是众的矢之;不过意外的是一个无名小品牌抢滩市场,那众的矢之就变成众望所归了。都是这一行的,岂能看不出来,渥尔玛单一品牌根本立足不了市场,甚至成不了市场的主打品牌,那么空出来的市场份额,不管是用哪个知名品牌的产品都是可观的数量。于是抢滩市场的不管是什么人物,自然就成了各代理商、批发商拉拢的对象了。
别以为咱是帅得无法取代啊,其实帅朗揣得清楚,这也是代理商既想扩大销量、又想避免和飞鹏饮业正面冲突的权宜之计。自己无意中成为决定市场走向的棋子,不过好景恐怕长不了,万一哪家完全控制市场,那自己这颗棋子势必要成为弃子。那么发展的时机就只剩下从棋子到弃子的这段短暂时间。
于是帅朗很坦然地把各代理商的动作直言相告,自己的原则没有打破,李正义附加的条件同样没有接受,和杜玉芬谈了一个多小时,围着正题绕来绕去,帅朗越来越自信,杜玉芬却越来越不安。帅朗发现,这个熟女每每不安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双手交叉着把玩手指,斟酌片刻才重新找一个切入点。
第N次,又出现同样的动作,帅朗笑了,杜玉芬为难地笑了,把玩着手指揶揄地说:“帅朗,代理协议不签,供货合同不签,保证金没有,这生意你让我怎么做?”
“你爱做不做,杜大姐,不是我说难听话,咱们之间就没有信任基础,你何必又纠缠过来……既然你想做,很简单,办法我都告诉你了,你给我货,我帮你销而已……很难理解吗?”帅朗促狭地说,以前他喜欢逗小妞,不过现在发现逗老妞也是蛮有意思的,逗得她心里痒痒,欲拒还迎的样子,叽叽歪歪半天决断不了。
“我们李总把这个事全权托付给我了……坦白地说,我很看好你刚才的提议,不过要没有任何保证的话,那风险可就都扣我头上了,以我对李总的了解,肯定要让我担保……”杜玉芬委婉地说,稍稍有点犹豫不决。帅朗笑了笑道:“你要觉得我值得合作,担保又怕什么?要觉得不值得担保,又何必合作?我说杜姐,别纠缠着我磨嘴皮了啊,我这个人很有原则的,甚至我觉得和你们合作都有点亏,还不如串飞鹏的货来得方便……”
说着话,帅朗从坐着的凉亭椅子上起身,拍拍裤子,慢条斯理地,像是要拍屁股走人,拍完了斜眼一瞥,却不料杜玉芬正直勾勾打量着自己,那眼神如此复杂,很像在考虑对方所说的真假,或者衡量风险的大小。帅朗一笑,真要拍屁股走人了,不料告辞的话刚到嘴边,杜玉芬先入为主,直接说道:“我同意。”
“早说嘛,你迟早要同意。”帅朗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而杜玉芬谈下来了,倒觉得有点上当和被人捉弄的感觉,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和商家、和批发商、和客户,不管卖和买的角色都扮演过,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累过。说完了她长舒着气,手扶着额头,稍显难受地说:“我把这宝可押你身上了,要是押错了,我恐怕得做回销售员了……你有几成把握?”
“没做之前,一成都没有;那都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对了,杜姐,明儿你给我调几个人,我这儿人手紧张了。”帅朗大言不惭指挥着杜玉芬。杜玉芬一讶,帅朗赶紧补充道:“不多,来上十个八个就成。”
“啊?我白给你货,再白给你人?工钱谁出?”杜玉芬有点恼羞了。
“当然你出了,推销你们的货呢,还能我出呀?最好你也亲自来,你不是不放心吗?正好保护你的投资嘛……我把这茬儿忘了,我可给你个最大的保证,结货款的时候,你派人和我一起结。其实你对货款的担心纯属多余,我都懒得去数那钱,万一收张假钞还得我赔呢……怎么样?同意吗?”帅朗好像退了一步。
“好,就这么办。”杜玉芬迫不及待同意了。一同意,帅朗一龇牙,脸上开花,笑容绽放了,霎时间杜玉芬又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又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这是退了一小步,而且用退的一小步换了一大批人工服务。光挣钱,连钱也不用数了。
“那就这样了……”帅朗道。杜玉芬也起身来,说不清是喜是忧,不过总算有所交代了。并肩走着,帅朗问了一个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杜姐,你了解飞鹏饮业吗?”
“了解。”
“那你说他们会怎么出手?”
“这个就是我无法了解的了,林鹏飞的行事就连我们李总也摸不清深浅,要不也不会处处落在下风了。这是个传奇人物,据说是推着自行车卖冰棍起家的,一步一步挣到现在的身家,年龄又大,今年应该快五十了,在这一行里,是咱们的前辈……你可是出了前辈个大洋相。”
“那这位前辈为什么偏偏没露面呢?”
“哦,你担心这个呀,其实你可以不必担心的。”
杜玉芬瞧了帅朗一眼,看着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笑着解释说:“首先呢,他投鼠忌器,飞鹏饮业现在一家独大,总揽了一线大部分知名品牌,他要通盘考虑全省全市的价格体系,他最怕乱,这儿万一真混战起来,都敢打价格战,唯独他不敢。第二呢,黄河景区市场对于其他二线代理商是一块大蛋糕,但对于他们,顶多算个小点心,丢城失地的面子问题大于利益问题,这地方他们肯定会夺,但重心不会放在这儿。第三呢,得从林鹏飞这个人来说,老谋深算是肯定的了,他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还不需要他出现,万一他出现在你面前时……”
“怎么样?”帅朗追问道。
“那就是你出局的时候……”杜玉芬笑道,感觉和帅朗不需要讳言,这人的神经很强悍。果不其然,帅朗嘿嘿笑了笑,绕回正题上了,挖苦着杜玉芬道:“你这么说我就心理平衡了,你们是把我推到前台当炮灰,进可攻、退可守,他反应得越迟,你们就站得越稳,给我这么点儿代价,讨便宜的是你们。”
“这个就不讨论了,已经定了啊,我承认我们讨便宜,不过你呢,不但讨便宜,而且还卖乖。”杜玉芬笑着回敬了帅朗一句。帅朗下了台阶,到了车前,不准备再上杜玉芬那辆丰田了,告辞要走。回头开车门的工夫,杜玉芬又喊道:“哎,帅朗,我也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帅朗停下脚步。
“你不像刚入行的,以前干过这个?”杜玉芬问。
“是啊。”帅朗道。
“那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各代理商手下的好手我基本都有印象。”杜玉芬诧异道。
“哦,我以前专卖小厂货和假货,你当然不会认识我了……对了,还贴过你们百事可乐的牌,哈哈……”
帅朗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得意地笑着走了,直听得杜玉芬哭笑不得,怔了良久……
十九点三十分,天渐渐黑沉下去了。对于摊主们,劳累的一天结束了;对于帅朗、老皮这若干害虫而言,是兴奋刺激的一天过去了,两千六百多件饮料一售而空,果真是人多不愁喝,渥尔玛一天销出去一千九百多件,这个数字足够让人兴奋到狂呼乱吼了!
当然要吼了,菜园路销售处总部来了个聚餐大宴,济济一堂聚了二三十人,啤酒灌了十几件,喝得东倒西歪了一片,闹腾到了晚上十一二点……
二十点,鹏飞饮业总部召集管理层和销售员们开紧急会议,把司机们也捎带上了,看样子是准备重装上阵,夺回失地,会议持续了两小时。
次日凌晨四点,亲自监工的秦苒助理把车队分了两拨,一拨是货柜车、另一拨是从批发商手里调集的小货厢车,周密地布置了四十多个景点的配货次序。这一次下血本了,经理会讨论准备实行先货后款,即先上货为要,收款为次,毕竟渥尔玛这个非主流品牌短时间内不会有很高的认知度,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最好的办法是徐而图之、波澜不惊地收回市场。而且这次给景区单列了一个先货后款、先款后货的不同价格,差价每瓶零点二五元,基本相当于对手上货的利润,这样逼平对手的上货价,他们自然无利可图了。
对于任何竞争,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不动声色,让对手自动出局。品牌、运输、价格加上渠道优势,基于对渥尔玛代理的信息了解,这一次不管是飞鹏饮业的哪位,都觉得抢滩的这个跳梁小丑支撑不了几天了。
凌晨五点四十分的出货由叶育民主管亲自押车,生怕又遭了拦车的事,而且是两拨车,怎么拦也拦不住。
六点四十分,两条路畅通无阻,开赴景区的车队几乎同时到了现场……
电话铃声急促响着,惊醒了位于曲江皇家园林高档住宅区某一幢住宅主人的好梦,本来就没有怎么睡踏实的林鹏飞总经理一骨碌支起身来,摸着电话,放到耳边:“喂,小叶……”
传来的声音急促惊惶:“林总,出事了……”
“你慢慢说……”林总比叶主管还急,触电般地坐起来了。
“我们被正浓黑了一下,今天景区市场上大部分都换了正浓的代理品牌,百事、统一、百味系列基本把货架全占了。”
“怎么可能,你没看错吧?”
“没看错。”
“那渥尔玛下架了?”
“没有,他们是捆绑上架的。上正浓的货,渥尔玛成了免费搭送的。”
“什么?免费?怎么可能?”
林鹏飞心里一凉,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免费搭售一般都发生在同一代理商不同的代理产品之间,为了提升短期销售而进行的利润和损耗互补,不过发生在不同的代理商之间,那只能说明,两家已经联手了。
叶育民稍带惊讶的声音证实了林鹏飞的判断:“正浓和渥尔玛肯定是私下已经达成协议了。这个比直接降价还狠,八箱百事可乐白送一箱渥尔玛,等于白给摊主六十块钱的销售利润……而且他们昨天晚上就把大部分事都办了,我们今天只送出去两百件,大部分都被退回来了。”
“什么……把咱们的货退了?”
“是啊,咱们没有那么便宜的产品可送呀。”
叶育民再爆了个惊料,林鹏飞又有点气结,对了,这又是一个根本无法应对的烂招。渥尔玛这种小厂品牌,没有广告和渠道开支,价格低得离谱,每瓶的成本不过几毛钱,就算白送一箱也不值多少钱,销售正浓的八箱早赚回来了。可这恰恰是飞鹏的软肋,根本拿不出来这种价格太低的产品。
“让我想想……小叶,你等会儿……让我想想……”
身着一袭睡袍的林总心绪乱了,挂了电话来回在卧室里踱着步子,心下无着,“刷”的一下拉开窗帘,天已大亮。夫人也被惊醒了,刚想问句什么,看着丈夫如此愁容惨淡,话生生地咽了回去,每每生意不顺的时候,丈夫就是这种表情,这个时候最需要心静。
不过,静得下来吗?
哪里还静得下来,一大清早,五龙口停车场这儿早炸开锅了,就像景区开门揖客之前的预演,乱七八糟的人跑着,小货厢车蹿着。其实在景区做生意也有好处,饮料、小吃、纪念品都是批发商送货上门,大清早这会儿最不安生,特别是今天开到五龙口的货柜车有七八辆,一个上头写可口可乐,不远处针锋相对的冤家虎视眈眈,货柜车上的标志是百事可乐……另一辆货柜车是农夫果园喝前摇一摇,相对那辆是百味果汁清凉一夏……还有辆货厢车贴着绿茶广告,是个型男在使劲嘚瑟,相对这边也有个美女在搔首弄姿。光这林林总总几十种不同的饮料广告,就足以再给景区添一道奇景,可有热闹看了。
叶育民打完电话,刚回到货柜车跟前,又来了个退货的。这人认识,几年前他还是推销员的时候就认识,他拉着摊主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祁,咱们关系不是一两年了吧?这么不给面子?”
“看你说的,好像你给我了似的,结算货款清清楚楚,一毛零头都不砍,我稍迟点儿你们就断我货……财大气粗怎么了,欺负我们小户小商没钱是吧?”老祁一听拉关系,不乐意了,这生意里哪有关系可拉,再说店大欺客是常有的事,像可口可乐这么大的牌子,平时态度好不了。叶育民今天不敢拉脸了,赔着笑脸:“好好,以前是我们招待不周……这样,你好歹上点儿我们的货,你这个摊位最大,以前卖我们的货也挣了不少吧?”
“少来了,好像你们赔了似的。”老祁撂了一句就要走。
“那也是互利互惠,双方共赢呀。这样,先货后款也那个价,我说老祁,多少给咱们点儿面子成不成,这……这不是让我们难堪吗?纯粹打脸还怕别人瞅不见是吧?”
叶育民苦着脸,他从来没有想过,手里拿着大牌还有求小零售商的时候,说话的时候指指隔着十几米的正浓饮业那几辆车,人家那边是流水似的送货,对比之下实在有点难堪。
“不是我不帮你呀,老弟……咱这地方不愁卖,你算算,人家八箱百事、统一、百味不管啥,都送一箱渥尔玛,光这一箱渥尔玛就卖六十块钱,还别说,人家价格就比你们低……”
“我们的好卖呀。”
“这看挣钱多少了吧,看啥好卖?咱不说了,你要八箱送一箱,我就要你的。”
“这我哪里当得了家。”
“那不得了,废这么多话。”
老祁忽悠悠一转身,背着手,走咧!扔下叶育民和司机、配货员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等老祁走到摊前不远,早有穿百事马甲的小伙把货给放到摊位上摆正了,就这服务态度都差好多。飞鹏饮业谱一向很大,只有一个销售员记账,货还得自己搬,哪像现在,啥事都省了,就等着数钱了……乐呵呵地敬着烟、送着上货的小伙子们,喜笑颜开的老祁翻着手机,琢磨着前一天晚上收到的价格短信,自然是搞渥尔玛的那群人发的。前一天比平时多卖了一百多块,确实也让他有了点儿信心,可没想到今天有更猛的,直接成白送了。说起来卖个啥品牌在这地方选择性不大,只要大伙儿通通气,统一价格,自然都有赚头,所以把可口换成百事,把康师傅换成统一问题不大,更何况人家还白搭着送渥尔玛呢!
四块、三块……老祁撕了块包装纸,用大黑笔写了俩字,放到成堆的饮料瓶前,这办法是省得游客没完没了问来问去。搞定了的工夫,老祁一瞥眼瞅到渥尔玛了,登时想着这东西是白来的,一定得变成钱才踏实,于是把四块、三块的样品挪了挪,把渥尔玛堆在柜台中央……还觉得不放心,又用黑笔写了行歪扭的字:黄河景区推荐天然饮品,三元一瓶。
搞定,开工,等着换钱,又一天开始了。
第五章 夺“站”进行时
岳山寺景区,这地方稍偏。老皮和小皮送完了货,有点郁闷。小皮知晓舅舅的心思,前一天还卖得好好的,眨眼就成了搭配白送的货了,实在是那个……那个脸上有点挂不住,而且帅朗转眼投向了正浓的怀抱,用老皮的话说,是被那个骚婆娘把魂勾走咧,魂勾走了也罢,要是人也走了,那这摊子自己可撑不起来了。
说实话,老皮是对渥尔玛的前景担忧,毕竟是自己和厂里签下的代理协议,这关系到以后很长时间的发展。真让帅朗这么胡搞瞎搞,量倒是上去了,只不过最终怎么走、能走多远,还真让老皮搞不清方向。
老皮坐下来歇口气的工夫,看着飞鹏饮业俩小伙满头大汗没送出去几件货,又觉得有点可笑,笑着打了个招呼,那俩人没理会,钻进车里估计是等总部的指挥。这事老皮知道,其实前一天晚上收工后,早和这干摊主串联了,以帅朗那张煽风点火的嘴巴,忽悠这些摊主共同抵制价高、服务恶劣、现货现结的飞鹏饮业自然是容易得紧,更何况还有白送渥尔玛的优惠。
不管怎么说吧,把个大牌挤得进不来市场,上不了货,总还是有成就感的,看着飞鹏批发商的送货车,小皮嘿嘿笑着指着,小声说道:“舅,你瞧,他们也有夹尾巴的时候啊。”
“笑,笑个啥呀,说不定哪天,就得咱夹尾巴了。”老皮忧心忡忡地说。
“啥意思?”
“哎呀,你说现在卖百事、统一、百味啥的,咱这货可咋办,再咋说,量可滑了好多……”
“这个呀,没事,我觉得帅朗说得有道理啊,他昨晚说了。”
“他说啥了,我咋不知道?”
“他说小女人傍个大款才好活,小牌子傍个大牌才好做。”
“呵呵……哎,就怕他做着做着不要小牌子啦,谁不是往高处走呀……”老皮叹了一句,无限惋惜。一夕之间也有很启示,最大的启示是发现,渥尔玛这个小牌子恐怕拴不住帅朗,帅朗之所以接下来,之所以连代理权都不在乎,或许根本没把渥尔玛这个牌子放在眼里……
十件、八件、十五件,成箱成摞的饮料制品从百事、从统一标志的货厢车上搬下来,次第向摊位上送着。畅怀亭周边同样是热热闹闹,飞鹏公司虽然调整策略了,可没料到有如此巨变,又是手忙脚乱。两个推销员早已经习惯了报出名号就接受别人恭维巴结,哪里见过这种十几号人抢着给摊主送货的事,俩人傻眼了,等清醒过来也准备去和摊主们套套近乎时,却不料出问题了。有位奇胖无比的男人找茬来了,愣说飞鹏的货厢车蹭了他的车,而所谓被蹭的那辆小货厢车已经是多少年前的破车了,满车泥迹划痕,比市政的清厕车还糟糕。俩销售员不服气,争辩了几句,那胖子揪着一位销售员的领子,凑得很近,唾沫星子飞溅着恐吓道:蹭了大爷的车,还耍横是吧?
是程拐,这货还有欺软怕硬的优秀品质,说着话一招手,呼啦啦围拢过来十几个人,帮腔的、看笑话的、凑热闹的,把俩人围住,倒没讹,非让俩人道歉,鞠躬认错,然后立马滚蛋……对了,那大胖子诈唬着,看见没,我兄弟几十号人,再看见你在我车边晃悠,见一次揍一次……
优势一般是向烂人、横人、坏人以及有钱人一方倾斜的,今天飞鹏派来这两位,在围攻下成弱势群体了。明知道是卖渥尔玛的和正浓饮业的送货员捣乱,可势孤力薄,还真惹不起这帮烂人,他们嗫嚅着道了个歉,被人七手八脚摁着给那奸笑的胖子鞠了一躬,在众人的哄笑中落荒而逃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形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恶化了。过了这么久,现场指挥的叶育民才明白又跳进坑里了,而且今天的坑比昨天的拦路还要狠。自己公司来了三辆货柜车、四辆小货厢车,连一百件都没有送出去,一线产品本身利润就薄,今天的人工、油耗、过路费算上全搭进去,赔大发了。
公司大了,赔点儿赚点儿倒可以不在乎。没过多大一会儿,派向各景点甩货的四辆小货厢车陆续回来了,一说详细情况,货没送出去不说,畅怀亭景区连送货员都差点儿被揍一顿。这下子让憋了一清早的叶育民有点出离愤怒了,特别是不远处正浓那些送货的调戏加挑衅地吹口哨、做鬼脸的动作,他几次忍不住想找正浓饮业的那几位理论一番,好在被赶到现场的秦苒按住了。
即便按捺住了,有点血气方刚的叶育民也有点不服气,俩人在车旁商议的工夫,愤愤地给秦助理讲着早上发生的事:“这纯粹是又给咱们挖了个坑,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用的还是威胁、恐吓的下三滥手段,畅怀亭景区差点儿把咱们的人打了,再这么下去,秦助理,黄河景区咱们一瓶饮料也卖不出去了。”
“市场不是谁家的后院,没有掌握渥尔玛和正浓联手的消息,能怨谁呀?”秦苒训斥了一句,连打压带激将道,“你就是冲上去和人家打一架,能解决问题吗?对呀,你也知道这是给你挖的坑,还准备跳进去再把自己埋了。”
说到这儿,好歹让叶育民清醒了几分,悻悻然无言以对了。现在不管什么市场,同质化竞争都很严重,除了正当的竞争方式,还有很多非正当的竞争手段,挖你墙脚、捅你价格、造你的谣、收买你的客户、要不给你的经营制造人为困难,这些事做过销售的都经历过。叶育民也算在这个市场摸爬滚打数年的人了,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窝火,浑身是劲就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的那种窝火。
好歹舒了口闷气,叶育民无奈地说:“秦助理,现在怎么办?还想着今天一鼓作气拿下黄河景区,结果被人家一鼓作气端干净了,货出不去,咱们今天的日销账不但一分未进,还得倒贴好几千……你说让我这市场部主管怎么向经理交代,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这些事……”
“马上就知道了。”秦苒莫名其妙说了一句,眼光看着出口的方向,叶育民侧过脸,也恰恰看到了来车。
一辆红色丰田,俩人略带诧异地互视了一眼,这是正浓饮业当家花旦的座驾。分属两个阵营的竞争对手对于对方都熟稔得紧,这位杜玉芬是个能人,据说是信用社买断工龄的职工,离职后就靠倒腾烟酒副食还真成了点儿气候。不知道怎么被李正义发掘到了这个人才,领到饮料行业后,既熟谙市场又有了货源保障,没过几年,杜玉芬在这行当里还真小有名气。
不过女人只要有点名气,都容易让人往很阴暗的角度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位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位伟大的女人;那么一位成功的女人背后,肯定就要有很多位男人了。何况这又是一位美女,一位大龄单身的美女,多少让人免不了这方面的猜测,传说李正义有一半企业是靠这个女人拉回来的,这事呀,让人不往歪处想都不行。
叶育民就没往好处想,看着车停,人下来,貌似慰问地和正浓的送货员打着招呼,回头笑吟吟地朝秦苒走过来。叶育民呸了口,骂了句:“骚货……肯定就是这骚货捣的鬼。”
“判断正确,不过你用这个称呼可够恶心的啊。”秦苒小声说了句,剜了叶育民一眼。
清晨薄暮、朝阳将起,金晖里的女人带着几分得意、骄傲,款款莲步、娉娉婷婷走着,站在车前的秦苒和叶育民不动声色地看着。只待杜玉芬走到俩人面前,都没给这位竞争对手的女人一个好脸色,话也没说,只是带着几分忿意盯着。
有时候公司之间的竞争很微妙,潜移默化中会转化成双方员工之间的仇视,尽管双方并没有什么嫌隙,也会有这种仇视的现象。此时好像就是这种情况,如果正浓的系列产品在景区全线上架,那没准儿就是面前这位女人作了手脚,没准儿昨天的事都和她有关,这抢人饭碗断人..财路的事,岂能不换来对方仇视的眼神。
“秦助理,还有这位叶主管,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吧,市场不是谁家的后院,不姓林、不姓秦、也不姓叶,谁抢到就是谁的,谁坐得稳就是谁的……这好像是林总的格言,对吧?”杜玉芬开口了,笑着问两位,掩饰不住言语中的得意。这也足够她得意了,百事进中州也有数年光景了,市场做得不大不小,处处都是别家的陪衬,终于有这么一次唱主角的机会了,岂能没有几分得意之色。
“坐稳?呵呵,用不了一周,你们哪儿来的,照样回哪儿,大不了大家撕破脸皮干一场,我们降下五毛钱,你们就得全部滚蛋……”叶育民恶言恶声说道。
“是吗?”杜玉芬眉毛一挑,刺激道,“好像这事你说了不算吧?”
“你……”叶育民指着杜玉芬,气结了一下,未出口的恶言被秦苒挡住了。秦苒没好气地打发道:“杜经理,您请便啊,想道歉已经迟了,想看笑话还早了点儿,想打一仗你们回去等着吧,用这种办法从我们手里抢份额,你真觉得自己高枕无忧了?”
不卑不亢很有气势,作为一线品牌的经营者,这份自信还是有的,各代理商的竞争行话里都叫“打一仗”,秦苒这么说倒不是危言耸听,已经发展到这步了,恐怕这事无法善了。不料杜玉芬似乎已经胸有成竹,笑了笑,手指摇摇道:“NO!NO!我们可没和飞鹏打一仗的意思,都挣不了几毛钱,犯不着把好处全让给零售商,再说我们拼财力也拼不过你们,谁干那傻事?”
“那你在这儿抢我们一大块,就这么没事了?”叶育民反问道。
“别着急上火嘛,听我细细说完。其实我是代表我们李总,托二位给林鹏飞总经理带句话,把景区这个市场让给我们,怎么样?免得大家混战起来伤了元气不是?”杜玉芬笑道,两手挽在胸前,很大气,像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怎么,刚抢到手就心虚了?”秦苒反问道。
“你想得美,也替我带一句话给李正义,这事没完啊。”叶育民叫嚣了一句。
俩人一阴一阳,态度都不怎么好,不过今天杜玉芬的脾气和涵养非常好,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着看了看腕上的表,很耐心地说:“二位别误会,其实我们是为林总考虑,以后说不定林总根本没有机会考虑黄河景区这么小的市场区域,还是让给我们这些小户经营的好……拜托了,一定传达到,我相信林总会权衡的……说不定会答应。”
“什么意思?”叶育民没好气地问,秦苒其实也没太听懂,只觉得这位突兀而来的杜经理话里有话。一追问,刚刚抬步离开的杜玉芬回头嫣然一笑,撂了句:“你马上就会明白的……二位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只有这么两三下吧?”
“什么意思,杜玉芬,你说清楚点儿……”秦苒没听清,追问道。
杜玉芬嫣然一笑,却没有再往下说。直到看着杜玉芬上车走人,直到目送她的车离开五龙口,猛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才把秦苒惊醒。一瞧是公司来的电话,秦苒勉强保持着助理应有的仪容接听着,不料刚说了句客套话,所有的动作就停住了,惊愕之情很甚,听完电话,手机一收,看了傻瞪着的叶育民一眼,边示意边快步走着说了句:“怪不得刚才杜班芬那么胸有成竹,看来是算计好我们了,这儿根本不算最厉害的。”
虽然没有详述,可叶育民从秦苒慌慌张张的表现上猜也猜得出,肯定是又出事了……
车轮滚滚,早风习习,有点焦躁的秦苒放下车窗,吹进车里的轻风带着几分闷热,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脚底稍稍加力,车速明显提升。
车开得急,人心里也很急,电话是李秘书打来的,几个批发商大清早奔到公司去了,说是区域市场出大问题了,具体出什么问题没有细说,只说让秦苒尽快回来商议。做过市场营销的都知道,表面上风光八面,其实都是一肚子苦水,即便比较成功、收入不菲的营销人士也有类似的感觉,秦苒尤其如此。中州的市场就这么大,可在这个市场来回拉锯战的厂家、代理商有十几家,品种一百多种,每年到了旺季就是这样你争我夺,竞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候底层的批发商、经销商甚至发展到打得头破血流的地步,作为公司中层也好过不了多少,能抢到更大的市场、做到更大的销售额,那才等于是抢到了利润,变成了手里不菲的奖金。大家抢来抢去,斗来斗去,不是焦头烂额,就是神经衰弱。
本来秦苒因为昨天景区市场全丢的事就没有休息,现在倒好,还让不让人活了,刚睁眼过了一天,其他地方的市场又丢了……肯定是丢了,秦苒思忖着,不是出了紧急状况,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批发商一般不会到公司,李秘书也不可能大清早就打电话。
车速很快、时间不长,用了四十多分钟,秦苒驶进公司,关门下车看看表,七点五十分。她抬头恰恰看到李秘书带着两男一女朝自己走来,都是公司旗下加盟的批发商,铁西区的杨行、上街区的陈丽丽和姜宇峰,除了陈丽丽是搞超市配货的,剩下俩都是开批发部的小老板。说起来都算身家不菲了,不过今天都像丧家之犬,满脸愤愤不已,上得前来都站在李秘书身后不吭声。李秘书没经过这阵势,拉着秦苒说:“你可回来了,这可怎么办?让林总知道了这可怎么办?秦助理您说说,一下子又丢了这么几大块市场,这可怎么跟林总说呀?”
“什么什么?哪儿又丢了?”秦苒追问道,不过一瞧杨行那德行,立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是火车站?”
没错,猜对了,杨行点点头,这位肥脸油头的爷们撇着嘴,咧咧倒着苦水:“我日他先人,这事办得真狠……真叫一个狠,一个西客站,一天六百多件出货,高峰能上一千多件,一口全吞了,骨头渣都没给留下点儿……还有小峰和丽丽那儿,扫得干干净净的,塞牙缝的地方都没给留下……”
“火车站也丢了?还丢得这么干净?”秦苒问,心里发凉。
姜宇峰点点头,说着原委。火车站东、西两个客站,最大的东客站每天也是清早上货,以避开人流高峰期。而今天上货的职员到场却发现,从售票大厅到车站周围的摊点、商店、小卖部以及饮料摊,全部换成了正浓公司以百事可乐、统一茶饮、百味果汁为主的饮品,不仅换了,而且抵制可口可乐、雪碧、凉茶等飞鹏代理的饮品。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上货,专上百事、统一、百味,还加了一样不起眼的小牌子,叫渥尔玛。
完了,秦苒有点手足冰凉,双眼发直。
姜宇峰苦一诉完,陈丽丽接着就来了,这个胖女人和老公一起搞了个鑫佳配货,专供一些小超市,而且几年前凭着关系在铁路内部搞了点儿小动作,给可口可乐等饮品贴上了“铁路专供”的牌子,俨然成了列车上的专卖饮品,着实赚了不少。说起来这也是个擦边球,不过今天这个擦边球被别人抢走了,也是送货遭到了人家拒收,明白这其中出什么问题了。起初以为是哪家批发商钻空子抢自己饭碗,当然最近的就是这两位同行,不料一打听之下,却是遭遇相同,这才奔到公司来,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丢了,一点儿也不客气,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全丢了。大概是女人比较感性的缘故,陈丽丽头发散乱、胖脸黯然,拍着大腿急不可耐地问:“我说秦助理,这可咋办呀?我当家的和儿子刚出去旅游不到三天就出了这事,我一妇道人家,你说我可咋办呀?我们仓库可还囤了四千多件货,这到底咋回事呀,咋也不能不声不响一下子都丢了吧?要是出不了货,可全砸手里了……我们全指着铁路这块市场呢。”
“嗨,别乱别乱……好像谁不急似的,你可真行,大清早敲我家门,我老婆还以为我和你有一腿了。”杨行回头斥着陈丽丽。不料这下捅到马蜂窝了,陈丽丽本来一肚子气,一听杨行这么说,回头“呸”了一声,揪着杨行骂上了:“你个鳖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给火车上送货,抢老娘的生意,老娘就守寡也看不上你个鳖孙……呸!”
“好了好了,你俩吵一路了,咱们是解决问题来了,不是吵架来了。”姜宇峰劝道。两个人却互不相让,在这行里,杨行老板好歹也算是个有身家的人物,岂能在人前被个胖老娘们这么糗一顿,憋着劲正要发泄一番,不料李秘书拦下了,埋怨道:“都安生点儿……我说你们真可以啊,挣钱的时候大把大把往兜里揣,出事了就回公司闹来了?你们把市场丢了,还得公司给你们负责是不是?秦助理大老远赶回来,就听你们骂街是不是?”
这些小老板素质向来不怎么高,不过对经理秘书还是蛮忌惮的,陈丽丽不敢胡闹了,赶紧道歉:“不是,李秘书,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是心里急,这么大的配货量要丢了,我们一家老小可吃什么?”
“对对,我是心里急……您甭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平时就这么说话呢。”杨行也急切地辩白道。
“别乱了,听秦助理的。”姜宇峰示意道。
此时他们才注意到秦苒半晌无语,怔站着,若有所思,又有点像被猝来的消息惊呆了。众人出声一问,秦苒这才从心惊中反应过来,有点不太相信地问:“陈大姐,你确认,是确认丢了,还是有什么小意外……你们那儿送的可都是关系货。”
“确实丢了。”陈丽丽如丧考妣苦着脸道,“昨天就该配货了,我老公不在,拖了一天,谁知道今天一去,后勤供应部的直接说以后采购换了,让我们别去了,我老公给田处长打电话都找不着人……我都说了,咱公司不该搞什么现货现结,该给人家优惠就得优惠点儿,现在倒好,货款两讫,我连找人家说话的由头都没有了……”
又埋怨回公司了,秦苒摆摆手制止了牢骚,回头问杨行:“你呢?西客站你确认,一瓶咱们的货也没有了?”
“嗯,这还用确认,您自个儿去看一看,连饮料摊都不要我们的货。”杨行苦着脸道。
“那你呢?火车站可是个大站,咱们都一口吞不干净,正浓哪儿来这么大的魄力?”秦苒再问姜宇峰。
“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成了正浓的货,其他家零星有点儿,咱们的是一瓶没有,秦助理,这不故意整人吗?这些年我们给公司创利不少啊,不能看着我们见死不救啊……”姜宇峰说。
“那就不对了。”秦苒提高了声音,看着众人,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他们就把市场全抢走了,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到,更不可能把咱们扫得干干净净……我问你们,难道东、西两个客站加上列车配货,恰恰在这个时候都卖得干干净净,一瓶不剩?也恰恰在卖得一瓶不剩的时候,他们把市场顺理成章抢走了?一瓶货都见不着?”
这是行家……一说到这儿,三个批发商都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一看这表情,连李秘书都看出不对劲了,三个人稍停了片刻,李秘书训斥道:“咦,我都没发现,你们仨还有隐情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发现你们串通外人挖公司墙脚,够你们喝一壶的啊……”
“不是不是,李秘书,您听我们说……”陈丽丽赶紧解释道,不过到解释时,又不好意思说了,一把拽着杨行拉了一步,“你说吧……”
“这个……啧啧……这个……”杨行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嗫嚅道,“也不是没有剩下的尾货,不过那些尾货……”
“到底怎么了?”秦苒追问道。
“都被他们收购走了……不光尾货,我们早上还上了点儿货,前脚上货,后脚那些零售商就原价给他们了,被他们都收购走了……”杨行嗫嚅道,这才是觉得大有问题的所在。
“谁收走的?”秦苒吓坏了,隐隐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只不过阴谋无从得知了,三个批发商没明白什么事把秦助理吓成这样,都摇摇头。就姜宇峰好歹还了解了一些,只不过所知一鳞半爪,说是一群貌似社会闲散人员扫的货,而且正浓产品今天有逢八送一的优惠,反正火车站也是人多不愁卖,又有人提供廉价货源给大优惠,又有人消化积下的尾货,再加上一群闲散人员这么大阵势,那些做生意的自然是息事宁人,转眼都改弦更张了。
事情没那么曲折,和景区差不多,都是八箱送一箱,只不过多了一道手续,把零售商店、批发部、饮料摊上飞鹏的货全部原价回收了。一听对方出动的人员不少,光扫货的就有三辆车七八个人;再一听扫货量接近两千件,细细咂摸着这其中的问题,秦苒顾不上市场丢不丢的事了,心惊着喃喃自言自语道:“坏了,要坏事了……李秘书,林总到了没有?”
“我打电话告诉林总了,人还没有来。”李秘书道,看秦苒的脸有点变色,猛地也想到了什么,惊惧地问,“秦助理,他们……他们不会……”
下面的话,没了,是不太敢说出来,不过变化明显,霎时也把李秘书吓坏了。秦苒说着,掏出手机,回头打发着三个批发商:“你们先回去吧,这事暂时解决不了……一会儿我带上市场部的人到你们现场看看,究竟是谁扫我们的货,一定要查清楚,否则要出更大的乱子……”
秦苒说着话拨着电话走开了,这三个批发商没解决了问题,自然是追着问上来了,李秘书回头斥道:“你们别光顾着自己挣钱啊,最好赶紧回去查清是谁,早做准备……你们想想,两千件,四万多瓶,要有人故意捣乱,低价冲击市场,别说你们,连公司都得遭受严重损失……”
莺声呖呖教训得这仨小老板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出声,等反应过来,这两位女人早并肩进了办公楼,那样子端得是急色得紧,告别的话都没有一句。愣了半晌,三个人咬着耳朵,小声白活着,消息灵通的姜宇峰又说了一番,昨个儿就有人在景区抢了公司直营的市场,今天这事摆明是两大公司竞争,三个人都是受害者,受害都受害了,还没得个好脸色。
于是,愤愤不已的杨行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咱们跟百事、统一的代理商量商量上他们的货,咱们三家绑一块儿,上货便宜点儿……时间不等人呐,再过两天,人家市场一拓展,有人代理下来了,咱们就是个大萝卜,都没坑位了!
姜宇峰和陈丽丽都没接话茬儿,不过瞧那蠢蠢欲动的样子,没准儿真有点动心!
“……哦,知道了……让小叶撤回来吧,不用来车站了,我现在就在车站,你召集一下公司的销售员和批发商,十一点到公司会议室座谈……知道了,你安排一下,让杨行、陈丽丽、姜宇峰三位最好能统计一下到底被收购走多少货……好的,就这样……”
挂了电话,站在火车站出站口的林鹏飞有点讪讪的,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八点十分。这个时间尚不是火车站的人流高峰,不过也绝对不是安静的时候,出站广场上各色车辆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步行的、从车上下来的、进站的,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人群之外,站口、场边,偶尔还可见鹑衣百结、一身褴褛的乞丐夹杂其中,把这里装点得和城市其他地方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其实林鹏飞并没有准备来这儿,只是去景区的中途又知道车站这里出了事,这才折回来,顺路叫上了闫副总。俩人驾车无声无息地到了火车站,不但看到了飞鹏饮品全线下架,而且还恰巧看到最后一辆收货的车,是辆单排小货厢,绝对不带强迫性质,林鹏飞亲眼看到是商店的店主笑吟吟地把收货的送走的,闫副总还悄悄拍了照片留存。
郁闷不?搁谁谁都郁闷。想拦不,当然想,不过你拦得住吗?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人收有人愿意卖,非偷非抢非骗,正常的生意,谁管得着。正因为这个匪夷所思的手法让林鹏飞摸不着头脑,这才更加郁闷了。
林鹏飞信步走着,闫副总跟着,进了火车站售票大厅,大厅两侧都是隔间的副食品柜台,商品琳琅满目,差不多都是吃的、喝的。走了几步,粗粗一览,饮料有十多种,每个柜台上摆几个或方或圆的塑料盆,竖着一堆饲料供过往的旅客随手挑瓶买走。不出意外的是,飞鹏代理的可口可乐、统一、汇源几大品牌饮料全线下架,一瓶都见不到了。
生气不?好像不,只是有点不太相信。商场沉浮这么多年,什么恶心狠辣的手法都不稀罕,可就没见过这种让人说不出感觉来的手法,直接把你的货扫得干干净净,几小时把你挤出局。
“老板,渥尔玛多少钱一瓶?”林鹏飞突然站住了,挑了瓶饮料问售货大婶。
“三块,咱本省产品,纯天然的,现在火车上都是这饮料,味道不错,不信你尝尝……”大婶说了一堆推销的话,生怕林鹏飞不买似的。不过林鹏飞已经知道这是免费赠送的货,小贩们巴不得快点儿卖完变成钱,自然是不遗余力推销了,他笑了笑,装作不满意地问:“有可口可乐吗?我不太喜欢喝果汁。”
“有啊,百事可乐……都是可乐,百事比可口可乐好。”大婶手脚麻利,一瓶已经递到林鹏飞眼前了。眨眼就偷换了林鹏飞的概念,林鹏飞强调着:“不是这个,是可口可乐,你们以前不都卖可口可乐吗?”
“啊,是啊,以前都卖,不过百事比可口可乐好……你不知道吧,百事已经收购了可口可乐好多股份,俩公司马上就要合并了,就跟烩面拉面一样,反正都是一类货,都差不多……你再说啥牌,还不都是国产的……”大婶极尽言辞忽悠着,眨眼又有人买东西,赶紧招呼着递货收钱,回头看林鹏飞和一位老头儿还站着,不乐意了,指着问道,“嗨,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让开点儿,多少人呢,影响生意……”
“要、要……两瓶都要。”林鹏飞可惹不起这市井大婶,赶紧掏着口袋,递了张百元大钞。那大婶正反面看看、捏捏,确认无误找钱的工夫,林鹏飞小心翼翼地问,“大姐,谁告诉你百事收购可口可乐公司了?”
“这还用说吗?”大婶一愣,跟着把找零递上来剜了他一眼,咧咧道:“你看看火车站,可口可乐全没有啦。”
训了句,又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林鹏飞讪讪地笑了笑,踱着步向站外走去。两侧的柜台看都不用看,全都换了,怨不得这片市场的批发商早早奔去公司求救了,敢情是对这事毫无办法。不过也怨不得批发商,人家把“百事收购可口可乐”的愚民理念都灌输到终端零售了,前期的工作肯定是做得非常细致到位。
“林总,这事怎么办?李正义下手太黑了吧?这是想干什么?”闫副总问道,出了站追上了林鹏飞的脚步。林鹏飞摇摇头:“这不是李正义的手法,他没有这么聪明,也没有这么大胆。”
“那就是渥尔玛的代理,叫什么皮定方的。”闫副总说。
“也不是……你看到没有,车站售票厅内部、外面的饮料摊点、周边的批发门市,甚至列车上的配货都全线倒戈,这必须是铁路内部有关系、有势力的人才能办到,皮定方不是本地人,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有这么广的人脉。我们的方向错了,所以找对手没有找对,所有的应对策略也就跟着全盘错了……不过我真想不出来是谁,在饮料行业能排出大手笔来的人,特别是在咱们眼皮底下玩花样的,数都数不出几个来,谁能同时指挥得动渥尔玛和百事的代理呢?”林鹏飞有点惋惜地说。
“那就应该是一个我们不知道的‘黑马’了。”
“嗯,应该是,说不定是要开拓市场的。不管是谁吧,这几招搞得咱们手忙脚乱,也算是个人物了。不久前杜玉芬还通过秦苒给我传话,想独占景区市场,看来是志在必得了……我们光顾看景区,没想到他们在市内又做手脚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办事办得损得让人挑不出刺来……”
“对了,林总,收走的这批货可是个大问题,万一谁拿来冲击市场,只要把价格往下降两三毛钱,咱们的价格体系可就全乱了……这事得找找李正义,事不能这么干吧?”
“找也白找,他就干,肯定要假手于人去干,你还抓不着他的把柄……不过,我想不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
“这个人每每出手都出乎意料,既然咱们都往这儿料想,那就肯定不会发生……回公司吧,在找出这个人是谁之前,什么动作也别做……”
说着话,林鹏飞上车,点火,走人……木已成舟,市场已丢,反而心静了。
离火车站站口不远的北门,沿着进站的通道向内六十米拐弯,是货站的货场所在。
娴熟地驾着车,放着金属音乐,激越的音乐颇能代表杜玉芬今天的心情。原本她以为帅朗说一天出个两三千件是吹牛,不料今天来一看,这牛还真不是吹的。景区、两个车站、车站后勤处供应,全线上正浓的货,第一批货要了四个货柜车的货,四千多件,几乎吞掉了正浓存货的一半,这么大的手笔,是杜玉芬想也不敢想的。
驶过通道,拐进货场,停下了车,杜玉芬正看到此处抢滩车站市场的幕后指挥总部。一间大货仓,帅朗正给刚卸完货的一干搬运工人撒烟、点火,拉着家常,没准儿说着什么笑话,一群光膀子穿短裤的爷们嘴里喷着烟哈哈大笑。杜玉芬下车叫了两声,帅朗招着手奔上前来,笑得美滋滋地和杜玉芬打招呼。合作非常成功,就剩一件事了,什么事呢,杜玉芬看着货仓里堆了两大堆的饮料包装箱,都是从车站周边回收回来的饮料,飞鹏代理的产品。原本这事搁谁也不可能,不过好像难不住常年混在火车站的牛必强,他招上一帮长相凶恶的搬运工,连蒙带诈收小商小贩的货还真不算个难事。更何况小商小贩们并不赔钱,还有送饮料的便宜可占,一清早还真把车站周边的尾货收了个干干净净。
接下来问题来了,杜玉芬看着帅朗,笑着问道:“这些货怎么处理?钱可是我们预支的啊,有多少?”
“两千四百多件,还有五月份批次的,都是新货……”帅朗道,报了数,“没花多少钱,原价回收,六万多块……”
“你要是没想好,要不我想办法处理?”杜玉芬说道,眼睛里闪过几丝狡黠。
“咦,昨天你不是还害怕这东西烫手,说我这办法不好?”帅朗诧异道,打量着杜玉芬。
“跟着形势走嘛,谁能想到你玩这么大……既然大了,咱们就来个更大一点儿的怎么样?”
“什么意思?”
“把这些货降价甩给商店、饮料摊,或者直接给超市配货……四万多瓶,价格一波动,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我和李总商量了,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肯定短时间内调整不过来,有这么个时间差,足够咱们再夺他几块市场份额了……”
杜玉芬坏坏地笑着,很像那种奸情和奸计全部实施后的坏笑,没准儿是受了帅朗的感染和启发,这法子够阴了,一瓶饮料的售价不过两块多钱,代理商的利润每瓶不过两三毛钱。这分销价和批发价是精确到分的,每瓶批发价少上两三毛钱,如果四万瓶亏损一万多块钱出售,这个损失对于正浓来说是毛毛雨,但对于飞鹏影响可大了,整个价格体系一波动,要么降价亏损,要么不降价丢市场,不论哪一种选择,都是有害无利。
杜玉芬原本以为帅朗会欣然答应,反正是赔正浓的钱,不料帅朗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想也别想。”
“为什么?这坏主意是你出的,转眼又成正人君子了?”杜玉芬不解了,凤眼盯着帅朗,黑黑的面庞下隐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想法。
“绝对不行……杜姐,不是我说你啊,竞争归竞争,事不能办得太绝了,什么时候都别忘了留条后路……你要这么干,两头就成死仇了,要是把他逼急了,真全线降价,到时候你的百事也不好卖了……价格战不是人家伤不起,是谁都伤不起。做生意都是挣钱呢,谁赔钱玩呢?”帅朗道,有几分道理。
一见帅朗不同意,杜玉芬两手一摊,给帅朗出难题似的:“那你说怎么办?几万现金虽然不多,可也不少,都变成飞鹏公司的货了,我们再去一件一件推销?那不成给飞鹏做好事了?”
“不用,马上就能卖了,过不了今天,就能变成现金。”帅朗道。
“谁要啊?”杜玉芬道。
“飞鹏呀。”
“你卖给飞鹏?”
“对呀。”
“怎么卖?”
“你去卖呀。”
“啊?”杜玉芬张口结舌,讶声喊了一句,不理解,不信,肯定也不愿意。这回轮到帅朗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咱们捉弄他一下怎么样?批发价收回他的货来,让他们比批发价高两毛买回去。”
“怎么可能?”杜玉芬道。
“怎么不可能,你只要告诉他们,他们敢不买,你就买回来,暗示他们,你们买回去要干吗干吗。这样的话,他就非来咱这儿买,这钱呢,我想不赚都不行……”帅朗嘿嘿笑道。
明白了,杜玉芬想了想其中的诀窍,恐怕自己能想到的,飞鹏这些同行也能想到,要这么说的话,没准儿他们还真不敢不收回去。想清楚了,杜玉芬“扑哧”一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再看帅朗,一脸促狭的样子,刚停下来,忍不住又笑出声来了,要真这么着来来回回几下,真要把飞鹏这些人搞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想想这倒也不错,不过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杜玉芬拉着帅朗问:“那谁当这个恶人?我可不行啊,我只能当知情人,就明知道是我,我也不能承认……你也不行,最好别走到前台,保持你的神秘感,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那不现成的嘛……”帅朗一指倚在车旁和搬运工人瞎扯淡的凸前额的大牛,笑道,“典型的暴力分子,车站周边的黄牛都是他哥们儿,一多半地痞流氓都和他称兄道弟,又是铁路职工,你说不管长相还是身份,都是不二人选……怎么样?要行的话我告诉他,直接卖了,利润归他,以后找他好办事。”
杜玉芬抿嘴笑着,点点头,帅朗径直朝大牛走过去。杜玉芬思忖了片刻,上车,关上了车门,拨通了电话,揶揄地开口了:“哦,秦助理呀……别挂别挂,我有个消息告诉您……什么消息呢,就是车站这儿有个小老板,收了你们两千多件货,正急着出手,找上我们了……啧,你说这事闹的,我总不能进你们的货吧?不过人家帮过我的忙,我又不好意思不进人家的货……要不,你们来和他谈谈?我是担心你们呐,万一这些不懂行的拿着货乱卖乱放,把价格打乱了,对你们影响那该有多坏呀。你说是不?就在火车站货场,T15号货仓,这个人好像叫大牛,您一来就能看到……好的,就这样……别生气啊,妹妹,天地良心,这事和杜姐可真没什么关系……”
装模作样地说完,挂了电话,杜玉芬越想越觉得好笑,再看不远处帅朗正色教唆着,那凸脑袋的大牛不迭点头,自然是满口应承。杜玉芬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笑……
把飞鹏公司旗下代理商的货收购回来,抢了人家的市场,然后再把收购回来的货加价卖给飞鹏公司。
这中间转了几个弯的蹊跷让牛必强很难理解,好容易说通了理解了,不过肯定不相信,以这哥们儿的思维方式,至少得拉上几十号人来火拼一番出口恶气才行,哪有这么恶心人的。不过由不得他不相信,电话打出去不到一小时,两辆货柜车一辆小货厢车到了东站站口。门房的一问,直接把电话打来了,放行后跟着就见到三辆车驶进了货场,这下子把大牛惊得张口结舌加目瞪口呆。
看着坐在货仓门口的帅朗得意洋洋地跷着二郎腿,大牛轻轻地蹙足上来,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识帅朗一般,想问什么呢,因为吃惊的缘故一下子又忘了,急得他抓耳挠腮,翻着白眼小声道:“我说忽悠,这事办的,是不是有点那个了……”
“哪个啦?”帅朗不以为然地问道。
“有点缺德大发了。”牛必强好像良心发现了,回头做贼心虚地看着车上跳下来的几个人,临上这正场,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帅朗嗤了一声,反问道:“什么叫缺德?会不会用词?”
“不叫缺德,也得是无良吧?这丫事办得有点忒不地道了,收人家的货、抢人家的市场、回头再把人家的货加价卖给人家……这事要搁我身上,我非把你家房子点了……”牛必强瞪着眼,咋想咋觉得不得劲、不舒服,特别是看到货柜车副驾上跳下个女人后,那份奸商的愧疚之情更深了几分。
“你懂个屁,要是把货放出去扰乱了市场,那才叫缺德呢。这不但不缺德,而且给咱们留了条退路,免得真掐起来,都忙着降价,连咱们也无利可图了……”帅朗道,看着来了三位,两男一女,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于心不忍,你可以不挣钱,原价给人家呀。要不你赔点儿钱,白给人家得了。”
“那怎么行?凭什么让我赔钱。”牛必强一听,不乐意了,良心还是有点儿的,可总不能赔钱赚良心吧,更何况这不挣钱都不划算。帅朗一愣,一笑,转身进货仓,小声道:“大牛,考验你良心的时候到了……赚不赚是你的事,你是老大。”
说着帅朗进了货仓里,大上午的光景都和这帮搬运工窝在一起。这群人都是货站临时雇的人,负责货车的上下搬运,有活干活,没活儿就窝在仓库里歇凉扯淡,也给牛必强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动队伍,装车卸货包括早晨收飞鹏的货,都是这帮人干的。
货仓外,人走近了,牛必强咳嗽了两声,直直腰,勉强装了个正襟危立的样子。来人两男一老一少,小的就二十郎当年纪,大的有四五十岁了,女的长得蛮漂亮,长脸,深色制服,比这个大院里的乘务妞都漂亮。一眼看过去印象就这么多,此时大牛心思在身后那一仓货上,多少有点儿心虚。万一这里吵嚷起来,单位的领导知道了总是不好,毕竟自己还是货站的职工,虽说这收货不犯什么法吧,可真让人知道了事是这么个干法,有点太……那个缺德了点儿啊!
不对,咱不缺德,这都是帅朗教的!
大牛一念至此,挺了挺身子,那位年纪稍大的男人迎了上来,没有大牛想象中的威言质问,更没有吵嚷,而是像来取货的客户一般上前握着手,很和蔼地笑笑:“您是牛师傅吧?谢谢啊,就这些货吧?”
“嗯……”大牛使劲点点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脱口而出道:“一瓶加两毛,我全给你。”
咝……大牛明显看到这位年纪大的男人身后那位年轻人龇牙瞪眼,几乎要发作了,那位女的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牛,大牛强自镇定,回头看了帅朗一眼……妈的,没看到,早躲到饮料堆后面了。大牛暗骂了句,这场合他可不怯,指着那年轻人叱道:“嗨、嗨,瞪什么眼?爱要要,不要拉倒,这片你出去打听打听,只有我瞪人的份,还没有别人瞪我的时候……你叫什么?”
呛上了,市井痞子向来一言不合拳脚相向,一眼不对恶语相加,即便心有不忍,可咱还不受人气不是?这么一凶,大牛的气势出来了,凸个前额、瞪对牛眼、咧着暴牙,革命老片都找不出这么极品的形象。瞪人的叶育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碰上惹不起的烂人了,秦苒本想解释一句,当先的中年男人呵呵笑了笑,当着和事佬:“和气生财嘛,和年轻人置什么气嘛……就按你说的价,我们带走,还是卖给我们合适,几万瓶你就挨着小店上货也得些时日不是……多少钱,秦助理,给牛师傅结一下账。”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给钱的人。牛必强一听,早忘了刚才的不快,嘿嘿笑着,早准备好了一张手写的单子,递上来说:“两千四百七十二件,这个账不好算,有的是二十瓶一件,有的是二十四瓶一件,干脆零头抹了,都按二十瓶一件算,一件加四块,四百七十二件零头也抹了。除了货值八万六千四百九十二块,就按两千件乘以四,额外给我八千……装运您甭管,都是我们的。”
每说一个数字,叶育民的眼皮都跟着跳几下,这生意经算得蛮好,收了公司的货,转眼再卖回来,空赚八千元,而且话说得好像飞鹏还占了很大便宜似的。本来这口气让叶育民如何也咽不下去,哪怕叫上公司一干销售员要么拼价、要么拼人,怎么着也得出了这口恶气。没想到的是,林总亲自出面了,不但出面了,而且还一反常态,忍气吞声地赔着笑脸。
钱对于飞鹏公司、对于林总,都是九牛一毛,只不过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特别是看着牛必强喜滋滋数着一摞一摞新取的现钞,这气呀,气得叶育民咬得嘴唇发白,白净的脸上几乎失血了。
“你到车上等着……”林鹏飞回头指指车,示意叶育民上车,性子烈有时候是好事,可有时候也能办出坏事来。林鹏飞支走了叶育民,回头耐心地等着牛必强数钱,随意问道:“牛师傅,这么大个市场才挣八千,有点少了吧?”
“什么意思?你想多给……我没意见。”牛必强手指蘸着唾沫,脱口应声。
“铁路这块市场不小,东、西站再加上列车销售,一个月挣十个八千都是小意思呀。”林鹏飞笑道,像在诱导。
诱导起效,数钱的牛必强明显手一颤,愣眼看着他,问道:“真的?”
“当然真的,我们批发商哪个没有百万身家……要不把这块市场给你,我还可以给你优惠的货源?”林鹏飞不经意地把话题绕着,观察着这位貌似有点憨傻的大牛,要说这是幕后人,恐怕说服不了人。比如现在,刚说把这块市场给大牛,大牛抹抹鼻子,斜忒着眼睛,然后很为难地说:“行是行,不过我说话不算数。”
果不其然,这是假手于人了,秦苒笑了笑,这市场此时早已不属于飞鹏了,而林总也学着对方,拿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市场作饵,没钓着。不过林鹏飞不急不躁,笑笑示好道:“没关系,你告诉说话算数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我直接找他谈。要不,为这事,我再付你八千?”
林鹏飞笑吟吟和蔼的样子实在比一个美女还有诱惑力,大牛停下手来了,成摞的钱不数了,吸着凉气,脸上表情变化着,彰显着此时激烈的心理斗争。大牛憋了半天,咬牙切齿道了句:“我哥们儿不让我告诉你们……甭想收买我……嗨,我说老头儿,小看我是不?八千块就想收买我……切!”
大牛训了林鹏飞一句,噌噌数着钱,整钱拿在手里,零的揣兜里。林鹏飞不以为忤,笑了笑,递了张名片,说着有事找他即可、期待大驾光临的话。这会儿大牛不理会这等示好了,招着手,呼啦啦从货仓里出来一群人,指挥着倒车、搬货、运件、码堆,十几分钟的工夫,两千多件货上了三辆车。
临走时秦苒也示好地递了张名片,她明白了林总的意思,也对大牛强调着这块市场价值多少多少之类的话,让大牛需要货源时直接找她即可。这么高的利润、这么大的市场、这么殷切的邀请,还真让大牛心里忽上忽下的,把三辆车送走,拽着帅朗过一边,附耳紧张地说:“听见没有?这块市场一个月能挣八万……人家说了啊,把这块市场给咱们,还给咱们提供优惠货源。”
“你傻呀你。”帅朗伸手一巴掌扇过去,强调着,“这块市场已经是咱们的了,你个笨蛋,你不抢他市场,他能跟你这么说好话?”
“咦,对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现在咱们说了算。”大牛摸着脑袋清醒了几分。帅朗不迭地拿着钱,说这是今天回收的货款,把这几摞装起,提醒大牛八千有自己一份,回头再算账。要走的工夫,大牛又想起一茬来,拽着帅朗说:“喂喂喂,帅朗,你的名字值八千块呀……要不,我告诉他们是你做的手脚,再挣八千?”
“你妈的,八千就想卖我,我就值这么点儿钱?”帅朗瞪着眼骂了句。大牛嘿嘿笑着,手挠着胸前一副猪八戒的样子,那模样十成十是动心了,乐呵地损着帅朗:“你放心,八千块绝对不出卖兄弟,八万还差不多。不过就怕你不值那么多。”
“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啊,这两天还嫌挣得不多是不是?赶紧的,组织车上送货……把火车站看牢点儿,只要没人来搅和,有你赚的钱。看见没有,所有大公司都是纸老虎,真干起来,他们连你也干不过,更别说我了,对不对……我先走了……”帅朗道别着。
大牛“哎、哎”应了几声,这些日子眼瞅着天天进钱,对于忽悠哥快到崇拜的水平了,恭送着帅朗,回头扯着嗓子一喊:“开四号货仓……老布、强子、高驴,我那儿有单,照着单子送货,收工发钱,今天一人两百,饭钱另算……哥都请了。”
这绝对是绩效管理的典范,一句话说完,刚搬完货的爷们呼啦一声聚到了另一个货仓门前,厚重的卷闸门一拉,成堆成件的百事、统一、百味各色饮料,整个货仓琳琅满目。人忙起来了,货轧车开起来了,因为刚才来人停顿片刻的上货又运转起来了。再回头看到如此繁忙的景象,让帅朗心里多了几分踌躇满志的感觉,混了很多年了,以往也就蹬着三轮车、开着货厢车满街流窜的水平,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还能有指挥十几辆车、几十个人同时做市场的机会。景区、西站、东站、列车,连下数城,飞速攀升的销量此时还无法准确统计,不过帅朗很肯定的是,今年赚大了……
“嗨,帅朗,等等……”刚走到货站场边,大牛喊着又奔上来了,往帅朗手里塞着两张名片,很正色地赌咒发誓道,“给你,别说哥们儿出卖你啊,不过我觉得,刚才来拉货这老头儿不错,你自个儿想辙,该怎么办你拿主意,我听你的。”
“忙去吧,挣钱时别表忠心,赔钱时才能看出人品来。”帅朗收着名片,随意说了句。打发走了大牛,走了几步,在把名片塞进口袋里的工夫,帅朗随意扫了一眼,手势登时顿住了,跟着人站定了,像是吓了一跳。
名片上书:飞鹏饮业董事长兼总经理林鹏飞。
“捅到有些人的痛点了……连这么大的有钱主儿都来了……”
帅朗暗道,把名字和刚才忽视的那位对上了号,那位微胖发福、看不出很有霸气的中年男子,敢情就是飞鹏饮业的老总,这可真没有想到,还以为是飞鹏的小中层。这个名字对于中州饮料行业大多数人都是如雷贯耳,因为飞鹏是可口可乐、雪碧等国内外几种大品牌饮料的省总代理,能从飞鹏公司争取个分销商、批发商的身份,那等于是直接抱了棵摇钱树。当年帅朗跟着小货厢车推销小厂三无产品的时候,这个名字相当于传说中的仙界人物,可闻而不可及,可就这样一个人物,今天居然亲自上门带走被收购的饮料。
不合逻辑?有点儿,这么尴尬败兴兼丢人的场面,老总还亲自来?
不合身份?也有点儿,按理说,这个事根本不用他这么高身份的人出面。
“我得小心点儿了,别真被敲了闷棍,钱有命挣没命花才叫冤呢。”
想了很久,已经习惯于从阴暗角度揣度人心的帅朗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警示,出了货站,打了个电话。早窝在一旁看笑话的杜玉芬驾车到了附近,帅朗上了车,一袋货款往车前窗上一拍,很得意地一指。
杜玉芬没吭声,竖着个大拇指,那眼神嘉许得不得了……
飞鹏饮业公司,综合会议室,紧急召集的市场营销会议……
“大家看,这是拍下的五龙口水泥墩,路被分割成二点四四米来去两道,咱们的货柜车差十厘米过不去,国道上他们采取的是同样办法,用工程车拦着路。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其结果是,咱们四十多个景点的市场全部被渥尔玛抢滩……不但渥尔玛抢滩市场了,还有绿尔、蓝莓、沸爽、冰意几家小代理商趁乱也进入了一部分。这个季节我们在景区的销量一家独大,日平均有两千到三千件左右……截至今天,一件也没有销出去,市场部核算了一下,按市价每天我们在这儿的损失有二点七万左右,还不算我们今天几辆车全部放空了……”
秦苒放着幻灯片,解说着景区市场情况,语速很慢、很沉重。这种沉重的语气代表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心情,大部分人知道,在中州,飞鹏平均日销量在八千件左右,而最好的销售时间就是暑期的几个月,高峰期能达到三万件。往年都是分销商、批发商的车候在院子里等货,而今年稀罕了,刚开局就出了个大洋相。听说出的货被人收购,回头林总又亲自出面买了回来,这种事是在座的批发商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
当然,幻灯片上放的也同样理解不了。不过两三小时,市场全部丢掉,这可是绝无仅有的,而这种半黑半白的手法,还真让人干瞪眼挑不出刺来。
还有更狠的,秦苒调出画面,是收集了各人手机、DV拍下的资料,有车站收货的场面、有各柜台琳琅满目独缺飞鹏产品的场面、更有悄悄录下从货仓买回被收购产品的场面,那个凸脑袋大嘴的大牛还给来了个特写镜头……秦苒边放边解释道:“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到景区市场后才发现渥尔玛和正浓饮业联手了,他们采用捆绑销售的办法上货,避免了直接降价对产品的冲击。当然,主要还是靠这一帮来历不明的销售人员,把整个市场全部铺了正浓的货……这一点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愧对公司的培养了。”
轻轻一说,悄悄一瞥面无表情的林鹏飞,秦苒不知道,捅了这么大娄子,会发生什么事。她耐着性子,鼓着勇气继续说道:“不仅仅是景区,在西站、东站,今天还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有人在幕后作了手脚,把我们向车站售票厅内的摊位、批发部、门市、饮料摊的上货、尾货全部回收走了……一回收,正好给了正浓进入市场的空间,同样是在两小时内就铺满了市场,随后陈丽丽老板发现自己靠关系谈下来的列车销售业务也被人挖了墙脚……整个东站、西站市场全部丢失,不仅如此,对方还通知我们,要多花八千块钱,把收购走的货全部买回来……”
一片哗然、嘘声四起,三个批发商苦着脸、低着头,有点儿羞见同行。而其他没遭殃的批发商却窃窃私语,不管怎么样,都在一条船上,都有点儿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秦助理,查出来是谁了吗?这害群之马得想办法剔出去……”有人在喊,不过得了秦苒一个摇头否认。
“还用说吗?老对手正浓捣的鬼呗……”又有人下结论了,不过附和者不多。若干年了,正浓在和飞鹏的竞争中从来就没有冒过头,有这本事,不至于韬光养晦这些年没动静吧?
“这鳖孙,干得这么损……林总,您吭个声,找着人了,我们来处理……”另一位捋着袖子表忠心了。
有人在说,有人在议,愤慨和不满充斥着言语之间,半晌才见林鹏飞叩叩桌面,渐渐安静的人群目光再投向林总时,却发现林总很沉稳。对,很沉稳,很多人心里觉得,跟这位老总还是有差距的,再一想这数千万的身家、辐射全省的分销网络,这么个小市场,还真伤不了筋、动不了骨。
“好了,今天的议题就完了,就是让大家了解一下市场的走向……话过三遍淡如水,本来旺季销售我不想横加干涉,不过这两天?99lib.出了这么多事,我还是要强调几点。”
林鹏飞坐在会议室的主桌,沉吟了片刻,指摘道:“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一家独大得久了,已经忘了这个市场当年是怎么辛辛苦苦、磨破嘴皮、跑断细腿谈下来的。还是那句话,市场不是谁家的后院,不管你怎么指责人家手法下作,只要人家没有违法,那就是合法的。输了就是输了,不学会认输,也学不会怎样去赢……这个幻灯,每人发一份,回去都揣摩一下,学学人家抢市场的这个速度。我现在召集会议都得几小时,就这种速度,我可以肯定地说,市场还要丢。
“第二,你们学学人家的服务。我们手里有好牌子不愁卖,我们店大了,就有店大欺客的心思,对吧?你看看人家,货是亲手搬到零售商柜台的,这两天,抢市场的人就守在景区和车站,我甚至听说他们还在一块儿吃饭喝酒,再过几天,这样的供货和销售关系会联结得多牢固可想而知。可你们呢,最起码是谁打电话才给谁上货,揣摩着谁给钱不利索,还不给他上货,是不是?上货的时候,咱们飞鹏出来的都是大牌,不训他们就不错了,还给他们搬东西,想都别想,对吧……”
连训几句,虽然不至于到生气的程度,不过话可没那么好听了,批发商个个脸色有点儿悻然,敢情林总要借这事教育大家了。教育了几句还没完,林鹏飞一支肘,继续说:“最后强调一点,放弃门户之见,别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腰包,不顾公司的大局。我知道,大家中间有人把货给了抢市场的人,你们挣了不过几百千把块钱,可别人拿着飞鹏的货抢占咱们公司的市场,损失有多大,你们自己算算……更重要的还不是经济损失,要是外人都知道景区是有人拿着我们的货冲击了我们的市场,外人会怎么看我们?正因为我们各行其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我在此提醒大家一句,在座的各位,不管你们谁的区域市场丢了,谁的货量下降了,结果是自动出局。我是做公司,不是做慈善,到时候别指望公司给你同情……”
说着,眼光扫过一众批发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不过哪一个都让林鹏飞觉得不怎么顺眼。这么大的一个团队,连续两天重大失利,集合开个碰头会都要到中午才召集齐了人,这个龟速实在让林鹏飞怀疑,没准儿明天睁开眼,哪个地方的市场又会丢了一大块。丢一大块也就罢了,没准儿还得丢一次人。
林鹏飞扫过一眼,铿锵一句:“散会。叶主管、秦助理来我这儿一趟。李秘书,招待一下大家。”说着话他起身,夹着笔记本走人,在批发商和中层敬畏的目光中出了会议室。叶育民和秦苒讪讪离座,跟着出去了。
丢了,丢得糊里糊涂,这市场谁抢到就是谁的,被抢走了,再拿回来恐怕有点儿难度,特别是正浓和渥尔玛捆绑之后明摆着利润要大于销售飞鹏的产品。叶育民挖空心思没有想到应变之招,秦苒呢,也没有揣准领导的真实意图,俩人站到林总办公桌前,都有些紧张。
翻着打印的资料,看了许久,林鹏飞把那张长得很卡通的大牛照片递给叶育民。叶育民稍稍一怔,就听林鹏飞说:“小叶,我很看重你的能力和敬业精神,不过光有这些是不够的,现代的销售和过去的走江湖有点类似,三教九流你多少得打打交道,而且你这脾气得改一改……就从这儿开始吧,去认识认识这个人。以我的判断,不是正浓操纵的,应该也不是这个人的手笔,不过这个叫大牛的肯定认识和知道是谁,把幕后策划人给我找出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
“是,我一定办到。”叶育民应了一声,没想到是这个任务,满口答应,本来还以为要被批一顿,可没想到林总这么和气,叶育民巴不得地小步退出了经理办。
林鹏飞目光又投向秦苒,凝视了片刻问道:“小秦,你怎么看我刚才在会上说的话?”
“您说的很对,我们公司大了,免不了僵化,也需要以此事为契机,点点下面的批发商,特别是在速度、服务和协作上,我们差了很多。”秦苒小心翼翼道。林鹏飞不置可否,笑了笑:“那你觉得,再有变故,我们防得住、挡得住吗?就靠开会的这些人。”
问到正题了,秦苒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那个人不按规矩来,咱们收货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光在东站能指挥动的闲散人员就有几十人,真把这些人放出去,我们的销售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景区差点儿就打起来了,我现在都搞不清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生面孔。更让人担心的是,他手里掌握着中、低两种差价大的货源,这样他在操作的时候灵活度很大,即便真打价格战,恐怕输的还是我们。”
“看样子你已经考虑到了,那你说怎么办?”林鹏飞问。
“老办法,要么纳贤招安,要么釜底抽薪。不管哪个办法奏效,都能去掉这个祸患。”秦苒道。
“呵呵……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我就轻松了。去办吧,和闫副总一起去。”
林鹏飞笑了笑,很嘉许的眼光。秦苒告辞着,出了办公室,轻轻掩上门,吁了口气,知道这一次又要出趟远门了……
龙湖外环西路,离农贸市场不远,毗邻龙湖公园的奥林花园写字楼,B05幢4层,正浓饮业有限公司所在地。
午后时间,杜玉芬在楼外停车场熄火下车,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微微蹙眉。这个时候到户外简直是受罪,关车门随手一拍都感觉到车身被阳光烤得炙热,脚踏在白花花晃眼的停车场路面,像走在刚刚凝固的岩浆上,脚底、身畔、头顶,处处是热浪袭来。她下意识地加快步伐,向写字楼门厅快步奔去,到了大门厅,进了电梯,好歹舒了一口气。
杜玉芬直上四楼公司的办公地。正浓起步稍晚,没有机会也没有财力像飞鹏饮业那样买一块地皮、建一幢公司大楼,只能采取这种经营和货仓分离的模式,办公在中州新东区,货仓却??t>在南郊。虽然比上不足,可比货仓和办公地点合二为一的小饮料代理商还是要强出不少。
出了电梯,扑面而来的换成了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凉风,杜玉芬很惬意地拢了把头发,笑着和前台的一位迎宾打着招呼,进了玻璃门厅封着的办公区域,财务部、市场部、招商部、办公室……一溜部门名称挺全,在这里,杜玉芬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副总,而且还兼市场部的经理。
一个女人在不好不坏的职场能爬到这个职位上,免不了会让别人往裙带关系的方向想,杜玉芬也知道自己身后的闲话不少,每每总会感觉下属或者同事的目光后隐藏着什么。不过今天呢,她很不在乎了,和虚掩门里的刘会计打了个招呼,和市场部几位正忙得焦头烂额调货的一群男女聊了几句,在众人景仰的眼光中出了市场部,又溜达进招商部,和那位花枝招展的招商部经理又攀谈了几句。这位经理同样用景仰的眼光看着杜玉芬,拉着手夸赞了一番杜玉芬穿着的裙子很潮、很合身。
不是对这个人景仰,而是算算今天的出货,按照公司的规定,谁销售出去一件货都有相应的提成可拿,今天杜副总倾销出去几千件,按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这个月能拿到的提成足够让大家都报之以景仰的目光了。
是啊,足够跩一下子了,公司各部门溜达了一圈,杜玉芬觉得不至于锦衣夜行了,这才叩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里面和着轻柔的乡村音乐,传来了李总很儒雅的声音:“请进。”
“哦,杜总啊……坐……辛苦了啊……今天干得漂亮。”
李正义摁着音响开关,关了音响,起身从办公桌下的小冰柜里拿了瓶饮料,刚拿到手里,站到桌前的杜玉芬笑吟吟地把一张银行回执单放到李总的桌面上:“早上的提现已经归还了,这是回执。”
“呵呵……还是你有胆量,要我,我可不敢借给他。”
李正义笑了笑,把饮料递给杜玉芬。这是昨天商议的事,一步是收货、一步是出货,收飞鹏的货,只要能成功收回来,上货就没什么问题了。东、西客站严格意义上说,和景区的市场基础一样,都是有货不愁卖的地方,对品牌的选择不会那么苛求。但是商议的时候,帅朗不但要货源,而且还要大量现金,否则再有想法也没办法。先货后款,李正义勉强能同意,可是还要用公司现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的。
杜玉芬咬咬牙,以个人名义从公司借款二十万元,原本捏着一把汗的事,没想到几小时就翻盘了,成了可自傲和自夸的事。说到胆量,杜玉芬笑了笑道:“再有胆量,没现金也办不到,多亏了李总您支持。我都高估飞鹏的业务了,只用了八万多。”
说是正、副总,其实多少是有区别的,正浓就是个私人企业,杜玉芬充其量也是活动能力强,李总不得不用而已。在是否给钱的问题上,俩人有过争执,尽管结果证明杜玉芬是对的,也不能全把功劳揽到自己头上。
李正义笑道:“呵呵……识人之能你比我强,今天真该跟你去看看,不知道飞鹏掏高价把自己的货买回去是个什么心情啊,哈哈……这个办法好啊,捉着他们的手,用他们的手打他们的嘴巴,再疼都不好意思喊出来……”
话题岔开了,今天的风险李总可没担,要真出点儿问题,那是杜玉芬自己的事。没担风险出了这么大货量,喜形于色之下,把俩人之间小小的芥蒂放过一边了,两个人白活着今天的事。说着说着,李总就有点忍俊不禁了,虽然未到现场,可他想象得出飞鹏公司那几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表情,谈笑风生中免不了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
“利”字当头,竞争激烈,谁也别指望对手间还会客气,都巴不得同行今天就关门倒闭,只剩自己一家独大呢。正浓自打成立以来,就在飞鹏的品牌优势、资源优势和渠道优势下苟延残喘,客流集中的车站、景区、超市、商店等营销上所谓一类市场的区域都被飞鹏牢牢把握着。几年下来,正浓连飞鹏的三成业务都不到,如果不是手里还有几个代理品牌的话,恐怕早就流于二三流小型饮业公司了。而今天风水轮流转了,一下子夺了飞鹏两块这么肥的市场区域,真是让李总有点儿意气风发,掩饰不住那份春风得意了。
谈笑风生了许久,李正义又一次点着鼠标看着屏幕上的出货报表。这是实时更新的,看着增长的数字都有点令人咋舌,刚过下午三点,出货量已经突破四千件了,两个市场的旺季出货量几乎和正浓的业务量持平了。兴奋之余,李总倒是颇有先见之明,提醒杜玉芬道:“杜总,别说我这人心眼儿小啊,这么大的出货量,货款的回收安全吗?”
“这个问题不大,上货时有些销售商已经现结了,即便没结的,隔日新货压旧货也能结清。货款分流以后,到终端销售手里都不过几百块,风险不大。”杜玉芬抿着饮料,微嗝了一下,这话里不信任的味道太浓了。
“我不是说那些摊主……而是说帅朗。以现在的出货量计算,以后每天他要结的营业款将有十几万……这么大款项……”李正义说着,下面的话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有点担心,没有说出来。
杜玉芬自然明白,这是担心货款的安全,她想了想,大包大揽地说:“没事,李总,出了事跟我说话,真要拖欠了货款,我负责讨账结算……毕竟他是我找的人。”
这句话,和早上借钱时的话几乎一样,甚至暗含着几分赌气。李正义看着杜玉芬,笑了笑,抿抿嘴,像是鼓励,又像是无可奈何放权。不过不管怎么样,货、款安全,就没什么了,他随手点着鼠标,随意地问:“嗯,那就好,业绩考核都算你的,千万别出现营业款安全问题……对了,其他家有什么动作?”
“没什么动作。飞鹏向来是后发制人,情况不明时,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其他家都提不上台面,都趁着混乱抢市场,不过有帅朗这帮人在,他们都不足为虑。景区咱们去了十几个人,帅朗这边有三十多个人,火车站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是车站大院长大的,没人比他们更熟悉车站这一片了……”
“好,人缘、地缘优势尽占了,财源不开都不行……接下来呢?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如果需要协助,你直说,最好有个计划,否则吃货量这么大,调配该出问题了。”
“暂时没有。”
“那就好,先稳占景区和车站,今年这个开局不错,接下来我就等着看你们的好戏了……对了,业务提成你别担心,需要其他支出,你可以先从财务上支……你们在外面这么辛苦,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总,我还真有个事。”
“你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我想请您出面,咱们一块儿请请帅朗这帮搞销售的。说起来他们真是给咱们立了汗马功劳了。要不是这帮人奇袭铺货,这块市场我可想也不敢想。虽然没什么协议,但估计以后咱们用到人家的地方不少,您出面显得比较正式一点儿……”
“这个呀,我还是算了吧,你出面就行了。这帮爷们奇形怪状,我看着发怵……再说帅朗干的这事,还是别明打明地扯到咱们头上,就像你说的,咱们和他们之间没什么协议,就是个买卖关系……哟,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李正义侃侃说着,对于这种鼓励加安抚,杜玉芬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见李总拿着电话,迟迟未接,很知趣地告辞。
李正义起身相送,出了门,门随即关上了,心细的杜玉芬稍稍停步,侧耳倾听李正义断断续续的通话:“哦,林总呀,怎么想起小弟来了……什么,请客……哦哟,要请也得我请您……好,好,晚上见……”
稍停片刻,听得只言片语,杜玉芬稍稍有点皱眉,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帅朗一干人如此大的倾销量,李正义应该巴不得收为己用才正常,可他好像除了对货款、对出货关心之外,其余一概不上心。那个猝来的电话听到个“林总”的称呼,更让杜玉芬有点怀疑是林鹏飞的电话。每年的副食糖酒订货会,他们都是结伴参加,暗里不管竞争多激烈,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难道……
难道这俩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杜玉芬走了两步,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可又觉得不可能,不管是互探底线还是握手言和都不可能,就是有可能,也不会发生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奇怪的想法和李正义奇怪的表现,冲淡了下午回来时的欣喜,杜玉芬连办公室也没有回,干脆出了公司,驱车直到景区市场。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那个热火朝天、而且没有钩心斗角的场合……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值得庆贺的日子,要是不庆祝一下,实在有点对不起忙了一天、晒了一天、累了一天的哥们儿以及憋坏水憋了好多天的帅朗,即便李正义没出面,杜玉芬还是决定请请大家。饭桌上比任何一个场合都更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对于刚刚认识的这一伙人,杜玉芬是打心眼里欣赏。抛开其他因素,单说做市场的能力,杜玉芬觉得自己身边还真找不出势均力敌的人来,就算找出一个半个来,肯定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团队来。
对了,还有一个更合她脾胃的性格:豪爽!
收工回城,安排好了第二天的出货,一行人就近到南郊的鑫源酒店落座。光膀子的大牛、染头发的老黄、挺肚子的程拐,再加上搂在一起说小话的罗嗦和帅朗,五个人一出现顿时惊艳全场。一层大厅的目光刷刷直朝这几个穿着大裤衩的爷们射来,虽然是大夏天,也不能热成这样吧,裸着膀子就进大酒店来了,差不多要把酒店当路边摊了。本来服务员想提醒一句的,不过那位光膀子的长相实在凶恶,服务员畏畏缩缩没敢往前走。倒是罗嗦发现了异样的目光,踢了大牛两脚,让大牛穿上褂子,实在有碍形象。不料大牛根本不理会,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装模作样的罗嗦,朝脸上“呸”了一口。
进了包间,杜玉芬和老皮、小皮早等在那儿了,七八个人一落座,这就安生不了了。点菜呢,不用,这事由请客的来,先点酒……大牛要喝白的、罗嗦要喝红的、程拐要喝啤的、老黄要喝红牛不喝酒,意见从来没有统一过。帅朗叱了声,不喝,为什么呢,因为咱们五个谁也不服谁,五个要喝倒两对半,谁管送呀?
哦,这倒是个问题,杜玉芬被逗乐了,干脆主随客便,白的、红的、啤的加上饮料各来一份,谁想喝啥就喝啥。这办法不错,暂时没争执了,不过眨眼又发现问题了。
酒水刚一上,大牛是喝水杯子倒着,往脖子里灌白酒,喝啤酒的程拐不是要几瓶,是直接要一件,喝红酒的罗嗦也好不到哪儿,端着酒瓶对瓶吹。三个人喝完了,哧溜抹了把嘴,估计是看不惯老黄喝饮料的架势,划了几把拳,三个人逼着老黄喝白酒、啤酒和红牛勾兑的饮料。老黄刚推拒了几下,搂着脖子的三个人直往老黄嘴里硬灌……老皮和小皮估计没见过这种喝法,看得哈哈大笑。
“看看,说什么来着……都说不用请他们,特别是不能请他们喝酒,这哥几个不喝得钻桌底,根本停不下来……”帅朗对杜玉芬说。彼此的脾性太过了解,这两天猛捞了几把,早憋着股劲要疯一把了,杜玉芬请客,恐怕是瞌睡着给送了个枕头。看着三个人嘴里鼻子里灌了老黄一番,老黄恼羞成怒,叫服务员拎白酒要拼上了,杜玉芬笑了笑,轻声说:“挺好,挺好……还是你们这活法豪爽……”
“那当然……”老皮笑着接上来了,递给帅朗一杯啤酒,笑着指着众人道,“我们以前走江湖的就说了,生当醉、死当睡,痛痛快快活一辈,这几个娃和我年轻时候差不多……”
“说啥呢老皮,占我们便宜是吧?咱们是兄弟,你兄我弟,兄弟敬你一杯……”大牛得空,要敬老皮,不过敬酒一倒就是半水杯,看得老皮直咧嘴。杜玉芬笑着,悄声问帅朗:“帅朗,你们这几个人,原来都是干什么的?”
“什么意思?想摸摸底?”帅朗问。
“不是,我是有点奇怪啊,好像干销售都是把好手……你就不说了,大牛往列车上送,程洋和罗少刚好像都有自己的小团队,今天我见他们带的人不少,组织得井井有条。还有黄国强,今天在牡丹园多设了一个点,批发零售通吃了啊……”杜玉芬悄声问道。不料她一问,帅朗得意了,笑着拍拍手以示安静,指指杜玉芬道:“兄弟们,自报一下家门,杜姐对你们的出身很好奇……”
杜玉芬一听不悦了,要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帅朗一指大牛,介绍上了:“这个货,杜姐,别看他长得傻,其实是火车站投机倒把的,以后你想发货、想要什么货,找他就成……来,大牛,敬杜姐一杯,你们几个,挨着敬杜姐……”
大牛确实貌似憨傻,憨憨笑笑敬了杜玉芬一杯,罗嗦紧接着端着酒杯敬道:“杜姐……我开了个旅行社,凤凰旅行社,出行旅游找我……”
话音没落,其他几个人嘘声四起,大牛瞪眼骂道:“跩个逑呀?你丫就是一倒票的黄牛,蒙谁也不能蒙杜姐呀。”
“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好不好,留点儿面子行不行?”罗嗦强辩道,不过几个人不依了,直将着让罗嗦多灌了两杯才作罢。程拐一站起来,敬酒有前车之鉴了,嘿嘿哈哈一笑道:“杜姐,咱自己人,我就不装孙子了啊,我是卖书的,就在紫荆路书市混啊……不过您别误会啊,我和其他书商不一样,我是除了正版书不卖,其他都卖……呵呵……”
“扑哧”几声,老皮、小皮加上老黄都笑喷了,杜玉芬压抑着心里的惊讶和诧异,饮了杯敬酒。敢情这几个人都是半黑半白生意上混的,怨不得眼光独到、出手不循常规,正常恐怕都难得一见这些城市地下工作者呢。
没有最雷,只有更雷。老黄一站起来敬酒,笑吟吟道:“黄国强,杜姐咱们认识了……我是出租车司机,以前开出租车的,现在把车租出去了,我偶尔开个黑车赚点儿小钱。你要用车言语一声,技术绝对过硬,我爸就是开机车的。”
“你爷爷还给日本人开过机车呢。”大牛爆着猛料。众人一笑,老黄脸上挂不住了,直叱道:“去你妈的,我爷爷当年是地下党,要不是死得早,哥现在没准儿都红二代了。”
“你丫是黄二代还差不多……哈哈……”
程拐损了句,损得老黄有点恼羞,俩人推推搡搡,你骂我一句,我呸你一口,大牛在一旁帮腔,却连敬酒也忘了。
第一盘菜刚上来,估计是饿急了,一人一筷子,盘子立时见底了。第二盘、第三盘、第N盘上来,杜玉芬瞧得大眼瞪小眼,即便见过豪爽的,也没见过如此豪爽的。
大牛菜就着白酒,早下了一瓶多;程拐的啤酒只当是凉水饮料,连声称不喝酒的老黄也不知不觉拎着啤酒喝上了。他们边喝边吃,偶有间隙,大叫着划两拳,赢者连损带挖苦加灌酒,输者一饮而尽,杯子一顿,不服气地捋着袖子伸着手,再来……今天喝不死谁,谁他妈是狗娘养的!
“您忍着点儿啊,杜姐……我这群哥们儿就这样,其实人都不错……”帅朗见杜玉芬不时蹙眉,有点难堪,那几位渐渐喝高的早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大呼小叫着。杜玉芬听得帅朗说话,抿着嘴,悻然点点头:“嗯,还好……还好……”
还好,勉强还好,好在这几位是相互掐架,没有把杜玉芬当目标。要是真轮番敬酒,就这一个个海量,杜玉芬估计自己是应付不下这个场来。就这场合也是硬着头皮撑着,每每带着性器官的雷语喷出来,总让杜玉芬有点面红耳赤,有点后悔真不该一厢情愿支这个酒场了。好容易支到菜上完,吃了个七七八八,恰恰来了个电话,还是一个打错号码的电话,杜玉芬可找到台阶了,推说家里有事,要先行一步。那几个酒兴正浓,直说杜姐您随便,不过今天兄弟几个碰上了,绝对不能便宜了谁。大牛又叫了几瓶白的,当着酒司令定规矩,得,看样子,这喝酒才刚刚开始。
杜玉芬起身告辞,向帅朗使了个眼色。帅朗没来由地心里跳了跳,借故送杜姐,安排着老皮小皮别喝多,一会儿得送人呢,回头出了包间,送杜玉芬下楼去了。
“喂喂,兄弟们、兄弟们,过来……你们发现了没有?我发现了个大秘密。”
老黄黄国强喝得舌头打结,神神秘秘地招着手,要给大伙儿爆秘辛的样子。几个正喝着的不同形状脑袋向这边聚了聚,几双喝得有点发红的眼睛都看着老黄,有人接茬,问发现什么了。老黄一指帅朗刚刚出门的方向,俩拇指做着那个一目了然的手势,鬼鬼祟祟道:“杜姐和帅忽悠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
什么意思呢?老黄龇牙淫笑,口水快流出来了。那意思大家都懂,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呗。
“不可能吧,我怎么没看出来?”程拐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种事。
“对于吃以外的,你没有发言权……”老黄取笑了程拐一句,程拐撇着嘴回骂了句,那俩没理会,不料老黄还来劲了似的说,“兄弟们,真的,你们没发现,帅朗今天表现反常吗?”
“哪儿反常?”众人问。
“你们看啊,平时喝酒数他乱,今天是主动靠边站,半天喝了不到二两半,只顾和杜姐眉来眼去了。刚刚走的时候,杜姐一个媚眼抛过去,这货屁颠屁颠扔下兄弟们就走了……”老黄说得色眼迷迷,口水外溢,白活了半天反常,最后得出个结论:“得了,酒壮色胆,怕是今天不回来了。”
哟,新情况!几个头脑已经稍不清地愣了愣,这说得倒也蹭点儿边,再一想这事就是帅朗和杜玉芬密谋整出来的。昨天还都想着不可能赊货,没想到今天不但赊货了,还给了二十万元资金让帅朗操作,这么大的优惠和实惠,岂是一般关系能办到的?
老黄这么一说,把一干人的思路都引岔道上了,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不能往一块儿想,但凡想往一块儿凑,越想还越有可能。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虽然怀疑,可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可能。虽然杜姐也算个美女,可毕竟是属于那号事业有成、家底不菲、而且年龄不小的大美女,就是再掉价,也不至于和帅朗这无业游民发生点儿什么事。一念至此,罗嗦不相信地摇着头:“去去,什么人呀你,不能想问题老往裤裆里想吧?就算帅朗有想法,杜姐也看不上他,人家好歹是正浓的副总,要找也该找个身份相当的,至于饥不择食拉帅朗吗?”
“错了,错了……”老黄流着哈喇子,神色凛然反驳道:“现在的美女都是很饥渴的……特别是杜姐这种年龄,是巨饥渴的……帅朗虽然长得没我帅,可那家伙身体好呀。现在美女,特别是年纪稍大的饥渴美女,都喜欢这号肌肉猛男。”
几人一听一愣,都是哈哈大笑。偏偏来了个凑热闹的,老皮一想到杜玉芬出现,带来的后果是渥尔玛成了陪衬,对于这个女人自然也是不惮恶意揣度了。老皮一放杯子,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说,“……有道理,小黄说得有道理,男人骚,那是骚一辈子穷;女人骚,那是骚一肚子怂。这女子一瞅就不是个正经料,找帅朗没准儿就是老草找个嫩牛啃咧……又能赚钱,又能满足饥渴,一举两得。”
一说几个人笑得更乐呵了。原本皮定方是想说几句坏话引起这几位的警惕和反感,却不料他想错了,这几个货对于奸情烂事的抵抗力很强悍,不但不以为然,而且觉得蛮有意思。程拐思忖了一下,伸着脑袋跟众人分析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啊,杜姐和帅朗一发生奸情,那咱们生意的行情绝对看涨。”
“不能吧?你真可以,从裤裆里还能再想到钱上?”老黄反驳道。
“这你就不懂了,这俩人万一走一块儿,那是代理和分销的完美结合,杜姐以分销价供货,咱们在外面铺市场,以后可有的钱赚了,没准儿我都不用干盗版了。”程拐道。
一说这个,大家理解了,老黄想了想:“哎,有道理啊,哥们儿也能改行了啊。这丫可比开黑车的挣得多,我那车租出去一天还不到两百块……罗嗦,你也能改改行,现在代购车票的多了去了,你这黄牛都不好当了。”
“你们别瞎高兴啊。”老皮提醒道,“饮料行业季节性太强,要是下场雨,立马就是一瓶也出不去。还别说到了冬季,油钱都挣不回来。”
“那倒是,不过这也没什么嘛。”罗嗦估计是有想法了,很憧憬地说:“就这挣法,干仨月其实就能歇九个月……我现在明白帅朗怎么混的了,逮着狠捞一笔,逮不着就歇着。咱们几个你们数数,数他狗日的轻松,屁事没有瞎逛悠,一年钱还不少挣。这回要傍上杜姐了,没准儿又得发一笔了。咱们跟紧了啊,这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大牛,瞪我干吗?”
“不是……”大牛莫名其妙来了句,审视着一干兄弟加上老皮小皮,有所省悟道,“我怎么觉得,人家还不一定有一腿没有,咱们都想上吃软饭了……”
“这一腿如果想有,很容易就会有。”很帅的罗嗦揶揄地教育着大牛。
“嘿嘿,软饭都是好饭,养人呐……”肥程拐笑得脸上肉一直颤。
“来来,为帅朗和杜姐有一腿干杯……倒酒。老皮,来来,甭哭丧个脸,你那渥尔玛成不了主流,能挣点儿算点儿。”老黄乐呵了,催促着几个人举杯。
津津乐道的奸情以及无意中发现的奸情之后蕴含的商机,让这几位酒兴更昂然了,大呼小叫着举杯灌酒,觥筹交错、狼藉一桌。皮定方看着这场面和这干人等,脸上的哭丧之意却更甚了几分……
第六章 抢滩景区市场
有些事未必和想象中一样,更何况是空想出来的。帅朗跟着出来时,明显感觉到杜玉芬像有什么心事,而杜玉芬也看出来了,帅朗脸上虽然笑意盎然,可同样是忧心很甚,否则不会喝酒吃饭都心不在焉。
服务生领着俩人下了楼,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杜玉芬刷卡埋了单,回头又把卡递给帅朗,生怕上面那干人再加酒加菜喝多了没人付账,帅朗笑了笑没接,好歹还留了两个清醒的,应该没事。
说着话,两个人向门厅走去,迎宾躬身道着“再见”。一脚踏出门厅,杜玉芬放慢了脚步,迎着微微有点热意的夜风轻拢了下头发,蜷曲、半长、随意挥洒的头发。她向后看着帅朗,正出门的帅朗愣了愣,稍微喝了点儿,酒意微熏,被这个猝来的回眸动作看得微怔了一下。
每个女人都有最美的一面,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展现出来。此时的杜玉芬细眉弯月、亮眸如星,眼神中那种期待似淡而浓,表情中似有一份化不开的愁绪,看着帅朗的时候凝着眸,如同初见般打量得非常仔细。
帅朗心里微微一动,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闪过长曷,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桑雅,于是又有点很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看着杜姐今天的打扮,一袭黑底亮花的连衣裙,白色镂花的短襟外套,胸很高,臀很翘。不知道是因为跟杜姐合作确实赚了一笔很有好感,还是杜姐确实漂亮,这当会儿看着杜姐,帅朗多少有点忍不住心旌飘摇。
哟,杜姐……这眼神好像很饥渴哎!帅朗眼珠子一转,从杜玉芬脸上读到了这么一个内容。跟着小心脏又在打鼓,再怎么说才认识一天,不至于这么快吧?不过转念一想,好像现在都市里发生一夜情什么的,也不需要很长时间,一天足够了……接着又想,她要真暗示我这样那样,我该怎么样呢?
后悔,有点后悔……帅朗霎时有了这么个感觉。喝得有点少了,俩人喝得都有点少了,要是多喝点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归咎到酒上而不必接受良心的谴责。可现在这么清醒,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来……
帅朗没说,杜玉芬倒先说了,回头一笑,说道:“来我车上,我有话和你说。”说着她在前面走着,似乎要给俩人一个独处的空间。帅朗听得温言软语,像被窈窕的身姿和玲珑的倩影吸引着,亦步亦趋跟在杜玉芬背后,直到那辆红色丰田车前。
看着杜玉芬上车,招着手,帅朗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不料这个时候杜玉芬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车厢灯一开,坤包往后座一扔,跟着脱下了小外套,自臂到肩白晃晃细腻一片直达胸前。正心猿意马的帅朗看得“呃”的一声打了个酒嗝,全身跟着颤了颤。
哇,在车里咱可没试过,帅朗霎时心跳加速,“咚咚咚”地明显响在耳际。
“你没喝多少呀,怎么成了这样?”杜玉芬动作停下了,愣了愣,看着帅朗躲躲闪闪的眼光,有点猥琐的偷窥表情,再看看自己,霎时明白了。她“扑哧”一笑,揶揄地笑道:“看来男人都一样啊,十八岁和八十岁没什么区别……你以为我叫你出来干什么?”
“呵呵……你不说,不是故意让我乱猜嘛。”帅朗笑了笑,心掉肚子里了,看来自己想错了。终于可以不做艰难的抉择了,否则这么个风韵不减当年、又有钱又性感的大妞,估计上不上结果都一样——肯定要后悔。
“哎,这次,我想你猜不着我要告诉你什么。”杜玉芬说着,俯身到副驾位置,从车前窗工具箱里翻出一个精巧的手机大小的PDA,摸到手里,没吭声,头仰着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正色、很奇怪地凑到帅朗面前,细细打量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我能相信你吗?”
“不能。”帅朗没好气地回道。明明不是勾引,还凑这么近,就像勾引,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说话都没好气了。
“为什么?”杜玉芬笑着问。
“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你相信我什么?”帅朗道。
“我是说人品。”杜玉芬道。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品。”帅朗道。
“呵呵……不开玩笑啊,我是和你说正事。从今天开始,每天掌握在你手里的营业款将会有十万以上,甚至更多……我也明告诉你吧,私人企业里没有什么归宿感和道义可讲,上午收货的钱,是我以个人名义从公司借的款。今天我和李总谈,他这个人呀,怎么说呢,心思很缜密,说难听点儿就是阴险,他的意思是,你们今后的业务全部要算我名下。也就是说,以后每天的营业款项,都像今天的借款一样,都跟我要……”杜玉芬挑明了,直说道。
是啊,终究还是有担心的,一个无业游民、一个车站混混、一个倒票的黄牛和卖盗版的书商,再加上一个开黑车的司机,这个组合谁看也不会有诚信可讲。
“哦……”一听这话,帅朗也明白了,笑道,“是对我不放心呀?不过杜姐,我给不了你什么保证,我连皮带骨头也给你凑不够预付款。”
“这个我知道,我也没打算跟你要预付,反正上了你的贼船了,你要真坑我一把,我也认了……谁让我鬼迷心窍相信你呢,在你没坑我以前,咱们还是合作关系,既然合作,有些事就得做好,而且得和你先通通气……”杜玉芬说着,摁着开机键。
帅朗不知道杜玉芬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听杜玉芬这破罐破摔的口吻实在有点刺耳,苦着脸问:“杜姐,甭说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好容易做一回正当生意,什么叫上贼船了?主要问题是你们李总太阴险,我可没那么阴险。”
“是吗?李正义再阴险也斗不过林鹏飞,而你出手两天,就搞得林鹏飞灰头土脸。真要玩阴险,我想李正义说不定都不是你的对手。就你这帮卖盗版、倒车票和混车站的哥们儿,一个比一个横,和你们合作,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杜玉芬说着,有几分调侃的口吻,听得帅朗挤眉撇嘴,无法否认这一事实,半晌辩白着,正色说:“杜姐,其实我是个好人,是个很纯洁的人。再怎么说,咱这生意做得是你情我愿,没坑人害人呀。谁卖出去是谁的本事,卖不出去是无能……我跟你说啊,我们这本事都是逼出来的,那时候没正经产品,都是蹬小三轮、跟着小货厢一家一家销货,三五瓶都出货,还不敢在大白天出来,都是黄昏后才开始干活……哈哈……”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倒希望你更阴险一点儿……给你。”杜玉芬说着,把PDA递给帅朗。帅朗一看是图表、文字资料,一看就头大,问了句这是什么,杜玉芬解释道:“这是正浓、飞鹏、绿尔、蓝莓等几家代理商的销量、布点、二三级分销商和批发商,名单和辐射区域都有详述。东西送给你,你慢慢看,全省的不太完备,不过中州市的饮料行业基本全了。我在这行干了五六年了,好多代理商手下的销售员我都能认全了,你细细看看,找找哪儿还有空间……景区和车站两个地方,你都打了人家个措手不及,经过这事以后,飞鹏饮业肯定要整顿市场,给下面的批发商压担子,小批量抢地方还有可能,再像这样大规模抢滩,我估计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再说飞鹏究竟会怎么样出手,我还真想不透,不过咱们得处处小心,别着了人家的道。做销售的坑人,那可是管杀不管埋,坑了你,你都不知道是谁……”
杜玉芬谆谆教育了一大堆,帅朗随意地翻着资料,叙述得很详细,多少有点佩服这女人的心细,这工作做得很认真了。帅朗笑了笑插了句:“没事,我都说了,一无所有就是我们的优势,大不了我们再回到一无所有,也没什么损失。何况我们已经挣了不少了,我现在已经站到了批发商和代理商之间的位置,几乎在食物链顶端了。他拖延一天赶不走我,我每天就多挣万把块……哈哈,我跟你说啊,杜姐,我还真没挣过这么多钱,去年累死累活,仨月才挣了不到两万,这两天就差不多两万,今年不管怎么样,我都赚大了……看来还得当老板,不能跟人屁股后打工。”
“切,小农意识……真没见过钱。”杜玉芬翻着白眼斥了句。帅朗倒不好意思了,嘿嘿笑着,杜玉芬教育道,“一招鲜,吃遍天,一招准,赚得狠。饮料这个行业,单位利润看似薄,可架不住量大,别说飞鹏一年挣多少,就有些小代理公司逢上好年景,租个仓库都能赚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正浓饮业不怎么样,辐射全省的分销网络每年都收入两三百万,知道人家怎么挣钱吗?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招招商、调调货,钱就回账上了。你们现在还属于最初级的阶段,这就已经满足了?我可还指望你们做大事呢啊。”
“嘿嘿,不满足……谁跟钱过不去啊,能多挣我绝对不含糊。明儿再瞅瞅,看把谁的滩再抢一把……我干这个在行,这叫开拓市场,对吧?”帅朗道。
“呵呵……对。”杜玉芬应了声,看着帅朗的得意劲头,有点揣不准帅朗是剑走偏锋歪打正着了,还是确实胸有甲兵所向披靡。俩人笑着展望了一下远景,但仓促间帅朗还真没有什么更有创意的办法。杜玉芬心里盘算了良久,终于把自己怀疑的事告诉了帅朗,话很委婉,只是暗示道:“对于我们公司的李总,你也要有所提防……”
“不会吧?这不能防着别人,也防着自己人吧?累不累呀?”帅朗一听纳闷了。
“生意上除了钱亲,亲戚都不亲啊……今天下午……”
杜玉芬压低了声音,把今天见到李总的事详述了一遍,虽然仅仅是怀疑,不过综合自己在正浓公司工作的经验,还是解除不了这个怀疑。这位李总是海归出身,本来在一家大饮料公司当过市场总监,后来跳槽,自己成立饮业代理公司,和起步较早的飞鹏饮业相比虽然差了不少,可在同龄人里,也算是事业有成了……对了,这是告诉帅朗什么呢?是告诉帅朗,人家是海归,人家是成功人士,人家是企业的小老板,人家是社会精英阶层,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就不会是自己人。因为这种人从骨子里根本就瞧不起他的同类,即便是她这位副总,说白了也是跑腿干活的大丫环而已,更别提帅朗这帮子草根了……
这其中的引申义帅朗也听出来了,那是提醒自己,自己什么都不是,现在是不得不用而已,万一能把持住局势,自己这帮兄弟随时都可能被踢出局。毕竟处在最底层的地位,根本无从了解另一个阶层的思维和行事方式。
这话也就是和帅朗说说而已,要和那几位说,怕早就暴跳如雷了。帅朗原本也是这号脾气,只不过这两三年打工受人骗、上人当、吃人亏?99lib?已经学得很乖了,听杜玉芬细细道来,偶尔微微点头,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份提醒总是善意。等杜玉芬讲完了,帅朗收起了PDA,斟酌着说:“谢谢杜姐,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如果到了我把持不住的时候,我会主动放手的,用不着他们赶。”
“好自为之吧,我话说到了,别怀疑我有什么目的。其实我们在一条船上,不过是为了你每销出去一件货,公司会付我三毛五的提成,我希望能安然地把这单生意做好,别出娄子。”杜玉芬道,给了一个坦诚相待的态度,或许是想以这个态度来赢得帅朗的信任以及对等的态度。
“娄子肯定要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大的市场份额和利润空间,不来几个拉锯战都不可能。”帅朗没心没肺地笑着,好容易才给了杜玉芬一个建议,却是,“杜姐,要不你别当副总了,出来领着我们一起干。说白了,你还是个打工的,打工没前途啊。”
“呵呵……好了,谈话到此为止,而且就此一次啊,以后我可不会再在你面前说我老板的坏话……我倒不是不想单干,而是我担心要单干,现在的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没准儿还挣不到现在这个八万年薪。再怎么说,我一个女人家,没有你们那么有闯劲。”杜玉芬说道。
帅朗笑了笑,头枕着手臂不知作何想法。半晌,听杜玉芬再叫自己的名字,帅朗似乎才从自己的臆绪中回过神来,侧头却见到杜玉芬有点不悦的眼神,哦,似乎在嗔怪帅朗在这个时候也能走神。帅朗笑了笑,坦诚相待反而觉得有点不自然了。杜玉芬提醒道:“是不是该说晚安了……”
“哦,对,晚安杜姐,开车小心点儿,别走三岔口那红绿灯啊,有人查酒驾呢。”帅朗道,“嗒”的一声开门,下车,又回过身来,有点狐疑地问杜玉芬,“杜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杜玉芬问。
“你为什么相信我呢?咱们才认识一天。”帅朗奇怪地问。
“非要回答吗?”
“当然。”
“我觉得你够坏,也够阴险,你要坑我,我根本防不住,所以还不如干脆相信你。”杜玉芬很诚恳地说。
帅朗噎了一下,很礼貌地招招手:“当我没问啊。”
关门,走人,车里杜玉芬爽朗地笑了几声,驾车起步,走了。
这一耽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帅朗又在夜色和夜风中站了很久,无聊地想着这其中的曲里拐弯。踱着步走到门厅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皮的,再一看,老皮就站在门厅口。打了个照面,老皮却不容分说,拉着帅朗就进酒店,边走边咧咧说着:“哦哟哟哟,这几个倒霉娃喝得吐了一地,说啥也不走。服务员不敢进去,保安进去也被赶出来了,喝得连我也不认了,拽着我让我给他们叫小姐呢……”
看样子老皮被这几个吓得不轻,俩人快步走,帅朗笑道:“没事,再给他们多弄两瓶放倒就安生了。”
“还喝?哦哟哟,这啥人嘛……”老皮愕然叫了一声,很不理解。俩人快步走着,到了包间门口,服务员、保安、小皮站在那儿估计时间不短了,不过到了门口却很安静。帅朗推门而入,愣了一下,跟着眉眼绽开,笑了。老黄趴在桌上,罗嗦头仰在椅子上,程拐一眼没瞧见,再一找,早窝到墙角起不来了,就大牛还睁着眼,拿着个酒杯。帅朗正要表扬一句兄弟海量,要不要再来一瓶,不料这货头一歪,身子一软,直接钻桌底了。
“小皮,货厢开到门口,抬人……”帅朗笑道,哥几个鼾声四起、好梦正香,估计不到天亮是醒不过来了……
所有人期待的都没有错,黄河景区和火车站东、西站市场丢失之后,这个行业的几方关系开始很微妙了……
五月七日,叶育民肩负着老板的嘱托,三顾茅庐,终于在铁路家属区找到了牛必强家。每每都提着烟酒礼物上门,把吃软不吃硬的牛必强好歹感动了,叶育民终于请到这个火车站的坐地虎。本来牛必强以为这是想讨个好,在车站销货什么的,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大公司出来的销售主管根本没提那茬儿,反倒是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和牛必强在世纪美食苑吃吃喝喝完了,又到了五星级酒店洗洗涮涮,后来据说还给大牛找了个很水灵的妞……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必说了,不过第二天从酒店出来的牛必强真有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感慨。而且这货嘴巴严重不牢靠,没过中午就跟几个哥们儿吹嘘昨晚多么多么销魂。配货的帅朗无意中发现了大牛的反常,细细问究之下知道了原委,直接的反应是对着大牛臀部狠踹了几脚。大牛有点理亏,不过边被揍还边辩白道:“人家就问问你是谁,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你说人家跑了好几趟请我,我总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吧?哦哟哟,妈的再踢我,我跟你急啊,兄弟这么多年,你都没请过我……”
叫嚷的声音颇大,那干搬运工龇着牙,乐呵呵看着俩人,帅朗倒不好意思再下辣手了,最后走时恶狠狠地揪着大牛质问道:“知道为什么跟你过不去吗?”
“你不就是怕人家知道是你干的吗?干都干了,怕什么怕?”大牛不服气地说。
“错了……你告诉他们是我干的,我不生气;但是,有了好处你一个人占了,我就生气……凭什么我干的好事,他们请你呀?”帅朗说清了话,掉头就走,这回没准儿真有点生气。
大牛倒不觉得,还在后面招着手喊道:“嗨,别这么小气呀,大不了我改天请你,总行了吧?”
五月九日,飞鹏饮业尝试了一个营销上惯用的伎俩,暗地里联系了黄河景区管委会下属的浮天阁管理处,强势从这里介入,把一货柜车八百多件饮料堆到了管理处的一间空房里,以分销价暗地送给管理处,准备通过管理处的影响,把货上到周围的饮料摊以及商店里,从中心突破。不料仅仅持续了数小时,飞鹏走上层路线,帅朗一伙走下层路线,串通周边的摊主把这批货又原封不动地回收了,白白让管理处某主任以及摊主得了点儿便宜实惠。
这事没完,当天下午帅朗就组织人回到市区,沿着东风路、文化路向饮料摊、商店、小批发门市以及超市抛售,价格每件降了三块多,直逼分销价。不但抛售,而且还造了张假价格表乱给零售商分发,把飞鹏代理的系列产品批发价降了一大截。这下子又引起了市场小范围的波动,批发商的电话打到了飞鹏总部,询问价格变动一事,不少人火急火燎奔回总部问计,还以为公司有大动作了。这些人的抛售价比批发商的出货价还低,着实把飞鹏旗下的批发商吓坏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批发商前脚刚到,后脚几家大超市的连锁店也来人了,是闻讯赶来低价要货的。
乱子大了,林鹏飞又被搞了个哭笑不得,紧急叫停,让叶育民出面,通过牛必强找到帅朗,把没有抛售完的三百多件货高价回收了。
这天虽然赔了两千块钱,可又一次成功拒敌于景区市场之外了,杜玉芬兴奋之下,又请了这帮人一顿。她现在看得更清了,帅朗这几个市井摸爬滚打长大的,已经习惯于剑走偏锋直指要害,胜一两次绝对不是偶然。
坐在豪华办公室的林鹏飞也看清了,飞鹏在人员、渠道、价格以及市场各方面处处掣肘,稍有波动根本伤不起,真要撕破脸降价和这些人斗,又划不来。而这些人连公司都没有,卖的产品都不是自己代理的,根本无所顾忌,竞争太过于不对等,根本没法争下去。
生意上强弱之势很微妙,原本可以睥睨市场和竞争对手的飞鹏饮业,愣是被这帮行内人也算不上的对手拒于市场之外,不能前进分毫。
又过了一天,飞鹏全线系列产品退出黄河景区。
在东、西两个火车站,叶育民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车站里从站长到乘警、乘务员包括管理层,多数都认识这几个小害虫,一个大院里长大了,见了都叫叔叫婶叫阿姨叫大爷呢,有这层关系,车站这个市场,恐怕肥水难流外人田了。对了,还打听到帅朗的父亲是乘警大队长,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叶育民觉得再以正常方式进入市场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根本冲不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十一日,叶育民又一次通过牛必强,想邀帅朗一干人出来,帅朗给了个和上次同样的姿态:婉拒了。
帅朗不是非要婉拒,而是这些日子给自己伸出橄榄枝的代理商太多,差不多都是些不上不下的牌子。他们知道帅朗掌握着黄河景区和火车站两块大市场,在这个渠道制胜、终端为王的市场条件下,谁收买了这号人,那等于马上开辟了一块大市场。帅朗是来者不拒,很厚道地给各个代理都留了点儿份额,当然,不管销售谁的货,都有钱可赚,拿的都是分销价格,差别只是牌子的大小。
帅朗给谁都留了路了,就是把飞鹏挡在市场区域之外。不是非要挡,而是飞鹏手里代理的品牌太过强势,可口可乐、雪碧、统一、王老吉,这些大牌一旦涌进市场,其他货包括正浓的百事可乐,马上就都成了陪衬。恰恰这些货,作为竞争对手肯定不会给帅朗分销价供货,那么就无利可图喽。
十二日,秦苒和闫副总二赴济源市。
十四日,雨天,景区的销售量下滑了一半,仍然销了两千一百多件,才一周多,就几乎销出了正浓三个货仓一个月的存货。行业里消息传得飞快,菜园路那个破旧的仓库时常有代理商光顾,知道这帮人没有和正浓签代理协议之后,不少人直接拿着协议上门谈分销。
谁也没谈成,不过好像谁也没有失望。
十七日午后,风尘仆仆的秦苒和闫副总赶回来了,直奔林鹏bbr>飞的办公室,像是有重大喜讯汇报。俩人喜滋滋地进了林总办公室,稍后又急匆匆出来了,紧接着是调配车辆,通知各地市分销商。大中午的时间,飞鹏旗下的十几辆货柜空车整装待发。深居简出、韬光养晦的林总也在这个时间踱步出了公司的办公大楼,叫上助理秦苒和市场部的叶育民,轻车简从出了公司。
目的地,黄河景区。
这一天,恰好是帅朗抢滩景区市场的第十天。
十天。十天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很短,也很漫长。这十天里,正浓旗下以百事可乐为代表的七种系列产品加上渥尔玛,每天销售接近五千件,景区尚有几家争来抢去的小批发商,而东、西火车站已经是清一色正浓和渥尔玛的产品。正浓公司每天用四辆大货柜车准时把配货送至货场和景区,剩下以大牛、程拐、罗嗦、老黄为首的几拨人各司其职,使出吃奶的劲出货,连老皮也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和丰厚的利润。以渥尔玛做陪衬的捆绑办法看似优惠了不少,不过提升起来的销量足以弥补损失,更何况因为勉强赠送的缘故,也无形扩大了渥尔玛的销售,即便将来停止赠送,也会有一部分销量。
五千件渥尔玛系列,眼看着快送完了,老皮现在也不耿耿于怀出不出自己的货了,反正都赚钱,谁的都一样。要不是有免费赠送这一说,老皮觉得直接卖正浓的产品都成。
赚了,赚了不少。赚得越多,这个团队的凝聚力越强。帅朗成了这个团队的灵魂人物,有什么大事小事,不是电话询问就是来人追问。大到配货出货,小到中午晚上吃啥,他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甚至哪里断货了,人手挤不出来,帅朗还得当送货司机和扛货搬运工。
话说经历就是财富,有前几年干这行的经验,应付现在的事绰绰有余,最起码现在是堂而皇之做生意,不像以前偷偷摸摸的。
赚了,帅朗在销量放大之后,降低了给兄弟们的出货价,每件只给自己留了一块多钱。说起来已经很厚道了,每瓶平均不到一毛钱,不过这个厚道的赚法每天都有近一万元的入账,每每看着存折上增长的数字,帅朗睡着都能笑出声来。
赚了,苦尽甘来了,这许多年累着、苦着、熬着,终于碰到了一个绽放自我的机会。尽管这机会是抢过来的,尽管一路磕磕绊绊还没有走顺当,尽管危机四伏还没有坐安稳,不过总算有了个机会,终于有了一个走出别人白眼、冷眼的机会。
十天,也是在这第十天的午后,帅朗驾着货厢车到了极目阁景区。据说旅行社今天往景区多拉了十二个藏书网团,大巴的调配出了点儿问题,滞留了一部分游客在等候,眨眼引起连锁反应了,周边饮料摊和商店被游客扫了个干净,一天的货到中午就售罄了。
人多呐,人真多呐!下车一眼望过去,帅朗忍不住喟叹了一句。低矮的小山,沿台阶直到景区全是人,路边的大巴车停了二十多辆,夹杂着各式私家车一字排开,绵延了一公里多。帅朗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的地方,车刚停,负责这片的罗嗦招手唤人,四五个大小伙膀子上摞三四件,快步扛着往景区上走。一趟送上去,有些等不及的摊主也跟着下来了,七手八脚地扛着货,往景区摊位奔去。
没办法,生意忒好了,这哪是卖,简直是抢。阁口那摊位从台阶下都能看到,货刚到摊位就围着一堆人,成件的饮料眨眼只剩下包装箱了。
帅朗笑了,笑得很灿烂,笑时没忘扔过单子来喊道:“签字。”
拿货签字,罗嗦随手往上画了个名字,刚签了个字,“吧嗒”一声,豆大汗珠滴在纸上了,罗嗦干脆拿着那本子使劲扇着,龇牙咧嘴,看着倚在车旁的帅朗白活道:“我日他的,这天热得呀……老子挣钱都不想挣了。哎,我说帅朗,给招俩人呗,我这儿就八个人、一辆车,忙不过来。”
“你在旅行社混,还朝我要人?”帅朗扭头过来,没搭理这茬。
“旅行社除了小妞就是玩嘴皮的,咱这活儿扛上搬下,他们来不管用呀。哎,对了,我朝大牛要几个人……他那儿的人一人能扛七八箱……”罗嗦扇了凉。帅朗一看出货单被搞得乱七八糟,忙不迭抢过来,放回到车里,提醒着罗嗦:“甭嘚瑟啊,好不容易有个挣钱机会,赶紧干吧,好年景可不是天天有……我走了。”
“别别……还有四箱,帮扛上去。”罗嗦见雇工们扛得还剩几箱,拉着帅朗不客气了。帅朗有点不乐意,翻着白眼:“你丫好意思,我现在好歹也是你老板,有指挥老板干粗活的吗?”
“来吧……哥们儿面前,你永远甭想翘尾巴充大。”罗嗦不容分说,拽着帅朗,一扭身子,“嘭嘭嘭”,三箱直摞到了帅朗背上。帅朗正要骂一句,四箱分自己三箱实在不地道,罗嗦扛了一箱,哈哈笑着奔着,早一溜烟冲上台阶了。
要骂人的帅朗又被气笑了,这几个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虽然这回名义上是老板领着大家干,可事实上是谁都指挥得了帅朗,哪儿忙就把帅朗拉上帮忙,不掏工钱的好劳力使唤得还挺志气。帅朗笑了笑,扛着扶着三箱饮料,闪避着下山的人,一步一步朝极目阁走去。
热呀……帅朗不时抹一把从额头到脸颊直到脖子里的汗,湿漉漉的一片。
累呀……这三箱虽然不重,可要扛着走两百多级台阶,还真有点腿软。
其实当初抢市场的时候,帅朗就发现,这里除了人多市场基础好,还有一个最大的盲点是服务根本跟不上。本来不挣多少钱,那些送货的何至于还给你扛上山,而经营摊位的也就一两个人,真要扛扛货,那得一个多小时。自打这帮抢市场的棒小伙来景区之后,这道工序全省了,现在程序基本已经形成了,你送什么货,他们卖什么货,没事了批发和零售的还在一块儿打扑克赌钱。这生意关系已经渐渐发展到人情关系了,牢固到飞鹏来送货,摊主转手就给了这帮小伙。
市场貌似越来越稳固了,当帅朗吭哧吭哧扛着三箱货到了极目阁景区的中段摊位,罗嗦早钻到凉亭里歇上了,大声喊着帅朗把货送到怀古亭边。景区里人更多,说是旅游,其实跟赶羊一样,导游领着一路走马观花,一簇一簇人群,帅朗几乎是在人群中间挤搡着走。到了摊位跟前,老板忙得焦头烂额,直指着摊位旁边:“这儿,放这儿……”
“好嘞……”帅朗码到了摊后,那老板以为是送货的,又指挥道:“搬一箱可乐过来。”
“好嘞……”帅朗又搬了一箱。刚搬起来,转身的工夫听到有人脆生生地喊道:“帅朗。”
“啊!”帅朗搬着饮料,转了几下头,很熟悉的声音,可没想起是谁来。又一声喊起的时候,帅朗这才看到饮料摊前围着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位,卷发胖胖的姑娘,很不相信地盯着帅朗,又问了句:“你是帅朗?”
是关妍慧,胖姑娘一百个不相信地往前走着,几步到了面前,看着帅朗,汗出一头,油亮一脸,直延伸到脖子,衬衫湿了一片,人晒得更黑了。关妍慧上上下下愕然地打量了半天,看清了,的确是帅朗,她皱着眉头问:“你……你不是在超市当店长吗?怎么成这样了?”
那眼神里说不出的怜悯和同情,就像看到落难的逃荒者一样,差不多就要掏腰包周济贫弱了,看得帅朗走也不是,说也不是。帅朗还没说出话来,有人替他说了,那摊主催道:“快点儿呀,这么多人,小罗挺精干的人嘛,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手脚不利索的……”
“哦,来了,来了……”帅朗赶紧给摊主递上去,帮忙拆封,几瓶几瓶抽出来,扔进漂着冰块的凉水里,那摊主明显嫌帅朗手脚不利索,挥手打发着他。这个态度全落到关妍慧眼中,待帅朗回过头来,同情心泛滥的胖妞那份怜意更甚了几分,弄得帅朗不好意思了,岔着话题问道:“妍慧,你怎么来这儿了?”
“和几个高中同学一起出来玩呗,快毕业了,整天介没事,净玩了。对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关妍慧解释了一句,又追问不休了。不知道是出于对帅朗的关心,还是觉得和上次见到的差异太大。她很纳闷,那次好歹还驾了辆别克车,像个冒牌花花公子,总不能才一个月,又成民工了吧。
这个问题,让帅朗很难回答了,他笑道:“挣钱呗,夏天饮料卖得快,所以就来这儿了,就成这样啦。”
“不能找份正经工作呀?你好歹也中州大学毕业的,不至于卖苦力吧。”关妍慧小声教训道,估计是觉得有失当代大学生的风范了。对于打这等嘴皮官司,帅朗向来是张口就来,针锋相对地反驳道:“这就不错了,北大都出了卖猪肉的学子,广大都出了掏茅厕的硕士,咱们中州大学找不着工作的一多半,能挣着钱就不错了,有人想干还干不上呢。”
“你倒干得上,就干这个?我都替你脸红。”关妍慧翻着眼皮,不屑加不认识再加上不以为然。
“自食其力,自谋生路,不丢人……回去问问你爸和你爸的同事,收了我十几万学费,没把我教育成材,他们脸红不脸红。”帅朗听得话里有刺,给了更大的一根刺。关妍慧哪里是油嘴滑舌、痞味一身的帅朗的对手,霎时被气得剜眼嗤鼻,一指某个方向,激着帅朗:“去,去告诉雪娜,自谋生路不丢人。不是想追我们雪娜吗?机会来了啊……”
王雪娜也在?帅朗吓了一跳,有点不相信地回头。海拔高十几米的阁台上,游客人群中,依栏而立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学妹王雪娜,乌黑的辫子翘在脑后,站在那里已经看了好久了。即便看不清表情,帅朗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这个形象给她的惊讶和不解会有多大。
“去呀!我们同学都在啊,要不我替你引见引见……让他们审核审核。”关妍慧刺激着帅朗。帅朗跟着发现了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团队,四男三女,有人招手喊着关妍慧,只有王雪娜没有打招呼,不过目光也没有离开过帅朗。隔着那么远,远得像一条天堑,她走不过来,好像自己也迈不出脚步,稍稍一愣神的工夫,帅朗做了一个意外的动作,扭过头,迈步就走,向着下山的方向。关妍慧追了一步喊道:“嗨,怎么走了……”
帅朗没有理会,快步走了,还真有点像羞于见人一样快步走着,奔下了台阶,上了车,头也不回,直驶着离开了极目阁景区。
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更多留恋,或许那时候不经意的邂逅留个美好的回忆是个不错的结?99lib?果。帅朗曾经矢志要去追求这位清纯的小学妹,可每每相见之时,总有那么一份自惭形秽,曾经信誓旦旦一定要约她送她,可后来却自食其言了。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帅朗心里总被一个人的影子挤得满满当当,无法走出那一夜的回忆。
美好的事,错过,就当没有经过,或许更甚于破坏那份已经定格的美好回忆。
帅朗胡乱想着,驶出了几公里,本来被生意兴隆撑起来的欣喜又被这惊鸿一瞥冲淡了。回到五龙景区,停车场上又一车饮料送来了,小皮驾的车,大车上的货正分开码到小货厢车上。帅朗捋着袖子,压抑着心里涌起的失落,和司机助手一起分着货,只有在挥汗如雨、疲累交加的时候,那种关于生活、关于将来、关于职业的种种无可奈何,才能稍稍淡化,才能不去想它……
“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停车场外,景区路边,离着帅朗分货车的地方不到五十米,奥迪车里的空调把车厢吹拂得凉意丝丝,驾车的是林鹏飞总经理,副驾上坐的是秦苒,后座是叶育民。一路从市区到景区,四十多个景点几乎看遍了,一直以来飞鹏的货是根本不愁出手,不管是助理还是主管,这个市场区域根本就没来过,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
“他做得很细,把市场分割了,分属于几个不同的人,都是他哥们儿,而他居中做分销。”叶育民道。
“很下功夫,他投入的人不少,几个区域几乎是盯守,我们稍有动作,他马上就会知道。”秦苒说道。不远处那位扛货的小伙和公司里的搬运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更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殊不知,正是此人调得飞鹏公司紧锣密鼓准备十天了,就为一击而胜,重夺失地。
听着两位下属的话,林鹏飞似乎不太满意,追问道:“还有呢?”
“他故意放开市场,几个边缘景区把绿尔、蓝莓小批发商都放进来了,那几个小代理挺感激他的。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协议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不会有,中心区域的市场他不会拱手给人,主要渠道出的还是正浓的货,渥尔玛一直是搭售。”叶育民说着近期的分析。
“不过这样的话……”秦苒接着说,“时间一长,渥尔玛在景区没准儿还真有一席之地,不管销售和消费都有一种惯性。”
两个人说完了,都看着林总。这位年过半百、叱咤饮料行业的人物以眼光独到著称,而且韬光养晦,很少与人一争长短。想和飞鹏一争长短的先有沸思特,后有正浓,两家中一家倒闭了,一家俯首了,难得见这么一位老总会对一个对手这么重视。比如现在,林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两位下属说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搬完饮料、抹着一头一脸汗水的帅朗,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你们都没有看到。”
回过头来,看了看两位不解的属下,林鹏飞挪着身子道:“这个时间,我们所有的对手里面,凡吹着空调、打着电话、看着报表的对手,哪一位都不足惧……站在一线,站在太阳底下晒着扛货,一边扛货一边还思谋着抢市场的对手最可怕。就像我们当年创业的那一帮子人,没有什么苦吃不了,吃得了现在的苦,看得见将来的路,这种人不可小觑呀……外人虽然说咱们家大业大不在乎,可一个景区和一个车站,几乎相当于我们一个二三线城市的年销量,又是集中供货成本低廉,实在是可惜呀……走,会会这位去,招不到咱们旗下,只好把他永远赶走了……”
三个人次第下了车,男的西裤、白衬衫,还系着领带,女的工装裙,雪白衬衣打着领结,像两个公司的谈判一样正式,一前两后,迈着自信而潇洒的步伐朝帅朗的分货车走去。
三个人越走越近,正蹲在车阴影下乘凉、想着极目阁那位小学妹的帅朗,蓦地发现了这三位不速之客,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没有畏惧,没有恭敬,帅朗就那样不卑不亢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三个人。三个人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这一刻,帅朗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明争暗斗这许多日子,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秦苒看到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人,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林总带着人去买回自己公司的出货时,这个人就混在搬运工的人群里。秦苒之所以能想起来,是因为这个人很黑的肤色和那双很亮的眼睛,对了,当时他是在幸灾乐祸地谑笑。
不过没有笑到最后,而且现在也笑不出来了,帅朗很严肃、很深沉,又像很无奈地看着林总一干人。
已经见过了,这位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脸上永远挂着很亲和的微笑,像随时要和人鞠躬握手一样。不过他这回可没准备示好,双手互扶着放在腹部,在离帅朗两米远处闲适地站着。帅朗突然想起盛设计师的理论,五十厘米是友好的距离,那么离这么远,应该是心里还有所防备。
对,防备得很严,这几日飞鹏旗下所有批发商都控制出货,除了一些熟客户,百件以上生人一般拿不到货。帅朗让大牛找批发商捣鬼、低价收货都没有办到,一直看不明白卖货的这么惜售是什么原因。
这个时候好像明白了,看着林鹏飞脸上的闲适,看着叶育民脸上的得意和秦苒掩饰不住的微笑,帅朗有点明白了,这是已经胜券在握,准备开始后发制人了。
怎么制人?严肃之后的帅朗又像懵然一般,似乎对于三位不速之客的来意无从知晓。
对手的懵然,当然会给这三位有了几分优越感和成就感。叶育民和秦苒互视了一眼,两个人的微笑中,对于帅朗这副打扮和他本人似乎也多了一份怜悯,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把开口的机会留给林总。
“认识一下,我姓林,名鹏飞……”林鹏飞友好地伸出手。
帅朗没动,抬了抬眼皮,似乎有点不识时务地倨傲,不动声色地说:“甭客气,我认识你在先,你查我在后,咱们不光认识,恐怕还很了解了……林总,您这是想干什么?”
“呵呵……就想见见面,认识认识……没什么其他意思,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意思的话,那就是还想和你聊聊。”林鹏飞缩回了手,不以为忤。而倨傲的帅朗就显得有点不识时务了,即便林鹏飞如此谦和,帅朗翘起嘴角一笑,依然无动于衷地说:“我们好像没什么聊的,你要干吗直接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客气呢?”
“你要挡不住呢?”林鹏飞突然问。
“挡得住就挡,挡不住就跑。我这个摊和你们比起来是小摊,可你们公司和中州市场比起来,也是个小摊。死人救不活那叫没办法,活人也憋不死,那叫有的是办法……”帅朗带着几分不屑地说,似乎在故意激怒林鹏飞,又像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不过这个挑衅里留了足够的余地,那意思就是,我就是个打游击的,你拿我没治。
这句话没把林鹏飞气着,倒把叶育民气着了,他剜了帅朗一眼,示意秦苒,那意思好像在说,这种货色根本讲不通道理。秦苒状似很无语地摇了摇头,这倒也在她预料之中,人家本来就是推销小厂三无产品的,大不了被打回原形,没有什么损失。说起来还赚了一笔,要再细说起来,景区和车站两个市场让飞鹏吃了这么大亏,还不是赚了一点儿,是赚大发了,就现在这身份,到哪个代理商手里都是奇货可居。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替你想了个更好的办法,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林鹏飞涵养功夫不是一般的好,微笑着说了句很提神的话。帅朗眼睛一动,明显心思动了,就听林鹏飞缓缓道出来了:“这些年手里拿着不三不四牌子,想在中州占一席之地的人不少,不过都倒下了。你是个另类,很聪明,知道一个新品牌站不住市场,就拿我们的品牌来抢我们的市场,这个办法不但没人用过,别人根本想都想不出来……不过你再怎么干也是偷偷摸摸,何必呢,直接找我,说不定我也能给你个分销商身份……”
哟?成本忒大了,叶育民和秦苒都吃了一惊。飞鹏的代理商市一级光保证金都要十几万元,几乎相当于一个专卖权,就这还是适逢其会才能得到,要是有人转让分销商身份,价格翻一倍都不止。而林总看来招揽之心很甚,直接开出了这么个有诱惑力的条件。
帅朗笑了笑,饵抛出来了,不过话似是而非,目的在于勾得你心里痒痒的。帅朗像很笨没有听出话意一般问道:“不是非要偷偷摸摸,没抢市场以前,我就是找你,你会搭理我吗?”
是啊,肯定不会,秦苒笑了笑,林鹏飞也笑了,笑着说:“没错,既然你证明自己的能力了,那你就有这个资格。如果我给你两个机会,一个是到我公司市场部任职,一个是成为飞鹏的签约分销商,你会选择哪一种呢?”
很大气,林鹏飞睥睨的表情,那是拥富聚财已久养成的大气,辅之以亲和的语气,有一种不容拒绝的魔力。叶育民和秦苒虽有微词,不过在林总面前不敢说出什么不同意见。事实上,私营企业这些老板多少都有点独断,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林总的这种独断就体现在用人不拘一格上。
帅朗没吭声,像是心动了,眼珠子也在动,骨碌碌转着看着林鹏飞,看着秦苒,又看了看叶育民,像有点拿不定主意般地踌躇。林鹏飞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话奏效了,飞鹏饮业名声在外,别说总经理亲自点将,就是公司在人才市场竖个招兵旗,哪号人才也不缺。要招帅朗这号无业游民,似乎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林鹏飞笑着加码:“你可以打听一下,我说话是算数的。我想你应该是有点放不下这两个市场的利润吧,我要劝你眼光放长远一点儿,旺销的季节最多持续三个月,每年秋凉以后,这个行业顶多收支平衡,再往冬春,那是赔钱生意……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主宰市场沉浮的说不定已经易主了,说不定你连今年也撑不下来。而到我们公司任职,最起码你会有一份旱涝保收的薪水,即便你选择分销,在公司限定的区域内,相当于专卖的位置会给你带来一份长远的利润……怎么样,我能说服你吗?”
明白了,这是以分销或者入职来弥补市场的失利,不管选择哪一种,市场顺理成章地就回到飞鹏旗下了。这么算下来,倒也不错,秦苒明白了林总的意思,没准儿惜才的心思里还有一份委曲求全。
稍倾,三个人等着帅朗点头的时候,帅朗却摇了摇头,笑而不语,那意思是不接受。
愣了,林鹏飞意外了,问了句:“你担心正浓?据我了解,你和正浓好像没有什么协议吧?”
“想守约,和签不签约是两个概念……谢谢您,林总,不过现在我和正浓、渥尔玛都有约定。我这人在别人看来可能有些不齿,可也不至于出尔反尔。听得出您的条件很优厚,也看得您是真心实意,为这个,我谢谢您,您的大度很让我这个背后算计的脸红……”帅朗笑笑,自嘲道。
这下子林鹏飞讶异了,看着帅朗不像矫情也不像自抬身价,看来看去,就是看不出像什么来。林鹏飞侧脸看看秦苒,又看了看叶育民,三个人一般的心思,这位不识时务得厉害,还真以为这块市场在手,别人奈何不得了。
就着袖子抹了把汗,这会儿站在太阳底下实在不怎么好受,帅朗干脆又蹲到了车阴影下。林鹏飞此时才觉出身处的环境,轻轻拭了拭额头,早已沁出了一层汗,再看帅朗这么惫懒和不上台面的样子,有点失望地摇摇头,好像不确定地问道:“帅朗,一生能碰到的机会不多,你确定要为了个口头协议放弃这个机会?如果你放弃,我们可还要站在对立面上,虽然对于,你我有点投鼠忌器,可也并不是毫无办法……真要站到对立面上,你觉得,你有赢的机会吗?”
“没有。”帅朗慢条斯理地说,抽出一根烟点上。景区里不让抽烟,不过司机们都是钻在车底悄悄抽。一点上烟,他又慢条斯理地看了林鹏飞一眼,烟熏眯眼的样子很欠揍地来了句:“不过,你们也没那么容易赢。”
嗯呜……林鹏飞长长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有点被气着了,背后的叶育民终于发话了,提醒林鹏飞道:“林总,咱们走吧,天气这么热,别中暑了。人家根本不领情,咱们还留什么情?”
林鹏飞就着台阶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帅朗却是席地而坐,瞧也不瞧的样子。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让林鹏飞很反感,特别是知道这帮人的出身和使用的半黑半白手段之后,想当然地把帅朗这个态度当成有所恃了。只不过这种有所恃在林鹏飞看来,还是上不了台面,永远只是嚣张一时,依凭不了一世。
可惜吗?有那么点儿。林鹏飞驻足,看了看又想了想,掏出一张名片示意秦苒给帅朗送去。秦苒接到手里,款款几步踱到帅朗面前,双手持着名片递给帅朗。帅朗笑了笑,接到手里,看了一眼,就听林鹏飞招呼道:“想通了就来找我,位置和机会都留给你,能做成什么样,看你的本事了。”
“呵呵……其实不用想就是通的,林总,您别客气,我知道你准备把我们赶尽杀绝。其实无所谓,从我们抢市场的第一天起就准备走,可不能把市场丢了再落个出尔反尔、出卖合作伙伴的小人骂名吧?本来我们机会就不多,以后谁还敢再和我们合作。”帅朗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林总,既然赶尽杀绝了,不至于连尊严都不给我们留点儿吧?”
“好,到时候一定成全你。”
林鹏飞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步履不再迟疑,大踏步走着。落下几步的秦苒怪异地看了帅朗几眼,跟着追上去了。数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进了车里,空调的凉意还没有退,坐到凉爽的车里,才感觉到外面有多热。秦苒给林鹏飞递纸巾擦汗,后面坐着的叶育民也在抹着汗,不过谈了几分钟而已,浑身出了这么多汗。再看停车场里,一直坐在车旁的帅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待下去的。
扭着车钥匙,发动了车,呼呼的空调风吹着,凉意丝丝,手扶着方向盘的林鹏飞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他又侧头透过车窗看着刚刚谈话的地方,那位黑黑的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毒辣辣的日头晒着光脊背,一身汗一身累,走街串巷艰难地挣着钱,苦里累里挣到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弥足珍贵的经验,更有那份挺着腰杆走路的尊严。
“林总,这个人不识时务得厉害,我之前请过他两次,他都拒绝了,根本不和我们谈。”叶育民轻声提醒道,很看不懂这个帅朗有什么值得林总青睐的地方。
“呵呵……确实不识时务,老话说仗义多是屠狗辈,一点儿没错呀,有些人就能仗义到不识时务。不过万一我有倒台的一天,不知道我的手下里,会不会有这种不识时务的人?要是有这么两三个仗义之辈,我这几十年就没有白辛苦……”
林鹏飞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发动了车,缓缓起步,目视着前方。秦苒和叶育民诧异地互瞪了一眼,敢情林总表面愤慨,内心却很欣赏这种不识时务。说起来也奇怪,俩人已经了解了内情,而了解内情之后,总觉得能把帅朗说动是顺理成章的,此时无功而返,除了觉得这个不识时务的人有点可惜之外,莫名地多了一份尊重。毕竟现在违约的人多了,更何况人家和正浓还只是个口头约定,都不愿意违约,就这份仗义,都值得尊重。
只不过仗义归仗义,生意归生意。只过了片刻,林鹏飞回复了林总经理的身份,驾着车,思忖着得失,有条理地安排道:“小秦,通知李正义,让他们的人准备好,接货送货别耽搁时间……小叶,你守着公司,明天早晨出货以前哪儿也不要去。景区、东西车站所有的货马上就要断,一断肯定要引起混乱,你们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迎接抢货风潮……另外,通知一下闫副总,把各批发商手里的存货登记一下,把你收集到的这几个人的照片、车号一人送一份,告诉他们,谁要把货私自给他们,别怪咱们撕毁供货协议……这次釜底抽薪,咱们可是下了血本了,连渠道都给正浓共享了,一定要把这伙人抽得干干净净,让他们在市场上无所依凭,再也没机会兴风作浪……”
秦苒和叶育民应着,免不了心里升起几分凉意。秦苒和闫副总已经谈下了渥尔玛的省代理,小厂家对于飞鹏自然是巴结得紧,至于还有个什么私人代理的,早扔过一边了。而林总也和李正义谈下了渠道共享,代价就是景区和车站的市场,这等于把这伙人手里可能拿到的货源全部掐断了。正如林总所说,帅朗聪明就聪明在,拿飞鹏的货抢了飞鹏的市场,接着又用可替换的同质产品坐稳市场。这一次猝然一断货源,即便帅朗再神通广大,也拿不到飞鹏和正浓的一线产品,只要没有这类大牌的一线产品坐庄,剩下的二三流小牌子饮料就不足为虑,更何况帅朗所依仗的渥尔玛也被掐了。
毕其功于一役的抢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开始了,估计这个时候帅朗还蒙在鼓里。林鹏飞驾着车开得很慢,像在思忖着什么,等两位手下打完电话,莫名其妙地叹了句:“可惜呀,这个时代有问题,出卖和被出卖之间你必须做出选择。很可惜呀,有做生意头脑的人未必会做事做人……人不卑鄙到骨子里,当不好商人,这一点,他不如李正义。”
这么个感慨法,秦苒和叶育民也站不到老板这个高度,之后是一路沉默……
其实商业竞争没有那么玄乎,特别是不对等的竞争中,掌握足够财力和资源的飞鹏饮业有其他公司无法比拟的优势。林鹏飞一行尚未回到公司,公司大院得到通知的车队已经开拔了,目的地是中港高速路段第29号、35号和48号货仓,这是正浓饮业的配货仓库。
十五点四十分,八辆货柜车提前到达,叉车开始上货。飞鹏的车队,上的却是正浓代理的百味系列果汁,两个竞争对手意外地联了手。其实林鹏飞说服李正义很简单,两家的市场份额合起来,占了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业务量,完全有可能在代理领域形成垄断,最直观的优势可以制约厂家,再大点儿的优势可以左右 5e02." >市场大部分产品的价格……说服李正义,只用了十分钟。
十六点,刚刚回到公司,出货的传真已经摆到了林鹏飞的办公桌上,是济源渥尔玛厂家的传真,五辆货柜车,零点以前到达中州。说服这个厂家也没有多难,一听飞鹏排出了年销不低于十万件的销量,厂家恨不得连厂子都划到飞鹏旗下。至于放到中州开拓市场的那位姓皮的,厂长说就是个当地的老油条,实在没办法了才用他……现在有办法了,怎么办呢?当然顾不上他喽……
十七点左右,杜玉芬闻讯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公司,直奔总经理办公室,把和秘书、财务密谋的李正义堵了个正着。尔后几位属下胆战心惊地退出来,在门口听到了杜玉芬歇斯底里地和李总大声叫嚷,骂李总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而李正义在骂杜副总是胳膊肘朝往外拐的贱货。过了不久,杜副总捂着脸抽泣着从李总办公室奔出来,摔门而去……
与此同时,皮定方第三次没有催到已经拖延了两天的到货,却接到远在济源厂家的电话。不是到货通知,而是催款电话,催促首批五千件渥尔玛饮料的销售款,捎带着还给了个暂停执行代理协议的通知。老皮傻眼了,扔下摊位,火急火燎地到了五龙口景区,半天才从车堆里找到了躲在货厢里的帅朗,这货傻了吧唧正数着当天的结算款,一大包呢。老皮急火了,关上厢门前后一说,帅朗听了,大张着嘴巴,一脸愕然,半晌才憋了句:“老皮,你坑了一辈人了,这是报应……我也坑过人,我的报应也来了。我也接到正浓的催款通知了,要咱们结清余款,罗嗦和程拐已经上门闹去了……估计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个猝来的消息和帅朗怪异的态度,让老皮又一次傻眼了……
一辆白色马自达戛然而止,刹车停到了奥林花园写字楼的停车场边。这里是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中心地带,聚集了一些中小企业的办公场地。说起来都是城市新秀,这里出来的人很能代表中州白领、金领一族,车也不例外,白色灰暗、车漆斑驳的破马自达一停到这儿,在奥迪、蓝鸟、帕萨特、宝马系列名车里,显得很另类。
还有更另类的,有点小帅的罗少刚还光着膀子,估计是到了这场合了,才想起形象不佳了,套着汗衫,一头黄毛的老黄趿拉着“人”字拖。俩人下车,看到阔街高楼,第一句话还是延续着车上的讨论,罗少刚边套汗衫边骂道:“肯定是这俩伙王八蛋合伙挤对咱们……”
帅朗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催款通知,款倒无所谓,只要不是存心赖账都要给,而这十天他从来没有拖欠,很有信誉。关键是在应该给下一天货的时候,来个莫名其妙的通知再停了货,明显是卡兄弟们的脖子。占一块市场,谁都知道得有个拿得出手的品牌,一线牌子除了飞鹏手里的可口可乐、统一、汇源,就剩正浓手里的百事、娃哈哈、红绿茶一类。飞鹏已经是坚壁清野严密防范了,要是正浓出问题,那眼看着全完了……
对了,这会儿都十八点多了,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选在这个时候催款加上停货,让人不怀疑合作方的居心都不可能。老黄脸色稍显为难,一看高耸颇有压迫感的写字楼,多少觉得哥几个和人家实在不在一个档次上了,脚步畏缩了几分,不敢用最坏的恶意揣度道:“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了吧?咱们还欠着他们十一万的货款呢,钱都没结,他敢停了货?”
“怕什么不敢停?”程拐下了车,拍上车门,肥步蹒跚,边走边说,“你以为这是黑钱,见不得光呀?出货有单、上货有签字,说破大天,你也跑不了。”
“那惨了,大晚上咱们去哪儿找几千件货……再说,找上怎么换呀?总不能都卖小牌子饮料吧?”老黄发愁了。
罗少刚却一把揪着程拐训道:“你不平时多跩吗?跩得以奸商自居,怎么转悠了一圈,这事都没防着?”
“兄弟哎,这能怨我吗?货源掌握在人家手里,我说了不算呀。”程拐咧着嘴,不乐意了。老黄倒无所谓:“得了得了,别争了,反正都挣了不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伙……”
“我还没挣够啊……这才滋润了几天?我可是全身心投入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咱们虽然挣了点儿钱,可都是辛苦钱,哪像杜姐还有公司这帮子人,坐在家里就把钱收了……”罗少刚咧了句。三个人走着,不料说到这儿,刚到门厅不远的地方,罗少刚想到什么了,把哥俩一手揪一个,不走了,小声道:“喂,还有一笔钱。”
“什么钱?”老黄问道。
“今天的货款呗,笨蛋。”程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停下脚步了,一看罗少刚那德行,立马明白了,沉声问,“你他妈想黑了这笔钱?”
“他们不仁,咱们不义……要不别找了,哥几个分分拉倒。十一万多呢。”罗少刚小声道,恶从胆边生了。
程拐没说话,讶异地盯着罗少刚,罗少刚眼神很坚定,瞪着眼,那是要一不做二不休了。只有老黄喊了句“坏了”,后悔不迭地直拍额头:“妈的不早说,我把今天的货款已经结给帅朗了,赔大发了……”
一说这个,老黄后悔更甚了,要是都黑一笔就自己没捞着,那情何以堪,他怀里像揣了一百只老鼠,挠得心痒痒人慌慌。罗嗦小声安慰道:“没事,回头再要回来……走,不找了,反正钱在咱们兜里,找个地儿花去……”
“别别……”程拐赶紧拦着俩人,劝阻道,“这个事,你们不能自己当家,帅朗一手揽的,得帅朗拿主意……咱哥几个是绑在一块儿的啊。再说这钱和杜姐有关,万一咱们黑了这笔,那得杜姐全赔。坑别人我没意见啊,你就坑帅朗我都同意,可你丫不能坑人家个女人家吧?”
胖程拐好歹说了句公道话,把罗少刚问住了,老黄也同意回去找帅朗拿主意。不料罗少刚质疑了:“我觉得杜姐也有问题,突然就来了这么件事,怎么说都没说?没准儿就是她算计咱们……”
“不能吧,杜姐人挺不错的,喝酒挺仗义……”老黄给了个简单的评判。不料罗少刚伸手就是一巴掌,训道:“你傻呀你,仗义能当钱花?这两块市场一天销四五千件,两三万的毛利,谁收到手里都是个金窝窝。这么多钱,亲爹亲妈都能卖了,甭说什么朋友……”
“不至于都像你这么下作吧?”老黄苦着脸反驳了一句。
罗少刚还待再教育几句,旅行社混久了,这张嘴利得紧,不过下作得连奸商程拐也听不下去了,上前拽着,拉开争辩着的俩人道:“帅朗之所以让我们来找杜姐,是有用意的,咱们是直接对杜姐负责的,算计也得先把货款算回去再动手,哪有把自己先逼绝路上的。现在争什么争,一天的货款在咱们手里,已经掌握了那么点儿主动权……关键是这个事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根本不是咱们想的那么回事,你要揣着小钱就走,那可亏大了啊……”
哦,这么说,有点可能。罗少刚不吭声了,一直吸凉气和咂巴嘴,一方面是被催款和停货气的,一方面是被那笔貌似可以黑了的货款搅了。程拐知道兄弟们的心思,赶紧抚抚胸给罗少刚平平气,刚准备上公司的当会儿,老黄猛地喊了句:“杜姐……喂,那不杜姐吗?”
门厅出来个人,女人,是杜玉芬。三个人一看,顾不上乱扯了,赶紧奔了上去,杜玉芬被堵了个正着,躲都没地儿躲。仨人一围,一个问,杜姐,怎么啦?怎么停我们的货呀。另一个追问,杜姐,你们不能这样吧,你们进不去的时候低三下四求我们,不能现在看着挣钱了,就把我们扔过一边吧?还有一个也在问,杜姐,市场可是我们累死累活做出来的,不能关键时候勒我们的脖子吧?
这仨人一围,你一句,我一句,除了程拐还能沉住气,罗嗦和老黄的语气可是很冲了。本来出门想躲的,不料没躲开的杜玉芬默默听着,被三人质问了一堆,一言未发。程拐发现不对劲,拉着罗嗦和老黄示意别嚷嚷了,再嚷嚷把保安都招出来了,而且杜姐看样子有点不对劲。
对,是不对劲了。老黄和罗嗦这才注意到了,杜姐手里端着个小纸箱子,零乱地扔着几样女人用的东西,再看人,像眨眼憔悴了几分似的,头发稍显零乱,眼睛红红的,哪还似几日前意气风发和众兄弟把酒言欢的样子。本来众兄弟加上老皮小皮,先前还开帅朗和杜玉芬的玩笑,不过处了几日才发现,杜姐不仅喝酒豪爽,人也仗义,不仅破费请客,而且还给忙不过来的景区找帮手。于是后来没有猜测帅朗和杜姐这一茬了,唯一原因是既漂亮又仗义的杜姐,连大伙儿也觉得,和既奸诈又猥琐的帅朗扯一块儿,实在是鲜花和牛粪不能相提并论。不过眨眼杜姐成了这副弃妇般的模样,落差如此之大,可把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了。
于是三个人质问的眼光,又成了关切的眼神。杜玉芬半晌无语,嘴唇嗫嚅几下,轻声说了句:“我辞职了。”
完了,唯一的希望破灭了,要是这么着,三个人心里都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们被卖了……”杜玉芬有点难堪地说,“被李正义当筹码卖了。我没想到,他拿景区和车站的供货做筹码,争取到了飞鹏的渠道共享。他通过飞鹏的渠道,把百味果汁系列推向全省了,代价是断了你们的货,把景区和车站市场再还给飞鹏……”
杜玉芬说着,脸气得煞白。没想到辛辛苦苦做起了两个市场,被人卖得干干净净,还替人家数了十天钱。两个市场的置换各取所需,飞鹏分销的不是同质竞争最激烈的产品,得到的却是一块利润大的市场;正浓虽然丢了这块市场,可对于李正义本来就是白来的,更何况换个全省的渠道销售并不比景区和车站那两个小区域差……于是就被卖了。
杜玉芬有点懊悔地说:“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的,如果出问题就在货源上,他们这次是做绝了,不但挖了正浓的墙脚,而且他们也拿到了渥尔玛的省代理,厂家不会再给老皮供货了……这个王八蛋,我给他的公司辛辛苦苦干了几年,换来了个出卖……”
程拐不吭声了,老黄和罗嗦也苦着脸,看着脸气得煞白的杜玉芬,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个老爷们走了背运吧,看着是傻兮兮的,而一个女人倒了霉,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即便不久前还准备黑这笔货款的罗少刚,也觉得很不应该了,人家因为这事饭碗都砸了,咱们还寻思着扣人家的钱,真有点不地道。
“那……你就辞啦?”程拐接着话茬问。
黄国强也关切地安慰了句:“要不杜姐,您再回去跟老板说说,明儿把货款给他们结清,没准儿念着你也有点功劳,收回辞职得了。我们无所谓,反正也是业余的,你找个工作不容易,好歹也混了个副总,丢了怪可惜的……”
“辞了也不是坏事……其实辞了是好听的,说起来我是被开了。下午我发现三个货仓集中出货,而且是飞鹏的车队,一了解知道了内情,回头和李正义吵了一顿。我说要断货我就辞职不干了,没想到这王八蛋接着我这话头就通知财务结算……算了,我再贱也不能贱到被他卖了都没脾气,还给他卖力吧?他就不辞我,我也干不下去了……”杜玉芬气咻咻地,又有几分无奈地说。
“那,杜姐,那你怎么办?”罗少刚有点讷言,有几分怜惜地问道。
“找工作呗,这么大城市,还能饿死怎么着?要不找个老公嫁了得了。”杜玉芬自嘲了一句,迈步要走,仨人下意识地让开了路。要走时,杜玉芬眉间动动,嘴唇嗫嚅,似乎有话要问,不过好像有点言不由衷地说:“你们……算了,随后再说吧。”
“杜姐,您是说货款吧?您别担心,我们虽然挣黑钱,可从来不欠别人钱……”程拐道,踢了罗少刚一脚。
“对对,您放心,最迟明天给您结清。”罗少刚接着表了个态。
“谢谢你们……”杜玉芬停下了脚步,前后差异如此之大,连她也要有几分感慨了,叹了口气说,“李正义算得很清楚,扣了我一个半月工资加上半年奖金,还有上半年的业务提成,正好抵得上一半货款。他不但把我开了,而且限我一周之内结清余款,否则就起诉我……在这个破公司,我算是倒了血霉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我真不该把你们拉到正浓这条船上。以前我知道李正义阴险,可没想到他能卑鄙到这种程度……我以前是处处防着帅朗,生怕帅朗坑我,可没想到,我自己的老板却把我卖了,回头还得你们安慰我。”
提到了帅朗,杜玉芬有几分难色,又有点期待地看看三人,想到了什么,有点失落,以帅朗的聪明劲,肯定早判断到出事了,恐怕出了这种事,不会再面对自己了。一念至此,她有点黯然地摇摇头,要走时,黄国强追着安慰道:“您别担心帅朗这边,杜姐,生意做不做,咱们这份人情都在,帅朗要敢不给您货款,我们跟他急……”
“钱不钱的,凭良心给吧……反正我也没脸朝他要……”说着心里有几分难受,有几分欲说还休,抹了抹一眼的湿润,杜玉芬生怕失态似的,加快了脚步,朝自己那辆红色小丰田走去。箱子随意地扔到了车后,关上车门,逃也似的开走了……
本来就是质问来了,可没想到碰见这么个结果。唯一掣肘的事没想到被李正义这么解决了,责任都压到了一个女人身上。此时想想,也许从一开始,全盘让杜玉芬负责就已经埋下了这个祸根。李正义知道无法控制这伙人,所以干脆把这伙人卖了个好价钱,而杜玉芬,只不过是适逢其会地被捎带而已。
怎么办?
傻眼了呗,还能怎么办?连一惯自我标榜无商不奸的程拐也讷言了,罗少刚和老黄呢,就更嫩了点儿,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傻眼了……这个事终于看清了,以前帅朗抢滩市场是来了个上楼抽梯,而人家来了个更狠的,釜底抽薪。渥尔玛的省代理拿走了,帅朗的价格利器自然丢了;再把自己的家门一清,捎带把正浓拉过来,帅朗连拿得出来的一线品牌也没了,即便还能从其他小代理商手里拿到货,肯定也占不稳市场了……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即将天黑的时间,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搞得到明天销售的几千件货呀。
完了……全完了……罗少刚骂骂咧咧,蹲在写字楼的台阶上,全部心血都付诸东流了。这些日子他连旅行社的事也扔到一边了,谁想到发财好梦才做了个开头就要结束了,想说句什么狠话,却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么些日子苦了、累了,一身疲惫一身臭汗,全白忙活了……正坐着的工夫,不料罗少刚一个鱼跃起身,朝着门厅方向冲了过去。程拐一看吓了一跳,大喊道:“快拦住他……”
坏了,是冲上去打人去了,老黄吓得赶紧追了上去,不过已经晚了几步。罗少刚早一把揪住了出来的人,是个油头白面、西装革履的男子,戴着眼镜。一揪一乱,相随的一位女人惊声尖叫着,罗少刚骂着“去你妈的”,扬手要打,不过手被那人死死抓着,后面上来的老黄搂住了他的腰。跟着门厅里的三个保安也冲出来了,嘴里喊着“李总”,仨小伙揪着,扭胳膊把罗少刚拖过一边了。
“你大爷的,骗我们兄弟……王八蛋,你等着,这事没完啊,你吃了多少,老子非让你吐出多少来……”
被几个人搂抱着,罗少刚怒发冲冠,挣扎着,叫骂着。老黄死命拖着他,生怕出了事,在陌生的地方,真要干起来,肯定讨不了便宜。程拐迟了一步,上来却搅浑水了,睁着眼说瞎话,劝着脸被气得煞白的李正义道:“……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哟哟哟,你是李总吧,你看这事闹的……”
“我知道你们是谁,再来闹事的话,我会报警的……”清秀五官气得略有变形,李正义也愤然来了一句。旁边那位女人却不认识程拐几个,叫嚣着要报警,不料被李正义拦下了,或许他真有几分心虚,诈唬了一句转身就走。但凡这号家累千金、坐不垂堂的人,是不会在拳头上和人一争长短的。
“李总,小心开车啊,别撞死了,我明儿还得送花圈啊。”程拐对着这俩人背影喊了一句。李正义回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那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知道骂了句什么,两个人上了一辆墨绿色宝马,走了……
人一走,保安没怎么再为难这仨人,反而小声说,经常有来讨债的堵门,甚至发展到打架的地步。听着程拐、罗嗦都是中州口音,保安小声说道,不是兄弟们跟你们过不去,咱们吃人家这碗饭,也没办法不是?你们别到门厅堵人,影响不好,我给你们地址和车号,你上他家砸玻璃砸车去吧,甭给我们找麻烦,反正这楼里也没几个好鸟……
这几位早已过了一言不合拔拳相向的年龄,也都知道揍这种身份的人后果会怎么样。程拐和老黄斥了罗少刚一顿,罗少刚虽然气愤不已,可也无计可施,过了好大一会儿,仨哥们儿一脸悻然,也走了……
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秦苒很快从正浓公司员工那里得到了杜玉芬被迫辞职、李正义出门遭袭的消息,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不啻于一个好的开端。外患未起,内乱已生,别指望还能联合在一起成什么事了。市场是靠财力、实力和能力坐庄的,而这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快狗急跳墙了……
夜幕降临之后,景区传来消息,这帮抢滩市场的人两大四小六辆货厢车全部撤离了。以往为了防止有抢市场的人出现,配货的车前一天晚上就会等在各景点,今天全撤了,无声无息地撤了……
这一天的防范很严,飞鹏市场部的员工都被派到了批发商的门市里逐一登记存货量,生怕这帮人再捣鬼。不但批发商这里,连正浓的货仓也派了人。以林总的计划,只有这种坚壁清野、断其货源的方法才能一击而胜,一点儿喘息机会也不留给对方,毕竟这帮人手里连代理的品牌也没有。这么重视对手也是首次,说起来,这帮随时能变出货源来的人,还真让林鹏飞有点顾忌。不过这一次他是下了大力气卡死了,一直坚持到晚上十点,批发商的门市陆续打烊。
没有出现,这帮人消失了。
二十三点,守在公司等候消息的叶育民接到电话,菜园路那个山寨销售处也撤了,连人带东西带车都撤了。为了证实这一消息,他还亲自到现场看了看。没错,是撤了,牌子摘了,院子里灯火熄了,估计是已经得知厂家和飞鹏达成了协议,这帮外来户失去了立足之地,只能选择无声无息地消失……
零点,渥尔玛厂家的四个货柜车一万件货准时到达飞鹏总部,监工卸货的叶育民看着这些日子搞得自己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货源全部进了飞鹏的货仓,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直到凌晨车队开拔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叶育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市场的天平终究还是要向强者倾斜的,帅朗输掉了这一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翻盘了……
第七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轰轰的声音,货柜车队启动了,蓦然而亮的车灯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此时,月色已隐、晨曦未起,城市里的天空难得见到星光寥落,黑漆漆的,唯有大院的灯光和车灯一片通明。除了七辆货柜车、四辆货厢,还来了两辆轿车,闫副总的那辆桑塔纳3000和秦助理自驾的现代。叶育民根本一夜没有合眼,临走的时候没想到闫副总和秦助理全来了,他刚上货柜车又跳下来,迎上了闫副总的车。车一停,闫副总关切地问候了几句,听到昨晚几条有关汇报,包括景区的人已撤、菜园路的销售处也撤了,还包括正浓已经内讧、李总赶走了杜副总。闫副总微微笑了笑,只是不以为然地说了句,能在林总手下走个三招五式的不多,林总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这个“他”是谁?是李正义,还是帅朗?
叶育民无从得知,总觉得闫副总那绽开的皱纹里隐藏着的意味不少。安排着俩人同时去景区,闫副总自告奋勇要到车站监工。车队分成了两拨,稍停了一会儿,叶育民坐到了秦助理的车里带路,向着已经丢失了十天的黄河景区驶去。
“秦助理,您说……这话怎么说呢……”叶育民坐在车里看着一本正经驾车的秦苒,斟酌着语言。秦苒还以为叶育民担心拦路的事,笑而不语,应该不会了,他们连货源都断了,还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有什么意思,不料叶育民出口的话却是:“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呀。要说想收编帅朗这伙人吧,我能理解,不过我们和正浓渠道共享,这等于是给正浓助力加油,培养竞争对手呀。正浓要是扩充起来,那可要比帅朗这伙人更难对付。”
是啊,帅朗这伙人再扑腾,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在叶育民看来,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长短问题。而正浓就不一样了,和飞鹏同质竞争的产品太多,而且这种竞争是不可调和的。
秦苒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呵呵,事先拣紧的来,景区、车站一直是咱们一块不小的收入来源,除了利润,还有面子问题。你说这么大的公司,被一伙散兵游勇抢了市场,让林总的脸往哪儿搁……”
失地事小、面子事大,免不了有这种意思在,现在即便正浓,也不敢明打明地和飞鹏叫板,总不能让林总阴沟里翻船,英名毁在一帮草头匪手里吧。说到这个,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叶育民还有点感慨,对付这帮人的成本和代价太大了。其实他的想法很直接,主流的可口可乐、统一、汇源稍稍降价,马上就会形成对市场的冲击,毕竟代理商手里的价格是最有优势的。不过上下的思路还是有差异的,以行业领跑者自居的林总,从来不轻易启动价格利器,毕竟这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办法。
“你呀,嫩了点儿……”秦苒听着叶育民的牢骚,看着叶育民有点惋惜的表情,笑道,“渠道共享不过是林总的一句话,将来有一天不想给他共享了,也是一句话的事。虽然共享了吧,可各地市的分销商唯林总马首是瞻,想不想给他销出去,给他销出去多少,货款怎么个结法,那还是林总一句话的事……李正义这个人,林总评价他的时候经常说科班出身,叫他是学校娃娃。但凡这种人,都有个通病,过分相信合同、契约和法律的约束力,当然,也习惯于钻法律的空子,这种人容易对付……钻条文空子可比钻市场空子容易多了。”
“哦,你是说……咱们这是明吃亏暗讨便宜了,不但收回了市场,捎带着还捏住正浓的脉门了……”叶育民想了想,眼前浮起闫副总那张老奸巨猾的脸,有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
恍然大悟之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这一眼都很复杂,已经见惯了商场的你死我活和尔虞我诈,对于将来可能发生什么,都已经有了相同的预见。林总这个人向来谦和,锋芒内敛,这一次把偌大的便宜给了李正义,要从长远来看,没准儿是埋了个大雷。要是有一天李正义不小心踩着雷中了招,那他的下场可要比帅朗还惨。而以林鹏飞草莽出身的品行,这种事十有八九干得出来。
“其实在这件事上,我倒很佩服帅朗的眼光,他拒绝和大公司合作是很明智的,否则一合作,被加上限制和约束,手脚都施展不开了。可惜的是羽翼未丰,夭折太早……你看反了,林总最忌惮的是帅朗这伙人,这些人要成了气候,才更难对付。因为这些人不管林总、李总还是什么总,都管不了人家,不但管不了,而且还揣不准人家的路数。所以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必须除之而后快,也是当务之急呀……”秦苒随意解释道,叶育民眼神闪烁,不知所想。此时已经上了景区路,抽空看了一眼倒视镜里的车队,正跟着轿车缓缓前行着,一切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车速加快了,平稳地行驶在景区路上,时间尚早,车辆和行人稀少。此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离景区越近,莫名地觉得心里的紧张更甚。真想象不到,如果帅朗故伎重演,找了几十号人拦路可怎么办,毕竟昨天还有人敢对李正义拔拳相向。这个问题叶育民也提前考虑到了,不过林总很肯定地判断:不会!
为什么不会呢?林总判断道,既然你叶育民能想到,那他肯定就不会去做,他只会在你出其不意的地方动手,而且动得很有节制。
猜对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只见到了几辆匆匆而过的车辆。渐渐地能看到景区的矮山和蜿蜒的路了,紧张的心情开始放松了。叶育民一夜未眠,打着哈欠,放松地问了句:“秦助理,你说,这次帅朗服不服输?还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呵呵,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在这种条件下,被占市场百分之八十五份额以上的两个公司围剿,你觉得还有机会吗?”秦苒迂回作答道。
“应该没有了吧。这回他能再翻过身来,回头我去给他打工去。”叶育民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前方景区在即,已经远远看到了那个黄河母亲哺育雕像,看到五龙口停车场了,秦苒也全然放松了,笑着接茬道:“我和你一起去……拼命的创业者我见过不少,不过最后都认命了。要是这样他都不认命,还来拼,我不光去给他打工,工钱我都不要……”
说着话,两个人完完全全放松了。三辆货柜车、四辆货厢车全部停到空荡荡的停车场上,接下来就是抓紧时间分赴各景点。跳下车时,迎面而来稍带着腥味的空气,那是黄河周边的水汽氲氤所致,呼吸间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刚刚六点十分,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除了几个环卫工人,景区的工作人员和摊位都没有开工,平时最头疼的那几辆破车都没见到。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即将收复的市场失地,两个人都感到心旷神怡,从未发现山间的空气是如此清爽、如此畅快……
时间倒退二十分钟,市区,李南岗,一幢不新不旧的居民小区楼,这是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家属楼。像这种集资房,现在中州已经见不到了,老式的楼道里还带着垃圾灰道,没有单元楼门,和现代的住宅楼相比寒酸了点儿。
“笃……笃……笃……”四楼的一扇门,被敲了良久,没有反应。
“咚……咚……咚……”加重了声音,又敲了良久,把对门的都惊起来了,还是没有反应。对门伸着脑袋,隔着铁门问了声,又回去睡觉了。
“嘭……嘭……嘭……”又敲了很久,几乎要把上下层都惊醒的时候,门终于开了。身着睡衣、头发散乱的杜玉芬脸色一讶,门口站着一位比门框细不了多少的程洋。这大早上,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就敲门来了,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何况心情本不怎么好,里面的门都没开,杜玉芬就隔着铁窗问:“这么早来干什么?”
“请你来了呗。”程拐道,很淫荡地笑着。这表情让杜玉芬忍不住紧了紧睡衣的领子,两手拢在胸前。细微的动作落在程拐眼里,有点受伤害了,不笑了,撇着嘴道:“杜姐,我可是大老远请你来了啊,门都不让进?像我这种清纯肥哥,对你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还防着我呀?”
杜玉芬被逗得笑了笑,“嗒”的一声开了门,有点歉意地说:“进来……昨晚喝多了,现在还不清醒……头有点昏……”
说着她把程拐请进门了。程拐一进门就看到客厅茶几上立着倒着的两三个酒瓶子,再看杜玉芬,一直是抿着嘴轻咳着,估计是宿醉的缘故。杜玉芬穿着睡衣觉得有点不雅,进门坐都没来得及让,就趿拉着拖鞋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房子很小,四五十平方米的样子,不过在三环以内,以现在的市场价算,倒也不便宜。屋里很精致,一看就是女人的房间,淡淡的香味,肯定是用了空气清新剂。程拐扩胸一吸,看着房间里几幅或英姿飒爽、或娇媚可人的照片,忍不住喟叹道:“哟,这叫有车有房、单身娇娘、独守空闺、思春断肠呐……看样子是独身呀,独身倒是独身,就是不知道禁欲不禁欲……”程拐想着,一屁股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皮制小沙发,同样很精致,适合这个空间,沙发旁就扔着昨天搬回来的小箱子,茶几下面的隔断放着一台苹果笔记本。处处看得出人家生活得很精致,连喝晕乎的酒也是低度剑南春,两瓶见底了……程拐扶正了个瓶子,恰恰杜玉芬从卧室里出来,给了个稍等的眼色,又急急忙忙钻进卫生间了。
女人呀,要面子赛过要命的,哗哗的水声响了很久,洗漱打扮的时间等得程拐都不耐烦了,才见杜玉芬出来。冷水一激,好歹恢复了些神采,不过眼睛还是红红的,素面未施妆黛,掩饰不住脸上那份憔悴。
这么一大早,也不知道怎么招待程拐,杜玉芬拉开冰箱拿了罐饮料,勉强笑笑,递给程拐道:“怎么了?一大早就上门。”
“帅朗让我来的,他说你昨天晚上一定没有休息好……”程拐谑笑道,把玩着饮料罐。杜玉芬刚刚坐下,一听愣了:“知道我没休息好还来打扰?成心是吧?”
“那没办法,他这人就这么不知趣……不过他说,你肯定是因为担心没收回的货款休息不好,所以就让我打扰来了。”程拐又道。听了这句,杜玉芬有点气结,明明是好事,却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一样,咬咬嘴唇问着程拐:“那你来什么意思?送钱来了?”
“不,他让我带你走。”
“去哪儿?”
“景区呗,看看今天的景区市场。”
“唉……还有什么可看的?算了,我还是在家待着吧,好好调节调节……”
“杜姐,帅朗说,你要不去,他可不给你钱了。”
“什么?”
杜玉芬三番两次被这个“钱”字调戏得心里忽上忽下,不管怎么说,钱没到手里,都有点心虚,或者做着最好的揣度,哪怕少赔点儿,多少给收回点儿货款来,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一个半月工资、几万件提成,再加上从公司还要转出养老保险什么的,这一笔赔得着实不小,李正义肯定不会罢休……本来有点不好意思面对面向帅朗讨债的,不过被程拐这么一激,杜玉芬有点生气了,瞪了瞪程拐道:“大清早的,你们还嫌我不够倒霉,上门调戏我一番,是不是?”
“不关我的事,我就一跑腿的……走不走?去迟了可看不上好戏了啊。”程拐起身了,将了一军。
好戏?杜玉芬一愣,机械地跟着起身了,突然灵光一现,眼睛一睁大,惊讶道:“你们做手脚了?”
“你猜呢?”程拐眼睛一动,回头笑道。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出了这么大事,还能这么淡定肯定有问题。再一想,昨天也就罗少刚和黄国强气不自胜,这个程胖子拿捏得很稳,再联想这货是个盗版商,一下子杜玉芬气血直往上涌,惊讶、意外、喜悦冲淡了心里的黯然。表情变化如此之丰富,落在程拐眼中,他摸摸鼻子,一只眼盈满笑意,一只眼眯着瞧人,舌头舔着厚嘴唇,就是没吭声,神神秘秘一笑,转身就走。杜玉芬一愣,跟着就出门来了……
“程洋,到底怎么回事?”上车的时候,杜玉芬追问道。
“帅朗要给你变个魔术瞧瞧……”程拐还在笑。
“什么魔术?”杜玉芬追问道。
“说出来就不叫魔术了。”程拐没露底。
车行驶了几公里,速度很快。心跳加速,血液循环明显加快,而且看着程拐喜滋滋偷乐的表情,杜玉芬明显感觉事情有转机,又追问:“是不是你们找到货源了……对了,你们都在铁路上混,肯定是铁路运输的,要是跨省串货,他们省代理毫无办法……不对呀?难道这个事,你们预见到了?昨天晚上也来不及了呀。”
“猜错了,那多麻烦。”程拐否决了。
“那是怎么回事?”杜玉芬还是没想明白。
“天机不可泄露,泄露了你就没惊喜了,对不对?”程拐神神秘秘,还是不露口风。
越不露,杜玉芬只觉得猫挠痒痒似的越挠越痒,几次追问,程拐都是得意扬扬,只字不吐。于是杜玉芬静下心来,细细揣度着可能是什么情况,想了很多种可能。以帅朗的手法,无非是从别人料想不到的渠道搞到货,坐稳市场。
那是私底下收了飞鹏批发商的货?不可能,批发的价格高,到景区就不赚什么钱了,再说飞鹏肯定卡得很死了,应该不是。
那是用什么办法把李正义收拾了,搞到货源了?也不可能,李正义肯定躲都来不及呢,在林鹏飞和帅朗之间,倒向哪一边很容易判断。
那是跨省串货了?这是最可能的一种情况,甚至这种事杜玉芬也想过,跨省从其他省代理手里运上几车皮的货,肯定会让当地销售商投鼠忌器。只不过事情猝来,已经来不及准备了,而且这个猜测被程拐否决了。
有时候越简单、越平常、越突然的事,就是让你想不通也有点不相信。就像昨天看到全盘崩溃一样,今天杜玉芬照样理解不了,怎么着就能起死回生了?景区和车站的吞吐量这么大,就是搞得到,也不可能在中州搞数千件货吧?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来,路走了一半,杜玉芬又憋不住了,拽着程拐的胳膊急色地问:“程洋,你要把姐急死呀?到底怎么回事?”
“嗯,气色好多了……帅朗说这次肯定把你气得不轻,必须要有一个巨大惊喜才能弥补回来,所以呢,暂时保密喽。”程拐看了杜玉芬一眼,逗着乐子。
“这个死东西,连我也瞒得死死的……等一会儿见着,跟他没完。”杜玉芬亦喜亦嗔地怪着。不过听程拐这么说,问题肯定是解决了,猝来的欣喜把杜玉芬激得黯然俱无,一脸莫名的喜色,怎么看气色也好多了。
“呵呵,那就是你们俩的事喽……”程拐笑道。
好归好,就是不让杜玉芬好到底似的,程拐又道:“其实这件事,一直就在大家眼皮底下干着,只不过大家没注意到而已。林鹏飞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他忽视了;李正义只想着怎么算计我们,他也忽视了;包括我们身边的几位兄弟,忙着数手里的钱,也忽视了;杜姐您呢,也是只顾盯着市场,没有注意到……原本我觉得,我和帅朗不分伯仲,不过这件事我可看清了,这小子比我奸诈不止一倍,以后得防着点儿,别被他坑了……”
“哦哟……你这关子卖的!算了,我不问了……”杜玉芬听着话音,知道翻盘了,不问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翻盘的,可从程拐的表现上看,已经确定无疑,一天一夜的黯然和郁闷尽去,她要迫不及待地去景区看一看。
“当然不用问了,马上就看到了,不过就怕你看见都不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呀。”程拐得意扬扬地又来了句,一踩油门,加速的破车冒着一股黑烟,冲到了五龙口景区,在停车场外停住,一指停车场方向。
杜玉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轻轻揉揉眼睛,有点不太相信地看着场内,慢慢的,嘴翘起来了、眼线翘起来了、笑容现出来了,呵呵轻笑着,隔了一会儿,哈哈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是怎么办到的?”杜玉芬笑着问了句,声音里透着惊喜和意外。
“哈哈……不告诉你。”程拐得意地关门下车。
“你们从哪儿搞到这么多货?”杜玉芬追下来了。
“李正义和林鹏飞给的呗。”程拐又是神神秘秘一句。
肯定不会是。杜玉芬跟着程拐进了停车场,来到面前冲击力更大。果真是个大魔术,停车场上两拨人重现了十日前抢滩的对峙场面,只不过这次更甚,货直接堆在停车场上,有半个货柜车高,码了十几米宽……老皮、小皮、罗嗦、老黄、帅朗,再加上十几位帮手,忙前忙后不亦乐乎,几辆破货厢来回疾驰着送货。今天还鸟枪换炮了,把一辆升降式叉车开到这个现场来了,这种叉车杜玉芬见过,火车站货场那种,一次能运二十件。驾着叉车来回给摊位上货的正是帅朗,又一车叉好倒回来时,帅朗鸣着笛,停到了刚进停车场的程拐和杜玉芬身边,促狭地做了个鬼脸,示意着另一个方向。
七辆车,一堆人,为首的正是秦苒和叶育民,都傻了吧唧、瞠目结舌地看着现场。这哪里像断货,货源比任何时候都充足,简直把停车场搞成货场了。几辆货厢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半小时跑了两三趟。这趟洋相出得比上一次还大,盲人骑瞎马,走的是老路,算是栽进同一个坑里了。女人特别喜欢看着另一个女人倒霉,秦苒那气不自胜、无计可施的表情看得杜玉芬扶着叉车,笑得一会儿仰身、一会儿弯腰,步子都迈不出去了……
“素质,素质,同志们……你们俩,来晚了,不许笑话人家啊。上不了货就够受打击了,再让你们笑话一通,可怎么活呀?”
叉车上,帅朗拍拍方向盘大声说道,是说给程拐和杜玉芬听的。一说素质,两个人装模作样地不笑了,让开了路。帅朗一踩电蹬、一把方向前行着,回头瞧着被憋到原地的秦苒、叶育民一干人,傻站着跟杵了一堆木桩似的,自己倒忍不住了,仰头哈……哈……哈得意地大笑上了……
货源哪儿来的?
好大的一个问号悬在叶育民和秦苒的心里。到这里不到十分钟,昨晚貌似销声匿迹的几辆货厢车从天而降一般,一车一车卸着货,就堆在停车场边上,上货、分货、拉货井然有序,根本不是仓促而来,而是早有准备。看样子准备得很充分,连送货的电动叉车也开到景区了,那种叉车只有公司货仓里大批量上货时才用到,效率很高。
效率果真很高,不到二十分钟,五龙口景区的货上得干脆利索,飞鹏开来的车队根本无人问津。这当口儿秦苒明白了,昨天帅朗说什么留着尊严的话,那是示弱于人,就等着飞鹏全部出动,然后不声不响,结结实实地把飞鹏给恶心一把。
对,货源……货源这是个大问题。成批件堆的是正浓的产品,百事、红绿茶,都是此行中人,目测刚刚分出去的就有两千多件。还有绿尔公司的香飘飘、果粒橙;更有绿莓公司的三得利果汁、都乐运动饮料系列;没封杀前还小打小闹,一封杀吧,封杀得大张旗鼓了。
又一车来了,后厢“咣当”一开,秦苒和叶育民喉咙里“哦”了一声,不约而同对视着。整整一车,这种大货厢车能拉八百件,全是可口可乐和统一系列,全是飞鹏代理的产品。那位开叉车送货的还做着鬼脸,向叶育民和秦苒打招呼,下了一百多件,货厢车关上厢门,看样子又要朝下一个景点甩货去了,不是一辆,后面还跟着一辆。
“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又搞到咱们的货了……”叶育民张口结舌,指着卸下来的一堆货,吓坏了。
对呀,这可怎么办?咱车上拉的,人家都有,怪不得这儿的摊主理都不理飞鹏的配货员。
秦苒皱着眉头,没说话,二十分钟,两千多件的配货量,各司其职、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些散兵游勇已经训练得接近专业水平了。这倒可以理解,不过理解不了的就是这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货源了。绿尔的、蓝莓的、好得利的,几个小公司的货倒不难搞到,不过这大批量的正浓产品,就让她理解不了了。更理解不了的是,飞鹏防得这么严,人家还是钻了空子,看样子这空子钻得不小,成车地开始调运了。
乱了,不仅市场乱了,秦苒的思维也乱了,理不出头绪。
到各摊位尝试配货的公司人员回来了,来了五个人,瞧那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秦苒知道都没戏了。叶育民喊住一位小伙,问究竟怎么回事,那小伙嗫嚅着汇报:“……叶主管,哪有什么抢货风潮,人家稳定着呢,现在花样十二种了,正浓的货还是主流,香飘飘、果粒橙、三得利、都乐、康师傅、娃哈哈……市场上有的都有了。那摊主还说了,我们的货,再便宜,人家不要,人家就要这些人的货……”
“吹吧……逼急了,我一件降五块,坑死他们,大不了咱们在这儿跟他飚上了。”叶育民上火了,一听摊主客大欺店,愤愤叫了句。不料那位配货员眼睛一滞,回敬道:“……降也没用,人家的可口可乐和统一,都是搭售,白送。”
“什么?白送,他送得起?”叶育民又吓了一跳。
“买十送一呗,小公司的产品利润空间都大,补得回来,如果上咱们的货,价格是持平的……我算了算,他们这样干,是控制咱们的销货量,然后在这个市场上卖高价,能少卖多挣,谁不愿意干……”配货员细说着价格,这其中的奥妙倒也不难理解。飞鹏的货被帅朗以搭售的形式上货,根本不要钱,而摊主正好以缺货为名提高价格,控制一线产品的出货量,自然能提高二三线产品的销量,利润自然要增长。看来不是偶然事件,批发和零售都串通一气了。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名声赫赫的飞鹏以及世界驰名的可口可乐,在这个小区域成了搭售的货,实在是让人有点难堪。叶育民挥着手打发走了配货员,凑到一直盯着现场的秦苒跟前,轻声说道:“秦助理,这不故意恶心咱们吗?咱们成了给绿尔、蓝莓这些小公司搭配的了……”
“也不纯粹就是恶心咱们吧,这是以正浓的产品为主流,把绿尔、蓝莓都请进市场来了,咱们只是被捎带了一下。可惜啊,咱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占绝对优势了,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哎,这些货,他们哪儿搞来的,李正义捣鬼了?就算李正义说话不算数,他也不可能搞到咱们公司这么大批量的货呀?”秦苒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咬着嘴唇、一会儿又回头征询着叶育民。而叶育民早就一头雾水,想了半天不明所以,又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苦着脸问秦苒:“先别想那个……这事咱们怎么向林总汇报?”
“我怎么知道?”秦苒悻然说了句。这个一筹莫展的局面,把车队僵在这儿,停着不是、走也不是,好像就是找不自在来了,站在这儿让人恶心呢。
“那我实话实说了啊……”叶育民准备破罐破摔了,手机早摸在手里半天了。
“等等,火车站去得晚,等等闫副总的消息,要是两头差不多,气就撒不到咱们这儿了……”
秦苒小声教唆了一句,叶育民恍然大悟,收起手机了。这事谁先汇报谁遭批,要是闫副总那儿也一样,那就怨不着咱们无能了。
几十米外,这帮上货装货的已经接近尾声了,五龙口景区其实就像彩排一样,集中上货完毕之后,只等着各奔东西了。老皮小皮一队、黄国强带着人一组、程拐和罗嗦也各有各的人,将走的工夫,都看着飞鹏的车队傻站在那儿,其中有个司机还被程拐一帮收拾过,远远地看见程拐就躲起来了。几个哥们儿促狭似的对着秦苒和叶育民摆着胯,来了个嘚瑟的动作,像一群顽童在调皮。老皮哈哈笑着,直指着程拐白活道:“……这娃是针尖抹油啊,又尖(奸)又滑,我这老汉跟你比都得靠边站。”
“是啊,老拐,妈的什么时候弄了这么多货,连我们都瞒得死死的。”罗嗦不乐意了,揪着程拐的后领,昨天还以为生意黄了,谁知道不是黄了,是火了。程拐回过头来,胖脸凑上来,神神秘秘的,把几个人的兴趣勾上来了,却不料这货迸出两字:“你猜……”
咦?连巴掌带脚,老黄、罗嗦招呼上来了,程拐嘚瑟着,嘿嘿奸笑就是不露底,反正咱们不差货,急什么呀。老皮摆着手倒无所谓了,反正有货可卖、有钱可赚,他感叹着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门道呀……这几个小娃娃,道行不浅。”
“不对。”程拐笑道,“这叫小鸡鸡顶风撒尿。”
什么?程拐得意地用肥手指嘚瑟白活着,一下把哥几个说愣了,凑上来问:“怎么讲?”
“嘿嘿哈哈……顶风撒尿,流(留)一手呗。哈哈……”程拐肥手指一动,看哥几个都发愣,好歹给出谜底来了。几个人一愣,旋即仰头哈哈大笑,这一手留得确实不赖,就是不挣钱,看着今天的场面也解气。
老皮刚走,几个人还未看够一般,抱着团看着秦苒和叶育民俩人,说得贼头贼脑,一脸淫笑。小话正说得起劲,身后传来了叉车的呜呜声和帅朗的叱喝,撵鸡赶羊般喊道:“滚滚滚……几点了,还不滚。”
“走……别耽搁正事。”程拐拉着另外俩人。罗嗦不放心地问道:“你一个人行不?不行兄弟们在这儿陪陪你。”
“就他们几个,还不够看啊。”帅朗示意了飞鹏的车队一眼,催着众兄弟上路。这几人一想倒释然了,就这俩做市场的,还真不够看的,傻站在那儿半小时了,啥都没干成。他们和帅朗、和远远站着的杜玉芬打了招呼,各自上了车,开赴景点,又一天的销售开始了。
“呜”一声,叉车停到杜玉芬身边,帅朗得意地笑着,坏笑着。杜玉芬不知道为何,看着帅朗一脸坏笑,再联想接下来消息传回飞鹏和正浓总部会发生的事,也是忍俊不禁,开怀地笑。帅朗笑着伸出了手,杜玉芬大大方方,握着帅朗的手,一拉,和帅朗挤到了叉车的小座位上。帅朗仰着头,把杜玉芬的手抬得老高,揶揄地说:“哟!杜姐,您这手真漂亮啊,一点儿不像三十岁的女人,倒像十三岁的小妹妹……又白又嫩。”
手很漂亮,很软、很白,修长的手指、养眼的美甲露着几处健康的月白。不料还未细细赏玩,蓦地手抽走了,杜玉芬用胳膊肘顶了帅朗一下,没好气地说:“别太小人得志了啊……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谁看着都想踹你一脚。”
“呵呵……那是,不遭人妒是庸才。咱一直就是小人嘛,得志可是头一回。走,会会飞鹏这两位失意的同志……”帅朗道,要踩电蹬,却被杜玉芬拦了一下。杜玉芬看了秦苒那边一眼,小声问道:“帅朗,你告诉我实话,货源到底哪儿来的?”
“李正义给的。”
“不可能。”
“那是外省调回来的。”
“少来了,程洋都说不是。”
“嘿嘿,你真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那是咱们如有神助,变出来的呗。”
“别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
“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看看,你就明白了……不过现在,得把这一群货打发走,要不站这儿太碍眼,把人家逼急了,一块钱一瓶大甩卖,我可受不了。”
帅朗小心说着,示意着飞鹏的车队。一看这场面,杜玉芬暂时压下了好奇,只看着帅朗驾车起步,笑着挖苦了一句:“哟,你也害怕呀?我以为你是所向披靡,无所畏惧呢。”
“我害怕的事,他们比我还害怕,会不会发生,那另说……对了,你保持仪容仪表,给这两位留个好印象。”
“怎么了,我仪容有问题呀?”
“仪容没问题,缺点儿气势。”
“气势?”
“对,气势,你要有目空一切的气势。你就当你是林鹏飞、要不李正义也行,反正你就想,你手里有取之不尽的货源,可以目空所有对手……”
“我哪有货源?”
“你就装自己有不行呀,谁还检查你似的……他们已经快懵了,咱们现在再上去当头拍一家伙,他们就晕头转向了,所以你得有气势。这样吧,你扮不了老板,扮老板娘总没问题吧,把自己当成林鹏飞的相好,可以颐指气使他们……呵呵……哦哟……”
车呜呜前行着,几十米的距离,不知道小人得志的帅朗口无遮拦到什么程度了,惹得杜玉芬顺手掐了帅朗好几把。那样子貌似一对得志小人,打情骂俏着直朝飞鹏的车队开过来,车到了秦苒的现代旁边,戛然停住。帅朗跳下车,一伸手,很绅士地扶着杜玉芬。杜玉芬款款牵着这只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跩吧?是很跩,今天的打扮和昨天没啥区别,不过气势上区别大了。两个人并肩走到秦苒和叶育民面前,帅朗学着昨天林鹏飞的动作,双手交叉扶在腹部,大气若定地站了片刻,然后很友好地伸出手,要和秦苒握手。
不过和昨天的遭遇相同了,今天秦苒和叶育民都带着貌似仇视的眼神看着帅朗。帅朗叹了口气,惋惜道:“哎,这个样子就不好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输赢是商家小事,两位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小的挫折,就一蹶不振吧?要那样的话,我都不好意思隔岸观火了……”
杜玉芬鼻子轻哼了哼,笑声差点儿迸出来,这哪是安慰,简直是骂人呢。叶育民受不了,有点气结地指着帅朗:“……你等着啊,我跟你飚上了,大不了我们全线降价,这个市场砸烂了,咱们谁也别干。”
“幼稚,太幼稚了……”帅朗不屑地批评了一句,同样回敬一指道,“这招我吓唬你们行,你们吓唬我就不行。这儿砸烂了,我就回市区,专做超市供货;超市砸烂了,我就做饮料摊供货;中州全砸烂了,我就到其他城市……你们不要蜘蛛结张网,就想独霸一方行不行?昨天我都说了,我和你们比是小摊,你们和整个中州比,也是小摊。别以老大自居嘛,我最看不惯这个作态……”
“你……”叶育民上前一步,气得想叫嚣一句什么,不料被秦苒伸手拦住了,也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善茬,借着台阶退了一步。秦苒涵养功夫稍好些,矛头直指向杜玉芬,狐疑地问道:“杜副总,这是您的手笔吧?”
主流还是正浓的货,免不了要怀疑到这位正浓的前副总了,杜玉芬还没反应过来,帅朗抢着话头道:“那当然,不过现在不是杜副总啊,即将是我们的杜总。有杜总在,我们的货源,怕是你们想断也断不了吧?”
嗯?烟幕弹。杜玉芬眼睛一动,瞬间明白了,这是把自己推到主事的前台了,而且暗示货源不缺。如果市场还是大批的正浓产品,那免不了让对方怀疑是李正义做的手脚了,毕竟自己是正浓出来的人。明白了,杜玉芬明白了,这是占了市场还不算,再顺手搅浑水。不过杜玉芬倒不介意帅朗乱搅一通,她微笑着,未做表态。
果真一举奏效,水搅浑了。秦苒眼睛里闪着疑惑,这种事,你越明说,越没人相信,越隐晦地说,还越让人怀疑。杜玉芬也是在商场混得久了,岂能不谙其中门道。秦苒和叶育民诧异盯上来时,杜玉芬笑吟吟地来了个极力否认:“二位别误会啊,我现在和李正义毫无关联,他是他,我是我,这片市场现在我们说了算,和他无关。”
得,气势来了。帅朗给了杜玉芬欣赏的一瞥,不但气势有了,而且水更浑了。帅朗可不能给对方思考空间,嘴不停地嘚瑟上了:“……二位,不是我说你们啊,你说大老远一趟、两趟都是空跑,一件货出不去,还得倒贴油钱人工,图什么呀?不能老是杂货店卸货,没进布(步)吧?有事咱们商量着来不行呀?要不,得了,你们这批货全卸这儿,我全收了,省得你们空跑不是……再等一会儿,太阳一起来,那是一身臭汗啊,您二位这金枝玉叶有什么过不去的,来受这份罪呀。说了半天,你们怎么还站着,我的意思是,你们赶紧找个地方凉..快去,这话都听不懂……”
这不是劝,比恶心人还恶心,是要直接收了飞鹏的货,特别是帅朗这副好像还为你着想的表情,直把叶育民气得有点胃绞痛。秦苒脸色发白,一时拿不定主意了,僵在这儿上不上、下不下,走也不是、留也不行,连给林总汇报都提不起勇气。听着帅朗的刺激,秦苒愤愤然地呛了一句:“你们撑不了几天,我们就在这儿守着……我就不相信,你们还有多少货源。”
“错了……”帅朗大摇其头,又训着秦苒,“幼稚,太幼稚……离了你们张屠户,还要吃带毛猪咋地?你以为我就在中州弄点儿货是不是?拜托,这是二十一世纪,交通这么便利,从这儿辐射全省,最远都不超过十小时。我什么都缺,就不缺货源……两小时到山西、两个半小时到陕西、三小时到山东,你以为就你们一家卖饮料……我昨天整的两车皮货还没地儿处理呢,这样吧,你们也别跟着飞鹏干了,一个月挣那几千图什么呢。来跟我干,要不我给你们货,你们做市场去……我现在不是发愁货源,而是发愁这个市场太小,货积压了可怎么办?”
杜玉芬咬咬嘴唇,不敢稍懈,生怕笑出声来露馅。瞥眼瞧着帅朗气定神闲、滔滔不绝的样子,这比李正义和林鹏飞、甚至比杜玉芬见过的任何一位都有气质,气质在哪儿呢?当然在嘴上喽,除了不缺货源、除了一夜调回两车皮饮料来,还多增加了三十名销售员,准备开拓离黄河景区不远的嵩山景区市场。不仅如此,现在杜总已经是市场的主导者,已经和绿尔、蓝莓数家代理谈妥了,这个市场将来是百花齐放。
什么意思呢?你们的时代过去了,还想在这儿一家独大、称王称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语速飞快、逻辑清楚,又有先前货厢车来回运货的事,这么大的货量,让秦苒和叶育民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了。而且杜玉芬似笑非笑、一直没怎么多说话,又凭空增加了两个人的几分相信。在饮料行业里,杜玉芬也算个老手了,真要做点儿手脚调货,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秦苒更怀疑,如果李正义和杜玉芬就是存心做给别人看的话,那里面的问题就更大了。
怀疑了,心虚了,没辙了……秦苒和叶育民对视了一眼,敢情被恶心了,还得被人当面羞辱一顿,看那俩人耀武扬威的,说完了理都不理他们。
帅朗很恭敬地请杜玉芬上车,上车坐定,俩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秦苒和叶育民,嘴角撇一份笑意,刚要走,帅朗又想起个事来,补充道:“对了,秦助理、叶主管,忘了件事……现在火车站周边的治安不好啊,听说有一伙骑三轮宰客的刁民,经常蹭车碰瓷,碰完就讹人。你们要去那儿,一定告诉我啊,没个熟人,这事不好办……小叶,支持不住了别硬撑着啊……”
说罢,帅朗皮笑肉不笑地给了秦苒一个调戏的眼神,貌似很关心美女的处境,不过秦苒回敬了他一个嗤鼻不屑加一对卫生球眼。帅朗也不介意,驾着叉车,呜呜开着出了停车场,隐没在绿树亭台间。
人一走,秦苒可装不下去了,紧张地摸出手机,拨着闫副总的电话……
电话一接完,不知道知悉了什么事,秦苒显得更紧张了,和叶育民小声嘀咕着,没多久,招呼着车队整装开拔。这一趟来势汹汹,去势匆匆,轰轰作响的车队,七辆车到目的地,连厢都没开,直接返程了……
嘈杂的车站,清晨来往的车流和刚到站的人群如潮涌了出来,闫副总接着电话,走远了几步,找了个稍安静的地方,一只手压着耳朵大声说道:“……小秦,是我,你说吧……哦,你们那儿也一样……对,我们这儿也差不多,货根本就不缺。我刚和林总通过话,不知道哪儿出娄子了,包括咱们和正浓的货,七八家的货都涌进火车站市场了……你们先回公司吧,林总正等着呢……我这儿出了点事,货柜车和三轮车蹭了一下,非要赔三千块钱,正和他们协商……”
叫嚷着通完电话,闫副总先是有点气闷,回头又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身处的现场。就在火车站广场边上,车刚到这儿,就和一辆电动载人三轮车蹭了一下,紧接着就来了N辆三轮、两轮电动,围着货柜车不让走,指着车上凹下去的一片非要赔个车钱。货柜车司机也是当地人,推推搡搡叫着根本就没撞着,是三轮车撞货柜车了。一争辩一乱,就有更多目击者站出来了,口口声声咬定就是货柜车撞三轮车了。
人一乱,车一多,说不清了,今天闫副总还专程叫上此地的区域代理陈丽丽。这个半老徐娘也不是个好惹的茬,拍着大腿和一帮板爷骂上街了,说什么火车站没几块好料,结伙搭伴,不是宰客就是讹钱,少给老娘来这一套。那些三轮车爷们更恶心,有人喊着爷们办事根本不用套,那叫爽……气得陈丽丽跺脚指人喷唾沫,口水战开干了,引得里三层、外三层打酱油路过的人围观。闫副总知道惹不起这帮城里流氓无产者,赶紧报警,这些人也就忌惮警察,普通市民他们根本不尿你那壶。
车站里也来人了,让三轮车和货柜车都靠了边,谁撞谁了你们一边说去。等着警察来的工夫呢,又一次亲眼见到叉车和货厢车联合上货,那货源充盈得紧。货场这帮人假公济私把叉车开出来送货,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这场面看得闫副总心惊肉跳,可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赶紧向林鹏飞汇报。
闫副总汇报完了,又接到景区秦苒的电话,知道今天又是白忙一场了。安排着陈丽丽处理这事,赶紧回公司见林总,这事出得蹊跷,林总一大早就到公司等着了。到准备走的时候,110的警车才姗姗来迟了,闫副总又等了一会儿看处理现场。不料意外来了,被撞的那辆三轮车不见了……应该是趁乱溜了,陈丽丽和巡警大倒了一番苦水,110巡警倒也负责,询问了现场若干三轮车主,这些胡子拉碴、歪瓜裂枣的爷们异口同声道:“不会吧,谁报假警啦,我怎么没看见呀?”
是啊,这地方这么大、路这么宽,又是大早上没堵车,怎么可能撞车?回头巡警们都怀疑此事的合理性了,重点询问陈丽丽和司机。特别是报案的陈丽丽,明明受了一肚子气,又被警察问来问去,待把这骂人细节讲出来,那俩巡警也笑得做不成笔录了。有人笑、有人恼羞、有人趁乱起哄,乱糟糟的,谁也搞不清怎么回事了。
闫副总知道又着道了,这种找人闹事使绊子花不了几个钱,而且就查出是谁来也没治。火车站一天流动上百万人口,敢在这儿找生活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只要没偷没抢没杀人放火,巡警也懒得管这些碰瓷讹人未果的事,明显在息事宁人了。
闫副总没有掺和进现场处理,直接驱车回了公司,一路上隐隐觉得有点小觑这帮人了……
闫副总离得近,比秦苒先到。秦苒和叶育民扔下大车车队加速赶回来之后,闫副总和林总已经坐在办公室有一会儿了,两个人都是愁眉未展。说起来,其实景区和车站市场跟公司整体业务比起来不算很重要,这些人的来头也不算很大,可就在眼皮底下,像好好的一口锅里掉了颗老鼠屎一样,让人看着难受、想起来郁闷、说起来头疼。
这不,头疼的事又来了。秦苒把用手机拍到的几张现场图片递给林总,边看边汇报了一下经过,看得、听得林总又是下意识地直挠额头。较量了几次都落了下风,这一次紧锣密鼓、釜底抽薪,下了大力气要把这帮人断得干干净净,可不料还是搬了块大石头砸自己脚了。渠道共享白白让正浓得了点儿现成便宜,渥尔玛的代理拿回来了,厂家也捡了个大便宜,可市场还是岿然不动,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落好的事都让飞鹏摊上了。
千言万语归结到一个问题上了,林鹏飞看完把手机递回给秦苒,脸上稍显苦色地问了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这货源哪儿来的?没断的时候,还只有正浓的货,怎么断了他们的货源,反而连咱们的货也有了?秦苒,你觉得呢?”
“这个……”秦苒眼前过电影似的全是帅朗那促狭的眼神,那是一副胸有成竹、一副春风得意、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形象如此清晰,让她不好开口了,侧眼看看叶育民,为难地说,“这个……我真说不准了。帅朗这个人一直隐藏在暗处,关键时候就跳出来让我们屡屡受挫,咱们防这么严,他都能钻了空子,正浓没准儿早被他钻空子了。再说现在杜玉芬和他走到一起了,这个杜玉芬原本就是搞销售的,她要从正浓的地市级分销商手里调货,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咱们的货,我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到手的……”
“你看清了,两个货厢车,都是咱们的货?”林鹏飞问道。
“看清了……他们把叉车都开到景区了。”叶育民接了一句,说着心里的郁闷,“……林总,我觉得对他们不能客气手软,我们拿下了渥尔玛的省代理,断了他们搭售的货,今天他们干脆把可口可乐和统一系列作为搭售,免费上货,这纯粹是恶心咱们……大不了咱们也来个出货搭售渥尔玛,冲击景区市场,让他们无利可图,自动走人。”
“幼稚!我问你,你在景区冲击,他要回市区捣乱,你怎么办?市区的市场可比景区大多了,而且你无法确定他究竟有多少货源……我再问你,你敢保证你这么做,就能销售出去?你的眼睛只盯价格,昨天你白去了,没看到人家怎么做市场的?那是晒着毒日头,一箱一箱给摊主们扛货,包括你在内,我们公司配货的、销售的,哪个能做到这一点?还有,这几个人的资料你看了没有?帅朗,派出所一堆案底,他父亲就是铁路乘警;程洋、罗少刚、黄国强,除了这个叫罗少刚的还正正经经开了家旅行社,剩下这三个连正当职业都没有……还有牛必强,铁路职工。这个济源来的皮定方,也是混中州的老油子。今天早晨在火车站门口就把咱们的车堵住了……他们要组织几十号人跟你干仗,你怎么办?小叶,我不是打击你啊,工作能力你是有的,不过在实践中,你要真干成点儿什么事,工作能力有时候不重要,甚至很次要……”
林鹏飞很意外地教育了叶育民一番,这个市场营销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真要碰上那伙人,恐怕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了。更何况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要管用的法子就敢用。而正经门道来的叶育民,恐怕是能用的办法,都未必管用。
僵住了,又一次被突兀的新情况给僵住了。林总请两位属下坐下,几个人商议起帅朗手里的货源。行内人知道行内的门道,商议之下倒也找出了几种途径。
第一种,叶育民有点不确定地猜测,他们是虚张声势,手里没有多少货,?99lib.充其量是从正浓旗下哪个批发商手里拿到了货。做这种生意都是雁过拔毛,谁也不会白给,过一手就会被扒一层,那么他的利润空间就会下降。即便能以分销价从其他地方串回点儿货源来,加上长途运输和人工费用,利润空间同样要被压缩。结论是,他们撑不了多久。具体多久呢,叶育民揣度着,给了一个很乐观的估计,能坚持一个月撑死了。
一个月?这个时间听得林总直蹙眉头,时间足够夜长梦多了,不过数日就出了这么多事,要是一个月,还不知道要被搅和成什么样子。而且叶育民一直想促成的对抗也存在问题,如果人家就是拿飞鹏的货搭售,根本不需要多少量,况且大批量走正浓的货,飞鹏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总不能你还能控制正浓的走货吧?
闫副总提醒注意杜玉芬这个人,万一杜玉芬以分销价从正浓旗下其他代理商手里拿货,那情况恐怕还和以前一样,飞鹏根本进不去。更别说还有另一种可能,万一李正义阳奉阴违,明面上和飞鹏合作,暗地里支持帅朗这帮人,那可就更难办了。
虽然理不辩不明,可问题却是越辩越多。货源在哪儿?这些人会不会冲击市区市场?李正>..义是阳奉阴违还是确不知情?是不是李正义旗下的批发商和已经离职的杜玉芬做了手脚?如果其中有问题,问题究竟有多大?如果要强行介入,对现在市场可能产生的冲击将会有多大?而如果迂回找办法,再断景区和车站的货源,又将从哪里着手?帅朗这帮人能在飞鹏的严格控制下钻空子,那钻正浓的空子应该不会太难,现在又有了杜玉芬,这个口子怎么补起来,又是一个新问题。
问题越来越多,越讨论越觉得有点头昏脑涨。不知不觉早饭的时间过了,不知不觉上班的时间到了,不知不觉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当秘书电话询问正浓的李总预约要来时,林鹏飞气咻咻地说了句:“就说我不在!”
尔后,林鹏飞摔了电话,摔了之后又想着这事摔不得,安排闫副总出面会会李正义,跟着对秦苒和叶育民下死命令了:“查他的货源,一定要查出来……特别是咱们的货源,他要是真从外省串货,这事不管多大代价,都得处理……”
这事嘛,燎到眉毛了,不办不行了……
郁郁青山、滔滔黄河,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景区路转上两个弯,过四五公里,杜玉芬狐疑地四下看看,奇怪地问道:“还有多远?”
“到了,那儿就是,小平房……”帅朗说道。
第一次拦飞鹏的货柜车就在这条路上,要来看的是货仓,走的却是景区通往五龙高速路口的公路,所指地方是景区边上的一个小村落。景区开发之后,留守的村民大部分都靠着景区做点儿小生意养家。旅游业一兴起,这里的生活倒也殷实,不少人家修起了两层小楼,帅朗指的是一幢破旧的老房子。
“那是仓库?”杜玉芬不相信地问。这哪像仓库,跟乡下的茅厕差不多,只不过大了点儿。
“嗯。”帅朗瞥眼看杜玉芬不相信,很失望地说,“杜姐,你太官僚了吧?这不但是仓库,而且是我的临时住所,要不你以为,我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市场反应速度?那是因为咱一直就住在这儿,村里在景区摆摊挣钱的就有十几户,我们晚上收工回来,喝酒打牌都快成哥们儿了,这市场做得够牢固吧?哈哈……”
“呵呵……是不是呀?”
又是个意外之喜,杜玉芬可没想到还有这茬儿。怨不得帅朗和景区的摊主们称兄道弟,同气连枝,没准儿很多事在晚上早密谋好了。只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只注意着市场变化了,每天忙着配货、结算,景区和公司两头跑,还真没注意到帅朗在这儿生根落户了。
电叉车呜呜响着,拐进了小路,前行不远,戛然停住跳下了车的帅朗径直上前开了院门。老式的院门,旧式的挂锁,杜玉芬诧异地看着,这个老院子有两三分地大小,要是院子里……“哗”的一声院门一开,不用想了,都在眼前了。进门的帅朗哗地扯开雨布,成堆成垛码着的饮料箱赫然在目,目测两堆大小,足有两三千件之多。
“哪儿来的?都是正浓的货。”杜玉芬一脸喜色,笑着问道。
“杜姐,我欠你多少钱来着?”帅朗答非所问。
“问这个干吗,还怕你欠下我呀?”杜玉芬大方了一句。
“不是,欠款和货源是一个概念。”帅朗道,谜底出来了。
“什么意思?”杜玉芬没听明白。
“这就是你的钱呀,呵呵……”帅朗笑道,“你的钱都是隔一天才结算,一天压一天,所以,我手里永远有你十一万多的货款,都变成货了。除了今天卖的,都在这儿了。”
“你截留了?”杜玉芬一脸愕然。
“对呀,咱刚开始就说了,我连我自个儿都不相信,怎么会相信李正义这么老实。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放大销售量,把每天的节余都存下来了,平时都扣个五六百件,十三、十四号那两天,景区这边下雨下得大,连一百件都没出完,光那两天就存了三千多件……你那天告诉我小心,我就想了想,其他问题我都不怕,就怕他们抄我后路,断我货源。本来防着李正义独吞这个市场的,可没想到这两个人能联合起来……”
帅朗靠着饮料堆笑着说道,很得意,这一手留得解了燃眉之急,估计现在那两家要炸开锅了。
“哦,截留了呀,我以为你多大本事,找到货源了呢。”杜玉芬也靠到饮料箱上揶揄道。她微微有点失望,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事心情蛮爽,一爽就免不了要刺激帅朗,这话说得很有激将的味道。帅朗笑道:“货源不是找不到,可找到不划算呀,不管批发价上货还是串货,都得搭上运费人工,饮料单件的利润本来就薄,运到这儿不挣钱呀。”
“存了多少?”
“七千三百多件,卖出去还你钱还有富余。你够意思,我可不坑你,一半天就给你钱……”
“别老提钱,我还怕你欠下呀?”
“哟,那好啊,我就不还了啊?”
“你敢……”
杜玉芬踢了帅朗一脚,不过这一脚踢得很轻很暧昧,说话的语气也如出一辙。帅朗嘿嘿笑着趴到了饮料堆上,看着杜玉芬打趣道:“杜姐,是不是昨天晚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个劲地想我……”他长长地拖着说,“想我……”杜玉芬眉头一皱时,帅朗话音一变,后面一补充成了,“想我欠你的货款……”
又说中心事了,被调戏了一句,杜玉芬伸手要揪帅朗的耳朵,帅朗嘿嘿笑着躲过了。本来被两个公司围剿绝无胜算,即便有存下来的货源也是杯水车薪,不过杜玉芬被帅朗这种乐天的态度感染着,心情倒一点儿也不觉得郁闷。
说笑了几句,帅朗把杜玉芬请进了房间里,老式的房间还是砖墙,胡乱地贴着广告画勉强当墙布。屋子里很简单,一张折叠床、一张旧桌子,上面放着电热水壶,帅朗麻利地倒了壶水烧上了。
看着这一切,杜玉芬觉得心里哪个地方有点堵,讪讪地问道:“这些天,你一直住这儿?”
“是啊。”帅朗给杜玉芬拉了张凳子示意她坐下,提醒着凳子缺条腿,小心点儿,杜玉芬本来有点黯然,又被逗笑了。就听帅朗解释道:“其实这就是你们看报表、看出货量和实实在在做市场的差别……别说我一天截留几百件,就是截留几千件,你们也发现不了。这几天找我的代理商不少,绿尔的、蓝莓的,我差不多都上了点儿货,除非我自己愿意走,谁要是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大不了我推个手推车零售,谁奈我何?”
“呵呵……这个我相信。哎,对了,你们那车可口可乐和绿茶哪儿来的?都是飞鹏的货。”杜玉芬想到这茬儿了,问道。
“假的。”
“假的?”
“别误会,不是假货,是假象……昨天晚上我们以零售价买了两百多箱,放车屁股后充门面呢,里面几层都是纯净水……”
“赔钱充门面?”杜玉芬看帅朗不以为然,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以零售价买回来,再以批发价卖出去,里外一翻赔大发了,一件得赔三四块钱,还不带油钱,这个小伎俩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杜玉芬欣喜过后恐怕是想到了以后,弱弱地问道:“那你说调了两车皮货,也是假的?”
“对,假的,外地调货哪儿有这么快?再说调上货搭上运费,还挣什么钱呀,不赔就不错了。”
“和蓝莓、绿尔达成协议了,也是假的?”
“对,假的,他们的产品又不怎么样,每年就趁着旺季瞎卖点儿,谁跟他们干呀。”
“那……”杜玉芬听到一系列谎言之后,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了,愕然地问帅朗,“意思是,你就剩这么点儿货了,而且手里根本没有货源?”
“对呀,就是这样。”帅朗道。
水开了,帅朗顾不上答话了,快步上前,端了壶,倒了杯水,放到杜玉芬面前。杜玉芬没有心思喝水,愕然地看着帅朗,帅朗也同样看着杜玉芬,奇怪地问:“怎么了,杜姐,你不至于感动成这个样子吧?”
“呵呵哈哈……感动?是挺感动。”杜玉芬蓦地笑了,点点头,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一大早大起大落了两三回。本来以为无计可施了,可没想到咸鱼转眼翻身了;本来以为翻身阳光灿烂了,谁可知道一堆喜人的景象竟是假象。仅仅靠存货支撑不了多久,景区和车站两个地方出货量这么大,用不了几天,仍然是巧妇难为无米炊的局面,没有飞鹏和正浓两个大公司的一流品牌坐庄,市场迟早还要易手。
“我今天终于明白了……”杜玉芬笑了几声,凑上来,看着一脸乐滋滋的帅朗,用很无语的表情点评道:“你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占着飞鹏的市场、卖着正浓的货、用着我的钱垫本,从头到尾,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对不对?”
“你这是表扬还是讽刺我……”帅朗挠挠脑袋,貌似很诚实地说,“不过说的倒是事实。”
诚实之外又带上了几分得意,杜玉芬笑道:“既然是事实,就不带感情色彩啊。不是讽刺也不是表扬,市场向来是强者才有话语权的,每年旺季,谁手里掌握货源,谁才有话语权……你想过没有,你手里的货还能坚持几天?”
“算上今天,能坚持三天。”帅朗竖着三根手指,看样子并不着急,白活道:“明后天把绿尔、蓝莓的货和正浓的存货搭配出货,坚持两天没问题……”
“两天?”杜玉芬重重吐了两个字,很气结地看着帅朗,又是小富即安的思想,算计得蛮清,不过眼光太浅了。或许,仅仅两天还不足以慰藉被公司开了的那份愤懑。杜玉芬脸侧过一边,很不服气地说:“两天你就满足了?”
“在两个大公司的挤对下,能多坚持一天都是意外之喜,何况我坚持了十三天。货全出手后,怎么着也挣了小十万了,这么多辛苦,这都算达到我事业的巅峰了啊……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不满足呀,杜姐?”帅朗脸左右凑着,像在观察杜玉芬的表情。杜玉芬回头稍显不满,正要训斥他一句,突然捕捉到了帅朗这副鬼鬼祟祟、目光闪烁的表情,要说的话一卡,不吭声了,瞪了帅朗两眼,像是灵光一现,喜色重来,她指着帅朗说:“假的,少蒙我……我就不相信你会老老实实把市场让出来。”
“呵呵……咱们终于有共鸣了,我都说了,除非赶我走,我怎么会主动走呢?这么多年累死累活给人打工,也没赚着什么钱,好容易有机会了,就是赶也不能走啊。”帅朗话锋一转,从小富即安又回到永不满足了。他大概就是想探一下杜玉芬的虚实而已,探的结果是,这娘们的野心,估计是被激起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路上我想了不少,要搞到正浓的货也不算很难,但是肯定拿不到分销价了。真要搞成本就高了,我以为你有门路,结果你是虚张声势……这个货源要是解决不了,说什么也白搭。三天呀,太短了……”杜玉芬看帅朗这么说,直接指出问题所在了。
“不短了,咱们能坚持三天,你觉得正浓和飞鹏的联盟还能坚持三天吗?”帅朗突然问道。
嗯?有点意思,杜玉芬一想,有所玩味了,旋即明白了,让自己出现在这里,一下子出现如此大批量的货源和正浓的前副总,人家不怀疑李正义有猫腻都不可能。她笑了笑,点点头,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趁他们相互猜忌,找个破绽?这个不好找吧?”
“也未必吧,接下来飞鹏肯定是恼羞成怒,因为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你算算,他们拿到了渥尔玛的省代理,又给李正义渠道共享销售了一批货,总不能都好过了,就他们自己难过吧……所以呀,林鹏飞肯定要向李正义施压,让他紧缩货源,控制出货量,把咱们困住……”帅朗道。
“是啊,问题就在这儿。几百件好说,可景区和车站需要的是几千件,今天你打了别人一个措手不及,一开始拉货,这里的事肯定纸里包不住火。他们万一知道你在虚张声势,李正义也控制出货了,上哪儿找这么大的货源去?”
“谁说要上正浓的货了?”帅朗突然话锋再转。正犹豫的杜玉芬愣了一下,就见帅朗坏笑着,压低着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一样说了一句:“现在是虚虚实实、乱七八糟,不过谁也判断得出,正浓的百事是主流货源,所以,他们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对正浓施压上。正浓呢,现在有两万多件货已经通过飞鹏的渠道出货了,货款未到之前肯定处处受制,受制得一肚子怨气。这样的话,两家的合作关系就非常脆弱了……咱们给他们两家火上浇油,让他们乱掐乱怀疑,然后杀个回马枪,再搞点儿飞鹏的货,怎么样?”
“可能吗?”杜玉芬吓了一跳,对这个大胆的想法听愣了。
“怎么不可能?没去干,怎么知道可能不可能?”帅朗道。
杜玉芬不信,很不相信,她的眼睛里闪着怀疑,这个想法太过大胆,现在的市场虽然混乱,但乱得有一定限度。比如哪个批发商几十件、几百件乱卖货可能,但要像景区和车站两地每天数千件的吞吐量,放在哪一家公司都是拿得出来的数字,这么大量,要无声无息暗地搞出来,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很难,难到杜玉芬又觉得帅朗是在忽悠了。帅朗干脆附耳上来,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杜玉芬旋即脸上难色消散了几分;然后帅朗又附耳上来,笑着又加了几句,天平开始倾斜了,端坐不动的杜玉芬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似乎有点相信了。又过了一会儿,俩人成了埋头密谋的样子,密谋了好久,等杜玉芬从屋里出来,已然是一脸笑容可掬、阳光灿烂。她看着帅朗,点点头,干脆就在院子里摸出手机拨着电话,是给李正义的电话。
“喂,李总呀,我是杜玉芬……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给您道个歉,昨天我态度实在不好,对不住了……我是说还欠着公司的货款,今天我回去结下账,方便的话,咱们一块儿吃顿饭,怎么样?好聚好散嘛……我在公司工作这么多年了,再怎么说也有点感情,以后万一公司有什么需要,我随时愿意为李总和公司效劳……哦,不方便呀,没关系,没关系……那改天吧……”
客套、言不由衷加虚情假意,挂了电话,杜玉芬耸耸肩笑道:“口气很生硬,估计这儿的事他知道了,现在恨不得再开我一回呢。”
“继续。”帅朗靠在门边,微笑着,似乎在欣赏杜玉芬的表演。她这话说得情恳意切,还真不像心有芥蒂的。接下来,杜玉芬又拨了个号码,却是秦苒的号码,就听杜玉芬又换了一副老大姐的口吻:“秦助理吧……我杜玉芬,干什么?没什么,其实我觉得,咱们都是女人,应该有那么点儿共同语言吧,公司间的竞争闹成私人恩怨就没意思了……要不我提个折中的办法?你们每件比分销价再低一毛五,我们就上飞鹏的货,我们大老远拉货也不容易,还不如干脆咱们双赢呢……呵呵,别拒绝得这么快嘛,商量商量,分销价供货也不是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火车站是个平稳型市场,一年四季都有量,比其他市场的条件都好,你们舍不得丢……要不这样,你们开个价,我把市场还给你……呵呵,当不了家呀,那赶紧汇报去吧,我可等不及了啊……”
挂了电话,杜玉芬一嘴谎言说得连自己都不相信了,笑道:“你教的这不是瞎扯嘛,肯定没人相信。”
“就没指望谁相信,水搅得越浑,这事才越好办……下一个。”帅朗道。
于是杜玉芬又拨上电话了,这个电话,却是直接拨给林鹏飞的……
不同商人、卖家之间相互竞争在所难免,这种竞争关系说文雅点儿叫市场竞争,说深刻点儿叫尔虞我诈,说露骨点儿叫无商不奸,说简单而直白点儿,其实就是不断地你搞我、我搞你,直到把一方搞垮为止。
而且,千万别以为你最聪明,谁也不姓笨名蛋,字傻瓜。在饮料行业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林鹏飞,当然应该是个经得起别人搞、也会搞别人的主儿。五月十八日的再次失利让他极度重视,手下的几员大将,李秘书算一拨、闫副总和秦助理算一拨、叶育民自带了一拨,全部动起来去彻查货源的来向了。都是这个行当里混的人,要是百八十件吧没地方查,要是几千件,拆开就是十万八万瓶,这东西查不出来都不可能。
当然,林鹏飞最忌惮的,还是帅朗这帮胡搞乱搞的人串货。万一真有大批量的外省货源冲击市场,那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中州以及全省的代理市场立时就会崩溃,即便恢复过来也是损失惨重。这一招做代理的都会,也都害怕,都不敢轻易越过这条底线。不过对于这帮根本不遵守、甚至不懂游戏规则的散兵游勇,那就说不定了。
八时四十分,和正浓的李正义通了话,闫副总派了李秘书带人去和正浓接洽商议,自己则和秦苒以及市场部的几位职员到了景区。
怎么搞呢?很好搞,闫副总有条理地分配着四辆车分赴不同景点,就一件事,见摊位上有飞鹏的货,全部收集样品买回来备查,要注意上了多少货,最好把包装箱也买回来。外人无从知晓,饮料罐包装箱上的条码、批次可以直接查到出货、甚至罐装的厂家在哪里,万一真是串货,这些东西就是和生产厂商交涉的铁证。
四辆车从生态栈道开始,一个一个景区查,直到梅园、牡丹园,行进的速度很快。也知道帅朗这伙人的分货地是在五龙口中心景点,闫副总有意避开了这里,在炎黄二帝塑像前停下车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留下秦苒在车里,径直下了车,直朝一个摊位踱去。
这是他第六次下车了,也是第六次用同样的方法和摊主交流,什么方法呢?秦苒看着,闫副总站到了售货的摊位后,手里拿着钱包,一张、一张……很慢地往玻璃柜台里摆纸币。一般情况下,一张不怎么起效,两张摊主嘴就开始动了,三张就明显看到摊主笑脸相迎,比画着手说上了,要是再放一张可了不得了,没准儿碰上个健谈的,就要开始滔滔不绝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让人张嘴,问题倒也不大。秦苒忍俊不禁地笑着,暗道姜还是老的辣,这办法自己就学不来,就是学会也未必能用上,真和这些小商小贩打交道,还是很需要技巧的。
走完整个景区用了两小时,这次重视的结果是,四辆轿车走了不少冤枉路,最后汇集在五龙村口,就在路面上对着村里那座半废弃的老房子照了几张照片,还有人在运货。这会儿秦苒也明白了,怨不得这帮人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敢情早把货仓悄悄安在这里了。而这条通向五龙高速路口的路,自己公司的货柜车因为有水泥墩拦着已经走不通了,愣是没人发现。
车上,闫副总对着景区景点分布图,已经画了不少圈、点了不少点。他分析良久,很不悦地看着秦苒,把景点分布图递上来,有些责备地说:“就极目阁、碑林区和管委会所在的五龙景区有少量咱们的产品出售,买回来的不过几十瓶,人家是虚张声势也就罢了,你们不能跟着推波助澜吧?”
“对不起,闫副总,早晨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没时间查实。当时确实见到他们拉了两个大货厢都是咱们的产品,把我和小叶吓了一跳……是不是他们有意藏起来了?”秦苒歉意了一句,有点脸红。
“应该没有,要有的话,他就不敢这么搭售了。要搭售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这产品不怎么样,要尽快处理;另一种是根本就不指望这东西挣钱,拉动其他产品的销售而已。咱们的产品肯定不是第一种,要是第二种,他不指望这东西挣钱,为什么呢?只有一个解释:他手里根本没有多少货源……走吧,回公司,和其他消息印证一下再说。”
闫副总简短几句话,几乎是戳破了这个乱局的盲点。等车行不远,依着买回来的样品条码、出货批次查实之后,这些东西居然来自不同的八个批发商上货的批次。查到这儿,连秦苒心里也放松了,如果是八个批发商的货,就应该没问题,收买一两个有可能,同时收买八个,绝对不可能。再让批发商报了上货地区的条码,结果出来的地方是几家超市。两个人想了半晌,尔后面面相觑,把闫副总气得拍膝盖了,拍了几下骂了句:“这群小混蛋,这些货是零买回来的,还是昨天晚上买的……零售价买,批发价出,倒贴运费,就为恶心咱们一下……”
无语,不但恶心了一把,还把公司市场部大部分人都调出来了,闫副总气得很无语……
攘攘熙熙的车站,第二拨人,叶育民把人撒出去,然后独自到了货场,拨了电话,讨好地塞了两包烟,才得到了进入货场的权力。这个貌似已经埋在对方阵营里的棋子,此时要派上用场了。
谁呢?当然是那个好吃好喝好嫖好玩哪样诱惑也禁不起的大牛了。叶育民去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在进进出出的叉车、货车、载货三轮车里找了良久,又打了几个电话,才在T32号仓库找到人。忙啥呢这么难找,也没忙啥,几个人大上午关着仓门,正玩炸金花呢。叶育民到时,大牛看样子赢了想跑,往胸兜里塞着钱,直说我哥们儿来了,你们玩,你们玩……然后那玩的几个骂着大牛,王八龟头,赢了就溜……
“哟,牛哥手气不赖呀。”出门叶育民就夸赞了一句。大牛不但手气不赖,心情也不错,嘻嘻笑着搂着叶育民,看了一眼,笑了一眼,再看一眼,又笑了笑,神神秘秘的表情就是没说话。叶育民奇怪地问道:“哟,今天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嘿嘿……你一来,我就知道有好事……”牛必强没心没肺地奸笑着,这哥们儿牙有点歪,一笑感觉像嘴也歪了,鼻子一抽、扫帚眉一动,眼睛里闪着淫光,笑容里蕴涵着淫贱,估计是想起了上次五星级酒店的全套服务,一说话嘴唇边溢出来一滴亮晶晶的口水。叶育民可不是性情中人,看着他直犯膈应,不过重任在肩,不得不委曲求全了,顺着牛必强的话点头道:“当然是好事……好了好了,我今天很忙,就来打个招呼……真顾不上,改天请你……”
“那不行,要不你欠下我都没法找你……”牛必强跩上了,侧脸得意地难为着叶育民。叶育民一听,后悔死了,就这嘴无遮拦的德行,说这事都不分场合。叶育民一副牙酸胃疼的样子,哀求似的劝着牛必强:“哥哎,我怕了你了……咱这大上午的,别提这茬儿行不?”
“那你找我什么事?我不能白告诉你啊。”牛必强貌似有点憨傻地问道,不过原则很坚定,事可以干,可不能白干。叶育民知道这货脑瓜有那么股拗劲,赶紧很客气地问着:“也没什么事,我就说,好像你们和正浓是谈崩了?今儿怎么还有货……我还说要是你没货可售了,我给你们上点儿货呢。”
“我也不知道……没崩吧,货多呢,那儿还有一货仓呢,都是百事可乐,还有红绿茶啥的,出两三天没问题……现在已经顺了,都朝我们要货呢。”牛必强毫无心机,一听这话不悦了。
不过这话吓了叶育民一跳,他顺着牛必强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林立的仓库和大铁门,这些人在这里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其他人无法比的。叶育民一听一愣,小声问道:“这是存这儿的货吧?”
“不是啊,今儿早上送来的。我告诉你啊,我们现在都听杜姐的,杜姐说了,放开卖,有的是货……小叶,不是哥不帮你,我们哥几个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儿玩,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要不这样,你悄悄给我点儿货,我给你出货,你也挣点儿,总不能白让你请我不是……”牛必强大大咧咧说着,很够意思的样子。叶育民听得却不自然,这群乌合之众敢情没什么章法,估计谁来也敢放点儿口子,根本不考虑后果。
叶育民笑了笑,很感激地瞥了牛必强一眼,那意思,哥你够意思。不过这货嘛,可不需要通过牛必强走,现在飞鹏要下死力气封杀这些人了,甭说自己,就连批发商都没人敢批量给货。就着话头,他小声追问道:“哎,我听说你们又搞到我们的货了?哪儿来的?”
“哟,这你都知道啦?这个绝对不能告诉你。上回告诉你那事,我就被帅朗和哥几个揍了一顿,我不能老干出卖兄弟的事……告诉你,他们回头又得揍我一顿,虽然我不怕他们,可咱理亏不是……哟,你什么意思?”
牛必强正极力强调着自己的义薄云天,两眼炯炯有神,说得振振有词,不料话停下了,眼睛睁大了,看着叶育民。叶育民摸准这货的脉门了,他手里捻着一沓钱,两指捻着,就竖在牛必强眼前。牛必强眼睛的焦点随着那沓钱在动,快成斗鸡眼了,嘴里说什么,连他自己也忘了。
“给你呀!你不要呀?你们货场职工月工资不过两千多,累死累活卖饮料,每件最后落你手里也就块把钱吧?两千块,换你一句话,告诉我,你们怎么搞到我们公司货的……”叶育民屡屡失利,下血本了,赔两千元回头找个发票能补上,可是次次在林总面前出丑,那损失可补不上了。钱一晃,示意着牛必强拿走,不料这货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抬着眼皮、歪着嘴。叶育民还以为他嫌少,很不悦地将他道:“差不多就行了啊……我其实就想问问,私下也走点儿货而已,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呀?”
“那……那就拿着先花着呗。”牛必强的思想斗争只进行了数秒,然后作了一个叶育民意料之中的选择,一把抓走钱,塞进裤兜里,边塞边说:“我倒不是嫌少,就是嫌多了……你嫌亏不许再要回去啊。”
“我像那种人吗?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叶育民问,不客气了。
“哦……买的。”
“我不知道是买的呀?还能是偷的不成?我问你在什么地方买的?”
“超市呀。”
“超市?”
“是啊,我们开车走了几条街十几个超市,一个超市搬几件,一共买了一百多件,花了两千多……还是我扛的,真的,这帮王八蛋可懒了,买东西都懒得扛。我们从十点逛到十一二点,连吃带喝买了一百多件饮料,大晚上了才回去……我说小叶,你问这个干吗?我们买东西你也有兴趣……要不你再给我两千,我告诉你他们几个每天都买什么……”
牛必强和盘托出,叶育民眼睛越睁越大,在这掺杂不清的话里终于捋清线索了。敢情是在超市、商店以零售价买了一百多件货充门面呢,大早上开辆货厢车,后头都摆上,愣是把飞鹏的车队吓得没敢有更大动作。越听越后悔,越听越气愤,就这消息还花两千块,可把叶育民给憋屈坏了,恨不得再把大牛塞兜里的钱抢回来。他听不下去了,胡乱告辞了一句扭头就走。大牛喊着请客却也没留住人,直看着这位衣着光鲜、帅帅的小白领快步向货场外走去……
明白了吧,上当了吧。貌似憨傻的大牛待人一走,又掏出兜里的一沓钱来,乐滋滋地蘸着唾沫数了一遍,又乐滋滋地塞回口袋,掏出了手机,拨着号码,既惊且喜地对着电话小声说道:“喂……帅朗,还真没忽悠我呀,你怎么猜出来的?嘿,这事办得真叫舒坦啊,还真有人赶上门来给送钱来了……说好了,咱俩一人一半,不告诉他们几个啊……”
冤枉路跑了不少,冤枉钱也花了不少,不过工夫总算没白费,快到中午的时候,差不多就明了了。闫副总和秦苒一队人从景区带回来的消息和样品终于让林鹏飞长舒了一口气,和叶育民的消息两厢印证,确属飞鹏出的货无疑。大公司管理很规范,前一段给批发商的货都留有批次的条码段记录,反查很容易,不过反查的结果让人哭笑不得了,谁也没想到这些人能办出贵买贱卖的事,纯粹就是损人不利己。不但吓跑了车队,而且还让闫副总和叶育民各损失了不少消息费,这事都不好意思往桌面上摆了。
不过也不是一点儿好处没有,好歹总算认清对手的嘴脸了,几个人坐在林总办公室里,此刻心情放松多了。这么说来,帅朗这些人手里根本没有货源,杜玉芬一上午上蹿下跳,给公司的经理、副经理、主管、秘书乱打电话,隐隐暗示有投向飞鹏怀抱、接受改编之意。不过这样一来,更确定了林鹏飞对杜玉芬的判断。什么判断呢?第一是捉襟见肘,不管她通过什么方式得到的正浓货源,利润空间都要被挤压,快坚持不下去了;第二呢,她之所以这么上蹿下跳,无非是想尽快找到出路而已。
结果呢,林鹏飞早被撩得无名火起了,拍着桌子下命令:困住他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通知李秘书,让她对正浓的态度强硬点儿,他要无法履约,就别怪咱们违约……
电话打出去了,大致的方向已定,李正义碍于已经把掣肘的事交到了飞鹏手上,自然是全盘答应。看来这一次,不把这帮外来抢食的人搞走,是誓不罢休了……
第八章 上了贼船下不来
龙湖开发区,正浓公司。快到中午了,总经理李正义还在和飞鹏的来人磨嘴皮子……
一上午基本上就干了这件事,今天并未像两家预计的那样实现双赢,而且是比较强势的飞鹏公司吃了个大亏。这话就不好说了,李正义也觉得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事一下子掉价了。原本林总亲自邀约,现在倒好,副总级别的也不来了,直接来了个小秘书。偏偏这个女秘书要比经理还难斗,到公司开门见山就指责李正义违反约定,私自向景区和火车站供货,说话很大声,像吵架……公司里不少职员都看见了,那架势就像犯了男女之间的错误,被人打上门了似的。
李正义那个冤呀,真的很冤,根本懵然无知,还是闫副总打电话来,他才知道景区出了自己公司大批量的货。景区和车站两个市场不是他不想要,不想供货,而是想来想去,自己根本要不得。前头惹不起飞鹏,后面控制不了帅朗这帮人,与其夹在中间被人诟病,倒不如拣家强势的得点儿实惠,于是把这帮人卖了个好价钱。毕竟那块市场依李正义看,飞鹏肯定不会放手,就是自己也未必坐得住庄,何况这帮社会闲散人员?
可没想到,还是棋错一着,突兀出现的货源把两家的联盟部署打乱了,飞鹏的李秘书带着办公室主任,上门纯粹就是质问来了。李正义又赔笑脸,又赔好话,细细分析,这伙人手里肯定没有什么货源,顶多就是前段时间有点存货,充其量也不过是刚离职的杜玉芬从什么地方调了点儿,成不了气候……谈话期间,景区、火车站两拨人的消息渐明之后,李秘书舒了口气,言语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不过转眼又开始旁敲侧击暗示了。什么暗示呢?很简单,你无法履约,或者故意不控制货源,就别怪我们违约了。
这点敲到了正浓的痛处,共享渠道就是想借用飞鹏遍及全省的销售网络扩大正浓百味系列的销量。前一日首批两万件刚出货,货款都没回收呢,这要是出点儿问题,甭说人家故意拖欠,就是拖延一段时间也受不了……无奈之下,李正义又给李秘书作了若干项分析以及控制货源的保证,好话说了一箩筐,笑脸赔了一上午,总算把这半天给撑下来了。
磨到中午,李正义盛情邀约李秘书留下来吃顿便饭。不料飞鹏这两位很有那种咱业大看不起正浓小家的气魄,饭都没吃,告辞就走。平时好歹有个八面玲珑的杜玉芬支应这样的场合,今儿可没人了,李正义亲自赔着笑脸,把两位送出来,摁电梯,直下门厅。
出了门厅,看这两位脸色实在不好,李正义又赌咒发誓地说:“李秘书,请您一定转告林总,对于我们两家的这次合作,我是一百个诚心实意,怎么可能做手脚呢?就是做手脚,也不能把几十万货款交到你们手上再做手脚,那不是找不自在不是?我们现在中州市区出货每天不到一万件,就那么几个批发商,地市级分销网络根本没有贵公司那么健全,你们随便都可以查得到……至于帅朗那伙人,千万别把他们当回事,他们撑不了几天……您放心,因为这事,我把我们公司的副总都辞了,这难道还不是诚意?”
“那就这样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你们正浓如果还是放任自流,控制不住货源,那就别怪我们违约了……”李秘书回头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警钟给敲在前头了。
没办法,落后就要挨打,公司小了就要挨骂,钱没人家厚实,腰杆自然也没有人家硬。李正义想想那两万件货,几十万的货款还没有到账,这腰杆是无论如何也挺不直了,正要低三下四再来一句,不料话到嘴边,嘴唇哆嗦了一下,紧张得话和口水全咽回去了。
李秘书也被噎了一下,回头很不怀好意地盯了李正义一眼,又和办公室主任交换着眼神。
意外,出意外了。很意外地来了个人,芙蓉面、杨柳腰,未闻其声先听笑,笑着招着手就上来了,笑吟吟地打着招呼:“李总,好巧啊……你这人怎么这样?请你吃饭吧,你还推辞,敢情是又泡上美女啦?哟,这位是?很面熟哦……”
李正义挺胸、缩腹,看着来人紧张了,心里暗道要坏事。
正是杜玉芬。李正义倒不是怕这女人,而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这个场合出现。李正义一紧张,倒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反倒是杜玉芬落落大方地站在三个人面前,有点诧异地看着李秘书,那眼神就像小三看正房那般不屑。而李秘书呢,也像正房看小三那般仇视。
故意,绝对是故意,李正义暗骂道。
故意,当然是故意,李秘书自然认识这位正浓的前副总,免不了要怀疑李正义和杜玉芬有故意做戏的成分。就杜玉芬现在这打扮,对襟小白坎肩、水绿花花的长裙,媚眼乱飞,就像和谁来私会了一样,不怀疑他们之间有猫腻都不可能,这哪像前一天被人从副总位置上给捋了?
而杜玉芬呢,也像故意显摆似的,挺了挺胸,这胸可比李秘书那胸丰满多了。挺胸之后,杜玉芬又故意甩了把肩上的爱马仕女包,双手叉在胸前,露着很白的胳膊,几分睥睨之色,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工装的李秘书,那眼神很玩味,几眼之后,嘴角一翘笑了笑。
女人的天敌就是其他女人,这话不假。男人估计看不懂女人之间的对决,那是在眼神上、在装扮上、在气质上,两厢一比,穿着工装、既古板又有点呆板的李秘书可要比花枝招展、有备而来的杜玉芬逊色不少,这玩味的眼神都透出不屑了。
得,老妞把小妞逗着了,不管于公于私,都受了点儿刺激,李秘书剜了杜玉芬一眼,一扭头,和办公室主任抬步就走。那步子走得气愤不已,声音倍儿响倍儿重,一声一声敲得李正义有点心虚。两个人上车再见也不说,开车就走,连上前招手的李正义也不理会。
车走了,李正义好容易一上午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他回头盯着状似在看笑话的杜玉芬,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表情狰狞,吓得杜玉芬后退了一步,就听这位恼羞成怒地指着杜玉芬质问道:“你成心是不是?”
“是啊,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吃饭,还准备来给你结算余下的货款……李正义,别吓唬人啊,你敢说不要,我就敢再不登你的门。”杜玉芬提高了声音,针锋相对顶了一句。
她一叫嚣,李正义无名火起,正要争辩一句什么,不料眼睛余光扫到了杜玉芬的那辆红车。车厢里那人伸出脑袋来,一脸痞相挑衅地盯着他,撩拨小妞一般“吁”的一声吹了个口哨。一下子撩得李正义没脾气了,他咽了口气,也不提要钱的事了,转身就走,回头撂了句话:“你等着啊杜玉芬,咱们的事没完。”
“当然没完,这才刚开始……想完我还不跟你完呢!”杜玉芬回敬了他一句。
这一句刺激得李正义脸上真挂不住了,下班时分,写字楼里各公司的人三三两两从门厅出来,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李正义可没有当街和女人争辩的本事,掉头就走,脸早气得一片煞白。
扫兴吧?很扫兴,不但李正义很扫兴,连杜玉芬也有同样的感觉。回头再看自己奋斗了几年的公司,从当初的两间办公室发展到现在租住两层楼了,而自己却在一天之内成了白身空人,免不了让出了口气的杜玉芬有点失落之意。就像看到事业蒸蒸日上的公司,而自己作为曾经的一员却不再参与其中一样,那份失业带来的失落是那么复杂和不可名状,更何况还是因为莫须有的过错。
杜玉芬默默地回到车边,帅朗给她开着门,把她让到副驾座上。看着杜玉芬..
有些不高兴,帅朗发动着车安慰道:“怎么了杜姐,等了两小时才等了个巧合,你该高兴才对呀。看把这孙子气得……整这种人,耳光拳脚轻了点儿,得整得他哭不出泪来才成。”
“哎,算了,好歹我在这公司里也干了有些年头了……给大家留的印象本来不错,回头大家不能把我当泼妇看吧?”杜玉芬道。帅朗驾车上了街面,嘿嘿笑着,关切地问了一句:“这倒是……那你怎么这样?高兴点儿嘛……”
“我都失业了,能高兴得起来吗?还好你们俩没有同时坑我啊,要是失业了再赔上一笔钱,现在我估计得在世纪商厦楼顶上考虑是不是该往下跳了……”杜玉芬自嘲了一句。原本她就是自嘲,说着心里的郁闷,不料这话帅朗不以为然了,笑道:“习惯了就没事了,要搁你这么说,我早该往下跳好几回了……现在我和别人都颠倒了,别人暂时失业,我是经常性失业,就业反而是暂时的……嘿嘿……哎,对了,他说什么了?我怎么看着他像不服气似的?”
“他说这事跟我没完。”杜玉芬笑了笑,叹着气说。
“这种话都是充脸面的话,有人这么说,你得噎他、呛他、憋死他……他要这么吓唬人,你给他来一句:吓唬老娘是吧?你活得不耐烦了,老娘找几个男人灭了你,都不用花钱……”
帅朗故作正色,说着歪话。听着帅朗学着泼妇的尖声骂街,杜玉芬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一笑之后感到话里不对劲,回头“啪”的一巴掌扇在帅朗脑后,叱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看你,又多想了吧?我就随便说说。”
帅朗呵呵哈哈笑得眯上了两眼,把杜玉芬一逗、一笑、再一气,连脾气也发不起来。
车行不远,杜玉芬调整了心情,一上午就乱打电话乱捅消息了,已经知晓飞鹏公司的人去过景区、去过车站。这市场上的事,谁也瞒不住谁,其实闫副总和秦苒一行四辆车出现在五龙村的时候,早有分货的小皮把电话打回来了。这么敏感的地方,恐怕一直都在找对手的纰漏和空子。
而帅朗这边呢,找都不用找,一堆漏洞,估计现在快被人家发现完了。杜玉芬现在想想,支撑三天恐怕都悬,笑话过去后第一句话就问道:“帅朗,恐怕瞒不住呀,搅和一时行,过不了多久就露馅。两家一合计,都控制货源了,咱们可真无计可施了。”
“我就没打算瞒……买饮料我专门跑了几条街,他们查吧,查来查去也是他们自己的货。”帅朗道。
“这有什么意义呢?损人不利己,白开心了,你有多少钱可赔,你就有钱,也赔不过飞鹏公司呀。”杜玉芬提醒道。
“怎么能说没意义呢,今天的工作就是让大家把关注眼光都放到正浓这里。这不,飞鹏知道咱们根本没货,虚张声势,接下来就要逼着李正义控制货源,没准儿他们都知道咱们是存的货,撑不了几天……但是,他又怕咱们从什么地方搞到货源,当然,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从比较弱的正浓这里下手了。”帅朗坦言道。
“那就不对了,我要出现在这里,不是让飞鹏的人怀疑咱们和李正义还有猫腻吗,肯定要防得更严了。”杜玉芬道,感觉帅朗的言行有点矛盾。
“是啊,他们都防着正浓公司,咱们正好朝飞鹏下手……可口可乐、雪碧、统一系列,飞鹏的摇钱树可不少啊,代理了这么多好产品,这个季节随便弄出点儿都能换成钱……”
杜玉芬有点不以为然看了财迷心窍的帅朗一眼,斥道:“我还是觉得悬,要是淡季,你从批发商手里搞点儿货还有可能,现在旺季都不愁卖,谁给你呀?何况关系又这么敏感紧张。”
“我说有就有,你不相信……敢不敢打赌,我要能搞到,欠你的钱不用还了,怎么样?”帅朗道。
杜玉芬愣了愣,剜了帅朗一眼:“想得美,不但得还,而且得多还,我现在是你的合伙人兼投资人。”
“呵呵,这我没否认呀。既然你合作兼投资,那你应该相信我才对……看来你现在已经很相信我了,是不是?否则你早追债了。”
“相信你个大头鬼……老娘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哈哈……放心吧,咱这贼船还没到搁浅的时候呢。”
车里,亦嗔亦怒,亦正亦邪,见帅朗这么胸有成竹,杜玉芬那颗悬着的心越来越放下了。有时候想想吧,事得往开处想,虽然丢了工作,可是能收回欠款已经万幸了,更何况没准儿还真有什么意外之喜呢。这么一想,杜玉芬坦然了几分。车在中州市区打着转,转到中午也没找到什么货源,先找地方吃饭去了……
时间渐渐走过下午,晚上……
“喂,老伍啊……我杜玉芬,有点小事麻烦你,给我上点儿货怎么样?不让你吃亏,每件加零点五,运费我们出……那我等你消息啊,尽快给我回复……”
杜玉芬在车里拨完了电话,又翻查着手机,继续找以前熟识的正浓旗下的分销商和批发商,又找一位:“喂,强子,你杜姐呗,还有谁……说正事,能不能给我们匀点儿货,有多少算多少……几十件?几十件谁找你?够我去的运费吗?你好歹也是中牟县代理,就这么出手,也不嫌寒碜……”
不一会儿,又是一个:“喂……老杨,我杜玉芬,哦,你不是啊……那算了,不用了,我随后找他……”
第N个……第N+1个……直到能想到的人都拨了电话,所料不错,旺季销售谁也不愁出货,再加上李正义肯定已经跟渠道代理和批发商打招呼了,联系上的人不是吞吞吐吐不敢答应,就是勉强挤个几十件、百把件的货量给个面子,而这个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满足景区和车站市场的需求。连杜玉芬也不得不承认,飞鹏这个釜底抽薪断货源的办法确实不错,以不变应万变,坐等着你慢慢困死,然后市场自然而然再回到自己手里。
看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杜玉芬合起手机,找着坤包,塞了进去,又朝宽敝、明亮、四排双扇开的门厅瞧了一眼。帅朗已经进去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出来。而这里让杜玉芬觉得有点怪怪的,叫凤仪轩,是个美容会所,进进出出的以女人居多,进去这么久,免不了让杜玉芬要恶意揣度帅朗这人怎么怎么着了……
到底怎么着了?杜玉芬说不清,每每想起来,总觉得帅朗言行蒙着一层神秘色彩。从抢滩景区市场,自己闻讯赶到认识此人开始,一直就蒙着一层神秘色彩。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他,会把货赊给他,明明觉得他不可信;也说不清为什么下面的人都相信他,明明见这些人根本没有信任感可言;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现在还相信他,从上午把景区配货留给小皮,到现在已经七八小时了,说找货源,货影子都没见。而且形势越来越明朗,人家就是要封杀景区和车站市场的供货。两个市场占有率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大公司,能在他们夹击下侥幸保全的概率,杜玉芬觉得随着时间的延长,会越来越小……
“笃……笃……笃……”有人敲车窗。杜玉芬瞟了一眼,放下车窗,听得有人很文雅地说,“这位女士,车不能停这儿。”
“不停这儿停哪儿?”杜玉芬机械地反问了一句,这就是停车场。不料她一抬眼,眼睛一凸,差点儿掉下来,愕然道,“帅朗?”
正是帅朗,杜玉芬只注意着门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站到车旁了,而没注意到的原因是,帅朗变帅了。
可不变帅了,小寸头理得倍儿精神,条纹衬衫显得个子高了一截,锃亮的宽腰带,可比穿大裤衩的爷们儿有范多了。往上看,表情神采奕奕;往下看,笔挺的西裤和一尘不染的皮鞋,咋看咋不像光着膀子扛饮料箱的那货。杜玉芬刚要说句什么,不料帅朗扭过头,和门厅出来送人的一个女人打着招呼,上了车。杜玉芬的眼光随即被那个女人吸引住了,白色连衣短裙,很清凉的打扮,惊鸿一瞥旋即进了门厅,身材颇为窈窕。回头看喜滋滋坐到副驾座上的帅朗,杜玉芬有点哭笑不得了,不悦地问道:“哦……把我扔这儿,你进去梳妆打扮去了?”
“啊,帅吧?是不是现在不敢相认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我了?”帅朗笑着,倾着身子,貌似要给杜玉芬摆一个很帅的姿势。杜玉芬扭着车钥匙,理也不理地嗤了一句:“臭美,再帅也不能当饮料卖。刚才那人是谁呀?”
“哦,我女朋友。”
“胡说。”
“这怎么叫胡说,姓盛名小珊,这里的设计师。”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切,不信。”
“为什么不信?”
“这一看就是城市小资,能看上你?除非瞎了眼了。”
“呦呵,你眼光挺准的啊。不是,就是设计师,以前认识的。”
“那当然,我除了看不透你,看别人还是有谱的……去哪儿?该吃晚饭了。”
“去中铁文化宫后头。”
“干什么?”
“找货源呀。你以为我打扮这么帅干吗?接下来,咱们要以正式的身份去跟人家谈判要货,总不能穿着大裤衩去吧,显得咱多没素质不是?”
帅朗得意扬扬地说着,杜玉芬笑了笑,开车上了路。一下午又快过去了,看样子帅朗好容易休息了这么一天,过得蛮惬意,他舒舒服服地靠着座椅,哼着小曲,貌似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帅朗中午回了趟租住的地方,几个哥们儿都没在。他拿上衣服,下午在凤仪轩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刮了刮脸,好歹把在景区窝了那么长时间的匪气洗去不少,又换上了盛小珊给设计的那个很跩很拉风的形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信增强了几分。
“喂……到底有谱没?”
开车的杜玉芬出声问着,瞥了帅朗几眼。这个形象确实不错,像个很有生活品位的小资男,又像个很懂生活的知性男,要是没见过帅朗扛饮料箱那德行的话,没准儿杜玉芬还真要把帅朗和盛小珊当成一对。只不过此时匪哥一下成帅哥了,让杜玉芬有点不自然了,轻声说道:“我也想了想别的辙,看来飞鹏这次是要下死力气困住咱们了。我联系了周边地市我认识的分销商、代理商,都不敢提供这么大量的货源,估计李正义已经打过招呼了……飞鹏在各地市的分销网络我不太熟悉,我还真想不出来,你的货源究竟在哪儿?”
“你的办法不对。”帅朗手指甩着指摘道,“人都是贱货,赔着笑脸求着说好话,他不理你,不骂着、不收拾着、不诈唬着,他不听你的话……比如现在,我就是回去给林鹏飞、给李正义、给有货源的主儿磕上十个八个响头,人家可怜都不可怜你,只会小看咱们……可收拾他们、诈他们就不一样了,诈到他们不敢不给,便宜给了都不领人情……”
铿锵几句,掷地有声,不过杜玉芬可信不过了,以为帅朗又是胡吹大气了,嗤了一句“歪理”,扭过头了。不过杜玉芬也知道现在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成王败寇,就看帅朗是否真的有力挽狂澜的本领,答案即将揭晓!
一路上帅朗口口声声货源就要在中州找,而且只能在中州找。每件饮料的单件利润并不高,这个分销和代理体系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有价格优势在,别人要串货根本不划算,除非你是想损人不利己。可货源要是就在中州,实在是让杜玉芬一头雾水了,自己好歹也在这个行当里混了数年了,还真想不出哪家批发商敢提供这么大量货?。而且粗略算算,两个市场现在旺季每天四千多件的销售,比批发商的吃货都大,除了直接代理,根本供不起这种吃货量。
揭晓了……行驶了十公里左右,到了揭晓的时候了。就在和中铁文化宫一街之隔的巷子里,下车的帅朗手一指,楼侧挂着大招牌,就叫“中铁配货”,巷很宽,能错过两辆轿车。一头雾水的杜玉芬下车锁门,看看四周环境,这里离铁路东站不远,还以为有大牛接应,不过看样子根本没有。前行了几步,问帅朗来找谁,帅朗说了个陈丽丽的名字。杜玉芬一听,吓得怔住了,一把拉住帅朗,急色问道:“你知不知道陈丽丽是谁?”
“知道啊,这片超市和车站周边的小副食批发商,一胖娘儿们,少说也有一百八十斤。”帅朗道。
“我不是说这个。”杜玉芬拉着帅朗,小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车站抢的是人家的市场。”
“知道呀,他们的货仓就在这儿,离车站四公里,十几天了,愣是一件也运不进去,呵呵……”帅朗得意道,笑得很开心。
“那你还来?不是找抽吗?她能给你货?”杜玉芬说出关键来了。
不过这个关键在帅朗看来又是另一种情形,看来往的人不少,他拉着杜玉芬到了巷口,贼头贼脑小声说道:“杜姐,你想想……以前这个配货她全靠车站出,货仓里基本保有一万多件的存量。六号以后,咱们抢了车站市场,把这个批发商困住了,代理给的条件都是能换货不能退货,而且只能在划定的区域出售,也不能乱串货。没了车站周边和列车市场,她一天只能出百八十件,货全压在手里了……我打听过了,还有八千多件库存呢,这要是弄到咱们手里,能小发一笔。”
“这……人家能卖给你吗?”杜玉芬脸色一难,想不通这叫什么机会。
“这生意需要大量的现金流,她压这么多货动不了,又不能随便卖,她能不急呀?这就是我说的有空子可钻,理论上都认为,我们和被抢市场的批发商肯定不共戴天,所以我估计,飞鹏防都不防这个人。她的市场丢了,出货量急剧下降,能不能保住批发商享受的分销价上货都难说……飞鹏的二十几个批发商有三个被咱们整得出不了货都积压了,这就是机会。机会很难得呀,只要能把他们手里的货拿走,相当于照准林鹏飞又来了个窝心脚……三家的存货有两万多件,这将是对市场一个极大的冲击。”帅朗白活着,说得眉飞色舞。要论坑人钻空子,这几个害虫个顶个都是好手,要不啥工作都没有,还不得饿死?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个空子可钻,估计没人会想到,帅朗还敢朝结怨的批发商要货。
不过杜玉芬可理解不了帅朗这种思维方式,难色郁结在脸上,不相信地问道:“能行吗?”
是啊,能行吗?帅朗不以为然道:“怎么不行?我们把飞鹏都搞得灰头灰脸了,一个小批发商还收拾不了?”
杜玉芬一划拉手指数着:“那是有心对无心,现在人家已经戒备森严了……这事我怎么就想着别扭呀。你看啊,你们抢了人家的市场,自个儿赚钱;现在再回头要人家不计前嫌给你存货,还让你们赚钱。怎么这好事都让你摊上了,你咋就想得这么好呀?”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生意人,都图利,谁记仇呀。哎,你去不去?你不去拉倒,我一个人去,这趟赚了没你的份啊。”帅朗翻着白眼,嫌杜玉芬话多磨叽了。杜玉芬一听,说道:“那走……不过人家要是拿大笤帚往出赶你,别指望我帮你啊。”
“切,我忽悠不了美女那是真的……要忽悠不了中年妇女,那我还混个屁呀……你瞧好了啊,她货仓里的存货,我要以分销价全部拿回来……”
帅朗得意地撂了一句,大踏步进了巷子。杜玉芬被这话噎了一下,慢了两步,见帅朗这么自信,那份怀疑更深了,紧追了几步,跟上帅朗,进去了……
当古清治洗过两遍茶,第三遍从紫砂壶里倒出红色清亮的普洱茶汤时,终于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进来的是盛小珊,她微笑着,点头问了声好。
清静、幽雅、整洁的房间,黄昏时分,房间里洒满了淡金色的光彩。凤仪轩这个会所,所谓男士保养保健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更多是为一些喜欢高雅格调的男士提供这样清静和私密的空间。面前这位老男人在盛小珊眼中,就属于那种懂得生活的人。比如他穿衣,只选择丝织或纯棉织品而不在乎什么牌子;比如他选择鞋子,会选手工纳的布鞋,绣花的鞋底,土是土了点儿,不过土到极致也叫一种雅致,就以前乡下老娘们手工纳的那玩意儿,说是民间艺术一点儿都不夸大,而且价格死贵。更比如现在眼前所见到这个雅致的嗜好,老头儿只喝十年以上的老茶头或时间更久的老茶砖,那黑乎乎的玩意儿每次都是自带的。盛小珊曾经注意过那玩意儿,原本以为就是稀罕的茶砖而已,不料回头细查才发现,这一块几百克的玩意儿,能赶上一瓶轩尼诗的价格了。
谁说中国没绅士,面前这个老男人绝对就是中国式的绅士。
盛小珊见古清治微倾了一小茶碗红色的茶汤,做着请的姿势,于是笑吟吟地坐下来,很优雅地双手端着,轻启朱唇,抿了一口,很醇。自从上次吃饭听了老头儿一番茶马古道的传奇故事,她潜意识里也有点喜欢上这东西了,特别是据说普洱还有减肥、排毒养颜的功效。
两杯浓浓酽酽的茶汤很舒服,喝完了,古清治眉毛挑挑,没有先问,盛小珊这才想起来意了,笑着把手里的单据递到古清治手里。老头儿眉头一下子锁上了,出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已经走了?”
“三点多来的,五点多走的,也没干什么,就是洗了个澡,理了理发,修了修面,像上次一样,不过简化了不少,他说有事要办……钱本来我是不收的,不过他坚持要自己埋单,包括上次的消费……一共两万七,全存到您的VIP卡里了……”
盛小珊解释着,好多天没见帅朗,再见时她差点儿笑喷了。不过十几天工夫,愣是恢复了原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把自己整得像在逃荒队伍里蹦出来的一样。不过让盛小珊高兴的是,帅朗这次来,是要恢复盛小珊曾经给设计的形象。这个倒不难,但奇怪的是,帅朗却坚持要付了上次的账单,这事让盛小珊觉得很不妥,在电话里告诉了古清治。
果真有点不妥,古老头儿在这里是个消费大户,闲暇工夫不是自己来,就是带着几位男士一起来,早已经是凤仪轩的VIP客户了。一见客户眉头不展、稍显不悦的神色,盛小珊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古先生,我说不收吧,他就大喊大叫,拍桌子训前台。我们呢,只能尊重客户的意思,所以……只能收下了,打了七折……”
很奇怪,放着白给的不要,非要自己埋单,盛小珊实在理解不了这一老一小俩男人间有什么猫腻。像这样的有钱老头儿养个小妞倒不稀罕,不过花钱巴结个小男人就理解不了了,又不是小白脸。就这,人家还不领情呢。
不过这事盛小珊虽然有疑惑,可从来不问,尊重客户的隐私是这行的职业道德。这一点谁都能做得到,甚至有时候客人就是带个明显不是老婆的女人来私会,都装作未见。
门又“笃笃”两声敲响了,古清治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道:“没关系,他脾气就是比较拗。谢谢啊,盛设计师,看来他很喜欢你的杰作,恭喜你又有个回头客了……”
盛小珊谢了一句,见进门的却是来过的那位大个子寇仲,问了一句好,留给这两个男人私密空间,她轻轻地退出去了。掩上门,很讶异的表情浮在脸上,她还是有点理解不了,对于来这儿的所有客人,从衣着言行中盛小珊几眼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不过这位姓古的老头儿处处透着神秘。老头儿手里很有钱自不必说,喜欢保养保健也能理解,爱清静也不意外,只是理解不了的是,这老头儿经常带男人来,关上门就是很长时间,时间长得足够让人往不正常的方向想。
没多想,盛小珊摇摇头笑着走了。她倒觉得还是帅朗有意思,什么时候再出来吃顿饭,教唆那个自信极度膨胀的小伙当场泡妞才更有意思呢。
屋里,坐下来的寇仲抿了口茶汤,笑着开口了:“师爸,我给您淘到了七二年云南土畜进出口公司的货,易武山上的老树茶,改天给您送过去……”
古清治笑了笑,把收据随意地扔到桌子上。寇仲见师爸心思不在这上头,又换了个话题,问道:“那小子来过了吧……您一打电话让我来坐坐,我就想他来过了。师爸,还是您预料得准……”
“准了一半……我先前想他会回头,是因为被现实的无力感和贫困压抑久了,对物欲追求会更加强烈。我给了他这么多白捡的便宜,就是等着他由俭入奢。可没想到,他回头却是还钱来了。”古清治笑了笑,很难理解,或许也很好理解,数日未见,却不料是个这样的消息,多少让他有点失落。
“哦……这样啊。这么说我倒有点喜欢这小子了,不拿施舍的和不明不白的钱,难得……”寇仲笑着赞了一句。
“就怕他不喜欢咱们呀。”古清治摇摇头道。
哦,对了,寇仲心下一凛,人家连你给的便宜都不捡,这是根本不领人情,跟你划清界限呢。一念至此,他倒不敢再夸帅朗了,默默地啜着茶,几次想安慰师爸一句什么话,几次都压抑下来了。师爸的喜怒很难揣度,他生怕又说不对话,触了霉头。
“对了,寇仲,这段时间让你打听他的事,有什么消息了吗?”
“哦,我正要说呢,这个好打听,我公司和不少超市批发站有业务往来。听说他们前段时间把景区、两个火车站的市场全给端了,除了他们谁也进不去,现在两家公司正封杀这帮人的货源呢。生意上嘛,还不就这些事,大户欺负小户,小户欺负散户,饮料代理商和批发商是自成体系的,现在的市场已经很成熟了,代理商从上游断源、批发商从中间控制……估计他们干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你跟我细说说,这方面我还没搞太清楚。听你这口气,动静不小。”
“当然不小了,每一个驰名品牌的省级代理,向厂家交纳的保证金最少几十万,多的上百万,相当于一个专卖权……他们抢的景区、火车站市场都是客流量很大的地方。客流量大,销售量自然就大,这种市场是大家争夺的焦点。他们这一捅,捅马蜂窝里了,现在我听说飞鹏和正浓饮业联合起来封杀他们的货源。”
“货源没有那么容易封杀吧?”
“不不不,很容易。小批量不容易,像这么大的市场,每天需要几万、十几万瓶的货源就很容易封杀了。而且饮料的单件利润很低,一瓶就是几毛钱的差价,从外面运吧,不划算;从中州找吧,除了代理商没人能提供这么多……所以这就是专卖的意义所在了。”
“哦……那这样的话,好像就很难操作了,这种代理似乎相当于变相的垄断。”
“对,就是这个意思。特别夏天这种旺季,大家抢起市场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不过终究还是站在塔尖上的代理商和大型批发商联合能起到操控市场的作用……帅朗不知道从哪里招了一帮人,我听说足有四五十号人,愣是把代理商们逼得不得不下狠手。”
“呵呵……看来摔打了两年,快成精了,还是实践教育成长得快啊,咱们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和大公司对垒的本事……对了,你这个消息来源是哪里?”
“我公司里有人卖过饮料,鑫美、家家利、天宇几家超市配货都做这行生意,这些日子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笑话。我听说,他们往路中间竖了个水泥藏书网墩,愣是把代理商的货柜车给拦下了……师爸,您还别说,这小子下手还是蛮有准头的,不声不吭地在背后挖坑呢……算起来,他都把持那地方十几天了,很不简单。”
“呵呵……回头再细打听打听,我和你一起去。看来是各有各的混法,各有各的道啊,咱们瞅空也领教领教去。”
茶色渐淡,谈兴却浓,古清治听着这些支离破碎的消息,很高兴。他忍不住想到十几天前见到的菜园路那个租住地,两辆货厢车七八个人手的寒酸模样,他当时留了个口风,那是让皮定方捎话,等帅朗困顿之后回头来找。没承想这帮揭竿的还真起来了,连别人帮助都不需要,或者是,根本不想要。
这好像是最为难的,办什么事说服什么人,总得投其所好,找准一个切入点。可古清治却发现自己被了解的很多,而自己对帅朗的了解依然是那么肤浅,连他真正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后来,古清治有点微露忧色了。以寇仲知道的消息,在两家公司断货的夹击封杀之下,作为散户或者小户绝无幸免的可能。这一次的困境,连他也思忖着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不过在没人走这条路之前,这里根本没路。
配货场和商店还是有区别的,当杜玉芬站在楼层货场之内时,仍然觉得帅朗有点胡吹大气。就现在这些人的身家,恐怕连货场的租金都付不起,地下一层、地上两层,框架式结构,院子里能停两辆货厢车。货仓门口摆着两个柜台都是样品,这个配货站主要以经营副食品和饮料为主,罐头、火腿肠、方便面、榨菜、瓜子、花生……绝对不是印象中摆的货架,和零售区别很大,全是成件成箱地码着,垛了几米高,光搬运工人就有七八个。
就这地方,偷都不好往外偷……杜玉芬又看了帅朗一眼,帅朗指指楼上,意思是说那些存货都在二层码着。进门的时候,帅朗很牛气地说要批量进饮料,这配货的倒不敢怠慢,恭请着让坐,招呼着人去叫老板,因为进货量太大,人家要跟老板谈。而看这位谈吐不俗、穿着很牛的男人,配货那哥们也觉得有必要把老板叫出来谈。
此时的帅朗很跩,似乎嫌那凳子不太干净,坐也没坐,不过却给在场配货搬运的几位哥们撒烟。啥烟呢?软中华。烟一撒,牛气哄哄芝宝打火机打得脆响,就这架势,立时赢得了一干月薪千把块的小伙的尊敬眼神,更何况人家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位长得不赖的女人呢。
“行不行啊,帅朗……”杜玉芬瞅了个空,凑到帅朗身边,看见没人注意,悄声问道:“你这可是臭虫钻进耗子窝了,别这么多人一会儿群殴你啊。”
“干那活我是专业水平,打架要是能解决问题,我都不用张嘴说了,讹都把她讹住了。”帅朗小声道。
杜玉芬被噎了一下,仰着鼻子来了个深呼吸,不说了,很无语的表情。她现在倒觉得,多少能理解李正义和林鹏飞的难处了,就帅朗这样胡撞蛮打,谁敢接招?没准儿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一时英名毁在这小人手里,可亏大发了。
人来了,院子外来了两口子。一瞧俩人,杜玉芬咬咬嘴唇,勉强没笑出来。来者胖脸如肿、腰如水桶,偏偏还烫了个保湿卷发型,显得脸大如盘、头大如斗,一瞅就是个发了点儿小财还没学会怎么打扮的老媳妇。而且这两口子像是故意证明相对论的正确性一样,女人奇胖,男人却奇瘦,瘦里干巴得像根柴火。
隔着大老远,那胖娘儿们伸着手,说着“您好”就迎上来了,直把两个人迎到二楼,那是经理室兼收款处,铝合金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二楼整层都垛着两人高的饮料堆,看得杜玉芬有点感叹,飞鹏确实名不虚传,就旗下一个批发商的囤货量都这么大,比正浓强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敢情是听到有人上门要货高兴了,那胖陈丽丽开门见山问着帅朗:“您二位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要多少货?”
“您肯定没见过,我全要……现金收货。”帅朗大大方方一坐,给那男人递烟。那男人摇头不抽,只顾着给帅朗和杜玉芬倒水,这个人直接被忽视了,看说话就知道,当家的不是男人。
“全要?你们哪家铺面的?这个我得问清楚,我们批发商都有区域限制,你串别人区里,回头又有人到公司告我状去……对了,两位,还没介绍一下呢,我叫陈丽丽,这是我家里当家的,王正。”
“呵呵……我没自我介绍,是怕陈大姐您听了我的名字生气……呵呵……”帅朗坏笑道,不以为然,神神叨叨。
陈丽丽对这位帅帅的小黑哥颇有好感,哈哈一笑,直说怎么可能,哪有见生意上门生气的。嘴上说着,却在心里盘算着,敢不敢串批货出手。整个二层放的都是饮料,成件堆着几乎码到了楼顶,这东西压在陈丽丽心里不少时间了。
一客套,帅朗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货源,笑着开始说了:“我叫帅朗……牛必强是我兄弟,陈大姐您那市场,就是我们抢的。”
呃……杜玉芬可没料到这么直接,吓坏了。明显看到倒水的王正手抖了一下,而陈丽丽的表现就不可遏制了,她钢牙一咬,两眼喷火,“嘭”一声重重一拍桌子,扯着嗓子喊道:“麻三、小秋、二子,都上来……找事的来了。”
坏了,一句话没说完就准备干上了。这娘们敢情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看样子平时在这里淫威不浅,河东大声一狮吼,脚步咚咚跟着上来了一群人。人往隔间的屋外站了一层,陈丽丽胆气顿来,一把夺过老公手里刚倒的水,“啪”地一摔,又重重一拍桌子,指着帅朗骂道:“王八鳖孙,老娘还没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要货,要你娘个腿,找死来了……麻三、小秋,你们看清了,这就是抢了咱们车站市场的龟孙……站着干什么?还不动手,人家屙到头上,你们就站着看……”
乱了,陈丽丽开始双手拍桌子,就差扑上来把帅朗压倒了。而后面的那位刚刚对帅朗的印象蛮不错,可没料到是仇家上门,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不该上手。杜玉芬没经过这种场面,瞬间有点紧张地看着帅朗,不知道这人是胸有成竹还是故作镇定,端坐未动。
忌惮,这其中肯定有忌惮的成分,否则这么蛮不讲理的老娘们早扑上又抓又挠了,否则后面这干搬运的爷们儿早敢上来给你几拳几脚几耳光了。不过这位中年肥妇没被帅朗的玉树临风迷倒,倒是被这厚颜无耻气着了,再怎么也在自己的地盘上,陈丽丽见无人敢动,一鬼哭狼嚎,张着血盆大口喊着让人把帅朗提溜着扔出去。那几位帮工慑于淫威,朝帅朗围上来了……
人上来了,要挨揍,即便不挨揍,让人拖着给扔出门外,那脸也丢大发了。杜玉芬先坐不住了,侧头一看,就要起身,不料手被拉住了,不由自主又坐回了原位。帅朗好似根本不在意这茬儿一般,斜叼着烟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人没来由地被这一眼盯得脚步一顿,就听帅朗对气咻咻的陈丽丽说:“陈姐,今儿上门是给您面子啊……您生意我都敢抢,这么屁大点儿小店,信不信我砸了您场子,让您干不下去?火车站我们兄弟可有几十号人,就闲着没事干啊?想试试,你们上来动动试试。”
声音不大,不过味道很冷,有点举重若轻的大气。帅朗打小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看嫌疑人的眼光,很冷,又经过无次数大小群殴单挑的锻炼,这气势端得是不容小觑,有那么点儿不怕死的味道了。而且话说得慢条斯理,悠闲地抽着烟,简直要跩到没谱了。
于是那几位原本还想讨好老板的帮工惊住了,没敢冲上来,都看着胖老板娘。
杜玉芬没经过这阵势,紧张之下不知道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刚不舒服地一挪,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帅朗握着。她一动,帅朗也像刚刚发现似的,拉着杜玉芬那只白手,貌似很惬意地把玩了几下,“呸”地一吐叼着的烟,手摩挲还不成,又来了个乘人之危的动作,把小手拉着放到自己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杜玉芬料不到这货这时候了,还能有这心情,有点脸红脖子粗,连手也忘了往回抽了……一脸红,害怕倒忘了。
傻啦……陈丽丽看傻了,刚才那一句话还真敲到她心上了。要是火车站那批地痞流氓真来乱搅一通,恐怕这坐地生意还真做不下去了,而且再看来人,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么多人放在眼里,她一下子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不知道,有人知道。帅朗作了个调戏动作后猛然回头,冲着那帮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帮工们下着命令:“去吧去吧……还站着干什么?这是做生意的地方还是打架的地方,真打起来不是给你们老板找麻烦吗?去吧……”
咦,好像还为老板考虑着呢,帮工们都看着老板家两口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候,需要个回场的红脸出面。杜玉芬正揣度着是不是自己出面给个台阶,不料有人出面了,陈丽丽老公王正说话了。不过这位老公太蔫,看样子既不敢惹帅朗,更不敢惹老婆,站着很为难地说:“生什么气嘛,生什么气嘛,这事闹的……”
“没事没事,陈姐就这脾气,大伙儿都知道……”
帅朗就坡下驴了,表示不介意。陈丽丽气咻咻地,眼睛侧过一边,不瞧帅朗。帅朗笑着,自言自语般说道:“陈大姐,说实话啊,自打抢了你们的市场,听说导致你们的存货大量积压,我一直有点于心不忍……”
看陈丽丽翻着白眼,他继续说:“后来听说飞鹏公司不但不给你们想辙,还责怪你们守土不利,我是很羞愧呀……后来又听说积压这么多货,退,退不了,卖,卖不出去,导致资金严重周转不灵,我是很悲痛呀……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心里有愧呀……大家说说,像陈大姐王大哥这么诚实的商人,模范夫妻,你们说我于心何忍呀……”
声调很怪,说到诚实商人、模范夫妻,那几位帮工也有点忍不住快要笑了。这跟欺负人之后又表扬人老实一样,怎么听着怎么怪异,几乎成了帅朗一个人的独角戏。
没人接茬儿的时候,帅朗紧跟着又有点痛心疾首、悲不自胜了,非常诚恳地说:“陈大姐,我没别的意思,今天我上门来,就是向您承认错误,补偿损失来了……和您结了仇,我是一点儿都不怕,可这事,我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呀!”
扑哧……有人憋不住笑了。是后头的帮工,被帅朗猫哭耗子促狭似的说话方式逗笑了。陈丽丽终于有动作了,指着一干帮工:“滚,都滚……站这儿看老娘倒霉是不是?老娘倒了霉,你们喝西北风……还不滚……”
一干人如逢大赦,哧哧笑着溜了,踢踢踏踏地下楼了。帅朗很得意地瞧了杜玉芬一眼,杜玉芬没理会,不知道闹得这么僵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但僵,而且僵得厉害。陈丽丽先怒后惊跟着又有点糗,赶走了人,陈丽丽原形毕露了,却也不是那么强势,而是碎嘴闲话指责上了,说道:“你少猫哭老鼠啊,你把我们坑得可不浅啊,我们两口子容易吗?支撑这么大一摊十来号人,哪里不需要用钱……自打你们把市场一搅,我们的营业额顶多到平时的一半,坑人不能这样坑吧?你坑谁不行,非坑我们……”
“所以我良心上过不去嘛,这不承认错误来了吗?”
“少装了,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了。想把存货买走,再到景区市场上卖高价……你们不是还坑我吗?公司知道了,断了我们的货怎么办?你们不能紧着我一家坑吧?”
“陈姐,您消消气。其实就是我们不坑您,以后您销量锐减,也享受不到分销价供货了。”
“呃……”陈丽丽硬的没压住对手,软的又被呛了一家伙。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代理商确定分销价供货资格,唯一的条件就是销量,都是冲销量冲钱说话。而车站市场一丢,恐怕连这个资格也要丢了。
一想,气结了、郁闷了,陈丽丽怒从心头起,即便不发雷霆之火,也得发泄一下匹夫之怒。她恨恨地剜着帅朗,一字一顿地说:“大不了老娘不做饮料生意了,我们这儿的货你甭想,扔厕所里生蛆也不给你。”
老公王正看样子是个老实人,正要上前劝一句,不料陈丽丽把更大的火气撒过来了,骂着老公:“滚,蔫死你,看着别人欺负你老婆,你都没脾气。”
杜玉芬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亦怒亦惊亦喜亦乐的场景,跌宕得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再看帅朗,脸上没那坏笑了,可也没动怒,只是无所谓地说:“那算了,您就扔厕所得了……反正是您的货,想怎么扔是您的事……我们其实真是想来补偿陈姐您的,本来准备把您积压的货处理处理,不过看样子您不乐意给我们……后来想想,要不直接给您点儿现金补偿……”
语速放慢了,说到现金补偿,这两口子对视了一眼,明显不相信。杜玉芬也奇怪地看着帅朗,这茬儿好像没听帅朗说过,不知道帅朗怎么想的。看着两口子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胃口吊足了,帅朗才缓缓地说:“一次性给您十万现金,怎么样?”
轻轻的“哦”一声同时响起,杜玉芬吓了一跳。陈丽丽更吓了一跳,陈丽丽老公也吓了一跳。这么天上掉馅饼的事,说不信吧,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说信吧,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抢了你市场还客气啥,回头再白给你十万元,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杜玉芬知道帅朗根本拿不出十万元来,就是有点小钱也压在货里。她诧异地盯着帅朗,这下子忽悠大了,看他怎么收场。
介于信与不信之间的事总能勾起人的好奇心来,好奇一来,怒气便消。这一招果真好使,陈丽丽两口子一脸愕然,既不信这十万是真的,又被十万元这个数目勾引得眼珠乱转。
帅朗有动作了,干脆二话不说,从桌上抽了支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又拿出手机来,问着陈丽丽的手机号,给她发了个短信,纸往陈丽丽面前一摆:“钱就在这儿,我要真给你们十万现金,你们一定怀疑我别有用心……不过这样的话,你们凭本事自己挣回来,谁也没闲话可说。这十万就在你眼前,看你拿不拿……”
说得神色严肃,一点儿不像开玩笑,陈丽丽重视起来了。收到了短信,是张照片,一个地方的照片,纸上写的是个地址,四环路南刘庄某地某处……看了半天没看懂,陈丽丽很客气地问:“这……这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听说飞鹏公司今年有个明文规定,谁举报一家假饮料制造窝点,奖励十万,对不对?举报一条罐装生产线,奖励五万,举报假货商贩,他们按假货量奖励,对不对?”
“对,有这么回事。”
“呐,这就是个窝点,可日可乐、可中可乐、可曰可乐都从这儿出的。”
“真的假的?”
“要是假的,我把车站市场还给你。不过要是真的,飞鹏不给你奖励,那我就没办法了。”
帅朗终于把杀手锏甩出来了。杜玉芬不悦地看了帅朗一眼,这货鬼鬼祟祟,平时藏的东西不少,敢情就是想通过这事跟陈丽丽交好,想图谋她手里的存货。只不过,好处费看样子得飞鹏埋单了,一想到这茬儿,杜玉芬又暗笑了。
“这个……这个,不合适吧?咱们真假不是一路,惹那些人干吗……”陈丽丽有点畏缩,也有点动心,或许已经记下地址了,嘴上不想领帅朗的人情,不管怎么样吧,似乎还有点为难。
帅朗一笑,劝慰道:“这对您是有百利无一害,您举报假货,转眼就成了飞鹏的模范人物了。以你现在的销量,他们迟早要捋你的资格,可有这事担着,他们总不能把先进人物捋下来吧?更何况这还有大奖,既拿奖励,又保身份……何乐而不为呢?挣钱的机会海了去了,不过你首先得保证你这个分销商供货的资格别丢,要不以后和我竞争的机会都没了……”
句句在理,字字珠玑,连杜玉芬也觉得这话说得好:你干,既有钱可赚,还能保身份;你不干,那得了,以后连竞争机会都没了。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又是十万块钱,又是最揪心的供货渠藏书网道问题,看样子,离动心不远了。
“好了……”帅朗一拉杜玉芬,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来。那两口子紧张地一瞅帅朗,陈丽丽不由自主地也站起身来,没想到事情转机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一起身,帅朗貌似很随意地交代道:“陈姐,那就这样了,明天我给您电话,瓜子、花生、火腿肠、方便面还有小吃食什么的,我晚上和景区的摊主商量商量,明儿给个准数,你们送来,现金结算。对了,把您的供货单给我一份……”
这下子,陈丽丽不犹豫了,她翻着桌上的东西,赶紧给帅朗递了一张报价单,一看帅朗认真瞅着,说上了:“那个谁,帅什么……不是我不给你货,其他都行,就饮料不敢,公司都打招呼了,谁敢给你们,立马断我们的货……”
“呵呵,我们还缺货吗?我身边这位就是正浓的副总……前副总,多了不敢说,一天调个几千件,你觉得有问题吗?”
帅朗眼皮抬也不抬,示意了一下杜玉芬。这下杜玉芬知道自己的角色了,握着手向陈丽丽自我介绍着。没见过人,可听过名,陈丽丽这会儿的心情被那十万块钱稍稍慰藉了一下,和杜玉芬说了几句客气话。
帅朗看了一遍,指摘了几句,收起东西道:“好,那就这样,不耽误陈姐您的时间了……其实陈姐,我觉得您做生意头脑得活泛点儿。您说你们的市场丢了,公司不闻不问不给你们想办法,光顾着催你们的销售量了,根本不考虑你们周转资金的难度,他们都没点儿人情味,你们守这么严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你们这五号以前存的货,他们管得着吗?好了,我们得走了……二位要是实在资金有压力,没事,找我,我给您想办法……”
帅朗边说边走着,那两口子竖着耳朵听着。下楼的工夫,那群帮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眨眼见他们成了朋友似的前后跟着出了货仓,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口分别。握手再见的工夫,明显见到陈丽丽嘴唇嗫嚅着,不过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这其中的顾虑估计不能马上消除,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
帅朗也没有步步紧逼,回头笑道:“赶紧举报啊陈姐,那十万可不等人……我再劝您一句,您那存货给了我,肯定比扔厕所里生蛆强……说不定我还能把车站市场匀给您一点儿。”
帅朗说着,笑着回头和杜玉芬走了,出巷子时还不忘回头招手再见。这两口子站在门口傻愣了好大一会儿。
陈丽丽回头问老公:“怎么办,老王,要不把货给他们得了,这批货款压了咱们十几天了。”
老公确实不当家,习惯性地说:“你拿主意吧。”
“蔫死你……”陈丽丽骂了老公一句,摸出老公口袋里的手机,直接拨上电话了,“喂……秦助理呀,我们有个事,有人假冒我们的产品,窝点在哪儿我们知道了……真的,我们花了不少钱买这个消息,好歹我们都是公司的人,这事我们总不能搁着不管吧……那好,我等您过来……能能能,能指认,不远,就在四环路上……”
半小时后,杜玉芬的车停在了东新开发区。停到这儿的时候,杜玉芬才止住了一路的笑声,本来以为是剑拔驽张一触即发的局面,不料却是个啼笑皆非的见面。虽然还没什么结果,不过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陈丽丽真要挣了十万元,回头还想在景区出货,那帅朗再忽悠忽悠,说不定这批货真能吃进了。
车是停在开发区的街边,杜玉芬下车时奇怪地看看四周环境,诧异地问了句:“到这儿干吗?”
“找这家……”帅朗指指路边不远的大型批发部,小声说道:“这是个新人,我们第一批串货到景区就是他供的货……呵呵,再来诈他一回。”
杜玉芬追问了几句,敢情第一批串货,用飞鹏的货占飞鹏的市场找的就是这个人,姓王名战强,也是做小超市副食烟酒配货生意的主儿。帅朗以前打工的时候,经常在小王老板这儿拉货,彼此很熟悉。杜玉芬揣度一下其中的关系,有点不相信地问:“以前是以前,现在他还敢给你?他和陈丽丽的情况不一样,人家的货没积压吧。”
“谁说光积压能有货了,让他去给咱们进货呀。”帅朗鬼鬼祟祟笑道。
杜玉芬一愣:“又卖关子,不会又是个中年妇女等着被你忽悠吧?”
“这是个男的……男的比女的好对付。”帅朗道。
两个人进了批发部,这是大小通吃的经营方式,前面像是个超市零售,后面是货仓,也是个大院子。问了营业员几声,营业员指着后院。进门的时候,杜玉芬看到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中等个子,很精明的样子,正拿着计算器算着什么账目。这人一瞅帅朗,跟见了瘟神一般就要躲。不料帅朗三步并两步急走上去,一把揪着人,亲热地抢着握手道:“王老板,看见我你紧张什么?又不欠我钱,就是欠钱我也不追债,跑什么……”
“你……你……算了,不说你了……”那位王老板正是新晋飞鹏批发商的王战强小老板,指着帅朗骂道:“你小子差点儿坑死我啊,上次你们在我这儿走货,全卖景区了是不是?查得差点儿断了我的货……甭想啊,一件也不给你……”
“不给是吧?王战强,我告诉你啊,以前你卖假酒我都没少给你推销,一点儿交情都不讲啊……”帅朗貌似怒不可遏,又是另一种态度对付这号人,骂骂咧咧道,“你不给好办,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飞鹏公司,直接打给林鹏飞,就说王战强给我的货,你们市场丢了全赖他……”
“喂喂……兄弟兄弟……哥、哥……我操,你是我大爷成了吧?哪有这样吓唬人的,逼着别人跟你穿一条裤子啊……”王战强拦着帅朗,口不择言地换着称呼,几乎是哀求地说:“我说帅朗,咱别价,人家飞鹏现在配货是条码、批号都登记的,谁给你货谁倒霉……我就这么大的摊子,你是非要把我整塌是不是?”
“谁说我要飞鹏的货了?”帅朗突然反问,笑着换脸了。
“哦,不是可口可乐、雪碧呀……那简单,你要什么?除了飞鹏的货,我都给,价格优惠。”王战强一听放心了。
“我要百事可乐、百味果汁系列、康师傅红绿茶也行……”帅朗道。一句话听得杜玉芬倒奇怪了。
“正浓饮业代理的饮料?”王战强一听也愣了。
“别告诉我没办法啊。以你的身份朝正浓要货,他们肯定巴不得给你,然后给你送上门……回头你给了我就行,明天我要。”帅朗下命令了。
杜玉芬心里一凛,接着豁然开朗。让飞鹏旗下的批发商去和正浓接洽要货,那肯定是一要一个准,都巴不得给有商铺有生意的批发商供货呢。这个圈子一绕,恐怕封杀就要被绕开了。
行不行呢,就见王战强斟酌了一下,点点头,伸了个巴掌:“成,一货柜给我加五百。”
“呸……想得美,一毛钱不加,不给我就举报你。”帅朗骂了一句。
“不能这样吧?白干谁给你干呀?就是地方都得占好大一片呢,还有上车搬运呢。”王战强等着讲价,一车一千件左右,就是一车两三百元也划算,基本上就是拉来拉走,钱打个来回而已。
“这事一毛不加,其他事上,爷给你加十万……给你个窝点,你去举报吧,奖励朝飞鹏要……告诉你啊,挣了钱别忘了谁告诉你的,回头我这货就朝你要了……”帅朗在手机上拨弄着,和王战强咬着耳朵商议上了,估计又给了王战强窝点的地址,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不过看样子成功说服王战强一毛钱不加地供货了。这货频频点头,一脸奸笑,眨眼又搂着帅朗称兄道弟。回头送人时,还不忘给帅朗和杜玉芬塞了瓶饮料,一直送上车,招手恭送出了好远……
车里,杜玉芬呵呵哈哈笑着,想不到如此难的事被帅朗这么胡搞乱搞,看样子再来两三下,这个断货局面非被打破不行。这会儿她跟上帅朗的思路了,笑着赞帅朗道:“这办法对路,两家本身就相互竞争,互挖墙脚,咱们让飞鹏的批发商上正浓的货,回头再让正浓的批发商去上飞鹏的货,肯定两家都巴不得挖对方墙脚,都要给货……然后咱们就有货了,而且这好处费呢,全部是飞鹏埋单。哈哈,帅朗,这事要让林鹏飞知道原委,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啊……”
“现在信了吧,这么大的市场,漏洞和空子太多了,只要你想钻,还怕没办法?”帅朗说着,驾着车有几分得意。这些年他在饮料行当里混,看样子积累的东西也不少。笑着说着,帅朗感觉快要水到渠成了,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杜姐,还有个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知道为什么我从头到尾带着你吗?”
“不知道。为什么呀?”
“我离开不你呗。”
“说话别绕弯啊,我脑瓜没你好使,什么意思?”
“嘿嘿……这个事在我心里埋了很久,我有点难以启齿呀……”
“什么?”
车戛然停到路边,东新开发区通往市中心的路边。听得帅朗说得很严肃,杜玉芬重视了,回头看着帅朗。帅朗伸手到头顶开了车厢灯,灯光下,像犹豫不决、像情有所钟、像欲言又止、又像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杜玉芬。一路走来,对于帅朗的种种做法,杜玉芬欣赏之余免不了有点喜欢,此时乍见这种眼神,没来由地心里一动,睫毛一眨,嘴唇轻努,在潜意识里掠过一幕香艳的场景……碰撞出火花有时候很偶然,一眼足矣。看着帅朗,杜玉芬轻轻挪了挪位置,已经越过了那个五十厘米安全距离,或许接下来,发生任何难以启齿的事都可以接受。
帅朗像在踌躇,像在犹豫,嘴里嗫嚅道:“我……我……我说了,我怕你不高兴……也怕你不理解。”
“是什么?”杜玉芬问,声音很轻,很揶揄,表情很暧昧,很撩人。
“我……”帅朗凑近了,看着杜玉芬,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了:“我现在缺钱。”
好煞风景,气得杜玉芬一怔,咬了一下舌尖,跟着全身绷紧的神经一松,轻“嘘”了一声,很郁闷。
帅朗却很真诚地解释道:“找到货源真不难,大批量也有可能。关键是我现在兜里没多少钱,就是有点儿还压在货上。万一陈丽丽真给那八千件,那就得十几万,我还真拿不出钱来……万一咱们弄几家都给货,眨眼就是两三万件,这钱我可真没地儿找……呐,情况你看全了,你觉得能不能干?机会丢了多可惜,以前我就是因为囊中羞涩,好多事明看着干就能挣钱,可咱拿不出本钱来呀,这次的机会我可真不想错过。”
“哦……这样啊。”杜玉芬没来由的很失望,打断了帅朗的话问道,“这是把我也算计进去了……你咋不去找你那帮哥们儿?为什么非要找我?”
或许,就想听到一句信任的话,或许,就想听到一句暧昧的话。毕竟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了很好的信任基础。不过杜玉芬却听到帅朗不以为然地说:“瞧你说的,咱们两个人分,总比五个人分多吧。”
杜玉芬听到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胸口一闷,咬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看来帅朗在陈丽丽那儿对自己的吻手动作不是基于欣赏,而是揩油呢……敢情今儿不是基于信任让她通观全局,而是让她看看投资环境掏腰包呢。
“行不行呀,杜姐?机会可别错过啊,赶明儿他们就得忙得焦头烂额,又得防咱们、又得查假货、回头还得埋单……呵呵,我就不相信,谁还顾得上我。咱们什么也不管,闷声发财多好。”帅朗追问道。
“哎,好吧,贼船上都上了,我还能怎么着,我想办法。”杜玉芬无奈地说,旋即想起了东新区那位,笑着挖苦帅朗道,“刚才王老板说的没错,你这纯粹是逼着身边人都跟你穿一条裤子啊。”
“你例外……”帅朗发动着车重新上路,这例外的解释是,“杜姐,你明明穿着裙子嘛,非和我穿一条裤子算怎么一回事……”
笑声,响在车厢里。车走得很轻快,被封杀的这一天,看样子过得很愉快……
过了一天……又过了半天……
景区和车站市场仍然牢牢把持在帅朗手中,当然多亏那批攒下的货,解了燃眉之急。每天飞鹏都派人到市场提取样品,拍照留存,这批货按批次反查,确实是正浓前数日向市场投放的,更加印证了飞鹏主管此事的几人的猜想。到了第三天头上,见到这伙人以五比一的比例配货,也就是正浓的百事可乐、百味、康师傅系列只占市场份额的六分之一了,明显能看到货源紧缺的迹象了。接下来,恐怕就是市场的天平慢慢倾斜了。
强弱之势,不身处其中是无处知悉详情的。卖饮料的从代理到批发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大家还在津津乐道飞鹏饮业被一群愣头青抢了市场的事。不过传言和事实还是有点出入的,特别是传说正浓的副总离职之后,很多人更愿意把这事看作是早有预谋,是正浓的副总辞职下海自立山头。生意场上这种事屡见不鲜,过去叫教好徒弟、饿死师傅,现在是培养好员工、坑死老板。
还有件津津乐道的事是刚出来的,都市晚报和门户网站爆了一条很吸引眼球的新闻,飞鹏饮业公司百万年薪招聘营销经理。这个数字要放到京上广地区倒也吓不住谁,不过在中州还是蛮有轰动效应的,最起码在几个人才市场都挂的那几幅喷绘海报的金额足够让初涉职场的人热血沸腾了。
一百万元呐……这是个什么概念,还是年薪,基本相当于一年就能挣够在中州成家立业的本钱了……再往下看,得,沸腾起来的热血立马凉下去了。人家给的一百万元年薪的条件是八千万元的年销售额。不管是看广告的还是看晚报的,很多人羡慕了一下之后,还是去找月薪两三千元的工作去了……据说应聘者寥寥,根本没有人揭榜。
伴随着这个高薪招聘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还有一件事,同样也是晚报半版报道、新闻滚动播报的事。是什么呢?据说是查获了两年来最大的假货制造窝点。这件事呀,还真让飞鹏饮业公司好好地借题发挥了一回……
五月十九日这天,飞鹏饮业的大楼披红挂彩,公司员工一半被安排了接待任务、一半充了参会的人头,各地市能来的分销商都被通知来了,市区的批发商基本都到场了。上午九点开始,各色轿 8f66." >车、公车,不多一会儿便把十几亩大小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接待的粗略一看来人,除了公司的职员和分销商、批发商,还来了不少穿着工商、质检制服的人,济济一堂汇聚到大会议厅里,光摆矿泉水就用了十几箱,与会人数上百了。
干吗呢?表彰大会,公司有先进人物涌现出来了。
很多企业也像机关一样尊卑分明,会议主席台上坐着公司正、副总和官方来人,下面济济一堂的都是分销商、批发商以及充人数的员工。今儿林总显得春风满面,会前忙着跟工商、质检的几位领导寒暄。工商那两位红光满面,明显是酒精考验的干部;质检两位大腹便便,是脚踏实地的同志。
会议像报告会一样开始了,第一项是播放已经上了省台的新闻。现场拍摄位于四环路南刘庄的造假窝点,看画面是打假办、质检、公安分局都出动了不少人,当场查获伪造的可口可乐商标六万多份,查封半成品饮料六千多件、一万两千多瓶,暂扣了一大批制假罐装、调配、塑封设备,按市场货值来算,这些东西能价值几何云云……
第一次热烈的掌声,是林总带头鼓的,都鼓给在场的工商、质检领导了。
接下来就是工商的来人发言了,说要净化市场,净化消费环境,为企业发展保驾护航,言语中不免要说上几句应景的话,对于飞鹏饮业发展自然是寄予厚望。再接下来是质检同志的官话,俩家如出一辙,顶多加上几句要为消费者健康负责,严厉打击饮料市场制假贩假的违法活动。
气氛很热烈,特别是到了表彰时,气氛更热烈。这回公司还真是大出血了,现场给了奖励,分别奖给举报有功的车站区域批发商陈丽丽十万元、东新区王战强五万元,另一个是西站的批发商一万元……三个领奖的人一上台,把会议气氛推向高潮了。得奖的是一脸喜色,没得奖的是一脸羡色,下面窃窃私语在小声骂道:妈的他们举报假货在哪儿,肯定卖过假货,要不不可能知道……
掌声淹没了下面的小话,再接下来,是林总勉励讲话……再接下来,得分批、分地方聚餐喽。
李秘书一上午忙着在饭店定桌、订餐,计算着中午聚餐人员有多少。秦苒在公司忙着清点纪念品,纪念品得分几个档次,工商的、质检的,还有这次查假帮了大忙的派出所的,来不来参会都不能落下。赞助是给单位的,那是少不了的,那些单位没个十万八万元打发不了。纪念品是给个人的,档次不能太低,除了一套高档茶具,还外加一张超市购物卡。现在都兴这种不记名的玩意儿,既实惠又安全,还不怕闲话,而且送这些东西也有讲究,会议中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司机放车上了。
散会之后,浩浩荡荡几十辆车、百把号人,都向中原街天府楼驶去。
于是会议就到最后一项了:吃饭。
午后,下午上班时分,公司大楼里很安静。各部门主管招待分销商一多半喝多了,剩下一小半看林总也喝多了,估计得迟到不少时间,在职的员工们都关着门吹空调,捎带着懒洋洋地讨论那几位得奖的批发商,免不了有几分羡慕。
筵散人稀的公司大院,保安也躲在门房里吹空调。上班时间过了很久,才见第一辆车回来了,是闫副总搭了秦苒的顺车先回公司了,貌似也喝了不少,坐在副驾上的闫副总不时抹着发红发热的脸,唉声叹气地说这帮人真能喝,光这顿请得花好几万元。一说到钱又免不了有点心疼,连奖励带赞助带招待,怕是一百万元都打不住了。
他是公司的老人了,从这儿还是小作坊的时候就跟着林总,既是长辈也是属下,在秦苒看来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人了。不过那个时代的人也并非没有优点,起码勤俭就是最大的优点。秦苒听着闫副总的牢骚,笑着安慰道:“闫副总,我想林总也是出于长远考虑吧,这次联合区工商、质检和公安分局打假的声势不小,省台、市报都播报出来了,很有利于树立消费者对咱们代理产品的信心和树立咱们公司的形象,再加上那个百万年薪的招聘广告,这个造势造得蛮不错的。最起码中州人说起来,我们也能归入一流企业的行列了……”
“一流?呵呵……那是咱们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知道咱们市值四个亿怎么来的吗?不是销售利润,而是当年无意中买下这块地皮翻了十几倍……剩下值钱的也就是代理权值俩钱。你看现在公司成什么样了,咱们每年招聘人手,正经八百吃苦能干的小伙小姑娘进不来,区政府哪位头头塞个小姨子、工商局哪个领导塞个大侄子,只要管得着咱们的,总要想办法塞个吃闲饭的领饷……这些人来了能干什么?有一多半,上班打开电脑就干一件事:‘偷菜’。另一半更好,连电脑都不会用……”
闫副总估计是有了几分醉意,没好气地说着,秦苒听得不禁莞尔,安慰了他几句,停下了车。她刚要给闫副总开车门,不料另一辆车后发先至了,是叶育民回来了,同样是稍喝了几杯酒。叶育民迎着闫副总下车,闫副总劈面就训了几句,年轻人太不靠谱,喝了酒还开车,酒驾查这么严,逮着是要坐牢的……说了几句,往办公楼走的工夫,喊着秦苒,两个人一左一右跟上来,闫副总看样子心里有事,问着两个人道:“这些都是闲事啊,别忘了你们的正事。景区和车站市场怎么样了?那两块市场,你们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夺回来吗?”
咦?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秦苒和叶育民自然要说这两个市场出货量的问题,而且是淡季平稳、旺季更旺的态势。不料闫副总摇摇头说道:“错了,那就是林总发家的地方。往前数二十年,我们推着手推车卖冰棍,就是从火车站开始的……我和林总办饮料厂,第一批袋装239饮料是在景区卖的。那两个地方养人呐,真要成了气候,咱们想压都压不住了……私下里我和林总说过这事,本来货柜车队从黄河景区直到中牟、嵩山、大化、告成几个景区连成一体,可有这么个钉子扎在咱们市场上,生生把这个市场截成两段了。将来他们进,可以冲击市区市场;退,可以到其他景区捣乱。不拔了它,咱们花上百万组成的货柜配货车队要闲置三分之一……而且景区和车站在咱们自有市场收入里占百分之十,一年有上百万的利润呀。往年这个时候,车站和黄河景区两个地方,每天出货量在五千件左右,高峰期能达到八千一万件。可惜呀,现在成了烂摊一片了……”
就像自己的钱被人偷了、被人抢了一般,闫副总边走边痛心疾首地感叹着。这些年经历的竞争不少,超市配货、商店饮料摊终端上货、车站配货等各个领域都有不少人在争在抢,每经历一次拉锯战,公司的元气都要损伤不少,而且市场恢复的时间会很长。可是这一次,连拉锯战都没法打,实在是让闫副总有点憋气。
进了电梯,叶育民顺着话头安慰道:“闫副总,甭担心,今儿早上咱们的人看到五龙村他们的存货地了,已经空了。也许咱们对他的估计太高了,他们已经断货了。”
“消息确凿吗?秦苒,你知不知道?”闫副总随口问道,来劲儿了。
正在摁电梯楼层数字的秦苒摇摇头道:“这两天我忙着招待,没过问这事。”
“那咱们明天是不是能尝试一下……”闫副总不太确定地说道。一说这个,秦苒和叶育民也有点心虚,生怕帅朗那帮人再给你变出一大批货来,都没敢吭声。一看这样子,估计是无法确定了,闫副总稍稍不悦地说:“就知道你们人浮于事,道听途说。确认……一定得确认,绝对不能再贸然下手。林总的意思是,逼得他们无货可售,自动离开市场,想用价格和咱们正面交锋,他们不配……”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楼层,闫副总稍显不悦地抬步就走,把后头面面相觑的两个人扔下,直接回办公室了,估计得靠着沙发迷瞪一会儿了。
不料闫副总刚回办公室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笃笃笃”的敲门声就来了。一开门是叶育民和秦苒追来了,一问怎么回事,却说是景区的帅朗要见林总。闫副总没好气道:“不见,他们算什么东西,林总是什么身份?来个阿猫阿狗就想见林总,林总见得过来吗?”
“可是他们已经等在咱们公司门口了……”叶育民请示道。
这下子,闫副总也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叶育民和秦苒,一怔之后跑向窗户。远远地看到一辆红色两厢轿车被拦在公司大门口,车边站着一个和保安说话的人,看不清也知道是那个货来了。这货让闫副总吃顿饭都消化不良,喝场酒都坐不安生,印象实在深刻到骨子里了。
闫副总站着看了半晌,再回过头来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喜色,一摆手道:“是来探咱们底来了,看样子他手里没货,心慌了啊!哈哈,没准儿是绷不住向咱们求饶来了。走,会会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