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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弈1》
第一章 神秘的大师
中州市,位于市区中州大道中段的人民公园。
此刻公园的人工湖畔长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轻人,他西装革履,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斜挎的单肩包放在身侧,严肃的表情与周围的闲适环境很是格格不入。年轻人聚精会神在看着的,是招聘广告。
看来看去,像往常一样没什么结果,高薪的自己不够格,低薪的咱还不想去,薪酬合适的,去了也没人要你。“看来我帅朗生不逢时呀……”年轻人叹了口气,看来失业的痛苦还将继续,他正要把报纸叠起来收好,不经意地被旁边的几个人吸引了目光。
这是三个大胖子,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声很重,边走边粗声大气地说话,走到离年轻人几步之外的长椅边,最左边的一位一屁股坐到长椅上,招呼着另外两个,仨人气喘吁吁,那喘息声如同风箱破漏的杂音,呼呼有声,看样子累得够呛。
这仨胖子开会,简直就是脂膘荟萃……帅朗咬着嘴唇,眯着眼睛吃吃直笑,生怕这仨哥们儿发现,把脸侧向了一边,不过还是忍不住瞥眼瞧着这个难得的景观。城市里美女向妖异化发展,男人向肥胖症过渡,这号胖子倒也见怪不怪,只不过这仨人胖得有点奇怪。左边坐的那个矮胖,五短身材;右边坐的那个粗胖,一个人占俩人的地方,中间坐的那位就是肥胖 了,凸着将军肚,斜靠着长椅喘气,正埋怨着走了多长多长的路,而事实上,这里离公园大门不过几百米而已。
帅朗正偷眼瞧着的工夫,那肥胖的像是领头的,埋怨上左边的人了,就听他侧头问着:“锉炮,消息准不准呀?这都来了三天了,天天起大早,我谈对象都没有这么勤快过,人呢?”
哦,是找人?帅朗一看这锉炮是指那矮胖的,心里揣度着,这个绰号蛮形象的,就听这位锉炮劝着身边肥胖的那位道:“许哥,别急呀,心诚则灵,这事得机缘凑巧,古铁卦那可是大师,咱们这个圈子不少人找他算过,挺准的。”
“真的假的,老肉你也算过?”肥胖的问粗胖的,估计这“老肉”也是外号,也蛮形象的,光腮帮子那两块肉就有斤把重,他神神叨叨把话题引向了道听途说的事:“没算过可我听说过,许哥,你记得开上岛咖啡那刘么吗?”
“上个月不都死了,人都火化了。提他干吗?”
“对,就是他……他那辆丰田霸道还是咱们给他倒腾的,我听人说,这小子几个月前找古铁卦算卦问财运来着,一见面那老头就看了看面相,又摸了摸手相,很失望地叹了口气就走了……咦?这事搞得大家都迷懵得不行,谁知道没过多长时候,刘么觉得浑身不舒服,去医院一查,咦哟,胰腺癌,动了手术没过仨月,得,人没了……后来才知道,老头早看出他命不长了,算都不给他算了。”
粗胖的老肉说得绘声绘色,形神兼备,抑扬顿挫,直说得肥胖的许哥被吓了一跳,他瞪着大眼回头问锉炮:“真的!?就这么算死了?”
“当然是真的……不是算死了,是老头算出他活不长了,人家不好意思说不是……还有更玄乎的呢,许哥,金河区区长您知道不,也慕名来求过卦,那老头还真给他卜了一卦,就说了句什么‘前无通衢路,后无回头岸’,扭头就走……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一句话把区长打发走了,结果没过几天,你猜怎么着……”锉炮那哥们儿也同样神神叨叨地说着。
一让猜把肥胖的许哥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又算死了!?”
“没有……先双规后双开,进去了,贪污腐化外加包养几个情妇,全曝光了,比死好不了多少……后来这事传出来,大伙才弄明白,‘前无通衢路,后无回头岸’是说那丫已经走投无路了……真的,这事好多人都知道,都传神了。”锉炮也在绘声绘色地形容。
“扯淡吧,你什么东西,人家区长问卜算卦能让你知道?”许肥哥在质疑消息来源,两眼一瞪,蛮有老板派头。
“你看你说的……区长不认识我,可他司机跟我是发小,要不我还不知道咱中州有这号神人呢……一打听才知道,比我知道的还神。”锉炮极力辩称着,一旁老肉也附和着。看来这俩都捧着这位许哥。
不料这么一说,肥许哥坐不住了,腾声站起来叱着:“那算了,王八蛋,一个算死了,一个算进去了,哥我现在都赔得提不起裤子了,你们是想把我折腾过去是吧!?”
“别别,许哥,我们就是说老头算得挺准的。”
“对对,许哥,碰着咱就问问,碰不着咱就当出来锻炼锻炼,老窝在家也不是回事……”
“坐,许哥,再等等……”
“来,抽根烟……”
俩胖子把中间的肥胖子又强拉着坐回到长椅上,仨脂膘继续开会,那许哥明显心里有事,连抽烟都抽得紧张兮兮的,旁边坐着的帅朗听到“铁卦”、“大师”、“心诚则灵”之类的话,猜得出这仨胖子一大早来公园是找大师算卦来了。听着仨胖子在嘀咕着万一碰到古铁卦,怎么问,怎么辨真伪,怎么别上当等。这下更让边上的帅朗诧异了,越听越觉得离谱,越觉得离谱人家越说得起劲,不但说得起劲,而且还郑重其事,据说这古铁卦看阳宅阴宅、算男人发财破财、算女人嫁穷嫁富、甚至连孕妇生男生女都算得准,比那B超还管用……听到这里,边上的帅朗捂嘴直乐,半信半疑地四下望望,除了老头就是老太太,你说这里有大师,谁信呀?
可有些事呀,你越觉得邪性,还就越往邪性的地方发展。帅朗心里只觉得这仨胖子八成是道听途说被人蒙了,十成要扑空,却不料不到一支烟 的工夫,又跑来一位气喘吁吁的哥们儿,披着夹克衫,撒丫子往这方向跑,看样子是仨胖子一路的,边跑边欣喜若狂地手向后指,喊着:
“……来了……来了,真来了,卦仙真来了……”
旁边的帅朗一愣,也跟着朝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虽说中州大得去了,什么鸟人都有,可就没见过长翅膀的,难不成今儿还真飞来一只……
傻子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奔来报信的是个酒糟鼻子龅牙哥,比仨胖子的长相还不如,旁观的帅朗一眼瞧过去,暗想就冲这仨胖子挑跟班的水平,眼光都准不到哪儿去。
“你看清了?”锉胖子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揪着报信的衣领。
“没错,就和手机上的照片差不多……”报信的看样子像仨胖子的司机,有点兴奋地回答,还真像碰见神仙了,乐得屁颠屁颠的。
准备工作做得蛮足,连大师的照片也弄到了,一举手机说长得差不多,仨胖子这下子乐了,呼里隆咚都起来,非常正式地提提裤子、整整西装领子,像迎接贵客一般,正要抬步迎上去时,那肥胖的许哥一拉俩人,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三个人反常地停下脚步,咬着耳朵商议上了。
帅朗诧异地回头,这一瞧,眼珠子顿时定格了,终于看到疑似的鸟人了,只见十数步开外,一位头发花白、负手而行的老头正朝湖畔踱来,衣裤都是绸制唐装,衣袂随风飘飘,显得步履行云流水,不知道是先听了仨胖子的话起了心理作用,还是这老头显得着实不凡,越看倒越让人觉得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妖怪!?肯定不是。神仙?有点像。骗子?说不准。
人越来越近,仨胖子一司机加上一位旁观的帅朗,俱是瞪着大眼,像被飘然而来的老者的气场震慑了一般,大气不敢出,待稍近点,才注意到不是一个人,后面一左一右还相随着俩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一个提着鸟笼,一个背着剑,说说笑笑向着湖畔小道走来。
“快去……快去……”
肥许哥脚下轻踢,锉胖的那位哥们儿打了个趔趄,几步上前,胖胖短短 的臂膀往路当中一伸一拦,觍笑着,对着被拦下的仨老头谄言着:“是…是…古神仙不?”
当中那位老头哈哈一笑,拱手抱拳,朗声客气着:“鄙人姓古,名清治,可不是神仙啊。”
哟,这谦虚的口吻蛮有神仙风度,现在的凡人都不怎么懂得谦虚了。
古老头一开口,确认了身份,同行而来的两位老头看着仨胖子都聚过来,也被这仨人体态逗得乐呵着,那叫老肉的胖哥们儿凑上来,一脸皮笑肉也笑地客套着:“就是找您……我们是搞水产品的老寇介绍来的,您给他算过卦,可准了不是?我们在这儿找您好几天了。”
“哦……有这么回事。呵呵……怎么,几位也想卜一卦?”老头笑着,打量着面前拦着去路的仨胖子,这仨一听,正中下怀,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点头。仨人的身后还站着位跟班,不远处长椅上扭头看过来的一位年轻人,不过像与事无关的路人,老头一眼扫过,再看一脸期待的仨胖子,尔后朝着肥胖的那位许姓男子一抱拳,问了句:“我看,是这位小哥有事问卦吧?”
咦?一句见水平,一下子就找着正主了?
左右两位胖子诧异地互看了一眼,被问的许姓胖子更诧异地看了看一左一右俩人,眼睛一瞪,犯迷糊了,那意思是在示意:他怎么知道的?
“啧,说什么来着许哥,老神仙一眼就瞧出来了。”锉胖一语中的,拇指一指老头,一副果然名不虚传的样子。
“就是啊,什么都瞒不过老人家。”粗胖的老肉也附和着,用很崇拜的眼光看着老头。
话说神仙放屁那是不同凡响,这说话更了不得了,一句话就找到正主,那仨嘀咕了半天,此时倒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了,不过犯迷糊的样子哪里还分得清真假。
此时,那位自称古清治的老头淡然一笑,回头朝两位同伴拱拱手,抱了个歉,说随后就到,俩随行的同伴看样子对他被人拦路算卦已经见怪不怪了,笑了笑,先行一步告辞走了。人一走,这老头看许胖子要吭声,手 一扬阻住了话题,很有风度地笑道:“这位许小哥,别急,先听我说,卜课这事呀,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也不是卖艺糊口,不冲着卦金赖话好说……你要真让我算,我可是实话实说,听不到好话,可别埋怨我啊。”
“不埋怨,不埋怨……”许胖子头摇得像小腰鼓左右摆着,又看看同来的伴,像在征询什么。
征询什么?旁观的帅朗压抑着笑,这仨胖子长相蠢,可人不蠢,刚刚还在商量着都别吭声,考考算卦的,这年头骗钱的太多,别让个江湖骗子蒙了,不过老头一亮相,便找着正主许胖子,跟着又说不在乎卦金什么的,看样子倒把仨胖子震住了。连靠着长椅扭头看着的帅朗也很诧异,老头越这么说,好像还真有两把刷子似的。
猜得不错,确实有两把刷子。仨胖子一愣,老头也发现了这仨人拿不准主意,笑着拍拍中间的许胖子的肩膀,安慰着:“这位许小哥,咱们简单一点,批批你的生辰八字吧,你看我说得准不准,准了你再问……来来,坐这儿……”
说话间,老头领着许胖子就近坐到了长椅上,背对着那位一直旁观看热闹的帅朗,这俩人一坐,旁边俩胖子一瘦子都立正站在跟前,眼巴巴盯着。问到了生辰八字,这许胖子却很为难,说不上来,好在口袋里有身份证,他恭恭敬敬地递给老头看,再问到几时生的,好歹这个记得。边问老头边慎重地两指一并,划过许胖子的额前,两手一支,拨弄着许胖子的胖脸,跟着又把许胖子那肥嘟嘟的大手拿起来摸了一遍,整个过程老头一言不发,许胖子傻不愣登地被老头摆弄,也不敢出声询问。
问完了生辰八字,看完了面相手相,然后老头一闭眼,右手捏诀,嘴唇翕动,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看得一干求卦的人云里雾里。那叫锉炮的胖子神色凛然地小声说着,这是古老神仙的翻天印,能天人交流,能卜前生后世什么的,听得其他仨人又多了几分凛然之色。
真的假的?这年头求卜算卦的东西还这么有销路?近在咫尺观察的帅朗虽然实在不相信,不过被老头这神神叨叨的表情搞得云里雾里,不由得注意上了。
动作稍顷便罢,老头两眼一睁,眸子里似有精光射出一般,惊得面前站着的俩胖子浑身激灵了一下,跟着只见老头胸有成竹地把身份证递给坐在身侧的许胖子,笑着批上了:
“许大圭,庚戌年卯巳月巳丑日未丑时生,丑日头克父、丑时尾克母,从你这八字看,命宫高隆,不过运途多舛,我看你上一辈呀,也就是你的父母,应该是‘父在母先亡’之兆,对不对?”
“咝……”站着的俩胖子一司机闻言,明显地倒吸凉气,脖子发硬挺直,眼睛睁大了一圈,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愤怒地盯着老头,表情说不出的怪异。那正接了身份证的许胖子许大圭,手僵在空中,眼睛瞪得牛铃般大小,嘴合也合不拢,歪头斜眼傻瞪着算卦老头,那样子有点像咬牙切齿发飙的前奏。
听这批卦,一上场就把人家妈批死了,蒙对也就罢了,要是蒙不对,那不找抽来了不是!?
即便帅朗听到“父在母先亡”也吓了一跳,一般算卦的都是算好不算坏,说好不说赖,这要是人家妈还在,立马就有好戏看了。
得,今儿这位呀,不是人傻成神,就是神中傻人。旁观的帅朗心里暗道了一句,看着瞬间而来的僵持场面,悄悄地挪了挪屁股,准备立即开溜。这虎视眈眈的仨肥一跟班,看那样起码也是小老板的角色,不用喊帮手,就这四个人超出一吨的重量,真要扑将上来,还不得把老头这柴火身子拆散架喽。
帅朗挪了挪,悄悄地站起身来,装作欣赏湖景一般,拉开了几米距离,生怕遭了这池鱼之殃。
不准备掺和热闹的帅朗此时面朝湖的方向,脑子里浮现着那扮仙老头被人痛殴的场面,最起码捋几个大耳光是肯定的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刚转身没几秒,马上就听“嘭”的一声重响,帅朗吓了一跳,这就开打了!?他随即回头一看……
咦?没事?没开打?
意外无处不在,许大圭确实没打人,而是手重重地敲到了长椅背上, 神色凛然朝着算卦的老头竖起大拇指,厚嘴唇咂吧着:“厉害、厉害,要不是我们哥儿几个找了你几天,事先根本不认识,我还真不敢相信。”
咦?算对了?敢情这许胖子他妈真不在了!?这是蒙的还是算出来的?
这回可把旁观的帅朗惊呆了,心里犯着嘀咕,越看越迷懵,扮神仙的里头,难不成真有那么一两个会飞的鸟人!?
“厉害…厉害……”
同样惊讶的锉炮和叫老肉的胖子也点点头,相互对视着,敢情俩人的紧张是被老头猜中吓着了。仨人都看着眯眼带笑的古老头,越来越被这等仙风道骨的气度折服了,似乎神仙表现出这么一点奇异之处是理所当然一般。
没错,真蒙对了,那求卦的许胖子握着老头的手重重一握,几分信服,不过嘴里却说着:“老神仙,您连我妈不在都算出来了,您还知道我家什么事?”
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换成了“您”,代表疑心去了大半,而且一问家中的事,让帅朗暗暗称奇,看来这胖子不是一味地蠢,也没有被一句话就唬住了,问家里的私事,估计有考考老头的意思。
许胖子殷勤一问,老头毫不介意,哈哈一笑道了句:“各人的运不同、命相各异,详细点的东西得见人,根据面相、手相、批八字,不过简单点的表象没问题,比如,我算得出你兄弟姊妹几个。”
“这也行!?那……您给算算,我兄弟姊妹几个?”许胖子不太相信,神色凛然地愣声问。
“嗯……”老头沉吟着,右手捏诀似乎又在神算,五指飞快地点着,那天人交流的翻天印又来了,跟着又是双目一睁,批了句:“命相根深,手相枝散,呈‘桃园三结义,独出梅一枝’之势……你说对不对?”
老头边说边竖了三根指头,又换成一根指头的手势,直伸到许胖子的面前,手指变幻着两个姿势。
“这……怎么解?”许胖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老头笑而不语,颔首示意着:“要问你呀?天机就在话里。”
哟,这机锋打出来了,不过遇到钱多文化少的主了,许胖子愣是听不 明白,愣了半天,不好意思问老头了,侧头用目光询问锉炮,锉炮小眼瞪圆了,憋不住了脱口道:“许哥,你是兄弟仨呀?”
“是啊,可还有个妹妹呢?”许胖子犯迷糊了。
“啪唧”一声,老肉那哥们儿按捺不住了,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喊着:“我知道,你妹,许哥。”
“你妹啊,怎么说话呢?”许胖子一听这词翻着白眼,“你妹”已经有了特殊含义。
“不是不是……”老肉赶紧摇手解释着,“我是说,桃园三结义是说许哥你兄弟仨,独出梅一枝不就是说你妹么?三个加一个,这不正好四个么?算得好……老爷子刚才不打手势了吗,一个是仨、一个一,正好您一家……”
老肉大巴掌一数,这三加一还是算得来的,一解释倒比老头机锋打得还形象。
“对呀!?”
许胖子挠挠腮帮,终于恍然大悟,再回头,却和高深莫测笑着的古老头目光撞了个正着。许胖子一脸喜滋滋正要恭维几句,不料老头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淡然一摆手,抢着话题说:“不用不用,我听不得老神仙这个词,我也就痴长你几岁,研读过几年周易……你就叫我古老头吧,几位呢我看出来了,还是心有疑虑不敢轻易问卜,这样吧,咱们省点时间,我直接问,许小哥,你是不是问财运来了?”
“这……”又是一个惊讶,许胖子看样子被问到点子上了,又回头看看俩同伴,惊讶更甚,不过这回他反应得很快,干脆地点点头,肯定了老头的话,有点紧张地问:“那…老神仙,老爷子,那您说我这财运……”
神仙太生分了,许胖子的称呼立时换成了老爷子,叫得甭提多亲热了,就这当会儿,旁观的帅朗也看出来了,不管这两起头卦是怎么算出来的,不过就这,唬仨人应该没问题了。
“我给你批批吧……”
老头又是一番捏掐右手诀,边掐边批着:“卯巳月生多破财、而未丑 时生又多聚财,巳丑天生呢,往往能守财,许小哥你命宫高隆,生就富贵之相,不过恰恰生在这聚、破、守之间,所以我说你运途多舛,用现在的话说,你的财运轨迹就像……就像股指和大盘曲线一样起起伏伏……”
老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修长的食指在许胖子眼前画着曲线,许胖子的眼珠跟着那根食指在动,听着这批卦,不知道是触了心事还是算到了心坎上,喉咙呃了几声,牙关打了几个颤,嘴皮子直哆嗦。那老头食指画完,话锋一转,长叹了一声:“哎……许小哥你是时运不济,财当聚时却做散,财运呈溪流汇川之势,而且来得如此之猛,啧啧啧……你这两眼发绿,就应了这个破财之相,而且这次可破得不轻呀。”
老头说话端是表情丰富,这么大会儿工夫把一个原本不太相信的许胖子说得已经是深信不疑,而且这回估计是戳中了什么心事,一听老头说到此处,许胖子脸上顿显一片凄楚,一拍巴掌,拉着老头说:“哦哟……太对了。神了,老爷子,连我许大圭股市栽跟头也算出来了。”
“哎,罢了罢了,许小哥你四旬前后命犯天罡,冲了财运,今儿这卦金我就免了,想开点,这破财消灾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古老头拉着许胖子的手,很有风度地安慰着。
“别别……咱不差钱,牛都没了,还在乎牛铃铛值几个钱?”许胖子倒也义气,一说不差钱,再一说牛赔没了,又是牵动了心事,如丧考妣似的把大腿拍得啪啪直响,拉着算卦老头的手诉说着:“老爷子,我今儿一进公园就犯嗝应,全是绿色,跟交易大厅屏幕一个色,一屏全绿的,暴跌呀……我宁戴个绿帽,也不能天天看这绿色呀……老爷子,您给支个招,我这一多半身家可都被套着呢,有法子么?我看出来啦,就老爷子您这一手,行,您给挑个个股,我筹钱去……少不了您那份……”
“差矣、差矣,隔行如隔山,信我一句啊,小哥,股市只有赔钱的凡人,没有常赚的神仙,这个忙我可帮不上……”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老头抽回了手,缓缓起身,对这位喋喋不休的许胖子报之以爱莫能助的神情,不过似乎看着这双期待的眼睛又有所不忍,起了身,又不忍迈步。仨胖子和一跟班都不解地看着谈兴正浓的古老头站 起身来,还以为老头摆架子,赶紧拦着,只见老头同情地叹了一口气,拍拍许胖子宽厚的肩膀,安慰道:
“时不可逆、命谁能改……这个我就帮不上你了,不过你命宫高隆,注定是个多财多宝的富贵之命,跨过这一个坎,以后的路就坦荡多了啊……十年之内,必有大富。怎么样,许小哥,咱们今天就这样,如何?我古清治批卦很少给别人说这么多,今天是看我们有缘,就多说了几句,不过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就你这富贵命,小磕小绊蹚得过去……别人卜卦只说未来的好话,而我卜得出你的过去,一看你就是个命格清奇,应运而生的人物,说白了你就是幼年受苦、青年发奋、壮年有成,白手起家拼出来的,起起伏伏这么多年,都到这把年纪了,就算不求神不求仙,你也过得去……”
这几句话跌宕起伏得厉害,而且被老头的表情演绎得很真切。一听说帮不上,许胖子有几分失落,此时他对这位貌似神仙的老头子已经是信服得紧,再一听十年之内必有大富,又多了几分安慰。不仅许胖子,同来的人似乎也舒了一口气,最后一句,又多少让许胖子有了几分自得,加上两位同来的胖子鼓劲加油,许胖子本来略显凝重的气色渐渐放松了。
而那位算卦的老头笑了笑,摇摇手,自顾自地负手而行,旁观的帅朗看这老头连卦金也不收,心里又纳闷上了,越看老头的背影越有点纤尘不染的意思。不过,这年头还有这号人么?你看人家连钱都不喜欢,没准儿还真是世外高人。
正想着,锉炮赶紧上前拉拉正沉吟着不知所想的许胖子,许胖子眼看老头要走,又不死心地大声问了一句:“老爷子,那您说我现在怎么办?”
“送你一句话。”老头回首一笑,声随人去,不过留下的话听得真切,是四个字:“壮士断腕。”
“什么意思?”许胖子愣眼左右瞧瞧仨同伴,看来人以类聚,都是一群认钱比认字多的哥们儿,你看我、我看你,都摇摇头,傻眼了,实在理解不了老神仙的机锋。
半晌,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湖边那位实在看不下去、也憋不住了,忍 着笑,终于爆出了一句:“大哥,老头让你们割肉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四个人霎时一看那位其貌不扬的帅朗,许胖子恍然大悟,“啪唧”一拍脑袋:“对对对……割肉,对……锉炮,赶紧走,到开市的时候全抛了,不能再犹豫了,再干几个跌停板,哥就得来公园练摊来了……哎,等等……快快,老肉,给老爷子送去,这老头不是凡人……我琢磨割肉的事好几天了,该痛下决心了,老爷子早看出我有这心思来了。”
帅朗远远地看到老肉追上了算卦老头,毕恭毕敬地给老头作揖,并孝敬卦金。
帅朗细琢磨着这仨胖子和老头那一番神乎其技的批卦,先是皱皱眉头,实在被搞得有点晕头转向,你说这是真神仙吧,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可你说是江湖骗子吧,人家确实批对了两卦。不认识就批出别人父母和兄弟姐妹,光是这招就够唬人的了。
是认识?不可能,这应该是偶遇。
有托?也不对呀,那老头是单身呀。
曾经见识过不少江湖卖艺场面的帅朗越想越疑惑,慢慢踱了几步,但凡江湖种种忽悠本事,总有一个障眼法贯穿其过程中,今儿批卦的窍门要诀在哪里呢?要说真是算出来的实在让人难以信服,真有那本事,去算算股票彩票,不比蒙这仨胖子几个小钱强?对了,有一样算准了,老头肯定算准了仨胖子一定给钱……
“哦…是这样……不会吧?这都能赚钱?”
走了几步,灵光一现,帅朗先是恍然大悟,跟着满脸愕然,尔后又恰恰看到那四个人并排出了公园门口,他一下子笑了,笑得很乐呵,很开怀,扶着湖岸边的垂柳,一手掩着脸,越笑越明了……
“这位小哥……敢问尊姓大名……”
朗声一句,打断了湖边自娱自傻乐的帅朗,他惊得一回头,那位仙风道骨的卦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问着。
“你问我呀?”帅朗指着自己一愣,看着负手而立、风度翩翩的老卦仙,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位了,又嘿嘿哈哈地笑了半晌,跟着把自己惯常用 的自我介绍爆出来了:“免贵姓帅,单字朗……帅哥的帅、俊朗的朗。”
这个自报家门一出口,温文尔雅的老头也面上带笑了,主要原因是面前这位既不帅气也不俊朗,中等偏低的个子,发型还是平头,显得有点土气。一张脸嫩得很,年纪不大,一身西装一看就是地摊货,皱皱巴巴的,这模样要是扔进人群里,绝对不会出现鹤立鸡群的意外,顶多也就扔鸡群里像个人而已,否则他刚才就不会无视此人了。
老头这么郑重其事地审视,让帅朗霎时惊了惊,赶紧解释道:“老爷子,我可没搅和你的生意啊,钱你都骗到手了,怎么又回来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骗!?”古老头两眼一紧,愣了愣:“我是骗吗?”
老头口气生硬了几分,帅朗一捂嘴,警惕地四下看看,没敢接话茬。
看什么?当然是看看这丫是不是有串骗的同伙了,有道是贼怕挡路骗怕揭,人家明明是卦仙,你偏偏说骗钱,万一有同伙跳出来找事,那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好在没人,最起码附近没人,帅朗算是个人小胆大的主,笑了笑回道:“非也非也,请恕小生失言,窃不为偷、诈不为骗……哈哈……我说这话怎么就这么别扭,得,老人家您继续做生意啊,不打扰了。”
说这话的时候,帅朗一脸戏谑,他和江湖人可没有攀交情的兴趣,只当是路过,打了回酱油,看了回乐子。帅朗刚要抬步离开,不料那老头却一伸手拦下了他,和蔼可亲地劝慰着:“留步,小哥……你误会了,难得咱们有缘相见,何不稍坐小叙?”
“大爷,您神卦算算,不骗你,我身上就三十块钱,没油水……”
帅朗笑了,一摊手自报身家,堵住了这货的嘴。不料古老头并不介意,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自坐到了长椅上,很狡黠地笑了笑,看着有点疑窦的帅朗,单刀直入地说:“别紧张嘛,小帅,你这么穷,我这么老,好像彼此没有威胁吧?”
这倒是,帅朗再细看眼前的老头,此时才发现远看仙风道骨的老家伙,近看却有点瘦骨嶙峋,绸的衣服像挂在架子上一样飘飘悠悠,好在脸 上的表情足够人畜无害。帅朗自忖一双拳头对付这等老弱病残还是蛮有把握的,再看四下确实没有伏兵,他便坐到椅子一端,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问着:“大仙,我可是凡胎俗人,顽石脑袋,好赖话可都听不进去,咱俩似乎没有共同语言呀?”
“有啊,谁说没有?”老头道。
“有么?”帅朗一愣,讶色问。
“当然有,比如……你我说不定都是无神论者啊……”古老头狡黠笑着一说,帅朗扑哧一笑,这等于承认骗人了,古老头促狭地问着:“小帅,刚才看你几次偷笑,怎么?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没有没有……您老直追周公吐哺,更赛麻衣神相……呵呵……”帅朗摇摇头否认着,说着又嘿嘿笑上了,不过没有戳破,伎俩戳破等于是扇人脸上,敲人饭碗,那事他可不干。
“那你知道我怎么推衍出来的吗?”老头食拇指一交叉,斜靠着下巴,征询似地问着帅朗,仙风道骨早不见了,只剩下了童心大起的玩笑态度。
这一问,帅朗假装根本不谙其中的奥妙,笑了笑,侧着脑袋,没吭声,表情很值得玩味。
老头等不着下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手一伸,从口袋捻出几张钞票一晃:“小帅,谁都知道批卦是假,不过你要能说出我怎么批对了,今天的卦金归你,怎么样?有本事拿走吗?”
“你说真的?”帅朗一听乐了,凑了凑问着。
“当然真的,要不你先拿着……”古老头笑着,把钱往前递了递,六张,六百块,那仨胖子出手大方。帅朗看着钱有点眼热,明显达不到视金钱如粪土的神仙修养,不但达不到,而且囊中确实羞涩,他吸吸鼻子,一把把老头手里的钱抽走,塞进口袋拍了拍,又不相信地警告道:“别耍赖啊,钱到我手里了,可别想再拿走。”
“好了,好了,说错了也归你……可以开始了,说说,我古铁卦在金河区这一片也算小有名气,很少批漏过,看你好像瞧出点什么毛病来了。”古老头一副诚心求教的样子,刚刚这位小帅在他算卦时就偷笑,算完了又 扶着湖边垂柳自个儿笑,直笑得古铁卦有>?99lib.点心虚,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大纰漏。
“毛病?”帅朗一听不认可了,拍拍胸前口袋里的钱,翻着白眼指摘着:“您那叫毛病?整个就是骗那仨胖子呢,还批得准?就没一句准的。”
“是吗?我骗人了吗?他们仨都认可了,你反倒有意见?”老头一副奇也怪哉的表情,很无辜,像是在努力维持自己大师的名声。
“呵呵……别装了啊。咱说第一点,您那句‘父在母先亡’。”
“怎么了,有问题?”
“我开始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算得准,一想才发现,这整个就是一句来回话。”
“怎么讲?”
“你看啊,父在母先亡,字面意思是父亲还在,母亲已经死了,对吧?反过来,可以理解为,父亲在母亲之先亡故,对吧?不管谁先死谁后死,都说得通,没错吧?”
帅朗这么一分析,一句话顿时有了两个意思,古老头笑着的面容霎时僵了僵,这句活口听出来的人少之又少,能被这个孺口小儿听出来,倒真邪门了,他不由多看了帅朗两眼,显得很惊诧。帅朗知道自己说对了,笑道:“我再一细想,还不仅如此,他父母要都不在,不管谁先亡故,都说得通,你说对了;父母亡故一个,不管谁先亡故,您也说对了;就即便是父母都还在,那也说得通,反正将来谁先死,都逃不出这句话……你根本就没算出来许胖子他妈不在了,只要说这一句话,您就永远是对的,对不对?”
一语中的,“父在,母先亡”和“父在母先……亡”,五个字断句不同,读者如果音调和强调不同,完全是两种不同理解,那仨胖子被人当猪头蒙了。
“哈哈哈……”古老头不以为忤,仰头长笑了几声,声音很爽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侧这位小帅其貌不扬的样子,接着问道:“那我算他的兄弟姊妹可算准了,四个,三男一女,这没错吧?”
“得了呗,还不是一样的把戏,你说‘桃园三结义,独出梅一枝’是吧?”
帅朗一听这个,更不屑了,就这几句批语,困扰了他半晌才整明白,此时他说得眉飞色舞,指摘道:
“这卦我来解一下啊……您这么一说,如果他是独生子,哎,我可圆话说,你命里有仨,不过你命宫高隆什么的,就留下你一个,正好应了独出梅一枝,算对了;如果他说他是兄弟俩,我可以这样圆,你们命中本来兄弟仨,找个什么相克的理由,克掉一个,剩俩了,桃园三结义,去掉梅一枝,三减一,不正应了二吗?还算对了;要是有兄弟仨,直接就是桃园三结义,错不了;要是有四个,得,三结义加梅一枝,三加一,四个,您又算对了……三男一女是那老肉憋不住自个儿说出来的,你根本就没算,我怀疑就再有俩兄弟,您这话还能圆出来,是吧?”帅朗嘴皮子不停,掰着指头算了一遍,照这思路编,批的卦根本就错不了。
说完了,他再看古老头,愕然中带几分诧异,帅朗呲牙笑了笑,凑上来,也学着老头翻天印打机锋的样子装腔作势,正色道:“老爷子,非要我揭到底呀!?这就是旧社会哄老百姓的把戏,你是看那仨胖子钱多人傻好忽悠……我不但把你这几句想清了,听仨胖子说你给什么区长算卦批了句‘前无通衢路、后无回头岸’是不是?”
“是啊,好久以前了,好像也算准了。”古清治眨着眼皮,神神秘秘地笑着。
“当然算准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路可走对吧?区长倒霉了,将来就有说,哟,走投无路了,您算对了……要是区长升迁了,也可以解成不走路了,飞黄腾达了,对吧,您还是对的……比如我也会算,我要算您老有没有老伴,直接批一句‘鳏居不能有伴’,您说对不?”
帅朗狡黠地笑着,这句话如法炮制,激得那老头的眼睛睁得大了大,惊讶更甚,就这句话呀,深得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真谛,虽说六字,可断成“鳏居,不能有伴”和“鳏居不能,有伴”,完全就是两个意思,不管求卦者是什么情况,无非就是有和无的问题,都错不了。
其实这是走江湖卖艺的基本功,几句话渐渐褪去了这位古鸟人的外衣,不过古老头此时一脸愕然俱变成开怀,被戳破了其中奥秘倒也不觉得脸红,反而“啪啪”鼓了几下掌,像鼓励后生晚辈一般。这番坦然倒让帅朗有几分喜欢,不过还是丑话说在前头,提醒了一句:“钱归我了吧。”
“当然归你了。”古老头笑笑,随口问着:“还有个小问题,我可是点破他为财运而来的,这可是推衍出来的啊。”
“还用推衍吗?一看那德性,除了钱还在乎什么呀?再说,要是福运高照,他顾得上来公园找个算卦的?既然来了,那十有八九是赔钱没招了,想起迷信算卦找安慰来了。”帅朗抢白道。
“那我还算出他股市赔钱了呢。”老头又辩道。
“你根本没算,只是诱导了个什么股指曲线起起伏伏,许胖子就条件反射了,嘴哆嗦、手发抖、眼珠子发绿,套牢的人都这德性,你还没算,他就自己都抖搂出来了。”帅朗又抢白道。
“照你说,我还没一样算准了?”老头斜眼瞟着帅朗,很玩味。
“有……你算准了他们一定会给钱,所以才故意装着不要,你越不要,他们还越相信你是真的,还不好意思不给,这就是看人下菜蒙得准。”帅朗拆穿了,不过这等看人下菜说来回话的本事,那倒真不是假的。
一来二去,真相是破鞋帮子,露底了,说穿了是一钱不值。帅朗再看老头,不但脸上没有一点被戳破的糗色,反而很得意很高兴地笑着,又开始老一套动作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帅朗,看得帅朗有点不自然了。帅朗嘿嘿傻笑了几声,就在这时,他兜里手机响了,一摁手机,他郑重地说:“大仙,后会有期,快八点了,我还有点事得先行一步。”
说话他起身就要溜,生怕口袋里的钱不安生似的,老头这回倒没有拦,只是出声说了句:“小帅,在哪儿高就呀?有时间出来聊聊,喝喝茶,我做东怎么样?”
没来由发了笔小财的帅朗已经拔腿奔出去几步,闻言脚步一刹,慢慢地回头,脸上促狭地笑着:“大仙,这回您可看走眼了,没算出来我失业了,根本没高就的地方吧?哈哈,喝茶不用了,今儿这卦金就算请了啊……”
说着话,帅朗还真一溜烟跑了,直穿过公园小径,几次回头笑笑,看着端坐不动的古老头,眨眼间身影就出了公园大门,消失在大街上……
走眼了,走眼了,帅朗的身影消失了,古老头才轻轻地点着自己的额头,也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这儿离金河区人才市场只有公共汽车的两站路,就帅朗这穿身廉价西装、挎个破包的德行,整个就是驴粪蛋外面光,瞅那样像白领,其实兜比脸干净多了。
这下终于看准了,古老头随手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握着短笔刷刷几笔勾勒着,像素描的笔法,几笔下来,本子页上现出了一个头像,平头短发、宽额大眼、鼻悬嘴阔,周周正正的普通人模样,不帅也不丑,没有很缺陷的地方,更没有很出奇的地方。穿得稍好点,那就是城里的老百姓,穿着差点,就是乡下的老百姓,如果非要找个出奇的地方,就是这其貌不扬的货色有个响亮的名字,古老头笑了笑,在画上重重写下这么个名字:帅朗。
人才,人才呐,古老头看着自己的画作,回想着这小伙不吭声、一副诚实忠厚的样子,一脸鬼鬼祟祟偷笑的表情,一开口条理层次分明的思维,看了良久,他有所感触地抬头望了望人已消失的公园,一想这么个人才居然去人才市场了,很惋惜地摇摇头,暗道了一句,哟,这人才要是去人才市场找饭碗,那可给糟践了啊。
一念至此,古老头起身装好本子,到了假山旁边,和同来已经开始下象棋的老头告了个别,慢悠悠地踱出公园,溜达着朝人才市场去了……
除了北上广,二线城市里中州七百多万人口算多的了。就这城市,人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农贸市场,一个就是人才市场,农贸市场的农副产品比人多,而人才市场的人呢,比农贸市场的农产品更多,大学扩招和无限制使用化肥农药催熟剂的严重后果基本相同,质量磕碜,数量巨多,严重积压。
四百多个展台,还没到九点人就挤满了,一堆一堆挤在公司介绍广告牌的前面,和堆着西红柿一样,个头攒动;那展台前人是一簇一簇的,比 捆紧的胡芹还密不透风,这其中就有帅朗的身影。
这小子虽然个头不高,理论上讲,在这种场合没什么优势可发挥,不过事实和理论往往相反,还就这号其貌不扬的,在各招聘展台来回转悠,如鱼得水,目标明确,出手准确,不像刚毕业和还没毕业来碰运气的这些哥们儿,两眼一抹黑在人才市场里瞎转悠,连方向也找不着。
说话间帅朗瞅准了一家公司,招营销经理,帅朗眼睛骨碌一转,瞅着挤在招聘台的人隙,眨眼又很没风度地挤了进去。
一挤,有人回头不悦地喊着,嗨……挤什么挤?
这是一位眼镜男,手里还高高地扬着简历,瞪了帅朗一眼,不过明显是刚出来混的学生,敢发牢骚不敢发飙那种。帅朗手向后一指,脸上瞬间现出痛楚的表情,装腔作势地喊着:“哟哟哟……后面的挤我,兄弟让让……挤死我了……”
这位仁兄明显没窥破帅朗用心,有点同情地看了个子不高的帅朗一眼,身子稍让,再把头一扭,却没有看到后面有什么人挤,这下才明白这是位无良插队者了。眼镜男回过头来想要质问,却不料那人早已经故技重施,变换了两个人的位置,后来居上,站到招聘台前了……工作经验重要,但找工作的经验更重要,这就是差距,眼镜男气得干瞪眼,还就没法发作。
“咦?文秘专业的?你应聘营销岗位?”
招聘台后的一位中年人,诧异地看了挤到台前其貌不扬的帅朗一眼。
“没人请男秘书,我又坐不了办公室,只能干其他的了,就营销岗位门槛低。”帅朗张口说了一句,招聘台前的仨位相视一笑,倒觉得这个人口齿蛮伶俐的,原本这种简历是要婉拒的,不过刹那间让那个人又决定留下来,随意翻翻简历问道:“有过类似工作经验啊,这倒是个优势,你以前做什么营销?”
“那可多了,饮料,含酒精不含酒精的都卖过;报纸,学辅类和娱乐类都推销过;保健品,老人延年、女人美容、男人补肾、小孩益智,差不多都接触过……服装,男装、女装、运动装、孕妇装、童装都推销过……还有,食用油、深海鱼油包括汽车润滑油,单个产品营销策划和推广也做 过,推销贵公司生产的保健器材,我有很大把握……”
帅朗嘴巴不停,逗得招聘者和旁观的应聘者哧哧直笑,听话音,敢情这哥们儿差不多是除了卖身,都卖过了,没等帅朗白活完,那位招聘台后的中年人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帅朗停下:“好好,简历留下一份,等候面试通知,下一位……”
“谢谢啊……谢谢啊……”帅朗鞠躬谢了几个招聘人,脸上露出谄媚之色,试图留下个好印象,看得几位都颔首脸带笑意,他这才退身挤出了这个展台,出展台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剩下的一摞简历当扇子,直扇脸部,即便在这地方混成老油条,每每来这儿一趟,准得出一身汗,以前是有点紧张,现在是挤得厉害。
扇了扇,挤人、钻空……
再扇扇乘凉,继续挤人、钻空,递简历……
人才市场就这么回事,地方就这样,不分男女,跟谁也不带客气。
又钻了个空子,又一次和公司招聘的神侃了几句,帅朗只觉对方对自己的印象颇好,没准儿还真能找到个落脚的地儿。他又放了一份简历往人群外挤的工夫,不知道是有点得意忘形了还是真没注意,刚挤出人群,只闻一个女声的尖叫传来,紧跟着哗啦一下子一摞简历撒了一地。是一位小美眉,被帅朗连踩脚带撞冒冒失失来了一下,吃痛得顿时弯下了腰。
常在人堆里挤,哪能不踩人,这人才市场原本就是踩人市场嘛。
连踩带撞,而且是女人,是女人又怎么样?帅朗根本没当回事,这地方可别指望有艳遇,敢到这地方讨生活的不是恐龙妹就是泼妇姐,再说了,有美女又怎么地?一大群小老爷们儿生计都没着落呢,谁还顾得上怜香惜玉?
帅朗就是这号很不绅士的货色,当然不会主动认错,一见是个女的,而且还是梳辫子的小妞,一看就是土得掉渣的新人,正要张嘴训不长眼的新人两句,不过话生生地压在了嘴边,只因为刹那间蹲到地上揉脚的姑娘只是惊叫了一声,然后有点吃痛地眉头蹙蹙,却没有一句怨言,很怯、很胆小的样子。
没错,是位身材娇小的姑娘,正蹲在地上,很矮的个子,一边揉脚一边忙不迭地捡着散落的简历。
话说这矮人出门老受欺负,帅朗这不高的个子当年在这地方也算是尝尽辛酸了,一看这妞,顿起怜悯之心,而且人家也没说啥难听话,帅朗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蹲下身子。那位很矜持,下意识地避了避……咦?帅朗贼眼一骨碌,看这小美眉脑后梳着大辫,模样从可怜一下子变到了楚楚可怜,赶紧殷勤地捡着简历,胡乱地整到了一起,等拾回手里再抬头时,那姑娘已经半支起腰来了,递简历的帅朗微微一怔,心里咯噔一下,眼睛麻麻酥酥的,感觉亮了亮。
他被小姑娘电了一下,没错,被那眼神电了一下下。
不是美女,不过比美女多了那么一点点韵味,小巧而精致的脸庞,左额还有颗未出尽的小痘痘,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绕着颈边,辫梢在肩头,表情那么怯生生,眼睛特别大特别亮,一身浅色上衣加上深色的裤子,显得整个人有点单薄……帅朗递简历的手顿时僵在空中,这怎么看,怎么都让人想起“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那首歌。
一想起这歌,帅朗心里暗道,现在城里美女可多了,又浪又嗲又开放的可不缺,像这号城里打扮、村姑气质还真不多见。一念至此,帅朗鬼使神差,眼睛又亮了亮,舌头沿着嘴唇“哧溜”了一圈吸着凉气,像发现了新猎物一般。
帅朗正要搭讪,不料意外突生……哼!那姑娘面对这双色得发亮的眼睛,鼻子重重一哼,手一伸,夺回了自己的简历,然后眼睛一剜,忿意四射,跟着一回头,扭头就走。
傻了吧,靓妞难泡,不靓的妞也未必就容易泡,帅朗不经意流露的一点点本色,直接就被妞无视了。
只不过那妞一生气更有味道,一扭身别有看头,大辫子甩的幅度,窄腰宽胯摆的姿势,玲珑的曲线直把帅朗的眼珠吸引得左右乱晃,几步出去像个精灵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
帅朗微微一怔,嘴里喊着喂喂……等等,边喊边跑着,快步上前两手 一伸,拦在了那位姑娘的身前,那姑娘防备地后退一步,帅朗原本准备扮回绅士,殷勤道歉一句,不料迎着那姑娘有几分委屈、几分忿意,甚至还带着几分羞于启齿的目光,愣了愣,只觉得这道歉根本不足以引起姑娘的好感,干脆另辟蹊径,直接指着她意外地说了句:
“我认识你。”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肯定不认识,那姑娘百分之百确定,她眼睛瞪了瞪,极度防备地又拉开了一步距离,双手互抱,简历纸护胸,一副警惕色狼的标准姿势。
这可咋办?胸大无脑的妞多了,可面前这位明显不属于这类型,更何况第一眼对你根本没啥好感,那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盯着帅朗闪着怒火,正恨不得把踩了自己一脚、连道歉也不说的货给洞穿似的。
不过女人眼光再利,也刺不透男人的厚脸皮,更何况这生气的一句,声清音朗,听得帅朗霎时心花怒放,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上前一步……
帅朗真认识这妞!?
假的,认识才见鬼呢。不过此时他那灿然如逢故友的笑,那诚实端庄的脸,实在不像假的。
就听帅朗真挚得不带一丝杂念地对小学妹说:“我真的认识你,你是大四的,学市场管理的,来找实习的地方,对吧?”
那姑娘霎时愣了愣,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在打量帅朗,不过确实想不起来。
蒙对了,帅朗立马正色接着说:“真的,我认识你,你们市场管理专业的大课在教学楼三层上。”
咦?姑娘愣了愣,又被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诧异地盯着这位冒失的不速之客,不过这位不速之客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得说不出什么特点来,和高大、英俊、帅气都扯不上关系,如果在学校里明显属于被无视的一类,看过来看过去还是想不起来,倒忘了自己要拂袖而去了。
“中州大学的,你叫王雪娜。对吧?我真是你校友,中文系的。”
帅朗再加一句,努力扮着校友相见喜洋洋的角色,嘿嘿笑着准备套个近乎,最好把电话号码套出来慢慢发展。他自打一毕业就连失业带失恋,混了两年才检验出了一个真理:社会上的妞,哪个都不好忽悠;还是学校里的妞好骗,特别是像眼前这号刚出校门没进单位门的。
一个欣喜外露,一个一脸愕然,就在小姑娘正发愣时,帅朗那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让她顿生戒备,愕然地看看帅朗,目光慢慢地投到自己还护着前胸的简历上,霎时间发现对方套近乎的信息来源了。她哼了一声,简历一下子放到了身后,扭头又走了。
得,世界变化太快,学校里的妞也不那么好哄了。
帅朗后悔得直拍脑门儿,暗道自己不该直说小姑娘的名字,要不不会这么快露馅,刚才他还真是扫过简历,记住了“王雪娜”这个不俗不雅的名字,却不料这个小伎俩被聪明妞窥破了。
那姑娘甩手一走,帅朗又不死心地追了上来,这地方混上一年半载都没皮没脸了,哪儿还在乎被拒绝一次两回,他边追着边不迭地解释着:
“没骗你,咱们真是校友,你别误会啊,我是诚心诚意想道歉,而且看你第一次来,想帮帮你……我真是中大的,你是刚参加完校内就业宣讲吧?就业指导中心那秃顶主任是不是在会上鼓动你们……啊,同学们,走出校门将是一个崭新世界的开始,未来是你们的,你们将是中州大学的骄傲……千万别信他啊,信他一准栽沟里,就咱们学校大多数专业,出来基本都得自己找饭碗,基本结果都是找不着饭碗。”
帅朗装腔作势挥着双手,学着当年听着那位秃顶主任的样子,这是一位把无数傻孩子从毕业忽悠到失业的人物,只要是中大毕业出来的,鲜有不识此人的。
果不其然,一说起这位人物,那姑娘扑哧一笑,乐了,知道这茬儿,没准儿还真是中州大学出来的,不过她还保持着一份矜持,边走边有点不相信地问身侧跟上来的帅朗:“你真是中大毕业的?”
“这还需要冒充呀?现在最走俏的是中职和技校生,我实在不懂电路,要懂我就装技校毕业,咱们中大本科考研考公务员还凑合,到这地儿没人 要……”帅朗直截了当,一看那小姑娘被自己说得半信不信,而且对“没人要”很反感,赶紧转移话题:“别不信我呀,咱们那首校诗的作者,我们一个系的,真的,你听说过那首么?就是我要走出校门那首……”
帅朗白话上了,这首诗中大人尽皆知,本来是一位女学生写的歪诗,不过被校方认可后,直接挂在校园网BBS上,说到这儿,一看那姑娘斜斜地瞥了一眼,似乎有所动,帅朗小声念着:“……我要走出校门/我要等一个适当的时机/把我一切全部埋葬/包括虚荣,自尊,面子,懒惰,陋习……哎,雪娜,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很能代表你们刚毕业时候的心情……后面呢……”
还别说,这套真管用,虽然帅朗不是文青,不过看得出这小学妹有文艺女青年的倾向,那脸上都多愁善感了,更别说心里了。果不其然,这招一使就见效,那小学妹立刻停下脚步,诧异地盯了帅朗几眼,好像触景生情了,随口接道:
“然后,做颗莲子/埋在烂泥里/等待一个又一个春的讯息/终有一日/轰轰烈烈地绽放/只为挺起自信的胸膛……”
小声,但热情洋溢地轻声吐出几句,文艺女青年的那股酸劲十足地透出来了。
传说这首诗的作者是中大一位才女,时下美女诗文最易流行,更何况还挂着才女的名头,之后便很容易成了激励无数学弟学妹就业的必读励志诗篇。看来有时候文青虽然酸了点,但还是蛮管用的,帅朗明显感觉那姑娘的眼神对自己认可,不那么反感和防备了。帅朗暗自高兴,终于找到共同话题了,努力装着很动情、很文青地继续把结尾念出来了:“……抑或是,喟叹、彷徨、失落、直至沉沦……我觉得最后一句写得不好,太颓废了,一点都不阳光。”
“……颓废也是无奈,不过整体好,现在我终于感觉到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虚荣,自尊,面子,懒惰,陋习……”王雪娜听完了,有点若有所思地说道,摇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什么,很失落的样子。
当然失落了,一来人才市场,才发现什么专科、本科就跟萝卜、白菜 一样烂市了,作为萝卜和白菜其中不起眼的一员,能不失落么?
这种心情帅朗当然早就尝过,赶紧岔开话题说:“没那么严重,再活十年人还是这么一堆毛病……对了,求职五霸,你修炼到第几霸了?这和你将来就业有直接关系啊。”
两个人此时已经走了若干步,在一个招聘介绍前停下脚步,一听什么五霸,正看招聘职位的王雪娜回头奇怪地问了句:“我好像听谁说过,什么叫五霸来着?”
“这你都不知道?一看就是没混过人才市场的新人,五霸是指,凡有校内宣讲会招聘会都出席旁听的那是听霸;凡有公司招人都投简历那是投霸;凡投出简历都给笔试那是笔霸;凡参加笔试都有面试通知那是面霸;凡面试都过关斩将拿offer就称为offer霸……”帅朗掰着指头数着。数了几样,数得王雪娜噤若寒蝉,瞪着大眼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崇拜,这五霸倒是听说过一些,也就是学校男生中传的笑话,不过要真这么论,那自己勉强连最差的听霸也算不上,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甘心在校友面前丢份,皱着眉反问帅朗道:“那……那你修炼到哪一霸了?”
“我属于另类,就业屡屡被拒,机会全无,江湖人称——巨无(俱无)霸。”帅朗正色一说,正愁眉苦脸的王雪娜扑哧笑了,一笑声音过大,生怕惊扰了别人一般,又矜持地捂着嘴,眼瞟着帅朗偷笑。
据说含羞是一种最醉人的美丽,帅朗看着这位学妹时,开始相信这句酸溜溜的话了,那欲笑又止,不敢开怀的样子,就像一株羞答答的含羞草,不怎么漂亮,还就看得人心里痒痒的,总想伸手触一触。要不是看简历,帅朗还真不敢相信,就中大那色狼遍地的地方,还能有这号害羞的极品幸存下来。
从紧张到怒视,从怒视到笑靥,从笑靥到轻松,仅仅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因为校友的身份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帅朗又因为伪文青的酸味获得了一点好感,此时此刻,距离更近了一点.。帅朗面对小学妹看得更清楚了,脸带愁容,笑不露齿,身上还带着那种青涩的学生味道,而且肯定是个品学兼优、不谙身外之事的乖学生,看这怯生生的样子,八成是第一次来人 才市场撞运气的。相视而笑的片刻间,帅朗助人为乐的心情大爆发,直恨不得自己是老板,直接把这妞招到麾下,培养成小蜜得了。
当然,这是理想,不说也罢,只要是理想,大多数都实现不了。
不过,达到理想的途径未必就只有这么一条。帅朗正寻思着怎么套电话号码的工夫,那姑娘可没什么歪心眼儿,也就见了校友淡淡地高兴了一下,开怀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扬扬手里没送出去的简历,藏书网指指人群,那意思是要告辞了,正事不能耽搁了。
示意了一下之后,她非常淑女地排在熙熙攘攘的队伍后面,帅朗稍稍一愣,左右看看不见头不见尾的人群,就这人山人海里,像这号妞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你一转身一眨眼她就不见喽,没准儿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了。而且最让帅朗心痒痒的是,这妞种种表现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也是自己最希望的一种情况:单身呐!
机不可失、妞不再来,帅朗想也没想,上前小声示意着来来来……神神秘秘地把学妹王雪娜往人群之外引几步,到了靠墙几步之外,小声、严肃而且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新人,得向学长好好请教请教,少走弯路……你看排了这么多人,再看你手里的简历,你觉得一周能不能递完,就你这身子骨,你挤得进去吗?”
是啊,还是一堆人,小学妹一侧头,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连送简历这个坎都这么艰难,她被帅朗神色郑重地一诈,顿时一脸难色。
“我教你怎么送……干这事,不但脸皮得厚,而且要有相当的技巧……走,哥带你迈出走向社会的第一步……”
帅朗小声安慰着,来了一个大胆的动作,不容分说拉着王雪娜往前几步,小学妹猝不及防,被牵着小手,顿时满脸羞涩,看样子很不习惯和刚认识的陌生人来这么亲昵的动作。她刚要甩脱的时候,帅朗已经松手了,直指着人群,回头看看这姑娘有点傻不愣瞪的样子,正色地提醒了一句:“注意啊,人群马上就要出现稍稍松动,要抓住这个时机,我推你就赶紧进去啊……”
“不会吧!?”王雪娜一脸愕然侧头,明显不太相信,这一上午一直这 么挤,什么时候松动过了?
“我说会就会……我马上要来个求职大魔咒……准备好了啊。”
帅朗鬼鬼祟祟一笑,笑得王雪娜莫名其妙,正诧异着,不料听得帅朗脖子一直,眼一瞪,煞有介事,嗓子一扯大声喊着:“嗨……谁手机掉地上了……手机手机,那台子下面……”
声音乍起很大,目标很明确,立时见效,这堆人一半侧身往下看,一半赶紧摸自己的口袋,往左往右的人群立时出现了稍稍松动,正愕然不知道帅朗什么意思的王雪娜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后大手一推,她跟着人不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恰恰一挤,从松动的人缝里钻了进去。人小个子低,她进去的时候那学长就在身后,她清晰地看到帅朗一条腿伸进人群,朝前面的人踹了一脚,前面被踹的生气地回头喊,谁踢我?
后面有人接茬儿喊着,就是啊,谁踢人了?找手机就找手机,踢什么人呀?
这话是帅朗喊的,个子矮有这么个好处,淹没在人群里,没人瞧得见你捣鬼。王雪娜霎时明白了学长的苦心,是要趁乱起哄送自己插进队里呢。那位被踢的哥们儿回头一叱的工夫,身侧往一边松了松,让出空隙来了,王雪娜三两下连过数人,一转眼,自己已经被帅朗塞到招聘台前了。
王雪娜明白了,踏向社会的第一步,要学会很无耻地插队。
一分钟……两分钟……等了近三分钟,人群稍稍松动,才见王雪娜艰难地从挤搡中脱出身来,不过脸上那份愁容稍稍消散了一些。一出人群,她就进了甬道里,四下张望着,像在找寻什么,神情里带上了几分期待,几分欣喜,不管什么事,第一次总是让人很兴奋的,特别像这种另类的投简历方式,还真是第一次经历。
“喂……你不是找我吧!?”
一声轻叱从身后响起,王雪娜惊声一回头,那一脸诚实笑容的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笑里带上了几分促狭,这可是帅朗的不传之秘,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王雪娜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谢字却好像很难出口,不过终究还是低如蚊蚋般地说了句“谢谢”,还是那种 羞容带着浅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帅朗的脸皮够厚,得意地笑了笑,还不忘忽悠学妹道:“学会了吧?我刚开始和你一样,傻不愣瞪地在外头等着,半天进不去……走,我带你投简历,保证你一上午从听霸升级到投霸水平,后面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
小学妹有点不好意思,张口结舌,有几分难为情,一半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另一半呢,估计是觉得这位学长办的这事,也实在让人不好意思。
“走吧,毕业了你就知道了,最不值钱的就是人才,比人才更不值钱的是人才的脸面,别干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古人都说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这儿都是没解决吃饭问题的人,你还指望谁彬彬有礼呀,谁手快就是谁的……”
帅朗以过来人的姿态一挥手,这一次他没拉手,只是带着路,稍走两步,悄悄瞥了一眼,身后那位心里没底、没有更好办法的小学妹,虽然一脸为难、觉得不妥,可在这个杂乱和陌生的环境里,似乎除了亦步亦趋跟上这位值得信任的学长之外,再无其他捷径。
两个人的身影被人堆埋没了,不久又有喊声在人堆里响起来了,还是那一句:嗨……嗨……谁手机掉地上了……
什么事,就怕不得其门而入,窥得门径之后,接下来就事半功倍了。
王雪娜今天亲身经历了这个事半功倍的过程,简历越投越轻车熟路。一个小时前还徘徊在各展台前,不是不好意思,就是人太多根本挤不进去,遇上这位起哄的学长之后,带来的三十多份简历没多大一会儿,便送出去一多半。这位相助她的贵人看来是使出浑身解数了,不但喊,不但在背后推人送人,而且在送的过程中,这位学长充分体现了校友的情谊和学长的风度,投简历的空闲时间不忘提醒王雪娜,见了招聘的人,一定要面带笑容,哪怕是奴颜谄媚也成,好歹给人家点成就感,别觉得不卑不亢是骨气啊,那是冒傻气,你要不会巴结人,人家就不拿你当人……王雪娜撅撅嘴、嗤嗤鼻,做了个微微不悦的鬼脸,不置可否。
王雪娜保持着一贯的文静和矜持,也不和帅朗争论,就这样越看越让 帅朗觉得这小学妹性格真好,不过这样的性格同时也是求职大忌。再送了两份简历,帅朗发现王雪娜有点局促的样子,一等她出来,又支上招了,边走边教导着:“雪娜哎,不是我非要说你啊,可以害羞,但千万别不好意思。中州经济越来越发达,不光咱们市,全省、全国几百所大学的毕业生千军万马都往这儿涌,人才市场全年都没有淡季,哪里都人满为患,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指望人家还有时间发掘你的优点和长处呀?大胆说,最好把他们说晕了……”
王雪娜还是没说什么,低头浅浅笑了笑,尽管对帅朗这位学长的话有异议,不过还是有几分感激。这不,帅朗明显发现俩人关系走近的迹象,再一次到了一个不太挤的招聘展台前,王雪娜很随意地把手里剩下的两份简历递给帅朗拿着,自己挤进去了。
看看,成长得多快……帅朗在她身后自顾自地笑了。
不过稍后王雪娜出来的时候,帅朗又指出问题来了,看着王雪娜的简历又支招了:“我说,雪娜,你这简历可缺点东西,荣誉一栏别空着呀,多写几项,最好把获奖证书什么的,都往里头塞点,增加好感。”
“啊,这个我没有啊。”王雪娜一蹙眉,小姑娘很老实地说。
“啧啧……你咋这么诚实呢?你到打字复印部,给人十块钱,他们能给你做好几张荣誉证书……毕业证没假就成,其他东西谁较真呀?现在找实习地方无所谓,要是将来求职,你可直接输在起跑线上了。”帅朗眉头一挑,正色道。
“这不是骗人吗?”王雪娜手竖在嘴上,对帅朗悄声说道。面带难色,两个人离亲密更近了一步,不了解的还以为是一对情侣在说什么悄悄话。
“人家还没较真,你自己较什么真,现在有个别大学教授都抄袭、剽窃、外带文凭造假,咱一本科生,干这事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知道什么叫职场成功吗?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就是你能唬住多少人和你忽悠了多少人……”帅朗附耳小声侃侃而谈,王雪娜咬着嘴唇吃吃笑着。
一来二去,王雪娜也看出来了,这位学长的求职经验不是一般的丰富,大部分的岗位他能把具体要干什么说个七七八八,比如化妆品公司的 什么销售部经理,开的底薪几千块挺诱人,千万别信啊,你回头签合同就是责任底薪,和销售挂钩的,别说新人,就老员工都不一定能卖得了那质次价高名气不大的产品;再比如那什么中小企业咨询公司招的高级文员,也别信啊,进去就让你擦桌子、整理文件、打个杂,顶多漂亮点让你站到迎宾台前,你啥也学不到;至于什么销售代表、什么销售区域经理、什么业务主管,都别信,天上不会有掉馅饼的事,再好的公司你都得从头做起。而那些稍好的公司呢,连新手都不愿意招,更别说实习了。所以呢,帅朗给王雪娜指的方向是找家实诚点的公司,最好是能直接面对顾客的工作,毕竟学市场管理的,总得接触一下买卖吧?
这一点,和王雪娜的想法挺契合,两个人说着谈着,差不多转悠了一多半招聘展台,再到东北角嘉和连锁超市招聘台前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帅朗眼睛眨了眨像在征询,王雪娜点点头认可,这是个门槛较低、薪水合理的工作,更适合在校兼职,不过这活肯定挺辛苦。帅朗看王雪娜很使劲地点头,提了个醒:“做好心理准备,这可是个累活。”
“没事,总比坐着强。”王雪娜小声道,看帅朗又支着脖子准备故伎重演,下意识地拉拉帅朗的袖子阻止着:“等等……”
“怎么了?不想去了?”帅朗诧异道。
“不是,我是说,你又要喊……谁手机丢了?”王雪娜笑了。看她一笑,帅朗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蓦地笑了,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展台前,还别说,不光他们俩知道这工作成功率大,展台前还围着一帮男男女女,正挤搡着递着各式简历,这超市的开口也大,光促销员就招二百名,展台后四五位招聘人正忙着收简历,询问应聘人。
看了一眼现场,这会儿王雪娜倒不觉得难了,只是有点可笑地悄声对帅朗说:“你也太没创意了吧,不能一上午就这一招吧?”
“我也想有创意呀?不过这得因人而异呀……你看这些人,一多半是穷学生,他们身上值钱的除了手机没其他东西了呀?我喊其他没人信呀?看我的……嗨……谁的手机丢了……”
帅朗嬉笑着,一直脖子又大喊了一句,王雪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情 景,紧张地拉了拉帅朗,想要阻止,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嘴快的帅朗早喊出来了。等人群稍有波动,他拉着王雪娜往人群里送,不料王雪娜没动,紧张地指指帅朗的身后,帅朗诧异地一回头,得,愣了……这回可没奏效,喊羊呢把狼招来了。
一位身穿西装、挂着胸牌的管理员后面跟着一个保安,正站在俩人身后,瞪眼盯着俩人。
王雪娜一下子傻眼了,紧张地看着帅朗,扰乱招聘秩序,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小姑娘一紧张,紧紧地挽着帅朗的手臂,生怕这货被保安带走痛殴一般。帅朗觉得右臂一紧,愕然地侧头看了王雪娜一眼,乐了……跟着侧过头来,抬眼看着那人高马大的保安和管理员,嘿嘿傻笑着……那管理员像是见了惯犯一般,一指帅朗训上了:“一听有人喊手机丢了,我估摸着就是你,就没点新鲜的啊……怎么,又失业了?”
“啊,失业了,我找不着工作心急呀。”帅朗笑着回答道。不过看他这样,要急才见鬼呢。
熟人?王雪娜虽有几分诧异,不知道帅朗怎么还认识人才市场的管理员,不过看这样子倒放心了。再看那位管理员,招招手,让保安离开了,一拍帅朗的肩膀警告着:“哎,别起哄啊,这么多人呢……我说小忽悠,你就不能好好找个工作安生干着,怎么隔三差五就见你来人才市场?上次招聘你来这儿才几个月?”
“这不怨我呀,王哥,上次招聘的是给人卖羽绒服,现在羽绒服下季了,老板都收摊了,我怎么办?这刚过年,什么生意都是青黄不接,机会这么少,不抢怎么办呀?”帅朗一脸慎重地说。说的当然是谋职没错,插队有理了。
“得……少跟我耍嘴皮子,这会儿就够头疼了,别再给添乱啊……”管理员一摆手打断他。懒得跟帅朗扯淡,或者是还有位女士在场,给帅朗留几分面子的意思,看了看这一对,没有过于苛责,也没多理会帅朗嬉皮笑脸孰无正色的应承,草草交代了几句,看着不远处又有一个展台过于拥挤,急忙奔上去维持秩序。帅朗再回头时,看见王雪娜大眼睛吧嗒吧嗒眨 着盯住自己,那双白皙的小手还挽着自己的右臂,或许是被人当依靠也能产生某种幸福感和满足感一般,帅朗很爷们儿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安慰着:“没事,别紧张呀,紧张什么?逮着我他也没治,这么多人他也顾不过来……嘿嘿……一会儿咱们照喊不误。”
被帅朗不以为然的厚脸皮又一次逗乐了,一笑身子稍倾,王雪娜却发现俩人像情侣一般,自己还挽着这位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学长,触电似地松开了手,松开时还偷偷有点脸红地瞟了帅朗一眼,好在这人正挠着脑袋四下张望像在找什么空子钻,倒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王雪娜暗暗为自己的失态定了定心神,想想刚才管理员的话倒诧异上了,瞅了个空,用胳膊肘示意帅朗问着:“想什么呢?学长,刚才管理员怎么叫你忽悠?”
“哦,那是爱称,我们这群季节性推销员都叫忽悠。现在季节不对,到销售高峰期,像我们这号忽悠都是抢手货。”帅朗醒过神来,一看王雪娜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像在审视什么似的,安慰着:“别急,刚才有点大意……一个法子不行咱们再想一个……对对,你等等啊,我去找个认识的管理员把胸牌借来直接送你到前台得了……”
帅朗再看不远处管理员胸前那胸牌,灵光一现,又出新招要扮管理员了,刚一转身,却觉得人被拽了一下,一回头,小学妹拉了自己的包一下,有点羞赧地笑道:“不用了,我自己行的。”
“没事,不麻烦。”帅朗拍拍胸脯,估计就是麻烦也不在乎。
“真的不用了,总不能咱们一上午一直作弊吧?就剩两份了,我自己来行么?”王雪娜扬了扬手里的简历,像是征询意见一般,话很委婉,表情很纯真,像妹妹哀求哥哥个小事、生怕对方不同意一般,那种口吻真让人不忍心拒绝。
帅朗的眼睛睁大了一圈,发现对方确实不是违心的客气话,干脆地说:“好,听你的,什么都要有第一次,别人还真靠不住,最终还得靠你自己……”
对于这位小学妹不十分依赖的表现,也让帅朗很意外,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王雪娜像得到了一种莫大的认可一般,昂首挺胸努力给自己 增加了几分自信,回头对帅朗嫣然一笑,排到了人群之后。是啊,其实经历过后,也不过如此而已,更何况那位学长还在不远处不时地竖着大拇指给她鼓励的眼神呢。
渐渐的,再听不到学长那淳厚的中州话,个子矮埋没在人群里的王雪娜这回真切地感受到了同宿舍姐妹说的那种人像沙丁鱼一样被挤的恐怖滋味了。往下看全是脚,往上看全是高高扬着简历的手,往左往右看全是挤搡着的人,在挨了若干脚、磕碰了不知道多少下、胳膊发胀腿发酸之后,终于第一次凭着自己站到了招聘台前。这时候的王雪娜,被挤得连害羞和紧张都忘了,她递着简历,很流利地报出了毕业院校、专业,而且感觉招聘方并没有那么苛刻,粗粗一看简历,问了几句能不能吃苦、怕不怕加班的话,随即草草地看了几眼人,直接说了句等候面试时间通知,接着就喊下一位了。
简短,不过挺让王雪娜高兴,她又努力挤搡着出了人群,揉揉有点发酸的腿和胳膊,细细斟酌着这家招聘单位的话,似乎“等候面试通知”和“等候面试时间通知”,两句话的暗示完全不同,她正要把这个很好的消息告诉领了自己一上午的学长时,不料找不着人了,左顾右盼了一大会儿,半天没有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咦?人呢?
嘈乱、闷热、挤搡……在这个因为人多而空气流通不畅的空间里,瞬间的欣喜被猝来的失落取代了。王雪娜几次不经意地回头,心里都存着一丝期待,期待在回头的时候看到那张刚刚熟悉的面孔和闪着狡黠的眼睛,不过几次回头看到的都是陌生人,现在她倒发现那位学长的与众不同了,在他脸上看不到担忧和紧张,感觉这种艰难的环境好像对他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几次极目搜寻都没有发现人之后,无奈之下,王雪娜靠到了甬道铝合板竖着的墙边。这位学长和身边油嘴滑舌献殷勤的同学没啥两样,只不过忙碌了这么一上午,看得出人家真心实意在帮自己,而自己却连应该说的谢谢都没有认真说一句,刚刚自己从容站到招聘前的那份喜悦,原本想和 他一起分享的,此时人不见了,让王雪娜的心境从欣喜到失落好不懊丧。一懊丧,身上的感觉明显强烈了,腿发酸、小腿肚子发胀、胳膊有点疼,出了一身汗还没落下去,全是刚才给挤的。
又过了几分钟,闷热的环境让王雪娜觉得心里更加烦躁了……消失了!?就这么消失了?我甚至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没有来得及问……王雪娜揉着胳膊,像失群的孤单小鹿,依然傻傻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那位好心学长的出现……
出门在外,碰上好心帮你的人,这种概率有多大?
别乐观啊,概率不会很大,和中五百万大奖的概率几乎相等。
不过也别悲观,真善美虽然濒临绝迹,但并不是完全绝迹了。
最起码在王雪娜的心里没有绝迹,最起码今天她觉得在人才市场碰到的这位学长就是个好人,可好人为什么就那么容易失之交臂呢?
他去哪儿了?觉得我能行了,我走出第一步了,帮完我了,然后就潇洒地转身离开了……或者他还要忙自己的事,好像听他说也失业了……这么出色的一位学长、校友,怎么也会失业?难道现在的就业形势比报纸上危言耸听得还严峻?
边揉着腿和胳膊,王雪娜边用最纯最善的心思来揣度帮过自己的那位学长。准确地说,从招聘台前挤出人群的时间并不长,只是王雪娜觉得漫长而已。
这一段貌似漫长的时间里,王雪娜一直心有慌乱地不时用目光搜寻,每一次失望都让心里的懊丧深了几分,而就在她弯着腰揉着腿,已经很失望的时候,眼前……有一只手直接伸到了自己的眼前,差那么一点点就触到了鼻尖,手上赫然是一盒冰激凌,浅黄色的盒子,盒子上沾着细细的水珠,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这么燥热的环境,即便看一眼也让心里顿时感觉到丝丝凉意。
王雪娜一惊,讶色地抬头,霎时间嫣然一笑,笑得很灿烂……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学长又回来了,一只手给自己递着冰激凌,一只手拿着根老冰棍,很不顾风度地滋滋溜溜吸吮着,依然是那么狡黠地嘿嘿一 笑,示意了一下:“快吃呀,傻看什么?”
王雪娜笑了,感觉很多话涌到了喉咙,却欲言又止,只化作了一个动作,接过了那盒冰激凌,很感激地笑了笑,掀开盖子,木制的小勺,她轻挹了一片,保持着风度地放到嘴里轻呷着,凉丝丝的甜意和舒爽感觉把刚才心里的不快立时驱赶得无影无踪。
传说人与人之间有四大感动,分别是冬天送棉袄、夏天送冰糕、迷途中给航标加上黑暗里点灯泡,帅朗这一上午独占其二了,到底是博得了学妹好多次嫣然一笑。面对面站着的工夫,一个吮冰棍一个吃冰激凌,俩人甭提多傻乐呵了。被过往行人连碰了几下,半天帅朗才反应过来俩人身处的环境,他指指门厅之外,边走边随意问着:“走吧,快中午了,刚才怎么样?”
王雪娜很默契地在他身边跟着,简历投完了,这地方谁都不愿意待,最好马上到外面透透气去。边走王雪娜边高兴地说着刚才招聘的过程,着重强调了“面试通知”和“面试时间通知”的不同,说得兴高采烈,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不料一听这话,帅朗吮着冰棍摇摇头,又是一番过来人的口吻教导上了:“不是我打击你啊,我刚见你时,你是盲目悲观,不知道自己该从哪儿着手。这会儿嘛,又是盲目乐观,就刚才你递简历的嘉和连锁超市,那是批量要廉价劳动力的,只要敢递简历,人不是太砢碜都能去……那活一天得让你站七八个小时,日薪顶多一百,而且别指望劳动法保护你啊,休息请假都没工资,丢了东西都得你赔,这还不带老板瞅你不顺眼,巧立名目扣你点血汗钱,最终能领到手里的也是少得可怜,你能受得了吗?”
边说边审视着身侧的小学妹,只见她正矜持地舔着小木勺,动作很悦目,露着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如果不是脸上那几颗未出尽的痘痘,这张精致、小巧、玲珑的脸配着脑后那条大辫子就更完美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有些矮,以帅朗犀利的眼光审视,这妞的身高应该不足一米六,矮自己半个脑袋。
不过帅朗马上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哥长得也不高,配这么位小巧玲珑的妞岂不是天作之合!?
没有发现帅朗正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审视着自己,王雪娜笑了笑,对于帅朗的危言耸听不在意地说:“你不都说了,总要有第一次的嘛,再说离毕业招聘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出来锻炼锻炼,实践一下,反正也没准备长期干。”
“哦,那倒是……”帅朗收回了目光,回头看看依然人声鼎沸的人才市场,指了指二楼,介绍着:“咱们身处这一层都是廉价工需求的招聘,上面就是高级人才、专业人才招聘了,薪水高,条件也苛刻,最起码专业对口,毕业时间不低于两年,而且像你这号学市场管理的,他们还得看你的具体业绩和工作经验,什么时候你混到那份上,差不多就是白领了……你要是不考公务员也不进国企,基本就得常来这儿混,眼睛擦亮点,现在招聘单位忽悠人,忽悠得厉害,而且最愿意忽悠刚毕业的大学生给他们白干活……像今天你投的简历,一准有好几家给你面试通知,注意啊,凡要求你交报名费、服装费、培训费、资料费的,不管什么费,一律归类于骗子,别理他们,现在就靠这个赚钱的黑公司不在少数……对了,我给你留个电话,有什么事你找我。你手机号多少,我给你拨过去……”
他们边走边说着,出了人才市场大门,扑面来的清新空气让人精神一振,帅朗很自然地说到了这个关节上,虽然说的是事实,不过把自己的最终用心隐藏在了里边,真正的动机当然就是最后那一句话了。说着他很自然地摸出了手机作势拨号,而眨巴着眼睛听着的王雪娜也很自然地说了号码:“139……”
哟,不露声色,水到渠成,号码到手,帅朗正色中掩饰着自己的得意。
稍顷,悦耳的铃声响起,却见王雪娜把胸前的挂绳从纽扣之后抽出来,敢情那沟里塞着手机呢,帅朗看着,揣度着那里玲珑的大小、深浅,现在却不敢稍露淫邪之色了。王雪娜摁了拒绝键保存着号码,一摁键这才疑惑地抬头问道:“您还没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呢?”
“帅朗……帅哥的帅……单字朗,俊朗的朗……”
帅朗神气了,抿着嘴一脸得意,把自己名字报了出来,就这名字,就这介绍,和本人名不副实得这么厉害,绝对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果不其然, 王雪娜诧异了一下,看着既不帅气也不俊朗的学长咬冰棍的德性,眉眼绽笑,忍着笑输着这个既帅且朗的名字,输完了,把手机又塞回了衬衣里,却发现帅朗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挂着颗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冰棍化了,还是馋涎欲滴了。顺着他的目光方向低眼看了看自己很不出众的胸部,王雪娜略略有点脸红和不悦,手掩了掩,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哦……你用iPhone啊?”帅朗大惊小怪地问道。
王雪娜瞬间理解了帅朗眼里的诧异,这么贵的手机出现在穷学生的手上当然有点不合时宜,她笑了笑害羞地说:“山寨高仿的。”
“哦……这样啊,出门在外,别用太好的手机,招贼呢……”
帅朗咬着冰棍说着,把最后一块咯噔咬掉了,一扔冰棍把子,抬步在前面走着,王雪娜抿着嘴浅笑着,不几步的工夫又成了并肩而行,很快离开了熙攘的人才市场。不远处就是公共汽车候车亭,走了半晌,帅朗猛地发现自己糊里糊涂地走错了方向,他是跟着王雪娜的脚步在走,这才惊醒了。帅朗几次挠着脑袋想说请吃饭什么的话,却没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今儿刚认识,万一被人拒绝的话,那可就没后话了……直到候车亭前,他鼓足勇气想说话时:“我……”刚说了一个字,面对小学妹那清纯的眼睛,下文又给憋回去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客气话:“我……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公交车就几站路,这儿离中大不远。”王雪娜笑着摇摇头,暗道着,这位学长好像脸皮并不是一味地厚。
“那个……本来我想请你吃饭的,不过好像刚认识不合适……要不咱们吃了饭再回去……”帅朗笑了笑,委婉地表达着,生怕引起她的反感。
王雪娜倒落落大方,笑了笑回道:“本来应该我请你的,不过今天我约了我们同宿舍的姐妹,她们等着我汇报今天的结果呢……这样吧,改天我请你……谢谢你的冰激凌,真好吃。”
王雪娜浅笑着示意了一下手上还未吃完的冰激凌,虽是婉拒,不过让人一点反感也没有,帅朗点点头:“嗯,没问题,那我等你啊……”
这当会儿,暖洋洋的阳光下,空阔的大街上,离开了那个嘈杂的环 境,反而让帅朗觉得无法施展了,俩人都有点讷言,毕竟刚刚相识,彼此间相知太少,只是无关痛痒地问了几句学校里的事,还没说几句,那不长眼的公共汽车倒哗哗开来了,帅朗不迭地送王雪娜上车,人进了车里,在车窗上看着小学妹很欣悦地招手再见,最后定格的影像还是一份清纯、矜持和灿烂的笑容。
人走了,阳光晒着傻傻的帅朗,招着手僵在空中,目视着公共汽车在中州大道上越行越远,半晌才从那个笑容中清醒过来,舌头舔得嘴唇啧啧有声。他摸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回忆着这位小学妹的一颦一笑,实在有点置疑,就自己对女人胸大臀肥的审美眼光,怎么就会被这个其貌不藏书网扬的小学妹吸引住了呢?
大辫子、小痘痘,楚楚可怜的单薄身子和青涩的甜笑,让走了几步的帅朗又停下脚步,歪头侧脑,几分白痴相,拇指都伸进嘴里咬上了,轻咬了半天估计在回味今儿的邂逅……咦?这很像初恋那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 611f." >感觉呀!
“对,就是这感觉,看着人比嚼根老冰棍还清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主儿?她会不会约我呢,要主动约我,那没准儿有戏……要不约的话,我主动约她,她会不会出来呢?”
帅朗的眼睛一亮,终于找到自己发花痴的根源所在,瞬间又想了几个开展泡妞下一步工作的可能性,不过马上又多了几个问题,毕竟自己属于缺才加缺财,长相不太帅的劳苦大众一类,想正正经经泡个妞还是蛮有难度的。一想一难,顾不上咬手指发花痴了,摸了摸腮帮,难;又拍拍腿,还是难;……一拍到这儿,拍到了随身的包上,更难的事来了,什么呢?就见帅朗一掀包摸到了厚厚的一摞简历,一下子从绮念掉回现实里了。他立马撒丫子往人才市场里跑,边跑边骂自己:
“娘的,光顾想妞了,却把自己的正事给忘了……咱这一大半简历还没投出去呢,再找不着事干得吃老本了……”
第二章 设好的“局”等你跳
当帅朗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人才市场的人堆里时,马路对面,公交候车亭不远处,一位中年男子看着他的身影笑了笑,摇了摇头,向着反方向踱过马路,走到路对面停车的地方,开了一辆别克车的门,坐到驾驶位置上,把手里的一份简历递到车后,有人接下了,就听这中年人笑着问道:
“师爸,您怎么会对这小子感兴趣?”
车后座上坐着一位老人,如果帅朗见到恐怕会大跌眼镜,这位正是公园里遇到的卦仙。而此时卦仙古清治的手里拿着的正是帅朗的简历,他饶有兴致地翻阅着,对前座男子的话不置可否,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怎么,黄晓,你跟了几个小时,没发现什么特异之处?”
“没有啊,整个一雏儿,就这地方,都是漂在中州混饭的主儿,能有什么特异的。”叫黄晓的那位回过头来,是位留着胡髭的爷们,窄额高颧尖下巴,细看还有点兔唇。他回头见古清治慎重地看着简历,倒更诧异了,笑道:“师爸,您不会想收个关门弟子吧?”
“呵呵……那有什么不可以,咱们这行的门槛是最低的……咦?条件不错嘛,黄晓你看,这孩子是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共青团员,嗯?居然还是十佳大学生?”古清治扬扬眉头,黑白相间的眉毛挑了挑,很意外。不过黄晓笑了,说道:“师爸,您可落伍了,这东西可信不得,一多半是自 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现在不比咱们当年了,以前假货偶尔能见到,现在只有假货才是真的,只有骗人的才是真话,就这儿的大学生,随便抓几份简历出来,都能把自己吹到天上去,其实,真把他们都扔大街上,他们连填饱肚子的本事都没有……”
“呵呵,黄晓,凡事可不能一概而论,这次我估计你走眼了,他可不是找不着食的主儿。”
古清治笑了笑,眼前又浮现出大清早见到帅朗的情形,这个小伙子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绝对不像个落魄的失业青年。他专程把黄晓叫来,找到人才市场,淘到了这份简历。收起简历,黄晓明显对于师爸的判断不以为然,摇了摇头,笑了笑,发动车,古清治想起一茬儿来,随意问着:“黄晓,这简历,你怎么拿到手的?他没发现吧?”
“摸的呗……他只顾跟小姑娘扯淡,根本没发现包里简历少了一份……我后来看看,估计都不用摸他的包,招聘单位也挑人呢,合适的他们留下简历,不合适的他们都懒得带回去,直接就在人才市场扔了,要不是时间紧张,咱们等下了班找清洁工要都成……”黄晓说道,倒着车上了路面,这话引得后座的师爸古清治爽朗地笑了笑,没有做什么评价。
车子汇进了马路的车流之中,离开了人才市场。
那位姓帅的人才,依然在人才市场的挤攘人群里递送着简历,就像这里求职的大多数人一样,心里都知道自己递出去的几页纸归宿很可能是废纸篓,可依然别无选择地在这里挤搡、争抢,递那份注水的简历……
有一个文学巨匠写过一句经典的话: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
这正是在描述帅朗的生活,比如:帅朗去年是单身、今年也是单身;再比如:帅朗上周在失业中、本周也在失业中;还比如:帅朗昨天中午吃的盒饭、今天中午吃的也是盒饭……诸如此类的语句能形容出很多来,不是非要用这句话形容,实在是生活就是这句话的重复,说来说去都是乏善可陈。这也从一个侧面旁证了为什么“给力”能成为一个流行词,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现实无力感太强,活得没劲呗。
其实帅朗的生活原本不是这样的,假如倒退三年、五年甚至时间倒退更久一点,他的生活都不至于这么乏味……如果可以用假如来重新设计过去的生活,或许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先是上初中那年父母离了婚,假如那年父母没离婚,假如父亲不是个铁路乘警,难得着家,没准儿自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初中时像他这样寄宿的学生不少,似乎把自己后来没出息归咎于此也说不通,不提也罢。
假如十年前,也就是初中毕业那年,如果当时考个重点高中,没准儿生活会有所改变,不知道是天资实在欠缺还是努力不够,总之勉强上了个郊区十七中,这所中学像他本人一样,属于不入流的。
上就上了吧,那学校也不是就没有好学生,不过又是事与愿违,郊区十七中靠近铁路西区,学校一多半都是铁路子弟,这帮铁路子弟一扎堆,比扒火车吃铁路的游击队还野,拜把子拉帮结派,打架旷课抽烟喝酒,结伴到铁路工区偷废铁废钢换钱,不该学的都藏书网学会了,偏偏该学的语外数理化啥都没学会,要不是当乘警的老爸把他送回信阳老家,多补习了一年,又每年多交了几万块学费上了中大扩招的三本,没准儿这辈子他的教育程度一栏到高中就终止了。
少年时代留下的记忆很简单,不是和谁打架,就是回家被老爸打了,但生活绝对不像现在这么乏味。
从郊区到城区,从中学到大学,生活为这个曾经的问题少年翻开了全新的一页,假如在上大学时发奋图强也不耽误,这所学校虽然不怎么地,不过也不缺考公考研考托福出国的,可事实又一次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他在大学里安生了一年,第二年就发生了震惊全校的群殴事件,起因是餐厅里打饭的学生之间发生了口角,体育系某男扣了中文系某男一饭盆,据说俩人同时追一个妞本就有旧怨。中文系某男气不过,带着同宿舍一群才子上体育系宿舍说理,文学才子遇上体育苗子,那结果和秀才遇上兵没啥两样,中文系这群才子直接被体育系那帮五大三粗的大汉连踢带拽赶了出来。后来据传说是当时旁观的帅朗上前劝阻了几句,因为 当时他读的文秘专业也属于中文系,好歹替同系的哥们儿说了几句话,总不能这么有辱斯文吧?
不劝还好,体育系那帮头脑简单只认实力,压根儿没把这小个子放在眼里,说话间耳光就上来了。帅朗也算劣等生中出类拔萃的了,岂能受此侮辱,直接和人干上了,结果没啥悬念,和很多见义勇为、寡不敌众的哥们儿一样,帅朗被体育系几位摁着胖揍了一顿。
原本学生之间打架拳脚冲突,大不了被学校保卫处痛斥一顿,记个处分赔俩医药费,要是有点家庭背景的甚至连处分都不用背,体育系里不少特招生对此根本不惧,连打架后起码的安抚工作都没做,根本没当回事。
接下来的发展就出乎意料了,谁也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帅朗是个仇不过夜的野性子,不到两个小时,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召集了三十多个大小伙,有一半还穿着铁路工装,连大门都不走,趁午休时间,翻围墙进学校直打进宿舍,把体育系那届二十几个男生从宿舍撵到操场,满学校里打得鸡飞狗跳,连校保卫处都没拦得住。至于体育系那位带头的,最后是在厕所里被人发现的,被人套着麻袋痛殴了一顿,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最终连谁动的手都没说清楚。那帮打人的最后一哄而散,保卫处吓唬学生还成,这事根本没治,人走了第二天才开始查……这一架打得不大不小,又是两方都有错,学校顾虑名声虽然没有捅出来,可事后还是深究了几个罪魁祸首,帅朗自然首当其冲,虽然他死活不承认纠集社会青年,可谁都知道这货是肇事的头儿,亏得他老爸凭着警察的身份多方斡旋,才顶了留校察看的处分没被开回家去。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帅朗出名了,名声直压校花,风头直盖校草,飞扬跋扈的体育系被集体干得满地找牙,那事真叫爽,直接成为宿舍夜话的主要内容。不过负面作用也不小,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的帅朗被人打听得越多,以前有过的糗事露出来的就越多,能招来这么多社会闲杂人员、而且高中就蹲过派出所,再加上他父亲就是警察,种种看似矛盾不可解释的事,想当然地给听者更多的联想。联想的结果是,帅朗被周围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穷二代归到了不属于任何范畴的新类别里:黑二代。
其实没那么严重,不过就是当年和帅朗一起偷铁摸钢换零花钱的铁路子弟,要论群殴,比这么一帮子再专业的还真不好找。
出名快,名臭更快,大学群体里自私、狭隘、拜金、虚荣、浮夸、剽窃什么都可以接受,但恐怕接受不了这么一个另类,不但当面能打而且会背后阴人的角色。毕竟靠拳头赢得尊敬已经过时了,而且是大家都不怎么具备的。
假如在这个时候,帅朗知耻而后勇也不迟,老爸对他的要求并不高,安安生生毕了业,再花点钱安排个工作,成个家,这辈子当爸的任务就完成了……可谁知被拔苗助长硬塞进大学的帅朗,最终还是成不了材,后来倒没再变坏,可也没变好,大四快毕业,人品集中爆发了,挂下的四五科死活过不去,学分不够,最终连毕业证也没拿到手……后来虽然拿到了,不过比正常毕业已经足足晚了两年。
假如那年和普通人正常毕业,或许生活又是另一个样子,可偏偏没有拿到,这事让帅朗平生第一次感到为难,找不找工作倒没想过,不过肯定给老爸交代不了。如果打打闹闹让老爸勉强还可以忍受的话,这一次连毕业都毕不了恐怕要让老爸彻底绝望了。那年回到家门口,帅朗第一次有了很羞愧的感觉,当警察的父亲教育方式很简单,皮鞋踹、皮带抽、上火了铐子直接把儿子铐暖气管上不给吃饭,差不多就是对付嫌疑人的那一套。因为过度羞愧,那天帅朗倒希望老爸再揍自己一顿,狠狠揍也行,心里或许存着万一之想,揍完了老爸肯定还得再托关系走后门,花点钱把毕业证给弄回来……不过那天好像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很冷地堵在门口撂了句:你回来干什么?你还有脸回来呀?我养了你二十几年了,还等着我给你养老送终呀?
原本父子关系就不怎么好,老爸看儿子不顺眼,儿子看已经续弦有了后妈的家更不顺眼,帅朗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不是气走了,是实在没脸再进家门。
帅朗被父亲拒之门外的当天,做出了只身入江湖、自己讨活路的决定。谁知江湖风浪大,他这个无长相、无经验、无学历的三无人员初入江 湖就连吃闭门羹,更惨的是,接二连三地被人坑骗,不是一头扎进黑公司,就是干了活找不到给钱的人,最惨的一次被中介骗得身无分文,连着饿了三天三夜。在江湖这个大染缸里沉浮多年,帅朗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就要出人头地,成为高人……
伴随着这个决定,还有必要条件:不给证拉倒,我自己办去。
人逼得没法、撑着胆大,帅朗还真就花一百五十块办了假证,抹着脸战战兢兢地来人才市场忽悠了,北大清华的倒也能办,不过就怕自己长得不像那块材料,徒增别人怀疑。当然,那些有牌有名、正经八百的大公司大企业,帅朗根本不敢去,生怕露馅,专找不怎么看重文凭的推销员、司机、业务员之类的工作干。
事实证明,有时候假货就是比真货好使,真毕业的同学多数还没工作,持假证的帅朗倒先上班了。第一份工作是在超市当配货员,揣着个假证的帅朗因为心虚,所以干活也老实,反而很受老板赏识。干了仨月,帅朗嫌工资太低辞职时,那老板依依不舍、盛情挽留,不过光挽留不加工资,最终帅朗还是辞了……后来他卖报卖药、卖保险发广告,要不就搞搞其他推销促销,干的活不少,越干越轻车熟路了,除了春季不太好找事干,其他季节都很忙,夏天给各品牌的饮料代理商销货,销得越多挣得越多;一入秋各中小学一开学,又和当年高中没毕业就投身印刷事业的哥们儿结伴往郊区、县区和乡镇学校贩教辅资料;冬季年前更不用说了,根本不用发愁没活干,商城、卖场、批发城哪里都旺销,只要你愿意被剥削,胳膊腿全乎就有人雇你。
不知道算不算知耻而后勇,不过饿肚子的教育还是管用的,最起码这两年没见帅朗打架闹事,最起码帅朗硬着头皮又回了学校参加了若干次补考,考试不用说肯定考不好,不过越来越显圆滑的帅朗好歹能拉好关系了,每每考前就厚着脸皮请代课老师吃饭唱歌。帅朗赔了无数笑脸加上不少打工挣的血汗钱,熬了两年终于还是拿到毕业证了,终于不用再揣着假证胆战心惊地来人才市场找工作了。
证是去年十一月份拿到的,此时毕业证就在帅朗的手上,凸凹有致的钢印,很柔滑的质感,摸着确实比假证踏实。只不过帅朗此时心里有点不太踏实了,一下午都晃悠在人才市场,在送完简历,出了人才市场门厅时,帅朗又一次把毕业证拿了出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是他第一次拿着货真价实的毕业证来求职,不过感觉并不是太好,不知道是就业形势确实严峻,还是个人发展和文秘专业严重不符的原因,下午应聘的几个展台,一看他的专业直接拒收,帅朗好不郁闷,郁闷之后又觉得有点尴尬。
好像和两年前还是一样,同样证明了一件事,真货就是没假货好使。
不过好歹是真的,是辛辛苦苦拿到手的,帅朗小心翼翼把证收回到单肩包里,自嘲地笑了笑,暗想赶明儿真的假的一起上,到开发区人才市场撞运气去……
收拾妥当,帅朗抬头看了一眼两年前就开始在这里混的人才市场,已经下午五点快打烊了,求职者陆陆续续离场,求职大厅里已经不像上午那么挤了,门厅两侧长长的台阶上四散坐着男男女女,翻阅着人才市场发的求职指南。很多人都像帅朗这样,早上就来,一直磨蹭到下午关门,中午靠盒饭打发。如果仔细看看,陆续离开的绝大多数的人表情依然和来时没有什么变化,或叹气、或摇头、或茫然、或撇嘴、或小声咒骂着,骂什么呢?估计大多数在骂那些招聘单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居然用那么倨傲的态度对待天之骄子。
帅朗没有多做停留,直出人才市场进了中州大道,趁着傍晚时分溜达着往回走,边想着今天自己投了几十份简历,会不会带来点惊喜和机会,他觉得可能性还是有的。自己选的一类是推销员,这活底薪低,要求高,一般新人未必敢去,而对于混油了的帅朗倒不是什么问题;另外两类一类是库管,一类是配货送货工种,这类工作薪水更低,人不太愿意去。帅朗倒不准备长期干,只想胡乱找个落脚的地方,熬上俩仨月,等到了夏季,成车皮和成集装箱的饮料开始涌入中州时,那些代理商还是要找他这样的熟手配货出货,毕竟帅朗那帮当年的同学接班招工照顾进铁路单位的不少,货运站上面熟有些事好办,到那时候好日子就来了。
对了,好日子,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帅朗摸着上衣口袋里还塞着的硬硬钞票,不由得想起了早上的事。那年他从学校翻墙出来,晚上就睡在公园那张长椅上,今儿早上偶尔路过,触景生情进去坐了会儿,却不料凭空捡了个大便宜。口袋里装的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装到脑子的那位小学妹,想想今天自己很出色的表现,让帅朗又有了几分得意,他已经打定主意,隔上一天两天,瞅个时间,找个理由约出来,慢慢发展……想到这里,迈步走的帅朗摸摸包里的毕业证,要说这破证倒是起了点作用,最起码今儿是凭着校友的身份和小学妹套了近乎,还把电话套出来了,搁以前,帅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中大毕业的。
帅朗边快步走着,脑子里闪过小学妹那大辫子、俏脸、小巧玲珑的倩影,边哼叽“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辫子粗又长”的歌儿,过了国美电器,过了环亚商城,过了中州国际酒店……当帅朗看到“老中州烩面馆”那几个泥金大字时,学妹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倩影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热腾腾的烩面、亮晶晶的肘花、洒着一层辣椒酱红的切牛肉,再配上二两白干,那才叫真美呢,比美女还美。
“反正钱白来的,放开喽吃……”
帅朗没多想,中午就吃了份盒饭,如今肚子里馋虫早上来了,他整了整衣领,大摇大摆进了面馆。
离国际酒店不到百米的街道上这座老中州烩面馆,比国际酒店的年头要老多了,帅朗记得自己小时候,老爸带着他来这儿吃过,虽然不知道历史有多久,不过肯定比自己的年龄要老,几番装修之后却更显档次。迎宾迎进门,入眼是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厅,上客超过一半了,特别是临窗的桌子,紧挨着落地玻璃窗,坐在那儿街景一览无余,边欣赏街景,边吃碗老烩面,眼睛领略现代气息,肚子享受传统美食,甭提多滋润了。
面馆里生意着实不错,整个大厅氤氲着热气腾腾的香味,顿时把帅朗的馋虫勾上来了。进门就是吧台,是先收钱后就餐的,以备人多照顾不过来。帅朗在吧台点了一份大碗烩面,一份凉拌牛肉,加了一份凉拼,直接坐到了临窗的位置,啜着茶水。还没到生意最旺时间,上菜就快了,帅朗 稍坐片刻,凉拌牛肉和凉拼就上来了,顺着纹理切得细细薄薄的牛肉片,上面洒着绿油油的香菜、青红相间的椒丝,盘底上一层酱红的汁漂着几颗大滴的油花,正是大快朵颐的最爱。帅朗抽了筷子,一筷直挟了四五片放在嘴里大嚼着,香味、辣味、酱味混合的爽口味道让帅朗频频点头,老店的味道永远那么正。他边嚼着,边流星赶月般地往嘴里扔着花生米、腐竹,就着二两装的白干,大碗的烩面上桌时,两盘菜已经下去了大半,再滋滋溜溜和着响声吃面,这吃相实在不怎么雅观。
吃面,要的就是这感觉,爽!
帅朗拭了把汗,正要低头,不料被斜对面三两米开外的一桌吸引住了,背对着自己的是两男,两男对面的一女……又是一个颇有看头的美女,长发披在肩头,半黑半黄,脸蛋很白,配着有点别扭,不过就别扭也是个漂亮妞。随意一眼扫过,帅朗差不多就能把这号女人定位到“被猪拱了的好白菜”一类。
这个定位准不准暂且不说,反正帅朗属于和好白菜无缘的一类,所以每每看到美女都有这种恶意揣度,反正和咱无缘,怎么揣度都没心理压力不是?
笑了笑,为自己某种暗藏的阴暗心理笑了,又挑了一筷子面正要放嘴里,不料才一瞥,又让帅朗愣了愣。斜对面那美女正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个信封似的东西,厚厚的一摞……不对,是银行发的那种钱袋,很厚,能装两三万那种。她一拿一捻,目光似乎扫了傻愣着的帅朗一眼,不过没在意,把厚厚的钱袋放到了对面两位男子的面前,笑了笑。两位背对帅朗的男子像在验钞一般仔细地看了片刻,放到了桌子中间,看样子是确认了。女人看似很不在意的样子,随手收到了小坤包里,似乎嫌桌面狭小,或者根本没在意这么点钱,又随手挂到了背后的椅角上。她一伸手,伸出一个漂亮的兰花指,说了句什么话,好像在向两位男子要什么东西。
妈的,真有钱……倒外汇的。
帅朗看看穿着入时的女人和两位西装男,心里暗道了一句,就像看到所有有钱的主儿时那种稍带点酸意妒味的腹诽。这里距离国际大酒店不 远,从酒店门口一直到这儿,只要是扎堆的三五个人,碰到看着像目标的人,上来搭讪就是句:嗨,哥们儿,换外汇不?不管你外汇换人民币还是人民币换外汇,这些人都接生意,低进高出赚个差价混生活。据说老把式混得蛮不错,中州靠这生活混饭吃的人不少,不过普通人不是急需一般不敢和这些人打交道,都知道这里是个半换半骗的黑市。
摸爬滚打了若干年的帅朗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眼光,没错,是换外汇的,把这儿当交易场所了。那两位男子中的一位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摞颜色发暗的钞票,眼尖的帅朗立刻认出来了,是美元,票面比人民币小,一摞互叠着,交易的量不小。
帅朗擦了擦嘴,只当没瞧见,保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以前他心直口快,吃了无数次亏之后学乖了,惹一事不如省一事。
于是帅朗继续低下头,只当没看见,挟着花生米往嘴里扔。
只不过有时候你不惹事,事好像就偏偏来惹你……
两位男子掏出来钱,验过后接下来就是互换成交……却不料兑换的美元还没有递到女人手里,那女人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俩小钱似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上了帅朗。俩男人个头高那位讶色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帅朗只当不知道,漫不经心地端着大碗咕嘟咽了口汤,直接无视。无视的原因是,那么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帅到令美女侧目的程度。
不料,邪了,好像那美女还就被帅朗的破树临风吸引住眼光了,直勾勾地盯了片刻,似乎心有所系,脚一后挪,椅子哧嚓一响,人站起来了,似乎是看到什么比换外汇更重要的事,三两步噔噔直踱到帅朗的面前。帅朗一惊,往身后一看,咦?身后一位老头儿带着位小姑娘,好像不是美女的目标,再回过头来,他愣了,那美女就站在他面前,不但站在那儿,而且脸上欣喜万分、久别重逢的表情分外明显,跟着她的手就搭上了帅朗肩头,喜出望外地嗔怪了一句:
“亲爱的……你怎么也在这儿?”
“啊?呃……”
帅朗吓了一跳,呃声又被汤重重噎了一下,直着脖子看着这位根本不认识的女人。他傻眼了,第一个念头涌上来:这女人我搞过吗?哥们儿虽然带着妞开过房,可没赖过账啊?
美女,走近了才发现她是一等一的美女,除了发型,其他都入眼。穿着很主流,海拔很高,高到帅朗以仰视的姿势才能看到;很靓,自下往上看,悬中的鼻梁很突出,很有气质;脸很白,比碗里的老中州拉面还白……帅朗使劲定定心神,斜斜忒眼瞧着居高临下的美女,发现最大的感觉应该是很给力,不过给的是压力,那双峰像随时要倾倒一般对他形成了浓重的压抑感。
没有,绝对没有……很肯定以及非常肯定没有,这种质量的妞自己没本事带去开房,就算有钱能办事,也不能把钱往那黑窟窿里扔不是?一经确定,帅朗正了正身子,看着欣喜地站到自己身前的女人,不假辞色,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心里暗道,大爷虽然长得不怎么帅,也不能让人随便调戏啊……眼一瞪,手里筷子一扔,二杆子脾气要发作了,不料那美女小手一甩,顺势摸上了帅朗的脸蛋,跟着人腻歪上来,嘴里无比娇羞地嗔怪着:
“讨厌……别跟人家生气啦……你知道你走了我多想你……”
得,想生气的帅朗倒正好配合了人家的演出,和美女撒娇腻歪讨好的样子成了天作之合,好像就是生气拌嘴的一小对。由不得他思考,那妞的玉手一摸上来,帅朗浑身如遭电击,全身麻酥酥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是啊,哥什么时候被美女这么青睐过啦?原本准备生气的帅朗顿时变得百感交集,有这么样个美女天天搁跟前,撒娇、小鸟依人,那才叫生活。
生活在继续,美女一撒娇一发嗲,别提有多像被薄幸男抛弃的怨女幽妇了,那只小手爱怜地摸过帅朗,看帅朗要说什么,她并着两指轻触着帅朗的嘴唇,两眼含情脉脉地盯着他,还真像再逢情郎,前情难了、娇羞无限的样子。帅朗要说什么来着……哦,没说,早忘了。
不管帅朗有没搞过这美女,不过这时他已经被美女搞晕了。
认错人了?有人长得和我一样帅?帅朗心思飞快地转着,不过马上否定了,绝对没有这种可能,胸大无脑也不能傻到这程度,连姓名都不问就大庭广众腻歪过来了?他正要澄清一句,不料就在那美女两指触在自己嘴唇上的工夫,帅朗眼睛余光瞧到兑外汇的俩男子齐齐朝自己看,那眼睛里的艳羡之色就别提了,不过让帅朗惊讶的却是俩男子身后,美女刚挂到椅角上的坤包,此时有一只手正伸向那坤包带子……
贼!?有人偷这姑娘的东西?
这还了得,这回帅朗无论如何要当这个英雄,博美人好感,不料他正要出声,发出来的声音成了…嗯?嗷……哦……眼睛随即看不见了。
哦,是嘴被堵上了,被另一张嘴堵上了,叫接吻、叫湿吻、叫亲嘴都行,反正嘴被堵了。
是那位美女来了个更生猛的,毫无顾忌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上来,一刹那间,帅朗只觉得所有的气息被一股香醇的女人味道压下去了,所有的疑问都咽下去了,眼睛睁成了浑圆,眼前俱是那销魂的面颊、抖动睫毛和细腻的皮肤,那性感的嘴唇重重吻了自己一下,说不出的动情,久久的一吻,片刻才放开帅朗,妞不羞,帅朗倒害羞了。
“秦哥、刘哥……对不起啊,我男朋友,好几天没见着了……都怪我不该惹他生气。”
啵了一家伙,把帅朗啵晕了,那美女回头歉意地对看着香艳场面的俩男子笑道,帅朗却傻傻地盯着俩男人身后椅子上的坤包……咦?奇怪了,那坤包,那个棕色的坤包,还端端正正地挂在椅子一角,似乎根本就没动过。
我眼花了?帅朗使劲揉揉眼,刚刚还以为有拎包的要出声示警,不料杞..人忧天,好像就是自己眼花了,再一看,近在咫尺的美女斜坐在自己大腿上,瑶鼻、凤眼、鹅蛋脸,脸上泛着光泽,香味直往帅朗鼻孔里钻,帅朗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么性感的嘴唇刚刚亲过自己。
难不成世道变了,天上不掉馅饼,掉亲嘴了?
难不成社会退步了,美女又开始青睐贫下中农啦?
“我……”帅朗指着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美女,正要说话,不料那美女近身又“啵”的一下,重重地吻在帅朗的嘴角,亲热的腻歪招来周遭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一下子憋得帅朗脸色通红,神思早已魂飞天外。那美女亲完了,俏皮地抚弄一下帅朗的脸蛋,站起来安慰着:“……亲爱的,稍等一会儿,我马上来陪你哦……”
美女笑着,似乎万分不愿离去,她安慰着帅朗,直到再坐到原来的位置,一切都恢复原状时,帅朗的眼睛开始直勾勾盯着对方一眨不眨,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使劲往自己大腿上一抓,这一疼,嘴里倒吸凉气。
抓错地方了,抓到两腿中间第三条腿了,那地方反应比自己还强烈,早就雄赳赳气昂昂了。
那地方一疼,好歹确认了,眼前一幕绝对不是白日梦。
如果不是梦,那会是什么?帅朗直勾勾看着回身坐下的美女,饭也忘吃了,直愣愣地看着刚刚吻过自己的美女,被平生、也将是唯一的一次艳遇,给遇傻了……
发生了什么事?
款款而来,把自己当情郎深吻强啵两回,又款款而去的美女,即便坐下来时还不忘深情地对他凝眸一笑,帅朗连吃饭也忘了,傻傻地盯着她,像是从梦中恍然醒了,又想还在梦中,根本不想醒……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都遇过了,就是没艳遇,今天终于把缺憾补上了,百感交集的帅朗莫名地觉得一种豪气、一种被人重视的快感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就一句话:
啥也不说了,只要美女勾勾手指,别说亲嘴,上床都不含糊。
这么一想,帅朗得意了,眼里泛着光芒,格外明、格外亮。
那一桌子上,美女正客气地谦让着大碗烩面,道歉着说:“对不起,秦哥、刘哥……我男朋友,脾气有点怪……真不好意思……您先用,我不饿……”那俩男子倒不介意,把手里捏了半晌的一摞纸币递给了美女,左边那位老兄很客气地说:“您点点……”
“哦……没多少钱,我还信不过你们呀……”那美女两只白皙的手捻着一张绿钞,像是在鉴别真假一般,手势遮遮掩掩,边看钞票还不忘对帅 朗嫣然一笑。她看了几张,确认无误,一手拿着,另一只手跟着回手把挂在椅子上的坤包拿过来,动作虽然随意,不过姿势很优雅。坤包放在桌子上,一拉拉链,那二男瞥眼一瞧,小坤包比钱袋大不了多少,工行的钱袋厚厚的一摞,想着一摞钞票即将到手,俩人眼中闪过几丝贪婪。
哦,没发生什么事……帅朗放心了,看到美女拉开坤包没有什么异样,那肯定是包没有被别人调换,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松了口气又迷懵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这美女脑子有问题了……不过此时他倒希望,这美女问题再大点,最好今晚一直有问题,反正自己身上的钱足够开房了……不过转念又想,泡这么有钱的妞真是太爽了,房钱都省了。
帅朗正傻盯着那美女修长的手指、养眼的脸蛋,不料那美脸冷下来了……就在手已经把坤包里的钱袋拿出来半截,准备递给面前的二男时,美女霎时脸冷下来了,动作相反地拉上了拉链,手压着美钞,神情稍显紧张,看着俩男小声质问着:“我说秦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是钓鱼的吧?欺负我一个女人呀?我男朋友可在这儿。”
“什么?”
俩男子很无辜,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那美女一努嘴,他们顺着方向一瞧,哟,俩人心里也咯噔了一下,齐齐扭头向后看。身后不远,有一位警察正踱步向这个方向走来,不知道是食客还是抓非法买卖外汇的。两个人一下子吃了一惊,愣了,互视了一眼,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了,回过头来看着那位很不高兴的美女,右边那位姓秦的哥们儿很警惕地小声辩白着:“我们不认识。”
帅朗也小小吃了一惊,虽然倒外汇不算什么大罪,可逮着罚没加罚款,那可赔大了,心里隐隐地替那美女担忧了,不过看人反应挺快,那位警察只是四顾着在找座位,这倒放心了。
“那…这个…先收起来……别让人瞧见。”
那美女一撑一张餐巾纸,做了一个小小的掩饰,钱露着一角。那秦姓男子也怕出事,好几千美金呢,忙不迭地接过来,看了一眼是自己的钱,赶紧塞回上衣口袋,警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警察就在他身侧坐下来 了,看样子像是吃饭的,这才松了口气。再回头看美女,美女也松了口气,不过脸上悻然之色很浓,轻声说:“秦哥,要不算了吧,您看……钱我倒不在乎,别出点事丢人……抓着可是罚没带罚款啊,你们可不能害我啊。”
“您看我们像那号人吗?”秦哥们儿很无辜,看美女无动于衷,又低声下气求道:“我们哥俩等着用钱呢,要不急用,哪能这么低汇价给您不是?”
刘姓哥们儿也跟着说好话,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一个大买主,钱就在眼前立马就要到手了,怎么舍得放过。
“那……稍等等……”
那美女似乎也舍不得放弃,努嘴示意着身侧的警察,脸带难色,意思是总得等警察走了吧,此时那警察已经开始埋头吃面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肯定不是有备而来的。不过只要有警察在,总是让人觉得心虚,俩哥们儿点点头,那美女还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此时她的目光投向一直直勾勾看自己的帅朗,干脆起身示意自己放在桌上的小坤包说:“秦哥、刘哥,帮我看着点啊……我上洗手间,而且呀,还得陪陪我男朋友,哪,你们瞧,他生气了……还以为我有外遇了……咯咯……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哦……一看秦哥您也是个爽快人……”
前一句小声说,非常信任的口吻;后一句大声说,表情瞬间几变,丰富之极,把慌乱全部掩饰住了,俩男子自然会意这是拖延时间等警察离开,反正钱都验过了,只等换过了走人,而且没换之前,谁敢说你是非法买卖外汇的?
看那美女起身,俩男子边吃烩面边点头,没什么异议,还有位笑着回头看帅朗,颇有点讨好的意思,而帅朗直瞪眼盯过来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像生气了。那美女空手起身,笑吟吟朝着帅朗走来,附身在帅朗腮边轻轻一啄吻,撒娇道:“亲爱的,稍等一下,我上洗手间……等我哦,晚上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她边撒娇边起身,一步三回头,笑着向帅朗、向那两位等着交易的男 人摆手,直到人影消失在吧台后右侧的甬道里。
帅朗愣了愣,看来这妞问题确实不小……献了吻还不够,还要献身!?
两位吃面的男子动作也停止了,也傻了,姓秦的捅了捅姓刘的,两个人眼光都停止了……没看美女,都盯着美女留下的坤包上,那里头可全部是钱,赫然被美女留在这里。刘姓哥们儿想伸手,不料被秦姓男子跺了一脚,一吃疼手缩回来了,跟着秦姓男子一摆头,哦……对了,两个人回头看看帅朗,掩饰地笑了笑,不过都明白了,人家男朋友在,当然不怕你拿着包走了。
美女消失了,消失在帅朗的视线中,最后消失的时候她是回眸一笑,这一笑,隐隐让帅朗觉得其中夹杂着危险的味道。虽然他在学校是劣等生,可打小混在铁东区、火车站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老爸又是乘警,帅朗没事就沾光坐免费火车乱跑乱窜,对于种种偷抢拐骗的事格外敏感。老话说得好,事有反常必为妖,而今天……妖大了……美女莫名其妙上来亲嘴就够不合理了,现在又把一包钱放在桌子上去卫生间了……不在乎男人乱亲乱搞这说得通,不过要连钱也不在乎地乱扔,说得通吗?
当然说不通,除非……除非里面……已经被调包了?
帅朗眼一瞪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又想到,她调自己的包有什么意思?而且要兑换的美元还在这位秦姓的男子身上,帅朗亲眼看到那男子把钱装回自己口袋里,而那女人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几个人的视线,表现得根本不在乎那些钱。
到底怎么回事?帅朗此时脑袋也有点发懵。
恰在此时,他无意中注意到,美女离座的时候,同样也出现了一个空座位,帅朗眼睛一亮,好像刚刚在那儿的一位女人也不见了……一吃惊一回头,他发现落地玻璃窗外,已走到门厅之外在路边招手叫出租车的一位女人,宽大的红色披肩下也挎着一个包,棕色的包。
不是同一个女人,不过是相同颜色的包,那个包,难道是刚才调换过的包?
帅朗心一紧,危险的味道更浓了,无法确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 肯定有事要发生……他愣着眼,盯着就在眼前不远的俩男子、盯着还在桌上的棕色坤包、盯着献吻美女消失的方向……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分钟,帅朗眼珠紧张地转着,试图从这些食客中找到可能的端倪,如果这是个串骗,肯定不是一个人完成的,刚才还发生了什么事?
努力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女上来吻自己……然后,好像看到有人动美女的包……再然后,那美女回到座位上,拿着包已经拉开了拉链,理论上如果包被调换,应该就会发现了,除非……除非两个女人就是一伙,包里准备兑的钱已经换了……再然后,警察进来了,这个交易就中止了……再然后……
对,警察……帅朗灵光一现,眼睛投向那位专心致志吃面的警察,一看,没有什么破绽,就像一位路过打酱油吃面的警察,此时还专心致志地吃着面,目不斜视,就坐在那俩揣外汇男子身侧的桌子边,不过连眼睛都没抬过一下,似乎与此事根本无关……帅朗看了几眼,有点失望地收回目光,不过恰在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了那警察胸前锃亮的警号上……一刹那发现端倪了,他“吧唧”一声直拍前脑门儿。
完了,妈的,上当了。帅朗后悔不迭地暗道自己糊涂。
“服务员……洗手间在哪儿?”
帅朗瞬间做了一个最利于自己的决定,招手问了服务员,服务员指了个方向。帅朗起身,那两位男子随即回头看过来,帅朗很诚实地微笑示意,指指洗手间的方向,像是不放心女友似的,俩男子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同样笑笑示意。
看着俩人扭过头,帅朗转身不紧不慢地踱过桌子,若无其事地踱过吧台,踱到了楼梯之后的甬道里。一进过道他傻眼了,往左往右上楼都有通道,传菜都从这里走,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位传菜的服务员经过,被帅朗一把揪着了,服务员一愣,一张拾元钞票现在眼前,持钞票的帅朗问着:“哎,兄弟,后门在哪儿?”
嗯?服务员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此人,不料那人嘿嘿一笑:“帮个忙兄弟,跟前女友吃饭,撞着现女友了,你不帮我,等下可得全武行 了……”
很合理的谎言,服务员嘿嘿一乐,同情地一指左侧的过道:“从这儿拐进厨房,穿过厨房就是……后头是巷,离街面不远……”
“谢谢啊……”帅朗把钱往服务员口袋里一塞,快步冲进了厨房,顾不上理会一干白衣白帽大师傅异样的眼神,穿过过道,开了小门,直进后院。果不出所料,小铁门还半掩着,估计是清运垃圾的出口,后面连着巷子,他没有细想,直出了小铁门,好在来得及,一个曼妙的倩影刚消失在巷口……帅朗疾步追了上去。
虽然还没有完全想清楚,不过此时帅朗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个骗局,除了亲嘴实打实是真的,剩下的事都是假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假象发生也没有发现破绽,还让自己差点栽进沟里,这一点是帅朗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和所有被骗的人一样,现在他不想上床了,真恨不得揪着那妞,大耳光直捋七八十回。
没人能预料到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甚至还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身处局中,依然端坐啜着烩面的两位男子,和帅朗所想的事恰恰相反,就在帅朗身影刚消失的时候,两个人相互一视,眼神俱是一凛,心意在这个时候相通了……
相通什么?女人的钱包就在眼前,女人的男友跟着上了洗手间,钱就在眼前,会让人想到什么?
当然是对面前的钱包起歹意了。两个人交换着眼神,眼珠子贼忒忒地发亮,不用说是贪欲上来了,老天开眼,给了这么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可不多了。那位刘姓男子一咬牙,伸出手,悄悄把包拿到手,一眨眼挟到了腋下,这里头有两万多块,那可是自己数过,并亲眼看到兑外汇的女人放进包里就没再动过的,两个人一点头示意,慢慢起身,眼瞟着洗手间,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直踱到了门口,步速加快,出了门……再加速,再加速,穿过马路就成撒丫子跑了,一眨眼两个人影彻底 消失了。
面馆里,一直低头吃面、目不斜视的警察,忽然笑了……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作,只是笑了笑,笑得有点神秘,有点诡异,他在笑什么?
没有人注意前后离开的两位女人、也没有人注意帅朗的消失、当然也没有人注意那一对裹钱仓皇溜走的男子,所有人都走了,更没有人注意到,那位正用餐巾纸拭着嘴巴的警察正在得意地笑着,面馆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直就有进来的客人,也一直没有断过离开的客人。
两个男子出门消失的一刹那,这位警察仿佛吃饱了,若无其事地离开座位,出门还不忘和迎宾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出了门厅,一边随手招车,一边慢条斯理地拨着电话轻声说:“桑姐……没出什么事,那俩蠢货拿上你的钱包跑了……好的,老地方会合。”
出租车停在路边,警察上了车,车影消失了……
骗局中的最后一个人消失了。或许根本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一个骗局,更没人知道他在骗局中扮演的角色,因为他自始至终一直在吃面,头没抬、话没说、对兑外汇的那一桌看也没看一眼。
“……你和大妹早点回去,我随后就到……知道了……”
离警察上车的地点不足一千米,准确的位置是在面馆后巷口,出口就是和中州大道交叉的文明街,离巷口尚有十几米距离,一位女人接着电话,正是已经转出巷口的那位失踪美女。她边接着电话边从头上一摸,一个黄黑色的发套赫然在手,扣了手机的时候,发套随手被丢弃在巷口的角落里,跟着外衣一脱,优雅地一甩手,翻过来穿上立时是另一种颜色,再接下来一弯腰,裤子腿往上别,一叠一叠露出高靴,一眨眼工夫,黄发、红衣、长裤的妖娆丽人,变成了黑发、银外套、马裤高靴的活泼靓妹,气质迥然不同。一连串动作不疾不徐,非常优雅,就像更衣一般,即便现在重新返回面馆,恐怕也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刚刚从面馆里出来的那位。
对,就是那位亲了帅朗,丢下一包钞票,又神秘地出现在这里的那位美女。
“哟……玩大变活人呐?你脱了不更利索。”
声音乍起,调侃味道十足,正蹭着脸上化妆的女人吓得一个激灵,惊声回头,手里的餐巾纸飘悠悠掉到了地上。数步之外,朦胧的天色下,她看到了一位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了,斜斜地靠着巷墙,虽然看不清脸色,不过肯定是一脸坏笑。
“你谁呀?有病……”美女冷冷撂了一句,装不认识了,转身就走。
后面的男子不疾不徐跟着,声随人来:“刚吻过,亲爱的你就忘了?不是说好晚上还陪我呢吗?怎么跑了?”
“啊呸……”美女回头恶狠狠地呸了一口,恶言恶声回敬着:“满嘴羊膻味,亲你一口差点恶心死姑奶奶……警告你啊,离我远点,姑娘我今天亏大发了,白让你沾了个大便宜……”
美女指的当然就是之前的献吻了,说着她加快了脚步,出了巷口,快步走着,快走到招手停车处了,再回头时,心凉了凉。那货色,就是她在餐厅急中生智亲一口、喊亲爱的那个货色,还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背后,这下美女发飙了,仙人指路玉手一抬,跳脚指着帅朗警告着:“别跟着我啊,再跟着我喊非礼。”
得,美女成太妹了,不过帅朗接着就噎了她一句:“好啊……喊呗,省得我把你揪派出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干什么的。”
说话间帅朗两手一搭,睥睨的眼神很有几分霸气地看着对方,这是当年群殴的起手势,自然是气势十足,这么一说,起作用了,那美女脸上微微变色,身子像被定住了一样,愣了一下。帅朗挑衅地向前走了两步,刺激着她说:“喊呀,快喊呀……嘿,我说这年头事倒过来了,你把哥们儿我非礼得晕头转向,回头又想倒打一耙是不是?怎么好处都让你占喽?”
“OK、OK……对不起,认错人了行了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没吃亏呀?别得寸进尺啊,那是本姑娘的初吻……”那美女稍有胆怯,伸手阻止着。这会儿倒像真怕帅朗上来直接非礼了,倒退了两步,惊惶更甚。不料试探的帅朗并没有再行强迫,笑着站定了,仔细看着路灯下换了发型,显得活泼不失俏丽的妞,揶揄地问着:“哎,美女,这个打扮更靓 了……你干什么啦?这么害怕进派出所呀?”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心里慌张的美女霎时一激灵站定,她心定了,恍然大悟了。
一大悟对帅朗就不那么客气了,她斜着眼不屑地说:“对呀?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我怕什么?少跟着姑奶奶啊,追女人有这么追的吗?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德性,姑娘我大街上闭着眼睛抓一把海拔都比你高,哎我说你花果山下来的?猴精归猴精,这长相实在拉不到人前……切,就这样都好意思尾随姐们儿我,让你上来亲一下,你都得踮着脚尖,你好意思呀?”
她的声音很大,直接对着帅朗叫嚣,路人纷纷掩着鼻子笑着闪避。她话里明显是取笑帅朗个子矮,不过主要问题在于那妞的个子实在太高,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也就是几步的距离,看得出那妞确实比帅朗高半个脑袋,又把矮个儿的帅朗形容成某种动物,不但嘴上加力,而且还给了帅朗一个华丽的中指,几乎把帅朗打击得颜面尽失。那美女见帅朗悻然一脸,心里偷乐,估计自尊被伤成这样,谁都得好好蹲墙根反省一回了,她一转身不理会帅朗,得意地迈着大步就走。
她边走心里边暗道,这傻帽儿提醒得不错,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捉骗你得拿现行吧,现在,恐怕连被骗的都不一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过唯一担心的是背后咬了这么个小尾巴。那位美女,准确地说是女骗子,连出租车也不敢坐了,只想快一点甩掉身后的尾巴。
她的脚步在加快,人行道上响着“噔噔噔”悦耳的高跟鞋声,修长的腿、紧腿的靴子、细细的腰身、刚刚擦到肩头的短发,在晦明晦暗的天色下,快步而行的美女曲线灵动窈窕。原本奔出来想揪着女骗子正反捋上十七八个耳光的帅朗,真正看到那女人换衣服时,又不忍下手了,脑子里回味的倒是>..那个倾情的热吻,而此时看着前面快步走的美女,依然是那么勾魂摄魄,不得不让后面一直不紧不慢跟着的帅朗发感叹了。
你说这世道,女人都怎么了?街上但凡碰个漂亮出众的,不是二奶三奶就是小姐,偶尔不是的吧,居然是个女骗子。
前面的稍带惊惶在走,后面的鬼使神差在追,穿过花圃、穿过灯影、穿过人行道上的斑马线、路过街边已经亮灯的商铺店面,那美女压抑着心里的惊讶不敢回头,直到走得腿有点发酸,弯下腰来捏捏关节时,一回头,肚子一嗝应,又被气着了。
几步之外,那个花果山上下来的角色谑笑着,吊儿郎当站着,做着鬼脸,吹着口哨,恰如小痞子调戏良家妇女一般。
“你……”美女斜手一指,她气着了,气结得有点说不上话来了,喘了几口气恨恨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警告你啊,别惹我……惹急了姑奶奶找人灭了你。”
又急又气又火大的美女一发飚,跳脚叫嚣时,别有一番风味。这一发飚又是路人纷纷躲避,都知道美女发火后果很严重,毕竟阴盛阳衰的年代,当街男打女那叫稀罕,女揍男那叫正常。
“我没惹你呀,是你惹我了……”帅朗抿抿嘴,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恐怕现在的表情才是美女的真实面孔,虽然让人动心,不过她可不会因你而心动。一听威胁,帅朗不客气了,呸地啐了一口:“吓唬我是吧?我也吓吓你……你也太不专业了吧?那面馆里有监控,留下你的化身,你刚才连过三条街,六个岗亭,走了二十分钟……摄下了你的真身,我要是举报你,两相一比对,恐怕你自身都难保。哼哼,要知道,诈骗可比倒汇罪名重多了啊。”
“咝……”那美女一吸凉气,还真被吓了一跳,理论上越早越快脱离现场越好,越不留痕迹也越好,现在可好,一不留神,留下大患了。刚才她生怕这货追,没敢上车,怕跟着,走了这么远,谁知道他还跟着,再这么一吓唬,美女张口结舌,一下子对不上来,一转眼换强词夺理了,鼻子哼了哼,叫嚣着:“吓唬谁呀,我干什么了我……你滚远点。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什么德性,想从姑奶奶这儿占便宜,没门儿。”
说“没门儿”时她是抿嘴剜眼,直接把对面这个貌似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拒之千里之外了,那表情是一点余地都没有。
帅朗嘿嘿一笑,侧头观赏着说:“没门儿就没门儿,有美金就成…… 哎我说妞,你身上没什么口袋,把美金塞那个部位啦?哈哈……”
那美女原本立眉瞪眼,看到帅朗不怀好意的眼光时还戒备着,不料“美金”一出口,准备叫嚣的气势一衰,眼皮跳了跳,一下子闭上嘴了。
她气势消了,一个微微迟钝让帅朗心明如镜,得,这还真是把那俩男人的美金调包了。
仅仅是一刹那的迟疑,那美女跟着脸色一变,紧张、严肃,似乎看出了帅朗的真正用心,不过脸色可没那么好看了,不像美女,而像个女流氓,大拇指一竖朝着自己方向指着,质问了一句:“想黑吃黑?你也不打听打听,姐儿们什么人?”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也落单了,不管我见色起意还是见财起意,你都没治,信不?本来哥们儿我就是个局外人,撑死了袖手旁观,不过你们太不地道了吧,得了钱不说,还拉我当替死鬼?要是那俩货当场发现钱是假的,我有好吗?”帅朗气愤地说着。这才是他最生气的地方,也是莫名感觉到危险的地方。试想一下,如果那俩人反应快或者无意中发现美金已被调包,那倒霉的就是帅朗了。这么一说,那美女反而“扑哧”一声笑了,笑着看着其貌不扬的帅朗,鼻子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解释着:“那怨谁,谁让你长这么傻,直盯着我看?”
“耶!我这么忠厚老实,在你眼里倒成傻了?冲这句话,我跟你没完。”帅朗真气着了,指着美女叱着。那美女似乎抓住了这个契机,笑了笑,孰无正色地双手合十致歉着:“好好……算我不对,算我嘴臭,好男不跟女斗,我道歉……既然你看出来了,肯定也不是普通人,我们就是牵金马的,我身上真没钱,你看到了,都调包调走了,想要钱留个卡号,姐儿们给你分一份……既然你看得出来,那你知道喽,我们同伙里有警察,别惹祸上身啊……”
这美女端得是千变万化,一眨眼又是无比正色地攀关系了,隔着五六步小声说着,说到警察时声音很低很低,带着神神秘秘的表情,让人不信都不成。不料她说完了,帅朗嘿嘿哈哈笑得弯下了腰,侧着脸盯着那妞,盯得那妞心虚地直往一侧躲。
软中兼硬的恫吓和利诱,岂能唬住已经窥破其中奥秘的帅朗,帅朗笑着指着随时作势欲逃的美女说:“说到警察,我还得置疑你们的专业素养啊,那么假都好意思显摆?回去好好学学警号是怎么编位的,第一位编错我就不说了,居然还少编了三位数,你们连数都数不对就扮警察,不怕人笑掉大牙……哈哈……要不是那假警号我都发现不了其中的技巧……你上来调戏我是给你同伙创造调包的机会,那俩被骗的一直以为验过的钱还在包里,那个钱在你同伙手里没错,已经带走了……接下来你数美元的时候,警察恰恰就粉墨登场了,俩兑外汇的一回头一紧张,正好给了你调包的机会,对吧?你一连两次调包,第二次调回来的美元还没机会转移,一定还在你身上……”
帅朗上前几步,边说着,不怀好意的眼光边打量着几步之外的美女,虽然不知道这美女姓甚名谁,不过他对这个妞印象深刻之极,就着商店里的光线,半明半暗,褪去了黄色发套、红色外衣,卷起马裤腿、着高靴的美妞显得活力四射,那脸蛋被气得更白,羞煞得更甚了。面对着帅朗一直盯着自己胸前正中那道深壑的眼光,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众扒光一样心慌,她下意识地四周看看,生怕有意外,一边倒退了几步,生怕被帅朗当众抓着。
好在没人注意这奇怪的一对,不过女骗子对帅朗那副猫戏老鼠般的眼神有些受不了了,她恼羞成怒,做了一个让帅朗身子后倾,吓了一跳的动作……只见这妞手往后裤腰里随意一摸,帅朗一惊,还以为对方要掏家伙开干,谁知那妞嫣然一笑,变戏法似的一摞钱到了手上,挑衅似的看着帅朗,不等他有什么动作,跟着又是双手一拎,身子稍动,外套赫然脱到了手上,只剩秋衣紧身裤,曲线一下子更玲珑了,跟着她一甩一卷,把钱卷在小外套中间,指着帅朗不服气地说:“你行,有眼光,那你看这次是真是假?有本事自己拿……”
说话间她右手一扔,那成卷的外套脱手而飞,“嘭”的一声轻响直上了街边商铺二层的雨檐顶,不等帅朗有反应,那美女转身撒丫子就跑,她不走大街,直窜进左近的小胡同里,一眨眼人影消失在黑暗中。
“哟……金蝉脱壳!?我看你能脱几件……”
看看扔到雨檐顶上的衣服包,再看那女骗子消失的方向,帅朗没有多想,拔脚追进了胡同。
就在帅朗奋起直追的时候,沿中州大道向南,二马路,靠近长途汽车站,两个一直撒丫子奔跑的身影终于力竭了,小商品批发城外路灯下,两个人喘着粗气,扶着电线杆,一停下来,喘得更厉害了,可累得够呛,不过累却快乐着,边喘气还边嘿嘿笑着。
笑什么呢,那刘姓哥们儿笑着轻声说:“妈的,发了……发了……那傻娘们光顾发骚呢,白便宜咱们了。”
本来是兑钱去了,没兑成,还把人家的本金白拿了,岂能不乐呵,高个子秦哥们儿仰脖子笑了笑,一伸手:“钱钱钱……拿来,分分……找地儿乐呵去。”
姓刘的“哦”了一声,把手里已经攒出汗来的包递过来,秦哥们儿抓着一拉,手一伸,工行厚实的纸袋一到手,乐得他龇牙咧嘴,蹭地抽出那两摞厚厚的钱。
啊?笑容瞬间凝结了,秦哥们儿很严肃地把钱递给同伙眼前,怒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颜色对,红色;厚度对,就是钱不对……那几个字够瘆人了,“冥都银行”……人民币成冥币了,刘姓的哥们儿吓了一跳,赶紧澄清道:“大哥大哥,咱俩可是一路奔出来的,你还怀疑我?”
“是啊……”秦哥们儿一拍脑门儿,很容易便想清楚了问题所在,把冥币重重往地上一扔说:“妈的,那贱货做手脚了……不对呀?咱们看着她把钱放包里的呀,没见谁动呀?”
一说这个,俩人面面相觑,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眨眼的工夫那同伙灵光一现,一拍大腿,肯定是那一对亲嘴狗男女不知道捣什么鬼,两个人把这一对咒了千遍万遍,半天气也未消。不过再想想也有点万幸,好在没有进行交易,要是换回一把冥币来,那可哭都来不及了。姓刘的哥们 儿直说幸亏那警察来了,要不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呢,说到这儿,秦哥们儿也万幸地附和:“对,亏了警察,要不赔大了……妈的,差点上当,说什么来着,出来混一定得多长几个心眼儿,现在这人精太多,指不定就掉沟里了……啊?”
边说着边把手伸进口袋里,那一摞美钞还在,摸着厚实,手感舒适,一摸就知道不是假的,随手掏了出来,那秦姓的哥们儿惊呼了一声,跟着窸窸窣窣一张一张看着,看着看着,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这俩哥们儿看过之后,一个表情定格在哭笑不得,一个表情欲哭无泪,两个人像被抽了脊柱一样,软软地坐到了街边,手里的钞票掉了一地,散开了……
半晌,那秦姓哥们儿反应过来了,痛不欲生地使劲捏着同伙的肩膀,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椎心泣血地来了一句:“三千美金呐,兄弟,那可都是钱呐……”
“大哥,想开点……反正也是咱们偷的……”刘姓哥们儿安慰着,其实他这心里呀,那是一样的心痛。
“偷的也是钱呐……他妈的,这是不给咱活路了。”秦哥们儿实在无法释怀。俩苦命兄弟唉声叹气连连,散落在地上的钱也没心思捡了。
钱不假,还是美元,散落在地上的纸币尺寸大小也对、颜色也相近,不过100元面值的全成了1元面值的,确实被调包了……
拆穿了的骗局就像揭破的魔术,其实很简单,现在就连被骗的俩哥们儿也回忆起来了,那钱一直没有脱离视线,只有警察来的时候,俩人转头看了一眼,估计就那个时候自己的美元被调包了。醒悟过来的俩人不光骂女骗子,捎带着还得骂美国佬,居然把一百块钱和一块钱做得一般大,收起来的时候还真没发现已经被调包了。
如果慢镜头回放的话,应该能清晰地看到,美女献吻不仅仅是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周遭的几桌都被吸引到两位亲嘴的人身上,俩哥们儿刚验过的人民币神不知鬼不觉被另一位貌似吃完饭离开的女人调包了……之后警察的出现,只不过是再一次吸引俩人的注意力,方便调换美金而已,美元 票面尺寸不论面额和版别均为156毫米×66.3毫米,只要掩盖了“100”那个字样,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更何况那时候两个持美元的看到警察也在心虚,哪有心思细辨颜色本来就差不多的票面。
在中州,倒汇的都自称“牵金马”,这是从“ge money”谐音化来的,不少人都会一美元兑一百美元这一手,这种骗法并不鲜见。不过恐怕那俩被骗的伙计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连警察都是假的。
每个成功的骗局可能并不见得有多高明,不管事后分析得多么精准,在当事之时都无从窥破其中的玄机,而且贪念来了,人的智商会直线下降,要不那俩哥们儿怎么会抱着假钞狂奔呢?这倒好,连可能揪着骗子同伙的机会都丧失了。
两个被骗的在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可他们没想到,此时一路狂奔的女骗子同样在后悔,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虽然钱到手了,可是悔不该当时临时起意改了剧本,原本设计的手法一套是冥币换真钱,再用调换过的假钞换回美元;另一套是直接用小面额美元换走他们的大面额美元,两套计划都不算万全,为了做这个局还特意准备了真钞以策万全,实在不行就兑汇……在现场发现那个貌似傻痴呆愣的帅朗,还真让她眼前一亮,临时起意来了个献吻成功调包;而在准备冥币换美钞时无意中窥见那俩人贪婪的目光,那眼光恨不得把她连钱一块吞下去,于是她又一次改了剧本,没有趁着同伙进来兑汇,直接凭着手快用小面额换走了俩男人手里的三千美金提前安全脱身,有一包钱和“男朋友”押在面馆里,估计那俩人根本不会生疑,这比直接兑汇的风险要低多了,果不其然,那俩人还真抱着冥币溜了。
刚出面馆,这个天衣无缝的演出让她免不了几分得意,可万万没想到,她牺牲了色相,反而招了个阴魂不散的主儿,追到现在,她连老窝也不敢回,心里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后面这人完全有机会上来强行抢钱或者劫色。可他偏偏没有,而越没有,让她越害怕,越害怕还越觉得这人像警察……否则怎么能一眼看穿假警察呢?如果是同道的人,根本没有这么客气。
两个人从优胜街开始前后追逃,进了优胜胡同,停了停,骂了几句,又窜进了赵家胡同,沿着小胡同那妞的长腿飞奔,等闲人在这里早转晕了,可奇怪的是,出胡同时她再往后一看,帅朗居然还是不紧不慢如影随形地跟在不远处。这下美妞火了,她迈开大步从侧巷直奔向最老的砖碑坊胡同巷,这道巷传说九九八十一道岔口,有不少是闷葫芦,也就是中州人说的死胡同,稍有不慎,转悠进去半天出不来。
她跑呀,跑呀,跑过了状元牌坊,踢了一地垃圾筐,放倒了一辆自行车……几下小动作都没有挡住后面追来的人。她几次闪身进岔道,都没有甩掉后面的人。她跑过了赵氏祠堂,窜进了黑乎乎的小弄巷,七扭八拐又进了斜巷……还没有甩掉尾巴。看样子那人比她还熟悉中州的老胡同,这下惨了。
顾不上废话,又跑,跑……几乎已经跑到了砖碑坊胡同的终点,出口又在眼前时,那美女一回头,帅朗依然在追着,这下子她彻底受不了了,美妞扶着胡同墙大喘着气伸手阻止着:
“等等……等等……停停停……听我说啊,噢啊哦哧……要命了,怎么碰上你这么个变态?”
声音像叫床,不过没有一点儿爽,她另一只手叉在腰间,喘得厉害,累得要命,看着帅朗在几步之外停下来了,也累得够呛。两个人相对喘了半天,那妞呼哧边喘边说:“你你……你真不算男人,欺负我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你不会是雷子吧?”
“你看我像吗?”帅朗也在喘,不过说话很利索,明显没有力竭。
“像……得了,姑奶奶我认栽了,你想怎么着吧?没赃没据,你就逮了也得放我。”那美女看样子接近放弃了,开始耍赖了。
“就你这眼光还当骗子……呵呵,哥们儿要是警察就不这么客气了,先抢钱后劫色,人财兼收了再把你一脚踹开,让你没地儿说理去。”帅朗恐吓地说。
一听不是警察,而且这口吻肯定也不像,那妞反倒轻松了,笑了笑,喘着说道:“好好,不是警察就好商量……我说亲爱的,追女人不带这么 追的啊,再追就要命了,我钱都扔了,你还要怎么样?到底想干什么,你直说……我说你不会真看上姐们儿了,想上姐们儿我吧?你就想上,也得姐们儿我看得上你呀?看你也算斯文人,不会真跟姐们儿玩硬上那套啊……”
这话说得无奈之至,雷人之极,帅朗倒没料这妞这么痛快直接,一点都不客气,哈哈笑着靠着墙,学着那妞的口吻回着:“现在才想起讨好来了?那好,听你的,你是献美元呢?还是想献美色?”
“随你便啊,我是不跑了,钱都扔了,就剩人了……啊……哦……累死我了。”那美女说着,靠着墙根坐下了,喘着气像累得厉害,眼睛余光瞟着几步之外的帅朗,分明十分戒备。
“耍赖是不?钱还在你身上,扔个衣服就想金蝉脱壳呀?有本事你咋不把裤子扔了?”帅朗不依不饶,刺激着对方。他可知道,对这妞不需要含蓄和客气。
“你……我……气死我了……我真扔了,把钱扔了啊。我以为你是警察,我害怕呀,要不你来搜。”那美女不认账了,隔着几步说道。无形中口气软了,不管是甩了此人还是把此人诱近身都有办法,不过偏偏人家永远是不远不近,让她还真有些无计可施。
帅朗只向前走了一步,防备着,笑道:“想近身阴我呀?机会我不会给你的……刚才我虽然没看清楚你的动作,可我看清你的人了……真想舍钱脱身,一把天女散花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拿出来吧。”
“你真敢要啊,三千美金抓住得判你好几年。”美女恐吓道。
“那不一样的,骗钱的是你……而且你无法证明你认识我,你知道我叫什么?”
“你……”那美女没料到帅朗还有这么一手,顿时被噎住了,不过看样子舍不得扔钱,可又溜不掉,口气立时软了:“哥们儿,办事别太绝,我分你一千,我们好几口子人混呢,大家都不容易不是?”
“别给我玩花样,得让你长长记性……本来我都没准备要钱,不过我改主意了。别看哥们儿不帅,你想怎么调戏就怎么调戏,看我傻是不?看 我个子矮是不?还说哥们儿我是花果山下来的……你嘴真损啊。就你这妞,搁我以前脾气,先奸后杀都算给你面子了……钱拿来,不出事算我当托的酬劳,出了事我上交公安局,先把你们举报喽,敢坑我,看谁坑死谁?”
帅朗人未动,可话里的连讽带嘲加上恐吓,听得那妞全身颤了颤,这比黑吃黑还狠,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了,一气一指帅朗:“算你狠……给你,花去吧。”
黑影猝来,人影猝起,又溜了,帅朗眼疾手快,一侧脑袋,“砰”的一声一样东西砸到胡同墙壁上。
“我靠……蹲地上是摸板砖去了,这么野啊……”
帅朗暗道了一句,听声音像个硬物,不知道这妞摸了什么家伙,他顾不上理会这些,稍一停顿,不假思索地又一次追了出去。
一前一后,帅朗一直有意保持着体力没有冲刺,十几步就出了巷口,那妞快跑几步,出了巷口就是经八路少年宫,偌大的宫前空场就在眼前。此时天色已暗,场地上响着舞曲,一大群腰身过粗、赘肉横生的中老年妇女在翩翩起舞。这地方帅朗来过,一路追来已经肯定这妞心虚,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身上揣着大额美金,胆子大不了。快追了几步,果不其然,前面跑着的妞一个急刹车故伎重演,回头一伸手:“停停停……”
“你整点新鲜的,又要喊人,那你喊……”帅朗站定了,刺激道。
“哼……小子,最后决斗时刻上场了啊,有种你别怯。”那妞手叉在胸前,气势来了。
“呀嗬!?拽上啦?上床我都不怯,还怕上场?”帅朗针锋相对。
“咯咯……呵呵……”
那妞被调戏根本不生气,似乎有了什么秘密武器一般谑笑着,似乎在做准备工作,不过嘴也不停地说着:“你看清我了,没错,钱还在我身上……不过我也看清你了。”
“看清什么了?”帅朗问。
“看清你小子不是冲钱来了,是见色动心了,看上姐们我了是吧。”那 妞咬着嘴唇,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反而有几分得意,是那种女为悦己者容的得意,又是一番别具风情。
“没错,我不冲钱,不过我想财色兼收。”帅朗调戏了一句。
“你嫩了点……心不狠,手不黑,胆子也不大,在胡同里好多机会你都放过了……要不姐们再给你个机会!?”
那美女说着,神神秘秘,一路跑得脸色更白,乱发沾在额际,说话时嫣然一笑,湿得像梨花带雨,明明是素颜却越看越觉得妖艳。说实话,美女倒还真比美元让帅朗动心,他抿抿嘴,舔舔发干的嘴唇,还没说话,却见那妞交叉着双手直伸到自己领口处,稍稍用力,胸前鼓囊得凸出感更明显了,正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谁知“嘶啦”一声,那美女自己撕开了领口,朝帅朗走了过来。
哇!?真脱呀?真要献身?还是野战?不过这不是地方哎。
帅朗一下子目瞪口呆,被这妞的奔放吓住了……此时她早被自己追得娇喘吁吁,鹅蛋形的玉容花颜在将晚未晚的天色下就够撩人了,一下子撕开这么大的领口,一大片雪白的胸脯显现在眼前,白晃晃地耀眼,直朝着他走上来……那美女像铁了心要把自己交付给面前的人似的,手稍稍一动,开口处轻响着又大了大,路灯光下黑色的胸罩和白色的胸脯对比格外强烈,甚至那妞连胸罩也往下拉了拉,偌大的奶包挤得发鼓,几欲跳脱而出,而人往前走了几步直逼帅朗,貌似要义无反顾献身了。
帅朗下意识动了一步,不是向前,而是后退。又动了几步,再后退。
吓着了,俗话说什么来着,身体是女人的终极武器,此招一出,终于把如影随形的帅朗吓退了。
帅朗一退,那妞更得意了,这个绝招终于奏效了,她努着嘴轻吹了吹口哨,看着不过三两步之遥的帅朗有点紧张了,嫣然一笑,侧着脑袋刺激了他一句:“看你色胆没有色心大啊……哦哟哟哟,好可怜,不会已经……”
说完做着鬼脸一笑,扭头就跑……帅朗早被调戏得陷入无边的幻想中,一下子又被那妞的调戏口吻刺激了,恶念顿生,抬步就追。这回说啥也得先摁着,不料他刚追两步,直愣愣刹住脚步,愣住了……圈套,巨大 的圈套。帅朗发现自己又一次中了圈套。
那妞边跑,双手护胸,遮掩着撕开的胸衣,边凄惨地喊着:“救命啊……抓流氓……救命啊……抓流氓……”
那妞瞬间成了形神兼备的受害弱女子,惨叫几声直冲向那群跳舞健身的老娘们……人群立时就乱了,恐怕那妞只要一亮被撕开的胸衣,连话都不用再说,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更何况跑了这么久,她早就脸色煞白、头发散乱,实在太能让人联想了。
奇变猝生,帅朗不敢动了,两眼圆睁实在不敢相信,他嘴唇耷拉着,合不拢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最后一刻还是满盘皆输了……
此时,那一群跳舞的老娘们都停下来了,都看着自己站的方向,夹杂着那妞断断续续的哭声,恐怕那妞在编排遭遇马路色狼的事了,这个恶人先告状选的时机、对象都恰到好处,而且一路掌握了足够让这群老娘们义愤填膺的证据,没准儿会哭哭啼啼说自己被怎么怎么着了……
人群乱了,有人在喊着报警,有人在骂着臭流氓,有人甚至招呼左右胖婶肥娘准备同仇敌忾共擒色狼,乱糟糟看样子足有二三十人的队伍,一眨眼就被那位胸衣开裂的妞搅得蠢蠢欲动了。
帅朗怯了,真的怯了,扭头飞也似的跑了,连大街也不敢走,吱溜一下子直窜进胡同……
无意中在老中州烩面馆聚合在一起,牵扯在一个局中的人终于曲终人散了。
天下还是有好人的,十分钟后,少年宫外健身锻炼的一干主妇连劝带安慰,终于把哭哭啼啼,被抢了包、撕了衣服的姑娘劝安生了,一边安慰姑娘一边痛斥世风日下,咒骂社会上这等欺负单身姑娘的色狼。不过对于此事除了抱之以同情却都无能为力,好歹把姑娘送上出租车,有位看似家境不错的中年妇女还付了车费,千叮万嘱司机把姑娘送回家,万嘱千叮以后出门一定得小心。
报案?报倒是报了,不过警察姗姗来迟时人已经走了,一听没多少 钱,一听犯事的早溜了,一听那姑娘衣服被扯先回家了,俩协警登记了一下,眨眼也没影了。
这立不了案的,不信谁试试去,被抢了百把块钱都好意思报案?屁大点的事,人家都不带搭理你。
半个小时后,中州国际大酒店附近,秦姓和刘姓两位哥们儿回了一趟烩面馆无功而返。他们在这儿终于守到了目标,一位身材干巴、脸庞猥琐的男子,这片换钱的都叫这货老板材,俩人揪着老板材,拎到小胡同逼问联系买家到底是谁?老板材一听俩被骗了,先是张口结舌,尔后两手一摊无能为力,干这换汇生意,谁还留真名不成?混这碗都靠本事吃饭,你们自己不小心可别赖我……言下之意,自己不长眼被骗活该,俩哥们儿怒气全发泄到老板材身上了,痛殴了这货一顿,依然是无功而返……钱没了,落了一肚子气。
一个小时后,中原区某幢公寓,等得心急火燎的一男一女听到了敲门声,慌张地起身开门,这是同时出现在面馆里不被注意的那位警察和女骗子身后的女人。见开门迎来的是头儿桑姐,他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叫大妹的女人关切地问什么情况,而那位还穿着假警服的男子看着桑姐护着前胸被撕裂的衣服惊声问怎么回事,怎么连手机也打不通了……这个被逼撕衣脱逃的桑姐什么也不愿说,不过听得俩人发问,忽然心有所思,拽着那男子仔细看了看他胸前的警号,虽然不知道编号规则,不过数数果真是少了几位数,看着都短一截呢,道具出了这么大纰漏,也太不专业了,桑姐羞怒交加,重重地给了那货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个半小时后,中州市金河区东关北大东胡同中段光明里小区,帅朗终于回到了这里。
他租住在43号楼单元门,楼梯下散放着一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破破烂烂,稍好点的车被锁在楼梯杆上,上楼时得小心别被挂着……二楼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好久没人管,得开着手机照明……三楼那位卖猪肉的哥们儿悄悄养狗,更得小心,那狗有时候就拉在门口……四楼嘛不用操心,就住了几个姑娘,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天一黑肯定不在家,估计和三楼那哥 们儿工作性质差不多,卖肉的。小心翼翼地上了五层,在堆放着杂物的门口,帅朗摸索出钥匙,叮叮当当地开门,使劲地拉着不怎么好开的铁栅门,这当会儿,哥儿几个应该都回家了……虽然是临时租住的住处,不过好歹有点家的感觉。
人闪身进家了,门砰声关上了,劳累了一天的帅朗,终于回家了。
“什么?一单骗了三千美金!?靠,两万多块呐。我得改行当骗子啊,这职业多有前途……”
一位腰粗臀肥的大胖子抚掌咧嘴,惊讶得合不拢嘴,一呲嘴大板牙上还挂着片葱叶,说得既羡慕又惊讶。这是同租的老三,姓田名园,爱称田大屁股,帅朗当年中大同校不同系的同学,计算机专业,毕了业,专业对口,还真就去电脑城卖计算机去了。
“忽悠哥,那妞真有那么漂亮?你不是又忽悠我们吧?”
坐帅朗左边的问上了,这人名叫平果,圆圆的脸蛋喝得红了还真像个小苹果,留着中分汉奸头,眼睛喝得发红,色眯眯地看着帅朗,这是老三的同乡,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被老三捎带着同租一块了,年纪最小。
又一个声音问上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哎,不对呀帅朗,就你这跑马拉松的脚板,不至于追几条街追不上一个女的呀?”
帅朗对面的一位,是同租的老大韩同港,浓眉大眼,是位山东大汉,这是实实在在当年中文系的才子帅哥,就是那位因为打架和帅朗成了莫逆之交的朋友,毕业后租住的房子还是老大找的。
四人一桌,好容易凑了个全乎,今儿是庆祝老大报社工作转正的喜酒,仨兄弟路上就催了几次,专门等帅朗回来才开筵。桌子上,猪头肉肥多瘦少去了一半,卤鸡一只早被撕得七零八落,凉菜一盘外加花生米一袋,都是街上的熟食车里买的。一瓶中州老白干已经见底了,田园正开着第二瓶,仨人追问不过没回答的,此时帅朗正嚼着鸡腿,跑饿了,累得够呛,一只手捏着鸡腿,一只手端着酒杯,想说话嘴也没闲下来,点点头,嗯了几声。这仨哥们儿被帅朗说的几句奇遇吸引住了,特别是听说他被当 众强吻之后,虽然都置疑,不过也引得这仨货眼里多了几分淫荡。
“哦哟……二哥,您不会真把美金抢回来了吧?”老三想起什么来,惊声叫道,毕竟这四个人里头就数帅朗野,别看现在是失业青年,倒回去几年那可是个问题少年,干这事非常有可能。
“不会不会,他就是抢了钱,肯定也不告诉我们……我知道了,追胡同里,把那妞办了。快说呀,追上了么?”平果呲笑着,一脸坏笑。
这里头就老大稳重点,他笑了笑,没吭声,以他的了解,帅朗一般情况下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过要发生这种复杂情况,还真说不准了。
“追……上了。”
帅朗使劲咽咽嘴里的吃食,又抿了口酒,啧啧几声,这才神色飞舞地说:“我有意放着她跑,其实我就喜欢看她仓皇那小样,真叫一个勾人……追到巷口她停下了,从中州大道一直追经八路,走的都是胡同巷子,哎哟,把我给累得……哦哟喂,你们可不知道那妞有多水灵……我就想追上她呀,认识认识,嗯,你们说哥这么聪明,她的骗局都看穿了,没准儿她对我一见倾心,俩人开房什么的,要不分我点美金也成呀?因为她我吃都没吃饱……”
帅朗舌头舔着嘴唇,边吃边咽边说,不知道究竟是美女还是美元勾引得他这么神魂颠倒,扯了半天,一看除了老大、老三田园、老四平果都睁着圆溜溜大眼伸着舌头,那样子差不多要和他一起幻想上了,这倒让帅朗颇不乐意了,啪的一声一拍桌子咋呼着:“别光竖驴耳朵听呀,倒点水……”
“哎哎……好好……”
帅朗一训,胖田园、小平果同时站起来了,一个倒水,一人倒酒,倒完了直敬到帅朗面前,冲着这香艳故事也值得伺候一回。边吃边喝边说着,不过眉飞色舞的帅朗重点不是说追的过程,而是形容那妞奔跑起来,腿展的幅度、臀翘的弧度以及整体曲线的优美,说着就心血来潮了,手蘸着酒水在矮桌上画着S曲线,指头点点上下解释,前波后臀成一个完美的黄金比例,特别是追到中途外衣一扔,哎哟,那曲线毕露叫一个勾人,那身材窈窕叫一个馋人……基本上说到这儿就渐入佳境了,吃得打嗝、喝得 微醺,说得是神采飞扬,小平果眼睛里直放光,欣喜异常,田园咧着嘴听得入神,下嘴唇上不知不觉汇集了一颗亮晶晶的口水,只有老大韩同港比较把握得住,每每笑一笑不作评论,不过仨人越听越没内容,净是形容词,这就听不下去了,最先提议的是田园,直发着牢骚:“得,二哥,别一直形容好不好……直接说结果。”
就是嘛,这跟看脱衣舞似的,不能光舞不脱、不干正事吧。平果也凑上来,喜滋滋一脸教唆着:“对对,忽悠哥你身手这么拽,就男的都放得倒,别说一女的,是不?”
“那当然……呸。”帅朗呸了根鸡骨刺,嘴唇沾着油渍,到关键部分了,一拍大腿说:“就在到了胡同口她还不服气,歇了歇,我当时就想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果不其然,这妞趁我不备,‘啪’一声一样东西砸过来,趁机又溜,我立马追了出去……在离少年宫还有四十米的地方,她一下站住了……这个女人非常聪明,回头一语就道破我的心思了。”
“什么心思?”韩同港没听明白,问了一句。
“爱美人不爱美元呗。那妞问我是不是想上,那还用说,不想上谁追这么远呀?哈哈……”帅朗笑道。
“对对,英雄本色,色狼的色。”
平果和田园竖着大拇指,张着嘴哈哈大笑着,帅朗“啪”一拍桌子惊堂,手一指,声音立停,仨人只等他说。
“就在这时候,好戏上场了。她做了一个我想象不到的动作,就这样……撕拉一声,从领口把秋衣撕开了,白花花一片……哦啊,露着一片胸朝我走来了,我当时就傻了……”帅朗神色凛然地说,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像在回忆当时的惊艳。
“哇,那你还不扑上去……”田园厚嘴唇吧嗒着,眼睛睁得老大,吸溜着瞬间流下来的口水。
“你以为我不想啊……当时我站着的两条腿发软,中间一条腿发硬,哥我挪不动呀……”帅朗万分惋惜地说。仨人又是笑得喘气,平果忙不迭地凑上来:“接下来呢,她向你扑来了?哇,那爽死了,逆推呀,十年不 遇,百年难求啊。”
老大韩同港最稳重,没加入到这个追问肉戏的行列,不过也听得津津有味,即便是个不起眼的小故事也能被帅朗添油加醋忽悠出水分来,何况这等肉戏。
“嘿嘿……真相你们想象不到的。”帅朗笑了笑,神色无比凛然,配着动作模拟解说着:“她走过来了……一走,又撕开了一片,胸罩黑色的,蕾丝边,包着的有这么大……胸是白花花的一片呀,哦哟,我是立马开天眼神清志明,终于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种伟大境界什么意思了……真的,不骗你们,那妞胸有这么大……比老田的胸还大……”帅朗在自己胸前比划着,自己有点瘦了,不太形象,拉着左边的胖田园,在田园肥硕的胸前抓了一把比划着,剩下俩人哈哈大笑了一会儿,酒渍乱喷,田园躲过了,瞪着眼骂了一句,帅朗顾不上理会,手一指又来了:
“我当时感觉到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至少一百二,要死的那种感觉……偏偏她又撕开了点,朝我走上来了,几乎我伸手就抓得到……哇哦,那胸像一片雪山纯白纯白的,我觉得我呼吸停止了,我要死了……”
把仨兄弟热血挑到极致了,帅朗翻着白眼,凑到桌子中央,口气一换问着:“你们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了吗?”
“马路野战……爽!”田园反应最快。
“暴力逆推……强!”平果不甘落后。
“太玄幻了吧……这么拽?”老大有点怀疑。
仨个人都笑着,今儿好容易帅朗讲男女故事了,真假倒无所谓,但要讲到实质性接触的话,那肯定要讲细节以飨兄弟们了。这是哥几个约定必须的,谁敢显摆,谁就得事无巨细从视觉讲到感觉,最有女人缘的平果就经常显摆,为这事得了个骚包的大号。
一看哥们儿都在谑笑,帅朗知道大伙不信的成分居多,想这事来他也不大相信,不过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就在最高潮的一刻萎了,他撇了撇嘴,懊悔地说:
“你们别不相信,我真遇上这么个人了……她撕开衣服露出胸,我现 在才明白,是个缓兵之计,一撕把我看懵了,我一懵,谁知道这妞损了我一句掉头就跑,我反应迟了点,抬步就追,一追发现坏了,上当了……那妞直往少年宫跳舞的那群老娘们堆里钻,边走边喊救命啊,抓流氓啊……一堆老娘们还有不少男的都围着,完了,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哥我追了几公里,全白费了……唉,这回我真该死,早该看出来她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没准儿她在胡同里已经想好了下一步……哎,那妞没了,妈的,早知道在胡同里来个饿虎扑食多好……哎……”
一唉声叹气,帅朗很失落,油腻腻的巴掌直往脑门上拍,此时才明白自己确实嫩了点,而且跟仨兄弟说这话,把那妞损人的内容全部省略,毕竟那说出来太伤自尊不是?
不过兄弟们都不满意了,正一脸淫笑、被撩得精虫上脑、酒精上头的仨哥们儿一听这么个结果,比他还失落。老大韩同港此时发话了,笑着问道:“一群老娘们就把你吓住了,不至于吧,帅朗?”
难得有帅朗害怕的时候,不过一说帅朗糗色更甚,摇着头无奈地说:“得审时度势呀,要是正常情况下我追这个女骗子我占优势,她怕我揭她身份,可跑了几公里以后就不一样了。你们想啊,前胸撕开了,累得气喘吁吁,一头大汗头发散乱,一站人前给人想法太多了……哦哟,你们不知道那阵势,一群比老田瘦不了多少的老娘们,要抓住我当流氓,我得被赘肉挤着憋死呀……当时我想都没想,啥都不说了,赶紧溜……”
“啊!?靠……听了半天玩我们呀?敢情什么都没干?”老田泄气加生气了。
“就是啊,忽悠哥你追了十几公里,不能钱毛没落一根,女人毛也没落一根吧?”平果也火大了。
“得了呗,他忽悠你们玩呢……有这么野的女人么?”老大韩同港道。
“你们才见过几个野的……我们高中从郊区到城里跟人打架,有揣西瓜刀跟我们拼家伙的小太妹;年前还遇过个事,就太东路那块洗头房,估计是嫖资没拿够,仨女人把一男的摁地上,高跟鞋往死里踹……流氓这个身份可没有性别限制啊,女的野起来比男的凶多了……今儿我碰见的这个 女骗子,绝对是个人物,聪明、漂亮、下手狠、果断,连哥们儿我也栽了个大跟头,要你们上啊,连面馆都出不去,根本发现不了,幸亏哥哥我江湖经验丰富……哎,我说你们是不是根本不信我说的话呀?”帅朗解释着,看仨哥们儿都笑着,明显是不大相信,一问吧,还都不给面子地点头,自然是不信了,帅朗不屑地一嗤鼻子,借着酒意,“啪”一拍大腿站起来,说了句等着,让你们见识见识,尔后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就在仨人视线之内,帅朗翻着随手的包,在仨人惊讶的眼光中拿出来一样东西,一件女人的上衣,双层双色,一红一银,撑开了走到小客厅,展开在仨人眼前。一解释这是从商铺雨檐顶上费了好大劲儿取回来的,这倒把仨哥们儿惊了惊,平果捏捏,说了句料子不错;田园凑上来,放鼻子边上闻闻,两眼一亮,嗯,不错,挺香;韩老大眨巴着眼睛,笑了笑,只说了句:“哟,能让你吃个亏也不容易啊,哈哈……应该是个人物。”
“还有呢……你们看……”帅朗坐下来把衣服放在膝上,随手一递却是一部手机,诺基亚牌子,直板手机,后盖没了电池还在。帅朗开着机说:“追到巷口时,她蹲着身子像跑不动了,后来才知道那丫摸砖块准备干我呢,亏得我没动……不过她也没摸到砖头,最后拿手机砸了我一下,争取了一点逃跑时间……我回头找了一遍,找到了这两样东西,呵呵……虽然女人毛没捞着,不过捞了点女人照片……看!”
帅朗显摆似的,开了机举手一亮,手机屏幕上一位漂亮女人登时把仨人眼光都吸引住了。
“哟……”田园虽胖,出手却快,特别是对于女人格外敏感,一把抢过来手机,有点近视的眼睛瞧了瞧,跟着吸溜着口水,咂吧着嘴,舌头一舔结论出来了:“极品……极品……像小泽玛利亚……忽悠哥,你不会拾了个手机逗我们玩吧,这妞能主动亲你?你丫不会花钱去洗头房了吧?”
“我看我看……”平果一听急了,伸手抢过来一看,眼神一凛,羡慕加嫉妒恨地瞪了帅朗一眼,点点头递给韩老大,评了句:“不像小泽,像白关舞……白妹妹那回眸一瞅,哀怨独有的眼神,是我的最爱……忽悠哥,被这妞亲一口,值了,别说跑了几公里,跑断腿也值了……”
“哟……确实是个美女啊。”韩同港比较传统,没有那么露骨,不过受这几个货的耳濡目染,也不是原先十成十的正经八百了。
仨哥们儿相互看看,张着大嘴笑着,又回到同一话题上了,对女人的认知和渴求是从寸丝不挂的艺术片开始的,也是从这上面升华的,这是兄弟几个很大的一个共同点。平时帅朗肯定大咧咧要凑热闹,不过今天感触颇多,放了东西从房间里出来,叹着气,唉着声,喝着酒,神情说不出来的落寞。
酒局告一段落了,平果最先发现了,踢踢对面的田园,田园一看帅朗这样子,又捅捅韩同港,三个人都看到这一景象,交换着眼色,都明白彼此的心思了。对于经常性失业以及长期性失恋的二哥帅朗,三个人还是颇有几分感激的,大事小事总麻烦着这位中州土生土长的二哥,而且都知道帅朗那么点过去的事,看这样子,估计是没找着工作又被人折腾了一家伙,又有落寞之感了。韩同港一使眼色,小平果就凑过来了,拉着帅朗右边胳膊安慰着:“忽悠哥,甭郁闷,比你帅的都没你有才,妞会有的……真的,在我心里你最帅。”
“我郁闷?你看我帅管屁用呀?”帅朗指着自己鼻子,被老四稀里糊涂的一句说懵了,这一懵,田园也凑热闹来了,一拽帅朗左边胳膊安慰着:“别失落啦,我觉得比你有才的都没你帅,工作会有的……虽然这次失业时间长了点,不过春天都来了,说明冬天已经过去了……”
“我失落!?去去……春天来也没见你们发芽,净见你们发骚了。”帅朗拨拉着老田的肥脸推过一边,打断了他的话。四个人处得久,心有灵犀,几句话,帅朗发现不对了,讶色问着:“咦?怎么都劝我?我郁闷什么?”
老大韩同港笑了笑,知道即便郁闷也是偶尔的事,更何况对于这位敢拿假文凭愣是混了两年推销而且干得蛮不错的帅朗,等闲事也难不住他,笑了笑关切地问:“帅朗,说正经的,卖了么?”
“哟……正说这事呢,我觉得犯了一巨大的错误……”帅朗又来了, 4e00." >一危言耸听,一准吸引得其他仨人注意。
这“卖了么”是通用语,就是指卖身了没有,找到工作了没有。回来 的路上帅朗一直在想这事,此时还真失落上了,点了根烟,熏得眯着眼解释着:“今天我终于发现问题了,你们知道是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仨兄弟问道。
“文凭有问题。”帅朗很确定地说。
“文凭有什么问题,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韩老大关切道。平果却咬着鸡肋随口问着,忽悠哥你不会又做了个假的让人发现了吧?田园一听,嘻嘻乐上了。二哥这两年就凭个假文凭混,冲这点,都让其他仨人服气得不行。
“不不不……真的有问题,是那个真文凭有问题。”帅朗说道,这是他回来路上的最新发现,就听他解释着:“你们看啊,我这两年,失业时间顶多一周……这回呢,两周了,递文凭居然只有三家招我,而且一看我这样都黄了,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呀?”仨人同时关心地问道。
“以前是假文凭,营销专业对口,而且是烂学校,又是破专科……人家为啥愿意要呀,人贱好养活呗,给你工资低你都不敢吭声……可现在呢,真文凭拿到手了,中大文秘专业,虽然是二流,可好歹省重点还是大本,这丫适销不对路呀,让你当秘书吧,你那工作经验是推销,让你推销去吧,他没准儿担心那底工资根本养不住大本生,迟早要跑……失策失策,我算看明白了,真的根本没有假的好用,明儿还用我那张假文凭,你们看吧,持着假文凭,哥这滞销货立马就成了抢手货……”帅朗把酒一饮而尽,重重一蹾,听得仨哥们儿大眼瞪小眼,敢情这还真有几分歪理。
拿不着证时,经常见帅朗郁闷,辛辛苦苦拿到了却发现没假的好用,恐怕要更郁闷了,仨人看着帅朗尴尬的表情,愣了一会儿,同时放声哈哈大笑了。
胡天黑地、连吃带侃,这会儿差不多到尾声了,鸡骨头、花生米、酒渍一桌,烟屁股一地,这也是四个人一直住在一块儿的原因,爱好差不多,谁也不说谁。几个人正你推我搡收拾着最后的残局时,电话铃蓦地大声响了,一听那“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刺耳的铃音,帅朗腾地从椅子上跳 起来,来了个电话遁,躲过了仨人的灌酒。田园大声学着中州官话喊着,小哥,不会是女骗子要骗你色吧……平果也凑热闹,叫嚣着生怕帅朗躲酒,催着帅朗出来喝……老大没凑热闹,他酒量原本不怎么样,早被灌得跑卫生间半天没出来了。
不一会儿俩人都出来了,老大精神萎顿,老二帅朗倒喜滋滋地坐下了,这回不用劝了,乐滋滋端着酒瓶一饮而尽,惊得田园和平果愣了愣,追问着:“谁的电话?不是那妞真找上你了吧,把你乐的。”
“今儿邪性了啊,情场失意,职场要得意,哈哈……妞没找我,工作倒找上门了……那,你们看,寇仲水产品销售有限公司,在陇海路,要短期销货员,保底一千五,提成另算……问我愿不愿去,嘿哟,这简直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哈哈……”帅朗拍着巴掌乐呵着。
一乐呵,帅朗来劲了,还要再来一瓶,这下子把几个人都吓住了,老大捂着肚子推说明天要上班,先钻屋里睡觉了,田园钻卫生间里死活不出来了,连最后一个小平果也要溜。帅朗谈兴正浓,一把揪着小平果勾引着:“不喝了……不喝了……再聊一会儿,对,我想起来了,今儿我还在人才市场勾引了个小学妹,我给你讲讲啊,绝对清纯、绝对撩人……”
“哦哟,讲半天又是没肉戏,忽悠哥,你忽悠其他行,不过要泡妞,你得管我叫哥,你不说我都知道,你只敢看不敢摸。”小平果乖巧个样儿,龇着白牙一笑,不上钩了。
不料这句敲到了点子上,又让帅朗有点受伤地朝着平果呸了一口,小平果嘿嘿呵呵笑着,也钻回房间了。
残羹冷炙一桌,一倒一歪酒瓶两个,倾着酒杯把最后一滴老白干滴进嘴里,已是人去椅空,只剩帅朗一个人,此时他也懒得收拾狼藉的桌子了,放下酒杯,摇晃着微醺的身子,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第三章 高手的试用期
和大多数的出租房一样,大中小三个卧室外加客厅独成一室,三室一厅被改造成了四室无厅,卫生间、厨房公用,连接卫生间和厨房之间的过道权当餐厅公用,和所有漂在城市里的一族没什么差别,只有在这个租来的狭小空间里,才能让漂泊的身心得到片刻慰藉。
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除了老三田园给淘的一台二手旧电脑,帅朗没有再往这个家里添置什么家具,只有四周的墙上花花绿绿贴着海报,门一侧和床后是迈克尔·乔丹灌篮和史瓦辛格的肌肉照,枕头对面的墙上是古墓丽影里那个漂亮的左撇子安吉丽娜·朱莉的剧照,那张性感的厚嘴唇是帅朗的最爱。
最简陋的地方投射着一个男人最朴素的理想:猛男,是对自己的理想;美女,是对自己另一半的期望。
酒灌得急了,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帅朗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来由地有点亢奋,又起身出来胡乱喝了几杯凉白开,隔壁仨哥们儿房间里灯都熄了,吹牛打屁的伴都没了。他悻然又回到卧室,拍上门,把自己重重扔在床上,摸摸口袋,硬硬的还在,那是中州公园拿卦仙老头的钱,掏了出来,除了吃饭还留了五百多块,翻翻钞票,注意力并不在钱上,小心翼翼地把钱夹里一张纸片拿到手里,又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是一张银行取款凭证的用户联,金额两万叁仟元,户名:桑雅。
桑雅……桑雅……桑雅……帅朗默念着这个很悦耳的名字,眼睛骨碌碌转悠着看着床对面安吉丽娜·朱莉的剧照,那举枪回眸、睥睨一笑的姿势和今天晚上那个妞有点相似,甩发、换衣、奔跑、对峙,然后在最后一刻,最惊心动魄的一刻“哧”一声撕裂胸衣……一颦一笑,每个细节动作似乎已经定格在帅朗的脑子里,是如此清晰,像某部大片在脑海里回放似的。
这妞叫桑雅!?
帅朗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似乎还能回味到那个馥郁的吻,唯一的遗憾是这个吻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来得太快太猛,来不及回味就结束了,除了这个纸片,再没有任何有关于这位美女的信息。
哦,不对,还有呢。酒意微醺的帅朗又一骨碌爬起身来,翻着组装衣柜里的东西,那件红衣,被美女卷手里扔雨檐顶上的那件,还有在胡同口当武器砸自己的手机。从少年宫溜走,帅朗鬼使神差地沿原路返回,又把这两件东西找了回来,那张揉皱的纸片,就是衣服里找出来的。
衣服是女式小外套,一面红一面银色,像魔术师的道具,这东西肯定是专门预备的,两面四明两暗六个口袋,估计是方便藏东西和调包,想想这妞端坐在面馆举止文雅,气质雍容,还真没人怀疑她是个富二代之类的人物,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会是骗子呢?
帅朗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拨弄着手机,机屏裂了一道缝,亏得是诺基亚这号耐摔打的机子,还能看到画面,屏很小,半身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倚着一座雕塑在笑,很恬静,很调皮,甚至从表情里帅朗能看到几分戏谑,就像调戏自己一样……
看着照片的时候,帅朗有点不自觉地摸着自己胡茬扎手的嘴唇,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和照片上这妞啵过几回;眼前浮现的是面馆里那位端庄、秀丽、娇嗔、嗲样的女人,眨眼间又变成了短襟、马裤、高靴的靓妹,跑啊……跑啊……帅朗一直追呀,追呀……一直舍不得追上,直到最后想追又不敢追的时候,那一刻春光外泄、眼前震惊,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依然 能起到伟哥的作用。
“妈的……这妞真带劲儿……”
帅朗迷离的眼神又有点遐想无边了,现在他倒不介意自己被骗被耍了一回,唯一有点介意的是根本不知道这妞的名字、来路,找到的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人对得上号,不过即便对得上号,在中州这七百万人口里,恐怕两个人再发生交集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一会儿遐想无边、一会儿心潮澎湃、一会儿又有点惋惜,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帅朗关了机,抽了内存卡,喝得有点发晕,一不小心手机“吧嗒”摔地上了,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干脆把衣服也扔到桌上,不去想了……越看越上火。
帅朗一闭眼就安生不了,不知道是酒劲还是骚劲上来,浑身骚热,翻来覆去睡不安生……
点了一支烟,凫凫升起的青烟在灯光下慢慢变淡,活了这么大,每每一想起感情问题总让帅朗愁肠百结。记得他懵懂的初恋是从初中暗恋英语老师开始的,那鼓起的胸和翘起的臀与同班女生的严重不同引起了帅朗无比的好奇,从那时候起,帅朗就养了个傻傻盯着美女观察的癖好,不过他英语一直学得一塌糊涂,估计那老师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印象。
高中时他暗恋班花,付诸行动后写了一封情书,情书没动静,帅朗这劣等生胆子大,又在校门口守株待妞,纠缠了那马尾巴妞若干回。可倒霉的是没想到班花是铁西区段长家闺女,情书连劣迹辗转从班主任那儿回到了老爸手里,结果是挨了野蛮老爸几皮带外加警告不准去骚扰他上司家闺女,这段纯情不但无果而终,而且成了一干狐朋狗友的笑柄。
上大学暗恋那位写歪诗的才女兼校花,不过那时候帅朗名声不太好,一直到毕业,校花都躲着他走,同样无果而终。
后来打工时终于有了一段貌似爱情的相遇,甚至帅朗开始为那位女孩戒烟戒酒,要重新做人,不过依然无果而终,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两个人终究还是分手了……
再后来,烟和酒都没戒,爱情戒了……
虽然家在中州,不过帅朗并没有占到哪怕一点地缘的优势,虽然从一个破碎的家庭中走出来,可免不了又在憧憬着一个自己的、安稳的家,和老大韩同港、老三田园、老四平果没有什么区别,都在期待着有一天会搬出这间出租屋,买一幢房子,都在期待着有一天邂逅一位女人,牵着手踏上红地毯……都在期待着,有一天不再像这样奔波忙碌,为一个朝不保夕的饭碗揪心。
对了,想这些干什么,帅朗掐了烟头,拍拍额头……这些都是理想,像所有毕业几年的哥们儿一样,也快戒了。
熄灯……睡觉……睡不着强行睡……只不过问题没有结束,好像强行入睡很难,一会儿是千姿百变的女骗子,一会儿是清纯靓丽的小学妹,一会儿又是曾经暗恋的英语老师、大学校花,一会儿甚至想起了那位感情没有持续多久的前女友,更甚至一会儿脑子里掠过的影像就在屋子里,就在墙上,成了那位兼具枪炮与玫瑰之美的大嘴安吉丽娜。窸窸窣窣过了良久,灯又亮了,帅朗冲出房间进了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响起,不知道在洗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夜更深了,一切终于都安静了,这一天终于在帅朗带着醉意的鼾声中结束了……
“雪娜……在这儿干吗呢?”
“哦……我等妍慧。”
菁菁校园,春暖花开,比花儿更惹眼的莫过于翠翠红红绿绿衣衫的各色美女,不是一位,而是一群,笑声中夹杂着一位女孩的声音传来,站在校园花圃边上的王雪娜回头一看,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迎面从宿舍楼的方向走来了四位女生,都是同班同学,拎着饭盆,打闹嬉笑着往餐厅的方向走,实习期开始了,几乎等于放了长假,没到饭点都涌出来了。走得更近了,有位高个子的女生随意问着:“对了,雪娜,听说你独闯人才卖场,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不但闯了,今上午还面试了,刚回来。”王雪娜得意了。
“什么工作?”另一位兴趣来了。
“嘉和超市,导购兼见习店长,日薪八十。”王雪娜说道,脸上的笑容比上午的阳光还灿烂。
“哇噻……太委屈自己了吧,咱们这身份出去怎么也得是个美女经理人吧?”一位颇有气质的美眉大惊失色道。
另一位矮个子取笑这位:“得了呗,经理的美人还差不多。”
“咯咯……冬梅合适啊,没上班就天天想着当小三呢。”另一位挖苦道。
“咿呀,要死啦……别拿我说事,好像你们不想似的……”气质美眉脸上挂不住了。
“走啦走啦……饿死了……”后面一位在推众人。
几位女生嘻嘻哈哈走着,气质美眉无意瞥见远处,指着示意王雪娜:“我们走了啊,雪娜……那不是妍慧么?”
王雪娜笑了笑,看着同学打闹着走着,大学里男女学生都差不多,到一块儿难得有点正形,她回头看着办公楼的方向,一位身材略显胖的姑娘正朝自己奔来,赶紧招着手示意。
这是王雪娜从小到大的闺蜜,准确地说两个人的身份几乎等同,一起上的中大附小、一起上的中大附中,后来又一起上了中州大学,只不过一个学了英语,一个学了市场管理。这也是几位同学对王雪娜独闯人才卖场不解的原因,其实就王雪娜和关妍慧这号教工子弟的身份,不论招聘还是留校还是读研,都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喘着气,像很急一样,关妍慧奔得近了,是个脸蛋圆圆、梳着卷发的姑娘,个子比王雪娜要高不少,奔到王雪娜面前,手搭在王雪娜肩上喘了几口气,貌似很累很急的样子,王雪娜诧异地问:“别办点小事就装腔作势啊,好像多远似的……有这个人么?”
“有……”关妍慧点点头,喘过气来了,正要说话,王雪娜一笑,倒先自言自语上了:“就知道没假,他形容你爸在就业宣讲会上那姿势可形象了,要不我都不相信他是中大出来的,别耍赖啊,你输了。”
提起这茬儿来,王雪娜此时有点忍俊不禁了,恐怕帅朗也不知道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那首酸诗,而是挥舞手臂学关处长讲话的姿势,那正是关妍慧的老爸,要没这茬儿,没准儿她还真不理会这个搭讪的。王雪娜一回家拉着闺蜜一说这等事,关妍慧倒不介意老爸被人模仿,每年中大毕业多少学生呢,说好说歹的都有。但让关妍慧不解的是,一惯眼高于顶的雪娜居然对一个初次谋面的青年赞不绝口,于是一个正方坚持自己的眼光,一个反方坚持自己的判断,什么判断呢,说不定是被扮好人的花言巧语骗了,说不定这人根本不是什么中大毕业的,中州大中专就二十几所,哪有那么巧?于是俩人争论了一番,借着子弟的便利,关妍慧真到学生处查个究竟去了。不过结果看样子,结论倾向于王雪娜的坚持,没什么问题。
不对,稍稍有点问题,关妍慧此时的态度很严肃,一点都没笑,正色盯着王雪娜,王雪娜笑容一顿,愕然问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我要说了,你就笑不出来了……这位姓帅名朗的,你知道他大学住了几年?”
“这都有问题?专科还是本科?”
“嘿嘿……专科加本科就差不多了,一共住了六年多,去年十一月份才拿的毕业证,现在档案还撂在学生处没拿走,档案没走这说明什么,整个一无业游民……你可好,发现宝了似的晚上还拉着我汇报,搞得跟邂逅周杰伦了一样,把你激动的……”关妍慧哭笑不得地说。中大历史上最长有七年零八个月才拿到毕业证的,王雪娜认识的这位,差不多就接近历史纪录了。
“啊?”这么一说,效果立现,王雪娜张着小嘴合不拢了,瞬间像被人揭了羞处一样显得很难堪,悻然说着:“那有什么,不拿档案的多了,故意打击我是吧?咦?住了六年?你没搞错吧?怎么可能?”
“你说怎么不可能,挂着过不去呗……你没看那成绩单,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马列基础考18分;公共关系考25分;应用写作代课老师直接给他挂零分,好几门都加在一起不够一百分,学生处刘叔叔都记得这个人很特殊,只要一补考,准少不了他……真不知道他怎么毕的业,我严重怀疑 他这文凭是花钱买回去的……”关妍慧手指点点,数了若干门都加不够一百分,最后下了个结论,绝对罕见的劣等生。
王雪娜傻了、愣了,有点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前一天晚上她还跟闺蜜吹嘘得这位学长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古道热肠,怎么怎么口若悬河,怎么怎么对自己关怀备至,肯定是个一等一的好人。隔了一天,倒发现整个看颠倒了,稍稍停顿,关妍慧像不忍打击王雪娜一般征询着:“还有更雷人的,你想不想听吧?”
“你说吧,还能更雷到什么程度。”王雪娜无奈道,形象破灭了,有点讪然。一说更雷人的来了,关妍慧摸着口袋掏出了几页纸,复印的,不说话,直接给了王雪娜。王雪娜诧异地拿到手里翻开,看着纸张,又看看闺蜜,不说话了,被雷得沉默了。关妍慧倒善解人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妹妹呀,扯平了,你没输,我也不算赢,我自个儿回家吃去,不用你请了,说什么来着,我爸教的对吧,一姑娘家家乱往人才市场跑什么,你爸你妈加上你姥爷都在这学校,又不是没人管你,跑什么人才市场嘛?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啊……”
说着话,同情地看了姐妹一眼,摇头叹气离开了,留下王雪娜傻乎乎地拿着那张复印件站着。
那是一份行政公报,标题怵然:《关于帅朗、吴宇衡、韩同港等十二人打架斗殴的处分通报》。
时间是四年多以前,那时候自己还没上大学,看到最后一页,排在头位的学长帅朗得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再看经过,“纠集社会青年”、“挑起双方斗殴”、“鼻梁骨折”、“围殴”、“从楼梯上摔下”……一系列让她有点心怵的描述,细看那位姓帅名朗的学长,在公报中属于重点着墨、情节较严重的人物,三个留校察看的帅朗排在第一位,这是中大学生处的通报,王雪娜再三看了几遍,心里五味翻腾,怎么样也不能把通报里描述的人物和在人才市场见到的那位古道热肠的学长合到一起。
“这真的么,不会是同名同姓吧?我问问他?”
瞬间一个小小的冲动泛起,王雪娜拽着胸前挂绳上的手机拿到手里, 翻查着号码,似乎觉得事情不应该如此。看到帅朗的名字时,要摁发送键的时候,手停下了,想了想,又觉得即便问了也是多此一举。毕竟是学生处的通报,绝对不会有错,而且毕竟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追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虽然心里不甘,她还是放下了手机,收好了复印通报,低头慢步走着,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乱,直踱过花圃、林荫道,转过操场,回了中大的家。
王雪娜本来想约这位学长到什么地方吃饭的,不过现在没那个心情了……
即便是王雪娜这个电话打过去,也未必约得到帅朗。此刻的帅朗,正在陇海路水产市场附近徘徊着,心里也正犯嘀咕呢。为什么呢?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糊里糊涂接了试工的邀请,早上起来才觉得这其中有点古怪,不过千把块钱的活,这号用工中州街上一抓一大把,至于大晚上还邀请你么?
当然不至于,帅朗自觉自己就算是根好葱,也未必人家这么郑重拿你蘸酱,现在招聘是买方市场,人家说了算。一上午帅朗都在犯嘀咕,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两年多了,见识的不少了,有些冤枉路能不跑还是别跑。原本他想着等等,看看这几十份简历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可邪性了,除了昨晚上那个试工通知,再没电话打过来,无奈之下,他只有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这个所谓的“寇仲水产品销售公司”来了。
这不,地方到了,离大东关足有十几公里,挤公共汽车倒了三趟,用了一个多小时,别说能不能去干,就是能去干,这将来上班也是个大问题,车钱多少划不划算、公司管不管饭、要管饭得扣多少钱、有没有休息日什么的,这些都得提前想好了,现在这老板都是人精心黑,比过去那资本家强不了多少,别给人家干了十天半个月才反应过来,想走连工钱也算不了,那可赔大了。
于是帅朗脑子里堆着这么一大堆问题,在这家公司门外徘徊了好久, 一直寻思这活能不能干。但凡找工作,帅朗早总结出一套经验来了:租个一间两间房搞得花里胡哨的那不能去,不是骗子就是皮包公司,蒙着了能挣俩钱,蒙不着连饭钱也挣不回来;还有就是吹得天花乱坠,给你多高多高薪水的公司也别去,不是蒙你白干活就是拉你做传销;当然也有不少正规的大中型公司薪水也可观,只不过以前帅朗拿个假文凭不太敢去试,现在倒想去,可专业和工作不对口又没机会去;剩下来能去的,就是一些实实在在有点业务的单位,比如……比如就像眼前看到的这类。
门脸虽然不大,在陇海路中段岔道口离大路不远,可帅朗守了两个小时,进进出出几辆送货车,明显看得出这是个实实在在的业务公司,有几次走得更近点瞧瞧,里面的院子不小,能停四五辆送货车,院子外面也能闻到鱼腥味,这倒让帅朗对这家公司刮目相看了。没错,肯定是实实在在招人,不是个忽悠公司。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直到正午十二点,帅朗才鼓着勇气,正正衣领,依然是这几天不变的装束,抬步进门准备试试运气了。这类生意无非是给饭店、酒店和零售商送水产品,自己又有销售经验又有驾照,在这儿混口饭,理论上应该难度不大。
进了门,帅朗伸着脖子问小门房,一报名字,耶嗬,还真有这么回事。看门的是位五十出头的男子,长相蛮忠厚,左手一指,示意帅朗上去,跟着拨电话通知谁谁来了,帅朗微微有点诧异那看门人右臂只剩下空荡荡的袖子,初次见面不好意思多问多说,就按着他的示意直进了院子,楼梯在左手边,窄窄的水泥扶梯,直通二层、三层。院子里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下水道就在脚底,路过透气的地方味道更重。帅朗正走着,看到个情景停下了。三个年纪二十郎当的小伙正抬着几个大盆,盆里扑里扑腾乱滚着一堆蠕动的生物,远远一瞧却是像蛇一般大小的鳝鱼。他们把盆放在下水道附近,另一位滋滋嚓嚓地开肚放血,揪着脖子拎出来的鳝鱼比胳膊还长,哧嚓一刀下去,血全收集到了桶里,不知道干吗用,看得帅朗直皱眉头。
哦哟,这么血腥……杀生的事咱可不干啊,送货还差不多……帅朗心 里嘀咕着,远远地躲着,离下水道不远就是两扇大铁门,应该是水产品仓库了。他到了侧面楼口拾阶而上,到了二层才发现自己错了,连二层也是仓库,整个甬道是封闭式的,从楼梯外的窗户就能看到楼层是个通间,堆着大大小小的筐子,里面三四位穿着白衣的工人在忙碌着抬上搬下,估计是冷库了。
没错,货真价实的水产品销售公司,帅朗的心更放了放,走到三层时一抬头,不经意地被楼口一位吓了一跳。帅朗一怔,看那人笑着,也友好地笑了,只不过笑得有点傻,面前这位胡髭一脸的汉子,窄额高颧尖下巴,不规则的脸颇有点卡通味道,一见帅朗傻笑就催促着:“你快点吗,等恁把晌午饭都误了……”
标准的中州官话,把“你”说成“恁”,说话的人嘴有点漏气,再细看,帅朗发现问题了,这人有点兔唇。一路走过来,他还真有那么点自信了,要在这地方,自己还真算得上个帅哥。他愣了愣,在那人的催促下上了三层,进了楼道,帅朗狐疑地看着这位卡通哥们儿出声问道:“老哥,你公司昨个儿到金河人才市场招人了?”
“嗯……”那人随意地点点头。
“那……我不记得我给什么水产品销售公司投简历了呀?”帅朗终于按捺不住,把最大的疑问说出来了。虽然简历是乱投乱放,可他对什么寇仲水产品销售公司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昨天先是被学妹搞得心里痒痒,后又被女骗子搞得头昏脑胀,回家又喝得糊里糊涂,连他自己也说不准了。
“恁咋这么多废话,电话里不说了么,熟人介绍来的……你这样,要不愿意来没人强迫,想走现在就能走……”那哥们儿不客气,果真是店大不愁招伙计的作态。
帅朗不吭声了,人家态度不好,他倒更放心了,自己混的这两年还真是同路朋友不少,你介绍他介绍有时候还真帮不少忙,刚问了句是谁介绍的,那人一指居中标着“经理室”的门示意道:“那,在里头,自己去看吧……合适留下了,咱们就是同事了啊,我叫黄晓,给经理开车的……”
“哦,失敬失敬……”帅朗客气了一句,近距离看了看这位叫黄晓的领导司机,这货摇摇晃晃走了,很拽的样子,那劲儿特让帅朗纳闷,敢情这公司的人多少都带点残疾?
帅朗抬手轻叩着经理室的门,里面随即传来了一声淳厚的男音:“请进。”
帅朗推门而进,脚还没有踏进门,人僵在原地了……
屋里就一个人,果真是熟人,宽大的办公桌、矮几、黑沙发,中间一盆常绿盆景,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人摆着茶盘自斟自饮,回头友善地笑了笑,正要准备致词欢迎,不料帅朗气哼哼地、毫不客气地冲着那人来了一句:
“你别开口,你说的话里头,我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哈哈……我也不相信这么巧啊……”
那人顺着帅朗的话哈哈一笑,茶碗一放,身子一正,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天在中州公园遇到的那位装神扮仙的古清治,脸色不尴不尬,说话不疾不徐,要不知道还真以为是遇着故人了。他煞有介事地说:“大清早掐指一算,今儿是个阳公好天、黄道吉日,要遇故人……果真是卦相奇准,就遇到你了……来来,请坐,喝杯茶。”
得,流年不利,又遭调戏,看到这人,帅朗心里暗道,昨天白辛苦,今天瞎忙活,坐了一个多小时公共汽车,又观察了两个小时,辛辛苦苦大老远送上门,还是被调戏了。
在惊讶中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帅朗应声问着:“怎么了,大爷,昨天赔了六百块卦钱心有不甘?您不早说,早说我出门就带上钱,好还给您呀。”
话里笑中带软,揣不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在人家的地盘上,腰可不敢挺硬实了,帅朗这话里表达的意思不卑不亢,那是说咱们也准备还你钱来着,不过今天不巧,出门没带。即便到了这地方,帅朗也没有什么心虚恐惧的感觉,这也是穷光蛋的心理优势,反正就这一百来斤,你能把我怎么地吧!?
“哈哈……你这眼力见儿差了点啊,我能坐到这儿,你觉得我在乎六百块钱?”
古老头侧头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办公桌对面就放着把椅子,看样子是等得久了。
帅朗一听,一省悟,确实如此,支这么大个摊,好歹算个小老板了,倒没有追讨几百块钱之虞了。他狐疑着进门踱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对面的老头,那老头只是提着热水壶仔细地在冲一杯茶,滚水进了深色的紫砂壶里,稍顷,就从壶里倒出殷红的茶水,一杯推到对面,一杯老头直擎着放到嘴边,自斟自饮,咂吧着嘴惬意地说:“金骏眉,性温味醇,红茶中的君子之茶,都说请你喝茶了,昨天我盛情邀约,你都不给面子,怎么,今天也不给我老头面子?”
客气之至,热情之至,帅朗倒真不好意思了。他坐下来,端着小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很特殊的味道,殷红如血的茶入口很醇,后味微甜,很爽口,即便是不懂茶,他也尝着味道不错,一饮而尽。刚放下茶杯,古清治老头早伸手倒上第二杯了,帅朗这喝得莫名其妙、坐立不安了,辞让着:“喂喂喂……大爷,先别这么客气,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说,你信吗?”古清治笑笑,孰无正色,像逗后生小辈。
“那你总得先说呀?”帅朗皱着眉头,实在找不出老头把自己诱到这儿的理由。
“招聘呀,我招聘,你来应聘,这么简单都没有看懂?”古清治说道,长长的眉毛挑着。
“哦……那我不应聘了,大爷,要是你没事我就告辞了啊,还有好几家单位我想试试运气去,原本想来这儿的,没想到这儿的鱼腥味这么浓,感觉有点受不了……谢谢您的茶。”帅朗胡乱编着理由,慢慢地站起身来,或者此时真走也未必不可,或者通过这个动作也可以试探一下老头的真实意图。
起身说慢也不慢,反应来得更不慢,古清治哈哈一笑,拦也不拦,笑着戏谑地盯着帅朗说:“是吗?骗人都不会,你确定有几家单位给你面试 见工的机会?”
“那当然。”帅朗随口应了一句,不动声色。而老头一问之后,霎时又笑了笑,弯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摞东西来,“啪”的一声扔到桌子上,一下子把说谎的帅朗打蔫了。
是简历,是自己那一摞简历,厚厚的一摞,帅朗傻着眼拿到手里,一看顿时七窍生烟,都是自己投出去的简历,怪不得投出几十份一点效果都没有,敢情都被老头收起来了。帅朗盯着古清治,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说:“哎呀……我跟你没啥仇啊,你整这什么意思,砸我饭碗……咦?我的简历怎么会到你手上。”
帅朗站着说着,亏得这几年找食不易,在人前低三下四惯了,要搁以前的二杆子脾气,没准儿他早就火冒三丈了,就这口吻也不怎么入耳,几句话言辞激烈得像被老头抢了饭碗一般,几欲怒目而视了。古清治静静地看着,眨巴着眼睛,只待帅朗气泄了,笑着加了一句:“这你可怨不得我,我只是下午下班给清洁工塞了几包烟,就换来这么多……也怨不着清洁工,大部分用人单位感觉不合适的,根本不带走,走之前就扔了……是你这客观条件不行,你就是主观再努力,也是白费……”
“客观条件?你看清楚啊,我是正正规规中州大学中文系文秘专业毕业,大本……”帅朗“啪啪”拍着简历,呲眉瞪眼,中气十足,好不容易拿到的毕业证,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不料那老头呵呵一笑,纠正道:“少安毋躁,我说的客观条件是说你本人这……”
老头抬手示意着帅朗,那意思恐怕是说,小兄弟你磕碜了点。
“怎么了,我就是长得群众了点,也不比你们这儿的人差吧?”帅朗这会儿有底气了,斜眼忒忒和老头争论上了,虽然咱哥们儿不帅,可也不能让人这么直接指出来不是,再说在这地方见的几个人,还就数自己帅。
“你又理解错了……不是我打击你啊,我是说,就你这卖相,配上个文秘专业,再配上一堆乱七八糟什么推销经验,你觉得但凡一个像样的公司,会招你这种人吗?看不上我老头,不想到这儿应聘呀?哎,你就想给个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美女老总当秘书,也得有人看得上你呀?先天条件 可不是通过主观努力就能弥补的……”
老头说着,做着几个压手夸张的姿势,这些姿势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个低人丑、专业不对口、美女不会有之类的打击语句,听得帅朗直吸溜鼻子,一脸尴尬。老头说的也是实情,估计自己投出的大部分简历都会被扔在废纸篓里,而自己这长相确实也太群众了点,很容易被淹没,至于水平嘛,那更是提不得了。想到这茬儿,帅朗倒不急了,反而又平平静静地坐下了,坐下来端着茶杯咕嘟了一口,没吭声,又自己倒了一杯,继续喝……
帅朗连喝了三小杯茶,入口不知茶味,不过眼睛的睥睨之色颇浓,像和人单挑时通过眼光示威,那眼光仿佛在说着:哥们儿还就不服气了,爱说什么随便,咱还就没在乎过。
咦?有点意思,古清治低眼观察着帅朗,只微微不悦之后瞪了几眼,又气定神闲了,那几眼瞪出来的威风让他微微一怔,而此时气定神闲了,微翘的嘴角又挂上了几分满不在乎的痞态,而刚进门时,帅朗表情还是毕恭毕敬的样子。面前这个貌似普通的人,坦白说并没有他形容的那么不堪,虽然长相和个子都大众了点,不过越看越有看头了,比纯粹的学校出身和纯粹的市井出身都有所不同,一咂摸其中的变化,让古清治微微笑了,小心翼翼地问着:“哟,生气了?刚才说话过重啊,抱歉则个,我并无恶意啊。”
“有恶意我也不在乎,我和你有什么气可生的……说吧,我知道你有话忽悠我……你甭拿我这先天条件说事,我就是来找份糊口的活干,至于挑来挑去么?你到底把我弄这儿干什么?”帅朗又饮一杯茶,不动声色,话不软不硬,而古清治被帅朗这几句说得脸上阴晴不定,笑笑摆摆手:“好好,看来我小看你宠辱不惊的本色了……也没什么,昨天见过你之后,我觉得我们很投缘,给你介绍份工作而已。”
“送水产?”帅朗问,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开上公司的车假公济私,那感觉最爽。
老头摇摇头。
“搬运工?”帅朗再问,眼前闪过冷库里的工人,这个嘛,勉强能接受。
老头笑着,又摇摇头。
“那要不加工水产?还是看门的?”帅朗连问两个,那是最底层的工作了,又脏又累,实在不行也能接受,反正暂时没事干,这会儿大学生杀猪卖肉掏厕所都不稀罕,还真没啥挑的。
老头又摇摇头,撇撇嘴,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帅朗教育道:“哎,我说年轻人呐,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怎么净想干些劳苦大众的体力活呢?就不想点轻松的,有智商点的,有身份点的……”
老头挥舞着手忽悠,眉飞色舞,帅朗却注意到老头的双手保养得很好,白净、修长,指甲修过,配上花白的头发和花白的眉毛,实在揣不清他的年龄究竟多大,甚至此时帅朗有点怀疑老头的头发眉头和那女骗子一样,没准儿染过……听着这人的忽悠,帅朗笑了笑,接口道:“哟……我看您这意思,不是想让我当经理吧?”
“哦,那不是。”老头否定了,摇了摇头,来了句更雷人的:“我要是有公司,给你当经理没问题……不过这家公司,和我基本没关系。”
“啊?这……你不是这家公司的?”帅朗愣了。
“啊,不是呀,谁告诉你我是了?我就借经理的办公室用用。”古清治第一次现出很诚实的表情。
“这……你……”帅朗又被气着了,刚刚这人坐在经理办公室这么牛,还以为是公司总经理呢,敢情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打酱油路过的,那这么说,什么招聘什么用工都是扯淡,气得帅朗肚子直嗝应,看看依然得意洋洋的古清治,倒没好话:“好好……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闲着没事,消遣我来了是吧?你没事我有事呀,调戏我这么个失业人士,你觉得有意思呀?”
“啧啧……又急了,脾气得改改……”古清治一扬手,不屑了,帅朗正要起身拂袖而去,老头又自言自语般说着:“哎,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急躁,小帅呀,没有耐心什么事都干不成的……你不至于连听完我说话的 耐心都没有吧?”
咦?这老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帅朗侧目瞥着,老头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就像昨天忽悠那仨胖子一样,这下子倒激起帅朗的年轻心性了,看看时间午时已过,反正今天是什么也干不成了,他干脆一屁股坐下:“好,看在你年纪比我爸还老的份上,听你说完……怎么?想培养我当骗子呀?”
这回不拐弯抹角了,帅朗单刀直入,古清治听得此言眉色微蹙,帅朗斜眼忒忒却不加理会,心里暗道,你丫给我难堪,别怪我不给你好话听。
骗子!?不管怎么说,这个词总是贬大于褒,或者根本就有贬无褒,就真是骗子也不至于当着人面欢天喜地领了这个称呼吧?古清治眉头微蹙似有不悦,帅朗斜眼忒忒得意洋洋,这主客之势,似乎要来个大翻盘。帅朗倒不在乎,能给老家伙个难堪才爽呢。
“骗子?呵呵。”老头摇摇头不置可否,笑了。他仅仅是微微一怔之后就笑了,没有让帅朗看到预期的生气表情,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七十二行,诈骗为王,能当骗子,干其他哪行都不在话下……还会像你这样失业吗?这就不是一个先天条件差的问题了,你想当骗子太嫩了,差远喽。”
嗝……帅朗被气得干瞪眼,想辱人反遭其辱了,而且这话好像也无处反驳。
“对了,我得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别老把我当江湖骗子……平心而论,你就见我卜了一次卦,你觉得我和江湖骗子行径有区别么?”古清治说着,伸手从口袋里掏着东西,掏出来了才看清是一张名片。这倒让帅朗诧异,说实话,公园偶遇,他还真把这老头归到江湖骗子一类了,不过经此一问,好像确实有点区别。
比如,走江湖的骗子总不会还需要名片吧?除非是假的。接到手里,帅朗愕然看了老头一眼,昨天的事掠过脑际,倒也确实有点不同。一般情况下,相术骗子只要揪住你的软肋,那肯定是危言恫吓打蛇随棍上,比如你走背运了、破财了,就给你画个符、写个咒、做个法破破什么的,再多赚俩,而这老头好像……好像还给了那许胖子一个明智的选择……
想了想,两个人的眼光在递送名片时交流着,在古老头清澈甚至带着几分慈爱的眼光里,让帅朗似乎有了一种错觉,现在倒觉得自己直呼人家骗子有点过了,好像人家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还嫌了人家六百块。想到此处,心里稍稍有了点松动,接过名片来,而此时,古清治红润的脸上依旧带着神神秘秘的笑意,似乎在欣赏、或者是在琢磨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接名片在手,帅朗机械地扫了一眼,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嘴里轻声念着,中州古文化研究会,理事;玄学研究会中州分会,理事;古玩鉴赏协会,顾问;易学研究协会,理事……每每一句,都重重强调着后面那个职位,不过口吻孰无尊重,念完了,笑着看着古清治默不作声。
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名头挂得大了点,不愧是玄学,够玄的。
古清治笑道:“看来你挺有眼光的,知道这东西当不得真,其实所谓理事嘛,意思是没人理,咱就不算回事;所谓顾问嘛,就是人家顾得上了,就来问候问候……呵呵,鄙人姓古名清治,闲人一个,咱们就算认识了啊……对于你本人我也有所了解了,多亏了这份简历……咦?怎么,连这些话也怀疑?”
古清治蓦地转移话题了,是因为说着的时候帅朗表现得很不屑,好像根本不信似的,一听此言,帅朗眯着眼笑了笑道:“大爷,我都说了,您话里的标点符号我都不敢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还真揣不准您究竟想干吗。”
古清治倒不以为忤,一竖大拇指,朝帅朗说道:“好,不盲目,不盲从,这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咱们这样吧,看来咱们彼此的信任基础太浅,拐弯抹角你会更怀疑,我长话短说,很简单……我个人聘请你给我当助手,怎么样?冲你这机灵劲儿,我看着就蛮喜欢的。”
“助手?你那套我可不会。再说你让我去算卦,我这卖相还真不行。”帅朗愕然,一副比逼良为娼还难为的眼神,他意外了。
古清治笑着解释道:“不需要会,你要会不抢我饭碗了?就当是跟班吧,拎拎包、提提东西、送送饭、溜达时候有个人说话解闷什么的……你 没发现么,你这人说话蛮有趣的。”
“啊?”帅朗脸上泛难,这丫的真实目的敢情就是找个跟班?他霎时苦着脸道:“大爷,您别消遣我行不,我得挣钱养活自己,哪有时间陪你玩。”
“我也没说不给你工资呀?”古清治语重心长。
“那你给多少?”帅朗一瞪眼,下意识地问到实质性问题上了。
古清治一愣,再看帅朗,无意地爆了一句,这倒反映出心里的问题来了,对于失业了的哥们儿,整个就不能听到工资这俩字,一愣怔,俩人都呵呵笑了。
千言万语,还要归结到一个字上:钱!
“比照公务员工资怎么样,咱们中州公务员平均工资不足三千,我以三千月薪付你如何?”古清治道,要是钱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
一听这个数字,帅朗心里微微动了动,眼皮跳了跳,说实话,除了夏冬两个旺季年景好,能挣万儿八千,平时这个数目的工资对他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其实就是累死累活,给别人开一个月车送一个月货,大不了也只能挣这么多,不过揣不清古老头说话的真假,他没吭声。
“嫌少?这样吧,再比照公务员标准,餐费、车费、手机费都算我的,怎么样?”古清治又抛出了个诱惑。
动心了,帅朗明显地眼皮上翘,狐疑地盯着古清治,舌头舔舔嘴唇,不置可否,有了先前的几件事,实在让帅朗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一般情况下,就是掉也不会砸着自己。
“别看我,咱们还比照公务员标准,双休正常,请假不扣工资……如何?提醒你一句啊,不能再高了,再高你可真成了公务员了……如果你还真想像公务员那么腐败,这成本我可负担不起。”古清治说道,一说这个,俩人相视笑了,看帅朗光听不表态,古清治挑着眉毛问:“怎么,信不过我?”
这回表态了,帅朗点点头,是信不过的意思。眼里眯着笑意,将心比心,要有这价钱,找个水灵妞陪着都没问题,还会巴巴地大老远找自己这 么个磕碜爷们添堵!?
“哈哈……你要是有其他心理问题,我就不勉强你了,不过要是薪水问题,那倒不必在意……哎,我第一次觉得和你说话这么难啊,这样吧,还是简单直接一点……”
老头说着,敢情确实觉得难,站起身来,帅朗诧异地抬头,不知道这老头又要出什么洋相。不料古清治像是准备走了一般,看了一眼帅朗的简历,放到帅朗面前,开口道:“话我说完了,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可以不信。标点符号你也可以不信,你相信一件事,它未必是真的;你不相信一件事,未必就不是真的……考虑到你失业没有收入,工资可以提前结给你,也就是说你现在出门就能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如果你中途想走人,工资就不必退了……黄晓就在门外,他会给你办好的……你要是连硬头钞票也不相信,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可以不相信,不过受损失的肯定不是我。好了,长话短说,就这些,我呢,先告辞了……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下午不会回来,你可以慢慢分辨、细细思考……”
说着话,老头真要走了,帅朗的眼光随着这个消瘦的身影移动,中山装、中式裤、老芒鞋,千层底那种,人虽老态,可步履却不龙钟。如果不是公园的偶遇,这是一个足以值得相信的长者形象,而且是个很和善、很慈祥的长者形象,这位长者几步走到了门口,回头看时又和帅朗对上眼了,他神神秘秘一笑,掩上门,人走了。
真的?假的?
空荡荡的经理办公室,扔下了帅朗一个人思考,看着桌上未凉的茶水,瞅着那张凸凹有致的名片,在手中细细把玩,凸出来的是一个太极阴阳鱼,小小的名片也透着几分古朴的意韵,就这名片起码比江湖骗子要高几个档次,或者,是自己走眼了?帅朗眼睛滴溜溜转着,倒了杯茶水抿着,似乎在考虑此事的真假……
时间不长,顶多也就是一杯茶的工夫,出门的帅朗果真见那叫黄晓的豁嘴哥们儿正靠墙等着,见帅朗出来,他随手递过来一个信封,不用说是比照公务员的三千月薪了。这一回帅朗毫不迟疑,随手接到手里大致一 数,三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没错。收好了薪水,帅朗站定了,看着不知道算不算同事的黄晓,只等着这货安排,不料那货一直在直勾勾盯着自己,见帅朗疑惑这才出声问着:“耶嗬,你胆子不小啊,不怕我们把你卖了?”
“呵呵……卖了也得我先花钱呀,价格合适我自己就卖了,还轮得着你们卖?”帅朗说着,这回坦然了。
这年头能相信的东西不多,不过现金肯定算一个,钱没假那事肯定就没假了。至于后面要发生什么,帅朗倒自觉没有多大担心,古老头充其量就是个骗子,而自己好像根本没有他值得骗的东西,就是有他也未必骗得走,大不了上贼船,也是无足轻重的小贼,生计问题先解决了再说。
“走,吃个饭。给你弄身衣服……”黄晓倒痛快,看样子对帅朗的魄力挺满意,边走边说:“明儿开始恁陪师爸啊,省得他天天烦我。”
“还发服装?”帅朗又吃了一惊,这还真把自己当公务员了,没上班先腐败去。
“那当然,你穿这个鳖样和师爸不配套呀。”黄晓大大咧咧说着,边下着楼梯,又回头审视了帅朗一眼。帅朗听这话想起个事来,快步凑了凑,提着要求说:“黄哥,我这么小年纪,总不能和古大爷一样也穿成中山装吧?那也不像回事呀?”
“没文化真可怕,师爸穿的那是列宁装,老早以前的行头,你想穿还没地方买呢。”黄晓回头翻了一眼,很烦帅朗这么多嘴。饶是帅朗伶牙俐齿,碰上这位可哑口无言了,敢情帅朗这大本毕业在黄晓眼里还属于没文化的,揣了钱心情尚好的帅朗倒没计较黄晓嘴里不干不净的“鳖样”形容词。中州爷们多数嘴上挂的就是这个把,紧随了几步,黄晓下了楼底,扯着嗓子喊杀鳝鱼的几个人麻利点,虽然黄晓这相貌不比进口草虾黑蟹强多少,说话也难听,不过看样子这里的伙计都并不怎么害怕,而且还开着玩笑要给黄哥炖鳝鱼汤滋阴壮阳,那劲道蛮亲热的。
到了院子里,帅朗四顾之下,已经不见古清治的身影,那老头原本就神神叨叨,估计是早走了。出门的工夫,帅朗凑到黄晓跟前问着心中的疑 惑:“黄哥,问你个事……你刚才说师爸,师爸……这是啥称呼?”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就叫师爸呗……真没文化,师爸怎么能看上你了,这还问呀。”黄晓咧咧了一句,几步出门,开他那辆别克车去了。帅朗又被这豁嘴贬了一句,脸上悻然一片,别说那师爸了,就这不知道是徒弟还是儿子的都搞得他哭笑不得。
有时候,你不相信的事还未必就不是真的,黄晓带着帅朗找了家道口烧鸡老店,就着老白干大快朵颐了一番。帅朗大致问了问情况,敢情这位鳏居的古老头还真需要个提茶送饭的跟班,而且地方在北郊,离市区很远,一般都没人愿意去。这下帅朗更放心了,冲着那三千月薪,他倒无所谓了,这顿吃得满嘴流油,吃完了就回大东关家里睡觉去了。连着两周的失业生涯,终于在今天结束了,终于也能让帅朗睡得踏实了……
日历又翻过了新的一页:农历二月廿二,宜出行、祭祀、订盟;忌作梁、造庙。
镶着金边的台历,一帆风顺的船舶造型,标志是“泰华汽贸成立十周年纪念”,日历翻到了这一页,看日历的人似乎被某个字眼拨动了心事,随手摁着呼叫说了一句:
“刘秘书,叫陈副总来一下……”
说话男子稍显疲态,懒懒地靠着老板椅,此时他身处的这个办公室在一幢二十六层办公楼的顶楼,地处寸土寸金的中州市中原区,从这里可以看到绿城广场和攘闹的新城大世界,附近就是中州最大的车展市场,都是泰华公司的产业,每每站在这里,俯瞰忙忙碌碌的市民,都会给人一种极端自信的感觉。
哦,这就叫有钱人,不管是站到权力巅峰还是财富顶端,都会有这种感觉。
不过此时,此人却无暇欣赏早晨的美景,他昨晚和政府采购的几位应酬,连喝带玩,午夜之后才稍事休息,每每这种情况,早上来公司都觉得精神萎靡得厉害。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脑子里回荡的还是昨夜灯红酒绿 的靡靡之音,怀间腿上的香玉妖娆,或许对普通人这是梦寐以求的生活,不过对于他,对于拥有五家4S店、两座汽修厂和一个车展市场的汽贸公司掌舵人而言,这已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身在其中久了也未必都是幸事,每每慨叹的是岁月不等人、年龄不饶人、身体不如人。正常情况下,他都是到公司露个面,转眼就在办公室的隔间里休息,不过今天看到这个农历祭祀的日子,让他想起了一桩前几日安排的私事,交给陈副总办理好像还没有得到回音。
笃……笃……轻声门响,男子正正身子端坐,喊了声“请进”,应声进来了拿着记录本的秘书和脸色稍显难为的陈副总,能让泰华汽贸公司副总陈昂脸上出现这么难为的表情,除非出现一种情况:是在总经理的面前。
没错,此刻就是,办公桌后的正是泰华的老总华辰逸,四旬年纪,国字大脸,面白无须,此时看上去虽显疲倦,不过在这一行叱咤风云得久了,即便是和蔼可亲,也让人感觉到那种上位者的气势。
“华总,您找我……”陈副总说道,站到了办公桌前,华辰逸随意地说:“哦……私事,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我母亲迁坟的事,老家新郑机场的附属工程快动土了,这件事得抓紧时间办……几个老辈亲戚催了几次,我头都大了。”
是几天前的事,母凭子贵,即便是死了的老妈也凭着发达的儿子贵了,华总的意思是办得像样点,现在不都兴什么风水相师么,咱也随大流,找个像样的风水地师,选一块好地儿,迁迁老坟尽尽孝心。做生意的最迷信,这年头都不缺供奉关公、买尊财神烧香磕头的主,不过这位华总是个例外,原阳大米和洋面包都吃过的主,陈副总找过的几个阴宅风水地师没说三句话,反倒都被华总问住了,都被华总戳穿是混饭吃的主儿,这事搞得陈副总好不尴尬。此时华总问了几句,瞥眼瞧瞧秘书和陈副总,停顿下了安排狐疑地问着:“你找的,个个吹嘘的什么寻龙点穴、玉带环腰,连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还当什么地师?陈副总,你这么为难,是不是根本就没这号人呀?”
不料问到此处,陈副总眼神很庄重,看了秘书一眼,郑重说道:“有。”
“有!?那不请来?”华辰逸奇怪地问。
“请了,我和刘秘书一起去请了,第一次没见着人了,第二次见着人,就前天,可他话都不待跟我们说……这是个奇人。”陈副总郑重其事地说,生怕华总不信似的补充着:“是古玩鉴赏协会王会长介绍的,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奇人,这个人在古玩界也颇有名气,对于鼎、镬、炉青铜类古物和祭器颇有研究,据说以前就是个风水地师,十几年前就给人点过穴,听王会长说,那一家子后来举家出国定居了,要按风水荫佑后人来说,效果还是蛮不错的……”
“呵呵呵……这是后人努力的结果,和坟有什么关系……哈哈……现在华侨旅居人数在世界上排第一位,依你说,都是祖坟庇佑的?”
华辰逸看着陈副总说着一脸正色,呵呵笑着根本不信。
这一笑,陈副总更是尴尬,有时候伺候老总就存在这种自相矛盾的问题,比如这趟事,老总根本不信什么风水之说,不过还偏偏让你去找一个货真价实的地师,这可能么?
是啊,这可能么?华辰逸老总根本不信,笑了半晌停停,戏谑地问刘秘书道:“小刘,你觉得呢?”
“我……”当秘书要在老总和副总回答可得斟酌了,肯定得两全其美,不过看样子早有准备,刘秘书正身恭立回答:“我觉得那人挺仙风道骨的,而且像有点本事。”
“你看得出来?”华总不信了。
“是感觉像吧,头发很长,眉毛也很长,都花白的,听说年龄七十开外了,不过身体很好……最关键的是,他对酬金根本不屑一顾,不像其他风水先生,开口明码标价。”刘秘书道。
“不要钱?搞封建迷信的,还有活雷锋?”华总更不信了,愣了,看看刘秘书,又瞧瞧陈副总,陈副总赶紧接上来了:“是不要,原本见面挺客气,我们请人家说来公司见见面,答应人家不管事成不成,用不用他,都给三千辛苦费……得,这下反倒把人惹了,那老头儿翻了我一眼,话都懒 得说,门都不让我进了。”
“嫌少吧!?不就是个阴阳老头儿么?多少请得动?”华总听着这个数字,确实很少,不过对于打发个江湖人物足够了。请个中州名人题个词润笔费不过万把块,帝豪夜总会里的头牌大不了几千小费,难不成一阴阳老头几千还请不动?
“不是钱的问题,我后来听王会长说,阴阳阴阳,知阴通阳,正经八百通晓点的都不敢靠这敛财,他们等闲也不出山给谁寻龙点穴,越是高人隐藏得越深……满大街乱窜给人寻龙点穴找阴宅的呢,反而不值钱了。”陈副总一脸崇敬,要是不是钱的问题,那问题就大了。
这么一说,连戏谑的华总也郑重了几分,愣了99lib?愣:“咦?还真有这号人?那……那也得请呀。哎,王会长现在在哪儿,让老头儿带上你们去呀,请不动看宅的,请耍古玩的总没问题吧?”
“这个……”陈副总难为了,和刘秘书互视了一眼,秘书没吭声,陈副总无奈之下又委婉地说:“王会长倒是说了个办法。他说这位先生好茶,提上斤把好茶上门请教,没准儿能行。”
“那不比给钱还简单。”华总一听,随意说了句,一看两位手下还有难色,诧异地问:“怎么了?还有问题?”
“王会长说,得事主亲自上门,他说兹事体大,别人代替不得。如果没诚意,肯定请不动人。”陈副总终于把最为难的问题说出来了,没点身份的人上门求见都未必见得到华总,而让华总低三下四去求一位郊区乡下的糟老头,这事难度恐怕大了点。
果真如此,华总一听也愣了,除了每年政府采购的那帮不敢得罪,其他的顶多打个电话,大不了副总出面都能摆平,一听这口气,倒比政府来人还大了,得自己亲自上门请教去!?
想了想,两个属下都有点战战兢兢,生怕老总勃然大怒,毕竟这会儿私企里这些老总牛掰得厉害,哪位老总身上都不缺几分王霸之气,隔三差五喜怒无常,隔五差三,那是属下遭殃。
愣了片刻,这位华总还真喜怒无常了,不过没发怒,哈哈笑了,“啪” 一拍桌子起身:
“走,架子不小,有些年头没见过谱这么大的人了……我还真想见见。”
从地处中原区的泰华公司总部驾车出行,不是车流高峰期都用了两个小时才到了北郊四环路口,还以为到了,一问才知道还得走差不多半个小时,和市区相比,这里是越来越荒凉,路边已经能见到麦田、地垄、水塘,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郊区农村了。随行的陈副总和刘秘书暗暗担心,生怕华总不耐烦了。不过好在这位城里生活得久了,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大谈自己当年在乡下怎么怎么着了,曾经的记忆似乎更能反衬此时身份的尊贵似的,这些事情属下没少听过,一位副总、一位秘书少不得恭维几句。
待到了目的地,四顾看看,这个叫祁圪裆村的地方除了村里几幢小楼还像点样子,剩下差不多都是红砖瓦房,单门独院,实实在在到农村了,鸡犬相闻反倒平添了几分静谧。循着方向车直停在村北高处斜坡底,路边水塘里嘎嘎游弋着鸭子,路边下坡处一停,惊扰了一群鸡仔,母鸡领着一群嫩黄的小鸡仔咯咯达达叫着慌乱地走开了,面前高地赫然一座小木楼,木篱笆围着院子里青青一片菜畦,一位年纪不大的人正在院子里拾掇着。
“就这儿?”
华辰逸微带几分愉悦,陈副总点点头,这地方着实空气格外清新,风物格外宜人,已经过惯了灯红酒绿生活的华总大有风景这边独好的感觉了,指指院子问着:“蛮不错的嘛,到这儿搞个休闲山庄肯定火爆啊……”提着礼物的刘秘书紧随其后,三个人前后走着,司机在车里等着,刚走到篱笆围着的门口,院子里那位年轻人停住了,拄着大扫帚,看着三位来人:“找谁呢?”
耶!?这话可一点不客气,把华总问得愣了愣。
站在院子中央的年轻人,不帅不丑、不高不矮,方口布鞋,身着灰色线衣,表情不卑不亢,让见惯了西装革履、阿谀奉承的华总像见到乡下风景一般眼前亮了亮,诧异地一回头,陈副总小声介绍着,这是古先生的亲 戚,叫……什么来着,一下子忘了,一看那小子,又突然想起来了……叫帅朗!
对,单个名字或者单个人肯定忘喽,不过名字配人,就不那么好忘了,而且这小子很耐看,你说他长了个群众脸吧,还偏偏和群众不那么一样,哪儿不一样呢?对了,像七十年代的群众。
一看众人诧异的眼神,帅朗知道是瞧自己笑话呢,忍不住又在心里骂着黄晓那孙子,买衣服净拣土气的买,还专门给买了双手工布鞋,这丫要不是看在不掏钱的份上,自己是肯定不穿的。
不过华辰逸可无从知道这些秘辛,陈副总一介绍面前这人就是正主的亲戚,只当是个乡下孩子没介意,和蔼地笑了笑递着名片:“好名字啊,帅朗……帅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古先生在家么?”
态度很客气,一贯地客气,别以为有钱人就都飞扬跋扈,最起码华总没那么浅薄。在中州这地方,这张名片就足够赢得尊敬了,还需要飞扬跋扈么?
正是帅朗,正是拿了三千月薪当私人助理的帅朗,名片拿到手里一瞧,泰华汽贸……总经理!?他暗道了句,我靠……心里一惊,手一抖,眼睛一睁,差点没把名片掉地上,以前推销过润滑油,知道面前这位是什么人物,瞥眼再一瞧车,耶……我靠,奔驰……再看老总身后的人,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标准的经理人打扮;另一位职业装的女人也颇标致,如果不是脸上那么严肃,也能划到美女行列了。这俩人大前天来过,好像有事相求,不过好像说崩了,古老头儿直接把他们赶走了。
我靠……这老家伙真有两把刷子,愣是把老总忽悠到乡下来了……帅朗心里暗道着,压抑着心里的吃惊,斜眼瞥着面前站着的这位华总,比自己高半个脑袋,国字大脸,发福的身材显得很宽厚,也很有几分威严,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即便是有求于人,看样子也是志在必得,此时好像只等着帅朗点头哈腰,谄媚躬身,帅朗这傻不愣瞪来回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愣头青,华总已经把此人定位到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心里有点好笑。
接下来不好笑了,帅朗脸色一正,伸手把名片又还了回去,没带几分客气地说了句:“等着。”
说罢倚住扫帚回家里去了,这是老头儿交代过的,凡来人甭对他们客气,你不对他客气,他就对你特别客气。只不过帅朗第一次对这么有身份的人不客气了一回,心里那得意感啊,直冲脑际,扭头背过诸人就做着鬼脸吐吐舌头,实在是自我小小满足了一下。
而递出名片又被人给扔回来的华总傻眼了,不知道这算不算丢了个很大的面子,回头有点尴尬地看着陈副总,陈副总赶紧解释着,华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乡下孩子不太懂事,有点愣,前天还盯着刘秘书一个劲瞅……没见过什么世面。安慰两句,华总倒是释然了,而一旁刘秘书有点不高兴了,暗自腹诽着剜了陈副总一眼,这不胡说嘛!?你偷窥我还差不多,那孩子前天一个劲瞅自己那辆新车呢,根本没看人。
等待持续了片刻,有时候越出乎意料,还让人兴趣越大,最起码让华总觉得连个看门的都这么谱大,背后的人没准儿真有三下两下,稍等片刻帅朗去而复返,这次好歹有点笑脸了,伸手做着请势:“华总,请……”
华辰逸笑了笑,抬步前行,后面陈副总和秘书跟着也上来了,不料帅朗笑脸一拉,一伸手拦着:“嗨,没请你们……你们等着。”
得,傻眼了。
陈副总和刘秘书使劲压抑着火气,直翻白眼,瞪着帅朗可也没法发作,上一次被老人家给了个闭门羹也罢了,这回连打杂的也敢给自己脸色了,俩人顿觉得颜面扫地,直愣在当场。华总也讶色回头一瞧,本来也有点不悦,不过一看陈副总和刘秘书那张口结舌尴尬站着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了,笑了笑摆摆手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那你们稍等等吧……哈哈……”
华总大笑着几步进了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跟在背后的帅朗回头看看,那俩第一回就拽得跟二五八万样,女的连笑都没给一个,男的伸了仨指头给三千请老头儿到公司看什么风水,拽得那架势连帅朗也想朝他裆里踹一脚,这会儿看这俩这么糗,帅朗也没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呲着牙眯 着眼做了个鬼脸,把这两位看得干瞪眼,随即跟在华辰逸的背后进屋了。
篱笆外,只剩下俩人了,刘秘书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华总心血来潮这么一下,当天安排好的行程全乱了,乱倒不怕,就怕在这地儿受点刺激,回头撒气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她心里稍有慌乱地轻声示意问陈副总:“陈副总,有把握吗?别跟前几次一样,找回个风水先生跟华总大谈什么青龙白虎,厚土龙神,让华总学机械的怎么相信呀?”
“我哪知道?这行比咱们那行水还深。”陈副总神神叨叨小声说了句。刘秘书一听愕然,随口接道:“咱们汽贸和风水有什么关系?”
是啊,一个汽贸,一个风水,岂能有关?不料陈副总苦苦一笑,揭底了:“一样的,都是蒙人的生意,我上哪儿找个货真价实的地方,难呐……”
刘秘书扑哧轻笑,尔后又是哭笑不得,再想问,不过看陈副总为难的脸色,知道陈副总恐怕也是心里没底,又不好意思再追问了,两个人就忐忑地恭立在篱笆门之外,期待地看着,稍显紧张地侧耳听着,洞开的木门,木格子的窗扉,好半天了,没有什么动静……
屋外听不到动静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正主还没有露面,进门的华辰逸似乎无心在这里多做停留,坐都没坐,帅朗也不谦让,直上二楼,看样子是请人了,这下子华总可真有点微微不悦了。要说刚才不介意那是性情中人,那么进门没见着正主,就有点不把客人当人了,饶是华辰逸虚怀若谷,也被对方这么大谱搞得脸色稍变,印象中就连去市府拿批文都没有被这么被慢待过。
可已经来了,总得见见正主吧,华辰逸压抑着心里泛起的不快,随意地背着手。等待的时候扫视屋子,截然不同的环境让他多了几分好奇。十几平方米的厅堂处处洒着阳光,老式方砖的地面看样子年代不短了,居中古椅旧桌色泽锃亮,中墙上悬挂着装裱的猛虎下山,以华辰逸对古字画略有涉猎的眼光,也看得出不是名家的作品,值不了几个钱。右墙上是一幅太极阴阳鱼的挂幅,左墙上是一幅先天八卦推衍图,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先天八卦配着长短不一的标示,也形成了一个类似阴阳鱼的文图。随意地踱了两步,看着八卦图,华辰逸不屑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东西已经博大 精深到让人不敢相信的水平了。
“华总对周易也有兴趣?”
蓦地声音传来,把站在图前的华辰逸惊醒,回头一看,屋后角的木梯上,正主终于出现了,果如刘秘书所形容的,头发略长,连着眉毛都是花白的,脸色红润,身着白色绸装,瘦高的个子看着确有几分仙风道骨,正笑吟吟看着自己下楼,华辰逸一愣之下,勉强笑了笑,示意打招呼了。
卖相很正点,不过嘛,在见多识广的华总眼里,和其他的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再怎么仙风道骨也像矫揉造作。
“有点兴趣,不过不太大,《圣经》我倒看过,西方是上帝造人,咱们这是一生二、三生万物,物种起源又说人和动植物都是进化来的,古先生说哪种正确呢?”
华辰逸笑了笑说道,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今儿的闲情雅致不小,特别是被这人的谱大刺激了一下子,那种心情更甚了,以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很难找到敢争论和能争论的人了,有时候找个借口和人争辩争辩也算是件乐事。而且就刚才这句,撂倒了不少江湖骗子,先前所见的几位大多数不知物种起源和进化倒也罢了,还跟他大谈什么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整个是文盲哄文盲的水平,每次都气得华辰逸牙根痒痒。
说罢这句,华辰逸带着几分得意,观察着老头儿的表情变化,一句话几个坑,支持某一方就意味着反对其他方,而且本身把周易和宗教一堆稀泥和一块儿就是个坑,一般情况下自己都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不过再怎么夸也是封建迷信,总不能比自然科学更实际更有说服力吧?
还是那句,信则有,不信则无,而华辰逸根本就不信,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怠慢,这会儿直接就挑刺来了。
“呵呵……我还是倾向于相信自然科学。”老头儿笑了笑,给了华辰逸一个意外的答案,说着抬步下楼,后面跟着那个小跟班帅朗也下来了,笑眯眯地跟在老头儿背后。华辰逸微微一愣之后,指着先天八卦图脱口而出:“您要相信自然科学,那用这东西算卦、寻龙、点穴都是封建迷信喽?”
“可以这样认为。”老头儿又来一句,下得楼来,笑吟吟面对着华辰逸,华辰逸没料到会是这么一种结果,一下子反倒语结,指指八卦图,没说出下面的话来,脸上肌肉一颤,笑了。
下面的,还用说吗?都封建迷信了,谁还相信呢?
“不过,我要是说周易是一种学说,华总您没意见吧?”
古清治上前几步,略一发问,华辰逸点点头,笑了笑,此时倒觉得这老头蛮有意思的,不像其他江湖骗子开口就神神鬼鬼咋里咋呼。古清治手一扬,指着墙上的先天八卦图接着说:“而且我更愿意把它看做一种原始的行为艺术……它表达出来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恰恰说明了原生态的生活条件下,人对于自身这个主体要表达的理念尚无完整清晰的界定,所以就通过某种象征性的行为模糊表达出来,所以就有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之后又由周易演绎出来了河洛图书、葬经、风水相说种种,从鉴赏的角度讲,最起码它的想象力是浩瀚的……就像哲学所形容的象征性艺术,像灵魂在黑夜里飘忽不定,这是由任意性主导的想象世界……自然科学和理性思考,在这种人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面前,往往是无力的。”
这话,古清治是站在离华总几米之外说出来的,声音很随和,语调很稳重,双手做着优雅的手势,像一个饱学之士站在演讲台上,诸法大道娓娓而来,帅朗虽然没怎么听懂,不过看样子似乎华辰逸对这句颇有感触,微微地点点头,脸上的谑笑不见了,轻声附和了一句:“嗯……有点意思,这个观点倒很新鲜。”
第一次听到某人对周易会持这样的观点,如果真把八卦作为一种象征性艺术来鉴赏,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用现代科学也无法深入而透彻地诠释,如果这些是发端于人类想象的东西,是艺术的东西,那么就无可厚非了,就像看到长城、看到金字塔、看到兵马俑一样,前人的智慧和想象力只会让后来者站在一个仰视的角度。
华总咂摸了老头这几句话,觉得这其中的寓意不浅,正了正身形问着:“那它和理性思考是相悖的啊。”
“只要是艺术行为,和理性思考是相悖的……艺术本身就是一种突破 现实规则之外的行为,一种灵魂和自由的解放活动,在想象世界里的艺术是没有规则和规律的,工业时代不过百年、电脑时代不过几十年,您觉得它们足够容纳人类几千年的想象吗?源发于想象的艺术世界不是很神秘吗?举个简单的例子,用现在的电脑绘图,您能在宣纸上绘一幅泼墨山水么?或者用现代的工具,凿得出龙门石窟吗?即便凿得出来,还会有那种神韵吗?”古清治眉气微挑着问道。
哦……华辰逸听着,似乎心有所想,似乎触碰到了一种实质性的观念,眼色郑重了几分。
哦……楼梯口上站着的帅朗咬着嘴唇心里暗道:这老家伙又要开始忽悠了。
不对呀?这才几天,这老家伙比在公园所见水平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连我也听不懂了?帅朗听了几句愣上了,特别是看到华辰逸好像理解了,而自己偏偏没弄清楚这话的深意,这下可真有点汗颜兼纳闷了……
一句看水平,三句知深浅。
华辰逸确实听懂了,顿时收起了对此人小觑之意,看来这位和先前遇到的江湖人士不是一路,他客气地邀着古清治坐下,抱抱手谢着:“失敬,古先生请……”
“呵呵,请请……失敬的是老朽我了,原本我有意怠慢,没想到华总还真屈尊绛贵亲临寒室,也没想到华总年纪轻轻能如此胸怀啊,倒显得我有点小家子气了……”古清治笑吟吟伸着手做请。
不动声色拍了个马屁,不过等了几分钟,却被人奉承胸怀宽广,华辰逸先前那份微微不悦消弭无影了,此时被古清治几句话触动了,脸色郑重了,刚刚坐下来,就欠着身子正色请教着:“古先生,不瞒您说,我原本一直把这玩意当封建迷信,要您这么说,倒还真有可取之处了……我的来意想必您已经知道了,那么我再求教求教,关于这阴宅寻龙点穴,确有其事?”
“这个嘛,我这样解答你,比如你要买一所房子,肯定要首先考虑它的交通、水电、绿化、价格、向阳或者背阴、高层或者低层,对吧?”
古清治以住宅开头,听得华辰逸略微颔首,只见古清治双手比划着,从住宅说到阴宅了:“你可以同样考虑一所阴宅,由远古发端而来的阴宅风水经过几朝几代的完善,已经形成一个独立的体系,其中涉及的龙、砂、穴、水、明堂、近案、远朝都有一定的格局安排和讲究,包括基址的地质、水文、朝向、土壤的要求,尤其是与自然山川景观以及周围环境、风景浑然一体,达到依山为穴、宏伟完美、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阴宅讲究合天时、合地运、合山水,单从建筑美学上讲都是可圈可点的,这也是风水成为一个特殊的理论体系原因所在。”
“哦……对,有见地……有见地……”华总竖了竖大拇指,很认可这句。
“呵呵……过誉了,老朽也是略有涉猎,难登大雅之堂,其实华先生你把它当成迷信也没有错,唯物论的观点,人死如灯灭,骨化形销,自然不存在什么灵魂之说……”古清治坐在堂椅上侃侃几句,仍然是一副唯物论的观点,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两眼眸子里似有光芒射出,亮了亮,不过很和蔼地对华辰逸说道:“您的事我听先前来的那位说过了,您不相信风水之说,可您既然又屈尊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儿来了,那说明你还是隐隐觉得应该为令堂选一处福址福穴,以尽生者几分孝道……迷信迷信,是因为心中所系,虽然您不相信,但因为心里所系又觉得有些东西冥冥之间存在。比如,即便阴阳相隔,也割不断母子亲情,所谓九泉之下、所谓在天之灵,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因为生者的感情、思念、眷恋所系,所以就有了这种迷信,即便逝者已矣,我们仍然相信她还在我们身边……与其说是迷信,倒不如说是生者在寻求一个心灵和心理的慰藉……”
几句的转折一点都不牵强,甚至从唯物到唯心都顺理成章,连帅朗听得也忍不住赞同这个人之常情,暗道自己有点走眼,这老家伙倒不是光会“父在母先亡”那一个烂招,要这么解释迷信的话,连帅朗这个无神论者都没意见。
帅朗相信,那位华总就深信不疑了,而且似乎被老头戳中了心事,霎时有了几分无奈和难堪之色,长吁短叹,给老头儿撒了一支烟,老头儿没抽,而这位却自顾自点着,边抽边说着家境不好时当妈的怎么含辛茹苦供 养着他上大学,而日子好过了老娘却没享几天福,临终了也没能见到在国外的儿子一眼,这葬下多年了也不得安生,又要迁坟……即便逝者不知,可让生者何堪……说得是喟叹不已,不知道是动情还是被烟熏了,眼睛红红.的。古清治静静地听着,偶尔轻声地安慰一句节哀顺变的话,直到华辰逸被撩拨得动情更甚,抽着烟不小心鼻子抽泣了一声,一旁站着的帅朗忍不住了,差点笑出声来,赶紧咬着嘴唇,一抬头,坏了,华辰逸和古清治俩人都没好眼色地盯着自己,让帅朗讪然站在楼梯口边那叫一个手足无措。老头儿似乎对帅朗的表现这么有失水准很生气,一扬手撵鸡赶野狗一般:“去去去……客人来了也不知道烧水上茶……一点礼数都不懂。”
“哦,对不起……”帅朗一听,如获大赦,转身就往隔间溜,进了隔间的小厨房,坐上壶等着水开的工夫,蹑手蹑脚,耳朵贴到门边听老头儿忽悠,脸上带着戏谑更甚,敢情古老头儿是怕自己这个半路助理露馅。
听着的工夫,古老头儿的口气又变了,白活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了;什么三年寻龙、十年点穴;什么外藏八风、内收五行、上承天光、下就地德;什么远案近朝,山者气刚、川者气柔,刚柔相荡;什么“山水交媾、阴阳相合”,什么龙头到止、结穴成地;什么穴有三吉、山有八凶……说得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一会儿是阴阳风水之说,一会儿是现代地理,一会儿是建筑风格,一会儿又成了美学鉴赏,华辰逸虽然不信迷信,但也愿意为老娘选个好风水建座好坟,看来古老头儿找到切入点,开始成功推销自己的风水学说了,不过其间夹杂的半文半白的话,即便以帅朗这个半吊子中文系毕业的水平,要理解这些风水行话也是颇有难度的。
想到此处,鬼鬼祟祟钻在隔间里的帅朗咬着舌头又偷笑了,不一会儿水开了,倒了一瓷壶送出正堂给古清治和华辰逸斟上,瞧了古老头儿一眼,哪还像公园算卦的江湖骗子,此时侃侃而谈大有纵横捭阖之势,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不夸张。相反,那原本进门还有几分倨傲的华总,变得郑重和正色了,脸上那点狐疑也没了,保持着恭谨的态度在倾听,偶尔发问都被古清治轻描淡写地来个圆满解释,听得是频频点头,让帅朗禁不住 暗暗称奇。
送出茶壶返身回来,又悄悄掀了一道帘缝观察着,现在再回过头细想几分钟之前的事,连帅朗也有点懵头懵脑了,怎么着就把这个不相信的忽悠迷信了?怎么着就把这个身份显贵的忽悠得毕恭毕敬了?现在都开始称“古大师”了,邪了啊……不会是老头下药迷魂了吧?要不这老家伙会催眠术?
不会,绝对不会,这数日饮食起居足够帅朗看得清人了,看得大失所望,这古老头和普通人一样,撒得比喝得少,吃得比拉得多,嗜茶好酒也不戒烟,没准儿再年轻点敢找妞开房去,整个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其实帅朗领了三千月薪来给老头儿当助理,多少也有点好奇的成分在里面,就现在这阵势,应该是老头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劳,是铆进窟窿对住眼,说到地方了。不过再回头细想,老头讲的什么象征性艺术、什么理性思考,怎么着又从这些转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风水学说和寻龙点穴找阴宅上了,越听越想越迷懵……哎,对呀?这老家伙嘴上这个弯是怎么拐的,怎么就让华辰逸相信了呢!?
等了很久,准确地说是在帅朗觉得腰酸腿也酸的时候,才听到古清治喊“送客”的声音,从隔间走出来,俩人已经起身,帅朗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前面领着路出了门。那俩跟班还傻傻地等在院门口,焦急地看着表,出了院门,老头拱手不再送了,华辰逸毕恭毕敬地告辞,还不忘把礼物塞到帅朗手里,一定要给古大师留下,帅朗倒不客气,直接收了。
回头秘书就小声地汇报下午还有什么行程安排,三个人快步走着,华总像是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通泰,对其他人的态度格外和蔼可亲,先表扬了陈副总几句,捎带着对带路的帅朗也客气了,刚上车又觉得礼数不够似的从车上下来,拉着帅朗的手重重握着,频频点头谢着,谢谢啊,小伙子,代我谢谢古大师,回头我再来拜访……
这殷勤的架势可让帅朗有点受宠若惊了,自打出来混生活,帅朗就是被人吆来喝去使唤的主,哪见过这么大老板倒过来客气巴结,一下子这心 里的得意呀塞得满满当当,脸上堆着笑,替古大师满口应承下来了。
又磨叽了几分钟,那辆奔驰R500才关门载人上路,临行前华总和刘秘书还是殷殷切切招手致谢,不过帅朗的注意力差不多全在车上,那车叫一个好哎,漆色不是一般的亮,看样子坐在里头不是一般的舒服,要开上这车,也不是一般的拽……直看着那车在视线中消失,这心里却是更纳闷了,也奇怪了,这么牛的车里怎么坐着这么傻的人,愣是相信古清治是大师。
车走了,视线之外青青的麦地,身边就是绿绿的池塘、游弋的鸭群和刨食的鸡仔,又快到午时了,回身往小屋里准备中午吃什么,到开做的时候了。这份工作找得帅朗哭笑不得,其他还好,就是每天大上午到这儿给老头买菜买粮、凑合着做顿饭而已,闲暇时候就斗嘴瞎扯淡,到下午那位黄晓就来接送,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黄晓给的这身..服装,每每都被来人当成打杂烧水的小厮,实在是有失咱大学生的颜面,好在这儿没认识他的人,冲着那三千块,帅朗勉强接受了。
进了屋门,古清治一脸惬意地正在抿着茶水,喝上一口,夸张地咂吧嘴,脸上喜色很甚,恰似干了件什么得意的事一般自得其乐,帅朗把礼物往桌上一扔,古清治放下茶碗,拆开礼盒拨拉着,是一块普洱陈茶饼,黑乎乎的像坨牛粪,这货又得意地放在鼻子边嗅嗅。这当会儿帅朗的好奇心上来了,有几分狐疑地问着:“哎,古大爷,您……您是怎么办到的?”
“办什么?”
“忽悠人呗,怎么把这位根本不信的忽悠迷信了?”
“啧……什么叫忽悠嘛,我原本就是风水地师、玄学大师,易学宗师……”
“去去去……甭自封什么大师啊,大师现在基本都是骗子。”
“哦,那倒是,沽名钓誉的太多,像我这么自甘淡泊的不多见了吧?”古清治狡黠一笑,自吹自擂上了。
帅朗白眼一翻,揭老底了:“咝……大爷,您年纪比我大,不能脸皮也比我厚吧?您要真是大师水平,还至于在公园收那仨胖子几百块?”
几日相处,言语中经常被这位为老不尊的逗来逗去,时间一久,也没 那份尊敬了,而且帅朗发现,饶是自己嘴毒话难听,开口不饶人,但和古清治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这不,又来了,帅朗一挖苦,那老头儿恼也不恼,呵呵笑着放下茶饼,回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帅朗,上上下下地盯着,左左右右地瞄着。要不是看老头儿年纪这么大了,功能肯定退化了,免不了要怀疑这货有断背倾向,这几天对这种眼光帅朗也习惯了,老头儿一盯,帅朗一扬脑袋,鼻子里哼了哼,没理会,古清治呵呵一笑,似乎看出了端倪说着:“我看你呀,是好奇、羡慕加上几分嫉妒……想不想学?想学我老头可以破例教你。”
“就你那套迷信,看坟地?算了吧。”帅朗嗤鼻不屑了。
“迷信?这怎么叫迷信呢?”古老头儿诧异了。
“那还不迷信呀,什么土乃龙之肉、石乃龙之骨,这还不够迷信呀?还寻龙点穴呢,有本事你召条龙出来。”帅朗翻着白眼驳斥上了,打从公园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位鸟人,直接给老古出了个不可能的难题。
“哎,无知者无畏呀,你都好意思说,我是以象征性的艺术鉴赏来阐述风水阴阳之说,这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是?比如公园遇上那仨胖子,以他们的智商也只能讲个‘父在母先亡’、‘桃园三结义’;比如你,纯实用主义者,只相信钞票不信嘴皮子;而华总呢,他是德国留学回来的,爱好古玩,夫人又是个画廊经纪人,只有从艺术鉴赏的角度来谈他才能接受呀……这说白点叫看人下菜,说深奥点,那叫交际心理学,再高雅点,这叫语言的艺术……”古清治大手一摆,连来几句,似乎在教导后生晚辈,不料效果甚微,帅朗一撇嘴回敬着:“就你那叫艺术?什么灵魂在黑夜里转悠,什么想象世界怎么无力来着?别告诉我你又成艺术大师了啊。”
“哦哟哟哟……你个蠢货,是灵魂在黑夜里飘忽不定,理性思维在任意性主导的想象世界面前是无力的……这是黑格尔关于美学层次的论述,没有这个铺垫就没有下面的话,对于华总这种人,只能从哲学的角度把风水相说灌输给他,迷信本身就是一种相信,他如果压根不相信就不会找上门了,既然找上门,那说明他心有所系,只需要给他一个能接受的包装而已……这就是语言的艺术,要让别人接受你的话,首先你应该了解对方喜 好什么,让你的话和他的心理需求契合,对方才有可能产生共鸣……”
古清治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帅朗,这么一说,倒把帅朗说愣了,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正色一脸跟大学时马列课老师一样的古老头,有点揣不准,不太相信地挑了个刺问:“这……不能吧……蒙我是吧?黑格尔能和封建迷信扯上关系?鬼才相信。”
正循循善诱的古清治脸一僵,像一只苍蝇卡到喉咙里,气着了。得,一堆教导都成对牛弹琴、对驴讲经了,看着帅朗瞪眼竖眉那二杆子劲道,又没气可生了,估计帅朗是真不知道,一刹那表情又舒缓了,话锋一转问上了:“哎帅朗,你别怀疑我呀,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文凭有假,不能真不知道黑格尔吧,这可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源头啊。”
“我当然知道……你的大师是自封的,我这毕业证可是省教育厅颁发的,凭什么怀疑我的学历呀?没上过大学别用这种眼光看当代大学生啊,我怀疑你也是羡慕嫉妒恨……”帅朗指着古清治义正词严驳斥了几句,维护着自己的颜面,现在倒暗暗吃惊于这个江湖骗子能抬出黑格尔的名头了,实话实说,就是自己也只知其人不知其事,上大学马列几次才考及格,别说这还是马列的老师。
“哦……知道啊,那帅大学生,法国这位哲学大师的著作你读过哪一本?”古老头眼眯着,追问上了,似乎非要给这个没读过的大学生难堪似的,帅朗自然有应对之策,一扬脸无知无畏了:“切……读过也不告诉你,你不会算卦么,你算算不就知道了。”
“呵呵……”老头儿给逗乐了,站起身来,笑着回头盯着帅朗,似有几分忍俊不禁,帅朗被看得心里发毛,没好气说着:“笑什么?你看坟地的,老看我干吗?”
“呵呵……我掐算了一下,好像黑格尔不是法国哲学大师……你也没读过他什么书,对吧?哈哈……”
古清治转身不看了,笑着撂了一句上楼了,帅朗傻么愣眼,半晌才回过味来,敢情这话里早下套了,现在虽然搞不清黑格尔哪国的,不过看老头这么说,肯定不是法国的了,一不小心,又掉坑里露了不学无术的 馅了。
“哼,知道又怎么地?现在马列都没人学了,黑格尔算个屁呀!?”
帅朗半晌找了点心理平衡,对着楼口不屑了一句,扬长进了厨房。洗菜淘米的工夫,对于刚才发生的事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刚到这儿上班第一天,老头就吹嘘过他是什么易学大师、风水大师,被帅朗不客气地耻笑了一番,可没过两天就应验了,不但有人找上门寻龙点穴来了,而且还是个中州社会名流,更邪的是看那样子对古大师还深信不疑了。
“咦?这古老头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连黑格尔都知道?黑格尔到底哪国人?”帅朗半晌泛起个疑问。
“咦?这哲学和迷信,难道是一个爹养的?”又一个疑问上来了,实在想不通这两样东西是怎么被古大师“交媾”到一块儿的。
“咦?也不对呀?这老家伙对华辰逸家里怎么这么了解?而华辰逸好像根本不认识他……我来第一天就碰着外面那俩跟班上门,不会是古清治学姜太公在这儿钓鱼呢吧?”
第三个问题泛上来了,这是破除表象直指本质的问题,一想到这个实质性问题,正淘米的帅朗手停住了,水哗哗地流着,愣了半晌,种种迹象掠过脑际,一时间还真分不清这其中的真真假假了……
第四章 菜鸟和大师的第一次对弈
掰着指头算算,帅朗这份没有试用期的工作已经做了快一周了,工作倒没什么意见,吃完早饭买上菜,乘十九路公共汽车到四环路口,然后再换乘乡镇小巴,等到村口再步行到祁圪裆村古清治家里,差不多就上午十点了,午饭过后就没什么事了,下午四五点黄晓一准驾车来接送。这工作说轻松也不轻松,每天来回二三十公里呢,打交道的一个是长得像神仙的古老头,另一个是生得像妖怪的黄晓,估计一般人还真不敢来挣这个钱,几日下来帅朗倒也熟稔了,黄晓面相虽恶,可顶多就是嘴臭说话没地方,心眼不坏。而古清治就让帅朗纳闷了,原本把这人归到江湖骗子一类了,可处了几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连黄晓的老板寇仲见了老头也叫“师爸”,尊敬得很。祁圪裆村虽然地处远郊,可这地儿的一幢老房子也值个十万二十万,这么说古老头儿肯定不是个四海为家、衣食无着的主;不过要说他是个正当人士更说不通了,没什么收入来源吧,每天喝的是好茶好酒,抽的是三十块钱一包的黄金叶,吃上更挑剔,每天都要吃新鲜的菜肉。每天下午帅朗回家,古老头儿也搭车回城,把帅朗扔到大东关,俩人就不知所踪,这事让帅朗严重怀疑老头儿没准儿在城里还有根据地。
反正怎么说呢,借用很多年前的一句烂广告词说叫:不看不知道,老头真奇妙。这老家伙就像一本易经,你不看他吧,扯淡,你越看吧,还越 看不懂。
见华总那天晚上,帅朗回了大东关,趴在电脑桌上搜了一个半小时,最后还是老大韩同港帮忙,才把黑格尔相关的哲学内容搜罗了一部分,让帅朗大跌眼镜的是,敢情古老头儿不是忽悠,还真是黑格尔那厮的原话,这就纳闷了啊,把哲学和迷信扯一块儿,再来个中西合璧大揉搓,要整出来的玩意儿,估计除了杂种不会有其他东西,可就这玩意儿都能冠冕堂皇把人唬住?要不是亲眼所见,帅朗都不敢相信这事还能这么办。晚上搜罗的时候,边搜帅朗还边试着和博学多才的韩老大讲了一番,学着古老头儿那说法把俩样往一块儿扯,果不其然,韩同港听得云里雾里,最后给了个定论:你丫有病。旁边凑热闹的田园和平果,压根儿就分不清黑格尔、腾格尔和菲林格尔的区别,也给了帅朗个定论:病得不轻。
这事让帅朗认识到了,邯郸学步是不行的,特别是学古老头儿那步子,帅朗自认没那本事。
前一天的没消化完,第二天帅朗刚到祁圪裆村,访客又来了,白白胖胖的华总领着个干瘦老头专程上门拜访来了,一介绍才知道是市古玩鉴赏协会的王修让会长,据说是个名人,地方台的鉴宝节目上露过面。也是瘦个子人显精神,脖子挺长像个官窑出的瓶子,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比泼墨山水画还有层次感,人长得也像古董。仨人一坐,又摆上龙门阵了,今儿不说哲学了,改风水流派了,俩老头儿一唱一合一白活,据说这风水学又称什么堪舆学,和现代的生态学、环境地理学、气场物理学都能扯上关系,而且具有深刻的科学性、实用性,发展到今天已经逐步形成了峦头派、理气派还有什么三合派等等,各派的代表人物俩老头儿如数家珍般都能白活出来。原本帅朗以为这寻龙点穴就是找个埋人地方而已,不料听俩老头比划,这里头包括寻龙、辨形、认砂、辨水口、睹明堂、观朝岸、找贵人、看来水、辨云气、点穴……足足十大项内容,一项一项被俩老头儿一解释,差不多就到中午了,端茶倒水当助手的帅朗暗瞧着华辰逸老总那样,差不多和自己一样,听傻了,傻得快要五体投地了。
连帅朗这会儿也有点相信古清治没准儿真是个半吊子地师出身,毕竟 这风水学知识专业性这么唬人,不是谁都瞎诌得出来的。
又过了一天,又来访客了,还是华辰逸,不过多带了一位,一介绍是华辰逸老舅,姓康。是个走路打战、说话磕巴的老头儿,看样子有七十开外了,走路都得刘秘书和陈副总搀着。看吧,今儿这话题从理论上升到实例了,据说在离中州不远的新郑县,也就是华总老家出过个名人,人家祖居水井出墨香,所以后来就出了个文豪巨星,谁呢?写“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李商隐呗,那是千古流芳呐;还有个祖坟冒青烟,后世出了个大文官的实例,谁呀?写《琵琶行》的白居易呗,那叫名垂青史呐;还有商汤伊尹、许由管仲,再加上轩辕黄帝,山明水秀出人杰的例子那是数不胜数,这些中州的名人最后归结到一个总纲上:你们康家、华家祖上风水好哎,看您外甥华总,这不活生生的例子么,一点都不比“活财神”康百万差,当年康百万是“马跑千里不吃别家草,人行千里尽是康家田”,现在看您外甥,那是车行天下,路通九州呀……由此引申到华家此次迁坟,一定要慎之又慎,人家康百万连富十二代,你们华家要迁个好龙穴,富他个十七八代都不在话下。
连着三天,就最后一天吹得最没水准,不过还就最后这天邪了,康老头听得津津有味,没准儿说起来姓康和历史上康百万还有点血统联系啥的,激动之下磕巴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华辰逸那水平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水分,不过看得出他脸上得意之情很甚,身边拍马屁的太多已经麻木了,要是乡野之人还是个风水大师也知道泰华和他华辰逸的大名,那自我感觉自然是要爽多了。
作为旁观者的帅朗呢,认为最爽的应该是古清治了,忽悠来忽悠去,这单生意看样子跑不了了。
听了这么几天,帅朗对古清治的语言艺术也多有了解,怎么样发挥这号艺术魅力呢?就是跟文化人讲迷信玄学,跟没文化的人普及基础文化知识,这办法见了外国人都管用,怎么办呢?你讲古汉语呗,三句就把他们听傻了。
可笑归可笑啊,不过收获可是货真价实的,三天连茶带酒收了人家一 大堆全是高档货,帅朗看得直咋舌,几次想趁没人问问古清治,这龙还没开始寻呢,倒收了人家这么多礼了,骗人家多少才算个够呀?
几次想问,不过每次都把话咽回肚子里了,为什么呢?好像人家根本没骗人呀?
确实没骗,一没张口,二没伸手,都是他们自己提着礼物上门来了,每次都推让好久,人家古老头都不收,是华总硬留下的。就这还是看在王会长的面子和华家这位舅老爷年事已高的份上,才答应出山的。
大师出山,连跟班也捎带着沾光了,当天下午没回家,被来请古大师的那位陈副总和刘秘书恭恭敬敬请上车了,就帅朗见了若干次的那辆奔驰R500。
这车,坐进了里面才真知道有多好,木质的靠椅背漆色能映出人影来,柔软的座位一屁股坐上能把人陷进去,立马那舒服的感觉能直透到骨子里。从磕碰不平的村道上驶离祁圪裆村时,根本感觉不到颠簸,刚坐上去没一会儿,帅朗只觉得浑身酥酥的,那感觉已经超越舒服了……要不都愿意当有钱人呢,开上这车,身边陪着美女出来逛荡,那才叫神仙生活呢。
第一次坐大奔,边扭着屁股边意淫的帅朗上车没多会儿早乐歪歪了,正乐着,脚面一疼,轻轻“哎哟”了一声,吃疼侧头,却是旁边坐的古清治脚下做着小动作在示意,做着正身的手势,帅朗抿抿嘴,翻着白眼头侧过了一边,没多理会。这老头老嫌自己没教养,而帅朗最嫌别人嫌弃自己,除了人前貌似祖孙亲戚俩,人后基本上尿不到一个壶里。
俩人正做小动作的工夫,前面驾着老总车的陈副总说话了,很客气地说道:“古大师……华总老家的亲戚今儿晚上差不多都来了,明儿一早他们亲自拜访您……我们这样安排您看合适不合适……今天晚上您二位我们安排在裕达世纪酒店,给您二位都开了单间,还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咝……”帅朗吸着凉气,眼睛一瞪来劲了,爽的感觉又加深了一层, 这可是中州有名的五星酒店,没想到这规格升级得这么快。还没等惊讶出来,脚面上又是一疼,一低头,又是老头儿拿布鞋踩了自己一脚,霎时间省得自己是古大师的跟班,不能太贪恋享受,过于失态,赶紧收敛脸色,悄悄一瞥古清治,古老头的表现可淡泊多了,寻常事一般笑了笑回着:“客随主便啊,简单点,别那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能请到您是我们的荣幸。”
陈副总乐滋滋地说着,心里悬着的事终于有了个交代,此时像还有什么话,侧脸示意了刘秘书一眼,副驾上的刘秘书从车随箱里提着两瓶饮料回过头来,递给帅朗和古清治,附带上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不过这个笑不是给帅朗的,而是给推拒没接饮料的古大师的,就听这秘书很客气地说:“古大bbr>藏书网师,还有个小事,关于您这次寻龙点穴的费用,华总的意思呢是您开个价,凡事按大行大市来,我们按这行的规矩可以先付您一部分……”
哟?帅朗顾不上开饮料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瞥眼瞧着刘秘书,这位秘书姓刘名玉蓉,年纪有三十多了,差不多能当华总的半个家,说这话恐怕是华总不方便当面说,假秘书之手办事,免得请来人干活不卖力,而此事也是帅朗揣摩了不少天的实质性内容。侧眼再瞧古大师微眯着眼,帅朗心里暗道,不知道这老家伙狮子大开口得吞多少?
“呵呵……这事华总和我谈过了,有价不为师、为师则无价,不提不提……”老头儿淡然摇摇头,似乎根本不为金钱所动。
“这……”刘秘书为难了,侧头瞧了陈副总一眼。陈副总却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说了句,把协议给古大师。秘书随即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份协议文本,递给了古清治,古清治微微讶色接到手里,看了起来。
车驶出了祁圪裆村,速度缓缓提升,麦田、水塘、树木逐渐被越来越多的楼房建筑和广告牌取代,轻快行驰的车里空气却稍稍沉闷了几分,终于谈到正题了,还是钱。
此时古清治无暇旁顾了,两眼炯炯直盯着两页薄薄的协议文本,目光眨也不眨,这表情落到了帅朗眼中,差不多能契合帅朗几天前对这事的判断,对于这人,帅朗有一种复杂而又简单的感觉。说简单就俗套了,先前 说得不管怎么样天花乱坠,都是为了这会儿的照价收费。在第一次见到华辰逸时,帅朗就隐隐地感觉到了会有现在这么一个场景,天下熙熙攘攘,都脱不出皆为利来往的框架。说复杂呢,也是帅朗的一种感觉,虽然直到现在也在怀疑古清治究竟是不是风水地师,不过更不愿意相信这位和蔼、可亲、慈祥且给过自己不少好处的老头会是个骗子,不管帅朗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此人不像个唯利是图的骗子。
要不,他就是真的风水地师,这就是按劳取酬?帅朗抱着万一之想,此时不惮以恶意来揣度这位可爱的老头了。不过这么一揣度,再一看正襟危坐像在斟酌协议条款的古清治,另一个严肃的问题又泛上心头了。
哦哟哟哟,把我给笨得,还没来得及和老头商量奖金的事呢,就我这当跟班表现这么出色,这单要挣得多了,也不知道有我的份没有!?
古清治在心无旁骛地斟酌着协议,帅朗心里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得最多的是,依这数日所见,华总出手这么大方,每每到祁圪裆村都不缺礼品奉送,昨天还专程送了十几份备选墓地的资料诚恳请教,老古坐家里都收不少好货了,这出现场等于上门服务了,恐怕价码低不了。
车前保持着注视前方的陈副总和刘秘书,俩人眼睛互瞟着心里也在盘算,这是华总交代的事,也是华总唯一不放心的事,但凡扮个清高出世的作态,那八成是要抬高价码了,不过谁让华总很信服古大师呢,交代的时候就说了不管多少,只要把事办好。刘秘书和陈副总来的路上嘀咕了几句,还没忘了了解行情,这些年什么都炒作得厉害,连迷信也被炒得不轻,行情是一般点的寻龙师傅得个一两万打发,出名的就得五六万七八万不等了,在盛行风水的南方,有寻龙师出场费炒到十几万的也不稀罕。这次华总是想把祖坟迁到中州附近,毕竟离新郑老家也不算远,这样话可选的其实就是市区和郊区的十几处墓园了。其实这个钱在外行看来和白捡的差不多,指头点点下葬地方而已。这些俩人都有底了,心理价位嘛差不多比照华总的身家,太贵了可以稍微商量商量,太便宜反而不好,常言道什么来着,便宜没好货呗。
这俩人了解,可帅朗就两眼一抹黑了,支着脖子看着古清治手里的协 议,耶嗬,《寻龙定穴协议》还分甲乙双方呢,难道还有法律效力?再一细瞧,什么甲方负责在什么范围内找寻一个乙方家族福分大小可以承受的真龙正穴……什么预测从安葬之日起至葬后60天内应注意的事项及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什么负责为乙方预测好所葬之地的发福或催贵情况……什么乙方不再另请人来评判甲方为乙方所点的龙穴,否则该协议自行立即失效,甲方可以不返还乙方所预交的费用……当看到费用总额拾万千字样的空格时,帅朗下意识地吸溜吸溜鼻子,心里暗道,他娘的,发大了,万字前面还预留了一个“拾”的空格,那岂不是有可能填个数,这单不得上六位数了!?
不过嘛,也可以理解,这年头有些事还真说不准,活人住的地方一直涨,没准儿死人住的也不便宜,像古大师这号,相当于阴间派驻阳间的住宅设计开发商哎!?
三个人各怀鬼胎,就古清治安静,在细细看着条文,不置可否,刘秘书生怕古大师有意见似的解释着:“这是几家墓园开发商给我们提供的,据说现在请大师出山寻龙定穴都用这种协议文本,基本上是大行大市……古大师,您别介意,不是我们不相信您,不过涉及华总的家事,我们也不敢怠慢,您放心,预付和后续的费用我们会如实如期照付……至于价格嘛,基本上我们遵照您的意愿来……”
五万?十万……十几万……几十万……
帅朗听着刘秘书的话那叫一个悦耳动听,脑子里瞬间飞过成垛成垛的人民币,那得多少钱哎?自己工作两年还没攒够三万……听这口气,看协议那字样,帅朗满心满眼都被唾手可得的人民币塞满了……又一次看看古清治,这回不觉得老头忽悠可笑了,不但不可笑,而且变成很崇拜的眼光了,就这赚钱水平,几个白领绑一块儿都干不过老家伙。
刘秘书轻声慢语说着,不时回头看古清治的脸色,似乎生怕大师一开口漫天要价让自己下不来台似的,其实刚才强调“大行大市”、“基本上遵照您的意愿”就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只要不是太过分,都能接受。边寻思着边看了几眼,那大师果真不同常人,看完了似乎心有未甘又看了 几眼,这才把协议递还给刘秘书,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怎么了,古大师,您对协议有意见?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协商修改。”刘秘书诧异地接过协议,古清治一欠身子,正斟酌开口的语句,不料此时旁边坐了很久早快憋不住的帅朗吱声了,抢在头里说话了,一开口朗朗有声、振振有词,很有风度地学着老头那水火不浸的样子说:“刘秘书,您不了解我大爷,这个协议他是不会签的。”
“为什么呢?”刘秘书诧异成惊讶了,开车的陈副总也惊了惊,回头看了一眼。
“我大爷呀,一生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潜心玄学、乐在其中,经常教育我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它何用……不都说了嘛,有师无价、有价无师,正经八百的地师哪是你们花钱买得到的,要不是看在华家老舅和王会长两位老人面子上,我大爷都不会出山呢……其实华总的意思就想葬在中州附近的墓园里,举手之劳嘛,谈钱多伤感情……”帅朗装模作样正色说道,边说边瞥了古老头一眼,给了老头一个得意的眼神。丫的,让你不是说我没教养就是说我不学无术,不在关键时候给你个难堪,你还不知道哥们儿几斤几两呢!?
帅朗说完了,正襟危坐保持着庄重姿势,给诧异看了一眼的刘秘书的感觉是:说的是心里话,不像开玩笑。
“那也不合适呀,我们总不能白请古大师嘛。”陈副总说道,虽然有点诧异,不过只当是人家客气。刘秘书呢,搞懵了,看看面无表情的古清治,又看看貌似清高的帅朗,这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尴尬地拿着协议手僵在那儿。帅朗得意之情更甚,抢白了一句,咬着嘴唇,脸斜忒忒看着古清治,心里得意地暗道:
再让你丫装,再装你一毛钱也落不着。
可不料,姜是老的辣,皮是老树厚,古清治不但没有难堪,反而呵呵一笑,很赞赏地拍拍帅朗的肩膀,感叹似的说道:
“还是我这个远房小孙了解我啊……钱嘛,我是不会要的,和华总已经谈过这事了,冲王会长和华家舅老爷的面子,这个忙我帮了,分文不 取,这不是惺惺作态,也不是待价而售,你们还是没理解有价无师、有师无价的话,掏钱你请不到寻龙师。”
嗝……帅朗嗓子里重重响了一声,噎住了,原本等着看笑话,等着看老头儿推辞不过再反口讨价还价,不料又听到同样的话,这倒吃惊了,眨巴着眼使着眼色,要真不要钱,古清治不知道心疼不心疼,帅朗倒有点心疼了。
古清治没理会帅朗的小动作,收回了手臂,两手交叉,手心向天,保持着雷打不动的尊容,这尊容没吓住帅朗,可把陈副总和刘秘书吓住了,你说现在找个不讲价钱、不谈报酬、急公好义的人多难呀?可身后就端坐着这么一位视千金如粪土的,能不惊讶么?
陈副总放缓了车速,看了看发呆的刘秘书,俩人眼神交流着,俱是一般般心思,人家这根本不要酬劳,比漫天要价还难对付。顿了顿,刘秘书开口了,很尊敬很客气地轻声问着:“古大师,您要是坚持分文不收,我们反而更难办了。”
是难办,要是出去说华总一分钱没花找了寻龙地师,那不笑掉人大牙么?
“呵呵……那是你们的事喽,我就这个规矩,这辈子我定的穴不多,不过都分文不取,要想花钱找那容易,大街上不缺明码标价的风水师,大学里也不缺著作等身的风水专家。小刘,你没发现那份协议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吗?”古清治道。
刘秘书一扬协议,奇怪了:“有吗?”
“呵呵,你看啊。”古清治拿过协议指着条文说上了:“甲方负责找寻一个乙方家族福分大小可以承受的真龙正穴,我问你,如果他们找得出大福大贵的龙穴,还用靠给别人寻龙挣钱?我看是骗钱吧?之所以加上这个‘福分大小可以承受’的字眼,那是给你们埋个伏笔,后代福贵了,是地师的功劳;后代破落了,那是你们福分承受不起。你觉得呢?”
这一问,刘秘书愣了愣,隐隐觉得自己有上当的感觉,顿时对后座坦然相告的人多了几分尊敬。
还没完,古清治稍一停顿又说上了:“还有这一条,负责为乙方预测好所葬之地的发福或催贵情况,要能催福发贵,还在乎你们这点酬劳?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地师催福发贵那是异相立现,还用60天?6个时辰都过不了,根本不用预测……还有这一条,乙方不再另请人来评判甲方为乙方所点的龙穴,否则,该协议自行立即失效,甲方可以不返还乙方预交的费用,这纯粹就是骗子想出来的条文,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查验,他们不让别人来评判,那是心虚呀……心虚之下甚至想出了个一评判就不返还预交费用的条款,我甚至敢说,制作这个协议的人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古清治义正词严,扭头过来的刘秘书被说得秀靥渐渐成了苦瓜模样,咧着嘴轻“啊”了一声,有点讪意地收回了协议,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古大师,这个非法律性条文我们还真没接触过……毕竟这行很特殊。”
“哎……不怨你们,现在风水学已经沦为骗人的幌子了,我从来不敢自封地师,可据我所知,没有哪一个沽名钓誉凭这个敛财的会是真正的地师……老朽我已经年届古稀,徒子徒孙里都有发家致富的,他们的孝敬我都花不完,要这些身外之物干什么……报酬的事呀,再也休提……如若再提,让华总另请高明吧。”古清治摆着手,闭上了眼睛。
刘秘书不知道是激动得了不得,还是震惊得很厉害,眼神很敬畏地从老头身上收了回去,扭转了身子,不敢再劝了,细细揣度古大师指出协议的问题,暗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真找上个无良之辈签了协议,最低限度都得赔不少预付款,这下子心里吃惊更甚,看了陈副总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开车的陈副总却很激动,安慰着刘秘书:“没事,小刘,就这么回华总……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老爷子我看就算个真人……”
帅朗傻了,这回真傻了,其实他扫过那几眼也揣度到了对己方有利的条款,不料古清治比想象中坦然,直接示之以人了,更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逗逗老家伙,却成全了古大师的清誉,现在看老头气定神闲,倒让帅朗有点心疼那唾手可得的酬劳了,好歹都是钱呐,谁还嫌钱烫手怎么地?
又一次神情复杂地侧头看了看古清治,此时老爷子可是实实在在地道 貌岸然了,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那叫一个宝相庄严,唾手可得的钱都不要,这风度可是谁也望尘莫及了。
耶!这老忽悠不会把自己也忽悠晕了,真把自己当地师不要报酬了吧?帅朗心里犯着疑惑,这个解释说服不了自己。
要不,这家伙就是深藏不露的阴阳地师,公园里那是给仨胖子开玩笑?转眼帅朗又在寻找一个可能的解释。
再要不,是别有所图,可除了钱还有什么可图的呀?帅朗挠着腮帮,找到第三个解释,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原本以为古清治大不了就是下了点功夫,研究过了华辰逸,不管哲学、风水学、地理学还是什么物理气场学,都是表象,这些表象之后的目的才是实质内容,除了钱好像已经找不出更大的目的。可现在人家不但指出了协议中的问题,而且是一千个、一万个分文不收,不像糊涂了,不像个深藏不露的地师,不像别有所图,连想要钱都不太像……可不想要钱,帅朗也觉得更不像。
车驶进了市区,汇进了车流,直到位于紫荆路的裕达世纪酒店,刘秘书殷勤地下车开门,把古大师请下车,陈副总领着路直进了酒店,跟在背后一言不发的帅朗,不时看着翩然负手而行的古清治,举手投足依然是一副大师的风范。突然间,帅朗意识到了一个不祥的预兆:
假象,从拿了那不用签字的三千月薪,直到现在自己所看到的,全部是假象……
“还是分文不收?”华辰逸也懵了,比听到库存日系、欧系轿车全线召回还要惊讶。
对面坐着刚回来的陈副总和刘秘书,不约而同重重地点点头,安顿下了古大师一行俩人又陪着吃了晚饭,他们回头就到华总家里汇报来了。
这就纳闷了,理论上老而弥贪才说得通,可偏偏就碰到了自始至终清高示人的主,这把华总给纳闷得呀,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会儿仰面想什么,一会儿又托腮思考什么。窗户之外,车满为患的家门口此 时才稍稍有了点松动,亲朋好友包括生意上的伙伴,连日来问候随礼的络绎不绝,夫人正忙着在客厅里招呼来人呢,这些事倒不用华总操心,只是该操心的,似乎还有点放不下心来。半晌华总才拨了个电话,让夫人把王修让会长请到书房里,王会长也等着和华总筹划明天的出行寻龙一事呢,正和老家来的几位上年纪的老人聊着。
富在深山有远亲,何况是闹市,这些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断过,能清静谈点事的地方就剩这个小书房了。等人的时间里,陈副总和刘秘书互视了一眼,俱在揣度老总的心思,现在华总的书桌上就摆着十几张照片和装帧精美的铜版宣传册,这些都是公司公关部联系的墓地,差不多把中州到新郑县周边好一点的墓园墓地资料搜罗完备了,就等着选一处迁坟下葬呢。这些天除了主动拜访古大师,其实还接待了不少上门拜访的墓园开发商,但一直确定不下来。一方面,以华总的身份自然不想随随便便迁个墓园,万一不合适再动,那麻烦就大了,再说上门找的墓园开发商没准儿就没安好心,说不定就等着抬着华总身份做广告呢,这个冤大头华总岂能看不出,即便对方承诺优惠划块墓地,他也回绝了,只说再等等挑挑。另一方面呢,迁坟是牵动了整个亲戚家族的事,老舅这辈的人除了迷信其他的都不信,还确实需要个阴阳地师去去心疑,华辰逸请古清治其实伸头挨宰的准备都做好了,谁知道对方根本没下刀,这可不让人纳闷上了。
本来今天派副总和秘书代自己出面谈费用已经算计好了,总的来说比较看好古清治,但也不是就只靠这一头,要价高点可以承受就承受,要是太离谱,大不了找个由头不用,不怕出钱还怕别人说咱傻呢;要价太低更不敢用,出了钱也怕人家笑话;这心理价位华辰逸估摸在十万到二十万之间,能排到中州数得着就成了……可算计了不少次,就没算计到这种情况:分文不收。
是水平有限不敢伸手?还是不要报酬另有所图?
华辰逸直拍着前额想不通了,又一次问陈副总:“陈副总,你确定,他确实是分文不取,不是故作姿态?没有暗示其他?”
陈昂点点头道:“确实是,还是那句话,有师无价、有价无师。除了 这些都没说话,更别说什么暗示了。”
“咝……那你觉得呢?刘秘书,他没其他要求?”华辰逸再问道。
“没有,他不但不要报酬,还给我指出了寻龙定穴协议里的问题,很中肯,其实那份协议对邀请方很不利,比如古大师指出‘福分能承受’、‘不得找同行评判’等字眼都属别有用心,说得很有道理,本来就是虚妄之事,真出了什么娄子,都怪罪不到地师的身上。”
“是吗?有这样的事?”
这又给了华辰逸一个吃惊,细细一追问,脸上那份狐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郁结得更甚几分,正不知这等稀罕事该如何解释时,王修让会长敲门进来了。心下无着的华辰逸上前搀着这位直坐到中桌,说上了,说什么呢,自然是心里的担忧了。朋友战友加上平时有过交道的名流给介绍的地方就不少,都是上档次的墓地,本来这墓园就已经挑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选哪一处了,好容易找到个像样的风水先生吧,还分文不收,分文不收倒让华总更拿不定主意了。
王修让会长听着,偶尔笑笑,随手翻阅着十几处墓园图片,等华总的疑问说完了,哈哈一笑指摘着:“这就对喽,分文不取这才是真正的寻龙地师……在阴阳这个行当里有‘阳世财、阴世孽’一说,阳世你聚的财多,那你阴世积的孽就多……”
正说着,不料对面坐着陈副总和刘秘书脸色怪怪的,王会长侧眼一瞧华总,也是一样的脸色,立时省得是“阳世财、阴世孽”这句有问题了,要论聚财多少积孽多少,面前华总岂不是积孽最多。一想到这儿,他赶紧笑着歉意地解释着:“几位别误会啊,这是仅限于阴阳这个行当,我的意思是说呀,老一辈里偶尔出上这么一个两个真正通阴阳的,谁也不敢拿这个敛财……当年安葬您母亲时,舅老爷不说了,一条烟两瓶酒三顿饭就请了个阴阳先生,其实阴阳这个行当有个传说,叫‘谋生有生、发家破家’,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拿这个糊口无所谓,但你要靠这东西发家,肯定要破家的,能遵从这些老规矩的人才信得过……您说现在谣传的什么大师寻龙定穴,出场费就几万十几万,真要有那么好的地方,他不给自个儿留 着,还指给您呀?”
“是啊,那要是古大师不收钱,也不愿意指出好龙穴来呢?”刘秘书接着话题反问了,此时她是观察着华总的脸色有这么一问,刘秘书隐隐约约还是觉得这寻龙点穴过于玄乎。
“哎,你们说到正点上了,别人可能留给自己,他不会。”王会长神神秘秘一笑,抖包袱了。
“那为什么?”华总问。
“呵呵……很简单,真正的阴阳很好辨别,大多数都出在鳏、寡、孤、独一类人里,为什么呢?绝后了呀,他要钱干什么?没用。他要龙穴更没用……只有这号人才敢干有违天和的事,而且他们轻易都不敢干,比如这寻龙定穴我也知道点,最关键的不是找到龙穴,而是找到之后的催福发贵,一般蒙人的寻龙师怎么做呢?哎,画个符贴贴,弄个雷击木什么的敲敲,然后等好几十天,回头告诉你异相了啊,这儿长了一堆草、这儿多了一棵树、那儿多了个泉眼什么的,那都是蒙人的……真正的地师一引动地眼,一催一发,这周边山体、地形或者天气什么的,都有可能出现异相,而且是马上出现……甚至可能勾出阴煞来,我可告诉你们,别人没那本事,古清治肯定有,这本事是钱买不来的。”
王会长嘴唇得啵着,唾沫星子飞溅,讲得神乎其神,声音越压越低,生怕旁人得知一般,边说边凛然地盯着在座几人,这几个人可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面面相觑着。
“不会吧……这么玄……乎。”刘秘书惊讶地结巴说着,往窗外望了一眼,天已黑,黑乎乎地亮着星星、灯光,也看得诡异了。陈副总也是凛然一脸,现在想想古大师的种种异人之处,这倒不敢开口了,看了华总一眼。华辰逸也一样,因为这事天天听老舅、听王会长说,再加上古大师白活,听懂没听懂且不说,可这心里疑虑却是越积越多了,寻龙定穴确实有催福发贵一说,意指通过寻龙师施法,对阴宅的风水进行调整以期达到完美,一调自然有异相出现,不过像王会长说得这么玄乎,就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了,斟酌了片刻狐疑地问着:“那王叔,要这么说,这异相,我 们也能看到了?”
“嗯,那当然……你们看啊,我跟老古打招呼已经十几天了,他偏偏就选了明天这个日子寻龙,为什么呢?”
“为什么呀?”
“明天是阴历三月初一……春分节气,阴气下沉,宜入阴宅呐……就你们提供的这十几处墓园,他只要看到合适的阴宅龙穴,找对时辰,入宅催福,异相马上就能出现……具体什么异相我可说不准,我就三十多年前在乡下见过一次真正的寻龙师催福,那坟地周边呀,被阴宅里喷出来雾气锁了整整三天,当地牛羊牲口跟中邪了一样,到了那座山脚就绕着走……你们别说我迷信,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灵异事件多了,不信你们跟着古大师瞧去,保证你们只要见到,一辈子都忘不了……”
“啊!?”
华总、陈副总加上刘秘书,被王会长神神叨叨、正经八百的话说得战战兢兢,这么煞有介事,倒让仨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结合古大师的种种不同常人之处,现在想想这个连钱也不稀罕的阴阳先生没准儿真有那本事。又白活了种种寻龙定穴中可能出现的风水异相,什么泉眼暴涌、什么地势下沉、什么枯木绽春、什么黑雾缭绕、什么走兽狂嘶、什么……不说了,王会长神神叨叨说得累了,起身告辞,反正你们明天就能见到,到时候吓着了,可别说我没提醒啊,真正的地师那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刘秘书紧跟着下来安排车去送人。
等送完人再回头进了书房,华辰逸和副总陈昂端坐着,像已经发生了异相一样,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刘秘书进门才把俩人惊醒了,有点心虚的刘秘书轻轻关上门,还未开口,华总倒先问上了:“陈昂,你信么?”
话里,不确定的味道浓了几分,眼神闪烁着,那是心疑了。
“我也说不准。”陈昂副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信吧,那有点迷信了,说不信吧,万一明天兑现了呢,结巴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
“刘秘书,你信么?”华总又问。
“我……我觉得很有可能……”刘秘书战战兢兢,女人心志难坚,最 容易松动。
“我还不信邪了……明儿亲自去看看……”
华辰逸一锤定音了,说了句亲自去看,眼睛恰恰落在了书桌上的一堆墓园照片上,围栏、石雕、坟茔、墓碑……几样实物照片不知道和脑海里什么影像重合在一起,让他冷生生地激灵了一下,尔后下意识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连别墅区的灯光影影绰绰的也像那传说中的……鬼火!?
心疑,就像飘忽不定的鬼火,被勾出来了,古大师究竟可用不可用,究竟是不是别有居心的疑虑,倒没人敢随便乱说了……
叮……咚……叮……咚……
清脆悦耳的门铃声响在裕华世纪酒店十二层某房间,深红的实木门上金属门牌标着1206四个花体数字煞是好看,低头,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的麻织地毯。稍顷门开,古清治看到站在门口的是帅朗,双手捧着件乌色丝衣,递了上来。这是电话通知黄晓送来的行头,古清治接在手,就要关门,不料这小子脚快,挤着门缝就钻进来了,原本还有几分庄重的古清治笑了笑,关上了门,随意地问:“怎么了?这么舒服的环境不想休息?”
“古大爷,问您个事行不?”帅朗回头问着,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巴结谄媚之色,随即一屁股坐到雪白的床单上,床很软,陷下去了一大片。古清治把衣服放好,坐到另一张床上,开始解衣,看样子准备洗澡了,边解扣子边笑着问:“你一客气称呼,必是有所疑问,想问我为什么不要钱,对吧?”
“啊,对呀。”帅朗点点头。
古清治一笑道:“你不都说了吗,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视钱财为粪土嘛。”
“我那是开你玩笑,谁知道你真不要……你不是开玩笑吧,真不要?还是等着他们事后给,我严重怀疑你是欲擒故纵啊。”帅朗实话实说了,脸上堆着很浓重的怀疑之色。
“呵呵……那我不开玩笑地告诉你,我还就是不要,事前事后都不 要……我要得高了,他们会小看我,甚至于会因此怀疑我是借此骗钱;要得低了,他们把我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更小看我;甚至我只要一拿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会降一大截,一个寻龙地师最高不过标到十几万,相对我这大师的身份,还是少了点……所以,我就不要了,事前事后我都不准备要华辰逸一分钱,为了地师的清誉,我个人只能牺牲一回喽……”
古清治解释着,不过缺了在车上那么点正色,说不开玩笑,不过很像玩笑开大了。帅朗注意地看着古清治的表情变化,这货毫无顾忌,已经脱了上衣,褪了长裤,脱得半光了,仙风道骨就没了,全身瘦骨嶙峋,腿上斑斑点点,身上皮肤可比脸上差远了,骨节看着很大,帅朗看到老头长得窈窕,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等找着拖鞋,古清治不经意看帅朗时,这小家伙正直勾勾看着自己,一下子让古清治感觉别扭了,出声催促着:“去,该干吗干吗去,明儿还干活呢,盯着我看什么?有意思呀?”
“嘿嘿……有意思……”帅朗鬼鬼祟祟笑了笑,一呲嘴白森森的牙,笑得眼快眯上了,跟着想到来此的话题,又劝道:“我说古大爷,那咱不能光干活不要报酬呀?再说,我实在不相信您老人家……”
下面的话没说,不过抬眼皮戏谑瞧的样子古清治猜到了,笑着接道:“不相信我有这么高风格?”
“嗯,对呀,给我,我都不客气,公园动动嘴皮都收人好几百,现在费这么大劲儿,反而做义工啦?总得有个原因吧?”帅朗咧着嘴问,十二分不相信。
“哈哈……那我积点阴德行不?我巴结华总也行呀?要不我专门不要钱,让你肉疼也行呀?省得我一下子挣那么多钱,你在我身边看着眼红……哈哈……反正我就是不要华辰逸的钱,我把这话搁这儿啊,说到做到,省得你把我当江湖骗子。”古清治很确定地说。
“装得跟真的一样,肯定别有隐情。”帅朗扭着脑袋,直白了一句。
“以你只认识钱的智商,我就告诉你隐情,你也未必理解得了……早点睡,我洗澡去了,别忘了给我关好门啊,明儿还要早起呢……”老头趿拉着拖鞋,不忘连损带贬给了帅朗几句,哈哈笑着进卫生间了。
哟嗬,这老不死的……帅朗气得呲眉瞪眼,直咬嘴唇,本来想求教几句探探虚实,要合适的话,再商量商量跟班的补助和奖金也未必不可,不料反被贬了一通,落得自己好像很财迷很没风格似的,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呸了一口,气咻咻起身要回房间里……一起身一转身,不过身形瞬间又转回来了,眼睛盯着两床之间床头柜上的酒店入住指南,跟着脸色暗喜,眼骨碌碌转着,耳听着卫生间的水声,一个很绝妙的想法进入了帅朗的脑海,忿从心头起、坏从胆边生,一刹那做了一个决定。
就见帅朗坏笑着,轻手轻脚坐到床边,翻着指南,找着内线电话,轻轻拿起电话来拨了个号,轻声问着:
“喂,休闲中心么?问你们什么呢,怎么没给我房间打骚扰电话呀?哦,快开两会了,你们不骚扰了啊,这不还没开么?呵呵,没事没事,没人骚扰我老不习惯了,这不等不及了么,有按摩的吗?什么按摩?特殊按摩呗,正规按摩哪儿没有,还来你们这儿找呀?不就想来五星酒店开开洋荤么……有吧,那给叫来,叫俩啊,哥要双飞……1206房间,快点啊……什么要求?年纪小点、人水灵点、身材火辣点呗,不中意我可要换啊……”
帅朗放了电话,捂着嘴,轻手轻脚出房间藏书网,打着保险留着门,一关上房门,笑声忍不住喷出来了,快跑着回了对面自己的房间1203,关上门,嘿嘿哈哈地笑着乐得打颠……笑了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凑到猫眼跟前向外望着。这五星服务端得是效率尚可,不一会儿就见一绿一粉俩裙装的妞,露着白生生四条腿站在古清治门前摁响了门铃,门开了,人消失了,不知道是古清治见色起意拽进去了,还是那俩妞不容分说挤进去了,反正是进去了……
哈哈哈……帅朗扭过头,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想着自己这个绝妙法子简直自己都要叫绝了,他要装清高不做,肯定被俩妞鄙视;他要是做,就那年纪和身子骨,收了钱俩妞也得鄙视他。敢做他老头明天还寻龙,能找得着北就不错了……想着老头被俩小妞折腾可能出现的后果,越想越好笑,帅朗靠门盘膝坐着,直拍得大腿啪啪作响,笑得嘴酸肚子疼。
正乐得起劲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吓了帅朗一跳,紧张地捂住嘴 压住声音,又是一声门铃再响,这下更紧张了,一骨碌爬起来,暗道不会老家伙被妞损一通找后账来了吧,那咱也装一无所知,气气他……一站起身凑上猫眼,一看门外景象,帅朗心呼一下子直冲到嗓子眼跟前,喉咙里重重咳了一声,眼珠差点飞出去……
古清治没来兴师问罪,不过比古清治来了更让帅朗吃惊。
视线透过猫眼向下,是白嫩白嫩一片,胸。流线型的V型低胸,鼓鼓囊囊喷勃欲出。视线稍稍抬高,也是白嫩白嫩一片,是脸。笑吟吟像堆了朵花,似乎知道有人从猫眼偷窥自己似的,小手一收一张地打着招呼。
是俩妞、俩靓妞、俩胸大的靓妞……帅朗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对付了,又看了看距离太近,视线太狭,也没分清是不是刚才自己招来塞古老头房间里那俩,差不多应该是了,这么正规的酒店不是本房间号码预约不会给你送货上门,一送还是双飞。只是不知道这俩妞刚进古清治房间,怎么又被忽悠到这儿来了,一下子抓挠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想着,笃笃笃又是几声敲门,连门铃也不按了。
帅朗心里蓦地急了,装不知道,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他腾地拉开了门,当门一站,那表情说多严肃就有多严肃,很正人君子地问:“找谁?”
“找你呀,大哥。”左边那位水绿裙的美眉脱口就来,报之以一个暧昧的笑。身体向前凑了几公分,几乎就要挤进门了。
“哇……大哥这么威风呀,搞得人家好怕怕哦……”右边粉红美眉掩鼻一笑,小手拍着胸脯貌似害怕,不过手拍的地方太过敏感,恐怕是把帅朗的视线往那个想入非非的地方引。
“哎哎哎……你们谁呀,我不认识你们,怎么随便敲别人房门。”
帅朗伸手拦着,作势要关门。当先的粉红美眉,白嫩嫩的脸蛋不见糗色,甜笑着问:“先生您姓帅吧?”
“是啊……怎么了。”帅朗随口应道,不过一应声后悔了,立马恨不得把话再收回来,这倒不用认识了,自我介绍了。
果不其然,他一认可,那水绿裙的美眉腻歪上来了:“都说找你了,没错吧……姓帅的帅哥哦。”
说着俩美眉都要往房间里挤,帅朗只觉得迎面四个鼓囊囊的奶包压迫而来,不迭地后退了一步,一后退又猛醒绝对不能后退,他一正身子,义正词严地斥着:“嗨,姓帅的多呢,光我一个呀?去,我不认识你们……”
“哟哟哟……”粉红美眉一手支门,正色道:“帅哥,1206那位大爷让我们来的啊,把我们赶走你可别后悔。”
“什么大爷,我更不认识。”帅朗翻着白眼不理会。
“不能吧,那位大爷给了我们二百小费,说看不上也不让我们白跑。”水绿裙美眉小声说着,眼珠乌溜溜打量着帅朗,蓦地笑道:“放心吧,大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啊?这老家伙,亏他想得出来……”帅朗一愣,气着了,看来是搬了俩妞没撬动老头,被老头轻飘飘给扔回来了。一眨眼,身形一松动,俩妞倒不客气进来了,帅朗不迭地喊着:“嗨、嗨,你们怎么进来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搭讪上,那俩妞进了门,一位说着,里面说话,别让人瞅见……另一位关着门,推了帅朗一把劝着,哦哟瞧您,出来玩不就图个高兴嘛,我们姐们伺候,你当皇帝。俩人一左一右就要挟持上来,帅朗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严重,打架斗殴倒没少经历,不过和俩妞PK还真是头一回,人家一挤一进来,帅朗反倒局促了,顾不上骂古老头了,直靠着墙举着手生怕被非礼似的劝着:“喂喂,姐们……别别别……听我说,我真不需要,真的真的不需要……”
“哎哟,瞧大哥您,脸皮子还这么薄呀,男人有不需要的么?”水绿裙美眉调戏了一句。关门回身的粉红美眉也凑上来了,秋波一送,意味深长地说:“别担心,我们会让你需要的……”
说着话,俏皮的小舌头沿着红嘟嘟的嘴唇舔了一圈,暧昧的眼神伴着个每个男人都懂得的姿势,一个丰腴一个苗条、一个胸大一个腿长、两双凤眼却是一般的火辣,直往帅朗身上瞄,甭说实战了,这俩五星妞的身材就让人产生强烈生理反应了。帅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往自己下身摸,一摸,迎着俩妞的眼光又觉得很不雅,手触电似的收回来,尴尬地站着,心里暗道坏了……坏了……搬了两块石头,砸自己脚上了……这地方 服务忒周到了,连劝嫖也这么热情……这可咋弄!?
磨破嘴皮子,好说歹说,帅朗才把俩妞劝走,临走之前还被骂了一声穷鬼。
帅朗侧头看看1206房间,那叫一个佩服兼郁闷,这么个突发奇想的招数都被老头轻轻松松踢了回来,连惯于用恶作剧捉弄别人的帅朗自己也着了道,还真想不到,老家伙忽悠风水行,忽悠妞都不比别人差。他悻悻然退回了房间,关上了门,悻然呆坐了良久,才起身进了卫生间,哗哗拧开了水龙头……
洗了凉水澡,好容易把这个郁闷冲淡了几分,围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的帅朗“扑通”直把自己扔到床上,拧开床头的灯,点了支烟,惬意地抽了一口。再看这个房间,比自己租住的大了一倍不止,仿红木的桌椅,绣着花团锦簇的地毯,四十二寸的大壁挂电视,再加上与房间色调搭配的墙色,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四仰八叉躺在柔软舒适大床上的帅朗眼盯着天花板,无聊地吐着烟圈,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什么。
每一个道貌岸然的表象之后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帅朗知道即便自己看得到,想得出,也不是自己逆转得了的,甚至已经由最初的身不由己变成了现在的不太介意,毕竟现在能糊口且高尚的行业所剩不多了,即便有,帅朗也未必能踏进那个门槛。
其实混的生活,就是在骗与被骗中挣扎,混得越久,对别人防范得越严,自我保护的意识也越强,有些事还是能躲就躲、能缩就缩、见好就收,甚至帅朗并不介意扮演骗人的角色,否则在这个骗子林立的环境中根本无法独立生存。当然,一切的大前提是得看得清和自己打交道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那么这一次呢?
帅朗把玩着手机,心里浮现着这数日见过的人,仙风道骨的古老头、面相不入眼的黄晓、仅露过一次面的黄晓的老板寇仲,还有那位像古董的王会长,再加上家世不薄的华总、唯唯诺诺的陈副总和不苟言笑的刘秘书。从寇仲水产品销售公司领了那份月薪开始,帅朗就步步小心,每天到 祁圪裆村,身上现金都不多带,不过华辰逸出现在祁圪裆村后帅朗就放心了,相比于这位,自己肯定不是目标,顶多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说起来就自己拿的月薪,连华辰逸送的礼品都不值……一直以为古清治从卦仙眨眼成了地师,十成十是要借着华辰逸迁坟大捞一笔,而且帅朗隐隐感觉到,似乎老头对公园被窥破耿耿于怀似的,这些天每每挖苦帅朗不学无术、贬损帅朗眼界太浅、逗弄帅朗财心太重,都有那么点炫耀的意思,好像就是把帅朗这个无足轻重、根本不起作用的人摆到身边,卖弄一般地按部就班进行着自己的事,从讲象征性艺术开始到今天分文不取的作态,每一步都看得帅朗云里雾里,似乎帅朗显得越笨越看不懂,老头的得意之情就更甚了几分。
这就像一个魔术师在你眼前变来变去,而观者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样,是那种骗过所有人视线的得意。
慢慢地帅朗似乎抓住了什么迹象,脸上多了一份窥破秘辛的笑容。轻描淡写把俩妞忽悠出来,恐怕不是世外高人能有的世俗才情……帅朗心里暗道,虽然今天晚上的事有点尴尬,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最起码看到了光溜溜的古大师,从他身上斑斑点点的皮肤上联想到了一些事;看到俩五星级的妞,也领教了古大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才情,由此反证了自己怀疑的事,恐怕古大师的目标还真不是那十万八万的寻龙费,目标应该更大。
这个结果,让帅朗呵呵的自得其乐地笑着,似乎从尴尬中意外地收获了几分得意。
起身把钱包都拿起来又塞进口袋,百无聊赖地随意看了一下薄薄的钱包,只有两张百元红钞,塞好了钱包,努力不再去想这些伤自尊的事了,拉着被子,似乎又没有什么睡意,对于古大师的作态,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想通了,关键就在明天的表现上,帅朗倒觉得没什么可想的了。
那么现在想什么呢?
拿着手机的时候翻查着电话号码,找几位认识的同行,不是非要联系这些人,而是帅朗想通了一些事,预感到自己这份助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了,当然,好的一点是那三千月薪不用退了,老头根本不在乎那俩钱,说起来自己还赚了……而能一直留下来的原因是,帅朗发现不管是古清治还是黄晓都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他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翻着、查着,手突然停下来了,看到这个号码时,帅朗的所有动作都停止了,眼睛停滞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温馨和喜悦,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恶意的揣度全部消失了,代之的是一脸阳光。
是一个名字:王雪娜。
这个名字把帅朗带回到了一周多前,在还没有找到这份工作时,在人才市场挤挤攘攘时,那个青涩、含羞、梳着大辫子的小学妹给此时他的心里带来了一缕清新的阳光,相比于同是那天遇到的女骗子,相比后来遇到的这些个个居心叵测的家伙,相比今天晚上遇到这俩爱钞不爱俏的妞,那么清纯、那么羞涩,更显得如此清晰。
哦哟……真该死,把这事给忘了,帅朗这会儿真后悔了,后悔不迭地拍着额头,还说试着约学妹呢,这些天光顾揣摩古老头的心思,倒把这事给搁一边了。此时看着名字,手颤了几颤,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拨出电话了,不过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又觉得这个时间拨电话有点唐突,放下吧又有点不忍,想了想,斟酌了良久,手指按着键,输着问候短信:
雪娜,实习的地方定下来了吗?好久没联系你,还好吧。
嗯,不错……称呼显得不生分,问候显得很自然,如果她还记得我,肯定要问候我,告诉我她在哪儿,问问我找到工作了没……帅朗一脸喜色,暂时忘了心里的纠结,摁着发送键,心里不无几分得意地想着,小女生最容易被感动,而自己那天表现那么出众,一定会给她留下个好印象,没准儿这……有助于俩人进一步发展啊。
正想着,没想到手机骤然响了。耶,这短信回得真快……帅朗大喜过望,翻看着,霎时又愣了,是王雪娜回复过来的:定下来了,一切都好,谢谢!
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帅朗看得有点发愣。定下来了,那在哪儿呢?帅朗看得奇怪了。一切都好,谢谢……那咋连我好不好也不问问呢?
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再来短信,而且帅朗三番思索也没再发短信……得,白忙活了,没戏。帅朗心里暗道,有点出乎意料了,没有问候,也没有告诉定下来的地方,更没有帅朗期待的邀约,而且淡淡的话里,让帅朗咂摸到了一种凉凉的味道,就像嘴里吮过的老冰棍一样,这都一周了,那感觉……甭提了,凉逑了。
手机扔到了一边,灯关了,人睡了。
此时此刻,在中大教工楼某幢亮着灯的卧室,同样躺在被窝里,手里一直握着手机的王雪娜,被这个突来的问候搞得有点猝不及防,回复后,一直在忐忑地等着下一条短信或者电话拨过来。等待的时间里,眼前浮现的是那个眼睛会笑的学长,那个投机钻空的学长,那个在大热天递给自己一盒冰激凌的学长,两个人很短促的相识,每每回想总会让王雪娜感到甜甜的,就像还在品尝着那盒冰激凌的味道,即便知道了这位学长在学校的过去,即便每天耳听同学和父母对身处社会妖魔化的描述,仍然让她不惮以某种恶意来揣度这位帮过自己的人……他会约我?他会向我示爱?他会请我到什么地方吃饭然后进一步发展?或者像关妍慧危言耸听的那样,会扮着个假象来泡我?
什么也没有,王雪娜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等到,于是同样把手机放到床头,关了灯,黑暗里眨着眼睛,有点庆幸,这个人没有给自己出难题,万一他要邀约,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庆幸之后又有点失落,失落的是貌似他很喜欢我的样子,却没有约我。
生活就是这样,有很多难忘邂逅,可更多的是擦肩而过。这一夜,两个人都忆念了对方很久,可两个人的电话都没有再响起。
“昨天睡得好吧?”古清治和蔼地问着。
“挺好。”帅朗点点头,一副确实挺好的样子,反问着:“古大师您呢?”
“嗯,也挺好。”古清治笑道,“好像有人在我房间里打电话招嫖了,不会是你吧?”
“没有啊?怎么可能?”帅朗正色道,很无辜的表情,很大惊失色的表情,然后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眨眼便想起来了:“我房间里也来了俩妞,这肯定是酒店拉生意的借口,不过他们心眼再多也白搭,您老连财都不爱,怎么会好色呢?”
“那你呢?好色了没有?”古清治笑着问,昨晚上他同样在猫眼里看到一部分经过,本以为今天帅朗肯定要说几句难听话发泄发泄,可没想到自己也料错了,帅朗比往常还平和。
“嘿嘿……我倒是好色,可我没钱呀,总不能一个月工资一晚上折腾完了吧?哎,古大师,您问这干吗?不是想给我发奖金,成全我一回吧?提前说好,我不介意的啊,那俩妞还真水灵……”帅朗随意道,貌似开玩笑的口吻,不过在委婉地表达加薪的心思了,说完了期待地看看古大师,不料古大师摇摇头,不置可否地回了句:“提前都说了,你要腐败我可不负担。”
一句话让帅朗失望了,脸侧过了一边,又像往常到了祁圪裆村一样眯着眼晒太阳,古清治下意识地抹抹眉毛,暗道自己有点走眼了,虽然这孩子不像其他人那么心浮气躁,不过心气也不高。
俩人身处的地方在裕达世纪的门厅,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在高耸的玻璃墙上闪着耀眼的光,门厅之外的停车场和街市亮堂堂的一片,身着乌丝绸装的古清治负手而立,白发白眉显得有点气宇不凡,就这卖相引得不少进出男女侧目打量,回头率怕要直追美女了。帅朗也在看,偶尔看到古清治审视自己的眼神,现在越来越相信,让自己以这种另类的方式存在,是为了更加衬托周围事物的美好,特别是衬托古大师的气宇轩昂。反观自己的着装就差多了,同样是乌丝绸装厚底布鞋,可配着张群众脸,背了个大布包,包上绣得稀里古怪的图案,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傻。
什么货得什么包装、什么人得什么着装,同样的衣服穿得效果差异太大,一个像天上下凡普度众生的,一个像乡下进城兜售地瓜的,这俩人站一块儿和以前还是一样,啥都不缺,就缺那么点和谐。
“哎哎,腰站直点……”古清治又看了帅朗一眼,伸手在帅朗的背上 轻拍了拍,嘱咐着:“正式上场可别掉链子,今天的事说简单也简单,华总在中州名气不小,十几处墓园都要看一看,得找一处风水最好的地方……说难呢,也不容易,今天是三月初一,阳气上升阴气下沉,正适合阴宅催福,催官催福在阴阳一行都属逆天行事,很可能有异相出现,到时候别大惊小怪啊……”
“惊什么呀?我就不相信您能把鬼招出来?连你不都是无神论者?”帅朗不信了。
“是么?我要真招出点什么邪物来,你害怕不?”古清治像成竹在胸,打着预防针。
“呵呵……我怕人,不怕鬼。”帅朗笑着来了句。
“好,无知无畏也有好处。”古清治没招了,讪然一句,又看着帅朗懒洋洋佝腰了,咂吧着嘴不悦地伸手又拍了拍帅朗的背:“哎,腰挺直点……我说你怎么老摆个弯腰姿势?你什么都不缺,明明个机灵人嘛,有时候表现得有点缺心眼。”
“啧……能怨我吗?以前是打工仔,现在是跟班,见了老板低头哈腰都习惯了,我要表现得比您还拽,那不抢您的镜头吗?我这样越傻,不正好越衬托您的英明嘛……”帅朗说得虽然卑下,可表现得却有点惫懒,说着话又佝偻着腰了,古清治倒真有点不悦了,正要训一句,不料看见四辆车从街面拐进了裕华世纪的停车场,直向门厅驶来,就立时正正身子,负起手来,不再搭理跟班了。
两个人好像有这么个共同点,在角色转换的时候非常快,眨眼间,帅朗又成了稍显傻愣的跟班样子。
来了,车来了,一辆本田商务车,中间是那辆大奔,后面还跟着两辆,一辆沃尔沃轿车,一辆丰田霸道,亏得华总是卖车的,开出来的都是好车。四辆车次第一停,几个人迎了上来,华总当先朝古清治走来,两个人貌似相逢得喜出望外,握手寒暄着,古清治直被华总请上了奔驰座驾,帅朗亦步亦趋地跟在古清治背后,也上了这辆,上车却发现车里就华辰逸一个人,看来这礼数给得实在够意思,华总要亲自驾车陪同古大师寻龙定 穴了。
华总上车,前后几辆车的人才上车关门。帅朗前后瞧瞧,当先商务车里的人不认识,估计是带队领路的,四五个人;后面车一辆是陈副总,一辆是刘秘书,陪着王修让会长和华家的老家亲戚,这一行数数差不多有十三四个人了,车稍停即走,次第出了裕华世纪的楼盘处,上了紫荆路。帅朗注意到华辰逸老总几次回头,看古大师之后才斟酌着开口说道:
“大师,王会长安排的第一站是漭山公墓,您对那儿有了解么?”
“当然,东临黄河、西临楚汉古战场,自古以来有‘生在苏杭、葬在北漭’之说,这个地方居山望川,负阴抱阳,风水绝佳,历来有‘国坟’之称……”古清治不动声色,淡然说道。
“我夫人最看好的倒是这里,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华总问。
“葬地之形多以水辨,而漭山之地来龙气势汹涌,从天而降,又如巨浪重屋叠嶂,这是王侯大官的葬地,未必能找到适合令堂下葬的穴位……再说此地谁也知道风水绝佳,而民间之中并不缺乏能人异士,恐怕能找到的好穴位留不下喽……”古清治有些惋惜地说。
“有道理……人多没好饭,鬼多没好窝,都往那儿挤,未必就是好事……”华总笑道,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有意附和了古清治一句,两个人呵呵一笑,古大师不置可否,这华总看样子是心有顾忌,拐出紫荆路的时候轻描淡写地问:“古大师,我昨天听刘秘书说您还是分文不取,这个事我得道个歉啊,是我安排的,看来我还是有点唐突您了。”
“呵呵,好说……好说。”古清治微笑道。
“那我还稍有点疑问了,咱们……我是说我和您,可是素无交情……您别误会啊,我对您是很景仰,听人讲风水我听得不少了,还就觉得您讲得透彻……我母亲这事吧,说是承王会长的情,不过让您空跑一趟,我这心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呀……”华总貌似随意地说道。帅朗暗赞着这话很有水平,既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又能一探古清治此举的虚实。听罢侧头看着古清治,只见得老古淡然一笑,很像早有准备一般,话说就来:“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已经行将就木了,日不过三餐、躺不过数尺、命不过数 年,真要取这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华总真要心里过意不去,那就送我个大人情如何?”
假的,在找借口……帅朗眼珠子一转,心里暗道,不知道老头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让华辰逸去掉最后疑虑,肯定会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借口,一定会出乎意料,不过肯定又在情理之中。
“您请讲,只要我能办到。”华辰逸倒有几分爽快,口气听着也放心了,有所求就对了。
“很简单,对于您是举手之劳……我算半个江湖人了,无儿无女一生孤独,唯有个故人之后实在没出息,老话说叫挑担没膀、唱戏没嗓、家无余粮、身无所长,实在让我放不下心来,我是想恳请华总,将来他要是混不下去了打着我古清治的旗号求到华总门下,华总能给碗糊口的饭……”
“哦,这样啊……那简单,随时可以来找我……”
“华总千万别介怀,我也是人老了瞎操心,其实呀,当辈人管不了隔辈的事呀……见笑了,华总。”
“别,我倒觉得您眼光看得挺远……我听王会长说了,真正的阴阳大师都不以本行敛财,这点最让我敬服,今天看来是所言不虚……您放心,别说故人之后了,就您本人有什么事,通个气,在中州这地面上我还是能帮得到的……”
“呵呵……那老朽恭敬不如从命了啊……”
两个人说得挺投缘,甚至华辰逸还几次回头留意地看了帅朗几眼,稍带点年轻人的愣劲、乡下人的傻劲的帅朗似乎让华总长舒了一口气,而且听古大师这么一讲,给后辈没出息的留条后路,倒也确实比拿上十万八万酬金要合适得多,一切俱在情理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过渡打消了华辰逸几分疑虑。
不过轮到帅朗翻白眼郁闷了,肚子里暗骂着:妈的,把我当成那没出息的了……我说怎么一直让我打扮得这么傻。
二十多公里路转眼即到,车停在墓区的停车场里,次第下车的一行人 帅朗看清了,还真叫不少,华总陪着古大师,陈副总陪同着男性亲戚四个人,刘秘书和华夫人各搀了两位女性亲戚,看样子年纪都不小了,而商务车里那两位帅哥加一位美女和帅朗的身份差不多,就是跑腿的,下车就直奔着去联系墓区管理处。
下车伊始,帅朗的眼睛瞅来瞅去就拐弯了,拐到了华夫人的身上,素衣黑帽挽着轻纱的华夫人在众人之中显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不失几分雍容华贵之气,先前觉得刘秘书勉强算个美女,不过和华夫人站一块儿,顶多当个丫鬟就差不多了,此时又和夫家这几位土里土气的婶姨站在一起,实在鹤立鸡群得厉害,不吸引人的眼光都不可能。
“罗盘……”有人在喊。
“罗盘……”又有人在喊。
“哦哟……”帅朗走神了,不过屁股上蓦地一疼才反应过来,一回头,敢情是古清治黑着脸喊人没听着,直接上脚了,气得帅朗呲眉瞪眼,好歹咬咬牙没发作,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了,摸着包把个大方盒子递出来,古清治瞪了帅朗一眼,眼睛余光又瞟了数米之外的华夫人一眼,警告着帅朗不得见色起意一般。
帅朗抿抿嘴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吭声了,刚才确实也有点被华夫人的风韵吸引了,古清治有点生气似的,不过又不好发作,瞪了帅朗一眼,打开盒子,一个形状古朴,磨得白不白、黄不黄的东西现在手上,帅朗刚把盒子接到手上,身侧不远有人喊着:“老古,说好了这东西将来留给我啊……”
侧头一瞧,是王会长、陈副总和华总都围上来了,听得这话,古清治呵呵一笑道:“风水器物,识者不忌,不识大凶,你敢要啊。”
“我只认古董,有什么不敢要?呵呵……来来,我先观摩观摩……”王会长伸着枯手讨要上来,古清治倒也大方,直接递给王会长,那东西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王会长一接在手,脸上的皱纹先皱后展,随着手抚摸的动作开始舒展,那叫一个惬意,看得帅朗直掉下巴,这丫好像比抚摸美女的肌肤还舒爽似的那种感觉,可明明就是个磨得锃亮的破家什……这还 不算,王会长这么一神神叨叨,把华总的好奇勾引上来了,把玩一会儿又直递给华总,华辰逸接物在手,脸色跟着也慎重了几分,对着光线斟酌了良久,又端起来看了看底部,嘴里念着:“磨兜坚、慎勿言……这是明代的物件,象牙雕吧。”
“华总好眼力,我觊觎老家伙这个象牙罗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罗盘是堪舆学的重要测具,也反映了我国风水文化的特点。象牙罗盘不易变形,刻度标准,属于精品,此盘雕刻精工,字体端正,正楷背篆,我在南京曾见过一枚,不过铜件腐蚀,指南针损坏,没想到老古手里还有保存得这么完好的一件。”
王会长见猎心喜,侃侃而言,不时地瞟着罗盘,那老而弥贪的德性却连帅朗也有所不如了。又听王会长讲了几句关于此罗盘的典故,这“磨兜坚”其实也就是诫人慎言之意,也是风水先生的守身之则,闻得此言,华总的表情却更郑重了,捧着罗盘恭敬地递给古清治,鞠了一躬道:“谢谢古大师……谢谢您这么慎重,有这么贵重的古物,怨不得您看不上那点费用小钱了,倒是我华辰逸唐突您老人家了。今天但说无妨,千万别慎言。”
“呵呵……上辈传下来的东西,让华总见笑了。放心,我今天就替您当这个家了,一定不磨兜坚……”古清治接物在手,倒是随便得很,众人附和一笑,对这个本身就貌似神仙的老头刮目相看了,甚至华总的跟班找来的墓园管理处的人也多看了老头几眼,要说卖相,这群人里古大师倒不比华夫人差。
人来了,进正园了,拐过围墙就是,哇哦……一拐进正园,帅朗眼珠又差点掉下来,人才市场的人山人海就够壮观了,墓园这格局一点也不比人才市场差,入眼沿矮山而上,大小林立的墓碑坟茔足有数千之众,掩映在草丛、树木、山色之中的碑林,即便是大上午的光景,看得人心里也是肃然一片。不是祭奠节日,墓区显得有点荒凉,白惨惨的太阳光下,偶尔的鸟鸣风声,听得人心里都有点发瘆的感觉。
哇……人真多呐!帅朗数着眼前的石碑,根本数不清。
墓区管理员是位三十多岁男子,估计是待得久了,肃穆的脸上也看不 到多少生气了,只不过话说出来,倒让帅朗觉得像同行了,这人边领着众人进园,边滔滔不绝推销上了:
“我们这儿是经省民政厅、市政府批准,市民政局主办的永久性公墓,墓园区位于黄河风景名胜区漭山之巅;东眺波涛滚滚、万古不休的母亲河——黄河;在观黄阁上可俯看炎黄二帝塑像,西临楚汉古战场。自古以来,这里就是风水宝地,历代达官显贵在此选址安葬者数不胜数。墓园规划占地500亩,一期工程112亩,二期工程正在建设之中,总体是园林式风格,气势磅礴、巍巍壮观……大家看一看,环境优雅,鸟语花香,这是蜀桧,那是红叶李,还有桂花、月季、大蕾花等等都是专门移植过来的,山头是雪松,处在这地方简直是令人心旷神怡,风景这边独好……为亲人在这里择一方安乐祥和之居,与漭山、黄河、青松翠柏朝夕相伴,万古流芳,那将是后人最大的快慰……”
刚刚引起了众人肃穆的心境,谁知道这人话锋一转,大煞风景了:“我们这里交通方便,配套设施齐全,公交车及旅游车均可到达,自驾车可直接进入墓区停车场。墓园设有管理处、休息处,市区设有办事处,均是全天候服务,二十四小时值班,随到随办,方便快捷,节假日不休……不但可以为逝者入葬服务,各位如果有意,也可以预订生穴,我们全程为您服务。”
偏偏有个不长眼的跟班,华总的人,张口就问:“什么是生穴?”
“就是那些……”墓园管理员指指碑林中有红字标示的墓碑解释道,“可以给还在世的长辈亲朋先预订,现在用地这么紧张,甭到时候手忙脚乱订不上就麻烦了,黄泉路上无老少,人死可不挑时辰。”
又有个不长眼的“扑哧”笑了,一笑众人都看,却是帅朗,赶紧收敛行色。不过大家倒没有介意,后面这个生穴介绍实在太过露骨,怕人不死不来买墓地似的。华总有些怏怏不乐了,看了陈副总一眼,陈副总赶紧拽着管理员走到前头小声安排着什么,估计是让那货闭嘴。
“等等……”
有人在喊等了,此时的路程不过走了不到一半,正处在碑林的中央地 带,蜿蜒的小路拾阶而上的众人都停下来,是走在中央的古清治发话了,扬长一指山斜面凹处问着:“那儿几处可有空穴?”
“哟?好眼力啊……”管理员小胡子一撇赞上了,手跟着一指解释道:“不是您光能看出来,能看出那儿好的人多了,没地了,那地方人说叫势如降龙、水绕云从,大官葬地,埋了一个副军级干部,两个副省级干部,一个副部级干部,还有一个巡抚墓,是古迹不能动了……”
“废什么话,问你有没有地方?”华总被这人搞得晕头转向,气哼哼问了句。
“没有。”墓园管理员摇摇头,这回干脆不废话了。
正看着罗盘的古清治头也不抬,又是扬长一指:“那儿呢?龙耳之处,河水之侧,子山后土立乾之位。”
“耶,是位风水先生呀?好眼力。”墓园管理员讶了一声,一竖大拇指又来了:“那儿也有人看出来是什么福贵之地,埋了四个老总、俩华侨,外加个台湾同胞,还有俩清朝的盐商墓也是古墓,都是万里迢迢回咱们这儿叶落归根了……生在苏杭、死在北漭,那是一点不假啊,谁让咱们北漭风景独好呢!?”
“甭废话,有穴位没有?”陈副总替老总问上了。
“没有。”墓园管理员又摇摇头,那眼神好像在说,挑什么挑嘛,就没见这么挑剔的人,这国坟轮得着你们挑吗?能挤进来就不错了。
“走吧,那这儿就没好穴可寻了。”古清治摇摇头,不再前移步子了,转身而走,有了这么个雷人的墓园管理员,就有好地方也没那心情了,而且古大师瞧也不瞧随意点出的俩处看样子都是达官显贵之地,这手功夫别说华总,连那墓园管理员也有点诧异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古大师这水平起码是毋庸置疑了,华辰逸和夫人亲戚几人商议了几句,都次第跟着往回走,一半是这里确实没有中意的墓地,另一半,估计是被国坟店大欺客气着了。
人一走,墓园管理员愣愣,直拍前额,没想到这些人说走就走,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此时又想起这干人来时的乘车,似乎想挽回这单生意, 赶紧喊道:“喂喂,各位等等……我们墓园二期工程立马就竣工了,就在漭山之后。已经开始预订了啊,高档墓区,现在预付,八折优惠。”
“草木郁茂、生气相随;草木不生、生气不来,童山岂可葬。”前行的古清治大声白活了一句,头也不回。华总的步子稍稍一顿,这几日学风水也多少有点心得了,后头的假山以及移植的草木短时难有生气,恐怕是风水大忌,再说迁坟时间也来不及,摇摇头,走了。
“嗨、嗨……别走啊……咱们墓园还有五十多穴位……你看,这儿、那儿,都有……总有合适的不是?”墓园管理员稍稍急了,随手拦了个人,不迭地指着碑林中的空穴,被拦下的是走在最后的帅朗,这回也看清了,空碑是空穴,红色的是生穴,也就是没死先订的穴,黑字的才是亡者,看看几个空穴处在碑林中央巴掌大的地方,帅朗鼻子哼哼瞪着,神色凛然地小声叱着管理员:
“哼,真不长眼……你看人家像住经济适用墓的么?人家要买豪华阴宅,简称豪宅。”
帅朗“切”了一声,转头就谑笑着扬长而走,可把那墓园管理员郁闷的呀,半天反不过这个劲来,直看着那一行四辆车,等车走人离开墓园,才歪嘴斜眼朝着车影呸了一口:“什么人啊,不能摆谱摆这儿来吧!?”
漭山墓园第一站,民俗公墓第二站,第二站停留的时间更短,市区对于公墓的规划相当严格,除了一个多平方米的墓穴可售,就是一方格的骨灰陈列架可挑,刚进园就退了出来,华家夫妇自恃这等身份,当然是看不上眼,也甭提风水了,这地方延续了城市化的特色,人挨人、坟连坟,就一个字:挤。
车驶出民俗公墓不久停了下来,商务车里一位二十郎当、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下车,又直上了华总那辆车,看是华总亲自驾车,稍稍有点局促地坐到副驾上,车队继续向前行着,刚刚电话里告知了,是要全部的墓园资料,那小伙子把厚厚的一摞东西直递给后座的古清治,古清治随意地翻阅着,用很快的速度分拣出来了,递回去了一部分说:“这几家不用去。”
“这……为什么?”跟班诧异道。
“风水之法,得水为上,且以左水为美,一喜环弯、二喜归聚、三喜明净、四喜平和……这几处墓园根本连水都没有,还谈什么风水?”
古清治反问了一句。那跟班立时懵了,生怕华总责怪一般战战兢兢。帅朗看那小伙的样子,抱之以同情的一笑,跟古大师讲话,鲜有不懵的,就看大师想不想让你懵了。
“听古大师的……通知王会长,下一行程到青龙山,那儿据说也开始开发高档墓区了。”
驾车的华总说了句,环弯、归聚、明净、平和都是所说的水形,这点基础华总好歹学了点,不过也有那么点道理,环境讲山明水秀,要连水也没有,自然算不上好环境了。
这一说认可了,那小伙直翻着行程,连划去了数家,电话通知前面带路的车,直接到下一家:青龙山纪念公墓。
这地方不算远,也不算近,行车期间差不多就是听华总一个人说话,内幕又往进透了一层,基本上以华总的身份,家里有这等白事,只要有消息传出去,自然是应者如云,不缺拍马屁巴结跑腿的人。不过华总的心思是老娘去世时自己都不在身边,这一回想亲自操办,来个风光大葬,而且这事不想假手于人,也不准备坐在家里偏听偏信,要亲自选一处风水宝地尽尽孝心,所以这次出来是轻车简从,谁也没有通知,就怕有了手下的故意安排自己看不到真相。
听见没有,就这,还是轻车简从,帅朗脸上浮过一丝笑意,这一丝笑意恰恰被古清治捕捉到了。也恰恰在古清治眉毛微挑稍显得意时,帅朗的眼神也捕捉过来,于是两个人的眼光片刻交流,一触即开,一个又回复了稍显木讷的跟班样子,一个又成了不苟言笑的寻龙地师。
古清治此时终于发现帅朗那么点优点了,起码这孩子人前从来不多嘴,而且这副老实长相很有迷惑性,就那表情你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每每办点事让他也出乎意料,这才是他最大的兴趣所在。而帅朗这一刻也看清了,虽然不知道古清治是怎么操纵的,但古清治现在已经渐渐操纵了华辰逸的思维,接下来,恐怕华辰逸要按部就班地沿着古大师设计好 的步骤最终走到终点。
如果这样想,那么青龙山纪念园公墓肯定就不是目的地了,为什么呢?好戏似乎不应该开锣这么早。
帅朗琢磨着,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当了数日助理,在即将结束的这天,恐怕将会是最有意思的一天……
揭底吗?算了吧,别说帅朗现在还揭不出来,就算揭得出来,帅朗也未必敢了,越来越感觉到这是一个精妙的骗局,比自己遇上的那什么羽绒服里塞鸡毛、盗版书上配书号之类的下三滥手法要高明得多。
又在沉闷的车厢里待了一个小时,才驶到了距301国道不远的青龙山公墓,下车伊始,向华总汇报的那位跟班快步跑着到墓园管理处找人,按着华总的安排,不报身份、不说来意,反正就是来了解了解,就像持币观望楼盘的大户一样,看房来了,还不让你看出我是大户。以华总的想法,也只有这样,才能了解到殡葬业里的实情,这比坐家里听属下汇报要实际得多,比如要不了解,还真不知道“国坟”里的好地方就和楼盘一样,好地段都被有权有地位和有钱的抢了。
稍等的片刻里,帅朗观察着此地的风景,还别说,要论风景好,城里还就数这些墓园,此处更甚,迎门的是雕龙牌楼,古大师在向大伙介绍着这叫“迎门九重楼”,中州的传统建筑,镇宅避邪之物,停车场在墓园之外,牌楼往左是一溜商铺,多数是殡葬用品,最远处竖着一层一层大石碑,七八个工人有的正用切割机哧哧嚓嚓干着活,有的正在描着碑线,有的捋着袖子在扛家伙,估计是淡季的缘故,还有几位凑上来推销花圈、挽纱和墓碑的生意人,被陈副总全挡到人群之外了。而牌楼往右,除了墓园管理处,还有一处宾馆和饭店的简易建筑,应该是给祭祀者提供方便的。
此时一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层次,古大师已经习惯了成为人群焦点,一开口自然是听者注目,华总和王会长一左一右,刘秘书和华夫人相随的亲戚围在一旁,外层是陈副总带着公司的四位忙前忙后,人群之外的帅朗成了没人注意的全职旁观者。自从判断到此处不是最终目的,帅朗对此地兴 趣已经大减了。
稍顷片刻,那位跑腿的小伙带着墓园管理员出来了,一下子人群又多了个焦点,连帅朗也被吸引住了。
是位姑娘,比刘秘书年轻,没华夫人漂亮的一位,黑衣正装和工装裙,很正式的着装,那掩饰不住的年青活力给这个特殊的地方增添了点亮色,古朴庄重的园林建筑,加上这么一位貌似白领的职业装女性,端得是传统和现代完美结合,再加上这些服务设施,没准儿还是阴间和阳世都在与时俱进。这姑娘领着众人进了墓园,说话朗朗上口,声音格外动听,像位导游背后拽了一串尾巴似的介绍着:
“我们这里是省民政学校殡仪实习基地,市政府命名的‘花园式单位’,有最为齐备、正规的批准手续,保障客户无后顾之忧,利益永久。到此的中上路已经扩宽为上下六车道的西部景观大道,去年开通12路公交车直达,无论何时,您可以在观赏大道美景中极为快捷地到达纪念园,绝无塞车和交通拥堵的烦恼……”
完了,形象顿时下跌了一大截,又是一推销墓地的,帅朗咬着嘴唇笑了笑,不知道会不会和漭山那位一样雷人,给众人推销活人墓。
第五章 “墓托”的道行也很深
这当会儿一直陪同着众人的陈副总发话了,也生怕再出漭山的洋相似的插了句:“别别,姑娘,咱们先别做广告,我们就来看看风水,是不是有适合我们选的墓地。”
“风水?我们这儿风水绝佳。”
那姑娘一听风水,脸上喜色和她身后的环境格格不入,更来劲了,回身一瞧跟来的十几位,然后玉臂轻挥,指向人群之前漫山林立的墓碑,像风景此处独好一般意气风发介绍着:“青龙山这里土质干爽、坚硬、纯香、重量、密度均为一流,园区朝向西北,背靠三山,左连二岭,右傍檀山,南高北低,山脉顺势而下,一气贯通。山底索河姗姗流转,这在风水上叫三山拱抱,气势磅礴,有位风水大师形容这里是:灵气生,聚而不散,地脉长,望而有节……”
得,看样子风水不怎么值钱,连妞也会白活几句,帅朗暗笑着,有人抢古大师的戏份了。
“呵呵,这位风水大师叫左玄奇,清弘治年间人。他的风水专著里专门讲过青龙山。”古清治负手而立,随意插了一句,一扬手示意着帅朗,帅朗这回不走神了,赶紧递上大师的家伙什,那个象牙罗盘。
古大师这一句,那姑娘迷瞪了一下子,估计是照本宣科,还真不知道 此话的来意,不过好在应对功夫不浅,笑了笑认可道:“对呀,看来这位大爷挺了解我们这儿呀。没错,说到古人,我们这儿的古迹就更多了,以东有明朝周王朝陵墓十三座,唐朝名臣李勋和晚唐诗人刘禹锡的墓冢也安卧在檀原上;在岗西的北周村,曾是周襄王驾幸之地;以南有著名的商代古城遗址……”
“好,谢谢姑娘,我们也瞻仰瞻仰……需要的话会请教您的。”
古清治持着罗盘慢步而行,沿着墓园中段的石梯拾阶而上,一行人随着大师的步子往前走,这下子以为来了大生意兴致勃勃推销的姑娘才发现自己的一番热情白费了,敢情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这位老头身上呢。诧异了一下,她落到队伍之后了,走在人群最后的帅朗伸手做请,让她跟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行人的步子也往前走。
哦哟,这推销是无处不在啊,美女效应是无处不用啊……只不过用在墓地的推销上就让帅朗心里感觉怪怪的了,一直走在人群的最后,走到了半山腰前面的一停,跟着都停下来了,就见前面持着罗盘的古大师极目四顾,如意气风发,要直抒胸臆一般手一斜指道:
“欲求高寿,须气脉雄壮,前高后低枕水天,坤方应有水,偏偏此处被人为破坏成了路冲;而且万兀峰突出,低水无力,难发大富……且风水以南向为尊,南为正向,非正向不可用负阴抱阳,而此处是朝向西北……要论风水,和漭山差了一个档次。”
“嗯……”华总站在低古大师一个台阶的位置,随着大师所指四下看看,索河比黄河的气势要差了不少,而青龙山山势朝向西北,更和国坟所在的漭山无法相比了,墓园区像一个起伏的凹形,虽然有山有形,可气势要差了点。
这点不用大师看,帅朗都看得出来,要不国坟那儿人家牌子大。
“嗨、嗨……我说大爷,您是来拆我们台来了啊?拿我们这儿和国坟比,那能比吗?您咋不和八宝山比比呢?”
有人不乐意了,是在人群之后的那位墓园推销员,分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姑娘有点花容色变,质问着越俎代庖的古大师:“我就不相信,我们 这儿好歹是省民政系统开发的,就没有一处风水好的地方?”
“有。这儿有一处。”
古清治话锋一转,手一指,南向、中段,山回首处,对着小姑娘笑吟吟道:“你既然说风水好,那你能说出这儿的风水为什么好吗?”
“这个……”姑娘愣了,超出推销知识范围了。
“呵呵……这叫牛角蝉翼,又称蝉翼砂山。说那句‘灵气生,聚而不散,地脉长,望而有节’的左大师有过专门论述。”古清治示意着地方,一句把墓园管理员说住了,毕竟这风水里的门道太多,那姑娘估计是怕在这么多人前出丑没吭声,就听古清治白活着:“你看来龙和左右山势呈‘个’字,龙无砂则孤、穴无砂则寒,整个园区就这个地方有龙有砂,能达到不使风吹、环抱有情的风水要旨……如果那儿还有穴位的话,倒可以考虑。”
“这么说还差不多。”姑娘点点头,勉强认可了。
“那这儿……还有位置么?”华夫人彬彬有礼,出声问了句,那姑娘对这位貌似贵妇的倒客气了,不好意思摇摇头:“对不起,那儿没有。”
“可是那儿……好像,还有啊。”华夫人诧异道,那地方明显有一块空地。
那姑娘得意了:“我们民政系统内部预留的,不对外预订,得我们领导签字,价格也很高。”
啊?华家夫妇脸上微微有点变色,那表情好像在说,一线墓园有黑幕,连这二线墓园都有黑幕了。
再看那块不足几平方米的地方也实在太过寒碜,就这地方都被预留了,看来好地方不仅仅古大师看得出来,能多少看出来的好地方,恐怕早被抢光了。夫妇俩互视了一眼,俱是一个心思:看不上。
“我得抱个歉啊,华总,如果你能选到这儿的话倒也勉强。”古清治歉意地说了句,转过身来,解释着:“不过此地我看并无大富大贵之所,蝉翼穴位依古例算勉强中下,当是地不过百顷、官不出五品、富不过三代……现代的城市建设已经延伸到郊远,平山、架桥、铺路、建厂、建 站,着实破了不少好风水……真龙难寻呐。”
边说边有点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似乎文化古迹被劫掠一般,华总也跟着有点兴味索然地回身,俩人一走,人群糊里糊涂就跟着又开始往回走了,那几位被搀着扶着领着的乡下亲戚,在这个场合差不多就是应景的角色。倒是华夫人颇有大家之风,拉着那位墓园推销妞的手说了几句,估计是客套话而已,那姑娘点头示意着递上了名片,这一行人果如帅朗先前所想,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帅朗收了古清治递回来的罗盘,从队伍尾部又排到队伍尾部,正要跟上众人,有人轻声喊:“哎,小师傅……”
一侧头,是那位墓园推销妞,故意放慢步子落到了背后,帅朗笑笑示意,对这位妞可不怎么来电,一看那精明样子就是已经很世故了,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和她发生点故事的想法,帅朗仅仅是出于礼貌一笑,转头就走,不料那姑娘像有故事了,有意无意和帅朗凑到了一起,和颜悦色地轻声问:“小师傅,这些人什么来路?”
“哦……我不知道,我看风水的。”帅朗警惕道,刺探敌情的来了。
“就你?看风水有这么大年纪的吗?”那姑娘嗤鼻不屑了,俩人走在队伍最后,估计这姑娘是想套几句话而已,帅朗笑了笑,胡扯道:“小看我是吧,一头白毛的那是我师傅,我是大师跟班,未来的大师。”
“这我信……排场挺大的啊,我们这儿的居然还看不上。”姑娘小声说着。
“不是看不上,是你们开发商有黑幕,房子留个好楼层也罢,墓地也截留?”帅朗小声道,很不客气。
“你第一天入行呀?谁能不截留点,好墓地十几万呢,不走后门都埋不到这儿,切……”那姑娘有点发泄不满的意思,这一群人,她就对这位面相忠厚、而且不像和前面一路人的帅朗有好感。
“我还真是第一天入行,不过这也忒黑了点吧,不让人活,这也不让人死了,十几万?谁死得起?”帅朗吓了一跳。
“有便宜地方,那儿……”姑娘一指,墓园入口处的几间小楼,就听 她解释着:“骨灰陈列架,一人一格,年费三百。够便宜吧?”
“哦……我明白了。”帅朗恍然大悟,回身一指点:“那儿是高档住宅。”
再一指身边四周墓碑,这儿是经济适用房……随后一指骨灰储存地:那儿是蜗居,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妞一听,愕然一脸,跟着呵呵一笑,俩人稍停脚步,那姑娘对帅朗格外殷勤,边掏着名片边笑道:“呵呵……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你这人蛮有意思的啊……给你留个名片……回头找我。”
名片一递,帅朗倒有些战战兢兢不敢接,妞倒不丑,就是这职业实在有点那个,赶紧谦让着:“别别别,千万别客气,我来你们这儿住还得些年头。”
谁料那姑娘倒大方,名片直塞进帅朗的口袋小声说:“你想哪儿去了!?别装呀,装什么装?说吧,你们要多少提成?”
“啊?什么提成?”帅朗愣了。
“看风水哪儿不是风水,埋哪儿不是葬地……来之前提前打个招呼,这干吗呢,搞得人措手不及?”那姑娘看样子进入正题了,又有点埋怨帅朗了,那样跟个小媳妇似的又怨又恨,帅朗直皱眉头不知所为何来,跟着那姑娘很不客气地一拽帅朗悄声道:“给你师傅传个话,其他墓园给多少,我们也给多少,甚至更高。”
“哦……”帅朗大舒一口气,终于明白了,敢情神仙里还有“托”这个角色。一明白再看那妞,再看四周的坟地,在这环境里谈丫的回扣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脸上阴晴不定地喃喃说了句:“嗯……嗯,知道了,这事我得找我师傅商量商量……别拉我,让人瞧见多不好……”
“刚才我看他们都挺信你师傅,就没吭声,山头有几处高档墓区出售,回头联系我,我把底价给你,提成好说……中州看风水的在我们这儿拿提成的可不少,咱们建立长期业务来往,有的是钱赚……怎么样?”
姑娘小声说着,伴着神神秘秘的表情,不时轻拉轻拽帅朗一下引起帅朗的注意,看着帅朗脸色暗喜的样子,恐怕是动心了。等俩人对视时,帅朗果真是动心了的样子,给姑娘来了个大家都懂的笑容,于是俩人像是有 奸情一般会心一笑,一个表现得很贱,一个表现得更贱……
只不过逢场作戏贱笑的帅朗更多的是暗暗心惊,偶尔再看前行隔了十数步的古清治,心里懂了的,却是更多了几分……
懂了,如果不要寻龙费用,再有猫腻,就应该出在其他费用上,那么就应该是购置墓穴的费用了。准确地说是提成,通俗点讲叫回扣。
在推销行当里混了不少时日,对这里面的猫腻岂能不知,听这妞的口气,高档墓区提成在百分之十到二十之间,帅朗以华辰逸开出的寻龙师以十万到十五万这基准算算,却又有点不懂了,如果按这样计算,谁给的提成能超过寻龙费,而且要远远超过?那岂不是一座坟地要上百万了!?
可能么?这事似乎超过帅朗的认知范围了,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豪宅听说过,难不成真有自己信口胡诌来的豪华阴宅不成?最起码中州还没有这个先例。顾不上细较这其中的奥妙,帅朗看了前面的队伍一眼,慢步走着,感觉到没人注意自己二人,头稍倾,也亲热地问着那墓园推销妞:“大姐,问你个事行不?”
“想上了?想上了就别装。”那妞估计是想问帅朗想上钱了,不过这“想上”一说,说不出的别扭,帅朗一愣,一瞅那妞,很愕然的表情,不料那妞会错意了,又来一句:“想上了回头给姐打电话。”
得,帅朗被雷得不轻,当推销员的两大守则一是不要怯、二是不要脸,看样子对方的推销水平和自己有得一拼,帅朗嘿嘿一笑,应承着点点头,转移着话题:“您那事好说,我问其他事呢。”
“什么?”
“从今天往前数两周之内,是不是有人也问过刚才我师傅指着的墓地,就那块叫蝉翼的高档住宅。”帅朗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儿确实是内部预留的,不对外。”姑娘诧异了,听着帅朗形容的高档住宅又笑了。
“问问呗,下次让我师傅别往那儿指,那不搅和咱们生意么?”帅朗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我刚才没把话说死……”推销妞又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眼扫着 前方,小声道:“一看这人就是急着买墓地,让他们作作难,回头这价格上不好往上提嘛……也不是就不行,费用高点而已,现在说话不方便,回头给姐打电话,嗯,底价好说,知道了吧……”
那妞神神叨叨,把帅朗当成自己人暗示着,这倒让帅朗惊讶了,敢情还是有点小看这妞了,人家早看出了华辰逸急于购进,准备拉个内奸合伙就地起价呢,这一吃惊不小,他愣了愣,傻傻点点头:“知道了……我问你什么呢,不是说这事……就那块地,有人来看过这地方么?那么特殊的一块墓地,你不会不记得吧?”
“有,还真有。”那姑娘点点头。
“那您还记得来问过的那人吗?”帅朗问。
“很重要吗?”姑娘的防备心很强。
“当然重要,那货也是个风水高手,下次他来了你注意点。”帅朗随意道,推销员的本事渐露出来了,满嘴说出来的没一句真话,而且还句句合理合情,挑不出毛病来。
“不能吧,长得跟个大马猴样,一脸毛,看着人都反胃,开辆破别克比开大奔的还拽,你认识呀?”那姑娘随意道。
帅朗的脚步一停,闻得此言,顿觉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胸中郁结尽去,多日来一直怀疑的古大师所谓的神乎其技,终于有了最直接的佐证……能长得堪比大马猴让人反胃的水平,恐怕除了黄晓没别人了,这随手就指出哪里葬有富贵之人的本事,应该是黄晓先摸了底的,总不能古大师找出来的地方还都正好是买不到的地方吧?
刺探者却被人反刺探了,反刺探的帅朗此时乐呵了,胡乱搪塞了几句,二人谈得那叫一个投机。快到墓园出口了,一行人已经一半出了园,走在最后的帅朗回头也要告辞了,此时倒觉得最不经意的地方收获却是良多,多亏了这位姑娘,他回头大大方方一伸手,那姑娘很乐意地和帅朗握了握手,帅朗高兴地说:“大姐,你放心,咱们长期合作啊,回头我碰上谁死了,一准介绍给你。”
“那先谢谢了啊,回头联系我。”姑娘随意应了句,没发现这句话中的 语病。
帅朗笑着快步出了墓园,那姑娘一直在墓园门口保持着仪容向一行人招手告别,直到上车走人,最后帅朗又伸着脑袋,伸手出来跟她道别,车影消失在视线中,那姑娘才咂摸帅朗的话不对劲了,什么叫“碰上谁死了介绍给我?”
这一咂摸明白过来,她自言自语道:咦!?这小子有点缺心眼,话都不会说,肯定不是看风水的!?
虽然貌似有点缺心眼,不过风水背后的风声水深在帅朗眼中渐渐拨开了混沌的面纱……
第四站始祖陵园,同样发生了出乎预料之外而在情理之中的意外,好穴倒是有,不过据说被省府一位给预订了,而且那地方正坐南朝北,负阴抱阳,花岗岩堆砌的坟茔、高达一米的墓碑加上四周圈着的墓栏,足足占了十几个平方米,大有生前凌驾众人之上,死后仍要俯瞰芸芸众生之势,别说帅朗看不惯,连华辰逸也朝那坟吐了几口。第五站人间天堂陵园,好穴也有,只是墓地嫌狭小了,按照殡葬管理规定,个人墓地面积不超过0.9米×1.2米,而华总这身份自然不会选和普通市民一样的阴宅作为母亲的栖身之所,又一次否决了。第六站中原公墓,同样能选出风水之地,只不过这里有数处风水之忌,比如墓园的环境全部是钢筋水泥结构,湖水也是人工的;比如正对墓园山头立了个移动基站,比如绕墓园的河流被小造纸厂污染了,环境被破坏其实都不用古大师指出,连华辰逸也看得大摇其头。
从西郊、东郊跑到南郊,就没有个称心如意的地方,每每古大师随手点出的穴位,大家都能看出来这地方确实好,事实也证明好,但也确实不巧,不是已经埋进去了达官贵人,就是稍有纰瑕,再不就是墓园已经预订出去,走的地方越多,华辰逸的脸上忧色越甚,心情愈发不爽了。如果不是古大师在车上有点忌讳的话,帅朗丝毫不怀疑这些办事的手下要遭殃了。
于是话题从轻快渐趋沉重,从风水说到了环境,从环境说到了现实,说到现实,古大师娓娓道来得比风水还要震耳发聩,七百万人口的中州不过十几处墓园,按照人口老龄化的发展,每年十万人使用,十年之内现有墓地将使用完毕,出现一个“死无所葬”的尴尬境地,那恐怕是比“生无所居”还要让人感到凄凉的境况。
这话听得华总有点欷嘘,听得副驾上那位跟班有点身上发冷,而帅朗从中却是听出了几分别有用心,古大师应该不会凭空制造这种紧张气氛。一路走来,处处都看得到墓地紧张,特别是高档墓地用地紧张,风水好的高档墓地更是难觅,帅朗相信,这种紧张气氛是在为最终的一役毕其功做铺垫。抛开种种假象,和常见的骗术并没有什么区别:比如你想发财,就有人告诉你中奖了;比如你想娶媳妇,就有人给你送新娘了;比如你想升官,就有认识大领导有门路的人上门了,这都叫投其所好,骗其不备……而现在,华总是找一块风水宝地,帅朗估计那块地应该在某个地方已经备好,只等山重水复让华辰逸觉得渺茫时,再来个柳暗花明,尔后呢,欣喜之下当然是慷慨解囊喽。
聪明吗?高明吗?
未必,帅朗倒不敢把这个字眼冠在自己头上。现在哪一行的水都够深,哪一行都不缺人精,心计比水更深,能找到钱的空子差不多都被钻研透彻了,隔着一行你根本无法想象其中的奥妙。这一次如果不是古清治有意把自己放到旁观位置的话,恐怕他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其中的秘辛如此之多。谁可能想到卖阴宅也有回扣,比阳宅回扣还高;谁更能想到风水大师还兼职干“墓托”的活;谁还能想到这年头底线沦陷到连死人也要猛宰一刀的程度……哎,帅朗一路瞥眼瞧着古大师的时候,却愈发心明如镜了,这个不显痕迹的局,此时回想起来,恐怕在自己到祁圪裆村之前就已经开始布了,因为自己头天到那里,就碰上陈副总上门请教,那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上门了。
聪明,下钩钓鱼的永远要比鱼聪明。
走过的墓园越多,被古大师以巧妙手法否定越多,帅朗越来越觉出这 个骗局的高明之处了。每说一处的风水忌讳,几乎就是往别人思想上放一个疑点,有这个心疑在,自然是抱着再走走看看的心思走下一处,一处一处疑点越多,那剩下的选择就越来越少,最终会被古大师引进圈套,恐怕就是进了圈套,都不会惊醒自己的思想一直被别人左右着。
高明,此时帅朗看一直镇定如斯、不动声色的古清治,再也不敢把这位当成只会用“父在母先亡”那招的烂人了,说不定那天就是看见那仨胖子实在蠢,不屑于跟他们玩智商。
中午一行人在走马镇找了家饭店用餐,此地已经接近华总的新郑老家,排出来的墓园已经找了七七八八。下午又过了两家,每个墓园似乎古大师都不藏私,排出了几个可选之地,优劣之处都一一讲清,自然是优点弱、劣势明,只待华总抉择。市区近郊有山有水的地方已经走完,到了下午四点多光景,预定走的墓园差不多走完了,还有一个在北郊,另一个距此时众人身处的走马镇不远。一南一北明显无法兼顾了。在岔路口,车队停下来,华总和一干随从、亲戚就在路边商议了一番。
此时华辰逸已经显得焦躁不安了,走过的没有中意的,剩下的这两个墓园连详细介绍的资料都没有,再看看跑了一天几乎要无功而返的娇妻,看看一脸疲色累得不轻的亲戚,华总把办事跑腿的陈副总、刘秘书捎带那几个跟班训斥了一顿。不过这几人稍显委屈地解释着,这两家都是刚建成不久的墓园,还没有对外预订,而且距离市区较远,本身就不看好,好在王修让会长从中撮合着,一直说顺便再把这家看看,回头再和古大师通盘考虑到哪座墓园定穴。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车队向今天最后一个墓园驶去,名字叫:名流纪念墓园。
名虽名流,可明显名声还没有流传出来,这是个籍籍无名的墓园,经办此事的小伙介绍说是通过民政系统了解的全市、市郊、郊区各县区的墓园资料,言语中大家对它的所知都有限得很,连古大师也从未听说,不过帅朗却是在心里暗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费这么大劲儿,此时帅朗依然认定古清治除了钱不会有第二个目的, 之所以不要寻龙费用,是因为有比寻龙费更大的买卖。这和推销一个道理,只有牌子不大、名气不高、东西滞销的开发商,才会给出更高的提成来。
果真够偏僻,高速路二十分钟,下高速又行半个小时,看到走马岗的地名标识,这已经是中州南部的远郊区了,起伏的高地是建国前的黄泛区,长年累月的河水冲刷把泥沙堆砌成了高高矮矮的低丘,大坝新修和绿化之后,这些凹凸的小丘在此处平原地带差不多能当得起“山”的称呼了。又沿着新修未铺的公路再行十数分钟,稍显荒凉的地方沿山坳一处突兀的建筑上标着“名流纪念墓园”的大字现在眼前,一行人下车进了墓门无人驻守的公墓,直进了园区,所有的人包括帅朗眼前都是一亮。
平缓的山谷,沿山而上像一座天外行宫,恍如雕栏玉砌一般白色的墓栏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远眺气势磅礴、近观错落有致,山后几处叠嶂重峦恍如云端建起的琼楼玉宇,墓园当中的一条溪流穿园而过,溪水淙淙,走近了能听到潺潺水声,暖暖的夕阳此时洒着一片金色,相伴着此时山间偶尔听到的莺莺鸟鸣,霎时给人一种来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豪华阴宅,横空出世了。
这像冬天里的棉袄、夏天里的雪糕,一下子投射到了在场所有人最需要的心理需求上。眨眼间,看了一天拥挤墓园的众人胸中郁闷尽去,接罗盘在手的古清治脸上喜色外露。不待说话,古清治持着罗盘沿路而走,步履飞快,后面的华总一行正要走人,跟班从墓园口的工地上找来一位问话的,这位德性可差多了,一身石灰沙土,歪戴个帽子,斜叼根烟,一问是这里的石匠,再一问墓园管理员还没有入住,见猎有点心喜的华总催促着把墓园管理员找来,顾不上一干男女亲戚,直追着古大师的步子往河边跑去了。
一天之内已经看过了数处墓园,个顶个地挤,就像住惯了蜗居,突然间再看别墅一样,那种意外之喜的心情几乎溢于言表,几乎让人无法抑制,华夫人兴致也来了,和刘秘书搀扶着乡下老人,循着丈夫的脚步跟了上去。
又是只留下帅朗一个人了,不幸言中的帅朗倒未见喜色,喃喃地自言 自语着:“瞎掰了句还蒙对了,想都不敢想,还真有这么豪华的阴宅……”
几眼看过,让帅朗有颠覆认识的感觉了,远远望去,每个雕栏围着的独立墓地像个篮球场,看样子要有数十平方米,一座山被墓地装饰得像宫殿,不远处刻碑的半成品个个有两米多高,碑顶、碑身、碑座是分离式的,要合起来那自然是威风凛凛,可不知道中州还有这么个稀罕地方。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的工夫,帅朗悄悄趋身到了叮叮当当敲石碑的工人旁边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讨好地递了支烟,小声问着:“老哥,这儿一座墓多少钱?”
那石匠没说话,锤子一放,接过帅朗递的一根烟往耳朵上一夹,抹着一脸石灰,牛气哄哄地一竖两根指头,得意地看着帅朗,帅朗一愣,咬咬牙问道:“二十万?”
“二十万?二十万能叫名流?二十万都不够成本,整块砌的花岗岩、太行山上下来的;佛山运来的石雕、大鹅卵铺的路、手工雕的碑,最小的墓园都有八十多平方米,沿山开凿的,还请了个风水大师布局,你说得多少?”石匠其貌不扬,不过这口气蛮大。帅朗知道多少了,抹抹鼻子悻然道:“二百万对吧?”
“这是最次的,还不带管理费。二十万算个逑呀,我们村长死了老婆,随礼都收二十万……”石匠又给了帅朗个雷语,看帅朗也不像买得起二百万墓地的主,他没兴趣说话了,埋头干上活了。
咝……帅朗倒吸了一口凉气起身,即便猜测到了结果,仍然被这个结果惊得无以复加,二百万起步的标的金额,按青龙山那妞说的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提成,这种新墓园给得更高,那岂不是……最少应该有四十万,甚至五六十万……帅朗惊讶地看着已经过河踱步沿山而上观朝案、睹明堂,看四方风水的古大师,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不知道是景仰还是惊讶的感觉,心里暗道:哦哟,这老家伙,几十万进口袋,连诈骗都不算,这下忽悠大了,赚大了……
古清治站在半山腰坐南朝北,正穴墓口的方向,手平持着罗盘,一派肃穆庄重,保持着这姿势已经很久了……像在寻究天理循环、像是探究阴 阳之变,山风吹动了衣袂飘飘,平添了几分仙家风范。
几步之外,华辰逸负手而立,依栏而望,为了迁坟一事看过不少风水著作,这些日子又和王会长、古大师相处,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所谓风水不过是观四面之山峦、望两旁之水势,山往何处住,水往何处合,通过山水交合寻求落脉结穴之地,或是高坡、或是高阜。而这个地方无论怎么看,几乎都像依照风水标准范例天然而成一般,前有水,形似环弯,后有少祖、祖山各三重,结穴之处在两山夹峙之地,这种形似屏风的格局在风水上讲叫双龙对峙,王侯葬地。在中州吃喝玩乐的地方好找,可风水环境俱佳的地方还真难寻,今天经历了十多处的艰难繁复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了,此时站在这里,看得夫人在最底层的墓园依栏招手,看着几位老辈亲戚对着庄重大气的坟茔指指点点,一下子感觉疲惫尽散,心情舒爽多了。
“古大师,咱们早该来这儿了,要不是王会长随口说了一句,差点错过了……这是个双龙对峙风水局吧……”华辰逸回头,看到古大师持着罗盘依然那么仙风道骨庄重一脸,心情颇好地出声询问着。
“呵呵,华总天资聪颖,再学几日要把老朽比下去了。”古清治呵呵一笑,白眉舒展,朗声一句颇有风度,话锋一转道:“不过华总呀,明局你看出来了,暗局你没有看到。”
“咦?是吗?”华辰逸兴趣来了,请教道。
“你看……沿山而上掩映在树丛中的墓穴一共二十八座,暗合二十八星宿的布局,四维四象尽览,易经的四象是老阳、老阴、少阳、少阴,此山虽不知名,但左中右三座正合这四象之意;风水学的四象学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此地二十八穴正合四象,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龙蟠东,白虎踞西,四势应四方之气,而穴居位乎中央,明暗各四象前后左右彼此平衡和谐,柔顺而有生旺气势。这是个风水高手布的局……草莽之上,不乏龙蛇之辈呀。”古清治道,很谦恭的表情,似乎对布此局的人存着尊敬,边说边示意着四周高下的地势给华辰逸讲解。这位华总随着古大师的示意前后看看,倒确如古大师所言,看来此地就是准备开发高档墓区,走的是精品路线,一座山头不过二十几座墓穴,再加上古大师这么一 说,倒越看越喜欢了,和市区、近郊那些拥挤的地方相比,可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华总笑了笑,满心喜欢地说:“挺好……挺好……我看就这儿吧。”
“稍等……这里面还有蹊跷。”古清治道。
“有问题?”华辰逸微微一怔,愣了。
“风水之外的事。此地原本籍籍无名,何时就有了如此奢华的墓园竟一无所知,这是其一;如果是新园的话,那得考虑是不是价格合适,是不是有完备审批,是不是能永久迁入。能让逝者安息才是我们此行的最大心愿,千万别再节外生枝,如若不行,宁可回头再从其他墓园勉强挑出一处来……风水之事考虑周全容易,而风水之外的事老朽就无能为力了。”两个人站到了墓栏边上,古清治解释着,态度很严肃,话说得很中肯。
不过华辰逸一听犯病了,摇摇手道:“就这儿吧,您世外高人,对世情不屑一顾,我可不行,憋了一肚子气。您看到了,什么军职干部、什么民政系统干部、什么政府要员,什么华侨巨子,生前高人一等,死后还要压人一级,好歹我也是老总身份,敢情在这种地方还排不上队啊……算了算了,哪怕多花点钱,咱不受那窝囊气,我父母在世的时候就是一对老实人,要真和这帮人隔邻家,那不得被他们欺负呀……”
华总不知道是替父母分忧还是替自己泄愤,反正气愤愤的表情不可自抑了,话里前后都矛盾了不少,看来挑的那几处靠特权才能入葬的墓地成功地让华总觉得有人压他一头,挑起心火了。古清治不动声色笑了笑,摇摇头道:“就怕好事多磨呀。”
“怎么?大师预测出点什么来了?”华辰逸现在走累了,生怕起变故一般问着。
“没预测出来,不过看出来了……你看。”古清治斜手一指,华辰逸顺着大师的手指方向一瞧,台阶之下奔上来了一位跟班,公司公关部推销汽车的,跑得气喘吁吁,看样子有什么事了,那小伙喘着气说:“来了…来了……开发商来了,从走马镇来了。”
“哦……走,看看去,手续没什么问题吧?”华总紧声问着,那位喘着 气断断续续介绍着:“手续他们说带来了,是名流开发公司和镇政府、区民政局共同开发的。”
“那就没问题了,沾上官字,谁也管不着。”华辰逸随口一句,他对世情可比对风水洞明多了。
“有点其他问题,他们说还不准备开售。”跟班道。
“啊?为什么?又不是不给钱,这东西还能囤积呀?”华辰逸不悦地说。
“不是……工程还没完,他们根本还没定价。”跟班道。
华总愣了愣,笑了,一挥手无所谓地说:“多大个事……没定价不更好,咱们给他定。”
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性了,心情如果好了,钱就不差了。
后面看着的古清治微微笑着,只待华总迫不及待地和跟班相随下山,良久才缓缓地沿原路下山。
上山慢下山快,等下了山脚,趟过石头垫的小河,已经看到一辆吉普和一辆桑塔纳轿车直接开进了园区,三位人高马大的男子站等着,看样子是开发商闻讯来了,华辰逸快步走着,迎了上去。
此时一轮金色的夕阳渐渐地从山顶藏起了笑脸,天色晦明晦暗,那先到的三位接洽来人,没有注意到身侧不远处还有一位在偷窥的人,是帅朗,乌色绸装斜挎布包,这恰如乡农的打扮直接被仨人忽略过了,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奔上前来的华辰逸吸引着,西装革履头发油亮、面白无须气宇轩昂的华总即便远观也看得出是事主,更何况身侧还围着几位时刻准备去搀一下扶一下华总过河的跟班。这三个人脸上微露着笑意,一闪而过。
后面那二位,一位长发束了个马尾巴,穿着多袋马甲,另一位长着络腮胡子,体格很壮,身上绷着身登山装,像越野爱好者,站在二人之前的是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四旬上下年纪,也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不过派头就比华总要差几个档次了。那脸色有点青乌,明显是烟酒过度不注意保养,而且作态也不行,头稍前倾,背稍佝,右腋下夹着公文包,要不是在这种环境里,没准儿会让人怀疑他是小职员,这个姿势是准备随时上前点头哈腰和别人握手问好。
看着这三位,又看看从山腰拾阶而下的古清治,在墓园口不远处大石雕下席地坐着的帅朗心头泛着疑问:是对手戏?还是联手戏?
不管怎么演吧,如果所料不差,这几位和古大师应该是一个戏班子的。
戏,开演了。
那位当先的果真点头谄笑,上前直握着华辰逸的手自我介绍,名流开发公司总经理,冯山雄。
远郊乡下的土老板,很陌生,自然和华总这种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帅朗试图把此人和认识的寇仲、黄晓、古清治甚至水产公司那几位联系起来,不管相貌还是语态都相差太多。这个人就是个活脱脱的生意人,一看华辰逸掏名片,很惊讶很没风度地指着华总的包说:咦耶,娘哎,华老板您这包比我们开的这破车还贵哟……华辰逸自然是微笑示意,一副儒商派头十足,等把名片递过来,那人左右看看俩随从,直埋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看来泰华的声名也压到小小的走马镇上了。那位乡下的冯老板极尽巴结谄媚之能事,对相随的陈副总、刘秘书甚至那一干跟班也客气多了。
这个人,没被泰华一行放在眼里,不过乡下一开发墓地的小公司小老板而已。
帅朗在不远处站着,心里在暗笑,这叫嘴上说景仰,背后打黑枪,等捧得高了,才好下刀。
那么这刀怎么下呢?让帅朗稍稍诧异的是,华辰逸此时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直接就要点穴购入,可偏偏这么好的下刀机会,那位冯老板有点难色地一摊手回绝了:“华总,墓园最后合拢还没有完成,我们是镇政府、区民政局和名流公司联合开发的,名流公司也有三个股东,连定价都没个准信呢,让我们怎么卖?”
“怕我买不起呀?你开个价。”华总郁闷了一路,此时意气风发了,一挥手指着墓园之外:“外面那几辆都是我的私家车,要不给你押着当定金?”
“别别……我们知道您泰华老总的大名,我们合伙人要知道我敢收您定金,那不得把我埋这儿呀……”冯老板很卑躬,把华总捧得那叫一个高,不过越捧高吧,还越不出刀,话转着:“要不这样,冲您看上这儿了, 是给我们面子,得,不管哪个位置您看上了,我们给您预留着,拢口一合完,开售的时候我们亲自上门给您送签合同……这样总成吧?别说我诳您啊,全墓区按大中区位置定价,一个月后交付怎么样?”
冯老板看样子挺实诚,俩人白活着的工夫,亲戚家人都围过来了,这位仁兄倒不忘礼数,大嫂、大爷、大婶喊了一圈,蛮给华辰逸面子,不过听到一个月交付使用的话,华辰逸可等不了了,轻声问了夫人一句什么,夫 4eba." >人颔首示意,估计是看得上了,华辰逸这下不摆谱了,直拉着此人也客气上了:“冯经理,不是我难为你,新郑机场附属工程眼看着就过去了,阴阳给我们算的迁坟日子是后天,后天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事办了,可拖了有些日子了……您给想想办法。”
“后天?那怎么行……这也太急了。”
冯老板难色更甚,不过想了想,立时想出了个办法:“这样吧,咱们这儿什么都不现成,华总我帮您到市郊近点的地方联系几处墓园,也有高档墓区出售的,我们几个股东都是开发墓园的,就是地方没这儿大……小马,你把青龙山和始祖墓园的电话给我找出来,那地方上档次。”
这三位都古道热肠,说着就要帮忙,不料这又是一块心病,华辰逸忙不迭地拉着这位小声道:“我们去过了,没看上……还就看上这儿了……不就是没合拢口嘛,加快点工程进度呀,就点扫尾工程了,还需要一个月呀,没工人我给你找个施工队,多大个事,明天一天给你扫完。”
“是啊,冯老弟,事捡要紧的来,你不能把生意往外推吧?”王会长背着手,也凑上来了。
陈副总自然不甘落后,拽着冯山雄,几乎嘴对脸上了求售着:“冯老板,您不能嘴上说好听的不办实事吧……别说了,价格好商量,就那块墓园,您开个价……”
刘秘书也凑上来了,华夫人也插了句嘴,那几位公司的中层和冯老板的跟班也拉扯着说上了,一听冯老板居然不出售,都聒噪上了,东一句西一句,反正就是你越不卖,我还越要买,你不卖还不行;你没定价,咱还就不在乎价格。十几张嘴在吧嗒,那三位哪挡得住,不迭地赔着笑脸说好 话……吧唧一声,冯老板吃不消这唾沫大阵了,一拍手示意安静,不料腋下公文包先掉了,哭笑不得地捡起来,看着众人解释上了:“华总,不是我不卖,这?墓园是以二十八星宿建成的,很有讲究,光请风水大师寻龙布局就用了六个月,找了好几个地方,花了三十几万,这不,我们建成回头还得请位大师催福出官,否则墓园按风水讲究是不能入葬的。”
“风水,还要怎么催?”
华总一听这个,有点神经质地问上了,这些天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词,回头看看古大师正朝人群走来,示意手下去把人请来。一问这个,冯老板郑重了,先是介绍了一番风水格局,不过在华总看来已经没有什么神秘了,无非就和古大师看出来的一样,四象合四象,明暗双重布局,不过说到催福,这位冯老板慎重地说:“得阴日阴时,用一笔符对二十八座龙穴同时催福才管用……直到能催出异象来,才算成功。”
什么异象呢,冯山雄开始费唾沫星子了,据说龙穴都是地眼所在,地眼同开阴气外泄之后,如果在白天能看到云雾缭绕,如果在晚上,可以看到喜阴的动物汇集,比如蛇啦、蝎子啦、地龙啦、猫头鹰啦、蝙蝠啦、还有狼啦什么的等等……掰着指头数着,唾沫星子飞溅地介绍着。说符吧,就是个去心疑大家都理解,就贴个黄纸稀奇古怪画一通而已。不过说到异象,还那么真实,就让人诧异了,几句话听得一干人大眼瞪小眼都不吭声了,华辰逸和陈副总、刘秘书倒是先前听过,此时再听,三个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还真有此事?别人没听过的,特别是那几位乡下亲戚就当听天书一般,听得咂舌不已,神情里一副敬畏之色。特别是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冯山雄说别的轻描淡写,不过说到那一堆恶心人、净让感官恐怖的东西还重重强调,已经有几位没到过乡下的华总跟班在耸耸肩挠痒痒了。
只有一个身上不痒的帅朗在人群之外静静听着,不过他心里痒痒,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已经水到渠成了还要节外生枝,难道……难道还有其他隐情,这究竟是对手戏还是联手戏?怎么越看越像戏中有戏了呢?对了,那位主角呢?
对,古大师呢?帅朗看了看,古清治的瘦高个就站在另一侧的人群之 外,他负手而立,围在中央的仨人像是只顾和众人解释,根本没注意到此人似的。没人会认为他们四人认识……连帅朗也没有发现这四位认识的迹象,四个人连目光都没有交流过。
就在此时,也有人想起古大师来了,是华总,一把拉着冯山雄道:“冯老板,我们也请了个风水大师,我们给你催福总成吧?不收你钱。不就个什么一笔符嘛,我们古大师的水平比你们请的肯定高。”
这会儿,华辰逸对古大师已经是产生某种迷信了,说得振振有词,不过那位冯老板可不相信了,苦口劝着:“那不是一般的符,那是一笔画成的。”
华辰逸不服气了,回头问古清治道:“古大师,您会一笔符吗?”
“当然。”人群之外古清治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喂喂,别别,华总……这一笔符不但是一笔画成,而且是二十八张同时画成,一模一样,这才叫一笔符,有一笔催福之意,这是风水大师的绝学,而且要靠符引动地眼……不是谁都画得出来的。”冯山雄拉着华辰逸解释道,华辰逸一听又惊讶了,可不知道这里头讲究还这么多。人群分开,古清治往回走,华辰逸不太确定地征询着古清治:“这……古大师,他说的这,您会不?”
“当然,我说的就是一笔催福……拿纸笔来……今日阴月阴日,再过一时辰就是阴时,我今天出来,就是为找到真龙之穴催福出官。”
古大师负手而立,人如标杆身如山岳,这形象往前一站,把冯山雄比得是无比猥琐,冯山雄有点张口结舌地看着古大师,似乎不敢相信。华辰逸催促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敢惹华总还是被古大师的风度折服了,冯山雄这才喊不远处看热闹的石匠们把管理处的桌子搬到园区之外的空地上,偌大一个方桌,要人霎时都围上来了。
不过此时冯山雄三位、华总夫妇、这帮根本不信迷信的年轻人都多持怀疑态度,帅朗注意到,倒是那位王会长表现得似乎很相信古大师的水平。说话间准备齐活了,那位梳马尾的手下端着个劣质塑料墨盒,另一位往桌上铺了厚厚的一摞黄裱纸,冯老板找来了一支比拇指还粗的大毛笔递给古清治,古清治一接,那老冯手又缩回去了,不太敢相信地说:“大师,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二十八张符一笔挥就,那样子我可记得……华总,要画不出来,您得答应我,等些日子我们把该办的办完,再迁进来如何?要不我给你找个墓园也成,冲华总您的面子,这事可不能马虎。”
“这……”华辰逸微微踌躇了一下,现在不差钱,就差时间,你说这事古大师万一掉了链子,那不又得黄了。华总看看夫人,夫人小声问着:“这二十八张怎么画呀?有这种事吗?”再看旁边的王会长,王会长却是颔首而立,那表情看得人云里雾里,甚至连不远处的帅朗此时也和众人一样有点怀疑。
一笔、二十八张、张张相同……这?这似乎有点天方夜谭了吧?就是复印机也要有差别呀?手能画出来?
怀疑的、半信半疑、根本就不相信的,老老少少、近近远远,加上那帮干活的石匠,足有二十多人了,以方桌为圆心圈了一大圈,小声嘀咕着,看着古大师不紧不慢,饱蘸了一笔墨汁,又细细揪了根笔尖的脱毛,深吸了一口气,尔后手抚着一摞方条形的黄裱纸,身子微倾。
开始……画了……
书法书法,本无定法。要论渊源之长,和阴阳周易八卦都不相上下;要论鱼龙混杂,和风水之说更是不相上下。发展到今天,是一个现实在进步、传统在衰微的格局。古人嘛,那写字称得上书法的多了;今人嘛,书法家能比上古人写字的都不多。就那样,挂个小尺幅敢标好几万都不脸红。
可今天、现在、此时此地,屏着鼻息大气不敢稍出的众人终于有眼福看到古大师神笔催福了,要是一笔二十八幅同时挥就,岂不是要冠绝古今了?怀着这份怀疑,二十余双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古清治捋袖握笔、笔走中锋,画上了……
哟……那落笔叫一个翩若惊鸿、丰神盖代,直追二王。
哟……那运笔叫一个险绝胜正、世所无匹,赛过欧阳。
哟……那线条叫一个雄健宽厚、筋钢形峻,不输老颜。
哟……那神情叫一个凝重冷峭,手中仿佛是书写春秋的如椽大笔,非用千钧之力运之不可,仿佛也在告诉围观的这些人:爷写的不是字,是 寂寞。
耶哟,那动作叫一个潇洒,收笔一起瞬间挥就,大袖一甩,朝身后一扔,那笔画了条优美的弧线直落到远处,就见古大师负手而立,回头喊了句:“孙儿,取我峦山龙虎天师印加盖……冯老弟,派人跟我走,加印之后,贴在各墓穴的乾位,也就是正进七寸之位,贴完后半个时辰,看我催不催得出异相……”
写得迅速、扔得潇洒、说得牛气,几乎就刹那工夫一笔符挥就,一言说罢,朝山而行,大气不敢稍出的人群自然让开了一条路,古大师负手前行,又是一副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势……一句话说得大伙儿是如雷贯耳,现场再看阵势,一多半人被雷倒了。
不会吧?才写了一张!?
“这也太简单了吧?”有人瞄着眼,看着黄裱上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线条,附耳问身边的人。被问着的恰是刘秘书,刘秘书没敢妄下定论,直看陈副总,陈副总也忌讳不敢开口。不料冯老板手快,上前左瞄瞄、右瞄瞄,蹭一下子把最上面的一张揭了起来……异相出来了,华辰逸夫妇顿时瞧到异相了,第二张和第一张几乎一模一样,对了,那墨汁渗下来的……这下诧异了,华辰逸揭了一张,第三张依然如此,交到夫人手里,又揭一张,仍然渗下去了……华辰逸和冯山雄来劲了,俩人比赛似的,你揭一张、我揭一张,一圈人手里各拿了一张两张,那上面的线条却是一模一样,一下子狐疑和小视顿化作凛然生惧,敢情这一笔直渗了二十八张。纯墨书写的图形像草书中龙虎交合,缠缠绕绕笔意不断,再细看又像某种代表着神秘暗示的图形,这就不是普通人理解得了的了。华夫人看样子是艺术细胞不少,看着手掌宽的黄裱纸上的线条啧啧有声赞着,很有印象派画法的写意,估计就书法古大师都不差。众人指指点点,惊讶更甚,如获至宝般各持着那黄裱纸,说来说去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这就是一笔符?”华辰逸此时瞠目结舌,惊得是无以复加了,那位冯老板惊惧地点点头,认可了,这才发现符已分散到了各人手上,赶紧地、凛然地、慎重地一张一张收回来,等再喊大师跟班来盖印时,帅朗 早候在身边了,从破布包里摸索出了那块三寸开外篆印,嘭嘭嘭一盖印,冯老板派着自己的俩伙计加上一干石匠,分持着长条黄裱写就的符咒,得儿得儿奔着追上古清治的步子了。
“厉害……厉害,这种异人华总也请得到,厉害…”冯老板加盖完大印,对帅朗似乎也客气了,回头又不忘谄媚似的巴结着华辰逸,华辰逸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动,喃喃道:“好说……我一朋友……”
本来还想问什么,不过说不出来了,原本对古大师心存尊崇,此时更换作敬畏了。
就是嘛,众目睽睽之下,一笔连透二十八张黄裱纸,真能办到这事的人,还算人吗?
天色稍暗了,身边的华夫人紧紧地揽上了华总臂膀,此时见古大师的表现,诡异多了几分,更勾起了心里那么点疑惑,于是购阴宅的事暂且搁下了。回来的石匠跟冯老板汇报说大师要在山上催福催官,要众人稍等,那冯老板自然也是慎重得紧,先打发走了石匠们,回头又神神叨叨地告诫众人,今天不管看到什么异相,都千万别乱嚼舌根子……华总跟来的一班人都紧张地点点头,此时一行人的焦点又回到了古大师身上,放眼望去,已经翩然上山的古大师,身影几欲和山影天色融为一体,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还有一个没人注意到的人,只有这个人没有注意古大师,趁着众人注意力集中的空隙,悄悄钻进了墓园管理处……
天色更暗了,没有月亮升起,不过好奇在每个人的心里升起来了,都看着山头,看着每个墓园,看着越来越暗的山色,等着异象……
诡异,升起来了,在场的华总夫妇和亲戚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着什么,舅老爷、婶姨不但对这个墓园是百分百满意,而且对外甥请这么个异人料理丧事更是满意,小声评价着,就这位大师,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人,比咱村里的斋公、仙姑那肯定强多了。陈副总带着刘秘书和那一群跟班围了一堆,听王会长讲着同样的关于异象之说的话题,冯老板也凑上热闹,王会长又把那阴宅出黑雾、牲口不敢近山的异象说了一通,冯老板添油加 醋地说了一通名流墓园专从风水盛行的南方请回来一位寻龙大师,墓园去年夏天开始建设时大师也会一笔符,催得当天就窜出来几十条地龙,整整齐齐排着队走了,那大师说这是请人家把龙穴让出来呢。
什么叫地龙?蛇呗。一解释,这些城市来的架不住了,心里一颤,身上一凉,脑皮发麻,下意识地带着惊惧互相看看。人间无神,心中有鬼,配合着此时天色愈暗,不知何处偶尔传来一声夜枭,气氛更诡异和恐怖了几分。
黑夜,渐渐升起来了,不过直到天黑,直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异象出现,这倒让众人舒了口气。有的人在想着没准儿咱肉眼凡胎看不到异象吧?更多的人心里打着鼓,说不定异象也没有什么玄乎的,人谣传得太厉害,冯老板又像坐不住了似的趋上来问着华总夫妇:“华总,这位大师你哪儿请的?要是没有明显异象出现,墓地还是不能开用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
华辰逸难为地说道,语不达意了,这些日子颠覆先前认知的事已经不少了,此时他倒希望别出现什么异象,早点把这事了了拉倒。
“要不,冯老板,我们俩先回。”梳马尾的爷们凑上来问着。冯老板还没吭声,络腮胡子看样子内急,直说着等一会儿放泡水去,冯老板心疼墓园风水一般喊着让这货滚远点,回头又向华总赔着不是……现在华夫人可对这个环境颇有怨言了,小声地提醒着丈夫时间几点了,而华辰逸觉得似乎不等大师下来就走有点说不过去了……
异象,还是没有出现,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了,越来越多的人兴味索然了,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之后,感觉肚子有点咕咕叫了,正腹诽着的时候,异象终于出现了……
某个男人“嗷”一声凄厉的惨叫,提着裤子跌跌撞撞地从墓园之外冲了进来,这下子让人心里一揪吓住了,再看奔回来放水那哥们儿喘着大气,脸色惊惧得有点变形,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冯山雄一惊,追问着怎么了,看到什么东西了,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成……成……成……”
“成个逑……成什么?”冯老板一脚直踹他屁股,那人一踢被激出来了,迸出了一句:“成群地飞过来了,不知道是什么……”
啊?众人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围到一起,那人好容易提起了裤子往墓园之外一指,这下人挤得更紧了,眨眼间都被吓住了。
墓园之外、山谷空地、仰头上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盘旋着一圈一圈的黑影,影影绰绰好几拨,先是聚集着盘旋着,尔后越来越多,黑影像天外抛物一般层层叠叠、渐渐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聒噪,声音像涛起啸声,渐涌渐大……是蝙蝠,是几百只、上千只蝙蝠,此时围聚在一山之地,渐渐地越来越多,蔚为壮观了。
“啊……”华辰逸抱着夫人,俩婶姨藏在舅老爷身后缩成一团,年轻人嘴里“我靠……我靠……我靠……”喊着,然后相互紧紧地靠在了一起,都满眼惊惧地看着四周,此时恰如到了地狱之门一般,甚至黑影幢幢夹杂着吱吱嘶嘶的叫声从头顶飞过,让人浑身发麻,那感觉叫一个说不出的恐怖。
“那个……那个……华总……我们……我们先告辞了啊……”
冯老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不过听得出声音里的恐惧,结结巴巴说着,那边手快的手下早上了车发动了,车灯一亮,光线一晃,此时再看黑压压的一片从山顶已经聚到了山脚,盘旋着飞舞着不知道多少蝙蝠,看得人心里发怵。好歹陈副总还没忘使命,拽着冯山雄不让走,回头问华总这墓地还定不定,这会儿华总机械地点点头,于是陈副总拽着冯山雄说定了,不能反悔,不过还没问价格呢……价格多少,得,冯山雄顾不上谈价格,直挣脱了陈副总的揪拽一溜上车,边走边说:“得,有这么位大师给你撑腰,我敢不给呀,回头再说价格,那都好说,好说……”
说话着车倒着,吱溜一声出了墓园,两辆车加着油门,蹭蹭蹿上路面没影了。
“辰逸,我害怕……”华夫人嘤咛一声,紧紧地靠着丈夫,两眼不敢仰视车窗外山上的奇景,华辰逸强自镇定着:“不怕…不怕,有古大师 在……快,小刘、陈昂,把车开进来……”
手忙脚乱的几个人飞奔着到园外开车,车进来了,又七手八脚慌乱地上车,进了车里安全感强了,惊魂未定地坐下来,好在蝙蝠都着魔似的朝墓地山周边汇聚,并没有伤人,四辆车的车灯耀着,此时再看前方,低矮的墓山像加了一个蠕动的盖子,不知道有多少蝙蝠围着墓地在打旋、争咬。聒噪的声音透过车窗仍传得进来,叽叽喳bbr>喳直往人耳朵里钻……
异象,这难道就是异象?
当然是,王会长解释着这催福和“蝠”是同音,自然有此中之意,而且蝠性喜阴,应该是大师引动地眼,阴气外泄,故有此异象出现。这个解释勉强让大伙镇定了几分,刚刚镇定,又想起大师来了,半晌不见大师从山上下来,这下华辰逸有些坐不住了,拨着电话问陈昂,陈昂也糊里糊涂说不清,稍坐的工夫还是夫人眼尖,直拽着丈夫的手,指着前方……
异象的制造者回来了……古大师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光线之内,身畔身后盘旋俱是蝙蝠的影子,他不疾不徐地迎着车灯直走到四辆车前。这会儿华辰逸鼓着勇气下了车,直伸着双手迎了上去,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副总、王会长还有几位看着无事胆大的年轻人也下了车,围在大师身旁,可都不知道这第一句话该如何出口,俱是惊讶、尊崇加上几分不解地看着古清治。倒是王会长不怎么激动,笑了笑道:“都说了,异象一出,要异于常相……让你们躲开吧,还都好奇,看看,把孩子吓着了吧。”
“呵呵……只是阴气外泄,稍有异象而已,蝙蝠聚飞,万福来朝,福人福地,老朽的本事用尽了,华总,此地地眼已开,催福已成,三日后可辰时迁坟,午时下葬,担伞葬法施之,剩下的就简单了,随便找个阴阳师都可以办到……”古大师拱手作揖,像是事尽辞主。这下子华总惶恐更甚了,拉着大师的手亲切地说:“别,古大师,下葬的事还得请您操持,要不请到我家里暂住两日……”
“不可不可……”古清治坚决辞着,“阴阳阴阳,身上阴煞重,我们都是看宅不入宅、入宅不住宅,万万不可……”
“这……这怎么好意思。”华总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态度不那么坚决 了,要把这人引家里,自己倒不害怕,就怕吓着老婆孩子,看大师这么知情达意,倒真不好意思了,安排陈副总把古大师送回酒店,不料大师摇摇头,直说催福之后引动阴气,要回家好好歇息两日,有事可以随时上门。辞让了一番,华总看古大师坚持,就不勉强了,安排众人回城。当先的自然是华总了,载着夫人和自家亲戚先行一步,公司随从凑了一辆商务车,刘秘书载着女眷和王会长也随即上路。
等陈副总招呼古大师上车时,又出事了,古大师站着不走了,诧异地问陈昂道:“我那位呢?少一个人。”
“哟?是啊……小帅呢?”陈副总吓了一跳,跟着摸电话要问前几辆车,不过又放下了,肯定记得没上车,这下慌了,黑灯瞎火、荒山野外,把大师跟班给弄丢了,那可麻烦了。正要开门下车,不料古大师反而上车了,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而已,上车坐定道:“摁摁喇叭,不见人我们就走……”
“嘀……嘀……嘀……”几声长鸣,车灯下仍然能见到远处围聚的蝙蝠,数量未减,只不过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看惯了而且没危险。这会儿陈副总也觉得不怎么害怕了,就是那东西聚多了有点嗝应人得慌……又摁了几声,斜侧面有人影蹿着招着手上来了,果真是帅朗,喊着奔着直拍门上了车,呼通一声坐到了后座,跟着大喘着气,呼哧呼哧不知道是累得要命还是吓得要命……
“走吧。”古清治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陈副总倒觉得可笑了,边驾车起步边问着:“小帅,你跑哪儿去了,差点把你给忘了……”
“我……我……我害怕,就躲在石碑后头……”后面的帅朗,貌似惊魂未定的样子。
“呵呵……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古大师我算服了啊,要不是亲眼看见了,真不敢相信啊……”
陈副总赞叹了一句,古清治呵呵笑了笑,很谦虚,后面那位呢,没吭声,估计……估计给吓着了!?
车流、楼宇、长街、繁华的城市、耀眼的霓虹灯,从远郊回到市区,每每经历此事都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时候似乎能体会到那种类似劫后余生的感觉。恐惧、惊奇、壮观、惊慌……种种感觉过后又成了每个人心里一个偌大的谜。
华总夫妻安顿好了此时已经对古大师近乎膜拜的亲戚,回头夫妇俩商议着,一位学机械,一位懂艺术,两位都是高知,度过恐慌心境,再坐下来咂摸着其中的蹊跷。他们翻着书籍,找着网页,自然之谜、奇闻轶事,什么南阳蝙蝠洞聚集数万蝙蝠,什么南方某地数千蝙蝠聚集大树,诸如此类不可解释的异象查看之下,越看却是谜团越多,难道真是那神奇的一笔符咒召来了蝙蝠聚集墓园?
无法解释,虽然不一定就觉得这是异象,不过肯定觉得古大师应该是位异人了。
刘秘书送完王会长也回家了,一回家就打开了全屋的灯,直到睡觉都没敢关上,一闭眼总是觉得眼前黑影子在晃……
还有若干位同行的小伙,回到熟悉的环境里终于安心了,吃完饭,喝了两口,热水澡一洗,惬意地往沙发上一躺,借着酒劲坐到电脑前,有点忍不住冲动,在QQ群里……在社区……在天涯……在微博……在BBS,开始抒发胸臆了,第一句话敲上屏幕了:今儿哥遇着个事,说了你们都不信,吓死哥了……
陈副总专程送古大师和帅朗俩人,一路陪同着俩人在裕华用了晚餐,本来还要把二人安排在这里,不过连古大师和跟班帅朗都嫌这里吵,要回郊区家里,又不敢忤逆二人,这才又把俩人送回了村里,扔下二人,车一溜烟跑了,生怕再碰到什么异象似的……
“哟!?吓着了……不会真吓着了吧?”古清治刚冲泡上一杯茶,抿了一口,诧异地问道。
白炽灯下,帅朗灰头灰脸,正一言不发地换着衣服,把黄晓给的那身行头脱了,换上了从裕华世纪带回来的衣服,从乡下无业青年又回复到了城里失业青年的样子。一俟古清治问,帅朗如惊魂未定一般呆呆看了古清 治一眼,把那绣着古朴图案的布包放到当屋桌上,古清治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随手拿过包解开来,象牙罗盘和龙虎大印都在,瞧了一眼,又合上布包。不料这个动作让帅朗有反应了,突然出声问着:“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不怕我背着跑了呀?”
“呵呵,据我观察,你的鉴别能力仅限于人民币,古玩你应该不认识吧。”古清治笑了笑,斟了一杯茶,得意地轻抿着,像往常一样开了句玩笑。
“不认识我也知道是真的。”帅朗像是在赌气,悻然道了一句。又闭上嘴了,两个人像有默契一般就坐在正屋中央。一句说完又沉默了,这倒让古清治奇怪了,本来以为此事画上了句号帅朗一定要追问不休的,不料帅朗此时比哪一天都安静。反倒是古大师按捺不住了,见帅朗这样子,稍等片刻又诧异地问:“不会真吓着了吧?不至于吧?”
“真的……真吓着了。”帅朗紧张兮兮,点点头,两眼惶惶恐。
“这个符呀,是我峦山派不传之秘,我五岁开始师从峦山派大师左明诚先生学艺,十岁开始画符,这一笔……”古大师大手挥着说道。
“佩服,好厉害。”帅朗打断了,竖着大拇指很客气地把古清治的自吹自擂打断了。
还没说完呢表扬就来了,大师听得很不对劲,噎了一下,稍顷又来一句:“效力你可看到了,你不相信的事多了,不一定就不会发生,地眼洞开、蝙蝠聚飞、万福来朝……”
“佩服,好厉害。”帅朗再道,一瞪眼凛然竖大拇指,得,大师的话又被打断了。
“哦……现在知道厉害了。”古大师感觉帅朗的神情怪怪的,一时揣不准真假了,忙着催官催福,谁也没注意到帅朗怎么着就搞成这么个灰头灰脸的样子,说不定还真是被吓成这样了,稍停一下又白活着:“我今天一路指点,俱是中州龙脉所在,这本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修炼出来的,看了这么多,你一点想法也没有?”
“厉害,佩服,真厉害。”帅朗翻着白眼,又来一句,答非所问,净表佩服之情了,这回连大拇指也不竖了,说完了撇撇嘴,给了古大师一个凛 然的眼神。
貌似很佩服,貌似很惊惧,可这等景仰怎么着也让古大师觉得里面味道怪怪的,从帅朗那态度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得到,于是古大师那双洞悉阴阳之变的眼睛稍显迷懵了,诧异地看着端坐不动、眼神也不乱拐弯的帅朗,有点看不懂了,以他的识人之能,这孩子应该不会差到和别人一样被吓懵的水平,更何况已经放在身边这些时日了,要有疑惑是肯定的,而吓成这样就说不通了。
真蠢还是装傻?
古清治此时倒有疑问了,本来以为帅朗会把一肚子疑问倒出来,可偏偏颠倒过来了,疑问的倒成自己了,再想想当时在墓园也确实无暇注意这个小跟班,还真不知道他看出了多少,斟酌了片刻,试探地问着:“这才干了不到十天,看你这样,是准备走喽?”
“啊……不你说的嘛,我随时可以走,而且不用退钱。”帅朗一听这个有反应了,像正常人了,这句话一出可让古清治大失所望,撇撇嘴,品茶的兴致也没了,长叹了一口气道:“唉……走吧,约定有效,我不拦你。”
“谢谢大师啊。”
帅朗像是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还学着江湖人拱手的姿势,看上去颇为怪异,眉间甚至闪过一丝喜色,这一丝变化让古清治捕捉到了,疑窦又来,刚刚失望的心里一下子泛起了希望,下意识地抹抹眉毛,一忖之间换口气了,和蔼地说:“一会儿黄晓来,送你到大东关,都说萍水相逢情意浅,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你的……你就是再笨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对你没有恶意,你觉得呢?”
“嘿嘿……要有恶意,我早揣上这东西溜了,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你对我够意思,我也没白拿你钱啊,一直当傻瓜陪到戏散场,没给你捅娄子啊。”帅朗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话间还不忘指指桌上的东西,那样子似乎在示意哥们儿没背着你的象牙罗盘溜,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知足吧。
突来一句,古清治“咦”了一声,诧异了,“早溜了”、“戏散场”, 两个关键词听得古清治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捕捉到了点异样,再看一如既往诚实的帅朗,那样子去掉了常见的惫懒和谑笑,很郑重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下子古清治揣摩到了:这小子看似糊涂,实则精明,差点连他的眼睛也骗过去了,刚才那一堆“佩服”、“厉害”,应该都是反话。
于是古清治换了一种口吻,生怕听不到帅朗的真心话,小心翼翼侧身问:“那你看懂了么?”
帅朗一惊,回头要说话,不过刹那闭上嘴了,抿抿嘴,很诚实地摇摇头,不懂。
“哦……做得对。”古清治一看明白了,欠着身子笑了笑,赞赏着:“慎言是第一守则,我记得我说过你的优点,不盲目、不盲从……看来你看出来的东西不少,但我相信你没有看全,如果有疑惑,不妨说出来,我可以为你解答。如果你真看得够深,我倒不介意提携提携你……我这行你尝试过了,好烟好酒好礼相送,隔三差五出入五星酒店,何至于像你……”
这话说得真他妈伤自尊,不过帅朗早习惯了没有自尊的生活,吸溜着鼻子,嘿嘿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过越是这种慎言越让古清治无奈,半晌这货不吭声,古清治忍不住了,又抛了个橄榄枝道:“这样吧,咱们简单直接一点,你说了,戏演散场了,马上就要分手了……嗯,我拿出一万分手费来,你要是能把这数日来龙去脉说清楚,分手费归你,一拍两散;说不出来嘛,那对不起喽,你只能光着屁股走人了……”
“大爷,这就是我看不上你的地方了,干吗呢这是?我要说错了,你耻笑我一顿,增加你的成就感;我要说对了,你拐个弯换个说法,还是耻笑我一顿,我刚才已经表达过对你的尊敬和佩服了,何必再下个饵勾引我入套呢?”帅朗道,很不客气。
一听这话,古清治咧嘴了,拍拍桌子理论着:“耶,我这么大人了还至于和你开这个玩笑?怎么,怕我拿不出钱来呀?”
“那倒不是,这单你捞得不少,一万块不过是毛毛雨,你不过想求证一下是不是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我干吗要满足你?”帅朗嗤着鼻子,也 一如往常地得意了,一句话呛得古清治张口结舌,瞪着帅朗,可偏偏还说不出针锋相对的话来。
帅朗稍稍得意了,这个饵他没有上钩,此时揣度这数日所见,件件支离破碎是如此散乱,对于古清治究竟要干什么还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猜测,尽管此时觉得这个猜测应该十有八九错不了了,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能轻易开口,特别是涉及经济利益,这么大个饵,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还是慎重为妙。
“好,你是真不要这一万块是不是?”古清治貌似恼羞了,义正词严问道。
“当然,我这人很有原则的,没把握谁和你赌这个。”帅朗道。
“这样……我改变一下需要,一万块买一个我们之间互不相瞒的机会,你帮我求证,我也帮你求证,不管对错,钱都归你,怎么样?横竖你都得一万,不违反你的原则吧?”古清治又来一句,几乎是把钱拱手相让了。帅朗想了想,眯着眼乐了,笑了笑道:“这还差不多,你要这么说,我就不坚持原则了……好吧,开始,不过说好了,别恼羞成怒啊,我对你也没有恶意,说起来咱们也是一伙的,对不对?”
古清治一听也乐了,有点喜欢帅朗这个样子,如果让一个人说真话很难的话,对于某种职业也算一种优秀品质了,听得帅朗这么个开场白,微笑着点点头,默认一伙了。
“其实很简单,我估摸着那天咱们公园遇着了,你发现我这人比别人精明点,而老实长相和性子差别又太大,恰恰你也需要我这么个貌似诚实的跟班……干什么呢?让祁圪裆村这里看起来像个长居之所,毕竟你一个人在这儿装也不像回事不是?所以你就出三千块,请了我这么个跑龙套的对吧?而且还有另一层意思,骗倒别人会给施骗者带来心理满足感,而把种种迹象放在别人眼前,别人如果看不到也猜不透,那种自我满足感觉是不是更强……为了这个更强的满足感,甚至现在不惜再花一万块,大爷,何必呢?其实能骗倒华辰逸带来的满足感已经足够了,最起码中州没几个像您这么有胆有识的大忽悠了。”
帅朗说着,几句描出了大概,这回他不讳言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古清治对自己的恶意,而这一万块此时在帅朗看来,不过是老古这种大骗子的九牛一毛而已,不至于在这点小钱上玩花样,甚至帅朗相信自己恐怕要被古清治当成候补骗子培养了。
“呵呵,没错,不过太笼统,骗倒华辰逸可没有那么容易,人物关系你搞清楚了吗?”古清治像上课一般提问着。
“八九不离十吧,我后来想想,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我想你们的结构应该是这样:在公园那位绰号叫锉炮的胖子介绍了句说‘卖水产的老寇介绍他们来的’,这句话很关键。寇仲是个小老板的身份,在他那个圈子喝酒聊天打屁就把您的大名传出去了,于是隔三差五没准儿就有人上门给您送小钱花,没准儿还是黄晓已经告知你来算卦人的真实身份情况了,于是时间一长,您这算卦奇准的名头就传开了,这是你们的生存之道……其实这里面的玄机是,有确切的消息来源了,甚至你不用‘父在母先亡’那一招都能把三个胖子的来历说个差不多,那天纯属逗他们玩呢,你、寇仲、黄晓是走得最近的……这一次呢,以你的身份接触不到华总那个层次,这其中应该有一个牵线人,这个人我想来想去,应该是王修让会长吧。”
“不能凭空猜测啊,你得说得让我信服呀?”
“把华辰逸迁坟的事告诉你,然后指点着陈昂、刘秘书上门,寻龙时把众人往名流墓园引,催福之前又在那儿危言耸听,制造恐怖气氛扰乱视听,都是他……要没王会长,你的名字都不会被华辰逸知道,这真可以啊,俩老头捉弄一老板,呵呵,还把他哄得团团转,要么我说你们厉害呢!?”
“呵呵……哈哈……”
话题中断了,古清治先是呵呵轻笑,之后又仰头哈哈大笑,大笑着该他给帅朗竖大拇指了,只当认可了,能猜到这儿,已经让古清治觉得水平不浅了,正笑着,不料帅朗又突兀一句:“冯山雄也是你同伙吧?”
“你说那个冯老板?我还真不认识。”古清治脸色蓦地一正,很随意地 摇摇头,不动声色,再看瞪着自己的帅朗似乎不相信,这倒郑重上了:
“别拿这种眼光看了,我真不认识,要不可能王会长认识?”
“不可能,王会长不一定认识,你肯定认识。”帅朗道。
“怎么可能,不能乱讹啊,那几个人看都没看我几眼。”古清治道,不像强自辩解,倒像真不认识这一行人。
“对了,破绽就在这儿。”帅朗道,一说古清治怔了怔,侧耳倾听的样子,就听帅朗解释道:“表面上你们根本不认识,那冯老板连看都没看你几眼,只顾招呼华总一行……可事实上破绽就出现在这儿,就您这卖相,走到哪儿都是焦点,连华夫人都没你的回头率高,如果第一次见,他们看你的眼光里能一点惊讶都没有,可能么?像你扮得这么仙风道骨能被人无视了?我只看了一眼,猜都没猜就知道你们是一伙……”
帅朗揭底了,这个意外的底揭出来,让古清治怔了许久,明显地超出考核标准了,隐隐地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惊惶,这几个人却是王会长也不认识的,稍稍停顿了片刻,他蓦地笑了,一笑白眉和着皱纹绽开了,点点头道:“对,是我同伙……呵呵,不错,没有看错你。下面呢?”
“下面还用说吗?一伙串骗的而已……”帅朗道。
“等等……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做的事太多,一言以蔽之说得太容易了……而且呀,不一定全是假的,比如这风水之说就不是假的,你得懂,你得能说服了别人,对吧?”
“假的。”
“何以见得?”
“你这儿中堂挂着猛虎下山,我专门咨询了,可挂上山虎而不能挂下山虎,传说有形即有灵,下山虎是会伤人的,你要真懂阴阳之说,岂能不知这个忌讳?”
“哦,这是故意留了个破绽,考较华辰逸懂不懂点风水之说,看来他没看出来,你倒看出来了……是啊,这个忌讳我知道,所以我不在这儿住啊。”
“耶……”
古清治瞬间给了个很合理而且无可挑剔的理由,一下子把帅朗噎住了, 瞪着眼看着古清治,总不能这人越老脸皮越厚吧,还学会强词夺理了。
确实有点强词夺理,不过看样子是给下面的做铺垫,老头一欠身子白活着:“比如这寻龙定穴,你得会,对吧,否则别人怎么信服你呀?你还别不相信,我十几年前还真是寻龙师,今天你也看到了,罗盘一支手一点,直接都是达官贵人的葬地,这足以证明了……”
“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我点出来的确实是龙穴。”
“是龙穴,不过都是华辰逸买不到的,不是高干墓地就是巨富葬所,你正是借此挑起了华辰逸的心火,挑得他非要找一处超过别人的墓穴,这正中了你的下怀。攀比心理不是穷人才有,富人更甚。”
“那也不能证明我没有点龙穴的本事呀?”
“呵呵,大爷,这个事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好像有人提前已经把国坟、青龙山、始祖的墓园打探清楚了,根本就是准备充分,一点一个准,专点买不到的……其实呀古大爷,我不相信世上有十全十美,既然没有十全十美,就没有天衣无缝了,华辰逸之所以上了钩,是因为他的思维被你左右了,也就像你说的,是因为心有所系……”
帅朗隐隐晦晦说着,一到此处老头的脸色稍稍有点惊讶了,此时觉得眼前的超出他想象的更多了,这不知道是祸是福,是忧是喜。古清治咳嗽了几声,又摸索着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烟圈吐出来时,脸上的讶色已去,对于提前摸底的事不肯定也不否认,此时再看帅朗,让古清治的兴趣大增了,烟抽了若干口才瞥眼过来问着:“那名流墓园的事呢?几十个人亲眼见到了,恐怕用不了几天,走马镇全镇都知道了。”
静下来了,这是一个坎,一>个古清治丝毫没有向帅朗露出一点迹象的坎,以古清治的所料,能把帅朗难在这里已经是超出期望了,说完了看着帅朗的表情,不料他没有看到期待看到的那种迷茫求教的眼神,不但没看到,反而让帅朗更不屑了。帅朗鼻子里哼了哼,一言不发,起身走到屋角,在刚换下的那身行头上扒拉着,这个动作让古清治注意了,有点不解地看着帅朗要干什么。
答案立时揭晓,乌丝绸衣里,帅朗蹭地抽出来一样东西,一看那东西,古清治直撇嘴,大大出乎意料了;第二样东西再一抽出来,让古清治倒吸凉气,有点难堪之色了。
是那支如椽大笔和那盒劣质墨盒,还有更厉害的,摸索了几下居然挖出叠了几页的黄裱纸来,拿着三样东西,帅朗回到了正堂站到桌前,不待古清治开口,帅朗蘸着残余的墨汁往叠成小纸疙瘩的黄裱纸上笔尖一点,然后就在古清治眼前一折一折打开……于是一笔神符的异象重现了,轻轻的一滴墨汁如定向爆破一般直渗了若干层,一张黄裱虚点渗透着连成了一条线,帅朗笑了笑问道:
“我乃峦山派第N代亲传弟子,大师以为如何?”
咝……古清治有点难受似的倒吸了口凉气,可不知道当时自己信手一扔的东西怎么到了帅朗手里,而且还有墨,还有黄裱纸,敢情这小子的手脚比冯山雄还利索。他都提前告诉冯山雄把这玩意收拾好了,可不知道怎么还会被帅朗摸走,一怔之后古清治诧异地问着:“这东西怎么到你手上了?”
“你告诉我是什么成分,我就告诉你我怎么得到的。”帅朗一揉黄裱纸,促狭道。
“告诉你,你也配不出来,苍耳汁、龟尿作引,和水研出来的墨汁,墨碇需要用松烟墨……墨鱼粉也可以,不过渗不了这么深。”古清治撂底了,一撂底悻然拍着大腿,直埋怨冯山雄办事不力,帅朗呵呵笑着也揭底了:“这个联手戏可是我配合的啊,你给我一万也不冤,你的人出手太慢了,他吹嘘一笔符时我就觉得有问题,这好像是个引子,要把你引出来,于是我就注意了,你一扔,我悄悄捡了回来……然后他们一注意你上山,我就把墨盒也拿走了,后面没人注意,我就钻到管理处里翻腾了一会儿,一试,耶哟,我也能当大师……”
帅朗侃侃说着,越说越可笑,拿着揉成纸团的黄裱纸,学着大师的作态,随手朝身后一扔,滴溜溜纸团敲在门上轻响了一下,把沉思的古清治惊了惊,眼皮抬抬,眼睛亮了亮,不动声色地问:“你不会连招蝠还偷学会了吧?”
“这个……”帅朗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难色微显。
“这一招连冯山雄,连王修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终于把你难住了,还真不容易啊……”古清治此时有几分自得之色了,端着茶杯,沏着茶放到了唇边,再看帅朗脸上肌肉往上抽,明显是那种明知道是骗局不知道骗从何来的难为之色,其实这个样子,倒确实让古清治蛮有成就感的。
就像智力和技巧角逐一样,我明明在你眼前玩了个大花样,可你说不清究竟我是怎么做的,那种满足感自然是要多上几分了。
可不料正瞧着,帅朗脸色一舒展,只待古清治舒了一口气,他坏笑了,一笑道:“是鳝血吧?”
嗝……古清治乍听手拿捏不稳打了个哆嗦,茶水洒了一半,惊愕地盯着帅朗。
原本尚有几分疑虑,不过老头这表现让帅朗有十成十的把握了,笑着不屑道:“你以为我灰头灰脸干什么去了,一说异象出现,别人不相信,我相信一定会出现,所以我趁天黑没人注意就往山上钻,我发现蝙蝠飞来都集中往几个点上聚,几个点都在墓栏之外的草丛里、树上,我钻过去一摸,黏黏稠稠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不过一闻我闻出来了,是鳝血。你老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嘴馋,最爱吃鳝血饭,对这东西很敏感,而且去见你那一天,黄晓正指挥着一群人正杀鳝取血……这就合理了,要是招上几十只蝙蝠谁也能办到,不过这么大手笔,除了卖水产的,别人还真不行……根本不是地眼洞开阴气外泄了,是蝙蝠闻着味道找食来了……”
一切不过如此,稀松之极,帅朗扔出来之后已经全无神秘,就像哄传一时的华南虎照片,是挂历上拍的;也像很多年前水中取油的噱头,伪科学堂而皇之传遍大江南北;更像那位声名显赫一时的密宗国际大法师,揭底之后发现小学文化的农民大师已经骗了两个亿。真相之后往往是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古清治无言了,轻轻地放?下手中未来得及品啜的茶水,脸上的表情惊愕中有几分赞赏、肃穆中蕴涵着几分凝重,看着微微笑意外露的帅朗,又一次觉得自己走眼了,走眼得厉害,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欲言又止,连 他也觉得这最后一层面纱,没准儿也被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窥破了。
此时,外面已经听到了发动机的轻响,是辆轿车开来了,直停到了坡下,鸣着喇叭,是黄晓来了,古清治食指轻叩着桌面,半晌拿不准主意了……
“黄晓,你等一会儿……”
门吱哑一声响,古清治出声道。进门的黄晓也愣了,这一老一少,俩人泥塑木雕般地一左一右坐在堂椅上,像摆造型一般,怎么看怎么怪异,“师爸”一出声,黄晓一言不发又退了回去,掩上了门。
打发走了黄晓,再回头看帅朗,保持着坐势半晌不动的帅朗,不时斜斜忒着古清治,看来这份自我满足已经从古大师身上易位到帅朗这里了,这些揭出来的底明显地让古大师显出一点慌张,甚至语气中对帅朗客气多了。这反倒让帅朗觉得不自在,正要出言安慰一句,不料古清治先开口了,移了移茶杯道:“有因必有果,那依你认为,我这是要干什么?你觉得我是这件事里的主角?”
“骗局里没有主角,如果非要找一个主角,那只能是钱,而不是人。”帅朗道。
“说得好,那钱从何来?”古清治道。
“呵呵,这和你要干什么是个二而一的问题,非要我说出来吗?”帅朗笑道。
“当然,你一定觉得我是通过出售这块墓地背后拿提成?对吗?”古清治眉毛微挑,以答代问。
“不,应该比这个更大一点吧?”帅朗否决了,瞥了过来,正看到古清治脸色微微动容,霎时这个谈话又停顿了。
又一次觉得自己戳到了秘辛上,老头的尴尬反倒让帅朗觉得不忍了,想想这些日子俩人相处以来,古大师对自己还是蛮不错的,不但三千月薪先给了,手机费也安排黄晓交了,每天的菜米钱帅朗总也能从里头抠出包烟钱来,毕竟在自己没着没落的时候给了份薪水,这份人情这么大,做人不能太没良心不是……一念至此,帅朗转着话题说:
“古大爷,我没冒犯您,给您难堪的意思啊,您也看得出来我嘴很牢,要不是您追问我都不会说,这些生意上价格虚高、背后拿钱的事我也没少干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谁拿上了算谁有本事……严格地说,只要不触犯法律的事,没人管得着,甚至这事连骗局都算不上,毕竟自始至终您都没有从华辰逸手中骗一分钱……这点嘛,让我很佩服,相比拿十来八万寻龙费用,您这么干,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惊讶,又一次微微惊讶,让古清治的眼睛里亮了亮,说到这里让古清治也感到身边的人高了几个档次,明显地感觉到帅朗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古清治摆着手辞道:“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怕你窥探到这些秘密,只是我有一个想法还不能确定,这样吧,你要能说到点子上,没准儿对你是个机会……已经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其实也就剩一个问题了,钱从哪儿来更多一点呢?”
“是整个墓园的销售吧?”帅朗直截了当一句,说话的同时不忘细察古清治的表情变化,即便是再不动声色的人也不会对猝来的真相无动于衷,帅朗注意到古大师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帅朗心里暗暗觉得:应该就是了。
“继续……毕竟还有不合理的地方,小冯连华总购置墓地的价格都没谈拢呢?”古清治不动声色道。
“呵呵……这是欲擒故纵吧,目的是让他进来,而不是猛宰。”帅朗笑了笑道,看得古清治没吭声,又深入地解释了一句:“我原本以为你们会猛宰一刀,不过有了后来招蝠的事,我想没这么简单,其实只要迁到这里,剩下的事就好说了,华辰逸本就是个不差钱的主,他总不会在这事上还讨价还价吧?这钱欠不下,而且冯山雄的表现更增加了华辰逸对这块风水宝地的迷信,如果见面就宰二百万,恐怕华辰逸心里得打个问号,不过现在嘛,我想赶都赶不走了……”
当然赶不走了,就是华辰逸心有疑窦,也架不住一干乡下亲戚的迷信,这个地方已经是不二之选了,迁坟的日子都定了,再走恐怕都来不及了。不过这回古清治已经没有了惊讶,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呢……”
“接下来华辰逸势必会风光大葬,又是汽贸的大佬,恐怕这个阵势小不了,只要把这个阵势再加上华辰逸的大名摆出来,那肯定会四方云动,名流可真要出名了。”帅朗道。
“还有吗?”古清治再问。
“再往下就简单了吧,有你那神笔催福的噱头,这个本身环境就好的墓园风水又要上个档次;再加上华辰逸搞出这么大动静,马上就会把名流墓园捧到天上去,甚至华辰逸的周围本身就是你们的目标客户群体。所以我想你的目标不在于一个墓地的提成,而在于整个墓园销售的提成,甚至我敢断言,将来高档墓地经营的龙头就要以名流马首是瞻了……你不会本身就是墓园的股东吧?”帅朗把最终的判断说出来了。
“呵呵……我还真不是股东。要是的话这个戏就不好演了,瞒过华辰逸没那么容易,只有我这种方外之人,他才相信我的奇诡之说。”古清治呵呵笑着释了个疑,这个倒让帅朗立时相信了,俩人相视一笑,如同有默契一般同时停止话题了。
简单,仍然没有这么繁复,其实在帅朗看来就是想趁着华辰逸的特殊身份把名流整体的销售推向市场,但这种以风水切入的营销推广方式有点闻所未闻,不过也可以理解,现在销售管你白猫黑猫,能拿回钱来就是好猫,对于墓园销售,这位古大师无疑是能带来销售收入的好猫,那么钱,帅朗认定肯定从这里出,而且不少。
话已至此,一切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帅朗抱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古清治,只待这老头像在公园里那样慷个他人之概,给一万分手费花花。而古清治像忘了此事一般,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偶尔带着几分奇怪的眼光看着帅朗,似乎是在找寻帅朗为什么能窥破此事的原因。半晌帅朗吃不消了,出声提醒着:“哎,大爷,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马上,马上……”古清治道,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此时像确定了什么一样,很正色地问着帅朗:“你确定你的判断?”
“当然。”
“很肯定?”
“当然。”
“很自信?”
“当然。”
“那好,我给你个机会。”
古清治说道,像斟酌了很久才确定给帅朗这个机会一样,正正身子,迎着帅朗期待的眼光道:“你说得很好,主角不是人而是钱,不过你的猜测都是尚未发生的事。咱们这样,这件事很快就会见分晓,以三天为限吧,如果一切如你所言,我从得到的总额中剔出十万来归你如何?好在咱们也是同伙,这出戏你演得不错。”
“这……”帅朗只觉得心里某股血液直往头上涌,霎时间张口结舌了,一下子被猝来的幸福击晕了,霎时觉得这老头简直比神仙还可爱,喃喃两句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别高兴得太早,附加一个条件。”古清治笑了笑,排出条件来了:“如果你发现数日后真相和你所说的大相径庭,那一万分手费我就不付你了……很简单,赌一把,我拿十万搏你即将得到的一万。”
“这……”帅朗吓了一跳,瞬间又觉得这话中有某种阴谋,眼珠滴溜溜转着,一时揣度不清真假。
“呵呵……反正都是白来的,你既然确定、既然肯定、既然自信,又有何不敢……不敢的原因说明你根本不确定,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否定你说的话,可我同样也没有肯定你的话,你真的以为你能看清所有的脉络?不瞒你说,这是个布了长达数月的局,华辰逸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你,也是……”古清治反问道,防守反击正式开始,说得振振有词、煞有介事。帅朗惊讶之后,脱口而出了句:“故弄玄虚吧?就这么大地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好啊,没什么花样了,那你要一万还是要十万……既然你看清了,以你的算法,一块墓地价格就超过二百万了,要是二十八座墓地的提成,这十万连零头都算不上吧,这十万你不至于怕我不给你吧?”古清治像胸有成竹一般,微笑着说,看着帅朗游移不定的眼神,似乎觉得此招很妙一 般,把帅朗的心神扰乱了,他的眼神再次征询帅朗的时候,帅朗还是不确定地盯着古清治,古清治不置可否地笑笑补充了句:“当然,保密是肯定的,不管你拿一万,还是十万,这些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这一点我想你应该能做到。如果做不到,其他就免谈了。”
哦,封口费?还是故意诈我?我要只敢拿一万,他笑话我小家子气;可我要搏十万,这其中再有隐情怎么办?
他是在给我挖坑?还是给了一个大好处拉我入伙?
要不纯粹就是诈,等拿了一万,回头发现原本可以轻松拿十万的,看着我后悔呢?
帅朗的心思飞快转着,瞬间联想了若干种可能性,可哪一种也无法百分百确认,但再究其中的隐情却是毫无端倪了,似乎这钱再从其他地方来已经出无可出了。
“哈哈……走吧,看来你只配拿一万,一会儿进城给了你,咱们就一拍两散了啊,我说过,你眼界还太浅,在这事上,你还是有点自以为是了……”
古清治起身,用几分轻蔑的口吻说着,报之帅朗以一个不屑的眼神,那样子仿佛就在说:你丫只值一万。说着话就起得身来,准备要走,刚刚背过帅朗,身后响起了一声:“等等。”
是帅朗腾身起来了,十二分不服气地喊了句:“搏就搏,我还不相信你还藏得住什么花样。”
“好啊,三天后见分晓,到时候黄晓自然会联系你。”古清治头也不回说了句,迈步出了门。
“我怎么能见到分晓?你们私下拿钱还通知我呀?”帅朗反问道。
“我保证你能见到,我也保证我没兴趣骗你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孩玩。”
古清治前面走着,语气不容分说,后面的帅朗锁上了门,紧跟上了老头的步伐,两个人上了车都没有再说话。黄晓发动着车子趁着夜色驶离祁圪裆村,上了村路,出了村道,又上了国道,驶向中州市区。
第六章 出乎意料的退出
坐在副驾的古清治一派正色,没有出言询问黄晓,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讲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开开年轻人的玩笑,就那么枯坐着,气氛诡异得黄晓也没敢问,虽然黄晓面相有点恶,可平时对古清治很敬畏。直到现在为止帅朗都搞不太清,古清治怎么会把黄晓、把寇仲、把王会长、把冯山雄这几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拉成一伙,这件事虽然在帅朗眼中已经没有神秘,可这个人,依然有那么点神秘感觉。
帅朗同样没有出声,安安生生地坐着,不时向窗外看着,不一会儿进了北郊,进了中州市区,熟悉的城市气息,略带着汽油味的空气,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平时稍显厌烦的人多声噪的街市,此时在帅朗眼中看起来是那么亲切,毕竟比满蝙蝠的墓园、比祁圪裆村那地方要感觉好得多。缓缓地行驶在中州大街上的时候,帅朗又免不了有些后悔了,三天呢,夜长梦多,哪如拿一万是一万,不过这改口的话却是已经说不出来了。而且在他看来,这事也确如竹筒倒豆子,已经抖搂干净再生不出什么芽来了,老头的表现更像想诈一把,挽回几分面子。
比如这一路上也像,有点像被人揪了内裤一样,紧紧地捂着私处一声不吭,帅朗倒觉得兴味索然了,看着快到大东关口,他拍拍座位示意黄晓道:“黄哥,到前面停一下,我在超市那儿下,买点东西。”
“哦……”黄晓应了声,放慢了车速,到了人行道边上稍停,帅朗下了车,车缓缓发动,副驾上的窗玻璃摇下来了,古清治那神仙脑袋伸出来了,终于开口了,出声问道:“哎……帅朗,真的决定不干了?”
帅朗点点头,站在人行道上,表情很坚决。
“能告诉我原因吗?嫌挣得少,还是厌恶我本人?”古清治问道,很诚恳。
“都不是。”帅朗正色回着,给了老古一个疑问:“不过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呵呵……古清治怪怪一笑,不理会帅朗的装神弄鬼了,连个招手再见也没有,还是黄晓鸣了鸣喇叭示意,缓缓地驶离了街边,汇入了车流之中。娴熟开着车的黄晓终于按捺不住了,出声问着:“师爸,怎么样?看这小子好像被你那俩手吓住了,一路都没吭声。”
“你看错了,他没被吓住,把我吓住了。”古清治欠欠身子,叹了口气道。
“至于吗?小屁孩一个,毛还没长全乎呢。”黄晓不在意了。
“没长全也超过你了,我给你解释半天你听不懂的事,他不用解释都看出来了……说你别不上心啊,十多年没见你了还是这德性,除了吃喝嫖赌其他就没有一点长性,让你们找个人两年都没找着……”古清治忽然有点神经质地训上黄晓了,黄晓看样子对古老头敬畏得紧,一言不吭,眼睛瞟了瞟没敢犟嘴,只待这几句训完,古师爸又是沉吟着喃喃不知所语,半晌才安排黄晓再把帅朗的底子查一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让古大师有点说不准,黄晓答应了。
车驶进了白庄街一幢居民小区前,拐着进去了……
帅朗直看着车影消失才挪步,心里稍稍有点懊丧,以前辞了工作都高兴得了不得,这次反而让他觉得可惜了,再怎么说这白吃白喝还有工资发的活确实不那么好找,更何况还有这么大的奖份可拿,而这个奖……不说了,帅朗有点后悔了,也有点怀疑了,扪心自问着:我怎么被他勾起连打 赌都打上了,为什么就相信他了呢?这老家伙从头到尾把华辰逸那么一群人忽悠得颠三倒四,让帅朗严重怀疑是不是会耍个花枪连自己也忽悠一通根本不履约。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知道这伙人有以骗为生的嫌疑,可帅朗倒觉得古老头比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可信,现在倒希望古老头是个一诺千金的货色了。十万呐,他奶奶的,得攒好几年呢。
一万也行呀,少辛苦好几个月呢!
不给也成,反正咱也没啥损失。
心里闪过几个念头,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这是意料中的事,可没想到还有意料之外的赏格,搅得帅朗有点心痒痒了,一会儿觉得古老头可能给,一会儿又觉得根本不可能,再一会儿又觉得这钱恐怕是好拿难花,真要和这伙骗子扯不清道不明,万一有点事就麻烦了……算了,于是又归结到了自我安慰上:不给也成,反正我一周也挣了三千块,不少了。
走进超市的时候,他终于把这事撂到脑后了,有些事能沾点便宜就沾点,该知足就知足,帅朗不是没有看出来古清治那层意思,心理接受还是蛮有难度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新时代的大学生,要是偶尔客串一下无所谓,真要天天扮个傻跟班跟着古大仙去招摇幢骗,那也不叫回事不是?
超市里人不多,帅朗逛了几圈,饮料架上提了两瓶果汁,又抽了瓶酒,摸着手机翻查短信,按着短信的指示分拣了一袋鸡精、一瓶酱油再加两袋盐,哥们儿四个同住那厨房用料向来分不清彼此,后来干脆轮着按月买,这个月轮着帅朗掏钱了,边提了一袋边骂着这个死田园算计得可清,你要敢不买味料酱油,他就敢光吃盐泡饭,这些天自己根本不是回租住地方吃饭,这货都不忘提醒。
速度买上,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提到了收银台结算了,花了小一百,收好零钱刚到门口,帅朗眼睛无意扫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顿时停住了。
照片……超市内部员工的照片,一下子看得帅朗眉微挑、嘴微翘,乐呵上了。心里暗道:真巧。
是王雪娜的照片,别说,小姑娘还真上相,小模小样挺有美感,照片下还贴着个“今日服务之星”和005号的红字标号,帅朗一提盛东西的塑料袋一瞧,“嘉和超市城东店”的字样,一下子明白,敢情这小姑娘还真到超市实习来了,几天没见,那个在人才市场挤都不敢挤的,这会儿都挂到超市成服务明星了。
“哎,服务员……那位五号服务明星什么时候上班?”帅朗又退回去几步,问着收银员,收银员防备地藏书网上上下下打量着帅朗,似乎怀疑此问的居心何在,帅朗赶紧解释着:“她叫王雪娜,中大毕业的,我们一个班的。”
“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不过也不一定,隔一条街有我们一家连锁店,有时候也临时调人。”小姑娘说了句,又忙着接待下一位了。
谢了一声,这下子帅朗心花怒放了,没来由地有点高兴,要是见不着吧,没准儿也就不想了,不过见着了,又这么巧合,让帅朗免不了又有那么点想法了。他一路想着,究竟是去超市创造个巧合,还是干脆想办法打入超市内部到一个地方上班,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毕竟上回因为遇到老古的事,把最佳的约人时间错过了,等想起来了,黄花菜都凉了……要是,要是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再来一次邂逅、再来一次偶然相逢,没准儿,呵呵……没准儿有戏啊。
想着小学妹的清纯样子,回家的路都短多了,帅朗哼哼着小曲,回了大东关胡同光明里小区,小心翼翼地上楼,拧着钥匙开了租住的门,回身关门的工夫,小卧室里伸出个脑袋来喊骂着:“田老屁,把你BT关了,别老下片子,我QQ都上不去,有点公德好不好,宽带费我还交着一份呢……”
“呸……你丫以后别找我要片啊……”另一间屋里对骂声出来了。
平果正要回敬,见帅朗回来了,正放着塑料袋,笑着凑上来,眼直勾勾地往袋子里瞅,一看那东西乐得颠儿颠儿直拽杯子伸过来:“耶耶耶……哥你真了解我,我正口渴,您果汁就买回来了。”
“拿着喝呗……老大呢?”帅朗随口问着。平果拧着果汁边倒边说:“报社加班呢,估计回不来了。”
“给我点……”另一间屋的田胖子穿个大裤衩出来了,俩人不对骂了, 兴高采烈地抢着倒果汁喝,渴不渴吧,这免费的一定要喝,边喝田胖子还关切地问着帅朗:“忽悠哥,你这几天咋啦,早出晚归,出手大方,不会是发了笔小财不告诉我们吧?没什么事吧,有事你说话啊。”
“还真有几件事,就怕你们不信。”帅朗放下东西,摆好,回头笑着说道。
“什么?”俩抢着喝果汁的,眼神一凛瞪上了。
“今儿我在南郊名流墓园,有位风水先生催福施法,招来的蝙蝠乌压压飞了半座山,你们信不?”帅朗凛然道,忽然想考较一下此事的接受度。
“瞎忽悠吧,召那么多干吗,吃火锅呀?”田园翻着白眼不信了。
“我怎么听着跟哪部电影像……对,生化危机,那生化妞一眨眼全把蝙蝠给灭了对不对?”平果努力咽了口果汁追问着。
“哎,就知道你不相信。”帅朗叹了句,回屋的工夫又问了句:“我说一座墓地卖到二百万以上,你们信不信?”
“还不如相信蝙蝠呢。”田园吱吱溜溜吮着果汁,嘟嘟囔囔说了一句,这丫怎么可信。平果一听还以为帅朗话有所指,很现实地劝着:“哥哟,你住宅都买不起呢,怎么想上阴宅了?不能悲观厌世到这程度吧?”
“嘿……”帅朗被俩兄弟气笑了,一推门又回过头来道:“我说我这周白挣了三千块,三天之后很有可能再挣十万,你们信不?”
嗝……田园嗝应了下,点点头,小眼亮了:“这个可以信。”
“嘿嘿,请客免不了啊。”平果知道田园的意思。
“洗洗睡吧啊,请客吃蝙蝠,谁去谁报名……说真的你们不信,忽悠你们,你们倒相信……你看我值十万么?切……”
帅朗真真假假地撂了一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屋里了。
屋外,一穿裤衩,一穿褂子,俩人半裸造型地端着缸子眼睛互瞪着,明显感觉到了忽悠哥今日非同寻常了,平果小声问着:“大屁,忽悠哥咋啦,怎么像失恋了,瞅谁都不顺眼……不会还想那个女骗子吧?”
“不可能,就没人能看上他,恋个屁呀……失业了。”田园一语中的,很肯定地说。
“不能吧,这才上了几天班……不说给个什么搞文化的当助理?。”平果小声问。
“一试就知道。”田园说道,放大了声喊着:二哥,明儿你上不上班,我叫你……屋里帅朗回了句:不上了,睡觉。
“看,失业了……”田园脸一拉,不幸言中了,唆导着小平果:“平果,明儿到你们装潢公司多给二哥打印几份简历,立马又要找工作……那份旧的,假文凭那个。”说着话挪着屁股一扭一歪回屋,平果噢了一声,看看帅朗的房间,摇摇头,不知道心里泛着什么感觉,也闭上了门,休息去了……
帅朗病了,没来由的病了,不是心病,而是真病,从墓园回来第二天起床晚了,浑身无力……不知道是在墓园受了点风寒还是换季天气干燥的原因,浑身发烫,应该是感冒了,摸索着起床的帅朗闷了两口白酒,强支撑捂着被子睡到了中午,没成想出了点汗身体更虚了,没有一点好的迹象,反而更重了。
老规矩,小病身体扛着,大病自己扛着。
帅朗找了件厚衣服裹着去了小区外不远的许大夫小诊所里,勉强能应付头疼脑热的许大夫照例是老规矩处理,不是清开灵就是青霉素,输液瓶子一挂,还不忘叮嘱输完喊他,挂下一瓶。
蜷缩在沙发上的帅朗对这里也算熟悉了,但凡头疼脑热,每年免不了和小诊所打上几回交道。或许就是换季的缘故,破破烂烂墙色斑驳的小诊所里这间同样破烂的输液房,一圈钢筋焊的简陋架子上挂手榴弹一般的七八个瓶子吊着,沿着沙发一圈坐满了脸色或忧、或痛、或难受、或迷瞪的爷们,两位神情有些呆板的爷们,帅朗隐约认得出是在胡同卖菜的和那位熬糊辣汤的;另外一位胖婶一身赘肉,一个人差不多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是街边炸油条的;再剩下的却不认识了,不是小区里住户就是来中州做买卖的小生意人,这些人很好辨认,因为奔波留在鬓间的风霜,因为辛劳留在脸上的愁苦,因为贫病留在眼里的忧色,每每看起来总是让人心酸,身处其间帅朗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会觉得那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 自己。
病了,容易消沉,容易放大身上的痛楚和心里的孤独,蜷缩在破旧的沙发上,身处在破旧的小诊所里,暖暖的阳光驱不走心里的孤寒。昏昏欲.99lib.睡的帅朗想起小时候发烧感冒,总有一双温暖的手不时探着自己额头的温度,抱着哄着自己,喂一口药再吃一口糖,那是奶奶,那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可那个人已经不在很多年了;有时候他也想妈妈,虽然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有时候也想那位粗暴老爸,再粗暴也是亲爸,甚至帅朗有时候冲动想回家,想见老爸,哪怕再挨揍也比孤独在外漂泊要舒服不知道多少倍,不过想想家里已有了后妈,看看自己混的德性,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两年多了,很多次他期待老爸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哪怕像小时候那样,是打是踹都比这两年不理不睬强。无数次的失望之后,他每每想起父亲,不自觉地会归咎在自己身上,或许真的伤父亲伤得太深,以至于父亲真的不想再见这个儿子了,否则父亲一个当警察的,真想找应该很容易能找到自己。
病了,就很想很想那种一杯热水、一个药片、一句问候的关怀,而这些对于漂在城市里的帅朗无疑是一个奢望。
也因为病了,对身外的事就淡了,没有想起前一日还想入非非的小学妹,也没有想起和古清治的约定,更没有想没着没落的工作,输完液回家又是抱头就睡。晚上被哥几个强行拉起床了,糊里糊涂起来才知道是哥仨送温暖来了,胖田园煮了碗挂面,打了俩鸡蛋,老大韩同港带回来一堆好吃的,和平果硬摁着不太想吃东西的帅朗,三个哥们儿看着帅朗吃完,那一碗吃得,让帅朗心里暖暖的。
一病就是三天,帅朗来回于租所和诊所之间,过得浑浑噩噩,三个哥们儿轮流照顾着他,一到晚上,平果买菜,田园做饭,韩老大洗碗涮筷,每每让坐享其成的帅朗有点羞赧。
同样是因为病了,会更敏感地感觉到来自身边的温情,这座城市里仅剩的那么点温情,每每总让帅朗感觉到如此弥足珍贵。
愚人节刚过,天气愈发开始热了。这一个周日,兄弟几个商量着会 餐。输了四天液,帅朗终于又挺过来了,快到中午,输完了液,刚拔了针头还摁着手背,帅朗给许医生结完了账,还没走平果倒来了,进门就装模作样搀着帅朗献殷勤,帅朗笑了笑问着:“哟,不用伺候得这么殷勤吧?还迎接上了?”
“不是……田老屁在屋炒辣椒呢,呛死我了。”平果嬉笑着,俩人肩并肩,帅朗随意地揽着小平果,几个人里就数小平果看着机灵,不但人长得机灵,嘴也甜,出了诊所就觍着脸问:“二哥,我这两天可鞍前马后伺候得你舒坦了啊,你说吧,怎么报答弟弟?”
“嗯,不错……非逼着来世结草衔环去找你呀?”帅朗开了句玩笑,看着小平果得意的样子,没准儿在泛着什么鬼心思,还没等他说话,帅朗倒先噎了句:“要不这样,你不喜欢泡妞不是,哥将来转生个妞让你泡?”
小平果吓了一跳:“啊?你这是报答我,还是报复我?得,你这病好了,又开始忽悠兄弟们了,我就喜欢你生病那样子,乖得跟个哈巴狗似的,一声不吭……”
“有这么形容哥的吗?老烩面馆不想让我请你了吧?”
“哎,别别……要求不高,随随便便请一顿就得了……”
小平果终于表明心迹了,要求确实不高,两人边走边聊着瞎扯着,小平果想起什么事来了,问帅朗那天说招蝙蝠的事,一问这个帅朗惊讶来了,追问之下,敢情这件事网上早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一惊顿时想起了和古清治那趟子约定,快步走回了光明里小区。
家里饭已做就,韩同港和田园窝在卧室里讨论着什么,帅朗和平果凑了过来,却发现二人坐在电脑前,韩老大一扭电脑屏幕笑着介绍,来看看,本年度最牛的新闻,一夜红遍大江南北。
帅朗定睛一瞧,一个很吸引眼球的标题《阴宅“楼王”横空出世,世纪葬礼耗资千万》,图片的配图是绵延的车队、攒动的人头、巨幅的遗像、高大的棺椁再加上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和满眼的花圈,从图片上都看得出葬礼的豪华。粗粗一览报道,极尽渲染葬礼所用车辆、人员、费用以及葬地的豪华,大致一看文字,看到名流纪念墓园字样的时候,帅朗笑了,这件 事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似乎,似乎某人因为这事还欠自己十万块哟……
“二百六十八万,我靠……钱给我,我躺里头得了。”田园耷拉着嘴唇,被这个豪华的葬礼吓着了。平果嘿嘿笑着挑刺道:“田老屁,你都躺里头了,还要钱干吗?不如钱给我,你躺那儿得了……”
“找抽是不是?哥昨个儿收了张假钱,正郁闷着呢啊。”田园捋着袖子吓唬平果,平果自然不惧,二人一拌嘴,韩同港生怕这俩货闹起来没完,一拨拉一边一个,笑着解释:“这事我们报社昨天就报道过了,是泰华汽贸的老总他妈的葬礼,牛大了,中州现在好像七辆还是八辆兰博基尼,去了一半,送葬的队伍从新郑开始,用了六十九辆车,全是好车……国产车都停在镇里没好意思到现场显摆,据说当天镇派出所不得不出动警力维持秩序,两个镇的花圈、纸秧、鞭炮差不多都被华总买空了……”
“炒作……”帅朗迸出一个词,大病初愈的脸上泛着几分自信。
“是炒作,现在什么都炒。”韩同港道,想起件事了,话锋一转道:“也不全是炒作,《中州日报》不是报道走马岗老福山一带出现大群蝙蝠聚集吗,专家指出是因为天气干旱,周边生态环境因为机场建设遭到破坏所致,不过民间传说呀,是之前这位老总请了一位民间高人催福催官招来的蝙蝠,什么‘蝠’和‘福’同音,正应了蝙蝠聚飞、万福来朝之说,那名流墓园的墓地均价已经超过二百万,现在是骂声一片呀……”
“专家那话能信呀?他们说是这个原因,那这个原因基本就能排除。”田园插嘴道。平果一附和,韩同港被逗笑了。
“没有什么原因,还是炒作。”帅朗笑道,依然是在预料之中,肯定要拿这个噱头炒作的。
“唉!?”田园眼睛一愣,想起什么事来了,拽着帅朗说:“哟哟哟,忽悠哥,那天晚上,这这……这不你说的吗?你未卜先知啦?”
“对呀,前天,大前天,是啊,二哥进门就说招蝙蝠下火锅来了,我刚才问来着。”平果也想起来了。
“呵呵……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现在报纸太不严肃了,这些逑毛事也刊载。”帅朗道,看着韩同港翻网页,随口问着:“卖出多少?”
“卖出一个就了不得了,还卖多少?”韩同港大眼瞪小眼,说了句。
“什么?”帅朗不信了。
“就能卖出去,也得过了这个风头,谁有钱敢在这个风头上显摆,找骂不是?”韩同港自然而然地说。报社出来的看样子对此事比身处事中的帅朗要有一份旁观者清的眼光,指摘道:“就因为这个阴宅楼王的事炒得沸沸扬扬,没起到其他作用,倒把高档墓地的价格整个拉升了,而且这几天传说‘闰月年’宜入坟,又加上市郊走马岗、老福山频出异象,都说今年适宜掘坟,我听说生坟预订已经成风了,从郊区蔓延到市区了,我们报社老大先给他们家老两口在青龙订了墓园,据说现在得排队,墓地严重脱销……就剩市、郊、县、区的小墓园还有预订了……”
“老大,什么是生坟?”平果白痴了,田园一巴掌扇上来教育着:“笨蛋,就是活人坟,先订好地方,嗝屁了直接躺进去。”
“有病呀,现在人什么都敢想,连死也想。”平果咧咧了一句。
“活得不耐烦的还真多啊。”田园也大惊小怪了。
两个人辩着,打着口水仗,倒都忘了一桌子菜摆着呢,回头一瞧帅朗的脸色变得肃穆阴鸷了,这倒把韩同港吓了一跳,拽着田园和平果别胡扯了,关切地问帅朗道:“帅朗,还不舒服啊……要不再打两天点滴,你这常不生病的人,一病了就特厉害……”
“哦……不不……没事,翻翻,看看还有什么报道……”
帅朗胡乱应了句,心里却比一无所知乍见这个世纪葬礼的震惊还大,他隐隐约约觉得抓到了什么,可蓦地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确实过于自信,肯定还有一个大猫腻根本没有发现。
“哎……这个大水贴不错……很有代表性……中州吧里的,现在随便一搜都是相关阴宅的报道,跟疯了似的……”
韩同港搜索到了,娴熟地点开,生怕帅朗不舒服,把椅子让给帅朗坐,帅朗一坐下,两眼直勾勾地盯上了。
这非官方的贴吧就乱了,葬礼的照片,黄昏漫山蝙蝠的照片,有豪华葬礼搬来的报道,有从不知道什么粘贴来的诡说,把这招蝠一事差不多说 成中州第一大谜了,猜测纷纷,莫衷一是,基本都归到非自然的神秘力量在作祟。于是又是“闰月年”宜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着让大伙掘坟进地一般;还有客观点的,大量罗列着数据证明中州的墓园根本不够七百万人口未来十年使用的,而且在未来数年民政部门已经没有相关墓园的审批,危言耸听地传达着一个信息:死了只能往骨灰架上放……最后这个论调让帅朗很熟悉,一下子想起古清治那天的口吻了,没错,那是别有用心的论调。
“看这个……这个,这个有水平……”
“这个,这个说得好,华楼王这是谁呀?”
“泰华老总呗……慢点,别抢鼠标……”
哥四个凑在一块儿,被这个偌大的水贴吸引住了……
3楼:号外号外,走马岗、老福山连日来数千蝙蝠栖身,万福来朝是没错了,就这异象是百年难得一见,康百万当年花一骡车银子才求了这么一块福人福地……据说走马岗此地某汽贸老板请风水大师花了一百万,这是中州最新冒出来的阴宅楼王,拽大了。
5楼:真的假的,尼玛不是骗人的吧?
6楼:(回楼上)有图有真相,尼玛瞎了呀,不会自己看呀?
10楼:真的,阴宅楼王的买主姓华,其他不解释……标的二百六十八万,据说葬礼花费一千万。
12楼:耶,一千万买多少活妞呢,怎么埋死人去了,现在这老板,怎么比九零后的还脑残?
15楼:(引用3楼)事实充分证明,蝙蝠侠是中国滴,最起码他的故乡在中国……弱弱告诉大家一句:是咱中州滴,你都是不是觉得可自豪咧!?
16楼:去死!!!
19楼:(严重恐慌)抢疯了、抢疯了,劳资今天去墓园看了,始祖没了、青龙山订完了,国坟根本别想……就北郊那几处新墓园有,价格还死贵,原来八千八的葬位涨到一万了,完了完了,不让人活,也不让人死了……
20楼:咱们不就一直不死不活吗?
21楼:楼上脑残、鉴定完毕。
29楼:重要爆料,据内幕知情人士透露,此事属于人为恶意炒作,北郊和西郊三处墓园都属镇政府、区民政局和私人老板合营开发的项目,地方政府坐视无良奸商恶意炒作迷信,拉动墓园销售,近期有关墓园用地紧张的新闻也纯属人为炮制,大家擦亮眼睛别上当,这是三方联合炮制墓地紧缺假象,靠死人墓地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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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至32楼,连续有人狂呼河蟹无处不在。
33楼:同志们,最新消息,据中州日抱最新死讯:咱市将按照经济适用墓标准为筒子们建造经济适用房,面积参照民政标准,零点九米乘以一点一米,高度五十五公分,欢迎尚未购置住房的市民拨打订购热线:250250(分机号码请拨2),联系人:你很2、数你2,你最2。
34楼:你妹。
35楼:你大爷。
36楼:你大爷+你妹。
37楼:哇哦,楼上你口味重了点吧,不过我喜欢……说详细点,有萝莉捆绑和大爷滴蜡没有?
38楼:喜欢个鸟,赶紧去买块墓地把自己先埋了,省得明天又涨……
40楼:……
47楼:(此帖被管理员删除)
160楼:顶顶顶……顶死拉逑倒……
240楼:……涨了、涨了,劳资刚打电话,涨到一万一千八了,早知道买逑什么股票,买块墓地炒炒,这个月绝对翻一番。
241楼:死人钱你也挣呀,不怕鬼掐死你。
242楼:没钱没房没车没老婆啥都没有,掐死也是个穷鬼。
N楼:古人:生有何欢,死有何惧,那叫一个潇洒;咱们:生无安身之所,死无葬身之地,那叫一个悲哀。
原本偶尔说笑的四个人看着渐渐没音了,帅朗摸着鼠标,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停顿一下,粗粗一看时间,都是两天以来发生的事,现在的事除非是亲历,你已经很难从表象中找到真相,不过从这些乱七八糟的评论和发泄中帅朗揣到了点蛛丝马迹,名流只是树了一个“阴宅楼王”的标杆,而涨价的却在其他地方,可那天……那天走过的几个墓园几乎都是用地紧张,甚至国坟、始祖几家的二期工程根本没有大批量的墓地可售……难道?
“我错了……不是名流,是没去过的地方……”
帅朗一拍脑门儿,省过神来了,回忆起一个细节:是在看完第二家开始,华辰逸的跟班把所有墓园资料递给古清治之后,古清治随意挑出来几份扔回去,说无水不成风水,那三家根本就没去……
“肯定猫腻就在那几家……我靠,不会是‘炒坟团’吧!?”
帅朗神经质一般腾地站起身来,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名流墓园即便能全部售出那一块二百万以上的墓地也需要一个周期。而古清治是振振有词三天见分晓,肯定能看到。那么更直接、更有效、更有利润的地方,就是这些哄抢的中低档墓地了,虽然单价底,可架不住人多,要借涨价之风和迷信之势炒起来,远远高于那二十八座高档墓地的总额,一念至此,帅朗扭头要往外跑,又生生刹住脚步了。旁边的三位同室,都诧异地盯着帅朗,面面相觑,不知道帅朗是发什么神经了。
“你们先吃吧,回头再给你们解释啊。”帅朗顾不上和三人扯淡了,起身往屋外跑,“嘭”一声关上了门。
后面的仨人面面相觑,一方面是诧异帅朗的表现,而更多的一层估计是被帖子撩得有点触景生情了,老大韩同港自言自语着:“这两天讨论这事吧,我觉得可笑,可现在细细看看想想,怎么浑身发凉呀?”
“我也是。”田园愣愣眼。
“我也是。哎,你们说,咱四个是不是先买块防着,别哪天谁出门被车撞了……哎哟,别打呀,我说正经事呢……”
小平果来了个突发奇想,话没说完反应强烈了,老三田园,老大韩同 港,啪、啪一人给了这货一巴掌,三个人都悻然一脸,落座到桌边,面对着一桌子菜,胃口大减了……
当帅朗换乘了两辆公车,花费了两个小时,行程数十公里,直奔西郊祈福墓园的时候,最后的一层面纱终于揭开了。
是什么?
是停车场上拥挤得只余过道的各色私家车辆,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脸忧色的中年男女、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更多的是举家携来,围聚在祈福墓园管理处的两间房里房外,吵吵嚷嚷在争论着什么。与帅朗几日之前所见的各个墓园的幽静荒凉已经截然不同,粗粗一看这个墓园,上来的人行台阶崭新无痕,明显刚刚竣工;墓园的外部也沿用了雕栏迎门建筑,也是新建,随着来看墓园的人群往里走,入眼整园的墓碑已经林立一多半,而多数是标着红字,那意味着多数是预订的生坟……同样在数日前,即便是国坟、即便是省民政厅规划的墓园,也未曾如此热闹过……没错,炒起来了,连这个最偏远的地方也炒热了。
“听说了没,还要涨,现在不带手续费已经涨到一万一千八了……”不远处几位小声商议着,帅朗下意识地往近靠了靠。
“三天长了三千多,真没看出来,这么有潜力?”另一位小声嘀咕着。
“这还是远郊墓园,你要是在漭山、青龙有预订的位置,那赚翻了,快翻一倍了……”
“你不开玩笑么?那地方还能有位置么?”
“始祖那边也不错,不过也是没地方出售了,早被抢完了……”
“哎,老五,要不咱们几个凑合弄块高档墓地屯段时间?”
“别别,好几十万呢,这涨得忒离谱了,等等看看,再说高档墓地现在还就青龙有几处,未必买得到。”
“哎,来了来了……都过来……”
管理处的人群里挤出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扬着手里的纸叫着这几位,看样子又办了几处手续,这回墓园都省事了,直接是预订人拿着红笔和广告色,按着位置的编号去画上自个儿的标记,帅朗看到这若干位兴 高采烈,宛如捡了金娃娃似的,与此时此处的环境如此格格不入,霎时间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帅朗掏着口袋,拽出在胡同口报刊亭收罗的这几日的报纸,厚厚的一卷,一页一页翻着,果然找到了,某页:我市西郊老福山、走马岗一带频发蝙蝠聚集异象……另一页:我市公共墓园用地严重不足凸显危机……再一页:近日谣传“闰月年”宜置葬地,引发我市墓地价格多处上扬,省民政部门发言人公开辟谣……还有:权威专家就我市西郊蝙蝠聚集现象指出,是气候所致,而非迷信原因……再有就和前面墓地不足的报道相悖了,省市民政部门指出:我市公共墓园用地不存在紧张问题,完全能够满足十至十五年全市殡葬业需求……省民政部门对全市高档墓地建设亮出红灯,并呼吁广大市民远离迷信,文明祭祀……最后一则,还是帅朗无意中瞥见的,是世纪葬礼的报道,和明星绯闻、娱乐报道塞在一起,此时帅朗看的兴趣也没有。
没错,典型的炒作……帅朗暗自忖着,数日前跟随寻龙队伍不过数人,言语中对全市的墓园都有过评价,像祈福、安泽、天堂三个处在远郊的墓园基本被华总那一行人无视了,此时看墓园的建设也是如此,处处还遗留着斑驳的水泥、沙土、石子等材料,不足百亩的墓园建在一个山坡上,一多半立的是石碑,尚有一部分直接插的是木牌,估计是石碑不够用了先插个木牌凑数,生坟预订的疯狂可见一斑了,怨不得网上都炒爆棚了。
这是钻了个大空子……帅朗又暗道。看着三三两两已经拿到手续的买主,和记忆中前数日的行程比对着,漭山国坟比较规范严格,二期工程还在建设中,没有多少现成的墓地可供出售;青龙山、始祖差不多都是如此,这些墓园的建成已经数年数十年之久,发展平稳,根本不需要炒作,那么,猫腻就在这三家地方偏僻、位置充足、刚竣工的墓园了,只有他们有充足的墓地待售,也只有他们在涨价风潮中的收益最大。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应该是以得到华辰逸迁坟的消息为契机,以寻龙为起点,一步一步把华辰逸引到名流高档墓园,再来一手神笔招蝠,促成世纪葬礼……有这么一个“阴宅楼王”的标杆树起来,其他的高档墓地涨 多少都在情理之中,肯定要拉升价格……之后再加上频发聚蝠异象、炒作“闰月年”、放出墓地紧张的风声,只要三家同时提价,势必又要造成一定的恐慌,而正规的墓园并没有多少存地,遭遇哄抢或者恶意屯购不是售罄就是提价,于是所有的墓地价格顺理成章就水涨船高了,还不敢把这些盲目跟进,投资墓地的散户算进来……结果,当然是市民预订的生坟遍地、开发商赚得个囊中爆满。
哦哟……这个老骗子,最后连老子也骗了一把。
看着现场的人群多时了未见减少,帅朗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暗暗咒骂着古清治,现在想起来自己确实有点嫩了,眼界有点浅了,那天晚上看到古清治的表现处处惊愕,似乎被揭了羞处一般有点紧张兼慌乱,现在想想,敢情人家步步早算计得一清二楚,只等着咱自作聪明往坑里掉呢,先白给你一万,再十万诱你搏一注,然后……咱输得光屁股了。
我说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白让我得十万。
帅朗吸吸鼻子,随手把报纸往墓园口的垃圾桶里一塞,最后再看了一眼忙忙碌碌宛如集市热闹起来的墓园,摇摇头,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几分哭笑不得地背向而行,下了墓园道的人行台阶,挤上了快满坐的公车,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对这数日自己亲历的事说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车发动即将开走的时候,帅朗眼角的余光扫到墓园外围建筑的墙上,一角张贴着布告《中州市××区民政局关于规范墓园殡葬管理,严禁以各种形式销售“生坟”的通知》。
本来还有点纳闷的帅朗,蓦地被逗笑了……
一来一去,各用两个小时,好好的一个下午就这么浪费了,等坐着公车回到大东关候车亭一下车,帅朗一抹额头的虚汗,这倒想起了,这么惊惊乍乍好几下,敢情感冒是彻底好了。
一路上帅朗想了很多,说起来还免不了俗,有点心疼那唾手可得的一万块,有点懊丧没有看出这个就藏在眼皮底下的大阴谋,从小到大他学习虽然不怎么地,可要玩个恶作剧、出个馊主意,在身边的玩伴里难有比自己强的,后来上大学、后来混在中州,形形色色的人等见过不少,锻炼了 这么多年很少再吃亏上当了,隐隐地这一次帅朗觉得自己吃了好大一个亏似的,好在没输自己的钱,否则这非得打上门找回来。不过想来想去又有点佩服古老头了,这么大的事干得不声不响,不动声色,办出来让人不服都不行。
是的,没错,服气,这既不违法也不犯罪,甚至不下多大本钱圈钱的本事,还真是一般人办不到的,即便给人家冠之以一个“骗子”的定义又能如何,人家得逞,得逞得还符合这个社会只以成败论好坏的大势,你就谴责又能如何,难道会比人家锁起门来数钱玩更惬意!?
哎……帅朗朝着租住处走着,不再去想这些事了,烦人得很。哥儿几个都一样,都是喝着清汤看着人家吃肉的命……
“嗨……帅朗……”有人在喊。
“嗨……装啥呢?不认识啦?”又有人在强调。
帅朗这才回过头,已经到胡同口了,一辆别克车停在胡同口一侧,车门口倚立着一位男子,窄额宽颧尖下巴,长得特地道特卡通的黄晓来了。今儿他西装革履,脸刮得干干净净,比墓园那妞形容的大马猴强了不少,看着帅朗正谑笑地招手喊着,见帅朗不理会,跑了两步直上前拽着帅朗,边拽边说:“干啥呢吗?打手机也不接?”
“哦……没带。”帅朗摸摸口袋,真忘带了。
“知道找你干啥吗?”黄晓眼睛眯眯笑着,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用说帅朗也知道干什么,不过故作懵然地、很傻地摇摇头:“不知道。”
“说你没文化,你都不承认,师爸让我通知你来了,你输了啊,十万块没想了,一万块也不用给你了。”黄晓嬉笑道,只等着看帅朗的愕然一脸或者悲痛欲绝的表情,不料让他失望了。帅朗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哦……知道了,就没打算要,反正都不是我的。”
“耶……等等……”黄晓一把揪着帅朗,很没成就感地看着他,干脆直来直去了:“我得跟你说清楚,师爸说现在可以把底告诉你了,其实天堂墓园老板冯山雄就是师爸的弟子,是我老板寇仲的把兄弟,十几年前就是,名流墓园是老冯联合祈福、安泽两家开发的,师爸说你啥都猜着了, 就是没猜到其实大头在那三个墓园,不怕告诉你啊,其实是老冯请师爸出的山,现在三个墓园卖了八千多块墓地,除了还贷款发工资,每家赚得都过千万了啊,墓地开发可厉害啊,比房地产还厉害,利润百分之四百以上……知道三家给师爸我们几个孝敬了多少,这个数……”
黄晓故意要刺激帅朗一般,伸着大巴掌,露着四根指头,不料帅朗还是无动于衷,看着兴高采烈得啵的黄晓道:“哦,知道了。”
“嗨……别走,还没说完呢。”黄晓见帅朗这个样子,实在是大失所望得厉害,伸出来显摆的手指顺手便揪住了帅朗,帅朗撇撇嘴:“你一次不能说完呀?跟我拽有什么意思,有本事站大街上喊喊……大声喊:啊,恁(都)听着,我炒坟赚了好几百万,都是死人钱呐,你们眼红不?”
“别别……不说这个了。”黄晓倒觉得有点羞了,拉着扯嗓子喊的帅朗,这回帅朗得意了,嘿嘿笑地看着黄晓,黄晓这才奔正题了,一掏口袋,又是一个信封,直递到帅朗眼前,帅朗狐疑地接过,喃喃地说:“这还差不多,分赃来了……哎,怎么才这么点儿?不是分手费都一万么,这才多少?”
帅朗不要了,一摸才薄薄一撂,直接扔回给黄晓了,黄晓倒瞪眼不解了,“啪啪”拍着信封说:“告诉你啊,什么分手费,扯淡……师爸说了,以前都过去了,给你个从头开始的机会……那,三千块,从现在开始算一个月的工资,老样子……”
“呸……告诉他,月薪一万,少了不干。”帅朗呸了一口,拽大了。
“嘿耶,你……你平时才挣多少,给你三千不少啦……就这三千,招俩仨跟班都没问题,别给你个脸你当屁股踢啊,后悔可没地方找去。”黄晓劝着。帅朗注意到这口气并不是多么生硬,眼珠骨碌碌一转,扭头鼻子哼哼立马就走。果不其然,黄晓“嗨嗨嗨”又追上来了,拽着帅朗:“喂喂,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就这次生意也是多少年遇上一回,我告诉你啊,能跟着师爸那钱有的是赚……我们几个兄弟都是跟着师爸混出来的……”
“去去……我好像活不下去了似的,你看我像挣三千的人不?”帅朗嗤 着鼻子拒绝着,再回头时看见黄晓这猴急的样子,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一件事,这倒站定了,话锋一转道:“你师爸是什么东西我早看出来了,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要说师爸是个骗子,不过是个很有成就的骗子,这你不能否认吧?现在有几个走正道发家致富的,你走走试试?”黄晓不屑了,为师爸辩护上了。
“不是……我是说,你师爸好像这两年多才声名鹊起,对吧?”
“对呀。”
“那在这两年多之前,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能说出他的来历来……”
“不可能,你才多大?”
“不相信是吧?”
“不信……”
“赌不赌?就你这辆别克……再带着这三千块钱。”
“那你输了你赔啥?”
“这样,我输了我白跟你走,钱归你……你输了钱归我,车归我开一周。”
“这……”
俩人几句,别扭上了,黄晓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赌注稍大了点,稍稍迟疑了一下,帅朗倒无所谓了,嗤嗤鼻子扬扬手刺激着:“就古清治那样也培养不出啥有胆色的人来……三千块就吓住了,去去,离我远点,就你这样还装腔作势赚了好几百万,谁信呀?”
说着帅朗就要走,背后黄晓咬牙切齿道:“赌了……输了上车跟我走,白干一个月,娘的非让你小子扛冻鱼去……”
“好……这才像爷们,不就是……还扮神秘……呵呵……过来我告诉你。”
帅朗神神秘秘说着一勾指头,黄晓狐疑地凑上来,帅朗附耳说了几个字。
一刹那,一百个不服气的黄晓如遭雷击,全身一凛,跟着惊惧的大眼 盯着帅朗,似乎根本不相信帅朗说的话,不用说,肯定是说对了。
“看你这德性又想装傻……钱没了啊……”帅朗一把拽过黄晓还拿在手上的信封,得意地数数里面的三千块,“啪啪啪”拍得更响,那黄晓似觉不妥般的伸手上来作势要拿,帅朗干脆大方了,递到黄晓面前说:“想毁约呀,那,给你……”
“噢,不不……”黄晓赶紧摆摆手,作势不要了,认赌服输了。
“车钥匙,拿来。”帅朗瞪着眼,追讨上了,黄晓吓着了,紧张道:“车……车……不是我的。”
“我也没要,我开一周,耍赖呀?”帅朗得理不饶人了。
“你……你会开么?”黄晓道。
“耶,笑话人呐,我买不起车,我还买不起驾照呀,看看,老司机了……”帅朗把钱塞进钱包里,一亮钱包里的驾照,这车是要定了,而黄晓只是老板司机的身份怕是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抓耳挠腮就是不给钥匙。帅朗又故意激道:“算了,不给算了……我把刚才那句话告诉华辰逸,要不陈昂,要不那位女秘书,我看你怎么混……知道兄弟以前干什么的吗?差点考上警察,没考上警察差点进了黑社会……你等着啊,一会儿回去就打电话,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哎,别别……给你给你,小心点啊,别给蹭花了……”黄晓紧张兮兮,看来真是被揪着某个要害了,直递车钥匙。帅朗毫不客气地一把没收了,嘿嘿哈哈坐到了车里,看着两手下垂、耷拉着脑袋如被雷击电打的黄晓,又有点不忍了,掏着钱包来了个借花献佛,抽了一张百元大钞很拽地递出来:“自个儿打车回去啊,一周后来朝我要车……不是不给你面子啊,你看到了,坟都涨价了,这人能不涨价么?兄弟这一分钟就挣三千,你月薪才三千怎么请得到我?”
“你……你……你行……”黄晓翻着白眼,指着帅朗,想撂个狠话,可明显神态不自然又不敢放狠话,悻然说了句,掉过头就跑,像见了鬼一般回去报信了。
帅朗抚着方向盘大笑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驾着这辆新车开进了小 区,在窗下喊了良久,才把三室友喊下来,都稀罕地看着帅朗开着车,一说要请大伙洗桑拿带KTV,疯到周一再回来,得,三个人呼里隆咚钻进车里,帅朗驾着车狂呼着驰出了小区,直奔潇洒去了……
白庄小区现在已经和中州市大多数小区基本没有什么差别了,经济技术开发新区和东区新建之后,原本地处郊区、农村建制的白庄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城区,还不算很差的地段。坐在出租车里寇仲看着这片熟悉的地方,有点怀念十几二十年前敲着锣在这一片小麦换大米、破烂换新碗盘的营生,这里也是他最初遇到师爸的地方,要是没有师爸的提携,恐怕没有今天的成就。可让他理解不了的是,师爸宁愿让当年的弟子都金盆洗手了,唯独自己不洗;更理解不了的是,师爸老了老了该养老了,还要重操旧业。
对了,还有个理解不了的,身边坐着的这位,耷拉着脑袋的黄晓,让出面去花钱请个人,人没请到,钱没了不说,连车也搭进去了,一路几次瞪着这货恨不得伸脚踹两下。可是依着黄晓的说法,那句话又是兹事体大,寇仲倒先自按捺住了火气,直奔师爸的住处来了。
在小区门口下了出租车,黄晓赶紧付了车钱,跟在老板的背后,个高人胖的寇仲相貌堂堂,典型的北方大汉,要比黄晓威武得多。两个人快步走着,直奔A座23号16层师爸的居所,精品户型的新修住宅楼连电梯也安装上了,黄晓一马当先,走在头里,直摁电梯上了师爸的新居。
“哦……进来吧。”
门应声开了,穿着一身休闲条纹装的古清治侧立在门口,让进来了俩人,看俩人有点失落的神色,随手关门的工夫笑问道:“看这样是没请到吧?”
黄晓点点头,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着,寇仲抿抿嘴,这话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俩人跟着师爸的步子进了客厅,很简约的客厅,阳台上摆着藤椅茶具,沙发也是藤制的,茶几上散乱地扔着几本书,师爸向来喜欢半文半白的大部头书,每每寇仲淘到旧版的古籍,总是能让师爸欢喜好一 阵子。
古清治随意问了两句都没回音,等坐下时俩人都还站着,这倒奇怪了,伸伸手示意着座位道:“坐呀?今天怎么了?”
“自己说……”寇仲不客气了,朝黄晓屁股上踢了一脚,黄晓悻悻然、嗫嗫喃喃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挠着脑袋看着师爸,印象中师爸从来没凶过,特别是对自己,反倒是老板寇仲让他有点害怕。
听完了,古清治微微讶异了一下,寇仲却数落起黄晓的不是了,说着话大巴掌就扬起来了,又觉得不妥没落下来,化掌成指,指着黄晓数落着:“师爸你瞧,一天就不知道自己是干啥的……人没请到,车和人全被捋走了。”
“是借用……他说借用一周。”黄晓强调着。
“哦,我问你黄晓,那钱是你身上的,对吧?”古清治问。
“对呀。”黄晓愣色点点头。
古清治再指摘道:“你想过没有,他拿你的钱和你打赌,然后连钱带车都开走了,对不对?”
“对……”黄晓一说对字,此时悟到自己被愚弄了。
“呵呵……你真聪明啊。”古清治分清了原委,哈哈大笑了,笑着摆摆手让俩人坐下,好像这事让他蛮有兴趣似的追问着:“说说,打的什么赌?”
“就为这事来的……”寇仲附耳小声说了一句,果不其然,正笑着的古清治脸上笑容一僵,和黄晓的表现如出一辙,惊讶地问着黄晓:“他这么说的?原话是什么?”
“他说师爸你是劳改犯,两年多以前在监狱待着……”黄晓喃喃地把那句话撂出来了。
“不可能吧?你听清楚了?”古清治真吓了一跳。
“听清了,我本来不想给他车,可他吓唬我说要给华总打电话,我怕坏您的事,就把车给他了。”黄晓有点委屈地说。
“这次算是真聪明了。”古清治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不过疑问郁结到 了心里,沉吟着托着下巴,半晌无语,似乎是揣度着这句话的缘由何来。他原本是让黄晓出面试探一下,看看帅朗知道实情之后是不是那么震惊、是不是那么神往,或者在震惊和神往之后是不是愿意再回头,毕竟无意中发现的这个人,眼光超出他的预期很多,每每总让他感到意外,这一次的意外更大了。
“师爸……这事就我们俩,还有老冯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都不可能知道呀……”寇仲坐着,轻声说着,一回眼又看到黄晓傻了吧叽站在后面,虎着脸追问上了:“黄晓,不是你无意说漏了吧。”
“那更不可能,每次接他师爸都在旁边,说话都有数的。”黄晓更委屈了。
“不不不……别怪黄晓,问题不在他身上。”半晌,古清治放下了手坐正了,叹了口气道:“可能在我身上。”
“啊?”寇仲、黄晓俱是一讶。
“他在诈你……”古清治道,“如果你能镇定几秒钟,你就赢了。或者你问他,我监狱里待了多少年、在哪所监狱,他也会马上露馅……往前数十几年他还是光屁股的小孩,而我现在连名字都变了,他不可能知道的。”
“那……那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呀?”黄晓不解了,寇仲也跟着迷懵了。
“所以我说问题可能在我身上,他和我处得久了,很可能捕捉到了某个细节,让他有了这个猜测……你最不注意的时候他拿出来诈你一通,一举得逞。”古清治虽然有所疑惑,可大致猜到了帅朗的行径,不过这么一说,让寇仲有另外的担心了,出言问着:“那师爸,这事怎么办?要光咱们好说,还有王会长夹在中间,真让华辰逸知道了实情,这不节外生枝么?我自个儿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什么也别办,你不动什么都不会发生……这孩子最大的好处是有自知之明,不贪自己够不着的利,既然无利可图还会给他带来麻烦,那他绝对不会去做的,放心吧,他不但不会去说,而且到时间会把车给你还回来。”古清治很确定的一句,两个人数日相处,你在观察他,他何尝不在观察你,看来彼此对对方都有所了解。
“他知道我们干了什么,也应该有点忌惮吧?”寇仲道。
“不,还车不是因为忌惮,是因为他的收入养不起车。呵呵……”古清治道。
寇仲和黄晓看见师爸乐呵了,却笑不出来,虽然知道车帅朗肯定拿不走,不过看样子师爸不但不生气,反而乐成这样,倒让俩人觉得怪异了。接下来好似这事根本没发生一样,寇仲说老冯要请客,古清治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安排了一番尽快把炒作的事了了,以免夜长梦多的话,现在炒起来的东西热得快,凉得更快,抓紧时间把墓地出手,寇仲知道师爸不喜多和人来往,喏喏地应声,不多久便告辞起身,出了小区。
高层的窗户上,目视着两个人离开的古清治眼神凝重了,又一次回身拿起不久前得到的一份打印纸,看着纸上的信息,联系着刚才发生的事,不过更多的是让这事勾起了往事的回忆,那是有关于笼子里的世界,高墙、电网、铁窗,点点滴滴回忆如潮涌来,让他拿捏着薄纸的手忍不住痉挛地微微颤了颤。
劳改犯,监狱里出来的……他怎么会知道?
古清治迷惑了,更迷惑的东西在手上拿着,是一张家庭情况调查表,上面有一栏让他踌躇、让他直拧眉头的文字:
父亲:帅世才。工作单位:中州市铁路公安处乘警。
“帅朗,你车哪来的,不是摸来的吧?”
韩同港褪着浴衣,露出了白生生的胸背,一旁的帅朗就差了点,脱了衣服黑不溜秋的,边脱边回答:“有行车证、有车钥匙,你摸辆这号的试试……那俩呢?”
“早进去了。”
韩同港说着,趿拉上了拖鞋,看着帅朗光着身子,四瓶冰镇的酸梅饮料提到手里,笑着问:“别说啊帅朗,你脱光了比穿着衣服更帅,腹肌都好几条了,就这个样子出去肯定迷倒众妞。”
“那当然,不过总不能见了妞我先脱光亮亮吧?”帅朗呲笑道。
“可惜了啊,现在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一个模式,只瞧脸蛋不看内涵,把你埋没了。”韩同港笑着打趣道。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蒸汽霎时迷住了眼,只剩不远处浴池里几个光溜溜的身子和碧蓝色的水。装修得蛮豪华,沿门的方向皮床上已经躺下几位了,搓背和敲背响得“噼里啪啦”很清脆,稍顷便看到了池中漂浮的只余大肚腩在外的一位,就那样不用猜都知道是田园,俩人笑指着也上来了。
哗啦……一声淅淅沥沥的水声,田园屏着气从水里出来了,又舒又爽的热水澡,泡得舒服得直想呻吟。他一把抹了脸上的水渍,不过呻吟没出来倒吓了一跳,身侧瘦小干巴的平果正瞪着戏谑的眼光看着自己,都不用思考,田园瞬间知道了自己那个地方被偷窥了,紧张地一捂裆部骂着:“去去,看什么看,流氓。”
平果嘿嘿一笑,眉眼一挤乐着说:“不是非要看,实在是看你特别有助于增强我男子汉的自信心。”
“你死去吧啊。”田园干脆不捂了,知道自己的短处在什么地方,竖着中指直摆到平果脸前,苦大仇深的表情道:“哥这绝对原装……哪像你,整个人都是被女人肆意玩弄后抛弃的。”
“很拽呀?屁哥,你现在敢大喊三声:我是处男。回头你这破处费我出了。”平果噎了句,田园一愣一惊,刚要发作,平果一吱溜矮着身子往帅朗和韩老大这边跑,俩人一追一跑搅得水声哗哗。韩同港抹着脸上被溅的水,泡进水池不迭地劝着:“安生点啊,你们俩又在争长论短了是不是?至于吗,谁有种和帅朗比比……哈哈……”
一说韩同港发现自己也加入这个行列了,哈哈笑着,恰逢皮肤黝黑某处显得很突出的帅朗探着脚进浴池,三人都看着吃吃直笑,帅朗一愣,饮料瓶子挨个扔着警告着:“今儿别拿我开涮啊,谁敢涮我,钱自己掏。”
“就是就是,冲二哥招待这么体贴,怎么可能涮二哥您呐……”田园拧着冰镇饮料,灌了一口,惬意地一哈凉气,舒舒服服坐到浴池台边上,平果揭了瓶嘴忙活上了,喝了口直咂吧嘴,身上浸泡着的热乎和喉咙里的凉意顿成鲜明对比,他惬意地半泡着,发着感慨:“忽悠哥,你以后多病 几回啊…”
“为什么?”帅朗问。
“你一病我们一照顾,哎,二哥你知恩图报呀,这招待得,咦哟……”平果惬意得直感慨,不过韩同港有异议了,侧头问着帅朗:“哎,帅朗,你今天又请桑拿又请吃饭,不会暗藏祸心吧……不觉得你是知恩图报的人呀?”
“哎,说对了,还真有事。”帅朗道。
“知道你什么事,放心吧,你那简历我给我打印好了,真假文凭各有一套,你爱用哪个用哪个。”平果道,这东西早在公司蹭打印机完成了,知道帅朗病体痊愈首要用到的就是这玩意儿。韩同港一听这个,也上心了:“要不帅朗你去我们报社干活去,你卖过报纸,我给你找份工,就是每天起床得早点,不过挣得也不少。”
两个人殷勤一说,帅朗可不知道何来这份关心如此过度,还没等感动升起来,田园也来了,得啵着:“二哥,说你什么好呢,工作都没着落呢,你还弄个车瞎拽什么,现在油价这么高,你这不是存心让人坑你呢吗?跟我卖电脑去,就你这忽悠劲道,一个月拿几千应该没问题,不过你得先学学啊,这么多年还是电脑盲……”
“得得得……什么跟什么呀,不是这事,你们看我像三餐不继的人吗?工作的事哥从来就没发愁过,还不怕告诉你们,这周啥也没干不也挣了好几千……别质疑啊,要不哪来的钱请你们潇洒,我说其他事呢。”帅朗打断了三兄弟的热心,一说这个,三人关切地问着什么事,帅朗这会儿正式了,郑重地说着:“我看上个妞,一个很清纯的妞,一个我发现很长时间了还没有从我的印象中消失的妞……你们别误会啊,咱不是想上床,是想正正式式谈一次恋爱……”
“哟?这挣了点小钱就要饱暖思淫欲了啊。”韩同港恍然大悟,笑了。
“咦?这是发烧了还是发骚了,谈恋爱?哪个年代的词?”平果诧异了。
“二哥,你不会想当情圣和我们划清界限吧?我咋听着清纯这个词这么别扭?”田园凑过来,帅朗伸手就捂着嘴警告道:“别跟我提清纯学生妹 援交实录啊……你们俩,今儿讨论严肃话题啊,一切涉及身上器官部位的,都不许提啊,咱们来一回纯洁话题啊……没问题吧?”
“哦,没问题,我给你们讲讲C语言和电脑硬件配置。”田园嘴被放开了,来了句,帅朗伸着巴掌要去拧他耳朵,不料被韩老大拽住了,追问着:“说说……谁呀?怎么把你心底的纯洁勾引起来了?”
“谁也不许笑啊……听我慢慢道来: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迷茫地走在人才市场人群之中,人来人往的陌生面孔,又一次让我感到我身边的世界是多么凄凉。突然间,我眼前一亮,感觉这个世界原来是很美好的,也是很浪漫的……”
这嘴巴是天生的,尤其帅朗这嘴巴更是天生加上后天锻炼养成的,一段不经意的邂逅被帅朗说得跌宕起伏,比一见钟情还情浓如火,那神态、那姿势、那羞涩、那回眸一笑、那欲言还止,种种神态再说起来连帅朗也在奇怪自己还记得如此清晰,或者还真有那种清纯难觅、见猎心喜的原因在内,三个同伴光溜溜地泡在浴池中,竖着耳朵,瞪着眼睛,相互诧异地看着,清纯个妞倒不稀罕,稀罕的是一惯于拿淫荡当时尚,奉流氓当偶像的帅朗能这么纯洁地形容一个女人,以前诸如常用的“骚货”、“大奶妞”、“长腿妹”、“肥臀姐”之类的字眼一个字都没提,不但没提,而且不带对身上任何部位的恶意揣度。
纯洁!?像么?
仨人直听着帅朗带着虔诚的表情说得如此严肃而又神往,都愣了,挨到说完,甚至一贯唯物主义的帅朗也有点唯心观了,直把在超市无意中又一次见到王雪娜的照片当成另一次缘分的邂逅,说完了两眼放光地回头看了田园一眼,田园被吓着了似的捂着前胸直发抖了一下下,雷到了。帅朗气着了,指着田园就骂上了:“你丫别得瑟啊,哥以前是很纯洁的。”
呃……平果重重嗝了一下,张口结舌噎得话也讲不出来了,也被雷到了。
帅朗回过头来也训上平果了,直教育着:“你也别得瑟,你只懂一夜情,不懂爱情……要说懂爱情,就咱老大懂,当年的中大才子,公认的情 圣,追校花追得背了个处分,现在都不忘情,哎韩老大,这次邂逅和你当年那位雷欣蕾有直接关系啊,要不是这诗,我还找不到和那妞的共同语言呢,亏我还记得啊……什么我要走出校门,要等一个适当的时机,把一切全部埋葬,包括虚荣,自尊,面子,懒惰,陋习……然后,做颗莲子/埋在烂泥里/等待一个又一个春的讯息/终有一日/轰轰烈烈地绽放/只为挺起自信的胸膛……嘿嘿,不瞒老大你说,当年你们俩花前月下,我是恨不得取而代之啊……”
“哇哇,要是老大的妞,肯定很漂亮吧,哎老大,你上过了没?”平果凑上来了,又找抽来了。韩同港讪然一笑,踹了平果一脚,水声哗哗直起,这恐怕是难忘之事,也是难忘之伤,半晌无语,田园出声道:“老大你别憋心里呀,喜欢就去找她呗……哎对了,二哥,雷欣蕾现在干吗呢?当年我也领教过校花的风采啊,每年新生欢迎晚会一亮相,耶,嘘声一片哟,那是艳惊四座哎,我估计晚上回去有一半男生回宿舍得自己打飞机……”
这么个领教风采把帅朗、平果,甚至把韩同港也逗乐了,帅朗使着眼色制止,不料韩同港倒无所谓了,笑道:“她呀,现在已经是家外资企业的公关部经理了,终于轰轰烈烈绽放了。”
声音里几分无奈,几分往事犹忆,不堪回首的味道,三个人霎时都住口了,帅朗捂捂嘴,有点怪自己不该提起这茬儿来,转着话题道:“哎老大,别灰心丧气呀,有一天你混到名记的水平,她没准儿还得倒过来追你……我说什么呢,把你以前写的那些情书、情诗什么的给我找点,这妞有文青倾向,我得好好学学……”
“你……呵呵……”韩同港诧异地看着帅朗一副求教的眼神,忍俊不禁了。一听帅朗怀着这个目的,平果“切”一声不屑了,田园翻着白眼发着牢骚:“耶耶耶……二哥你太不要脸了吧,扮情圣就够反胃了,你扮文青这不恶心人去吗?大哥这书生气质你学得来吗?”
“我怎么就学不来了,你丫找抽是不是?”帅朗呲眉瞪眼,光着身子一亮肌肉威胁田园,田园反手一指:“你们看,这像文青吗?简直就是没文化的愤青嘛。”
“喂喂喂,二哥……我教你一招。”平果揪着要上手抽田园的帅朗支招了,很正色地讲道:“咱们合演个英雄救美怎么样?大不了哥几个扮歹徒,被你揍一顿,让你抱得美人归。”
“耶,这小平果乖了啊。”帅朗眉眼一动,乐了。
“那不可能……”韩同港说话了,笑着评价道:“咱们三个一个像大师傅,一个像未成年小孩,还有我手无缚鸡之力,仨捆一块儿都没有点歹徒气质,谁信呀?”
是啊,谁信啊?田园一身赘肉、平果又瘦又面嫩、韩同港个子倒高,不过一看样子还保留着几分学生气,三人都看看黑不溜秋的帅朗,帅朗悻然道:“别看我,我有歹徒气质行了吧……这些事我想过了,除了接近她,除投其所好,我还真想不出好办法来,老大,你别这么小气呀,不就点情书情诗嘛,关键用你的时候你得拉兄弟一把,你说万一我去超市和那妞接近了,一谈理想,一谈爱好,哼哼两句诗我啥都不知道,那不立马就没戏了么?”
“行了,就这点事,包在我身上,你想看我电脑里存的有的是……给你一份电子书库,我以前的你想要都给你。现在知道读书有用了吧,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学无术。”韩同港很大方,大包大揽了,一被贬帅朗悻然不乐意了,啧啧着嘴巴小话来了:“我不是不学,是咱们学得不对路,什么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随口就来;什么几回花下坐吹箫,蓬门今始为君开,你说我也会;还有什么停车做爱枫林晚,落红更甚二月花,这都古汉语的名句;现在前卫的,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明天到操场操到天明,颠倒句我也看过,嘎嘎……别被吓着啊,其实哥哥我自认还是挺有才的,比老大稍差点而已……”
“啪啪叭叭……”田园直使劲拍着额头,笑也笑不出来了,被狠狠地雷到了。
平果凛然一脸,竖着大拇指夸道,二哥,你那是不学无术,简直不学成材呀,比他们俩都有才。
“得了,别拿你那套显摆了……哎帅朗,你刚才说接近,怎么接近法? 专业去泡妞,你不准备找工作了。”好歹了解帅朗没被雷到的韩同港起身坐到了台子上,展着毛巾擦着身子,准备到蒸房蒸蒸。
“哦,我准备打入超市内部,像你一样轰轰烈烈谈回恋爱,而且打工泡妞两不误,虽然工资低了点,不过为爱情牺牲这么一回,值了……”
帅朗得意地“哗”的一声站起来了,踌躇满志地说了打算。
“哗”的一声,刚站起身来的老大韩同港被雷一个站立不稳,掉回浴池里了……
“嗨,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我们这儿不招工。”
嘉和超市挂着市场部标牌的门被推开了,店长蓝冬梅一看又是昨天来的那位,出口不客气地拒绝了,附带一个白眼的拒绝,这个人很不知趣,连着来泡了三个上午了。
“超市的流动频率,永远需要招工,特别是像我这样的熟练工,蓝店长,您给个机会呗,不给机会怎么知道我行不行?”是帅朗,死皮赖脸劲道上来了,趋步又到了店长桌前,拿着份简历。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我们的店员真的已经满员了,你怎么不相信呢?现在又不是旺季,我们招那么多人干什么?”
蓝店长正算着一份报表,被此人搅得又没心情了,剜着眼睛把笔扔过一边。
“我也没说非当店员,司机、清洁工、推销员什么都行,我都这么不挑剔,您还不满意呀?”帅朗纠缠着,又是一句。
好男怕懒,好女怕缠,自从第一天发现这超市的店长也是个蛮不错的妞之后,帅朗纠缠得更来劲了,充分发挥了当年卖保险时练就的死不要脸的特长,粗粗算来,连进办公室带在超市门口堵,总有七八次了。这女店长好歹还有点架子,快被磨光了。
果不其然,终于有效果了,这位蓝店长吁着气,审视着这位个子尚可,模样一般,脸皮特厚的这位,虽然姓帅,可还没有帅到让她非把此人招进来不可的程度,稍停片刻,她像是松动了似的无奈说了一句:“好吧, 那你把简历留下,我和我们老板汇报一下,有试工机会我通知你。”
“哎,别这样嘛,你这不打马虎眼吗?你让我一等,还不黄花菜都凉了。”帅朗追问着。
“嗨,我说哪有这样逼着别人聘你的?真是块料,谁来超市挣这千把块工资?”蓝冬梅愣了,这人不知趣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预期。
还有更雷的,帅朗一听倒不觉得这话中带刺,针锋相对着:“大姐,我真的非常需要这份工作,我是带着十二分诚意找工作来了,工资可以低点,不能一点机会和诚意都不给吗……”
“大姐?我有那么老么?”蓝冬梅乍听换了称呼,很刺耳,凤眼一剜。
“不老,一点都不老。”帅朗赶紧摆手,这妞当然不算老,凤眼瑶鼻大嘴妞,除了皮肤稍粗点,也算个美女,这和基因无关,北方这沙尘暴里长大的能出这品种已经不错了。
不过这品种带着中州娘们那号辣性子,一听帅朗说话含着调侃味道,生气了:“警告你啊,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别逼我喊保安。”
“别介,换换称呼,妹妹怎么样……我说妹妹,你是非逼着我找你经理呀?”帅朗道。
“妹妹?你……”蓝冬梅一身恶寒打了个冷战,咬牙切齿,这人蹬鼻子上脸了。
“哦,太肉麻了,那蓝小姐总成了吧?”帅朗一个恶念泛着,看这妞太难说话,故意上了。
“好,你有种……”蓝冬梅终于愤怒了,一指帅朗,然后一吸气,明显看到她胸前一鼓,不过喷出来的却是两个极端的词:“保安……”
“不用请保安,我自己走,切……”帅朗嗤鼻不屑了句,谈僵了,扭头就走,那蓝冬梅胳膊叉在胸前直勾勾盯着,帅朗几步之外又回头:“小姐,我给你好话好说了三天,别逼我回来坐你的位置啊,你一个超市店长算个屁呀,还不一打工妹……”
“嘭……”蓝冬梅抓着桌上的报表直摔了上来,不料那人手脚更快,早关上门溜了,东西重重砸在门后。不知道帅朗气着了没有,倒把这位店 长气得够呛,她蹬蹬蹬起身下楼,喊着保安,训了保安一通,直安排再见此人,直接轰出去……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人拒绝了,已经习惯了在陌生人的冷言冷面中生活的帅朗对此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不过此时让他大伤脑筋的是,没想到自己卑躬屈膝想回头挣个低工资都如此之难。这个嘉和连锁是中州的本地企业,打探一番后得知是个私人老板开的店,归在嘉和的牌子下统一进货,再往细里打听这超市几乎没有什么管理层,除了老板就是两位店长当家,一个管进一个管出,本来以为只是手脚勤快就能谋份这号薪水不高的活计,可没想到人家大招一批之后人员极度富余,特别是这位管着招人辞人的蓝店长还油盐不进了。
怎么办?
王雪娜的情况帅朗也打探清楚了,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上班,所以帅朗每天上午来纠缠,只等着打入内部再来一次美丽的邂逅,可不料这第一步就走得如此艰难,真让帅朗抓耳挠腮。出了超市根本没走远,就在周边几个摊位上晃荡着,不时地瞅着超市的停车和门厅,那地方就在眼前,可偏偏让帅朗止步于此,再不得前进一寸。
当然,扮顾客进去也行,不过帅朗思忖过,如果在店面撞见了,心里设计过若干种邂逅的方式,第一种:自己说,哇,好巧啊……雪娜说:真巧啊……然后呢?这就不好说了,顾客总不能一直待在店里吧?店员总不能一直陪顾客扯淡吧?这巧一下子,总不能天天巧吧?不行。第二种:像高中追班花时候,咱到学校门口,要不到上班地方堵着,一见面自己说:咦?雪娜,你在这儿上班,正好,我送你回家……由此引发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上车,一种是不上车,要不上车人家婉拒了,基本没戏;要上车吧,帅朗好像不知道该谈什么?而且这个上车的概率太低……更严重的是,这车根本不属于自己。第三种:在学校门口撞个巧合……那太俗,再脑残也知道不会有那么巧,蓄意的。第四种……
总结了很多种,还是觉得打入超市内部天天搁一块儿机会最大,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俩人要看多了,就有点寒碜,时候一长也 瞅顺眼了,要是天天在一块儿,这机会可就大了。
怎么能进去呢?帅朗站在超市之外,大上午托着腮发上癔症了,着魔似的看着超市门口,就像一个通往爱情的殿堂大门,有某种魔力在吸引着他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对了,这两天的着魔症状被那兄弟几个形容成精虫上脑,智力水平基本等同于胸大无脑。
虽然爱情戒了,不过戒了的嗜好万一有了适合生长的土壤,没准儿生根发芽来得更快,特别是那晚在超市再见到王雪娜的照片时,人才市场里的邂逅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那份清纯、那份羞涩、那份让人总是心里痒痒的感觉怎么也压抑不住。
于是,暂且衣食无忧兜里充盈的帅朗心里萌动了,发芽了,忍不住要来试试水深水浅了……
“不行……我得想个好办法,好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机会……”
帅朗拍拍乱糟糟的脑袋,迈步朝停在超市停车场边上的别克走去,其实他有点郁闷,这车没有帮上一点忙,净耗油了,而且来这儿求职还得偷偷摸摸不敢让人瞧见是开着车来超市打工来的,咱这么低调,人家还不要。
“咦?这谁呀,这么面熟……”刚刚到车边,准备坐车里好好思考一会儿,旁边停下了一辆桑塔纳3000,车里出来位矮胖的男子,那人让帅朗一下子觉得很熟悉可又想不出名字来,应该是见过面,脚步一停,直看着那人锁了车门,摇摇晃晃直进了超市,超市门口两位服务员躬身礼貌地喊了句什么。
“哦哦哦……锉炮…锉炮……”人影消失,帅朗也想起了,是锉炮,在公园被古清治忽悠得来来去去的那位,一想起那茬儿,让帅朗自顾自地嘿嘿乐了一会儿。刚开车门手停下了,此时目力较好的帅朗看到了一个奇景,那位蓝冬梅店长正和锉炮站在一起说着什么,隔着玻璃门能看到人影,这让帅朗瞬间灵光一现:“咦,不会这家伙是这嘉和超市的老板吧?不像呀,那营业执照上写着法人是王小帅,这锉炮叫王小帅,也忒不帅了 点吧?”
帅朗心里暗道着,锁上了车门,蹑手蹑脚往超市门厅的方向走,刚到门口一句“欢迎光临”吓了帅朗一跳,不过他瞬间急中生智问着:“哎服务员,我看着你们王经理进来了,就那辆车,是不是啊?”
“是的……那就是我们经理……”服务员一躬身,手指着正拾阶而上的锉炮,帅朗粲然一笑,谢了声,又第N次进了超市。
转呀,转呀,在二楼“顾客止步”的牌子附近转悠,不是不想上,而是那位保安虎视眈眈,时刻提防着帅朗又上去捣乱。不过帅朗也不理会,保安上前询问了句,帅朗一句:“我买东西,多挑会儿,不行呀?”
那当然可以,这倒好,保安把帅朗当成重点防控对象了,又叫了一位同伴守在门口,一刻不离地盯着帅朗,生怕一不小心这人又溜上楼去。
转呀、转呀……一直转悠了近一个小时,上午已经快结束的时候,那矮矮胖胖的锉炮终于下来了,从“顾客止步”的门后直进了超市二层,帅朗快步迎了上去,那保安一看不妙,也跟着拦了上来,早思忖良久的话帅朗边走边喊出来了:“王经理,我是嘉和顾客,能给您提点意见吗?嗨,你们这保安怎么回事,连顾客也要拦着呀?”
“哦!?等等……小行,你们等等,怎么个意思?”锉炮回头了,制止住了两保安,那俩保安还没开口解释,帅朗笑吟吟道:“王经理,我在超市看了一上午,发现你们这儿有严重的管理漏洞呀,超市消耗大,利润本来就不高,很可能造成您利润的跑冒滴漏呀。”
“有吗?”锉炮那哥们儿一愣神,怔住了,可不知道哪来的这么一出,看着眼前这人眼生得紧,不过涉及利润问题,当然是宁信其有了,诧异一问,帅朗得意了,手一指道:“调料,有离保质期已经不远的;日用品,摆放的层次感太差,让人看上面注意不到下面,看下面注意不到上面,严重影响顾客选购;白酒类,高档的在门口,档次太高乏人问津,低档的又摆了满满俩货架,严重拉低销售档次;还有进货,我注意到几个饮料包装箱有较明显压痕,这说明你们在管理和进货上有漏洞……最起码员工缺乏责任心啊。”
这份工帅朗干过,挑刺自然是一等一的,再说买卖这东西说不出个对错好坏来,不过这么专业,倒唬得锉经理一愣一愣,只待帅朗说完,诧异地瞪眼上下瞧瞧帅朗这样子,又是诧异地评价着:“哪冒出你这么根小葱来,味道还挺冲?”
“王经理,他这两天天天来捣乱。”保安告黑状了,王小帅眼睛一沉瞪上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帅朗接上了:“我这两天是天天来,可没来捣乱,我向你们店长反映问题,她不理我……这不,大上午又把我轰出来了……”
“那你……你来我这儿,学雷锋,给我挑挑刺?”王小帅一百个不相信的语气,得啵着厚嘴唇,侧着脑袋问帅朗。
“不是……我是想在您这儿谋一份差事,你看,我干了两年营销工作了,特别是超市里的条条框框,我从进货到销售都干过,不求待遇,来您这儿打份工……这么廉价的好劳力,您不会也拒之门外吧?”帅朗谦恭地说道。
“哟,奇怪了……哈哈……”王小帅哈哈一笑厚嘴唇咧着,森森白牙露着,盯着帅朗,似乎在揣度面前这人身上的油水多大似的,笑着说:“有点意思……我们忙的时候招都招不上像样的人,敢情这有送上门来的……”
正笑着,后面又来人了,是另一位保安通知的蓝店长,那妞“蹬蹬蹬”跑下楼来直剜了帅朗一眼,附耳在经理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估计要编排帅朗纠缠不休的话题了。不过帅朗此时已经笃定,洋洋自得地看着蓝冬梅,对付这妞有难度,对付这号只认钱的人可没什么难度,只要晓之以利,只要让他觉得有利可图,那接下来就简单了。
“小子,你不是来捣乱的吧,能有这么脑袋不好使的人?大学毕业几年了,清洁工也愿意干?”王小帅一听店长编排,拉下脸来了。
“可能吗,王经理,我要来捣乱,我至于低三下四求你们?”帅朗道。
“哦,也是……那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块料……”王小帅不知道是被帅朗的诚恳态度打动了,还是另有居心了,一招手,帅朗颠儿颠儿跟着他直上三楼。同样的地方,就在市场部的对面,前面矮锉的王老板大马金刀 走着,帅朗得意地回头看了蓝冬梅一眼,不过遭了一双白眼回敬。进了门,锉经理大大方方一坐,一拍桌子,过来,拿来我看看……说的自然是简历了,帅朗赶紧把简历一递……假的,假文凭做的,而且果如帅朗所料,这号工作人家根本不看你的学历,装模作样一扫简历,一扔道:“我这人喜欢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啊,蓝店长说了,你死皮赖脸想来这儿上班,那成,给你个机会,不是干过超市活吗……我问你,我有一批酸奶连零带整卖到最后还剩十八盒,小盒,一箱也不够了,你说,怎么办?”
一听这个问题帅朗愣了愣,那蓝冬梅笑了,不过是眉眼带笑,这是老板出馊怪难题了,干过超市都知道能退货,不过你敢说退货老板肯定骂你傻,超市的上货都有时限批次,这么点剩货根本架不住退,而且等上货的很可能来的批次已经过期了,而自己退,油钱也不够;那么只剩卖出去了,好啊,那你说怎么把快过期的卖出去?
问题虽刁钻,不过是块试金石,一句话就能测出是不是行家里手,帅朗侧眼一瞧那蓝冬梅正眉眼笑着,八成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不过这倒难不住帅朗,他直接开口回答着:
“量太少,退不可能,就能退也没必要退,退了让人家供货商还小看呢……”
“接着说,那怎么办?进损耗?”王经理道。
“办法多得是,第一,可以打折出售,利用买家贪小便宜的心理,这种办法适用量多积压时;第二,可以搭售出去,挂靠到某类单价利润高的货物里,买一送一、买一送二、购物价格到多少限度赠送都行,增出来的利润完全可以冲减这份损耗;第三,更简单直接的办法,当员工福利发出去,让大家喝呗,你是老板,他们不敢不听,要不顶工资也成,反正你说了算……”帅朗笑道,亦正亦邪,不过蛮实用的办法。
这回轮到蓝冬梅瞪眼了,前两种确实是常用的办法,不过后一种吗,似乎是老板也经常用的办法。这位愣了,那王小帅乐了,哈哈一笑,一指帅朗夸着:“耶……快接近标准答案了,看来干过啊。”
“还有比这个更拽的办法,想不想听?”帅朗诱着。
“说说……”王小帅来劲了。
“你这样……等下一批次来了,每箱按对角线抽出同品牌的三盒来,把在保质期的放货架零售;接近保质期的散货装箱整售。”帅朗道。
“你这不胡来嘛,顾客发现了怎么办?”蓝冬梅一听这手法,太下作了。
“发现的概率很低,一箱里面只有可数的两三盒,谁喝的时候还细细看看保质期?再说成箱整售的多数是送礼,真开箱喝还没准儿是谁呢……这样的话你的货架时间等于无限制延长了,还怕点销不了的零货?我卖过饮料,大超市里都这么干过。现在不卖假冒伪劣就已经是诚信了,很难办到吗?”帅朗反驳道。
啪……一拍桌子,是王经理,直竖着大拇指乐滋滋夸上了:“高,高……太高了,小蓝,记下了啊,关键时候用用这招,我看成……呵呵,看不出来呀,是个人才啊,这办法想得出来……”
“那王经理,我在这儿找份活没问题吧?”帅朗趁热打铁道。
“这个……这样,我还真有点想法,你卖过酒么?”
“卖过。”
“你说不重报酬是吧?”
“是啊。”
“那不给你工资,光挣提成,你干不?”
“可以呀。”
“好,小伙子有魄力,跟我来……”
锉炮倒不失几分豪爽,招手起身,帅朗狐疑地跟着,回头瞥了蓝冬梅一眼,那蓝店长又是眉眼带笑,这下子,让帅朗忍不住要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了,这年头数来数去都是人精,你想沾人家光,人家还想讨你便宜呢,估计送上门来的工,在人家眼里恐怕不那么值钱。
三个人次第走着,下了一层,从安全通道进了后院,前面琳琅满目,后院可就破烂不堪了,小小的院子通着胡同口估计是进货的地方。仓库的大铁门锈迹斑斑,王小帅掏着钥匙开着锁,使劲地推开门,沿着楼梯向下是个地下贮藏仓库,直走到负一层停下步子,蓝冬梅拉开了灯。一瞬间让 帅朗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这家嘉和超市连锁专门辟出一个货架摆那种四两装的中州高粱白了,敢情这里足足有半仓库全是这种酒。
帅朗知道怎么回事了,很不怀好意地回头盯了得意着的王锉炮和蓝冬梅一眼,还以为是推销什么酒类,那种推销就是自然销售都有量,当然也少不了提成,比如什么赖茅,什么汾酒,什么老窖,还有比较出名的宋河、杜康,什么都行,哪怕二锅头都行,而中州老白干属于低档、高度、质次的酒,现在不是滞销,是根本已经少有人问津了。
“看见了吧,咱直来直去啊,这儿还有两万七千多瓶,是我盘这家店的时候老店留的,每瓶三块二毛五,零售五块五,五块也卖……就按五块钱给你算,每瓶提成五毛,怎么样?能干了留下……不能干走人,条件很简单,现款现结……你可以想想,干不了直接从前门走……”
锉炮站着伸手拍拍发愣的帅朗,一扬手,那位蓝店长掩着鼻子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俩人一前一后先行出了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地下仓库。出了门,蓝冬梅回头瞧,那位还在傻愣着盯着垛如小山的酒看着,这倒有点可怜这人了,刚刚和老板汇报是说这人三番五次纠缠好像有什么目的,不过老板这一手更高,你有什么目的,全给你掐死了,快步跟了两步,那锉老板得意地说:
“小蓝呀,这事还怕不会处理呀,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咱们先立于不败之地,没本事他自己走,有本事咱们也沾点光。”
“王经理,仓库里这东西放了两年多了,包装箱都发霉了,咱们是不是想办法便宜处理一下。”蓝冬梅转移着话题,又回到这批酒上了。嘉和东关店的原址就是个酒类批发商,建超市的时候人家是连地皮带库存积压全算给锉老板了,这东西除了偶尔卖给民工几瓶,基本没什么销路了。
却不料王老板自有打算,白了店长一眼道:“急什么急,等欠下谁家账了,抵了债,一瓶五块……算十好几万呢。”
蓝冬梅喉咙打结了一下,又一次领教了老板精明过人之处了,俩人前后上了办公区,开了办公室坐下,蓝冬梅给老板倒了杯水,很恭谨地站 着,那锉经理再一想刚才的事,笑了笑:“回去忙吧,别等了,估计早吓得从前门跑了。哪冒出根葱来,来咱们这儿充大爷……”
蓝冬梅喏声应了正要出门,不料“笃笃”敲门声响了,她顺手一开,怔了一下子,帅朗进来了。他一进门连王小帅也乐呵呵地话变了:“哟,我说什么来着,有魄力吧,怎么,想好了?”
“想好了,干了。”帅朗斩钉截铁道。
“好……不过丑话说前头,现款现结。”王小帅此时倒微微诧异了,碰上个傻子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钱。
“不用,就在你们这儿卖,搞个有奖促销,货款你们收就行了,声势大点,我给你做个预算,这部分钱可得你们超市出啊。”帅朗说着,干脆坐到了王经理对面。
这下将住王小帅了,自个儿手里的东西,自己最清楚,满打满算五块钱的货有奖销售,连人工、场地、奖品算下来根本划不来,瞬间摆摆手否决道:“小伙子,那我可陪不起你,我这人不算多,场地也不大,你说就你一句话搞个大促销,折了本算谁的。”
“呵呵……王老板你也小看人了,你真以为我就是个三餐不继的打工仔?”
帅朗一翻眼,瞪着王小帅,这气势颇足,王小帅一愣,帅朗起身掏着兜里的车钥匙,示意给王小帅看,一摁防盗,窗户外停车场某辆车叽叽作响……耶,开了辆别克来的,王小帅这下愣了,更愣了,诧异地盯着帅朗,可不知道这唱哪一出来了。蓝冬梅也诧异地重新审视着帅朗,可没看出来这还是位有车一族。
“实话对你说吧,王老板,我不是非要来你们这打工,不过呢,我看上了你们这儿一妞,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卖你这么点酒还真不算回事,按我的办法来,保您半个月处理完,怎么样?”帅朗说得理直气壮,说到看上你们这儿一妞时,眼睛有意地还瞟了瞟蓝冬梅,搞得王小帅也在狐疑地盯着蓝店长,让这位好不局促。不过从低三下四的求职者一下子变成了驾着车来泡妞的主,让这两位吃惊之后,对帅朗的看法改观了不少。
现在怀疑少了,考虑多了,帅朗注意到锉炮那小眼珠来回转悠,八成在算账了,这号土豹帅朗打过的交道多了,别看人家写出来的都是错字别字通假字,可算账不比哪个数学家差,这时候没准儿已经计算投资收益率了,帅朗趁势故作上姿态了:“你要同意,我回头跟你细商量办法,本来我不想把这事摆出来,看你们实在信不过我,没办法才这样的……要不同意,那算了。”
“等等……”王小帅见帅朗起身,赶紧作势拦着:“那你得给我个保证,收不回费用怎么办?”
“哎,那不摆着么?车押给你……促销费用顶多花上几千块什么都有了,奖品另算,这批压得你不轻吧,一去一块心病还有赚头,这么说吧,满打满算十万出头,处理不完我自己消化,就按五块钱全买回去,怎么样?你要真不干,我还不伺候了……”帅朗无所谓地说着,很拽,很自信,那辆忽悠来的车终于派上用场了。
“好,干……不过可说好啊,赔了钱我真朝你说话,咱也不带客气啊。”王小帅道,不过话很客气了。
“没问题,提个小小要求啊,给我挂个店长的名,让我办事方便点……你们服务员里我挑几个人。”帅朗打着伏笔。
“挑吧,随便挑,随便泡……能卖出去,我给你找妞都成……”王小帅乐了,看帅朗这么大谱,又是用店里人,又是在本店出售,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猫腻了,还真信了几分,一摆手招呼着蓝冬梅:“小蓝,给小帅做身店长服,通知一下,新来的店长……你们俩搭配一下,把事办利索点儿。”
果真是见利忘义,私企老板的通病,好不郁闷的蓝冬梅应了一声,出了经理室那位还和王经理嘀咕着什么,王老板被这位忽悠得哈哈大笑,半晌才见帅朗出来了,已经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了……
第七章 被人卸磨杀驴
超市里的工作说累倒也不累,不过要说闲,肯定闲不了的,从开门到打烊三班倒的收银、搬运、保安、导购几乎没有闲暇,每层五百多平方米的两层超市要有三十多人,分门别类十几个,大到成袋的面、大米,小到牙刷、牙膏,贵到一两千一瓶的酒、便宜到块把钱的瓜子饮料,那叫一个琳琅满目。依照惯例,蓝冬梅带着新晋店长帅朗走了一圈,每个分门别类的区都有两三个导购,一方面是负责促销,另一方面大家都知道,看摊呢。
为什么呢?顾客多了什么鸟都有,比如食品区你得防着有些无良人等把散装瓜子杏仁塞嘴里磨牙玩,这儿可没先尝后买的优良传统。更得防着有些心态不那么正常的人专捏方便面,专掐塑料袋发泄;化妆品也是,你得防着那些有些胖婶肥姨没事干先往自个儿脸上抹点玩;小商品就更得注意了,没准儿人家给你撕了标签塞兜里收银的都不知道;毕竟现在世风日下,你还别期望进门的都是素质高的人。帅朗注意到这个超市管理其实还算严格,买个牙膏出门,人家都拆开盒瞧瞧是不是你给里头换了东西。当然,更多的时候得导购负责自己工作面的整洁、干净以及缺货补全的事,总体上来看,帅朗倒觉得还多亏了那零销不出去的老白干,否则人家管理得这么井井有条,自己还真没空子钻,就钻进来,顶多是个扛货打扫卫生 的料,哪像现在,人五人六地接受着一干小伙小姑娘的点头问好,还附带一个超级羡慕的眼神。
“嗯……不错。”帅朗点点头,食品区里是个小胖妞,傻乎乎的脸蛋像果冻。
“嗯……很好。”帅朗又点点头,肯定了店长蓝冬梅的管理,冷冻食品区里,是位三十多岁的大嫂,脸蛋上一瞧还留着妊娠斑痕,这当然无甚看点,帅店长胡乱应了句,直接略过了。
“嗯……非常好,这是雅迪亮发素吧?”
帅朗眼睛亮了,化妆品区这两位老好看了,一位卷发金黄、一位刘海儿半长,员工小马甲穿着,衬得身材凸凹有致,让帅朗很有责任心地细细询问了良久,直到蓝冬梅看不过眼掉头就走,帅朗才不迭地跟上来,走之前还不忘给俩美眉安排了句“我姓帅,别客气,叫帅哥帅店长都成”,那两位轻掩着小巧的鼻子浅笑着,甭提多撩哥们儿了。
这个虽然没薪水,可妞这么多的环境,看来挺对帅朗的脾胃,两层售区逢着漂亮可人的,帅店长就多聊两句多问几声,还不忘自我介绍一通,再把对方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要是逢着模样不那么漂亮的,帅店长明显就敷衍了事,草草一看立马就走。反观蓝冬梅就比帅朗敬业多了,哪位工作台面没整齐、哪个收银台操作延时、哪个摆货上零乱了没打扫干净,拿眼睛一瞧便知,不是马上动手自己来就是把导购招过来训斥两句,看那样子一干店员多少对这位女店长有点忌惮,帅朗几次打量这位店长都遭了冷眼,看那样,差不多要把帅朗当成竞争抢饭碗的对象了。
不过帅朗自认肯定抢不过这妞,这个管理严格和中规中矩的环境在人身上也打下烙印了,比如这位蓝店长,说话绝对是干脆利索简明扼要,那是汇报练出来的;步态像量过的,那是经过嘉和连锁专业培训的,迈出去的步幅几乎等同;挺胸抬头的姿势比机器人还标准,不用说也是练出来的,偶尔遇上顾客微笑示意,更不用说,那笑容和流水线上定做的一样,男女老少无论俊丑一律适用。帅朗旁敲侧击问了句出身,居然是嘉和总部派出来的,不用说,肯定是帮着锉老板搞管理了。
漂亮倒是漂亮,就是职业味道太浓了,很容易让人忘了她的性别。更 何况她对帅朗根本就不苟言笑。
一圈转下来一个上午就完了,虽然没薪水吧,总算混了份盒饭,就份盒饭超市的员工还得轮流着吃,而且时间有限定,只有十五分钟,中午时间比早上还要忙,每每奔上三层员工休息室的都是胡乱扒拉几口就着饮水机一杯水下肚又忙着上岗去了,这下子看得帅朗又有点心酸了,想想以前自己还是太老实了,就过得这种苦日子,那真叫一个不堪回首,哪像现在,人五人六穿身西装扮店长,哪个小姑娘见了都巴结地给他个灿烂的笑容,吃完饭还有个办公室休息会,锉老板挺够意思,为了那堆销不出去的白酒,把自己办公室也让出来了。
笃……笃……轻敲着门,正胡思乱想下午邂逅的帅朗随意喊了句:“进来。”
门开了,进门的蓝冬梅霎时一愣,被雷着了,帅店长脚搭在桌上,头靠在椅背上,晃晃悠悠可比王小帅老板有派头多了,见了她也不客气:“什么事?”
蓝冬梅没说话,手指向下指指,帅朗迷迷瞪瞪半晌,才明白自己的姿势不雅,放下了腿,正正身子,疑惑地看着蓝冬梅,这两天左缠右磨见识过了这女人的倨傲,估计是在颐指气使的环境里养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总店派出的,帅朗甚至要恶意揣度这妞和那锉炮八成得有一腿了,要不拽不了这么厉害。
“哎,你说话呀,打扰我睡觉又这么看着我,有事?”半晌无声,帅朗按捺不住了。
蓝冬梅像盯某个犯错员工似的盯了帅朗一大会儿,这才坐到了经理室的沙发上,勉力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开口了:“有点小事……你,真有办法把后面那两万多瓶白酒处理了?”
“对呀……不都说了,促销嘛,王老板同意了。”帅朗道。
“我算了一下,怎么都划算不了,我们两年卖了两千多瓶,还有两万七千多瓶,成本八万多,搞一次促销就最低成本都得一到两万,还不敢说搭上点什么赠送和奖品,除非你能销出去三分之二,否则是有赔无赚。”蓝冬梅大致说着投入产出比,带着疑惑的语气问着。
“啊……我知道啊。”帅朗还是懵着的表情,诚实得有点傻了。
“难道就准备在这儿赔几万搏美女一笑?”蓝冬梅不屑地问。
“不行呀,我高兴。”帅朗噎了句。
“美女就笑,也是笑你傻呀。”蓝冬梅刺激上了,倾了倾身子,很重的语气。
“嘿嘿……美女面前,男人不分类别,都很傻。”
帅朗调侃着,眼睫明显地颤着,像在打量着这位蓝店长,胸很高、脸很圆、眼很大,假笑的时候脸蛋上有俩小酒窝,只不过可惜的是把美貌出卖给了职业,打量着的时候,帅朗有点恶意猜测,不知道蓝店长和男友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还这样板着张脸孔。
“哼……”蓝店长对帅朗包括帅朗的回答、眼神都直接嗤之以鼻,损了句:“勇于承认你的IQ水平不高,好歹算个优点。”
“还有个脸皮厚的优点你没发现,你就打击我,也阻止不了我达到目的,我当清洁工你都不要,这不,当店长了,和你平级了,你又不痛快了,早干什么去了?”帅朗拽得像大尾巴狼了,一摊手刺激着蓝冬梅。
“你行……”蓝冬梅没讨到好,气得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了,刚走两步想到了什么,又返身回来,不生气了,给了帅朗个流水线上下来的笑容问着:“那帅店长,能冒昧问一句,您目标是哪一位么?上午我看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把你看花眼了啊……不过我觉得你都配不上呀?”
“咝,我……”帅朗一个激灵半起了身子,本来准备说哥准备全收的,不过看着蓝冬梅挑恤似的神色,霎时话锋一转,凛然正色,深沉、婉转、肃穆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蓝冬梅没防有诈。
一问帅朗痛心疾首,重重地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痛悔地说:“枉费我一番苦心,难道你真不知道?”
“你有病呀?我怎么知道?”蓝冬梅被搞懵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纠缠你这么多天,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帅朗撂出包袱来了,双手做着我要飞翔的姿势表白了句,那姿势更像过来让哥抱抱,吓得蓝冬梅下意识后退一步,凤眼登时瞪成了斗鸡眼, 一副惊惧的面孔看着帅朗,大喘了一口气半天才憋出来:“你……休想。”
“又要拒绝我是吧?你的拒绝在我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帅朗王霸之气出来了,“啪”的一拍桌子,一挥右臂,那姿势说有多霸气就有多霸气,一下子激得蓝冬梅全身激灵了一下,眼瞪着,表情带上了几分威胁,跟着发作了,歇斯底里指着门:“出…去…”
“哦,那我走了……”帅朗霎时心里乐开花了,看着蓝店长被气得花容失色、月貌不堪了,低着头暗笑着快步走着,一拉门的光景又明白过来了,返回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惊得蓝冬梅一看一惊一乍,几乎要扯嗓子喊保安了,不料帅朗很绅士地做了请的姿势道:“蓝店长,您失态了,这是我办公室……临时的也是,现在请你出去,不过你要不出去也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哼……”蓝冬梅转身苦大仇深,恨意萌生地瞪了帅朗一眼,蹬蹬蹬一阵香风从帅朗身侧掠过,跟着“嘭”一声关上门,那声音大得吓了帅朗一跳。
“切……胸大点吧,谱也这么大,脾气还不小……看上你才怪了?”
帅朗同样不屑地嗤了句,又恢复了躺着坐椅,脚搭桌子的舒服姿势,某种程度上说,有些男人天生都不会拒绝调戏身边那些稍有姿色的女人,比如来个暧昧的眼神,给个轻佻的口哨,要不来个隐晦的黄段子,再要不来个示好示爱,不管对方意领神会还是神惊色变,都会给调戏者以某种得逞后的快感。
所以调戏者就得意洋洋了,得意地想着咱将来有了钱也开家超市,专招年纪较小、脸蛋姣好的妞,天天看着,人就是老了心都不会老……
而被调戏者,就难堪了。
隔着两间办公室蓝冬梅几乎是闯着进了办公室,重重闭上了门,生怕别人瞧见似的极度羞赧,猝来的意外、尴尬把她刺激得心跳加速,莫名的激动和脸红,羞意中又免不了有女人那种自我满足,心跳之后又开始心潮澎湃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白和骚扰还真是头次遇到,直让蓝冬梅喝了两杯凉白开才把心潮压抑下去……
过了很久,心潮全部平复下来的时候,蓝冬梅惯于理性逻辑的职场思 维又来了,有点诧异、有点意外甚至有点自得地在想着:
他不会真是为我来的吧?
当然不是,午后一时五十分,正主姗姗进来了,从正门直上了三楼的更衣室,换上了嘉和标志的衬衫和马甲,再下去日用品区的时候,同伴随意地说着,新来了个店长要见你,王雪娜延迟了一会儿,交班又返身回了三层,轻轻敲响了经理室的门。
“进来……”很深沉,很有磁性的男音。
推门而进的王雪娜像个学生,很恭谨地站在屋中央,新来的店长正撑着张报纸,王雪娜不敢打扰,轻声问着:“店长,您找我?”
“哦……你是王雪娜?”那人问。
“对……工号005,负责日用品区。”王雪娜有意地抬抬眼,想看看报纸后的人,不过那人窝得很深,看不到。
“干得怎么样?”那人再问。
“挺……好。”王雪娜机械地答了句,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听说你是中大毕业的,是不是?”问话又来了。
“是,还没毕业,实习期。”王雪娜再道,脑海里画的问号更大了。
“咱们这儿有规定,上班时间不能谈恋爱,你知道吧?”再来一句问话。
“知道的。我没有违反规定。”王雪娜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了,有某个猜想几乎要冲上去印证了,不过生怕唐突,按捺住了,再看新店长依然是报纸遮着看不到,疑问更大了。
“那就好……我问你,在学校有男朋友吗?”店长问,不带感情色彩。
王雪娜愣了愣,不知道何来这么古里古怪一通,一下子忘了回答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当然,这是你的私生活,谁也无权干涉,只是公司近期可能会安排全日加班促销活动,如果你有不方便的地方,我要提前考虑到。”店长提高了声调,在报纸后问着,理由充分,不容置疑。
“我还没有男朋友,再说加班和男朋友没有直接关系吧?”王雪娜终于置疑了一句。
“没关系,和我猜想的一样。”店长说着,报纸轻轻地放下了,然后……那张脸眉眼上挑、嘴角微翘,诚实的脸却是一脸贱笑的面容真容毕露了,王雪娜手指着,啊……啊……你……惊讶和着诧异一下子愣在当场了,半天才十二分惊讶地说了句完整的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嘿嘿哈哈……你忘了,我会插队嘛……哈哈……嗨,别光给惊讶表情呀,见了我不高兴呀?”帅朗大惊小怪地说着,惊讶之后的王雪娜瞬间笑了,一笑一灿烂让帅朗感到天真蓝、水真清、这个世界真美好,特别是世界上的姑娘更美好,数日不见,那个玲珑的小学妹稚气像是褪去了几分,黑白分明的眼睛更灵动了,明显地让帅朗看到了相逢给她带来的惊喜。
“坐呀,没事,别拘谨。”帅朗起身倒了杯水,谦让着王雪娜,王雪娜此时从惊讶中省悟过来了,省得这个玩笑里有某种用意了,还真有那么点拘谨,坐下转移着话题问:“帅朗,怎么会是你?吓了我一跳……”
“巧了呗……你们老板请我来给他搞个促销,我一看员工花名册,还以为是同名的,谁知道真是你……你说巧不巧?”帅朗大言不惭,笑着问。
“巧。”王雪娜虽然实在怀疑这个巧合,不过也挑不出毛病来,点点头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帅朗只报之以一笑。帅朗这会拽得不知道客气何物了,直接大马金刀一坐:“对了,这段时间可把我忙坏了,也忘了约你了……今儿巧合碰一块儿了,正好,下班我请你吃饭啊……”
“下班就到晚上八点了。”王雪娜给了个为难的表情。
“那不正好,吃完饭送你回家。”帅朗顺杆爬了。
“这……”王雪娜稍有踌躇,不是不愿,似有不妥。
“你看你,我就不喜欢你这么客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是校友又是上司,以后你工作了应酬多得很。”帅朗道。
“那好吧……本来该我请你的。”王雪娜嗫喃着答应了,实在无法婉拒的盛情,再看帅朗,却不料恰遇到了那一点弯都不拐直射向自己的目光,像灼到了似的,又让王雪娜下意识躲闪着。
“嗯,好……那就这样定了,下班咱们一起走……走,正好我要再巡视一遍,准备明天的促销……”
帅朗随意应着,几句闲聊结束了这个邂逅,邀约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喜不自胜,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就像上司指导员工一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这一日,大家都见识了新来店长的勤勉,在日用品工作台面的几个货架周围待了一下午,把本就整齐的牙膏、香皂、洗发水,摆了一遍又一遍,逢顾客经过就推销盐白、中药、增白的牙膏,还别说,卖出去好几支。
下班,又是一个意外的惊讶,那辆别克派上用场了,接上了惊讶无比的雪娜,粉红色的自行车被帅朗硬塞到了车后厢盖也盖不住,趁着月上柳梢头的工夫,飚着车去人约黄昏后了……
其实帅朗自信的表象下掩藏了多少忐忑不安只有他自己知道,前三天蹲守毫无所获,眨眼间扣上了店长帽子,还如愿以偿地约到了王雪娜。生活中的戏剧性咋就这么多呢?
当下班时穿着嘉和超市店长的西装,开着忽悠黄晓来的别克车,兜里揣着这若干日不劳而获的钱,在超市一干小伙小姑娘艳羡的目光中载着王雪娜离开的时候,帅朗瞥了一眼换下了店员马甲,穿上了连衣裙,对襟的小排扣,嫩黄带着卡通图案的颜色,像翩翩蝶舞般轻盈地上车坐到了副驾上的王雪娜,他又一次被学妹那束甩在脑后的大辫子牵到了某根神经,脚刚刚松开油门,脑子里已经失去了方向感。不过好在心理素质尚可,勉强还保持着帅店长那份坚强和自信的外表。
车开了,帅朗的脑筋也在开动,约到了王雪娜,他藏书网一直觉得心里没底,下午瞅空给身边的狐朋狗友发短信支招,先问了实战经验丰富的平果,平果短信回得简单:能吃饭就能拉手、能拉手就能拥抱、能拥抱就能接吻、能接吻就能……二哥你行不行呀,不行换我上……帅朗这回心下无着顾不上理论,回短信问平果究竟该怎么办,总得有点实际可行方案不是?平果回来的短信更简单了:趁她猝不及防地抱住她,她要挣扎别放手,对付小女孩最管用……
这个方法不行,坐着瞥了眼矜持、稳重,偶尔看人那么清纯一笑的王雪娜,帅朗觉得自己有点下不了手。
那老屁的办法呢?田老屁虽然经常标榜自己是处男,可帅朗知道这货人虽胖,可不缺花花肠,没少勾搭电脑城里的妞,他给帅朗的支招也不难:胆大心细不要脸、吃喝玩乐多花钱。直白地表明你喜欢她,快刀斩乱麻。
这个也是帅朗常用的办法,不过好像也不太行,自己驾了辆价值十几万的别克再加上这个店长的行头都没有从王雪娜眼中看到多少惊艳,上车的时候就让帅朗感觉气馁了,刚进社会,小姑娘头脑里的拜金意识还没那么强,这一套好像效果不明显。
其他的一群哥们儿没敢问,要问肯定没好话,直接就是一句“先吃饭后开房,免得没干心里痒”。
这个,这个不用讳言是帅朗最喜欢的方式,他在保险公司混的时候某次和某女同事一起吃饭,稍喝大了点就开了房,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天亮之后赤裎相见谁也没有很大的惊惶失措,接下来是……相视笑笑,然后又发生了一次。这属于那种你不纯洁我也不高尚的相互理解,毕竟城市里爱情大餐太奢侈了,有时候免不了需要聊以慰藉的快餐。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老大最解人意,帅朗短信问的时候,老大只回了一句:要光想上床做爱不用教谁都会、要谈情说爱谁教也教不会,你是想美好,还是想好美,自己拿主意。
那应该是美好吧?
第三次侧头再看王雪娜时,帅朗心里泛起美好这个词,两个人目光真切地巧合地碰触到了一起,王雪娜嫣然一笑,眉如黛、眸如星、齿如贝,一笑如含羞花绽,帅朗只觉得被那份笑容传递的电流灼到了脑子里那个部位,那个存储着一切龌龊想法和阴暗打算的部位,于是憧憬好美的初衷全部被洗涤得只余此时的美好。
“去哪儿?”帅朗随意问,短短的一段路程,心路坎坷了很长。
“你问我呀?”王雪娜诧异了,还以为一切都安排妥当。
“当然得问了,我得体贴,而且要迎合你的口味……”帅朗干脆率性而为,不再躲躲闪闪扮君子了,丫的真累,下午就装了一下午大尾巴狼。干脆直说着:“本来想请你去高级西餐厅,不过死贵又吃不饱;去必胜客、 麦当劳、肯德基吧,又觉得太不正式了;想去粤菜馆要不日韩式餐馆,比较有情调,也不俗气,不过就怕你吃不惯适得其反。咱中州本地餐馆吧,环境又太乱,喝酒猜拳玩起来一家比一家疯,不太适合约会……呵呵……我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呵呵……那好,我挑了啊。”王雪娜被帅朗的坦诚逗笑了。
“好啊。”帅朗大气了,说什么来着,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今儿就发愁妞宰得咱不痛快,显不出点爷们豪气来呢。
“那我问你,这算工作餐,还算约会餐?要不就当上次我答谢你?”王雪娜问道。
“这……”帅朗忍不住侧头一瞧,正好红灯停下了,笑道:“有必要分这么清吗?”
“当然,得分清性质。”王雪娜说道,话音很轻,不过很矜持的味道在里面,差点儿就要她请客要不AA制了。
智商一高,免不了人的情商有点低,一分性质要分谁付账了,帅朗可未料提到这个问题,稍稍有煞风景兼拉开距离了,想也不想来了:“你看你这人我就不喜欢了,不就吃个饭嘛,分那么清干吗?再说我一大男人让你娇滴滴个小姑娘掏钱请我吃饭,要不什么AA制,那多没面子?要不就当约会,我请你得了,都说过了你甭跟我客气……”
帅朗大包大揽,颇有几分爷们的豪爽之风,不过言语中要搅浑水瞎掺和此行的性质了,听得王雪娜咯咯笑了笑,虽然有点莽,可你不得不否认男人在这种充大头或者打肿脸充胖子的情况下显得特可爱。
“哎,去哪儿?对了,提醒一句,咱现在好歹店长了,甭给我省钱啊。”帅朗又半开玩笑似的道了句。
“那……呵呵……去德庄店吧,离中大近一点。”王雪娜笑了笑道。
“好嘞……哟?涮锅可够辣啊,你吃得了吗?”帅朗关切地问。
“你怕辣呀?”王雪娜反问道。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帅朗说着,心里暗忖着怪不得上次见这妞额上有几个小痘痘,光吃辣光上火又没男朋友,能不生痘痘么。
目标确定,从解放路拐到了建设路,再行不远就是中原街的德庄饭 店,那儿离中大不远,上大学时候就没少去那地方打牙祭,价格不算贵,环境也凑合,不多会儿车到了地方,招呼着饭店迎宾半天才找了个停车的位置,现在城里车多了,找停车位倒比到这儿花的时间还多,下了车往饭店里走的工夫,那迎宾怪怪地看着这辆车屁股后还放着自行车,送走俩人倒窃笑了,还有这么来吃饭的。不过那两位挺自得,没这么潇洒过的帅朗拉拉西装、挺挺腰杆,身旁的王雪娜也颇有看头,嫩黄色卡通的裙子,甩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挎着很个性的手织包,和帅朗不近不远相随着,像一对亲密的情侣。
八点多了,人不多不少,就在大厅临窗不远找了个雅座坐下,服务员菜单一上,帅朗很绅士地递给王雪娜,小学妹不知道是不经常到饭店还是给帅朗省钱呢,只点了几样油麦菜、藕片、土豆片、空心菜之类的素食,帅朗又加了鲜毛肚、牛羊肉和两样海鲜,分别要了份饮料和啤酒。
传说请女孩子吃饭,不能太便宜,显得你吝啬;当然,也不能点太贵的,显得你大手大脚、心里没计划,而今天帅朗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比较适合自己此时扮演的这个中低层伪白领身份,环境不算过于嘈杂,大厅里上客没过半,都是一家三两口或者成对的情侣就着热气腾腾的涮锅边吃边谈,气氛蛮好。
问题在接下来,接下来就是要开聊,从递回点好的菜单开始,帅朗心里就有点打鼓,这聊什么可是大问题。为什么呢?政治、经济、新闻之类,自己狗屁不通;明星偶像之类,自己喜欢的明星说不出口;诗词歌赋之类,韩老大还没教会咱呢;你说这可聊啥呢,总不能开门见山地说哥喜欢你,单刀直入来一句哥想泡你吧?
“哎,帅朗……你想什么呢?”王雪娜突来一问。
“哦,没想什么。”帅朗暗道发愣不应该了,笑着回过头来。
“那个……你什么时候买车了?”王雪娜指指窗外停车的地方,脸上泛着点狐疑,似乎把眼前此时的人和数日前在人才市场偶遇的那位联系不到一起。
“借来的。”帅朗直来一句,本来准备说哥很低调的,早就是有车一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吐露真言了。
“借来的?”王雪娜诧异了一下。
“啊,借来的,第一次约会总不能骑上自行车来吧?我就借了辆,呵呵……”帅朗笑道,看着端坐着的王雪娜,不知道为何即便是坦然以告也觉得毫不脸红,就像以前和某想泡的妞吹嘘说:哥年底准备换大奔呢。
“那你以前有女朋友么?”王雪娜笑了笑,突然很刁钻地来了句,然后咬着下嘴唇,揶揄地笑着看着帅朗。帅朗眼神一凛,嘴嗫喃两下没敢吭声,想泡妞千万不能提前女友这是铁律,说有吧煞风景,说没有吧人家不信,一下子把帅朗难住了,此时再看王雪娜像调皮,像故意逗他的那种娇憨样子,帅朗没来由地觉得好难堪。
“不许回避啊,上午居然扮店长捉弄我,你要问我,我也得问你,咱们得对等。”王雪娜追问上来了,眉弯儿翘了翘,似乎很喜欢帅朗这难堪的样子,其实从第一眼起,女人再笨也看得出想接近自己的男人那号心思,或许这里面就存有故意逗他的心思,或许很多女人对好感大于反感的男人都会出这一辙。
好感和神秘是男女沦陷的第一步,而帅朗对于她,两样都有了。
王雪娜看着帅朗,不由得会想起这位学长在人才市场里左钻右蹿,唆导自己插队那样子;不自然地会想起他窝在报纸后扮店长的促狭,当然,还包括现在,眼皮往上抽,有点难为和尴尬抓挠耳朵的样子,想说憋不出来那样子特滑稽,王雪娜故意脸色稍整客气地说:“你不回答也可以,应该尊重你的隐私对吧?你说的。”
“不不不,不用尊重,我没什么隐私……”帅朗看即将冷场,瞬间开口了,在柳眉儿杏眼的逼迫下,肾上腺激素分泌瞬间也达到了极致,很自信,也很坦诚地说:“这样说吧,现代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就和现代营销是一个道理。”
“什么意思?我问你呢,你扯哪儿去了。”王雪娜愣眼不解了,没有听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很简单,你这么聪明,自己都看得出来。”帅朗捋顺了,笑道:“比如男生对女孩说,我是最棒的,我会给你幸福,跟我好吧,这是推销,和你推销日用品一样的,谁都不说自家差;第二种呢,男生对女孩说,我爹 是老板,我家产有几百万,跟我好吧,以后都是你的……哎,这叫促销……还有一种,男生根本不用说话,女孩被男生的气质、风度所迷倒了,自动跟他好,这叫营销……”
嘿嘿呵呵……王雪娜被男女营销几句逗得先是迷惑,后是惊讶,等帅朗手托腮,目光深邃做了个姿势扮气质男和风度男,早被逗得咯咯笑上了,这边笑,那边帅朗大舒了一口气,心里直道:哎呀妈呀,这个弯转得真不容易啊……还没结束,帅朗以为一个玩笑把王雪娜打发了,不料王雪娜兴趣来了似的纤指弯弯一指帅朗问:“那你呢?什么销?转移话题是不是?”
“嘿嘿……这还用置疑么?你看我车是借来的、衣服是蹭来的,房子还是租来的,明显是滞销嘛,现在女人都这么现实,谁会找我这么个滞销男友啊。”帅朗几分自嘲,几分玩笑,拐弯抹角地撒了个大谎,不过这个大谎让王雪娜全盘接受了,不但接受了,而且被逗得笑得直打颠,两手轻掩着小嘴,眼睛乐滋滋看着颇为好笑的帅朗。
其实男女间的相处最重要的是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只有在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才能让彼此间的尴尬渐渐消融,从陌生走向熟悉。
跨过了那个坎,还真轻松愉快了。原本帅朗是准备开着车揣上家底装大款的,还真没料到被逼出来的自嘲反而赢得了如此轻松愉快的气氛,等热腾腾的火锅上来了,两个人就着德庄老汤涮着羊肉,涮着菜蔬,吃着吃着就说到了大学生活,王雪娜小心翼翼地问到了帅朗那些看似不可理解的事。不过帅朗倒无所谓了,这年头欠揍的货太多,嘴上讲不通理的时候得拳头说话,说到此处还不忘显摆一下自己小臂上发达的肌肉,跟王雪娜白活自己老爸是警察,专抓坏蛋,自己从小就受家庭熏陶正义感很强的话题。一瓶啤酒下肚之后,俩人相谈甚欢,甚至王雪娜把那个六年大学的事也摆出来了,帅朗也无所谓,那更没什么了,咱没毕业证干了两年,现在啥也敢干,那拿上毕业证的,现在还有坐家里啃老的……
相比而言自己自然是牛多了,当然,被老爸赶出家门以及逼不得已做假证找工作的事自然略去了,你怎么听也俨然像一个白手起家还没家、自立自强不靠娘的新时代青年,再说起这些年干的种种行业,那话题自然就 多了,一会儿逗得学妹咯咯直笑,一会儿唬得小妞一愣一愣,直到不知不觉吃完饭,帅朗潇洒地一个响指招呼着服务员结账的时候,王雪娜并没有和帅朗抢着付账,这下子让帅朗觉得蛮高兴了……为什么呢?要是某女在吃完饭听之任之坦然接受你买单时,那说明有戏。没准儿某日你邀她开房,她也这样听之任之。反之就不行了,要和你抢着买单,那根本没戏。
吃完了饭,又载着学妹回了中大,俩人一路笑声不断,距离感消失之后,帅朗发现王雪娜并没有那么内向,这样当然最好,省得是个闷葫芦将来俩人一块儿都没话说,到了中大校门口,俨然熟人一般,帅朗快步下车把后备厢里的自行车卸下来,亮着车灯晃着看着轻盈的学妹骑着那辆粉红色的自行车进了校园,直至不见人影。
美好……就是美好,那轻盈的身姿、甩着的大辫子,拐弯时候的回身招手,隔着好远帅朗甚至还能看到笑容,那是多么让人心慌慌人痒痒的笑容呐,直看得坐到驾驶座上的帅朗人如定格一般,把这一颦一笑回味了好久。
美好……很美好,帅朗驾着车返回了大东关光明里小区,看着那创建和谐的标语,深为认同如今这和谐大势。进得铁门就看着小广告也不觉得多可恶,上楼的时候被自行车把挂了一下,被三楼那家养狗的吓了一下,被五楼那堆杂物撞了一下,帅朗都没有觉得郁闷烦躁,心情美好得以致进了门大声招呼三个兄弟都滚出来,仨人一个光脊背俩穿裤衩,一瞧帅朗傻乐的劲儿,都愣上了。
“拉了拉小手呀,看把你乐得。”田园淫笑着。
“二哥,我教你那强抱强吻你用上了吗?”平果也乐了,嬉笑着问。
“不能吧,早晨走还拉着苦瓜脸,现在都吃花椒咧开嘴巴了?开房啦?”韩同港诧异了。
“你们思想都太龌龊啊,不要亵渎我们纯洁的感情……都过来说个事,平果,主要是你,给我包装一下,我现在是嘉和超市店长,要负责推销……这个,中州老白干。”帅朗变戏法一般,从腰里抽出来手榴弹似的一瓶白酒,四两装的,直塞给平果。平果一看咧嘴了,举到眼前让大家看:“这……这是哪年的产品,整个傻大粗黑的典型,现在都防伪激光装 了,这还是锯齿铁盖,标签还是老工木纤纸……你让我怎么包装?”
“换个标签,再设计一个不就行了,笨死你呀?那盖周围再包个不干胶花样,中国红色的,打上嘉和两周年店庆,当奖品送呢,整喜庆点……”帅朗安排着。这倒也不是不行,平果拿着酒瓶想了想,对于二哥的安排似乎从专业角度在考虑可行性,穿着大裤衩的田园可不想这个,一听帅朗成店长了,拉着问:“二哥,是不是得庆庆,两天就混了个店长,月薪多少?”
“没月薪,就推销这东西呢。”帅朗道。
“没工资,你可真敢干呀?这东西才卖多少钱,提个屁成。”田园一把抢过酒瓶,越看越不入眼。
“是啊,帅朗,这东西咱们这身份都不爱喝,卖给谁去?你挺精明个人,又犯糊涂?”韩同港也有点纳闷。
“就这……三五块钱的烂货,你挨着小卖部送吧,还得往乡下送,卖完也得不偿失……你自个儿掏钱买下得了,省得费劲。”田园把酒瓶塞回平果手里,干过生意,一眼就瞧出市场潜力了。
“说得轻巧,我……哪买得起,两万多瓶呢?”帅朗翻白眼了。
“多少?”仨兄弟吓了一跳。
“两……两万七千瓶。”帅朗结巴一下,看仨兄弟都盯白痴一样盯着自己,哀求上了:“我也是没办法,我不答应卖这东西,我就当不了店长,我当不了店长,我就见不着约不到雪娜,见不到约不着雪娜,就没有今儿晚上的浪漫……嗨嗨,别走呀,我告诉你们啊,这里面蕴含着一个巨大的商机,干好了我得人,你们得财,爽歪你们呀……别不信我呀……”
一听两万七千多瓶,一听帅朗为妞犯这么大迷糊,仨人气哼哼剜了帅朗一眼,都各自回房不理会一嘴酒气、满嘴忽悠的帅朗了。
“二哥,这儿,可以做成一个小展台,用酒堆一个造型,正对着进门的方向,容易形成视觉上的冲击……”
“二哥,你别走神,听我说,领奖处直接放在门两侧,方便即拿即走,发券的地方放到收银台,减轻这里的拥挤……”
平果意气风发了,以经典广告设计公司设计员的身份被帅朗邀来嘉和超市,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可历经的大大小小促销广告也不少了,提的几项合理化建议让帅朗这个半吊子水平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不但挑不出毛病,而且对平果突发奇想,还真做了新标签提升酒瓶档次的办法赞不绝口。
“怎么样?我设计不差吧?”平果凑上来了,帅朗还拿着那瓶中州老白干,金色的大标签配上几样粮食元素,用字古朴庄重,写真手法能赶上拍报水平,比原标签光几个傻大字强了不止一个档次,最差的铁质锯齿瓶盖部位做了一个红色的封签,打上了嘉和超市两周年店庆的OEM标志,一圈中国红色直延伸到瓶身,原标那鸡屎绿一覆盖,还真像换了件时装、配了个LV包,给山妞包装成大小姐了,不过帅朗有点不太信这是平果的手笔,回头瞪着眼问:“吹牛呢吧?你就只会做不穿裤衩的造型,你有这水平?”
帅朗边说着,边把瓶子整体拍了个照,给王锉炮老板发了张彩信,平果一听不乐意了,不屑道:“小看兄弟是吧,这行我都干了七八年了,我们老板没转行前专做酒类标签,你要有瓶子,我全给你做成五粮液和剑南春信不信?”
“去去……人现在都讲诚信呢,你造假,好意思说……就这个,定了,二万七千三百份,加上七百份做一个整数……晚上八点以前给我做好,连东西带人都过来,展台和造型你布置……”帅朗安排着,颇有店长风范,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挥手就要打发平果走,平果赶紧揪着他,掏着本子划着数字:“哎,哥,这一套划七分多钱,你当哥我在公司里给你找点优惠,一个整六分,再加上标语、彩篮、花环装饰……反正一大堆,你看,亲兄弟明算账啊,甭回头让我垫上……”
预算递过来了,一看两千九百多块,帅朗拿着一瞪眼,盯着平果,平果吓了一跳,赶紧解释:“哥我没多加。”
“不可能……你们老板给你多少?”帅朗唬道。
“能有多少,一单生意提成才百分之五多一点。”平果哀求道,只怕帅朗拦腰砍一价,那可受不了。
“切,预算不是这么造的,按这个数字给我开票,晚上过来给你钱……”帅朗拿笔在本子上一划,递给了平果。平果一看,像囫囵吞了个烫饺子一样两眼发直,那个“2”被帅朗往下划了个小尾巴成了“3”,瞬间多了一千块,一下子醒悟二哥故意照顾自己了,不迭地拉着帅朗谢着:“哟哟哟……您哪是二哥呀?这简直是衣食父母哎,不说了二哥,回头我请你啊,拿多少对半分……敢情二哥您打入超市内部,是来当地下工作者给兄弟们谋福利来了,嘿嘿……”
这要是里应外合做了假账,就扣了税都挣不少,一算这笔收入把小平果乐歪了,拽着帅朗既表忠于之心又要表敬爱之情,帅朗甩脱了平果的拉扯道:“活儿干好点,这还不到头呢……听哥的,回头有你好处拿,晚上早点来,把老屁拖上……就说这儿妞又靓又多,他一准来。”
“哎……哎……哎……”平果不迭地点头,告辞了二哥,乐得颠儿颠儿走了。
好在昨晚说通了三个同室帮忙,钱和人情都在里头,自然办事利索。帅朗拿着平果大致做的设计图样,踱步上超市三楼,边走边和王老板通电话,还不时给打招呼的店员们示意,看来这会儿帅朗真把自己当成嘉和超市新任的店长了。你说这五分钟一个电话多忙哎,上了三层找到财务室要了张单子,回头敲响了蓝冬梅的办公室门,进门也不多说,“啪唧”一声把单子拍到蓝店长面前,大咧咧说着:“财务让你签字。”
什么呢?借款单,要借财务五千块启动资金。
一看单子蓝冬梅撇嘴了,超市的收支两条线,不乏这号提前预支费用或者补助的,不过这人才来一天就这么大谱借上钱了,可把她看得诧异了,拿着单子瞪着帅朗:“这……这算哪一出,什么都没干先借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给资金怎么干活,王老板同意的,费用算你们的,回头还要设奖品,明天要动的资金更大……”帅朗道。
“这你让我怎么签?”蓝立梅把单子啪一声拍回原地:“帅朗,你不是准备坑我们一把携款溜吧?你这店长就老板一句话,手续没手续、身份证我也没见过,劳动合同更别说了,这出了事我签了字算谁的?”
“耶呵……哥们儿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因为这事吃不好、睡不 香,敢情在你眼里我还是骗子了?”帅朗火大了,从腰里抽东西,吓了蓝冬梅一跳,一抽蓝冬梅眼前一亮,跟着才发现是换了个外皮的酒瓶,啪一声一放,帅朗得意洋洋道:“嗯,做得怎么样?方案老板通过了,先让你支广告费,不信你自己打电话问问……哥们儿要骗钱也不至于才值五千吧?怎么着也得多加几个零。”
“呵呵……就这?”蓝冬梅笑了,在这个行家眼里,有点小儿科了,虽然把外观改了不少,不过要细看仍然是若干年前的技术水平,那玻璃瓶都凸凹不平,熔化的时候还留有气泡,商品和人一样,你再怎么打扮也做不出大厂的气质来,这么一做好看了点,不过还是个不伦不类的精装版大路货,她一嗤笑把东西一放,看着帅朗倒把签字一事放过一边了,稍带客气地说:“帅朗,我再提醒你一句,我敬佩你的热情,可生意不是这么干的,一样东西是不是适销对路,是不是符合大众的消费习惯,这是需要市场长期检验的,王老板这批存货是这里经营者和房子捆绑在一块硬兑给他的,明显已经退出市场的东西,你就再怎么加工它也卖不出去,而且你这样,等于加大了这批货的销售成本……”
“等等……别给我讲太专业,你什么意思直说。”帅朗听懵了,敢情老板认可,这店长是死活不认可。
“我问你值得吗?摆明了这就是个赔钱生意,不管你赠送,不管你搭车销售、不管你想什么辙,这都是得不偿失的,要能卖了,我们嘉和超市连锁上百营销专业人才,王老板找谁办不了,还能放到现在?”蓝冬梅问着,语气很温和。
“哦……”帅朗听蓝冬梅这么说,倒觉得这妞不是那么一味可恶了,这些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而且今天发现虽然蓝冬梅还是没那么客气,不过话诚恳多了,一感觉到了对方的关心,帅朗吧唧着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停顿了一下,肘支着蓝冬梅的办公桌,两眼深沉几乎要深邃地直视对面端坐的蓝店长工作服里包裹着的春光。蓝冬梅霎时被这个很男人很深情的动作看晕了,紧张地往后靠了靠身子,生怕此人动手动脚似的。
凝视,貌似款款深情;肃穆,貌似百折不回。在蓝冬梅胸中忐忑如同揣了一百只小兔子怦怦乱跳时,帅朗说话了,肘支着桌、手托着腮、头轻 点点:“值得,非常值得。”
为生意付出点值得?还是为面前的女人付出点无悔?这个动作把两件事成功地搞混淆了,蓝冬梅觉得脸上有点发烫,紧张得手足无措,非常想像以前那样扯着嗓子指着门喊:出去。可又忍不下心来拂逆此人目光中投射出来的欣赏。而想表示一句什么,也讷言了,关键的问题是,两个人现在还没有到表示的程度,好像还没有什么可表示的。
“你要是不签……没关系,我垫上,我要搏一把,我要让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改观……所以我觉得很值得,挣钱挣得爷们、赔钱赔得光棍,都值得。”帅朗支起身来了,很豪气地说道。此时,蓝冬梅不做他想了,找着笔,刷刷刷签了字,递给了帅朗。帅朗手捏着借款单,眼睛却坏坏地笑着盯着蓝冬梅,蓝冬梅似躲非躲,一言不发。
蹭……抽出单子了,帅朗眼色飞舞着,几乎要给蓝冬梅一个飞吻了,抽走bbr>那一刹那蓝冬梅全身跟着颤了颤,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然后故作正襟危坐看着桌上的日报表。
要给飞吻的帅朗出了办公室,闭门的一刹那,笑得要开怀了,“啵”的一下子,直吻到借款单上了……
我漂亮么?我迷人吗?我性感么?
门关上的一刹那蓝冬梅心里泛起这样的问题,起身站到了小小的仪容镜前,拉拉平直的西装,侧身对胸前挺起来的高度很满意,而手抚过小腹的时候,对那里已经出现的赘肉很不满意。再往下,筒裙以下的部分很满意,不过有点肥大的胯部让她又觉得不太满意了,有点生硬地扭了扭身子,在找曾经的窈窕感觉。照着镜子,镜子里显现的是一张仪容整洁、严肃端庄的脸,不过在这张被职业禁锢的脸上缺乏柔和的线条、缺乏温柔的感觉,像有点生硬的木刻画,就这张呆板的脸吓跑过不少相亲对象。而吓不跑的,差不多都是和王小帅老板一样让她倒胃口的男人。
在这种郁闷中经历了又一次貌似骚扰,又一次貌似暗示的蓝冬梅审视着自己的同时,不由得回忆着房间里刚刚来过的那位,寸发、浓眉、大眼,虽然不是帅得一塌糊涂,可也不是让人反感的那种,而且……而且你看他举手投足的那种气势,多爷们;那种明知赔钱还要做的魄力,多有 胆识。
难道他是为了我?想让我改变对他的看法?
蓝冬梅突然想到了一种非常合理的可能性,这一想,又觉得如同亏欠了他的一样,第一次是冷眉相对、第二次是冷眼相加、第三次记得是在超市门口碰到的,自己连理都没理,直接无视这号连自己也养不起的男人……只不过之后他眨眼变成了有车一族、变成了店长,现在又在左右着老板的经营,一次又一次的颠覆,足够颠覆对他的看法了。
我是不是该帮帮他?蓝冬梅又浮起这个想法,不过随即摇摇头,根本不知道此人的来历和来由,也不知道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更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帮也帮不上,再说怎么帮?明摆着就是王老板利用他急于进来的心理把那堆销不出去的压仓货推给他了,看来这赔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想到此处,蓝冬梅出门时还不忘给王老板打了个电话确认借款事宜。是真的,没假,王老板同意了的。
这下,让蓝冬梅又有点说不清的感觉了,有点不忍,又有点可怜那位姓帅名朗的店长了,商场超市里销售的尔虞我诈多了,王老板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不会做无谓的投资,敢把钱给谁,那就肯定要连本带利往回收。要是把帅朗和王小帅老板放一块儿,恐怕他还真嫩了点。
蓝冬梅像往常一样出了办公室,踱步下了楼梯,例行着巡视和检查,生活和工作都是在这个方寸之地来回重复,没有什么新意,该粗心大意的员工还是粗心大意,顾客选走了货没有及时补上;该偷奸耍滑的还是偷奸耍滑,特别是姑娘们,货架旁边、货仓后面、甚至卫生间里都能小话说上半天,消极怠工处处都有。一圈巡视过去,仍然和往常一样,该训两句的、该表扬两句的、该示范几下的,又是不厌其烦地教着这些心不在焉的员工们。
其实蓝冬梅现在都有点担心见到帅朗了,很担心那人在别人面前会露出点什么马脚来让大家看笑话,甚至为此她上午都没有回办公室,不过还是没躲过,到了一层粮油区刚刚驻足,就看到电梯上下来在四下张望的帅朗,蓝立梅心里暗惊,故作未见,转身往后面的货仓走,生怕人前俩人发 生那种让人心跳的尴尬。
有时候,缘分是躲不开的,蓝冬梅刚走几步,后面“嗨、嗨,蓝店长,找你半天了,你怎么窝这儿……”说话着一脸笑意的帅朗已经伸出手臂拦住她的去路了,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让蓝冬梅直皱眉头,叹着气说:“又怎么了?你就不能消停点?”
“找你当然有事了……你看啊,后面那些酒放了有些年头,得好好清理一下,洗标签、去锈迹、贴新标签,这都需要人呐,给我抽二十个服务员,轮班干。”帅朗伸着俩指头,又来事了。
“啊?”蓝冬梅张口结舌兼目瞪口呆,瞬间反应强烈了:“不可能,每班八小时干下来你知道有多累,平时加班都愁眉苦脸凑不上几个人,你以为这是共产主义社会,光干活不讲报酬呀?”
“没说不给报酬呀,老板说了,一小时十块,加班费现结……”帅朗道,抬着老板压店长。
“那也不行,现在用工你以为那么好请,大家对加班本身就反感得厉害,又是些脏活累活,再说也不能99lib?因此影响超市的正常经营……”蓝冬梅不乐意了。
“咦,你不能不支持我的工作呀,这也是给咱们超市创利呀?”帅朗反诘上了。
“那你试试去,这些小姑娘你以为那么好请?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家里有事,反正总能推诿了加班,我总不能因为这事强迫大家去干吧?要去你去。”蓝冬梅本不看好这促销的事,本身就消极怠工了,甚至想使使绊子让这事就此停止。
“耶……你还将我了?你就站这儿看着,五分钟,我能把人都请到,你信不信?还别给我出难题,我这人最喜欢别人难为我……”帅朗扬着头,拽得很有魄力,针尖对上麦芒了。蓝冬梅根本不信,嗤笑着,切了一声,自然不信。
“好,你看着啊,五分钟……”帅朗说干就干,不客气了,快步小跑着直奔粮油区俩姑娘跟前,手指比划着说着什么,那两位几乎没怎么思考,蓝冬梅眼看着俩人点点头……咦哟?同意了。
跟着他又到了冷冻品区,有穿着白褂的三位大嫂,不知道帅朗觍着脸说了几句什么,那仨大嫂乐呵呵地应着……咦哟?同意了。
蓝冬梅一下子看愣眼了,不由自主地跟在帅朗背后,又见帅朗到了化妆品区,和仨小姑娘在白活着什么,这里蓝冬梅想着帅朗肯定不行,那仨姑娘典型的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型,要不是长相乖点能招徕顾客,早给开了,正等着看笑话,不料蓝冬梅发现那仨位姑娘回头也看了她一眼,跟着奇迹出来了……这仨姑娘居然也点头答应了,那位做加班劝说工作的帅朗回头得意地给了蓝冬梅一个“OK”的姿势。
奇了怪了,只要帅朗所到之处,几乎是所向披靡,哪还用得了五分钟,从一楼上二楼,眨眼数城连下,这倒把蓝冬梅看得惊奇不已,比见了魔术还稀罕。只等帅朗得意洋洋回三楼办公区,她按捺不住了,追了上来,还没问,帅朗回头嘿嘿一笑:“下午两点换班就开始啊,告诉你啊蓝店长,全部同意。”
“你……你怎么办到的?”蓝冬梅惊讶地凑上来,急切之下不由自主拽了帅朗一把,帅朗得意了,鼻子哼哼不说了,一前一后,一走一追,这个超乎管理上的诀窍让蓝冬梅惊讶得直追到王老板办公室前,看帅朗还在卖关子,她威胁上了:“你不说是吧?信不信我下午把人都调走?”
“呵呵……信,我怎么不信。你真想知道?”帅朗坏笑着,揶揄地看着蓝冬梅。蓝冬梅手一指,咬咬嘴唇,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废话,当然想知道,奇了怪了,今天怎么了?都吃错药了?到底你怎么说的?”
“你真想知道,知道了不许生气啊,也不许训下面员工啊。”帅朗打着伏笔。
蓝冬梅的兴趣却被撩起来了,催促着:“主动加班,这是好事,我生什么气?”
“呵呵,其实很简单。我告诉她们,下午有两个选择,要不跟上帅店长我加班干活,有补助有加餐;要不跟上蓝店长你培训……哟,她们一选,就都选跟上我加班啦……看来她们比较喜欢我啊。”帅朗嘿嘿说着,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狐假虎威了一番,早看出蓝冬梅在员工中不招人待见,今天一试果真就灵。这说着,说得蓝冬梅又有点张口结舌了,指 着帅朗要说句什么,一下子语结说不上来了,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郁结在脸上,可不知道让自己站在旁边看是这么一层意思……想了想,蓝冬梅曲线报复了,阴着脸鼻子哼了哼:“哼……就一群小姑娘能给干什么?就都不是干活的料……”
“蓝店长你又错了,有姑娘们在,就不缺小伙来,姑娘们一加班,我告诉你,司机、保安、清洁工包括搬运工,基本都要来了啊,谁不愿意在莺莺燕燕堆里干活呀?哈哈,肯定干得很卖力……”帅朗笑得左摇右晃,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态,正说着仿佛就是给蓝冬梅难堪一般,保安里那位叫小行的上办公区来了,看着俩店长站一块儿回头一瞧,一下停住脚步了,一问干吗来了,这倒好,是要来加班来了……帅朗一答应,那小保安乐滋滋地谢了声走了,帅朗笑着指道:“看见没有,只要给他近距离接近某妞的机会,不给加班费都行……哈哈……”
蓝冬梅此时才省过这里头的花样来了,看着笑得眉眼挤在一块儿的帅朗,自己却是有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哭笑不得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帅店长又出花样了,只是买了几盒炸鸡腿挨个分了分,就把姑娘们收买了个差不多,待到下午开始干活了,果如帅店长所言,换班的保安、司机和库管都乐颠颠来帮忙了,大桶的水拎着,成件的酒瓶端着,后院里一会儿水声哗哗、一会儿女孩们叽叽喳喳、一会儿又是男女笑声夹杂,好不热闹……晚上打烊的时候,更热闹了,几乎是全员上阵了,洗瓶的、贴签的、堆造型的、贴广告的,只待明早开张了,王小帅老板也来了,勉励了一番,看大伙干得这么起劲,笑得合不拢嘴了。
帅店长可没那么老实干活,据说要给大家做好后勤服务,挨个送回家,晚了还管夜宵,第一个送的,是日用品区的,叫王雪娜。
当古清治乘着冯山雄那辆奥迪,循着寇仲的电话指引,驶到胜利路东关街时,很容易便找到了目标,嘉和超市。
彩旗飘飘、花篮朵朵的盛装超市在一溜商铺外显得格外招眼,好容易找了个停车的位置,冯山雄看样子对师爸尊敬得紧,停车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搀扶师爸,不过古清治笑着拒绝了。
身着休闲装、老头鞋,头戴一顶草编凉帽的古清治已经看不到身上那份仙风道骨,更像闲来逛悠的都市老头。车门一旁侧立的冯山雄谄媚地和师爸搭着话,古清治也只是偶尔笑笑,爱答不答的样子,乍一看就像随从伺候领导,细一看又像儿子哄爹开心。上台阶的时候锣鼓音乐声就重了,重得让冯山雄有点诧异,而且对师爸亲自前来又有点不解,出声问着:“师爸,不就推销个酒嘛,这有什么看头。”
“要给你三万瓶滞销的酒,你怎么卖?”古清治忽然出声问道。
“这很简单,堤外损堤内补呗,别看啥优惠,都逑坑人。”冯山雄撇撇嘴,一副奸商表情。
古清治蓦地一笑,不知道是就此话笑了,还是被眼前的东西逗笑了,超市大门厅顶挂着“贺嘉和超市两周年百万礼金大放送,进店有礼、全场优惠”的字样,两侧的标价牌全是降价的标志,一袋面降了多少钱、一桶色拉油降了多少钱、一斤土鸡蛋降了多少钱,什么空调扇、电磁炉、床上用品,琳琅满目、红底黄字格外醒目,让人感觉很实在,不像跳楼大甩卖和吐血大清仓那些没人信的噱头,足足比市场价降了一大截。
真的么,当然是真的,这些挂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会做假,古清治笑了笑,看看时间,指向上午十一点三刻,差一刻正午;再看此时的人群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大包小包、塑料袋子乐滋滋提着,跟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这倒引起古清治格外的兴致了,抬着步前行着,冯山雄不屑地撇撇嘴跟在背后,两个人也进了超市。
一个字,乱。音乐和嘈杂的人声和在一起,像整个空间在蠕动一般,耳边轰轰作响,正面是一个几十个小酒瓶捆绑成一个大酒瓶的造型,有点怪异,不过蛮有冲击力,也是两周年店庆的标志。门左侧,四个马甲店员正有条不紊地给进出兑票的顾客分着一瓶、两瓶,或者一扎红盖金标的酒,端得是热闹非凡……另一侧就更乱了,四层大台子,最上一层是一台60余寸的液晶电视,往下是几台笔记本电脑,再往下是电动车十几辆,四周是电饭煲堆了四层,一位肚子耷拉、肥腮小眼的胖子正持着话筒喊着:“各位顾客,值此嘉和超市两周年店庆期间,我店推出了百万大回馈有奖销售活动,该活动已经报区工商所备案,活动规则很简单,只要在本店购 物满五十元,即赠一张奖券,最高可中价值8888元的索尼液晶电视,三万张奖券张张有奖、件件有礼,中奖率百分之百,多买多送……”
胖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声如破锣,不过声音的鼓动性很强,片刻间有人中了个电饭煲,又被这位胖子添油加醋地煽动着,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喜欢喝酒的可以直接买奖券换中州老白干,五块八一张,那样中奖率更高。
进门的时候就有店员递着广告,粗粗一览,是一个购足定额返还的形式,五十元返一张奖券,液晶电视、笔记本电脑、电动车、电饭煲,即便最差的纪念奖也能中一瓶中州老白干。笑了笑,古清治随手拿着广告进了超市售货区,此处却更挤攘了,每个销售区都有若干位红马甲的服务员在忙着,不知道是这个环境的鼓噪,还是那个奖品台让进门顾客眼热,这购物的热情反正是催起来了,眼看着几位家庭主妇模样的大袋小袋往购物车里塞着,算算价格问营业员要奖券。
“呵呵……这小子,是以一个假象来掩盖另一个假象啊,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中州老白干……”古清治笑了笑,冯山雄一听师爸说话凑上来了:“你说啥,师爸?”
“没什么,山雄,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不如他,还在集贸市场卖地瓜呢。”古清治笑笑,回头看冯山雄稍有不屑之色,干脆问着:“这事,依你看是怎么回事?”
“这很简单吧。”冯山雄一愣,想了想,这事是锉炮老板认识寇仲那辆别克车,还专门打电话问过,寇仲自然是打了马虎眼说是个远房侄子,之后才知道帅朗把车押着要开售那几万瓶劣质酒,那酒堆放了若干年了,王小帅甚至就此事还求过寇仲帮忙,这其中的关系一捋,冯山雄压低了声音道:“利润虽然摊薄了,可量扩大之后可以弥补损失,总的算下来肯定还是赚的。”
“呵呵……要是那样的话,就轮不到他插手了,这里面猫腻大喽……”古清治停下来了,随手拿起了一个刷子,标价两块九,然后放到了冯山雄手里,眼神似笑非笑神神秘秘说道:“新的……我保证大部分标签都是新的。”
“哦……”冯山雄一拍脑门子恍然大悟了,放下刷子,跟着师爸的步伐走着,小声问着:“我明白了,把销量小的大降价、把销量大的小提价,这三毛五毛钱谁也不在意,五十块返五块,其实怎么把那也赚回来了。”
“要么我说你眼界比他差呢,要是在同等位置上,只有他坑你,没有你哄他……我估计这还是个表象。”
古清治不置可否,又说了句厚此薄彼的话,让老冯实在有点不服气了。
中午的光景却是更乱了,下班的、路过的,还是就住在附近来占便宜的,挤挤攘攘的超市里哪个货架周围都围满了人,货仓门大开着,不时有几位大小伙吭哧吭哧搬着东西往货架上补充。稍一间隔,耳边又听到了音乐的聒噪,夹着那位大胖子的声音在鼓动着:“这个叫张兰的阿姨,中了价值188元的电饭煲,我代表嘉和超市向张阿姨祝贺”,然后是象征性地鞠躬、发奖,响着某进行曲的音乐,引得后面有些不服气的直接在收银台掏钱买奖券。
“买二十张……咱们也给他撑撑场子。”古清治踱步到了收银台前,回头对冯山雄说,冯山雄赶紧掏钱,挤到台前买了二十张。出了收银台冯山雄兴趣倒来了,刮刮刮刮……古清治笑着看着并未动手,二十张刮完了,啥也没刮着,悻然一脸的冯山雄递着奖券,换了两扎老白干,随着古清治的步伐出了超市。
冯山雄觉得很郁闷,开了车门,扶着车窗把师爸迎上车,又把两扎酒往后座一扔,这红红黄黄的包装看似诱人,干脆拆了抽出一瓶来,坐到驾驶位置,细细看了看,一撕一拽,丫的这不干胶还连着,里头还就几年前那种傻大粗黑的铁盖包装,再一撕金黄色的大标签,也是新粘的胶,悻然一脸如同被骗了一般看看古清治,随手把这东西往后一扔,说什么来着,便宜没好货,五块钱能给你个这东西都不错了。
车开动了,古清治哈哈笑着:“因为你知道这批货,所以你觉得吃亏了……如果不知道,五块八有机会获得超出本身价值几百上千倍的奖品,最差也有一瓶酒够本,这样的话,大家就都不觉得吃亏,更何况还有买东西白送的……”
“哦哟……说来说去都是坑爹货……”冯山雄撇撇嘴,悻然道了句。
吃亏了,没人觉得有什么吃亏了,买够五十就送一张,最差也等于送一瓶老白干了,这么高度数就不喝也能当酒精消消毒了。更何况万一中个奖呢?
虽然这其中的诀窍谁也明白,谁也知道就是降价清仓便宜货,可免不了被大喇叭里的广播勾动那根爱贪便宜的神经,免不了被奖品台前那位鼓动得有点动心,更免不了随着兑奖大潮随便买上一张两张,或者买够五十块钱东西要一张碰碰运气,反正这三块五块现在谁也不在意了。超市里乱糟糟地热闹不减,这销售的旺势和年节那光景差不多。
二层,“顾客止步”的楼梯口子上,出了楼口习惯性提提裤子,乐滋滋下楼的王小帅老板乍看两天了还这么红火,笑得快合不拢嘴了。出了楼门,后面跟出来了蓝店长,脸色不那么好,连着两天加班了,现在她也知道其中的玄机了,摆出来的大件降价那是明的,不起眼的小货物全部涨价,连夜把超市里上万种货品全部提了一个价码,虽然一毛两毛甚至三毛五毛不起眼,可真要在五十块钱的货物里凑出三块钱酒钱来还真不难,更何况那些大件并非赔本,顶多是照本而已。
这招,够阴……不是蓝冬梅想不出来,而是觉得这办法的可行性有问题。老板可就乐呵了,下了半截回头问着蓝冬梅:“冬梅,你这两天辛苦点,协调好配货啊,千万别卖脱了……这小子,真有两下……哎我说,这也不难嘛,你们怎么就不能组织组织,钱非让外人挣啦?”
“王经理,不是我们不能,我们哪有这种人……你看……”蓝冬梅一扬手,门厅口上,那胖子几乎是不知疲倦一般鼓噪着,五块八,就五块八、中液晶电视是8888、中电脑是4888、中电动车是1888,多买多送,有赚没赔……那声音一刻不歇,鼓动得进门出店的围观人不见减少。另一个方向也有人一手举着厚厚的奖券鼓噪着,五块八,五块八中电视、五块八中电动车,可以直接单买,纪念奖是价值相等的中州老白干,中奖率百分之百……就这俩差不多把气氛都烘托起来了。王小帅老板想了想,自己手下还真没有这么贫这么碎嘴的人,一句话重复几百遍不觉得烦……呵呵笑了笑,回头看看像是很失落的蓝冬梅安慰着:“什么场合用什么人啊, 咱们还真不行。咦?帅朗从哪儿找了这么几个怪胎?”
“不知道……”蓝冬梅也悻然了,这两天风头被抢尽了,一店员工都跟一堆酒转悠,又是补助又是加餐又是夜宵,这两胖一瘦现在一招呼,比店长说话还管用。
“呵呵……好,好……就这么干。”王小帅老板乐呵了,眼前的利润可比蓝店长的感受要重要得多,看着这几位卖力干的人,连叫几个好字,蓝冬梅可没忘责任,追着老板汇报着:“王经理,您算过这笔账没有?我大致算了一下,一台电视、四台笔记本、十五台电动车再加上一百台电饭煲,以成本计算都得五万以上了,再加上广告、场面布置、人工、加班补助,两万左右,成本都快赶上那堆积压货值了……”
“你……什么意思?”
“我是问能收回成本吗?降价的大件没利润了,小件提的利润补足赠送的酒值,这些摊出来的成本也不是个小数目呀,顶多是个不赔不赚的结果。”
“这个我知道了,能把那堆烂货处理了我就已经很满意了……你别想这些,一定要保证供应,人手不够从总店和其他店匀人……”
“哦……”
“对了,帅朗呢?怎么没见帅朗?”
“广播里……”
王老板要走了,每天行色匆匆也就来看一眼生意而已,走之前还不忘问问本次销售的总策划,蓝冬梅侧手指指,一听悠扬的音乐换了一个格调响起来了,广播里一个带着磁性的女声在播报着“中州老白干”的故事,王小帅老板瞬间又乐了,哈哈笑着下了电梯,出门去了,看来这大局定了……
“……据史料记载,在我们中州生活过的伟大诗人白居易有过一首咏酒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抒情,酒抒怀,诗酒结缘千古来。酒成诗,诗助酒,诗酒相伴最风流,酒联系着人之人之间最真挚的感情……杯中之酒,能激起心灵的底蕴,壶中幽静,却让人心意悠然。正如诗人所说,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劝 君三盏君始知,酒的感觉又辛又辣,从嘴里倾入,倒入心田,涌起心灵的波澜,酒,是人类最忠实的友人……为了挖掘我们中州的文化遗产,为了光大我们中州的酒文化,此次我们专程找到老中州白酒厂的原班酒坊,让在市场上已经绝迹多年的中州老白干重现天日,值此次我们嘉和超市东关店两周年店庆之际,专门订制了一批以回馈多年来关心和支持我们的广大顾客……”
清脆莺声呖呖地朗诵着,听得格外入耳,而且配着悠扬的钢琴声,回荡在超市这个嘈杂的空间,却又多了一份风情,不过这风情同样在促销。
三楼监控室里,广播完了,王雪娜随手关了扩音器,嘴角动动,不知道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过帅朗无暇观察,啪啪鼓着掌,一副乐滋滋的样子,鼓了几下,王雪娜拿着稿子问:“谁写的?”
“我写的。”帅朗一听来劲了。
“真的?”王雪娜不太相信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也半个中文系毕业呢,写这么个应景之作还不是手到擒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咦哟,看这多有意境啊,哎,晚上咱们到哪儿吃饭?”帅朗说着凑上来了,乐歪歪的表情。
不料王雪娜撅撅嘴,不知是拒绝还是对帅朗的话根本不信。这两日中午接晚上送,关系越发熟稔了,促销开始了两天,帅朗又假公济私地把王雪娜调到自己身边,美其名曰要给促销增加什么文化色彩,这色彩嘛,自然是逼着老大韩同港熬出来的,为这帅朗还真把这篇背了背准备忽悠小学妹,见学妹没吱声,又唆导着:“什么表情嘛,给个肯定的,要不给个高兴的答复,促销完了,咱们也红泥小火炉,花下饮回酒,怎么样?”
“呵呵……”王雪娜已经习惯了帅朗这等胡编乱扯的口吻,笑了笑,换了一副很崇拜的表情放下了稿子,点点头:“嗯,会用白居易的诗啊……哎对了帅朗,归去来,头己白,典钱将用买酒吃,这句诗谁写的?”
“这是诗吗?念着都不朗朗上口?”帅朗愣了愣。
“呵呵……露馅了吧,这也是白居易写的。”王雪娜咬着嘴唇,笑着贬了帅朗一句:“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那是开头,这是结尾。”
“是吗?”帅朗惊讶地问着,馅露大了。
“再问你一句,何处难忘酒,天涯话旧情。青云俱不达,白发递相惊。谁写的,快说……”王雪娜追问着。
“……”帅朗吐着舌头,答不上来了。王雪娜乐坏了,指着帅朗揭着底:“还是白居易,呵呵……”
“再问你一句: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谁写的,快说。”王雪娜看帅朗尴尬特有意思似的,不客气地难为上了,连来三句白居易,帅朗一想是王雪娜在捉弄自己,脱口而出:“白居易。”
“错了……李商隐,也是咱们这儿人……哈哈……咯咯……”
王雪娜乐了,几句把帅朗打击得体无完肤,馅露到底了,看着帅朗尴尬得直翻白眼,乐得王雪娜直笑得花枝乱颤、小步乱摇,这回把帅朗给搞得那叫一个郁闷,早知道就不该鲁班门前弄大斧、靓妞面前晒胸脯了,这装有钱人容易,这装有文化的,可实在不是一般的有难度。
“生气啦……不笑你啦。呵呵……”王雪娜看着帅朗说不出话来了,不忍再笑他了,安慰了一句,不料低估了帅朗的承受力了,帅朗扬脑袋不屑了:“笑就笑呗,我才不在乎呢,不就是几句诗么,能当银行卡刷呀?”
本来已整脸色的王雪娜霎时又被逗得眼睛挤一起了,走得近了才看清楚了,帅朗是个极度实用主义者,你要想和他讲诗的内涵和词的底蕴,还不如和他讲讲哪儿的小吃味道好呢。之所以这么硬着头皮趋风附雅,那用心是什么王雪娜当然一清二楚,她笑了笑,没再往下说了。帅朗也嘿嘿傻乐了,反正这脸皮不怎么值钱,装不成,得,那咱就不装了呗。
“帅朗……这次促销是你设计的?”稍顷,王雪娜转移话题问了句。
这回帅朗不敢胡乱答应了:“又怎么了?”
“这里面是不是捣鬼啦?”王雪娜狐疑地说着,眼睛看着几个监控屏幕,说不清楚的样子,不料这话把帅朗吓了一跳,紧张地问:“你……发现什么了?”
“今天早上我来了,我发现日用品价格都涨了。”王雪娜悄声道。
“价格调整那不是正常么?”帅朗不以为然道。
“什么呀,说是大优惠大降价促销,其实就门外贴的那几十样降了, 剩下都涨了……”王雪娜很不认同地说,说完了加了句评价:“这不骗顾客吗?”
“不买谁能骗了你,咱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帅朗很没有公德地道了句,回头一看王雪娜正诧异地盯着自己,马上改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理解,现在不往饮料里给你搁三聚氰胺、不用漂白粉蒸馒头、不给调料里加工业色素,已经是很诚信了,今天都看到涨价,可你看谁吭声了?都各扫门前雪,管人家管得着么?”
“嗯……郁闷,这些老板真没良心,纯粹是骗人嘛。”王雪娜发了句牢骚,悻然坐下了,一听这个,帅朗心里五味杂陈,不过好在脸皮够厚,顺着学妹的话题往下接:“对,骗人……我们要对它进行严厉的谴责……那个,心里谴责就行了,别口头谴责啊,让人听到了丢饭碗呢……”
“嗯……”王雪娜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第一份工作所见所闻,果真是颠覆了先前很多认识,和意想中的、和书本上的、和见诸报端的根本是两回事,不过就是这些事,偏偏让她觉得无话可说,开不了那个口。刚坐稳了,刚安生了,王雪娜听到了音乐声,是从销售区传出来的,咦了一声上前开了门,发现什么不对了,又回头盯着监控,指着领奖区问:“这……这个胖子你哪儿找来的?”
“咱中大毕业的,同学呀,现在是电脑城里特型推销员,一有活动少不了他,我挖来的。”帅朗诧异道,那是田园,可不知道王雪娜又发现什么问题了,一听还真有问题,王雪娜一指外面:“你听,他放的什么音乐?”
很欢快、很庄重,钢琴的协奏,不过帅朗侧耳一听,惊得腾一下子站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骂着:“这个草包,让他放运动员进行曲,怎么放娶媳妇的,出笑话了……”
王雪娜跟在后面也出来了,边走边笑得打颠,这胖子别出心裁了,放的婚礼进行曲,领奖台周围正聚一堆看笑话的。
两个人快步下来,拨拉开来来往往的顾客直奔到门厅处,不过刚出收银口,帅朗的步子愣生生刹住了,田老屁正牵着一位中年男人的手,在婚礼进行曲中装模作样地站到了领奖台上,对着一群围观看笑话的人大声介 绍着这是今天第三位重奖得主,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看田园喊得是声音沙哑,发了奖那位乐滋滋刚下台,田园又开始鼓动着:五块八、五块八,刮个电脑抱回家……五块八、五块八,骑个电动拽一把……五块八、五块八,转眼就变八千八……顾客同志们,明天还有最后一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啊,别人抓走了,可就没机会了啊……
“怎么了?”王雪娜在身侧出声问了帅朗一句。
“他可不傻,正扮傻引围观呢。”帅朗笑了笑,指指那场面。
庄严、欢快的婚礼进行曲,夹杂着田园破锣嗓的鼓噪,这乱糟糟的场面谁还能安静地思考,虽然看似有点愚有点逗人,可你不得不承认以傻博傻的效果,越鼓动连商品也不买了,直接花五块八买奖券的越多……另一边,一摞一摞的奖券收着,一瓶或者几瓶、或者成扎往外递着,积压数年的白酒此时成了香饽饽,被顾客提着、拎着、抱着出了超市。
明知道超市就是在推销这些劣酒,可还是这么多人买,到底谁更傻?
夜幕降临了,忙碌了一天的嘉和超市关门打烊了,不过超市里还在忙着。蓝冬梅带着两位保安把当天的营收款项结清,先行一步到银行交存了,这店里还没忙完的事就暂时委托给帅店长了,数日相处,她倒对帅朗确实有点改观了,特别是两天促销已经销出了一万多瓶,几乎对这位有点刮目相看了。走的时候回头看帅店长关上门,很负责任地在店门厅左近巡视,这倒更放心了,两个人的感觉很奇怪,不管是帅朗很拽的表情还是很客气地招手,每每都让蓝冬梅觉得不管是表情还是手势都有某种暗示,似乎在暗示着自己什么,总是能让她思忖好久,走的时候看了停车场上那辆别克车一眼,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加完班会邀请自己夜宵什么的,如果那样……如果邀约来自于他,我会不会去呢?
车上,蓝冬梅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帅朗的主意当然已定,一会儿加班结束肯定又是一个浪漫的夜宵,今天去哪儿呢?他站在门厅走廊来回逛悠着,不时地看看忙碌着的超市里,后院加工酒瓶的还在忙活着,前面也没闲着,各货区都在忙着打标签,收银台忙着把零钞打包入柜,货仓门开着,几个超市的小伙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运送明天的货,本来早就结束的工作因为促销的原因强度加大了。只不 过这也给帅朗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呢?当然是近距离观察王雪娜的机会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时地站到收银台后,望着货区日用品货架前正一丝不苟贴着价格标签的王雪娜。娇小玲珑的身材,脑后晃悠的大辫子,绷在身上的小马甲,穿梭的时候看着那么轻盈,停下来的时候看着那么恬静,偶尔回头看到帅朗,微笑着示意,每每总让帅朗跟着心一紧,全身的神经随着她的眼光被牵动一般……标准的表现是,立马回敬一个呵呵的傻笑示意。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就在这种满含笑意的目光交流中,帅朗知道自己很喜欢,说不上原因的那种喜欢,而同样感觉得到她也不反感自己,这是最重要的,每每一笑之后,总是觉得美好的生活在向自己招手,美好的未来也要从此次邂逅开始,展开新的一页。
第八章 大师的玄机你不懂
嘭……嘭……嘭……有人在敲身后的玻璃门,帅朗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门外有人,几步上来,透着门缝没好气地喊了句:“关门了,抓奖明天再来。”
“我找人。”外面的人说着,是位姑娘。
“找人还没下班,外面等着,正在盘货。”帅朗依然没好气道。正要转身,外面那位叫着:“我找王雪娜。你叫她一声。”
“嗯?”帅朗一惊,赶紧凑过来了,仔细看看却不认识,一位穿着黑裙小罩衣的姑娘,卷发,脸白白胖胖长得蛮讨人喜欢,他一愣问了句:“你是她什么人?”
“噢,我叫关妍慧,她同学,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我过来看看。”外面的关妍慧说着,一看面前这位穿着西装,精神抖擞的超市小伙打扮,似乎想起了闺蜜的描述,突问一句:“你是帅朗吧?”
“哟?我没这么出名吧。呵呵……”帅朗乐呵了,不管规定不规定,直接从里面开了门,关妍慧侧身进来,笑着打趣道:“雪娜和我说过你……嗯,挺精神的,雪娜呢?”
“那儿……日用品区,雪娜,有人找你……”帅朗的态度立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招呼着王雪娜,王雪娜远远招着手,帅朗却是大大方方一 请,关妍慧笑了笑,奔着朝王雪娜的地方去了,两个人一见面就亲亲热热拉着手,一边忙,一边还不时说着小话,偶尔还朝帅朗这边看看,帅朗自然是昂首挺胸,能扮多酷的姿势就勉强扮着,说不定这俩正在评判自己能打多少分呢。
“二哥……二哥……哎,发什么花痴。”
有人在揪,帅朗侧头,却是田园领着一干人把奖品台周围打扫收拾干净了,来骚扰自己了,一撇嘴没好气地说:“该干吗干吗去,早点回去。”
“耶?这磨还没卸就要赶驴了?不带这样的啊,二哥。”田园瞪着小眼,这太不给面子了,忙了一天连好话都没一句。
“好好……算哥不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正在爱情的小河里徜徉,顾不上不是?明儿忙完了请大伙……”帅朗安抚着田园,田园好歹消了消气,跟着帅朗游移不定的目光盯上了,拽着帅朗问:“哎二哥,这里头好几十个妞,梳小辫大辫的都有,你看上哪根辫了?”
“那个……日用品区站的那个小个子……”帅朗得意地说。
淡裙、马甲、大辫子,还有回眸的露齿一笑,看得田园重重地咽了一口,帅朗一听这咕嘟声音就知道老屁不正经想法已经萌生出来了,回头剜眼盯着,田园两手一支做了个停的姿势,嘻嘻笑问:“好好,极品……二哥你有两下啊,以前我以为你是御姐控,这会儿才知道你有萝莉情结,这未成年少女你都下得了手,跟弟说说,下手了么?”
“没有,我手都没拉过。”帅朗说着。
“没事,迟早要遭你毒手……二哥,把她旁边那胖的介绍给我呗,这么丰满肉感,我也下个毒手,嘿嘿……哎哟哟……”田园正说着,不料前面的帅朗伸腿朝后一踢,正中他腿弯,差点立足不稳来个马趴,刚站好还没发作,帅朗倒先发作了,呲眉瞪眼威胁着田园:“自个儿回去打飞机吧啊,别打扰哥好事,小心扣你丫的工资啊。”
“啧啧……哥你真没眼色,这不已经来了个大灯泡了,要打扰也不是我打扰啊。”田园指着俩人站立的位置一示意,哟?坏了,帅朗立时明白了,直拍脑后勺,这下可不好办了,附上来小声问田园:“那怎么办,计 划赶不上变化了。”
“很简单,她带一灯泡,你带一灯棍,凑两对各泡各的……”
田园说着,帅朗作势要动手,胖田园反应也不慢,嘻嘻笑着溜了。
“好嘞,完了……”
关妍慧帮王雪娜贴上最后一张标签,第一次干这些活倒觉得蛮有意思,评论道:“这也不难嘛,很简单。”
“哟!?说得轻巧,你在这儿连干十个小时重复工作试试?”王雪娜道,收拾着不干贴,随意地问着:“我都打电话回家了,你怎么跟着凑热闹来了。”
“你爸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关妍慧一说这个笑了,笑着看了帅朗那边一眼,压低了声音:“哎,雪娜,发展到哪个程度了?”
“没什么发展,不还那样么。”王雪娜说了句含混话。
“切,我一看他那眼神就不对劲,十成十是瞄上你了……人嘛,勉强还凑合,没有想象中那么凶;就是工作寒碜了点,这超市挣不了多少吧?”关妍慧问着,直截了当得让王雪娜直皱眉头,转身去送东西,关妍慧在背后又唧唧呱呱说着跟上来了:“嗨、嗨,什么态度呀,问你一句惹着你了?”
“你不会去问他呀?”
“你以我不敢呀?”
“敢就别问我。”
“切……我真去了啊……”
两个人辩着,一如从小到大每每有不同意见的时候那样抬着杠,王雪娜不愿意说,关妍慧还非想听,刚走几步,关妍慧扑哧笑了,示意着王雪娜说:“还用我问么,看,自己送上来了……”
果不其然,刚刚收工,帅朗和田园早颠儿颠儿奔上来了,一站俩人面前伸手示好着关妍慧:“妍慧,您好……这我同学,田园,计算机系毕业的,咱们四个都校友啊。”
“您好您好……我田园,哎帅店长,您看妍慧大老远来一趟,您一点 都不招待说不过去啊。”田园和关妍慧握手笑着见面了,回头就斥上帅朗了,帅朗自然是就坡下驴赶紧客气道:“对对,要不,妍慧,咱们四校友凑一块儿不容易,一起出去夜宵怎么样,完了我把你们送回学校……雪娜你没意见吧?”
“嗯,可以呀。”关妍慧知道这殷勤献上来了,笑着应承下来了,王雪娜撇撇嘴,手轻轻地在关妍慧胳膊上掐了把,不过也没有提出异议。
顺理成章地约到人了,本来想独自约雪娜的,可来了这么个灯泡肯定无法如愿了,帅朗干脆把田园当灯棍带上以便拖住那个灯泡,不带不行呀,万一人家俩姑娘一商议相跟着回家,那可连坐着吃顿饭说个小话的机会也没了。
出门,稍等片刻,帅朗驾着别克拐了个弯,来了个很拉风的甩尾直停到门厅口,门口恭立的田园很绅士地请二位女士上车,这下子王雪娜倒不觉得什么,关妍慧倒给吓了一跳,上车刚走就咬着耳朵问:“哟?这么大就是有车一族,有前途哎。”
王雪娜不自然地挪挪,不理会蜜友的大惊小怪,前面的田园问着到什么地方去吃,难得田老屁这么客气绅士地说话,现在倒也简单,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想了想,还是就近到东关夜市,关妍慧倒不客气,提议吃烧烤,这个提议却是正中田园下怀,这倒好,俩正主被俩灯泡左右了,直接驶到东关夜市了。
有时候很奇怪,要是一对心有戚戚的,感觉多了话就少了,要是一对毫无交集,反而滔滔不绝。今天呀,正好凑了这么两对,一路上健谈的田园和关妍慧那嘴是一刻也不歇着,直到下车两个人还唧歪个不停,好在在吃上能达成一致,都知道这儿比较出名的一家东北老二烧烤,虽然名难听了点,味道据说不错。
趁着热闹的时候进了烧烤店,晚上这地方比闹市不遑多让,包间已无,四个人就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叫了饮料、啤酒,俩女士只点了几份羊肉串、羊筋和鸡翅,田园就不客气了,这号不掏钱的饭那是一定要吃撑的,就着菜单指指点点多要了七八样,帅朗一直保持着讷言、微笑、礼貌 的姿态,生怕露点不学无术的馅让人家笑话。
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这共同的话题就多了,说着当年学校的轶事,校庆时候谁谁谁回来了,给学校捐了多少钱;说着那届的谁家里干什么的,都是中州大学出名的人物。只不过对于帅朗和田园都处在仰视的角度,甚至说到一位已经当了外资CEO的校友,连关妍慧也免不了眼中的艳羡之色。直到烧烤已经上来,边吃边嚼的工夫嘴也不闲着,扯来扯去渐渐轻松了,帅朗偶尔也发一句言,不过相比之下更喜欢坐在身边的王雪娜很矜持的样子,不像对面的关妍慧,简直和田胖子一个德性,浑身都长着嘴。
“嗯……嗯……味道不错……雪娜你吃呀……”关妍慧抽着盘子里的羊筋递给王雪娜一支,这会儿的气氛倒是蛮轻松的,旁边这位胖子住嘴,正拿着羊肉串狗啃骨头似的咬着,这吃相实在不怎么雅观,再看雪娜身边的帅朗,还算顺眼,最起码吃相很文雅,细嚼慢咽着,还不忘给雪娜递餐巾纸,一瞧俩人,关妍慧突然想到个时时被王雪娜拿来取笑自己的事,出声问着帅朗:
“哎帅哥,你在文秘专业时,中文系王茌苒教授的课上过没有?”
突来一问,这是个名人,帅朗自然知道,随意答到:“上过呀,红学会专家,最喜欢讲红楼梦金陵十二钗。”
“哦……知道啊。”关妍慧很失望的表情,不过对面的王雪娜就得意了,暗暗给关妍慧一个骄傲的眼神。
变生肘腋,话音刚落,田园凑上来了,生怕误了自己似的:“知道,知道,我也知道……听说讲宝玉游幻境跟那仙子干那什么……什么……什么,能讲得男生流口水,我们同租老大就中文系的,受这个流毒,到现在都痴情一片,找不着女朋友。”
什么……什么得啵了半天,田园突然觉得几个人都盯着他,登时觉得什么说不出来了,粗粗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不过已经表示得很明显了,关妍慧咬着嘴唇,哧哧发着笑声,王雪娜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帅朗瞪了一眼斥了句:“不说话能把你憋死呀?什么时候说话都像个二流子。”
“哎哟二哥,不能这么说我吧?”田园不乐意了,反驳着:“咱们都是二流大学出来的,二流大学培养的二流学子,简称都是二流子……呵呵,是不是啊,妍慧……”
说岔了,除了田园都没人笑,田园一看形势,赶紧收整脸色不敢笑了。不过他不笑了,其他人忍不住了,关妍慧先喷出来了,跟着王雪娜看着肥肉颤动的田园也忍不住笑了,帅朗也笑了,被气笑了,早知道就不该带这根灯棍来,净捅娄子了。
安静了几分钟,俩女士啜着饮料,帅朗和田园喝着啤酒,为了保持自己的良好形象,帅朗以要开车送人为名,连酒也不多喝了,一杯浅尝辄止,不一会儿工夫,烤羊腿、文昌鱼、鸡翅,七八样陆续上桌了,生怕沉闷似的关妍慧又问着不多说话的帅朗道:“帅朗,中文系当时王恳老师记得么?”
一问此名,王雪娜的神色又是一动,剜着眼看闺蜜,早知道不该答应她来,八成闺蜜要借此找点难堪了。话已出口,看看帅朗眼睛迷茫,好像不认识,这倒放心了。半晌帅朗没想起来,摇摇头:“谁呀?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马列公共课都是他上,还给我们上过课,现在是系主任了。”关妍慧大惊小怪道,一说这事,帅朗眼神也跟着一凛:“哦,对了,想起来了,你说老旺吧,知道,我还真快忘完了。”
“老旺?他姓王。”关妍慧纠正道。
“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叫老旺。”帅朗解释道。
“什么意思?”关妍慧追问不休了。
“内分泌旺盛呗,我们就叫他老旺,这丫一上课就喜欢往女生堆里钻,一考试只挂男生。”帅朗道,同情地看了关妍慧一眼,关切安慰着:“他骚扰你了是不是?有不轨行为你告诉哥,哥整死他……”
关妍慧没料到引出如此强烈的深仇大恨来,手掩着鼻子,胡乱抽了根烧烤咬着,看着帅朗身侧脸色极不自然的王雪娜,憋了一会儿不敢吭声,不过刚咬住了烧烤,又忍不住了,捂着眼睛偷笑。
这表情看在帅朗眼中,还以为是难以出口,这倒触景生情了,很感慨 地说:“其实呀,我干其他都没后悔过,就上大学最后悔,咱就不是那块料,啥都没学成,大把挣钱机会都耽搁了。”
不经意的时候,王雪娜眼睛里闪着忿意,在身侧盯了帅朗一眼,帅朗没有感觉到形势发展逆转直下了,关妍慧不吭声了,时不时把脸侧过去面对着窗外,偷笑几下,这当会儿半晌没吱声的田园卖好来了,安慰帅朗道:“二哥,你别这么贬低自己嘛,不是你这块料不行,是咱们那些老师不是什么好料。”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吧?”关妍慧辩着,不悦地剜了田园一眼。田园更来劲了:“这不是我说的,是教育学家那谁说的,一流的设备、二流的大学、三流的老师,能有什么好料,你看看我们俩,整个大学教育失败的产物,大本毕业到现在都自谋生路,除了大学学的没用上,其他的都用上了……”
“你自己不好好学习,怪学校呀?”王雪娜终于发飙了,对着田园就是一句。
“怎么可能不好好学习?我四年只挂过三科。”田园瞪着小眼辩着。
一辩关妍慧“扑哧”一声笑了,回头竖着仨指头:“挂过三科,还叫好好学习了?”
“稀罕呀,那还有挂十几科出来照样当公务员的,见过没?还有品学兼优现在坐家里没出路的,见过没?那老师都什么料啊,泡女生比小流氓还来劲儿;推销自己的书比小贩还会吆喝;反正教书育人的我没见过,卖书害人的我可见多了……看,就我二哥这么有能力的有志青年,愣是被他们挂得六年才拿到毕业证……”田园大咧咧白活着,有证有据,言辞凿凿,极度维护着帅朗的面子,不过看样子马屁拍马蹄上了,帅朗狠狠地、恶毒地瞪了一眼,田园收嘴了,悻悻然摇摇头:“你们也是严重被应试教育毒害的一代,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工作不知道生活累,马上你们自己就感受到了……”
尴尬了、傻愣了、没话了、冷场了,这下的打击面大啦,帅朗明显地感觉到了对面关妍慧脸色的变化,此时才想起身侧坐的这位,回头看时, 清纯妹妹也被气得脸色煞白,银牙咬着细唇,一排清晰可见的牙印。
虽然恶毒了点,不过帅朗倒不觉得很过分,看两位姑娘此时的表情,还以为是这类打击给得太早了,赶紧解释着>.99lib.:“虽然话难听了点,可基本是实情……别晾着,快吃呀,雪娜,你吃这个,妍慧,你也动手呀……”
腾一声,王雪娜起身了,吓了三个人一跳,帅朗伸手要拦,不料手被王雪娜打过一边,生气的王雪娜一言不发,起身就走,田园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强烈,愣到座位上了,说话王雪娜就走,帅朗背后就追,关妍慧拎着包喊着等等,直追了出去……
女人脸、五月天,说变就变。甚至有时候你还搞不清是为什么变的。
帅朗此时就是如此,奔着追了出去,不说还好,说一句王雪娜躲一次,神情很坚定,一言不发;不拦还好,越拦还越加快步子,几步出了饭店小摊林立的夜市,站到了街边,招手要拦车,连后面奔上来的关妍慧也不等了。帅朗情急之下挡在王雪娜面前,轰走了刚停下来出租车,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帅朗想来很男人的动作,就像平果教的别管她挣扎先抱紧喽再说,只不过对着娇小、孱弱,因为生气显得有点无助的学妹却下不了手了,往前一步,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小学妹有点紧张踌躇的步子,一下子心软了,温言劝着,田园就那样,别生他的气,咱们一起出来的,这么晚了,别使性子,让我把你安全送回去。
一句话,很无奈带着恳求的语气,让王雪娜觉得有点不自然了,正说着,后面气喘吁吁奔过来的关妍慧凑上来,拉着王雪娜,劝着别生气什么的,不过看样子王雪娜对关妍慧的气更大,理也不理她了,帅朗安慰了句,直到把车倒回来,载着这两位向学校驶去。
尴尬,莫名地尴尬,上车反倒成了关妍慧坐在副驾驶座上,王雪娜坐到了后座,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几次关妍慧回头要说什么,不过看样子后面的那位根本不理她,很没趣又掉过头来。
看来,两个人的差别是大了点,即便自己极力掩饰,也包装不成品学兼优、思想纯洁、好学向上的阳光青年。帅朗想想刚才莫名发生的事,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世界观的极大落差了,只不过有点可惜,一路上一直想说 句什么缓和气氛,可想来想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就能说出来跟前这么大个灯泡支着,也给憋回去了。
夜市离科学大道的中州大学不远,拐上大道不远直接到了校区的南门,问了句关妍慧,关妍慧指着路从南门进去,这里是中大的本部,尚有东西北三个校区,本部校园三道四路五个绿化区,行驶在载德道上,帅朗不由得四下看了几眼,左前方应该是文科区,那是自己混了四年的地方,右前方是三个学生生活区,那也是混了四年的地方,又一次回熟悉的地方,不知道是因为校区建设变化很大还是心情的原因,多少带上了几分陌生感。
“你们住在哪个生活区?”
帅朗轻声问着,路拐右转就是学生生活区,理科区的女生宿区就在这里,曾经在这里看到过无数次美女上下靓车的情景,每每帅朗都会冲车屁股唾一口,不过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扮开车拉学妞的角色。问了句没人吭声,一侧头,不料和胖乎乎白馥馥的关美眉搭了个对眼,关妍慧往前一指:“往前走。”
没拐,放缓了车速,又行几百米,关妍慧看到了什么人似的凑着眼睛说:“就那儿……那儿站了个人,停到那儿……雪娜,你爸在那儿等你呢。”
呃……帅朗肚子一抽,跟着油门不稳,车打个趔趄,好在把握好方向了没飞上台阶去,此时的惊讶暂且压抑住了郁闷,循着方向停下来了,吃惊地张大嘴看着关妍慧,车前就是教工楼,难道……突然间帅朗明白了,听着俩人下车“嗒”声开门的工夫,狠狠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
坏了,坏了……不会是把妞她爸给骂了吧?
恐怕不幸骂中了,帅朗心里又悔又痛,没等琢磨过来,只见王雪娜下车,和那位中年男子已经站到了一起,小声说着什么,不用说是父女俩了,父亲在埋怨女儿回来得太晚,而女儿估计在找着借口。几句那人上得前来,帅朗紧张了一下,赶紧下车,背后再怎么吐唾沫这也是老师,在车上本来还悬着搞不清,下车一下子落到底了,是马列老师,姓王名恳,绰 号老旺,喜欢和女学生高谈阔论共产主义理想的那位,从来不待见调皮捣蛋的男生,不过这会儿对帅朗挺客气,上得前来很温和地伸着手,俩人握上了,王老师笑着谢着:“谢谢您啊,帅店长,听雪娜说您挺照顾她……”
“应该的,应该的……是公司这两天促销,明天就没事了。”帅朗胡乱应着,对着这位有点学者气,学者气里又夹杂了点官气的系主任客气了。
“呵呵,还是得谢谢……我这个女儿很任性,不让她去吧,她非要去自谋职业尝尝什么滋味,一加班回来累死累活又叫苦了……”王老师和蔼地说着。王雪娜在一旁拉着父亲的手,不悦地喊了句:“爸,”
很嗔怪,很撒娇的小女儿样子,莫名地牵着帅朗的神经,此时他站出来形象大变了:“我觉得雪娜挺有主见的,早点了解社会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也是王叔您教育有方,而且有远见。”
“哈哈……在家里我听她的啊。帅店长,您这个姓挺有意思啊,不多见。”
“嘿嘿……确实不多见,王主任您身体还好吧,和我上学那会儿比您根本没什么变化。”
“咦?你也中大毕业的?”
“对呀,文秘专业,零×届,三楼大阶梯教室经常上您的课,那时候您在学生里的崇拜者特别多。”
“呵呵,老了老了,您看我这记性,学生太多了,还真记不起来。”
“那是您桃李满天下了,学生们可都记得您呐。”
“虚度几十载,谈不上啊……哟,要这么说,可得拜托你多多关照我家小女了。”
“您放心吧,有您的学生在,没事……”
四个人相随着走了几步,帅朗拍着胸脯保证,这一下起伏得让他心跳厉害,只说自己专业和那届,没说姓帅名朗,生怕王系主任真记得自己,看来老头果真是无视男生,这就好,紧张兮兮几步走着聊着,倒是聊得甚好。到了单元门口,王主任开了口要邀帅朗进家里坐坐,这帅朗岂敢,黑暗中看不到王雪娜的表情,要是进家被人家爸发现了不对劲那不惨了,于 是以今天太晚婉拒了,这一对父女进了楼门,关上了门。最后留下的是王雪娜很复杂的一眼,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让帅朗站在门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哼……骗子。”背后有人喊了声,扭着就走。
是关妍慧,一下子帅朗想起这个作怪的灯泡了,三两步就追上来,关妍慧有点心虚,撒腿就跑,不过哪跑得过帅朗,几步便被堵到了墙角,恶狠狠地问:“谁是骗子,你说清楚。”
“你呗,还有谁,欺骗少女感情。”关妍慧不惧,对着帅朗喷了句。
“我怎么骗了,我们还没谈感情呢。”帅朗不悦了。
“你准备欺骗也是骗……有本事怎么不告诉王老师你打群架、你大学住了六年,你连挂了十二科……嘿,刚才谁说老旺什么意思来着,要不,我替你去她家说……”关妍慧说着,这前倨后恭差别如此之大,倒觉得孰为可笑了。
帅朗气着了,一抹鼻子,关妍慧吓了一跳,要跑,不料被帅朗胳膊肘一支定在墙上,就听帅朗小声叱着:“我们处得好好的,哪冒出个你作怪来了,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啊,别以我拿你个小妞就没治。”
生气了,生气的后果很严重,越想越是被这妞引沟里了,帅朗恶狠狠地威胁着。
“哼哼……原形毕露了吧,这是教工区你敢干吗?”关妍慧不屑道。
“别逼我啊,逼急了信不信把你丫拖进草丛、就地正法。”帅朗凑得很近,拣了最吓妞的事威胁道。
不料他小觑关妹妹的承受力了,关妍慧一扬脑袋:“好啊,来呀,量你也没那胆。”
“哟嗬……”帅朗倒被吓着了,没承想这白白胖胖的妞胆色不浅,一转眼话一变,嗤鼻不屑道:“呵呵,不是我没胆,就你这质量,想逼人劫色也难呀。”
“你……王八蛋。”关妍慧没被吓着,倒被气着了,本来叉手胸前引装待动,一听热血上头了,双手变爪,直朝帅朗抓来,好在帅朗历经大小无 数战,一仰身,一侧头,直揪着关妍慧后领,没想到这是个野蛮妞,一揪一送,再见这妞被气火了,恐怕是无法善了了,顾不上算账了,转身就跑,这地方别真喊人了,那麻烦就大了。
背后“嘭”的一声,关妍慧包扔得失了准头,不知道砸在什么地方了,夹着关妍慧的骂声,帅朗急步往黑暗中蹿去……
上车,点火,起步,好在那野蛮妞没追来,刚倒了车方向,手机又响了,一看是田老屁,帅朗没好气地接着:“干什么?黄都黄了还问个屁呀?自个儿付了账滚回去,洗干净躺床上等着,丫的回去不收拾你就不知道哥有多帅……”
挂了电话,扔到一边,加着速往校园外驶,没想到一顿饭吃得能扯出这么多淡来,好在先骂了通、后夸了通,扯平了,没准儿能把学妹心里那份气给消消,就是有点怕妞她爸知道真相……想了想,这种担心应该不大,王雪娜总不能把自己说话原话转告她爸吧?再说她脸上也挂不住呀?
刚安心了一下下,又有点不舒服了,这还没开头都有事了,真要谈开了还没准儿多少事呢,再加上这个不省油的关妍慧,让帅朗实在是无语,真无法想象那等猥琐的老旺居然有这么清纯的闺女,而这么清纯的学妹,又怎么交了这么个作怪的野蛮妞……
不合理的事太多,想是想不出结果来的,明儿咱试试态度再说,没准儿还有戏……帅朗想着刚才自己的表现,那等急中生智还是挺让他满意的,最起码没有把路给堵死,好像还有点希望,有点总比一点没有强,胡乱想着,拍拍额头,驶出了南门,车掠过有个人影在大门口招手,帅朗停也没停直驶而过,没理会。
咦?疑上心头,车戛然而止,那好像,是个熟人……帅朗刹住了车,挂着倒挡呜声倒了回来,直停到了校门口那人的身侧,一下车窗,本来严肃的脸色浮着笑容,嘿嘿笑上了。
熟人,灰色休闲装、黑色老头鞋、头发向后梳着大背头,正负手而立,是古清治,去了几分仙风、多了几分悠闲。帅朗一笑打趣道:“哟? 炒坟大爷,您怎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是巧合啊。”
“还真是巧遇,你为什么就不相信缘分呢?”古清治笑笑,以同样的口吻回敬。
“得了呗,车上有GPS定位,你随时知道车在那儿,我也不怕你知道,我这人光明磊落……怎么,要车呀?没问题,给你。”帅朗说着,开门就要下车。
“不是不是……别误会,搭个顺车送我回家怎么样?”古清治伸手制止着,走上来了。帅朗狐疑地盯了盯,给老头打开了副驾的车门,这作势可不怎么客气,那古清治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坐到了副驾上。起步车走,背后不远处一辆奥迪也随即发动,亮着车灯离开了原地,一抹光线闪过后视镜里,这个细节被帅朗捕捉到了,那辆车是朝相反的方向,不用说这老家伙是被这辆送到这儿等自己来了,看着那消失的车影,帅朗鼻子哼了哼没作声。
“我再次声明我没有恶意,你为什么对我警觉这么高呢?”古清治眼也够尖,看到帅朗这个动作了。
“我也没说你有恶意,你为什么一直急于表白呢?”帅朗以问代答。
“输了十万块,对我有意见,是吧?”古清治话锋一转,转到其他话题上了。
“赢了也是死人钱,花着人不安生。我这个人虽然没原则,但底线还是有的,要知道你们搞这么下作的事,我压根儿就不会去。”帅朗很光明磊落地来了句。
“下作?这个形容太过了吧?”
“不过分,就是下作。”
“哎……要盖冠也轮不到我们戴,三座普通墓地、一座高档墓地,基本都是镇政府、区民政局、开发商合营的,镇政府急于卖地收钱,区民政局急于增加经费,两家一盘剥其实到开发商手里不到六成利润了,正常途径销售根本无利可图,这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现在都没有什么底线了,只要不违法,就不算骗。”
“嗯,有钱的老板都会给别人白活创业的艰辛,呵呵,我说大爷,您不能和人家一个碗里吃肉,扔下筷子骂娘吧?”
“呵呵,说得对,不应该,应该感谢这些开绿灯的官人。”
“啊,这不就对了,还是下作。”
帅朗绕来绕去还是同一个定论,缓缓地驾着车出了科学大道,到了路头这才明白还不知道老头的住所呢,问了句:“到哪儿?”
“白庄小区。”古清治心有所想,随口应了句。
这是路途中承上启下的一句,这一句之后两个人好长时间没有对话,一个专心致志地开车,一个目视前方不知所想。喧嚣已停渐渐安静的中州市,大街上的行人已稀,只有霓虹和路灯在不知疲倦地亮着,指引着夜色中迷茫的方向。
帅朗对于这位既无恶意也无善举的古老头说不清好与坏,只是有点纳闷不知道自己身上哪点闪光之处没有招到妞,却招来个老头纠缠不休,即便此时再看老头,那慈眉善目的脸、那清癯消瘦的人,怎么也不像个设局圈钱的老骗子,或者,正如他所说,在这个没有底线的世界,那些事根本不算骗。
古清治也在踌躇,不过踌躇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又偏偏让他无法直接出口,生怕一出口便会破坏俩人之间唯系的纽带,毕竟这个偌大的城市,素不相识的相遇还真叫一个缘分,错过这个分,很可能就再无交集的分了。
“古大爷,别搜肠刮肚想了,您的来意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唬住黄晓的?”
半晌,快到白庄的时候,帅朗才出声打破了沉默。一句话让古清治微微动容,此人的察言观色能力确实过人很多,已经点明来意了,而古清治心里正是这个来意。
“那你既然知道我的出身了,为什么还会和我坐到一起,我以为你会很反感的。”古清治反问道。
“美人迟暮、英雄气短……嘿嘿,都是很可惜的事,都英雄气短、垂 垂老矣了,我还怕什么?再说就您这作态,是诈骗进去的吧,就您的眼光,我还真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您看得上眼……有什么可怕的。”帅朗无所谓道。
“说得好,不过你猜错了,我不是因为诈骗进去的……”古清治不动声色,心里暗暗纠结着,被人形容成英雄迟暮,这盖冠盖得他直犯嗝应。一说回答马上就来,帅朗驳斥着:“就不会是其他,这把你要敢赌输定了,绝对是诈骗。”
“理由呢?”古清治道。
“理由更简单,从你这行事作风上,已经把诈骗合法化了。”帅朗道。古清治接着解释道:“合法不合法仅仅是个方式问题,比如倒退二十年,还有投机倒把罪,不过现在都变成合法的市场营销了;以前还有流氓罪,现在嘛,好像流氓也不算个很贬义的称呼了……就像以前都喊骗子,现在都成大师了……”
“是啊,不经过几次打击做不到这个水平,您周围这么多人,这么专业,要说不是职业诈骗,真有点委屈您了。”帅朗笑道,看看古清治的脸色补充了句:“不是法律的角度啊,最起码现在您已经超脱这个角度了。”
非贬非褒,就如同家长里短的话,不过在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只是时移世易,环境和条件已经变化多了,被骗的事多了,骗子横行其道的也多了,似乎这职业骗子也被淹没了,反而不那么像骗子了。
呵呵哈哈……古清治想了想,琢磨了一会儿,开怀地笑了,未置可否,笑着也定义了句:“看来,我们是同一种人,否则不会彼此看得这么清。”
“不不不,同行不同路而已,您干的那事,我就干不出来,我干的事,您也未必懂……看这样你很注意我,那好,我也给你赌个局怎么样?”帅朗道。
“你是说卖那批劣质酒?”
“对呀,已经快卖完了。”
“怎么赌?”
“就摆在你眼前,你可以看看是怎么干的,咱俩互换位置,我坐庄,还赌十万怎么样?”
“不赌……”古清治坚决地摇摇头,一下子把正挖坑的帅朗惊了一跳,诧异道:“一点也不好奇?”
“好奇,不过未明之局,还是不要轻易下注,你输了就是前车之鉴,我岂能重蹈覆辙。”古清治温文尔雅,很淡然。
没治了,帅朗突然发现捉弄这个人没那么容易,思忖了一会儿又诱着:“那你今天晚上要失望了,你从我这儿得不到答案。”
“这个答案嘛,我想用另一个答案来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古清治反手上来了。
“试试,你还能摆出什么稀罕东西来?”
“是关于你的。”
“我的什么?”
“你看出我什么来路了,我也看出你什么出身。”
“是吗?”
“你性格很独立,自我调节能力也很强,处处都有早熟的特征,这一点反映出你缺乏家庭温暖;胆子大,不盲从、有主见,虽然都是褒奖,但也恰恰反映出你内心的孤独;你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猜你是单亲家庭。如果再往下分析,你连身边的诈骗,这些涉骗的人都不畏惧,甚至于连黄晓那么恶的面相都镇不住你,能反映出你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中长大的;从你如此好奇、如此理智思维上和你偶尔表露出来的一点暴力倾向,也可以反映你的成长环境。”
“别说理论,说结果。”
“父母离异、单亲家庭,你应该跟父亲生活,沾染了点父辈的性格特征,有暴力倾向,我想,你的父亲一定嗜酒、粗暴,再综合你对诈骗和犯罪这么了解的事实,我甚至怀疑你的父亲是个……”
“是什么?”
“警察。”
古清治最后的判断终于吐露了,帅朗一惊,方向盘把得不稳,嘎声一踩刹车,车顿时停在街边,差点要上路牙,这会儿吃惊端得是不小,他侧头看看无动于衷的古清治,惊讶得有点到佩服的程度了,这若干字定义的特性,特别是对嗜酒、粗暴父亲和离异家庭的定义一字未差,倒比见到招蝙蝠那招更震惊了。
帅朗无语,撇撇嘴,开了车窗,勾起了旧事,朝窗外呸了口,驾着车继续前行,再也没说话了,直到白庄小区,拐到小区门口,同样无动于衷地端坐着,那样子是等着古清治下车滚蛋呢,“嗒”的一开门,古清治似要离开,不过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道:“你不想问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吗?我们可以交流一下,我保证点破玄机之后,你我都有心得。”
“爱说说呗。”帅朗无所谓的样子。
“你先说。”古清治道。
“呵呵……”帅朗突然笑了,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直接指指古清治的腿道:“记得在裕达世纪住的时候,你脱光了,对吧?你的腿上斑斑点点,那是老疥疮好后留下的疤,一般人生这种疮也就几个,而你满腿都是,能生那么多的地方,除了看守所和监狱,我还真想不出其他地方来,除非你和蝙蝠一样长年不见阳光……你说的对,我父亲是警察,现在我倒发现我爸教给我的东西不少。”
嘘声轻叹了口气,古清治如释重负,这就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原先还以为这小子有从语态行为察觉陌生人的过人之处呢,敢情是个巧合,一揭真相大失所望了,自嘲地笑了笑,抬腿下车,不料帅朗拽住了:“嗨,你还没说呢?”
“我没你那么麻烦,我直接花钱请个私家侦探查了查你的家庭情况。”古清治不理会,起身下了车。
啊?帅朗愣了愣,一咬牙损了句:“耶?大爷,你这么大了,还作弊呀?”
“那不一样吗,你骗了辆车开,我还不能骗你一句真话呀……咱们都一直在作弊,包括你搞的所有促销。”古清治不理睬,很拽地负手要走, 不过想起什么来似的,又回头敲敲车窗告诫着帅朗:“附送你几句啊,生意场上的都是人精,别以为谁傻……中州老白干酒厂倒闭已经八年了,嘉和哪来的那么多库存老白干?酒我尝过了,是老白干,可绝对不是老窖发出来的老白干,你这么聪明,不至于给人当枪使吧?这要出点事,可不是小事,如果我干这事,绝对不会坐到台前招眼……”
言辞凿凿,多有对帅朗的几分担心,不料帅朗理也不理发动着车道:“这年头骗人谁不会,就你聪明呀?切……抓住你也抓不住我。”
帅朗撂了句,绝尘而去。古清治站了好久,想了好久,依然没有想清楚,在这批已近售罄的酒里,帅朗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或者就像他看出自己有监狱生涯一样,答案很简单,但在没有揭晓之前,谁也猜不透……
“中奖了,本次店庆回馈顾客价值8888元的大奖最终抽出……请这位大姐上前台来……”
田园扯着嗓子喊着,大奖一出,顿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早在一旁准备的店员摁着扩音器,又是婚礼进行曲轰轰响起。中奖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一下子被这场面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在一群围观者艳羡的目光中走到领奖台前。本来就是个登记身份证号和工作单位、住址简单的事,田园促狭地问大姐芳龄几何、婚配与否,一问已经结婚,那叫一个失望,为什么呢?田园很故作失落地说,运气这么好,肯定旺夫旺家,小生无缘实在引为憾事……借题发挥引得哄堂大笑,不过气氛却被这等大奖烘托起来了。刚领完奖,田园又故伎重演,对着进出的人群鼓噪着:
“虽然大奖已经决出,不过这里还有两台笔记本、八台电动车、四十台电饭煲,两千瓶回馈顾客的中州老白干……还是那句话啊,五块八,只要五块八,不管您是购物返还,还是直接购买,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幸运者,中奖率百分之百……咦?大家看,又一个幸运者诞生了……”
果真是诞生了,又中出一台电动车来,一位中年男人,田园安排着超市帮忙着换音乐,换啥呢,换《今天是个好日子》,音乐一来又是鼓噪着把中奖人往台前引,围观的、购物的、兑券的,门厅走廊却比超市里面还 热闹。
喜气洋洋的音乐中,老板王小帅领着五六位挤搡着进了里层,今天周末的天气甭好,有点热,一挤更热,不过热得王老板心里乐呵,甚至超市这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员工没打招呼没注意到他也没介意,看看走廊实在挤,把几位跟来的直接请进超市内,一指领奖台、一指兑券处,再看这个营销用瓶子堆的造型,又看叫嚣着兑奖和趁着热闹挥手卖奖券的几位,这场面那叫一个热闹。跟来的几位看得似乎也有羡慕之色,一位圆脸长发的女士,貌似富姐的打扮凑到王小帅跟前不客气地问:“老锉,出了多少?”
明显比富姐低一大截的王小帅倒不觉得身高是问题了,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伸俩指头:“过两万瓶了,还不光这个,就这三天的营业额超过去年五一节假日了……”
“厉害……厉害……”几位点点头,看样子是同行,这么热闹的抢购场面,一看货仓后面的补货几乎不停,就外行也看得出这生意火得不得了。
“老锉,钱不能你一个人捞啊,这个淡季我们可是只卖了个够本。”一位中年男子有点嫉妒地说。一说另一位接上来了:“就是,王老板,五一可是个大头,怎么搞我可还没谱呢?”
“走走……上楼,请你们干什么来了,今儿敲定一下啊,免得将来你们说我不够意思……”
王小帅帅呆了,一挥手,后面跟了一群尾巴,直跟着他上二层,进了办公区。
是取经来了?还是要复制这个模式?
协调着配货和现场的蓝冬梅注意到不常露面的老板今儿好像心血来潮了,还带这么多人参观,微微诧异了一下,不过看看领奖台那位嘴不停歇的胖子,和趁乱起哄一直游走在收银台周边劝人付款时多买张奖券的小帅哥,又觉得这模式很难复制,最起码这两位起关键作用的人物,谁也代替不了。
鼓噪的音乐刚歇,超市广播里又响起了清纯的女声……诗抒情,酒抒 怀,诗酒结缘千古来。酒成诗,诗助酒,诗酒相伴最风流,酒联系着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感情……为了挖掘我们中州的文化遗产,为了光大我们中州的酒文化,此次专程找到老中州白酒厂的原班酒坊,让在市场上已经绝迹多年的中州老白干重现天日,值此我们嘉和超市东关店两周年店庆之际,专门订制了一批老白干回馈多年来关心和支持我们的广大顾客……
这段子写得蛮好,蓝冬梅记得帅朗是中州大学毕业的,估计是他的手笔,每每听到这个就想起此人来了,此时她心里慌慌的,总有想见他的冲动,踱步到货仓后院,下了地下储存室看看,积压的陈货已经所剩无几,心里的慌乱更甚了,终于按捺不住拨着电话,小声叫着帅朗下来。
她就在后院的货仓里等着,稍等一会儿帅朗快步奔着从超市里出来了,蓝冬梅不容分说,拉着帅朗就出后门,帅朗没来由地这么一下,惊得直问这要干吗呢,不过蓝冬梅很严肃,二话不说,揪着帅朗出了院门又走了几步,躲到了超市后的墙根下,然后两眼直勾勾看着帅朗。
“耶……怎么了?你不会对我的感情这么强烈吧?嘿嘿……”帅朗站着乐得晃悠,看着蓝冬梅,就差伸手出来调戏一把了。蓝冬梅一看这货又没正形,鼻子里哼了哼不屑了,不过她确实有事要问,指着帅朗很严肃地说:“别嘻嘻哈哈,我问你正事,这事到底怎么办的?”
“就这么办的呀?快卖完了,你不高兴呀?”帅朗道。
“就是快出完了,我才高兴不起来了,你知道这批酒是什么酒?”蓝冬梅小声道,说着眼神紧张地四下瞧瞧,生怕有人偷窥似的。
“中州老白干呀?不是呀?”
“这你都信呀?中州老白干厂早倒闭八年了,要存了八年的老白干,一瓶才三块?”
“那是什么?”
蓝冬梅一拉帅朗,附着耳朵说上了:“我告诉你,是小厂出来的酒,贴了中州老白干的牌子,可他们没料到刚贴牌,连原厂都倒闭了,所以就积压下来了,根本卖不出去……严格地说这是假酒,卖多了要出事……”
吐气如兰,帅朗只觉得热气微微、耳根痒痒,眼睛突破视力极限斜瞟 着,那是蓝冬梅的一缕长发撩到了自己脸上,而且俩人凑得这么近,一正一斜,帅朗只觉得肩部微微触到了蓝冬梅胸前那片最柔最软的部位,于是乎,猝来的惬意让帅朗也好似紧张地和蓝冬梅往一块儿凑凑。
“咦?你怎么没反应……笑什么?”蓝冬梅说完了,看看帅朗,猛地觉得俩人姿势不雅,靠着墙的帅朗几乎要投怀送抱到她怀里了,她脸色微红,推了帅朗一把,附带狠狠剜了他一眼,跟着不客气了,不用手了,直接踢了一脚示意:“你别一天没个正形啊,我是担心你才告诉你的。”
“是啊?那一开始你不告诉我?”帅朗一撇嘴反问着。
一下把蓝冬梅问住了,语结了,欲言又止了,刚开始为什么不说,而现在为什么又要说,那就值得考究一番了,或者和心里某种隐隐的感觉有关,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两个人,近在咫尺,两双眼,相互凝视,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玩味,是帅朗;另一双眼睛里闪着不安,是蓝冬梅。这复杂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让蓝冬梅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安,一转身道:“好吧,算我多事,白担心你了。”
“别走……”帅朗伸手一把拉住了蓝冬梅的臂弯,蓝冬梅很不悦地回过头来,盯了盯帅朗的手,帅朗讪笑着缩了回来,还是那没正形的样子:“谢谢蓝店长,今天怎么了,同情心大发了……或者,有什么把你这高IQ的迷惑住了?”
“你记性可好啊。我说你一句,你都不忘还回来,不过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啊。”蓝冬梅损道。
“未必吧?你现在连酒都不知道怎么卖的,还能卖我?”帅朗笑道。
“看来我没猜错。”蓝冬梅看帅朗如此笃定,话锋一转叹道。
“是吗,你猜什么了?”帅朗问。
“我直纳闷我们老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过期的酸奶、茶叶、调味品都要想办法变成钱,怎么会听你干这号吃力不讨好的事?”
“怎么就吃力不讨好了?”
“别装糊涂,酒再差也有货值,两万七千零三百瓶,货值八万八;促 销连开支带设奖,要有七万左右,十六万的成本,这都算纯支出。我昨晚算了算,单卖奖券每份两块五的利润,不到一半,就按挣四万计算,挣不到四万,超市销货利润,每天有接近四万的盈利,这样算下来,就今天能全部清仓,货品暗提价加上直接卖券收入,三天顶多补回十六万的成本来……甚至很有可能入不敷出,多少赔点。”
“肯定不赔,你发现什么了?”
“嗯,刚才王老板带着一群人来了,我想应该有原因吧。”
“对了。你终于聪明了。”
帅朗笑了,斟酌着慢条斯理道:“你可能对这一行不太了解,白酒价格战打得厉害,就全国知名的衡水老白干,一瓶出厂利润都不到一块钱,某个品牌在中州市一天能销一两千瓶,那就是畅销了,因为现在可选的牌子太多,谁也一统不了天下,又是盛夏季节,白酒销量肯定下滑……可你想过没有,要是在这种条件下王锉炮三天出两万多瓶白酒是个什么概念,省级的酒类批发商都窝在中州找商机呢,这么一下,等于是脱光衣服跑大街上了。”
“裸奔?呵呵,什么意思?”
“闪亮登场,一登场立马就成了大家追逐围观的对象。明白了吗?”
“不明白。”
“哦哟,这很简单嘛,王老板短时间能卖出这么多酒,那就证明了他的渠道优势,有这个做铺垫,那批发酒的代理赊给他货都愿意……而同样在这个事例,屁股后跟来的超市经营者就一大堆了,他如果和批发商达成一致,通过他的人脉再销一批酒,你觉得是什么概念?”
“哦……我明白了。”蓝冬梅眼睛一亮,一下子醍醐灌顶了,指着帅朗,恍然大悟了。现在是终端至上、渠道为王的市场条件,谁能销了货谁就是大爷,要么家乐福这个杂货店在中国都能称大爷,谁主宰渠道几乎就要主宰区域市场。要是王小帅老板把同行组织起来,都搞这么个明降暗升,赠出去的销量对于酒类专营的批发商就是块大蛋糕了,哪个供货商也不敢等闲视之,货不停留利自来的道理自然都懂,王老板是龙头, 从中取利就容易了。大道一通,跟着她眼睛又稍有迷茫,出声问着:“可这酒……”
“高端几千几万一瓶的不缺,三块两块的便宜货,有名还得包装精美,还真没地方找,供货商已经寻求加工点了,用不几天就上市了,纯赠品,便宜得连造假的都不敢碰。”
“可是……”
“别可是了,王老板早联系好同行了,五一期间多少都要这么胡搞一下,没准儿王老板定金都收了。价格在四块钱左右,这个价位现在可选的赠品已经有限了,送个饮料吧,不上档次;只有这么有包装、有内涵、有文化噱头的货才让大家觉得讨了大便宜……”
“可是……”
“别担心有人窜货钻空子,中州老白干的牌子已经倒了,商标王老板注册了,这批酒不怎么地可放了几年口感不错,两万瓶等于两万多份免费广告,联手几家再炒一下,中州老白干的牌子就死灰复燃了。”
“可是……呀呀,我不是说这个。”
蓝冬梅被帅朗抢白了几句,扰乱思维了,不悦地打断帅朗的话问着:“我是说,咱们这都不是中州老白干,你炒什么中州老白干?”
“是啊,都倒闭了,谁知道原来中州老白干什么味道?现在市场上多数红酒里还不含葡萄汁呢,谁管呀?就是管,谁管你三五块钱的赠品呀?”帅朗反问着。
“那也不行呀,你就把牌子炒起来又怎么样,还不是过几天就倒了。”蓝冬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啊。”帅朗嘴角一歪笑道,“品牌不都是自砸的、长城不都自毁的,你急个什么劲?都是捞一把的主,你还指望他们看那么长远。再说你就竖牌子有屁用,在咱们这个盗版市场里,一卖得好了,立马假货满街。”
“……”蓝冬梅语结了,张口结舌盯着帅朗,目光那叫一复杂,此时才明白,这不但是下钩钓顾客了,连同行也拖上船了,这年头什么稀罕事都有,油盐酱醋有时候都能莫名其妙被炒热抢空,还真说不准帅朗和老板 密谋着要这么炒劣酒了。
“没话了吧?”帅朗问,向前伸了伸脑袋,近距离地看着蓝冬梅,盯着很丰腴的那个部位,笑了笑道:“我说蓝店长,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挺帅?”
“帅个屁。”蓝冬梅看帅朗有点得意忘形了,不知道萌生哪股情绪,直掐了帅朗的臂弯一把一拽,又附耳上来了,小声说着:“这有问题,万一谁要举报到工商局,那可惨了,我原来以为你卖不了多少没什么事,可现在……快出完了,我有点心虚……”
哧……哧……帅朗听罢,装模作样吸溜着鼻子,站直了,再看蓝冬梅此时患得患失的表情,那叫一个无助,要是真出了事,恐怕这店长难辞其咎,似乎这等无助让帅朗的同情心大发了,审视了片刻,歪歪脑袋,然后勾勾指头,示意蓝冬梅附耳上来,蓝冬梅疑惑地凑上来,就听帅朗也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放心吧,工商的绝对不会来查……”
耳语几句,帅朗说完了,侧头再看蓝冬梅,已经被雷成了泥塑木雕的样子,这又让帅朗同情了,忍不住又要安慰蓝冬梅了,手一伸轻端着蓝冬梅的下巴,微低头的蓝冬梅被帅朗端得仰起脸来了,那脸上的表情叫一个哭笑不得,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被轻薄,只是轻薄了一下下,尔后帅朗拍拍蓝店长的肩膀安慰着:“姑娘,你涉世未深,千万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啊……”
说罢了,很严肃的表情,给无助的蓝店长一个同志似的拥抱,轻轻一抱,以示安慰,未等蓝冬梅惊省,又摇着头,很落寂地走了。一进货仓后院,他捂着鼻子,奸笑着,快步往超市里走,边走心里边想着,这妞对我有点意思啊……不过那就没意思了,上得没难度了,缺乏成就感,边想边自顾自乐得颠儿颠儿地往回走。
那么哥有难度的在什么地方呢?
还在三楼,帅朗一路和营业员、保安、勤杂工客气地打着招呼,明显地心不在焉,直上了三楼,敲敲楼道顶头监控室的门,这两日保安都被安排到工作区了,就帅朗窝这儿清闲着,而且假公济私地把王雪娜也调到这儿。
“吱扭”一声门开了,王雪娜一看是帅朗,保持着不动声色和不言不语的表情,返身坐回到座位上看着监控画面,其实根本不用看,这光景就有人往兜里揣点东西你都顾不上,顶多录像留存而已。帅朗见着这位,可没见着蓝店长那么胆大脸皮厚了,特别是昨晚糊里糊涂把妞她爸说成内分泌过旺之后,今天见到王雪娜就一直是这个内分泌失调的样子。
“没什么事吧?”帅朗嘴淡得厉害,出声问。
摇摇头,王雪娜没理会。
“有什么人找吗?”帅朗又扯淡了句。
摇摇头,王雪娜还没吭声,冷战一天了。
“你别这样啊,对你爸我印象肯定不错,昨天晚上我好好想了想,其实你爸挺有学问个人,讲马列的辩证法,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动力,什么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的关系,什么事物的发展是前进性和曲折性统一的,还有必然性和偶然性的辩证关系……”帅朗白活着,偷偷看看无动于衷的王雪娜,话题一转道:“哎,我觉得王老师怎么就这么伟大呢,这么高瞻远瞩呢,这么有战略眼光呢,很多年前就把咱们俩关系的实质一语戳破了……”
王雪娜愣了,回头不解地瞪着这个伪马列者那副市侩的表情,那副让她既喜欢又愤恨的表情,其他倒还能忍,就是这种明明肚子没货非充学富五车的德性让她瞧不顺眼。
她的目光有点鄙视,帅朗岂能看不出来,一看话起作用了,赶紧顺竿爬着:“别这么看我,我说得没错,你看,咱们俩这么一点点矛盾,将会是咱们俩关系这件事物发展的动力;毕竟矛盾是次要的,和谐是主要的;还有前进性和曲折性,那正说明我们俩的关系将会是曲折的,但方向是前进的。还有必然和偶然的联系,我们相遇,是偶然;我们在一起,是必然……”
扑哧……冷着脸的王雪娜终于被逗笑了,这辩证法全部曲解到俩人的关系上了,一笑帅朗也跟着笑了,这哄妞开心多不容易,昨晚上把大学都没看过的马列基本原理从网上翻出来苦读到深夜,好歹总算见效了。
不过高兴得早了,雪刚消、冰未融,王雪娜一笑,摆过头,鼻子里哼、喝、啊,几个象声词,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没事,你不说没关系,我知道你越不说,越是心里喜欢得我不得了……”帅朗凑过去说着。
王雪娜一听气结了,大声反驳着:“谁喜欢你了?”
“你啊,你不刚说喜欢……两字了吗?”帅朗脸上表情一变,促狭道。
“你……”王雪娜知道这是非撩自己说话,自己还真没忍住,一气结看看这没人环境,好了,发飙了,握着小拳头对凑过来的帅朗咚咚在背上重重擂了几下发泄,帅朗没躲,立马脸拉长了、生气了、火大了,很生气地威胁王雪娜:“打人是不是?你再打两下。”
哼!王雪娜气不打一处来了,干脆擂着拳头又朝帅朗背上咚咚两下,然后咬着嘴唇,忿意十足地盯着帅朗,似乎那股火还没有下去,就等着和他冷战到底,要不干脆翻脸成仇,一打,帅朗长舒了一口气,迎着王雪娜有点挑衅的目光道:“让你打你就打……看你这么听话,算了,不和你?计较了。还是心里喜欢,打得我这么重。”
这会儿,脸上的严肃可装不下去了,说着帅朗嘿嘿哈哈乐了,王雪娜本来板着脸,也被逗得忍不住,又一次冰消雪融,扑哧一声笑了,面对着此人,实在有点生不出气来的感觉。半晌她才撒气似的说:“等着,不理你了。”
“我理你就行了,大不了我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诚恳道歉,因为这事我昨晚看了一晚上马列原理。我容易么我?”帅朗道。
“呵呵……真的呀?就那么点心得?”王雪娜取笑道。
“不光那些,我看完才发现王老师更不容易,那么理论的学问我看一夜都受不了,他可看了一辈子哎。”帅朗又道。
“少提我爸,再提我跟你翻脸。”王雪娜一听不是好话,瞪上了。
“好,不提,我现在对他只有崇拜和尊敬,其他任何情绪都没有啊……你不会因为这事真不理我吧?”
“光这一件事呀?昨晚上还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回家了。”
“胡说,关妍慧大早上就来威胁我了,她说我不跟你断交,她就跟我断交,你骂人家了?”
“没有骂呀,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说她走夜路肯定碰不上劫色的,这算骂人?”
王雪娜又忍不住了,看着帅朗正经八百说这句,掩着嘴笑了,娇小玲珑的身子在花枝乱颤的时候显得如此动人。帅朗忍不住了,又偷偷地伸出咸手,要不去拍揉肩膀、要不去抚抚后背、要不去抚下大辫子……如果她回头不悦,好办,立马很正人君子地来一句:哟,你衣服这儿有个线头……
手伸着,脸上坏坏笑着,缓缓地伸手,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可能的后果……或者没有什么后果,女人天生就是为原谅男人的鲁莽行为而存在的,否则都那么矜持,光曲折了,都不好意思前进那怎么办?一念至此,帅朗的手温柔地、坚定地伸了过去……
很小很小的时候,很淘气的帅朗最喜欢忽悠大院谁家的丫头,每每遇着傻丫们端着碗到院子里吃饭,帅朗都会很严肃、很郑重地提醒:丫儿,你的碗漏了……十有八九这些傻丫头们会倒过碗来看碗底,然后是洒一裙一裤汤食,哭着鼻子回家告状。
稍大点,由淘气已经成长为坏小子的帅朗,每每总会联合志同道合的一群小子,捉上蜘蛛、毛毛虫,往班上女生的裙子上放,一放上就善意地提醒:嗨,小玉,你裙子上钻了个蜘蛛……然后就坐看乖乖女惊声尖叫、撩裙自保,然后坏小子们私下就讨论谁的腿白,谁的底裤什么颜色,不但多了话题,而且多了许多七彩斑斓的梦。
再大点,对妞儿们的忽悠随着年龄增长,又变成了含情脉脉的眼光,变成了轻柔优雅的动作,每每总会很优雅很虔诚地拢齐妞的秀发,很严肃很真情地表白:你好美……然后,把沐浴在爱河中不能自拔的妞儿轻柔地揽在怀里耳鬓厮磨,情话绵绵。
伸手的帅朗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摸过多少妞记不清了,但摸的方式已经炉火纯青了,可也恰恰因为自己心里这些龌龊和不可告人的想法如此 之多,让他在面对王雪娜的时候有点踌躇。掩着嘴在笑的王雪娜就在眼前,肩在微微耸着,马甲裹着的胸微微鼓着,脑后乌黑的大辫子在翘着,白皙的手和脸蛋,像一颗圆滑圣洁的珍珠,有某种魔力般吸引着帅朗伸出去的手,可手伸出去却像中了魔一般僵在空中。
是时机未到,还是于心难忍,或是良心发现……帅朗说不清楚,使劲握了握有点僵硬的手指,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又准备勇往直前……可这时机稍纵即逝,捂着脸笑了半晌的王雪娜恰恰放开手,眼一瞥帅朗手朝自己伸来,人一惊、脸一拉、眼一瞪、小嘴一叱:“干什么?”
“没干什么……”帅朗瞬间做了个活动手腕的动作,很尴尬地掩饰过去了。
“哼……喝……知道你没想好事。”王雪娜很倨傲地给了帅朗一个白眼,知道这货鬼鬼祟祟没安什么好心思。
一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个是隔壁阿二不曾偷,他知道自己的鬼心思早被她窥破,而她也知道他是色心没有色胆大,两个人在这种带着奇妙和暧昧的氛围里四眼相接,一个在尴尬地讪笑、一个在得意地矜持,或许,真是心有戚戚,而时机未到。
“我还真有个好事,不过是封建迷信,不知道你信不信……知道指纹代表命运吗?”帅朗手还在空中,扬了扬,找了个似是而非的借口,忽悠住妞最好的办法是讲她没听说过的,同等学历下帅朗能讲出的来恐怕就只剩这类胡诌了,果不其然,奏效了,王雪娜一愣:“你是说手相,骗人的吧?”
“指纹……不是手相,一千人有一千种不同命运,也有一千种不同的指纹,从纹路上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有一定科学道理啊,比如你指甲的月白多少可以反映出你的健康,从你手相的这儿、这儿,可以代表金木水火土,例如,以中指为起点,中指根节代表头顶部,头晕、头痛、高血压、低血压、脑血管等均在这个部位显现异常;往下……这是很有规律的……”
帅朗右手指着左手示范着,说得正色无比,不过说着的时候暗暗在骂自己不学无术,早知道该多向古老头学两招,那老头手里经常有这么一本 扯淡书,就是不去骗人,也能拿来逗逗妞啊。
扯淡归扯淡,不过看样子王雪娜还挺相信,听着好像有道理,看着帅朗不像胡说,这倒半信半疑了,奇怪地问:“你……会这些?”
“当然会,来,我给看看……”帅朗终于找到强势插入的理由了,一伸手,把正疑惑的王雪娜小手握住了,一握装模作样地掰着那只柔柔软软、圆滑白皙的春葱小手,很专业地捏巴着道:“这儿,大拇指的一侧对应身体的左侧,小指一侧代表身体的右侧,中指方向代表头及身体的上部,手掌根部的方向代表身体的下部及脏器……哎,不对,男左女右,看错了,得看你那只手。”
说着又不容分说拽着学妹的另一只手,看着王雪娜眉头皱着,几乎要窥破自己的坏心思了,帅朗很严肃地一瞧小手惊讶道:“咦?从这儿可以看出你上一代的事来。”
“瞎掰吧你!?”王雪娜有点紧张,吓了一跳,忘了抽出被帅朗握着的手了。
“怎么叫瞎掰呢,我跟个风水大师学过……你父亲这一代命相清奇,他的兄弟姊妹呈‘桃园三结义、独出梅一枝’之相……说得对不对,你爸兄弟几个?”帅朗很神棍地唬着。
“两个,我还有个叔,这叫什么桃园三结义?”王雪娜不信了。
“看看,猜对了吧,桃园三结义,独出梅一枝,三减去一,两个。”帅朗圆着话,很严肃。
“这……”
王雪娜霎时被说愣了,盯着帅朗,可不知道这是真本事还是唬人呢,被盯着的帅朗倒不客气了,把她一双小手握着,捏捏、揉揉、搓搓,正挖空心思回忆古清治那套本事时,不料学妹反应过来了,凑近了,翘着眼皮,一副看傻瓜似的表情盯着帅朗:“帅朗……你把我当傻瓜哄呀?什么桃园三结义,还独出梅一枝,我要说我爸兄弟姊妹四个,你就不三减一了,成三加一了,是不是?”
呃……帅朗一噎,吓了一跳,惊住了,立时明白自己用错了地方,这 烂招只能对付脑瓜不清的人,对付这冰雪聪明的学妹,露馅了,一露馅,帅朗嘿嘿笑着,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王雪娜见他笑得这么得意,这才明白他的目标在哪里,登时又气又恼又忿地抽回了被帅朗一直抚摸的手,握着拳咚……咚……咚……朝帅朗肩膀上直擂着。
“让你坏……让你坏……”王雪娜边擂边叱。
“哎哟哟,谁坏了,我真学过,没学好而已……”帅朗嘿嘿笑着,厚着脸皮辩解。
“你就学不好。”王雪娜笑叱着,一想刚刚连自己也差点相信,却是几分羞恼地又擂了帅朗几下。
不过皮粗肉厚的帅朗可不在乎了,挨得乐滋滋的挺甜蜜,而看着小学妹故作生气的样子,却是娇嗔、撒娇和清纯俱有,看得帅朗心里直痒痒,直有越挨擂越舒服之势了。
笃……笃……笃……几声敲门,正打闹的俩人登时手势一停,王雪娜一紧张,赶紧整衣领保持仪容,而帅朗心思却不在敲门声上,一指王雪娜背后门的方向,轻声很紧张地问:“谁呀?”
一指,王雪娜下意识地顺着帅朗的手指方向向后一扭头,门没开,哪知道是谁,轻声说不知道,扭回头来……
坏了,中计了,王雪娜只觉得腮上软软、扎扎的,一股男人的气息冲来,两个人的脸亲密地接触在一起了……哦,不对,是帅朗早等在那儿,只等着王雪娜扭过头迎上来,王雪娜瞬间明白了,又被使坏了……明白晚了,帅朗呶着嘴狠狠地、生怕便宜讨不过瘾似的在学妹脸蛋上重重“叭”的一声亲了一口,亲完了还得意地说:“耶耶,你这么不小心,脸碰我嘴上啦。”
哎呀……王雪娜又羞又急又恼又气,一手捂着白里透红的脸蛋,一手指着帅朗,似嗔非嗔、似恼非恼、哭笑不得,尴尬难堪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不许喊……一喊咱们的奸情就败露了,我开门去……”
帅朗坏坏一笑,很拽地威胁了王雪娜一句,吱溜闪身过人去开门,王雪娜气急伸腿朝帅朗踢了一脚。挨了一脚,回头的帅朗给了王雪娜一个得 意洋洋的坏笑。
门开了,帅朗心情颇好,一拉一看,咦?锉老板站在门口呢,看着帅朗,张着大嘴,很迷惑的表情,帅朗看看自己没什么不对,奇怪地问:“怎么了,王老板?”
“耶嗬,行啊你小子,都忙着呢,你在这儿可有事干……”王锉炮歪着肉脑袋看了看监控里正襟坐着的王雪娜,给了帅朗一个理解的笑容,一勾指头:“来我这儿,给你说点事,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好嘞……”帅朗点头,出了门,知道这事到尾声了,该论功行赏了,一出门又想起屋里的学妹来了,人刚走,伸着脑袋又回来了,正巧看到王雪娜也向这边看,帅朗一乐,眼睛眉毛鼻子挤一块儿了,王雪娜扭捏着剜了帅朗一眼,头侧过一边,又觉得那份心跳、脸红的感觉涌上来了。
“等着我……马上就回来,今儿咱们发财了。”
帅朗说着,闭上门了。
“嘭!”厚厚一摞人民币从王老板那手包里掏出来扔到桌子上,私人老板就有这好处,想黑你的时候不客气,但掏钱的时候也蛮痛快,一扔很豪气地说:“你的……你小子,有两下啊。”
“呵呵……过奖过奖,咱们这两下全托王老板您的抬举。”帅朗拿钱也不客气,掂在手里,又不悦了:“咦?怎么才一万?王老板,一瓶五毛,一万三千五,这不能把三千多当零头抹了吧?”
“今儿卖不完,差不多就行了。”王锉炮老板打着马虎眼,不给零头了。
“剩下三两千瓶你还急什么,慢慢放着还能卖高价呢?王老板,这单你往少了说都挖十几万,不能昧兄弟们的血汗钱啊。”帅朗据理力争着,对这号老板你别客气,客气他会当你好欺负。不过就是不客气,王锉炮老板看样子也不准备全兑了,大马金刀坐着抽了几口烟,神情很复杂地盯着帅朗,然后掐了烟,奇怪地笑道:
“小子,别让我挑明了啊,这套坑爹把戏谁不会,先借钱后出票,多少谁也不知道,这三天你借了三回,一回是启动资金五千、一回是请人三 千、昨个儿又要增加什么来着,一千,前后借了我九千没出票,这里你多少能不抠点?娘了个腿的,你咋这么精捏?趁活动中间要,怕你撂挑子,我还不敢不给。”王锉炮老板歪着肉脑袋质问着。
谁说当老板傻了,这丫肚子里精明着呢,一说帅朗倒不脸红,反而呵呵笑了,笑道:“钱你可以不给,不过不能破坏我的名誉啊……王老板你也算得太清了吧,你说我手里要没点活钱,不请大家吃个饭什么的,谁给你卖命干活呀?”
“嗯,这倒是……不过你肯定不是那号人,连捞钱带泡妞都没闲着啊,行了,就这样,咱们这事就了了啊,谁也不提这一回了。”
“知道了,那我……”
“去吧……哎,等等,那个帅朗,你听明白了吧?”
“明白了呀。”
“我是说这事就了了,以后咱店可没帅店长这号人了,你爱干吗干吗去,爱泡哪个小妹随你便,不过不能在我店里了……”
王锉炮老板看样子是早有准备,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待最后一刻说出口来,刚刚乐滋滋揣上钱要走的帅朗愣了愣,语结道:“可我……那……”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这,不对呀?这就赶我走?”
帅朗愣了,原本以为王小帅会欣喜而接纳之,最起码这单生意给他创利不少,好歹也会让自己在超市混着,工资多高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帅朗喜欢在这妞群里厮混,可不料事还没收尾,这就赶人了。你说这狡兔刚到手,走狗就得烹,这叫哪门子事嘛。
“哎,我没别的意思,别多想,咱有啥事还会请你出面的。”王小帅站起身来,上前伸手搭着帅朗的肩膀,劝慰着:“你说你这么聪明,经验又足,真把你放这儿,屈才屈大发了,你就不是挣这千把块钱工资的料……对不对?就你这几招,我们超市行当里几个人捆一块儿都想不出来……你来这儿又不是干活来了,不就是想弄那个小妹么?……嗯,就这样,小伙 子真帅,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这小庙还真容不下你……”
说着,拍拍帅朗放钱的地方,那意思自然是你丫有钱还怕找不着妞上,不过帅朗从这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来:你丫这么鬼精,放在我这儿,我能安心吗?
“好好……话说这份上了,我再不知趣就是不要脸了,放心吧,过了今晚,我自动消失。”
帅朗明白其中深意,也干脆了,来了句光棍话,出了门。
身后的门,重重闭上了。
男人一般都不会把沮丧和颓废情绪带给女人的,当帅朗重新回到了监控室,王雪娜刚刚播报了一遍那篇酒的诗话,再坐下来,鼻子里轻哼哼,警惕地把椅子搬离了帅朗所在位置。眉目间虽然还余着恼羞,可并没有受侮的忿意,或许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有了某种相互吸引的感觉,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只是发生得突然而已。
说什么来着,矛盾是事物向前发展的动力,要没有昨晚的矛盾,还没有今天的发展呢。此时再看小学妹还在试图保持着那份已经快坚持不住的矜持,几乎可以让帅朗看到光明的前途和未来曙光了。
有点脸红,王雪娜脸红的感觉过后心怦怦跳得厉害,不用看也知道得逞的帅朗正在偷笑着观察自己,转移着话题问:“刚才说发什么财?你们俩又商量什么坏事?”
“好事,三天发了点小财……对了,这钱里有你一半,说吧,这钱咱们怎么花?”帅朗牛气地排出了厚厚的一摞人民币。总的来说还是赚了,赚得还不少,最起码够在妞面前拽一把了。果不其然,对于帅朗三天挣一万这本事还真让王雪娜有点惊讶,拿着那摞钱,诧异地看了看,又扔还给帅朗:“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多亏了无意中发现你在这里,否则这个机会可轮不到我。这个营销案例,你把哈佛大学出来的请这儿,他们都未必做得出来。”帅朗见根本没有挑起雪娜的兴趣来,这倒牛上了,一说王雪娜自然不信,嗤 鼻不屑了,引得帅朗好胜之心大发,显摆着那一套坐地卖酒、引鱼上钩的办法,淡季三天出两万多瓶,以此和酒类批发商达成攻守同盟,然后再联合同行,如法炮制,把现成案例照搬出去,始作俑者的王小帅老板,那就自然是两头取利了,而出黑参谋的自己呢,就挣了这一万多块喽。
反正就是等价抽奖,奖券钱正好是酒钱,抽中了有大奖、抽不中有瓶酒,横竖算来算去,消费者都是讨便宜了,但讨大便宜的,自然还是商家,永远是买的没有卖的精。
这话从帅朗嘴里自然是句句正统、字字合规,说得是头头是道,听得王雪娜先是诧异,倒真觉得设计蛮巧妙,不过细想之下又撇嘴了,斥着帅朗:“你这加了包装还是卖狗皮膏药,明降暗升,粗糙赠品,这一套谁不会呀?让谁给你们举报到工商局,他吃不了兜着走。再说这抽奖你也得达到一定的量呀,否则补不回设奖费用,还是得不偿失。”
“妹妹你错了……工商、抽奖,这是二合一的事,还有更狠的,你没看出来吧?设奖的费用几乎可以忽略。”帅朗一见自己在王雪娜面前一点男人自信都讨不到,大杀器摆出来了,一听这个,王雪娜诧异了:“还有什么?”
帅朗附耳上来,指指屏幕上的领奖台,此时已经下午四五时了,稍显空落的领奖台各类奖品已去了七七八八,就显得胖田园格外招眼了,咬着耳朵几句一说,王雪娜的脸色慢慢地变得惊讶、狐疑,说完了,那张俏脸覆霜了,瞪着帅朗不太相信地问了句:“你们把奖池掏空了?”
“也没全掏空,电饭锅是真的,进货价68,标价188。也就是电饭锅是真抽奖出来的,我车里还抽了俩,回头给你一个。”帅朗终于把秘辛吐露给最亲近的人了,不忘关心地说了句。
“啊?”王雪娜可没料到明降暗升就够无耻了,这事还能下作到这种程度,张口结舌无语了,想了想,又看了看帅朗有点得意的神情,恨恨地说:“真无耻,你们就不怕工商来查呀?”
“中笔记本那个,就是工商所刘所长老婆,王锉子不敢用自己人,用我个外人送的奖券……奖池三分之一让老锉变相送礼了,我本来说,你想放长线,就用这个营销办法,准能把想多出货的酒类批发和超市经营商吸 引来,想出短线快速见效,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掏奖池了,只要他敢……谁知道这老锉很有胆色,长线、短钩一起下,这套整好了能挣不少,妈的还扣了我三千块钱……扣就扣吧,连人也赶,估计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帅朗得啵着,发着牢骚,没有注意到王雪娜在听到秘密时心情已经由热变冷,脸色如此难看,甚至有点厌恶看着手正搓着钱爱不释手的帅朗。
“出去……”王雪娜头也不回,吐了俩字。
“什么?”数钱的帅朗愣了愣,沾唾沫的动作停下了。
“出去……让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王雪娜突然生气了,起身揪着帅朗,帅朗糊里糊涂起身,被王雪娜在背后推着,边走边不迭地说着:“喂喂喂,这怎么了这?这又不是我干的,是老锉干的,我顶多提醒了提醒……”
“出坏计骗人的,比骗子更无耻……”王雪娜使劲把帅朗推出门去,嘭一声把门关上了。
帅朗又一次被关在门外了,手扬着,努力鼓了几次勇气,都没有敲响门,可不知自己拽了一把却引起学妹这么大的反感来,原来以为自己挣了这么多,会让雪娜刮目相看,然后俩人潇洒一通,再顺理成章把其他事给办了呢,谁知道拽了一把,拽到门外来了……
“有什么呀?真是的,彩票还被掏空过奖池呢,人家不照样还抹着脸皮卖嘛,这算多大个事呀?”
伫立了好半天,帅朗实在想不通这事怎么就可能比轻薄几下还惹着学妹了,站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了。那神态要让哥儿几个瞧肯定会下个定义:不拽了吧、傻了吧……
当门厅之外的帅朗转到第八百个圈时,终于看到了收工换衣的王雪娜从二楼的电梯上下来了……
晚九点多,奖台、标语、条幅全部撤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专业的还是干练,关门不到半个小时,店长蓝冬梅早指挥着店员把该补的货、该清的区,收拾得利利索索,此时还在一层忙活着结算当天的收入数据。
不过这些和帅朗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心里装得满满当当全是王雪娜,此时有一千个、一万个后悔不该瞎得瑟,要是不说那几句扯淡话,没准儿现在还会和亦娇亦嗔的学妹动手动脚地讨论理想问题,可现在,明显地看到门厅里的王雪娜是那样无动于衷,那张脸、那张无意中撞到帅朗嘴边的脸此时清冷如霜,下了电梯直走向门厅,就像不认识帅朗一般一拎小包侧身出门。
帅朗急了,不请自来地跟在王雪娜身侧邀着:“还生气呢,雪娜,你听我说,今晚完事了我请兄弟几个吃饭,要不一起去吧……”
话断了,是王雪娜回过头来,很复杂、很无奈地看着如影随形的帅朗,帅朗霎时讷言了,脸上表情一会儿挤眼一会儿腮上的肌肉向上抽动,满脸尴尬、满脸期待,王雪娜叹了口气:“不用了。”
“那让我把你送回去呀?”帅朗又道。
“不用了。”王雪娜扭头要走。
帅朗又跟上来了:“你看你这人,这有什么气可生的?我……我真没骗谁呀?我想来想去,我没觉得我哪儿做得很错呀?”
“呵呵。”王雪娜一笑,不过一笑之后又拉着脸了,回头看了眼急切想表白、又表白得实在不上道的帅朗,王雪娜摇摇头道:“不是我这人怎么了,是咱们就不是同一类人……”
“那当然,男女有别嘛……那个那个,我送你回家,明天那个……”帅朗急着堵住王雪娜的嘴,不让学妹说出那句很煞风景的话来,急切之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胡乱说着,看王雪娜还是忌讳那事,干脆说:“那个……我保证今天起再不干这些事了,成不?我把钱都退了成不?”
“你这人怎么这样?”王雪娜对这等纠缠不休真烦了,一烦俏眼剜着,跺跺脚不迭地说:“我都说了不用了……你退不退钱、你干不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哦!?规则都是你定的,想骗顾客就骗,现在想着不对了,想退就退,你退给谁?”
“哎,我……我退……”帅朗一瞪眼,结巴了,这钱退给谁?退给锉炮?那不便宜那货了。
一愣,似乎不想退的表情浮在脸上,王雪娜不悦地剜了他一眼,抬步就走,帅朗又要纠缠上来了,不料刚走一步停下了,一辆白色的广本停到路边,鸣着笛,王雪娜上前开着车门,头也不回地上车了,驾驶室位置的窗玻璃摇下来了,是王老师,笑着和帅朗打招呼,帅朗有点愣怔地招了招手,一闪即过。
走了,就这么走了,连王恳老师说了句什么话帅朗都没听清。
“怎么了雪娜?今天怎么非常不高兴?”
父亲问女儿,驾着车缓缓地行驶在中州大马路上,有点奇怪从来不让自己接的女儿今天打电话让来接了,隐隐地感觉到两个小年轻人闹矛盾了,此时想想刚刚见到了帅朗,有点怀疑俩人有那么点意思,笑着问:“帅朗惹你了?这小伙蛮不错的啊,他家里情况你了解吗?”
“爸……你又想哪儿去了?”后座上女儿不悦地回了句。
“好好……爸多心了,那你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一件很气愤的事。”
“什么事,说给爸听听。”
“是这样……”
女儿是爸的贴心小棉袄,扶着后座,边走闺女边义愤填膺地说着经过,当然是从帅朗处得知的,当然是做了手脚的促销,好在还念着几分旧情,没有告诉父亲这是帅朗一手炮制的。说了半天,前面驾车的父亲依然潇洒自如,连一点点震惊都没有,这倒让女儿奇怪了,推了一把示意着:“爸……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你需要爸什么反应?”
“这么过分的事,您听着不气愤呀?”
“气愤呀。”
“不像。”
“呵呵……那是因为爸的涵养功夫好。”
“哼,不跟你说了。”
王雪娜气咻咻地坐回来了,真生上闷气了。这个事还真让她纳闷,那 批明显做工粗糙的酒,可就想不通一改头换面顾客为什么还蜂拥着抢购,要是就冲那奖品来吧,也可以理解,可偏偏奖池也空了,这亲历的骗人事可比道听途说的要感受深多了,和最亲近的父亲说了都没什么反应,就更让她理解不了了。
“我说雪娜,这事你能较真呀?无商不奸、无商不奸已经被现实证明了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都是源于一个贪念,商家设局是因为贪、消费者上当也是因为贪,人家是太公垂钓、愿者上钩,消费者掏钱是自觉自愿,你气什么?现在你看看电视购物,连公众人物都屈躬下架,不顾身份推销质次价高的劣货产品,你还指望商家讲诚信呀?”王恳道,很中肯。
“那这也太那个点了吧,又卖劣酒、又掏奖池,我听说他们还要在几个超市扩大,这得骗多少人呀?”王雪娜道。
“那更气不着了,风气渐长,上行下效,大到住房购车、小到油盐酱醋,不是假货林立就是价格欺诈,这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个集体能扭转过来的……你实习还不到一个月就这么愤世嫉俗,那怎么行?爸说什么来着,从校门出来你看不惯的事太多,不要那么急着走向社会……听爸的话,爸给你争取个研究生保送名额,将来起点比别人高一点……”
王恳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导着女儿,这些尔虞我诈的事已经挑战不了他精研马列理论、洞明现实烂事的涵养,半晌不见女儿吭声,他下意识地扳了扳车头上后视镜,女儿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王恳摇摇头,笑了笑,没当回事,走上社会的第一课,都会这么经历的。
伏在车窗上的王雪娜,有点落寂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太爱听父亲这号过来人的口吻了,有点走神了,走神的时候在想着下午俩人独处的时光,和又坏又促狭的帅朗在一起那是一种多么心跳的感觉。虽然知悉了这事对他有了点反感,不想见他,但真正不见了,却又有点想……回头看看,已经过了街区,再看不到嘉和超市的牌子,满眼是夜色中霓虹、街灯、来往的行人。街市,喧嚣如故。
他还会在那儿傻站着等我吗?
王雪娜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想法无法证实,却让她觉 得隐隐有些许不忍……
“帅朗……”有人在叫。
“帅朗,你发什么呆?”有人又在叫。
帅朗还真傻站在原地,回头一看,是蓝冬梅,扶着电动车,推着吱吱哑哑响着的车的蓝冬梅走上前来了,奇也怪哉地盯着帅朗:“怎么了你?”
“没怎么……”帅朗有点难堪。
“怎么这么消沉?不像你的风格呀?”蓝冬梅打趣了一句,帅朗勉强笑了笑,现在却是连调戏店长姐姐的兴趣也没了,确实很消沉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没法说不是,有些事出乎意料,生活就像圈套,套来套去,有时候勒的是自己的脖子。
“帅朗……等等。”蓝冬梅又出声示意了句,看着帅朗消沉地就要走,憋在心里的话让她出声叫着,等帅朗看过来,见蓝冬梅向他走近了两步,很惋惜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的事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你要走。”
“呵呵……锉炮说的。”
“没说,不过通知我别忘了跟你要够发票。”
“明天我给你送过来吧。”
此时才像不咸不淡的工作关系,净是些工作上的事,蓝冬梅隐隐地感觉到了那份消沉,下意识地把其当作不想离开嘉和的留恋,看帅朗如此淡漠,甚至让她怀念这人没个正形胡诌八扯的样子,最起码那个样子不愁俩人没有话题。
停了片刻,蓝冬梅突然出声询问着:“你……有时间吗?”
“这个挺富裕,干什么?”帅朗道。
“呵呵……一块儿出去坐坐呗。”
“你确定?我可是个大骗子。”
帅朗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了,看着蓝冬梅,凑上前来,很严肃地说:“其实你第一天没看错我,我就是个失业混日子的,车是借的、那馊主意是我想的、印出来的奖券是我和王锉炮送礼送出去的,那批酒我也赚了一万多,其实除了钱,其他都是借口……你确定,咱们一块儿出去坐坐?”
帅朗很正色、很严肃地说了几句,很坦然地看着蓝冬梅,蓝冬梅很复杂地看着帅朗,伸着手,像怜爱般地抚过帅朗的脸颊,说了句:“我知道了,虽然有点不齿,不过我喜欢你这份坦白……这不是你的错,没有我们老板在背后撑腰你干不出来,我比你了解他……其实你刚开始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打工仔、打工妹,这不是我们左右得了的事,也怨不着你。”
“哦……这么说我心理平衡了。”帅朗悻然一句,舒了口气。蓝冬梅扑哧一笑,笑着的时候一双凤眼如秋水殷殷般地看着帅朗,帅朗舒着气,站着也没个正形,却没有发现自己正在秋波的中央荡漾,摆摆手:“改天吧,反正从现在开始,我又失业了。”
“哎……你……”蓝冬梅出声示意着,话到嘴边又停了,不过看到一胖一瘦俩货叫喊着从门厅出来,帅朗顾不上蓝冬梅了,直迎了上去,仨人勾肩搭背很亲热地向车前走去,看样子这仨人在这儿捞了笔,要快活去了。
车倒过来了,开车的帅朗和蓝冬梅打了个招呼,俩人就像同志般的招手再见了。车走了,蓝冬梅扶着电动车站在原地,想了很久,脸上却一直浮现着某种憧憬般的微笑,似乎对这位坦言自己是骗子的帅朗很欣赏。
“来份这个,山城毛血旺。”
“这个,重庆大鱼头,水煮肉片也来一份。”
“梅菜扣肉……这是我的。”
“爆炒鱿鱼来一份。”
“铁板牛肉,我爱吃。”
韩同港拿着菜单,三个人大呼小叫,你一个我一个生怕宰得帅朗不痛快,服务员不迭地记着,偶尔抿嘴笑笑,这几个人像饿极了一样,刚点了十几样菜就催着快上快上。人一走,田园和平果谄媚地凑到帅朗跟前,一 个递烟,一个倒茶,还不忘挥手招呼韩同港上来一起伺候着。
“说什么来着,还是二哥厉害吧,那堆破烂玩意愣是变成钱了。”平果点着火,田园倒着水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和二哥差远了,二哥眼睛毒,别人看不到钱,他能找着钱。”
帅朗抽了口烟,差点被俩人的露骨奉承呛着,还没吭声,老大也拍上马屁了,拨弄着手机亮了亮:“看看这首,我可是挖空心思给你整出来的,写给你的小学妹肯定动情。”
“我先看看,能把我看发情了不能。”田园一把抢过来念着,“给我一个微笑/如醇酒一杯/像柔风一缕/仿佛春天/温馨又飘逸/在你的微笑中……啊呸,我的心醉了。”
田园伸着舌头,吧唧把手机扔桌上了,学理科的从来就看不惯这学文科的一身酸味,一呸韩同港解释着:“别嫌酸啊,这是剽窃了汪国真的纯情、海子的忧郁、舒婷的浪漫再加上泰戈尔的深邃……我抄了一下午,我容易么我?”
一质问,那俩都乐呵了,平果拣起来看了看,“切”了一声递给帅朗:“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不是脱衣服……直接点,问她,爱我吗?”
“哟哟哟……好湿。字字千钧。”田园如听天籁,竖着大拇指表扬平果。
“耶,你们俩成心是不是?有本事酒的诗话你们不摆弄出来?”韩同港辩着。
三个人争论上了,都知道韩老大写文章从来是半写半抄,俩人揭着短,争辩几句,帅朗却看了一眼韩同港的手机,有点不入眼地直推了过去,摇摇头:“别吵了,别吵了,白天不累呀……”
“不累,不累,挣钱呢谁还嫌累。”田园嘿嘿笑着,平果心细,看着帅朗表情不对:“哟,二哥怎么了?不是那丫拖欠工资吧?敢拖欠咱们的,我找帮老乡打他狗日的去。”
“不是……”帅朗不想说,直摆摆手,示意大家坐好,然后手伸进口袋,没掏出来,不过三个人眼睛都盯着帅朗伸进去的手,帅朗本来还有点 消沉,看这样子倒笑了,哥儿几个但凡有生意一块儿搭手时都这德性,他一笑伸出手来,数着一摞钱扔着:“老屁,一千五……平果,五百。”
“怎么我才五百?”平果不悦地说了一句。
“发票多报了一千多,知足吧啊你。”帅朗剜了一眼,平果嘿嘿偷乐,田园骂上了,丫的早拿钱了都不吭声。帅朗却把最后五百递给老大:“老大,你辛苦了。”
“脑力劳动不值钱啊。”韩同港笑着,也不客气了,直揣进兜里,也不嫌少,就写了几篇应景文,凑合着拿点吃点就不错了。
“不错了,打俩字就挣五百,我喊了三天呢。”田园又来了。
“老屁,别不服气啊,你把我那篇字认全,音全念对,五百归你。”韩同港损着田园。
“笑话人呢是吧?”平果帮着腔,“全念对怎么可能,念对一半就给。”
三个人哈哈笑着,田园不以为忤,说着菜就上来了,连上三盘,几个饿极了的大筷挟着往嘴里塞,吃了几口,韩同港突然发现不对劲了,看着帅朗不紧不慢挟着,特别文雅,不像平时一块儿抢吃的德性,这倒纳闷了,悄悄示意着老三、老四,三个人边吃着,平果问着:“二哥,怎么了?不会失恋了吧?”
“不会,一般失业了才这德性。”田园道,“不对呀,这失什么业?”
“猜对喽,这次是失恋加失业。”帅朗无奈地说了句,心情此时还没有调整过来,看着仨兄弟筷子一停,都看着自己,帅朗突然想到个问题,出声问大家:“哎兄弟们,我和你们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知道你们这次包括我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辛苦钱呀?”田园道。
“你死去吧你,辛苦钱一天给五百,你值这个价么?”帅朗训了句,训得田园悻然不吭声了。
“那是什么钱?不是推销酒的报酬么?”韩同港问。
“老大,你也不灵光,那堆烂货出了手,那么高的设奖额,顶多不赔不赚,平果,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里头有什么道道?”帅朗问。
迷糊了,这仨光知道跟上干,还真没想过,帅朗此时心有所系了,干脆来了个和盘托出,从进超市说到今天,听得仨兄弟大眼瞪小眼,末了,帅朗自斟自饮,出声问这仨人:“事情就这样,你们听完这事,有什么感受?”
“嗯,漂亮,干得真他妈帅,变相送了礼了,还没人查了。”田园直竖大拇指,赞了个。
“厉害,二哥聪明。”平果也羡慕地说。
“帅朗干这个从来就是行家里手,都不用你们表扬了,要不凭什么混呢。”老大吃着,赞了句。
帅朗一吸凉气,觉得这感觉实在不怎么对劲,特别是今天不对劲,问兄弟们道:“你们不觉得这事有点无耻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比我们强多了,我们电脑城某个品牌内存条就没一根真货,焊了针脚的CPU当新的卖,拆修的主板当配件出,你这算什么,现在的抽奖我怀疑根本就没真的。我买彩票就没中过。”田园一嘴吃食,不迭地说着。
帅朗又把目光投向平果,平果也摇摇头:“二哥你想什么呢?挣钱为主吧,其他还不是次要的,这算多大个事,我们广告公司就专给假冒伪劣商品做商标打广告呢……别说你了,就老大他们报社还不一样,净忽悠人呢,你翻一遍,能看到点正经东西么?”
“误解,绝对是误解,绝对有。”韩同港笑着,给自己辩解上了,仨人眼光一下被吸引过来了,却不料韩同港“扑哧”一笑,笑道:“天气预报呀,那总是正经东西吧?”
“切……”田园直喷唾沫星子,不屑这个酸文人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轻松得紧,你骂我一句奸商、我损你一句劣商,奸商和劣商又喊老大妓者,几个人的职业都是互相开玩笑的把柄,谁也没有介意过,韩同港笑骂了俩人几句,看着帅朗今天的兴致实在不高,出声问着:“怎么了这是,帅朗?虽然你存在欺诈行为,不过我们不介意你的,是不是,老三、老四。”
“就是,二哥仗义疏财,谁都没咱二哥亲。”田园笑得合不拢嘴。
“哎,你亲,妞不和我亲呀……小丫头片子今天说我是骗子,而且说出馊主意的比骗子更可恶,哎哟喂,把我给郁闷的,你们说我犯个贱,干吗非在她面前显摆我挣了一万多,弄巧成拙了。”帅朗发着感慨。
“啊?二哥你就捞了一万多?”平果吓了一跳。
田园一听这个数字被噎了一下,骂骂咧咧:“无耻,卑鄙,挣一万才分我们一千。”
“别跟我谈钱啊,三天挣半个月工资你俩还不满意呀?”帅朗训斥了句,这俩人虽有腹诽,不过都不吭声了,要说给的也确实不少了。
“帅朗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你就没看清你的对象是谁。”韩同港比较明理,没谈钱,解释道:“小雪娜家在中州,父亲又是系主任,这算个中产没问题吧,衣食无忧、温饱不愁,当然人家就有更高的精神境界和心灵追求了……再反观咱们,从就业开始,你卖假饮料假书报、田园卖假内存条、平果做假广告、我写有偿新闻,都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其实咱们都是在有意无意地被动去骗人。咱们和人家纯粹就是两个层次的人,唱不到一个调上呀。”
平果可听不懂这么高深且有强烈反差的议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老大在无奈地笑、田园有点愤慨之色、帅朗若有所思,还是二哥看着有前途,平果凑上来问着:“二哥,那你咋办?要不今晚不快活了,你都失业了,给你省点。”
“不用,今晚吃好,一会儿去KTV,咱们喝好,完了桑拿洗澡,谁不想回来就别回来……”帅朗郑重地说着,一看兄弟仨,都没异议,意见很统一,话锋一转:“不过明天,就得重新开始了,我不管你们啊,反正我要和今天的我告别,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以后不去骗人,我准备明天正正当当找一份工作,我要做个好人……都看着我干什么,我这说的是心里话,看着我不像好人呀?”
韩同港愣住了,田园也愣住了,塞了一嘴吃食,忘了咽了,被帅朗这通神经发得看愣了,半晌“呃”狠狠嗝了一下,嘴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