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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洗脸盆吃羊肉饭·环游世界九万五千公里的自行车美食之旅》
01 五彩缤纷的蛋糕(阿拉斯加)
这里的胡萝卜看来都像快磨秃的铅笔,表皮不但没光泽,还沾满泥巴。我闷闷不乐地伸手,想拿起最粗的那根,才刚碰到,就吓了一跳。
“这什么啊……”
软趴趴的,简直像香菇!再摸摸其他胡萝卜,看来倒没烂掉,只是每一根都软绵绵的,好像已经枯萎了。
旁边还有十个左右的洋葱排排站,不但小,形状还歪七扭八。店里只有这两种蔬菜,住在这里的人到底平常都做些什么菜吃啊?
我拿起一颗洋葱,触感就像熟透的柿子,软软烂烂的。
“……”
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我来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啦!
从阿拉斯加的门户——安克雷奇出发的第三天。
一路上全无城镇和人群的踪影,幽暗的森林吞没了道路。就算我不停踩着踏板,景色也没什么太大变化,道路两旁尽是绵延不绝的针叶树。
我每次听到森林里传来什么东西的沙沙声,就会按响车铃,瞪大眼睛东张西望,感觉像是随时都会有大熊蹿出来。
花了半天工夫,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村落。说是村落,其实不过是一家加油站,再加上几栋民宅罢了,换言之,就是司机加油的补给站。这一带的城镇都是这样。
加油站设有食品小卖部,却没什>么好货色。蔬菜只有又小又软的胡萝卜和洋葱,有时还会有快枯干的马铃薯。吐司是冷冻食品,解冻后再拿来卖,袋子里都是水珠,一看生产日期,多半过期一个月。
我走在昏暗的店内,在某个角落停下脚步,卖场里堆着看来很像狗食的东西,有红、黄、橙、紫等夸张的颜色,塞满透明塑料袋,不论颜色或形状,都和“甩炮”一模一样。读了袋子上的说明,似乎是“早餐谷片”,我觉得有点好笑,这种东西,会有人觉得好吃吗?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我还是拿了一包放进购物篮里。
走出店家,一坐上门前的长椅,我立刻把谷片倒进锅里,淋上牛奶吃吃看。嘴里传来湿黏黏的口感,接着有股化学香气蹿上鼻头,像是“肉桂水”,甜味也仿佛会一直粘在牙齿上。虽然是以半开玩笑的心情买下,我却担心能不能吃完这一袋。
我又继续踩着自行车踏板,转眼间,世界又被幽暗的森林包围,人群的气息也消失了。
“呼!”
全身隐隐作痛,这是上班时完全没锻炼体魄的惩罚,得再忍耐些时间,身体才会适应。
我看了一眼自行车,两天半才骑了200公里多点。我一直凝视着计数器,长度又多了一公里,然后两公里……三公里……
“呼啊啊啊……”
想到这事不知道还要重复几年,我不由得悚然一惊。虽然是自己起的头,又想找别人出气了。
低头踩了一会儿车,眼前突然明亮起来,抬头一看,前头有座桥,淙淙水声传来。最后来到一条澄澈的小河,岸边是广大的露营区。
我在桥上停下车,朝河里张望,清澈的河水里散落着许多像树干的东西。
“!”
竟然是鱼!放眼望去,都是红色背脊的鱼,长度似乎超过一米,大约二十到三十条,摇着尾鳍,悠然游动着。那优雅的模样让我一时看痴了。
跑到露营区的办公室一问,柜台大叔得意洋洋地告诉我:
“那是帝王鲑喔!”
难怪体积那么大,我看到出租钓竿在房间角落排排站。
看看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我有点犹豫。要停下脚步,似乎还嫌太早。
打从在日本启程前,我就已有点着急,因为那时已是七月下旬,若不早日穿过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南下,就有可能遭大雪封路,动弹不得。动身至今才不过三天,可不是偷懒的时候。
我透过办公室的窗子凝视河流,午后阳光照得水面闪闪发光,水流潺潺,在我耳朵深处回荡,帝王鲑开始成群结队在眼前悠悠游过。
“……就今日一天,只一天!”
我连忙搭起帐篷,借了钓竿,直奔河岸。
日头已西斜。
我拿鲑鱼卵当钓饵,往水里一扔,就躺在河岸边仰望近乎透明的高高天空。风声挟着河流的气息抚过脸颊。
听说溯流而上的鲑鱼不会吃饵,的确没什么鱼上钩,传闻大概是真的了。不过,鲑鱼这股游过数百、数千公里的活力,到底是打哪来的呢……
森林的影子覆盖河岸空地,凉意立即袭上肌肤。
走过去一看,办公室隔壁的餐厅早就关门了,我不想自炊,就坐在露台的长桌边啃吐司。一个月前生产的吐司,刚抹上奶油花生酱,就干巴巴地碎掉了。
对面的位子坐着四个人,是一家人吧?像是爸爸的绅士用简单的英文慢慢问我:“你要去哪里呀?”
看来是发现我停在帐篷前的自行车了。
我老实说“要环游世界”,看到四人表情一亮,又慌慌张张补上一句:
“啊,不过我才刚出发啦!”
他们便露出半带苦笑的表情。
这家人似乎是利用暑假从华盛顿州开着露营车旅行。两个孩子都还是小学生,聪慧的小脸充满好奇,一直盯着我不放。
妈妈切蛋糕给大家吃,也分我一份。我忍不住呆呆望着,真是五彩缤纷啊!整块蛋糕洒上大量颜色鲜艳的砂糖粒,简直像小孩子画的烟火,让我想起早上买的谷片,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吃了一口,果不其然,甜得让人受不了。他们一脸满足,大口大口不停吃着,所以我也不能不吃完,只得自暴自弃地把蛋糕塞进嘴里。孩子们看着我,依旧满脸微笑,和他们四目交会时,我也挤出笑脸。哥哥好像早就在等我这么做,开口道:
“你有装水的保特瓶吗?我帮你放进露营车的冰箱吧!”
小小年纪,语气竟然这么沉稳懂事。我起身说“我马上去拿”,回头望了帐篷一眼,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针叶树林的剪影上空一片鲜红,宛如火烧。河面灿然发光,好像撒上一层金沙,亮晶晶地闪烁着。
02 珍妮特的豌豆汤(美国)
珍妮特把深绿色的汤端上桌,说了声:
“Bon appetite!”
我没听清楚,她大概是看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笑着说:“bon appetite是法文,在餐前说的,和enjoy you meal是一样的意思啦!虽然是法文,现在美国人平常也会用。”
原来如此,还是“Bon appetite”比较简单,发音也好听多了。
她又接着说:“这是豌豆汤。”
拿汤匙一捞,这汤相当浓稠。我舀.了一匙凑近嘴边,闻到烂熟堆肥的气味,接着战战兢兢放进嘴里——
“!”
我凝视餐桌上的汤,把汤匙伸进汤碗里,测量汤的深度,似乎不少。我边搅拌这黏糊糊的液体,边思考要怎样才能全部喝完。
转头望向隔壁的布鲁斯,这位世故的白发绅士正面无表情啜着汤。
我在阿拉斯加的迪纳利国家公园遇见布鲁斯。那时我正在询问处的露台躲雨,他下车跑过来,大概是看到我载满行李的自行车而觉得很厉害吧。
“要是经过西雅图,一定要顺道来我家玩!”
他说完,给了我一张写上地址的便条,用力握握手,又跑开了。
穿越阿拉斯加,骑过加拿大,来到西雅图,这时已过了三个月。
布鲁斯站在门口,张开双手迎接我,拍拍我的肩膀:“你总算来了!”说着,像三个月前那样用力握紧我的手。
他领着我走进客厅,一阵掌声传来,原来有将近十个人满脸微笑地拍手。暖炉上方的墙壁还贴着大字报,写上“Wele Yusuke”(欢迎裕辅)。布鲁斯看着我,似乎在说“怎么样?”宛如少年的容颜堆满了笑意。
布鲁斯今年六十六岁,退休后便骑着自行车或开露营车旅行世界各地,双眼充满活力,一点都不像过了耳顺之年。
他以前是工程师,在地下室有自己的工作间,不但在里头组装自行车、修理汽车引擎,还会做衣柜。他说:
“裕辅,你不赶时间吧,我还得帮你保养自行车!”
太太珍妮特也接话说:
“来,这是你的睡衣。”
然后,她绽开笑脸,把刚洗好的睡衣和毛巾往我胸口一塞。
隔天,布鲁斯把我的自行车牵到工作间拆开,抹掉传动器的润滑油,重新上油,还拆下链条,用汽油仔细清洗,每项都是大费周章的工作。而他对我的照顾还不只这些,他说:
“货架这么小,行李会掉下来的吧?”
他花了许多功夫,在货架上安装了一块木板,然后看看完成的货架,再把木板四角都用砂纸磨圆,应该是怕我受伤吧?伸手一摸,触感光滑平顺。
布鲁斯甚至还把我借住在他们家的情况拍成录像带,寄给我在日本的双亲。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他,只能不停道谢。
布鲁斯非常注重细节,相形?之下,珍妮特便是相当豪爽的女性了,在烹饪上更是如此。
虽然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美国人,但大部分美国人都不讲究“吃”。珍妮特似乎也没有花工夫做菜、享受餐点的观念。她的生活步调就是:噼里啪啦做好饭菜,稀里呼噜吃完,把餐具一股脑扔进洗碗机,大功告成,可以看电视了!
每餐的菜色也大同小异,有时是炒火腿或香肠,或把冷冻食品当作一道菜,再配上沙拉和面包,就这样。
豌豆汤是在第三天晚上上桌的。
就算我对两人充满感激,面对黏糊糊的口感、堆肥般的气味,还是有点难以下咽。绝不是因为汤难喝,美味与否完全出于个人主观,因为不合自己口味就质疑对方舌头有问题是不对的!只是,我不免惊讶,依民族不同,味觉上的差异居然这么大啊……
才喝了一半,我就完全停下动作。正无计可施时,朝隔壁一望,布鲁斯的神色也变了,他露出复杂的表情,和我一样拿着汤匙,不知所措地搅拌着。
03 柳橙的甜美(美国)
我在白雪纷飞的山头看到一间孤零零的咖啡店,便冲进去躲避寒风。
狭小的店内,除了自家手工制的面包和饼干,还有“杯装方便面”,旁边则设有热水器。
满头白发的老板站在柜台后头,看到我,面无表情,习以为常地招呼:
“来里头吃点东西吧!”
该不会每到冬天,路过的自行车骑士都会来店里逗留,用冻僵的手吃一杯方便面吧?
三分钟后,我啜着面汤,蒸汽扑面而来。这杯面跟日本比起来,料不但小块,量也不多,汤头不够甘甜,也不够浓郁。不过这时候,要紧的不是味道,只要能感受到血液流遍冻僵的身子,一个个细胞逐渐回复体温,就觉得一切都已足够。
?
吃完泡面,我在暖炉边取暖片刻。老板看来虽不很感兴趣,还是搭话问我从哪儿来。我答阿拉斯加,他也丝毫不见惊讶。
“这一带老是这么冷吗?”我问。
“今年气候异常啦!”老板说,似乎已经答得很烦了。
趁自己还情愿走出门,我强迫自己推开大门。寒风刺痛脸颊,美国西部独有的红褐色大地有如汪洋大海在我眼前展开。我把戈尔特斯服的拉链拉到下颌,再压低帽子,感觉自己仿佛即将开船,航向冬天的波涛汹涌大海。
这一带是犹他州南部,海拔一至两千米的高地连绵不绝,冬季当然会笼罩在严寒中。碰巧这阵子寒潮来袭,接连几天都放晴,虽然还能骑车,但一想到不知何时会被大雪困住,就非常担心。
我走出咖啡店,瞄了车袋上的温度计一眼,明明还是大白天,气温却只有零下十三度,在山顶就是会冷成这样。
才刚往下坡骑,让暖炉和杯装方便面暖过来的身子马上变冷,手脚也跟着刺痛起来,简直就像被砂纸狠狠擦过。我没料到自己得顶着零下气温骑车,根本没做好充分的御寒准备,手?t>套是二十块美金的便宜货,有网眼的鞋子果然也撑不住。
之前在各处都悠悠哉哉地度过,原先制定的计划也渐渐打乱。本来应该初秋就骑到这里,但现在,都已经快年底了。
才过三分钟,我就痛得受不了。停车脱下手套,猛搓指尖,接着脱掉鞋子,握紧脚趾让血行畅通。稍微镇定下来,才继续骑车,但这一次,不到两分钟就忍不住停了下来。
“怎么受得了嘛!”
我自暴自弃地从车袋拿出超市塑料袋,套在鞋子和手套上,这副模样虽然见不得人,效果却不差,总算可以撑个十分钟了。
夕阳西沉,我在荒野中搭起帐篷。拼着一口气,我一直坚持露营,内心隐约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撑多久。但今晚可大大不同了。
过了午夜,我被某种感觉惊醒。与其说是寒意,不如说是痛觉。看看温度计,零下十五度,帐篷最多只比外面暖和五度,那么外头就是零下二十度了。
我的睡袋是春夏秋三季用的,就算再穿上所有衣服,钻进睡袋,然后拿大背包从脚尖套到膝盖,还是起不了半点作用。
仿佛有块冰冻的铁板压住我的身子,而且越来越沉重。我忍住疼痛和窒息感,不停看手表,估算着,差不多四点了吧?朝表面一看,短针还在两点附近,真是漫漫长夜。
凌晨气温最低,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我全身都被剧痛般的寒意包围,意识也逐渐模糊。我觉得就这样睡着很危险,就大声喊:“没问题的!再忍一下!”一直撑着。没多久,朝霞开始照射到帐篷,我开始安下心来,终于得救了!露在睡袋外的鼻尖和嘴唇>也能感觉严寒渐趋和缓。
我撑起冻僵的身子,把食粮都翻出来,一看,全都冻坏了。洋葱和卷心菜惨不忍睹,刀子一划下去就像蜡制品般碎裂,奶酪有如放太久的橡皮擦,碎成一块块。
用玛琪琳炒好青菜,洒上奶酪碎屑,再把结冻的吐司面包盖在上面,等面包受热变软,再折成两半,夹住炒青菜和奶酪,做成三明治大口咬下。暖意一点点传入脸颊内部,咀嚼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温暖的固体穿过喉咙——“吃”这个行为,原来这么有爆发力。
喝完热乎乎的红茶,我终于活过来了。
甜点是柳橙,虽然也结冰了,变得像冰沙,反而有种奇妙的口感。
太阳升起时,白霜覆盖整个视野,就像散落的水晶颗粒,闪闪发光。
我用刀子切开柳橙,一口又一口慢慢咀嚼着,沙沙的声响回荡在脸庞,所有的刺激都变得鲜明而闪亮。冻结的果肉在口中逐渐融化,浮现美妙的甜味,忽然间,我确实感受到,自己正执拗地贴紧这片大地。
04 塔可卷饼与花生米(墨西哥)
黄昏时分,我漫步在小巷里,一阵烤肉香传来,朝那方向一看,有辆食品摊正冒出白烟,还有好几个男子站在食品摊旁,好像在大口吃着什么东西。
“大概是塔可卷饼吧!”I君说道。
我在边境的厄尔巴索遇到I君,两人便结伴到墨西哥的华雷斯市,但他打算当天就回美国。他表情温和,个子高大,看起来像橄榄球选手,嘴里说着要环游美国,当作毕业旅行。
走到摊子前面,香喷喷的烤肉味越来越浓了。食品摊顶篷下有个满脸汗珠的大叔不停用锅铲翻动铁板上的肉块,切成骰子状的肉块沾满了油,不停转动,发出热闹的嗞嗞声。
我们的肚子馋得咕咕叫,点菜时却开始犹豫。这里和大家熟悉的美国快餐店相比,看来非常不卫生,而且我们对墨西哥也总是感到不安。自从来到这个国家以后,眼前的一切都太过“刺激”了。
不过两个小时前,我才和I君一起穿越美国国界,进入墨西哥。
一穿越边境闸门,全身就紧张起来。
“这,太吓人啦……”
大路上挤满了人要去美国,到处都听得到怒吼。被堵得动弹不得的汽车正传出喇叭大合唱,大楼和马路处处崩塌,小巷里满是烟尘。眼前的光景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刚打过仗。
乞丐成群结队坐在路边,身上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怪异扭曲残缺。野狗瘦得肋骨清晰可见,吐出舌头四处徘徊。
这阵 4ed7." >仗把我们吓傻了,可也不能就此掉头回美国。垂头丧气地挤开人潮前进,冲进预先在旅游书上找好的廉价旅社。我拿到钥匙,打开房门,顿时哑bbr>99lib?口无言:简直像野战医院!墙上都是污斑,铺在床上的毯子污黑得像抹布,踏进房间后还闻得到公厕般的味道。就算一晚只要七百日元,还是太过分了。
但自行车上的行李堆积如山,我实在不想在市区继续走下去,万般苦恼,我还是办了住房。把自行车和行李推进房间后,我深深叹了口气,当天来回的I君则愁眉苦脸,用满怀歉意的表情望着我。
转开洗手间的水龙头,流出的水和美国一样是透明的。我茫然望着水滴飞溅,听说墨西哥当地人也不喝生水,水看起来根本没两样,不过与美国相隔不到五分钟的脚程,就不能喝了,实在令人费解。
我在房间里歇了会,就和I君一起外出。
从自行车和行李中解放出来,轻身漫步时,就稍微有点余力眺望四周了。我津津有味地欣赏陈旧的中世纪风建筑、西班牙文招牌、大路两旁的露天店面、人们热情的模样——塔可卷饼食品摊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摊子不但又油又脏,伸手一摸还黏糊糊的。吃这种地方的东西没问题吗?虽然不安心,这股香味还是难以抗拒,我们不禁朝对方望了望。
不管怎样,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在墨西哥旅行,不可能避开当地人吃的东西。
我们各自对食品摊大叔竖起一根指头说:
“Uno, uno!(一份,一份!)”
大叔伸出双手给我们看,是十比索的意思吧?相当于一百三十日元。把十比索硬币递给大叔,他用油亮亮的手接过钱,扔进罐子里,再用同一只手抓起玉米粉薄烙饼,包起肉块,做出四个塔可卷饼放在盘子上,推到我面前。本以为只有一个,原来是四个的价钱啊!
接过卷饼,我们看到放在铁板前..面当配料的生菜,莴苣上有无数水滴,番茄泡在像是水的东西里,在旅社看到的自来水又浮现脑海,这水,连墨西哥人也不喝的啊!
“不管了啦!”
我包了一大堆生菜,又挤了些青柠汁洒上去,下一瞬间,眼界大开。
玉米粉薄烙饼的芳香扑鼻而来,浓郁香气让人想起仓库的牧草。我一鼓作气咬破饼皮,舌头传来肉块刚烤好的热度,肉汁哗啦啦地溢出来,加上莴苣和洋葱爽脆的口感、醋渍番茄清爽的酸味、香菜的清冽,同时在嘴里炸开。
“喔喔喔……”
我不由得想,以前吃的那些快餐到底算什么?味道根本天差地远。这塔可卷饼无论是香气和口感都太诱人了,吃它的味道就像是流着汗水、喘着气般四处奔跑似的。
转头一看,身边的I君也望着我,脸颊撑得鼓鼓的,小眼睛闪闪发光。
趁兴奋之情还没有淡去,把东西吃完,离开食品摊继续往前走。大概是因为接近黄昏时分,城镇的色泽更显深邃。
从大路往里头走几步,有间稍嫌肮脏的小酒吧。我们吃了塔可卷饼后精神百倍,毅然推开大门,首先闻到刺鼻的烟味,等到眼睛习惯店内的昏暗,眼前是一片魑魅魍魉的世界:打扮夸张的大婶和表情狰狞的大叔蠢蠢欲动。大家都目不转睛望着我们,要是没有大个子I君陪着,我一定会夺门而出。
地板上堆着大量锯木屑,客人都理所当然地朝地上吐口水,花生壳也扔在地上。似乎是为了方便清扫才全往地上丢,虽然合理,样子却很惊人,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垃圾场!
坐上吧台,点了杯啤酒,不但附赠花生米,还有红色辣椒粉,真不愧是墨西哥。沾上辣椒粉尝尝看,不可思议的辣味在嘴里扩散,从来没尝过的强烈“异国风味”让我们的身体感受到自己果然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喝着啤酒,不停把花生米扔进嘴里,过了一会,再把堆在吧台上的花生壳扫到地板上,突然轻松了起来。想想,或许是因为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可以“吃完东西后毫不在意地把残渣扔到地上”吧。
环顾四周,刚刚还望向我们这边的人,又若无其事地和朋友聊天、吐口水、乱丢花生壳,大家都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了。
在这清爽的气氛中,我和他们一起丢花生壳,开始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旅行”感。
05 会变魔术的棒冰(墨西哥)
我走进小馆子坐下来,点了“ida Corrida”,墨西哥版的“每日特餐”。
望着馆子里谈笑的村民,一边等待饭菜上桌,他们也不断用眼角余光瞥着我。村落这么小,或许有人是第一次看到日本人吧?
米饭、薄饼和汤送上来了,汤里还有胡萝卜、马铃薯和带骨牛肉。
我先啜了口清汤,味道清爽而柔和,非常容易入口。把汤匙伸到肉和骨头中间,一挑,松软的肉块毫不费力地刮了下来,咬一口,热气渗出,被吸进肉里的汤汁精华也随之溢了出来,安心感包裹住全身,我又回想起在华雷斯市的事了。
在酒吧扔花生壳时,虽然对即将展开的墨西哥行程越来越期待,但告别了I君,只剩自己一人时,昏暗的市街再次令我心生恐惧,我突然又胆怯了起来。
隔天为求顺利动身离开,我在市区走了一天,以寻找最安全..的路径。
来路不明的男子盘踞各处,经过他们面前时,利刃般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我,简直像群野狗。我紧张地走过他们面前,暗念:“千万别找上我啊!”好不容易擦身经过后,才松了口气,这样的状况一再重复。
墨西哥的治安一直恶名昭彰,我也听过自行车骑士遭强盗攻击,全副家当都被抢走的传闻。
接下来那天,我从一早起床就全身没劲。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一直待在市内,只得拖拖拉拉地打包,一面在心里大喊:
“算啦,豁出去了!”
于是,我出发了,沿着昨天查好的路径,总算离开市区。眼前只有一片褐色的广阔荒野,前方有卡车朝我这边开来,司机开朗地对我挥手,这一刻我终于不再紧绷,也挥手回敬。
骑了一百三十公里后,出现了一座小村落,当天我就投宿在村里的廉价旅社。房间称不上干净,不过挺大的,更别提一晚只要四百五十日元的超低价了。
淋浴过后,神清气爽地在村里散步。
太阳西下,天空染上一片粉红,村民坐在中央广场的长椅上乘凉,大伙儿看到我都笑着打招呼:
“Hola!(你好!)”
我也跟着回礼:“Hola!”
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来到另一个国度,明明这里和边境的华雷斯市相隔不过一百公里,人们的表情却完全不同!大家的眼神真的都很安详,甚至令我有种稍感悚然的领悟:原来环境不同,人们的面貌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天色转暗,我便 8d70." >走进馆子,品尝本日特餐的清汤。一股安心感流过全身,我知道已经没问题了。
我加点了好几块薄饼,喝完了汤,慢慢站起来,然后结账,对盯着我看的村民说声:
“Adios!(再会!)”
他们也满脸微笑地回应:
“Adios!”
外头已经完全暗下来,沿着朦胧的路灯往前走,我忽然觉得,要是就这么回旅社,实在太可惜了。
过了一会儿,我在黑暗中看到一片白光,好像是卖棒冰的摊子。
走进去,顾店的小哥咧嘴一笑,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来到墨西哥不过才三天,根本不懂西班牙文,就算想回答也无能为力。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站在展示冰柜前。里面陈列了五彩缤纷的棒冰,约莫十种,我指着看来像是菠萝口味的。小哥露出亲切的笑容,拿出棒冰递给我,再用类似免洗筷的竹签斜斜地插过,还真有手工自制的感觉。
咬了一口,鲜美的菠萝芬芳满溢,全是大颗果肉,真棒!不管从哪里咬,都有菠萝果肉纷纷滚落到口中,而且只要一比索(约合十三日元)。
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我又点了西瓜口味,才啃了一口就闷哼出声,又沙又爽利的口感真的太棒了!像是把整颗西瓜压缩冷冻起来。
我陶醉地大口吃着,那位小哥依然笑嘻嘻望着我。四目相对时,他指着我,接着一根根折着手指头,大概是问我几岁吧?我查阅手头全新的字典,说:
“manana(明天)、yo(我)、veinte(二十)、siete(七)。”
没错,明天正是我的二十七岁生日。
对方就像自己过生日似的,满脸欢喜,从展示柜里拿出柳橙口味的棒冰,大概是要送我吧。这轻松愉快的互动真好!我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大口咬下,满口都是浓浓的果汁。
“Rico, rico!(好吃!)”
我竖起大拇指,不停点头,小哥笑得更亲切了。
我喀滋喀滋地咬碎棒冰里不断滚出的柳橙果肉,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今天早上我上路时,还恐惧人群,担惊受怕地张望四周呢!
06 “Horchata”与“Torta”(墨西哥)
我人在某座小镇的路上,和几个看起来像高中生的年轻人擦身而过。他们用吸管吸着某种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是在吸食稀释剂,袋子里装的却是可尔必思般的白色液体。
沿着?他们走来的路往前进,眼前就是中央广场了,角落还有间果汁店。
我在外头探头张望展示冰柜,约十个银色的四角罐并排放在里头,装着不同颜色的果汁。在超过四十度的酷暑中,我虽然口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每罐果汁里都漂浮着巨大的冰块,旅游书上的确写着:“冰块和生水同样危险。”可是看到店里客人喝得津津有味,我又觉得不买实在太蠢。
我走进去,指着刚刚那些年轻人喝的白色饮料,顾店的小哥问道:
“Horchata!”
“Si, si!(是!)Horchata。”我随口应道。
店员用大圆勺舀起白色液体,装进塑料杯,然后竖起一根指头。我付了一比索,接过杯子。看来塑料袋装的饮料是供“边走边喝”的。
我坐在店里的椅子上喝“Horchata”,有点浓稠,冰冰凉凉,有种爽快的甜味和淡淡的肉桂香。
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原料听说是米。之所以又甜又浓却不会黏糊糊,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接下来我每天都会买这种饮料,不但比可乐便宜,味道也不坏。特别是用汤匙喀啦喀啦地搅拌饮料里的冰块,然后一饮而尽,直沁心肺。为什么能引起我这么大的共鸣呢?想着想着,少年时的景象便浮现眼前。
每年暑假,我们都会去海边小村子玩一个礼拜左右。我母亲的娘家就在那里。
一到盂兰盆节,村民就会在海边搭起夏日祭典的高台,还有人围着跳盂兰盆会的传统舞蹈,旁边就有免费饮料可以喝。淡淡的橘黄色饮料装满蓝色塑料桶,上面还浮着巨大的冰块。当大家排成一列,身穿短背心的大叔就会用勺子喀啦喀啦地搅拌饮料,舀进杯子里递给我们。
那里头大概没有多少果汁成分吧,不过有免费饮料可喝,我还是相当感动。对小孩子来说,只要够冰够凉,就比任何昂贵的鲜果汁还有吸引力。
也许是因为这份回忆,我听到墨西哥果汁店搅拌饮料的喀啦声时,有种近似乡愁的心情。
在果汁店前的中央广场,也能感受到同样的气氛。
不管来到哪座城镇,我都会走向中央广场,用果汁冰镇骑车骑到发烫的身子,再悠闲地眺望整座广场,这已经变成每日例行公事了。
古色古香的大教堂面对着广场高高耸立,地上?99lib.铺着石板,有草坪和一列列长椅。因为市镇都以广场为中心而兴建,广场也就代表了“该市面貌”。
黄昏时分,粉红色的天空下,人们慢条斯理往广场聚集。原本稀稀落落的摊贩也越来越多,四处都看得到白色炊烟,看起来像是祭典庙会,却是当地的日常光景,与平时无异。
我逛着食品摊,在卖“t>orta”的食品摊前停下脚步。
Torta和塔可卷饼同样都是很受欢迎的食品摊小吃:把圆圆纺锤状的面包切成两半,再把在铁板上炒过的肉或火腿、香肠、奶酪煎蛋等馅料夹进去。简单讲就是三明治,不过,该国“三明治”的最大特征,是在面包内侧两面满满铺上一整个墨西哥原产的酪梨。
我第一次吃到torta的时候,忍不住叫道:“喔!原来是这么回事!”酪梨可说是玛琪琳的替代品,高雅的浓醇、香滑感包裹肉片,让面包的味道更丰富了。
我坐在食品摊前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吃着,不管面包或香肠还是早先的口味。咬着咬着,我眺望昏黄的光线和漫步的人群,过往回忆又再度浮现眼前。
夏天的黄昏,乡里邻居都会来我家附近的桥上乘凉。在粉红色的天空下,大家的表情悠哉悠哉,走路也像慢动作一般……
忽然听到煎肉声,耳边还传来西班牙文,环顾四周,隔壁的墨西哥大叔们露出洁白的牙齿,说了些什么,然后张口大嚼torta。周遭都是油烟味,胸口却涌起一股暖意。我开始觉得,不论过去或现在,这一切环绕着我的世界,都是如此可爱。我走向人群聚集的中央广场,就是为了感受这样的情怀。
07 吓死人的甜面包(墨西哥)
一堆人聚 96c6." >集在中央广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杯子,好像在吃什么。走近一看,杯子上有一大堆蜜蜂,正在蠢蠢蠕动。
“他们 5403." >吃的东西可真不得了!”才这么想呢,仔细瞧瞧,那原来是刨冰。蜜蜂黑压压地挤在杯子里,好尝尝淋在刨冰上的蜂蜜。
墨西哥人却满不在乎,神色如常地聊天,继续吃刨冰,这画面真是超现实!要是在日本发生同样的事,大家八成会扔下杯子逃命吧。
几天后,我越过荒野,来到一座小镇,路边有间面包店。
一提到墨西哥,薄饼或许是有名的主食,其实一般的面包也相当普遍。在这里,像日本那种卖“现烤面包”的店家很多,每座城镇不管大小,至少都会有一间。
陈列架上摆着奶油面包、巧克力面包、奶油螺旋面包、甜甜圈等。用bbr>?.夹子夹起喜欢的面包,放在托盘上,再拿到柜台结账,购买方式也和日本的面包店一样。
依店家不同,有的面团比较粗糙,外形也很随便。面包本身的风味倒非常浓郁,香得不得了。最让我开心的就是,非常便宜,一个面包才一比索,相当于十三日元。我每到一座城镇或村落,就会跑进面包店买下四五个不同种类的甜面包,拿到中央广场大快朵颐。爱吃甜面包的我真觉得太幸福bbr>了,可以每天随自己喜欢大吃特吃的感觉真是太美妙啦!我深深沉醉其中。
那次,我也买了四个甜面包,抱着纸袋来到广场,坐在长椅上,大口咬着类似西班牙油炸甜甜圈的面包。这面包不但咬起来爽脆,入口后还有种软绵绵的口感,哦,手艺还真是高竿!正享受着,看到面包的切面我顿时呆掉,好巨大的蚂蚁!大概有拇指指甲那么长吧,混在面>包里头,黑色的头垂下来,怎么看都不像面包做好后才钻进去,而像是跟面团一起油炸的。
伸出手指,拈起蚂蚁,咬了口面包,又出现一只死蚂蚁,吃着吃着,蚂蚁更是接二连三地现身,简直就是葡萄干面包嘛!该不会这本来就是蚂蚁面包吧?
这时候,我回想起聚集在刨冰上的大群蜜蜂。
“……”
大而化之的墨西哥人要是看到这副模样,一定会满不在乎地拿掉蚂蚁继续吃吧,还是连蚂蚁一起吞下去呢?
不管怎样,我还是不太愿意去想象这块面包是怎么做出来的。
08 食物中毒(墨西哥)
在馆子吃过晚饭,回旅社的路上我看到一群食品摊,就像黑暗中忽明忽现的点点渔火,还飘来内脏炖煮的气味。明明没什么食欲,我还是不知不觉朝那边走。
坐进其中某个食品摊,面前有个很像日本火锅的铁锅,一些泛黑的东西在里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成分不明。姑且点了一份。老板拿夹子夹了些锅里的东西,卷进薄饼里递给我。才吃了一口,我差点没“呜”.99lib?地惨叫出声,是动物内脏。我并不讨厌下水料理,但这玩意实在太可怕了!不但油腻腻,还有股浓浓的阿摩尼亚味。不过,最大的问题或许不是这道菜的口味,而是我的身体状况。
八成是因为我这阵子拼命赶路,疲劳不断累积。来到萨卡特卡斯这地方后,住进旅店,洗了澡,身体还是沉重得不得了,哪儿也不想去。勉强出门吃了份“ida Corrida”,舌头已经麻痹到尝不出滋味。我想,还是马上回去睡觉比较好,偏偏出了店门就遇上卖内脏塔可卷饼的食品摊。
我以为多吃点可以补充体力,又勉强塞进嘴里,那气味却让我反胃。结果东西还剩下一大半,我就放弃,站起来走人。没走几步,身体开始摇摇晃晃,我想,不赶紧回去不行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软趴趴地扭动,是高度的关系吗?但萨卡特卡斯海拔两千五百米,还不足以引发高山症。
好不容易回到旅社,颤抖的双手一打开门,就扑通一声倒在床上。越来越沉重的疼痛慢慢从腹部深处涌上,冷汗直冒。天旋地转,意识迷糊,就像坐在狂风巨浪中的小船上。
我蜷曲着身体,捂住肚子低声呻吟,一边努力回想。一定是食物中毒,到底是吃到什么?是刚刚的内脏塔可卷饼吗?不对,那些全煮熟了。还是之前在馆子喝的橙汁?里头放有冰块没错,可是这阵子我每天都喝加冰的果汁呀。
我终于忍耐不住,冲进厕所,马上就吐了。呕个一干二净后又爬回床上,但痛楚仍排山倒海而来,一阵痛过一阵,我再也忍受不了,开始“呜啊”呻吟出声,声音空虚地回荡在宛如个人牢房的房间里,脸上也狂冒汗,眼角流下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了。我凝视着天花板的污渍,日本的家人、朋友和过往的恋人,不停在我脑海中盘旋。
这时,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精神状态,那就是深沉恐怖的孤独感。内心深处仿佛裂开一道深渊,我凝望它,愕然发现,它竟是如此幽深。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怕孤独,原来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我已经麻木>?了。但若真要和这片黑暗正面相对,我一定会怕到无法忍受。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我又冲进厕所呕吐,只能吐出一些酸液。出来后,用渐渐麻痹的双手抓起背包底部猛摇,把东西都倒在地板上,捡起药盒,吞了抗生素,没过几分钟,药又随着胃酸吐了出来。
结果,我在床上苦苦挣扎到凌晨三点,最后大概是痛昏过去,清醒时天已经亮了。
疼痛几乎都消退了,就像暴风雨过后的宁静,身体却非常衰弱。
不吃点东西不行。中午一过,我走到外头,但走了五十米就得停下来休息,竟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
我买了块甜面包,慢慢咬着吃,身体意外地接..受了它。
隔天我才勉强恢复健康。
不少旅客在中南美洲吃过这种苦头,似乎“疲劳”和“高处”这两个条件一相遇,就常引发食物中毒。
我的状况也完全吻合。
后来,我走过许多地方,听到游客说:“萨卡特卡斯是非常漂亮的城镇。”我却完全不能领会好在哪里。毕竟我对这城镇的唯一印象,只有躺在床上仰望的高高天花板,以及上头灰色的污渍。
09 异乡的中国餐厅(伯利兹)
踏进伯利兹,首次在小镇看到中餐馆时,我分外觉得稀罕。仔细想想,我在墨西哥的乡下小镇,还真没看过中餐馆哩!
我走进店里,里头挤满了叔叔伯伯。就座后,点了一客炒饭。
从窗户向外远望。在墨西哥几乎看不到黑人和中国人,这儿倒很多,伯利兹可是移民国家呢!
满满一大盘炒饭上桌了,我不禁怀疑,这真是一人吃的份吗?
米饭炒得恰到 597d." >好处,又香又松软。
吃着吃着,我已经完全爱上伯利兹了。虽然受不了自己的单纯,但我们对一个国家的印象,食物还是有极大的影响。
离开城镇,骑了一会儿车,道路被郁郁苍苍的丛林所包围,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夏日青草香,以及泥土的湿润气息,感觉比墨西哥更有田野情调。有时,丛林尽头出现小小的村庄,架高的家屋特别显眼,这气氛让人联想到南洋小岛。
骑着车,我有点感动。伯利兹是个小国,位于墨西哥和危地马拉之间,毫不起眼,面积和日本四国差不多,人口却只有十九万。面积虽小,却仍洋溢该国固有的浓浓“气息”。
某座村子有间小小的木结构学校,窗户全打开,我看到十个左右的学生在听课,大眼睛凝视着黑板,在褐色脸孔上闪闪发光。说我很惊讶,或许有点不礼貌,不过,大家的眼神都很认真。这些孩子在小国的小村子里一天天成长,怀抱着对未来的闪亮希望。
我停下踩踏板的动作,注视着他们。自行车静静前进,他们也宛如慢动作从我眼前流过。一个学生注意到我,对我挥挥手,其他人也不约而同暂时丢下听课,满脸笑容地挥起手来,画面很具戏剧性,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深深领会,“啊!我果然喜欢上这个国家了!”我一边对他们挥手回礼,..慢慢骑远了。
这里到处都有中餐馆,对亚洲风味相当饥渴的我,几乎每餐都大快朵颐中国菜。
很快地,我第四天就骑完这个国家,来到与危地马拉接壤的边境,然后在不远处的小镇上走进最后一家中餐馆,“以资留念”。
半个客人也没有。一对年轻中国男女孤零零坐在桌前,看来像店主,无精打采地望着我,懒洋洋地站起身。男的头发还乱翘,像刚睡醒似的。
我点了炒饭,女的转告男的之后,便坐在我对面,表情虽然冷漠,仔细一看,长相倒还不差。她用英文问我:
“你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和她聊了一阵,也问起她们的事。两人出身广东,两年前结婚后,似乎马上就移民到这里。她越说话越多,提到两人一年回中国一次,好享受大买特买的乐趣。
我问了个无聊问题:“你喜欢中国还是伯利兹?”
她毫不迟疑地答道:
“当然是中国啦!没这么热,想要什么也都买得到,哪像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激昂的语气令我哑口无言,那句“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直在我脑中盘旋,眼前浮现学校里孩子的笑脸。她不停抱怨没这个没那个,话里尽是对伯利兹的不满。
我是随意骑车经过这里,她则是要在这个国bbr>99lib?家做生意过活的人,我们眼中的世界应该完全不同吧。可就算是为了工作,这里也是自己居住的国家呀,怎么会讨厌成这样呢……
我不得不问:
“想回中国吗?”
她又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
“店在这儿,怎么回去?”
这时,老公叫她去端菜。
她端上桌的炒饭不但黏糊糊的,还有种陈年油的气味。
10 山村的炸薯条(危地马拉)
我在危地马拉的馆子点了米饭和烤鸡腿,没想到圆圆的薄面饼也一>起送上桌,看来这个国家也吃玉米粉薄烙饼。
不过,这面饼的外形和墨西哥的差距很大:墨西哥的像可丽饼那样薄薄的,而危地马拉的却厚得像松饼,还有不少烤焦的痕迹,总觉得有点..土气未脱。
吃了一口,干巴巴的,还有股宛如谷仓的芬芳。口味与其说是朴素,不如说更接近粗野吧!
某天,我在圣卡塔利娜帕洛波村(Santa Catarina Palopo)散步时,有个小女孩走近我。她和该国女性一样,穿着图案细致的青色民族服饰。
危地马拉中央高原的村落有许多原住民,市场上也挤满了身穿民族服饰的女人,那光景真是如梦似幻,随着光线变化,美得让人快喘不过气。
每座村子的衣饰,颜色和图案都不同。这座圣卡塔利娜帕洛波村的衣裳更是引人注目,不但蔚蓝得像南方的大海,还散发出磷粉般妖艳的光泽。
女孩穿着这样的衣裳,睁大眼睛望着我,满脸笑意,我也微笑着对她说“hola”,她很习以为常地接口“uzal(一块钱)”。
一格查尔相当于十三日元,是要我给钱吗?这行为和她惹人怜爱的笑脸对不上,让我感到些许困惑。
但她的表情一点也不惹人厌,也没有哀凄感,反而高高兴兴的,像唱歌般不停重复“uzal, uzal”的音节。这时,一只小鸡从我们面前摇摇摆摆地走过,唱着“uzal之歌”的女孩指着那小鸡,把歌词换成“un pollo(一只小鸡)”。
我扑哧一笑,她傻气的模样真是可爱!女孩似乎觉得很有趣,脸颊上露出酒窝,也笑了出来。
景色这时突然全变,视野开阔起来。偏僻的小村和遥远的群山一起映入眼帘,女孩和小鸡点缀在其中,化为一幅图画,我不知不觉看得出神了。
这个国家有种特殊的气氛,可说是牧歌般的气息。或许是因为Indigena(当地原住民)占了一半人口,朴素沉静的空气中有泥土的气味,不知为何,还有股庄严的色彩。
我和女孩聊了一会儿,挥手道别,那一刻她已不再唱“uzal”,也笑着挥手说“adios(再会)”。
我走到市场附近,巷子里有个摊子卖炸薯条,一对像中学生的兄弟在里头炸马铃薯。
危地马拉民风淳朴,但摊贩最常见的零食竟然是炸薯条,我一开始看到时很讶异。
老实说,炸薯条会让我联想到快餐,我不太喜欢。印象中,它是无机质的,尝起来只有油和盐巴的味道。
但在危地马拉偏偏到处都看得到,我当下突然很想试试,就向顾店的兄弟买了一包。
他们递给我的薯条已经凉透,似乎已经炸好很久。装薯条的纸袋质地粗糙有如草纸,吸了油便黏嗒嗒的。我拿起切成一大块的马铃薯,不抱任何期待地放进嘴里。
“……?”
味道真是不可思议,马铃薯有这么甜吗?
吃着吃着,我已经欲罢不能。它和我心目中的薯条完全不同,油腻腻,一点都不精致,但咬着咬着,马铃薯皮的气味蹿入鼻腔,又糯又粉的甜香逗得人不禁笑逐颜开,真是强而有力的味道。
我对兄弟俩说:
“Rico, rico!”
年纪较小的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哥哥不知道躲在摊子后头做什么。我伸长脖子探头一看,原来他正弯着腰,用桶子里的水清洗..沾满泥巴的马铃薯。
11 香蕉林中(厄瓜多尔)
不管怎么骑,感觉沿路都是无止境的香蕉树,到处都是茂盛的宽阔叶片,仿佛不小心踏进丛林。
厄瓜多尔的香蕉出口量是世界第一。看到眼前香蕉园的规模,当然对这点心悦诚服,可心里总有点不太舒坦:这么巨大的种植园,都是美国资本,厄瓜多尔和美国所获的收益,不知又差多少?
我在中美洲哥斯达黎加搭机,飞往南美洲厄瓜多尔,联结两地的“巴拿马地峡”并没有道路,得搭飞机或船通过。
抵达标高两千八百米的首都基bbr>.99lib.多,刚下飞机,就吹来让人全身一抖的冷风。接着往下骑向海岸地带,气温马上转为闷热,热带特有的植物也开始出现,沿途的马路都被香蕉林吞没了。
不管怎么说,这规模都太惊人了。眼前除了深绿的树叶,只剩下天空和道路,一连骑了三个钟头,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景物。若是登上高台眺望,一定能看见这片绿色大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那头吧。拜大规模的农业之赐,当地居民的生活或许可以得到改善,可要应付这么庞大的产量,大地又能撑多久呢?
黄昏时分,我发现一条细长的岔路,一直延伸到香蕉林尽头。为了寻找可以露营的地方,我便朝里头骑去。
骑了五分钟左右,眼前出现一个地方像车库,几个肮脏的纸箱散落,还有生锈的输送带,看来应该是香蕉出货场,已经废弃了。正合我意!我停下自行车,卸下行李。
丛林的夜晚来得很快,太阳一下山,四周就遭黑暗吞没。香蕉林也似乎等待着这一刻,有种东西闪烁着点点光亮出现了,数量越来越多。
原来是萤火虫!无数萤火虫停在香蕉树上,一明一灭。
林子在荧光的照耀下,有如圣诞树般从黑暗中浮现,整整齐齐排成一列,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尽头。成群的光点因此变得相当深邃,光的粒子也立体浮现出来。我仿佛端坐在深海中,眺望发光的浮游生物缤纷乱舞。
“太赞了……”
那天吃过晚饭,我一直不愿意钻进帐篷睡觉,就这样直到夜深。
隔天早上,车子的引擎声惊醒我,跳起来拉开帐篷一看,有台卡车开进空地来了。
“哇哇,这下惨啦!”
看来这出货场还在运作,一大堆人挤在卡车后面的载货台上,全都惊讶地朝这边望。我腋下不停渗出冷汗,要是因为非法入侵被拖走就糟了。
我爬出帐篷,对众人强颜欢笑,他们也跟着露出微笑。
他们纷.纷走下卡车,把我团团围住。我沐浴在好奇的视线中,问题不断丢过来:你从哪来的?要去哪里?
终于有个胡子大叔出来指挥现场,伸手制止争相发问的众人,然后指着其中一人,被点到的人说了些什么,大叔就像口译员般再对我说明一次。可是,根本没有用,大叔和其他人一样都只会说西班牙文!只要被一群人围住,有时就会有这种得意忘形的人出现。
不过,这位大叔还真不简单!他用夸张的手势替我的答案加油添醋,对大家大肆讲解,每次都逗得观众哄堂大笑,简直就是相声嘛!
大叔越说越起劲,拿起我放在帐篷前面的“蚊香盘”,一个黄铜做的圆盘。我正怀疑他到底想干嘛,他竟然高高举起蚊香盘,对大家喊道:
“大家瞧瞧,这个日本人靠这玩意,什么菜都煮得出来哩!”
我忍不住爆笑出声。大叔是认真的,他八成以为这是旅行炊具吧。
“这个什么菜都能做喔!不管是arrozbbr>藏书网 pollo(番红花鸡肉饭),还是lomo saltado(肉片炒蔬菜),都没问题!”
大叔得意地哈哈大笑,大家也跟着笑了。我抱着肚子,笑到得强忍着眼泪。这下子,没人会责怪我不经许可就跑来露营了!
12 夜行巴士的盒饭(秘鲁)
我上完厕所,又爬回巴士,有人递给我一个超市塑料袋。打开一看,里头是四方形塑料容器和叉子。听说夜班巴士的头等席附有餐点,看来是盒饭。
才一上车,车门就关了,摇摇晃晃的双层巴士缓缓地前进。
放在膝头的盒饭传来微弱的暖意,耳边听到前方的A先生和他女友的笑声。我一直茫然望着窗外,民宅的灯火越来越稀疏了,最后,巴士驶入了黑暗世界里。
看着苍白的沙漠从眼前风驰电掣地流逝,自己却是坐在巴士上,这样的处境再次让我觉得好奇异。本来我是应该骑着自行车走过这一带的,想到这一藏书网点,心头又渐渐笼上一片寒意。
回想三天前,我迎接了旅行一周年的纪念日,那天我在皮乌拉镇的小馆子自饮自酌,庆贺旅行一年以来平安无事,也祈祷“第二年也能有趟安全的旅行”,隔天就被强盗抢了。
黄昏时分,我开始盘算差不多该找个适当的地方扎营,草丛里突然冒出三名男人。说不定他们在镇上就已经盯上了我,预先开车过来埋伏吧。
看到对方拿枪指着我,我一点也没打算反抗。其中一人揪住我的脖子,枪口..抵在我的胸腹之间,瞬间传来某种冰凉的感触,眼前随即一片空白。他们把我拖到沙漠深处,踢了我肚子好几脚,然后用绳子捆住我双手双脚,就这样把我丢在沙漠中。
我靠自己的力量好不容易才挣脱绳子,朝马路走去。沙漠中,只剩下红色自行车被弃置在原地,挂在上头的六个车袋都消失无踪, 94b1." >钱、护照、帐篷、睡袋、衣服、旅行炊具、相机、日记本、素描簿……全副家当都被抢走了。
唯一庆幸的是,来到秘鲁前我已把底片寄回日本。可失去的东西毕竟还是太多,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搭上运货卡车,到相隔一百公里的城镇奇克拉约请警方开立抢案证明。那时有位警官特别照顾我,介绍我认识了日裔人士A先生。A先生四十出头,正要搭巴士前往八百公里外的首都利马,而我也必须先到那里请日本大使馆补发护照,对方出于好意,便带着我同行。
双层的巴士,像新车一样闪闪发光,A先生递给我的车票上写着“primero”(头等席)。
我把自行车塞进行李厢,坐进上层,A先生和他女友坐在我前方。车子驶离公车总站,马上就进入沙漠地带,月光照耀着沙海,在黑暗中散发苍白光芒。
开了一个多钟头,前方浮现一点光亮,巴士开进眼前的小镇里,看来是要让我们上厕所休息吧。
上完小号,我回到车上,拿到装在塑料袋里的盒饭。
即使一点食欲也没有,片刻之后我还是打开饭盒。盒子隔成两半,分别装着白饭和奶油炖菜。我在米饭上伴上炖菜,尝了一口,味道和我常吃的食品摊小吃不同,有种高级感。
我机械化地握着汤匙,把米饭送进嘴里,越吃越觉空虚,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要坐在巴士里吃这种东西,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
13 西海民宿的日本料理(秘鲁)
房间里回荡着搓麻将的声音,白色烟雾弥漫,房间笼罩在烟味里。这群怪模怪样的男人长发披散,眼睛浑浊无神,身穿有如嬉皮的大披风……表情茫然地围坐在桌子旁。
这里是西海民宿,在南美的日本贫穷旅人间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住宿一晚附两餐,只要十美金,里头都是些受低廉价格和无政府气氛所吸引的长期住客,有人甚至已经待了半年,整天打着麻将。
A先生带我到利马之后,我住进了这里,隔天便开始在日本大使馆、信用卡公司和市场间来回奔波,准备重新出发。当该做的事全都告一段落,沉睡在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也苏醒了。每当晚上钻进被窝想要入睡时,又会再次想起强盗布满血丝的眼珠、被枪口抵住肚子的触感,以及他们朝我狂奔而来的脚步声,心脏因而怦怦乱跳,根本无法入睡。
处在这样状况下,西海民宿简直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住进西海的第一天,我听到有人喊:“吃晚饭啦!”走下楼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才还在搓麻将的桌上竟然摆着日本火锅,听说老板每晚都会为客人安排一些日本料理,没想到竟会端出这么丰盛的菜肴。
我尝了一口,酱油的甜咸味慢慢渗入胸中,总觉得好像在做梦,突然切实地感受到我还活着。
吃完日本火锅,隔天是煮面条。此时是七月,在南美洲可是正值隆冬!日裔老板的季节感虽然乱七八糟,但或许也只有几乎没体验过日本生活的他,才能煮出这样的菜色吧。
我直直盯着晶莹的白面条不放。酷暑中在墨西哥骑车时,我就是梦想着要吃这个啊!
吃了一口,只是普通面条,没什么特殊之处,和在墨西哥时内心想象的感动有天壤之别。面条本身的味道可能不只这样,或许利马凉爽的天气也影响了我的味觉。我的心情和昨晚吃日本火锅一样,有一种怀念家乡的感觉,但这样的美味却未能鼓舞我,?使我恢复精神。遭强盗袭击,让我在某些方面变得冷感了。
不过,它依旧是“让我安心的味道”,置身在每天晚上都吃得到日本料理的环境,我遂有了无比珍贵的安心感觉。自己一天天地习惯这里的生活,有了同伴,还结识了无可替代的好友。日复一日打麻将,喝酒畅谈,吃日本料理,这些怠惰而安逸的日子,对当时的我来说是莫大的救赎。
动作虽慢,我还是一步步准备动身,护照和各种信用卡不出十天就补发下来了,最重要的是买齐全副装备。我也曾到市场一样样仔细挑选,但都找不到品质可以接受的露营用品,最后还是拜托亲朋好友从日本寄来。一直忙着这些事,不知不觉来到西海民宿满一个月了。
我在某个洋溢着春日暖意的日子重新上路,同伴目送我离开。隔了一个月再度骑上自行车,有点摇摇晃晃。听到身后传来大家的笑声,我不由得脸颊发烫,难为情地笑了,但也朝他们挥挥手,笨拙地踩着踏板。
“一路好走!”“小心啊!”“加油喔!”
当这些声音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时,我低声对自己说:看来会有好一阵子吃不到日本料理了。
14 蔬菜汤和安第斯山上的食堂(秘鲁)
“Sopa de Verdura。”
“Sopa”在西班牙文中是“汤”的意思,“Verdura”是蔬菜,合起来就是蔬菜汤。秘鲁餐馆多半都有这道菜。
清澈的汤汁中有许多切成骰子大小的蔬菜,可以品味各式各样不同的口感。其中有一种特别出色,那就是马铃薯。黏黏的口感,还..有股浓郁醇厚的甜味,莫非因为秘鲁是马铃薯的原产地,才会如此美味!我在墨西哥吃酪梨时也有同样的感受。
地质和气候等种种条件齐备,才诞生了植物的原种,所以在原产地当然也会有某种力量让作物“变得好吃”。
南美洲安第斯山脉一带还诞生了番茄、玉米、南瓜等作物,总给我一种“蔬菜故乡”的印象。
离开利马后的第五天,我动身挑战安第斯山,目标是离纳斯卡六百七十公里的库斯科,这中间还得越过好几座海拔四千米的99lib.t>山头。
听说离下一座村落还有三天路程,我便载了十五公升饮水和大量食粮,颤巍巍地启程爬山。山路朝天际无止境99lib.地延伸,画出好几道弧线。
不管骑到哪里,眼前只有荒凉、光秃秃的山巅,看不到一丝绿意。风景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一点也不像是好几种蔬菜瓜果的原产地。这里本来就是狭长地带,长达一万公里,到底哪里才是土壤肥沃的地方呢?还是,唯有诞生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并存活下来的蔬菜品种,才强韧得足以散布到全世界?
骑在坡路上,天色开始暗下来了。看看高度计,海拔两千五百米。
太阳下山时,好不容易出现几栋房子,其中一间挂着老旧的招牌,看来是间食堂。
“ 4ec0." >什么嘛,怎么不早说!”
我忍不住喃喃抱怨,要是少带一些饮水和食粮,就轻松多了……
食堂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室内积满灰尘,就像久未使用的体育馆仓库,还飘来某种像抹布干掉的气味。
不久,有个大叔从里头走出来,像刚睡醒一样,头发乱糟糟。
我问他有供餐吗?他板着脸说:
“有。”
再问有什么可以吃的,他直截了当地说:
“汤。”
大叔您真是有个性啊。
他领我坐下,餐桌上当然也积满灰尘,厚厚一层白白的。我越来越担心了,上次有客人上门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一瞬间,我犹豫着要不要走出去。可手边的食粮还是有限,要是能在这里吃一餐,也能轻松许多,我便下定决心。
这时,我注意到桌子怪怪的,某处凸出一块,大小有成人拇指那么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战战兢兢地对它呼了一口气,吹掉灰尘,那东西看来像干掉的粪便,好像是狗狗的。
“啊——大叔啊!我还是不吃了,抱歉!”
对方依旧板着张脸,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我拜托他让我在食堂隔壁扎营,悄悄自己煮饭吃,吃完就睡了。
到目前为止我遇过形形色色的食堂,还是第一次碰到餐桌上有狗屎的。
15 救命的洋甘菊茶(玻利维亚)
我在拉巴斯的旅馆遇见一位自行车骑士,他告诉我,他在前往乌尤尼盐沼途中的小村子和两个玻利维亚年轻人混熟了,挥别他们,在荒野上骑车时,那两人骑摩托车从后头追上来,他才想着怎么啦,对方就拿出菜刀抵着他,把相机抢走了——听完有点怕怕的,但他骑的那条路几乎没有旅客会走,也和我打算要骑的主要路线不同。我想,应该没问题吧?仍旧朝乌尤尼?99lib.盐沼出发了。
离开拉巴斯后,马上进入荒野。骑了一会,有铺面的道路也消失了,路况越来越差,到了第三天无计可bbr>施,只得停下车。
怎么看都找不到地方算得上是路。沙漠上只有车痕,好像是车子强行开过,痕迹乱七八糟,我只好牵着车子走。沙子细得像面粉,有些地方已经推不动车子,只能抬起自行车,一步步前进。一踩上沙地,沙子便淹没脚踝,光是走路就很辛苦了,更别提这一带海拔四千五百米,氧气相当稀薄,才走十步就气喘吁吁。
?99lib?我停下脚步,大口呼呼地喘息,跌坐在沙地上。
一抬起头,就能看到白色沙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彼端。或许是海拔高吧,天空黑沉沉的。不经意回头一望,我三十分钟前才坐过的石头就在不远处,吓了我一跳。
太阳快下山了,不知为何肚子一阵刺痛,冷汗直冒。我还是拼命推着自行车,过了不久,发现远处有座小小的村落,眼看就快到了,我却再也承受不住疼痛,仰倒在大地上。倒下去的瞬间,疲劳一口气爆发,手脚贴着地面,动弹不得。
蓝色的天空有股沉重的压迫感,接近日落时,变得越来越苍白透明,感觉天空好像渐渐升高了。我躺在地上,等待痛楚消退。
突然感觉有人接近,我睁眼一看,一个脸庞淡黑的年轻人俯看着我,嘴巴 62bf." >抿成一条直线,紧盯着我不放。我动摇了,感觉背上窜过一股凉意,拼命挤出笑脸,对他说:“Hola!”他没回答,但眼神也不凶狠。我撑起上半身,说了声,没什么问题啦。
“肚子有点痛而已……躺一下就好了。”
他闷不吭声地走了,我又无力倒下,躺在地上。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大杯子过来,里头装着黄色液体,递给了我。我乖乖接过,热气扑鼻而来,带着特殊的甘甜芳香,原来是洋甘菊茶,在南美洲常常看到这种药草茶,听说对肠胃不错。
我喝了一口,尝到砂糖强烈的甜味,却不觉得反胃。温热的液体渗入体内,好像抚慰了疲惫不堪的身子。我喝完把杯子还给他,说了声:“Gracias(谢谢),”他终于微微一笑,接过杯子,马上就又沿着原路走了回去。动作利落,甚至让我觉得若有所憾。
我再度躺下,疼痛已经缓和多了,便在大地上仰躺了一会儿,眺望粉红色的天空,和浮现在天上99lib?的月亮与金星。
16 雨中的手工面包(智利)
越过高山,骑下深谷时,我突然遇上滂沱大雨。那种雨势,就像我越过边境,转眼间便踏入了“雨中世界”。
骑了一阵子,树林中出现一间小小的店铺,墙上挂着手写招牌“PAN de MANO”。“MANO”是西班牙文的“手”,“PAN”就是大家熟悉的“面包”,换句话说,就是手工面包了。
在智利中部浓密的森林地带骑车时,常会遇到贩卖手工面包和奶酪的农家。面包很重,沉甸甸的,味道很香,像黏糕般黏糊糊的。奶酪颜色很白,像松软白干酪那样,有股淡淡的酸味。这种奶酪的发酵时间并不长,更妙的是,各家的面包和奶酪,味道都稍有不同,让我一路上都很期待森林中出现“PAN”或“QUESO”(奶酪)的招牌。99lib?
走近林中小店,柜台有两个女孩正笑着玩弄发梢。感觉像是遇上了森林中的妖精,大的那个大概十岁,小的应该有六七岁了吧。
“有面包吗?”
我一问,她们有点紧张地摇摇头。我看到柜台上摆着些东西像是民俗手工艺品。
雨势越来越强,店家没有屋檐,我只好在店前树下躲雨。雨水啪嗒啪嗒从叶间的缝隙落下,身体越来越冷了。
眼前只有一片白蒙蒙的群山,有幢木结构小屋坐落在不远处的山丘上,此外就没有看到像民宅的房子了。依据地图,这附近似乎没有别的村落。我看着把顾店当成玩家家酒的女孩们,心里想着,她们要怎么上学呢?
有个女子单手拿着藤篮,像要躲雨般从山丘上小跑步下来。篮子上盖了块布,还冒出白色蒸汽。她走进店里,问女孩子说:
“会不会冷呀?”
她们说不会,不要紧。然后女子把藤篮的东西倒到柜台的篮子里,十个圆圆的面包咚咚地掉下来,冒出蒸汽。
她又转头沿着原路离开了。我买了两个面包,蒸汽扑面而来,还传来小麦和酵母的芳香。咬了一口,热气传入湿答答的身子里,嘴里都是自然的甘美滋味。
雨势一点也没有减弱的迹象。曾几何时,白茫茫的雾气完全笼罩山头,有时候会有车子停下来买面包,或手工做的小东西。
妈妈又抱着藤篮现身了,面包又咚咚滚进店面的篮子里,又有蒸汽冒出来,我又买了些面包,抱在怀里取暖,凝视着妈妈走回山丘上的小小背影。
她家的烟囱升起一阵白藏书网烟,大概是用家里的小炉子烤面包吧,说不定一次最多只能烤十个。
妈妈的背影被吸进房子里,我忽然胸口一紧,接下来,她还得从山丘上往返几次呢……
大雨下个不停,一直未曾减弱。妈妈不知道第几次从山丘上走下来时,我和她聊了聊,她山丘上的家似乎也兼营民宿。
已经过了傍晚四点,我问她:可以投宿一晚吗?
房子里没有电,我在烛光下啜饮着妈妈端上来的暖暖南瓜汤。看来只有她们母女三人住在深山里。
“妈妈,你听我说,今天很厉害哦,卖了七千(约一千六百日元)比索呢!”
女孩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妈妈凝视着她们,也微笑着。蜡烛朦胧的光线在她们的面容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这一幕让我不自禁看呆了。在我眼中,她们真是温柔、坚强啊!妈妈对我露出微笑,说:
“这个山谷,一个月有二十五天在下雨,不过等你到六十公里外的马纽阿莱斯,天气就会变了!”
隔天早上,雨势稍微和缓了些。我向她们道过谢,动身上路。
翻过山头,来到马纽阿莱斯时,天空开玩笑似地晴朗无比。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原野上到处都有黄花闪耀,仿佛油菜花。
我像脱了力般踩着踏板,想着那母女三人>藏书网,思念着妈妈的背影,女孩的笑容。
那座山谷,现在也还在下雨吗?——
自行车在暖洋洋的天气里静静前行。
17 汤姆的意式面饺(智利)
饼干、巧克力、面包、通心粉、方便面……背包塞满足够九天的食粮,胀得快要裂开。我看了看,虽然有点犹豫,还是在心里喃喃自语:
“还是得带上这个吧?”
把保特瓶硬塞进背包里的空隙,里头装的是智利红酒。
我把自行车寄放在旅社,背上背包,搭公车前往裴恩国家公园。
在冰河多的地区,通常都有难以言喻的自然美景,裴恩国家公园正是其中典型。才不过步行两天,就看到三根巨大的“烟囱石”巍峨耸立,指向天空,看得我屏息惊叹不已。那是“裴恩山”,山的形态太美了,总觉得已不是现实世界中的山了。
冰河切削而成的锐利山峰接二连三现身,我每天都寻找景色绝佳之处扎营。眺望着夕阳照射岩壁,小口小口呷饮保特瓶里的红酒。
上山后的第五天,我来到一处露营区,四周都是蓊郁森林。太阳快下山了,却一个人也没有。
我把泉水倒进锅里藏书网煮沸,再倒进通心面和速溶汤粉,煮“意大利汤面”吃。
吃完全部东西,却没怎么感到吃饱。毕竟为了减轻行李重量,我带的粮食分量只有平常的一半。爬山时,肚子的确没有骑自行车那么容易饿,却还是有点意犹未尽。
我喝着煮好的红茶,听到暗处有声响传来,心头正怦怦乱跳,原来有个白人旅客背着背包走过来了。
“嗨!”他声音低沉,含混地说:“可以把帐篷.搭在你隔壁吗?”
在白人旅客里头,很少看到他这种小个子、驼背还戴厚重眼镜的类型。他叫汤姆,是以色列人,他一这么说,我的回忆便反射般地浮现。
约莫两个月前,我住在圣地亚哥的Nuevo旅馆里。旅馆有共享的小厨房和客厅。
那晚,有五个以色列旅客一直占着厨房,剩菜也留在锅子里不处理,还喝起啤酒大声喧哗。那锅.子是住客共享的,我也想煮饭,所以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们还是没动手收拾,终于受不了,跑去提醒这群人。他们却只是虚应了事,我也火了,又严词讲了一次,其中一个骂我“混蛋!”两边差点没打起来,终于另一个人满脸不高兴地开始洗锅子,才勉强收拾局面。
不知为何,在南美洲常会遇到以色列旅客。据说很多都是年轻人,利用兵役结束后的自由时间到国外玩。
他们给人某种特殊的感觉,据说对钱财相当慎重,的确也很敢杀价。还常看到他们成群结队出现在当地最便宜的旅馆,只和自己的同胞聚在一起,不顾旁人眼光,大声谈笑,有时还会唱歌。不少旅客会对他们旁若无人的态度投以白眼,老实说,我也觉得他们不太好相处。
不过,汤姆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体格结实的以色列人不同。他的视线很少和我接触,总是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话,与其说是胆小,不如说生性害羞吧。不过,从他偶尔望着我的眼神,还是可以察觉他诚实正派的个性。
我俩围着营火,平静地交谈。问起他的旅行路线,他便用认真的口吻说明以前走过的地方,以及未来打算走的路线。
“你和其他以色列人有点不一样呢!”
我这么一说,他有点茫然地望着营火答道:
“其他人也是这么说。”
以色列旅客的风评一向不怎么样,或许他已有耳闻。
汤姆开始做晚饭,虽是快餐意式面饺,却做了一大堆。看来他个子虽小,食量却很大呢!我自己一直省着吃,所以看到这个分量觉得有些讶异,接下来还得花一个礼拜以上才能走完全程,他带的东西够吃吗?
东西煮好了,汤姆把面饺分成两盘,一盘递给我。我吓了一跳,他微笑着对我说:
“Bon appetite!(用餐愉快!)”
18 世界尽头的午餐(智利)
南美大陆呈三角形,下方算起约五分之一的地区叫巴塔哥尼亚,大半都是荒凉的地域,只有小部分是森林,人烟极为稀少,整年都刮着台风般的狂风,“世界尽头”的称号确实十分贴切。骑完这长达两千五百公里的地区,就能抵达美洲大陆的终点——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
巴塔哥尼亚的旅程终于进入后半段了。
平缓的褐色丘陵无尽延伸,令我不禁感叹:地球果然也是座行星哪!我拼命维持平衡,不被风吹倒,默默骑过沙砾满布的道路。这一带纬度很高,相当于北半球的堪察加半岛,还是初秋,风已冷得刺骨。
空中乌云?99lib?
密布,风势更强了,大雨开始斜斜飞落。正好看到前方有户人家,我连忙冲进屋檐下。
这房子或许因为整年都受巴塔哥尼亚狂风吹袭,墙壁已经像枯树一样腐朽了,乍看之下也不晓得有没有人住。
门突然打开,有个老人探出头来。像反射动作一样,我露出笑脸说:“Hola!”老爷爷却没回话,只是一直凝视着我,眼神仿佛带点怒意,一头白发乱蓬蓬的,牛仔裤也泛黄得厉害,好像随时会冒出酸臭味。
“我可以在这里躲雨吗?”我问道。
老人依旧不苟言笑,朝里面撇了撇头,看来是叫我进去。
屋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不像他的牛仔裤,反而整理得相当干净。正中央有座铁制的陈旧烧柴暖炉,上头有个平底锅。
他让我坐在餐桌边,走到厨房去,马上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坐在我面前,还是板着一张脸望着我。
这位老爷爷不只沉默寡言,根本一句话也不讲。我无可奈何,只好主动问他几个问题,是一个人住这里吗?他说是。
外头风势更强了,轰隆隆的重低音传来,窗户也像歇斯底里发作般激烈地咯吱摇晃。每天听着这样的声音,感受又是如何?
老爷爷拿起炉子上的平底锅,用盘子盛了些菜给我吃,是羊肉炒马铃薯。材料潦草地切成大块,总有一种糟透的感觉,好像在说:既然一个人吃,模样怎样就不用在意了!
可这菜非常好吃,一点都不像已经搁了段时间。羊肉黏稠的肉汁裹.99lib?
着马铃薯,芳香又浓郁。我撕开法国面包沾着肉汁吃,柔软的面包和肉类浓醇的味道非常般配。
突然,我注意到餐桌下的椅子。五六张木椅散发沉稳的光芒,好像经常打磨。这椅子如同整理好的房间,似乎是在等待客人光临。
会有客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吗?想到这里,我有点恍然大悟,脑中浮现老爷爷一个人打磨椅子的模样,难道他一直在等待不知会不会到来的访客吗……
风的怒吼越来越强,敲打窗玻璃的雨声也更激昂了。
老爷爷还是老样子,一直瞪着我猛瞧。我无声地吃完饭,他终于主动开口说话:
“Quieve mas?(要再来一些吗?)”
真是出乎我意料。我望着老爷爷,他还是瞪大眼睛,一点表情也没有,该不会已经忘记要怎么跟人相处了吧?还是因为住在这种海角天涯,不再和别人交流后,也就不会把感情表露出来了?
我请他再添一盘,又吃起马铃薯和羊肉。
中午一过,雨声渐转稀疏,慢慢地听不见了。我向老爷爷道过谢,走到外头,雨已经停了,吹起湿润的风。
开始骑车前进。往房子的方向一看,老爷爷在屋里,站在灰暗的玻璃窗旁。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管我回过头看几次,他仍一直望着我。
19 火地岛的鳟鱼(阿根廷)
巴塔哥尼亚的河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虹鳟和棕鳟,由于人烟稀少,鱼也特别老实,只要选对地点,长二十到三十厘米的鱼就会接二连三上钩。我都拿来做成炸鱼块,或用奶油煎着吃。本以为它们在大自然的河流中长大,一定没有腥臭味,口味也会很清爽,没想到,还是带有一丝淡水鱼特有的腥味。
我从蓬塔阿雷纳斯搭船来到火地岛。虽说是岛,面积还比日本九州大了一圈。看看地图上的形状,应当是南美大陆尖端被海峡切断形成的,其实应该比较接近“大陆的一部分”。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就在岛上南方约五百公里处。
在火地岛上骑了四天车,进入山区,开始出现丛生的南极山毛榉,整座树林红叶..似火。我一边赞叹,一边在鲜红的隧道中缓缓前进。来到这里之后,巴塔哥尼亚的“名产”狂风也跟着乍然止息了。
森林空地的尽头出现一条小河。我停下自行车张望,河底一片漆黑,看来颇深,却不宽,几乎不用助跑就可以一口气跳到对岸,虽然我猜想这种地方可能没什么鱼,还是拿出钓竿。听说巴塔哥尼亚地区,特别是火地岛,是钓鱼翁憧憬的胜地!
我朝接近对岸的地方甩出鱼钩,再拉回自己面前,一点“征兆”也没有,我喃喃自语:这条河果然不行吗?正想放弃,下一瞬间,幽暗的河底有个巨大的阴影在移动——
“!”
影子随即翻身潜入河底,但我还是清楚看见了,的确有张巨大的嘴巴对着鱼钩开阖。
我心头怦怦乱跳,慎重地第二次抛竿,让鱼钩沉入水中,再慢慢卷线。咯噔一声,强烈的鱼信来了,钓竿跟着一弹,我鼓足劲拉扯,竿子就弯得跟长弓一样,滚动条也猛转,不断放出钓线,巨大的黑影在河底狂乱挣扎,我的膝盖也在发抖,竟然有这么大的猎物!
经过十分钟左右的拉锯战,好不容易把鱼钓上来了。是条?99lib.圆滚滚的大棕鳟,花纹褪去,已化为“银色”了。用卷尺一量,竟有六十一厘米长,我犹豫了很久,一个人毕竟怎么吃都吃不完,最后还是放生了。
我重新抛饵,这次又有大鱼上钩。钓了一个半小时,陆续钓到四条鱼,每条都超过五十厘米。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每钓到一条,就放走一条,根本钓不到一人份的鱼,真是一大失算!不,火地岛果然是“钓鱼天堂”哪!比传闻更惊人。
隔天傍晚,我翻过最后的山头,往下坡骑时可以望见乌斯怀亚的灯火。从阿拉斯加出发,经过一年九个月,我终于完成纵贯美洲大陆的旅程了!即使如此,我全然没有旅程走完的真实感受。自己边骑向城镇,边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心情会如此平静呢?
乌斯怀亚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洗练而美观,高耸的群山环绕,气氛俨然是瑞士的山间小镇。
这里有位日裔名人,名叫上野大叔。他提供自己的家给日本游客住,名声传开后,干脆开放别墅,经营起旅馆来了。
我来到那里,一打开交谊厅的大门——
“哦哦,辛苦啦!”
有人热烈地齐声大喊,南美洲的老脸孔齐聚一堂。
“什么嘛,你们还在啊!”
大家似乎都很喜欢这座城镇和旅馆,脸上洋溢着抵达大陆终点的充实感,情绪也松懈下来。我完成目标,接受他们的祝福,终于也渐渐涌起“抵达了”的感受。
在南美洲经常遇到“自力”移动的旅人,那时在场的人物有骑摩托车旅行的四人组、一对环游世界的情侣,以及同样以环游世界为目标的小哥,还有在南美洲旅游的医生等,形形色色。
有次,我和他们一起去露营钓鱼。
我坐在摩托车后座,穿越山区,骑了一个钟头左右,来到布满大颗沙砾的美丽河岸,眼前是极为澄澈而广阔的清流。
接近黄昏时分,我们不断钓上二十至三十厘米长的鱼。
把刚钓上的鱼洒上盐,用树枝刺穿,再用营火烤着吃,一直烤到表皮焦黄,皱了起来。这时,烤鱼冒出白色蒸汽,淡粉红色的鱼肉露了出来,不可思议的是,一点腥味也没有,味道和大陆上的鱼明显不同。有人叫道:
“哇,这是什么?”
朝他那边一看,他咬过的鱼肉就像鲑鱼肉,是鲜红色的。可是,他会这么大叫,并不是因为鱼肉的颜色,我拿来尝了一口,反应一样激动:
“这是什么?”
味道和一般鱼完全是天壤之别,入口逐渐融化,浓郁而甘美。要是把一般鱼比喻成番薯,这种“红肉鱼”就是加入大量高级奶油和白酱一起捣碎的甜马铃薯泥了!
“哦哦,这条也是!”另一个人叫道。
似乎又有人尝到“红肉鱼”了。大家都跃跃欲试,大口咬起烤鱼来。
“哇,太好了,中奖啦!”
“可恶,这条也不是!”
大概七八条鱼里会有一条是“红肉”,同一条河..
流竟会有这种差别,不是有点稀奇吗?
不过,大家幸运吃到“红肉鱼”时的欢喜,又该怎么形容呢?我笑着说:
“简直就像小孩子吃到‘再来一支’的棒冰嘛!”
才刚说完,就有人随即还嘴:
“最兴奋的应该是你吧!”
众人放声大笑。放眼望去,每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露出爽朗愉悦的表情。
我终于重新领会到——我已抵达大陆的终点了!
20 手酿葡萄酒(阿根廷)
我由乌斯怀亚搭巴士抵达圣地亚哥,接着便以布宜诺斯艾利斯为下一个目的地,打算横越整座大陆。
一踏进阿根廷门多萨州,葡萄田随处可见。提起南美洲的葡萄酒,在日本虽然以智利较为有名,其实阿根廷的产量远在智利之上。可惜季节将近晚秋,采收过的葡萄树都枯萎了,满眼寂寥。
路旁可以看到许多写着“VINO de.99lib? MANO”的招牌。“VINO”是葡萄酒,“MANO”是手,是指手酿葡萄酒?招牌底下还放有酒樽。
凑过去一看,一杯大约要五十日元,来试喝一杯吧!
有个像是农场工人的小哥直接把酒樽里的葡萄酒倒进杯子里,酒液浓浓稠稠,颜色非常深。
喝下去的瞬间,我的脸马上..皱成一团。怎么这么甜?简直像没稀释过的果汁。
打听之下,这果然是偏甜的酒。接下来我又试喝不甜的,虽然稍微正常了点,还是甜得让人想加水进去。这东西是像水果酒那样,先把水果以砂糖腌渍过,再拿去酿吗?不,等等,这种甜腻感和浓稠度,该不会是尚未过滤的浊酒吧?
换个念头这么想,再喝时就觉得“这味道还可以”,我随即买了一公升。
我请他们把酒装进保特瓶里,对着阳光一照,无数沉淀物像木屑般在黑漆漆的液体中飞舞,果然有手工酿造的感觉。
夕阳西下时,我发现前头有座小小的酿酒厂,建筑物前头还有漂亮的草坪。我拜会厂长,请他让我在这里扎营一晚,对方也爽快地答应了。
我在帐篷前恍惚地欣赏夕阳沉入地平线时,有十个男女从工厂走出来,大概是收工了吧。他们看到我搭在空地上的帐篷,说了些什么,表情愉快地笑了。
隔天早上,我竟然睡过头,醒来时已经能听到工厂机器运转的声响。正在收拾帐篷时,厂长把我叫过去,说要带我参观一下。
意外的是,工厂已经自动化了,巨大的银色机器轰隆作响,不断吐出纸盒装的葡萄酒。在只能看见地平线和葡萄田的乡间,这空间还真是异样,生产线四周的作业员看到我也露出微笑,挥手打招呼。
参观完了,厂长送我两个纸盒,是一公升装的葡萄酒。我忍不住苦笑,昨天才买了一公升的手酿葡萄酒呢!
我毕竟还是没力气带三公升葡萄酒上路,郑重向厂长道歉,还他一盒,另一盒则倒进保特瓶里,放在自行车的饮料架上,边骑边喝时才发现:“哇!味道真好!”
昨天在我眼中很是煞风景的大平原,景色也突然迷?人了起来。
翌日,别人送的葡萄酒就喝完了,早知道就应该收下两盒的!
我抵达下个城镇时,又买了新葡萄酒,一公升只要一比索,相当于一百二十日元。把酒倒进瓶子里,边骑车边咕嘟咕嘟地喝,一个人乐呵呵地笑。
从那天开始,饮水瓶里装的就不是清水了,我每天都会换上新买的葡萄酒,只有刚开始买的手酿葡萄酒一直不见减少。毕竟对我这种年轻人来说,还是大量生产的葡萄酒比较对味,手酿酒就只好拿来做菜,到了最后酒已经酸得像葡萄酒醋,只好双手合十,让它回归大地啦!
21 蜜蜂教我的事(阿根廷)
光看菊池先生的皮肤,一点也不像五十四岁的人,大概是拜蜂蜜所赐吧,不但有弹性,还充满光泽呢!
他出身日本山形县,三十一年前来到阿根廷,一直从事养蜂业。阿根廷的蜂蜜产业相当兴盛,居世界第三,仅次于中国和美国。
认识菊池先生是因为一件小事:我在荒野中骑车时99lib?结识了某个阿根廷大叔,当晚借住在对方家里。隔天,对方告诉我:“这附近有日本人住喔!”然后就带我到菊池先生的蜂蜜工厂。
菊池先生很欢迎我,领着我参观他的工厂。工厂感觉像仓库,堆满大型储藏槽和铁皮圆罐,弥漫着腐植土般的芳香,还能听到堆在角落的蜂巢箱传来蜜蜂忙碌振翅的声响。
当晚,我和菊池先生睡在工厂值班室里。
他一定衷心热爱养蜂业,一聊到蜜蜂,表情就特别开朗。
“不管科学再进步,还是没办法以人工合成制造出和蜂蜜一样的东西。”
蜜蜂采花取蜜,而最初的蜂蜜则是蜜蜂在体内制造出来的。人类再怎么加工, 用其他方法仍旧无法制出。
“蜜蜂为人类做了这么多好事,它们教给我们的东西实在很多。”
隔天早上我醒来时,窗外仍一片昏暗。漆黑中只听得到蜜蜂鼓翅,我睁着眼睛,聆听那声响,觉得身体渐渐被包裹在振翅声里。
躺在隔壁的菊池先生好像早就醒了,开始喃喃说道:
当初刚移民过来时虽然辛 82e6." >苦,现在却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不但事业成功,家庭也很美满。
菊池先生问我:“旅程结束时,有何打算呢?”
“我想会回日本吧。”我如此回答。他便说:
“回日本又能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从来没有这种念头。我想,毕竟对方是为了生存而远离祖国的人,才会这么说。同时也体会到,自己的确没有那样的觉悟,就算能在海外旅行一阵子,还是无法下定决心,一辈子在海外安身立命……
离厂时,菊池先生用塑料盒装了许多蜂蜜送给我,大概超过五公斤吧。我不禁在心里苦笑:昨天才在超市买了五百克蜂蜜哩。因为觉得旅程中营养不均衡,我平时就会摄取这种“完美食品”。葡萄酒也好,蜂蜜也好,别人总是在最恰当的时机送东西给我。
挥别菊池先生后,我为减轻行李重量,开始狂吃蜂蜜。在面包上涂厚厚一层,都快滴下来了,然后张口大嚼。还猛喝浓稠的蜂蜜红茶,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汤匙舀起蜂蜜送进嘴里。不久后,狂风暴雨般的严重下痢就找上了我。
我无精打采地坐在马桶上,深刻体会到,完美食品吃太多果然对身体不好。没错,蜜蜂教我的事实在太多了!
22 马黛茶与酱汤(阿根廷)
玛莉亚问我:“日本茶和马黛茶,你要哪一种?藏书网”
我说要马黛茶,她笑了笑,眼神别有意味,留下一声“Bueno”(好啊)就飞奔到厨房去了。
99lib?马黛茶是阿根廷普遍饮用的茶品,原料是冬青科树木的叶子,自古以来就是原住民爱喝的茶,听说营养价值极高。
我到菊池先生家里玩。他家离工厂有五百公里,我与他在工厂暂别后,花了四天才到达。敲了敲门,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替我开门,一看到自行车就杏眼圆睁,叫道:
“Que Barbaro!(好厉害!)”
接着,菊池先生也走出来,以笑脸相迎。
他们是四代同堂的大家族,共有三户。最先现身的玛莉亚是长子的媳妇,人很有意思,听我说话时不停嚷着“Que Barbaro”。
玛莉亚送上马黛茶,喝法很特别:先把茶叶塞进小小的茶壶里,再倒进热水,用一端开有小洞的金属吸管啜饮,尝起来像绿茶混合烟叶油脂。刚开始马黛茶的苦味让我却步,习惯后就上瘾了。和大家一起轮流喝更好玩,一个人喝完后把茶壶还给主人,主人补充热水之后,再递给另一人。
在阿根廷,只要人们聚集在一起,先来喝一轮马黛茶已成了风俗。即使两人初次见面,一起饮用同一?个茶壶里的茶,气氛自然会和谐起来。他们似乎也对喝马黛茶的风俗相当自豪,玛莉亚就颇为开心地看着我咻咻啜饮马黛茶的模样。
“她真是一个好媳妇啊!”菊池夫人称赞玛莉亚:“直到两年前奶奶过世为止,玛莉亚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妈妈那样照顾她呢!”
听说奶奶的阿尔茨海默症很严重,大家都觉得棘手,她却一点也不嫌恶,还主动照料老人家上厕所。玛莉亚听不懂日文,不知道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她身上,只用充满好奇心的目光望着我们。
我来这儿之前,曾借住在一位阿根廷大叔家里,这时我想起他的话。他也算是评论家,我们聊了许多事,谈到家人时,他是这么说的:
“听说最近日本的年轻人结婚后,都不想跟父母一起住,为什么?要是父母年纪大了,谁来照顾他们呢?阿根廷的孩子都想跟父母一起住!”
菊池先生的女儿下班回家了。她精神百倍地亲吻大家,用西班牙文和每位家人打招呼。我有点愕然地望着这一幕,就算外表是日本人,这家人的相处却已经完全是阿根廷人的气氛了!
入夜后,全家人共进晚餐。
我看到眼前的大餐又吃了一惊:有酱汤、银汉鱼(pejerrey,南美洲常见的白肉鱼)生鱼片、炸银汉鱼排、杂煮、山药泥、大蒜拌香菇和辣椒。我发觉菊池先生用温柔的眼神望着我,仿佛在看自己的儿子,一问才知道他们几乎每天都吃日本料理,尽管住在这里已超过三十年,也和当地同化,第二代的子女几乎都不会说日文,但一家人的饮食“习惯”和“味觉”,还是和在日本时没什么两样。
他们对日本食物的讲究,不仅传承给日本血统的孩子们,连玛莉亚也承袭了这个习惯。听说她也很喜欢日本料理,还会自己做豆腐、鱼板和蒟蒻,比一般日本人更拿手。
大家一起合掌说:“开动了!”我喝了一口酱汤,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从身体深处蹿上来的暖流,好久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睁开眼睛才发现大家都望着我微笑,为了掩饰湿润的眼眶,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一口又一口,珍重地啜饮酱汤。
23 烤肉配红酒(阿根廷)
“喂——!正在烤肉(asado)呢,快过来啊!”
我骑过横跨小河的桥梁时,听到岸上有人这么喊,朝下面一看,有个大叔正在对着我挥手。
Asado,阿根廷的名菜,简单讲就是BBQ,本来是加乌乔牧人的料理,现在已经定型,融入了全国的生活中。在阿根廷,有庭院的房子都会附有烤肉专用炉,不论宴会还是假日午餐,只要是一大群人聚会,就会开始烤起肉来。
食材以牛肉为主,加上香肠或蔬菜,只用盐和胡椒调味。阿根廷的牛肉本就柔嫩美味,烹调方式也相当简单。
烤肉的最大优点和马黛茶一样,都是那种自在的气氛,每个人都可以轻松加入,成为同伴。大家一起吃烤肉,加深彼此的感情,非常开放。我也曾加入欢乐的人群中,接受招待好几次。
这时,桥下的大叔不但使劲挥手,还大声叫了我好几次,怎么这么热心呢?我疑惑地走下河岸一看,差点没扑哧笑出来:只有两个大男人在那里烤肉,那模样真让人伤感!让人忍不住想问他们:真有这么想烤肉啊?
他们是附近的农人,好像农忙时节已过,正好有空闲可以在岸边烤肉。
我和他们一起喝红酒,大口吃肉,附和当今阿根廷政局有多糟的怨言。他们的对话越来越热烈,我忽然注意到小河的淙藏书网淙水声,慢慢地,我像是站在别处旁观着自己和他们谈话时的装模作样,这画面真让人愉快。
我逐渐醉醺醺,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旅行真好啊!
几天后,我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把行李堆进旅社,直接前往日本大使馆。爸妈和朋友寄了好多信给我,好不容易忍住没当场拆封,又急忙赶回旅社。
外头已经一片漆黑,会谈室挤满各国旅人,我挑了窗边安静的位子坐下。
喝着廉价的纸盒装葡萄酒,拆开一封又一封的信件,视线慢慢掠过每个文字,我呵呵大笑,酣然而畅快地醉了。
某个信封里有张卡片,顿时让我脑海一片空白,酒也马上醒了。这是高中好友寄来的,明信片上印着一张照片,朋友打扮正式,身边有个美女穿着新娘礼服。
我和他在高中时都参加田径社,当时,“讨厌女生”是我们的共通点。毕业后我们也常喝酒聊天。我一直有个隐约的念头:当我结束旅程回去,其他朋友大概都已成家,只有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一个人住.99lib.
,和我一起痛饮到天亮。
我把照片里那对夫妇的笑脸和已经发长垂肩的自己相互对照。以往,自己可以如风般自由自在旅行世界各地,让我有莫名的自负。现在的心情却像自己被孤零零地留在地铁月台上,茫然目送朋友们搭乘列车离开一样。
读完全部的信,我开始回信给他。喝口酒,振笔疾书,又继续喝酒,觉得就像在和他共饮畅谈。我喝得酩酊大醉,下笔也随之欲罢不能,回过神来,竟成了一>封长长的信。
24 炒蛋和青葱蛋卷(丹麦)
穿过餐厅大门的瞬间,我仿佛置身梦境。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银器,豪华餐点堆积如山,客人正在自由取食,早餐看来是自助式吃到饱。
太过开心,我拼命控制自己扭曲的脸部肌肉,也把自己的盘子装得满满的,坐定后把餐巾铺在膝头,大口咬下可颂——
“哦哦哦……”
口感湿润,还有一股奶油甜香,真是奢侈的美味哪!接着,我再用汤匙舀了口牛奶炒蛋,像法式浓汤般又浓又稠,一入口便传来软滑柔润的口感,原来鸡蛋也能炒成这样!我有点惊讶,真不愧是欧洲,想到这里,更加笑逐颜开。
.出外旅行已将近两年,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告别南美洲,搭乘飞机经由伦敦飞往哥本哈根。
没想到飞机引擎故障,延误了出发时间,我们深夜才抵达伦敦。由于预定转乘的航班早就飞走了,当晚我就住进航空公司安排的饭店里。
才走下接驳巴士,我的脸就泛起了笑容。饭店玄关有成列的巨大大理石柱,门房身穿制服,个个站得笔直,像要塞般戒备森严!
房间里的床大得像游泳池。为了品味这奢华感,我冲完澡就光溜溜地跳上去,挥舞手脚,在床上游起泳来。
隔天早上走进餐厅,更是大喜过望。尽管我摆出酷酷的样子,最后还是像野兽般开怀大嚼,甚至用餐巾纸包了两个可颂,偷偷塞进口袋。
当天中午就抵达哥本哈根了。
踏出机场,强烈的阳光照耀。从南美洲来到欧洲,季节也由冬天换成了夏天。
我在机场出口组装好自行车,踩着踏板出发上路,干爽的微风轻轻拂过脸颊。
一骑上公路,我不禁吹起口哨,眼前竟然是壮观的自行车专用道,比汽车的单线车道还宽,真不是开玩笑的。
整洁的住宅不断往后掠过,绿色的行道树摇曳生辉。越靠近市中心,骑自行车的人也就越多,让我觉得越骑越神清气爽。
我住进据说可容纳五百六十五人的巨大青年旅馆,接着朝超市迈进。走着走着,身体里充满了力量,真想在树梢筛落的阳光中奔跑!每次步入新的世界,我就会兴奋得像个孩子。为了庆祝踏上欧洲大陆,今 5929." >天就来煎个牛排吧。
没想到,才刚穿过自动门,走到商品前,我顿时头晕目眩。
“咦?”
搞错了吧?我一步步走进卖场,心情越来越难受。
“跑到物价贵得惊人的地方来啦……”
对已经习惯南美洲物价的我来说,每件东西的标价都叫人绝望。一年半前从美国进入墨西哥时,便宜的物价曾让我狂喜不已,刚开始那几天毫无节制地大吃大喝,看来,现在得偿还那时欠下的“债”了。
结果,我在超市徘徊了快一个钟头,只买了米、鸡蛋和青葱。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青年旅馆,在宽广的厨房里煮饭、煎青葱蛋卷,还真有点黯然神伤呢!最后只好打开我一直舍不得吃的快餐酱汤。
淡淡粉色系的餐厅有许多年轻白人,大家正活力充沛地聊天,我却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一个人匆匆吃完饭,又走回厨房。
洗碗盘时,我注意到有些没煮过的意大利面条从旁边的垃圾桶探出头来,大概是旅客没煮完就丢掉的吧。一时之间,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把它扔进垃圾桶不可?袋子很新,像刚买的,面条也还剩很多呀!
这么说来,我也没在这间青年旅馆里看到放“免费食物”的橱柜。在美国或中南美洲,大部分厨房共享的旅馆都会设置这种柜子,让旅客退房时把用不完的食粮留在里头,后到的人就可以自由取用前人的恩惠。实施起来简单,也很环保,只要请旅馆管理员找个地方,贴上写着“免费食物”的牌子就行了。
我停下洗涤的动作,凝视着从袋子里散落出来的半包意大利面条,还很干净,也没碰到其他垃圾。要是在秘鲁街头,转眼间就会不见了吧!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拿那包意大利面,却在指头碰到之前回过神,又把手缩了回来。
25 马鲛鱼搭讪术(挪威)
才来欧洲没多久,番茄意大利面就成了我每晚必吃的主食,因为最省钱,味道单纯又百吃不腻。用油炒过大蒜、洋葱和番茄,把煮好的意大利面一股脑倒进去,最后洒上干燥的西洋香菜就成了。
不知道是不是只吃这意大利面的缘故,到第三个礼..拜,我双脚就使不上力,身体好像在呼吁我应该多吃点动物性蛋白。
进入挪威境内,我就开始钓鱼。在峡湾的入海处下钩,经常可以钓到马鲛鱼和鳕鱼,拿来整只炖煮、用酱煮或用奶油煎,每天都变化不同菜色。“盐味马鲛鱼?.锅”更让我吃得心满意足。把刚钓上来的鱼切成大块,和手边的蔬菜一起煮熟,不需任何速溶高汤或化学调味料,只用盐巴调味,北海孕育出的马鲛鱼精华和蔬菜的甜分都溶入汤汁,尝一口,就让人感动得全身颤抖。
有一天,我搭船来到罗弗敦群岛。
这岛屿人称“宛若浮在海上的阿尔卑斯峰顶”,名副其实的美景连绵不断,每次转过一个弯我都会停下自行车,对着绝景深深叹息。
来到岛屿西侧,为露营量身打造的海岸出现了。天然草坪覆盖地面,眼前则是峡湾特有景观:海面涨得满满的,如同地底湖。
这里早就搭起了两三顶帐篷,是付费的营区吗?
我停下自行车,靠近其中一顶,有个长发女孩躺在前头看书。
“可以打扰一下吗?”打了声招呼,对方回过头,微微一笑,我心头有些小鹿乱撞,继续问:
“这里要付钱吗?”
“嗯——这儿应该不是露营区啦,我也是自己跑来扎营的,不太清楚耶!”
她微带羞怯,用一口笨拙的英文回答我。
“你是从哪里来的?”
“匈牙利。”
她自称以露营的方式旅游北欧。我想起前几天也遇到一个波兰女孩,一个人扛着帐篷,靠搭便车旅行。东欧的年轻人若想旅行,大概都就得节俭一点才行吧。这些女孩真是坚强。
匈牙利女孩说话时,深深凝视我的眼睛,笑容也很可亲,反而是我越聊越害羞,不敢直视她的眸子。
我在一段距离之外停下自行车,搭好帐篷,拿起钓竿往眼前的海走去。
不断甩钩下饵,试了几次,钓线剧烈震动,铮地一声,钓竿像长弓般弯曲,片刻就钓上一条圆滚滚的肥大马鲛鱼,一量竟有四十七厘米长。
再次下钩,又有强烈的鱼信了,这次钓到四十三厘米长的马鲛鱼。
根本吃不完,正在苦恼如何是好,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我手拿马鲛鱼,又走回去找刚刚那女孩。她为了节省住宿费而在岸边搭帐篷,这条马鲛鱼绝对是最棒的礼物,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她喜悦的笑脸了——
“ 54a6." >咦?这么大的马鲛鱼真的要送我吗?那,可以的话,我们就一起吃吧!来、我、的、帐、篷……”
这下子,真拿你没办法呀——我靠近她的帐篷,心跳跟着加速。
她还是像方才一样躺着看书。我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
“这条鱼,拿来当晚餐怎样?”
她看到眼前那巨大的马鲛鱼,小嘴半张,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时,她身后的帐篷打开来,一个满脸困意的长发男探出头,看到面前的马鲛鱼,也和她一样发怔。我看到这人出现也呆住了。两人一脸困扰地面面相觑,最后是她说:
“谢谢你!不过,这东西该怎么煮呢?”
“切块用热水煮就行了,记得加盐啊!”我简单说完就飞快逃离现场,回到自己的帐篷,捧腹大笑。
真是的,你早讲嘛!不过她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拿马鲛鱼搭讪吧?毕竟匈牙利不滨海哪!(问题不在这儿吧……)
26 森林中的蓝莓(芬兰)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在抗拒。一吃到方便面,舌尖就又痛又麻,好像有细微的电流窜过。
来到芬兰后,我每天都在森林里露营。没有比这儿更理想的睡.99lib.床了,非但地形起伏不大,树木也经过适度砍伐,到哪都能扎营。地表还铺着厚厚一层干燥苔藓和杉木落叶,成为软绵绵的地毯。
这样的森林在道路两侧延伸,从北到南共一千五百公里。拜此所赐,我也不用担心住宿问题了。傍晚一到,只要离开道路,骑进森林,就是最高级的旅馆!所有房间都有挑高通风的天井,空调设备超群,厕所更是宽敞,早上还有小鸟啁啾叫你起床呢!
加上此时夏季即将结束,森林里到处都是蓝莓,再怎么小心扎营,隔天翻过垫子一看,底下几乎都会沾上蓝莓压扁的黑斑。
自从睡在森林里,我感觉身体似乎也逐渐净化。会出现方便面拒绝反应,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隔了一个月喝到咖啡时,身体变化也很明显,精神抖擞得诡异。平时骑个四十公里就会因为“没油”而得停下来吃面包休息,但那天骑了六十公里还是精力充沛,只靠一杯咖啡的咖啡因就觉醒了,真让人害怕。
连续在森林里住了十二天,我来到首都赫尔辛基外一百公里处。这天是最后一次在林中露营了吧?我骑着车,眼睛骨碌碌乱转,既然这样,得找个就寝的“最佳地点”!
就往这儿吧,我抓了个方向往森林里走,眼前的景致让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光线穿过树梢,有如淋浴的水柱,在覆满青苔的地面照出光点,犹如发出绿光的绒毯。零零星星的菌菇冒出头来,不管裁下哪个画面,都宛如童话世界。我把自行车靠在树上,像个梦游病患在树林里徘徊。
隔天早上,我从帐篷里钻出来,光线变得更加透明,整个世界都闪耀着翠玉般的光彩。
“再住一晚吧……”
什么也不做,在森林中静静度过也不错啊。想到一生中这样的日子应该相当难得,我便下定了决心。
整天躺在翠绿的地毯上看书,肚子饿了就伸手摘蓝莓吃,鲜冽的酸甜味在口中散开,带着淡淡的香气。
读书读累了,就凝望射向地面的光线。有道光芒正巧像聚光灯投射在细小的杉树嫩芽上,好似拥有生命般在上头描画,映出鲜明的绿意。地球原来真的在转动啊。
我躺着注视光影移动,百看不厌。身体的韵律似乎也逐渐和那静..静的脚步同调了。
27 泰瑞莎的匈牙利炖牛肉(匈牙利)
“Look, look, Budapest!(去看!去看看布达佩斯啊!)”
泰瑞莎眯着眼,站着大喊,叫我们快去看看布达佩斯。游客拖拖拉拉地站起来。她不断歇斯底里地喊着同样的话,一边开始打扫房间,大家简直像被她赶出去似地,纷纷动身出门。
这里是匈牙利某间贫穷旅客的专用旅社——“泰瑞莎之家”,投宿的几乎都是日本人。房间有两间,像客厅般大,旅客就像晒鱼干似地挤在里头睡觉。
虽然是挤在一起睡,床位还是有分等级,价钱也不一样。睡在床上要九百弗林,相当于五百八十日元。接下来是床垫,填满了床与床中间的空隙,这个要八百弗林。要是连床垫都睡满了,就缩着身子睡在床铺和床垫中间,价格也大幅降为三百弗林。相当于二百日元,我当然是睡最下等的“床位”了。
看起来虽像难民收容所,只要融入其中,就会发现没有比这更轻松自在的地方。有的旅客习惯里头一团和谐的气氛,反而希望长期住下来。
不过还是有些客人看老板娘泰瑞莎不太顺眼,嫌她唠叨个不停。
泰瑞莎动不动就发火,有时的确难以应付。不过我还是喜欢她,表情有种刚步入晚年的女性特有的亲切感,也明白她看到年轻人整天关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时会想要大喊“Look, look!”的心情。
我们几个人被赶出房间后,来到了市场上。
和其他东欧诸国相比,匈牙利看来虽然偏向西欧,城区还是一如往昔有大规模的市集,一踏进去,就被喧嚣包围,还能闻到新鲜蔬菜的气味。
我在面包店前停下脚步,各式各样的面包堆积成山,有的大得可以把中间挖空当脸盆呢。
我买了个沉甸甸的褐色面包,撕下一块尝尝,口感有点粗糙,味道虽然朴实,咬着咬着,隐约也有股淡淡的甘甜。
黄昏时分,我们回到旅社。在房间里聊天时,泰瑞莎抱了个大锅子进来,飘出酸酸甜99lib?甜的香味,原来是匈牙利炖牛肉。这是匈牙利最具代表性的炖煮料理,类似牛肉炖菜,使用红椒粉调味,泰瑞莎有时会亲自煮菜给我们吃。
她静静望着我们吃喝,表情和今早判若两人,喜滋滋的,又有点憔悴,好像不知该拿这群不成材的孩子怎么办,在心里喃喃念着“真拿你们没办法”似的,看起来很温柔。
听说,对匈牙利人而言,炖牛肉就像日本人的酱汤,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煮法,味道也各自不同。
泰瑞莎的匈牙利炖牛肉刚入口时有股微微的辣意,接着转为糅合酸味和醇厚感的柔和味道,进入胃以后变得暖呼呼的。不知不觉中,我对这个国家的印象也和匈牙利炖牛肉的口味重叠在一起了。
28 意想不到的主食(捷克)
我吃到蒸面团(knedlíky)时,总觉得好怀念。蒸面团尝起来像蒸糕,又软又糯的口感又类似“外郎”。
这是捷克的主食之一,用面粉和米粉揉成面团再下水煮,吃法和意大利面差不多,可以淋上酱汁,当成鱼肉的配菜,似乎是老百姓的家常主食。
这回我到尚的家里玩。他是年纪四十出头的绅士,我们之前在挪威露营区相遇,分别后约摸过了两个月,我到捷克首都布拉格拜访他,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一起欢迎我。从那天起,我便开始享用形 5f62." >形色色的捷克家常菜。藏书网
捷克和其他欧美国家一样,并没有固定的主食,蒸面团只是其中一种。大家每天都会换上不同的餐点,如面包、米饭或意大利面等。
最常见的还是炖煮料理。像是用口感温和的高汤煮鸡腿肉或绞肉卷,再添上蒸面团或意大利面。每种菜色都很容易入口,味道也很柔 548c." >和。
有一藏书网次,出乎意料的主食现身了:褐色的颗粒盛在盘子里,像是用来煮麦茶的大麦,上头再整片洒上奶酪粉。
入口的瞬间,我“咦”地惊呼了一声,问这是什么。尚的英文流利,但也不晓得该用什么单字来表现。最后我请他教我捷克文说法,再试着查捷英字典,才知道是“buckwheat”,果然是荞麦啊!把荞麦去壳后直接水煮,就可以像米饭那样食用了。
俄国大量生产并消费荞麦,多半把荞麦煮成粥,名为“Kasha”。而捷克不论在历史或地理上?,都和俄国有深厚渊源,捷克人会把荞麦端上餐桌,也不令人意外吧。
大女儿雅戴尔加连碰也不肯碰装荞麦的盘子一下。听说她对荞麦过敏>..,原来国外也和日本一样啊!我又对着这种奇怪的小事感慨了起来。
我也不太想吃那盘荞麦。倒不是因为过敏,而是舌头无法轻易适应荞麦加上奶酪粉的组合。捷克料理总有种令我怀念的味道,而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异国”情调!
要是尚一家人来日本玩,就先请他们吃荞麦凉面好了!或许可以让他们也体会一下我对“奶酪粉荞麦”的异样感觉……
29 圣诞晚餐与巧克力(比利时)
邬拉说:
“歌帝梵(Godiva)不怎么样啊,就是贵而已。”
我们在街上散步时聊起比利时巧克力,我提到唯一听过的牌子时,她这么回答我。
“我推荐的巧克力是……”
她带我到挂着列奥尼达斯(Leonidas)招牌的店 5bb6." >家,买了几块给我。放进嘴里,高贵的香气和浓浓的香醇口感便在嘴里扩散开来。
“哦哦,果然好吃!”我不停赞叹。
回到家里,邬拉告诉她母亲今天发生的事。翌日,伯母对我说:
“我寄了列奥尼达斯巧克力给裕辅的父母喔,当作圣诞礼物!”
她露出亲切的笑容。我有点惊讶,竟然送圣诞礼物给素不相识的人!她温暖的心意令我感动,也让我不得不意识到彼此对“圣诞节”的观念不太一样。
借住在友人邬拉家里的时间,已经长得超出我的原定计划了。
她是我读大学时朋友介绍认识的。当时她正在日本旅行,现在则和父母住在安特卫普郊区,在机场做地勤。
隔了.六年和邬拉再会,我不停想象,岁月流逝,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结果邬拉竟然比以前还漂亮,让我有点紧张。她一和我见面,就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你会留到圣诞节过完吧?”
我却迟疑着不敢回答。离圣诞节还有十天,要是和她一直都是至交好友,倒还无妨,可我不过在六年前见过她一面,当然不宜在女孩子家里久留了。
但我只有刚开始五分钟这么想,看到邬拉兴高采烈,不停计划聚餐和兜风,就完全改变主意了。
邬拉的母亲送我父母巧克力之后没几天,就是平安夜了。
宴会场地就在邬拉家。bbr>藏书网客人中除了亲戚,还多了一位稀客,共计十二人。除我以外,每个人都盛装打扮,男性打上领带,女性则是上美容院做头发。虽是家庭宴会,大家还是慎重装扮,和我的世界观有很大的差距。
运气不错,邬拉的堂哥杰拉德是职业厨师,丰盛菜肴接二连三登场,有熏鱼、碎肉派、法式菊苣浓汤、沙拉,主菜则是兔肉排……
口味清淡的兔肉和略带苦味的褐色甜酱汁非常搭配。吃着这些菜,品尝着法国红酒,大家的笑脸和烛光相辉映,变得朦朦胧胧。想到自己在欧洲这个“异世界”度过圣诞节,我更是醺醺然,视野也一片模糊。
晚餐过后就是交换礼物了。这回有点不太一样,礼物在巨大的圣诞树下堆成一座小山,看起来有一百份以上吧!大家都会准备其他每个人的礼物,所以就有这么多了。
首先,某个人先从礼物山中选出一份给大家看,送礼的人再举起手说:“这是我送给爸爸的礼物!”
接着亲手把礼物交给爸爸,爸爸大喜过望地拆开包裹,走向送礼的人,献上一吻,然后由爸爸从礼物山中挑出一件,换妈妈举手说:
“那是我的,送给亚尔娜。”
接着轮到亚尔娜……不断反复,轮流拆开一份又一份礼物,得要重复一百次以上!
刚开始时,每拆开一份礼物,就会听到大家的笑声和赞叹,随着时间过去,众人脸上也有了倦容,气氛也变得懒洋洋的。全部拆完已是半夜一点了。
大家也认真地为临时参加的我选好礼物,有手套、毛衣和自行车计数器……邬拉知道我一直用到现在的计数器早就坏了。
我也帮每个人准备了礼物,给邬拉的则是用彩色铅笔画下她的肖像,再裱上框。她拆开包装的瞬间睁大眼睛,吓了一跳,望着我甜甜地笑了。
本来只打算住个两三天,结果拖到将近两个礼拜。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在她们家拖拖拉拉地一直当食客,便决定过年前动身上路。
当我准备出发时,邬拉拿着手帕擦眼睛,她母亲更是双眼通红,愁容满面,非常担忧地望着我。
我把最后一个车袋挂上自行车时,她妈妈走到我身边,像少女般双眼含泪,把一个字典大小、颇有分量的包裹递给我。
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告别她们,我再度独自踏上旅程,穿越城镇,冬天枯萎的原野在眼前展开,同时间,寂寞也开始刺痛全身。
当晚,我在荒野的草丛里露营,打开邬拉妈妈给我的包裹,出现一个金色的纸盒,里头装着许多列奥尼达斯巧克力。我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优雅的甜味便如同肌肤的暖意般,在我胸口慢慢熨开来。
30 伦敦的盒饭店(英国)
来到巴黎市中心,日本料理店接二连三现身。我在一家看来颇为高级的餐厅前停下自行车,门口贴着一张纸条:
征求店员,个性活泼开朗者……
“什么嘛,看来没两三下就能应征上了!”
我又轻快地踩下踏板前进。
离开日本已经两年半了。
曾几何时,旅途中的亢奋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和冬天浑浊昏暗的气候有关吧。我茫然盯着黑暗的路面踩自行车,太阳下山就在森林里露营,隔天早上醒来折好帐篷,继续望着路面踩自行99lib?车,不断重复,旅程已经“日常化”了。
我期待有崭新的气息吹进单调的日子里,为此就得投身到“非日常”的世界去。对现在的我来说,所谓的非日常,就是定居在一个地方,开始工作,和在公司上班的人放假出去旅行正好相反。
我打算在巴黎找工作。因为喜欢画图,住在这“艺术之都”比较适合吧,我没想太多就决定了。
我投宿在有点诡异的平民区,这里住着很多外国人。隔天立刻展开求职行动,先到贴有征人告示的日本餐厅投石问路,外国人可以尽快上工的,应该还是饮食业吧。我本来就喜欢厨房工作,学生时代也一直在鸡肉割烹店打工。
日本店长出现了,他盯着我,压低声音问:“单子呢?”
“单子?”
“工作许可证啊!”
“啊!那个?我没有耶。”
“不行不行!”
店长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转头就走,态度未免也太干脆了吧,从见面到走人,应该还不到十秒钟。
看来找高级餐厅的工作是大错特错,如果是大众化的餐厅,一定会温暖地接纳我。
没想到下一家、再下一家的响应都一模一样。每位店长劈头第一句话,都是“单子呢?”
旅行者本来就不可能在巴黎拿到工作许可证,我一开始就打算要非法打工。
我打开电话簿从头翻找到尾,搜寻日本料理店,拿着地图一家接一家问,努力了一个礼拜,拜访了三十多家餐厅,结果都吃了闭门羹。
心情也跟着消沉下来,在旅馆昏睡了一天。隔天早上就把行李堆上自行车,有气无力地往北骑。
三天后我来到伦敦,靠着别人给我的消息,我走向做日本人生意的书店,拿了份免费刊物看征人启事,然后拨电话给日本盒饭店。
面试时,一位日本女性彬彬有礼地接待我,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说:
“那么,从明天起就拜托你了。”
“咦?真的吗?”
我还忍不住反问她,对方则一脸讶异地望着我。
离开那间店后,下一步我打开免费刊物的租屋栏,找到一个月二百英镑(约四万日元)的房间。和房东见过面,当场签约,这么一来,终于可以学着过“社会生活”了。
每天早晨六点钟骑自行车上班,穿上围裙,一边听着伦敦的调频电台,一边做盒饭。傍晚工作结束,遥望着壮丽的街景,骑车回到自己的房间。
骑车时还真有点感动,一想到不用再寻觅睡觉的地方,某种类似平静和幸福的情绪就会静静涌现,连我自己也很意外。要是持续做个几年,或许我还是会再度寻求随心所欲安睡在大地上的日子吧。
盒饭店的工作我也颇有兴趣,做出来的盒饭主要是供应量贩店。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几乎所有菜肴都是从无到有,用手工制作。
要做炸虾,就得把虾子一只只剥壳,剔除肠泥,再裹上面衣。日式炸鸡则要去骨,切成一口大小,用酱油和味醂浸渍。煎蛋卷得从制作高汤开始,混合蛋汁后,再一个个煎好卷起来,把形状弄漂亮。
或许是因为很难在伦敦找到专供营业用的日本食材。就算买得到,也绝对不敷成本。
一般人吃的盒饭竟然得花这么多工夫,在日本根本找不到吧。或许我说的有点极端,说不定在外国买的日本盒饭,比在日本买的更接近手工风味呢!真是奇妙。
季节缓缓流逝。这一带纬度很高,白昼一天天变长的感觉很明显,冬天快要结束了。
伦敦除?99lib?了物价高之外,其实是个非常适宜居住的地方,其中最棒的是酒馆。英国有很多菜色让我质疑当地人的味觉,唯有啤酒的美味非同小可,浓醇而芳香。在酒馆古色古香的气氛中畅饮啤酒,更让我觉得“真是奢侈的时光哪”。我每晚都会上酒馆,在那儿结交朋友,朋友又介绍别的朋友,成了一个小圈子。有趣的是,在巴黎怎么找都找不到工作,到了伦敦一试就大功告成,仿佛也在暗示我,我会在伦敦遇上各式各样不可思议的缘分。
半年后,我在签证到期的前一天启程离开。
我把行李堆上自行车,在其他员工和朋友的目送下骑车上路,却吓得冷汗直流:车子有这么重吗?大家看到我摇摇晃晃的模样,都笑了。骑到郊外,一片原野绵延在眼前,初夏的嫩绿新叶在我眼中看来更加鲜艳动人了。
31 美食之国(法国)
我从不曾觉得法国菜美味。不过,它是世界三大菜系之一.,就去发源地见识一下美食之国吧!我如此盘算着,再度回到法国,而且每到一个地方就大吃羊角面包。这并不是我舍不得花钱上馆子,而是因为我酷爱羊角面包。
直接讲结论:我并没有遇上让我眼界大开的羊角面包,和日本的口味也大同小异,不,或许平均而言日本还占上风。事实上,听说法国某份报纸还刊登过“羊角面包传到日本后被发扬光大”的评论呢!
果然,不进餐厅吃全餐,就无法领略法国的饮食文化。可是,上《米其林指南》评定的星级餐厅就餐也太过平凡了,我不喜欢。于是,我来到某大学的学生餐厅,有本《旅游指南》介绍过在那里可以轻松享用法国大菜全餐。
没想到我大失所望:蔬菜汤不但冷冰冰,还一点味道也没有,意大利面也像煮过头的乌龙面般软趴趴的。
世界的三大菜系之一,也不怎么样嘛……这样的念头逐渐成形时,没想到却碰上一个转机。
秋色渐深,我来到里摩日,叨扰以前认识的一个法国人。他家有四个兄弟姊妹,加上父母亲,六个人同住在巨大的白色房子里。一家人非常活泼开朗,妈妈更是个中翘楚。
“来,这是你的房间,随便你用。不过,可不能在里头搭帐篷哦,哈哈哈哈!”
她每次说话就放声大笑,笑声非常惊人。
虽然这样讲有点惹人嫌,但其实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期待晚餐。美食之国的真髓,一定就隐藏在家常菜里吧!
听到楼下传来女儿的呼唤,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餐室,放在餐桌上的竟然是——麦当劳的汉堡套餐。
“……”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在水晶吊?99lib.灯下大口吃汉堡,看起来还真有点诡异。
妈妈嘴角沾着番茄酱,笑着说:
“不好意思啊,今天太忙了,哈哈哈哈!”
隔天晚餐她就端上亲手做的菜肴了,菜单是焗烤马铃薯、沙拉、蔬菜汤和面包。
焗烤马铃薯加入大 91cf." >量酱汁和奶油,非常符合法国菜的印象,只是这菜不但油腻,味道也没什么深度。蔬菜汤只有盐巴和蔬菜的土味。我身为食客还说这种话虽然失礼,可这味道不禁让我怀疑,他们大概对饭菜并不讲究吧?
不过餐后的点心是将近十种带霉奶酪,终于让我见识到美食文化的一部分。奶酪多半有种令人掩鼻的怪味,这家人都切成三厘米左右的小块,豪爽地大口吃,我只能勉为其难在脆饼上薄薄涂一层,“懂吃的人”果然不一样。
隔天吃的是外卖的中国菜。
“不好意思啊,做菜实在太麻烦了,啊哈哈哈哈!”
吃完中国菜,惊人的是,甜点也是奶酪拼盘。美食之国的子民们一边看电视综艺节目一边哈哈大笑,不停把奶酪放进嘴里大嚼。
32 奶酪与美酒(法国)
桌上放着山羊奶酪和葡萄酒,辛微笑着说:
“我很喜欢这样,一整天最期待的就是边听音乐,边享受这个了。”
音响传出莫扎特的交响曲。山村里,街灯稀稀落落,窗外的景物已笼罩在黑暗中,听说这里的居民只有十九人。
..我在今天下午抵达这村子。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看到村子后头的山顶有座古城,要靠近参观,似乎只能下车徒步上山。
为寻找一个可以安全保管自行车和行李的地方,我在杳无人烟的寂寥小路上漫步,辛正好出现了。
他正在遛狗,和我四目相交时微微一笑,用英语出声向我打招呼。
难以理解的是,他是东方人。为什么法国深山的村子里会有东方人呢?
更让我在意的是那独特的氛围。虽然外表看来四十多岁,脸上却都是密密麻麻的皱纹,右脸颊更有道深深的伤痕,好像被削去一块肉。总觉得这人脸上虽然挂着微笑,视线却十分锐利。所以,当他说“可以把自行车和行李放在我家啊”时,我并没有马上响应。
住附近的婆婆这时正好经过,和他聊起来,两个人露出爽朗的笑容,用法文似乎聊得很开心。看他们的模样,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就决定相信他了。
参观完城堡,回来已是黄昏,辛邀我到他家玩。屋里传来熟悉的旋律,原来是莫扎特的《朱庇特》。
他家里有位印度裔女性。辛说:
“她是从斯里兰卡来的,朋友介绍我们认识,后来当了一阵子笔友,两年前邀请她过来结婚。”
他太太小心翼翼望着我。
“而我是柬埔寨人,两个人现在住在法国的山村里。”
辛说完,有几分自嘲地笑了。
太太端咖啡到客厅来,然后就坐在辛身边,她的表情柔和了些。辛喝着咖啡,打开地图说:“我来告诉你这一带有什么地方值得一看吧!”那时我才注意到他右手的怪异之处,要说我没吓一跳是骗人的:他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头。
辛留意到我的反应,微微苦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是被地雷炸到的。”
“……”
接下来他从口中吐露出的故事实在太悲壮,听得我甚至忘了出声应对。
辛是住在柬埔寨的华侨,二十三岁时由于波尔波特掌权,打算逃到国外。没想到才刚出发想逃往泰国,前头的车子就误触地雷。
等他恢复意识时,右手已经失去三根指头,胸部、手腕和右脸颊也都受了重伤。八个同伴里有三个死去,生还者也根本无法走动,只能在丛林里等待救援。
隔天,?99lib?一群同样试图逃到国外的华侨偶然发现了他们,却没有余力帮助皮肤溃烂、发出恶臭的伤患,辛那群人就被扔在丛林里头。
“两天后,我们被泰军的直升机救出来,是那群平安逃走的人替我们联络的。”
辛用左手盖住右手,静静地抚摸着。
他望着自己被削去三根指头的右手,那三天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等待救援的呢?我再次凝视他脸上满布的细密皱纹,或许会比仅余两指的右手更能传达出实况的惨烈吧?
他在巴黎待了一阵子,因为不喜欢大都会,又搬到这个村子来。我也能想象都市人看到他右手和脸颊上的伤痕会有何表情,还是,辛脸上的皱纹是人们毫不留情的视线刻画出来的呢?脑海中闪过辛和邻居的婆婆笑着谈天的模样。在人口只有十九人的村子里,一定每个人都明白他的身世,就不必为无谓的事心烦了吧。
外头已是一片漆黑,辛邀请我也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生在柬埔寨的中国人和斯里兰卡的女人定居在法国,从这世界主义空间里端出的菜色是方便面、大蒜炒马铃薯、鹅肝酱跟面包。
吃完饭,他拿出葡萄酒和山羊奶酪来。
“我很喜欢这样,一整天最期待的就是边听音乐边享受这个了。”
辛说完微微一笑,我也陪他一起享用。
强劲的红酒融化了山羊奶酪浓烈的芳香,交响曲像透明的水流缓缓穿透寂静无声的夜晚。沉醉在音乐中,我微醺的脑袋不禁闪过:还是最适合在这安静的村子里品尝“一天中最期待的东西”。
33 酒吧的餐前小吃(西班牙)
西班牙语中,酒吧念做“巴鲁”,是“BAR”的西班牙语发音。
和日本的酒屋一样,人们在酒吧里通常一边用一些餐前小吃(Tapas),一边喝酒,而餐前小吃名为“tapas”。在欧美,喝酒的吧通常只能单纯饮酒,这种“酒店”式的酒吧反而给人新鲜感。而且不管哪间店,餐前小吃都有。我也养成每到一座城镇就到酒吧喝一杯的习惯。
因此,当伸治问我“巴鲁”是什么时,我咦地惊呼一声,反问:
“你没去过吗?”
“那是什么鬼地方?”
“哇啊!太可惜啦,你竟然错过这个国家最棒的地方啦!”
我夸张地说,接着开始恳切说明西班牙酒吧的妙处,伸治也老老实实地听着。
我在西班牙南部的塞尔维亚看弗拉门戈舞时认识伸治。他的眼神充满野性,一头长发,衣服脏兮兮。我在他身上感受到和自己相似的气质,试着搭话,果然对方也是自行车骑士。他从中国开始骑,以一年半横跨欧亚大陆。我们同是关西人,岁数也一样,立刻就 804a." >聊开了。藏书网
翌日早晨,我们便一起上路,边遥望辽阔的橄榄园边骑车,然后聊到关于酒吧的话题。
三天后,我们抵达港口城市阿尔赫西拉斯,便朝着酒吧前进。这是我们在西班牙停留的最后一座城市,明天我们就要搭渡轮前往摩洛哥了。
沿着港边小路走进昏暗的巷子里,整排看来都是船员常去的酒吧,我们走进其中一间。
巨大肉块像群蝙蝠似地从天花板垂吊下来,每块都有双手合抱那么大。这是生火腿,金黄色的腿肉泛着古董家具般的光泽。
餐前小吃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柜台前。我们坐下来,先点了啤酒,再指着炖鸡肝。一脸浓妆、约莫五十出头的大婶拿起勺子舀了一匙,盛在小碟里给我们。
上头有三块鸡肝,相当大,却只需约九十日元。大都市的酒吧价格订得较高,乡下酒吧可是便宜得惊人,啤酒装在容量约三百CC的玻璃杯里,正好一百日元。
鸡肝一入口,宛若嚼食柔软的巧克力,接着,浓郁的口感像烟幕般散开,哇!入口即化呢!伸治睁大眼睛,“喔喔……”地呻吟起来。
我们续了杯啤酒,指着章鱼沙拉,不知道我们的反应是不是让大婶很开心,她咧嘴笑着,把装有章鱼沙拉的小碟子递给我们。
首先,光配色就很漂亮,粉红色的章鱼切片、绿色的青椒、红色的番茄、白色的洋葱,上头再淋上橄榄油,闪烁着灿烂的光芒,让人看了心神一畅。吃了一口,味道果然也是绝品!章鱼柔软的弹性和蔬菜爽脆的口感交织在一起,在嘴里共舞,橄榄油柔和地包覆所有材料,微微浮现大蒜的馨香。
接下来点的是压轴:生火腿。大婶用刨刀切成薄片端给我们。放一片到嘴里,鼻端马上传来熏鲑鱼般的芳香,火腿就像冰砂般在舌头上融化,再配上略微清淡的红酒,芳醇的美味交互融合,深刻的感动排山倒海而来,在日本吃到的那些生火腿算什么啊!
伸治吃着餐前小吃,不停赞叹,最后他正色望着我,满脸通红,突然充满敬意地对我说:“裕辅,多谢你告诉我,要是不晓得‘巴鲁’就离开西班牙,我亏大了!”
我们大吃大喝后,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地起身,向大婶一问价钱,酒马上就醒了。看来我们估算错误,酒钱比我们预计得还多。因为计划明天动身前往摩洛哥,两人都没带多少西班牙币在身上。
当我们还在拼命翻找口袋时,柜台后头的大婶笑着说:
“下次来再给吧!”
“啊,可是我们明天就要去摩洛哥了……”
大婶对我们眨眨眼:
“没关系啦,下次吧!”
我和伸治愣了一会儿,然后两人照日本礼节低头行礼。走出店门,外头有股港口城市特有的大海咸味。
我俩叹着气,就像看了场很棒的电影。走到码头上,吹着和缓的海风,觉得大婶那一眨眼,实在太香艳了。
34 乳汁与茶水(毛里塔尼亚)
一不留神,苍蝇就会一拥而上,茶杯杯缘马上黑压压一片。我一边挥赶苍蝇,一边喝着甜甜的茶水,苍蝇却嗡嗡地挥动翅膀,粘着我的嘴唇不放,想要钻进嘴里。我呸呸地把苍蝇吐出来,继续喝茶。为什么在人烟稀少的沙漠地带,藏书网苍蝇反而特别多呢?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苍蝇需要的东西,应该都在人群大量聚集的地方吧?
眼前有个小婴儿,他一点也不在意成群盘踞在眼睛、鼻子、嘴巴的苍蝇,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生下来就处在这种环境中,自然也不在乎了吧?我双手乱挥,忙着把跑进嘴里的苍蝇吐出来,房子里的其他人看着我,觉得有点好笑。
我由摩洛哥沿大陆西侧一路南下。
进入撒哈拉沙漠后,虽然还有路,但一接近毛里塔尼亚国境,就成了沙的世界,更别提还密密麻麻布满地雷。我拦下德国观光客,搭上便车突破重围,终于抵达毛里塔尼亚首都努瓦克肖特。我在当地虽然试图跨上自行车上路,但被肆虐的沙尘暴弄得视线模糊,且迎着逆风,连呼吸也非常辛苦。这时候,我突然在沙漠中发现这间孤零零的小店。
开门一看,里头的大人、小孩共十个左右,大家一起转头望着我。女性头上裹着头巾,男性身着阿拉伯风格的服饰,肤色虽深,倒还没有“黑色非洲”的黑人那么黑。他们都坐在房子的泥地上喝茶。
我问他们有没有可乐,看来像一家之主的大叔摇头说没有,不过还是邀请我:“不好意思啊,请坐下来一起喝茶吧!”
有个年轻女孩替我泡了茶,我尝了小茶杯里的茶水一口,喉咙的干渴立刻获得舒解。这是北非特有的混浊甜茶,实在太甜腻,我在摩洛哥第一次喝到时还皱紧了眉头。可现下在撒哈拉沙漠中骑车,正渴得难受,味道尝来就有天壤之别了。
我不停驱赶在杯子和嘴边轮番攻击的苍蝇,一杯又一杯喝个不停。年轻女孩一直面带微笑,替我倒茶。
接着她取下手上的黑石戒指,递了过来说是礼物要送给我,我慌忙连声拒绝:“No, no!”
她问为什么,我回答:
“可以喝到这么多杯茶,我已经很幸福了。”
说完大家竟哄堂大笑。或许在这一带,用茶水招待客人就像打招呼一样寻常,说是“幸福”云云,实在太夸张了。
婴儿不安分起来,另一个女人抱起他,在我面前毫不犹99lib?疑地开始哺乳,我反而手足无措。婴儿像是被什么给吸引住了,全神贯注吮着乳汁。
过了一会儿,孩子忽然别开嘴巴,湿答答的乳汁同时溢出来,在褐色乳房上划过一道白线,两者对比鲜明,让我看呆了,似乎有股热气从我体内深处猛烈地溢出来。
——我来到非洲了!
把视线移回茶杯上,苍蝇还是在杯缘蠢蠢欲动。我静静用手拍掉,感到一阵战栗,身子也发起了烫来。
35 酱汁拌饭(塞内加尔)
走在大马路,我看到许多大叔并排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好像在吃些什么。他们面前有座长长的水泥台子,看来似乎是露天小吃店。
探头一望,菜色相当简单,就是所谓的“酱汁拌饭”。
隔着台子,有几位大婶立在大叔对面,彼此隔着一定距离,面前放着像小型托盘的容器,里头装着杂煮的鱼肉、卷心菜和豆类。说句不好听的,乍看之下,我还以为是厨房垃圾呢!
我问其中一位大婶一份多少钱。不知是哪个地方让她觉得好笑,她轻声低笑着说三百西非法郎,相当于六十五日元。
我在她前面坐下。她先把米饭盛到盘子里,再用手指撕开卷心菜和鱼肉,铺在饭上,用勺子舀起茶色酱汁淋上去。
卖相虽然非常粗糙,吃了才晓得调味妙不可>言。每粒米饭都恰到好处地沾满酱汁,鱼肉和卷心菜的好滋味也充分融进酱汁里。我手上汤匙的动作越来越快,“哦,这还真好吃!”坐在我隔壁的伸治说道。
我嘴里塞满饭菜,嗯嗯地连声点头同意。之前因为签证暂时和伸治告别,如今我们又在塞内加尔会合。
我请教大婶这道菜叫什么?她说叫“Riz sauce”,“riz”是法文的米饭,“sauce”就是酱汁了?
“C'est bon, C'est bon!(好吃!)”
我们这么一说,不只顾店的大婶,连在一旁吃喝的大叔也跟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咧嘴而笑。
吃过饭,我前往日本大使馆领取信件,正好有机会和领事聊天,对方提到卫生问题时是这么说的:
“来这里的路上看到很多露天小吃店了吧?那里的东西绝对不能吃喔!”
这个嘛,我倒觉得刚才的店家还算干净……
当然.99lib?,我俩还是继续在摊贩和小吃店吃饭。到了乡下地方,本来就只有这种店可吃,这也是没办法的。
酱汁拌饭的“酱汁”各式各样,有像炖菜的,也有混了花生酱的,还有加王菜或秋葵,弄得又稠又黏的。只是一到内陆,蔬菜也越来越少,酱汁的材料也跟着贫乏了。
来到某个村子的露天小馆子,酱汁拌饭是装在脸盆里上桌的,材料只有几片羊肉和煮到快化掉的洋葱。吃了一口,肉片有股老山羊和阿摩尼亚混合的味道,肉硬得像橡皮,难以下咽。汤汁稀得像水,还传来化学调味料刺鼻的气味,原来里头加了许多速溶高汤。
固体速溶高汤块在非洲的普及率实在惊人,再怎么偏僻,也几乎都买得到。种类也很丰富,鸡肉..、牛肉口味自不消说,还有鱼肉和虾子味的。我觉得酱汁拌饭的调味几乎完全依赖这些高汤块。
速溶高汤块能在贫穷地区这么普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味道还过得去,也不用花费太多金钱和功夫,应该是最方便的。
扒着羊肉饭时,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在日本要是出现这样味道,我八成吃一两口就放弃了。不过,现在我反而更加大口猛吃,坐在泥地上的椅子中,握着汤匙,混在当地人之间吃饭。曾几何时,吞咽米饭的动作给我带来某种快感,和大叔开着玩笑,吃着同样的饭菜,非洲的空气渗入体内各处,觉得自己狭隘的世界也跟着慢慢被打破了。
我滋滋有声地细细咬着小片山羊肉,忽然又想起那位领事。他虽然在非洲过日子,大概从未体验过如此奢侈的时光吧?
36 山羊与水(肯尼亚)
“啊,我不行了!伸治,拜托你,煮杯奶茶给我!”
我躺在帐篷里一动也不动,拼命挤出这句话。
“喂,你怎么啦?”
伸治慌慌张张地问,然后就听到他从背包搬出便携式炊炉的窸窣声。
夕阳西下,我们在树林里扎营时,我突然开始晕眩,一阵天旋地转,这可糟了!我冲进刚搭好的帐篷,有股沉重的压力把我的身体压在地面上,一时之间呼吸困难,手和牙龈跟着麻木起来。那时,我脑海中浮现的解药就是奶茶——
伸治一边煮水,一边问我:
“到底怎么了?”
“不晓得……”连要回答他都艰难无比。
水滚了,伸治把茶包、砂糖和奶粉倒进去搅了搅,整锅端给我。藏书网我用马克杯连喝四杯,呼吸不顺和晕眩总算平息了下来。
“为什么是奶茶哩?”
伸治笑嘻嘻地问我,方才他还一脸担忧。看到他的表情,我也有气无力地笑了。
身体状况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结果那天还是起不了身,我一直躺着,连晚饭也没吃。
原因是什么?是脱水引起的症状吗?还是高温中暑?
这么说来,我记得今天喝了味道有点酸的茶水,那是井水加茶包泡的,昨天装进保特瓶里,放到今天早上就传出异味。只不过喝了点坏掉的茶,就变成这样吗?
皎白晶莹的新月照进帐篷的开口,我望着好似被尖刀划过的月亮,心想:“果然被非洲打败了。”
来到黑非洲已有一个多月,最初的兴奋已经消退,疲劳逐渐累积。让人懒洋洋的高温、市场后面馊饭的气味、吃饭时挥之不去的苍蝇、人们充沛的精力,这一切快把我压垮了。
隔天,身体总算可以活动,但骑自行车还是很费力。不只是体力衰弱,提不起精神也是理由之一。红褐色的大地和干枯的树林无穷无尽从眼前流逝,不管看到什么,都只能叹气。
更别提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过了十一点,阳光照得人皮肤发烫,根本没法骑车。这时连当地人都无精打采地躺在树荫下,我们也躲进树荫里,直接倒在地上。
没多久,孩子三三两两跑到我们身边。看来不管天气再怎么热,只有他们不以为苦,脸上充满好奇,连番发问各式各样的问题。我们的身体太沉重,更没有闲情逸致,只好忽视他们,开始装睡。四周慢慢静下来,半睁眼睛一瞄,就看见他们面露寂寞的表情,一个接一个走开了。总觉得自己对这些孩子太过分了,心情更加低落。
“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怪声传来,仔细一看,有个大叔拿着葫芦水瓢,正打算喂山羊喝水。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咕噜咕噜地呼唤山羊,我躺在地上,茫然望着他。
天气热成这样,怎能笑得这么亲切——我不知不觉在心里向他搭话。
到处都有山羊,没有人会特别理睬它们。要喝水,它们也会自己跑到附近的泥河去喝不是吗?
山羊好像在防备他,一直不肯靠近,可他还是提着水桶,一直呼唤:
“咕噜咕噜咕噜……”
相较之下,我们对炎热的天气感到不耐,也不理小孩子,两者之间真是天差地别。他的笑容渗进我们心里,没错!这样的温情也是非洲的一部分啊!
我感觉到自己也能温柔待人。藏书网伸治说道:
“差不多该上路了吧?”
“好,走吧!”
我们站起身来,怀抱全新的心情跨上自行车。
背后传来山羊的叫声,回头一看,大叔抓住山羊倒吊起来,正忙着用绳子捆起它的脚。
37 边境的甜甜圈(肯尼亚)
从肯尼亚骑往马里,在边境不远处有家卖甜甜圈的小吃店。有个阿婆用一个大炒锅炸甜甜圈,这样的景象在非洲很常见。
甜甜圈沉甸甸的,分量很足,但多半不是环状,而是球形。有的吃了让人胃脏灼热,有的则有股高级的甜味。
我和伸治那时肚子都还不饿,经过甜甜圈店没停下来,而直接走向眼前的边境。
两国边境以灌木林围起,一派悠哉,也没有称得上“海关”的壮观设施,只在泥土路上松垮垮地拉起一条旧绳子,以示阻挡。
边境管理处就在旁边,一间小小的预制房。办完手续,我们走到外头推.着自行车,松开横跨马路的绳子,绳子轻轻落下。我们推着自行车压过去,就入境马里了。真是简陋的边关啊!
马里这边的管理处距绳子约二十米,也是一间小小的预制房,有三位官员在里头。
递过护照,他们收下后却一直不肯归还。嘴上虽然没讲,应该是要索贿吧?在非洲,这是常有的事。
“那只蝎子好厉害!”我先发话。
巨大的蝎子残骸用绳子垂挂在管理处入口。
“到处都有这么大的蝎子吗?”
他们的表情缓和了些,其中一人得意洋洋地说:
“是啊,到处都是喔!”
“咦?真吓人,日本可没有这种东西啊!”
闲聊了一会儿,气氛也轻松下来。我没花半毛钱就拿回了护照。
走出管理处,肚子突然好饿。朝去路一望,茂密的丛林绵延不绝,看来有好一阵子不会遇上任何商家或小吃店。回头一看,就可以看到刚刚才越过的边境线,也就是肯尼亚那边的甜甜圈店,就在绳子另一侧。
“我去买个甜甜圈!”
我对伸治说完,就跨上自行车,又骑回绳子那边,下车单手把绳索拉起来,这时——
“哔哔!”
马里那头的管理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吹哨声。抬头一看,身穿制服的大叔怒吼着朝这边冲过来,我顿时血色尽失,呜哇!我怎么干下这种蠢事?这里实在太悠闲,我都忘记边境的意义了!
“你,搞什么鬼!”
“啊,没有,那个,我肚子饿,想买个甜甜圈。”
虽然心慌意乱,我还是指着前头的甜甜圈店。大叔双唇紧闭,恶狠狠地瞪着我。糟糕,这次摆明了是我不对,对方要索贿也躲不掉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 7ed9." >给安上奇怪的罪名,关进大牢里去。?99lib?t>
我豁出去了,按着肚皮,露出悲痛莫名的表情,一副饿到快昏倒的模样,又指向前头的甜甜圈店,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大叔。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毅然决然下令:
“去吧!”
边境的午后,传来一阵鸟叫。
38 巴士始发站的餐馆(马里)
穿过干枯的树林,快到城镇时我看到远处有人群聚集,看来是巴士始发站,浓浓的烟雾和热气四处冒出,还有许多露天小吃店,人山bbr>人海挤得好热闹。
骑自行车进去,身旁立刻出现人墙,感觉自己似乎成了电影明星。大家的反应形形色色,有人兴味盎然,好像在说来了个有趣的家伙,也有人呆呆地张大嘴巴,还有人眼神不怀好意地闪闪发光。
尽管如此,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漫步时,我还是不由得想:这股活力到底是从何而来呢?它和中南美洲的喧嚣不同,气氛更为浓密厚重,人们的呼吸、腋下的汗臭味、粗鲁豪迈的笑声和叫喊,都像蒸汽层层笼罩着这里。
来到黑非洲已超过两个月,我依旧为这里的气氛所震慑,感觉自己被巨大的喧嚣给吞没了,自身的存在变得极为渺小。
在某间露天小吃店的长椅坐下。面前有五个大锅,里头黄色与褐色的酱汁冒出热气。我指着锅子,比手划脚地点餐。
大婶从装满水的桶里取出盘子,甩了两三下,..t>甩掉水滴,再盛上满满的米饭,摆上带骨鸡腿,又淋了些黄色的酱汁。我往桶里一看,水是混浊的灰色,盘子上也布满同样的水滴。
这道菜外表像咖喱,吃了才知道完全不是。不辣,还有股隐隐约约的奶味,是加了椰奶吧?吓人的是里头还有鸡头跟鸡爪,不但没什么肉,看来还有点怪异。
我身旁的孩子看着我吃饭,表情充满好奇。大家的手脚都瘦瘦干干的,眼睛却还是闪闪发光,脸上洋溢活力。
一说到非洲,或许会让人联想到瘦巴巴的孩子,但其实,我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严重营养不良的小孩。当然,某些地区的确因为内战或干旱而陷入饥荒,那也是非洲的一部分。但在我印象中,其他地区虽然贫穷,多少还是活得下去。
我那天身体不太舒服,没什么食欲,饭菜还剩下一半就站起来买单了。就在这时候,好几个小孩一起朝我左右两旁冲过来,是要抢钱吗?我瞬间摆出迎战的架势。
没想到他们的手臂越过我身侧,朝餐桌伸过去,一抢到我吃剩的东西,就像野狗般一哄而散,大口吃起来了。
他们不只扒光米饭,还把吃剩的骨头啃得一干二净。我似乎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他们并没有饿成皮包骨,只是“身为孩子的食欲”一直没有得到满足。
我为他们饥渴的模样震惊有加,心中却没有多少同情或怜悯,反而对他们超乎凡人的敏捷,以及对食物的强烈执着敬畏不已。这群孩子如野兽般啃咬骨头的身影显现出旺盛的生命力。我切实领悟到,“吃”就是活着的象征啊!
回想起刚走进巴士始发站时灼热的空气,我全身一凛,意识到自己已目睹这强大能量的真面目,不由得呆立在当场好一阵子,茫然望着啃食骨头的孩子们,以及汪洋般拥挤的人潮。
39 桑吉巴岛的海胆盖饭(坦桑尼亚)
膝盖以下都浸在海水里,目不转睛望着脚边的沙子。
“找到了!”
身旁的小孩高声大叫,挖出一个奇怪的贝壳,三角形,看来像。我再度凝神细看沙滩,除了沙子,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你看,在这里啦!”
孩子指着海,仔细一看,白色砂粒上似乎有道淡淡的黑色小裂缝,他用手指挖了一会儿,挖出一个三角形的黑色贝壳。
就算我明白诀窍,还是很难找到。可孩子们接二连三挖出了贝壳,他们的眼睛到底是什么做的呀?
打直腰.99lib.杆,眺望远方。远处海面有艘小船张起三角帆,像被图钉钉在水平线上。身在辽阔的浅海,感觉像站在广大的溜冰场正中央。桑吉巴岛今天也是静悄悄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有一天,我来到非洲正好满半年。由于中非政局不稳,完全不适合自行车旅行。我便跳过加纳到乌干达这段路。硬闯或许行得通,但我找不出理由要冒这么高的风险横越大陆。
我先飞往机票相对廉价的津巴布韦,再转搭电车和巴士前往乌干达。坚持去乌干达,是因为如果由当地南下,就能骑自行车跨越赤道。途中我在坦桑尼亚下车,坐船到桑吉巴岛。
本来打算在岛上悠哉待个三天,再往乌干达前进,但踏上沙滩的那一刻,我就把预定行程抛诸脑后了。白色沙滩和乳蓝色大海,比我以前到过的任何地方都灿烂动人。孩子跳上跳下,对我打招呼,喊着“Jambo, Jambo!(你好)”,笑脸纯洁无垢,让我跟着笑了起来。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岛上度过十天了。
涨潮了,捡完贝壳,我和他们一起上岸,把一大堆三角形海贝交给旅馆的厨师。厨师把蚌壳水煮后拌上蛋黄酱,做成沙拉。蛤肉非常有弹性,一样有股甜美的滋味。
又隔了一天,我在别的地方捡到海胆,这可比贝类好找多了。海底放眼望去都是白色长满短刺、外形类似马粪的东西,简直就像在棒球练习场捡球嘛!成人手腕粗的黑色海参也到处都是,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不到三十分钟,我捡到的海胆就多到可以装满超市菜篮了。
拿来做成海胆盖饭,大海的芳香点点滴滴扩散在舌尖上。
旅馆职员一直目不转睛望着我。我请他们吃海胆,大家不约而同地猛摇头。
“很好吃耶,吃吃看嘛!”
不管我讲了多少次,他们依旧坚定地拒绝我,一脸恶心的表情。
比起对饮食相 5f53." >当贪婪的东亚人,非洲人非常保守,大概也强烈排斥“生食”。
这么一想,我改做海胆蛋包饭请他们吃,他们还是坚决不肯碰。打听之下,似乎当地人本来就没有吃海胆的习惯,海胆当然会越来越多。想到海底密密麻麻都是海胆,我忍不住笑了。
或许,他们继续深入探究美食后,海胆总有一天也会让他们食指大动吧?不过,要等到黑色的海参上桌,看来还得花上不少时间。
40 斑马的滋味(肯尼亚)
有些餐厅会供应斑马、长颈鹿和羚羊等野生动物的肉。位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ivora”(肉食动物)就是其中一家。某天晚上,我和在旅馆认识的旅客一起去吃。
餐厅外观像主题乐园,大剌剌地装饰成“野生动物王国”的模样。
走进店里,背景音乐类似非洲的民族音乐,中央有座巨大的烤炉,铁网子上有各式各样的99lib?烤肉,服务生都穿着狩猎装,还戴着猎帽。客人几乎都是白种人,感觉不像非洲,反倒像置身在东京或拉斯维加斯!
我们点了套餐。首先上桌的是斑马,外观和味道都很像牛肉,比预期的柔软多了。斑马肉主要用胡椒盐调味,再酌加大bbr>蒜与各种香料,高明地消除兽肉的腥味,口感非常优雅,一点也不像野生动物。
下一道菜是长颈鹿,色泽泛白,类似鸡胸肉。我吃了一口,有点硬,还很干涩,不愧是长颈鹿,还真是淡而无味!我不太愿意观看电视或照片上狮子捕食长颈鹿的画面。不过..,此时我似乎好像能体会狮子的心情了……
还有鳄鱼肉,口感介于兽肉和鱼肉之间, 6ca1." >没有腥味,蛮好吃的。
接下来又吃了好几种肉。最合我口味的是鸵鸟肉,柔软多汁,与其说是鸡肉,味道还比较像牛肉。听说日本最近也开始饲养食用鸵鸟,鸵鸟肉这么美味,的确可以理解。
大快朵颐一顿野生肉类,约需五百先令,比摊贩小吃贵上十倍,藏书网
换算成日币其实只要八百五十日元。想到还有可以吹嘘“斑马还蛮好吃”的附加价值,或许相当划算呢!
话又说回来,吃斑马和长颈鹿会不会触犯国际条约呢?
我稍微研究了一下,不管哪一种动物都没违反华盛顿条约,大概没问题吧。
不过,热衷于保护动物的绿色和平组织,要是知道有这家餐厅,又会作何反应?
说不定结果出人意料,他们或许会和乐融融地边用餐边说:
“长颈鹿的肉硬邦邦的,还是鲸鱼比较好吃!”
41 肯尼亚的餐馆(肯尼亚)
走进路旁的茶馆,里头有四个年轻人笑着说:“Hello, my friend!”露出一口白牙,要来跟我握手。肯尼亚人个性爽快,开朗活泼,非常容易亲近。
我喝着红茶,和他们聊天。有个人对我说:“你看起来真像非洲人。”不知为何我听了很开心。
傍晚,我来到一座小镇。
把行李放进廉价旅社的房间,在镇上散步。成排的房子盖在茶色的大地上,酒吧传来非洲的林加拉语(lingala)流行音乐。藏书网看到前头有座市集,蔬菜水果直接堆在地上,阿公阿婆望着我,露出微笑。
小镇平凡无奇,一点特征也没有。在这种洋溢平民百姓情调的地方散步,实在很愉快。对于自己置身此地更觉不可思议,更加强烈意识到自我和世界的关系,觉得自己和世界并行存在,就像并行线,不断前进却不相交。自己从未属于世界的任一处,也不再被故乡“日本”束缚。因此,在世上任何地方都能生活——这样的想法涌上心头,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我走进 4e00." >一间美观的小餐馆。
点了类似马铃薯炖肉的“Karanga”和米饭。
大口扒着饭菜时,有个胖嘟嘟的大叔走过来,一屁股在我面前坐下,看来应该是这间店的老板了。他仔细打量我的脸,用英语问我:“你是日本人吗?”
我说没错。
“你来做什么?”
“我在旅行,不过没钱了,会先到达累斯萨拉姆打工。”
虽然不太愿意说谎,但我更不想明讲自己在环游世界,让别人以为我身怀巨款。肯尼亚友善的人固然多,治99lib?安却也相当恶劣。
“你要怎么赚钱?”
“当厨师啊!”
“要不要来我们这里?”
我嘴里的马铃薯差点没喷出来。
“薪水不错喔,来吧!”
看大叔的眼神,他应该是认真的。我半开玩笑地问他薪资多少,一个月一万五千先令,约合二万三千日元,以本地水准来看的确不坏。只是,肯尼亚的就业机会应该不多,为什么要雇用我呢?肯尼亚当地的劳工应该也不少吧。
“日本人做菜应该很好吃吧,我们这里会做菜的人不多,连地都扫不好。”
答案还真让人意外。我本以为非洲的失业问题只是单纯因为工作不多,老板却指出劳方能力不够也是原因之一。可是,扫地和做菜应该一教就会了吧?
老板又说:“受过充分教育的人毕竟相当少。”还说那种人不能相信。其实在这个国家,店员摸走店里的钱然后消失无踪,的确不是稀奇的事。
“总之,我要去达累斯萨拉姆打工,不行啦!”
“店名叫什么?”
“嗯,叫佛罗里达……”
那是内罗毕的某家迪斯科舞厅的名字。
“下个月我会去达累斯萨拉姆办事,到时我会设法把你挖过来的,好好考虑吧!”
对不起了,大叔……
回到旅社,我跑到隔壁的茶馆喝红茶。电视正在播放某村落的祭典,脸上画着油彩的非洲人活泼地舞动着,笑脸没有一丝阴霾。看着那样的表情,我慢慢觉得,在镇上工作说不定会很有意思呢!
那间店只要下一点工夫,应该就能改头换面了。菜色稍微变化一下,弄些日本口味的东西也不错,只要好好努力,说不定就会变成镇上最受欢迎的餐厅了!接下来只要欣赏着热带大草原悠闲度日就行,这样的人生也还不坏。
……
一回过神来,我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即使只是做梦,明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可这还是我第一次切实在脑海中描绘定居海外的情景!四年来我在各地旅行,却只能想象自己回到日本生活的模样。
或许我真的爱上非洲了。
脑海中不断响起茶馆里那青年说过的话——你看起来真像非洲人。
42 玉米面团(马拉维)
“Ugali”是东非常见的主食,用开水煮玉米粉,边煮边再用木勺搅拌,制成面团。颜色很白,感觉上像是一个硕大的糯米团子,口感却如黏土般沉重。
我刚开始很怕吃玉米面团,本来就很难喜欢干巴巴的口感及“玉米粉”特有的气味,要是餐馆同时..供应米饭和玉米面团,我一定点米饭。当然要是没有其他选择,我还是会吃,这么一来,慢慢地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来到马拉维后,玉米面团换了个名字,改叫“Nsima”。刚吃到时,我咦了一声,味道虽然一样,口感却完全不同,这里的Nsima柔软滑润,相当好吃!
吃过几次后,就渐渐上瘾了。天气热到胃口全失时,只有玉米面团可以轻松入口,果然这地方大家都吃这样的食物,并不是没有道理。后来我就舍弃米饭,改点玉米面团来吃了。这样做让我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有一天,我来到马拉维湖边,市场里有间陈旧的餐馆,里头人山人海,都是当地人。餐馆屋顶是用亚铅铁板潦草搭建的,到处都是缝隙。几道光线斜斜照进来,尘埃在 7a7a." >空中飞舞,热腾腾的空气中弥漫着人群的狐臭和玉米面团的香味,我点了玉米面团和马铃薯炖肉。
附有汤匙,不过我还是想和大家一样用手抓,这样吃,味道更棒。把面团撕下一口大小,用手指捏一捏,面团会更加甘美,再沾上炖肉酱汁,配肉块和蔬菜一起吃。
我咀嚼着,边凝视自己的手指,因为沾上炖肉的红色酱汁,变得粘粘腻腻,又油又亮,还滑溜溜的。我突然陷入怀念的情绪,那是许久以前的小时候,自己天真无邪地抓起东西吃,舔着沾在指头上的油或番茄酱,那时候起居的榻榻米房间也浮现在脑海。
我倏地抬起头,张望四周,餐馆里只见闪烁的尘埃在半空中飞舞,黑人吃着饭,露出白牙笑着,觉得自己身在此处真像是奇迹。谷物松软甜美的芳香,以及滑溜溜的口感,在嘴里润滑搅动。我细细品尝口中的味道,随着吞咽的动作,体藏书网内也逐渐充实了起来。
43 村里的茶店(马拉维)
自从踏进马拉维后,我不由得在意起红茶的滋味越来越淡了,该不会是疟疾预防药的副作用吧?
听说这个国家有最危险的“热带疟疾”肆虐,最近我终于开始认真吃药了。
药物名为甲氟喹(mefloquine),药性强烈,简直是以毒攻毒。据说副作用因人而异,可能有晕眩、想吐、胃痛、失眠或精神不安定等,甚至听说有人深受噩梦和忧郁所苦,被逼得走上自杀之途。和疟疾相比,到底哪个比较危险呢?
不晓.99lib.得是不是药物的缘故,自从我开始服药,就出现慢性的恶心症状,无法熟睡,尝到的红茶味道也变淡了。早上睁开眼睛,就觉得身体沉重得不行。
这时,骑自行车旅行已变成一种折磨。我根本不想前进,懒洋洋望着眼前闪过的岩块藏书网,反问自己:我到底在搞什么鬼?心情越来越低落。
越过荒野,我发现一座小村落。看到路边的茶店,我停下自行车。这一带常看到这种泥巴墙小屋。踏进昏暗的店里,仿佛置身洞窟,有两个客人在里头。
我问红茶多少钱,顾店的老头回答“五夸加”。
“啥?”我反问。以前再怎么贵,最多也只要三夸加,虽然五夸加换算成日币只要十二日元,但这可不是价钱的问题。在黑暗中仔细打量老头的脸,总觉得对方眼神很狡猾。
“算我三夸加吧!”
我出口还价,才讲完,他就断然说“No”,毫不妥协。我火冒三丈,连无聊的气话也脱口而出:
“这间店的红茶是我碰过最贵的!”
老头根本不为所动,态度让我更加火大了。
一方面我也觉得奇 602a." >怪:自己为什藏书网么会这么生气?大概是累得受不了,无法控制情绪,一点无聊小事就冲昏了头。
总之,我还是想喝茶,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叫了一杯。
老头也不再顽固,轻松地和我闲聊。
“你要去哪?”
我犹豫了一下,说要去姆万扎。
“姆万扎就在前面不远啊,然后呢?”
“就走完了。”
我还是一如往常,不想告诉别人我在环游世界。虽然不情愿扯谎,为了旅途安全,也是没办法的事。
“去过姆万扎,你要回哪里?”
“……布兰太尔。”
“那你还会经过这里喽?”
“……嗯,大概吧。”
我一直很不耐烦,答话自始至终都没好气。
喝完茶,正要付钱,老头说:
“不用了。”
我瞪着他,不明就里。老头又说:
“我请客。”
仿佛有人当头泼了我一盆冷水,刚才自己的态度一幕幕从眼前闪过,那些孩子气的举动真让我难为情。我是很累没错,可就在这时人性的本质也显露了出来。
我还是坚持要付钱,老头笑着说:
“钱是小事啦!回程再来这里喝杯茶倒是真的!”
我呆呆站在原地,哑口无言,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对不起,刚刚全都是骗人的,我没有要回来这里”?毕竟还是说不出口。
小声说了句“Thank you”,我点头致意,走出茶馆。
踩着自行车,回头一望,老头一直朝这边挥手,我实在没办法挥手回礼,只能再次对他点了点头,盯着地面猛踩脚踏车。
44 鸵鸟蛋(纳米比亚)
我要做一道“油煎鱼淋菌菇奶酪酱”,在热带大草原上享用。
“嗯……”淳露出复杂的表情:“我知道裕辅哥想做什么菜,不过和现在的状况好像不太搭调吧?”
“的、的确……”我说。
“没这回事!我一直都吃得很开心呀!”浅野声援我,阿刚则插嘴道:
“不要!还是日本料理比较好。”
大家随便说着,嘴上依旧大口猛吃。
我在津巴布韦结识两个同伴:浅野和阿刚,他们各自乘坐火车和巴士随心所欲地独自旅行,两人正好在某廉价旅社和我同房,同吃同住了没多久,就表示要买自行车和我一起骑到好望角。接着,在内罗毕有个叫“淳”的男子也买了辆自行车加入,临时成立的自行车队就此成为四人大家族。晚上露营时更是闹翻天,每天都举杯庆祝骑完当日行程,然后仰躺在热带大草原上,边胡扯边藏书网眺望星空。听着虫鸣,我不由得苦笑:这就是青春哪!
露营的餐点也相当讲究,由年长的我监督大家分工合作,利用有限的素材和厨具做出咕咾肉、红酒牛肉烩饭、炖煮碎肉卷、芡汁炸鱼块和东坡肉等,不断挑战菜色丰富多样的极限。
有一次,我们从鸵鸟农场买来一颗鸵鸟蛋,不愧是“全世界最大的蛋”,果然大得不得了,简直像恐龙蛋,大概有婴儿的头那么大吧!
四个人在露营区扎营完毕,带着奇妙的表情对着那个蛋讨论起来。一向漠不关心的浅野淡淡地说:
“配上鸵鸟肉,做成亲子盖浇饭也不错啊!”
这主意的确吸引人,偏偏没有最重要的鸵鸟肉。
讨论越来越热烈,蛋卷、荷包蛋、火腿蛋……纷纷出炉,到底该怎么吃才最有趣呢?
这时,一直都置身事外的淳呆呆地接口:
“做成生蛋拌饭吧!”
大家异口同声反驳:
“那你第一?99lib?个吃!”
各式各样的意见出笼后,大家想:既然难得品尝鸵鸟蛋浓郁的风味,就做成培根蛋了。
鸵鸟蛋硬得像石头,大家拿着瑞士刀的小锯子,边转动蛋壳,边合力锯开,从上方三分之一处切开适当深度后,像打开盖子般“啪”地卸下上半部,再把鸵鸟蛋倒进大锅里,蛋白像瀑布般哗啦哗啦地倾泻而出,浓稠的蛋黄满月般浮在中央。
“哦哦哦哦——”
我们高声鼓掌喝彩,锅子比脸盆还要大一圈,鸵鸟蛋还是占去了三分之一。点火加热后,蛋白就冒出大量气泡,与其说是煎炒,还比较接近炖煮。花了将近十五分钟,总算告一段落。
四人围住锅子,同时伸出筷子。
吃了第一口:
“哦,味道很浓呢!”
第二口:
“真是太香醇啦……”
第三口:
“……”
吃着吃着,大家越来越沉默,蛋本身浓厚的味道有点混浊,像小狗的气息般暖呼呼的。
吃了才十分钟,大家的筷子已经完全停下来,还争着把剩一大堆的培根鸵鸟蛋推给别人。
45 面包与女孩(纳米比亚)
“I am hungry.(我饿了。)”
听到女孩落寞地说,我心情有些沉重,拿出装面包的袋子站了起来。
这里是纳米比亚的露营区。
坐在帐篷边写日记时,我听到小孩子的歌声,抬头一望,有两个女孩隔着铁丝栅栏对着这边唱起类似民谣的歌曲。
她们让我回忆起西非,真有些怀念。西非总是听得到大鼓声和孩子的歌唱,就算我扎营的地方没有人烟,一入夜便会随风传来某个村庄的鼓声,整个大地洋溢着音乐与旋律。
没想到进入东非之后,大鼓声却消失无踪。同样都是非洲,地区不同,气氛也大相径庭。
等到我踏入纳米比亚,荒野地带一多,自然也变得人迹稀少。加?上白人所占人口比率越来越高,城镇也建设得美轮美奂,失去了那种西非洋溢的韵律感。
另一个更强烈的变化是:有道高耸的带刺铁丝栅栏隔开我和女孩。
旅程进入非洲南部后,类似度假村的露营区也变多了,还附有游泳池等设施。虽然舒适方便,但我一住进这些露营区,就觉得自己离当地人越来越远。
女孩已经唱完歌。我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年长那个回答:
“詹卡。”
“几岁了?”
“九岁。”
“住在这附近吗?”
“詹卡。”
看来只会说几句英文。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I am hungry.”
她们应该是以唱歌来向营地的旅客乞讨食物吧,虽然有点扫兴,但她们让我这么怀念西非,还是应该表示一下谢谢,我决定拿面包给她们吃。
拿着袋子靠近女孩,她俩果然一脸欢喜。女孩怕被带刺藏书网的铁丝网割伤,手腕小心翼翼地穿过栅栏,伸向我面前的袋子。
这时,我突然过意不去,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种“施舍”的傲慢..
。其实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即使出自无心,这行为依旧清楚表达了铁丝网两侧的地位确有高低之别。
詹卡从我手中接过面包,反应却出人意料,在打开袋子99lib?的瞬间,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一副想哭的表情。
“炸鸡?”她说。
“……对不起。”
我顿时深受打击,女孩接着问:
“比萨?”
“……对不起。”
“可乐?”
“……对不起。”
来这里住的游客,一定会请她们吃丰盛的大餐吧?要是以为她们既贪婪又厚颜,那就错了,欲望是会随着环境而变的。
我心情沉重地和詹卡告别,离开现场。走到一半回头看,她抓着铁丝网,一直看向我这边,让我顿时厌恶起栅栏这头的自己。
46 手工司康饼(南非)
“这是我自己烤的司康饼喔!我很喜欢煮菜,为避开添加物,大部分食物我都自己做。”
太太说完,端出咖啡和司康饼。
我们在大约一个钟头前认识她。那天下雨,我们正往上爬骑一条漫长的坡道。有辆汽车停了下来,她下车过来打招呼。她是白人,约四十多岁,说:
“我一个月前就在纳米比亚看过你们了!”
我们之前也被人搭讪过好几次。四个日本人骑着堆满行李的自行车,在非洲大地上奔驰,毕竟很引人注目。
这位太太很适合短发,外表给人利落之感。她露出爽朗的笑容说:
“我家离山顶很近,过来喝杯茶吧!”
南非的白人实在亲切得非比寻常。邀请四个淋成落汤鸡的东方人到自己家,一般人可做不到。
这些白人温柔的举止十分自然,丝毫感受不到半分虚伪。老实说,我对这个国家的印象还不错。
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介意,到底怎么回事?当我到太太家里叨扰时,渐渐明白过来。
宽阔的住宅以米色为基调,非常高雅。房子坐落在景色绝佳的地方,我踏进客厅时不由得叹了口气,院子的游泳池注满蓝色的水,另一头,遥远的下方则是一片绵延的街景,有如航空照片。太太满脸微笑看着我们惊愕的模样。
咖啡和司康饼接着上桌。咖啡豆炒过的芳香扑鼻而来,入口就觉得自己也优雅..了起来。来到非洲之后,这该不会是第一次喝到研磨咖啡吧?不,我不是在乞力马扎罗山麓喝过乞力马扎罗咖啡吗?可惜味道跟咖啡渣没两样,毕竟高品质咖啡豆都销往国外了,原产地喝不到什么上等咖啡。
司康饼冒出暖呼呼的热气,我涂上奶油和蜂蜜大快朵颐。柔软膨松的口感让我联想到欧洲温暖的家庭气氛。
我们忘我地大快朵颐,看到有个黑人少年站在厨房对面。他穿着干净的衣服,一脸羞怯。我对着他微笑,他低着头,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部分欧美富裕人士流行领养第三世界的儿童,这位太太也是吗?我如此想着,却不太方便直接问她。
她应当生性喜欢社交吧,一下子就和我们聊开了,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我们也跟着放下戒心。
没想到一问她开普敦周边的治安,她就皱起眉头说:
“从机场通往市区的马路旁有黑人贫民窟,这些人根本不工作,住在垃圾和废弃物做的房子里,脏死了!”
我们被她激昂的语气镇住,只能默默听着。
“我们国家才没有大家说得那么危险呢,可是游客抵达机场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贫民窟!”
她终于又把话题转到无伤大雅的事情上,客厅的气氛再度转为和谐。我们算准时机道谢,从她家告辞。
我们又骑了一阵子上坡路。踩着自行车,各种想法掠过我脑海。
种族隔离措施早在一九九一年就已废止,但黑人和白人间依然有相当大的差距。由于差别待遇,白人在经济及精神上的优越一直不曾动摇,也是实情。如果白人的心灵富足和亲切的态度都是由此而生,这样的结果又算什么呢?
骑上山顶,景色一望无际,褐色的荒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彼方,小小的城镇坐落在其中一角。我身旁的淳说:
“刚刚那位太太突然就变了一个人,总觉得她很有趣耶!”
“是吗?”
懒洋洋的和风慢慢吹干了汗水,秋天已经到了。我接口说:
“听她那么说,我当下倒觉得,是你们自己跑到别人的土地上吧?不过老是这样想也没有意义。”
其实,她并不会让我反感。来自欧洲的白人定居在此已超过三百年,对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来说,为自己居住地的治安感到忧心,本就是理所当然。
然而,种族隔离政策使贫民区越来越大,是治安恶化的重大凶手,对于这一点,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淳喃喃地说:
“我想那位太太也藏书网没有恶意吧?”
“是啊。”
雨不知不觉停了,风中飘来湿润的青草味,我们又吹了一会风,俯瞰眼前渺小的街景。
47 钓金枪鱼船的船员们(南非)
和浅野与阿刚一起骑车,已经过了四个月。淳加入后组成四人车队,也满一个半月了,我们终于到达非洲终点“好望角”。
“Cape of Good Hope”的标示牌就立在海边。在夕阳余晖中看到它的瞬间,我们一起放声大叫,相互击掌,还在牌子前面拍了好几张可笑的照片,大闹一阵后,又觉得有点失落。
隔天,我们回到开普敦,走进提供日本料理的酒店。开普敦是日本钓金枪鱼船的停泊港,到处都有日本餐厅。
我们用啤酒干杯,大口咬着烤鸡串。这时,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坐进隔壁座位,有六个打扮妖艳的外国陪酒女郎,以及一位四十开外、剃平头的日本大叔,怎么看都是个船员,还真有意思!听说日本船员一掷千金,相当受特种行业欢迎,真想看看他们怎么玩乐的。
大叔的桌上没多久就堆满寿司和烤鸡肉串,众人大吃大喝,闹成一团。
女人放声大笑,拍手,娇嗔,活泼开朗得出奇。坐在中间的大叔有种压倒众人的存在感,涨红着脸,眼角含笑,不停说着“I love you”,用筷子夹起小黄瓜切片喂女人吃。
侧耳一听,大叔从刚刚到现在只说一句“I love you”,剩下的都是日本话。不过,带着六个外国女人,又能炒热气氛,还真是不简单!嗯,男人就是要有胆色,又温柔,还要有能耐啊……
几天后,我一个人来到港边。透过游艇和渔船可以看到雅致的街景,更后面则是雄伟的桌山(Table Mountain)耸立,天空透明湛蓝,好一座美丽的城市。
心情实在不错,我买了南非著名的葡萄酒和奶酪,坐在长凳上看海喝酒。海.99lib?鸟的鸣叫不绝于耳,冷冷的风拂上脸颊。酒杯凑近嘴边,就能闻到酒香夹杂大海的芬芳。
.99lib.一艘大型白色渔船从港口往这边开过来,有两个像日本人的男子坐在船头,脚伸向海面。那是英俊的小伙子和头发花白的老伯,两人的脸晒得黝黑,笑得很开心。他们坐在那里,到底在聊些什么呢?
渔船缓缓从我面前经过,突然间,我将他们的航行和我的旅程重叠在一起,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回到日本?
两人注意到我,又看到停在一旁的自行车,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说了些什么,笑着又望了我一眼,我轻轻低头行礼,他们也点点头,彼此奇异地心灵相通。
来到这天涯海角之地,你们辛苦了——
我高高举起葡萄酒bbr>藏书网瓶,向逐渐远去的两人致意,他们也缓缓挥手,我忽然陷入浓烈的旅愁中。
船名写在船尾上,是宫城县气仙沼的渔船。
48 那不勒斯的比萨(意大利)
自行车队在南非解散,大家又回到各自的旅途。我则在开普敦搭机飞往伦敦,从这里横越欧亚大陆,朝日本前进,踏上“回家”的旅程。
我由英国来到法国,再经瑞士进入意大利境.t>内。
在长靴般的半岛一路南下,才刚到那不勒斯,我就开始打探消息。比萨发祥于那不勒斯,这里可是原产地呢!
四处询问出租车司机和旅馆的大叔,之后发现,在米凯莱(Da Michelle)这家比萨店,据说能吃到那不勒斯首屈一指的比萨。
餐厅位于庶民风情洋溢的街区一角。外头人潮聚集,八成都是进不了店,等在外头的人吧。从大家轻松随性的打扮看来,应该都是当地人,让我更加期待了。
店门口竟然在发号码牌,在一切都大而化之的意大利,这可算是系统化管理了!或许对大受欢迎的餐厅来说,还是有必要这么做吧,意大利人的确一如传闻,完全不肯老实排队。
四周弥漫着烘烤比萨的香味,等待叫号的人各自站在中意的地方闲聊,像顺便来这里乘凉似的。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终于叫到我了。走进餐厅一看,陈设简直朴素得煞风景,餐桌上没有桌巾,气氛倒像是学生餐厅或大众餐馆,在滚滚蒸腾的热气与喧闹声中,众人默默大口吃比萨,这气氛让我想起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个没好气的老头来帮我点菜,肮脏的墙上只贴着玛格丽塔(Margherita)和海员沙司(Marinara)两种比萨名。
我点了啤酒和玛格丽塔(约四百四十日元),这是只放番茄酱汁、乳酪和罗勒三样东西的比萨,配料简单;而海员沙司比萨则只加番茄酱汁跟大蒜。这似乎是在强调:比萨要是加太多配料,就是旁门左道。
一座巨大的土窑耸立在餐厅中央,里头烧着柴火,不断烘烤出比萨。
十分钟后送上来的比萨,光看外表就与众不同。饼皮上的番茄酱汁和乳酪水乳交融,变成清爽的汤汁。比萨还没切过,得自己用餐刀切下,在“汤汤水水”流下来之前迅速放 8fdb." >进嘴里。
第一口并未唤起我巨大的感动,味道单纯得让人惊愕。不过,越吃越让人回味无穷。
圣马扎诺(San Marzano)番茄滋味香浓而甘甜,莫泽瑞拉水牛乳酪有嚼劲,.沾满汤汁的饼皮香特柔软,还有罗勒的芳香,全部凝聚起来,在我舌头上融化。如此完美的和谐,真让我心醉不已。
为了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感动,我用全副精神专注地吃着比萨,整份都吃完了,才发现从头到尾根本没喝啤酒?99lib.。我把没剩多少气泡的啤酒送进嘴里,陶醉在美食的余韵中。
外头排队的人潮、店里大众化的气氛,加上爱理不理的店员,总觉得很像某个地方。看着看着,墙上的玛格丽塔和海员沙司,仿佛也变成“拉面”和“叉烧面”了。
49 酸奶王国(保加利亚)
虽然寻常无奇,我还是觉得,既然到了保加利亚,就非得吃点酸奶不可。
世界各地都有酸奶,每一种都历史悠久,各自发展出独有的种类。虽然众说纷纭,保加利亚还是被视为酸奶的发祥地,消费量也是世界第一,据说每人一年可以吃五十公斤,平时也会以酸奶入菜,加进沙拉或酱汁里。
结果来到保加利亚才发现,不是随处都买得到酸奶。超市里陈列酸奶的地方不大,也不怎么起藏书网眼,或许是因为每个家庭都会自制酸奶吧。
不过,仔细寻访,还是找得到酸奶专卖店,就像日本的豆腐店或杂货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相当低调地四散各处。
店面贩卖的酸奶,几乎都是五百克装,形状、大小类似日本的原味酸奶容器。我看到价钱才大吃一惊,一盒零点五列弗,约十日元,我奇妙地确实感受到:保加利亚果然是酸奶王国啊!顺带藏书网一提,我在首都索菲亚住的诡异旅社类似爱情宾馆,一晚约需七百五十日元;街上有许多中餐馆,套餐约两百日元。相比之下,就能发现酸奶特别便宜。
试吃一下,口味非常像日本的原味酸奶,但味道更浓郁,还有股淡淡的奶酪味。
我迷上美味又便宜的酸奶,吃完饭一定会买,偏偏房间里没有冰箱可以存放,只好每次都把五百克吃个精光。这种量要一次吃完稍嫌多了点,但酸奶是健康食品,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我肚子里一定塞满了从世界各地捡来的微生物,就让酸奶的益菌来消灭它们!
两天后,我开始严重腹泻。就算是 5065." >健康食品,吃太多还是不好。我坐在马桶上良久,就像坐在更衣室的落败拳击手,垂头丧气。到底要受几次教训,我才会学乖呢?..
50 填饭(土耳其)
土耳其茶是加方糖的原味红茶,装在葫芦般两头宽中间窄的小玻璃杯里。
每天都会有当地人请我喝这种茶。不只如此,还有人请我吃面包,甚至还会招待我吃饭。不管在茶馆、民宅或加油站,到处有人主动搭话,我百思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客气地享用对方招待的食物,他们都会问:
“Japonum?(日本人?)”
不管到哪个国家,对方刚开始都会先问:“中国人?”只有土耳其乡下不一样。要是回答他们:
“Evet.(是的。)”对方就会过来握手,说些“日本人都是好人啊”之类的话。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会知道这话不是社交辞令,对方是真心这么认为。土耳其人以“亲日”闻名,在乡下,这种风气更是浓厚。
这似乎和一八九〇年的“艾尔特露”(Erturul Firkateyni)号事件有关。土耳其军舰在和歌山县的串本海域发生船难,据说当时为了救助遇难的官兵,串本大岛出动了全村居民。
身为和歌山人,我是有几分与有荣焉,却不曾听人提起这百年前的往事,反而经常听到一九九九年土耳其大地震时,日本跨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积极进行救援。意外的是许多土耳其人都晓.99lib.得这事。
前往安卡拉途中,我看到日本政府支持建造的临时住宅群。广大空地上挤满许多预制房屋,走进附近的茶馆,当地的老伯大叔都围上来,请我喝茶吃碎肉派,异口 540c." >同声称赞日本的救援行动。..
几天后,某座村子外头有一户农家,我用手势问院子里的婆婆:
“可以让我在空地一角露营吗?”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正在寻觅适合扎营的地方,有位个子矮小的爷爷过来问我:“Japonum?”
我回答是,他笑也不笑,招招手示意我进屋去。
来到玄关,我和他一样脱下鞋子,光脚走进去,脚底感受到地毯柔软的触感,觉得很安适。这似乎是我旅程中第一次光脚走在别人家里。
起居室里有个高中生年纪的少年,以及像是他父亲的人,两人盘腿坐着,正在啜饮红茶。
不断有人进来拜访,这里似乎门庭若市。众人和这家人握手打招呼,一起喝茶,闲聊个二三十分钟,又出去了。老爷爷向他们介绍我是“Japonum”,大家跟我说话时眼神都很沉静。没人懂英文,我只能用零星的土耳其话和手势回答,一定牛头不对马嘴,但他们还是一直微笑以对。
聊着聊着,晚餐上桌了,大家一起围着吃。直径约一米的圆形大托盘上有五个小圆碟,里头装着类似炖绞肉的东西、奶酪、水煮蛋、番茄和青椒填饭。
“dolma”是“填充物”的意思,也是土耳其名菜。我学大家拿起一个,大口咬下,里头填有微辣的番茄味米饭,米粒颗颗分明,口感相当不错,和青椒味道也很般配。总觉得这口味好熟悉,不,不只是填饭,脱掉鞋子盘坐在地上,和大家围着共享同一盘菜,这种吃法真让人怀念啊!
夜色已深,老妈妈带我到另一个房间去。沙发靠背已经放下来变成床铺,上头铺着干爽洁净的白色床单,看来像刚洗好的。老妈妈伸手拍了拍床单,一双大眼睛对着我直笑,是要我睡在上头吧?我低下头,不断说着:
“Te?ekkür ederim!(谢谢!)”
大家都静静入睡了,周遭静得像在森林深处,我在黑暗中独自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和“亲日”的人在一起,我也变成“亲土耳其”了。床单飘出一股肥皂香,我心想:心怀善意互相亲近,不是很简单吗?
51 中东大饼和山羊酸奶(叙利亚)
黄昏时分,我看到沙漠中有座村落,便离开大马路,朝那边骑去。刚停下自行车,好几个大叔就围过来,每个人都穿着阿拉伯民族服装。我用支离破碎的阿拉伯语问道:“这里、旅馆、有吗?”大家都异口同声“la(没有)!”
有个体型壮硕的大叔推开众人过来,表情非常不快..。他指着我,又比了比自己身后,那里有栋水泥房子。我睁大眼睛不知所措,他仍然满脸不悦,重复了同样的动作,看来是在说:“来我家住!”所讲的话跟脸上的表情也差太多了吧。
他带我走进家门,屋内也是光溜溜的水泥地,不过地板上铺着阿拉伯特有的红色地毯。
我在玄关脱掉鞋子,正要走进去,他指指我的袜子,又比划了一下地毯,好像在说:“把袜子也脱掉,不要把地毯弄脏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他似乎很爱干净呢。
村民也陆陆续续走进来,大家果然也脱掉袜子,光脚走上地毯。接着有人端出茶水,我们开始闲聊。
有个人看来颇为认真,他似乎是英文老师,问了我许多问题,再转告大家。大家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老师的翻译,一直笑眯眯望着我。
房间里大概有十五个成年男性。另外有四个女孩?,年纪从幼儿园到小学生不等,坐在邀请我进门的大叔脚边,大概是他女儿。
大叔还是一脸不爽,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搞不懂意思,他便指指我,又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比出戴戒指的手势,看来是问我结婚了没。
我说“la”,他指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四个女孩,对我用力一挥,好像在说:“娶走她们吧!”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也认真盯着我不放,然后表情突然和缓下来,放声呵呵大笑,真是个怪 4eba." >人。
有位大婶抱了好几张巨大薄饼过来,很像可丽饼,那就是这一带人们吃的中东大饼(Khubz)了。
她没拿盘子来,这该怎么吃呢?仔细一看,她慢条斯理地扔下大饼,就丢在大家光脚走动的地毯上,大饼像捆报纸般沉甸甸落下,碎屑纷飞。不是为了不弄脏地毯,才把袜子脱掉的吗?
别的女人拿着大托盘走进房间,和土耳其一样,上头有好几个小碟子,盛着橄榄、炒蛋、番茄、黄瓜和酸奶。
我来到叙利亚之后,已经接受过好几次招待,每次菜色都一样,唯一烹调过的东西就只有“炒蛋”。身为受招待的客人,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他们该不会对食物不太讲究吧?
嘴巴尝到酸奶时实在太震撼了,暖呼呼的空气从喉咙通过鼻子一路冲出来,喷得满脸都是。我眼里渗出泪水,“呜呜”惨叫,这根本就是大叔满嘴口臭的怪味嘛!我连忙把大饼塞进嘴里,又喝了红茶,怪味还是挥之不去。
“这是山羊奶做的酸奶喔!”英文老师笑着说。
我赶紧吞下橄榄,拼命想冲淡怪味。大叔又满脸怒容地问我:
“你,结婚了没?”
“……没啦。”
说完,大叔又像方才那样指着自己的女儿,大手对我用力一挥:
“快娶走吧!”
我凝视着大叔的脸,他也凶恶地瞪着我,接着突然表情一变,摇晃着巨大的身体“呵呵呵呵”地大笑,我也噗嗤一笑。“时机掌握”和表情都恰到好处,他还真有搞笑天分呢!我莫名地感动起来。就算味觉和习惯如此不同,大家的笑点还是一样的。
过没多久,大叔又“喂”地出声招呼我,还是一副老样子狠狠瞪着我问:“你,结婚了没?”
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52 冰淇淋麻糬(叙利亚)
沙漠中有间加油站。
一停车,有个小哥犹疑不决地靠过来。他脖子上挂着个泡沫塑料盒,露出胆怯的微笑,用不太灵光的英文说:
“你是,打哪来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他从盒子里拿出像黏糕的东西递给我,说是礼物。我也不客气地张口,一吃之下我有点惊讶:糯米粉饼皮包住香草冰淇淋,很像冰淇淋麻糬,跟在日本大受欢迎的冰制食品简直一模.一样!
“好吃!.”我兴奋地说。
“Thank you!”
对方一脸欣喜地道谢,让我有点好笑,这话应该是我对他说的吧。
叙利亚版“雪见大福”不像日本那么甜,外皮相当松软,包着冰淇淋,味道也很般配。我好感动,真不简单啊!
阿拉伯国家因宗教理由不允许信徒饮酒,或许正因如此,人们对甜食特别热衷。街上到处都有点心铺,蓄胡的大叔会成群结队光顾,猛吃砂糖点心或奶油蛋糕。
大部分甜食甜腻得让人难以入口,但叙利亚的点心就不同了!很多都使用黏糕般的饼皮,每一种都有高贵而洗练的甜味。>藏书网这位小哥的冰淇淋麻糬更是叙利亚点心的代表作。
有辆车子在加油站停下来,他冲过去,.打开盒子给司机看,满脸亲切的笑容,好像拼命在推销什么。可惜司机只顾跟邻座的人讲话,完全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小哥呆呆站在驾驶座旁,一脸难受,我光看都觉得心痛。
结果他又走回来,视线和我对上时耸了99lib?
耸肩,有点苦恼地笑了。我虽然同情,还是觉得他可能不适合叫卖吧?脑中不禁浮现他面对一大堆卖不完的冰淇淋麻糬而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该走啦!”
我说完站起身,小弟过来和我握手。双手交握时,我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为他加油打气。
接下来我又骑了四个钟头,太阳逐渐西斜,沙漠也变成一片金黄。又碰到了加油站,我便停下自行车。
还在休息时,一辆小货车开过来,有个男生从副驾驶座跳下来。
“啊!”
原来是卖冰淇淋麻糬的小哥,他一边挥手一边朝我跑过来,我有点意外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得好像和老友久别重逢一样,我忍不住站起来。他跑到我面前,我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问他:
“你下班了?”
“嗯,我现在要回去了!”
他像孩子般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我又想起那个司机理都不理他,他难为情地站着时的模样,于是竖起食指说:
“可以给我一个麻糬吗?这次我买。”
他顿时吞吞吐吐:
“对不起……都卖完了。”
小弟低眉垂眼地站着,一脸歉意。我的心境豁然开朗: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啦!”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
“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留一个给我喔!”
说完,小哥又露出见到老友般温暖的眼神,对着我微笑。
53 斋月的伊夫塔(埃及)
太阳快要下山时,我在开罗街头看到不可思议的光景。
马路上摆满餐桌和椅子,许多人坐在盛放餐点的托盘前,好99lib.像在等待什么。我从旁边走过,有位大叔招呼道:
“来这里坐吧!”
他像是欢迎我般张开双臂,指点我坐上空位。
现在是伊斯兰教的斋月,要禁食斋戒。
伊斯兰教徒会在伊斯兰历第九月进行斋戒,从日出到日落不吃不喝,有些人特别虔诚,连自己的唾液都不会吞下去。
禁食,总给人苦行的印象,但大家却完全没有忍耐的表情,反而有种亢奋感。
太阳西沉,一整天的禁食也告一段落。这时开斋享用的晚餐叫做伊夫塔(Iftar),比平时还要丰盛。大家坐在屋外谈天说地,享受盛宴。大路上挤满了人,城镇到了夜深都还灯火通.明,简直就像祭典。
伊斯兰教有“喜舍”的教.诲,富人应当施舍给穷人。这种精神到了斋月更是发扬光大,餐厅提供免费食物,路上还摆满餐桌,就是由此而来。
更让我惊讶的是,自己怎么看都是异教徒,他们还是招呼我参加伊夫塔。看到他们爽朗的笑容,自己也觉得躬逢其盛,备受感动,我也得和善待人才行哪!
“真主至大!”
清真寺传来日落的宣礼(呼唤信徒进行礼拜),马路上的人潮各自开始吃喝,几千、几百套餐具同时发出铿铿锵锵的碰撞声,回荡在粉红色的天空下,这声响让人觉得好温柔!
托盘上有马铃薯炖鸡、米饭、面包和奶油冻,每样都口味清淡,在禁食后正适合吃这样的东西。
菜都冷了,也许称不上人间美味,但是,和表情安稳的众人并肩在“寂静的喧嚣”中享用伊夫塔,的确别有一番深刻的体会,可以亲身感受进食前双手合十、心怀感谢地说“感谢恩赐”的深刻含意。
54 法拉菲(以色列)
法拉菲是中东常见的食品之一。
外表和口味都像可乐饼,是把鹰嘴豆和蚕豆压成豆泥后油炸而成的,口感爽脆,一口咬下, 677e." >松松软软的,极为好吃。法拉菲通常和蔬菜一起吃,夹或卷进薄饼里,这种“三明治”很便宜,一个只需大约十到二十日元。藏书网
街道上到处都看得到专卖店,在店头现炸法拉菲做成三明治卖,就像阿拉伯人的快餐。从叙利亚、约旦和埃及一路南下,我几乎每天都吃这个。
继续由埃及北上,折返约旦,由该国往西,朝以色列前进。
远远望见耶路撒冷旧城区时,我有种异样的感触,好像唯独那里是真空地带,周遭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略带粉红色的石墙环绕城区,巨大的金色圆顶浮现在石墙上,那就是巴勒斯坦地标“圆顶清真寺”了。在清真寺旁还有座基督教教堂。
耶路撒冷是犹太 6559." >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三教圣地,让当地的问题更形复杂。城内明确划分为几个区域,不同民族互不相让,各自居住在所属地区。
旧城区入口是一道古意盎然的巨大城门,城门上方建得像座监视台,有两个头戴钢盔的以色列士兵在上方监视出入的人群。
我推着自行车,穿过城门,挤开人群,踏进巴勒斯坦人的居住区。没多久,路上的行人就稀落起来,变得静悄悄的。
走在狭小的石板路上,心情渐渐清爽,沉滞在脑海和体内的杂质也慢慢消失,感觉就像漫步在森林中,这果然是“圣地”共有的气氛哪!无论宗教为何,人们的信仰和祈祷融入空间中,造就这澄澈洁净的气氛。想着想着,我陶醉在深邃的寂静中。
这种氛围在耶路撒冷更是浓厚。但在这庄严的空间里,每个角落却都设置了现代化的监视摄影机,极为突兀。
我住进bbr>.99lib.巴勒斯坦区的廉价旅社,放下行李,到城里散步。
市场充满了活力,到处都有卖法拉菲。巴勒斯坦人也是阿拉伯民族,看来,他们平常也吃这种简单的三明治。
逛完那里,走了一会就来到犹太区,气氛突然一变,安静得让人发毛。房子很气派。感觉犹太区就像高级住宅区,巴勒斯坦区则是平民区。
“没有行人”,这一点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大家都跑到哪去了?我睁大眼睛东张西望,有个意外的发现:竟然有卖法拉菲的小店!
事后我才知道,法拉菲对以色列人(犹太人)来说也是非常普遍的点心,同时也是具有代表性的“以色列料理”。之前我已走遍阿拉伯国家,当然完全无法想象这一点。
文化本就会相互影响,不同民族喜欢吃同样的餐点也并不稀奇。几世纪以来,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都住在同一地区,法拉菲会在两民族间流传,也没什么好讶异的。
只是,想到目前民族间的对立已经陷入僵局,他们却吃着相同的东西,也同样觉得好吃,还是给我温馨之感。忍不住在心中描绘出大家围坐同一张餐桌,一起用餐,愉快对话的画面。
55 羊肉串米饭(伊朗)
好几次听到去过伊朗的游客说:“伊朗的东西难吃死了!”我第一次吃到羊肉串米饭(Chelow Kebab)时,大惑不解:
“明明很好吃啊……”
羊肉串米饭是伊朗的代表菜。把米饭盛在盘子里,铺上羊肉烤制肉丸,香浓的羊肉、油脂巧妙地和米饭融为一体,味道十分温和。再加上烤番茄和生洋葱,点缀出清爽的风味。
羊肉通常有股独特的臊味,不知为何,这道菜就是没有怪味,大概是这一带的人特别知道怎么烹调羊肉吧。
价钱也相当便宜,附上伊朗的大众饮料赞姆可乐(ZamZam Cola)和面包,只需约一百二十日元,分量更是无可?.挑剔。我忍不住想,大家竟然会对这种菜色不满,到底他们一路上是怎么旅行的啊?
但来伊朗一星期之后,我就明白旅客到底在抱怨什么了。不是饭菜不好吃,而是选择太少了。
我先声明,伊朗菜的种类很多,别人招待你去家里玩时,会端出许多.菜色。
可外餐就不一样了。总之,餐厅的种类少得可怜。大城市就算了,到了乡下,大概就只有卖羊肉串米>藏书网饭的餐厅、三明治店、串烤摊贩三种。
踩着自行车,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只能吃三明治和串烤,未免也太可怜了!结果只好上馆子,吃千篇一律的羊肉串米饭,马上就腻了。
当然,进了所谓的“餐厅”,菜单上也有烤羊肉串米饭以外的菜色,点其他东西不就解决了吗?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我在古都伊斯法罕有如下遭遇。
即使是世界闻名的胜地,情况仍大同小异,餐厅种类不多,数量更是少得离奇。我在市中心走了好一阵子,只看到四间餐厅。走进其中一间,打开菜单,上头的确有许多菜色,还附了英文。我安下心,不愧是观光胜地啊!
我点了炸鱼,服务生是个小哥,他说没有。
“那炸鸡好了。”
“卖完了。”
“……那你们还有什么?”
我翻开菜单给他看,他的手指死死指着“羊肉串米饭”,一动也不动。
56 味觉的乡愁(土库曼斯坦)
穿越伊朗,我来到中亚第一个国家——土库曼斯坦。
不久后,沙漠间浮现一座小村落,我在村中的小馆子里喝着羊肉汤。有四位卡车司机坐在我隔壁,没多久,他们的菜就上桌了。
“咦?”
我一看,忍不住放声大喊,竟然是饺子!完全料想不到在伊朗的邻国,竟然可以吃到这玩意!
向司机打听了一下,这道菜似乎名为“manti”。他们看我自顾自一个劲儿地兴奋,便笑得更加开心,招招手示意我坐过去。我乖乖换了位子坐下,他们请我一起吃,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一个,外皮很有嚼劲,肉汁喷溅,飘出浓郁的香味……
“呜、呜啊啊啊……”
我深受震撼。里头包的是羊肉,虽然和日本不太一样,但口味无疑系出同门,这就是“亚洲之味”啊!我听到有个声音在体内回荡:啊,我终于回家了!这一刻突然感受到自己在旅途上竟已度过如此漫长的时光,我大.99lib.为感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六年果然转眼间就过了。平常在旅行时不曾感受到光阴的沉重,不过是日复一日,淡淡地踩着自行车罢了。
抵达非洲大陆终点好望角时,我陷入恍惚,看着上头写着“ 好望角”的木牌,心里想的是“和手册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嘛”。即使和其他伙伴大闹了一阵,看到那块牌子的瞬间,我并没有“抵达终点”的实感,只有脑袋理解到“这里就是好望角”。
饺子给我的感受却大不相同。我全身颤抖,仿佛看见自己身后不断延伸的道路。于是,我打从身体深处体会到,自己已靠着双脚踏遍世界,现在又回来了。
司机大哥兴味盎然地望着我。我开始说明一路走来的路径,用手势比划出踩自行车的模样,讲出国名,再加上片段俄文,就能充分传达意思。
他们大吃一惊,又请我多吃些manti,我连忙推辞:“可不是为了讨东西吃才讲的。”他们笑着制止我,请顾店的大婶再拿个茶?
杯来。
桌上多了个杯子,他们在里头倒满伏特加,放在我面前。其中一位大叔双掌交握,吟诵起什么字句来,众人都低下头,齐声朗诵同样的词语,看来是在为我祈求旅途平安。大家竟为了我这初次见面的旅客祈祷,我的心情突然肃穆起来。
祈祷完,大家一起高举茶杯:
“Toast!(干杯!)”
喝干了伏特加,喉头一阵灼烫。
几天后,我进入乌兹别克。穿越边境后景色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有一片干燥的大地不断延伸。
骑 4e86." >了一阵子,沿路出现几间小馆子,我挑了间周围停有许多卡车的店。里头大约有十个大叔,人手一碗,脸凑近碗,好像正在喝些什么。当我看清他们碗里的东西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是乌龙面!在欧亚大陆的正中央竟然可以吃到乌龙面啊!
大婶过来帮我点菜,我兴奋地指着他们的东西说:
“那个,那个!”
她满脸不解地望着我,问道:
“Lagman?(拉面?)”
“对,对!”我回答。
没多久,拉面就上桌了。我心头小鹿乱撞,用叉子卷起面条尝了一口:
“哇哦……”
这面条果然和日本的乌龙面一样!虽然表面干巴巴的,面芯很有嚼劲,汤汁有点像炖肉汤,有肉、马铃薯和番茄,和面条还挺搭配。但最棒的是,面条与汤的组合让我不怀念也不行。说来,这该不会是六年来第一次在旅途上吃到的“面加汤”料理吧?
我陶醉地吃着面。抬头一看,其他客人都面无表情地咀嚼,簌簌有声地吃面,嚼了几口,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吃。午后阳光照进窗里,淡淡照亮昏暗的店内,窸窸簌簌的吸食声也分外鲜明了。
我来到亚洲了……
视线又回到碗里,继续吃面条,发出簌簌的声响。滚烫的汤汁渗入全身,我终于走到这里啦!感觉到脸颊发烫,我继续吃着乌龙面,馆子的喧嚣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
57 麻辣豆腐(中国)
我一从哈萨克斯坦踏进中国境内,立刻瞪大眼睛。路上挤满了餐馆,滚滚白烟冒出,四周弥漫着在炒什么好料的味道。铿铿锵锵!四处传来大炒锅和铲子齐飞的敲击声。
在此之前,我都在伊朗及大陆中心的中亚旅行,对吃不太在意。中亚的“饺子”和“乌龙面”虽然深深打动了我,菜色种类毕竟有限,三餐常常总是一成不变。而且,一路上就像在伊朗,店家少得可怜,城镇中几乎感觉不到对“吃喝”的热情。
来到中国,看到眼前这条餐馆街,简直就像从荒山野岭瞬间移动,来到节庆时人山人海的大街上。
我满怀期待,随便挑了一间店,推开门。四个看起来像店员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坐在客人的位子上打牌,半个顾客也没有。我顿时想99lib.,还是出去好了,但大家已回过头来看我,我错失了良机。
坐下来,有个年轻女孩送上茶水和菜单。那是会让人多看一眼的漂亮女孩,嘴角的风情虽然有点冷淡,湿润的双眸却闪闪发光。
点菜前她跟我做了些介绍,我无力地苦笑,这下她明白我是外国人了,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菜单上密密麻麻都是汉.99lib?字,光看也很有意思,可她就站在桌边等着我点菜,就觉得有压力了。我迅速找到平时爱吃的豆腐,指着“麻辣豆腐”,人民币四元,相当于六十日元,又点了大瓶啤酒和白饭,三样合计人民币七块五,正好一百日元。
啤酒清清淡淡的,缺乏深度和香醇,不过正适合骑完车后喝。
接下来写写日记吧。才打开笔记本,菜就上桌,未免太快了吧。我在心中咋舌,这些菜该不会是做好后一直搁着的吧?
像是用来装拉面的海碗里装满了油油亮亮的麻辣豆腐,就价格来看,分量还真多。大概是把锅里剩下的东西都倒了进去,更别提员工还坐在客人的桌子边打牌,看来我根本选错馆子了。
我毫不期待地尝了一口。
“哦?”
全身战栗。鲜明的麻辣、花椒的馨香,以及浓郁的酱汁,都和豆腐清淡的滋味融合为一,创造出层次分明的美味,宛如一首壮阔的交响曲!
我忘情大吃着,注意到那些懒洋洋的店员都津津有味地望着我。我竖起大拇指,说:
“好吃!”
大家的表情松了下来。刚才的女孩过来替我倒茶,我称赞她“漂亮”,后头那些男孩子哄堂大笑,她也藏书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几个人抓住时机,开始接二连三地向我搭话。
我亲切地回答:“是,是!”其实,那时我只会说“好吃”和“漂亮”两句中国话。为了融入当地生活,我最先记下的便是这两句。
餐馆里此时热闹滚滚,和我刚踏进店里那时相比,真有天壤之别。我呆呆望着她倒茶,也迷上了这里的菜,开心得不知所以。这就是旅行啊!想象着明天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就雀跃得坐也坐不住了。
58 丝绸之路上的西瓜(中国)
我刚听到中国人说“西>..瓜”时有点开心,因为它和日文的西瓜发音“suika”几乎一样。
中国丝绸之路一带盛产西瓜,常常看到西瓜堆积在路边。
听说西瓜的原产地是非洲的喀拉哈里沙漠,原本就很耐旱。不过,在丝绸之路两侧大沙漠中央看到水分饱满的西瓜堆积成山,还真有点讶异,想象西瓜在漫长的时间中一滴又一滴吸取地下水分,的确能让人感受到其生命力的强盛。
某天早上,我离开旅社,眼前出现未曾见过的景象:白色光芒照耀着世界,马路、地面和不远的前方都被吸进光线中,远方也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丝绸之路一带有时会遇上这种天气,细小的沙尘在风中飞扬,如雾气般笼罩四周,光线反射,照得尘埃闪闪发光,马路、沙漠、天空和一切都被遮掩了。
超过四十度的高温中,我恍惚地 9a91." >骑着车。自己也和马路、路标一起被白光包裹,慢慢融了进去。所谓升上天堂,就是这种感觉吗?藏书网
光亮中,一间小屋浮现。它孤零零地搭在路边,一旁堆满西瓜,像座小山。
我为了躲避日光跑进小屋,坐在木头长椅上。里头有个老爷爷不发一语,只用开山刀那样的大菜刀咚咚咚地切西瓜给我。我也默默大口猛吃,果汁哗啦啦地从我嘴边流下,感觉就像一头栽进装满水的桶子里。
我吃西瓜的时候,老爷爷一直缓缓挥舞毛巾为我扇风。柔和的微风吹过脸庞,贴在额头上的头发跟着丝丝飘动,嘴角的果汁冰冰凉凉的,胸中突然涌起甜美的感伤,我正被守护着呢——
滚烫的身体降温了,我向老爷爷道过谢,又进入荒野。前方仍笼罩在白光中,我再次被吸了进去,陷入恍惚之中。
59 白糖番茄(中国)
骑到村子的时候,老邹已经先到了。
他坐在人家屋檐下的餐桌边,正在吃晚饭。看来这家人招待他用餐,还陪他一起坐在桌边。我不由得一阵苦笑,大概想象得出来龙去脉。
五天前,我遇上老邹。
在荒野中骑车时,有辆自行车停在我前头,行李堆得乱七八糟。车主是个上年纪的老伯,我本来以为是流浪汉。对方注意到我,高举双手作势阻挡,我错愕地停车,他就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
“俺六十七岁,为争取北京申奥,骑自行车环游中国一周!”
我到中国两个礼拜了,每天都查字典记单字,多少可以理解部分内 5bb9." >容。
老伯抽出好几张剪报,每张都有他的照片,看来各地报纸都有人访问过他。
他又从背包里拿出相机递给我,再由置物架搬下好几根金属管,直径两厘米左右,接好后搭上布条,做成一面巨旗,以汉字煞有介事地写着:“一个人!骑自行车!环游中国!北京奥运万岁!”
老伯在写有地名的路牌前挥舞大旗,让我用相机拍下来,之后便和我搭档骑车了。
来到镇上,这位老邹坚持要去邮局一趟。他跑到柜台,继续拿出登有自己报道的剪报,把向我说明过的那套话又对着职员讲解了一遍,接着把那布幕般的巨旗铺在柜台上,上头已盖了无数印章。看来,他每到一座城镇都会跑到邮局要求盖章。
邮局的大姐满脸惊愕地盖了章。老邹又拿出颇有年代的卷轴,大姐也盖了章,他面不改色继续拿出T恤和笔记本,搁在柜台上一一盖章完毕。
“……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结果我还是跟不上老邹的步调,隔天就和他拆伙,四天后看到他在那户人家门前和他们一起吃饭,才再度碰面。老邹大概也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剪报,厚脸皮地强邀别人做伴吧。
“你也来吃吧!”
老邹拉我入座,态度完全不像受招待的客人。不过那户人家满脸笑容,没有一丝不悦,也同样邀我过去。中国人向来不拘小节,相当爽快。他们如此盛情,我也就不客气了。
看到餐桌上的菜色,又重新领会到中国饮食的多彩多姿。茄子、鸡肉和虾米一起炒过,油亮亮地盛在盘子里,看起来不太像家常菜,味道也有模有样,虽然朴素,味道恰到好处。
其中最让我感动的是凉拌番茄,一入口就有种清爽的酸味和淡淡的甜度。应该是把番茄切片洒上白糖,不可思议的是,这道菜的确有“中国菜”的滋味,简单随意,却又韵味深长,不知不觉和我对这个国家的印象重叠在一起。
我吃得正香甜。房主人坐在对面,笑嘻嘻望着我,怀里还抱着婴儿。
这时候,有个衣着破烂的光头老头跑过来。他呵呵大笑,视线游移不定,嘴上的话也前言不对后语。
他突然把手伸向爸爸怀里的婴儿,猛地乱揉一阵孩子的头发,孩子爸虽然吓了一跳,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孩子的头发被揉得乱糟糟,似乎很开心。孩子的头虽然被摇来晃去,也只是呆呆任凭别人乱摸。老邹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继续埋头大吃。
我强忍着不要爆笑出来,硬是把甜甜的番茄吞进去。这个国家的一切真让我觉得痛快淋漓。抬头一看,天空已经染上粉红,有辆驴车从眼前的小路上咔嗒咔嗒地缓缓走过。
60 老爷爷的蛋包饭(巴基斯坦)
由丝绸之路一路朝南骑,翻越海拔五千米的红其拉甫山头,进入了巴基斯坦。从那里骑过一条长长的下坡路,便是人称桃花源的罕萨了。
这里据说是卡通《风之谷》取材的舞台。无论是真是假,总之,在传闻的推波助澜下,木结构房屋旅馆已挤满了日本观光客。旅馆有时也会顺势在餐厅推出日本料理,即蛋包饭。
那不是包着蛋皮的米饭,而是简单地将煎蛋饼盖在番茄酱炒饭上。尽管如此,这可是我六年来第一次吃到蛋包饭啊!入口的瞬间我还颇为意外,原来蛋包饭的滋味竟如此深奥,一盘六十日元的低价格,更让人吃得开怀。
我爱上了村里优哉的氛围和雪山的壮丽景致,决定暂时在这休养调整,每天几乎都吃蛋包饭。
我住在海德旅社(Haider Inn)里,由七十多岁的海德老爷爷所经营,蛋包饭也是他做的。他哗啦哗啦熟练地做好番茄酱炒饭,装盘,迅速煎好薄薄的蛋饼,盖在饭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简直 5c31." >就像在做自己家乡的传统料理嘛!看的人也觉得痛快!藏书网
老爷爷笑得很可爱,颇有味道,但一聊到战争,就勇猛起来了。
“要是又跟印度开战,俺马上就可以上战场。俺年纪虽然老了点,还是可以杀敌的!”
他说完开始卖力展示肌肉,呵呵一笑,满脸都是皱纹。
“桃花源”的安稳日子突然在一个月后画上句点。“九·一一”事件爆发了。
即便是远离世俗的村子,那一幕还是带来异样的冲击。
被美国锁定为目标的阿富汗,正是巴基斯坦的邻国。大家虽然还在观望,阿富汗政府也倾向美方,但当地对抗美国政府的暴动却越演越烈,甚至连邻近国家(中国和伊朗)也封锁巴基斯坦边境,据说还将展开追击行动。日本大使馆也发表公告,说要尽速协助日本国民撤出巴基斯坦,并说眼前还有十一个日本人滞留该地。
可是,留在旅馆的二十几个日本旅客哈哈大笑说:
“我们不算吗?”
他们也接着连忙打包行李。
老爷爷还要赚钱过日子,他拼命多次保证“留在这里没问题”,但大家都置之不理,他只能目送旅客陆续离开,一脸沉痛。
恐怖攻击后一周,我终于也搭上巴士,前往印度。
老爷爷站在旅馆外送行。和他握手时,我发现他每根手指像手套指一样粗壮,而且全是皱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双眼湿润地望着我。想到老爷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旅馆,就让人难受得不得了。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老爷爷堆着满脸的笑纹、乐呵呵地做蛋包饭的日子,到底何时才会回来?
61 香蕉与恰巴提(印度)
来到印度,光顾的第一间馆子就端出生水。我胆战心惊地喝了一口——
咦?还不错嘛!
算了!我一口气喝干,水质甘甜而柔软。
从此我更加得意忘形。大家都说这儿的酸奶和冰bbr>淇淋卫生堪虑,我却大吃特吃。因为天气实在热得受不了,除此之外,还带点想向印度细菌挑战的意味。
一路走来,无论到哪个国家,我一直和当地人吃同样的食物,喝同样的饮料。就算偶尔拉个肚子,也只要两三天就好了。但印度的细菌可得另当别论,总觉得它们的“威力”似乎很强。
于是,我一入境就采取和印度细菌正面对决的战略,打算用体力打倒它们,好建立自信。就连印度生产的苦味啤酒我都痛快豪饮。
“啊哈,怎么样啊?哇哈哈哈!”
到了半夜,下半身就下起大雷雨,我不断惊醒,像装了弹簧般跳起来冲进厕所。天亮后虽然好转,跨上自行车后还得不断停下来钻进草丛里解决问题,状况凄惨。
此时我终于碰上印度的“不可思议”之处了。这种常有人拉肚子的地区,竟然找不到对肠胃温和的餐点。不管什么菜色,毫无例外都是辛辣咖喱味,我只能吃一种名为恰巴提的无发酵原味烤饼(乡下地方很少见到)。
恰巴提平常是拿来沾咖喱吃的,我拿来配香蕉。才不过三天,我就无可救药地吃腻了,光看到就难受。
有次我问印度大叔,你们拉肚子时都吃些什么?他答得还挺快:
“恰巴提。”
我大失所望,继续问:
“还有呢?”
大叔思考片刻,说:
“香蕉。”
这是在开我玩笑吗?我又追问他:
“一定还有别的吧?”
他一脸苦恼地思索,终于说:
“不晓得。”
有一天,我在某座城镇发现炒面摊,原来除了咖喱还有别的东西可吃!我欢天喜地点了一人份,没过多久,炒面送.上来了,漆黑得诡异。才吃一口,我就大爆炸了。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炒出这种怪味啊?”
还是咖喱比较正常。我汗水狂冒,舌头刺痛,也辣得太吓人了吧,还咸死人!简直跟直接舔酱油没两样。面条也没什么嚼劲,在..嘴里烂烂地散掉,根本没有任何香甜或浓郁的滋味。把粘在厨房网子上的烂面条加上大量红辣椒和咸酱油,就是这个味道吧!
接下来,沿路都可以发现零星的炒面摊,出乎意料,这东西似乎还挺受欢迎的。
我不死心,又吃了几次。观光客聚集的地区,炒面的滋味的确比较高级,还不算差。可到了乡下地方,就回复成让人昏厥的怪味,一点都不像拉肚子时能吃的食物。
结果我还是回到烤饼和香蕉的怀抱。过了两个礼拜,终于不再拉了。
后来我又踏进久违的馆子。又碰上生水,一开始我只敢舔一点,隔天在店里喝到,再稍微喝个一口,次日喝两口。就这样,慢慢花时间逐步适应当地的细菌。
最后,我终于可以如常喝水,适度地喝点优酪乳,也能适度吃些冰淇淋。
看来,旅行了六年,就算是猴子,学习能力也是会提升的。
62 朱迪的咖喱(印度)
印度餐馆的菜单不会特别标出咖喱,只会列出花椰菜、豆子、马铃薯或卷心菜等。几乎所有印度料理都用名为“Masala”的综合香料调味。所以,每一道都是“咖喱风味”,菜单上当然不用标明。
大部分“咖喱”都是汤汤水水的,清淡不浓稠,有股综合香料的气味。有人抱怨印度咖喱不够香浓,但只要用心品尝香料谱成的旋律,就能发现其中别有风味。
每次上馆子,店家都会附上汤匙给我,或许因为我是外国人吧。我拒绝过一次,壮起胆子用手吃,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是用起对方给我的汤匙。
到印度已经三个礼拜了,我终于来到印度教圣地瓦拉纳西。
停留当地时,熟人A小姐介绍我认识一位女学生。她名叫玛涅夏,长相端正聪慧,人也非常懂事,完全不像十六岁。
有天我和A小姐一起去她家玩。那是一个多户共居住房密集的社区,她的房间位于昏暗的一角。
房间狭长,七平方米不到。大部分空间都被床铺占据,还有台又小又旧的电视机。录音机虽然有点故障,不过还能放录音带。玛涅夏放起印度老电影的原声带,小小的喇叭便传出破碎的乐声。
老实说,她的房间比我想象的.99lib.要大些,看来生活还不算差。她们家是卖鲜花的,在种姓制度的印度地位并不高。
“不是的。”坐在隔壁的A小姐低声告诉我:“这不是‘她的房间’,是她们‘一家六口的房间’。”
顿时好像有人掴了我一巴掌,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张唯一的床是给爸妈和五岁的小儿子睡的,其他三个孩子看来都挤在水泥地板上睡觉。
过了几天,我们又去玛涅夏家里玩,她说要请我们吃午饭。
走进房间,才发现只有次女朱迪在,玛涅夏似乎还没从学校回来。
午餐该怎么办呢?正想着呢,这个十岁大的女孩已经开始做饭了,那模样实在很好玩。她拿出烧灯油的小炉,放在房间里,点火摆上锅子,再把青椒和萝卜乱切一通扔进去,锅里马上水花四溅,地板上满是蔬菜碎屑,越发脏乱了。虽然想跟她说:“不管怎样还是先想过再动手吧。”她带点自暴自弃的动作却逗得我笑个不停,朱迪看到我这样也笑开了。
再加入香料搅拌一下,咖喱马上就完成了,接着再煮饭,烤好恰巴提。动作看起来虽然不太讲究,其实还是挺利落的。或许在这个国家,十岁女孩做家家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玛涅夏回来了,我们又放上次的电影原声带来听,开始用餐。大家都用手吃,我也依样画葫芦,味道果然不同!口味、气味、口感再加上“触感”,让整体的味道立体起来了。
当天的咖喱当然也属于汤汁多的那种,和餐馆几乎没两样,真不简单!一点都不像是随手做出来的,的确是标准的“印度味”!
试过才知道,用手吃咖喱饭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饭粒会不断从指缝掉下来,和吃非洲的玉米面团不同。
玛涅夏笑了,教我该怎么吃:右手手指收拢,形成汤匙状,指尖再拈起一口量的咖喱饭,手指朝向自己的脸,把咖喱送到嘴边,再用拇指迅速拨进去。原来如此,试了一下,稍作努力,就吃得顺畅多了。
习惯用手吃之后,就变轻松了。我捞起咖喱咻咻有声地吃,逐渐和她们动作的旋律相呼应。大家聚在小房间里,面对面,用同样的节奏吃喝。带着杂音的电影音乐回荡在房间里,就像很久以前收音机节目那样优雅动人。
63 虫子的滋味(泰国)
我在马来西亚的食品摊点了一份印尼炒饭。
从座位上看得到炒饭的过程。厨师是位年轻小哥。他先把两只约七厘米长的大虾连头带壳扔进炒锅,立刻冒出油炸过般的香气,再放入蔬菜、调味料,接着是米饭,铿铿当当地翻炒一阵,就装盘了。
盘子上桌,上头是炒成茶褐色的米饭和两只油油亮亮的大虾。尝了尝,炒饭洋溢着虾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吃了口大虾,外壳又香又脆。烹调虽然简略,不知为何,味道却不错。
我从尼泊尔飞往曼谷。由于政治问题,无法走陆路通过中间的缅甸。
抵达曼谷后,我先转搭巴士到新加坡,打算从马来半岛最南端北上,向日本前进。
新加.99lib.坡当然不错。下一个国家是马来西亚,发展的程度令我意外。我一直有个模糊的印象,当地风光应该是高架屋林立,充满田园情调的。但我沿海岸一路骑过来,却没碰上这种景致。城镇里多是现代化建筑,到处都有自动提款机,首都吉隆坡耸立着高入云霄的摩天大楼,整座城市正在急速转变的迹象在每条大街小巷都看得到。
然而,只要走进小巷,就能看到成排沾满油烟的小店。一看到蒸腾的白烟,我的兴致就来了。吃着炒饭和带壳虾,喀滋喀滋的口感总让我心情大快。
几天后,我又回到泰国。
在乡间小镇素叻他尼住进旅馆后,我在彩霞照耀下的城镇中漫步。
逛了一会儿摊贩,有堆触目惊心的..东西映入眼帘:绿毛虫、蟋蟀、蝗虫、田鳖、金甲和蝎子……这些油炸过的虫子在托盘上堆成一落,画面还真壮观。到底什么人会来买呢?
我观察了一会,有对年轻的情侣走进来,开始挑选虫子。男方注意到我,咧嘴一笑说“Aroi, aroi!(好吃)”,女生也满脸笑容。
好——!那我也来吃吃看吧!
我交给顾店的婆婆十泰铢,请她各种都选一点,帮我包起来。
先吃绿毛虫。长约三厘米,身体呈奶油色,头是茶色,肚子上有无数像疣般的脚。我尽量不看毛虫的样子,直接放进嘴里吞了!
“哦?”
又香又脆,味道和口感都很像“虾味仙”,一点恶臭或苦味都没有。接下来吃的是蝗虫。
“喔!”
味道和居酒屋常见的炸溪虾非常类似,真想喝点啤酒!
再来是蟋蟀,这就有点抗拒了。绿毛虫和蝗虫不大,可以像吃零食般抓起来喀滋喀滋地咬,而蟋蟀的身子却圆滚滚的,而且长满无数细毛的黑色长腿,很像蟑螂。我尽量不去看它,喀喀地嚼。咬下去的瞬间“滋”地一声,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喷出来。
“喔喔!”
味道果然像炸溪虾,不过比蝗虫香浓多了,也没有令人不快的异味,像膏汁比较多的虾子。
走出摊贩聚集处,我买了瓶啤酒,来到河岸边。
晚霞把天际和水面染成一片橘色,椰子树的倒影成排并列。小船在我眼前交错而过,色彩、声响都充满东南亚情调。我身处暮色渐深的世界里,喝着啤酒,以虫子当下酒菜,品味香酥脆,我沉浸藏书网在满足之中。
64 食品摊上的布丁(越南)
越南的食品摊和露天商店气氛之所以会那么好,或许是因为凳子很矮。木头做的小凳子,离地面仅约三十厘米左右,坐上去后,视线正对着往来行人的膝盖,用这种高度吃烩饭或喝粥,更会觉得自己慢慢和当地人同化了。
胡志明市有露天商店叫卖一种不太常见的小吃,那就是布丁。布丁表面有细微的气泡痕迹,充满手工制作的感觉。用汤匙挖挖看,非常有弹性,吃起来有股浓郁的鸡蛋香。
越南有许多法国殖民地时期遗留下来的东西,布丁也是其中之一,但时间一久,就演变成越南风味的了。
依店家不同,吃法也不太一样。我在胡志明市待bbr>了一周左右,每天都会到巷子里的小店吃刨得碎碎的刨冰加布丁,再淋上稍浓的黑咖啡。布丁本身的滋味已相当令人满足,还花这么多工夫,的确很有越南人风格。他们对美食的要求不但精细,也很切合人们口味。
此外,咖啡也是从法国传来的,据说现在产量仅次于巴西。特征是 82e6." >苦味略强,加入大量炼乳藏书网后饮用,就是越南风味了。
苦涩的咖啡也和布丁非常相配,苦和甜交织在一起,而刨冰则让整体的味道紧密结合,一碗只要二千越盾(约十五日元),真是难以置信的美味。
坐在矮凳子上吃布丁,和当地的小哥们肩并肩,大快朵颐高贵的美味,一边仰 671b." >望路过的行人,布丁的气质越发闪耀动人。钻进巷子深处探索,终于与布丁邂逅,真是珍贵的一瞬间。
65 怪鱼汤(中国)
我由越南再次..进入中国境内。第二天,在街上骑车时,听到馆子那边有人叫我,原来是三位大叔向我招手。看到店门口有卡车停着,应该是一群司机吧。
我乖乖过去,有人端出椅子。眼前是一口大锅,里头有白色汤头和鱼肉片。藏书网
“来吃吧!”大叔们向我示意,替我盛了汤。不管在哪个国家,卡车司机都很慷慨大方。这阵子都没吃鱼,我压抑不住嘴角的满足笑容,先喝了口汤。唔,没有鱼腥味,味道清淡而高贵,接下来尝尝鱼肉……
“嗯?”
鱼皮怪怪的,细小的鳞片闪着滑溜溜的亮光,还有稀疏的条纹。
“!”
这是蛇肉!大叔们看到我的反应,嘻嘻哈哈地笑了。
至少也应该把蛇皮剥了嘛!看到花斑状的鳞片,一点食欲都没了。中国人看bbr>到这模样会食指大动吗?我看也不看,直接放进嘴里,呃呃……
“……哦?”
骨多肉少,味道倒像清爽的鸡肉,一点异味也没有。更意外的是,看来最恐怖的蛇皮反而最美味,又肥又嫩,还很有嚼劲。若闭上眼睛吃,说不定会以为是牛筋呢。
我像平常那样竖起大拇指,精神十足地大喊:
“好吃!”
大叔们见状,更是不断把蛇肉舀进我碗里。糟糕!我可不想吃蛇肉吃到饱。
这时,老板现身了,他把玻璃杯搁在桌上,倒满红色液体,是生蛇血。大叔们轮流喝,我当然也有分。一凑近嘴边,就闻到野兽尸体和铁锈混合的怪味。
“……对不起。”
我一口也没碰,把杯子传给其他人,大叔们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我深深感动,果然来到中国了!其他bbr>国家可没有人一入境就请你喝生蛇血吧。
66 石斑鱼(中国香港)
我在香港九龙绕了一圈,最后走进看来最便宜的馆子,点了虾仁馄饨面。一碗二十港元,相当于三百日元,而我在中国常吃的鲜肉馄饨面只要两块人民币,折合三十日元,我不由得好笑:这算同一个国家吗?
过了不久,馄饨面上桌了。两颗馄饨像烧卖那么大,张口一咬,颇有弹性的虾肉迸出,真是喝茶时相配的好点心。
但是,让我兴奋的就只有这个了。汤头有浓浓的化学调味料味道,面条硬如橡皮,再加上分量只有中?99lib.国内地跟日本的一半,我难以释怀地离席了。
走到店外,是一片广阔的蓝天。抬头望去,无数摩天大楼指向天际。从空中俯瞰,地面大概就像刺猬的背脊吧?
我瞥了一眼,踏进小巷里,世界随之一变。旧公寓密密麻麻,琳琅满目的衣物晾在阳台上随风摇曳。我瞠目结舌地呆望了一会,原来人群聚集的地方,会有这么强的能量啊!
在市区逛了一阵,我走进地下铁,确认笔记上事先写下的站名和目的地,搭上电车,去找住在香港岛的朋友。
我把自行车寄放在阳朔,搭巴士来到香港,一来是为了延长中国签证,同时也想见见比我年长的朋友——智广大哥。他是证券公司的派驻人员,和妻子住在香港。
虽然好久没见,我们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他和太太早苗似乎很满意香港生活,问他们为什么,两人立刻回答:
“当然是因为美食了!”
夫妻俩之前住在伦敦,有些英国食物的确难吃到让人百思不解。
在香港,我有样东西非吃不可,那就是石斑鱼。石斑鱼是鲈亚目的一种,作家开高健写过,蒸石斑鱼可是天下一品的美味。
“那就去鲤鱼门吧!”
智广大哥说完就打电话订位。
下了出租车,走进鲤鱼门。眼前的光景宛如水族馆,细长的小路两边挤满了鱼铺,地上摆满鱼篮。这次的目标石斑鱼也有许多条。买下活跳跳的海鲜,直接请对街的餐厅烹调。
我们和智广大哥的香港朋友——托尼和温妮一起入座。五个人围着圆桌,展开热闹的海鲜晚宴。
水煮明虾、香蒜炸大虾蛄、奶酪龙虾、炒贝……每吃一种,我都啧啧称奇。等到压轴好戏石斑鱼端上桌场时——
……
才吃了一口就说不出话来,之前的所有料理都黯然失色。
白色鱼肉泛着陶器般的光泽,一口咬下,有种好似蛤肉的嚼劲,如清水般毫不沉滞的澄澈美味在口中散开,越是咀嚼,鱼肉就越是流淌出香浓而甜美的好滋味。
鱼皮同样没有粘腻感,我尽情享受胶原蛋白又嫩又滑的口感,从脸颊内侧开始心痒难搔。
托尼请我吃石斑鱼的尾鳍。先放进嘴里,用嘴唇夹住,像舔鱼皮般把鱼鳍撕开来,只剥出扫帚型的骨头,嘴里留下筋状具弹性的鱼肉和皮,这口味还真是稀罕啊!
托尼说:
“在香港,鱼头和尾巴要让给客人吃。”
我尽情享受美食。走出店门后,偷偷问智广大哥石斑鱼的价钱。一尾三十厘米长的鱼,大概要一万二千日元。
……
相当于我在中国常吃的麻婆豆腐一百三十盘,深深感谢。
67 面皮(中国)
来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后,最让我激动.的就是卖“干拌面”的小店了。当面店映入眼帘时,我真的深深感受到:我回来了。
我在店门口停下自行车,坐在户外餐桌边点了一盆干拌面。老板在户外的大锅旁揉起面团,把白色的面团往左右拉,对折,再继续拉开对折,不断重复,面团变得越来越细长。用菜刀切掉两端,面团四散开来,变成了面条,再把这面条>.扔进大锅里水煮。
干拌面是维吾尔族有名的面食。面条类似乌龙面,很有嚼劲,再拌上蔬菜炒肉片一起吃。从点餐、揉制到煮面,要等三十分钟以上,和汉人上菜迅速的中式料理形成鲜明对比。我总觉得,这种地方也呈现了民族差异。
我大口吃面,忍不住“哇”了一声。
面条的嚼劲还是相当出色。具弹性的面条加上蔬菜与羊肉的好滋味,交织成为绝妙的平衡。
我陶醉地吃着,格外有种怀念的感觉:这是同样的面啊!上次我从中亚踏进这个地区吃到干拌面,不过是不久前的事呢……冷静下来算一算,心头怦地一惊,感觉上似乎才过了三个月,可我在巴基斯坦、印度和东亚南走过一圈,实际上已经超过一年了。
我虽然不太赞成“旅行是人生的缩影”,可在 5173." >关乎“时间感”的事情上,就觉得这个说法似乎比较能解释。刚开始旅行时,一周、一个月都漫长得让我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时间却急速流逝,是因为接近“终点”了吧。
我之所以从香港飞往乌鲁木齐,再次探访新疆维吾尔地区,也是想为旅程划上句点。我希望能在旅程最后走一趟丝绸之路,满怀热血地冲过沙漠,奔向日本,如此一来,应该能好好做个结束,让自己心满意足了吧。
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骑车已第五天了,一路上坡道连绵不断,不见民宅,只有一片荒凉的景致。花了一整天登上山顶,上头有座澄澈的蓝色湖泊,那就是赛里木湖。只有一栋孤零零的小餐馆兼廉价旅社,天色已近黄昏,我便过去敲门。
坐在馆子里,我开始写日记。老板过来搭话,他是四十开外的大叔,给人顽固的印象,一聊之下才觉得他很亲切,并不惹人厌。
这里似乎只在夏季营业,我是今天唯一的住客。餐馆空空荡荡,我身为外人也担心起来,老板却一脸满不在乎,愉快地听我讲述旅行经历。应他要求,我给他看我的护照,他看到各国出入境章把页面盖得黑压压的,还瞪大了眼睛。
入夜了,我点了炒面。那有点像意式面饺的面皮,呈两厘米见方的四方形,和日本炒面一样,都是和蔬菜同炒。
揉面的方式非常有意思:和做干拌面一样,把面团擀平,做成名古屋宽面的样子,约两厘米宽。左手拿着面团,再用右手捏起其中一角,一片片扔进锅里,动作快得惊人,像魔术师在玩扑克牌似的。
看着看着,我也兴味盎然起来:
“可以让我做做看吗?”
老板扯了扯嘴角,自傲地笑了。
?99lib.试过才吓一跳,面团黏糊糊地沾在手上,捏起的面皮很难好好扔进锅里。老板的动作之所以那么快速,除了要迅速煮好料理,也是为了不让它粘在手上吧?
两人并肩一起做,我才捏了一个,老板差不多已经扔了十个进锅。我越急,做出来的面皮就越难看。老板的手像机械般不停动作,夸耀似地看着我,咧嘴笑得开怀。
68 暴风地带的晚餐(中国)
暴风呼呼作响,发狂般猛吹过来。我低下头,推着自行车,一步步走在横贯沙漠的道路上。
有时会传来雷鸣般的巨响,原来是狂风铺天盖地而来,有如巨浪。我停下脚步,压低身子用力站稳,最后承受不住,连人带车翻倒在地,缠在头上的头巾也被吹跑了。回头一看,翻飞的蓝色头巾从沙漠上头飘过,瞬间只剩下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路上,丝绸之路的暴风把我整得惨兮兮,那天尤其惨烈,五个小时才前进十五公里,比平时走路还慢。明明循原路折返村里,等风势转弱再上路才是明智之举,我却自暴自弃地继续走下去。
就快到日本了,在旅程结束前,我想尽量当个大笨蛋。风把我的脸挤压得扭曲变形,我却在心里哈哈大笑,又有点想哭,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荒野中有座孤单的工厂,几个大叔大婶似乎在拼装木头货柜。地方很小,像是家庭工厂。我走近那里,大家好像也注意到我的动静,一起抬头望向我。我差点没爆笑出声,每个人的头发都被风吹得竖起来,就像喜剧里炸弹爆发的瞬间,长发的大婶更具震撼力,简直就像蛇发女妖梅杜莎嘛。
大家高高兴兴地欢迎我。我大口吃着他们招待的西瓜,聊着聊着,就决定在工厂住下来。
他们还请我吃晚餐,不过菜色还真让我有点意外。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在不同的国家有过多次机会观察沙漠居民的生活,三餐几乎都很俭朴。考虑到食粮保存和补给问题,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可是,那天餐桌上既有茄子和番茄的炒菜,也有炒青椒、清粥和蒸糕,和普通小镇餐馆里的餐点没什么两样。
尝了尝口味,也无可挑剔。在这座仿佛被弃置在沙漠中的工厂里,大家仍大费周章地做菜,享用餐点。中国人对“吃”的执着在此表露无遗。
那?晚温馨得不可思议。大家一起用餐,有个人说了些什么,另一个人答话,大家一起呵呵大笑。这些都是餐桌上的寻常光景,但冷静下来往四周一看,狂风吹得小屋吱嘎乱摇,大家的头发都疯狂地竖起来,真是超现实的世界啊。我深受感动,视线落在自己映在玻璃窗的影像上,发型果然也是“爆炸头”,脸上还是笑着的呢!
69 沙漠中的哈密瓜(中国)
沙漠中,夕阳即将西下,我也跟着忐忑不安。前头突然出现一片小树林,大概是用地下水灌溉的吧?靠近一瞧,树丛后头还有房子,我松了一口气。其实,我的饮水和食粮都已见底,今天的风势又特别凛冽,根本没办法照原订计划前进。
我走进村里一看,都是些摇摇欲坠的房子,我急得暗叫:该不会是废村吧?这下可糟了!
幸好后面还有一间政府机关般的雄伟建筑,从招牌看来,好像是和建筑有关的设施。
推开大门,是一片如大厅般宽广的空间,有几名男女站在那里,不约而同错愕地望着我,气氛看来有点难应付。我向他们自我介?绍了一遍,又请求道:
“可以的话,能否分我一些吃的?”
完全没人应声。我和其中一个男子四目相对,又重复说 4e86." >了一次。他很不耐烦地摆摆手,撇开头。这种态度令我心头火起,我这么低声下气地拜托,你们也没必要藏书网摆出这种态度吧!
我咋了咋舌,走出去,坐在房子的阴影下,也没有动力继续骑车了。正在垂头丧气时,一个女孩走过来,手上拿着当地名产哈密瓜。她把瓜递给我,长满雀斑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啊……”
我觉得自己紧绷的脸慢99lib?慢放松。那时,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有多傲慢,竟然下意识把别人的亲切视为理所当然。
我也对着她微笑,大概是因为刚才一直板着脸生闷气,还不太笑得出来。不过她露出安心的表情,问我是从哪里骑来的。就这样,有一两个人也靠过来,我笑着跟他们讲话。人越聚越多,以我为中心围成一圈,就像变戏法似的,原来只要自己转换心情,世界真的会随之改变。
有名男子似乎是负责人,他请我和值班职员一起吃晚餐,不过,还是一脸严峻地说:
“只请你吃饭,不能住在这里。”
走进小馆子,我顿时怀疑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大盘子里摆满了豪华餐点,桌上排着好几道菜,从分量来看,光是炒鸡肉大概就用掉两只鸡了。
值班职员看来只有七八名,怎么看,饭菜的量都多得不寻常。估算我抵达这里的时间,也不太可能是为我这自行车怪客特别准备的。看来,这个国家习惯留下许多剩菜剩饭,到了沙漠也是一样。
啤酒接二连三打开,他们不断喊着“干杯!”举杯和我相碰,连一开始对我不理不睬的那个男子也和大家一样满脸通红地笑了。我虽然只听得懂一点点这群人的对话,也陶醉在气氛中一起大笑。
吃过饭,雀斑女孩招呼我,把我带到像是客房的地方,说:
“今晚请在这住下来吧。”
真是出乎意料。我问她:“不要紧吧?”女孩笑嘻嘻地说:
“是老板交代的。”
70 大陆上的最后晚餐(中国)
当我骑过丝绸之路的终点西安,“沙漠”景观就消失了。绿意越来越浓,接近黄河流域时,周围转为农地,规模大得让人屏息,层层交叠的丘陵地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彼方。一片又一片的旱田覆盖大地,让人顿时以为:该不会十三亿人口所需的粮食,都是从这里生产出来的吧?
穿越黄土地带,在森林地区前进,最后忍受着塞车之苦,终于抵达北京了。跑到朋友家借住,休养生息了几天。
我在北京迷上了饺子。中国饺子以水饺为主,我尝过正宗的饺子后忍不住怀疑,自己在日本吃到的究竟是什么?饺子皮完全不同,中国的要厚得多,很有弹性,咬下去又相当厚实,和乌龙面一样有嚼劲?99lib.,有滋味。感觉饺子皮好像也和米饭或面条一样,都算得上主食了。
北京有一家“饺子大王”餐馆,相当平民化。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它那香浓美味、品种丰富,让我深受感动。菜单上有一百多种饺子,连中国标准菜色“番茄炒蛋”也能作饺子馅。厚厚的饺子皮和番茄炒蛋温和的口味调和在一起,相辅相成,出乎意外地美味。
出了北京,我转往天津。沿路的行道树金黄灿烂,路上积满落叶,让人感到秋意一天比一天浓重。
两天后抵达天津。隔天,我买好乌龙茶等土特产,傍晚时骑车离开城市。因为那里离海岸还有六十公里,往韩国的船第二天早上起航。考虑到出港的时间,我还是想骑得更接近港口一点。从伦敦出发时算起,已经过二年又五个月,还只剩一点点路程,我就可以完成纵贯欧亚大陆之举了。
太阳沉入地平线时,眼前出现一座小村落,我顿时拿不定主意。可以的话,我想住进大城市,用豪华大餐为旅程画下句点。虽然还有韩国没走完,在离开大陆那一刻,难免有种旅程就此结束的感觉。
村子被煤炭的粉尘染得乌七抹黑。中国是“煤炭大国”,连烹调炊炉都直接烧煤,这一带离煤产地又近,骑几个小时车,脸就变黑了,太阳眼镜的痕迹也牢牢留在脸上。
村民看到我满载行囊的自行车,都对着我微笑。看着他们的表情,我渐渐觉得,在这村里度过最后一晚,好像也不错。
我找到廉价旅社投宿,接着走进隔壁的小饭馆。
看着手写的菜单,我点了炒土豆丝、炒青菜、炸肋排和啤酒。我平常都只点一道菜配饭,今晚是特例。
喝着啤酒,邻桌的大叔过来搭讪。他们似乎看到了我骑自行车,有个人问我接下来要去哪。
“要回日本了。”
咦?才刚这么回答,心里竟然微微挣扎起来。
日本?
有点怪怪的,听起来好像是从别人口中说出的,我的旅程曾几何时已经走到这里了……
菜终于上桌了。每道菜我各尝了一口,吃完这 4e09." >三口,我只想叹气,到目前为止吃过那么多中国菜,就粗制滥煮的程度来说,眼前这些大概算是数一数二的吧!肋排都是骨头,没什么肉可吃。土豆太硬。青菜大概是用陈年老油炒出来的,盘里的汤汁不但乌七抹黑,还带点苦味。偏偏每道菜的量都很多,我后悔莫及不该连点三道。我对这最后的晚餐虽然难以释怀,还是想:算了!会遇上这种事.99lib?,也颇符合我的风格吧!
大叔们留下大量饭菜走了。我也追随他们,急忙站起来买单。
隔天早上,天还蒙蒙亮我就启程。是因为外销煤炭都往这里集中运送吗?越接近港口,路上越多粉尘飞舞。
一到海边,仿佛大雾散去,空气澄澈。我沿着码头慢慢踩自行车。港口特别宽阔,挤满了无数货船,一直绵延到另一头。
我漫不经心地眺望船只,看到其中一艘船身上有“IRAN”的字样,心头突地一跳,脑海中浮现淡褐色的荒原,以及让我寄宿的伊朗人家。看到另一艘船上有“ARGENTINA”,又想起在阿根廷大家轮流喝马黛茶那一幕,以及辽阔而肥沃的原野。
几年..前,无论哪一片土地都和我没有关系,如今,我却对每个国家都怀念不已。当地居民的脸孔,甚至土地上洋溢的空气所给我的感触,都能鲜明记起。
透过成排的货?船可以望见辽阔的大海,阳光照耀着整片海面,遥远的海上闪烁一片白光。
“一切都紧紧相连。”
我在心里喃喃念着这句话,朝前往韩国的码头前进。
71 盒饭的配菜(韩国)
下午三点,从中国起航的船经过十四小时——在韩国靠岸,那里是我行程的最后一个国家。下了船走到外头,秋末冬初的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骑上车,来到市区,我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城市气氛和日本大同小异,干净整齐的街道、现代化的购物中心、闪闪发光的车辆……要不是听到韩文,我可能不会觉得自己身在异国。
又骑了一会儿车,看到一间连锁盒饭店,“咦咦?”我失声惊呼。从日本启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肚子正好饿了。我走进店里,看着附照片的菜单点餐,和在日本一模一样。我点了猪排盒饭,一千八百韩元,约一百八十日元。
我坐在店外的长椅上,打开刚做好的盒饭,小小感动起来。猪排旁堆满泡菜,终于有种“我在韩国了”的感觉。夹了一小口放进嘴里,爽快的辣意和虾米般浓厚的香气传来,味道非常有深度,一点也不像连锁盒饭店的配菜。
我正兴高采烈地吃着,注意到有位婆婆从眼前的盒饭店走藏书网出来,朝我招招手,好像在说:外头那么冷你进来吃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店里没有椅子,婆婆带我穿过柜台来到后面的厨房。里头有两位身穿围裙、戴白帽子的婆婆,我坐在员工椅上,倚着厨房操作台吃盒饭。
她们一直笑眯眯的。我指着泡菜竖起大拇指,表示“Good”,她们乐得呵呵大笑,拿出装满泡菜的大碗,似乎叫我喜欢多少就吃多少。我感激得不得了,低下头,说出才刚学会的韩文:
“Kamsahamnida(谢谢)!”
婆婆们又开朗地笑了。
看着她们的表情,我忽然肃穆起来。一路走来,有多少人在与我擦身而过时伸出温暖的援手啊……
满满吃了一大口泡菜,我的眼眶忽然湿了。
72 鲷鱼烧与章鱼烧(韩国)
有一辆厢型客货两用车停在路旁,一群人围着,看样子应该是食品摊。我张望了一下,竟然是卖鲷鱼烧。
韩国把鲷鱼烧叫做“pun o pan”,“pun o”是鲫鱼的意思。
那时候,我下意识认为“这是模仿鲷鱼烧”。不过,要是韩国人来日本,看到鲷鱼烧或许会觉得:
“啊!学我们的pun o pan!”
(后来我问韩国朋友,果然没错。)
且不管哪一国才是发源地,有趣的是,名称不同,正好表现出文化差异。日本人要是听到“鲫鱼烧”,大概也没多少人会觉得好吃吧?
韩国的鲷鱼烧比日本小一点,四个一千韩元,约一百日元。我买了一份,口味和日本没什么两样,不过没那么甜。我并不喜欢甜食,这样的味道对我来说很容易入口。抱着热乎乎的纸袋,咬了一口“鲷鱼烧”,冷冰冰的身体从里到外 8ddf." >跟着暖和起来。
隔天早上,我骑车时又看到另一辆厢型客货两用车。这次卖的是肉包,我买了两个当早餐,才吃一口就大失所望。原来不是肉包,是豆沙包啊!昨天已经吃了?四个鲷鱼烧,红豆馅的味道让我有点厌倦,不过还是勉为其难趁热把两个豆沙包吃完。
又骑了一会车,来到镇上,我在店里买了甜甜圈。圆圆的饼,四个一千韩元。我咬了一大口,差点没喷出来,竟然是豆沙甜甜圈!看来韩国人非常热爱红豆馅。才吃了两个,我就快不行了。
傍晚,我看到卖章鱼烧的小贩,这也是我相隔七年第一次看到。我大喜过望,买了一大堆。老板把东西递给我,仔细一看,外形有点奇怪。上头不但没有酱汁?,面皮又特别松软,我胆战心惊地咬了一口……
再过两天就回日本?
了,或许,带着大量吃不完的“韩国版豆沙馅鸡蛋糕”当土特产,也别有滋味!
73 日本的味道(日本)
旅途中,我几乎毫无抵触地享用当地食物,并不特别怀念日本料理。骑自行车很容易饥饿,吃饭也比平时感觉更幸福。光是想象食物入喉被肠胃吸收,就很有充实感。
不过,我还是盘算过好几次回日本时要吃些什么。并非想要吃某种东西时,就在脑中描绘它的形貌,而比较接近沉浸于乡愁般的感伤,忍不住胡思乱想。
旅行时, 6211." >我最常想到的是素面,这是唯一衷心想吃的!在炎热的地方骑车,就会开始幻想素面那水润闪耀的白色线条,“要是眼前有间店卖凉素面,我愿意出二十块美金吃一碗!”在心里喊价不会喊到一百美金,反而有种现实感。
还在广岛工作时,下班后我常光顾拉面店“阳气”。我也时常念着这间店,去“阳气”吃拉面,对我而言也成了归国的象征。寿司、天妇罗乌龙面、荞麦凉面、烤鳗、关东煮和日本酒……我想象自己慎重地夹起每一道菜,仔细品尝。
然而,当日本就在眼前时,这一切已经毫不重要了。
我用五天骑完韩国,从釜山搭上开往下关的渡轮。
一口气喝了好几瓶啤酒,到深夜还是迟迟无法入睡。
半夜两点左右,我看到昏暗的海上有点点光影,那是下关或北九州的灯火吧?我醉醺醺地眺望光点,心中一片茫然,没有任何感慨,也没有丝毫大功告成的感动、喜悦或寂寥,只是脑袋空空地望着浮现在海上的成排光点。
到了八点半,日本海关一开,船只进港了。我爬上二楼甲板,灰色乌云覆盖了天空,眼前是整齐划一的街道,连日文招牌看来也像电影布景。
回国手续两三下.?就办完了,我反而不知所措,只能听着入境审查的官员讲日文,心中一片不可思议。
步出海关,我推着自行车穿越大厅,走出大门来到户外。扛着自行车走下台阶,相隔七年又四个月,我又踏上日本的土地。
什么感觉也没有,我淡漠地踩着踏板。在骑回和歌山老家前,我决定掉头往西,先去拜访小仓的亲戚。
路上驶过的车声像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民房、便利商店和电线杆缓缓流逝,就像梦境一样,有几分泛白。
回顾这段旅程,许多场景再次鲜明地浮现眼前。我回想起旅途的第一步,在阿拉斯加落地的瞬间,那时刚要上路,世界却如此广大,我感到晕头转向,甚至陷入绝望,自暴自弃地认为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现在我还能清楚忆起当时的不安与恐惧,或许是因为那时我藏书网终于面对活生生的“现实”了吧!
比较起来,此时在日本骑车,为什么感觉会如此虚幻呢?
十字路口的灯号转红,我停下车,眼前正好有间咖啡厅,招牌上写着“筑紫”,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它看,心里想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个年轻女孩穿过人行道,我听见她们说:
“好冷喔!”
瞬间我心头凛然一惊,周围的景致突然清晰起来,那印象甚至让我有几分毛骨悚然:我人在日本,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不,应该说,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昨天都还在日本。
反而是旅途中的日子开始遥远而模糊。满怀不安从阿拉斯加出发也好,在中亚陶醉地吃着乌龙面也好,甚至在丝绸之路上逆风前进也是,这些场景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像是虚构的故事。如同纸牌翻了面,现实与梦境一口气逆转过来。
我凝望无声流逝的街景,总觉得难以释怀,在海外的这七年,好像凭空消失了。
一个小时左右就抵达小仓。
伯父跑到他家附近接我。看到他我突然安下心来,他的模样和以前几乎没两样。
走进家门,大家都笑着欢迎我。在这温馨的气氛中,我还是有种奇异的感受。或许是亲戚住得远,本就不常见面,和大家聊天时,还是感受不到相隔七年的岁月。
他们请我吃寿司和有名的糠床煮。我满怀感激地享用每一道菜,陶醉在美味中,却又和旅途中所想象的感动不太一样,“好像昨天还在日本”的感觉,和寿司的滋味交缠在一起,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一点也不像隔了七年才吃到。
三天后,我离开亲戚家,骑车往东前进。
我眺望关门大桥下的海峡,慢慢参观锦带桥,淡淡欣赏日本的景致,一边前进。只是每次听到日文时,心头都会怦然一跳,好几次回头张望。
翌日抵达广岛。我在启程环游世界前曾在广岛上过三年班,对这地方很熟悉。看见宫岛时有些感伤,还记起以前跷班开着公司车和朋友去岛上游玩的往事。
没过多久——
我看到前头的景物,突然屏住呼吸,那是以前我负责经营的超市,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超市好旧,我差点认不出来,泛红的墙壁褪色得厉害,满是水渍和铁锈,叫人看了不忍。我停下自行车,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变化。
以前照顾过我的阿姨还在卖场工作吗?我有点想进去确认一下,最后还是打消念头,继续踩着自行车上路。
中午过后就到了广岛市内。我去拜访朋友,以前旅行时我曾搭过他的便车,在广岛时两人也经常碰面。
门一开,朋友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盯着他的脸。他本来是娃娃脸,现在眼角的皱纹竟相当明显,我问他白头发怎么变多了?他淡淡笑着回答我,“本来就很多了喔!”
我们在客厅聊天,玄关开门的声响传来,有个女孩一阵旋风般冲进屋里,那是他本来还在地毯上爬的女儿,现在背着书包,已经亭亭玉立。她兴味盎然地望了我们一眼,说了声要去朋友家,又匆匆忙忙走掉了。客厅一下子又静下来,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抛下了。
接着我们开车出门,朋友发动引擎,说:
“你还是想吃‘阳气’的拉面吧?”
经过熟悉的街道,看到阳气的瞬间,我俩叹了口气,店竟然公休。无奈只好回家,改去吃附近的什锦烧。
店堂里只有一位婆婆在营业。柜台就设有煎什锦烧的铁板,我和朋友并肩坐下。
天色还早,我们已喝起啤酒,漫无边际地闲聊。两块什锦烧在我们面前煎得嗞嗞作响,冒出白色的蒸汽,周围都香气扑鼻。
一会儿,煎好的什锦烧就送上来了。涂上酱汁,挤上一大堆蛋黄酱,再洒上柴鱼片。煎饼上的柴鱼片轻飘飘地舞动,我们用小铲子把什锦烧切成大块,放进嘴里。
“……”
我突然静下来了,朋友见状说:
“怎样,好吃吗?”
停下手边动作,我凝视着冒出热气的什锦烧。好怀念哪!我身后,有条长路无穷无尽地延伸,我终于回来了!压抑已久的乡愁涌上心头,似乎还有什么情感激烈地撼动我,不是喜悦,也不是悲哀,只是身体深处深深被撼动了。旅程结束了,我真的回家了。
“……好吃,好吃得不得了。”
朋友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我。我没有继续吃,沉浸在热气中好一会儿,才再切下一块什锦烧,一口,一口,细细咀嚼着。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