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D坂杀人案》 (上)事实 那是九月上旬的一个闷热的傍晚,我正在D坂大街中段的一家名叫白梅轩的茶馆喝着冷咖啡。当时我刚从学校毕业,还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因此整天无所事事地在寄宿的房间里看书,看累了就出去漫无目的地散步,找个这类比较便宜的茶馆消磨时光。这家白梅轩茶馆离我的住处最近,又位于我出去散步的必经之地,所以我来这里的次数最多。不过,我这个人有个怪毛病,一进茶馆,就会坐上好久。我本来吃得就少,囊中又羞涩,连一盘西餐也不点,只是两杯三杯地喝着廉价咖啡,不换地方地坐上一两个小时。我倒不是想招惹女招待,或是跟她们调什么情,只是觉得这地方毕竟比我的宿舍漂亮些,待着心情舒畅吧。这天晚上,我同往常一样,要了杯冷咖啡,像往常那样占据了面对街道的窗边位子,一边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一边呆呆地望着窗外。 说到这白梅轩所在的D坂,从前是以制作菊花偶人为世人所知的地方。原本狭窄的街道,由于近来市政改建,刚刚拓宽成几间大道,马路两旁还有不少空地,比现在的街道要冷清多了。隔着大马路,在白梅轩正对面有一家旧书店,实际上,我一直在盯着这家旧书店。虽说这家旧书店很寒酸破旧,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但是我对它抱有特殊的兴趣。因为最近我在白梅轩新结识了一位奇特的男子,名叫明智小五郎,而且跟此人一聊,感觉他与众不同,头脑聪敏,我欣赏他喜欢侦探小说是一方面,但主要是因为前几天听他说,他青梅竹马的女友现在是这家旧书店的女主人。我曾在这家书店买过两三本书,在我印象里,女主人是个大美人,虽然说不出她怎么好看,但她给人感觉颇有风情,对男人有种吸引力。由于晚上都是她在书店里照看生意,所以我想今晚她必定也在店里,就朝店里张望。那小店的门脸只有四米多宽,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那个女人。我心想,她早晚会出现的,所以眼睛一直盯着对面。 然而,看了好久也不见那女人出现。我有些不耐烦了,正要看向旁边的钟表店时,忽然听见那个店面与里间之间的拉门吧嗒一声关闭了——专家称这拉门举世无双,一般应该糊纸的中间部分,是两个 91cd." >重叠格子窗,每个约五厘米宽,可以拉开、关合——旧书店是容易被人偷窃的,书店主人通过这个拉门的空隙就可以监视书店内部。可是关上那个拉门,让人觉得奇怪,如果是寒冷天气,就另当别论,可现在是九月,天气闷热,那拉门被关得那么严实就不正常。这样一想,那旧书店里面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起来。 说到旧书店女主人,我也曾经听茶馆的女招待们谈论过有关她的一些传闻。不外乎从浴池里遇到的婆娘或姑娘们那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继续学舌而已。“旧书店的老板娘虽然漂亮,但是脱了衣服后,浑身都是伤呢!肯定是被人打的或是抓出来的。不过看他们夫妻俩挺好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别的女人也接过话茬儿说:“书店隔壁的旭屋炒面馆的女主人身上也老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样子肯定是被人打的。”……那么,这些传言说明了什么呢?当时我并未特别留意,觉得那不过是男主人过于粗暴罢了。但是,各位读者,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这件小事与我现在讲的故事有着很大的关联,读到后面自然会明白。 这个暂且不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书店看了大约三十分钟,大概是出于某种不祥的预感吧,我的眼睛一直没敢离开书店,仿佛只要一离开就会出什么事似的。就在这时,刚才我提到的那位明智小五郎,身着那件经常穿的黑粗条浴衣,晃悠着肩膀从窗前走过。他看到我在里面,向我点了点头,走进茶馆,要了杯冷咖啡,在我旁边和我一样面对窗户坐下来。他发觉我总是看着一个方向,便顺着我的视线向对面旧书店望去。奇怪的是,他似乎也对书店很感兴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 我们俩就这样不约而同地边瞧着同一个地方,边东拉西扯。当时我们都说了些什么,现在大多已经忘记,且与这个故事关系不大,故而略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谈话的内容是关于犯罪与侦探方面的。在此仅举一例。 小五郎说:“绝对有破不了的案子,是这样吗?我认为有这样的可能。例如,谷崎润一郎的 href='/article/3235.htm'>《途中》里的那类案子是绝对破不了的,即使小说中的侦探破了案,也是作者凭借非凡想象力创作出来的情节。”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现实问题姑且不谈,从理论上讲,没有侦探破不了的案。只不过现在的警察中,没有像 href='/article/3235.htm'>《途中》所描写的那样高明的侦探。” 谈的大致是这些。但是,在某个瞬间,我们两人同时不说话了,因为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注意观察着对面旧书店里发生的奇怪的事情。 “你好像也注意到了?”我轻声问。 他立即答道:“是偷书的吧?奇怪啊,从我进了这里以后,一直看着呢,这已是第四个偷书的了。” “你来这儿还不到三十分钟,三十分钟里就有四个人偷书,奇怪,怎么里边就没人出来看一看呢?在你来之前,我就一直盯着那个地方,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吧,我看到那个拉门,就是那个带格子窗的拉门关上了。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盯着呢。” “是不是那家的人出去了?” “可是,那个拉门一次也没有拉开过。如果出去的话,也是从后门吧……三十分钟都没有人看店,的确很奇怪啊!怎么样?要不去看看吧?” “好吧。即使屋里没发生什么事,也许店主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吧。” 要是碰上一件犯罪的案子就有意思了,我边想边走出茶馆。小五郎一定也这样想,他显得很兴奋。 和一般旧书店一样,书店内没有铺地板,正对面及左右两侧墙壁排满了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书架半腰是便于摆放书籍的台子。房子中央像小岛似的,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也是为了摆放书籍用的。在正面书架的右边空出了约一米宽的通道,可以通往里间,通道上装有先前提到的那个拉门。书店老板或老板娘平常总是坐在拉门前半个榻榻米的地方,照看店里的买卖。 小五郎和我走近这个拉门,高声叫喊,却无人应声,好像里面没有人。我稍微拉开拉门,向房间里面窥视,屋里电灯关着,黑乎乎的,隐约看见房间角落里好像有个人躺着。我觉得奇怪,又叫了一声,依然没人应答。 “没关系,咱们进去看看吧。” 于是我俩就咚咚地登上了铺席,走进里间。小五郎打开电灯,就在这时,我俩同时啊地叫了一声,因为在房间的角落里躺着一具女尸。 “这不是女主人吗?”我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看样子是被人掐死的。” 小五郎走近尸体,观察起来。 “好像已经救不活了。必须赶快报告警察。这样吧,我去打公用电话,你在这儿守着,还是先不要告诉邻居,现场被破坏就麻烦了。” 他命令道,然后往五十米开外的公用电话亭奔去。 尽管平时谈论起犯罪和侦探来,我总是讲得头头是道,但还是头一次遇到真的案件。我不知该干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房间里面。 整个房间有六个榻榻米大小,再往里面去,右边的一间隔着一条窄小的走廊有个两平方米的小院和一个厕所,院墙是木板做的——因为是夏天,所有的房门都开着,所以能够一直看到后院。左半间是双扇门,里面是两个榻榻米大小的地板间,连接后门,可以看到狭小的厨房,后门的高腰拉门关着。右侧是四张隔扇,隔扇里面可能是通向二层的楼梯和储物间。整个屋子是非常普通的简陋长屋的布局。尸体靠近左侧墙壁,头朝着店内方向。为了尽可能保留犯罪现场,也因为气味难闻,我尽量不靠近尸体。然而,房间狭小,即使不想看那女人,眼睛也自然转向那个方向。女人身穿粗格浴衣,仰面躺着,但是浴衣下摆被卷到膝盖以上,腿部完全裸露着,没有一点儿抵抗的痕迹。脖子看不太清,但被掐过的地方已经变紫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大声说着话,有人穿着木屐嘎嗒嘎嗒地走着路,还有人醉醺醺地边走边高声哼唱流行曲,一派太平之景。然而就在相隔一道拉门之内,一个女人惨遭杀害,横尸屋内,真是莫大的讽刺啊!我心情复杂,木然呆立。 “他们马上就到!”明智君回来了。 “噢,是吗?”我感觉说话都有些费力了。然后我俩一直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没过多久,一位穿制服的警官和一位穿西装的人赶到了。后来知道穿制服的警官是K警察署的司法主任,另一位从他的衣着和带来的东西也可以猜出来,他是该警察署的法医。我们向司法主任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发现尸体的过程。最后,我又补充道: “这位明智君进茶馆时,我偶然看了一下钟表,刚好是八点半,所以这拉门关闭的时间应该是八点左右。我记得那时房间里还亮着灯,因此,可以说明至少在八点钟左右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人还活着。” 司法主任边听我们讲述,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录。此时,法医已检验完尸体,等着我们的谈话告一段落。 “看样子是被掐死的,用手掐的。请看这里,这变紫的地方有手指的痕迹。还有,这个血痕是指甲造成的。从拇指的痕迹在颈部右侧来看,是用右手掐的。估计死亡时间还没超过一小时吧,但是已经没有救活的希望了。” “这么说是被人由上往下掐的了。”司法主任思索着说,“可是,死者又没有抵抗的迹象……大概是动作非常迅速吧,力量也特别大。” 说完,他转向我们,询问这家书店男主人在哪里。我们当然不知道。于是,小五郎很主动地出去叫来了隔壁钟表店的男主人。 司法主任与钟表店男主人的问答大致如下: “这个店的男主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儿的老板每晚都去摆夜摊,一般不到十二点是不会回来的。” “去什么地方摆夜摊?” “好像经常去上野的广小路那边,但今晚去什么地方了,我也说不好。”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 “这还不明白吗?就是这个女人被害时发出的叫喊声或者搏斗声……” “好像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谈话间,附近的居民听说了此事都跑来了,加上过路看热闹的,旧书店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位旧书店另一侧隔壁的袜子店女主人,也帮着钟表店男主人说话,说她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这期间,邻居们在一起商议之后,派了一个人去找旧书店男主人。 这时,马路上传来汽车停车的声音,随后一帮人鱼贯而入。他们是接到了警察的急报后,立即赶来的检察厅的人、K警察署署长以及当地的名侦探小林刑警——当然我是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的。我有一位做司法记者的朋友,与本案承办人小林刑警很有交情,所以,后来我从他那里了解到了许多关于本案的情况——先一步到达的司法主任向他们报告了到目前为止知道的所有情况,我和小五郎也不得不重复一遍刚才的陈述。 “关上大门!” 突然,一个上穿羊驼呢外衣,下着白色西裤的貌似下层公务员的男人高声喊道,并随即关上大门。此人就是小林刑警。他就这样赶走了看热闹的人群,立即开始勘查。他行事起来旁若无人,检察官和警察署署长等人似乎都不在他眼里。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勘查,其他人好像是专门为了旁观他那敏捷的动作赶来似的。小林刑警首先检查了尸体,对脖颈周围看得特别仔细,看完后对检察官说: “这个指痕没有什么特征。也就是说,除了说明是一般人用右手掐的之外,没有其他线索。” 随后,他说要对尸体进行裸体检查。于是,如同议会召开秘密会议一般,我们这些旁观者都被赶到了房间外的店面。所以,这期间他们又有了什么新发现,我不得而知。不过,据我的推测,他们一定发现了死者身上有许多新伤,就像茶馆女招待说的那样。 不久,这个秘密会议结束了,但我们有所顾忌,仍然没进入里间,只是从那个店面与里间之藏书网间的拉门空隙向里面张望。幸运的是,我们是案件的发现者,而且,回头他们还要取小五郎的指纹,所以我们一直待到最后,没有被赶走,或者说是被扣留下来了也许更准确。小林刑警的搜查并不限于里间,而是屋内屋外全面搜查。我们一动不动地待在一个地方,不可能看到他搜查的全过程,但幸运的是,检察官始终坐镇里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所以,小林刑警出出进进一一向检察官报告的搜查结果,我们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检察官让书记员根据小林刑警的报告写出案情调查汇总。 小林刑警首先对死者所在的内室进行了搜查,但是好像没有发现任何罪犯的遗留物、足迹或其他值得侦探注意的东西,只有一个东西例外。 “电灯开关上有指纹。”向硬橡胶开关上撒了些白粉的小林侦探说,“从前后情况来看,关电灯的肯定是罪犯。你们二位是谁开的灯?” 小五郎说是他。 “是吗?好吧,回头让我们取一下你的指纹。把这个开关整个取下来带走,注意不要触摸。” 之后,小林刑警爬上了二楼,在上面待了好久才下来,下来后就说:“需要去查看一下后门的胡同。”说完,他就出去了。过了约十分钟,他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了,手中的手电筒一直亮着。这个男人约莫四十岁,浑身上下肮脏不堪,上身穿的是绉绸衫,下身穿的是草绿色的裤子。 “脚印没有查到。”小林刑警报告说,“后门的胡同可能因为日照差,路很泥泞,有很多木屐脚印,乱糟糟的,一点儿也不清晰。不过,这个人,”他指着带回来的男人说,“他的店开在后门胡同出口的拐角处,是个冰激凌店。这是个死胡同,所以,如果罪犯从后门逃走,必然会被这个人看到的。喂,请你再回答一遍我的提问。” 于是,冰激凌店主与小林刑警开始了一问一答。 “今晚八点前后,有人进出过这个胡同吗?” “一个人也没有。天黑以后,就连猫仔都没见到一只。”冰激凌店主的回答很得要领,“我在这儿开店很久了,这条街的老板娘们,夜间很少从那儿走,因为那儿的路不好走,又特别昏暗。” “来你店里的顾客,有没有人进胡同呢?” “也没有。所有人都是在我面前吃完冰激凌后,就马上原路返回了。这是我敢肯定的。” 假如这个冰激凌店主的证词可以相信的话,那么,罪犯即使是从这家的后门逃走的,也没有从这个唯一的通道——胡同出去。可是,也没有人从书店正门出来啊,因为我们一直在白梅轩盯着这里,绝对不会有错。那么,罪犯到底是从哪儿逃走的呢?按照小林刑警的推理,罪犯逃走的方式有两种:潜入了前后门的邻居家中,或者罪犯就租住在隔壁。当然也有可能从二楼,沿着屋顶逃走,但是从对二楼的调查结果看,临街的窗户是关着的,没有动过的迹象,而后面的窗户,由于天气闷热,所有人家的二楼都开着窗户,有的人在露台上乘凉,所以从那儿逃走似乎是比较有难度的。 于是,所有勘查人员一起开了个短会,研究侦查方向,最后决定分组行动,挨家挨户搜查附近的住家。实际上,前后左右的住户总共只有十一家,搜查起来并不太费事。与此同时,小林刑警再次对旧书店进行了侦查,从房檐下面到天花板里面,彻底搜查了一遍。结果,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反而把事情弄得愈加复杂了。原来,与旧书店一店之隔的点心店的男主人,从傍晚到刚才,一直在屋顶的露台上吹尺八,问题是他坐的位置正对着旧书店二楼的窗户,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藏书网 各位读者,此案变得越发有趣了。罪犯到底是从哪里进去,又是从哪里逃走的呢?既不是后门,也不是二楼窗户,当然也不可能是前门。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抑或像烟一样无影无踪?不可思议的事还不止这些。小林刑警带到检察官面前的两个学生,说出的话更是奇妙。他俩是在这附近租房子住的某工业学校的学生,二人都不像是那种会说假话的人,可是他们的陈述使这个案子变得越发匪夷所思了。 对检察官的提问,他们大体是这么回答的: “在八点钟左右,我就站在这家旧书店里,翻看那个台子上的杂志。这时听见里边响了一声,我就抬头看向那个拉门,虽然关着,但那个格子还开着,我透过格子的缝隙,看到里面站着一个男人。但是我看到那男人和他关上格子,几乎是在同时,所以自然没有看清楚,只是从他的腰带来看,肯定是个男人。” “那么,除了可以判断是个男人以外,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比如身高啦、衣服图案什么的?” “我看到的只是腰部以下,所以不知道身高多高,但衣服是黑色的,也可能有细条或碎花,我觉得是黑乎乎的。” “我刚才也和他一起在这儿看书,”另一个学生说,“而且同样听到了声音,看到格子被关闭,但是,我记得那个男人穿的肯定是白衣服,是没有条纹或图案的白衣服。” “这可就怪了,你们俩必有一个人看错了。” “我绝对没有看错。” “我也从来不说谎。” 这两个学生互反的证词意味着什么?敏感的读者或许意识到了什么吧,实际上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检察官和警察们似乎对这一点没有深加考虑。 不久,死者的丈夫,旧书店店主接到通知后返回家中。这是个瘦削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不像个开旧书店的。他一见到妻子的尸首,眼泪就扑簌簌地淌下来,只是并没有哭出声,可见是个懦弱的人。小林刑警等他平静一些后,开始了提问,检察官有时也从旁插话。可是结果令他们失望,因为店主说他根本想不出谁有可能是罪犯。他说:“我们一向本分,从来不与人结怨啊!”说完,又流泪不止。而且,他一一查看了家里的东西,确认不是盗贼所为。对店主和店主妻子也进行了各种调查,都不存在值得怀疑的地方,此事与此故事关系不大,略去不提。最后,小林刑警对死者身上的许多新伤提出了询问,店主踌躇很久,终于回答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然而,问到为什么这么做,尽管反复询问,仍没有得到清楚的回答。不过,由于他当天夜里一直在外面摆夜摊,即使这是虐待的伤痕,也不能怀疑他就是凶手。小林刑警或许也是这样考虑的,因而未予深究。 如上所述,当晚的调查告一段落。他们记下了我和小五郎的住址、姓名等,还提取了小五郎的指纹。我们回家时,已是深夜一点多了。 如果警方的侦查没有遗漏,证人们也没有说谎的话,这的确是个匪夷所思的案子。据我事后所知,小林刑警在第二天进行的一系列调查也全都一无所获,还是案件发生当夜的那些线索,侦查无丝毫进展。证人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十一栋房子里的居民也没有可疑之处,对被害者的家乡也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至少小林刑警——如前面交代过的,是个被人们称为名侦探的人——对这个案子所进行的竭尽全力的侦查,只能得出根本无法解释的结论。这也是我事后听说的,小林刑警让人带走的唯一物证电灯开关上,除了小五郎的手印,找不出其他人的。也许是由于小五郎当时手忙脚乱吧,开关上留下了许多指纹,但全部是小五郎一个人的。小林刑警判断,或许是小五郎的指纹把罪犯的指纹覆盖了的缘故。 各位读者,看到这里,你就会联想到爱伦·坡的 href='7758/im'>《莫格街谋杀案》或柯南·道尔的《斑点带子》吧。也就是说,本案的杀人犯并不是人类,而是猩猩或印度毒蛇之类的动物吧。其实我就这样想过。然而,东京D坂一带不可能有此类物种,再说,有证人从格子的缝隙里看到了男人的身影,即使是猿类也不可能不留下足迹,不被人看到。还有,死人脖子上的指痕无疑也是人留下的,即使是毒蛇缠死的,也不会是那样的痕迹。 且说我和小五郎那天夜里在回家的途中,非常兴奋,聊了很多,不妨举出一例。 “你大概也知道爱伦·坡的 href='7758/im'>《莫格街谋杀案》或卡斯顿·勒鲁的《黄色的房间》等小说中描写的发生在法国巴黎的Rose Defacourt案吧?即使在过了一百年后的今天,那件杀人案仍然是个谜。今晚的案子,罪犯也没有留下逃走的足迹,从这一点来看,不是与那个案子很相似吗?”小五郎说。 “是啊,真是不可思议啊!经常听人说,在日式的房子里,不可能发生外国侦探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离奇的案件,我认为并非如此,眼下不就发生了这样的奇案吗?我倒是有兴趣挑战一下这个案子,尽管能不能破案我没有多大把握。”我说。 我们在一条小路上分了手。看着小五郎晃悠着肩膀,拐过小巷,快步走远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穿着的漂亮的黑粗条浴衣,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清晰,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下)推理 且说杀人案件发生十天以后,我去小五郎的住处拜访他。在这十天里,关于这个案子,小五郎和我都做了什么?思考了些什么?又得出了什么结论呢?读者可以从我和他今天的谈话中充分地了解这些情况。 在此以前,我与小五郎一直是在茶馆见面。去他的宿舍拜访,这还是第一次。以前我曾听他说过住在这个地方,所以没费什么周折就打听到了。我走进一家烟店,向女主人询问小五郎在不在家。 “啊,在呢。请等一下,我马上去叫他。” 说着,她走到楼梯口,高声叫喊小五郎。小五郎就借住在这家的二楼上,所以只听到他发出奇怪的声音,随后吱呀吱呀地踩着楼梯走下楼来,看到是我,吃了一惊,说:“哎呀,快请上楼!”我跟在他身后走上二楼。可是,当我踏进他的房间时,却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房间里的景象实在太特别了。虽然并非不知道小五郎是个古怪的人,却没想到会怪到这种程度。 一句话,在四叠半的榻榻米上,全都堆满了书籍,只露出了正中央一小块榻榻米。沿着房间的.墙壁和隔扇,几乎摆了一圈的书,四个方向的一摞摞书宛如一座座书山,由宽到窄一直堆到天花板。除了书之外,房间里什么生活用具也没有,不禁让人感到困惑,他在这间房子里究竟是怎么睡觉的?主客二人甚至无处落座。一不小心,身体一动弹,说不定就会把这书山碰倒,被埋在里面。 “不好意思,地方实在太小了。而且没有坐垫,抱歉,请找本软些的书坐吧!” 我从书山穿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然而由于太过惊讶,以至坐下之后,我依然吃惊地打量着四周的书。 在此,我有必要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个奇特房间的主人明智小五郎。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所以,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靠什么生活,人生目标是什么……我一概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敢肯定,他是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的游民,勉强可以说是个学究吧。就算他是个学究,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学究。他曾经说过“我在研究人呢”,当时我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他对犯罪案件和侦探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和令人吃惊的丰富知识。 他年龄与我差不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属于比较精瘦的人。如先前所说,他走路时有晃肩膀的毛病。不过他这个走路姿势跟英雄豪杰 5f0f." >式的甩膀子不一样。要说像什么人的话,可能这个比方有点儿那个,就是看他的走路姿势,往往会让人想起那位一只手残疾的说评弹的神田伯龙。从脸型到声音,小五郎都与这位伯龙一模一样——没见过伯龙的读者,也可以想象一位自己认识的人里面,虽不是美男子,但招人喜爱,而且是聪明绝顶的男人——不过,小五郎的头发更长,更茂密而蓬乱,而且他有个毛病,在和人说话时喜欢不停地挠头发,好像要把头发搞得更乱似的。他一向不讲究衣着,老是穿着棉布和服,扎一条皱皱巴巴的腰带。 “欢迎,欢迎!从那以后,咱们一直没再见面,D坂的那件案子现在怎样了?警方好像还没有找到罪犯的线索,是吧?” 小五郎像往常一样揉搓着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其实,我今天到你这儿来,就是要跟你谈这件事。”我一边想着该从何说起,一边开了口,“从那以后,我对此案做了很多可能性的思考,不仅是思考,我还像侦探那样进行了现场勘查,并且已经得出了初步的结论。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汇报一下……” “噢?那可不简单啊!我可要仔细听一听了。” 我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轻蔑与安心的神色,仿佛在说“你能明白什么”似的。这神色激励了我有些犹豫的心情,便自信满满地讲了起来: “我的朋友中有一位新闻记者,他与负责本案的小林刑警是好友。因此,我通过新闻记者了解到许多警察方面的详情。不过,警察一直找不到侦查方向。虽然做了种种努力,他们也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你还记得那个电灯开关吧?那东西对他们也没有丝毫用处,因为他们发现那上面只有你的指纹。警方认为,大概是你的指纹把罪犯的指纹覆盖了。由于我了解到他们因此而困惑,所以我就更努力地进行自己的调查了。那么你猜猜看,我最后得出的是什么结论?而且,去报告警察之前,我为什么要先到你这儿来呢? “这个先放一边,其实在案发当天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吧,那两个学生在描述嫌疑人的衣服颜色时,完全相反,对吧?一个说是黑色的,一个说是白色的。即使人的眼睛不是绝对可信,但是把完全相反的黑白两色搞错,不是很奇怪吗?我不知道警方对此是怎么理解的,我认为这两人的陈述都没错。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罪犯穿的是黑白相间的衣服啊——就是那种粗黑条浴衣,就像出租房里常出租的那种浴衣——那么,为什么一个人看成黑的,一个人看成白的呢?因为他们是从拉门的格子缝隙中看到的,所以在那一瞬间,一个人的眼睛恰好处于缝隙与衣服白色部分相重叠的位置,而另一个人的眼睛处于缝隙与衣服黑色部分相重叠的位置。也许这是难得的巧合,但巧合绝非不可能,而且在本案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 “那么,知道了罪犯的衣服是条纹状之后,仅仅是缩小了侦查的范围,还不是确凿的证据。于是,我通过我的新闻记者朋友要求小林刑警对指纹——就是你的指纹——进行了仔细检查,其结果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对了,你有砚台的话,我想借用一下。” 于是,我给小五郎做了个实验。首先我从砚台里用右手拇指稍稍蘸了一点儿墨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在纸上按了个指印。等指纹晾干后,再次用同一个手指蘸上墨汁,在原来的指纹上,将手指换个方向,仔细摁在上面,于是,纸上清楚地显现出了相互交叠的双重指纹。 “警方以为你的指纹压在罪犯的指纹上,覆盖了罪犯的指纹。可是从刚才这个实验也可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你后来怎样用力摁电灯开关,既然指纹是由线条构成的,线与线之间必然会留下先前的指纹痕迹。假如前后指纹完全相同,就连摁的方法也分毫不差的话,由于指纹的每条线都完全一致,或许后按的指纹可以掩盖先按的指纹吧,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果是罪犯关掉的电灯,那么,他必然会在开关上留下指纹。我设想说不定是警察忽略了在你指纹的线与线之间残留的罪犯的指纹,就自己进行了勘查,可是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也就是说,在那个开关上,前前后后都只留下了你一个人的指纹——为什么没有留下书店夫妻的指纹,这还没弄清楚,也可能那个房间的电灯一直开着,一次也没有关过吧。 “你想想看,以上的事实究竟说明了什么呢?我是这样推测的:一个身穿粗黑条纹衣服的男人——这男人大概是死者的青梅竹马,因失恋的怨恨而杀人,这样的动机也有可能吧——他知道旧书店男主人每夜出摊,于是,趁他不在家,袭击了那个女人。由于没有喊叫,也没有抵抗的痕迹,说明死者非常熟悉那个男人。那男人实施了犯罪之后,为了延迟人们发现尸体的时间,他熄了灯后逃走了。但是,他犯了一个大错误,那就是他不知道那道拉门的格子窗没关上,所以在惊慌之中关闭时,被偶然站在店内的两个学生看到了。之后,他逃了出去,但猛然想起熄灯时开关上一定留下了自己的指纹。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消除那指纹,但是用同样的方法再次进入房间太危险。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妙计,就是假装自己就是杀人事件的发现人。这样不仅可以很自然地自己开灯,消除留下的指纹,免于遭到警方怀疑,而且没有人会怀疑发现者就是罪犯吧,可谓一举两得。就这样,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警察在现场勘查,还大胆地做了证词,而且结果也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因为五天以后,十天以后,没有任何人来逮捕他。” 各位以为明智小五郎是以怎样的表情听我说这番话的呢?我预计他听到一半的时候会脸色大变或是打断我的话。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虽然平日里他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的他也太无动于衷了。他的手一直揉搓着头发,默默地听着。我心里一边想这家伙还真是厚颜无耻啊,同时说出了我的结论。 “你一定会反问,罪犯是从什么地方进去,又是从什么地方逃走的呢?的确,这个问题不搞清楚的话,其他一切即便搞清楚也没有意义。遗憾的是,这难题也被我侦查出来了。当晚侦查的结果,全然没有发现罪犯逃走的痕迹。但是,既然是杀人案,罪犯就不可能不进出,所以,只能说明,警察的搜查在什么地方有漏洞。虽说警察对此也大费周章,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还不及我这个青年人的推理能力。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由于警察已进行了严密的调查,因此至少可以不必去怀疑街坊四邻。假如是街坊干的,那么他一定是使用了即使被人看到也不会认为他是罪犯的方法逃走的。也就是说,他利用了人的注意力盲点——正如我们的眼睛有盲点一样,注意力也有盲点——就像魔术师当着观众的面,很轻易地把一大件物品藏起来一般,把自己隐藏了起来。因此,我所注意的,是与旧书店一店之隔的旭屋炒面馆。” 因为旧书店右边是钟表店、点心店,左边是袜子店、炒面馆。 “我曾去炒面馆打听过,案发当晚八点,有没有男人去借用他们的厕所。你大概也知道,那个旭屋炒面馆,从店堂穿过土间可以一直走到后门,紧挨着后门有个厕所,所以,罪犯谎称上厕所,从后门出去,然后再从后门回来是轻而易举的事——冰激凌店开在胡同入口的拐角处,店主当然不会看到罪犯——还有,对方开的是炒面馆,罪犯借用厕所是极其自然的事。我问过了,那天晚上,炒面馆女主人不在家,只有店老板一人在店里,所以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说,这是不是个绝妙的主意? “经过调查,果然就在那个时段,有一位顾客借用了厕所。遗憾的是,旭屋店的老板一点儿也记不起那个顾客的相貌或衣服图案了——我立即将这个发现通过我的那位朋友告诉了小林刑警。小林刑警好像亲自到炒面馆去调查了,但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我稍稍停顿一下,给小五郎一个发言的空当。以他的立场,此时不会不说一句什么的。然而,他还是搓着头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我只得改变到目前为止,为了尊敬他而使用的间接表达方式,采取直接表达了。 “我说,明智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些确凿的证据是指向你的呀。说心里话,我内心里实在不想怀疑你,然而,有这么多证据的话,我也只能这样想了……我曾劳心费力地在附近居民中寻找穿粗黑条浴衣的人,却一个人也没找到。这是自然的。因为即使同样是条纹浴衣,也很少有人穿与那格子缝隙完全重叠的那么漂亮的浴衣。而且,无论是消除指纹还是借用厕所的手段都极为巧妙,除了像你这样的探案学者,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呢?并且,最让人怀疑的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和死者是青梅竹马,可是当晚调查死者身份时,你就站在旁边听着,不是一句也没有提及此事吗? “如此一来,你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在现场的证明。然而这也不可能了。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回家途中,我曾问你到白梅轩之前,你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你在附近散步了大约一个小时。即使有人见到你在散步,你也有可能在散步途中借用炒面馆的厕所吧。明智君,我说的有什么错吗?可能的话,我想听听你的辩解。” 各位读者也许会想,在我询问时,怪人明智小五郎在做什么,是不是以为他会低下头,无颜面对呢?大错特错。万万想不到,他出人意料的表现让我心惊胆战。这是因为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失敬,失敬!我绝对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不过,你也太实在了。”小五郎辩解似的说道,“你的想法很有趣啊!交了你这么个朋友,我真的很高兴。只可惜啊,你的推理过于注重表面,而且过于注重物质方面。譬如说,对于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究竟我们俩是怎样的青梅竹马,你有没有从心理方面进行过了解呢?以前我与她是否谈过恋爱,我现在是否恨她,你难道连这些都没有加以思考吗?那天晚上,为什么我没有说我与她相识?理由非常简单,因为我不知道任何具有参考价值的事情……因为还没上小学,我就与她分手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么,指纹该怎么解释呢?” “你以为从那以后我什么都没做吗?其实,我也做了不少调查呢。我每天都到D坂转悠,特别是旧书店,常常去光顾。我还询问了店老板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告诉他,我认识他妻子,这样反而便于我向他了解情况——就像你通过新闻记者了解到警察的许多情况一样,我也从旧书店老板那儿了解到很多情况。刚才提到的指纹问题,我也很快弄明白了。因为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做了调查,哈哈哈……结果呢,真是个笑话。原来灯丝断了,根本没有人关灯。你们以为是我按了开关电灯才亮的,其实是个误会。当时,由于慌忙动了灯泡,一度断了的灯丝恰巧又连接上了,因此,开关上自然只留下我的指纹。你说那晚你从拉门缝隙中看到电灯亮着,倘若如此,灯丝断了就在那之后。灯泡太旧了,所以有时候也会自动断线。下面说到罪犯衣服的颜色,这个与其由我说,不如……” 他说着,从身边的书堆里翻来翻去地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本破旧的西洋书。 “你读过这本书吗?是贝尔菲的《心理学与犯罪》,请你看看《错觉》这章的开头十行。” 听着他充满自信的陈述,渐渐地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便顺从地接过书读了起来,内容大致如下: 曾经发生过一起汽车犯罪案,在法庭上,举手宣誓所述均是事实的证人之一说案发时道路非常干燥,尘土飞扬。另一个证人说案发时刚下完雨,道路泥泞不堪。一个人说涉案的汽车开得很慢,另一个人说从未见过开得那样快的车。还有,前者说村庄道路上只有两三个人,后者做证说行人很多,男女老幼都有。这两位证人都是受人尊敬的绅士,歪曲事实对他们毫无意义。 待我看完之后,小五郎又一边翻着书一边说: “这是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在《证人的记忆》这一章的中间部分,写着一个预先计划,并进行了实验的例子,恰好谈到了关于服装颜色的问题,所以,虽然有些麻烦,还是请你读一下吧。” 这部分记载的是下面这样的内容: (前略)举一个例子,前年(此书出版于1911年)在哥廷根召开了由法学家、心理学家以及物理学家参加的学术讨论会。就是说,与会者皆是习惯于缜密观察的人。此时,该城市里适逢狂欢节,热闹非常。就在学者们正在开会时,突然大门被打开,一个身穿怪异服装的丑角发疯似的冲了进来,后面有一个黑人拿着手枪追赶他。在大厅中央,两人轮番用凶狠的语言咒骂对方。不一会儿,那个丑角突然躺倒在地,黑人跳到了他身上,紧接着叭的一声枪响。然后二人立刻离开了大厅,消失不见了。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二十秒钟。众人当然是大惊失色。除了大会主席外,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些语言、表演都是事先排练好的,并且该现场还被拍了照片。大会主席说,由于在法庭上经常遇到此类问题,请各位会员写出自己正确的记忆。主席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于黑人头上戴的是什么,四十人中只有四人写对了,其他人有的写礼帽,有的写高筒礼帽。关于服装的颜色,有的说是红色的,有的说是茶色的,有的说是咖啡色的,其他人还想出了五花八门的色彩搭配。可是实际上,黑人下穿白色裤子,上穿黑色西装,系着一条红色的大领带…….99lib? “正如智慧的贝尔菲在该书里一语道破的那样,”小五郎开始说明,“人的观察和记忆实际上是不可靠的。就像这个例子,连学者们也说不清衣服的颜色。我认为那天晚上的两个学生也是如此,他们关于服装的记忆有误也是有道理的。也许他们的确看到了某个东西,但是那个人根本没穿什么粗黑条纹浴衣,所以罪犯当然不是我。你的这个想象非常有意思,不过,未免太牵强了吧?至少说明了,你宁愿相信那种偶然的巧合,也不愿相信我的清白,对吧?说到最后一点,你认为罪犯是通过借用炒面馆厕所的方式逃走的,关于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相同。我认为,确实,除了旭屋之外,罪犯没有别的出路。因此,我便去那个店调查情况了,结果很遗憾,得出了与你完全相反的结论。其实根本不存在借用厕所的男人。” 读者恐怕已经注意到了,明智小五郎就这样既否定了证人的证词,又否定了罪犯的指纹,甚至否定了罪犯的出路,以此证明自己无罪。可是,这不就等于否定了犯罪这个事实本身吗?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那么,你找到罪犯的线索了吗?” “找到了。”他搓着头发说,“我的方法与你有所不同。由于物质的证据可以因解释的方法不同而得出多种结论,我认为最好的侦探方法,应该是从心理角度看透人的内心深处。不过,这有赖于侦探本人的能力啦。不管怎么说,这次我是以探究心理为重点进行调查的。 “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旧书店老板娘身上的那些新伤痕,其后不久,我又听说炒面馆老板娘身上也有同样的新伤,但无论是旧书店还是炒面馆,两位男主人看样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好人,所以我不由得怀疑起这里面有什么奥秘。于是,我先找到旧书店的老板,想从他口中探听这个秘密。由于我与他死去的妻子以前相识,因此,他也就消除了戒心,事情办得比较顺利。这就是说我打听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情况。接下来我打算探访炒面馆老板,但看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所以,对他的调查颇费了些功夫。不过,我采取了一种方法,结果,大功告成。 “你也知道心理学上的联想诊断法,目前已开始用于犯罪侦查方面了吧。联想诊断法就是对嫌疑人说出许多简单易懂的刺激性语言,来测试嫌疑人对该词语的概念联想的速度快慢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正如心理学家所说,并不局限于‘狗’‘家’‘河’之类简单的刺激语,也没有必要经常借助于天文计时器。对于领悟到联想诊断技巧的人来说,那些形式并不重要。过去被称为名判官或名侦探的那些人不就是明证吗?那时候心理学并不像今天这样发达,他们只是依靠其天赋的才能,于不知不觉中采用了这种心理学的方法,大冈越前守就是其中之一。在小说中,福尔摩斯也是如此,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使用了联想诊断法。闲话不提,回到这个案子上来,我跟炒面馆老板聊了很久,都是些无聊的家常话,通过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来探究他的心理反应。不过这是个非常微妙的心理问题,而且相当复杂,所以,有关细节方面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给你说明,总之,最后我得出了肯定的结论。也就是说,我找到了罪犯。.. “但是我并没有一件物证,因此,还不能向警察报告。即使报告了警察,他们也不会理睬的。我明明知道谁是罪犯,却袖手旁观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这次的犯罪是完全没有恶意的。这么说未免让人费解,但这次的杀人事件,确实是在杀人者与被害者相互同意的情况下进行的,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满足被害者的要求而施行的。” 我设想了多种可能,还是不能理解他的话。我全神贯注地倾听他这番莫名其妙的推理,以至忘记了为自己的失败而惭愧。 “直接说一下我的结论吧,杀人者就是旭屋的老板!他为了逃避罪责,说有个男人借用厕所。但这并不是他的发明,而是我们的错误。因为你和我都曾去问过他是否有人来借用过厕所,这就等于给了他启发,而且他也误以为我们是刑警。那么,他为什么犯了杀人罪呢?从这个案子里,我清楚地目睹了,在表面极其平静的人生背后,竟然隐藏着让人难以想象的十分凄惨的秘密。因为那是只有在噩梦的世界里才能够看到的景象! “那位旭屋老板,其实是一个承袭了萨德侯爵之流的强烈虐待倾向的虐待狂,这可真是命运捉弄啊,他居然发现一店相隔的旧书店老板娘是个受虐狂。旧书店老板娘其实是个不亚于他的受虐狂。于是,他们以变态者所特有的巧妙方式,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着通奸——你现在明白我刚才所说的两相情愿的杀人的含义了吧——他们俩直到最近为止,一直强迫各自不解其变态嗜好的丈夫和妻子来满足他们的病态欲望。两个女人身上的新伤就是证据。但是,他们当然不可能只靠夫妻生活得到性满足。因此,当他们发现近在咫尺的邻居中,竟然有他们所渴求的人时,他们之间便极其迅速地相互达成了默契,这一点并不难想象。然而,最终命运的恶作剧做过了头。由于被动和主动之力的合成,他们的疯狂性欲日益加倍。终于在那天夜里,发生了这件他们绝对不希望发生的杀人事件……” 听着明智君令人瞠目结舌的奇妙结论,我不觉一阵战栗,这是一件多么非同寻常的案子啊! 这时,楼下的烟铺老板娘送来晚报。明智君接过报纸,翻到社会版看起来,不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看来他终于忍受不住,去自首了。真是奇妙的巧合啊!恰好在咱们谈论这个案子时,看到了这个报道。”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条小标题,约莫十行字的报道,刊出了炒面馆老板自首的消息。 1 蕗屋清一郎为什么会起意干出下面将要叙述的这件可怕的恶事,动机不明。即使了解他的动机,也与这个故事关系不大。从他半工半读去大学读书来看,也许他是为学费所迫。他是个罕见的英才,且学习非常刻苦,为了挣学费,被无聊的打工占去了许多时间,使他为自己没有充足的时间去读书和思考而感到可惜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就凭这点理由,人就可以犯下那样十恶不赦的罪行吗?或许他先天就是个恶人吧,并且,除学费之外,或许还有很多其他无法遏止的欲望导致犯罪。这且不说,他产生这个念头已有半年了。在这期间,他一再犹豫,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决定动手。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同班同学斋藤勇成了朋友。这成了这个故事的开端。起初他并非有什么目的,但在交往中,他开始怀着某种模糊的目的 63a5." >接近斋藤勇了。而且,随着这种关系的发展,那个模糊的目的渐渐清晰起来。 从大约一年前开始,斋藤租住在山手的一个偏僻的豪宅街上的人家里。那家主人是一位官吏的遗孀,虽然她已是年近六旬的老妪,但靠着亡夫给她留下的几幢出租房屋的租金,就可以生活得舒舒服服。而且她没儿没女,金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所以向熟人发放小额贷款,收取利息,一点点儿地攒钱便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她对熟悉的人才肯出租房子,租给斋藤勇也是如此,一方面是因为家里都是女人,住个男人比较安全;另一方面也可以收取房租,使每月的存款有所增加。可见无论古今东西,守财奴的心理都是一样的,人们传说,除了在银行的存款外,大量的现金她都藏在自家宅子的某个秘密的地方。 也就是说,蕗屋对这笔钱产生了兴趣。那老太婆要那笔巨款没有任何价值,让它们用作自己这样前程远大的青年的学费,不是最合理的吗?简而言之,这就是他的逻辑。因此,蕗屋试图通过斋藤尽可能详细地了解老妇人的藏书网情况,探寻那笔巨款的隐藏地点。不过,在斋藤告诉他偶然发现了那个隐藏点之前,蕗屋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 “你知道吗,那个老婆子真不得了,一般人大都把钱藏在房檐底下,或是天花板里吧,可是她藏钱的地方你绝对想不到。在内室的壁龛里不是放着一个很大的松树盆栽吗?就在那个盆栽底下,钱就藏在那儿。再狡猾的小偷也绝不会想到盆栽底下会藏着钱。这老婆子可以算个天才守财奴啦。” 斋藤说着,呵呵地笑了。 从此以后,蕗屋的想法逐渐具体化了。对于如何能把老妇人的钱转换为自己的学费的每一种途径,他都设想了各种可能性,以从中选择最万无一失的方法。这是一道超乎预想的难题。与此相比,任何复杂的数学难题都不在话下了。刚才也说过,他为了想出好法子,花费了半年的时光。 不言而喻,其难点在于如何避免刑罚。伦理上的障碍,即良心上的苛责,对他来说已不是什么问题。他不认为拿破仑大规模地杀人是罪恶,而应该加以赞美,同样,有才能的青年,为培育其才能,将一只脚已踏进棺材的老太婆作为祭祀的牺牲品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妇人极少外出,终日默默坐在里间的榻榻米上。即便偶尔外出,也有个乡下的女用人奉她之命,严加看守。尽管蕗屋费尽心机,老妇人的防范仍不留一丝纰漏。瞅准老妇人和斋藤不在的时候,欺骗那个女佣出去买东西,趁此机会盗出花盆底下的钱,是蕗屋最初的想法。但这未免太不周全。即使只是很短的时间,只要知道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就无法摆脱嫌疑。这类愚蠢的方案,蕗屋想起一个打消一个,想起一个打消一个,足足浪费了一个月。比如,可以制造被斋藤或女佣或小偷偷盗的假象,或是在女佣一个人时,蹑手蹑脚地溜进房中,神鬼不知地盗出金钱;也可以在半夜,趁老妇人睡眠之时采取行动。诸如此类,他设想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但是无论哪种方法,都有着被发现的可能性。 除了干掉老妇人,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终于得出了这一恐怖的结论。他不清楚老妇人到底藏有多少钱,不过,从各种因素分析,他并不觉得老妇人的钱多到可以让人执着地甘冒杀人风险的程度。为了这不多的金钱,去杀一个无辜的人,未免太残酷。但是即使从社会的标准来看,不是太大的金额,却能够充分地满足贫穷的蕗屋。不仅如此,按照他的想法,问题不在于钱多少,而是要绝对保证不被人发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没有关系。 杀人看起来比单纯的偷盗要危险好几倍,其实这不过是一种错觉。当然,如果预料到会被人发现还去做的话,杀人在所有犯罪中无疑是最危险的。但是若不从犯罪的轻重角度,而是以被发现的难易为尺度考量的话,有时候(譬如蕗屋的情形)偷盗反而是件危险的事。相反,杀死现场目击者的方法虽然残忍,却免除了后患。过去的大恶人都是很坦然地杀人越货的。他们之所以很难被抓获,不就是得益于这种杀人的胆量吗? 那么,干掉老妇人,真的就没有危险吗?这么一想,蕗屋又思考了好几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是怎样形成杀人计划的呢?随着故事的进展,读者自然会明白,所以暂且放下不提。总之,经过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精细的分析和综合考量之后,他最终想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方法。 现在只需要等待时机了,没想到,时机很快就到来了。一天,斋藤因有事去了学校,女佣出去买东西,二人都要到傍晚才能回来。那天正是蕗屋做完最后的准备工作的第二天。所谓最后的准备工作(这一点有必要事先加以说明),就是现在距离斋藤告诉他隐藏地点已经过了半年,因此需要最后确认一下钱是否还藏在原处。那天(杀死老妇人的前两日),他去看望斋藤,借机第一次进入老妇人的内室,与老妇人东拉西扯地聊天,他逐渐将话题引向一个方向,而且不时地提到有关老妇人的财产,以及她把那笔钱财藏在某个地方的传言。每次说到“藏”这个字时,他都暗中留意老妇人的眼睛。果然,像他预想bbr>的那样,每次她的眼光都悄悄地看向壁龛里的花盆。反复多次后,蕗屋确定了钱仍然藏在那里。 2 话说转眼间到了案发当天。蕗屋身着大学校服,头戴校帽,外披学生斗篷,手戴普通手套,前往老妇人的住宅。他经过反复思考,才决定不改变装束。如果换装的话,要购买衣服等物品,换衣服的地点以及其他各个方面都会给侦查留下线索。这样做只能使事情复杂化,毫无益处。在不会被发现的范围内,应该尽量简单而直入主题地采取行动,这是他的一种犯罪哲学。简而言之,只要没有人看见他进入该房中就万事大吉了。即使有人看到他在老太婆家门口走过,也丝毫不用担心,因为他经常在这一带散步,只要说一句“那天我也在散步”就可以蒙混过去。同时,从另一个角度看,假如在去的路上遇上熟人(这一点不得不考虑),是换装好,还是日常的制服制帽安全,则不用想也明白。至于作案时间,尽管他明明知道夜晚更合适——斋藤和女佣都不在的夜晚——为什么偏要选择危险的白天呢?这与着装的问题是一致的,为的是除去作案所不必要的秘密性。 但是,一旦站在老妇人家外面,他毕竟还是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就像普通的盗贼一样,应该说比盗贼们还要紧张。老妇人的家是独门独院,与左右邻居以篱笆相隔。房子对面是一家富豪的宅邸,高高的水泥围墙足有百米长。由于这一带是清静的豪宅区,白天也很少见到行人。蕗屋走到那里时,非常幸运,街上连条小狗都没有见到。蕗屋今天打开拉门的动作很轻很慢,所以拉门没有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然后,蕗屋在玄关的门口,用很低的声音打招呼(这是为了防备邻居)。老妇人出来后,他又借口想单独跟她谈谈斋藤的事,便顺利进入了里间。 两人坐定后不久,老妇人说道:“女佣恰好不在家,我去给你沏茶。”然后起身去沏茶了。蕗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当老妇人弯腰准备拉开隔扇时,蕗屋猛然从背后抱住了老妇人(他虽然戴着手套,但为了尽量不留指纹),死死勒住老妇人的脖子。老妇人的喉咙只发出咕的一声,没怎么使劲挣扎就断了气。只是在痛苦挣扎中,抓向空中的手指戳到了立在旁边的屏风。这是一面对折古旧金屏风,上面绘有色彩艳丽的六歌仙,小野小町的脸上被无情地抓破了一点。 确定老妇人已经断气后,蕗屋放下了她,有点儿担心地看着屏风的破口。仔细考虑之后,他又觉得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这个屏风根本不会成为任何证据。于是,他走到壁龛前,抓住松树的根部,把它连根从花盆中拔了出来。果然不出所料,盆底儿有个油纸包。他沉着冷静地打开那个纸包,从自己的右口袋中掏出一个新的大钱包,将纸币的一半(足有五千日元)放入其中,然后将钱包放回自己的口袋,剩余的纸币仍然包在油?纸里,照原样藏在花盆底下。当然,此举是为了消除偷钱的痕迹。因为老妇人的存钱数额只有老妇人自己知道,即便只剩下一半,谁也不会怀疑钱已被盗。 然后,他拿起棉坐垫团成团儿,放在老妇人的胸前(这是为了遮挡血液飞溅),从上衣右边口袋里掏出一把大折刀,打开刀刃,对准老妇人的心脏刺去,又转动一下再拔出,再在棉坐垫上擦净刀上的血迹,收进口袋中。他是考虑到仅仅勒死的话,还有可能苏醒,他要像前人一样,彻底解决,不留活口。那么,为什么最初没有用刀呢?那是因为他怕搞不好会在自己衣服上留下血迹。 在此必须介绍一下他装钱的钱包和那个大折刀。这两样东西是他专门为这次行动,在某个庙会的露天摊上买的。他选择庙会最热闹的时间段,挑选顾客最多的小摊,按价钱把零头一起扔给摊主,拿了东西扭头就走,非常迅速地消失。不要说摊主,就连其他顾客也来不及记住他的面孔。而且,这两件东西都是极其平常的不可能留下任何印记的物品。 蕗屋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之后,没有忘记关上隔扇,慢慢走向玄关。他在门口蹲下身子,边系鞋带,边查看足迹。不过这一点更无须担心了。玄关的地面是硬灰泥地,外边的街道由于连日晴天十分干燥。现在只剩下打开拉门走出去了。但是,如果在此时大意的话,一切谋划都将化为泡影。他平心静气,耐心地倾听街道上有没有脚步声……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儿动静,只听到附近人家叮咚叮咚的弹琴声悠然响着。他下决心,轻轻地打开了大门。然后,若无其事地就像刚刚告辞出来的客人一般走了出去。果然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那一带是宅邸街,所以每条路上都很安静。离老妇人家四五百米处,有一个什么神社,古老的石头围墙挨着大路长长地延伸着。蕗屋看了看附近没有人,就把凶器大折刀和带血的手套扔进了石墙缝中,然后溜达着向附近一个小公园走去,他平常散步时常常经过那里。蕗屋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下来,以极其平静的表情望着孩子们荡秋千,并在那里逗留了很长时间。 回家时,他顺路去了警察署,并且对警察说: “刚才,我拾到这个钱包,里面有很多一百日元的票子,我来是把它交给你们的。” 说着,他拿出那个钱包并回答了警察的提问,说明了拾到钱包的地点和时间(当然这都是谎言)和自己的住址姓名(这完全是真实的)。之后他领到一张记有他的姓名和金额的收条。不错,他这个方法非常迂回,但从安全角度来看是最保险的。老妇人的钱(谁也不知道只剩下一半)还在老地方,所以这钱包的失主是永远不会出现的。一年之后,这笔钱必然会回到他的手中,那时候,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享用了。他是在精心考虑之后决定这样做的。假如是把这笔钱藏在某个地方,有可能会被别人偶然拿走。自己拿着吧,肯定是极其危险的。不仅如此,即使老妇人的纸币是连号的,现在的做法也万无一失。 “连佛祖也不会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在偷了东西后,会亲自把赃物交给警察!” 蕗屋忍住了笑,心中暗想。?99lib? 翌日,在租住屋里,蕗屋和往常一样从舒服的睡眠中醒来,边打着哈欠,边打开枕边送来的报纸,浏览社会版时,突然看到了一个让他非常意外的事件,吃了一惊。不过,这绝bbr>不是他担心的那种事情,反而是没有预料到的对他有利之事。朋友斋藤以杀人嫌疑被逮捕了。理由是他身上有一大笔与他身份不相称的钱。 “作为斋藤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到警察署去一趟,了解一下相关情况,应该是比较自然的事吧。” 蕗屋急忙穿好衣服,赶往警察署。他去的是昨天交钱包的那个地方。他为什么不到其他警察署去呢?这就是他特有的无技巧主义的有意为之。他表现出适度的担忧,要求让他见见斋藤。但是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没有得到许可。于是,他详细询问了有关怀疑斋藤的原因,得以在一定程度上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蕗屋是这样想象的: 昨天,斋藤比女佣早一步回了家。时间是在蕗屋杀人之后离开不久。然后,他发现了尸体。但是,他在去报案之前,必定想起了某件事,就是那个花盆。如果是盗贼所为,花盆下面的钱是否还在呢?大概是出于好奇吧,斋藤查看了那个花盆,可是,钱包意外地还在原处。看到钱包后,斋藤起了贪念,虽说太轻率了,却合乎情理,一是谁也不知道藏钱的地点,二是人们必然认为是盗贼杀了老妇人,偷走了钱。这样的前提对谁都是难以抗拒的极大诱惑。然后,他又干了些什么呢?据警察说,他若无其事地跑到警察署报告说有杀人案。可是他这个人头脑也太简单了,居然若无其事地把偷来的钱塞进自己的腹带里了。看样子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在那里被搜身。 “但是,等一等,斋藤究竟是怎么样为自己辩解的呢?也说不定他能够摆脱危险呢。”蕗屋对此进行了各种假设,“他身上的钱被发现时,也许他会回答:‘钱是我自己的。’没错,没有人知道老妇人有多少钱财和藏匿地点,所以这种解释或许能成立。只是金额过于巨大。那么,最后他大概只好说实话吧。可是,法院会相信他的供词吗?只要没有其他嫌疑人出现,就不能判他无罪,运气好的话,不是没有可能判他杀人罪的,要是那样就好了……不过,预审官在审讯中,或许会搞清楚许多情况,比如斋藤对我说过老妇人藏钱的地点,以及案发两天前,我曾进入老妇人房中聊了很久,还有我很穷困,连交学费都有困难等。” 但是,这些问题在蕗屋制订计划之前,都是考虑在内的。而且,不管怎样想,警察也不可能从斋藤口中得到更多的对蕗屋不利的信息。 蕗屋从警察署回来,吃过早餐(此时他给送饭来的女佣讲述了杀人案),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学校,学校里人人都在谈论斋藤。他不无得意地给同学们讲起了这个新闻。 3 读者诸君,熟知侦探小说本质的人自然都知道,故事绝不会就此结束的。的确如此。事实上,以上叙述不过是故事的前奏,所以,作者请各位务必读下去的是后面的章节,即关于蕗屋如此精心筹划的犯罪是如何被破案的。 担任本案预审的审判官是有名的笠森先生。他不仅是普通意义上的著名审判官,而且因他有某些特殊的爱好,使他更有名气。所谓爱好就是,他还是一位业余心理学家,因此当遇到用普通方法无法判断的案子时,他就会使出撒手锏,利用其丰富的心理学知识,屡屡奏效。虽然他资历浅,年纪轻,但他的确具有判案才华,bbr>担任一个地方法院的预审员实在委屈他了。这次老妇人被杀事件也是一样,由笠森审判官来审理,谁都相信此案必然会轻松告破。笠森先生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像往常一样,他打算在预审庭上调查清楚此案,以便公判时不留任何细小的麻烦。 可是,随着调查的深入,审判官渐渐明白破此案有一定的难度。警方简单地主张斋藤有罪,笠森审判官也承认其主张有一定道理。因为,在老妇人生前进出过老妇人家中的人,包括她的债务人、房客以及一般的熟人,都逐一进行了传讯,做了周密调查,却没有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蕗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没有其他嫌疑人出现,目前只能判定最值得怀疑的斋藤勇为罪犯。而且,对斋藤最不利的,是他那生来软弱的性格。一走进审讯室就精神紧张,对于询问,也是结结巴巴地答不上话来。由于紧张而头脑发昏的斋藤常常推翻原来的供述,忘记理应知道的事情,讲些不必要的话,他越是着急,嫌疑也就越重。之所以会这样,也因为他偷老妇人钱的理亏之点,不然的话,斋藤的脑子还是够使的,即使再软弱,他也不至于说那么多错话。他的处境,实在值得同情。但是,说到是否认定斋藤是杀人犯,笠森先生还是没有自信,因为现在只是对他有所怀疑。他本人自然没有承认杀人,审判官也没有一件确凿的证据。 就是这样,事件已过去一个月,预审还无法结案。笠森审判官开始有些着急。恰好此时,负责老妇人所在地治安的警察署署长给审判官送来一个让他兴奋的报告。报告里说,案发当天,一个装有五千二百一十日元的钱包在离老妇人家不远的××町被人拾到,送交钱包者就是嫌疑犯斋藤的好友蕗屋清一郎,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时间已过去一个月,尚无失主前来认领这笔巨款,由此看来,似乎有些值得怀疑。 正一筹莫展的笠森审判官得到这个报告,仿佛看到了一线光明。他立即办理了传唤>?蕗屋清一郎的手续。可是,尽管审判官充满希望,却未得到任何结果。对于“在事件调查的当天,你为什么没有提到拾到巨款的事”,蕗屋回答说:“因为我没有想到钱包与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此回答理由充分。既然在斋藤的腹带里已经发现了老妇人的财产,谁会想到其他的现金,特别是丢失在大街上的现金是老妇人财产的一部分呢? 真有这样的巧合吗?案发当天,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并且是第一嫌疑犯的好友(根据斋藤的陈述,蕗屋知道藏钱的花盆)拾到大笔现金,这果真是偶然的吗?笠森审判官绞尽脑汁想从中寻找破绽。最使审判官遗憾的是,老妇人没有将纸币连号存放。假如纸币是连号的话,就可以立刻判明这可疑的99lib?钱是否与本案有关了。“哪怕是件极小的事,只要能抓到一条有力的线索就行。”笠森审判官倾注了全部注意力,又对现场反复勘查了多次,还彻底调查了老妇人的亲戚关系,然而一无所获。时间又白白过去了半个月。 笠森审判官认为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蕗屋偷了老妇人存钱的一半,把剩下的一半放回原处,将偷来的钱放入钱包,装作是在大街上拾到的。但是他有可能做这种蠢事吗?对于钱包当然也做过调查,并无任何线索。而且,蕗屋相当镇静地陈述,那天他散步时的确有经过老妇人家门前。罪犯能说出这样大胆的话吗?而且,最重要的凶器不知去向。对蕗屋的宿舍搜查之后,什么也没找到。况且提到凶器,斋藤的不是同样也没有找到吗?那么,究竟应该怀疑哪一个呢? 现在,此案还没有任何一件确凿的证据。如署长所说,若怀疑斋藤,那就像是斋藤干的。但若怀疑蕗屋,也不是没有可怀疑之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个半月的所有侦查的结果表明,除了此二人以外,没有别的嫌疑人。已经没有其他办法的笠森审判官觉得,差不多是拿出撒手锏的时候了。他决定对两位嫌疑人,施行迄今为止屡屡成功的心理测试。 4 蕗屋清一郎在事件发生的两三天后,受到第一次传讯时,知道了传讯他的预审审判官是有名的业余心理学家笠森先生。因此,当时他预想到最后的结局,十分惊慌。不愧是博学的蕗屋,在日本,对于心理测试这种东西得到应用很容易被忽视,但是,他曾经看过各种书籍, 56e0." >因此对于心理测试为何物,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巨大打击,使得他失去了若无其事继续上学的镇静,借口有病,躲在寄宿的公寓内,整日思考如何才能渡过这个难关。其周密与专注的程度,与设计杀人计划时一样,甚至有过之。 笠森审判官究竟要做什么心理测试呢?这是无法预知的。于是,蕗屋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心理测试方法,逐一思考应对之策。可是,心理测试本来就是为揭露口供的真伪而产生的,所以对心理测试撒谎,在理论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按照蕗屋的想法?99lib?,心理测试根据其性质可分为两大类:一种是根据纯生理上的反应来判定,一种是通过词语来进行。前者是,测试者对被测试者提出有关犯罪的各种问题,用相关的仪器记录被测试者身体上发生的细微反应,以此得到普通讯问所无法知道的真相的方法。人纵然可以在语言上、面部表情上撒谎,但是无法控制神经的兴奋,它会通过肉体上的细微变化表现出来。根据这一理论,其方法有如下一些:借助自动记录器的力量,发现手的细微动作;依靠某种手段,测定眼球的转动规律;用呼吸记录器,测试呼吸的深浅快慢;用脉搏记录器测量脉搏的高低快慢;用血压记录器测量四肢的血液流量;用电表测试手心的细微出汗;用轻敲膝关节观察肌肉收缩的程度等。 假如突然被问到:“是你杀死老太婆的吧?”他自信自己能够镇静地反问:“你这样说有什么证据呢?”但是,回答时自己的血压会不会不正常地升高,呼吸会不会加快呢?这难道是绝对控制不了的吗?他在心中设想了各种问话问自己。奇怪的是,自己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无论怎样尖锐,多么出人意料,似乎都不能引起身体上的变化。由于没有测试工具,当然不能说出确切的情况,但既然感觉不到神经的兴奋,其肉体上的变化也应该是没有产生的了。 在进行各种实验和猜测的过程中,蕗屋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反复练习的话,会不会影响心理测试的效果呢?换句话说,神经的反应对于同样的提问,第二次比第一次、第三次比第二次,会不会逐渐减弱呢?也就是我们说的习以为常呢?很有可能!自己对自己的讯问没有反应,实际上是一样的道理,因为在发出讯问之前,心里已经有准备了。 于是,他翻遍《辞林》的几万个单词,把有可能被讯问的词句一字不漏地抄写下来。然后用一周时间对此进行了神经的“练习”。 然后就是词语测试的方法了。这个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文字游戏,容易应付过去。这种测试虽然有各种方法,但最常用的联想诊断,这与精神分析学家诊断病人时使用的方法是同一种把戏。依次读?出“拉门”“桌子”“墨水”“笔”等毫无意义的单词,让被测试者尽可能不假思索地说出由这些单词联想到的词语。如由“拉门”联想到“窗户”“门槛”或“纸”“门”等,什么都行,总之要让被测试者说出他想到的词语。在这些无意义的单词中,不经意地混入“刀子”“血”“钱”“钱包”等与犯罪有关的单词,然后观察被测试者对此产生的联想。 以杀害老太婆的事件为例,如果是头脑简单的罪犯,对“花盆”一词也许会无意中回答“钱”。因为从花盆盆底偷“钱”给他的印象最深。这样就等于供认了自己的罪藏书网状。但是,稍有头脑的罪犯,即使脑中浮现出“钱”字,他也会控制住自己,回答“陶器”之类的词语。 对付这种伪装有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第一轮单词测试后,稍隔一段时间再重复测试一次。真实给出的回答前后很少有差异,而刻意的回答.则十有八九与前一次不同。如“花盆”一词,第一次答“陶器”,第二次可能答“土”。 另一种方法是,用一种仪器精确地记录从发问到回答所用的时间,根据时间的长短进行判断。例如,尽管对“拉门”回答“门”的时间为一秒,而对“花盆”回答“陶器”的时间却是三秒,这是因为脑中抑制了回答最先出现的联想词语“花盆”,占用了时间,被测试者则被认为可疑。时间的延迟不仅出现在这一单词上,有时还会影响后面对无意义单词的反应速度。 此外,还有一种将犯罪时的情况详细说给被测试者听,让他背诵的方法。真正的罪犯,在背诵时往往会在细微之处,下意识地脱口说出与听说的内容不同的真实情况。 对于这种测试,当然需要采取与上一种测试相同的“练习”,但是比这个练习更要紧的是,用蕗屋的话说,就是要表现得单纯,不玩弄无聊的技巧。对“花盆”,索性直接回答“钱”“松树”反而最为安全。因为对蕗屋来说,即使他不是罪犯,也会从审判官的调查和其他途径,在某种程度上知道犯罪事实。而且花盆底部藏钱这一事实,应该给自己留下最新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因此这样联想不是极其自然吗?另外,让他复述现场情况时,使用这个手段也相当安全。问题在于需要时间练习。花盆出现时,要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出“钱”“松树”,事先需要完成此类练习。这种练习又使他花费了几天时间。至此,准备完全就绪了。 蕗屋还估计到有一事对他有利。即使接触到未预料到的讯问,或者进一步说,对预料到的讯问做出了不利的反应,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被测试的不止我一人。那个神经过敏的斋藤勇,即使没做过亏心事,但面对各种讯问,他真的能平心静气吗?恐怕至少要做出与我相似的反应吧。” 越这样想蕗屋越安下心来,心情放松得真想哼一支歌了,他现在反而盼着笠森审判官快点传讯了。 5 笠森审判官怎样进行心理测试?神经质的斋藤是什么样的反应?蕗屋又是怎样镇静地接受测试的?在此对这些问题不多详细说明,直接进入结果。 心理测试后的第二天,笠森审判官正在自家书斋里看着测试结果苦思冥想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明智君递进来的名片。 读过 href='10076/im'>《D坂杀人案》的读者,多少知道这位明智君何许人也吧。从那以后,他在许多疑难犯罪案中都表现出了非凡的才能,博得专家们乃至一般民众的一致赞赏。由于某个案件的机缘,他与笠森审判官也亲密起来。 在女佣的引导下,明智君微笑着出现在笠森审判官的书斋里。本故事发生在“D坂杀人案”后数年,他已不是从前那个书生模样了。 “嘿,这个案子,我还真没法子了。” 笠森转向来客明智君,神情很忧郁。 “就是那件杀害老妇案吗?怎么样,心理测试结果?” 明智君一边瞅着笠森审判官桌上的资料一边说。案发以来,他时常与笠森审判官会面,详细询问案情。 “结果是很清楚的,”笠森说,“不过,我就是觉得不满意。昨天进行了脉搏试验和联想诊断,蕗屋几乎没什么反应。当然脉搏也有许多可疑之处,但与斋藤相比,蕗屋少得几乎没有嫌疑。你看看这个,这里有提问事项和脉搏记录,斋藤的反应很明显吧,联想试验的结果也是如此。你看看对于‘花盆’这个刺激语的反应时间就清楚了,蕗屋的回答比其他无意义的词还快,可是斋藤呢,竟用了6.2秒钟。”
蕗屋清一郎斋藤勇
刺激语反应词语所需时间(秒)反应词语所需时间(秒)
毛发0.91.2
绿色蓝色0.7蓝色1.1
热水0.91.3
唱歌1.1女人1.5
1.0绳子1.2
〇杀死小刀0.8犯罪3.1
0.92.2
窗户0.8玻璃1.5
料理西餐1.0寿司1.3
〇钱纸币0.73.5
1.1冬天2.3
感冒1.6肺病1.6
线1.0线1.2
〇松盆栽0.82.3
0.91.4
〇血1.0红色3.9
0.8衣服2.1
厌恶蜘蛛1.21.1
〇花盆0.66.2
0.9金丝雀3.6
丸善1.0丸善1.3
〇油纸隐藏0.8小包4.0
朋友斋藤1.1说话1.8
纯粹理性1.2词语1.7
箱子书箱1.0偶人1.2
〇犯罪杀人0.7警察3.7
满足完成0.8家庭2.0
女人政治1.0妹妹1.3
画儿屏风0.9景色1.3
〇偷盜0.74.1
藏书网bbr> 笠森给他看的是联想试验记录的第一页。 “这不是非常明了了吗?”笠森审判官一边等待着明智君看完记录一边说,“从这张表可以看出,斋藤有许多词是刻意掩饰的回答。最明显的是反应迟缓,不仅是关键的单词,而且对紧接其后的单词也有影响。还有,对‘钱’回答‘铁’,对‘偷盗’回答‘马’,这些联想都很牵强。对‘花盆’的联想时间最长,多半是为了思考如何回答‘钱’和‘松’这两个联想词而耽误了时间吧。与他相反,蕗屋表现得极其自然。比如‘花盆’答‘松’,‘油纸’答‘隐藏’,‘犯罪’答‘杀人’等,假如蕗屋是罪犯,必然会有竭力掩盖事实的联想,而他却平静地在短时间内说出了答案。如果他是杀人犯,又做出了这种反应的话,那他必定是相当低能。可是,实际上他是某某大学的学生,并且是很优秀的啊……” “虽说也可以这样解释吧。” 明智君若有所思地说。但是笠森审判官丝毫没有注意到明智君意味深长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不过,由此看来,蕗屋虽然没有可以怀疑之处,但斋藤到底是不是罪犯,尽管测试结果这样清楚,但我还是不能肯定。即使预审判斋藤有罪,也不是最后的判决,预审当然也可以就此交差,可是你知道,我是不愿意承认失败的。我最讨厌看到公审时,自己的判断被彻底推翻。所以说,..我现在很是头疼啊。” “看这个测试表,实在太有趣了。”明智君拿着记录说起来,“据说蕗屋和斋藤都很爱学习,从两人对‘书’一词都回答‘丸善’就可以看出来。更有意思的是,蕗屋的回答大都倾向于物质的、理智的,斋藤的回答则是十分温柔的、抒情的,对吧。比如‘女人’‘衣服’‘花’‘偶人’‘景色’‘妹妹’之类的回答,让人感觉他是个多愁善感、性格懦弱的男人。另外,斋藤一定身体不好。你看看,他对‘厌恶’答‘病’,对‘病’答‘肺病’,这说明他总是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肺病。” “这也是一种看法,联想诊断这东西,越琢磨,就越是得出各种有趣的判断。” “不过,”明智君稍稍调整了一下语气说,“你是否考虑过心理测试的弱点呢?德·基洛斯曾经批评心理测试的倡导者缪斯塔贝尔希说,虽然这种方法是替代拷问而发明出来的,但其结果仍然与拷问相同,有时也会陷无罪者为有罪、有罪者为无罪的境地。缪斯塔贝尔希似乎在哪本书上写过,心理测试真正的效能,只限于发现嫌疑人对某场所或某人或某事物是否知道,把它用于其他场合就有几分不可靠了。对你谈这些也许是班门弄斧,但我觉得这是十分重要的,你说呢?” “如果考虑最坏的情况,也许是这样。我当然也知道这些说法。” 笠森审判官有些不悦地回答。 “但是,也很难说,这种最坏的情况就近在眼前。这么说也可以吧,假定一个神经非常脆弱的无罪者受到了怀疑,他在犯罪现场被抓获,并且非常了解犯罪的实际情况,这种人,面对心理测试,他能够做到坦然自若吗?‘啊!要对我进行测试了,我该怎么回答,才能不被怀疑呢?’他自然会这样想,紧张不已。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心理测试,不是有可能导致德·基洛斯所说的‘陷无罪者为有罪’吗?” “你说的是斋藤吧?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我还在犹豫吗?”笠森审判官更加眉头紧锁了。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判定斋藤无罪的话(当然偷钱之罪是免除不了的),究竟是谁杀死了老太婆呢?” 笠森打断明智君的话,粗声粗气地问:“现在,你难道有其他怀疑对象了吗?” “有了。”明智君微笑着说,“从这次联想测试的结果看,我认为罪犯就是蕗屋,当然还不能完全断定。他现在已经回去了吧?怎么样,能不能不露声色地把他叫到你这儿来呢?要是能把他叫来,我一定查明真相给你看看。” “你说什么,你莫非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了?”笠森审判官十分惊讶地问。 明智君并无得意之色,详细说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看法令审判官佩服得五体投地。笠森马上采纳明智君的建议,派了一个用人去蕗屋的宿舍叫他。 “你的朋友斋藤很快就要判定有罪了。为此,我有话要跟你聊聊,烦劳你到寒舍来一趟。” 蕗屋刚从学校回来,一听审判官有请,就急忙赶来了。就连他这么小心的人,也对这喜讯感到十分兴奋。由于过分高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有着可怕的圈套。 6 笠森审判官大致说明了判决斋藤有罪的理由后,补充道: “对于曾经怀疑你,非常对不起。今天请你到这儿来,是想在致歉的同时,顺便好好解释一下。” 随后,他命人为蕗屋沏了杯红茶,以极其放松的神态闲谈起来。明智君也参与了聊天。审判官介绍说,明智君是他的朋友,是位律师。受到死去的老妇人的遗产继承人的委托,催收还贷来的。虽然遗产继承人有争议,但是亲属会议决定,由老妇人乡下的侄子来继承遗产,确有其事。 他们三人从斋藤的传闻开始,东拉西扯地谈了许多。彻底安下心的蕗屋,是三人之中最侃侃而谈的。 谈话间,不知不觉过了很长时间,窗外已经渐渐日暮。蕗屋忽然注意到时候不早了,一边准备告辞一边说: “我也该回去了,没什么别的事了吧?” “噢,对了,我差点给忘了,”明智君快速地说,“其实,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今天正好顺便问一问你……不知你知不知道,那个出事的房间里立着一个对折的贴金屏风,由于那上面有点儿破口,结果引起了一点儿小麻烦。因为那个屏风不是那个老太太的,是借款人的抵押品,物主说,肯定是在杀人时碰坏的,所以必须赔偿他们。而老太太的侄子,也和老太太一样是个吝啬鬼,说也许这破口原来就有,就是不同意赔偿。计较这事儿实在没意思,可是我也无可奈何。当然这屏风像是件相当有价值的物品。你经常出入她家,也许你也知道那个屏风吧?你记不记得屏风以前有没有伤呢?你不会没有印象了吧?大概对屏风什么的没怎么注意吧?实际上我已经问过斋藤,他太紧张了,记不清了。而且,女佣已回了乡下,即使去信询问,估计也说不清楚,真让人为难啊……” 屏风是抵押品,没有错,但其他那些说辞都是编的。乍一听到屏风这个词,蕗屋心中一激灵儿,但听到后来,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就放下心来。 “还害怕什么呀?案子不是已经差不多定了吗?” 蕗屋稍微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决定像以前那样,实话实说是最安全的。 “审判官先生很清楚,我只到那房间去过一次。还是在案件发生的前两天,也就是说,是上个月的三号。”他嘻嘻地笑着说。这样的说话方法令他很愉快。 “但是,那个屏风,我有印象,我看到它时,好像没有什么伤。” “是吗?没有记错吗?只是在那个小野小町的脸部,有一点点儿伤。” “对、对,我想起来了,”蕗屋装作刚刚想起来似的说,“那上面画的是六歌仙吧,小野小町我也有印象。但是,如果那上面有伤,我不会看不见的。如果那个色彩鲜艳的小野小町脸上有伤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那么,想麻烦你一下,到时候可以请你做个证吗?屏风的物主是个很财迷的家伙,很不好对付呢。” “好的,没有问题,我随叫随到。” 蕗屋不无得意,答应了这位律师的请.99lib.求。 “谢谢!”明智君一边用手指搔弄浓密的头发一边愉快地说,这是他兴奋时的习惯动 4f5c." >作,“实际上,从一开始我就认为你肯定知道屏风的事。因为,在昨天心理测试的记录中,对‘画儿’的提问,你做出了‘屏风’这一特殊的回答。宿舍中是不会摆放屏风的,除了斋藤以外,你似乎没有更亲密的朋友,所以我推测,你应该是由于某个特殊的缘故,才对这屏风有特别深的印象。” 蕗屋有些吃惊,的确如律师所说。可是,昨天我为什么会说出屏风呢?而且奇怪的是,直到现在,我竟一点儿也未察觉到这一点。这不是很危险吗?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当时,我确实仔细检查过屏风的破口,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啊。不要紧,不要紧!这么一想,他终于安下心来。可是,实际上他丝毫未察觉到他已经犯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大错误。 “是的,你说得一点儿没错。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你的观察实在敏锐啊。” 蕗屋仍旧坚持无技巧主义,若无其事地答道。 “哪里,我是偶然注意到的。”假装律师的明智小五郎谦逊地说,“不过,我还发现了另一个事实,当然绝不是什么让你担心的事。昨天的联想测试中含有八个危险的单词,你都完美地通过了,简直太完美了。假如心里有一点儿内疚,都不会答得这样漂亮。这八个单词,前面都打着圆圈,就是这个,”说着,明智君拿出记录纸给他看,“不过,对这些词你的反应时间虽说只快了一点点儿,但都比其他无意义的单词回答得快。比如对‘花盆’回答‘松’你只用了0.6秒。这真是难得的单纯啊!在这三十个单词中,最容易联想的首先数‘绿色’对‘蓝色’,但就连这个简单的词,你也用了0.7秒。” 蕗屋开始感到非常不安。这个律师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这样饶舌呢?是好意还是恶意?是不是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居心?他拼命地思索其话里的含义。 “我认为无论是‘花盆’‘油纸’还是‘犯罪’,这几个单词绝不比‘头’或者‘绿色’等平常的单词更容易联想。尽管如此,你反而很快地回答出了比较难联想的词,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发现的就是这一点,要不要猜测一下你的心情?怎么样?这也是很有趣的事。假如猜错了,请你原谅。” 蕗屋惊得浑身一抖。他自己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你一定非常了解心理测试的危险,所以事先做了准备吧。与犯罪有关的单词,你心中已盘算好了如何应答。我绝不想批评你的做法。实际上,心理测试这玩意儿,有时候是非常不准确的。谁也不能断言它不会判有罪为无罪,陷无罪为有罪。但是,倘若准备得太充分了,尽管你没想答得那么快,但是那些话还是很快就说出来了。这的确是你的一个很大的失策。你只是担心回答迟了,却完全没有觉察到回答太快也同样危险。当然,这种时间的差距非常微小,不仔细观察的人是很容易疏漏的。总之,伪装出来的东西,总会有些破绽的。”因为明智君怀疑蕗屋的论据仅此一点,“至于你为什么选择了‘钱’‘杀人’‘隐藏’等容易被怀疑的词语,不言而喻,这就是你的单纯之处。因为假如你是罪犯的话,是绝不会对‘油纸’回答‘隐藏’的。能够若无其事地回答这样危险的单词,证明你心里没有一点儿鬼。你是这样想的吧?我这样说对吧?” 蕗屋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者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而且他感觉从鼻子到嘴边肌肉已经发僵,无论想笑、想哭、表示惊异,任何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当然也说不出话了。如果勉强说话的话,一定会变成恐惧的叫声。 “这种实话实说,就是不刻意掩饰自己,这是你的显著特点,正因为我了解这一点,才会对你提出那种问题。怎么样,你明白了吗?就是那个屏风啊!我确信你会单纯如实地回答的,实际情况也是这样。请问笠森先生,六歌仙屏风是什么时候搬到那个老妇人家中的?” “是犯罪案的前一天啊,也就是上个月的四号。” “什么,你说是前一天?是真的吗?这可就奇怪了,刚才蕗屋君不是清楚地说是在事件发生的前两天即三号,看到它在房间里的吗?实在令人费解啊。你们大概是谁搞错了吧?” “蕗屋君大概记错了吧?”审判官嘿嘿笑着说,“直到四日傍晚,那个屏风还在它真正的主人家里呢。这是毫无疑问的。” 明智君怀着浓厚的兴趣观察着蕗屋的表情。蕗屋的表情就像马上要哭出来的小女孩似的,难看地扭曲着。这是明智君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圈套。他早已从审判官那里得知,事发的两天前,老妇人房中没有屏风。 “这回可麻烦了!”明智君显得很犯难似的说。 “这是个无法挽回的大失策啊!你为什么把没看到的东西说成看到了呢?你不是只在事发的前两天进过那个房间吗?特别是你记住了六歌仙的画,这是你的致命失误。恐怕你老是想着要说实话,结果却说了谎话,对不对?两天前,你进入内室时,注意到那里有屏风了吗?当然不会。因为那个屏风与你的计划没有任何关系,即便有屏风,如你所知,那颜色发暗的古旧屏风在众多家具中也不可能特别引人注目。刚才,你认为事件当天在那儿看到屏风,两天前也一样放在那儿,这并不奇怪,因为我是用引导你往那个方向去想的语气向你发问的呀。这就像是一种错觉,但仔细想想,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如果是普通的罪犯,绝不会像你那样回答,因为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去掩盖。可是,对我有利的是,你比一般的法官和犯罪者有一个聪明十倍二十倍的头脑。也就是说,你有这样一个信念:只要不触到要害问题,尽可能地坦白反而安全。这是一种否定之否定的做法。于是我就再来个否定,因为你恰恰没有想到一个与本案毫无关系的律师,会为了让你招供而下套吧,哈哈哈哈……” 蕗屋苍白的脸上渗出了一片汗珠,无言以对。他想,事已至此,越是辩解,只能越是露出破绽。他脑子聪明,心中清楚自己的失言是多么雄辩的证词。奇妙的是,在他脑子里,自孩..提时代至现在的各种往事,在脑海中就像走马灯似的迅速出现又消失。他长时间地沉默不语。 “你听到了吗?”过了一会儿,明智君说,“你听到沙啦沙啦的声音了吧。那是有人在隔壁房间里,记录我们的对话呢……喂,已经问完了,把对话记录拿过来吧。” 这时,隔扇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卷纸。 “请你念一遍!” 明智君命令道,那男子便从头开始朗读了一遍。 “好了,蕗屋君,在这里签个名,按手印就行,可以按个手印吗?你不会说不按吧,我们刚才不是说好,关于屏风的事,你随时都可以做证吗?当然,你可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做证。”蕗屋非常明白,现在纵使拒绝签名也无济于事了。蕗屋签名按印,同时也等于承认了明智君令人惊讶的推理。他现在已经低头认输,自认失败了。 “正如刚才所说的那样,”明智君最后说道,“缪斯塔贝尔希说过,心理测试的真正效能仅限于测试嫌疑者是否知道某地、某人或某物。拿这次事件来说,就是蕗屋君是否看到了屏风。除此之外,恐怕进行上百次心理测试也是无用的。因为对手是像蕗屋君这样的人,一切都预想到了,进行了缜密准备。我想说的另一点是,心理测试这种东西,未必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必须使用一定的刺激语和准备一定的测试仪器,进行刚才我给你做的测试,通过极其平常的对话也可以充分达到目的。古代的著名审判官,像大冈越前守那样的人物,就是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有效地使用了现代心理学所发明的方法破了案的。” 1 患肺病的格太郎今天又被婆娘扔在家里,只好孤零零地一个人闲待着。即使当初他是个好脾气的丈夫,如今也颇感激愤,甚至考虑以此为由与阿势分开,可是,病弱的身子渐渐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想到自己来日不多,还有可爱的孩子,他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在这一点上,处于第三者立场的弟弟格二郎对此颇不以为然。他觉得哥哥太窝囊,看着只能干着急,常常说些抱怨的话。 “哥哥,你为什么那样软弱啊?换作是我,早就把她休了。那种女人,有什么可怜惜的?” 可是,对格太郎来说,并不仅仅是可怜她。诚然,马上同阿势离婚的话,她和她那位穷书呆子会立刻陷入生活无着的困境,不过,除了可怜之外,他还有其他不能离婚99lib?的理由。一方面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此外就是,即使阿势这样对待他,他还是对她难以割舍,可这个心思他不好意思对弟弟说明。因此,他害怕她从他身边离开,以至尽量忍着不责骂她不守妇道。 阿势对格太郎的这种心思心知肚明。夸张点说,夫妻之间有着近乎心照不宣的妥协。因为她在与相好的耳鬓厮磨之余,也没有忘记用些剩余的精力安抚格太?99lib.郎。从格太郎的角度来说,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满足于她那点可怜的施舍。 “可是,一想到孩子,就不能那么做了!我的寿命是有限的,也就一两年吧,到时候要是连母亲都没有的话,孩子太可怜了!我打算再忍一阵子吧!而且,我相信阿势早晚会回头的!” 格太郎这样回答,每次都令弟弟更加焦躁。 但是,与格太郎的慈悲心相反,阿势不仅没有回心转意,反而变本加厉,一天比一天更加放浪。她还打着去探望因穷困而长年卧床的父亲的幌子,三天两头地往外跑,跟情人秘密幽会。虽说查证她是否真的回娘家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格太郎连这件事都不曾做过,真是无法理解。他自身就对阿势采取的是袒护的态度。 今天也是如此,阿势从一大早就开始精心打扮,然后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回娘家,还化什么妆啊?” 格太郎拼命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挖苦。近来,他渐渐从自己这种把想说的话憋在心里的窝囊之中感受到一种快感了。老婆一出门,无所事事的他就开始侍弄自己感兴趣的盆栽。他光着脚走在院子里,踩一脚的土,心情反而会舒畅些。因为这样装作对自己的兴趣很着迷,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是必要的。 到了中午,女佣来告知他饭做好了。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吃吗?” 连女佣都用客气而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格太郎觉得很不舒服。 “啊,已经到中午了。那就吃饭吧!把孩子叫来!” 他虚张声势地回答。最近,他干什么都虚张声势,已经成了习惯。 或许是女佣的好意吧,越是婆娘不在家的日子,好菜越是做得比平时多。说起来格太郎这一个多月都没吃过美味佳肴了。儿子正一在外面是个淘气大王,只是一进气氛冰冷的家门,就蔫下来了。 “妈妈去哪儿了?” 正一明知道会得到什么回答,还是不问一下不放心。 “去你外公那儿了!” 女佣回答后,正一露出与七岁的孩子不相称的冷笑,只“嗯”了一声,便吃起饭来..。虽然是孩子,可他看样子好像是怕继续问下去会惹父亲不高兴。看来这孩子也有他自己的虚张声势。 “爸爸,我可以叫朋友来家里玩吗?” 一吃完饭,正一就撒娇地瞧着父亲的脸问道。格太郎觉得这是可怜的孩子在竭力讨他欢心,使得他不能不感到孩子可爱至极,同时,也对自己感到不快。可是,他给出的回答,还是像往常一样虚张声势。 “嗯,可以来家里。要和朋友好好地玩!” 得到父亲的允许后,正一就叫着“太好了!太好了”,然后高兴地朝外面跑去,这或许也是孩子的虚张声势吧。不一会儿,正一叫来了三四个小伙伴。当格太郎还坐在饭桌前剔牙的时候,孩子的房间里已经传出了扑通扑通的响声。 2 孩子们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格太郎在房间里听到孩子们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的声音和女佣劝阻的声音,好像是开始玩捉迷藏了。甚至有的孩子在慌乱中打开了他身后的拉门。 “啊!叔叔在家呀!” 他们看见格太郎,都害羞地喊他,然后赶紧跑掉了。最后,连正一都闯进了他的房间,边说着“我藏在这儿”,边躲进了父亲的桌子下面。 看到孩子们玩闹,格太郎感到心里很踏实。他忽然心血来潮地想,今天不弄盆栽了,干脆跟孩子们一起玩玩儿吧! “儿子,别这么闹腾了!爸爸给你们讲有趣的故事,把他们叫过来!” “啊,太好了!” 正一听到爸爸这么说,立刻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跑了出去叫着逃跑了。然后,从很远的房间里传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喊声:“叔叔,出来吧!” 孩子们好像还打开了其他房间里的壁橱在找他。 3 躺在黑暗的充满樟脑味的大衣箱里,格太郎觉得特别舒服。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不觉满眼含泪。这个旧衣箱是他母亲的嫁妆之一。他记得,小时候常常把它当作船,爬进来玩。这样回忆时,母亲慈祥的面容仿佛幻影般渐渐浮现在黑暗中。 此时格太郎才发觉,孩子们好像是找累了吧,外面非常安静。他倾听了一会儿,听到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失望地说道:“真没意思,咱们到外面去玩吧!” 说话声音听起来很小。 “爸爸——!” 是正一的声音。这是正一最后一次喊他,接着好像正一也跟着他们出去了。 格太郎听到这里,才终于打算从大箱子里出来了。他想冲出去,让着急找他的孩子们大吃一惊。于是,他猛然往上抬箱子盖,没想到盖子纹丝不动。起初他还觉得没什么,又试着推了几次后,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被偶然地关在箱子里了。 箱子的盖上装有开了孔的金属合页,与下面箱体上突出的金属配件一起上锁用的。可是,刚才盖盖子的时候,上面的合页偶然落了下来,结果就如同上了锁一样。过去箱子的木板坚硬,四个边角都镶着铁板,非常结实,合页也做得同样牢固,所以病弱的格太郎根本就不可能把它推开。 格太郎一边大声喊正一的名字,一边嘎嗒嘎bbr>99lib?嗒地敲打盖子。可是,孩子们大概已经放弃了寻找他,跑到外面去玩了,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又不停地喊女佣的名字,使尽全身力气,在大箱子里乱踢乱蹬。但是,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不知女佣们在井边聊天偷懒呢,还是在自己房间里没听到声响,总之也没有人回应。 格太郎那间有壁橱的>房间在最里面,而且还被关在密闭的箱子里,从那里面发出的喊叫声能传几米远,实在说不好。女佣的房间又在离得最远的厨房旁边,要是不仔细听的话,很可能听不见。 格太郎的声音渐渐变得声嘶力竭了,他边喊边想,要是谁也不来的话,自己说不定就会这样死在这个大箱子里了。同时,虽然他觉得真是可笑透顶,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又觉得这也并非什么滑稽之事。突然他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缺氧,因为他的病对空气非常敏感,他感到呼吸困难。因为这物件是以前的?99lib?人精心做出来的,在密闭的箱子里,恐怕连换气的缝隙也没有。 一想到这些,因刚才用力过多,他已经筋疲力尽,但他重新鼓足力气,又是敲打又是踢踹,拼命地折腾。他如果身体健康的话,这么使劲折腾,把大箱子的什么地方弄破或许并非难事。但是以他那衰弱的心脏和干瘦的胳膊,不仅根本使不出那么大的力气,而且因缺氧造成的呼吸困难正步步逼近。由于疲劳和恐惧,他嗓子干得冒烟,连呼吸都疼。他那时的心情,真不知该怎样形容才好。 要是被关在其他什么地方的话,反正早晚也会因病而死的格太郎或许就死心了。可是在自己家中壁橱里的大箱子中被闷死,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件绝无仅有的滑稽至极之事,因此格太郎不愿意以这种带有喜剧意味的方式死去。在自己挣扎期间,也难保女佣不到这个房间来。那样一来,他会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得救,就可以把这些痛苦当作笑话一笑了之。由于得救的可能性很大,他很难放弃,于是恐惧和痛苦也随之增加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诅咒着无辜的女佣们,甚至诅咒儿子正一。虽然从距离来看相隔不过几十米,但他们都对自己漠不关心,虽说并无恶意,可正因为没有恶意,才更让他觉得可恨。 黑暗中,格太郎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只有吸气时发出怪怪的声音,犹如爬上陆地的鱼那样喘息着。他大张着嘴,像骸骨样的上牙都露出了牙床。他虽然知道这样做也没用处,却还是两手拼命抓着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就连指甲都抓掉了他也没有意识到。那简直是地狱般的痛苦。不过,纵然到了这个时候,由于他还对获救抱有一丝希望,怎么也无法放弃挣扎,他遭受的是无法形容的痛苦!这不能不说即使是患不治之症的人,或是死囚犯都体会不到如此巨大的痛苦。 4 去跟情人幽会的妻子阿势是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回来的。当时格太郎正在大箱子里执着于生命,气息奄奄地垂死挣扎着。 虽说离开家之前,阿势一心只有情人,无暇顾及丈夫的心情。但即使是她这样的风流女人,一回到家,也并无愧疚之心。当她看到大门不同往常地大敞着,以为平日里一直提心吊胆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心差一点儿跳出来。 “我回来了!” 阿势这样喊了一声,却没有等来女佣的回答。每个房间都敞着门,居然连一个人也没有。最让她奇怪的是,自己那个总是窝在家里的丈夫竟然也不在。 “没有人在家吗?” 走进饭厅,她再次高声喊道。于是,从女佣房间里传来了惊慌的回答: “有人!有人!” 可能刚刚是在打盹吧,一个女佣睡眼惺忪地跑了过来。 “就你一个人吗?” 阿势强忍着火气喝问。 “那个,阿竹正在后院洗衣服呢。” “那老爷呢?” “在屋子里吧。” “可是,在屋里没有看见他呀!” “啊,是吗?” “怎么回事?你刚才肯定在睡觉吧!那怎么行啊!孩子呢?” “不知道。刚才还在屋里玩,还有,老爷刚才也跟他们一起玩捉迷藏呢。” “什么?老爷吗,真是没办法!” 听了这些话,阿势才算恢复了平日的自己,不客气地命令道: “那么,老爷也肯定在外面呢。你去找一下,要是在外面的话,就由他去,不用叫他回来!” 阿势走进自己的卧室,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就开始换衣服。 正要解开衣服带子的时候,突然,仔细一听,从隔壁的丈夫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许是某种预感吧,她觉得不像是老鼠抓挠的声音。再仔细一听,觉得很像是人发出的嘶哑声音。 她停止脱衣服,忍住恐惧打开了两个房间之间的拉门。于是发现刚才没注意到的壁橱门是开着的。那声音好像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救命啊!是我呀!” 那声音非常微弱而含混不清,似有似无的,然而它却异样清晰地敲打着阿势的耳膜。因为那毫无疑问是丈夫的声音。 “啊!你怎么会进到那个大箱子里呢?” 阿势吃惊地跑到大箱子旁,一边打开合页挂钩一边说: “对了,大概是在玩捉迷藏吧!真是的,这么大岁数还玩这个……可是,为什么会锁上了呢?” 如果说阿势是个天生的坏女人的话,那么她的本质不只体现在身为人妻却与别的男人偷情上,恐怕更体现在迅速想出这种坏点子上吧。她打开挂钩,只是掀起了一点儿盖子,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像原来一样啪地盖住后,再次挂上了合页挂钩。刚才,里面的格太郎大概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往上顶盖子,但阿势觉得那力气是很微弱的。所以她刚才是想要压住盖子,才使劲盖上的。事过之后,每当想起残忍的杀夫之事,比其他事都让她烦恼的就是,在她盖上盖子时,丈夫用他那微弱的力气顶盖子的情景。对她来说,这个情景比起那些垂死挣扎的满身鲜血的人要恐怖很多倍。 这些是后话了。阿势把大箱子像原来一样盖好,啪的一声关上壁橱门,然后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吓得连衣服也不敢换,脸色苍白地坐在衣柜前,仿佛为了掩盖从隔壁房间传出来的声音,故意咔嗒咔嗒地来回抽拉衣柜的抽屉。 “我这么做,能确保自己无事吗?” 这个念头让99lib?她担心得几乎要疯了。可是这种时候她根本不可能仔细思考,只是担忧得坐立不安。虽说如此,但是后来想想,她在那种突发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居然可以滴水不漏。合页的挂钩是自动挂上的;格太郎与孩子们一起玩捉迷藏,不小心被关进了大箱子里,自然有孩子们和女佣来做证。至于没听到箱子中的声音和喊叫声,就说是因为房子太大,没有听到就可以了。女佣们不是也什么都没听见吗? 尽管阿势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她那邪恶而敏锐的直觉,根本不用寻找理由,就小声告诉她:“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去找孩子的女佣还没回来,也没有听见在后院洗衣服的女佣进来的动静,阿势就盼着丈夫的呻吟和敲打尽快停止,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可是,从壁橱里面传出的 58f0." >声音虽然微乎其微,几乎听不到,却仿佛捣乱的上弦玩具似的时断时续。她想,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便把耳朵贴在壁橱门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它)听..了听,果然凄惨的摩擦声仍未停止。不仅如此,她甚至听到那干燥的舌头在嘟囔着什么怨言一样。毫无疑问,这是格太郎对阿势发出的可怕的诅咒。她太害怕了,甚至一度想改变初衷,重新打开盖子。可是她很清楚,那样做的话,后果可想而知。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杀意,又怎么可能再救他出来呢? 那么,在箱子中的格太郎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就连下毒手的她差一点儿就改变初衷了。可是她的这些苦恼与当事人所承受的巨大痛苦相比,根本不足其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就在格太郎即将放弃之时,即使自己的老婆是淫妇,她出现时还打开了挂钩,那时,格太郎的欢喜简直无可比拟。平日里那般憎恨的阿势,即便再多犯两三次偷情,他都觉得值了,谢天谢地呢!纵然是病弱之躯,可是对于面临过死亡恐惧的人来说,性命就是这般宝贵。可是,这欢喜不过是一瞬间,他就被推入了用绝望这个词也无法描述的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了。如果没人来救他,就那样憋死在里面,那种痛苦已然不是人们所能体会到的,而淫妇的手又给他悲惨的命运添加了几十倍、几百倍的巨大痛苦。 阿势当然不会想象到丈夫有多么痛苦,她能够想到的范围不过是哀怜丈夫被闷死,后悔她自己的残忍而已。可是,坏女人的风流心理是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她站在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壁橱前,想着情夫的容貌,而不是吊唁死者。此时她想的是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丈夫的遗产,和那个情夫无所顾忌地快乐生活,这些想象足以让她完全忘记对死者表示哀怜。 阿势就这样获得了正常人无法想象的平静,退回自己的房间,嘴角甚至露出了冷笑,动手解开和服带子。 5 那天晚上,到了八点多钟时,阿势巧妙地自导自演了发现尸体的场面,北村家乱成了一团。亲戚、客人、医生、警察等,闻讯赶来的人站了满满一客厅。验尸的形式不能省略,仍然躺在箱子里的格太郎的尸体四周站着一溜儿相关的官员。真心为哥哥的死而悲伤不已的弟弟格二郎、满脸虚伪眼泪的阿势也夹杂在官员中。在旁观者看来,此二人都是同样的悲痛欲绝! 大箱子被抬到了房间中央,一个警察很轻松地打开了盖子。五十瓦的电灯照在扭曲变形的格太郎身上,平时一向梳得很规整的头发此时则乱七八糟的,因拼命挣扎而眼珠迸出,嘴巴大张着,只要阿势的身体里没有藏>.着恶魔,一看到这惨状,她一定会悔不当初,坦白自首的。可是,她虽然不敢正视,却非但不自首,竟然还流着虚伪的眼泪,说着弥天大谎。就连她本人都不明白何以能够如此镇定。就算说是杀人之后的胆大包天,也实在是不可思议。此时的阿势与几小时之前的她已经判若两人了。与情夫幽会回来,刚进家门的时候,她还显得那么紧张不安的(当然那时她已经是个坏到家的女人了),可现在看来,她体内天生就栖息着令人恐怖的恶魔,现在或许正是那恶魔现形之时吧。看看..她后来应对危机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冷静,只能让人做出这样的判断。 验尸过程顺利结束了,尸体由亲人们从大箱子中搬到了其他的地方。此时,他们才能够注意到大箱子盖子内面的抓痕。 即使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没有目击到格太郎尸体惨状的人,看到那种抓痕也一定会觉得异常凄惨。因为99lib?垂死挣扎的人那种对生命近乎疯狂的执着,以任何名画都不能及的鲜明程度刻在了箱子的盖子上面。无论是谁,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扭过头去不想再看第二眼。 众人之中,从抓痕的画面中发现了某种令人惊奇之物的是阿势和格二郎。人们与尸体一起被带到了别的屋子后,他们二人留在房间里,从大箱子两端久久地凝视着盖子内面人影似的画面。啊,刻在上面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是像人影一样模糊的,就像疯子书写的那种生硬的笔迹,但仔细看去,那是覆盖在无数抓痕上的两个字,一个字大,一个字小,歪歪扭扭地勉强能认.出来,那是“阿势”两个字。 “是嫂子的名字啊。” 格二郎的眼睛直接转向阿势,低声说道。 “是啊!” 啊,这样冷静的词语,此时从阿势嘴里说出,是多么令人吃惊啊!当然,她不会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这是格太郎临死前,用尽所有的力气写下来的,对阿势的诅咒。他就在执着地写完“势”字最后一笔时咽了气。他其实是想写“阿势是杀人者”的,不幸的是,正如格太郎其人不走运一样,就连这个他都没有做到,不得不怀着千秋遗恨惨死了。 可是,格二郎是个善良的人,不会想到那个地步的。仅仅是“阿势”两个字说明了什么呢?他万万想不到会是“杀人者”,他从中想到的是,对阿势朦胧的怀疑和哥哥至死都念念不忘嫂子,用苦闷至极的指尖写下她的名字时的惨痛心情。 “啊,原来他是这样关心我啊!” 过了一会儿,阿势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以表达对于丈夫已经发觉自己与人偷情的后悔之意。然后,突然用手帕捂住脸(即便是名演员,也演不出这样干打雷不下雨的哭法),呜呜地哭起来。 6 办完了格太郎的葬礼,阿势第一步要演的戏,尽管是形式上的,就是与那个情夫断绝了关系。接下来,她以无比巧妙的办法全力消除格二郎的怀疑,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了。即便是暂时的,格二郎也被这妖妇彻底蒙骗过.去了。 .就这样,阿势得到了超出预期的遗产,卖掉了久居的老房子,带着儿子正一不断地变换住所,凭借着高超的演技,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了亲族们的眼界。 阿势硬是留下了那个大箱子,后来偷偷地卖给了旧家具店。那个大箱子现在不知道落到何人手里了,那些抓痕和可怕的文字会不会触动新主人的好奇心呢?他会不会偶尔感知到那抓痕中蕴含的可怕执着而吓一..跳呢?而且,对于那不可思议的“阿势”二字,他又会联想到什么样的女性呢?说不定会以为是一个涉世未深的纯洁无瑕的少女吧。 1 门野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十年前死去的我的前夫。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使提到门野这个名字,也觉..得好像在谈论别人似的,就连那个事件都恍如做梦一般。 话说我是由于什么缘分嫁入门野家的呢?不言而喻,在嫁给他之前,并没有什么互相好上了那样不规矩的事。自然是媒人先说服了我母亲,母亲再把提亲的事告诉了我。我这个懵懂无知的女儿,怎么可能说不愿意呢?我用手指在草席上胡乱地画着圈圈,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 不过,提到那个后来成为我丈夫的人,我也见过他,这个镇子很小,而且对方也是大户人家。只是听别人说,此人性情很古怪。他长得那么好看,或许你也知道吧,门野这个人可称得上是了不得的美?99lib?男子,我并非以此感到自豪。他虽说好看,说不定是有病在身,总是很忧郁的样子,脸色苍白,皮肤仿佛透明似的,因此看上去更加出类拔萃。不过,我对丈夫这种说不清的可怕感觉,绝不是用美就可以形容的。 既然他是这么一位美男子,一定有其他漂亮女人爱他,即使没有,像我这样有福气的人,一定能让他一辈子都疼爱我。我庸人自扰地胡思乱想,为此,我还特别留心听朋友或者用人们议论他的言语。 这样不断收集到了跟他有关的种种传言后,我发现自己一直非常担心的关于他花心方面的传闻一点儿也没有,却了解到他的古怪个性非同一般。 可以说,他是个怪人吧。他朋友很少,经常独自一个人闷在家里。而且最要命的是,听说他对女人毫无兴趣。当然,如果说他是因为不愿意结交朋友而不喜欢女人,倒没有什么,可他似乎是真的不喜欢女人。即使是和我相亲之事,原本也是他父母的意思。从中做媒的人说,说服他同意这门婚事,要比说服我费力多了。 当然,我听到的并非有根有据的传言,或许不过是谁说漏了嘴,我以出嫁前的女子的敏感,自以为是地相信了这些谣传。不过我也确实乐观地认为,但愿嫁过去以后,在证实那些谣传之前,只不过是自己想当然罢了。我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以求得到安慰。我这样想,或许是有点儿自负吧。 想起当时的懦弱心情,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可怜。虽然心里怀着不安,却照常到邻街的绸布庄挑选面料,买回来以后全家人一齐动手赶做新衣,购置各种日常生活用具以及零七碎八的日用品,在此期间,对方的丰厚订婚彩礼也送到了。朋友们有的祝福我,有的羡慕我,也有的打趣我。对于这些我已习以为常,可还是羞涩地欢喜不已。家中到处洋溢着喜气,我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也整天兴高采烈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无论他是多么古怪的人,或是难伺候的人,他的帅气外表已使我心醉神迷。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越是这种性情的男人,想必感情也越浓密,会一心守着我一个人,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我身上,永远爱我如初。可见我当时是个多么心地纯真的人啊。我就是这样憧憬未来的新生活的。 最初一段时间,我觉得只是遥远的将来的事,但随着一天天掰着手指计算着过日子,婚礼转眼就要到来时,天真的幻想就逐渐被恐惧所代替。等到婚?礼那天,婚礼队伍在门前聚集起来。说到那个队列,并非我自夸,那气派在我们小镇上是无人可比的,可是我在人们的包围之中,坐进婚车时的心情,虽说很多人都体会过,但我却真是快要昏厥了。我觉得自己宛如待宰的羊一样。不但精神上恐惧无比,连身体里也在隐隐作痛,那种感觉我真不知该怎样形容才好…… 2 总之,我恍恍惚惚地坚持到婚礼结束,之后的一两天过得浑浑噩噩,夜里似睡非睡,不知道公公婆婆是什么样子,家中有几个用人,尽管跟他们打了招呼,或别人向自己打了招呼,但脑子里几乎没有一点儿印象。 第三天回娘家。我和丈夫的车一前一后,坐在车上,望着丈夫的背影,我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哎,我一味地说些无聊的话,实在抱歉。我要说的关键内容怎么给忘了呢? 就这样,热闹的婚礼告一段落,俗话说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门野也并非传言所说的那样怪异,反而感觉比一般人更温和,对我也很温柔体贴。 我终于放下心来,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我感到,人生竟然是如此幸福。 公公和婆婆都是特别和善的人?,出嫁之前妈妈的那些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而且门野还是独生子,没有小姑子什么的,以至我觉得有些失落。这一切令我感觉嫁为人妇并不需要那么费心。 说到门野的外表,果然如人们传说的那样。一起生活之后,和远远看去的感觉不一样,对我来说,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男人,虽说这是不言而喻的,但随着时光流逝,感觉他越来越美了,我渐渐觉得他那超凡脱俗的美貌简直无人可比。 我不是仅仅说他长得好看。爱情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啊!门野出众的美貌,使得他即使不是个古怪的人,也总是给人某种忧郁的感觉,好像常常专注地思考着什么似的,非常沉静内向,因此,他的长相,用现在的话来说,可以说是清纯的美男子。这一点变成了无法抗拒的魅力,让我这个十九岁的小女子为他神魂颠倒。 我的世界为之一变。如果把在双亲膝下长大的十九年比作现实世界的话,结婚之后的日子—藏书网—虽然很不幸,只有短暂的半年时光——就如同身居梦幻的世界或者童话世界一样。再夸张点比喻的话,就像生活在龙宫里的浦岛太郎受到了海里的公主的宠爱一样。 人们都说媳妇不好当,可是我正好相反。不对,应该说,在还没有感受到那种滋味之前,就看了那可怕的真相更准确吧。 要问我这半年是如何度过的话,我只能说过得非常快乐,其余的琐碎之事早就忘记了,而且,那些小事与这个故事没什么关系,所以就不再絮叨 81ea." >自己的恋爱经历了,无论如何,门野对我的疼爱,是世间任何一个爱老婆的丈夫都无法超越的。 我自然是甚感幸运,可谓陶醉其中,根本不会产生丝毫的怀疑。但是,后来回想起来,当时门野对我的过分疼爱,其实有着十分可怕的含义。 当然,我并不是说门野对我的过分疼爱是招致我们夫妻关系破裂的原因。他只不过是想要好好地疼爱我,而且他的疼爱绝对不是出于想要欺骗我的企图。所以,他越是努力地爱我,我越是真心地接受他的爱,真心地依恋他,将全部身心都交付于他。 那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爱我呢?当然这些缘由我是后来才发现的,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 3 我产生怀疑是在婚礼过后半年左右的时候。现在回头想想,那时,门野试图爱我的努力想必已经耗尽了,因此,另一种魅力立刻乘虚而入,把他拉过去了吧。 男人的爱是.什么样的,我这样的年轻女人是不清楚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坚信,门野爱人的方式是胜过其他男人的。然而,就连如此深信不疑的我,也不能不慢慢地察觉到门野的爱中包含着某种虚伪的成分。 因为我感觉每天夜里的闺房之事不过是形式上的,他的心里冰冷而空虚,仿佛在追逐遥不可及的什么东西。在他那看着我的爱怜的眼神深处,还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凝视着远方,就连对我喃喃地诉说情话时的声音都空洞洞的,犹如机械里发出来的。 当时我万万想不到,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不真实的。我充其量怀疑这或许是他已经不再爱我了,爱上了别人的信号。 疑心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旦产生,就像积雨云一样迅速扩散开来,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在我心中变成浓厚的疑云盘踞不散。 他说的那句话里一定包含着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出门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我有时候这样怀疑,有时候那样怀疑,一旦怀疑起来就没完没了。就像人们常说的,我感觉脚底下的地面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自己正在被吸进那深不可测的地狱里去。 可是,尽管这样怀疑,我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具体的证据。虽说门野出门时间很短,而且每次都告诉我自己去哪儿,我还查看了他的日记本、书信、照片等,居然没有发现一点点儿可以了解他心思的蛛丝马迹。 说不定,我只是无端怀疑,自寻烦恼吧。我不止一次地这样反思自己,可是一旦?99lib?产生了怀疑,就无法消解。每当看见门野忘记我的存在,盯着一个地方发呆、陷入冥想的样子,我就会想,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绝对错不了,绝对错不了。那么,难道跟那件事有关? 如上所述,门野由于个性忧郁,自然性格内向,大多数时间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书。而且他说在书房里看书容易分心,常常去建在后院的仓库二楼,好在那里堆了许多他家祖传的旧书籍。他在那昏暗的房间里,夜晚点上从前的纸罩蜡灯,独自一人读书,这是门野从年轻时就养成的 4e00." >一个习惯。可是自从我嫁过来的半年内,他似乎忘掉了似的,从未去过仓库,而最近,他又开始频频出入仓库了。不知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我忽然对那个仓库注意起来。..藏书网 4 虽说门野喜欢在仓库的二楼看书,有些与众不同,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责备的,不必大惊小怪。尽管我这么想,还是留了个心眼,留意门野的一举一动,也查看过他使用的东西,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然而,想到他失魂落魄的爱、空虚的眼神以及时而忘却我的存在般的沉思,我除了怀疑仓库的二楼,再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总是深更半夜去仓库。有时候等我熟睡了,他就悄悄钻出被窝,装作出去小便的样子,好长时间不回来,我到走廊上一看,只见仓库的窗户有模糊的亮光透出来。每当此时,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感觉就会袭上我的心头。 我只是刚结婚时,让他带我到仓库里去看过一次。此外,换季时也进去过一两次。即使门野在仓库里看书,我也绝对想不到那里隐藏着什么让他疏远我的原因,所以从来没有跟踪过他,就是说,只有仓库的二楼,一直处于我的监视范围之外。但从现在开始,即使是那里,我也不能不用怀疑的目光看待了。 我嫁过去是仲春,开始怀疑他时恰逢中秋时节。现在仍觉得不可思议,门野蹲在走廊上面朝仓库方向,在皎洁的明月下,长时间一动不动地沉思默想。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什么缘故,心里突突乱跳,这是让我产生怀疑的起因。 后来,这怀疑日益加深。到了秋末的时候,我竟卑鄙地尾随着门野进了仓库。 情缘竟然这般不可信。让我陶醉在无比幸福之中的深沉的>爱(刚才我也说过了,其实那绝非真的爱情),才过了短短半年就褪了色。我现在就像打开了宝盒的浦岛太郎似的,从有生以来初次品尝到的甜蜜中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无比恐怖的无间地狱正张开大口等着我。 不过,起初我并没有仔细想过仓库里会有什么异样,只是出于怀疑而窥视独自待在里面的丈夫,可能的话,真希望可以消除我的怀疑。我一边祈祷在那里看到的是可以让我安心的东西,一边对丈夫窃贼般的举止感到恐惧,可是一旦产生怀疑,就很难消除。于是,一天深夜,我穿着一件夹衣,感觉有些寒冷,连一直唧唧鸣叫的秋虫也没有了声息,加上那天没有月亮,我穿着木屐走向仓库,仰望夜空,星星非常美丽,却十分遥远,令人备感寂寞。 正房的公公婆婆以及用人都已经睡下了。乡下小镇的老宅子都很宽敞,虽然才十点钟,已经是鸦雀无声了。尽管是去自家仓库,但途中要经过一处黑暗的草丛,99lib?t>不觉有点儿提心吊胆。 即使是晴天,那条通往仓库的小道也是湿漉漉的,草丛里有一只大蛤蟆,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听着更胆寒了。好不容易壮着胆子走到了仓库,可这里同样是一片漆黑,一股仓库特有的冷森森的霉味猛然包裹了我。 如果不是怒火中烧的话,一个十九岁的小女子怎么敢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呢?真是没有比爱情更可怕的东西了。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地走近通往二楼的楼梯,向上一看,仍然是一片漆黑,位于梯子上面的吊门是关着的。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一级一级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梯子最上面一层,我轻轻地推了推吊门。门野真是谨慎小心,从里面把门锁上了,从外面无法打开。如果只是看看书,何须上锁呀。这个细节引起了我的警惕。 现在怎么办呢?敲门让他打开吗?不行不行,这深更半夜地跑来敲门,会让他看破我的内心,只能让他越发地疏远我。可是如果让我继续这种半死不活的生活,我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不如干脆不顾一切地让他把门打开,反正仓库远离正房,就在今晚,一定要把平日里对丈夫的怀疑向他和盘托出,问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当我站在吊门下,这样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5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要去仓库呢?按照常识,深更半夜,在仓库二楼上,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可是疑心生暗鬼,我竟然愚不可及地去了仓库。这是不是源于某种无法说明的感应呢?还是俗话说的预感呢?在这个世界上,往往会发生一些常识无法判断的意外之事。当时,我站在仓库的二楼上,隐约听到男女二人的窃窃私语声。男的不用说是门野,可那个女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到我的猜测竟然变成了确凿的事实,涉世未深的我只觉得万分吃惊。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恐惧和不顾一切的悲伤让我真想放声大哭>,但终于咬牙忍住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不继续像打摆子似的一边打哆嗦一边竖着耳朵听上面的说话声。 “再这样继续幽会下去,我……真是对不住你的夫人啊。” 女人细细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没听到的地方就只能自己用想象来补充,好歹才把意思搞清楚。根据声音判断,女人比我要年轻三四岁,不像我这么胖,身材苗条,差不多就像泉镜花的小说中那种梦幻般美丽的女人。 “我也觉得是这样。”门野说道,“正如我常常对你说的那样,我已经竭尽全力去爱京子了,但还是不行。一想起自小与你青梅竹马,无论我怎么想要忘记你,也做不到。虽然我明知自己非常对不起京子,可是每天晚上还是不能不看到你。请藏书网你千万体谅我的痛苦。” 门野的声音非常清晰,而且口齿格外伶俐,就像背台词一样,在我的心里刺耳地回响着。 “我真高兴啊!你这样一个美男子,不顾家里那么好的妻子,如此深爱着我,我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变得极度敏锐的耳朵,几乎能感觉到那个女人偎依在门野膝盖上的情形,甚至听到了那无耻的脱衣服和接吻的声音。 请想象一下我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吧。要是以我现在这个年龄,我会不顾一切地立刻敲开门,冲到那两个人面前,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可是那时,自己毕竟是个年轻女子,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勇气。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我用衣袖拼命地捂住嘴,伤心地饮泣.,却又不想离开那里,简直是悲痛欲绝。 这时,我突然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有人朝吊门这边走过来了。如果在这里碰面,对我来说太丢人了。我急忙下了楼梯,跑出仓库,悄悄地躲在附近的黑暗处,瞪大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想看看那女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随着咯嗒咯嗒的开门声,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光亮,那个手拿纸罩蜡灯,蹑手蹑脚下楼的人,正是我的丈夫,那个家伙就跟在他后面呢,我气鼓鼓地等着瞧瞧她是谁,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出来。我丈夫已经嘎啦一声关上了仓库的大门,经过我藏身的地方后,我听到木屐渐渐远去的声音,可还是没有看到女人下楼。 因为是仓库,只有一个出口,虽有窗户,但都用铁丝网罩住了。可是我在出口等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人开门出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首先,门野不会把对他那么重要的女人单独扔在里面,独自离去。莫非他们经过长期谋划,在仓库的什么地方开了一个秘密的出口? 想到这儿,我的眼前梦幻般地浮现出为爱疯狂的女人,一心想见那个男人,忘记了恐怖,鬼鬼祟祟地在黑暗的洞穴里爬行的情景,吓得我不敢再待在黑暗中了。而且,万一丈夫见我不在会觉得奇怪,所以那天晚上我暂且回了房间。 6 从那以后,我不知夜里偷偷去了仓库多少次,每次我就站在门外偷听丈夫和那个女人不堪入耳的卿卿我我,简直是痛不欲生。 每次我都煞费苦心地想见那个女人,可每次都像最初那天晚上一样,从仓库里出来的只有门野一人,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有见过。 有一次,我带着准备好的火柴去了。看到丈夫离开后,我轻轻地上了仓库二楼,借助火柴的光亮四处寻找,那女人根本就没有躲藏的时间,却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时,我趁丈夫不在家,白天进入仓库,几乎找遍所有的角落,想看看有没有暗道什么的,还查看了窗户上的铁丝网有没有破洞等,然而,连一只老鼠逃跑的缝隙也没有找到。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查过之后,比起难过委屈来,我感到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恐惧。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娇滴滴的私语声,和丈夫幽会之后,她又像幽灵一样消失不见了。 莫非是什么女人的灵魂迷上了门野?门野天性忧郁,身上有种不同于普通人的气质,犹如蛇神一样(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也被他深深地吸引了)。这样一想,甚至觉得门野身上天生就有某种魔性,我自己也变得心情古怪起来了。 我想干脆回趟娘家,却不知道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母,还是告诉门野的父母。我由于害怕与恐惧,虽然三番五次地下决心,但是这种不着边际的鬼故事,若贸然对别人讲的话,是会被人耻笑的,丢人现眼。我虽年轻易冲动,也尽力忍住了,打算推迟几天再决定是否回家。回想那时,我真是个相当任性的孩子。 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是在仓库的二楼上,他们的幽会结束后,里面传来啪嗒一声轻轻盖上什么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咔嗒咔嗒的像是上锁的声音。仔细想bbr>..想,那声音虽然很轻微,但似乎每晚都会听到。 仓库二楼上能够发出那种声响的只能是并排摆在那里的几个衣箱。那么,那个女人会不会藏在衣箱里呢?活人必须吃饭,在透不过气来的衣箱里,不可能待很长时间的,可不知为什么,我当时竟认定她绝对在那里面。 自从对箱子产生怀疑之后,我便再也沉不住气了。我要设法偷到衣箱的钥匙,打开盖子看看那个女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哼,就是和她撕扯起来,我也不想输给那种女人。我确信那女人就藏在衣箱里,咬牙切齿地等着天亮。 .99lib.第二天,我意外地在门野的文件匣中,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钥匙。当时我就像中了邪似的,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小女子来说,要独自找出那个女人还是一件难以应对的事。直到进行此事之前,我天天夜里睡不着觉,脸色苍白,身体也变得消瘦了。幸好我们的居室和公婆的房间离得远,加上门野只顾考虑自己的事情,因此那半个月平静地过去了,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终于有一天,我拿着钥匙悄悄进入了仓库,即便是白天,仓库里也很昏暗,散发出一股寒冷的泥土气息。我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啊,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干出那种事来。 可是,我不记得是在偷钥匙之前,还是爬上二楼仓库的时候了,思绪纷乱之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滑稽的事。虽说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也顺便先说说吧。我怀疑以前听到的说话声说不定就是门野一个人发出的。虽说这想象就像是童话故事,但也有可能,他为了写小说或演戏,在别人听不见声音的仓库二楼,悄悄背诵台词呢。我还异想天开地怀疑衣箱里藏着的不是女人,而是戏服什么的。 呵呵呵呵,看来我真是昏了头了。由于神志混乱,以至冒出这些对自己有利的胡思乱想。我的大脑就是一团乱麻,因为即使想一下那些情话的内容,就知道这世上哪会有声音模仿得如此逼真的人呢? 7 门野家在镇上是有名的世家,仓库二楼陈列着祖上传下来的各种旧东西,就像开古董店似的。 三面墙的墙根,摆放的都是涂着红漆的衣箱,余下那面墙则摆放着五六个古色古香的长方形书箱。书箱上堆着没装下的黄表纸和青表纸,书脊已被虫蚀,积满了灰尘。架子上有古旧的画轴箱、古色古香的陶器等,其中还夹杂着特别惹眼的染黑牙齿用的工具,那是形似大木碗的漆器、漆盆等,由于年代久了,都成了红色,一条条金纹也成了泥金画。 最让人害怕的是上到楼梯上面的地方,那儿有两尊武士铠甲装饰,像活人似的坐在盔甲箱上。其中一尊是威猛的黑色铠甲,另一尊虽是绯红色的,但是已经变黑,多处断了线,想必当年也曾通红如火,非常气派吧。它们都戴着头盔和覆盖到鼻子下面的恐怖铁面。 在白天也十分昏暗的仓库里,盯着它们看时,仿佛其护肩、护胫眼看着就要活动起来,去拿悬挂在其头顶上的长矛似的。我突然尖叫一声,吓得想要逃掉。 虽然淡淡的秋光透过铁丝,从小窗户里射进来,可是因为窗口太小,仓库的死角黑如暗夜,放在那里的泥金画或者金属物件等,就像魑魅魍魉的眼睛一般散发着诡异、混沌的光。置身这里,若再妄想生灵之类的东西,作为一个女人就要被吓破胆了。我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害怕与恐惧,把衣箱打开了,这还是多亏了爱情的奇妙力量。 虽然心里想事情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但还是觉得害怕。当我即将打开一个个衣箱盖时,全身直冒冷汗,吓得几乎要窒息了。不过,当我猛地掀开盖子时,就像是在看棺材似的,把头伸进去一看,和预期的一样,或者说和预期的相反,里面装的都是些旧衣服、被褥、精美的文集等,没有看到一件值得怀疑的东西。那么我经常听到的关上什么盖子的声音和上锁的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就在我觉得奇怪的时候,我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最后打开的衣箱里。那个衣箱里叠放着几个白色木盒,那是装偶人的木盒。盒子表面用优雅的御家流体写着“偶人”“五人伴奏”“三酒鬼”等字样。我确认了没有发现任何可怕的东西之后,稍稍放下心来。大概是这个缘故吧,我出于女人的好奇心,竟然在这种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地想把这些盒子一一打开看看。 我将盒子里的偶人等一件件拿了出来,这个是偶人,这个是右近卫府的樱花,这是左近卫府的柑橘,这些古老的物件散发的樟脑气味中掺杂着怀旧的情绪,昔日偶人纤细的肌理,不知不觉将我带进了梦幻的世界里。 此时此刻我沉迷于偶人的美貌之中,突然我发现衣箱里的一角,放着一个与其他盒子不同的长方形白色木箱,足有三尺以上,似乎是件贵重物品。其表面同样用御家流体写有“拜领”二字。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把它拿出来,掀开盖子一看,就像被电击了一样,恍然大悟,不由得立刻转过脸去。 在这个瞬间,所谓灵感大概就是指的这种场合吧,近日来的疑团,终于完全解开了。 8 如果我说让我那般吃惊的不过是一个偶人的话,你一定会笑话我的。不过,我要告诉你,那是因为你有所不知,那个偶人是昔日著名的偶人师傅殚精竭虑完成的艺术品。 你是否曾经在某个博物院的一角,突然看见一个古老的偶人,它那栩栩如生的样子让你感到无法言表的战栗呢?当那个偶人是女人偶或幼儿人偶时,你是否曾为它那恍若他界的梦境般的魅力而称奇过呢?你知道有一种被称作礼品的偶人有多么惊悚吗?你也许知道过去流行男色时,那些好色之徒让人雕刻出跟自己喜欢的男妓相像的偶人,日夜抱着爱抚的变态行为吧? 不扯那么远的了,如果你知道有关木偶净琉璃戏的不可思议的传说,或者近代木偶制作名家安本龟八的活偶人的话,我想你就会充分理解我看见一个偶人时,为什么那般惊诧了。99lib. 关于我在衣箱里发现的偶人,后来我悄悄地向门野的父亲打听过,才知道那是某大人物送的,听说是安政时期著名偶人师立木的作品。 这种偶人俗称京偶人,实际上也称浮世偶人,身长三尺有余,有十来岁小孩子这么大,手脚完整,梳着过去的岛田式发髻,穿着过去的大花友禅绸。 后来听说,那个偶人正是那个名叫立木的偶人师的风格。尽管是古代人制作的,可奇妙的是,女偶人竟是现代人的长相。 厚厚的嘴唇,充血似的红彤彤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红唇两边是丰盈的两腮,两只水灵灵的双眼皮大眼睛,会说话似的睁着,还有微笑上挑的两道浓眉。最妙不可言的是它那如同两片白绸99lib.子包着红棉似的耳朵,白里透红,尽显魅力。那张妖艳的充满情欲的脸,由于年代久远而略显褪色。除了嘴唇,其他的部位非常苍白。大概是手垢的缘故,其光滑的肌肤黏糊糊汗津津的,因而看起来越发显得幽怨、妖媚。 仓库里很昏暗,散发着樟脑丸的气味。在我看那偶人时,偶人丰满的乳房似乎在上下起伏,嘴唇眼看就要绽开微笑。看着这栩栩如生的偶人,我不禁颤抖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我丈夫竟然爱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冰凉的偶人。只要看到这个偶人的非凡魅力,便>.知道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释了。丈夫讨厌与人交往的个性、仓库里的绵绵情话、关上衣箱的声响、不见踪影的女人等,把这几点综合起来考虑,只能解释为那个所谓的女人,就是这个偶人。 其实,这是后来我询问了两三个人,综合起来推测出来的。门野生性怪僻,在和正常的女人恋爱之前,因一个偶然的契机,他发现了衣箱里的偶人,于是被偶人所具有的强烈魅力夺去了灵魂。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仓库里读书。听说人与偶人,或者人与佛像恋爱的例子自古以来就屡见不鲜。不幸的是,我丈夫就是这样的人,更为不幸的是,丈夫家里恰好保存有稀世的偶人名作。 此乃非人之恋,非此界的恋情。凡是陷入这种恋情的人,一方面灵魂因活着的人无法体会的噩梦般或童话般的奇妙欢乐而麻木,另一方面又不断地受到罪恶感的苛责,为了逃离那地狱般的困境而苦苦地挣扎。门野娶我为妻,拼命地爱我,其实只不过是那徒劳的挣扎留下的痕迹。 这样想来,那句“我……真是对不住你的夫人啊”的意思也不言自明了。毫无疑问,丈夫为偶人假装女人的声音。啊,我是个多么不幸的女人啊! 9 下面要说的我的忏悔,实际上 662f." >是后来发生的可怕的事情。说了这么半天,怎么还没讲完呢?各位大概厌烦了吧,请不必担心,只讲要点的话,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可以说完。 请大家不要惊慌,我所说的可怕之事,就是关于我犯下杀人之罪的事。 要说我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还安稳过着日子,是因为人并不是我直接杀死的,即所谓的间接杀人,所以即使当时我把一切都坦白出来,也不会给我定罪的。 虽说在法律上我是无罪的,可我明明就是导致那个人走向死亡的罪魁祸首。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子,因一时的恐惧而慌了神,终于未能坦白而苟活至今,我深感愧疚。从那以后,我没有睡过一天的好觉。今天在这里对你们忏悔,就算是对亡夫的一种赎罪吧。 可是,当时的我恐怕是被爱情迷住了双眼吧。我的情敌并非活人,即使是名家的作品,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偶人而已。所以当我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无生命的偶人取代时,感到特别委屈。除了委屈之外,更多的是为丈夫的变态之举而感到不耻。如果没有偶人,他也不会成为这个样子,甚至连立木这个偶人师,我也觉得无比可恨。 对了,要是把那偶人的妖艳臭脸打瘪,把它的手脚都揪掉的话,我看门野还能对谁一往情深?想到这里,我一刻也不能犹豫了。那天晚上,为了保险起见,我再次确认丈夫和偶人幽会的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上仓库二楼,终于把偶人大卸八块,脸也砸了个稀巴烂,连五官都分不清了。把偶人打烂后,我再次观察丈夫的举动,看看他是否会结束那偶人之恋——虽说不结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就这样,偶人宛如被车轧过一般,头、手、腿都七零八落的.,看着偶人变成气囊的丑陋尸体,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10 当天夜里,还蒙在鼓里的门野又等我睡熟之后,点了盏纸罩蜡灯,消失在走廊外的夜色中。不用问也知道,他又赶着去和偶人幽会了。我假装睡觉,偷偷地望着他的背影,体味到了既觉得解气,又有些悲伤的复杂感情。 当他看到偶人的尸体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为自己的变态恋情感到羞耻,将偶人的残缺尸体悄悄地收拾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找出下手的人,跟对方算账呢?被他狠狠打一顿也好,臭骂一顿也罢,如果他真的改过的话,我该有多高兴呀。倘若门野发脾气,就证明他和偶人之间没有恋情,我心神不定地仔细倾听仓库里的动静。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丈夫也没有回来。除了看着被毁的偶人,他在里面应该不会有其他什么事,已经过了以往他回来的时间,为什么还不回来呢?莫非对方真的不是偶人,而是活人吗?想到这里,我再也躺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又点了一盏纸罩蜡灯,踏着夜色中的草丛,直>奔仓库。 我快速地往梯子上爬时,只见吊门敞开着,而且里面好像点着灯,红褐色的灯光朦胧地照到了楼梯上。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爬了上去,一边大喊“老爷”,一边举起蜡灯一看,啊啊,我的不祥预感果然应验了。 只见丈夫的尸体和偶人的尸体叠在一起,地板上血流成河,二人旁边扔着那把沾满血迹的祖传名刀。人为了偶人殉情,在我看来,非但不滑稽,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庄严感觉,让我的心倏地收紧了。我没有哭,只是茫然地呆立不动。 定睛细看,从被我砸瘪的只剩了一半的偶人嘴唇上,滴落下来一条血丝,宛如偶人自己吐出的血丝一样。偶人的头软软地垂在丈夫抱着她的手臂上,脸 4e0a." >上竟然露出临死前的凄惨微笑。.. 1 这或许算是一种病态吧,乡田三郎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毫无意趣,不管玩什么游戏,从事什么职业,总之,做任何事情都让他觉得无聊至极。 从学校毕业后——其实去学校的日子也是少得屈指可数——他也尝试过各种自己能做的工作,但至今都没有发现一个能让他愿意奉献一生的职业,也许在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让他满意的职业。他不断地换着工作,长则一年,短则一个月,终于,他对于工作完全不抱希望了,不再寻找工作,每天过着名副其实的百无聊赖的日子。 在玩乐方面也是如此。他甚至买来娱乐百科全书之类的书籍,按图索骥,从纸牌、台球、游泳、登山、围棋、象棋到各种各样的赌博(种类繁多得在这里都写不完),一个不落地玩了个遍,可是,它们也和工作一样,没有一个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品尝失望。不过,你可能会说,这世上不是有“女人”和“酒”这两样任何人一辈子都不会厌倦的绝顶快乐吗?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这位乡田三郎对这两样东西也丝毫不感兴趣。他滴酒不沾,可能是不适合喝酒的体质吧。至于女人,当然并不是没有欲望,虽然也经常出去寻欢找乐,却仍然无法让他因此而感到生命有意义。 “与其在这个毫无生趣的世上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不过,即便是像他这样万念俱灰的人,似乎也具有对生命留恋的本能,所以直到二十五岁之前,尽管他口头禅似的说什么“真想死,真想死”,最终还是没有去死,好歹活到了现在。藏书网 他每月能从亲戚那里收到一些汇款,所以即使不工作,生活也不成问题。也许正是因为拥有这种安全感,才使他变成了这样随心所欲的人。他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用这些钱找些乐子。例如,像更换工作及变换花样玩乐一样频繁地搬家。夸张点说,东京的家庭公寓,没有他没住过的。在一个地方还没住半个月一个月的,他就马上搬到另一个公寓去。当然在这期间,他有时也设想像个流浪者一样到处旅行,或者干脆像仙人一样钻进深山中去生活,但是,对于习惯了都市生活的他来说,毕竟不可能在那种寂寞孤独的乡下待太久的。所以刚出去旅行没几天,他就像是被都市的灯光和喧闹牵引着似的,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东京,而且每次回来后都会搬家。 这次他搬到一处名叫东荣馆的新建公寓,连墙壁都没有干透呢。在这个新家里,他偶然发现了一个极好玩的乐子。这篇故事,讲的就是与他的这个新发现密切相关的杀人事件。但是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必须先交代一下主人公乡田三郎是如何同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成了朋友,对过去自己从未留意过的“犯罪”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件事。 他们二人是在某咖啡厅偶然相识的。因为当时和乡田一起去喝咖啡的朋友认识明智,就为乡田做了介绍。那时,乡田被明智那睿智的谈吐以及特别的穿着深深吸引了。之后,乡田就隔三岔五地去拜访明智,明智偶尔也会到三郎的住处做客,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明智也许是对三郎的病态性格产生了兴趣(想将它作为一种研究材料吧),而三郎呢,完全是因为喜欢听明智讲花样翻新的犯罪故事。 譬如杀死同事,将尸体塞进实验室的炉子里烧成灰烬的韦伯斯特博士的故事;通晓数国语言,在语言学方面贡献卓著的尤金·亚兰的杀人事件;人称保险魔鬼,又是优秀文艺评论家的韦恩莱特的故事;油煎小孩的臀肉为养父治麻风病的野口男三郎的故事;娶了众多女人为妻子,再把她们一个个地杀死的所谓蓝胡子兰德尔;阿姆斯特朗等人的残忍犯罪故事等。这种种杀人案件不知给无聊至极的乡田三郎带来多么大的享受啊!三郎听着明智滔滔不绝地讲述,觉得这些犯罪故事宛如一幅幅色彩艳丽夺目的画卷,以无尽的魅力,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自从认识明智后,这两三个月来,三郎好像忘却了这人世的索然无味似的。他购买了各种各样的有关犯罪的书,每天都沉迷其中。在这些书籍中,还夹杂着爱伦·坡或霍夫曼或加博里欧等人的侦探小说。三郎每次合上书的最后一页,都会深深地叹一口气,心里想:“啊,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有趣的事呀!”甚至大胆地幻想起来,可能的话,自己也要像这些犯罪故事的主人公那样,搞出个引人注目的漂亮事件来玩玩。 但是,即便三郎再怎么想玩玩,也不愿意做触犯法律的事。他不具备不顾及父母、兄弟、亲戚和朋友的感情或被他人侮辱,献身于自己兴趣爱好的勇气。看那些书上说,无论多么巧妙的犯罪,必定会留下破绽,这些破绽就会成为破案的线索,除了极少数例外,罪犯一般都无法一辈子逃脱警察的追踪,三郎所担心的只是这一点。他的不幸就在于对世上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偏偏对“犯罪”兴趣格外浓厚。而且更不幸的是,由于害怕被人发现,他又不敢实施“犯罪”。 因此,他把手头的书籍通读一遍之后,开始模仿“犯罪”。由于是模仿,当然不用担心受到惩罚。假设做了下面这么一件事。 他对于已经无比厌倦的浅草再次产生了兴趣。浅草游乐园,犹如把玩具箱倾倒在地上,然后在所有玩具上泼洒了五颜六色的颜料一般,对于嗜好犯罪者来说,是个求之不得的舞台。三郎经常光顾这里,在电影院和电影院之间只能通过一个人的狭窄而昏暗的胡同里,或是公共厕所后面的一大块空地上——令人惊讶的是,浅草竟然有这样的一块空地——流连忘返。 他假装自己是某罪犯,为了和同伙联络,用白粉在墙上四处画箭头;一看到有钱人模样的行人,就把自己想成小偷,一直跟踪那个人不放;有时把写有奇怪暗语的纸条——他总是在纸99lib?条上面写恐怖杀人事件——塞进公园长椅的木板缝隙中,然后躲在树后,看谁会发现纸条……他玩着诸如此类的各种“犯罪”游戏,自得其乐。 三郎还经常乔装打扮,从一条街漫无目的地走到另一条街。他有时扮成工人,有时扮成乞丐,有时扮成学生,在这许多种扮相中,男扮女装最能令他感到满足。为此,他变卖了自己的和服和手表,凑足钱买来昂贵的假发和女人的旧衣服。每次他都花费很长时间,扮成自己喜欢的女相,披上有帽子的斗篷,在深更半夜时走出公寓。走到适当的地方便脱掉外套,或是在寂静无人的公园中转来转去,或是钻进电影院,故意坐在男子席里,有时还跟那些男人开些下流的玩笑。由于扮相导致的心理错乱,三郎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妲己那样的阿百,或是蛇精阿由那样的毒妇,只要一想到随心所欲捉弄男人们的情景,他就特别快乐。 这种模仿犯罪的游戏,虽说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三郎的欲望,还引起过出人意料的事件,让他感到相当刺激,但是,模仿终归是模仿,尽管没有危险,毕竟缺乏刺激性——从某种角度来看,犯罪的魅力就在于其刺激性——不可能总是让三郎欣喜若狂。因此三个多月后,三郎就像以往一样对此游戏失去了兴趣,而且一直那般吸引他的与明智的交往也慢慢地减少了。 2 通过上面的铺垫,想必各位读者对于乡田三郎和明智小五郎的交往,以及三郎的犯罪癖等有所了解了吧。那么下面就言归正传,说说乡田三郎在东荣馆这个新盖的公寓里,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吧。 东荣馆刚一建成,三郎就迫不及待地第一个搬了进来。那时他和明智已经交往了一年多。也就是说,他对模仿犯罪的游戏早已失去了兴趣,可是又没有发现其他可以替代的娱乐,每天都不知该如何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当然,刚刚搬到东荣馆时,他也结交了一些新朋友,多少算是消遣了一些时间。不过,人实在是无聊透顶的生物,不管去哪儿,都以一成不变的表情,用一成不变的对话,一遍又一遍地与人应酬。即使换了新公寓,接触到了新的面孔,还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又像以往那样陷入了无尽的倦怠之中。 就这样,搬到东荣馆十天左右的一天,因无聊至极,三郎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在他的房间里——房间在二楼上——寒酸的壁龛旁边有一个壁橱,壁橱由一个结实的木板分成了上下两层。之前,三郎在下层放了几件行李,上层放着被褥。一日,他突发奇想,倘若睡觉时不把被褥取出铺在床上,而是干脆把壁橱里的木板当作床铺,困了就爬到上面去睡觉怎么样?若是以前的公寓,即使壁橱中有相同的隔层,其四壁也都污秽不堪,顶上挂满了蜘蛛网,根本不会想到睡99lib?在里面的。而这里的壁橱,由于是新做的,自然非常干净,不但顶棚雪白,就连被涂成黄色的光滑四壁也没有一点儿污痕。而且,壁橱整体给人的感觉让他觉得像是轮船上的卧铺,不由得想去那里面睡一觉。 于是,三郎当天晚上就在壁橱中睡觉了。在这座公寓里,每个房间都可以从里面锁上门,女佣也不会随便进入房间,使得三郎可以放心地继续他的异常嗜好。他在壁橱里面睡了一晚上后,感觉比预想中还要好,就在木板上铺了四..床褥子,躺在那软绵绵的铺上,望着离眼睛只有两尺左右的顶棚,有种非同寻常的感觉。 他啪一声拉上壁橱的拉门,望着从缝隙中泄漏进来的一丝灯光,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侦探小说中的人物,心中一..阵欢喜。接着,他又把拉门拉开一道小缝,怀着小偷窥探别人房间那样的心情,环顾自己的房间,假想着各种令他兴奋的场面,乐此不疲。有时他还大白天钻进壁橱,在长六尺宽三尺的箱子般的长方形空间里,一边悠闲地抽着自己最喜好的卷烟,一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白日梦之中。每当这时,从关紧的拉门缝隙中会冒出大量白烟,就像壁橱中发生了火灾似的。 这种异常举动持续了两三天后,三郎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没有常性的他,到了第三天,就对壁橱里的床也失去了兴趣。他无所事事地用手在四壁和能摸到的顶棚上乱画着,突然发现,在正上方有一块顶棚,大概忘了钉钉子吧,看起来颤颤巍巍的。三郎感到好奇,轻轻地用手往上一推,很轻松地就推上去了,奇怪的是,虽没有一颗钉子固定,但一松开手,木板就像弹簧片似的恢复了原状,就好像有什么人从上面压着似的。 奇怪,莫非是什么动物躲在这块板子上?比如大黄颌蛇之类的。三郎想到这儿,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可是就这样逃出去又未免无趣,他又用手试着推了一下,不但感到很沉重,而且每推一下木板,都从上面传来哐啷哐啷的粗重声音。三郎越发感到奇怪,干脆把这块木板推掉。刚把它掀开,就从上面骨碌地滚下一个东西来。三郎吓了一跳,幸亏反应得快,躲闪开了,否则肯定会被这东西砸伤的。 “原来是这玩意儿。” 三郎一看掉下来的东西,大失所望,本以为是什么古怪东西呢,原来不过是比压咸菜的石头稍小一点儿的那种小石头罢了。想想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肯定是电工为了进入顶棚里安装电线,特意掀开这块板子,安装完毕之后并没有加以固定,但为防止灰尘落入壁橱,就把这块石头压在上面。 这可真是一出意料之外的喜剧。乡田三郎以此喜剧为契机,又发现了一个更刺激的游戏。 三郎直勾勾地凝视着头顶上敞着的洞,感觉它就像山洞的入口。在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欲望,想看看顶棚里面是什么样的,于是提心吊胆地把头伸进那个洞里向四周张望。那时正是早晨,大概是太阳已照到了屋顶上,从屋顶的无数缝隙中射进了许多细长的光线,犹如无数大大小小的探照灯照进了空洞洞的顶棚,使那里面比想象中的要明亮得多。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纵向架在里面的一根又长又粗、宛如蟒蛇的房梁。虽然顶棚里面比想象中的要明亮,但毕竟是顶棚里面,远处的东西看不清楚,再加上这座房屋是狭长的形状,自然房梁也很长,朦朦胧胧的看不到尽头。他又看到与那房梁呈直角的,近似于蟒蛇肋骨的众多椽木,沿着顶棚的斜面,一根根伸向两边。仅这些便足以构成一幅宏大的景观了,再加上为加固顶棚,从梁上垂直固定的许多细木棒,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溶洞里的景观。 “真是太漂亮了!” 三郎看了顶棚一圈后,情不自禁地小声赞叹道。对于病态的三郎来说,一般人觉得有趣的事物丝毫吸引不了他,而常人觉得无聊的事物对他反而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从那一天开始,三郎就开始了他的“顶棚里的散步”。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一有空,他就像偷吃东西的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在那些栋梁和椽子下面钻来钻去。所幸的是,这是刚盖好不久的建筑,没有一点儿煤灰或灰尘,甚至都没有老鼠留下的污垢,因此,不必担心衣服和手脚会被弄脏。三郎只穿着衬衫,随心所欲地在顶棚里钻来钻去。当时正值春季,即使在顶棚里也不冷不 70ed." >热的,舒服得很。? 3 东荣馆的结构,跟其他公寓差不多,正中央是庭园,四周呈回字形排列着房间,因此,顶棚也呈回字形,相互连通,从他自己房间的顶棚出发,转上一圈,又可以回到他的房间上方。 下面的各间房间都由厚实的墙壁相隔,房门安有金属锁。不过,一旦他上到顶棚,往下一看,所有房间就成了毫不设防的开放空间,他想看谁的房间,就可以到谁的房间上面去,来去自由。而且,只要想找,都能看到同三郎房间一样的用石头压住的地方,所以只要三郎愿意,他甚至可以潜入别人的房间进行偷窃。如果通过走廊行窃的话,刚刚说过,这是一座回字形结构的建筑,因此各个方向都会暴露在他人的视线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其他房客或女佣经过,非常危险,但是走顶棚里面的话,是绝对安全的。 此外,在顶棚里,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偷窥他人的隐私。虽说这是新房子,可是由于公寓盖得简陋,顶棚上的缝隙随处可见,在房间里察觉藏书网不到,一旦进入昏暗的顶棚中,就会惊讶于缝隙如此之多,偶尔还能见到孔洞。 自从发现了顶棚里的这个魅力无穷的舞台后,那不知何时已被忘却的犯罪癖又一股脑儿地涌上了乡田三郎的心头。在这个舞台上玩犯罪游戏的话,肯定比先前尝试的那些要刺激得多,想到这儿,他喜不自禁。怎么就一直没有发现在自己身边还有如此有趣的地方呢?从此,三郎开始像魔鬼一样在昏暗的世界里一个接一个地窥视东荣馆二楼的二十多名房客的隐私,仅此一点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以至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 三郎为了使顶棚里的散步变得更加有意思,没有忘记把自己装扮成书中描写的真正罪犯的模样。他上身穿着深褐色紧身棉毛衫,下面是相同色系和质地的衬裤——可能的话,三郎本打算穿一身黑衣,就像曾经在电影里看过的女贼那样的打扮,不巧手头没有,只好将就一下——穿上袜子,戴上手套(虽说顶棚里全是粗糙的木材,几乎不需要担心会留下指纹,但三郎还是很小心),手里握着手电筒(即使想拿手枪,也找不到,只好以此代替)。 夜里和白天不同,射进顶棚里的光线很微弱,因此在里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黑暗中,三郎一边小心地不弄出声响,一边慢悠悠地在顶棚里爬行。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蛇,连自己都不由得害怕起来。不过,不知是何缘故,这种恐惧竟让三郎亢奋得发抖。 就这样,三郎得意扬扬地连续进行了好几天“顶棚里的散步”。在此期间,发生了许多让三郎意想不到的趣事,仅把这些事记录下来就足够写出一篇小说了,不过这些趣事同此故事没有直接关系,只好割舍不提,只简单地举两三个例子。 从顶棚偷窥房客的隐私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啊,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恐怕想象不到。即使下面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仅仅偷窥那些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而本性毕露的人就已经颇为有趣了。三郎发现,某些人在旁边有人和自己独处时,其行为举止自不用说,就连其表情都全然不同,这令他万分吃惊。与平时从旁边看别人的角度不同,现在是从正上方俯视,因视角造成的差异,使平常无奇的房间也出现了奇异的景观。在顶棚只能看到人的头顶和两肩,以及书架、桌子、柜子、火盆等,而且只能看到其朝上的部分,几乎看不到墙壁,代之以榻榻米衬托着所有的物品。 即便房间里的人没做什么事,都是如此令他兴奋,更何况在这些地方常常会展现一幕幕或滑稽或悲惨或可怕的图景。平日一向大发反对资本主义过激言论的公司职员,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却一遍遍地从公文包里拿出刚刚接到的涨薪令,不厌其烦地看了又看,脸上露出喜不自禁的表情;有个投机商将华贵的丝绸衣服当便服穿,极尽奢侈,可是上床睡觉时,却把白天随意穿着的衣服,像女人似的仔细叠好,压在被褥下面,更有甚者,当他发现那和服上沾了污渍,竟然用舌头把它舔干净——据说丝绸上的污渍最好是用舌头舔;一个据说是某大学棒球选手、长了一脸粉刺的青年,竟然胆小如鼠,与其运动员身份完全不符,他把写给女佣的情书放到吃光了晚饭的托盘上,想想觉得不妥,又把它拿了下来,过一会儿又放上去……磨磨叽叽地重复着一件事;还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来妓女,演出一幕幕无法在此描述的不堪入目的丑陋场景。诸如此类,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想看多少有多少。 除此之外,三郎还对研究房客与房客之间的感情纠葛发生了兴趣。比如同一个人,却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有的人刚才还跟人家笑着说话,去了另一个房间,就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有的人像变色龙一样,对谁都阿谀逢迎,背地里却大肆嗤笑人家。要说到那个女房客——东荣馆二楼住着一个学画的女学生——就更有意思了,她已经不只是“三角恋爱”,而是“五角”“六角”了,可怜的情敌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只有局外人“顶棚里的散步者”对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看得一清二楚,深知她的真心。童话里有一种叫作隐身衣的东西,现在顶棚里的三郎就如同穿着那件隐身衣。 如果能够掀开别人房间的顶棚,潜入房间中,搞出种种恶作剧来,岂不是更有趣吗?三郎心里虽跃跃欲试,却没有那种勇气。在顶棚内,平均每三间屋子就有一处同三郎房间一样的被石块压住的通道,因此,潜入别人的房间并不是难事。只是房间的主人随时可能回来,即使碰不上主人,由于房间的窗户都是透明的玻璃拉窗,所以被外面的人发现的可能性也很大。再加上,揭开顶棚进入壁橱里,再打开壁橱的拉门溜进房间,然后再爬上壁橱里的架子,退回到自己房间的顶棚里,这个过程中难免不弄出声响,若是被走廊上的人或是邻居听见可就坏事了。 下面,讲讲某天夜晚发生的事。三郎“散步”一圈后,正在房梁之间爬行着,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突然发现在自己房间的对面,就是隔着庭院另一边靠角落的顶棚上,有一个过去从未注意到的细微缝隙。如丝般的光线从缝隙泻进来形成一个两寸左右的云朵状。三郎不知是什么,轻轻打开电筒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很大的木节,一大半已经和周围的木板脱离,剩下一半也只是勉强连接着木板,虽没有形成孔洞,但只要用手轻轻一抠就会脱离似的。于是,三郎从其他缝隙向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房间的主人已经睡熟之后,便决定把它抠掉。三郎小心翼翼地抠着,尽量不发出声响,所以花了很长时间才抠出了那块木节。幸运的是,这个木节孔呈漏斗状,下细上粗,把抠下来的木节再放回原处,也是绝不会掉下去的,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有如此大的一个窥视口。 “真是天助我也!”三郎喜出望外,从这个木节孔往下面一看,节孔虽小,但下面最窄的地方直径也有一寸以上,通过它可以轻松自如地看到屋子的全景,不像其他缝隙那样纵向虽长,横向却只有一厘米左右,不便于窥探。三郎忍不住在这里停下来,仔细观察这间屋子。说来也巧,这间屋子里住的是东荣馆的房客中最令三郎讨厌的一个叫远藤的牙科学校毕业生,眼下正在某个牙医手下当助手。这个远藤,此时就在三郎眼睛下方睡得正香,他那张令人讨厌的大扁脸显得更加扁平了。 看样子远藤是个十分刻板的人,房间里收拾得比其他房客都干净整洁。书桌上摆放的文具,书架中排列的书籍,摆得方方正正的坐垫,放在枕.边的形状很少见的闹钟,还有漆器的卷烟盒,以及彩色玻璃的烟灰缸,不管是哪样东西都体现出它们的主人是世上少有的爱美之人。而且远藤自身的睡姿也相当规矩。遗憾的是,他正张着大嘴发出雷鸣般的呼噜声,与这房间里的陈设很不搭调。 三郎就像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一样,皱起眉头,瞧着远藤丑陋的睡相。远藤的脸要说好看倒也算好看,也许如他自己吹嘘的那样,是一张对女人有吸引力的脸。不过这张脸实在有些长过了头,浓密的头发,与长脸不成比例的过窄的富士额,短粗的眉毛,细小的眼睛,老是笑眯眯似的鱼尾纹,长鼻子,以及异常大的嘴。三郎尤其觉得这张嘴看着别扭,鼻子下部猛然突起,上颚和下颚都鼓了出来。此时,那紫色的嘴巴大张着,与苍白的脸形成奇妙的反差。而且,也许是患了肥大性鼻炎之类的病吧,他的鼻子一直不通气,始终大张着嘴呼吸,打鼾可能也是因为鼻炎的缘故吧。 三郎只要一看到远藤这张脸,就不由得心里痒痒,想要狠狠地对准他那张扁脸打几巴掌。 4 瞧着远藤的睡相时,三郎突然萌生了一个有趣的念头:要是自己从这个洞口吐一口唾沫的话,会不会正好掉进远藤大张的嘴中呢?因为远藤的嘴,不偏不倚就在窟窿的正下方。三郎按捺不住好奇心,马上抽出内裤上的腰绳,把绳子从那个孔里垂下去,一只眼睛贴在绳子上,另一只眼睛向下瞄去,真是不可思议,绳子、节孔和远藤的嘴完全处在一条线上。这就是说,如果从孔中吐口唾沫的话,必然会落入远藤的嘴中。 但是,三郎还不至于下作到真的吐一口唾沫。他按原样堵上了节孔,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在黑暗的顶棚中,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这个恐怖的念头就是:杀死这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远藤。 三郎对远藤非但没有任何仇恨,两个人成为熟人也不过是这半个月之内的事。二人很偶然地在同一天搬进东荣馆,因此之故,互相到对方的房间拜访过两三次,并不是多深的交情。那么,若要问三郎为什么想杀掉远藤,上面说的讨厌他的容貌及举止,恨不得揍他的想法多少起了点作用。不过,三郎产生这个想法的主要动机并不在于其人如何,而是对于杀人行为本身感兴趣。刚才已经交代过了,三郎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具有嗜好犯罪的病态,而且在所有罪行中最让他感到刺激的就是杀人,所以此次产生杀人之念并不是偶然的。只不过虽多次产生杀人念头,却因为惧怕罪行暴露,一次也没敢实行罢了。 不过,三郎觉得眼下远藤的情形,全然不必担心自己会受到怀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实施杀人了。只要自己没有危险,即使对方是个陌生人,三郎也不会有所顾忌的。更何况,杀人行为越是残忍,就越能满足他那变态的欲望。那么,为什么说只有对于远藤这个人,不会暴露杀人罪行呢——至少三郎是这么认为的——这其中有下面这样的隐情。 那是三郎搬到东荣馆四五天之后的事了。三郎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客人去附近的咖啡店喝酒,当时恰巧远藤也来了这家咖啡店,三个人就坐在一张桌子前喝酒——当然,讨厌喝酒的三郎喝的是咖啡——他们三个都喝得很痛快,一起回到公寓后,略有醉意的远藤说“你们来我房间坐坐吧”,硬把两人拉到自己的房间去bbr>了。远藤一个人撒起了酒疯,也不顾时间已晚,喊来女佣准备茶水,接茬儿大谈刚才在咖啡馆讲了一半的自己的恋爱故事——三郎就是从这个晚上开始厌烦远藤的——远藤一边舔着因充血而变红的嘴唇,一边得意扬扬地炫耀:“就是和那个女人,我们俩差点儿就殉情了。那还是在毕业之前呢,你们也知道,我不是上的医学院吗?弄点药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我准备了能让我俩痛快死去的吗啡,然后你们猜怎么着,我们俩就去了盐原啊。” 远藤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壁橱前嘎啦嘎啦地拽开拉门,从里面堆着的行李下面摸出一个小拇指尖粗细的茶色瓶子,举到三郎他们二人面前,只见瓶底有一点点儿白色的粉末。 “就是这东西噢!就是这点量,足以让两个人死掉呢……不过,这件事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接着,远藤又没完没了地絮叨他的恋爱故事,三郎当时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瓶毒药。 “从顶棚的节孔滴下毒药,把人杀死,这是多么奇思妙想的完美犯罪呀!” 三郎为自己这个妙案兴奋得忘乎所以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办法由于太异想天开而缺乏可行性。再说了,杀人方法多得是,何必要采取这么麻烦的法子呢?但是,被这种怪异念头冲昏了头的三郎无暇去思考这些了,他的脑子里只是接二连三地冒出支持这个计划的理由。 首先必须把毒药偷出来,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去远藤的房间玩,聊个没完没了的话,他就得去上厕所或因为其他什么事离开房间的,只要趁此机会,从那个行李中取出茶色药瓶就可以了。远藤也不会经常去查看那个行李,所以在两三天之内应该..不会被他发觉。即使远藤发觉瓶子被盗,但他知道自己搞到毒药的途径已触犯了法律,所以绝对不敢声张,而且,只要不留一点儿痕迹,连谁偷的他都弄不清。 即使不这么做,直接从顶棚中潜入房间偷走毒药不是更轻松吗?不行,不行,那样太危险了。刚才已经说过,房间的主人随时都可能回来,也有可能透过玻璃拉门被外面的人看见。最关键的是,远藤房间的顶棚上没有像三郎房间那样的被石头压住的通道,三郎怎么可能掀开被钉死的顶棚进入别人的房间 5462." >呢?那也太冒险了。 那么,把偷到手的毒药用水溶化,再滴入远藤那因鼻炎一直大张着的嘴中就万事大吉了。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远藤能否顺利地咽下毒药。其实,这也不用担心。为什么呢?因为药量极少,把溶液再调得浓一些的话,只需几滴就够了,若远藤处于熟睡中,根本就不会感觉到。即使他有所察觉,恐怕也来不及吐出药水了。三郎很清楚吗啡是一种很苦的药,不过即使很苦,但量少,再加些砂糖之类的东西,更不必担心会失手了。谁也不会想到顶棚上会滴下毒药,在这样突然的事态下,远藤是不可能察觉的。 但是,这药会不会立刻见效呢?会不会由于远藤的体质,这点药量不足以杀死他,只是让他感觉痛苦呢?这倒是个问题。如果真是那样就太遗憾了,但也不必担心会因此给自己带来危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节孔会按原样堵上的,顶棚上由于还未积灰尘,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且自己还戴了手套,以防留下指纹。就算人们知道毒药是从顶棚上滴下来的,也不可能查出是谁干的。尤其是他和远藤只是一两天的交情,根本没有深仇大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没有理由被列为怀疑的对象。即使不考虑这一层,熟睡中的远藤也不会知道毒药是从哪里掉进嘴里的。 三郎从顶棚回到房间后,这样自作聪明地想着。我想读者可能已经注意到了,纵然以上各个环节都很顺利,他还是犯下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可是,三郎直到着手实施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5 过了四五天后,三郎找了个恰当的时机去了远藤的房间。当然,在这几天里,他又反反复复地琢磨过这个计划,确信不会有风险。不仅如此,他还添加了一些新点子,比如如何处置那个药瓶。 如果能顺利地杀死远藤,三郎就打算把药瓶从节孔中丢下去,这么做可以一举多得。他不用费心思去藏这个若是被人发现就会成为重要罪证的药瓶了。而且若把装有毒药的容器丢到尸体旁,人们肯定会认为远藤是自杀身亡的。另外,那个曾经和三郎一起听过远藤吹嘘自己爱情故事的男人,也一定会证明这个瓶子是远藤的东西。更有利的是,远藤每晚都关严门窗就寝。房门就不用说了,连窗子都是从里面锁上的,所以从外面绝对进不来人。 那天,三郎以极强的自制力,和一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吐的远藤东拉西扯了很长时间。聊天的过程中,三郎好几次都产生一股冲动,想有意无意地暗示点杀意吓唬吓唬远藤,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这个极危险的欲望。 “最近,我要用一种绝不会留下丝毫证据的方法杀死你,你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像女人那样饶舌了,今天就让你唠叨个够好了。” 三郎望着对方那无止无休地唠叨个没完的厚嘴唇,在心中反反复复默念着这句话。一想到面前的男人即将变成青黑色的尸体,他就兴奋得不得了。 在聊天的过程中,果然不出三郎所料,远藤去了厕所。那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但是三郎仍然十分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还看了看窗外有没有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迅速打开壁橱,从行李中摸出了那个毒药瓶。因为远藤放瓶子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所以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不过,他的胸口还是咚咚乱跳,腋下直冒冷汗。说实在的,在这次计划中最危险的就是偷药瓶了。远藤可能会因什么事突然回来bbr>?99lib?,说不定还会被谁看见,三郎对此风险是这么考虑的:如果被人发现,或是虽然没被发现,但是远藤发现毒药被盗的话——这一点只要三郎稍加留心,很快就能知道,尤其是他有着从顶棚偷窥的这个秘密武器——只要打消杀人念头就没事了。因为仅仅是偷毒药,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行。 这些暂且不说。总之,三郎第一步先顺利地偷到了药瓶,没有被任何人看到。于是,远藤从厕所回来后不久,三郎就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聊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接着,三郎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又锁上了房门,坐在书桌前,提心吊胆地从怀中取出那个可爱的茶色药瓶,仔细打量起来。 MORPHINE(o.g.) 可能是远藤自己写的吧,在很小的标签上标注着这样的字。三郎以前也读过一些关于毒药的书籍,对吗啡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他把瓶子拿到灯下,透过灯光看到瓶子中只有不到半瓶的少量白色粉末,晶莹透明。这种东西真的能置人于死地吗?他觉得实在难以置信。 三郎当然没有测量其剂量的精密天平,所以除了相信远藤的话,没有其他办法。虽说当时远藤有些喝醉了,但绝不像是信口胡说。再说,纸条上标明的剂量也是三郎所知道?的致死量的两倍,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三郎把瓶子放在桌子上,又把事先准备好的砂糖和酒精瓶摆在它旁边,然后就像药剂师似的专注地配起“药”来。邻居们好像都已进入梦乡了,四周一片寂静。三郎用火柴棒浸上酒精,小心翼翼地一滴一滴地滴入吗啡瓶中。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就像魔鬼的叹息一般,格外刺耳。啊,此事使三郎的变态嗜好得到了多么大的满足啊!三郎眼前浮现出古代传说中的巫婆的恐怖模样——在一个黑黑的洞穴中,巫婆两眼盯着冒着泡的毒药锅,面目狰狞地冷笑着。 然而,就在这一刻,三郎心中涌出从未经历过的近乎恐怖的感觉。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那恐惧感愈加增强了。 MURDER OT BE HID LONG; A MAN'S SON MAY, BUT AT THE LENGTH TRUTH WILL OUT. 曾经看过的不知是谁引用的莎士比亚这首可怕的>诗,放射着刺眼的光芒,炙烤着三郎的脑髓。虽然他坚信这个计划毫无破绽,但面对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他感到无能为力。 “为了体验杀人的刺激,而杀死一个无冤无仇的人,这是正常人的所为吗?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自己莫非精神错乱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心太凶残了吗?” 三郎呆呆地望着眼前调好的毒药陷入了沉思,全然不觉夜已经深了。干脆放弃这个计划吧,他好几次差一点儿改变主意,但最终还是无法抵御那种杀人取乐的诱惑力。 就在三郎左思右想的时候,一个致命的问题突然闪现在他的脑中。 “哧哧哧哧……” 三郎突然憋不住似的笑出了声,考虑到夜深人静,他尽量压低了声音。 “笨蛋!你真是个可笑至极的小丑!你这叫什么周密计划啊,你那麻痹的大脑怎么连偶然和必然都分不清呢?虽说远藤那大张的嘴,曾经处于孔洞的正下方,可是你怎么知道下回它还会在那个位置呢?反倒是每次都在那个位置才奇怪呢!” 这可真是滑稽至极的误判。可见自己这个计划的基点是建立在虚妄的基础之上。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才发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呢?真是匪夷所思。或许这正说明了自己自以为聪明,其实还差得远呢。这个暂且不说,意识到了这一点,三郎虽然觉得十分失望,却也不可思议地感觉到某种解脱。 “因祸得福,这样我就不会犯下恐怖的杀人罪了。谢天谢地啊!” 话虽如此,但此后三郎每次进行“顶棚里的散步”时,仍会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节孔,并没有放弃偷窥远藤动静的机会。原因之一就是,他还是担心远藤会发现毒药被盗。不过,也不能否认三郎还没有放弃等待远藤的大嘴再次在节孔正下方张开的时机。其实,三郎每次去“散步”,那瓶毒药都装在他的衬衣口袋里。 6 某一个夜晚——那是三郎开始“顶棚里的散步”的十多天之后了,在这十天左右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一边提防被人发现,一边在顶棚中爬上好几圈,可谓费尽心机,这不是用缜密、细致之类的平凡词汇所能描述的——三郎又来到远藤的顶棚上面徘徊了。他是以抽签的心情来碰碰运气的,是凶是吉就看今天了。说不定是大吉大利呢。他一边向神佛祈祷保佑吉运高照,一边打开了那个节孔。 啊!三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远藤打着呼噜,张着的嘴巴就在节孔的正下方。三郎使劲揉了好几次眼睛,又抽出内裤上的裤绳放下去目测了一下,没有问题,绳子、洞孔和嘴巴恰巧在一条直线上。三郎兴奋得差一点儿叫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此时,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异样的亢奋,使三郎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惨白。 三郎从口袋中掏出毒药瓶,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一边努力控制着颤抖,一边拔下瓶塞,将绳子瞄准了方向,噢,此时的心情实在无法形容。一滴,两滴……一共滴了十几滴,总算滴完了。三郎迅速地闭上了双眼。 “他察觉到了吗?一定是发觉了,一定是发觉了。然后,啊,他马上就要大声叫出来了吧?” 三郎的手要是空着的话,真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谁料到,他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下面的远藤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三郎亲眼看到毒药落入远藤的口中了,应该不会失手的。可是,远藤为 4ec0." >什么这么安静呢?三郎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从洞口瞅了一眼,只见远藤咂巴着嘴,用双手抹了抹嘴唇,又接着呼噜呼噜睡着了。人们常说,事情实际做起来要比想象中容易。睡得迷迷糊糊的远藤,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咽下了致命的毒药。 三郎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可怜的被害者的脸,感觉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实际上不过是二十分钟,可对他而言足足有两三个小时那么漫长。就在这时,远藤突然睁开了双眼,然后坐了起来,困惑地环视了房间一圈。也许是因为头晕吧,远藤就像精神病病人似的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揉揉眼睛,嘴里还像说梦话似的嘟嘟囔囔着,最后又躺在了枕头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不久,远藤渐渐不再翻身了,不再动bbr>弹了,却发出了雷鸣般的呼噜声。三郎往下面一看,远藤宛如喝醉酒一般,脸色通红,鼻尖和额头都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在他熟睡的身体中,此刻可能正在进行着一场生与死的搏斗。想到这里,三郎不禁浑身汗毛倒立。 又过了一会儿,远藤那通红的脸色渐渐消退,变得纸一般煞白,眼看着又变成了灰色。不知什么时候,鼾声停止了,呼吸似乎也渐渐缓慢下来……突然,胸部停止了起伏,估计马上就要断气了,三郎刚这么一想,转眼间远藤的嘴唇又张合起来,恢复了沉重的呼吸。就这样反复了两三回后,才终于咽了气……远藤已经不再动弹了。在他那从枕头上滑落下来的脸上,还浮现出某种三郎不曾看到过的诡异笑容——他终于成佛了吧。 一直屏着呼吸,手里捏着把汗,目不转睛盯着下面看的三郎,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终于成了杀人犯。只不过,对方的死法是多么舒服啊!他杀死的这个人都没有喊叫一声,甚至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是打着鼾声升天的。 “真没想到,杀人竟然这么易如反掌啊!” 三郎不禁有些失望,在他的想象中,具有无穷魅力的谋杀,实际一干才发现,简直就和家常便饭差不多。既然这么容易,我还可以多杀几个人。尽管这样想,但随着身心彻底放松下来,难以言表的恐惧又袭上了三郎的心头。他猛然间发觉,自己从节孔盯着尸体看的样子很可怕。他感觉自己的脖颈阵阵发冷,仔细一听,仿佛有个声音很慢很慢地不停叫着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得把视线从洞口移开,看了一下黑暗的四周,也许是由于窥视了半天明亮的房间吧,眼前全是大小不一的黄色光环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出现又消失。定睛细看,恍惚看到远藤那异样的大嘴唇要从光环后面噘出来似的。 不过,三郎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他计划的所有程序。从节孔中把药瓶——瓶中还剩着几滴毒药呢——扔了下去,然后堵上窟窿,打开手电筒查看顶棚里有没有留下痕迹。直到确认没有一点儿破绽之后,他才迅速沿着房梁爬回自己的房间。 “现在就算完事了。” 身心异常疲惫的三郎,一边在壁橱中穿上和服,一边强迫自己保持警惕,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蓦地,他想到了那个用来目测的内裤的绳子,那个东西是否拿回来了呢?说不准把它忘在阁楼中了吧?想到这儿,三郎慌忙在腰间找起来,没有找到。他愈加慌乱,浑身上下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最后在衬衣口袋里找到了。自己怎么居然忘了把它放在口袋里了呢?好了,好了,这就放心了。三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从口袋中把那条绳子和手电筒掏出来时,突然吓了一跳,口袋里还有一个东西……药瓶上的那个软木塞还在口袋里呢。 他刚才在往下滴毒药时,为防止瓶塞丢失,特意把它装进口袋里了,可事后却忘得一干二净,好像只把药瓶丢下去了。瓶塞虽小,但放在身边,就可能给自己惹麻烦。他必须壮着胆子,再次返回现场,把瓶塞丢到远藤的房间中去。 那天夜里,当三郎钻进被窝时——最近,他已经不在壁橱里睡觉了,以免惹人怀疑——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即使如此,亢奋的他还是好久也睡不着。既然会忘记把瓶塞扔下去,就可能还有其他的疏漏。想到这儿,三郎就心慌意乱。因此,他强迫昏乱的头脑平静下来,又逐一回忆了一遍当晚的行动,检查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但至少在他的回想中,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三郎就这样一直思考到了天亮。可是,当他听到走廊里响起了早起的房客去洗漱的脚步声时,就立刻起了床,准备外出,因为他害怕听到远藤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到了那时,他该采取怎样的态度为好呢?搞不好,做出引人怀疑的不正常举动就麻烦了。因此,三郎认为在此期间自己选择外出是最安全的。不过,如果连早饭都不吃就出门的话,反而更容易让人怀疑。 “啊,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啊。”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钻进了被窝。 可想而知,从现在起,到早饭前的两个小时,三郎是怎么提心吊胆地度过的啊。幸而在他快速吃完早饭,逃也似的离开公寓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离开公寓后,就漫无目的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以便消磨时间。 7 总之,三郎的计划成功了。 当他中午从外面回来时,远藤的尸体已经被搬走,警方的检查也结束了。他跟别人打听了一下情况,所有人都认为远藤是自杀的。警方也只是做了一些形式上的调查取证,很快就撤走了。 虽然对于远藤的自杀原因还一无所知,不过按照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大家一致认为多半是由于痴情导致的悲剧结果。最近,他刚和一个女人分手,正处于失恋的情绪低谷。虽说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讲,“失恋了”已经变成了他的口头禅,可是又没有其他像样的原因,就只好这么推断了。 不管他有没有自杀的动机,自杀本身是无可置疑的。门窗都是从里面锁着的,装毒药的容器滚落在枕边,而且后来又了解到这毒药是远藤自己的东西,因此更没有怀疑的余地了。至于毒药是从顶棚上滴下来的,这样荒唐的可能性,根本没有人会 60f3." >想到。 但是,三郎还是觉得不能完全放心,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过了几天后,他渐渐镇定下来了,甚至对自己的作案手法扬扬自得起来。 “瞧咱这本事怎么样,谁比得了啊?瞧瞧,没有一个人发现,就在这儿,在这个公寓的一个房间里,住着一个可怕的杀人犯呢。” 三郎想,照此情形推想,这世间还不知隐藏着多少没有被处罚的杀人犯呢。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不过是从前的当权者为自己做的宣传,或者是民众的自欺欺人罢了。其实,只要干得巧妙一些,不管什么样的犯罪,都可以瞒天过海的。虽然三郎有时候这么安慰自己,可是一到夜里,就感到心虚,总看到远藤惨白的脸在眼前bbr>闪现,心惊胆战的。从那天晚上起,三郎就停止了在“顶棚里的散步”,不过这只是个心理问题,很快就会过去的。实际上,只要罪行不被发现,就应该烧高香了。 远藤死后第三天,三郎刚刚吃过晚饭,正一边剔牙一边哼着歌时,好久没联系的明智小五郎突然来访了。 “哎呀!” “好久不见了。” 他们很随意地这样寒暄道。但是三郎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位业余侦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访,不能不让他觉得不太吉利。 “我听说最近这座公寓里,有人服毒自杀了?” 明智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提起了三郎想要回避的话题。大概是从谁那里听说了自杀事件,正好三郎也住在该公寓里,出于他那侦探的天性,便前来拜访了。 “是啊,是吗啡中毒。发现死者的时候,我恰好不在,所以详细情况不大清楚,只听说可能是因为太痴情了。” 三郎不想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想回避这个问题,故意表现得自己也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明智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接下来,他又询问了远藤的99lib.为人、死因以及自杀的方法等。最初三郎还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明智的问题,当他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之后,渐渐变得傲慢起来,甚至产生了嘲笑一下明智的念头。 “你怎么看?这说不定是他杀呢?我倒不是有什么证据,因为看似自杀,实际上却是他杀的案件不是很常见吗?” 怎么样,这一点就连大名鼎鼎的名侦探也未必懂得,三郎十分得意,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来,心情格外畅快。 “这我可说不好,说实话,我从朋友那儿听说这件事时,也觉得这?个死因有些可疑啊。怎么样,不知方不方便带我去远藤的房间看看?” “没问题!”三郎很痛快地回答道,“远藤的同乡就住在我隔壁,远藤的叔叔托他暂时保管远藤的行李呢。他要是知道你来,肯定同意让我们看的。” 于是,他俩一同前往远藤的房间。三郎率先走在走廊里时,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杀人犯本人竟然领着侦探去案发现场,这也太离谱了!” 三郎好不容易才没有嘿嘿笑出声来。他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得意过。他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黑道老大派头,就差听人喊一声“拜见老大”了。 远藤的同乡名叫北村,就是那位证明远藤失恋了的男子,他久闻明智的大名,因此很痛快地打开了远藤的房间。远藤的父亲从家乡赶了过来,直到今天下午才刚刚给儿子办完丧事,所以远藤的东西还摆在房间中,尚未打包。 北村去公司上班之后,远藤的非正常死亡才被发现,所以他好像并不清楚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不过他把道听途说来的情况汇总起来,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说明。三郎也佯装局外人,谈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明智一边听两人的讲述,一边用内行的锐利眼光到处打量起来。他突然注意到书桌上摆着一个闹钟,像是悟到什么似的,盯着闹钟看了好久,大概是觉得那个闹钟的样子很少见吧。 “这个是闹钟吧?” “是的。”北村回答道,“这可是远藤最得意的玩意儿。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每天晚上都会上闹钟,时间定到早晨六点钟。托他的福,我总是被隔壁的铃声吵醒。远藤死的那天也不例外,那天早上闹钟也像往常一样响了,所以我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明智听到这儿,用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非常有兴趣地问道: “那天早上,闹钟确实响过吗?” “是啊,确实响过。” “你对警察讲过这件事吗?” “没有……不过,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为什么要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当晚决定自杀的人,怎么会为第二天早上起床上闹钟呢?” “有道理,这么说的确很怪。” 北村迂腐到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理解明智的话意味着什么。他觉得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门是锁着的,毒药瓶就倒在尸体边上,其他一切情况都表明远藤是自杀无疑。 但是,三郎听到这番对话,却惊恐万分,只觉得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塌陷了。他真后悔愚蠢地带明智来这个地方。 然后,明智又对整个房间进行了更加细致的调查,当然也不会漏掉查看顶棚。他一块块地敲着顶棚,寻找蛛丝马迹。不过看样子,即使是明智,也没有想到把毒药从顶棚节孔中滴下,再把节孔按原样盖上的新手法,三郎因此感到安心。明智确认了没有一块顶棚是松动的之后,没有再继续检查。 总之,这一天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明智查看完远藤的房间后,又回到三郎的房间来,二人随便聊了一会儿,明智就回家了。不过,他们的谈话中有一段对话,我必须在这里写出来。为什么呢?因为看上去好像不值一提,可实际上,这段对话与这个故事的结局有着重大关联。 当时,明智从袖中取出卷烟,一边点火,一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刚才一直没看见你吸烟,难道是戒了吗?” 经他这么一提,三郎才意识到这两三天好像忘了他最喜欢的卷烟似的,一根也没抽过。 “奇怪啊,我怎么给忘了?而且见你抽烟,我也不想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起来有两三天没有抽了。对了,买这些烟的时候应该是星期天,就是说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抽过一根烟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么,正好是从远藤君死的那天开始的了?” 一听这话,三郎不禁一哆嗦。不过,明智总不至于认为远藤的死,与自己不吸烟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吧?所以,当时三郎只是一笑了之,可是事后细想,总觉得此事绝非无足轻重。不可思议的是,三郎后来也一直不想抽烟。 8 眼下,那个闹钟成了三郎的一块心病,夜里也睡不踏实。虽说即使查出远藤并非自杀身亡,也没有一条证据能证明自己就是凶手,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可是,一想到知道此事的是那个神探明智,他就无法安心。 但是,平安无事地又过去了半个月,他一直担心的明智没有再来。 “好了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吧。” 于是三郎终于放松了警惕。虽说常常会做噩梦,但基本上每天过得还算愉快。尤其让他高兴的是,自从杀完人以来,他竟然对曾经觉得索然无味的一些游戏产生了兴趣。因此,最近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面玩乐,很少在家里待着。 那一天,三郎也是在外面玩到夜里十点钟左右才回到房间中的。像往常一样,为了拿被褥铺床,他无所用心地咔嗒一声拉开壁橱的门。 “啊!” 三郎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向后倒退了两三步。 他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神经错乱了,因为他看见那个已死的远藤的脑袋,头发凌乱地从黑乎乎的壁橱顶上倒吊下来。 三郎吓得撒腿就往外逃,刚跑到门口,转念一想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就哆哆嗦嗦地转身走回来,朝壁橱中看了一眼,没想到,不但没有看错,那张脸还突然冲他咧嘴一笑呢。 三郎又啊地大叫了一声,飞奔到门口,拉开拉门,打算往外跑。 “乡田君!乡田君!” 这时,壁橱中有人一个劲儿地呼喊三郎的名字。 “是我,是我,别跑呀!” 这不是远藤的声音,而是很耳熟的另一个人的声音,三郎这才站住了,心惊胆战地扭头一看。 “失礼!失礼!” 只见有个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像三郎以前那样从壁橱顶上下来了。他不是别人,正是明智小五郎。 “吓着你了,对不起。”从壁橱里出来的穿着西装的明智,笑嘻嘻地说道,“我只是在模仿你呀!” 这是比幽灵更加现实、更加恐怖的事。可见明智一切都明白了。 此时三郎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风车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明智的脸。 “那就不客气了,这是你的衬衣纽扣吧。” 明智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藏书网道,接着把手中的黑色纽扣递到三郎眼前: “我也问了其他的住户,他们都没掉过这样的扣子。啊,就是这件衬衫。你看,第二颗扣子不是掉了吗?” 三郎大吃一惊,低头一看,自己的衬衣果然掉了一颗扣子。他一点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掉的。 “这颗衬衫的扣子形状很特别,可以肯定是你掉的。问题是,你知道我是在哪儿捡到的吗?是在顶棚里噢。而且还是在远藤房间的顶棚上!” 话虽这么说,可是三郎怎么一直没有发现扣子掉了呢?他明明记得当时用手电仔细检查过的啊。 明智单纯地笑了笑——在这种场合,这种笑容反而更加令人感到恐怖——死死地盯着三郎那茫然无措的眼睛,给了他致命一击: “莫非是你杀死了远藤君?” 三郎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无论明智的推理多么顺理成章,若仅仅是推理的话,自己还有狡辩的余地,可是被他拿到了出乎意料的证据,就万般无奈了。 三郎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他那因眼泪变得模糊的眼前,竟然梦幻般浮现出小学时期的那些往事。 在接下来的两小时内,他们一直以同样的姿态在三郎的房间里对峙着, 51e0." >几乎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t> “谢谢你,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最后,还是明智打破了沉默,“我绝不会向警方告发你的。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你也知道,我的兴趣只在于了解真相,其他事情都与我无关。再说了,这个案件里一个证据都没有。关于衬衫的..扣子,哈哈哈哈,那只不过是我给你下的一个圈套!我想,没有证据的话,你肯定不会承认。上次我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你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掉了,我就利用了这一点,我手中的这颗扣子是我从扣子店买来的。一般来说,人不会特别留意扣子是什么时候掉的,再说你作案时很紧张,所以我想用扣子诱导你承认犯罪应该会很顺利。 “正如你也想到的那样,我对远藤的自杀产生怀疑是因为那个闹钟。此后,我还去拜访了辖区的警察署,得以从到过现场的一个警察那里打听到了当时的详细情况。据他说,吗啡瓶掉在卷烟盒中,里面的卷烟还撒了一地。我听说,远藤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既然能够躺在床铺上死去,怎么会把药瓶扔到卷烟盒中,还把里面的卷烟弄到外面呢?这不是让人觉得很不自然吗? “所以这就更加加深了我对远藤死因的怀疑,我又偶然发现你从远藤死的那天开始,就不吸烟了。若说这两件事仅是巧合的话,那也太巧了。于是,我又想起你以前曾对模仿犯罪有着浓厚的兴趣,因为你具有嗜好犯罪的怪癖。 “从那以后,我就常来这个公寓,背着你暗中查看远藤的房间。结果我发现罪犯除了顶棚之外没有别的通路,我就像你一样在顶棚中散步,偷窥住户的房间。特别是多次在你的房间上面,偷窥你很长时间,于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坐立不安的样子。 “随着调查越来越深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你。不过,遗憾的是,我没有找到一个有力的证据,所以我就演了刚才那出戏。哈哈哈哈……那么,我就此告辞了。也许以后就不能跟你见面了,要问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你已经下决心去自首了。” 三郎对于这位明智君的计谋,早已波澜不惊了。连明智已经走了都没有察觉似的,只是茫然地想: “被执行死刑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三郎把毒药瓶从孔里扔下去时,其实他清楚地看到药瓶掉进了卷烟盒里,这个画面被烙印在大脑中,因而使他从心理上开始厌恶卷烟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