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锦绣农门》 第001章 到来 宋家村。 有一牛车停在村口,不多会,春风满面的常氏进了自家门。 她手里拉着八岁的小姑娘,去到屋檐下对在那看书的宋添道: “我儿,快看看可喜欢?” 宋添未回头,手里紧紧捏着那书卷,鼻子都要气歪了。 “娘,我不是说过……” 宋添猛然转身,当看清那个明眸雪肤的小姑娘,声音被堵了下去。 真好看,比里正家的娇娇都好看。 “唉哟我儿,娘可是花了好多心思从城里找回来的,好看吧!” 儿子都傻了,虽然才九岁,常氏也有做了回老母亲的感觉。 于是她推了推身边的小姑娘,让她上前两步:“阿绣,他便是你的小男人了。” 阿绣脚步迟疑,轻轻抬眸看了眼两步外的人,一颗心迅速提了起来,差点儿吓得跌倒。 宋添一身青色圆领衣衫,脚上的黑色布鞋干净整洁,头发也束得一丝不苟,在有着二百多户的宋家村里,少有小子像他这般干净整洁,只不过他左脸那伤…… 原来他脸上的伤少时便有了。 在宋添眼中,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便是吓着了。 “娘,我不是说过,不要做这些让人厌烦的事情。” 宋添撇开头,快步踏进堂屋,回了房间。 “诶,添儿,添儿……” 常氏跟了过去,结果吃了闭门羹,宋添将门都闩了。 “这孩子。” 常氏叹息,心中极为不满,看着站门口那个无措的小姑娘,冷冷道:“长得好与不好那都是你男人,好好听话这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要是连自家男人都嫌弃,看我这个当婆婆的怎么收拾你。” 常氏冷哼一声,进厨房倒水去了。 阿绣站在那,一张脸憋得红红的,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猛然看到那伤被吓着了。 房间里,宋添闩好门便将手里的书扔在桌子上,他翻出压在草席下面的一面小铜镜,犹豫半晌再次看着自己这张脸。 镜中,少年郎肤色白晳,五官虽未长开却隐略可见俊朗儒雅。 这样的少年郎,放眼整个宋家村也是数一数二的清俊人儿,可惜左边脸上有一道两指宽的骇人伤疤,从脸颊处直到左耳。 整个宋家村,谁个不道宋添这娃娃可惜,明明是难得一见的俊俏人儿,全给那伤疤毁了。 小的时候宋添并不知道这道疤意为着什么,他只知道不伙伴们不和他玩,就算凑过去也只会得到嘲笑跟嫌弃。 后面大了,知事了,他总算清楚那些人眼中的嘲笑,嘴里的可惜是何意。 宋家那娃子聪明,读书利害又怎么样,一张脸伤成那个样儿,以后能有啥好前程,连媳妇都取不上。 谁说宋添取不上媳妇? 常氏可听不得这些话,儿子还没到取亲的年纪,使银子已经提前将媳妇准备上了。 宋添还以为他娘说的是气话,没想到真将人带了回来。 想到先前她惊慌的眼神,宋添默默放下手中的铜镜。 这么多年来,其实他已经习惯,犯不着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 “哟,这丫头谁啊,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院外,周氏带着女儿宋柳进门。 看两人的样子应该刚从地里回来,周氏肩头扛着锄头,宋柳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野菜跟石锅牛,估摸着是给家里那些鸡鸭的。 母女俩人看着堂屋门口的阿绣有些莫名其妙,刚好常氏端着碗水出来了,有些得意地对周氏道:“大嫂,我家的人。” “二房的人?” 周氏疑惑,反映过来之后气得脖子都粗了。 “这,这丫头是你买回来的?” “大嫂,你这么激动干啥呢?我给添儿找的媳妇。” 常氏将手里的水碗递给垂头的小姑娘:“拿灶房去吧。” 阿绣二话没说,双手接过去了灶房。 周氏盯着那个小身影,眼珠子都差点崩出来。 “唉哟老天爷啊,这叫什么事啊!又不是富户官家,怎么学起那些老爷太太往家里进起人来了,这不是惹人笑话吗,那得要多少钱啊!” 虽说银子是公中出,可那不也是家里的银子,周氏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挖了一块去。 一个小丫环,怎么的都要十两八两吧! 这,这叫什么事。 “大嫂,我都没心疼,你心疼个啥。家里的银子是多是少,不都是我男人挣的。” 提到丈夫,常氏与有荣焉。 宋家是农户没错,可丈夫在镇上医馆做掌柜,每月一两银钱,放眼整个宋家村,谁个有她男人挣得多。 家里原有的十几亩良田不提,院里的四五间青砖瓦房,都是他男人当掌柜之后才修起来的。 而今她只是为儿子提前买了个小媳妇,这些人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老二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情我们这些成天在地里忙死忙活污泥沾身种两仓粮食的人,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了? 那宋二才能有今天离得开这个家吗?要不是他大哥当年将上学堂的机会让出去,他能识字成为童生?还不是跟大家一样土里刨食?” “而今家里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了,你倒好,居然学起那些官家太太买起小丫鬟来了。有那个银钱咋不将我家虹哥儿送到镇上的学堂呢,说不准明年就要下场了。” “你说你……” 周氏指着她,将心里的不满尽数发泄,都快要气得吐血了。 常氏不以为意,心中还很不屑。 真要去镇上的学堂也是她的添哥儿去,合着自家男人挣的银钱,却送别人的儿子上镇。 “大嫂,这事儿可是娘同意的。” 常氏得了便宜,自然不会跟她争论这些。 可这句话对周氏来说又是最致命的,一口气提不上来,都快要气昏了。 刚好这时,婆婆洪氏跟老三家的回来了。 周氏鼻头一酸,转身就开始向洪氏哭诉。 “娘啊,上次我想让虹哥儿去镇上的学堂你都没同意,怎么能让老二家的学那些富家太太往家里进人呢? 那么小的姑娘家,不光买来要花银子,以后张嘴就要吃饭,咱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第002章 宋家 周氏哭了,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好像死了娘儿老子似的。 洪氏皱眉:“嚎丧呢你,也不嫌让人笑话。赶紧进去。” 宋家出了个童生,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洪氏可要面子。 “娘啊,你咋就不说她呢?” 周氏难受得要命,就因为老二是个童生,婆婆处处偏心,都要将老二家的惯上天了。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将虹哥儿供出来,等他儿子出息了,她这个当娘的才翻得了身。 “行了你,赶紧进去吧。不就是买了个小媳妇,添哥儿长大了照样要花这笔钱,早晚的事儿。” 洪氏没有理会大儿媳的哭闹,将人推开,自己先进去了。 “娘啊,现在接进门跟以后能一样吗?以后花了那银钱,直接就能下地生娃,传宗接代了。现在接回来,穿衣吃饭,那样不是钱,这能一样吗?” 周氏不依不饶,洪氏不耐,转头道:“敢情那小姑娘买回来就不能干活了,我们好吃好穿还得供着她?也不想想你大房三个孩子,二房一个独苗,你就当多了一个孩子,那来那么多话说。” 洪氏还不到五十,不光身上有一把子力气,熬成婆婆管着宋家这十几口人,说话自然有威严,在这个家里除了宋老爷子,谁个不敢听她的。 提到孩子,周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屋檐下的常氏笑着过来,接过洪氏手里的竹篮子道:“娘,你的话说得在理。别看那小姑娘才八岁,席婆子说了,人可勤快了,花那几个钱儿不亏。你看,就我们说话这空档,人都在厨房忙起来了。” 席婆子是镇上的人牙婆,常氏便是通过她的手将阿绣买了回来。 院子里闹得火热,阿绣刚刚端了碗进厨房一直没出来,还真在里面洗锅了。 常氏暗暗得意,小女娃子是个有眼色的。 厨房里果然有一些声响传出,洪氏点头道:“席婆子做事是个实在的。”就是心黑赚得多。 “娘,我就知道找她不差。” 常氏笑,对厨房那边叫道:“阿绣,快打盆水出来,给你奶洗个手。” “来了。” 厨房里的人脆声答道,不多会便用木盆盛了水出来。 这还是阿绣第一次正儿八经在大家面前露脸,众人看着这个八岁的小姑娘匀是一愣。 这副水灵灵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卖身的小丫头啊。要不是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头顶两个小丱上空无一物,这娇嫩如花的小脸蛋,还以为是谁个家的千金小姐呢。 周氏先前只顾着吵架去了,也没看清小姑娘长什么样,此时又妒嫉起来。 宋添那个烧疤脸,这小姑娘跟了他不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么,跟她家虹哥儿还差不多。 不对,虹哥儿可不要这样子的,以后做了秀才老爷,取的可是真的千金小姐,才不要这种卖身女。 “奶,你洗手。” 阿绣给这么多人看着多少也有点不自在,放下盆便默默退到一旁。 “噢,你忙去吧,帮添哥儿他娘做饭。” 是不是做事的人,看几天就知道了。 今儿个宋家的中午饭便是常氏跟阿绣做的,当然初来乍道常氏就是让她烧火打个下手。 到了饭点,在地里干活的宋家男人们都回来了。 宋家在村里也算殷实,经过几代人的发展跟努力,如今到宋会堂手里良田也有十几亩,不光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只要不是天灾还会有余粮,换出几个银钱平时办事家用。 宋家早些年供出宋二才一个童生,村前村后有些脸面,不过别的地方跟大多数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会堂刚过五十,干活还是一把好手。他娶妻洪氏,膝下三子两女,活到这把年纪,儿女们都已经成家了。 大儿子宋大才从小跟着他爹干农活,长得人高马大,是典型的庄稼汉。 他娶妻周氏,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宋虹现年十三,次子宋明现年刚好十岁,最小的女儿就是先前跟周氏一起进门的宋青,跟阿绣同年,八岁。 老二宋二才便是常氏的丈夫,目前在镇上医馆里做掌柜,平日里十天回来一次,夫妻俩膝下独子宋添。 老三宋三才是个货郎,平时走村窜巷挣几个小钱,除了农忙都是早出晚归,基本不着家。 宋三才娶妻王氏,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宋康现年六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成天除了吃饭见不着人。女儿宋欢不到四岁,还是个小哭包,天天跟在王氏身边,离不开娘。 现下是春种,私塾也放了几天假,三个孩子都在家帮忙,除了宋二才在镇上,人就都齐了。 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还要是常氏给儿子买来的童养媳,大家知道神色各异,眼神也挺复杂的。 阿绣跟在常氏身边,垂着头只管干活。 村里人吃饭也没多大讲究,除了男人们围桌子,女人们一般都凑小桌,或是直接找个地方坐下就吃了。 农忙的时间,上桌的饭菜跟平时比起来还算不错。 一盆炒白菘,一盆二合面的玉米饼子管够。 粥也是黍米混着高梁面,虽说不上插筷不倒,好歹是干的。 宋家有田有地,还有人在外面做工挣钱,按理农忙时节这个伙食算差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宋会堂有个做童生的儿子着实长脸,而今也将希望放到了孙辈身上。 除了六岁的宋康还没入学,另三个孙子都在隔壁村的私塾上课,平日里的束脩跟笔墨花销自是不少,就算每月都有银钱进账,那不是也得紧着花。 家里有一个读书人都了不得了,更何况三个,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常氏端好饭菜便去敲儿子的门:“添儿,出来吃饭了。” 自从刚刚宋添生气回了屋里,到现在也没出来过。 没听到儿子应声,常氏又叩了叩。 “屁事儿不做,吃饭都要人请,还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 周氏小声咕噜,看见阿绣像是要去坐那张小桌子,走过去很不客气地将她挤开。 “长辈还没坐呢,那有小的坐下的道理,到门边去。” 周氏拉过女儿宋青,母女俩一左一右,将小桌子占去大半。 阿绣什么也没说,抬头看见洪氏进来了,低声叫道:“奶,用饭了。” 洪氏“嗯”了声,见周氏母女俩已经稳坐泰山,有些不满地斜了两眼。 第003章 安置 小姑娘才刚刚进门,一口娘一口奶的叫得可顺了。 “没良心的东西,出了家门就认娘。” 周氏小声骂咧,避开洪氏嫌弃的视线默默垂头。 那厢,宋添总算开门出来了。 常氏眉眼含笑,拉着儿子去大桌子坐下,自己回到小桌子旁。 除了宋家男人,孙辈里四个小子也能跟着上大桌子。 大桌跟小桌上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但是在量上有区别,男人们下地干活,肯定得紧着大桌子上的人先吃饱。 人来齐,宋老爷子举筷,一大家子人开始端碗。 阿绣没捞到地方坐,端着碗站在常氏旁边。 一张四方小桌,除了周氏母女俩也就洪氏跟常氏有地儿坐。 三房的王氏要给小女儿喂饭,坐到门槛上去了。 粗陋的玉米面饼子,阿绣嚼在嘴里难以下咽。 “二嫂,你带回这女娃子不错啊,长得好,干活不要人说,吃饭还像数米一样,这样的人儿难得了。” 王氏说着又瞄了阿秀一眼,拿着调羹将粥吹冷了喂小女儿。 先前周氏闹腾王氏没开过口,可不代表她没眼看。 小姑娘横竖看着都不像乡下姑娘,吃饭跟小老鼠一样,一点点嚼着毫无声响。 乡下娃娃那有这样吃饭的,浪费时间不说,还抢不到食。 王氏这话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倒是让大口喝粥吃饼的众人停了下来。 阿绣突然成了众人的视线中心点,难免有些别扭。 她咽下嘴里的饼子,捧着碗默默侧身。 这会,常氏拍了拍她的手道:“进了宋家门,就是宋家人。别怕,只管吃。咱们家是乡下户,好歹一口饭管饱。” 常氏还以为她刚来面浅,开口安慰。 “娘,我知道了。” 小姑娘声音软腻,低眉垂眼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 大桌子上几个大男人倒是看着没什么,十三岁的宋虹有点儿傻眼。 这年代成亲都早,宋虹已经知道一点男女之事,眼神并不是哥哥看妹妹那般单纯。 虽说那还是个孩子,可那副相貌跟眉眼长多几年只会越来越好,愈发勾人。 宋虹的心思飘远了,一时间没有收回视线,等他回神的时候却是差点儿跌倒。 “大哥,你小心些,饭洒了。” 宋添将翘起的长凳压了下去,等宋虹狼狈地抚了抚衣裳上的稀粥,才端着他的空碗下桌去灶房。 农家大桌一般都摆长条的木凳子,两个人坐上面如果对方离得较远,有一人起身要是没注意就容易翘凳子。 宋虹有些不明白,老三刚开始明明坐中间,这会咋跑边上去了。 “唉啊,虹哥儿可烫着了?” 周氏赶紧放碗过去帮儿子收拾,看着向灶房而去的宋添眼斜嘴歪。 “娘,我没事。” 宋虹将倒在桌子上的饭碗扶了起来,经过这么一出大家倒是都没去管那个小姑娘了,赶紧吃饱了休息一会,下午还得下地。 灶房里面,宋添走了没一会阿绣也跟了进去。 “你吃饱了吗?碗放台上就行了。” 阿绣见宋添立在灶台前,轻声对他说道。 宋添没吭声,一动不动还是那么伫着。 阿绣有些纳闷,绕过去好奇看他。 视线突然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宋添一愣,立即撇开头,拿没有伤的那半边脸对她。 “这是我家,用得着你来指点。” 少年郎说完急匆匆走了,一溜烟就出了院子,大中午的也不知道要去哪。 阿绣跟到小门,诶了两声,叫也叫不住。 “别管他,出去玩儿罢了。” 常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灶房,对阿绣笑道。 “嗯。” 阿绣回身,知道堂屋的人都已经离座,过去将碗筷收进来洗。 农忙时节公中的活都是常氏在做,以往王氏时不时搭把手,这下阿秀绣来了,她倒是乐得轻松。 很快,堂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 王氏要带小女儿,中午还能在房里休息一会,宋老爷子在门口抽了管旱烟便带着一众人下地去了。 阿绣一直在厨房里帮常氏的忙,公中的活虽说不用外出风吹日晒,实际也不轻松。 宋家养着三只猪仔,院里的鸡鸭合起来也有三十几只,这些都需要打理。 “阿绣,这半桶猪食你拎过去倒槽里就成了。” 常氏解了围裙,知道老三家的还没走,想过去找她帮个忙。 “娘,我知道了。” 阿绣嘴上说着,已经利索地拎着那半桶猪食向后面的猪圈。 农家的猪圈基本都是跟茅厕建在一起的,宋家也不例外,只要推开木门撩开帘子,便有一股无法言语的味道钻进鼻腔。 阿绣刚开始还能忍,可当她来到围栏边上,看着角落里那些黑乎乎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将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这种感觉难受至极,她拍了拍胸口,看看掩着的木门,赶紧将那些污物收拾掉,忍住不适将嗷嗷叫的猪喂了。 从猪圈出来,阿绣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明明只是喂个猪而已,却像是种了两分田。 “阿绣,你来一下。” 常氏的声音从堂屋那边传过来。 阿绣“诶”了声,匆匆洗了手过去。 “来吧。” 常氏手里拎着她的小包袱,带小姑娘去了儿子住的西厢小隔间。 “以后你就睡这里了,顺便照顾一样添哥儿。” 常氏指了指刚搬进房的那个小竹床,将小姑娘的包袱递了过去。 “被子晚上我再拿过来。你先收拾一下,晚点咱俩还得去河边洗衣裳。” 常氏说完很快便走了,阿绣拎着包袱打量着这个不算大的房间。 一张木床,一张竹床。 木床是他的,整洁干净,蓝色被单,烟青色的被子。 竹床是自己的,摆在木床边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上面还有一层灰。 “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阿秀喃喃说着,将包袱放下,撩帘出门。 院子里,常氏正在跟王氏说话,看见阿绣到厨房打水,说道:“顺道将添儿的屋子都收一下吧,别碰他的书,那小子可宝贝了。” “娘,我晓得了。” 宋添房中除了床还有一个木箱子跟一方老旧书桌,阿绣用烂布条子当抹布,前前后后都好好收拾了一下。 她看见桌面的那两本书,有意避开,却又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幼学须知,昔时贤文……” 第004章 养媳 将房间收拾干净,常氏便带着阿绣去村口的河边洗衣。 时下的日头还晒着,常氏拿了顶草帽给阿绣戴上。 女娃皮肤白,可别让日头晒黑了。 两人一路过去,遇上同村的媳妇婆子都会忍不住向常氏询问:“二才家的,你媳妇儿啊?” 常氏早就放过话,要给儿子弄个小媳妇。 这下人回来了,她也不隐瞒什么,大方答道:“是啊,早晚都是要带个人回家的,不如早点儿,还能照顾一下我家添哥儿。他读书可费脑子了,我这个当娘的又不能时时看着。” “那是,宋添那娃不错,夫子都夸他呢。” 每次常氏自夸的时候对方都会奉承她两句,宋二才一个童生,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村人面前自然高人一等,受人仰慕。 只不过那些人奉承完都会忍不住瘪嘴,什么叫不如早点儿带个人回家,说白了就是着急心虚,怕自己的烧疤脸儿子打光棍,提前买了个小媳妇呗。 不过小姑娘看着不错啊,小脸儿白白的,五官也长得精致,根本不像乡下娃儿,也不知道常氏从哪找来的。 婆媳两人来到河边,在那洗衣裳的小媳妇们看见又是一阵询问。 常氏不厌其烦,应该说的都说了。 听闻是专门给宋添找的童养媳,众人又好奇又怜惜。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配那烧疤脸宋添,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阿绣没有理那几道复杂视线,常氏在旁边说话,她挽起衣袖卖力捶起衣裳来。 她的动作笨拙,却捶得无比认真。 那厢,离家一个时辰的宋添归家了。 他进门见家里没人,准备到房里去看书。 在宋家,仗着每月能挣一两银钱的父亲跟宠爱他的常氏,除非宋添自个儿高兴,不然他是不用下地干活的。 九岁的少年,当不了半个劳动力,怎么样都能打个下手做点事了。 宋家人倒是希望他日日都高兴,只可惜自知事之日起,宋添除了在学堂就是家里窝着,就算出去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从来没有在田地里出现过。 推开房门,入眼便是那张矮小的竹床,以及放置在床头的淡蓝色碎花小包袱。 宋添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眼中有些无奈。 等母亲归,他主动叫了人来房里说话。 “我儿,你咋了?” 给儿子找媳妇的心事已了,常氏整个下午都是笑容满面,此时见儿子郁着一张脸,她倒是将笑容收了收。 宋添指了指那竹床:“这咋回事?” 常氏抿唇一笑:“我让她住进来照顾一下你的生活起居,以后在房里也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儿。” 儿子还小,常氏可没有什么怪七怪八的想法,说的也是心中所想。 “娘,我一个人好好的,根本不需要。” 宋添坐在小椅子上,盯着外面满脸不愿。 先前都将她吓傻了,真住一屋还不做恶梦去。 “啧。你这娃娃,咋不知道过日子呢?晚上看书晚,有个人端水点灯,有什么不好。” 常氏已经决定了,儿子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她根本不在意。 “娘,我就是不愿,你要是让她住这儿,我就搬到院子里去。” 毕竟才九岁,找不出好的说辞,宋添开始使小性子了。 “添儿,你咋的?不喜欢阿绣?” 常氏搞不明白,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儿子刚开始明明都看傻眼了。 “不喜欢。” 宋添说得很干脆,常氏怔了怔,眼珠转了半圈便道:“这样啊,那娘将人退给席婆子得了,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吧。听闻被退回去的姑娘再找人家都不太好过,这一手转一手的,别的先不说,她自个儿先不好受了,毕竟谁想给人买来卖去。” “娘……” 一听要将她退回去,宋添又有些不乐意了,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做,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别人的将来。 “啧。”常氏笑:“既然舍不得,就别嫌弃人家了。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地儿,她不住你这屋,住哪?” 宋家三房人,几间房子住着本来就挤了,再挪房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儿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常氏眉眼含笑,很快就走了。 身为人母,常氏自然是了解儿子的,阿绣他肯定是喜欢的,只是小孩子家家有些腼腆。 院子里,阿绣正在菜架边上晾衣服,全然不知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又差点给卖掉。 晚上的饭仍然是她跟常氏一起做的,天擦黑时宋家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下地一天,大家都累得够呛,话不多说,吃饱了才是正经事。 晚上的饭食跟中午差不多,吃完收桌,阿绣在厨房刷锅洗碗烧热水,不用人叫,自己忙和起来了。 常氏看着很满意,主动接了喂猪的活,让她打水到房里给儿子先洗漱去。 阿绣勺了热水很快就过去了。 宋家人吃完晚饭一般都会在堂屋里坐一会,聊聊田地里的庄稼跟一些锁事。 这些场合宋添从来不参与,在别人看来他的性格多少有些孤僻,不单对外,对内也是这样。 阿绣直接将水端进房里,油灯下宋添正在看书。 “添哥,热水打过来了。” 阿绣比宋添小一岁,虽说进门的身份是童养媳,可现在这年龄叫那些不合适,所以便直接叫他一声哥。 知道她进来,宋添那还能看得进去书,听她叫那一声哥身子更是一僵。 娘要是给他找个妹妹还好,可偏偏是养媳,就算他才九岁,也知道媳妇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绣见他坐那儿一动不动,想到常氏叮嘱过好好照顾之类的话,主动绞了帕子给他送过去。 东西都递过来了,宋添不可能继续装聋作哑,垂头接过,胡乱抹了一把脸。 阿绣一直在旁边侯着,等他洗完,主动将帕子抽了过去。 后面换盆洗脚倒水,阿绣都像个小丫鬟伺候主子一样伫在那儿,每一次宋添洗完她都能精准递个帕子或是将盆挪开。 她是不是之前做这些事情做习惯了,宋添有这样的想法。 重新坐回桌案边,宋添想将屋里那个人忽略掉,不想一只煮鸡蛋又递到自己面前。 第005章 各自为己 “添哥,这是娘专程给的,说是给你补身子。” 虽说刚刚阿绣已经将门掩上了,此时仍然有些心虚。 很显然,常氏在给儿子开小灶。 利用公中的活,常氏十天八天给儿子偷偷藏个鸡蛋也是常事。 宋添也不是第一次偷吃鸡蛋了,这回突然脸烧。 “你吃吧。” 他将书本打开,装着很认真的样子。 “我不吃。娘说了,你读书费脑子。” 阿绣轻轻敲了敲那蛋,帮他剥起壳来。 那些蛋壳她也没有乱扔,用帕子包了起来,打算一会拿到灶房处理掉。 对方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宋添怎能不领情。 可是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拿过那鸡蛋他突然又有些难以下咽。 “添哥,你快吃吧。” 阿绣将包有蛋壳的帕子揣进袖中,打算去灶房那边,却听见堂屋里的洪氏高声在叫常氏。 常氏就在厨房里,“诶”了声就过去了。 “娘,你叫我。” 常氏解围裙,看着满屋子的人感觉不太对。 昏暗的堂屋里黑压压坐满了人,宋老爷子正坐主位,手里拿着旱烟杆子却是没抽,显然心里正在想事。 洪氏坐他旁边,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是眼神儿不太对。 老大跟老三一家各坐在堂屋的左右两边,看那沉默的样子应该刚刚就在谈事儿了。 洪氏道:“老二家的,忙完了吧。坐会儿,有些事情要商量。” “忙完了。爹,娘,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常氏拉了条兀子坐门边,今儿个人齐,除了她家的两个,连老三家的康哥儿都在,看来是家庭会议。 跟阿绣有关吧,一个两个当叔当婶的心眼小得跟针眼一样,除了自个儿,谁也不怜惜她儿子,进了个人就跟掏了他家祖坟似的。 反正人她都带回来了,爱咋地咋地。 常氏嘴角勾着一抹笑,神色不屑。 花了那么多银子,还不摆个好脸色看,周氏咬牙,讨厌死这个弟媳了,可偏偏人家男人又争气。 洪氏已经习惯二儿媳妇浑身竖刺的样子,没多在意,只是叹道:“老二家的,进人的事儿如今也算如你的愿了。咱家什么情况你也是清楚的,虽说有老二跟老三在外挣两个钱儿,可这钱不花正道上也折腾不起。” 明明是婆婆同意的事儿,此时说出来怎么又叫钱不花正道上了呢? “娘,我二房进个人而已。那不是丫鬟,是给添哥儿找的媳妇。” “我知道,你这个当娘的也不容易。” 常氏一开口洪氏就将话接了过来:“不过人进都进来了,咱们就不提了。就是如今我这个当娘的也有点为难,进那丫头你管我要了十两银子,这笔开销不低。 都是为了添哥儿,这我也不多说了,就是虹哥儿进镇上学馆的事,老大家的去年都在提了,我想到家里的情况一直没同意。现下家里进了人,这事儿要是不办办,我手里这碗水端不平,落在外人眼里也不免被人说道。” 要说宋家根本没有分家,老爷子跟老太太真想送宋虹进学堂,强硬一点也就是跟大家知会一声便成了。 可家里的现银进项来自宋家二房,宋三才的货郞生意也是宋二才在镇上找人拿货,先行准备。二房常氏又是个泼辣吃不了亏的人,这事情二房两口子要是不点头,到时闹出分家这样的事情来,那可就不妙了。 又是这事,常氏呵呵一笑:“娘,我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咱们家要培养小辈无可厚非,可宋家又不是乡绅富户,培养一个娃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送人那都得挑着来,毕竟没有那么多银子随便折腾。娘,你说是吧。” 当年宋家供宋二才进学,花完了家底不说,那是连地都买了几亩才捞到一个童生而已。 其实宋二才的年龄并不算大,现下还不到三十。 他这个年纪继续参考的人多的是,就算跟儿孙同进考场都屡见不鲜。 按理宋二才还有机会,早早放下书本实在可惜,毕竟已经踏出一步。 只可惜当年他过了童生下过三场匀不中,家里矛盾渐深,几房各有心思,就不愿意再供了。加之当年所出的那桩事情,宋二才发誓放下书本,彻底断了念想。 真要挑人进学馆上书院,常氏心中还是想着丈夫,但她也知道这事情不可能,便将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 “哟,老二家的,听你这意思,是觉得你家添哥儿才合适上镇吧!合着家里的好事儿都让你家占了去,咱们这两房人都得掏心掏肺供着你?” 周氏可不乐意了,成天紧着那十几亩田地累死累活,到头来是为他人而努力,做白日梦呢。 “大嫂,我那能让你供着呢。要说现下咱们家这日子,二才兄弟三人都成家立业了,不如将这家分一分,以后各管各的日子,省得暗地里被人说道。” 常氏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她还真想将这个家分了,成日为这些事闹腾,惹人烦心。 “老二家的,我两个老家伙还在呢,那有分家的道理。” 洪氏一听分家,眉头都皱一块去了,不过言语中没有多严厉,显然是在安抚常氏。 周氏愤愤不平:“爹,娘,你看她都嚣张成这样了,咋能还护着她呢。买小丫头都花十两银子了,再送添哥儿去镇上的学馆,合着我们这些就不是人了?当年大才为老二让道,而今又要让我家虹哥儿给添哥儿让道,这可不成。” 常氏一个烧疤脸儿子她有啥好供的,看看城里那些举人秀才,谁个脸上会顶着疤,官老爷光看看那张脸,都懒得看那文章了。 别说是去镇上的学馆,就算去城里的书院,那也不可能学出名堂来,连他爹都比不上。 “什么让道不让道的?” 常氏最听不得这些话:“大嫂,当年大哥也不是没进过学,是他自己跟不上主动放弃,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给我男人让道呢?” 常氏恼怒:“再说说给我儿买媳妇的事,这不是当年你们造出来的孽吗?我儿痛苦了这么多年,而今我这个当娘的也就是为他花了十两银子,就跟掏了你们的心窝子一样。你们的羞耻之心呢?给狗吃了!” 第006章 执念 常氏捅出阵年旧事,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小皮孩康哥儿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宋三才旁边,当年那些往事他自是不知道的,但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 良久,洪氏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老二家的,当时的事情是意外。” 常氏冷冷一笑:“是,肯定是意外,那事要是认真的,我儿怕是已经跟他祖奶奶他妹一起归西了。” “你……”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嘲讽,洪氏差点儿就要气翻了,可又拿不出话来堵她,只能不停地拍胸口窝子。 “娘,你紧着身子。” 周氏眼疾手快,赶紧过去为洪氏顺气。 洪氏被气得不轻,心知要让着点常氏,此时也看她不过眼了,想起宋添,眼中更有浓浓的嫌弃。 这时,宋三才开口道:“娘,二嫂,过去的事情咱别再提了,只会徒增烦恼。阿绣来到咱们家,银钱花都花了,咱们也别再计较那些。一家人和和睦睦,不要说两家话。” 宋三才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粗布灰衣,长相随了洪氏,身量不见得多高大,五官还算俊朗。 他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几年货郞职业使然,说起话来眼中总闪着精光。 宋三才劝和,也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 抱着小女儿的王氏见此也笑道:“是啊,进镇上学馆多大的事,二哥在镇上也没回,这事我们谈下来也不合适,不如再等等,等二哥从镇上归来,有什么事咱们再说。” 这话题僵都僵了,再谈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屋里的人俱都沉默,宋老爷子摸了烟叶子出来,在油灯上点了火,吧哒吧哒开始抽。 青烟缭绕,沉闷的气息在屋中弥漫。 这种感觉让王氏心里没底,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旁边的丈夫拉了衣袖。 没过一会,沉默良久的宋老爷子总算开口了。 “虹哥儿的事,是要等老二回来才好商量。不过,康哥儿也六岁了,等春种过后就跟三个哥哥一起去私塾启蒙看看。” 宋家本来就有三个娃在私塾里读书,没人帮干农活不说,那束脩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可是大房二房的小子都送进学堂了,没理由将三房的落下啊! 要说宋家对科举入仕如此看中也有是有原因的,宋家祖上出过进士,而今宋家大祠堂的牌扁还是当初那位官居四品的知府大人所书。 宋家在古溪村族人并不少,村中至少一半人姓宋,左邻右舍难免沾亲带故。 自从宋家出了那位进士先祖,后辈少不得仰慕跟风,以科考为己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光宗耀祖,结果便是越考越穷。 古溪村的宋氏本就是先祖隔着三代四代的旁枝,当年那知府老爷除了来这边赠过一副牌扁,之后基本都算断了联系,但这边的人却受到了鼓舞,各家各户争破了头也要去读那两本书。 再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脉宋家人没有读书天赋,除了祖爷爷辈有一人中了秀才,也就是宋二才过了县考,成为童生。 时过境迁,族中很多人都已经放弃了,安心务农在村中混个温饱好好过日子,只有宋会堂还在坚持,只因当初中秀才的就是他爷爷,他感觉自家一脉有运势,鱼跃龙门的心并没有熄灭。 “爹,康哥儿才六岁,成天就知道四处野,我看不如再等一年好了。” 王氏的嘴角才刚刚翘起,周氏便泼下一盆冷水。 要是康哥儿也进了学,家里又需要一笔开销,到时自家儿子上镇的事不就变得艰难了。 “老大媳妇,几个小辈都是六岁进学,没理由到康哥儿这里就不一样了。反正能不能上都是这两年的事,不行回家跟我种地便是。” 宋家有个规矩,孩童六岁启蒙,入学两年要是还如顽劣不堪,或是愉笨学而不识,便是无读书天赋,从此放下书本便要走上农夫之路。 大房跟二房的三个娃娃皆是如此,不过这一代孙辈出奇的认真懂事,都有读书的自觉跟样子,全部挺过二年的门槛,继续在私塾里上着学,学问还时不时受到夫子的夸讲。 就算平时玩习惯了,康哥儿听闻要送自己上私塾,眼中还是有一丝向往的神采,只因读书受人尊敬。 古溪村没有私塾学堂,村中的小子们都在隔壁高滩村的私塾入学。 蒙学班的束脩一年六百钱,可按月交,费用并不算高,周氏被堵了下就算了。 大房虹哥儿的事情没个结果,三房的事倒定下来了。 王氏将儿子推到中间,让他给爷奶道个谢,立个保证什么的,发誓好好读书,向前面三个哥哥学习。 堂屋里的家庭会议就这样散了,阿绣差一点点就听到关于他伤疤的事,只可惜那事情轻易不会出口,很显然那是宋家的禁忌。 “添哥,我先出去倒水。” 阿绣说道,见他闷着头没说话,从小包袱中拿了东西端着木盆离。 堂屋里已经人走灯灭,阿绣看了一眼,进厨房准备勺水洗漱。 王氏也在,看见阿绣进来,打趣道:“哟,阿绣啊,才来第一天就知道照顾自家男人了。” 刚刚完成儿子进蒙学这桩心事,王氏笑容满面,对这个刚进门的小姑娘都和善了许多。 阿绣浅浅一笑,岔开话题道:“三婶,那些热水你都勺走吧,我这边再烧。” “知道了。你这张小嘴还挺甜的。” 王氏呵呵,见小姑娘放下木盆在揉肩膀,敛住笑容又问:“你以前没做过这么重的活吧?” “三婶说笑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家什么都干。” “是吗?那我们宋家可是捡到宝了。”王氏说着提木桶离开。 阿绣笑了下,又烧了半锅热水,自己用完之后还留下大半。 春耕时节,要是以前宋家人肯定早早睡下了,今日各自心中有事,大房那边连热水都没人出来打。 常氏拿了草席跟被子到儿子房间,顺便帮阿绣铺了下床。 “添儿,你放心,镇上入学的事晚点我会跟你爹说。” 第007章 偏心 儿子喜欢读书,常氏就会拼了命地帮他。 刚刚堂屋里说的那些话宋添全部都听见了,从娘亲将阿绣领进门,他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娘,我知道。” 宋添淡淡回着,其实读书于他而言只是无聊时用作打发时间而已,要不要科考这件事,他还没有想过。 可是听了刚刚那些话,他的叛逆心起,不想随便让别人得意。 常氏转达完自己的意思很快便走了,她轻轻拉好房间门,转身刚好碰见提着油灯的阿绣。 刚刚被热水温润过的小姑娘,脸蛋儿显得比白日里更加莹润夺目。 常氏一扫先前的严肃之态,对阿绣笑道:“床已经给你铺好了,赶紧进去吧。添儿要是看书太晚,你可得多提醒他,注意眼睛跟身子。” 阿绣点头:“娘,我先进去了。” “嗯。” 常氏扭头,目送小姑娘的身影隐在木门后面才敛去脸上的笑容。 她看了看后房跟东厢那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冷哼。 阿绣进房便将门闩了,看了眼,发现宋添已经上床,连帐子都放了下来。 他吹去桌上的油灯,之后摸到床边,轻轻拉被子。 春日里的气节,夜里难免寒凉。 竹床搁人,薄薄的草席跟被单完全顶不了啥事。 阿绣躺了一会便觉着背痛,只能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可这样无疑是不舒服的。 小床上的人翻身扭来挪去,宋添蹙眉,侧头问道:“你后背长钉子了?” 此话一出,小床上的动静戛然而止。 宋添等了一会没听见动静,侧身又道:“明日我跟娘说,让你搬到她那屋去。” 反正爹十天才回一次,屋子有得空闲,等人回来了,再想办法吧。 “不要了。” 细小软腻的声音传进耳朵,宋添蹙眉,正想嫌弃两句,便听见小床上的人说道:“娘说了,我住在这方便照顾你。” 阿绣的声音很小,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却显得格外坚定响亮。 “这床有些硬了,我有点不习惯,睡两晚就好了。” 她说着又滑进被窝,这次努力调整好位置,双手叠于腹部一动不动。 不够自己木床一半大的小竹床,连翻个身都困难吧。 宋添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帐外,蒙上被子死死闭眼。 这边两个娃娃睡下,没过一会隔壁常氏也吹了灯。 后房,宋家老俩口还没睡。 洪氏打了热水进来,招呼丈夫洗漱。 “老头子,你到底咋想啊?要是老二真给他媳妇说通了怎么办。到时送添哥儿过去,咱们这一代的希望不是又要落空了。” 洪氏还想着先前那事,宋虹跟宋添虽然都是她孙子,但毫无疑问她是偏向宋虹的。 平时她处处给二房脸面,一来是二儿子在外挣着银钱,她苛刻不得。再者她也想要名声,做样子给左邻右舍看的。 就是大儿媳是个没脑子的,看不出她的苦心。 可就算不满意周氏,止不住大孙子懂事孝顺,在隔壁村的私塾已经从蒙学进到长学,光等级就比宋添高了一截,不送他上镇送谁啊? 再说宋添那张脸…… 洪氏瘪了瘪嘴,脸被毁了的人还能做官吗?她活了几十年,可没见谁个官老爷是那样的。 宋老爷子正在泡脚,闻言叹道:“老二不是还没回来,你想这么多做什?到时再说。” 当年添哥儿的脸被毁,宋老爷子虽然心有愧疚,但后辈入学这么大的事,他不会偏心,自然要公事公办,择优而定。 “到时你可要将话咬死了。虹哥儿已经十三了,明年就可以下场去试试,练练胆子,不中都能涨涨见识为以后做准备。老二家的才多大啊,就算要送也早着呢,都不知道常小娥她急啥,媳妇儿都让她买回来了还不消停。” 洪氏在窗下通发,想到刚刚老二媳妇完全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一直喋喋不休。 “老二家进人的事就别提了,当初那钱也是你给的,现在才来计较有什么用?” 宋老爷子倒觉得这件事情没什么,钱是多花了些,可怎么样都解决了一桩心事。 洪氏瘪嘴,心说常小娥拿宋添取不上媳妇来说事,她能拒绝掉吗,钱也是老二挣的。 后房的灯很快也灭了,如此宋家还剩下东厢跟耳房那边还亮着。 仓库旁边的两间耳房住着老三一家,王氏要打理两个儿女自然睡得晚,加上宋康入学的事情定下来,小皮孩有点兴奋。 住在东厢的老大一家此时心情就不咋舒坦了,周氏水也没打,回房就一直坐床沿上抱怨这抱怨那,总之一句话,她儿子都快要被这家人耽误了。 宋大才为人木纳话不多,但在这些大事上他也不傻,自然是向着自家孩子。 “娘,既然爷都说了等二伯回来再商讨,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宋虹有些不耐,十三的少年郎差不多跟周氏一样高了,相貌取了周氏跟宋大才两人的优点,入学这么多年少在外面风吹日晒,肤色不似宋添那般白,也比那些乡下娃强多了。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蹙着,举手投足间也有一股读书人专有的文雅,整体还算不错。 “儿啊,娘这不是着急嘛。” 周氏最听儿子的,他叫不提,她便闭口没有再说。 “娘,二伯未归,你急也没有用。早点休息吧。” 宋虹说完撩帘子走了,站在一旁的宋明赶紧跟在哥哥后面。 他这个老二上不如哥哥受重视,下不如妹妹受爹娘疼爱,永远被夹在中间。 不过长久以来他也习惯了,平日里话不多,性子倒是跟宋大才有点像,却又有所不同。 毕竟宋大才读书没儿子们认真,宋明在私塾已经通过长学考试,跟哥哥在同一个班级。 儿子还跟她生起气来了,周氏闹心,又开口骂咧了两句才去灶房打水。 夜色浓烈,古溪村静谧无声。 当宋家西厢的油灯灭去,村子被黑暗吞噬,寂静而幽深。 阿绣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掉进一场梦里。 第008章 身份 梦中,她穿着青色的夹妖,拢袖站在一颗柿子树下,感觉像是在等人。 正值冬日,院里很冷,寒风刺骨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阿绣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可不管多少次,看着另一个自己脸上所表现出的急切、期盼、以及浓浓化不开的愁绪,她身同感受,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树下的人就那么神情复杂地伫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回来了,进门便握住她的手。 “小姐,只有何家被抄了。” “那么大的案子就处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何家?” 阿绣不可置信,震惊了片刻便道:“我要去找那宋大人。” “小姐,宋府高门阔院,宋钦差他会见你吗?” 二十几年过去,当初害死老爷夫人的何家已经被抄家下狱,杜妈妈觉得可以了,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不是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嬬所能斗得过的,她害怕小姐搭进上半辈子不说,还丢了下半辈子。 可显然二十几年后的自己与现在的阿绣都不这么想。 “他会见我。” 阿绣笃定,进房中拿出妆匣里存了多年的一张借条: “十两银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平阳城,河口镇,古溪村。” “宋添。” 多年前的一个小小善举,阿绣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要将这张条子一直留着。 入夜,刺骨的寒风刮起来还夹着颗颗雪粒,寂静般的长街上,阿绣裹着一件破旧斗篷,带着杜妈妈疾步前行。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张条子,宋府的门庭也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眼看便要近了,可是下一刻,阿绣看见杜妈妈死了,而自己也很快倒在了血泊之中。 两个挥刀的黑衣人杀了她们,很快消失在夜色。 温热的血渗了一地,徐徐在白雪上绽放。 阿绣抖着手,忍住那让人失去意识的刺痛,缓缓在地上爬行。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蜿蜒的血迹,将死之人,唯一的心愿便是要见他一面。 可是不管阿绣如何努力,只有十来步的宋府在她眼里却越变越远。 “吱啦。” 厚重的木门打开了,一行人脚步匆匆,从里面奔了出来。 最后的执念得到回应,可也仅仅是得到回应而已。 当那个脸有伤疤的男人出现在视线中,阿绣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人直接就醒了。 死去,便是每次梦境的终点。 阿绣猛然睁眼,大口吸气。 她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慢慢坐起。 梦境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骇人、恍惚、再到预兆成真的慢慢接受,如今的她已经能很平静地应对了,只不过梦醒后仍然睡不着觉。 阿绣这一坐不知几时,等院子里的鸡叫了两遍,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时间还早,她也不知道如何看天色,只是在心里估算。 木床上的人还睡着,阿绣摸黑去了灶房。 她找到打火石,正准备点灯,便见到东厢那边有人过来了。 “阿绣,你怎么这么早。” 来人是宋虹,提着油灯,说话间也将灶房里的灯台点了。 “我准备早起做饭。你怎的?” 说她早,这人不是更早吗。 “噢,我喜欢晨读,今儿个都有些晚了。” 宋虹举着手里的书晃了晃,出门将灯挂到外面的的窗台下,开始小声念起书来。 可是很快他就有些看不进去了,视线随着灶房那个身影在晃动。 小姑娘说她八岁,可不太像啊,不光比妹妹高,说话处事也完全不同,已经不像个孩子了。 阿绣这边刚刚将小炉子升起,常氏也打着哈欠起来了。 “你这娃,咋不多睡会。” 阿绣起得太早了,平日里天色麻亮常氏才会起,到时烧火做饭,开圈放鸡鸭,时间刚刚好。 “娘,你要是未睡醒,再去睡会吧,我先将菜那些弄好。” “行了,行了,你将刀放下,我来吧。” 常氏见她双手拿刀都害怕,显然这孩子没做过这些事情,不过很努力。 阿绣不切菜了,转头又去刷锅。 婆媳两人将灶火添了起来,外面天色渐亮,宋虹吹了窗台的油灯,到院子里读书去了。 “这虹哥儿啊,也挺努力的。” 常氏不是那种将大人们恩怨牵连到小辈身上的人,可家里穷,没办法,她怎么的都要先紧着自己儿子。 阿绣正在门口洗脸,闻言小声道:“添哥是状元之才,理应好好栽培。” 猛然听到有人夸她儿子是状元之才,常氏一愣,随即就笑道:“你这娃娃,嘴还挺甜的。” 她觉得小姑娘在讨自己欢心,效果也达到了,想到儿子常氏高兴得不行。 “对了阿绣,我问你,你真是地主家小妾的女儿?” 为了给儿子找个漂亮小媳妇,常氏托了席婆子进城帮她挑人,不过带回来这位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小姑娘漂亮过头了,还特别懂事。 见到人时,常氏也问过她的身世,因为卖身契上没有详细信息,这一类人要么是无主的弃儿,要么就是被家里卖了,连个信息都不想留下,免得事后有什么事再找回去。 那时,阿绣说她爹先前是个地主,家中犯了事钱财散尽,自己也给主母卖了。 这身世听起来还挺惨的,不过常氏心里反而没底。 “娘,我说的都是实话。来到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只想好好服伺你跟添哥。” 阿绣往灶里加了一点柴禾,火光让她的脸变得淡然柔和,抹去了原本该有的愁绪跟暗影。 人都已经领回家了,常氏再三确认了下,也不再提了。 天明,宋家人陆续起身。 阿绣站在小火炉旁边倒水给大家洗漱。 以前这些事都是大房的宋青在做,这下换了人,宋青得了轻松,不感激,反而瞪了她两眼。 小姑娘家家的爱记仇,大房跟二房的关系不融洽,她不敢对别的人怎么样,倒是觉得可以欺负一下刚来的这个女娃。 宋青的眼刀子阿绣只当没看见,家中横遭变故,她有一种历经沧桑之感,心智成熟了不少。 “唉噢,弄点儿凉水来,你想烫死我啊!” 阿绣闷头不说话,宋青还以为她胆小怕自己,指着兑出来的热水十分不满,大呼小叫地指使她。 前面那些人都觉得刚刚好,这人却是嫌烫。 阿绣默了默,又给她兑了半瓢冷水进去。 “不成,又太凉了。” 阿绣懂了,这是故意在找她的茬呢。 “你还愣着干嘛,弄点儿热水……” 宋青气高趾昂地吼她,结果话没说完呢,屁股就给人踢了一脚。 “啊!” 第009章 教唆 突然被人踹了,宋青蹲立不稳,双手撑在水盆里,脸都差点扑进去。 “谁啊这是?” 她两个眼珠子气得差点儿瞪出来,回头一看是三哥宋添,气势瞬间矮了一头。 她可不敢惹这位大爷,仗着自己的烧疤脸,家里人都让着他不说,常氏一个独子那是相当护短的。 “抱歉大妹,我没看见你蹲在这儿。” 宋添像是刚刚起,打了个哈欠又问:“你洗好了吗?” “行了,你来洗吧。” 宋青瘪着嘴转头,看见阿绣居然在笑她,更恼了,小嘴儿不停蠕动,暗自骂咧,端着木盆去了另一边。 宋添蹲到宋青那位置,斜眼见她还在为刚刚的事情掩嘴偷笑,啧了声道:“倒水吧。蠢!” 被人欺负还笑得出来,蠢得像只猪。 “噢。” 阿绣敛了笑容赶紧为他兑水,完了想帮他拧下帕子,结果被人抢了过去。 “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被她照顾的滋味并不舒服,回想起昨晚,宋添只觉别扭。 自己被带回这个家就是专程伺候他的,他却不让伺候,阿绣心有忐忑。 “添哥,娘说了,让我照顾你。” 虽然宋添的口气不好,可是阿绣却能从他话中听出善意。 伺候人的活她以前没做过,但来到这里便要去努力。这是她如今的位置,也是为了尽早完成自己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胆小样儿,宋添斜了一眼:“什么都是娘说,你自己没有脑子?” 那有人抢着干活的,实在太蠢。 宋添很嫌弃地走了,阿绣抿唇,她是常氏花钱买回来的养媳啊,别的先抛开不提,能不听话么。 春耕已经忙有五日,地里的活还剩下一点尾巴。 今儿个宋老爷子没有一大早就带人出去,难得坐在堂屋门口抽旱烟,等着用完早饭再下地。 宋家公中的活平日里三房都是分着干,到了农忙女人也要跟着下地,公中的活计常氏一个人就包了。 昨天下午常氏带着阿绣去河边洗衣,算是将她介绍给大家了。 今天早上再端着木盆出去,村里那些小娃儿一路上成群结队像看猴子一样盯着阿绣瞧。 要说童养媳村里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这么漂亮的养媳还是第一次见。 “喂,你真是烧疤脸的媳妇儿啊?” 有胆子大的还凑上去跟阿绣说话,毕竟在他们眼中阿绣也是个孩子嘛。 烧疤脸是村里这些娃娃叫出来的绰号,阿绣一听眉头便皱上了。 这时,走前面的常氏回身,捡起一粒小石子便扔了过去:“宋狗子,论辈份你还得叫我家儿一声表叔呢。再张口闭口烧疤脸,看我不揍死你。” 常氏发飙,跟在后面的那些孩童一哄而散。 可是跑远了,他们回头又唱起顺口溜来。 “古溪村,黄桷树,宋家娃儿鬼~画符。媳妇美,媳妇亮,一朵鲜花牛粪上……” “诶啊,几个挨千刀的,给我站住。” 人昨天才领进门,今天那顺口溜居然就出来了,常氏气得眼红,真恨不得将那些小皮孩揍得屁股开花。 “娘,娘。” 阿绣赶紧将她拉住:“都是些不知事的小孩子,跟他们计较做什,反而将自个儿给气着了。” 阿绣说得有理,可常氏就是气不过。 “谁特娘的在后面编排我儿子,要是被揪出来,我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常氏叉腰,一群皮孩子大字不识一个,她可不觉得是他们能编得出来这些玩意,肯定有人在后面教唆。 几个毛孩子已经跑远,常氏放了狠话以示警告,要是再让她听到那些顺口溜,便拿着竹条去他家喝茶。 因着早上的事,常氏的脸色一直都不见好。 可回到家,看见儿子回来了,又立即挂上笑容。 “添儿,饿了没?娘这就准备做饭。” 婆媳俩外出洗个衣裳,回来收拾一下也差不多时间了。 宋添摇头,见常氏准备去柴房那边,叫道:“娘,下午有空,你弄张草垫子吧。” “草垫子?”常氏有些懵:“儿子,你要垫子做什?床睡得不舒服?” “没有。” 宋添扫了眼准备晾衣裳的阿绣道:“那竹床太硬,翻来覆去吵得我不安生。” 常氏一愣,明白儿子的意思后掩嘴笑了起来。 “知道了,是娘的错,倒没有考虑那么多。” 昨日还吵着闹着不睡一屋,今儿个又关心起媳妇来了,常氏一扫先前的阴霾,乐呵呵的。 宋添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转头回房里看书去了。 晚上,阿绣躺在软软的竹床上,总算安心了。 旁边的人跟她想的一样,端着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却并不是那些无情无义之辈。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天,春耕的假期已至。 这日早上,宋家早饭结束,四个男娃就得准备去高滩村进学了。 宋三才今天没出门走商,他跟王氏一起,要送儿子去拜师蒙学。 启蒙入学十里八村也算一件大事,交束脩还是次要的,首先要做的是拜圣人。 王氏专程向婆婆要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腊肉,再拿几个鸡蛋,抓两把红枣,供礼便成了。 康哥儿着八成新灰蓝圆衫,脸上的鼻痕也没有了,一张脸被王氏用巾子搓得通红,临走时都没有恢复原有的小麦色。 今儿个要入学,后辈们都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将书篓背在身上,看着跟村里的娃娃不同,有那么点读书人的样子。 阿绣手里拿着书篓,举好给宋添背上。 “都说我自己来了。” 宋添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儿。 阿绣微微一滞,几天相处下来,她也明白这人就是一张嘴,遂也没将这些话往心里放,还默默为他整理衣角。 买回来的小媳妇还真有了点小媳妇的样儿,宋添不知怎的就感觉有些别扭,接触到母亲含笑的视线,他又有些恼了。 倒不是恼身边的人,而是恼常氏。 外面的人笑他取不上媳妇,娘亲就去买个小媳妇,明摆着惹人笑话。 其实外面那些闲话宋添并没有放在心上过。 “我儿,路上小心些。” 第010章 坏话 常氏将儿子送到院门口,前面的王氏抱着女儿回头道:“二嫂,都走几年的路了,你安心吧。今天还有我跟他三伯看着呢。” “是啊,老二家的,添哥儿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娃娃。” 周氏也背着篓筐出门了,调侃似的接了一句。 自从前些天的家庭会议之后,妯娌俩人看着对方都不舒坦,关系越来越差了。 常氏冷哼:“这儿啊,在娘心里不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嘛。” “呵,媳妇儿都有了,还长不大的孩呢!” 周氏也不势弱。 “大嫂,二嫂,我们先走了哈。” 王氏一句话,惹得两个嫂子又开始针锋相对,为了不惹祸上身,垫着脚跑得飞快。 人都走了,常氏跟周氏自然没啥好说的了,各自做事不提。 那厢,从古溪村到高滩村私塾,一行人加快脚步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高滩村的私塾远近闻名,里面办着蒙学与长学两个班,揽收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孩童,加起来有四五十个学子。 来时路上,一行人也遇上不少前往私塾的学生。 古溪村除了宋家,也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在那边入学。 以往大家碰在一起嘻哈哈就结伴去了,今儿个看见宋添倒是窃窃私语起来。 虽说之前大家都不跟他玩,可显然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用嘲笑的眼神看他。 宋添不想理,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高滩村私塾两个班两个夫子,蒙学班的夫子姓陈,四十多岁,留着青色的羊胡须,是个童生。 宋三才上前说明来意,夫子收了束脩,便带宋康去了院学庙堂。 那里面供着孔夫子的画像,这便是入学的拜师礼,跪一跪就是孔先人的门生了。 康哥儿收拾得干净妥当,一改往日皮小孩性情,跪在蒲团上有模有样。 王氏欣慰,感觉儿子瞬间成了小大人,正感动着呢,不想康哥儿抬头,一条黄色的鼻涕虫掉了下来。 被娘叮嘱了一早上,没想到这个时候破功。 康哥儿慌了神,这么多人看着不敢拿衣袖去擦,呼溜一声又吸了回去。 “扑哧!” “哈哈哈……” 今天拜师礼,全私塾的学生差不多都在外面看热闹,宋康的举动让大家笑得前扑后仰。 宋三才没什么,毕竟儿子还小,王氏只觉脸面无光,等人起来了,偷偷去掐了儿子一把,痛得宋康呲牙,抱着手臂敢怒不敢言。 蒙学班的几个小娃见他吃憋,又在偷笑。 “行了,都回教舍去吧。” 陈夫子邹眉,观礼的学生一哄而散。 小胖子罗贞平快步返回教舍,见宋添独自一人坐里面看书,凑过去问道:“你弟弟拜师,怎不去观礼?” 两人同岁,三年来一直同坐一排,关系还行。 宋添回他:“无趣。” 也是,三年同桌,他对谁都不感兴趣。 不过…… 罗贞平想到那些流言,脸上挂着调笑,又撞了撞他的肩膀道:“听说你有媳妇儿了?还是一朵鲜花。” 宋添翻书的手微顿,目光冷厉地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罗胖子:“谁跟你说的?” 罗贞平完全没有感觉到宋添的情绪,还责怪道:“什么啊,教舍都传遍了,你难不成还想瞒我。诶,我还听闻小姑娘长得可好看了,是你娘专门从那些地方买回来的,是也不是?” “那些方?哪些地方?” 宋添的气场变了,双手不自觉地收紧。 九岁的少年对很多事情都是懵懂的,但这不防碍他分辨好话与坏话。 罗贞平跟宋添同岁,是高滩村人,家有良田好几十亩,是村中首富。 他贪吃体胖,暗地里也经常被人嘲笑,久而久之倒是跟同病相怜的宋添关系亲近。 要说那种地方,其实他也不知道啊,所以才会开口询问。 “我怎么知道,就想问问你来着。诶,你媳妇儿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罗贞平嘻笑,这么小就有媳妇了,是不是过两年还得抱娃娃呢。 他没有恶意,宋添攥紧的拳头总算慢慢松开了,问他:“这些话,你从谁嘴里听来的?” “这还用听吗,私塾里的人都知道了。” 罗贞平不以为然,他觉得没什么啊,以往时常有人笑话宋添找不上媳妇,如今却是最先讨媳妇的那个,这不是好事么。 “那我再问你,最先传出这些话的是长学班,还是我们蒙学班?” 宋添的神色有少许暗沉,阿绣来到家中也就几天时间,那些童谣以及流言由谁口中传出,其实他已经有猜想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终归是你们村里那几个家伙传出来的,应该是咱们蒙学这边吧。” 古溪村除了宋家四个娃,也有五个孩子在私塾进学,有两个在长学,有三个在蒙学。 蒙学跟长学两个班最大的区别在于年龄,还有是否有科考的想法。 在蒙学班启蒙的孩子到了十岁都可以参加长学班的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换班了。 长学班的夫子是一位五十几岁的老秀才,比蒙学班的陈夫子高了一阶。 村子里谁家有两个闲钱都会送小辈上学,毕竟认几个字也是好事,可考科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并不是普通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尽管长学班的考试只是一个形式,仍然有不少人在这个阶段退学。 现下宋家的四个小辈,宋添跟刚拜师的宋康在蒙学班,宋虹跟宋明在长学班。 在罗贞平看来,他们蒙学班的孩子小,成天叽叽喳喳喜欢说话,那些事从这边传出去很正常。 可宋添并不这么想,蒙学班的小屁孩子,根本懂不了那么多。 是有人故意在传有关他的坏话,那个人还要是特别讨厌跟嫌弃他。 * 学堂的日子枯燥而又乏味,蒙学班二十几个孩童大小不一,学识水平也不一样。 早上的课两个时辰,陈夫子会分批讲援一些知识,大家或是看书请教,或是用毛笔蘸水在黑木板上写字。 除了中间有一刻钟时间休息,之后便是中午下学了。 中午的下学时间也不长,只有一个时辰,除了本村的学子,像宋添这些外村进学的一般都是自带干粮在这边用饭,就不用再回去了。 就着热水吃完带过来的两个玉米饼子跟一小撮酱菜,宋添没有理一直在他耳边叽喳的宋康,趴在桌子上休息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校舍会难得安静一会,今日却是不同,蒙学班的学子也就罢了,长学班那边居然有不少人凑到门口或是窗边,看着宋添嘻笑。 第011章 嘲笑 这是赤裸裸的嘲笑,宋添埋头,并没有理会,自从顶着脸上那道二指宽的伤疤,那些笑容对他来说家常便饭而已。 如果真的在意他们,冲出去发了火,或是打了人又怎么样,到时只会惹得母亲跟人吵架,徒增烦恼。 外面那些人笑话了一阵,见宋添不理,反倒愈发大胆起来,还有人向里面扔东西,说什么带你的小鲜花儿过来看看之类。 说自己宋添能忍,可提到阿绣,他心中突然就有一股无名的火。 “彭铁柱,你再说一句。” 宋添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握拳头气得眼睛都发红了,就像一只暴怒边缘的小蛮牛。 “哟嗬,烧疤脸今天还长本事了,” 彭铁柱以往没少嘲笑宋添,怎么可能怕他。 在他眼中,这人不光脸有烧疤难看至极,平日还喜欢独来独往,一副高傲自大的样子,横竖都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可他凭什么呀? 宋添将身后的长凳踢开,大步跨了出去,看样子就是要去打架了。 “诶,三哥,三哥!” 宋康赶紧将人拉住:“三哥,算了算了。” 长学班那几个家伙看样子都是拉帮结派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怕宋添被人打。 这时,宋虹也很合适宜地出现在蒙学班的门口。 “彭兄,彭兄,多有得罪,稍安勿躁。我三弟脾气向来古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了。” 宋虹是过来劝架的,但这话听起来却让人感觉不对。 明明是那彭铁柱挑拨在先,怎么说得反而是宋添无理取闹找人麻烦。 教舍里外三四十个学生,也不都是那些年少无知的孩童,有些明事理的此时看着宋添反而同情起来。 那宋虹跟宋添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是他的亲堂兄啊。 “对啊,三哥,别计较了。” 宋康也跟着附和,他什么都不懂,只想着这两人别打架就成。 “不计较?” 宋添冷笑,满脸阴鸷地看着门口那几人道:“我宋添今日再说一遍,以后谁要是再敢在背后胡乱嚼我家舌根,别说是亲哥同窗,天王老子我都会狠狠将他揍一顿。” 浓浓的警告,不光是私塾里的小霸王彭铁柱,连宋虹也一起说了。 围观人群有些还没怎么听明白意思,想这宋添还不知好歹,堂哥劝架,还将他一起骂。 宋虹却是清楚,那些警告为何意。 他的脸色有些僵,眼中也蕴藏着化不开的怒气。 “三弟,你这是说啥呢?别人笑你是不对,可生气也要有个限度。” 宋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是宋添知道,他就快要崩不住了。 “我做事,从来都有底线,不像有些人,身为圣人门生,却连基本的仁义道德都丢失了。” 之前,宋添不屑与这些懵懂无知的皮孩子深交,时不时被人嘲笑他心里也讨厌,更不想跟这些接触,久而久之在大家的印象中他便是狐傲独行,不好交往。 可要说他这个人的品德,自然是没问题的,在蒙学班里的学问也是一顶一的好。他会开口去训斥一个人,并不会胡编乱造。 想到仁义道德,有些学子羞愧地垂下了头。 “姓宋的,你说谁没有仁义道德呢?”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傲气,彭铁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读好几年书了,咱就没有仁义道德呢。 宋添攥着拳头未动,很显然他不是说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彭兄,算了,咱们走吧。” 宋虹连拉带扯,将彭铁柱弄了出去。 最跳脱的那几个人走了,别的人也悻悻离去。 “三哥,你别听那些人胡说,三嫂不是小鲜花,是大喇叭花,比村里那些姐儿们好看多了。” 六岁的宋康根本听不出那些嘲笑跟骂人的话,还以为三哥生气是因为他们说阿绣是小鲜花,跟三嫂漂亮温柔的形像不符。 家里的斗争,大人们的恩怨,宋康不懂。他只知道三嫂比大姐姐勤快,生得又好看,说话很温柔,他自然是喜欢的。 宋康觉得自己这般夸三嫂会让三哥高兴,结果却得到一个冷眼。 下午的课一如既往,临近下学时却下起了绵绵春雨。 春种刚过老天爷就赏脸,对于看天吃饭的农家人来说本是好事,可常氏却有些发愁。 “阿绣,你去给添哥儿送把伞吧。” 常氏找了一把油纸旧伞出来,阿绣闻言有些为难道:“娘,我不识路。” “没事,你跟青姐儿一起去。”常氏想让她认认路,以后难免会去那边。 话音刚落下,堂屋里宋青也给周氏赶出来了,她头上戴着一个小斗笠,手里拿着两个大斗笠。 外面下雨,路又不好走,宋青不想去,被周氏骂道:“一下午都窝在屋里睡觉,让你做点事还不情不愿了,中午的饭白吃了?赶紧去,你哥要是淋雨伤身误了学业,拿你是问。” 这几天周氏的脾气有点暴躁,除了大儿子,谁个惹着都会骂。 宋青撇着嘴,心说你不一样也睡了一下午,怎么就指使起女儿来了? “娘,阿绣不是也要去送伞,让她带过去不就行了。” 村里的路都是泥路,这一去一回,她的新鞋子就要毁了。 “你个死妮子,叫你去你就去,怎来这么多废话。” 周氏做势就要打她,那阿绣是二房的人,常氏还在外面看着呢,她可不敢去开口指使。 宋青缩着脖子,这下可不敢再叽歪了,只能闷着头去接人。 临出门时,王氏又跑了出来,让宋青给他儿子带件蓑衣。 春耕刚过人犯困,王氏不知外面下雨,起来时斗笠跟伞都没了,只剩下蓑衣。 宋青那个躁啊,很不情愿地接过那蓑衣,回头瞪了阿绣一眼。 这人只拿一把雨伞,她为什么挂了满身。 不敢将气往大人们身上发泄,宋青将仇记到阿绣身上去了。 阿绣已经习惯了这人对她的不待见,只要不实际惹上来,瞪那几眼她也没往心里放。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宋青本想跑远一些,让她找不着路,可无赖手里的东西太多,走远了就累得够呛,整不出那些幺蛾子来了。 第012章 打架 私塾门口,也有不少人前来送雨具。 现下已经下学,不过没伞的学子都没走,在教舍中等候家人来接。 对土里刨食的农家人来说,看病吃药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宁愿麻烦一点,也不能让家里人身子受寒花银钱。 阿绣见到宋青去了左边教舍,便去右边。 私塾这边的情况她大概听常氏提过一下。 这里的房子又矮又小,屋顶还要是用茅草搭建的,比起城里那些书院差了太多。 可谁又能想得到,这里会出一位状元。 阿绣趴窗边看了一眼,见宋添就在窗下看书,心中一喜,小声叫道:“添哥。” 宋添抬头,便见到小姑娘那张如芙蓉般的笑脸。 阿绣向他挥手,举了下手中的油伞。 宋添收书,想到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动作不自觉的加快了。 “诶,三嫂子,有带我的吗?” 宋康擦了下鼻涕,拎起竹篓也准备走了。 “康哥儿,你的在大姐那里呢。” 被叫三嫂子阿绣有些不好意思,可这小皮孩改不过来口,见她都是这么叫。 听闻宋青也来了,宋康便知人在隔壁,拎着东西便找人去了。 宋添去到门口,阿绣拿着伞已经在那里等他。 一身烟青色夹棉袄子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尽管那身衣裳不太合适,一看便知是拿大人衣裳改出来的,可耐不住脸长得好看。 阿绣的出现本来就很招眼了,这下又凑过来一个宋添,两人还开口说着什么,瞬间就让人联想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好在有一半学子已经离开,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只有一些人顿足观望,想那传言一点儿不假,那小姑娘是人吗?根本就是观音菩萨座前的小仙女。 偏偏这个小仙女还跟烧疤脸站在一起,让人妒忌得抓狂。 “快走吧。” 宋添看着那些像狼一般的眼神非常不舒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油伞,撑开便往雨里冲了。 “诶?” 阿绣可不知他在想什么,跟到台阶处,站着不动了。 “宋添,宋添,媳妇都不要啦?” 有人开起了玩笑。 宋添这才知道她没有跟过来。 这人怎么这么蠢呢! 宋添扫了那多嘴的家伙一眼,心里更火了。 他匆匆转身,拉住阿玉的手臂便走,嘴里还责怪道:“你咋不跟过来呢?” “我,我没伞了。” 她只拿了一把雨具啊,阿绣也觉得委屈。 来到宋家这都几天了,这人怎么还对她凶巴巴的。 宋添脚步一顿,手里的油伞倒是向她那边倾斜了些。 “走吧。” 两人同撑一伞,虽是一男一女,可毕竟才八九岁,本来就没什么,可那些学子想到小姑娘是宋添的养媳,感觉就不一样了,有胆大的开始吹起口哨来, 宋添没理,带着人眼看就要出校舍了,不想彭铁柱带着两个跟班出现在竹栏栅门口。 “宋添,你还真将小鲜花叫过来了。” 彭铁柱直接站在门口将路堵了去,一双吊角眼看了看眼前的人,漂亮是漂亮,不过很显然还是个小丫头。 彭铁柱比宋虹还要小一岁,就算看见漂亮的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跟别人的一样,只是调侃罢了。 不过想想白天的事,又不止调侃那么简单,左右他都想找点事儿。 要说彭铁柱本来已经走了,会带着人调头,自然是听说宋添的小媳妇过来了。 中午为了那事才差点儿打架呢,下午人就来了,他肯得回来看看啊! 现在见着人了,他上下打量着阿绣,呵呵笑道:“挺漂亮的,跟传闻中的一样,你小子好福气啊,就是来的地方不太干净。” 有些事情左一句右一句,添油加醋传来传去早就变了味。 早上这件事情还只是猜测臆想,到了现在感觉已经被坐实了。 这种侮辱人的话可不是流言蜚语那么简单,彭铁柱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宋添便像一只发怒的蛮牛般扑了过去。 这次他没有招呼,咬着牙往彭铁柱身上猛捶。 “叫你乱说,揍不死你丫的。” 宋添这回可是气急了,除了拳头还用嘴去咬人,可将彭铁柱这娃弄惨了,倒在地上哇哇乱叫。 变化来得太过于突然,旁边的人愣是怔了好一会才反映过来。 “别打了。” 阿绣看见两个男娃翻滚在地急得跳脚,可她能怎么办呢,又不敢凑过去,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烧疤脸,你快将铁柱放了。” 彭铁柱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赖不住宋添占了先机,此时两人滚在地上,倒是他挨打的多。 如此彭铁柱带着的两个小跟班就急了,可宋添怎么会听他俩的话,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两人一看不对,只能上去帮忙。 这下子三对一,宋添自然就落了下风。 “别打了,都说你们别打了啊!” 阿绣看见宋添吃亏急得直掉泪,拎起掉在地上的雨伞也冲了过去。 “你,你,快放开……” 围观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阿绣也管不了那么多,举起手中的雨伞便向骑在宋添身上那人挥了过去。 帮忙的两个小子,一人骑宋添背上,一人按住他的脚。被压在最下面的彭铁柱眼看就要爬出来了,这下阿绣又挥着雨伞帮忙,大家都没有防备,骑宋添身上那小子脖子跟后背各挨了一记。 “你打我?你打我!” 两根手指粗细的伞骨子,抽在身上也是相当痛的。 小皮孩没料到看似柔弱的小姑娘也是个狠角色,也不弄宋添了,跳起来就向阿绣扑过去。 阿绣刚刚是一时情急才会动手,这下那人怒目扑向她,早已经不知所措,慌忙之中只能将伞挡在面前。 可已经晚了,那人的脚直接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阿绣尖叫了一声,只觉肠子都绞在一起了,整个身子腃缩着,直接蹲了下去。 “肖金!!!” 眼睁睁看着她被踹倒在地,宋添那是要疯了,放开下面的人,又向那肖金扑去。 肖金有所准备,转身就要跑,结果脚还是给抓住了。 “啊,痛痛,痛死我了。快拉开这只疯狗啊!” 第013章 训斥 宋添就是一个属狗的,抱住肖金的腿便咬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见他嘴里有血渗出来,吓得蒙住了眼睛。 这下子要人命了,已经不单单是小孩儿打架那么简单,见血啦! “快叫夫子……” 有人向教舍后面跑去,那里有一间小舍,是夫子们歇晌的地方,今儿个下雨说不准夫子也还没走。 那些人刚刚跑到拐角处,便见到蒙学班新来的小皮孩宋康拉着长学班的胡夫子往这边而来。 “先生,快些快些,那几人在打我三哥啊!” 外面发生骚乱的时候宋康就知道了,他不敢上去帮忙,倒是知道去后面找人。 胡夫子眉头紧锁,一想到惹事的又是那宋添,心中十分不悦。 几人来到教舍前面,一直没有现身的宋虹带着宋青、宋明从教舍里出来了。 他看了眼情况,快步跑到事发现场,一副惊慌难忍的样子,开始劝起架来。 “铁柱兄、三弟,有什么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快住手吧。铁柱兄,三弟……” 住口个鬼噢,想到这家伙打了他家的人,宋添誓要咬下一块肉来,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拉,他就是不放。 肖金现在已经在哭爹喊娘地求饶了,彭铁柱跟另一个家伙也是不敢再打人,因为他们越打宋添咬得越紧,此时只能将他往外面拉。 胡夫子过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四个学子污泥满身在地上扭打翻滚,围观的人群阵阵惊呼,一个小姑娘愣愣地站在那儿,显然已经吓懵了。 “一群劣子,赶紧给我住手。” 胡夫子嘴都要气歪,特别是见一些送雨具的村人也在看热闹,只觉老脸无光,这几个小子给私塾抹了黑。 胡夫子是长学班老师,更是老秀才,平日里他本就严肃古板,在此处教书育人几十载,学生们自然都怕他。 原本热闹的竹栏栅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大家自动给夫子让了一个位置,看热闹的心态也收敛了很多。 先前谁劝都没有用,现在夫子来了,再皮的孩子也不敢当着面打架。 彭铁柱率先放手,顶着满脸污泥狼狈至极。 紧接着另一个也跟着放开。 如此,宋添也将嘴松了。 “呜呜呜……” 肖金还在哭,看了看被咬破的腿,那嚎声更大了。 “唉哟娘啊,我要死了,要死了。宋添,我要去报官,让官老爷押你下狱。娘啊……” 刚刚还打人家小姑娘来着,现在又一副怕死的狼狈样儿,眼泪鼻涕糊了满身,大家也是觉得好笑。 “快给我住口。哭哭啼啼的如妇人之态,像什么样子?” 胡夫子开口训斥,肖金自然就不敢哭了,只是特别委屈地盯着他,心想自己都伤成这样了,怎的得不到一句好话还给骂。 “都给我起来,读书人的脸都快给你们丢尽了。” 胡夫子吹胡子瞪眼,气息都乱了。 外面还飘着毛毛细雨,有眼尖的学子为他举了一把伞。 “添哥。” 坐地上的三人陆续起身,阿绣上前扶了宋添一把,见他嘴角还有血迹,捏着衣角给他擦了擦。 “说说,你们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胡夫子转身回到屋檐下,有人已经为他提来了小兀子,同时也带来了他的戒尺。 公然在教舍打架,这种事情要是不好好审审,有损他的威严。 竹栏栅处,彭铁柱跟另一个叫彭斧的将肖金扶起,慢慢到屋檐下去了。 三个家伙满身污泥,此时好歹将脸收拾出来了。肖金的腿还在渗血,要说伤势如何,算不上特别严重,但肯定是痛的。 “先生,我跟彭斧是想上去拉架的啊!” 肖金的泪水就没有断过,另两人也是满脸不甘地看着还在门口的宋添。 想想先前那情景,他们三个打一个,怎么就输了呢。 “哭,堂堂男儿就知道哭。再哭就给我滚回去,学堂都不要来了。” 刚刚才训斥过他,这人怎就像个小姑娘一样,越说越委屈。 “呜呜……” 肖金咬唇,不敢再大声了,只能哽咽。 “先生,宋添咬我啊。” 肖金将他流血的腿露了出来,彭铁柱也拉开衣领露出肩膀,那上面也有两个牙印。 三人中也就彭斧撕破了衣裳,却没有被咬。 三个长学班的大孩子还奈何不了一个蒙学班的小娃,胡夫子看着也是鄙视,不过他更气爱招惹事非的宋添。 那人自从来到私塾,打架的事没少做,这两年看着还消停一点了,怎么又开始了。 “宋添,你还伫在那里做什?” 这三个家伙虽然顽劣,好歹敬他为师,已经乖乖过来跪上了,他倒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伫在那里跟蹲泥菩萨似的。 “先生,是彭铁柱辱骂在先,肖金伤我家人。” 气了良久,宋添总算开口,对胡夫子拱手道。 他道出咬人原由,胡夫子没有询问事件经过,反而哼声道:“别人出言不逊你便动手。妄读圣贤书,跟莽夫有什么区别?” 胡夫子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秀才,说话比里正都有份量,他说宋添是莽夫,围观的不管是村人还是学子,看宋添的眼神就得不一样了,仿佛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莽夫。 长期自傲惯了的胡夫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言行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阿绣看见周围那些人藐视的眼神,心底恼怒,开口质问。 “先生,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你怎能不将事情询问清楚,就随意妄言。” 在阿绣心里,宋添是为了她才跟这三人打架,跟莽夫一点关系都没有,大不了就是冲动了些。 不,也不能说冲动,想想那三人不堪入耳的话,如果传来传去传成了真的,她以后还有脸出来见人吗? 这些人还自诩彬彬学子,太恶毒了。 该打! 漂亮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脆,却让人无法忽视她话里的意思。 “你是何人?我训斥门下学子,你一个外人怎能随意插嘴!” 威严受到了挑衅,胡夫子相当不悦。 阿绣觉得自己有理,根本不怕他。 第014章 臭脾气 “先生,我乃受害者之一,是宋添的妹妹。那人刚刚踢了我一脚。还有那个高个子,他出言不逊骂的便是我。” 养媳这个身份阿绣还有些说不出口,她叫宋添一声哥,便当自己是他的妹妹了。 不过她的话刚刚落下,便有人偷笑,小声向夫子解释:“这是宋添他娘带回家的养媳。” 村里人带回一个养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养媳是宋添的,那就让人觉得很有故事了。 其实当大家第一次看见阿绣,对于宋添,他们还是羡慕居多。 小姑娘说话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好打发。 胡夫子冷哼皱眉:“就算出言不逊,这也不是动手的理由。同在一处求学多年,难道就没有一点同窗之情?” 刚刚还有一点公事公办的样子,此时倒偏向彭铁柱那三人身去了。 跪在屋檐下的三个家伙很得意,嘴角微微翘起,冷笑藏都藏不住。 如果今天坐这里的是陈夫子,倒是有可能公事公办,可换作胡夫子,自然是向着自己长学班的门生。加之胡夫子本就不喜宋添这个惹事精,看见自己的学生被咬肯定要训斥一番。 如果宋添将事情认下,再赔个不是,这事情也就过了。 谁又想那两个小孩儿都是硬骨头。 阿绣的气越来越浓。 “先生,言过伤人。同窗几载,若不是他们……” 几个家伙说出那么恶毒的话,自然是该打的,可要让她将那些话再复一遍,阿绣又有些说不出口。 也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宋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走。” 他就这么拉着人,头也不回地踏出青石门槛。 阿绣一个踉跄,慌忙之中只能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拎了起来。 胡夫子看见两个小孩不管不顾地就这么离开,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宋添,太放肆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 宋添充耳不闻,脚步匆匆。 他们再留下有何意义,让人看了热闹还得恶心自己。 宋添知道胡夫子不待见他,刚刚那些话他也不是听不出来那人想做何打算,反正这些事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无非囫囵了事,再趁机训斥他一番。 如果是别的事,宋添会据理力争,但是今日,他并不想将身边的人推出去让人议论。 围观的人群被冲散,大家看见宋添走了,唏嘘几句,也各自拎着物什回家,再不走一会天都要黑了。 “先生,宋添他太过分了。” 咬了他们就跑,一会回到家要怎么交待啊,少不得要吃娘儿老子一顿竹条子。 “没出息的东西,活该。” 胡夫子可没心情管这三个家伙,他自己还怄着气呢。 “先生熄怒。” 宋虹上前,很恭敬地躬身道:“今日之事我代宋添向先生跟几位仁兄先赔个不是。三弟自傲,向来随意惯了,还请先生跟彭兄勿怪。此事待我归家,会告知伯父伯母,让他们多多管教。” 宋虹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有长兄的姿态,也有做为学生的尊卑。 抛开他话里的内容不谈,这个态度就让人舒服。 胡夫子拈了拈已经花白的胡须,对宋虹点头道:“此事不能就这么做罢,你且回家去告知你伯父,让他来私塾一趟。” 这是要请家长了,宋虹目光闪了闪,躬身道:“先生放心,我定转达。” 闹剧落幕,不多会私塾的学生便走得七七八八。 宋康头上顶着他的木板子,身披厚蓑衣,跟在堂哥堂姐们身后。 “大哥,先前是那几个家伙先挑事,不然三哥怎么会动手。” 在私塾请父母可是大罪,宋康就算是第一天来,也知道只有顽劣过头,夫子管教不了,才会叫请爹娘。 这事儿别说到时三哥会挨训,传出去也不好听。 宋康还是个十足十的小孩子,本性不坏,肯会帮自家人。 宋虹回头看了眼他略带天真的脸,浅笑道:“康哥儿,你刚进学有些道理还不明白,为人学子,不管什么原由,都不能不尊师重道。” “啊?” 宋康确实不太懂这些,想想今天打架的事要是给家里知道了,三婶估计还没什么,爷跟奶特定要生气了。 那厢,宋添带着阿绣已经翻过前面的河沟走出老远。 出了校舍的院门,他便将手上的人放开了,一个人背着书篓负气而走,根本没有管跟在他身后的阿绣。 这人跟自己还闹什么脾气啊? 阿绣不明所以,内心焦得利害,刚开始还能跟上,走着走得索性不跟了,看见树下有块干净的石头,走过去歇了下来。 宋添的脾气太古怪了,先前还在帮她出头,一转眼就跟自己怄上了。 他气什么啊?刚刚还为他跟夫子理论来着,也不领情,这人小的时候脾气咋这么古怪倔强呢。 阿绣鼻头发酸,眼前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了。 宋添走着走着,发现人没有跟上来。 他停步等了一会,见她还是稳稳地坐着,转头就倒了回去。 “下次你能不能别来私塾这边了。”憋了一路,宋添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满腔的闷气并不是对她,想到那些嘲笑她的人,想到那些编排她的话,他体内就像是烧起了熊熊烈火,将理智都要烧没了。 宋添不想她来,不想她出现在那些小子们面前。 就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她长得那么好看,那些人见到了也会忍不住调侃。 宋添急,想去拉她,可伸出手之后人又僵住了。 坐石头上那小姑娘正在掉金豆子呢,那个委屈跟幽怨的样儿就像是被坏人欺负了。 而那个坏人就是自己。 “你,你哭什么?” 宋添内心的烈火被泪水浇灭了大半,那声音是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小心与柔软。 阿绣不想理他,偏开头伸手抹泪却是怎么也抹不完。 哭什么这人还不知道吗? 臭脾气! 她摆明了就是在生自己的气,宋添愣了愣,见她脸上有泪,身上也是湿哒哒的,那是一点火气都没有了,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旧帕子来递到她面前。 阿绣转身,并不领情。 “别哭了。” 宋添投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拿着那帕子帮她擦脸。 第015章 禁忌 “我只是气那些人胡乱编排你,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宋添也不傻,想了想便知道自己何处惹着她了。 可……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儿,说话处事已经习惯了,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是他不好。 “你既然没有别的意思,干嘛一副不待见我的样子?” 阿绣还在想自己是哪里惹着这人了呢。 “我没有不待见你……” “那你刚刚走那么快!” “我,我就是这脾气。” 宋添对上小姑娘水润润的杏眼:“以后不那样了。” 面前的人在认错,阿绣瞄了他一眼,见他态度还算不错,蹲在自己身边头也是垂着的,总算将泪给收住了。 “添哥,以后凡事多忍一忍,别跟那些人打架了。” 将来他是要金榜提名混迹朝堂为自家伸冤的,自己的到来会改变一些轨迹,但她希望是好的,而不是坏的。 “我知道了。”打人只是一时痛快,想收拾那几个家伙其实还有很多种方法,当时的确冲动了些。 “那,我们回去吧。” 既然他答应了,阿绣便相信他,撑着身下的石头站起正准备离开,又感觉腹部隐隐着痛。 “你怎么了?” 宋添回身,将她的肩膀提住。 “有点痛。” “刚刚姓肖那小子踢你的地方?” 阿绣点头,那一脚其实还挺痛的。 “该死的东西。”宋添转身又要回去找他,手臂给阿绣拉住。 “你又要去哪?” “我去找他算账。” 刚刚才答应过她,怎么转眼又激动上了。 阿绣生气:“刚刚你不是说过不打架了吗?” “我不去打架,找他麻烦去。” “那也不准。”这人还将人家的腿咬出血了,真找过去谁找谁的麻烦啊! 宋添像是知道她的担心,解释道:“不用怕,肖金那小子我了解,今日受伤之事他根本不敢告诉家里,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肖父脾气暴躁,为人刚直正义,儿子在外惹事,不分青红皂白他会将肖金先揍一顿,再问其原由。 如果知道他踹了一个小姑娘,别说他腿上受伤,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揍。 先前的事除了夫子那里不好交代,另三个家伙宋添一点也不怕。 “算了添哥,也没伤到什么,多歇息一样就没事了。” 阿绣不想将事情闹大,她的伤只是小问题。 宋添吁气,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先回吧。” 仇他先记着。 “嗯。” 宋添举伞,扶着阿绣继续向前。 烟雨中两个小人儿渐行渐远,迷蒙中透着柔和。 “添哥,伞破了,娘会不会说?” “没事,我就说是我弄的……” 临近天黑,常氏终于等回了两个狼狈不堪的孩子。 “你们这是掉沟里了?” 常氏往灶里添火烧水,赶紧将两个孩子领到屋里换衣裳。 宋添闭紧了嘴巴暂时没有说打架的事,他觉得不需要他说,一会自然有人告状。 果不其然,等宋添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出来,归家的宋虹已经将私塾发生的事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了。 “三天两头惹事生非,吃饱饭就不能消停点。” 洪氏见宋添出来,很不悦地说道。 “奶,是那些人出言不逊在先,三弟才一时冲动……” 宋虹解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宋添没理,径直回房。 房间里,阿绣已经洗过了,正靠着火盆烤头发。 她见宋添回来了,将已经差不多干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拿着干巾子要帮他。 “我自己来,就,就好了。” 宋添平日里开口说话都特别生硬,不过这次打了一个结之后倒是柔了很多。 “天气寒凉,我帮你比较快。” 阿绣没理他,将人拉过来坐好,开始为他绞起头来。 宋添的头发细软乌黑,五官相貌一点都不差,若不是脸上那道疤…… 阿绣抿唇,就算脸上有道疤,之后长大成年了,其实这人也是不差的。 “添哥,私塾的事情,娘没有说你什么吧?” 刚刚在房里,堂屋的那些声音阿绣也听见了。 宋添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啥,突然听她问起,应了声道:“没有,娘不会说我。” 打架不是一次两次,母亲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他。 “那就好。” 阿绣松了一口气,指尖划过他有伤的左脸颊,惹得宋添猛然间颤栗。 宋添那道疤,连常氏都不给碰的,如果是以往,他肯定跳起来了,这次没有,知道她是无意的,他只是垂头将巾子夺了过去。 “我来就好了。” 宋添红着脸,自己绞了起来。 擦得好好的,怎么这人又不让了。 阿绣不明,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惹了他的禁忌,正想说点什么,转头却发现常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我做了姜汤,你俩赶紧趁热喝一碗吧。” 常氏装着一副刚进门样子,将手里的碗放下,笑着催促两人先喝了。 她的样子好像完全没在意宋添在学堂打了架,阿绣倒是放心了些。 常氏一直站在那,等两个小的将汤喝了才对阿绣道:“跟我来一下。” “噢。” 阿绣不知常氏找她何事,心有忐忑去到隔壁,不想手里被塞了一瓶药膏。 看见瓶身上印着生肌膏三个字,阿绣有些不解地看着常氏。 “你拿过去,劝添哥儿往他的伤疤上抹一抹。那孩子自尊心强,那地方也不让人碰。” 常氏说着这话叹了一口气,儿子的脸小时便伤了,那时还是很听话的,带他看郎中也很配合。慢慢知事之后人就倔了起来,性情也变得孤傲,对于脸的事也开始自暴自弃,想给他上点药都不让。 儿子会让阿绣帮忙绞头发常氏有点意外,毕竟那小子几年不给她碰了。 “娘,我知道了。” 阿绣捏着那药膏出门,要说先前是心有忐忑,此时还多了一层为难。 那伤显然是他的禁忌,也不知道愿不愿意抹这药膏。 阿绣推开门,宋添正在烤头发,看样子差不多快干了。 “娘没有说你什么吧?” 阿绣摇头,想了想走过去将手中的药瓶摊开来道:“娘给了我这个,说是给你抹一抹脸。” 宋添还以为她会挨训,结果却是这个。 第016章 梦境 阿绣将盖子打开,用手指挑出一点淡黄色的药膏。 “不用了。” 宋添转身,拿没有疤的那半边脸对她。 “药都买回来了,不如你试试看吧。” 阿绣小声劝慰着。 “有什么用,反正都这样了,就让它这样吧。” 宋添的口气重了两分,阿绣一听他这话,便知道这人有些恼了。 “有没有用,也得抹了才知道,治这些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慢慢来。” 宋添的伤有两指宽,此时还是深褐的颜色,看起来非常骇人,不过等他成年,阿绣知道这伤也会有所好转,并没有此时这么严重。 如果单靠自愈便能减轻,坚持抹些药膏,好好护理一下,只会更好。 “我都说不用了,你没听见吗?” 宋添突然转头发起狠来,阿绣本就是在小心翼翼劝他,此时被凶,吓得一抖,盯着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宋添有些后悔,才说了要端正自己的态度,怎么又将她吓着了。 “我的伤就这样,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虽然娘是以养媳的身份将你带回来的,不过我只当你是妹妹,等以后你大了,我会备一份嫁妆,再为你找个好儿郞。外面的人说得没错,你是鲜花,我是牛粪,一朵鲜花怎么能插在牛粪上呢。” 宋添心中阵阵苦笑,愈发自暴自弃起来。 如果娘带回来的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姑娘,或许他就认了,可偏偏是个漂亮得不像话的。 “牛粪?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呢?” 阿绣回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如此自暴自弃,怪不得受到打击就一蹶不振,白白蹉跎那么多年。 “你不用安慰我。这些话我听得太多了。” 宋添笑,他觉得阿绣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比他那些所谓的亲人不知要好多少倍。 就算是被逼无奈也好,她看向自己时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没有厌弃跟嫌恶,只有真诚与纯粹。 所以,他接受了身边多一个人的事实,当她是亲妹妹看。 “我没有安慰你。” 阿绣有些激动,直接从小兀子上站了起来。 “你不是什么牛粪,那些人都眼瞎了。在我的梦中,你是未来的状元郎,是为国为民的御吏钦差大人。” 阿绣将心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看见宋添微愣的神色,她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添哥,我,我……” 阿绣有些无措,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刚刚那些话的意思。 虽然她觉得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可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谁会相信啊,不当她是鬼神附体,便会当她是个疯子。 “扑哧!哈哈哈……” 正当阿绣不知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宋添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爽朗而又畅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像是个得了糖的孩子。 他笑得腰都弯了,阿绣却缓缓松了一口气。 “阿绣,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梦啊?” 笑够了,宋添扶住案桌问道。 这人才来几天,居然连这些白日梦都做出来了。 “我……” 阿绣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刚来那天晚上吧。” “就是你睡竹板那天晚上?” “是吧。” 阿绣垂头,掩盖住神情中的躲闪。 宋添又哈哈哈笑了一阵,然后将阿绣拉到兀子上坐好,绕有兴致地问道:“还梦到些什么?” 问到她的梦境,阿绣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添哥,你知不知道我是从何处而来的?” “听娘说过一下,你先前是乡绅家的女儿。” 宋添趴在桌子上侧头看她,从娇养的小姐到农家养媳,这么大的变故也难为她了。 阿绣怔了怔,那只是自己胡弄人的谎话,没想到他们都信了。 家中横遭变故没有错,可却不是普通乡绅,事实远比这复杂得多。 “添哥,我觉得我的梦挺准的。那里面你金榜提名光宗耀祖,当了钦差之后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大事,还翻了不少陈年冤案,做了特别多让人敬佩又有意义的事情。” 想起那个长长的梦,阿绣的神色是与小姑娘不符的沧桑与悲凉。 梦里的情景是她未曾经历过的未来,有些事情模糊不清,有些又如身临其境,就好像自己所经历过一般。 宋添又笑了,不过比起刚刚倒是收敛了不少。 “阿绣,你的梦既然那么准,那你有梦见你自己吗?” 就算知道那些都是梦,宋添也想知道自己金榜提名之时,她在干什么。 已经嫁为人妇,还是说…… “我?” 阿绣拢于袖中的手指慢慢绞在了一起:“我只是梦见了你,模模糊糊的,并没有我自己的身影。” 在那个长长的梦中,她并非他的养媳,两人除去远远见过两次,之后便是二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宋添叹息,将身子坐直,倒是很大方地露出左脸。 “既然以后是要当钦差大人的,那你给我抹一抹吧,省得在朝堂上太过于难看若人嫌弃。” 阿绣抿唇一笑,抛开脑中那些事,坐近了,认认真真帮他抹起药膏来。 宋添闭眼,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闭着的眼又微微睁开了。 或许,他真的可以像她梦境中那样,金榜提名,入阁拜相。届时,让她诰命加身,享尽世间的荣华富贵,就算给不了她一个好的相貌,这些应该也不差了。 宋添有一点点窃喜,不过很快他的脸就红了起来,刚刚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不是说要当她妹妹的么,自己才多大,就想起这些事情来了,太,太不要脸了。 阿绣用那药膏将他的伤抹了一遍,收回手的时候却发现这人死闭着眼,脸还特别红。 “添哥,你没事吧?” 阿绣有点点慌,赶紧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刚刚才淋了雨,她怕这人受寒着凉,那样可就不妙了。 “我没事。” 宋添将她的手拿了下来:“肚子饿了,出去看看吧。” “噢。那你坐着,我去端进来就好。” 阿绣还有点疑惑,不过听说他肚子饿,先出去了。 第017章 认真 外面的天色黑尽,宋家的饭点已过,常氏将两人的饭菜单独留在了锅里。 “怎么样,添儿抹药膏了吗?” 常氏在灶房烧水,看见阿绣有些期待地问道。 阿绣点头。 “真的!”常氏眉眼含笑,看阿绣的眼神多了一层别的意味。 果然,男人都喜欢听媳妇的,男娃喜欢听小媳妇的。 “娘,我先拿过去了。” 阿绣给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她不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感觉头皮麻麻的。 春耕结束,宋家的饭菜还是那样,不过粥稀了些。 一夜无话,翌日,阿绣还是像以往一样早早起床帮常氏做饭。 适应了几天,她的农家生活也渐渐上手了,点火升炉不在话下。 阿绣将小炉子提到门口,宋虹也提着灯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来到灶房先跟阿绣点头示意一下,便在外面挂灯开始读书。 宋虹这人的确努力,阿绣听闻他每天晨读,不管下雨还是落雪,日日不曾落下。 不过连着几日阿绣都听他在读同一篇文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难,这么多天了都不曾记下。 早上要吃的菜准备妥当,又有人起来了。 阿绣以为是常氏,正准备打声招呼,却发现是宋添。 这人怎么也这么早就起了? 阿绣有些意外,宋添却是打着哈欠问她:“有热水吗?”他想洗把脸。 “有。” 阿绣拿盆给他兑了点水,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宋添笑了笑没说话,他洗了一把脸,看了看外面微亮的天色,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 于是乎,当常氏从房中出来之时,便看见院里有两个摇头晃脑的少年正在读书,一个是雷打不动的宋虹,另一个却是她儿子。 “这小子,啥时候这么认真了。” 当然儿子之前也很认真,不跟那些小皮孩一起闹,有空就捧着书本,可晨读还是第一次。 常氏笑得跟尊弥乐佛一样,看向阿绣的眼神愈发喜欢了,小姑娘来的日子不长,倒是让儿子改变了不少。 宋家的读书声朗朗,不多会,宋明跟宋康也起来了。 两人也被各自的爹娘督促着,拿上一本书开始跟着读。 宋老爷子看着这一幕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以往只有大孙子一个已经让他欣慰了,现在四个孙子都在努力当然更好,有读书的人不怕多,只要有一日能出头,就什么都值了。 吃早饭的时候,宋老爷子在饭桌上难得夸了小辈们几句,让他们继续保持,以后为宋家争光。 宋虹点头称是,还说了两句好听的,逗得宋老爷子跟洪氏连连点头。 要说宋家下一个童生会是谁,毫无疑问便是大孙,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考取秀才吃皇粮当老爷。 宋明跟宋添两人都保持着一惯的沉默,宋康却是皱着眉有些不高兴。 读书太累了,不光要进学堂,还得早起。他都没有睡够就要起床,太烦人了,虽然只上了一天,但他已经不想去了。 早饭结束,宋家的四个孙辈背着书篓便要去上学了。 收碗时,洪氏频频看向常氏,后面见读书的娃娃们都走了她还没什么反映,不悦问道:“你不打算去学堂啦?难不成想让二才去丢人。” 按时间来算,在镇上的宋二才这两天要回来了。 婆婆提到夫子请家长的事,常氏浅笑:“娘,什么丢人不丢人的,明明是添哥儿在私塾被人欺负了。你不气愤也就罢了,怎的还嫌弃起自家人来。” 昨晚常氏想着儿子累了,都没有找他问在私塾打架的事。 不过宋虹在跟俩老提的时候她也听见了,宋康那小子也说了一些经过。 不是她偏坦儿子,是她很了解,儿子不会无缘无故惹事。 “添哥儿也是宋家的人,我怎么会嫌弃他呢。”洪氏违心说道:“可是人家夫子都叫了,你不赶紧过去,到时还不给人说道。” 尊师重道是从古至今传下来的美德,在目不识丁的村人心中,夫子更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先不管叫过去做何事,首先这态度就得端正。 去高滩村的私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常氏无所谓地笑笑:“娘,早上还有不少活呢,再加上路也不好走,下午我再去吧,刚好接添哥儿他们回来。” 如果是蒙学班的陈夫子有请,常氏早上就去了,换着是长学班的胡夫子?算了,她看得出来那夫子不喜她儿子,如果不是还在那边上学,她都懒得理那个偏心眼的家伙。 为人师长,居然厚此薄彼,等以后儿子上镇了,看见那胡夫子她叫都懒得叫一声。 常氏说完进灶房去了,叫上阿绣一起去河边洗衣。 洪氏见二儿媳完全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气得牙都咬紧了,等人走了之后,她便对屋檐下的宋老爷子道:“老头子,你看看她,太自以为是了。长学班的胡夫子都看不上,还真是一心一意打算着下半年送添哥儿去镇上呢。” 宋老爷子在堂屋门口抽旱烟,闻言看了洪氏一眼,没有答话。 “老头子,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啊,虹哥儿跟明哥儿都在长学班,要是将那胡夫子得罪了,到时他兄弟俩得不到关照,这可不是好事。” 洪氏一心记挂着宋虹,这会宋老爷子总算是答话了,啧嘴道:“老二媳妇又没说不去,就是下午而已。你私底下拿给老大家的三节六礼不够么?这么点小事那胡夫子就放在心上,那也太不仁义了。” 在宋家,俩老明面看着偏坦二房,实际上却是一心向着大房的两个孩子,特别是努力又懂事的虹哥儿。 宋老爷子说完就背手走了,打算去地里看看。 下午,常氏饭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总算准备去高滩村走一趟。 临走前,常氏跟阿绣交待了一点活儿,之后看了看天色,拿着昨天那把破了口的伞,两手空空就这么去了。 “娘。” 阿绣不放心,跟了上去道:“昨天的事,是那些人污言在先添哥才会动手,你,你别怪他。” 早上去河边洗衣,阿绣将打架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常氏了。 常氏点头:“你放心,娘不怪他,我这是去给添哥儿讨公道的。” 古溪村这边还没能传出那么难听的话来,没想到私塾里那些学子这么恶毒,读的圣贤书都进狗肚子了。 常氏冷哼一声,脚下的步子加快。 第018章 牢骚(加更) 高滩村,私塾里的日子一如既往。 昨天的事并没有带来什么后续影响,除了胡夫子早上没看见宋家人过来十分生气,别的人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连昨天那几个打架的也照常来进学了。 肖金走路一拐一扭地,除了脚上的伤手上也多了两条红痕,是他爹抽的。 彭铁柱跟彭斧是堂兄弟,平时在私塾里特别嚣张,今儿个也乖了,早上没见到常氏两人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常氏的护短跟泼辣两人都见识过,昨天听夫子说要叫家长,他们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反而开始担惊受怕。 宋添他爹是个童生,娶个媳妇也有点本事,那常氏不光能识几个字,满口的仁义道德妙语连珠,以前在私塾里欺负宋添那些都给她骂过,还找到对方家里去了,那张嘴一般人根本说不过。 不过很好,今天早上常氏并没有来。 彭家兄弟俩半悬的心放下一半,暗自窃喜地回家吃饭,等他们再返教舍,看见站在校舍门口那个青色身影,两个家伙都傻眼了。 刚好这时常氏回头,在其他学子的指引下,也知道那两个家伙就是昨天打架的正主。 刚刚过来还没见到儿子呢,先看到这两人了。 常氏浅浅一笑,正准备请两人过来聊聊昨天的事,不想那两个家伙一转身便跑了。 常氏“诶?”了声,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就见那两人又垂着头转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用饭而归的胡夫子。 看来这两个家伙运气不好,想跑都跑不掉。 常氏换上一张很合适宜的笑脸,上前对还生着气的胡夫子欠了欠身道:“先生有礼。” 胡夫子也不是第一次见常氏,也深知叫她毫无意义,皱眉问道:“那宋童生呢?儿子在私塾多次惹事生非,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是堂堂一名童生,怎的就不见综影?” 换个人绝对不敢这么说宋二才,可胡夫子是秀才,童生的功名在他之下,所以他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直言。 常氏的面色显得有些为难:“先生有所不知,我宋家四个娃娃入学,全指望着我夫君那点工钱,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劳我来一趟了。” 话说得好听,看这样子压根就没有让当家人知道的打算。 胡夫子捏了捏他的白胡须,宋童生不来就不来吧,总之他今儿个就是要宋添那小子低头认错,将昨天丢掉的面子捡回来。 “宋添他娘,这次宋添太放肆了,完全没有将我这个夫子放在眼中。昨天我欲向他了解情况,你儿倒好,二话不说便走了。你说,那有这样为人学生的?” 胡夫子一路说着回教舍,常氏也跟了过去,自始至终都默默听着,并没有答话。 两人进了长学班,教舍拐角处,蒙学班的陈夫子带着宋添也过来了。 中午吃完饭宋添在后面向夫子请教学问,刚刚并不在教舍。 “先生,我先过去看看。” 宋添看见母亲了,不用想他也知道是什么事,对陈夫子拱了拱手道。 陈夫子点头,等人走远了,皱眉叹息了一声。 长学班教舍里,胡夫子还在数落宋添的不是。 常氏一直站他旁边默默听着,态度恭敬得很。 一通牢骚,胡夫子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侧头见宋添来了,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开口训斥。 常氏见到儿子,眼睛一亮,不过脸是虎着的,等宋添进门,她便装着很凶的样子训斥道:“你这孩子,昨日再担心娘也要跟先生说明情况才能回啊!你看看,你看看,明明是件至孝至敬的好事,心急成那样连夫子都误会了。” 常氏不开口还罢,一开口便是莫名其妙的话。 胡夫子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教舍里别的学子也好奇地支起耳朵,原本他们还想看看宋添怎么死,这下倒是纳闷起来了。 常氏眼中精光暗闪,宋添秒懂,垂头道:“是儿子考虑不周,娘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向先生陪个不是。” 不尊师长的帽子宋添可不能戴,那是大不敬,传出去会损坏自己的声誉。 尽管很不愿意,宋添还是配合着母亲,对胡夫子拜了拜道:“先生熄怒,昨日家母为我送伞时不慎跌倒,又恰逢彭兄阻拦,心急如焚失了礼仪,还请先生责罚。” 宋添道明原由,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胡夫子原本准备的一腔怒气,已经变得无处发泄了。 百善孝为先,宋添心急回去探望母亲,虽少了一声解释,但情有可原。 可常氏昨日真的摔倒了? 胡夫子回头打量,有心疑惑。 常氏见他转头了,赶紧扶住自己的腰,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道:“昨日的伤并不打紧,只是这腰不见好,本来早上想来向先生解释,奈何行动不便,也请先生见谅。” 常氏说完呵呵笑了两声,还对不远处的宋虹道:“虹哥儿,你说是也不是?早上我还想跟你们一起走,结果在门口又差点儿摔了。” 宋虹一直都在教舍里,只不过默默看着并没有说话。 此时被点名,他站了起来,对胡夫子拱手道:“先生勿怪,我三弟昨日的确扰心婶娘摔伤之事,才会匆匆离去。” 众目睽睽之下,宋虹能揭穿常氏的谎言吗?自然是不能的。 他不光不能揭穿谎言,还要将这个谎瞒下去。 如果以后他将自己的口供翻了,那就是自打自脸。 母子俩人都道歉了,胡夫子能说什么吗?他要是不原谅,那就成了小肚鸡肠。 “罢了罢了,既然家中有事,昨日之事我也不计较,不过宋添。”胡夫子的脸又冷了下来:“你平日里的态度就有待改善,以后要谨记今日之言,万不可再肆意妄为。” “宋添谨记教诲。” 宋添躬身,完全没将胡夫子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在想以后要多避着点这位。 “行了,扶你家母回去吧。” 胡夫子看见常氏长叹短吁地在捶腰,只想让这人赶紧走。 可常氏哪有这么好打发。 第019章 正名 昨天的事要是就这么结束了感觉也不错,至少座位上的彭家兄弟俩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常氏专程来这一趟,可不是就为了道个歉。 只见常氏缓缓将捶腰的手收回,挺直腰杆,看着下面的一众学子面有难色,又对那胡夫子道:“先生,今儿个我既然来了,昨儿的事不如也弄个明白,省得我的小儿媳妇整天向我哭诉,说外面的人欺负了她,先生又不同她作主。” 小娃儿们打架,再平常不过的事,又关自己什么事儿。 胡夫子不悦,有些厌烦地看着常氏。 常氏还是那个笑面脸:“先生,有句话说得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能入得了长学班那已经不是十岁以下的小娃娃了,读了这么多年书这些东西都不曾懂,也不知入长学班之时的考试是怎么过来的。我男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自身的修为都不过关,还恶言出口伤人,实在枉为圣人弟子,还请先生多多责罚。” 常氏这次都不想自己动手了,将这件事情抛给了胡夫子。 要说昨天的事,胡夫子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听常氏说得这么严重,他也重视起来。 “敢问宋添他娘,所谓恶言,到底为何言?” 常氏眯眼喷出一口浊气,压抑住心中的怒气道:“我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养媳,正正经经的良家女儿,被这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学子编排成出自那种地方。想我的小儿媳才不过八岁,就被这些人恶言相加……” “先生,你说恶毒不恶毒?” 昨日阿绣在帮宋添辩解的时候差点将这些话说出,那时被宋添制止了。今儿个常氏要来讨回公道,宋添没有再阻止。 昨日只有他们两个孩子,这件事情未必能圆满解决,今日却是不同。 母亲,会帮阿绣正名。 胡夫子也没有想到,事情被传得如此污言不堪。 他是讨厌宋添没有错,但不会明知不对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特别是对方只是个几岁的小姑娘,说出那种话来简直不知轻重,他要是再不处理好手下这些学生,传出去自己的声誉也要毁了。 “彭铁柱,彭斧。” 胡夫子举着教棍猛拍桌子,将两个人点了起来。 “说,宋添他娘所言是否属实?” 彭家兄弟俩早已经吓得腿软了,昨天那么多人在旁边听着,他俩人能说谎吗?自然是不能的。 “先生,那些话,我们,我们也是听秦成志传出来的。” 彭铁柱指向他的同桌。 那位叫秦成志的吓得一抖,立即站起来道:“先生,此话并非我说,是从唐山口传出。” 唐山:“先生,我也是听他人言啊!” 这一连窜的指责,很快整个教舍都乱了,大家吵吵闹闹将责任都往旁边人身上推。 胡夫子嘴都气歪了,着实让常氏看了一桩笑话。 最后,这件事情以全班道歉,被罚清理校舍收场,连宋虹跟宋明都没能幸免。 临走时,常氏将儿子叫住。 “添儿,在私塾受了欺负别忍着。你爹好歹还是个童生呢,儿子那有受人欺负的道理。” 私塾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因着常氏的到来戛然而止,几天之后,就连古溪村那边的闲话都少了一些,小皮孩们的顺口溜都不唱了。 阿绣知道后对常氏很是感激,家中变故之时,她见识了太多冷漠与虚情假意,来到这儿总算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自从那日宋添开始早起晨读,后面的几天匀是如此。 宋虹就不用说了,一如既往地努力。 宋明好歹是个大孩子,勉强能跟上。 宋康就不行了,为了早上晨读之事,还被王氏揍了两顿。 宋家有意培养读书人,谁都想自家儿子成为下一个童生或秀才。 就算不科考,像宋二才一样捞份差事也是相当不错的,总比看天吃饭的泥腿子强。 春耕之后,宋三才挑着货担又开始外出走村转巷。 地里没有活要忙,平日里就宋老爷子带着大儿子打理,宋家的女人们就不用再下地了,公中的活三房之间又开启了轮流模式。 不用早起做饭,阿绣会多睡一会,等着宋添一起出房门,而常氏基本是快到饭点了才起来。 这天早上,天麻亮时阿绣起身去到灶房,看见常氏也起了,正在屋檐下打水洗脸。 “阿绣,你跟添哥儿用这锅水吧,我已经洗好了。” 常氏眉眼含笑,人还是那个人,感觉却跟以往不一样了。 阿绣点头,兑水准备洗漱,堂屋那边,宋添也打着哈欠过来了。 “添儿,今天下学早点儿回来,你爹今日要归家。” 常氏春风满面,原来是丈夫要回来了。 十天一次的沐休,宋二才难得回来一次,等家里的几个娃娃进学,常氏便开始准备起来。 她收拾屋子洗衣换被,到了下午不光自己换了身八层的新衣,还将阿绣叫到房里,帮她梳了一个头。 “过两日带你去镇上逛逛,买点料子制两身新衣裳。” 经过近十天的观察,常氏感觉这人是个蹋实的,已经开始将她当自家人一般看待了。 阿绣默默听着,完了小声问道:“娘,虽说现在没有分家,可要是各房自己做点小营生,换出点零花钱来,那些银子还用交公吗?” 阿绣也看出来了,几房的暗中叫劲都是因为利益跟银钱。 银钱这个东西虽是俗物却无比重要,这些天阿绣看见宋添用毛笔沾水在黑木板上写字,最差的毛边纸都舍不得用,连书都只有那么两三本。就算他有状元之才,在这种条件下,也少不得会糟蹋几年时光。 而这恰恰是阿绣最不希望看见的,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她要努力改变未来的轨迹。 常氏没想到小姑娘居然还在考虑这些,有些好奇地问她:“你有什么小营生?” 阿绣垂头:“娘,也没什么了。我家之前在镇上开了间小小的布桩,做生意那些事我不是太懂,不过从小见过不少漂亮的花样子跟样式新颖的针法。现在我们没那个条件,不过买点儿布绣成帕子跟荷包,应该能换几个银钱。” 第020章 归家(加更) 阿绣的想法自然不是帕子跟荷包那么简单。 家里没出事之前,她乃闺阁中娇养的小姐,家族靠着绣坊的生意更是江南一代数一数二的富贾之家。 常氏还以为小姑娘有啥好想法呢,原来只是这个。 “村子里也有不少大姑娘绣帕,可被镇上那些铺子选上的很少,大都是自己用了。就算是被选上了,也就是一点手工费而已,挣不了几个钱,还费眼睛。” 常氏没当一回事,还悄声对阿绣说她手上有点嫁妆跟私房,过两天带她上镇买布的事不用担心。 就算洪氏不给银子,也能为她制两身新衣裳。 阿绣看着常氏欲言又止,想了想暂时没有再提。 夕阳西斜,常氏轻轻往发髻上抹了一点头油,照了照镜便去到院子外面的黄桷树下。 周氏从外面办猪食回来,看见老二家的打扮着花枝招展地站在那,暗啐了一口道:“老不正经。” 她身边跟着隔壁院的小媳妇,闻言笑道:“常婶子看着跟十八的姑娘差不多,那里老了。” 暗中数落被人听见,周氏也笑道:“开个玩笑。老二家俩口子恩爱,就是这么多年了,也不见给添哥儿添个弟弟妹妹,这就有点可惜了。” 这是拐着弯说常氏肚子不争气,不能生。 小媳妇不欲掺和别人的家事,闭口不说话了。 那厢,常氏等了一会便远远看见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不及而立之年的男子,着一身青灰色长衫,头发用一支木簪束于头顶,长相英俊儒雅,行走之间可隐略感受到一股跟农家汉子不同的书卷之气。 他应是远道而来,肩头跨着一个蓝色小包袱,手上拎着干荷叶包着的一点零嘴跟二斤猪肉。 “四娘。” 宋二才远远地便向常氏挥手。 常氏心中一喜,远远地迎向丈夫。 “二郎,你是走路回来的?” 丈夫的气息有些急,常氏接过他手上的东西问道。 “时间太晚,牛车都没有了。” 宋二才怕妻子说他,撒了一个小谎。 “骗鬼啊!从镇上到村子,二个铜板你都不舍得花,累了自己我可懒得管。” 看着丈夫含笑的脸,常氏又心痛又气,他就是太正直老实了,才会连两个铜板的牛车都舍不得坐,省着那些钱回不到自己口袋,还不是交到公中去了。 “四娘,别人不管我,我还信。你说的那些,我可是不信的。” 宋二才悄悄捏了下妻子的手,十天不见,夫妻俩相互看着对方,眉目之间都含着情。 “当我多稀罕你似的。” 常氏责怪,转头匆匆向前面走了。 宋二才笑得有些傻,抬步跟在她身后。 宋二才十天归家一回,在家沐休一天,后日一早启程回镇上。 他归家时不时会给家里带点东西,平时里是小孩子们爱吃的糖块之类,月底发了工钱会拿出二三十文带回一截猪肉。 今儿个刚好是月底,这对宋家来说无疑是大日子。 洪氏的钱匣又有进账了,常氏能见到想念多日的丈夫,小孩儿们有小零嘴吃,别的人也能有点儿油水进嘴。 洪氏在堂屋门口盼着,见儿子归家她也难得展开笑颜。 “娘,这些日子你的身子可还安好?” 宋二才拿岀半两碎银跟四百多文钱,买肉他花到三十二文,别的全部上交。 “好,好,二才啊,我的身子还硬朗着呢。” 洪氏笑着接过那些银钱,赶紧拉儿子坐着休息,还对灶房那边叫道:“阿绣啊,你爹回来了,赶紧将糖水端出来。” 每月底向公中交工钱的时候,宋二才会得到一碗鸡蛋红糖水。 以往洪氏会亲自下厨,现在阿绣来了,她就将这活交了出去。 阿绣“诶”了声,不多会便端了碗窝着一只鸡蛋的红糖水。 “爹,你趁热喝吧。” 阿绣将碗放在桌子上对宋二才笑了下。 当初在镇上时她就见过宋二才,夫妻俩是一起到席婆子那边来接她的。 宋二才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绣问道:“来到这里可还习惯?” “挺好的,娘视我如亲女儿,爷、奶、还有两位婶娘、叔伯,都对我不错。” 阿绣的回答恰如其分,宋二才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便笑道:“这样就好。” 第一次见她时,小姑娘眉宇之间有若有若无的愁绪,还以为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家里所带来的变故,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适应了。 几人在堂屋里说了一会话,闻迅而归的宋老爷子跟宋大才也进屋了。 男人们相聚,聊聊地里的庄稼,再说说镇上药铺的事情,很快便是夜幕。 临近天黑,在私塾进学的小辈们归来。 宋二才每次回来都要考一考他们的学问,这次也不例外。 几个小辈除了宋康一心掂记着那包零嘴,别的人都对答如流,宋虹还拿出一篇文章让宋二才指点。 “二伯,前不久先生在课堂上到提到八股文,我便用大学的教题做了一篇文章,还请二伯帮我看看。” 整整四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宋二才放在灯下大致扫了一眼,本想说点什么,见父亲跟大哥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浅笑道:“今晚我好好看看,明日再与你细说。” 几人笑着点头。 不多会,灶房里的晚饭也做好了,一盘炒白菘,一盘土豆片儿,酱菜跟二合面的饼子,最后是一盘炒鸡蛋。 家里虽说养着十几只鸡,但只有宋二才回来才会吃一回,别的都是拿到镇上换钱,或是存起来用着走亲送礼。 十天难得一回的炒鸡蛋,大桌子上的男人都让着四个小辈。小桌子上,洪氏已经按人头先分了。 每次有点好吃的洪氏都会这般做态,她要是不分这些婆娘们就得抢了,那多难看,不如一人扒一点算了。 今儿洪氏拿出来的鸡蛋跟以往一样,因着阿绣的到来多了一个人头,每人分到的就有些少了。 宋青眼睁睁看着那盘子最后来到自己这里只剩下那么两片儿,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后面嚼着那些鸡蛋都感觉不是滋味儿,就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了去。 第021章 较劲 洪氏分菜还算公平,基本没有偏向。 她倒是很想做点儿什么,只可惜条件不允许。 大房有宋虹这个“前途无量”的大孙子,洪氏虽说心里有些讨厌大儿媳妇嘴快、性子燥、还时常不带脑子,可毕竟给生了一个乖孙。 二房有宋二才在外挣钱,洪氏再不喜常氏跟她儿子,也只有忍着的份。 三房就不用说了,除了宋虹,这个小儿子嘴甜,她也喜欢。 这种分菜而食的场合阿绣还是第一次碰见,不过在这里待了几天,有什么事儿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常氏将自己碗里的那点鸡蛋夹给她道:“你吃吧。” 小姑娘虽说身量还算不错,但是太瘦了,得多补补,长大了好生养。 “娘,我这儿有。” 阿绣很感动,也不好意思收,可看见那黄澄澄的炒鸡蛋,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种本能的身体反映让阿绣有些局促,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天吃着粗粮饼子跟炒白菘,她就算想保持矜持,身体也不听她的。 “叫我一声娘,还客气什么,快吃吧。” 常氏转身,直接咬起手里的饼子来。 阿绣默默受了,轻轻咬了口那鸡蛋。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吃食,今天咽在嘴里,那是比吃过的那些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吃吃吃,就知道吃,那么多鸡蛋,吃不死你。” 宋青看着她,小嘴暗自蠕动着,心中骂咧。 可人家有娘疼,再看看周氏那碗,两筷子鸡蛋早已经进肚子了。 晚饭结束,各房打了热水早早回房洗漱休息。 常氏端了热水进屋,见丈夫还在灯下看文章,叫了他一声。 “先洗洗吧。” 常氏递了巾子过去,见他看的是宋虹那篇八股文,叹了声道:“家里这些人啊,个个都是人精。不过虹哥儿上镇的事我可不乐意,要么两个娃一起送,要么让添哥儿先去,虹哥儿再等一年。” 宋二才细细抹了一把脸,笑道:“你打算带个养媳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这边才花了十两银子,再送添哥儿上镇,有些说不过去。” 宋二才说话不急不躁,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宋虹上镇的事一个月前老两口就找他说过了,要是没有阿绣的到来,宋二才会提议送两个一起上镇,可事情起了变化,家里刚出了一笔不小的银钱,送两个娃已经不太现实了。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添儿娶妻不是早晚的事,会现在领进门,还不是他们造的孽。” 每次说到儿子的伤常氏就难掩气愤:“再说了,你不是说过虹哥儿的悟性不及添儿,花那些钱出去,不就是堵不上的无底洞。” 宋二才是童生,几个小辈的学问怎么样他心里有底。 宋虹的努力不可否认,可悟性太差了。 就像灯下那篇文章,明明原文的含义还没有完全渗透,他却写起了八股文。 虽然知道侄儿在这方面缺少天赋,可宋二才却没办法将这些话说出来,不想燃起内里的纷争。 大哥跟爹娘对虹哥儿的期望都很大,有些话就算他说了也没人信,而且学问跟考科的事并非朝夕,先天的不足也可以通过努力去弥补,他并不想这么快去否定虹哥儿所做的那些。 而添儿的年龄又小了些,去镇上的学馆并非那么迫切。 这件事情,很难办。 宋二才看了眼常氏气鼓鼓的脸,亲自拧了帕子递给她。 “夫人匆气,省得让那些事破坏了心情,你先洗把脸。” 常氏一愣,见丈夫眼有寓意,面含羞涩地道:“你可别只顾着转移话题,早点为添哥儿打算,也早一层机会……” “知道啦,你都说百八十遍了……” 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人声没有了,却传来一些细细碎碎的响动。 阿绣拧帕的手一顿,脸悄悄红了。 她看见宋添还在支起耳偷听,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道:“添哥,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明明还很早的! 宋添有些莫名,倒是坐直了身子。 “我再看一会儿书,你先睡吧。” 阿绣点头,出门倒了水进来,想了想还是问道:“添哥,如果家里最后决定让宋虹上镇读书,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阿绣老早就想问了,她觉得在上镇读书这件事情上,宋添原本很有把握的,自己的到来才让二房陷入了被动。 就像刚刚宋二才与常氏的对话,领她进门都花十两银子了,怎么好再强行将上学馆的名额要过来。 宋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还小,再等一两年也是可以的。” 他说得轻松,阿秀却不这么认为,要是真无所谓也不会故意偷听父母谈话了,而且这几天他也特别努力,暗中在跟宋虹较劲。 “添哥,我会想办法,送你上镇读书。” 阿绣说着郑重,宋添意外看着她:“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人比他还要小一岁呢,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会让宋添感觉莫名好笑。 他的这种表情白日里阿绣在常氏那已经看过一回了,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我会想办法挣点儿钱。” 宋添笑,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点头道:“我就等你好消息了。睡吧。” 隔天,宋虹一大早便找到宋二才,请教那篇文章的事情。 村里人就算地里没活也起得早,等叔侄两人到堂屋的桌前坐下,宋老爷子跟宋大才都起了,连洪氏也将洗脸的木盆放在屋门口,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宋添在灶房那边洗漱过来,便看到这么一幕。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请教,倒像是逼父亲认可宋虹的一种手段。 这主意谁出的?绝对是本人。 以往宋添对于上镇读书的事没有过于放在心上,想得不多却也能理解为了儿子跟前程几房相互斗争的那些事。 可真当他将事情重视起来,放在心里慢慢琢磨,又发现人心往往不似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 宋虹是大哥,年龄长他四岁,先上镇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频频污蔑跟贬低自己,还顺带将阿绣也卷了进来。 宋添冷笑,上前去对宋二才说道:“爹,今日休学,刚好前不久我也做了一篇文章,拿来给你看看。” 第022章 评比(加更) 宋添说着已经进了房间,不多会,他来到堂屋,手里拿着两张黄色的毛边纸。 宋虹的那篇八股文还没有得到评价,宋添拿着一篇试贴过来了。 在场的人匀是一愣,宋二才接过儿子的试贴,看着突然进步良多的字迹,由心发出淡淡笑意。 两篇文章拿在手上,先不提内容如何,就字来说宋添的显然更好,虽然笔法稚嫩,但应该有的样子已经有了。反观宋虹的,有些地方笔划还不够流畅。 宋老爷子跟宋大才也是识字的,两人坐在旁边瞄了一眼,再看向宋添都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宋添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展现学识,显然出乎他人预料。 “三弟,蒙学班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写试贴了?” 宋虹嘴角含笑,很意外地对宋添问道。 蒙学班说白了就是启蒙班,前期学百家姓千字文,后期也就是幼学须知跟昔时贤文。 学的都是识字练字的基础课,他也是从蒙学班过来的,陈夫子会教什么一清二楚。 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东西,他是怎么做出文章来的。 宋添笑,侧身回道:“先前在夫子的小舍看到有这方面的书,借来看了几天,有感而发,随便胡写一篇罢了。” 宋添说得很随意,这篇文章也的确是这么来的。 原本还想说他的文章有问题,这下子有陈夫子借书在前,宋虹自然没话可说了,很佩服般地拱了拱手。 宋添没多理会,态度冷淡。 宋虹的八股文昨天晚上宋二才已经看过了,还在后面做了批解。 本想好好跟侄子淡谈,全家人都看着,他又不好开口了。 宋虹的文章他不是第一次看,浮躁跟基础的问题他也私底下找侄子说过,只不过这人一直没有改。 学问这个东西,悟性不够是大问题。 宋二才不想伤了侄子的自尊心,打击他的积极性。 所以此时他只是将那篇文章还了回去,并对宋虹说道:“你现在以试贴为重便可以了,等领悟了四书的要领,再去着手八股文为好。” 没有直接说他的文章好与不好,但话里的意思也相当明白了,连书中的要领都没有渗透,着手八股文无非就是自以为是的一种表现。 “二叔教导得是。” 宋虹双手接过,指尖泛白,脸也慢慢涨红了。 宋二才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还劝慰道:“读书如过千山,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还小,好好努力几年,以后就不用再让我看文章了。” “二叔,我明白。” 此时的堂屋不光有宋家的几个男人,连宋明跟宋康都在看热闹。 宋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难堪,接过文章便转身回东厢那边。 他回到房中关门,也就是一瞬间,便将手里那几张纸揉到了掌心,原本就想这么撕碎,结果看见上面又有批注跟例句。 那些都是宋二才昨夜挑灯为他批的,宋虹一怔,嘴角又慢慢翘了起来。 堂屋里,宋二才快速看完儿子的文章,虽没有达到惊艳的程度,也相当欣慰了。 毕竟儿子还小,也并没有系统学过这方面知识。 “很好。” 宋二才给出两字评价,随即又道:“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涉及四书了。下次,爹给你带两本书回来。” 儿子下半年满十岁就可以进入长学,现在提前预习刚刚好。 蒙学虽然只是基础,却非常重要,宋二才是踏实认真的性子,在儿子不达年龄之前并没有让他涉及高阶课程。 “爹,我知道了。” 宋添将文章接过,也转身回了房间。 两个看文章的都走了,宋明闷头跟着宋康也跑院子里去了。 其实他也写了一篇试贴,却没能拿出来。 哥哥昨天找他说过,不要着急,等他上了镇再去争。 只是没想到老三也写了文章。 堂屋里,待宋三才去了院里水井帮忙打水,也就剩下父子三人了。 宋老爷子吧哒了一口旱烟道:“老二,虹哥儿的文章不过眼?” 刚刚宋二才评价宋虹那篇八股文,大家都能听出其中意思。 在宋老爷子跟宋大才心中,能写出八股文已经很不简单了,毕竟那才是走科考的路子。 宋二才难得回来一次,可每当归家,就免不了跟这两人讨论几个小辈的学业。 宋家在这条路子上投入良多,自然特别重视。毕竟闲钱不多,要是供不出一个结果,不如多置办两亩薄田,每年还能多点产出。 “虹哥儿还小,打好基础才是最重要的。” 宋二才没有正面回答宋老爷子的问题,不过意思基本上也传达到了。 宋老爷子抽着烟倒没有再说,宋大才起身,带着点怒气离开。 宋虹这几年来给老二看过的文章没有十篇也有七八篇了,却没有一次得到肯定。但儿子在夫子口中的评价却非常不错,每次学堂里拿回来的文章批文都相当好。 听儿子说,他的文章放眼全班能排前三。 先前儿子说二叔有意打压他宋大才不信,现下却是有些信了。 宋二才并没有看清大哥带着薄怒的脸,因为这时阿绣捧着碗筷进来了。 “爷,爹,早饭做好了。” 阿绣放下碗筷又去搬那小桌子,她用丝瓜络擦着桌子上的尘土,心里却在想刚刚的事。 因着宋二才归家,早上饭桌上多了一个炒土豆,而昨天那截猪肉是要留在中午的。 吃完饭几个男人到地里走了一圈,看看庄稼,再回来已是晌午。 “二才,你回来了呢。” 一行人还没进院门,远远便听见有人招呼宋二才。 “福田叔,昨儿个归的。” “刚好,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宋福田是宋家族长,在村里宋姓人家中声望最高,他要聊事,宋家的几个男人便邀请他进院里坐坐。 宋福田毫不客气,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手里还提着一小罐高梁酒。 “老哥,来就来了,还拎啥东西呢。” 宋老爷子客套,进了院门便对屋里叫道:“孩儿他娘,福田老哥来了,中午的饭食弄实在些。” “晓得了。福田哥,你快进屋里坐。” 洪氏在后房的窗口边答道,等话说完,她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小声咕噜:“同在一个村,回家都不要百步路,就是馋我老婆子这点吃的。” 洪氏小声埋怨,不过想到宋福田要说的那些事,倒是摸了几个鸡蛋出来。 第023章 逼迫 中午的饭食一盆猪肉炖萝卜,一盆炒鸡蛋加上两个素菜。 客人只有一个,这伙食也算看得过眼。 不过肉都去了男人们的大桌子,小桌上的萝卜炖肉除了一点肉沬子,连块猪皮都没有。 好在鸡蛋还是有的,跟昨晚差不多,一人一筷子。 没肉洪氏也没分,只将那盘子炒鸡蛋分了。 鸡蛋进了碗,几人便看着那一小盆萝卜肉汤。 宋青率先将那些肥肉沬捞到碗里,搞得眼巴巴想给小女儿弄一点的王氏横了眼。 宋青才不管,将那些肉星吃了又去勺汤要泡饭。 盆子里的肉汤也不见多,王氏眼疾手快抢了勺子,等她给自己和女儿勺完,便是宋青、周氏…… 阿绣自从来到宋家,吃饭都是站在常氏身后,这种情况下,她自然就吃亏了。 眼看盆子里的肉汤跟萝卜已经见底,常氏一把夺过周氏手里的勺子道:“老大家的,好歹给我婆媳俩留点,还有娘呢。” 常氏将洪氏推出来,周氏果然没话可说,端着冒尖的碗,有些尴尬地笑。 常氏抢到勺子没有急着给自己,着势要给洪氏分肉汤。 老二媳妇虽然时常气她,在一些小细节上还是挺识大体的。 洪氏很不满地看了其他人一眼,端碗接了。 常氏也没给她多勺,汤和萝卜各弄了点,之后便站起来开始往阿绣碗里倒。 等将她的碗装冒尖了,剩下一点才倒进自己碗中。 来到这里十天,阿绣已经习惯了这种抢食行为,没办法,她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故着矜持可是会饿肚子的。 “二嫂,这还没几天呢,当自己女儿一样看待了。” 王氏笑,不光她嫂子适应得快,这小姑娘也是,看现在吃饭的样子,再也不像小鸡啄米了。 阿绣遇上打趣一般都沉默应对,常氏毫不客气地笑道:“这个是自然的,以后我二房养老传宗接代可就全靠她了,那是比亲女儿都要亲近的人。 毕竟啊,这亲女儿要是没心,有了男人就忘了家,很有可能就成惹事的白眼狼了,媳妇可是不同的。” 常氏说到后面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还去瞄坐她对面的洪氏。 常小娥这人指桑骂槐的本事真是越来越溜了,洪氏气得咬牙,嘴里的肉汤泡饭形同嚼蜡,无力反驳什么,转头去瞪王氏。 老三家的就是嘴碎,那壶不开提那壶。 王氏在无意中又触到那件事情上了,有些尴尬地笑笑,赶紧闭了嘴。 酒过三巡,大桌上的谈话也渐入正题。 宋福田几杯酒下肚脸色酡红,啧巴两下嘴便对宋老爷子问道:“会堂啊,听说宋康那娃娃也启蒙了,你们家难得在这件事情上如此下功夫,也是时候将老大送到镇上去了吧。” 宋老爷子放下酒盏笑道:“老福哥,是有这方面打算。” “有就好,就算做不了大老爷,像二才一样捞个功名,到时有份差事也很不错了。” 宋福田看向斜座的宋二才,明明是在夸他,可宋二才的脸色并不太好。 宋二才再傻也清楚桌子这几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了,明明昨天晚上他还在开口劝常氏来着,这些人却一套套地向他使小心眼。 宋二才心中有一丝苦涩,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家人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他这个当事人都已经在慢慢忘记,这些人却一直灼在心里,一直防着他。 宋二才仰头喝下手里的酒,叹道:“家父家母尚在,家里的事情两老决定便可。” 他莫名其妙冒出这句话,却是回答了大家心中所关心的问题。 众人听得一怔,宋福田率先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道:“老二是个孝顺的,你们如今没有分家,两老作主理所应当。要说,虹哥儿的学识差不了,他的文章我找人评过,在镇上学馆待一年,下场最少也是一个童生。” 虽然宋老爷子并没提要送谁个上镇,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宋二才笑笑没有过问,他宋福田找了谁看文章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此时他也不关心了。 下首,宋添放碗,说了一声便下桌,显然心里是憋着气的。 心愿达成,宋虹的欢喜溢于言表,止不住笑意地说了很多讨人开心的话。 小桌上,常氏听见丈夫那句话都有些火了,碍于族长在,暂时没有发泄。 宋二才松口,最开心的自然是大房,周氏立即喜笑颜开,饭后看见阿绣在收碗,还对她摆手道:“让伯娘来,你这娃娃去玩吧。” 先前还一副恨不得让她滚的样子,如今这态度就化得真快。 阿绣默默放碗,洗了手便回房间。 宋添在里面,闷头坐在桌前,看样子显然是在生气。 在上镇这件事情上,他努力了,还专程做了文章,现在输给别人肯定心里不好过。 阿绣将房门掩好,对闷头趴在桌子上的人劝道:“或许爹还有别的打算。” 宋二才啥话没说就松了口,阿绣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看的这么简单。 宋添没回话,心里难受着呢,明明早上那篇文章父亲都夸他了。 饭后送走宋福田,宋二才就被常氏拉进房间。 毫无疑问夫妻俩是要吵架的,常氏的大嗓门没过一会便从里面传了出来,她也不怕给人听了去,听到最好,让那些人摸着良心看她这些话对不对。 不过常氏也就吼了几句,后面便开始没声音了。 “二才,你说真的?” 激动过后常氏脸红红的,看着丈夫却异常惊讶。 宋二才点头:“你不是时常在我耳边唠叨,这次如你愿了。” “什么叫唠叨。”常氏睨了丈夫一眼:“当年出了那样的事就应该分开过了,省得相互看着隔应人。” 唯一的儿子被伤成那个样子,常氏每次报怨的时候宋二才便默默地听着。 “那,今晚我们就跟爹娘将话提了。要是能在今晚商量出来最好,不行的话你下次回村怎么的也有个结果了。” 丈夫决定分家,儿子上镇的事常氏都不着急了,等他们一家划出来,有丈夫的差事在,送儿子上镇多容易的事儿。 第024章 上镇 常氏想得太简单了,宋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童生,现在挣着一份工钱,怎么可能轻易分家。 宋二才深知这个道理,叹息了一声道:“这事儿你别急,我会看着机会商量,既然答应了你,今年内保证将家分干净,你看可成?” 为了先将媳妇安抚住,宋二才立下保证。 常氏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现在才刚到四月,想将这个家分出来,她不是还得等上好几个月。 “你要是开不了口,我可以做恶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二才搂住常氏的肩,“不管怎么样我能考上童生也是家里供出来的,没有好的由头,到时给族里的人诟病。我不会再考无所谓,就怕影响了添哥儿。” 大晋以孝治国,世人对名声都非常看重,特别是科考的学子。 常氏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道:“这件事情能快就快,添哥儿下半年就应该入长学了,那胡夫子年岁不小又过于刻板,我可不想添儿在他手下将时间耽误了,早一点儿上镇才是正途。” “我知道。” 如果没有儿子早上给他看的那篇文章,宋二才还会再等等,这下他倒觉得儿子是可造之材,在学识上比他当年的悟性要好。 中午在饭桌子上将进镇上学馆的事情定了下来,宋家还以为会大闹一场,结果宋二才俩口子就是进去说了几句话,后面就若无其事出来了。 洪氏觉得女人再能耐到头来还不是得听男人的,在二儿子身上下功夫这路子正确。 王氏却不那么想,看见二嫂时不时还露出笑意的脸,她感觉这个家要完。 翌日,天刚麻亮宋二才就准备回镇了,今儿个赶集,遇上这种日子他是连早饭都没法吃的。 常氏送他到村口,告诉丈夫晚点她会带阿绣上镇,扯点布做两套衣裳。 将丈夫送走,回到家常氏便找婆婆说了带阿绣上镇的事。 这几天公中的活都轮不到二房,常氏想去哪是她的自由,会找洪氏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支银子。 放在之前洪氏绝对不给,可宋虹的事情达成,常氏没闹,她倒不好拒了,数了二十个钱出来,让常氏找村里的媳妇买点麻布就好了,干嘛费那个钱上镇。 古溪村有几家媳妇在纺布卖,不过都是最便宜的麻布,穿外面还凑和,贴着皮肤就扎人。 得了个漂亮小儿媳妇,常氏才不想将人苛刻了,二十钱就二十钱吧,她再添点就是了。 河口镇逢每月的二、五、八赶集,这处是大镇,前后几十上百个村子,一到赶集日来往的人流络绎不绝。 来到镇上,常氏直接带阿绣去了卖布的铺子。 镇上的布料店有两家,相隔并不是太远,大家的价格都差不多,拼的不过是拉客的本事。 常氏有相熟的店面,掌柜听闻要给小儿媳扯布做两身衣裳,介绍了翠绿跟灰青色的料子给她。 村里的小姑娘都爱这两种料子,有点颜色,还耐脏,平时干活也能穿。 翠绿常氏看了还行,灰青她不满意,挑了价格稍贵的桃粉色。 多掏两个钱就能将小女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乐意。 “娘,其实刚刚那青色的就可以了。” 阿绣是知道常氏只拿到二十个钱,这都快超两半了。 “那颜色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穿还差不多,小姑娘就得穿这些鲜亮的。” 常氏不以为意,已经掏荷包付钱了。 阿绣见劝不住也没有再说,趁着掌柜量布的空档,她在店里转了转,看了看柜架上的那些帕子跟荷包,对那年轻小掌柜道:“你这儿有碎布头卖吗?” “阿绣,你要那些做甚?” 掌柜还未开口,常氏先问起她来。 “娘,我想做两张帕子跟荷包,布头会便宜些吧。” 小姑娘懂得节省,常氏很欣慰,等那掌柜的说送她们一些,婆媳两人又一起过去挑。 这处布料铺子不卖成衣,平日里留下的碎布头根本不多,两人看了个遍才挑出几块来。 买好布,常氏带着阿绣去镇子中间最大的药铺。 这间药铺不光收药卖药,里面还有三个郎中看诊,是宋二才当差的地方。 常氏春风满面地进门,扫了眼却没看见丈夫。 店小二见是她立即迎了出来,告知宋掌柜刚刚出门了,说是去一趟学馆那边。 一听学馆常氏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早上丈夫要走时被老爷子叫住,想来是让他去安排宋虹上镇读书的事吧。 虽说得了丈夫的保证,但每每思及此事,常氏还是很气的。 她带着阿绣进后院,准备煮口热茶,顺便等丈夫回来。 宋二才在院里有专门的房间,平时不归家,吃喝都歇在此处。 常氏每次过来都会帮忙打扫一下,看看他在这边的日子。 宋二才在这里的活并不算累,做做账安排一下差事,每半月进城一趟,向东家递交账本。 他在这里管吃管住每月一两银的工钱,感觉上挺不错的却多少有一些压力,毕竟是要帮东家赚钱的。 好在宋二才已经做了四五年,一切感觉还算平顺,当然这也跟他的努力有关。 常氏煮了点热茶叫阿绣喝,这大叶子茶涩中带着些苦味,是镇上茶叶铺子里最常见的那种。 可就是这种茶平日在家里也是拿来待客的,一年到头喝不上两回。 婆媳两人解了口渴,宋二才回来了,怀里还惴着几个大肉包。 “四娘,带着阿绣趁热吃吧。” 常氏当姑娘时在家排行老四,私底下宋二才都叫她四娘。 每次上镇宋二才都会悄悄给妻子开小灶,他每月的银钱都上交公中,可是东家的赏银,逢年过节的喜钱是自留的,平时应酬一下,买点小东西的钱还是有。 小灶这种事阿绣刚开始还不好意思,习惯也就没什么了。 常氏给了一个阿绣,自己跟丈夫分了一个,剩下俩便要带回去给儿子。 “二郞,老爷子那么迫不及待,立即就要送人上镇了?” 她说的自然是宋虹的事。 宋二才点头:“这件事情我已经同意,是早是晚也不用在意了。” 常氏瘪嘴:“我也不是话多,可分家的事你得尽快提,别对那些事儿不上心。” “行啦,添哥也是我儿子,我何尝不着急……” 第025章 谋划 夫妻俩细细地说着话,阿绣听闻二房要分家,倒是有些高兴。 可转念一想她又感觉分家并不简单,宋二才无疑是家里的经济支持,而今宋虹上镇读书,少了每月一两银子的进项,能成吗? 除了二房,估计谁都不乐意分家。 离开药铺,常氏便带着阿绣回去了。 两人坐牛车到村口,远远的便见到自家院门大开,还有说笑声传出。 刚开始常氏以为是家里来客了,走近了才知道来了几个私塾里的学子,是宋虹的同窗。 这些人瞎跑到家里来做啥,私塾今天不用上课吗? 心里这样想着,常氏已经进了院门,刚好见宋虹满面红光地出来了,堂屋中洪氏捏着荷包的身影一闪而过。 “哟,虹哥儿,你这是打算筵请同窗呢?” 常氏心中清明得很,昨天才刚决定下来的事儿,今天就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还花银子请客! 原本她对这个侄儿还没什么,此时却有些厌烦,只觉得这人太过于浮燥,让人不喜。 “二婶婶跟阿绣妹妹回来了。” 宋虹敛了些笑,很恭敬地上前跟常氏打招呼,然后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听闻我要上镇,几个同窗好友非要践行,着实不好推辞。” 私塾里那些学子都见识过常氏的泼辣,见宋虹与她说话具都走得远远的,至于宋虹说了些什么他们都听不清了。 要走了,给师友同窗留个念想也很正常,可这七八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不做点舞墨弄文的风雅之事,到外面吃吃喝喝叫那门子践行,趁火打劫呢。 “虹哥儿,你们这是打算写字还是呤诗啊?” 常氏知道婆婆已经给了钱,故意说这些话来敲打宋虹。 结果宋虹却像是没听明白一样,浅笑道:“我们打算去镇上的酒馆小坐,完了刚好去学馆那边看看。” 常氏还以为他们要去红滩村村口那家茶馆,没想到是去镇上。 这又是吃又是喝的得多少钱啊! 常氏的火气蹭蹭蹭直往上冒,可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攥紧拳头看着人离开。 回到房中,常氏放下东西就要去找一直躲在房里的婆婆理论,被阿绣拽了手。 “娘,这事情是太过了,可钱都拿出去了,你这么去闹,还容易让人误会。” 常氏的性子一直以来都是不饶人的那种。 特别是宋添毁容之后,为了儿子她跟村里的人没少吵架,要说人缘,在村里根本算不上好。 要不然昨天宋家族长也不会跑过来惨和家里的事,帮宋虹说话。 常氏的暴脾气言传身教,多少也影响到了宋添。 加之从小受到的歧视,宋添根本不在村里走动,也不跟那些小孩子玩,跟彬彬有礼的宋虹比起不,宋家那些族人自然偏向后者。 来到这里小半月,阿绣将这些事情也看通透了。 他们是要分家单过的,父母未过世,这本就是大不敬的事,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多几桩事情来,到时惹人话头,对以后要走科举之路的宋添来说不是好事。 常氏正在气头上,可听不得阿绣的劝。 “你别拦我。得了好处的是他,挣钱的是我男人,不知道好好感恩,这才第二天就嘚瑟了,居然大把散钱,还筵请同窗。” 常氏将袖子挽起,阿绣见势不对,赶紧上前去将门堵上。 “娘,你真想出这一口恶气,不是现在去找奶闹,而是想办法将这件事情散出去,让外面的人觉得他们过分,我们无奈,到时对我们分家也有利。” 想要将家分掉,还不给人留下话头,阿绣想过了,扭转大家对二房的看法是关键。 八岁的女娃表现出跟年龄不相符的沉着与冷静,常氏一愣,脚步自然就停了。 “阿绣,你怎么想的?” 刚刚激动起来头脑发热,转念一想,常氏也冷静了。 阿绣转身将房门拴上,拉着常氏的手去到床边坐下。 “娘,分家的事难。就算有幸分了,代价肯定也不会太小,说不准还会给添哥带来不好的名声。这事情不是靠谁闹得凶就能成事的,我们需要好好谋划一下。” 阿绣垂眸,想说的话点到为止。 常氏不傻,就是脾气躁了些,只要她冷静下来,自己一个小姑娘能想到的,她同样也能想明白。 事情与儿子有关,常氏还有啥不能冷静的。 她端详着眼前的女娃,慢慢握住那双稚嫩还带着小伤口手。 “阿绣,当初我让席婆子帮我找个漂亮小姑娘,没想到你不光长得好,小脑袋瓜还挺聪明的。”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二房,在常氏心中,儿子容貌被毁,丈夫科举之路被断,她们自然是最委屈最可怜的一家人,至于别人的想法,她不在意。 可是现在,为了儿子以后的前途,有些事情任性不得。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常氏轻轻拍了拍女娃,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入夜,在镇上酒馆筵客的宋虹终于回来了。 那时宋家人正在吃晚饭,宋虹脸色微红,一路走来身上的酒气未散,进门便笑着放下半斤酱肉。 “爷,奶,专程帮你们带的,一直捂在胸口,还有余温呢。” 这话说得可真是讨人开心,原本宋老爷子还有些不高兴孙子上镇筵客,这下子都放下了。 “虹哥儿,你吃了没?让你娘加个碗。” 洪氏看着那半斤酱肉稀罕得不行,孙子孝顺她感动得很,花出去的那些银子都不心疼了。 “奶,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宋虹扫了眼端坐在侧的宋添,笑道。 “那成,你快回房休息去吧。” 洪氏关心,又让周氏去弄点糖水,给大孙子暖一暖身。 宋虹应了声,正准备回房,小桌上的常氏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虹哥儿,真是难为你了,带点肉还揣在怀中,也不知道有没有烫到你的心。” 常氏这话谁都听得出来不是夸,宋虹不答,笑笑就走了。 周氏见儿子受屈,要是以往肯定就跟常氏扛上了。 不过大房才得了好处,吃点小亏她还能忍,先让常小娥这婆娘嘚瑟嘚瑟,等儿子有功名了,到时自有她打脸的时候。 常氏没有像之前一样咄咄逼人,一句话之后也就算了。 第026章 偷听 是夜,常氏怀揣两个肉包去了儿子的房间。 宋添已经洗漱完毕,正在灯下看书。 “添儿,拿上这个,快吃吧。” 两个白胖大肉包,常氏刚刚烧热水的时候已经悄悄热好了。 宋添知道东西从何而来,展颜一笑,接过便啃了一口。 “娘,真好吃。” 白面肉包,他好久没吃过了。 常氏也笑眯了眼,叹道:“再等等,等分了家,以后想吃什么娘都给你买。” 分家? 宋添顿住。 “娘,我们要……” 常氏点头:“人情凉薄,有些事我早已经看透,继续下去无非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我跟你爹没什么,不能误了你的前程。” 分家宋添没有异义,可爷跟奶还在,分家并不容易。 常氏看出儿子的忧虑,安慰道:“这事情我跟你爹自有章程,你好好读书,别的不用担心,等家分了,送你上镇……” 常氏细细说着自己的打算,而此时房门外却有一个暗影在伏蛰。 阿绣今日上镇回来,觉得身上尘土多,晚上就烧水洗了个澡。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灶房的,提着豆丁大油灯正要回房,来到拐廊处却看到一个黑影从长廊尽头的后门一闪而过。 宋家的宅子四通八达,东西两厢的长廊都有一个后门直通后院菜地。 阿绣见着那影子心头一惊,立即就联想到了贼人。 “娘……” 她快步来到房门口,才拍了一下门便开了。 “阿绣,怎么了?” 开门的是常氏。 “娘,我刚刚看见有个黑影子从后门跑出去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颤,家里进贼,肯定是怕的。 常氏跟她的想法不同,想到刚刚跟儿子聊的那些事,她拿过阿绣手里的油灯,快步从后门跨了出去。 宋添的房间本就在最后排,从房门进后院也就是几步之遥。 常氏脚步急,去到院中将灯举高。 四周黑漆漆一片,隐略可见地里的瓜架跟沟壑边摆放的柴禾。 “娘。” 阿绣小步跟了出来,缩着脖子四顾,紧跟在常氏身边。 “无事。” 常氏回头,看见儿子也出来了,朝他挥了下手道:“你带阿绣回去吧。” 宋添没动,伸手抄起门边的一根棍子。 他不听,常氏也不提了,让阿绣别跟,自己提着灯向不远处的柴房。 说是柴房,也就是一间有檐的老烂屋。 从后门回前面,要绕过柴房跟灶房,路程并不算近,那人要是躲闪不急,很大可能便是藏在柴房里。 常氏猜想有人偷听了她跟儿子的谈话,关于分家的事目前夫妻俩还在做准备,不想过早引来麻烦,当然是没人知道最好。 可要是一不小心给知道了,情况有变,就需要早做准备。 她的脚步毫不迟疑,几息之间便去柴房门口。 也就在此时,一个灰色的影子腾空,毫无征兆从里面跳了出来,还伴随着两声喵叫。 常氏吓了一跳,灯都差点摔在地上。 “娘。” 宋添奔过来了,看清跳出来的是隔壁家养的那只虎斑灰猫,扶住母亲道:“是隔壁家的猫。” “我没事。” 常氏也看见了,只不过刚刚的事情太过于突然,难免被吓。 “我来吧。” 宋添要去接油灯,常氏没给,举高了往柴房里看了一圈,正准备进去,前院拐角处有人声传来。 “老二媳妇,咋的呢?” 宋老爷子手提油灯,披着件夹衫,看着二房的三人有些莫名。 “爹,没什么。刚刚听到点动静,就出来看看。” 常氏笑道。 宋老爷子蹙眉:“你们先回去,我转两圈。” “行。爹你注意着点,刚刚隔壁的猫从柴房里跑出来,也有可能是那只东西。” 常氏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里,事情已经发生,多想也无作用,唯有做好两手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是猫是人也不用她找了,等等就能知道。 常氏将两个孩子送到房中,看见桌上还留下一个包子,有些心疼地塞到宋添手中道:“唉啊,都冷了,你快吃。” 宋添握住,瞄了眼她身后的阿绣道:“我知道。娘,你也早点去休息。” 常氏应声,很快走了。 阿绣闩好门,想想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 “添哥,刚刚……” 阿绣还想再提一提,不想刚转身,那个已经凉掉的肉包子便递到自己面前。 阿绣微懵,反应过来之后便道:“白天我吃了一个,这个你吃。” “我刚刚也吃过一个了,这个给你。” 宋添的耳尖有些红,跟阿绣说话,视线却是放门边的。 “添哥,你看书,要多补一下身子。” 阿绣不愿,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味蕾中好像还残留着那股肉香。 “我知道,你再吃一个。”她那么瘦。 “读书费脑子。你吃。” 在镇上能分得一个肉包阿绣已经非常满足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说了给你,你就拿上。” 宋添急了,直接往她手里塞。 给她肉包都不要,这人是不是傻。 阿绣被塞了一个满怀,自然无法拒绝。可…… “我们一人一半吧。” 常氏紧着儿子,阿绣同样也紧着他,这人是她的希望。 让来让去的肉包子被分成了两半,这下宋添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便往嘴里塞。 “娘说咱们要分家了,到时你想吃什么我让娘给你买。” 先前常氏对儿子说的话,此时宋添又跟阿绣复了一遍。 阿绣咬着那包子,闻言莞尔一笑:“谢谢添哥。” 小姑娘的笑眼如新月,宋添心情愉悦,吞下最后一口包子,指了指自己的疤道:“给我抹抹,要睡了。” “嗯。” 这些天,临睡前阿绣都会给他的疤涂抹药膏。 虽说效果不得而知,但在她面前,宋添已经不再排斥去触碰那一道禁忌。 院里,宋老爷子见二房的人走了,先去墙边转了一圈,后面去到院门处见门都是反闩着的,也就回房间去了,至于那个柴房,他根本没有进去。 东厢跟后房的灯很快就灭了两盏,而此时柴房之中终于有点动静了。 宋虹推开挡住自己的那梱木柴,喘着粗气从里面爬了出来。 在里面憋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加之他心中酝酿着一团火,整个人阴恻恻,感觉像是某种东西想要暴发一般。 “分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027章 送行 宋虹咬牙,真恨不得将这件事情立马捅出来。 不过在柴房里窝了这么久他已经冷静了,分家的事情说出来又怎么样呢,二房狠了心,无非就是加快进程罢了。 宋虹压下那些告密的心思,拍拍沾在身上的那些毛草回了房间。 东厢耳房的灯还没灭,宋明在床上都快要睡着了,听见响动抬头看了一眼。 “哥,你入恭怎么这般久啊。” 宋明说完翻身继续睡,宋虹没理他,解衣脱鞋之后也吹灯了。 翌日,常氏起了一个大早,今儿轮到二房打理公中劳务,她得起来做饭。 一切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两样,没人提二房分家的事,因着宋虹就要进镇读书,气氛还有些其乐融融。 常氏松了一口气,昨晚引起骚乱的看来真的是那只猫了。 宋虹收拾行囊上镇那天,洪氏破例,早上也让灶房弄了炒鸡蛋,之后宋大才拎着被褥包袱送儿子上镇。 宋家决定送宋虹上镇的事情虽说才几天时间,不过全村已经传遍了,加之那天宋虹筵请同窗的事,连三岁小娃都知道他要上镇读书考科入仕,以后当官做老爷。 当宋虹满面春风地踏出院门,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宋家族长带着几个小有名望的老辈还专程来为他送行。 村里这几年都没人去镇上的学馆读书,这次宋虹过去也算承载着大家的希望。 有人专程送行,洪氏跟宋老爷子只觉得脸,乐呵呵地跟在孙子后面与那些人寒暄。 宋三才一家也跟出来送了一下,不过待说完几句吉祥话,很快就返回去了。 王氏看着周氏在那些女人堆里左右逢源很是羡慕,小声对身边的儿子说道:“康哥儿,看见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要是不努力,以后大不了跟你爹一样做个货郎,想出人头地,就得像你大哥那样。” 宋康瘪嘴,捏着衣袖擦了下自己的黄鼻涕,小声啼咕:“上个学馆而已,家里有钱不是也能送我去吗。” 前几天大哥上镇不光没带他,连点儿零嘴都没买,宋康不高兴。 “诶啊,做我三房的儿子感觉还委屈你了不是。” 王氏伸手,想去拎儿子的耳朵,不想宋康早有防备,立即跳开道:“娘,我耳朵都给你拎大了。” 宋康觉得自己的耳朵太大都是亲娘的错,那有这样对儿子的,动不动就拎耳朵,作孽呀! 宋康说完转身跑回院中,准备背着他的书篓去私塾。 先前他说那话的时候隔壁几个媳妇都听见了,免不得对着王氏一阵呵呵笑。 王氏也是要面子的人,脸一红,追着儿子就往里面跑。 “说你还不听。你要是不那么皮我能拎你?” 王氏恨不得将儿子不听话的耳朵拎下来才好,进门却碰上了二房一家。 “啊,添哥儿,要进学了呢。” 今天宋虹上镇,宋家也就常氏带着两个孩子没出去送。 “时候不早了。” 宋添浅笑,像往常一样由阿绣送着出门。 王氏暗叹一气,见常氏看过来,安慰道:“二嫂,添哥儿还小,过两年再去也不耽误。” 虽说这两天常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这种事情谁会甘心,王氏觉得她能明白二嫂的心境,她都懂。 常氏听得这话却是呵呵一笑:“我儿聪慧,等两年就将他耽误了。” 常氏也不说多,很快就岀门去送儿子。 王氏皱了下眉头,只当二嫂心里不甘不愿,刚刚她劝慰的话是一回事,可实际那有所想的那么简单。 家里有个在镇上的读书人说是拔一层皮也不为过,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以后那些笔墨纸砚、三节六礼、同窗之间的来往、样样都是钱,怎会像在村里的私塾,交点束脩就完事了。 现在宋家已经有一个了,再送一个上镇,难啊! 王氏能想明白的事情常氏早就清楚了,所以就算儿子还小,她也在争。 这次名额落在宋虹头上,二房唯有分家日子才有盼头。 送别的队伍已经来到村口,宋虹很客气地向大家道别上了骡车,此去镇上的学馆读书,以后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了。 周氏站在村口向儿子挥手,看见渐渐远去的骡车,眼眶都红了。 不是她有多舍不得儿子离家求学,主要还是激动。 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这么风光,要是儿子以后真能当大老爷,那种日子不敢想。 围观人群慢慢散去,周氏意犹未尽,等她看够了,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阿绣站在自己身后。 “你这娃,不声不响地站人家后面做甚?” 周氏得意,想到她也是来送儿子的还有些好笑。 八岁的小娃娃懂得了什么,要是给常氏知道这小女娃忍不住来看热闹沾风头,估计都要怄死了。 眼前的人已经自满过头了,阿绣浅浅笑道:“大伯娘,我听人说镇上的学馆可利害了,里面的先生都是老秀才,手下的学生随便考考最少都是个童生。” 阿绣说得满脸羡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向往的神采。 周氏眉开眼笑,止不住地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家虹哥儿聪明,十里八村那么多小子,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读书做文章,少有比得上他的。明年下场,别的不敢说,一个童生没问题。” 只要是夸儿子的,不管谁周氏都会给个笑脸。 阿绣跟着她微笑点头,接着又道:“要是明年能过县试跟府试,后年就可以参加院试考秀才了。虹哥还这么年轻,以后前途无量啊!” 阿绣感叹,看见周氏一张脸笑得像花儿一样,转言又道:“虹哥年轻,就算院试不中也没事儿。出门游学,多涨点见识,跟先生同窗搞好关系,进城多认认人,参加几场诗会,经验提升上来了,下次保准能中。” “哟,你这娃娃,知道得还挺多的。” 周氏上下打量着阿绣,什么游学跟诗会,她都不知道。 活到这个岁数,连城里都没去过的人,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阿绣笑:“大伯娘,以前我们村的地主老爷,他儿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前两年考中举人,去外面上任当县太爷去了。” “真的?” 听见县太爷几个字,周氏双眼放光。 第028章 打算 难得大房的人得志,阿绣不想错过机会,很认真地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上任之前摆了三天流水席,我还过去吃席了。” 阿绣说着就准备走了,不过才踏出几步,又转身道:“对了大伯娘,那举人老爷科考时还有两个书童呢,听说平日里照顾饮食起居可有必要了。毕竟读书人不能分心,在学馆那边能有个人照顾事半功辈。” “唉啊,没看出来,这娃娃懂得还真多。” 周氏给阿绣这么一“提点”,心早就飘了,她细细回味了一下刚刚那些话,还真就那么回事。 那厢,宋大才赶着骡车已经上了官道。 这骡车是在里正家借的,平时这头骡子里正宝贝得很,昨天下午他就顺口一提,没想到人家就同意了,今天早还亲自送了过来。 宋大才感觉得脸,心里也是非常高兴,不过坐后面的宋虹神情有些阴霾。 “爹,我上镇之后每月的花费,会给家里带来不小负担吧。” 宋大才坐前面赶车,闻言转头笑道:“这些事情你别操心,只管安心求学。家里送你上镇,自会供你。” 只要儿子努力读书,吃苦受累都值得。 宋虹哼笑一声,长叹道:“爹,有二叔在外做工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吧。要是少了二叔一两银子的进项,我要是继续上镇,是不是得卖地才行?” 镇上的书院一年的束脩就得五两银子,加之吃喝以及笔墨花销,宋虹算过,想日子过得轻松,每月一两银子的花销才合适。 这刚好是宋二才一个月的工钱,对现在的宋家来说拿出一两银子没什么,可没有那一两银子的进项,宋虹能想到自己在书院的日子多么憋屈,要是后面进县赶考,家里还得卖田卖地供他。 “虹哥儿,你担心这个做啥呢,你二叔还年轻,镇上的差事那么好,他是脑子傻了才会不去干。” 宋大才完全没有听出儿子话里的深意,宋虹只觉得可笑。 全家最傻的人,还兴致冲冲地笑话别人。 宋虹闭了嘴,他觉得在对牛弹琴。 骡车来到镇上的时间还早,宋大才先去了药铺找宋二才。 学馆的事情是他在安排,今天入学肯定也要一起过去观礼。 宋二才正等着这两人,三人去到镇中间的学馆,一位姓彭的夫子接待了他们。 河口镇的学馆是附近几个镇子中最大的,现有学子一百多位,夫子八人,都是很有名望的老秀才。 说是学馆,其实也是一个大私塾,蒙学班有钱就可以上。科考的长学班就需要考试,会按学识水平分配不同的班级。 宋虹昨日已经过来考过了,此时见夫子是这人,眼中难免有些黯然。 彭夫子所教授的学生还在基础阶段,去到这样的班级宋虹自然失落。 宋大才第一次来镇上的学馆,里面有什么规矩他并不清楚,知道彭夫子是秀才他开心得不行,再看看学馆里的环境跟来往学子身上的书卷气,这银子花得值了,比村里的私塾不知好了多少倍。 宋虹懒得理亲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只将心思放在宋二才身上。 学馆里什么情况二叔自然知道,想当年他也在这里上过。 刚刚才风风光光离开村子上镇,分末班的事情要是说出来,他只会觉得丢脸。 不过,宋二才全程什么都没有说,临走时还拍着宋虹的肩膀让他好好努力。 宋虹笑,如果没有听到分家的事,这次的事情他会觉得不错,二叔给他留了面子。 而今,他已经不那么想了。 宋二才的笑容看在他眼中只觉碍眼,已经下定决心要分家的人,在他看来侄子也上不了多久,不管分在什么班都无所谓了吧。 从学馆出来,宋大才便赶着骡车要回去了。 “二才,虹哥儿就得麻烦你了,你这个当二叔的多费点心。” 宋二才笑着点头,回想起昨日下午彭夫子对他说的那些话,分家的心又坚定了两分。 虹哥儿的基础不牢,诗句如白水,文章做得浮夸。 这种人缺少悟性,不改变性情跟思绪学了也是白学。 日子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宋虹上镇,早上在窗下读书的人变成了宋添。 宋明跟宋康有时也会跟着早起,只不过是被逼的。 宋明的悟性比宋虹要高,可惜长时间被兄长压制,他已经毫无斗志,对科考没有多大想法了。 周氏却并不这样想,多个儿子多层保障,就算不看好也能争一争。 宋康是三房长子,也是三房的希望,王氏将儿子看得相当紧。 宋虹去镇上学馆的事茶余饭后村子里讨论了好几天,大家羡慕之余也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 好在宋家有宋二才这个掌柜在,日子倒不至于紧巴。 可宋家的孩子也不止宋虹一个,想展开了手脚花也是不可能的。 像上次宋虹筵请同窗上镇喝酒,显然不对。 春耕之后日子一天天热了起来,宋二才沐休回村,淡淡幕色中,远远便见到妻子在村口焦急张望。 “四娘,晚上寒气重,在家等不就好了。” 宋二才捏了下媳妇的手,果然有些凉。 这次没到月头,丈夫除了一个装着换洗衣物的小包袱,两手空空。 “我这不是急么。”常氏睨他,“对了,今儿个怎的这么晚?” 两人并肩而归,宋二才提到铺子里这几天有事要忙,以往沐休他可以在后天一早回去,这次明天下午就要走了。 “这么急,是不是山上那批药材可以收了?” 宋二才去年在山上给东家开了个药园子,第一次收割药材肯定是忙的。 “山上的药园子投入不少,总算开始有成效了。” 常氏闻言轻声笑道:“药园子的事是你提的意,到时发展好了东家会不会……” 常氏对丈夫挑眉暗示,显然说的是工钱。 媳妇好久没对他做过这么俏皮动作了,宋二才胸口蹦蹦直跳,轻轻撞了下常氏的肩道:“这才开始呢,你这人未免也太贪心了。” “多劳多得,什么贪心不贪心的。我可跟你说,要是工钱涨了,你的嘴要闭严实些,自己清楚就成,别让家里知道,要不然这个家特定是分不掉的。” “我知道……” “还有,分家的事你啥时候提?添儿最近可努力了,没有好的学习环境,儿子被耽误就是我们当父母的错。” “我明天探探口风……” 第029章 礼物 两人踏进院子,正在灶房忙碌的阿绣笑着招呼了一声,便开始端菜上桌了。 今日宋二才归来,就算没到上交工钱的时间,洪氏也拿了几个鸡蛋出来加菜。 宋虹上镇,自是甩掉了大房跟老俩口心里的大石头,宋家表面上其乐融融,家庭气氛难得融洽。 饭后宋二才专程叫了儿子到房中考他功课,相比起以往宋添无所谓的态度,此时的他认真多了,还专程做了诗句让父亲评论。 儿子的变化宋二才听常氏说过,虽然他有些莫名,但不可否认,阿绣那个小丫头的到来的确让儿子改变了不少。 “诗的意境少了一些,不过于你来说也很不错了。” 宋二才其实非常惊讶儿子的做诗能力,毕竟他还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 不过他有自己的教学方法,不能过度夸赞让儿子自满,又要给予肯定,让他更加自信努力。 宋二才脸上含着满足般的笑意,宋添点头,轻声说道:“爹,分家的事情娘跟我提了,如果可以,希望尽快。” 事事不关心,居然主动提这个。 宋二才问他:“想进镇上的学馆?” “嗯。” 她说过,自己是状元之才。 “我会的。” 原本只是想明天试探一下,而今宋二才却下了直接开口的决心。 送走儿子,常氏进屋了,夫妻俩在灯下细细地商量着分家的事。 隔壁,宋添回到去便坐于书桌前琢磨刚刚那首诗,阿绣坐他旁边,手里拿着小绣绷在绣帕。 不多会,阿绣手里的针脚收尾了,她将帕子取下拿在手上展开,对宋添问道:“添哥,你看这帕子怎么样?” 宋添正在冥思,闻声侧头看去,便见到淡青色的四方帕上有一株栩栩如生的兰草花。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兰草花,针脚细密,线条流畅,构图错落张驰有度,最主要的是叶片跟花瓣上的色彩呈渐变色,那种感觉混然天成,根本不像是绣出来的。 宋添有些愣了,将那帕子拿过来放在灯下细细观赏。 “阿绣,我还以为你学着玩呢。这渐变的颜色怎么绣出来的。”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绣法,要不是亲眼所见,宋添肯定不相信,这比娘亲绣的好看多了。 阿绣轻轻一笑:“这种绣法传自江南一带,在套针法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良,比传统针法更家自然流畅。” 阿绣指着绢帕给宋添一点点解释,明明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谈起刺绣却头头是道神彩飞杨,笃定而又沉稳。 橘黄色的油灯下,两个小娃一人讲解,一人专注听着。 可宋添听了好一会,着实听不明白,挠了挠头只道:“真好看,阿绣很利害。” 那些解释太专业了,阿绣见他满脸懵的样子笑了笑也没有再提。 “添哥,送给你。” “真的!” 宋添乐呵,宝贝似的将帕子接过来。 青布配墨绿皎白的兰花,宋添刚开始就在想是不是给自己绣的了,只是他没问。 此时得了东西,心头一热,耳尖悄悄红了起来。 “阿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得了人家的东西,宋添就想还礼。 阿绣微愣,待明白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摇头道:“这有什么,你是我哥,为你绣张帕子而已。” 布跟针线都是家里的东西,她就耗了点时间。 听她叫自己哥,宋添很认同般地点头,将那绢帕塞在怀中又道:“等家分掉了,哥有一口你有一口,带你过好日子。” 毕竟才九岁,再沉稳也抛不掉那种孩子气。 阿绣抿唇一笑,不过说到分家,她的笑容又瞬间落了下来。 “添哥,其实我除了这种针法还知道不少绣坊里面的事情,包括各种布料跟新奇的花样子。你说分家之后咱们去镇上开间铺子怎么样?” “你怎么会想到开铺子?” 宋添有些莫名,虽然他很羡慕镇上那些开铺子的掌柜,感觉活计轻松还能挣钱,但同样他也听父亲说过,做得不好会赔本。 “也没有什么,就是想着你以后进镇读书花钱的地方多。这次分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简单,代价肯定不小。我就想用自己这点手艺给家里挣点银钱,让以后的日子宽裕一些。” 分家的事情还没有提,但无疑是一场“腥风血雨”。 阿绣不清楚宋二才跟常氏如何打算,但若想宋家老俩口点头,没有好处根本不可能。 她开铺子的想法不是一时兴起,来这里之前就想好了。 宋添以后要走的是科举之路,没有丰厚的银钱,无意中会浪费很多时光。 以后科考会花多少银子宋添还想不到那么远,不过这次分家,他倒有自己的看法。 “你在担心分家的事?” 宋添趴在小书桌上问她。 阿绣点头,这很重要。 “这事情你不用担心了,爹会处理。” “怎么处理?”阿绣有些好奇,“添哥,你说奶跟爷会不会要求分家不分钱,还是要让大家每个月上交银钱,供小辈上镇读书?” 如果分家镇上的宋虹就断了经济来源,这种事情宋家老俩口决对不允许出现。 想顺利分家,就必须解决宋虹读书的问题。 可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而且大房又不止一个儿子。 阿绣有些愁,宋添听完却是轻笑了一声:“来到这里的日子不长,你还挺了解爷跟奶的。不过这件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爹想分家,你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毫无打算吗?不存在的,他已经将你所提到的问题考虑进去了,而且找到了解决方法。” 宋二才能当上掌柜不单单是因为他的童生功名,宋添还小,谈不上多了解父亲,却相信他可以将这件事情办成。 “添哥,你知道是什么方法吗?” 阿绣对这个家了解不多,但经宋添这么一提,她也明白了,宋二才有自己的成算。 宋添也不知道,摇头道:“先睡吧,明天咱们就清楚了。” “嗯。” 西厢这边灭了灯。 后房,洪氏在灯下一边数着铜板还在跟宋老爷子说话。 第030章 偷嘴 “虹哥儿上镇已经花出去七吊钱了,加上之前二房买了个丫头,短短一个月,咱们家就跟放血一样。之后要是出个什么事啊,手里都宽裕不起来。” 洪氏长吁短叹,心疼自己手里的银子,又埋怨二房脑子发晕买什么丫头,弄得手上的现银只剩下几贯,眼看日子就要紧巴。 “能出什么事呢?不上镇,不置业,二才每月还有银钱进账。只要虹哥儿那边能省着些,再存一两年又能送下一个娃去镇上了。” 宋老爷子坐床榻上抽旱烟,想起最近村子里那些人恭维的话,心里有些愁绪。 晚饭后他专程问过老二虹哥儿分在什么班,没想到是丁班,也就是末班。 宋二才当年去镇上的学馆进过学,宋老爷子也是知道的,学馆分甲乙丙丁四个阶层,甲子班为首,丁班为末。 宋老爷子有点想不通,那么多人夸赞大孙子的文章不错,有慧根,怎么的也能分个丙吧,怎就成了末。 洪氏不知丈夫心头所想,听了刚刚那话还有些不满。 “什么叫省着些?即然都送虹哥儿上镇了,自然是紧着他来,将书读好明年下场才有把握。连束脩费那些大头都去了,要是再苛刻那点笔墨纸砚,那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家里有读书人,洪氏说话也喜欢拟点比喻。 宋老爷子眉头一皱:“学习上的事我没说舍不得,吃穿用度能省就省,像上次筵请同窗的事就太过了。” 本来家里就开始紧巴,这么一弄让人觉得宋家好像多有银钱似的,总感觉不好。 洪氏啧嘴:“你就是鼠目寸光,上次那件事才不能随便来。虹哥儿可说了,那些同窗将来说不准就是仕途上的手足兄弟,现在大家还小,一点小恩慧都能当情意,等以后入仕了,那几杯酒顶什么事儿。” 花的一两银子洪氏感觉很值,宋老爷子却不然。 就私塾里那几个小子,别说入仕,有心科考都不错了,要请也不是请那些人啊! 知道跟自家婆娘说不通,宋老爷子也懒得解释。 “过去的不提了,总之以后你一碗水端平,省得惹人闲话。” 他说着准备上床歇息,还在串铜板的洪氏却是不乐意了,很不悦地噫了声道:“我怎么一碗水没端平了?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家里我不是事事都紧着二房那家人。 虹哥儿去学馆难道不应该吗?都快十四了,再不去还考什么科。添哥儿多大?不是还有大把时间,常小娥想得美,买了媳妇还得送儿子上镇,合着宋添毁了脸,咱们就得像大老爷一样供着。” “我说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宋老爷子的声音里也带着些怒气:“别忘了当初那件事都怨咱们,紧着二房也是咱们作下的孽。” “那可不对,当年我们也是被蒙骗了,再说了谁能料到会出意外。”洪氏的气势渐渐小了下去:“这么多年二房在家里称王称霸,应该还的不都还了?常小娥没了女儿,我的桃儿不也……” “你还有脸提她?再不闭嘴就给我滚出去。” 宋老爷子怒从心起,掀开被子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洪氏吓了一跳,小声埋怨道:“你凶什么凶。”之后不敢再说话了。 翌日,宋家的生活一如既往。 早上吃完饭,宋老爷子带着三个儿子去地里转了一圈,顺便除一除草。 宋二才沐休归家的时候,宋三才也会给自己放一天假,难得的一家人团聚,只不过现在少了一个宋虹。 洪氏听闻二儿子忙,下午就要走,中午这餐饭食拿了些腊排骨出来炖土豆。 中午的饭是大房母女俩在做,宋青没等排骨炖烂就在流口水了,她见左右无人,拿起锅铲给正在切菜的周氏使眼色。 周氏微微一笑,闻着那肉香她也馋得紧。 这便是同意了,宋青偷摸着揭开那锅盖,伸铲子进去弄了一点儿肉汤出来。 “娘,我先试试咸淡。” 宋青说着直咽口水,吹了吹便将肉喝了。 跟大肥肉比少了点油水,可耐不住香啊! 周氏见女儿啧巴着嘴一脸回味,嗤笑道:“看你那点出息。想吃就夹两块肉吧,一会上桌能不能轮上一块可就不好说了。” “能吃肉?” 宋青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见周氏点头她有些不太相信。 这种事情虽然都不是第一次干了,可之前偷嘴都是偷两口汤,吃点配菜,肉根本不敢碰。 拿了多少东西,煮出多少菜来,奶清楚得很。 “说你没出息你还不信了。” 周氏手里拿着碗,夺走铁铲便在锅里挑了起来,没一会就弄出三块排骨。 “娘,一会奶数了不够怎么办?” 宋青不停地咽口水,可是仍然不敢放宽心去吃。 “放心吧,你奶不会说的。” 周氏已经用手抓起来往嘴里送了,见女儿不动,还解释道:“就两块排骨,你还以为是什么精贵物什儿?以后这个家都得仰仗你大哥了,咱们吃这点东西你奶才懒得管。” 几块腊排骨而已,等儿子成了举人进士当官做老爷,这点东西到时她拿来喂狗都嫌寒酸。 宋青一听有道理,怎还管得了那么多,见还剩下一块,赶紧抓着往嘴里送。 母女俩吃了三块,本以为能解解馋,不想吃完还想吃,无奈又勺了一些汤,挑了两个土豆。 院子里,洪氏巡视菜园子回来,见着灶房里偷吃的两人,眉头皱得死紧,她真想像以往一样进去吼两句,可想到在镇上读书的大孙了,一口气硬是忍了下去。 宋虹如今在镇上读书,明年就要下场,要真有什么造化,以后全家都要靠他,大房偷点儿吃食,算了,当没看见。 洪氏跨着篮子回房去了,耳房那边,王氏悄悄开了门,看了眼灶房那边对着门外啐了一口道:“得了好处还占便宜,脸还要不要了?” 王氏小声骂咧,大房母女俩在灶房里偷吃,刚刚她在窗下全看在眼中。 “娘,吃肉肉。” 三岁的宋欢闻着那肉香都快要馋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灶房,一下下扯着王氏的衣袖要去那边。 第031章 指桑骂槐 女儿一双泛红的眼睛看得王氏心疼,她心一横,抱着正打算过去,不想院门被推开,在私塾的三个男娃回来了。 今天宋二才在家,中午有好吃的,早上出门前各房都叮嘱了儿子,中午辛苦点,回来吃餐饭。 宋康进门就闻到肉香,吸了下鼻涕直往灶房里奔。 “大姐,中午做什么好吃的呢?” 宋康来到灶台前,做势就要去掀锅盖。 宋青死劲拍了下他的手道:“馋不死你,赶紧去洗手吧,要开饭了。” 有好吃的,宋康被打了也不计较,还嘿嘿一笑,挽起衣袖正准备打水,突然看见旁边放着一只泛油星的碗。 “这是啥。” 宋康端起来一看,口水就出来了,这是装过肉汤的碗啊! “大姐,你偷吃。” 宋康立即就火了,可转念一想,吵架没用,于是乎便端着那碗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你急什么急,马上就要开饭了啊。”宋青双眼一横,还不要脸地说道:“你不要张嘴乱说,谁偷吃啊,我只是尝一尝咸淡。” “骗鬼啊。”宋康才不信,见宋青不给肉气得团团转,又好巧不巧的在柴禾堆里发现了一小截咬干净的骨头。 “还说没有偷吃?我不管,我也要……” 宋康找到了证据,直接就撒起泼来。 正在炒菜的周氏听着厌烦,拉着一张脸嫌弃道:“好歹也是个书生了,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跟你大哥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周氏的话刚刚落下,撒泼的康哥儿还没说什么,已经来到灶房门口的王氏冷了脸,放下女儿就去将宋康拎了出来。 “你说你,咋就那么馋呢?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没到饭点就想偷吃,家里是苛刻你了还是饿着你了?要点脸吧!怎么说你大哥也在镇上的学馆进学,你这个当弟弟的怎好意思给他丢脸呢?” “没出息的东西。” 王氏拎着儿子的耳朵一通指桑骂槐,可康哥儿根本听不懂,嘴里哇哇哭着,还一个劲地反驳。 “我没有偷吃,是大姐,是她们……” 灶房门口都乱着一团了,在后院干活的阿绣跟常氏走了过来,看见这情况一阵无语。 周氏母女被暗骂了一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像是开了染房,可王氏明面上是在教训自己儿子,她们想说点什么都没有由头。 常氏走过去将康哥儿解救出来,这娃娃哭得全村的人都听见了。还有小妞儿,看见哥哥哭她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三家的,都是孩子呢。” 常氏劝慰着,将小妞儿先抱了起来。 王氏眼睛也红了,刚刚那事,打在儿身疼在她心。 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等宋老爷子带着三儿子归家,便看见哭的哭闹的闹,还有一些看热闹。 “你们这是做啥呢?” 宋老爷子进村便听见小孙子的哭声了,跟猪嚎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啥事呢。 王氏正在顺气,闻言笑道:“爹,没啥事,灶房里进了两只大老鼠,偷吃了肉。康哥儿还以为是人吃的,吵着也要吃,我就教训了一下他。” 王氏说着,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就这么回房去了。 她刚刚那话已经相当明白了,就算几人才刚刚归家,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宋大才有些尴尬,灶房里的大房母女那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平时老三媳妇看着和气,什么时候也学起老二家的来了。 那厢,王氏回屋就坐在床沿抹泪。 康哥儿见此也听话了,跟妹妹乖乖坐在旁边垂头一动不动。 宋三才进门,见媳妇居然哭了起来,皱眉劝道:“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样?” 不就是偷点食,在灶房里做活,少不了伸手,各房都做过。 宋三才觉得有点小题大作,王氏可不这么想。 “现在偷的是那两口吃食,过两年偷的可就是你的命。” 王氏抹了一把泪,气息不稳地看着丈夫道:“虹哥儿才上镇没几天呢,大房的尾巴就翘上天了。明年下场、后年考科、出门游学、请书童、进城长见识、跟同窗打好关系,这些都是她一口一句说出来的。那得意劲儿在外人面前可长脸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到时银子从何而来。” “谁家都是有儿有女的,没理由老大家的孩子占了长,就什么都得先紧着他来。” “咱们家又不是乡绅,也不是富户,只靠着你跟老二的那点银钱,光送一个上镇就要榨干,别说还有宋明跟宋添在前面排着。我看到了明年,咱们康哥儿连上私塾都成问题。” 儿子还小,王氏之前没有迫切地想过这些问题,这次宋虹上镇倒是给她敲响了警钟。 宋三才听完一通牢骚,眉头就没有展开过,他见媳妇还在抹泪,过去拍了拍她的手道:“康哥儿还小,你考虑这些太早了。再怎么说我现在每月也能挣二三百个钱,送他进私塾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考虑得太早了?”王氏冷笑:“要是不早做打算,到时家底掏空,田地卖完,你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大家都干瞪眼喝西北风呢。” 王氏越说越上头,宋三才横了她一眼,让儿子带了小女儿出去,厉声问她:“说了这么多,你想咋的?” 如果只是向他抱怨就没必要了,他成天挑货走街窜巷累着呢,好不容易歇息一天,可不是来听这些的。 “我能咋的?你是三房的当家人,就不知道见形势列个章程?” 王氏就是气,可真要问她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家里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在大房那边,她自是不甘心,可要说分开过吧,同样也不行,毕竟如今上镇读书全得靠二房,唯一能做的就是争,但儿子太小了争也轮不上他啊! “现在知道我是当家人了?”宋三才笑,眉眼柔和了些。 “那些事情你不用想得太悲观,我是老三,左右前面还有大哥二哥。先不提虹哥儿如何,真能有点出息,我们不是也能一起沾光。” 而今农家供一个读书人不简单,基本都是举全家之力,可只要供出头了,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032章 开口 话是这么说,可侄子终归是侄子,又不是亲儿子。 王氏瘪嘴:“大房的儿子可不止一个。” “这个我当然也知道,不过如今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步,毕竟康哥儿还小。至于卖田卖地那些事情,你别多想,走不到那一步。” “你就这么肯定?”王氏有些不信。 宋三才眼中的精光暗闪,压低声音道:“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二哥那边又有搞头了,工钱很有可能会涨。” “涨又不管你的事。” 二房的男人能干,王氏心中一阵羡慕。 “是不管我的事,但左右虹哥儿跟添哥儿上镇的事情都有二哥在前面顶着,咱们这房的日子不至于不好过。等实在不行要卖地了,到时再分开,咱们拿上自己应该得的,到时弄点儿生意,怎么的也可以将康哥儿供出去。” 宋三才做了几年货郎,生意不急不缓都是那个样子,实则是他藏了私房钱。 王氏一听,满是愁绪的脸立马就有笑意了。 “既然早有打算,你怎么不早说。”害得她暗自心焦。 “跟你说干嘛,妇人嘴长。” 丈夫嫌弃她,王氏也不恼,拿出帕子来认真抹了脸,出门带着两个孩子进堂屋去了。 堂屋里大家都在,只不过三房没过来饭还没开。 宋老爷子正坐主位,见人都齐了招呼上菜。 排骨炖土豆,豆腐豆芽汤,还有绿叶菜心加玉米面饼子。 今天的饭食算不错的了,宋老爷子见小桌子上的炖菜排骨就那么几块,对洪氏说道:“拿碗分点儿肉过去,好歹每人都能吃上两口。” 这是在为刚刚的事表明态度,安抚没有偷到嘴的二房跟三房。 洪氏闻言,拿了个空碗就去了,挑了几块没什么肉的里脊骨。 今儿个小桌子上的菜硬,洪氏自然是要分一分的。 她让大家将碗放桌子上,一块块往里面添肉。 轮到大房母女的时候心里终归还是不满,挑了两块没什么肉的。 刚刚偷嘴差点儿闹出家庭纷争,周氏也不敢说什么,默默端碗开吃。 难得一餐带肉的饭,各自心里想着事,都吃得不香。 饭后,三个男娃就要走了,还得回去上课。 阿绣将宋添送了出去,再回来发现堂屋里的气氛已经不对,宋老爷子捏着旱烟杆有些为难地看着宋二才问道:“老二,你要送添哥儿上镇上的学馆?” 不是开口说分家,而是提送儿子上镇。 阿绣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高看了宋二才几分。 分家的事需要一个契机,直言说出来的确寒老爷子的心,传出去了还会惹人闲话。 “老二,添哥儿才多大?就算要上镇也不是现在啊!” 洪氏皱着眉头,对着宋二才说完,侧头却用眼刀子去剜坐门边的常氏。 肯定是常小娥那婆娘挑的事,当年就不应该给老二找这么一个媳妇,合着就是个搅事精。 常氏只当没看见,见老三家的闻声过来看情况了,还给她搭了条杌子。 宋二才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对洪氏笑道:“娘,添哥再过几月便满十岁了。这小子最近很努力,我看过他的文章跟诗句,很有灵性,比我当年好得多,只要好好陪养,科考之路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宋二才的夸赞很中肯,只可惜除了阿绣跟常氏,根本没人信。 宋添自小毁了脸,从知事起骨子里就有一股叛逆劲,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谁都没有看在眼里过。 他是在隔壁村的私塾进学没错,可跟宋虹比起来读书就像玩儿似的,除了这段日子,感觉就没当一回事。 要不是脸被毁,又有宋二才这么一个爹,老俩口都得将人弄回来做农活了。 现在却说他有灵性,学问比当年的宋二才还好,谁会信。 “老二,你摸着良心说,虹哥儿跟添哥儿,谁的学问更利害?” 洪氏想不通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老二好歹也是村里唯一的童生,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正直廉明,为了自己儿子,居然也说起大话来了,诛心不诛心。 这句话问得尖锐,常氏脸色难看,那有这样问话的,一边是侄子,一边是儿子,选了自家人惹别人闲话,谦虚了又会错失机会,故意为难她男人呢。 “娘,虹哥儿跟添哥儿都是你的亲孙子,难不成你还要在心里分个轻重高低?” 常氏知道宋虹在他们心里的份量重,但话她要这么问。 果然,洪氏也为难了,当着大家的面,她怎么可以表现出偏心。 这会,大房的周氏不乐意了,呵呵笑道:“老二家的,娘不是要去分谁轻谁重,是要分学问高低,能者上。毕竟现在家里也不宽裕,送一个娃都伤筋动骨,送两个大家还要不要活了?” “你也知道送两个没法活人啊。”常氏也笑:“也不知道是谁,时常在耳边提我儿还小,要上镇也得等几年再去。如今看来,合着那些话都是诓人的。” “老二家的,添哥儿本来就小,大家说的都是事实。过几年说不准虹哥儿都是秀才老爷了,到时日子好过了不就能送下一个去。” 周氏皱眉,事到如今她也没多少耐心了,反正儿子已经上镇,今年的束脩费都交了,不可能再退回来的。 “大嫂,你看看你,又在诓我了。” 常氏笑着弹了弹衣袖,心说这人做梦也不分时候,明明还是白天啊。 “我又诓你啥了?” 周氏见常氏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气得肝疼。 “大嫂,虹哥儿这几年要真能当秀才老爷,咱们还不得拿一大笔银子出来送他上京考举人、考进士、怎还顾得了别的孩子。” 丈夫是童生,常氏对这些流程可是清楚得很。 她此话一出,周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堂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最终,还是宋老爷子开了口。 “老二,你要明白不是我跟你娘偏心。添哥儿还小,不到十岁。虹哥儿眼看就要满十四了,进学也比添哥儿多了四年,这个真没法比。就家里现在这情况,你说说,怎么送两个娃上镇?” 第033章 争论 宋二才一直都知道家里人看不上他儿子,以往那些事情都是在背地里,摆在台面上还是第一次。 他看着正在抽旱烟的父亲,劳碌大半辈子,父亲黝黑精瘦,满脸都是沟壑纵横的皱纹。 特别是春耕之后,宋二才还发现父亲的背有些驼了,满是厚茧的双手不敌当年,身体也日渐瘦弱。 他很清楚父亲一直以来所希望的是什么,所以家必须分,不光是添哥儿,三房的康哥,大房的明哥,都有入镇上学馆的机会,但这个机会需要各房各户自己去努实现。 “爹,镇上的学馆同样有蒙学班,添儿进去继续上蒙学也可以。而且以我的判断,他就算要去长学班,只要入学考试发挥正常升阶不是问题。” 镇上的学馆不似村中的私塾这般随意,想升长学会有一定门槛。 宋二才说得很明白了,宋老爷子苦涩地笑道:“老二,都是我孙子,你既然这么看好添哥我也无话可说。可你倒是说说看,两个孩子上镇,家里要如何负担?” 只要家里有钱,别说送一个孙子,全部送上镇都没有问题,可家穷啊,除了择优而取,能有什么办法。 绕来绕去说白了还是在银子上。 常氏也跟着苦笑道:“爹,你们不看好添哥那是你们的事,我这个当娘的没可能不相信自己儿子。当年二郎半途而废是一辈子的遗憾,而今添哥有慧根,我这个做娘的不早为他打算,便是我的不是。” 不待洪氏跟宋老爷子开口,她又道:“在村子里,小辈上镇读书是大事。就虹哥儿上镇读书,也是这几年村中第一份。宋家祖祖辈辈考了这么多年,上镇之后有什么花销不用我提,大家心里清楚。都是宋家的子孙,咱们家三房又各有儿女,虹哥儿是长房长孙,有年龄的优势,什么都走在了最前面,可没理由将后面的两房落下。既然要去镇上求学,当然都得一起去。” 常氏也不提分家,只将利害关系分析分析,立即就让王氏产生了共鸣。 她虽然从丈夫那里得了计划跟保证,可那都不知道是几年后的事了,在那之前还不是得为这个家里付出。 而且听老二家的说镇上也有蒙学班,就算康哥儿不可能,但她还是动了心思。 王氏有些尴尬地笑道:“爹,二嫂说的也是那么个理。镇上的学馆跟私塾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蒙学还是长学,早点儿过去总归没有坏处。” 她才不管家里有没有银钱,只要老二家的添哥儿能上镇,康哥儿就有跟着去的希望。 “老三家的,我们几个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洪氏唾沫飞溅,将本该发泄到常氏身上的火气转移到王氏身上去了。 王氏进门晚,在家里本就没什么地位,此时被凶,眼眶都红了。 “娘,这个家又不止大房二房,我三房咋就不能说话了?你们知道为自家儿子考虑,我就不能为康哥儿打算?别说进学,等我儿长大了还得娶妻生子呢。” 王氏越说越是激动,不过很快就被宋三才拉了衣袖。 “爹,娘,二哥难得回来一次,有什么事情咱们别激动,好好商量。” 宋三才劝和,转头又对常氏道:“二嫂,家里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不是爹娘偏心,是没有办法送两个孩子上镇,只能先紧着期望大的。你也别再逼了,只会让老俩口心里难受。” 已经送了一个娃上镇,如今再送一个,真要这样以后下面那些小的根本不可能有读书机会。 宋三才不乐意再送宋添,也不想以后累死累活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 以往家里有什么事宋三才便喜欢做和事佬,可是今儿个常氏听不得他这些话了。 “老三,先不提家里几个孩子谁的期望更大。我常小娥可不是逼家里要怎么样,别给我扣那些莫无虚有的高帽子。你会说这些话无非就是不想我儿上镇读书,不想跟着家里吃这个苦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多一个孩子上镇就是多一份希望,咱们宋家在这条路子上奋斗这么多年,有好的苗子却不培养,过了这次机会,说不准以后也无翻身之日了。” “二嫂,我也不是……” 被戳破了心思,宋三才想辩解,刚开口又被常氏打断。 “老三,还有一席话我没说。家里的银子是谁挣的大家心里清楚,我也不是说仗着这个事非送我儿子上镇,毕竟当年家里紧着我男人读书也使了不少力气。可这五六年来,二郎往家里交的银子也差不多五六十两了,当年他读书卖的两亩地也弄回来了,那件事情之后所烧掉的几间房子也建好了,就算我二房欠大家的,也还得差不多了。” “常小娥,话不是这么讲,父母的生养之恩能是你那点银子还得上的吗?” 洪氏忍了好久,终于跳了起来。 现在指望着二房的银子没有错,但这婆娘太过份了。 说不过就用孝道来压人,常氏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个家能有今天少不了二房。而今只是让大家的日子紧巴一些,同心协力送添哥儿上镇,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老二家里的,你这要求还不过分吗?明知道家里送不了两个娃,还非得要送,不就是想逼我家虹哥儿没学上吗?” 周氏气得很,儿子才进镇没几天这些人就出妖蛾子,她死都不会干。 本来是在议事,眼看就快要吵起来了。 一直沉默的宋二才看了看涨红了脸的周氏,闷着头一直没开口的哥哥,还有不停转眼珠的弟弟,再次开口道:“大嫂,我跟四娘没有想过不让虹哥儿上镇。现在家里什么情况我是清楚的,开口之前也算过账,送两个娃进学苦是苦了点,但也不至于负担不起。” 明明是要提分家的,怎么说了这么多都没到点子上,反而在两个孩的学识,几房各异的心思与付出上面展开拉据战。 阿绣有点看不明白了,宋二才心里怎么想,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034章 嫌弃 在如今的宋家,宋二才无疑是经济支柱,说话也是很有份量的。 宋老爷子巴哒两口旱烟,问道:“老二,这话怎么说?” 家里前不久才进了一个丫头,而今又送虹哥儿上镇,宋老爷子没管钱匣子,也清楚柜子里没几个钱了,银子顶多三两,铜板最多几百。 “爹,镇上的蒙学班我问过了,一年的束脩只要三两,今年已经过去一季,加上入学的书本跟杂费,三两银以内就足够了。可以先……” 宋二才的话并没有说完,一直忍耐着的洪氏已经将话接了过去。 “老二,进学可不止交束脩费那么简单。在镇上的吃喝住宿那样不要银子。还有笔墨纸砚,各方应酬礼节,这些都不用花了?还是说你觉得添哥儿还小,这些不需要?就算他现在小,明年呢,后年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娘,那些我都想过。” 宋二才徐徐而道:“今年家里的花费颇多,两个娃上镇读书就先紧着些。添哥儿上镇可以不住学馆,吃喝随我一起在药铺便可。虹哥儿那边可以继续住校舍,不过每月的银钱花销,需要他自己去挣。方法我已经帮他找好了,帮一个书斋抄书,学习之余花点时间每月挣五百钱不是问题。他抄书即可以解决花销,还可以多接触一些书本,拓展学识跟眼界。” “而我。”宋二才舒了一口气,“从这月开始的工钱,再全部存起来,这样明年两个孩子的束脩费又有了。” 让宋虹去抄书挣钱! 阿绣默默,知道宋二才在说谎。 宋虹的字她瞄过两眼,那种水平根本没人会让他抄书,更别说挣钱了。 要是真能抄书,宋二才提出的解决方案跟办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从一开始宋家人就没有想过要同意宋添上镇,所以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会消耗大家的耐心罢了。 宋老爷子一管旱烟抽完而不自知,还是那么无意识地吸着。 洪氏咬牙看了一眼沉默的老头子,心一横,便道:“老二,这事我不同意。” 周氏见有人为自家说话,立即就站了起来道:“对,虹哥儿上镇是读书的,抄书费眼又费时间,只会耽误他的学习。他明年就要下场了,时间金贵,怎么能为那些事情费神。” 一个末班的学生,再有天赋学一年下场也不可能有多大收获,反而还会挫了自己的锐气。 宋二才叹息:“大嫂,虹哥儿还小,在镇上一年就下场显然是不够的。” “你也知道还小?那你的儿子就不小了?十岁都没到就想上镇。老二,别说我这个当嫂子的看不起他,你先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夫妻俩黑不黑。昧着良心说宋添聪慧也就罢了,还要咱们供他。上镇花的不是一百钱二百钱,那是如流水般的银子。” 周氏用手指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彻底翻了脸,二房一家就是不想让她儿子出头,都是故意的。 宋二才好歹是个童生,当了那么多年书生惯不喜跟人对吵对骂,所以这个时候就轮到常氏上场了。 “大嫂,你看不看得起我儿没关系,可我夫妻俩的良心亮敞着呢。” 常氏也站了起来:“我儿聪慧,他的文章跟诗句是谁看的?他有慧根是谁来评定的?” “宋添一个蒙学班的小娃娃,他能有什么本事拿出来给大家看,还不是你们夫妻自卖自夸,当别人是傻子。” 常氏冷笑:“大嫂,世间之大,除了脑子有问题的那会有什么傻子。我儿的文章诗句是二郎看的没错,可你们只看见二郎是他爹,看不见二郎还是古溪村唯一的童生,十六岁第一次下场就中了的童生。” “十六中了又怎么样……” 周氏的火气烧得旺,不过声音又被常氏盖了过去。 “既然十六就中童生在你们眼中不当事,那我问问,你们又找了什么人去看虹哥儿的文章跟诗句,谁个又说他是读书的料子,科考的人才?” 要说宋虹的学问,其实平时都是宋二才在看,别的便是通过其他人的转诉,比如宋虹他自己。 当然周氏也到学堂去问过夫子,得到的回答都是不错。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胡夫子也是要靠收束脩过日子,要是说个不好,到时学生不来了,他也少了一笔收入。 加之宋虹平日里的确很努力,大家就自然而然觉得他的学问是几个娃里最好的。 也是因为宋虹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努力,宋二才清楚他的悟性不够也没有直言说一些打击人的话,只是从侧面让他去改,没想到造成大家自满无知,倒是无心之下做了坏事。 “老二家的,你不要忘了,上田村的龚老爷也看过虹哥儿的文章。” 在阿绣进门之前,大房就拿了宋虹的文章请族长找人看过,便是上田村的龚老爷。 说是老爷其实跟宋二才一样也是个童生,不过是三十才考上的老童生,只因家里是地主富户,外人便尊称一声老爷。 宋二才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篇文章,只知道对方连连夸赞,以至于后面连族长都亲自上门为宋虹说话。 如今再去否认侄子的能力已经没有意义了,宋二才心平气和地对坐他对面的大房夫妻道:“大哥,大嫂,我没有否认虹哥儿的能力,但添哥儿也不差,我要送他上镇进学,不然就可惜了。” 下半年宋添满十岁就要入长学,而长学班的胡夫子宋二才很了解,死板硬套的老秀才,在他手下读书容易走弯路。 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变得如此倔强,洪氏疾口痛心,拍着胸口道:“老二,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添哥儿比不上老大家的,就算送明哥儿上镇也比他好啊,你怎么就这么死板执作?就算他有慧根,你也不想想他的脸。顶着那样一张脸能受夫子喜欢?上了考场那些考官能看得过眼给他一个好印象?” “省省吧,等虹哥儿中了秀才,我们这一屋子人都能跟着一起沾光。” 洪氏总算将心底的嫌弃说出来了,这些话她压抑得太久,而今只觉得混身轻松。 第035章 利益当前(加更) 洪氏的话音落下,堂屋里瞬间安静了,只留下常氏渐重的呼吸声。 “娘,我儿会伤着脸,难道不是你们造的孽吗?” 常氏的脸色是死灰般的黯然,她抬手指着那些人,眼角渗出了泪花。 “添哥是我儿子没错,但是他就不是你们的侄子了?就不是你的孙子了?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常氏最后两句话是对着大家吼出来的,她的情绪压抑不住地崩溃了,最后泪如泉涌。 “娘,娘。” 阿绣赶紧跑过去将她扶住,看向同样心灰意冷的宋二才,难道引出大家对添哥的偏见便是他的目的? “阿绣,你说他们是人吗?我的添儿好可怜,伤了脸痛苦这么多年,还得被他的爷、奶、叔伯、婶娘嫌弃。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才让儿子受这么大的罪……” 常氏倒在阿绣身上,一边哭,一边诉说。 阿绣将人扶在杌子上,绣帕湿了半张也抹不完她的泪。 常氏心里难受啊。 “娘,你上辈子没有做孽,是这辈子的人在做恶。” 阿绣受到感染,眼眶也开始泛红了。 婆媳俩人哭作一团,这要是外人看来不管怎么样都是可怜得不行,可利益当前,屋里这些人根本没那么动容。 洪氏的眉头紧紧蹙着,只觉烦心。 大房跟三房心虚地各自撇开了头,不过他们的神情还是如先前一般坚毅,送宋添上镇是不可能的,根本就是浪费银子。 众人的神色宋二才看在眼里,他仰头长舒一气对洪氏问道:“娘,不管怎样,你都不打算送添哥上镇求学吗?” 洪氏心头一紧,苦口婆心地劝道:“老二,你认清现实吧。以后我们都会对添哥儿好的,老大家的中了也不会忘了下面的兄弟。而今他媳妇都买回来了,也不愁以后成不了家。” “是啊,只要虹哥儿中了,到时分家,我大房的地都不要,全部留给添哥儿。” 周氏也笑着附和,只要儿子高中,她是要跟着一起去上任当官太太的,村子里这点地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如今送宋添上镇的事,最直接影响的还是大房,三房夫妻俩见这情况相互看了眼,默默没有说话。 常氏都要气得发飙了,赶情不会忘了下面的兄弟便是分家时多给两块地二房种,也不想想以后读书跟赶考谁个出银子。 “你们不是人,是吸人血的水蛭。” 常氏气都快要喘不上气来,想想当年,这些人为了阻止卖地送二郎赶考,害死了老太太,儿子还毁了脸,自己肚子里的女儿也没了。 那时,那时就应该跟这个家划清关系,等到今天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 “娘,你别急,别急。” 阿绣一下下抚着常氏的背给她顺气,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 “老二家的,水蛭这种话太过了,想当年老二读书,大家都是使了力气的。” 周氏不觉得什么,谁有能力谁上,当年宋家几兄弟都是这么过来的,没理由到了儿子这辈就得给人让路。 “是,就是因为这样,我二房才能忍到现在,惹不然,当初就送你们进牢房了。” 常氏满眼都是恨,这些所谓的亲人,差一点点就害她家破人亡。 “老二家的,当初那事怎么能怪我们呢,失火是意外,就算有责任,也是小妹她……” 周氏可不想背上害死老人的名声,对儿子名声不利,可她还没有解释完,坐主位上的宋老爷子就猛地拍了桌子。 “谁再提当年那事,就给我滚。” 宋老爷子声音都哑了,整张脸涨得通红。 当年葬身火海的是他亲娘,这件事情一直背在身上,多少个日夜他都是从噩梦中惊醒。 在当年那件事上算无辜的便是宋老爷子,以及还没有进门的王氏。 此时他发火,下面自然就没有人敢说话了,连常氏哭泣的声音都小了些。 良久,还是宋二才打破沉默。 “爹,你也那么想吗?” 他自然问的是送宋添上镇的事,虽然中间出了插曲,但本质没变。 而且,现在再去争吵已经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了,要做的是解决现在跟未来。 宋二才看向一直沉默的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手里的晕烟管早就凉透了,刚刚动怒烟灰也散了半桌,他僵直着身子坐在那,满脸愁绪的样子好像又老了十岁。 宋添也是宋家子孙,他清楚自己不能厚此薄彼,可虹哥儿是他们这一代的希望。 “老二,一家人,一股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爹向你保证,以后不管我跟你娘有没有去,这个家不分。虹哥儿有幸入仕,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是他的责任,绝不辜负这些年大家对这个家的付出。” 宋老爷子叹息,说完抹了一把脸,心里的愧疚更深,根本不敢去看二儿子的脸。 家里会闹成这个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次次都是跟读书赶考有关。 说实话,宋老爷子也挺累的。 他真不想子孙为了读书争破头,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家穷啊,送不了那么多娃。 虹哥儿自小就被人夸,聪明懂事又孝顺,还是长房长孙,以后是要为宋家立门户的,读书也比添哥儿早了几年,不送他送谁。 老头子放话,洪氏松了一口气,见大房两口子还不开口说点什么,赶紧向那边使眼色。 周氏一瞧,虽然不是太乐意儿子负担太重,但形势之下她也没有办法,正准备开口立个保证啥的,就被旁边的宋大才拉住了。 “二才,爹说的话没错。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虹哥儿放任大家不管。” 这是宋大才说的第一句话,无疑是真心的。 他这人是闷葫芦性子,平时只喜欢伺候那些庄稼地,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关键时刻还是会自私地向着自家人。 宋二才笑了下,庆幸自己下了这个决定。 “爹,娘,虽是一家人,可各有各的门。我的能力有限,挣的那些银钱只能送一个娃上镇,可我不光是你的儿子,是虹哥儿的二叔,还是添哥儿的亲爹。虽说父母在没有分家的道理,可我当年已经辜负了奶的期望,而今就不想埋没了亲儿子,负了为人父的职责。你们看不起添哥儿,我二房送。” 第036章 自负门庭 宋二才是书生,自然懂得什么是仁义道德。 也就是这片仁义之心,让他在当年那件事情上隐忍了下来,直到现在。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当知道儿子有这方面心思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读过书,自然知道读书所带来的好处。 当初半途而废是他一生的遗憾,但不代表他内心的火苗已经熄灭。 那年,他发过誓不再进学,不再科考,但当他看到儿子的诗句跟文章,内心的火苗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转移到宋添身上去了。 那便是他的期望,延续自己理想跟抱负的期望。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儿子聪明,小的时候说话比别人早,悟性高,认字快,平时一副无所谓不认真的样子,却能回答自己所提出来的问题。 以前,宋二才也对儿子抱着想法,不过宋添还小,加之性情孤傲,原本他还想再缓缓。 可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儿子居然自己燃起了对读书的渴望,他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了。 分家,对于父母双全的家庭来说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传出去是会被人说不孝的。 特别是现在的宋家,经济支柱全在宋二才身上,谁都没有想过分家,谁也不想分家。 “老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洪氏不可置信,手都在抖。 而宋老爷子却像尊泥像一样僵在主位,他听见了,儿子要分家。 “娘,送一个娃上镇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今天谈论的是添哥,下次说不准就是明哥、康哥、或者是还没有出生的那些小辈从孙辈。与其次次都拿这些事情来吵来争,不如早早将家分了,各房各户自负门庭。” “老二,你这话说得轻松,明知道家里如今都靠着你在镇上的工钱,还要提分家,你是想要逼死我们是不是?” 洪氏给气哭了,想不到二儿子有这么大的胆子提分家,他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宋大才也震惊得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接住洪氏的话头。 “宋二才,你有点良心没有?就为了你儿子读书,不顾爹娘要分家!” 宋大才为人死板却还是孝顺的,当年全家都紧着老二读了那么多年书,是供了白眼狼吗?能挣银子了就要分家。 面对大哥的质问,宋二才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 “大哥,分家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生活,为小辈们早做打算。我没有说不顾爹娘,就算分家了,该怎么孝顺还怎么孝顺,没理由不认大家。” “这话说得轻松,所谓的小辈,也就是你自己儿子吧。” 周氏也气得要吐血了,同时心底还生出了一股寒意。 儿子上镇读书可全指望着老二那一两银钱,这家要是分了,不就是断了虹哥儿的路么。 这家不能分,绝对不能分。 “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啊,还管不管他了?” 洪氏急得想跳脚,以往她只是不喜毁了脸的宋添跟说话带刺的常氏,现下那是连儿子都恨上了。 自私,为了自家人老二太自私了。 这个家分不分到底还是宋老爷子说了算。 只不过他此时心底无奈又悲凉,转头看了看三个儿子,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大儿子敦厚,不喜读书,却喜欢跟着他一起伺候土地。 二儿子打小就聪明,好歹也是个童生,给家里争了光。 老三呢,做什么都不显不露,爱耍点小聪明,没什么造化也没出过啥错。 再说说两个女儿,大女儿嫁得远,一年到头也难得回一次,婆家日子还不咋好,来了就喜欢打秋风,以后估计也没啥指望了。 小女儿他就不说了,全当没有生养过那个孩子。 小的时候,宋老爷子跟儿孙们一样,其实都是进过学的。 要说他的父辈们,同样因为儿孙进学的事情争破过头,只不过都没有读书的料子,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可不管有多少怨言,有多少争吵,大家都这么过来了,谁要有点读书的苗头,各房各户都会先紧着他,还从来没有因为这事而闹过分家。 宋老爷子嘴角有一丝苦笑,既然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没理由到了他当家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宋老爷子重新从布兜里摸出旱烟,裹好点上,巴哒了两口道:“二才,既然你说自负门庭,真分了家,到时虹哥儿中了,就不要怪他没有拉兄弟一把。” 宋二才没说话,常氏冷笑道:“爹,你放心,改明儿虹哥儿发达了,他认我这个婶娘我就叫他一声侄儿。他要是嫌二房穷,抹了他的面子,我就当不认识,以后他回乡祭祖我都绕着走。” 这话说得绝狠了,周氏假惺惺地道:“老二家的,你说得严重了。虹哥儿真有那一天,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人家。” “是啊大嫂,为人处事,不都是这么个理。” 两人眼看又要吵上了。 主位上的宋老爷子只觉得烦闷,眼一横便吼道:“分家这么大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婆娘插嘴了!” 这小半天宋老爷子气得很,他这一吼,两人便不敢再说。 可洪氏听出了一点味道来,转头就抓住了宋老爷子的手臂:“老头子,你难不成真想?” 真分家,虹哥儿就完了。 宋老爷子才懒得理她,狠狠将手一甩,连洪氏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要说宋老爷子的性子,其实是有些沉闷的,平时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都不是那种话多的人。 可他要是生起气来,也是犟强蛮横的。 “我有说分家吗?这个家还是我在当,你先给我把嘴闭上。” 宋老爷子猛拍桌面,满屋子的人瞬间心里没底了,唯有宋二才心下了然,面露悲凉。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宋老爷子又巴哒了两口旱烟,自言般说道:“我是你们的爹,当着一家之主,但我也知道这个家是几房人共同组成的。你们都大了,成家立业了,各有各的想法,但分家这件事……”他转头看向宋二才,“爹不是要逼你,我肯定是不想分的,就算分也是你这房单分出去,毕竟只有你一个人提,没提的我就当没这个心思。” “再说分家,动的都是大家的产业,我一个说了也不算,三房人都提出意见来,要是有两房同意你们分,这家就分,要是不同意……。” 宋老爷子拿烟杆的手顿了顿:“老二,别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为难大家了,先紧着将老大家的供出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037章 翻脸如翻书(加更) 要分也是分二房,别的不动。 常氏心紧了几分,老爷子不想分,还在逼他们就范。 平时感觉没什么的人,到了关键时刻也是有自己的算计跟心思。 他这是在告诉三房,二房要是分出去了,以后供宋虹上镇读书便是大房跟三房的事。 少了二房的一两银子,他们供得起吗? 供不起的,宋三才脑子糊了才会同意分家。 利益当前,谁愿意累死累活去供别人的儿子! 宋老爷子刚刚那一席话,无疑是在堵宋二才的路,分家的路。 王氏见大家的视线齐齐转了过来,只觉得无措,她知道这个家不能分,可现在说不,以后她的康哥儿大了,到时再提能行吗? 感觉老爷子不光堵了二房,还连带着敲打了他们。 “三才!” 王氏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她脑子是不够用了,只能听丈夫的。 王氏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宋三才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如今这个形势他就算憋屈也是没有办法的。 以后的事情还有变数,摆在眼前的却没有办法回避。 “爹,二哥,一家人呢,何必搞得剑拔弩张的。二哥,你坐下,咱们慢慢商量。” 宋三才和事佬的性子根本改不了,一开口便是这些话。 不过此时听在大房跟洪氏耳中却是无比动听,三人相互看了看,嘴角有笑意,就连宋老爷子都觉得三儿子那点小聪明有时也是有用处的,毕竟现下需要人来说和关系。 “娘。” 阿绣有些担心地看着常氏,宋老爷子这一招让人淬不及防,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无事。” 常氏安慰般拍了拍阿绣的手,神情比先前还要镇定,并不担心接下来会输。 阿绣有些纳闷了,再看看同样气若神定的宋二才,难不成他有办法让三房倒戈? 不管接下来会如何,此时宋三才跟大房还有老俩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宋三才看了看依偎在一起的二房婆媳,叹道:“二嫂……” 他想劝一劝常氏,毕竟在大家心里二房分家的事都是常氏在搞鬼,加之宋二才的身份,不守孝道提分家的事情不能让他背,只能让常氏顶上,让外面那些闲话波及不到男人们身上,宋二才只是受了枕头风。 宋三才一开口,屋子里的人便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了。 宋二才眉头微蹙,直接开口打断:“老三、爹、娘、分家的事,我还没有说完。” “啊?” “二哥,你还有啥事?” 突然被插话,宋三才有些不悦,可他面上还是乐呵呵地,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二哥。 如此,视线中心点又转移了。 宋老爷子用烟杆叩了叩桌子,眉头皱得死紧:“老二,你还想说什么?” 一直站着的宋二才这下总算坐下了,语气柔和地对宋老爷子道:“爹,你现在肯定在生气吧,觉得二郎自私,没有为这个家多做考虑,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其实,你误会我了。” 宋二才的笑容有些苦涩,在宋老爷子不解的神情中继续道:“正如你先前所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怎么可能不顾大家只想着自己。爹,在你心目中,二郎便是这样的人吗?” “二才,你到底想说啥?” 宋老爷子显然懵了,吸进嘴的烟都忘了吐,一点点从嘴角渗了出来。 “老二,你不是要分家吗?又不想分了?” 洪氏有些急切,闹了这么久,二房到底想搞什么? “娘,家是要分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为大哥跟三才都找了活计,只要他们好好干,以后每家送一个娃进镇不在话下,都能负担得起。” 宋二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宋三才解释道:“去年我帮东家在沙面村的虎口山包了二十几亩山地,那些药材最近在收割,收成挺不错。前些天我进城里,东家让再进二个人伺候药园子,每月五百钱,管住。做学徒时自带伙食,三个月学徒期满,东家还管饭。对了,每月还有两天沐休。” 虎口山,药园子? 别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阿绣听见这几个字神情便是一怔,一些情景在脑中慢慢浮现。 每月半两银钱,还管吃管住,这活计不错啊! 宋三才惊讶了,当即就想笑着说点什么,结果又听得宋二才道:“药园子的收成好,我看一个管事也是不够的,等后面药材相继收割,加上下种扩园这些事,东家估计还会提拔一个管事。真做了管事,不光银钱一两,以后还有继续升迁的机会。” 掌柜管事这些不光是收入的问题,还掌控着进人的权力。 这是一个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 宋三才有些激动,他走街窜巷做了几年货郎,成天跟人讨价还价卖点小东西,还没有享受过被人奉承的滋味儿。 “二哥,这是真的?” 宋三才心下的欢喜溢于言表,刚刚要出口的那些话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宋二才点头:“我已经跟东家提过了,还下了保证,大哥跟三弟去到只要不出什么乱子,这差事不差。” “那太好了。二哥,什么时候能过去?” 宋三才高兴得直搓手,毕竟少吃了几年盐,遇事还是没上面的人沉稳。 他说完见周氏满脸阴霾地盯着自己,尴尬一笑,收敛了心境叹道:“爹,娘,本来我也觉得你俩老还在,几房分开过不好。可现在二哥给找了差事,咱们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死板了,自负门庭也是为了送多两个娃上镇,延续宋家的希望。” 宋三才翻脸如翻书,周氏立即就恼了。 “就算找了差事,我也不同意分家。” 自家男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当管事周氏清楚得很,成天闷头话都没两句的人,做什么管事? “唉啊大嫂,一个月五百钱,还管吃住,这比种地强多了,怎么样都是一份差,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别错过机会,真当一辈子农夫啊。” 王氏也跟着劝分了,你男人不行是你的事,可不能挡了别人的路。 周氏一呛,转头见丈夫还是那副闷葫芦样子,急了,赶紧对宋老爷子叫道:“爹,不能分家啊,一个月五百钱,虹哥那边是不够花的。” 第038章 算计 五百钱还不够花? 王氏冷笑:“大嫂,要是五百钱都不够,以后我们这两房的娃还有什么读书机会,不都得为虹哥儿铺路啊。” 王氏一想到以后自己挣钱自己存,想吃什么吃什么,日子不要太快活。 “谁说是为虹哥儿铺路了,差事照做,家可以不分啊。以后虹哥儿出息了,家里又有银子,不是如虎添翼吗?” “如虎添翼?大嫂,你也想得太美了,家里不管怎样合着都要先紧着你儿子,你黑不黑心,贪不贪啊?” 之前还说二房黑心,现在周氏也尝到了被人质问的滋味。 “王小红,你……” 周氏快要气得吐血了,开口就想骂人,被主位上的宋老爷子打断。 “啪!” 这是宋老爷子第三次拍桌子了,看着下方心思各异的儿子儿媳,他突然连吼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是有些颓废地看着宋二才。 “老二,你说说打算,想怎么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心累得利害,不想再争下去了,也争不赢。 老二要分家,经过深思熟虑,前路跟后路都安排好了。 现如今这个情况,就算分家的事情闹出去,他也有理由让外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儿子的脸被毁还因此受到嫌弃,宋二才为了独子要分家,还为兄弟介绍差事找好后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错在那? 这个家,只能就这么散了。 老爷子这是打算要分了,周氏见势不对,立即奔过去抓住洪氏的手臂。 “娘啊,你快劝劝啊,虹哥儿刚上镇,有什么花费你心里清楚的,可不能让孩子在镇上吃苦啊!” 周氏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洪氏,儿子在二老心目中的地位不同她是非常清楚的。 虹哥儿上镇每月花多少银钱洪氏比谁都清楚,毕竟那些钱是从她手里流出去的。 大孙子说了,笔墨纸砚,吃穿用度,再跟同窗交流学习,每月紧巴着都要一两银,五百钱自然是不够的。 可是现在二房铁了心,三房见势倒戈,她能怎么办? 洪氏为难起来,转头去看宋老爷子,结果得了一个冷眼。 “这家还是我在当,谁要是再插话就给我滚。” 宋老爷子也是没耐心了,眼看外面的日头渐渐西斜,他不想再继续这么耗下去。 关键时刻接连被人打断,宋三才现在倒是急了起来,立即催促宋二才道:“二哥,你快跟爹说说,怎么分为好。” 宋二才颔首,徐徐而道:“爹,各房有了差事,别的也没什么了。家里的田地都是祖辈们留下来的,二老算一份,三房各算一份。地里本有的粮食照种,以后谁出的力气多,按工钱补给。大家要是都忙,请人耕,摊钱便是。” “至于粮食收割之后,各房的地各房打理,要租要耕自己决定。” “那现在家里这些东西呢?”宋老爷子问道。 “现有的粮食不用分了,灶房只有一个,吃饭还是跟以前一样,开了仓让大家吃到秋收,多出的你老看着处理,秋收的新粮再按四份平均分配。院子里的菜同样,只要不卖,自家几房人吃还是够的。” “二哥,鸡鸭还有两头猪呢?” 王氏笑问道。 宋二才继续:“鸡鸭跟田地一样分四份,猪年底卖一头分钱,杀一头分肉。养,我们兄弟三房轮着来养,就不幸苦你俩老了。” “虽然现在是要分家,不过大家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宋家的将来。房子都按原来的住,暂时各房手上没有银钱,也搬不出去,对外跟没分家一样,对内各管各家的银子就成了。外面的人不清楚,也不会有那么多猜测跟闲话。” 宋二才安排得面面俱到,宋老爷子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他生了三个儿子,不得不承认,还是会读书的二儿子最利害。 宋二才也笑,不过很快提到另一件事:“爹、娘。虽说分家了,我们当儿子的应该怎么孝顺都不会变,不过你老也得考虑一下跟那房一起生活,毕竟有很多关系牵扯其中,以免到时又闹出予盾,分了家也理不清。” 现下村里分家,要是还有老人在,便是拿一份家产跟定一个儿子,以后就由那个儿子养老送终了。 或者老人不要自己那份家产,几个儿子共同赡养,轮流住,轮流照顾。 轮流养有个坏处,容易造成甩锅,让老人吃苦,所以一般都是带一份跟一个儿子,而且大部分都是长子。 毕竟现在的人都有长房长孙撑门户的观念。 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如此妥当,可是宋老爷子却越听越不爽了。 冷静了一下,他终于感觉自己被二儿子算计了。 “老二,这些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什么?” 宋二才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爹,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宋老爷子苦笑,叹了口气看向宋三才道:“老三,你也要分?”他之前说过要分也是分二房。 那么好的差事在前,宋三才干嘛不分。 “爹,既然都谈到这里来了,就都分了吧,省得以后再麻烦。” 宋三才有些尴尬,总觉得在自打自脸。 “既然这样,那我跟你娘再好好想想。今天大家先散了吧,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宋老爷子起身,背着手直接就出门去了,看样子是要去地里转转。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这都谈开了,怎么还不给个结果呢。 “三郎,爹什么意思?” 王氏懵头了,可宋三才也不知道啊。 他不悦地挥掉媳妇的手,笑着凑到宋二才身边问道:“二哥,药园子的差,什么时候能过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明天。明天我刚好要过去,你收好东西,拿点粮食,到时来镇上找我。” 宋二才也不怕他得了差事不分家,很随意就答应了,还对一直闷头的宋大才道:“大哥,你也一起去吧,已经跟管事说好了,就算家不分,差事也是可以做的。” 宋大才正气着呢,蹭的一下从杌子上站起来,大步出门,看样子是跟随宋老爷子的脚步去了地里。 第039章 不应该(加更) 屋里闹分家,周氏正是心急的时候,见男人要走就去拉他,结果根本拉不住。 “这人,怎么跟个犟牛似的,一声不吭还跑路。”搞得她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周氏急红了眼,转头看见三房一家开开心心离开,对着耳房就啐了一口。 “老三家的,今儿个你出尔反尔,改明儿我大房发达了,你别不要脸贴上来。” 王氏正要进门,转头淡淡一笑:“大嫂,你放心吧,我跟三才都要是面的人。” 才刚上镇呢,这人那来的自信。 王氏说完,直接将木门给关了。 周氏气得吐血,回身一看,堂屋里已经走空。 阿绣跟着常氏回了厢房那边,分家的事情差不多没什么悬念了,可是婆媳两人的神情却没有恢复过来。 常氏是刚刚给那些人气着了,一句句贬低她儿子,她这个当娘的不难受才怪。 “阿绣,你怎么了?感觉脸色不太好。” 小姑娘神情有些恍惚,脸还惨白惨白的,是不是给吓着了? 常氏询问,走前面的宋二才也回头关心道:“累了吗?” 阿绣回神,看着宋二才那张温和的脸,又忆起梦境中的那句话,“那是虎口山药园子的大管事,他爹去得早,他爹去得早……” “阿绣!” 宋二才见小姑娘死盯着自己,跟常氏对了一下眼色正想过去看看,阿绣垂了眼,抚了下额头道:“爹,娘,感觉有些累了,我先去休息一会。” 常氏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肩膀道:“去吧。” 阿绣应声,很快回了房间。 常氏叹息,上前对丈夫说道:“是个好的,来的时间不长,处处向着咱们,怎么看都是一家人了。” 宋二才也点头:“既然没什么异心,以后好好对她。” “这个我自然知道。” 夫妻俩也回了房,常氏帮丈夫收拾了一点东西,一会宋二才就得上镇了。 隔壁,阿绣回屋便坐到隔墙下的小杌子上。 坐在这里隔壁有什么话,基本能听个大概。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常氏在翻箱叠衣。 “四娘,刚刚委屈你了。” 宋二才语调里透着些自责,毕竟那些话是他引出来的。 常氏不以为然。 “说这些做啥,都是为了添儿。” 宋二才心里不好受,将媳妇拉到身边坐下。 “我清楚他们不喜欢添哥,可没想到会嫌弃到那种地步。” 刚刚有些话无疑是掏心窝子的,常氏难受,宋二才同样。 “分都分了,那些也不提了,以后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疼。” 常氏抱上丈夫的腰:“二郎,你说,爹不会反悔吧?” 虽说是八九不离的事情,但常氏还是怕的,要是家分不成,今天所受的委屈就白费了。 “放心吧,爹也是要脸面的人。要是家不分,以后他怎么面对添哥儿。分家的事,再也收不回去了……” 原来从最开始要求送宋添上镇读书,再到后面逼不得已要分家,这一切都是宋二才计划好的。 阿绣心下了然,宋二才一个小小童生,无疑有着担当跟谋略,掌柜当了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好,在行商这条路上也自己的看法跟远见。 可是当年他却屡试不中,在自己的梦境中添哥做了药园子的管事,而他,却早早死了。 不应该啊…… 阿绣的脑子有些纷乱,听见隔壁的人打算走了,也平复了一下心情,出门跟常氏一起要送送宋二才。 “阿绣,你这娃娃不是累着了?” 常氏还在心疼着她,阿绣笑着摇头道:“娘,没啥事了,我跟你一起去送送爹。” 婆媳两人出了院子,一直将宋二才送到村口才停下。 日落西山,夕色入水金光粼粼。 远处的宋二才回身挥手道:“回去吧。” 常氏回应般也举了下手,人却没有动,等丈夫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恋恋不舍打算回去。 “娘,爹在镇上的差事累吗?” “不算累,就是跑腿多。” 常氏随口一答,之后又好奇问道:“你问这个做甚?” 阿绣摇头:“也没什么了,就是这次感觉爹很疲惫,想他一个人在镇上,没个贴心的人照顾,会不会身子不舒服。” 她无法释怀,好好的人怎么那么年轻就没了。 常氏听她关心丈夫还挺感动的,笑道:“这你就放心吧,你爹身子骨好着呢。虽是一个人在镇上,不过药铺里住的小伙计都会相互照顾一下,没什么事的。今天都是给分家的事闹腾得,心里难受。” 既然身体没问题,那就是出意外的机率大了。 阿绣想到先前吵闹时又提到当年宋添受伤之事,小心翼翼问道:“娘,添哥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提到这个,常氏脚步一顿,想了想叹道:“这事我跟你提了,你可不要在添哥儿面前说起。” 阿绣点头。 常氏神情郁郁,当年的事想一回难受一回,她一点都不想去提了,可阿绣如今也是家里人,还是知道为好,便道:“其实,也是读书闹的。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家里太穷了。” 宋家祖祖辈辈都是农夫,这种人家真要供个读书人出来都得举全家之力,可这个家又不是一房人,各有各的心思,刚开始还能团结一致,日子长了,各为儿女,谁又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 常氏顿足,看向西山红日,忆起当年,神情有一丝恍惚。 “当年,你爹年纪轻轻就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还是那时秀才呼声很高的学子,可后面却一直过不了院试。” “过不了院试,没有秀才功名,你爹的科举路止步不前,他自己感觉还没什么,娶妻生子,坚持在外读书,可家中这些人,已经开始动摇,显得不耐烦了。” “那一年,家里诸事不顺,刚好又碰到宋家最小的女儿嫁人,宋三才娶妻,处处都要花钱,气氛愈发紧张。本来你爹也打算自学两年,等家里过了难关再说,可已故的老太太不同意,她坚信二郎的才华,提出卖地供学,再让去试一回。” 这事情老太太本来都计划好了…… 第040章 往事 想起葬身火海的老太太,常氏声音都哽咽了。 “可你也知道,地是咱们农家人的命。长年累月大家都像亲儿子一样伺候着,怎么能卖。” “老太太的决定激起了公愤,那时虽然宋家只有大房跟我们,老三还没娶,可不是还有一个没嫁的小女儿。” “人是够的,闹起来也很利害,不过那时老太太还当着家,三言两语还将你爷说通了,不光要卖地,还将两个小辈的婚事推后,等考完了再说。” “老太太当时便想,如果能中,举全家之力让二郎继续乡试。中不了她也打算好了,读书的事缓两年,先解决了家里两个孩子的婚事。” “只可惜……” 常氏摇摇头,说到此处难掩气愤。 “你那个小姑太不是人了,居然跟黄家那小子暗结珠胎。这事情她不敢跟老太太说,要死要活不同意二郎赶考,急着嫁人。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管她。现在想想,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天,我见她在房里闹得太凶了,觉得也是拖累了别人,便将添哥托给老太太照顾,回娘家那边看能不能想办法筹点钱,为家里减轻点负担,将宋桃的婚事办了。何曾想,来去也就两个时辰,家里就着火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院子烧了半边,而添哥跟老太太都在屋里,气急功心,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常氏泣不成声。 阿绣抱住她的手臂:“娘,算了,别说了。”引起这么伤心的过往,她真的不该问。 常氏摇头,话都说开了,她倒是想一口气说出来,毕竟这么多年憋在心里也难受。 “后来,我怀了四个多月的女儿没了,老太太也烧得不成人形,幸好添哥没事,就是脸毁了。” “当时我听那些人说,还是他自己哭着从里面爬出来的。” 常氏抹了抹泪:“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外面那些人怎么嫌弃他,我儿肯定会有大造化。” 阿绣很认同般地点头,不过那火到底怎么回事? 常氏见小姑娘看向自己,继续道:“火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不过自那之后宋桃就不见了。火堆里并没有她的尸身,应该是跑了。” “出事那天,你爷带人在外面看地,大房一家也在外面,也就你奶在家,不过她说自己在睡觉,等察觉到不对火势已经蔓延起来了。” “多么可笑的回答。那火是怎么回事先不提了,可宋桃,绝对是在她眼皮子底来走掉的。” “出了那种事,最痛苦的无疑就是二郎,那时他还想要去报官,给老两口拦了下来。后面黄家找上门来要人,我跟二郎才知道宋桃怀有身孕,而你奶和大房一家都清楚,却在后面看戏,任她跟老太太闹。” “因为这事,二郎书也没读了,老太太的死他非常自责,发誓放下书本。” 说到这,常氏舒了一口气。 “所以说,人在利益面前心都是黑的。等后面分了家,那些人我也不想管了,各过各的日子。” 她摸了摸阿绣头顶的两个小丱丱。 “将你当自家媳妇,陈年往事都说了,以后可不要让我失望。” 阿绣小脸一红。 “娘,放心吧,会好好服侍你跟添哥。” 常氏点头,说出这些话来,她心里好受多了。 婆媳两人相携回院,还没进门,便听到洪氏的骂声。 “这些黑心肝的,一个两个跑得没了人影,还指望老娘来伺候你们呢……” 眼看天都快黑了,冷锅冷灶,家里的鸡鸭也没人管。 今天公中的活轮到大房,常氏只当没听见,带着阿绣径直回了房间。 洪氏一瞧,又骂了几句搅事精。 现在她也就能在嘴上逞强了,常氏才懒得理她。 入夜,在地里的宋家父子跟私塾的几个孩子归。 晚饭在默默无声中进行,一盘二和面玉米饼,一盘炒白菘加喝得呼啦响的稀粥。 周氏还在气头上,都没心情料理吃食,怎么简单怎么来。 饭桌上,三个男娃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至于私底下有没有说,只有各房自己清楚了。 阿绣洗漱完回屋,宋添已经在灯下等着了。 两人聊了聊下午分家的事,那些难听的话阿绣肯定没提,至于结果现在也不得而知,毕竟宋老爷子也没开口。 宋添听完淡淡一笑,还安慰阿绣道:“你别担心,这事成了。看着来,明天大伯会跟三叔一起上镇的。” 这人倒是信心十足。 阿绣笑了笑,从柜子拿出药膏来要帮宋添抹脸。 每当这个时候,宋添就会闭上眼睛,然后将小脸仰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前两天他偷偷照镜子,好像那道疤平了那么一点点。 这么长的伤疤,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她。 阿绣细细地帮他抹着,想起白天常氏说的那些话。 当年出事,添哥只有一岁多,这伤落在他的脸上得有多痛啊! 他能死里逃生,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那时的心情是有多绝望。 如此一想,她心里揪得难受,一股酸酸的情绪在胸间蔓延。 宋添正在心里偷偷想这药膏还有点用处,不料一滴珠水砸在了脸上。 他瞬间睁眼,便见到阿绣转身在抹眼睛。 “你这是?” 宋添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滴,她不会是哭了吧! 阿绣很快就转回来了,见他满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笑道:“先前洗脸的时候,眼里不小心进水了,到现在都不舒服。” 说完,她又拿衣袖去揉了揉。 “要不要紧啊?” 宋添站了起来,拉开小姑娘的手去看她的眼睛。 红红的眼圈,水润润的眼仁,看着可怜又可爱。 “没事了。” “对了添哥,你现在是要歇息还是看会书。” 阿绣打开柜子将药膏放进去,趁这个空档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再转身已经没什么事了。 宋添认真看了她几眼,后面想了想,上床睡觉去了。 如果看书,她势必会陪着自己,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阿绣松了一口气,见他拉好被子,弯腰吹了油灯。 今夜,有人难眠有人欢。 夜阑人静,阿绣又进入了一场梦境。 第041章 梦境(加更) 梦境中,那是一个春日里的下午,阿绣午睡起身,见着外面日头明媚秀丽,便想到院子里走走。 她唤了丫鬟紫桐进来为自己洗漱更衣。 镜中,十五岁的姑娘着一身藕粉色绣玉兰花的百褶长裙,发间随意一支兰花簪子,肤若凝脂,目若点漆,乃是世间少有的仙姿佚貌。 只可惜,长年郁结入心,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眉宇微蹙间却有浓浓化不开的郁气。 “小姐,外面有风,你的身子刚好一些,不如就在屋里坐坐吧。” 紫桐为她理了一下衣摆,关心劝道。 阿绣不言,指了下架子上的披风道:“对了,杜妈妈可回来了?” 紫桐摇头,拿了那披风给阿绣披好又道:“我本想让红梢去前面看看,那丫头又说肚子痛,都没向你告假就躲房里休息去了。” 紫桐十分不满,阿绣却无心去管这些小事,她想到杜妈妈,园子也不逛了,要去前院看看。 “小姐!” 紫桐拦在阿绣面前:“你大病初愈,要是跑去前院给二公子知道了,会责罚奴婢的。” 紫桐一脸为难的样子,提到二公子,声音里带着怯意跟羞怩。 阿绣眉头微蹙,直接将人推开:“你是何家的奴婢,还是我卓家的奴婢?谁能越得过我来罚你。” 她说完便快步走了,紫桐无奈,只能匆匆跟了上去。 平阳的这处宅子并不大,去到前院也就用了小半刻钟的时间。 阿绣走出回廊,远远便见到杜妈妈在厅堂外站着,身边还有从滨州那边带来的大掌柜跟平阳何家的二老爷。 看样子,厅堂里有人。 阿绣没有再上前,去到不远处的凉亭里等候。 那边,杜妈妈见主子前来,跟那两人说了声,便过来了。 “小姐,你怎的出来了。” 杜妈妈心疼,捏了下阿绣的手,感觉是温的才安心了些。 阿绣对她笑了笑,看了眼厅堂那边问道:“你还没有见着人?” “也不是没见着,只是二公子事务缠身,老奴没说上几句话,便想等他忙完了再问问,不想里面的人一直谈到现在。” “噢?可知里面是何人?是不是有人带消息回来了。” 阿绣带着频频望向那边,杜妈妈一看便知小姐想岔了。 “听说是虎口山药园子里的一个管事,他爹去得早,娘又卧病在床,何二爷推荐他,本想让他打理这边新建的桑园跟蚕房,不料人过来了,却是来请辞的,说家里老母亲无人照看,准备辞差归家。” “这不,正谈着呢。二公子想留人,也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 杜妈妈有些可惜,听说小伙子年纪轻轻本事不小,现下难得被人提拔,家里又出了这种事,前程都耽搁了。 不过,人是好的,难得这般孝顺。 杜妈妈所说的那些阿绣到后面都没怎么听进去,知道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眉头又深深地皱上了。 来到这处七八日,怎知那杨大管事音讯了无。 “原来这样。” 阿绣难掩失落,抬眸间便见厅堂的木门打开,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躬身从里面退了出来,对门口的两人拱手说了些什么,神情带着无奈般的歉意。 这显然是事情未谈好,人没有留下来。 那两人不悦,挥袖有些不屑。 男子也未做过多解释,微微欠身便在小厮的带领下离去。 阿绣本也没当回事,可就在他转身之间,无意中露出了左脸那道长长的疤。 阿绣心头一震,想这人身世也是可怜,父亲早逝,自已面容被毁,而今母亲卧病在床他还要回家尽孝,前程也没了。 不过,自己一个孤女,也没什么好可怜别人的。 阿绣苦笑,带着人准备去厅堂那边,不想里面的人快步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头束玉冠,眉目英挺,行走间脚步如风,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仪态。 “姚姚,你怎么出来了?” 姚姚是阿绣的乳名。 何文筠满脸担心的看着她,随即便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紫桐,神色凌厉。 紫桐害怕地垂头,默默退开了几步。 “表哥,你别责怪她,是我执意要出来的。” 阿绣以帕掩唇,轻轻咳了声道。 何文筠见状,紧张般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又咳了,配的药有喝吗?我送你回去。” 两人紧挨,姿式暧昧,阿绣有些不自在抽手退开了半步,浅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刚刚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表哥,我就是想问问,杨管事的事情如何,派出去的那些人可有带回什么消息?” 阿绣停步,有些期盼地看着他。 何文筠目光一闪,紧接着脸上挂起一丝愁绪道:“派出去的人都尽力了,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全都不是他。姚姚放心,卓家的那套祖传针法,大表哥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身边的人滔滔不绝,阿绣却早已经神游天际,她想找到当年掌管家中南北两地生意的大管事,却不是为了那套针法,而是想弄明白江南一带有名的巨商卓家,为何一夜之间欠了别人几十万两银子,还将家里的几十间绣房抵了出去。 出事那年,阿绣还小,如今想来,处处透着诡异。 “姚姚,姚姚?” 肩膀被人拍了,阿绣回神,便又听得何文筠道:“你放心吧,等这边的绣房办起来了,我亲自出去找人。” “对了姚姚,前两日我让人送过去那几件绣品,你可有认真看过?都是卓家独有的绣工,针法可有拆开来,能摸索得透?” 男人眼中有无法忽视的光茫,阿绣淡淡摇头:“表哥且再等等吧,我头还有些晕。” “姚姚勿急,我等等便是……” 本是为数不多的姻亲,可每每忆起何家人,阿绣都恶心得想做呕。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等阿绣从梦境中醒来,后院的鸡已经叫两遍了。 她翻身慢慢坐起,转头看向旁边床上的人,又忆起梦境中的那些点点滴滴。 第042章 找人 那年自己十五,第一次见到宋添,按年龄来算,那个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 七年之后,虎口山的药园子没有大房三房什么事,添哥在那边做管事。 她不清楚宋二才是何时死的,因为梦镜中根本没有这号人,同样的也没常氏存在。 在那个长长的梦中,她只能以自己为中心,知晓身边的人和事,对于宋家这边,根本没有接触。 不过后面,当宋添入仕为官,她听人说过,他父母皆早亡。 自那次的远远一见,后面有幸再见他,便是四年后的府城,借他十两银赶考。 四年之中,丁忧三年,那么常氏便是他辞差之后一年内去的。 八年时间,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阿绣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她来了,便会努力改写大家的命运。 晨间,西厢那边传来动静,是周氏起身准备做饭了。 阿绣穿戴整齐,很快出了门。 天色麻亮,灶肚里的火已经升起。 阿绣看见宋青也起了,却没有去升炉子,便挽了衣袖自己动手。 宋青正在屋檐下切猪吃的大叶子田菜,看见阿绣在面前晃悠,手里的刀跺得菜板嘭嘭着响。 昨天下午闹分家,她肯定也是在的,如今见着二房的人,恨不得他们便是自己刀下的这些田菜。 阿绣才懒得管她,该干嘛干嘛,一会添哥起床还要热水呢。 不多会,几房的人陆续都起了。 大家见宋老爷子在门槛上抽烟,默默做着手里的事,除了院子里的读书声,整个宋家安静得诡异。 早饭之后,宋大才果然跟着宋三才一起出门了。 两人各带了一套衣裳跟一些粮、油、菜,这一去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归家。 昨天下午宋老爷子也不知道跟宋大才说了些什么,总之大房现在也同意分家了,气得周氏早上都没出来吃饭,窝在房里说头痛。 不过当她知道男人要走了,又匆匆跑了出来,从灶房里拿了两个饼子带在身上,说是要跟着一起上镇。 今天公中的活还轮着大房干呢,宋老爷眉头一皱,正想将人拦下,洪氏又跑出来了,说是让周氏上镇看看虹哥儿,家里的活她会帮忙。 提到大孙子,宋老爷子不说话了,叮嘱两声让快去快回。 人走了,洪氏舒了一口气,转身见王氏也站在门口,目送自家男人一脸灿烂的样子,心里便冒出一股无名火来,死皱着眉头道:“老三家的,一会青姐儿她娘要是回不来,屋里的活儿你先帮忙干着。” “啊?” 刚刚才说会帮忙,怎么现在又使唤起自己来了? 王氏不满,转头见婆婆一副要吃人的难看样儿,又赶紧挂上笑脸道:“娘,我知道了,你老快去歇着吧。” 只要家分了,一点活儿不当事。 那厢,宋家三人步行上镇。 宋三才看见大嫂子跟在后面,也问了下情况。 周氏说要去看虹哥儿,分开虽然没几天,怪想的。 人家要上镇看儿子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可宋三才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行人去到镇上,周氏果然没跟着他们去药铺那边,拐了个弯便去了学馆。 学馆在集镇边上,青砖瓦房,占地宽广,还有专守门的门房。 周氏上前说明来意,对方让她在门边的休息室等着,一会中途休课再帮她叫人。 周氏点头,喝着斋夫送来的大叶子茶,心里美滋滋的。 高滩村的私塾她也去过好几回,跟镇上的学馆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氏来的时间巧,不多会教舍那边便有钟声响起来了。 那斋夫进去叫人,再返回时,身后便跟着一袭青色学子衫的宋虹。 周氏见到儿子眉开眼笑,立即就跑了出去。 “虹哥儿,娘来看你了。” 周氏上下打量着儿子,这一身学子衫穿在身上,感觉跟那些秀才老爷也没差了。 宋虹出来之前便知是她,脸上笑意没见,见她像看稀奇一样盯着自己,反而皱眉问道:“娘,你来做甚?”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学馆里的日子还不错吧。” 儿子神采奕奕的,一看就很滋润。 宋虹点头,见有学子向这边而来,有点不自在地说道:“挺好的。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娘先回去吧,一会我还得上课。” 儿子作势就要走了,周氏赶紧将人拉住,气愤道:“家里出了点事,娘跟你说说。” 两人离开学馆去到大门外,周氏站墙根,小声将昨天闹分家的事情说了。 “这事情你爷跟你爹都同意了,你说我们咋办?” 男人靠不住,周氏只能过来找儿了,可儿子好像也没多大反映啊,就像已经猜着似的。 刚刚周氏开口,宋虹自然就想到了。 分家的事,早晚都是要来的。 “娘,既然爹跟爷都同意了,你再闹也没有意义。” 宋虹压底声音,见着周围无人,细细地交待了一些事情。 周氏刚开始还在愁眉苦脸,渐渐地,她眉头舒展开来,在儿子的叮嘱声中轻轻点头。 从镇上归家,周氏做了午饭,趁宋老爷子外出,她将洪氏叫到了房间…… 那厢,宋虹中午下学用了饭,也外出去了何氏药铺。 宋二才早上已经带着人去了虎口山,根本不在铺子里。 小伙计听闻他是宋掌柜的大侄子,很客气的上了茶,将情况说明。 宋虹挠挠头也没说什么,只道自己来得不巧,端着茶盏跟小二哥扯闲话。 今天不赶集,镇上没啥人,坐馆的郎中也出诊了,铺子里也就他俩人在。 最近两年宋二才这个掌柜当得不错,又有虎口山药园子丰收,眼看就要升大掌柜,小伙计为了巴结一下宋家人,在宋虹面前一边夸赞一边吹虚,将宋二才得了大管事青眼的事情都一并说了。 怪不得要闹分家,赶情是要发达了,不想家里人拖后腿。 宋虹默默听着,心里的怒气越集越浓,捏着杯盏的指尖都在泛白。 “宋学子?” 小伙计口都说干了,不想面前的人却在愰神。 第043章 认清自我? 有一只手在眼前晃,宋虹回神一笑,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我要先回学馆了。等过几天我二叔归,再来找他。” 宋虹又恢复了温和谦恭的模样,小伙计看着他渐渐远去,感慨道:“还是读书好啊。” 虎口山那边,宋二才带着宋家的两个男人过去安置,等办完事回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临走时兄弟三人已经商量好,月末休沐,回去将分家的事情办了。 宋大才也同意了,既然已经接了差事,分家他已经做好心里准备。 回到镇上那天,刚好赶集,宋二才进门喝了两口水,店小二进来叫他,说宋虹过来了。 上镇读书近十日,这还是宋虹第一次上门。 宋二才放下茶盏,去到前堂便见到宋虹站在药铺门口,不远处还有几个学子站着看向边,想来是在等他。 “二叔。” 宋虹作揖行礼,一副读书人作派。 宋二才点头,去到门口问道:“下学了?” “嗯。” 宋虹应声,接下来却开始沉默,情绪显得异常低落。 见他如此,宋二才又问:“分家的事,你知晓了?” “是。” 宋虹再次拱手,略显愧疚地说道:“分家的事,娘已经上镇告诉过我了。都是为了宋家的门庭,分家无可厚非,只不过我心里不太好受。” 宋虹正了正色,看向宋二才又问:“二叔,是不是侄儿太差劲了,担不起宋家这个重任?” 宋二才会提分家,自然跟宋虹有莫大关系。 可当着本人的面,他肯家没办法将那些话说出来。 于是,笑了笑道:“虹哥儿,你想多了。” 宋虹不信,有些自嘲般说道:“别再安慰我了,以前在私塾是我太自大,不清楚天高地厚。别人夸两句就自以为是,觉得了不起,别说童生秀才,举人进士感觉都不在话下。” “现在想想是我无知,来到镇上才知自己当初只是那井底之蛙,自卖自夸罢了。” 宋虹的声音有些哽咽,宋二才意外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居然认清了自我。 “虹哥儿,不管以前如何,你现在还小,就算重新开始也是来得及的。” 宋二才有些欣慰,他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终归不是坏事。 可这也是变相承认了宋虹刚刚那些话。 宋虹内心一呛,随即就苦笑道:“二叔,来到镇上这些天,我知道自己天资愚钝,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他又深刻地认识了自己,宋二才蹙眉,知道他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果然,宋虹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个月满,我想向学馆的先生说明情况,看能不能换三弟过来顶替进学,左右我在这也是浪费银子。” “你想退学?”宋二才的口气变得有些严厉。 “虹哥儿,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自然是好事,可自暴自弃并不可取。你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好好改变心性,努力取得好的成绩。” 家是必分,可宋二才也不想背上一个逼侄子退学的名声。 刚刚还觉得这人长进了,此时再看向宋虹,宋二才眼中有些难以言寓的厉色。 他是真这么想,还是过来逼自己的? 宋虹还是那副颓废的模样,不过听完宋二才的话,他倒是抬头了,眼中还带着些希翼。 “二叔,没有天资,你不觉得是在浪费银子么?” “天资靠的不是先天悟性,而是后天的努力跟经验积累。世间这么多能人学子,难不成个个都有天资?他们有的只是锲而不舍的求学精神。” “虹哥儿,家里的事自有我们去解决,你不要多想,安心在学馆读书吧。” 侄子还小,宋二才宁愿相信是自己多想了,也不希望他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宋虹原本是在颓废,听完宋二才的话他捏着衣袖居然去揉眼睛,一副很感动的样子。 “二叔,刚刚是侄儿错了。你放心,只要大家没有放弃我,以后我便不会再说那些话,要将这份信任化为力量,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宋虹再次躬身,言语之中全是满满的感激。 宋二才叹息,扶了他一把道:“知道就好,希望你能不望初心,好好努力吧。” 宋虹点头:“二叔,以后那些诗句跟文章还能拿过来给你看吗?” “自然可以。以后有需要直接来铺子里找我。” “好。” 宋虹就像卸下了一桩心事,再次道谢走了。 远处,那几个学子见他红着眼睛回来,有些好奇地问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二叔对你说了些什么啊?” 宋虹一声冷笑,那还有刚刚面对宋二才时的谦卑样子,只是无奈道:“还能有什么,嫌我没有天赋,想逼我归家,让他儿子顶上。” “不会吧。你不是说你那位三弟才九岁,来了也是上蒙学,有什么用?” 有人诧异,宋虹摇头:“算了,这事大家不要提了,再怎么样他都是我二叔。” “那有这样的二叔,还亏他是个童生呢,有辱读书人的名声。” 几个学子又报怨了两句,后面有人提意,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去茶馆里坐坐。 能上得了镇上的学馆,大部分家里都有点闲钱。 宋虹已经跟他们出来过两次了,考虑到已经瘪下去的荷包,他开口劝道:“中考在际,还是之后再来吧。” “一个中考怕什么?” 有人问:“宋兄,你不是说先前入学考核会错了意才分到咱们这儿,到时中考,怎么的也能拿个甲吧。” 宋虹不清楚这人是不是在故意跟他抬扛,不过想到刚刚宋二才答应帮他看文章的事,很肯定地点头道:“别的不敢说,怎么的也不可能是丙。” “刚来就这么牛气。好,到时入了甲,我请你喝酒……” ***** 距离分家的日子还有近十天,不过宋家那边已经开始准备着了。 明知阻止无望,周氏也没有再闹,而是成天盯着屋里那点东西跟院里的鸡鸭,到时分家了,怎么样她都要弄到那几只最好的。 第044章 认同 周氏对家里那点东西虎视眈眈,王氏却没有她那么眼皮子浅,最近几天一个劲地都在巴结二房,努力跟常氏搞好关系。 这日,王氏找到常氏,问她要不要买大粮缸,她娘家村子里有一家卖缸的,虽说现在粮食还没分,不过平时各房存点东西,那些蛋啊油的,都要地方放。 常氏同意了,给了点钱让她去办。 王氏吃了早饭便回了娘家,隔天,那大缸就给送过来了。 两个用着存粮的大陶缸,宋老爷子看了两眼倒没说什么,洪氏内心一恼,开口骂骂咧咧,见大房的没有跟那些人沆瀣一气,还顺带夸了一夸。 只不过当时周氏没接话,尴尬地笑了笑之后,下午居然也找到王氏,问缸从那里买的。 王氏很热情的为她指路,还报了最便宜的价格。 如此,隔天宋家院子又多了一口缸。 洪氏听闻是大房弄回来的,气得回了房间,把门摔得嘭嘭作响。 周氏心虚般又去劝,后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婆媳两人又和好如初。 最近宋家频频传出动静,有好奇的也问宋老爷子,院里这是在干啥? 宋老爷子自然不能说闹分家,倒是将宋二才给兄弟找差的事情说出来了,大家一听,又免不得好好夸赞了一番。 以后宋家三个儿子挣钱,别说送一个娃上镇,再送两个也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宋老爷子又成了村里茶余饭后追捧的对象。 宋家祖祖辈辈在读书这件事情上花的银子不少,这下总算有收获了。 宋老爷子这两天本来就闹心,结果给外面的人这么一棒,心里的阴郁倒是少了很多。 这些天宋家几个女人深居简出,除了去地里做活,也不跟外面那些女人凑堆了。 家里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也怕露出点什么风声让人暇想。 宋家在私塾的三个孩子得了各房的叮嘱嘴也闭得很紧,没在外面传出什么话来。 不得不说自从宋虹去了镇上,三个男娃还难得的关系融洽了些。 这天,轮到二房打理公中的活,常氏从河边洗衣裳回来,便将阿绣拉到房中。 “这帕子是你绣的?” 虽然想想就知道出自阿绣之手,可常氏就是有些不相信,八岁的小姑娘怎么能绣出这么好看的花样,而且那针法她也是没见过,根本看不懂。 常氏手里拿着阿绣送给宋添的那方兰花绣帕,宋添一直在用,这下脏了便拿出来洗,给常氏瞧见了。 “娘,好看吗?” 看来真是她绣的了,常氏展颜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帕子呢,你的手咋这么巧呢。” 常氏将那帕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很快想到阿绣之前说过,她们家出事之前是开布坊的。 “娘,你等会。” 阿绣出门了,没多会便从隔壁拿出一条新的绣帕跟一只荷包来。 “娘,你再看看这两样。要是喜欢就都送给娘了。” 一张樱粉色的帕子跟荷包,是给阿绣做新衣时剩下的一点锻面料子。 那帕子上绣的是玉兰,白白的花瓣,粉色的花心,那些针法行走在布料上,好似已经跟布料融为一体了,花瓣呼之欲出,似幻似真。 再看荷包,上面绣了什么花常氏没见过,却星星点点层层叠叠,特别好看。 “阿绣,这真是你绣的?” 常氏再次产生疑惑,实在太让她惊艳了。 阿绣点头:“娘,其实我的绣工很一般,虽然东西是出来了,却糟蹋了这些针法。如果遇上好的绣娘,成品只会更加惊艳。” “这还算糟蹋针法?” 常氏一笑,放下东西将阿绣的手拉了过来。 很明显小姑娘来到这儿手已经粗了,不光指甲边上有倒刺长出,细看之下还有小伤口跟针眼。 “你这双手做农活,太委屈了。” 常氏心疼般揉了揉:“这两样娘不要,明日带到镇上去给你爹瞧瞧。” 之前阿绣提意开个布庄之类的铺子常氏一笑而过,此时不需要有人在她耳边提起,她自己倒是起了心思,既然有这个手艺,不好好利用就是浪费。 阿绣看着常氏欢喜的样子也淡淡笑了,这些日子她费心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要得到身边人的肯定。 毕竟她现在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说再多在别人耳中都是空话,唯有将实力展现出来才得获得认同。 翌日,常氏吃了早饭便带着阿绣上镇去了。 今儿个还轮到二房打理公中,不过她也不怕,交待了老三家的帮忙看着,中午做饭前自然会回来。 王氏一口应下,还让她们不要急,中午回不来她会帮忙将饭做好,回来吃现成的就行了。 嫁到宋家这么多年,常氏第一次被人前后巴结,她也很受用,毕竟自家男人利害,能给兄弟安排差事,听多几句好话又咋地。 来到镇上,常氏也不耽搁,捂着手里的小匣子直奔药铺。 昨天的帕子跟荷包她宝贝得很,专程找了个小匣子装了起来。 赶集的日子宋二才一般都在,看见媳妇来了,让她们进后院,自己又去买了几个大肉包。 二房夫妻俩相伴多年,又一起经历过风雨,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宋二才又不是那些死板硬套之人,夫妻俩琴瑟和鸣,日子过得甜蜜。 跟之前一样,阿绣得了一个大肉包,常氏跟丈夫分着吃了一个,另两个一会带回去给宋添。 吃包子的空档,常氏将小匣子拿了出来,让宋二才看。 宋二才刚刚就知道媳妇有东西给他瞧了,没想到是帕子跟小荷包。 他擦了下手将两样东西都摆了出来,知道是出自阿绣之手,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盯着小姑娘看。 常氏便将阿绣本家那边开布庄的事情给丈夫解释了一下。 其实不管来自哪里,以前家里做什么这些都不重要,让人惊讶的是她这么小就习得了这些针法跟花样。 宋二才比常氏想得更多,听完没有说什么,只是细细的问了一下阿绣来自何镇何村,家里在何处开过铺子,规模如何。 第045章 催促 来到宋家之前,本应该准备的阿绣都准备好了。 她的原生家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在附近的县郡,铺子的规模,还有她所习得手艺都说得很清楚。 按阿绣的说法,手艺都是祖传的,生意没有做大是因为家主是被家族里赶出来的,所以知道的并不多,加上没有生意头脑,后辈们好赌懒惰,之后又得罪了人,就什么都没了。 宋二才听完沉思了一会,又问道:“这么说,你现在手里所掌握的针法跟花样只是一部分,是从祖族那边遗留下来的。” 阿绣点头:“我听我爹说过一下,祖辈那边在江南一带,绣坊跟布庄生意做得很大,商品风靡一时,受到不少富户官家追捧,只不过东西基本都是销往富贾之地,没有流进我们这些小地方。” 阿绣的解释有头有尾,江南那边远,宋二才也不可能去查证。 而且小姑娘带着手艺,就算宋二才有些怀疑,但终归不是坏事。 不过…… “阿绣,既然是你们家祖传手艺,你愿意拿出来给我们学用吗?” 问起这事,阿绣本就握着的小拳头又紧了紧,之后点头道:“爹,又不是什么坏事,我自然是愿意的。反正现在原家也没了,能将这份手艺发扬光大造福后人,也是一件好事。” “对对对,这手艺不光咱们现在可以用,以后做生意了,子子孙孙都可以传下去,也算是一门祖业。” 常氏握住阿绣的手,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想得长远,儿孙都考虑进去了,这也太乖了吧。 阿绣闹了一个大红脸,她刚刚说造福后人是广意。 宋二才自然是明白阿绣所表达的意思,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开口纠正常氏,显然也是认同了阿绣在家里的身份。 要知道当初常氏叫买个媳妇,宋二才没反对,但也不支持,人领进门了,他一直都抱着观察的态度,毕竟媳妇人选关系着后辈们的养育教导,随便不得。 “这两样东西我收着,明天刚好会进城一趟,如果能卖个好价钱,咱们就想想开铺的事。如何?” 这句话是对阿绣说的。 能开铺子便是阿绣的第一步计划,这根本不用考虑。 她赶紧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提到另一个问题。 “爹,这东西只能卖不能送,更不能给你们东家管事发现了。要是有问起,也不要提到祖传二字,只管说是别人绣好了让你代卖即可。” 虽然这里离江南离何家山长水远,但这间药铺毕竟跟何家有些渊源,不能保证没人见过卓家针法。 宋二才不知原由,但还是很认同地点头,小姑娘应该是怕被认出之后遭人说道吧。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等宋二才从城里归来,药园子的事情暂时忙完,他收拾了两套衣裳,趁着天色未黑,匆匆返家去了。 而此时的宋家院子,外出做工半月的宋大才跟宋三才已经踏进家门。 两人走时大包小包,此时回来就提了一包柑子,显然已经在那边安顿好了。 兄弟俩人进村就引起了骚动,很多村人都走出院门看热闹,问两人在那边做些甚,差事当得好不好。 宋大才话不多,宋三才就夸上了。 药园子大,人员七八个,药材多金贵,宝贝一样伺候着。 宋家院子,王氏听到丈夫的声音赶紧跑出去迎接。 夫妻俩成亲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宋老爷子跟洪氏知道儿子们回来了,也出去望了眼。 虽说是以分家为目的才拿到一份差,抛开别的不谈,说到底也是好事。 半个月过去兄弟俩人好像黑了些,不过神采奕奕的,一路被人夸着进村,也是红光满面。 “爹,娘,还没发工钱,也没法带东西给你俩,这是山上果树上结的,管事让我们随便摘来吃,不要钱,给你们带了点。” 宋三才进门就放下了那袋柑子,康哥儿见有好吃的伸手便去抓,被宋三才拍了手背。 “咋没大没小呢,先让长辈来。” 宋三才啧嘴,将儿子赶走之后便将宋老爷子请上主位,还亲自剥了个柑子给他。 “爹,你尝尝,甜得很。” 宋三才主动伺候起老俩口来了,宋大才也站在一旁笑。 老三摆明了就是做样子催促分家,可老大站一旁笑什么? 宋老爷子叹了口气,接过没吃,转手就给了眼巴巴的康哥儿。 “谢谢爷。” 康哥儿一笑,拿着就往嘴里塞。 宋三才一见,也没说什么,继续给老爷子剥。 “行了行了,你别折腾了,我牙口不好,让孩子们吃吧。分家的事等老二回来了就谈。” 宋老爷子说完偏头抽起他的旱烟来,明显不是很喜欢三儿子这种作派。 宋三才一笑,总算住了嘴,转头便拿了几个在手,送给门边的妻女。 入夜,宋家的晚饭做好却没有上桌,都在等镇上的宋二才归。 今天不光是约好回家的日子,还是宋二才交工钱的日子。 洪氏有些坐立难安,这家都要分了,也不知道老二还给不给。 不多会,宋二才总算被常氏接回来了,拎着一个小包袱,看着风尘仆仆的。 话不多说,宋老爷子招呼大家先用饭,有啥事吃饱了再说。 洪氏却有点不耐,频频望向自家二儿子。 宋二才都懂,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交了一吊钱。 这次回镇太晚,就没买肉了。 没买还好,洪氏现在更喜欢银子。 她乐呵呵地收下,还拿了几个鸡蛋出来让灶房那边加了个蛋汤。 饭桌上,宋老爷子问了下两个儿子在药园子那边的情况,知道还不错,总算安心了些。 等到饭罢收碗,王氏煮了一壶茶出来,众人所关心的问题总算再次重谈。 这次,宋家老老小小都出来了,连宋添都坐到角落里看情况。 宋老爷子也没废话,喝了两口茶水便去捧了个木匣子出来。 那里面装着地契,几房一看,眼睛都亮了。 “分家的事既然大家都决定好了,我也不拦你们,但在那之前,有几句话我得说清楚。” 第046章 贪心 宋老爷子要训话了,儿孙们都危襟正坐,想到这个家就快要散了,男人们多少会有些伤感,女人们现实一点,想这老俩口到最后关点不会还要什么条件吧。 “老二,上次你提的那些我没意见,按那样分谁也吃不了亏。至于我们老俩口手上这份地,生前如何处置是我们的意愿,要是死后还有剩,你们三房再平分。” 宋老爷子这话说得坦率,很显然是在告诉大家,他带着手上那份资产跟着谁家过就是谁家的了,另两房不要有什么话说。 宋三才一听,心里郁闷起来,很显然老俩口是要跟着大房的。 宋老爷子见大家都在沉默,接着又道:“按习俗,长房长子如门户,我和你们娘以后就跟着大房过了。既然分了家,以后各房花销嫁娶自然都是各房自己打理,就不要再指望我这个老头子了。” “爹,这个是自然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老就歇着吧。” 临到最后分家都偏心着大房,王氏忍不住说了两句酸话。 宋老爷子看了她一眼,也没在意,继续道:“家里的地差不多有十七亩,分成四分各家四亩,剩下那七八分山地要留给大房。” 咱搞的,怎么大房又多分东西了? 王氏抬眼,不可置信,刚想要说点什么,给身边的宋三才撞了下胳膊。 “大家不要说我偏心,大才自小没读什么书,一直跟我在外伺候土地。多出来那块山地也是我父子俩这些年开出来的,目前也没地契,你们兄弟俩让给大房,就当是为镇上的虹哥儿尽最后一份力吧。难不成分了家就是断关系,以后真有那个运气发达了,就不管你们?” 宋老爷子说得有道理,下面坐着的几人都偏开头默默不说话了,宋大才更是红了眼眶,也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 “爹,你说得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分了家虹哥儿也是我侄儿,以后遇上什么事,能帮我和二哥都会帮。” 宋三才认同般笑道,跟大房的关系其实他并不想就这么闹僵了。 他想要分家不假,可是以后虹哥儿真有点出息了,他也想沾点光。 宋二才也道:“爹,我没意见。” 宋老爷子欣慰,点头打开了桌上的匣子。 这是要分地契了,不少人都紧崩着神经盯着那匣子,恨不得看出洞来。 毕竟那里面不光有地契,还放着银子。 可就在此时,一只手伸了过去,直接将那匣子给抢走了。 “老头子,我还有话要说。” 洪氏直接将匣子抱在怀中,根本不想放下。 宋老爷子蹙眉,不过还是挥了挥手道:“你说。” 分家的事洪氏隐忍良久,她将手里的匣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看着下首的三个儿子。 “你们爹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一个两个屁话不说,难不成生你们一场,养你们一场,长大了个个都是白眼狼?” 洪氏这话骂得莫名,屋子里的人都懵头了。 最后还是宋老爷子反应快,啧嘴道:“我们现在还干得动,暂时不提那些。” “咋就不提了?你真当白生白养了。也不想想我怀胎十月,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还给累死累活送他们读书。劳累了大半辈子,福还没享呢,居然给我闹分家,还要分我的田、我的地、我手里的银子。天底下有这样做儿子的吗?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有其父必有其子,赶明儿老了,有你们受苦的时候。” 这话说得掏心,众人个个垂下了头,连宋二才脸上都有些不太自在。 “娘,看你这话说得,我们也没说不给你俩养老啊。放心吧,外面怎么给,咱们也怎么给。” 王氏明白过来了,洪氏想要供奉。 按理家产老俩口分了一份去,平时各房送点东西拿点钱就是敬孝。只要将家分了,她男人每月有进项,时不时给点东西这也不当事,毕竟儿子还小,暂时花不了那么多银钱。 王氏也是为了缓和气氛,不过她的话刚落下,就被常氏白了一眼。 能摆上桌来谈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人无疑是送上门给人宰了。 果不其然,洪氏话音一转,便问道:“老二家的,老三已经同意了,你们这房怎么想?” “娘,同意什么呢?” 这下常氏给逼上来了,也是无奈。 “也没什么,家里有老人,做儿孙的自然要奉养。我跟你爹虽然分了一份田地,可也只能保住饿不死,而且还是要种出粮食来才有米下锅,平时置办一点物什,生病抓药,那都是要银子的。这钱我也不要多了,每房每月给一百个钱,给我跟你们爹养老。” 每房一百,一个月就是三百,好大的口气。 常氏跟王氏惊呆了,村里普通人家一年都花不了二两银钱,这人开口就要每月三百钱,咋说得出口呢。 当然,这明显只是给二房三房订规矩,反正都是跟着大房过的,大房有没有给谁知道啊。 “娘,三郎每月才挣那五百钱呢,你一开口就要去一百,这……” 王氏心里那个躁啊,此时恨不得自打嘴巴,她刚刚怎么就没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呢! “爹,分家都是为了孩子,妞妞还小又是女娃,这就不提了,康哥儿还要读书的,我跟三郎都想好要存钱送他上镇了。” 知道跟婆婆说不通,王氏将主意打到宋老爷子身上。 她声音发颤,此时也难受得紧,着实不爽婆婆的贪心,心疼那两个钱。 宋老爷子正巴哒抽着旱烟,洪氏狮子开大口,他同样觉得过了,正想要说点什么,手臂直接就给抓住了。 “老头子,你可别觉得多啊。这都是为了以后,为了这个家。你晓得不,虹哥儿听说要分家,不想拖累咱们,书都不想读了,要回来种地呢。” 洪氏说这话时哽咽了,屋子里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全都比不过她大孙子。 十三四岁的娃娃都知道心疼他们老俩口,这些人就只知道占便宜分东西,跟上辈子欠了他们似的。 第047章 分了 “你说什么?” 听完洪氏的话,宋老爷子震惊了。 “好不容易送上镇,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呢!谁多嘴多舌的?” 宋老爷子不悦地看向周氏,肯定是这婆娘找事,家里闹自有家里人去解决,她看人就看人,说这些事情干啥,不是添乱么。 周氏心虚地撇开头,既然男人都靠不住了,她不找儿子商量找谁啊。 “老头子,你现在提这些有啥用,事情都这样了,只能说明虹哥儿孝顺懂事,比这些白眼狼好多了。” 洪氏借机又将屋里的人骂了一通,提到大孙子,宋老爷子沉默了,奉养的事变得犹豫起来。 王氏一看这情形就急了。 “爹,娘,你俩老不会真要我们每月奉养一百钱吧?这不是要人老命吗!谁个家里有要求儿孙给这么多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分了田地还得每月给钱。你看看村头宋狗子他家,四房人分了户,宋狗子他爷拿着两亩地跟着大房,其他人基本都不管了,也就过年过节给点东西。” 洪氏冷笑:“说你是白眼狼,你还不承认。宋狗子他爷现在怎么样你不知道?生病没人医,几个儿子有钱却是在给他买棺材板了。” “赶情你就是想我跟你爹过那种日子,老无所依?” 这话说得尖锐,王氏瞬间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娘,我们咋是那种人呢!” “咋不是那种人?要不是那种人能吵着分家?” 果然,这个家想分掉是要付出代价的。 常氏见状,开口笑道:“娘,要说子孙奉养老人是天经第一的事,这事放谁身上都是有理的。你老提出要求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我们家情况特殊,如今重点在培养娃娃读书上面。你老也知道,读书花钱,但只要供出来了,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娘,你看不如这样,咱们先立下规矩,钱我们会给,只不过将时间推后,等娃娃们出息了,或是不读书了,这事儿再办。” 这人贪心成这样,不妥协都不行。 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先将家分了,拖过这一阵子再说。 常氏说话还是很有条理的,宋二才默了默,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洪氏立马就将话头抢了过去。 “老二,你先别开口,我话还没说完呢。” 洪氏继续道:“那一百钱你们也不要想着是我们当爹当娘的心狠,说到底都是为宋家的将来。我老俩口身子还硬,的确花不了啥钱,所以那些钱都是要存起来的,为了读书的小辈。以后谁个利害,读书能耐,那钱就支助给谁。” 洪氏不说这话还好,说出来了王氏听得只想骂人。 说到底就是给大房的虹哥儿嘛,如是真给他们老俩口花还说,这么一转,不就成了每月一百钱供给大房! “娘,你也太偏心了吧。” 王氏当场就炸了,洪氏冷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王氏:“……” “老三家的,谁个读书利害我支助谁,这个事我敢对天发誓。要是以后你家的康哥儿超过了他大哥,我要是每月不给康哥儿三百钱,我不得好死。” “啪。” 又是一声巨响,便是宋老爷子拍了桌子。 “说够了没有?这是分家还是吵架?” 连毒誓都发出来了,他对这群人真是失望得很。 宋老爷子发飙,堂屋里的众人都默默闭了嘴。 “老头子,我也是为了以后啊!” 洪氏怕他不同意自己的提意,小声劝导着。 宋老爷子横了她一眼,烦躁地扔下手里的烟杆,对下首的三个儿子道:“你们娘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你们放心,钱不给她管,以后那些事情我说了算。” 这是要求给奉养了,王氏心中一冷,又听得宋老爷子道:“不过不用给一百,每月五十个钱就行了,以后若是发达,你们再摸着良心给。” “老头子……” 一房五十个钱,两房加起来也才一百,这太少了,洪氏还想劝,直接被宋老爷子挥手打断。 “这事儿我说了算,你闭嘴吧。” 宋老爷子看了眼那装地契跟银钱的匣子,眼中有警告。 洪氏心虚,倒是将嘴闭上了。 每月五十个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宋二才第一个点头,紧跟着宋三才也同意了。 分家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只不过一直沉默的周氏心里有些不甘,如果每月家里能多出二百钱,加上俩老口的地,洪氏偷偷藏下的银子,他们大房的日子不会差。 可现在二百钱变成了一百钱…… 周氏也无奈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只是怕儿子会不满,到时埋怨她没将事情办好。 分家的事情谈妥,宋老爷子很快就将地契分了。 当初卖地供学,宋家的地契已经割开了,都是一亩两亩的散契,此时倒是方便,一房拿四亩就完事。 地契分完,剩下放在底部的二百来个铜板跟宋二才先前交上去的一两碎银。 宋老爷子也一并倒在了桌子上,按规矩分四份。 要不是宋二才交了一两银钱,赶情家里已经见底了。 常氏跟王氏对视了一眼,心里清明得很。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们也不争了,赶紧将这个家分掉,省得闹心。 分了银钱跟地契,别的也没啥可分的了,各房的东西归各房,灶房跟公中的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干,只不过以后挣的银钱再也不用交上来了。 宋老爷子除了默许洪氏藏了银钱,别的倒是也没有再黑心。 家里还剩下的两条腊肉、半缸细粮、十来个鸡蛋、一块茶饼跟半罐红糖,他全部都让洪氏拿出来给大家看了下。 这些东西都留不到过年,就这两个月大家吃了就算了,不用再分。 至于那些酱菜、菜干之类,又不能吃多,又不值钱,根本没什么可分的,几房平日里随便吃就是了,以后吃完要腌自己打理。 这天夜里闹得晚,等各房洗漱完回到房中已经是深夜。 豆大的油灯下,常氏正在整理床铺。 她小声抱怨着,对于洪氏藏银子的事非常不满,毕竟那些银子是她男人挣的。 第048章 散伙饭 宋二才更衣上了床,听见媳妇喋喋不休,伸手从他的包袱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常氏面上一喜,悄声问道:“那两样东西卖掉了?” 宋二才点头:“你打开看看。” 常氏迫不及待,赶紧将里面的银子倒子出来,是两块碎银子,估摸着有一两的样子。 “这么多!” 常氏不敢相信,那只是一张帕子跟一个小荷包而已。 能卖出这个价格,宋二才也是非常惊讶,不过那也只是在城里,他们这些小乡镇可没人买得起。 “明天你拿去给阿绣看看,问她是如何打算的。” 这银子说是阿绣挣的也不为过,宋二才并不想就这么独吞。 常氏点头,心中的郁气消了不少。 “对了二郎,先前谈到奉养,那时你想说什么来着?” 之前分家,宋二才没开过口,唯一一次想说点什么都给洪氏压下去了。 “没什么。反正事情都决定好了,咱们睡吧。” 宋二才让开一个位置,盯着媳妇目含星光。 常氏白了他一眼,啧道:“我还不了解你,无非就是想开口应下来罢了。” 宋家的几个男人,最心善的还是二郎,所以时常吃亏。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了解……” 宋二才吹灯,将人拉进被窝。 其实先前他的确是打算同意一百钱的事,不过老三家收入不丰,他想着自己出一百,老三出五十。 既然后面父亲发话了,他也就算了。 次日,天还没亮阿绣就醒了。 今天轮到二房打理公中的活,她打着哈欠出来,结果发现几房人里除了小辈全部都起了。 宋家的三兄弟好久没回来了,宋老爷子按老规矩,要带他们去地里逛逛,顺便干点活儿。 时下虽说不是农忙,但家里十几亩地宋老爷子一个人干也是不行的,趁三个儿子在,大家要帮忙多做点事。 几个大男人扛锄头挑篓子,天刚麻亮就走了。 不多会,宋康跟宋明被撵起来读书,那时宋添也打着哈欠出来了。 吃完早饭,小辈们进学堂,男人们照样下地,到了中午,洪氏拎了一条腊肉出来,让常氏收拾了,除了肥肉炼油,别的全炒了吃。 今儿这么大方,一条肉弄出来怕是能赶上过年了。 常氏高高兴兴接过,不想没多会,外出的周氏又买了豆腐跟豆芽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壶酒。 这两人的行为怪异,搞得好像过节一样。 常氏也没问,默默接过。 周氏又花钱又跑腿本来心里就不太高兴,见状便叹道:“这一分家啊,连情份都分没了。辛苦去临村买了这些东西,有些人还以为是应得的。” 周氏当着面咕噜,常氏呵呵一笑:“大嫂,拿那么多钱跑个腿还怨言连天,不应该啊!” 常氏话中寓情有指,周氏立即就说不出话来了,黑着脸悻悻离开。 中午的饭食有肉有蛋,还有煎豆腐。 早上小辈们去私塾的时候洪氏没让中午回来,常氏就专程留了一份,晚上给三个小的。 中午这餐饭没有分桌,宋老爷子让大家都挤一挤,连阿绣都捞了个位置坐。 人齐了,宋老爷子让洪氏去拿了杯盏跟小碗出来,女人们少点,男人们多点,每个都倒上了酒。 “虽然分了家,可到底还是一家人。先不说现在还同在一个屋檐下,就算以后出去了,大家不要忘本,不要忘了祖宗,更不要忘了手足兄弟。” 赶情这是一餐散伙饭。 众人见老爷子举了杯,也都将面前的酒端了起来。 宋老爷子还在说。 “人无完人,我宋会堂不是圣贤,不敢说处处对得起你们,却对得起宋家的列祖列宗。如果之前我做了什么让你们感觉不好的事情,爹在这里要向大家道歉了。要是你们觉得那些都是小事,不在意,那么就完成我最后一个心愿,以后兄弟之间放下成见,和和睦睦相互扶持,共同光宗耀祖。” 除了在读书这件事情上面有偏执,宋老爷子目前来说还算不错。 他这么一提,饭桌上的人都很触动。 “爹,你放心。大家都姓宋,这是分不开的。不是有句话,一笔写不出个宋字。就算平日里有些磕磕碰碰,到了关键时候咱们还是一家人。” “是啊爹,分家也是为了小辈,你看着来,这一代宋家小辈绝不会让你失望。” “如此,我就安心了。”宋老爷子叹息,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三个儿子见状也感慨般喝了。 女人们虽说各有各的心思,可这种结骨眼上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气氛。 饭桌上,宋老爷子喝多了,下了桌就被扶到房中休息。 宋大才跟宋三才的休沐只有一天,中午吃完饭就得收拾东西去虎口山。 从村子去虎口山根本不近,两人看了看天色背着米粮过去,走路要天黑了才能到。 下午,阿绣从菜园子那边忙活回来,洗了手正准备回房,便见到常氏在堂屋里向她招手。 婆媳俩进了里面的小房间,阿绣刚刚坐下,常氏便将手里的荷包塞了过去。 “那两样东西卖的,足足有一两。” 两样东西一两银,这跟先前自家出产的绣品价位有所偏差。 不过在这些小地方算是天价了,从常氏兴奋的神情中便能看出来,毕竟宋二才这个掌柜每月的工钱也才一两。 “娘,你给我做甚,收起来吧,留着以后开铺子用。” 阿绣又将那荷包塞了回去,常氏想了想也没推辞。 “昨天晚上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开铺子的事完全没问题,可咱们这些小地方,大家手里没几个钱,买不起这些精贵东西,去城里本钱又太高了,暂时实现不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有手艺在自然是好事,只怪他们生的地方太穷。 “娘,其实之前我本家那边虽然开了铺,不过在镇上也就是卖点布料子而已,主要收入来源还是招了几个绣娘,向城里那些大布庄供货,或是接定制单子挣钱。” “咱们刚开始手里没什么本钱,就按那样来也是可以的。” 第049章 惊讶 “开绣坊来赚银子。” 常氏眼神一亮,可很快她又疑惑起来。 “要是将你的手艺传了出去,那些绣娘跑了怎么办,不是白白培养了一个竞争对手。” “娘,这事你不用担心。本家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有一套防外传的方式。只不过刚开始我们的条件不成熟,可能要多辛苦一下自己人。” 常氏点头,这个世道想挣钱那有不辛苦的,她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婆媳正在房里细细说着话,不多会便听见洪氏在外面叫,说是前院的鸡跑后院的菜地里去了。 常氏起身,要出去看看。 “这事儿先不急,明日我们带你上镇,再跟你爹一起好好商量。” 家里人多事杂,去外面还是方便些。 晚上,宋添知道家里连散伙饭都吃了也没说什么,愈发努力起来。 宋二才找儿子聊了聊,说了下存够钱就送他上镇的事,还拿出两本书来送给他。 宋添拿来翻看了一下,发现是父亲亲手抄的。 时下书本可是精贵物什,随便一本没个二两银根本买不上,就算是别人抄出来的书都要好几百钱。 宋添很宝贝,又拿岀自己做的文章给父亲点评。 现在父子俩已经形成默契,每次宋二才归家宋添都会拿出诗句跟文章他看。 看见儿子的进步,宋二才庆幸自己做了分家的决定。 翌日,宋二才早早起身背着东西上镇去了。 常氏跟阿绣是吃了早饭才走的,昨日宋二才已经跟老爷子说了,二房地里的活他给钱,农忙的时候雇人。 这下常氏想去哪儿也没人管,她带着阿绣坐了村里做生意的牛车,去到镇上时间还早。 宋二才前段日子忙了一阵,现上已经空闲下来了,两人去到的时候他刚好在屋里算账。 知道她们要来,宋二才提前煮了茶,还买了肉包子。 镇上这家肉包子还挺好吃的,阿绣馋了,啃了一个白胖肉包才慢慢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开布料店是为了以后,想做出顶尖的绣品对料子也是非常讲究的。 要说江南一带的本家,有自己的桑田跟蚕园,长久以来摸索创新才会走到最前沿。 他们现在的条件不成熟,可以在镇上开个小小的布料店,这样拿料子方便,对于毫无这方面经验的宋家人来说也能慢慢学习摸索。 而且做生意并非你有手艺就能成的,生意经是另外一门绝活,如何做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不是沦为别人的赚钱工具,这很重要。 虽然宋二才已经有生意经验了,而且干得还不错,但刚开始他们这边还没能发展起来不可能辞工,毕竟他挣的一两银钱很重要。 所以,之后铺子开起来了,基本还是常氏跟阿绣的活。 “娘,我现在所习得的那些针法会尽数教给你。本家针法运用得最多的是套针,绣坊里面的人我们只需要教援步骤之一就可以了,她们拿到的都是半成品,接触不了全套,很难渗透其中的奥妙。” “在江南本家那边,一间绣坊只负责一套针法,管事绣娘虽然习得一套针法的全部,但都是家奴。如此基本算是制止了针法外传,就算有聪明的绣娘渗透了,她大不了也就是带走一套,而本家光是在市面上销售的绣品针法就有几十套。不光如此,本家人还掌握着不外传的顶级针法,如遇上价值不菲的定制品,他们会自己动手。” 阿绣将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饶是当了好几年掌柜的宋二才也听得发怔。 如此看来,开绣坊的难点是防止手艺外传。 “阿绣,先前你说,你家那边的布料货源都是从平阳那边拿货的,在城里,你们可有相熟的商行?” 阿绣点头:“爹,这次我们开铺子,你也不用费心去找商行,直接去城南的长街,那里有家远明楼,掌柜姓许,你找到他,就说是方老爷介绍的,他会以最低的价格给咱们供货。” 连货源都给找好了,宋二才跟常氏对视了一眼,看向旁边的小姑娘,越来越不可思议。 阿绣还沉浸在计划之中,继续道:“按照以往本家那边的开铺经验,如果只是集镇上面的小商铺,初始布料货源所需的银两大概要十两钱的样子,后续只要不扩张,波动不会太大,再加上租房子,人员工钱,我们最少需要准备十二两银子才行。” “铺子开起来了,绣坊的事情就要提上日程。第一批绣娘很重要,要选信得过的人,以免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阿绣一口气将自己所想的交待完,她喝了两口茶水,放盏发现宋二才跟常氏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爹,娘,可是有什么地方你们觉得不妥?” “没有没有。” 常氏赶紧摇头,接着笑道:“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前路后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反观我们这些大人,完全赶不上。” 常氏不清楚以前的阿绣经历过什么,小姑娘居然这么利害,让她惊讶不已。 阿绣内心一紧,深知自己刚刚说得太多了。 可这些事情拖不得的,不尽快将铺子跟绣坊发展起来,等哪天身份被暴露,或是被那些人找到,计划就完了。 来到宋家不到两月,但常氏跟宋二才是什么样的人她已经了解,更不要提以后需要依靠的宋添。 “娘,当初在本家,我跟亲娘本就不受重视,铺子跟绣坊里的事情没少干,长久下来本家生意是怎么运转的都了解了。” 阿绣垂头,一副伤感的样子。 常氏见她这般,心就揪了。 她握住阿绣的手,轻声问道:“阿绣,虽然娘一直不愿意说,但现在要是再装着不知那我们也太自私了。你本家那边出了事,那你亲娘呢?还在吗?” 常氏很不愿意提起这事,因为她在害怕,怕失去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怕阿绣想家,或是跑了。 可小姑娘来到这里处处为着他们,还无私地将习得的手艺跟生意经奉献出来。 这么好的姑娘,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管她是怎么样到这个家里来的,只要她还有留恋,还有亲人在,她愿意一并接过来,好好照顾。 第050章 夸赞(加更) 阿绣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鼻头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我亲娘,她,她已经去了。” 一直被隐藏的某处被触碰,阿绣咬着唇,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直往下掉。 母亲生命枯竭时干瘦如柴般的脸又在脑中泛现,她情绪如潮水般涌出,根本忍不住。 常氏见状,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别难过,都过去了,是娘不好提了伤心事。” 常氏心里也是难受的,她轻轻拍着,像哄小孩儿一般哄她。 阿绣趴她怀里哭了好一阵,最后收住泪时眼睛都肿了。 后面,一家人又细细商量了会,之后离开药铺去了镇上的布料铺子。 开店的计划已经商量妥当,如今只欠银子了。 原本常氏手中有三两私房钱,加上前二天卖绣品的一两钱,也就是四两,距离十二两的本钱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短时间内想赚到这么多银钱根本不可能,借也是借不到的,唯一的方法便是多弄几张绣品,拿到城里去换钱。 这次阿绣不光挑了樱粉、翠绿、跟湖蓝的锻面料子,还要了一些普通的白棉布。 三色鲜亮的料子是要出成品的,白棉布用着给常氏教习试手。 时下人员短缺,能帮阿绣的也只有常氏了。 婆媳两人从镇上回村,刚好赶上家里的饭点。 她们买的料子品种多量少,叠好之后也没多少东西。 洪氏瞧见老二家的拎了个小包袱,不过没看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当天下午,阿绣就将料子上绷,还教了常氏一套最基础的针法让她练习。 是夜,阿绣在油灯下绣帕,陪着宋添看书。 不多会,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抬头看去,便见宋添眉目含笑,将夹在书本里的一张毛边纸抽出来给她看。 上面是一首五言诗,看样子是他新作的。 “今日先生夸我了,还当着全班的面念了一遍。” 宋添有些得意,见阿绣伸长脖子盯着瞧,一字一句念给她听。 的确是好诗,阿绣展颜一笑:“添哥,你真利害。” 自从宋添发奔读书开始,他每每做了好的文章跟诗句都会拿给阿绣看,得到夸奖就会像此时这般,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样子,双眼蓄满星光,内心的欢愉溢满脸颊。 “那你呢,今天怎么不看书?” 阿绣其实是认字的,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八岁的女娃除非情况特殊,不然怎么想都不可能识字。 宋添为了能让她看懂自己的文章跟诗句,便拿了当初启蒙的书给阿绣学习,只不过从今天开始她忙起来了,“功课”要暂时落下。 “添哥,今日我跟娘上镇了。” 阿绣放下手里的绣绷,一双含笑的杏眼在橙色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宋添怔了怔,单手撑头好奇地盯着她。 “开铺子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商量好,只要凑够本钱,咱们就能开始了。” “这么快。” 家里要开布料铺子的事情宋添肯定是知道的,不过这件事情私底下也做得隐秘,他只知道阿绣将爹娘说通了,据体什么情况还不了解。 “对了,上次你说让爹去卖那张帕子跟荷包,情况如何,卖掉了吗?” 小姑娘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绣东西,宋添自然知道那张帕子跟小荷包,拿去试试价的事情他也听阿绣提过。 阿绣点头:“上次爹回来就卖掉了。” “卖了多少?” 宋添有些好奇,在他眼中那张帕子跟小荷包自然是精品,可再好看的东西也就是一张帕子跟装小东西的荷包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吧。 宋添一副慢不经心的样子,阿绣一看便知这人不了解外面的世道,将那些东西看轻了。 “价格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两样东西只卖了一两银子。” “多少?” 宋添有点不敢相信,撑着头的手都滑了下去。 阿绣一见就哧哧地笑了,然后又将刚刚的话复了一遍。 真卖了一两银子,宋添愣了,莫名感觉有点儿羞愧。 刚刚他才跟眼前的人显摆学文来着,转头人家已经开始挣钱了,两样小东西就值一两,抵他爹一个月工钱呢。 “绣这个,费眼睛不?” 宋添伸长脖子去看那绣绷,还是上次那种粉色的料子,可花样子跟上次不同,是黄白相间的花朵。 “没事儿,注意劳逸结合就可以了。” 阿绣一边走针,一边将白天三人商量的事说了一遍。 “只要手头上的绣品卖出顺利,两到三个月应该就能凑够银子了,还能有余钱送你上镇读书。到时咱们一家人也不用两头跑,直接搬到镇上便是。” 阿绣徐徐聊着自己的计划,宋添越听越愣,最后忍不住说道:“你也挺利害的。” 阿绣笑,这还是宋添第一次开口夸她,抬头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垂头装着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儿。 “添哥,你怎么了。” 两人在一起日子久了,神情是真是假阿绣自然分辩得出来。 “没什么,就是有一点点困了。” 宋添合上书本,掩嘴打着哈欠上床去了。 现下的时间还不算太晚,阿绣看了眼灯台里的油,说道:“我再忙一会,添哥你先睡吧。” “嗯,不要太晚。” 宋添放下幔帐,掀被躺了上去。 蒙胧的暗光里,他左右翻了几下身,最后将目光放在帐外那个小姑娘身上。 灯光在黑暗里勾勒出她的半边脸庞,长长的睫毛,莹润的脸颊,一双小手时而拉线,时而扎针,熟练的动作划出轻快好看的弧度。 在宋添眼中,小姑娘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漂亮的,可此时,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宋添却觉得她离自己远了。 “或许,我应该更努力一些。” 宋添如此想着,慢慢闭了眼。 夜深,阿绣打了个哈欠,放下绣绷总算是吹灯了。 隔壁,常氏还在灯下奋战,她的手边放着阿绣下午给她试范的花样子,而她自己拿着最小的绣绷已经废掉两块布了。 “不成,明天得让阿绣再给我演示一遍。” 常氏说完也是一个长长的哈欠,实在是顶不住了。 第051章 手段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有空,婆媳两人便会坐在西厢房的窗下,阿绣认真绣着帕子,常氏一点点学习她教下来的针法。 这个时代的女人谁个都会绣几朵花,基础活当姑娘时就会了,阿绣多给常氏演示了几遍,总体还算顺利,常氏也很快掌握了要领。 当然,这也跟阿绣的教学有关,刚开始她是由简至繁,教的都是最简单的套针跟样式。 如此,西厢这边的灯每天都会亮到很晚,还好现在家分了,用油都是自己买,不然天天费这么多洪氏肯定闹腾上了。 而此时的河口镇,宋二才手里的活清闲下来,有空他也会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的位置,打听一下铺面。 这日,宋二才溜街归来,看见宋虹过来了,正站在药铺门口等他。 “二叔。” 宋虹远远便向宋二才打招呼。 宋二才点头,打量了一下他干净整洁的学子衫,问道:“用饭了没?” “已经在食堂用过了。” 宋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筒卷好的题卷。 “最近先生讲到试帖,让我们做了几篇,还请二伯先帮我看看。” 宋虹将纸卷递了过去,宋二才之前就答应过他会帮忙看文章,此时也没有拒绝,伸手便接过了。 “学馆里的先生,就算是丁班也是小了名望的秀才,我可以帮你先看,不过有机会你还是多请教请教夫子。” 一个夫子管十几个学生,宋二才自然知道不可能全部顾及得上,可自己只是个童生,当初也是从镇上学馆走出去的,要教书育人,他也怕自己的学识水平不够。 “二叔,我知道的。” 宋虹淡淡一笑,见宋二才已经拆开来了,便道:“下午还有课,我就先走了,明日过来二叔再帮我讲解。” 宋二才点头,目送宋虹离开,眉头却是渐渐皱了起来。 手里的试帖刚刚他已经扫过两眼了,没改,还是像以往一样随意浮夸。 下午,宋二才没有出门,翻出自己那些破旧不堪的书本,为宋虹的那几篇试帖做改正跟批注。 隔天中午,宋虹如约而至。 镇上不赶集药铺里也没什么人,宋二才在堂中找了个位置,将自己的见解说了一遍。 宋虹的几篇文章涉及面广,篇幅很大,等宋二才讲完,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虹哥儿,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有句话二叔不得不提醒你,做试帖首先要明白题意。以你现在的学识,做八言韵太吃力了,这不是谁的字多谁就能出众,重要的是渗透书本中的理论。 就拿这一帖来说,你连题意都没有看明白,下面的诗句写再多也是白费。而且你用词不够含蓄庄重,一味追求韵脚,文字中所表达的意思也过于直白肤浅,在我看来你这些试帖都是不合格的。” 类似的话宋二才不是第一次提了,不过这次他说得更直白了些。 宋虹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不知不觉间脸便涨红了。 “二叔,虹儿知晓了。” 宋虹站了起来,感激般向宋二才作揖。 宋二才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叔也是希望你能有所长进,回去好好看看那些批注,下次努力取得好的成绩。” “是。” 宋虹拿着那题卷匆匆走了,一路上他都垂着头,怕来往的行人看见他的窘迫。 虽然那些人他都不认识,可虚荣心作祟,就算是陌生目光他也一样在意。 临进学馆门口,宋虹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不想身后凑过来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搂住了他的肩膀。 “宋兄,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呢?不会背着我们兄弟几个去什么地方喝酒了吧。” 三人是跟宋虹同住一间号舍的学子,刚来那会,宋虹请他们吃了两回酒,关系都处得不错。 说话的叫姜博渊,是从隔壁镇过来求学的,家里是乡绅富户,在镇上跟城里据闻都有铺子,手头阔绰,经常在外面吃喝。 姜博渊比宋虹还要小一岁,长得眉清目秀的样子,面皮比姑娘还白,难得的俊俏人儿。 宋虹从他身上闻到了酒气,很显然这人刚刚在外面喝酒了。 “去药铺帮忙去了。你们这是从外面吃饭回来?” 宋虹回头看了看另两人,就听得他们呵呵笑道,说是姜兄请的客。 宋虹内心暗叹可惜,不过考试在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四人进了学馆,宋虹出来是向斋夫打了假条的,另三人空着手,不过先前出门时他们给门房塞了几个钱。 学馆是半封闭式管理,除去办了走读的学子,别的人每月只有两次外出机会,很显然他们都用光了。 回到号舍,其他人趁着还有点时间倒头便呼呼大睡。 宋虹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偷偷拿出先着的试帖来看。 其实先前夫子的要求是只写一篇,可他拿给宋二才的却是六篇,这六篇里宋二才光例帖就给他写了两篇,还有不少例句跟题解。 宋虹一遍遍默念着,将那些句子都记在了心里。 过几天的中考,如果能抽中其中一题,他的成绩不会差,要是能抽到跟例帖相关的,那就更好了。 来到这里的日子不久,宋虹知识没学到多少,却是将夫子的喜好,出题的规律摸了个大概。别人是挑重点多复习,他却用了别的手段。 中考之后会有三天假,宋虹出乎意料考了甲。 当拿到考卷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之前的所受的屈辱值了。 他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临走时先着跟他打赌的张寿还请他喝了一餐小酒,号舍里的四人又去酒馆坐了一回才散。 直到天黑,宋虹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进村。 周氏知道儿子今日放假,早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了,这么晚了,她正在想要不要出去找人,便见到一身学子衫的宋虹出现在村口。 “终于回来了。” 周氏眉开眼笑,回头就对院里叫道:“娘,虹哥儿回来了,下面吧。” 灶房里的面条早就擀好了,就等着宋虹归。 家里虽然分了家可粮没分,以往宋二才回来能吃上肉跟精细粮,现在便换成宋虹了。 洪氏在堂屋里应了声,便吩咐王氏下面,再给宋虹煎个鸡蛋。 第052章 落空(加更) 一直等在灶房里的王氏早就不耐烦了,听闻还得单独弄鸡蛋,笑道:“娘,你没拿鸡蛋出来呢。” “做人婶娘的,谁还差你那个鸡蛋。” 洪氏本想出门接孙子,一听这话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转身又去房里摸了个鸡蛋出来。 现在后院的鸡圈已经分了三个,各家捡各家的蛋,自己儿子还没怎么吃呢,咱就不差这个蛋了。 王氏一脸假笑,接过婆婆手里的蛋才翻出油来煎了。 “娘,我也想吃煎蛋。” 宋康趴在灶房门口,闻着那油味儿直流口水。 王氏大手一挥:“去,到缸里摸两个出来,你跟妞妞一人一个。” 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争那口吃食了,王氏开怀得很。 这时,常氏也从房里出来了,手里握了五个蛋。 “老三家的,我家两个小的一人两个,我一个,别搞错了噢。” 难得吃碗面条,自然要弄丰盛一些。别人家的鸡蛋要存起来换两个铜板,常氏不想,娃娃们都在长身体,紧着他们吃就行了。 王氏觉得自己弄两个鸡蛋已经够奢侈了,二房直接来五个,着实将她吓了一跳,不过没办法,人家男人挣得多。 案板上切好的面条下锅,宋虹在周氏跟洪氏的拥簇下也回来了。 他意气风发,进门一一向众人打招呼,知道宋二才不在,拿出书篓里的卷子给坐堂屋里的宋老爷子看。 “爷,你看看,中考我得了甲。” 宋虹笑得谦虚,可很显然他是专程拿出来显摆的。 宋老爷子一瞧,立即就笑开了眼。 果然大孙子是有出息的,上次分班考试,应该是发挥失常。 这不打紧,学馆每到年底都有重新分班的机会。 “虹哥儿,你快将这篇文章念出来给几个弟弟听听。” 宋老爷子也是好心,想让另几个孙子多学习一下,可宋虹瞄了眼站在门边的宋添,笑道:“爷,明天吧,饭好了。” “是啊老爷子,走路回来的,让虹哥儿先歇歇。” 一旁的洪氏赶紧搭腔,起身正准备去灶房里面端面条,在屋檐下看热闹的常氏拉着阿绣匆匆先去了。 两人去到灶房,面条已经装碗。 “老三家的,二房的在哪?” 王氏挑的面,心里清楚得很,指了灶台边上的三个碗给她。 “最边上的是一个蛋。” 妯娌俩低声说着,常氏点头,端了中间的给阿绣,另两个是她跟儿子的。 洪氏从耳门进灶房,便碰到老二婆媳俩端着碗从身边走过。 “老三媳妇,给虹哥儿煎的鸡蛋你没搞错吧!” 洪氏不放心,就怕进别人嘴里去了。 “娘,那能呢,我单独留出来了,在碗柜上呢。” 王氏笑道,顺手端了碗面条给坐小杌子上的儿子。 宋康早就馋了,端上就将放在最下面的鸡蛋翻了出来,不过第一口他没自己吃,而是喂给坐他旁边的妹妹。 洪氏一瞧,心里吃味。 虹哥儿在镇上吃不好住不好,读书还费脑子,吃个鸡蛋理所当然,三房这婆娘咋就不知道节俭。 要是以前,她肯定说上了,可现在分了家,有话也只能往肚里咽。 宋虹本来就在镇上吃过一餐了,可走了这么远的路,说饿不饿说饱不饱,如果是平日里的稀粥杂粮饼子他肯定就算了,不过面条加鸡蛋,他没有拒绝又吃了一碗。 用猪油煎出来的鸡蛋,黄澄澄油晶晶的,宋虹翻出来正想往嘴里送,见宋老爷子跟洪氏碗里只有白面,便笑着将碗推到中间。 “爷,这蛋你吃吧。” 宋老爷子那能吃他的,摆了摆手道:“难得回来一趟,你吃,你吃。” 宋虹一笑,转头又给洪氏。 “奶,你吃吧,我看你好像都瘦了。” 宋虹一句话,惹得洪氏差点掉下泪来。 “虹哥儿,你吃。你读书费脑子,奶吃这些做啥,有面条就可以了。” 洪氏那个感动啊,赶紧将宋虹的碗推了回去,又对旁边的宋老爷子道:“老头子,看见没?这个家里谁最孝顺一目了然了,没白疼。” “吃饭,说这些做啥呢。” 宋老爷子也是欣慰的,可当他看见坐对面的宋明,老脸一僵,突然又觉得这一切太过了。 左右都是他的孙子,不在堂屋的就不提了,宋明这孩子不也在读书,不也没鸡蛋吃,整个人闷在桌上吃面,大家的视线都放在虹哥儿身上,就好像见不着他似的,感觉有点可怜。 “老大媳妇,你再去拿个鸡蛋,给明哥儿也弄一个吧。” 原本就不爱说话的二孙子,今天晚上好像愈发闷头了,宋老爷子自责,让周氏再去弄个鸡蛋。 周氏正含笑看着大儿子呢,怎管得了那么多,看也没看小儿子一眼便笑道:“明哥儿吃啥蛋呢,有这顿细粮就可以了。” “是啊,鸡蛋还要留着卖钱的。” 洪氏也不当回事,明哥儿虽然也在读书,可那是私塾,不一样的。 以往洪氏顾及着另两房人偏心还会收敛,现在家都分了,老俩口又跟着大房,全家除了宋虹,别的都不是她孙子了。 宋老爷子蹙眉,本想说她两句,结果坐对面的宋明已经吃完了,端着碗起身道:“爷,我吃好了。” 宋明面色阴沉,很快去了灶房。 灶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油灯在墙角闪烁。 宋明将碗放下,鼻尖若有若无地还能嗅到一丝猪油煎蛋的香气。 之前灶房煎了八个蛋,他都看见了,本以为有一丝希望,结果还是落了一个空。 不是鸡蛋的问题,是宋明心里落空了。 “二哥,我也没有。” 一直在灶房门口的宋青也将空碗拿进来了,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宋明在想鸡蛋的事,因为二哥的表情跟她一样,感觉就快要哭出来了。 兄妹两人对望了一眼,嘴角都挂着苦笑。 西厢那边,常氏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呼啦吃面。 宋添翻出碗底的两个鸡蛋,扫了眼阿绣跟常氏的碗,见她们都有,也就没什么了。 吃完面,阿绣收了三人的碗拿灶房里洗,见王氏背着小女儿干活,帮她烧了一下火。 夜深人静,阿绣就着灶房透出来的暗光在屋檐下洗漱,不多会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第053章 滚! 来人是宋虹,没有走耳房,是从堂屋经屋檐那边转过来的。 “热水锅里有。” 阿绣还以为他来打水洗漱,随口说了一句。 宋虹笑了下,没去灶房,而是停在阿绣面前。 阿绣见这人停在旁边有些莫名,不过她也没问什么,端着木盆正打算去倒水,就听得宋虹说道:“这次的中考,我考了甲。” “噢。” 这事情先前就知道了,他还专程跟自己显什么摆。 阿绣随口应了声,便去侧面倒水。 后面的院子黑漆漆的,她将水倒掉,拎着木盆转身,身后的人影将她吓得差点儿跳脚。 “你跟着我做甚?” 阿绣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她绕过宋虹,放下挽起的衣袖正准备回去,不想路又被他堵了。 “你想干啥?” 手里的木盆捏紧,阿绣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黑暗中,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急喘。 “没,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明年我就会下场了,不出意外,怎么的也能捞个童生。” 这人倒是自信满满。 阿绣没答话,用木盆将人推开,直接走了。 也就在这时,灶房门口有人出来了,是前来找阿绣的宋添。 “不要再靠近她。” 宋添的脸很黑,隐在逆光里又添了几分阴蛰。 显然他将刚刚的话听了去。 阿绣不想引起怎么纷争,拉了拉人道:“我们回去吧。” 跟这种人不值得闹腾,太低廉了。 阿绣放下木盆,两人正准备离开,暗影里的宋虹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并道:“你真觉得她喜欢你?” 宋添停下脚步,看着慢慢走过来的人眼中有浓浓的警告。 宋虹才不怕,他嘴角含笑,神色傲慢不逊。 “被花钱买回来的小姑娘,除了费力讨好你们获得一方歇身之地,还能做什么?” 在宋虹心里,阿绣来到二房所做出的努力跟讨好都是被生活所逼,无奈之举。 阿绣听得一阵气愤,又拉了拉身边的人道:“添哥,我们回去吧,这人脑子有病。” 宋添没动,死死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啥。 “阿绣,等我有了功名,就救你出去。” 宋虹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酒没醒,自以为是到了极点。 “你这人疯了是不是?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呢?我过得好好的,谁要你救,吃错药了?” 阿绣真不想跟他再说下去了,脑子有坑的人说不通。 “阿绣,你别怕……”宋虹还以为她是顾及着宋添站在这儿。 小姑娘伫立在橙色的暗光里漂亮如小仙女,宋虹也不知道咋想的,总之看见她跟宋添站在一起就觉得刺眼,心里极度不适。 “怕你娘的,滚!” 来到这里快俩月,阿绣再也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姐了,一句脏话也不是骂不出口。 宋虹一楞,明白过来她是认真的,内心无比恼怒,质问道:“你还瞧不起我?” 阿绣才没有理他,拖着宋添的手道:“回了。” 宋添的身子是僵的,被阿绣拉了拉才慢慢转身,不过他也就走了两步,转头便对宋虹道:“童生算什么,有本事考个状元来看看。” “哈,大言不惭。” 宋虹乐了,做白日梦呢。 宋添没有理会,见识过某些人的卑鄙,他也不是那个冲动易怒的小孩子了,直接带阿绣回了房间。 “添哥,你别听那个疯子胡说八道。” 身边的人还闷着头,阿绣怕他多想,开口解释了一句。 宋添“嗯”了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阿绣只当他没事了,拿出柜子里的药膏要给他抹。 宋添闭眼,将头仰了起来。 感觉到清凉的药膏在脸颊上涂抹开来,宋添突然问道:“我的伤,好点了吗?” 阿绣一顿,见他睁开眼,目光闪了闪道:“肯定好了一些,颜色都没那么深了。” 她在说谎,宋添看出来了。 “添哥,等以后有钱了,我带你去城里看看好不?” 阿绣收了药瓶,见这人愈发沉默,试探着问道。 宋添虽然忌讳别人谈及他的伤口,可阿绣觉得他肯定也是在意的,不然刚刚也不会那么问她。 “好。” 宋添已经将书翻开了,他清楚要努力的方向在那里,给不了别的,但可以回应她的期望。 时间进入六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热了。 阿绣换了常氏给她新做的那件樱粉色夏衫,头顶的小个小丱丱换成了清爽的包包头,坐在窗下绣帕的样子活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娃娃。 “阿绣,明天我上镇一趟,给你爹送那几张帕子跟荷包,你去吗?” 婆媳俩并肩而坐,凑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那些光各自绣着手里的东西。 常氏已经学会一套针法,因为不熟,目前只绣小荷包,还没有涉及到绣帕。 “娘,你去吧。” 一个多月过去了,帕子绣了四张,荷包三个,没什么事阿绣就不想浪费时间了,只想快点将手里的绣品完成。 常氏点头,她也是急的,因为最近地里的活会多起来,留给她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两人默默无声,神情无比专注。 “二嫂。” 一阵敲门声打破沉默,常氏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桌下的篮子拿了出来,等阿绣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普通绣绷,才应了声去开门。 “老三家的,啥事?” 常氏只开了半边门,并不打算让人进来。 “娘叫呢,让去山腰上那片地,要翻地收割了。” 王氏说话时伸着脑袋直往里瞧,二房婆媳俩最近都怪怪的,天天闷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做啥。 “噢,我晓得了,换身衣裳就出去。” 虽然做了准备,但常氏也不想给她看,使了点力,直接将门给关了。 王氏碰了一鼻子灰,心说搞什么啊,还不给人看了。 她正郁闷着,房门再次打开,阿绣拿着绣了半边的花样从里面出来。 “三婶,等会啊,换身衣裳就去。” 除了三房的妞妞,地里那些简单的活阿绣跟宋青也是要跟着一起干的。 王氏点头,见着阿绣手里的东西又好奇问道:“最近你跟二嫂在干嘛?也不见你两个出来坐了。” 平日里不伺候土地的时候大家也是无事可做,无非就是在院子里嗑话,可最近王氏就像一只落了单的鸟儿,无趣得很。 阿绣淡淡一笑:“没什么,娘要教我绣花呢,说是娘家那边传出来的手艺,不能给人看去了。” 第054章 管事 常氏还有什么祖传的手艺?王氏捂着嘴差点儿笑出声来,瞬间就没兴趣了,挥挥手让阿绣赶紧去换衣。 翌日,常氏匆匆进了一趟镇,再回来时又带了一些布料。 月底,宋二才休沐未归,带着东西进城去了。 还是上次那家布庄,宋二才去到便被请到后面见掌柜。 这次带过来的帕子跟荷包针法跟上次一样,不过花样子是全新的,每个都不同。 掌柜很满意,给了上次相同的价格。 一张帕子配一个荷包一两银子,单独一张帕子六百个钱。 宋二才看出掌柜对这些东西的态度,猜想上次的货卖出了好价钱,虽没有提价,但对于掌柜提出长期供货的事为难起来。 时下眼看就要进入农忙了,绣娘不得闲,下次也不知道啥时候才有东西带进城。 随便一张帕子就能值六百钱,难不成还比不上地里那点收成。 掌柜心下了然,在总价上又给宋二才加了半两银,让他不要去别家。 铺子还没有开起来,宋二才知道不能过分,拱手谢过。 送走宋二才,掌柜的叫来管事,让他去通知东家,上次的货又来了。 “刘掌柜,既然这绣品如此难得,何不向那人打听一下绣娘所在,到时请过来不就省事了。” 刘掌柜呵呵一笑:“有这手艺谁乐意给别人做绣娘。” 宋二才出了布庄,看了眼天色驾着马车去城北的何府。 他这次进城不光为了出货,还得去东家交帐。 宋二才来到何府大门外敲了敲角门,很快便从小门这边进去了。 他这一行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再出来时身边多了一位年纪相防的小管事。 “宋掌柜,时候不早,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走吧,刚好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以后就得多仰仗你了。” 童文诚嘻嘻笑着,圆圆的脸上一双单眼都快挤成一条缝了。 宋二才客气点头:“既然童掌柜坚持,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药园子那边有了起色,宋二才还以为自己会加点工钱,没想到却被塞了一个副手。 他多少有点失落,不过看这人的样子不像是个有心眼的,就先这样吧。 “宋掌柜,我最多也就算个小管事,你可别那么叫我,承受不起,叫我文诚就行了。” 童文诚去了前面驾车,让宋二才坐车厢里歇着。 宋二才也没礼让,让他去折腾。 车子没走多远,去了何府不远处的一个小酒馆。 两人进门选了靠窗的位置,童文诚点了酒菜,让宋二才先用着,他回家去说一声,让媳妇给收拾一下行理。 没想到他住在这附近,宋二才默了默,心中有了些猜想。 不多会,童文诚归,宋二才给他倒了杯酒问道:“童兄家里是不是有人在东家府上做事?” 童文诚一杯酒水下肚,点头道:“我娘在厨房那边做事,是何府的老人了。” 宋二才意外:“既然是老人,童兄应该有更好机会才对,怎么会……” 镇上那种小地方,又不是正经掌柜,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差。 童文诚叹道:“我娘虽说在里面做了几十年,不过当初嫁给我爹时已经赎身了,并非家奴。” 虽说赎身是好事,可原本应该有的优势也没了。 童文诚不知这事是好是坏,无奈般摇头。 宋二才劝道:“就算艰难些也终归是自由身了,毕竟以后命握在自己手里。” “也是。” 童文诚又给宋二才斟了杯酒,想着以后还要指望他在东家面前多说好话,小声透露了一个消息。 “我听闻江南的主家手上进了几十家绣坊,省城药仓那边的几个大掌柜暂时都被调过去了,据说很需要人手。” “江南主家?主家不是以药铺医馆营生,怎么会进绣坊?” 听到这几个字,宋二才便想起了阿绣嘴里所说的本家,不会是跟那边有关吧。 “是啊,听闻是从别人手里拿过来的,据体我也不太清楚。咱们县里的东家虽然也姓何,说白了跟那边也没多大关系,平时仰仗着给些供奉,有什么事除了听上面差遣,轮不上他们说话。” 平阳县的何府并不大,东家只是依附着江南何家的一个十八线小旁支,除了挂着何府的名头收收药材,卖给省城的大药仓,怕是连主家有什么人都不太清楚。 童文诚心里想着,每每提到江南的本家他就感叹,听闻本家的老太爷在宫中做太医,专给皇亲国戚看病,多么尊贵风光。 宋二才对这些事情倒不是很了解,他此时只对那绣坊感兴趣。 “那些绣坊的前东家姓什么?谁家产业?” 童文诚怎能知道那些,摇头道:“听闻也是亲戚的吧,据体我也不了解。不过本家那边现在缺人,咱们好好干,说不准那天机缘巧合被挑上了,也能做个大掌柜。” 连本家那边有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十八线小旁支,还能指望被推荐过去做大掌柜? 宋二才淡淡一笑,对眼前的人又多了一份认知。 两人饭饱酒足,外面有一妇人带着三个孩童提着两个大包袱过来了。 那妇人面黄干瘦,孩子们也跟豆芽菜似的,跟童文诚是两个反差,却是他的家人。 赶情这一家人的肉都长童文诚一个人身上去了。宋二才笑,等童文诚简单做了一下介绍,对那妇人点了点头。 妇人听闻是河口镇药铺掌柜,笑着说了好几句客气话。 宋二才跟她寒暄片刻,很快上车准备要走了。 童文诚下乡,以后少不得一头半个月才回得来一次,刚开始感觉还没啥,等马车动了,看向三个孩子也红了眼眶。 “回去吧。” 童文诚长叹一气,拉了缰绳。 当马车回到镇上,天色已经黑尽。 宋二才让小伙计带童文诚去空房里安置,回屋正准备烧水洗漱一番,外面又有人找他。 来人是镇上酒楼的伍掌柜,前不久宋二才找他留意一下铺子,想来是为这事而来。 两人去了路面上说话,伍掌柜向宋二才透露,镇上老街那家布料铺子不想干了,想找人顶铺,如果觉得可以明天就能去谈谈。 没想到那家布料铺要倒闭了,宋二才谢了伍掌柜,明天他会过去看看。 第055章 铺子 翌日,宋二才先带童文诚熟悉了一下铺子里的事宜,中午吃完饭便背着手出去了。 镇上的布料铺子一家在北,一家在南,宋二才最近观察过两家的生意,不好不坏,挣不了大钱,也饿不死。 要找人顶铺的良玉布庄在镇上开十几年了,自家的房子,平日老俩口跟一个小儿子看铺。 这次会找人转手听闻是小儿子在城里找到差事已经走了,老俩口没精力弄下去,准备回村里养老。 宋二才上门说明来意,老掌柜听闻是他要租,很热情地将人请进去坐。 宋二才在药铺里当了这么多年掌柜,镇上来来往往大家都认识,这铺子不卖,而是找人顶,当然是信得过的人为好。 前堂的铺子不大,只有一层,后面的院子不错,有几个房间。 老掌柜开出来的价格不高,甚至还有些偏低,不过他有一个要求,就是将铺子里的货全部顶过去。 “你也知道这铺子以前都是我小儿子打理,现下他进城做工去了,我老俩口连拿货的力气都没有,继续开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宋二才点头:“掌柜,可否给我几日时间,通知拙荆来看看,顺便商量商量。” 这事情宋二才拍不了板,要找阿绣过来看看才行。 老掌柜应了,他信得过宋二才,愿意等他。 如此,隔天常氏便收到村人给她带的口迅。 宋二才让她下场上镇,什么事情只字未提,不过常氏有自己的猜想,肯定跟开铺子有关。 到了那天,常氏不光自己要上镇,还要带着阿绣一起。 婆媳俩人收拾妥当正要出门,洪氏从堂屋里冲了出来。 “早上还得下地呢,你俩跑啥啊?” 这婆媳俩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本来家里现在就没男人,不紧着点干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要上街,真当自己是小姐夫人。 常氏翻了一个白眼,笑着转身道:“娘,二郎前几天没回来,可能是有点事儿。你老拿着这些个钱请个人帮帮工吧,我下午就回。” 常氏摸了七八个钱出来塞洪氏手上,洪氏立即就改了口风,皱眉道:“那也成,别耽搁太久,快去快回。” “娘,我晓得。” 常氏转身带着阿绣走了,能出几个钱儿解决的事情,她也懒得跟那人周旋。 洪氏这边,得了几个钱儿自然算了,可要让她请人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放二房婆媳俩一马,下午回来接着干。 有阿绣在身边,常氏也没省那两个铜板,坐了牛走上镇。 两人去到镇上,远远便见到宋二才在路口等着。 三人见面,宋二才大概说了下顶铺子的事,便带她们过去看铺面。 镇上的两家布料铺子常氏肯定是知道的,现在要顶出去这间相比起另一间生意稍差,只买布料,也不做衣裳首饰啥的,所以现在儿子不做,老俩口也就不干了。 良玉布庄已经挂起了清货的牌子,现在铺子还没有顶出去,老俩口能卖出一点是一点了。 宋二才简单介绍了一下,老掌柜便带他们去了后面。 前面做生意的正堂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后院用着住人,倒是要好好考究一番。 阿绣跟着将后面的院子转了一圈,暗中向宋二才点头。 这院子用着前期发展她觉得不错了,三间卧房住人,两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可做绣房用,中间的天井还可以晾晒布料,跟她设想中的作坊差不多。 从铺子里出来,常氏带阿绣去斜对面的包子铺,点了四个大肉包跟两碗豆浆。 婆媳两人开了一回荤,宋二才跟老掌柜谈好之后很快也回来了。 “说好了月底接手,到时剩下的料子他会以成本价过给我们。” 宋二才灌了几口常氏的豆浆,细细将接收的事情说了说。 铺子里要过给他们的货都是最普通的棉布,或是村子里收上来的那些麻布,如此等下个月开业的时候,他们只需要补一些好点的货品就可以了。 租子也谈好了,每月二百个钱,里面那些简单的家什也不搬了,任他们用。 这个价格听起来少,可实际在这些小镇上也就这个样子,毕竟每到赶集的时候才能做上一些生意,平时大都是闲时。 “爹,月底前的休沐你回一趟,到时我再交待一点事情给你。” 他们现在手头上的银子还没存够,不过到月底再进一趟城应该也差不多了。 宋二才点头,举着筷子吃常氏给他留下的半个包子。 铺子的事情谈好,婆媳两人很快就回去了。 下午,常氏谎称阿绣身体不适,让她留在屋里绣帕,自己背着篓子跟其他人下地去了。 就一个买回来的小丫头还这么宝贝,洪氏不满,可早上才收了老二家几个钱,她忍了忍,也就算了。 月底前的休沐,宋二才归家,没有买什么东西,手里拎了一只大西瓜。 这是药铺外面摆地摊的瓜农送的,感谢他们留了一块地方。 本来有两只,一只在铺子里大家就吃了,一只他拿了回来。 时间有些晚了,私塾的几个孩子也归了家,见到西瓜两眼放光。 宋二才让宋添拿西瓜去井里凉一凉,一会晚饭后大家分着吃。 宋家虽然分家了,可宋二才除了不再交银子上去,别的还是跟平时没差。 一家人吃了晚饭之后又分了瓜,宋二才陪老爷子聊了一会天,之后便回房里去了。 阿绣已经在等着他了,跟常氏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油灯下,手里还赶制着绣品。 “忙完这次的事情,你们俩就先歇一歇吧。” 宋二才将门闩了,去到桌边说道。 两个多月,白天晚上地绣,太辛苦了,特别是阿绣,怕费了她的眼睛。 常氏看了阿绣一眼,一个劲地点头。 很快,两人都放下手里的绣绷,阿绣向宋二才要了纸笔,写了一个地址跟人名上去。 “月底进城拿货,爹去找这个商行就行了。到时卖掉我们手头上的东西看钱够不够,不够还能让掌柜将货款缓一缓。里面的掌柜姓许,跟我本家那边合作了多年,你只需要说是方家那边介绍过来的,会给最好的优待。” 第056章 怀疑(加更) 方家,便是阿绣向宋二才跟常氏所说的本家姓氏。 如今方家家破人亡,生意早已经不做了。 可商行那边的人脉都可以用,这个没关系。 阿绣将纸条递过去,宋二才扫了眼那一行小字,心中惊讶。 “你读过书?” 纸条上的簪花小楷写得四平八稳,虽说没有风骨也无娟秀之气,但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阿绣点头:“当初跟着娘亲打理绣房,识字记账都是难免的,虽认得不全,一些简单字没有问题。” 当初还是富家小姐时,阿绣五岁便由女先生启蒙了。虽说只学了两年,可在那个长长的梦境里她好似已经经历过短暂的一生,不光识字能力,针法跟绣功,以及脑子里所留下的那些见闻记忆,全都深入脑海,整个人已经不同了。 都要上镇做生意了,铺子里有人识字是必须的,虽说常氏也识得几个字,可她没碰过笔,记账之类根本不行。 这个时候,阿绣需要将自己识字的能力展示出来。 宋二才拿着那纸条笑了笑,内心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姑娘一步步扩展他的认知,当初的方家太太是有多愚昧,才会将她当丫鬟一样卖了出来。 “纸条我先收好,到时月底你们也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上镇。” “二郎,添哥儿呢?” 常氏蹙眉问道,她们都走了,儿子怎么办。 “添儿也跟我们一起去。商行那边如果能赊账,就有余钱送他去镇上的学馆。” 常氏一听,立即笑开了眼。 要是镇上的生意发展不错,之后他们都可以不回来了,省得在家绣个花还偷偷摸摸。 “对了爹,你上次说收我们绣品的那家大布庄是叫万兴绸庄?” “是。那是县里最大的绸锻铺子,上次过去,掌柜的还问能不能长期供货,上次的四张帕子跟三个荷包,他还多加了五百个钱。” 第一次出售绣品的时候宋二才就有自己的考虑,如果县里最大的绸庄看得上他带过去的绣品,还能开出不错的价格,那么不管是开铺子还是绣坊都不会亏。 “爹,那万兴绸庄的东家是不是姓曹?” 宋二才一愣,回道:“这两次过去我只跟一位姓刘的掌柜接洽,并未见过东家。” 阿绣垂头默了默,平阳最大的布庄、万兴、应该就是那位没错了。 想到梦境中的一些事情,阿绣说道:“如果他想我们长期供货,也不是不可以……” “我想,目前我们条件有限,以后绣坊出产的东西肯定需要合作伙伴跟销售渠道,但前提是他们有能力将东西外销。” 这个地方可以开绣坊,可以建桑园养蚕织布,但并不是销售主场。 阿绣有自己的考虑,等宋添科考走出这个小镇,她也会带着生意一起离开。 “外销!你有想法?” 宋二才坐在常氏给他让的位置上,好奇盯着小姑娘看。 他现在是真的好奇,如果说阿绣从小跟着亲娘做事,知道开铺跟拿货的事情,他还能理解,可外面的那些事,她连县城都没有出过就能了解,还有了生意方向? 宋二才蹙眉,料想不到。 “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只是想到江南本家那边都是将绣品销往各处富贾之地跟京城那边,便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阿绣已经看出宋二才对自己有所怀疑,要出口的那些计划又咽了回去。 是她表现得太过于急燥了,其实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宋二才点头,小姑娘心挺大的,还没有开始就想跟江南本家那边抢生意了。 不过提到绣坊,他倒想起了一些事情。 “对了,之前我听人提到,说何家江南主族那边也收了几十家绣坊,我不知道是谁家的绣坊,据说现在手里正缺人,从府城那边调了几个大管事过去。阿绣,你说会不会是你本族那边出了事?” 又是绣坊又是江南,宋二才总感觉跟阿绣本家主族那边有关,可信息太少了,他连绣坊是谁家的都不知道。 一听到何家,阿绣放在桌下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听说江南一带绣坊繁多,是谁家的也没个定数。” “也是,不提这个了。等你们将手上的东西收了尾,到时四娘拿到镇上来便好。” 阿绣点头,见常氏准备出去打水了,压了压声道:“爹,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 “嗯?” “如果有人问起这些针法来自何处,你不要提祖传,也不要说关于我的事情,就说是外地回乡的绣娘想挣几个钱花。” 眼前的小姑娘说得很郑重,宋二才应道:“明白了。” 送走阿绣,常氏叹了口气对丈夫道:“我看她心里还在怨本家那边呢。” 亲娘过逝了不说,还被主母给卖了,换着是她肯定也不想再跟本家那边有什么瓜葛了。 常氏说着,心中又是一阵怜惜。 宋二才闷头坐在那里没有答话,他感觉阿绣最后的叮嘱并没有那么简单,可不简单的地方在何处,他想不明白。 隔壁,阿绣回到去放下绣篮,正准备出去打水,被宋添拉了一下。 “你坐会。” 宋添说着已经拉门出去了。 阿绣有些懵,怔了怔才想到他是要去灶房打水呢。 果不其然,宋添没多会就返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大盆热水。 “今天怎么想起伺候起我来了?” 阿绣接过木盆放好,笑着打趣他。 “什么叫伺候啊,见你成天忙成那样,帮个忙而已。” 宋添最不喜欢伺候这两个字了,他又不是少爷,她也不是丫鬟,伺候什么啊。 阿绣笑,也不跟他纠结,想到刚刚聊的那些事,开口说了说。 “添哥,不出意外下个月你就能上镇读书了。” 努力这么久总算有了结果,宋添看着她,突然就想起她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我会送你上镇读书。” 那时他没当一回事,没想到三个月之后便实现了。 月底,常氏带着做好的绣品上镇。 宋二才要进城向东家交账,刚好走一趟。 还是那家万兴绸庄,只不过这次宋二才被请到了二楼。 “宋掌柜,你稍坐一会,我们东家很快就过来了。” 小伙计给宋二才上了顶好的毛尖,躬身退了下去。 宋二才在雅座里等了大概一刻钟,楼下传来马车的声音,不多会,蓝袍锦衣的须发老者带着刘掌柜上来了。 第057章 曹叙 万兴绸庄的东家,真的姓曹,虽近半百,却健硕魁梧,行走间气仰步稳,面容看起来也神采奕奕。 两人相互见礼,那曹叙打开宋二才带过来的匣子,拿出一张帕子来细细品鉴。 良久,他挥退一直在旁边做陪的刘掌柜,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宋二才身上扫来扫去,开口问道:“敢问宋掌柜可知卓家针法?” 卓家? 宋二才第一次听说,摇头道:“宋某不知。” 曹叙蹙眉,指着那绣帕道:“以曹某几十年的绸庄经验,此,便是卓家惯用的套针法。” 他说得笃定,宋二才淡淡一笑,拱手道:“曹老爷勿怪,宋某的确不知何为卓家针法。这些绣品出自族中一位旁亲,她前些年在外地做绣娘,习得了这种针法,前不久才回乡。至于是否为卓家针法,未曾听她提过。” 还好先前阿绣专程叮嘱过,不然此时宋二才可能就要打听一下那卓家。 卓家未倒之前绣娘绣坊何其多,动荡之时绣娘外流也是常事。 曹叙翻看着那些绣帕跟小荷包,花样子虽各不相同,便针法都与前两次一样。想那卓家光市面上所能见到的针法都有几十种,传言更有只传子孙的秘谱专程用于特殊定制。 卓家针法防外传的功夫无人能及,这绣娘能习得一种,也算难得了。 可就算只有这一种,加以利用发展,也能在附近的县郡独占鳌头。 “宋掌柜,这针法着实难得,只做这些小东西太可惜了。曹某有一些想法,可否引那绣娘来与我一见?” 宋二才一听便知这人打了什么主意。 自己有手艺,干嘛要给别人做嫁衣裳。 宋二才拱手道:“敢问曹老爷,贵庄可有能力将绣品外销?” “外销?” 曹叙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后生,年纪不大,心倒是挺大的。 “曹某不才,如今手上有四家绸庄,平阳跟上通城各一家,府城两家。如果你们手中只有这一套针法,想要外销,曹某没这个打算。可若还有别的压箱底本事,曹某举家之力也想试上一试。” 做了几十年生意,曹叙自有眼界,他不会看轻了对方,可要是绣娘只习得这一种针法,的确没有费力气的根基。 卓家虽然倒了,可那些生意还在,掌管绣坊的人只不过换了而己,这一套两套针法犹如毛毛雨,向外没有必要。 阿绣还有没有压箱底的本事宋二才还不确定,但他感觉是有的。 “曹老爷,此事先由我归家与绣娘商议再做答复如何?” 曹叙点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让刘掌柜给他结了账,亲自送人出门。 绸庄不远处的马车上,童文诚趴在上面都睡着了。 宋二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眯眼迷糊的童文诚说道:“童兄久等,我请你吃饭。” “这赶情好。” 童文诚打了个哈欠,拉起马绳。 万兴绸庄,曹叙目送宋二才离开,对身后的刘掌柜道:“下次他若带来新的消息,便带到府上来。” “是。” 童文诚将马车赶至他们上次吃饭的小酒馆,这里不光离他家近,离何府也不远,一会吃完要去府中报账,来去方便。 宋二才点了两荤两素,因着一会要去东家,酒就不上了。 饭中,童文诚也开口问起宋二才到万兴绸庄所为何事,不是他多嘴,是的确好奇。 “帮拙荆出售一些绣品,帕子与小荷包之类。” 以后进城这人大部分时间都会跟在身边,有些事情瞒不了他,不如此时大方承认了。 “能卖到万兴绸庄,嫂子也是个厉害人。” 童文诚在这边长大自然知道万兴绸庄是城里的翘首,里面的东西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所能消费得起的,能收下的绣品,价格肯定也不便宜。 宋二才认同般点头,心里想的却是阿绣怎知绸庄东家姓曹,难不成之前方家那边也来边出售过绣品? 不对,万兴的人很显然是第一次见到那些东西。 “对了,下个月拙荆可能会在镇上开间小铺子,届时有什么需要童兄也可以去那边看看。” 媳妇在镇上开铺,自己还是药铺掌柜,这件事情不知道东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宋二才不想这件事情被偷偷摸摸报上去,索性一次性公开了。 童文诚听得一怔,说了几句生意兴隆的话,还问他货源那些准备好了没有。 宋二才将顶铺的事情说了,老掌柜回村养老,货都顶了出来,基本门道也跟他说了说,开个普通小铺子还是可以。 镇上一个普通小铺子,没点特殊地方其实钱也挣不了几个。 “之前听你说要接儿子上镇读书?那是花钱的活计,能赚一点是一点。” 童文诚也能理解,他家大儿子就在一间小私塾里面启蒙,还有三个小娃跟媳妇要吃要喝,日子过得相当紧巴。 两人吃饱饭,宋二才听闻他想先回去一趟,下午好跟他一起回镇省几个车钱,便让小二打包了一份肉菜几个大馒头给他带回去,自己先去东家那边报账了。 这又吃又拿童文诚也挺不好意思的,谢了好几声才拎着东西回巷子里的一家小院。 童家的这处小院是童父留下来的,如今童父去逝,童母在何府上帮工,也就童文诚一家人住在里面。 童家媳妇知道丈夫今天会回,还给他留了两大碗稀粥,半盆子粗粮大饼。 童文诚遗传了亲娘的体质,从小就体胖大吃,家里日子不宽裕,不过他媳妇还是紧着丈夫,每顿能吃个饱饭。 “今儿中午宋掌柜请我下馆子,还带了这些回来,晚上你给孩子们下粥吧。” 童文诚要下个月底才能领到工钱,今天宋二才给买了这些,倒是不至于空手而归。 他大儿子已经十岁了,在学堂读书,大女儿跟小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还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儿子,全由妻子带着在家闲赋。 三个娃娃多日不见荤腥,闻着肉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童文诚见此,拿了两个馒头出来一人一半给他们解解馋,之后跟媳妇说了会话便打算走了。 “大郎,我看那宋掌柜人不错,你可别像以前那样三心二意了,好好在那边干,争取以后也能做个独当一面的掌柜。” “我晓得了,你带娃娃们回去吧。” 童文诚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拐角。 第058章 公开 宋二才向东家报账领完工钱出来,童文诚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临走前,宋二才去了城里最大的何家医馆,再出来时手里便拿着一个小药瓶。 “你买这玉肌膏做甚?” 童文诚也是识字的,不然做不了管事。 “没什么,犬子脸上有条烧伤,拿回去给他治治。” “烧伤?这玩意估计是抹不好的。”童文诚凑近宋二才,“我跟你说,何家医馆虽然是我们平阳最大的医馆,可就是挂着一个何家的名头,里面的郎中跟府城本家医馆比起来差远了。你儿子真要治伤,还是得找机会去那边看看。” 宋二才点头:“晚点,计划一下带他过去。” 过几天宋添就要上镇读书了,为了儿子的科举之路,宋二才知道这件事情必须做。 两人回到镇上天已经黑尽,宋二才这个月还有休沐,隔天一早在肉摊上买了两斤肉,跟良玉布庄老掌柜签好契便回家去了。 这次回来刚好月底,除了宋二才,在虎口山上的宋大才跟宋三才都回来了。 学馆本来也放了假,不过宋虹说去了同窗哪,并没有归家。 难得几个儿子在,宋老爷发动全家老小下地,将剩下来的活一口气忙完。 分家这几个月,宋老爷子明显瘦了,家里活重,又舍不得花钱,不瘦才怪。 不光宋老爷子,几个女人也是叫苦连天,这地里的活还是得男人来,不是她们女人所做得了的。 好在这粮食收掉,地就成各房各户的了,以后不混着一起干,是租是请人帮忙自己看着来。 晚上,灶房里炖了肉,炒了鸡蛋。 肉是宋二才买的,蛋是宋老爷子让洪氏拿的。 一家人和和气气吃了餐饭,之后洪氏斜眼看着三个儿子,意思不言而寓。 这是要每月的供奉呢,宋二才跟宋三才也很默契,主动上交了五十个钱。 每当这个时候宋老爷子就无声沉默着,吧哒抽旱烟。 “对了,虹哥儿这次未归是去宝岭镇上了。他们号舍的一个学子在那镇上,关系处得不错。” 宋老爷子突然聊到宋虹,又道:“还有上次中考,虹哥儿也考了甲,先生夸他进步很大。” “是啊,力气没有白费。” 宋大才也跟着笑,儿子争了脸,他自然高兴。 宋三才也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吃味了。 如今分了家,别人日子过得好,他不知咋的心里不太舒坦。 宋虹中考得了甲,宋二才有些意外,毕竟在那之前他看过侄子的文章。 “你们看看,虹哥儿多有出息,要不是家里闹出分家的事情让他分了心,说不准还能更近一步。有些人就是眼皮子浅,看着吧,总有后悔的那一天。” 洪氏见常氏来到堂屋,当着大家的面阴阳怪气地刺了几句。 以前她的偏心忍在心里,如今家都分了,自然没必要再憋下去。 周氏一听这话,立即装着谦虚的样子笑道:“娘,你这话就严重了,都是一家人,虹哥儿出息了咋能忘了大家。” 婆媳俩一唱一合的还真以为别人会羡慕他们。 常氏淡淡一笑,找了个小杌子坐下来也道:“爹,娘,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说,下个月添哥就不上私塾了,跟我们一起上镇读书。” 一家人马上就要走了,这件事情肯定也要跟家里提的。 “这么快就上镇?二才不是才存两个月工钱,这就够了?” 洪氏有些意外,二两银子连束脩费都不够吧。到年底还有一半时间呢,五两银的束脩费不是还得交二两半钱,更别说住号舍跟吃喝花费了。 “钱不大够,束脩一个月一交就成了,吃住跟咱们一起,学院里的舍食费也能省一笔。” 镇上学馆每月交费是五百钱,一年下来会比全年交多出半两银钱,长期上当然交一年更划算,可现在铺子刚刚开业,花钱的地方多,只能这么先交着。 “一月月交,那可就亏了。” 洪氏蹙眉,就算那些钱不是她的也心痛,干嘛要多交呢,还不如支持一下虹哥儿…… 等等! “老二媳妇,什么叫吃住跟你们一起,你也要上镇?” “是啊娘,我跟二郎商量了一下,打算在镇上开个布料铺子。” 常氏浅浅地笑,见大家震惊又茫然,她这心里怪舒坦的。 “老二,你们真要开铺子?” 问话的是宋老爷子,他旱烟杆里的烟灰都掉出来了,来不及去拍,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宋二才看。 老二这俩口子怎么不声不响地开起铺子来了,他们有钱了吗?有门路吗?货源找好了吗?不准备好这些事情,钱投进去不就打水漂了。 宋二才点头道:“爹,铺子已经谈好了,后天就能交手。” “咱就想到开铺子呢,你们哪来的钱?” 洪氏满脸疑问,想着不会是老二这么多年来私底下存了银子下来吧,可这也不太可能,他每月的工钱都是上交的,自己也上镇多方打听过,儿子的工钱没错,大不了就是过年过节得两个赏钱,可那些也很有限啊! “娘,钱是找城里的几个掌柜借的。铺子是那间良玉布庄,老掌柜现在不做了,里面的货都顶给了我们,城里拿布的渠道他也跟儿子交待了。” 满屋的人想破脑袋估计也不知道他们开铺是为了绣坊,可就这么听听好像那铺子也能做了,反正是拿货卖货赚个差价。 良玉布庄在镇上也开了那么多年,固定客源肯定也是有的。 洪氏沉默了,大房也跟着沉默了,前一刻还在显摆自家儿子,现下二房一家都要上镇过舒坦日子去了。 在他们眼中,镇上那些人的日子自然是舒坦的,不用土里刨食,还能挣几个钱花。 “老二,这事不好。” 宋老爷子叩了叩烟杆,道:“添哥儿要读书,你们一家人上镇花费太大了。那老掌柜虽然将货源那些说了出来,可你们都没接触过这方面,经验不足,刚开始肯定艰难。加之一家子上镇各种花销,稍有不慎投进去的钱就没有了,还会欠债。” “虽说你还有差事在,欠钱可以慢慢还,可添哥儿怎么办,他还要读书呢。” 第059章 离开 不管什么时候宋老爷子都会将小辈读书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于他看来上镇开铺的事情太冒险了,稍有不对宋添读书的事情要完。 宋添还小,老二也是三房中工钱最高的,只要二房省吃俭用,供个娃不是问题,还能存一点留着以后科考。 既然没有困难,干嘛去做那些有风险的事情,办了坏事就麻烦了。 其实宋老爷子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没有阿绣的手艺在,宋二才肯定也不会开什么铺子,但他们现在是不一样的。 “爹,你所说的问题儿子都考虑过了。这次开铺子虽然冒险了些,不过儿子相信能成。” “老二,你就这么自信?小心将你儿子的前途耽搁了。” 洪氏不悦说道,先前她还感觉开铺子的事靠谱,经老头子这么一分析,不成的,肯定是不成的。 虽说老二在三兄弟里最聪明,可他不是还有药铺的差事在,肯定走不开。 让常小娥那婆娘去开铺做生意? 她不是那块料。 开口闭口你儿子,就好像添哥不是她孙子似的。 常氏叹了一气道:“娘,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添哥。家里有银子他读书才能得到更大的支持,这事情你就甭操心了,真有那个心,就说几句好听的,增添一点喜气。” “老二家的,你也太天真了,我说几句话你生意就能成么?那我不成神仙娘娘了。” “扑哧……” 一声嗤笑从房门那边传来,是阿绣忍禁不住。 常氏转头一看,招手道:“你站在那做啥,过来坐吧。” 阿绣摇头:“娘,我去看看添哥。” 她还是不要在堂屋的好,洪氏说的话又难听又好笑,不看热闹了。 阿绣转身走了,洪氏看见那个翠绿的身影很不满地哼了声道:“反正耽搁的是你自己儿子,你都无所谓,我心痛那些做啥。” 洪氏说完也进灶房去了,准备打水洗漱。 她走后堂屋里陷入了沉默,常氏抿着唇也回房去了,反正上镇的事情她已经传达,别人怎么样想她才懒得理。 宋老爷子又裹了一截烟叶,点上之后巴哒了两口道:“老二,当初说了,分家之后各负门庭,开铺的事你真要做也没人拦你,可真出了事,有余力我会扶,要是没有,你也不要怪我这个当爹当爷的不帮。” “爹,我清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宋二才垂眸,内心多少有点凉。 “知道就好。” 宋老爷子默默抽烟不说话了,宋大才倒是想说两句好听的,只不过还没开口就给周氏拉走了。 一屋子人也就宋三才说了几句喜气话,什么二哥当了这么多年掌柜了,又经常往城里跑,开铺不会差,等以后挣了银钱,不是还能帮扶一下大家,这是好事。 宋二才笑了笑没说话,之后还提了下一家人离开之后家里的田地怎么处理。 他已经请好人了,后村的年青壮小伙宋峰,以后下地只要提前说一声就好,做了多少天他会给钱。 还有就是二房的田地,也租给他种了。 翌日,宋二才吃完早饭就回了镇上。 常氏去了一趟私塾那边跟先生说了上镇的事,再回来就带着阿绣开始收拾东西。 要说家里也没啥好收的,就是两口箱子,几只鸡鸭,还有走时要带些粮食。 常氏将这件事情跟宋老爷子说了,老爷子眼看秋收将至,仓里的存粮也没多少了,索性一次性全分了。 离开那天,常氏租了村里的牛车送他们上镇。 这两天关于宋二才一家上镇开铺的事情也传开了,不少人都出来看一下热闹,说两句喜气话算是送个行,反观宋家院子,除去王氏抱着女儿送到村口,宋老爷子也就在院门口站了站。 镇上,布庄老掌柜跟宋二才签了契之后就搬走了,铺子跟后院目前已经空了出来。 上镇的时间是约好的,宋二才利用空闲已经将房间收拾好了。 常氏他们来到将东西搬进去,整理一下就能住人。 晚上,常氏让丈夫去打了一小壶酒,弄了一荤一素加个蛋汤,算是庆祝家里有了新的开始。 以前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院子,进出门不是看见这位便是碰见那位,各房各户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总感觉不舒坦,现下整个院子也就自己一家人,做什么都自在。 宋二才两杯小酒下肚,说了一下后面两天的安排。 铺子开业的事他找人看过黄历,订在五号那天,刚好赶集。 宋添上学的事,明天他就去学馆那边,顺便带儿子去考试。 至于绣坊的人员,常氏已经叫了她的外甥女,开业那天会过来,宋二才后天进城拿货,会带回一个认识的小伙子。 绣坊刚开始只请两个人,加上常氏跟阿绣,只要不自行纺布,也算一个小作坊了。 “还有,前两天我进城卖货,见到了万兴绸庄的东家,合作的事,他想见见你,还说要是我们能拿出不一样的东西,便可以商讨外销。” 东家要见她,阿绣默了默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两天我弄两只新荷包出来,爹你带过去给他看看,先将他的兴趣留住。 至于合作跟扩展,一方面要看他开出的条件,再者现在我们才刚刚开始,还不是时候。等我们手头上有人了,建立起自己的绣坊,那个时候才适合去扩张。 卖货这一块如果我们已经交给别人了,那么绣坊就一定得完完全全拿在自己手里。” 时间有限,开弓就没有回头路。 阿绣想找万兴合伙,一来是不想自己的身份过早暴露。 再者,她在梦境里听说过曹叙那人,而且并不简单。 至于绣坊,要是有人参股或是帮忙,扩张起来自然是快的,但这是她的底牌,容不得一丝意外,就算费点时间,也不能假手于人。 宋二才认同般点头,接下来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去处理。 隔天,吃完早饭宋二才便带儿子去镇上的学馆。 今天宋添是过来考试的,昨日相关事宜宋二才已经找馆主聊过了。 第060章 他的伤 当年宋二才在镇上的学馆上了近五年,还是馆主的学生,不管是对里面的夫子,还是对各方面事物他都非常熟悉。 看门的斋夫自然也是认识宋二才的,很客气的将他请了进来,可当看见他身后的宋添,神情却是一怔。 “此乃犬子,今日前来参加入馆考试,昨日已与馆主谈过。” 宋二才简单道明原由,斋夫点头,将两人领到专程用着入门考试的一间小堂。 一路上宋添好奇四顾,学馆的高墙扩院他之前没有见过,此时见着处处都是新奇。 小堂里没人,斋夫让他们稍坐一下,这就去通知馆主。 “有劳。” 眼看那人远去,宋二才揉了揉儿子的发顶道:“长学班入学考试题样很基础,试帖也是最简单那类,你不用紧张,按正常发挥就好。” “爹,我知道了。” 要说紧张宋添肯定会有,他听父亲说过,长学班入学考试要是不理想,不满十岁的孩子是会进蒙学班重修的。 他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岁了,已经不想再去面对蒙学班的小娃娃们。 父子俩在小堂门口站了会,拐角处便走来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 这人便是馆主,姓李,家是河口镇有名的乡绅,自己也是三十多年前中举的老举人。因不喜官场,中举后没有再考,而是游历四海,十多年前回乡,接手河口镇学馆教书育人,是镇上最德高望重之人。 宋二才带着儿子拜了一个大礼,馆主虚扶一把,打量了一下宋添,眉头不察地蹙了一下。 三人去到堂中,馆主问了一下宋添习过什么书,随手写一道试题让他作,还让默写一篇经义。 题都不算难,从他所学的书中挑选。 宋添看完题意便坐下来铺纸研墨,提笔作答。 他的动作没有迟疑,看得出来胸有成竹。 馆主站旁边看了会,便跟宋二才打了手势,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去到外面的小花圃旁,馆主捋了捋白须,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先生,有话还请直言。” 宋二才拱手,模样还是那般温和。 “曦之,当年你乃我得意门生,多次不中,是我人生一憾。刚刚见到小公子神色沉稳题经对答无误,虽还没看到卷子,感觉也不会差了去。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你,我难得欣慰,只是……” 李馆主顿了顿又道:“他脸上的伤乃是大忌,纵使有天大的才学,也很难成为天子门生。你参加过科考,自然也知道身有伤疾之人,一般只能止步于举人。” 身有残疾,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都很难在科举这条路上走下去。 虽说朝中没有明文规定身体有疾者不允参考,但想取得名次比普通人要难得多。 现下的科举考试虽实行糊名制,考卷与考生不对号,但对于身犯残疾者暗地里还是会进行一些筛选。 县试是第一关,县太爷主考,这一关本就不严,过与不过,不光要看文章,很多时候还要看主考官的心情。 宋添的伤,很可能在这里就成为阻碍。 就算一切顺利中了举,入京后的殿试肯定是进不去的。 殿试需要面见圣人,怎会让一个面貌有疾的考生污了天子的眼。 李馆主可惜般摇了摇头,像宋添这种,注定在这条路上走不到最后,最多中举。 里面的娃娃还小,李馆主也不想随随便便对他的将来做出什么断言,他游历在外多年,见过的能人奇遇也不少,也难说将来他会不会有什么造化,所以此时他只是给出提醒,不是建意。 宋二才一直都是面含微笑,就好像猜到李馆主会说这些一般。 曦之是他的字,也是当年在学馆时李馆主亲自赐予,可见当初两人师徒情义深厚。 所以此时宋二才也没有保留什么,直言道:“先生,犬子的伤我后续会想办法给他治治,但想要恢复原貌估计是不大可能了。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仍然会举家之力送他科考。” 宋二才拱了拱手,李馆主了然般叹吁一声道:“难得你有这份初心,这件事情虽然艰难,也不是没有可能。纵观历史,不是照样有右足跛、左目眇的状元郎。以后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是。” 两人又在花圃边聊了一会,之后回到小堂,宋添的题卷已经做好了。 卷面干净,字迹工整,李馆主暗自点头,坐椅子上将他的题卷大致看了一遍。 宋添站桌边,紧张地捏着衣袖,一颗心突上突下。 为了在入学考试上有好的表现,他最近都在学写试贴。 今天馆主所考的两道题都在他的学识范围之内,义经就不提了,这个很简单,主要难点在试帖上面,写得好不好就需要看一个人的综合实力。 很快,题卷看完了,李馆主抬头对宋添笑了笑,之后便看向宋二才。 “添儿,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看来是有结果,却不想当着他的面提。宋添转头看了看两人,拱手对李馆主道:“学生告退。” 有模有样的作揖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李馆主笑,捋了捋白须对宋二才道:“好好栽培,他的悟性不错。” 两人的认知一至,宋二才笑问:“在分级上面,不知先生有何指示?” “以他的这张题卷分丙班没有问题,不过刚刚你也听到了,自启蒙以来他都是在以识字背文章为主,试帖没有主教,释义的掌握也不知几何。如果去丙班,他要勤补一下试帖跟释义。要是在丁班,从头开始会轻松一些,不会有那般大压力。” 在分班的问题上,李馆主想听取一下宋二才的意见。 毕竟他更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什么地方更适合。 宋二才回头,看了眼院子里那个小身影,对李馆道:“犬子还小,让他从丁班开始吧。” 堂外,宋添也站在那处花圃旁,心焦地扫两眼那些花草,再望望小堂里面。 不多会,他见父亲跟馆主出来了,赶紧迎上去给两人行礼。 李馆主笑着对小娃道:“一会去领好东西,明日就可以过来了。” “是,谢谢馆主。” 虽然知道只要花钱就有书读,可到了这一刻宋添还是非常高兴的。 镇上的学馆跟村里的私塾完全不一样,他就进来转了转就能感觉到浓浓的书卷气。 第061章 兄不友则弟不恭 李馆主交待了一点事情很快就走了,宋添目送他远去,之后拉了拉父亲的衣袖道:“爹,我分到什么班了?” 儿子满脸期待,宋二才默了默,开口问道:“你自己怎么想?想去什么班?” 这个问题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吧! 宋添听父亲提过镇上的分班制度,蒙学班跟私塾一样,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娃。长学班就分甲、乙、丙、丁、四个阶层。甲班为首,丁班为末。 蒙学班就不提了,长学班这边每个班级所教的内容跟难易程度各不相同,听闻甲班都是已经通过县试跟院试的童生,教授的内容以八股文、诗赋、策论、治事为主。 而丁班,便是四书、试帖、经义、等基础教学。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分到何处,但宋添已经不想再跟蒙学班的小娃娃们坐在一起了,他想从丁班开始,学四书。 宋添心有忐忑,试探着问道:“爹,我能上丁班吗?” 宋二才淡笑,揉了下儿子的发顶。 “如你所愿。” 父子两人去理事的堂舍交了束脩跟杂费,之后领了东西便可以回了,明日再过来上课。 宋添背着印有苍山学馆的书篓,手里捧着一本刚领到的大学,还没出大门便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 这书也是刚刚拿到的,虽然是旧的,却是官书,拿在手里他只觉得宝贝。 “爹,你看这里还有两张释义书签,应该是前人留下来的。” 宋添有些窃喜,转头去看宋二才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而是立在几步外向教舍那边看。 不远处,宋虹站在那,见着那父子俩,人都愣了。 “宋兄,那不是你二叔吗?” 姜博渊拍了拍宋虹的肩膀,再看过去时,便见一直在前面看书的小少年转头看过来了,露出脸上那条长长的伤疤。 那人便是宋虹的堂弟! 没错了,他提过堂弟脸上有伤。 “你们先回号舍吧,我去向二叔招呼一声。” 宋虹交待完,便向宋二才跟宋添走去。 别人家的家事,姜博渊几个自是无法参与,相互看看很快就走了。 “虹哥儿,近来可安?” 宋二才背着手,看见侄子日渐丰盈的脸笑问道。 宋虹拱了拱手:“二叔,你跟三弟这是?” 又是书篓又是学子衫,宋虹不需要想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么快,才分家不到三月,二房的银子就够了吗?如此迫不及待! 宋虹的脸色十分难看,一颗心也是蹦蹦直跳。 宋添向他举了举手里的书道:“大哥,从明儿个起咱俩便是同窗了。” 不是蒙学班,他居然也来了丁班。 整整小了四岁的堂弟做他同窗,宋虹怎么想都觉得脸烧。 他艰难扯出一个笑容,问道:“号舍安排了吗,住在哪房?难得你也进了学馆,要是我们能住在一间号舍就好了,可惜我那边铺位已经满了。” 宋虹不知此时自己在说些什么,脑子很乱。 宋添看着他慢慢涨红的脸,也回以一笑道:“大哥,我不住号舍,住铺子里。” “铺子里?二叔的药铺吗。这样也好,你办走读能省几个银钱。” “不是药铺。”宋添的眼中藏着少许阴霾,纠正道:“是布庄,北街那间,我们新接手的布料铺子。” “布庄?”宋虹不可思议地笑问:“二叔,你们开铺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是有一个多月未归家,可二房的变化太让人莫名了,不光送宋添上镇,还开了铺子?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为什么没人跟他提过,前不久母亲还来给他送粮送银子了。 宋二才点头:“后天开张,你要是有空中午出来看看吧。” 真的,原来是真的! 宋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匆匆说了几句喜庆话,逃也似的离开。 宋添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见父亲不解看过来,敛了笑道:“大哥他不是好人。” 宋二才蹙眉,跨步去到儿子身后道:“兄道友,弟道恭。” 宋添回:“兄不友则弟不恭。” 宋二才:“……” 父子俩回到北街那边,阿绣正在前堂扫尘除灰。 “添哥,爹,你们回来啦。” 阿绣放下手里的布巾快步迎了上去,笑问:“考试怎么样?” 宋添翘唇,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见父亲径直回了后面,回道:“明儿就能去进学了,不过是末班。” “你进长学啦!” 宋添点头:“虽然是末班,不过你放心,月考、中考、年未考、我都会考甲给你看。” 他会比宋虹更利害。 “成,快说说明儿个上学要带什么,下午咱们就去制办。” 阿绣没听出男娃较劲的话,那日宋虹在她面前显摆的事,转头她已经忘记了。 两人回了后院,常氏听闻儿子进了长学,也是高兴,吃完饭便带他去制办了些笔墨纸砚,还有明天拜师的六礼。 河口镇因着有一家不错的学馆,难得这个小镇上也有两家一大一小的书斋。 大的那家里面有不少书本,很多还要是刻印体。 小的那家主买笔墨纸砚,以走量为主,价格相对实惠。 宋二才下午回了药铺,不陪儿子去了,由常氏带着宋添出去逛了下。 母子俩去到那间小点的书斋,常氏买了宣纸跟笔墨,临走时还问儿子要不是买把纸扇。 现下天气已经热了,常氏看见那些学子人手一把扇子,上面写着字,画着墨宝,看起来很是风雅。 宋添才没那个兴趣,在书斋里待了会,他倒是对那些抄书的学子多看了几眼。 从书斋里借书出去抄,即能多一本书看,还可以挣点手工费,宋添感觉挺不错的,只可惜他伸长脖子看了眼那字迹,眼神就暗淡了。 那些字迹笔力劲挺,笔峰已隐隐有游蛇划龙之势,不是他所能比的。 不过看对方的样子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了,等他到了这个年纪,特定会比这人写得更好。 “添儿,真不买把纸扇?” 常氏还在门口的摊面上挑那些扇子,宋添走过去本想直接说不要,结果发现里面还混着女子用的团扇。 “要这把。” 第062章 不亢不卑(加更)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阿绣给了一个香囊二个小荷包宋二才,三种不同的花样子,针法也各不相同。 宋二才看见那香囊目光闪了闪,用匣子装好,明日进城便带给曹老爷。 阿绣端着热水回到房中,宋添正在灯下看书。 搬到这儿来,房里的油灯都比村里的要大很多。 常氏怕两个小娃费眼睛,特制了小指粗的灯芯,一盏灯就能照亮整个房间。 来到这儿,两人还是住在一起的,虽说院子收拾出来有四间房,实则也是刚刚够用。 后日开张,常氏的外甥女要来,十四五岁的大姑娘肯定要单独住。 加之两个娃娃一间,宋二才夫妻俩一间,最后一间当作房用,已经没地儿了,宋二才明天带回的小伙子还得在杂货房那边挤一挤。 房间里有两张半旧的简易木板床,都是先前宋二才备下的,跟在村里的时候差不多,不过地方宽敞了许多。 “添哥,先洗洗吧。” 阿绣已经洗漱好了,说完坐在灯下又拿出绣绷来绣。 宋添抬眸,看了看她,悄悄拿出压书本下的团扇递了过去。 “送你的。” 这便是今日下午宋添在书斋上买的那把团扇,只不过买时是白面,此时那上面有他抄写的一首古人描写夏日景色的小诗词。 这几日正是热得难受的时候,阿绣接过那团扇欣喜一笑。 “谢谢添哥。” 来到这里几个月,阿绣的脸明显圆润了,小姑娘笑起来时明眸皓齿,天真娇憨。 宋添受了感染,也憨憨地笑了起来。 “再等我两年,等我的字练好了,就可以帮书斋那边抄书挣银子,到时给你买好东西。” 橘黄色的油灯下,少年郎的眼中好似藏着无数期望与星光。 阿绣怔了怔,之后垂眸点头。 翌日,天没亮常氏就起了,她下了鸡蛋面条,一家人早早吃完便一起出门送宋添去学馆。 清早的河口镇寂静无声,一路走来街边的铺子也没开门,只有学馆里传出朗朗读书声。 来到学馆门前,阿绣跟常氏就要停步了。 今儿不是一年一度的正经开馆,学馆不给人围观,除了宋二才能陪着进去,婆媳俩只能打道回府。 “中午下学早点回来。” 常氏整理了一下宋添崭新的学子衫,目送父子俩进门。 宋添又不住号舍,到了饭点就会归,常氏就跟儿子出了远门似的,两眼欲穿。 阿绣见常氏一直伫在那,轻声说道:“娘,我们回吧。” 常氏也是感慨,儿子上了长学感觉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 她回了神,拉上阿绣的手赶紧回铺子。 “走,还有好多事要忙。” 那厢,宋添已经见到丁班的另一个谭姓夫子。 学馆里长学班四个品级共计十个班,其中丁班就有四个,丙班三个,乙班两个,甲班一个。 宋添并没有分到宋虹那班,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谭夫子年过半百,身形削瘦,背微驼,留着青色长须,看着即严肃又刻板。他在学馆已经教书多年,言行举止自有一种威严。 宋添的情形昨天李馆主已经跟他提过了,此时看见他脸上的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见小少年恭敬向他行礼,还夸赞道:“昨日你的考题我有看过,不错,以后不可自大,要识上进,争取早日取得功名。” “学生谨记教晦。” 一行三人向庙堂那边,等宋添拜了圣人,便是苍山学馆的学子了。 去庙堂要途经学馆里的十个教舍学斋,此时正是下早习课的时候,路上学子来来往往,大家看到宋添,或多或少都会面露诧异与惊讶。 学馆的蒙学班不在这里面,跟长学是分开的,所以此时能遇上的全是十岁以上的少年郎,有少许甚至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了。 这些人自是比私塾里面那些小娃娃要沉稳,加之饱学诗书多年,嘲笑怪异之举做不出来,也就是多看几眼,私底下再讨论。 宋添也是第一次给这么多人来回看,想到自己的伤难免会有压力,可他还是挺直了背脊,看起不亢不卑,并不忌讳脸上的伤痕展现在别人面前。 想当初他第一次红着双眼从私塾归来,父亲就对他说过,“前有圣人训诫,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后有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只看其表,不看其里。此乃庸人之举,何需自扰?” 从那时候起宋添便知,去在意那些人的目光毫无意义。 如今来到这苍山学馆,他更不会烦心自扰,只管静读清心,以待来日出人头地。 三人来到庙堂,简单的一个拜师礼很快就结束了。 宋二才观完礼,将儿子送至朝学斋门口,匆匆走了。他今天还要进城拿货,一来一回,时间紧迫。 谭夫子见宋添年龄小,人也不高,让斋夫搬了桌椅,安排他坐第一排的窗下。 这个位置跟他在私塾中时很像,只不过一个是前面,一个是后面。 时下学馆里的钟声未起,上午的课还未开始。谭夫子安排好他,便背着手走了。 宋添见教舍里无人,拿了本书在手上认真翻看。 不多会,有人叩了窗棂,宋添抬头,便见宋虹含笑站在外面。 “三弟,我就在左边那间,教舍叫齐学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宋虹知道宋添来了这班,专程过来打招呼。 宋添本来不想理他,可看到不远处站着好几个与宋虹相熟的学子望向这边,起身拱了下手道:“我晓得了。” 这还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宋虹一怔,呵呵了两声道:“那行,我先走了。” 宋添回以一笑。 “宋兄,不是说你这个堂弟骄傲自大么,我看着挺和气。而且他脸怎么伤成了那个样子,看起来怪可怜的。” 姜博渊满脸沉思,宋虹心头一跳,想了下犹豫道:“那是我三弟,要是他都不愿与我说话了,还是正常人么?你们也别乱想,我可没说过他骄傲自大,只不过在私塾时学识过人,时常被夫子夸奖,服不得输罢了。” “私塾那种村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啊,要是真学识过人,也不会像咱们一样就读末班了。” 第063章 来人了 宋虹离开之后,宋添继续坐下来看书。 不多会,空荡荡的教舍来人了,一位脸色白净圆润,身量跟宋添差不多高的小少年。 他一进教舍就好奇地盯着窗边的人看,见教舍里只有他们俩,慢慢凑过去用手指戳了一下宋添的肩膀。 宋添看得入神,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关注了,意外抬头,茫然地盯着他看。 “你姓宋?” 少年问话,宋添愣愣地点头。 “原来是真的。”少年明显欣喜,又追问道:“你爹是何氏药房的宋掌柜?” 宋添上下打量着他:“你认识我爹?” “对啊,我就是何氏药房隔壁那间粮油铺东家的小儿子,宋掌柜时常指点我学问,你来学馆的事,他昨儿下午跟我提过。” 少年将旁边的一个小凳子拖过来坐到宋添旁边,拱了下手道:“我姓庞,名子默,就坐你旁边这位置,以后你直接叫我子默就可以了。” 药铺旁边粮油店家的小儿子?宋添第一次听说,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可对方如此热情,他也不得不拱手道:“单名一个添字,庞兄直接称呼我宋添便可。” “宋添,好名字。我也是走读,以后进学,我去北街那边叫你……”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便熟了,庞子默也看见宋添左脸上的疤了,不过他也就多看了两眼,什么都没问。 上课钟响,空空的教舍很快坐满了人,宋添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波动,毕竟读书人都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学馆的教学时间与私塾差不多,早上学习两个时辰,中途会休息两刻钟。 中午下学,庞子默跟着宋添一起出了学馆门。 两人在街上的路口分道,庞子默还说一会吃完饭过去找他一起返学。 宋添颔首,等回去吃完饭休息了一会,那庞子默便过来了,还在铺子里转了转。 常氏听闻是儿子的同窗,很热情地跟他说了几句客气话,让以后经常过来耍。 常氏一直都知道儿子没什么朋友,这两人能搭个伴也是好事。 庞子默笑着称好,还想去后面的院子转转。 宋添想到阿绣在后面忙,不想让这小子过去打扰,拉着他出门去学馆。 两人去到路口,远远便看见南街那边走来五六个学子,他们将一位十六七的少年拥簇在中间,一起向学馆那边而去。 那些人看样子也是走读,显然是镇上或周边的。 “看见没,那是纪英,甲班唯一的秀才,十三岁过童生试,十五成秀才老爷,明年便要去考举了。” “跟在他身边那几个都是甲班的,皆是过了童生试的学子。” 庞子默说得满脸羡慕,却不凑上去,拉着宋添停步,有意让那些人先走,神色中显露出少许畏惧。 宋添有些好奇,问他:“你怕那些人做甚?” “也不是怕。虽然同在一个镇上,不过他们跟我不是一类人,总感觉高不可攀,咱们这些末班的人还是不要凑上去了。” 学馆里的分班制度,无形中也将大家分成了不同品级,就好比童生羡慕秀才,秀才羡慕可以做官的举人一个道理。 甲班的学子小有功名,也是学馆中的翘首,自然受人巴结仰慕。 庞子默有些窘,见宋添蹙眉看过来还微微红了脸,他身量跟宋添相近,脸圆眼大,看起来还像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但实际已经十三了,在丁班学习二年多却未入丙,自觉寓笨,不敢与人交往,慢慢便开始形影单只。 宋添还说这人对自己怎的如此热情,搞了半天是没朋友。 “对了,那纪英既然有了秀才功名,怎不去城里的书院,为何还留在这里?” 中了秀才便能入城里的官学,据闻不光免束脩费,还会下发笔墨纸砚。 这事庞子默也不清楚,摇头道:“他其实去上过一年,不知怎的后面又回来了。” “噢。” 不感觉兴趣的事情宋添也不多问,两人并肩,很快去了学馆。 而此时的平阳县,宋二才带着陆保才刚刚到达城门。 陆保便是他之前提到的小伙计,虽只有十六岁,不过去年已经在药铺里跟着他干过一年了,后面他爹病重,便辞去差事回家照顾卧床的父亲,至直前两个月人没了,便上镇找到宋二才看有没有活干。 陆保这小子人晒得黑,五官硬朗端正,干瘦的模样,看着是个机灵鬼。 当初阿绣提到想找个伙计,宋二才便想到他了。 这人在他手下做过事,手脚麻利,人品过关,而且手还巧,宋二才见过他做的衣裳,还不错,于是便预留了个位置。 两人入了城,宋二才带他去吃了碗面条,后面便去到万兴绸庄。 刘掌柜见是他,便要带人去曹府,宋二才拒了,他还要去拿些货,留下东西,钱都暂时没收,下次一起结。 刘掌柜见到那些东西心头一怔,送走宋二才亲自去了东家府上。 那厢,宋二才找人问了问,租了辆马车去城郊找那间叫远明楼的商行。 既然是商行,一般都有自己的车队,那远明楼根本不在城内,而是在城郊。 马车走了两刻钟便找到地方,宋二才进门对掌柜道明来意,对方很随和,让他楼上楼下随顺挑,看中了就拿,一匹都会给他最低的价。 一匹都给最低价,看来方家跟这间商行的关系非同一般。 宋二才看向柜台里年过半百的老掌柜本想问点什么,想到第一次过来,最后还是未能开口。 他在小伙计的带领下先去了二楼,等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许掌柜转头就跟铺子的管事交待些事情,出门驾着辅子里的马车去了城南。 城南长梯街上的一家小院,杜妈妈正拿着绣绷在屋檐下教杜娟针法,突然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面露警惕,让杜娟拿着绣绷先去屋里,自己去到门边问道:“谁?” “我,许巩。” “何事?”杜妈妈面露激动,声音都在打颤。 “那家的人过来了。” 短短几句话,许掌柜门都未进,传达完之后看了眼巷口那边,确定无人便直接转身走了。 小院里,杜妈妈红了眼眶,她望向天空无声拜了拜,快步迎向在堂屋门口探头探脑的杜娟。 “准备准备,咱们可以去找小姐了。” 第064章 开张 远明楼,宋二才这次拿的货也不多,布料总共也就十几匹,全是上好的布料子,还有一些空白的素纱团扇。 拿什么料子他自是不懂,出门前阿绣给他列了单子。 管事给他计了价,总共七两银,宋二才付了五两银钱,欠了二两。 管事让他写了个条子,之后帮忙找了马车,送他们去北门。 这次宋二才进城是私事,并没有用药铺的马车,不过事先他已经跟镇上的一个车夫谈好了,去到北门外将货绑好,带着陆保返程。 从城里回镇,马车走得快也要两个时辰,两人离城的时间本就晚,回到去时天色已经黑尽。 常氏一直点着灯在前堂等丈夫,见有马车停至门口,放下手里的绣绷便迎了出去。 几个人合力,十几匹布很快就卸下来了。 这时,在里面听到动静的阿绣跟宋添也出来了,大家看了看货,提到远明楼的事,宋添便将欠二两银的事情说了。 阿绣目光微闪,想到放出去的消息,心中也有一些激动。 翌日,天还没亮一家人就起了。 宋添要去上早习课,拎上一点米粮跟两个碗,跟过来叫他的庞子默一起去学馆。 以后早饭他就不在家里用了,下完早习课直接在学馆饭堂里面吃,中午才会回来。 送走儿子常氏他们便忙了起来。 今天镇上赶集,宋二才也要是去药铺那边,吃过早饭便走了。 常氏带着陆保将外面的摊子支了起来,之后准备两串红红的火炮,到了吉时揭红布,放两串响炮,这简单的开张礼便就成了。 今天虽是开业,不过他们的重点在后院的绣坊上,所以也没有做什么优惠活动,只是将那些好料子搬出来做了一些展示。 镇上就两家布料铺子,其中一家换了人,来来往往的民众还没什么,倒是惹得周围那些小掌柜小东家都凑过来看热闹。 毕竟以后都要在一条街上讨生活,认识一下,打声招呼是应该的。 常氏今儿个也穿了过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新衣,抹了口脂描了眉,二十七八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稍稍这么一打扮,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少有比得上她的。 想当年宋二才一表人才,又是童生,当初老太太给二孙子挑媳妇的时候也是看了不少好姑娘,能挑中常氏可见这人相貌一点都不差。 阿绣这两天都忙着绣东西增加收入,不过早上开张她肯定也要出来露面的,穿着那套桃粉色的新衣裳,活像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 街上的人还不知道她俩是婆媳,听到阿绣叫娘还以为是母女,打心底都快羡慕死宋二才了。 于是乎,原本只是来看看热闹的都凑到摊子前瞧瞧那些布怎么样,见着有稀罕货,手头宽松的也掏了荷包出来照顾一下生意。 这吉时还没到呢,生意做了两笔,常氏眉开眼笑,正收前银子,不远处一个三十几的妇人带着个十四五的姑娘过来了。 “小娥。” 来人是常氏的娘家大嫂,送小女儿过来做工的。 常氏一看,立即笑道:“大嫂,快带萍萍里面坐。” 常氏对娘家人还是很好的,当初宋二才读书那边也借过银钱,直到后面做掌柜才慢慢还上。 “你先忙,我晓得。” 赵氏也不打扰她,说着便带女儿先进去了,两人看见柜台边有凳子却没有坐,就在旁边先给着。 铺里子摆的圆凳跟乡下的小杌子不同,不光刷了漆,凳面上还有好看的雕花。 常氏母女都是典型的普通村人,今儿个上镇穿的都是压箱氏的好衣裳,不过看着也只有五六成新。 阿绣从后院端了茶水出来,撩帘便见到一位面黄脸瘦的妇人背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大布包袱。 她身边的姑娘也瘦得很,从小跟父母劳作脸也晒黑了,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看两人的相貌便知是母女,阿绣能猜到是谁,端着托盘过去为她俩斟了茶道:“大舅母,萍萍姐,你们将东西放下,先坐会吧。” 现在时间还早,除了外面的摊上根本没客人。 阿绣虽然来到宋家已经好几个月了,可常氏娘家那边的人根本没见过她。 常萍萍好奇地盯着她瞧,完全看懵了,心说那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 赵氏却是已经猜到阿绣的身份了,想到毁了脸的宋添,她有些担心起来,小姑娘长得这么好,能看上她外甥? “嫂子,这是阿绣,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常氏进来了,揽过小儿媳妇的肩膀跟娘家人做了一个简单介绍。 常萍萍听闻漂亮小姑娘就是宋添的养媳,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要不是赵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根本回不过神。 很快,赵氏就要走了,地里还有活要干。 送走人,阿绣带常萍萍去里面放东西。 两人去到后院,常萍萍左右看了看,最后将视线放在阿绣身上。 “阿绣表妹,你长得真好看,我们村龚大爷的四个女儿都没你长得好。” 两个小娃还没成亲,常萍萍便叫她一声表妹了。 阿绣也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直白的夸,她怔了怔,对常萍萍的印象还算不错。 到了吉时,宋二才过来了,让陆保放了火炮,自己亲自爬楼梯去揭招牌。 “各位父老乡亲,今儿个咱们帛锦庄开业,大家不买也凑个热闹,沾点喜气,回村里传个话头,以后有需要上我们这儿特定给便宜……” 宋二才说了几句吉祥话,大家见是何家药铺掌柜开的铺子,心中生出不少好感。 想宋二才做这几年掌柜,生意童叟无欺,诊费也合情合理,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头痛脑热,不少人都去药铺里面抓过药看过病,此时被宋二才这么一号召,大家过去瞅了瞅,不买也凑个热闹。 王氏背着小女儿过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么一副景象,里面外面全是人,这生意得有多好啊! “不得了啦,二房要发达了。” 王氏喃喃,背着女儿慢慢靠了过去。 第065章 舍友(加更) 常氏老远就看见王氏在马路对面探头探脑,等人走近,她笑着招呼道:“老三家的,你咋来了,快进来坐坐吧。” “二嫂,听说你们今天开业,我来看看呢。” 王氏笑,看见铺子里不光有阿绣,还有一个小伙计跟常氏的娘家人,心都酸了。 请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得花少钱呢,常氏的娘家人也就罢了,都是亲戚,可那小伙子谁啊?这请外人怎有请自己人那么好! 王氏一阵心疼,觉得自己来晚了,她娘家还有哥哥跟小弟,他们要是能得份差事就好了。 “老三家的,最近忙吗?” 常氏给她倒了杯茶,还将她背上的小妞儿抱了下来。 王氏走了一路正渴着呢,自己灌了半杯又去喂女儿。 “忙啥呢,三才让我将地也租出去了,剩下那些粮到时要收叫我娘家人过来忙两天就是,啥都能干完了。” 王氏将家里的事情提了提,没啥变化还是那个老样子。 妯娌两人随便聊了会,王氏见他们都忙,也没有多坐,心里想着等月底丈夫回来,让他找老二问问还要不要人,很快就带着女儿走了。 中午,宋添从学馆里归,看见外面摊上时不时还有人选布,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也知道以后是以绣坊为主,可铺子都开起来了,谁都希望有点生意。 赶集的时候宋二才都很忙,中午没回来用饭,前堂除了陆保端着碗在看铺,其他人都在后院。 陆保忙了一早上,脸上不见疲惫,心里反而有些高兴,毕竟东家的生意好他这个做伙计的才有盼头。 陆保往饼子里卷了一筷子菜,看见外面有几个学子顿足观望,放下手里的东西乐呵呵的正要出去招呼,不想那些人又走了。 “欸,不是说学馆里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么,怎么不来看看就走了。” 陆保不解,返回柜台又大口吃起饼子来。 街口上,姜博渊对宋虹问道:“不是要去看看么,怎的又不进去?” 今天二房的铺子开张,宋虹想过来瞧一眼,可看见里面的人这么晚了才开始用午饭,他突然又不想进去了。 “我看那小伙计在吃饭,还是别去打扰的好,下次吧!” 姜博渊颔首:“你说得也是,这么晚才用饭早上的生意肯定是忙的。看来你那位做掌柜的二叔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有点生意头脑啊!” 宋虹原本就不想进去看别人如何风光,此时被说中了心思只觉烦闷。 几人说着笑回到学馆,走了一路宋虹心里慢慢舒坦了一些,可当他看见一身崭新学子衫的罗贞平站在门边,心里又像被人拧了麻花般难受。 这个死胖子什么时候也来了? 他宋虹没进镇之前附近几个村子根本没人在学馆,结果他来了还没几个月,一个两个就像跟屁虫似的,都来了。 罗贞平看见宋虹一双眯眯眼亮了起来,立即跑过去问道:“宋虹,你见着宋添了吗?他来了没。” 罗贞平是冲着宋添来的,私塾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走了,他也坐不住,求了母亲将他送到镇上学馆。 罗家在高滩村是小地主,罗母本就打算明年送他上镇,如今早半年也无所谓。 他昨天参考,今天入馆,还跟宋添分到同一处学斋。 今天早上他没有去听课,整理了一下东西住进号舍,如今守在门口便是想给宋添一个惊喜。 只可惜宋添还没有见到,他先见到宋虹了。 在私塾时宋虹就不喜欢这个长得像猪一样的小胖子,此时见他凑近,很嫌弃地退开半步道:“我没见到他,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宋虹说完直接就走了。 罗贞平怔了怔,转头也冷冷哼了一声,他知道宋虹不待见他,在私塾里除了宋添也没人跟他玩,那些人都妒忌自己,吃得好穿得好,他们比不了。 罗贞平捏着衣袖扇风,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继续等。 另一边,姜博渊回头看了看那小胖子,又好奇问宋虹,“那新来的吧,你认识?” 刚刚罗贞平都叫出自己名字了,宋虹能说不认识么,笑道:“同一个私塾的,跟我三弟关系不错。” “噢……” 姜博渊拉长音调,手里的折扇一下下敲击着手掌,眼中带着点审视。 宋虹号舍里的三个舍友,跟另两个不学无术的酒肉朋友比起来,姜博渊这人读书时好时坏,平时玩惯了出手非常大方,家境也很不错,听人讲他家在县里还有门道。 这样的人宋虹从一开始就在努力巴结,只可惜,他的性情跟读书一样。 好的时能邀你去他家做客,共乘姜家马车。可坏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又会敝弃身边人,像是丢掉一双穿旧的靴子一般。 宋虹自诩已经跟他打好关系了,此时见着那种眼神心头一跳,立即解释道:“十岁刚出头的小娃娃,又不同在一个班级,要不是他时常在我三弟身边转,我根本不知道这人,完全不熟。” 宋虹在学馆里的表现都是谦谦君子作派,对于一个前来询问的新人,又是打听自己的亲堂弟,按理应该好好搭理一番才对,毕竟刚从帛锦布庄那边回来,可这人却是很不耐烦地唐塞了,着实让人不解。 他费心解释了那么多,姜博渊淡淡一笑,没有继续再提。 宋虹舒了一口气,几人见着还有时间,正准备回号舍休息一会,不想迎面却走来了三个浩学斋的学子。 “几位,前堂外的布告栏你们可有看?” 说话的学子看起来十一二岁,穿着干净整洁的学子衫,拱手作揖的时候已经有一副小大人模样了。 宋虹一听他这话变了脸色,清了清喉咙叹道:“月考那日身体不适发挥失常,宋某愿赌服输,来日再战。” 宋虹说着,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两百钱,及为不乐意地交给了胡柯。 与此同时,姜博渊等人也纷纷掏出荷包,唉声叹气的抱怨运势不佳,夫子看卷不公,搞得他们输了赌局。 第066章 赌注 苍山学馆里长学共计十个班,每个班级都有相应的名字为斋,而且各阶层的班级之间存在着暗中的较劲的情形,每到考试时便有人开局下注,赌谁个学斋所出的甲卷最多。 这种赌局一般都是先压钱,不过上次是月考,很多人到月末荷包已经空了,对于信誉好的,胡柯也会给他们记账。 要说甲卷,每次考试各班也就出那么二到三张,只要得甲试卷便会被抄出来,张贴于前堂外的布告栏上供大家观摩学习。 中考时宋虹压了自己所在的齐学斋,不光压中了,他自己还在榜上,一时间在丁班中混了点小名气,只可惜这次月考无名,还压输了。 当然,宋虹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对月考没什么把握,压得最少。 这可苦了他身边的几个,有人输了半两,人有输几百钱,姜博渊更是抛了一两银钱给那三人。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亏得少的叹息两声也就算了,出来混终归要还,输赢乃兵家常事,只怪自己运势不佳。 输得多的就抱怨上了,这才刚刚月头,身上的钱就输了个干净,接下来的日子如何是好? “宋兄,下次考试,你可不能关键时候闹肚子痛,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张寿痛心疾首,他输了半两银,加之还了债,如今身上只剩几十个钱了,要不是有饭票在身,还不得饿死了去。 相处这么久,各个学斋里有多少甲卷大家心中有数,原本齐学斋在四个班中不上不下取在中间,宋虹中考一鸣惊人,便开始跟浩学斋那边打擂台不相上下。 甚至有人看好这个从私塾中插班进来的学子,以至于不少人压了齐学斋,而今输得凄惨,这边哀鸿遍野,那边赚得盆满钵满。 宋虹有自己的想法,不想成为受人敝弃的底层学子,硬着头皮道:“张兄放心,月考那次是意外。” 宋虹尴尬地笑着,张寿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是,中考之时夫子都说了,你的卷子是甲中翘首,我们还是信你的。这月的半月考,我借钱都压你。” 宋虹肩膀一歪,想到接下来的半月考,额头差点冒出虚汗来。 胡柯正在对账数铜板,见张寿自信满满,哧笑了声道:“考得不好就怨手脚不听使唤身子有疾,这种借口我也是用过的。” “姓胡的,你别得意忘形。” 张寿还开口帮宋虹说话。 胡柯轻轻一笑,转身带人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考了甲自以为了不起了。宋兄,半月考靠你了,掌一掌那些难看的嘴脸。” 张寿暗啐了一口,作势就要去搂住宋虹的肩膀,却见他脸色发白,额头上的汗直往外冒。 “宋兄,你怎么了?” 张寿吓了一跳,宋虹捏着衣袖抹了抹汗道:“无事无事,太热了,我们快回号舍休息会吧。” “也是,快走吧。” 一行人正欲加快脚步,一直沉默的姜博渊突然开口道:“张兄,我看你得少说两句,看将宋兄给吓得。” 姜博渊含笑,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还输了一两银,悠闲地挥着折扇去教舍那边不打算回号舍了。 张寿还有些茫然,反应过来之后还安慰宋虹道:“我看姜兄输了一两银心里不舒坦呢,咱们都是看好你的。走,一起回教舍那边吧。” 他们这帮人从来都是以姜博渊唯首是瞻,原本还说回号舍,见他不去,全都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被姜博渊嫌弃,宋虹一颗心落到谷底,撒了个谎直奔号舍,拿出笔墨纸砚,奋笔疾书开始写试帖。 离半月考还有十几天,他还有时间准备。 那厢,宋添刚进门便被人抱了一个满怀,之后便见到笑眯了眼的罗胖子。 “你还真来了。” 宋添用力将人推开,见他将衣衫都换好了,又问:“在哪个学斋?” “咱俩一个学斋。”罗贞平嘿嘿笑,“你不知道,昨天考试差点将我吓死了,还好没让我重返蒙学。” 罗贞平要上镇的事宋添离开私塾时这人就说过,那时还以为他开玩笑呢,没想到真来了。 三人相互介绍了一下,向教舍那边而去。 罗贞平虽然有幸跟宋添分在一个学斋,可座位却被安排在最后面。 他虽然刚十岁出头,却长得又高又壮,杜夫子分座位按高矮而定,所以宋添在前,他在后。 刚刚来到这儿便有两个跟屁虫,宋添读书之余也不无聊了。 三个家伙都是不咋合群找不着伴的人,如今结成一派关系倒是紧密。 布庄那边,下午常氏看着没人便将门关了,让常萍萍跟庞保坐在后院的廊下,由阿绣绘制花样子,常氏一针一线,挨个教两人拆分过的不同针法。 开始前常氏也说了,这针法是她花了不少银钱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教出来是为了批量绣制绣品。 既然来到这儿,就要知本份守规矩,别私底下研究讨论,更不要外传。铺子里的生意好了,东家吃肉你喝汤,不会吝啬少了你们一口。要是谁贪心乱了规矩,自然是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常氏这话说得严历,虽然只是刚开始,可这规矩还是得先立起来。 常萍萍算自己人,知道针法如此重要,防备地看了陆保一眼。 陆保被看得莫名其妙,他虽然跟东家没有亲戚关系,但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啊。 刚开始学,常氏教的都是最简单的。 最开始的花样子由阿绣来画,这东西成品好不好花样子也很重要,不光要好看,还要线条流畅,画面优美。 都是有刺绣基础的人,加之拆分过的针法简单易学,两人试过几遍都会了。 阿绣看了看他们绣出来的半成品,让常氏收尾,虽然刚开始的试验品没法拿到城里去交货,摆在镇上买便宜点也是可以的。 后面的时间,镇上的铺子除了赶集时做半天生意,别的时候挂上有事拍门的告示,常氏便带着两个小的在后院练习针法。 天晴时他们就在院子外的屋檐下,要是下雨便搬进准备好的小绣坊。 阿绣还是像以往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里绣全套的成品,偶尔才会出来看看,指点两下。 第067章 下注 虽然常氏隐瞒了针法的来历,可渐渐地常萍萍跟陆保都觉得阿绣这人了不得,小小一个孩子懂得还真多,偶尔示范两针感觉比他们利害多了。 常萍萍跟陆保学了几天基本能上手了,常氏便带着他们开始绣制手帕、荷包、还有先前宋二才拿回来的团扇。 这些东西绣好是要拿进城去的,几个人都特别认真,要是不小心绣坏了一块,那得心疼半天。 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过着,宋二才药铺那边最近也比较忙,为了让童文诚尽快上手,他带着人去虎口山那边待了好些天,等回来已经是月中。 这可苦了宋虹,拿着几篇试帖过来两次都没有见到人。 小伙计问他要不要帮忙传话,要是有急事等宋掌柜归来可以去学馆找他。 宋虹摇头,带着极度郁闷跟焦急的心情迎来了半月考。 苍山学馆的考试繁多,分半月考、月考、以及季考、中考、年末考。 这些考试无论大小对学子们来说都非常重要,因全部都会记录在册,作为下年能不能升班的重要依据。 早上,近一个时辰的考试结束,大家交了卷子便可以休息了,下午无课,住得近的还可以回家。 宋虹交完卷出来,便看见张寿又在跟浩学斋的人暗中压注,还夸下海口说看好自己专程压了赔率高的入甲名单。 想刚刚所做的诗题,宋虹心里慌,根本不敢往那边凑,灰溜溜地走了。 “胡兄,这两百钱可是我借来的,千万别记漏了。” 张寿一脸神气的样子,早上的考试宋虹好端端坐着,这次出不了问题。 胡柯正在数钱,闻言笑道:“我胡柯办事,还没有出过差错。” “这还差不多。” 张寿哼声,又问身边的姜博渊等人:“姜兄,邓兄,你们不下?” 姜博渊摇头,敲着手里的折扇,玩味笑道:“我看你们玩。” 另一人也说不下,月头才输了一笔,囊中羞涩没钱了。 张寿为两人可惜,转头却看见宋虹快步向号舍那边。 “诶,宋兄出来了。他怎不来下注?走,问问他答题如何。” 几人结伴很快走了,而此时的朝学斋,宋添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家去了,随行的还有庞子墨跟罗贞平。 三人路过前堂布告栏下,就看见那边鬼鬼祟祟地的站了不少人。 宋添跟罗贞平刚来自是不懂,庞子墨解释道:“下注的,看谁个学斋的甲卷最多。” 还有这些操作,宋添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庞子默却摸了二十个钱出来凑了过去,既然遇上了,他也去碰一碰运气。 不多会,庞子默便从人群里返回来了。 “宋添,你那个堂哥是不是叫宋虹?” 宋添蹙眉:“做甚?” “很利害啊,居然榜上有名。” “什么意思?” “刚刚我看了,这次不光能压各个学斋,还能压人了。你堂哥的名字居然在列,听闻他中考不光考了甲,还得了夫子的夸赞。” “如何,你要不要压一注?我见压他的人还不少呢。” 宋添摇头:“无趣。” 自家亲堂哥居然不感兴趣,庞子默还欲再说,一旁的罗贞平将他拉了过去。 “你别问了,他对这些不在意。快告诉我你压了谁,上面有宋添没?” 罗贞平捏着自己的小荷包,要是有宋添他也去压一注。连宋虹都能上榜,压宋添不会输。 “我压了浩学斋,没压人……” 压人太容易输了,庞子默输不起,而宋添才刚来,连考试都是第一次,自然也无名在册。 罗贞平大叫可惜,几人出了大门,打算去宋家铺子里逛逛。 罗贞平还是第一次来铺子,那些布料他不感兴趣,当看到阿绣从后院给他们端茶出来,眼珠子都差点崩出去了。 “宋添,她,她就是你小媳妇?” 上次私塾里打架,罗贞平早早就给家里人接走了,并没有见到阿绣,后面听说小姑娘漂亮得不像话,早就想瞧一瞧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长得像小仙女似的好看。 庞子默正在喝茶,听罗贞平说什么小媳妇满脸不解,心说那不是宋添的妹妹么。 他虽然见过阿绣几次,可从来也没听过小媳妇这事。 当着本人的面做出如此夸张的表情,宋添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罗贞平还混然不觉,围着阿绣瞎转,搞得小姑娘都不好意思起来。 “宋添,什么时候妹妹变媳妇了?” 庞子默也看出不对劲来,一颗小心脏在破裂的边缘疯狂试探,他还说宋家妹子这么好看,要是能…… 宋添茶也不喝了,一手一个直接往外面推。 “走,快走,我家要吃饭了,没空招呼你俩。” 宋添将两人给撵了出去,后面直接放门板了。 “这人,咋这么小气呢。” 罗贞平跳脚,看见庞子默一副失了魂的样子拍了拍他道:“你干嘛?” “我。”庞子默哭丧着一张脸,“我还想小姑娘那么好看,长大给我当媳妇呢。” “想得美呢你!” 两人吵吵闹闹不甘心走了。 铺子里,宋添望了一眼,没见着两个家伙的身影又将门板拆了下来。 “你别往心里去,两个家伙嘴也没个把门。” 宋添转头,想起刚刚那两人一句一个小媳妇,脸有点烧。 阿绣的脸也还红着,闻言道:“添哥,我知道的。” 她说完便撩帘子走了,宋添看着那晃动的门帘,不知怎的,心里有一阵失落。 翌日,学馆里的早习课钟声一响,宋虹就被张寿缠上了。 布告栏上的卷子已贴,能不能将先前输掉的赚回来,就看这次了。 “张兄,张兄,不如我们先去食堂,吃饱了再去看。” 能拖一下是一下,宋虹不光对自己入甲没有信心,还害怕这次又得一个大丙。 “身上无银,吃什么都不香。一会人就多了,我们先去看了再说。” “是啊宋兄,昨日你不是说发挥正常,虽不敢妄言,却无多大问题?” 姜博渊也凑过来了,看着宋虹笑。 不知怎的,宋虹最近总感觉姜博渊对自己的态度不对,可要问是什么情况,他又没有明显的表示。 第068章 惹事 几个都说要去看,宋虹自然是扭不过的。 布告栏上虽说已经贴了卷,可现下大家都去食堂吃早饭了,栏下倒是没什么人。 张寿第一个冲了过去,他将丁班的那些甲卷从头到尾认真地看,当看到一个宋字时心都提了起来,正想欢呼却发现名字不对。 “宋,宋添?” “这是谁啊?居然不是宋虹!” 张寿立即放弃眼前的这张卷子,再后面就剩下一张了,那人根本不姓宋。 “又完了。” 张寿一颗心从云端跌落谷底,转头无奈地看了宋虹一眼,直接负气走了。 宋虹见他这样便知落榜,心情郁闷地正想追过去安慰,便听得姜博渊道:“噫,宋添?宋兄,你堂弟上榜了。” 宋添上榜? 宋虹身子一僵,转身看去,朝学班宋添跃然纸上,旁边还有个大大的甲字。 那甲字是用红章所盖,瞧着格外刺人眼睛。 “宋兄,你们家人都有读书天赋啊。” 姜博渊淡淡一笑,招呼了声便要去食堂那边了。 宋虹赶紧跟了上去,对姜博渊叹道:“再次失利,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学识不精。” 他说着向两人拱了拱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姜博渊笑了笑没说话,另一人倒是诚心安慰起来,末班四个班学子众多,入甲的波率本就很大,让他不要忧心,准备充足月底再战。 宋虹感激般点头,说了两句客气话。 三人去到食堂,原本负气离开的张寿倒是已经捧着碗在里面等着了。 见到他,宋虹少不得道歉一番。 张寿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注是他自己亲手下的,输了就输了吧,就是心里堵得难受,等几人打好早饭坐下,便问宋虹,怎的又落了榜? 这次夫子出了个冷门题,别说他们几个,整个齐学斋都考得不太好,入甲的卷子只有两张。 宋虹叹道:“句义破解我感觉无误,就是五言六韵的试帖诗差了些火侯。” “老实说,先生讲解题韵过于模糊,我虽来的日子不短了,不过还是没能习惯他的这种讲解方法,学起来有些吃力。” 提到夫子,张寿也唉了声道:“咱们这只是学馆,说到底也是私学,真想有好的造化就努力考取秀才,到时进城里的书院,那里面自是不同,或多或少捞个功名不在话下。” 张寿在齐学斋成绩排末,夫子讲援的经义题解他跟宋虹一样总是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倒是找到知音了。 宋虹正愁没有台阶下,立即认同般地点头道:“张兄所言极是。常言道,大鹏展趐恨天底,此时我等也是无法,只愿早日取得秀才功名离了这里。” “狂妄!” 一道冷哼从身后传来的,宋虹意外转头,便见到同班学子贺进跟两个要好的同窗坐在他身后那桌,此时三人正极度不满地盯着他看。 宋虹没料到自己随口之言被人听了去,可他说得有错吗?学馆跟书院怎能相提并论。 “贺兄,有异?” 贺进嗤笑,“一个从村学插班进来的人,还看不起我们苍山学馆,谁给了你如此大的自信?” 要说贺进跟齐学斋的彭夫子也是有渊缘的,两家沾着点亲戚关系。 贺进在齐学斋的水平为中上,自然不可能听不明白课件,此时又听别人看不起夫子,肯定要出言教训一番。 “贺兄,我无贬低学馆之意,你万不可乱讲。我与张兄只是就事论事,随口谈论一下罢了。” 宋虹可不敢看不起苍山学馆,这是大不敬,传出去还成为全馆公敌。 “随口一谈?”贺进哼笑,“一个入了一次甲就自以为是的人,我量你也不敢有什么造次。闭紧你的嘴吧,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如多看几篇文章,提高一下自己的学识。” 贺进身边的人也接腔道:“就是啊,捧着几个大丙还肖想要当秀才老爷入书院?大言不惭!” 几人的声音不小,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大家看看宋虹,再看看贺进,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学馆里的考试除了年末考会排名次,别的时候都是按甲、乙、丙、三个层阶排序。 宋虹进入苍山学馆,除了中考入甲,其余几次都考了丙,按理这种水平连升级都难,更别说考什么功名了。 低低的交谈声从四面传来,随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字眼句句入耳,宋虹握紧拳头,整张脸都涨红了。 “贺进,你不要欺人太甚,看不起我。” 贺进淡笑,“想要让人看得起,就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对了,昨日的半月考宋兄入甲了吗?还是说又考了大丙?” 贺进还没有去看布告栏,他身边的人闻声解释道:“我是没看见他的试卷,是乙是丙还不知,甲是没有了。” “就这样还想考秀才……” 几人愈说愈起劲,宋虹被围攻招架不住,转头看向同桌的姜博渊等人,却发现他们稳坐于泰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特别是那张寿,刚刚一起讨论的是他,此时埋头认真吃早饭的也是他。 宋虹还不清楚贺进跟彭夫子的关系,可张寿是清楚的,他可不敢将那人给得罪了,到时传到夫子耳中,可没有好果子吃。 有人好心提醒,拉了拉宋虹让他坐下,忍了那几人。 可被人羞辱成这样,谁又能咽得下这口气。 宋虹憋屈得难受,也就在此时,他看见宋添了。 食堂窗口那边,宋添几人来得晚,排在了队伍最后面。 自从昨日见到阿绣,罗贞平就一直在打听关于小姑娘的事情。 宋添充耳不闻,才懒得理他。 罗贞平满脸无奈,他也想要买个漂亮小媳妇呢,省得村里那些小姑娘都嫌弃他胖。 三人去打了饭食出来,罗贞平看着能印出人影的小米粥,转了话题又开始唠叨食堂里的饭菜,总之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对味,他郁闷得很。 宋添只在这边吃早饭,那些菜包子跟杂粮馒头他觉得还可以,虽说少了点油水,胜在比外面便宜。 第069章 殃及池鱼(加更) 宋添每次都打两个菜包并一碗稀粥,实在馋了就吃一次油饼。 庞子默跟他差不多,虽说他家在镇上开铺条件还行,可总是在丁班蹉跎不前,觉得对不起爹娘,不好意思多吃。 罗贞平就不同了,满嘴报怨食堂的东西不好,又是吃得最多的那个,光早上就要吃两个油饼,两个大包,再加一碗稀粥。 三人找了中间的木桌坐下,宋添喝了一口粥,夹着包子正想往嘴里送,坐对面的庞子默端着碗给他使眼色。 “看那边,你大堂哥啊,好像跟人起了争执。” 宋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涨红了脸的宋虹。 同在一个学馆抬头不见低头见,十几天来两人也碰见过好多次了,不过交谈只有第一天他主动找上门,后面见到只是点头了事。 宋添知道他不喜跟自己有什么瓜葛,同样的,他也不想跟那人有什么交集,也就看了一眼,便专注在吃食在。 庞子默见他没什么兴趣,转头也懒得理了。 那边,宋虹正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突然见到宋添,心中一动就快步跑了过去,还对不远处的那几人道:“别瞧不起我们这些私塾过来的插班生,就算我学识不精,可还有我三弟在,他刚来不久,但昨日的半月考已经入甲了。” “就他?谁啊?宋兄,你可不要恼羞成怒,随便拉个人就胡说八道。” 贺进嗤笑,宋虹这人过于顽固,今儿不让他低头认错,誓不罢休。 宋添完全没明白状况,祸事已经落在身上。 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悦,排了半天才打到的稀粥,宋虹突然冲过来,差点儿将碗打翻。 “贞平兄,挤一挤。” 宋添将碗移了过去,也不问宋虹跟那些人起了什么冲突,默默挪开了一些,跟他拉开距离。 宋虹见此,咬牙解释道:“三弟,那些人太过份了,你怎能视而不见?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插班进来的学子,怪我们拉低了学斋的整体水平。” 刚刚贺进一行人虽然说话尖锐难听,可只是对人,并没有对事,不过宋虹为了拉宋添下水,不得不这么说。 宋虹到底跟那些人争论了什么宋添根本没听见,别人怎么议论他们这些插班进来的学生他无瑕理会,更不喜去管外人的闲事,特别是眼前这位。 眼看平时跟他一起进进出出的那三人都稳坐在不远处的饭桌前,宋添都懒得问一声,一口菜包一口粥自顾吃得欢。 庞子默跟罗贞平两人有些茫然,见到宋添跟耳聋一般只顾吃饭,两人对了下眼神也大口吃上了。 他俩都是不喜惹事的性子,赶紧吃完离开这事非之地才是真。 原本还想拉个人垫背,结果对方完全不理他,宋虹看见周围那些人诧异的眼神只觉得脸烧。 这时,贺进已经带着两个跟班向这边来了,他看看宋添,再瞧瞧宋虹,含笑道:“宋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班里考丙的人又不止你一个,输了赌注,你下次再努力便好了,说什么大鹏展趐恨天底?你一个从私塾里插进来的人,还想要什么海阔天空。” 宋虹为何为说刚刚那些话贺进也不是不知道,无非就是压注输了,给自己找个下台阶的借口。 赌注,大鹏展趐恨天底? 贺进话里的信息量大,就算宋添他们才刚刚坐下,也能猜到事件的大概经过。 赶情便是之前的那个赌注,这些人又输了。 这输了不打紧,估计是宋虹闹出笑话不说还嫌弃自己所在班级,给贺进等人听见了,闹出今天这桩事情来。 要是以往姜博渊帮他说话这次的事情估计就不会出现了,但是今天奇怪,姜博渊一声不吭,在宋虹求助眼神下,他只当没看见。 长久以来宋虹那间号舍的几人都是以姜博渊为首,他没反应其他两人也不敢冒然帮宋虹出头,只能干看着。而且张寿又输了钱,心里正是郁闷的时候,怎会为了他去得罪贺进。 宋虹有些后悔,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硬着头皮道:“贺兄,我们私塾插进来的学子又怎么了?难不成就要低人一等。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有本事就去看榜,自会让你输得哑口无言。” 宋虹又神气起来了,贺进看了眼大口用饭的宋添,眼中有一丝不屑。 他走近宋虹,很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道:“不自量力的家伙,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什么狂言都敢说,你也不看看你三弟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就敢拿来跟我比。” “是也。”贺进身旁的跟班也帮腔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一个末班老将,一个管不住嘴的胖子混在一起,你对他的期望是不是太高了?大喜大悲君。” 大喜大悲是这些天齐学斋那些学子给宋虹取的绰号,他刚来那两次考试得丙,中考突然得甲,还得了夫子的夸奖,那些学子们正要对他另眼相看,结果上月的两场考试又是大丙,还闹出下注的事件。 大家觉得好笑,这人的起伏过于极致,便有了大喜大悲这个绰号。 城门之火殃及池鱼,只要宋添跟宋虹的关系摆在这儿,连带着也会成为共同攻击的对象。 如果只是攻击他不要紧,可此时连身边的人也受到牵连,这口气宋添忍不下去。 而庞子默跟罗贞平同样气得不轻,他们只是坐着吃个早饭,怎么就给人骂上了? 罗贞平放了筷子,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被庞子默压了手臂。 那贺进跟彭夫子有亲戚关系他是知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再忍忍。 庞子默劝得了其一,劝不了其二。 只见宋添放了碗,抽出绣帕抹了下嘴角,冷冷看着那三人道:“管窥蠡测尔者,识表象。心智睿慧者,识本质。” 少年郎的声音清晰而又洪亮,食堂里出了事大家本就在禁声观望,此时细品管窥蠡测四字,有人暗自点头,有人突感羞愧。 人不可貌相之理人尽皆之,只可惜想要做到识人不带偏见确实不易。 都是肚里有点墨水的人,别人说他不带一个脏字,宋添自然以礼还礼。 第070章 榜上有名 刚刚帮贺进说话的学子被宋添比喻成以筦窥天,以蠡测海,瞬间变了脸色。 “狂妄自大,汝几岁?何以有本?何以有质?” 十岁,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孩子,谈什么本质内涵? “庸人自满,自诩识得两个词句,无非是那夜郎自大罢了。” 跟着贺进的另一人也开始帮腔,不然真怕说不过人家。 既然说人家是孩子,却还如此咄咄逼人。 罗贞平甩开庞子默的手,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对那几人怒道:“说我们小屁孩,尔等几岁?就算十二三,却同为末班学子,不感羞愧还有脸嫌弃同窗?” 是了,管他谁大谁小,说到底大家都是末班的,如今吵起来也是窝里斗,让别个班级的学子看笑话罢了。 贺进被罗贞平怼得脸烧,本想就此作罢,可看着宋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又忍不下心里那口气。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就算同为末班也有个是非高低。贺兄好歹也是入过甲卷的人,你们凭什么跟他比。” 贺进身边的家伙又开口鄙夷上宋添他们了,什么时候这些刚进馆的学子变得如此猖狂,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宋虹听得这话呵呵笑道:“周兄,你看不起我宋某没关系,可别小看了我三弟,今早放榜他已经榜上有名,怎就不能跟贺兄相提并论?这还是他入馆以来的第一场考试。” 宋虹难得承认了一下宋添的实力,他虽然极度不愿,但如今想要找回被丢掉的面子也是无法。 况且,他想了想,捧一下眼前的人也不是坏事。常言道,爬得有多高摔下时便有多疼,要是后面未再入甲,自己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便会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宋虹内心有一种变态般的窃喜,鬼知道先前看到布告栏上有宋添试卷时他是何种心情,简直妒忌得发狂。 这已经是宋虹第二次说宋添入了甲,可宋添本人根本不知道。早习课之后他在教舍里呆了会便来到食堂,没有去看布告栏,也不清楚那边已经贴了试卷。 考试入甲本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可宋添还有点儿不相信,害怕是宋虹的诡计。罗贞平倒是很开心的问道:“宋虹,此事当真?” 宋虹扯了下嘴角点头。 “听见没?”罗贞平也跟着神气起来了,“你们今次入甲了吗?有脸看不起咱们。” “死胖子,是不是真入甲还有待考证。再说了,入甲的人又不是你,你神气个什么劲儿?” 跟站贺进的两人越说越气,事态愈发紧张。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作壁上观的胡柯过来了,对贺进拱了下手道:“贺兄,罢了,宋添的确榜上有名,再争论下去只会让你更加难看。” 胡柯在丁班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加之他暗地里做下注之事,谁入了甲自然一清二楚。 这般大家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只是让人意想不到,那个从私塾插班进来的小孩子第一次参考便交了甲卷。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大都是夸赞,还有人快步离开,说是要去看看那文章有何出采之处。 贺进认输了,知道继续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僵硬地对宋添拱了拱手道:“贺某目短,收回先前所说的那些话。不过你有这样的堂兄,着实不幸。” 贺进冷哼,转身离开。 他身边的两人也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算是道歉。 “鼠目寸光。”宋虹给那几人说得脸色极其难看,他转头见宋添一脸不愿多看他的样子准备离开,也是没脸跟上去,正准备回姜博渊那桌,却见他们也起身走了。 不多会,食堂里的人便走了大半,宋虹去留无处,怔怔地僵在原地。 食堂东角那边,纪英看了眼远处的宋虹,对身边的人问道:“那人便是中考入甲,还被末班几个夫子合力夸赞的插班生?” “是他。只是不知为何,后面连着两场考试都不如人意。” “莫不是中考之时突然醍醐灌顶,或是前夜梦中得仙人相助。” 有人开起了玩笑,纪英无语般摇了摇头,这世间哪有什么仙人。 ***** 布告栏下,罗贞平挤了半天总算是进去了,他将末班的那些卷子扫了一遍,果然见到了宋添的名字。 虽然没有排在首位,但第一次参考就入甲,已经相当不错了。 “宋添,真上榜了。” 罗贞平又挤了出来,一张脸酡红,感觉比宋添还要高兴。 宋添本也想进去看看,无奈人实在太多,想了想便放弃了。 “咱们先回吧,晚点再来观摩。” 罗贞平点头,两人并肩回教舍那边,走了几步却发现庞子默没有跟上来。 “喂,你干嘛?” 罗贞平不解,回头问了一句。 庞子默小步跟上,来到二人面前却将路堵了去。 宋添跟罗贞平不解,拧眉看着他。 在两人的注视下,庞子默变得忸怩不安,硬着头皮说道:“刚刚在食堂没有帮忙,你俩没有怪我吧?” “那事啊,算了算了,你胆子小,我们也是知道的。” 罗贞平不以为然,并没有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宋添也道:“不畏强权,威武不屈。那些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哪有再继续忍耐的道理。下次不要再憋屈了,别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身的懦弱。” “就是,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怕他们做甚。” 罗贞平虽然不鄙视他,但也看不起这种胆小的作派。 庞子默止不住地点头,悄悄看了宋添一眼,跟在他身边。 三人向教舍那边而去,只不过走了一会,宋添便停下脚步,侧头打量着庞子默道:“你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 还有话要说? 罗贞平皱了眉头,庞子默脸红,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你已经入甲了,以后会不会不理我?” 这才是他所担心的,好不容易找到个朋友,他怕宋添看不起他。 宋添一阵无语,刚刚不是还让他别懦弱来着。 “你再这样缩头缩尾的,我就真不理你了。” 宋添快步走了,庞子默心中一突,想追上去又有点不敢。 这时,罗贞平搂住了他的脖子,气道:“宋添才不是那种人,你可不要将他跟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划为一谈。” 第071章 合作 三人的身影很快消息在转角,布告栏不远处,宋虹捏着拳头站在那眼睛都妒红了。 这时,张寿走了过来,拍了拍宋虹的肩膀道:“宋兄,刚刚之事勿怪,贺进是夫子亲戚,我也怕大家牵连进去越吵越凶,到时受夫子责罚。” 张寿带着歉意般解释了两句,宋虹却松了一口气,之前在食堂,他的心坠落谷底,还真怕这几人不理他了。 “张兄有自己的苦衷,我都明白。倒是让你输了银子我深感不安,过几日外出,我请大家小座,外出吃饭喝酒。” “那先谢过宋兄了。” 两人勾肩搭背,感觉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 ***** 今儿个月中,是宋二才进城报账的日子。 他一大早便带着童文诚驾车入城,借着这次机会还带了这些日子绣坊里出产的绣品。 两人来到城内,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宋二才先去万兴绸庄,卸下东西之后便让童文诚先回去,一个时辰之后何府门口汇合。 童文诚驾着马车很快走了,万兴绸庄的刘掌柜也带着宋二才去到东家府上。 曹家在县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富贾之家,曹叙知道他刚进城,还让人去备上酒菜要共饮一杯。 宋二才想着以后要长期合作也没客气,饭桌上曹掌柜听闻他们开了绣坊,还让人拿了一百两现银上来。 “曹老爷,这?” 宋二才不解,曹叙呵呵笑道:“你家那位长辈能习得几套针法着实不易,即开了绣坊,便是想有一番作为。曹某有幸与宋贤弟相识,不如今日立下契约,以后你等主内,我曹家主外,共谋这桩生意。” 曹叙将那一百两银推了过去,“此乃助宋贤弟扩张所用,无需返还。后续若开销不够,尽管告知。” 上次宋二才所拿过来的几样东西曹叙看了,是三种不同的针法,由此可见那绣娘最少习得四种卓家针法,先不提那人身上是否还有底牌,就光是现有的四种针法加以利用也能创造出不错的收益。 这些日子宋二才送过来的绣品曹叙都送到了府城,儿子从那边传来消息,不少人预定,货品供不应求。 卓家的绣品曹叙听说过,那是他们这些小行商望尘莫及的存在,而今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一百两银不算什么。 宋二才笑,放下酒盏盯着那百两银子默了半响,便点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阿绣说过可以跟万兴绸庄合作,但绣坊要拿在自己手中。 曹老爷知道他们开了绣坊不光没有多问,还赠出一百两银供他们发展,这般诚心也是难得,这契可签。 初步意识达成,两人碰了酒盏,后面又商议了一些出价跟卖价的事情,制定一个常规价码,以便后面绣品大量出产时统一操作。 一餐饭罢,契也签好了。 宋二才告辞,带着银子去了东家那边。 童文诚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他了,两人碰头,由小厮带至前院会客厅外。 “两位在这先等等,二爷正在内接待从主家那边而来的贵客。” 小厮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说了声,很快便下去了。 主家那边来的贵客! 是江南的主家吗? 宋二才跟童文诚对视了一眼,退至旁边的树荫下耐心等着。 时下酷暑,天热气闷,两人站了会便汗湿了衣襟。 为东家做事,虽不是卖身,身份上也算半个下人,自然没人请两人到偏厅去歇息,只能这么干等着。 不多会,体形偏胖的童文诚已经受不住了,捏着衣袖扇风,直接坐到树荫下。 良久,紧闭的大门总算开了。 童文诚一骨碌爬了起来,跟着宋二才一起去到路边,对出来的那几人微微躬身。 “四老爷,二公子,请在府中先行歇下,找人之事仲仁这便去安排。” 何府难得一见的大老爷何仲仁护送着一老一少两位华服锦衣贵人出来了,他一路恭敬客气着,一边说一边笑,背还微微躬了下去,显示出对那两人的尊重。 而何府的二老爷,三老爷,以及排名在前的两位公子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护送。 看来这两人便是江南主家所来的贵客,还要是直属嫡亲,何家最尊贵的那几房人。 宋二才垂眸,虽没有看清那两人的长像,却无形中感觉到了那种非凡的气质。 这便是世家大族与身具来的气度,旁人所不能比拟。 两位锦衣男子一言未发,被众人拥簇着去了别院的客房。 宋二才立身,看了看远去的那一行人,叹了口气继续等待。 之后又过了一刻钟,何府二爷未归,他的贴身大管事倒是来了,一行人去到厅中处理账务。 那厢,原本要看账的何家二爷正在青竹院安置从本家而来的贵客。 这处是何家最好的客房,各处摆设用具与正房无疑,可看在何文筠眼中还是无比的寒酸。 “二老爷,我与四叔待不了多久,你无需劳烦,随意便是。” 何文筠看了眼那几个被专程挑进来丫鬟,心中不耐,面上不喜。 何家二爷打理家中俗务多年,惯有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这位二公子恼了,陪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两位歇息了,有什么事尽管差人过来叫我。” 何家二爷躬身,很快带着那几个丫鬟离开。 院子里总算清静下来,何文筠进了内堂,见何景澄正坐于主位上品茶,不解问道:“四叔,我们已来到平阳,不外出寻人,怎还在此停留?” 何文筠捏着拳头在堂中来回跺步,想到小表妹已经毫无音迅大半年,心中更是焦急。 何景澄放盏,看了眼侄子还略显稚嫩的脸反问道:“来了平阳又如何?对消息一概不知,我们要从何处寻起?” “四叔,我们可以带人在城里转转,或是多方打听,也总比在此处坐得要好。” “转转?”何景澄摇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外出找人了,虽不知卓家姑娘为何离开何家,但很显然她不希望被我们找到,不然也不会慌称去寺里上香,留下一封信一走了之。” “四叔,或许表妹的事情与那纤绣行有关。你说那些人会不会为了卓家的针谱,将表妹绑了去?” 第072章 找她 何文筠坐旁边的太师椅上,提到纤绣行,眼中有冷冷的厉色。 绑她? 何景澄无言,真给人绑了留下的那封信做何解释,而且那纤绣行…… 他想了想叹道:“文筠,你还小,刚学习接手家里的生意,四叔有一句话相劝,做事不可急躁。我们何家是江南新贵,你大伯入宫做太医也是近几年的事,在京中根基还不稳,我等在后方需谨言慎行,以防惹了他人。” 何景澄话中有意,何文筠默了默道:“筠儿明白。” 纤绣行背后有人,这些他都是清楚的,可表妹是如今绣坊的关键。 何文筠端起茶盏润了一下喉,四叔这种悠闲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解,心想难不成家里已经放弃,不打算再找寻姚姚的下落,而是将重点放在找寻针谱上面? 卓家先前出事之时针谱与那杨大管家一同消失了,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想要找到人何其艰难,反而是姚姚的轨迹有机可寻。 她是卓家唯一的后人,就算没有针谱,用之前的绣品拆开来也能摸索一二,而且作为卓家传人小表妹自是看过那本针谱的。 她现在还小,绣艺不精,等后面大了,慢慢研究以前的绣品,针谱的事应该可以修复。 想到这,何文筠离开正堂,去了后面的一间小柴房。 柴房的木门紧闭,外面还守着两个粗壮婆子,很显然里面关押着什么人。 “二公子。” 婆子行礼开了锁,将木门推开让他进去。 何府的这间柴房很久没用过了,里面除了几块烂木头空无一物。 此时那木门打开,便有一股无法言语的腐朽之气传出。 何文筠蹙眉,等那气息散了散才慢慢进去。 角落里,一青衫女子原本正在熟睡,房门打开瞬间便将她惊醒了。 “二公子!” 女子起身,直接跪了下来。 “二公子放了奴婢吧,奴婢不会跑的,也无处可去,只会竭尽所能尽心尽力伺候公子。” 十四五的少女姿色尚佳,要是以往何文筠听见这话会打心底考虑考虑,可这人曾经是小表妹的贴身大丫鬟。 “想让我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何文筠在婆子放进来的木凳上坐下,“我问你,这一路上可有想起些什么?如今姚姚音讯全无,只要帮忙找到她,你要走要留我都没意见。” 这大半年来,曾经跟表妹有所接触的人何文筠都找出来了,唯一在这人嘴里听到点有用的信息。 一听这话紫桐的眼神暗淡了,摇了摇头道:“奴婢被遣之前,除了那次听到杜妈妈向小姐说了平阳二字,便无过多信息了。” 卓家出事,原本跟着小姐的几个奴仆都一起去了何家,刚开始还好好的,后面不知怎的小姐变了性子,以静心理佛为由,将别的人都遣散了。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小姐不太对劲,没想到她离开了何家,还不知去了何处。 既然无用,何文筠也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起身就要离开。 柴桐见状慌了,跪行了几步道:“二公子,奴婢还有话想说。” 什么话不能一口气说完,还吊起他胃口来了。 何文筠冷冷看着她,眼中有淡淡戾气。 紫桐身形一抖,嗑巴着道:“小姐离家,杜妈妈跟杜娟肯定参与其中,二公子不防好好查一查这两人,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线索。” 眼前的人脸越来越冷,紫桐说到最后心都提了起来。 “就这?” 何文筠抬脚踩在紫桐肩头,让她趴了下去,以脸贴地。 “你当我是傻子吗,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要你来提醒。” 姚姚离开,只带走了杜妈妈跟杜娟两人。 那两人他已经查过了,都是家奴。杜妈妈是姨母跟前的老人,没嫁过人,无儿无女,哪有什么家人。杜娟本也是家奴,爹娘都病死了,留下她一个,那杜妈妈见她可怜,又是同姓,便养在膝下,认她做了干女儿而已。 姚姚会带走那两人,不光考虑到忠心,同时也无牵无挂。 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考虑良多,是那两个下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吗,还是说她自己有想法。 何文筠脚上的力道加重,紫桐只觉肩膀上压有千斤,骨头都要崩了。 “二公子,奴,奴婢还有一席话想说。” 还有话想说? 何文筠怒了,一脚将人踢翻。 “有什么话你一口气说完,本公子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紫桐赶紧跪直身子,小心翼翼道:“二公子,小姐外出,凭杜妈妈跟杜娟之力肯定是不行的,外面肯定有人在帮她们。当年外面出事,有不少掌柜跟管事到后院向夫人请过事,我跟在小姐身边也见过一些。如果小姐想找人帮她,必定是在那些人里挑选。” “噢……” 何文筠来了点兴趣,问那些人姓啥名谁。 紫桐只是见过却并不知道叫什么,何文筠又蹙了眉头,不过好在没再关她了,带着人一起外出。 何文筠待在府中也是无聊,带了一队人马,开始漫无目地在街上寻视。 为了不招摇过市,他自己坐在马车内,其他人跟在车外,如有发现了什么就向他汇报。 表妹在何家住的时日不长,又深居后院,何家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所以此时他带的人一半都是像紫桐一样的丫鬟婆子。 一行人在街上走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马车里坐的是谁个大老爷的家眷。 平阳城不大,差不多半个时辰他们已经转了大半。 没什么收获,何文筠又下令一行人去城郊那边看看。 这样便来到了车队集聚的南郊长梯街,这边铺多人杂,一行人走得极慢。 紫桐一路走来脚早就软了,可为了得个自由身,她一路都强打起精神,希望能找到一点消息认个熟脸。 走了这一路,她大概也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带在身边了,二公子想找人,曾经卓家的那些人。 小姐是不是来到平阳不得而知,可此处跟江南一西一南,要是在这边找到跟卓家有关的熟人,多半会有小姐的下落。 紫桐憋足劲睁大了眼,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当初他们这些奴仆被遣散的时候已经不是卓家下人了,就算现在帮了二公子,那也不能怪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何家好心收留她一个孤女,小姐也不知道那根筋不对,居然还不乐意,私底下走掉了。 紫桐拧眉不解,看见旁边有家布行,慢慢走了过去。 一路上布庄布料铺子都是她关注的重点,小姐离开何家,据说连一件衣裳都没有带走,她们主仆三人在外肯定要想办法生存下去,干老本行的几率很大。 紫桐听人说过,那杜妈妈跟着夫人多年,是习得几套卓家针法的。 紫桐在商行门口停了下来,有侍卫上前问道:“可有发现?” 第073章 逃过 这间商行叫明月楼,从门口摆放的布料来看,应该是来往南北方倒腾布料的。 紫桐向里面望了望,看见一个管事带着两个伙计在清货记账,那些人她自然没有见过。 侍卫见她摇头,掉头去了前面。 一行继续向前,慢慢便走远了。 而此时,许巩从二楼快步下来,跟管事交待了一声,驾着马车直接从另一边走了。 何家那边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这里,刚刚那一行人从楼下经过,许巩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 他见过那个叫紫桐的大丫鬟画像,一眼便认出来了。 城南的那间小院子里,杜娟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明日出城前往河口镇。 “娘,隔壁王大哥送的粮食跟菜我已经放好了,你一个人估计能吃个三四日,到时也差不多了,直接过来找我们便是。这些日子别出门,有什么想买使几个钱找王大哥帮忙……” 杜娟细细交待着,明天她便要走了,留干娘一个人在这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杜妈妈正蹲在火盆前烧这些日子用来试练的绣品,闻言回道:“我晓得的,左右外面还有许掌柜在,你放心。” 母女俩人又说了会话,突然院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声响一听便不对,杜妈妈将篮里剩下的那点东西尽数丢进火盆,让杜娟回屋,自己快步去了院门口。 “谁?” “来人了,即刻收拾东西,我在后门等你们。” 是许掌柜的声音,杜妈妈心头一惊,转身便回了房。 许巩交待完拉马退了出去,从另一条巷子转到大街上,然后在一个小巷口处等着。 当初买这间院子各方面都是考虑过的,前门巷深,后门路窄进不了车,不过转出去却能上街,离城门只有半柱香的功夫。 许掌柜在外面等了一会,杜妈妈跟杜娟便从巷子里面出来了,两人二话没说,撩开帘子便直接上了车。 许掌柜也没问什么,马车飞快地向南城门驶去。 也就在此时,何文筠那一行人在南城的长街口上被何四爷派过来的人拦住了。 那人带来消息,说何家向官府那边使了银子,让二公子不用这般瞎撞,找人画像,到时挨家挨户搜寻。 挨家挨户搜寻,这感觉就跟抓逃犯一般。 果然,这些小地方只要有银子便好办事。 何文筠勾了勾嘴角,想起先前四叔让他不要急的话,心里倒是认同了几分。 一行人调头回了何府,府中连画师都找好了。 差不多一刻钟,杜妈妈跟杜娟的画像便出来了。 何家二爷拿上亲自去了府衙那边,何文筠也没有闲着,带着一队人马去了城门蹲守。 当宋二才驾着车准备回镇之时,便见到东家的贵客伫在城门外,身边的侍卫手里还拿两张画像不停扫视着来往人流,说是在抓犯人。 宋二才大致扫了一眼,见上面画着的是一个年轻姑娘,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画像上的人他自然是没见过的,只是有些好奇。 马车很快驶出城门向河口镇那边,而此时几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许掌柜敲开了自家院门。 “当家的,你咋回来了?” 林氏看见丈夫这个时候归来有些意外。 许巩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林氏心头一惊,赶紧让儿子媳妇出来将门槛卸了,让马车直接驶进院中。 杜妈妈带着杜娟下车,许掌柜交待几句,很快就要走了。 这时,林氏抓住了丈夫的手臂,道:“你会不会有事?” “你别担心,那些人根本不认识我。” 林氏想想也是,丈夫先前在卓家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管事,卓家倒了还被后面的东家辞退,那个时候家里出事正难着呢,要不是小姐莫名让杜妈妈送了一笔银子过来,她儿子就得残了。 ***** 入夜,宋二才回到镇上的时候饭点都过了。 常氏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让丈夫先填肚子。 宋二才咬着饼子对常氏说道:“你让阿绣过来,我有些事情要跟她说。” 常氏应了声,出去没多会阿绣便笑着进了堂屋。 “爹,你找我?” 宋二才点头:“远明楼那里欠的银子我已经还上了,这次带回来的料子跟扇面是曹老爷给的,银子还未付,下次交货的时候再算。” 宋二才将这次进城的情况说了说,之后便拿出跟万兴绸庄签的那张契,还有那一百两银钱。 “爹没有跟你商量就将这契签了,你勿怪。我看那曹老爷人不错,心也诚,加之平阳县这一带也就他家的生意做得最大,要合作也是不错的人选。” “爹,你在外见识广,既然觉得这契可签,便是使得的。” 阿绣将那契约打开来看了看,暗自点头,那曹老爷很实在,没有在这上面加什么苛刻条件,想来也是知道他们不会将绣坊交出去,不打这方面的主意了。 趁着阿绣看契的空档,宋二才也将一百两银子的事提了提。 这些钱虽然没有写条子,但也算借的,宋二才没有想过要白拿,只不过不需要急着还,等绣坊发展起来了再来想这事。 阿绣点头,两人又聊了下这一百两银子要怎么花,以及绣坊后面的发展。 现在有了银子自然是要招人的,阿绣想到杜妈妈跟杜娟,要是她俩现在过来,刚好是时候了。 “阿绣,你有没有想过将绣坊搬进城?” 这一百两银如何用宋二才已经想过了,绣坊要招人要发展,以后拿料子跟送货来去方便进城当然是最好的。 阿绣却不认同,摇头道:“爹,我想开桑园,养蚕。” “养蚕?” 宋二才不解,阿绣防备地看了眼门外,见常氏在外面守着,点头道:“我先前听人说过,临山郡那边有一种个头偏小的蚕种,吐出的丝要比普通蚕蛹细滑。我江南本家那边除了开绣坊其实还有布坊,只不过规模不大,而且只出产一种纱衣,数量极少,加之本家的针法,那些衣衫在外一件难求,价值不菲。” 卓家绣品在富庶之地并不稀有,但特制的羽裳纱衣却一件难寻。 不是他们不想多制,而是蚕丝难得,普通蚕蛹里面只有极少量细丝才可以用,原料时分紧缺。 可在那个梦境中,何家却找到了新的蚕种,以致于大建桑园,原本做了几辈人的医馆都敝弃了。 第074章 重逢 一件难求的纱衣? 宋二才嚼在嘴里的饼子都忘了咽下,他打量着阿绣问道:“那纱衣你也会织?” 阿绣笑着点头:“爹,那纱衣本家虽然没有做这项生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手艺流传下来了。” 她说的是这边本家。 宋二才了然般点头,不过他在心里默了默那临山郡是何处?好像是甘地那边,跟他们这里相隔甚远,阿绣又是如何知道那边有好的蚕种? 算了,不问了,左右都是能挣钱的好事。 一餐饭吃完,两人又聊了聊扩招的事。 万兴绸庄那边需求量大,他们这个四人小绣坊肯定是不够用了,而且阿绣一个小姑娘天天跟着他们干也不合适,但绣坊涉极秘传的针法,在招人上面也不能随便来。 而且就算人招到了,他们这小地方也不够用,还要加地方。 夜深,宋二才拿了那一百两银子回屋让常氏收好,顺便也将后面的打算提了提。 常氏一听又要开桑园又要招人扩大绣坊,他们这边几个女人怎么忙得过来。 “二郎,既然我们这边生意已经发展起来,不如你辞了药铺那边的差,回来打理我们自己的生意吧。” 以前是怕没钱,有份差事在怎么样都份保障,不过现在常氏感觉根本没那个必要了。 宋二才一笑,搂住媳妇的腰道:“后知后觉,你当我没想过这些事。” “什么意思?” “今日在东家那边,我已经跟大管事提过了,过些日子,我想那边会安排人过来接手吧。” 药园子获利,宋二才还以为会涨点工钱,结果东家只是派了一个帮手,从那时起他心里便有些不满。 当然主要还是自家的生意发展顺利,现下又不用在钱上发愁,再去当那个药铺掌柜只会耽误这边的事情。 “你这人真是,有计划也不早点说。” 常氏推他,宋二才却收紧了手臂。 不多会,两人便滚被窝里去了。 隔壁厢房,阿绣倒水回来,整理了一下床铺便准备睡了。 “添哥,你也早点睡吧。” 阿绣打着哈欠,脱鞋准备上床,冷不丁手给人拉了。 “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宋添拉着她的手去到桌边,一在叠纸卷里面抽出自己那张。 “这月的半月考,我入甲了。” 宋添捧着卷子有些得意,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眯了眼,心中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雀跃。 他没有食言,之前就说过会考甲卷拿回来给她看。 “添哥,你真利害。” 阿绣瞌睡都没了,努力这么久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继续下去,等添哥入了甲班,便可以下场去试试。 被夸了一句,宋添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道:“我现在还是在末班,就算入甲也不能跟上面那些人比,就像这次考试,甲班跟乙班的卷子更值得让人学习。” 宋添拿出两张写满了字的折纸,这都是他在布告栏上面抄的卷子。 学馆里会将甲卷抄一遍贴在上面供大家观摩,也是为了能让大家相互学习。 宋添下午回来得晚,布告栏上的卷子他跟庞子默、罗贞平三人合作都抄了一遍。 “添哥,你才刚进去,等慢慢学上来了,会比他们都利害。” 阿绣一点都不吝啬对他的夸赞,她说的本也是事实。 宋添一听,更不好意思了。 他双眼如星,抿着唇止住自己的笑意,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疤,“给我抹抹吧,睡了。” 翌日赶集,常氏送走儿子便卸了门板。 宋二才吃了早饭便回药铺那边去了,布庄这边到了赶集这日除了阿绣跟常萍萍继续在后面拿针刺绣,常氏跟陆保都会在外面招呼一下客人。 开铺半个月了,生意也做了几场,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还算过得去。 临近中午,阿绣放下绣篮去了前堂。 常氏还以为她出来透气,让多玩一会,她去后院做饭。 阿绣点头,见陆保在整理柜台上的料子,慢慢去了门边。 街上的行人还剩下熙熙攘攘那么几个,阿绣等着期待着,按时间来算,人应该快要到了。 离开何家来到这里,跟她们分开也快半年了,不知道两人过得如何,有没有出什么事…… “小姐!” 阿绣正想得入神,不想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向她冲了过来,下一刻脸就被捧住了。 “小姐,真的是你,奴婢可总算找着你了。” 杜娟眉头一拧,两行泪珠子直往下掉,人就哭了起来。 她哭得伤心,阿绣却是笑了,拉着人便进堂内。 铺子里来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大姑娘,还是被阿绣带进来的,陆保满脸不解,走过去正想问问,便听见阿绣道:“陆大哥,帮我装壶茶水出来吧,这是我认识的人。” “噢。” 虽然听见这姑娘称呼阿绣小姐有点奇怪,不过东家的事情陆保也不好多问,端着茶盘便进去了。 等后院的门帘子放下,阿绣抽出手帕来帮杜娟抹了抹脸道:“行了,先别哭,你这装得也太夸张了。” 两人要装出一幅重逢的样子,杜娟还要借机留下来。 “小姐,我这可不是装的。” 杜娟抽泣,想起当初送她离开,还要是送自己伺候着的主子去给别人家当养媳,她这颗心都差点儿碎了。 “小姐,你在外的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这家人对你如何?” 杜娟不哭了,捏捏阿绣的小肩膀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她一双手上有针眼,泪又差点儿滑落下来。 “没事,绣帕时不小心扎下的。我过得挺好的,你看,都胖了。” 阿绣怕了她的眼泪,赶紧将自己的小手臂露了出来。 来到这儿她有了目标,了却了一桩心事,不像之前成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身子肯定好了一些。 杜娟瞧瞧她的气色,总算安心了点。 “对了。小姐,那个,就是你的小……” 杜娟想说小男人,可话没出口,她又觉得不太对。 小姐是按照菩萨的指示过来扶持那人考状元为卓家报仇的,才不是那人的养媳。 第075章 留下(加更) 为了得到身边人的支持,关于自己梦境的事,阿绣跟杜妈妈和杜娟说了一些。 刚开始两人都是不太信的,后面当那些事情一一应验,不信也不行了。 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几人解释不了,只当是菩萨显灵,托梦给她们指引方向。 “他,他在学堂里。” 阿绣知道他想问谁,原本没什么,见到杜娟遮遮掩掩的样子,她也别扭起来。 这时,两声提醒般的咳嗽声传来,常氏已经端着茶盘过来了。 “阿绣,她是?” 两人聊得太入神了,来人了都不知道,好在刚刚也没有谈什么。 “娘。这是杜娟,以前本家那边绣坊里的人。” 阿绣简单介绍了一下,杜娟收了那些心思恭恭敬敬向常氏行了一礼。 “夫人。” 这姑娘还叫什么夫人,常氏听得想笑,可不知怎的看着她又没有调侃的心思。 小姑娘看着十四五的样子,一身翠绿色的半臂对襟褙甲,发间无物,系着两条丝带,花儿一样的年纪人也长得不错,一双眼睛水灵水灵的,就算脸上有点小雀斑也不影响原本的秀丽。 这样一个人儿本就很不错了,关键她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度。 应该是大家风范的气度吧。 常氏这般想着,给她斟了一杯茶道:“我就是一农妇,叫啥夫人呢,怪不好意思的。来,先歇会,喝口茶水。” 常氏亲自端了递给她,杜娟恭敬接过又道:“谢夫人。” 常氏:“……”算了,任她高兴吧。 杜娟一大早就被许掌柜送来这边,先前还崩着一根筋,现下找到人了,才感觉到又累又渴。 她灌了两杯茶水,慢慢将阿绣当初教给她的话说出来。 “小姐,听说你出事我跟娘一直都在找你,问了好多人呢,才找到这儿,将奴婢鞋儿都磨破了几双。” 杜娟装样子用绣帕压眼角,常氏听见奴婢二字,便好奇问道:“阿绣,她是你本家那边的下人?” 阿绣一顿,笑道:“以前是,后面家里出事就赎身了。” 她可没教杜娟说是下人,只说是绣坊的人,刚好他们现在缺人,顺势便可以留下来了,结果给杜娟说漏嘴了。 杜娟也是习惯使然,从小说到大,一时间改也改不了。 她赶紧对常氏点了点头,又笑道:“夫人,你这儿是不是开着绣坊?当初在本家那边小姐跟姨娘对我有恩,我一直想要报答,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小姐身边给家里出力。我以前在绣坊做过,不少东西都是识得的。” 当初在卓家,杜娟小的时候在夫人院里当差,后面大了就去了阿绣身边,自然没去过什么绣坊,不过这几个月来杜妈妈已经将她手里那些针法教给她了。 前戏不够,直奔主题,阿绣听见杜娟的说辞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她当初不是教过,让她先诉苦,再说说当年的恩情,最后表露出无处可去,然后顺势留下来。 这人,全都忘记了。 要是此时面对的是宋二才,这主仆两人的心思特定会穿帮,可常氏有着对阿绣的绝对信任,丝毫没有怀疑。 “你这孩子,我们现在正缺人呢,你想过来自然是可以的。”有熟手来帮忙,常氏高兴着呢,可转念一想,又问,“对了,你家还有人吗?你那么远过来,要不要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 常氏好心提醒,杜娟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夫人,我家人口简单,父母早逝,是干娘将我带大的。她跟我一样以前都是家奴,同样是在绣坊里做事,只要夫人不嫌弃,我这人让人带信,让干娘前来。” 常氏一笑:“这肯定成,不过你也不要急,吃完饭我们再去安排。” 杜娟应声,转头对阿绣甜甜一笑。 常氏也太容易被搞定了,阿绣松了一口气,带杜娟进后院安置。 中午,宋添从学馆归来,便看见后院的廊下多了一个正在摆弄绣架的女人。 他只当是家里新招的绣娘也没往心里去,正准备回屋便见那人过来了,还将自己的路堵了去。 “你,你,是夫人的儿子?” 杜娟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这人一身学子衫,身上还挂着书袋,人看着干干净净,五官也不差,可他脸上的疤…… 杜娟心中一紧,手都在抖,小姐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人相貌有疾。 虽说小姐过来是为了帮他科考,为老爷夫人报仇,可毕竟是明义上的养媳,万,万一呢! 杜娟不敢想,要是普通人也就罢了,怎么…… 面前的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宋添想到自己的伤,很不客气地道:“夫人?什么夫人?” “就是……,你叫宋添?” 当初又使银子又到处打听,杜娟知道他的名字。 宋添只觉这人莫名其妙,不悦“嗯”了声道:“你有事?” “没,没什么。” 杜娟侧身行了一礼,眼睛却不自觉地红了。 这人什么来头啊,又叫夫人又行礼,吃错药了呢。 宋添纳闷。 这时,阿绣从房中出来了,她笑着将宋添迎了进去,后面再出来便将杜娟拉到一边道:“你干嘛,红着个眼睛小心穿帮了。” 自己的身份肯定是不能暴露的,现在生意没起来,添哥也不是状元,要是他们知道将要面对的那些人,还不给吓死。 “小姐,我……” 杜娟垂眸,小声埋怨道:“当初你咋没说他脸上有伤,不然咱们也不用这种方式,可以换个别的啊。” 换个别的能天天跟在他身边。 阿绣拍拍她的手:“行了,别想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脸上有伤,没说是因为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 杜娟意外,阿绣秀眉微蹙,冷了脸色:“别再想这事了,好好想想以后他的身份。” 主子生气了,杜娟闷头道:“奴婢知道了。” 这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阿绣凑近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一会我爹要回来了,小心应对。” 这家里面阿绣谁都不怕,就怕宋二才。 杜娟应声,两人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身正准备回去做事,不想抬头便见到宋二才背手站在几步开外。 第076章 认岀 “爹,你,你回来了。” 阿绣一笑,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人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后的,有没有听到什么? 她内心有点不安。 宋二才“嗯”了声,看了看阿绣身边的姑娘道:“我刚刚听四娘说过了。” 阿绣点头,又介绍道:“这便是杜娟,以前在本家那边绣坊做事。” 杜娟上前行了一礼,并叫道:“老爷。” 明明差点才到三十,莫名给人叫老了,宋二才咳了咳,“阿绣不是说你已经从本家那边赎身,以后你叫阿绣随意,我们就不用了。你叫我一声宋掌柜便可,四娘叫她一声婶子便好。” 宋二才的神情无异,很显然没有听到刚刚主仆二人的谈话,不过,他觉得杜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却想不起来了。 “是,老……,宋掌柜。” 宋二才点点头走了,杜娟松了一口气,抛开别的不提,他感觉这家人还挺好相处的。 中午吃完饭,杜娟出门找到镇上的车夫,给了十几个钱让他给远明楼的许掌柜带个口信,如此一来隔天日幕西山之时,杜妈妈挎着一个包袱也来到了河口镇。 她下车先问了一下镇上新开的布料铺子,寻到了帛锦坊门前。 是这里没错了,小姐当初说过要取这么个名字。 杜妈妈见门闭着,只留下一个牌子跟巴掌宽的门缝,上前拍了拍。 不多会,陆保出来了,打开半边门板见是位中年妇人,问道:“大婶要买料子?” 杜妈妈摇头:“我,我是杜娟她娘。” “噢,婶子,是你啊,快进来吧。” 陆保将门板卸开,在后院听到消息的杜娟跟阿绣已经快步迎出来了。 “小姐!” 杜妈妈看见一身粉色衣裳的小姑娘,肩上的包袱都掉地上去了,直接蹲下身将人抱住哭了起来。 昨儿个见到杜娟时阿绣还能忍,此时却是也跟着哭了。 杜妈妈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是娘亲身边最亲的人,那种感情自然不一样。 主仆两人抱着哭了好一会,听着那声音后院的人都出来了。 常氏上前拍拍阿绣的肩道:“重逢了便是喜事,哭啥呢。快带人进去歇息一下,喝口水,这一路肯定累得够呛。” 阿绣点头,收了泪带着杜妈妈去了后院。 小镇上面的宅子自然是又小又旧的,杜妈妈左右看了眼,心中又是一酸。 常氏专程给两人留了空间,让阿绣带人安置,她自己领着另几个继续在廊下干活。 现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陆保点了灯,给堂屋里也送了一盏。 杜妈妈见没人了,死死拉住阿绣的手道:“小姐在这儿过得可还好?” 阿绣点头:“你也看见了,我好着呢。你要相信菩萨,指引不会有错。” 杜妈妈颔首,凑近阿绣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位小公子未归?” 当初打听河口镇的宋家,全全都是许掌柜找人去办的,杜妈妈跟杜娟一样,根本没见过人。 “他还在学馆里,估计快回来了。” 提起宋添阿绣脸上漾起笑意,后面想到他脸上的伤疤,又低声向杜妈妈解释了几句。 杜妈妈相比起杜娟要沉稳得多,她点头道:“老奴晓得了。” 是不是有伤她不在意,只要小姐高兴就成,自从家里出事,她已经好久没有再见过小姐发自内心的那种愉悦了。 聊得差不多,阿绣带她进了杜娟她们所住的房间。 这里地方有限,大家都是挤着住的,杜娟跟常萍萍所住的房间没什么家什,好在地方够大,靠墙的大通铺睡三个人不是问题。 常氏拿了银子给陆保,趁天没黑让他去外面买张草席跟被子,顺便去屠夫那儿看看还有没有肉,今天晚上伙食开好点,给杜家母女俩接风洗尘。 宋添从学堂归,便知道家里又进人了。 是个三四十的妇人,身材适中,眉眼柔和,见着自己还行了一个礼。 这行礼的样子跟那个叫杜娟的如出一辙,宋添不用问都知道她便是杜娟的娘。 入夜,宋二才也从药铺那边归,他看看眼前这位妇人,再看看正在端菜上菜的杜娟,终于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她们了。 “二郎,二郎?” 常氏摇了下丈夫的肩膀,见他看向自己,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宋二才回神,摇了下头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水都凉了。” 常氏递了布巾给他,宋二才接过才发现用来泡脚的一盆热水已经凉透。 他暗叹了一口气,擦干净脚道:“你刚刚不是说要写点东西?” “嗯。招人的事情,我想贴个告示到门口,你看如何?” 现下他们有银子了,还有熟手,租地方招人的事都可以提上日程。 宋二才想了想:“或许先看看身边人吧,等不够了再对外招。” “身边人?”常氏瘪了下嘴,“咱们身边能有几个人合适?要说这差事,包吃包住,每人还给五百钱,这话一放出去那些人打破了头也想过来干。可我不乐意,先不提她们的手巧不巧,就那些熟人亲戚管理起来也麻烦,说又不好说,骂又不好骂,到时还不是自己难受。” 常氏看得通透,宋二才淡淡一笑道:“那有你什么打算?” “我之前跟阿绣商量了一下,都计划好了。” “咱们弄三个作坊,每作坊一个管事十个绣娘。再在这附近租间院子,请两个做饭的杂工,以后啊就不用阿绣跟着忙活了,她只需要准备花样子就成。” 常氏坐在镜前通发,说话间她似乎看到了绣坊的盛况与未来,神色得意洋洋,唇间止不住笑。 宋二才上前帮媳妇捏了捏肩,问道:“管事绣娘,你是想让杜娟跟她娘来做?” “是啊。熟手,又有经验,老天爷送上来的人,不让她们母女做让谁做?再加上我自己,等以后萍萍熟了,还能再招人……” 常氏对新来的杜氏母女俩有着绝对的信任,宋二才神情微顿,想到那两张画像,想到曹老爷提到的卓家针法,以及何家所拿到手的绣坊,一些原本无联系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 第077章 隔壁的姑娘 平阳县,当初许掌柜带走杜氏母女没多久,城门口便站了一些何家的人跟衙门里的捕快。 阿绣已经消失大半年了,消息却一直被江南何家捂着,没有往外放。 这事情张扬不得。 卓家如今就剩下这么个独苗,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消息走漏了,在外找人的可不止他们何家。 要知道卓家的绣坊虽然被瓜分了,但祖传的针谱下落不明,顶尖的针法已经失传。 还有卓家出品的轻纱羽衣,自从卓家倒下,纺纱的作坊还在,却再也没出过精品。 世人都低估了卓家对祖传手艺的把控,不是卓家人,根本延续不了卓家的辉煌。 找人的事何文筠不敢大张旗鼓,他没有让官府那边贴告示,只是带着人在城门守着,过了两天没有收获,便挨家挨户去查,去找。 这日,他们来到一个很深的小巷子。 何文筠让捕快依序拍开了门,大家见到画像上的妇人跟姑娘俱都摇头。 “这半年来,附近可有新搬来的住户?” 那些人再次摇头,不过也有人说,好像巷底倒数第二家是新搬过来的。 一行人去到那家院门前,捕快拍了半天也没人应,正想要不要破门,巷口上进来一位挑着两绑柴禾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身破旧短衫,双眼炯炯,皮肤黯黑,身形也健硕魁梧。 他见到那些人拍门,上前问道:“官爷,这家无人。” “无人?”捕快头子不悦地看着这挑夫,“不是说刚搬进来半年,怎的会无人?” 提到这事,年轻汉子叹道:“本住着一个老母亲跟一双兄妹,怎想前些日子老母亲去了,兄妹俩人回乡奔丧去了。” 还有这事! 捕快头拿出画像:“见过这两个人吗?” 男子摇头:“没见过。” 捕快皱眉,收了画像正想去下家,却听那男子道:“官爷,这是我家,人口简单,除了我,就是老母亲在。” 男子说着上前拍门喊道:“娘,我回来了。” 不多会,院门开了,一身形微胖的妇人探出头来。 捕快一看人又不对,很快便从巷口那边出去了。 “大牛,你咱这么早就回来了。” 妇人见那些人离开,将儿子拉了进来。 王大牛放下柴禾回道:“早上问了许掌柜,今儿个没货来,去山里打了柴便回了。” 妇人点头,想起刚刚那些人,又担心问他,“大牛,你说隔壁那母女俩会不会真……” “娘,别说了。”王大牛打断她,“她们是好人,只是有人想抓她们而已。” 真是犯人为何不贴告示,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就帮忙买了几个月东西便说人家是好人,妇人哼笑,“你就是见那姑娘长得好看。” “娘,你瞎说什么呢。” 王大牛偏开头,目光却放在几步外的院墙上。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在院里劈柴,墙头突然有颗石子飞了过来,一位穿翠绿衣衫的姑娘趴在墙头笑问道:“你就是王大哥吧,我家的米粮没了,能麻烦你帮买一点么。” 许掌柜跟他说过,隔壁住的是他娘家表妹,让照顾一二,只是没想到许掌柜孙子都有了,表妹还是个大姑娘。 第一次,王大牛送了一大筐东西进去,是那姑娘开的门,跟他道了谢,还笑着说她叫小娟。 小娟,小娟,这名字真好听。 王大牛捧水抹了一把脸,到现在姑娘明媚的笑容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只可惜,隔壁那母女走了。 那天他从外面打柴回来,看见城门口有人拿着母女俩的画像。 他匆匆回院翻墙去隔壁,结果里面已经人去屋空。 ***** 忙碌一天,又是无功而返。 何文筠带着人回去,何家二爷已经在门口等着。前厅布好了宴,就等他入席。 “我四叔可有归?” 这两天何景澄去了外面办事。 何家二爷笑道:“未曾。” “既然四叔未归,这宴不赴也罢,改明儿等四叔回来,再劳烦二爷。” 何文筠说着就准备走了,何家二爷赶紧跟了过去,并道:“今儿大哥在外找了个不错的厨子,不如将席面送过去给二公子尝尝鲜。” “那就有劳二老爷了。” 既然住在人家府上,还让他办了事,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二公子客气了。” 何家二爷躬身,等人走远暗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管事道:“你亲自带人送去,可别出什么差错。” “是。” 管事领命走了,何二爷看看天色去了后院一个小妾院里。 那小妾之前就听说二老爷今晚陪客不来了,此时见着人喜上心头,立即拉他坐下,帮男人揉起肩膀,为他解乏。 “老爷,你不是说今儿个不来了么?” 何二爷闭目养神,闻言笑道:“人家不赏脸,请不动。” 府上来了贵客各房上下都是知道的,小妾听何家二爷唠叨过两回了,此时听闻对方连吃个席都不去,小声抱怨道:“这脸也太了吧,左右我们都是姓何,千里而来当下人使唤了还不够,面子都不给。” “住嘴!” 何家二爷睁了睛,神色发寒。 小妾吓了一跳,立即跪了下去,“二爷恕罪。” “管好你自己的嘴巴,那些人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何家二爷起身,甩袖走了。 江南的何家,大老爷在京中已经入了太医院,这两年运势正浓,加之本家那边又得了一批绣坊,而今生意如日中天,好不容易来到他们这些小地方,怎能不巴结着。 放以前,就算去到人家门前说不准也没人帮你通报。 思及此处,何家二爷又去了前院,询问席面可有安排妥当。 青竹院那边,何文筠梳洗了一番便坐到桌前。 何家二爷所说的席面已经布上,他大致看了一下,发出一声嗤笑。 还以为有何不同,无非就是一些庸俗的大鱼大肉罢了。 何文筠不喜过于油腻,看着那几道大肉菜还有些厌烦。 布菜的丫鬟很有眼色,避开了那几道硬菜,专挑了一些青淡的。 饭罢,何文筠用茶漱了口,才发现今日布菜的丫鬟换了,是被他解了足的紫桐。 第078章 离开 “你为何会在此?” 何文筠有些不悦,他虽说已经没有再关这人,可也没有说过要让她近身伺候。 紫桐赶紧蹲身回道:“二公子,香如跟香琴两位姐姐身体不适,其他几位姐姐又怕不清楚二公子喜好,我便自荐前来伺候二公子,还请二公子勿怪。” 何文筠只带了两个丫鬟,千里迢迢来到这种小地方还水土不服,这事他也是知道的。 “让人备水。” 说清楚了,何文筠也没有在意,累了一天,宽衣准备休息。 紫桐见他接纳了自己,心中暗喜,不多会便带着人将浴间的水装好了,见何文筠入内,跟过去为他宽衣。 “出去吧。” 当只剩下一个裤头的时候,何文筠开口说道。 紫桐松了手,瞄了眼男人俊朗的脸突然大着胆子说道:“二公子,让奴婢给你去去乏吧。” 其实她只是想帮他搓个澡,捏捏肩之类的,结果何文筠听成了另一层意思。 只见男人的脸瞬间便冷了,抬手死死扣住紫桐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想勾引我?” 他的神情是与面貌不符的暴虐,紫桐心慌,立即否认道:“二公子,奴婢不敢。” “不敢?”何文筠哼笑,下一刻直接挥起了巴掌。 紫桐被打得身子一偏,人直接趴地上去了。 “二公子,二公子奴婢没有,不是那个意思。” 紫桐还在求饶,因为跑也是跑不掉的。 何文筠却像是不够解气,去到外间取下墙上挂着的马鞭,毫无顾及地往那女人身上狠抽。 “公子饶命,饶了奴婢吧……” 一声声惨叫传从房中传出,在外间当差的何家丫鬟们听得发颤,庆幸今日进去的不是她们。 江南本家过来的贵人,谁都知道是难得一遇的香饽饽,可你有没有那个命消受是一回事。 里面的鞭打声持续了好一会,到后面大家明显感觉那求饶的声音都小下去了。 “姐姐,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吧?不如,去找找二老爷。” 年龄小点的丫鬟心善,还想着救那个叫紫桐的一命,另一个丫鬟却嗤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二老爷来了也是救不了她的。”说不准还死得更快。 小丫鬟不懂,慌神之限院外又来人了,是从外面办事归来的何景澄。 何景澄进门便听到那鞭打声,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回四爷,紫桐姐姐不知怎的惹恼了二公子,现下……” 丫鬟的话并没有说完,何四爷已经撩帘子进去了,何文筠赤裸上身,披散着头发还在狠抽趴在地上的人,毫无顾及地发泄。 “文筠,你这是做甚?” 何景澄蹙眉,真不想看到侄子这般暴虐的样子。 有人来了,何文筠总收了手。 他扔掉手里的鞭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喘气。 “四叔,你总算回来了。” 何文筠看也没看地上那女人,就好像自己刚刚打的是个猫儿狗儿一般。 何景澄让外面丫鬟进来将已经晕过去的紫桐弄走,让侄子穿好衣裳,前堂说话。 这间屋子有血迹,地方已经脏了。 何景澄在前堂喝了一盏茶,穿戴整齐的何文筠走了进来。 或许是刚刚有些累,他进门便摊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问道:“四叔,这次外出可有收获。” 何景澄摇头:“消息不实,针谱下落不明,府上让人带了信,我们明日便回吧。” “这么快?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多待几天,说不准能找到点什么信息。” 何文筠有些丧气,人没找到,他还不想走。 何景澄看了看他道:“就凭一个小丫鬟之口,谁能知道当初她听到的平阳二字为何意。罢了,我们先回吧,绣坊那边很多事情要处理,再这样耽搁下去,会给有些人占了先机。” 江南的绣坊不止一家,卓家倒下去了,还有谢家、范家、向家、多的是以绣坊为生的大商族。 何文筠有些颓废,脑中泛现出小姑娘甜笑着的脸,还有那一声声“表哥。” 翌日,天刚麻亮何家大门外的车队便整装待发。 何家二爷点头哈腰地跟在何景澄身边说着一些歉意的话,昨晚他收到这两人要离开的消息忙碌了大半夜,结果也只是备了两箱礼品。 有他难得寻到的字画,别的便是一些干货跟此处的土特产。 江南的本家什么没有,他绞尽脑汁才弄出了这些东西来。 何景澄跟本没当一回事,点头应了两声。 一行人合准备上车了,何家二爷的大管事却匆匆跑过来向自家主子耳语了几句。 何二爷了然,又对何景澄躬身问道:“四爷,那个受伤的丫鬟可要带走?” 昨夜紫桐被打得半死,那些丫鬟将她抬出来也不敢随便处置,找到何二爷看如何处理。 怎么样都是主家那边带来的人,何二爷当然是请郎中过来诊治,将人先救了再说。 提到那个受伤的丫鬟,何景澄想了下才忆起昨晚之事。 “带上吧。”或许还有用处。 “是。” 何家门前的车队启程,不远处一个卖饮饼的摊子上,正在买饼的灰衣男子偷偷望了眼,包了几个饼子很快便走了。 这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脚受过伤,走路一拐一扭,是许掌柜的大儿子。 他找了辆车去远明楼,悄声将何家离开的事给父亲说了说。 许掌柜松了一口气,担心了这么多天,总算将那些人给盼走了。 河口镇,今儿个一大早陆保便被安排去新租的院里打扫屋子。 绣坊要招人,院子已经租好了,就是他们斜对面卖包子那家人的后院。 那家包子铺平时不开,只有赶集的时候才卖东西,平时一家人也不住镇上,后院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出去换几个钱。 陆保忙了半天,几间屋子总算是收拾好了,等他挑着木桶回去,发现铺子门口围满了人,全是听到消息来寻差事的。 如今大老爷们找个差事都不容易,更别说是女人了。 常氏早上就贴了半天告示,到了下午这些人将门槛都要踏破了,大部分是附近村子的,还有一些镇上的小媳妇大姑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谁不想多挣几个钱。 第079章 察觉 新的绣娘不是随便招,不光要看绣工如何,进来还得签契。 绣坊的任何东西,包括一针一线都不能带出去,还有关于针法的保密性,这些都需要立下保证。 他们现在没那么多银子买人培养家奴,只能先在这些方面做好把控。 外面应征的人排成长龙,常氏将人拦在门口,三个一进,由杜妈妈考验她们的绣工。 提到绣工,如今外面随便拉个女人出来都是会的,可好不好还得另说。 杜妈妈让她们在一柱香的时间内绣点东西出来,过了她的眼便是合格了。 杜妈妈当初在卓家是夫人身边的忠仆,虽然没有做过管事绣娘,但她长年累月陪着夫人巡视绣坊,又懂得十几套针法,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几人从中午忙到晚上,总算选了十来个人出来。 这些还不够,隔日又忙和了一天才将三十个人招齐了。 这三十个人中,有十三四的小姑娘,五六十的老太太,年龄跨度很大,进来之后还得再细分。 宋二才不光让她们签了保密契,还有一份劳工契,虽然一切才开始,不过都按正规的来。 绣娘招够了,两个做饭的杂工常氏叫了娘家人,一个是常萍萍她娘,常家大嫂赵氏,另一个是常氏的亲姐姐,已经嫁作人妇的常小双。 人员地方都准备好了,宋二才带陆保进了一趟城,到万兴绸庄拉了布料跟各种样式的针线回镇。 如此,三间绣房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开起工来。 这下阿绣不用再做主力了,常氏专程弄了一个画案到她房间,以后只需要出花样子,供绣房里复制量产。 现在这几十个人的小绣坊对于当初的卓家来说不值一提,等后面存够钱了,要置办宅子,找更多人,绣品从小物件向衣裙方面过渡,还有各类山水屏风,动物致趣摆件,以及卓家引以为傲的纱衣。 新招进来的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的,除了中午在这儿吃餐饭,下午到点就回去了。 不是自家人,工钱每月开四百钱,中午再管一顿饭食也是相当不错了,不然那些人也不会争破头要进来。 常氏的嫂子跟姐姐住进新租的院子,常萍萍也过去住了一个屋,宽松些。 自从院子里进了人,宋添中午就不在屋里看书了,吃完饭早早回学馆。 以往只要不是赶集日宋二才都会在中午考一下儿子学问,现在院里人多,这事只能放到晚上。 入夜,晚饭之后宋二才将儿子叫到堂屋,考了他最近学的一篇文章。 宋添背着手背了一遍,之后解了句义,还说了下自己的领悟跟看法。 宋二才点头,将手里的书递给他道:“眼看就要月末了,这次的考试你也加把劲。” 儿子半月考入甲,宋二才还是很高兴的,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期望。 宋添笑着点头,他觉得这次考试也不是问题。 “对了,这些日子你在学馆可有跟虹哥儿聊过,他在里面如何?” 宋二才想起月中时自己从虎口山那边归来,小伙计说宋虹来找过他两次。 他想着应该是看文章之类,还以为他会再来,结果都要到月底了还没有信儿,最近他也忙,倒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宋虹? 宋添摇头,“我不住号舍,跟大哥又不在一个学斋,除了早上在食堂里偶尔碰上,没有什么交集。” 就算有也是点头之交,宋虹很要面子,平时也要维护自己的形象,跟宋添遇上倒不至于各走各路。 “这样……”宋二才想了想又问,“上次我听说他中考入了甲,最近这几次表现如何?” “除了那次最近都没上过榜,听他们学斋里的人说还吃了两次大丙。” 以前就喜欢跟他比,现在宋添也不介意贬低对方,而且这也是事实。 从甲到丙?宋二才眉头微皱,想起了中考前侄子让他批注的几篇试帖…… 不会有这种事吧? 如果是,那他根本就是在自毁。 “爹?” 一只小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宋二才回神,便见儿子递了张纸过来,那是他最近写的诗句。 父子俩在里面钻研学识,门外,杜妈妈端着水盆在廊下站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不多会,杜娟过来了,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道:“娘,你看那是状元之才吗?” 杜妈妈回头瞪了她一眼,“你难道还信不过菩萨。” 说完她便端着水走了,给在房间里的阿绣送去。 杜娟瘪嘴跟了上去,她就是随口聊聊啦,没有别的意思。 两人很快撩帘进了阿绣跟宋添的房间,这时隔壁房的门帘子也动了,常氏探头出来看了眼,听见隔壁有说话声很快又将帘子放了下去。 堂屋里灯灭,宋二才回房,常氏已经帮他打好了热水。 “二郎,你觉不觉得杜妈妈跟杜娟两人有些过头了?” 宋二才正在洗脸,闻言手一顿,问道:“什么过头?” “就是在对阿绣上面啊!吃饭送到手,还要紧着她先吃了才端碗,平时除了绣坊里的活,别的时候一步不离地跟着,阿绣热了递扇,冷了添衣……。她们不是已经赎身了么,怎么还像个伺候主子一样? 而且先前阿绣也说了,她在本家不受重视,从小就跟姨娘在绣坊干活,可这两人的表现看着一点都不像啊。” 连常氏都开始怀疑起来,可见杜氏母女俩表现得多么明显。 宋二才垂眸,默了下道:“先前不是说阿绣姨娘对她们有恩,人家知恩图报,也是好事。” 常氏就是心不定,给丈夫这么一说,很认同般地点头道:“这也是。有她俩照顾阿绣,我都省了不少心。” 常氏抛开心底的那点疑惑,取下钗环坐在镜前通发。 外面的院子里,阿绣站在廊下也在跟杜妈妈聊这事。 “小姐,以前没见着你也就罢了,现在重逢,那些端茶倒水的事怎能再让你做。” 杜妈妈在别的事情上没说什么,就是在这方面挺坚持的。 阿绣拍拍她的手,“我现在基本无事可干了,无非就是自己照顾自己,吃饭喝茶那点小事还能累着我?添哥他娘还没什么,他爹你们注意着点,别露出什么马脚来了。” 阿绣最近总感觉宋二才看她的眼神不太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080章 打听(加更) 翌日晌午,河口镇的何家药铺前停下一辆马车。 待那车夫卸下两口大箱子,不多会,身材矮小却穿着锦衣皂靴的中年男人下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子。 男人看了看药铺门匾,面露嫌弃的大步走了进去。 柜台里的童文诚看得莫名,又觉得男子的面相有些熟悉。 猛然间,他终于忆起来了,这人好像是何二爷身边一房小妾的哥哥。 “这位大哥,里边坐。请问是东家那边派来接手宋掌柜差事的吗?” 童文诚客气地迎了出去,因为不太确定,所以他多嘴问了一声。 宋二才要辞差,这事他也听说了。 坐了两个时辰的车,来人是又累又渴,听童文诚叫那一声大哥瞬间就不乐意了,皱眉问道:“你谁啊?还叫我大哥,快上茶。还有,弄点吃的,快饿死我了。” 男子大大咧坐在看诊台的椅子上,跟着那个粉衫女人也挨了过去,左右看了眼,满是嫌弃。 “大爷,不是说又有药园又有铺子是个好差事么,怎的这铺子这般小。” 女人捏着衣袖扇风,见小伙计端了茶出来,很是烦躁地倒了一杯,本想自己先喝了,看见男人望过来,又笑着递到他的嘴边。 看这两人的做派,不用说就知道是谁了。 童文诚去了后面,将正在算账的宋二才叫了出来。 宋二才听闻人来了,收好东西便出去见礼。 对于当家的掌柜,来人表现得还算客气。 他姓张,单名一个超字,是何家新安排过来的药铺掌柜,而带着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小妾。 来这些地方做事还带个小妾,宋二才笑了笑没有多言,将人请进内堂正准备说一下这边的情况,张超便皱眉挥了下手道:“这边的情况我已经听大管事说过了,宋掌柜才华横溢,将铺子跟药园子打理得风声水起,现下离开倒是可惜了。不过二爷也说了,尊重你的意见,如今虽然离开了,可后面要是有缘,咱们还能再一起共事。” 看得出来这人很会说话。 宋二才拱手道:“张掌柜赞许了。既然如此这几天我就将账交予你,到时月底进城,我便向二爷跟大管事辞行。” 宋二才辞差找的理由是要陪亲人去外地一段时间,其实放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之现在铺子里多了童文诚这个管事,药园子那边同样也有管事看着,他走个小半年也无伤大碍,可当时他就这么一提,大管事什么都没问就点头同意了。 合着铺子生意好了,药园子起来了,人家还希望你能让位呢。 在何家做了这么多年,宋二才肯定是心寒的,不过无所谓了。 他回房收拾了仅有的那点东西,将地方让了出来。 自从在镇上开了铺子,他的家什大都搬过去了,此时倒是轻松。 时下正是晌午,宋二才还要回家用饭,说了下便走了,下午再过来。 “宋掌柜。” 宋二才刚去到街上,童文诚追了出去将他叫住。 “今日得闲,我请你喝一盏。” 童文诚上前搂了一下宋二才的肩膀,笑道。 宋二才点头,“童管事先去酒楼那边入坐,待我先归家吱会一声。” “行。” 两人在酒楼门口分道,宋二才归家跟常氏说了说,很快又返回来了。 童文诚已经点了酒跟酱肉,待宋二才坐下,便给他满上,道:“难得遇上一个和得来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又要走了。” 宋二才面对谁都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要说相处,跟谁都和得来。 特别是刚刚,新旧掌柜一对比,在谁手下做事更轻松一目了然。 童文诚这人做事普普通通,没什么优点也无大缺点,好在心不坏,宋二才举盏跟他碰了碰道:“左右以后都是在镇上,得闲过来找我便是。” 童文诚点头,两人喝了一会,后面便问起以后的打算。 宋二才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紧着自己的铺子。 布庄那边开了还没满一个月,动作却大得很,童文诚也听说了,那边招了几十个绣娘,规模不小。 在这之前他真没想到这人会做这么大,现在看来是早有准备。 “童管事你呢?” 宋二才看出来了,这人不单单请他喝酒,心里还有点郁闷。 “我?”童文诚自嘲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这么干着呗,等哪天干不下去了,再去找别的活计。你不知道,张掌柜那人,我以前就听说过他,不是第一次当掌柜了,先前在别的地方,铺子都给开倒闭了,也就有个妹妹在府上给二爷做小妾,不然那种人谁请。” 童文诚摇头,东家如此不公,他感觉继续混下去也没什么盼头。 这些日子他见宋二才大刀阔斧发展得不错,倒是想跳出来跟着他干,可一想到媳妇之前的叮嘱,又将那些心思压了下去。 宋二才笑给他斟了一杯酒道:“说到东家,你娘还在府上,认识的人也多,可否帮我打听打听江南主族那边。上次听你说江南那边接手了一批绣坊,你也知道我现在干着这个,多向别人学学,看他们的生意如何做的。” 童文诚没有多想,满口应了下来,只要他能打听消息,这事不在话下。 下午,宋二才按时回到药铺,结果被告知张掌柜跟那小妾还在房中睡午觉。 如此也没办法了,他在前堂先将手上的事交授给童文诚。 铺子里的小伙计跟郎中知道他要走俱都唉声叹气的,中午吃饭大家是见识过了,几个人吃饼混菜汤,他却要单独下面条炒两个菜,还要荤菜。 这样的做派,别说能不能赚钱,他们伺候起来都难受。 宋二才听着那些小抱怨只是笑了笑,毕竟这地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酉时,宋二才忙完药铺的事情正准备回去,抬头却见宋虹过来了,站在门等他。 昨晚才跟儿子聊过这人,没想到今日便来了。 宋二才上前,问他这些日子在学馆过得如何。 宋虹已经满十四,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在学馆几个月人又长高了,还特别壮实,红光满面的气色极佳。 第081章 提醒 宋二才问的话宋虹都一一答了,之后便拿出一卷纸来,说是最近做的几篇试帖,让给指点一下。 宋二才顿了一下,接过问道:“前两次考试,可有取得好的成绩?” 提到这事,宋虹不自觉地脸红了。 “二叔,说来惭愧,除了中考成绩尚可,这几次都不太理想。” “不要着急,放宽心态好好准备下一场。” 宋二才安慰了两句,之后两人一起向布庄那边,在路口分道。 回到铺子,宋二才便将那诗帖拿出来看了一遍,相比起之前写的有所长进,可这样的文章想入甲是远远不够的。 提笔蘸墨,晚饭前宋二才便将那几篇试帖批注出来了,这次他没有再写例句,只是指出问题所在。 过了几天,宋虹如约而至,只不过当他看到试帖上的批注,整颗心都凉了。 月底,宋二才进城最后一次向东家那边报账。 这次他没有跟药铺的马车,带了陆保一起进城,租了车,带去两箱绣品。 来到城内,他先去万兴绸庄交货结账,之后才去何府那边。 这回他的账本已经交出去了,所以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领了一个月的工钱,还有一两赏银。 陆保一直在门口等他,两人见面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去了车行那边。 绣坊的出产量扩大,以后来来去去少不得进城,而且辞了差事他便要去甘地那边找蚕种,得准备一辆马车才行。 现下的马车可是精贵物件,宋二才在那边转了两圈,最后买了匹刚成年的小母马,连着一个旧车厢,一起花了三十二两银子。 三十二两银,活了这么多年宋二才从没有想过会花出这么大笔巨款。 男人对车这个东西可能天生就有执爱,回镇的路上宋二才也是兴奋异常,而陆保根本舍不得抽那小母驹,要走的时候也就用手轻轻拍它几下。 回到镇上天色已经黑尽,常氏看见丈夫驾回一辆马车也是稀帘得不行,要知道车这种大物件整个河口镇只有那么几辆,大部分都是做生意要用的,就算是富户乡绅家里有车也是了不起的人物。 入夜,宋二才拿着账本找到阿绣。 “这是铺子里这个月的收入账,你看一下。” 从开店时的准备,到这个月的支出收入,宋二才每一笔都记得清楚。 阿绣默了默,最后还是翻开了。 绣坊没有扩张之前的账目没有什么可看的,收入支出也就是那么十两八银,要看的主要是这一批货拿去万兴绸庄的收入跟支出。 相对于之前,绣品的价格在签上契约之后稍有下降,这跟府城那边的定价有关。 东西多了,价格自会有所下调。 自从签了契,府城那边的定价也会报给他们。 不得不说宋二才在生意上有自己的想法跟头脑,供价跟出售价的相互牵动是一个很好的共赢方案,即能保证前方的卖家有一定的利润空间发展,也能断绝后方在不了解市场的情况下被压榨。 绣坊扩张差不多十天,交到那边的货有两箱,除去布料成本,以及购制的那辆马车,还盈余四十几两。 这个数目对宋二才跟常氏他们来说不可想象,就算剔除人工成本跟各方面开销,按这势头以后每月一百两银子不是问题,而且万兴绸庄那边还要求加大产出,现在交上去的那些并不够卖。 只要他们愿意还可以再扩大绣房提高产出,赚得更多。 不过这些盈收对阿绣来说还是太少了。 “爹,虽然按目前的账面来看我们的发展势头不错,不过如果不尽快向成衣跟大件物品过渡,府城那边很快就会出现类似的绣品,他们会打出价格战来扰乱行情。” 卓家倒下,一些原来的绣娘跟管事外流,针法多多少少会被带出去一些,高端绣品的影响不大,但在小东西上会出现一个乱象。 宋二才认同她的说法,点头道:“过几天我便启程去甘地一带找蚕种,临走时路过平阳找曹老爷聊聊,看他有没有好的想法帮我们向成衣上面过渡。” 后方的发展肯定需要前方的相互支持,阿绣没说什么,问了一下去甘地那边的事,知道宋二才打算一个人前往,提意道:“甘地离这里差不多半个月路程,爹一个人前往我不放心。” 梦境中宋二才如何死的还不得而知,这件事情容不得意外。 宋二才也想过带一人前往,可现在铺子里除了陆保根本没有男人。而且他要是带走陆保,月中跟月底交货也不方便。 “时下外面还算太平,我准备跟商队一起前行,应该问题不大。” 阿绣还是摇头,“爹,不如你去找许掌柜,让他帮忙找个身强力壮最好会些功夫的劳工一起前行。不光是你这次外出,以后铺子里干活都用得上。” 如此也好。 宋二才点头,将事情答应下来。 “还有一事。”宋二才收好账本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我此次出门,进城交货一事,交待陆保租镇上的车前去便好,你最好不要进城,特别是杜氏母女俩人。” 宋二才点到为止,见阿绣僵在那又道:“再有,药铺那边来了新掌柜,听闻是何二爷房中小妾的哥哥。不过我打听过,他来这里之前不住城里,而是在镇上子,看样子对那些事情也并不了解。不过,你们还是注意一下为好。” 宋二才说完拿着账本很快走了,阿绣望着他的背影,小心脏蹦蹦直跳。 毫无疑问宋二才察觉到了什么,可他选择了相信跟包容。 何家那边找过来的事阿绣听杜妈妈说过,不过前些日子许掌柜让车夫带来一封信,提到人已经走了。 那些人找来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得多,肯定有人察觉到了什么,暴露了行踪,又或者是针谱有了下落。 想到针谱,阿绣的眼神暗了暗,现在去找杨掌柜还为时尚早,毕竟自己羽翼未丰,搞不好会丢了针谱让他陷入困境。 而且自己已经跟万兴绸庄的曹家结下生意,这事不急,针谱不会像梦境那般落入他人之手。 再等等…… 翌日,苍山学馆迎来例行月考。 宋添交了题卷出门,外面庞子默跟罗贞平已经在等着他的。 罗贞平交卷最快,不喜欢磨磨唧唧,写完就交上去了。 庞子默跟宋添差不多,都会先审题,再起草稿,最后答卷。 三人拎起书篓准备回去,路过布告栏,又看见胡柯拿着小本子在给人下注。 第082章 下注 “贞平,去看看。” 月中的时候庞子默赢了几个铜板,此时见着又有些蠢蠢欲动。 罗贞平也想去,可他身上只剩下两文钱,一会回村坐牛车用的,根本没本钱。 庞子默见他不去一阵可惜,数出十几个铜板正要过去,不想宋添跟上来了。 “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 宋添咳了咳,“先看看,遇上把握大的下一注也不是不可以。” “这也是。” 四个学斋总有那么几个排前列的,自从开始压人,胡柯的生意好了,有几个学子人气也随之高涨。 两人在外面排了一会,总算去到前面。 胡柯见到宋添过到倒是挑了下眉头,笑道:“两位要压什么?” “我压浩学斋。” 庞子默一早就想好了,旁边站着的那些人一听,忍不住嗤笑。 “子默兄,你朝学斋的怎么次次都压浩学斋?看不上自己?” 庞子默被说得一阵尴尬,见到人员表上有宋添的名字,心一横又改口道:“这次我压人。” 他指了指宋添的名字。 朝学斋在四个学斋中本就在中下游,从来都是被浩学斋跟齐学斋压制,庞子墨压不起学斋,他压人总可以了吧。 宋添已经入过一次甲了,作为朋友,他愿意冒这个风险。 “欸,这次硬气啦?第一次入榜的人也敢压。” 宋添虽然榜上有名,可是很显然他名下无注,还是空的。 谁都害怕出现宋虹那样的事件,到时血本无归。 “有什么不敢的,我看好宋兄的学识。” 庞子默交钱签上自己的大名,在宋添身边呆了一个月,他是看出来了,这人不急不燥却比别的人都要努力,入甲也不自满,还抄别人的试卷学习,不压他压谁。 “有志气啊。” 有人又开始调侃上了,这时,宋添也将荷包摸了出来,倒出里面的铜板,尽数交给胡柯,然后指了下自己的名字。 还有人压自己? 人群安静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宋添看。 学馆里暗中下注也有大半个年头了,还没人压过自己。 这是自信呢,还是说自以为是? 一些人的神色变得不对劲起来,心想小毛头就是小毛头,入了一次甲就自认为了不起了,根本不懂得谦虚,要是上不了榜,还不给人笑话死。 宋添自然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签好字就准备走了,却见罗贞平也凑过来了,看见宋添榜上有名心里一阵激动,讨好地看着胡柯道:“胡兄,可否欠账?” 他听人说过月底下注有水放。 胡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压谁?” “那还用说,自然压我兄弟。” 他搂住了宋添的肩膀,只不过被嫌弃地推开了。 胡柯淡淡一笑,“可以,你要记多少?” “一百,我要压一百钱。” “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有人笑道。 “怕死不是男子汉。”罗贞平觉得有些人就是妒忌,要是他手上有钱还会多下点呢。 “牛啊你。”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后面有人问胡柯,他们没钱,也想下,能不能记账。 胡柯看了那几人一眼,问道:“要压谁?” “我压浩学斋。” “胡兄,我压你。” 不少人都想博一博,可却没一个人压宋添。 胡柯淡淡一笑,摇头。 “怎么这样?” “刚刚这胖子都能记账。” 胡柯无动于衷。 这时,人群后面有人叫道:“胡兄,我压宋添,帮我记一两。” 谁这么大手笔? 大家让出一条道,便见摇着纸扇的姜博渊过来了。 刚刚那些人还嘲笑庞子默跟罗贞平来着,面对这人可是不敢造次,他在学馆里也是有点身份的。 “姜兄,签字吧。” 胡柯二话不说就帮他记了账,姜博渊上前写下自己的名字,对一旁的宋添拱了拱手,摇着他的折扇又走了。 宋添知道他,宋虹极力想要巴结的人。 只不过这人跟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大方地压起自己来了。 宋添不解,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他对这次入甲很有信心,不然也不掏腰包下注。 那厢,姜博渊刚出了人群张寿便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真压了宋添?” 姜博渊扫了眼默默无声的宋虹,笑道:“是啊,半月考他的那篇试帖写得很不错。” 注已经下了,张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到自己前两次损失惨重,心里难免堵得慌。 几人拎着书篓出门返家,上个月宋虹跟号舍里的几个去了姜博渊家的别院做客,这回没处可去,到镇口坐牛车直接回去了。 布庄那边,宋二才也拿了点银子给陆保,让他去外面买两斤猪肉跟一些零嘴。 一个月没归家,一会吃完中午饭他们肯定得回村看看。 常氏知道丈夫准备了东西有些不高兴,每个月不是还有五十钱的供奉么,买啥东西啊。 不过常氏也就在心里抱怨两下,面上没说什么。 吃完中午饭,夫妻俩交待了一下铺子的事情,便带着两个孩子驾车回了。 当初离开时常氏带着着两个孩子租了村里的一个破牛车,这才一个月时间,连马车都买好了。 当马车进村的时候,很多人出来看热闹,见是宋二才,有人问道:“宋老二,铺子里的车吗?今儿个咋赶回来了呢。坐马车还是好,又快又神气。” 很显然他们以为这是药铺里的车。 宋二才笑了笑没说什么,常氏撩开帘子探出头来跟那人笑道:“是铺子里的车呢,不过可不是药铺。我们大东家买的,图个来去方便。” 不怪常氏要炫耀,当初他们二房要上镇做生意,可没有一个看好,这下风光发达了,干嘛要缩头缩尾的,她又没抢又没偷,说的也是实事。 众人一听车是宋家铺子的,那表情精彩了,差点惊掉自己的下巴。 宋家二房在镇上开了个布料铺子他们也是知道的,可这才刚开始呢,怎么连车都买上了? “二才家的,骗人的吧!这肯定是药铺的马车。” “就是。我听人说一辆车要好几十辆呢。” “小娥,我就知道你爱吹牛皮。” “哈哈……” 常氏还想得意一回,居然没人相信,瞪着眼睛都快要气冒烟了。 第083章 回村 “娘,管他们做甚,左右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阿绣将她拉了进来,出言安慰。 “那些人就是目光短浅。”常氏不气了,可就在这时,外面终于有人开始为她证名。 “咋不是宋二家的呢,我可听我姑家的小姨说了,镇上新开那家布料铺子招了好多绣娘,生意做得大,利害得很。” 镇上的绣坊已经扩张小半月,消息传到这边来只是时间问题。 “真的吗?” “人家马车都有了,这还有假。” “真是宋家的马车?出息了……” 人群里开始议论起来,然后便有人问宋二才这车多少钱,铺子里还要不要绣娘啊,要不要劳工之类。 刚刚还笑话人家,这一转眼便巴结上了。 常氏将帘子撩开对着那些人淡淡一笑,道:“招人的事可不归我们管,都是城里大东家安排人做的。” 回来之前常氏已经跟宋二才商量好了,就说城里有人看好他们的生意,岀钱入股帮他们发展,不然又是招人又是买车,这事可说不清。 “还有大东家啊?怪不得!” “宋二才,你也算个小东家了,给说和说和呗。我家大山干什么都成,钱也不要多,有口饭吃就好。” “还我有。二才媳妇,一会我去找你,你看看我的绣工咋样?” 从村口一直到院门口,常氏跟宋二才的脸都要笑僵了,乡里乡亲,人家问也不好不回答。 可招人的事常氏没想过,就像她之前所说,熟人不好管理。 那些人听闻做工没戏,转了个话头又问起马车多少银子买的,这马咋样,车坐着是不是很舒服之类。 走了一路,被问了一路。 好在宋家不在村尾,很快就到了。 外面动静那么大,宋家人也不可能装耳聋。 大中午正是回家歇息的时候,宋家所有人都在,包括昨儿入夜从虎口山回来的俩兄弟。 远远地,宋二才便见到一家老小站在院门口。 有皱眉的,有惊讶的,还有假笑的。 宋三才第一个迎了上来。 “二哥,这是你们铺子买的车?” 宋三才拉上缰绳,枣红色的小母驹临行前被陆保梳理得皮毛泛光,看得他一阵眼热。 宋二才点头,跳下马车。 这时,坐车厢里的常氏带着两个孩子也下来了。 三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拎着东西,有肉有糕点,还有一匹布料子。 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常氏也是很给老俩口面子,上前就笑道:“爹,娘,这个月辛苦你俩了,快看看,都是孝敬给你们的。” 宋老爷子点点头,有这份心意他也欣慰,可老二家的也太乱来了,这么快连车都买了,一会得好好问问,外面那些债还完了没,就这么大手笔。 洪氏上前瞧瞧那东西,肉菜跟糕点她是满意的,可那布啥颜色啊,老气横秋的给谁做衣裳。 “娘,这布专程带回来给你做衣裳的。” 常氏见她看过来专程解释了一句,老太太一对眼珠乱转,她咋不明白这人心里想着什么,无非就是帮她大孙子看布来了。 孝敬公婆也就罢了,侄子可不归她管。 “我都快成老太婆了,还给我布做衣裳?”洪氏瘪嘴,心里不是滋味,她一个老太太还要啥衣裳,常小娥这婆娘心眼比针小,都没考虑一下家里那些小的。 “是啊娘,你穿着走街窜巷好看得很。” 常氏一脸假笑,围观的那些妇人也笑道:“洪姐姐,一片孝心,你这么年轻,穿新衣裳咋了?” “就是,宋老头还指望着呢,到时看能不能迷晕他的眼。” 平辈的那些人开起玩笑,洪氏也是无话可说,转身回了院子。 很快,一家人也踏步进门了,宋三才还将院门的门槛卸了,要将马车带到院子里来,这可是精贵东西,外面放不得。 阿绣手里拎着肉菜,进门拿灶房里去了。 宋青在里面洗锅,准备烧水煮茶,见人进来也不像之前那样乍乎了,斜眼上下打量着她。 一个月没见,这人好像长高了,穿着身白底粉色绣梅枝的衣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做农活的小姑娘,完全变了样。 宋青心里闷闷的,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跟她之间横着一条长长的沟壑,无法跨跃的沟壑。 “直接放台子上吧。” 宋青淡淡说着,转身眼睛都红了。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大哥上镇,她突然看清了父母的偏心。 想当初没分家的时候偶尔还能吃点好的,现在家也分了,自从二叔一家上镇分了粮食,三婶自己在杂房里搭了灶台,也不跟他们一吃了。这一个月来她是连点儿油星都没见到,中午大哥回来倒是炖了条鱼,不过她也只是有喝汤的份。 阿绣能感觉到眼前的人情绪不太对,可她没管,放下就出去了。 堂屋里除了宋康跟宋明还在学堂,别的人都在。 王氏抱着女儿拉着常氏说话,问问铺子跟绣坊看有没有活干,她现在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走不开,不是还有娘家人么,她娘家兄弟多。 这事常氏先前在外面跟那些前来询问的乡亲也说了一遍,招人是大东家的人在处理,现在第一批已经招完了,下次再扩招就通知大家。 她不喜欢太多熟人在铺子里,可有好的给个机会也不是不可以。 王氏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感觉这人在敷衍自己,要是真将他们这些兄弟放在心里,第一次扩招的时候咱不通知呢,说白了就是不想让他们去。 很快妯娌两人就不怎么说话了,大桌子上,宋老爷子正在询问儿子铺子里目前的情况。 宋二才说了,钱是城里的大东家出的,他们现在就是管理加出产绣品,别的也没什么,反正钱不是他们出,风险自有人担。 宋老爷子点头,感觉这样还不错,比自己单干风险小。 不过常氏居然有什么祖传的手艺? 宋老爷子皱眉瞄了坐门口的二儿媳妇两眼,之前咋没听她提起过,这就有手艺了? 宋老爷子有些不信,不光是他,在坐的人谁都不信。 这事多半另有渊缘,肯定是老二弄了什么挣钱的明堂,不好开口跟家里说,非扯到常氏头上。 第084章 不认输 等灶房里的茶水煮好,宋老爷子的话也问得差不多了。 宋添见势从书篓里拿出一份卷子,递到宋老爷子面前道:“爷,这月的半月考卷,孙儿有幸,入了甲。请爷过目。” 一张折叠整齐的考卷给慢慢展开了,那上面的字迹虽稚嫩却工整端正,最醒目的是抬头那大红甲字印章。 宋老爷子拿着旱烟的手莫名一抖,随即便扯着嘴角笑道:“好。在学馆那边怎么样,可有什么难处?” 刚刚急着问老二铺子里的事,宋添入学他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想到这里宋老爷子有些自责,放下烟杆将卷子拿在手中大致看了一遍,上面的字他大部分都是认得的,只是题义之类看不太明白。 难处? 宋添一笑,“爷,除了刚开始家里困难,孙儿日子艰难了些,最近还好。” 刚开始日子艰难? 宋老爷子又是一僵,便想到先前说过那些看不起他的话,还有二房离开,他甚至没有上前叮嘱两句,或是关心一下。 内心一阵愧疚,宋老爷子长叹一息,连说了三个好字。 “添哥儿,好好学,大家都看着,争取拿到更好的成绩。” 宋添淡笑,拱手道:“爷,孙儿记得的。” 曾经那个事不关己别来烦我的人也开始恭敬地向老爷子行礼了,众人看得一阵惊讶。 在镇上的学馆一个月而已,这变化也来得太快了。 宋添看着大家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啍笑,道貌岸然而已,谁又不会。 以前他不屑跟这些人摆什么嘴脸,可是现在不同了,在学馆里的一个月不是白混的。 那些或大或小的学子谁不是装模作样的高手,再看不起对方出口都一句张兄、李兄、宋兄、不会抹不开面子,又让人挑不出错来。 再者,宋添此时还清晰地记得,入学前的那天晚上,母亲进门找他聊的那些话。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添儿,要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后悔。” 闹分家那天,他在私塾未归,虽然不清楚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可毫无疑问自己被看不起,被贬低了。 今日难得回来一趟,为何不做点什么。 大红甲字的卷子被放在桌子上,宋添正准备收起来,不想洪氏一把夺了过去,嘴里还说道:“我看看,是真是假。” 这还有假,常氏听得心中一阵恼怒,假笑道:“娘,看你这话说得,还怕我儿诓大家不成。虹哥儿不也在这,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我听说入了甲的卷子学馆里都是要抄一遍贴出来的,供大家相互学习。” “真的?” 洪氏看向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宋虹。 自从刚刚二房一家风光回村,大房几个就跟塞住了瓶口的闷葫芦,谁也没开口说点什么,还坐得老远。 宋虹连着几次考试失利,能不坐远点么,就怕给抓住问成绩来着,结果这下好了,宋添开了个头,他还当头被人点了起来。 宋虹展颜一笑,对洪氏点头道:“奶,三弟运气不错,半月考是入了甲。” 那便是真的了,的确运气不错。 洪氏抿唇将卷子放下,又问她的宝贝大孙子,“虹哥儿,你呢?将卷子也拿出来给你爷瞧瞧,你上次中考不是入了甲,这次应该也不差吧。” 极力看好的大孙子,洪氏不想让宋添占了风头。 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宋虹被问得一阵尴尬,又不是甲卷,他带都未带回来。 这时,周氏说话了。 “娘,上次考试虹哥儿身体不适,考得不咋好,等下回入了甲再给你跟爹过目。” 周氏先前就问过儿子了,知道他肚子不舒适考得不好,主动开口解释。 儿子只是运气不佳,要说学识,怎么会比宋添差。 洪氏一听,还关心地问道:“咋的了?现在好了没。” “奶,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成。我就说,这添哥儿都能入甲,你肯定也是没问题的。” 洪氏迷之自信,即然选择了大房,选择了宋虹,她就没有回头路了,也不会认输。 周氏也笑着点头,婆媳两人难得心意相通。 可俩人的一唱一合看在别人眼中却是有些愚昧。 宋二才看了眼垂头的宋虹,又向宋老爷子提到另一件事。 “爹,还有一事要向你吱会一声,药铺里的差事我已经辞掉了。” “啥?” 宋老爷子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便道:“老二,那可是正经差事。” 虽说跟自己做生意比钱是少了点,可这不担风险啊,做多少年都有。 “爹,跟自己做也是做,铺子里四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大东家不是还安排了人?”宋老爷子长吁了一口气,“老二,现在你们的铺子才刚刚开始,虽说有人投钱,可谁知道后面能不能经营下去,万一以后倒了,你又辞掉了差事,得不偿失。” 宋老爷子一阵可惜,宋二才笑了笑道:“爹,这些我都晓得。” 晓得还辞差? 宋老爷子偏开头,算了,儿大不由爹,让他去吧,到时别后悔。 父子俩人显然谈得不愉快,这时,一直在外面打理马车的宋三才进来了,开口劝道:“爹,二哥的决定是正确的,跟别人干那有自己开铺好。” “二哥,你说是吧。” 自从二房驾车归家,宋三才又是讨好又是帮忙卸车喂马,这脸都快要贴到人家屁股后面去了。 洪氏看着烦闷,咳了咳道:“对了,还有一事,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在,我提一提。” 洪氏一开口,常氏跟王氏就觉得有什么妖蛾子要出,俱都提起了心。 果不其然,洪氏居然说要将栏里的猪卖一头。 “娘,这还没过冬呢,再养几个月,能多几个钱。” 王氏开口劝,洪氏瞪了她一眼道:“不急着用钱我能卖猪?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要分家。现在虹哥儿上镇的钱不够花,你也不看看,他脸色都差了。” 差个屁! 王氏真想暴粗口,可每次洪氏都拿分家来说事,搞得她有话难言。 当初常氏上镇只带了那些鸡鸭,栏里的猪她一个月没养了,此时要卖她无话可说。 洪氏见大家默不开口,又道:“老二家的,这猪你们一个月没养了,你说二房这份怎么算?” 第085章 狠心 搞了半天是要算账的。 常氏笑了笑道:“娘,你说这怎么算?” 她眼皮子没那么浅,家里这点小东西都懒得争了。 “也没啥。”洪氏抿唇,“一个月没养肯定是要减钱的,还有另一头,你们现在发达了,天天在镇上也顾不上,这事也要事先说好。” “亲兄弟明算账,是要说好的。”常氏叹了一口气,“娘,爹,你俩看这样成不,这次卖猪的钱我二房不分,栏里剩下那头,后面你们养,不过年底杀了,那头猪的肉要照分。” 常氏的提意合情合理,几房人无话可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很快,宋老爷子起身,要带三个儿子去地里看看。 虽然家分了,可这老规矩他一时半会改不了。 男人们都走了,几个女人在家各做各的。 之前王氏已经探过常氏的口风,知道没那么容易也不往她身边凑了。 当初常氏上镇,房里除了那两张床差不多都搬空了,今晚他们肯定不住这里,一会早点做饭,吃完就走。 傍晚,在私塾的两个男娃也回来了。 宋康看见二房一行人难得高兴,从常氏那得了糕点更是开心得不行。 宋明也跟他们打了招呼,只是一个月不见,这娃看着像是瘦了。 天未黑,灶房里就忙和起来了,今儿个人齐,自然要一起吃饭的。 王氏想着二房买了那么多肉啊菜的,她就出人帮个忙吧,便不想出粮了,怎料刚去到灶房就给洪氏点了。 “那些东西都是老二孝敬我的,拿出来给你们吃还不成?咋的,一口粮都不愿意给?” 王氏那个燥啊,又返回去端了两碗粮食过去。 等天色渐暗,灶房里饭好,在外面的三个男人也回来了。 跟以往一样,父子四人聊着收成跟庄稼一路回院。 在外人眼中多么和谐的一幕,谁又能料想到内里家都分了。 今儿桌子上菜硬,三房的两个娃娃还没什么,可将大房的宋明跟宋青馋死了,埋下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之前常氏还说宋明那娃娃瘦了,细看之下除了三房跟在外做工的两个男人,别的感觉脸色都不咋好啊! 想到家里要提前卖猪,常氏心下了然,再看向宋虹心里有些鄙视。 以前没看出来,这个大侄子就不是个好的。 宋添此时正在学馆里进着学呢,要花多少钱常氏心里清楚得很,宋虹一个月五百钱都不够花,她觉得无法理解。 饭罢,眼看天已经快黑了,宋二才将马车装好就准备要走了。 这时,宋三才走了过来,拉着宋二才去旁边聊了一会。 两人离得远,常氏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带着两个孩子上车,在前面挂灯笼。 不多会,宋二才回来了,可是很巧,宋大才也从院里出来,又将宋二才叫到了另一边。 这兄弟俩有话刚刚不在饭桌上面提,现在倒是说起悄悄话了。 常氏心中无奈,那些人要说什么她猜都能猜到,无非就是钱跟差事。 宋大才想说的事情显然更复杂一些,兄弟俩聊多了一会,刚开始是宋大才开口,慢慢地变成了宋二才一直在说,到后面宋明还出来了,依在院门口看向那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寞而又黯然。 这一耽搁,等出发时天已经黑尽。 天黑路滑,马车也不能赶得太快,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家。 杜妈妈知道他们晚上会回来,早早地便将热水烧好了。 一家人匆匆洗漱一番各自回了房。 常氏摇着团扇整理床铺,宋二才还在桌前写东西。 “二郎,先前在村子里大哥跟你说了些什么?” 老三家的会说些什么话常氏都不需要问,无非就是帮王氏娘家人找差事干。 妯娌之间不是她不想帮,常氏不怕王氏娘家人会干出点什么,主要怕老三,那人心眼多,又是个势力眼,要是让他知道铺子里挣这么多钱,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等等吧,等桑园开起来了,到时让他们养蚕,这事不打紧。 媳妇问起,宋二才也没有隐瞒,叹道:“大哥想让我给宋明安排一个差事。” “什么?” 常氏不可置信,“明哥儿,他不是还在读书!” 这么小就要弄出来做事,以后在读书这条路上就断了。 “二郎,这事你同意了?” 宋二才摇头,“我劝了一下大哥,不过看样子他们已经打定主意了。” 宋明在私塾里的功读不上不下据闻也是可以的,大房两口子咋那么狠心呢。 兄弟供养哥哥,这事要是传出去会给人说道的。 怪不得一个两个闷头不开口,指了最老实巴交的宋大才出来说。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我们还不帮,指不定又给人心里恨上了。” 常氏抱怨,宋二才搁了笔,皱着眉想起一件事来。 翌日,宋二才晚上考完儿子的功课,便问他,“你有半月考那些甲卷的卷综吗?” “爹,你问这个做啥?” 宋添挠头,“那个时候我还没进学馆呢。不过我认识的人应该有,爹要?” “我想看看虹哥儿那篇入甲的卷子。” 虽是哥哥,但终归是别人家的事,宋二才本不想去管太多,可宋虹的执迷不悟让他恼了心,现下还要牺牲宋明,实在看不下去。 宋虹半月考那篇文章,宋添听人提到,据说非常不错。 如果是别人的,他肯定抄过来学习了,但是他的,当初还拿入甲的事恶心过自己,宋添才不想看。 不过此时父亲要就另当别论了。 “明天我去找庞子默,他那边应该有。” 学馆里的休沐还未结束,次日宋添挎着书袋专程去了药铺旁边的粮油铺。 庞母听闻是宋掌柜的儿子,很热情地将他请到后院。 庞子默正在房中写大字,见宋添来了特别高兴,这人还是第一次过来找他。 宋添说明来意,没多会庞子默便将那张卷子找出来了。 “你看,这便是当初那篇文章。写得可真好啊,先生夸赞不已,只可惜你大哥不知咋回事,后面再也没有这个灵性了。” 庞子默还在为宋虹可惜,宋添拿在手上默了一篇,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他总算知道父亲为何让他找这张卷子了,这种解题的方式跟题义领悟非常非常熟悉。 第086章 不仁不义 宋添向庞子默借了纸笔,坐在小桌前要将那卷子抄写一遍。 庞子默还以为他要抄回去研读学习,遂也没有多问,出房间准备给他倒杯茶水解渴。 庞家的院子比布庄那边要大,不过住的人也多。 庞子默是庞家最小的儿子,还要是老来子。 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姐姐们早已经出嫁了,哥哥们也都娶妻生了几个孩子,他大哥的儿子还到了启蒙的年纪,已经在镇上的蒙学班就读大半年了。 庞子默去灶房看了眼,见壶里没水,便去铺面上叫母亲煮茶水。 庞母满口应下,只不过刚去到灶房,庞家大嫂毛氏抱着小儿子从房中出来了,还皱眉说道:“煮啥茶呢,来的不过是个娃娃。” 庞家虽说在镇上开了铺子,可家里人口多,开销并不小,平时过日子根本大方不起来。 “大嫂,那不光是我同窗,还是我朋友。” 庞子默不乐意,他去布庄的时候次次都有茶喝的。 “朋友?”毛氏嗤笑,“年末升不了级,你都得收拾东西回来榨油了,管他同窗还是好友,又有什么关系。” 在丁班蹉跎快三年还没有升上去,先前家里已经商量好,再不行上完今年就不给庞子默上了。 听到这话,庞子默一阵脸烧,神色极其难看,闷着头直接走了。 庞母见儿子难受,心中一疼,对毛氏叹道:“你跟子默提这些做啥?他那同窗不是别人,是宋掌柜的儿子。人家宋掌柜铺子里那么多绣娘张嘴要吃饭,油啊面的什么不是在我们这儿买,你还心疼这几口茶水。” 庞母一看就不是那种强势的人,可她话说得有理,毛氏抿了下唇,回房去了。 那厢,庞子默不想回房让宋添看到此时的自己,闷头坐在堂屋里暗自沮丧。 庞母煮好茶水找过来,安慰儿子道:“默儿,你要相信自己,今年一定行的。” 庞家除了庞父跟庞家大哥会拨算盘识几个简单字,别的人都没读过书,庞母帮不了儿子,只能这么安慰他。 其实庞子默在学习上还算努力,他的字也写得不错,比宋添还要好,已经隐隐看出些风骨来了,不过他的题义解得不行,诗句也有待提升。 今年他考试的成绩也不算多差,虽没有入过甲,但大部分都是乙卷,可想从丁班升到丙班,他算了一下还是危险的。 “娘,我没事。” 庞子默觉得没脸,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提,端着那壶茶很快走了。 他去到房间,宋添正在揉手腕,显然已经抄完。 “再坐坐,帮我看篇文章。” 庞子默给他斟了茶,翻了下自己的书桌,便将这两日先生布置的一篇文章抽了出来。 自从宋添考试入甲,在庞子默眼中自是不一样的,私下底很多时候他都会找这人请教。 宋添没说什么,喝了两口茶水润喉,接过就看了起来。 “题义解大体没错,可破解的时候感觉差了点火候。” 宋添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后收好东西就准备走了。 庞子默出门送他,两人去到路面上,宋添回头说道:“感觉最近你的文章进步不少,升级的事情应该不用担心。” 很显然毛氏先前说的那些话宋添听见了。 庞子默一愣,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问他:“真的?” 宋添点头,并说道:“明年我也想升级。” “你肯定成。”他都入过甲了,而且经常得夫子的夸奖。 “那你也努点力啊。” “好。你不知道,榨油可苦了,我不想榨油,也不想我爹跟我娘榨油……” 回到布庄,宋添去了父母的房间,宋二才明天就要启程去甘地,此时正在收拾东西。 “抄到考卷了?” 先前儿子出去为何事宋二才也是清楚的。 宋添“嗯”了声,将抄好的卷子翻出来递给父亲。 “爹,这是不是?” 宋添见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猜想愈发清晰。 宋二才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上面动歪心思,看样子并不是第一次干了。” 宋虹抄自己的例句跟样文,这种行为很恶劣,等同于窍取跟抄袭。 “爹,先前他找人看过的那些文章,肯定也这样做了。” 想到全家人都给他骗了,宋添就有一股浓浓的怒气,而且他抄谁不好,居然抄身边的亲人,性子可谓不仁不义。 “想来是了。” 宋二才心中有些难过,毕竟是亲侄子,做出这种事来让他觉得悲哀。 “卑鄙、无耻。” 宋添的小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可紧接着他的脸色又变得不好看起来,抬手起来吹了吹。 刚刚那一拳他将自己砸疼了。 宋二才看着儿子样子好笑,走过去抚了抚他的头道:“这事情你先不要急,等爹从那边回来再处理。他是你堂哥,处理不好可能会有所牵连,脏了你的名声。” “爹,你多久回?” “顺利的话一个来月吧。” 那地方宋二才也没去过,路上会耽搁一些时间。 是夜,宋二才跟阿绣又坐在堂屋里的灯下聊了聊。 阿绣万般叮嘱,一定不能只身一人前去,要去远明楼找许掌柜介绍两个帮手随行。 眼前的小姑娘对宋二才来说还是个秘,有些东西他虽然有点眉目了,但是越想越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帮自家这么多。 想不通宋二才暂时就放下了,阿绣的叮嘱他也点头应下。 第一次出远门,带个人在身边肯定安全一些。 隔日,陆保帮忙放好东西,宋二才就准备启程了。 “找好车队什么时出发,到时给车夫说声,让他捎个信回来。” 常氏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看着丈夫有些不舍。 当初阿绣提出蚕种的事并没有想让人过去,而是打算通过商队将那种蚕带一批回来,可是宋二才怕消息泄露,到时纱衣面世被人模仿,最后决定自己走一趟。 这么重要的事情亲自去一趟自然是好的,可分别这么久,常氏肯定担心。 “我知道了。” 宋二才踩着踏板上车,对大家挥了挥手,拉绳离开。 第087章 记仇(加更) 晨曦薄明,缭绕雾气中马车渐行渐远。 阿绣挽上常氏的手臂,“娘,回去吧。爹会没事的。” 现在的他们跟梦境中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别样人生,在那个梦境里宋二才没有此行,他的死另有原因。 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常氏点头,婆媳两人带着一行人回了屋里。 那厢,宋二才去到城内时间已经快到中午。 他先去了万兴绸庄,将自己外出的事情跟刘掌柜提了提,月中跟月末的货将由其他人送过来。 只要不影响到交货,刘掌柜也没多问,好心叮嘱了几句。 之后宋二才在外吃了东西便去长街那边的远明楼,许巩见他来了,还以为这人是要布料,不想是请他找人的。 “宋掌柜稍坐,我这就去帮你问问。” 许巩让小伙计帮他斟茶水,去后院找到正在搬布料子的王大牛。 “我有个朋友想请车夫,去甘地那边拉点货物,来去一个来月,二两银钱,去不去?” 找许贡帮忙之前宋二才已经将条件跟情况说了,这一行时间还没个定数,想着以后还得继续用得,开的银子也不少。 二两银钱是个好差,可想到家里还有老娘在,王大牛有些犹豫。 “许掌柜,我去,我去。” 旁边有几个劳力凑过来了,想也没想就满口答应。 他们成天在长街上帮那些商行当劳力,银钱虽钱也不低,可是个散工,又不是天天有活干,累人又挣不了啥钱,一个来月二两银,这显然是好差。 旁边的人争先恐后,许巩才看不上这些家伙呢,挥了手道:“你们不够格,去去去。” 整条街上二十几个劳力,许巩老早就观察过了,就看好王大牛,听闻这小子小的时候学过两年。 跟谁学在哪学的他不知道,但光看看这又高又壮的身板,混身上下鼓起来的健子肉,差不了。 “许掌柜,可否待我回家跟母亲商量一下再做答复?” 许巩点头,“大牛啊,听我那朋友的意思以后还想找个帮手,这可是个好差事,别错过机会。” 许巩还怕这人不答应,赶紧劝了两句。 王二牛应声,放下那些布就先回去了。 许巩去到前堂,跟宋二才将情况提了提。 既然是许掌柜看好的人,宋二才愿意等等,而且他车队都没有找好,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长街上的车队有好几家,甘地偏僻,会走那边的车队不多,不过带到半路再跟那边的商队过去也是可以的,就是要费点时间。 许巩带着宋二才一起去询问,他对这些事熟,没过一会便找到一家做皮料子生意的明日出城去洞城方向。 这刚好能同行近十日,许巩上前交谈一番,事情便定下来了。 对方也没收钱,跟在他们后面就成。 车队找好,宋二才便在长街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下午,许巩带着王大牛过来,说了下启程之事。 功夫没白费,王大牛决定要去了。 宋二才打量前面前这个高他半头的壮汉子,暗自点头。 两人约好时间,隔日一大早王大牛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客栈碰头。 宋二才请他吃了早饭,还打包了二十个饮饼,驾着车跟车队汇合。 城里的宋二才已经启程,河口镇,学馆的休沐结束,宋添一大早也起床去了学馆。 今儿不光是月头,还是放榜的日子。 休沐前三人是压过注的,早习课结束便一涌而出,要去布告栏下看卷子。 “别挤,别挤!” “谁,谁踩着我的脚了?” 布告栏下已经乱着一团,宋添看了看,正想跟身边的两人说吃完饭再来,不想他的话还没出口,罗贞平跟庞子默两人已经冲了过去,加入了人挤人的大队伍。 得,让他俩去吧。 宋添站在台阶下等人,没多会肩膀被人点了一下。 他转头,便见到胡柯跟他的两个小跟班。 “上次你压了二十六个钱,赔率不错,二十六变一百零三了。” 胡柯说着已经让身边的人数了铜板出来。 宋添心头一怔,胡柯的意思是他又入甲了! 虽然他对自己有信心,可此时还是忍不住唇间的笑意。 “多谢胡兄。” 宋添将那些桐板接过,打开荷包装了进去。 这时,布告栏下也传来罗贞平的呼叫声。 “我中了,我?不对,不是我。宋添,你又中了。” 罗贞平从里面挤了出来,拉着宋添的手就往布告栏那边扯。 宋添刚刚已经知道,心中的激动已过,可耐不住这人太兴奋,只能跟他向那边奔。 两人去到外围刚要往里面挤,一股力道从里面袭来。 眼看罗贞平就要倒了,宋添扶着他往后退去,不想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宋添心道不好,站稳之后正想道歉,怎知一只手伸了过来,很是粗鲁地将他推在了地上。 “宋添。” 罗贞平看见他倒地,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结果见他不光身上脏了,额头还给磕了一个大包。 “你……” 罗贞平心悸,他看着也疼啊! 这时,庞子默也从人群中挤出来了,看向那推人的学子质问道:“苏永,你怎么打人啊?” 那个被叫苏永的看模样十三四岁,五官粗犷,长得也是人高马大。 此时他正摇着一把纸扇,对怒气冲冲的庞子默冷冷一哼道:“我怎么打他了?他还踩着我的脚了呢。” 庞子默气愤,“刚刚那种情况谁都没有想到,你却有意而为之,太过份了。” “就是,神经质啊这是。” 罗贞平扶着宋添也站起来了,然后问庞子默:“他那个斋的?” 很显然这是打算记仇了。 “哟嗬,丁班的小娃娃们开始长本事了?” 苏永鄙夷地看着三人,然后走向庞子默,收起折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听说你最近找了朋友,原来就是这些货色。像你这种在丁班扎根的老油条,也只配跟这样子的人混在一起了。” 一个脸有伤疤的丑八怪,一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胖子,这样子人也只有跟那些成绩差,没身份地位,找不着伴的人混在一起。 苏永的话一出,跟着他的几学子也调笑出声。 第088章 欺负 很明显这个苏永跟庞子默是认识的,两人还有过节跟渊缘,关系堪忧。 “苏永,你就是故意的!” 庞子默来气了,一把夺过苏永的纸扇,啪的一声扔在了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如果今日苏永推的是自己,庞子默估计也就算了。 要知道庞家跟苏家都是在镇上开粮油店的,从庞子默记事起两家便是竞争对手,而且好巧不巧庞子默跟苏永还是同一年出生,他被这大块头从小欺负到大,那还有什么还手能力,之前看见这人就悸。 庞家的两个哥哥跟庞子默年龄相差过大,他在玩泥巴的年纪哥哥们已经开始帮家里做事了,自然管不了他。 从小到大庞子默几乎形影单只,可他并不喜欢孤独,他很羡慕那些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希望跟他们玩,跟他们一起闹。 可有苏永这家伙在,愿意跟他一起玩的少之又少。 后面他进学启蒙,跟苏永又是同一个学斋,能不被欺负就不错了,怎还有什么伙伴。 再后来进入长学,总算没跟苏永分到一起了,他舒了一口气,也找了几个朋友,只可惜他不住号舍,除了上下课跟那些人有所交集,平时仍然形影单只。 而且随着他在丁班蹉跎不前,那些熟悉的人要么升上去了,要么退学了。 升上去的人融入了另一个圈子,自然就不理他了,退学的也有自己的生活,谁还顾得了这些。 所以当宋添出现,庞子默很高兴,他也如愿了,后面宋添入甲也没有嫌弃他,这一点更是感动。 他还记得当初宋添说的那些话,要是再那么懦弱下去,就不会理他了。 自从那话之后,庞子默一直在学着硬气,特别是看见苏永,硬气之余还有怒气,以及小时候所受过的那些屈辱。 从小欺负到大的小子翅膀变硬了,苏永怒目,挽起衣袖就要干架。 这时,又有人来了,还将苏永栏了下来,并道:“苏兄稍安勿躁,斋夫过来了。” 斋夫! 苏永停手,骂咧一句,捡起地上那把扇子转身便要离开。 宋添是踩了他的脚没错,可不痛不痒,反而是他推那一把,将别人额头撞以一个大包,这事严重些。 “苏永,你别走。” 庞子默也看见斋夫了,一咬牙居然死死跳上前去将苏永给抱住了。 “姓庞的,你丫有病啊!” 苏永心中一急,使了劲地踢他的脚,可庞子默就是不放,手上还箍得死紧。 “你们两个干什么?” 斋夫看见有人打架快步走了过来,同时从另一边过来的还有背着手的李馆主。 馆主应该是路过此地,看到有动静便过来瞧瞧。 “快住手,怎么回事?” 这斋夫姓段,平时管理着学馆里的大小事宜,算半个管事。 这样的人自然让大家闻风丧胆,连胡柯都弯腰悄悄带人跑了,就怕一会波及到自己,暴露出下注的事情来。 被这么一吼,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总算停下来了,庞子默见馆主也皱着眉在面前站定,急忙控诉,“先生,他故意推人。看,将宋添的额头都嗑出包来了。” 庞子默义愤填膺,宋添跟罗贞平也站直了身子向那斋夫跟馆主行了一礼。 “身子可有感觉不妥?” 李馆主见受伤的是宋添,上前关切了一句。 宋添的脑袋此时还有些晕乎乎的,便点头道:“回先生,有些痛,还有些晕旋,感觉并不太好。” 苏永一听就急了,“什么?我就轻轻推了一下你,别夸大其辞。” “不对。先生,不是我要推他,是他不知道怎么扑过来踩着我的脚,我挡了一把,他自己没站稳扑下去的。” 苏永可不想被赖上,直接扯起皮来。 十几岁的毛头小孩子可忽悠不了年过半百的李馆主,他神色一凛,扫了眼围观的人群,直接问道:“刚才谁目睹了经过,站出来如实告知。” 馆主发话,自然有人争先恐后要表现一番,不一会儿就站出来三四个,将他们目睹的情况说了说。 布告栏下本来人就多,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苏永反手推人着实太过了些。 “即为同窗,就当宽和待人相敬如宾。苏永,你心胸不宽,伤了人还不知悔改试图狡辩……” 李馆主说到此处顿了顿,之后便看向宋添道:“此事你想如何处理?” 他想看一看这人的反应。 宋添有些莫名,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来。 刚入学之时他听父亲提过,馆主虽然在学馆里没有援课,但私低下收着闭门弟子。 跟秀才夫子比起来,馆主有举人功名在身,又游学在外多年,如果能得他指点何其有幸。 于是乎,他轻轻压了压自己的额头拱手道:“先生勿怪,先前人多杂乱,可能苏兄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出手。只不过后续害怕承担责任坚持己见,否认事实拒不道歉实属不该。” “学生的额头养个两三天关系不大,我看子默兄的裤腿全是脚印,不知可有伤到何处?” 宋添不管自己,倒是关心想别人来了。 围观的人群一阵动容,这跟自私自利连推了人都不敢承认的苏永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李馆主也暗自点头,冷冷看着那苏永道:“仁、礼、孝、中庸之道。自蒙学以来便是我苍山学馆教授之道,你已入长学,还升了丙级,为何还不懂得这些基础道义?” 李馆主虽然没有援课,但他记忆过人,对馆中的一百多个学子都有印象。 苏永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 “学生羞愧。” 苏永躬身,立即对庞子默行了一礼,硬着头皮道歉,还问他的腿有没有事。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处理不好被降了级或退学,那可就完了。 庞子默被这人欺负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可收到道歉还是第一次,怔在那里都不知道要如何反映。 最后苏永又向宋添道了歉,还说要带两人去药铺那边找郎中看看。 看伤就免了,其实也没多大事。 宋添摇头,还说了几句客气话,表现得大方得体。 最后,这件事情以苏永写检讨,出门为宋添买跌打药酒划上句号。 第089章 败露? 在布告栏下这么一耽搁,吃早饭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李馆主背着手离开,围观的人群也不看榜了,迅速散去。 宋添三人也涌进食堂匆匆吃了个早饭,再回来,教舍外面已经敲钟。 中午下学,苏永拿着个药瓶站在朝学斋门口。 宋添收拾好东西正要出去见他,庞子默警惕地跟了过来。 “这人心眼如针,早上之事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庞子默担心说道,宋添默然道:“你我坦荡,他不甘心又何防。” 三人去了外面,还未到就见苏永递了支药瓶过来。 他未开口,眼神狠厉,早上被那么多人围观受辱,想来这仇恨已经种下了。 他不言,宋添不语,默默接下那个药瓶。 苏永转头就走,不远处有几个正在等他的学子,皆是住在镇上的那些。 “我看以后你们俩别单独行动,来去都要结伴,已防那些人私底下找事。” 罗贞平有些担心,开口叮嘱。 “我知。” 宋添没什么,要说打架,他小的时候没少干这些事。 庞子默心中有些悸,被打怕了的人,没那么容易恢复过来,一个劲地点头。 三人在外面分道而行,罗贞平要去食堂了,晚了他怕没好菜吃。 宋添跟庞子默要去布告栏下抄卷子,等等再回去吃饭。 每次布告栏放榜后的那几天这儿都是人满为患,刚开始大家是为了看成绩,后面就是抄卷子。 有席地而坐的,有搬桌子出来抄的,大部分都是几个人合作,各抄几份早点干完。 宋添跟庞子默分工各抄了两张,之后正打算先回去了,不想宋虹拿着笔墨走了过来。 “三弟准备要走了?” 宋虹含笑,看样子是想坐他们所占的石桌子。 自从知道这人中考抄了父亲的文章才入了甲,宋添看见他的笑容就觉得恶心。 他啥话没说,只是冷冷地瞥了宋虹一眼,带着庞子默离开。 连继入了两次甲,是个人都高傲起来了。 宋虹嘴角微抽,将东西放好对着宋添的背影说道:“三弟,别怪大哥没有提醒你,那苏永心胸狭隘,你早上的举动太过了,结下仇被报复如何是好?” 这人还假猩猩地关心起自己来,宋添停步,转头好笑地看着他,“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宋添说完走了,留下僵直在那的宋虹。 “刚刚他那句话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我会有麻烦一样!” “呵……” 宋虹想笑,可望望前面的布告栏,他心底突然升出一股不安。 不会是那件事情被发现了吧? “不会的,不可能!” 那个时候宋添还在私塾,根本就不在学馆。 可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在别人那里抄到那次的卷子了,比如庞子默,那小子肯定是有抄下卷子的,而那卷子刚好又给二叔看见了…… 想到这种可能,宋虹冷汗淋漓。 “宋兄,宋兄?” 张寿皱眉看着眼前的人,见他像是丢了魂一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宋虹惊得差点尖叫,当看清眼前的人,他又扯出一个笑容道:“张兄,你叫我?” “你这人怎么回事?叫你半天不应。” “抱歉张兄,刚刚正在酝酿一篇文章,走了神。” 宋虹拱了拱手,长叹一气之后跟着张寿坐了下来。 两人提笔,开始抄写布告栏上的那些文章。 “真是没想到啊,你堂弟又入甲了。上次真该想办法跟博渊兄一起压他,说不准都回本了。压他的人少,赔率高啊!” 张寿感叹,之后瞄了瞄身边人,嘴角有一丝嘲讽。 宋虹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刚刚那件事。 如果真的发现了,按照二叔的性子,他会私下来找自己吗?还是说直接找馆长…… 如果找到馆长,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啪。” 宋虹搁笔,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看见张寿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匆匆说道:“突然想到一些急事,麻烦张兄一会帮我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宋虹转身就走,他想到去布庄。 如果事情败露,唯一能做的,便是求得二叔的原谅。 跟退学比起来,脸面跟尊严暂时也不重要了。 宋虹一路小跑着,心急过头不想迎面撞上了两个学子。 那两人也没有想到拐角处会突然冒出人来,直接被撞倒在地,三人滚作一团。 “唉哟,这谁啊,有毛病啊这是?” “赶投胎呢?” “用没用眼睛看路的?还是脑子坏了?” 两人一阵抱怨,宋虹爬起来赶紧向他俩道歉。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两人啰嗦了两句也就算了。 等那两人离开,宋虹喘了两口气,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 刚刚是他太激动了,这下被打断,他倒是冷静了一些。 或许宋添刚刚那话有别的意思,文章的事情并没有并发现! “不能自己吓自己……” 宋虹喃喃说着,又将事情的前后在脑子里理了一遍。 如果卷子的事被二叔发现,他应该先来找自己才对,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甚至有些心软,不可能就这么将他赶出学馆。 没错,事情暴露,第一步他会过来质问,然后按照自己的态度去决定下一步计划。 “不能急,如果他没有找过来,就证明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呵呵……” 想通了,宋虹一扫先前的阴霾,起身拍了拍衣摆向布告栏那边而去。 那厢,宋添准备回去吃饭,在门口遇上了姜博渊。 他本跟这人没什么交集,擦肩而过时却被叫住了。 “宋添,宋兄。” 姜博渊身边带着两个人,看样子是从外面回来。他见宋添转头,和善般笑了笑,问他,“明日中午有空?” “你,有事?” 宋添完全搞不懂这人为何要叫住自己。 姜博渊点头,很是熟络般走过来搂住宋添的肩膀,“这次的注,你帮我赢了不少,赏个面,我请你喝酒。” “我不喝酒。” 宋添蹲身,从这人的腋下钻了过去,脱开束缚。 第090章 请客 他才多大的娃娃,喝什么酒啊! 楼着的人突然从腋下钻过去了,姜博渊一愣,随即就笑道:“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宋添不欲跟他多说,拱了拱手,转身就准备走了,不想姜博渊又凑了上来,拉住他的衣袖道:“不喝酒,喝茶。” “不必了。” “吃饭?” “我与您不熟。” “我姓姜,名博渊。宋兄直接叫我博渊就成了。” “无功不受禄。压注之事乃姜兄眼光独特,与宋某无关。” “有关系的,没有你,我怎压得了注。别推辞了,就明儿个中午……” 终于摆脱了那个麻烦精,宋添感觉自己的衣裳歪了,发髻也不稳了。 “宋添,咱们真要去吃饭?” 刚刚一阵扯掰,连庞子默也顺带被邀请了。 “都松口了,难不成言而无信哄骗人家。” 一想到那姜博渊,宋添突然感觉有些头疼。 庞子默也为难地挠头。 “对了,那家伙谁啊,什么来头?” 宋添只知道宋虹经常围着那人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概不知。 “听闻家里是乡绅,银子挺多。不在咱们镇上,好像是今年刚转过来的吧。” 不在一个学斋,庞子默也不是太清楚,还听闻那人出手阔绰大方,看来这点不假。 “算了,应都应下了,明儿去就是。” 翌日,中午下学姜博渊便来到朝学班窗外,见宋添还在里面看书,敲了敲窗棂。 宋添见是他,收好东西便出去了。 以往不管去哪,姜博渊身边都有两个跟班,今儿意外,只有他一个人来。 宋添跟庞子默被邀请的事罗贞平也知道了,非要跟他们一路。 那个姜博渊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罗贞平对他的印象不好,害怕这人耍什么花招,所以他也要跟着去看看。 “你们仨都去?成,刚好大家认识一下。” 姜博渊又不差那点钱,爱去就去呗。 “姜兄,要是不方便到时我自己坐一桌便是,就不麻烦你了。” 这家伙是乡绅他家还是富户呢,谁差那点银子。 姜博渊听着皱眉,“你看你,这么见外做甚,即是宋添的朋友,以后也是我的朋友,一餐饭我还担得起,别将我看得那么小气。” 这人傲起来的时候冷酷无情,热情的时候也让人捉摸不透,搞得三人都有些莫名。 四人出门去了镇上的酒楼,姜博渊出手大方,直接要了一个包房。 酒楼的小二感觉跟他都熟了,点头哈腰迎接着,一餐饭吃下四个人花了三百多钱。 这是不带酒的数,要是带上酒水,指不定上五百了。 宋添感叹,怪不得前几天回村奶要卖猪,宋虹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不花钱才怪。 几人吃饱喝足,宋添还没什么,罗贞平已经跟姜博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了。 庞子默性子弱,有人原意跟他交好来之不拒,这会关系也变得融洽起来。 “宋添,听闻你家在镇上开铺子,今日难得出来,不如请我去坐坐。” 每月两次外出,姜博渊已经用完了。 宋添本想点头,可看着这家伙一张白皙的贵公子脸,推诿道:“今儿赶集,铺子上忙,下次吧。” 姜博渊想想也是,遂也没有再说,一行人下楼随意在街边逛了起来。 今儿个赶集,除了街边的铺子,还有不少摆小摊的也出来了。罗贞平压注赢了钱,没逛一会便买了两包零嘴。 庞子默看着也心动,不过没出手,他想将那点钱存起来。 一行人路过一个卖绢花小首饰的摊儿,宋添扫了一眼,脚步不自觉地停了。 “买一支给你小媳妇?” 罗贞平嘴里嗑着果仁对宋添问道。 宋添耳尖一红,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贞平知道宋添不喜他提起小媳妇几个字,赶紧闭了嘴巴。 可就是这么个无心之言姜博渊还是听见了,他用折扇敲了敲宋添的肩膀,“什么小媳妇?” “那有什么小媳妇,你听错了。” 庞子默也纠正道:“是他妹妹。”他倒很希望阿绣是宋添妹妹。 “噢?” 姜博拉长音调,显然有点疑惑。 宋添怕他再问,咳了咳道:“我还得回去一趟,你们逛吧。” 庞子默也说:“我也要回去看看。” 如此,一行人便散了。 宋添向铺子那边走出一小段,突然跳进一个巷子,伸长脑袋见那三人各走各路已经散去,重新理了下衣摆又回到刚刚那个卖绢花的小摊。 摊主是一个打扮花俏的妇人,她看见宋添又回来了,立即掩嘴笑道:“小秀才,买给媳妇儿啊?” 这些妇人为了招揽生意,见着穿学子衫的不管是谁俱都称为小秀才讨个吉利。 很显然,刚刚他们在旁边说的话妇人听见了。 宋添脸红,有些不自在的走到摊前,视线在那摊上扫了又扫,很显然是在挑东西。 妇人见他如此,指着一朵粉红的绢花笑道:“小秀才,你看这个,颜色鲜亮小姑娘们喜欢得很。” “还有这丝带,姑娘们可喜欢了。” 妇人一口气介绍了好几样,这种连铺面都没有的小摊,上面也没什么好货,无非就是绢花、丝带、跟头绳。 一个男娃非要买女娃用的东西,宋添也不想站在这里惹人注意。 点了几样问道:“这三个几钱?” 有两朵粉色绢花,一条带流须的红色头绳。 “绢花一朵五钱,头绳三钱。小秀才,看你还在进学,随便再拿条丝带,我算你一共十五钱好了。” 妇人还给他打起折来了,宋添一听总共才十五个钱有些失望。 他故意赌了一把,就是想多赚点给她卖点好东西的,看来这里不合适。 问了价格的小秀才居然转身要走,妇人一惊,赶紧叫道:“小秀才,你别急,我这还有好货。” 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妇人真怕他跑了,赶紧从布摊下面摸出两个盒子来。 “这是我找人去城里拿的货,本是给一个熟客带的,结果这两场那人又没来,你看看,要是喜欢就卖给你了。” 一大一小两盒子,大盒子里是一只花钗,钗底上还包着银。 这显然是大姑娘戴的,宋添不喜欢。 再看看那小盒子,里面是一对玉石耳坠,看样子还不错。 第091章 嘲讽 一对很小的玉石耳坠子,宋添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铜板,最后总算买下来了。 他兴匆匆地揣着东西回去,结果进门就遇上抱着匹布的阿绣。 “添哥,你回来啦。几个同窗呢,没叫过来坐坐?” 今天同窗有请,宋添肯定跟家里说过。 “下次吧,他们有事都回去了。” 宋添说着,见阿绣进后院疾步跟在她身后。 绣坊里的料子用完了,阿绣正在给她们选布,入了后院进作坊,还跟杜妈妈商谈起来。 宋添见她在忙,自然也不好打扰,便一直在旁边等着。 等阿绣这边处理好了,转头才发现他一听站在自己后面。 “添哥,你咋了,有事?” 不是有事他从来不涉及这些地方。 好几双眼睛盯着他,宋添自然说不成事,有些不自在的摇头道:“无事。” “能有啥事儿,看一看媳妇儿呗。” 作坊里有妇人开起玩笑来,阿绣是宋家养媳这事也没有刻意去隐瞒,久而久知她们都知道了。 有一个人开口,别的人也都乐呵地笑了几句。 两个小娃闹了个大红脸,很快就出去了。 “看呢,还不好意思了。” “人家就算是小娃娃也是懂的啦。” “就是,东家公子已经满十岁了……” 几个妇人还在说道,台前的杜妈妈脸色冷如寒冰,啪啪两声挥了手中的量尺。 “东家的事情,何时成了你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不是嫌火食开得太好了?” 杜妈妈生气的时候特别吓人,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管事妈妈,气场日积月累,早就练出来了。 下面的绣娘低头闭了嘴,拉布的、挑线的、俱都开始忙碌起来。 杜妈妈冷哼一声坐杌子上,想起刚刚那些话沉默起来。 外面,阿绣在院里吹了下冷风脸色总算恢复,她回头看了眼耳尖还红着的宋添,问道:“添哥,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书袋中还放着那个盒子,宋添兴冲冲地跑回来自然想第一时间送给眼前的人,可给刚刚那些人笑话了一番,他又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没事。时间不早,我先回学馆了。” 宋添说着便转身走了,阿绣蹙眉,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苍山学馆,姜博渊跟罗贞平有说有笑地回去时,在布告栏下抄卷的宋虹几人刚刚忙完。 几人碰头,罗贞平见宋虹在说了声便走了。 姜博渊热络地跟他道别,之后看了看他们问道:“抄好了?” “是啊博渊兄,手腕都酸了。” 宋虹作势甩了甩自己的臂膀,姜博渊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辛苦了宋兄,晚上我请你们吃小炒。” 小炒是食堂里面专给有钱学子准备的小锅菜,现弄现炒自然比打饭好吃一些。 张寿几个乐呵呵笑着,宋虹试探着问道:“博渊兄,刚刚你怎地跟那罗贞平一起回来?” “没什么,中午一起吃了个饭。” 姜博渊摇着手里的折扇,补充道:“还你的三弟,今儿个请那三人小聚了一会。” 原来今天中午单独外出是为这个,宋虹笑容微僵,见几人回教舍那边默默跟在后面。 姜博渊的兴奋劲未过,还说起宋添很有意思,对小姑娘那些绢花感兴趣。 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跟在后面的宋虹拉开距离,如果他们聊些别的宋虹还会尽力搭话,可聊宋添,他就算去装,也插不进去。 那人,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自从他来到学馆,宋虹感觉自己不管是运道还是心情都变差了。 “宋兄,宋兄?” 姜博渊用纸扇拍了拍他的肩,见他看过来问道:“正在说你三弟呢,你愣神做甚?” “噢,抱歉博渊兄,正在想入甲的那些考卷,走神了。” 宋虹拱了拱手,姜博渊无所谓地挥了挥道:“刚刚咱们也说到这事,张兄说你三弟的文章不错,解题的步骤跟你相同,这是不是你那二叔教授的?” 宋二才有一套自己摸索出来的解题方法,长久给儿子看文章宋添自然学到了,那次中考宋虹抄文章入了甲,看清宋二才的学识能力,也将他的解题步骤学了去。 可学了步骤也无济于是,别的方面跟不上。 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宋虹笑了笑道:“都是二叔的功劳,我跟三弟都受益良多。” “噢,原来真是这样。不过宋兄,宋添能入甲你却频频失利……” “啧啧啧!”姜博渊无奈摇头,“人比人,气死人。别丧气,再继续努力。” 看似无心的一句,宋虹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戏谑跟嘲讽。 这种感觉…… 宋虹想到了一位叫朴翰的同窗,曾经也跟姜博渊交好,可后面不知是不是对朴翰插队打饭之事有所不满,姜博渊便开始对他有那种若即若离的戏谑跟疏离。 那时他就好奇问过,既然不喜为何不直接敝弃,姜博渊回了他两个字,“好玩。” 是的,这人总喜欢在身边找点乐子,而此时自己也成了他的乐子。 宋虹心底发凉,费尽心机跟姜博渊打好关系,不光是因为同一间号舍,还有他的身份地位。 他去过姜家别院,见识过姜家的富贵,比村中那些地主富户强多了,而且关于姜家在城里有关系的传言,他也觉得是真的。 维持不过几月的友谊怎么就要破了呢? 宋虹有些想不通,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出错,可这一切好像从宋添入馆就开始起变化了! 没错,是他。 这就像天生相克的冤家,有我没他。 宋虹任由前面的人走远,斜靠在一根木柱子上低低地笑了起来,那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 ***** 是夜,阿绣洗漱完摇着团扇回房,刚掀开草帘子,面前便站了一人,然后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红漆木盒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 阿绣有些莫名,宋添塞她怀中,咳了咳道:“送给你的。” “怎么想起给我买东西来着。” 阿绣笑,打开之后又有些怔。 居然是首饰,他今儿中午买的吧,怪不得行为怪异,原来是想给自己送东西。 “看着还不错,就买了。”宋添望着屋顶问,“好看吗?”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