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皇家珠宝设计师》 第一章 无处安身 “老爷吩咐了,把这死丫头给我架去祠堂!” “呜呜,你们敢动我姐姐,我跟你们拼了!” 黎静珊迷迷糊糊中被这些哭喊声吵得头疼欲裂,才睁开眼睛,就被人抓着两个胳膊架了起来,直接拖着往外走,还有人边哭边扯着她的大腿:“你们放下我姐姐!你们要害死她了!” 黎静珊被拖得踉踉跄跄,烦不胜烦,提气大吼了一声:“吵死了!”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像破锣,根本发不出多大声音。然而那些人都听见了,连忙手一松,放开黎静珊。身边只有那个抱着她大腿哭,直叫她姐姐的男孩。 黎静珊扶了扶头疼欲裂的脑袋,对那男孩道:“给我倒杯水。” 男孩赶紧倒了水递给她,她接过慢慢地喝着,边仔细地审视周边的情况。 自从十几天前,她一个现代资深地质学家,野外考察时不慎掉落山崖,就此穿越到这个同名女孩的身体,至今还颇不适应。好歹在昏迷的几天里,在梦境中把这女孩的记忆经历了解个遍,才没有一睁眼就被人当作失心疯对待。 然而却更郁闷了。 人家穿越都是过来当贵族公主的,为什么自己穿来的这个十四五岁的身躯,竟然带着一屁股的麻烦债? 既来之,则安之,先解决了眼前麻烦再说吧。比如现在,那几个人看着就来者不善。 黎静珊慢慢喝完了杯中水,看着刚才拖拉她的几个健壮婆子,道:“不用你们拉,我自己去。”说着扶着男孩的肩膀,步伐虚浮地走了出去。 黎静珊来到祠堂,那里早聚集一大群人。她看到母亲李梓玉正跪在祠堂中央,扯着她二叔黎致轩的袖子哭诉:“二叔,致远他纵有千般过错,人死为大,你们不能连他的牌位都不让进宗祠啊,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要把他们这一支逐出黎家吗! 糟心,又是为了这事! 黎静珊摸了摸还缠着纱布的额头,她头上这个伤就是几天前,为了护着父亲的牌位不被丢出宗祠,而被这父亲的同父异母弟弟、亲堂叔用那沉重的楠木牌位砸伤的。 她用力分开人群,正要挤进去,就听黎志轩冷冷说道:“不是我们容不得大哥,而是他犯了大罪,连皇差的珠宝玉石都敢贪。不但自己死在狱中,还差点连累了咱们黎家和司珍坊。这样的不忠不孝之人,怎能让他进宗祠,让黎家列祖列宗跟着受辱。”说着又要去拿供桌上的牌位。 黎夫人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哀哀地拉扯着黎志轩的衣袖。她身形瘦弱,被黎志轩拉得扑倒在地也不放手。 黎志轩发着狠道:“大嫂,你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说着竟然要抬脚踹向黎夫人。 “二叔!”黎静珊一声尖叫,赶紧上前护着黎夫人,“你日前才砸伤侄女,今日又要对大嫂动手。当着众多乡里的面,你就这么着急上演相煎何急的戏码吗!” 黎志轩环视了围观的众人一眼,虽然大多数是黎家宗亲,但街坊邻居也有不少,总算放下脚来,却是冷笑道:“你们本来就是罪人家眷,今日就要逐出黎家,谈不上什么相煎何急。” 黎静珊站起身,直视着黎志轩道:“二叔此话差矣。且不说我爹是入狱候审时不明不白过的世,有司因此草率定了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她目光炯炯,逼视着黎志轩,“况且,黎家司珍坊虽然是我爹主掌,但各位叔伯兄弟都是在里面有差使的,而且我爹主要负责设计事宜,材料采买另有其人。但偷换首饰材料,以假充真的罪名却按在我爹头上。这其中是何道理?侄女倒想问问二叔!” 黎志轩大惊,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侄女,想不通前几日只会跟她娘一样哭哭啼啼、搂着她爹灵位的小女孩,被他一牌位砸到脑袋后,竟然开窍了?又莫不是他大哥黎致远心有不甘,冤魂不散,要倚靠这个长女来讨说法? 这样一想,心下先怯了几分,气势也弱了下来,“咱们,咱们虽然都是当差,大体上也是你爹在管,咱们哪里知道怎么回事。” 他一看黎静珊只是冷笑,周遭邻里也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知道大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管听个曲折精彩,哪管事实真相,那黎致远的名声早已臭了,那孤儿寡母也硬气不起来,自己可不能再弄坏了名声。 黎志轩当机立断,忙道:“案子是官府衙门断的,司珍坊也是咱们族内事务,用不着你个丫头插手。” 黎静珊冷笑道:“二叔这么说,是怕这‘族内事务’见不得光吗?” “你——!”黎志轩面红耳赤,正要发作,外面有人报道:“三叔公来啦!” 黎家在临泉县是望族,又掌着皇差;而这三叔公是黎家族长,论威望论地位,县太爷上任初始都要上门拜谒。如今这德高望重的族长一出现,大伙儿都知道此事今日必会有个决断了。 黎静珊看着那阔步走来的中年人,此人额阔鼻方,目光炯炯有神,虽鬓边已有零星白发,仍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三叔公在他们面前站定,只看着黎夫人道:“黎李氏,致远身为我黎家人,死后如宗祠本是应当,但他犯了重罪,这个官府已有定论。如今我身为族长,对此事给你一个说法:他的牌位可以进入宗祠,只是致远这一支,虽是长房嫡子,其子孙却不能再执掌司珍坊!你可服气?” 黎夫人是温吞懦弱的性子,况且身边只有孤儿弱女,完全没个主意,只想保着夫君的灵位不被驱逐,因此忙不迭点头。黎静珊拉都没拉住。 黎志轩闹这一出的最终目的,就是不让大哥这一支再执掌司珍坊。如今见黎夫人松口,连忙加了一句,“若是不执掌司珍坊,也不能再继续住在主屋里,得腾出来给新的掌事人!” 黎家主屋正房确实历代都是掌事人的居所,只是…… 黎夫人嗫嚅着道:“夫君生前并没有置办房产,如今搬出主屋,咱们孤儿寡母还能去哪里安身?” 第二章 马家退婚 此言一出,三叔公转眼看向了黎志轩。 黎志轩眼珠一转,故作为难道:“这个……族里近几年人丁兴旺,空闲屋子都分出去了。只剩下祠堂外还有两间空屋。大嫂若是不嫌弃的话,那里倒是可以落脚。” “就门口那个破烂屋子?” “那里风大点都能吹塌了吧?” “那里也能住人?太狠了吧!” 黎志轩话音刚落,看热闹的邻里立马窃窃私语起来。 三叔公深深看了黎志轩一眼,黎志轩赶忙小声道:“确实是没有空余房屋。而且,他们家罪人之身,若是住得太好,族里人只怕心有不平,往后为难起来,他们也难过。” 三叔公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辞,又对黎夫人道:“黎李氏,你且去收拾归拣东西,今日里就把此事解决了吧。” “启禀三叔公,”黎志轩旁边的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说话了,众人一看,竟是黎志轩的夫人曹氏。 “主屋里的家什物件都是族里原配的,他们家——”她斜乜了黎夫人一眼,满是轻蔑之色,“也没什么好拿的。” 众人再次哗然。这是要让人家孤儿寡母净身出户吗! 三叔公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威严的目光立刻把那窃窃私语压了下去。三叔公对黎夫人淡淡道:“你们去瞧一瞧还剩什么,收捡了带上吧。” 又指了身后一个青年道:“阿璋你去搭把手。”那青年点头应了。大伙儿小声议论两句,也都散了。 几个人回到主屋,黎静珊忙招呼着弟弟把能拣的都带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值钱的古董摆件都被娘当了,无非是一些日常用度的锅碗瓢盆、被褥衣物。但以后日子难过,这些也不能浪费。 黎夫人对着屋里的家什不知如何下手,却见女儿连桌上的一套精瓷茶具都不放过,又把小厨房里的米面菜蔬都打包了,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以前因着丈夫就是家里的天,他们娘仨连门外的地里种的是麦苗还是韭菜都认不清,哪里想过要如何自立门户过日子。否则也不会丈夫一入狱,她就失了主心骨,任人欺负成这般。 可如今看着女儿,竟似换了个人似的,莫非就是人常说的,贫苦的孩子早当家?想到这里,黎夫人忍不住又留下泪来。 黎静珊可没空理会母亲的眼泪。她明白能搜罗东西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他们出了这黎家的大门,就别想再从这里拿走一个子去。此时还顾什么面子,里子要紧! 她转完了主屋就去看书房,把那些个书籍笔墨也收捡好,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收走了,纸张笔墨这些二叔他们也看不上。但对于黎静珊一家,却是有大用的。至少弟弟还要念书的。 她想了想又转到针线房,不顾众人鄙夷的目光,把针线筐整个收了,才意犹未尽的出门。她把各个房里转了几遍,确认没落下什么东西了,才对一直候在门边的阿璋点点头,“黎璋哥哥,有劳您了。” “叫我阿璋就好。”黎璋过来拿起最重的两大包东西,先走了出去。 黎静珊看着阿璋提拔的背影,心情复杂。 黎璋是黎家旁支,算起来和黎静珊出了五服的堂兄弟。因着不是嫡系,取名时连排辈的“静”字都免了。却是这样的远得连血脉都淡薄的黎家人,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而自己的亲二叔,所作所为却如此绝情。 黎静珊这么想着,也提着两包衣服走了出去,却没想才走了两步,突然眼前发花,身子一软,摔倒下来,就人事不知了。 她昏倒前那一刹那的念头竟然是:又晕?是不是一觉醒来就能穿回去了? ------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黎静珊再次睁眼时,她是躺在那间邻里口中,大风都能吹倒的破屋子里。 黎夫人见她醒来,欢喜得直掉泪:“我的儿,让你受苦了!” 黎静珊翻着白眼接受了这个事实。边喝着母亲熬的白粥边听她说了这“新家”的情况。 原来她那天受伤初醒,就被拖到祠堂,跟黎家人抗争了半日,又奔走收拾东西,虚弱的身体扛不住,一晕就是四天。好在大夫说只是虚弱,就没什么大碍了。 “还好有阿璋帮忙,这屋子也是他帮修葺规整,才能勉强住人了。”黎夫人唏嘘道。 “阿璋哥哥还帮我把伙房里的柴劈了。”小弟黎静玦也很狗腿地说。 黎静珊舀着粥慢慢吃着,边打量着这屋子——果然是“勉强能住人”:能漏下天光的屋顶明显修缮过了,摇摇欲坠的窗户也整理过,勉强能合上。屋里的家具则是原来留下的破烂:桌子上蛀满虫眼;一张椅子短了一条腿;身下的床也是草草铺了被褥的硬木板。其他的家什更不足道。 但至少有一个容身之地了。 黎静珊点点头,“黎璋哥哥的这份情也不能白领,以后再找机会还吧。”突然省起一事,“娘,您说给我请了大夫,您哪里来的钱?” 黎夫人躲闪着她的眼神,小声道:“这个……你别管了。” 黎静珊想她也许又是拿了什么贴身的东西去当了,叹了口气,道:“娘,您别急。等我身子好了,我去马家想想办法。当年爹把我跟他家少爷订了娃娃亲,他们总不会袖手不管。” 黎夫人一听,却惊慌地拉住她的手,“别去,听娘的话,你千万别去!” 黎静珊一惊,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就听门外有人道:“有人在吗?我是马家的管家,送退婚文书来啦!” 来人着一袭青灰色绸缎长衫,看着就是个府中管事的,倒是斯文有礼。对着黎夫人行礼道:“在下是凤城马县令府上的管家,因我家老爷与贵府黎致远黎老爷有同年之谊,二人交好,才与令千金结下百年之缘。” 他从怀中取出文书,双手递上,“但如今黎老爷获罪身死,马家家世清白,断不能再娶罪臣之后。因此派在下送来退婚文书,两家今日断此姻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黎夫人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泪眼涟涟地看着那文书,颤抖的手迟迟伸不出去。 黎静珊在旁边伸手接过那文书,打开扫了一眼,勾着嘴角冷笑道:“好一个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敢问管家老爷,当年我父亲与马老爷交好,连定金都没收就帮他设计了许多套精美首饰。其中两套还是我从旁协助着打造的。” 黎静珊看定管家,道:“当时的说法是,我早晚是马家的人,这些金银首饰且充作嫁妆了。如今这婚是结不成了,那些嫁妆,我可以要回来吗?” 第三章 坐吃山空 管家显然不知晓此事,迟疑着道,“这……马老爷并未跟我提及。” “那就劳烦管家老爷帮我问问,马家家底丰厚,未必看得上那些东西,但我黎家如今落魄,每一分银子都很重要!”黎静珊冷冷地道,“马老爷若是不给个说法,我黎静珊就去到衙门前击鼓讨要!” 管家打量着黎静珊,只见这个十四岁的姑娘虽然还面带病容,两丸墨色的眸子却充满神采,神色决然果敢,举止却从容大度,很有大家之风,。跟传说的性情乖巧温良并不相符,却让人暗生钦佩。 他遂点了点头,“小姐的话,在下一定带到。”说罢告辞离开。 黎静珊这时才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是抽干净了似的,她呆呆坐在桌边,直至有人拉她的袖子,怯怯地叫“姐姐”,她才醒过神来。 黎静玦瞪着大眼睛,脸上满是慌乱的表情,却用力抓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你别难过。为那人不值得!” 他还未变声,糯糯的童音却假装老成地说着大人的话,让黎静珊心里一暖。其实她哪里是为那负心人伤心,只是想着,能接济家里的路又断了一条,今后要怎么过日子的问题。 黎静珊看母亲还坐在床边默默垂泪,只得起身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母亲,您别难过。那种临遇事就退缩的人家,我也未必看得上。” 黎夫人握着她的手,只抽泣道:“我的儿,没想到拖累了你……” “母亲别这样说。我至今不相信,父亲会做出那种欺君罔上的事。将来有机会,我定要查个清楚!”黎静珊略带稚气的脸上神色决绝。 黎夫人点头,又为难道:“还有一事,你的嫁妆……那时虽然与那马老爷有口头约定,老爷厚道,却没有留下书面字据。你贸然去找他追讨,只怕他不认账……” 黎静珊却不知此事,暗叹自己这对便宜父母,善良至纯,却是一点都不懂保护自己。她只得安慰道,“明日我就去他府上追讨,他一县之长,应该不会这样赖皮。” 如此商议一番,才发现将近傍晚,黎静玦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黎静珊赶紧跟着母亲去厨房备饭。 到了厨房才发现,当初从黎家主屋带出来的粮食,这几日也吃得差不多了。米缸里竟淘不出够一顿晚饭的米! 黎静珊扶额,她早该想到,黎夫人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弟弟又年幼,自己又昏睡了四天,这个家里还真是一个能挣钱找吃的人都没有,可不只等着坐吃山空吗! 只是现在没空感叹,如今没米下锅,当务之急是先找出今日的口粮吧。 黎静珊看了看窗外,正是暮春景色。这家族祠堂又是靠山而建,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的河流穿过。按她地质学家的专业眼光来看,也算是个风水绝佳的所在。 不过,那是对死人而言的;对活人来说,那满地碧绿肥厚的野菜才是绝佳选择。 黎静珊跟母亲报了一声,就拿了一个破旧的竹篮,拉着弟弟要去择野菜。 “你认得哪些野菜能吃?”黎夫人惊疑地拉住她。这女儿自受伤后,变化太大了! “您放心,分清楚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我还不在话下。”黎静珊笑着推开母亲的手,跟弟弟出门去了。 开玩笑,当年大学时背的那些植物图鉴,是白背的吗?这可是地质学野外作业的基本功! 黎静珊和弟弟走在春风煦暖的野外,鸟鸣啁啾,遍地花红草绿,如果不是饿着肚子的话,倒是很舒适惬意的。 黎静珊边走边看:唔,这是云英石,地底应该有大量的石英矿;山石颜色偏红,铁元素也很丰富……这里竟生长着鸭趾草,下面肯定有铜!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宝山! 她作为地质学家的职业病率先冒了出来,兴致勃勃看着那些石头沙土都自动转化成矿藏勘测。看了一会儿,肚子叫了才反应过来,如今这些什么石英矿铁矿,还不如那些绿油油、鲜嫩嫩的野菜来得实在! 她忙寻了口感不错的荠菜蕨菜,跟弟弟挖了起来。 春日里正是野菜大量生发的季节,口感又鲜嫩。黎静珊掐着新长的芽尖摘,很快也摘了满满一篮。见前面有几棵高大的榆树,挂满了榆钱,她展颜一笑,指挥黎静玦道:“给我上!撸榆钱去!” 黎静玦高兴的应了一声,像一只猴儿蹭蹭就爬了上去。 黎静珊正等在树下,准备着捡榆钱,却听弟弟在上头欢呼一声,“姐姐,有个鸟窝!还有鸟蛋!” “快快捡了收好!今晚给你加菜。”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她看着黎静玦把鸟蛋小心的用帕子包好,放入兜里,才在树梢撸了大把的榆钱往下丢,心里冒出了久违的小欢喜。 黎静珊就是这样一个乐观而容易满足的人。以前她的同事就曾形容她,如一株野地里的向日葵,给点阳光就灿烂。 “呱呱——”天空传来几声鸟叫,两只斑驳地大鸟飞了回来,围着树梢急切地叫唤。有一只鸟还试图冲过来啄黎静玦。 黎静玦用手胡乱挥着,差点抓不住从树梢掉了下来。他也来气了,骂道:“死鸟,臭鸟,你在乱啄我就拆了你的窝!” “阿玦,不要!”黎静珊在下面喊道,“咱们拿了人家的孩子,别再毁了他们的家了。下来吧,这些也够吃了。” 黎静玦才听话地爬下树来,跟姐姐把榆钱都归拢捡好,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家了。 榆钱与剩下的米一起蒸了个榆钱饭,那四五个鸟蛋放在饭面蒸了,再用野菜炒了一碟清炒时蔬,又煮了几碗汤,这顿晚饭吃得还算不赖。 吃过晚饭收拾好桌子,黎静珊找出从主屋拿来的纸笔,开始涂涂画画。 那两只鸟儿的形象总是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也许是遭逢家变后,与那鸟儿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产生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感慨。 黎静珊以前是没有这么容易伤春悲秋的,看来这么细腻的情感,是原主自身的感受了。 她很快画出了两只鸟儿相偎在一起的形象,想了想,又在他们尾巴交汇下方画了个圆圈。 作为地质工作者,因为工作需要,黎静珊画得一手好素描。然而等她画好了一看,却发现那鸟儿的形象被艺术抽象化了,并不是她惯常工作笔记上的写实风格,而更像一件艺术品的草图。 鸟儿的身体分别向左和向右微弯,靠在一起恰恰形成了心的形状。又在两只鸟儿尾巴交汇处——也就是心尖处,坠着那颗圆圆的卵,恰恰体现出“覆巢之下,仍有完卵”的期盼和希翼。看着竟十分有趣。 看来这又是原主自身的天赋了。她又想起以前帮着父亲设计打造过的,自己的“嫁妆”来。看来明天要去马家走一遭了。 第四章 求告无门 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歇息,黎夫人忧心忡忡地走进来,“珊儿,你真的要去找马家讨要那些首饰吗?” “娘,那些本就是我们家的。哪有他们退了婚,却不退嫁妆的道理?” “只是……”黎夫人看着这个突然变得果敢坚强的女儿,软弱善良的她也说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叮嘱道,“唉,那你千万不要跟他们起冲突,他们权大势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若娘陪你去……” 黎静珊连忙拦住,“娘你放心,正是我一个弱女子,他们怕背了恶名,才不敢乱来。” 开玩笑,就凭黎夫人今天在马家管家面前的表现,就算去了也只会哭哭啼啼,带着一个猪队友,还不如不带! 黎夫人大概也想到了这茬,长叹一声。自己这么没用,小儿也才九岁,若是再大些,也能给他姐姐撑撑腰啊。只是现在,可苦了这女儿了。这么一想,又忍不住要哭。 黎静珊一看,一个头两个大,忙劝住母亲:“您别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快去歇着吧。”又怕她在家胡思乱想,就给她派了点活做:“明日我去马家,您可以和弟弟再去寻些野菜,今天我已经教会他怎么找了,春天的野菜养人,咱们也能尝个鲜。” 黎夫人终于找到了一点存在的价值,忙答应着去了。 -------- 黎静珊站在马家大门前已经半个时辰,也没等到马县令出来。门房更是连通传也不给,直接把她轰了出来。 她转到后门想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她还真敢到县衙去击鼓鸣冤!反正如今她身无长物,连名声也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看看那县老爷是不是也不要脸! 才转过街角,黎静珊就看到马府后门边站着一男一女,姿态亲密,看着似在幽会。黎静珊本想回避,却偏偏那两个人,都是她认得的——竟然是她的“前未婚夫”、马家公子马季荣,和她二叔黎志轩的嫡女、她的堂妹黎静瑶! 饶是如今的黎静珊身体里换了个灵魂,她还是不由得感到心口一阵发堵,为原主感到悲哀。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她遭了家变而让马家倒戈,还是那两人先苟且在一起,才借口她父亲之事来解除婚约。只是这人心之黑暗,已足够让她不寒而栗。 那两人也看到了她,马公子脸上还显出尴尬的神色,黎静瑶却是把头一抬,挑衅似地看着她,嘴角还有一抹冷笑。 马季荣对黎静瑶低声说了两句,就向黎静珊走过来。黎静珊绷紧了脊背,站成一棵挺立的小白杨一般,冷冷地看着他过来。 马季荣在她身前两步远处站定,对她冷漠地道:“黎姑娘,昨日马家已送了退婚文书,说得清楚,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还来这里纠缠不清干什么?” 黎静珊冷笑,“你以为我还舍不得你这样的人渣吗?我不过是来讨回我的嫁妆。”她斜睨了那边的黎静瑶一眼,“别以为你娶的都是黎家女,就连嫁妆都可以混搭!” 马季荣被她激怒,态度恶劣道:“什么嫁妆?只是那些首饰当时就是你父亲为了巴结我爹送过来的!” “你说什么?!” “当初家父与令尊没有立下任何字据,你说什么都空口无凭,就算是闹到衙门,你也说不清楚。”马季荣语气平淡,却是满脸轻蔑。 黎静珊怒道:“那我就告到衙门去,看看一县之长还要不要脸!” 马季荣再次冷笑着打断她,“就凭你?且不说家父就是县令,你去告状能有几成胜算。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告状的程序吧?” 黎静珊还真不懂。 她困惑地看着马季荣,“难道不是写好状子,到衙门去击鼓鸣冤吗?”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呀! 马季荣轻蔑中带了怜悯,居高临下地道,“那只是开始。民告官,升堂前需得先受二十棍杀威棒,才能把状子呈到官衙。官衙是否升堂,还得看官老爷认为此案是否值得审理。像你这种,连证据也没有的,你认为会是什么结果?” 黎静珊听得目瞪口呆。 马季荣接着道:“我好心劝你一句。看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受不受得住这杀威棒还两说。就是没被打死,伤筋动骨也没了半条命,请医延药又是一笔开销。我听管家说……你家里似乎没剩几个钱了。” 那马公子语气轻慢,却字字句句抓住黎静珊的痛处。她看他的神色并不像有意吓唬她,看来说的都是实情。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呆呆站着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你一旦跌落到尘埃里,就连跟那些人叫板抗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马季荣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讥诮之意更盛,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丢在地上,勾着嘴角道:“黎小姐若是手头紧,这些银子你就先拿去用吧。” 黎静珊看着他,又低头看看地上的银子,瞬间涨红了脸。她恨不得把那银子砸到马季荣脸上,然而家里的窘迫却令她不得不收起带刺的尊严。 她盯着马季荣,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马公子静静站着,脸上还是那讥讽的笑意。她看了他半晌,终是蹲下身子,捡起那几颗碎银。咬着牙根道:“总有一日,属于我黎静珊的东西,我要一件一件拿回来!”说罢转身快步走了。 身后传来黎静瑶娇俏的声音:“荣哥哥,这样不识好歹的人,你理她做甚!” “不过几钱碎银子,就当打发个叫花子,省得她在这里碍眼。” 黎静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脸上红的似要滴出血来,手中却把那碎银子攥得更紧。家里还等着这些钱买米下锅,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摆架子撑面子。但总有一日,这些被那些人踩在脚下践踏的东西,她都要一样一样夺回来! 黎静珊用那些碎银买了些米粮回家,然而才走近那祠堂老屋,远远地却听到屋里传出有人呼喝和母亲的哭喊声。她忙提着裙摆奔了过去,就看到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人,对着母亲拉拉扯扯,小弟在旁边踢打着那人,却人小力弱,于事无补。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这是打劫还是打人?!”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松开了手,见来的是个小姑娘,也不当一回事。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人道:“什么打劫打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是上门催债的。” 第五章 弃之敝履 “催什么债?娘,怎么回事?”黎静珊大惊。转头看着黎夫人,黎夫人却只是捂着脸呜呜哭泣。 “这妇人找我们借了五十两银子,言明一个月内还清。这如今都两个月过去了,”那刀疤脸拿着一张借据,大声道:“快还钱!拿不出钱,就跟咱们走人!” 黎静珊拿过那张字据一看,失声惊叫:“不是才借了五十两,怎么才两个月就要还两百两银子!”她怒目瞪着那两人。 旁边拿过瘦高个冷笑道:“你娘要钱要得急,除了咱们谁还能借给她,收高点利息怎么了?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还不出钱,就跟我们走人!” 黎静珊再细看,手都抖了,那字据在她手上也簌簌发抖,她两只手拿稳了那字条,又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若是无法还钱,愿意抵债为奴!还有黎夫人的签字画押! 这张薄薄的纸条不但是借条,还是一张卖、身契! 黎静珊用力闭了闭眼,定了定神,换了笑脸对那二人道:“两位大哥,这二百两银子不是小事,你们再宽限几天,咱们想想办法。” 见那二人不情不愿,又忙道:“咱们虽从黎家出来,仍是黎家长房,这银子还是能跟族里先支出的。两位也是在外面混的,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那瘦高个还有些不屑,被刀疤脸拉住了,道:“那就宽限你们两日,到时再拿不出银子,那妇人就得跟我们走!” 等那些人一出门,黎静珊就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黎夫人抽泣着道:“当时为了救你父亲,还有狱中的打点,家里能卖能当的都清出去了,还是不够。你二婶就介绍了一个能借钱的所在,说先解了当务之急,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其他的以后再打算。我……我就听了她的。后来你生病,又陆陆续续借过一些。没想到……” 黎静珊气得脸色发白。且不说父亲入狱本是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事,至少是长房嫡系这一支联合出力才是。让他们一家极力承担也罢了,银钱不济时,族里竟然袖手旁观而逼得母亲去借印子钱!而且,竟然是亲妯娌拉的皮条!这卖、身契一签,是要把他们这一支赶尽杀绝吗! 黎静玦在旁边看着长姐脸色铁青,忙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姊姊你别怪母亲,她为了给你治病……” 只短短几天,这个小弟就已经下意识地把长姐当成了家里掌事的了。 黎静珊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手,“我没有怪母亲。”又转头安抚母亲道:“娘,明日我陪您回老宅主屋,跟族里借钱!” 这不同于上马府讨公道,回族里办事,是要看辈分场面的,黎夫人的面子自然比女儿要有分量些。 黎夫人为难道:“去找你二叔,他若是肯帮,早就帮了。现在还能找谁呢?” 黎静珊细细想了一遍,也叹了口气,没把握道,“去求求老太太吧。” 黎夫人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好,也只有如此了。” ------ 黎静珊说的老太太,乃是他们黎家长房老太爷的续弦,黎致远的继母,黎志轩的生母。虽然明面上老太太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可私下里还是对亲生儿子黎志轩更上心些。又因为黎夫人老实良善,本分勤恳,而曹氏更懂得讨好,老太太跟二房就更亲近,对长房这边更是不冷不淡的。 如今黎夫人和黎静珊在外堂喝了半天茶,才等到下人通传,老太太让他们进去。进的屋里,就见老太太穿着一身暗色团纹织锦薄袄,头上的抹额嵌着一颗水头极好的祖母绿。保养得当,皮肤水滑,气色看着比憔悴枯瘦的黎夫人还要好。 旁边曹氏正端着茶服侍老太太,看到黎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大嫂来啦。” 黎静珊扶着黎夫人先给老太太见礼,才在傍边落座。黎夫人小声说明了来意,曹氏就在一旁冷笑道:“大嫂这是什么意思,最初缺钱时没想着来找账房借支,而是去外面寻钱庄借印子钱。如今被人上门逼债,却又来找到咱们族里。这不是把祸水往族里引吗!” 黎夫人被她抢白,脸色苍白,抖着嘴唇道:“当初……也是因为二嫂你说,说族里因为致远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再找他们借钱,只怕他们更不肯为致远尽心……那钱庄还是你介绍给我的。二嫂,你怎么能……” “哎哟,当时我只是分析了实情给你听。我也叫你自己衡量,仔细考虑来着。如今自己犯错,圆不回来,倒要怪到旁人头上?” 曹氏转身对老太太委屈道:“老太太,只怪我这人心肠软,却帮了那不知足的人。如今还闹到您面前,给您找不痛快了。” 老太太本来对长房出了这样的事,一直觉得是他们这一支的屈辱,听曹氏一说,更是恼了“如今闹得这样的,还不是你们自己不检点,惹了一身债还有脸回来!黎家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黎静珊听不下去,站起身道:“老太太,本来这里没有孙女说话的余地,只是听您这么说我母亲,我不得不辩白几句。司珍坊出事,是我父亲一人扛了。但既然牌位进了黎氏宗祠,我们母子就还算是黎家长房的人。却被逼得要举债度日,要说丢脸,真正丢脸的不应该是黎氏宗族吗!”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是我让你们去借那印子钱的吗!”老太太气得抖着手指着她。 “老太太消消气,”曹氏边给老太太顺气,边尖利地道:“小丫头牙尖嘴利。难不成还有人叫你父亲贪污不成?” 黎夫人连忙拉着黎静珊一起跪下,求道:“母亲,珊儿年少不懂事,您千万别怪她。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只借二百两银子,求您看在致远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二百两银子,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不过就是府里一个月的开销。 曹氏见老太太脸色有所松动,又道:“黎家的银子也不是刮大风刮过来的,你们家连皇家的东西都敢贪,如今又连黑钱庄的印子钱都敢借,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回来借银子,族里却有谁敢借!” 一番话说得老太太又冷了脸色,对她们道:“当初你敢去寻黑钱庄,就要想到有什么后果。族里是不会帮你们填上这样的黑坑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着起身走进里屋去,曹氏对着她们冷冷一笑,也跟了进去。黎夫人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付下身子痛哭了起来。 黎静珊站得笔直,双手用力握紧了拳头,身子绷得微微颤抖。 什么叫“弃之如敝履”,她如今算是充分领会到了! 第六章 母债女偿 黎静珊扶着母亲回到祠堂老屋,黎静玦立刻跑了出来,看着黎夫人通红的眼睛,先瑟缩了一下,小心拉着黎静珊的衣角,问道:“姐姐,怎么样,你们借到钱了吗?” 他见黎静珊摇头,小嘴一瘪,几乎要哭了出来,“那……那怎么办?明天那些人就要来了……” 黎静珊急忙掩着黎静玦的嘴,看了看旁边的黎夫人,才道:“不是还有半天吗,没到最后时刻,总还有办法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绚烂的晚霞,轻轻地道:“明天,总会有希望的。” 黎静玦看着姐姐平静的脸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三人吃了一顿沉闷无比又索然无味的晚饭,黎静珊见母亲精神不佳,又安慰了她几句,就张罗一家人早早歇息了。 黎静珊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她虽然在家人面前强装镇定,不过是因为她如今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得撑着这个家。若是连她都露怯了,家里另外两个人,只怕就要崩溃了。只是明天如何应付那些人,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只知道一点,那些高利贷既然跟二房曹氏有关,今日他们没借到钱的事只怕那些人已经知晓,明日这个账是无论如何赖不过去了。 黎静珊心中焦躁,翻来覆去直到三更天也没有睡意。她翻身坐起,正要下床去倒杯水喝,却听隔壁母亲的房门响动。她怕母亲若知道她这么晚也没睡着,又要焦心,赶紧坐在床、上不动了。 屋外月光很亮,黎静珊恰巧能透过窗口看到外面。她看着黎夫人慢慢地走了出去,正好奇母亲要去哪里,却见黎夫人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倏忽躺倒下来,不让母亲发现。心里升起个荒诞的念头:莫非母亲要半夜潜逃? 这个念头一起,黎静珊后背即刻冒出一层冷汗。怎么会这样……? 她呆了片刻,才否定这个想法。黎夫人虽然懦弱,却心地善良,绝不会就这么抛下弱女幼子一走了之。 那么……她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黎静珊忙又坐起,往窗外看去。就见黎夫人走到门外不远处的歪脖子樟树下,把一条白绫搭上了树干…… “娘!”黎静珊惊叫了一声,冲了出去! 黎静珊冲到黎夫人身边时,正堪堪阻止了她把自己的脑袋往绳圈里套。她把黎夫人半拖半抱拉了下来,两人都跌倒在地。 这时她才长长喘出一口气,满心的焦虑突然化作浓浓的怒气喷薄而出。 她腾地站起来,对黎夫人高声道:“娘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这样一死了之,眼前是干净了,我跟小弟怎么办?你要让我们单独去面对那些黑钱庄,让那些恶人把咱们都拉去牙行卖了吗?” 黎夫人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娘也没有法子啊,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把抱住黎静珊,哭道:“不会的。我死了,那些人就不会再纠‘缠你们了……” 黎静珊冷笑道:“您怎么这么天真。您不在了,他们一句话让咱们母债子偿,您说是我跟了那人伢子走呢,还是让小弟去呢?就是我跟他们走了,小弟还这么小,他怎么活呢?” 黎夫人一听,哭得身子发软,把黎静珊搂得更紧,“不会的,不会的……娘去、娘跟他们走!不会让你们……” 黎静珊心底一酸,眼泪也哗哗流了下来,靠在黎夫人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娘……娘你不能、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丢下我和小弟啊——” 两人就这样抱头痛哭,直到月亮西斜,黎静珊哭得累了,才渐渐止住了泪。 她扶着母亲慢慢走回屋里,又不放心地劝慰道:“娘,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只要人还在,就万事都有希望。” 黎夫人看着长女平静的面容,眼中光彩熠熠,让人不由自主跟着镇定下来,她微微点了点头,把手指竖在唇边,“轻点声,别吵醒了小弟。” 黎静珊一听,终于放下心来。母亲已经懂得顾及考虑旁人,就不会再寻死了。 她躺回床、上,看着窗外满地银白色的月光,心里也渐渐亮堂起来。黎家绝情至此,是完全厌弃了他们这一支。今后的生活,也只能靠自己一点一滴地挣出来。既是如此,她除了这个姓氏,也不再与黎家有任何瓜葛! 有了这样的决断,心里放松下来,她一头扎进梦乡,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 翌日,黎静珊把母亲和小弟安顿在里屋,自己收拾干净齐整地坐在正屋里等人。 待到那日的刀疤脸和瘦高个再次寻上门来,她施施然站起迎了出来,“两位大哥,我们母子的家境你们必定也清楚了,这屋子不属于我们,屋里的东西就是搬空了,也值不得二百两银子。这钱,我们实在是还不起。” 瘦高个冷笑道:“没钱?没钱咱们就要人!。” 黎静珊平静道:“自然不会再让两位大哥白跑一趟。那契约是我娘签的,母债子还,分所应当。我愿代我母亲,跟你们走。” 瘦高个和刀疤脸没想到这么顺利,惊讶地对视一眼,还没开口,旁边里屋的门帘被一把掀开,黎夫人冲了出来,抱着黎静珊就哭,“不能……不能让你去,为娘跟他们走,你留下……” 黎静玦也抱着姐姐的腰哭喊:“姐姐不走。” 黎静珊倒是平静,她一手揽着一个,缓缓道,“娘,小弟还小,需要您的照顾。再说,只要您还在,我们就还有家啊……” 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忙转过脸去抹了抹眼睛,“您跟小弟好好的,我只要还在这城里,就能有家可回,有个倚靠的地方。若是您都不在了,咱们这个家……就散了。您,真的忍心吗?” 黎夫人一听,哭得更厉害,连话也说不出来。 黎静珊又抹了把眼泪,低头对着小弟扯出一个笑容,“你在家要乖乖听娘的话,若是让我知道你淘气惹娘伤心,我定不饶你。” 黎静玦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却是坚定地点点头,“姐姐,我一定快点长大……到时候就不让你受苦了。” 那两个来催债的看得心里腻歪,大声催促道,“好了没有,好了就快走吧!” 黎静珊去打水重新净了脸面,跪在黎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起身跟着那二人走了。她走出很远,回头还看到母亲拉着小弟站在老屋前,明亮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伶仃的影子。 这个画面像刻进了心里,让她久久难忘。 -------- 黎静珊跟在那两人身后走了一段,开口问道:“两位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刀疤脸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正好今天牙行开市,我们直接把你送去那里交给人伢子,倒是省了官印注册这些麻烦事了。” 富贵人家需要奴仆帮佣,穷苦人家需要卖儿鬻女讨生活,因此人员买卖这事屡禁不绝。到了本朝,朝廷干脆开了牙行进行专门交易,而干这行的人就被称为人伢子。只是这人口买卖是朝廷管控的,所有进入牙行交易的人员都必须进行注册登记,有了官印盖章的文书才能合法买卖。 后来为了简化程序,每五日官府会公开办公,专门办理买卖的相关手续事宜,因此也被称为牙行开市。而这一天来进行交易的人也会比往日多。 黎静珊早知道自己要像牛羊牲畜一般,在市场上待价而沽。也不惊奇,只平静问道:“通常有哪些主顾来买人呢?” “什么样的都有,有钱人家来买奴仆的、一般人家来买媳妇的,还有,”那个瘦高个也打量了黎静珊一眼,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意,“像你这样长得白净漂亮,又是大户出身的,多半会被青、楼鸨母选回去调、教。” 黎静珊眼睛一暗,垂下睫毛,微微低下了头。 刀疤脸看了瘦高个一眼,低声喝道:“老四,别乱打主意!” 瘦高个哼笑了一声,不再言语。黎静珊隐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握紧成拳。 黎静珊走过一个水洼时,突然脚下一歪,摔倒下来,身上脸上立刻沾满污水,似乎还把脚给扭伤了。瘦高个骂骂咧咧地过来,一把扯起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问道:“老大,你看这个……” 意思是,这么邋遢,卖不出好价钱。 刀疤脸冷冷看了黎静珊一眼,道:“直接走吧,人都要卖了难道你还送她一套衣裳不成。” 瘦高个一想也是,也不在理她,只催促她快点走。 黎静珊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脸上脏得一塌糊涂,又装作扭到了脚,一瘸一拐地默默跟在后面。 到了地方,才知道这牙行竟然挺热闹。不断有人来看人问价,期间也有打扮得浓妆艳抹的鸨母过来相人,看黎静珊虽然脸上邋遢,但身形纤细高挑,有意把她挑回去。但看到她走路一瘸一拐,都连道可惜。虽然那人牙子一再保证她只是扭了脚,那些人最终还是摇头放过她。 每当这时,黎静珊心里都暗松一口气。 这样一直待到中午,市场里的人少了许多,买卖成交的也都散去,只余那些被挑剩下的,还在日头里蔫蔫地晒着。人伢子也不再盯着他们,走到一边躲荫去了。黎静珊不断擦着脸上的汗,倒把那些污渍擦去不少,又露出了白皙的肤色。 旁边有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熬到此时已又累又饿又渴,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黎静珊看着那跟黎静玦相仿的年龄和身板,心底一软,蹲下来轻声哄起他来。她捡过地上一个长的茅草,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用那草杆编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蚱蜢,递到那孩子面前。 那孩子接过,终于破涕为笑。黎静珊自己都觉得新鲜,这样的手艺,她以前是不会的,应该是原主自带的吧,还有那颗柔,软的心。 眼前突然笼上一片阴影,黎静珊抬头,就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管家模样的人。 ——又有人上门相看了,那刚才那一幕,都被他看到了吗? 第七章 卖入阮家 黎静珊看了那人一眼:半旧的绵绸衣裳,应是大户人家出来;男人五十多岁年纪,眼中有掌事者的精明利落,面目看着却和善,不像是苛刻的人。 这样的人,多半是来为主家挑奴婢的。 黎静珊迅速在心里形成这样的结论,她站直了身子,又用袖子把脸认真擦了两把,微微低头,立刻是一副贞静娴雅的模样。 那人细看了她两眼,问道:“他是你弟弟?” 黎静珊摇头:“不是。并不认识。” 男人点点头,转身跟人伢子打听了她的情况,又问她道,“你的脚瘸了?” 黎静珊忙又摇了摇头,“今早不小心扭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果然步履平稳。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去跟人伢子做了买卖交接。又过来要带她走。 黎静珊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我娘的那张跟钱庄的借据,可是作废了?” 男人笑了,指着手里盖了官印的文契道:“有官府核定过的,身份清白的人,我才敢买啊。放心,那些人也怕吃官司的。” 黎静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对男人屈膝福了一福,跟在他身后,向着自己未知的未来走去。 ------ “你叫我福伯就好。这里是阮家在旻州城的别院外宅,平日里活不多,只有几个仆人在这边管理。最近因着阮家三少爷要来旻州住一段日子,才要增加几个人手。”男人边走边介绍道。 黎静珊轻声问道,“请问主家是做什么营生呢?” “阮家本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如今做大了,派三少爷过来南边查看,打算在这里也开分店。”福伯轻描淡写道,明显是不打算详细说明,黎静珊也不好再问。 说话间已经到了城东的阮家别院,三进两出的院子,整齐简单,能看出重新修葺的痕迹,连花草都是新种的。 福伯带她认了地方,“这里我是管事,院子里还有一些帮佣仆人。你们先在这里适应两日,过后再分配活计。” 黎静珊点头应了,福伯又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平房,“那边就是下人的住处,你先去梳洗换了衣服吧。” 黎静珊来到下人住的大通铺,随意一看,还算干净。对这主家的好感又加一层。她梳洗完毕,换下一身脏衣服,穿上福伯拿来的丫鬟服饰。 福伯细看了一眼,暗暗点头。 黎静珊这身装扮让她看起来跟其他婢女没有大差别,但细看之下,她身上的大户千金的气质还是在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那种沉稳从容的气度,就不是小家碧玉能养出来的。 安顿下来后,黎静珊开始按着福伯的安排,和其他几个粗使仆役在外院干杂活。打水,扫地、洗衣、修剪花草,几乎把院子里的粗活都轮了个遍。福伯和几个掌事的不时过来看几眼,什么也不说就出去了。 黎静珊话不多,只把安排到手里的活计都做得又快又好,偶尔也会帮其他人一把,或是把一些收尾的活儿不动声色的做了。 这日她与两个粗使丫头扫完了院子,见他们刚使用的笤帚簸箕等工具乱七八糟地摆放在工具房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另外两人已经出去歇了,就回身把工具一一摆放整齐。等她做完走出去,就看到福伯站在门口看着,见她出来,对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不错。”说完转身走了。 呼!她轻呼出一口气,若在她生活的时代,这算是面试过关,拿到offer了吧。 这么一想,黎静珊的嘴角露出极淡的一丝笑意。 果然,过了几日,福伯把在外院干活的人都召集了,除了辞退了两个,其他的人都留了下来。还是安排在院子了做粗使活计。 只对黎静珊有特殊安排,“你去厨房帮工。我带你过去看看。”说着就引她往厨房走去。 黎静珊忙跟了上去。心里有一丝欢快。 厨房的活计一点不比院子里的轻省,只是有一样好:厨房里一般管着院子里日常吃食的采买,算是个有油水的活。虽然大宗的好处是轮不到她这种小工的,不过至少吃喝是不愁了。若是主人家心慈,还能接济一下家里。 此时一个面容娇俏的姑娘从正院里出来,打量了黎静珊一眼,就笑盈盈地上来跟福伯招呼行礼:“这位是新来的姐妹吧?” “这位是珍儿姑娘,比你早进来几日,现在是在正房里伺候着。”福伯笑呵呵地给她们引见,“你们年龄相仿,以后可以时常做个伴儿。” 黎静珊微笑着跟珍儿见礼,珍儿也忙笑着回礼,拉着黎静珊笑道:“以后又多了个妹妹说体己话了。” 黎静珊只是笑着回应。她却从珍儿眼中看出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黎静珊想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她防备的,就把这念头抛到一边。跟着福伯去了厨房,里头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 福伯介绍道:“这就是咱们院里的掌勺厨娘张嫂,她也负责日常饮食的采买,你以后且跟着她吧。” 张嫂见了黎静珊,对福伯哎哟了一声,“你怎么给我找了个斯文秀气的姑娘,这里烟熏火燎的,我可怎舍得哟。” 黎静珊忙笑应道:“哪里,以后还请张嫂多多指点。” 张嫂却笑着拉起黎静珊的手,“这双手啊,细皮嫩肉的,我哪里舍得它受磋磨哟。” 福伯只看着黎静珊,也不说话。 黎静珊静静道:“以前确实没做过。因此更需要您多加指点提携。这双手如今不合要求,日后多用几次,多练些时日,总能用合适的。” 这话不但让福伯露出赞赏之色,连张嫂也欢喜的拍了拍她的手,“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福伯淡淡地点点头,带了黎静珊出去,“如今活儿还不算多,因此工钱开得不算高,每月半贯钱。等少爷过来后活儿多了,会酌情提工钱。” 他给黎静珊指了正式的女佣住的屋子,继续道,“因着这里干活的大多是镇上的人,不当值时可以回家。因此除了我和常住这里的珍儿有一个单间,其余的都是通铺,就是给你们当值的时候歇息罢了。” 有交代道:“你今晚先在这里当值,也当作熟悉环境。明日起,就可以按日常当差的安排过来,放工后随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家,都可自便。” 黎静珊连忙应下了。福伯又交代了几句,就先行离开,由着她自行休整。 走了这一圈,黎静珊已大致了解到,因着这里是阮家的外宅,因此人员关系简单,职责明确,少了大家族里那些复杂的关系争斗。如今的活儿也算轻省,倒真是个不错的所在。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了。 黎静珊本以为,在阮家别院值夜的第一夜会平平静静地渡过。然而睡到半夜,却听到院子里人声嘈杂。黎静珊忙更衣起来,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说是阮少爷到了,让她快起来干活。 黎静珊连忙道厨房去,先把水烧起来,又忙去看有什么能快速出锅的菜肴。此时张嫂也到了,见她反应迅速,满意地点点头。她边自己备着酒菜,边指点黎静珊打下手。很快准备了几样小菜。 这时珍儿过来取饭菜,还要打些热水给阮少爷净面。黎静珊把四样小菜和一壶清酒放在食盒里,对珍儿道:“东西较多,我和姐姐一起拿过去吧。” 珍儿犹豫了一瞬,道:“也好,麻烦妹妹帮我把水送到少爷门外就好。” 黎静珊提着水跟着珍儿到正房门前,珍儿就对她笑道,“劳烦妹妹把水放这里就好。” “不用我提进房去吗?” 珍儿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黎静珊不再坚持,点点头退下了。 翌日早晨,黎静珊又早早守在厨房备好了早点。然而一直到将近晌午,珍儿才过来取饭食,黎静珊又问她是否需要帮忙送过去。珍儿笑道,“不用劳烦妹妹。少爷也不喜欢粗使杂役进内院。以后需要什么,我过来拿就是了。” 黎静珊点点头,帮她装好食盒送她出门,就默默转身回了厨房。 张嫂看着珍儿袅娜着身姿走出去,撇了撇嘴,“什么粗使杂役。这个院子不过是个外宅,统共使唤的不过十来人,谁不是临时招来的,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了。论资历,我还比她老呢。” 黎静珊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她终于知道珍儿为何要防备她了。这院子里一共就她俩是豆蔻年华,她是怕少爷注意到自己,抢了对她的关注吧。 这么看来,珍儿的心怕是不小。 阮少爷孤身从本家出来,自由自在,万事都能自己做主。若是伺候得好了,说不定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算是做个外室的通房丫头,那也比当个丫鬟强多了。 只是这些不是黎静珊想要的。她更想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琢磨怎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于是她只是笑笑,就岔开话题,“张嫂,您既然是这里的老人了,就给我说说,在这里干活要注意些什么?可有什么要避的忌讳没有?” “唔,这里除了福伯是阮家老宅过来张罗的,又有谁敢自称老人呢。”张嫂笑道,“咱们不过都是雇佣了来伺候那阮少爷罢了。我只知道他是家里嫡子,排行第三。据说是在家里精细惯了,挑剔得很。福伯也是看上我的手艺,才把我从醉月楼挖过来的。” 难怪连福伯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除了早上那一顿,内院没再让厨房备膳,只说是少爷出去了。下午开过了晚饭,福伯就放黎静珊回家了,只叮嘱她明日早些过来。 黎静珊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红着脸踌躇着说道,“福伯,我能否求您一件事?” 第八章 初赊工钱 “什么事?”福伯看着她问道。 “我……我想,能不能先预支半个月的工钱……”黎静珊局促地揉搓着衣角,脸红得像番茄,又不安地道:“要不先支十天的也行……我家里,快没米下锅了。” 福伯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黎静珊简单地说了家里的情况,羞耻到脸皮都要烧起来。刚到主家还没几天,活还没上手,倒先问主家支工钱,实在太于理不合。 只是……她出来这么多天,家里的米粮算着也该告罄了。哪里等得到她发工钱呢? 福伯良久没有言语,黎静珊低着头也不敢看他。黎静珊越等越是惶恐,就在她以为会被训斥一番,甚至会被再次送回人伢子那里时,才听到福伯道:“这是二百文钱,你发工钱后再还我。” 黎静珊惊喜地抬头,她眼神发亮地看着福伯,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才双手接过那铜钱:“多谢福伯。我一领工钱立刻还给您。” 福伯挥挥手:“行了。你今日先回去吧,明日早点过来上工。” 黎静珊清亮地应了一声,又对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才转身走了。 福伯看着她走远,嘴角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他多年在京城阮家当差,做到高级管事,阅人无数。 他从牙行上看到她哄素不相识的孩子,就认准这是个善良纯净的女子。看她这几日在院子里干活,就知道是个认真细致的,从她开口预支工钱的窘迫劲,能看出是个自尊要强的;如今为了区区二百文钱,却对他千恩万谢,可知是个知道感恩的。这样的女子,即使如今落魄,今后的日子也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 黎静珊拿了钱,步伐欢快地走出了阮家别院。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拿到了可以自由支配的钱——虽然还是借来的。她立刻赶着到市场,打算买些吃食回去。 傍晚的市场依然热闹,各种摊贩为了估清最后的货物好收摊回家,都在大声吆喝,也有不方便留过夜的物品,会被摊主降价贱卖。所以会过日子的平常人家,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捡个漏。 黎静珊看着什么东西都想买,然而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圈才发现,口袋里那两百文钱,真正用来过日子,还真不太够花。 精细的大米和细面太贵,只能加些黍米掺着一起;她想了想,又买了些红薯芋头,这些食物禁饱耐留,若是米粮吃完了,还能当主食挡一阵子。 因是傍晚,生鲜蔬菜和肉类的摊子急着沽清,价格倒是便宜了些。黎静珊几经问价比较,才买了三两瘦肉——毕竟他们自打从黎氏主屋出来,就没吃过肉了。 路过一个点心铺子时,黎静珊又咬牙买了几个核桃酥饼,她记得母亲和小弟都很喜欢这种酥酥脆脆的点心。这一圈买下来,那还没捂暖的二百文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去,在街口看到一处店铺时,再次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门额上的招牌写着“宝墨斋”。这是一间卖文房四宝的书斋。 书斋的伙计正在清理店里的积压货品,把一些受潮起霉点的纸张和已经开裂的墨锭墨块搬出来,正要处理了。 黎静珊上前细看。那些纸张多是因保存不当而起霉点,或是因受潮起皱而影响了品质,用来书写作画还是无碍的;那些墨锭则是因为干燥开裂而无法修复、墨质不佳的粗墨。 她心中一动,忙上前问道:“小哥,请问这些纸张墨锭怎么处理?” “掌柜的说,挑些还能卖的贱卖了,”伙计挠挠头道:“剩下的那些,只能扔掉了。” 黎静珊忙翻了翻钱袋,把里面仅剩的十来个铜板都倒了出来,诚恳道:“小哥你看,我就剩这么点钱了,这些纸墨能卖些给我吗?” 散碎的墨锭不值什么钱,但那些纸足有两大卷,伙计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他见黎静珊满脸诚意,于是道:“待我进去问问掌柜的吧。” 不一会儿,那伙计高兴地出来,“掌柜的同意了,还说让我都帮你打好包,让你好带走。”说着动手把纸墨仔细地扎好,还给她系好绳子背在了背上。 黎静珊眼睛发亮,这么多纸墨,只要十几文钱,几乎等于是白送给她了! 黎静珊连忙道谢,“你家掌柜的慈悲仁善,和气生财,贵店定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那伙计笑道:“多谢多谢,借你吉言啦!” 黎静珊满心欢喜的往家里走去,只觉得今日买的所有东西,都没有这十几文钱买来的纸墨让她感到满足。她已经在脑海里规划起这些纸墨的用途:分一半给弟弟书写练字,一半裁订成本子给自己画画用。 她完全没想过,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物品,对如今需要赊钱度日的她来说,完全可归为“奢侈品”行列。她只知道,这些是真正让她心灵舒展,令她快活的东西。 黎静珊带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往家里去,她心里挂念母亲和小弟,脚步不禁有些急切。 “大小姐,黎大小姐。”身后有人叫道。 黎静珊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赶路。 “黎姑娘!” 黎静珊回头,见是黎璋,那个帮他们搬家的黎家远房族人。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的“大小姐”是在叫她。此时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是黎家嫡支长房的长女,确实算是“大小姐”。只是她从穿越过来,就没享受过一日大小姐的待遇,自然对这个称呼陌生无比,以至于方才根本没想起来。 她心中微微苦笑,那位真正的“大小姐”,只怕是在她的魂魄进入这个身体时,就已经香消玉殒了吧。否则哪里轮到她好好地站在这里。 她忙对黎璋笑道:“快别叫我大小姐,我早也不是了。黎大哥若是不见外地话,就叫我阿珊吧。” 黎璋摇了摇头,“黎姑娘这是回家吗?我送一送你。”说着接过黎静珊手上的粮食袋子,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黎静珊本想说不用,见他做得自然,自己再推脱反而显得矫情,也就随他了。只是她也不着痕迹的落后半步,与他并排而行。 黎璋自然感觉到了,他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步伐,配合着黎静珊的步子,与她并肩走去。 “我前几日出去做工去了。”黎璋突然道。 黎静珊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好奇地转头看他。 “你们家陷入那样的窘境,我竟然没能帮上忙。”他说着脸色微红,似在压抑着懊恼愤懑,“若是我知道……我一定想办法,不让你被他们……”他低头抓着袋子,手上用力得骨节发白。 “没关系啊。” 黎璋抬头,却见黎静珊脸上明朗地笑,在夕阳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多谢你,黎大哥。”黎静珊笑道,“我的家事,怎么好总是劳烦你呢。我生病时,家里得你的多方照顾,我还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呢。” 黎璋的眼神一暗,闷闷地道:“不用谢。” 他们都不是健谈之人,这个话题一结束,就冷场下来,淡淡的尴尬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黎静珊正想再寻个话头,突然又听黎璋道,“你二叔……他就要接掌司珍坊了。族里择吉日要在祠堂祭祖昭告,正式接印。” “啊……是吗。”黎静珊随口应道。 其实她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黎志轩多年在父亲手下协理司珍坊,见识了无数珍宝美玉,见惯大宗银钱出入,要能守住不动心,以他的为人,还真是不容易。 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珍宝之于贪婪之人,正如美食之于饥馑之人,浮木之于溺水之人,都是无法抗拒的欲望。” 那时她随父亲初入司珍坊学习打造首饰,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情怀,捧着一捧珍珠好奇问道:“那您呢?这么美丽的珍宝,您难道不喜欢吗?” 父亲微笑,指了指头顶,“心有余悸莫伸手,胆大包天难回头。咱们头上有苌弘老祖看着,老祖头上有太上老君看着,老君头上还有三尺青天看着。这个手,不能伸啊不能伸!” 他小心捧起一个八宝攒丝嵌玉、珠花,细细欣赏,眼中是满足的赞赏,“况且,这么美丽的珠宝在自己手下慢慢成形,放出华彩,这个过程本身就足以令人沉醉。想着这些亲手创造的珍品能成为传世之作流传百代,不比仅仅拥有它们个几十年,更令人骄傲满足吗?” 黎璋看黎静珊在出神,忙又道:“你别难过。我相信,黎老爷是清白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唔,族里许多也说黎老爷是好人。” 黎静珊的眼睛亮了起来,真诚的笑容在脸上绽放:“谢谢你,黎大哥!” 黎璋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安慰道:“祭祖昭告那天你不必担心,族里各长辈都在,你二叔必不敢为难你们的。”他停顿一下,承诺似的道:“……我也会在的!” 黎静珊对他温和的笑:“嗯,多谢黎大哥。我不担心。”她看着就要沉到山洼里的落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们再也伤害不到我了!” 黎璋看着她贞静平和的面容,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薄光,好似整张脸都熠熠生辉。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嘴唇,带出一丝极淡的笑。 第九章 适应环境 不知不觉到了老屋门口,黎璋把东西放下,也没有多留,只是出门前摸出了钱包,从里面倒出些碎银子并铜钱,递给黎静珊,“这些你先拿去用。” 黎静珊忙推了回去,道:“真的不用,我跟主人家支了工钱。”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黎大哥可别瞧不起人,我可是能挣钱养家的人了。” 推辞间她扫了一眼那钱袋,灰扑扑地半旧袋子,开口处已经有些磨损,心里暗暗记下了。 黎璋却不知黎静珊对他的钱袋更留意,见她推却,眼神又是一暗,垂下眼眸敛了神色,默默地收起钱袋。对她点了点头,“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说罢转身出去了。 黎静珊送他到院外,看着他的背影也露出淡淡的微笑。黎璋的善意稍稍冲淡了她对黎氏家族的敌意,黎家人也并不都是坏人。 ------- 黎静珊到了老屋门口,先冲屋里甜甜地喊了一声娘。话音才落,就见黎夫人从屋里奔了出来。 黎夫人本以为女儿被发卖出去,就再见不着面。却没料到女儿还能回来,如今乍见,惊喜得冲上来抱着她,又是还没说话,先湿了眼睛。 黎静珊最怕看到母亲的眼泪,赶忙先哄着母亲把主家的情况说了,她把在阮家干活的好处又夸大了几分。终于哄得黎夫人收了眼泪。 黎夫人拉着黎静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番,见女儿确实一切安好,脸上笑容也不像勉强出来的,才稍稍放下心来。 想了想又道:“我在这旻州多年,也没听过有什么姓阮的大户人家。若是新近外来的,可要好好留意是什么来头才好,毕竟不是本地知根知底的,你自己要多小心为妙。”说着想到要让还未到及笄之年的女儿,去面对这样叵测的未来,眼圈又发红了。 黎静珊倒是欣慰,母亲这个从前不问世事的大家闺秀,终于有了一丝防人之心了,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总算为时未晚。 她忙拿出买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劝道:“娘,您放心好了,女儿自有分寸。这才上工几日,就挣了工钱回来了呢。而且我虽卖身给阮家,却不限制我的自由,日后还是能常回来的。” 倒是弟弟知道姊姊以后能常回家,雀跃不已。看到她还带了许多东西回家,更是兴奋得围着转来转去,抱着那些袋子不松手。此时他孩子的天性展露无疑:只要家人能团聚、只要眼前有吃的,就万事足了。 三人把东西都归整了,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除了野菜粗粮,今日终于得见肉食了。 黎静玦边给母亲和姊姊的碗里搁了块肉,边兴冲冲道:“这几日我跟母亲在野外采了好多野菜。还有娘在镇上找了户人家,每日帮他们洗衣服,也可以挣钱。” 说着皱了眉头,“就是我太小了,人家不要。”他又吃了块肉,心情舒展开来,又自顾说道:“没关系,我很快就能长大,到时候就可以出去挣钱啦。” 黎静珊听得心里酸涩,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摸着黎静玦的头道:“是,你快些长大,以后我和娘可要倚靠你呢。” 看着黎静玦郑重其事地点头,满脸坚毅的样子,黎静珊和黎夫人都绷不住笑了起来。 ------- 黎静珊在家里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就赶回了阮家别院。 她先去厨房烧上水,刚开始准备今日的早膳,就见前院门大开,远远地见到一个身材颀长的公子进来,身后还跟着福伯和两个小厮。看架势就是这家的主人,阮家三少爷了。 黎静珊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卯初时分,天刚蒙蒙亮。这是……彻夜未归,黎明才返家?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珍儿带着一个小厮过来,要打水给少爷洗漱,再备些清淡的早膳。黎静珊赶紧先打好热水,那个小厮接过,对她嘻嘻一笑,“有劳妹妹,我叫阮书,是少爷身边的跟班,以后可要多多劳烦妹妹呢。” 黎静珊见他眉清目秀,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甚是讨喜。也对他温和地笑笑,“客气了,我叫黎静珊。” “你就是福伯新招回来的那个妹妹啊,长得清秀可人,雅致娴静,幸会幸会。”阮书故作夸张地叹道。 珍儿笑道,“你这张嘴呀,就是路边看到个漂亮母猫,都能给你勾了去。” 阮书笑着应道:“冤枉,姐姐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少爷听到,他不撕了我的嘴!” 黎静珊只抬头笑笑,把刚煮好的小米清粥装了一盅,取张嫂腌好的几样小菜,并几样点心装盘,放在食盒里装好,递给珍儿,轻声道:“小心烫。” 珍儿笑着接了,和阮书一起向内院走去。 黎静珊暗想,自己不过才来几天,连下人小厮都知道了自己,可见这主家管理是极严的。 ------ 内院里,阮家三少爷阮明羽刚梳洗完毕,穿了一身淡青色苎麻挑绣的绵绸常服,头发用一支通透的青玉簪束了,随意地瞥了镜子一眼,只见镜中人眉色如黛,斜飞入鬓,面如冠玉,鼻若悬胆,两丸墨色的眸子极黑极亮,虽然一夜未睡也不见丝毫颓色。端的是一副倾倒众生的好相貌。 阮明羽满意地一笑,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一项优势。 他走到桌边,珍儿忙把早膳一一摆上,殷勤笑道:“少爷出去应酬了一夜,我特地让厨房备了些清淡些的早膳,也好解一解腻。” 阮明羽对着珍儿勾唇一笑,眉目间顾盼生辉,“有心了。”果然看到珍儿脸上飞起红霞,也不甚在意,转头就把注意力转到菜肴上,却是眼前一亮。 只见那几样早膳,装盘都极有特色:糯黄的小米粥装在甜白瓷盅里,上面还点缀着几颗红彤彤的枸杞,袅袅热气里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旁边是几色辅粥用的腌制小菜:青的青瓜、红的胡萝卜、黄的酱黄瓜、紫色的紫甘蓝。 每样都细细切丝,简单地顺着摆成几朵彩菊的花瓣,还用几片芫荽叶子搭配成花杆,在盘子底部用酱汁轻轻勾了几笔,成了稀疏的篱笆,“采菊东篱下”的意境就这么呼之欲出。 还有几色马蹄糕、千层糕等甜点,也是很注意色彩搭配,令人赏心悦目。 阮明羽饶有兴致地抬头问道:“这早膳是谁准备的?张嫂吗?” 珍儿一看,也被这精致的摆盘惊了一下,只得答道:“是新来的粗使丫头摆的。” “粗使丫头?”阮明羽挑了挑眉,没在说什么,坐下一样样细品了几口,就叫撤下去了。他走进卧室,昨夜彻夜未眠,早上对他来说,是用来补眠的。 珍儿也跟了进去,为他倒水净面,铺好被褥,转身正犹豫是否该动手帮少爷更衣,就听他吩咐道:“好了,后面的让阮墨来吧。” 阮明羽身后的另一个小厮应了一声,拿着寝衣走上前来,珍儿只得应了一声:“有事只管吩咐奴婢。”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珍儿才出了门,脸上笑容退了下去,眼中换上了警惕和不甘之色。心中对厨房里那个小妮子的戒备之心又重了几分。 ------ 黎静珊在阮家当差的生活就这么步上正轨。除了协助张嫂准备一日三餐,有时也接手些院子里的粗活。虽然主人已经入住,活儿依然不多。 几日下来,黎静珊除了远远看过几次阮明羽的背影,还没跟他打过照面。但她也能渐渐看出,这个阮三少爷是个精细的人——要吃最精细的食物,穿最柔软舒适的绵绸织锦衣服,住最雅致的屋子,据说他房中各种精致古董不少,就连院子里的花草都要精心伺弄,一片欣欣向荣的光景。 也是个交游广泛的主——时常傍晚出去应酬,次日清晨才回府,然后一睡半日,起来正好可以准备晚膳了。 好精舍,好美食,好锦衣,好古董,好游玩……这么看来,算不算是个纨绔?黎静珊这么想着,突然发现自己走了个神。 此时她正坐在小花园里,手里拿着她自制的绘画本子,在描一株正在盛开的牡丹。 她做完了活计,闲来无事总喜欢拿出本子画画。虽然以前做地质勘察也常需要做图,但像现在这样对绘画的痴迷,看来是原主的爱好。 院子里新移植来几株姚黄,如今正是开得盛时,她就在纸上描出了那雍容华贵的花朵。只是她并没有完全写实地描绘,而是巧妙地把花型做了些许改变,看着更像是艺术造型。唔,这看来也是原主的艺术天赋,她作为科学工作者,绝对只会求真求实。 “阿珊,你这画儿好漂亮!”张嫂在她身后感叹。 黎静珊连忙起身,“张嫂,是有什么活儿要我做吗?” 张嫂摆手笑道,“没有没有,就是看你画的真好。能给我看看吗?” 黎静珊见张嫂没有怪她摸鱼,笑着把画本子递了过去,“我闲着时候画着玩儿的。” 张嫂翻着那画本子,里面是黎静珊画的一些院子里的花草,却带了些艺术变形,看着更别致新颖。 她看一张赞一张,看完之后,两眼发光,拉着黎静珊略略踌躇地道:“阿珊,嫂子求你件事,你看行不?” “什么事?张嫂请说。” 第十章 惹人注意 张嫂诚恳道:“我有个侄女在城里一个绣坊里当管事的,时常要搜罗些绣图纹样。我看你这些画都画得极好,想跟你讨了,给她做个绣样,你看行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不会白拿你的。那些新颖的画稿能卖几十文钱一张,我让侄女按行市价给你,你看怎么样?” “不过是几张画儿,还付什么钱呀。您拿去好了。”黎静珊笑着把本子递了过去。她是真的不觉得这些能卖钱,而且张嫂平时对她颇多照顾,她是个记恩的人,如今有机会回报她,她也很高兴。 “哎呀,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张嫂高兴地接过,又对她道:“我今天给少爷准备的萝卜糕和红枣糕还有多的,待会儿给你打包些带回去。” 厨房里备的膳食,通常都会多备一些,主人家吃不了的,下人们也可以分着吃了。黎静珊也得分过几次糕点吃食,她都把自己那份悄悄留了,带回家里给母亲和小弟吃。张嫂看在眼里,常常会给她多留一份。 黎静珊一听,就知道是张嫂特别照顾她的,忙道谢了。张嫂是个爽快人,笑道:“哪这么多谢来谢去的。不过是彼此帮忙罢了。对了,你看,这个也是我帮我那侄女讨的。” 她展开手里拎着的布包,拿出一卷各色布料,“我去问给少爷裁衣服的绣娘讨的边角布头。你知道咱们家少爷穿衣服最讲究,用的都是新出的料子,我拿了给我侄女研究针线经纬,看如何搭配绣线好看。” “您对您侄女真好。”黎静珊静静笑道。哪里像自家的那些亲戚…… 她扫了一眼那些布料,突然被一块料子吸引了注意。那是块铁灰色的厚布料,花纹朴实,看着结实耐磨。正好可以用来做一个钱包…… 这个念头一起,黎静珊就跟张嫂讨要这块料子,张嫂也爽快,随她拿了去,临了还叮嘱她,以后有什么新鲜花样,记得拿给她看。黎静珊笑着应了。 是夜,黎静珊留在院里当值,她在灯下摆弄着那块布料,绘制绣图的时候,还在琢磨这些绣样。她看着自己为那个钱包设计的绣图:一个绝壁孤松的图案,只是那松树被她讨巧地换成了摇钱树。如此一来,于困境中发掘商机,大获成功的寓意扑面而来。 黎静珊突然觉得,这也许是个商机。只是绣样不好卖钱,若是能作成绣品,应该会不错。 只可惜自己的绣活手工不好,只能算勉强能见人。黎静珊叹了口气,她拿起自己缝了半截的荷包看了看,这样的手工,拿去送人还有点寒碜,不知道黎璋大哥会不会嫌弃。 次日清晨,阮三少照例是清晨才回来。黎静珊装好了给少爷的早膳,见珍儿笑盈盈地接过出去了,正要去柴草房取些柴禾,却看到珍儿走到角落处,打开食盒把她的摆盘弄乱,才重新盖好提去了内院。 黎静珊静静地看着,站了片刻,只是一言不发转身干活去了。 倒不是黎静珊懦弱忍让,而是一来她在阮家时日尚短,根基不稳。若把这事闹大,即使占理的是她,她一个在外院干活的粗使丫头,未必能在主人面前比贴身伺候的丫鬟更占优势。 二来,她也并不想跟珍儿争这个风头,吃这个飞醋。她想得明白,以她们如今的身份,即便使出浑身解数,得了阮少爷的青眼,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给他做个妾,还是放在外室的那种。 她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人,从来就没想过要给人做小。 因此,她不想跟珍儿争。她也不屑。 -------- 因着昨夜当值,今日完成早膳的准备后,黎静珊就可以回家。临走前,张嫂又给她包了几个大白馒头带上:“厨房里总备有多的,你拿着回去吃吧。” 黎静珊忙再三谢了接过,心下暗暗欢喜:这就是在厨房当差的好处了。心里也越发感激福伯和张嫂。 夏初的稻田已经开始抽穗,在晨风里扬起一阵阵碧浪,各家的炊烟袅袅升起,远处鸡犬之声夹杂着书堂里孩童的朗朗书声,好一派惬意的田园风光。 黎静珊悠闲地走着,嘴角翘着舒适的笑意——这样的悠闲自在,在她曾经生活的时代可是千金难买呢。 她路过镇里的书堂,却看到在书堂外窗户边趴着个熟悉的身影。 黎静玦的身高不够,踮着脚扒在窗台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里面,听先生讲课听得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脚下还放着个装野菜的小筐。 黎静珊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突然感到眼睛发涩。 他们没被赶出主屋前,黎氏子弟都是在族里的学堂统一启蒙。那时黎静玦的功课一直得先生夸赞,说他“敏而好学,喜研书卷”,将来必成大器。以前小小的黎静玦也曾夸下海口,今后定要金榜题名,创一番功业的。 然而家里出事后,他却连黎氏学堂也不能去了。 黎静珊躲在树下看了一会,悄然转身往野外走去。如今她还没法子重新送他入学堂,且让他在外头多偷师一会儿吧。她如今能做的,只是替他去郊外采野菜罢了。 她却不知,街上还有人也在暗暗注意着黎静玦那小小的身躯。 街上行过的一座轿子里,黎志轩放下轿帘,靠回位置上,脸色变得阴沉。 他早就从私塾先生那里听说,黎静玦聪颖敏慧,功课极好,假以时日必能进入科举仕途。他当初把黎致远遗孤逐出主屋后,立刻暗地里让族中子弟排挤驱逐黎静玦,把他也赶出了私塾,就是为了斩断他今后入仕的道路。 黎志轩的眼神闪过一抹阴狠。没想到,这小崽子竟然贼心不死!若是斩草不除根,留着总是个祸害。 不过……此事总要从长计议,现在他还有别的事体要处理。 黎志轩回到黎氏主屋——自从黎致远那一支搬了出来,族里决议让他接掌司珍坊后,他家就搬进了象征司珍坊掌事地位的主屋。 曹氏迎出来,为他更衣沏茶,边随口问道:“掌印大典的衣服已经做好送过来了,我拿来给老爷试一试?若是有不合适的,还来得及改。” 黎志轩一听,一直阴沉的脸色好看了些,点点头让曹氏给他换了衣服,在镜子前端详了一番。曹氏笑道:“老爷这身穿着就是气派。按我说,多年前这司珍坊就该您来管着。” 她把压襟的玉佩也一一挂上,嘴里不停:“您看如今还没正式接掌呢,就先为坊里拉到了几单官家生意,比当年长房管的时候,不知强了多少。” 黎志轩淡淡地道:“那也是马老爷从中斡旋帮衬着,才能打开这个局面。你跟瑶儿说说,马公子这根线,一定得抓牢了。” “我自然省得。”曹氏笑道,“如今咱们可算是旻州城里首饰行的一枝独秀,可多亏了这县太爷,他家公子自然得好生伺候着。” 黎志轩却脸色微沉,“一枝独秀?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听说京城阮氏的竞宝阁,也想过来旻州开分铺,在这里分一杯羹。” 曹氏毕竟多在内院,生意上的事情只是偶尔听丈夫提个一鳞半爪,如今第一次听说阮氏,忙问道:“这竞宝阁是什么来头?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黎志轩瞥了曹氏一眼,容忍了妇人的孤陋寡闻,耐着性子道:“竞宝阁是在京城起家的珠宝行。十几年前由第四代掌柜阮惊鸿接掌后,渐渐有了点名气。前几年,听说他们家出了个经商天才,不过短短五年,就吞并了京里几家大首饰行。如今在京城提起竞宝阁,都会夸一句后起之秀。” 黎志轩心里明白,这后起之秀的名头,其实说的是竞宝阁,也是说那位经商天才。 曹氏一惊,“难道这竞宝阁,还能强过咱们司珍坊去?” 黎氏家族是旻州的望族,早年先祖去京城闯荡,开了家珠宝行。后来经过几代近百年的经营,凭着精湛的工艺和优秀的珠宝品质,被朝廷看重,成为了官家钦定的珠宝首饰坊,所以才能用了宫里掌管珍宝首饰的工坊名字——司珍坊,作为招牌。 黎致远的父亲原来也在京城的总部当差,二十年从京城回来黎家的祖籍旻州创立了分部,因此才有了这里的司珍坊。可以说,“司珍坊”这块招牌,就是黎氏珠宝的一种荣耀。 黎志轩眼中露出一丝轻蔑,“强过咱们司珍坊?这是咱们黎家近百年积累下的招牌,是朝廷对咱们的认可和褒奖。哪里是他一个开了二十来年的作坊可以比的。” “只是那是在宫里,若是在民间……”他拿起一个官窑白瓷杯子,细细摩挲,若有所思道:“就好比这个官窑的杯子,高门大户自然认准这样高端品质釉色,但民间也有大量的粗瓷陶碗不是?若竞宝阁想来这里分一杯羹,也并非不可能。” 曹氏一听,放下心来,“不过一个民间作坊,还敢跟咱们官家钦定的比吗?况且在这里还有马老爷给咱们撑着呢。” 黎志轩一想也是,略略放下心来,又仔细看着身上这身掌印大典时的礼服,微笑道:“这身衣服挺合适,不用改了。” 曹氏忙笑着道:“那我再叫人重新熨烫一遍,好在大典那天穿用。” 第十一章 精致绣工 另一边,黎静珊出了主街,正往郊外去寻野菜。 如今已是夏初,野菜没有春天是那么鲜嫩可口。然而一路走去,黎静珊被另一番景色所吸引。夏天的植物蓬勃竞发,把山体染成深深浅浅的绿色,各色野花也竞相绽放,把野地点缀成一条美丽的花毯。 然而这些植物和野外的景色在黎静珊眼里,另有一番意味。 这铁线蕨的杆子颜色偏灰,说明这里土壤富含铝矿;这种深紫色罗勒花,是被地底下铜元素滋养的结果;还有那些堇菜这么茂盛,下面一定有锌;河滩里晶莹的沙子含硅量很高,说不定还有水晶矿脉…… 在地矿勘测中,有一门学科是根据地表的植物生长状况和品类,来推断地底矿藏的。黎静珊作为资深的地质学家,以前野外勘测时就经常用这些知识寻找矿脉。 如今她一边采野菜,一边职业病发作地辨认着这些能够指示矿产的植物,惊奇的发现这里遍地矿藏,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宝库。只是以她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这里除了几种常用的金银铜铁外,人们似乎并没有开采利用其它金属。是这里的人还没有认识这些金属吗? 若是她能把这些地下宝藏都开发出来……她还需要为钱发愁吗?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偃旗息鼓了。不说劳动力低下的古代,即使在她曾生活的那个科技发达的现代,开采矿藏、提炼金属也是个需要大量资金的活。 而且,人们对那些金属有需求的时候,开采出来才能赚钱。而那些稀奇古怪的金属,其实跟普通老百姓的关系并不大。 黎静珊在心底苦笑,自己多年苦学,得来的满腹才学知识,目前看来只能用来寻野菜了。 她叹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着满山鲜绿和近处的锦绣,决定还是抛却这些植物的科学价值,好好把他们当果腹的食物好了。 这么一转换角度,黎静珊眼中就看出了这些植物的美来: 铁线蕨卷曲的触须绕出优美的弧度;豆蔻花像一个个可爱的小酒杯,里面浅盈的香蜜引得蜜蜂沉醉在花朵里;野杜鹃怒放的花簇热烈得燃烧的火把,清澈河水里彩色的石子,在阳光下的美丽不亚于宝石…… 黎静珊情不自禁把野菜筐放在一边,拿出画本子描了起来。边描边在嘴角挂起一丝微笑:若说刚才看着植物也是满眼金属矿藏,是她的职业病,那如今对美好事物的痴迷热爱,大概就是原主这个身体天然的追求吧。 而在此刻,两者却是如此和谐地融合一体,对植物的认知帮她果腹;对美丽的追求滋养她的精神。 黎静珊一直在郊外待到时近正午才回家,带着满满的一筐野菜,和绘制的近十张画样。 回到家里,竟然只见黎静玦在家。看到姊姊回来,他欢呼着出来,帮把黎静珊带回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小小年纪已然对各种活计十分熟练。 “娘呢?”黎静珊问道。 “娘去镇上帮人洗衣服去了,最近天气渐热,许多户人家都把冬衣收拾了,因此最近生意不错。”黎静玦在厨房忙活,突然转头骄傲地道:“她中午不回来了,午饭也是我自己备的。姊姊你看,我会做饭呢!” 黎静珊过去揭开锅一看,见锅里除了红薯粗粮米饭,竟然还蒸着一碗蛋羹。 黎静珊讶异地抬头看黎静玦。 黎静玦满脸兴奋地显摆:“前日我去摘野菜,寻到了两个野鸭蛋。今日我背熟了千字文,娘答应给我做奖励的!” 黎静珊摸着小弟的头笑,取出回来时买的一支糖葫芦,“那这个就是姊姊给的奖励。” 黎静玦高兴地接过来,咬了一颗果子下来,又把糖葫芦递到姊姊嘴边,让她也吃一颗,直到黎静珊摇头不要,他才兴高采烈地坐到一边吃了。 到了下午,黎夫人回来,见了长女也是十分欢喜,张罗着要去给她加菜。黎静珊见母亲先是把今日洗衣挣得的十几个铜板,慎重地放入床头的小木匣子里,又万分谨慎地数出几个铜板,要去买菜,心头仍是一阵酸涩。 她拉起母亲的双手,看着这双大家闺秀的纤细玉指,如今已经被磨得粗糙起茧,想着以前母亲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却被搓磨成这样,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娘,我带了些吃食回来,不必去了。您也别太辛苦了,注意着身子。” 黎夫人却笑道:“不辛苦,以前有人伺候着,如今不过自食其力罢了。对了,你能不能帮问问,你主家里还需要洗衣娘吗?娘也可以去的。” 黎静珊无奈,只得答应回头去问一问。然而她看着母亲鬓边新发的白发,在心里嗟叹:通过卖苦力挣辛苦钱,终不是养家之道。只是,要如何才能寻得不必这么辛苦的活计呢? ------- 夜晚,黎夫人收拾好屋子,见黎静珊在灯下摆弄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揶揄着含笑问道,“家中有女初长成,我家珊儿这是给谁绣荷包呢?” 黎静珊却一本正经道:“黎璋大哥给咱们家颇多照顾,我想着总不好欠着他太多人情,那日见他的钱袋子磨损了,打算给他做一个。” 她绣工不好,针线缝了拆、拆了缝地摆弄半天仍不满意。黎夫人见她皱着眉头,一副烦恼的模样,郑重问道,“珊儿,你老实跟我说,你可是看上了那黎璋,绣这个荷包给他做信物的?” 黎璋虽是族里旁支的子弟,但已经算是出了五服的远亲,即使要通婚,也不会被人诟病、为世俗所不容。 只是黎夫人想着,他们是黎家嫡系长房,黎静珊是嫡长女,论身份自然比黎璋这个旁支庶子贵重得多。况且,黎璋家境普通,家里兄弟姑嫂众多,若是真嫁过去,只处理这妯娌关系就是一大、麻烦。 然而黎夫人转念一想,又黯淡了神色。如今他们这一支落魄至此,还谈什么长房嫡系呢。照如今这样的境地,这两个子女日后的嫁娶,还不知怎么办呢,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 “娘!您想哪去了!”黎静珊一怔,待明白了母亲的心思,不禁哭笑不得,“我不过是感谢他帮我们良多,想着回报一二罢了。”她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我们还小,也没空考虑这些事情呢。” 黎夫人一听也是,黎静珊还有几个月才到及笄,而黎静玦也才十岁,考虑这些确实为时过早。她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女儿手里的荷包,道:“当年让你跟我学女红刺绣,你偏要跟你父亲学习首饰制作。如今可后悔了吧。” 她拿过那荷包,抿嘴笑了,“你这手工真是不够看的,既然只是个谢礼,我来帮你绣吧。” 黎夫人快速配好绣线,在灯下飞针走线起来。黎静珊原本怕母亲受累,还想推阻一番,然而看着黎夫人手法娴熟,落针精准,绣得又快又好,忍不住赞叹出声,“娘,您这绣工这么好,可是神针山庄的传人?” 黎夫人不知道她杜撰的什么“神针山庄”,却是颇为自得地笑道:“为娘的娘家可是檀溪,那里是大夏的绣都所在。哪个闺阁女子不会刺绣可是要嫁不出去的。即使如此,为娘的手艺在当地也算是顶好的了。可惜久不动手,有些生疏了。” 黎静珊看着母亲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她折腾了两晚仍弄不好的荷包绣好,手工不知比她的精细多少倍,眼睛越来越亮。 她拿出画本子给母亲看她画的图样,“娘,您看这些花样,您若是做成绣品,难不难办呢?” 黎夫人接过来翻看了一番,笑道:“这些花样倒是有些巧趣,不过也不是什么繁琐的绣法,都不难办。” “太好啦!”黎静珊欢呼,心下为那个想法雀跃不已。 也许,能找到一个让母亲不这么劳累的谋生之法啦。 第二日回到阮家别院,黎静珊寻了个闲暇时间,把母亲绣的那个荷包和画本子给张嫂看了,软语打听,能否让母亲接一些绣庄里的活,又或者把母亲做的绣品放在她侄女的绣庄里寄卖。 张嫂也是个识货的,看着那荷包眼前一亮,“这手工是极好的,你设计的图案也新鲜。八成能卖个好价钱。我去帮你问问,我侄女也是个好说话的。” “这是看什么好东西呢?”门口传来珍儿娇俏的声音。 黎静珊忙把画本子收了,毕竟在当班的时辰谈论别的活计,总是要顾忌些。她起身笑道,“不过是在家里闲暇时的涂鸦,画着玩儿的。珍儿姐姐过来是要取什么吃食吗?” “少爷午睡醒了,让取些点心垫一垫。今晚就不必备他的晚膳了。他一会儿就要出去,倒是再备点清淡的宵夜。”珍儿笑道。 黎静珊把新作的梅花糕、千层糕等四色糕点切成菱形小块,摆成了五瓣梅花样,并在中心用果酱轻轻点出了花、蕊,在院子里摘了几片白色花瓣在盘子上一撒,就成了一幅白雪寒梅图。 珍儿看着笑道,“珊儿真是好巧思呢,这随手一摆弄,就是一幅画儿。” 黎静珊只是笑笑,把食盒递了过去,送珍儿出了厨房。 内院里,阮明羽看到了食盒里的图案,依然是挑了挑眉,点评道:“这几朵梅花配色不错。” 珍儿垂着眉眼,轻笑道:“是呢,那丫头就是爱画画儿,奴婢几次去都看到她捧着个画本子,痴迷起来什么都忘记了。” 这话里明褒暗贬,暗示着黎静珊耽误了该干的活计了。 第十二章 行市分析 然而阮明羽听了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是拈一块梅花糕尝了,嘴角带出一点赞许的笑意,“这梅花糕味道挺正的。” 珍儿只得笑着接道,“张嫂的手艺果然是极好的,不愧是旻州首屈一指的酒楼里出来的掌厨。” 阮明羽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珍儿的脸颊,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顾盼生辉,似笑非笑道:“珍儿这张嘴也是极甜的,见谁都夸赞呢。” 珍儿羞红了脸,含羞带俏地低下头,“少爷就会取笑奴婢。” 阮明羽眼中无波无澜,嘴角却笑得越发温柔,“哪里是取笑,是你会讨人喜爱。这些糕点就赏了你吧。”他转身对身后的小厮阮墨道:“更衣,准备出去了。” 珍儿一听,忙去净了手,道:“我来伺候您更衣吧。”就要去拿阮明羽的衣服。 阮明羽冷眼站着,瞥了阮墨一眼,阮墨木着脸上前道,“珍儿姑娘,还是我来吧。” 珍儿怯怯看了阮明羽一眼,见他毫无表示,只得讪讪地把衣服交给阮墨,告了一声退出房去了。 阮明羽任由阮墨伺候他更衣,突然问道,“阿墨你说,这些下人如何?” 阮墨整理着阮明羽的衣襟,头也不抬:“都挺好。” 阮明羽笑骂道:“阿书还能多几个清秀娴淑、娇俏温柔的词语评价呢,你个木头就会两字,挺好!” 阮墨面无表情道:“那些词是媒婆用来介绍主顾的,少爷又不是要找妻子。” 阮明羽一怔,喷笑出来,点了点阮墨的额头道,“你啊你!虽是个木头,看法倒是挺通透。” 果然快到傍晚时候,黎静珊又看到阮少爷的马车出去了。她按张嫂的吩咐,准备好了材料炖着羹汤给少爷做宵夜。 心里还转着念头,这阮少爷前些日子是夜不归宿,最近倒是晚出晚归,基本入更时分就回来了。只是这阮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需要这样日日应酬?还好这阮家派过来一位少爷,若是派来一位姑娘……呵呵,可怨不得她要想歪了。 ----- 这阮少爷似乎夜夜笙歌,只是这次黎静珊却想错了。 阮明羽的马车行到一家院子门前,里面立刻有人迎了出来,对着刚下车的阮明羽揖手行礼:“少东家,里边请。” 阮明羽亦是客气回礼,“洪掌柜不必多礼。” 两人进到堂屋,就见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全套茶具,边上红泥小火炉上坐着的水壶也正咕嘟冒着热气。 “知道少东家喜爱雨前龙井,这是今年新采的芽尖。”洪掌柜边说边拿起水壶,手势娴熟地热杯、洗茶,冲泡,用汝窑天青瓷杯沏了两杯清茶,双手端着其中一杯,恭敬地举到阮明羽面前,“先请少东家尝尝,可喝得惯?” “洪掌柜风雅之至。我这等俗人,哪里尝得出好赖。可是糟蹋了这好茶。”阮明羽笑着接过。 轻轻呷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果然是好!此茶色泽翠绿,香气浓郁而清远,回甘可锁齿颊,正是‘漫道白茶双井嫩,涛起龙团沸谷芽’的烟霞岭里出产的‘烟霞白芽’!” 他见洪掌柜露出惊佩之色,正要应答,又一摆手拦住道:“而且这茶汤清冽,入口直沁心脾,必不是寻常水所沏,不知用的是经冬的雪水,还是经年的花露呢?” 洪掌柜哈哈大笑,拱手道:“都说少东家是品货的泰斗,鉴宝的人精,如今得见,洪某拜服!这茶正是烟霞白芽,这水正是经冬的雪水。少东家说得分毫不差!” 阮明羽露出谦虚的笑,“哪里,只是本人好吃,又碰巧有一条灵敏的舌头罢了。” 洪掌柜摇头笑着不再纠缠此事,又给阮明羽续了一杯茶,就从柜台后拿出一沓文书,正色道:“阮老爷派我过来协助少爷,洪某不敢懈怠,这里是我理出的开铺文案,请少东家过目。” 阮明羽接过那沓文稿,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笑问道:“这个不忙,我想先听听洪掌柜对旻州的印象如何?” 洪掌柜思索道:“旻州府地处东南,还算富庶之地。民间也颇喜珠宝首饰,买卖交易量颇大。只是……”他踌躇着没说下去。 阮明羽笑道:“掌柜的但说无妨。” “只是旻州的司珍坊分部一家独大,这里的首饰界几乎为黎家所把持。我来旻州半个多月,走访了城里几十家首饰行,除了城西宝蕴斋能勉强有几分生意,其余的不过都是惨淡经营,混个温饱罢了。”洪掌柜道。 “我在文书中也有说明,如今旻州的首饰界,可以说司珍坊占了七成,宝蕴斋占了二成,而剩下了的一成,才是那几十家小首饰铺来分。” 阮明羽依然淡笑道:“掌柜的分析详细,只是敢问,买首饰的大多是何种人也?他们又是根据什么喜好来选择去哪家店铺?剩下的那一成份额,如何也养活了几十家首饰行?” “这……”洪掌柜没想到少东家竟然问得这么详细,然而毕竟是在这一行淫浸几十年的老手,对行情谙熟于胸,略一思索,便答道:“我大琅朝喜欢奢华,好明艳繁华之物,而司珍坊沿袭宫廷风潮,设计华美精致,所用的皆是珍贵宝石,黄金美玉,出品首饰无不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高端饰品。购买的也是高门大户和官宦之家。” 见阮明羽微笑颔首,答得更有信心,“而宝蕴斋的设计也是跟风司珍坊的路线,只是用的材料多为鎏金,工艺也比之司珍坊简单,虽然放弃了一部分奢华品质,却胜在价格亲民,大多是小康之家的首选。” 阮明羽微笑问道:“还有剩下的那一成呢?” 洪掌柜一怔,他还真没细思过那微不足道的一成市场,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他脸上微微一红,拱手道,“洪某愚钝,愿闻其详。” 阮明羽转着手中茶杯,娓娓道来:“洪掌柜过谦了。至于剩下那一成市场,则是一些打造粗糙饰品的手工作坊式的首饰铺,光顾的多是贫苦人家,为自己儿女子媳打个项圈,磨个戒子之类。虽然铺面繁多,却本小利薄,不过占了一成的份额罢了。” 洪掌柜想不到阮明羽连这么细微之处都仔细勘察,一时只有叹服。须臾又疑惑道:“少东家是如何得知呢?” 他素知阮明羽每日里不是流连茶楼酒馆,就是探访青楼花馆,却不知道他何时也做了这些研究。 阮明羽俏皮地眨了眨半边眼睛,“出入茶楼酒肆的贵妇小姐,青楼花馆的花魁歌姬,哪个不是对衣饰珠宝的品评行家,问她们就懂啦!” 脸上又是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无赖笑容:“对了,我还知道了得月楼的梅子烤鸭做得不错;而芙蓉阁的巧莺姑娘的歌喉名不虚传。洪掌柜有空可以去品一品。” “……”洪掌柜抽搐着嘴角看他。他也毫不在意,又斟了一杯热茶,嗅着茶香细细品了,满脸陶醉之色,“好茶,真是好茶!” 洪掌柜看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嘴角弯出一个悠闲的弧度,周身透出闲散慵懒的气息,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子弟的模样,与片刻之前那个跟他论时势讲商途的经商奇才判若两人。枉他在商场厮混多年,一时也摸不清楚,这位少东家到底是什么脾气。 他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少东家,洪某有一事不明,能否请教一二?” 阮明羽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悠哉地又呷了一口茶,满意地道:“你说。” “少东家,竞宝阁总号从年前决定要在全国各处设立分部,却没有定下这铺面要开在何处。我听闻阁里本来是属意在关中地区的,是少东家您力排众议,定下了这东南旻州。”洪掌柜斟酌着道。 “您也知道,这里是黎家祖籍,又开了司珍坊分部,算是这皇家钦定珠宝行的天下。您……为何却选了这里呢?” 阮明羽依然是那闲散逍遥的姿势,嘴角的弧度更盛,只是眼睛微睁,从那造型优美的眼角露出一线精光。他带着那闲闲的笑意,轻声道:“正是因为有挑战,才更有趣啊。你说是不是呢,洪掌柜。” ------ 过了几日,张嫂果然给黎静珊带来了好消息。 “我侄女看了你的绣品,也夸赞绣工极好。她让我问问你,是打算仅仅是寄卖绣品呢,还是打算与他们合作、接绣品计件的活呢?”张嫂瞅了空闲,问黎静珊道。 “这两者有何不同?” 张嫂想了想,道:“嗨。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要不今天下工后,我带你到她店面里瞧瞧,有什么事宜你们自己谈,也省了我中间传话的麻烦。” 黎静珊抿着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对张嫂屈膝行礼:“多谢您了!” “哎呦,你这妮子就是这么见外!”张嫂忙扶起她来,又交代了些事宜,就到了开始备膳的时辰,赶忙开工干活去了。 第十三章 巧言生意 当日下工后,张嫂带黎静珊来到她侄女的秀坊。她的侄女张巧言迎了出来,笑道:“可得多谢我婶子给我找到你这么个刺绣高手,你的绣工是极好的。” 大琅朝风气开放,对于女子出来谋生没有什么限、制。因此在各行各业都有女子参与,干得好的,还能赢得人们相应的尊重和认可。比如张嫂,原来就是当红酒楼的掌勺,被福伯挖到阮家别院做了大厨的。 因此黎静珊看到张巧言爽朗地招呼,也不足为怪,只是淡淡地笑着回礼,“是张嫂的提携和张姐姐的帮衬呢。” “哎,这孩子就是实诚。”张嫂笑了,看她们已经聊上了,也不再客气,“你们俩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张巧言送了张嫂出去,就带着黎静珊四处看了看她店里。黎静珊见各色绣品种类繁多,香囊绣帕这些普通物品暂且不说,还有一些大幅的绣屏和挂画,是个规模不小的绣坊。 张巧言性子爽快,直接开门见山道:“妹妹的情况,婶子跟我提过一点。因此我也不跟你客套了。你原来说想把绣品送来店里寄卖,也不是不行。只是店里要收三成佣金加管理的费用;你还要自备绣线布料,自己设计,加上这些成本花销,要投入资金可不小。再者寄卖的物品零散,店里也不会特别推荐,行情如何还不好说。” 她看定了黎静珊,语气沉静的问道:“我有另一个法子推荐给你,你可要听一听?” “但请张姐姐赐教。”黎静珊点头应道。 “咱们这里绣品进出量大,因此常招募些绣娘接活,我们店里提供材料图样,绣娘在规定时辰内交出成品即可。” 张巧言指着一些荷包手帕示意:“按绣品大小计件结算工钱,普通物件大约是十文到三十文钱一件,大件绣品另外溢价。” 张巧言简单介绍后,拉着她的手道:“这样的好处是——来钱快。若是熟练的绣娘,一日可以挣近百文钱,日常的花销也勉强够应付了。你可以斟酌一下。” 黎静珊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按娘的手艺一天绣几个荷包不是难事。这样一天进项比给人洗衣服强多了,母亲也可以不这么受累。 她微笑着点点头,“我听张姐姐的。” 她性子温和恬静,这么一笑显得说不出的乖顺。张巧言看着喜欢,于是又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的那些图样婶子拿给我看了,画得很好。那几张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但姐姐也不白拿你的画稿,再教你一招。” 她把那个摇钱树荷包拿出来,指点道:“你绣工好,图样也好。但是好绣工易找,好图样难寻。以后这样的图稿可别轻易拿出去送人了。等你手上有了余钱,就可以自己准备材料,做出绣品,我店里可以帮寄卖。若是卖得好,进项会更多。” “只是,记得设计的绣样,最好是成系列的。譬如这个,”她指着那摇钱树道:“这摇钱树是招财进宝之意,你可以再设计些金蟾吐宝、宝盆聚财之类。这样的货品能相互带动着买卖,出货就能更快。” 黎静珊本来送那几张图样就是无心之举,没想到却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实惠。先是敲开了绣坊合作的大门,掌事娘子也投桃报李,虽然没有付钱,但却给了她用钱也买不来的忠告。这些信息在业内也许算不得什么,但若是没有她的提点,她一个门外汉也决计想不到有这样的关窍。 黎静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巧言,对她屈膝恭敬地福了一福,“多谢张姐姐提点。” 张巧言笑着扶起她:“婶子说你是个爱客气的,果然不差,不必多礼。” 正说着,旁边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张娘子,这个荷包看着有趣,也拿一个给我瞧瞧。” 张巧言抬头一看,忙笑着招呼。“哟,是何夫人来了。巧了,这个荷包独此一份。也不是我店里的货品。是这位姑娘的。” 何夫人拿起荷包细看,转头对黎静珊道:“姑娘,我夫君是在城东做书墨买卖的的何家。我看着这图案彩头好,能否出让给我呢?” 张巧言一听,忙轻轻捅了捅黎静珊,笑道,“难得夫人看中的东西,不如妹妹就割爱相让吧?”又对何夫人陪笑道:“只是这独一份的物品,图案巧趣,绣工也极好的,这价钱只怕不好按普通荷包算呢。” 何夫人也爽快,道:“这个自然省得,我出二百钱,姑娘你看可使得?” 普通荷包不过是三五十文一个,绣工料子好的也不过是七八十文钱。何夫人一下开了近三倍的价钱,足以见其诚意了。 张巧言忙扯了扯黎静珊的衣袖,笑道:“我看使得,黎家妹子,你说是不是?” 黎静珊却抓着那荷包没有出声。看得张巧言也在一旁干着急,以为黎静珊想坐地起价。 何夫人看她没有言声,也以为她嫌钱少,脸色颇有些不虞。只是真心喜欢这个荷包,想了一想又道:“那我再加五十钱,总够了吧?” 对她这样的大户人家而言,多几十文钱不算什么,不过是买个心头好。但若是价格太离谱,她作为生意人家,也未必愿意了。所以张巧言一听何夫人让步了,忙打着圆场道:“黎妹妹,夫人既然诚心喜欢,你看不如割爱出让吧?” 黎静珊突然问道,“夫人适才说是在城东做书墨生意的,请问那店铺可是唤作‘宝墨斋’?” “正是。你认得那里?”何夫人讶异道。 黎静珊笑道:“以前得过掌柜的照拂,我一直感激在心。”她把以前在宝墨斋得掌柜的半买半送纸墨的经历简要说了,把荷包递到何夫人面前,“难得夫人能看上这个荷包,您就拿去吧。” 张巧言在一边急得又要扯她的衣袖,这是又要白送吗?刚提点过她,怎么还是不开窍! 就听黎静珊道:“您也不用多付,给我一百钱就够了。” 何夫人很是欢喜,笑着拿过那个荷包,掏出几颗碎银子放到黎静珊手中,点头道:“你这姑娘是个实在人,又知道感恩。我说话算数,这两百钱你拿着。我也就当跟你结个善缘,以后你来宝墨斋买笔墨,我让老爷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黎静珊忙给她行礼道谢。 张巧言送走了欢欢喜喜的何夫人,回头对黎静珊笑道,“妹妹方才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你倒是晓得做买卖的生财之道。” 黎静珊忙红着脸道:“张姐姐取笑我。我哪里懂什么生财之道。” 张巧言道:“欲擒故纵、欲扬先抑,对客人不欺不诈,诚信待人,再加上货物品质好,这不就是买卖成功的基础吗。” 黎静珊完全是发乎本心的无意之举,被张巧言这么一分析,她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巧言看她醒悟,也不再多说,把刺绣的材料给她带回去,约好交货时间,就送她出门。 ------ 黎静珊把那些针线绣布带回家,跟母亲一说,母亲也是十分欢喜,吃过晚饭立刻动手绣了起来。 黎夫人的绣工确实了得,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绣出了三个荷包。黎静珊看母亲熬红了眼睛,心疼道:“母亲别太劳累,这是长期的生意,慢慢来就好。若是熬伤了眼睛,反而得不偿失呢。” 黎夫人养尊处优半世,如今终于能够自力更生为女儿分忧,又比当初给人洗衣服轻省得多,一点不觉得苦,反而欣慰道,“不辛苦。我这边多做些,能让你轻省些,为娘再累也甘心。” 为着黎静珊被迫卖、身的事情,黎夫人心里一直愧疚,总觉得是亏欠了长女的。 黎静珊忙宽慰道:“娘!本是我该孝顺您的,怎么反而变成您照顾我了?还是……您不相信我,怕我撑不起这个家吗?” 黎夫人拍了拍黎静珊的手,“娘怎么会不信你,要不是你……” 黎静珊看到母亲的眼眶又要发红,赶忙岔开话题,欢欣道:“张家姐姐说了,等咱们攒下一点资本,就自主设计做绣品,还能挣更多呢。咱们的好日子,可都指望娘您这双巧手啦!” 黎夫人被她描绘的未来打动,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 这边黎家灯下绣荷包,那边阮明羽则在得月楼与几个美娇娘觥筹交错。 阮明羽左手搂着的,是花月楼的头牌花韵姑娘,右手抱着的,是牡丹坊的花魁天香姑娘。对面坐着的,是端正严明的洪掌柜。 花韵姑娘拈了一个樱、桃,送到阮明羽嘴边,后者笑着张口叼过吃了,调笑道:“樱、桃甜润汁香,只是却不及花韵姑娘的秀口呢。” “那是因为奴家的胭脂香。”花韵娇笑,她也拿了一个樱、桃吃着,才道,“因此公子,若是想做好女子的首饰,要研究的可不单单是簪子耳环,姑娘家用的东西,可都是从妆容到服饰一整套来配置的呢。” “所以我带了咱们掌柜的过来,”阮明羽凑上前去,腆着脸从花韵口中叼过那半个樱、桃,一口吃了,笑道:“请二位姑娘给指点一二。” 第十四章 流言蜚语 说着眼睛瞥向端坐得手足无措的洪掌柜。洪掌柜只得僵着笑脸端起酒杯,道:“是,请姑娘们指点在下。” “胭脂水粉也就罢了,衣服饰品倒是跟首饰搭配大有关系。这个你问天香姐姐,她对针线活大有研究。” 天香姑娘拿起酒杯轻呷一口,笑道:“哪有什么研究,阮少爷随便问个绣娘都能知道的消息,我可不敢显摆。不过是色彩搭配,花样陪衬这些门道罢了。只是贵妇小姐们,大都喜欢头上插戴,与身上穿佩的,有一些呼应,这样好体现她们打扮的巧思。” “哦?比如呢?”阮明羽挑了挑眉尖,泛红的桃花眼眼角带了点笑意,眼光似是无意的瞥过洪掌柜。 洪掌柜也不知觉地把身子坐得更端正。 “比如,你看花韵妹妹,”天香巧笑着扬起下巴点了点花韵,“她通身桃红襦裙,绣的也是十里桃花,发鬓上就只压着几朵桃花形花钿,看着可是娇俏可人?” 阮明羽哈哈大笑,“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哎呀,少爷和天香姐姐联合起来欺负人!”花韵作势着恼,举起酒杯递到阮明羽唇边:“该罚!” 阮明羽笑着就花韵的手把酒饮了,“美人争劝梨花盏,不敢辞,不敢辞!”从袖中摸出一只梅花簪,顺手就插在花韵的鬓边。 天香也倒了杯酒靠上阮明羽:“阮少爷既然受了花妹妹的罚,我这个指点的师傅,可该怎么赏呢?” 阮明羽把那杯酒也喝了,取出一个翠绿的翡翠镯子,套上天香白玉般的手腕,醉眼如丝,嘴角含笑道,“师父请看,这玉镯子可是正好跟你衣裳的绿竹叶相得益彰?” “谢阮公子!”两个美人忙又美酒鲜果地伺候上了。 洪掌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少东家获取信息的方法,真是别出心裁呀。 -------- 过得两日,黎静珊把母亲绣好的香囊拿去交货。张巧言一看,果然是极好的。她按之前说好的价给黎静珊结了工钱,又从中拿起一个香囊,放了三十文钱入内,递给黎静珊。 她笑道:“来,我买一个荷包,送给你当开张大吉红包。” 黎静珊忙要推辞,张巧言把她的手指蜷起握住那荷包,道:“这是为了取个好彩头的!既是祝贺你第一单生意开门红,也是预祝咱们以后合作愉快。快好好收着。” 黎静珊一听,才不再推辞,谢过收下。 算上这开门红包,黎静珊一共赚到了一百七十文钱。 她握着那几颗碎银和铜板,直到这些银钱在她手心里都发暖了,她也不舍得把它们收进荷包——这算是她来到这世界后,赚到的第一笔实实在在的钱。 人生的第一笔进项让黎静珊兴奋了一整日。又因着今日下工得早,她看看天色,决定先到郊外去逛逛,寻些灵感。毕竟,新奇的花样,才是更好的卖点。 出了城门,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峦颜色深深浅浅,勾勒出柔和玲珑的线条。不远处是大片的树林和穿流而过的小溪,有大片的野花。正是黎静珊常来的所在。 黎静珊今日却往树林中去了,夏日的树林郁郁葱葱,挺拔的枝丫直指蓝天,是另一种强健的美。 才走不远,却意外看到树林里有人,是一对年轻男女靠在一起喁喁低语。黎静珊猜想是小情侣在这里幽会,正想悄然避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喘说道: “瑶妹,给我……嗯,帮我……” 黎静珊的脚步一顿,脸色微变。竟然是马季荣和黎静瑶那一对。 “嗯……只是咱们这么偷偷摸摸的,总不长久……” “你放心,我爹说了,等你爹正式接掌司珍坊,就去你家提亲……小乖乖,你可比你那堂姐知情识趣多了。” 马季荣满足地哼道:“……年纪比你大不了几个月,却非要装成付三贞九烈的模样……连拉个手都大呼小叫的。” 黎静珊只觉得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直冲脑海,脸红得像在燃烧。 “哼,可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还有人看到过她跟族里一个旁支庶子在一起,谁知道背地里干不干净。” 黎静珊脸上的血色又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她转身快速地往树林外走去,只怕再多呆片刻自己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她远远地走到溪边,捧了满捧清凉的溪水,把脸埋在水里良久,才觉得冲头的热血慢慢冷却下来。她呆呆的蹲在溪边,看到水里映出那个苍白的容颜,嘴角竟然挂着淡淡的冷笑。 都说莫欺少年穷,又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为何她们一家已经被踩到尘埃里去了,却还不肯放过呢? 黎静珊满心的兴致已经被败坏得一干二净,心情恶劣地往回走。却在家门口意外又碰见了满脸笑容的黎璋。才听到了别人对自己和他如此恶毒的议论,如今咋见他,黎静珊却并不觉得慌乱,只觉得荒诞。 黎璋倒是没注意到黎静珊的异样,把手里的野味放在门口,“黎姑娘,我在山上打了些野味,给你们送一些过来。” 黎静珊看着还没断气的两个野鸡和一只野兔,知道应该是才打来不久的。而黎璋俊朗的脸上还有微微的汗珠。若在平时,她不过谢几句,就会欣然收下了。只是今日咋听的那些话,还梗在她心头,让她不得不更谨慎。 黎静珊并不害怕那些恶毒的言语。从那日在黎家借钱无着,被迫卖身起,她就披起防御黎家的盔甲,从此以后黎家人再也伤害不了她。 然而黎璋毕竟还是黎氏族人,她不知道他是何想法。她可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但不一定黎璋也能受得了。她自觉有义务提醒他。 她目光澄澈地看着黎璋,平静地道:“黎璋大哥,您知道我们家在黎氏家族已经声名扫地,而如今也只剩下孤儿寡母,又是住在黎氏祠堂外。这里人来人往间,总会有人看到些什么……”她故意停在这里,微微垂眸。 黎璋的脸色果然白了下去,他嘴唇翕动几次,终于嗫嚅着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我只是想帮你们,却没想过会给你们,造成困扰。若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话,你,你……” 他本不善言辞,本想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却想到姑娘家的清誉最重要,怎么可能不在意;想说以后我会注意,不让人瞧见,又觉得偷偷摸摸,更有做贼之嫌。若说那咱们以后就不见面了,又觉得更坐实了心里有鬼的嫌疑。只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只得红着脸低头看地上的野物。 黎静珊盯着他追问,“除了想帮我们,您还有别的想法吗?” 黎璋倏然抬头,看着黎静珊,看她目光清澈,别无杂念,突然自惭形秽起来,他转过头去,不敢再跟她对视,握紧双拳缓缓地道:“我,我不敢有非分之想。” 就听黎静珊淡笑道:“黎大哥言重了。咱们家如今这种情况,还谈什么非分不非分呢。” 黎璋讶异看她,以为她听出了什么,又听她问道:“若是有人传些什么不堪的闲话,你怕吗?” “我……不怕!”黎璋看着少女天真而执着的神情,心中想到,若真有什么,就都替她抗下来。 黎静珊却绽出一个平和而坚定的笑:“正是如此!既然咱们都坦荡荡,又何惧别人的流言蜚语。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直,管他人说什么呢!” “……”黎璋听得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无言以对。 黎静珊以为他还心有顾虑,又开解道:“黎大哥,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控制不住他人要说什么。只是,若你在意了,那些话就会变成飞刀流箭,伤人于无形;若你不在意,那些话不过就是放屁,很快消散在风中罢了。” 黎璋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坦荡无畏,一时愣住,须臾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也不会让人随意中伤你们的。” 黎静珊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轻松笑道,“若是你方才害怕了,这些野味我可不敢要了。如今我可放心收下了。” 她拿出那个张巧言给的,开门红的荷包,递了过去,“这是我挣的第一笔钱得来的荷包,送给你吧。”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如今我也只能如此聊表谢意。将来等我更有力量,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黎璋接过那个钱包,耳根微微发红,半晌轻声道,“不,不用,我不用你报答。你,你过的好……就好了。” 他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好低头帮黎静珊把野味拿进厨房,赶紧落荒而逃。 黎静玦正好捡了柴火回来,奇怪问道,“黎璋哥哥跑什么啊?” 黎静珊想了想,以为刚才的话还是吓到他了,于是开玩笑道:“也许是怕我吃了他?” 黎静玦看了姊姊一眼,小大人似的一撇嘴,“切——”拿着干柴进厨房去了,看到厨房里的野味,欢呼一声,“今晚有肉吃!” 黎静珊看着他的兴奋劲,不由一笑,进去收拾起那些野味来,把所有杂思都抛到一边了。 --------、 日子如祠堂老屋后面的小溪一般,悄无声息地流过。 转眼已到了四月,黎静珊在阮家领到了第一笔工钱。除了还给福伯当初借的二百钱,她数了数,竟然还有四百钱。她一惊,忙去寻福伯。 “没有算错,”福伯笑道:“当初跟你讲的工钱,是少爷没过来时定下的。少爷来了以后,活计多了,工钱自然也上涨了。你放心拿着吧。” 黎静珊才欢喜地退下了。她掂着颇有分量的钱袋,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意——这是开始过上领月薪的生活啦。若是在以前现代,她该约三两闺蜜,去逛街泡吧了。只是在这里…… 黎静珊摇了摇头,还是养家要紧。 第十五章 绣品寄卖 自从黎夫人接了刺绣的活儿,也不用去给人洗衣物了,每日只专心做绣活。她绣工好,手脚也快,每日里能有近百钱的进项。然而黎静珊看着母亲熬红的双眼,心疼不已,勒令她每日里只许做三个时辰的绣活。她也控制了去秀坊进货的数量,不让母亲太过劳累。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家人健康更重要的。钱可以慢慢挣,为此熬坏了身体可是大大地得不偿失。 黎静珊掂着钱袋,思量着今晚回家后,也许该好好盘算一下,如今是否攒够本钱去采买布料绣线了吧。 她一直记着张巧言告诉她的,若是自备材料,做成绣品寄卖,行情好的话,还能挣更多。而她与何夫人做成的那笔生意,也让她对自己设计的图样有了极大的信心。 她有图样,母亲有手艺,缺的是资金而已。若是攒够了资金,自己进材料做绣品寄卖,单件绣品上能赚得更多。因此她一直存着这个念头。 是夜,吃过晚饭后,黎夫人收拾好厨房,就看到女儿捧着那个装钱的木匣子,在床头一枚一枚地数着,活像个小守财奴。 “你这是要干什么呢?”黎夫人笑道,“这是在清点私房钱吗?” “然也!”黎静珊抬头笑着应道。她把自己的想法跟黎夫人说了,又跟母亲分析道:“我去布料行问过,不过几百文钱就能买到足够做上百个香囊荷包的绣线绣布。而做成绣品后,每个荷包能至少卖三十文钱!” 黎静珊兴奋地抓住黎夫人的手,觉得眼前飘过的都是金光闪闪的铜钱和元宝,“娘,一百个荷包就是三千文耶!” 黎夫人也笑,但是却冷静地问道,“就算娘绣出一百个荷包,你一定能都把它们卖出去吗?” 黎静珊一听,也陷入沉思,最终说道,“我明天去交货的时候,跟张姐姐打听一下行情,看看什么样的花样好卖。” -------- “若是想自己设计绣品,最好设计系列作品。比如香囊、绣帕、腰带等都用相同的布料和相似的图案,或者至少同种主题的图案。” 张巧言听了黎静珊的想法,指点她道:“如今人们喜欢什么都成套搭配,这样既是减少了选择困难,店家也好整装售卖。” 黎静珊了悟地点点头,这跟现代商家捆绑销售是一个道理,连运动会吉祥物都设计一套五六个地搭着卖呢。 张巧言很喜欢她一点就透的聪颖,又笑着道:“如今不过一个月就到端午节了,你可以设计些跟节日相关的,先在这里寄卖。若是怕市情不好,就先做少点。计件的绣品你也先做着。若是卖得好,你再全力绣自己的花样都行。” 黎静珊大喜过望,知道张巧言是给了自己极大的便利了,拉着她的手只不停道:“谢谢,谢谢姐姐。” “妹妹是个实诚人。”张巧言笑道,“什么谢不谢的,我又不是白替你寄卖的,三成的租佣可是一文也不少呢。不过是看你的绣品好,寻个合作伙伴罢了。” 黎静珊诚挚道:“还是要多谢您,也不是谁想进来寄卖,都能得这个机会呢。” 张巧言笑着捏了捏黎静珊的嘴角,“嘴甜。姐姐喜欢!” 黎静珊低头笑了笑。又想起些什么,她环视着店里的绣品布置,指着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绣品对张巧言道:“张姐姐,对店里的规整布置,我有点想法,姐姐可愿听呢?” “什么想法?” “这些绣品摆放齐整,看着清爽规整,只是那些美丽的图案无法凸显,只怕要明珠蒙尘了。不若换个摆法,许会好些。” 张巧言不是个古板的性子,立刻道,“请妹妹指教。” 黎静珊静静一笑,动手把那些四边绣花的绣帕抖开,捏着中心的一点塞进个高脚小酒杯中,那绣帕就如一枝盛开的花,展开的花瓣正好显露出精致的绣边。 她又把一条长长的丝绸流苏汗巾卷了两卷,中间用丝带扎起,细长的手指摆弄了两下,竟然卷出了一朵玫瑰花的形状,长长的流苏垂下,轻轻摇摆,倒像是带动花朵摇曳起来。 张巧言看得惊叹,直道:“妹妹真是有双巧手!” 黎静珊只低头静静的一笑,“姐姐过奖了。”她气质娴静,在一颦一笑间只让人如沐春风。 ------- 日间在张巧言处讨得了指点,黎静珊就开始着手自创绣品的准备。她当差时,寻空去找了别院里做针线的绣娘,托她帮进些端午节常用的绣布绣线,只说是给族里人绣些端午用品的。绣娘也爽快,答应过两天让她来取便可。 正说着,见珍儿拿着阮少爷的外衫过来,指着前襟一处红印道:“少爷这件缂丝织锦衫料子昂贵,做工精良,平时也是他常穿的。只是日前出去弄了这个红印子,洗不掉了。少爷虽没说什么,面色看着很是不悦。我知道娘子对布料深有研究,就想问问您,有什么法子补救没有?” 绣娘接过一看,摇头道:“这是蹭上了口脂印了。那些个胭脂口脂最吃布料,洗不去的。”说着又摇了摇头,悄声笑道,“以少爷这个性子,可有多少衣服够他蹭胭脂的哟。” 说的珍儿俏脸微微一红,似是辩解地道:“其实,最近也没有常常带着这类印子回来。” 绣娘嗤地笑了一声,不再答话。 黎静珊拿起那衣服看了看,突然道:“这衣服的花纹是缂绣云纹的图案,印子的位置又正好在近肩膀的位置,娘子能否用与衣服同色的丝线,绣上几朵云纹,覆盖过半个肩头,即遮掩了那个印子,又做了装饰。我画个图样,娘子你看是否可行?” 说着拿了裁衣服用做标记的粉笔在衣服上描了起来,几笔画出几朵祥云纹。 绣娘细细一看,想了一想,“我且试试吧。”说着配好了绣线做起活儿来。半晌弄好,果然效果很好。珍儿欢喜笑道:“果然是很好看,整件衣裳都灵动起来。多谢娘子!”又看了看黎静珊道:“也谢谢妹妹啦!” 黎静珊忙辞了谢。她却觉得珍儿对她的道谢,跟对绣娘的不尽相同。那话音里总似带着一丝不甘不愿,似乎是戒备,又似乎是恼怒。然而珍儿脸上的笑意如此灿烂真诚,她只当是自己过虑了。 珍儿拿着那修补好的外衫回到正房,正巧看到阮明羽准备换衣服外出,见了她手上的衣服,道:“不是说那污渍洗不掉了?拿去丢掉算了。” 珍儿把那衣服展开,笑道:“这是公子日常爱穿的衣物,丢了可惜。奴婢想着也许用些刺绣遮掩,说不定能救它一救。少爷请看?” 阮明羽随意扫了眼,眼角微微一挑,嘴角一翘露出柔和的笑意,说不出的勾人:“哦?是不错,这云纹有些意思。是你想出来的?” 珍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颊边飞起红霞,“是奴婢画的,拿给作针线的绣娘帮绣上去。少爷喜欢就好。” 阮明羽点头笑道:“好,很好。难为你有心了。今日就穿这件吧。” 珍儿欣喜不已,拿着衣服地上前,“是,让奴婢伺候您更衣。” 阮明羽眼光幽深不明,眸子一转,瞥了屋里的阮书一眼,阮书上前接过衣服,对珍儿笑道:“这等事情哪敢劳烦珍儿姐姐,您就给小的在少爷面前一个露脸的机会吧。” 珍儿面上发烧,也只得尴尬地行礼告退。 阮书阮墨伺候阮明羽换了衣服,随他出了阮家别院。直到马车上路了,阮书才忍不住道:“少爷,您方才看珍儿的眼神,是……怀疑她撒谎了?” 阮明羽睨了阮书一眼,又问阮墨道:“阿墨,你说呢?” 阮墨木着一张脸,道:“她是说谎。” “你怎么知道?”对着阮墨,阮书可没这么好耐性,好奇问道:“你从哪里看出她说谎?” 阮墨依然面无表情,声音平平道:“我就是知道。” “少爷,你看他!”阮书指着阮墨,满脸委屈地叫道。 “你自己眼光不行,倒怪别人。”阮明羽笑着虚点了点阮书,“这件衣服几日前就染了污渍,若是绣图遮掩的主意真是她想出来的,以她处处争先的性子,当时就算没想好用什么图案,也会先跟我来说明,得了我的首肯再欢天喜地的去弄,而不是弄好了才来跟我显摆。” “哦——原来如此!”阮书恍悟,想了又想,道:“这么说,这主意是那绣娘出的?” “八成如此。改日我倒想去看看那绣娘。哈,咱们院里人才可不少啊。”阮明羽轻笑,眼角眉梢微微挑起,满是俊秀风流。 “那——珍儿姑娘,爷打算如何处置?”阮书又问。 “不如何处置。不过是屋里争宠的一些小把戏,无伤大雅,只要不过分,随她去吧。”阮明羽眼帘低垂,不甚在意。 阮书又恍悟地点点头,看到阮墨依然木着一张脸,半分表情也没有,不禁问道:“木头,难道你又知道了?” 阮墨老实答道,“不知道。” 阮书得意笑道:“哼,我就说,我都还没明白,怎么可能你又知道!” “因为没有姑娘为我争宠。”阮墨淡淡道,“你也是!” 话才说完,阮书扑上去与阮墨捶打起来。阮明羽在一旁哈哈大笑。 第十六章 端午绣品 因着阮明羽没有在别院用晚饭,厨房里做好下人们的饭食,也能早些放工。黎静珊等大伙儿吃完,收拾了厨房,才把剩下的食物打包了带回家。 阮少爷讲究,每日里的吃食都要新鲜的,隔夜的菜肴一律不留,这倒便宜了在厨房帮工的下人。张嫂知道黎静珊家境不好,格外对她照顾一些,把收拾厨房的活留给她,也是方便她不时地接济家里。 如此一来,黎静珊家里餐桌上总算能不时看到些荤腥。 用完晚饭,黎静珊就在灯下展开画本子,涂涂抹抹,写写画画。 黎静玦按着母亲的要求背完了功课,踅摸过来一看,欢喜地笑道:“姊姊,你画的这些粽子真可爱,我要让娘帮我绣一个这样的端午香囊!” 黎夫人闻言,也放下手中的针线,看了过来。一看之下也绷不住笑了,“你这些可该称作粽子宝宝了。” 只见画本上的三角粽子,棱角都画得圆润光滑,显得胖嘟嘟的,上面还加上眉眼小嘴,表情丰富,有憨笑的,有皱眉的,有眯眼的,有闭眼睡得流口水的,还有一只粽子羞涩地把棕衣脱了一半,露出白糯的内里……一个个憨态可掬,呆萌可爱。 黎静珊道,“今日张家姐姐说要备一些端午的绣品,我想着端午节最好卖的就是荷包和香囊,若是把香囊绣成粽宝宝的模样,应该挺新鲜的。” 她看着画本上已有的的七八个粽宝宝形象,也觉得有趣,弯着唇角笑道:“还可以弄成一个系列,五个一套,若是整套买的话,可以给个优惠价。” 黎夫人也笑道,“这个主意好。除了粽子宝宝,你也可以画些五毒的图案,若是也这样带上眉眼表情,也是一个巧趣。” “还有可以把他们穿成一串,做成不同的搭配组合!”黎静玦也在一旁喊道! 三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商议着,黎静珊便快速地勾画出那些萌萌的形象。那些拟人化的呆萌形象图案并不难画,黎静珊脑中又有现成图案可循,很快就画出十几张图样,又在配色上进行调整搭配,最后分出了四五个系列,有端庄的,有诙谐的,有呆萌的。 看着那些设计稿,黎静珊心下都隐隐期待看到成品的上市。 隔日绣娘就把黎静珊订的绣布绣线拿给她,她和黎夫人忙开工干活,把那些端午绣品做了出来。几日后,黎静珊把做好的三十件端午绣品送去了张巧言的绣庄。 张巧言一看,也非常喜欢,直夸这些图案有巧趣有创意,看来是不愁卖的。 “普通香囊是三十文一个,你这个我做主帮你定价四十文。若是卖得好,你再多绣些。” 黎静珊暗暗一算,除去成本和租佣金,每个香囊能净赚二十文钱。比计件做绣品赚得多了一倍。心下欢喜,忙谢过张巧言。 从绣庄出来,黎静珊走在路上,觉得阳光都比往日的明媚了些。 她甚至想着,再攒些钱,就能重新送小弟进学堂念书。黎静玦从前就一直想着要考科举,做一个像戏文里的青天大老爷,为民请命,为君分忧。 黎静珊想着心事,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到司珍坊门前。 司珍坊其实在城东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只是出事以来,黎静珊总有意识地躲着这块地,宁可绕远路也不愿从这面前路过,因此已有些日子没过来这边。今日心情一放松,竟下意识地走上熟悉的道路,来到这里。 司珍坊门前堆放着些沙土,工匠进出不绝,竟是在修缮门面。司珍坊每换一任掌事者前,都会重新装修门面,以示辞旧迎新之意。 黎静珊站定脚步,冷冷地看着那忙碌热闹的店面,知道她那名义上的二叔,很快就会正式执掌司珍坊的印鉴了。 她看了一阵,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那讨厌的声音在身后唤她,“这不是静珊侄女吗?” 是黎志轩! 黎静珊的后背倏地绷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去,尽量撑起一个得体的笑容,“侄女还没恭喜二叔。” 黎志轩也一脸慈祥地道:“好久没来了吧,你们虽然不管这里的生意了,回来看看还是可以的。” 黎静珊还没回话,黎静瑶从店里出来,声音尖利地嘲笑道:“她还好意思回来?回来看她父亲如何给家族带来耻辱,看如今她们家如何落魄吗?” “瑶儿,不得无礼。”黎志轩沉声道,脸上却没有一点不悦,反而隐隐露出笑意。 黎静珊沉静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我从不相信父亲会令家族蒙羞,也不怕如今的落魄。父亲曾告诉我,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语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黎志轩脸色一变,他细细打量黎静珊,见她虽是一身女婢的打扮,但衣着整洁,妆容齐整,脸色也比最初被逐出家族时好了很多,浅浅的红晕在脸上泛开,倒是有了豆蔻初开的青春美丽,哪里有一点落魄之相。 他重重哼了一声,“不知羞耻,不思悔改!”说罢不再理会她,只对黎静瑶道:“瑶儿,咱们进去。” 黎静珊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也转身要走,却有人在身后唤她一声:“大小姐。” 黎静珊惊讶,竟然在黎志轩的地盘上,还有人敢冒大不韪,唤她一声大小姐?她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人,神情严肃,眉间有淡淡的川字纹,似乎永远皱着眉头。那人负手站在檐下看着她。 黎静珊心里五味杂陈,默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低低应了一声,“谢师傅。” 这位黎师傅名唤谢白梓,是黎氏首饰设计的大掌事。是父亲几经周折请来的打样和定稿师。当年父亲掌事的时候,与他共事合作,有几分交情。黎静珊跟父亲学习首饰设计打造时,也得过他几次指点。因此黎静珊尊他一声师傅。 谢白梓淡淡地点了点头,“你方才说,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既然如此,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黎静珊一时不解,只道救急不救穷,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能找谁帮忙,此时更谈不上需要了。于是低着头道,“我,我没什么需要找您的。” 谢白梓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他恼怒道:“你是有灵气,艺术感悟也不错。只是这样,你以为就能在首饰界占一席了?狂妄!” 黎静珊一怔,眼泪差点出来了。原来谢白梓还以为,她能再次进入黎氏首饰吗?她现在都已经不能算自由身了! 她忙低头掩饰着眼中的泪水,好一会儿才能语音平静地道,“多谢谢师傅。我……以后若有机会,会去找您的。谢谢!” 她低低地弯腰朝谢白梓鞠了一躬,转身匆忙离开。她转进一条无人的小巷,眼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黎静珊蹲靠在墙边,抱着双膝盖,把脸埋了下去,无声地哭泣着,泪水却好似决堤的洪水汹涌不绝。 这是黎静珊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哭得最凶也是最痛快的一次。好似多日来的艰辛和委屈突然一齐涌了出来,那小小的心再也关不住,要一股脑儿地随泪水冲了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奇,为何自己会突然如此伤心,几乎哭得肝肠寸断。 直到她哭得累了,才渐渐止了泪水,站起身来慢慢往家去。黎静珊那作为科学工作者的严谨大脑才抽出空来思考,这场突如其来的悲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细细分析之下,黎静珊不得不承认,身体的原主虽然已经不在了,但这具身体早已记录下她的喜好和愿望。 原来那个黎大小姐是个充满艺术气息和温暖浪漫的女孩,即使在艰难求生的时期,她对艺术的热爱早已渗透到生活的点滴中。而首饰设计也许是她毕生的追求。 只是黎静珊穿越醒来后,就为了生存而艰难挣扎,根本没有机会重新接触首饰设计,因此这个愿望只好被深深地压抑在这具身体的内心深处,无从萌芽。 今天在司珍坊和谢白梓见面,那内心深处的愿望再次被触发,才喷薄而出。而因为压抑得越深,爆发得越强烈。才使她面对谢白梓时差点失控。 然而也是直到此时,黎静珊才深深地、绝望地意识到,由于失去了自由身,她已经无法进入司珍坊、与首饰设计界无缘了。 原主的身体在潜意识中,借这次机会,狠狠发泄着对首饰艺术追求的无望。 想通了这点,黎静珊反而轻松平静了下来。有追求有梦想总是好的,先在心里存着吧,万一将来实现了呢。 长长的街上,一个茕茕的身影迎着阳光,慢慢走在夏荫初成的街道上,长长的影子落在她的身后,默默地陪着她走过这长长的道路,路有坎坷,但前途可期。 才过了一日,张嫂兴冲冲地对黎静珊悄声道:“我侄女让我告诉你一声,你那些端午绣品很好卖,才半日就已经全部售清了,还有不少客人要订货。她让你下工后去店里一趟,说说这绣品的事情。” 黎静珊笑着应下,“烦您转告张姐姐一声,今日我当值晚差,明日下工后我立刻过去。” 她早料到那些软萌的端午元素形象设计,能得大众的喜爱,但没料到能到大受欢迎的程度。看来对于软萌可爱的形象毫无抵抗力这一点,古今皆同哈。 第十七章 谋求合作 次日早晨,黎静珊下了工,先回家拿了母亲加绣的一批端午绣品,送到绣坊时,恰巧张巧言与一位华衣丽妆的贵妇人正在攀谈。看到她来,一合手掌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夫人您要订的端午绣品,正是我们店与这位姑娘合作的。如今您可相信了吧,绣样我没法子卖给您,不过您订的货一定按时送到。” 那贵妇人瞥了黎静珊一眼,转而对她到:“姑娘,那可说好了,我要的那三百个香囊和三百条帕子,要十日后交货。” 说罢由身旁小婢扶着,款款走出店外,上了门口候着的一辆华丽马车。黎静珊站在门边欠身相送,那贵妇人走过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黎静珊正纳闷,这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夫人,张巧言已经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妹妹方才也瞧见了,那是知府方大人家的管家娘子,对你那些端午绣品很是喜欢,要订几百个香囊帕子给府中下人和往来应酬,这可是大买卖,姐姐就先帮你应承下来了。” 方才黎静珊也听到那订单数字,如今一听果然如此,顾不得算这笔生意带来多少利润,先吓得失声道:“张姐姐,十日时间要绣六百件绣品,我娘一个人就是不吃不睡,也交不出这么多货呀!” 张巧言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急呀,你娘一个人绣不来,但是十个人、二十个人呢?难道还绣不来?” 黎静珊突然明白过来,醒悟到:“你的意思是,让别的绣娘……” 张巧言点头笑道:“我今日找你过来,正是要找你商量这事。如今你这端午系列的绣品紧俏,来问货的人络绎不绝,正是行情看好的时候。咱们若是能多出些货,这进项可是好大一笔。” “只是这进货量,单靠你母亲一个人,是做不来的。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买下你的图样,分给其他绣娘来做。趁着这节日的时节,好多出些货品。你看如何?” 黎静珊一怔,首先想到的是,那她与母亲岂不是又回到了要计件做绣品的时光?! 张巧言在商场混得久了,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又道:“自然,你们家交过来的绣品,还是按寄卖品来算的。而且你交来寄卖的物品,我可以收货即付款。这样一来,你还多了一笔图样的收入呢。” 黎静珊低头不语,张巧言见她似乎动心,继续道:“我给你每张图样一两银子。你看怎样?” 张巧言开的这个价格不低。 平常的绣样不过百来文钱一张。设计精巧的大样也不过三四百钱一张。如今张巧言一开口就翻了三倍,已经是看在这些端午图案的绣品如今热销,确定能回本的份上。若是后期销量不好,她也是要担风险的。 黎静珊考虑的却是,一个绣好的香囊或者绣帕就能挣二十文,只方才那单订货,单香囊绣帕一项就能赚十二千钱——整整十二两银子!而且明显绣坊接的不只是这一单生意。而自己若是卖了图样,到手的不过是八两银子而已…… 张巧言见黎静珊依然沉吟不语,微微不悦,却依然和颜悦色道:“妹妹莫非觉得少了?只是以我的权责,只能给这么多,再多我也不能做主了。” 黎静珊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抬头笑道,“也不是嫌少。难得姐姐能看得上我的绣品和绣样,我也想寻求与秀坊的长期合作。我有一个建议,先说给姐姐听听,看是否可行?” “什么建议?你请说。” 黎静珊把她的画本子拿出来,递给张巧言,道:“姐姐请看,这些是我画过的一些绣样,若是姐姐看得上,我可以把这些图样提供给贵秀坊,只是不是按张来卖,而是做成绣品后,我按售卖的情况,对利润进行分成。每卖出一件绣品,我要分……唔,三成的利润。” 张巧言何等聪明,一听就理解了这提议的关键所在,黎静珊把卖图样的利益最大化了,若那些设计卖得越好,她能拿得越多。但同时也把风险分担了,若是那些绣品卖得不好,秀坊也不至于损失了买图样的银子。 其实这是个双赢的提议。只是这分成数额…… 张巧言沉吟了一会儿,笑道,“你这个提议是极好的。只是合作的大事我一个管事做不了主,要跟大掌柜的禀明,由他来定夺才行。你在这里稍等,我立刻去跟东家说明此事。” 说罢吩咐店里的伙计先应付着,自己赶紧出门寻大掌柜去了。 ------ 这边黎静珊在秀坊里等着回话,那厢方才从店里出去的贵妇人、方知府家的管事娘子的马车,正停在了一家精致的茶庄前。 那管事陈娘子正从车上袅袅下来,就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素闻方知府的内府管理得井井有条,除了方夫人治家有方,还因为手下有一员得力干将。如今得见陈娘子,竟是跟主人一样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不愧是知府府上出来的啊。” 这样的恭维话陈娘子听了不少,只是由眼前这个相貌俊秀非凡、声音动听悦耳的年轻人说出来,让人更加受用。她把玉手放到那年轻人殷勤伸出的手掌中,由他扶着自己下了车,才微笑道:“阮公子你从京城来的,什么名媛贵妇没见过,却来取笑妾身。” “非也非也,”阮明羽竖起一根食指在眼前晃了晃,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秀致,眼中波光粼粼,流转生辉,从容笑道:“京城贵女的美貌如烈日骄阳,刺得人睁不开眼,叫人不敢亲近;哪能如娘子这般和煦温柔,如春风拂面。” 饶是那陈娘子见多识广,也被他哄得忍不住笑道,“都是阮三少是个人精,这话果然不假。” 二人客套一番,进入茶庄,分宾主入座了,阮明羽亲自提了桌上茶壶,按茶道的全套工序给陈娘子沏了一杯茶,“手艺不佳,唯恐败了您的胃口,你可别见怪。” “阮公子手下,还有差的物品不成?”陈娘子笑着接过,饮了一口,赞道:“清新甘冽,可是今年新出的龙井?” “正是!”阮明羽搓着手,好像讨了长辈欢欣的孩子一样天真而兴奋,微倾了身子,小声跟陈娘子耳语道:“这是今年新出的梅岭芽尖,水也是经冬存下的梅花雪水,才能煮出这样的甘冽味道。我跟您说,这是我跟咱们大掌柜那悄悄儿顺的,也就为了孝敬您这样的美人!” 陈娘子已是半老徐娘,如今得一个年轻俊俏又知情达意的公子哥儿这样哄着,笑得脸上开出了朵花。她用手上的绢扇轻拍阮明羽道:“就凭你的这杯茶,这些话,你的要求我若是能做主,立刻就答应下来了。只是……” 阮明羽耳朵一竖,知道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只是咱们府上的珠宝首饰,一直都是大夫人打理。我只是负责按着单子采买,具体要订哪一家,用什么款式,我最多能提议两句,根本做不了主。” 陈娘子轻轻呷了一口茶,道:“而且知府府上多年来都是跟司珍坊下订的,他们家是皇家工坊,要信誉有信誉,要品质有品质。我也没理由劝大夫人舍近求远,换了你们家啊。” 阮明羽眼中幽深,脸色的笑容却越发和煦,嘴角两个浅浅的酒涡更为那笑容增添了亲和力。他笑道:“这个我省得,我娘在家里用一款百花坊的香粉,十几年了都不曾换过呢。若是能得娘子偶尔在大夫人面前提个一两句,这梅岭芽尖我就是全顺了出来,日日请娘子您喝茶!” 陈娘子用扇子掩唇笑道,“这芽尖好得,若是想日日得阮公子相陪,才是不易。妾身可不敢妄想了。好了,为着这好茶,若有机会我也会跟大夫人提你们竞宝阁的。”说着起身告辞。 阮明羽忙扶着她的手,亲自把她送上了马车。看着那马车走远,阮明羽脸上的笑沉寂下来,只剩下眸中幽沉沉的深不见底,俊朗的面容显得冷峻严肃,跟方才笑容和煦的浮夸公子判若两人。 -------- 绣庄里,黎静珊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张巧言果然跟着大掌柜回来了。黎静珊忙站了起来,低声问了一声好。 大掌柜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黎静珊看他不苟言笑,倒有几分她曾经的师傅谢白梓的风范,不知是不是这里在后台的艺术家,都如此有性格。跟她的时代那种狂放不羁的艺人风格不一样啊。这么一想,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大掌柜自然不知她心里的揶揄,只对她淡淡地道:“你的提议张掌事跟我说了,你的画稿我也看了,想法不错,画稿也好。这个合作我看可行。” 黎静珊一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正要欣喜地道谢,又听他道:“只是,这其中有些细节,还需仔细斟酌推敲……” 听话听音,黎静珊知道,这后面才是重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第十八章 小荷初露 黎静珊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面上仍镇静笑道,“这是自然。我相信,为了绣庄的利益,为了咱们将来的长远合作,大掌柜也不会亏待了我去。” 大掌柜道:“你为我们提供的图样,绣庄可以跟你按利润分成,但是只能按毛利润,而不是按净利润来,算两成半给你。” 不但利润减了半成,还是按没刨去成本的毛利润计算。这个价位的心理落差有点大。 黎静珊刚要开口分辩,大掌柜抬手制止了她,继续道:“黎姑娘且听我所说,你的绣图确实新颖有趣,只是这图案简单易懂,成品出来没多久,其他秀坊就能按图索骥,仿出大量绣品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本店的销量自然回落。” 大掌柜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所以说,这些绣样只值两成半的分成利润。姑娘若是嫌少,咱们只能请你另寻高就了。” 这话里的意思,若是不同意,那黎静珊连在这里寄卖绣品都不行了。 黎静珊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如今毫无谈判的资本,即使心中不满,也只能接受。她想了想,又提出一个要求:“若是我从贵绣庄接的绣自己作品的活,要按寄卖的价格计件,并且收件即付货款。” 大掌柜精明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小姑娘倒是挺会想,我看过你的绣品,绣工挺精致的。行吧,这条我可以答应你。” 黎静珊露出释然的笑意,“成交!” 大掌柜见谈妥了最大的利益问题,把其他细节交代张巧言去处理,就离开了绣庄。 张巧言这才上前来笑道,“我今日算是开眼界了,敢跟咱们大掌柜讨生意的人不少,但凭着一本画本子就敢与他讨价还价的人,你是第一个!” “姐姐休要取笑我,”黎静珊伸出手给她看还在微微发抖的指尖,“你看我到现在,手还在发抖呢。” 张巧言一看,果然如此,撑不住笑道:“你这妮子,连我也唬过去了,也算是本事。” 她把一些图样的要求和交货、收款的细节跟黎静珊解释了,双方确认后很快签妥了合作文书。 黎静珊离开的时候,已经拿到了第一笔端午图样的分成——三两银子。黎静珊路过市场的时候,再次进去割了几两瘦肉,买了些吃食回家。她迎着沉落的夕阳,露出温暖的笑容:钱总能越挣越多,日子也总会越过越好。 她走过书堂的时候,正好遇上学童们下学回家。她又看到黎静玦那小小的身影,从书堂的窗边猫着身子悄悄退出来。 黎静珊站在树后躲着身子,等黎静玦走远,她才慢慢跟上去。心下思量着,再攒多一些钱,就可以送弟弟进书堂念书了。 她回到家,把与绣庄分成的情况跟母亲和小弟一说,那二人也欣喜异常。尤其是黎夫人,趁着两个儿女没注意,悄悄转头抹了抹眼角。自从出事以来,她一直满怀愧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女儿。如今终于她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养起这个家来,怎能不让她欣喜。 黎静珊也装作没看到,和小弟拿了吃食进厨房去加工。洗菜的时候,她看着自己起了薄茧的双手,又看了看在灶台前熟练生火煮菜的小弟,鼻子突然一酸,也差点流下泪来。这一个多月来,过得实在不易。不过还好,他们一家三口相互扶持着,终于熬过来了。 吃过晚饭,黎静珊正在灯下算账,黎静玦踅摸了过来,在她身边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样子。 黎静珊放下笔,道:“你有话快说,没有就一边温书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姊姊,我想……我也想出去赚钱。”黎静玦低着头,搓着衣角道。 什么?! 黎静珊一噎,差点呛得咳嗽。出去赚钱?难道今天傍晚在书堂边看到的身影是自己看岔了?而且你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小屁孩,若放到现代来,小学都没毕业,上哪去赚钱?难道古代雇佣童工不犯法? 黎静珊深深呼吸,把顶在心口那口气喘匀了,问道:“你现在隔日要帮母亲和我送绣品去绣庄,日常要帮母亲打理家务,你还想怎么赚钱?想去哪里赚钱?” 黎静玦更加不好意思,抬起头鼓起勇气道:“我想你……帮问一下,你主家里还要小厮吗?” “不用问,哪家都不要年纪这么小的。”黎静珊一口回绝。 黎静玦有点失望,定了一下又道:“我准备十二岁了。我问过街口的木匠铺,他们收十二岁以上的学徒。我也可以去那里。” “你喜欢木匠活?” “我……说不上喜欢。”黎静玦低声应道,又急切分辩道:“但是我可以赚钱!” “如今娘和我让你吃不饱穿不暖了吗?”黎静珊逼问。 “不是……但是姊姊,我是男子汉,我有责任养家的!”黎静玦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急出了两团红晕,看着更像红红的苹果。 黎静珊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忍住笑道:“你还不是男子汉,”看到黎静玦又要跟他急,忙道:“好吧,我承认你是‘小’男子汉。只是挣钱又很多种方式,当初母亲辛苦给人洗衣服挣钱,一天只能赚十几文钱;如今做绣品也挣钱,一天能赚近百文钱。” 黎静珊在纸上画了一个算盘,道:“若是你学会识文断字,又懂些经营技巧,做到店里的掌柜,则一月能赚几十两银子。” “若是你念书学的是治国之道,安邦之策,将来为官为将,那就不是赚几十两银子的事了,而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让他们都能凭本事赚钱生活。”她在那画上涂涂抹抹,画出了一顶乌纱帽,笑道:“你算算,这样能赚多少银子?” 黎静玦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里面有两簇小火苗,“我、我想让天下百姓都能赚钱!”然而转念一想,眼光又黯淡了下去,“可是,我没法子去念书……” “谁说你没法子去念书的?” 黎静玦倏忽抬头,急切问道:“姊姊,我真的……还能进学堂念书吗?” 黎静珊摸着他的头笑,“姊姊现在算账,就是看看何时攒够钱,送你去学堂啊。” 黎静玦欢呼一声,扑上来抱住黎静珊。半大小子的力气不小,黎静珊撑不住他,两人滚倒在床上笑成一团。黎夫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漫了上来。 黎静珊拉了母亲一起坐到床边,指着那一笔笔进项,跟母亲和小弟掰着指头数:“大约再过两个月,就能攒够书仪送小弟去上学。” 她看着母亲和小弟连连点头,又翻看那画本子,憧憬道:“逢年过节是绣品大卖的季节,咱们可以趁这种时机多接点绣庄的活儿,能比平时多赚不少。过了中秋,咱们若是能攒下一笔钱,就寻个合适的屋子搬出去。这破屋子四处漏风,到了冬天可难捱呢。” “搬出去?”黎夫人吃惊道:“你可知道租一间屋子要多少钱?” “我去租赁行打听过,偏僻地段的三房小院,要一二两银子一个月,但是地段有些远。咱们三人小的小又都是女子,担心不安全;若是靠近市中心、好地段的话,一个小院就要十两银子,又太贵;还有单间出租、共用院子的,则只要几百钱,虽然便宜,但是人杂不方便。” 她长叹了一声,“啊,好难选择啊!” 黎夫人没想到女儿竟然已经打听得这么详细,恍然感到承、欢膝下的小女儿倏忽之间就长大了,欣慰之余倍感心酸。她抚这女儿的秀发,怜惜地道:“我的珊儿这么能干了!将来谁能娶到你,可是他的福气。” “娘!咱们这说正事呢。”黎静珊没能理解黎夫人的心思,娇嗔道:“我还小呢,怎么就扯到了嫁人!” 黎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很快就能出阁啦。还好意思说自己小!” 黎静珊捂着脸躲到一边。黎静玦在一旁拍手笑:“姐姐害羞啦,姐姐害羞啦!” 黎静珊随他们笑闹,就是不把手放下,其实她是在掩饰抽搐的嘴角。 古代少女十五岁及笄,放到她以前所在的现代,不过是个初三的小姑娘,连在校园里跟男生拉拉手,都要被定义为早恋好吗!还出阁!要笑随他们笑去,反正她是没这个心的——她还小! ------ 端午节前两日,张巧言又通知黎静珊去结算了一次分成的银子。这次黎静珊拿到了十两银子。 “没法子,你这些绣图有趣可爱,但是图样简单,很多商家也能模仿。”张巧言叹气道:“所以后期的销量受了些影响,否则能赚得更多。” 黎静珊也明白这个困境,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现代都没法子解决,更别说是根本没有这个概念的古代了。要想在占得先机,只能不断推陈出新,永远打人无我有的牌。 不过没关系,节日系列的卡通萌图多得是,端午过了有中秋、新年、元宵。她在脑海里一扒拉还能凑好几个系列呢,可以慢慢画。 她对张巧言笑着道:“没关系,接下来很快天就热了,我画了一些扇面和丝帕的图样,咱们换一批卖就是。” 张巧言拿过她的画本子细细翻看,从中又挑出了六、七张图样,作为下一期推广的主要花色。 两人正聊着,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哟,我说这是谁呢。都卖给人当奴婢了,竟还有闲心逛绣庄呀。”声音清脆悦耳,内容却扎心刺耳。 黎静珊抬头一看,竟然是黎静瑶带着个婢女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她。张巧言一看不对,忙过来招呼。 黎静瑶却径直走到她面前,挑衅地看着她,嘴角勾起冷笑,“只是,这里的东西,你买得起吗?” 第十九章 端午盛典 黎静珊无畏地直视她,平淡道:“我来这里不是买东西,是卖东西的。你请自便。” “是呀,黎小姐这边请。”张巧言忙把黎静瑶往柜上引,殷勤招呼着。 黎静瑶哼了一声,对张巧言道:“我有姐妹说你们家新进了些绣品,那些个花儿朵儿的,是多了些巧趣,拿来给我瞧瞧。” 张巧言忙把黎静珊刚送来的绣品取出来,笑道,“可不是这些奇巧的花样儿,您看这些都是新上的货。那绣娘刚送来的。”她一时口快,说出来了才醒悟不妥,不禁尴尬的看了黎静珊一眼。 黎静瑶冷笑着哦了一声,转头看向黎静珊,“原来,这些就是你绣的。没想到,你竟然有些手段。” 黎静珊静静站立,不卑不亢道,“能得你的姐妹喜欢,我不胜荣幸。” “你得意什么,也不过是个给人打工的绣娘。”黎静瑶冷笑了一声,把那些绣品每一样都挑了一件,“把这些都给我包起来。”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黎静珊站在门边,微笑着欠了欠身,“多谢黎小姐惠顾捧、场。” 黎静瑶脚步一滞,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张巧言见她走远,忙上来歉意道:“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黎家小姐与你有恩怨。” 黎静珊淡淡笑道,“也没什么,她是我堂妹。不过是他家占了我们家的房子,她抢了我未来的夫婿罢了。” 张巧言惊得睁大了眼睛,抬手掩住了嘴。 ---- 是夜,黎静瑶把那些绣品呈给黎志轩,“爹爹,这些就是马家妹妹说起的、如今在官家女眷中颇讨好的绣品,竟然是出自那丫头之手。” 黎志轩拿着一个荷包细看,摩挲着上面的针脚,道:“绣工上乘、图案新颖,也难怪能讨得好去。” 他的眼神变得阴郁,缓缓道:“竟然还不死心?难道还想靠这个翻身不成?” “爹,就算她想靠绣品打开市场,也远着呢。连个自己的铺面都没有,能成什么事。”黎静瑶嗤笑道,“况且,针织品怎么能跟珠宝玉石相比。” 黎志轩眉头一皱,“不可掉以轻心。他们家的小子是块读书科举的料,那丫头有艺术天赋,以前又跟大哥学过首饰设计。若是置之不理,只怕还是个祸患。” 黎静瑶虽不以为然,也只得垂首应道:“爹爹说得是。” 黎志轩看着女儿道:“那丫头都能画出这么有灵性的图样,你最近在琢瑛堂学得怎样了?” 琢瑛堂是黎氏家族开办的、培训本族弟子设计制造珠宝的学堂。由司珍坊的工匠师傅传授技艺,出师的学徒则进入司珍坊的工坊做活,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撑起司珍坊精湛的工艺和精美的首饰设计。 琢瑛堂宽进严出,学徒近百人,每年能出师的不过三五人。黎静瑶已经在里面学了两年,听到父亲垂问,忙答道,“已经学了点翠和珐琅镶嵌,大师傅说过一阵子就可以练习缠丝嵌了。” 黎志轩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大师傅也说你有灵气。好好学,爹相信你,总有一日能超过你大伯。” 黎致远被誉为他们族里百年一遇的奇才,曾设计出几件深得皇家赏识的作品,也让司珍坊在珠宝界获得极高的荣耀和地位。然而黎志轩在珠宝设计方面则天赋平平,为着这点,他一直引为平生憾事,却也铆足了劲要在别处胜过兄长。 黎静瑶志得意满地一笑,应道,“爹爹您放心,以后的司珍坊,是咱们家的天下!” ---- 倏忽到了端午节。端午是举国同庆、连官府衙门都关门休沐,连放三天假的大节日。阮家别院除了留有几个当值的下人,其余人等也能放假一日。 这天一早,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热热闹闹地忙碌起来。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艾草菖蒲,屋角墙根洒着淡黄色的硫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雄黄酒的香气。孩子们胸前挂着装红鸡蛋的小兜满地跑,衣襟上别着小小的香囊串,连忙放着藿香茱萸等香料,手腕上系着编好的五色彩绳。 黎静玦早早穿好娘亲新裁的夏衫,拿起五色香囊挂好。那是他姊姊设计,由娘亲亲手绣的五毒香囊,黑白红黄青五色小小的香囊串成一串,每一个香囊上绣一只毒物,取“避毒”之意。其实他更喜欢那些绣着可爱粽子的香囊,但母亲说小孩子要“避毒”,只能带这个。 他最后把母亲装好的小蛋兜挂上,穿戴整齐,就在忙去催母亲和姊姊,“好了吗好了吗?可以出门了吗?龙舟赛要开始啦!” “别急,龙舟赛要到正午才开始呢。咱们可以先逛逛集市去。”黎静珊笑着出来,一手挽着母亲,一手牵着小弟,笑吟吟地出了门。 街上熙熙攘攘,各种小摊小贩沿街叫卖,有挑着货担走街串巷的,也有在路边支个棚子摆卖的;有各种香喷喷的小吃,也有各种好玩有趣的小玩意儿;路上还有各色杂耍把戏,把围观的人看得一阵阵叫好。 黎家三口这里看看、哪里逛逛,走在热闹的人群中,脸上也洋溢着暖暖的笑。黎静珊感到了久违的惬意和闲适,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穿过来不过两个月,终于站稳了脚跟,虽然殊为不易,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姊姊,我想要糖葫芦!”黎静玦拉着黎静珊的手,挤了过去。他的手上已经拿了一支小龙的糖画,看到好吃的仍不放过。 黎静珊笑着帮他付了钱。黎夫人看着黎静玦两只手都不得空,嘴里还含着一颗大山楂,对黎静珊笑嗔道:“他都多大了,你还这么惯着他。” 黎静珊但笑不语,他不过才十岁,可不就是个孩子吗。她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几个黎夫人喜爱的芝麻酥,用清翠的荷叶包着,递给黎夫人。 黎夫人欢喜地接过,却忍不住抱怨,“你这孩子,就爱乱花钱!” 黎静珊嘻嘻笑道,“孝敬母上大人,不算乱花钱!” 转头见黎静玦那小人儿又钻进人堆里看杂耍去了,赶忙跟紧了他。这里人群拥挤,一不小心走丢了可麻烦呢。 杂耍是些常见的口喷烈火、溜猴逗鸟的小把戏,黎静珊只道是寻常,只是黎静玦看得目不转睛,小手都拍红了,表演的间隙有把戏人拿着翻转的铜锣吆喝着求捧、场,黎静珊摸出几枚铜板丢了进去,看着把戏人揖拳道谢,她也笑着点点头。 经历了生活的艰辛,看到同样艰难讨生活的人,她总是能帮就帮一把。这点小小的善意也许不能真正改善他们的生活,却能如阴霾中的阳光,给人努力下去的希望。 待看完了一圈杂耍,黎静珊带着小弟出来,去寻母亲。就见黎夫人在一个饰品摊子前,细细看着那些精美饰品。 黎静珊过去,看到这摊上的饰品确实精致,且品种丰富,从头上戴的到腰间佩的都有。于是对母亲道:“母亲看上哪个?买下就是。”说着就要掏出钱包。 黎夫人忙拦着她的手,道:“没什么。这些东西我现在也用不上。别乱花费了。”拉着她就离了摊子。黎静珊还想再劝,黎静玦已在前面催促道:“娘,姊姊快点,龙舟赛要开始啦!” 两人忙往前快步走去。黎静珊回头看了眼那首饰摊子,一个想法突然跳了出来。母亲的生辰快到了,她何不设计打造一件首饰,送给她坐生日礼物? 但凡有大江大河的地方,端午节的保留庆典活动一定是赛龙舟。旻州穿城而过的澄江上,就早已排好了将要比赛的龙舟。舟上的肌肉遒劲的汉子光着膀子,早已严阵以待,只等岸边高台上的大鼓擂响,一声令下,那些龙舟就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江边早已挤满了观赛的人群,连江边的树上都爬满了猴儿一样的孩子。还有庄家在路边凉亭里开盘设局,挂出一溜的号牌,如赌马一般让看客们买定最后胜出的龙舟。大伙儿趁兴押上几个铜板,输赢并不在意,大多人不过是图个热闹彩头罢了。 黎静玦好不容易寻到一块人少的山石,爬了上去,好歹能看到江里的场景。黎夫人和黎静珊只得在人群外远远地看个热闹,等着鼓声一响,也跟着一起呐喊。 在江边有不少酒楼茶馆,临江的雅间则早已被达官贵人包下。其中视野最好的一间雅间里,阮明羽陪着几位客人浅酌。 一个清俊的锦衣公子闲适地靠在窗边,眼睛瞟着江面,转着手中的酒杯道:“阮兄,不是我说你,明知旻州有司珍坊把持,当初你为啥非要来啃这块硬骨头呢?” 问话的人是国色斋的少掌柜江阅澜。国色斋也是旻州城里做首饰生意较成功的一家。 阮明羽倒了一杯酒走过去,也看向窗外,微笑道:“这不是才知道这块骨头这么硬嘛。小弟我自己一个人啃不动,才请各位帮我一把。” 另一位坐在桌边喝茶的明艳少、妇摇头道,“难。如今就算我们这些店铺联合起来,撑死了也只能拿到四成的市场份额。根本难以跟司珍坊抗衡。” 这是宝蕴楼大掌柜李三娘,小字明艳。 阮明羽笑笑,正要说话,突然下面高台上一声鼓响,岸上也同时爆发出热烈的呐喊欢呼声,龙舟赛开始了。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先看比赛。 十条龙舟争先恐后地飞快掠过江面,阮明羽突然笑问,“咱们来赌一赌,那六号龙舟,是否能拔得头筹?” 第二十章 自制首饰 此时那六号龙舟比其他船快了大半个船身,一看就是夺冠热门。江阅澜道:“胜算极大。我赌它赢。”说着把一锭银子抛到桌上。 李三娘也笑道,“我也跟。”也把一锭银子放在江阅澜的旁边。 阮明羽哈哈笑道,“我就赌它必输。”把一锭银子放在了他们的对面。 他话音才落,就见那六号龙舟的速度慢了下来,旁边有两三艘龙舟正极力赶上,很快形成四舟争雄的局面,而最后竟然是八号龙舟以微弱优势率先撞线,拔得头筹。 阮明羽哈哈大笑着对另外二人拱手道着“承让”,那两人啧啧称奇。江阅澜好奇问道:“阮兄是怎么看出来,那六号会输的?” 阮明羽把桌上的三锭银子拨到了一起,拿起一个抛起接住地把玩着,“六号一开始就用尽全力往前冲,这很容易导致它过半途后,后继乏力。尤其是超出其他龙舟半身,舟子看不到旁边的竞争后,更容易松懈下来。” 他把三锭银子并排摆开,把左右两个往前推出,精致的薄唇翘起,“此时正是别的龙舟反超的时机,而此时六号的士气已泄,一旦被追上,就难以挽回败局了。” 两人恍悟点头。江阅澜道:“公子是想说,司珍坊看不到竞争,也会有泄了士气的时候,那时就是我们反超之时吗?” “说的对。有奖!”阮明羽笑着把他那锭银子抛还给他。 江阅澜接住,摇头笑道:“拿我的银子奖励我。阮三少果然是个人精!” 李三娘掩口笑道,“我不要奖励,只想阮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何你不干脆找司珍坊合作,而要找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店家呢?” 阮明羽笑道,“好问题,也有奖!”他把李三娘的银子也抛了过去,才淡淡地道,“若是跟司珍坊合作,到底是他们做大掌柜呢,还是我竞宝阁做大掌柜的?” 他抛起自己那锭银子,又接住,“让我当大掌柜,他们定然不肯;”他眉毛一挑,桃花眼一眯,眼中满是危险而粲然的光彩,“若是让他们当大掌柜的,我又不服!” “懂了懂了,就是一山不容二虎啊。”江阅澜哈哈大笑,“我回去跟老爷子商量,反正能说的好话我一定帮你说尽了就是。” 李三娘也笑道:“宝蕴楼也是这个意思。我定全力促成此事。但兹事体大,我回去跟其他几个掌事商量过,再给你个准信。” 阮明羽笑着举起酒杯,“小弟在此先谢过两位!”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三娘从袖中摸出几个香囊,笑道:“今日节日,就送两位一点应景的物、事,讨个好彩头,预祝咱们合作顺利吧。” 她把香囊递给那两位,“今年的端午香囊倒是有趣,上面的图案一个个都像活了似的。这些小玩意儿,可是今年的热门货,我瞧见好多官宦人家都用这样的图案呢。” 江阅澜一看,也笑道:“果然,我家老太太还定了几十个发给各房里的丫头们呢。说是就没见过这么憨憨的五毒。” 阮明羽看着手上的香囊,布料香料倒是平常,上面绣着一个坐在龙舟上的粽子,眉眼齐备,还长了两只手臂,拿着鼓槌在鼓面上擂鼓呢。他也不禁噗呲一笑。 这场端午狂欢一直持续到傍晚,黎静珊三人才兴尽而归。黎静珊看着暖暖的夕阳照在身上,欢欣地想,明亮的阳光总是能给人带路希望,即使是将落的夕阳。因为明日太阳依旧升起。 而另一边,阮明羽的马车也载着他满意而归。他挑开车帘让夕阳洒进车厢,照在他身上。他摸出那个端午香囊,放在鼻尖轻嗅,愉快地想,太阳还会升起,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 端午过后,黎静珊又送了一批绣品去张巧言的绣庄,这次她设计的是跟夏天有关的花鸟虫鱼图案,只是做了细微的修改变形,使那些自然界的生物多了点新巧的奇趣。 黎夫人曾边绣着一幅扇面,边对她笑道:“你画的这个豆蔻花上的蜜蜂,可真是巧思,让它歪着身子,两只细脚把着花瓣,倒像是它捧着酒杯喝醉了似的。” 黎静珊趴在黎夫人的肩膀上撒娇,“那是!有我的绣样和您的针法,看咱们双娇合璧,开创绣坛传奇!”说得黎夫人也撑不住笑了。 张巧言看了那些绣样也觉得有趣,笑道:“别人的图样,花是花,鸟是鸟。你的花鸟倒都像人似的。就是……多了分灵气。” 黎静珊浅笑应道:“姐姐别来取笑我。” 张巧言突然看到一张画儿,道:“这个图案有趣,怎么不见你拿出来?” 黎静珊一看,是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与小弟摘榆钱、掏鸟窝时,画的那两只相偎依的小鸟的图案。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在最艰难灰暗的时刻画的第一幅图。当时没觉得,如今回头看来,却觉得这个图案意义非比寻常。那两只靠在一起的鸟儿撑起了一个家,才能护着下面那颗鸟蛋的安全。 她接过画本,嘴角微微翘起,道:“我打算用这个图案,打造一件首饰,送给我母亲的。所以不卖。” 张巧言了然,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母亲一定非常喜欢的。” 黎静珊从绣庄出来,就去城里的蜘蛛胡同。蜘蛛胡同里聚集了许多零散的首饰铺子。多是前店后坊的格局,店小本薄,都是店主兼工匠的经营模式。 黎静珊就寻了一家首饰打造的小店,与那店主兼工匠师傅商量,她想租用店铺里的工具,自己做一件首饰,租金照付。 那工匠师傅看她是丫鬟打扮,又连加工费也付不起,于是摆摆手道:“我这里不止一套工具,你自己在旁边的桌上加工吧。只一句话,那些工具你可会使?什么锥子锤子的别伤了手。” “多谢大叔!”黎静珊高兴谢过,“您放心,我会使的。” 起初那工匠大叔还半信半疑地偶然瞧上一眼,见这个小姑娘果然手艺娴熟地刻模、熔铁,竟是个做熟做惯的老把式,不禁啧啧称奇,“姑娘,看你的手艺,应该原本就是干首饰打造这一行当啊,怎么还要到我这里来借工具呢?” 黎静珊一怔,平静笑道:“原来是干这一行的,后来家道没落了。只是手艺还在罢了。” 工匠大叔看惯人间风雨,理解的点点头,道:“不怕,有一门手艺,到哪里都饿不死的。” 黎静珊花了三天时间,在工匠那里打造出一枚链坠,两只偎依在一起的鸟儿用纯银打造,鸟的眼睛,是黎静珊在郊外小河里,寻了好久找到的粉色水晶砂打磨后嵌入的,下面坠的鸟蛋找不到这么大的好看石头,于是她用了一颗大相思豆,红艳艳的竟然很好看。 工匠大叔连声称赞,还拿出一条细细的链子给她配上。 黎静珊也很满意,正当她吧坠子挂在颈间试戴时,旁边一个声音问道,“姑娘,你这个坠子怎么卖?” 黎静珊一看,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彬彬有礼问道:“在下看中这坠子,能否割爱?” 黎静珊摇头,“这是送给家母的礼物,恕难从命。” 中年人想了想道:“那能否请姑娘为在下再打造一个?我出五两银子。” 黎静珊还没有表示,旁边的工匠大叔先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坠子手工并不复杂,材料更是廉价,不过几钱碎银、两颗砂子、加一颗红豆罢了,成本和加工全算上也不到一两银子。那人财大气粗地竟然开出五两! 他忙大声对黎静珊道:“姑娘你就卖给他吧,最多我再借你工具另做一个就是!” 工匠大叔能想到的,黎静珊自然也想到了,这人八成又是看上她的设计图案了。她沉吟一下,问道:“敢问先生,要这个坠子是为了……?” 中年人微笑道,“我与内子相濡以沫十几载,如今婚姻纪念日将近,在下看着这坠子寓意巧妙,想买来送她当个礼物。” 黎静珊吁出一口气,原来不是为了设计啊。她想了想,还是把坠子递了过去,“小女子祝贤伉俪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中年人谢过付了钱,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敢问姑娘,若是以后我还想打造首饰,该去哪里寻你?” 黎静珊摇了摇头,“您有需要就来寻这位大叔吧。” 那人才点头离开。 黎静珊掂着手里的五两银子,嘴角微微翘起。想当初本来要送给黎璋的荷包,也是这样阴差阳错地卖给了陌生人。看来她的礼物向来不太好出手啊。 她又重新坐回工作台后,准备材料再做一个饰品,只是那么大颗的红豆不好找,黎静珊用刚到手的银子,从工匠大叔那里买了一颗红珊瑚珠坠在下面。因此这第二件坠子少了一份亲昵,多了一份华贵。 她又在工匠大叔那配了一个链子,准备付钱的时候,大叔憨笑道:“姑娘,我不收你租用工具的钱,这链子也送你。我想用你这坠子图样,给我家婆娘也打一个,你看成不?” 黎静珊看着大叔朴实的笑容,点头笑着应了。她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饰品装扮的不仅是美丽的外表,也是美化人的心灵,进而令这个世间更加美好。 能多传递一份美好,何乐而不为。 只是黎静珊并不知道,她卖出的那个坠子并没有进了某位夫人的首饰匣,而是摆在了阮明羽的案头。 第二十一章 怎么谢我? 只是黎静珊并不知道,她卖出的那个坠子并没有进了某位夫人的首饰匣,而是摆在了阮明羽的案头。 “这个坠子巧趣,哪里来的?”阮明羽兴致勃勃地道,那枚坠子在他细长的指间翻转,“纯银主体,打磨抛光手艺不错,表面几乎没有瑕疵。点睛的材料是什么?” 他细细研究那两粒小小的粉色晶体,竟然看不出材料,“不是黄宝,染色的?太劣质……难道是天外陨石?还坠一颗……这是相思豆?” 阮明羽哈哈大笑,“这些材料加起来都不用二百钱,你竟然花了多少?五两银子?”他用手中折扇敲了敲洪掌柜的肩膀,揶揄笑道:“你若总是这样败家,我可要考虑是否让你来坐这大掌柜的位子咯。” 洪掌柜赧然笑道:“当时只是觉得这设计奇巧,材料新颖。在那种小作坊里也算很出彩的。而且卖主原本不肯出让。我想着要弄到手给少东家您过目,一时心急了些。” 他见阮明羽挑了挑眉毛,忙又道:“能找到让少东家都不确定材料的饰品,还能让您拿在手上研究超过半刻钟,这五两银子就花得不冤。” “怎么,你最近都在看那些小作坊吗?” “正是。少东家上次提到那养活大量手工作坊的一成客户,我从前几乎没有关注过这块市场,就想着趁着还在试业,多走走看看这一成客户。” 阮明羽把玩着那个链坠,笑道:“洪掌柜能有这思路做法,我那天就没有白喝了你那么多的梅岭芽尖。”他勾了勾手指,轻声笑道:“过来,我告诉你,这个坠子你其实买得不亏,确实值那五两银子。” 洪掌柜忙附耳过去,“愿闻其详。” 阮明羽眸光闪亮,嘴角带笑,掰着指头细数:“设计奇巧值一两银子,材料新奇值一两银子,手工简单却精致值一两银子,成本低廉值一两银子,”他语音一顿,故作神秘道:“还有一两银子,是它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开拓市场的新法子。” 洪掌柜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问道:“什么法子?” “平民市场也有巨大的买卖可做!”阮明羽把链子放在眼前轻轻摇晃,“这个坠子的成本不过几百钱,但加上我方才说的附加价值,能卖至少三两银子一个。利润翻了一倍不止。咱们可以不必跟司珍坊抢达官显贵的高端市场,其实平民生意也大有可为!” “少东家高明!”洪掌柜抚掌叹道。 阮明羽的菱唇翘起,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当然,前提是咱们推出的饰品也设计奇巧、材料新奇、成本低廉。那个点石成金的工匠人呢?你把她挖来了吗?” 洪掌柜露出懊恼的神色,“是我失策了。我本以为她是那个工坊的学徒,想着等她不在坊里时,跟他师傅打听再挖人,没想到她只是路过的顾客,没能留住人。我再去打听!” 阮明羽正了神色,道:“就按这个思路下去布置吧。那个女匠人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也无妨,这样的设计咱们竞宝阁还是有人能做的。至于材料……我改日到邻县看看。旻州因为有司珍坊在,材料都比别人贵两成。啧啧,真是店大欺客。” “好,那咱们竞宝阁开店的日子,少东家选好了吗?” “唔……就六月十五吧,”阮明羽漫不经心地应道,眼中眸光却渐渐犀利,“就比他们司珍坊掌事就任早一天!” “好,我立刻下去准备。”洪掌柜应着退下。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灵光一闪的决议,最终会在大琅朝的珠宝界掀起滔天巨浪,甚至重写了珠宝界的传奇。 黎静珊自然对此更一无所知。 夜晚她在灯下拿出另做的那个链坠细看,眼中笑意盈盈。虽然那颗红珊瑚花去了赚来的五两银子,她依然很满意——这样作工和材质的链坠,在外能卖至少八两银子。以他们如今的家境而言,已经算价值不菲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但愿母亲别又怪她乱破费才是。 突然她眼睛一亮——若是自己设计、打造首饰来卖呢?会不会是比做绣品更赚钱的行当? 她想起在首饰坊里跟她买链坠的中年人。那人肯花大价钱买那个坠子,是因为那个设计恰巧体现了相濡以沫的温暖。这么说,只要有好的创意图样,普通材质也能为人们所接受,如此一来,可以降低本钱,吸引更多层次的顾客。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开始考虑起材料,做工,销路等问题来。灯光下那清秀的脸庞散发着微微的光彩。 ------- 这两日阮家别院颇为清闲。 黎静珊听张嫂说,阮少爷出门去临县“寻求合作”去了。府里上下只用做日常维持的活计,福伯重新安排了当值,算下来每人多得了半日的空闲。黎静珊乐得用这空闲的时间多画几幅绣样。因此常常与张嫂换值晚班。这样她白天可以出去采风,晚上在别院做完活计,还能画一会儿画。 夜深人静、黎静珊画累了时,偶尔抬起头也会想,阮少爷到底去寻求怎样的“合作”?是本地的酒楼吃腻了,还是这里的歌姬的曲儿听腻了呢? 然而只是想想而已,主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到她来过问呢。 这日她又值晚班。早晨准备了院里的早饭,就可以下工。她信步走出了院子,看到远处的田舍升起炊烟,初露的朝阳慢慢勾勒出远山近树,一派恬静美好的风光。 黎静珊心中一动。前些日子忙着设计端午绣样,接着又画夏日图样,她已经很久没去郊外采风了。如今时候尚早,阳光不烈,正是一日中最惬意的时刻。 她索性拿了画本,踏着清晨的露珠往郊外走去。 黎静珊因着从前无意撞破黎静瑶和马家少爷的事情,不敢再往树林子里钻,只是沿着郊外的大路走着。清晨的人还不多,黎静珊寻了一个离路边不远的所在,坐下来就开始描摹清晨的景色。 她一聚精会神地作画,就浑然忘记关注周边环境,直到她突然惊觉身旁有一股刺鼻的酒气,旁边伸出一只肮脏的大手,去夺她的画本子:“小娘子这么早是干什么呢,来跟爷玩玩?” 黎静珊啊的一声惊叫,护着画本跳了起来。才看到一个衣着邋遢的无赖,腆着淫笑站在面前,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 “没,没什么……”黎静珊惊恐地退后两步,转身就往路上跑。远处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 “小娘子,别跑啊!”那无赖的声音就在身后。 黎静珊越急越乱,脚下被野草一拌,摔倒在地。她刚要爬起,已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她大叫一声,脚下用力踢出。也不知道踢到了哪里,只听那人吃痛地哼了一声,骂了声“臭娘们”,抓着她的衣服用力一拉。 刺啦一声,黎静珊的半个衣袖被扯了下来,她顾不得许多,尖叫着拼命往官道上跑去。她跌跌撞撞地刚冲上了官道,突然眼前巨大的黑影兜头扑来,吓得她呀地叫了一声,跌倒在地。头顶传来马儿灰灰的叫声,两只马蹄在她身边重重踏下。 “为何不看路!不要命了吗!”一个恼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黎静珊抬头一看,来人是一个坐在高头骏马上的锦衣公子,他迎着太阳,周身被初升的阳光镀上一层金光,看不真切。他身后的黑衣小厮则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她如见救星,满脸涕泪地扑跪在马前直哭道:“官人救命!” “呃……姑娘,我可没伤着你,别以为可以讹上我。”阮明羽无奈地道。 “不是……”黎静珊才说了两个字,那无赖已经追到眼前,一把抓住黎静珊的头发,恶狠狠道:“臭娘们,竟敢踢我!”大掌就要往黎静珊脸色扇。 没想到手落到一半,却被一道马鞭缠住,冷冷的声音传来,“我最讨厌打女人的人!” 那无赖不过是借酒装疯,如今正要破口大骂,一抬头看见他一身锦衣,面色冷冽,先怂了半截。他眼珠一转,嚷嚷道:“她是我婆娘,我管教老婆你管得着吗!” “不是!我不认识他!”黎静珊又踢又打又挣扎,那无赖被制住一只手,竟然给她挣脱了出来。她跌爬几步,躲到阮明羽的马后。 “听见没有,人家姑娘不认识你。”阮明羽松开马鞭,哼道:“给我马上滚!” 那无赖见到手的鸭子飞了,又被激得酒气上涌,打了个酒嗝,酒壮怂人胆,突然大吼一声扑向马上的阮明羽。 “哈,敬酒不吃——”阮明羽挑起一边眉毛,抬脚用力一揣,把那五大三粗的无赖揣出了丈许远,“——吃罚酒!” 那无赖被揣得跌倒在地哎呦直叫唤,阮明羽由不解气,回头喊了一声:“阿墨!” 一直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阮墨默默下马,把那无赖拖到路边一颗树下,解下他的腰带把他的双手反绑在树上。也不理那无赖杀猪般地叫,又把他的衣服裤子都扒了,只留下一条里裤。拎着那些衣物走到阮明羽面前,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少爷。” 阮明羽捏着鼻子道,“好臭好臭,丢水沟里去吧。” 阮墨转身把衣物往水沟里一丢,又默默回到自己的马上。 阮明羽才转头看已经完全呆住的黎静珊,脸上浮出暧昧的笑容,拖长声音道:“姑娘——” 黎静珊蓦然回神,对阮明羽屈膝行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怎么谢?”头顶是戏谑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再次被逐 黎静珊一愣,愕然抬头,不知如何回答。 话本子上那些见义勇为的公子少侠,不都是说着“区区小事,不必客气”,然后潇洒离去,深藏功与名的吗?! 阮明羽却笑得越发暧昧,用马鞭挑起黎静珊的下巴,一双桃花眼越发明亮动人,“要谢我,姑娘可要以身相许?” ——戏文里可不都是这样的桥段!? 阮明羽满脸戏谑,黎静珊却彻底呆住,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阮明羽看着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兜转马头,扬鞭策马,扬长而去。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这份情先欠着了,下辈子还吧!” 黎静珊怔怔站着,直到那两匹马都看不到了,她才回过神来。凌乱的脑中莫名跳出一句话:我的意中人会在万众瞩目中,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最后发现,那人竟是一只花孔雀?! 黎静珊忙用力摇了摇头,把这荒诞念头甩到脑后。她看了看身上凌乱的衣裳,赶紧寻回掉落在半路的画本子,快步往家走。才走了两步,脚下一硌,踩到一个坚硬的物、事。 她低头捡起,是一颗色彩斑斓的珍珠贝镶彩纽扣。珠贝莹白如玉,上面镶嵌的红蓝宝石品相极好,一看就是个极讲究的。黎静珊想起那公子的外裳是宝蓝色镶绛红浅边的织锦胡袍,配这色彩艳丽的纽扣正是相得益彰。 “穿得这么艳色,真是骚包。”黎静珊小声嘟哝了一句,把那颗扣子收进荷包中。只是她自己都未发觉,嘴角挂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 黎静珊急急赶回家里,只想尽快换了这身污损的衣物,免得娘和小弟看到,吓着他们。没想到院门口竟围了几个黎家的人。黎夫人在门口与他们争辩着什么。 “怎么回事?你们来干什么?”黎静珊怒目上前。 那些人讥诮地看了眼衣物不整的黎静珊,撇着嘴道,“我们过来通知你们,为着操办黎二爷的掌印大典,黎氏祠堂要扩建整修了。你们现在居住的院子要拆了重建。你们快快收拾东西搬走,明日施工的队伍就要过来啦!” 黎静珊闻言一呆,脑中轰地一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明日就拆……是让我们今日就要搬走?” “正是!听明白了就别磨叽了,快点收拾东西吧!”那些人不耐烦地挥手道。 黎夫人掩面哭道:“这么急,让我们一时间去哪里寻落脚的地方!” “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话也带到了,咱们走!”那几个黎氏族人说完,转身想走。 黎静珊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拦在他们面前,叫道:“慢着!当初让我们住这里,也是族长三叔公首肯的!凭什么要咱们搬!” 就是在现代,政、府强拆也没有说拆就拆,连缓和的时间也不给的!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么一喊,周围已经围聚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黎静珊大声道:“大伙儿评评理,我们还是黎家的人,难道连自己族里的老屋也不能住了吗!有那么这么欺负人的吗!” 她身上的衣服被今早的无赖撕扯得凌乱不整,如今让外人看着,却让人误以为是被黎氏族人欺负了。果然围观的人开始议论起来,纷纷为她抱不平。 “那女孩衣衫都破了,真可怜……” “这孤儿寡母的,怎么下得去手哟!” “就是!欺人太甚!” 那几个族人忙分辩道:“谁、谁欺侮你了?我们没动手!我们只是来传话的。” “嗤——!你还好意思自称黎家人。黎家人的脸都给你们这一房丢尽了。”一个尖刻的声音传来。 黎静瑶穿的花枝招展,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轻蔑地道:“你一个奴婢,以为卖几个香囊荷包,就能趾高气扬了吗!” 黎静珊脸色铁青,她此时才方知,那日在绣庄见了黎静瑶,这事对她来说已经过去了,但对于黎静瑶而言,根本没有过去。更大的陷阱在这里等着她。 她高昂着头,无畏地直视黎静瑶,“我既使落了奴籍,也是自力更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没花黎家一文钱!怎么就没脸呢?” 黎静瑶眼中满是恶意,狠狠道:“你父亲是欺君罪人,你们家被逐出祖屋,你更成为奴婢。我若是你,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黎静珊最恨他们随意侮辱父亲。她父亲不明不白死在狱中,仓促定罪,即使有冤也无处申。这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结,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拿来肆意诋毁。 她瞬间感觉怒火直冲头顶,脸色涨的通红,瞪着黎静瑶冷笑道:“有些人不顾廉耻,在幽林中犯了要被浸猪笼之事,都没去死。我身家清白,干什么着急寻死!” “你!你胡说什么?”黎静瑶瞬间脸色雪白,又是惊怒又是恐慌,明白她与马家公子在树林里做的苟且之事被黎静珊知道了。她还未出阁就破了身子,若是这事被族里知道,当真是要被浸猪笼的! “我、我撕烂你的嘴!”她扬手就往黎静珊脸上打去。 黎静珊抬手格住她的手腕,刚要大喊打人啦,就见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把黎静瑶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竟然是黎夫人! 她泪流满面,激动得浑身发抖,把黎静珊拉过来护在身后,颤着声音道:“你、你凭什么打珊儿。都是你们……才害得她……”她捂着嘴呜呜哭了起来。 黎夫人一直因为黎静珊卖身还债的事情愧疚难当,如今见她的珊儿又是被羞辱又是被打,一个柔弱无争的大家闺秀,竟像个护雏的老母鸡一般豁了出去。 “你竟然敢打我!”黎静瑶不可思议地指着黎夫人。她恼羞成怒,对那几个黎氏族人吼道:“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看我被欺负还不帮忙?快给我打!”说着爬起身来又扑了过去。 那几个黎氏族人眼看着三个女人扭打在一起,只敢上前拉架,也不敢真的动手打人。毕竟这是他们嫡支的事情,而且长房已经没落,若是传出个他们恃强凌弱的恶名,坏的可是他们在族里的名声。 “都住手!” 黎璋匆匆赶来,插入到那三人中间,伸手就拉得黎静瑶一个趔趄,把她甩到了旁边一个族人身上。 “你!你也反了吗!”黎静瑶也打的衣衫不整,钗环散乱,指着黎璋大叫。 黎璋没有理会她,只站在中间,不偏不倚道:“黎夫人,大小姐,还有二小姐。三叔公有请各位到他院子里一叙。” ------- 三叔公看到那三个衣衫凌乱的女人时,头都大了! 他沉着脸先让人把她们带进屋里梳洗,又寻了几件女衫女裙给她们换了,才坐在大堂正中,压着怒火道:“大庭广众之下,几个妇孺竟然大打出手,成何体统!我叫人去寻志轩过来,你们自己屋里有什么事自己解决!” 正说着,黎志轩也满头大汗地进来了,忙不迭道歉:“没想到大哥一去,长房的人这么不懂规矩,给您添不痛快了。” 黎静珊一听,柳眉倒竖:“敢问黎二爷,照你所说,你要拆我们房子,我们要乖乖地流落街头,才算是懂规矩?” “你们的房子?”黎志轩冷笑应道,“你们是有房契还是地契?” “当初在祠堂里,有三叔公作证,你可是亲口许给我们家居住的!红口白牙说的话,在三叔公面前你就想反悔?”黎静珊知道必须拉上三叔公,否则凭他们现在黎家的地位,只有被黎志轩踩在脚下。 三叔公果然皱着眉摆摆手,“你们嫡支的事情,现在你是家主,你就好好地管起来,任由几个人泼妇骂街一般在祠堂外闹,你也不怕给人笑话!” 言下之意,若是连内院屋里都管不好,让族里如何放心把司珍坊交给他管理。 黎志轩如今还没正式掌印,他心头一凛,低头应道:“是,是小侄处理不当,让亲眷有失斯文,贻笑大方,回去必定严加管教。只是,那屋子是非拆不可。” 他看三叔公面色不虞,忙又道:“长房那边,我就先给他们些银两让她们租住在外吧。” 黎志轩见三叔公微微点头,于是走到黎夫人面前,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递过去,“大嫂,你快拿了钱,去寻落脚之处吧。在这里闹也没有用处啊。” 黎夫人想着这银子也能燃眉之急,刚要伸手接过,被黎静珊一把拦着了。她冷笑道:“这区区十两银子,不够两个月的租房钱,两个月后,二叔让我们住哪里?” 她这话一下戳穿了黎志轩的心思,他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黎志轩见三叔公又看了过来,等着他的答复,忙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三叔公,当初那祠堂的老屋,何况,咱们也只是给他们借住的。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她们若只顾伸手要钱,我总不能养他们一辈子啊!” 三叔公烦透了嫡支这一家人的闹腾,拿了那张银票放在黎静珊面前的桌上,冷然道:“这钱是给你们暂且应急的,两个月后你们也该寻到安身之处了。黎家也不养吃白饭的人!” 黎静珊只觉得齿冷,原来自己一家为生计苦苦挣扎,在他们眼里看来,竟然成了吃白饭的!她强压怒火拿了那张银票,突然“救急不救穷”这话让她灵光一现。 她对三叔公屈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三叔公,我们虽穷,却也不是好吃懒做之人。从主屋出来,我们就没花过黎家的一文钱。至于二叔方才呵斥我们不懂规矩,就算我们出言无状,”她斜睨着黎静瑶,“却比有些人不识廉耻强上百倍!而且这不懂规矩却也怪不得我们。” 黎志轩厉声道,“你说谁不知廉耻?” 第二十三章 讨价还价 “爹!”黎静瑶吓得脸色雪白,乞求地对她爹轻微摇了摇头。 黎志轩心中一跳,按捺下满心怒火。“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怪不得你们?” 黎静珊微微冷笑,却没有接他的话,直接对三叔公福了福身子,道:“孔圣人都说有教无类。可父亲去后,连小弟都被逐出黎氏学堂。这规矩却到哪里去学?还请三叔公为我们长房主持公道,允许静玦重回书院,读圣人诗书,习礼仪规矩,不至于堕了黎氏子弟的声名。” “黎静玦没在书院念书吗?”三叔公看向黎志轩。 “是……是其他弟子说,他是罪臣之后,不、不配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二十三章 讨价还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落户别院 阮明羽挑了挑嘴角,放下那香囊,点头道:“行,每个月三套外衫,五套里衣。冬天加两套披风斗篷。就以此来抵房租。针线布料找福伯拿,每月十日交货。”他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微微笑道:“记得哦,若是晚一天,就交一两房租做补偿。” 黎静珊腹诽着“奸商”,表面只得恭敬应道:“奴婢明白。多谢少爷。” 她刚要退下,就听阮少爷又道:“每日膳食的花样摆盘,你可别忘咯。” 刚才是谁说看不上的! 黎静珊看到阮少爷微微挑起的眼角满是笑意,只得咬牙道,“奴婢记得。” “行了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二十四章 落户别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半碟蜂蛹 那日中午,阮明羽照例睡到午膳时间才起。由阮墨伺候着换衣洗漱后不久,珍儿和阮书就提着食盒进来摆膳了。 照旧是三荤两素的菜肴,盘子端出,果然那些菜肴都是经过精心摆盘,脆皮烤鸭摆成了“红日东升”,边上一只小螃蟹趴在石头上晒太阳;一盘清炒西芹百合,则把洁白的百合瓣摆成了白莲形状,在碟子边上还用酱汁勾出了两只小螃蟹的模样,似乎在水下横行。 阮书把那些碟子一个个端出来,啧啧称奇道:“今日这菜是啥意思,每个碟子里都画个螃蟹?是少爷您馋螃蟹了?如今也不是吃螃蟹的季节啊。” 阮明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二十五章 半碟蜂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再寻财路 “禀少爷,我不叫小鬼。”黎静玦不满地站直身子,老气横秋道:“我叫黎静玦!确实是黎家的长男,这是我姐姐黎静珊。” 阮明羽哈哈笑道:“有意思,倒是挺机灵的。你来我身边做个小厮吧。” 黎静珊一惊,还没答话,就听黎静玦道:“我没空,我现在还在书堂念书呢。” 阮明羽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在念书?你们家……就现在这样,莫非你还想考取功名不曾?” 黎静玦虽然年幼,却听出他话里浓浓的质疑。他茫然地看了看阮少爷,又看了看姐姐,不解问道:“我,我不能考取功名吗?”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二十六章 再寻财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掌印大典 珍儿一看,见是一个富家小姐,原本由一个公子哥陪着在选胭脂。如今却看着她的耳坠,笑盈盈问道:“我很喜欢这五瓣梅花,能否割爱呢?我出一两银子。” 珍儿眼珠一转,虽然她也很喜欢这耳坠,却更喜欢银子。她想着过后再问黎静珊要一副就是了,于是兴冲冲地摘下来递了过去,“小姐好运气,这耳坠我今日才戴上,还是全新的呢。” 那小姐接过细看了两眼,对身边的公子轻轻点了点头。那公子忙帮她把钱付了。 待珍儿笑逐颜开地出门去了,那公子才问那小姐道:“瑶妹,这耳坠虽然手工还算精致,材料却简陋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二十七章 掌印大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巧言令色 黎静瑶扭头一看,是一个着淡绿长衫的英俊青年,眉眼风流,气质潇洒,于万花丛中就好像一杆清新的翠竹。 黎静瑶正在感叹这人的好皮相,就听那厢方夫人问道:“这位公子,为何劝我别选这款?” 那青年翘着嘴角,眉眼斜飞,微笑道:“夫人您面如满月,天庭饱满,本就是富贵之态。而这朵牡丹虽然雍容,花型呈圆满盛开之态,却是不适合夫人佩戴。” “为何?” 青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比划着画了两个叠在以前的圆圈,眨了眨眼睛,“虽然我们认为葫芦表示福禄,但是若作为妆容,实在不妥。”<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二十八章 巧言令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鎏金首饰 今日黎静珊下了工,又去了那首饰工坊。她要了解一下那些寄卖的首饰的情况。 销量并不如意。她一共留了件饰品在那里寄卖,如今只卖出了两对梅花嵌红豆耳环。 “那些首饰样子新颖,问的人倒是不少,只是觉得银饰太素净了,若是金色的就好了。”何大叔解释道,“人们还是喜欢黄澄澄的颜色,喜庆。” 黎静珊想起张嫂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看大叔的展台里摆放的样品,也都是金灿灿的黄金饰品,而极少其他材质的首饰。 何大叔又道:“咱们这从皇宫到百姓,都只认金色,首饰头面也是要颜色艳丽、款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二十九章 鎏金首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寻求方法 黎静珊在脑中翻遍了黎大小姐的记忆,也没有关于鎏金工艺的丝毫印象,这未免有点奇怪。 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边,她只得先把材料用具收好,开始回归她的本职——厨房里的烧火丫头。 她架锅烧火做早膳时,突然想到,自己与童话故事中那个有水晶鞋的灰姑娘何其相似。 都是因为魔法力量而拥有了变身的能力,在特定时刻能短暂的做梦想中的自己;却也在那特定时刻耗尽时,只能打回原形。不同的是,灰姑娘是在午夜时分被打回原形,而自己是在黎明时分回归本分。 这么想着,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自己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三十章 寻求方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变身魔法 一句“野路子”激起了黎静珊性格中的执拗,她挺直了脊梁昂首道:“多谢师傅教诲。只是艺术之道,并非一成不变。墨守成规不见得能出精品,而另辟蹊径说不定也能异峰突起呢。” “哼,狂妄!”谢白梓怒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异峰突起法。”他一甩衣袖,径自往食堂走去,不再理会黎静珊。 黎静珊知道谢白梓为人孤高,其实没有恶意。对他的态度倒不甚在意,只独自往回走去。 “黎姑娘。” 黎静珊回身,就见黎璋从工坊那边快步走了过来,欣喜问道:“你怎么来了?” 黎氏弟子也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三十一章 变身魔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再出奇招 几日之后,黎静珊再去首饰工坊时,情形已经大不相同。 何大叔一见她,忙欣喜地迎出来:“姑娘,你那什么金的首饰可好卖啦!不过两日已经全部出清啦。不少人还跟我打听。你那若还有货,有多少我进多少!” 黎静珊笑着摇摇头,“多谢大叔,这些饰品我只打算寄卖。不过大叔您放心,目前我也只委托了您这一家。” 何大叔一听,也不再坚持,忙把她带来的鎏金首饰摆放进展柜,又跟她结算了上次的货款,让她在后台做下一批鎏金饰品的坯子。 黎静珊从现代穿越过来,脑中比这里的人多了一根“知识 《皇家珠宝设计师》第三十二章 再出奇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打发刁奴 洪掌柜道,“只是佛珠一物,都是请高僧大师开过光的才受追捧。如此一来,还得打通寺院的关节……” 阮明羽略一思忖,眼光一转,欣然道:“你帮我把那寺庙和主持和尚的情况打听清楚,其余的我去打点。你写好佛诞节的计划文案给我就是。” 几日后,洪掌柜果然交出一份文案。阮明羽看过,大体上都通过,只挑了几个小细节道:“佛诞节当日,别的居士都是布施结缘的,咱们虽是去做生意的,也不能不与菩萨结些善缘。开过光的佛珠自然要拿来售卖,不妨也准备些小手串,在现场发送,就当是竞宝阁的一个宣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