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帝妃凰图》 第1章 暴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章 嘴贱的下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章 南肆,你这个贱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章 怪您当年嘴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章 愚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章 早起早超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章 你居然敢打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章 秦姒,你给我等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章 好大的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章 见证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章 本王给她侧妃名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章 闹翻了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章 阵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章 目中无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章 罚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章 退婚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章 退婚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章 脑子有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章 反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章 踢到铁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章 信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章 倾城绝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章 不祥的预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章 逐客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章 帝心难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章 歪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章 做人不能太贪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章 南相有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章 给你一个讨好我的机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章 南相想纳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章 丧心病狂的宠爱方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人微言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不娶了还不行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章 想也是白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章 人微言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章 自家姐妹,要相亲相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章 顾家请柬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9章 顾家请柬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章 所有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1章 明目张胆的威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2章 头疼,给我揉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3章 又爱又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章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章 拿朕跟花魁相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6章 朕不吃这一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7章 挥挥衣袖,走得从容潇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8章 太后驾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9章 秦静姝配不上离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章 苍云熠想暴揍南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1章 你敢动她试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2章 顾家门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章 眼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章 谢谢她的好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5章 早有准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6章 静观其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7章 桃花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8章 秦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9章 秦姒是我的未婚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0章 恼羞成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1章 牛气冲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2章 南相欠你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章 真是闹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章 掉身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章 未雨绸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章 她长得有我美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章 好算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8章 蠢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章 跳脚的小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章 砸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章 表里不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章 身不由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章 救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章 狼心狗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恩将仇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章 有其母必有其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 强人所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 此一时彼一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章 圣旨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章 圣旨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捡了便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能屈能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 求见四姑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厌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 赔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 提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不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破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 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肤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自作多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都听你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为夫惧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天下红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桃花运旺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思绪飘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磨灭感情的地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多智近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众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言多必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当年戏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无力招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鸾御九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除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记忆如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帝心难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是去是留,自己决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深居简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桀骜不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求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惊弓之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来者不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遇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闭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铜墙铁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杖责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杖责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大开杀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求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真是让人心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不是活该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欠揍的家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铁石心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坦白从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小妖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除之而后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来者不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妒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动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废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口无遮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隔墙有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恶行累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姒儿疼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处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不许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灵光乍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知我者,姒儿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温柔和无情并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看脸下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芙蓉榭里的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温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要求有点难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8章 不同凡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特殊的背景来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0章 南家子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1章 遗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2章 表忠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戳刀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4章 奉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5章 疯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6章 孤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妆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8章 女人心,海底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9章 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0章 偏执入了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1章 孽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2章 眼中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3章 千金之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4章 目的不单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5章 香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6章 草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7章 心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8章 相爱相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深不可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0章 东华大祭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1章 心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2章 爱得理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3章 寄人篱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4章 扎马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5章 举目无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6章 初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7章 来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8章 来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9章 温柔的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0章 柔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1章 厌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2章 罚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3章 母慈子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4章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5章 御用之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6章 有求必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7章 大皇子被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应当珍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9章 碾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0章 你要听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1章 小时候的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2章 我会保护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3章 安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4章 听她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5章 深不可测的小姑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6章 大皇子也挺可怜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7章 风水轮流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8章 一视同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9章 小魔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0章 夸一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1章 武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2章 双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3章 私人喜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4章 妒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5章 怕太傅偏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6章 吾家有儿初长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7章 护犊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8章 傻人有傻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9章 日有所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0章 失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1章 皇上作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2章 胃口不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3章 陌生的时空朝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5章 臣属之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6章 凤鸾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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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有错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7章 边关奏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8章 铁锅炖脑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9章 艳冠群芳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0章 艳冠群芳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1章 寿宴封妃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2章 寿宴封妃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3章 寿宴封妃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4章 寿宴封妃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5章 天籁之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6章 刀尖上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7章 逃家的孩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8章 大祭司驾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9章 君前失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0章 逐一发落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1章 逐一发落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2章 惊心动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3章 惊天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4章 可喜可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5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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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2章 静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3章 一错再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4章 心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5章 名正言顺的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6章 重金悬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7章 三宫六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8章 义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9章 探探口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0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1章 认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2章 娶个祖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3章 寒颤 花厅里一张桌案,桌案上有茶水,有瓜果。 不过素衣带着侍女把一应物什全部撤了下去,摆上了从厨房刚端上来的一道道菜肴。 南姒说随便准备几道就行。 素衣去厨房看了看,考虑到皇上这几天可能都没怎么用膳,便让他们准备几样简单的小炒,可以很快做好的那种。 厨房的锅中还炖着排骨。 汤锅里熬着高汤,素衣让他们用骨汤煮了碗面,当然,这个面要等皇上来了才能煮,否则时间长了会糊掉。 对于贴身伺候南姒的素衣来说,安排这点事不算什么。 甚至于皇上什么时候来,她心里都能算出个大概,然后把该准备的先准备上,让皇上一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佳肴。 这不,还散发着热气的菜肴刚上桌,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响彻耳畔,素衣连忙带着众位侍女跪下迎接。 南姒撩了撩眼皮,表情淡漠而倦懒。 苍寒聿疾步走进花厅,看着半躺在椅子里的南姒,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地开口:“姒儿。” 南姒抬手指了指桌案。 苍寒聿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花厅中央的梨花木桌上摆了六道小炒,看色泽明显是刚出锅。 心头一阵酸涩震动的感觉传来,苍寒聿唇角微抿,说不出心里突如其来的是怎样一种复杂滋味。 姒儿其实还是心疼他的吧。 收回视线,苍寒聿举步走到南姒跟前,蹲下身,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姒儿。” 南姒微微偏头,近距离下,倒是越发能看清他眼下明显的青影,以及清隽的面容上染上的苍白和疲倦之色。 薄唇干涩,都有了脱皮的迹象。 唇角微挑,南姒嗓音淡漠如雪:“黄金已经给皇上准备好了。” 苍寒聿一懵。 “吃饱饭,去沐浴更衣,然后上床睡一觉。”南姒替他安排得周周到到的,温柔又贴心,“本相的床借给你。” 苍寒聿眨眼:“姒儿……” “臣知道皇上此刻身体肯定不太舒服。”南姒伸手,纤长白嫩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嗓音听着也像是关心,“头疼?” 苍寒聿诚实地点头。 “所以待会去好好睡一觉。”南姒语气清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特别好似的语气,“睡饱之后,我们再谈其他的事情。” 苍寒聿脊背一凉,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姒儿。” 南姒挑唇,眼底色泽讥诮:“或者皇上更愿意回宫里去?” 苍寒聿连忙摇头。 站在一旁的素衣眉头拧了拧,不太明白方才主子说的黄金是什么意思,但皇上既然来了,骨汤面自然也可以端过来了。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主子就陪皇上一起用膳吧。”素衣道,“奴婢去把准厨房准备的骨汤面端上来。” 说着,很快带着侍女又转身离开。 南姒倒是没再为难他,毕竟是她把人给叫过来的。 花厅角落的盆架上有清水,南姒走过去净手,擦干之后转身走到桌前坐定,淡淡道:“臣觉得皇上有些习惯不太好。” 苍寒聿跟小媳妇似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闻言沉默片刻,才点头:“嗯。” “既然知道是不好的习惯,那当然就得及时改过来。”南姒眸光微转,嗓音淡淡的柔和,“皇上觉得呢?” 苍寒聿还能怎么觉得? “姒儿说的都对。”他道,“朕觉得很有道理。” 南姒笑了笑。 唇角扬起的弧度正如冰雪消融,雪莲绽放,美得让苍寒聿失神,却也藏着让他肌骨生寒的危险气息。 南姒没再说什么,拿筷子给他夹了些菜。 虽然方才没告诉素衣皇上究竟喜欢吃什么,但南姒清楚他的口味,也知道桌上摆的这些都是寻常小炒,没什么可挑剔的。 苍寒聿平常对膳食口味并不算挑剔,而素衣准备的这些除了照顾皇上的龙体之外,也考虑到南姒眼下怀有身孕,所以格外讲究。 苍寒聿这两天没胃口是真的,此时觉得格外的饿也是真的。 南姒给他夹菜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他感动得只差没合着眼泪一起吃下去,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很久很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了,于是一直低着头,快速地消灭着南姒夹到他碗里的食物。 桌上的菜肴不多,很快素衣就把熬得鲜美的骨头汤下的面给端了上来,两位主子一人一份,都是大腕。 看到主子不断地给皇上夹菜,皇上一个劲地吃菜,素衣忍不住抿唇浅笑,心里越发觉得主子其实真的很心疼皇上,只是不知为何,表面上总是做出一副淡漠不关心的模样。 苍寒聿的面还没吃完,南姒已经开口:“吃饱了吗?” 素衣诧异地看着她家主子。 皇上还正在吃呢。 苍寒聿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臣知道皇上饿得厉害,也知道这骨汤面味道极佳。”南姒语气淡淡,“但皇上身体不适,这么久没吃东西,别吃得太饱。” 苍寒聿闻言,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听姒儿的。” 素衣转头望着厅外花枝,表情一言难尽。 她其实一点都不愿承认她家主子的霸道,连皇上在她面前都乖得跟猫一样,可不承认似乎也不行。 于是素衣又忍不住开始浮现疑惑。 皇上明明就是一国之君,她家主子明明就是“臣”,好吧,马上又要多了个“臣妾”的身份,可到底为什么皇上需要如此乖呢? 素衣好奇心完全被挑了起来,可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只能由着自己的好奇心泛滥。 填饱了肚子,南姒陪着苍寒聿去沐浴,给他从肩颈到后腰做了个细致的按摩,久违的体贴温柔让苍寒聿感动之余,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就像是死刑犯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 让他吃得饱饱的,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然后准备大刑伺候? 苍寒聿打了个寒颤。。 “皇上冷吗?”南姒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通透,“好端端的怎么打寒战了,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第344章 教不严,师之惰 苍寒聿没说话,转过身来,抱着她亲了一口。 连动作都是温温柔柔,缠缠绵绵的,带着几分温软示弱甚至是讨好的意味:“姒儿。” “洗好了就出去吧。”南姒语气淡淡,平静得让苍寒聿辨不清喜怒,只能乖乖嗯了一声,就抱着她走了出去。 然而走上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天没吃饭没休息好,导致精神不济,苍寒聿突觉眼前一片头晕目眩,两腿一软,竟直接带南姒摔了出去。 砰! 膝盖磕在地上那一瞬间,苍寒聿猛然回过神来,顾不及疼痛,下意识地翻身调整姿势,让自己背朝下贴着地面,牢牢把南姒护在了怀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南姒趴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对。 没有什么旖旎,也没有情动,有的只是浮现在浅色瞳眸里显而易见的寒凉:“皇上体力不济?” 柔软嗓音响在耳畔,苍寒聿沉默了片刻,脸上隐隐浮现红晕,“姒儿,我……” 他觉得羞愧又不安。 南姒伸手,纤长的食指划过他染了疲色的眉眼,“瞧瞧皇上把自己给折腾的,马上就要成了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了,臣真是心疼呢。” 苍寒聿很想闭目装死。 他也觉得自己简直太该死了,怎么就把自己作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姒儿一定很生气。 “皇上还要继续躺着?”南姒语气懒懒,慢条斯理地挣脱他的臂弯,自行起身去穿衣,“还是需要臣抱皇上过去?” 苍寒聿正要起身,闻言朝地上一躺,虚软无力地道:“还是姒儿抱我过去吧,我浑身无力,好像起不来了。” 南姒正在擦身的动作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嘴角轻扬:“皇上真是可爱。” 苍寒聿:“……” 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善,苍寒聿到底没敢在老虎头上放肆,乖乖地起身走到南姒跟前,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细细地给她擦拭着一头青丝。 “姒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苍寒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示弱祈求,“我们不闹别扭了好吗?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听你的,给你当牛做马——” 南姒语气淡淡:“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苍寒聿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明天就下旨选秀吧。” 苍寒聿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神怔怔的:“姒儿?” “帝王三宫六院,原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南姒的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也让人无从得知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国不可无后。” 苍寒聿抿唇,带着点倔强的意味:“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所以说,男人的话还是不可信。”南姒红唇微挑,似笑非笑,“皇上方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这转眼不就食言了吗?” 苍寒聿脸色微变,“姒儿。” 南姒静默不语。 “以前都是我的错。”他把她揽在怀里,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身体,“姒儿,三宫六院是帝王的规矩,不是我的,我宁愿不做这皇帝,也不会再辜负姒儿。” 南姒语气淡淡:“谁说让你选秀就是辜负了我?” 苍寒聿不想听这些。 虽然这些话都是他说过的混账话,可那时他年纪小,不懂事,感情迟钝,脑子没发育好…… “姒儿。”低头看着他,苍寒聿忍不住开始耍赖,“以前的事情也不光是我的错,你也有责任。” 南姒眯眼:“皇上什么意思?”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苍寒聿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心虚,“姒儿教了我两年,也算是个师父了吧。学生有错,师父可以纠正,可以惩罚,但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弃……” 南姒没说话,神情莫测高深。 “以前是我不懂事,可那时我还小,不是吗?”苍寒聿低声道,“而且姒儿知道的,我本来就比较笨,猜不透姒儿的心思,那时候如果姒儿直接跟我说不许娶程家姑娘,我是不会娶的,你知道,我从不会违背你的意思。” 南姒眸心微细。 “可姒儿说娶,我就以为姒儿是真让我娶。”苍寒聿心脏抽痛,“说到底是我自己不该,可我还是想说,在我心里江山也比不过姒儿的分量,我无意伤害你,真的,姒儿能不能信我?” 南姒抬眸,盯着他布满伤痛悔恨的双眼,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去睡觉吧。” 像是在摸宠物一样的动作,苍寒聿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你陪我。” 南姒没说什么,跟他一起回到寝卧。 穿着一身寝衣躺在床上,苍寒聿把南姒揽在自己臂弯,伸手摸着她平坦光滑的小腹,这两天来弥漫在心头的不安和孤寂慢慢退去,一点点被充实和满足取代。 “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他表情柔和,再不是大臣眼前那个冷峻无情的帝王,“不知道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南姒沉默片刻,淡道:“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苍寒聿唇角扬起,“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反正都是我们的孩子。” 南姒没说话。 苍寒聿想着之前她说不想要这个孩子,心里原本是不安的,可此时她的反应却有点出乎意料。 眉眼微抬,他锁着她精致沉静的容颜,忍不住亲了亲她:“姒儿。” 南姒也许知道他想说什么,却并没有再跟他继续闲聊的兴趣,淡道:“你要是不困,可以出去批阅奏折,裴海应该已经把奏折都搬了过来。” 苍寒聿顿时闭了嘴。 将脑袋往她肩颈靠了靠,苍寒聿安静地阖上眼,鼻翼萦绕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安心感让他眷恋。 困意袭来,连续多日未曾好好吃饭和睡觉的男人,到底还是没挡住困倦侵袭,很快陷入了深眠。 南姒静静地看着他,纤长玉指勾画着他的眉眼,想到他方才那句“教不严师之惰”,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大概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吧,才想到耍赖这招。 第345章 算账的时辰 不过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南姒心里其实很清楚,那时候但凡她说一句不许娶,夜小七便不可能违背她的意愿娶程家姑娘。 只是那时她也小,私心里总在等着他自己意识到问题,却浑然忘了,当初他们都还处在感情懵懂青涩的状态,谁又比谁更聪明呢? 人生苦短。 她并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闹别扭上,也下不了决心真的不管他。 倘若之前她有跟他了断的心思,也在他三番两次自残和绝食的举动中打消了念头。 虽然他任性和折腾自己的举动让她生气,可南姒心里却也明白,倘若她真的跟他一刀两断,以这个人决绝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事来。 嘴上说着不会以自残和绝食来威胁她,可在宫里就是不吃饭,短短几天就把自己折腾得这么虚弱。 简直让人想狠狠地打他一顿。 偏又师出无名。 毕竟她若是真打算跟他撇清关系,从此再不有任何瓜葛,又哪有资格去管他吃不吃饭,睡不睡觉? 南姒这般想着,眉眼不由就冷了三分,目光落在他睡得安静的脸上,真想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可纤长柔软的手最终却只是轻柔地抚上他清瘦的面颊。 罢了。 横竖她也狠不下心。 既然两人都有错,又何必纠结着那些不放? 过去懵懂迟钝,感情上吃了次亏,就当是人生成长中的一次教训,若非曾经有过那段经历,他们又如何想得起来前世今生还有如此深的牵绊? 往天朝这边走上一遭,她才知道作为君鸾凰那一世,幼时的梦魇和心口空寂的感觉从何而来。 前世今生的牵绊,原来真的不仅仅是书中的传说。 解开心头困惑多年的谜团,才恍然,其实在他们内心深处,都曾有着不顾一切想要护对方一世安然的想法,只是轮回之后她比较幸运,成了一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他,则要靠自己努力,一步步筹谋,才能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所以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他们本该有这些经历,让他们更深刻地看清自己的内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以及,让他们在感情上更成熟理智一些,七情六欲也变得更生动了些。 只是当南姒又想起东华大祭司说的话时,眉心不由蹙起,安静地盯着苍寒聿的脸,忍不住陷入了良久的深思。 … 苍寒聿这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醒来时思绪还是有些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视线里映入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浅紫色薄纱帐幔,苍寒聿心头才重新落下了踏实感,缓缓转头,看着自己臂弯里的女子,眉目一软,忍不住低头就亲了上去。 南姒原本不困,可陪着这人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感觉到唇上有柔软的触感,她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姒儿。”苍寒聿嗓音低哑,黑眸深邃,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什么时辰了?” 南姒语气淡淡:“算账的时辰。” 苍寒聿一懵:“……” “皇上是想先去洗漱一番,还是现在就拿黄金给你?” 苍寒聿眨了眨眼:“姒儿。” 南姒不说话,唇角挑起的笑意却并不怎么温柔。 苍寒聿爱死了这样的南姒,可心里发憷却也是真的,于是他很识相地起身下床,走到后面简单洗漱了一番,清醒清醒脑子,然后返身回来。 “我的梳妆台上有个黑色匣子。”南姒语气淡淡,“麻烦皇上自己去拿。” 苍寒聿抿唇,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然后乖乖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把台上的黑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两块黄金。 南姒跟着走了出去,随手一指:“那里。” 苍寒聿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是靠屏风前的宽大雕花矮榻。 他不发一语地把走到榻前,把两块黄金搁在地上,不发一语地跪了上去。 南姒走到外间桌前,倒了杯茶端过来给他,然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南姒搬着一摞奏折走过来,放在矮榻前的长案上。 砚台、镇尺、御笔、玉玺都拿了过来,用得到的东西一应俱全。 南姒坐在榻前研磨,目光落在苍寒聿面上,“这些奏折都要批,皇上别偷懒。” 苍寒聿心情很复杂。 皇帝陛下跪着批奏折,别说天朝历史上从未有过,就是开天辟地以来大概也找不到一个。 “姒儿。”苍寒聿抬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不都原谅我了吗?” 南姒平静地看着他:“皇上身为天子,身负天下万万民苍生生计,责任重大,自己的性命当然也是贵重,可皇上动辄不吃饭,不睡觉,无病呻吟,把自己折腾得如此虚弱,这是在拿天下苍生和江山社稷冒险。” 苍寒聿无言以对。 “皇上既然说‘教不严,师之惰’,那么即日开始,臣决定以后好好做个严师。”南姒淡道,“请皇上做好心理准备。” 苍寒聿:“……” “这些奏折全部批完。”南姒身体斜倚在榻前,“然后请皇上把这些日子以来不吃饭,虐待自己身体的事情做个完整的反省,写篇千字悔过书。” 苍寒聿表情凝结,千字悔过书? 这是真的把他当小孩子来罚? “姒儿。”他抬头看着她,漆黑瞳眸里尽是真诚,“我只是吃不下,没胃口。” “所以皇上打算把自己饿死了事?”南姒语气淡淡。 “……不是。”苍寒聿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心头微酸,敛眸轻声道:“若姒儿一直不肯原谅我,饿死就饿死了,反正也没人会在乎。” 南姒眯眼:“皇上说什么?”。 苍寒聿眸光微抬,眼底依恋中夹杂着不安的色泽让人心疼:“姒儿若还心疼我,定不会对我的举动无动于衷,不会任由我把自己折腾死;姒儿若不心疼我,我死了就死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江山社稷,谁爱要谁争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346章 雨过天晴 苍寒聿当真是豁出去了。 明明此时还跪在黄金上,还有一千字悔过书没写,却还能把折腾自己这件事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完全不担心火上浇油,甚至连死的结果都已经想好了。 可见真是勇气可嘉。 虽然说出这番话之前,苍寒聿就预知到可能会惹怒南姒,可他不想再把话都憋在心里。 该说的时候不说,说不定以后又造成误会。 他们彼此了解不假,却并不是各自肚子里的蛔虫,哪可能事事想得那么周到? 倘若前世他肯多问两句或者她多说两句,他们之间也不至于经历这么多,苍寒聿已经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教训,绝不会再让重蹈覆辙,更不愿意让一点点误会在心底滋生。 所以即便南姒生气,大不了再加罚两个时辰,反正怎么着也不会真的让他把腿跪断。 总比误会搁在心里好。 南姒倒是没见生气,漫不经心地倚在榻前,抬了抬下巴:“批折子。” 苍寒聿表情微顿,随即认命地拿起御笔,蘸了墨,翻开一本奏折批阅。 低眉看了眼,苍寒聿表情瞬间变得诡异。 “怎么了?”南姒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眉梢微挑,“折子上写了什么?” 苍寒聿默默瞥她一眼,把折子递给她看。 南姒心头泛起疑惑,低头看了眼,顿时表情也有些微妙。 开头是一对夫妻的煽情对话: “相公,为什么每次吵架你都让着我?” “因为你个头比较矮,我想抱着你,不得先低下头吗?” “相公,我好爱你。” “媳妇,我也爱你。” 然后是总结: 男人唯有放低身段才能虏获媳妇芳心,在媳妇面前放低姿态不丢人。 皇上身份尊贵,万民臣服仰望,偶尔降下身段应该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南姒良久看着奏折上的字,良久才皱眉开口:“这是奏折还是话本子?谁递上来的?” 苍寒聿摇头:“满朝文武没人敢这样说话。” 虽然奏折上写的这几句话并无惹怒圣意的地方,但大臣们真没人敢这么写,而且这一看就不像是正经的读书人写出来的东西。 字迹歪歪斜斜不说,行文不见规范,言语之间也完全没有跟皇上说话时该有的恭敬之意。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南姒蹙眉,“让裴海去查查是谁写的,不务正业。” “是谁写的不重要,但我觉得说的挺好的。”苍寒聿忍不住笑了笑,一点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男人的确该放低身段,不然怎么把媳妇抱在怀里?” 况且他眼下身段也的确放得挺低了,都给媳妇跪下了,还不够低吗? 苍寒聿放下手里御笔,执起南姒的手:“媳妇儿。” 这个称呼虽然很平民化,可是从嘴里喊出来却很有一种绵软温柔的味道,就像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人携手走过人生几十载,生儿育女,夫妻恩爱,待到儿孙绕膝,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最满足之事,大抵莫过于此。 南姒看他这就煽情起来了,随手捞过案上镇尺:“折子没批完就偷懒,想挨打吗?” 满腔旖旎霎时不翼而飞。 苍寒聿沉默地盯着南姒手里的檀木镇尺,越看越觉得,自己方才那句“教不严,师之惰”像是把自己埋坑里了。 “姒儿。”他抬头。 “叫姑姑。” 啊? 苍寒聿不解:“为什么叫姑姑?” “因为叫先生会把我叫老,叫姑姑的意思跟先生一样。”南姒淡道,“别忘了你自己说的,我是你的师父。” 苍寒聿:“……”果然是挖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还有,”南姒拿起镇尺敲了敲他的手,嗓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地意味,“你知道对师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是什么行为吗?大逆不道,罔顾伦常,是要遭口诛笔伐的。作为一国之君,别告诉我你不懂这个道理。” 苍寒聿:“……” “批你的折子。”南姒把镇尺放在案上,随手拿起那本不知谁些的“拙作”,“这个种东西,我希望以后别再出现在龙案上。” 苍寒聿沉默不语。 他猜测应该是因为他昨日在早朝上说的话,不知哪位大臣给他献了这个不伦不类的计策,虽然他私心里觉得说得挺有道理,但很显然,这个计策在南姒这里行不通。 苍寒聿默默地又拿起一本奏折开始批阅。 “主子。”素衣站在门外,低声请示,“晚膳要现在准备吗?” 南姒放下手里折子,伸手揉了揉苍寒聿的头,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房门出去,然后把门关了起来,隔绝了视线:“陪我去花园里走走。” 素衣低头:“是。” 她没问皇上在屋子里干什么,也许在睡觉,也许在处理政务。 裴总管刚才把奏折都搬来的时候,素衣还帮了忙,而且皇上白天在睡觉,所以这会儿最大的可能是在批阅奏折。 处理政务时,旁边是不该有人打扰的,皇上喜欢安静。 素衣在心里默默做了个结论,然后觉得主子大概是在等皇上把奏折批完才会一起用晚膳,便没再多说什么。 被独自留在屋里的苍寒聿安静地盯着翻开的奏折,目光微转,看到被放在一旁的那本,搁下御笔,随手把奏折又翻开来。 男人在媳妇面前放低姿态不丢人。 苍寒聿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一国之君身份尊贵,外面仰望敬畏他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自家媳妇也跟着仰望。 所以他得自然而然地主动放低身段。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苍寒聿把折子合上,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抿唇片刻,忽然就笑出了声。 收回视线,他兀自笑了会儿,多日来的阴霾从眼底消散,清隽容色仿佛镀了一层光,让他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明亮的朝气。 这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苍寒聿这般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膝盖下的两块黄金,忍不住又低低笑了出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 好一个膝下有黄金。。 苍寒聿想着想着,忍不住又笑,眼角都泛着光,压抑不住的好心情。 第347章 威风 南姒去园子里逛了一圈回来,以为苍寒聿的奏折应该批完了,毕竟他处理政务的效率和魄力是无可挑剔的。 然而推开屋子后却发现,这个人居然对着案上的折子在傻笑。 也不知乐个什么劲。 南姒站了片刻,而房门被推开的瞬间苍寒聿已经听到了声音,蓦然转头,发现南姒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口,眼神莫测高深地看着他。 他的眼底还残留着笑意,此时一脸无辜地看着南姒,乍看之下,特别像一只萌犬。 南姒心头闪过这句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折子批完了?” 苍寒聿笑容瞬间消失在脸上,心虚地沉默。 “……算了。”南姒语气淡淡,“起来。” 苍寒聿眨眼:“媳妇消气了?” 南姒沉默地看他。 苍寒聿抿了抿唇,扶着几案起身,弯腰揉了揉膝盖,顺便把地上的两块金元宝给拾了起来。 “别人家的相公罚跪都是用搓衣板,朕这个皇帝比较金贵,直接跪黄金。”苍寒聿感叹了一句,然后走到南姒面前,“姒儿。” “折子晚上再批,素衣在花厅备好了晚膳。”南姒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道,“过几天我想去朝云山一趟。” “去朝云山?”苍寒聿脸色微变,神经瞬间绷紧,“你去朝云山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南姒转头看他,“怕我跑了?” 苍寒聿握着她的手,嗓音带着几分强硬:“东华大祭司要是敢背着我做些什么,我派兵拆了他的祭司殿。” 南姒皱眉。 “他其实是个怕死的人。”苍寒聿淡道,“所以你去了也是白去。” 南姒脚步微顿,嗓音寒凉:“你是不是又想去跪黄金?” 苍寒聿默然。 “我去看看东流。”南姒道,“东华看起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我不太放心。” 苍寒聿闻言,沉默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顿了顿,“本来我也打算过几天把政务安排一下,去一趟朝云山,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我们就一起去。” 南姒淡道:“你去朝云山干什么?” 苍寒聿敛眸:“不干什么。” “东华大祭司说我是短寿之命。”南姒眉眼浮现深思,“这一世我能活到什么时候?” 苍寒聿薄唇抿紧,“他的话不可信。” “你的意思是他骗我?” 苍寒聿不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到花厅。 六月的气候无疑是炎热的,但花厅里凉爽,不管是在这里用膳还是赏景,都别有一番滋味。 绿竹和素衣把晚膳都摆上,比午膳还要丰盛些。 两人在桌前落座。 苍寒聿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却突然间又没了胃口。 短寿之命。 这四个字能瞬间摧毁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 “不用担心。”南姒语气一贯的清淡,却多了些安抚意味,显然是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若宿命当真如此,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顿了顿,“况且你不是跟东华做了交易,要生生世世跟我依附生存?” 苍寒聿一震,目光刹那间落在她面上,紧紧锁住她漆黑淡漠的瞳眸,“姒儿。” 花厅里很安静。 安静到连扶微和裴海都离得远远的,没人来打扰他们。 “我……”苍寒聿抿唇,声音发涩,“我原本想去一趟朝云山,看看能不能跟东华大祭司把契约取消。” 嗯? 南姒眯眼:“你说什么?” 苍寒聿低眸:“我自私得只考虑自己的意愿,而忽略了你是否愿意被我生生世世纠缠,我觉得你……也许值得更好的,值得让另一个人把你捧在掌心护着……” 南姒眉眼寒气萦绕,一语不发地听他说完,安静地低头喝了口汤。 抬起头来时,寒气已然散去,南姒语气闲适而慵懒:“嗯,既然你有此想法,那便去做吧。” 苍寒聿微震。 南姒却不再理他,专心地低头用膳。 苍寒聿如石雕一般坐着,目光落在她脸上,瞬也不瞬,就这么看着她。 又是那种惶然怆痛的眼神。 “苍寒聿。”南姒放下筷子,抬眸冷视着他,“本相肚里还怀着孩子,孕妇情绪不稳定,易怒易爆,你没听过?” “我……” “你真是勇气可嘉。”南姒嗓音冷淡,“背着我一厢情愿地跟东华大祭司做交易,不问我的意见,现在又一厢情愿要去取消契约,同样没问我的意见……你的眼里是不是压根没有我的存在?” “怎么可能?”苍寒聿语气微急,“我的眼里心里都是你。” “骗鬼吧。” “骗鬼也不敢骗你。”苍寒聿叹了口气,“我错了,姒儿别气,之前是我想不开,现在想开了……” “你想开了代表我也想开了吗?”南姒冷笑,“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擅自决定要生生世世跟我纠缠?你怎么知道我愿意生生世世跟你依附而存?人长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 一股大力忽然扯过她的身体。 苍寒聿紧紧揽着她的要,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躲在远处的素衣和绿竹看到这一幕,连忙转过头,俏丽的脸上浮现红晕,低声咕哝:“光天化日之下,皇上太乱来了。” 绿竹瞥她一眼:“雨过天晴不好吗?我倒是希望皇上再强势一些,主子就是嘴硬心软,明明舍不得皇上,偏偏嘴硬。” “你不是说主子跟皇上之间是有隐情?”素衣若有所思,“主子可不是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小女子,她舍不得皇上是真,但嘴硬却不一定,应该只是心里有什么槛过不去……不过现在好了,发发小脾气反而能让人安心。” 绿竹点头:“是啊,脾气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也许再过不久,我们俩就能进宫当个一等大宫女……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女,可是有品级的,比一些官员还威风呢。” 素衣愕然看着她:“你的野心还不小。” 绿竹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可我觉得还是眼下这种情况比较好。”素衣眉头微拧,“相爷更威风,还不用受宫规约束。” 第348章 交锋 五月中,东华和东流就回到了朝云山。 重峦叠嶂的山脉间有座世人无法抵达的祭司殿,朝云山山高万丈,常年云雾笼罩,飘飘渺渺似仙人修炼之地,险峻的山峰,无数暗藏的机关阵法,让朝云山上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神秘。 蔓延而上的石阶弯弯曲曲,从山下一路延伸到山峰之间,山阶两旁无数白衣少年跪地相迎。 华贵软轿在山阶前停下。 一袭圣洁雪白袍服的东华从轿子里下来,随即东流也走了出来,精致眉目低垂,一副谦恭温顺的模样。 东华没说话,沿着山阶往山上走去,雪白袍角轻扬,流泻清贵风华。 八个少年径自抬着轿子离去。 赶路的大半个月里悉心调养,东流的伤势已无大碍,此时一身飘逸出尘的宽袖冰蓝轻袍,容颜绝美,身姿修长,墨发如瀑,跟在白袍圣洁的大祭司身后,竟也完全没有被掩盖一丝光芒,反而更多了几分属于少年才有的意气风发和夺目光华。 沿着层层山阶而上,两旁的少年恭敬伏跪在地。 冰蓝飘逸袍摆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动的光泽,东流沿着山阶徐行,目光微抬,落在眼前广袤而绵延起伏的山景之中,眼底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光泽。 山阶有尽头。 平坦开阔的视野中,尊贵雄壮的祭司殿耸立眼前,殿宇外面是一片开阔的青石板庭院,曲折的廊桥,清澈的湖水。 阳光照在湖面上,微风泛起层层涟漪,点点金光在湖面上跳跃,如精灵戏水。 桥上迎面而来六位少年。 东流脚下微顿,目光触及迎面走过来的六个人,一双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瞳眸里浮现几分讥诮和寒意,唇角轻哂,亦步亦趋地跟在东华身后。 “参见师尊,恭迎师尊回山。”六人跪下恭迎,皆是一袭锦衣白袍,端的是气派端庄,“师尊万安。” 东华没说话,白袍轻扬,空气中一道清风拂过耳畔。 东流跟在他身后,语气淡淡:“各位免礼了,进殿奉茶。” 话音落下,浑然不管这句话会造成怎么样的影响,径自尾随东华往正殿走去。 还跪在地上的六人脸色僵了僵,抬头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要在他的背上盯出个窟窿似的。 “还真把自己当成玩意了。”左边第二少年冷冷开口,声音却压得很低,“大师兄,师尊此番下山不会就是为了接回这个叛徒吧?” 为首的少年沉默地站起身,盯着前面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阴沉之色一闪而逝,语气却是淡淡:“我怎么知道?” 说着,抬脚跟了上去。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虽脸上各自都有不悦,却心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也安静地往正殿方向走去。 东华坐在主位上,东流站在他身边,体贴地给他捏着肩膀,看起来格外温顺恭敬。 六人走进殿来,躬身又行了次礼。 为首的少年走上前,给东华斟了茶:“师尊。” “一路长途跋涉,真是格外辛苦。”东流语气淡淡,“麻烦魏师兄给我也倒杯茶。” 为首的少年名叫魏恩,乃是东华座前大弟子,比东流先入祭司殿,东流称他一声魏师兄合情合理。 原本这些少年对东流并无太大敌意,可他明明是后来者,却成了东华唯一的关门弟子,嫡传,瞬间让旁边这六人心生不服,再加上后来东华对东流的偏爱,让众人心生嫉妒,才越发越对他不满。 此时听到东流的话,魏恩尚未说话,身后的二弟子平毅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按照规矩,不该是小师弟给大师兄奉茶吗?”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魏恩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师尊的表情,见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来,转头轻斥:“二师弟抢什么话?小师弟刚回到山上,赶了这么多天路确实辛苦,我给他倒杯茶也只是举手之劳,哪有什么奉不奉茶一说?” 平毅面上浮现不悦,然而到底是顾忌师尊在场,没敢说出更放肆的话来。 魏恩很快给东流也倒了杯茶。 东流唇角扬着笑,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也不知是真的渴了还是怎么着,端着茶盏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一小口一小口浅啜,转眼就把一盏茶喝了精光。 “这茶盏太小,根本解不了渴。”东流把茶盏往魏恩面前一送,“师兄再给我倒一杯。” 魏恩笑了笑,又给他倒了杯。 其他五人都眼神不善地看着东流,东流不痛不痒,这次动作斯文了一些,倒多了几分品茗的风雅。 殿内气氛暗潮汹涌,东华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似的,漫不经心地浅啜口茶,眉眼清贵淡漠,高不可攀,让人望而生畏。 “师尊。”东流转眸看着他,嗓音软得不像话,“我饿了。” 魏恩神色微僵,藏在袍袖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而其他站在殿中的五个少年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很难相信这么软的话会是出自他的口中。 东华眉梢微挑,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备膳。”他淡淡吩咐,嗓音听不出喜怒。 “是。”魏恩躬身,“弟子这就吩咐下去。” 东流慢悠悠开口:“我想吃大师兄亲手做的大鱼头。” 气氛凝结。 “小师弟。”平毅冷冷看着他,“你把大师兄当成厨子使唤吗?” 东流一脸无辜的模样:“没有啊。我离开祭司殿两年,都两年没吃过大师兄做的大鱼头了,外面酒楼的口味虽然也不错,可总感觉差了那么点味儿。” 顿了顿,他满眼期待地看着魏恩:“大师兄不会拒绝我吧。” 魏恩笑了笑:“本该满足小师弟这点请求,可师尊饮食清淡,大鱼头主辣,只怕不适合师尊的口味。” “师尊又不吃。”东流语气从容,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师尊可以吃别的,难道朝云山上穷到每顿只能吃一道菜了?”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 第349章 不入流的东西 魏恩很快笑着打破了沉寂:“行,小师弟难得张口,我怎么忍心拒绝?” “多谢大师兄。”东流淡笑,“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疼我。” 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都是什么表情,垂眸看向东华:“师尊一路风尘仆仆,我先伺候师尊沐浴可好?” 话落,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平毅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骂他不要脸,可言语堪堪只到了喉咙里就被卡住,他冷冷地看着东流,眼神里明显的不屑意味很浓。 东流视而不见。 “小师弟也辛苦了,还是由我来伺候师尊吧。”魏恩语调平稳,看向东华时,姿态恭敬顺服,“师尊要现在沐浴吗?” “大师兄不是要去做大鱼头?”东流不解,“伺候了师尊岂不是耽误了你的时间?我来就好,这一路上也没少伺候师尊,我有经验。” 顿了顿,“刚好我跟师尊沐浴出来之后,膳食应该就能备好了,对吧师尊?” 东华听着他们完全不加掩饰的争锋相对,清贵面容不见波澜,只在东流问完这句话之后,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一瞬间,东流瞥见魏恩脸上的笑意僵住,心头不由冷笑。 东华起身去沐浴,东流尾随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六位弟子躬身相送,直到看不见两人身影,平毅才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魏恩神色阴沉下来,紧抿着唇,秀雅俊美的脸上裹上了一层冰霜。 祭司殿正殿后面是大祭司寝宫所在。 云台华殿连接着九阙天宫,仿若远离尘世的神祇,俯瞰着云端之下蝼蚁众生。 倚澜殿内,灯火烨烨。 斜倚着池壁的男人抬手轻勾,东流沉默地走到他面前,任由男人勾着他的下巴,带着戏谑意味的修长手指勾着他一头墨黑发丝。 “东流。”男人开口,嗓音低沉邪魅,眼底蕴藏着仿佛天地翻转的狂肆冰冷,“你在打什么主意?” 男人气势强大,带着铺天盖地让人畏惧胆颤的危险气息,东流若说心里没一点害怕自然不可能。 然而此时,他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男人:“师尊不是说,他们都是不入流的东西吗?” 东华魅眸眯起:“所以呢?” “我是师尊入室弟子,他们是不入流的弟子,所以谁尊谁卑一目了然。”东流唇角微扬,漆黑眼底光泽潋滟,“师尊觉得我使唤他们做些事情,不可以吗?” 东华捏紧了他的下巴:“使唤他们做些事情当然可以,但小东流最好别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否则这小身板只怕又得遭罪。” 东流敛眸,精致柔美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白,似是畏惧。 男人放开了他的下巴,命他侧过身,修长的手指抚过他肩头那多妖艳绽开的红莲印记,“小东流是莲花上神的化身,看看这朵红莲多美,啧,真是让本座着迷。” 东流僵着身体,原本想说些什么,可烙印的疼痛记忆尚未褪去,皮肉被烧焦的痛苦让他没有惹怒这个男人的胆量。 至少暂时还没有。 “师尊。”他收敛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波动,转过身,看着男人的眸光已然一片温软,“我饿了。” 东华眸光微涌,淡淡道:“饿了就去用膳。” 说罢,径自起身走出浴池。 东流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贴身服侍他穿衣,东流始终小心翼翼地绷着神经,眼前这个男人身份尊贵,本事强大,可性情着实太过阴晴不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怒他。 两年前他因不愿再忍,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受够了恐惧和不安,所以才偷偷离开了朝云山,只是离开之后,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害怕。 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被找到,然而一天天的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动静,又让他觉得失落反常,起初的几个月里当真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滋味。 后来时间久了,反倒习惯自己一个人。 只是时间越久,心里就越觉得失落,常常自嘲自己其实根本就可有可无,以师尊未卜先知的本事,想要知道他在哪里轻而易举,可他那么长时间却没去找。 所以自己在他心里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地位。 关门弟子又如何?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再收一个。 一年之后男人还是没有找来,东流慢慢也就死了心,更希望自己能平静地生活下去,从此远离朝云山,不必再战战兢兢,他从此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却没想到时隔两年,到底还是被找到了。 逃家的孩子。 东流听到这个说法时,心里说不出是自嘲多些,还是松了口气多些,毕竟师尊只把他当成逃家的孩子,而不是叛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叛徒”这两个字在朝云山意味着什么罪名。 只是一个逃家的罪名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东流根本无法想象师尊会如何处置叛徒。 “在想什么?” 低魅的嗓音响起耳畔,东流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在发呆。 连忙给师尊系好雪白的冰丝腰带,东流垂眸道:“我在想,师尊为何放我在外面自由了两年。” 男人闻言低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你好好理清楚自己的感情,看看是不是真想离开朝云山,就这么简单的原因还需要想吗?” 东流沉默片刻,“那如果我不想回来了呢?” “想或者不想,只是本座想让你看清的东西。”东华淡道,“但要不要回来,却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东流无言以对。 “小东流别多想。”东华挑唇,笑意却邪冷无情,“想多了只怕还皮肉遭殃。” 东流脸色微白,忍着心里的惧意开口:“师尊为什么那么喜欢打我?” “嗯?” 东流抿唇,脸上分明是不安的表情,却偏又多了几分桀骜不驯:“师尊并未对其他人动过手,却特别喜欢折磨我。” “折磨你?”东华笑了笑,“小东流不喜欢被本座折磨?” 第350章 不过一条命 废话。 他又不是有病,谁喜欢被人折磨? 东流低声开口:“我怕疼。” 东华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可外面那几个不入流的,似乎很羡慕你呢。” 羡慕我被你折磨得死去活来? 东流心里冷笑,暗道那是他们有病。 面上却格外乖巧:“既然如此,那师尊可以把这样让人羡慕的机会留给他们,我不——” 周遭空气骤然寒凉。 东流蓦地打了个寒颤,不安地住了嘴。 “你不什么?”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让人恐惧的邪冷寒意,“不想要这样的机会?” 东流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温温软软地开口:“……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再也不惹师尊生气,还望师尊能,能对我多疼惜一些。” 东华眸光幽冷,沉默地盯着他低眉垂眼的模样,冷冷道:“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东流心里腹诽,面上却一派温顺。 东华没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去,东流尾随在他身后。 “今晚给本座暖床。” 东流神色一僵,低声道:“眼下快要进到酷暑季节——” “东流,违背本座命令,你该知道会得到什么惩罚。” 东流一凛,顿时不敢再多说。 东华负手,漫不经心地偏头看了他一眼:“心甘情愿听话,和被打一顿再听话,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若真不怕皮肉受苦,大可以反抗。” 东流非常想反抗,可他怕疼。 于是只能默默跟在东华身边,把不满和桀骜都压下。 走到膳厅,一二三四五六个师兄都已经恭敬候在那里,见到东华自然又是一番恭敬的见礼,以前东流会识相地避开,现在紧紧贴在东华身侧走,很从容地一起受了他们的大礼,完全没有一点要避礼的意思。 他是少主。 祭司殿除了师尊就他最大,凭什么不能受他们的礼? 然而他这么想,其他六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六双眼睛齐齐落在东流面上,眼神里明显都流露出不满,只是师尊用膳的时间不喜欢嘈杂,所以没有敢在这个时候影响东华用膳的心情。 东华在主位落座,东流坐在他下首位置。 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十几道佳肴,以清淡口味居多,唯有一道大鱼头上面覆盖真的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辣椒,看着格外让人有食欲。 当然,对于不能吃辣的人来说,大概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私底下纵有再多的不满,东流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拿过东华的碗给他盛了饭,然后殷勤地伺候他用膳。 魏恩和平毅几人站在旁边看着,原本是要过来伺候的,结果东流一个人包揽了全部,其他人根本插不上手。 “师尊。”身为六弟子的晁阳忽然开口,“祭司殿的考核是不是要开始了?” 东华漫不经心地抬眼:“怎么?” “弟子记得师尊说过,考核中表现特别好的可以破格提为入室弟子,考核不通过的人则直接贬为侍奴。”晁阳低眉,语气恭敬而温顺,“弟子这些日子勤加修炼,日夜盼望着能成为师尊入室弟子。只是东流师弟离开了两年,这术法会不会有了退步?师尊可有延迟考核的打算?” 东华眸光微转,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东流:“你觉得呢?” 东流还未说话,平毅已经开口:“东流师弟任性,我们全部的人难道都得跟着迁就他?” “二师弟。”魏恩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师尊面前,岂容你如此说话?” 平毅脸色微变,当即跪下:“弟子言语冒犯,请师尊治罪。” 东流用干净的筷子给东华布菜,语气淡淡:“冒犯师尊,该如何惩治?” 话音落下,空气礼的温度骤然下降。 “赏五十鞭子吧。”东流说完,抬眸看向东华,“师尊觉得这个惩罚合适吗?” 六双冰刀似的眼睛射向东流。 东流不痛不痒。 “嗯。”东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照你说的办。” 魏恩一惊,下意识地想求情:“师尊——” “求情者同罪。”东流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拖出去。” 话落,外面两个武者走进来,把跪在地上的平毅拖了出去。 其他无人个个面上都浮现惊惧,看向东流的眼神带着阴沉愤怒之色。 东流把那盘覆着密密一层红椒的鱼头移到自己跟前,轻轻嗅着气味:“应该没加什么别的料吧?” 这话说完,他转头看向魏恩:“我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也就是祭司殿的少主,谋杀少主可是重罪。” 就算魏恩如何想在师尊面前表现得沉稳,此时也忍不住僵了脸色,却极力忍着脾气,苦笑道:“师弟放心,我不会做出谋害同门师弟的事情来。” 东流撇嘴:“谁知道呢?” 说完,竟用筷子直接拨开上面一层辣椒,挑了鱼头上一点肉送到东华嘴边:“师尊尝尝这个吧,大师兄的手艺很棒。” 几个弟子见他的举动,脸色皆是一变:“东流师弟!” 他是故意的吧? 不知道师尊从不吃辣? 东华目光在东流柔美精致的脸上停留一瞬,眼底色泽幽深难测,透着一层薄冷的霜色,随即却是很配合地吃了他夹的鱼肉。 他的举动优雅斯文,矜贵禁欲,即便是这辣味十足的鱼肉吃到他嘴里,也完全没有流露出丝毫不适的反应来。 东流安静地看着他,宝石般漂亮的黑瞳轻眨:“师尊,味道如何?” 魏恩死死攥紧了掌心,脊背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是后怕。 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地在这道菜里下什么料,否则这会儿只怕…… 东流终于开始享用美味的鱼头。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人生这么无趣,朝云山上的日子更是枯燥,既然这些师兄都想跟他玩,他自然乐意奉陪。 左右不过这一条命,看谁玩得过谁。 真以为他以前忍让是因为好欺负? 以前他是以为师尊心里这些师兄们比较重要,而且师尊总是以虐待他为乐,他不得不忍罢了,如今他已经知道这几个都是“不入流的东西”,既然如此,就干脆别入流了,玩死了事。 第351章 想要自由 东华和东流二人用膳,其他六人恭敬侍立一旁,别说吃,便是连服侍的机会都没有。 用膳结束之后,东流随着东华回到倚澜殿休息,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那恃宠而骄的语气,让外面五个师兄忍不住咬牙暗恨。 “大师兄有没有发现他此次回来跟以前不一样了?”晁阳皱眉,眼底浮现深思,“擅自逃离朝云山两年,师尊不但亲自去把人接了回来,也没见什么惩罚,这似乎不太符合师尊一贯的脾气。” 东流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隐忍怯懦,受了欺负也不说,在师尊面前唯唯诺诺,在几个师兄面前也并不敢过分放肆,就算偶尔受些委屈也只能自个儿咽下去。 可此番回来,居然硬气了一些,当着师尊的面都敢跟他们呛声,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五师弟薛天羽阴阳怪气地冷笑:“大概是用了什么妖媚手段把师尊迷惑了吧,他不是最擅长这个?” 以前装可怜装柔弱,不就是为了得到师尊的怜惜? 魏恩没说话,表情却有些阴沉。 “大师兄。”晁阳转头,“出去看看二师兄吧。” 魏恩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殿外平毅五十鞭子打完,整个人已经是疼得全身发抖,脸色惨白,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一道道鞭痕见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二师兄。”晁阳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还好吗?” 平毅咬着牙,疼得直抽气:“东……东流这个贱……贱人,我不会放过他,我绝不会放过他……” 其他无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可表情却是如出一辙的阴沉难看。 东流。 他们的小师弟。 此番真是把他们全都惹到了。 …… 早上东流起得比较早,眼下正值初夏,天气惹,虽倚澜殿中自带凉爽气息,却到底不是凛冬季节,暖床这件事本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昨夜里下起了雨,不过黎明前就停了。 山里起了一层缭绕的雾,若从远处向这半山的殿宇看来,隐隐绰绰的,似笼罩在画中。 东流习惯清晨出来练剑,美其名曰吸天地之精华,实则只是为了享受山中清新的空气,感受着畅游在辽阔广袤的山谷中无拘无束的自在。 以前总觉得被束缚,不得自由,过得压抑而又卑微,在那个阴晴不定残冷无情的人手底下讨生活,日夜胆战心惊,唯有穿梭于广袤山谷,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和强大,才能让他得到一点心灵上的平静。 日复一日,也就成了习惯。 站在一处山巅,东流遥望着天际与山连成一片的远方,侧颜柔美精致,着一些月白衣衫,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坠饰,安静内敛,却无一处不透着贵气。 东流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想,虽然这朝云山受天下各国尊崇,连皇帝都抱以敬畏之心,可他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享受这种敬畏。 他只想要自由。 这样的心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达成? 第352章 恶毒 东华还在倚澜殿。 这个时辰也该起身了。 东流想到师尊让他练剑半个时辰就回去服侍,眸心忍不住浮现一层阴郁,这种被完全限制了自由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喜。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再用一顿皮肉之苦换取两年的自由。 可东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此番被带回来,再想离开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想要自由,只有一个办法,可这个办法几乎是异想天开。 摇了摇头,东流忍不住为自己的命运悲叹。 不再多想,东流转身沿着崎岖的小路往回走,迎面却碰到了往这边走来的魏恩,双方照了面,东流自是率先开口:”大师兄来散步,还是练剑?“ “我们是侍神祭司,需要修炼的是术法,舞刀弄枪的事情没必要。”魏恩语气淡淡,“师弟难不成还想做个武林高手?” 东流轻哂,漆黑瞳眸里光泽潋滟:“练剑可以强身健体。” 魏恩道:“师尊喜爱秀气少年。” 东流挑眉:“师兄的意思是,练武就不秀气了?” 魏恩不说话,表情却显然是这么认为。 东流嗤笑:“莫说我跟师尊并不是师兄以为的那种关系,就算真的是,难不成师兄真以为师尊喜欢弱不禁风的柔弱少年?’ 魏恩不置可否,对东流否认了跟师尊的关系似乎也并不相信。 东流当然也不是非让他相信不可。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解释,因为有人已经在你身上安上了标签,解释也不过是心虚的一种表现,不影响他们想羞辱你的心思。 甚至可以说,他们会一边鄙夷不屑,偏又有着羡慕嫉妒渴望取代你的心思。 东流不欲跟他多说什么,转身打算离开。 师尊给了他时间,超过时间不回去,惹怒了那人,遭殃的还是自己。 他刚回到山上,少主的威风还没耍够呢,要是这个时候被师尊一通打罚,这些个落井下说的师兄们还不定怎么看笑话。 然而东流想走,有人却并不想放他走。 “小师弟。”魏恩拦在他的面前,表情平淡,“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师兄有什么话,可以等我有空再说。”东流漫不经心地语气,“师尊命我去服侍,我可不敢违了命令。” “不就是服侍师尊吗?朝云山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魏恩唇角浮现嘲弄,“小师弟以为师尊缺了你不可?” 并不。 东流完全没有这样的以为。 但他比谁都清楚,违背了师尊之命的后果有多严重。 他在东华面前所说的话大半是真的,尤其是那句怕疼。 他是真的怕疼。 所以在没有万全把握的前提之下,他绝不愿意再去惹怒那个人,当然,他其实也没把自己看得太重。 入不入流,也是他师尊自己说的,他不过借着这句话多壮壮胆子,试图试试他的底线而已。 没别的原因。 山路因昨夜下雨而潮湿许多,空气中都弥散着湿气。 东流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人:“大师兄不会是故意想害我被师尊惩罚吧?” “小师弟为什么这么认为?”魏恩挑眉,“我看起来就那么恶毒?” “不。”东流否认,“大师兄不是看起来那么恶毒,而是的确就这么恶毒。” 魏恩神色一僵。 “以前我是不太懂事,胆子又小,行事谨小慎微,在师尊面前更是战战兢兢。”东流扬唇浅笑,“所以被人屡次陷害也不敢说话,甚至以为师尊故意想整治我,因此才屡屡找我茬。” 眉眼微抬,目光落到眼前少年面上,“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都是大师兄在背后动了手脚。” 比如他晚上在师尊床上就寝时,枕头下会无缘无故多一把抹了毒的匕首。 比如他奉给师尊的茶里下了料。 比如他的寝卧里床头下,被搜出一个扎着针的人偶,上面写着师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再比如…… 总之,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东流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觉得,师尊以前没直接把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放在油锅里煎煮烹炸,都是格外仁慈宽容手下留情了。 他怎么会觉得师尊残酷无情呢? 师尊明明是那么宽宏大量。 否则就凭那些历历罪证,他也早该找阎王爷报道了才是,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虽然师尊常以折磨他为乐,但确实从未生出过杀他的心思。 东流这么一想,顿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识好歹,这么好的一个师尊在他眼里居然成了十恶不赦之徒。 罪恶感顿时满怀……咳,言归正传。 总之就是这几个师兄不遗余力地陷害他,试图让师尊把他杀了或者直接丢到后山喂狼,但屡次算计却都没有成功。 嗯,也不算没成功。 师尊每次都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只是留了他一口气没让他死罢了。 不过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以前不辩解是因为他以为师尊故意想折磨他惩罚他,以为师尊厌恶他,以为师尊明知有人陷害他却故作不知,所以东流才不敢说。 可现在东流知道谁在师尊心里的分量更重,自然不会再傻傻地着了别人的奸计。 虽然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在师尊心里分量重,师尊却偏偏还是喜欢折腾他? 他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欺负他能使人获得快乐? “大师兄。”东流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无比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搭配他此时浅笑温雅的表情,看起来真是牲畜无害,“从今天开始,你和其他五位师兄最好乖一点,别再搞事,否则……” 摇了摇头,东流温柔浅笑,“我可是不会手软的哦。” 丢下这句话,他施施然举步离开。 魏恩面上表情完全僵住,冷冷地注视着少年纤瘦出尘的背影,一时竟忘了自己过来这边的目的是要拦住他。 东流踏着山路回到倚澜殿,刚一进殿就听到里面响起一个恭敬低柔的声音:“师尊,小师弟说他有事在身,差我来服侍师尊起身。” 第353章 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东流脚下就这么一顿。 眉梢轻挑,他忍不住抚了抚额头。 此时此刻他其实反倒不是很在意他的师兄们有多蠢,而是忍不住想反省一下自己是否更蠢? 就这么低级的伎俩他们居然都敢在师尊面前卖弄,是彻底把他们当成了蠢货看吗? 东流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修长白皙,因为爱美的缘故,指甲也留长了一些,修得整齐,打理得很干净,看起来倒是精致。 东流抬手朝自己脸上就来了一下,顿时刺痛传来,他顺手拨乱了鬓角的发丝,脚步匆匆往殿内跑去:“师尊!师尊!” 倚澜殿离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东流扑通一声跑到东华床前跪下:“师尊,大师兄他……” 东华不发一语地盯着他脸上的血痕,眸心寒色翻涌,邪佞危险的气息伴随着阴鸷的声音泻出唇角:“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东流受了惊的兔子般红了眼,“大师兄在山上拦着我,非不让我走,我怕师尊怪罪,就跟他动起了手,然后,然后……” 旁边的少年已经僵了,呆滞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师尊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东流脸色苍白,语气惊惶不安,“我…我这就服侍师尊……” 偏头发现旁边还有个人,东流一愣,然后才后知后觉般开口:“四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四师兄崔丹青困难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我……” “是师尊让你来的?”东流皱眉,转头看了一眼东华,“师尊?” 东华斜倚在床头,眸色幽深难测,“滚出去。” 这句话一听就知道在针对谁。 可东流却像是没听懂了一样,惊惶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往外滚,却听东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敢走出去一步,腿打断。” 东流身体瞬间僵住,在身边崔丹青落荒而逃之后,小心地回到床前跪着:“师尊。” 东华朝他招手。 东流不敢反抗,只得把脸凑过去。 “演技不错,这抓伤也抓得很有些模样。”东华嗓音温柔,听在东流耳朵里,却让他无端地打起了寒颤,“在本座面前耍弄心机?嗯?” 一个耳光扇过去,东流脸被打偏,五指印正印在把自己指甲划过的伤痕上。 东流安静地跪着,没有辩驳,只是脸色越发白得透彻。 虽然有点疼,可也只是有点疼而已。 从这巴掌的力道中,他能分辨出师尊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低声委屈地开口:“他们能一起陷害我,我就不能反击吗?” 东华没眸光幽暗,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反击?就是用这种自残的蠢办法?” 蠢办法? 东流心里冷笑,比起师尊给的,这点伤算什么? 可面上却坚决不能露出一点不满。 东流小声道:“不这样怎么能让师尊心疼?” 况且师尊手里那么多好药,他之前受那么重的伤上药调养之后都没留下疤痕,这点伤很快就可以一点痕迹不留。 不过东流觉得要是真能毁了这张脸也挺好的。 红颜自古多薄命。 这句话用在男子身上也一样,长得太好看真没什么好处,如果他长得魁梧粗犷,就不信师尊还能对他这么变态。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东流不由开始蠢蠢欲动。 是啊,要是能让这张脸变丑一点,师尊是不是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了?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阴冷危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冻得东流生生打了个寒颤,连忙敛了所有心思,抬头看着东华,“什么主意也没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尊。” 东华语气冷鸷:“说。” “师父收徒弟,是不是只看外貌?”东流皱眉,“那几个师兄简直又蠢又笨,脑子还不好使,我一点也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收了他们。” 东华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道:“又蠢又笨,以及脑子不好使,这几个说法什么区别吗?” 东流一愣,没料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 细细一思索,他从善如流地回道:“我说他们笨,意思是他们愚笨,说他们蠢,是说他们连形势都分不清就敢上来找茬,脑子不够用……反正意思都一样,蠢上加蠢呗。” 东华不置可否。 不过东流也没太过在意。 毕竟之前师尊就说了那几个人是“不入流的东西”,可见师尊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而且师尊这性情阴晴不定,做事我行我素惯了,谁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东流伺候他穿衣穿鞋,贴身伺候洗漱,然后听东华语气淡淡:“南姒来了。” 啊? 东流一愣:“师尊?” 东华伸手,把他耳边微乱的发丝朝后撩了撩,“她有了身孕。” 东流沉默,眉头微蹙。 “早膳之后,你去给他们卜上一卦。”东华淡漠开口,“若是算错了,本座饶不了你。” 东流沉默片刻,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南姒有了身孕? 这件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到她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东流心头眉心紧蹙,忍不住开始生出隐忧。 早膳之后,东流沐浴焚香,然后去了占卜的卦室。 他的术法修为比起东华差上许多,在卦室之外的地方很难随心所欲地算出他人命运,只有进入最纯净的卦室,才能算出某些特定之人的命格。 待在卦室整整一个时辰,东流出来时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是耗损了精神所致,没什么大碍,可占卜的结果却让他眉心紧锁,心头笼罩着了一层阴霾,挥之不去。 “师尊。”回到倚澜殿,他看到斜倚锦榻上的男人,声音微紧,“南姒她……” 东华似是对他的占卜结果了然,语气淡淡:“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 东华没说话。 东流期期艾艾地走过去,跪在他腿边:“师尊应该有办法化解吧?” “没办法。”东华淡道,“本座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东流沉默不语。 东华抬起他的下巴:“你对她倒是关心。” 第354章 打错了小算盘 东流忍着心头忧虑,温软道:“我跟她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东华冷笑:“祭司殿的弟子不需要朋友。” 东流垂眸,不敢辩驳。 他跟南姒有两年的交情。 两年前他离开朝云山去往天都,在相府门前演了一出戏,装作被追杀的小可怜,成功让南姒给救了下来。 南姒看出了他的伪装,却并没有说破,安置在府里养了三四天,还是东流自己主动提出他想去红袖馆当花魁——当然,当花魁只是个假象。 他只是为了有一个能顺理成章在天都城待下去的身份,并且觉得不能白让南姒救他,所以才想利用自己的美貌去红袖馆。 他以为南姒位高权重,而青楼勾栏之地又是搜集官员们信息的最佳场所,所以东流觉得自己可以充当南姒在天都的眼线,帮她监视着朝廷官员的动向。 不过两年下来,南姒需要东流做的事情很少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东流心有不安,所以在看出南姒被封印封住了记忆之后,自作主张一点点消除封住她记忆的封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南姒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也许直到现在,南姒都并不知道她的记忆之所以突然恢复,完全是东流的功劳。 苍寒聿更不可能知道。 否则这位皇帝陛下大概更乐意把东流大卸八块。 而东流那个时候想的也不多,他没去考虑,万一南姒被封住的记忆事关重大,恢复记忆造成严重的后果会怎么办? 他只是觉得有人封印了她,定是对她不利。 而如今在卦室了卜了一挂之后,他才发现,当初封印南姒记忆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师尊。 这两年来经常跟南姒接触,他发现南姒真的是个特别让人想深交的朋友,虽为女子,跟寻常的深闺贵女却完全不同,她的身上有种特别吸引人的特质。 东流其实也曾暗暗喜欢过南姒,但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哪配得上南姒?所以连那一点点情愫都必须很好地克制隐藏,不敢流露于表面。 当然,他也没喜欢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地步,更多的是把南姒当成朋友。 他心里清楚,有苍寒聿和东华这两位尊贵的大人物在,他只有把南姒当做单纯的朋友才能更光明正大地给予关心,而不会给她和自己带来无谓的麻烦。 至于南姒的命格问题。 东流眉心忍不住又蹙起,师尊说南姒的命格很尊贵,方才在卦室占卜时,他也的确发现南姒的命格很贵,贵不可言,贵到他根本无法看出她的星命是什么。 可他看得出来,她这一世大限将至。 原本如果真的是宿命,大限将至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无非就是投胎转世,换个身份再活下去,对于东流这样的侍神者来说,生生死死早已看淡。 可现在南姒的肚子里怀有孩子。 东流眉心紧锁,忍不住开始担忧:“师尊,真没有办法吗?” “宿命任何人更改不了。”东华斜倚锦榻,一袭雪白袍服分明是清贵出尘的色泽,可穿在他的身上,却依然掩盖不了他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狂狷邪肆,“这个孩子,暂时还不该来。” 东流微震,只觉得天心难测。 “过几日的考核就以这个为题吧。”东华阖上眼,敛了眸心邪冷光泽,眉眼便只剩下了矜贵。 东流抬眸,试探着开口:“师尊,考核通过有奖励吗?” “自然是有。”东华语气淡漠,“考核通过的,可以给本座暖床。” 东流脸色一僵,很想说眼下烈日炎炎,师尊你是自带寒气所以才需要暖床? 动辄把暖床挂在嘴上,也不怕有损您矜贵出尘的形象。 “若是考核不通过呢?”东流眉眼微深,考虑着该把这个暖床的机会让给哪位作死的师兄。 “本座在后山弄了个虿盆。”东华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让东流脚底生寒,头皮发麻,“愚钝不堪之人,直接丢进虿盆喂食毒虫。” 东流脸色刷白,心里所有小算盘瞬间烟消云散。 …… 苍寒聿跟南姒是坐着马车来的。 若非身体状况特殊,南姒更愿意骑马赶路,可苍寒聿不同意。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连他自己也整日窝在马车里闷着,活像个生完孩子要坐月子的妇人。 “姒儿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苍寒聿给南姒倒了盏茶,殷勤地给她捏着脚踝,“有事夫君服其劳,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南姒踢了踢他的肩膀:“你应该做的?你应该坐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跟大臣们商议家国大事。” 苍寒聿叹了口气:“姒儿若能答应我进宫为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轻易出宫,每天老老实实待在宫里。” 南姒不说话。 “姒儿。”苍寒聿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如果你不愿意为后,我把皇位让给你当女皇,你做得肯定比我还好。我以后每天就负责争宠,负责貌美如花取悦姒儿,不知这样是否可行?” 南姒语调散漫:“你想得挺美。” 苍寒聿沉默片刻,再加一条:“我还负责批阅奏折,处理朝政,绝不让女皇陛下累着。” 南姒冷笑。 苍寒聿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嗓音温软地诱哄:“姒儿,好姒儿。” “安静。”南姒皱眉,眉眼染了几分倦懒之色,“进宫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 苍寒聿抿唇,眉眼微黯:“为什么?姒儿还是不肯原谅我?” 南姒倚着锦榻,沉默片刻,淡淡道:“如果成亲的结果是死亡,你会如何抉择?” 此言一出,苍寒聿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南姒有些困倦,不想再多说什么,安静地闭上眼:“我想睡一会儿。”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 天高地阔,云清风和。 初夏的风从布帘拂进,带来一丝丝清凉。 苍寒聿坐在南姒身边,眸光安静落在她面上,瞳眸深处色泽翻涌,却尽是怔然不安。 如果成亲的代价是死亡,你会作何抉择? 为什么…… 成亲的代价会是死亡? 第355章 颠倒黑白 倚澜殿里传出东华的命令,代为传命的人是东流。 “四师兄不得师尊允准擅闯倚澜殿,违反师尊规矩,师尊不太高兴,命我代为全权处置。”东流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四师兄虽然平日里恪尽职守,但今日却是犯了大错,为了给其他人树立好榜样,师弟我只能依规矩发落了。” 如果忽略眼前几个人正在以阴冷怨毒的眼神看他,东流这番话说得倒也的确是情真意切,无可奈何,可他们心里分明清楚,东流不过是打着师尊的名号公报私仇而已。 东流自然不想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眼里怎么看,白玉纤瘦的手指打了个响:“来人!” 侍卫上前。 “把四师兄带去反省室,关上个七天禁闭。”东流语气淡淡,唇角的笑容看着格外无害,“侍神者反省需要虔诚,洁净身心,所以七天内没有食水,没有光亮,需要噤声,不得跟外面的任何人说话。倘若七天之内有人听到四师兄发出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那么四师兄便需要在里面多待七天,算是加罚。” 崔丹青脸色发白,眼底尽是恐惧。 “小师弟,这样的处罚太重了吧?”魏恩脸色微冷,“四师弟只是去服侍师尊而已,算违反了规矩,可以打,可以罚,也可以禁食,但是禁闭七日这样的惩罚太重,历来只用于祭司殿中犯了大错的弟子,还请小师弟三思。” “小师弟这是公报私仇,滥用职权。”三师兄语气冷怒,“师尊是否真的下了这样的处罚,我们可以去问问。如果小师弟假传师尊谕令,这罪名只怕更为严重,还请小师弟深思熟虑之后再行处置。” 平毅冷笑:“离开朝云山两年,小师弟不但胆子见长,这心思也越来越毒辣了,就是想不择手段把我们师兄弟全部消灭殆尽?” “师兄们大概去冤枉我了。”东流不急不徐的开口,表情始终无害,语调也从容温和,“各位师兄若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去问师尊,我保证不阻拦。但是我不得不提醒各位师兄,师尊眼下心情不太好,各位去问了之后若惹怒师尊,后果也需要自行承担,我不负责。” 此言一出,几位师兄脸色一变,看着东流的眼神如冰刀一般森冷锋利。 “师弟!”崔丹青脸色发白,惶然无助地拉着东流的手臂,“小师弟,我不想被幽禁,能不能换个处罚方式?鞭打,鞭打可以吗?小师弟我错了,你去师尊面前替我求个情,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再也不敢陷害小师弟,再也不敢了!小师弟,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了!” 幽禁七日。 听起来不痛不痒的处罚,却能把人生生的逼疯,反省室内密不透风,暗无天日,没有一丝光亮,人待在里面半日就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慌。五感尽失,接触不到外界的一点声响,感官像是被人用东西生生封闭住,连喘气都觉得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压迫。 崔丹青多年前进去过一次,只待了十二个时辰就瑟瑟发抖,这次居然要反省七天…… 不,他受不住,他会发疯的! “小师弟,求求你,我不要去反省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陷害小师弟,不该对小师弟心存!”崔丹青拉着东流的手臂,恐惧让他声音都在发抖,“小师弟——” 东流温柔地拽下他的手,唇角噙着笑意,语气格外清淡平和:“带下去。” 两个侍卫生拉硬拽的就把人拖了下去,崔丹青声嘶力竭的求饶声越发凄厉:“小师弟!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幽禁,小师弟你饶了我吧——” 人被拖走了,声音也就渐行渐远,直至慢慢消失在耳畔。 空气安静得可怕。 东流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眼前剩下的无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被东流目光扫到的那一刹,除了魏恩之外,其他四人竟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眼底的凌厉也终于变成了惊惧畏忌。 东流啧了一声:“师兄们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有那么可怕? 方才一个个的不是还气势汹汹?怎么转眼就怂了呢? 东流叹了口气,“大师兄觉得鞭打比较严重,还是禁闭更严酷一些?” “自然是禁闭。”魏恩语气冷淡,“否则小师弟也不会把四师弟带去关禁闭了,不是吗?” “既然师兄认为禁闭比较严重,那我就仁慈一些。”东流招了招手,“大师兄以下犯上,按照祭司殿规矩当杖责一百,拉下去当即执行!” 魏恩脸色猝变:“小师弟,你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以下犯上?” “这里。”东流侧过脸,慢条斯理地指着自己脸上被指甲瓜刮过的血痕,“大师兄虽然比我大上几岁,但我是少主,师兄伤了我难道不是以下犯上?我可没有冤枉了你。” 魏恩表情阴沉,语气狠厉:“你脸上的伤根本不是出自我的手,小师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根本是借机整我!” 就是要整你啊。 东流心里冷笑,面上却始终一派无辜模样:“大师兄早上在山上把我拦住,情急之下抓伤了我的脸,指使四师兄在师尊面前说我的坏话,这些师尊都已经知晓,大师兄难道要跟我一道去师尊面前辩个是非黑白?” 这句话落音,魏恩脸色彻底僵白。 去师尊面前辩个是非黑白? 凭这人颠倒黑白,栽赃陷害的本事,就算去了师尊面前又能如何? 况且。 魏恩冷冷道:“枕边风的威力我不敢领教,小师弟既然如此冤枉于我,我除了认罪还能如何?” “大师兄肯认罪就行。”东流语气淡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番教训之后,还望大师兄能做好一个师兄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整日里思索着该如何对付我。” 说罢,抬了抬手,侍卫魏恩拉了下去。 东流漫不经心地看向其他四人,嗓音散漫:“各位师兄可有话要说?” 第356章 叛逆不驯 原本怒目而视的几人,此时齐齐脸色青白交错,眼含惊惧愠怒地看着他,却再也不敢多加指责怒斥。 眼前这个少年在他们眼里,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怯懦可欺的兔子,而是一只真真正正的,凶残无情的豺狼。 把人撕碎了吞进肚子里,却还能表现出一副无辜柔弱的模样。 “各位师兄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回去准备考核之事吧。”东流淡淡一笑,“师尊说了,考核不通过的人,会被丢进后山的虿盆里喂毒虫毒蛇,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几个师兄闻言,脸色霎时惨白如雪。 虿盆? 几人想到那个坑里不停蠕动的各种毒蛇,毒蝎子,毒虫,毒蜈蚣,浑身血液快要凝结了一般,头皮发麻,衣衫下的肌肤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 东流柔柔一笑,转身往倚澜殿里走去。 沐浴之后的东华一贯斜倚在锦榻上看书,俊美出尘的眉眼,矜贵禁欲的气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圣洁如谪仙般高贵不染尘埃的纯净气息。 可惜跟他圣洁外表完全不符的,是他骨子里的残忍狠辣,邪佞无情。 虽是个圣洁无瑕的大祭司,可做出来的事情更像地狱来的恶魔,让人发自骨子的感到恐惧。 东流端着一盏茶走过去,茶盏搁在案上,他乖巧地站在东华身侧,给他捏着肩颈。 “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邪魅幽沉的嗓音响在耳畔,让东流脊背细不可查地一颤,随即垂眸盯着眼前这个人的肩膀位置:“伺候师尊,不就是我的职责吗?” 东华嗤笑,搁下手里的书,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然后朝他招手。 在东华看不到的视角里,东流眉心微皱,很不喜欢他这种召唤小猫小狗似的动作,却还是乖乖地朝前走了一步,跪在他腿边。 东华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明明隐藏着不驯看起来却无比乖巧的俊美小脸,唇角的弧度多了丝玩味:“东流。” “师尊。” “为师给你派个任务。” 任务? 东流不解:“什么任务?” “术法修为考核之后,你去一趟柔然,告诉柔然王,他失踪的女儿就是天朝右相,女扮男装的南姒。” 东流表情微顿,眉心忍不住皱了皱:“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东流沉默。 “怎么?”东流捏着他的下巴,“想抗命?” 东流敛眸,掩去眼底变化莫测的色泽,语气里压抑着不安:“师尊会对南姒不利吗?” “你觉得呢?” 东流抿唇,柔美的五官也流露出倔强的意味来:“之前柔然王曾去过天朝,可南姒并不想认祖归宗,我不愿意给她带来无谓的麻烦。” 话音落地,空气中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东流早已预想到了说出这番话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当狠厉的巴掌落到他的脸上时,他竟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伴随着响亮的一耳光,东流纤瘦的身体因重力而侧向一旁,嘴角血丝沁出,鲜红的血液趁着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夺目。 “几天好日子过下来,又忘了皮肉之痛?”东华眼底浮现残酷无情的光泽,嗓音更是冷冽,“抗命?本座真是佩服你的勇气。” 东流低头跪着,木然的脸上清晰浮起的指印充血似的肿着,疼痛已经不是最重要,而是隐藏在心里的叛逆被激起。 东流忍不住恨恨地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为什么要活得卑微,这么委曲求全? 就因为他是他的关门弟子? 可他不想当他的弟子了,他想回归正常的生活,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成年之后娶个妻子生两个孩子,过安稳的日子,不用这般提心吊胆,整日里做小伏低行不行? 说什么关门弟子,其实根本就是个受气包,就是一个娈宠,就是一个卑微的奴才。 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真当自己是个没有脾气的娃娃了? 就算是个没有脾气的娃娃,也不能如此毫无人性的折腾吧? 东流心里不停的腹诽抗议,甚至想把这些话一股脑全甩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然后雄赳赳气昂昂,五铿锵有力地吼上一句:“老子不伺候了!你爱找谁去找谁去,外面那么多蠢货脓包排着队等着你临幸呢!” 然而当那双修长冰凉的手指掐过他的下巴,强制性地迫他抬头,对上那双阴冷残酷的眸子,所有的骨气和叛逆刹那间烟消云散。 东流脸色刷白,眼里瞬间被惊惶和不安取代,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牙齿轻微打战的声音。 “本座再问你一句,柔然你是去还是不去?”嗓音冰冷阴沉,透着不可忽视的危险冷酷意味,“嗯?” 东流心底害怕极了,却强行克制着恐惧,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妥协:“师……师尊,我不——” “不”字刚出口,又是狠厉一巴掌打在了右边的脸颊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丝毫没有留情。 东流白皙的右脸也很快浮现红肿的五指印。 “不愿意?”东华唇角挑起邪肆的弧度,眼底一片寒潭般的幽冷,“老规矩,自己掌嘴。” 东流心头一沉,却连丝毫的迟疑都没有,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去,干脆利落的动作就像是他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一样。 一时之间,除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回荡在殿内,再无其他的声音。 东华斜倚回锦榻上,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轻啜一口,随即放下茶盏,缓缓阖上那双漆黑幽冷的眸子。 一张脸总共就那么点地方,十数个巴掌轮下来,两边脸颊早已红肿不堪,可东华没有叫停,东流便只能一直打下去。 哪怕嘴角的血丝不停地溢出,哪怕脸颊已经从红肿到青紫,哪怕原本柔美的脸蛋早已看不到原本的五官轮廓。 疼痛从尖锐到麻木,正如东流恐惧到极致,然后渐渐滋生出叛逆不驯的心底。 每一次的疼痛都清醒地强迫着他,把曾经在这人手底下所受过的苦痛折磨全部回想一遍,然后越发觉得,这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 第357章 赏罚分明 六月初,苍寒聿和南姒的马车抵达山脚下。 朝云山不比其他山脉,除了地势险峻之外,还遍布机关阵法,世人想要凭一己之力走上去,难如登天。 可偏生南姒在东澜那一世有个舅舅是九阁阁主,九阁之巅同样坐落于崇山峻岭之上,她幼时就随着几位爹爹经常去九阁山脉,长大之后还曾在山上住了好长一段日子,对于寻常布在山间的阵法机关精通得很。 两人一路沿着崎岖山路往上走去,走到陡峭危险之处,苍寒聿便直接把南姒打横抱起,其实更多是怕她累着。 扶微和玄翎二人一个负责前面探路,一个负责殿后。 此番来朝云山,苍寒聿随身携带的都是暗阁高手,除了扶微和玄翎贴身跟随之外,其他人大多暗中隐藏,宫中禁卫一个没带。 包括苍寒聿和南姒在内,无一不是高手。 武功修为高,赶路快,办事效率自然也更高,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所以一应排场全部取消。 山脉地势广袤,灌木丛郁郁葱葱,山中藤蔓缠绕着树木,鸟虫的鸣叫声清晰可闻。 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半山腰,这还是一边走一边用轻功赶路的结果。要是仅靠两条腿走路,就算没有机关阵法,以及密林中时常会出没的走兽等庞然大物,大概走上一整天也到达不了祭司殿所在的位置。 到了半山腰就比较好办了。 山阶下,从暗处现身的白衣少们清一色长剑在手,个个表情冷漠戒备,牢牢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麻烦上去通禀一声,天朝皇帝陛下求见东华大祭司。”南姒的嗓音疏懒淡漠,带着几份漫不经心的意味,“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候。” 天朝皇帝陛下? 拦路的少年武者面面相觑,随即有两个人转身飞掠而上,施展上乘轻功往祭司殿方向掠去。 南姒找个平坦的大石坐了下来,并平静地开口:“扶微,玄翎。” 今日没穿劲衣,而是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两个人走了过来,身躯瘦削颀长,即便已经收敛了锋芒,归于沉默无声,却依然让人无法忽略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凛冽气息。 “坐下休息片刻。”南姒淡淡吩咐,“之前皇上任性,害得你们遭了罚,我一直没机会跟你们说声抱歉——“ 话音未落,眼前两人已经跪下,额头贴着嶙峋的地面:“属下不敢。” 南姒沉默下来,偏头看向苍寒聿。 年轻而任性的帝王面上划过一丝心虚,却只是揽着她的腰,一语不发。 “起来。”南姒嗓音平和了些,“你们的职责是听从主子之命。主子任性,你们只能跟着倒霉,所以皇帝陛下遇刺一事不是你们失责,责任不该你们来担。“ 影卫的职责本就是听命和保护主子,当然,服从命令排在第一位,所以苍寒聿的任性举动虽带给了扶微和玄翎灾殃,但原本惩罚的确不该由这二人来领。 飞来横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扶微和玄翎低头:“属下不敢。” “暂且先记下,以后补偿给你们。”南姒淡道。 扶微和玄翎都没说话。 沉默寡言的影卫早已习惯了面对严苛的规矩,以及随时降临在身上的错与罚,不管起因是什么,也不管是谁任性,没有保护好主人,就是他们的失误。 主人受了伤,不管这伤势是来自于刺客,还是其他原因,都是因为影卫失职造成,他们理该承担所有应该承担的责任,承受着他们该领的责罚。 这是在暗阁受训十年以来,用鲜血和疼痛印在骨子里的规矩。 主子任性,亦是他们的错。 扶微和玄翎从没有生出过替自己辩驳或者推卸责任的想法。 可南姒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该是你的责任就是你的责任,不该是你的责任,就算一时动怒而给了责惩,事后该说清楚的也要说清楚。 空气中传来破风声。 去祭司殿通禀的两个少年施展轻功返回,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主人让你们随我上山。” 于是苍寒聿和南姒站起身,跟着两个少年甚者山阶往上走去。 扶微和玄翎沉默地跟在身后,身姿峭拔劲瘦,却安静的如影子一般,敛了周身所有气息。 东流身着一袭蓝色冰丝长袍,戴着浅蓝面纱,站在山阶尽头,山风拂过,冰蓝色泽随风扬起一角,远远看去就像在山中修炼的小仙。 看到南姒的那一瞬间,东流眼底浮现一道亮光,却在看到她身边那个人时,亮光消失,表情很快恢复了一片平静如水。 “师尊在倚澜殿休息。”东流淡淡一笑,“你们怎么突然来朝云山了?” 南姒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清淡:“来看看你。” “看我?”东流诧异,“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来的?” 南姒蹙眉。 “为了孩子而来?”苍寒聿心头一紧,“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对?” 东流打量着他们的表情,眉梢微挑,忍不住笑了笑:“原来真是为了看我来的,我是不是该感动得痛哭流涕?” 南姒语气淡淡:“痛哭流涕就不必了,告诉我,这个孩子怎么回事?” 东流沉默片刻,语气微深:“师尊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苍寒聿皱眉。 南姒微默,随即嗤笑:“他不是整日把天命挂在嘴上?这个孩子既然来了,自然就是上天的安排,怎么就不是时候了?” 东流也不知道他师尊心里都在想什么。 昨天因为抗命又给自己赚来了一顿狠罚,东流身上疼得厉害,却越发觉得东华这个人心里有问题,他觉得回来朝云山这个决定根本就是错误的。 纵然心里还有一点惦念不舍,心底深处也不乏对那人的崇敬依恋,可那人阴晴不定的脾气和狠辣残酷的手段,早晚会消磨掉东流对他所有的感情。 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极限的,况且东流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没脾气的木偶,可以任人捏圆搓扁而一味地逆来顺受。 等到真的忍无可忍时候,他一定会找个机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见这个人的面。 第358章 一举两得 带着苍寒聿和南姒到了倚澜殿外面的长亭里,此处风景清幽雅致,安静凉爽,别有一番意境。 “你们先坐着喝茶。”东流给两人斟了茶,“我去禀报师尊。” 南姒斜倚长栏,漫不经心地转头看着湖里嬉戏的锦鲤,眉眼疏淡倦懒。 苍寒聿负手站在栏前,安静盯着远方山峦重叠,眸心似凝聚着一层薄色霜雾,东流的那句“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一直盘旋在心头,让他感到不安。 天心似乎总是那么难测。 经历了这么多,深刻地品尝了酸甜苦辣的滋味,难过,伤怀,害怕,焦虑,悔恨,所有情绪一一体会过,迎来了两人之间关系的缓和。 惊喜仿佛就是昨日。 苍寒聿以为当一切苦痛都过去,就会迎来曙光。 然而…… 他们的孩子是否也注定了命运多舛? 苍寒聿不禁想到了前世。 那个时候她也是怀有身孕,只是那个孩子最终没来得及降临人世,就跟着爹娘一起入了轮回。 这一世,难道要重蹈覆辙? “皇上在想什么?”南姒良久没有听到动静,转头看向苍寒聿,见他沉默地望着远方,清隽侧颜似笼罩了一层悲寂,漫不经心的开口,“被东流的话吓到了?” 苍寒聿转过头,挨到她身边坐了下来,薄唇紧抿,嗓音亦是听得出压抑:“姒儿。” “天命之事,历来是信则有之,不信则无。”南姒淡道,“虽然我相信东华大祭司所预测之事的真实性,也相信他确有几分本事,可我并不打算事事受天命左右。” 苍寒聿微震,敛眸沉默不语。 “就算你不打算事事受天命左右,可结果却并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有所改变。”一袭白袍的男子,踏着绝尘如仙的步伐而来,通身的矜贵清冷,干净不染尘埃,名副其实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姿,“你的宿命是十世短寿,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你也没机会留在她身边抚养她长大。” 南姒转头,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证明这个孩子命该如此。” 倘若命中注定孩子出生就失去母亲,独自长大,那天命同样无法更改。 东华看了她一眼,拂衣在一旁落座,语气淡淡:“不愧是鸾凰真身,心思就是比一般人通透。” 南姒淡哂,对他这句话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通透,你们又为何来朝云山?” 南姒静默片刻,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暗道她要是说来看东流的,这男人不知会不会多疑。 东流脸上的伤显然还是这个人的杰作。 上次在皇宫里初遇时,南姒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个好脾气的,当时东流挨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脸上的伤怎么也不可能留到至今,所以也就是说,回到山上之后他又对东流动了手。 而且可能还不止一次。 这个变态又暴力的男人。 南姒忍不住皱眉,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东华,语气淡淡:“鸾凰真身?” 东华手执一盏茶,姿态矜贵闲适:“命格贵重,贵不可言。” 南姒嗤笑。 “不信?” 南姒淡道:“信,为什么不信?” 顿了顿,她道:“所以短寿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的确没什么坏处。”东华淡道,“早日结束人世轮回,早日回归真身,鸾御九州,纵横四海,不比待在凡尘人世来得自由肆意?” 七情六欲本就是个庸俗的东西,在东华看来,命格贵重的上神无拘无束,没有烦恼忧愁,强大到众生都匍匐在脚下,这样的日子不要太悠闲。 不过大概是因为漫长的寿命太过悠闲,悠闲到枯燥无聊,所以才想体会一下什么是轰轰烈烈的爱情滋味。 “本相给你个建议。”南姒眉眼染了几分讥诮,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朝云山太偏僻,不适合说书,你可以自带一张凳子,去天朝最繁华的帝都找一间酒楼,打点一下关系,把这些神话故事编纂成书,每日说上一段,保管那家酒楼从此生意兴隆,人气旺盛。” 顿了顿,“对了,祭司殿要是缺香油钱的话,还可以跟酒楼事先协议好,生意爆火之后赚来的银子让你抽成,这样既能赚钱,又能满足大祭司天马行空丰富的想象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下,长亭里瞬间泛起微妙异样的气氛。 原本心情阴郁的苍寒聿诡异地一番静默之后,忍不住低笑:“姒儿,在大祭司的地盘上应该给人家留点面子,万一惹了他恼羞成怒,这朝云山只怕我们上来容易下去难。” 若是在寻常时候,倒是可以用武力解决所有问题,但眼下南姒身体状况特殊,苍寒聿可不敢让她冒险。 站在东华身边的东流也忍着笑意,深深的觉得南姒这番话说得太精彩。 他敢对天发誓,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在师尊面前如此说话,而且还是以这种讥笑嘲弄的口吻。 心里有种畅快的感觉油然而生,东流甚至希望南姒能再给力一些,三言两语把师尊给埋到坑里去才好。 然而…… “你看起来很欢喜?”东华偏头,盯着某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幽深的瞳眸里寒芒微现,“不知喜从何来?” 东流头皮一麻,刚扬起的笑容僵在嘴角,下意识的摇头:“没,没什么欢喜。” 他痛恨自己如此怯懦,可昨晚的疼痛还刻骨铭心,他实在没有勇气再惹怒这个暴戾残酷的男人。 “东流原来是大祭司的弟子?”南姒眸光微转,“不知术法修为如何?” 东流忙道:“在师尊面前不敢论修为,实在不值一提,惭愧惭愧。” 南姒蹙眉:“是吗?” 东流点头。 “逃家两年,还敢谈什么修为?”东华冷哼,“本座没把他的腿打断已经是格外仁慈。” “孩子是用来宠的。”南姒淡道,“疼痛的确能在短时间之内让人记住教训,不敢轻易犯错,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难免会让人感到惧怕,惶恐,继而生出隔阂,到时候只怕悔之晚矣。” 第359章 称心如意的人 东华斜倚着亭柱,对南姒的嘲讽没什么感觉,淡淡道:“本座的话你爱信就信,不信就算,但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最好别要。” 苍寒聿语气冷峻:“如果要了呢?” “本座只是给你们一个建议。”东华淡道,“要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承担就是。” 苍寒聿眉目微冷。 “故弄玄虚。”南姒显然不在意他的话,也没打算听从他的建议,“朝云山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东流,什么时候有兴趣造个反,把你这讨人厌的师尊给推翻了,自己当家做主?” 东流脸色一变,盯着某个吓死人不偿命的主:“我……我哪敢有这个想法?你别害我……” “瞧你那点出息。”南姒嗤笑,“这样吧,等哪天你在朝云山待不下去了,可以跟着我混,我保证把你当成亲弟弟疼爱。” 东华眸心微细。 东流压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我生是朝云山的弟子,死也是朝云山的弟子,没别的想法。” 口是心非。 东流在心里鄙视自己说了这番言不由衷的话,可他大概是明白了南姒的意思,所以也乐于配合。 只是……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东流想,他定然是愿意跟着南姒的。 虽然他的术法修为不如师尊,可他在卦室占卜的时候却能看得出来,南姒命格比师尊尊贵,眼下虽是凡人,但天道规矩纵使是神也无法违抗,况且师尊只是一个修为高深的修行之人。 侍神者,侍奉神。 祭司殿即便在天下如何受人尊崇,可到了真正的神面前,那也只是俯首听命的人,所以师尊肯定是不敢对南姒不利的。 他若能待在南姒身边,师尊必定无法再对他为所欲为。 东流悄默默在心里把南姒这条大腿先抱上,为自己以后打算,心里甚至暗搓搓想,师尊若是能对他好一些,他其实还是愿意待在师尊身边的。 “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应该是累了。”东流主动开口,“我先带你们去住下,在这里歇上两天,明日沐浴焚香之后,我再给你卜上一卦,南姒,你意下如何?” 南姒没意见。 跟这位东华大祭司在一起也没话可聊,他说的那些话于她而言可有可无,此番她也不是为了听什么天命而来。 东流请示了东华之后,很快带着苍寒聿和南姒离开。 一袭雪白袍服的大祭司坐在亭里,眸光静冷,沉默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眼底狂肆的色泽翻涌,唇角慢慢扬起邪肆凉薄的弧度。 然而不知怎么的,耳畔忽然响起少年低软畏怯的声音:“我怕疼。” 眼前仿佛浮现少年苍白的小脸,眼底无法隐藏的恐惧:“师……师尊,轻责……” 一张漂亮的小脸被打得高肿不堪的模样。 啧。 东华目光微转,看向湖里嬉戏的锦鲤,唇角邪冷的弧度慢慢隐去,眼底的残冷也缓缓敛于无形。 我生是朝云山的弟子,死也是朝云山的弟子,没别的想法。 没别的想法? 东华轻嗤。 信了他的鬼话。 不过这漫长岁月也的确挺无聊,偏僻安静的朝云山上是该有个称心如意的人长久陪着才行,若真把人给逼到绝境跑了,他还得费心去抓回来。 所以…… 抬手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看,东华寻思着以后是不是该对这小家伙好一些? 不过他对他还不够好吗? 自从回到山上,纵着他对付他的六个师兄,关禁闭的关禁闭,杖责的杖责,挨鞭子的挨鞭子,只差没把朝云山搅个天翻地覆,他不都没说什么吗? “南姒。”远离了长亭,东流才敢开口,“你怎么来朝云山了?” “来看看你。”南姒语气清淡,漫不经心的口吻,“我看你那师尊不像个好人,你要是不想在朝云山待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天都?” 苍寒聿眉头微皱:“姒儿。” 南姒瞥他一眼:“你有什么意见?” 苍寒聿梗了梗,不敢有什么意见。 东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某皇帝陛下,发自内心地觉得南姒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连当今皇帝在她面前都如此驯服。 他什么时候也能有南姒这般魄力? 东流想到自己被某个恶魔折磨得连求饶都不敢,深深地鄙视了自己一把。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南姒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东流回神,淡淡道:“没怎么,跟山上的几个师兄起了点冲突,被师尊罚了。” 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抗命。 虽然他还不知道师尊为何要让柔然王插一脚,但他清楚南姒并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柔然王若真要认回女儿,定会给南姒造成困扰。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她说,说出来除了平添困扰之外,不起任何作用。 “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吧。”东流道,伸手指了指站在门边的四个少年,“有什么需要吩咐他们去做就行,我就不陪你们了,午膳和晚膳都会有人送过来。” 南姒淡淡点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你那个师尊要是对你太过分,你别惯着他。” 别惯着他? 东流错愕,他这是惯着吗? 他根本是不敢反抗。 这是怂,不是惯。 “我知道了。”东流叹了口气,“我要是有你这般本事……” 算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南姒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貌似只是皇帝陛下独爱她一人,所以才给了她底气? 可他不是啊。 师尊要是跟皇帝陛下一样独宠他一个,东流也敢有底气,可师尊并不独宠他,动不动就毒打他一顿还差不多。 除非哪天他不想活了,为了彻底摆脱师尊,就可以指着他的鼻子硬铮铮地说上一句:“老子不伺候了!”然后飞身找上一处最高的悬崖,纵身一跳,从此就解脱了。 东流很快压下心头不切实际的想法,道:“你们歇着吧,我先走了。” 南姒点头,抬脚走进布置得典雅干净的屋子里,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番。 “姒儿。”苍寒聿走过去,颀长身躯笼罩下来,随即把她整个人拥入怀里,“这个孩子我们不生了。” 第360章 别再惹我生气 孩子不生了? 南姒偏头看着他,眸光清冷冷的:“你说什么?” “孩子不生了。”苍寒聿头埋在她的颈侧,嗓音透着压抑和彷徨,“姒儿,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你说生就生,你说不生就不生?”南姒淡漠地开口,“你说了算?” 苍寒聿抿唇,抬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眸子:“姒儿。” “夜小七,你给我记着。”南姒揉了揉他的头,明明是宠溺的动作,说出口的话却霸道而冷峭,“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事情没你决定的分,不管是为皇为后,还是生子生女,亦或者其他重要的事情,你,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苍寒聿唇角抿紧。 “乖一点,别再惹我生气。”南姒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走到一旁锦榻前坐下来,“在这里歇两天我们就回去,不该你操心的事情别操心,把你的江山治理好比什么都强。” 苍寒聿沉默片刻,走到她身边坐下,眸心微敛,眼底深处浮浮沉沉,晦暗不明,不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南姒盯着窗外。 烈烈夏日,蝉鸣虫叫。 远处重峦叠嶂,山雾缭绕,仿佛置身仙境。 南姒想到上山时看到的清一色白衣俊秀少年,大多都在十五六岁上下,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超过十七八岁。 他们忠心耿耿地守在这片朝云山,个个身手不凡。 这些少年来自何处? 天下各国贵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却从未听说过祭司殿有招收弟子的消息,朝云山上这些少年是孤儿? 虽说天下之大,孤儿很多。 尤其是以前战乱纷飞时,孤儿很多很多,可南姒总觉得不太对。 东华那个人生性无情,虽为大祭司,却完全没有一点心慈手软的特性,这样的人是如何拥有那般高深修为暂且不提,他总没有那般闲情雅致到处去走,遇到个弃婴就顺手带回来。 他那样的性情,也完全不像是会亲自培养出这么多少年的人。 山风徐徐,拂动发丝。 南姒托着腮,静静凝望着外面风景,耳边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慢慢的,觉得生活在这里当真是一种享受。 远离繁华喧闹,远离尘世浮躁。 获得一种心灵上的平静。 身后有人用一双手把她揽入怀里,南姒保持着托腮的姿势未动,眉眼却微微柔和下来,轻轻阖眼,任自己陷入一场与世无争的柔情之中。 东流沐浴焚香之后进了卦室。 这一次他待的时间很长,长到从卦室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是虚晃的,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损耗的精神气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程度,因而看起来特别疲惫虚弱。 可他的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旁边有少年扶着他的肩膀:“少主。” 东流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可脑袋一片沉重,让他想做个简单的动作都有点难,脚步虚浮,好像是踩着棉花上。 最终还能没能抵挡得住黑暗的召唤,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 醒来时已整整一夜过去。 东流刚睁开眼,光亮入眼,下意识地又闭上。 抬手挡住眼帘,一点点睁开眼,待适应了殿内的光亮,他才微微转头,看向殿内熟悉的陈设和雕梁画栋。 “醒了?” 沉冷低魅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激得东流蓦地打了个寒颤,随即自欺欺人地赶紧闭上眼装睡,只当自己从未醒来过。 低冷的笑声响起,带着十足十的危险气息:“本座有那么可怕?” 没。 东流心里小声反驳,你比那么可怕还要可怕。 “行了。”带着几分凉意的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起来,本座不打你。” 东流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不打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男人说话的语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错觉。 一定是错觉。 悄悄睁开眼,清澈惊惶的瞳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吓得东流立马又闭上眼。 这人是谁? 笑得这么可怕。 东华唇角的笑意僵住,眸心幽沉光泽流转,还点在东流额头上的手指僵滞片刻,缓缓下移,对着他的脸就要扇下去。 然而不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东华的手到底没落下去,只是冷冷一笑:“你是打算一直这样装死下去?” 东流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从床上爬起来,睁开眼的同时人已经跪到了地上:“师尊。” 然而身体上的力气尚未完全恢复,双腿一个虚浮,他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上。 一双大手捞住了他的肩膀,才没让他摔个大马趴。 “本座说你修为低,你倒是真敢在卦室里逞能。”东华转身走到榻前落座,雪白袍摆垂落,倾泻一地风华,“算出什么来了?” 东流定了定神,让思绪全部回到脑海,然后开始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当一切回归理智,他努力克制着涌往心头的激动和欣喜,维持着谦恭温顺的表情:“回师尊,就是因为修为太低,所以我……” 嗓音里明显有着羞愧,“我心里不服,所以才损耗过多的元气,让师尊担心,是我的错。” 说完,还嫌诚意不够似的,低低补充了一句:“请师尊责罚。” 东华漫不经心地斜睨他一眼,唇角的笑意似嘲似讥:“是吗?” 东流小幅度地点头,低着头不敢抬。 “起身去洗漱。”东华今日难得没有为难他,善心大发地放过了他,“用完早膳之后可以去跟南姒谈谈,本座给你半个时辰。今日让他们下山,从此不许再去见她。” 不许再去见她? 东流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抗议,然而想到自己在卦室里看到的画面,忍不住沉默片刻,随即撇了撇嘴:“是。” 东华倚着雕花锦榻,沉沉目光落在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上,眸心色泽幽沉浮沉,若隐若现,尽是了然。 用完早膳之后,东流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脸色依然苍白,损耗过度的元气一时半会还补不回来,需要时间调养。 第361章 天子乃真龙 早膳之后,东流跟南姒密谈了半个时辰,不许任何人打扰。 连苍寒聿都不能靠近。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排除在外,而且还是被自己最心爱的人撵出来,这种感觉让他生出南姒跟东流才是一家人的错觉。 而这种错觉显然让苍寒聿心底发酸,嫉妒让他恨不能宰了那个少年。 然而比起拈酸吃醋,更多的却是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南姒心里是否有着什么隐藏的秘密? 苍寒聿感到无力。 至尊的权势和身份在天命面前也毫无用处,他纵然心里明白南姒命格不一般,可这种清楚只会越发加深他的不安感,让他胡思乱想,脑子里浮光掠影尽是一些神话故事里虚构的画面。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这个皇帝真的没办法再做下去了。 他无心政务,只想日夜守在南姒身边,寸步不离,哪怕成为昏君,哪怕朝堂内乱…… “喜欢上鸾凰的男人,注定要多吃很多苦头。”一袭白袍的大祭司从不远处徐徐而来,清冷的声音里并不掩饰故弄玄虚的意图,“担惊受怕,惶惶不安,如履薄冰……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把自己记忆封住,从此断情绝爱,一切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负手于廊前站立,东华淡道:“天朝需要一个圣明君主,若不想天下陷入战乱,若不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软弱,你可以选择就此放弃这段感情。” 苍寒聿冷了眼,清隽如画的容颜如结了一层冰霜:“屁话。” 东华神情微僵,随即冷笑:“一国之君口出秽言,实乃罕见。” “你罕见的事情多了。”苍寒聿冷道,“秽言用在你身上正适合,旁人还没这荣幸。” 东华眯眼:“若是本座现在封了你的记忆,你还能这般说话吗?” “东华。”苍寒聿转头,嗓音寒凉,“别总是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造孽太多对你没好处。” 东华冷笑。 “天子乃是真龙,天命之子,你区区一个侍神者还真能悖逆了天道不成?”苍寒聿气势寒峭慑人,嗓音亦是冷如寒铁,“多年修为不易,别瞬间毁于一旦。” 东华不屑地嗤笑,正要说话。 “到时候若你那小弟子真反噬,只怕你就得任他宰割了。” 东华神色僵住,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 苍寒聿眼神阴鸷,眉眼间尽是雍容帝王气度,这个时候谁都不会也不敢低看他一眼,除了在南姒面前温软示弱,这个人从来都是条龙。 尊贵的龙。 天下苍生都匍匐在他脚下,唯有一个南姒,被他放在心尖,捧过头顶。 只在南姒一人面前,能看见他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其他人,还没这个资格。 纵然是大祭司,也一样。 东华眸心微细,也不知是不是那句“任他宰割”让他有了顾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沉默了良久,他道:“南姒有句话说得对,天命之事信则有之,不信则无。” 苍寒聿微默,眸心浮现深思:“你的意思是让朕顺其自然?” “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东华淡道,“不过既然她连天命都不放在眼里,以后就别有事没事往我这朝云山上跑。” 苍寒聿没说话。 事关南姒的事情,他现在真的是一团乱麻。 天晴朗,烈日炎炎。 南姒和东流一前一后从密室里走出来,两人眉眼疏淡,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苍寒聿转身行下长廊,疾步走到南姒面前:“姒儿。” 东华独自站在廊下,看着那真龙天子的男人瞬间化作温软驯服的小狼狗,唇角挑起不屑的弧度,朝东流道:“今天就送入他们下山,别留在山上浪费粮食。” 他没心情看旁人你侬我侬。 东流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是,师尊。” 东华转身离开。 “姒儿。”苍寒聿握着南姒的手,端详着她精致脱俗的眉眼,“东流跟你说了什么?” 南姒没说话,抬脚行上长廊,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周遭幽美的环境。 苍寒聿狐疑地跟在她身边,良久没听到她的答案,心下不免嘀咕,姒儿也越来越会吊他胃口了。 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东流方才出来时,脸色也正常得很,虽然不知道他们俩在密室里说了什么,但苍寒聿暗自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 如此一想,倒是暂时稍安了心。 鉴于朝云山是修炼之地,原本苍寒聿是打算在此多留几天的,南姒肚子里怀了孩子,不管是不是迷信,让母子俩沾沾仙气总归是好事,可东华大祭司是个不是个热情的主,丝毫没有顾忌一国之君的面子,直接下令赶人。 而南姒对待在朝云山也没什么兴趣,只嘱咐了东流,但凡这里待不下去了随时可以去天都找她,别正日跟个小媳妇似的受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苍寒聿也在场,下意识地在心里把自己拿出来比对一番,发现自己跟小媳妇似乎也差不多。 不过是南姒心慈手软,不像东华那么变态,动辄以折磨人为乐。 这般一想,苍寒聿顿时觉得南姒就是个美丽善良的小天使,他能拥有这么一个小天使,实在是上苍厚爱。 用过午膳之后,东流亲自送他们下山,边走边说道:“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别把时间浪费在跟人冷战怄气上。天朝律令不是摆设,刑部几十上百种刑罚也别浪费了,心情不好就找个人出出气,十大酷刑轮番上一遍,保管什么坏心情都没了。” 苍寒聿走在南姒左边,听着这人言语流利,语气平和,像是在殷殷叮嘱南姒注意安全似的,眉角忍不住跳了跳。 “十大酷刑轮番上一便?”他淡淡开口,“看来你很有经验。” 东流的确很有经验。 很有被打的经验。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要有个发泄的方法。”东流淡道,“皇上也不用忐忑,姒儿这么温柔善良,就算真的心情不好也不会把酷刑用在你的身上,放心好了。” 第362章 吃瘪 话音落下,南姒忍不住偏头瞥了他一眼。 东流这个人,其实胆子并不小,他连一国之君都敢怼,足以说明他胆子和本事都并不如外表流露出来的这般柔弱。 至于为何在大祭司面前怂得不行,南姒不认为这是逃不开,也不认为东华真有通天的本事。 而是东流对那个人还有感情。 倘若以后真有那天一天,东华把这个孩子逼到绝境,后果只怕足够让东华焦头烂额。 南姒想了想,还挺期待那个画面。 下了山,坐上马车打道回宫。 对于前世把游山玩水周游天下当成了家常便饭的南姒来说,此番难得离开天都城一趟,她也并无多少兴致去别的地方逛。 天下风景大同小异,无非山山水水,各地风土民情不同,以前她走的地方够大,见识得也够多,所以对京城外的风景并无多少稀奇。 况且身边这个人是皇帝,不是隐士。 他的责任在天都。 因此当苍寒聿问她是否要去某个城看看晚会,某个城看看烟火时,南姒没多想就拒绝:“回天都城。” 正应了那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来回浪费在路上的时间足有一个月,可在朝云山却只不到两天就离开,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去看看东流。 回到天都城的日子倒是比以往平静了些,在此南姒强硬的要求下,苍寒聿乖乖进宫上朝,批阅奏章,处理国家大事。 而她享受着身为相爷的荣宠富贵,自在悠然,揽大权在手却活得犹如隐士,无需每天上朝,重要事情想处理就处理,不想处理全部推给皇帝和左相来解决——而受劳受累的君臣二人还不敢有一句怨言。 夏天本就使人容易倦怠,怀了身孕的女子对这种感觉更甚,所以南姒每天就待在临湖的花厅,享受着清风拂面。 早膳之后困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就静静坐在栏边欣赏风景。 她生性喜静,独自一个人也能待得住,只是有时兴致来了,也会让绿竹或者素衣表演一段剑舞。 皇宫里各种名贵瓜果源源不断地送到相府,纵使南姒早已被养刁了嘴,整个夏季也完全没有缺了吃的,连带着素衣和绿竹也跟着沾光不少。 皇帝陛下早朝之后去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跟众位那个大臣商议国事,午膳时间直接摆驾南相府,若大臣有重要事情奏报,便直接去南相府面圣。 满朝文武虽说慢慢习惯,可这事根本不能习惯啊。 他们对南姒的想法真的是无法理解。 放着母仪天下的尊荣不享,整日窝在相府里不出门,这南姒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上每天往相府跑,万一在宫外遇到刺杀怎么办? 南相不同意进宫,这孩子生下来名分怎么弄? 皇后之子才是嫡长子,不进宫,连嫡子名分都没有。 于是这日下朝之后,内阁几位老臣以政务为由登门求见,然后苦口婆心地劝道:“相爷,历来嫡庶之别严谨,皇家更甚,唯有正儿八经的嫡子才最尊贵。相爷若是不入宫,皇子出身之后便连个庶都算不上,相爷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皇子考虑考虑吧?” “是啊,还请相爷三思,为皇子多多考虑。” “自古以来天伦纲常不得乱,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相爷本是女儿身,虽说此事乃是皇上多年前的决定,算不得相爷欺君,可如今既已恢复了身份,于情于理,相爷都该入宫分封才是。”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乃是九五至尊,相爷就算如何得宠,也该视皇上为君王,对君王旨意恭敬遵从,而不该让皇上委屈求全,事事迁就,这样岂不是乱了朝纲,坏了规矩?” 南姒安静地斜倚栏前,眉目慵懒倦怠,听着这群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情理、规矩、伦常、义务,方方面利弊剖析得清清楚楚。 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皇子不能没有名分。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王后宫不能空置。 皇上是君,你是臣,皇上宠爱你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识相点就赶紧进宫接受分封,别不识好歹。 南姒这几日心情不错,只是精神有些不太好,总是昏昏欲睡,她不确定这是胎气造成还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 只是人一没精神就像睡觉,哪怕只是浅眠,也不想耳畔有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于是在众人说了一大通大道理,一大通规矩之后,南姒只轻飘飘地抬手:“来人。” 素衣和绿竹上前。 “送客。” “是。” 脆生生的一声应下,素衣和绿竹走出花厅,对着浪费好一番唇舌的几位大臣伸手:“大人们请!” 几位大臣脸色青了青,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素衣和绿竹二人竟径自走到近前。 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安全距离,可素衣和绿竹两个俏丽的小丫鬟脸上挂着最谦恭的笑意,脚下却一步不停地逼近。 大臣们一退再退,终于有个内阁老臣忍不住开口呵斥:“站住!” 素衣和绿竹无辜地停下脚步。 几位内阁老臣看了看眼前两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丫鬟,实在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恨恨地一甩袖子就走了。 莫怪是南姒的丫鬟,跟她们的主子简直一个样。 表面上文文弱弱的,实则都是欺骗世人的假象! 花厅里很快恢复了一片安静,然而刚走出相府大门的几位内阁大臣回过神来,却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人迟疑地道:“我们方才说的那些话,应该并没有威胁南相的意思吧?” 皇上之前可是警告过了,谁要是敢惹南姒生气,那就是脱下身上的朝服,贬官滚出帝都,哦不,最严重的是诛灭九族! 花厅里,刚批完折子的皇帝陛下沿着长廊走过来,一身明黄倾泻尊贵色泽,走到阖眼假寐的南姒身边,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把她抱了起来:“回屋睡么?” 第363章 不讲道理 南姒阖眼未语。 苍寒聿抱着她离开花厅,穿过回廊往凤凰水榭而去。 回廊九曲十八弯。 通往东上阁凤凰水榭的方向,花园西北角的拱桥上,白衣妙龄女子迎风而立,像是在桥上看风景,然后余光瞥见这边长廊上明黄色泽,白衣女子立即转过头来,娇美的脸上浮现惊喜之色:“皇上表哥!” 苍寒聿的脚步就这么一顿。 怀里还抱着南姒,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白衣女子提着裙摆从桥上匆匆而下,小碎步往这般走过来,脚步分明急切,却又极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高雅。 “皇帝表哥。”南嘉走到廊下,恭敬优雅地屈膝行礼,盈盈抬眸,看着帝王清隽如画的容颜,脸上一片娇羞,“皇上表哥还记得我吗?” 苍寒聿眉头微皱:“南嘉?” 住在南相府里的女子,除了侍女之外,就只有一个南氏遗孤。 “皇上表兄果然还记得我。”南嘉惊喜,眼里全是倾慕和感动,“皇上表兄,嘉儿一直等在这里,等着表兄来接我……” “你今年多大了?” 南嘉脸上浮现红晕:“十六。” “到了婚配的年纪。”苍寒聿道,“天都城有权有势的公子不少,你若有中意的可以跟朕说,或者跟南相说也行,朕会斟酌跟给你赐一门婚事——” “皇上表兄!”脸上欣喜之色消失,南嘉急急开口,“嘉儿不想婚配,只想进宫服侍表兄,嘉儿打小就仰慕表兄,姑姑在世时也曾让说过,会让我嫁给表兄……皇上表兄,嘉儿不求皇后之位,只求能有个机会服侍在表兄身侧就好。” 姑姑在世时她还小,尚未记事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记得这么一番话。 这些都是她自己随意扯出来的借口。 “婚配或者削发为尼,你自己选择一个。”苍寒聿语气冷峻,“当初南相也是看在你身世可怜的份上才愿意收留你,若非南相,朕已经忘了你的存在,所以进宫服侍什么的就不想了,趁着现在年纪还不大,找个人嫁了吧。” 丢下这番话,他抱着南姒举步离去,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南嘉脸色僵住,心头所有的欣喜和激动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个彻底,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帝王颀长疏离的背影,像是呆了似的,良久没有反应。 南姒早已醒了。 南嘉那么大动静,她就算是个聋子也不可能没一点反应,只是醒了却并未睁开眼,懒懒道:“好歹也是你表妹,这么无情?” 苍寒聿皱眉:“我不无情,难道还真要接她进宫?” “本相觉得可以。” 苍寒聿脸色微变,冷冷道:“要不是你现在身体特殊,朕真想现在就把你拆碎了吞下腹!” “皇上胆又肥了?”南姒挑唇,漫不经心地淡笑,“这几日钟爱黄金?” 苍寒聿面无表情:“不就是跪黄金吗?姒儿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一国之君。” 南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既然如此,今天晚上就在床头跪上一夜吧。” 苍寒聿神色一紧:“一夜?” 南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想来对皇上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 苍寒聿撇嘴:“姒儿若是真的忍心,朕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本相眼瞅着,皇上对我的手段还有些看不上眼。”南姒嗓音淡淡,“莫不是真要应了东流的提议,来个十大酷刑?” 苍寒聿低眸:“姒儿忍心?” 说话间已跨步进屋,走进内室把南姒放到了床上。 苍寒聿顺势屈膝单跪在床沿,修长手指理着她的发丝:“姒儿,就算不为后,暂时搬到宫里去住行吗?” 南姒拒绝:“不行。” 苍寒聿抿唇,委委屈屈的开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住在相府。”南姒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皇上可以选秀,分封其他的女子,臣保证不干涉。” 苍寒聿恼怒地低头,在她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姒儿,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妖精,整日就想着怎么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皇上自己说的,帝王三宫六院很正常,臣只是在成全皇上的心愿而已。”南姒已经没了睡意,索性起身靠坐在床头,“既想要左拥右抱,拥有一座美丽的御花园,看百花绽放,又想让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为你争风吃醋……” 淡淡一笑,南姒哂道:“可是帝心难测,拈酸吃醋也得讲究个分寸,分寸把握得好了,自然能取悦皇上,使得龙心大悦,恩宠赏赐不断;分寸若是把握不好,一个善妒的罪名扣下来,轻则老死冷宫,重则一条白绫……皇上不觉得自己是在为难人么?” 脸色青了白,白了又青,苍寒聿语塞了好长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什么时候想要一座御花园?又什么时候想让御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为我争风吃醋?姒儿能不能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一股脑儿把罪名都扣到我的头上?太不讲道理了。” 不讲道理? 南姒嗓音倦懒:“你什么时候见我讲过道理?” 苍寒聿一噎:“姒儿以前一直都是个讲道理的姑娘。” “是么?”南姒挑唇,不置可否的语气,“那大概是皇上的错觉,天下的女人就没几个会真正讲道理的。” 苍寒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这一句话是把全天下的女子都囊括进去了,是不是所有怀孕的女子脾气都如此难以琢磨? 苍寒聿彻底服了气。 “皇上折子都批完了?” 苍寒聿点头,伸手抚着南姒紧致的小腹:“今儿还没召太医来诊脉。” “不用三天两头召太医。”南姒淡道,“这身体没什么毛病。” 可苍寒聿不放心。 原因他们心里都清楚。 虽然明白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大夫的事,可也许只为了让自己稍稍安心一些,所以回天都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会让太医过来一趟。 第364章 自己作的苦果 宫中传太医什么的也方便些。 而且让她时刻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 可姒心如铁,就是不想如他的愿。 没了困意,南姒也不愿意再在床上待着,起身下床,走到窗前站着:“南嘉到底是你表妹,南家唯一遗孤,你应该安顿好她的余生,给地下的人一个安心。” 苍寒聿没说话。 他对南嘉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甚至连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况且前世时候本就没多少记忆,今生刚过来的时候,他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南姒身上,只想着怎么封住她的记忆,想着怎么让她名正言顺留在自己身边,想着怎么护她安然。 所有的计划都是都为了南姒,根本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甚至连对太后母子的仇恨也并没有那么强烈。 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可日夜折磨着他无法安眠的却只有东澜那一世。 骤然在自己眼前出事的南姒,多少个日夜他从梦魇中被惊醒,多少次大汗淋漓彻夜难眠。 明明小人儿就在自己身边,可他是那么那么不安。 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少个日子才慢慢平静下来,平静地接受他们已经用另外一个身份重新活着的事实。 而不得善终的那一世,反而能让他理智对待,仇恨不强烈只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但该防的要防,该筹谋的要筹谋,该报复的还是要报复。 只是苍寒聿能更多一些耐心,登上帝位之后慢慢抽掉齐王背后的势力,而不至于在处置了太后母子时牵连太大,导致更大的动荡。 走到窗前,从背后环住南姒的腰,苍寒聿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同她一起看窗外风景。 这场感情中,她从来是处主导地位的那一个,可她的感情太过理智,纵然七情六欲都是因他而起,却始终能克制。 理智到无情。 而他是被动的一人,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从最初占有绝对优势局面到自己亲手把这一切毁掉,苍寒聿用一息时间经历了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感觉,摔得他几乎粉身碎骨,痛彻心扉。 自己作的苦果自己承担。 犯错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不代表有了这些理由,就可以赦免曾经犯下的错。 而苍寒聿心里比谁都清楚,南姒对他有情,所以对他犯下的错也格外宽容,对他的自残和绝食虽然生气却也心疼,并且愿意因此而做出一些妥协。 可这样的宽容和妥协并不意味着彻底的原谅。 慵懒而随和的南姒,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执拗,也记仇。 外面天气太热。 南姒从朝云山回来之后就没出过相府大门,伴随着烈烈炎热的夏季一天天过去,南姒的肚子也微微隆了起来。 这日用过早膳,南姒在湖中心的花厅里坐着品茗赏花,湖心的荷花开得硕大,一朵一朵,在碧绿荷叶的衬托下显得清新脱俗,美不胜收。 绿竹正在给她讲着最近发生在天都城权贵之家里的趣事。 “上次圣旨之后,苍明齐和秦静姝夫妇二人被端王命人带去祠堂,用家法狠狠打了一通。秦家这位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听说只打了几下就疼得晕了过去,端王妃护子心切,把苍明齐就此也护了下来。” “可主子猜怎么着?”绿竹唇角挂着讥诮的冷笑,“秦家覆灭,秦静姝在端王府没了倚仗,这场灾难又是她一手导致,还牵连着儿子被罚,端王妃对她恼恨在心,没弄死她已经是手软。受了伤之后,王府里的大夫只给苍明齐看伤上药,根本不管秦静姝的死活,这位秦大小姐不但要忍受疼痛折磨,还要带着伤晨昏定省。端王妃有意折腾她,早上请安天不亮就要过去主屋外跪着,跪到太阳出来晒晕了为止;晚间天不黑接着去,一直跪到端王妃就寝了才能起来。” “更可笑的是,秦家那几个平日里对秦静姝毕恭毕敬的庶女,此番却趁着秦静姝落难之际,可劲儿地往苍明齐房里跑,借着伺候伤势的名义跟苍明齐打得火热,眼看着再过不久,只怕端王府就要传出喜讯了呢。” 南姒手执一盏香茗,安静地靠在扶栏上,敛眸轻抿一口茶水,嗓音闲适:“挺热闹的。” “可不是。”绿竹冷笑,“秦静姝能今日下场,就是她自己活该,怨不得人。” 的确怨不得人。 南姒想起之前在桃花山上她救了秦静姝却反被她恩将仇报的经历,唇角轻轻勾起清淡的笑意。 秦静姝的日子现在过得水深火热,也算是她应有的结果,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静姝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素衣走过来,把刚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端王妃对她已经生出了芥蒂,秦家又出了事,对端王妃彻底失去了利益价值,再背上个罪臣之女的名声,她能好得了才怪。” 婆婆不待见,丈夫又是个风流不着调的主,下面还有三个庶妹明着暗里的争宠,秦静姝这娇娇女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南姒没说话。 她对秦静姝既没有姐妹感情,也没什么太大的仇怨,这个人是死是活激不起她太大的感觉。 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听上一嘴,权当打发了时间。 “主子,还有一件事。”绿竹迟疑片刻,“听说顾家姑娘这段时间开始吃斋念佛,不见外客也不出府门一步,甚至是跟她交好的一些贵女都见不到她的面,好像是皇上暗中给顾太傅施了压。” 顾清漪? 南姒嘴角微挑:“这朵盛世白莲段数应该比秦静姝高上一筹才是,怎么这就栽了?” 之前在齐王府闹的那一出,秦静姝和凤鸾月可都是棋子呢,背后正主始终未曾露面,直到现在都没见顾清漪对这件事有什么说法。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南姒没有要追究的心思。 横竖已经有人为此承受了苍寒聿的怒火,并且于南姒而言,顾清漪的计谋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她懒于跟她计较。 第365章 大长公主 七月底,沉寂了有些日子的南相府再次接到一份请柬,来自于素来低调安静的大长公主府。 说起这位大长公主,曾经也是个风云人物。 她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当年先帝能登基为帝多亏这位公主一份功劳,先帝登基之后铲除异己,唯独这位长公主荣宠无双,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这个女子显然是个聪明的,懂得适时隐退,先帝坐稳帝位之后她就放了手里所有权力,在公主府里纳了几个美少年,整日安心享乐,悠闲度日,再不问窗外事。 虽然其离经叛道的行经曾一度让言官不满,弹劾的折子如雪片飞上御案,可先帝护着宠着,只差没亲自选几个漂亮少年给这位姐姐送去,长公主也并不在意坊间流言,行为举止我行我素,把任性和桀骜发挥得淋漓尽致。 久而久之,众大臣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先帝驾崩之后,苍寒聿登基,顺势把这位长公主封为大长公主,其他一切照旧,并无任何改变。 大长公主依然安安稳稳地待在公主府中过她自己的日子,寻常既不参加皇族宴席,也不出席帝京各大权贵之间的活动,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人大概已经淡忘了这位大长公主的存在。 而南姒甚至没有见过这位大长公主的面。 所以在接到这份诡异的请柬之后,她倚着栏杆发了好大一会呆,似是在思索,又似只是单纯地出神。 “大长公主?”绿竹拧眉,“这位公主年纪应该不小了吧,皇上的姑姑诶,突然发请柬给主子,这是想干什么?” 素衣皱眉,沉吟片刻:“主子眼下身体情况特殊,还是小心些为好。” 毕竟他们对这位大长公主都不了解,万一对方是抱有恶意而来,怕是防不胜防。 “不用担心。”南姒转过头来,嗓音淡淡,“这位公主待在府中闭门二十余年,明明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偏生安静低调,从不参与帝京权贵家族之间的利益纷争,只过自己的悠闲日子,此番发请柬过来,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想来不该是恶意。” 绿竹点了点头:“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撇开是否恶意不谈,这位大长公主的性情也算颇为特别了,寻常女子只怕十个也及不上她一个。” 只公然在府中养美少年,就足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南姒起身:“走吧,换身衣服去看看。” “主子现在就去?” 南姒淡笑:“她想见我,我也想知道她为何要见我,所以择日不如撞日,难不成还要选个良辰吉日?” 素衣被她绕口令似的一句话说得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点头:“好嘞,奴婢这就给主子梳妆换衣。” 顿了顿,“主子打算带点什么过去?” 第一次登门,总不好空着手。 而且到底说也是长辈。 “库房里挑一样。”南姒语气淡淡,“挑贵重的,但别太华丽。” 素衣点头。 虽说喜静,可待在府中时日久了也难免无聊,在齐王和秦家出事之后,帝京各大权贵家族连宴席都不敢大操大办了,更别说什么上赏花会赏月宴,府邸与府邸之间的走动明显少了很多。 没了宴会热闹,天都城内没有动乱,边关外乱也没有。 朝堂上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 大臣们眼下唯一还牵挂着的就是想办法说服南相进宫,最好还能说服皇上选秀,一后四妃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三千佳丽就算不能真有三千,至少三十个该有吧。 帝王太痴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这些都是大臣们自己心里的想法,苍寒聿听不到,南姒也听不到。 此时尚是清晨,太阳刚出来已经有了足够的热度,素衣把伞撑在南姒头顶,贴身尾随她走到相府外,上了马车。 收了伞,进入车厢,素衣道:“奴婢已经让轻易把消息传递给皇上了,为了防止齐王府的意外再度发生,万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南姒没说话。 大长公主的府邸坐落在金武街最北,跟南相府隔着不远的一段路程,这座公主府占地面积极大,是整个天都城权贵之中最奢华贵气的一座府邸,犹如一座小型别宫。 公主府外方圆十里没有其他的府邸,所以四周安静,不见一个人影,像是一处隐于繁华闹市的隐居之处。 当年先帝赐给这位皇姐,足见恩宠盛隆。 南姒坐在马车里静候,素衣前去通禀。 大门前守卫只听素衣说了一句话,就把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躬身道:“公主说相爷随时来,随时可以进。” 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人匆匆进府去禀报长公主。 素衣转身回到马车前,跟南姒把话说了,南姒嗯了一声,起身下车。 入了府,随即就有管家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引着南姒往府里走,越走就越是能感受到公主府里低调的奢华。 回廊曲折,假山花园,三步一景,五步成画。 日头刚出,灿烈的朝阳透出魅丽的色泽,公主府前苑一片湖波烟色,浮光掠影,如幻如梦。 缥缈琴音从湖心花厅中传出,南姒徐徐行在弯弯曲曲的亭廊上,顺着声音抬眸看去。 碧波荡漾之中,一个身穿素雅月白长裙的女子凭栏遥望天际,身边两个侍女垂手肃立。 厅中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俊美男子席地而坐,敛眸抚琴,神色专注,白色宽大的袍摆铺陈一地,流泻莹动光华。 南姒走至回廊尽头,两个少女站在廊下,躬身朝南姒行礼,然后转身引着南姒上了浮桥。 花厅里女子转过头,看着越行越近的南姒。 女子眉目清丽,虽历经岁月磋磨,容貌看起来却并没有老去太多,好似也就三十出头,可实际上她今年应该已是接近五十的年纪。 行至花厅,南姒出于晚辈的礼节微微欠身:“见过大长公主。” “南相不必多礼。”大长公主开口,声音婉淡,透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平和,“其实本该是本宫亲自去相府一趟的,可有契约在身,本宫有生之年不得离开公主府一步,所以才冒昧打扰,让南相亲自来此一趟,还望南相莫要因此而着恼。” 第366章 请求 南姒闻言,心里难免感到一丝意外。 契约在身,有生之年不得离开公主府一步? 这显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过南姒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心里明白长公主只是在解释因由以及表示善意,所以她从善如流地淡笑:“没关系,大长公主是长辈,我理该来拜见。” 大长公主轻轻抬手,身边的侍女齐齐屈膝退了出去。 “你也下去。”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抚琴的男子头顶,语气淡淡,却是平和之中透着威仪。 抚琴的男人没说什么,指尖落下最后一个音符,静了片刻,很快起身抱着乌木琴离开。 “南相请坐。”长公主在桌边落座,亲自动手给南姒斟茶,“这茶无毒,南相若是不放心,茶水不喝也行。” 南姒轻笑:“大长公主言重。”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大长公主抬眼看着南姒,唇角溢出一声叹息:“本宫其实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南姒挑唇,“佩服我当了皇上娈宠?” 大长公主微愣,随即失笑。 因这一句玩笑,原本生疏和年龄带来的差距无形中消失,气氛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 “不愧是能把皇上都降服的女子。”大长公主语气温和了许多,“这性情当真是特别。” 南姒没说话,端起面前茶盏轻啜一口。 “在请你来之前,本宫简单地打听了一下,对你的事情知道了一些。”大长公主语气淡淡,“听说你不愿意进宫,甚至怀了身孕都没能让你妥协,不知这是为什么?” 南姒沉默片刻:“我跟皇上之间的之间,旁人看不透也想不通,本相也无意解释什么。” 这显然是不想说的意思。 大长公主了然,并不勉强,“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南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孩子总该有个名分。”大长公主蹙眉,“皇上的子嗣,总不能生在宫外。” “为什么不能?”南姒淡笑,“这除了是皇上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有权决定在何处生下他。” 大长公主愕然。 虽然南姒嗓音温淡,甚至听得出来几分散漫闲适,然而言语中隐藏的强势却丝毫不因面上倦懒的表情而有所消减。 甚至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越发流露出她这番话处于绝对主导地位的意思。 这样的回答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会让人觉得诧异……不,不仅仅是诧异,而是惊骇。 莫说帝王子嗣,就算是寻常百姓家,女人也大多是靠着孩子来决定家里的地位,母凭子贵——但即便是母凭子贵,在世人眼中,子嗣也都是男人的血脉延续。 哪个女子敢于如此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这个孩子是我的,我怎么生怎么生”? 大长公主沉默片刻。 她虽然性情跟寻常女子不同,却也知道皇权至尊不可触犯,此时看着南姒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异样。 很显然,短短两句交谈里,她对南姒又有了另外一番新看法。 “你没来之前,本宫听府中之人说了你的事,一厢情愿地以为是皇上的独宠给了你底气。可现在我才发现,传闻永远不能全信。”大长公主笑道,“皇上不会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你手里吧?” 南姒勾唇浅笑:“没有。”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可皇子没有名分也不成。” “公主今天找我来,不会是受了皇上所托来当说客的吧?”南姒淡笑。 大长公主一愣,随即也跟着笑开:“不是。” 顿了顿,“我对当今皇上都没什么印象了,之前见着他时……哦不对,我应该是没见过这位皇上。关在这府里二十多年,我早已忘了外面谁跟谁了。” 南姒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惆怅,以及一种情感上的压抑,任是如何洒脱的女子在失去自由二十年之后,大概也没办法做到随心。 心里总会有点感触的。 “皇上不会有三宫六院,我也没打算生十个八个孩子。”南姒抿了口茶,语气淡淡,“所以这个孩子有没有名分都不重要,反正他会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以后这天朝江山会是他的,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大长公主闻言,越发诧异。 如果不是之前了解过,当今皇上朝权的不可撼动之外,此时她定会以为皇权已被架空,皇上成了傀儡……可事实分明不是。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大长公主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只是两人的命运也许并不会相同。 “二十多年前,本宫似乎也是如你这般模样。”大长公主眸心浮现几分迷离,像是在追忆什么,“可岁月无情,到底是磨灭了很多东西。” 南姒没说话。 她对大长公主的事情不了解,甚至从未了解过,但大致能想象得到当初她跟先帝之间应该并不如世人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至于隐情是什么,南姒不太感兴趣。 “算了,不说这些。”红唇溢出浅淡的笑意,大长公主看着南姒,“今日冒昧请你过来,乃是有事相求。” 南姒没说话。 对这句话倒是不意外。 大长公主常年深居简出,天都权贵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这些年很少有人提及过她。 南姒与她素不相识,若非有事相求,她也不可能突然给南姒送什么请柬。 “大长公主有什么话,请说。” 大长公主起身走到栏前,望着湖心层层涟漪:“本宫有个失踪了十八年的儿子。” 嗯? 南姒抬眸,儿子? “据本宫所知,他现在身在左相府。”大长公主语气淡淡,“左相位高权重,除了皇上之外,本宫想不出还有谁能出来帮这个忙,可皇上日理万机,本宫不想让这点事情去烦扰他,所以只能请南相大人帮忙。” 说罢,她转过身来,朝着南姒欠身:“不知南相是否愿意?” 南姒眉心微锁。 大长公主有个儿子在左相府? 容楚修的府邸? 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大长公主的儿子怎么会在左相府?” 大长公主眉眼微敛:“此事说来话长……” 第367章 信任 南姒回到相府时,苍寒聿刚刚下朝,她前脚回到凤凰水榭,苍寒聿后脚就跟着进了府。 出了一趟门算不上多辛苦,但眼下这个天气免不了热,南姒回到凤凰水榭就命人准备了温水沐浴。 靠在宽大的浴桶里,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散着缕缕清香。 耳畔回响着大长公主的话。 “虽为女子,本宫当年却也是掌过兵权的人。” “先帝登基时本宫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他能快速坐稳帝位,有本宫大半功劳。” “可鸟尽弓藏历来都是帝王的作风,几无例外。” “本宫不恋慕兵权,不恋慕荣华,主动上交兵权以换来府邸安稳,本宫那个弟弟却依旧不能安心。” “本宫生了女儿之后,他这个舅舅也算疼宠有加,时常来探望,带来许多孩子喜欢的小礼物。周岁那年抓阄礼之后,他以册封郡主为由派人把本宫的女儿接进宫里,从此一去不复返。” “本宫手里虽然没了兵权,但先帝以保护本宫的名义在公主府中安插了许多暗卫,这些暗卫平素听命于本宫,只要本宫不出这座宅子,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倘若本宫离开公主府,这些暗卫和本宫的儿子就会一起去见阎王。” “先帝驾崩之后,本宫差暗卫四方打探,一直试图寻找出绯儿的下落。” “先帝当年行事缜密,而本宫又投鼠忌器,不敢在他眼皮下明察暗访,所以这么多年消息被掩盖了很多,一时之间想要查到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花费了三年时间,本宫才查到绯儿当年被送进了暗阁……先帝好狠的手段,暗阁那样冰冷残酷,磨灭所有感情的地方,他为了提防本宫,倒当真是下得去手。” “透支了生命训练出来的暗卫虽武功强悍,可是忠诚卑微,且寿命比常人要短上许多,本宫真是后悔啊……当年若不是顾忌着功高盖主,又何至于乖乖上交兵权,最后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绯儿今年十九岁,从尊贵的皇族子嗣沦落到听人差遣的暗卫,南相大概不会知道,本宫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番滋味。” “如果先帝还活着,我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南相现在怀有身孕,马上也是个当母亲的人了,应当能体会到本宫这个失去了儿子十八年的母亲的心情。” 南姒的确能明白。 一个真正爱孩子的母亲,在得知孩子下落不明时,那种焦灼、不安、恐惧的心是多么煎熬。 原本该享受荣华富贵活在蜜罐里的孩子,生生沦落到尘埃里任人践踏,这样的心情即便作为一个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却也能够想象得到。 南姒甚至佩服大长公主的定力,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说这番话时都无法保持如此平静的语气。 只是大概早已被先帝伤透了心,失望透顶,看淡了一切,所以在提到那个人时,已经无法再激起她心底强烈的情绪。 时间是个好东西,即便备受煎熬,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让强烈的情感消淡,慢慢归于沉寂。 但为人母的感情和担忧却消不掉。 热水氤氲,雾气缭绕。 苍寒聿绕过屏风走进来就看见一片雪白的美背,一片清香萦绕雾气缭绕之中,美景如此怡人,让他忍不住喉咙一紧,脚步不由就顿了一顿。 “皇上可以先去把折子批完。”南姒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淡淡开口,“非礼勿视的道理,皇上应该懂。” 苍寒聿撇嘴,抬脚走了过去,正大光明地欣赏美人出浴。 “姒儿。”他搬了张凳子过来,在浴桶边坐下,“你今天去了大长公主府? 南姒抬眸,“怎么?” 苍寒聿静默片刻:“没怎么。” 他就是问问。 “大长公主派人给我送了张请柬,邀我过府一叙。”南姒淡道,“我想着这些日子待在府里也挺无聊,于是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过去了。” “大长公主必闭府年,连朕都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姑姑。”苍寒聿蹙眉,“她突然给你发了请柬,目的是什么?” 南姒淡淡一笑:“你肯定猜不到。” 苍寒聿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姒儿提点一二?” “她有一个失踪了十八年的女儿。”南姒淡道,“当年先帝把她年仅一岁的女儿抱走,从此就失去了踪迹。因为各种威胁和契约,大长公主不能踏出她的公主府一步,所以她没有办法进宫见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先帝把他的女儿送进了暗阁。” 苍寒聿眉目一凝:“做了暗卫?” “嗯。”南姒漫不经心地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撩着水,“这个孩子现在在左相府。” 苍寒聿静默。 堂堂公主的女儿被丢到了暗阁那种地方,这种事情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 他那位父皇倒当真是心狠手辣。 “实力太强的人总会遭到忌惮,看来这个真理自古不变,无关男女。”南姒目光微抬,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皇上就没有对我生出过忌惮的心思?” 苍寒聿一愣:“姒儿这是什么想法?我怎么会忌惮你?” 南姒挑唇。 苍寒聿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她怎么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左相府?” “公主府中暗卫查了许久,最近才刚刚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线索直指左相府。”南姒淡道,“除了几位亲王之外,朝廷左右二相府邸皆可配有暗卫十六人。据大长公主府查到的线索来看,这位小世子在十七岁那年,也就是两年前,就被容楚修从暗阁带了出来。” 苍寒聿没说话。 容楚修少年拜相,苍寒聿对他信任有加,并不太过他的一些私事。 暗阁原本是帝王全权掌管的势力,苍寒聿登基之后,南姒和容楚修这左右丞相二人都拥有了对暗卫的调度大权。 暗阁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明白。 所以由此可见,苍寒聿信任二相的程度相当于亲手把刀递给了他们。 第368章 祖宗的身份 “长兰和长乐虽然也是出自暗阁,但她们首先是宫中侍女。”南姒语气淡淡,“后期不过是为了增强自身武力修为,所以被送去暗阁训练了一段时日。有针对性的训练虽然也辛苦,可比起真正的暗卫却要轻松很多,最重要的是,不会磨灭了她们正常的七情六欲。” 而越是在暗阁里待的时间长的,七情六欲越是淡薄,甚至有些人根本连一点感情都不会留存。 苍寒聿沉默片刻:“此事应该不难,把容楚修叫过来就行。” 南姒嗯了一声,阖上眼,享受被热水包围的感觉。 难倒确实是不难,可容楚修到底是左相,位高权重,寻常官员在他面前连说话都得小心谨慎,又有谁敢蹚先帝跟大长公主之间的浑水? 除了背后有皇上当靠山,又跟容楚修关系不错的南姒能帮这个忙。 大长公主虽然许多年未曾理会外面的事,可到底也是当年的风云女子,判断力还是有的。 苍寒聿很想当柳下惠。 这些日子因为南姒有孕,他也确实当了很多天的柳下惠。 然而此时美景在前,他若还能克制,就真的不是个正常男人了,眼睛盯着某种风景,他咽了咽口水:“姒儿。” 南姒抬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皇上有何贵干?” 苍寒聿轻咳一声:“你洗好了吗?” “没呢。”南姒语气淡淡,“皇上可以去外面等我。” 苍寒聿这个时候肯出去才怪。 “我来帮你。”苍寒聿起身站在她身后,修长手指恰到好处地捏着她的肩颈,“这两天会不会难受?” “还好。”南姒嗓音懒懒的,“除了刚开始有些症状,后来这些天里没什么不适的反应。” 苍寒聿嗯了一声,专注地给她按着颈部。 沐浴结束,他贴身伺候着怀里的小女子,把她身上擦干,穿上衣服抱了出去。 虽然还有奏折没批,可苍寒聿赖在了南姒的床上不肯离去,纵然眼下南姒有孕,什么都不能做,他也宁愿用最大的自制力忍受煎熬。 南姒看他也着实忍得可怜,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开口:“早就让皇上纳几个妃子进宫,皇上自己不听,还不是自己遭罪?寻常人家的男子还都有妾室通房呢,皇上怎么就如此想不开?” 苍寒聿闻言,忍不住咬牙,语气里颇多不满:“朕如此守身如玉是为了谁?没有妾室通房,姒儿都不愿意进宫陪我,我要是敢对其他女子有什么肢体接触,姒儿只怕早带着崽崽远走高飞了,在这里装什么大度?” 嗯? 南姒皱眉,伸手拧着他的耳朵:“跟谁说话呢?谁装大度?” “嘶疼!姒儿轻点。”苍寒聿拿开她的手,低声咕哝,“本来就是,姒儿总是口是心非,若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迟钝,这会儿被姒儿忽悠过去了,真封个妃子宠幸个宫女什么的,只怕以后哭的地儿都没有。” 南姒嗤了一声:“你不是九五至尊吗?帝王三宫六院不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你没有三宫六院才不正常。” 苍寒聿亲了亲她的脸:“那我宁愿做个不正常的帝王。” 南姒静默,对他的求生欲说不出是满意还是无语,沉默片刻,淡淡道:“听说孩子满三个月就算是度过了危险期,只要克制点,动作别太猛,还是可以的。” 苍寒聿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两眼放光,像是许久没开荤的凶狼,“姒儿?” 南姒没说话,神色淡淡。 苍寒聿直接低头覆住她的唇,再无其他声音。 …… 午膳之后,南姒派人去请容楚修过来。 熟悉的人谈事不必遮遮掩掩,开门见山,有事说事最好。 “今儿既没有东南风,也没有西北风,怎么南相大人就把我给请来了?”容楚修一身浅蓝长袍,衬得身姿高挑,飘逸出尘,俊雅容颜挂着春风般温和的笑意,“看南相今天气色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 南姒斜倚栏杆,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相的喜事在肚子里,左相府的喜事不知什么时候能来?” 容楚修抬脚走上花厅,奇怪地看着他:“左相府的什么喜事?” “娶妻生子的大事。”南姒语气淡淡,“容相今年也有二十好几了吧?还不打算成亲?” 容楚修心底生出一丝古怪感觉,不疾不徐地在桌前拂衣落座,端起素衣斟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你今天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催我的婚事吧?”容楚修语气戏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此之外,皇上和皇后也可以做主……你是想以哪个身份催我?” 南姒并不入他的套,嗓音闲适:“以祖宗的身份。” 容楚修顿时无言。 好吧。 小祖宗这个称呼虽是裴海的口头禅,可他也是亲口叫过的,不算南姒故意占他便宜。 不过南姒的脾气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今儿她把他叫过来,绝对不是为了催婚,“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上刀山下火海,本相绝不皱一下眉头。” 南姒嗯了一声:“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两年前,你是不是从暗阁带走了一个人?”南姒语气淡淡,“女子,两年前十七岁,今年十九,在暗阁应该训练了十年有余。” 话音落下,容楚修面上笑容一点点敛尽,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沉默不语。 “怎么了?”南姒皱眉,“有什么隐情?” “没什么隐情。”容楚修很快放松了表情,淡淡开口,“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一个暗卫的事情了?” “她不是寻常的暗卫。”南姒偏头,把手里的茶盏递给绿竹,“她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容楚修淡笑,“依然是个暗卫。” 南姒眸心微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所以你确实带走了这个人?” 容楚修没说话,敛眸喝了口茶,俊雅的眉眼此时显得幽冷难测。 南姒面上浮现深思:“她叫什么名字?” 第369章 主奴契约 “夜七。” 什么? 南姒错愕:“我怎么不知道暗阁有这么个名字?” 容楚修神色恹恹:“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需要本相一样一样说给你听?” “容楚修。”南姒微微一笑,笑意慵懒无害,“别怪我没提醒你,皇上此时正在本相的书房里批阅奏折,随时都有可能会过来,就算本相不去告状,可万一被他听到了,你觉得你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不能。 容楚修深深叹了口气。 他家主上宠南姒已经宠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了,别他说这个左相,就算他的亲弟弟离王,还不照样抓到勤政殿去跪了一夜? 他才不想给自己遭来无谓的麻烦。 “是我的错。”他搁下茶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年前出阁的暗卫都是夜字辈的,她排行第七,所以叫夜七。” 南姒点了点头:“改个名字。” “改名字?”容楚修抬眸,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这个名字应该没冲撞到谁吧? “不为什么。”南姒道,“你照办就是。” 容楚修沉默。 若眼前这个人不是南姒,不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他一定让她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话说左为尊,右次之。 他这个左相权力分明比右相大,掌管的事务也比右相多,凭什么他就要在右相面前伏低做小? 眉眼微敛,容楚修静默了好大一会儿,想着夜七这个名字本来也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字,完全是按照暗卫的级别和排行来取的。 很随意的一个名字,改了也就改了。 “改成什么?” 南姒想了想:“……绯?” 容楚修皱眉:“什么?” 南姒没说话,她似乎忘了问大长公主她的女儿姓什么,大长公主的丈夫是谁? 早上去大长公主的府邸,除了那个抚琴的男子,她并未看到其他类似于面首这种身份的男子,府中有侍卫,有管家,但并不见传闻中该有的奢靡风流。 南姒沉吟片刻,暂时抛开这些想法,淡淡道:“容楚修,你是否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 容楚修缓缓摇头。 “你没查?”南姒皱眉,“暗阁里培养的大多都是男子,很少有女孩从小就被送进去,你对她的身份来历就一点也不好奇?” 好奇? 容楚修淡哂,怎么不好奇? 若非怕她的身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他何至于明察暗访两年? 可就算暗查,也不能太过兴师动众,即便他是帝王面前深受器重和信任的肱骨大臣,很多事情也不能随心所欲去做。 “把这个女子送到我这边来。”南姒淡道,“我来查。” 容楚修一愣,随即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南姒眉眼微动,看着容楚修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些探究:“不行?” 容楚修看了她一眼,随即敛眸,唇角微微抿紧,沉默地握着茶盏。 “为什么不行?”苍寒聿踏着沉稳从容的步子行过回廊,廊外强烈的光线打在他明黄色的袍摆上,折射出尊贵的色泽。 容楚修抬头,起身离座,恭敬地行跪拜大礼:“臣参见主上。” 苍寒聿抬脚走进花厅,目光从容楚修头顶掠过,在南姒身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嗓音淡淡:“那个暗卫对你而言,有什么特别之处?” 容楚修似有难言之隐般,垂眸不语。 南姒见状,不由挑眉。 历来从容不迫的左相大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风度翩翩的模样,进退有度,温雅如玉,很少见他为了什么事为难过。 此时这副难得的反应,倒是第一次见着。 苍寒聿也觉得奇怪,微微皱眉:“不能说?” 不能说? 这可真是个笑话了。 天子问话,还有“不能说”一说? 容楚修表情微凝,沉默了片刻,缓缓攥紧了掌心:“臣……犯了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苍寒聿和南姒都有些意外。 欺君之罪? 身体斜靠在廊柱上,苍寒聿神色波澜不惊:“说。” “夜七……就是臣带出暗阁的那个暗卫,臣跟她……”容楚修低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定了主奴契约。” 话落,厅里骤然陷入一片安静。 苍寒聿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看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 而南姒,此时的表情则有些微妙。 主奴契约。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里却非常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暗阁机构隶属朝廷,只效忠于帝王。 左右二相因为是帝王面前最得信任的人,皇上也是为了给他们更多可以调遣的人手,方便他们在朝堂上行事,所以才从暗阁里挑选出来高手暗卫分给两府,两府各十六人。 派给相府的暗卫只听各自府邸里的主子命令行事,皇帝陛下并不会差使已经分出去的暗卫,但有一点,这些暗卫真正的主子只有帝王一人。 皇上把刀赐予了你,你暂时有使用之权,可皇上也随时有收回刀的权力。 倘若有个万一,亦或者有不得已之事发生的时候,这些暗卫只会以皇帝陛下的旨意为首要——这是暗阁长久以来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所致。 暗卫若犯了错,左右二相有处置之权,但需要如实上报。 可唯独不能擅自将暗卫归为己有。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左相,也没有擅自让暗卫认主的权力,说的严重点,这是公然欺君,给他安上个试图谋反的罪名都不为过。 不过南姒也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花厅外,远方天际湛蓝无垠,苍穹广袤,灿烈的阳光折射下来,映得湖面上一片金光跳动。 “主奴契约?”苍寒聿嗓音淡漠,“解释。” 容楚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他只是抱着侥幸,以为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让皇上知道。 毕竟只是一个暗卫。 虽然暗阁是天子的暗阁,可主上既对他信任,也并不是个擅猜忌的人,应该并不会怀疑他私底下做了什么。 却没想到…… 第370章 心软? 花厅里一片静寂。 容楚修忍不住开始思索,南姒为什么突然间问起夜七的事情? 她暗中查过他,还是夜七的身世来历有问题? “左相,朕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帝王淡漠而充满威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容楚修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可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来解释。 沉默片刻,他低声开口:“臣并无谋反之心,请主上明察。” 南姒扶额。 重点是谋反吗? 若说一个暗卫就能牵扯到谋反上去,那谋反也太容易了些。 重点是,堂堂左相大人为什么明知这件事不能做,还非要去做? 而且还是跟一个女子定下主奴契约,这是想干什么?让这个暗卫只属于他一个人吗……嗯? 等等。 女子。 契约。 南姒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眸心微细,转头看向容楚修:“容大人。” 容楚修抬眸看她。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南姒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微妙的意味,“你这份主奴契约是无效的。” 容楚修皱眉,语气淡淡:“有效。” “无效。” 容楚修沉默片刻:“主奴契约触犯了规矩,臣甘愿受罚,就算主上要剥去臣的相位大权,臣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主奴契约确实是有效的。” 南姒又叹了口气:“我说无效就是无效,你居然不信?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女子身世来历尊贵,当初进入暗阁也是因阴谋而起,而今一旦恢复了身份,谁也没资格让她为奴。” 说完,南姒怜悯似地看着容楚修:“你的身份都没她尊贵,还主奴契约呢,想得美吧。” 容楚修闻言,眉心微微一皱:“身份尊贵?” “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南姒淡道,没再跟他打哑谜,“早上大长公主邀本相去她的公主府,为的就是替她寻找失踪多年的女儿,并且指名线索就在你的左相府里。” 大长公主? 容楚修皱眉,他对这个女子并不熟悉,了解的程度也仅限于听过而从未见过。 可即便没见过,他对当年的事情心里也是有点底的,知道这位深居简出二十年的大长公主是怎样的存在,眼下虽无权无势,甚至连自由都没有。 可她的影响力仍在。 别说容楚修,就算是容楚修的父亲,到了这位大长公主面前也得敬上三分。 容楚修眉心皱紧。 这两年来他一直在查找的真相,原来在这里。 他当初就觉得奇怪,暗阁从未有过女孩进入,就算有,也是特殊对待的情况——比如长兰、长乐和素衣她们几个。 当年都是为了陪南姒,苍寒聿才精挑细选了几个一起送进暗阁,后来这几个人就到了南姒身边服侍。 而如夜七那般,却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容楚修花了两年时间暗中探查,却始终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此时才听了南姒的一番话才隐隐能判断出,夜七的身份应该是被先帝瞒了下来,甚至销毁了所有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线索。 大长公主的女儿,按照当年这位公主的功劳,她的女儿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被封为郡主,甚至风光无限地享受公主的待遇。 然而,当初一个小小的孩子,却被丢到了那样冰冷残酷的地方自生自灭。 皇权倾轧,手段冷酷无情。 世人眼中圣明的先帝,其实也是个虚伪狠毒的人。 苍寒聿抬手挑着南姒的发丝,语气淡淡:“大长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女儿在你的府上,这件事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容楚修敛眸沉默,良久,才淡淡道:“臣跟她已经定了契约,更改不了。” 南姒挑眉,诧异于他如此坚决的态度。 苍寒聿显然也有些意外,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思量。 “臣触犯规矩之处,任由主上处置,绝不敢有一句异议。”容楚修淡道,“但契约既成,终声不得解除,除非其中有一人死亡,契约自消。臣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这辈子只要活着,她都必须待在臣的身边。” “还挺硬气。”南姒闲适浅笑,“本相难得见到容相如此硬气的时候。” 容楚修静默片刻,撇了撇嘴,“本相原就硬气,只是南相无缘得见罢了。” 毕竟就连号称铁骨铮铮的端木锋在南相面前都得礼让三分,其他人硬气得起来吗? 没看皇上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谁敢在她面前比硬气? “行了。”苍寒聿淡淡抬手,“起了吧。此事朕不想插手,你自己看着办。” 南姒眸光流转,娇嗔地道:“皇上不想插手,那本相答应大长公主的事又该怎么回复?” 容楚修被她难得的语气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恩站起身之后,不冷不热地开口:“南相可不是个会轻易答应别人的人,此事未弄清楚之前,我不信你已经应了下来。” 南姒道:“说不定本相见大长公主思女心切,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呢。” “你一时心软?”容楚修嗤笑,“你要真能一时心软,主上哪里还需要整日往相府里跑?” 真要心软,早就答应入宫为后了好吗? 说罢,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臣以为自己会跪上一个时辰。” 南姒不解:“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发现主上前些日子特别喜欢罚人跪。”容楚修实话说话,“虽然不知道是何缘由。” 南姒眼神顿时古怪。 苍寒聿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然你有此想法,朕不成全你似乎有点过意不去——” “别!”容楚修连忙告饶,“臣知道错了,主上深明大义,宽宏大量,圣明无——” “容楚修。”南姒漫不经心地开口,打断了他拍马屁的言语,“你不会是情窦初开了吧?” 什么? 容楚修和苍寒聿齐齐安静了下来。 两双眼睛皆落在了南姒面上。 “区区一个暗卫,应该不至于让你宁愿抗旨也不愿解除契约。”南姒淡笑,“这个女子,你是真把她当成了奴卫,还是……媳妇?” 容楚修表情僵了僵,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南姒:“别胡说八道。” 第371章 嘴硬心软 容楚修表情僵了僵,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南姒:“别胡说八道。” 南姒挑唇,不置可否。 是不是胡说八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或者说,也许他自己也还没明白他对那女子究竟抱有什么心态。 不过这跟南姒无关。 她自己的感情尚且没有处理完善,当然更没心情去关心旁人的感情问题,对这类事情也不感兴趣。 容楚修是不是真的会喜欢一个感情寡淡的女子,她不清楚,但倘若那是真心的喜欢,必然是因为那女子身上有着吸引他的地方。 “大长公主竟然跟我说了这件事,我总不可能坐视不管。”南姒淡道,“所以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候这件事该如何解决你自己拿主意。” 顿了顿,“但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总要去回复大长公主一句。” “其实也没什么可为难的。”容楚修淡道,“暗卫久经训练,早已磨灭了感情,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尊贵的郡主,也并不会拥有寻常女孩得知自己身世之后该有的欣喜,因为她的感情已经近乎于空白,没什么能激起她的情绪波动。” 南姒拧眉:“但是你必须考虑一个为人母的心情。” 容楚修闻言,漫不经心地轻哂:“说实在的,大长公主的话也不能尽信,当年的事情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谁对谁错,谁也无法判断。但是我觉得,以她当年的能力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应该并不难,可十八年投鼠忌器,竟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南姒没说话。 皇帝陛下似乎更没什么可说的,专注地勾缠着南姒的发丝,对大长公主和她女儿的事情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容楚修便直接跟南姒讨论了起来,“你现在怀有身孕,都说为母则刚,为母则刚指的是会为了孩子而变得刚强起来,但心却是柔软的。大长公主也许恰似利用了你有孕心软这一点,才能成功地说服你答应帮她的忙。” 南姒淡道:“你的意思是说,本相是个任人糊弄的傻瓜,别人说什么都信?” “当然不是。”容楚修连忙摇头,求生欲特别强,“我的意思是说你眼下特别容易心软。” 南姒嗤笑一声:“行了,你自己回去考虑考虑吧。过几天给本相一个回复就成。” 容楚修点头,朝苍寒聿行礼:“臣先告退。” 苍寒聿嗯了一声。 南姒淡淡提醒:“回去别忘了给你的小奴把名字给改了。” 容楚修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南姒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意味:“我以前一直以为容楚修应该配一个大家闺秀,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的脑袋瓜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苍寒聿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能确定,他跟那女子之间就一定存着什么别的情感?说不定只是一时新鲜呢。” 一时新鲜? 南姒不以为然:“女人的直觉很准。” 说完这句,她目光落在苍寒聿的手上,“你在干什么?” “揉你的头。”苍寒聿学着南姒一贯的动作,对着她的脑袋揉了揉,“感觉挺不错的,怪不得你一直喜欢揉朕的脑袋。” 南姒:“……” “刚才你说让他回去改什么名字?” 南姒沉默片刻,语气平静:“他家那小暗卫,名字叫夜七。” 苍寒聿动作一顿,面上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心下却是了然。 南姒道:“看来这个名字已泛滥。” “姒儿是不是觉得……”苍寒聿嘴角忍不住扬起,眼底像是嵌入了星辰,“这个名字应该是我一个人专属?” 南姒嗤了一声。 “姒儿别不好意思承认。”苍寒聿低笑,伸手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朕不会笑话你的。” 南姒伸手拽着他的发丝:“皮痒?” 苍寒聿头皮吃痛,却笑得很愉悦:“姒儿怎么这么霸道?夜小七有人用过了,就不允许旁人再用?这也太不讲道理……” “苍寒聿。”南姒冷冷开口。 得意忘形的皇帝陛下顿时闭嘴,讪讪地看着她:“姒儿。” 南姒眉目清冷:“皇上可以走了,本相想自己待一会儿。” 苍寒聿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我想待在姒儿这里,哪里都不想去。” “皇上别太任性。”南姒警告他,“最近大臣们都议论纷纷,皇上不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反倒是每天往臣的相府跑,像什么话?” “有姒儿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苍寒聿道,“皇宫再大也不过是上朝议政和睡觉的地方,哪能称之为家?” “宫廷本就是天子之家。” “是天子之家,却不是我的家。” “皇上就是天子,天子就是皇上。” “我是夜小七。”苍寒聿说着,怕南姒听不懂似的,“我先是夜小七,然后才是天朝的帝王。” 顿了顿,“夜小七是姒儿的夜小七。” 南姒冷笑:“夜小七是谁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在天朝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跟东澜已经无关。” 苍寒聿没说话,一颗心却忍不住沉了沉。 “苍寒聿,前世你我曾相爱过,成过亲,明媒正娶的夫妻,只遗憾落个不得善终。”南姒语气淡淡,“但那一世不怪你,所以既然回到了当初,就当是还以前的感情一个圆满。” 苍寒聿嘴角抿紧,掩下的眸心翻涌着层层墨黑的浓雾,像是要把所有光明全部卷进去,只余下一片永久的黑暗。 他死死地克制着心头的波涛翻滚,压制着即将失控的情绪,只抿得唇角泛白,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有阴霾,焦灼,暴虐,尽数掩藏。 苍寒聿把头埋在南姒的肩颈处,嗓音是极度压抑克制之后的嘶哑:“我不管……我就是赖定你了,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就是要赖着你,一直赖着……” 他的姒儿是个温柔而心软的姑娘,总是嘴硬,却比谁都心疼他。 他知道。 他知道的。 第372章 口味独特 踏进左相府大门,容楚修径自走回自己的清晖院。 进了寝卧,屏退所有下人,关上房门。 静静在门后外间站了片刻,容楚修面无表情地开口:“夜七。” 一道人影从窗户飞掠而入,沉默跪在地上。 速度快,无声无息。 除了窗纱被破开一个洞,其余一点响动都没有。 倘若不是容楚修本就武功高强,也许连他都看不真切从窗户飞掠而入的身影是男是女,相貌和年龄如何。 静站须臾,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一身紧致的黑衣勾勒出纤瘦玲珑的身段,清丽的面容低垂,依稀可见侧颜娇美,却比常人更多了几分常年隐藏在暗处不见阳光的苍白。 “夜七。”容楚修语气平稳,稳到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今天开始这个名字就别再用了,我给你改个名字。” 跪立的身影如静如一尊石雕,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 “随我的姓,单名一个绯。”容修想到南姒说的那个字,语气淡淡,“容绯。” 对于暗卫来说,改名字这样的事情显然小到微不足道,跪在地上的女子连一声回应都没有,始终不发一语。 容楚修目光落在她头顶,又沉默片刻,语调平静地开口:“今晚……” 顿了片刻,“你宿在本相屋里。” 这是命令,也是决定。 她没有说不的权利,当然,她也不会说不。 …… 十九的女子比起一般待字闺中的女子在年龄上显然偏大一些,比不得那些娇花似的小姑娘。 因常年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训练,身上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痕虽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浅淡,却依然还残留一些痕迹。 所以比起那些常年浸泡在鲜花精油中保养出来的娇嫩肌肤,容绯的身子除了瘦削紧致之外,同样没有哪处能比得上那些千娇百媚的大家闺秀。 可就是这样遍布着伤痕印记的身体,就这样一副并不娇嫩的身体,却让容楚修着迷,食髓知味,如疯魔了似的要了半夜。 主奴契约虽是一项不符合规矩的契约,但合不合规矩其实跟暗卫无关。 因为有资格制定契约的人只有主动方,也就是容楚修,容绯只有被动承受的份,所以倘若此事被追究下来,皇帝陛下要治罪,便是容楚修一人承担所有的责任。 撇开不符合规矩这点不谈,契约的制定方式其实很简单。 暗阁有一种秘制的药,制定契约的主人取一点自己的心头血融入药中,让暗卫服下。 浸了血液只是一种形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只是为了让契约一方的暗卫知道契约已成,她服下了谁的血,谁就是她以后的主子,唯一的主子。 真正起作用的,是药。 暗阁密制的药物,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忠诚,服下之后,每月月初一颗解药,便体会不到任何疼痛。 倘若延迟两日不服解药,身体里会如万蚁钻心一般痛苦难忍,四肢百骸,像是骨头里都有虫子在撕咬一般,那种滋味没有人能够承受。 有效且长久的契约从来都是制定在身体上,毕竟口头上的东西太过虚幻不可靠,无法带给人足够的安心感。 主奴契约制定之后,这个暗卫独属于他一个人所有,也许这是所谓的归属感。 除非他死,否则契约永远有效。 不过以前也曾有过一种说法,服下浸了主人心头血的药物,会让暗卫的忠诚更纯粹,把自己当成主人的所有物,忠诚地献上自己的所有。 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情绪。 一切以主人的想法和喜怒为主,主人的想法就是自己的想法,主人的喜怒就是自己的喜怒。 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 所以就算皇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他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以谋反叛乱的罪名杀了容楚修,契约自解。 要么听之任之,就算重罚一顿,只要容楚修和暗卫不死,他也得承认这种契约的有效性。 当然,皇帝陛下对待此事的态度也不是随意决断的,区区一个暗卫,左右不了朝局动向,影响不了朝政大权。 全当是他给心腹大臣一个恩典。 而倘若容楚修是怀着什么别的心思,私底下有了不臣之心,做出了超出底线之外让君王无法忍受的事情。 那么苍寒聿也不会给他什么机会去犯上作乱。 白绫、毒酒、匕首,这些东西并非冷宫嫔妃专属,赐给自己的大臣也完全可以。 当然,如果容楚修更钟爱断头台,苍寒聿也乐意成全。 人一死,主奴契约自然失效。 眼下人没死,契约还在。 影卫改了名字,冠上他的姓,连身上都烙上了他的印记。 也不知这容主人是要闹哪般。 虽说南姒并没有直接应下大长公主的请求,但对方既然开了口,而且指名道姓提到了容楚修,把线索都指明给了她,南姒当然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此事若搁在别人身上,她理都不会理。 可大长公主辈分上怎么说也是苍寒聿的姑母,而且她丢了女儿十八年,纵然容楚修说大长公主利用的就是她眼下有孕容易心软,南姒也心知自己的确心软。 但这样的心软仅止于给大长公主一个答复,尤其是在得知容楚修回府之后干的禽兽事之后,她就更没兴趣趟这浑水了。 “这封信送去给大长公主。”南姒把信递给绿竹,“今日开始,这件事与本相无关,让容楚修自己去解决。” 苍寒聿端着果盘,拿叉子喂她吃水果:“容楚修的口味挺独特。” “的确挺独特。”南姒淡哂,嗓音慵懒,“主奴契约?莫不只是为了能正大光明睡了人家?” 苍寒聿神色淡淡:“天都城贵胄家中闺秀任他挑选,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暗卫的身体而冒这么大险。” 君臣间的信任固然可贵,可信任崩塌有时也只在朝夕之间。 况且容楚修这件事做的,的确触犯了规矩,就算真治他个图谋不轨之罪,他也得认。 第373章 生女不生男 南姒斜倚着扶栏,目光有些玩味:“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挺能藏。” 金屋藏娇也不是这么个藏法。 主奴契约。 呵。 南姒挑唇,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利用暗卫感情淡漠和忠诚这一点,强制性地把人家吃干抹净,打算先攻破她的身体,然后才虏获人家姑娘芳心? 也不怕翻船。 苍寒聿没接这话,小心地捏着她的肩膀:“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南姒静了静:“没什么不舒服。” 顿了顿,“你们君臣二人行事风格倒是相似。” 都是把人弄在身边,先下手为强。 想当初南姒第一次侍寝时还没有恢复记忆,之所以愿意,完全是因为藏在心底的喜欢,以及苍寒聿把她自小养大的恩情所致。 记忆苏醒之后才发现这不过是某人一出精心策划……好吧,算不得精心策划,但也确实是个精心准备了十几年的谎言。 可谎言暴露了又如何? 总不可能还她一个清白的女儿身。 好在南姒对贞洁看得也不是那么重要,倘若她真要做到一刀两断,那也绝不可能因为失了身就改变主意。 不过是苍寒聿自以为聪明,以为得到了她的身体就能把她困在身边一辈子。 而现在,容楚修显然也在用着同样的手段。 苍寒聿躺着也中枪,闻言只得讪讪一笑:“我跟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南姒挑眉,云淡风轻的语气,“哦,也的确不一样。容楚修最起码还有点人性,等姑娘十九岁了才下手。你当初睡了我的时候,我还不满十五岁了吧?” 苍寒聿心虚:“还差两天就十五了。” 十五岁生辰之前,跟十五岁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不承认自己是个禽兽?” 苍寒聿不敢不承认:“我的确就是个禽兽。” 虽然时下十四五岁嫁人的少女比比皆是,皇帝选秀时那些女子十三四岁进宫的也很多,但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争取宽大处理。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苍寒聿这般一个劲的服软,有错没错都认在自己头上,就算南姒有心想找茬,在他这般温顺良好的认错态度下也没了脾气。 况且她本就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日子一天比一天静谧温馨,南姒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苍寒聿除了上朝之外,大半时间都待在相府,虽偶尔还是会在情浓意切时小声哄她进宫,奈何妾心如铁,表面上如何温柔似水,在进宫这件事上南姒也从未有过半点妥协的迹象。 当然,这期间大臣们也曾想办法说服南相进宫,然而即便是如何能言善辩的大臣出马,道理摆在明面上讲,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从家国社稷到儿女情长,从引经据典到口干舌燥…… 南相却只是回以云淡风轻般的一句:“本相是娈宠,不敢进宫糟蹋了后宫圣地。” 或者说,“选秀封妃是皇上的事,跟本相无关。” 再或者,“本相身份卑微,配不上身在云端的皇上。” 每每把大臣们堵得气都喘不匀,斗志昂扬而来,垂头丧气而回。 苍寒聿也被一天天打击得心如止水,别的不求,眼看着南姒肚子越来越大,只求母子平安,不发生意外便可。 炎热的夏季过去,秋天到来时,刑部该判的案子已经定了下来,原本该秋季被押赴刑场的齐王和秦家一党却并没有立即迎来死亡。 苍寒聿顾忌着南姒有孕,想给孩子积福,不愿意在这个当口多造杀孽,于是暂时压下了对齐王的处置,只命萧墨加派禁卫军防守天牢重地,又从暗阁抽调出人手暗中监视。 天牢本就是防守重地,进去的人想出来难如登天,况且重重严防之下,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休想从里面飞出来。 秋季还有件大事。 三年一度的秋闱原本该在明年,但苍寒聿提前就下旨今年增设恩科,选拔年轻优秀的学子,各地官府早已忙碌了起来。 到了年底腊月,东南西北四王回京述职,苍寒聿点了离王、云王、左相容楚修、大将军端木峰和四王进御书房议事,整整半日时间,除了御书房里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帝王交代了什么,没人知道四王和丞相应下了什么。 腊月里南姒的身子已经八个多月,苍寒聿下旨休朝,所有重要的政务全部交由离王、容相和内阁裁决,重要到容相也决策不下的事情才能送往相府,由皇帝御批。 今年的除夕比以前任何一年都热闹。 热闹到漫天的烟火绽放了整整一夜,璀璨炫目的光芒之下,映着年轻俊美的帝王握着身边即将临盆的女子的手,表情那么柔和,柔和到让人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然而繁华和喧闹之下,有此感觉的人却忍不住在心里低骂自己有病,明明是一派祥和盛世,怎么就不详了? 除夕宴进行了整整一夜,凌晨时分才结束,大臣们顺道给帝王拜了年,然后才纷纷出宫回府。 “姒儿,累么?” 南姒放松了身体倚在苍寒聿特意给他准备的软榻上,腹部高隆,原本精致的小脸在这几个月的滋补下也圆润丰满了一些,更显得肌肤娇嫩白皙,吹弹可破。 “还好。”南姒语气淡淡,繁华和喧闹之后更显得周遭是如何静谧,“孩子刚才踢了我一下。” “是吗?”苍寒聿低头,轻轻地将脸贴在她腹部,感受着孩子强劲的生命力,“姒儿猜她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南姒淡道:“女孩。” 语气不是猜测,而且笃定。 苍寒聿,抬起头看着她:“真的?” “鸾凰生女不生男。” 苍寒聿懵了懵。 “皇上失望吗?”南姒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没有皇子可以继承江山。” 苍寒聿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失望什么?姒儿是鸾凰,那女儿自然也是鸾凰,鸾凰命格尊贵着呢,怎么都算都比生个皇子划算。” 第374章 大限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该准备的,苍寒聿早已提前准备好。 稳婆、乳娘、经验丰富的嬷嬷、十六个伶俐的宫娥,早已入住凤仪宫偏殿,婴儿床,玩具,男婴女婴的柔软小衣服准备了不知多少套。 外朝势力也做了极周密的安排布置,当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苍寒聿只恨不能把一天当成三天用,既不放心相府里的南姒,巴不得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又要紧密安排一应该安排事宜。 当然,有些事情朝臣不知道,他们也不能知道,所有安排都是暗中进行,朝堂表面上依然一片风平浪静。 正月初六,南相府中来了个少年。 “姒儿。” 彼此南姒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今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在接连几天阴云沉沉之后,明媚的阳光舒服得让她只想睡觉。 东流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 困倦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立着一个少年,而府中的暗卫无声无息间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但凡东流再敢往前走上一步,绝对会在刹那间死无葬身之地。 南姒微微坐直了身体,轻轻挥手。 暗卫退下。 素衣低声吩咐了一句,不远处恭敬候立的侍女转身离开。 “你怎么来了?”南姒嗓音带着些许慵懒倦意,“东华大祭司呢?” 东流目光落在她面上,明媚的阳光笼罩着柔美出尘的容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白,白到近乎于透明的颜色,透着某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征兆。 在她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东流语气淡淡:“他知道我来。” 南姒嗯了一声,身体上的酸软倦怠让她没有太多精力却关注东流,所以也没察觉到此时东流跟以往不太一样的语气。 被素衣差使过去的侍女很快返回,端着半盆温水,用帕子浸湿拧干,递给南姒擦脸。 另外一个侍女则奉上了刚沏好的茶。 南姒端过来,敛眸抿了口茶,抬眼看向东流:“专程来看我?” “当然不是。”东流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我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宝宝而来。” 南姒闻言,沉默地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 这两天她精神不济,总是提不起劲,话都不想多说两句。 “孩子你不用担心。”东流语气淡淡,却有几分郑重,“会有人守护。” 南姒闻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要插手?” “嗯。”东流点头,“我要抱大腿。” 抱大腿? 南姒对这个说法感到稀奇,“抱谁的大腿?” “你的。”东流毫不介意流露出自己的意图,“安顿好你的宝宝之后,我跟你一起离开。” 从这位东流公子跟南姒说第一句话开始,素衣和绿竹心头就隐隐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此时听到这里,心头越发不安。 安顿好宝宝? 一起离开? 离开去哪儿? 素衣眉心微凝,忍不住悄然打量着南姒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受东流几句话的影响,素衣发现南姒此时的状态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很虚弱的样子,连唇色都没有以往娇嫩莹润,而是显得苍白了许多。 这两天主子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可素衣并没有往心里去,只以为是因为肚子大了,以及天气冷,穿的厚重,所以才让主子看起来不怎么有精神。 可此时素衣突然间明白,也许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即将发生。 “皇上呢?”东流皱眉,环顾左右,“你的肚子都这么大了,说发作就发作,他居然都没陪着?” 若说不爱也就罢了,这不是皇帝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小祖宗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这么疏忽? “他在书房。”南姒瞥他一眼,“你来之前他还在这里。方才我晒着太阳有点困,让他去把左相送来的折子给批了。” 东流闻言,这才勉强接受,刚要说些什么,耳边却恰好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苍寒聿拿着件红色的大氅走了过来,袖子和领口都是雪白皮毛滚边,看起来格外高贵漂亮,当然,最主要的是保暖。 把大氅盖在南姒身上,苍寒聿柔声问:“要不要回房睡一会儿?” 南姒轻轻摇头,嗓音带着点猫儿似的倦懒:“太阳晒得舒服。” 苍寒聿心头像是被羽毛刷过似的,酥酥麻麻,瞳眸不自觉地越发温柔了些,低头亲了亲她冰凉的唇瓣,“好,那就再晒一会儿。” 东流沉默地看着,很想提醒一下某位帝王这里还有外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请注意收敛。 然而对方是皇帝,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是天下苍生的主宰。 除了南姒,谁敢在他面前横? 于是东流只能转过头看向别处,默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东流。”苍寒聿开口,“随朕去书房。” 话落,转头吩咐素衣:“你们近身伺候着,别疏忽了。” 素衣和绿竹领命应下。 除了她们两人之外,长兰和长乐也被调了过来,庭院内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女,外面还有一层层暗卫高手把整座院子护得密不透风。 东流随苍寒聿去了书房。 “姒儿的情况不太好。”苍寒聿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手抵着额头,“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没有任何办法。”东流眉目微敛,嗓音低低的,“短寿之命不是玩笑。” 苍寒聿沉默地抿唇,清隽眉眼不由沉寂了几分。 “师尊之前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这话不假。”东流道,“前世你们也是殒命在这个年纪,只是这一世她有孕的时间提前了些,所以孩子可以活到生下来……” 苍寒聿一震,脸色猝然一变:“你的意思是,孩子只能活到生下来?” “不是。”东流摇头,“孩子若是再晚几个月怀上,在南姒大限之期到来之际,孩子也会跟着殒命,无法存活。但现在因为提前了几个月,能在南姒殒命之前被生下来,那么她的危险期就已经过去,不会再发生其他意外。” 苍寒聿松了口气。 第375章 发作 “但是这个孩子注定跟寻常小孩不一样。”东流语气迟疑,“可能皇上会不太容易相信,但确实是……” 语气忍不住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着该说怎么说。 苍寒聿皱眉:“怎么个不一样?” “她心智尚未完全发育好,需要……嗯,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完全成型。”东流抬手,比划出一个小圆,“可能还需要再修炼一段时间。” 苍寒聿:“……” 刚出生的小孩子心智本来就没发育好,不是吗? 难不成还有谁刚出生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东流沉默片刻,索性直言:“这么说吧,因为这个孩子还没到降世的时候,所以她的原型没发育好,出生之后虽然是个寻常宝宝的模样,可原型其实还是颗没有破壳的蛋……嗯,凤凰蛋。” 苍寒聿:“……” 东流知道他肯定不可能淡定地接受,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凤凰降世,需要守护者细心守护,所以你们离开之后,这个皇朝时空会暂时被结界封住,所有的一切皆保持眼下的模样不动,直到你们的女儿破壳为止。” 苍寒聿:“……”妖言惑众。 东流修为尚浅,这一切定然都是他在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不过皇上可以放心,宝宝生下来之后是个正常的人形,南姒并不会真的生一颗凤凰蛋出来。”东流轻咳一声,“宝宝心智发育正常之后,也是个正常的女子,不会以凤凰的形体出现。” 纵使苍寒聿并不是个迟钝的人,此时对东流的话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 意思其实就是说,凤凰降世之前没有完全发育好……嗯,还没有破壳,所以孩子出生之后心智比正常孩子可能要晚熟一点,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可能会迟钝一些,看起来比较笨,所以需要一点时间继续修炼…… 然后呢? 在哪儿修炼发育?凤凰蛋里? 还是留在结界里修炼? 虽然历来世人就认为天子乃是真龙,可没有人亲眼见过真龙,皇后是凤凰,也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凤凰。 一切都是自古以来的帝王为了彰显尊贵,而把自己和皇后自喻为龙凤罢了。 没想到如今倒是真的出现一只真凰? 凤凰蛋…… 这么玄幻的? 苍寒聿原本心情很低落无助,纵然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可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南姒这段时间肉眼看得见的虚弱,以及早已注定好的结局。 不管是谁,在凤凰正茂的年纪里都不可能平静地面对死亡,尤其是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死亡。 唯一能促使他保持冷静,而没有失控的原因在于他跟南姒的命运早已绑定在一起,她生他生,她死,他也跟着亡。 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所以纵然还是惶然,可失控却能压制。 然而心里的不安依然存在,对以后未知的命运,对孩子的牵挂,对宿命的无法抵抗,都让他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若说之前他还抱着几分侥幸,这两天看着南姒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容色,他的侥幸早已一点点消失殆尽。 惶然,无助,沉重,心头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霾。 可这些情绪在东流一番话之后,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生出的荒诞和诡异感。 他沉默地倚在椅子里好一会儿,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在正常人世间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然而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东华大祭司是侍神者,擅长占星卜卦,预测天象,东流是他的弟子,也通晓一些术法。 他们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而且东流的意思也很清楚,不管他的女儿真身是什么,至少她在来到这个人世间时,是以正常女子的身份存在的,并不会出现让世人觉得太过离奇的事情发生。 一切的不正常也都是发生在世人不知道的地方,所以并不会造成什么会引起世间哗然的影响。 这样一想,似乎就觉得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况且帝后的孩子本就尊贵,鸾凰真身,贵上加贵,再蒙上一层神话故事的色彩…… “自己的宝宝是只尊贵的凰,皇上应该高兴才是。”东流见他许久没说话,眉头微拧,“难道皇上不相信?” 苍寒聿摇了摇头。 若真的不相信,他反而不会这般反应,直接怒斥一句胡说八道,正因为半信半疑,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 “皇上!”素衣惊慌失措的声音骤然在外面响起,“主子肚子疼!” 苍寒聿脸色一变,再无心思去想其他,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东流也片刻未停,很快跟了出去,听到苍寒聿厉声吩咐:“稳婆!嬷嬷,所有人准备!” 南姒脸色惨白,眉心紧蹙,额头冷汗涔涔。 “姒儿!”苍寒聿抱着她,声音都是颤抖的,“姒儿你忍忍,别怕,我在……姒儿,是不是很疼?很疼就咬我,这样可以减轻疼痛……” 肚子一阵阵痉挛的疼,南姒脸色白得没有血色,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滚落而下,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低吟。 一路飞奔到寝卧,把南姒放在床上,苍寒聿紧紧握着她的手,“姒儿……” “皇上。”稳婆匆忙而入,草草行礼之后很快开口,“请皇上出去外面等。” 苍寒聿不愿意松手:“姒儿。” “皇上!”稳婆见南姒情况紧急,不由拔高了语调,“请皇上出去外面等!” 南姒被这句大声吵得清醒了些,睁开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皇上,出……出去……” “姒儿!”苍寒聿急得眼眶都红了。 稳婆简直没见过这样的皇帝,时间已经来不及,只能喊道:“素衣姑娘,把皇上架出去!” 素衣和绿竹闻言赶紧跑了进来,虽然以下犯上,但眼下情况危急,两人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一左一右把苍寒聿往外拖去。 刚被拖到了外间,苍寒聿就跌坐了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脸色白得不比南姒好上多少。 为什么发作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明明须臾之前还好好的…… 第376章 回光返照 整个生产的过程其实很顺利。 顺利到苍寒聿甚至都没有听到南姒的痛呼,孩子就已经出生了,稳婆们拍着小女娃的屁股,想让她哭,可刚出生的宝宝闭着眼像是在睡觉一样,完全不给一点反应。 稳婆怎么拍她都没动静,这样的异常直接吓得内殿的稳婆和嬷嬷们脸色苍白。 惊惶之后,有稳婆及时反应过来宝宝脸色红润,呼吸正常,身上温度也正常,除了不哭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异样,众人才心有余悸地稍稍松了口气。 若非如此,她们都忍不住要以为这个孩子是不是没了气……啊呸呸呸,胡思乱想些什么? 小公主健康着呢。 得出这个结论,众人总算安了心,可随即想到初生的婴儿都是要哭的,哭了之后才能确定她呼吸正常,身体没什么毛病。 可纵使稳婆如何拍她的屁股,小公主就是一个劲地睡,像是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声音和屁股上的疼痛。 这样的症状让经验丰富的稳婆和嬷嬷们也察觉到了异常,众人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惶惶不安,南相不会生出个傻子女儿吧? 当然,这样的怀疑她们只敢放在心里,没人敢在面上露出半分异色。 当素衣和绿竹出来禀报消息,说主子生了个小公主时,苍寒聿转身就入了内殿,听不到耳边嬷嬷们阻止的声音,目光落在床上虚弱的南姒面上,嗓子都哑了:“姒儿。” 南姒无力地睁开眼,苍白干涩的唇角费力地挑起一点勉强算是安抚的笑容。 “皇上。”稳婆抱着小公主,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公主……” 苍寒聿转眸,看向稳婆手里的女儿,小小的婴孩,此时正缩在襁褓里无知无觉地沉睡着,看起来跟寻常初生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啼哭。 苍寒聿心里有数,深深吸了口气,道:“素衣,把孩子抱去给东流公子。” 素衣诧异。 嬷嬷们脸色微变,连忙开口:“皇上,小公主还太小,外面冷,现在可不能抱出去。” 苍寒聿闻言,眉心轻蹙,却也没说什么,转头吩咐:“医女。” 两个医女上前回禀:“禀皇上,相爷跟小公主母女健康,只是相爷身体比较虚弱……暂时精神会不太好,奴婢会去煎些汤药来给相爷补补身子。” 她们没敢说的是,南姒现在的身体根本不是虚弱,而是孱弱。 孱弱到她们都不敢如实回禀。 “皇上。”嬷嬷小声谨慎地开口,“现在要给相爷清理身子,还请皇上先回避一下。” 苍寒聿转眸看向南姒,闭了闭眼,“把孩子给我。” 稳婆把孩子抱过来给他。 苍寒聿转身走了出去,帷帐落下,挡住了内室的视线。 东流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苍寒聿抱着孩子走到外室,赶紧走过去,有些稀奇地打量着正在沉睡的女婴:“小宝宝生得真好看,瞧瞧这眉眼,这轮廓……果然天生的贵气。” 苍寒聿被他说得心生狐疑,忍不住也低头细细打量着他的女儿:“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好看,哪里贵气?” “皇上当然看不出来。”东流语气很是欠揍,“若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天下人谁都能去当大祭司了。” 说着,东流伸出手:“给我抱抱。” 苍寒聿有点不放心:“你会抱?” “皇上都会,我有什么不会的?”东流小心地用两只手托着包好的襁褓,低头看着睡得香喷喷的小奶娃,有些心痒难耐,“真想抱回家藏起来。” 苍寒聿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心里焦灼地牵挂着南姒,倒也没心思跟他多说什么。 内室收拾了一阵,侍女们端着温水进去,出来的时候清水成了血水,苍寒聿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着,疼得厉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内室才收拾妥当,侍女把外间的窗户都开了通风去腥气。 稳婆和嬷嬷们走出来,忐忑不安地跟皇上道喜。 苍寒聿心底清楚,不管南姒母女是好是坏,跟她们都没什么关系,宿命一事又岂是人力所改变? 于是命人赐了赏银,打发了稳婆离开。 宫里调来的嬷嬷和宫娥留下几个伶俐的伺候,两个医女留了下来,其他人也都一块儿打发走了。 苍寒聿重新回到了内室。 南姒醒着,素衣刚伺候着她喝了水,此时躺在床上,精神看起来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 “姒儿。”苍寒聿握着她的手,到现在两条腿还有点软,“你感觉怎么样?” 南姒淡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苍寒聿在床边蹲跪下来,将脸贴在她掌心,眼底是深沉的不安。 “其实没什么。”南姒嗓音很轻,没什么力气似的,“宿命如此,我们该坦然接受。” 苍寒聿心头一痛。 素衣和绿竹都走了出去,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可南姒其实已经很累了。 眼下这种精神状态,反而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 “宝宝如何了?” “她很好。”苍寒聿用脸贴着她的掌心,把东流说的话低低复述了一遍给她听,说着说着,自己竟也忍不住笑了,“我们的女儿很可爱呢,还是尊贵的凤凰……嗯,虽然目前原型只是一颗没破壳的凤凰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低笑,语气着实古怪了一瞬,“姒儿觉得这事玄吗?” 南姒眉眼柔和:“嗯,的确挺玄妙的。” 凤凰蛋。 怎么听怎么觉得荒谬。 苍寒聿轻轻叹息一声:“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陪她成长。” “皇上。”绿竹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托盘,“让主子先吃点东西吧。” 苍寒聿看见托盘上就放了一碗小米粥,微微皱眉:“只吃这个?” “主子暂时还不能吃太油腻,第一天也不能大补。”绿竹解释,“稳婆说最好就只吃清淡的流食。” 苍寒聿淡淡嗯了一声,伸手把南姒抱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柔软的靠枕,让她舒服地靠在床头,然后伸手接过碗和勺子,开始亲力亲为地喂食。 第377章 不详的气息 吃完稀粥,南姒睡了一觉。 苍寒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眷恋不舍地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才转头吩咐绿竹和素衣二人:“照看好。” 两个应下。 苍寒聿走出去,把东流叫去了西暖阁,暖阁里早已铺好了一张小床,上面床褥枕头皆是簇新柔软的贡缎。 鲜嫩的粉色轻纱帷幔无风自扬,带着几分飘飘然的仙气。 苍寒聿在小床前静立片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流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婴儿,越看越是欢喜,明明孩子一直在睡觉,既没睁开眼瞅他,那娇嫩的小脸也没笑出多可爱的表情,可他就这么看着,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孩子睫毛很长,肌肤很白。 一双大眼睛阖着,睡得无知无觉,可看起来就是觉得特别萌,萌得东流一颗心都化了。 “这个孩子,”苍寒聿转过头来,眉心微蹙,显然是担忧,“确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东流抬眸,眼神格外的真诚,“这可是个仙宝宝,身边自有守护者。危险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等她破壳之后性情如何,我不敢保证。” 苍寒聿沉默片刻。 每每听到“破壳”这个词汇,他就有种凌乱的感觉,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接。 “你看她现在睡得多香。”东流低下头,一脸痴迷的表情,“没有破壳之前,她是不会醒过来的,你打她都没用。” 苍寒聿想到方才稳婆们战战兢兢的表情,眼神里深藏的不安,心里有底。 她们大概也觉得刚出生的孩子不哭——尤其是打了屁股之后还是不哭,且还能睡得这么沉,这么香,铁定是不太正常。 可没有人敢说帝王的孩子不正常,怕引来杀身之祸。 孩子呼吸正常,小脸红润润的,比寻常的初生婴儿看起来还要可爱娇嫩。 苍寒聿看着,心头忍不住也柔软了起来。 东流把孩子放到了床上,睡熟的婴儿像是忽然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小小的嘴儿忍不住上扬,那瞬间的笑容让苍寒聿的心都要被暖化了。 然而他很快敛了笑容,不舍地看着女儿,轻轻闭眼,转身离开了暖阁。 走出凤凰水榭,苍寒聿召来暗卫,“传达朕的旨意给容楚修,接下来十天之内,所有的政务交由他全权负责。” 十天。 这是一个估计的数字,事实上,苍寒聿并不确定他跟南姒能否撑过这十天。 南姒的生命力在流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而苍寒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是一步也不会离开她身边的。 东流的那番话让他知道,朝政大事不必担心,女儿的安危也不用过多牵挂。 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在大多时候这只是一句安慰旁人或者自我安慰的话,却很适用于他们眼下的处境。 船到桥头,自然会直。 但也必须行到桥头,才能看到。 苍寒聿对东华的本事是极为信任的,对东流亦不怀疑,所以他相信东流的卜算结果,也愿意把女儿的事情交给东流一手安排。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转身回了凤凰水榭,去后面洗漱沐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苍寒聿换上一身舒适的轻袍,走进内室,抬脚上了南姒的床榻。 侧头看着她熟睡的苍白容颜,看着她跟往日健康色泽截然不同的羸弱模样,苍寒聿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沉重而又滞闷。 嬷嬷和侍女都离得远远地站着,内室气氛安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今天的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南姒虽为相爷,可到底也是皇上的女人,一直到临产都不愿意进宫,而日理万机的皇上丢下家国大事不管,亲力亲为陪着南相。 南相生了一个女儿却不会啼哭,只安静地睡觉。 生完孩子的南相并没有血崩,也没有其他状况,可身体却如此虚弱,虚弱到让人觉得费解且不安。 皇上的举动也透着不寻常的古怪。 还有那位今天刚冒出来的东流公子,刚出生的小公主不交给嬷嬷和乳娘照顾,却交给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便是连贴身伺候南姒的素衣和绿竹,也在这种极度的安静之中预感到了丝丝缕缕不祥的气息。 内室安静得压抑。 南姒太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半。 虽然睡完之后她的精神还是不好,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旁边有熟悉的气息,她微微转头,内室昏暗的灯光让她得以看清旁边躺着的人是谁。 “苍寒聿。”南姒扬了扬苍白的唇角,脸色和唇色都白得透彻,“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进宫吗?” “姒儿。”苍寒聿亲着她的手背,嗓音低哑,“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养好了精神我们再说。” “不行啊。”南姒虚弱地扯唇笑笑,“现在不说,说不定明天就没机会说了。” 苍寒聿脸色刷白。 “前世我的死因已经弄清楚了,其实……其实很简单。”南姒闭了闭眼,想到东华大祭司对她说过的话,“凤冠霞帔于我是个诅咒,你我之间……不能成亲,不……不是我们不能成亲,而是我们两个人都不能……都不能,你不能娶,我不能嫁……不管是你,还是我……” 苍寒聿一震:“姒儿?” 南姒轻轻扯唇,“生生世世在一起,却生生世世不能嫁娶……你后悔吗?” “不,不后悔。”苍寒聿低声笑着,却让人觉得怆痛,“只要能跟姒儿在一起,能不能娶,能不能嫁,都不重要……真的,都不重要……” 南姒目光落在他面上,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水花:“真有出息。” 苍寒聿吻着她的手背,亲着她的脸,“姒儿,你饿吗?我让他们送点食物过来……” “不饿。”南姒疲惫地闭了闭眼,须臾,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嗓音轻得像是在柳絮在飘,“我……我只怕是,没力气……”没力气吃了。 苍寒聿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侧,阖上眼,低声呢喃:“别怕,我在……姒儿,我一直都在。” 夜渐渐深沉。 天地万物陷入沉睡。 忽然一道极亮的光划过漆黑的夜,随即整片夜空大放异彩,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座南相府,把半边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一颗颗星芒如天星降世,接连且急速地朝凤凰水榭的方向坠去,快如闪电,稍瞬即逝。 夜间打更的更夫有幸捕捉到这一幕,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几乎无法言语:“天……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若此时有人能走进南相的屋子,便会惊异地发现,皇帝陛下和南相大人,甚至包括刚出生的小公主,以及那位东流公子在内,都诡异地消失了。 第378章 有惊无险 长定殿内一片混乱。 愤怒带着惊惶的声音不断响起:“一群庸医!七皇子和小郡主好好的,没生病也没中毒,好好的就闭过气去了?朕养你们干什么的?!一群废物!饭桶!”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朕现在不是震怒,而是让你们救人!”夜卿离厉声怒吼,声音焦灼而不安,“小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知不知道后果是什么?朕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加上九族都不够赔的!听到没有?你们所有人陪葬都不够!” 好吵。 南姒耳畔听着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像是困兽的嘶吼,被吵得心烦,脑子也隐隐作痛,秀气的眉头忍不住轻轻拧了一下。 “回……回皇上,小郡主情况着实古怪,臣等医术不精,查了又查,始终无法诊出脉象究竟是何症状……” “废物!饭桶!” 寝殿内外侍女跪了一地,个个脸色煞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胆小的甚至在瑟瑟发抖。 皇帝闭了闭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当真没有一点办法?” “回皇上,臣等无能!” “臣等无能!请皇上治罪!” “既然如此,”皇帝深深吸了口气,语调冰冷而充满肃杀,“你们就全部以死谢——” “皇帝叔叔。”清清冷冷的,带着点稚嫩的嗓音恰在此时响起,像是一道冰雪生生融入烈日炎炎,像是一缕暖阳拂过三九凛冬,“安静。” 只四个字……啊不,只六个字,不带情绪波动的六个字,却让殿内所有人刹那间静止了下来,众人如见到鬼一样齐齐转头看去,目光呆滞地落到忽然开口说话的少女面上。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也难得呆滞到无法反应,就这么瞬也不瞬地看着已经睁开眼的少女。 诡异。 死一般的诡异。 殿内气氛实在是安静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 太医们僵如石雕,跪在地上的侍女们如天降甘露……嗯,也呆如石雕。 皇帝陛下持续呆滞中。 南姒眉心微蹙,转头看了看殿内,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是躺在床上,她的寝殿空间不小,可此时因集聚了大多的人而显得有些拥挤。 转头看向里侧,眉眼熟悉而犹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静静躺在自己身侧,安静得像是没了呼吸……不是像,而是事实的确就是没了呼吸。 说真的,南姒此时浮现在脑海里的想法不是自己居然就这么回来了,而是有点遗憾地想,为什么不是回到十二岁初遇那年,或者更早的时候? 眼下她已经十四岁,就算顺利回来,可如果短寿之命一直在,那她最多再活个两三年,岂不是又要面对死亡? 想到这里,南姒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真是悲催的命运。 “姒儿!”皇帝终于回过神,猛地一阵惊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又惊又喜,“姒儿你活过来了?” 这话问的…… 南姒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之前死了?” 皇帝下意识地点头,然而刚点到一半却猛地摇头:“没。姒儿怎么会死?朕的意思是说姒儿昏迷了两天,朕还以为……吓死朕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虽然这两天里她声息全无,紧靠着一点微弱的脉搏吊着最后一口气,可太医们心里都清楚小郡主是真的没了气息,这会儿倒是反常地醒了过来。 虽然有种阴风嗖嗖的感觉,但比起被灭九族的风险,就算此时遇上鬼,他们也只会觉得惊喜而不该感到害怕。 “太医!”皇帝猛地响起了什么,连忙转头怒喝,“还不快过来提小郡主把脉!” 众位太医终于在这声惊雷般的厉喝声中被换回了神志,纷纷走到床前,开始检查南姒的身体。 “我没事。”南姒嗓音淡漠,“你们给七皇子看看。” 众位太医听她此言,这才想起了被遗忘了两天的七皇子,暗自祈祷七皇子跟南小郡主一样,都能有惊无险才好。 虽然两人的脉象极为相似,相似到让太医们都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中了同一种毒,可两人又分明不是中毒的迹象,这两天皇上震怒,他们也跟着惶惶不安。 皇上对南小郡主的在乎比对七皇子更甚,两日里焦灼暴怒,每一句都是跟南小郡主有关,每次让诊脉,也只是诊南小郡主的脉象,即便七皇子已经成为储君,这两天里却像个被忘在角落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儿。 太医们心头的恐惧因南小郡主苏醒而消了一般,还有一半。 太医院首尊凝眉给七皇子把脉。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七皇子脉象……”太医院首尊迟疑了片刻,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也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他行医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这种古怪的状况,好好的人,说没气就没气了,说醒过来突然间又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若非气息和脉象不会骗人,他都忍不住要怀疑这是一场人为的恶作剧。 皇帝闻言,轻轻吁了口气:“需不需要开几贴药让他们补补?” “不需要。”太医还未说话,南姒就淡漠地开口接了话,“皇帝叔叔,让他们都出去吧。” 首尊把完脉,其他几个医术精湛的太医也跟着给夜君陵把了脉,几位太医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太子殿下已经无碍。” “那小七怎么还没醒过来?” 话音刚落,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睁开了一双漆黑如墨的深瞳。 众人不约而同地静默。 “姒儿!”少年脸色骤变,猝然从床上起身,惊慌失措地转头寻找,“姒儿!” 视线正对上近在咫尺的少女容颜,夜君陵蓦地一呆:“姒儿?” 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皇帝陛下挥了挥手,众位太医齐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抖落一身冷汗,迈着酸软的一双腿强撑着走了出去。 有惊无险。 真是有惊无险啊。 “姒儿,小七。”皇帝陛下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是要生生吓死朕的节奏?” 第379章 翅膀硬了 南姒没说话,安静地打量着自己的寝居:“我昏迷了几天?” “两天。”皇帝看着她,眼底有着余悸和探究,“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 南姒转头。 夜小七正安静地低头看他自己的双手,像是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沉默片刻,她道:“我想安静会儿。” 皇上闻言一愣,心里虽还有诸多不解,却及时站起身:“你们先休息片刻,睡了两天大概也饿了,朕让侍女给你们送些吃的过来,补充体力。” 说罢转头吩咐:“去给郡主和太子准备吃的。” “奴婢遵旨!”长定殿的两个贴身宫女拖着侥幸捡回来的半条命,领了旨意带着几个人匆匆去了御膳房。 太医走了,宫女也走了几个。 殿内转瞬间空了下来。 皇帝陛下还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两个刚醒过来的孩子神情都有些不太对,便压了没说,只道:“你们先休息,朕晚上再过来。” 南姒没回应。 夜君陵也没回应。 皇帝陛下嘴角轻轻抽了抽,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转身离开了长定殿。 这两天来南姒和夜君陵的情况诡异凶险,折磨着皇宫里的每一个人。 上到皇上,太医,下到宫女,内侍,个个焦灼恐惧,就像一把刀悬在脑门上,随时都有斩落下来的风险。 太医们心里万分不解皇帝陛下对待这位小郡主的态度,夜君陵好歹是他亲生的儿子,而且现在还是储君,可皇帝对待他的态度却完全没有对待南小郡主的一半重视。 只有夜卿离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不重视小七,而是相比起小七的命,无疑东澜的命运更教他忧心。 就算曾经他跟南姒的母亲有过一点情谊,可南姒若当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点情谊根本起不来任何作用。 他毫不怀疑,盛怒之下的九娆和她的几位皇夫一定会领兵踏平这里,东澜灭国只在朝夕之间,所以有劫后余生之感的不仅仅是太医和宫女,他也一样。 一屋子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仅剩几个侍立的宫娥。 苍寒聿……哦,现在已不是苍寒聿,而是东澜皇朝太子夜君陵。 转过头,夜君陵淡淡吩咐:“都出去、” 宫娥们屈膝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姒儿。”少年眸光落到南姒面上,俊雅绝伦的容色泛起几许忐忑,“我……” 南姒蹙眉,沉默倚靠着床头,慢慢接受自己确实回到了东澜的事实。 回来了。 天朝那一世他们死了,前世今生都死在了差不多的年纪里,所以注定那一世他们只能活到那个时候。 可他们离开之后呢? 之前因为身体太虚弱,且相信东流,南姒着实没有精力去想太多。 可眼下南姒却不得不想。 他们离开之后,女儿怎么办? 江山由谁继承? 不对。 南姒想到苍寒聿之前跟她说过的话,他们的女儿还在结界里修炼,所以那个时空被困在了结界里…… 纵然南姒天资聪慧,天赋异禀,也完全无法想象整个皇朝,或者说,整个时空被困在结界里是一种什么概念。 “姒儿。”某位少年又开口,“你现在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南姒抬眸,语气清淡淡的:“没有。” 夜君陵眨眼,目光盯着她跟之前一样却更稚嫩两分的容色:“姒儿看起来好小。” 南姒静默一瞬,淡道:“皇上不也成了个少年?” 夜君陵虽然还是个十五岁少年,却不再是以前那个感情迟钝的少年:“我还不是皇上呢。” “夜小七。”南姒挑唇,“我们昏迷两天,说明距你成亲之日也才过去了两天而已,你的那位太子妃应该还在东宫里等你。” 太子妃? 夜君陵试图从脑子里找出那个女人的容貌,可思来想去,印象却是一片模糊,于是诚实地道:“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他脑子里大半的记忆还在天朝,所以方才皇帝在的时候他才没随便开口,怕一开口就露了陷。 毕竟南姒想起这一世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不久,记忆尚算清晰,而他,纵然记忆还在,可脑子里前世今生交织混乱,帝王气度和对事情的认知早已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夜君陵——至少,跟以前已经有了很大差别。 眼下来说,他需要先抛开苍寒聿的身份立场,学会隐藏情绪,尽可能的把自己带入到夜君陵这个角色中来。 他今年十五岁,刚刚被封为储君。 两天前他跟程家嫡女举办了成亲大礼,但是大礼尚未正式开始,所以他们还不算是夫妻。 想到这里,他略略松了口气。 还好。 “姒儿。”夜君陵迟疑片刻,眸光落在南姒面上,小心翼翼地开口,“既然礼部把成亲大礼已经筹备了,不如我们俩……” “我们俩什么?”南姒抬眼,眸光静静看着他,“我们俩成亲?” 夜君陵弱弱地点头。 “想得真是美。”南姒挑唇,“我才十四岁,你让我现在嫁人?” 夜君陵:“……”反正早晚都得嫁给他。 “我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南姒淡道,“之前在天朝已经还了你一世情,这一世我们俩之间到此为止。” 夜君陵没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脸色一变:“我不同意。” “你的意见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南姒道,“你现在翅膀已经赢了,又有天朝三年的皇帝生涯,自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有没有我在,都不重要。” 顿了顿,“对了,临终前跟你说的那个诅咒,你权当没有那回事,都是我瞎编胡诌的,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给你一个安慰罢了。” 好一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应该说女人心海底针才对,前一刻还柔情似水,转眼就变得冷漠无情。 夜君陵默不吭声。 “我回去东陵,你留在东澜,我做我的公主,你娶你的太子妃,互不干涉。”南姒道,“我视线触及不及的地方,你就算娶一百个妻子,诅咒也不会生效。” 第380章 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一个都不会娶。”夜君陵伸手把她紧紧揽在抱在怀里,发了狠的语气,“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 “嗯?” 夜君陵气势一敛,适时改口:“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南姒伸手推开他:“我对你的人和魂都不该兴趣,离我远点就成。” 夜君陵紧紧地把她抱住,语气而强硬得很:“你要是回东陵就把我也带上,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上天入地,我就跟着你上天入地,这辈子休想再甩开我。” 昏睡了两天滴水未进的身体暂时有点空乏无力,南姒也不想与他争执,语气淡淡:“放开我。” 夜君陵沉默一瞬,不敢不听她的话,于是很快松开了自己的手。 南姒沉静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在夜君陵放开她之际,起身下床,穿了鞋子就往外走去。 夜君陵连片刻反应时间都没有,连忙下床跟上:“姒儿!” “咋呼什么?”南姒皱眉,转头不满地看着他,“你现在是一国储君,能不能有点储君的威仪?” 这么严厉。 像是又回到了当初教他帝王心术的时候。 夜君陵抿了抿唇,委委屈屈地开口:“我以为你要离开这里。” 南姒沉默地看着他,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亦或者只是因为眼前这个还是少年模样,所以她此时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慢慢变回了属于夜君陵该有的性情。 言行举止,表情和眼神的流露,都不再是苍寒聿那个成年男子该有。 眸心浮现一抹深思,南姒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往外殿走去。 方才她在内殿听到了宫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走到外面,果然看着几个宫女拎着从御膳房刚提过来的食盒,还捧着几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种种精心熬制的汤品。 南姒刚好饿了。 从寝殿走出来,方才被摒退的宫女便齐齐跪了下来,低垂的面上依然带着几分惊惶不安。 南姒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周,倒是能理解她们此时的心情。 假如自己跟夜小七真的醒不过来,这些宫女首当其冲会成为陪葬的牺牲品。 虽然他们的生与死与这些宫女没有任何关系,但帝王的怒火总是会牵连到无辜人身上,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 在膳桌前坐下,南姒看着长长的桌子上琳琅满目摆了数十道菜,比起之前帝王用膳的规格也毫不逊色,一时竟有些无言。 “姒儿。”夜君陵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喜欢吃哪个?我给你布菜。” 南姒视线在膳桌上扫了一圈,顺手点了几道:“这个,这个……那道鸭子,还有这个……” 南姒点了连菜带汤近十道,转头吩咐:“你们几个人端去偏殿一起吃。” 远远跪在地上的侍女恭敬而沉默,连头都没敢抬,而站在膳桌边准备替两位主子布菜的几个宫女闻言则是一惊,慌忙跪下:“奴婢不敢!” 南姒淡道:“这两日让你们受惊了,拿过去吧,我跟太子俩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两个大宫女听此言,不敢再违抗,转头吩咐:“你们几个,把小郡主赏下的菜端去偏殿,所有人去偏殿一起吃,早点吃完早点干活。” 宫女们齐齐领命谢恩:“谢小郡主赏赐,谢太子殿下赏赐!” 谢恩之后起身,几位宫女端起方才南姒随手点的几道佳肴和汤品,躬身鱼贯离开。 两个大宫女站了起来:“奴婢二人伺候小郡主和太子殿下用膳。” 南姒看了她们一眼。 两人都是内殿贴身伺候起居的一等宫女,一个叫桃枝,一个叫青黛,皆十八岁之龄,恭谨而灵敏,做事懂分寸,谨守礼仪,进退有度。 南姒淡道:“你们也辛苦了两天,去跟他们一道用膳。半个时辰之后我要沐浴,你们提前准备。” 两人闻言,这才屈膝告退。 宫中的主子们用膳,无不是前呼后拥,数十人忙前忙后伺候着。 七皇子被封了太子之后,这边的侍膳和伺候起居的宫人规格本就有所增加,再加上小郡主如此到皇上宠爱,长定殿里的宫人要比正式的太子宫里侍女威风得多,排场也大。 如此时这般只有两位主子单独用膳而无一人在旁边伺候的场景,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在宫中更不可能存在。 可小郡主下令,她们不敢不听。 “姒儿。”夜君陵拿筷子夹了一些南姒爱吃的,放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敛眸开口,“这个太子之位我不要了,让给他们几个去争吧。” 南姒敛眸,手里白玉勺子轻轻搅着碗里清香浓郁的汤:“为什么?” 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波动。 “我不想分心在别的事情上。”少年语气低低的,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又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余生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专心致志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伺候你,哄你开心——” “如果哄我开心的唯一方法就是远离我,你能做到?” 夜君陵沉默。 当然做不到。 若能做到,他也不会说什么放弃太子之位这种明显会惹怒南姒的混账话,还不是怕她一走了之,丢下他一个人? 以前在天朝时候她是没地方去,现在好了,东陵帝国疆域广袤,到处都是她的势力范围,她的亲人们都在东陵,她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 只要说一声,仅东澜疆域之内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立刻安排好一应护送事宜,等着送她回去。 他不想被政务牵绊,只想跟她在一起。 她到哪儿,他就去哪儿。 再也不犯那些愚蠢的错误。 “我要回东陵当个风光无限的公主。”南姒语气淡淡,“呼风唤雨,千娇万宠,想要多少个美少年就有多少个美少年,就算我想当女皇,我娘也会同意,到时天下美人供我挑选,我为何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她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夜君陵听了,忍不住抿紧了唇瓣:“反正我不会离开你。” 第381章 想要宫斗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他这辈子是赖定她了。 南姒没说话,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随即沉默地低头用膳。 夜君陵安静地给她布菜,也没再多说什么。 当心里已经认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那么其他任何阻碍都无需再顾虑,因为那都不重要,哪怕前面是深渊,是悬崖,是地狱,他也只会勇往无畏地往前直行。 没有转角,没有退路。 膳后两人各自沐浴更衣,宫女们伺候得比以往更精心细致,若仔细看,会发现她们眼底都还带着残留的惶然和余悸。 在长定殿休息半日,傍晚时分南姒想要出去走走,夜君陵自然作陪。 然而刚走出寝殿,迎面就响起一声怒吼:“南姒!” 南姒抬眸,脚下就这么停了下来。 视线里一个眼熟的少女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女疾步而来,冷冷一笑:“我就说这是你故意耍的手段吧?程姐姐还偏不相信,好端端的昏迷过去,好端端的又醒了过来?真是见了鬼!你是不是心里嫉妒程姐姐能嫁给七皇兄,所以才故意弄了这么一出?小小年纪心机倒是够深的,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当上太子妃?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七皇兄是不会娶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南姒倚着门框,饶有兴味的听着眼前这个少女噼里啪啦一通咆哮,神情淡漠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说完了吗?” 夜宝珠冷哼一声:“程姐姐已经是七皇兄的太子妃,这个事实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闭嘴!”夜君陵走了出来,嗓音沉冷,健雅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谁允许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跪下!” 什么? 夜宝珠不敢置信地看着夜君陵,“七皇兄?” 跟着夜宝珠而来的宫女们瞬间伏跪在地,战战兢兢。 夜君陵眉目凛峭,嗓音冷漠:“我的话你没有听到?” 夜宝珠脸色一白,几乎无法相信七皇兄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势,威压笼罩下来,让她忍不住感到害怕。 恨恨地瞪了南姒一眼,夜宝珠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殿外又有一个女子带着一群宫女匆匆而入,走到近前便屈膝行礼,“公主殿下只是担心太子安危,所以语气急了些,并无恶意,还请太子殿下饶恕她一次。” 南姒抬眸。 程家嫡女程湘语,夜君陵的准太子妃。 少女容色娇美,今年二八年华,比夜小七还大上一岁。 一袭红色锦绣裙装,隆重而端庄的打扮,乃是太子妃的标准穿着,头饰也华美异常,看起来倒也颇有几分贵气。 可惜夜君陵并没有看她一眼,目光只落在南姒面上:“姒儿,我们走。” “长定殿什么时候可以任人进出了?”南姒没什么表情地抬眼,嗓音淡淡,“今日当值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殿内殿外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郡主恕罪!” 程湘语脸色一僵。 “这两日情况特殊,本郡主体恤你们辛苦,精神不济,有所疏忽也是难免,所以这次就算了。”南姒平静地开口,“若还有下一次,负责当值的人就全部打发去浣衣局,永远别再出来了。” “是!”宫女们松了口气,恭敬地应下,“奴婢记下了。” 南姒没再说什么,抬脚越过跪在地上的夜宝珠和站在面前的程湘语,径自朝外面走去。 夜君陵自然是陪她一起。 “太子殿下。”程湘语不敢相信地转头,“妾……” 夜君陵脚步微顿,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还不是我的太子妃,所以该自称‘臣女’,而不是‘妾身’。” 程湘语呆了呆:“可是我跟太子已经成了亲——” “成亲仪式尚未完成。”夜君陵淡道,“所以你还不是太子妃。” 程湘语脸色煞白:“殿下?” “七皇兄。”夜宝珠刷的站起身,表情愤怒,“若非这个南姒从中作梗,故意使计破坏你跟程姐姐的成亲大礼,你们现在早已是——” “我让你起来了?”夜君陵冷峻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夜宝珠脸色一白,砰的就跪下了,膝盖磕到地上的剧痛传来,疼得她眼泪都飚了出来。 “程姑娘回家去吧。”夜君陵淡漠开口,“成亲大礼没成,也未曾有册封仪式,所以我们还不是夫妻。今日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程湘语咬唇,娇美的小脸上一片苍白羸弱:“可是皇上已经给我……和太子殿下赐了婚……” “赐婚也可以收回,此事我会去跟父皇说,程姑娘不用操——” “太子殿下。”程湘语脸色更白,眼眶红了一圈,声音更是染上了几分哽咽,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太子殿下,臣女已经是太子的人。就算成亲大礼没有完成,以后也断然无法再嫁他人。程家臣女也没办法回去……臣女自知品貌性情配不上太子,甘愿降为侧妃,只求太子殿下怜惜,求小郡主容我一席之地。” 说着,竟是直接跪了下去:“正妃之位,臣女不敢强求,唯有南小郡主得以匹配……” “程姐姐!”夜宝珠义愤填膺,“你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你才是父皇赐婚的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圣旨不可违,太子妃的位置就是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 南姒瞅着她们二人唱双簧一样,一个刁蛮,一个柔弱,一个骄横无礼,一个楚楚可怜,突然间觉得有趣。 “夜小七。”嗓音淡漠。 夜宝珠诧异抬头:“你……你在喊谁?” 夜小七? 她居然敢如此称呼当朝太子? “姒儿。”夜君陵转头,语气很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你跟她有关系。”南姒语气淡淡,“把她娶了吧,既然程姑娘想当侧妃,那就成全了她。” “南姒!你敢?” “姒儿。”夜君陵脸色猝变,“我不——”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南姒漫不经心地挑眉。 夜君陵抿唇,沉默了良久,才道:“为什么?” 为什么呀。 南姒笑了笑。 因为人生太无聊,她想要宫斗。 第382章 你别逼我 夜君陵简直服了她这个理由。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语不发地拉着她往外走去,浑然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程湘语和夜宝珠两人。 “都怪南姒这个该死的小狐狸精!”夜宝珠盯着殿门的方向,语调冷怒不平,“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临成亲前来这么一出,可真够阴险的。” 父皇震怒,宫廷上下都因为南姒突发的意外而惶惶不安,每一个感受到帝王怒火的人都为之不解,不明白这个小郡主究竟是什么人,值得皇上如此重视。 昏迷两天轻松点燃一场宫廷风暴,结果她却跟没事人一样醒了? 夜宝珠怨恨地盯着漆黑的殿外,眼底尽是阴冷。 而程湘语却只是沉默,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格外无助。 “姒儿。”走到宫苑外僻静之处,夜君陵迟疑地开口,“你是不是愿意……” “愿意什么?” “你不是说你要宫斗?”夜君陵嘴角抽了抽,实在觉得这个癖好有点奇怪,“意思是不是说,你答应嫁给我了?” 南姒淡道:“并没有。我想要看别人宫斗,跟我自己没关系。” 夜君陵:“……” “把所有想当太子妃的人都弄进东宫,让她们自己斗个你死我活。”南姒淡道,“省得她们整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尽寻思着找旁人的麻烦。” 夜君陵表情古怪,沉默片刻,“我不会娶任何人。” 南姒抬眼看着他。 “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娶。”夜君陵道,“姒儿要真是想看宫斗……这样吧,我让父皇娶了她们,让她们在后宫里尽情地斗,跟皇后斗,跟嫔妃斗,看谁斗得过谁……” “夜小七。”南姒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心都黑了。” 把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弄进宫侍奉他父皇? 怎么想的? 夜君陵握着她的手:“以前是我蠢,我笨,可错误犯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跟其他女人有任何牵扯,哪怕只是名分上的。姒儿,你别逼我。” 南姒淡道:“就是要逼你又如何?” 夜君陵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眸光沉沉,像是有一簇火焰在跳动。 忽然,他发了狠似的一把把她拉入自己怀里,低头覆住她的唇瓣。 少年双臂如铁,力道大到足以把她箍在自己怀里,低头霸道地吻着她,从动作和力道来看,此时的夜君陵完全不是那个百依百顺的少年郎,带着一股子狠劲。 南姒被他吻得先是懵了懵,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身体被紧紧贴着少年的胸膛,鼻尖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刚沐浴之后独有的清冽气息。 南姒有一刹那间的怔愣。 然而她到底不是吃素的,很快回过神来,轻轻一挣便挣脱了他的钳制,并伸手拧了他腰际的肉:“胆子肥了?” 夜君陵吃疼,忍不住嘶了一声,随即不满地撇嘴控诉:“姒儿对我太狠心了,总让我患得患失。” 南姒转头,看着宫道两旁迎风摇曳的花枝,淡淡道:“太子之位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你若是敢轻易就送给旁人,我要你好看。” 夜君陵心头微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姒儿若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储君之位我定然不会放手,因为只有姒儿配得上母仪天下的荣光。若姒儿执意要回东陵,储君这个位置我要不要跟姒儿就没什么关系了,反正姒儿也不在乎我是什么身份,以后是生是死,是帝王还是乞丐,跟姒儿也没多大关系,你肯定不会关心。” 南姒眯眼,冷冷一笑:“的确跟我没太大关系。” 夜君陵暗道一句口是心非,转身与她一起徐行在宫道上,目光径自落在远方天际:“无欲无求才能做到无坚不摧,放下亲情,放下对权势名利的恋慕,孑然一身才能做到无所畏惧。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事拥有全部,二是放弃全部,如何选择取决于姒儿。” 南姒眸心微细。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夜君陵其实已经想通了,南姒对他有情有爱,嘴上说得再多也不如心里的不忍,说白了,眼下她只是还有些放不开心里的芥蒂。 尤其刚回到这里,又看到程湘语,听到夜宝珠的那番话,让她想起并直面两天前发生过的事情。 夜君陵能理解。 但他比谁都清楚,他眼下反而拥有了比在天朝时更多的优势。 那时他是帝王,九五至尊,这样的身份在南姒没有恢复记忆时也许的确占着点优势,可南姒恢复记忆之后,这个身份只会成为牵绊,成为拖累,起不到任何作用。 因为南姒曾不止一次强调过,帝王的责任是天下苍生,倘若他真敢任性地拿江山社稷冒险,才真的是触及了姒儿的底线。 可现在不同。 他眼下只是储君,尚未登基,随时有放弃储君之位的机会,南姒去哪儿,他就会去哪儿,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他心意已决。 在没有登上帝位之前,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还不是他的责任。 如此一来,真正有所顾忌的人反而是她。 她帮他谋划两年,用两年时间帮他铺平道路,这个时候他若敢放手,等于是前功尽弃。 她定然不会同意。 而且夜君陵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是,一旦他真的放弃了帝位,那么他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不管是皇后和夜君宸以及他们背后的凌家,还是程家一党,亦或是其他有野心的皇子势力,都不可能放过他。 这是皇族争权夺势必然会有的结果。 当然,以夜君陵三世为人的经历和深沉心思,他并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然而倘若南姒真的弃他而去,有没有自保能力于他而言便没什么区别。 当着她的面他都能自残,背着她都能绝食,他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的? 夜君陵不是在威胁她,而是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她。 没有她,他真的会死。 被人害死,或者自己作死。 横竖就是这么个结局。 南姒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管夜君陵是不是在威胁她,她都得接受这样的威胁——除非她真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第383章 弹劾 两人沿着长长而安静的宫道安静地走着,许久没有说话。 八名宫娥远远跟在身后,眉目低敛,行走无声。 夜晚清风徐徐,此时有种无声胜有声的静谧萦绕在两人之间,让人一时不愿开口。 空气中弥散着清冽的花香味。 不知走了多久,夜君陵才轻声开口:“姒儿,虽然我已是储君,可东澜这边世家大族太多,我势单力薄,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南姒静默片刻,淡道:“你在天朝时也是势单力薄,还不照样坐稳了帝位。” “那时不一样。”夜君陵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那时你就在我的身边,在我视线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伸手就能摸得着。可现下不同,倘若你回去了东陵,我们之间隔着千万里疆域,我怎么可能定得下心跟他们周旋?说不定一个不慎就中了旁人奸计,然后落个储君被废,尸骨无存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伸手拥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虽然我们都还年轻,可是姒儿,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光阴何其珍贵?难道我们真要把时间都浪费在相互折磨上?顺心而为不好吗?我们一起手握大权,看江山如画,一起登上九重,君临天下,一起斩妖除魔……” “斩妖除魔?” 夜君陵语气微顿,“是啊,江山皇权之下,妖魔鬼怪太多,他们居心叵测,总是在暗处处心积虑算计着想害我,我们难道不该斩妖除魔?” 南姒:“……” “姒儿,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夜君陵嗓音温软,神情而缱绻,“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终其一生绝不违背姒儿一句,这样可好?” 南姒静默片刻,“你倒是狡猾。” 夜君陵叹息:“是啊,我很狡猾,恨不能用尽一切办法让姒儿对我心软,可思来想去,却发现没有什么比听话更能打动姒儿的心。” 从他们初遇开始,她就曾不止一次对他说,你要听话,我会对你好。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般镌刻在心头,不管经历多少事,不管过去多少年,他始终不敢违背忘却一字。 当初的他们都懵懂无知,在感情上迟钝,而今虽然只长了两岁,可前世今生的经历却让他们变得成熟稳重,更清楚自己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愿我们跋山涉水,穿越红尘,历经千帆之后,归来仍是少年。 他只愿做当初那个听她话的少年,听一辈子,让人说成惧内也好,于他而言就是余生之幸福所在。 南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当真是铁石心肠,她反而不会容他说这么多话,早在醒来之后就该离开,这里谁又能拦得住她? 说到底,不过是面子上抹不开。 可不管是碍于面子,还是真的心肠冷硬,在他连番示弱之下,心底总有一处柔软被触动,怎样的冷言冷语也是说不出口了。 挣脱他的怀抱,南姒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夜小七。”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嗯。” “我觉得你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南姒语气淡淡。 夜君陵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 为何? 南姒漫不经心地挑唇,但笑不语。 晚间回到长定殿,程湘语和夜宝珠都已经离开,据说是皇后娘娘懿旨传召二人,夜君陵和南姒也并没有在意。 他们对不相干的人并无多少关注的兴趣,长定殿以后不许任何人未经同意擅自闯入,这里是夜君陵和南姒的地盘。 皇上也许是体念两年刚醒过来,又担心太子成亲一事让南姒受了刺激,所以这两天源源不断地好东西往长定殿送,吃的穿的戴着,美食华衣,珠宝首饰。 看得宫里们的嫔妃和夜宝珠都眼红得要死,而皇后则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可皇上就是绝口不提成亲一事。 程家倒是经常往宫里跑,后宫程贵妃也常在皇上面前念叨此事,搞得皇帝陛下直接连后宫都不去了,整日就待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倒是让大臣们觉得格外欣慰。 一连三天,长定殿里一派静谧祥和。 这日清晨,夜君陵跟南姒用完早膳,在长定殿外的园子里逛了逛,眼下春暖花开,正适合你侬我侬,俊雅绝伦的少年郎摘一朵红牡丹别在南姒鬓角,深情款款地开口:“姒儿比牡丹花还美。” 南姒正要说话,一阵脚步声匆忙传来:“太子殿下!” 夜君陵皱眉,转头看向疾行而来的内侍,冷声道:“喊什么?” “太……太子殿下。”内侍气喘吁吁地开口,“程阁老和程将军,还有陆丞相、文阁老、林大学士都在御书房弹劾太子殿下,让皇上给他们一个交代,皇上……皇上请太子殿下过去一趟。” 话音落下,空气倏然一凝。 夜君陵俊雅绝尘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寒霜,不发一语,沉默地盯着满园的花卉。 这三日来他跟南姒待在长定殿没有出去,当然不是真的在享受二人世界,而是用了三天时间了解东澜当前的局势。 程阁老是文官,皇帝面前德高望重的内阁大臣,在朝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的儿子程瀚是当朝大将军,统领十万兵马大权。 程家位列东澜四大家族之首,这两年来因为皇上有意提拔,风头已经赶超皇后的娘家凌氏一族。 作为当朝百年世家大族的嫡女,程湘语跟太子成亲当日出了一点意外,他们可以忍受,毕竟太子昏迷不醒。 可如今太子已经醒来三日,却绝口不再提起成亲一事,甚至让程家嫡女回家去,这与昭告天下之后又当众悔婚有何区别? 程家丢不起这个脸。 程家嫡女名声更禁不起如此折腾。 就算是皇帝的儿子,也不能如此羞辱世家贵女。 而陆丞相、文阁老和林大学士都是当朝元老,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胡来,即便他们跟程家并无多少利益捆绑,这个时候也是绝不容太子任性的。 他今日能如此对待程家,来日就是同样对待其他世家,尤其是那位南小郡主,绝不能让她机会插手朝政。 否则江山危矣。 第384章 八百里加急 夜君陵走到御书房外时,还能听到里面慷慨激昂的不平声,你一言无一语,语气无比激烈。 “虽然臣并不知道南小郡主为何会突然发病,可太子好端端也跟着昏迷,这本就不寻常。”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强硬,“臣不敢怀疑太医的诊断结果,所以对两人为何会昏迷,又为何会醒来的原因不予猜测。但既然太子醒了,便该继续完成成亲大礼,否则湘语住在东宫名不正言不顺,回去程家更是会落下一个笑柄,还请皇上能为小女的名节着想,体恤程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是啊,皇上。太子现在乃是储君,当为臣民之表率,行事怎可肆意妄为?况且太子婚事乃是皇上下旨所赐,程家姑娘的名声不容玩笑——” “吱呀”一声。 御书房内声音戛然而止。 几个朝中元老纷纷转头,看下推门而入的少年,眉头忍不住皱起。 “太子殿下进入御书房,怎么没有通禀?”程瀚是个直性子的武将,见状直接就冷下了脸,“当值的侍卫都在干什么?” 夜君陵语气淡淡:“程将军不用问责侍卫,是我让他们不必通禀。”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忽然陷入了安静。 包括皇帝陛下在内,君臣六人皆不约而同地看着夜君陵,表情明显都有些诧异。 太子殿下跟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表情更冷峭了些,眉眼间多了几份少年所没有的雍容气度。 众人心头微凛。 “本宫的婚事本宫自己做主,不劳各位大人操心。”夜君陵负手而立,语气淡漠如雪,“程家的嫡女家世、才情、品貌样样都好,可本宫不愿接受这门婚事,今日在此跟各位大人说个明明白白。” “简直是胡闹!”程瀚恼怒,“太子殿下贵为储君,臣等理当遵从太子殿下的意愿行事,可这门婚事是皇上所赐下,纵是太子也不能如此任性,婚姻大事岂容儿戏?由得太子说娶就娶,不想娶就丢弃?太子殿下把臣等当成了什么人——” “程将军觉得自己是什么人?”夜君陵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眉眼似裹着一层淡淡薄霜,嗓音说不上冷漠,却也叫人心头一悸,“身为君王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如今不过是本宫取消了一门婚事,程将军就如此质问父皇,质问本宫,不知忠君之心何在?”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空气骤然跌至冰点。 所有人脸色一变。 程将军表情铁青,“太子殿下可以怀疑任何事情,却绝不能怀疑臣的忠心——” “所以你的忠心就是带着朝中元老,在这里逼问父皇?”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程将军言语之间咄咄逼人?”夜君陵冷问,“程将军是对本宫不满,还是对父皇不满?” 程瀚咬牙:“太子乃天下臣民之表率,行事怎能出尔反尔?况且抗旨不尊是罪——” “天下臣民行事自有律法约束,何需本宫为他们做什么表率?”夜君陵语气淡淡,“难不成天下千千万万苍生子民什么都不用做,每日就盯着本宫的一举一动?” 程瀚被他一番强词夺理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青白交加。 “至于说抗旨之罪……”夜君陵轻轻一哂,“本宫自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说服父皇收回成命,这一点不劳程将军费心。” “太子此言差矣。”旁边一个老者适时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叫人不容反驳的力量,“太子乃是天下臣民之表率,意思是说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东澜以后的帝王,言行举止应该符合君王风范。君王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太子就算尚未登基,也该履行一言九鼎的行事准则,切不该朝令夕改。况且……” 语气微顿,“太子既是君,在没有登基之前,太子也是皇上之儿臣,身为儿臣,自当遵从父君旨意。身为男儿,更应履行父母之命定下的婚约,否则岂不是不忠不孝?来日又如何以律法约束臣民?” “所以呢?”夜君陵唇角微挑,嗓音寒凉,“文阁老的意思是说,本宫其实并无资格做太子,是吗?” 文阁老脸色一变:“老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这样吧,各位大人不妨把朝中所有说得上话的重臣都集合起来,关起门好好讨论商议一番,觉得谁有资格做储君,就提议给父皇,让父皇废储另立便是,也省得本宫这个无法做臣民表率的皇子让各位为难,各位意下如何?”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落下,几位倚老卖老的老臣再也站立不住,齐刷刷跪下:“臣等不敢!臣等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坐在龙案后面的夜卿离微眯眯着眼,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眼底有着明显的诧异和审视。 睡了两天,睡得性情大变?还是突然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且如此有气度有威仪了?方才那一刹间,他这个父皇都差点被震慑住。 夜君陵转头看向夜卿离,正要说话,可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风尘仆仆的将士疾步而来,单膝跪下:“皇上!南海边疆八百里加急!” 什么? 御书房里君臣几人齐齐一震。 南海? “南海海域边关突然新增兵马二十万,东陵十万水军已经乘战船而来,还有十万铁骑驻扎……边关形势危急,请皇上定夺!” 御书房里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程将军脸色大变:“东澜与东陵帝国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怎么会无故发兵?是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皇帝不疾不徐地开口,神情已经恢复镇定,“程将军,东澜危急时刻,朕若派你领兵出征,你有几分胜算?” 胜算? 程瀚一颗心直往下沉。 若是东澜北面或者西面边关传来战报,他自问还有信心去抵挡一二,可东陵帝国…… 横跨一座海域,跟东澜并不搭界却强悍无比的东陵帝国,他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第385章 何其尊贵 东陵帝国远在海域那一端,位于东澜的东南方向,跟东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曾经也是几国鼎立,可前任女皇登基开始,就逐渐收复了陵国曾经分裂的疆土,成为陵国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圣明的女皇。 她的女儿君九娆乃是陵国第二任女皇,比她的母亲更具传奇色彩。 之所以说她传奇,第一是因为她刚出生就被立了储君,刚满月就登基为帝,一直到现在,无人能撼动她的帝位。 第二个原因则是她的感情史。 这一点世人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她风流多情,美男见一个爱一个,有人觉得她淡漠无情,对谁都没有真心。 也有人觉得她心计深沉,利用美色和天命帝女的传言达到收复各国疆土的目的。 总之不管传闻如何,东陵在她手里日渐强大,从她亲政掌权到现在,东陵帝国经济强盛,兵力强大,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昌平,天下安稳。 她虽以女儿身执政,却驯夫有道,身边四位美貌皇夫对她忠心耿耿,一人负责掌管天下兵马大权,一人手握天下大半财富,一人负责朝廷势力玄隐殿,还有一人擅长预言占卜,兼貌美如花。 虽然东澜跟东陵帝国名字里皆有一个“东”字,却素无交集,而且东澜比起东陵帝国不管是兵力还是经济都相差甚远,根本不是其对手。 毕竟,东澜只是一个国家。 而东陵则是曾经的六个国家合而为一,才形成如今这个强大的帝国。 虽然两国国力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因为隔着一片茫茫的东南海海域,两国按理说也兴不起战争。 但东陵这几年来富庶强盛,开始把精力放在边疆海域上,打造舰船,训练水兵,这么多年下来,水军的战斗力虽未曾有人亲身领教过,但东陵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训练成果必然不容小视。 程瀚身为武将,比任何事人都清楚这个国家有多强悍可怕。 胜算? 他现在思索的不是有多少胜算,而是弄清楚东陵突然发兵的原因,以及思索着该如何平息这一场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危机。 御书房里一片静寂。 夜君陵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忍不住一凛。 东陵突然发兵,是因为得到了姒儿出事的消息? 可距离他们发生意外才短短五天,东陵接收消息的速度这么快? 亦或者,早在他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之际,东陵就已经准备兵发东澜了? 这么一想,少年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想到南姒三天前说的那句话,“夜小七,我觉得你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么说来,姒儿早就知道了? 而皇帝陛下则坐在椅子里腹诽,这不动声色就直接兴兵来袭的决定应该不是九娆下的,而更符合鸾飞的行事作风。 只是大军压境,是想直接把东澜给灭了? 他暗自庆幸南姒已经完好无损地醒了过来,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九娆交代。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有多名正言顺或者无可奈何,也无法抵消九娆盼了那么多才盼来的一个宝贝女儿在东澜出事所能带给她的震怒。 那必定是真正的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深深叹了口气,夜卿离抬眸看向方才还慷慨激昂、义正言辞,这会儿却不发一语的几位大臣,淡淡道:“各位爱卿怎么看?” “无缘无故的,东陵怎么会突然向我朝发兵?”程阁老脸色凝重,眉宇间掩不住忧心,“东陵帝国跟东澜之间隔着一片茫茫海域,就算夺了东澜疆域,也并不好跨海治理……臣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夜卿离哦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道,“朕可以告诉你们原因。” 皇上知道? 众臣瞬间抬头看向他们的皇帝陛下。 “东陵发兵不是为了吞并东澜,而是为了覆灭。” 此言一出,御书房的空气瞬间凝滞。 几位朝中重臣齐齐变色:“为什么?” “因为东陵女皇的女儿在东澜出了事。”夜卿离语气淡淡,就像此时说的事情跟他自己无关一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东陵女皇连生五个皇子,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这一个宝贝女儿。她在东陵出世,你们可以想象女皇有多震怒,她的怒火足以将东澜这片土地燃烧成灰烬,从此寸草不生。” 东陵女皇的女儿? 几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是凝重。 东陵女皇的女儿什么时候来了东澜? “你们口口声声要讨伐的南小郡主,就是东陵女皇的宝贝女儿。”夜卿离不介意再下一记猛料,唇角挂着冷笑,“朕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孩好?你们怎么就不能动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朕对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么捧在手心里疼过宠过,会无缘无故去疼爱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她是东陵帝国女皇和几位皇夫的掌上明珠,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她的本名叫君鸾凰,翱翔于九天的凤凰,何其尊贵?”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音,御书房里的空气温度一再降再降,很快从春暖花开进入了冰天雪地。 寒风冷冽刺骨,冻得几位平素在朝中呼风唤雨、威风凛凛的内阁大臣和一品武将脸色刷白,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件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夜卿离像是灰心丧气了一样,“朕已经无能为力。惹怒了东陵女皇,东澜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你们是打算孤注一掷,跟东陵军队决一死战,还是趁机收拾一些金银细软,连夜出逃?” “皇上!”程瀚脸色一变,语气骤然激动起来,“臣身为武将,保家卫国乃是职责所在,家国危难之际,怎么可能做出逃跑这样的举动?” 夜卿离托着下巴:“所以程将军的意思是,点兵迎战?” 当然不是。 程瀚噎了噎,当务之急应该是平息东陵女皇的怒火,化解这场战争,而不是逞匹夫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 第386章 灭顶之灾 程瀚目光落在皇帝陛下生无可恋的脸上,又转头看了看太子殿下,迟疑地开口道:“南小郡主已经醒了过来,并且太医诊断不出任何病症,说明她身体现在好好的,并无大碍……” “可早在南姒昏迷的当天,消息就已经传了回去。”夜卿离语气淡淡,“就算她现在知道女儿无碍,但小六到底是在东澜受了些委屈,况且军队已经点兵出发,总不可能再半路退回去吧。” 程瀚皱起了眉:“东陵得到消息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嗯。”夜卿离点头,放松了身体倚在龙椅上,声音听着格外云淡风轻,“因为东澜境内有九阁的势力所在。” 九阁? 程瀚诧异。 “九阁是一个超然于朝廷之外的庞大势力,情报广,高手多,势力遍布天下各地。”皇帝陛下漫不经心地抬眸,“程将军听过吗?” 程瀚僵硬地点头:“好……好想听过。” “嗯,听过就好。”夜卿离淡淡一笑,“九阁现在的阁主乃是东陵女皇陛下的孪生弟弟,也是南小郡主的亲舅舅,疼爱这位南小郡主比疼爱自己的亲儿子还甚。” 程瀚表情僵了僵,那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至于墨氏家族在东澜境内的产业,东陵玄隐殿派驻在东澜保护小郡主的诸多隐卫高手,这些就不用多提了,比起九阁虽说差了那么一点,可办事效率一点都不差。”夜卿离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得到消息的原因。” 程瀚脸色已经僵如木雕。 这么说来,东澜境内并不乏东陵皇族所属势力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们分布在帝都皇城之内的势力还不小。 如此一来,东澜朝廷的所有动向岂不是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而其他几位只知在朝中浸淫权力却不曾关注过江湖势力的老臣们,虽不知九阁是什么,却也感觉到了一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危险气息。 灭顶之灾? 夜君陵敛眸,心头的滋味说不出是复杂还是感慨。 小姒儿的来头当真让人震颤,别说碾压东澜各大世家贵女,便是连他的父皇母后也被碾压成了渣渣,怪不得小姒儿小小年纪就拥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些大人物每人教她一点,都足够让她变成各方面的天才。 沉默维持了很长时间,文阁老忽然出声:“小郡主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吗?这两年来对太子的好有目共睹,只要太子开口,小郡主应当能说服东陵女皇退兵吧?”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其他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到夜君陵面上。 少年容颜矜贵秀雅,便只站在那里,也自流泻一身夺目风华。 对啊,他们方才怎么没有想到? 南小郡主跟太子殿下感情不是很好吗? 只要小郡主出面,东陵女皇定然会退兵,说不定东陵跟东澜还能结成亲家。 几位老臣眼底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本宫开口?”夜君陵面无表情,嗓音更是笼罩一层薄凉,“本宫只怕无才无能,开不了这个口,方才文阁老和程将军不是说本宫应该做天下臣民之表率,言行举止该符合帝王之风范?本宫反省了一下,觉得两位说得很有道理,大丈夫做事本就应该顶天立地,岂能躲在女子背后求饶?况且南小郡主乃是东陵公主,跟东澜又没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她凭什么受了委屈还要替我们求情?” 程瀚脸色微变:“……” 文阁老表情尴尬,“这……情势特殊,该特殊对待……” “本宫既算半个君,做事得符合储君风范,同时也如文阁老所说,是父皇的儿臣,父皇所赐的婚事儿臣自当遵从。”夜君陵语气淡淡,“原本本宫是想娶南小郡主为太子妃,却没想到小郡主来头这么大,身份这么尊贵,本宫大抵是不敢肖想了,所以还是遵照父皇和程将军的意思,娶了程家姑娘为好。”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夜卿离,“劳烦父皇下旨,让礼部重新筹备一番,在国破家亡之前,本宫和程家姑娘完成成亲大礼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说不定还能借着喜气化解这次东澜灭国危机。” 化解? 众位老臣忍不住想,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还化解危机? 太子若真要跟程湘语成了亲,只怕东澜的危机会来得更快些。 “太子殿下——”程瀚正要开口。 “情况危急,不容怠慢。”夜君陵淡道,“本宫会好好照顾程姑娘,也会尽快娶她为太子妃,程阁老和程将军都不用担心,尽快点兵迎战吧。”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夜卿离:“为了使程将军全心迎战,无后顾之忧,请父皇做主,把儿臣的婚事尽快安排下来,最好明日就能成亲。若没别的事情,儿臣先告退。” 丢下最后一句话,他完全不理会几位老臣此时是什么表情,又是什么心情,径自转身离去。 少年身姿秀雅挺拔,犹如青竹坚韧。 周身有种岳峙渊渟般的沉着气度和魄力,看着让人觉得心安。 然而…… 御书房里一片紧绷和压抑,程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一股无名火烧得他难受。 若是可以,他真想不顾一切立下军令状就去应战,保家卫国的武将临阵退缩,算什么英雄好汉? 然而他心里却又无比清楚,倘若东陵此番只是为了给东澜一个下马威,单纯地想为她女儿讨个公道,那么什么都好说,他们赔个礼道个歉,割地赔款怎么样都行。 可一旦真的应了战,战争一起,东澜即刻就会想陷入战火纷飞,东陵就不可能只派兵十万,而是三十万,甚至是五十万大军压境。 到时候就不是什么战争,而是一面倒的屠杀了,是真正的灭国。 东澜江山将转瞬间倾覆。 东澜的君臣转眼沦为阶下囚,命运好点的话会被直接诛杀,坏点的后果是所有人从此被奴役,供人鞭打发泄,女子被称为官妓或者女奴…… 这般一想,程瀚瞬间如坠冰窖。 第387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 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后宫嫔妃皇后处并不知道。 皇后早上起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不,应该说,连续三天以来,她的心情都看得出来很差。 到了第三天,这样糟糕的心情直接燃到了沸点。 原因在于太子醒来三天,居然都没有踏进凤仪宫一步,没有给她请安,甚至连报声平安都没有。 他的眼底到底还有没有她这个母后的存在? 于是皇后在怒火升腾之后,冷冷道:“太子今日在长定殿干什么?” “好像是在陪南小郡主。”宫女低眉敛目,战战兢兢的回答,“太子跟小郡主已经三天没有踏出长定殿一步,听长定殿的宫人说,小郡主刚醒来,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太子殿下身体也有些虚弱……” “虚弱?”皇后咬牙冷笑,妆容精致的脸上尽是冰霜,“全是借口!” 宫女低着头,不敢回话。 皇后眼底色泽阴郁,冷冷站起身往外走去:“摆驾,随本宫去长定殿走一趟。” 宫女们齐齐尾随在身后。 长定殿里,南姒坐在锦榻上,手执一盏香茗,淡漠而漫不经心地听着面前柔弱女子的低低哀求:“我对太子殿下是一片真心,早早就喜欢上了他,还望小郡主能成全我的一片心意。” 成全她的一片心意? 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吗? 你喜欢谁就去跟谁说,为什么要来找她呢? 她又不是太子。 南姒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瞒程姑娘,这件事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成为太子的人,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或者只是通房小妾,都需要得到太子殿下本人的同意,你来求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会擅自插手太子的内宅……” “可若是没有小郡主的同意,太子殿下就算有心,也总会顾忌着跟小郡主两年来的情谊。”程湘语敛眸,言语间情真意切,“这不正恰恰说明太子殿下重情重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儿吗?小郡主人美心善,湘语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我相信我跟小郡主应该能和平相处,我可以保证,以后绝不跟小郡主争宠……” “程姑娘。”南姒淡淡开口,“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要成为谁的人跟我无关,你应该去找正主——” “就算太子殿下宠爱小郡主,小郡主也不该如此不给人留一点后路吧?”程湘语身边的丫鬟低声开口,忍不住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我家姑娘已经一再退让,连正妃之位都心甘情愿让了出来。小郡主为何就不能有一点容人质量?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以后不可能只娶一个妻子,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小郡主难道还指望一辈子霸占着太子一个人不成?” 南姒敛眸,沉默地啜了口茶,对丫鬟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反而南姒身边的桃枝却表情一冷,走上前,啪的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放肆!郡主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丫鬟被打的一呆,捂住脸不敢置信。 而程湘语脸色瞬间有些挂不住,咬了咬唇:“虽然太子殿下宠爱小郡主,可湘语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 “所以程姑娘就纵容着自己身边的狗挑衅小郡主?”桃枝面无表情,“我家郡主好脾气,不屑与你们计较,但是奴婢却是奉了太子之命必须要保护好小郡主的,任何人敢在小郡主面前无礼挑衅,以下犯上,都必须接受惩罚,否则太子殿下那里奴婢无法交代。”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朝南姒微一屈膝,“奴婢方才放肆,请小郡主恕罪。” 南姒语气淡淡:“没关系,送程姑娘出去吧。” 程湘语脸色微变:“郡主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程姑娘。”南姒有些不耐,语气淡漠了三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要嫁给太子是你跟太子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该找的人是太子而不是我,既然你都说了自己是世家贵女,那么是谁的责任就应该去找谁,这点道理你应该懂——” “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殿内殿外的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程湘语和身边侍女也转身恭迎,在皇后娘娘踏进殿门的那一瞬间,屈膝跪了下来,“恭迎皇后娘娘。” 南姒依然安静地坐在锦榻上,于眼前这一幕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她素来就是这般模样,闲适淡漠,漫不经心,精致如画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懒——嗯,这份倦懒其实是在天朝做相爷时形成的习惯,回到这边,习惯被一并带了过来。 殿内众人都跪着,唯有南姒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皇后的目光自然一下子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纵然这两年来她仗着皇上的宠爱,始终没再跟谁屈膝过,可以前好歹还会做做样子,不跪站着也行,今日却是连站都不愿意站起来? 皇后走到殿中站定,目光冷冷看着南姒:“太子何在?” 桃枝回道:“回皇后娘娘,太子被皇上召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 皇后想到今天程家父子进宫面圣,为的就是程家嫡女跟太子的婚事,看向南姒的眼神不由沉了些。 伸手扶起程湘语,皇后一番软语安慰之后,抬脚走到南姒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两人中间仅隔着一张小几,语气淡淡:“姒儿,关于太子和程姑娘的姑娘,你怎么看?” 姒儿。 哦,自从夜君陵被封了太子之后,皇后对南姒的称呼也从“南姒”变成了“姒儿”。 不过称呼虽是亲昵了些,这语气却一点儿也不亲昵。 南姒抿了口茶,语气淡漠:“太子和程姑娘的婚事,跟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皇后微微皱眉,面上一副端庄威严的气派,看架势倒像是长辈在教导小辈该如何做事,“你是太子殿下心悦的姑娘,早晚也会成为太子的人,湘语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本宫相信你们可以成为好姐妹。” 第388章 惹不起的人 成为很好的姐妹? 南姒唇角微挑,淡漠容颜染上些许嘲弄:“程姑娘姓程,跟我可不是一个姓,哪来的姐妹?” 皇后脸色一僵。 “况且程家跟凌家应该是对头才是。”南姒眸光微抬,漫不经心地看着皇后,“皇后难不成还真心希望有个程家女做儿媳妇?” 站在一旁的程湘语脸色变了变,低眉不语。 程家跟凌家的确是对头。 此前皇上让太子娶程家姑娘的用意便在于拉拢程家,借此打压凌家,皇后心里厌恶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帮她? 皇后执着茶盏的手蓦地攥紧,神情僵冷,几乎忍不住想把茶泼到南姒脸上去。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在南姒面前完全败下了阵来。 宫中皇后嫔妃最擅长说话技巧,哪怕私底下斗个你死我活,恨不得十八般酷刑用在对方身上,可面上依然可以亲热地称一声姐姐妹妹。 世家大族也是。 朝臣之间就算如何不和,不和到恨不得马上置对方于死地,大多还是会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把刀光剑影满肚子算计都藏在笑容里。 如南姒这般直言不讳的人有几个? 若是论伪装的功夫,后宫嫔妃个个都不是凡人,可若是论直言不讳,却没有一个人会有南姒这般胆量。 换做旁人敢在皇后面前如此说话,大概是没机会见到今天晚上的月亮了,可纵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有自己所不能及之事。 比如眼前这个少女。 明明两年前就已经把她当成了眼中刺,可两年下来,皇后还是对她无可奈何。 别说弄死她,就是小小的惩罚都做不到,皇上简直把她疼到骨子里,连储君之位都遵从她的意愿册立。 早知道,早知道…… 皇后咬牙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本宫愿不愿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七眼下的确需要程家的支持——” “谁说我需要程家的支持?”修长俊雅的少年逆着光走进来,周身气度矜贵淡漠,嗓音薄凉无情,似是裹着一层薄霜,“皇后娘娘不在自己的凤仪宫待着,跑到长定殿来干什么?” 皇后脸色一青,冷怒看着他:“小七,这是你跟本宫说话的态度?” 南姒敛眸,事不关己地坐在榻上,连头都没有抬上一下。 皇后跟夜君陵关系原本就不好,这两年来更是形同陌路,再加上夜君陵有了一个成年帝王的记忆,对这位名义上的母后更没什么好感。 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 前世今生都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母爱,反而是南姒一直护他,陪他成长,一起经历了前世今生。 心头柔软,夜君陵看也没看皇后一眼,径自走到南姒跟前,“姒儿。” 南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我可能需要你的庇护。” 此言一出,程湘语蓦然抬头看了过来,不解其意。 皇后也冷冷地看着他。 “我的庇护?”南姒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开口,“此言何意?” “岳母大人打上门来了。”夜君陵抿了抿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觉得我性命堪忧。” “小七,你在说什么?”皇后皱眉,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冷冷绷着,“堂堂太子,说话竟然如此不着调,果然是被带坏——” “皇后娘娘。”南姒搁下手里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的裙袖,抬眼看着皇后和程湘语,嗓音带着淡淡的嘲弄,“有些话我其实早就想说,但尊重你是长辈,所以一直忍着。” 皇后脸色一变:“你——” “夜小七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过在你眼里他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反正你不喜欢他,只当没这个儿子才好,长子夜君宸才是你的宝贝疙瘩。既然如此,请你别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你真的没这个资格。”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南姒!” “至于你为何不喜欢夜小七,不就是因为他的名字么?”南姒淡笑,眼底色泽通透了然,“夜氏皇族,君氏皇族,东陵帝国,这让你想到了什么痛处?还是引发了你心里的嫉妒?” 话音落下,皇后瞳孔骤缩,厉声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凌皇后猜不到?”另外一个温雅动听的声音响起,“她是你惹不起的人。”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纷纷转头朝外看去。 一个身穿月牙白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段颀长削瘦,眉目温润雅致,手里捧着一个暗红色的长方形锦盒,不知盒子里装了什么。 男子看不出实际年龄,像是有三十多岁,眉宇间的气质又像是一个温和包容的长辈,目测三十多四十都有可能。 南姒眼睛微亮,下意识地站起身,唇角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墨爹爹。” 来人正是墨华。 听到南姒的声音,墨华转过头看她,俊雅的脸上表情越发温柔了些,眼底带着明显的疼爱和想念:“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还认得我?离家两年都不知道要回去看看爹娘,我以为你早把我们给忘了呢。” 南姒否认:“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爹娘。” “这话留哄你娘吧。”墨华说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殿内一圈,“小六儿,看起来你在东澜这边的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顺心如意。” 南姒撇嘴:“哪有?” “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你当我没看见?” 说着,墨华目光落到一身盛装打扮的皇后面上,淡淡道:“皇后娘娘不知道我家小六儿是什么身份,今天我便来告诉你。” “你又是谁?”皇后冷冷呵斥,“皇宫大内居然任人来去自如?!禁军统领何在?来人!把这个贼子拿下!” 墨华修养很好,闻言不惊不怒,只微微一笑:“凌国舅貌似还欠着墨氏钱庄五万两白银,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要替他还了?” 话音落下,皇后脸色一变。 凌国舅欠了墨氏钱庄五万两银子的事,除了凌家和钱庄之外,并无外人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第389章 有备而来 “另外,皇宫大内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可不巧,在下手握皇帝陛下赠予的通行令。”墨华淡笑,“否则皇后娘娘以为,在下是如何安然走到这里来的?” 话落,他指了指身后两个替他引路的内侍:“皇后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皇后不用问,她已经看到了。 而且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容隐约透着几分熟悉感,勾起了她久违的记忆。 一段并不太美好的记忆。 “后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墨华语气淡淡,“当初温婉灵秀的凌家姑娘入宫二十余年,显然已经褪去了属于世家贵女该有的涵养和优雅,而沉浸在权势争斗中,变得面目全非。” 凌绾一怔,随即脸色青白交错。 “我给皇后介绍一下。”墨华伸手拉过南姒的手,“这是东陵女皇陛下和四位皇夫捧在掌心的明珠,东陵皇族唯一的金枝玉叶,排行第六的小公主君鸾凰。” 什么? 长定殿内空气一凝,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程湘语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仿佛之前所有的不合理在这时全部得到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东陵帝国小公主? 东陵女皇的女儿? 墨氏宝楼和墨氏钱庄幕后的老板是她爹爹? “小六儿比较任性,两年前瞒着爹娘独自一人来到东澜,这两年来多亏了皇上皇后的照料,我代替陛下和其他三位皇夫,聊表感谢之意。”说着,墨华微微欠身,姿态优雅而从容,俨然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气度,“该介绍的已经介绍,该说的也说完了,眼下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小六儿说,请皇后娘娘和不相干人等暂且回避。” 虽说墨家只是一个商业门庭。 可这样的门庭即便只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其庞大的财富也足以让墨华拥有说话的底气,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东陵帝国女皇的皇夫之一。 冠上了东陵皇族的身份,就算是凌绾这个皇后在他面前也没有抗衡的余地。 凌绾心情阴郁,脸色透着不寻常的苍白。 也许是墨白的突然到来让她想起了埋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不甘,也许是墨白一番话直言不讳的捅穿了她心底的秘密,让她难堪。 更有甚者,东陵女皇陛下率军队而来这句话足以浇灭她所有的愤怒,让她一肚子怒火却丝毫不敢发泄一句。 凌绾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权衡利弊之下,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换上一副笑容:“东陵女皇远道而来,乃是东澜贵客,皇上定会设宴好好招待。姒儿跟太子相爱至深,东澜和东陵结为亲家指日可待。” 说着,语气里越发客套有礼:“此番既然女皇和皇夫们都来了,刚好可以坐下来商议一下两国联姻的事——” “联姻?”墨华挑眉,“谁要联姻?” “当然是姒儿,”皇后一怔,下意识地开口,“东陵小公主鸾凰跟东澜太子……” 墨华优雅浅笑:“皇后娘娘大概是误会了,我们此番来东澜是要把宝贝女儿带回去,可不是为了联姻。” 皇后脸色一变。 “皇后娘娘不会以为东陵大军兵临城下,是为了逼婚吧?”墨华浅笑,“实不相瞒,陛下这两年思女心切,并不愿意膝下唯一的宝贝疙瘩远嫁,来此之前陛下已经下旨昭告天下,要为小公主甄选驸马和侧夫,东陵各大世家送上的画像已有厚厚的一沓,轮不到东澜皇子凑这个热闹。” 南姒神色微妙,心里忍不住想,这件事她的娘亲和四位爹爹还真能做得出来。 夜君陵面无表情地听着,已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做出判断——眼前这位从始至终语调温雅,面色含笑的墨爹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笑面虎。 皇后被墨华一番话堵得心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应对。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而且东陵帝国的强大让他们说话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皇后固然平素不怎么会做人,可家国危急时刻,她真不敢在这里得罪人。 于是她强自压下心头情绪,淡淡笑道:“既然墨公子要跟小姒儿叙旧,那本宫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墨华颔首。 “湘语。”皇后看着程湘语,“你随本宫一起走。” 程湘语一颗心早已跌到谷底,闻言,只机械地应了一声:“是。”便沉默地随着皇后一起走了出去。 殿内转眼只剩下墨华、夜君陵和南姒,以及一干宫女。 墨华伸手摸了摸南姒的头:“你娘明天就到。” 南姒先是转头吩咐一句:“沏茶。” 然后才看向墨华:“墨爹爹是恰好在东澜这边巡视产业,还是……” “我之前在梓阳筹备一桩生意,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就赶过来了。”墨华语气淡淡,“前段时间特别忙,没怎么留意这边的事情,还是接到你娘的信,才得知你在宫里出了事。” 南姒眉头拧了拧:“我娘的消息怎么这么快?” “也不快。”墨华语气平静,一副云淡风轻般的口吻,“在东澜太子要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她就准备来东澜接人了。” 南姒闻言,瞬间无话可说。 她身边一直有暗卫和九阁高手保护,在东澜发生的一举一动虽说不会有人事无巨细地告知她娘,但夜小七要成亲新娘子却不是她这件事却显然不是小事。 有人告诉她娘,她爹娘直接就领兵杀了过来。 怪不得她消息如此灵通。 站在一旁被当做隐形人的夜君陵,从脚底到头顶冒出了寒气。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凶多吉少,却没想到会被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 桃枝低眉垂眼端着刚沏好的茶走了过来,全程不敢抬头。 虽然这个通身文雅之气的男子看起来格外温和无害,可是连皇后娘娘在他面前都有所顾忌,她们这些做婢子的谁敢放肆? 桃枝正要取茶盏斟茶,却见南姒偏头:“你们都出去吧,别让人进来。” 桃枝领命,很快带着殿内宫人退了出去。 南姒扬眉笑了笑:“墨爹爹请坐。” 第390章 第一份见面礼 “墨叔叔。”夜君陵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秀雅的眉眼微敛,姿态格外的恭谨,“墨叔叔难得来一趟,君陵理应好好招待——” “招待就不用了。”墨华把手里的长条形锦盒放在案上,修长的手指轻点锦盒,“初次见面,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见面礼,看看喜不喜欢。” 夜君陵有些受宠若惊。 方才墨华全程没有看他,跟皇后娘娘说的那番话又句句带刺儿,让他心里好一阵不安,没料到此时说话这么温和,且还特意给他带了见面礼。 “多谢墨叔叔。”夜君陵诚心诚意地躬身道谢,恭谨的姿态礼仪挑不出丝毫错处,“按照规矩,理该是晚辈带着礼物去拜见长辈——” “别跟我客套。”墨华语气淡淡,“打开看看。” 南姒目光落在那锦盒上,眸心微细,若有所思。 而夜君陵则道了声是,才双手取过长条形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锦盒里躺着的东西让他怔了怔,随即沉默地看着,半晌无言。 南姒也看到了。 质地良好坚韧,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两根藤条,手指粗细,跟成年人的手臂一般长短。 “墨家家规森严,我打小就熟悉这个东西。”墨华浅浅地笑,端的是雅致无双,“不知你是否喜欢?” 夜君陵敢说不喜欢? 少年清隽秀雅的眉眼低了低,语气依旧恭敬:“劳墨叔叔教训。” 简单的一句话,已然是放弃了所有的辩解。 错便是错,没什么可辩驳的余地。 伤害了人家最宝贝的女儿,便理该承受所有的后果。 南姒眉心微皱。 “小六儿,别皱眉。”墨华没理会夜君陵,温柔地捏了捏南姒的脸,“这是来此之前陛下交给我的任务。” 任务? 南姒心底生出不详的预感:“什么任务?” “喏,就这个。”墨华指了指夜君陵手里的锦盒,“在你娘见到你之前,这两根完好无损的藤条需要落实到用处,送都送了,总不能放着蒙尘不是?” 南姒没说话。 “当然,你娘还说了,若小六儿心疼,就让我直接赐他一个了断也行。”墨华耸了耸肩,“反正东澜江山覆灭在即,什么皇子大臣,什么平民百姓,最终都只有一个身份,阶下奴。” 这是来自于一个帝王隐藏着怒火的惩罚。 也是一个来自于母亲对女儿所受伤害的心疼——纵使伤害已经过去,可怒火犹存。 帝王之怒,足以将这片疆土燃烧成烬,足以让这片疆域上的每一条生命化作尘灰。 南姒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只有这个?” “当然不可能。”墨华笑开,温润的眉眼如沐春风,“小六儿还是太天真了一些,这只是开胃菜。” 南姒心尖儿一拧。 “我打小接触最多的就是藤条,这个东西于我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墨华温声道,“可小六儿该知道,你的父亲和凰宇爹爹远没有我这般仁慈。” 南姒:“……”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南姒比谁都清楚,四位爹爹之中最宽容温和的人就是墨华。 她记忆里这位爹爹不但脾气好,心地也格外善良,虽然人们常说无奸不商,可掌管天下大半财富的墨爹爹却是个行善积德的人。 自从他十四岁掌管墨家大权开始,墨家地盘上但凡有天灾人祸,第一个出面解决的人一定是他。 因为不合时宜的善良——在他兄长眼中,这样的善良的确是不合时宜且要不得的软肋,为此不知在墨华身上打断了多少根藤条。 可善良是天性。 成为女皇皇夫之后,因为有朝廷庇护,墨家生意年年扩展,墨华并未辜负女皇信任,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东陵帝国疆域广袤,不管何处遇到天灾,墨家开仓放粮的速度永远最快,处理危机的效率无人能及。 这么多年来,东陵帝国的百姓提起墨家,谁人不说墨家是兼济天下的大善之家? 墨华的善良心软从不是伪装。 可心善脾气好的墨华却准备了两根藤条作为见面礼。 南姒敛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小七。”墨华的目光落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语气淡淡,“把藤条放盐水里泡上,然后先去沐浴更衣,最好能换一身比较宽松舒适但别太贵的衣服。” 顿了顿,“当然,若你要拒绝,我也不会勉强。” 夜君陵不敢拒绝。 虽然墨华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训责,没有兴师问罪,甚至没有道明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来教训他,可这些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装傻就没意思了。 少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南姒:“姒儿,你先陪墨叔叔说会话。” 南姒嗯了一声。 夜君陵笑了笑,朝墨华躬身行了个礼,带上锦盒转身离去。 “墨爹爹。”南姒抬眼,表情明显欲言又止。 “你想替他求情?”墨华在榻前落座,淡淡开口,“你的父亲得知你出事的消息,痛急攻心,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南姒脸色一白:“父亲他……” “现在已经没事了。”墨华执起茶盏,“你若想替夜家小七求情,不妨先想想你娘和我们四位爹爹的心情。” 南姒默然。 墨华抬眸打量着她:“你看起来比两年前多了些情绪。” 南姒沉默片刻:“事情说来话长,其中经历堪称曲折离奇,跌宕起伏,不足为外人道哉。” “我是外人?” 南姒叹了口气:“墨爹爹不是外人,可还是不足为外人道。” 墨华嗯了一声,也没勉强她。 “墨爹爹今晚要住下吗?” “不了。”墨华看了看外面天色,语气温和,“我晚上要去墨记钱庄一趟,凌国舅欠我的银子该归还了。” 南姒默然片刻:“真的欠?” “墨家做生意素来靠诚信,童叟无欺。”墨华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方才是唬人的?” 南姒又默了默:“所以墨爹爹今天进宫,就只是为了揍夜小七一顿?” “当然不是。”墨华否认,“揍他是奉了陛下之命,除此之外,最主要是为了给你撑腰而来。” 南姒托腮叹息:“我能连夜带着夜小七跑路吗?” 第391章 追妻之路,道阻且长 连夜跑路? 墨华淡淡一笑:“倒是可以跑个试试。” 不跑兴许还能留口气。 南姒眉头忍不住又拧了拧。 墨华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六儿,你不恨他?” 据他得到的消息,夜君陵成亲当日小六儿受了刺激,就此吐血昏迷,东澜宫廷所有的御医没一个能诊断出症状来。 一度甚至没了气息。 皇城内隐藏的高手快马加鞭把消息传递回去,彼时得到夜君陵成亲一事的女皇和皇夫鸾飞已经点兵出发,往东澜而来,所以小六儿出事的消息才那么快送到了九娆和鸾飞手里。 鸾飞听闻噩耗大受打击,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虽说经过随行的军医及时救治,没什么大碍,但心头的惊怒却是如何也抚平不下,九娆更是下旨剿灭东澜,寸草不留。 两天时间大军就赶到了东南海域,没想到却得知小六儿和夜君陵又诡异地双双醒了过来。 乍惊乍喜,情绪起伏太大,鸾飞和九娆足足用了一天时间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因得知女儿醒来的消息,剿灭东澜的计划暂时搁置,但该发泄的怒火一分不能少。 虽说虚惊一场,可小六儿受到的委屈却是货真价实的,掏心掏肺对待一个人,陪伴两年之久,最后却换来了一次感情上的背叛。 小六不会不恨吧? “不恨。”南姒缓缓摇头,“那时候我们感情上都很迟钝,还没开窍。” 对夜小七她早没了恨意,或者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恨过他。 或许有一点怨,但两人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那点怨也早已烟消云散。 此前只是拉不下脸原谅他的成分居多,而如今,则是心疼和担忧占据了大半。 原本南姒是打算阻止的。 说到底她对夜小七总是忍不住心疼,他两天不吃饭,她都是又气又不忍,何况是藤条加身。 而且南姒心知肚明墨爹爹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只是开胃菜,她娘和几位爹爹的怒火没那么容易平息,夜小七能不能撑过去真不一定。 可听了墨爹爹的话,南姒阻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人子女,她享受着爹娘无私的宠爱,自私地离开了东陵两年,除了报平安的信件,这两年期间从未回过东陵,再见面却是以这般让爹娘忧心如焚的方式。 以前感情迟钝,性情淡漠,所以对亲情纵然依恋,却并不会生出太多想法。 而如今七情六欲越发明显,她才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自私。 南姒敛眸沉默,精致脱俗的小脸上不由浮现几分怔色。 “那时候?”墨华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你们不是才昏迷了两天?” 南姒点头:“是啊,昏迷两天,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之后突然就开了窍。” 墨华表情有些微妙。 做了一场大梦? 南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前世今生那些事,她觉得这是她跟夜小七之间的秘密,毕竟爹娘只是她这一世的亲人,跟前世无关。 前世今生唯一有所牵扯的,只有他们彼此,其他的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总会换上一批。 “你娘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梓阳城。”墨华温和开口,“我这一关好过,剩下的两关主要还是看你娘的意思,所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小六儿应该能明白。” 这已经算是提醒了。 南姒低低叹了口气。 两根泡了盐水的藤条若算是容易过的话,她真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关该如何难熬。 不过。 南姒眉头微拧:“两关?” 墨华点头:“天舒爹爹没来。” 南姒了然。 四位爹爹来了三个,还有她娘。 天舒爹爹留在东陵镇守朝堂。 南姒暂时松了口气,四位爹爹中当属天舒爹爹最难对付,因为玄隐殿出来的人手腕狠辣,精通各种折磨人的酷刑,而天舒爹爹又是除了娘亲之外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看的。 他若是来,夜小七就真的别指望还能喘气了。 可是这口气只是暂时松下,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从不知提心吊胆为何物的南姒姑娘,终于也体会到了一回忐忑。 虽然墨华只是奉命而来,但南姒该招待还是要招待,况且眼下正好已经到了午膳时间。 夜君陵从内殿沐浴更衣回来,身上只穿了一身白色贴身的里衣,外面披了一件玄色袍子。 少年容颜俊美矜贵,身姿修长,端的一副贵公子模样。 他现在不用出去,倒也无需过分注意仪容仪表,走到外殿先跟墨华问了午安——前世今生,不管是作为太子还是帝王,他都从未对谁如此恭谨过。 哪怕是天朝时的太后,东澜这一世的父皇,都没有让他如此心甘情愿,甚至是带着点敬畏的恭敬拘谨。 但这是南姒的爹爹。 虽说不是亲生,可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而这样的爹爹,南姒有四个。 一想到这里,夜君陵就觉得头皮发麻,血液逆流。 小命休矣。 “先坐下用膳吧。”墨华不是个喜欢虐待人的人,脾气极好,对小辈也宽容温和,“补充体力。” 夜君陵道了谢。 看起来倒像他是客人,墨华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南姒安静了一会儿:“等会儿我会出宫一趟。” 夜君陵抬眼,大抵是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片刻:“按理说,我应该跟你一起去接岳母大人……” “等等。”墨华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夜太子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夜君陵转眸:“墨叔叔?” “谁是你的岳母大人?” 夜君陵抿唇,暗道这都要动上家法了,难道还不许称一声岳母大人? 墨华语气淡淡:“没名没分的,别乱叫,影响小六的名声。” 名分? 这还不简单? 夜君陵心头一动,从善如流地开口:“只要岳母大人和几位皇叔叔同意,我——” “你想多了。”墨华语气温和,“这件事没人同意。” 夜君陵:“……” 追妻之路,道阻且长。 前方路漫漫,需要继续修行。 第392章 迎接母上大人 午膳之后,南姒换上了一身方便骑马的玄衣常服,由宫人送到宫门外,在贴身暗卫保护下,策马飞奔而去。 而此时的长定殿内外,所有宫人被清退。 殿外有墨华带来的高手护卫严密把守,夜君陵也亲口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哪怕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哪怕外面天塌地陷,也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墨华对他配合的态度表示满意。 但这点满意并不能给夜君陵减轻一点惩罚。 长定殿的西暖阁以屏风隔断一分为二,内殿是夜君陵就寝之处,外殿则是他平时看书练字的地方。 一张长案,一张座椅,案上整齐摆放着名贵的文房四宝。 属于储君的印信也摆在案上。 很明显,这里才是这位太子殿下平日常待之地,即便已经封了储君,他也并没有要搬去东宫居住的意思。 一个半人高的红木圆桶被放在书案一旁,圆桶里是半个时辰前准备的盐水,两根藤条已经泡在里面半个时辰。 夜君陵站在案前,很乖巧地等候发落。 墨华简单地打量了一周这里的陈设,简单不失风雅,低调却并不寒酸。 符合一个贵气少年的品味,但跟储君的身份又有着一点差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墨华今日并不是来参观的,他对夜君陵的喜好和寝殿陈设也完全不感兴趣。 转过头,看着安静立于一旁的少年。 身段颀长挺拔,气度沉着从容,很有一派储君风范,容色俊美秀雅,眉眼间蕴藏着矜贵与天生的淡漠——这一点倒是跟小六儿很像。 不过此时淡漠是没有的,已经被恭谨所取代。 从外表来说,墨华对他算是勉强满意,毕竟看惯了九娆和几位皇夫的美貌,他家六儿又是个倾城倾国的小美人,这天下如何漂亮的男子配她,都只能算是勉强。 至于其他方面,墨华不予置评。 也没有置评的必要。 小六儿看中他,定然有看中的理由。 “这是你的地方,所以不必太拘束。”墨华淡淡开口,嗓音温和,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我今日只是奉了陛下之命来完成任务,所以对你没什么特殊的要求,自己找个能让你觉得舒适的地方站着,趴着,或者跪着,都可以,总之怎么舒适怎么来。” 夜君陵闻言,目光下意识地环顾殿内一周,抬脚走到书案前。 “但是有一点,等我动手之后,你便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不能动,不能躲,更不能挡,至于求饶什么的,放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行,我这边没有求饶一说。” 夜君陵眉眼沉了沉,很快放弃了书案前的位置,转身走到屏风前的雕花矮榻前,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放在一旁,屈膝落跪。 趴在床上应该算是个最舒适的姿势,但即便墨华说了随他的意,夜君陵也并不觉得那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书案太坚硬,他对自己的意志有信心,却并没有自负到以为自己是精钢不坏之身,当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矮榻绝对要比书案起的作用大些。 至于为何选择跪着。 这是他的态度。 不管南姒的爹娘对他是否认可,在他心里,南姒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这一点不存在丝毫犹疑。 墨华从盐水中抽出一根藤条,抖去藤条上的水,从容走到他身后站定:“动手之前,有几句话先跟你说清楚。” “是。”夜君陵眉目低敛,“劳墨叔叔训示。” “没什么训示。”墨华语气平静,“小六来东澜这两年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一个月来所经历的,事无巨细,陛下全部知道,我也大致都清楚了。所以你无需解释,也不必认错,我不需要你认错。” 夜君陵心又沉了沉:“是。” “惩罚没有数量,这两根藤条什么断,惩罚什么时候结束。”墨华淡道,“我晚上有事,所以尽量在天黑之前结束。” 天黑之前…… 现在才正午。 夜君陵只能硬着头皮应是,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以后幸福所必须要经过的难关,熬过去就好了。 没什么难的。 “接下来的半日会很难熬。”墨华语气淡淡,“若你现在说一声自己承受不了,或者不愿承受,我可以当做今天没来过。” 夜君陵摇头,并恭敬道:“劳墨叔叔教训。” “那么从现在开始,”墨华手里藤条落在他的头顶上,“噤声。” 话音落地,携裹着风声的藤条从脊背上抽了下来,狠辣的力道跟墨华的温和完全不相符合,剧痛瞬间从脊背上炸开,席卷所有的理智。 有那么一刹间,夜君陵的脑子都是空白的,随即才清晰地品尝到剧痛弥散的滋味,下意识就咬紧了牙。 墨华却并没有给他多少消化的时间,手里的藤条转着花似的落下,很快在少年脊背上落下数道檩痕。 冷汗从额头沁出,俊雅的脸上很快一片苍白,从未挨过如此重责的夜君陵轻轻地调整着呼吸,把所有几乎忍不住要溢出喉咙的痛呼和低吟悉数咽了回去。 噤声。 这两个字有时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煎熬。 除了藤条落上身体发出尖锐的声音之外,西暖阁里不再有任何动静,甚至是外殿,以及南姒居住的寝殿,都安静得像是一座空殿。 外面日头高照,殿内却已是度时如年。 除了铺天盖地的剧痛,夜君陵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 南姒骑马离开皇城,正往女皇陛下赶来的方向飞奔而去,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即便只是想象,她也知道夜小七眼下的处境不太妙。 能改变处境的人不是墨华,不是鸾飞,不是姬凰羽,而是她的娘亲。 况且南姒母女二人两年未见,南姒本就该亲自去迎接母上大人。 骏马飞奔了近四个时辰,夜空星辰满天,子时之前南姒抵达梓阳城,刚要往城门而去,却听到城门里面忽然传出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在安静的夜间郊外,这阵马蹄声听着格外清晰震耳。 第393章 心肝宝贝 今晚皎月明亮。 南姒慢下了速度,待到前方来人容貌在月色下渐渐清晰,南姒勒马驻足。 当先两匹黑色骏马上坐着一男一女,容颜皆是精致漂亮,纵然皆已年过四十,可容颜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小上许多,风尘仆仆也掩不住通身的贵气。 两人身后跟着十多匹棕色或者黑色铁骑,哒哒的声音在夜晚听来,本就有一种震颤人心的肃杀之气。 在南姒看清他们时,马上来人也同样看到了南姒。 速度渐缓,直到马蹄声都静止了下来,对面容貌绝美的男人率先飞身而起,一脚点在马背上,红色的披风展开如夜里夺目的羽翼,在南姒眼前划过绝美的弧线。 下一瞬,她整个人已经从马背上被抱了起来,在空中狠狠地旋转了两圈,随即男子在她额头上使劲亲了一下:“宝贝女儿,爹爹想死你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还记得爹娘?是不是早就把我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南姒被他转得晕乎乎的,待到双脚落到地面,才整理好自己的面目表情,淡淡开口:“凰爹爹。” 一身红色披风在夜里尽显夺目光芒的男子,正是东陵帝国女皇的四位皇夫之一,擅长预言占卜兼貌美如花的姬凰羽。 端坐在马上的女子沉默地看着南姒,精致眉目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高贵,此时看到南姒,眼底也似划过一闪而逝的柔光,随即漫不经心地开口:“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南姒抬眸,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娘亲。” 九娆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南姒跟前,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长高了一点?” 南姒点头:“应该是。” 九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表情看起来比以前也生动了些。” 南姒抿唇浅笑。 “以前没见你怎么笑过。”九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看来东澜这小皇子本事不小,能挑动你的情绪。” 南姒适时开口:“他的确不错的,对我也好——” “对你好?”九娆挑眉,“好到另娶他人?” 南姒瞬间噎住。 “小六儿。”姬凰羽懒洋洋的开口,俊美夺目的面容上挂着了然的笑意,“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出来迎接我们,是想替你的心肝宝贝求情?” 心肝宝贝。 南姒嘴角轻轻一抽,对这个称呼感到肉麻,面上却不动声色,格外淡定的回道:“求情管用吗?” 姬凰羽摇头:“不管用。” “既然不管用,我又怎么会求情?”南姒叹了口气,“我是听到爹娘赶来东澜的消息,心里想念得紧,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赶出来迎接,凰爹爹不高兴看到我?” 姬凰羽闻言,有些惊奇的看着她,“这性情果然是变了,小嘴儿都这么能说会道了,以前几个爹爹变着法儿逗你说话,也没见你多蹦出几个字儿。” 南姒顿默。 “的确是变了一些。”九娆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变得像个正常女孩子了。” 南姒挽着她的手臂,“娘。” 九娆淡笑:“有点情绪是好事,能多说几句话也是好事儿,东澜这个小皇子看起来应该不错。”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火气和不满,反倒是有一种欣慰。 可女帝登基四十余年,掌权也有三十载,控制情绪和心里的想法早已是一门必修功课,若南姒以为她此时说话温柔宽容,就觉得她好说话,那便大错特错。 沉默片刻,南姒开口问道:“娘,父亲呢?” “他受了点内伤,我让他在梓阳多休息一日。”九娆道,“本来我跟凰羽也是打算留在梓阳休息一夜,等天亮再去找你。不过接到你离开皇城的消息,娘不想让你多跑路,索性就直接出城了。” 南姒轻轻叹了口气。 墨爹爹在皇后面前说话听似温和,却句句带刺儿。 娘亲此时看似温柔,可每一个话却都戳到了南姒软肋。 父亲因为她才痛急攻心受了内伤。 娘亲这么急匆匆赶来,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今晚本可以好好睡一觉,却因她的到来而没法休息。 明明嘴上夸着东澜小皇子有功,却温柔地堵住了南姒想要求情的意图,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果然是她娘亲。 九娆问道:“我们现在是回城休息,还是直接赶路去帝都?” 南姒很想让娘亲和凰羽爹爹好好休息一晚。 可想到夜小七眼下的处境,心里那杆秤还是稍稍倾斜了一下,南姒低声道:“先回帝都吧。” 姬凰羽斜眺了她一眼:“我家的明珠到底是被狼崽子叼走了。” “叼不走。”九娆语气淡淡,唇角噙着几分清浅的笑容,拍了拍南姒的手,“娘亲已经昭告天下要给你选一些美少年,东澜这般的皇子没什么好的,姒儿可别轻易被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南姒正要说什么,却听九娆道:“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天亮时应该能进城。” 翻身上马,九娆淡淡一笑:“我也许久没见到夜卿离了,刚好找他叙叙旧。” 南姒抿了抿唇,转头看了姬凰羽一眼。 “六儿。”姬凰羽笑了笑,容颜美得摄人心魄,“上马。” 南姒心里暗叹,没再做垂死挣扎,乖乖地翻身坐上马背。 一行轻骑很快于夜色中朝皇上疾驰而去。 …… 汗水如瀑。 清隽精致的容色白得透彻,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而贴着额头和鬓角,显得有些凌乱。 沐浴之后刚换上的一身雪白里衣已经被沁出的血迹染红,一道道凌乱高肿的檩痕从脊背平行延伸至腰下,臀部,大腿。 原本的跪姿早已维持不住,夜君陵抿紧了泛白干裂的唇瓣,整个人无力地趴在矮榻上。 连呼吸仿佛都变得微弱了许多。 旁边的宫砖地面上,四截断裂的藤条宣告着此番惩罚的结束。 一杯水递到眼前。 夜君陵睁开湿漉漉的一双眼,伸手拂去睫毛上沾着的汗水,修长泛白的五指颤抖地接过墨华递过来的温水,嗓音嘶哑:“谢……谢墨叔叔。” 第394章 管杀,还得管埋 “跟我估计的时间有点差距。”墨华望了望外面早已黑下来的天色,语气依旧温和,像是方才生生打断了两根藤条的人并不是他,“藤条质量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些,以后可以多光顾几次。” 夜君陵一口气喝了半杯水,闻言手上一颤。 多光顾几次? 他该感谢这藤条的质量太好? 夜君陵有些生无可恋,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一点点刺激着神经,伤口像是被蚁蛰似的,说不出的难熬。 一杯水喝完,他放下杯子,开始调整着呼吸。 墨华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淡淡道:“我抱你去床上趴着?” 夜君陵一愣,连忙婉拒:“不,不,不用……不敢麻烦墨叔叔。” 要是姒儿在就好了。 可以让姒儿抱他。 夜君陵心里这般想着,待身体适应了阵阵撕裂的疼痛,双手扶着软榻,慢慢支撑起自己几乎快没了知觉的双腿。 墨华关起门来教训,是给他留了面子。 到底是一国储君。 况且夜君陵心里其实清楚,虽然墨华嘴上说不认可,可他这般动用家法的教训却并您并非真的代表着不认可。 至少,如果放在夜君陵身上,一个不得他认可的人,他是连睁眼看一眼都不会的。 若是真怒他伤了姒儿,多的是快速且比这更有效的教训方式,何必在这里浪费半日时间,还精心挑选了藤条来教训? 这般一想,夜君陵顿时觉得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踉跄地扶着屏风往内殿走去,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身上又出了密密一层冷汗,浸着破裂的伤口,疼得夜君陵眉头不住地蹙紧。 趴到床榻上,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刚捞上来的一样。 墨华跟了进去。 夜君陵神志已有些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明明身上疼得根本无法入睡,可眼睛就是涩得不想睁开。 墨华原本是打算完成任务就离开的。 可眼看着这个少年独自留在这里,姒儿不在,夜君陵大概也不愿宫女们进来伺候,若是放他就这么睡上半夜,明日一早起来铁定发烧。 心软的毛病又开始泛滥,墨华想着自己当初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只打断一根藤条就疼得昏过去了,而这个少年却生生捱到惩罚结束。 中途就算疼得颤抖,却连试图以昏迷来逃脱惩罚的举动都没有。 倒也是个实心眼的。 况且也才十五岁。 唉。 低低摇头,墨华转身走到殿外,命青黛和桃枝进来:“帮我拿把剪刀,然后去打一盆温水过来。” 桃枝和青黛知道这位墨先生是贵客,连太子殿下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自然不敢懈怠,连忙应是。 青黛转身去找剪刀,桃枝则很快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过来。 “还需要奴婢做些什么,请先生吩咐。” 墨华摇头,“不用。” 接过剪刀和水盆,他转身走进西暖阁。 看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年,墨华忍不住无声地叹息。 真是…… 他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 管杀还得管埋? 水盆放在一边,墨华弯腰用剪刀剪开夜君陵身上的衣衫,伤口渗出的血迹早已让衣衫黏在了脊背上,此时只把衣服剪开再脱下,都像是活生生揭下一层皮似的,刚昏睡过去的少年在痉挛的剧痛中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睫毛上又是一层晶亮的水汽:“墨……墨叔叔。” 墨华没理他,低头一点点剪开衣服,露出脊背上一道道早已肿胀发黑的檩痕。 少年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这是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但好在,从墨华说“噤声”开始,这少年就真的,没有喊一声疼。 “我家六儿打小千娇万宠着长大的,长到十二岁,都没人敢给她一点委屈受。”墨华语气淡淡,像是在闲聊似的,“你倒好,让她生生死上了一回。” 夜君陵双手紧紧攥着床褥,嘶哑的声音从唇瓣溢出,带着清晰可闻的悔恨:“是我的错。” 墨华瞥一眼他刷白的脸:“你是东澜储君,以后的东澜天子,说起来也没做错什么,帝王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只能说,我家小六跟你不合适。” 不合适? 夜君陵摇头:“合适。” 合适? 墨华被这个回答逗乐,手上难免重了三分:“你说合适就合适?” 夜君陵身体剧烈痉挛了一下,生生咽下即将破喉而出的痛呼,闭了闭眼,轻轻甩头抖落发丝上的汗水:“我……我不要三宫六院,只要姒儿一人。” “你说了不算。”墨华淡道,“女皇陛下这次来东澜,会把姒儿接回去。” 夜君陵趴在枕头上,声音哑得不像话:“我也可以不要皇位,只要姒儿,我可以去东陵找她。” “东陵你大概去不了。”墨华好心提醒他,“东陵于你犹如地狱,你若真敢去,只怕有去无回。” 疼到极致,神经像是都麻木了。 夜君陵动也不动地趴着:“去了,就不打算回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有姒儿在的地方。” 倒是个痴情种。 墨华信了南姒说的那句“我们年纪都还小,所以感情迟钝”,也许不是感情迟钝,而只是认知上的问题。 两人虽一直贴身相伴,两年来南姒也教给了少年不少东西。 可年纪尚小,又处在感情懵懂期,再加上两人都是天生感情淡泊慢热的人。 以及最最重要的一点。 南姒曾说,为了皇位可以放低一些身段,舍弃一些东西。 她又屡次强调让他听话。 于是种种因素结合起来,才导致了后来的局面。 理智上墨华虽能理解,也觉得夜小七没犯什么不能原谅的错。 可感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自家养了十二年的宝贝疙瘩被狼崽子叼走了,这本身就足够让人不爽了,偏生这狼崽子还不好好护着,居然让她受了委屈? 一千一万条理由也无法消除为人父母心里的愤怒和不满。 毕竟他们差点失去了这个宝贝女儿——只凭这一点,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他们心中之怒恨。 第395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脊背上的衣服被剪碎,虽然扯到伤口疼得一阵阵痉挛,但夜君陵能忍。 虽然忍得辛苦,但确实忍了下来。 可接下来墨华的动作就让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了。 后腰的衣服剥离伤痕累累的肌肤,剪刀开始朝下剪开裤子,夜君陵浑身一个激灵,不知突然间哪来的力气,整个人翻身躲了过去,当然,这个剧烈的动作引起全身剧痛席卷而来,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夜君陵的声音因过度的痛苦而破碎:“墨……墨叔叔,不,不敢劳烦……” 墨华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你确定?” 确定。 非常确定,无比确定。 夜君陵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若非脸色白得太过透彻,此时他的脸应该是爆红的。 “都是男人,害羞什么?” 墨华语调温和,不过虽这般说着,却也没勉强他,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倒了点液体在温水中,很快芳香四溢,整个暖阁里都弥漫着好闻的味道。 墨华把软帕子放在温水中浸湿,微微拧干,开始给他清理脊背上的伤。 夜君陵松了口气,缓缓趴好。 “不出意外的话,小六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到了陛下,早上天亮之前,陛下就能抵达此处。”墨华嗓音悦耳,带着一种清泉似的干净,“姒儿今晚肯定没办法帮你处理伤势,如果你是希望宫女进来帮忙,亦或者,天亮之后你确定自己能顶着这样的伤,还有足够的体力去见女皇陛下?” 夜君陵沉默片刻,心里左右为难,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只得鸵鸟似的把头埋在枕头里。 岳母大人到来,他若敢不主动出去拜见,只怕以后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可这一身的伤…… 墨华淡淡一笑,权当没有看到少年的难为情,拿起剪刀开始把他的裤子也全剪开。 两根质量上好的藤条断裂的结果是,整个身体所有能挨打的地方无一幸免,有些地方因为重复落鞭而发紫发黑,伤痕重叠之后肿胀的伤痕被抽破,血迹蔓延,破裂的衣服黏在身体上,再一点点剪碎撕开。 便是连清理上药,都是一次难以忍受的酷刑折磨。 夜君陵尽可能地把注意力放在忍痛上,以及思索着该如何在岳母大人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以此来获得她的好感,让自己追妻之路别那么荆棘坎坷。 与此相比,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耻感就可以很好地被忽略了。 清理完他的伤口,用放了药液的温水擦拭一遍,全身都上了药,墨华的任务才宣告完成。 “你先休息吧。”墨华语气淡淡,“我给你用了最好的药,早上醒来之后应该可以减轻一些疼痛。” 夜君陵脸上的汗水始终没有停过,闻言,真心诚意地道了谢:“麻烦墨叔叔了,小七不知道如何感谢……” “你也是可爱得紧。”墨华眉梢微挑,忍不住笑了笑,“被打得这么惨还要再三感谢施暴的人,怎么做到的?” 夜君陵微愣,沉默地趴在枕头上,暗道您公务繁忙,却愿意花半天时间来教训我,而且用的还是墨家的家法,我不得好好感谢一番? 况且,墨华还花了这么长时间给他上药处理伤口。 夜君陵以前在感情上是迟钝,但不代表他真的愚笨,况且做了天朝三年帝王,最擅长看透人心。 姒儿对他不忍,所以他自残和绝食的举动才能唤起她的心疼。 而墨华不管是奉命而来,还是真的出于恼怒所以才罚他,但还是那句话,家法和单纯的报复是不同的。 当墨华说出那句“藤条于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时,夜君陵心里就什么底都有了。 东陵女皇陛下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非常清楚,除了姒儿对他的感情,夜君陵知道自己不占任何优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豁出这副身体,大不了拆碎全身的骨头重新组合,只要有一口气在,总能求仁得仁。 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皮肉之痛。 不管姒儿的娘亲和几位爹爹要如何对他,夜君陵都只有接受的分,不会也不敢生出抗拒,既然如此,自然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和悔过之心。 这一点不需要要谁来教他。 况且,倘若痛到极致就能换来姒儿心疼,他宁愿自己每天都活在藤条之下,用身体的疼痛来换取心里的甜。 夜一点点深了。 没有奏折需要他批阅,也没有其他需要顾虑的事情,夜君陵闭上眼,在疼痛包围之中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眠,以期能在天亮时分起床,以尽可能好的状态去迎接新的挑战。 墨华什么时候走的,他并不知道。 墨华在他的伤药中加了一点助眠的成分,他也不知道。 他睡得很沉。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恭敬地叫起声:“太子殿下,该起身了。” 夜君陵才迷迷糊糊地从深眠中醒了过来,脑子还有些懵,思绪空白了一瞬。 “太子殿下。”桃枝重复了一遍,“天已经亮了,墨先生离开之前吩咐奴婢这个时辰叫您起身。” 夜君陵这下子才清醒过来。 神志回到了脑海,浑身无处不在的剧痛也被唤醒,夜君陵闭了闭眼,眉心已经不自觉地蹙起。 实在是太疼了。 药虽然是好药,疼痛的程度相比昨天的确减轻了一些有,可还是疼得让人想皱眉。 小心地调整一下自己的身体,夜君陵从床上起身,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他伸手紧紧攥着床沿,才没让自己从床上栽下去。 起身,穿衣。 夜君陵清冷开口:“进来伺候。” 得到他的命令,青黛和桃枝才领着众人端着水和洗漱用物走了进去。 夜君陵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但在侍女进去之前,也仅仅能看到他苍白的脸上,他的身上已经重新换了一套干净雪白的里衣,侍女伺候他洗漱之后,服侍他穿上玄色长袍,系上腰带。 便又是一个身姿修长,气度沉着,姿容秀雅俊美的少年。 第396章 不在乎虚礼 “报——”早朝上肃穆的气氛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禁卫匆匆小跑到殿上跪下,“启禀皇上,东陵女皇陛下已经到了宫外!” 话音落下,殿上迅速一片静寂。 众大臣目光齐齐落到了正前方皇帝陛下的面上。 端坐在龙椅上的夜卿离霍然起身,“快请!” “遵旨!” 禁卫匆匆而去。 夜卿离离开龙椅,匆匆走下丹陛,一袭龙袍在群臣眼里划过尊贵色泽,可此时他却浑然顾不及一国之君的尊贵和仪态,疾步往大殿外走去。 “众位爱卿随朕一起出去迎接。”沉稳的嗓音听得出来几分压抑之下急迫。 早朝暂时中止,东澜君臣上下齐齐出宫去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在东澜史上大概还是头一遭。 就算是十五年前邻国公主想要跟东澜联姻,他家这位皇帝陛下都冷冷地回以拒绝的答案,这些年海域西岸诸国之间关系不亲不疏,维持着表面的客套,还没有哪个国家能让他们家皇帝放下身份主动相迎。 可众位大臣却一点儿也不会感到诧异。 东陵帝国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东澜惹不起。 况且皇帝陛下多年前还喜欢过这位东陵帝国的女皇,若非不愿意舍弃皇位,说不定二十年前他就成为东陵女皇的皇夫之一了。 君臣浩浩荡荡往宫门方向疾步而去,年轻的臣子还好,身体健壮,年纪大些的老臣们跟在皇帝身后着实辛苦,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还不敢太落后。 万一让东陵女皇以为他们刻意怠慢,只怕后果更糟糕。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刚走到宫门口的众位大臣心下一凛,不由越发加快了脚步。 当值的禁卫军跪了一地,夜卿离却无理会,宫门大开,君臣像是一条长龙鱼贯而出,抬眼便看到刚踏过护城桥而来的数匹骏马。 姿容精致绝俗的南小郡主大臣们都认识。 她身边的女子看起来比她年长一些,容颜倾国,眉眼间气度高贵得让人不敢逼视。 行走在她左边的男子一袭红色披风迎风招展,倾泻出耀眼夺目的色泽,那张俊美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年纪,只知道看一眼就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岁月从不败美人。 就像中间这位东陵尊贵的女皇陛下,跟南小郡主明明是母女,可两人走在一起,让人一看却以为是姐妹。 群臣饱了眼福,心里忍不住想,东陵帝国不但疆域广袤,地大物博,国力强大富庶,这皇室里出来的美人也是一绝。 “九娆!”夜卿离目光落到九娆面上就再也没舍得挪开过,眼底的欣喜和激动几乎无法隐藏。 九娆翻身下马,目光清冷掠过眼前一大票东澜大臣,最后看向夜卿离:“劳烦皇帝陛下亲自出来迎接,君九娆何德何能?” 夜卿离走上前,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手。 然而斜里一只手拍过来,毫不留情地打掉他的手,“光天化日之下,别动手动脚!” 清脆的一声响,彰显了他毫不客气的态度,也让皇帝身后的大臣们忍不住诧异。 这性子……也太直了些。 虽然说来者不善,可到底是在东澜皇宫门前,当着这么多东澜大臣的面,就不能给他们的皇帝陛下留几分面子? 夜卿离抬头瞪了姬凰羽一眼:“朕与九娆叙叙旧也不行?” “叙旧?”姬凰羽冷笑,“我家陛下跟你之间有什么旧可叙?我们此番来东澜是跟你算账的,谁要跟你叙旧?” 东澜的大臣们闻言,顿时沉默装死。 虽说大臣要为君王分忧解难,可眼下这情况显然只有皇帝陛下能解决。 他们只要做出最大的诚意,完美地隐藏起心中的不满,恰到好处的流露出对贵客的敬意,其他的,实在分不了忧,解不了难。 “娘亲。”南姒心里牵挂着某人,不愿在这里耽搁时间,主动开口,“我还没用早膳,我们要不要先进宫再说?” 九娆挽着她的手,“也好。” 夜卿离连忙转身示意:“里面请。” “里面请?”姬凰羽低低冷笑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声音分明又能让所有人都听得见,“还真不怕我们把你的皇宫拆了?” 夜卿离不想搭理他,只看着九娆:“一路辛苦了吧?这次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在东澜多住几天——” “皇上放心。”姬凰羽不冷不热地插话,“十多万大军还在边关驻扎呢,陛下既然来了,自然要多逗留一段时间。”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一凝。 尾随在身后的大臣们心里既是恼怒又是畏忌,忍不住悄然对视着。 恼怒的是,这位皇夫以兵力正大光明地威胁,畏忌的自然也是人家的强悍铁骑和水军。 不过东陵这位皇夫虽然对他们皇帝陛下冷嘲热讽,但越是这样的语气,反而让他们觉得战争应该打不起来…… 九娆跟夜卿离走在前面,姬凰羽走在九娆左边。 九娆脸上始终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对夜卿离的话偶尔回上一句,但大多时候都是姬凰羽在说。 因为这个人讨厌夜卿离,根本不想让九娆跟夜卿离单独说话。 南姒安静地跟在姬凰羽身侧,悄然开口:“凰爹爹。” 姬凰羽转头瞥她一眼:“干嘛?想开溜?” 南姒:“……” “我跟你一起去。” 南姒心头微沉,精致的小脸上却不动声色,嗓音平和低敛:“哪有让长辈主动去见晚辈的道理?” “昨晚你墨爹爹不就主动去见了晚辈?”姬凰羽摸了摸她的头,无比温柔,无比宠溺,“小六儿,你知道我们都不在乎这些虚礼。” 南姒抬头望了望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夜卿离率先注意到南姒的表情变化,主动开口道,“姒儿昨晚出宫去迎接你娘?果然是个孝顺乖巧的女儿——” “孝顺乖巧的女儿?”姬凰羽表情骤冷,看着夜卿离的眼神透着肃杀之气,“夜卿离,你居然还有脸说?小六差点葬送在你的手里,这笔账我们该如何跟你算?” 第397章 第二份见面礼 夜君陵整理好仪容,转身走出西暖阁。 身上的伤大多还肿着,但是所有的伤痕都被掩盖在一身清贵的华服之下。 清俊柔美的容色泛着苍白,夜君陵也尽可能地维持着面上的从容,“贵客到哪儿了?” “回禀太子殿下,贵客已经随皇上去了正殿方向。” 夜君陵闻言沉默,用极短的时间思索自己现在应该去正殿,还是先保存体力? 眼下如果去正殿,他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若是在寻常时间,这么长的路程自然不算什么,可今天身体状况特殊,他确定自己若当真徒步走到那里,显而易见会很狼狈。 父皇和大臣们也会瞬间察觉到他的异样。 当然,车辇是不能坐的。 以一个戴罪之身的晚辈身份去拜见长辈,坐着车辇像什么话? 所以现在他应该在这里等上片刻。 姒儿的爹娘跟他父皇一个辈分,父皇招待他们的时候,他也许不该去打扰。 夜君陵这般想着,正要转身回去西暖阁,却见远处宫道上疾行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夜君陵眼神顿时一亮,忍不住就抬脚走了过去。 “姒儿!” 然而视线里很快又映入另外一道红色迎风招展的披风,男人俊美如火的面容在晨光下泛着夺人心魄的蛊惑美感。 夜君陵一怔,脚下不由自主地顿住。 两人很快到了眼前,南姒在姬凰羽面前显然很克制,担忧也被隐藏了起来。 倒是姬凰羽,以最快的速度把夜君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语气淡淡:“还能站着?” 夜君陵下意识地皱眉,那是刹那间属于帝王之威被冒犯的不悦,一种无意识的情绪波动。 但他很快就控制了这种情绪,并垂低了眉眼。 南姒道:“你要出去?” 夜君陵点头:“听说岳母大人来访,我正要去拜见——” “谁是你的岳母大人?”姬凰羽眉梢轻挑,一双桃花眼睥睨看着夜君陵,眼底嘲弄的寒芒让人心惊,“挺会攀亲带故。” 夜君陵抿唇,一副低眉垂眼的姿态:“姒儿,这位是……” “这是我凰爹爹。”南姒开口介绍,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蹙眉,“你伤势如何?” 脸色这么白,伤得肯定不轻。 夜君陵却在她介绍完姬凰羽之后,很快低眉见礼:“君陵见过姬叔叔。” “不敢当。”姬凰羽目光不善,“东澜太子好大的本事。” 夜君陵心下一沉,却并不敢怠慢:“姬叔叔请到殿内奉茶。” 说罢,躬身退到一旁,让姬凰羽先进去。 姬凰羽冷哼一声,倒也没不给面子,抬脚走进长定殿殿门。 夜君陵和南姒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桃枝和青黛虽是长定殿的大宫女,可自从南姒几天前昏死到这两天醒来之后的不平静,她们着实也受了不少惊吓。 昨晚来了一个墨先生,道出了南姒的身份,引得众人一阵大惊,今天又来一个红衣俊美的男人,同样连太子殿下都恭敬得不能再恭敬,桃枝早已眼色地去沏了最好的茶。 一阵茶香袅袅。 桃枝低着头把茶放在贵客手边的桌上,刚要退下,却听姬凰羽语气淡淡:“跪下。” 她吓得一颤,下意识地就屈膝跪了下来。 砰! 膝盖落地的声音带着几分明显的惊惧,随即其他宫女也纷纷跟着跪下,转瞬间殿内就一片死寂般的惊惧。 姬凰羽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威严,皱眉看了她一眼:“没说你。” 桃枝一懵,尚未反应过来这位俊美的先生在说谁,却见她家太子殿下已经端正地跪在了男人面前。 桃枝吓得直接伏跪在地,头都不敢抬。 南姒语气淡淡:“桃枝,青黛,先带着她们所有人退出去。” 桃枝颤巍巍地应了是,几乎是匍匐着退了出去。 殿内很快恢复一片安静。 南姒端起桌上的茶盏,亲手递给姬凰羽:“凰爹爹。” 姬凰羽接过茶,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眼前少年苍白的脸上,细细打量着这张脸:“容貌生得倒是可以。” 夜君陵敛眸:“谢姬叔叔夸赞。” 姬凰羽嗤笑:“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是在夸赞你?” 夜君陵:“……”姒儿这位凰爹爹的性情跟墨叔叔果然不太一样。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姬凰羽放下茶盏,从腰间解下一条鞭子,随手丢到少年面前,“看喜不喜欢。” 夜君陵垂眸,只沉默了一瞬,便弯腰拾起了鞭子,双手捧着:“请姬叔叔训示。” 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让夜君陵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判断出了这条鞭子的材质,深海里的鳄鱼皮所制,坚韧的程度足以把他全身的骨头抽碎,可鞭子却能完好无损。 绝不会如昨晚的藤条一般中途断掉。 姬凰羽盯着他顺服的表情,眸心微细:“六儿,你先出去。” 南姒坚决地摇头。 姬凰羽转头看她:“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有我在,一样可以说。”南姒道,“凰爹爹可以把我当成空气。” 姬凰羽:“……” “凰爹爹。”南姒抱着他的手臂,语气淡淡,却带着小女儿家难得的撒娇语气,“墨爹爹昨晚已经教训过他了,而且我现在安然无恙,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好不好?娘亲那边还求你多多美言……” “小六儿在说笑?”姬凰羽皱眉,“我现在没把这小子大卸八块已经算对得起他了,你还指望我去你娘亲面前替他说情?” 南姒闻言,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姬凰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连忙补救:“小六儿……” “其实都是我的错。”南姒淡笑,“当初若非我任性离家出走,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娘亲和四位爹爹也不会担忧我的安危,更不会因为我差点丧命而怒极攻心,说来说去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明明千娇万宠,身份尊贵,却非要做一些离经叛道之事——” “小六!” “姒儿。”夜君陵唇边抿紧,“是我的错,跟你无关,你不用心疼我。” 第398章 拖出去喂狗 南姒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跪,抬眼看向姬凰羽:“凰爹爹若真要罚,就连我一起罚。” 姬凰羽眸光冷了下来:“小六儿。” 南姒心头歉疚,却还是坚持。 “很好。”姬凰羽冷笑一声,“原本我只打算小惩大诫一番就算了的,既然小六如此心疼他,我不妨让小六更心疼一些。” 话音落下,语调已是偏于冷酷。 南姒心头一阵不安,忽然风声骤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姬凰羽起身夺过夜君陵手里的鞭子劈手就甩了下去。 嗖! 令人心惊的声音响起,鞭子直接甩上夜君陵后背,浑厚的劲道从上到底划开肌肤的同时,带来了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 夜君陵瞬间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倒在地上! 只一鞭。 仅仅一鞭。 夜君陵眼前一阵阵发黑,凌迟一般的剧痛袭遍全身,仿佛要把身体生生切开的严酷刑责,痛得他浑身打颤。 南姒整个人呆滞,脸色刷白。 “怎么?”姬凰羽冷视着趴在地上的少年,“这就受不住了?” 夜君陵死死地咬紧了牙关,脸色惨白如雪,光洁的额头上冷汗晶莹滑落。 苍白的手指死死抠着地砖,他一点点撑起身体,然而目光里刚落入一片红色衣角,姬凰羽手里的鞭子再度破风扬起,同样的力道,同样的方向,鞭子落下,夜君陵再也抵抗不住,抑制不住的惨呼几乎要脱口而出,身体又生生地摔倒在地上。 涔涔冷汗汹涌渗出,脸色白得再无一丝血色,唯有嘴角的血液红得刺目,让南姒一颗心像是被放在了热油上泼滚。 “小六儿。”姬凰羽转头看向南姒,“凰爹爹今天就把他打死在这里,然后重新给你找一个比他更好更漂亮的少年——” 一道血色划过,姬凰羽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随即瞳孔骤缩,惊怒开口:“小六!” 匕首被打落在地上,可手臂上划开的口子却一滴滴往下滴着血。 南姒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凰爹爹把我跟他一起打死了吧,一了百了,省得——” “胡说八道些什么?”清冷中含着怒火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匆匆而入,朝着姬凰羽脸上就是一巴掌,“混账!” 丢下这句话,九娆弯腰在南姒手腕上疾点两下,很快止住了血,并冷冷道:“来人!把夜君陵拖出去喂狗!” “我也去。”南姒嗓音寒冽,“要喂一起喂。” 九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六儿,别惹朕生气。” “娘,请恕女儿不孝。”南姒敛眸,“来生我一定哪儿都不去,就待在您身边尽孝,可今生我已经认识了夜小七,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喜欢他,只喜欢他一个,天下纵有那么多美少年,却都不是夜小七。” “他是有过失误的时候,可说到底那也不是他的错。” “就算是他的错,如此重罚之下也该够了,女儿有娘亲和几位爹爹疼爱庇护,可小七打小就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只有我——” “够了。”九娆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你是存心让我心疼?” 南姒抬眼,挽着她的手臂,嗓音娇软了些:“我就知道娘亲最疼我,肯定舍不得我难过。” 九娆冷哼一声,转头朝姬凰羽吩咐:“还愣着干什么?把小七抱去他的寝殿,找太医过来……算了,别用太医了,那群庸医也靠不住。” 姬凰羽平白挨了一巴掌,这时才回过神,不甘不愿地弯腰把地上少年抱起,也不管那边是夜君陵的寝殿,径自转身往内殿而去。 夜君陵此时的意识是模糊的,脑子里一阵阵晕眩。 浑身如狂风巨浪一般的剧痛已经将他整个人包围,耳畔似乎听到姒儿说喜欢他,他高兴得想要蹦起来,可浑身力气却像是被抽干一样,别说蹦,就是动弹一下都难。 浑浑噩噩中有人撕开了他的衣服,随即是一双清凉的手抚上他伤痕累累的脊背,痉挛般剧烈的疼痛让夜君陵的思绪有片刻清晰,可很快又陷入昏迷。 “还挺能忍。”姬凰羽看着少年背上一片乌黑肿胀,惨不忍睹,不疾不徐地揶揄,“刚才看他还能起身走路,我以为是墨华心软对他放了水呢。” “所以凰爹爹就想直接打死他?”南姒语气不满,刚被包扎好的手臂垂在身侧,精致的小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夜小七要是真有什么差池,凰爹爹以后就别想再看到我了。” “我的小祖宗,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姬凰羽讨好地冲着她笑,“谁叫这小子不知好歹,想当年我喜欢你娘亲的时候,可是江山都抛弃了,还要在你娘面前做小伏低,他能做到我的一半,我都不会这么对他。” “委屈你了?”九娆淡淡开口。 姬凰羽连忙摇头,怂得没边:“不委屈。” 九娆没搭理他,目光落在夜君陵惨不忍睹的后背肌肤上,语气淡漠:“的确能忍。” 顿了顿,“墨华也是个心狠的,居然下这么重的手,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南姒原本心疼得难受,此时听她娘亲这么一说,表情顿时有些微妙:“墨爹爹不也是奉了娘亲的命令行事吗?” 九娆皱眉:“我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 南姒沉默片刻:“墨爹爹送了夜小七两根藤条。”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进到夜小七的西暖阁里捧回来一个长条形锦盒,“请娘亲过目。” 九娆不发一语地看着打开的锦盒里,四截断裂的藤条。 “我让他送藤条,又没让他用这个东西动粗。”九娆皱眉,“果然一个个的,都蠢得无可救药。” 南姒:“……”所以你让墨爹爹送藤条的目的是什么? 观赏吗? 姬凰羽:“……”陛下,您一国之君的担当呢? 九娆在床沿坐下,目光怜惜地看着夜君陵:“可怜的孩子,朕真是心疼得紧。” 南姒淡淡道:“娘亲这么快就忘了,方才您还让人把他拖出去喂狗呢。” 第399章 倒戈 九娆一噎,面不改色地道:“方才是娘亲口误,我的意思是把你凰爹爹拖出去喂狗,谁让他敢虐待我的宝贝女婿?喂狗都是便宜他了。” 姬凰羽不敢置信地看着女皇陛下,如此理直气壮地在线甩锅? 凭什么他就该被拖出去喂狗? 以他的身份,就算真的要喂,也是喂狼好吗? 果然是女人善变。 几天前还信誓旦旦要把夜君陵全身的骨头给一根根拆下来呢,现在就一口一个“宝贝女婿”了? 啧。 姬凰羽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想说了。 心累。 “你还愣着干什么?”九娆抬眼看着姬凰羽,“还不赶紧帮小七把伤口处理好?我还有份见面礼等着送给乖女婿呢。” 南姒心头一跳:“娘!” “宝贝,别急。”九娆连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是真的见面礼,娘亲这么温柔善良,怎么可能对乖女婿暴力相向?别担心。” 南姒真的不需要娘亲再送什么见面礼了,这三个字让她脑仁疼。 “走吧。”九娆挽着她的手往外走,“小七的伤让凰爹爹处理,你出去陪娘说会儿话,这么久没见,娘亲都快想死你了。” “娘。”南姒有些内疚,“是我不孝。” 九娆揉了揉她的头:“谁让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当初娘要是多生几个,才不会这般惯着你。” 南姒闻言,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眼下应该算得上是雨过天晴了吧。 走到外殿坐下,南姒亲自给她娘亲斟了茶,“我可能还要在东澜这边多待一段时间,等这边朝局稳定下来,我再带小七回去正式拜见爹娘。” “随便你。”九娆喝了口茶,嗓音带着几分散漫,“反正是你喜欢的人,娘亲还能说什么?” 南姒站在她身边,抬手给她轻按着鬓角,“娘亲赶路也该累了,我准备寝殿让娘亲休息。” “不用。”九娆叹了口气,“娘亲没那么娇弱。” 南姒于是也没说什么。 九娆斜倚在榻上,慵懒地闭上眼,享受着女儿难得的服侍:“你之前昏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说道:“其实是我自己闹脾气,故意装死。” 九娆偏头看她:“你在骗我,还是骗鬼?” 南姒沉默片刻:“横竖我现在已经没事,娘亲就别担心了。我跟夜小七之间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反正命运天注定,娘亲应该相信这句话才是。” 九娆静默片刻:“方才你说夜小七自小到大没人疼没人爱?” 南姒嗯了一声。 “他不是皇后的儿子吗?” 南姒淡道:“皇后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宝,幺子是草。” “为什么?” “娘亲不知道?” 九娆嗤笑:“我对东澜皇后的事情不感兴趣。” “但是夜小七的事情,娘亲应该调查过才是。” 九娆淡道:“查倒是查过,不过原因太过可笑,我不怎么相信。” “的确很可笑,但那就是事实。”南姒淡道,“娘亲睿智,在感情上也一直理智,所以不会相信有人会仅仅只因为一个名字,就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生出那么大的偏见。” 九娆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须臾,她淡道:“这么说来,倒是因为我才亏欠了小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是娘亲的错。”南姒道,“是皇帝叔叔不负责任。” 喜欢却又放不下权势。 选择了江山,却又做不到干脆利落地斩断感情。 用一个名字来寄托思念,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让他因此受到不公平待遇。 种种不负责任,注定了夜卿离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偿所愿。 “小六说得没错,一切都是夜卿离的责任。”姬凰羽从内殿走出来,语气不屑,“若非有那个不干好事的夜卿离,又怎么能教出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南姒面无表情地抬眸:“凰爹爹说谁不成器呢?” 姬凰羽一愣:“我说的是东澜那位大皇子,又没说你家小七,小六儿,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是她敏感? 他只差没指名道姓说夜君陵不成器了,还大皇子呢。 真会扯。 南姒容色淡漠,并不想搭理他。 “小六儿,还生我的气呢。”姬凰羽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低眉看她,“我不过也就打了他两下,你就算要生气也该生墨爹爹的气,跟我迁什么怒?” 顿了顿,“不然鞭子给你,我让你打回来?” 南姒淡道:“爹爹在上,小六不敢。” 姬凰羽拧眉,“我补偿夜小七还不行么?你说补偿什么?只要你开口,我绝对照办。” 说着,伸手拽了拽她的头发:“行了宝贝,别生我的气了,爹爹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南姒抬眸看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姬凰羽见她松口,连忙点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嗯。”南姒点头,“的确有件事需要凰爹爹帮忙,但不是现在,要等一段时间。” 姬凰羽狐疑:“要我帮你做什么?扶持夜小七登基?” 南姒淡道:“登基一事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我们自己就能做到。” “行了吧。”姬凰羽嗤笑,“若非你是你娘的女儿,你真以为夜小七的储君之位会来得这么容易?” 南姒闻言,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隐约流露出几分鄙视意味。 如果她说就算没有任何后盾,夜小七也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本事筹谋帝位,凰爹爹大概是不会相信的吧。 之前在天朝时,苍寒聿同样也是没有任何母族背景实力可帮衬,独自一个人,甚至连南姒的记忆都是被封住的,根本帮不到他一点,他最终不也是顺利登基为帝了? 最多也就是南姒以前曾教了他两年,夜小七除了感情上迟钝,在其他方面悟性比一般人都要高罢了。 而这一世有南姒在,就算没有外在势力帮忙,他们依然可以顺利登顶。 当然,有强大的丈母娘家背景势力帮衬,他的帝王之路无疑会走得更顺畅一些。 第400章 此心此情 “夜卿离在景阳宫设宴,我跟凰羽先过去。”九娆站起身,看着南姒,“你留在这里照顾小七吧,我晚上再过来看你。” 南姒点头。 “即日开始,娘把夜小七当儿子疼。”九娆叹了口气,“以后谁再敢欺负他,定不轻饶。” 姬凰羽闻言,忍不住撇嘴:“陛下这丈母娘的下马威还没开始呢,这么早就倒戈?” “我这是心软。”九娆睨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果然跟墨华待在一起久了,都染了他的毛病。” “墨华昨晚可一点都没心软。”姬凰羽适时地拆台,“陛下若真想为夜小七出气,第一个该收拾的人就是墨华。” 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脸,委屈巴巴地开口:“陛下一点都不心疼我。” 九娆瞥他一眼,勾了勾手:“过来。” 姬凰羽屁颠颠靠过去。 九娆抬起他的下巴,“今晚让你侍寝?” 姬凰羽眼睛一亮,“陛下说话算话?” “君王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姬凰羽低声咕哝:“前天说的话,今天不就反口了?” 九娆眯眼:“嗯?” 姬凰羽连忙凑过去亲她一口:“我闹着玩的,陛下别恼。” “行了,刚才委屈你了。”九娆揉了揉他的脸,“打人不打脸,以后我注意一点。” 姬凰羽心头那点阴郁顿时烟消云散,桃花眼里光泽潋滟:“陛下多补偿我一些就好了。” “下次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让墨华多准备几根藤条。”九娆不疾不徐地接着道,“我的宝贝女婿才十五岁,都能撑过去两根,看你能坚持几根。” 姬凰羽脸色顿时一变:“我连一根都坚持不了,陛下忍心看我伤心累累?” “没什么不忍心的。”九娆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淡定极了,“伤了一个,还有三个,朕又不是没人陪。等朕对他们三个腻了,你的伤势大概也就痊愈了。” 姬凰羽连声抗议:“陛下好狠的心……” 两人打打闹闹着离去,声音也渐行渐远,听在南姒眼里,眼神难免就有些微妙。 她其实真的挺佩服娘亲。 作为一个君王,虽说没多痴情——当然,原则上来说,帝王若真的痴情其实并没什么好处。 但娘亲这么多年身边始终只有四个皇夫陪着,没做到专一,却也算不上花心风流,责任感从未丢失过,朝堂上的大臣来来去去,尚且有更迭换代的时候,后宫的皇夫们却始终如一。 年轻时争风吃醋,小打小闹。 二十多年过去,除了年纪增长之外,其他的似乎跟二十多年前也没什么两样,皇夫们在女皇面前依然是当初的模样,小打小闹,偶尔争风吃醋一番,从未闹出过任何腌臜事。 不知道该说女皇驭夫有道,还是他们之间这种特殊的感情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子爱到了身份、地位和骄傲皆可抛却的地步,也许其他东西就都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了。 他们只愿让这个女子开心,替她分忧解劳,辅佐她治理天下,保家卫国。 她在乎天下苍生,他们就在各个领域里让国家强大起来。 她责任感强,他们就十年如一日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从不曾懈怠分毫——哪怕手里早已掌握了足以翻覆天下的大权,也依旧守着最初的忠诚。 而娘亲…… 南姒以前从未想过,女子应该是相夫教子还是从一而终。 但此时却忍不住想,天下到底只有一个东陵女皇,只有一个君九娆。 不管世人如何评价,至少东陵疆域上的百姓们对这位女皇和几位皇夫是真心敬服的,作为帝王,能带给苍生百姓富庶安稳的好日子,能让他们免受战乱之苦,便是一个让人称颂的好皇帝。 至于这位女皇陛下的私人感情,不过是丰功伟绩之外一点可供人悄悄谈说的韵事,外人如何评价不重要,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自己才知晓个中滋味。 是甘是甜,是酸是辣。 外人没有参与其中,又怎能体会? 南姒转身走进内殿,看到陷入沉睡中的少年,他安静地侧趴在枕头上,一张脸苍白如纸,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汗水贴着凌乱的发丝,显得有些狼狈脆弱,连睫毛上都沾着水汽。 看起来真是,像个漂亮却羸弱的瓷娃娃。 南姒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然后弯腰把自己的鞋脱了,也懒得去沐浴,径自上床,和衣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娘亲有夜卿离招待,南姒眼下没什么别的事情做,就专心陪着夜小七就好。 昨晚她一夜没睡,这会儿正好补个眠。 可侧躺在夜小七身侧,她却并没有多少睡意,目光落在他后背道道狰狞的伤痕上,越看越是觉得难受。 除了姬凰羽给的两鞭子格外惨重之外,其他的淤青黑紫也是布满整个脊背。 南姒纤白的手指轻轻碰触一道黑紫的淤痕,即使尚在睡梦中的少年也因疼痛而顿时一阵痉挛。 南姒一惊,连忙抬手。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安静了下来。 南姒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少年后腰位置,眉心微蹙,伸手轻轻褪去他的下裤。 没有例外。 所有眼睛看得到的肌肤上,皆是一片肿胀。 臀上,还有被裤子包裹下的双腿上,一道道伤痕累累。 南姒将头轻轻靠过去,靠得离他近了些,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一点安慰似的。 幼时踏遍五湖四海,见识过诸多风景,所以眼界宽阔,心胸广袤,能容纳山川湖海。 可此心此情,却到底只被一人束缚。 内殿静谧无声,唯有浅浅药香味萦绕弥散。 南姒偎依在侧,不知不觉也陷入了沉睡,骤然惊醒是因为耳畔忽然听到一阵压抑而急促的喘息。 南姒蓦然睁开眼,微微抬起身子,看到少年痛苦地攥紧被褥,虽闭着眼,额头上却是一片冷汗涔涔。 他在忍痛。 即便是在无意识的睡梦中,也没有发出一点痛呼的声音,只是急促的呼吸却是练武之人才能察觉到的最细微的异常。 第401章 女大不中留 南姒起身下床,走出去命人打了盆水过来。 帕子浸湿拧干,一点点擦拭汗如雨下的额头,南姒边擦边低声安抚。 少年似是有所察觉,蹙紧的眉宇缓缓舒展开来,低低喃了一声:“姒儿……”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落西山。 夜君陵睁开酸涩的眼,一时有些刺痛难忍,下意识地闭上,待适应一阵才又再度睁开。 内殿的光线微暗,却也能清晰视物。 他僵着身体试着转头,看清这是姒儿的寝殿,轻轻吁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醒了?”南姒走进来,拎着一个太子宫专用的食盒,“饿吗?” 夜君陵目光微抬,低低开口:“姒儿。” 南姒把食盒里的粥拿出来放在桌上,转头看他。 “我疼。”夜君陵惨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开口,“过来亲亲我。” 南姒语气淡淡:“我觉得你还不够疼。” 夜君陵眨了眨眼,一双不知是被汗水还是眼泪洗过的瞳眸格外清澈,清澈到能清楚看清眸心的柔情:“姒儿,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出现过幻听。” “幻听?” “嗯。”夜君陵小幅度地点头,“我好像听到姒儿说,只喜欢我一个人,天下纵有那么多美少年,夜小七却只有一个。” 南姒沉默片刻:“的确是幻听。” 夜君陵闻言,眸光顿时黯淡了下来,眼底所有光亮泯灭于无声:“嗯,我也知道是幻听,不过还是可以欺骗自己一下……” 南姒心尖针扎似的疼,冷淡说道:“如果你觉得靠着欺骗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也许我该觉得欣慰。” 夜君陵没说话,眼神落在床脚下,心里却忍不住想,姒儿又口是心非了。 南姒命桃枝把洗漱用物端进来,伺候夜君陵洗漱之后,南姒端着粥坐在床边,语气淡淡:“午膳之后,我娘和凰爹爹联手把你父皇揍了一顿。” 夜君陵诧异抬眸。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南姒语气清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上午宴席结束之后,大臣们都散了,午膳时就只有你父皇母后和我爹娘四人,吃饱喝足之后就开揍了,不过人少,你父皇也不算丢脸。” 夜君陵心情颇有些复杂。 女皇陛下果然威武。 在东澜地盘上,当着东澜皇后的面,把东澜皇帝陛下给狠揍了一顿。 “你猜我娘为什么揍他?” 夜君陵微默:“因为你在东澜受了委屈。” “不是。”南姒漫不经心地摇头,“我娘是为你抱不平。” 夜君陵愣住:“为我?” 南姒点头,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夜君陵没什么知觉地张嘴吞下,心里却因南姒一句话而久久没回过神。 岳母大人为他抱不平? 这句话像是做梦似的,听着如此让人不敢置信。 一碗粥吃完,南姒放下碗,才见夜君陵若有所思地开口:“是不是岳母大人觉得我之所以娶程家姑娘,完全是因为父皇的旨意?” 南姒静默。 “怎么了?”夜君陵眨眼,“不是吗?” “你父皇当初给你起的名字有着他割不断的贪恋,因此引得皇后心里嫉妒不满,所以这些年才对你漠视。”南姒拿微湿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语气淡淡,“我娘是觉得他没有担当,给你起了一个让皇后不满的名字,却又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因一个名字而受到不公平待遇,所以……” 夜君陵懂了。 因为懂,所以诧异,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 这次受宠若惊是真的。 岳母大人在为他打抱不平。 这句话怎么看都带着一点柳暗花明的意思。 夜君陵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希望:“岳母大人认可我了?” 南姒沉默,想到她娘那句“宝贝女婿”,表情一时微妙。 虽然她完全没料到娘亲态度会转变得那么快,但南姒并不敢因为九娆的一番话就完全放下心。 她的亲生父亲还没到。 还有远在东陵最难对付的天舒爹爹。 她娘是女皇不假,她的爹爹们都听娘亲的话也不假。 可女皇陛下是个善变的人,尤其这些年被皇夫们宠得越发多了些小女人的性情。 家国大事上有原则,私人感情上却多了些阴晴不定,以及口是心非的毛病。 墨华爹爹来送藤条,绝对是出于娘亲的授意,否则以墨华的性情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当然,也许他是考虑到后面还有更难对付的人,所以故意打得重些,让娘亲和其他两位爹爹心软。 可今天娘亲矢口否认,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今天能一口一个“宝贝女婿”,明天说不定瞬间翻脸。 所以在夜君陵这个问题上,南姒只是暂时放下了心,以后还会不会有新一轮考验等着,她也不敢确定。 暂时还不能抱着太乐观的态度。 “认不认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南姒托着腮,“你别高兴太早。” 夜君陵其实也没高兴太早。 两位爹爹的到来已经让他趴床上起不来了,还有其他两位爹爹尚未得见,这条命能留到几时都还不确定,他怎么会觉得前途乐观? 不过岳母大人能为他抱不平,已经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相比之下,这点皮肉之痛倒是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眼下夜君陵却有些忧愁:“姒儿。” “嗯?” “我都还没见到岳母大人的面。”夜君陵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该如何在岳母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 “好印象?”姬凰羽施施然走了进来,活动着因刚刚揍了人而酸痛的双手,“让小六为了你自残受伤,你还想在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没睡醒?” 此言一出,夜君陵脸色骤变,蓦地抬头去看南姒:“姒儿,你受了伤?要不要紧?伤在哪儿了?我……我看看……” 说着就要从床上起身,然而瞬间席卷而来的剧痛如他脸色刷白,眉头蹙紧,差点从床上翻滚下来。 “干什么?”南姒及时伸手把他扶着,然后转头看向姬凰羽,不高兴地皱眉,“凰爹爹!” 姬凰羽啧了一声:“果然是有了心上人就没了爹娘,女大不中留啊。” 第402章 钻牛角尖 夜君陵冷汗涔涔,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疼痛,牙齿却有些打颤:“姒……姒儿,你的伤……” “我没受伤。”南姒语气淡淡,“凰爹爹骗你的。” 姬凰羽鄙视地看着她。 “凰爹爹。”南姒有些没好气,“趁着现在父亲还没到,你不好好陪在娘亲身边撒娇求宠,来我这里干什么?” 姬凰羽叹了口气,颇为同情地看了夜君陵一眼:“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不幸的消息? 南姒微默:“父亲到了?” “姒儿果然聪明。”姬凰羽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欲走,“你们自求多福吧。” “对了。”走到门口,他转过头来看着南姒,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凉意,“姒儿也许可以用相同的自残手段来消除你父亲的怒火。” 丢下这句话,姬凰羽从容转身离去。 南姒:“……” “姒儿。”夜君陵无暇理会南姒生父的到来对他意味着什么,目光紧紧锁着南姒全身,“你怎么会自残……” 话未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之前他自残威逼她那次,她也是决绝到绝连犹豫都没有。 “没事。”南姒语气淡淡,“就是一点小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你不用担心。” 夜君陵怔然,安静了片刻,缓慢而痛苦地闭上眼,有些无力地趴在床上。 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懦弱无能。 他的喜欢,似乎并没有带给姒儿多少欢乐,反而一次次连累她受伤。 危机时刻,从来不是他保护她,反而是他处处需要姒儿护着。 他不知道这样的喜欢有什么意义。 也许墨华说得对,东陵帝国唯一的小公主,千娇百宠,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她本该是众人捧在掌心的明珠,长到十二岁,没人敢给她一点委屈受。 可南姒在他这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墨华说,他们不合适。 不只是身份地位,各方面都不合适。 天底下俊美漂亮的少年郎多得是,女皇陛下为她选的那些少年,家世,品貌,学识,定然样样都是顶尖的。 唯独他,除了屡屡带给她伤害之外,什么都不能给她。 姒儿跟他在一起,的确是委屈了她。 “夜小七。”南姒注视着夜君陵苍白死寂的面容,心头生出异样感觉,“你在想什么?” 夜君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姒儿。” 南姒嗯了一声。 夜君陵抿唇,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今年才十四岁……” 南姒一怔,随即眯眼:“所以?” 所以,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十四岁尚未嫁人,身子也还完璧无瑕。 倘若现在回去东陵,天底下所有优秀的美少年皆可供你挑选。 有九五之尊的女皇陛下庇护,有四位爹爹和五位皇兄的呵宠,小公主的日子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富贵奢华,随心所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尊贵的鸾凰,值得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不管是华衣美食还是绝世男儿。 她只需要享受快乐,而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求全,亦或者承受伤痛。 这些想法一句句从脑海闪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夜君陵理智得想要放手。 可这些话只要想一想,都觉得痛苦难当。 疼得他几要窒息。 他无法想象,没有姒儿在身边的日子该怎么煎熬。 他无法想象,每天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孤单寂寥。 他无法想象,思念的折磨该如何忍受,孑然一身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如果这世间从来没有夜君陵,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夜小七。”南姒在床沿坐了下来,素白的手拂过他的脸,“这世间只有一个南姒,也只有一个夜小七,他们天生该纠缠在一起。倘若少了一人,那么另外一人定然也是不完整的。” 外殿悄无声息走进两道身影,在听到南姒的声音之后,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少女的嗓音始终清冷冷的,带着潺潺流水般悦耳的色泽,淡漠却能撩动人的心弦。 而此时,嗓音之中染了些许难得的柔和,如春风柳絮拂过心尖,酥酥麻麻,让少年心扉无法抑制地生出几分悸动。 夜君陵沉默地看着她,死寂的心因这简单的几句话就活了过来,唇角颤了颤:“姒儿。” “嗯。” “下次别再伤害自己。”夜君陵轻声开口,带着几分绵软的祈求,“伤害了人家捧在手心的宝贝,什么样的惩罚都是我该受的,我也受得住。你若是再伤害自己,便是加重了我的罪过,我反倒不知该如何赎罪了。” 南姒没说话,拂了拂他额头上的发丝,“你也是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当然不能任由别人伤害你啊。” 情话来得太猝不及防。 夜君陵狠狠一震,热气直冲眼眶,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却因惊喜和羞涩而染上了红晕,看起来终于有了点健康的血色。 “姒儿,我……”他想克制激动的心情,可嘴角却如何也控制不住上扬的趋势,“你太坏了,突然间甜言蜜语,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南姒扬唇,作势娇羞:“哎呀你太坏了,人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夜君陵愕然,随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克制不住:“姒儿,你别逗我,我身上疼。” “活该。”南姒冷哼一声,“谁让你刚才又要死不活乱钻牛角尖?是不是又在心里想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了?” 夜君陵无辜地看着她。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俩之间的问题,从来由不得你做主,配得上还是配不上我说了算。”南姒语气霸道,“你健忘症?” 夜君陵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再胡思乱想试试?”南姒语气冷了冷,“再有下一次,别指望我哄你,直接把你丢掉,然后去找我的三千美少年。” 夜君陵啊了一声:“哪来那么多?不就十来个吗?” “我说三千就三千。” “是是是,姒儿说得对,三千就三千……” 第403章 鸾凰儿 九娆和鸾飞走了出去。 一身戎装的鸾飞虽然曾经也是俊美无双的飞扬少年,可多年掌权领兵,身上自有一股铁血杀伐的气势,颀长身躯峭拔瘦削,浑身充满着岁月沉淀之后所留下的沉稳和冷峻气度。 九娆遥望着远方天际,轻轻叹了口气:“朕的宝贝女儿,到底还是被狼崽子给叼走了。” 鸾飞没说话,薄唇微抿。 来之前他想过许多手段整治夜家皇子,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皇老子胆敢伤害他的女儿,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军营里别的不多。 有的是整治人的法子。 军棍一顿下去,砸断骨头让他再也爬不起来,一把匕首,挑断四肢筋脉,让他从此成为废人。 于鸾飞来说,没有什么是他下不去手的。 少年时期家族被灭门,他孑然一身被丢进青楼,是九娆把他救了出来,也是九娆给了他兵权,让他得以复仇。 坎坷不幸的少时经历,早早就把他的性子磨得冷酷无情。 大仇得报之后,他这一生的责任就是把忠诚奉献给九娆。 可后来有了个儿子,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时隔七年,于众人殷殷期待中又得了个宝贝女儿。 整个君氏皇族的人都疼她入骨,鸾飞也不例外。 儿女双全。 鸾飞的人生似乎又变得圆满起来。 除了陛下之外,这一双儿女就是他生命里的全部,谁也不能伤害他们。 可现在。 “小六喜欢他。”鸾飞沉默片刻,开口时语气有些阴郁,“臣是不是就不能对他动大刑了?” 九娆偏头看他:“你觉得呢?” 鸾飞拧眉。 为人父的心情此时变得格外矛盾。 若是就此放过他,总觉得心有不甘,毕竟那小子伤害过女儿是事实。 不放过他,小六又会心疼。 鸾飞沉默片刻,语气峭冷:“等他伤势痊愈了再说。” 此时内殿里的夜小七,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南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冷吗?” 夜君陵摇头:“不冷。” 就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南姒也没说什么,“你伤得比较重,需要好好休养两天,先别急着下床。” “趴在床上也难受。”夜君陵叹了口气,眸光灼灼看向南姒,“姒儿,亲亲我。” 南姒沉默地看着他。 夜君陵眼含期待。 “如果你现在有本事起身,我倒是不介意你来非礼我。”南姒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给予建议,“我保证不反抗,也不挣扎。” 夜君陵静默片刻:“此言当真?” “当真。”南姒淡道,“但只限今天。” 夜君陵侧趴在枕头上沉思,为了能一亲芳泽,要不要豁出去一次? “行了。”南姒拍拍他的脸,“别可怜兮兮地挣扎了,你现在要是能起得来,只怕有人很乐意让人再次趴下,一个月之内都起不来。” 夜君陵无言以对。 他倒是不怕被打得爬不起来,只是想到方才南姒说的那句:“你也是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当然不能任由别人伤害你啊。” 心里便有沸腾的甜泡泡一圈圈翻滚。 然后就有些情不自禁,总想着做点什么。 多久没有听到姒儿说出如此动听的情话了? 他觉得这两天来受到的所有教训都值得。 可就算如何值得,他此时的精神状态也确实是差得很,南姒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去沐浴。” 夜君陵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小奶狗似的,乖巧得很。 南姒唇角扬了扬,举步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姒命桃枝和青黛守着太子殿下,便转身离开了长定殿。 这个时候是晚膳时间。 南姒问了宫人,得知夜卿离在景阳宫招待九娆,便独自去了景阳宫。 宫人正在摆膳。 九娆跟夜卿离坐在靠窗前的位置对弈,鸾飞沉默地站在九娆身边看着。 而姬凰羽则没骨头地斜倚在殿内的贵妃榻里,漫不经心地开口:“皇帝笔下这副尊容实在影响人的食欲,让我们自个儿用膳得了,还非得厚着脸皮过来作陪?你真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争宠吗?” 南姒耳力好,刚走到殿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脚下微顿。 “小郡主安。”殿门外的宫人恭敬地行礼,“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南姒淡道:“不必,我自己进去。” “是。” 南姒抬脚跨进殿门。 鸾飞抬眼间第一个看见她,俊美冷峭的面容微微柔和下来:“鸾凰儿。” 殿内其他几人眼睛瞬间转了过来。 “爹爹。”南姒浅笑,走了过去,从容优雅地福身行礼,“鸾凰儿请爹爹安。” 鸾飞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目光落在她精致无瑕的脸蛋上:“瘦了?” 南姒摇头:“没瘦。” 鸾飞坚持:“瘦了。” “……嗯。”南姒也没再与他辩驳,“瘦一点精神,还好看。” 鸾飞眉心微蹙。 “听说爹爹路上受了刺激。”南姒抬眼,瞳眸深处藏着隐忧和愧疚,“女儿不孝——” “没事了。”鸾飞不擅长煽情,可面对着亲生女儿,还是展现了最大的父爱,“别担心。” “小七还在床上趴着,重伤起不来。”南姒开口,“等他身体好些,我带他来给爹爹请安。” “请安?”躺在贵妃榻上的姬凰羽嗤笑一声,“小六,你请安还是请罪啊?” 南姒沉默片刻,轻轻叹息:“各位爹爹看着办吧,反正夜小七若是死了,我也不独活。你们若希望我要嫁的夫君是个残废,大可以把他打残,我保证不阻拦。” “别说傻话。”鸾飞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爹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不死不残,却生不如死。” 南姒伸手抱着鸾飞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撒娇:“我知道爹爹肯定下不了手,因为我会心疼,爹爹忍心看我心疼吗?” 鸾飞沉默,缓缓伸手抚着她的脊背。 雕窗前对弈的九娆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目光斜斜落到父女二人身上:“啧,我们小六儿就是有办法,为了心爱的情郎,连撒娇这一招都用上了。” 第404章 恶人难当 夜卿离心里难免泛酸。 若当年九娆对他也如南姒这般深情不移…… “我跟墨华才是冤枉。”姬凰羽语气酸极了,“明明我们是为了六儿出气,结果倒先做了恶人,若非夜小七现在趴在床上起不来,只怕军棍早已上身,哪还有此时的父女情深……啧,果然恶人不好当。” 南姒浅浅抿唇,低敛了眉眼,走过去冲着姬凰羽屈膝福身,吓得姬凰羽立刻从贵妃榻上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今天小六情急,跟凰爹爹说话的语气不太好,请凰爹爹责罚。”南姒低眉垂眼,恭顺极了,“我明明知道凰爹爹是心疼我,还故意以自残的方式来威胁凰爹爹,害得凰爹爹被娘亲迁怒,都是小六不好……”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姬凰羽已经心软得一塌糊涂,哪还有功夫跟她生气? 伸手摸了摸宝贝女儿的头顶,他心头不由一阵酸涩:“一想到我们精心养了十二年的宝贝被狼叼走了,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说完到底还是没忍住,冷冷瞪了一眼坐在窗前的某人。 鼻青脸肿的夜卿离接收到他的眼神,不冷不热地道:“缘分天注定,这也没办法的事情。” 顿了顿,他不由得意地扬唇,却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当年我就说了,要是九娆生个女儿,我们就定个娃娃亲。虽说这娃娃亲没订成,但到底我也算是履行了诺言,小六儿喜欢哪个皇子,哪个皇子就是东澜下一任帝王,说来也是小七幸运——” “幸运个屁。”九娆语气清冷,言语却丝毫不文雅,“若非鸾凰儿看上了他,夜小七这辈子只怕要葬送在你这糊涂父亲的手里,你还好意思得意?” 夜卿离脸上笑意瞬间僵住,忍不住讪讪。 姬凰羽见他吃瘪,心头暗爽。 不提当年还好,一提到当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这个夜卿离是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二十年前就不愿意跟他扯上一点关系,当年夜卿离提出订娃娃亲时,九娆还没生下女儿呢。 姬凰羽嗤之以鼻,嘲讽他异想天开。 没想到二十年后,自家的小公主还真就看上了人家的狼崽子。 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所以下午他揍夜卿离时是真的一点没有手软,哪疼打哪儿,专往人体的脆弱之处下手。 不过话说回来,夜小七也是够倒霉的。 作为一个皇子,且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嫡皇子,就因为一个他不靠谱的父皇给起了个不靠谱的名字,就遭受了这么多年不公平待遇,说出去简直能笑掉人家大牙。 所以午膳之后夜卿离挨打,那凌皇后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姬凰羽就是故意的,让他们这对夫妻二人好好长长记性。 都什么人哪。 “凰爹爹也不用太伤怀。”南姒宽慰他,“小七很听我的话,如果娘亲和几位爹爹真的舍不得女儿远嫁,那我就把小七拐回去当驸马。” 拐回去当驸马? 姬凰羽眼神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驸马可以有,面首也不能少,到时候小狼崽子落在我们的手里,还不任由我们捏圆搓扁?” 南姒表情瞬间微妙。 这还没去呢,凰爹爹就想着把人捏圆搓扁? “当驸马倒是可以。”鸾飞似乎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缓缓点头,“东澜江山鸾凰儿不稀罕,你们爱给谁给谁。” 九娆沉吟片刻:“主意的确是不错,但捏圆搓扁可能性不大,有小六护着,谁敢动小夜小七分毫?” 她可还没忘记方才小六所说的那句话呢。 “你也是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当然不能让别人伤害你啊。” 听听。 热乎乎的一句情话,说得多顺溜。 哪像以前那个清冷寡言的小宝贝?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姬凰羽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当年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个女儿,可生女儿有什么好?瞧瞧咱们的小六儿,一心向着情郎——” “凰爹爹。”南姒嗓音淡淡,“要我跪下来赔罪吗?” 姬凰羽瞬间闭嘴。 鸾飞开口:“谁都不许再欺负鸾凰儿。” 姬凰羽撇嘴。 果然是亲爹,说话就是有底气。 “夜小七在东澜过得不如意,若是真的去了朕的地盘上,朕定然把他当成亲儿子对待。”九娆说着,转头看向夜卿离,“你意下如何?” 夜卿离神色淡定:“小七是东澜储君,岂能说走就走?” 几位都快年过半百的人,在这里跟孩子似的讨论着一国储君的去留问题,是娶太子妃还是入赘当驸马。 就好像这种关乎社稷,也事关男人身份地位和尊严的问题,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想让谁入赘谁就入赘,想让谁当皇帝就由谁当皇帝。 语气轻松地像是在过家家,完全没有对江山归属问题该有的避讳。 在外殿摆膳的宫人个个都是提着心,低眉垂眼把一道道膳食摆好,不敢抬头多看,不敢竖着耳朵多听,甚至希望自己此刻是失明又失聪才好。 “皇上。”关总管走过来,低着头恭敬地请示,也不太敢看皇上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膳食已经备好,请皇上和各位贵客入座。” 夜卿离抬眸:“九娆,这局到此为止,还是先分出个胜负再行用膳?” “你已经输了。”九娆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重点不是东澜储君能否离开,而是他如果愿意离开,其他人是否有足够的本事阻止。” 顿了顿,“当然,夜小七若真的离开东澜,也许有很多人反而会乐见其成,拍手庆幸,所以这个提议朕也只是随口一说,不会把小六、小七两年的努力拱手让人。” “一个小六,一个小七,啧啧……”姬凰羽摇头,“这夜小七注定要被小六吃得死死的,连排行都矮一截。” 南姒听到这里,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缓声道:“娘亲和爹爹们用膳吧,我先回去了,小七身边离不开人。” 第405章 夫妻同袍 鸾飞淡道:“给他用最好的药,能下床了之后来找我。” 南姒娇嗔:“我要让他多养几天,小七身子骨娇弱着呢。” 说罢,福了福身,施施然转身离去。 娇弱? 鸾飞皱眉。 “小六骗你的。”姬凰羽冷哼,“那小子能忍,墨华打断了两根藤条他都没喊一声疼,骨头倒是挺硬。” 他早上给的数量虽少,分量却一点也不轻。 肉眼可见的痛苦,夜君陵却依然没哼一声。 姬凰羽都不得不佩服他。 夜卿离听到这个数目,心里咯噔一下。 打断两根藤条? 墨华那个大白兔还真下得去手。 在自己的皇宫里,自己的儿子被人打得起不来,作为一个皇帝,夜卿离此时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说起来小七的事情他该承担一大半责任。 “也许夜氏皇族的人骨子里都无情,永远把权势看得比感情重。”还记得他那日跟南姒说的话,如今却被活生生打脸。 小七心里,感情显然比权势重得多。 鸾飞没说话,只是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想到方才两人在长定殿的对话。 一对有情人的相处模式原来便是那样的。 小六面上表情比以前生动了很多,七情六欲也明显强烈了些,而且不但会撒娇,还会哄人。 “这世间只有一个南姒,也只有一个夜小七,他们天生该纠缠在一起。倘若少了一人,那么另外一人定然也是不完整的。” 鸾飞想到以前,小六从未真正开心地笑过,眼神总是孤寂,眉眼间像是锁着什么愁绪。 鸾飞又想到小六幼时总做的那些离奇却看不清晰的梦,以及醒来之后的满脸泪水。 如今的小六,才活得像是正常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样子。 …… 夜君陵在床上趴了足足三天才勉强可以下床走动。 两道鞭伤较重,其他的伤痕一点点消肿,但黑紫肿高的肌肤下淤血很多,南姒每天早晚帮他换药时,还要动手帮他把淤血一点点揉开。 虽然美人贴身服侍是个福分,可纵然南姒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力道,但揉开淤血的过程依然不亚于又一次受刑,每每疼得夜小七冷汗涔涔地打颤。 好在他是个能忍的,南姒也下得了手,揉开淤血之后,配以上好的伤药,还有每日两贴汤药内服,伤势恢复得倒也不慢。 养伤的日子悠闲也烦躁。 不过这对于南姒和夜小七来说,日子并不都是用来打发和浪费的。 在夜君陵钻了那次牛角尖却被南姒情话哄回来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不能蹉跎了大好年华,不该把时间都浪费在无病呻吟上。 虽然他跟南姒现在都还年轻,但这不是理由。 虽然爱一个人,便愿意为她卑微到尘埃里,可身为一个男人,保护心爱的女子,给她提供强大的庇护所却是职责和担当所在。 他可以放低姿态姿态,却不能让自己软弱。 至于说以后究竟是做皇帝还是做驸马,于夜君陵来说没什么区别,不管什么身份,都不影响他爱姒儿,以及必须保护姒儿的态度。 所以养伤这几天里,夜君陵制定了许多计划。 作为凭借一己之力登上天朝帝王宝座的男人,夜君陵所制定的计划自然都是缜密的筹谋,没有什么水分,更没有多余的废话。 东澜几大家族谁可用,谁需要打压,谁将成为废棋。 朝堂上谁忠谁奸,谁可以委以重任,谁只能放在虚职上。 纸上密密麻麻,皆是一目了然。 南姒坐在一旁听他的计划,偶尔提出一些建议,夜君陵都是欣然采用,两人像是多年的夫妻一样默契,更像是并肩作战的同袍。 彼此间信任有加,亲密无间。 “姒儿,我想尽快掌权。”夜君陵眉目沉着,嗓音隐含威仪,“东澜皇族之下,几大家族显赫已久,势力太大,根深叶茂,朝堂和兵权他们都有涉及,我若是等登基之后再对付他们,精力上难免有所分散。” 而且登基前更能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一旦成为帝王,有些事情上反而束手束脚。 对他的话,南姒只回以一句:“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忘了你也有个强大的后盾。” 夜君陵闻言,忍不住笑得开怀:“是,我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后盾。” 他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丢脸。 反正南姒都说了,他是她捧在掌心的珍宝,她舍不得让旁人伤害他。 “现在可以选些伴读了。”南姒淡道,“你刚封了储君不久,太子伴读正是炙手可热的身份,帝都权贵世家的少年挤破头都想要这个机会,这也是你趁机培养自己心腹的好时机。” 夜君陵点头:“嗯。” “东澜没有正式的暗卫机构,你可以办一个。”南姒淡道,“我从东陵玄隐殿调几个王牌影卫过来,专门负责暗卫的调教。不过暗卫的训练方式不必照搬玄隐殿,人数也无需太多,可以派人先私底下去查一查,谁家的孩子资质好,下旨召过来,培养他们的忠诚度,以及许诺家族足够多的好处。” “暗卫营出身的人忠诚度和归属感比一般武将更纯粹,背叛主子之事罕有发生,其中资质好有将才的也能破格提拔重用。” 总之不管是伴读还是暗卫武将,都是为了培养心腹肱骨,为以后登基掌权做准备。 夜君陵认真地听完,由衷地说道:“听姒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福灵心至,茅塞顿开——” “身上的伤不疼了?”南姒语气淡淡,“既然有心情拍马屁,不如现在去找我爹爹,看看他有什么话跟你说?” 夜君陵表情一静,默默看着她。 “姒儿。”他眉心微蹙,“你猜岳父大人准备了什么见面礼给我?” 南姒摇头:“猜不到。” “藤条送过了,鞭子也送过了。”夜君陵单手抵着下巴,忍不住猜测,“岳父大人掌兵权,不会送军棍吧?” 这般一想,顿时神经一紧。 南姒沉默片刻:“你怕了?” 第406章 丑女婿见岳母 夜君陵撇了撇嘴:“怕倒是不至于,可若是能选择,我当然希望完好无损地去拜见岳父岳母,这整日趴床上养伤总归不会很舒服就是了。” “放心吧,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南姒道,“爹爹不会赏你军棍的。” 夜君陵静默片刻,嗓音绵软:“还是姒儿疼我。” 南姒没说话,心情也难免有些复杂。 若非墨爹爹和凰爹爹上来就下这么狠的手,她说不定还拉不下脸跟夜小七和好呢,虽说他们也不算冷战,可两人之间总似隔着一层朦胧的芥蒂。 有些东西纵然可以放下,可醒来就面对夜宝珠的挑衅,面对程湘语的故意示弱,她的心情想好也好不了。 可还没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呢,爹娘就来了。 来得这么快。 而且一来就送上这么厚重的见面礼,重到南姒无法眼睁睁看着夜小七辗转在重惩之下,忍受痛苦煎熬。 她的心到底不是铁铸的。 如果这是一剂可以刺激感情的药物,那么它的作用大概就是让她可以坦然正视自己的感情,抛开无意义的面子,消除两人之间那些早就该丢掉的隔阂芥蒂,以及本就不存在的怨怼。 而之于夜君陵来说,他更是由衷地感谢岳父岳母的到来。 如果他能提前预料到,一顿打就能换来南姒的情感剖白,换一句“你也是我捧在掌心的宝贝”,他定然飞骑出城去迎接他们的到来。 莫说一顿,就算十顿打也值得。 没有什么比感情上的雾霾尽消更让人心情轻松,像是阳光普照,像是春风和煦,像是久旱甘霖。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卸了下来,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哪怕带着伤,浑身都疼,也能安然入眠。 如此又养了两天。 虽然身上还是疼,却已能行动自如。 夜君陵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免得让岳父大人真的误会他身体娇弱,以为他无法带给南姒足够的安全感,那后果只怕会更严重。 早晨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夜君陵换上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绣蟒纹的腰带,衬得少年身姿修长峭拔,如青竹般坚韧雅致。 平常并不过分注重外表的少年,今日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打理仪容,生怕衣服上有一点褶皱,或者精神状态看起来不佳,影响岳父母对他的印象。 “姒儿。”夜君陵眉心微蹙,盯着镜子里挺俊雅的少年,“你帮我看看,还有哪儿不妥吗?” 南姒不用看都知道:“哪儿都妥。” 夜君陵转头:“你仔细看看。” 南姒皱眉:“你是要去选妃?” 呃? 不是啊。 “我娘后宫已经有了四位皇夫,而且这四位皇夫醋性都非常大。” 夜君陵微愣。 什么意思? 蓦然反应过来南姒的言下之意,夜君陵顿时哭笑不得:“姒儿,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怎么什么玩笑都能乱开?”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夜君陵的心情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南姒语气凉凉:“我还从未见过谁家女婿见岳母,需要如此精心打扮的。” “我这不是想给岳母大人留个好印象吗?”夜君陵低声咕哝,“姒儿的四位爹爹都是世间难得的俊美男子,岳母大人看惯了美人,我若是不得她满意,说不定她又生出给姒儿选美少年的想法……” 南姒默然。 夜君陵最后一次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而镜子里的自己除了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的都还好。 夜君陵虽有点不太自信。 但丑女婿总得见丈母娘,自不自信都得见。 而且既然是请安,自然要早些去表示诚意。 这两天因为女皇陛下和皇夫的到来,夜卿离忙着招待贵客,已经数日未曾上朝。 大臣们表示理解。 东陵大军还没退呢,面对强大的威胁,大臣们敢不理解吗? 夜卿离脸上带伤,不但未曾上朝,甚至连后宫都没踏足一步,整日就窝在景阳宫陪九娆。 用姬凰羽的话来说,这人已经不要脸到了极致。 也亏得景阳宫宫殿多,又有鸾飞和姬凰羽防贼似的防着他,否则只怕晚间都敢来采花。 夜君陵和南姒抵达景阳宫时,九娆刚梳妆打扮妥当,从内殿走出来,身边跟着貌美如花的姬凰羽。 鸾飞在殿外宫苑内练武。 接到宫人通禀,他淡淡道:“让他们过来。” “是。” 朱漆宫门外,夜君陵忍不住又理了理自己一尘不染的长袍,深深吸了口气:“姒儿。” 南姒转头看他。 夜君陵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掌心微微汗湿。 南姒沉默地皱眉,心里着实无法理解他的不安。 “你真这么紧张?” 夜君陵点头:“女婿见丈母娘,跟儿媳妇见公婆是一样的……” “我见你的父皇母后也没见紧张。” 夜君陵哑然,“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夜君陵想了想,“你不需要得到父皇的认可,因为父皇本来就把你当成亲女儿一般疼爱。至于皇后那边,我们母子关系比较淡漠疏离,你没必要得到她的认可,所以就更不需要紧张了。” 可是他不一样啊。 他生怕岳父岳母大人对他不满意。 南姒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还是不用太紧张,我娘已经认可你了。” “是吗?”夜君陵抿唇,“可稍后万一我表现不好,岳母大人说不定随时会反悔。” 南姒嘴角轻抽:“你只要知道我爹娘最疼我,我喜欢的人,他们不会不认可的。” 顿了顿,“况且不是还有我在吗?” 夜君陵想了想,也对。 不是还有姒儿在吗? 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大场面,这样的场合如果都胆怯的话,以后如何君临天下? 一国之君都没难住他,满朝文武都曾臣服在脚下,他有什么可紧张的? 夜君陵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走吧。” 走进宫门,穿过宽阔的青石板宫苑,抬脚上了殿前石阶,两人相携跨进殿门。 宫人低眉垂眼引着他们进入正殿。 第407章 一针见血 九娆坐在窗前雕花锦榻上,半眯着眼,还有些慵懒困倦的样子。 姬凰羽站在她右边位置,细致地低眉给她揉按着鬓角。 鸾飞则握剑站在九娆左边,眉目凛冽寒峭,沉默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人。 眼前这阵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等着接见女婿的场面——至少跟夜君陵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殿内应该是世家大族里经常上演的那种,公公婆婆坐在左右正位上,旁边站着几个侍奉的下人,一双儿女进来之后开始敬茶。 当然,额外的一些刁难另当其说。 至少场面该是肃穆而严谨的,甚至带着一种下马威的冷漠。 可眼前这情况显然并不是。 夜君陵心头迅速闪过的想法并没有浮于面上,进入殿内,他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不动声色地把九娆、鸾飞和姬凰羽三人打量了一遍——很自然而然的目光掠过,随即便从容的垂下视线,呈现出一副恭谨低敛的姿态。 撩衣,下拜。 从容恭顺地行礼:“岳父、岳母大人在上,姬叔叔在上,小婿君陵,拜见各位尊长。” 南姒并肩而跪,却并没有说话。 今天这个场子是她爹娘跟夜小七的场子,她只是来陪衬以及给他镇场子的,不需要说话。 殿内有片刻的安静。 鸾飞目光落到玄衣少年那张俊美倾世的容颜上,眉心微蹙,那一瞬间倒是隐隐明白了鸾凰儿对他动心的原因。 女孩子大多都是爱美的,以貌取人。 而眼前这个少年无疑也是极为俊美贵气的典型,就算以他和姬凰羽年轻时候的标准相比,夜君陵也并不逊色。 九娆慵懒撑着下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眼前这张盛世美颜,表情闲适而玩味。 少年容色还有些透白,在殿内养了几日,身子骨只怕还没完全恢复呢。 “小婿?”姬凰羽嗓音透着懒洋洋的嘲弄,“你是谁的小婿?此处可曾有人承认你么?” 南姒目光微抬,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小六儿看什么?”姬凰羽挑眉,身子斜斜倚着屏风,“宝贝若是聪明的话,今天当着你爹娘的面,可千万别再使出什么自残威胁的手段……” “什么自残?”鸾飞眉目骤冷,皱眉看向姬凰羽,眼底像是凝聚了一层浓霜,“谁自残了?” 南姒神经微紧。 姬凰羽沉默地看着鸾飞,眼神里透着几分狐疑。 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夜君陵缓声开口:“启禀岳父大人,此事是我的错——” “除了你的宝贝女儿,还能有谁?”九娆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不过事情已经过错了,没什么追究的必要。” 鸾飞面无表情。 九娆倚在椅子里,目光落在夜君陵面上:“乖女婿容貌生得不错,这恭顺乖巧的态度也甚得朕的欢心,兼之性情坚韧,骨头也硬,优点倒是不少。” 夜君陵诚惶诚恐地低头:“谢岳母大人夸赞,小婿愧不敢当。” “朕话还没说完,先别急着谢。”九娆接着道,“学识,容貌,秉性固然都非常重要,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你是否真心喜欢小六儿?” “回禀岳母大人,小婿此生此世只爱姒儿一人。” “朕相信你这句话。”九娆自始至终语调平静,波澜不起,“朕的女儿容貌倾城,聪明睿智,身份更是贵上加贵,你能有机会喜欢她,并得她喜欢,是你的荣幸。” 这番话说得很直白,一针见血。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话足以让人觉得自尊心受损。 可话音落下之后,夜君陵面部表情却肉眼可见的变得柔和了下来,忍不住转头看了南姒一眼,嗓音亦是绵软:“是。能姒儿喜欢,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九娆挑眉。 南姒没说话,却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她的爹娘,想知道他们在听到夜小七这番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九娆的表情似乎是意外。 姬凰羽轻嗤。 鸾飞则沉稳一些,冷峻的眉眼间浮现一抹深思。 “既然你也有如此想法,朕便顺便提一个要求。”九娆语气淡淡,“放弃你的东澜储君之位,随小六回去东陵,做她的驸马。” 夜君陵闻言,显是有些意外,可更多的却是惊喜:“岳母大人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九娆淡道:“朕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有情人自然要成全,但朕就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她远嫁,所以只能由你放弃一些东西。” 放弃一些东西? 放弃什么? 当然是帝王之位,掌政大权,甚至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地位。 自古以来就是男娶女嫁。 当然,君九娆是女皇,不能跟寻常女子相提并论,她的皇夫也是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附属,他们的关系不能作为寻常夫妻之间的参照。 而南姒是公主。 她没有继承皇位的打算,也没有治理江山的责任,所以她并不需要娶一个个皇夫充盈后宫。 而夜小七则是东澜的君王。 南姒嫁到东澜就是皇后,虽然她的爹娘会想念她,也会担心她在异国他乡受到委屈和刁难。 但背靠着一个强悍的东陵帝国,南姒的处境怎么也不可能跟寻常远嫁和亲的公主一样。 在东澜这里没人敢刁难她,尤其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更没人敢。 所以,所有的担忧都没必要。 但夜小七不一样。 东澜虽然不弱,可比起强悍的东陵帝国,还是要稍微逊上一筹,这是其一。 其二,东澜这边没有足够爱他的亲人可以提供他强而有力的庇护,倘若他放弃帝位只身入了东陵,成为东陵帝国公主的驸马,那么他此生的命运都将身不由己。 或者说他此生是生是死,过得好与不好,将完全不由他自己说了算。 权势,骄傲和尊严都不再是自己掌心可握的东西,东陵将成为一个囚笼,女皇和四位皇夫,东陵帝国的五位皇子,以及东陵的军队,都将是他无法挣脱的禁锢。 他的生死和自由,将彻底交托南姒,他余生过得如何,将完完全全由南姒的心情决定。 第408章 切磋 对夜君陵来说,与其说这是一个选择,不如说是一场赌博。 赌他余生的命运。 当然放在寻常人身上,通常并不会面临这样的选择,因为自古以来,没有人敢对一国储君逼问出这样的话。 而倘若一国储君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那么最终的结果也只有一个,必定是放弃感情选择江山。 天下男人没有谁不恋慕权势的,至尊之位和倾城红颜,该选择谁,这是一个几乎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此时此刻不管是被逼问的夜君陵,还是逼问夜君陵的九娆,终其一生大概也只会面临一次这样的机会。 不会再多了。 夜君陵没有犹豫,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低声答道:“小婿听从姒儿的决定。” 说真的。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回答,有故意推脱的嫌疑。 可事实上,这的确就是夜君陵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顿了顿,“如果岳母大人坚持,小婿愿意放弃东澜所拥有的一切,换来跟姒儿长相厮守的机会。” 九娆漫不经心地勾唇:“前面的回答倒是挺聪明的,但没有诚意。” “不是。”夜君陵缓缓摇头,语气诚挚而恭谨,“岳母大人容禀,小婿没有玩弄心思的想法,倘若姒儿不喜欢东澜这个地方,小婿会毫不犹豫的带她离开……不,毫不犹豫地跟着她离开。可东澜的江山,不是小婿一个人的江山,君陵之所以能坐上储君之位,皆是姒儿之功,所以这个江山算是姒儿的江山,小婿无权决定是否要放手。” 顿了顿,“但岳母大人若是坚持,那么就算拼着让姒儿一时不悦,君陵也愿意用余生的时间来跟他赔罪,求得她的原谅,同样也是为了换一个相守的机会。” 这样的回答几乎完全没有可以挑错的余地。 听姒儿的,听岳母大人的,都可以,但倘若母女二人意见相悖,那么听了其中一人,就势必要惹另外一人不高兴。 夜君陵的选择是宁愿惹怒姒儿。 因为惹怒姒儿之后他可以哄,可以劝,可以软语相求,至少两个人可以待在一起。 若是惹了岳母大人不悦,那么追妻之路就不是漫漫其修远兮了,而是前面直接就横了一座悬崖,摔下去之后粉身碎骨也别以为历经苦难之后就能修成正果。 阴阳两隔还差不多。 所以夜君陵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他的回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殿内一时又陷入了静寂。 “小六。”姬凰羽开口,“既然你的情郎愿意听从你的话,也愿意听从你娘的安排去东陵做个驸马,我觉得你索性随我们一道回东陵去得了,东澜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江山谁爱拿谁拿去……” “凰爹爹。”南姒眉心微锁,“难不成我费了两年心思帮夜小七得到的储君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 姬凰羽皱眉:“拱手让人有什么不好?反正都是他夜家子嗣。” “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呢。”南姒语气淡淡,“夜氏皇族的这些皇子们可不像我的皇兄们一样让人喜欢,他们以前恨不得弄死夜小七,因此也没少给我使绊子。这东澜江山我就算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外姓人,也绝不会让一夜小七的那些皇兄们来坐。” 姬凰羽闻言,眉心微皱。 九娆沉默片刻:“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该问的我也都问了,鸾飞,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鸾飞沉默片刻,目光淡淡落在夜君陵面上:“身手如何?” 话题转得有点快,夜君陵愣了片刻,才谦逊地回道:“勉能自保,也能保护姒儿。” “姒儿不需要你的保护。”鸾飞语气冷峻,说完这一句,抬脚往外走去,“随我去校场。” 南姒抬眸:“爹爹!” 鸾飞停步,转头瞥她一眼:“有问题?” 南姒淡道:“爹爹让夜小七去校场干什么?” “切磋。” 切磋? 南姒凝眉:“小七伤势未愈。” “他休养了五天。”鸾飞语气淡漠,“如果你一直拿伤势未愈当借口,爹爹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有顺理成章的借口继续趴床上养伤。” 南姒:“……” “行了,起来吧。”鸾飞伸手把她扶起,摸了摸她的头,“放心,爹爹心里有数,不会为难他。” 南姒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爹爹说不会为难他,就真的不会为难他。 武将重诺,军令如山,不容有丝毫模棱两可之处,更不可能如文臣一般绞尽脑汁的玩文字游戏。 所以军中指令历来一是一,二是二。 爹爹执掌兵权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一言九鼎,南姒从不会质疑他的话。 夜君陵起身跟九娆行礼告退,转身之际递给南姒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便随着鸾飞一道出去了。 九娆端过手边几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小六,你是如何打算的?” “留在东澜,跟夜小七一起问鼎江山。” 姬凰羽惆怅:“女大不中留。” “娘亲,凰爹爹,有件事……”南姒静默片刻,嗓音低低的,“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 九娆凝眉,注视着她明显异于平常时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什么事?” “女儿乃是短寿之命。” 什么? 九娆和姬凰羽脸色齐齐一变:“小六!” 南姒柔和地笑笑:“是真的,我怎么也不会拿这种事说笑,或者故意找这种荒谬的借口让娘担心。” 姬凰羽神色凝重:“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有人在你跟前妖言惑众,乱嚼舌根?” 南姒摇头:“女儿命格特殊,注定生生世世皆为短寿之命,小七为了能跟我在一起,甘愿付出自己所有的寿命,只为了能跟我命运绑在一起。我生,他生;我死,他亦亡。” “所以,娘亲,凰爹爹,我跟他能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我们都想过得精彩一些,不想浪费了所剩不多的光阴。” 命格。 九娆皱眉,又是命格。 君家女儿难不成永远挣脱不了宿命的控制? 姬凰羽沉默地蹙眉,“我需要去南疆祭司殿一趟。” 第409章 傲娇 姬凰羽曾是南疆王子,也是南疆祭司殿大祭司的弟子,后来跟了九娆之后,整个南疆都成了东陵的一片疆域。 他回南疆祭司殿,自然是为了南姒的命格而去。 南姒低眉沉默片刻,想到她跟苍寒聿的那个孩子,忍不住想要开口提上一嘴,可眼下夜小七伤势初愈,似乎不是个好时机。 虽然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他们在天朝发生的事情与这里无关,但既然她还有拥有记忆,也许爹娘并不会跟她讲这个理,万一再迁怒夜小七,少年那伤痕累累的身子只怕真经不起军棍折腾。 “小六,你还没告诉我,短寿之命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九娆眸光里透着深思,“据我的了解,你在东澜这两年里并未有人跟你说起过这个,娘亲也从未听说过你是短寿命格。” 顿了顿,“甚至你凰爹爹和你舅舅也未曾得知,你能告诉我,谁的话如此让你深信不疑?” 不愧是能轻松制服四位皇夫的女皇陛下。 不但说话一针见血,问题也是一针见血。 南姒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是谁的话。” 而是亲身经历让她相信。 可这话能老实地说出来吗? 当然不能。 南姒更不可能告诉他们,那昏迷的两天里她其实已经在另外一个时空里过了十六年,并且还孕育了一个孩子。 如此荒诞的经历,纵然她有几个早已经过大风大浪的爹娘,说出来也难免要引起一阵震动,以及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 南姒的理智告诉她,她的命格应该跟东华大祭司所说的鸾凰真身有关,跟这一世的君鸾凰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真要说有,这一世也不过只是她需要历经的数次轮回转世之中的其中一世。 就好像你要抵达一个地方,需要经过长长的一段路程,而这一世只是旅途中停下来休息的一个落脚点,早晚还是会离开。 这样的想法虽理智到有些无情,可本质上确实就是如此。 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寻常人,芸芸众生,从呱呱落地到苍苍白发,其实不过数十年光阴。 谁都会面对生老病死。 谁都会离开这个世间,只是离开的时间和方式不一样罢了。 “行了。”九娆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你心里有秘密不想说,娘也不逼你。你打算何时回去东陵一趟?” 南姒道:“爹娘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随时都可以。”九娆说着,挽上她的手,“走吧,随我去看看他们切磋的结果。” 母女二人一起往外走去。 姬凰羽若有所思地跟在身后,心里想着鸾凰儿的短寿之命。 他对命格一事素来看得比较开,当年拱手让出南疆江山也是因为九娆乃是天命帝女的命格他所致。 他曾是南疆大祭司的弟子,对天命一事深信不疑,所以宁愿让出江山,而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战争将起。 很多事情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么便不用想太多,纠结也是无用。 既然扯上了天命,那便证明凡人无法改变,且小六方才提到了短寿之命时,甚至不愿意说出她从何处听来了这样的话。 她心里的确藏着秘密。 姬凰羽抬头望天,暗道君家的女儿难不成真世世代代都注定了要蒙上一层神秘的天命色彩? “如果娘亲不放心,我便跟着爹娘一起回去。”南姒淡道,“顺便把夜小七也带过去见见天舒爹爹,一次性见完,省得以后还要一轮一轮接受考验。” 九娆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不怕你天舒爹爹把他抓去玄隐殿,十八般酷刑每样轮上一遍,出来之后只看见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骨?” 南姒淡定:“有娘亲在,怕什么?” 九娆下意识地嗤笑,随即却轻轻叹了口气:“就看在他能让你变得会撒娇的份上,我也应该让他留一口气。” 南姒嘴角一抽:“娘。” 九娆但笑不语。 南姒也沉默下来。 倘若不是短寿的命格,她留在东澜多几年也无所谓,稳定社稷,助夜小七登临江山,以后再慢慢回东陵也无妨。 可短寿命格无法扭转,谁知道这一世能活到多久? 万一再发生突然死去,亲人却不在身边的事情,她的几位爹爹和娘亲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 “回去一趟也行。”九娆沉吟片刻,像是突然决定了一些事情,“娘亲做了四十多年皇帝,似乎也该退位了。” 啊? 退位? 姬凰羽被这句话愣得回神。 南姒诧异:“可娘亲不是还很年轻?” “年过半百的人了,还年轻吗?”九娆淡笑,“你皇长兄都二十六了,也该继承皇位了。” 南姒闻言,不由沉默。 她留在东澜这两年,满心满脑子都是夜小七的事情,把东陵那边的爹娘兄长抛得一干二净,都快忘了原来皇长兄都这么大了。 不过撇开一些意外的因素不谈,二十六岁继承皇位其实并不算晚,甚至再晚一些也没什么。 历代皇帝年过而立,或者不惑之年才登基的也多得是。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也就走到了皇宫西北角的校场上,入眼看到夜君陵被鸾飞一支长枪扫过,狠狠地打在了腿弯处。 少年身体一个踉跄,单膝跌跪下去。 南姒皱眉。 鸾飞执枪站在夜君陵面前,冷眼看他:“还行不行?” 夜君陵微微抿唇,忍着剧痛站起身,微微垂眸:“请岳父大人赐教。” 说罢,飞速抡枪而上。 南姒和九娆站在校场外围,沉默地看着上面两人凌厉地交锋,一招一式都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劲道,招招都扎实,没有丝毫水分。 “爹爹是武将,夜小七跟他的武功不是一个路数。” 九娆淡笑:“所以呢,这是他输了的理由?” “不是。”南姒蹙眉,“理由是夜小七不敢伤了爹爹。” 九娆咦了一声,转头看向南姒:“夜小七这么厉害?” 南姒扬了扬精致白皙的下巴:“女儿教出来的徒弟,当然厉害。” 第410章 多大的误解 姬凰羽噗嗤一笑:“这么说来,我跟墨华揍他的时候,还得感谢他不伤之恩?” 南姒拧眉:“就算凰爹爹借他两个胆子,看他敢出手伤您?” “行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姬凰羽揉乱她一头乌发,“三句不离你的情郎,知道夜小七样样好,否则怎么能入你的眼?” 顿了顿,“不过你爹爹虽是武将路数,胜在扎实,却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胜得了的。说吧,你是教了他九阁的武功,还是玄隐殿的招式?” 九阁武功是江湖上的武学巅峰。 而玄隐殿的招式则都是杀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会杀伤人命。 在九娆这一辈中,目前也就掌管玄隐殿的楚天舒和掌管九阁的九微能胜过鸾飞。 倘若夜小七真能伤得了鸾飞,那么他的所学不是出自九阁,就是练了玄隐殿的功夫。 可后者太过辛苦,所承受的也多,所以姬凰羽猜测应该是九阁的武功。 不得不说,姬凰羽的脑子还是很够用的,瞬间就猜到了点上。 “我教了他什么武功,凰爹爹应该早就知道了才是。”南姒蹙眉,看了看姬凰羽,又看了眼她娘,“你们没调查过?” 九娆无奈:“你以为娘亲整日里什么事都不用做,就专门盯着你们俩之间这点小情调?” 他们家又没有东西不可外传,更没有什么传女不传男的规矩,至于九阁的武功,九微当年既然教给了小六,那小六爱教谁就教谁,九微大概也不会理会这些。 又有什么好一一调查的? 真当他们吃饱了没事干? 皇族培养暗卫是用于正事,又不是整日盯着自己的女儿,况且那些暗卫两国来回跑,以为真那么容易? 校场上突然响起砰的一声。 九娆三人视线瞬间被拉了过去,只见长枪狠厉地扫到少年脊背,夜小七整个人趔趄一下,尚未反应过来,腿上又挨了一记狠的,瞬间没稳住,“砰”的又跪了下去。 一番交锋下来,夜小七脸上又是苍白一片,汗水涔涔。 南姒一跃而上,一阵风般掠到少年身边:“夜小七。” 夜君陵扶着剧痛的膝盖,缓缓抬头,扬起一张汗涔涔的脸,:“姒儿,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夜君陵笑了笑,布满冷汗的脸上像是放着一层光:“岳父大人手下留情,我没事。” 鸾飞沉默地看着南姒:“小六,这是男人的战场。” “爹爹。”南姒语气淡定,“夜小七已经修成了九幽玄镜第七重。” 鸾飞拧眉。 “小七武功其实比爹爹厉害。”南姒陈述事实,“但他不能用九幽玄镜对付爹爹,可除此之外,他在校场上的功夫肯定比不上爹爹扎实。” 鸾飞是武将,十四岁就开始掌兵权,这么多年下来,他整个人仿佛已经跟战场军营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军营,军营就是他的天下。 可夜小七的专职不是武将,十五岁的少年正处在历练的时候,他既要学武,又要学文,还要浸淫权势,筹谋属于储君的势力。 以十五岁之龄超越鸾飞,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夜君陵来跟鸾飞交手,根本就是来挨揍的。 “鸾凰儿。”鸾飞一手握枪,身姿笔挺峭拔,俊美的脸上不见动摇,“如果连切磋比试你都心疼,爹爹是不是该直接命人传军棍?” 南姒哑然。 她瞬间明白了,交锋是假,教训是真。 就算这两年爹娘没怎么查,起初对夜小七的身手也不甚了解,可一番交手下来,爹爹心里定然也摸得差不多了,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他修为如何? 但是知道了又如何? 岳父大人想教训女婿,旁人还能阻拦? 夜君陵已经站了起来。 虽然他的动作明显开始滞涩,可开口却是安抚:“姒儿别担心,岳父大人比姬叔叔温柔多了,我没事。” 说得倒也是。 比起姬凰羽狠辣的鞭子,鸾飞起码还留了几分力道,而且长枪是木制的,威力比起姬凰羽那条鞭子要小得多。 可南姒还是心疼。 夜君陵抬手拭去额头上汗水,朝南姒道:“我不是娇花,别让岳父大人笑话我们。” 南姒也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矫情了起来,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鸾飞淡道:“算了,回去吧。” 南姒回头:“爹爹?” 鸾飞把长枪扔给一旁的宫廷侍卫,冷峻的眉眼间不见什么情绪波动,嗓音亦是淡淡:“留条命,回去让你几位皇兄收拾。” 说完这句,他径自朝九娆所在的方向走去,留下南姒和夜小七二人面面相觑。 “夜小七。”南姒眸心锁着夜君陵眉眼,“你真可怜。” 夜君陵微愕,随即忍不住失笑:“你说什么傻话?我哪里可怜了?” 好想抱抱她,可浑身都是汗。 夜君陵克制着冲动,道:“我想回去沐浴。” 南姒道:“你还能走吗?” “能。”夜君陵点头,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岳父大人其实面冷心软。” 南姒闻言,眼神颇为微妙地看着他:“你这是多大的误解?” “怎么了?”夜君陵纳闷,“我说的是事实啊。” 南姒点头:“嗯,你以为是事实就是事实吧,反正以后别落他手里就好,否则你就会知道他有多面冷心热了。” 九娆的四位皇夫之中,鸾飞的经历算是最悲惨的。 他出身武将世家,少时父亲被君王猜忌而满门灭绝,鸾飞因生得过分漂亮而被君王惦记,强迫入宫遭囚禁,因始终不愿妥协,最终在奸邪小人的蛊惑下,被君王送进了陵国的一间青楼里。 恰逢九娆从南疆回来,从青楼里把他带了出来。 家破人亡,深仇大恨,以及自身所遭受的屈辱,早已磨灭了这个少年心里所有的柔软和善良。 他亲自带兵灭了仇人的国家,把当初害他家破人亡的皇族斩尽杀绝,连嫔妃稚儿都没放过,真正做到了斩草除根。 比起出身尊贵的姬凰羽,比起生来心善的墨华,比起自愿入玄隐殿的楚天舒,鸾飞的狠早已刻进了血液里。 第411章 五座大山 回到长定殿,南姒吩咐侍女准备一桶热水。 夜君陵脱下身上的锦袍和内衫,看到脊背和两条腿上又多了几道肿高的伤痕,不过还好,没有破皮。 泡进浴桶里,在热水包围下消除了些许疲惫,却越发让痛感加剧。 “身上有伤,别洗时间太长。”南姒淡道,“洗完了我给你上药。” 真是水深火热的几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南姒抚着他脊背上那道肿痕:“真是可怜。” 夜君陵本想说别担心,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点头:“很疼。” 转过头,仰脸看向南姒:“姒儿,亲亲。” 南姒低眉看着坐在浴桶里还不忘占便宜的人,眉梢轻挑:“亲亲就不疼了?” “嗯。”夜君陵点头。 南姒沉默片刻,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亲,算是安抚。 于是在继那句让他惊喜的情话之后,南姒用一个亲亲再度安抚了某个总是患得患失的少年。 夜君陵抚着自己的唇,暗道几位爹爹都是助攻,用皮肉之痛帮他挽回南姒的心,甚至都不用他自残和绝食了。 自残和绝食,姒儿虽然也会心疼,可更多的却是气怒,然后他好一段时间都会活在姒儿冷嘲热讽之中,而这次倒好,几位爹爹彻底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夜君陵越想越觉得这比生意划算。 “你在傻乐什么?”南姒皱眉,盯着某人不自觉上扬的唇角,“被打傻了?” 夜君陵连忙摇头:“不是。” 怎么可能就被打傻了呢? 他这分明是高兴傻了。 用最短的时间把全身洗了一遍,少年从浴桶里起身,身上的伤其实很疼,但是比起几天前的藤条和鞭子,这到底还是比较容易忍受的。 擦身之后,南姒给他上了药,语气淡淡:“四位爹爹已经过了三个,你的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苦日子? 夜君陵回头看着她:“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苦日子。” 除了姒儿不理他,生他的气,跟他冷战之外,其他都不算什么,尤其是身体上的痛,都不值一提。 “姒儿。”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他偏头亲了亲她的脸和额头,“你希望我留在东澜,还是随你去东陵?” 南姒道:“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讨论过了?” 东澜的江山既然不能拱手让人,那当然是留在东澜。 “可是你的亲人都在东陵。”夜君陵沉吟片刻,表情突然有些凝重,“父皇其实还年轻,如果不退位的话,再做二十年皇位没问题。可是我们俩……姒儿,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二十年。” 此言一出,南姒倏地一怔。 是啊。 夜卿离正当壮年,现在其实根本不用着急退位。 而夜小七就算得到了皇位,若这一世他们依然摆脱不了短寿之命,在皇位上又能坐上几年? 到时他们若膝下无子,皇位依然得另择一人继承。 南姒坐在床沿静默片刻,“以你的意思呢?” “我听你的。”夜君陵坐起身,双手环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如果你喜欢东陵的生活方式,更愿意待在离家人近的地方,我就随你去东陵。如果你想让我当皇帝,那么我们就想办法让父皇早点退位,我们也好早日主宰江山,大刀阔斧整顿一番超纲。” 想办法让皇帝早日退位? 南姒挑眉:“你想逼宫?” “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夜君陵笑了笑,“不过逼宫的前提条件,是要有兵权在手。” 南姒道:“这个好办,东陵大军借给你用。” 夜君陵低笑:“岳母大人若是开口让父皇,父皇只怕巴不得马上退位,但是这样一来,我不就真的成了吃软饭的皇帝了?” 靠着丈母娘的势力登基,太没面子。 “你早就是吃软的了,现在才知道?”南姒斜睨他一眼,“有个强大的丈母娘,就算你不吃软饭,旁人也不会相信。” 也对。 夜君陵叹了口气:“看来这软饭的名声要背负一辈子了。” 南姒嗯了一声:“有个强大的岳家,的确挺烦恼的。不然你考虑一下,索性娶了那位程姑娘,试着跟岳母大人对抗一下,说不定大臣们就会觉得你这位太子殿下特别有傲骨——” 话未说完,南姒整个人已经被夜君陵扑倒在床上。 “不许胡说。”夜君陵低头亲着她的唇瓣,眸光灼灼,“傲骨是什么?能吃吗?这骨头再傲,只怕也抵不过岳父大人的军棍,几棍砸下来,如何硬气的骨头都碎成了渣渣。” 南姒红唇微挑:“原来是因为怕死?” “嗯,怕极了。”夜君陵嗓音绵软,她说什么都顺着,丝毫不辩驳,“头顶上面压着五座大山,我连气都喘不匀,可害怕了,所以姒儿一定要好好保护我才行。” “保护你当然没问题,不过也要看你能不能一直讨我欢心。”南姒语气闲适,“万一哪天你在我这里失宠了,我就去找我的三千美少年。” 夜君陵瞬间吃醋:“不许。” 南姒道:“你说不许就不许?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唔!” 谁说了都不算。 夜君陵直接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虽然她现在年纪还小,想做点别的肯定不行,但提前尝点甜头还是可以的。 南姒原本想把他踹下去,可脚都抬起来了,却及时想到他现在是个可怜兮兮的伤患,身上的伤还疼着呢,这一脚把他踹地上去,难免又要摔扯到伤处。 于是悄然把脚又放了回去。 夜君陵感觉多敏锐? 南姒的动作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眉眼都泛了一层光:“姒儿对我越来越心软了。”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已经够可怜了,我要是不对你心软一些,你的日子还能过吗?”南姒语气颇有些怜悯意味,“水深火热,如炼狱般煎熬,简直生不如死。” 夜君陵被她一番话逗得发笑,笑完之后,面露可怜之色:“是啊,我这么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也就指着姒儿多疼我了。” 南姒虽知他在故意装可怜,可这句“爹不疼娘不爱”还是让她一颗心刹那间揪了一下。 第412章 天选之女 “姒儿。”夜君陵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坐在一旁与她闲聊,“你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回到天朝去吗?” 南姒愣住,随即眉头微皱:“天朝那一世,我们已经死了。” “可是我们的女儿还在那边。”夜君陵拧眉,“而且之前东流跟我说过一些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死了之后,天朝会被一种结界保护起来,时空会形成一种静止的状态。”夜君陵皱眉,“虽然我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我也无法想象,时空静止又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但……” “暂时别想那么多。”南姒语气淡淡,“凰爹爹过段时间会去南疆一趟,应该能看出一些什么。” 顿了顿,“凰爹爹以前是南疆大祭司的弟子,擅长预言占卜,神力修为跟东华大祭司不相上下,不过做了东陵皇夫之后,他就很少回南疆了,此番回去大概也需要问大祭司才能知道更多东西。” 夜君陵单手支着头:“总觉得我们以后还会回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我们离开得太匆忙。”夜君陵嗓音渐低,“醒来这些天一直没时间去想,可现在想想,却又觉得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总感觉天朝离我们其实没多远,串个门就能回去了似的。” 南姒沉默片刻,“女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女儿,夜君陵忍不住有些伤怀:“我们连个名字都没来得及给她起。” “应该会有机会见到。”南姒道,“只是不知这个机会何时能来。” 夜君陵静默须臾,抬眸看向南姒:“我们能不能自己去南疆?” 南姒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问问大祭司关于女儿的事情?” 她只跟姬凰羽说了短寿命格,关于大梦一场之后就生了个女儿的事情,南姒怕吓到她娘和姬凰羽,所以暂时还没说。 可既然东华和东流都能看到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难保南疆的大祭司看不到,所以这件事的确是他们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嗯。”夜君陵点头,“虽然我也不确定能不能问出个结果来,毕竟这种事情太离奇玄妙,若非我们俩都有十六年的记忆,我说不定会以为这真是一场大梦。” 一场大梦。 南姒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然后淡定道:“寻常人想有这种经历还没有呢,我们算是天选之子。” “应该是天选之女。”夜君陵靠在她身上,唇角扬起,“我是托了你的洪福。” 南姒闻言,同意地点头:“嗯,多亏了我。” “没错。”夜君陵低笑,嗓音绵软,“姒儿乃是天选之女,我是天选之女选出来的幸运之子。” 这句话跟绕口令似的。 也亏得两人现在都是少时年纪,不用顾忌什么沉着稳重,且此时这里没有外人,否则若是让人看到堂堂储君如此模样,只怕得笑话他没有储君风度。 当然外人也绝不会知道,长定殿里这对明明才十几岁的少年,已经经历过旁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经历的事情,心里装着世人想破脑袋都不可能猜得到的秘密。 只是拥有这样的经历和秘密,也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磨难。 …… 东陵女皇陛下和三位皇夫的到来,对东澜朝堂和后宫的影响显而易见。 夜卿离脸上的伤势痊愈之后恢复了早朝,朝堂上,大臣们对太子的婚事再也没了意见,旁敲侧击,不约而同地都在关心着东陵何时退兵,贵客何时离开。 夜卿离私心里并不希望九娆那么早回去,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他巴不得把九娆留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才好,所以对于大臣们的问题也只是敷衍地回答。 而后宫里则是彻底没了动静,皇后这两日消停得很,整日待在凤仪宫不外出,闲暇时候会让侍女去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况,不管心里有多窝火,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 九娆是东陵女皇,尊贵的九五至尊,比东澜皇帝更尊贵的身份,所以就算她身为女子,也不用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说。 凌皇后没有什么立场提出招待,更不可能用后宫的处事方式来招待这位贵客,所以九娆和三位皇夫来东澜这么多天里,除了夜卿离挨揍的那一次,他们一起用了午膳,至今她还没有机会再见女皇第二次。 后宫里其他嫔妃就更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所以九娆住在东澜皇宫的这几天里,耳根子还算清静,不用时不时的参加这个宴那个宴,毕竟夜卿离是了解她性子的人,巴不得能让她待得越舒适越好。 但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宴席。 四月中天气越来越暖,若是再耽搁下去,大概就得赶在烈烈夏日行路,显然会比较辛苦。 而九娆暂时并没有兴趣在东澜逗留几个月之久,所以也不可能等夏天过了再回去。 因此回程的日期定在四月底。 夜君陵身上的伤一天天痊愈,在九娆决定了回程日子之后,主动请示想跟他们一块去东陵。 九娆对此似乎并未感到多少意外,只问了他一句:“墨华来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夜君陵沉默片刻。 墨华说,“东陵于你犹如地狱,你若真敢去,只怕有去无回。” “小婿无惧。”他道,“不管去东陵之后会经历什么,需要承受什么,小婿都心甘情愿。” 九娆似笑非笑:“既然如此,权当去地狱闯一闯,也无不可。” “多谢岳母大人。” 定下此事之后,太子东宫下了一道诏书,东澜朝臣家中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的少年,不论嫡子还是庶子,但凡有学识,肯上进,自认品性尚可的,命其父拟一份折子上呈到东宫太子处。 太子殿下要选伴读。 这道诏书一出,帝都各大世家但凡有学识不错的公子,纷纷精神一震。 朝堂上的官员也立刻行动了起来,就算家里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恨不得想尽办法把他送到太子身边去。 第413章 南疆祭司殿 不过东宫伴读并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因大臣们呈上来的名额非常多,夜君陵命人做了简单的筛选,先刷去了一些纨绔子弟。 在帝都风评明显不太好的,比如经常欺男霸女,风流好色,逛青楼喝花酒,这些稍稍调查一番就能插查出来的,直接被筛了出去。 待到名额去了一半,他在东宫召集这些公子少爷们,现场出题,一些滥竽充数的,又刷下去一小半。 算不得过五关斩六将,却也容不得别有用心之人混入太子身边。 最终被留下来的人数刚好二十,可事实上,太子伴读不需要这么多,所以等过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淘汰一些。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要等夜君陵从东陵回来再说。 四月二十六东陵大军撤退,墨华在东澜这边的事情刚好也差不多结束,女皇携三位皇夫打道回府。 女皇陛下疼女儿,直言风吹日晒会把宝贝女儿娇嫩的肌肤给晒黑了,所以特别吩咐夜卿离准备了一辆超豪华的马车给南姒。 夜君陵脸皮厚,担心南姒一个人待在车里无聊,路上始终躲在车里陪南姒。 几位皇夫理解他的心情。 毕竟当年他们几个也是同挤过女皇马车的人。 五月初,九娆一行人抵达东南海域,弃马乘船,在海上行了数日,穿过海域之后已是五月初十,姬凰羽跟女皇告别,打算直接回南疆。 南姒道:“我也跟凰爹爹一起去南疆。” “一起去?”姬凰羽不解,“你们去干什么?” 南姒淡道:“事关我跟夜小七的事情,我们当然要亲自去一趟。” 姬凰羽了然:“你知道我去南疆干什么?” “凰爹爹总不可能是回去找人叙旧。”南姒道,“我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问南疆大祭司。” 九娆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娘跟你一起去,你爹爹率大军先回帝都。” “不用。”南姒坚决地摇头,“我们跟凰爹爹去就行,爹爹跟娘亲,还有墨爹爹还是早些回宫去较为妥当。女皇陛下亲自去南疆,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引起一番震动。” 九娆皱眉。 鸾飞路上就已经听九娆说起了南疆之行的原因,此时和墨华似乎都有意跟着去南疆一趟。 但南姒坚持:“南疆之行,除了凰爹爹之外,就只有我跟夜小七,其他人都不许跟。” 顿了顿,“从南疆回去之后,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绝不隐瞒。” 九娆蹙眉,忍不住感到忧心。 宝贝女儿命格短寿,放在哪个做母亲的身上都无法淡定,她实在放心不下。 “算了。”鸾飞开口,“听鸾凰儿的意思吧。” 夜君陵道:“岳父岳母大人请放心,小婿定会保护好姒儿……” 姬凰羽嗤笑:“小六保护你差不多。” 夜君陵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南姒抿唇浅笑,从善如流地回道:“爹爹娘亲请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们的宝贝女婿。” 夜君陵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能不能做成女婿还不一定。”姬凰羽语气淡淡,“话别说得太早。” “凰爹爹这话说的不妥。”南姒轻哼一声,“墨爹爹和凰爹爹这一关已经过了,对于夜小七能不能成为宝贝女婿这件事已经没了拒绝的权力,只能答应。娘亲早已经开口承认了小七的身份,爹爹这一关也过了,现在就只剩下天舒爹爹那一关而已。” 姬凰羽挑眉:“你的意思是,我还必须承认他?” “不然呢?”南姒眯眼,“若是凰爹爹不承认他,干嘛上来就打他?” “他欠打。” 南姒不悦:“凰爹爹要是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姬凰羽悻悻:“行行行,我败给你了还不行?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知道了上辈子欠她的,还可劲地惹她?”墨华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温润,“没来东澜之前,是谁整日里‘心肝’,‘心肝’地念叨个不停?见了面却反而一个劲地惹她。” 夜君陵安静而乖巧,默默享受着被南姒保护的感觉,虽面上镇定,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一番商议之后,在南姒坚持下,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女皇陛下带着两位皇夫打道回宫,姬凰羽带着南姒和夜君陵去南疆。 九娆和鸾飞身边有大军,把随身携带的所有暗卫全部指派给了他们三人。 “办完事,早些回宫。” 姬凰羽点头:“陛下放心。” 南姒抱了抱九娆:“娘亲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九娆无声叹了口气。 天命若当真如此,她不放心又能怎样? 作为一个跟天命从来撇不开关系的女皇,九娆深知天心无情,纵然贵为帝女,也无法跟宿命抗衡。 所以她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小六的命格能发生些变化才好。 …… 五月十八,夜君陵、南姒和姬凰羽三人抵达南疆。 这是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国度,臣民们依然保留着对神灵的敬畏,经济上的发展跟以前一样繁荣富庶。 近三十年的时间,除了疆土划入东陵帝国的版图之外,南疆风土民情和百姓的安定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女皇尊重着各地的风俗习惯,从未试图以律令圣旨改变人们的思想和信仰。姬凰羽做了皇夫之后,虽不再经常回南疆,可每次回来,面对着跟往日没什么两样的王城,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种悸动。 他知道,这是对当初所做决定的无怨无悔。 九娆虽嘴上不擅长哄人,行动上却从未辜负过他的深情与信任。 三人于傍晚抵达王城,在姬凰羽曾经的府邸里沐浴洗漱之后,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晚膳之后,三人乘着夜色去了祭司殿。 姬凰羽曾是祭司殿大祭司的弟子,对祭司殿里的一切流程都熟,然而三十年过去,这里的大祭司早已换了人。 年轻的祭司进去通报之后,三人一起踏进大祭司修炼祈福的宫室,当看到那个身着一袭圣洁白袍矜贵出尘的男人时,南姒瞬间愣住。 第414章 前世今生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夜君陵,南姒蹙眉:“你知道是他?” 夜君陵摇头。 姬凰羽不解地看着南姒:“小六,你认识这位大祭司?” 何止是认识啊。 南姒目光回到那位圣洁清贵的大祭司身上,暗道这世间真是太玄幻了。 她跟夜小七回来也就罢了,东华大祭司居然也跟了过来? 沉默片刻,她道:“凰爹爹,我跟大祭司有些话想说。” 姬凰羽明白她的意思,却微微皱眉:“有什么话是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 “没什么不能说。”东华语气淡淡,“你的短寿之命已破。” 南姒一愣:“什么?” 夜君陵眼睛一亮。 “这个多亏了那颗凤凰蛋。” 姬凰羽皱眉:“什么凤凰蛋?” “没什么。”南姒很快回答,并且看向姬凰羽,“凰爹爹,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祭司单独说,麻烦凰爹爹回避一下。” 姬凰羽面露受伤之色:“小六,凰爹爹是外人?” “不是,是家人,至亲之人。”南姒哄人的话信手拈来,“可今天就算是我娘和我亲爹在这里,我也同样会让他们回避。” 姬凰羽闻言,心下狐疑更甚:“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天大的秘密。”东华大祭司唇角微挑,“关于她生了个……” “你给我闭嘴。”南姒转眸,冷冷看向东华大祭司,“东流去哪儿了?” 提到东流,东华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你那颗凤凰蛋不知跑到何处去了,他既然敢跑,就最好别让本座抓到他,否则本座揭了他的皮。” 夜君陵皱眉:“大祭司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东华瞥了他一眼:“有那颗凤凰蛋的灵力掩护,本座找不到很奇怪?” 灵力? 夜君陵嘴角勾了勾:“以前我说什么来着?别等到他反击的那一天,你还不听——” “你也给我闭嘴!”姬凰羽不耐地打断了他们的话,“谁能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天言天语?当着我的面故弄玄虚?凤凰蛋究竟是什么?东流又是谁?都把话给我说清楚!” 话音落下,宫室里瞬间一片寂静。 夜君陵被呵斥之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乖乖躲在了南姒身侧。 东华大祭司还得靠着凤凰蛋才能找到东流,而凤凰蛋是南姒的女儿,所以这等于是七寸捏在了南姒的手里。 此时只能沉默。 南姒则是想,若是让姬凰羽知道她生了颗蛋……哦不,生了个女儿,夜小七只怕不能活着抵达东陵皇宫了。 虽然那一世发生的事情跟这一世无关,可姬凰羽不像其他人一样好糊弄,毕竟他曾经也是大祭司的子弟。 可若是瞒着,万一他耗费元气亲自去弄清楚…… 心头正左右为难之际,夜君陵开口了:“我前世跟姒儿是夫妻,我们有个女儿,可刚生完孩子没几天,我们就……这也是姒儿打小总是梦魇的原因,心头空了一块,因为我们的女儿至今不知下落。” 咦? 对啊。 南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天朝时候的确是他们前世的事情,这样一来,就跟现在完全无关了,姬凰羽总不可能连他们前世的事情都要追究。 并且这个说法也合情合理地解释了她打小总是做梦哭的原因,不然难道还真的要说,他们昏睡了两天就跑去天朝生了个孩子? 南姒心里暗笑,悄悄给夜小七竖了个大拇指。 真是聪明的小七。 夜小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伸手抓着她的手指,恨不能放在唇边亲上一亲。 “前世?”姬凰羽皱眉,“连前世今生都跑出来了?” “他们说得没错,的确是前世。”东华语气平静,“他们生了个女儿,因为短寿之命,女儿刚出生没几天他们就一起离开了人世。不过那个小东西是颗凤凰蛋,身边有人护佑,暂时不知道流落何方去了。” 凤凰蛋? 纵然姬凰羽曾经侍奉过神灵,也相信天命,三十年前九娆是天命帝女的预言他更是深信不疑,可不管是天命也好,还是神灵护佑也罢,到底只是沾了点神灵的色彩。 可如今,却真真切切有颗凤凰蛋降临人世? 就好像那么多虔诚的人信佛,他们深信佛祖,却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佛祖现了真身? 姬凰羽皱眉沉吟,片刻之后,抬眸看向南姒和夜君陵:“所以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前世的记忆?” 这…… 南姒淡道:“就是之前昏迷的时候。” 姬凰羽看向夜君陵,夜君陵点了点头。 这样的说法姬凰羽找不出什么破绽,毕竟他不可能跟着到他们的前世去验证真相,不过南姒和夜君陵说的跟真相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他们没说的是,昏迷那两天不是想起来前世,而是又去亲生经历了一次罢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夜小七。 所以谁说夜小七需要庇护的? 明明他才是操纵一切的主导者,南姒暗想,她的爹娘都被他恭敬温顺的外表给骗了。 若不是他暗中操控,南姒至今也不一定能想起前世今生的事情来,更不可能跟他有个女儿,而按照那时她的心情,倘若不死,大概跟他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两人之间一旦真的决裂,东陵对于夜小七来说将真的成为地狱,有来无回。 南姒想到这里,忍不住用轻轻掐了一下夜小七的掌心 夜君陵低头看她,“姒儿?” 好端端的掐他干什么? “没什么。”南姒语气淡淡,说完转头看向东华,“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待在朝云山祭司殿吗? 东华淡道:“你们在这里,所以我就在这里。” 南姒拧眉:“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女儿?” “等她破壳的时候。”东华道,“不过她暂时无恙,你大可以放心。” “破壳需要多久?” “嗯,快则三五年,慢则三五十年。”东华也不太确定,“也许等你们历经十世轮回之后,她就破壳而出了。” 姬凰羽越听越觉得……庄严圣洁的大祭司,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神棍? 第415章 脸是什么 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南姒和夜小七转身先走了出去。 姬凰羽还有些话要跟东华大祭司探讨。 走出祭司殿之后,南姒和夜君陵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他们并不担心东华会泄露什么给姬凰羽知道,事实上,那些并不是非瞒不可的秘密。 只是能不说,当然还是不说的好。 况且东华其实也不算是个嘴碎的人,他既然知道南姒想隐瞒些什么,大抵上是愿意配合她的。 此行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其一是短寿之命因他们的女儿而得到了扭转,其二是他们的女儿安然无恙。 南姒忍不住有些小人之心:“夜小七。” 夜君陵偏头:“嗯?” “你说当初我们生下女儿的时候,东华是不是早就知道女儿的出生会改变我短寿的命格,所以他才不想我们生下孩子?” 毕竟夜君陵的命运已经跟南姒绑定在了一起,所以假若南姒短寿之命已改,那么夜小七的寿命便也跟着南姒一起改了,那东华就无法得到夜小七多余的寿命。 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交易岂不是就自动作废了? “姒儿说的对。”夜君陵点头,“他心里应该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说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东华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姒儿觉得他是怎么想的,他就是怎么想的。 南姒斜睨他一眼:“现在什么感觉?” 夜君陵抿唇浅笑:“没什么感觉,就是想跟姒儿驰骋江山,享受余生。” 毕竟生命如此美好。 毕竟他们占据了这么多的优势。 毕竟他们都还年轻,太平淡的生活方式似乎不太适合他们,夜君陵想要给姒儿一个荣耀天下的身份—— 她是东陵公主,起点太高,但东陵不是她最终的归属。 东澜才是。 不,应该是夜小七才是她的归属,或者说,她是夜小七的归属。 他们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是生命中无法割舍的牵绊,也是这一生将要携手终老的人。 东澜的江山将是夜君陵送给南姒最好的聘礼。 “姒儿。”夜君陵沉吟,“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以及少受一些磨难,你说我直接用东澜江山作为嫁妆来迎娶你,岳父大人那边是不是会比较好过一些?” 南姒抬眸:“你要是愿意放弃江山,做我的驸马,他们大概更愿意让你好过。” “可是东陵的江山以后会由你的皇兄来做。”夜君陵低笑,“就算你贵为公主,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那也就只是个郡主,一代代之后,就渐渐淡出皇族视线了。可东澜天子不一样,我们的孩子可以一直都是皇帝。” 南姒道:“万一生了孩子多,自相残杀呢?” “我们只生一个。”夜君陵道,“而且不管是公主还是女皇,他们在意的只是我的态度,我甘为姒儿附属,岳父大人应该挑不出毛病。” 什么意思? 南姒皱眉:“附属?” “就是你为皇,我为臣。”夜君陵伸手环着南姒的腰,声音低低的,绵软柔情,“岳母大人是个圣明无双的女皇,我相信姒儿会做得比岳母大人还好。” “夜小七。”南姒嗓音冷静,“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怎么会危险?”夜君陵低眉看她,“我方才不是说了,以江山为聘,既然是聘礼,那自然都是你的。” “东澜大臣们不会同意,他们会骂你是昏君。”南姒说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千古昏君。” 夜君陵撇嘴:“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他们,管他们怎么说怎么想。” 南姒一时无言。 “就这么决定了。”夜君陵轻叹,“我为皇,大臣们隔三差五又要让我选秀,干脆皇帝让你来当,看他们还敢说什么。” 顿了顿,“他们若是不同意,就说这说岳母大人的意思,看东澜臣民敢不敢反抗。” 南姒:“……” “一国储君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古往今来仅此一家了。”姬凰羽走出祭司殿,听到夜君陵这番话,不由冷笑,“若是让东澜君臣听到,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夜思索着该怎么废储另立。” 夜君陵转头,俊美眉眼间不经意地浮现几分孤傲:“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想废就能废的了,这江山除非我跟姒儿不要,否则他们谁也左右不了帝位归属。” 姬凰羽挑眉,眼底浮现几分意外。 他还以为这小子一味地只知逆来顺受,没想到看起来还挺有帝位威仪。 “况且姬叔叔当年不也是为了岳母大人,而心甘情愿放弃了南疆的江山?”夜君陵眉眼淡淡,“姬叔叔可以做的事情,君陵同样能做。东澜虽没有祭司殿加持,可我有强大的岳家作为后盾,到时候就算朝臣们如何反对,他们也不会敢于真的跟东陵帝国抗衡。” 姬凰羽皱眉,“你的意思是,利用岳母家的势力作为倚仗,把东澜江山送给小六?”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夜君陵点头。 “凰爹爹别听他胡说八道。”南姒语气淡淡,“我跟娘不一样,娘亲是女皇,有野心有魄力。我生性懒怠,对江山社稷一点兴趣都没有,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夜君陵低眸:“姒儿,我只是觉得东澜皇后的身份委屈了你。” “委屈?”南姒散漫道,“那就把我当祖宗供着吧,一日三炷香别忘了,还得早晚请安磕头——” “越说越离谱。”姬凰羽嘴角一抽,简直服了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夜君陵勾起唇角,低眉垂眼:“多谢姬叔叔认可,我也觉得我跟姒儿是天生一对。” 姬凰羽:“……” 南姒抬手,揉了揉某人的脑袋:“脸呢?” 夜君陵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要姒儿就好了,要脸干什么?” 的确是连脸都不要了。 姬凰羽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先回王府住下,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赶路。” 夜君陵心情好,南姒心情也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眼底掩不住柔光。 第416章 危机感 南姒现在才十四岁,年纪还小,就算两人晚上同床共枕,夜君陵也不好意思对她做什么太过禽兽的行为,最多也就亲亲脸,亲亲手,亲亲小嘴儿。 在南疆逗留一夜,次日早天还没亮,三人就轻骑出了城。 一路飞奔赶路,走一段歇一段,横跨东陵小半个疆域,夜君陵发现东陵帝国比起东澜的确是富庶很多,而且路上连宵小山贼都没遇到。 一路畅通无阻。 因夜君陵是第一次来到东陵的疆土上,南姒有心带他到处逛逛,便请姬凰羽先走一步,她跟夜君陵去别的地方走走。 “我从小跟几位爹爹去了很多地方。”骏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宽阔大道上,南姒抬头看向碧蓝无垠的天空,“东陵帝国疆域很大,比较有名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但是就算再花上几年时间也走不完那么多地儿,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去逛逛。” 夜君陵坐在她身后,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缰绳握在他的手里。 旁边还跟着另外一匹被冷落的棕色骏马。 “大夏南境有座惊云山,听说惊云山上曾有仙人落脚。”南姒倚着夜君陵肩膀,唇角挑起几分笑意,“当年我娘跟几位爹爹去大夏,回来时就去了惊云山,我娘说是去沾沾仙气儿。” 这些都是幼时几位爹爹讲给她听的趣事。 南姒那时性子淡,寡言,只听而不回应,脑子里却记下了很多东西。 “我娘还说,若真能寻得长生不老术,她就可以长长久久的坐在帝位之上,坐拥荣华富贵,享尽天下美男……”南姒挑唇,“当初凰爹爹讲起这段的时候,直言我娘是在做梦。” 夜君陵面上浮现笑意:“岳母大人当年也很可爱。” “我娘一点都不可爱。”南姒摇头,神色微微淡了下来,“虽然作为一国之君,她很称职;作为母亲,她也是天下最好的母亲。可作为一个女子来说,她其实算是个无情的人。” “四位爹爹都为她付出了很多,凰爹爹拱手让出南疆,心甘情愿;墨爹爹愿意为了我娘而拱手让出墨家全部财富,不过我娘没要就是了。” “天舒爹爹为了守护我娘,自愿入玄隐殿,接受最残酷的训练,虽然如今掌玄隐殿大权,可曾经也是受了很多苦楚,这些苦楚有些来自于玄隐殿,有些则来自于内心的嫉妒。” 南姒嗓音平静,却掩不住通透,“没人谁在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心甘情愿与人分享这份感情,天舒爹爹爱我娘至深,可到底也没能做我娘身边的唯一。” 夜君陵沉默片刻:“岳母大人是女皇,而且是东陵世上唯二的女皇之一,纵然她有雄才大略,可千百年来人们都习惯了男子为尊。她若要天下太平,就必须牺牲自己的个人感情,做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而不是小鸟依然的柔弱女子。” 他说得对。 纵使如何厉害的女子,也不可能靠着一己之力,推翻千百年来早已在世人意识中根深蒂固的认知和尊卑观念。 所以九娆对待感情的态度决定了她这么多年能坐稳帝位,且能让东陵帝国一天天强大富庶。 不是每一个女子都必须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墨华爹爹和我亲爹倒是还好,他们毕竟都是受我娘恩情在先。”南姒叹了口气,“我自小在几位爹爹呵护下长大,现在想想都觉得稀奇,他们个个身手都不错,而且四个人在四个领域都是站在巅峰掌大权的人,这些年居然都没有自相残杀,而是做到了和平相处……夜小七,若是你,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夜君陵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他蓦地一怔,随即危机感顿生。 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 他在心里琢磨片刻,诚实地回答:“爱一个人入骨,肯定是希望独占的。” 顿了顿,“爱情从来就是自私的,自古以来帝王的后宫之所以有那么多勾心斗角,还不都是因为希望得到皇帝独宠。” “不过女子跟男人不同。女子大多以夫为天,她的心里也只装得下自己的丈夫,所以其他觊觎丈夫的人自然就是敌人。而男人除了感情之外,还有更多的责任,以及容人之心。”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夜君陵想了想,“应该说,男人的感情更倾向于替对方着想……当然,不是全部的男人都这样……” “行了吧。”南姒阻断了他的话,“天下大多男人都是自私的,自己可以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娶进门,自己的妻子在外面乱来试试?只怕不马上抓去浸猪笼。” 夜君陵眨眼,觉得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我娘跟四位爹爹之间算是很少的个例,连话本子上都不敢这么写。”南姒淡笑,“我娘的身份是一个关键原因。除此之外,凰爹爹和天舒爹爹是因为爱得太深,无私无悔,墨爹爹和我亲爹一来是因为责任,二来也是因为争不过。” 当然,墨华和鸾飞其实也从未有过争风吃醋的心思,他们两人一个心怀百姓,一个曾身负仇恨,感情都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于九娆来说,也从来没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私有物,没有谁可以独占她。 这些都是姬凰羽曾经跟南姒说过的话。 那时她似懂非懂,可现在心里却很明白,她娘那样的女子,的确谁都独占不了。 “岳母大人的事情我也不敢擅自评价。”夜君陵淡道,“但有个事实无法否认,倘若岳母大人只选择其中一个,三十年前的东陵帝国,必然不可能和平地完成统一。” 姬凰羽是真心喜欢九娆,楚天舒更是爱九娆入骨。 那么其他人且不论,倘若九娆只选择楚天舒,那么单单坐拥南疆的姬凰羽一人,就能搅得天下不宁。 南姒点头:“别看凰爹爹现在好说话,整日跟在我娘后面争宠,可当年若是爱而不得,还不定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第417章 姒儿圣明 夕阳西下,余晖笼罩在两人身上,衬得两张倾城容颜越发多了几分朦胧柔和的美感。 像是一种依附纠缠了多年的情感萦绕在两人中间,斩不断,牵牵绕绕辗转千年,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让人无端的觉得静谧和谐。 “夜小七。”少女清冷嗓音响起。 “姒儿?” “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嗯?方才的问题?”夜君陵装傻,“什么问题?” “如果事情换在你身上,你能做到三十年跟情敌和平相处吗?” “情敌?”少年无辜不解的声音响起,“姒儿,我没有情敌。” “我是说假如。” “不会有假如。”少年语气淡定,俨然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我把江山都给了姒儿,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能拿出比江山更贵重的聘礼?既然拿不出,那就别说喜欢你,根本不可能也没资格。” 南姒淡道:“假如真的有人能拿得出比江山更贵重的聘礼呢?” “不可能。” “我说可能就可能。” “姒儿,这种假如不存在。”夜君陵道,“我要用金碧辉煌的皇宫把你囚禁起来,每天晚上只许看我,不许其他男人——上至八十,下至八岁,任何男的都不许靠近你方圆十里之内——” 南姒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四位爹爹和五位皇兄都是男人。” 夜君陵道:“他们是你的家人,当然除外。” “我舅舅也是男子。” “嗯,亲人都不算。” 南姒淡道:“皇宫里那些太监曾经也都是男子。” 夜君陵道:“我把你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成宫女。” 南姒嘴角一抽,沉默片刻:“你父皇呢?” 夜君陵怡然:“你以后不必去他面前请安。” “你不是想让我当女皇?”南姒语气闲适,带着几分故意与他抬杠的意思,“满朝文武都是男子,难不成你要把所有的大臣也全部换成女的?” 这…… 夜君陵终于语塞。 “所以就别在这里做白日梦了。”南姒悠然道,“如果命中注定我得跟我娘一样拥有几个夫君,你就算想阻拦也阻拦不住,他们迟早会到我身边来。” “我不许——” “如果命中注定我们俩会相守到老,那么你就算把全天下的美男子都送到我面前,我也一个都看不上。” 夜君陵挑唇:“姒儿圣明。” 南姒不疾不徐地问道:“所以,你还要把我囚禁起来吗?” “当然不会,姒儿这么美丽动人,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东澜女皇陛下的夺目风姿。” 南姒嗤笑:“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的男子,都挡在我方圆十里之外?” “哪儿的话?”夜君陵倾身凑过去亲了她一口,继续狗腿,“姒儿生得一副倾城倾国之颜,世人见了都会惊艳,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南姒道:“我身边服侍的人都换成宫女?” “当然不……嗯,这个嘛,我还是觉得宫女伺候得会周到一点。” 南姒嗤笑。 两人一路走一路贫嘴,虽有些幼稚,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夜君陵喜欢甚至是贪恋这种感觉,他希望前面的路永远走不到尽头,让他们就这么走下去,迎着夕阳,伴着微风,策马漫步宽阔无人的大道上。 可这个想法注定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好奢望。 再长的路都有尽头。 从南疆到东陵帝都,两人走了刚好一个月,于六月二十炎炎夏日的傍晚入了皇城。 繁华的都城,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边林立的酒楼商铺,车水马龙,锦衣玉袍的达官贵人,沿街叫卖的商贩,铺子老板,赶车的车夫。 众生百态。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和生活方式。 透过车窗看着眼前这一切,南姒表情有些怅然:“明明是熟悉的场景,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则上来说,她其实离开东陵不过两年。 可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事,还有那一场虽只有两天却生生经历十六年人生的大梦,醒来之后,那些繁杂的记忆都在留在脑海里,不是恍如隔世又是什么呢? 夜君陵策马在她身侧。 到了人多的地方自然不好再共乘一骑,而南姒容貌过于出色,夜君陵不想让人过分注意到她,就命人给她准备了马车。 夜君陵策马跟在马车一侧,像个忠实的护花使者。 可他贵气俊雅的容貌同样引起了诸多目光驻留,尤其到了繁华的内城,越往有权有势的黄金地段靠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就越多。 直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底下那个穿白衣锦袍,骑枣红色马的这位少年,给本少爷站住。” 准确来说,应该是穿月牙白锦袍,骑枣红色骏马的少年。 不过差别不大。 夜君陵充耳不闻,策马前行,连眼梢都没有挑上一下。 坐在马车里的南姒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不过她对这个声音不熟,所以没有理会的兴趣。 “夜小七。”她伸手挑起了帘子,“我们直接进宫。” 夜君陵嗯了一声,低头看她:“我想进马车跟你一起坐。” “你若不怕刚进宫就被天舒爹爹提去玄隐殿的话,我欢迎你进来。”南姒唇角淡挑,“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进去了隐殿也许三个月之内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为什么?” “养伤。”南姒道,“去天舒爹爹那里走一趟,你会发现墨爹爹、凰爹爹和我亲爹三人加一起,所有的手段都是小孩过家家。” 夜君陵眨眼:“那我岂不是有去无回?” “所以你一定要跟紧我。”南姒道,“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天舒爹爹伤害你的。” 夜君陵抿唇:“我腿软。” 南姒挑唇:“这么没出息?” 夜君陵无辜地看着她:“都怪你,总是吓我。” 两人边走边聊,压根没听到那个声音似的,街边一间酒楼上方,斜坐在二楼窗子上的男人见马车和那少年渐行渐远,不由挑眉。 “少爷。” “这是谁家的公子?” “不认识,面生得很。” “去查。” “是。” 第418章 太子口谕 夜君陵和南姒没理会那个人,不代表他们就当做不知道。 进宫之前,一个暗中跟随的暗卫被派了出去,调查方才那个男子的身份。 穿过护城河上的石桥,马车很快抵达宫门外。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当值的禁卫上前盘查,南姒递上自己的随身玉佩,令牌,但凡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一股脑儿全拿了出来,吓得值守的禁卫慌忙下跪,对着这离开了两年的公主殿下行叩拜大礼。 “不必惊慌。”南姒语气淡淡,“可以进宫了?” “可以可以,公,公主殿下请。” 说着,连忙朝旁边跪了跪,留给马车足够的通行道路。 南姒的马车再次行驶起来,穿过宫门,往皇宫而去。 夜君陵策马跟在身侧。 “姒儿。”夜君陵望着前方宽阔无人的宫道,“怎么这么安静?岳父、岳母大人都不知道你今日回宫?” 怎么可能不知道? 南姒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憋着什么大招吧。” 话音刚落,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高喝:“什么人胆敢在宫里纵马?站住!” 伴随着这句怒喝,巡逻的禁军瞬间回神,齐齐持刀冲了过来,转眼把夜君陵和南姒的马车包围了起来——分开包围。 一批人包围了马车,一批人包围了夜君陵。 刀剑摩擦盔甲的声音尖锐刺耳,却抵不上陡然间变得森然肃杀的气息。 周遭一时静默。 南姒掀开帘子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又传来一个阴柔高亢的声音:“太子殿下口谕到——” 一个内监疾步而来,身后跟着四个禁卫,很快到了眼前。 “太子殿下口谕!大胆贼人居然乱闯宫廷,命禁军立刻把贼人拿下,送往东宫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发落!” 话音落下,禁卫军们手里的刀剑瞬间齐齐横在了夜君陵周身,将此人团团围住,顿时让他插翅难逃。 传达口谕的内监宣读完口谕之后,抬起头才发现这个少年公子居然如此精致俊美,一袭月牙白锦袍流露出矜贵优雅的风华,眉眼如画,竟丝毫不比皇子们逊色,眼底不由惊艳了一下。 不过皇宫里到处是美人,女皇陛下,四位皇夫,还有五位皇子,哪个生得又丑了? 内监早已对美色免疫,很快下了命令:“把贼人拿下!押往东宫。” 南姒从马车上走下来,淡淡道:“太子消息挺快,贼人刚进宫他就派人来抓捕了?这是未卜先知?那太子有没有下令,把我也押东宫?” 内监扑通一声跪下:“奴,奴才不敢!参……参参,参见公主殿下!” 南姒挑眉:“看起来你认识我?” “自,自,自然是认识的,奴才该死!” 既然认识,那就好什么都好办了。 太子殿下早已得知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并且故意等他们进了宫门之后才派人捉拿,而且这时间也把握的刚刚好。 夜君陵利落地翻身下马。 禁卫军手里的包间瞬间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离远点儿。”南姒淡淡警告,“要是谁手里的刀剑不长眼伤到了他,哪怕只是肌肤破点皮,本宫都会要了你的脑袋。” 话音刚落,禁卫军手中刀剑不约而同地缩回了一点点,离夜君陵约莫一尺之距。 夜君陵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阵仗,心头了然,转头看向南姒:“姒儿,太子皇兄性情如何?” 性情? 南姒想了想,给了个最简单的答案:“他是天舒爹爹的亲生子。” 夜君陵沉默。 “既然太子皇兄有请,我们当然是要过去打个招呼的。”南姒淡道,“带路吧。” 传达口谕的内监不敢反驳,他其实很想说,太子殿下的口谕是只带贼人一个,不让公主殿下同去。 可是他不敢。 这贼人明眼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贼人,分明就是公主殿下的心上人嘛。 谁敢对他无礼? 万一被公主记恨上,以后小日子只怕更难过,毕竟小公主殿下才是这宫里真正集所有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连太子殿下都不敢逆着她。 此时的东宫里,除了太子君凌霄之外,其他四位皇子也都在,个个都摩拳擦掌地等着见这位妹婿—— 南姒在东澜出事的消息他们并不知道,九娆得到消息时已经身在半路,宫里也只有楚天舒得到了消息。 后来南姒醒了,消息就此被压了下来。 所以皇子们对夜君陵的敌意完全来自于,一个拐跑了他们宝贝妹妹的情敌。 “我可是丢下了兵部一堆的事情,专程跑到皇兄这里等着见咱这位胆大包天的妹婿,稍后皇兄可别让臣弟失望啊。” 一身暗红锦袍,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里的男子乃是二皇子君凌帆,眉眼俊美妖媚,一双桃花眼恣意风流,完全承袭了其父的美貌,是几位皇子之中最爱美自恋的一个。 “听说妹婿才十五岁,还是个飞扬少年。”站在案前的年轻男子一袭淡雅轻袍,语气也温和,乃是四皇子君凌然,“而且是小妹主动喜欢上人家,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太为难他比较好。” “啧啧啧。”君凌帆摇了摇头,“四弟倒是心善,跟墨叔一样,所以我一直觉得这血脉承继真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再者,越是小六主动喜欢的人,我这心里就越是酸得厉害,真想把他的手脚都砍下来做成标本,让小六每天欣赏标本就好。” “二哥的嗜好真是奇特。”四皇子忍不住恶寒,“小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二哥可别把他们都吓跑了。” 坐在二皇子对面,一身玄袍身姿挺拔的男子淡淡开口:“如果这点事情就把他吓跑了,胆子未免太小了,没资格做小六的夫君。” 这位是三皇子君凌风,跟南姒一个父亲的亲哥哥。 斜倚窗前,托腮赏窗外美景的少年才十六七岁,看到远远被宫人引领着走来的两人,眸光微亮,懒洋洋开口:“人来了,各位皇兄准备迎接贵客。”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坐着的依然坐着,站着的还是站着,并没有刻意做出什么动作。 第419章 围攻 南姒和夜君陵走进宫苑。 一道身影飞身急掠而出,抱住南姒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小鸾凰儿,你个小没良心的,可知道回来了?” 南姒知道是谁,所以被他抱着也没挣扎,只淡淡道:“二皇兄。” 君凌帆看都没看旁边夜君陵一眼,径自端详着南姒的小脸:“许久没见你了,看起来怎么瘦了一大圈?” “我没——” “走吧,我们进去里面说。”君凌帆不听她解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强硬的把她往太子宫带去,“外来者,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暗处两道人影瞬间飞身而出,直接朝夜君陵袭去。 夜君陵正要见礼,两道劲风迎面而来,掌风凌厉,割在肌肤上泛起一阵阵的疼,他知晓其中厉害,身子极快地一跃,转瞬间飞身迎了上去。 月白色纯净的衣袍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强劲的真气从四周扩散出去,直逼得两人齐齐后退了两步,却很快又逼了上来。 半空中的三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可那两人明显不是夜君陵的对手,正要落入下风之际,斜里又窜出两道身影。 四打一。 五个人一会儿战到地面,一会儿战到宫墙上,一会儿飞身到半空,真气流窜,掌风凌厉肃杀,宫苑里的花枝被真气扫到之后断裂成一截一截,青石板地面被强劲的真气震得裂了一道道口子,个个都是一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狠辣。 夜君陵不慌不忙,一人应对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忽然间夜君陵凌空一跃,足尖斜点树干,身体急掠如鹰隼,四个人在他凌厉的掌风之下被逼得节节败退。 然而粗壮的大树后,宫檐下,枝杈间,一道道身影如流星般窜出,很快就变成了十几个人围攻一个。 坐在窗前看热闹的君凌云眼底放光,“这小子身手不错啊。” 这里的打斗早已引来了巡逻的禁军,可战况太激烈,而且几位皇子都待在太子宫没有出来,也没有下达任何捉拿刺客的指令。 身着铁甲的禁卫们被掌风逼得频频后退,个个站在远离战火的地方,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还是第一次在宫廷里看到这样一出生死对决,说是惊天动地也完全不为过,这是要把皇宫给掀了? 正当他们这般想着,忽然一阵骤响,三个少年被劲风扫过,嗖嗖嗖,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扫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粗壮的树干上,猛地喷出一口血,内伤颇重。 这边少年刚被扫出去,那边少年又攻了上来。 夜君陵眉目冷峭,气势如虹,修长身姿才半空中腾跃,旋转,弯腰,前倾,长腿凌厉扫过,两个少年被踢中了下巴,直接踹飞了出去! 砰!砰! 宫苑一角小花园里价值连城的盆栽被砸得稀碎。 两个少年疼得龇牙咧嘴,脸色青白,半天爬不起来。 “我去。”君凌云看得咋舌,忍不住肉痛,“皇兄,你要是再不阻止,他能拆了你的东宫。” 坐在长案后面的男子并不说话,沉默地垂眸看着手里的折子,耳畔只听到外面一阵乒乓作响,然后便是君凌云一阵阵惊呼。 “小妹。”君凌云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喝茶的南姒,“你喜欢的这个少年身手看起来真不错,比我都厉害。” 南姒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拿你相比?五哥太侮辱他了。” 君凌云顿时不满:“妹妹说话太不可爱,是不是这个人把你给带坏了?” 南姒敛眸。 “身手厉害没什么用。”君凌帆桃花眼上挑,语气玩味而带着几分冷酷,“损坏的这些东西看看该怎么赔?” 南姒淡道:“墨氏钱庄就在帝都,今日损坏的所有东西,我可以十倍赔偿。” “妹妹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君凌帆嗤笑,“可妹妹越是这样护着他,我们这心情就越是不好,我们心情一不好,待会难免就想让他断条胳膊缺条腿,妹妹确定不换个方法?” 南姒静静瞥他一眼:“二皇兄想让我换什么样的方式?” 此言一出,殿内几双眼睛齐刷刷全扫了过来。 唯独坐在长案后的男子稳若磐石,面色始终清淡不惊,连眉角都不曾抬上一下。 “小妹离开两年,回来两个拥抱都没有,真是让人伤心。”君凌然温雅浅笑,笑意里却带着几分怅然,“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有了情郎,就忘了我们这些兄长以前是怎么疼你的。” 南姒执盏闲坐,眉眼沉静。 “是啊,所以我觉得皇兄等会儿一定不能轻饶了他。”君凌帆淡道,“价值连城的极品兰花盆栽被毁于一旦,在太子宫苑动手乃是图谋不轨,以下犯上,有刺杀储君之嫌,拐带金枝玉叶的公主,更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我建议,砍去十指,挑断四肢筋脉,拔了他的舌头,剜去他的双眼——” 南姒抬眸,朝说得正起劲的某人看了一眼,君凌帆不由住了嘴,冲她挑眉:”妹妹有话要说?“ 南姒淡道:“我觉得二皇兄去执掌刑狱正合适。” “正有此意。”君凌帆点头,“这夜家少年刚好让我拿去练练手。” 南姒神色不惊:“若二皇兄能凭真本事拿得下他,他便随你处置。” “拿下他?”君凌帆不疾不徐地摇头,“虎落平阳尚且没办法自保,况且他落的还不是平阳,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就算他身手如何了得,我也能让他有来无回。” 南姒点头,并不与他争辩。 “今日他过来,就是随几位皇兄处置的,皇兄们只要狠得下心,尽管动手。”她道,“但是有个前提条件,不能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害,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说罢,她朝君凌云道:“五哥让他们住手。” 君凌云闻言,转头看向窗外,正要喊一声公主殿下有令,外面的打斗却已经结束了。 宫苑内,青石板宫道上,树下,花圃中,横七竖八狼狈地躺着十几个少年,个个眉清目秀,容貌非凡——这是夜君陵对他们下狠手的原因。 第420章 太子见太子 君凌云看着孤傲立于宫道上的少年,眸心微细,沉默没有说话。 夜君陵环顾四周,远远站着的禁卫被他眸光一扫,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君凌云见状皱眉,语气淡淡:“三皇兄,这些禁军胆子未免太小,还需要加强训练。” 虽说来者是客,且这位客人还是个高手,却也不至于被人看一眼就露怯了吧。 简直太没用。 君凌风没说话。 宫廷禁卫军大多是帝都世家子弟,拿着优渥的俸禄,干着最轻松的差事。 虽然自打鸾飞接手以来就改善了不少,但世家子弟骨子里养尊处优的本质还在,别说二十年,就算再过两百年,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善太多。 最多也就是让世家子弟们从不学无术的纨绔变成愿意遵纪守法的禁卫,加强他们的军纪军风,强化一下身体素质。 真要到了保家卫国的时候,靠的还是久经训练的正规军。 战争从来与这些世家子弟毫无关系。 夜君陵抬脚走了过来,拾阶而上,跨进殿门。 殿内数双眼睛齐齐落到他身上。 方才在殿外交手时的孤傲瞬间不翼而飞,夜君陵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当然,这股压力笼罩下来的原因完全在于,他知道这殿内的人除了南姒之外,其他人都是他的大舅哥。 想没有压力都不行。 南姒坐在一旁喝茶,殿内几人站的站,坐的坐,夜君陵沉默地环顾一周,便已经把几位皇子的排行对上了号。 坐在窗边看热闹的少年最小,比夜君陵也就大上个一两岁,着一袭宝蓝色长袍,朝气蓬勃,容貌明朗帅气,性情看起来很好相处,应该就是五皇子君凌云。 坐在南姒不远处的男子一袭暗红长袍,一双桃花眼风流妖媚,魅惑众生,容色跟姬凰羽有几分相像,但是看起来比姬凰羽多了几分魅色。 所料不错……嗯,不用所料,显然就是当今二皇子君凌帆,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站在案前的青年身姿修长,身着一袭玄袍,眉目冷峻,身体峭拔,二十岁出头,身上有种不可亲近的疏离和铁血气息,容色继承了鸾飞的俊美无俦,也继承了鸾飞的冷硬气度。 不用说,自然是当今三皇子君凌风,也是姒儿同一个父亲的亲皇兄。 四皇子君凌然气质温雅,跟他的生父墨华相似。 这一瞬间,夜君陵心头闪过的想法是,这当真龙生龙,虎生虎,几位皇子的容貌和性情都跟其父相似。 除了五皇子君凌云。 来的路上他听姒儿说过,五皇子也是楚天舒的儿子,但性情跟其父亲和长兄不太一样,反倒是有点像他的叔叔——也就是楚天舒的弟弟苏陵川。 用最短的时间把君家四兄弟打量了一遍,夜君陵很快把目光落向这宫殿的主人——坐在长案后批阅折子的男人。 东宫最大的掌权者,东陵帝国除了女皇陛下之外,第二尊贵,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继承帝位,成为天下至尊的男子。 夜君陵沉默地看着他,眸心浮现几分深思。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度太过高深莫测,像是深海,让人无法看透。 气息比冷漠的君凌风要淡一些,比魅惑的君凌帆多了几分幽深,比温雅的君凌然则多了几分寒凉。 抬手举足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 夜君陵也是做过帝王的人,所以他能清楚地分辨出对方身上的气度是属于帝王所有。 若是在其他时候,他们也算是王见王,旗鼓相当,气势上大概谁也不输谁。 可此时见面,夜君陵却已注定要矮上一截。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纪和南姒的关系,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 夜君陵深情,君凌霄则是无情。 一个有了感情的皇帝,纵使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再做到无坚不摧。 而眼前这个男子,夜君陵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是个无情的人——至少眼下来说,还没有哪个女子值得他放在心上,让他心甘情愿弯一弯腰,折一折身段。 他是站在权势巅峰的人,心中装得下浩瀚大海,一双眼却不会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殿内静默良久。 夜君陵收回视线,微微垂眸,敛去了眼中所有思绪:“君陵见过各位皇兄。” “君陵?”君凌帆率先挑唇,容色邪魅风流,“这名字取得可真有意思,我们哥几个姓君,名字皆是以‘凌’开头,你倒好,直接把我们的姓和名加在你的姓氏之后,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想压我们一头?” 夜君陵微愣,没料到首先被发难的原因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沉默琢磨了片刻,他心下也觉得颇有趣。 君凌霄,君凌帆,君凌风,君凌然,君凌云。 夜君陵。 不过他觉得有趣,不代表别人也觉得有趣。 君凌帆淡淡开口:“把名字改了。” 改名字? 夜君陵沉默片刻,“虽说这个名字是家父所起,不过二皇兄若不喜欢,我改了便是,二皇兄觉得改个什么名字好?” “谁是你二皇兄?”君凌帆冷笑,“别乱认亲戚。” 夜君陵敛眸:“二皇兄是姒儿的皇兄,自然也就是君陵的皇兄。” “姒儿是谁?” 夜君陵一默,下意识地朝南姒看去。 南姒神色不惊,沉静的小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似乎完全不受眼前这阵仗的影响。 对。 南姒只是个化名。 姒儿本名叫君鸾凰,君氏皇族小公主,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夜君陵淡道:“二皇兄乃是鸾凰儿的兄长,君陵称一声兄长也是本分所在,兄长面前不敢失了礼数。” “不敢失了礼数?”君凌帆挑唇,嗓音里多了几分嘲弄,“既然是兄长在上,那么进殿不跪难道还不算失礼?” 说完,不等夜君陵回答,便道:“太子皇兄乃是东陵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我们这些弟弟,哪个见了皇兄不是恭恭敬敬地行参拜大礼?你倒是敢托大,一句‘见过各位皇兄’就算打发了我们?”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地,已然让夜君陵瞬间失去辩驳余地。 第421章 人都要长大 君凌帆说得没错。 他既然是以鸾凰儿相关的身份来拜见各位兄长,那么礼数定是要周全。 皇家不比寻常之家。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就算是其他的皇子见面,也该以君臣之礼参拜。 夜君陵心里正这般想着,却听君凌帆开口吩咐:“凌云,妹妹长途跋涉累了,你带她回她的寝宫去休息。” 南姒皱眉:“我也不怎么累。” 君凌帆对她的话并不予理会,转头看向坐在长案后的君凌霄:“皇兄觉得呢?” “随六妹的意思。”君凌霄敛眸批过一本奏折,语气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六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人皆是一怔。 君凌帆沉默下来。 南姒也沉默下来。 其他人更是一言不敢发。 君氏几位皇子从小到大对鸾凰儿是争着宠,当着小祖宗似的宠着护着,从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但人都是要长大的。 女孩子情窦初开很正常,长大了要嫁人也很正常。 女孩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了一辈子幸福,嫁得不好,寻常人家的女孩这辈子就毁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身在皇家,贵为公主,情爱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也难免会受些伤害,哪怕有强大的后盾,可倘若所托非人,伤害同样也是无法避免。 与其等到以后后悔,不如现在替她把关——这是作为尽职尽责的兄长本该做的事情,大概也是在小姑娘嫁人之前,他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前提是他们的妹妹愿意。 若不是心甘情愿,他们自然也不会擅自干涉。 这是君凌霄的意思。 只是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鸾凰儿的选择同样代表着她对几位兄长的态度,如果她觉得几位皇兄的意见不重要,无需征得他们的同意。 那么君凌霄作为皇长兄,就会全权做主,就此决定不再干涉她的感情。 这是一种双向的态度。 互相尊重。 毕竟如何疼爱的人,迟早也要放手的,不可能紧紧抓在手里。 昔日千娇万宠的小姑娘长大了,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无需他人左右。 沉默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 南姒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君凌霄:“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妹放心。”不等她说完,君凌帆显然就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我们跟你的心上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会挑了他的手脚经脉,也不会割了他的舌头,剜去他的双眼,更不会剥了他的皮做衣服,不会抽了他的骨头做琵琶……” “二皇兄。”君凌风皱眉,“别吓着小妹。” 君凌帆语气微顿,随即嗤笑一声:“我家小妹胆子可不小,怎么可能如此不经吓?” 南姒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经过夜君陵身边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淡道:“我去陪娘亲说会儿话。” “小妹,我跟你一起去。”君凌云从窗前锦榻上跳下来,跟南姒一道往外走去,“小妹放心,皇兄不会伤害他一根毫毛的。妹妹这两年在东澜过得如何?我们都很想你,我早就想去东澜找你,可母皇大人不让,说不许打扰你……” 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殿内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夜君陵朝长案前走了两步,长袍轻撩,从容屈膝下拜:“君陵见过太子皇兄,见过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 这个动作让在场的君凌帆、君凌风和君凌然三人都微微诧异。 他们都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东澜皇朝新上任的储君,跟皇长兄一样的身份,差别只在于东澜国力比起东陵要差上那么一点。 可身份相当的两个人,纵然因着鸾凰儿的关系,微微躬身表示敬意就已经是足够谦恭的态度了,倒是没曾想,他还真的愿意屈膝。 倒是君凌霄对此没什么反应,只道:“你们三个有什么话要说?” 君凌帆闻言,不由抬眸朝他看去。 君凌然嗓音温雅:“听说我爹去东澜的时候,曾对夜太子动了家法?” 他爹是墨华。 夜君陵敛眸道:“墨叔叔给的,君陵自该领受。” 君凌然闻言,不由沉默。 他长这么大都还没被他爹打过,他爹那样温柔的性子,居然也会对人动粗? 真是无法想象。 “算了。”他轻声开口,“我对你也没什么敌意,我相信皇长兄看人的眼光,只要你能过了大哥这一关,我就承认你这个妹婿。” 说罢,朝君凌霄躬身:“皇兄,臣弟先告退。” 君凌霄依然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君凌然转身离开。 君凌风沉默了片刻:“皇兄,我去巡视军营。” 君凌霄没说话,却是默许的意思。 五个皇兄转瞬间走了三个。 这显然不在夜君陵意料之中,他以为五位皇子留在这里,会一一给他个下马威——好吧,下马威用的有点不太妥当。 但至少应该没这么容易放过他才是。 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审问,没有刁难,甚至连话都没说两句,一个个就这么走了? 难不成只是想见见他长什么模样,以及看看他的诚意? “我也要回避吗?”君凌帆摸着下巴,一双桃花眼风流潋滟,“皇兄需要我回避吗?” 君凌霄放下手里的笔,背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眼:“过来给我按按。” 这句话自然不是朝夜君陵说的。 君凌帆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修长手指搭在君凌霄鬓角和眉心,力道适中地替他揉了揉:“母上大人打算退位了,皇兄什么想法?” 君凌霄没说话,微微阖起的眸子掩住了眼底所有情绪,清俊眉眼泛着一层淡漠光泽。 夜君陵眉心微敛,心头有股异样的感觉开始发酵。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君陵对于眼下这情况倒是不意外,若是跪下去就被叫起,他才该觉得意外。 虽说不知会跪多久,可如果这便是考验,那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君凌帆像是已经忘记了殿内还有其他人似的,低眉服侍着他的皇兄,然后过了良久,夜君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打他走进这太子宫殿,就没有看见一个近旁伺候的宫人。 第422章 诡异悬案 九娆正在雍华宫休息。 回到帝都之后,几位皇夫回归正轨,各司其职。 墨华大多忙于墨家的生意,鸾飞负责军营里将士的训练,姬凰羽会帮九娆批阅奏折,处理朝堂政务,兼职争宠。 楚天舒乃是正宫,在宫里拥有除了女皇之外的一应大权,他忙于玄隐殿事务时,其他人做什么他没兴趣管,他若有了空闲,那么陪伴女皇的任务其他人连边都沾不上。 南姒到雍华宫时,恰好就遇到了楚天舒在。 进了正殿,看到楚天舒正在批阅奏折。 这些年几位皇夫已经习惯了帮女皇处理朝政,寻常不太重要的事情都是几位皇夫决策,而涉及到社稷大事,则统一由女皇亲自过目决定,谁也不会擅自做主。 案上的奏折也是。 如寻常的一些跟选秀、宫宴或者皇族活动有关的事情,都是皇夫们自行做主,尤其是选秀一事,四位皇夫这些年把守得相当严,女皇连过目的机会都不会有。 帝都官员或者地方官员,若发生一些渎职或者贪墨大案,也会视情节严重的程度予以处置,若案子太大,四位皇夫绝不会擅自决定,就算是一些寻常的案子,也会在晚间就寝或者平时空暇时,以闲聊的方式禀奏一二,好让女皇陛下及时得知一些事情。 如此也可防止其他皇夫有专权瞒报之举。 不过好在女皇御夫有道,四位皇夫对她深情又忠诚,倒是未曾生出过什么异心。 近年来,九娆更是把诸多政务都分担给了东宫太子处,四位皇夫手里的权力和各自负责的职务也慢慢移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东陵皇族几位皇子之间,大概也算是历史上少见的兄友弟恭,和睦相处,而不是刀光剑影,争权夺利。 “娘,天舒爹爹。”南姒走进去,欠身行礼,随即便见九娆朝她招手,“过来娘这边。” 九娆斜倚窗前雕花锦榻,目光温柔落在女儿面上:“南疆一行,你凰爹爹回来已经跟我说了。凰儿,那个大祭司是你认识的人?” 南姒微默。 想不到她娘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东华大祭司。 “算是认识吧。”南姒点头,在九娆面前的地毯上跪坐下来,将头靠在九娆腿上,带着一种难得的撒娇意味,“凰爹爹跟娘亲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只提了你短寿之命被破了的事情。”九娆伸手轻抚着她的头顶,“命格因何而破?” 南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道:“娘亲只要知道,我一世会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如此便足够。” 九娆沉默片刻,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 这一世? 眸心划过一抹深思,她缓缓点头:“也对,这一世你是我的女儿,我只要知道你能一世安然,感情上得偿所愿,跟心爱之人琴瑟和鸣,白首偕老,便足够。” 南姒面上浮现些许柔和笑意:“我望娘亲也能一生安然顺遂。” 九娆淡笑:“夜小七人呢?” “在东宫皇兄那里。” 九娆挑眉:“你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南姒语气平静,“皇兄应该不会为难他。” “嗯,你皇长兄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九娆语气淡淡,“不会跟夜小七过不去。” 南姒沉默片刻。 “小六。”九娆低眉看她,眸光有些犹疑,“你跟夜小七回来时,一路上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传言? 南姒不解:“娘亲指的是什么?” 九娆没说话,沉默时,眉眼间带了些许罕见的凝色。 “娘亲?”南姒察觉到异样,抬眸看起来九娆,“怎么了?” 九娆眸心似有些阴郁,沉默片刻,淡淡道:“凌霄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又是东宫储君,按理说早该娶个正妻做东宫太子妃了。” 南姒沉吟:“皇长兄不愿意?” “若只是不愿意倒还没什么。”九娆拧眉,低低叹了口气,“你离开东陵的那一年,我在宫里办了赏花宴给他选了个太子妃,乃是林太傅家嫡女,学识、样貌、家世、姑娘的气度、人品,都是经得起考验的,样样出类拔萃,可即将成亲前的一个月里,林姑娘突然暴毙,至今太医和影卫也没查出死因。” 南姒闻言,心头微微一惊:“暴毙?” “嗯。”九娆点头,“这还不算什么,两年以来,帝都连续死了三任太子妃。” 什么? 南姒惊诧:“每一任当选的太子妃都突然暴毙?” 九娆点头。 “玄隐殿没有查明原因?” 九娆面上表情有些深沉:“查了,可线索被人压了下去。” 南姒沉默下来。 除了天舒爹爹之外,谁有这么大本事,居然能压下玄隐殿要查的线索? 太子皇兄? 应该不是。 作为一国储君,他没理由加害自己的太子妃,更没理由替加害太子妃的人隐瞒。 南姒沉思良久,斟酌着道:“娘亲是不是怀疑,皇兄们其实暗地里也在争夺储君的位置?” 若是让太子担上一个克妻的名声,这储君之位能不能保,真的很难说。 太子不可无妻,国不可无后,不管太子是登基之前成亲还是登基之后成亲,总之新帝即位之后定是要立后的。 可接连暴毙三任太子妃,对于帝都女子们来说,这皇后之位简直快成了一个诅咒,就算有风光荣耀,也得考虑是否有命享受才是。 南姒离开两年,心思完全放在夜小七身上,几乎没有再关注东陵之事,没想到短短两年之内,东陵会发生这么多事。 “第一任太子妃暴毙,可以说是巧合;时隔一年,第二任太子妃暴毙,娘亲曾怀疑是否是帝都世家暗中下手,意在铲除竞争对手。”九娆嗓音沉了些,“就在娘亲和你三位爹爹从东澜回来之前的几天里,第三任太子妃也暴毙,玄隐殿查了数日,至今没有结果。” 南姒闻言,转头看向一旁批阅奏折的楚天舒:“天舒爹爹心里可有怀疑的人选?” 第423章 突如其来的决定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东宫正殿内一片静默。 被忽视得彻底的夜君陵难得自得其乐,想到自己最近经常被罚跪的经历,再想起之前那句“男儿膝下有黄金”,就觉得世间的事真是格外奇妙。 如何孤傲不可一世的人,一旦遇上让自己心甘情愿折腰的人,也得放下尊严和骄傲。 跪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 毕竟,谁叫他喜欢上的姑娘身份这么尊贵,背景这么强大,有那么多爹爹和兄长呢? 夜君陵心里暗叹一声,不由觉得还是天朝时候好,没这么多亲人为难,除了姒儿动辄赏他两块黄金……嗯,也不对。 至少回到这里来,姒儿也算回到了亲人身边,而且虽有难关要过,但姒儿对他的态度却终于算是拨开云雾见天明了,而不是继续跟在天朝时一样若即若离,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层距离,让他不安。 皮肉上一点苦楚换来跟姒儿一辈子交心,他觉得值得。 “夜君陵。”君凌霄睁开眼,瞳眸里一片平静,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波澜起伏,“你是东澜太子,身份跟鸾凰儿也算是相当,如果我让你放弃东澜太子的身份,入赘东陵为驸马,你是否愿意?” 夜君陵静了片刻,才回过神。 然后便愣住。 放弃东澜太子的身份,入赘东陵为驸马? 这是为什么? 虽然这个要求岳母大人也提过,但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两个人嘴里说出来,意义却并不一样。 九娆说这句话时,夜君陵可以当她是爱女心切,所以极力想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但那个要求却并不是强制性的。 而君凌霄这句话的意思却跟九娆不同。 虽然几位皇子都疼爱南姒,但太子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却绝不是因爱妹心切。 夜君陵静默片刻,道:“实不相瞒,我能坐上东澜储君之位,乃是姒儿……鸾凰儿为我筹谋,其中她占了大半功劳。回来东陵之前,岳父岳母大人也提过此事,我的回答还是跟在东澜时一样,此事完全尊重鸾凰儿的意见。” 顿了顿,“她若喜欢东陵的生活方式,我便与她一起在东陵成亲。若她更愿意与我执手江山,我也绝不会轻易丢弃她为我谋得的天下。” “是吗?”君凌霄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情绪,“如果我想让小六继承东陵江山,你又当如何?”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夜君陵愣住,便是连他身边的君凌帆也瞬间一僵,不敢置信地垂眸看向神色淡漠的君凌霄。 夜君陵抬眸,眼底浮现一抹疑虑:“皇兄是在试探我?” 君凌霄没说话。 “如果皇兄真有让鸾凰儿即位的想法,我觉得此事不该问我,而是应该问岳母大人和鸾凰儿的意见。”夜君陵语气不卑不亢,“我对东陵江山没有野心,一切以鸾凰的意见而主。倘若皇兄只是为了试探我,那大可不必,即便是东澜的江山,我也心甘情愿让鸾凰儿做女皇。” 顿了顿,“此生此世,没有什么东西——不管是权势还是财富,都不可能取代鸾凰儿在我心里的地位。” 直言无讳,不藏不掖。 这是夜君陵对南姒的态度。 君凌霄敛眸,语气淡漠:“没有试探你的意思,让小六即位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东澜江山你是弃也好,并入东陵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皇兄。”君凌帆蓦地开口截断了他的话,语气微紧,“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夜君陵皱眉,他也想不明白君凌霄的用意,而且从君凌帆的反应来看,这件事他显然并不知情。 所以也就是说,君凌霄今日开口说的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心里的打算,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且岳母大人在东澜时曾说回来就退位,要让君凌霄即位。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到底是为哪般? 夜君陵眉心微锁,猜测道:“皇兄可是有什么苦衷?” “没什么苦衷。”君凌霄语气淡淡,“就只是不喜欢做皇帝。” 夜君陵哑然。 这个理由也算是强大。 一句“不喜欢”就能随意把江山大权让给自己的妹妹? 夜君陵沉吟片刻,淡道:“就算皇兄真的不喜欢,君氏皇族不是还有其他皇子么?不一定非得是鸾凰儿继承皇位。”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哪个都比鸾凰儿更适合继承东陵江山。 虽然东陵现任天子乃是个女子,前任皇帝也是个女子,但不代表大臣们就已经接受了一个女子为尊的帝国。 而且这个要求还是皇长子提出来的,只怕没人会理解他的想法。 “皇兄。”君凌帆嗓音低了许多,潋滟桃花眼敛去所有光华,表情肉眼可见地沉寂下来,“臣弟也想知道为什么。” 君凌霄静默片刻,“夜君陵,此事你回去跟小六商议一下,今晚给我答复。” “不用等到今晚,我现在就可以给皇兄答复。”夜君陵眉心微锁,“此事鸾凰儿答应的几率不大,不仅仅因为君氏皇族子嗣众多,以及考虑了岳父岳母和大臣们的想法。单纯的从我和鸾凰儿本身的意愿来说,我们都不太愿意掌管如此广袤的疆土——” “你的意愿并不重要。”君凌霄平静地打断他的话,言语中意味不容反驳,“回去跟鸾凰儿商议一下,然后给我答复。” 夜君陵默了默,缓缓点头:“若皇兄坚持,我自当遵命照办。” 只是答应回去跟南姒商议,不代表会答应此事。 话落之后,夜君陵又默了片刻,便听君凌霄淡道:“你可以走了。” 夜君陵没料到会如此轻易就过关,心头越发觉得异常,却什么也没说,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多谢皇兄,君陵告退。” 说罢,起身离去。 殿内安静了片刻,君凌帆眉眼低敛,轻声低问:“皇兄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 君凌霄语气平静:“我以为你应该知道原因。” 话落,砰的一声。 君凌帆应声跪倒,脸上瞬间苍白如纸。 第424章 妇唱夫随 君凌霄没理他,继续拿过案上没批完的奏折。 近两年来东宫处已经正式处理政务,他的权力并不比几位爹爹小,按照女皇的计划,君凌霄眼下已完全能可以任帝王之位。 这个胜任跟九娆在位时又有所不同。 女皇陛下之前因着有天命加持的原因,几位皇夫替她分担了许多政务,以及在朝政上给予了所有的忠诚。 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九娆可以不必担心任何一位皇夫因大权在握而生出异心。 不管是受到玄隐殿规矩所束缚的楚天舒,还是信封神灵的南疆皇子姬凰羽,他们都早已对女皇献上了最纯粹的忠心——曾经他们也都是贵中之贵的人物,是为了九娆才甘愿放弃一切。 这二人早已体会过登顶天下的权势诱惑,所以不可能再因权力而背叛心中最在意的人。 有了这两个人在,想要轻松压制其他人的野心,更是轻而易举。 况且鸾飞和墨华同样也不会生出异心。 但君凌霄不同。 他虽是几位皇子之中最适合做帝王的一个,但自古以来皇族兄弟为了帝位自相残杀的很多,他也许并不会提防这些兄弟,可处在这样的位置,往往不是单凭一句信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在接连两任女皇统治之后,君凌霄这个皇长子是东陵君臣上下所有人的期待,众望所归的天子。他所担负的责任不仅仅是天下苍生,还有东陵恢复男权主政,以及寄托了所有朝臣们欲跟皇族联姻的希望。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所有人期待的储君,却偏偏在亲事上接二连三地出现意外,导致如今世家贵女们听到太子选妃这件事都忍不住心头一悸。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也可以说是巧合。 事不过三。 接连三次太子妃暴毙,这件事就不是巧合或者意外所能解释的了。 虽原因暂时还不清楚,可世家贵女们已经对成为太子妃这件事生出了顾忌,纵然成为太子妃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可以使得家族一跃成为显贵赫赫的国舅之家。 可留在命在,才能享受荣华。 连命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国舅之家? 至于身为当事人的君凌霄,没有人知道他对太子妃总是莫名暴毙一事有什么看法,也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两年来他始终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对三个无辜女子的香消玉殒抱以完全漠然的态度,以至于君凌帆也常常以为,他的皇兄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女子的死亡。 毕竟,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只是今日突然间的一出决定,却让君凌帆措手不及,以至于,一颗心直沉入谷底。 …… 南姒没料到夜君陵会这么快就从东宫出来。 接到宫人禀报时,她正坐在雍华宫后面的园子里,边乘凉边听暗卫禀报她让查的那件事。 早上进宫时把命令传了下去,只个把时辰,暗卫就查出了那个在路上叫住夜君陵的男子。 “此人乃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名叫俞峥,曾是东宫太子的伴读。”暗卫的回禀素来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近来跟二皇子走得较近。” 这个结果让南姒感到意外。 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曾是皇长兄的伴读,却跟二皇兄走得比较近? 这是什么意思? “他寻常有没有什么比较异常的举动?” “俞公子从年前九月开始,就经常会给二皇子的府上送一些美少年,但二皇子并未收过,且还因为这样的举动训斥过他。” 所以,俞峥是看上了夜小七,想把夜小七送给她二皇兄? 南姒没料到自己会听到如此荒谬的答案。 那个俞峥脑子是有问题? 还是说,二皇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南姒眉心微蹙,觉得这个结果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姒儿。”夜君陵走过来,一袭月白长袍衬得少年身姿挺拔,眉目清隽如画,“有件事要跟你说。” 南姒转头,抬手屏退暗卫,打量着夜君陵浑身上下:“皇兄没为难你?” “没。”夜君陵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环境,“皇兄想让你继承东陵天子之位。” 什么? 南姒皱眉:“为什么?” 夜君陵摇头:“不知道。” 南姒眉眼微深,沉默地端起茶盏啜了口茶,语气平静:“皇兄是怎么跟你说的?” 夜君陵不疾不徐地把太子跟他说得话转述一遍,并如实道:“你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都早早就离开了,只有二皇兄还在。” 顿了顿,“太子说出这个决定时,二皇兄的反应很震惊,显然也没料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的确。 谁都不会料到太子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姒敛眸,眼底浮现深思:“很奇怪的事情。” “我也觉得奇怪。”夜君陵淡道,“姒儿,你的想法呢?” 她没什么想法。 南姒淡道:“皇长兄是东陵帝国唯一的帝王,任何人都取代不了,这件事没什么好考虑的。” 夜君陵点头:“我也是这么回的,我觉得姒儿不可能继承东陵帝位。” 南姒挑眉:“因为夫唱妇随?” “妇唱夫随。”夜君陵伸手揽着她,“东澜江山是姒儿从讨厌的人手里夺来的,自然不可能轻易舍掉,东陵帝位有这么皇兄,哪轮得到我们操心?” 顿了顿,“况且东澜周边几个国家若是统一起来,未必比东陵帝位差上多少。姒儿若有兴趣,我们可以做青史留名的一代圣君,而没必要做守江山的明君。” 南姒敛眸喝了口茶,抬眸看向园中花卉:“我大概知道皇长兄为何突然做下这个决定。” “嗯?”夜君陵挑眉,“为什么?” 南姒道:“方才我娘告诉我,皇长兄已经连续选了三任太子妃,可这三位太子妃都在成亲前夕突然暴毙。太子妃这个身份对于帝都世家贵女,像是成了一个诅咒。” 夜君陵诧异:“竟有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君凌霄会说自己不喜欢当皇帝,原来真实的原因在这里。 第425章 皇家手足 南姒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有隐情。” 夜君陵亲了亲她的脸:“的确,诅咒这种事情虽说不能完全否认其存在,却也不是谁都会遇上的。准太子妃屡屡遇害,我总觉得这其中藏着不为人知的一个阴谋。” 南姒斜倚在扶栏上,眉眼染了几分倦懒之色:“天舒爹爹掌管的玄隐殿,至今还没有什么案子是他们查不出来的,可偏偏就在这太子妃暴毙一案上,至今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夜君陵沉默片刻,不由想到天朝时候的暗阁。 类似的这种机构的确比大理寺和刑部都更有效率,若说一次暴毙查不出什么来,连续三位准太子妃遇害都没有得到一点线索,这就委实不能等闲视之了。 难不成还真的是诅咒? 夜君陵在感情之外的事情上绝不迟钝,很快得出结论:“此事应该有两种可能:其一,若真的是诅咒,也许太子身上也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前世今生的经历,跟我们一样;其二,有人故意从中作梗,目的就是不想让太子娶妻成亲,或者不想让那三个女子成为太子妃。这种情况有可能来自于太子的对手,或者对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的女子……姒儿,我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 顿了顿,“当然,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不得不说,这个暗中操控一切的人本事非常了得,竟能做出丝毫痕迹不露,连玄隐殿都查不出线索,当真是厉害。” “不是这人厉害,而是有人从中压下了线索。”南姒平静地道,“压下线索的这个人才是真的厉害。” 有人压下了线索? 夜君陵皱眉。 能在玄隐殿眼皮子底下把线索压下去的人,放眼整个东陵帝都只怕也没几个,扳扳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 此人会是谁? “姒儿。”夜君陵猜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几位皇兄也在暗中打着皇位的主意?” 如果是太子的对手…… 夜君陵觉得除了争夺皇位之外,没有谁还能把一国储君视为对手。 若说是情敌更不可能,毕竟这人不可能同时喜欢三任太子妃,所以还是争权夺势这个可能性更大。 “虽说几位岳父对女皇都忠心耿耿,可众位皇子却是都岳母大人的亲生儿子。”夜君陵理智地分析,“皇长子即位顺理成章不假,却也难保其他几位没有野心。” 顿了顿,夜君陵看向南姒:“姒儿,你觉得呢?” 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就是血腥而残酷的,暗中筹谋算计,各种手段使尽,谁都想做万人之上的至尊,享受万民臣服的风光荣耀。 如今君凌霄主动提出让南姒即位,也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 南姒安静地注视着园子深处,须臾淡道:“我也怀疑过这个可能性,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转过头来,她伸手勾着夜君陵肩前垂落的发丝,语气淡淡:“你也许不知道几位皇兄对皇长兄的感情。小时候我经常做梦,醒来之后常常泪流满面,却又不知道梦中发生了什么,几位爹爹轮流带我出去逛,满天下跑,看遍山川美景,日出日落。” 夜君陵亲了亲她的脸颊:“都过去了。” 这个事情南姒之前讲过,如今原因也已知晓。 可夜君陵再次听到,还是难掩心头悸动和心疼。 南姒表情平和:“那个时候几位皇兄年纪其实也不大,我娘又忙着朝政,无暇顾及太多。三皇兄,四皇兄和五皇兄都算是跟在皇长兄身边长大的。” 夜君陵微讶,顿时明白了南姒为什么会说几位皇子生出野心的可能性不大。 “皇家兄弟的确算计权势利益大于感情,可我这几位皇兄却不一样。”南姒抿了口茶,“皇长兄少年时期就担起了长兄如父的责任,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对太子皇兄的感情其实比对他们各自的父亲还要深厚,而且敬之畏之,心悦诚服。” 夜君陵沉默地听着,倒是能明白这种感情:“二皇兄呢?” 南姒淡道:“二皇兄跟太子皇兄的感情也许要更深一些,更偏向于……朋友,知己?” 说到这里,南姒也有些不太确定,“毕竟二皇兄比太子皇兄就小了两岁,两人年纪相当,在照顾下面三位弟弟时,二皇兄时常充当太子皇兄帮手的角色,在一些事情上也能给予太子皇兄有用的建议。” 夜君陵闻言,不由就沉默了下来。 如果南姒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放在任何人身上,大概都不愿意相信他们之间会生出什么异心吧。 皇家无手足。 这句话也不是绝对,或许这世上有的人就是把手足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愿意去做出违背兄弟情的事情。 可如此一来,三位准太子妃暴毙一事就更难判断出幕后主使的身份和目的了。 “我不愿意怀疑他们对太子皇兄是否有异心,就是怕面对自己不愿面对的情况。”南姒淡淡一笑,“不过人长大了,总要面对一些现实的问题,不可能总活在过去。” 夜君陵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呢。” “但愿是我们想多了。”南姒叹了口气,将茶盏搁在桌上,“算了,暂时不想这些。” 站起身,她伸手拉起夜君陵:“我们出宫去转转。” 出宫? 夜君陵看着亭外太阳高照:“当心晒黑了。” “晒不黑。我两年没回来了,想去看看我的朋友。”南姒勾唇,“虽然我常年不在帝都,却有一个最好的朋友,走吧,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最好的朋友? 夜君陵起身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姑娘家?” “废话。”南姒语气淡淡,“我要是正大光明把男子介绍给你,你能不吃醋?” 夜君陵抿唇浅笑,眉眼风华流转:“姒儿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的。” 南姒斜睨他一眼:“是吗?” 夜君陵伸手揽过她的腰,借着一处茂盛花枝的遮掩,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第426章 柔弱不能自理1 一朝天子一朝臣。 女皇亲政之后,近三十年下来,朝堂上大臣换了一批又一批,帝都各大世家的势力也是更迭起伏。 屹立百年不倒的,才会成为真正的贵胄门庭。 苏相跟楚凝长公主离开帝都去往北疆封地之后,东陵丞相之位空缺数年,后由才华横溢、能力卓绝的顾锦之居了相位。 这位丞相三十年前只身一人入京,凭着一身出众的才华和气度获得了女皇陛下赏识,慢慢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除了一个在畅音楼唱戏的兄长,别无其他亲人。 所以即便是后来高居丞相一职,顾家在帝都也算不得世家大族,虽官职高,可家世背景单薄。 若非女皇和几位皇夫一直重用庇护,只怕早已被帝都世家大族吞得连渣都不剩。 顾锦之如今也已年过不惑,膝下一儿一女,长子顾从祁乃是东宫太子伴读之一,很得君凌霄信任。 如果太子顺利登基,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顾家儿郎以后极大的可能会接任他父亲的丞相一职。 顾家女儿顾烟便是南姒的朋友,不过顾烟比南姒大上两岁,今年正是二八芳龄。 公主殿下回京的消息还没人知道,南姒跟夜君陵抵达顾家相府外面,才知道顾烟已经出阁,所以顾烟现在已经不住相府,而是在婆家。 南姒坐在马车上,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顾烟跟礼部尚书的儿子陆崇乃是青梅竹马,两人打小感情就好。顾烟此前还说过,此生非陆崇不嫁。小女儿家如何千娇百贵,长大之后的感情也难免由不得父母做主。” 夜君陵点头:“姒儿说得没错,感情一事历来不由人。” 除非大家族里需要联姻的女子,感情上大多身不由己,但凡家中父母真心疼爱子女的,谁不想让女儿嫁个心悦的如意郎君? “顾家在帝都扎根时间不长,顾相虽然位高权重,倚靠的却都是天子信任和重用。”南姒语气淡淡,“陆家勉强算得上是个百年世家,家族枝叶繁茂,但是在权贵云集的天子脚下,倒也算不得多显贵,可能也正因为风头不盛,所以才能维持更久的时间。” 夜君陵没说什么。 区区一个礼部尚书,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存在,保家卫国,掌权朝政,辅佐帝位,都轮不到他。 功高震主一事更是与他无关。 所以只要自己不作死,不陷入皇子争权时的立场问题,基本上这样的家族都可以存活时间久一些。 陆家跟顾家隔了两条长街,远离黄金地段,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陆家门外。 大门外站着两个门值,看到南姒和夜君陵从马车上下来,且两人都是精致贵气的容貌和穿着,让当值的门卫质问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询问:“不知两位找谁?” 南姒淡道:“找陆家少夫人。” 少夫人? 门值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少夫人现在不方便见客。” “不方面见客?”南姒蹙眉,“为什么?” 虽说登门求见大多需要提前递上拜帖,但朋友之间求见时直接报上名字也不是不行,况且如南姒这样的身份,登门见陆家少夫人,自然只需要下人去通报一声即可。 有什么不方面的? 两个门值对视一眼,也许并不敢得罪眼前这一看就身份贵重的姑娘,只低声道:“陆家近来事多,还请姑娘改日再来。” 南姒表情淡漠下来:“如果我现在就要见她呢?” “这……”门值面露难色,“还请姑娘别为难小人。” 南姒手腕一翻,直接亮出一块令牌:“看清楚了?” 鸾,鸾凰公主? 两个门值目光落到令牌上,当即一呆,扑通就跪了下来。 “不需要你们通报,本公主自己进去。”南姒语气淡淡,“所有责任本公主来担。” 说罢,正要抬脚跨进大门,却听门值不安地开口:“公,公主……” 南姒回头,目光微垂。 门值战战兢兢地回道:“少夫人住,住在……凌,凌波苑……” 南姒点了点头。 陆家她以前来过一次,还是八九岁的时候跟顾烟一起来的,不过南姒常年不在帝都,偶尔回来一次,认识她的人也少。 小时候厌恶各种跪来跪去的礼仪,南姒跟顾烟一起来时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陆崇并不知道顾烟的朋友是个金枝玉叶。 虽已有了些年头,对凌波苑还是有些印象的。 而且一个礼部尚书的宅子远远比不得王府宅院宽阔,三出三进的院子地形并不复杂,南姒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径自朝里面走去。 端着托盘的侍女远远看见南姒和夜君陵,以为是府中贵客,远远福身行礼,待南姒和夜君陵走了过去,才起身离开。 南姒很快到了凌波苑。 “烟儿。”男子温柔而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你能体谅我吗?依依刚失去了父亲,正是柔弱无助的时候……” 南姒脚下就这么一顿。 随即她听到女子冷静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已决定了的事情,何必来问我?” “我……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 身着一袭湖水绿长裙的女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眉目低敛,语气淡然:“陆崇,你还记得曾经跟我对我许下过的承诺吗?” 身着天青色长衫的男子脸色微变,随即抿唇:“我自是记得。我曾经说过,此生只娶烟儿一人……可依依这件事本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她生性柔弱,舅舅突遭大难,临终托付,我……” 顾烟平静地道:“我能理解。” 陆崇心怀愧疚:“烟儿放心,依依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她进得府来也只是占个名分,以后有所依靠,我的心里只有烟儿一人,永远都不会变。” 是吗? 顾烟扯了扯唇,不置可否。 “烟儿姐姐。” 院门处突然想起一个少女的声音,陆崇和顾烟同时抬头看去,随即顾烟惊喜地站起身:“六妹妹!” 南姒淡淡一笑,从院门走了过去:“烟儿姐姐,好久不见。” 第427章 柔弱不能自理2 “是啊,好久没见。”顾烟拉着南姒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我想死你了……” 夜君陵打量着顾烟。 容色姣好,如明月般皎洁无瑕的女子。 陆崇也在打量着南姒,须臾,脑子里有了些许印象:“小六妹妹?” 毕竟只见过一次的人,而且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记忆难免有些模糊。 南姒点头。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陆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即可能意识到不妥,“我的意思是,怎么没叫人通报一声,我们好去迎接?” 南姒语气淡淡:“我原本去了相府,听相府的人说烟儿姐姐已经出阁了,才临时找到了这里……冒昧打扰,还请多多海涵。” 陆崇连道没关系,目光顺势落在夜君陵面上:“这位是……” “他姓夜。”南姒语气淡淡,“叫他夜公子就好。” 这显然是不想暴露了身份的意思。 陆崇心底明白,有礼地颔首:“夜公子。” “崇哥。”顾烟轻笑着,“我跟小六妹妹许久未见,我们想叙叙旧,你带这位夜公子去前厅奉茶吧。” 陆崇见她因南姒的到来而心生欢喜,像是这些日子里的阴郁不快一扫而空,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倒是忘了再深究南姒是怎么进来的了。 点了点头,他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女儿家话心事了。” 说完,朝夜君陵伸手示意:“夜公子,请随我前面厅中奉茶。” 夜君陵朝南姒看了一眼,南姒点头。 于是两个男子很快离去。 “鸾凰。”顾烟拉着南姒的手在石桌边坐了下来,执壶给她斟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很久没你的消息了……” “烟儿姐姐。”南姒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嗓音难得柔和了一些,“我这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呆不惯繁华帝都,就喜欢到处跑,不过这次回来会多留一段时间,好好陪陪我娘。” “真羡慕你可以满天下跑,不过女孩子大了,是该定下心了。”顾烟叹了口气,抬眸看着陆崇和夜君陵离开的方向,“刚才那位是你的心上人吧?他看你的眼神真是柔情满满,让人艳羡。” 南姒表情微默:“烟儿姐姐,嫁给陆崇的日子过得如何?他对你好吗?” 顾烟闻言,面上浮现一点笑意:“他是我自己选的夫君,对我自然是好的。” 南姒沉默片刻,想到方才听到的话,不知该不该问。 “只是世人对‘好’的标准不一样。”顾烟似是看出了南姒沉默之下的意思,淡淡一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这样的好一直延续下去。” 南姒道:“你后悔吗?” 顾烟摇头:“没什么后悔的,当初也没人拿刀逼着我嫁。况且陆崇这一年多来对我的确很好,只是……” “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是谁?”南姒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顾烟淡道:“是陆夫人弟弟的女儿,闺名白依依,母亲早逝,父亲娶了个续弦,白依依的日子过得倒还好,只是她父亲月前生了场大病,看了很多大夫都没办法医治,撒手人寰之际,怕女儿受到继母虐待,所以就托付给了陆家。” 南姒蹙眉:“托付给陆家,也完全可以以表小姐的身份寄居在此,以后另说一门亲事即可,为何一定要给陆崇做妾?” “这位表妹打小喜欢陆崇。”顾烟淡笑,“陆崇曾言明只把她当做妹妹,并无男女之情,白依依死心了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这个死心,真的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才一年多,兜兜转转她们还是要相处在一个屋檐下。 “陆家什么态度?” “白依依是我婆婆的亲侄女。”顾烟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弟弟临终托孤,她焉有不答应的道理?况且我婆婆跟白家这位续弦的夫人素来不和,当然也怕自己的侄女收到后娘的虐待,所以迫不及待地就把白依依接到了府里来。” 顿了顿,“至于我这个正妻,也许自始至终就没什么需要顾虑的。自古男人三妻四妾,身为妻子,理该大度,若连一个表妹都容纳不下,又如何彰显知书达礼的好品德?所以陆夫人觉得给他儿子纳妾这种事情只需要知会我一声即可,连着手操办她都亲自包揽,根本不需要我出面。” 南姒道:“陆崇就这么答应了?” “刚才你不是听到了吗?”顾烟淡笑,“他说他的表妹柔弱无助,又刚失去了父亲,无依无靠,要我体谅他。又说他舅舅临终托孤,总之如果我不体谅,倒是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南姒沉默片刻:“需要我帮忙吗?” 一道圣旨,把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赐婚给旁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顾烟摇头:“不用,这是我跟陆崇之间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倘若连承诺都可以随时被打破,顾烟不觉得一道圣旨就能改变什么。 今天出现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明天说不定又会来一个孤苦无依的表姐,这世上柔弱的女子很多,谁知道明天又会出现什么意外? 顾烟不想因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麻烦朋友,能独自面对的,她宁愿选择自己面对。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南姒淡道,“我们之间不需要遮遮掩掩,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顾烟笑了笑:“我知道。等真的有需要用到你的那天,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 南姒没说话,安静地看着眼前容色娇美的女子。 三年前还没有成亲时,顾烟是个如明月般熠熠生辉的少女,浑身都散发出朝阳般明媚的气息。 而嫁给了陆崇之后,顾烟眉眼间气质已趋于平和,也许她嫁到陆家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如意快乐。 南姒没再多说什么。 陆崇要纳妾,在所有事不关己的人眼中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哪个稍微有身份一点的男子没有三妻四妾? 若大吵大闹,反而显得顾烟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可这世间女子,又有谁是真心愿意接受自己的丈夫要纳妾的事情? 第428章 柔弱不能自理3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也没资格劝旁人大度。 南姒跟顾烟又聊了一些这两年里发生的趣事,眼看着顾烟心情好了一些,却听侍女来报:“夫人让少夫人过去前院一下,商议白姑娘过门之事。” 顾烟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我知道了,稍后就过去。” 抬眼看向南姒,她笑道:“有些事情总归是要面对的,人生中也总是充满着无奈。鸾凰儿,今日就算是我爹娘在此,也无权干涉陆崇纳妾。” 南姒明了。 纳妾是一个男人的权利,纵然顾烟的父亲贵为丞相,也不好擅自插手女婿的内宅之事。 事情若真的闹开,受影响最大的反而是顾烟的名声——即便陆崇曾经承诺过一生一世,那也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 外人只会看到一个善妒的妻子,而不想知道妻子为何善妒。 即便东陵帝国已有两任女皇统治,女子的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可几千年来刻在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依旧没有丝毫改变,这也是他们迫不及待想要恢复男帝掌权的原因。 他们想要的是女人的温顺,男人为天,女人是地,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妻子只能温顺谦恭地服从,而不能有丝毫反抗。 男人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纳一个又一个小妾过门,妻子却必须表现出温柔大度,贤惠淑德,否则就是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心,丈夫随时可休之。 这样的制度延续了几千年,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 “我先回去了。”南姒站起身,握着顾烟的手,“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宫里,暂时还不会离开,你若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一定要派人告知于我。” 顾烟点头:“放心,我不是一个会委曲求全的人。” 南姒闻言,淡淡一笑:“是啊,否则我们也不会成为要好的朋友。” 顾烟也是笑了笑,亲自送她出门,走到院门外,刚好遇见夜君陵独自走来。 看见南姒,他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这就回去了?” 南姒点头。 顾烟温声道:“你的身份,我暂时不会让他们知道。” 南姒道:“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顾烟送南姒出了府门,沉默地看着两人上了马车,南姒从掀开的车窗朝她挥手道别,然后马车缓缓驶离眼前。 “他们才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顾烟看着当值的门房战战兢兢的表情,心下有数,却还是问了一句。 “公,公……” “他们是我的朋友。”顾烟淡道,“其他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这是方才那位姑娘的意思。她的身份若被泄露,你们该知道后果。” 两个门值脸色一变,连忙低头道:“少夫人请放心,小人绝不敢乱说。” 顾烟嗯了一声,转身入了大门,往主院走去。 南姒倚在车厢里,眉心微蹙:“男人的话果然不能尽信。” 此言一出,夜君陵危机感顿生,再联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混账话,不等南姒把战火蔓延到他的身上,就主动开口:“姒儿带黄金了吗?” 南姒一愣,阴郁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被他一句话逗得失笑:“你要黄金干什么?” “请罪啊。”夜君陵态度很诚恳,“黄金让我有安全感。” 南姒抿唇忍着笑意:“那等回宫之后,我让他们为你多准备一些。” 夜君陵眨眼:“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南姒伸手,纤长的手指捏着他的脸,“这么胆小?” 夜君陵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姒儿,我跟陆崇不一样。” 提到陆崇,南姒的心情又有些不太好。 夜君陵知她心情,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我的处境跟顾姑娘倒是很相似。” 嗯? 南姒挑眉:“什么意思?” “虽然我也是男子,被姒儿归结为不可信的男人之列,可我们之间的主导权不一直都掌握在姒儿手里吗?”夜君陵求生欲很强,“就算要纳妾,该担心的人也该是我,我怕姒儿以后变心,看上其他贴心的美少年,觉得人家柔弱不能自理,就把小白兔接回身边照顾……” “你还别说,这个提议真不错。”南姒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沉吟,“漂亮且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啧啧,保护起来应该也挺有满足感的。” 夜君陵神色微僵,随即一把扯过某位正在打如意算盘的姑娘,低头堵住她的唇,恶狠狠地道:“你想得美!” 既然都柔弱不能自理了,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浪费空气,还浪费粮食? 马车往宫里行去。 此时的太子东宫里,君凌霄把批好的奏折整理好,拿了出去,让贴身内监德安送去雍华宫。 看着德安麻溜离去的身影,君凌霄站在殿门前好一会儿,清贵眉眼蕴藏着寒凉色泽。 转身走回殿内,他嗓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凌帆,你想当皇帝吗?” 跪在案前的君凌帆闻言,劲瘦的身躯微微一震,随即抿唇摇头:“臣弟绝无此想法,请皇兄明鉴。” “没有这个想法?”君凌霄远远负手而立,颀长身躯如岳峙渊渟,让人望而生畏,“既然对帝位没有想法,那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接连暴毙的三任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君凌帆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白得透彻了些,低垂的瞳眸掩去了眼底所有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攥紧。 素来风流潋滟的眉眼此时无端多了几分不安,他却只是沉默不语,让人看不透心里想法。 “两年之内,三条人命。”君凌霄嗓音透着刺骨的冷,“若非我压下线索,君凌帆,你是想去玄隐殿领教他们的审讯手段,还是打算去断头台上走一遭?” 君凌帆抿唇不语。 “三条无辜性命葬送在你的手里,也让本宫担上了一个克妻的名声。”君凌霄走到案前,身体斜倚着长案,“除了迫我主动放弃皇位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做下这样的事情。” 第429章 坊间传闻 殿内一片安静。 修长身躯像是石雕一般沉默地跪立着,视线微垂,目光定格在前方不远处的长案桌脚上,许久没有反应。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否认么? 可人的确是他弄死的,他还不至于敢做不敢当,况且皇兄既能替他压下所有线索,便是早已对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否认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辩解么? 杀人总该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他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君凌帆闭了闭眼,语气无波无绪:“臣弟本意并非要逼迫皇兄,我也无意帝位,但太子妃暴毙一事的确是臣弟的错,请皇兄发落。” 君凌霄波澜不惊:“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要的是原因,不是发落。 若要发落他,便不必替他遮掩下来,直接交由玄隐殿处置不是更省事? 君凌帆垂眸。 他的确明白皇兄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该给出一个解释,可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里。 说出来,便是万劫不复。 “皇兄宽容,凌帆有负皇兄信任。” 君凌霄目光沉默落在他身上,嗓音里温度骤降:“所以,你并不打算解释?” 君凌帆垂眸,依然是那句话:“请皇兄发落。” 发落? 君凌霄眸色微深,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他良久,语气淡漠凉薄:“既然如此,我不逼你。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说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顿了顿,“本宫倒也并非心慈手软,虽说念在姬叔份上才为你压下此事,可本宫身为皇长子,得你叫一声皇兄,管教你的资格应该是有的。” “是。”君凌帆声音低沉,乃是一种臣服的姿态,“皇兄教诲,凌帆不敢不听。” 君凌霄目光沉沉,眼底色泽幽深如海。 沉默注视他良久,转身离去。 …… 回到宫里的南姒,很快命人去把顾烟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查了个水落石出。 如果算上君凌帆的话,太子身边共有四个伴读,分别是顾相的儿子顾从祁,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俞峥,林太傅家嫡子林廷越,和一直跟皇兄较为亲近的君凌帆。 其中顾从祁性子沉稳,办事牢靠,最合君凌霄心意,所以两人经常在一起议事,南姒小时偶然一次跟随皇长兄去了顾相的府邸,认识了顾烟,两人就此成了好友。 亲情,爱情,友情。 常常都没什么道理可言,除了血缘维持的亲情关系之外,男女之间的爱情和朋友之间的友谊往往只看眼缘。 一眼对上了,也许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正如南姒对夜君陵,又如南姒对顾烟。 “顾姑娘跟陆公子是去年正月成里的亲,刚好过完十五岁生辰。” “这一年多里,陆公子对顾姑娘爱护有加,体贴周到,两人感情非常好,出席一些官家公子举办的宴会时,陆公子对少夫人的疼爱有目共睹,让帝都很多女子艳羡。” “不过陆夫人跟顾姑娘之间的婆媳关系却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南姒开口:“怎么说?” 禀报的宫人回道:“陆夫人对顾姑娘这个儿媳倒并没有什么不满,可自从顾姑娘进了陆家门开始,陆夫人就一直想让陆公子纳了她娘家侄女,陆公子始终没有同意。” “陆夫人在顾姑娘面前也隐晦地提过此事,只是顾姑娘选择尊重丈夫的态度,始终不曾松口,这一点让陆夫人感到不满,时间久了,心中就有了芥蒂。” 夜君陵皱眉:“这么说来,陆崇到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南姒哂笑:“有担当?” 夜君陵讪讪,连忙改口:“今天之前,他的确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南姒不予置评。 宫人继续说道:“那位白姑娘性情的确是个柔弱的,自从她亲生母亲过世,白大人娶了续弦之后,外面就一直传闻这位白姑娘身子骨不太好,终日呆在内宅不见客,说是养病,可外面很多人都传言是续弦的白夫人苛待了白姑娘。” “续弦的白夫人生了个儿子之后,就更不待见这个继女了,对她的病情不闻不问——” “等等。”南姒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些都是坊间传闻?” 宫人点头。 南姒嗯了一声,命她退了下去。 出宫调查实情的暗卫入了厅,单膝跪下,开始回报真实的消息:“白姑娘柔弱是真,病情是假。白夫人性情耿直,不善心计,并没有虐待过这个女儿,只是白依依擅伪装,善于利用柔弱的外表博取同情,任由外面传闻发酵,始终不曾澄清过。” “白大人对宅内之事不太清楚,四月开始身体不适,五月开始病情加重,白依依从五月二十七早上开始侍疾,连续三日,后病倒。” “陆夫人得知此事,命陆公子随她一起回白府探望,白大人六月初六弥留之际托孤,让陆夫人照顾他的女儿,并直言白依依喜欢陆崇,此生非他不嫁。” 暗卫的调查跟宫人禀报的不一样。 不只是传闻和事实的差距,还有表述的口吻,暗卫只是依据调查的结果如实转述,完全不掺杂一点主观想法和意见。 打发了暗卫,南姒倚着扶栏,语气淡漠而疏懒:“果然不出我所料。” 什么柔弱不能自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柔弱不能自理的人? 若真的孱弱到只能缠绵病榻,又何来精力算计着与人为妾,破坏别人的姻缘? “姒儿打算怎么做?” 南姒眉眼淡淡:“顾烟既然不想让我插手,我自当尊重她的意见。况且正如她自己所说,就算是她的爹娘,也无权干涉陆崇纳妾。” 感情是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冷暖自知,旁人谁又能替她体会? 夜君陵正要说什么,凉亭外匆匆一阵脚步声传来,侍女屈膝行礼,恭敬禀道:“启禀公主,女皇陛下让您过去雍华宫用膳。” 用膳? 南姒抬眸望了望天色,刺眼的烈阳已经到了头顶正中位置,她伸手在眼上挡了一下:“除了我娘,雍华宫还有谁在?” “四位皇夫大人都在。” 南姒挑眉:“他们都没事做了,这么闲?” 第430章 惧内 皇子们都长大了,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四位皇夫为了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女皇陛下,自然早早就把手里的权力或者职务分担了一部分给自己的儿子。 虽说四人之中楚天舒权力最大,但最忙的人其实是鸾飞和墨华。 将军每天离不开的地方是军营,军队是保家卫国的根本,就算如今东陵帝国兵力强大,国家富庶强盛,每日操练也丝毫不容懈怠。 除了强悍的兵力之外,还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不容疏忽,墨华每日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账本和算盘。 楚天舒掌管玄隐殿,不过玄隐殿的日常训练都由几个大教习负责,他的时间反而是最自由的。 只是他自己责任感强,玄隐殿又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虽整体实力无法跟军队相提并论,可这把利剑实在太过锋利,丝毫大意疏忽不得。 至于姬凰羽,就真的是说忙时忙得不可开交,说闲时也闲得发慌。 今日四位皇夫齐聚雍华宫,这样的机会平时并不多见,九娆并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皇夫们也各司其职,除了宫里固定的重大节日宴席之外,平时哪有那么多时间整日凑在一块儿搞什么温馨和睦? 南姒和夜君陵抵达雍华宫时,殿内数双眼睛齐齐刷了过来。 姬凰羽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去东宫走了一趟,居然还能活着走出来?这太子殿下的手段貌似不太行啊。” “不是活着走出来,而是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墨华显然也有些意外,语气温和,带着些许笑意,“太子和其他四位皇子什么时候开始吃斋念佛了?” 看夜小七这般丰神俊秀的模样,根本就没有遭到一点刁难的样子。 楚天舒眉眼微深,显然也觉得古怪。 九娆挑眉:“小七不会是甜言蜜语把太子殿下给哄住了吧?”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 毕竟自己的儿子什么样的性子,九娆还是清楚一些的,若能被一些言语哄住,那也就不是君凌霄了。 夜君陵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并没有。太子皇兄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小婿如实回答之后,太子皇兄便放小婿离开了。” “问了你几个问题?”九娆眸心浮过一抹深思,“太子问了你什么?” 夜君陵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南姒。 “娘。”南姒语气淡淡,“太子皇兄日理万机,又是东陵以后的一国之君,心胸广阔,能容纳沧海,哪有那么多时间为难夜小七?” “小六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姬凰羽嗤笑,“合着太子心胸广阔,能容纳沧海,我们几个就心胸狭窄,连一个夜小七都容不下呗。” 话音落下,其他三人也齐齐朝南姒看过来。 “凰爹爹又曲解我的意思。”南姒皱眉,语气带着几许女儿家的娇嗔和不满,“我的意思是太子皇兄心怀天下,志在苍生,几位爹爹则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对我关怀备至,所以才能腾出更多的精力考验夜小七。” 姬凰羽挑眉,对她这个说法居然无言以对。 “既然太子没时间,稍后随我去玄隐殿走一趟。”楚天舒语气淡漠,平稳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让在场的人瞬间沉默了下来。 玄隐殿三个字,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保持沉默。 “天舒爹爹。”南姒拧眉,“我娘亲可是很宝贝这个女婿。” 楚天舒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九娆。 九娆起身往外殿走去,在膳桌主位上坐了下来,嗓音淡而温和:“今天是朕的女婿第一次正式见岳父岳母,介于在东澜时已经送了足够隆重的见面礼,这次场面就不用搞得太血腥了,来点温柔的方式。” 温柔的方式? 夜君陵躬身道谢:“小婿先谢过岳母大人。” 四位皇夫分别在九娆左侧下首一一落座。 南姒坐在九娆身边,朝夜君陵招手示意,待夜君陵过来坐下,她才朝九娆道:“娘亲美丽善良,温柔大方,既有胸怀天下帝王之气度,又有浩瀚大海爱女之心。今日女儿以酒代酒,定要好好敬娘亲一杯。” “以酒代酒?”九娆挑眉,“我没听错?” “娘亲当然没有听错。”南姒扬唇浅笑,“女儿今年十四岁,按理说还没到喝酒的年纪,所以想以茶代酒。可是娘亲于我的恩情大于天,以茶代酒又显得过于敷衍,表达不了我心里的感恩之情,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以酒代酒最为妥当。” 听起来像是一番强词夺理。 可偏偏说的又那么有道理,而且南姒自小到大性情淡漠寡言,几乎从未说过如此娇软言语,一时之间让九娆和四位皇夫都有些意外,心扉被挑起了些许动容。 “以酒代酒就算了。”九娆淡笑,“娘也不缺你敬的这一杯酒。这样吧,膳后你让夜小七跟着天舒去玄隐殿走一遭,你留在雍华宫陪我下盘棋,若能赢我,就当我受了你的感恩。” 南姒沉默片刻:“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东陵约莫也只能待上几个月,娘亲就不能让我跟夜小七好好逛逛?领略一下我东陵帝国的繁华景致,而是要让他用更多的时间来养伤?” 跟娘亲下棋? 南姒自认为棋艺还可以,可夜小七要真被带去玄隐殿,她能下得赢才怪。 “没事的。”夜君陵低声开口,“姒儿你好好陪陪岳母大人,我——” “你闭嘴。”南姒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我娘和四位爹爹都在,轮得到你说话?” 夜君陵默默闭了嘴。 “啧。”姬凰羽嗤笑,“看起来还是个惧内的。” 夜君陵谦恭低敛:“让姬叔叔见笑。” 姬凰羽还真没兴趣见笑他。 一个男子,是否真心爱着一个女子,就看他在外人面前的态度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眼下这夜小七分明就是被鸾凰儿吃的死死的,哪里还翻得起浪来? 至于要不要给他什么教训。 目的又不是为了让他疼,不过是想给小凰儿出口气罢了。 第431章 纳妾 不过眼下看起来,以小六爱护这狼崽子的程度,若是让他疼了,小六儿只会更心疼。 何必多此一举? 楚天舒虽沉默寡言,话不多,却能看出个一二三来,眼下的情况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九娆和四位皇夫都宠着鸾凰儿,连太子都没有对这位妹婿动手,他又何必惹小六不高兴? “所以这么算起来,反倒是我下手最狠。”墨华温和轻笑,抬眸看像南姒,“小六儿不会记恨我吧?” “怎么会?”南姒从善如流地笑道,“墨爹爹若是能说服其他几位爹爹和皇兄们,即日开始再也不要为难夜小七,之前的事情就都过去了,烟消云散,随风而逝。” 墨华挑眉:“意思就是说,若是我说服不了他们,小六就会一直记恨我?” “当然不会。”南姒摇头,“恨是不会恨的,但是小六的记性确实很好,一时半会儿想忘记也难。” 姬凰羽皱眉:“这么说来,我岂不是也要被记仇?” 南姒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没良心。”姬凰羽嗤哼一声,“真是有了情郎就忘了娘亲和爹爹们以前是怎么疼你的,小白眼狼一个。” 南姒态度可软可硬,闻言很快娇嗔:“有了情郎也不妨碍我继续爱娘亲和爹爹,几位爹爹以前不也有爹娘兄长吗?可是为了所爱之人,还不是心甘情愿放弃一切?”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了几位皇夫的心坎上。 虽说四位皇夫各有先来后到,爱九娆之心也各有深浅,可真正爱一个人,却都想让对方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意,尤其是他们这种情况,生怕爱得少了被其他人比下去。 至于说当初为了这份感情付出多少,若真要比上一比,眼下南姒对夜君陵所做的,还真比不上当年的几位皇夫。 只是南姒到底是个女子,按理说,应该是夜君陵付出得较多才是,但没办法,谁叫南姒什么都有呢,背景又强大,夜小七除了把一颗心都剖给她,以及对她百依百顺之外,其他的,真没什么能付出且又是南姒所需要的。 相比之下,南姒对夜小七的庇护倒更像是男女颠倒了一样。 原本以为一场刀光剑影的午膳,因南姒恰到好处的化解方式而消弭于无声,气氛颇为温馨和谐。 用完午膳,九娆跟几位皇夫商议正事,南姒带着夜君陵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 天气炎热,适合找个地方乘凉。 而此时的礼部尚书府里,坐在房中的顾烟已然是一阵透心凉。 耳畔不断回想着上午陆崇和他母亲的话。 “烟儿,依依生性柔弱,不会与你争宠,我对她也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人。” “她来陆家只为有个栖身之所,不会影响我们二人的夫妻感情,也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妻之位。” “烟儿,舅舅已经过世,依依的后娘对她并不好,如果她继续留在白家,只怕活不长久。” “烟儿,你是个心善的姑娘……” 心善的姑娘? 呵。 顾烟怔怔望着窗外。 一年前的承诺言犹在耳,然而不过短短三百多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婆婆说:“崇儿对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你们夫妻恩爱,我本不该擅自做主给崇儿纳妾,可此番实属无奈。依依父亲骤然离世,她一个柔弱女子孤苦无依……唉。” “身为当家主母,理该大度,况且依依性子柔弱良善,没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与你定能和睦相处,娘相信你会待她如亲妹妹。” “你放心,崇儿对你一片真心,他也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依依以妾室身份进门,走的也是侧门,不会抢正室风头,烟儿,你……多担待一些。” 顾烟眼底一片荒凉。 待她如亲妹妹? 如果白依依跟陆崇只是单纯的表兄妹关系,她定会把她视为亲妹妹看待。 可一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小妾的女子…… 要她视若亲妹? 她如何能做到? 婆婆与陆崇句句不离白依依柔弱无害,句句夸她宽容心善。 好像她若容不下白依依,就辜负了心善大度这个美誉似的。 “小姐。”阿蛮是顾烟从相府带来的贴身丫头,此时难免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姑爷之前海誓山盟说得信誓旦旦,这才多长时间就变了卦?果然男人的承诺靠不住——” “阿蛮。”阿莲开口制止,眼神里分明在说:没看小姐心情不好,还火上浇油? 阿蛮皱了皱鼻子:“本来就是,承诺是姑爷许下的,现在毁诺的人也是他,还说不得了?” 顾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窗外。 陆崇今天没过来,一直留在前院筹备让白依依过门之事,虽然白依依现在就住在尚书府,但明日还是要回去一趟的,待陆府派娇子去把她接过来,才算正式过门。 “小姐。”阿蛮忧心地看着她,“要不,小姐跟姑爷说一声,让他别纳妾了,姑且应该不会拂逆了小姐的意吧?” 顾烟沉默。 如果她跟陆崇这么说了,陆崇会打消纳白依依为妾的计划吗? 不会。 可顾烟还是想试一试。 试过之后,也好让自己……死心。 外面夜色如墨时,陆崇回了他们的凌波苑。 顾烟已经沐浴结束,着一袭寝衣半靠在床头,目光微抬。 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曾是自己倾尽了数年时间喜欢的一个人,少女时期的喜欢是最纯粹的,洁白无瑕,每每看着他时,连眼中都映着星辰。 能嫁给他,她觉得无比幸福和满足。 她以为这一生,他们可以白头偕老。 可是现在,这个男子即将属于另外一个女子。 或者应该说,她即将与另外一个女子分享这个男人。 “陆崇。”顾烟轻声开口,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思绪,“纳妾之事是否已经定了下来,再无转圜余地?” 陆崇正在更衣,闻言转身,看着她。 须臾,他抬脚走到床前,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烟儿,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第432章 背叛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谁跟谁说好了? 分明是他跟他母亲说好的,他们跟白依依说好的,有谁事先来征求过她的意见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揪紧,顾烟却只能笑着。 在婆婆面前维持这端庄的笑容和恭谨的态度:“婆婆做主就好。” 在好友面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他是我自己选的夫君,对我自然是好的。” “只是世人对‘好’的标准不一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这样的‘好’一直延续下去。” “没什么好后悔的,当初也没人拿刀逼着我嫁。” “这是我跟陆崇之间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 此时在陆崇面前,顾烟却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伪装下去。 这人是她自己选的夫君。 世人对“好”的标准要求的确不一样,也许在很多女子眼中,陆崇这般对她,已经足以让人艳羡。 可是啊。 爱人的眼睛里是揉不进沙子的。 如果这个人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身为女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之下,大概足以坦然面对男人的三妻四妾。 可是所有的事情一旦扯上了真情,就没有那么多理智可言。 受伤就是受伤,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借口就可以抹杀这些伤痕。 顾烟很想再问陆崇一句:“如果我不想让你纳妾,你能不纳她入府吗?” 可是她心知肚明,这句话此时再问出来已经毫无意义。 陆崇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被陆崇拥在怀里的顾烟,这一刻只觉得心痛如绞,随即是希望的幻灭。 这一夜两人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做,陆崇忙了一天,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察觉到顾烟兴致不高,所以只体贴地把她揽在怀里,无声地安慰。 顾烟没说话,无意识地伸手轻抚着小腹。 她多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却又忍不住想,若选在这个时候,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他,会不会被怀疑是别有用心? 顾烟闭上眼,心头一片荒芜。 纳妾不比娶妻,没那么多复杂隆重的程序。 两日后的早晨,一顶软轿从白家把白依依接了过来,低调地从侧门而入,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然而当身着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子被陆崇牵着进门时,顾烟面上挂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微笑。 说好的纳妾呢。 嗯,纳的的确是妾,可你见过谁家守规矩的小妾,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 这是在打她的脸吗? 顾烟浅笑着,静静地看着他的夫君牵着新人的手,一一敬茶。 一屋子的人,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位妾室的穿着有什么不妥。 大惊小怪的只有她一个人……也不是。 顾烟自己不是也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吗? 有什么呢? 她告诉自己,人都已经进门了,还在乎穿什么? 陆家二老的茶敬过,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跪在顾烟面前,颤巍巍地呈上一盏茶,语调带着小心翼翼:“姐姐,请喝茶。” 顾烟笑着,正要伸手接过,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白姑娘手上忽然一颤,纵容顾烟眼疾手快地接过,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她手背上。 苍白的手上顿时被烫出了几个红印,白姑娘眼眶顿时就红了,泫然欲泣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手脚笨拙,姐姐别恼……”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顾烟故意打压欺辱她似的。 顾烟正要说话,那边婆婆已经开口打了圆场:“好了,礼成之后就是一家人了,烟儿,依依柔弱,还请你多多担待。” 柔弱。 又是柔弱。 谁还不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呢。 顾烟面上维持着端庄得体的淡笑,并不反驳:“媳妇知道。” 陆夫人对她的识大体很是满意,亲自弯腰把白依依扶了起来,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依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要好好侍奉你的夫君和姐姐,懂吗?” 白依依怯怯点头。 陆大人适时开口:“依依乖巧,烟儿大度,姐妹二人以后一定可以好好相处。” 大度? 顾烟淡笑,大度的意思就是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夫君也包括在内。 当天晚上,陆崇理所当然留宿在白依依的房里。 这也是顾烟嫁进陆家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独守空房。 冷清,寂寥,无尽的悲凉弥散在心间。 顾烟睁着眼,一夜到天明。 阿蛮和阿莲忧心忡忡地守着她,无数次想把姑爷叫过来,却被顾烟阻止了。 不管陆崇是自愿还是迫于无奈,总归那白家表妹是新婚夜,又怎能放她一个人独守空闺? 把白依依放在掌心疼宠的婆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样的委屈,想尽办法也会让儿子宿在白依依房里。 早上起身时,顾烟精神不太好,毕竟一夜未眠,脸色看起来很是憔悴。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早早起身开始穿衣梳妆。 因为白依依一大早就过来等着请安了。 “姐姐。”白依依脸色红润,眉眼含羞带怯,风情流露,“昨晚依依太累了,所以早上起得有点晚,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顾烟心头一紧。 明明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却诧异自己还能笑得出来:“没关系,你身子柔弱,以后不必每日过来请安。” 白依依脸色微变,眼眶倏地就红了:“姐姐是不想看到我吗?我……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昨晚,昨晚我原本是想让夫君回姐姐房里的……” 顾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是在炫耀,示威,还是可怜她? 一句“夫君”叫得这么自然亲热,把人留在房里过了一夜,却来正妻面前说,“我昨晚让夫君回姐姐房里的。” 柔弱不能自理? 顾烟挑了挑唇,语气淡淡:“你身体不太好,好好养着就行,不用刻意过来给我请安,我不在乎这些。” 在乎的东西留不住。 白依依每过来请安一次,也不过是一次次提醒她,她的丈夫已经背叛了她。 仅此而已。 第433章 戏子的本性 顾烟想着眼不见为净,她好好地待在凌波苑,不去惹旁人,也不希望旁人来招惹她,那位柔弱无助的白姑娘若能领会她的意思,她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 可是很显然,旁人却不这么认为。 早上去给婆婆请安,白姑娘站在陆夫人身侧,娇颜苍白,眼眶微红,不时地用帕子擦拭眼角,看起来就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顾烟忽然想笑。 有的人也许天生就适合做戏子,只是投胎的时候不小心投错,成了个大小姐。 却还是不改戏子的本性。 “娘。”顾烟敛眸,屈膝给陆夫人行礼,“儿媳给您请安。” 虽然顾家刚在帝都扎根三十年,可顾相在女皇面前是个红人,百官之首,手握大权。 陆夫人之前一直以有个相爷之女的儿媳妇为荣,就算在丈夫同僚的夫人之中,她也是抬得起脸的。 当然,人都有私心。 想要家中兴旺不假,想要儿子飞黄腾达也不假,但这并不妨碍陆夫人想要庇护侄女儿的想法。 所以纳白依依为妾,几乎是她强制性的施加在儿子身上的压力,即便她知道儿子的一颗心都在顾烟身上。 可顾烟已经嫁进来了,现在是她陆家的媳妇,过门一年有余,肚子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丈夫纳妾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儿。 况且此事既然有婆婆做主,就断然没有她反对的道理。 陆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正妻就该大度,白依依又是与世无争的良善性子,一妻一妾应该可以和平相处,共传佳话。 可她没想到,才新婚第二天,这个媳妇儿就摆起了架子。 陆夫人语重心长:“烟儿,依依她柔弱……” 顾烟神色微顿,又是柔弱。 “柔弱”两个字是不是可以吃遍全府,走遍天下,让所有人为她的柔弱让路? “娘。”顾烟谦恭淡笑,“表妹柔弱无助,性情善良,这个媳妇知道。作为夫君的正妻,理该大度包容,把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让家中和气,这个我也知道。” 陆夫人微愣,随即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娘心里也很高兴。只是昨晚是依依的新婚夜,娘不忍她独守空闺,所以强迫崇儿去了她的房里,你心里不会怨我吧?” 顾烟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不会,娘要多虑了。表妹跟夫君已经有了名分,夫君去她房里理所应当,媳妇以后会让夫君经常过去。” “经常倒是不用。”陆夫人笑道,“你是正室,自然还是以你为主,依依那里,崇儿一个月去个三五次也就够了。况且你跟崇儿的感情娘也是知道的,依依不能越过了你,不管是在哪方面。” 不能越过了她? 顾烟面上淡定,心里却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么白依依昨天过门时穿的那一身大红嫁衣,又是为了哪般? 不过这样的问题她并没有兴趣真的质问一番,陆夫人的话姑且一说,她姑且一听,听过就算。 就像当初陆崇对她的承诺,是不可以当真的,吃过了一次教训,怎么还能不长记性? “娘。”顾烟笑了笑,从始至终表情端庄而得体,“妹妹身体弱,与世无争,以后就不用去凌波苑请安了。” 陆夫人表情微变:“这样不太好吧?规矩就是规矩,你是妻,她是妾……” “娘。”顾烟笑着摇头,“我素来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应该让妹妹留在她的院子里好好休养,她的身子要紧。我自己有时候也懒得很,早上起得比较晚,省了妹妹的请安,于她身体有益,于我也可以多睡一会儿懒觉,两全其美。” 她说得不卑不亢,不哀不怨,语调温柔宽容,没有一丝烟火气,处处都是替柔弱的表妹着想,兼而自嘲两句,反倒是让陆夫人无话可说。 沉默了片刻,她转头看向白依依:“依依,你觉得呢?” “姐姐宽容大度,依依感激。”白依依低垂着眉眼,声音细而柔,“可是规矩不可废——” “规矩是人定的。”顾烟淡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自然也可随着心意而更改。况且妹妹身体如此虚弱,每天晚上要服侍夫君,早上就若是再早起,难免吃不消,如此一来,我心里反倒过意不去。” 白依依:“……” “此事就这么定了。”顾烟笑着说完,朝陆夫人欠身,“儿媳先告退。” 陆夫人嗯了一声:“你昨天晚上也没休息好,回去补个觉,别太辛苦了。” 顾烟道了谢,从容转身离开。 出了门,面上所有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不见。 顾烟忽然觉得心累,浑身无处不在的疲惫感骤然袭来,让她一时只觉得空乏无力。 抬头看了看朝阳璀璨的天空,眼下才是早上,太阳笼罩在身上,却已经能感受到其灼热的温度。 热吗? 周身泛着一层热度,可一颗心却已是如坠冰窖。 顾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端庄的笑容重新挂回脸上,然后头也不回抬脚离开,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凌波苑。 昨晚没睡好,顾烟有些精神不济,晚饭都没吃,早早就沐浴上了床。 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进怀里,顾烟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回来的陆崇,想到昨晚他抱着另外一个女人……顿觉一阵反胃,她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他。 “烟儿?”陆崇低头,担忧地蹙眉,“怎么了?” “我不舒服,你别碰我。”顾烟语气平静,“去陪你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吧。” 陆崇脸色微变:“烟儿。” 顾烟挣开他的怀抱,语气淡淡:“她刚嫁到府上来,需要多关心,多照顾,你今晚去她屋里睡。” 陆崇抿唇:“烟儿,之前我已经说过,她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到我们——” “少爷!少爷!”侍女在外面拍着门,“表姑娘晕倒了!” 陆崇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离去:“她怎么了?” 说话间,人已疾步离去。 顾烟看着突然间就安静下来的屋子,一颗心点点冷却。 第434章 事有蹊跷 这两天宫里的气氛有点奇怪,尤其是东宫。 太子君凌霄早已能独当一面,皇子们有什么事也隔三差五去东宫禀报,比起跟几位爹爹议事,他们更习惯去跟太子商议。 近几年女皇陛下也习惯了孩子们的成长,乐于看到他们兄弟之间经常往来,没有阴谋算计,只有兄友弟恭。 当然,皇长子那性子,真要他对下面几个弟弟多宽容温和,显然也不太可能,但几位弟弟对这位皇长兄却明显是心悦诚服的。 皇夫们各司其职,皇子们同样承了父职,各司其责,忠心辅佐,暂时还未见谁生出什么野心来。 可这连续两日,东宫气氛显然有些不太对头。 太子殿下虽性情冷峻,淡漠寡言,但东宫历来是不拒绝皇子们去的,但自从前天开始直到现在,东宫闭门,禁卫得了太子之命,严严守住东宫宫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君凌霄依然正常地忙碌于朝政,在东宫与各部之间穿梭,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子殿下身上的气势比之以往好似更冷了些,宫人们禀报事情都远远地站着,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靠近。 三皇子经常出入军营,近期在校场上训练禁军,只练得禁卫军那一个叫苦不堪言。 四皇子依然跟父亲分工合作,忙于墨家生意和户部财政。 五皇子还是个少年,尚未正式领下什么职务,每日就看书练武,逍遥度日。 二皇子不见踪影。 作为皇子之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容色于众多出众的皇子之中最出众,堪称风华绝代。 君凌帆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众人瞩目——当然这种瞩目绝对都是无意识的,毕竟没有人会什么都不做,就整日盯着一个皇子的言行举止。 女皇和皇夫们没那么无聊。 宫人们也没那么大胆子。 可这个人每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本身就代表了一道绝美的风景,让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可这位二皇子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 雍和宫里,九娆不免嘀咕:“老二这两天身体不适?” 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九娆和几位皇夫又都不是拘泥于礼仪规矩的人,所以并不强求皇子们每日请安什么的。 平日里皇子们都做了些什么,寻常九娆也并不会太过干涉。实在是这两天的气氛,让最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些许不寻常。 遂有此一问。 伴驾跟前的天舒语气淡淡:“凌帆在太子宫里。” 在太子宫里? 九娆诧异:“连续两日都呆在太子宫,没有回自己的王府?” 楚天舒点头。 “这是为何?”九娆眉眼浮现深思,“这两日也没发生什么重大事宜,需要兄弟二人彻夜不眠的商议吧?” 楚天舒没说话。 九娆眉心微蹙:“凌霄这两日出入六部,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 “陛下需要我去问问?” 九娆看着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虽然我暂时想不通这兄弟二人在搞什么名堂,但凌霄是个有主见的,不管什么事,还是先让他自己处理吧。” 楚天舒默然片刻,想问一句,若是他自己处理不了呢? 可转念又想到太子那身本事和寡淡性情,似乎也不该有什么事情真的是他处理不了的。 于是这件事被九娆寥寥数语带过,女皇陛下无意过多去深究,只因对自己的儿子毫无保留的信任。 待在公主殿里避暑享受二人时光的南姒却有话说:“我总觉得皇长兄突然决定退位一事,事有蹊跷。” 夜君陵坐在花窗前面,两人面前摆着一盘棋,闲来无事手谈一局。 听到南姒的话,夜君陵落子的动作微顿,不免想到了之前在太子宫里时心头生起的那阵古怪感觉,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 “原因肯定是有。”夜君陵语气淡淡,“却未必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南姒抬眸看他:“你心里所想的那样是哪样?” 夜君陵道:“皇长兄乃天生的帝王之才,心中容得下沧海,从年幼时被立为储君,到如今二十六岁,这些年里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可反悔,没道理等到现在才说不想当皇帝。” 南姒点头:“我觉得应该跟太子妃暴毙一事有关。” 夜君陵点头:“连克三任太子妃,不管这是阴谋还是出于什么目的,如今在帝都贵胄世家之中,太子妃这个身份已经为贵女们所忌惮。” “而一个担了客妻之名的太子,不管是不是真的天生帝王之才,朝臣们面上不敢说,心里只怕也会有所顾忌。” 南姒沉默,眉心泛起深思。 “二皇兄这两天没见人影。”南姒淡道,“果然是两年没见,感情生疏了。以前只要我一回帝都,几位皇兄几乎每天往我这边跑,这两天却是没影儿了。” 夜君陵抬眼,“因为以前姒儿是一个人,现在有了我,皇兄们体贴,不打扰我们花前月下。” 南姒瞥了他一眼,敛眸沉吟:“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就算二皇兄一直待在东宫跟太子皇兄商议正事,也没道理面都不露,最近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忙的不见人影吧。” 夜君陵没说话。 有些事情他心里有了一些感觉,可那些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即便只是猜测或者是错觉,于宫廷之中也是忌讳。 况且万一是真的,只怕天塌地陷,山崩海裂也不足以形容那后果。 九娆和南姒正是因为对这几位皇子了解太深,所以才隐隐察觉出了一些异样,而处在东宫暴风圈中的君凌帆,此时却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他的母上大人和妹妹心里的疑惑。 他已经在东宫太子殿跪了两日。 两日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头有些昏沉,两条腿针扎似的疼,疼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脸色也白得厉害。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在给出一个顺理成章的答案之前,他大概得一直跪在这里。 可答案,又岂是那么好给的? 君凌帆闭了闭眼,已经做好了跪死在这里的准备。 第435章 亲自审问 可是不行。 连克三任太子妃已经对太子的名声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要是再加一个克弟的声名。 君凌帆抬头望了望外面天色,一张苍白疲惫的容颜依旧风华潋滟,双唇因缺水而干涩起皮,他却只是抿紧了唇角,试着把腿抬起来。 麻木的刺痛一股脑儿席卷而来,君凌帆缓了缓,朝后跪坐在地上,待适应了那阵疼痛,才慢慢调整了个姿势,让跪得太久的双腿血液恢复流通。 大腿至脚踝又酸又麻,膝盖里像是有锥子在不停地凿着骨头。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比起他即将要承受的,区区两天的罚跪真的不算什么。 双手轻轻按压着膝盖,轻轻挪动发麻的小腿,待双腿知觉一点点恢复,君凌帆单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身。 “让你起来了?” 冷不防一个寒峭的声音响起,明明语调并不高,却偏偏蕴藏着无尽的威压。 刚离开地面的双膝瞬间落地,带起的一阵剧痛让君凌帆轻忍不住轻轻咬了牙。 细不可查地闭了下眼,君凌帆微微抬头。 身躯颀长的男子从殿外走进来,周身似裹了一层光华,雍容贵气得让人不甘逼视。 君凌帆垂下眸子,没有错过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淡淡开口,嗓音低哑疲惫:“皇兄政务繁忙,臣弟不敢耽搁皇兄宝贵时间,这就去玄隐殿,和盘托出一切罪责。” 去玄隐殿走一趟,担下谋害太子妃的罪名,三条人命需要有个交代。 纵使皇子,犯了法也没有被饶恕的特权。 况且有资格被选为太子妃的女子,哪个不是来自帝都响当当的显赫世家?世家大族家中贵女被谋害,真相一旦被揭开,皇族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所以,你是不打算说了?”君凌霄不疾不徐地朝案后走去,明明脚步声轻到微不可查,可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某人心头,带来不可忽略的压迫,“跟我杠?” 话音落下,人已经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凌帆不敢。” 手里拇指粗的黝黑藤杖朝案上一搁,君凌霄身体倚在椅背上,视线平静地落在青年头顶:“两天的深省,就给了我这么一个答复?” 君凌帆垂眸,嗓音飘忽得像是棉絮:“事情是我做的,责任自该我来承担。待真相大白于天下,皇兄克妻之名自然消除……这原本,就不是皇兄该承担的责任。”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修长手指在腿前交叠,君凌霄淡漠的声音里听着似有一种闲适意味,可越是闲适,反而越增加对方的心里压力,“我已用两天的时间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即刻开始至明日早晨,再有需要处理的政务,已交代他们全部送至雍华宫,所以……” 语气微顿,“凌帆,我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来审问你的事情。” 君凌帆低垂着眉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该感谢皇兄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审问他,还是该庆幸皇兄还愿意亲自审问他? 亦或者…… 其实他还是愿意去玄隐殿的。 所以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君凌帆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皇兄。” 君凌霄看着他苍白的脸,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臣弟罪大恶极,理该去玄隐殿受审,或者去刑部也行。”他正色道,“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臣弟在此跟皇兄赔罪。东陵帝国疆土广袤,唯有皇兄有资格登临九五,臣弟从未肖想过帝位,小六儿女情长,也不适合坐女皇,唯有皇兄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选。” 君凌霄闻言,倒是淡漠开口:“阿谀奉承,也并不能减轻你的罪责。” 君凌帆摇了摇头。 他不是阿谀奉承,也不是想减轻罪责。 他只是不想,不想让两人之间生出什么误会。 “臣弟说的是真话。”他低眉道,“太子妃一事,皇兄可以当成是意外——” “三次意外?” 君凌帆默了默:“是,三次皆是意外。” 君凌霄眉目骤冷,沉默了良久,寒凉的气息在殿内萦绕。 “看这架势,的确是想去玄隐殿试试手段了。”君凌霄不咸不淡地开口,“既然如此,还跪在这里干什么?” 君凌帆心头微震,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正要起身。 却听君凌霄语气淡淡:“别忘了去跟姬叔报备一声,看看这事他又该承担什么责任。” 砰。 刚刚抬起了几寸的膝盖又落回宫砖地面。 君凌帆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没有血色。 历来宫廷里就有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的惯例,虽东陵女皇当政,惯例跟以往不同,皇夫们跟以往深宫嫔妃也不一样。 可儿子犯了事,且还是不可饶恕的大事。 身为父亲的姬凰羽,就算因身份特殊不必受到株连,连带的责任却脱不掉。 况且,三条世家贵女的性命。 此事一旦大白于天下,朝堂上的官员,帝都几大世家又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不仅仅是姬凰羽,女皇陛下同样需要为此承担她教子无方的责任,需要给群臣和各大世家一个交代。 还有太子。 接连三任太子妃暴毙,凶手是二皇子。 太子对这件事也一样需拿出个态度出来。 宫廷震动,满朝哗然。 不管是九娆和几位皇夫,还是几位皇子,都不可能置身风暴之外。 君凌帆沉了沉眉眼。 去玄隐殿受审的话,再也说不出一句。 沉默持续发酵。 似乎正如君凌霄所说的,他今天有足够充裕的时间留在这里审问。 亲自审问。 不管是以太子身份,还是以长兄身份。 他都有足够的资格代替玄隐殿,问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即便这般审问方式历来罕见,君凌帆也绝不敢抗议一个字,不管是因为方才那番话之后生出的顾忌,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他都只能乖乖的服从命令。 只是究竟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好好的,想一个听起来不会那么破绽百出的答案。 第436章 脑子进了水 真实的原因肯定是不能说的。 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说一个字。 两日没睡,君凌帆脑子有些晕沉,可此时浑身每个毛孔里都沁出戒备,不是戒备眼前这个人,而是戒备自己混沌的思维会在不经意间泄出什么不该泄的秘密。 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度紧绷的神经反而让他越来越清醒。 清醒得在脑子里不断地想着,该编造怎样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才能让心思敏锐的皇兄接受? 君凌霄耐心十足,就这么等着,也不催促。 甚至若有可能,他不介意倚着椅子眯上一觉,闲适悠然的状态跟君凌帆截然相反。 君凌帆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完美地解释自己的行为,眉心微皱,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抬头看向沉默不发一语的君凌霄。 “皇兄。”唇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意,君凌帆深深叹了口气,“之前只当我脑子进了水,可以吗?皇兄既然帮我把事情压了下来,定然是还愿意护着我,凌帆心里感激不尽。为了不连累父亲,不让母上大人失望,这件事只能求皇兄继续帮我隐瞒。” 顿了顿,“但玄隐殿不去,不代表臣弟不需要为此事付出代价,毕竟是三条人命……” 视线落在书案上那根泛着黝黑光泽的藤杖上,他道:“一条人命一百计数,皇兄觉得可否?” 君凌霄没说话,眸光深沉难测。 “虽说比起凌帆该受的,三百委实太过便宜,可生死皆由皇兄,数量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君凌帆面上带着几分笑,苍白的笑,“倘若皇兄真想臣弟死,三十下也足以取我性命。皇兄不想让我死,三百不过只是个惩罚的数量。” 君凌霄面上神色更冷:“所以你是宁愿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个解释?” 君凌帆低眸:“臣弟只能保证,以后不再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话音落下,殿内又是静默。 君凌霄嗓音很淡:“既然如此,我若不成全你,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两日光景?” 君凌帆抿唇。 “给你两个时辰沐浴,更衣,用膳,以及短暂地睡一觉。”君凌霄转头,看着外面天色,“酉时过来。” 语气微顿,“来之前先去给姬叔请个安,让他做好替你收尸的准备。” 君凌帆默了片刻,忍不住低笑:“皇兄还是留我一口气吧,我觉得死在自己的王府会比死在东宫好一些。” 至少不会给皇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君凌霄没理他。 君凌帆单手撑地,一点点站了起来,麻木,酸痛,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僵硬沉重,君凌帆活到这么大,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 可他的心却很坦然。 即便两个时辰之后,他将承受一次特殊的“审讯”,可他还是能做到坦然。 有些秘密,也许注定要带到地狱里去的。 “臣弟先告退。”微微躬身,即便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状态下,君凌帆也尽可能地维持着惯常的从容优雅。 君凌霄沉默依旧。 站直身子,目光不免又触及案上的刑具,君凌帆似是有些喟叹:“有些事情当真是奇妙,原本该用在夜小七身上的东西,结果反而是被我截了胡,说起来,他还该感谢我。” 说罢,又是浅浅一躬,随即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几位皇子和曾经的伴读在东宫处都是各自的住处,以前讨论功课或者政务太晚,他们会留在宫里休息,君凌帆也不例外。 他此时这副狼狈模样,也着实不宜离开东宫,被人看到总归是麻烦。 君凌霄不发一语地倚着椅背,沉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心情绪如深海幽沉,难辨喜怒。 第二任太子妃暴毙时,玄隐殿其实已经查到了线索,只是不知是否得了楚天舒授意,君凌霄身边的暗卫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禀报给了君凌霄。 君凌霄一句话给压了下去。 这件事刚出来时,他也曾怀疑凌帆的动机,但东陵皇族几位皇子之间的感情到底不比寻常勾心斗角的那些,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君凌霄不愿怀疑凌帆。 所以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他只是命人暗中盯着凌帆的举动,可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凌帆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不曾暗中积攒实力,也不曾有过任何结党营私的举动。 这不免让君凌霄疑惑玄隐殿查到的线索是否有误。 可是当第三任太子妃暴毙时,君凌霄心里的疑惑被打消了。 凶手的确就是凌帆。 君凌霄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极敏锐的,唯独在太子妃这件事上,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也没想明白,君凌帆到底想干什么。 他曾经想,若凌帆若真的想要皇位,他也不是不能放手。 兄弟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打小读书练武就常在一起,其他三个皇子还没出生时,女皇膝下只有他们两个,等到老三出生时,凌帆已经能跟凌霄交流一些事情了。 这些年凌帆就喜欢往皇兄身边跑,跟他一起念书习武,一起管教弟弟,年纪渐长,在政务上也能帮他分担许多。 说相依为命倒不至于,但兄弟二人之间感情确实非同一般。 凌霄也清楚凌帆的实力深浅,皇位让给他,他也能做得很好。 但后来凌霄发现,凌帆的心思也许并不在皇位上。 这个发现只是一瞬间的意识,因为凌霄比谁都明白,仅仅使太子妃暴毙,并不能真的动摇凌霄的太子之位,对凌帆自己也并无任何好处。 只是他还是无法判断出凌帆真正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若说太子妃与他有仇,也不可能那么巧的,选的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而疑惑憋在心头一年多,确定凌帆确实没有其他任何不正常的举动,凌霄才趁着小六回来的时机摊牌,为的就是弄清楚凌帆心里的想法。 传位给小六并非凌霄心底真实的打算,他大致也知道小六对权势的佛系,鸾凰没有九娆那般君临天下的霸气,在感情上也做不到理智和无情。 东陵这偌大疆土,对于小六反而意味着负担。 第437章 生来在云端 只是到底是…… 或许连凌霄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僵住。 凌帆的态度实在让他困惑。 把事情说开之前,他想过凌帆会有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他竟是如此铁了心,宁愿死也不愿说出真相。 君凌霄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个气度磅礴,心中容得下浩瀚沧海,有原则,有底线,性情冷硬,唯独学不会柔软与迂回的冷硬男子,生来就在云端,尊贵得几乎从不需要弯下腰去揣测他人心里的想法。 所以要他自己去猜测旁人的心思,并且还是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心思。 又怎么可能? …… 郁闷的叹气声响起。 公主殿里,夜君陵伸手搂着姒儿的腰,第无数次叹气:“佳人在怀,却什么都不能做,姒儿,朕好怀念在天朝时候的光景。” 天气太热,就算有内力在身,南姒也并不喜欢在外面被太阳烘烤的感觉。 所以除了前天去了趟陆家之外,回来这两天南姒和夜君陵都待在放置着冰块公主殿内,闲来看看书,下下棋,聊聊天。 正如此时。 南姒倚着床头看书,对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只不规矩的手视若无睹,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要是不怕把小命交代在这儿,我倒是无所谓。” 别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这条小命还是南姒放下身段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为了他少吃点苦头,她可是连高冷淡漠的形象都没保住。 夜君陵语气闷闷的:“我倒不是怕小命交代在这里,而是姒儿年纪太小,我就算如何爱你,也不能当个禽兽不是?” 这句话说的,成功地让南姒放下了手里的书。 转过头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能当着禽兽?你以前也没少当禽兽吧?” 夜君陵顿时心虚,语塞了一阵:“咳,那时情况不一样……而且姒儿那会儿也十五了呀,到底比现在大了一岁。” 南姒嗤笑。 是十四还是十五的问题吗? 根本是他诡计多端,居心叵测,以为趁着她没有记忆让她先成了他的人,她就得乖乖留在他身边,哪儿都不能去,就算以后记忆复苏了,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反悔不得了。 然而,最后怎么样? 不还是临死连个名分都没有? “姒儿。”夜君陵亲了亲她的脸,嗓音温软,“既然东华说我们已经破了短寿命格,那这一世我们应该可以成亲了吧?我过几天能不能跟岳父岳母大人提亲?” 南姒挑眉:“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行禽兽之事?” “当然不是。”夜君陵连忙摇头,“我怎么可能——” “不过话说回来。”南姒目光微移,忍不住瞄了一眼某人,“男子十五岁应该发育得差不多了吧?” 夜君陵呆了呆,随即俊脸爆红:“姒儿!” “啧。”南姒嗤笑,“要不是清楚你无耻的本性,看此时这副模样,还真以为你是个纯情少年郎。” 夜君陵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几乎无颜见江东父老。 “姒儿,给我留一点面子成吗?”他低声开口,嗓音绵软而真诚,“我早已认识到自己以前罪孽深重,龌龊无耻,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个正人君子。” 南姒闻言,唇角勾起了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像是哄小狗似的。 夜君陵叹了口气,谁叫他就吃这套呢。 “东宫已经两天没动静了。”南姒表情微敛,眉心蹙起,“夜小七,你说皇兄到底在干什么?” 夜君陵沉默地调整了个姿势,将头侧靠在她肩上,淡淡道:“帝王心思难测,太子皇兄虽尚未登基,但以我对他的感觉来判断,他比一般帝王更有威仪和魄力,以及……他的性情,其实更适合做一个大帝。” 大帝? 南姒偏头。 “古书上常有对帝王的记载,太子皇兄若是生在乱世时候,定然会是一个传奇大帝。”夜君陵淡道,“别的皇帝我虽没机会接触,但以我父皇和我自己来做对比,太子皇兄才是真正的帝王,父皇比他差得远。” 天子这个身份毕竟不是遍地都是。 况且东陵帝国统一疆域之后,这片偌大的土地上就只有一个主宰,无从比较。 夜卿离年轻时候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了帝位,他可以舍弃感情。 这样的人从某方面来说,也是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但,仅仅只是合适而已。 而君凌霄却是天生的帝王气度。 在评价帝王这方面,夜君陵其实还算是有资格的,前世他做了三年皇帝,也见过各小国的王,并且,虽然未曾真正接触过,却听说过其他国家的皇帝。 平心而论,连他自己都及不上君凌霄。 “我已被柔情磨灭了斗志。”夜君陵倚在南姒肩侧,忍不住开始走怀柔政策,“比不得太子皇兄的帝王气度。” 南姒语气淡淡:“这些话你得去皇长兄面前说,跟我说起什么作用?他又听不到。” 夜君陵眨眼:“我们不是在讨论吗?我又不是为了拍马屁。” “可是在我听来,你分明就是在拍马屁。”南姒淡定说道,“而且还拍得不是时候。” 夜君陵叹了口气,“姒儿真是个磨人精。” 南姒沉默片刻,也跟着叹了口气:“天气太热,没办法出去走走,以至于我现在漫心脑脑子都在想,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夜君陵闻言,不由提议:“要不我们去看看?” 以他们俩的身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不去。”南姒重新拿起书翻看,嗓音闲适,“皇长兄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最好别瞎打探,若是惹怒了他,当心你这些日子的努力全白费。” 话音落下,夜君陵顿时安静了下来。 南姒说得真是对极了。 君凌霄那样的性子,宽容的时候可以很宽容,可是你若要因此就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个人心肠要是真硬起来,只怕没几个人能吃得消。 第438章 辗转煎熬 至少君凌帆是有些吃不消的。 以前兄弟二人感情不错,皇兄人也宽容,寻常只要不是触及原则底线的事情,他大多不予计较。 包括在几个弟弟的要求上,也从不限制他们言行举止该符合哪些规矩,更不会动辄把规矩教养挂在嘴上。 可那条线始终存在。 作为一国储君,以后的九五至尊,他可以放任任何不太符合规矩的言行,却绝不会纵容草菅人命这种事情的发生——不管是对自己的弟弟还是满朝文武大臣。 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这句话并不是嘴上说说。 身为东陵二皇子,出身贵重,寻常又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君凌帆从小到大从未挨过正儿八经的打,除了寻常比武切磋难免会受点轻伤,正式的审讯或者惩罚,他从未受过一次。 所以他并不知道,藤杖落在身上可以带起如此尖锐凌厉的疼痛,像是要把骨头生生劈成两瓣,他死死压抑住喉间的痛楚,感觉到剧痛从藤杖落下的地方迅速传遍四肢百骸,疼得他脑子都有一瞬间的空白……不,应该说是麻木。 痛到麻木,只剩下了疼。 铺天盖地的疼。 凌帆咬着牙,额上冷汗顺着发丝滴落,脸色惨白惨白的,双手紧紧扒着软榻一头。 他也许该感谢皇兄仁慈,知道他可能会挨得狼狈,所以允许他趴在榻上受刑,否则一世英名尽毁。 君凌帆想,这次之后,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藤杖破风的声音。 嗖啪! 一杖落下。 凌帆身体无法克制地痉挛了一下,闭上眼,紧紧地咬了牙,用尽所有的自制力咽回惨呼,只不停颤抖的身体能看出他此时所忍受的煎熬。 双手手指用过度用力而泛着苍白,君凌帆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可清晰而刻骨的疼痛又及时换回他的理智,让他想昏厥都做不到。 嗖啪! 又是一记藤杖砸下。 身体炸裂一样的疼,君凌帆惨白着脸,抖着声音开口:“皇,皇兄……” 藤杖停了下来。 站在身后的男子语气格外的平静,平静到近乎无情:“想说什么?” “皇兄,容我……缓缓……”声音抖得不像话,君凌帆努力偏过头,想甩掉睫毛上积聚的汗水,“多……多少了?” 君凌霄沉默片刻:“还早,你慢慢受着。” 君凌帆无力地闭上眼。 他也觉得还早。 虽然身上无处不疼,可数量上委实还没下去多少,也许连五十还不到。 可皇兄下手实在太狠,一点水分都没有,君凌帆觉得有些难熬。 三百,像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数目,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可自己定的数目,跪着也要承受完。 只是照皇兄这样打法,不用三百,大概一百就让足以让他魂归西天了。 “还是不肯说?” 君凌帆思维慢半拍才接收到这句话。 说什么? 轻轻将头在手臂上蹭了蹭,蹭去一点汗水,他的声音哑得近乎破碎:“皇兄……继续吧。” 话音落下,藤杖破风而起,狠狠落在他大腿上。 剧痛之下,身体如濒死的鱼儿一样剧颤,君凌帆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胳膊,才堪堪止住破喉而出的惨叫,额头上汗水又如不要钱似的涔涔而出。 疼痛汇聚。 身体的颤抖已经无法控制。 可下手的人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痛苦,藤杖无情挥落。 可怜的君凌帆辗转在浮浮沉沉的痛苦之中,第一次用身体真真切切地领教了他家皇兄的狠辣和冷硬心肠。 三百。 君凌帆头一次后悔自己嘴贱。 真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可以承受三百记刑责? 殿外夜色浓黑,乌云从天边层层笼罩而下,周遭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唯有局促而痛苦的呼吸声在殿内清晰可闻。 长夜漫漫,时间还早。 有人已经入了香甜梦境。 有人辗转在痛苦煎熬之下,不得解脱。 也有人,黯然神伤,进退两难。 陆崇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姑爷。”阿蛮尽责地守在房门前,屈膝对着陆崇行了一礼,“小姐今天身体不适,早早就睡下了,请姑且移驾白姑娘处。” 陆崇忧心:“烟儿身体不适?她怎么了?有没有请大夫来看?阿蛮,你让我进去——” “姑爷。”阿蛮强硬地拦在门前,“小姐只想一个人待着,请姑且不要为难奴婢。” 陆崇诧异地看着她:“阿蛮?” “姑爷应该也不想让动静闹大吧。”阿蛮语气淡淡,“我家小姐这两天精神不怠,不想应付任何人,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两天,还望姑爷能成全。” 陆崇脸色微变,抿了抿唇,忍不住道:“阿蛮,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阿蛮抬眼:“姑爷指的是什么?” 陆崇没说话。 “若是指纳妾的事,姑爷没做错。”阿蛮淡淡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姑爷当然也不例外。况且白姑娘骤失父亲,孤苦无依,姑爷怜惜她也是常情,对白姑娘来说,姑爷是她的天降良人。” 陆崇眉心微皱。 “若说真有错,也是我家小姐的错,错在不该对姑爷抱有太大的幻想。”阿蛮淡道,“更错在她身为女子,身为正室,居然会幻想自己的丈夫对姻缘和感情的忠诚。” 陆崇脸色变了变:“阿蛮,依依的出现并不影响我对烟儿的感情,我真心喜欢的,只有烟儿一人。” “世上的男人大都一样的德行。”阿蛮冷笑,“嘴里说着只喜欢一个人,妾室却是毫不犹豫地纳了进来,一边留在小妾房里你侬我侬,一边对着正妻深情款款……姑爷,我家小姐不识好歹,承担不起姑爷的深情。” 陆崇脸色青白交错,分明一肚子辩解的话,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姑爷回去吧。”阿蛮道,“白姑娘柔弱,万一再晕倒了可不好,姑爷大概得夜夜陪着她才能安心。” 陆崇脸色变了又变,抬头对着房门开口:“烟儿,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就算有了依依也一样。” 阿蛮抬头望天,觉得今晚的月亮一点都不圆……哦不,乌漆墨黑一片,哪来的月亮? 第439章 凋零 房内没有一点动静。 阿蛮是有功夫在身的,所以她拦住门,陆崇根本进不去。 当然,他也可以叫来府里的护卫,可动静闹大了对顾烟不好,对谁都不好。 陆崇黯然站了一会儿,看向阿蛮:“让烟儿早些休息吧,我今晚去睡书房。” 阿蛮没说话,微微屈膝表示恭送。 陆崇忍不住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驻足片刻,一阵夜风拂过,树上飘下几片落叶,其中一片擦着陆崇肩膀落下,缓缓落到地面。 陆崇低头看去,心里突然间生出一种凋零之感。 此时他还不知道,早在他把白依依娶过门的那一瞬间,他跟顾烟之间的感情便已如这片叶子一样,凋零入了泥,再也回不到过去。 阿蛮沉默地看着他陆崇转身离开。 那背影虽然落寞,可在阿蛮看来,都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自己咎由自取就罢了,伤害到她家小姐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待陆崇身影彻底消失在凌波苑,阿蛮才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看着坐在窗前发呆的顾烟,阿蛮眉心微蹙:“小姐,要不明天回相府住上一段时间,放松放松心情?” 顾烟没说话,容色有些憔悴。 阿莲铺了床走过来,温声道:“我觉得阿蛮的提议不错,小姐,要不我们回相府去住一段时间吧,就当是散散心了,如此也可让那朵黑心白莲看清她跟小姐的差距,让她知道小姐背后不是没人撑腰,也能让她安分点。” 顾烟转头望着窗外,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不用。” 她自己的感情之事,不想让爹娘跟着操心。 况且陆崇刚纳妾她就回娘家,陆府的人只怕又要生出什么想法,尤其是她那位婆婆,耳提面命地强调着白姑娘是多柔弱无依靠。 顾烟若真回了娘家,陆夫人定会以为她是想借顾家权力施压。 白依依再眼眶一红,扑簌簌掉下两滴眼泪,顾烟毫不怀疑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容不下小妾,心胸狭窄,并且还擅长以权势压人的妒妇。 短短三天时间,她已经把白依依的手段摸了个清楚明了,虽不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副柔弱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管用。 伸手抚上小腹,顾烟在想,也许她可以成全他们的心意,从此不再奢望忠贞,不再奢望爱情,只带着孩子生活在这一方小院里,不争不抢,过自己安静的日子。 到底,这个孩子身上也留着陆崇的血脉。 到底她也是丞相家的嫡女。 到底自己也是顾家正妻原配。 白依依在看到她如此退让之后,聪明的做法就是从此安分地争她的宠,守着她柔弱无依的爱,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柔弱妾室该有的形象,而不是继续跟顾烟不对付。 如此,倒也可以换来陆家家宅安宁。 可顾烟很快就会发现,她这样的想法有多天真,她的大度不是旁人识相的理由,她的不计较也不能阻止内宅中常有的算计。 男人内宅但凡有超过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女人,就永远也别奢望能得到真正的宁静。 你不去算计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算计你。 只是当一颗心被伤到彻底之后,不管是算计人的那个,还是背叛了当初誓言,放任这一切发生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世间的事,有因必有果,轮回报应,又何曾落空过? 这一夜格外的长。 对顾烟如此。 对于宫里的君凌帆来说,亦如此。 惩罚尚未结束,他已经第二次晕了过去,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纵使是个身躯颀长的成年男子,上百道伤痕叠加下去,也足以让他从脊背肩胛到脚踝都布满伤痕。 第一次痛晕过去之后,直接一瓢盐水泼醒,继续。 就像凌霄之前说的,“来之前去跟姬叔请个安,让他做好替你收尸的准备。” 凌帆自然不会真的去他爹面前说这些,可他皇兄的架势,下手的力道,竟当真铁了心要替他收尸似的。 晕了,用盐水泼醒。 你见过谁家感情不错的兄长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弟弟? 他家皇兄算一个。 比起刑部审讯人的手段,几乎也仁慈不到哪里去。 盐水浸在一道道绽裂的伤口上,君凌帆疼得嘴里被自己咬出了血,却有些倔强的意味,不愿求饶,对皇兄每次停下来问的问题也始终闭嘴不言,兄弟二人似是要杠到底。 一个非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一个宁死不说。 当然,想得到答案的那个人总归是气定神闲的,毕竟疼痛不是他来承受,他只负责施加刑罚。 而闭嘴不言的凌帆在第二次痛晕过去之前,终于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混着血,模模糊糊,低到几不可闻的几个字:“皇,皇兄,我……我受不住了……” 君凌霄听到了。 黝黑的藤杖上除了染了一些血迹之外,并无其他任何异样,质量好得让凌帆都忍不住感到不可思议,用了这么狠的力道,打了这么长时间,居然都不断。 皇兄对他,果然格外偏爱。 意识已经完全模糊,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算唇上已被咬得伤痕累累,君凌帆嘴巴也依旧抿得紧紧的,生怕自己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昏迷都处在一种自我戒备的状态。 刑具终于被放了下来。 君凌霄抱着凌帆孱弱的身躯,往内殿走去。 把人放在床上,他转身开口:“凤影。” 一道人影疾闪而入,伏跪于地:“主子。” “让凤离过来一趟。”君凌霄语气淡淡,“只他一个人,带上伤药。” “是。” 凤影领命离去。 君凌霄转身回了内殿,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早已不省人事的人,眉心微蹙,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凤离早就睡下,被凤影半夜叫醒本就奇怪,待到太子寝殿内看到受了伤的人,他脸上的表情越发诧异:“殿下,这……” “你没看错,是凌帆。”凌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他治伤。” 第440章 打死不说 凤离闻言,立即歇了所有想询问的心思。 二皇子在太子宫里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且这伤势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刀伤剑伤,而分明是刑讯出来的伤。 放眼整个东陵帝国,敢刑讯二皇子的人也没几个。 而眼下这个情况,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对二皇子动的手,可凤离心里难免疑惑,太子殿下不是跟二皇兄感情很好么? 怎么会…… 二皇子犯了何事? 以下犯上,冲撞了太子殿下? 可二皇子就算真有什么过错,也该由女皇陛下发落,或者太子小惩大诫训斥一番也行,这般动用私刑的举动若是传出去,只怕整座皇宫都得沸腾起来。 不过凤离并不敢深思。 太子深夜命凤影传他过来而不是召了太医,就说明太子不想惊动其他人,或者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需要做的就是给二皇子治伤,然后对此事保持沉默。 凤离收回心神,专注地给二皇子处理伤势。 而侧倚在锦榻上的君凌霄单手抵着鬓角,眉心依旧是深思不解。 目光落在对面染了血迹的榻上,地上也有,耳畔想着最后凌帆说的那句:皇兄,我受不住了。 没有怨怼,没有不满。 只带着一点示弱求饶的味道。 君凌霄目光微垂,落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上。 虽说对几个弟弟素来严格,可真正意义上的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可即便下了那么狠的手,君凌霄还是没有问出他想要的答案,凌帆的嘴巴像是蚌壳一样,死活撬不开来。 君凌霄第一次觉得自己愚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凌帆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是如此让他难以启齿。 宁愿被重责加身,也不愿意透露一二? 转头看向内殿方向。 那么重的伤,大概还需要多费一番功夫处理,君凌霄起身,交代了凤离一些事,命凤影留在宫里,便转身走了出去。 夜黑如墨,万籁俱寂。 君凌霄踏着夜色独自到了玉衡宫,这个时辰除了当值的禁卫和宫人,大多已进入梦乡。 姬凰羽睡梦中被叫醒,原本心情都不太好,可一听说是太子殿下到,顿时诧异。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来干什么?” 宫人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没说。” 当夜值的内侍掌了灯,殿内霎时明亮起来,姬凰羽起身拿过外袍披上,抬脚往外殿走去:“让太子进来吧。” 宫人应了声是,转身去回话。 不大一会儿,一身长袍整齐的君凌霄走了进来,长身玉立,气度卓然,如渊渟岳峙般沉着平稳的气度,只简单朝那儿一站,周身便倾泻出说不尽的帝王之气。 “姬叔。”君凌霄微微欠身,“深夜打扰,还请姬叔恕罪。” 姬凰羽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好梦正酣被吵醒,倒不说上心情好不好,总归还带着几分困倦。 不过他也知道,君凌霄若无重要大事,绝不可能深夜无聊往玉衡宫跑。 别说君凌霄,便是自己的亲儿子,这些年都是往太子宫去的次数多,而很少来玉衡宫。 成年男子长大之后都是独立的个体,总不可能想女儿家一样承欢膝下,撒娇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反倒是兄弟之间更有话题可聊。 伸手示意君凌霄坐下,姬凰羽斜倚榻上:“跟凌帆有关的事情?” 君凌霄点头,冷峻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的确有件跟凌帆有关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姬叔能也许解我心中疑惑。” 姬凰羽挑眉:“说来听听。” “今晚我打了凌帆。”君凌霄直言,“打得很重,他现在已经晕了过去。” 姬凰羽心下微惊,所有睡意瞬间不翼而飞,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凌帆他犯了何事?” 能逼得凌霄下这么重的手,姬凰羽绝不认为会是小事。 凌霄是什么样的性情,这些年他们都看在眼里,姬凰羽更不会认为他故意对凌帆不利,而且若真要不利,凌霄也不至于深更半夜过来找他。 宫人奉了茶过来。 君凌霄端着茶盏,沉默地啜了口茶,开口屏退殿内所有宫人。 “之前玄隐殿查太子妃暴毙的案子一直没有结果,线索是被我压了下来。” 姬凰羽神色微变,太子妃暴毙案的隐情? “跟凌帆有关?” 君凌霄点了点头:“三任太子妃暴毙,皆是他所为。” 姬凰羽霍然起身,脸色猝变:“不可能!” 君凌霄敛眸,目光落在手里的茶盏上:“姬叔认为我会冤枉他?” 姬凰羽没说话,心头只觉得震骇。 他不认为太子会冤枉凌帆,可凌帆根本没理由这么做。 他对皇位没有野心,对太子也心悦诚服,从未生出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他为什么要杀死太子妃? 而且还是三任太子妃,直接导致凌霄担上了一个克妻的名声。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便是我来打扰姬叔的愿意。”君凌霄语气平稳,淡漠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波动,“我知道是他,所以压下了线索,就在三天前,凌帆也亲口承认了是他。” 顿了顿,“但是,他死活不愿意说出原因。” 姬凰羽怔怔地坐了下来,“原因?” 君凌霄点头:“所以我才来求教姬叔。” 姬凰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凌帆承认了?” “承认了。”君凌霄语气淡淡,“他原本想去玄隐殿受审,我没同意。三任太子妃皆是出自帝都权贵世家,若真相被人知道,后果会很严重。” 的确很严重。 姬凰羽想,仅仅只是安抚三任暴毙太子妃的家族,给他们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就足以让九娆焦头烂额。 在东陵帝国繁荣昌盛这么多年之后,女皇陛下圣明天子的名声早已传遍四海诸域,皇子谋杀太子妃这样的事情一旦曝光,可以想见对皇族的名声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圣明天子必须对全天下,对满朝文武,对受害者的家族做出最妥善的解释和安抚,以及该有的补偿。 除此之外,君凌帆也必须为他残忍的行为付出偿命的代价。 第441章 当局者迷 姬凰羽沉默,素来吊儿郎当的脸上此时只余一片凝色。 君凌霄也沉默着,敛眸啜着手里的茶水。 “凌帆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凌霄抬眼:“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姬凰羽眉心蹙起。 “我撬不开凌帆的嘴。”君凌霄语气淡淡,“虽说按照规矩,就算他真犯了事也轮不到我来动手,不过到底也做了他这么多年兄长,凌霄自认教训他的资格还是有的,并且凌帆自己也没有抗拒。” 顿了顿,“但姬叔尚在,凌霄的行为到底是越了些分寸。姬叔心中若有不满,凌霄甘愿受责。” 姬凰羽忍不住皱眉:“这叫什么话?你是他的兄长,别说凌帆犯了这么大事,就算只是寻常的错处,你也有教训他的资格,越了什么分寸?他对你这个兄长比对我这个父亲都服气。” 此言一出,殿内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静默了下来。 姬凰羽眉头缓缓拧在一起:“凌帆自小就只服你,也喜欢跟你待在一起,按理说,他怎么也不该做出谋杀太子妃的举动,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君凌霄没说话。 只是听着姬凰羽这句话,心里倒是隐约能判断,姬凰羽这个父亲大概也是无法猜透凌帆此举之下隐藏的动机。 “若不是针对太子,那就是针对太子妃?”姬凰羽皱眉猜测,“可太子妃跟他也没什么仇怨,更何况就算有仇,也不可能跟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君凌霄抬眸,看着姬凰羽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表情,“姬叔有答案了?” 姬凰羽没说话,眼底却闪过不敢置信的光泽。 他以一种极为复杂又极为深沉的目光看着君凌霄,陡然间只觉得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有种血液逆流的透心凉。 俊美的脸上一片怔然,像是受到了刺激似的模样。 “姬叔?” 姬凰羽深深吸了口气,眼底色泽变幻莫测,攥紧了手死死地克制着内心的震惊,他闭上眼,心头一阵阵浪涛翻滚。 君凌霄见他如此,眼底不由浮现深思。 殿内沉默了良久,一种诡异的气氛紧紧将两人笼罩,姬凰羽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也委实无法把那样不可思议的猜测说出来。 过了很久,他也只是艰难地开口:“太子殿下。” 君凌霄嗯了一声:“姬叔有话,直言无妨。” “这几天凌帆说过的话,麻烦太子殿下如实陈述一遍与我听。”姬凰羽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飘忽。 虽然他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真的,他实在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 “姬叔?”君凌霄觉得他的反应很不正常,不由蹙眉,“姬叔心里若是有什么怀疑,不妨——” 姬凰羽抬眸:“太子别多想,我没什么想法。” 君凌霄皱眉。 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把这两天东宫里他跟凌帆的对话,以及凌帆的反应,都无一隐瞒地说了出来。 末了,他道:“身为储君兼兄长,我没办法对他草菅人命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三条无辜的性命,但考虑多方因素,我到底也存着些许私心,不愿意真的把他送去玄隐殿或者刑部受审,所以才对他动了手,也算是给了他一些惩罚,好叫他以后长长记性。” 姬凰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晓他说的都是实情。 别的都不说,君凌霄但凡对凌帆的兄弟之情稍微淡那么一些,或者对凌帆有那么一点点顾忌,那么早在掌握了凌帆杀人的证据时,就可以直接让玄隐殿查到凌帆身上,而不至于压下线索替他瞒下此事。 况且他今晚能主动来找姬凰羽,也足以说明他是真心把凌帆当成兄弟看待。 所以他惩罚凌帆的举动,姬凰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打心底里感激。 涉及三条人命。 君凌霄就算真杀了凌帆,姬凰羽都不会他觉得他做的不对。 况且,倘若太子没有阻止,任由凌帆自己前去玄隐殿或者刑部认罪,结果无非就是以命偿命,并且姬凰羽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虽然他并不担心自己受什么牵连。 可就像凌帆不愿牵扯到父亲一样,姬凰羽担心的同样只是儿子的命运,以及九娆得知真相之后的震怒,和如何善后的事情。 真相一旦被揭开,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管是出于一点护短私心,为了保住凌帆的性命,还是为了维护皇族的脸面,君凌霄所做的一切都完全符合一个储君该有的果断和凌厉。 无可指摘。 然而一想到这些事情发生的起因,凌帆死活不愿意说出口的隐情,以及一旦说出口,也许立即就会引起整个朝野震荡的可能性,姬凰羽一颗心就不停地往下沉。 他宁愿自己猜错。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真实的原因是凌帆确实生了不该有的野心,所以才对太子妃动手,也不希望是他所猜测的,那个无法启齿的理由。 若只是野心,大不了就是削权。 为了压制他的野心,姬凰羽完全可以削去凌帆手里的权力,让他余生只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娶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为妻,把他踢出权力中心。 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就算是念在兄弟之情,也不可能对他赶尽杀绝。 然而…… 若当真是其他的心思,又该如何消除? “若凌帆真的不愿意说,太子殿下以后还是别问了吧。”姬凰羽语气微沉,“既然他已保证以后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太子可以选择信他一次。至于原因,也许真的让他无法说出口,只要他以后能安分,便由着他保留于自己的秘密,也无不可。” 君凌霄沉默片刻,大抵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既然姬叔这么说了,凌霄自当照办。” 姬凰羽闻言,无声叹了口气。 凌帆他……是魔障了么? 以凌霄的睿智,到现在看不透凌帆心里的想法,大抵就是当局者迷了。 不过也正常,好端端的,谁会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 第442章 魔障 君凌霄并没有逗留太久。 今晚与其是过来请教,不如说他是来跟姬凰羽报备一声他打了君凌帆的事情。 动了别人的儿子,自然要跟父亲打声招呼,以及把事情前因后果托盘而出。 至于姬凰羽猜到了却不愿意说的原因,凌霄纵使无法那么准确地猜透,却也清楚大抵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否则不至于让凌帆宁死也闭紧了嘴巴,而姬凰羽这么快就猜到却也选择闭嘴不言——难道当真是自己迟钝? “今晚的事情还请姬叔保密。”凌霄站起身,语气平淡,“母上大人那里万不可露了底,这两日先让凌帆在我宫里养伤,过几天母上若问起,就说凌帆是被人下了毒,我不愿意惊动他人,所以才没有大肆声张。” 姬凰羽沉默片刻,轻叹:“难得你想的这么周到。” 此事让姬凰羽知道和让女皇知道,完全是两个性质,凌霄还是能分得清其中严重性的,并道:“姬叔还是平常心就行,别在母上面前露了异样。” 姬凰羽淡道:“凌帆知道你今晚过来吗?” “不知道。”君凌霄摇头,“我来时,他还在昏迷中。” 那打得确实不轻。 姬凰羽沉默片刻,“既然他不知道,就别让他知道了。我暂时不过去看他,等他伤势痊愈之后我再跟他谈谈。” 君凌霄点头。 今晚注定无法入睡。 姬凰羽送君凌霄出去,沉默地注视着浓黑夜色。 夜色中那缓缓离去的男子身段颀长瘦削,气度尊贵而雍容,纵使淡漠寡言,然而往往就是这种冷峻而沉着平和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臣服。 像是有他在的地方,万物都该匍匐在其脚下。 姬凰羽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愤怒吗? 似乎并没有。 虽然他应该愤怒,愤怒于凌帆生了魔障似的心思,愤怒到该把这个儿子一掌拍死都犹不解恨,可他心里更清楚,有些事情若是人为所能控制,大概就没有那些所谓的身不由己了。 就如当年的他。 在所谓的天命面前还曾尝试着挣扎,可一旦遇上感情,不依然是放弃了所有的骄傲和尊荣? 姬凰羽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自己也许有些老了,很多事情没办法再如年轻时那般不当回事。 三十年宫廷生涯到底是在骨子里印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磨去了他曾经的骄傲跋扈,肆意飞扬。 姬凰羽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凌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了内殿。 心里忍不住想,好在凌帆还知道分寸,懂得及时醒悟,也知道有些话是死也不能说出口的。 否则…… 只怕这宫廷才真的要变了天。 有玄隐殿的存在,太子深夜去往玉衡宫的事情能瞒住其他人,却瞒不住九娆和楚天舒,这一点君凌霄心里比谁都明白。 所以当天亮时分九娆下朝之后直接宣太子去勤政殿时,君凌霄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凌帆在太子宫里中了毒,儿臣不想惊动母上,所以只暗中派人去查了凶手。”君凌霄语气平稳,连谎话都说得面不改色,“凌帆眼下已无大碍,儿臣昨晚去玉衡宫就是为了跟姬叔禀报此事。” 三言两语,既解释了深夜去玉衡宫的原因,也告知了凌帆眼下没有危险,让九娆不必担心,言语间同时透露出东宫一事他自行解决,不希望其他人插手的意愿——包括玄隐殿在内。 九娆听完之后,只是微微皱眉:“凌帆中了什么毒?” 堂堂东宫太子地盘上,居然有人敢对二皇子下毒? 这个说法她怎么不太相信呢。 君凌霄语气沉着,“就只是寻常的毒,昨夜凤离去看过,已经给他服了解药,凌帆暂时还在昏迷中,但已没有性命危险。” 九娆闻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楚天舒:“你觉得呢?” 楚天舒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眼底看不出情绪,父子俩如出一辙的高深莫测。 “算了。”九娆倚在椅子上,“凌帆没什么危险就好,你做事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即位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君凌霄道:“母上看起来还年轻——” “啧。”九娆抬眸,“看不出来你也会拍马屁了。” 君凌霄静默片刻,缓缓道:“儿臣只是在陈述事实。” “年不年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早已经烦了。”九娆道,“早点退位,我也能早点出去游山玩水,谁有兴趣整日泡在一堆政务里头?” 君凌霄没说话。 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九娆可以能说得如此任性而坦然。 “太子妃暂时就不选了,先筹备登基大典。”九娆自顾自下了决定,“即位之后,你直接选秀充盈后宫。反正朕是禅位,不是驾崩,登基选秀都没什么可忌讳的,让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就行。” 君凌霄微微蹙眉:“母上看起来很着急。” “当然着急。”九娆看了他一眼,“你早日登基,我就早日脱离苦海。况且你妹妹只是回来小住几个月,最好能赶在她回去东澜之前把事情都办妥,难不成还要让她以后为了你的登基大典再特意跑回来一趟?” 君凌霄:“……” “再说朕既然已经决定要退位,那早几个月晚几个月又有什么区别?”九娆语气闲适得跟讨论天气似的,“大典自有礼部筹备,你只需配合就行,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有楚天舒,墨华,姬凰羽,鸾飞在,这么多人帮忙筹备,君凌霄的确不需要操心太多。 至于说太子妃暴毙一事在世家中产生的影响,这一点九娆心情虽有些阴郁,却也并没有真的太过放在心上。 诅咒之说她是不相信的,而且此事是谁从中压了线索下去,她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适当地装傻罢了。 “以后选妃当心点,别再出什么意外。”九娆皱眉,“以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朕不想再追究。林家、于家和陈家,你以后记着多补偿一些。” 第443章 天生凉薄 到底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说没就没了,搁在谁身上也没办法轻易接受。 说到底,还是皇族亏欠了他们。 君凌霄敛眸,压下眼底情绪:“儿臣知道。若没别的事情,儿臣先告退了。” 九娆嗯了一声,“等凌帆有意识了,还是让宫人送他回王府吧,老待在东宫也不合规矩。” 君凌霄沉默片刻:“儿臣心里有数。” 九娆于是没再说什么,君凌霄躬身告退。 沉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九娆若有所思:“天舒,你觉得凌霄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楚天舒点头,“嗯。” 没有迟疑,而是笃定。 九娆不由稀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儿子,你怎么不替他遮掩一二?” 就算心里是那么想的,至少言语间也该稍微修饰一下吧,就这么“嗯”了一声? 楚天舒拧眉:“他也是陛下的儿子。” 陛下总不会害他。 九娆:“……”的确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默默无语片刻,九娆朝他招手。 楚天舒走到她跟前,弯腰把她从椅子里抱了起来,转身往屏风后休憩的地方走去。 九娆伸手勾着他脖子:“凌帆中毒一事,你怎么看?” 楚天舒把九娆放在榻上,低眉吻了吻她的唇瓣:“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九娆挑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倒是对他放心。” 中毒一事明显是借口,凌霄这是把他们当成了傻子? 天舒也就任由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陛下都打算传位给他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楚天舒蹲跪在榻前,语气沉着,“凌帆的事情由着他们自己去处理。孩子都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九娆半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点头:“是啊,想当初我们也是早早就开始做主自己的事情了,爹娘形同摆设。凌霄和凌帆比起当初的我们,反而是安定些。” 顿了顿,“太子妃接连暴毙的原因,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只是不愿意去深思。有些事情,也许装个糊涂反而是好事。” 楚天舒点头:“太子既然把事情压下,就证明他不希望事情闹大,我们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九娆点头。 太子即将登基,有了一国之君的责任和担当,早已经不是需要他们教导或者提点的稚儿。 即便有些事情是不该发生的,他们也相信他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而不会握着权力胡作非为。 “时间过的也真是快。”九娆喟叹,“转眼我们已携手过了四十多年光阴。天舒,每天对着我这张脸,就不会觉得腻烦吗?” 天舒摇头:“不会。就算再过四十年,也不会腻。” 九娆淡笑:“可你本该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娶个娇妻美妾,生几个儿女,而不是待在深宫受各种规矩束缚,连一份完整的感情和姻缘都得不到。” 出生贵胄之家,母亲曾是东陵长公主,父亲贵为丞相,楚天舒的身世比起皇子也没逊色多少。 可就是这样一个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公子,却为了她而承受诸多磨练苦楚,入玄隐殿淬炼几年,只为做她身边独一无二的御影卫,护她一世周全。 然而九娆能回报他的,却着实有限。 楚天舒沉默片刻:“陛下就是我的妻,我还有两个儿子,有妻有子,余生已足。” 这是他的心里话。 虽然当年也曾有过执念,嫉妒她身边出现了别的人,可当一切释然了,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爱上了一个天生凉薄的人,这是他命中注定该承受的,并也觉得甘之如饴,或许不只是他,其他三人亦如是。 不管先来还是后到,不管起因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恩情,在后来的这些年里,他们确实都深爱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可他们也非常清楚九娆在感情上的凉薄,她可以喜欢身边有名分的每一个人,喜欢的程度有多有少,毕竟一碗水总是端不平的。 可纵然如何偏宠,也仅仅只是偏宠而已,她做不到深爱,不可能把一颗心只给一个人。 早在认识最初,她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所有喜欢她并自愿入她后宫的几个人,在感情上她从不存在着欺骗,喜欢就是喜欢,却不会承诺任何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坦诚得近乎于冷酷,早早就断了所有人的奢望。 然而,能说她风流花心吗? 其实并不。 说她薄情负义? 也不。 毕竟就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一个女子,从当初十几岁到如今的四十多岁,三十年风风雨雨过去,身边始终只有这四个人相伴,没有再增一人,也没有少一人。 时间没有消磨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使得深宫变成勾心斗角的沼泽之地。 纵然不能保证三十年深爱如初,却也做到了彼此互爱互敬,互珍互重。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另类的专情? “其实回头想想,到底还是我负了你。”九娆伸手摸了摸他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棱角分明的面容,“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去,我大概会做出另外一种选择。” 只怪当初太年轻,太任性,颇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自负,自诩为天命帝女,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不属于她这样的人。 她只想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尊贵优越感,而不愿意把一颗心轻易交付在一个人的身上,哪怕这个人把命都给了她,心也剖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天舒摇了摇头,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去,该做出改变的人是我而不是陛下,因为时间已经证明陛下当初的决定才是对的。东陵帝国偌大疆域,需要四位皇夫共担责任,臣武力修为虽高,却也只是个凡人,做不到把兵、政、财大权全纳入掌控之中,就算真能做到,陛下大概也该生出戒备了。” 顿了顿,“帝王的感情永远不能凌驾于责任之上,因为陛下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要为天下苍生考虑。若因自己的感情而让天下陷入战火,陛下便是天下万民的罪人。” 而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面对那般困境,所以只能妥协。 第444章 治伤 君凌帆昏迷了一整日,从夜间晕过去,直到又一个星辰满天时,才幽幽醒过来。 殿内灯火通明。 眼睛疲到睁不开,却已隐隐有了意识,浓浓的痛意包裹全身,君凌帆觉得自己如同一叶竹筏,飘摇在暴风雨凌厉的海域上。 无处不在的痛,全身像是热油泼滚过一样。 他费力的想睁开眼,双眼眼皮却沉重滞涩,意识也是浮浮沉沉。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探向他的额头,凌帆想开口,可喉咙却冒火似的,干涩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那只手很快收了回去。 君凌帆有些不舍,睫毛颤了几下,像是缓缓扇动的蝉翼,终于如愿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映着模糊的身影,却让他混沌的思维刹那间清醒。 但,也只是清醒了一点而已。 身体依旧无法动弹, “醒了?”君凌霄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倒了杯水过来,低眸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人,又返身去拿了个勺子。 用勺子喂了点水在他唇边,稍稍能缓解干涩的口腔,着火似的喉咙终于不那么烧灼一般难受。 他试着开口,“皇……” 然而出口的声音像是破锣般干涩破碎,难听得很,君凌帆只说了一个字就默默地闭上了嘴。 水也没喝多少。 他的身体暂时还不能动,稍稍动上一下就疼得出汗,汗蛰得伤口密密地疼。 喂水也不太方便,喝了那么几小口,就出了一头冷汗。 好在嘴里没那么干了。 君凌帆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君凌霄转身走了出去,把茶盏放在案上,没再理会内殿的人,走到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翻阅堆积成山的卷宗。 没多大一会儿,凤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朝君凌霄行礼,随即转身入了内殿。 君凌霄眸光微抬,定格在凤离的背影上,眼底却是若有所思。 他在回想昨晚去玉衡宫时姬凰羽突然间的反应,以及他说的那些话。 得知太子妃暴毙的真相时,姬凰羽的反应是诧异而震惊的,他脱口而出的那句“不可能”,是真的认为事情不可能是凌帆所为。 因为没有理由。 凌帆没有野心,对凌霄这个皇兄也没有敌意,对那三位太子妃更是无仇无怨,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按理说,他怎么也不该做出谋杀太子妃的举动,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除了担个杀人的罪名,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可后来听完他的话之后,姬凰羽却显然明白了什么。 清楚了根源所在,却不愿告诉他,并且让他以后也别再问凌帆。 而且那根源显然是让姬凰羽震惊且为之感到不安的。 君凌霄眉目微敛,心底隐隐有了些感觉,却还是没摸着头绪。 凌帆打小就只服你,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若不是针对太子,那就是针对太子妃? 太子妃跟他也没什么仇怨,就算有仇,也不可能跟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针对太子妃。 不可能跟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三任太子妃…… 脑子里骤然一道灵光劈下,君凌霄整个人僵滞了片刻,随即眉心缓缓皱在了一起,眼底浮现震惊之色,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内殿的方向。 “所以你是宁愿死,也不愿给我一个解释?” “臣弟只能保证,以后不再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宁愿死,宁愿去玄隐殿领罪,也不愿意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 答案……原来在这里么? 君凌霄身体缓缓靠在椅背上,一时之间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感觉。 愤怒,荒谬,复杂,以及,无法置信。 可最后,却只是轻轻闭上眼,眉梢眼角萦绕着寒凉峭冷。 像是隔绝了所有人的亲近。 外殿一片沉寂,内殿同样是安静到落针可闻。 凌帆身上不着寸缕,轻轻掀开薄被便能看到,所有能入眼的地方无一处完好,肿高的檩痕有些已破裂,绽开血痕,就算没有破口的地方也是一片乌黑肿胀。 对于一般医者来说,面对这样的伤患,连上药都是个难题。 因为无处下手。 可凤离不是一般医者,他是太子君凌霄身边的专属大夫,医术精湛,精通医毒药理,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柔软的心肠。 所以面对这般惨不忍睹的伤患,纵使这个伤患还是个身份贵重的皇子,对于凤离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该清洗清洗,该上药上药。 浑然不顾伤者疼的,在昏迷中也控制不住的痉挛颤抖。 只是太子有言在先。 治伤归治伤,止疼就不必了。 所以即便二皇子疼得唇色都刷白,凤离也不敢给他开什么止疼药。 凤离也不知道太子跟二皇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二皇子究竟是怎么惹怒了太子,但这是人家皇家兄弟的家务事,他一个属下可没胆子问。 太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出了这道宫门,那是一个字的口风都不能泄露。 否则。 凤离看了眼遍体鳞伤的二皇子,暗道太子连自己亲兄弟都下得去手,他这个区区属下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啊。 二皇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气得太子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上了药之后,凤离拎着药箱走出去,看到君凌霄坐在案后椅子里,沉默不发一语,敛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走到案前不远处站立,凤离垂着眸子开口:“殿下。” 君凌霄回神,抬眸看了他一眼:“处理好了?” “是。”凤离点头,“二皇子伤势太重,那些伤也疼得厉害,殿下要不要给他……” 疼得厉害? 君凌霄语气冷峻:“不疼我打他干什么?” 凤离静默。 悄悄瞥了一眼,他家殿下心情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沉默片刻,凤离躬身:“属下先告退了,等天亮再来给二皇子换药。” 君凌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未曾多言。 凤离很快拎着药箱离开。 君凌霄转头望向殿外夜色,深沉的眸心一片波澜不起,喜怒难辨。 第445章 如坠冰窖 夏季炎热,热得人都不想出门。 南姒在宫里待了半个月,每日就跟夜小七喝茶,看书,赏花,闲聊贫嘴,偶尔去跟女皇陛下和几位爹爹请个安。 几位皇夫都在忙着权力交接,开始正式移交职务,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得空时,经常会过来找南姒交流感情,顺便跟夜小七切磋武艺,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忙碌的。 为了太子的登基,几乎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最悠闲的人反而是南姒跟夜小七。 日子就这么安静地过着。 三位皇子不知是突然间忙了起来的缘故,还是因为得了皇长兄禁令,对于东宫之事皆是缄默,只是近期去东宫的次数明显少了,或者说,除非有重要事情需要请示太子,其他时候能不去,他们都会尽可能地远离东宫。 君凌霄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在临近登基的日子里依然忙于政务,三省六部时常能看到他的身影,官员们有事需要请示,也可以去东宫书房求见太子。 只是东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许多,宫人们行事越发小心谨慎。 到了七月底,最炎热的夏季终于算是熬了过去,坐在湖心凉亭之中,尤能感受到四周吹进来的风带着丝丝凉爽之气,彻底拂去了炎炎夏日的燥热。 湖面上波光粼粼,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这两天君凌霄政务忙完之际,时常会自己过来待上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做,一句话不说,就这么静静坐上须臾,感受着四面吹来的风,拂过肌肤的凉意好似能让心头所有躁动的情绪都慢慢冷却下来。 情绪和精神上都能得到一些宁静。 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君凌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湖面,姿容淡漠,身体半靠着扶栏,看起来竟是难得地多了一些慵懒惬意。 脚步声渐近,一袭湖蓝色冰丝轻袍的青年走进花厅,手里一盏茶散发出袅袅茶香。 “皇兄。” 君凌霄没有回头,语气淡淡:“谁让你起来的?” 凌帆的脸色看起来还苍白得很,之前受伤颇重,时睡时醒,趴床上养了两三日才正式清醒过来,可那些伤口复原得慢,纵使是醒了也还不能起身,这半个月大多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不能起身,他有时就趴在床边翻翻书,殿内太过安静,宫人不被允许进殿,只有凤离去给他换药的时候,两人能简单交流两句。 交流的内容无非就是,“太子殿下有过交代,不许给二殿下用止疼药,所以只能委屈您了。” 君凌帆当然不敢违背他家皇兄的意思,因此对凤离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点头,道了一声:“没关系。” 不能用止疼药,疼得紧了也只能自己受着。半个月熬下来,倒像是过了几个月一样漫长。 “我今天精神还好。”君凌帆抿唇,“总待在殿内都快憋出病来了。” 不知是不是状态虚弱,还是因为此前刚挨过一次狠的,亦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所致,君凌帆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虚软,完全看不出一点以前的恣意风流。 君凌霄偏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伤了半月,原就瘦削的身子越发清瘦了些,袍子穿在身上更显几分宽松飘逸之感。 “想好该给我什么解释了么?”他语气淡漠,“还欠下一百九十六记藤杖,你自己掂量着身体,看什么时候还上。” 君凌帆微默,一时居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解释么,肯定是没有。 至于藤杖欠下的数目,还有一百九十多? 这么说来,那天才堪堪挨了一百冒头就扛不住了? 是他身体太弱,还是皇兄下手太狠? 其实要说狠,倒也真不算狠。 毕竟比起玄隐殿的手段,比起直接去断头台,皇兄已经算很仁慈了。 只是此时他才深深地感受到,三百这个动动嘴皮子就能冒出来的数字,到了皇兄手里,瞬间就能转化成一个遥遥无期的,足以让人遍体生凉的煎熬。 君凌帆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数以百计的责罚,但是他知道,就算再罚上千记,皇兄要的解释他也给不出来。 花厅里静默良久。 君凌帆安静地注视着湖面,想到自己养了十几天的伤,不免有些担忧:“这些天,母上大人有没有问起过这边的情况?” 君凌霄身子微动,缓缓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扶栏,过了片刻,才道:“姬叔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 君凌帆诧异抬头,随即眸光变得有些不安:“皇兄?” “动了人家的儿子,难道不该去禀报一声?”君凌霄偏头看着他,眸光淡淡,“你觉得我该瞒着所有人?” 君凌帆无言片刻,缓缓摇头:“没。皇兄做得对。” 的确该让他父亲知道一下。 毕竟二皇子重伤一事想瞒也瞒不住,况且连续半个多月待在太子宫不见人影,只会引发一些不该有的猜疑。 坦白反而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 君凌帆默了片刻:“皇兄是怎么跟父亲说的?” “据实相告。” 这四个字落音,钻入耳膜,君凌帆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父亲会不会猜到他谋杀太子妃的真实原因? 皇兄跟父亲在一起说了什么? 他有没有,有没有隐隐怀疑一些什么?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君凌帆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指尖都开始发冷,薄唇抿得泛白却依然无法抵挡五脏六腑袭来的阵阵寒意。 皇兄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觉得他大逆不道? 会不会觉得他恶心龌龊,肮脏污秽? 君凌帆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冷到肌骨里都侵入了寒气,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抬眼去看皇兄的表情。 他害怕看到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屑,轻鄙,像是看臭虫一样恶心的眼神。 他害怕听到质问的言语,更怕……更怕…… “冷?”君凌霄看着某人站在那里止不住地颤抖,脸色更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由皱眉,“出来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第446章 兄弟情深 君凌帆愣了好一会儿才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然后不由自主的,心神微定。 浑身紧绷的神经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臣弟不冷。”他说道,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现在正是夏季,臣弟穿得不少了。” 你见过谁在炎炎夏日穿着左一层右一层衣服的? 眼下虽已过了最炎热的那几天,可依然还是夏天,还没正式入秋呢。 君凌霄不发一语,没什么情绪地瞥了眼他苍白的脸色,以及晨光下他额头渗出的薄薄晶莹,语气波澜不惊:“去躺着。” 君凌帆好不容易出来,自然不想再回去。 语气不由就低了许多:“再躺下去就发霉了,皇兄允我出来透透气。” “透透气?”君凌霄眸光微转,嗓音淡得听不出情绪,“这儿风景不错,索性就在这里把剩下的打完?” 再打晕一次,养伤半个月,看会不会真的发霉。 君凌帆沉默地抿唇。 别说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此时就在这里站了一会,身上的伤已经开始叫嚣着疼痛,继续挨完剩下的? 不如一头扎进湖里,自我了断还省事得多。 不过到底是不愿跟皇兄较劲,君凌帆走到一旁椅子里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个让自己舒适些的姿势,转头看向湖面风景:“皇兄。” 君凌霄语气平静:“有话就说。” “皇兄登基之后,不用分给我太多的事情做,让我做个闲散王爷就行。”君凌帆眸光里流露出些许沉寂的光泽,嗓音平和,“以后有机会我想去南疆看看。” 君凌霄淡淡问道:“去南疆?” “嗯。”君凌帆点头,“去父亲的家乡看看,听说南疆祭司殿是南疆百姓的信仰,我若有缘得神灵庇佑,说不准还可以去侍奉神灵。” 君凌霄眉心微皱,语气寒凉三分:“侍奉神灵?” 君凌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却并不敢多想,眉眼低了低,并不作答。 养伤的这些日子里他想了很多。 皇兄光风霁月,真命天子,身边容不得腌臜之事。 自己一身污秽,心灵早已不洁,祭司殿可以洗去他一身罪孽。 况且南疆距离天都城甚远,从此天各一方,既能歇了他不该有的心思,也能让皇兄从此得一个清静安宁。 他不想掌太大权力,虽然知道皇兄不是个善猜忌的人,可他还是不愿意冒险。 一点点都不愿。 他宁愿做个无权一身轻的废物王爷,以换来两人之间长久的相安无事。 君凌霄倚着扶栏,沉默不语。 花厅里静了好一会儿,君凌帆复又低声道:“这些日子打扰皇兄了,臣弟想今晚就回自己的王府居住。” 二皇子君凌帆封号静王,早已有了自己独立的府邸。 只是凌帆年少时在东宫跟皇兄一起念书,成年之后也常来常往东宫,东宫里有他的寝殿,晚间讨论事务晚了顺便就留下来,几乎很少回自己的王府。 宫中几位皇子感情好,看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以为兄弟情深。 其实也的确是兄弟情深。 不过今天之后,君凌帆知道自己是不会再住东宫了,纵使是兄弟,也还是避着点嫌较好。 “嗯。”君凌霄没反对,也没什么可反对的,“这两天没事就老实待在王府养伤,别到处乱跑。” 对于他所说的要去南疆一事,未曾表示什么意见。 似乎这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君凌帆点头:“是。” 这句话落音,两人又陷入了安静。 君凌帆想问问皇兄之前去玉衡宫的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或许该主动去找父亲谈谈。 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云淡风轻般把所有的秘密都压下,淡定地否认父亲的猜测,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就算是父子,有些话也是万万不能说的。 在厅中又坐了一会儿,似乎没什么可聊的,身上的伤也蚁蛰似的疼。 君凌帆站起身,主动告退:“臣弟先回去了,皇兄……” 皇兄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君凌帆抿唇片刻,淡道:“皇兄这两天也没休息好,当注意身体。” 君凌霄没说话。 君凌帆很快转身离开。 沉默注视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君凌霄单手抵着下巴,眸光平静幽深,就如周围这泛起层层涟漪的湖面,一眼望不到底。 一路强撑着精神走回寝殿,君凌帆体力有些乏,衣衫下沁出了一层细密薄汗。 浑身的力气像是骤然间流失殆尽,他无力地坐在床前,倚着床头雕柱,想到方才皇兄的表情眼神,说话的语调,好像跟往常一般无二。 也许他并未看出什么,或者猜出什么。 君凌帆不知该松口气,还是为此感到失落。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他实在是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搞出这么多麻烦事,还得让皇兄帮着收拾善后,为了护他而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情,虽说打了他一顿,可那三条人命确实也是没了。 皇兄政务繁忙之余,不仅要一句句逼问他杀人缘由,还得亲自动手教训他。 尊贵的一国储君,惩罚他人何曾需要自己动手?常常一句话发落下去,身边就有伶俐之人代劳,万事安排得服服帖帖。 可此番。 此番君凌帆倒是找了个麻烦给他。 不过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可原不可原,都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君凌帆闭上眼,倚着床头小憩一会,决定午膳之后再去玉衡宫,去过玉衡宫之后,雍华宫那边暂时就不过去了,先回王府。 等伤势彻底痊愈,再去跟母上大人请安。 君凌帆心里盘算好一切,却不知这世间有些事,真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也不是他盘算得周周到到,事情就一定会按着他的计划去走。 午膳之后他去了趟玉衡宫,君凌霄则坐在东宫书房里批阅奏折。 宫里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登基大典在即,整个司礼监、礼部官员,太子宫内侍、宫人,包括几位皇夫都忙碌了起来。 反倒是他这个准天子像个没事人似的,整日沉浸在一堆枯燥的政务之中。 第447章 没有隔夜仇 只是忙着忙着,他不免就想起那张苍白的脸。 一贯潋滟风流的青年,这两天顺服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便是那双总是盛满星辰的桃花眼,也只剩下了平静和沉寂。 君凌霄对着奏折有些失神。 脑海中不由浮现从小到大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从年幼时蹒跚学步需要他搀扶,到后来启蒙读书也宁愿让他来教,而不愿意去求教太傅。 君凌霄比凌帆大了一岁多点,学识上根本就是这边刚学,那边就磕磕绊绊做了弟弟的老师,想来也是好笑。 后来年岁渐长,君凌霄有意停下来等他一步,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凌帆大半时间都在他身边,有一阵还让姬凰羽感到唏嘘:“我跟楚天舒争宠争了这么多年都没争赢,没想到我的儿子倒是跟他的儿子这么亲近,还可劲地倒贴,让我这当爹的面子往哪儿搁?” 九娆对此只是淡笑:“兄弟情深不好么?” 好,当然好。 兄弟情深总比兄弟自相残杀来得好。 姬凰羽嘴上叫嚣着不满,心里当然也是希望皇子们之间感情好,毕竟都是九娆的孩子,谁又想看到他们反目成仇? 后来其他三位皇子陆续出生。 每次看到那些个小萝卜头追在后面喊着“大哥”,凌帆就会很烦躁地训斥:“整天喊什么喊,有完没完?乳娘都去哪儿了?怎么照顾皇子的,让他们到处乱跑?” 君凌霄觉得他的脾气不太好,并且发怒发得莫名其妙:“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整日追在后面喊皇兄,怎么自己长大了,对弟弟们就不耐烦了? “我跟他们不一样。”凌帆人小却老成,“我能帮皇兄做事,他们只会添乱。” 对此,君凌霄向来不置可否。 也许小时候的想法到底都要单纯许多,长大之后,反而生了诸多心思。 不过长达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兄弟之间的情分确实是其他人无法相比的,况且对于男女之情君凌霄从未有过想法,平生未曾喜欢过谁,那三位太子妃也只是基于家世、品貌和学识方面的优势,选了最合适的。 三位女子接连暴毙,对君凌霄来说,是震怒大过于难过。 没有感情,自然就没有伤怀。 只是对于凌帆杀人一事,他所产生的怒火却是跟这些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呈正比,越是在意,就越不能放任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然而。 然而…… 君凌霄揉了揉眉心。 某人以前曾不止一次傲娇:“本皇子勤奋上进,跟皇兄感情要好,以后可以帮皇兄分担政务,有本殿下在,总不能让皇兄太劳累,尔等懂什么?” “皇家兄弟就要自相残杀吗?谁说的?本殿下偏不信邪。” “我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好好辅佐皇兄,让皇兄做个圣明天子,至于其他的……皇兄如此英明睿智,又怎么会猜忌我?” 而如今。 想到某人宁死不愿说出口的心事,想到他说要去南疆走走时的语气和神情,以及今天的那句“皇兄登基之后,不用分给我太多的事情做,让我做个闲散王爷就行。” 到底是…… 君凌霄思绪回笼,目光落在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折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 君凌帆在玉衡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跟姬凰羽聊了什么。回到王府之后继续静养,凌风、凌然和凌云偶尔会去看他,旁敲侧击地想知道他这些天跟太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体不适,是被皇兄揍了? 皇兄为什么揍他? 凌风和凌然毕竟沉稳点,最小的凌云好奇心重,总是隔三差五问上一句:“皇兄虽然性子冷了一些,却不是暴力的人,连我这样的都从没被皇兄揍过,二皇兄你怎么就被皇兄揍了呢?” 凌帆对这些疑问从不理会,每日就只是坐在廊下乘凉,偶尔跟凌然对弈一局,或者独自倚栏望湖,半晌不发一语。 明眼人都看出他心里藏着什么事。 当然,皇子们就算如何心思重,最多也只会猜测两位皇兄之间是否出了什么嫌隙,而绝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太子皇兄要登基了,这段时间可能会忙一些。”凌然性情温润,言语也温和带着安抚意味,“登基之后,兄弟也皆是臣子,君臣之间有些距离还是要保持的,但太子皇兄素来对我们宽容,应当不会太过在意这些,更不会无端生出猜忌误会。” 君凌帆偏头看过来,眉梢轻挑:“有什么话想问,直接问就好,不用如此迂回婉转。” 凌然静默片刻:“二皇兄是不是惹了太子皇兄不高兴?” “嗯。”凌帆点头,“的确惹了他。” 毕竟杀了三任太子妃,这已经不能算在惹的范围之内了,而是生生挑战太子的底线和权威,皇兄的震怒又岂是区区一句“不高兴”可以概括的? “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凌然道,“太子皇兄也不是记仇的人,二皇兄去跟他认个错——” “凌然。”君凌帆笑了笑,眉目又是潋滟风流,“有些错误,不是认错就能化解的。” 凌然微怔,随即皱眉:“二皇兄莫不是对皇位生出了什么想法?” 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仇怨是认错化解不了的。 夺妻之恨? 但太子皇兄跟二皇兄之间也没夺妻之恨啊。 凌然想不通。 君凌帆也不想多说什么。 数日调养,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精神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为了避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臆测,他知道自己必须调整心情,尽快恢复以往的状态。 “登基大典筹备得怎么样了?”他问,数日未进宫,着实不知道进展,“日子定下来了吗?” 凌然点头:“九月二十。” 那也快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 凌然道:“母上大人打算早些退位,刚好把今年的秋闱都交给皇兄负责。” 凌帆淡笑:“秋闱又不需要天子监考。” “但脱颖而出的学子都将成为新帝臣子。”凌然道,“等到明年殿试就该由皇兄亲自主持了。” 第448章 瞎了眼 凌帆没说话,心头却微有些怔然。 是啊,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选出来的必是以后的肱骨干将,帝王面前红人。 天下之大,能人众多。 多少寒窗苦读的学子为了一朝功成名就,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天子圣明,天下有学之士自然慕名而来,臣服效忠。 皇兄之前的几个伴读同样有才有德,跟皇兄又有着数年伴读情谊。 帝都权贵家公子之中,亦不乏才德兼备的子弟。 新帝登基之后,何愁殿前没有足够多的人才可用? 君凌帆斜倚扶栏,眉目雅致风流,唇角挑起的笑意隐藏了心里所有的思绪:“属于皇兄的朝代终于要来临了。” 曾经的自己极力规划着这个朝代的辉煌,无数次幻想着辅佐皇兄成就一代传奇大帝的威名——倒不是对自己多有信心,不过是想沾沾皇兄的光。 后世史书之中称颂这位帝王时,能顺带提起还有一位王爷尽心尽责,一生侍以忠诚,从未有过二心。 凌帆其实不贪心,要求不多,只寥寥数语即可。 可即便只是这寥寥数语,也注定无法如愿。 君凌帆低低地笑着,谁叫他控制不住自己生了妄念呢? 一切结果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此时的皇宫里,南姒同样斜倚廊下朱栏,托着腮,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廊外飞花轻拂:“属于皇兄的朝代来要来了,不知道又会书写什么样的传奇。” “首先一点,史官肯定会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夜君陵坐在边上,语气淡淡,“当然,这不是说皇兄做得不好,而是说皇兄若做了九分好,史官记载时也必定会称颂十二分。” 女皇的时代结束,恢复男帝统治。 对于天下臣民——尤其是男子来说,这本身就是个喜讯。 即便这代皇帝做得不如女皇,他们也愿意抱以最大的包容,因为这位皇帝的登基在无形中恢复了男权的至高无上。 而倘若这位皇帝陛下做得跟女皇一样好,或者比女皇更好,他们只怕不会吝于用世间任何一句华美的辞藻,不惜用尽生平所学来称颂这位圣明天子。 南姒闻言,沉吟片刻,“你说得对。不过还是要看史官秉性如何,若是极力擅长阿谀奉承之辈,大概不是称颂十二分,而是绞尽脑汁逢迎拍马了。” “太子皇兄不可能重用阿谀之臣。”夜君陵道,“这点没什么可怀疑的。” 南姒瞥他一眼:“等皇兄登基之后,我们俩就回去东澜,让你也开创属于你的辉煌朝代。” 夜君陵微愣,随即抿唇浅笑:“东陵帝国恢复男帝当政,东澜倒是可以迎来一位女皇陛下,姒儿觉得呢?” “可以啊。”南姒语气淡定,甚至隐隐带着点期待,“我可以跟娘亲一样,选四个貌美有才华的皇夫。以后的权力分配照搬东陵皇族,每个皇夫负责各自的领域……嗯,让我想想,为了开拓东澜疆土,我还可以把东澜周边的几个小国王储全部塞入后宫,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姒儿还是老老实实做皇后吧。”夜君陵伸手把她扯进怀里,狠狠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朝政大事枯燥无味,权力纷争诡谲难测,我哪舍得让姒儿劳累?” 南姒嗤笑:“出尔反尔,男人的话果然不可尽信。” 夜君陵喊冤:“姒儿若是想看,我可以把心剖出来让姒儿看看。” “剖心干什么?”南姒挑眉,“你想让我当杀人犯?” 夜君陵一噎,很快说道:“我自己剖。” “你想做我的杀夫仇人?” 夜君陵:“……” 空气静了片刻,夜君陵耳朵里不断回荡着那句“杀夫仇人”,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忍不住开始悸动。 杀夫仇人。 杀夫。 夫,夫君。 这个字从南姒嘴里说出来,多么动听。 虽然杀夫仇人这四个字听起来一点都不旖旎,可拆开来看,重点不是杀,也不是仇人,而是“夫君”呀。 夜君陵唇角止不住地扬起心悦的弧度:“姒儿。” 南姒扬眉,盯着他脸上越来越无法控制的笑意,语气不冷不热:“你太不淡定了,这样如何成为合格的一国之君?我觉得你可以去跟皇兄学学。” 夜君陵笑意一收:“皇兄性子冷漠,身边又没有柔情似水的姑娘可以使他融化,我跟他不一样。” 南姒挑眉,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公主殿下。”奉南姒之命盯着陆家动向的暗卫疾步而来,单膝跪下,“陆家出事了。” 南姒皱眉:“何事?” “陆崇新纳的小妾有了身孕,方才去给顾姑娘请安,不慎落水,孩子没了。”暗卫简单讲了事情经过,“那小妾伤心欲绝,惊动了陆夫人和陆大人,现在陆府一致以为是顾姑娘害得小妾落水。” 南姒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起身道:“备马车,我要出宫去看看。” 夜君陵即刻跟上:“姒儿,你先别着急。” “夜小七。”南姒转头看他,眼神冷漠,“陆崇上个月纳妾,到今天才刚刚一个月吧?” 夜君陵想了想,“一个月多几天。” “才刚刚一个多月,那小妾居然就怀孕了。”南姒语气淡淡,“对着妻子口口声声说着爱,强调自己多深情款款,结果呢?小妾刚纳进府没几天就有了身孕,这样的深情你不觉得恶心?” 夜君陵摸了摸鼻子:“的确挺恶心的。” 可他不是陆崇,姒儿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感觉犯了错的人是他一样,让他怪心虚的。 南姒冷冷道:“顾烟当初真是瞎了眼。” 说罢,疾步往宫外走去。 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 守卫依然就之前那两个守卫,时隔一个月再看到南姒,自然不会忘记她的身份,连忙跪下行礼。 可南姒和夜君陵理都没理会,径自入了府门,直奔凌波苑而去。 “顾烟,你给我跪下!”陆夫人的声音听着格外愤怒,“依依究竟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她?跪下!” 第449章 哀莫大于心死 南姒疾步走进凌波苑。 “自打进府以来,依依谨守本分,对你事事恭顺,从未有过越礼之处,你还要她怎么做?她肚子里怀的是陆家骨肉,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啊!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顾烟惨然一笑。 恶毒? 生平第一次,她被人冠上这样的评价。 看了一眼满眼失望的陆崇,顾烟哀莫大于心死,平静地道:“我没有对白依依做过任何事情,信不信,由你们。”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陆夫人厉声质问,“难不成依依自己跌入湖中,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来嫁祸给你?” “白依依是不是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已经一再退让,而你们逼人太甚!”顾烟看着依偎在陆崇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子,面露嘲讽,“你们纳她进府,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以妾室身份进门,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我忍了下来;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柔弱,我信了,允她免了每日问安礼;我想井水不犯河水,偏安一隅,可她偏偏总要往我面前凑——” “住口!”陆崇冷冷喝了一声,打断了顾烟的话,眼底满是怆痛和失望,“烟儿,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对我心存不满,可孩子是无辜的呀,你怎么能,怎么能……” 顾烟看着他,浑身冰凉:“所以你也觉得孩子是我杀死的?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恶毒?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所以你就把她推下河?”陆夫人脸上浮现怒火,冷冷质问,“你说你一再退让,可今天听到这番话,我才知道桩桩件件你都记着呢,还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在一开始,你就依依进门一事就心怀不满?所以才如此——” “烟儿姐姐。”淡漠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陆夫人怒火冲天的质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聚集在院子里的所有人,刹那间齐齐转头看去。 眼前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着一袭浅蓝色飘逸裙装,俏生生站在那里,黑发如瀑,肌肤胜雪,美得像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你是谁?”陆夫人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精致脱俗的少女,“怎么进来的?为何没人通报?” 南姒身边跟着一个侍女,身上穿着宫女的打扮。 侍女面无表情的环顾一周:“都看什么看?鸾凰公主驾到,尔等还不跪下行礼?” 公主? 众人大惊。 南姒拿出自己的玉令,不疾不徐地展现给在场的人看:“我是君鸾凰。” 刷刷刷,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抽口气,坐在主位上始终不发一语的陆大人霍然起身,随即众人齐齐屈膝跪了下来:“参见公主殿下!” 一瞬间,院子里静得像是空气都凝结。 “都免礼吧。”南姒语气淡淡,并走到顾烟面前,“发生了什么事?” 顾烟努力扬起嘴角,表情却是一片死寂,“六儿,我……” 南姒伸手拥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方才我听到了一些,告诉我,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顾烟闭了闭眼,靠在南姒肩头,眼泪失控地顺着脸颊滑落。 陆崇背叛诺言,让白依依进门时,她没有哭。 坐在正妻的位置上,接受一身嫁衣的白依依奉茶时,她心如刀绞,却没有哭。 小妾进门第一天,自己的丈夫留宿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房里,她独自一人睁着眼睛到天明,没有一滴眼泪。 面对不白之冤,面对婆婆的指责,面对丈夫失望的眼神和质问,她心如死水,却还是没有哭。 可此时,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湿了面颊,痛断了肝肠。 她哽咽着开口:“六儿,你怎么来了?” 陆夫人看到眼前一幕,脸色不由微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陆崇。 陆崇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分明是诧异之色。 鸾凰公主? 烟儿的这个朋友居然是高贵的金枝玉叶,当今女皇陛下唯一的宝贝女儿,鸾凰公主? 南姒轻拍着顾烟瘦弱的肩膀,低声道:“烟儿姐姐,告诉我,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顾烟微微一震。 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她轻轻闭上眼,眼泪湿了睫毛,嗓音带着几分苦涩:“我想跟他和离。” 她的感情已经支离破碎,她的婚姻也满目疮痍,她的丈夫成了别人的丈夫,这样一个充满讽刺和算计的家,还有继续守着的必要么? 南姒平静地开口:“你确定吗?” 顾烟沉默片刻,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确定。” “不后悔?” 顾烟摇头。 抬手拭去脸上的水渍,她唇角扬了扬,嗓音轻颤却坚决:“永不言悔。” 南姒点头:“好,我答应你。” 放开她,南姒目光环顾一周,看到了那个像是惊吓过度般依偎在陆崇怀里轻颤的女子,好一副羸弱无助、泫然欲泣的模样。 “公主殿下。”陆夫人见情况不太对,心头微惊,连忙开口解释,“事情并非公主看到的这样,其中有隐情,还请公主听臣妇详细禀来。” 南姒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关系,本公主今天时间多得很,可以听你慢慢说。” 陆夫人一震,低眉道:“一个月前,臣妇的儿子陆崇纳了依依为妾,此事顾烟是同意的。依依每日早晚给顾烟问安,言行恭谨,从无逾越之处,可顾烟不满丈夫纳妾,数次把丈夫拒之门外,对依依的示好更是视而不见,态度冷若冰霜。” 南姒点头:“如此说来,倒确实是顾烟做得不太好。” 陆夫人闻言,心头微松:“依依有了身孕,还是坚持早晚来问安,可顾烟……顾烟她……” “顾烟做了什么?”南姒抬眸看向那白姑娘的方向,裙摆下一片血渍看得格外明显,“把白姑娘推下了河,导致白姑娘小产了?” 陆夫人脸色又不太好看了,点了点头:“是。” “白姑娘。”南姒语气淡淡,“是这样吗?” 白依依缩在陆崇怀里,像是被吓到了,不敢说话。 第450章 七出之条 “白姑娘。”南姒皱眉,“事实是否就是陆夫人说的这样?” 白依依紧紧揪着陆崇的衣服,低声啜泣起来,像是怕到了极点。 “公主殿下。”陆崇躬了躬身,开口道,“依依今天受了惊吓……” “受了惊吓?”南姒似笑非笑,眼底色泽却是寒凉刺骨,“所以连话都不会回了?” 陆崇一窒。 “白姑娘。”南姒语气冷了三分,“本公主面前,由不得你沉默。” 话音落下,白依依身子骤然一颤。 “顾烟。”陆夫人看向顾烟,“我知道你出身相府,顾家比我陆家高贵,我也没料到你跟公主殿下是朋友,居然能请动公主替你出面,但此番分明是你有错在先,女皇陛下圣明,公主想来也不会是非不分——” 顾烟站在一旁,不再看她一眼,表情苍白而安静。 “陆夫人别急。”南姒淡笑,“女皇陛下圣明,这天下人都知道,本公主自然不会是非不分,在外败坏我娘的名声。顾烟也并没有请我出面,是我自己这两天在宫里闷坏了,趁着天气好不容易转凉,才想着出来找她叙叙旧,没料到会撞上这样的事。” 顿了顿,“不过既然来了,本公主自然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陆公子说是不是?” 陆崇僵硬地点头,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顾烟,眼神里透着沉痛和失望。 “所以能否请白姑娘告诉我,当真是顾烟推你下河,导致你小产滑了胎?”南姒看向白依依,见她依然紧紧揪着陆崇的衣服,像是随时都担心他被人抢跑了似的,“如果白姑娘继续保持沉默,本公主就只能当你是撒谎了。” 此言一出,陆夫人和陆崇脸色齐齐微变。 “烟儿。”陆夫人低声开口,“你尽管把实话说出来,公主殿下不会为难你的。” 南姒不置可否。 夜君陵皱眉,只看了一眼白依依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女子跟世家大族后院里那些最擅长扮柔弱,以及后宫里总是以眼泪为武器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或者说,她的手段还嫩了点,心思太急躁了些,不懂得隐忍,急功近利,若是放在其他有点脑子的的人身上,根本不可能被她算计。 可陆夫人是她的姑姑,本就有一层血脉关系,自然站在她这边。 至于陆崇,是选择性地眼瞎耳盲? 夜君陵目光从他面上一掠而过,不觉得再有关注他的必要,这么一个愚蠢的男人,就算夜君陵跟顾烟素不相识,也完全不明白当初顾烟是怎么看上他的。 “依依。”陆崇也低了低头,“把实话说出来吧,放心,你是受害者,没人会怪罪你的。” 白依依咬着唇瓣,未语泪先流。 一行行清泪滑落面颊,她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声音颤抖:“是,我给姐姐请安……姐姐她……” “既然如此,本公主大概是不需要再问什么了。”南姒没再多说什么,抬眸看向站在一旁没说话的陆大人陆海,语气淡淡,“我朝自祖母登基之后,女子地位虽大有提升,可有些教条习俗却并没有就此被抹去,尤其是夫妻之间的家务事,只做了一些更改……我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请陆大人替我解答一番,不知可否?” 陆海低头:“公主请问。” “周礼规定,妻子犯了七出之条,丈夫有权利休妻。”南姒语气淡淡,“不知这‘七出之条’指的是什么?” 陆海回道:“不顺父母,无子,淫,有恶疾,多言,盗窃。” “母上大人在位期间,出于尊重女子的考虑,把休妻的规定改为和离,也就是说妻子若犯了七出之条,丈夫有权利提出和离,对否?” 虽说和离只是名义上好听一些,大多人对于被被和离的女子还是当做弃妇看待。 “是。” “若丈夫犯了大逆不道,奸杀掳掠,背信弃义,亦或者其他一些情节较重的错误,妻子同样有权利提出和离,对否?” 陆夫人脸色一变:“公主殿下,陆崇并未犯下什么背信弃义、大逆不道的错误——” “我是在问陆大人。”南姒语气平静,“刚才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陆海点头:“是。” “顾烟身为陆崇妻子,成亲一以年来无子,此为犯了七出之一,对否?” 陆海迟疑片刻,“是。” “顾烟善妒,不满陆崇纳妾,处处为难小妾白氏,是为心胸狭隘,无容忍之量,犯了七出之条中的‘妒’,对否?” 陆海心头微沉,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是。” “顾烟不能讨得公婆欢心,对婆婆主张的纳妾一事心怀怨恨,是为犯了七出之条中的‘不顺公婆’,对否?” 陆海脸色一变再变,至此终于开始犹豫:“也不算……也不算不顺公婆……” “最最恶劣的是,她手段毒辣,连尚未出世的胎儿都下得去手,实在不配再做陆家儿媳。”南姒语气冷漠,“所以本公主今日在此做主,支持陆崇休了这个妻子,但念在顾相对女皇陛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把休弃改为和离,陆大人意下如何?” 陆崇脸色一变:“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南姒挑眉,“如此品行恶劣的妻子,只会给陆家蒙羞,你为何不同意?” “我——” “此事由不得你不同意。”南姒语气强硬,“方才本公主讲的桩桩件件皆是顾烟所犯之错,陆公子在和离书上都可如实写下,至于谋害白氏胎儿一行,这已不是简单的犯错,而是犯了律法,按规定是要交由大理寺审问的。” 陆崇脸色骤变,不由看向顾烟:“烟儿!” “不过,去大理寺必须原告和被告都在场。”南姒看向白依依,“白姑娘今天身体若是允许,那择日不如撞日;若身子不适,就改日再去,你自己决定。” 白依依心头不安:“我……” “依依刚落了水,又小产,眼下不宜再折腾。”陆夫人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而且这只是陆,陆家家务事,不……不用闹到大理寺吧……” 第451章 黑心白莲花 “牵扯到了谋杀,可不仅仅是家务事了。”南姒冷道,“东陵律法,容不得任何人藐视。” 话音落下,所有人如坠冰窖。 “本公主再问一遍,白氏身子如何?”南姒语气淡淡,“能否今日就去大理寺走一趟?” 白依依脸色苍白,揪着陆崇腰间袍服的手指不自觉地发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轻颤着开口,嗓音低若蚊鸣:“我……我没事……” “所以白氏是觉得,今日就可以去大理寺?” 白依依细不可查地点头。 夜君陵瞥了她一眼。 夜长梦多。 早些解决了这件事,她才能睡得安心吧。 “依依。”陆崇脸色一变,“你刚落水,怎么能去冒险?” 不,应该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就算顾烟千不该万不该,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他也并没有要跟她和离的想法。 怎么能和离? 烟儿才是他最爱的女子啊。 陆崇转头看向顾烟,却见顾烟像是失了魂似的,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已完全漠然无视。 陆崇心头微沉,唇角轻启:“烟儿!” 顾烟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平静:“就依公主的意思吧。” “烟儿!”陆崇脸色大变,“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顾烟唇角微挑,眼底却是一片悲凉。 “阿蛮。”她转头看向阿蛮,淡淡吩咐,“你回去相府一趟,如实告知我爹娘和大哥,就说我在陆家犯了谋杀之罪,让爹娘和大哥去一趟大理寺。” 陆大人眉头紧皱,看向南姒:“公主殿下,这件事并没有严重到要闹去大理寺,只要顾烟诚心诚意认个错,臣就当做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这件事确实已经发生了,陆大人又怎么能当成没有发生过?”南姒皱眉,语气格外的冷淡,“难道就因为顾烟是你的儿媳妇,或者说,因为顾烟是顾相的女儿,你就要对她犯下的罪行睁一只眼闭只眼?” “臣——” “身为朝廷命官,本公主不认为这是陆大人应该犯下的错误。” 陆明一僵,额头不由冒出了冷汗:“公主殿下说得是,臣愚钝。” “既然白姑娘身体无碍,那就走吧。”南姒转头看向陆崇,“还请陆公子好好照看一下你的侧夫人,别让她再受到什么惊吓。” 说着,径自转身朝外走去。 夜君陵目光落在顾烟身边的阿莲身上,淡道:“把你家小姐带上,随我们一起去大理寺。” 阿莲点头,有些心惊胆战的,却并不害怕。 她家小姐没有杀人,也没有把白夫人推下河,分明是那柔弱无助的侧夫人自己邀请小姐到河边赏花,然后自己站不稳掉了下去,却把罪名一股脑儿全推到她家小姐的头上。 阿莲算是看清楚了,什么柔弱无助?这侧夫人分明就是个白莲黑心肝,跟薄情寡义的陆崇刚好配一对。 只可怜了她家小姐,喜欢上了这么一个眼瞎的东西。 顾相府里,顾从祁刚从东宫跟太子议事回来,就听到府中人禀报:“小姐身边的阿蛮姑娘求见大少爷。” 顾从祁一愣,“阿蛮?” “是。” “让她过来。” “是。” 下人把阿蛮领过来,甫一见到顾从祁的面,阿蛮眼眶一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公子!” 顾从祁一惊,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这是干什么?你家小姐呢?” “大公子。”阿蛮说哭就哭,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无能,保护不了小姐,奴婢罪该万死,小姐……小姐她冤枉啊……” 顾从祁一颗心沉到谷底,直接伸手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不许哭了!告诉我,小姐怎么了?” 阿蛮一抹眼泪:“大少爷,此事说来话长,我们现在需要立刻去大理寺一趟,奴婢边走跟您说。” 那还等什么? “来人,备马!”顾从祁转身就往外走去,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算了,准备一辆马车给我!” 阿蛮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马车很快往大理寺方向行驶而去。 阿蛮跪坐在马车里,滔滔不绝地开始控诉陆崇的罪状:“他就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徒,当初信誓旦旦对小姐做下承诺,如今不过一年有余,他就全然把诺言抛到了脑后。” “可是他不信守承诺,纳妾也就罢了,那小妾看着柔弱,实则就是个黑心芝麻馅儿的白莲花,处处跟小姐作对,小姐明明不愿意搭理她,原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就好。” “可人家不干呀,每天早晚到小姐面前问安,诚心要膈应小姐。小姐不愿意搭理她,她就说小姐是故意漠视、欺负她,眼眶儿一红,拎着个帕子就去了陆夫人处,掉两滴眼泪啊,陆夫人就以为是小姐欺负了她。” “这些小姐都忍了,可那白夫人看着柔柔弱弱,却变着法儿的炫耀姑爷对她如何宠爱,这不,刚进了一个月就怀孕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阿蛮也忍不住气红了眼:“我们就劝小姐回来相府住两天吧,可小姐不愿意,说是怕陆夫人和姑爷误会,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小姐还是忍,人家就变本加厉的觉得你好欺负呗。” “就在今天早上,那白夫人一手揽着腰,一手摸着肚子,风一吹就倒似的,挪啊挪,在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步步生莲似的挪到了凌波苑,非说凌波苑的荷花好看,再三请求小姐陪她一起赏荷。” “小姐烦不胜烦,却也知道她若是不答应,这小白莲儿还不定如何去夫人和姑爷面前编排是非呢。小姐这两日身子也不太舒坦,着实没有那么多精力与她周旋,所以就答应了,料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陪她赏荷结束,早点送走这位侧夫人。” “谁曾料到,这赏荷直接赏出了人命案子,按说今天的风也不大,不至于一吹就把她吹进河里去了吧,可这位白夫人就像是表演戏法似的,被风吹啊吹,吹啊吹,白衣飘飘多美啊,结果就给吹到了河里去。” 第452章 阿蛮发飙 “然后就那么不巧的,小产滑胎了,陆家人齐齐上阵质问小姐,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小姐定了罪,小姐百口莫辩。” 阿蛮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可怜的小姐那么善解人意,自从嫁到陆家去之后,侍奉公婆尽心尽力,相夫教子……好吧,暂时还没有孩子,可小姐肚子里也有了身孕呀,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娃,结果还没来得及把喜讯告诉姑爷呢,就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顾从祁听阿蛮一一道来,才知烟儿这些日子在陆家受了多大的委屈,震怒使得他的脸色越来越冷。 直至听到最后一句,脸色蓦然一变:“烟儿怀孕了?” 阿蛮点了点头:“但是还没让姑爷知道。” 顾从祁沉默,俊雅的脸色布满寒霜。 “对了,公主殿下刚才也在陆家,现在应该去了大理寺。”阿蛮想起这个,连忙禀报给大少爷知道,“公主殿下一定会帮小姐主持公道的。” 顾从祁讶异:“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去了陆家?” “就半个时辰前。”阿蛮道,“陆夫人和姑爷一起质问小姐的时候。” 顾从祁没再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大理寺外面。 顾从祁匆匆下了马车,疾步往里面走去。 陆家一大家子都到了,南姒和顾烟沉默地站在陆家对面,泾渭分明。 顾从祁虽然已两年没见过鸾凰公主,却还不至于不认识,况且那一身高贵的穿着打扮,就算是在威严肃静的公堂之中,也让人无法忽略她的风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修竹般俊美绝伦的少年,一直安静的站在南姒身边。 若是在平常时候,顾从祁大概还有些好奇心,毕竟他早已听说离家两年的公主殿下已经回了宫里,身边还带着一个拥有倾世之颜的美少年,那是公主心爱的情郎。 但此时除了顾烟之外,他完全没有心情去理会其他的事情。 走上大堂,一眼看到容色苍白憔悴的妹妹,顾从祁心头一紧,“烟儿。” 顾烟转头看向兄长,强迫自己扬起一个笑容:“大哥。” 顾从祁心头一紧,走到她跟前,没理会躬身朝他见礼的陆崇,伸手把妹妹拥入怀里:“没事,我在。” 顾烟抿唇,忍不住又想哭。 果然是委屈憋得久了,这性子也变得软弱了。 “爹还在宫里,正在跟陛下商讨朝政大事,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全权处理。”顾从祁说着,放开转头扫了一眼陆家人,“事情的经过,来的路上我已经听阿蛮讲了一遍,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倒是不妨听听寺卿大人怎么说。” “大哥。”顾烟摇了摇头,低声开口,“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所有的罪名我认下,只希望尽快把此事了结,不想再折腾了。” 她也无力再折腾。 顾从祁点头,“我知道。” 说着,转头看向前方主位上的寺卿大人:“人都到齐了,请大人开始问话吧。”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 堂下站着的个个身份显赫,他还是第一次审这样的案子。 不过公主的意思他明白,陆家的事情孰对孰错,他这双火眼金睛也不是看不出来,所以倒也没什么繁杂的过程。 “白氏。”季大人坐了下来,猛地一拍惊堂木,“你说顾氏推你,导致你小产滑胎,此事可属实?如果撒谎,你该知道后果。” 白依依颤了一下,越发缩进了陆崇怀里。 “大人。”陆夫人脸色青白,眉头深锁,“依依刚受了惊吓,大人非得逼着她再把痛苦的过程再回忆一遍?此事顾烟也知道,大人何不问问她——” “我家小姐什么都不知道!”阿蛮怒声开口,“这柔弱的白氏整天跟个病秧子一样,明明风一吹就跑,却偏偏不愿意待在她的屋子里安分守己,整日晃到小姐面前作妖。我家小姐不想看见她,免了她早晚问安,她却偏不知趣,天天跑到小姐面前炫耀姑爷对她多宠多爱,刚进到府里一个月就有了身孕,还真是神奇呢。” “你有孕就有孕了吧,别的女子若是有孕,谁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孩子有个意外?偏偏就你不知消停,非得跑去告诉小姐你有孕了?告诉了还不行,非要小姐陪你赏花,敢问一下你一个区区妾室有多尊贵?我家小姐既是陆家正室,又是相府千金,哪一点不比你尊贵?你还真敢仗着有孕就让我家小姐陪你赏花?明明是贱命,却非得摆出公主的架子!” 陆夫人脸色大变:“你给我住嘴!” “你让我住嘴我就住嘴?”阿蛮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气势丝毫不比陆夫人弱,“我是看在我家小姐的面子上才对你们一再忍让,今日之后陆家跟顾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凭什么还要听你的?” 陆夫人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陆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转头看向顾烟:“烟儿?” “别再喊我家小姐!”阿蛮冷冷瞪了过去,“你不配喊我家小姐的名字!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口口声声说对我家小姐是真爱,心里只有我家小姐一个人,转眼就去睡了别的女人,还容忍别的女人在我家小姐头上撒野,这就是你的爱?虚伪!下贱!” 陆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乎不敢相信,以前谦恭有礼的阿蛮此时居然像个泼妇一样,对着她大呼小叫。 “事到如今,就算我说真话你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们都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蠢货!”阿蛮气势不减,趁机骂个尽兴,“你们的脑子都被驴踢了,只相信那个黑芝麻馅白莲花的一面之词,看着她伪装出柔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就以为她真的柔弱……哈,真是可笑!” “她要真是柔弱,就不会死皮赖脸的非要给我家小姐添堵,她过门这些日子,我家小姐有没有主动踏出过凌波苑一步?有没有主动去为难过她一次?陆夫人,不如你自己说说,我家小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为难白夫人的举动,且被你亲眼看到了?” 第453章 和离书1 陆夫人被她一番质问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错,难看至极。 “是她自己听不懂人话,我家小姐再三强调不用请安,不用请安,她非得自甘下贱过来请安,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小姐虐待了她似的,啧,真是可笑极了。” 阿蛮不屑地看了一眼又惊吓过度的某位白莲花,“眼泪倒是收放自如,演技也精湛得很,未语泪先流,一句话不说就能让人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跟那个什么楼里的戏子一样,人前一副模样,人后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阿蛮!”陆崇惊怒,“你怎么说话的?” “怎么,姑爷心疼了?”阿蛮冷笑,“不是说只把她当成妹妹吗?进门一个月就把自己的妹妹搞怀孕了,这样的妹妹若是多来几个,想来陆家马上就人丁兴旺,孩子遍地跑了。” 陆崇脸色涨红:“阿蛮!” 寺卿大人咽了咽口水,淡定地坐在高位上,虽然他知道不该,可这小姑娘发起飙来还挺有气势,连他都被震住了。 还有这后宅里女人之间争宠的手段真是听得他目瞪口呆。 再看那位柔弱的白夫人,别说,真像阿蛮所说的那样,未语泪先流,看着多楚楚可怜啊,难怪陆崇这么快就偏了心。 任是谁看到她这副凄楚可怜的模样,都会以为她才是委曲求全的那个,实则……啧啧啧。 这顾家姑娘怎么就那么镇定呢? 都是姑娘家,谁又不是水做的?不就是比柔弱吗?怎么就不能放下身段跟她拼一拼,看看谁哭得更让人心疼? 季大人像是听话本子似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再让阿蛮继续发威了。 “咳。”清了清喉咙,季大人拿着惊堂木轻轻一拍,“既然白氏已经承认,的确是顾氏推她下河,那本官再问问顾氏,她所言可属实?” 顾烟垂眸:“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凭大人定夺。”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判你们和离。”季大人语气淡淡,“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大人!”陆崇转头,语气焦灼,“我不同意和离!” “你不同意?”季大人有些稀奇地看着他,“顾氏都承认害了白氏的孩儿,手段如此恶毒,心胸如此狭窄的女子,你难不成还要继续留她做妻?” “我——” “哦,我知道了。”季大人刚反应过来似的,“你是担心顾相位高权重,今日女儿受了委屈,来日找你陆家的麻烦?” “我不是——” “没关系,不用担心。”季大人像是知道陆崇心里的想法似的,摆了摆手,“顾相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今日和离,是本官主持公道,秉公处理,他就算要找麻烦也会先找本官的麻烦。况且顾公子不是在这里吗?他也听到了,顾氏的确犯了错,被扫地出门也是咎由自取,你不用感到愧疚,更不用感到害怕,本官保证他不会找你的麻烦。” 陆崇一个箭步走到顾烟身边,满眼惶恐:“烟儿,我不要和离,今天这件事我们就当做没发生过好不好?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以后我——” 白依依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地看着陆崇。 “陆崇。”顾烟拿开了他的手,淡淡一笑,“我们好聚好散吧。” “我不。”陆崇摇头,“烟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不追究了,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不好?你跟我回去,我不想和离,你以前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生一世——” “你以前也答应过我的。”顾烟静静说道,“你答应过我永不纳妾,答应过我永远爱我,信我,尊重我,答应我会给我一生的幸福,但是你食言了。” 陆崇怔住。 “你放心,我不会让父亲找陆家的麻烦。”顾烟淡笑,“希望你跟白夫人恩爱有加,白头偕老。” 说罢,转头看向季大人,深深一躬:“麻烦季大人让人给我们准备笔墨。” 季大人连忙吩咐左右:“来人,给陆公子准备笔墨。” 顾烟谦恭地道:“多谢大人。” 衙内很快抬来一张长案,笔墨纸烟很快准备好。 顾烟平静地开口:“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顾烟认下所有指控,并自愿跟陆崇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请陆公子写下和离书。” 陆崇脸色刷白,不停地摇头。 陆夫人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和离? 不,她从未想过要让儿子跟顾烟和离,就算顾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她的目的也不是要让顾烟从陆家离开。 “顾烟。”冷静下来之后,陆夫人有些不安地开口,“你跟陆崇感情这么好,怎么会和离?娘知道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并不是想让你离开陆家,娘只是——” 她只是,只是太过生气,也太过心疼依依肚子里的孩子,根本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陆夫人。”顾烟淡笑,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情绪,“顾烟罪孽深重,实在不配再做陆家的儿媳妇,在此真心地下堂求去,也祝愿陆公子跟白夫人从此恩爱两不疑。” 陆夫人怔怔地看着她,心头一片纷乱。 “陆公子。”顾烟转头,看着站在一旁僵立不动的陆崇,“别耽搁大家的时间了,把和离书写了吧。” 顾从祁没什么表情的站在一旁,此时终于开口:“既然烟儿如此让陆家蒙羞,我顾家就此接回女儿,不敢再留在陆家让你们为难,也算成全了陆公子和白夫人的一片情深意重,还请陆公子早点把和离书写了,别让大家为难。” 陆崇心慌意乱地摇头。 “如果你不愿意写,我来替你。”顾烟说着,抬头看向季大人,“大人,和离书我来写,可以吗?” 季大人点头:“和离是双方平等自愿的事情,夫妻二人谁写都一样,只要你们各自都签字画押就能生效。” 顾烟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微微欠身行礼,随即在长案前席地而坐,拿起案上狼毫,提笔蘸墨,低眉书写。 第454章 和离书2 南姒沉默地站在一旁,自打进了这大理寺开始,她就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跟审案规矩不符的事情。 一切都交给了顾烟自己处理,自己决定。 这个为了爱而一度委屈求全的女子,望今日之后可以浴火重生,可以走出阴霾,早日恢复成以前那个朝气明媚的姑娘。 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席地而坐的女子身上。 纤白的手执着狼毫,一笔一画,亲手斩断心中所爱,为这一年多的姻缘做一个了结。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妾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与君相离之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于辛卯年八月初一。 娟秀的字体藏着骄傲风骨,也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 顾烟安静地盯着案上自己亲手书写的和离书,须臾,继续提笔,在剩下的空白处继续书写。 顾烟自嫁入陆家,一年无所出,是为无子。 对丈夫纳妾心生不满,心胸狭窄,是为妒。 侍奉公婆不能尽心尽责,是为不顺公婆。 今犯七出之条中其三,愿与夫陆崇就此解除夫妻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顾烟落笔。 写完,缓缓站起身。 “大人,和离书已经写好了。”顾烟抬眸,“请大人过目,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指正。” 季大人摆摆手:“本官就不看了,让陆公子过目一下。” 顾烟点头,转头看向陆崇:“请陆公子过目。若没有什么异议,就请在合离书上签字画押。” 陆崇呆呆地看着顾烟,像是突然间不认识她了一样:“烟儿,你就真的……真的这么铁了心……” 那些日子的恩爱誓言,就不记得了吗? 顾烟淡笑:“请陆公子签字画押。” 昔日所有的深情誓言从此随风消散。 陆崇还待说什么,却闻阿蛮冷哼着开口:“我家小姐深明大义,宽容大度,已经要成全你们恩爱两不移了,你还要怎样?陆公子不是就喜欢白夫人这样娇娇弱弱的嘛?以后陆家就没有这个心胸狭隘,善妒的正妻了,刚好给你们家侧夫人腾位置,如此也算皆大欢喜,陆公子还请赶紧签字画押吧,别耽误我家小姐回相府跟老爷夫人团聚。” 这小丫头今天发起威来,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南姒瞥了她一眼,暗道她快忘了阿蛮以前就是个暴脾气,不过顾烟性子柔婉,嫁到陆家去之后,阿蛮不想给她家小姐惹麻烦,所以脾气收敛了很多。 只是谁也没想到,到最后善良并没有给顾烟带来多少好处,也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安稳,有人拿善良当软弱,有人以柔弱当武器。 反倒是刁蛮发飙一通,反而让人出了心头恶气。 陆崇怔怔地听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烟,像是在坚持着最后一次希望。 可顾颜烟表情平静,已看得出态度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签字吧。”南姒开口,“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想要毫无隔阂地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既然如此,好聚好散也算全了当初这份情谊。” 陆崇一震。 当初这份情谊? 脑海中不由浮现幼时的相识,樱花树下女孩含笑的容颜也曾惊艳了时光,那一份悸动深种心扉,从此少年心头抹不去一道叫他幸福的倩影。 少年时的情窦初开,青梅竹马的甜蜜相伴,少年少女漫步在园中时,眼底展现出纯粹的娇羞和柔情。 一句句山盟海誓,一字字铿锵诺言。 他以为,他们可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而今不过一年岁月,全部化作过眼云烟。 陆崇低头,心头一阵绞痛,低头看着心爱女子亲手写下的和离书,浑浑噩噩地抬手提笔,浑浑噩噩地在和离书签字,画押。 就此结束了这短短一年的姻缘。 明明一个月前还是恩爱夫妻,一个月之后却闹到对薄公堂,成了陌路。 事情,究竟……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想不通。 “烟儿。”顾从祁上前牵住顾烟的手,“跟大哥回家。” 顾烟妥善的收好了和离书,淡笑着:“嗯。” 顾从祁转头淡道:“烟儿去年出嫁时带去陆家的嫁妆,稍后我会派人去清点。” 相府千金出嫁,风头自然不小。 虽说顾相来帝都扎根才几十年,还没有攒下多深厚的家底,可满朝文武皆知,顾相是女皇陛下面前的肱骨大臣,深得女皇信任。 顾家大公子又是太子伴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顾家千金出阁时女皇和太子都派人赏赐许多陪嫁。 当时不知多少帝都世家子弟羡慕陆崇的好运,却没人想到,这场风光无限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一年就宣告散场。 阿蛮道:“小姐的嫁妆我知道在哪儿,今晚我就带人去把小姐的嫁妆全部拿回来。” 顾从祁嗯了一声,朝季大人道:“大人忙,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季大人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往外走去,陆崇下意识地开口:“烟儿……” “相公!”白依依紧张地伸手抓着他,脸色一片楚楚可怜,“我……” 陆崇转头看着她,心头浮现的却是顾烟清丽明媚的面容,心头一变空落落的难受。 “我们也走吧。”南姒开口,没去看陆家人此时都是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夜君陵连忙跟上,很自然的挽上她的手,“外面太阳大,当心别晒着。” 南姒语气平静:“夜小七。” “嗯?”夜君陵乖顺的,“姒儿。” “你以后要是敢纳妾,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泡在醋缸里。” 第455章 太医 夜君陵求生欲极强,连忙拍胸口保证:“姒儿放心,我此生只爱姒儿一人,绝不让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机黑莲花,柔弱白莲花掺和进来破坏我们夫妻恩爱。” 南姒语气平静:“谁跟你是夫妻?” “我这就进宫跟岳父岳母大人提亲,我们在离开帝都之前就把婚事办了。”少年语气坚定,“姒儿早些把我定下来,只归你一个人所有,这样就没有人来抢了。” “抢?”南姒扬眉嗤笑,“你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 “呃?难道不是?” “天下男人死绝了吗?”少女嗓音慵懒悦耳,“以为我非你不可?” “姒儿……”少年语调温软下来,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语调,“别这么无情。” “是你先不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再敢说没有?” “呃……姒儿,我错了。” 少年和少女声音渐渐远了,听不太真切了。 陆崇呆呆地站在堂上,恍若石雕,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 少女娇嫩悦耳的言语一字字回荡在耳边,也不知只是嬉笑怒骂,还是意在嘲讽他如今的下场。 可这并不重要。 陆崇一字一句都上了心。 你要是敢纳妾,我把你脑袋拧下来,泡在醋缸里。 你以为你是香饽饽? 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以为我非你不可? 是你先不义。 以及,少年那句: 我此生只爱姒儿一人,绝不让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机黑莲花,柔弱白莲花掺和进来破坏我们夫妻恩爱。 好耳熟的话。 似曾相识的誓言。 当年是谁在说,“我此生只爱烟儿一人,绝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插入我们中间,破坏我跟烟儿之间的夫妻感情。” 陆崇伸手捂着缺了一块似的心口。 如果,如果他一直遵守着诺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 烟儿不会嫉妒,不会为难依依,也不会在晚上把他拒之门外。 他们今日也不会,也不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崇儿。”陆夫人担心地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脸,既心疼又无奈,“我们回家吧。”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只当是他跟顾烟无缘。 陆崇没说话,沉默地随着爹娘一起离开大理寺,白依依紧跟其后,依然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自从入了大理寺就一语未发的陆海,离开大理寺回陆府的一路上依然沉默,只是脸上一片阴云沉沉,心情看起来非常不好。 回到陆府,众人刚要走进府邸大门,街道上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陆夫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辆宽大的马车由远及近而来,而让人惊讶的是,马车上的标志居然是来自宫中太医院。 “老爷。”陆夫人察觉到一丝什么,眉头微皱,低声提醒丈夫,“宫里来人了。” 陆海一个激灵,顿时回神。 宫里来人? 来什么人? “陆大人。”马车在陆府门外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太医,朝着陆海微微拱手。 陆海诧异的看着这两人,格外不解:“王太医,金太医?您二位这是……” “太子殿下得知陆公子的侧夫人坠了河,怕落下什么后遗症,特命老夫二人来给侧夫人诊脉调理一番。” 什么? 陆海和陆崇齐齐一懵。 太子派人来给陆家小妾诊脉? 他们没听错吧?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政务繁忙,哪有心思去关注一个大臣家里的小妾? 陆海微微皱眉,随即反应过来。 哦,是了。 顾烟之前是他们家媳妇,顾烟的兄长又是太子伴读,所以太子得知这件事就迅速派了太医过来以示关心,其实看的还是顾家的面子。 这么一想,陆海心头忍不住又是懊悔莫及,甚至还有些后怕。 跟顾家结亲,于陆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陆崇的仕途也有利无弊。 且不说如今顾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里握着莫大的权力,就是他的儿子以后也会是太子面前的红人。 太子登基之后,顾从祁在朝堂上的职务绝对不会低。有这样一个大舅兄提拔,陆崇以后的仕途可以走得比同龄人平顺很多。 可这么一门好亲事,就在今天,生生被断送了,而且还极有可能跟顾家结下仇怨。 若是顾相在女皇陛下面前多言两句,或者顾从祁去太子殿下面前提上一嘴,那么就此断送陆崇的前程也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皇族唯一的公主殿下,跟顾烟居然是要好的朋友? 陆海站在门口,明明还是炎热的夏日,周生却泛起了丝丝冰凉之气,像是气候已提前入了深秋,只冷得冷脊骨都泛起了凉意。 “陆大人?陆大人?” 陆海回神,连忙抬手:“两位大人请。” 既然是太子殿下派过来的太医,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只是陆海只顾着招待太医入府,并没有看到,跟在身后的白依依刹那间猝变的脸色。 “相公……”细若蚊鸣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安,“我怕。” 怕? 陆崇低头看她,淡淡开口安抚:“这是宫里的太医,又不是刑部的官员,来这里只是给你看看身体,你不用怕。” 白依依揪紧他的袍袖,眼眶都红了:“我……我不想看太医……” “乖。”陆崇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落水小产不是小事,当心落了病根,还是让太医诊脉调理一下比较放心。” “可是——” “依依别怕。”陆夫人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宫里的太医医术精湛,只是给你看看身体,没什么可怕的。” 她想说的是,寻常人就算想劳动太医也没这个机会。 白依依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侧颜一片苍白羸弱。 一行人很快进了蘅芜苑。 陆大人招待两位太医进了主厅奉茶,白依依被安排坐在椅子上。 王太医先走过去,让陆夫人准备了一片帕子,他把帕子覆在白依依手腕上,两根手指搭在白依依纤细的腕间,开始把脉。 厅里一片安静。 白依依脸色苍白如雪,若细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底尽是紧张恐惧。 第456章 脉象 金太医和王太医在太医院负责的就是女子身体这一块,当年女皇陛下二十八岁“高龄”有孕,怀的当今小公主,就是他们两人负责给女皇安胎,直到安然生产。 后来年岁渐长,女皇陛下身体总有些不适之处,这两位太医医术精湛,每次都能把女皇的身体调理得周周到到,几位皇夫对他们挺信任,太子自然也知道。 厅里静了片刻。 须臾时间却像是被无限拉长,白依依苍白的脸色看在陆家人眼中,只当她是今日时候受到了惊吓。 陆夫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来人!去给少夫人熬碗姜汤。” 下人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王太医缓缓收回了把脉的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看向白依依的那双眼睛里却像是透着什么意味深长的话。 “王太医,依依没事吧?”陆夫人急忙开口问,“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病根?”王太医似笑非笑的,却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金太医,“老哥,你给把脉看看。” 金太医点了点头,也没多问,跟王太医一样走到白依依跟前,正要抬手,却见白依依猛地瑟缩了一下,起身跑到陆崇跟前,一把把他抱住:“相公,我肚子疼,我怕……” “依依啊,别怕。”陆夫人安抚,“肚子疼可能跟你刚刚小产有关,让太医给你好好把把脉,开点药调理一下就没事了,否则……” “我,我不要……我不想看了……” 陆夫人皱眉,随即转头看向金太医,有些歉意地道:“依依这孩子从小就畏医,要不今天就算了,麻烦两位太医跑这一趟了。” “那可不能算了。”金太医捻了捻八字胡,“太子殿下有交代,我们哪敢怠慢?万一太子殿下问起来,我们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岂不是担一个抗命之罪?” 陆崇闻言,只得低头对白依依安抚:“依依,太医也是奉命而来,你别让他们为难。” 白依依紧揪着他的衣服,身体轻轻颤抖,显然是害怕至极。 陆夫人见状,也是心疼得很,可纵使如何心疼,也不能把太子的命令置之不理。 今日若是别的大夫过来,她或许就直接放弃了,可太医是要回宫去跟太子复命的。 “依依。”陆夫人上前拉着白依依的手,“来,过来这边坐下,让金太医给你把把脉,很快就好了,别怕。” 白依依被硬拽着回到座椅上,心尖上一颤一颤的,指尖冰凉。 金太医对白依依紧张到恐惧的眼神视而不见,俯身拾起地上飘落的白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盖住手腕避免肌肤直接接触就行。 手指搭在帕子上,隔着一层帕子给她把脉。 因为方才王太医的反应,此时换了金太医把脉,陆海和陆夫人都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陆崇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妥,眉心微蹙,沉默地注视着金太医的动作。 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依依脸色越来越白,看起来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一样。 “夫人这脉象……”金太医皱眉,“不太对呀。” 陆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不对了?” “侧夫人是一个月前刚进的门?”金太医收回手,转头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愣愣地点头。 “今天刚落的水?” “是,是啊。” “落水之后导致小产滑胎?” 陆夫人点头,没有注意到白依依刷白的脸色,“是这样没错。” 出这句话时,陆夫人不由又怨起了顾烟,陆家第一个孙子就这么没了。 金太医点了点头,语气淡淡:“侧夫人这脉象显示一年前小小产过一次,然后因调理不当落了病根,根本无法怀孕,所以今日落水是真,但小产是假,而且夫人昨日葵水刚到,不可能有孕吧。” 一番话不急不徐地落地,厅里其他人瞬间呆滞。 什么? 陆夫人脸色僵硬:“金,金……金太医,您,您说什么?我,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陆崇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太医。 “金太医诊断的结果跟我一样。”王太医恰在此时开口,语气沉着,平静得只有对病情的严谨态度,而不掺杂其他任何情绪,“刚才我给侧夫人把脉,也是得出了这个结论。侧夫人一年前小产过一次,可因为调理不当身体出了点状况,按理说是无法怀孕的,并且今日落水之后,侧夫人身上见红,是因为葵水而不是小产导致。” 太医的话说得其实很直白,没有什么专业的医用术语,一字一句不管是拆开来还是连在一起,他们都能听得懂。 可就是因为太听得懂了,反而让人难以接受,难以置信。 “不,这不可能。”陆夫人震惊地摇头,脸色僵白难看,“王太医,金太医,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呢?依依进门时明明是黄花大闺女,女儿家的名声不容污蔑……” “这个老夫无法作答,我们是医者,职责是治病救人,诊脉断病,不是搬弄是非或者污蔑女儿家的清白。”金太医淡道,“我跟王太医只负责把诊断的结果告诉你们,至于其他的,你们可以自己问问侧夫人。另外,新婚之夜的落红也是可以造假的。” 说罢,两位太医转身朝陆大人微微颔首:“老夫此番任务已了,就此告辞。”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陆家人已经呆滞得浑然忘记该让人送客。 不过两位太医并不在意,陆家官邸不算太大,比起王府和相府都差得远,他们不至于在这里迷路。 厅里静得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陆崇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白依依,还是那副苍白羸弱的模样,眼眶里的泪水要流不流,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受到惊吓似的,楚楚可怜,柔弱无害,让人心生不忍。 任是谁看到这样一个女子,大概都不会认为她在撒谎吧。 “依依。”陆夫人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脸色近乎扭曲,“两位太医说的……可是真的?” 第457章 弥天大谎 白依依摇头,声音因过度恐惧而打颤:“我,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姑姑,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住自己,不停地否认,“我没有,我是冤枉的,就是顾烟推我下河,她不想让我怀上陆家的孩子,她嫉妒我得相公的宠爱,就是她,她害我……姑姑,就是他害我……” 陆崇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死死地握紧了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什么都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好像是上天跟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一年前小产滑胎,再也不能怀孕? 昨日葵水来了,所以落水之后才见了红? 如此弥天大谎若是真的,那么他这位柔弱无害的表妹嘴里,又有哪句话不是假的? 陆崇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气在肺腑里打了个转,他闭了闭眼,几乎不敢继续问下去。 他怕听到一个更残酷的真相,然而眼下的事实又不容他逃避。 睁开眼,他平静地看着白依依,“依依,你告诉我,昨天来了葵水的事情,你是否知道?” 白依依身体一震,正要摇头。 陆崇已经开口:“你别告诉我你来了葵水,自己却不知道。” 这种女子私密之事,男人素来羞于启齿,就算是最亲密的夫妻之间,也很少讨论这样的话题。 可此时此刻,陆崇却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他管不了什么羞耻不耻,管不了这些是否适合在这里讨论,他只想知道一个明明确切的答案。 白依依是否一直都在骗他? 如果她连有孕和小产这样的事情都能拿来骗他,其他的话又有几句是可信的? 白依依脸色惨白,站起身,像是怕被抛弃一般扑进了陆崇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哆哆嗦嗦地开口:“表……表哥,相公,我没有……表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你昨天是不是来了葵水?”陆崇的声音很冷静。 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此时自己居然还能这般冷静。 这个问题落音之后,白依依纤细的身体明显又是狠狠一颤,极度的恐惧和不安让她浑身都在发抖,“表哥……” “所以,你昨天的确是来了癸水。”这一句不是疑问,而变成了陈述,陆崇语气淡淡,“但是你却告诉我们,你有了身孕,你还说是顾烟推你下河导致你小产……” 狠狠闭了闭眼,“其实你是早知道自己不能有身孕,所以想把这个罪名推到顾烟身上,让我们以为是顾烟害你,以后就算不能再怀上孩子,错也不在你,对不对?”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表哥你相信,我真的没有……”白依依泪流满面,惨白着脸,不断的摇着头,“真的是顾烟推我,我没有冤枉她……” 陆海脸色煞白,看着眼前这一出闹剧,一瞬间心力交瘁。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原配儿媳绝望求去,新进门的小妾怀孕是假,小产是假,连完璧之身都是假。 一个没有出阁却流过产的女子,不贞不洁,倒成了他家最无辜的受害者。 当真是讽刺可笑。 丢人哪。 简直是丢尽了陆家脸面! 陆海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开。 陆崇伸手,缓缓地,缓缓地把怀里的女子推开,“我再问最后一遍,依依,顾烟到底有没有推你下河?” 白依依不断地颤抖着,哽咽着,泪眼婆娑地仰头看着他:“表哥。” 陆崇看着她,一颗心渐渐下沉,很快坠入谷底。 “我明白了。”他语气很轻,像是柳絮,轻飘飘的,没有感情。 陆崇终于知道了。 原来流着泪的人不一定真的柔弱,坚强的人也许只是把伤痛深藏在心底。 他一直以为会哭的人是真的伤心。 然而…… 陆崇推开白依依,转过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阿蛮一句句指责讽刺。 这柔弱的白氏整天跟个病秧子一样,明明风一吹就跑,却偏偏不愿意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安分守己,整日晃荡小姐面前做妖。我家小姐不想看见她,免了她早晚问安,她却偏不知趣,天天跑到小姐面前炫耀姑爷对她多宠多爱,刚进到府里一个月就有了身孕,还真是神奇呢。 你怀孕就怀孕了吧,别的女子有了身孕,谁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偏偏就你不知消停,非得跑去告诉小姐你有孕了?告诉了还不行,非要小姐陪你赏花?你一个妾室有多尊贵?明明是贱命,非得摆出公主的架子! 你不配喊我家小姐的名字! 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口口声声说对我家小姐是真爱,心里只有我家小姐一个人,转眼就去睡了别的女人!还容忍别的女人在我家小姐头上撒野,这就是你的爱?虚伪!下贱! 事到如今,就算我说真话你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们都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蠢货! 你们的脑子都被驴踢了,只相信那个黑芝麻馅白莲花的一面之词,看她伪装出柔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就以为她真的柔弱……哈!真是可笑! 自打白氏进府,我家小姐有没有踏出过宁波院一步?有没有主动为难过她一次?陆夫人,不如你自己说说,我家小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为难白夫人的举动且,被你亲眼看到了? 她自己听不懂人话!我家小姐再三强调不用请安,她非得自甘下贱过来,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小姐虐待了她似的,啧,真是可笑极了! 明明还是夏天啊。 怎么这么冷呢? 陆崇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厅,脑子里一片空白,阿蛮发飙的言语一字字如惊雷般在耳畔不断地炸响。 顾烟沉痛死寂的眼神,平静到几乎空洞的表情,身上哀莫大于心死的气息,一一在眼前浮现。 陆崇心头像是被一双坚硬的手死死地攥紧,撕扯,疼得他几乎窒息。 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只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到了凌波苑。 第458章 悔恨,洒脱 这是他跟烟儿住了一年多的地方。 眼前风景依旧,却已人去楼空。 陆崇怔怔地看着。 “自打依依进府以来,谨守本分,对你事事公顺,从未有过越礼之处,你还要她怎么做?她肚子里怀的是陆家骨肉,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啊,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他心爱的姑娘,从来知书达理,宽容柔和,第一次被人冠上“恶毒”的字眼,她的心里该是如何的绝望? “我没有对白依依做过任何事情,信不信,由你们。” 苍白无力的辩驳,很快被一句句质问打入深渊。 陆崇脸色苍白如纸,感觉到眼前一片灰蒙蒙的色泽。 他怎么就没有选择相信她一次?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他深爱着的那个姑娘,何曾做过一件不善良的事情? 他怎么就昏了头,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还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是痛到了什么程度,被逼到了什么程度,才会露出那般嘲讽而悲哀的表情,一字字如泣血般控诉:“你们纳她进府,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以妾室身份进门,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我忍了下来;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柔弱,我信了,允她免了每日问安礼,我想井水不犯河水,偏安一隅,可她偏偏总要往我面前凑——” 她当时明明已经绝望到了极点,为什么他就没有听出来? 他不但没有给予她安慰,没有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站在她身边,没有选择相信她,反而一家人逼迫质问她一个…… 陆崇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扶着庭院里一棵梧桐树,慢慢的,慢慢地蹲了下来,浑身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脑子里忍不住又想起曾经那一句句美好的誓言。 陆崇闭上眼,双手抱膝,把头紧紧的埋在膝盖上,被一阵阵钝痛包围。 …… “烟儿。”南姒跟顾烟一起坐着马车,往相府而去,“陆崇已经不值得你喜欢,既然已经和离,以后就当重活了一次,别再想他了。” 顾烟回神,淡淡一笑,眉眼间已是一片云淡风轻:“既已离开了陆家,便不会再去想。以前种种,只当是人生中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留存在记忆中就好。” 南姒沉思片刻:“那陆崇早晚会醒悟。如果他来求你的原谅,你当做何选择?” “没什么可选择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顾烟轻叹口气,“我跟陆崇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不管以后能不能看清真相,背叛就是背叛,伤害已经造成,破裂的感情就算如何修补也回不到当初的美好。 顾烟倚着车厢,语气平静:“白依依伎俩太过拙劣,她能演得了一时,却演不了一世。陆崇后悔是早晚的事,可是在我踏出陆家大门的那一刻,就跟他再无关系了。” 南姒沉默片刻:“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顾烟语气淡淡,“跟他陆家没有任何关系。” 南姒没说话,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顾烟挑眉,“你是不是觉得我离开陆崇就该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南姒摇头。 这世上从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 “我只是有些诧异。”南姒笑了笑,“诧异烟儿姐姐可以如此洒脱。” 洒脱? 顾烟静了片刻:“伤心肯定是有的,毕竟他是我倾尽了整个少女芳华岁月里唯一喜欢过的男子,可感情这东西很脆弱,经不起伤害,越是喜欢得深,眼里越容不下沙子。” 顿了顿,“早在白依依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陆崇已经回不到过去了。这一个月来的隐忍和委曲求全,也许只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以及就算要走,也必须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恰好,白依依主动给我制造了一个理由。” 南姒沉默片刻,对她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只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顾烟安静地靠着车厢,沉吟片刻:“大哥尚未娶妻,我倒不担心谁的嫌弃。先在家里陪陪爹娘,以后再说吧。” “烟儿姐姐以前可是帝都少有的大才女。”南姒挑眉,“要不是因为爱上陆崇,早早选择了嫁人生子,完全可以入仕做女官的。” 连续两任女皇为帝,东陵女子的地位大幅提升,这些年朝中已经有了女子为官,但因为以往制度的禁锢和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需要经常抛头露面的女官还是不太多,大多选择了留在衙门或者三省六部做一些辅助的职务。 文渊阁便有两位大才女,负责修撰东澜史书。 “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哪有什么为官的志向?”顾烟淡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余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这个孩子安然抚养长大,别无所求。” 顿了顿,顾烟抬眸看向南姒:“六儿喜欢的那个少年郎看着贵气得很,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南姒挑唇:“你猜。” 顾烟摇头:“这些年你的足迹踏遍天下,我这个井底之蛙上哪猜去?” “烟儿姐姐也太妄自菲薄了。”南姒笑言,“不过也是,烟儿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出过帝都呢,这样吧,等烟儿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我带你出去游山玩水。” “带着个孩子,去哪游山玩水?”顾烟摇头,“我就适合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南姒沉默看着顾烟的肚子:“孩子有两个月了吗?” 顾烟点头。 南姒默算了一下,“还有七个多月孩子才出生呢。” 顾烟淡笑:“是啊。” “烟儿。”南姒笑意微敛,“虽然你跟陆崇已经和离,可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只怕是会遇到麻烦。陆家不会任由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就算顾叔叔贵为丞相,然而人言可畏,到时候你又该如何抉择?” 顾烟闻言,不由也沉默了下来。 南姒说的问题她也想到了,况且陆家跟顾家相隔并不远,同处天子脚下,他的父亲跟陆大人又是同僚,以后孩子生下来只怕也会麻烦不断。 以陆夫人的性情,定会想方设法要回孩子。 第459章 回家 但是这个孩子,顾烟是不可能给他们的。 南姒没再说话,马车一路行驶到相府大门外。 穿着一身官服的顾相和温婉的顾夫人就守在大门口,一脸焦灼担心。 顾夫人在儿子走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亲自去陆府给女儿撑场面,又担心自己冲动之下坏事,想着从祁应该能妥善处理好妹妹的事情,所以才忍着担心留在府中等消息。 顾相则是刚刚回府,尚未来得及换下一身官服就听到了女儿的事情,正要转身去陆家,却听到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报,公子已经带着大小姐回来了。 于是就歇了心思。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门外停下,从后面马车里出来的是阿蛮和阿莲两人,两个侍女跳下马车就疾步走到前面马车旁,打算给她家小姐和公主殿下掌帘。 然而还没等她们动手,顾夫人就迫不及待地疾步而出,身边侍女自然帮她打起了车帘。 “烟儿!”顾夫人语气里充满担忧心疼,像是怕女儿想不开一样,尚未见到女儿的面就开始连声安抚,“烟儿你别伤心,今天晚上我跟你爹就带着人去陆家给你讨个公道!我倒要问问那个陆崇当初是怎么说的,他说一辈子疼你爱你,这才多长时间就出尔反尔?我还要问问白氏当时又是怎么说的,她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这就是她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娘。”顾烟弯腰从马车里走出来,苍白的脸色被她拍得染了些红晕,看起来没那么憔悴了,“女儿没事,让娘担心了。” 顾夫人蓦地抬眼,见她神色虽有些不太好看,但是看起来也不是特别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稍稍松了口,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顾夫人正要说话,却听顾烟道:“公主殿下也在车里。” 公主殿下? 顾相和顾夫人一惊,方才情况紧急,并未有人跟他们说公主殿下也在。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南姒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参见公主殿——” “相爷和夫人不必多礼。”南姒语气温和,利落地跳下马车,“有什么话进了府再说。” 顾夫人退后一步,然后转身恭请南姒进府。 顾相留在外面,没见到儿子的面,于是皱眉问了随侍的下人:“公子呢?” 他倒不是担心儿子半路走丢,就怕儿子一个护妹心切,去跟陆家人起什么冲突。 虽说陆家此番行为就算打死也不为过,但顾相是个斯文人,有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不需要诉诸武力。 下人回道:“回禀相爷,大公子落在后面。” 顾相不解,落在后面? 难道从祁骑马了? 可骑马应该更快才是啊。 顾相当然不知道顾从祁身边还有一个贵客,乃是当今公主的亲亲郎君。顾从祁和夜君陵两人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而是一路走着回来的,边走边寒暄,所以才落后一步。 顾相自个儿站在外面等,想第一时间知道进展如何。 至于烟儿那边,毕竟有公主殿下,他跟进去说话也不太方便,不如等着问儿子。 “这么说,你们真和离了?”顾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眉心微锁,“断彻底了?” 顾烟点头:“断得干干净净了,只等着大哥去帮我把嫁妆拿回来就行。” 顾夫人冷哼:“断干净了好,陆家一家子薄情寡义的蠢货睁眼瞎,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才跟这样的人做亲家。” 顾烟抿唇,有些自嘲:“是我瞎了眼。” 顾夫人闻言顿时心疼不已,连忙开口宽慰:“别这么说,情窦初开时看着喜欢的人就像雾里看花,看岔眼了也正常。没关系,我们以后挑好了再找。” 顾烟笑了笑,没接话。 以后再找? 不,她以后不会再找了,和离的女子也是失过身的,对人家男子不公平。 况且她对男女之情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往后余生,只愿把肚子里的孩儿平安养大,尽最大努力让他顺遂一生。 如此也就别无所求了。 顾夫人已经命人把顾烟以前住的明兰院收拾了出来,三人一路走到明兰院,顾夫人道:“我让人去厨房做点你爱吃的,还有公主殿下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别为了那个负心汉虐待了自己。” 顾烟原本不怎么饿,可一听到她娘的话,心头忍不住就是一热。 “好,谢谢娘。”顾烟笑了笑,眼眶微红,“我还真的饿了。” 说着直接点了一大串菜名,有她喜欢的,也有南姒爱吃的。 南姒没说话,任由顾夫人去安排。 顾烟眼下的确需要补充体力,吃饱了才不会有时间去悲伤缅怀。 顾夫人带人去了厨房,顾烟请南姒在屋子雕花锦榻上坐了下来,侍女给两人奉了茶,随即退至一旁。 “有点累。”顾烟轻轻叹了口气,身体懒散地半躺在榻上,“特别想好好睡一觉,可若是不吃东西,我娘定会以为我是伤心难过。” 她这一个多月以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南姒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句话说得似有些微妙。 顾烟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到大完全是被娇宠着长大,该无忧无虑才是,怎么也有这般感叹?” 倒不是说孩子娇宠着长大,父母就少操了心,相反,越是娇宠的孩子,父母在背后所花费的心思越多。 只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总要比寻常人少一些感叹的。 “我自小到大所经历的,并不你少。”南姒淡笑,“而且我去过太多地方,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父母,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是把儿女放在心尖尖上的,一辈子为孩子操心,自己承受再多的委屈和辛苦,也总是坚强地咬牙忍着。” 顾烟没说话。 “烟儿。”南姒抬眸看她,“在自己娘亲面前并不需要伪装坚强,晚上跟夫人好好谈谈心,该哭就哭,把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哭过了,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顾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知道。” 第460章 吓死 南姒在相府待的时间并不长,也就陪顾烟吃了一顿饭,以及席间听阿蛮义愤填膺地陈述在陆府发生的事情:“陆家一家子都是蠢货!蠢到无可救药!” “小白莲用的那点低级伎俩只有蠢货才看不出来。” “陆夫人蠢,陆大人蠢,陆崇也蠢,一家子蠢货!” “不过现在好了,小姐再也不用忍气吞声了,由着那一家子折腾后悔回去吧。”阿蛮冷哼一声,“夫人您不知道,一听说要去往大理寺,那陆大人和陆夫人齐齐变了脸色,陆崇更是直接叫嚣着不愿意,哼!他们脑蠢眼瞎,由得他们不愿意?” 她家小姐脱离苦海,阿蛮连姑爷也不愿意叫了。 顾夫人听着,微微挑眉:“他们后悔了?” “可不是后悔了吗?”阿蛮皱皱鼻子,“想到失去顾家这门姻的后果,他们能不后悔?那陆夫人以为小姐脾气好,是个好欺负的,就算受了委屈也会一声不吭,所以才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现在只怕悔得肠子都青了……活该!” 原本气氛挺低落的。 可被阿蛮这么一说,充满愤慨的语气反而冲散了心头的一些阴郁。 南姒不疾不徐地开口:“还有更精彩的。” “啊?”阿蛮精神一振,“公主殿下快说。” 顾夫人皱眉:“阿蛮,怎么跟公主殿下说话的?” 阿蛮一惊,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连忙就要跪下请罪,却听南姒道:“无妨。” 阿蛮松了口气。 “我让人去宫里通知了皇长兄,命他安排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去给白依依把脉。”南姒语气淡淡,“进府一个月就有孕,刚知道有孕就小产滑胎,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才当真是奇了怪。” 此言一出,屋里有片刻的安静。 阿蛮重重地点头:“没错!那黑心白莲不定又撒什么弥天大谎呢,陆家人等着自食恶果吧。” “按理说,进府一个月就有孕也没什么不可能。”顾夫人淡道,“不过大多女子得知自己有孕时都是葵水迟了些日子,或者出现一些恶心嗜睡的反应,诊出有孕时一般都怀了一个半或者两个月。” 时间越长,把脉才能得出越确切的消息。 一个月就敢断定自己有孕,且那么巧的落水滑胎? 顾夫人暗自冷笑,那陆夫人也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就算不懂常说也该怀疑这其中巧合。 听信白氏一面之词就给烟儿定罪,是欺负顾家没人吗? 南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很少有女子怀孕一个月就能诊得出来的,就算诊得出来也不敢确定。况且那白氏小妾既然这么能折腾,想来也不可能有孕。” “这么说来,白氏有孕根本就是假的?”阿蛮皱眉,“那陆崇得知自己被欺骗之后,肯定会来找小姐求原谅吧。” 不得不说,阿蛮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脑子还是够用的。 南姒点头:“应该会。” “求原谅也不能原谅。”阿蛮冷冷道,“他以为自己是皇……咳,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想纳妾就纳妾,想欺负小姐就欺负小姐,真当我们家小姐是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受气包?” 顾烟低眸喝着补身体的鸡汤,始终不发一语,此时终于抬眸:“你家小姐既然离开了陆家,就绝不可能再回去。所以阿蛮,你可以不用再这么气不过了,喝杯茶消消火?” 阿蛮一噎:“我这不是为小姐打抱不平吗?” 顾烟笑了笑:“顾、陆两家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不用再为不相干的人恼火。” 若是别的原因导致她误会了陆崇,或者陆崇误会了她,他们之间也许还有转圜的迂腐。 可自从白依依进门开始,顾烟对陆崇就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后来发生的一桩桩事,不过是为提前结束这段姻缘铺路而已。 用膳结束,外面有人来通报:“顾从祁和夜公子回来了。” “这么慢?”南姒挑眉,“他们不会相约去逛了趟青楼吧?” 顾烟轻笑:“我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你家那位情郎大概也没这么胆量。” 南姒笑而不语。 夜小七跟顾从祁抵达相府的时候,顾相一双眼盯着这个没见过面却拥有一张倾世容颜的少年,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他是女皇陛下失落在外的儿子?” 话音落下,夜君陵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 顾从祁也是一愣:“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容貌生得太好。”顾相赞叹,“跟当今几位皇子有的一拼。” 夜君陵瞬间回过神来,周身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吓死他了。 他爱南姒爱到无法自拔,这有情人一旦成了兄妹,岂不是直接逼着他去死? 听懂了他爹的意思,顾从祁忍不住失笑:“也只有爹爹敢这么说,万一让四位皇夫听见了,不是顾家遭殃,只怕就是夜公子要遭殃。” 当今四位皇夫的醋性可不小。 虽说窝里斗并不惨烈,可一致对外的团结性却勿庸置疑。 一旦让他们发现什么苗头,毫无疑问,那直接就是掐灭。 夜小七没说话,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女皇陛下流落在外的皇子? 顾相大人可真敢说。 “我不是女皇陛下流落在外的儿子。”夜君陵吁了口气,扬起淡淡的笑意,“而是流落在外的女婿。” 啊? 顾相微愣,流落在外的女婿? “这位夜公子的确是陛下的女婿。”顾从祁见他爹一副呆愣的表情,笑了笑,主动开口介绍,“公主殿下心爱的情郎,经过四位皇夫严刑考验过的,已经得到了认可。” 这是方才从大理寺出来之后,两人一路上闲聊所得。 其因在于顾从祁先问了他一个问题,“当今四位皇夫可不是好惹的脾气,小公主殿下又是皇夫们的掌上明珠,夜公子这一关只怕不好过。” “的确不太好过。”夜君陵表情淡定,从容沉着地点头,“遍体鳞伤,在床上养了好几天。” 顾从祁当时听到这个话,着实感到诧异:“皇夫们对你动了手?” 夜君陵点头,可不是动了手? 而且下手还挺重。 第461章 最美芳华 三人进了府,先是去了主厅坐下,把今天在陆家发生的事情大致陈述了一遍。 顾从祁说了他去到大理寺之后发生的事情经过,夜小七则补充了顾公子没去之前在陆家发生的一段。 只用了一盏茶时间,顾相就了解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所以也就是说,陆家纳妾是在一个多月之前?而这一个多月以来,那位柔弱无害的白莲夫人就可劲地折腾,给我家烟儿添堵?” 夜小七点头:“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至于如何添的堵,那位白莲夫人又具体做了些什么,大概还得问阿蛮和阿莲。 顾相皱眉:“陆夫人始终站在小妾那边?” “爹,这是当然的。”顾从祁语气微冷,“那小妾是陆夫人娘家的侄女,纳妾一事就是她全权做的主,她自然会偏袒那白莲小妾。” 顾相沉默片刻:“今天夜公子去的时候,陆崇的态度如何?” 夜小七淡淡道:“陆崇并不相信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以为流着泪的柔弱女子说的话都是可信的。” 顾相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好一个陆崇!” 当初登门求娶烟儿的时候信誓旦旦,甜言蜜语不知说了多少,口口声声保证余生定会给烟儿幸福,会尊重烟儿,爱护烟儿。 顾相若不是看在女儿着实喜欢他的份上,根本不可能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可这个男人,把顾家的珍宝娶回了家,却并没有如他所言的好好爱护尊重,反而如此糟践。 简直该死! 顾相冷着脸,已经开始在心里计划着陆家的死法。 夜君陵知道顾家绝不可能放过陆家,顾烟发生这样的事情,顾相夫妇和顾从祁都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这显然是他们的家务事,外人不宜干涉过多。 况且就算没有南姒这个公主帮忙,以顾相的身份和本事,想要陆家付出应有的代价,也根本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在南姒陪顾烟用完一顿膳食之后,他们就告辞离开了相府,让顾家自家人坐在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夜君陵轻拍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惊魂未定,惹得南姒不得不开口问他:“怎么了?” “啊?没怎么。”夜君陵连忙摇头,“就是方才顾相大人说了句话,差点把我吓死。” 南姒皱眉:“顾相大人说话能把你吓死?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夜君陵撇嘴:“如果你知道顾相说了什么,你就一定不会觉得是我胆子小了。” 是吗? 南姒狐疑的看着他:“那你告诉我,顾相说了什么?” 夜君陵道:“顾相以为我是岳母大人流落在外的儿子。” 南姒愕然,随即失笑:“这就吓死了?” “当然。”夜君陵凑过去,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肩上,“假如我真变成了你的哥哥,姒儿,这日子还怎么过?不生生地逼着我去死吗?” 南姒挑眉:“做女皇陛下的儿子不好吗?总比女婿亲吧。” “亲有什么用?”夜君陵撇嘴,“不能跟姒儿相爱成亲,就算成了天宫王母娘娘的儿子,又能如何?” 南姒沉默片刻,“不过你还别说,也许真有这个可能。” 啊? 夜君陵一懵。 “你母后一直不喜欢你,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姒儿。”夜君陵很快打断了她的话,身体一个跃起,利落地把她压在软榻上,低头狠狠地亲了她一下,“什么玩笑都能开?这不是拿岳母大人的名节开玩笑嘛?” 南姒沉默一瞬,无比愧疚地开口:“嗯,我忏悔。” 的确不该拿她娘的名节开玩笑,太不孝了。 南姒亲了亲夜小七唇角:“你猜顾家接下来会怎么做?” “虽然明面上这是一桩夫妻都同意和离的事情,顾烟抱着和平分手的想法,不想闹得两家太难看,但顾大公子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夜君陵淡道,“刚才一路走回来,我跟他也聊了一下,此人是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定不轻饶。 “况且受伤害的是他的妹妹。”夜君陵语气平静,“顾家就算不刻意报复,只消顾相在女皇陛下面前提上一嘴,或者顾大公子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给太子,陆海的仕途就将止步于此,不可能再前进一步。” 至于陆崇,就更别指望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了,他根本连踏进官场的机会都不会有。 “齐家治国平天下。”南姒淡道,“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家宅都治理不好,又如何相信他有能力治理一方百姓?皇长兄是个公正无私的人,自然要重用一些有真才实干且秉性端正的臣子,如陆崇那样的,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若陆崇跟顾烟感情好,夫妻恩爱,公婆待她也好,家宅安宁,那么就算陆崇没什么大本事,只要安分守己,品行端正,顾从祁以后入了仕途,也会稍稍提拔一下。 朝中有些职务掌不了太大的权力,却又必须有人来做,并且待遇还不错,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安心做到老都可以。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朝中有人提拔庇护的好处了。 可惜陆家不知道珍惜,亲手断送了前途。 两人此时的姿势着实有些亲昵暧昧,夜君陵听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忍不住蠢蠢欲动:“姒儿……” 南姒挑眉,撩了火却并不负责,而是淡淡道:“别忘了我才十四岁。” 夜君陵顿时一窒,闷闷道:“生平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时间过得快一点,她就可以快点长大。 然后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南姒淡道:“时间过得并不慢,我挺喜欢现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方式。” 十四岁,正处在女子一生最美的芳华里,像是花枝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朝气蓬勃,浑身都散发着明媚的光芒。 夜君陵沉默片刻,盯着少女白皙细腻、吹弹可破的肌肤:“姒儿说得对。” 第462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刚回到宫里,南姒就被东宫来的人请了过去,说是太子殿下让公主过去一趟。 “时隔这么多天,皇长兄终于愿意见我们了。”南姒语气漫不经心,“真是可喜可贺。” 夜君陵柔声安抚:“别这么说。皇长兄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眼下又要筹备登基大典,没什么时间见我们也是正常的,近日连几位皇子都很少踏进东宫。” 南姒偏头看他。 以她的个头,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到他俊美的侧脸:“夜小七,你最近很擅长拍皇长兄的马屁。” 少年身姿挺拔颀长,脚步沉稳,气度非凡:“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南姒嗤笑。 夜君陵转过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姒儿越来越不可爱了,非得拆穿我?” “嗯?”南姒拧眉,“你说什么?” 夜君陵眼角余光快速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伸手抬起南姒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低头在南姒唇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却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偷情似的快感。 俊颜微红,他轻咳一声:“这天下最了解我的人,永远是我的姒儿。” 冷不防一句情话出口,南姒思绪停顿一瞬,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夜小七,你是不是被顾烟跟陆崇和离的事情吓到了?” 所以迫不及待地表忠心? 夜君陵沉默片刻:“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个花心滥情、薄情寡义的陆崇。” 南姒挑唇,不置可否。 两人一路走一路贫,很快到了东宫太子殿,通报进殿之后,才发现金太医和王太医两人都在。 见到南姒,齐齐躬身行礼:“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南姒淡道,“陆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位白侧夫人并未有孕。”金太医回禀道,“白氏一年前小产滑胎过,之后身子受了凉,落下了病根,没办法再顺利受孕。而且她昨日来了葵水,今日落水之后,身体的寒气只怕越发严重,以后不可能再有机会受孕。” 南姒和夜君陵听完,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面面相觑。 若非定力十足,他们几乎要目瞪口呆了。 虽然南姒明白这其中定有猫腻,却也没想到猫腻会这么大。 一年前小产滑胎? 这白氏尚在闺阁之中时就有过身孕? 这么大的事情,陆夫人居然都不知道? “还真是个柔弱无害的女子。”南姒嘲弄,“作风如此不正,尚未嫁人就滑胎,落了病根却以不洁之身嫁与陆崇……好一个柔弱无害的心机女子,怪不得她如此迫不及待想栽赃于人,除了趁机铲除嫡妻自己顺势上位,最重要的是担心时日一长,她的身子被大夫诊断出结症所在,到时候无法解释吧。” 所以才撒下弥天大谎,以怀孕为由邀顾烟赏花,借机掉入河中再把罪名推给顾烟,就算以后不能怀孕也不是她的过错,陆家人只会把罪名加诸在顾烟头上。 可想而知,此番顾烟要是没有主动提出和离,单凭害白氏落水滑胎这一点,以后在陆家的日子就会更加水深火热。 陆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只相信黑心白莲,到时候全家人联合一个小妾骑在顾烟头上作威作福,顾烟这个正妻受尽委屈还得一个劲的隐忍。 白依依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盘,可惜顾烟并不是个一味忍耐而委曲求全的性子,也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及时止损还来得及。反而是白依依一场算计转眼成空,直接暴露了不堪的真相。 偷鸡不成蚀把米。 南姒淡道:“诊断的结果,陆家人是否都已经知晓?” 王太医点头:“臣等给白侧夫人把脉的时候,陆大人和陆夫人以及陆家大公子都在,臣等如实告知了结果。” 南姒挑眉。 她还真是期待陆家在听闻了两位太医的诊断结果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虽没有亲眼看到,想也能想得到。 还真是讽刺不是吗? 放着一个温柔大度,柔情高雅,且家世显赫的嫡妻不要,留下一个破了身子,早早就给陆崇头顶上戴了绿油油一顶大帽子还会兴风作浪的妾室,这个小妾不但再也无法生子,且以后不定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陆家真是自作自受,眼下尝到了苦果也只能自己吞,谁都不会同情他。 两位太医大致说了陆府中事,很快便告退离去。 南姒走到案前,看着整日忙于一堆政务之中的君凌霄,语气淡淡:“皇长兄跟二皇兄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君凌霄目光微抬:“怎么?” “好奇,随口问问。”南姒语气闲适,“二皇兄在太子宫待了有半个多月吧,这是在养伤还是养病?” 君凌霄眉心微蹙,不由又想起某个分明胆大包天却又畏缩如鼠的青年。 敢一言不合就连杀三人太子妃,敢对自己的亲皇兄生出那般心思,的确是胆大包天。 可眼下那副隐忍逃避的模样,哪还有以往半点狂肆张扬? 甚至连去南疆祭司殿侍奉神灵的话都说了出来。 君凌霄放下手里的笔,抬手揉了揉眉心:“养伤。” 南姒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二皇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君凌霄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小孩子家别过问太多。” “小孩子家?”南姒淡笑,“皇兄不是还打算让我继承女皇之位吗?这会儿又说我是小孩子了?” 君凌霄闻言,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南姒,目光很快转到夜君陵面上,语调波澜不惊:“孤近日听说,小六在东澜时曾受过刺激,并因此而晕死过去两天,这件事你还没跟我一个解释。” 夜君陵表情一顿。 兴师问罪来得太过突然,感觉有点像是天降横祸,又像是无妄之灾,夜君陵有些反应不及。 可君凌霄说的分明又是事实,问罪虽问得晚了些,可谁也没有规定,他必须特定的时间里问罪对吧? 夜君陵正要说话,南姒啧了一声:“皇兄真不可爱,我不问了还不行?” 第463章 复职 南姒并没有在太子殿逗留太久,她家皇长兄政务忙,又是个寡言的性情,纵然两年没见,跟她也着实没多少话要聊。 关心自然都是关心的,但长大之后不可能再想小时候那么肆无忌惮地把人抱在怀里宠,况且千娇百宠的妹妹现在有另外一个男子来陪伴,他们考验归考验,通过考验之后还是乐于祝福的。 所以君凌霄也没再为难夜君陵。 这两天他自己事情就多,压根没心思过问太多妹妹的事情,南姒很快告辞,跟夜君陵一起回了公主殿。 两人离开之后,君凌霄沉默地注视着案上的奏折,淡淡开口:“二皇子的伤势如何了?” 身边德安回道:“已基本痊愈。” “既然已痊愈,就该复职了。”君凌霄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一般的口吻,“明天一早你亲自去通知一声,顺便问问他,他的事情打算让谁帮他做?” 德安微凛,连忙应是。 … 君凌帆这两天日子过得很悠闲也很枯燥。 除了几位皇子会偶尔过来找他待上一会儿,其他时候他就待在府中养伤,伤势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可每天闲着没事做也就只能看看书,逛逛园子,赏赏花,打发时间。 习惯了忙碌,突然间安静下来反而不太适应,尤其是以前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如今已连续半个月未照面,心头总感觉空落落的怅然。 可纵然如何不适应,君凌帆也知道有些事情总要学着适应的,不管是以前早已养成的习惯,还是怅然寂寥的情绪,都得适应。 适应着适应着,慢慢也就成了习惯。 世人最容易接受的就是习惯。 虽然对他来说,也许有点难度。 君凌帆目光看向水中的锦鲤,成群结队地嬉戏,看起来无忧无虑,欢快无比。 要是人也可以跟这些锦鲤一样,没有烦恼该多好? 君凌帆为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而笑,笑意之后却是怔然,随即是自嘲。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悲春伤秋,无病呻吟? “二皇子殿下!”王府管家疾步而来,语调匆匆,“太子身边的德安总管来了。” 君凌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神:“德安?” 官家点头。 他来干什么? 君凌帆下意识的想问这个问题,却知道从管家这里得不到答案。 太子身边的德安总管,不管是宫里人还是宫外人,谁不小心翼翼地供着? 君凌帆一条腿搭在扶栏上,身体靠着廊柱,沉默地看着一会儿湖面,想着德安这个时候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太子皇兄派他来查看他的伤势? “殿下?”管家见他不说话,紧张地开口,“这……见还是不见?” 这句问的是废话。 太子身边的人,谁敢不见? 君凌帆斜睨他一眼:“你是觉得自己有违抗太子的胆量,还是觉得本王有勇气给太子甩脸子?” 总管连忙告罪:“都……都没有。” “让他过来吧。”君凌帆指尖捻了些鱼食撒进湖里,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管家点头,转身离去。 君凌帆失神地盯着湖面,敛下一双桃花眸,遮住了眼底所有思绪。 不大一会儿,德安在管家引领下从长廊上行来,见了面先行礼:“奴才见过二殿下。” 君凌帆淡道:“免礼。皇兄可有指示?” “回二殿下,太子殿下问您的身体骨是否痊愈?若是痊愈了,是否该复职了?”德安低眉垂眼地传话,“您的事情打算让谁帮您做?” 君凌帆沉默,半晌没有反应。 德安悄悄抬头,见君凌帆像是在发呆:“二殿下?” 君凌帆回神,心头思绪翻滚,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你回去禀报皇兄,我午膳之后就进宫请安。” “是。”德安躬身,“奴才告退。” 君凌帆坐在栏杆上没动,耳畔却还回荡着那句,“若是痊愈了,是否该复职了?” 复职? 然后君凌帆忍不住思索,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那天说的话未曾有过回应,对他说以后要去南疆一事也未曾表态,他在太子宫养伤半个月,又回府待了半个月,整整一过月过去,按理说,皇兄就算如何愚钝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一点苗头。 君凌帆想过太子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无非就是装傻,然后渐渐疏远他,只当做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任时间抹去曾经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一些妄念。 可君凌帆发现自己猜错了。 复职? 他虽然已经封王,并且也领了户部财政和兵部大权,可两部自有能干的官员打理,除非有什么他们决定不下的事情才会来禀他,而他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也都会跟太子协商。 其他时候,他的职责几乎都只是负责协助皇兄处理朝政。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君凌帆斜倚栏杆,抬头望着远方天际,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弄不懂皇兄的心思。 午膳之后,君凌帆回房先沐浴清洗了一番,换了一身紫色亲王袍服,对着镜子看着,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一身隆重贵气的打扮实在不适合自己。 他天生爱美,素来喜欢穿飘逸出尘的衣服,配上这一张风流潋滟的容颜,风华无双,魅色无边。 可那是以前。 君凌帆敛眸,细细整理了袍服,觉得以后还是稳重点好。 “王爷。”管家来禀,“俞公子求见。” 君凌帆转头,眉梢微扬:“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 君凌帆转身走了出去,走过王府曲曲折折的水榭亭廊,朝前院而去。 “静王殿下。”俞峥一袭蓝色长袍,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连施礼都带着从容气度。 君凌帆斜睨他一眼:“有事?” “的确有事。”俞峥笑眯眯地开口。 君凌帆狐疑地打量着他:“不会又要给本王送什么美少年吧?本王感谢你全家,不过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本王没兴趣。” 俞峥嘴角一抽:“我对少年不感兴趣。” 他喜欢娇滴滴的美人,抱在怀里香喷喷软绵绵的那种。 君凌帆跟他一起往外走去:“本王对少年也不感兴趣。” 第464章 跌宕起伏 俞峥挑眉,面上神色分明不太相信。 说来这位殿下今年也二十四岁了,哪个正常的男子能保持二十四年不近女色? 而且还是尊贵的皇子殿下。 所以他才以为二殿下有什么特殊癖好。 不过这一次。 俞峥摇了摇头:“这次不是为了送什么美少年。” 君凌帆道:“那是为了什么事?” “顾从祁家里的事情。” 顾从祁家里的事? 君凌帆脚步微顿,不解地问道:“顾从祁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俞峥皱眉:“王爷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没有。”君凌帆摇头,“本王这些日子呆在府中闭门未出,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俞峥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佩服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定力,还是该叹息一声他最近的反常。 “事情前因后果倒是很简单,顾相的女儿——也就是顾从祁的妹妹,一年前不是嫁给了陆尚书的儿子陆崇吗?最近陆家闹出了一点不太愉快的事情。陆崇纳了小妾,这位小妾听说是一朵纯洁柔弱小白莲。” 纯洁柔弱小白莲? 君凌帆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不住觉得稀奇:“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这小妾看着柔弱,单纯无害,风一吹就跑似的,像一朵清纯的白莲花。” 像? 君凌帆反应过来:“实则?” “实则却是个小黑心肝儿。”俞峥素来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所以对顾家这件事已经打听了个清清楚楚,此时绘形绘色地讲述给君凌帆听,“这小妾是陆夫人的娘家侄女儿,陆夫人体恤她娘亲早逝,对她怜惜有加,一直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亲上加亲,顺便也能护上一护。没想到这小妾刚嫁进陆家一个月,就搅得陆家家宅不宁,陆崇夫妇直接闹上了大理寺,然后夫妻二人和离了。” “夫妻和离?”君凌帆有些讶异,“本王之前似乎听顾从祁说过,他的妹妹跟这位妹婿两人之间感情挺不错的。” “是啊,所以才说这小妾是黑心白莲。”俞峥此时已完全化身成了市井上的三姑六婆,“先是以柔弱为武器,一再地在陆夫人面前挑拨,让陆夫人以为她在正妻面前受了多大的委屈,以至于陆夫人对顾家这儿媳越来越不喜,再后来小妾说怀孕了,可是在邀请原配赏花时,被原配推下河,导致滑胎流产,这可是大事儿。陆大人和陆夫人瞬间震怒,陆崇也不分青红皂白怪罪妻子心胸狭隘,容不下小妾。” 君凌帆皱眉:“这点低级手段都看不透,陆崇是猪吗?” “王爷也这么觉得?”俞峥笑了笑,叹息着摇头,“大概是脑子被屎糊了吧。夫妻恩爱一年有余,不敌心机小白莲进门一个月。” 君凌帆没再说什么。 他跟顾从祁交好,却跟陆家没什么交集,他所负责的职务跟陆大人也没什么交道可打,朝堂上或者宫里相遇,陆海按规矩行个礼,君凌帆点个头,就此分开。 此时君凌帆对两家的事情也不知该作何评论,毕竟是夫妻的家务事……哦不,现在陆崇和顾烟二人已经和离,算不得夫妻了。 “听说公主殿下也去凑了热闹。”俞峥又道,“公主跟顾家姑娘是朋友?” 君凌帆微默,才想起小六以前去过顾家,跟顾家姑娘关系似乎挺不错的。 他点了点头:“嗯。这件事小六也插手了?” “可能是赶巧撞上了吧。”俞峥道,“公主殿下去陆家找顾姑娘,恰好碰上陆府正在上演小妾陷害嫡妻的戏码,公主就上前问清了来龙去脉,陆夫人和陆崇连声质问顾姑娘,根本不听顾姑娘的解释。公主殿下说既然已经牵扯到杀伤人命,那就交给大理寺来审问。” “小六说得也对。”君凌帆道,“既然陆家执意认为顾姑娘存在故意伤人的行为,去大理寺是最明智的决定。” “的确明智。”俞峥淡道,“陆家已经大乱。” “有什么可乱的?”君凌帆不以为意,“既然嫡妻碍眼,眼下又和离了,陆崇不正好跟他的小妾双宿双飞吗?” 俞峥笑了笑:“殿下绝不可能想得到,接下来的剧情是如何发展的。” 接下来的剧情? 君凌帆偏头看他:“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殿下和顾家兄妹离开大理寺之后,太子殿下就派了两个太医去陆家给那小妾把脉。”俞峥淡淡一笑,“结果这一把脉却闹出了个惊天笑话。” 按理说这种别人家的家宅之事,并且涉及了女子名节的私事,其实不该到处宣扬。 实在是在陆家一家子都愚蠢,让人想不非议都难。 “那小妾一年前就流产过,在嫁进陆家之前就已经是不洁之身。而且因为以前受凉落下了病根,所以根本不可能受孕。”俞峥摇了摇头,“女人哪,玩起心机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君凌帆闻言,当真是没忍住挑高了一道眉:“还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出戏码。” 这陆大人看着也不是个蠢货呀,怎么就能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女玩弄于股掌之间? “啧。”俞峥摇了摇头,“戏码到此还没结束呢,这不,陆夫人带着儿子亲自去相府赔罪,打算接回原配嫡妻呢。” 君凌帆摇头:“顾姑娘应该不会再回去陆家。” “殿下怎么知道?” “因为她是小六的朋友。”君凌帆道,“能让小六真心相交,这女子应该也自有一番风骨,不是任由旁人捏圆搓扁的性子。” 况且事情闹了这么大,被人泼了一身脏水,最重要的不是婆婆的质问,而是丈夫的不信任。 夫妻感情其实已经在这场阴谋误会之中支离破碎,顾姑娘但凡还有一丝骄傲,都不可能再选择回去跟陆崇破镜重圆。 “殿下有没有兴趣去陆家看看热闹?” 君凌帆道:“太子皇兄让我进宫。” 进宫? 俞峥微讶,他见君凌帆这几天一直待在王府,还以为他跟太子之间闹了嫌隙。 第465章 忏悔 既然没闹嫌隙,俞峥憋在心头的疑问终于可以问了:“殿下这两天是待在府中养伤?不知殿下因何受了伤?” 君凌帆眉眼一抬,桃花眼眯了眯:“干卿底事?” 说罢径自跨出大门,上了自己的马车。 俞峥站在马车旁,语气淡淡:“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到陆夫人和陆崇就站在顾相家大门外,虽说陆夫人不至于自揭家丑,但外人暂时还不知内情,只道顾家仗着权势打压亲家,若是有人随意臆测,再从中造谣传谣,只怕于顾家名声不利。” 君凌帆坐在马车里,嗤笑一声:“你看顾相是个怕事的人么?” “顾相当然不是个怕事的人。”俞峥不疾不徐地开口,“可事情闹大了难免会有各种版本的流言顺势而起,顾家倒没什么,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诋毁。但是女皇陛下和太子殿下那边万一有人借机抹黑——” 君凌帆皱眉,神色微冷:“天子脚下,本王看谁敢乱嚼舌根?” 俞峥低叹:“殿下该明白,市井三姑六婆最喜欢的就是议论别人的家宅之事,一些表面上看起来端庄高雅的,背地里也不定会如何臆测,等着看顾家笑话,况且顾姑娘毕竟是个女儿家,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要吃亏的。” 君凌帆沉默片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王爷还是去一趟顾家比较好。”俞峥道,“顾从祁可是太子殿下心腹爱将,顾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太子那边也麻烦。” 眼下的情况并不是顾家处理不了这点事情。 而是陆崇和顾烟和离之事,外人并不清楚内情,明明是陆夫人和陆崇眼瞎愚蠢在先,对不起顾家姑娘,可历来夫妻之间的事情就很难说得清楚,且清官难断家务事。 男方家里诚心求和,连婆母都放低身段赔礼道歉,在外人看来,不管多大的错处都该就此放下,得饶人处且饶人,破镜重圆,夫妻团聚,和和美美美过日子多好。 这就跟“针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疼”是一个道理。 可君凌帆方才也说了,顾家姑娘但凡有一点骄傲,就不可能重新回到陆家过日子。 对于女子来说,这种事情总是为难的,出面也好,不出面也罢,都免不了外面风言风语。 而一旦谣言四起,一些看好戏的,或者跟顾家关系不太好的主妇难免开始多舌——顾丞相是女皇陛下面前的红人,顾大公子又是太子面前的心腹干将。 仗着君王宠爱,自然有恃无恐,底气十足。 君凌帆眉心微皱,显然也明白了俞峥要表达的意思,静坐片刻,到底还是起身下了马车。 不过两人大抵是白跑了一趟。 陆夫人和陆崇并没有继续站在顾家门外,而是被请进了顾家宅内,并且还是顾烟亲自招待了他们。 “我现在已经不是陆家妇,从和离那一刻开始,跟陆家就没了任何关系。”顾烟坐在厅里,语气平淡不惊,“陆夫人喝了这杯茶就可以回去了,以前在陆家发生的任何种种,我已经忘——” “烟儿!”陆夫人站起身,语气有些急切,带着悔恨,“之前是我瞎了眼,听信依依的一面之词就误会了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崇儿也是真心喜欢你,我们陆家能娶你当儿媳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不知道陆崇这一天一夜过得多痛苦……” 说到这里,她低头抹了抹眼泪,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烟儿,只要你愿意回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给陆崇纳妾的事,依依我也会给她择一处尼姑庵,让她余生常伴青灯古佛,就当是为自己赎罪,你原谅我们这一次好不好?” 择一处尼姑庵? 顾烟有些意外。 虽然昨天晚上南姒已经派人告诉她真相,一切都是白依依自导自演,可顾烟还是诧异于陆夫人这般效率。 利落果决,快刀斩乱麻。 当然也是为了遮掩家丑吧。 毕竟她曾经以为柔弱无助、善良无害的侄女,嫁进陆家一个多月就搅得陆家家宅不宁,还送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给她的儿子,这般丑事若是宣扬出去,陆大人夫妇从此只怕再也没脸见人。 “烟儿?”陆夫人见她不说话,不由小声催促,“真的,以前都是我们不好,娘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顾烟淡淡开口,打断了她哄劝的言语,“我说过我并不记恨任何人,但是镜子碎了就是碎了,拼不回原样,还请陆夫人莫要叫我为难。” “烟儿!”陆崇看着她,满眼沉痛,“你真的……真的就不能念在我们以前的感情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伤你的心,信任你,尊重你,爱——” “陆公子还是别再提爱不爱了吧。”顾烟抬眼,娇美清丽的脸上明明是一片云淡风清,眼底却藏着几分讥诮,“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恶心。” 陆崇脸色骤变,脚下不由踉跄一步,脸色刷白:“烟儿!” “我并不想听你们的忏悔,今日放你们进来,只是有些话想当面说清楚。”顾烟淡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从我离开陆家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心,不可能再回去,也请你们死了这条心。” 陆夫人咬了咬牙:“你已嫁过人,就算是和离,也已经不再是清白女儿身,难道还指望以后再——” “这个就不劳陆夫人操心了。”顾烟淡笑,显然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顾烟以后是否还会嫁人,又会嫁给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跟陆家毫无关系,陆家也无权干涉。” 顿了顿,“另外,顾家虽算不得显赫世家,但是父亲和兄长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你们应该清楚,所以顾、陆两家的事情我希望到此为止。日后但凡有一句不利于顾家的谣言出现,不管谣言是不是因你们而起,我都会算在陆家的头上。” 陆夫人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第466章 破镜难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顾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眉眼微敛,“之前在陆家所受的所有委屈,我都可以不予计较,但以后若是你们再做出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就别怪我仗势欺人,别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陆崇怔怔的,声音嘶哑:“烟儿……” “我相信以我父亲的能力和官位,想要挑出陆家的错处,以我兄长在太子殿下面前的地位,想要整治一个陆家,都易如反掌。” 一番话不急不徐地落下,陆夫人和陆崇程两人的脸色双双僵硬苍白,狼狈不堪。 陆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以前的顾烟说话温温柔柔,从来没有流露出丝毫强势,在她面前谦恭有礼,对陆崇也是温婉贤惠,柔和大度,何曾说过如此一番强硬威胁的言语? 而此时的顾烟,容色清冷平静,语调听着波澜不起,没有一丝烟火气,却生生让人从骨子里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顾烟不是软弱可欺。 她以前的隐忍只是因为爱,当爱消失不见,隐忍也就没有必要了。 陆夫人良久说不出话来。 陆崇脸色忽轻忽白,心头悔恨,沉痛,难堪,不甘……诸多情绪交织,让他一时之间虽有千言万语,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料到今日会受到一番刁难,知道顾家不可能轻易原谅,可是他以为这番刁难应该是来自岳父岳母,或者顾家长兄,而不会来自顾烟。 他已经做好了低声下气请求原谅的准备,甚至任打任罚,只要顾烟还愿意回头,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他完全没有料到,顾烟的态度竟是如此决绝,往日情分当真是一笔勾销,再无丝毫可能? 陆崇脸色白得透彻,闭了闭眼,深深的体会到了一股窒息般的痛苦。 他的烟儿…… “你们回去吧。” 陆夫人脸色青白交错,却不愿就此放弃,依然试着说服顾烟:“陆家和顾家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样,丞相大人和我家老爷以后同僚相见,该如何自处?而且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相府,烟儿,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就算跟我们置气,也该替丞相大人的名声考虑是不是?你跟崇儿和离一事外人并不知情,肯定会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方才我已经说了,外面不管出现什么谣言,但凡对我顾家不利的,我都会算在陆家的头上。”顾烟不疾不徐地开口,语调平缓,嗓音沉静,“所以还请路夫人注意一下外面谣言的风向。” 陆夫人脸色又是一变,“若旁人擅自臆测造谣——” “那就麻烦陆夫人亲自去解释一番。”顾烟淡淡一笑,“务必让不知情的人知道内情,不仅嘴上服气,心里也得服气才行。我不需要让别人觉得我在陆家受了多大的委屈,却也不希望任何人误解于我。” 说完最后一句话,顾烟站起身,“我言尽于此,还请你们好自为之。来人,送陆夫人和陆公子。” 陆崇紧紧攥着手,满眼祈求地看着顾烟:“烟儿……” “崇儿,你给烟儿跪下!”陆夫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厉声吩咐,并伸手把陆崇拉过来,踹了踹他的膝盖,“丈夫给妻子下跪也没什么丢人的,快!跪下请求烟儿原谅,烟儿大度,不会跟你计较——” “送客。”顾烟面无表情地看了陆家母子一眼,转身走出了厅堂。 “烟儿!”陆崇急速转头,“我们之间当真就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吗?” 顾烟语气平静,头也没回:“已经和离了,从此你是你,我是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随着这句话落音,陆崇正欲追出来的脚步彻底僵住,浑身血液逆流,一瞬间,只有无尽的悔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前一片灰蒙蒙没有光亮。 他终于意识到,他跟顾烟的姻缘……当然是走到了尽头。 曾经怀揣着一腔真心嫁与他为妻的女子,终于被伤得千疮百孔,再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陆崇呆呆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不大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陆夫人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厅堂外远处曲折的长廊上,借着浓眉紫藤花的遮掩,君凌帆和顾从祁、俞峥三人把厅堂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待顾烟消失,君凌帆才淡淡开口:“俞峥生怕顾家吃了亏,非得让本王过来一趟。眼下事实证明,你这个妹妹性子并不软弱。” “烟儿本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脾气。”顾从祁道,“以前只是喜欢那个陆崇,所以处处隐忍,美其名为了爱而改变,虽然我没料到陆崇会这么混账,但烟儿在面对背叛时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在我的意料之中。” 俞峥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陆崇这番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陆家的损失,岂止是一个妻子? 啧。 莫怪古圣人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己的家宅都管理不好,还有能力效忠君王,治理国家? 简直是笑话。 “本王还要进宫,就不陪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君凌帆转身往长廊另一头走去,“晚上去我的府里喝酒。” 俞峥转身,小跑着跟上:“等等我。” 君凌帆偏头:“干嘛?你也要进宫?” “许多天没见太子殿下了,索性跟你一起去请个安。”俞峥淡道,“我得常去太子面前走动走动,免得殿下登基以后忘了我。” 君凌帆嗤笑:“你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太子为什么要记得你?” “我若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太子只怕才不会记得我。”俞峥叹了口气,“说来也怪,你跟太子怎么都跟禁欲的圣人似的,美人跟你们有仇?” 君凌帆敛眸:“皇兄跟我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俞峥语气幽幽,“所以我敢给你送美少年,却不敢给太子送,怕太子把我发配到边疆去。” 第467章 记仇 君凌帆闻言,目光有些古怪地落在他脸上。 “怎么?” “没什么。”君凌帆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要是敢给太子皇兄送美少年,只怕不用等到皇兄发配你,你就死于横祸了。” 俞峥瞬间静默,眉心缓缓皱起:“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君凌帆走到相府外,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静王府走去,脚步悠闲,倒像是在散步似的,“你最近在忙什么?” “忙着查一个少年。”俞峥拧眉,“可惜没查到线索。” “什么少年?” “一个漂亮贵气的少年。”俞峥啧了一声,显然是惊叹,“我觉得你要是亲眼看到这个人,绝对会喜欢上他。才十五六岁的年纪,通身却都是贵气,看着就像从古画卷中走出来的一样。” 顿了顿,“可惜查了一个月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这个少年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也许他不是帝京人士……对,应该不是帝京本土人士,否则我不至于大海捞针似的找不到人。” 君凌帆越听越觉得古怪。 待俞峥说完,他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俞峥:“查了一个月?” “是啊。”俞峥点头,“怎么了?” “十五六岁?” 俞峥愣愣地点头。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一个月之前。”俞峥像是不解,又像是有了点头绪,“殿下不会认识吧。” 君凌帆静默片刻,语气平静:“你查他干什么?” “方才我不是说了,少年清贵高华,容色精致,我打算把他送给殿下您——” “你查的那个人,大抵是本王妹婿。” 俞峥脚步倏顿:“……”什么? 绕过街头转角,君凌帆也不理会身后的人跟上来没有,径自往他的王府走去。 走到王府大门外,候在马车旁的侍卫掀开车帘,君凌帆抬脚上了马车,躬身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留在身后的俞峥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脸,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简直…… 那美少年居然是当今公主的夫婿? 现在的小年轻人都这么早就成亲了? 俞峥拧着眉回想,公主殿下貌似才十四岁?那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左右。 两人年纪上倒是相当,可也太小了呀,一个十四,一个也才十五六岁,他们知道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吗? 就不担心成亲太早,以后后悔? 不担心所托非人? 不担心感情破裂? 眼下顾家这种情况若是也发生在公主殿下身上,这……这就不是和离了,而是直接满门抄斩了吧? 不过那少年大概也不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公主的事情来。 俞峥抬头望了望天,庆幸那天没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来,否则若是被公主殿下记恨上,只怕他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 一脚踏上太子殿前的玉石阶,君凌帆才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 其实算起来他也才半个月没来而已。 可这半个月却是他长到这么大以来的第一次,以前隔三差五过来东宫,甚至直接拿这里当自己的王府,一住住上好几天,比在自己王府里还自在熟悉。 可人一旦长大,总有些东西无法给以前一样。 榻上玉石阶,守在殿门外的宫人直接行礼,并未有阻拦或者去通报的意思。 很显然,他来这里依然无需通报。 跟以前一样。 君凌帆跨进殿门,抬头便看到了坐在长案前批阅奏折的男子,瞳眸里微微划过一道色泽,随即他敛眸朝殿中走去。 待离得长案近了些,才撩袍屈膝,行叩拜之礼:“臣弟凌帆,拜见太子皇兄。” 君凌霄抬眸,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去看奏折:“免礼。” “多谢皇兄。”凌帆站起身,沉默地候着。 早上去传话的德安此时正站在一旁,安静地研磨。 凌帆独自站了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见君凌霄批了两本折子之后,再次抬眼:“愣着干什么?” 君凌帆不解地抬眸。 “这么多折子没看见?”君凌霄皱眉,语气淡淡,“以前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养伤半个月养傻了?” 君凌帆沉默地看了眼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不明白最近的事情怎么突然多了起来。 走到案前,他先按照惯例把奏折按主次缓急筛选出来,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就开口纠正了他家皇兄的话:“不是半个月。” 嗯? 君凌霄沉默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皇兄一顿打,让我足足养了一个月。”君凌帆低声开口,“在皇兄殿内养了半个月,回王府又养了半个月,这才痊愈。” “我一直以为你回王府这半个月是为了偷懒。” 君凌帆:“……” “别忘了还欠下一百九十多的数目。” 君凌帆:“……” 德安低眉垂眼地给太子研磨,不敢去细听,更不敢去细想。 太子跟二皇子这番对话听着没什么,只是日常交谈,可他总觉得有点古怪。 君凌霄没再说什么,很快又沉浸在一堆繁杂的政务之中。 殿内安静,忙碌一直持续了半日,跟以前一样的氛围,君凌帆恍惚有种错觉,就像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期间德安给太子和凌帆添了四次茶,君凌霄只喝了两次,其余两次是茶水凉了之后被倒掉重新换上了新的。 政务暂告一段落,君凌霄终于放下手里的笔,身体靠向椅背,抬手轻揉着眉心。 君凌帆见状,不发一语地走过去,修长食指搭在君凌霄两边鬓角,拇指轻轻按摩着他的眉眼:“临近登基,皇兄不是该好好休息吗?怎么反倒越发忙碌了?” “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情,全堆着由我一个人来处理,自然是忙。”君凌霄微阖着眼,嗓音惯常的淡漠,却又多了几分疏懒,“我要不是派德安去催你一下,你是不是打算继续偷懒下去?” 君凌帆摇头:“臣弟不是偷懒。” “那就是与我记仇?”君凌霄睁开眼,“屈打你了?” 这句话落音,比君凌帆脑子反应更快的,是他的膝盖。 砰的一声,凌帆给跪了:“臣弟绝不敢与皇兄记仇。” 第468章 入了魔 君凌霄语气很平静,连丝毫的波澜起伏都没有:“没关系,你尽可跟我记仇。” “真的没有。”君凌帆不知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只能再次强调,“臣弟不敢跟皇兄记仇。” 顿了顿,“若皇兄不信,臣弟愿意把剩下的领完,保证不躲不避,就算皇兄当场打死了我,我也绝不抱怨一句。” 君凌霄没说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或者说,他今天的态度着实让君凌帆无法猜透。 好像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交谈的内容,都听不出什么异常。 可听不出异常不代表没有异常。 正因为猜不透,所以君凌帆总觉得忐忑。 外面已经降下了黑幕,殿内灯火明亮,德安近前低问是否要传膳。 “传。” 给了吩咐,君凌霄站起身,颀长瘦削的身躯笼下威压,却听他嗓音似多了几分闲适:“随我出去走走。” 话落,人已经绕过御案走了出去。 君凌帆愣了片刻,才起身跟上。 御庭繁花似锦,清香冽冽,君凌霄和君凌帆沿着青石板甬道漫步而行,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悠闲。 走了一段,君凌霄淡淡吩咐:“让他们都散开。” 德安一愣,随即微一抬手,示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宫人们散开,宫人得令,却并不敢真的离开,而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扰到前面两位主子的清静。 德安低眉垂眼地落后了一段距离。 前方便只剩下了君凌霄和君凌帆兄弟二人,不管凌霄脚步是快是慢,凌帆始终落后半步,保持着最严谨的分寸和距离。 “还有一个月登基大典。”君凌霄平淡地开口,“昨日母上大人命人把帝都世家贵女的画像都送了过来,登基大典之后就是选秀充盈后宫,这些秀女也是第一批进入后宫的子女子,家世上大多显赫,以后的位分不会低。” 君凌帆眉眼微敛,沉默地听完,缓缓开口:“皇兄放心,我不会再乱来。” 如果这是对他的敲打,他愿意做出保证。 就算皇兄不告诉他这些,他以后也不可能再对那些女子们下手。 帝王佳丽三千,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可能把天下女子都杀光,何况他若不想把皇兄逼到放弃皇位,有些事情就必须面对。 帝王需要子嗣,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况且相比起他心里连说都不能说出口的妄念,帝王选秀才是正经的皇族大事,满朝文武和天下臣民都见证着天子圣明,繁衍子嗣,国祚绵延。 他能犯三次蠢,不能次次犯蠢。 “我知道你不会再乱来。”君凌霄语气淡淡,“以后在我的视线里好好待着,若是再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多硬。” 君凌帆一怔。 在他的视线里待着? “皇兄。”他微微皱眉,“之前我说的……” “你说的不算。”君凌霄淡道,“堂堂东陵皇子去侍奉神灵?生性懒怠,桀骜叛逆,神灵只怕不愿认你这样的人当弟子。” 君凌帆沉默。 “你也老大不小了。”君凌霄偏头,“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君凌帆摇头:“臣弟没有成亲的打算。” “有了妻儿,也许可以收收你的性子。” 君凌帆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只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开口道:“若当真有了妻儿,反而是牵绊。” 目光微抬,他道:“皇兄为什么要我留在帝都?” “本宫这些年习惯了有你协助。”君凌霄道,“有你在,我可以少操一些心。” 君凌帆微默片刻:“臣弟可以留下,但皇兄需答应我,以后不会逼我娶妻生子,就算我一辈子孑然一身,也跟他人无关。” 他不想再去猜测皇兄的心思,也不想去深思今日这一番言语之下隐藏着什么含义。 他只知道,皇兄既然没有厌恶他,猜忌他,那么他自然是愿意留下来的,留在帝都,一辈子辅佐他。 倘若以后有朝一日皇兄觉得他不可靠了,生出了忌惮或者厌恶,他也可以随时随地,以任何一种皇兄可以接受的方式离开。 所以娶妻生子于他而言是不现实的,他也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如果皇兄非逼他成亲…… “你是皇子,娶妻生子乃是必然——” “皇兄。”君凌帆蓦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敛眸缓道,“臣弟心里有喜欢的人,就算娶妻也是违心,必定会伤害到这位无辜的女子。” 话音落下,空气像是一瞬间凝滞。 君凌霄缓缓偏头,目光落在他面上:“有喜欢的人?是谁?” 君凌帆沉默地注视着满园花朵在夜风中摇曳,心头思绪沉浮,最终只是敛下眸子,隐去眼底所有的情绪:“臣弟喜欢一个人,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了,久到我已忘了时间,就像……花和草,就像树叶和枝干……” 语气微微迟疑,随即目光落在坐落在花园外围那一棵参天大树上,“也许是源于仰望,也许是源于长久的陪伴,也许只是源于一种习惯……总之,感情素来毫无道理可言,它一点一点占据我心扉深处,渗透四肢百骸,待蓦然惊醒时才察觉,原来我已经着了魔,再也无法回头。” 唇角溢出惆怅的笑意,君凌帆道:“可这种感情是不该存在的,因为规矩不允许,道德不允许,责任也不允许。” 身为皇子,自小到大享受荣华富贵,享受高人一等的身份,自然就该遵从皇族该有的规矩和责任。 有些事情能争取,能任性,有些事情却是碰也碰不得。 因为,“有时候,喜欢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救赎的罪孽。” 君凌帆转头看向自己的皇兄:“臣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以后该做什么,皇兄不用担心。” 君凌霄眉眼微深。 规矩不允许,道德不允许,责任也不允许。 有时候,喜欢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入了魔,无法回头。 一时静默。 君凌霄蹙眉,无法回头了么? 第469章 兽 “皇兄。”君凌帆回过神来,嘴角扬起一抹云淡风清般的笑意,“我这个人比较认死理,性子又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实在不太愿意让一个陌生的女子来打乱我的人生,所以成亲一事还请皇兄以后别再提了,我是真的没有成亲的想法。” 君凌霄神情寡淡平静,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想法。 沉默片刻,他淡淡开口:“回去吧。晚膳应该已准备好了。” 君凌帆点头:“嗯。” 两人转身一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灯火氤氲,抬眸就看见四周层叠起伏的殿宇楼阁,富贵奢华,人间至尊。 天下万民仰望,千万道有形或者无形的规矩束缚,轻易就能扼杀心头那只蠢蠢欲动的,疯狂叫嚣着想要冲破禁忌牢笼咆哮而出的兽。 君凌帆掩下眸子。 原本打算死死藏在心头的秘密,终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纵然说的隐晦,纵然皇兄没有继续追问住进他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可他知道,这已经是最直白的倾诉。 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有些秘密,即使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却也不得不让所有人一起跟着装糊涂、 有些事情,即使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却也必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样才能平平稳稳地走下来,至少,能继续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那一日之后,兄弟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君凌帆依旧常来常往于东宫,协助皇兄处理朝政,有时候还会叫上其他几个皇子一起在东宫用膳,一双桃花眼恢复了渐渐恢复了往日神采。 这世上能维持得最久的感情也许要属兄弟情。 父母儿女早晚要分开,姐妹长大之后也要各自嫁人。 世俗观念导致的男尊女卑体系,让自古以来的夫妻之间就多了一重阶层隔阂,以至于最亲密的人也无法做到无话不谈。 唯有兄弟之情可以纯粹而长久。 手足之间若不掺杂利益相争,不掺杂勾心斗角,感情必定是无需诉诸于口却总能在最对方最需要的时候予以帮助,他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后盾,可以成为对方疲惫时候的依靠,可以为了一件案子促膝长谈到深夜,而不用担心任何流言蜚语。 这,才是他们应该存在的方式。 八月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迎来了九月。 女皇陛下传位诏书已颁下,登基大典正在紧急筹备之中,宫廷中忙忙碌碌迎接新的帝王,朝中的大臣们进进出出,脸上难掩精神焕发的神采。 因女皇陛下早早立了储君,而这一代皇子们性情都很平和佛系,各司其职,没有那么多野心,朝臣们自然也就没了党派之争,太子殿下登位的过程出奇的顺利。 九月二十那一日大典隆重,登基流程繁复冗长,一袭帝王袍服的男子站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容颜清俊,周身流露出浓厚的帝王威仪和气度。 诸位皇子和满朝文武叩拜新帝,见证着东陵帝国又一辉煌时代的来临。 登基大典之后次日,女皇陛下领着楚天舒、姬凰羽、墨华和鸾飞消失于帝都皇城,此后数年不见踪影。 南姒没骨头似的窝在榻上:“我那不靠谱的娘亲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不用再管什么江山责任,只安心地享受被宠的滋味去了。” “姒儿若想要这样的生活也可以。”夜君陵把她抱在怀里,跟她一起斜倚榻前,赏窗外秋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东澜?等回去那边,姒儿也只需要安心享受被宠的滋味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南姒很想问谁宠谁,到底给这少年留几分面子,不疾不徐地道:“我也想要四份宠爱。” 夜君陵道:“我一个人也可以给姒儿四倍的宠爱。” “我要四份,不是四倍。”南姒纠正,“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姒儿越来越喜欢为难我。”夜君陵低头吻着她的眉眼,“不过若姒儿真心想要,我也愿意替姒儿办到。” 南姒闻言,忍不住眯了眯眼:“如何办到?” “给姒儿多认几个义兄。”夜君陵道,“容貌出色的,本事不凡的,秉性忠诚可靠的,都可以委以重任,让他们可劲地宠着姒儿——” “拉倒吧。”南姒打断了他的话,“非亲非故的,让人为了旨意和忠诚,或者为了前途利益而假装宠爱?你有毛病想做昏君,我可不想做一代祸国妖妃。” 夜君陵挑眉:“不是一代妖后?” 南姒语气淡定:“妖妃和妖后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夜君陵道,“一个是妻,一个是妾。” “是吗?”南姒淡笑,“我记得以前有人封我做鸾妃,这是把我当做妾的意思?” 夜君陵未料到这话题聊着聊着,怎么就聊到了以前的黑历史上,可他求生欲极强,并且早早练就了自救的功夫:“姒儿又冤枉我,那时候封的明明是秦家庶女,正宫皇后的位置一直给姒儿留着呢。” 秦家庶女这个身份是假的,鸾妃娘娘的册封自然也是假的。 夜君陵可怜兮兮地叹着气:“可惜了我那短暂的三年皇帝生涯,最终还是没能让姒儿成为我名正言顺的皇后。” 南姒瞥他一眼。 虽说这句话有些故意博同情的成分,可他说得倒也是事实。 沉默片刻,南姒幽幽一叹:“我那宝贝女儿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夜君陵表情一顿,随即跟着叹了口气:“可怜我们才十四五岁,就一个当爹一个当娘了。” “所以才说你是禽兽。”南姒道,说完话锋又是一转,“宝贝女儿不知能不能找到我们?” 夜君陵道:“东华不是说要等少则三五年,多则三五十年?” “他的话不可尽信。”南姒托腮望着窗外,“东流跟女儿在一起,东华不一直在找他?若我们要等三五年,东华同样得等三五年,以他那个脾气,绝对不可能有这么久的耐心,他会想办法尽快找到。” 第470章 离别 “原本我是打算留在这边过完年再回去的。”南姒语气慵懒,“不过我娘都走了,我也不想再留下来浪费大好时光,还是回去办正事要紧。” 正事? 夜君陵想了想:“既然岳母大人都退位了,我父皇在皇位上大概也坐不住了。” 南姒闻言,顿时一默。 “他……”表情有些微妙,语气也有些微妙,南姒转头看着夜君陵,“你爹不会去找我娘吧。” 夜君陵不以为意:“他爱找就是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我们是没什么关系,但是跟我四个爹爹有关系。”南姒道,“我那些醋性大的爹爹们,大概会活剥了他。” 夜君陵没说话,对这个显然不太在意。 岳父们的手段他已经领教过,只能在心里祝福他父皇能活久一点,聊表为人子的心意。 入秋之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十月初,顾烟肚子微微隆起,四个月的孕肚需要穿着一些宽松些的衣服才能遮掩住。 她这段时间都待在府中没有出门,就算偶尔出去一趟,那些平日里常打交道的官家小姐们面上热情地跟她说这话,说说笑笑毫无芥蒂,看着她的眼神却难免都透着一些深意。 顾烟不愿去想那些目光里隐藏着同情还是怜悯,或者是嘲弄,毕竟这个时代对于成亲之后又和离或者被休的女子,总没那么包容,况且顾烟跟陆崇曾经是那么相爱,如今才短短一年多而已,感情说破裂就破裂,也委实让姑娘们唏嘘。 虽说她的身份让很多官家小金不敢大肆非议,可那些眼神顾烟还是能感受得到的,所以后来她就不再经常出门了,她不觉得丢脸,毕竟做错事的人不是她。 可她知道时日一久,当非议越来越多,尤其是肚子越来越大想遮也遮不住时,麻烦也许更会源源不断而来,不仅仅是外面的流言,还有陆家——若陆家知道她怀了孩子,以陆夫人的性子,绝对会想方设法要回这孩子,顾烟若不给,事情也许会闹大。 顾烟不想给相府带来麻烦,也不现再让自己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所以思来想去,在南姒说要离开帝都时,她终于提出跟她一起离开。 “你想好了?” 顾烟坐在石桌前,缓缓点头:“想好了,这个孩子我不会给陆家,也不想因这个孩子跟陆家再有任何牵扯,所以离开是最好的决定。” 她爹跟陆大人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帝都世家的圈子也就这么大,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顾烟不可能一直待在府中不出门。 况且夫妻和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世人所议论的热点,以后有了个孩子,短时间之内更别想耳根子清静。 “正好我也想出去散散心。”顾烟淡笑,“走万里路,知天下事,谁说女子就一定要被困在内宅那一方小天地里?” 南姒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我也希望早日看到那个自信明媚的烟儿姐姐。” 顾烟抿唇浅笑。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十月底,一辆宽大却低调马车停在顾家门口,自从决定要离开帝都之后,这些天里早已跟爹娘兄长殷殷告别了不知多少次,被爱女心切的顾夫人细细叮嘱了不知多少次,临别时分还是依依不舍的,母女二人在内宅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顾烟才被侍女簇拥着走出来。 “等安定下来之后,一定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 “夫人放心。”南姒掀开帘子探出头,温和轻笑,“我们每到一个地方落脚,都会写信告知夫人当地的风景和民土人情,让夫人实时了解烟儿姐姐的情况。” 顾夫人屈膝:“这一路麻烦公主殿下多照料了,臣妇感激不尽。” “夫人不用客气。”南姒笑得,“顾大人在朝堂上尽心尽力,我照顾一下她的女儿也是应该的。” 顾夫人闻言一笑,随即惆怅:“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等顾家兄长成亲有个孩子,我跟顾烟姐姐回来吃喜酒。” 顾夫人一愣,随即叹笑:“那我可得催从祁早点找个知心的姑娘成亲。” “娘放心吧,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顾烟探过头来,“娘也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的时候,想看见一个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娘亲。” 一句话,让顾夫人忍不住又掉了眼泪:“你也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我的外孙,好好吃饭听见没?” 顾烟点头。 就算如何依依不舍,离别这一刻还是得面对。 马车缓缓从眼前驶离,顾烟头探出窗外,挥手跟爹娘告别,顾相夫妇一路目送,直到马车越行越远,慢慢的再也看不到影了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然而两人还来不得表达心里的低落,却听见一阵马蹄声看哒哒而来,顾相转头,看见一人一骑到了眼前。 陆崇翻身下马,表情憔悴而焦急:“岳父大……” 顾相目光冷冷:“你来干什么?” “相爷,夫人。”陆崇深深施了一礼,改了称呼,语气里却难掩急切,“敢问烟儿在哪儿?” 顾夫人冷笑:“烟儿在哪儿,跟你有关系?” “我……”陆崇一咬牙,“我听说顾烟有孕——” “陆崇,警告你别败坏我家烟儿的名节。”顾相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顾家跟陆家已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本相对你不客气。“ “相爷!” 顾相不理会他的叫嚣,说完这句话,揽着妻子的肩膀就转身进了府,抬手示意关门,他永生都不想再看到这个畜生。 陆崇这两天状态很差,面容憔悴而疲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眼睁睁看着相府大门在眼前关上,他失魂似的站了好一会儿,蓦然想到方才顾相和夫人齐齐站在外面,像是送别似的…… 神经一紧,陆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马车早已消失的方向,一颗心渐渐下沉,随即他匆匆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鞭一甩:“驾!” 不顾一切地往城门方向追了出去。 第471章 见了鬼 南姒的马车跑得不慢,但到底还是不及骏马的速度快。 尚未追到城门外,陆崇便看见了南姒的马车,可他并 不敢确定那是马车坐的是谁,只看到马车四周铁骑护卫,任何人靠近不得。 他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直到出了城门,看见南姒和顾烟从马车里出来,他眼睛骤然一亮,急切高喊:“烟儿!” 仿佛一切突然静止。 顾烟动作微顿,转头朝他看过来之际,陆崇策马朝着顾烟的方向就疾步而去,然而刚跨出去两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两柄利剑横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一声马的嘶鸣响起,陆崇急急勒马止步,身躯高大健壮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拦在他面前,面容肃冷,气势凛峭。 陆崇骤然一惊,目光缓缓环视周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些穿着银色盔甲的居然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城御林军。 而领着皇城御林军的人,是端坐黑色骏马之上、身姿峭拔的三皇子君凌风。 来不及多想,陆崇连忙翻身下马,跪叩在地:“臣参见三皇……不,参见卫王殿下。” 三皇子君凌风,封号卫王,继承父职,保家卫国,掌东陵兵马大元帅之权。 君凌风俊容峭冷,没什么表情的俯视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南姒:“皇长兄和二皇兄政务繁忙,没能亲自来送你,让我代为转告你们一句话。” 说这句话时,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夜君陵。 南姒淡笑:“三皇兄请吩咐。” 夜君陵无比谦恭地垂眸:“请三皇兄吩咐。” “皇兄有旨,君小六乃是东陵皇族捧在掌心的宝贝疙瘩,任何人,但凡敢做一件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八十万铁骑大军会好好教他做人。” 这句话说得波澜不惊,没有什么铁血意味,也并不参杂刻意的警告威胁,但这句话从武将嘴里说出来,传达的又是帝王旨意。 不是警告,也是警告。 况且东陵帝国兵力强悍,八十万铁骑不是虚构,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柄利剑悬在头顶,让人时刻不忘抬头看看,不敢视之为玩笑。 夜君陵领受了:“三皇兄放心,有我在,没有人敢找君小六的麻烦。” 南姒抬头看向端坐马上的男子,微微挑眉:“皇兄说错了吧,堂堂东陵帝国,才区区八十万兵马?” 君凌风尚未说话,旁边夜君陵已然低声开口:“姒儿,三皇兄说的是八十万铁骑。” 南姒一愣,随即反应自己理解错误。 八十万铁骑跟八十万兵马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不过八十万铁骑就有点夸张了。 她点了点头:“所以夜小七,你以后敢纳妾试试?” 夜君陵连忙道:“绝对不敢。” “你真敢纳妾,我就算把你的脑袋摘下来泡在醋缸里,也没有一个人敢说我做的不对。” 夜君陵叹气:“我要是真敢纳妾,不用等姒儿动手,我自己就双手把脑袋奉上。” 双手奉上自己的脑袋? 南姒斜睨他一眼:“你要真能双手奉上自己的脑袋,我都该佩服你了。” 脑袋都掉了,还有命在? 还双手捧? “三皇兄回去吧。”南姒抬头看了一眼天际,风清云朗,“眼下天气还不太冷,我们可以先到处去逛逛,带烟儿姐姐领略一下东陵各地民土风情,去去心头污浊之气。” 到处走走? 陆崇一震,蓦然抬头:“烟儿!” 顾烟根本不看他,站在一旁静等南姒跟君凌风告别。 “一路保重。”君凌风抬手,示意他们上车,并朝左右黑衣骑吩咐,“沿途保护好你们的主子,不得出现任何意外。” 三十六黑衣骑,都是楚天舒从玄隐殿精挑细选出来安排给南姒的贴身暗卫,从此归南姒调遣,不得南姒命令,无需再回东陵。 三十六人齐齐领命。 南姒转头朝顾烟道:“烟儿姐姐,上车吧。” 顾烟淡淡点头,朝君凌风微微屈膝,便转身上了马车,没再看陆崇一眼。 “烟儿!”陆崇脸色刷白,“求你别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烟儿——” 恰在此时,空气好似有一阵飓风扫过,卷起尘暴飞扬,呼呼的风声之后,骑在马上的人无一幸免都被灌了一脸尘土。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袍袖遮挡,正奇怪这阵飓风来得蹊跷,忽闻空中传来一个稚嫩娇脆的嗓音响起。 “渣男!” 众人呆滞。 坐在马车里有幸避过尘土浇灌的南姒懵了懵,缓缓转头看向顾烟:“烟儿姐姐有没有听到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顾烟茫然摇头。 南姒皱眉,难道是自己错觉? 她掀开车帘看到外面一幕时,瞳眸不由自主睁大。 夜君陵,三十六铁骑,皇城禁军,包括她皇兄在内,所有人都是满面尘土,脸上、衣服上和头发上都蒙了灰尘尘一片,看起来就像在边关风沙之地驻守了一个月未曾换过衣服洗过澡似的。 眨了眨眼,她跟夜君陵大眼对小眼之后,视线微移,跟君凌风又是一阵大眼对小眼。 很显然,眼前这情况古怪。 南姒抬头望天。 天清气爽,万里无云,不像是沙尘暴的天气。 南姒心头隐隐生出一些想法,眉心微皱,却什么也没说,很快放下车帘。 启程,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夜君陵运功抖散一身尘土,翻身上马,朝君凌风抱拳告辞,策马追上前面的马车。 三十六黑衣骑分整齐划一地跟上。 耳畔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陆崇呆呆地看着,下意识地想起身冲过去,可禁军拦在面前,不得君凌风的命令,他一步靠近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烟儿,烟儿…… “烟儿——”陆崇绝望嘶吼。 空气中,那个稚嫩的嗓音又响起:“渣男!” 迅疾消失不见。 君凌风和皇城禁军目送着前方车驾离开,须臾,调转马头回城,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异动。 唯有陆崇抬头,只觉得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第472章 希冀 一行人疾行半日,骑马的人个个武功高强,训练时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样的恶劣环境和气候没接触过?这点尘暴于他们根本不算什么。 夜君陵虽娇生惯养,却也没把这点风尘看在眼里。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于一处山脚下临时落脚时,南姒悄然问了夜君陵一句:“早上在城门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夜君陵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只是觉得那阵尘暴来得来诡异,其他的声音倒是没听见。” 顿了顿,“你听到了?” 南姒点头:“我听见孩子说话的声音。” 孩子? 夜君陵精神一振,想到那阵突如其来的尘暴,心头不由生出猜测:“孩子说了什么?” “渣男?” 渣男?渣南? 夜君陵懵了懵:“什么意思?” 南姒道:“我也不知道。” 她甚至都以为听到的那个声音是错觉,毕竟其他人都没听到,若说顾烟是因为不会武功,听力可能没那么敏锐,那夜君陵不至于也听不到才是。 所以南姒很是怀疑。 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出现幻觉。 “会不会是我们的女儿?”夜君陵心生希冀,“东华说错了吧,他说三五年或者三五十年,我怎么觉得有可能是三五个月呢?” 南姒见他一副神秘兮兮又满怀期待的模样,忍不住莞尔,心里却开始思索他说得是否有道理。 “东华不是到处在找东流?如果真是我们的女儿,那东流应该也在附近才是。”南姒皱眉,“可东华却找不到东流。” 夜君陵道:“那是四个月之前,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 南姒瞥他一眼。 “要不,我们再去南疆走走?” 南姒想了想:“嗯,若时间够的话,也可以。” 说是到处走走,但顾烟肚子里怀着个孩子其实并不方便,虽然早已过了三个月危险期,可有了身孕的女子各方面都需要小心谨慎,不敢有什么疏忽大意。 况且年底将至,天气入秋之后一天比一天凉,进入十月下旬就明显能感受到了初冬的寒气。 南姒原也没打算真的去游山玩水,只是沿途有比较好的景致会停下来逗留两天,当然主要也是为了照顾顾烟的身体状况,所以才需要放慢一些速度,除此之外,并未刻意绕到其他地方去游玩。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一两个月。 她跟夜君陵都想早日抵达东澜,所以算了一下,若是中途拐去南疆,就要多花一些时间,年底之前也许赶不回东澜皇城。 “我们先把顾烟送到东澜安置下来。”南姒临时改了主意,“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路上奔波实在辛苦。” 夜君陵点头,同意她的决定。 车驾走了足足一个多月才进入东澜境内。 顾烟的肚子已经五个月了,隆起越发明显,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每下榻一个地方,南姒都会找当地最有名的大夫过来替顾烟把脉,确定孩子健康才安心。 第473章 熟悉的剧情 入了东澜已是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些,顾烟身上早已添了厚厚的袄子,南姒还特意给她买了一件大氅遮寒保暖。 原本打算年关之前回到皇城,可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皓月国储君领公主前来东澜,表达了联姻的想法,现已抵达帝都皇城,他们指明把公主献给东澜储君。” 听闻这一消息,夜君陵和南姒瞬间面面相觑。 好熟悉的话,好熟悉的剧情。 他们在天朝时,西疆王就迫不及待地携公主来朝拜见,并直接献上自己的女儿。 如今回来了东澜,又来个皓月国的公主? 等夜君陵真的登基为帝,旁边那几个小国会不会个个都想着献上自己的女儿? 夜君陵觉得头皮发麻:“姒儿,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希望他父皇别趁着他不在就乱做主赐婚,否则他真不介意做出逼宫的事情来。 南姒似笑非笑:“我又没跟你兴师问罪,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顾烟眼瞅着两人一路而来的相处模式,真心觉得这两人才是真爱,虽还是少年模样,可言行举止之间既有少年的纯粹美好,又有老夫老妻似的包容理解。 顾烟不知道时下这么大的少年是否都如夜君陵这般,可她知道,小六是真的找到了一个真心爱她的男子。 之前以为夜君陵喜欢小六,对她百依百顺,除了因为他真心喜欢小六之外,也是因为小六尊贵无双的身份,可赶路这么多日子她才渐渐发现,原来夜君陵也是个皇子,且还是东澜储君,并不是“高攀”——好吧,对于东澜跟东陵两个国家来说,这种联姻的确有点高攀。 可夜君陵跟小六的关系却又分明不是真正形式上的联姻,他们只是彼此相爱,且那么多巧的,一个是东澜皇子,一个是东陵公主,于是就促成了两国的姻亲关系。 很幸运很纯粹的爱情。 只是顾烟不免也生出了些许隐忧,东澜储君,以后的东澜天子,真能做到一辈子不纳妾? 帝王的三宫六院,他能放弃? 顾烟不是不相信夜君陵的真心,可东澜是一个国家,一个皇朝,他以后要面对的是满朝文武和天下臣民。 今年才十五六岁的储君,当真有足够的魄力去跟整个东澜贵族抗衡? 十一月中,大雪纷飞。 南姒和夜君陵的车驾抵达距离皇城仅剩下几百里的云城,当南姒手执一面令牌进了别院,别院里管家嬷嬷,护卫侍女齐齐行礼迎接时,顾烟心头想法又变了变。 原来东陵很多势力已经扎进了东澜,所以小六以后应该不会吃亏吧。 鹅毛般的大雪足足下了两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三十六卫被南姒分成了四批,两批留在别院休息待命,一批去了皇城,另外一批则四下散去,打探各地她所需要的情报。 接下来的几日之内,南姒和夜君陵就待在别院里休息,皇城及周边城池最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们却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第474章 爱梅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继皓月国之后,炎国也提出了联姻,并且就在三天前,炎国君王亲自抵达东澜,并抛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炎国皇帝膝下唯一公主已被封为炎国储君,只待两国联姻,炎国皇帝即可宣布退位。 这个消息简直让人震惊。 炎国皇帝打算舍弃儿子,把皇位传给女儿,然后跟东澜联姻? 两国天子成亲? 有没有搞错? 这是携一国江山嫁女儿,还是想召东澜天子为婿? “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盘。”南姒淡淡轻笑,“不过炎国跟东澜国力相当,倘若炎国一怒之下发兵,周边小国再暗搓搓使劲儿,你这个尚未登基的储君极有可能因惹众怒而被拉下马。” 夜君陵站在窗前看外面白雪皑皑,闻言,转过头亲了她一口:“姒儿也太看不起我了。” 南姒挑眉:“你有本事让他们消停?” “有岳母这么大的靠山,要他们消停简直易如反掌。” 南姒嘴角一抽:“出息。” 夜君陵笑了笑,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我好歹也亲自谋过帝位,怎么可能被眼前这一点小阵仗吓到?姒儿放心,我绝不可能让你有机会把我的脑袋摘下来泡醋缸里。” 南姒失笑。 不管是炎国还是皓月国,联姻这件事他们的确都没放在眼里。 倘若炎国皇帝以为东澜储君年纪小,以为东陵公主年幼无知,所以就觉得他们好欺负。 或者以为东澜帝国隔着海域支援东澜的难度会增加……那么南姒不介意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们,他们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眼下的东澜江山只属于夜君陵,而夜君陵只属于她一个人。 任何人敢来打他或者江山的主意,她都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过南姒这次料错了。 夜君陵在心里盘算着回宫之后的应对计划,每一步都计划得缜密而妥当。 可两人却都没有料到,他们的计划根本派不上用场。 十一月下旬,在连续三日阳光明媚之后,冰雪消融,已经适合赶路。 十一月底,夜君陵和南姒抵达帝都皇城,低调回宫之后直接入住东宫。 而彼时,皇后正在御花园招待几位世家贵女和炎国、皓月两国公主赏梅。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女子巧笑倩兮,嗓音温婉柔和,“大雪之后,这梅花开得果然比往年更娇艳。” 皇后淡淡一笑:“公主也是个爱梅之人。” 着一身红色华丽宫裙的女子,正是二八年华,容颜清丽娇美,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清冽冷傲。 “梅花秉性高洁,坚贞不屈,本宫自是喜爱。”女子语调沉静含笑,“本宫平生最大的夙愿就是嫁一知心人,闲时烹茶品茗,吟诗作对,冬日里来赏梅饮酒,畅谈家国大事。” 这话说的…… 烹茶品茗,吟诗作对是假。 赏梅饮酒,畅谈家国大事,才是真实目的。 “这还不简单?”坐在皇后身边的夜宝珠开口,“公主嫁给七皇兄之后,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第475章 闹鬼 梅园设宴,是为招待贵客,所以席间在座的人并不少。 除了炎国公主乐薇,皓月公主盛灵之外,皇后还邀请了程家嫡女程湘语,凌家嫡女凌芷,陆丞相家一对姐妹花,文家嫡女,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嫡女。 只是眼下天气寒冷,贵女们个个穿着皮毛大氅,坐在寒风中陪这位炎国公主赏梅,也算别有一番情趣了。 夜宝珠拢了拢身上的红色白滚边的大氅,心里冷哼,只要炎国公主跟太子的亲事能成,那么东澜这些世家嫡女们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嫁给太子,看那位仗着一个东陵公主身份就耀武扬威,试图霸占太子后宫的南姒还如何嚣张。 然而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耳畔忽然一阵疾风骤起。 霎时狂风大作。 枝头梅花一片片被疾风扫过,花枝疾飞,如剑雨般朝着在座的众人袭去,发丝被吹乱,冷风灌进心口,冷得人直打哆嗦。 紧接着就是暴雨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几乎没有间隔的时间,狂风刚起,大雨就倒了下来,瞬间浇得贵女们一个落汤鸡。 这一幕发生得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梅园中阵阵清香扑鼻的情趣再也不复见,女子们狼狈尖叫着起身,皇后在侍女搀扶下急急离座往最近的亭廊上躲,一时之间再也没了平时的优雅端庄。 而那位憧憬着跟心爱之人赏梅畅谈天下事的公主,发丝被雨水打湿,显得凌乱不堪,偏生这冬天的雨水打在身上,不一会儿就让人冷得不停地寒颤:“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下大雨了?这风刮得也太古怪,好冷……” 脸色冻得青白,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啊,这风刮得好古怪。” “明明早上还大好晴天……” 长廊外暴雨如瀑,可早上还是阳光晴好,所以众人来的时候,身边侍女无一人带着伞,此时一个个都缩在长廊上跟个落汤鸡似的,哪还能瞥见平日里半分高贵仪态?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娇嫩软糯的笑声:“活该!” 众人一凛,下意识地面面相觑。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是……是听到了……” “好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孩子?对,我听着也像个孩子,听着也就一两岁。”盛灵说完这句,心头咯噔一下,“不会,不会大白天闹鬼了吧。” 谁家一两岁的孩子能装神弄鬼? 这里唯有皇后岁数最大,此时虽然也冷得脸上也变了颜色,可她还是力持镇定地左右看了看,厉声道:“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本宫出来!” “嘻嘻!”就不出来。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孩子在笑。 众贵女脸色惊惧,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个个朝皇后身边挨着,惊骇和刺骨的寒冷之下,仿佛连骨头都打着寒颤。 “这……这是谁?” “真的有人……” “谁家的孩子?” “谁今天进宫把孩子带来了?” 没人带孩子呀。 进宫的闺女都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参加的又是皇后娘娘主持的赏花宴,谁会带孩子进来? 第476章 暴风雨 “来……来人!”皇后咬牙,吩咐身边内侍,“调禁军给我查!看看谁敢在这里装神弄鬼?查出来凌迟处死!” 内侍领命而去。 这就是贵人跟奴才的区别。 同样是疾风骤雨,同样是寒风凛冽,贵人们全部缩在长廊上,纵然躲不了四面寒风侵袭,却也能稍稍避着点雨。 而领了命的奴才们却只能在磅礴大雨之下,忍着刺骨的冷,请示皇上之后调来禁军,搜查御花园。 “这天气真是莫名其妙。”皇后抖了抖身上的氅子,“你们随本宫先去御景轩暖阁里避避风寒。” 御花园里有暖阁凉亭,临时休憩之处,方才骤起狂风大雨,然后惊慌失措之下,浑然忘了要带她们去暖阁中避雨。 诸人很快沿着长廊到了梅园中最近的御景轩,宫人关上门,好歹阻止了狂风的侵袭。 贵女们哆哆嗦嗦地脱下肩头已然浸湿的披风大氅,由着各自的侍女去取来干毛巾替她们擦拭发丝额前的水汽。 好好的一场盛宴变成了一场噩梦。 不管是皇后、公主、贵女们,还是伺候贵人的奴才们,都在经历着这一场突如其来噩梦的洗礼。 比起突然间的狂风骤雨带来身体上的冷,更让他们惊惧的是来自灵魂的惊吓。 今日之后,至少一年之内这些女子们是不敢再想起赏花一事了。 而此时身在东宫的夜君陵和南姒,躺在内殿温暖的软榻上,内室燃着火盆,空气里都氤氲着暖洋洋的气息。 桃枝和青黛收拾完殿内,正在指挥着侍女们把花瓶里的花都换掉,偏殿暖阁也已经收拾得暖和又典雅。 “这场雨来的真是蹊跷。”桃枝站在殿门前,注视着外面暴雨如注,“明明早上还是一片阳光明媚,怎么这会儿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是啊,幸亏主子们回来得早一步,否则就要淋雨了。”青黛庆幸,“这个天气不淋雨都冻得要死,一旦淋了雨铁定要生病了。” 话音落下,殿内静默一阵。 桃枝眉心微蹙,“皇后娘娘今日好像在梅园设了宴,招待炎国和皓月公主,程家姑娘,林家姑娘,陆家姑娘,还有八公主,似乎都在……” 内殿里,舒舒服服躺在雕花软榻看书的南姒听到这句话,眉梢轻挑,扬声开口:“青黛,桃枝,你们俩进来。” 两个侍女听闻郡主召唤,转身就入了内殿,跪下来听候吩咐:“主子。” “皇后在梅园设宴招待两国公主?” “是。”桃枝下意识的回了话,随即脸色微变,低低解释,“两位主子离开了几个月,宫里发生的事情可能还有些不太知晓,炎国皇帝于月前带着炎国公主殿下,提出跟东澜联姻的想法。就在三日之前,炎国皇帝带着他的亲卫先回了炎国,唯独他们的公主殿下留了下来,说是皇后请她留下来作客一段时间,对于这两日都是皇后负责招待。” 顿了顿,“皓月国公主也是如此,不过皓月国疆土小,兵力弱,不敢跟炎国公主抢风头,所以这两日一直很安静,在炎国公主面前很是谦恭有礼。” 南姒听完,漫不经心地挑唇:“所以皇后其实很乐意让东澜跟炎国联姻?” 桃枝低着头,不敢答话。 她敢陈述事实,却并不敢擅自揣测皇后心里的想法——虽然皇后的想法已经很明显,根本无需揣测。 “夜小七。”南姒抬脚,踹了踹坐在一旁跟没事人似的少年,“你娘又要给你纳妾了。” “所有跟我作对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夜君陵语气淡淡,“既然是敌人,那么她的想法和做法,与我何干?” “霸气。”南姒勾唇而笑,“我就喜欢你的霸气。” 夜小七展颜一笑,眼角风华夺目,“为了姒儿这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桃枝和青黛两人以为联姻一事势必又要带来一阵风雨,没想到太子和郡主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两人默默松了口气。 “主子饿了吗?”青黛抬眸,“奴婢去给主子们拿些膳食过来?” “不着急。”南姒瞥了眼窗外大雨,语气懒散地开口,“等雨停了再说吧。” “是。” 虽然这位小郡主生得一副倾城之容,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贵重,便是连皇上都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宫廷里多少内侍宫人都羡慕青黛和桃枝,觉得她们能服侍这样一位主子,前途不可限量。 可只有青黛和桃枝清楚,这位小郡主不但容貌好,身份贵重,性情脾气也端的是好相处,从不故意苛责下人,也不会动辄得救。 只要不是刻意冒犯到她的头上,她向来都特别好说话,也非常好伺候,完全没有宫里那些主子们的娇气跋扈。 “你们先下去吧。”南姒淡道,“等雨停了,差人去打探一下消息。” “是。” 青黛和桃枝很快退了出去。 南姒托着腮,若有所思地开口:“之前那阵尘暴来得诡异,今天这场暴风雨也来得蹊跷。夜小七,你怎么看?” “我们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夜君陵抬眸,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嘴角微勾,笑意染了眉眼,“这个小东西应该是在暗中保护我们。” 保护? 南姒微愕,一个没破壳的小家伙? 不过南姒随即敛眸沉吟。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拥有灵力的凤凰蛋不能跟寻常凡人的婴儿相提并论。 然后她回想了一下,之前在东陵皇城门外,是因为陆崇在喊顾烟,然后起了那阵尘暴,所以如果真是他们的女儿,那她其实是在针对陆崇? 那句带着些许骂人口吻的“渣男”,是不是就是凤凰蛋哪里的说话方式,骂的是陆崇? 今天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所以皇后在梅园设宴招待炎国公主。 皇后对炎国和皓月两国公主态度殷勤,存的是什么心思,南姒就算不在场也能猜得出来,没想到她娘跟爹爹们亲自来了东澜一趟,铁骑压境,都没能让这位皇后娘娘学乖。 南姒冷笑,唇角浮现嘲弄。 第477章 你长得真好看 所以这阵骤然而起的狂风暴雨,是她的女儿给他们的教训? 南姒抿唇浅笑。 若真是如此,那她的女儿可真是个厉害的贴心小棉袄。 不过南姒很快又想,如果这真是那颗凤凰蛋的杰作,这么做会不会消耗她的灵力? 东流之前不是说她还没破壳吗? 为人母的骄傲和担忧一起浮上心头,南姒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宝贝女儿。” 夜君陵倒是看得开:“反正迟早见得到。” 暴雨狂风只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那架势让人心惊,只是御景轩虽然能遮风避雨,可后宫嫔妃并不常来梅园,轩中也没有足够多可供更换的衣物,打湿的衣服穿在身上还是冷。 暴雨方歇,皇后就急切地安排宫人把各位贵女都送了回去。 回宫的回宫,出宫的出宫。 皇后也很快回了凤仪宫。 皇上听闻此事,倒是派了御林军去花园里查看了一番,并没有找到皇后所说的装神弄鬼的那个人。 压下心头怪异感,皇上派内侍去皇后宫中询问情况,皇后在凤仪宫泡了个热水澡,去了身上寒气之后,据说并无大碍。 内侍放了心,回去复旨。 但是很不幸的,到了晚上皇后还是染了风寒,于是皇上又派了太医和内侍过去探病。 除了皇后,那位炎国公主也病得不轻,据说四肢无力,浑身酸软,一直流鼻涕和眼泪,整个人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作为被联姻的主角,又是这宫廷将来的主人,刚回宫的夜君陵怎么着也得去探视一下,况且人家可是炎国娇贵的公主,在东澜皇宫里生病了,于情于理都该去关心两句。 所以夜君陵和南姒一起去面见皇帝,跟皇帝畅谈了一个时辰,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起去了乐薇居住的明阳殿。 太医们已经号完脉开始开药方子了,这位二八芳华的公主殿下侧躺在内殿床上,不停地打着喷嚏,眼泪糊了一脸,眼眶红肿红肿的,看起来像是在哭。 当然,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哭,而是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哭。 苍白而狼狈。 “太子殿下到——” 乐薇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个仙姿玉容的小姑娘,两人从殿外走进,仿佛携裹着漫天的风华,让人眼前一亮,周边一切景致在他们的衬托之下瞬间黯然失色。 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大氅,雪白的滚毛边,衬着肌肤娇嫩似雪,明眸皓齿,一张容颜明艳绝伦。 “你就是炎国公主,要当女皇的那个?”夜君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完全不介意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人,“这么丑,也敢往本宫面前凑?” 乐薇:“……” 她哪里丑了?眼瞎吗? 乐薇刚要反驳,张嘴却是一声“阿嚏!” 双眼又蒙上了一层泪雾。 夜君陵嫌弃地倒退一步。 阿嚏! 阿嚏! 乐薇开口想骂人,却不停地打着喷嚏,最后气急,直接指着殿门,“你们给本公主滚!滚出去——阿嚏!” 夜君陵皱眉,“这么粗鲁的公主,难怪炎国皇帝迫不及待想把你嫁出去,且巴不得嫁得远远的……若我是你的父皇,我也想把你嫁到异国他乡,从此再也看不见才好。” 乐薇气得脸色铁青,被人看见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有损她公主尊贵优雅地颜面,偏偏这个没风度的人嘴巴还这么毒,简直让她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们给我滚——阿嚏!” “公主殿下。”侍女连忙递上一块新的帕子。 夜君陵嗤笑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公主殿下,这两天好好休息吧,玉体痊愈之后还是让炎国军队派人来把公主早日接回去为好,就公主殿下你这副尊容,我实在是下不去嘴。” 说罢,也不管乐薇气得脸色扭曲,挽着南姒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去。 “这个混账!混账东西!本宫宁死都不要嫁给他,立刻写信告诉我父皇,派军队过来,本宫要踏破东澜,我要让那个该死的家伙成为我的阶下囚,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咬牙切齿的咒骂渐渐远离耳畔,夜君陵冷冷道:“父皇也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就这种没一点教养的女子,居然都敢留在东澜。” “人家来你的皇宫里做客,你父皇总不好撵人家离开。”南姒淡道,“不过你这样的探病方式到时奇特,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头一份。” 夜君陵皱眉:“就是要跋扈一点,野蛮无礼一点,才能浇灭她的妄想。” 他刚才就是故意的。 在一个痴心妄想的女子面前,还指望他保持风度翩翩? 想都别想。 “再去凤仪宫走一趟吧。”南姒语气淡淡,“到底是你的母亲,皇后凤体违和,你这个当儿子的刚回宫,怎么也该去请个安表达一下为人子的孝心。” 夜君陵点头,语气透着几许嘲弄:“本来就打算过去一趟的,顺便听听她对联姻一事有什么见解和想法。” 南姒沉默片刻:“夜小七。” “嗯?”夜君陵偏头,宫灯照着少年如玉的眉眼,精致漂亮得的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姒儿?” 南姒心头一动,忍不住朝他勾了勾手指。 夜君陵微微低头。 南姒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瓣:“你长得真好看。” 夜君陵:“……”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他道:“我会努力让自己一直好看。” 他今年才十五岁,这样的容貌至少可以持续到二十五岁吧,如果好好爱护这张脸的话,三十岁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当然随着年纪渐长,五官眉目渐渐趋于成熟是肯定的,但大致的轮廓应该不会变。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持容颜不老?”夜君陵拧眉,“为了能在姒儿这里不失宠,我是不是得想个办法好好保养这张脸?” 南姒嘴角一抽,默默抬头望天。 虽说早上一场狂风暴雨来得古怪,可今晚的夜色却真是不错。 第478章 噎死 进了凤仪宫,夜君陵和南姒站在殿门外等嬷嬷进去通报。 待里面传来皇后应允的声音,两人才相携着走了进去。 皇后的症状看起来比炎国公主要轻一些,没那么狼狈,脸色有些苍白,倚着床头,状态看起来有些虚弱憔悴。 “儿臣见过母后。”夜君陵微微躬身,“母后凤体安好?” 凌皇后抬眸看向两人,沉默片刻:“什么时候回来的?” 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早上刚回来。”夜君陵语调同样平静不惊,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听说母后受了些凉,儿臣过来看看。” “难得你有这份心。”凌皇后语气淡淡,“本宫没事儿。” 目光落在南姒绝美脱俗的小脸上,皇后面上神色微变:“你们刚回来,有件事可能还不太清楚,本宫顺便跟你们说一下。” “关于联姻一事?”夜君陵淡道,“儿臣和姒儿刚才去给父皇请了安,又去了一趟明阳殿,炎国公主了为实在是个粗鲁、丑陋、没有丝毫公主优雅气度的女子,儿臣方才在明阳殿跟她起了些争执,并已直接告诉了她,联姻一事绝无可能,让她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音,皇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青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夜君陵,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良久,她才艰难开口:“炎国公主粗鲁丑陋?” 炎国公主端庄、优雅、高贵,但凡长着一双眼睛的人,都不可能把粗鲁丑陋这样的词汇安在她的身上。 夜君陵微默,随即诚实的点头:“虽然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子,不该肆意评价女子的容貌,可这里也没有外人,儿臣只是诚实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顿了顿,“她的确很粗鲁,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哪还有丝毫形象可言?” 话音落下,凌皇后蓦然想起乐薇染了挺严重的风寒。 所以,为什么太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宫?且那么巧的,在如此不美好的情况下见到炎国公主? 让他亲眼见到了一个鼻涕眼泪横流的公主,怪不得他说乐薇粗鲁丑陋,哪个女子——就算是倾城容颜,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保持高贵端庄的仪态吧? 皇后试图替乐薇辩解:“你也许是误会了,本宫早上还跟她在一起,乐薇公主货真价实是个高贵优雅的女子,容貌很美,只是早上在梅园赏花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我们都猝不及防,在场的女子们个个都被淋湿,眼下这个天气又实在是冷……你没看本宫也中了招?” 夜君陵没说话。 “等她身体好些了,你再去跟她谈谈。” “该谈的已经谈完了。”夜君陵道,“儿臣对一个粗鲁丑陋的女子不感兴趣。” 听到一口一个粗鲁丑陋,皇后皱眉:“皓月国的小公主你可以不用理会,可是炎国公主——” “炎国同样不需要理会。”夜君陵语气淡淡,“母后若真的想跟炎国联姻,儿臣建议让皇兄娶了她,顺便把夜宝珠送过去。” 凌皇后脸色微变。 “礼尚往来。”夜君陵道,“各个国家都想着送公主,想来他们都不太喜欢把公主留在身边,既然如此,东澜也不该失了礼数。儿臣虽然只有一个皇妹,该送出去还是得送出去,也算是为东澜和周边国家的和平做了贡献。” 凌皇后脸色彻底青了,“宝珠跟乐薇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夜君陵皱眉,“不都是公主吗?” “乐薇是炎国下一任女皇——” “女皇?”夜君陵愕然,“这么说来,皇兄娶她是不可能的了,过去炎国当驸马吧,反正都是联姻,也没什么区别。” 让夜君宸去当驸马? 真亏他想得出来。 皇后表情阴沉,心里不由想到,以后夜君陵当了皇帝,会如何对付他的皇兄? “不过我觉得乐薇当皇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夜君陵淡道,“炎国皇帝又不是傻子,别说他们一直以来就是男帝当政,就算真有女子可以为帝,那也必定是东陵女皇那般睿智强大的女子,而不是乐薇那样的蠢货。” 蠢货? 凌皇后咬牙。 “如果她真能成为女皇,儿臣对她就更不感兴趣了。”夜君陵偏头看了一眼南姒,“这次去东陵,岳母大人有心让姒儿即位,可我不想让姒儿当女皇,所以就拒绝了岳母的要求。理由是不想让岳母大人以为我是吃软饭的,如果这次答应娶了炎国女皇,到头来不还是成了吃软饭的吗?” 染了风寒让人浑身无力,可此时他们聊的这个话题太敏感,凌皇后不得不撑着精神,暗自揣测着夜君陵每一句话中的深意。 他自己不愿意娶乐薇,却让君宸娶? 是想着以后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铲除他的皇兄? 凌皇后之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夜君陵被封为储君还没多长时间——即便刚被封为储君的那一段时间里,凌皇后对这个事实也并非完全接受的。 皇子们都还小,眼下的成功只是一时的成功,历史上当了储君之后被废的例子并不少见。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可眼下她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并习惯性的开始琢磨着这个儿子的行事风格,他所做的事情,他所说的话里,是否隐藏着什么杀机 心头转了好几个来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凌皇后淡道:“君宸跟乐薇是不可能的。炎国皇帝想把他的女儿嫁给东澜储君,此事需要好好斟酌考虑,万一惹怒了炎国,两国开战——” “开战就开战,既然炎国不怕死,东澜自然乐意奉陪。”夜君陵道,“刚好借此机会横扫周边,把炎国和皓月、离国全部吞并。” 凌皇后噎了噎,“如果炎国联合皓月和离国对东澜发起攻击——” “怕什么?”夜君陵一副云淡风轻般的语气,“东陵帝国八十万铁骑大军随时助阵,岳母大人已经说了,谁敢欺负她的宝贝女婿,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第479章 软饭吃得理直气壮 凌皇后彻底噎住:“……”刚才是谁说的,不想被当作是吃软饭的? 站在一旁明明美得像个小仙女,却偏偏要当个空气透明人的南姒,此时也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她发现夜小七狼崽子的本性已经渐渐露了出来,今天晚上的表现其实还算温和——虽然嘴上有点毒舌,但最起码没流露出什么凶残狼性。 不过以后会怎样,还真不敢保证。 “小郡主不劝劝他?”刻意冷落了这么长时间,皇后终于开口,嗓音却是虚哑,听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力气说话,所以才没怎么理会南姒似的,“家国大事,容不得他儿戏。” “嗯?”南姒讶然,“劝他纳妾?” 凌皇后表情一滞,淡淡道:“两国联姻,应该不算是纳妾。” “其实就是纳妾。”南姒淡道,“夜小七是我的夫君,我脑子坏了也不会劝他去纳妾。相反,倘若他真敢生出一点纳妾的心思,我把他和小妾的脑袋都摘下来泡醋缸里,一起腌糖醋脑花。” 凌皇后的脸色终于不是病态的苍白了。 在南姒这句话落下之后,她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噎的,脸上明显看得出涨红,眼底甚至能隐隐看见两簇小火苗在燃烧,可见她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暴怒的。 可是东陵女皇和皇夫留下的阴影还在。 姬凰羽当着她的面都能把皇帝痛揍一顿,理由是他们家宝贝女儿在东澜受了委屈,发兵之时满朝文武都惊惧。 所以就算此时南姒对她没有一点对待婆母的恭敬,皇后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深深地吸了口气,强笑道:“帝王三宫六院,这个寻常男儿纳妾不一样,况且事关家国命运,不能把争风吃醋那一套带进去。” “事关家国命运?”南姒嗓音淡漠,“皇后的意思是,如果夜小七不娶那炎国公主,两国就要开战吗?” 凌皇后点头。 “可方才不是夜小七不是说了,他有一个强大的岳家。”南姒淡道,“但凡炎国真敢生出兴兵的想法,东陵八十万铁骑定在两个月之内叫他们乐氏皇族从大陆上消失,炎国从此改姓夜。” 夜小七连连点头:“姒儿说得对。” 对个屁! 皇后脸色一青,几乎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故意来她面前炫耀的。 强大的岳家? 蠢货。 岳家越是强大,自己就越该更强大起来,难不成就等着这辈子都被南姒压得死死的? 一点脑子都没有,吃软饭也能吃得这么理直气壮。 凌皇后气得心口疼。 “母后好好歇着吧。”夜君陵语气淡淡,“儿臣告退。” 说罢,牵着南姒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到了凤仪宫外,迎面一个身着紫色袍服的男子走了过来,夜君陵和南姒脚步微顿,对面的男子也看到了他们。 眸光微暗,男子随即扬起笑容:“七弟什么时候回来的?特意来给母后请安?” “大皇子。”夜君陵身边的小太监躬身开口,提醒他规矩,“您应该喊太子殿下。” 夜君宸表情微僵,随即淡笑:“对,差点忘了。” 第480章 求宠 转头看向夜君陵,他复又开口,明明是带着笑意,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僵冷:“见过太子殿下。” “皇兄不必多礼。”夜君陵待他行过礼才开口,语气淡漠而疏离,“母后凤体为何,本宫就不耽误皇兄探望母后的时间了。” 说罢,径自挽着南姒的手举步离开。 夜君宸缓缓转头,沉默地盯着夜色下两人的背影,眼底闪过阴冷、不甘和厌恶,死死地攥着手,才控制着心头的憋屈。 “嘻嘻,蠢货。” 夜君宸一惊,下意识地转头:“谁!谁在说话?” 宫人和内侍低眉垂眼地站着,对大皇子突然间一惊一乍的举动虽奇怪,却无人敢说话,直到大皇子皱眉开口:“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宫人们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夜君宸心头咯噔一下,没人听到? 可他方才明明就听到有个孩子说话的声音,难不成是幻觉? 压下心头突然起来的怪异不安感,夜君宸很快转身走进凤仪宫,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许多。 “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南姒开口。 两人虽然走得有些远了,但夜君宸的声音很大,所以夜君陵自是听到了他的那句惊呼:“姒儿说的是夜君宸?” 南姒纠正:“夜君宸突然惊呼的原因。” 夜君陵沉思片刻:“我们的女儿?” “你没听到?” 夜君陵偏头,诚实地摇头:“没。” “我听到了。” 夜君陵精神一振:“她说了什么?” “嘻嘻,蠢货。” 夜君陵:“……”这句话好懂,比那句“渣男”容易理解多了。 “没想到我们的女儿还是个调皮的小家伙。” 夜君陵道:“这是古灵精怪。” 顿了顿,“为什么你能听到,我却听不到?” 南姒想了想:“大概因为你是凡人。” 夜君陵一愣,瞬间明了。 东华说过,姒儿是鸾凰真身,而他们的女儿也是鸾凰。 所以这,这也算是母女连心吧。 两人边走边聊,声音压得很低,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只听到太子跟小郡主在窃窃私语,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待回到东宫,两人各自去更衣沐浴,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柔软的寝衣。 冬季冷,南姒也没兴趣在书阁里待着,早早就上床缩进了被窝里,床上被青黛用暖香熏过,散发着浅浅的清香。 刚拿起书,身着寝衣的少年就抱着书册走了进来。 南姒抬眸:“你的寝殿不是这间。” 夜君陵一双眼睛清澈无比,嗓音也绵软:“现在时间还早,就寝之前我想看会儿书,顺便有些事想跟姒儿商议商议。” 青黛和桃枝低着头站在床头,感觉此时的太子殿下像是来求宠的。 最重要的是,这么冷的天气里,太子殿下沐浴之后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就过来了,意图很明显了啊。 果然。 南姒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上来。” 夜君陵展颜浅笑,屁颠颠就上了床,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姒儿疼我。” 第481章 梦中对话 桃枝和青黛低头,这不是她们想象中的太子。 一国储君不该是威严自持的吗? 怎么会是这副德……嗯,怎么会这么可爱,这么萌? 大概是年纪还小。 兴许等太子成年之后会好一些。 两人在心里给他们的太子殿下找了个顺理成章的借口,却不知道他们家太子殿下就算到了五十岁,在南姒面前大概也稳重不起来了——没有南姒在的时候,十三岁他也可以稳如磐石。 在南姒面前,五十岁也照样幼稚可爱,嗯,装可爱。 至于南姒。 她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夜小七已经是她的人,两人同床共枕也不算什么。 翻过这个年,她就十五岁了,少年也跟着长一岁——当然,距离可以洞房花烛夜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两人在一起,彼此已是心意相通,不管是身体还是感情上都已认准了对方,不需要在感情上太花费心思。 回到了东澜,从炎国提出联姻这件事开始,属于她跟夜小七的这场江山天下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晚间南姒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软糯的声音喊着:“娘娘,娘亲……” 南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眉眼像是蒙了一层光辉:“宝宝……” 她努力想看清小团子的模样,可眼前却像是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根本看不清小团子的脸。 “娘亲别怕,宝宝在呢。”小小的团子像是在撒娇,声音稚嫩娇糯,跟棉花糖一样,听得南姒一颗心都化了,“宝宝你现在在哪儿?” “宝宝还在壳里呢,娘亲不要着急哦……” 壳? 南姒懵了一下,然后才恍然想起宝宝还没破壳。 “宝宝,娘亲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啊?” “嗯……”小奶娃儿像是在沉思,嗓音糯糯的,“应该快了吧,等娘亲再生一个弟弟,就可以出来啦。” 啊? 再生一个弟弟? 南姒不确定这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还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预言,正待再问一句,小奶娃说了一声“宝宝困了,要睡觉啦”,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宝宝!”南姒倏地起身,黑夜中当值的侍女被惊醒,连忙进了内殿,“郡主,可要掌灯?” “姒儿,怎么了?”夜君陵把她搂着怀里,“做梦了?” 南姒恍惚了片刻,才发现自己刚从梦中惊醒。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她淡淡开口:“不用掌灯,你们先下去吧。” “是。” 侍女放下帷幔退了出去,内殿陷入短暂的安静。 南姒嘴角微扬,嗓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刚才在梦中和宝宝说话了。” 夜君陵诧异,顿时觉得神奇:“说了什么?” “她喊我‘娘亲’。”南姒笑了笑,“小奶音特别好听,让人一颗心都化了,还让我别怕。” 夜君陵听着,讶异又欣喜:“她说话这么流利了吗?可是她才多大?” 南姒也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只能摇头。 夜君陵拧眉:“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南姒道:“宝宝说她还在壳里,可能等我们生了弟弟之后,她就会出来了。” 夜君陵:“……”他已经不觉得玄幻了。 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事,怎样稀奇都不算稀奇。 只是,再生一个弟弟? 夜君陵想着,女儿知不知道她娘亲现在才十四岁? 若真的等到弟弟出生她才出来,最起码还得等个两三年吧。 夜君陵现在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见宝宝,看看她是何方神通广大的小神,看她眉眼长得像谁…… 一个小小的奶团子,说话软软糯糯的,一定很可爱。 “好想她。”南姒叹了口气,随即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女儿到现在好像还没名字。” 夜君陵一愣,反应过来:“是啊,宝宝还没名字呢。” 只是这名字该怎么取? “我们生她的时候,你姓苍,我姓南。”南姒忍不住扶额,“现在你姓夜,我虽然还叫之前那个名字,可我姓君……皇族姓氏摆在这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自己看着办? 夜君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索性也不睡了,就靠在床头沉思。 “说不定女儿的名字还不用我们来起呢。”夜君陵道,“她这么厉害,有没有可能早就有了名字?” 南姒拧眉,就着昏暗的光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算如何厉害,她现在也只是个娃娃。” 谁家娃娃刚出生就自动有了名字的? 夜君陵想了想,觉得南姒说得有道理,“不然先起个名字,姓氏等她破壳之后再说。”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南姒道,“不过名字的话,可以慢慢想,宝宝暂时也还不出来,有没有名字都无所谓。” 况且又不上族谱……夜氏这边皇族宗谱的确有些麻烦,还得想办法解释他们如何年纪轻轻的就有了个孩子? “其实正常来说,宝宝应该冠上‘苍’姓,以后有机会的,上的也是天朝苍氏族谱。”南姒皱眉,“只是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天朝。” 要是有机会回去,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南姒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叹气,又觉得好笑:“以前总觉得天道预言什么的很玄幻,离我们很远,现在才发现,不管什么玄妙的东西,一旦习惯了就觉得其实很稀松平常,好像真没什么神秘的。” 当然,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还是会让人觉得玄妙难以置信。 只是经历得多了,接受得多了,慢慢的也就变得习以为常了。 …… 年前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好像所有人都在筹备迎接年节。 宫廷里也是。 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自打那天梅园赏景染了风寒之后,一连半月没怎么露面,后宫嫔妃晨昏定省都被她下令免了,倒是叫人无端生出些许疑惑来。 难不成一场风寒,让皇后的性情也发生了变化? 除了皇后之外,炎国公主也消停了不少。 第482章 她的症状比较严重,不知道是不是被太子殿下那句“粗鲁丑陋”刺激到了,风寒没有痊愈之前,她每日就只卧床休养,除了太医和她自己的贴身侍女之外,谁都不见。 一晃就是半个月,每日以苦涩的汤药为伍,乐薇喝药喝得都快吐了。 这么一折腾直接养病养到了腊月十五,距离年关越来越近,皓月国小公主体质比较好,已经能在宫里活蹦乱跳了,期间去太子宫主动求见过一次,得知太子没有联姻的想法,也坚决不会答应娶她们时,着实愣了片刻:“可是如果不联姻,周边几国就会结盟对付东澜,你不怕吗?” 夜君陵彼时正皱着眉头,沉默地看着案上堆得小山高的奏折,脑子里想的却是他父皇在得知东陵女皇已经退位的消息时说的那句,“那你这几天也辛苦一些,把朝政尽快上手,过完年就登基吧。” 这句话的语气就好像说,“你把这些批折子批一下,然后就回去吃用膳吧。” 完全一副从容平静的语气,就像随口决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连文武大臣和后宫嫔妃的想法都没有费心去考虑。 夜君陵原本也没什么意见,可当他真正处理朝政的时候才发现,朝政大事多得让他烦不胜烦,这两天忙得都没时间跟姒儿享受悠闲时光了。 所以当皓月国小公主跟他说这句话时,夜君陵连头都没抬,语气淡漠地回了一句:“让他们尽管来,来一国,我灭一国;来两国,我灭一双。” 十五岁的少年语气波澜不惊,竟丝毫不把几个国家的结盟放在眼里,也不知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当真没什么可惧怕的。 皓月国小公主站着深思片刻,没过多久,在他忙得连眼角都没空施舍给她的漠视下,终于识相地转身离开。 “接近年关,政务的确是挺多的。”南姒从内殿走出来,身上披着件毛茸茸的披风,“等忙过这段就好了,过完年朝中提拔一些能干的年轻大臣,内阁老臣们暂时也不能疏忽,该重用还是得重用。” 边说边在案前坐了下来,伸手递过一本折子翻了翻,“下午我要出去看看烟姐姐。” 顾烟被她安置在宫外的一座宅子里,宅子是墨家的产业,宅子里的下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伶俐可靠。 顾烟住在那里,一切都被安排得周周到到,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这两天因为皇后和贵客们身体违和,你父皇一直没有提起联姻之事。不过既然两个公主都还留在这里,此事应该还是要面对的。” 青黛端来刚沏好的茶,放在南姒和夜君陵面前。 清冽的茶香萦萦绕绕在鼻翼,让人神清气爽,南姒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皇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朗,她就是要借着让你联姻这个机会,好顺理成章地把世家贵女都塞进后宫。” 夜君陵抬眸,“她的意思如何明朗也是无用,我又没说要听她的。” 南姒淡笑:“可她是你的母后,你登基之后还是要供着她,否则就不孝的罪名扣下来——” “姒儿。”夜君陵皱眉,“不能太便宜了父皇。” “嗯?”南姒挑眉,“什么意思?” “他要退位可以,但是退位之前必须先把他后宫里的皇后和嫔妃处理干净。”夜君陵语气淡漠,“别想留个烂摊子给我,我没兴趣处理那些不相干却一肚子阴谋诡计的人。” 南姒沉默片刻:“你父皇后宫里的嫔妃应该不多吧?” 夜君陵道:“不多。他是个爱权力大于一切的人,从来对美色不太贪恋,后宫里除了皇后之外,那几年所有选进宫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家族因素。” 帝王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尤其当年太子能顺利登基,凌家起了不少作用,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能让凌家一家独大。 况且当年夜卿离跟太子妃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自然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而空置后宫。 前朝官位决定后宫地位,同样的,后宫女子的地位也决定了前朝官员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彼此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这些年里后宫明争暗斗,前朝官员也是各自牵制,没什么血雨腥风,却是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皇帝的嫔妃放出宫肯定是不符合规矩的,你父皇退位是为了享受人生,也没道理让这些女子为此殉葬。”南姒淡淡开口,“所以就后宫里择一处僻静之地,把她们都迁过去,安安心心地养老吧。” “这个主意不错。”夜君陵点头,“把人都聚在一起,好吃的好穿的供着,有专门的宫人负责伺候她们的生活起居,宫外安排一些身手好些的侍卫保护,晚年日子过得保管舒坦。” 至于皇后和嫔妃们到一起合不合得来,这个他就管不着了,斗了几十年的这些女子,突然间要住在一起肯定不可能风平浪静,不过管她们是打个你死我活,还是斗个头破血流,都是她们自己的乐子。 当然,这些事情还是得他父皇下旨去安排,否则新帝尚未登基就落得一个容不下长辈的不孝罪名,就算他不在意,也还是不太好听。 夜君陵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此时待在御书房里,盘算着过完年正月初几退位的皇帝陛下,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阿嚏!” 内侍总管一惊:“皇上莫不是着凉了?” “没事。”皇帝陛下摆摆手,“刚才就是鼻子有点痒,不用大惊小怪。” 不过说起来,皇后的风寒应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还有那炎国公主…… 总把人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年前要不要办一场宫宴,让小七和姒儿把这两国公主给打发了? 还是说,直接等到除夕夜再说? 皇帝陛下龙案上袅袅升起的香烟,沉思片刻,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区区两个女流之辈而已,小七应该搞得定。就算他一个人搞不定,还有姒儿在呢。 第483章 新帝选秀 接近年关,忙碌的不止是东澜皇族,远在海域另一岸的东陵同样迎来了最忙碌的时候。 新帝初登大宝,本就诸事繁忙,接近年关更是忙上加忙。 除了年关政务多,新帝选秀也安排在了秋冬。 经过重重筛选,最后由天子拍板之后,选了家世、品貌和学识皆不错的四个女子。 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批入宫的秀女,官员们格外上心,太子妃暴毙带来的阴影已经被抛诸脑后,自打新帝登基开始,帝都皇城之中的画师就格外抢手。 各家官员恨不得让自家女儿瞬间变成倾城倾国的仙女,能让皇上一眼倾心才好。 画像如雪片般呈上龙案。 林尚叔家的姑娘沉鱼落雁,杜大人家的姑娘闭月羞花,海大人家的女儿国色天香,王大人家的女儿优雅端庄…… 呈到皇上面前的女子们无一不是倾城容色,家世、才学和美貌兼备。 近日经常协助皇兄处理朝政的静王殿下,同时也接手了这些画像,只是每每看到画像上女子或是温婉优雅、或者美丽高贵、或是妩媚动人、或者娇俏灵动,各种风情皆有,静王嘴角抿起的弧度都像是在刻意压制着某种情绪。 “不选秀臣弟都不知道,原来帝都官宦之家竟有这么多才貌出众的美人。”君凌帆嘴角微勾,桃花眼底色泽潋滟,却隐藏着寒芒,“皇兄初次选秀,人数定在多少?” 埋头在如山般一堆奏折里的君凌霄只是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开口:“你觉得呢?” 他觉得? 君凌帆沉默地盯着画像,暗道,他觉得把这些画像都烧成灰烬才正好。 “四个吧。”开口既是违心之言,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所以谈不上真心还是假意,反正终究是要选的,“四妃位置上塞了人,该闭嘴的暂时都会闭嘴。” 毕竟有太子妃暴毙在前,想来皇后之位就算空着,大臣们也不会追着让皇上立后。 “四个?”君凌霄似乎对此没什么感觉,语气散漫而随意,视线落在翻开的奏折上,“你打算容她们活多久?” 其实君凌霄这句话问出口之际,等同于表示他已经知道了凌帆连杀三任太子妃的原因。 只是嘴上没说,也不想再继续追问罢了。 君凌帆一怔,随即有些迟疑地道:“皇兄这是在试探我,还是警告?” 君凌霄道:“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 君凌帆默然,随口问问也代表了警告。 “我不会动她们。”他道,“毕竟答应过皇兄的,臣弟可不想再体会藤杖的滋味。” 君凌霄闻言,似是有些讶异,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他:“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叫人有些不太相信。” 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不过君凌帆已经很满足。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能感受得到皇兄的确并没有跟他记仇,心里也并未生出隔阂芥蒂,依然是往日的行事作风,该计较的事情当场计较完,该算账算账,算完账该原谅也能原谅。 不能原谅的,也不会做表面功夫。 君凌帆觉得自己像是劫后余生,他很珍惜现在的相处模式,不敢再去冒险触皇兄逆鳞。 “臣弟的话就如此不可信?”君凌帆把画像都放回案上,抿唇浅笑,“皇兄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该相信藤杖的威力……不是,该相信皇兄您下手的力道,臣弟皮肉之躯,是真的吃不消。” 君凌霄沉默片刻,大抵也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真诚,淡淡道:“知道怕就好。” 君凌帆暗自叹气。 怕是真的怕,但怕的不是藤杖,是怕兄弟离心。 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太矫情,也说不出口。 “江山社稷不容儿戏。”君凌霄重新拿起狼毫,翻开一本奏折批阅,像是随意的开口,“社稷传承需要子嗣,皇族的尊严和规矩容不得任何人疏忽冒犯,就算是朕,也一样。” 君凌帆静默。 既然接下了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的责任,掌了这万人之上的大权,自然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任何一种会有损皇族尊严,造成皇族内乱,甚至能引起天下大乱的事情,都是不被允许的,包括皇帝在内,包括所有皇族子嗣宗亲在内。 没有人有资格在帝位上任性。 这是皇兄要告诉他的,必须牢牢记住的,铁一般的规矩。 他若敢再犯,也许不会再得到第二次被原谅的机会。 君凌帆目光又落在那些画像上,淡淡问道:“皇兄喜欢美人吗?” 美人? 君凌霄表情微顿,随即淡漠开口:“尚未有机会喜欢。” 君凌帆噎住。 三任未婚妻都还没来得及接触,就接连死在了他手里,君凌霄的确还没机会感受是否喜欢美人这件事。 这种感觉其实也挺奇妙的。 杀妻之仇,居然真的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被揭过…… “皇兄。”君凌帆想起一句话,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古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皇上对这句话是如何理解的?” 君凌霄皱眉,“你今天闲的?” 君凌帆摇头。 “手足或者衣服,皆是因人而已。”君凌霄道,“有人视女子如衣服,女子就真的是件衣服了?有人视钱财如粪土,钱财就是粪土?” 君凌帆没说话。 “同样的,就算是兄弟也有亲有疏,历来反目成仇的兄弟并不在少数,端看你心里如何抉择,没什么可争论的。” 君凌帆轻哂。 是啊,手足还是衣服,不过是个人认知不同罢了。 这世间有人视妻子若珍宝,以性命相护,有人对妻子弃若敝履,如对待牲口般肆意打骂。 有人对兄弟两肋插刀,待以真心,有人背信弃义,插兄弟两刀。 这个问题拿来问皇兄,的确是有些无聊了。 他家皇兄把兄弟当手足,却并不会把女人当衣服,无关喜欢与否,而是一种态度上的尊重。 至于说那三位无缘太子妃之位还赔上了性命的女子,虽说的确挺冤的,却不是衣服的差别。 较真以来,只是说是亲疏的不同。 第484章 封妃 君凌帆是亲弟弟,自小跟在身边的,感情非同一般,血缘上也无法隔断。 那三个女子跟他却只是名分上的关系,谈不上感情。 感情和规矩,总无法真正两全。 所以感情偏私,规矩上难免就放了些水,否则以凌霄的性情,君凌帆就算不去玄隐殿走一遭,至少也该去剥去王爵,亲自去给那三位贵女家族赔罪。 可放水本身就已经违背了皇兄行事的原则,君凌帆若是再不识好歹,也许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所以在君凌霄选秀这件事上,他没有试图制造任何麻烦,选秀过程进行得很顺利,最终拍板入选的恰好就是四个人。 无需由低到高层层晋升,四女甫一进宫就直接封妃。 美貌出众的简婷封了贵妃。 琴技一流的楚柔嘉封了娴妃。 生来身子孱弱却学识出众的晏朝音封了德妃。 寡言少语却聪慧的洛溪封了淑妃。 这四个女子,美貌是有的,聪慧也是有的,性情沉稳,谨守分寸,个个都是帝都鼎鼎有名的才女,不过在家世上虽说都出众,却也没有一家出众到可以牵制皇权的程度。 简婷之父乃是鸾飞手下的一个二品将军,夫妻恩爱,平生也就育有两儿一女,家世清白而简单。 楚柔嘉出身书香门第,祖父在文渊阁当值,父亲在朝中任四品侍郎,直属上司正是静王。 晏家也算是朝中后起之秀,晏朝音生来身子骨不太好,其实按照规矩是不能进宫服侍帝王的,但女子恰好符合选秀的年纪,为免落下个目中无君的罪名,晏家还是按规矩把画像便也呈报了上去,并如实禀了女儿身子弱的事实。 料想这种情况在第一轮就该被刷下来,岂料最终却入了选,实在出乎晏家意料。 最后一个洛溪,这个女子跟前面三个在家世上大致相仿,没什么特别引人关注的地方。 “皇兄选的这四个女子入宫,臣弟怎么有些看不懂?” 朝政重地御书房里,兄弟五人都在,君凌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龙案后的皇长兄,“皇兄选这四个女子进宫,可是有什么深意?” 人数上倒也说得过去,虽不多,但也没打官员们的面子。 毕竟满朝文武早已经习惯了东陵皇族后宫单薄,皇族已经许多年不曾举办选秀大典了。 第一任女皇登基开始就没有选过秀,第二任女皇倒是选过,但也就第一次算是正式的选秀,自打四位皇夫进了后宫之后,后面一次次的选秀就跟过家家似的闹着玩,没有哪次是真的有人被选上的。 所以总的算下来,目前朝上这些官员们几乎都未曾经历过真正大规模的选秀活动。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倘若东陵这一任还是女皇登基,他们大概就要忘记帝王后宫三千佳丽究竟是事实,还是只存在于史书的编纂中了。 所以新帝登基于他而言是一件高兴的事情,选秀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至于初次选秀入选了多少人数,朝臣们倒并不是很在意。皇上只要选了就行,一个不嫌少,十个不嫌多,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次机会。 只是几位早已封王或者刚刚封王的殿下们,却委实有些看不太懂。 “若说这四位女子有多出众,也确实都不错。”君凌云站在案前,想着那四位刚进宫的娘娘,“比起一般娇纵任性,骄傲跋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小姐,这四位性情上据说都还蛮不错,风评很好,四人学识上也都可圈可点,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帝都遍地是权贵。”凌然语气温和,不急不徐的语调,“这四位刚入宫的女子,虽然也都出身官宦世家,却远远达不到权贵的级别,皇兄是想扶植新的家族?” “啊?”君凌云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家皇兄,“应该不会吧?帝都权贵世家暂时还没有哪个能威胁到皇权——” “五弟。”坐在一旁椅子里的君陵帆不疾不徐地开口,“帝心不可测,你这是光明正大地揣测皇兄的心思?” 君凌云一怔,随即脸色微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君凌霄:“我……我就只是好奇……” “好奇?”君凌帆扬了扬唇,“好奇心害死猫,别说你不懂。” 君凌云顿时闭嘴。 御书房里一阵静默,只闻年轻帝王敛眸翻阅奏折的些微声响,不见其他人说话声。 片刻,君凌云支吾着开口:“皇兄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 他想说兄弟情深,兄弟之间没那么多忌讳? 可君心不可测是事实,皇兄已经登基也是事实,擅自揣测帝王心思的确犯了大忌,他还在这里光明正大地揣测。 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皇兄此番拍板定下的四妃人选的确让人看不懂。 “皇上。”德安躬身走了进来,“晏大人求见。” “晏大人?”君凌云看了眼德安,忍不住又转头看向二皇兄,“他的女儿不是刚被封了妃吗?他这个时候来求见——” “虽已封了妃。”君凌帆手执茶盏,语气平淡,“可册封的圣旨还没下。” 君凌云沉默片刻:“所以晏大人不是来谢恩的?” 君凌帆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是白痴吗?” 女儿封妃,父亲跑来宫里谢恩? 君凌云撇嘴:“二皇兄说话就不能温柔一点?” 君凌然沉默地看了一眼凌帆,虽然二皇兄看起来神色如常,可今日心情不太好? “你们是不是都闲着没事做了?”君凌帆皱眉,“皇兄又没召见,一个个都跑到这里干什么?” 君凌风沉默。 君凌然笑了笑,想说许久没见选秀了,有点好奇。 君凌云则纯粹是孩子心性,想来凑个热闹,没成想被冠上了一个“揣测圣意”的罪名。 君凌霄任由他们闹了一阵,淡淡开口:“让晏大人进来。” 德安点头:“是。”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德安站在门前喊了一声:“宴大人。” 第485章 揣测圣意 一身整齐官服的晏大人细细地整了整身上袍服,抬脚走进了御书房,叩首行参拜大礼:“臣晏子书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帝王语气淡漠而充满威压,“有事?” 晏子书依旧跪在地上,恭敬而惶恐地回道:“臣有罪。” 话落,御书房空气一静。 “晏大人何罪之有?”君凌帆挑眉。 女儿刚被封妃就有罪? 晏子书道:“小女朝音生来体弱,这些年一直以汤药为伍。臣在呈报画像之时,已经跟宫中总管说明此事,臣担心小女无法侍奉皇上,更怕担一个欺君之罪,请皇上明鉴。” 女儿被选中真的出乎他的意料,在别人看来无比荣幸欢悦的事情,晏子书却难免生出隐忧。女儿身子弱,常年以汤药为伍,能适应后宫勾心斗角的生存环境吗? 虽然前两任女皇掌权期间宫中很平静,却不代表这种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 皇上现在才二十多岁,以后几十年定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秀女进宫,他的女儿娇弱之躯,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寻一知冷知热的夫君真心待她,让她安然顺遂地活着,也就足够了。 可后宫倾轧,女子慢慢多了起来,争斗就会无休无止…… “宫里有太医院,不缺珍贵药材。”君凌霄淡道,“入了宫她就是皇家的人,不管以后有没有机会诞下皇子,朕都会对她多照顾些,晏卿大可放心。” 顿了顿,“另外,她身子有疾朕早已知道,不算是晏卿欺君,所以无需担心。” 晏子书心下一惊,沉默地把皇上话中的意思消化完,再不敢多说什么,恭敬地低头:“臣明白了,谢皇上隆恩。” 君凌霄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晏子书很快告退。 皇上的态度很明显,晏家女儿进宫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身子弱没关系,太医院会好好帮她调养,但让皇上收回成命却是不可能。 走出御书房之后,晏子书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抬头看了看天,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想不明白皇上是看上了朝音哪点。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容貌不错,却也算不上倾城倾国,不至于让皇上一眼就倾了心。 才华学识在帝都一众大家闺秀之中只能算是寻常,只是历来身体不好,所以性子也偏柔弱,习惯了安静。 家世方面更是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如晏家这种家族在帝都一抓一大把,连让皇上忌惮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晏子书根本不会去担心皇上是不是对晏家生了什么想法。 所以究竟是什么理由,让皇上选了朝音进宫为妃? 别说晏子书不知道,就是在场的几位皇子也同样纳闷,尤其是凌云和凌然。 始终沉默不语的君凌风心头倒是能猜出个一二三来,皇兄此番选进宫的女子家世都寻常,恰是有资格进宫却又偏偏算不得显赫的家族。 还有一个共同点。 这四个女子家中父母兄弟都健在,感情很不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过多的风流韵事,女子们聪慧知进退…… “你们都退下。”君凌霄语调平静,打断了凌风的沉思,“该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用杵在这里当门神。”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君凌风率先告退。 接着凌然和凌云也正了正身姿,肃然而恭敬地告退。 凌帆留了下来。 三位皇弟离开御书房,待走到安静无人之处,君凌云才转头看向君凌风开口:“三皇兄,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凌然也转头看向凌风。 对着两位弟弟询问的眼神,君凌风眉心微蹙:“我猜测,皇兄应该是不喜欢后宫有什么勾心斗角。这几个女子家世都不错,但在帝都贵族圈子里也不算太出挑,就算各大家族都成了皇亲国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两人听闻此言,顿时觉得有些道理。 皇兄是个淡漠沉稳的性子,并不看重女色,对帝都各大家族也没有需要刻意拉拢或者忌惮的心思。 所以,他也许只是希望选几个低调不惹事的女子放在后宫里? 毕竟后宫平静,朝堂才能平静,皇兄才能把更多的事情放在朝政上。 而且四个女子都是寻常官宦之家,一朝成为皇妃也并不会鸡犬升天,相比起那些根深叶茂的权贵之家,这四个家族暂时只能仰仗皇族庇护,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二皇兄说帝心难测,果然不假。”君凌云深沉地叹了口气,“皇兄登基之后做的事情果然让人看不透,就连选秀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都需要费心去猜上半天……算了吧,我还是当个逍遥王爷得了,有皇兄的庇护,这辈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来日再寻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家共度余生,岂不美哉?” 说着,竟摇头晃脑地转身离开了。 君凌然和君凌风二人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表情一时皆是古怪,须臾,两人也不发一语地抬脚离去。 帝心难测? 君凌然敛眸沉吟,很快确定,的确难测。 还是不浪费精力去想了,反正想也想不通。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如雪。 君凌帆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右手肘抵着扶手,正托着下巴敛眸沉思。 平素里那双盛满光芒的桃花眼,此时被覆下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所有思绪,君凌帆也在想,皇兄选这四个姑娘的用意在哪儿。 其实在这四个姑娘名分定下之后,君凌帆已经对她们做了简单的调查。 这四人年纪都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性情好,美丽聪明,家世简单清白,父母兄妹感情远比一般家族之中兄弟姐妹要好上很多。 她们入宫,不管以后如何晋升,都不会威胁到皇权,也不会闹出什么腌臜事——至少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之前,她们需要先想想自己的家族能否承担帝王的怒火。 君凌帆隐隐也能猜测,皇兄大概是想要后宫平静。 只是…… 第486章 嫉妒 “在想什么?”淡漠沉着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一贯的听不出情绪波动,“没事可做了?” 君凌帆抬眸,静静对上那双平静如深海的眸子,心头像是有一道灵光骤然划过,却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迅疾便消失于无声。 君凌帆蹙眉,压下心头那阵试图抓住灵光的冲动,起身走到案前:“皇兄。” 君凌霄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抬手轻挥。 德安躬了躬身,打了个手势,很快所有伺候在一旁的宫人便都低眉垂眼地躬身退了出去,德安最后一个,走出去时还不忘小心谨慎地带上房门。 “皇兄喜欢那四个姑娘?” 君凌霄道:“没有。” 君凌帆像是闲聊一般:“那就是喜欢其中一人?” 君凌霄沉默地看着他。 君凌帆抿唇:“皇兄放心,臣弟承诺的事情便不会食言。” 所以就算皇兄真有喜欢的姑娘,他也不会做什么的。 君凌霄没说话。 君凌帆敛眸:“皇兄是不是不相信我?” “为什么这么问?” “这几个女子家世上没什么显赫的,容貌学识也都是上乘,算是旗鼓相当。”君凌帆笑了笑,“可是比起真正的权贵,还是差那么一点,倘若有一天她们真死了,也不过是寻常朝臣的女儿,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跪下。” 君凌帆一怔,敛眸沉默片刻,原地就跪了下来。 君凌霄没理他,喝了半盏茶,又开始批阅奏折。 君凌帆暗自琢磨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难道不是吗? 若非之前连续死了三任太子妃,此番皇上选妃没选一个家世显赫的,反倒选了普通朝臣的女儿,帝都权贵世家的大臣们不抗议才怪? 因为有前车之鉴,他们心里或许也存在着观望的心思,想看看这四个女子在宫里能存活多久,然后再考虑把女儿送进宫。 皇兄固然想要后宫的和平,可如果真要继续死人……也不对。 君凌帆皱眉,皇兄既然已经知道那三个女子都是他杀的,并且提出了警告,如果真的对他不信任,那么要做的应该是堤防,而不是想着人被杀了之后会有的麻烦。 有玄隐殿在,皇兄怎么可能还会眼睁睁看着后宫里的女子死于非命? 他就算想下手,只怕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既然没有这种可能,当然也就不会担心什么麻烦不麻烦。 君凌帆沉默地低头看着宫砖地面上铺就御毯花纹,忍不住叹息,可是真的手痒啊。 皇兄不信任他也是应该的,毕竟连他自己此时都忍不住生出了质疑—— 看着那些原本毫无关系的女子正大光明地霸占着后宫,时不时地出现在皇兄的视线里,拥有顺理成章的名分,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 就算撒娇争宠也是天经地义。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今晚,或许明天,连肌肤之亲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 君凌帆怀疑自己能否真的克制着心里的嫉妒? 会不会一个失控之下,又去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闭了闭眼,君凌帆淡淡开口:“皇兄,臣弟有个请求。” “说。” “之前臣弟跟皇兄提过的,想去南疆。”君凌帆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我想过完年开春就去。” 君凌霄眉心微皱:“这个问题朕已经回复过你。” “臣弟知道。”君凌帆道,“我就是去走走,没别的想法。” 君凌霄转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只是去走走?” “嗯。” 只是去走走。 新妃入宫,按规矩安排侍寝,不管他家皇兄会如何安排这四个女子,他都想离得远远的,眼不看心不烦。 “去多长时间?” 君凌帆沉默片刻,“大概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之后应该就可以适应了吧。 至少先让妃子们有了身孕再说。 帝王最大的责任之一就是诞下子嗣,只要有了子嗣,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君凌霄久久没有说话,冷峻的眉目隐去了眼底的思绪,眉心深锁,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困扰着他。 “南疆就不用去了。”君凌霄平静的说道,“若真是心烦,朕可以放你两个月假,就在王府里待着。” 就在王府里呆着? 君凌帆微微抬头:“皇兄,我想出去走走。” 君凌霄皱眉:“真想去?” 君凌帆点头:“嗯,真想去。” “不是闹脾气?” 闹脾气? 君凌帆因这三个字而一愣,随即失笑:“我怎么敢跟皇兄闹脾气?” 君凌霄道:“你胆子那么大,你杀人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君凌帆叹了口气:“杀人杀的是别人,闹脾气是挑战皇兄的权威……两者完全不一样的好吗?” 君凌霄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你如果真的想去南疆,就去吧。”君凌霄点头,“出去散散心也好,回来之后就别再想那么多——” “皇兄。”君凌帆开口,“除了这四个女子之外,皇兄以后还会再选秀吗?” 君凌霄默了片刻:“怎么?” “臣弟想知道。” “你觉得呢?” “臣弟不敢擅自猜测皇兄的想法。”君凌帆低着头,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不过后宫历来是沼泽之地,任是如何单纯善良的姑娘一旦踏入后宫,早晚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不是算计人就是被人算计。皇兄想要看到一群女子为你争风吃醋?” 君凌霄没说话。 “后宫妃嫔一旦多了起来,死人就成了常事。”君凌帆道,“今天这个被人杀死,明天那个被人陷害,等有了子嗣,说不定又被人灌下红花滑胎,女子使出阴险毒辣的手段,不会比男人逊色。” “你想说什么?” “皇兄选入后宫的女子多了,她们的命就不值钱了。”君凌帆抬头,一双桃花眼里划过晦暗的光,“就算旁人不出手,她们自己勾心斗角,也随时有殒命的可能。” 君凌霄挑眉:“你这是威胁朕?” 君凌帆:“……”听得出来是威胁? 他以为这只是一般陈述事实的语气。 第487章 除夕宴 不管是不是威胁,君凌帆都没打算否认。 君子敢作敢当。 虽然他从不自诩为君子,可敢作敢当的优点还是有的。 心里有些话,皇兄不问,他暂时就可以不说,可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会去做。 人这一生很长,他不愿意憋屈地过,不想独自承受痛苦煎熬,不想做个自以为伟大的圣人。 之前以为自己可以很伟大,可以一辈子就这么守着自己心里的秘密,可以默默隐忍。 可这几天里他反反复复想过,总觉得这样不公平……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这世间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可是他已入了魔,就想把另外一个人也拉下去,虽然这么做也许有点自私,可是人活在世上,又有几个是真正无私的呢? 所以就再给彼此几个月的时间,过完年他去南疆走走,等他从南疆回来,也许有些事情可以摊开来讲。 君凌帆打定了这个主意,反而多了些勇气。 他觉得一个人保守秘密跟两个人保守秘密没什么区别,但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有些事情就要试着去努力,争取了,才能不留遗憾。 不成功,大不了还是恢复原样。 反正皇兄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并且并没有厌恶他,既然如此,何惧再明朗一步? 君凌帆心头生出这些想法,顿时便觉得……即便是冬天,阳光也可以如此明媚,心头所有的阴霾在阳光照耀之下,都可以被悄无声息地拂去,只留下坦然。 腊月最后的几天里天气一直都很好,每一天都是个晴朗好天气。 四妃的册封圣旨一一颁了下去,四位皇妃衣着华丽地拜见圣上时,女子们娇美明艳的容颜让人见之喜爱,更让人喜欢的,是她们身上那种高雅沉静的书卷气息。 腊月二十八晚上,新帝翻牌去了德妃的甘泉宫,跟身子骨不太好的晏朝音下了盘棋,悠闲地聊了几句,就像寻常之家的新婚夫妇,语气轻松,意在让新婚妻子放下紧张。 这位尊贵的帝王言语间流露出的尊重和包容让晏朝音感到心安,可帝王的威仪和那几句话里的深意又让她心头凛然。 一局棋下完,帝王吩咐的太医过来替德妃娘娘号脉,随即去给她开了一些补身子的珍贵药材,晏美人叩谢圣恩。 当晚,新帝歇在了德妃处。 后宫很平静,帝王刚登基不久,四妃也刚入宫不久,帝王先宠幸谁,先翻谁的牌子,还没人敢生出太多想法。 而那一晚,静王在他的王府里喝了一夜的酒。 年关转眼来到。 除夕这天,东澜皇族举办了隆重的除夕宴。 皇上皇后都在,太子和准太子妃南姒携手出席,皓月、炎国两国公主乃座上客,文武大臣都在观看漫天的烟火。 酒过三巡,宴上气氛正酣。 炎国公主病体痊愈,一袭绛紫长裙尽显高贵风华,窈窕身段玲珑有致,酒量也好,站起身,端着酒盏朝皇帝陛下敬酒之时,傲然开口:“祝东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东澜跟炎国永世修好,百年之内无战争,百姓生活富裕安稳,皇帝陛下龙体安康,千秋万代。” 这番祝福的话说得,皇帝陛下没什么感觉,皇后倒是先高兴了起来。 “炎国公主果然大气,本宫佩服不已。”皇后转头朝皇上笑着,“皇上,臣妾觉得东澜若是能有这样一位儿媳妇,想来该是一件幸事。” 除了夜君陵和南姒之外,今日宴席之上,东澜皇族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在场,各自端着酒盏,跟身边的使臣或者兄弟低语。 “东澜的儿媳妇?”皇帝陛下漫不经心的地笑了笑,“不知皇后属意乐薇公主嫁给哪位皇子?” 皇后淡笑:“当然是太子。其他皇子哪有资格娶炎国储君公主?” 坐在坐席上品茗的夜君陵,只当做没有听到皇后的屁话,偏头看向南姒:“今天那位炎国公主打扮得倒是人模人样,可在姒儿这副倾国容颜之下,瞬间就被比得只剩下那件衣服还能看了。” “是吗?”南姒低笑,“原来你还注意到人家穿了什么衣服啊。” 夜君陵点头:“这不是方才发现对面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我还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然后才终于认出她就是那个鼻涕眼泪抹了一脸,粗鲁丑陋毫无形象可言的炎国公主。” 南姒用手肘抵了一下他的胸膛,“好好说话。” 夜君陵无辜地撇嘴:“难道我说的不对?” “太子跟这位姑娘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乐薇目光不善的看着夜君陵和南姒,想起那日所受到的羞辱,目光冷得恨不得把夜君翎大卸八块,“太子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怎么? 今日见到她的真容,发现她跟那日染了风寒时完全不同,所以改变主意了? “本宫心情的确不错。”夜君陵抬眼,“有心爱的姑娘在身边,别说是本宫,就算换作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心情都会特别好。” 乐薇皱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南姒:“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你真想知道?” “废话!”不想知道还问? 夜君陵挑了挑唇,似笑非笑的转头看向皇帝和皇后:“这就是父皇、母后所说的那位端庄高贵,优雅美丽的炎国公主?” 皇后脸色微变,正要说话。 夜君陵已经转过头,重新看向乐薇:“可是本宫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 “嘻嘻,蠢货,蠢货。” 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明明是软糯甜嫩的嗓音,却偏偏说着气死人的话:“嘻嘻,蠢货。” 乐薇震怒转头:“谁?谁在说话?!” 此言一出,宴上顿时安静下来。 皇上和皇后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谁带小孩进来了?”乐薇环视一周,“你们有没有听到小孩说话的声音?”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 小孩说话的声音? 这炎国公主莫不是在做梦? 第488章 失控 皇后却突然一个激灵。 小孩子的说话声? 她响起那天在梅园里发生的事情,突然起来的暴风骤雨,也是伴随着一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可禁军去查了之后,却什么也没找到。 没人装神弄鬼。 染上风寒休息几天,她慢慢说服自己那是幻觉,也许是风声呼啸之中,她们听错了什么。 可今晚…… 皇后视线一扫,今晚除夕宴上一派喧闹,外面无风无雨,居然又出现了孩子的声音? 而且只有乐薇听到? “不要再给我装神弄鬼,出来!”乐薇急声怒斥,“出来!” 她声音渐大,连坐得远些的大臣也纷纷望了过来。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嘻嘻。”软糯糯的声音清脆地笑着,声音像是棉花糖,“蠢货。” 乐薇公主脸色铁青,猛地踹了一下面前的几案:“给我滚出来!” 歌舞静止,乐声同时跟着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乐薇的面上。 “乐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表情沉了下来,皱眉看着她,“你让谁滚出来?” “有人装神弄鬼。”乐薇咬牙,气得脸色都青了,“请皇上把她揪出来。” 装神弄鬼? 席上众人像是看神经病的眼神一样看着乐薇,好端端的,谁在装神弄鬼? “公主殿下是不是生了幻觉?” “是啊,我没听到什么动静啊,你听到了吗?” “我也没听到。” 夜君陵转头看向南姒,南姒抿唇浅笑。 又是那个调皮的宝宝。 “宝宝说了什么?”夜君陵低头附在南姒耳边,“看乐薇气急败坏的模样,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南姒语气淡定:“宝宝骂她是个蠢货。” 夜君陵噗嗤一声,连忙用茶盏抵着唇,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家宝宝真厉害,居然都会骂人蠢货了? “皇上。”皇后心神不宁,转头朝着皇上低语,“乐薇公主说的应该是真的。” 夜卿离皱眉:“皇后。” “之前臣妾邀众位贵女赏花的那次,突如间起了狂风暴雨,恍惚也听到了一个孩子说话的声音。”皇后眉心蹙紧,“会不会……会不会真有什么……” “胡说八道些什么?”夜卿离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朕是真命天子,朕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在座的这么多人也都没听到,就她一个公主特殊?” 皇后脸色微变,抿唇道:“可臣妾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方才也听到了?” 皇后梗了梗,摇头:“今晚没有。” “既然你什么都没听见,又如何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夜卿离语气淡淡,表情平静难测,“宫里容不得这些扰乱人心的荒诞言语。” “嘻嘻,蠢货。” 乐薇暴怒:“滚出——” “乐薇公主。”夜卿离语气微冷,多了几分威压,“如果你累了,朕让人送去你休息。” 乐薇表情一僵,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怒火。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控,像个张牙舞爪的泼妇一般。 凉气在肺腑里打了个转,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种莫名的难堪和不安,强自笑道:“皇上,本宫方才——” “公主殿下刚才看到了什么?”夜君陵抬头,“或者说,你听到了什么?” 乐薇沉默片刻,转头环视一周。 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包括炎国和皓月的使臣,都是一种莫名其妙中带着震惊的眼神,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其他人的表情和眼神也告诉了乐薇,没有人察觉到异样——除了来自她方才失控的情绪发泄。 所以那个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到? 这个发现让乐薇遍体生凉。 目光微转,对上夜君陵带着询问的眼神,乐薇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回答。 恰在此时,那个声音又响起:“嘻嘻,蠢货。” 乐薇脸色无法控制的一青,几乎忍不住又要暴怒。 “公主殿下?”夜君陵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忧心地开口,“你还好吗?” 乐薇回神,强迫自己忽略那个讨厌的声音,缓缓摇头:“我没事。” 说着微微欠身:“很抱歉,刚才是本公主失礼了,扰了大家兴致,本公主自罚三杯。” 言罢,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酒杯递出去,让身边的宫人斟满,端至唇边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连续三杯酒下肚,名义上是自罚,实则既是壮胆,也是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方才太暴躁了。 喝完酒,她又诚心诚意的朝众人赔罪,然后才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了下来。 她是贵客,又是炎国尊贵的公主,纵然有些失态,此番又是自罚又是赔礼道歉,东澜君臣也就不好与她计较了,纷纷表示无碍。 可众人心里却难免嘀咕,不是说炎国公主端庄典雅,高贵大方吗? 看来果然是见面不如传闻。 这位公主殿下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比起南小郡主都差得远了。 众人想着,目光不由移到坐在太子身边的小郡主面上,越看越觉得一个是真凤凰,一个是披着凤凰皮的乌鸦。 虽然乐薇赔了罪,可席上的气氛已经被搅乱,在场的众人固然表面上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装神弄鬼,然而思及方才乐薇不像是作假的表情,敏感之人难免还是会多想一些。 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父皇,我看大臣们也没了什么兴致,索性让他们早些回去陪陪家人吧。”夜君陵起身开口,“乐薇公主也累了,应该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乐薇不悦地抬眸。 这句话什么意思? 指责她搅乱了一场宫宴吗? 事情闹成这样,皇上确实也没了兴致,淡淡开口:“朕也累了,就依太子所言,各位爱卿都回家守岁去。今晚的宫宴到此为止,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此言一出,乐薇的神情顿时越发僵硬苍白。 皇上提前下旨结束宫宴,无疑是在打她的脸,可宴席的确是她搅乱的。 乐薇脸色难看,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489章 摸透人心 席散之后,皇后跟着皇后一道离开,宫人们远远落在身后,不敢扰了帝后说话。 “皇上。”皇后眉心微蹙,“今晚的事情恐有古怪。” 夜卿离脑子里正在想九娆带着四位皇夫离开的事情,嘴上随口应着:“哪里古怪?” “炎国公主住进宫里也有一个月了,臣妾了解她,此女是个高雅有教养的女子,今晚这般行为实在反常。”皇后低声道。“那日在梅园赏花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也是古怪得很。”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暗中故意操纵?”夜卿离转头看她,不咸不淡的语气听不出真实情绪,“装神弄鬼的意思是背后有人在装,不过皇后觉得谁如此神通广大,当着宴上这么多人的面,只装给炎国公主一个人看?” “这……”皇后语塞。 “还有皇后说那一天赏花的事情,明朗天气里骤起狂风暴雨,此事的确让人猝不及防,但这种天气也不算多稀奇,书中还记载过六月雪呢,难道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皇后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可她心里明白,事情的确就是有古怪。 如果说那天听到孩子的声音是幻觉,那么今天乐薇公主听到的难不成也是幻觉? 乐薇公主总不至于自己一个人自导自演,当着东澜君臣的面故意失态丢人。 “朕稍后会派人去暗查一番,看此事是不是真的有人从中操控。”夜卿离道,“不过乐薇到底也是炎国公主,长久住在东澜皇宫里不合适,过完年寻个日子安排人护送她回国吧。” 皇后闻言,心下微沉:“那两国联姻一事……” “联什么姻?”夜卿离语气不耐,“炎国皇帝说的话你也信?就乐薇方才那仪态,能当炎国下一任女皇,简直是笑话!别说太子了,就算给其他皇子为妃都够格。” 眼见皇后还有话说,夜卿离语气微冷:“此事以后就别再提了,皇后要是担心炎国跟其他几个小国结盟兴兵一事,那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炎国没这么大的底气,他也没那么强的实力。” 顿了顿,“就算炎国皇帝真愚蠢到不自量力,小七和南姒也不是好欺负的,到时候看看究竟是谁先求饶。” 记下这句话,他大踏步走了。 皇帝的贴身总管和侍卫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凌皇后站在原地,不发一语地盯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咬牙。 派人把乐薇公主送回去? 怎么可能? 她好不容易才促成这个机会,就是要让太子答应联姻,之后才有更多顺理成章的借口给太子纳侧妃,让东澜贵女们有更多的机会。 凭什么一个东陵来的小公主就要霸占太子的整个后宫? 她以为她是谁? 东澜皇族到底是谁在当家作主?东澜的江山又是谁说了算? 皇上如此疼她,干脆把国家双手奉上得了。 凌皇后眼神晦暗不明,冷冷地拂袖回了凤仪宫。 “请乐薇公主过来一趟。” “是。” 相较于皇后此时的心情不佳,东宫里气氛却是一派静谧柔和。 南姒眯着眼躺在榻上,夜君陵坐在她身侧,修长十指细致地给她捏着脚踝,一边闲适地与她聊天:“我家宝宝原来这么可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闲聊的内容不适合让别人听到,所以殿内所有宫人全部被摒退,夜君陵低头亲了亲南姒的唇瓣:“姒儿,不如我们成亲吧。” 成亲? 南姒睁开眼,嗓音慵懒:“成什么亲?” “还能成什么亲?”夜君陵嗓音低低软软的,像是在求宠,“早点定下名分,就可以让旁人别再生出那么多痴心妄想。” “夜小七,杜绝旁人的痴心妄想是不可能的。”南姒语气淡淡,“我们现在都还小,就算真的成了亲,在旁人看来也有些像是过家家——当然,我的身份让东澜大臣们不敢掉以轻心,可帝王三宫六院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就算你现在不娶,以后早晚也得——” “不可能。”夜君陵斩钉截铁的语气,像是有些急了,“姒儿,我的外表年龄是小了点,可你知道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出任何辜负你的事情。” “你紧张什么?”南姒漫不经心地挑眉,“我不是说你会娶,我的意思是那些大臣们都以为你早晚会娶。倘若过完年你登基为帝,就算你暂时不选秀,大臣们也不会劝谏,因为之前我娘和爹爹们来的时候大军压境,给予的威慑还在,他们暂时还不敢威逼。” “另外一方面,很多大臣也是以为我们年纪小,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难免过分看重儿女情长,等以后年岁渐长,感情慢慢淡了,再有人从中制造一些事端,挑拨一下感情,帝后之间渐生嫌隙,到那时候再劝皇帝选秀,就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夜君陵呆呆地看着她:“姒儿。” “嗯?” “你真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他道,“大臣们要是知道你把他们的心思分析得这么透彻,只怕真要把你当成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了。” 摸人心摸得这么透,精准得让人害怕。 南姒默了片刻,悠悠挑眉:“怎么,你被我只修炼千年的狐狸吓到了?” “嗯,吓到了。”夜君陵低头,直接伸手把她抱住,轻轻吻着她的唇,“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栽在了你的手上,挣脱不出你的手掌心,从深到心,从头到脚,都是你一个人的。” 南姒挑唇,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冷静的话,“大臣们都以为我们年纪小,不足为惧,三两年之内他们应该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我们刚好就可以用利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培养明暗势力,掌权江山,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候,这个江山帝位上的主子已成为一条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苍龙,他们只能乖乖地听话,再也不敢生出异样心思。” 第490章 吃饺子 南姒说得没错。 他们两人年纪还小,纵然大臣们也畏惧于东陵实力,可两国之间毕竟隔着一道茫茫海域,当南姒成为东澜皇后,东陵不可能仅仅因为女儿在东澜受了一点委屈就大动干戈地兴兵讨伐。 以国为靠山,所起的震慑的确让人不敢忽视,但是在大多时候,往往比不上一个东澜显赫大家族来得更让人忌惮。 东澜权贵家族显赫,无形中可以牵制皇权。 而东陵就算如何强大,也不可能事事插手到东澜朝局之中,发兵威胁也不能作为家常便饭的手段。 而当南姒成为东澜皇后之后,大臣们的认知会慢慢发生改变,起初的忌惮和畏惧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慢消失之后,所有的心思就会卷土重来。 可他们都不知道一件事。 夜君陵和南姒固然年纪小,却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也玩转过皇权的人,他们的心计城府和手腕,已远远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可比。 所以只需要大臣们两三年的轻慢疏忽,就足以让他们把江山牢牢控制在掌心。 除夕节之后就是大年初一。 宫里的规矩是要早起拜年吃饺子,后宫嫔妃和众位皇子到皇后宫里问安。 皇上也会早早过来凤仪宫。 皇后率嫔妃皇子公主们恭迎圣驾。 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而且今年还是皇帝在位的最后一次,所以夜君陵和南姒都没有搞特殊,天没亮就起身去了凤仪宫。 太子给皇后问安,众位皇子再给太子问安,宫里的规矩严谨,尊卑分明不容出错。 全程唯一不需要行礼也懒得应付的,大概就只有南姒了。 南姒身份特别,又深居简出,整日跟太子待在一块,除非必要,她一般很少出席无关紧要的场合。 在场的皇子们还是以前在书院念书的时候,跟南姒一起相处过。后来皇上立了太子,夜君陵不再去书院,而是在宫里由太傅授课,南姒也就不再去书院了。 之后众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到后来发生了太子娶程家姑娘,而南姒昏厥过去的事情——这件事他们只是听说,而并未有幸亲眼见到,只知道太医院号脉时个个无计可施,甚至无人知道南小郡主突然“死去”的原因。 那两日里,宫里人人自危,充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的不祥,后宫嫔妃时时告诫儿子不得乱说话,不得打听太子和小郡主的事情,否则皇上震怒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他们。 起初他们还不知原因。 等太子跟南姒又莫名其妙清醒过来之后,东陵女皇和皇夫们来了东澜,他们才知道南小郡主居然有了如此尊贵显赫的背景。 怪不得父皇如此宠她。 东陵帝国这四个字,足以扼杀皇子们所有的不满和猜疑,他们也终于知道父皇为何会把储君之位给了七弟—— 这完全是看在南姒的面子上。 而对于这个结果,皇子们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都无力挣扎。 不管什么心机谋算,不管什么党派之争,没人能在父皇一力扶持之下,以及东陵帝国强大的兵力面前,跟夜君陵抗衡。 他真的是占了独天得厚的优势,而这一切都归功于南姒喜欢他。 皇子们不嫉妒吗? 怎么可能。 可嫉妒又如何? 他们是敢跟父皇抗议,还是有本事跟东陵帝国叫板? 除了眼红夜小七的好运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默地接受事实。 至于其他的…… 他们的母妃都说了,皇后不会死心,定然还会有后续手段,他们只管看着就好,说不定最后就能做个得利的渔翁。 “人都到齐了?”皇帝陛下目光一转,“到齐了就上饺子吧。” “皇上。”皇后笑着开口,经过一夜的调整,她现在已经能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要不让两国公主也过来一起吃吧,到底来者是客,也不能太过怠慢了不是?” “今天不是家宴吗?”皇帝语气淡淡,“两国公主那边朕会令人好好招待,不会委屈了她们。” “可她们远离家乡,在年节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会不会觉得孤单?” “孤单?”皇帝皱眉,“也就是吃一顿饺子而已,有什么可孤单的?况且中午不是还有一场家宴?宗亲女眷们都会进宫,到时再让她们一起吧。” 既然知道来者是客,那自然就当按照客人的礼仪招待。 饺子谁没吃过吗? 皇帝陛下不以为然,开口吩咐众嫔妃和皇子们落座,皇帝和皇后嫔妃们一桌,皇子公主们一桌。 夜君陵跟南姒坐一起,饺子吃的多也算是轻松和谐。 可能顾及着皇上在场,并且一年也就这么一天,谁敢找麻烦触霉头? 皇子公主们都很安静,聊天也都尽可能地聊一些轻松有趣的事情,即使是不喜欢夜君陵的夜君宸,以及看到南姒就烦的夜宝珠,也只是阴着脸,沉默地低头吃饺子,全程不说话。 可皇后今天却像是搭错了筋似的,不停地在皇上面前念叨:“臣妾还是觉得东澜若是能跟炎国联姻——” “皇后。”夜卿离皱眉,表情明显不悦,“饺子都封不住你的嘴?” 皇后一愕,脸色刹那间僵住。 众嫔妃低着头,聪明的不去看皇后的脸色,凌皇后却感觉有人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嘻嘻,活该。” 恰在此时,一个孩童稚嫩软糯的声音响起。 凌皇后一个暴怒,拿起自己面前的碗就砸了出去:“滚!” 天安地静。 殿内静得像是一片死寂。 皇上、嫔妃、太子皇子,宫人……殿内所有人都抬起头,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 凌皇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彻底刷白了下去。 “皇后是对朕不满?” 凌氏僵硬地起身跪下:“臣妾不敢。”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下这个情况。 照实说吗? 如果跟乐薇一样喊着有人装神弄鬼,皇上和众嫔妃只会觉得她在妖言惑众,除非其他人也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可是显然,其他人并未听到。 第491章 乖,你自己去 然而,那个声音又究竟是属于谁的? 凌皇后此时冷静下来,心头不由生出寒意,莫不是真的有脏东西? “行了,起来吧。”夜卿离语气不太好,却并不想在大年初一就跟她为难,“你要是真喜欢那个炎国公主,就让她留下来多陪你几天,但是联姻一事以后就别再提了。” 皇后咬牙谢了恩,起身坐下,御膳房包的饺子味道鲜美,各种口味的都有,可是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太子这一桌因为皇后突如其来的失态和皇上的不悦,直接导致了诸位皇子胆战心惊,谁还有心情平常美味的饺子? 唯有夜君陵和南姒,心情半点不受影响,反而觉得今天的饺子比以往任何一顿膳食更美味。 太子殿下甚至不忘秀恩爱,光明正大地当着一桌人的面,附在南姒耳边说悄悄话:“姒儿。” 南姒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今晚做梦,如果还再梦到宝宝,你问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南姒想了想,嗯了一声。 “她太调皮了。”夜君陵这般说着,却忍不住低笑,“怎么会有这么调皮的孩子?她的性子感觉不太像我,也不像你。” 南姒闻言,不由沉思片刻,然后同样低声回道:“你觉得这个孩子是谁的?” 啊? 夜君陵一愣,“什么谁的?” 南姒还没回答,对面阴沉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分享?” 夜君陵抬眸:“我们自己的私事,为何要跟你分享?” 夜君宸表情一僵,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不留情面,当即就冷下了脸:“今天大年初一,七弟就是心情不好也不该在母后的宫里甩脸子吧?” “本宫心情好得很。”夜君陵语气淡淡,“大皇兄还是别乱给我安罪名比较好。” 夜君宸脸色彻底僵住。 兄弟的争执自然引起了帝后的注意。 不等皇后发作,夜卿离便瞥过来一眼,淡淡道:“小七,姒儿,吃完饺子你们去御书房一趟,朕有事情要跟你商议。” 夜君陵闻言,淡淡点头:“是,父皇。” 不知道是不是一大早上就被坏了心情,夜卿离吃了几口,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众人起身恭送,待皇帝陛下走远了些,吃了七八分饱的太子和南小郡主也开口告退,转身回了东宫。 “姒儿吃饱了吗?”回到东宫,夜君陵低声询问,“若是没吃饱,我让他们再送点过来。” 南姒摇头,走进内殿半躺了下来:“你父皇不是让你去御书房一趟吗?你先过去吧,我眯一会儿。” 夜君陵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她沉静柔和的小脸上,须臾,低头亲了亲她:“你跟我一起去。” 南姒摇头:“昨晚没怎么睡,我困了。” 夜君陵闻言,顿时有些心疼:“那我留在这里陪你,我们一起睡。” 南姒抬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往脑袋往下压,然后狠狠地吻了一下他的唇瓣:“乖,你自己去,看你父皇要跟你说什么,我眯一会儿。” 顿了顿,“稍后文武百官不是还要进宫给你父皇拜年吗?别耽搁他的时间。” 夜君陵一颗心瞬间融化成水,几乎要溺毙在她温柔的言语之中。 “好。”他低低地应着,无比的顺服乖巧,“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南姒点头。 夜君陵吩咐青黛和桃枝好好伺候着,他转身走出去,又多调了一些人来太子宫外:“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小郡主打扰休息。” “是,太子殿下!” 历来的规矩,正月初一早晨,大臣们要早早集至太和殿广场等候给皇上拜年,銮驾仪仗,皇家乐队提前候命,待皇上驾临,钦天监官员宣布时刻已到,鸣钟击鼓,奏响乐器,皇帝登宝座,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正式拜年的程序隆重且繁杂,当年夜卿离刚继位时也遵循过两年,可后来嫌规据实在太繁锁,往后一年年的越来越简化,后来干脆连太和殿都不去了,就直接在御阳宫设宴。 文武百官一大清早就进宫,皇上天不亮去凤仪宫陪皇后吃了点饺子,之后命人在御阳宫设宴,待大臣拜完年,各自落座之后,君臣闲聊一番。 这个时候的气氛无疑是轻松而热闹的,不谈政务,想到什么说什么,就算聊一些市井上茶余饭后的笑话也无伤大雅,只图个轻松乐呵。 这都是往年的年节气象。 不过今年有些不同。 只是如何个不同法,南姒眼下还未曾料到,等她知道御阳宫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跟夜君陵两人只剩下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语凝噎。 此时内殿里已陷入一片安静,南姒靠着床头,微微阖上眼。 宝宝的声音似是响在耳畔,又像是在出现在脑海中:“娘亲,娘亲。” 脆脆嫩嫩,软软糯糯的小嗓音,像是春天里的棉花糖,把人的心都柔化了。 南姒笑了笑,在梦中与她回应:“宝宝,你现在还在壳里吗?” “是的呀,娘亲。”宝宝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可爱极了,“娘亲是不是想我了呀?” 南姒语气也格外柔和:“是呀,爹爹天天都念叨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很快了。”宝宝说道,“等弟弟出生,我就可以见到爹爹娘亲和弟弟了。” 南姒:“……” 语塞了一阵,“为什么一定要等弟弟出生才能见面呀?” 宝宝甜甜地道:“因为我见到爹爹娘亲的时候,弟弟刚好就出生了呀。” 南姒静默片刻,在心里思索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是说她破壳的时候,刚好赶上弟弟出生? 这么巧吗? 好吧,也许真的就这么巧的事情,可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是真的要等至少两三年才能见到宝宝? 南姒有点惆怅,不过随即她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宝宝你今天在皇后面前说的话,别的人都听不见吗?” 宝宝嗯了一声,有点小傲娇的口吻:“是的呀,谁让她欺负娘亲?所以我就是要吓吓她喽,不让别人听见。” “那娘亲为什么能听见你的声音呀?” 第492章 不理智 “因为娘亲跟宝宝心灵相通啊。”宝宝嘻嘻笑着,“宝宝喜欢娘亲,也喜欢弟弟。” 南姒会心一笑:“嗯,娘亲和弟弟也喜欢宝宝。” “娘亲,宝宝要睡觉了。” 啊? 南姒一愣,她还有好几个问题想问,比如东流的下落,比如宝宝现在是待在什么地方跟她讲话,比如那天那场暴风雨是她操控的吗? 然而听到宝宝说要睡觉,她忙道:“宝宝困了吗?那赶紧的,先休息,别太累着了。” 话音落下,南姒等了片刻,却没再听见回应。 睡着了? 有个未破壳的宝宝,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 南姒忍不住扬唇,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宝宝原来是这么一种奇妙的感觉,只是暂时还不能如寻常母亲一样抱着自己的宝宝,而且两三年之后如果真的再来个弟弟……那宝宝怎么办? 不会觉得自己失宠吗? 现在还没破壳,居然就可以如此流利地说话了,还真是神奇,那等破壳之后,小宝宝会是什么模样? 两岁,还是三岁? 南姒真的忍不住开始有些期待了。 …… 夜君陵回来的时候,南姒还在睡觉。 他没说话,脱了鞋上床把人揽在怀里一起睡,南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回来了?” “嗯。”夜君陵把脸埋在她颈侧,软软嗯了一声,“姒儿真香。” 南姒眼也没挣,懒懒道:“你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夜君陵静默片刻:“姒儿,你大概怎么也猜不到父皇的打算。” 嗯? 南姒慢半拍才睁开眼,一双瞳眸还带着几分困倦睡意:“怎么了?” “父皇传位诏书都写好了。”夜君陵道,“他打算装病,然后假死——” “假死?”南姒皱眉,“这是什么鬼主意?” 夜君陵同意地点头:“我也觉得是个鬼主意。” 南姒彻底没了困意。 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蹙眉:“这样不行,后续会很麻烦。” 虽然她不怕应付麻烦,可是能省的精力还是省下来为好,用本来可以睡觉或者享乐的时间去处理一重接一重的麻烦,于她而言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他假死事小,死了之后怎么办?留下一份传位遗诏就了事?”南姒语气不善,“皇后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遗诏生效,这份遗诏是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一定会认为它是假的,到时候定会联合起其他家族大臣在你登基的过程中制造阻碍,朝中会很快陷入一片混乱,甚至会危机四伏……” 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南姒冷道:“我不想面对这样的麻烦。” “姒儿别急。”夜君陵笑着低声安抚她,“姒儿心里的想法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这些话我已经跟父皇说了,他想传位可以,但坚决不能以假死的方式,否则朝堂定会大乱,麻烦一定会接踵而来,到时候姒儿心情一定会不好。岳母大人和四位岳父大人一旦得知了姒儿心情不好,后果就会很严重。” 南姒挑眉:“你倒是不笨。” “那是。”夜君陵吧唧亲了她一口,“多亏了姒儿调教有方,否则哪有今日聪明的夜小七?” 南姒被他哄得心情好,忍不住啧了一声:“怪不得世人都说男人的甜言蜜语是迷魂药,这话一点都不假。” 夜君陵起身去给她倒了杯茶过来,南姒道:“我要先漱口。” 夜君陵微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转身去倒了杯温水过来。 南姒漱了口,起身下床,轻轻叹了口气:“想当年你父皇在感情和皇位之中选择了皇位,没想到二十年后,又为了感情放弃了皇位。” 夜君陵嗤声道:“做了二十年皇帝也够本了,况且他的江山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又没传给外人。所以现在再说为了感情放弃什么的,倒是有点假了,其实真没那么伟大。” 南姒转头看着他:“这么说你的父皇?” 夜君陵道:“我说的是事实。” 嗯,的确是事实。 年轻的时候选择江山而放弃了感情,反倒到了中年看破权势想要去追求自己的感情了。 南姒沉默片刻:“理智点来说,你父皇这个时候放弃皇位其实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为什么?” “因为他不可能得到我娘的回应。”南姒道,“我娘对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何况过了这么多年,都各自有了家室……你父皇是有过妻子的人,三宫六院一个不少,我娘也有自己的皇夫,怎么可能跟他再续前缘?” 拂衣在周边坐下,南姒端着茶盏,敛眸喝了口茶,“况且有我四位爹爹在,你父皇只怕连跟我娘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了。” 况且人到中年,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使什么死缠烂打那一套,当然就算真的用那些手段,也不可能成功。 毕竟她娘不是独身一人,身边那四个强大的护花使者可不是吃素的。 夜君陵在她身边坐下:“所以,我们要劝他放弃吗?” 南姒摇头:“这样的结果你父皇自己未尝没有想过,他心里已经清楚以后会面对什么,可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当真是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说到最后一句,原本轻松闲适的闲聊语气也不免染上一些唏嘘。 南姒蹙眉:“所以我才说,这个决定是不理智的。” 夜君陵沉默片刻:“也许当年我父皇登基为帝时没有后悔,可心里住着一个人,经年累月,情感不曾消淡反倒越来越浓,之后也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南姒挑眉:“跟你那时候一样,后知后觉?” “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本质上有点相似。”夜君陵道,“我父皇当初可能是以为自己喜欢得没那么深,至少还没深到足以让他放弃皇位的地步,以至于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我当初其实不是感情上迟钝,而是认知上有误。” 说到这个,夜君陵忍不住苦笑,“我知道你是我心里最最重要的一个人,谁都无法取代,可那时候我大概还没有认识到姻缘对一个女子的意义有多重要,所以才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第493章 传位诏书 南姒目光微抬,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怎么了?”夜君陵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南姒挑眉:“你现在不是开窍了?” 而且这窍开得比谁都灵光。 “死也死过了,前世今生都经历了一遍,该受的惩罚也受了,连黄金都跪了不止一次,要是再不开窍,我还是人吗?”夜君陵撇嘴,“南姒纵有再好的耐性,只怕也忍受不了长久对着一只蠢猪的感觉。” 蠢猪? 南姒似笑非笑:“你大概是第一个能面不改色说自己是蠢猪的人。” 夜君陵托着下巴,嗓音温软:“我越蠢,才越能衬出姒儿聪慧过人,高贵睿智。”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的蠢钝?” 夜君陵但笑不语。 “不过说真的。”南姒搁下茶盏,正色地看着夜小七,“长长久久对着一个人,每天吃饭看着她,睡觉也看着她,抬头低头总对着这一个人,你不会觉得很烦吗?” 夜君陵瞪大眼,“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 “在天朝时,我不都已对着你十几年了?不但没见厌烦,反而越看越欢喜。”夜君陵为自己辩解,“我对姒儿一片心意天地可鉴,爱你都嫌不够,怎么可能会有厌烦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们的一生要是都能个三五百年该有多好?这样我就有了更多跟姒儿相处的时光。” 南姒道:“古时还有皇帝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呢,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如果真能活个三五百年,也许你还是会觉得不够,恨不得一千年才好。可若真的能活一千年,你就会满足了吗?只怕未必。” 夜君陵想了想,觉得也对。 “况且身在幸福中的人衣食无忧,没有烦恼,感情顺遂,无忧无痛,自然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南姒淡道,“可那些身在痛苦之中不得解的人,大概是希望时间越短越好的。” 夜君陵顿时一默,随即忍不住失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聊,在这里讨论什么时间长短,其实岁月恰恰是世间最公平也最无情的东西,不因富贵而增长,不因贫穷而缩短。” 的确很无聊。 不过夜君陵很快就不无聊了。 他刚刚从御厨房离开,皇帝陛下就去了御阳宫。 文武百官和皇族宗亲都在御阳宫等着给皇上拜年,他们去得早,不过皇帝陛下因为去凤仪宫吃了饺子,又在御书房跟太子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约莫一个时辰。 大臣们在御阳宫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皇帝陛下,听到总管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所有人纷纷跪下行礼,“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按照常理,皇上应该说一声“众卿平身”,然后大臣们起身拜年,之后落座开宴。 可今天不同。 皇上没有让众位大臣起身,反而着身边的关总管道:“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又是新年第一天,气氛好,把朕的旨意给宣读了吧。” 大臣们懵了懵。 新年第一天,气氛好,所以要宣读什么旨意? 皇上最近有决定什么重要的家国大事吗?不会是答应了炎国的联姻要求吧。 众人心里各自猜测,却不约而同的低着头,静候关总管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朕年届六旬,在位二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 即日二十载,朕身心微疲,决策朝政颇感力不从心……太子君陵,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文武大臣们听着听着,所有人僵在了原地,像是听了一出天方夜谭。 这是什么? 传位诏书? 皇上年纪轻轻的,居然要退位? 有没有搞错? 而且什么叫年近六旬? 刚及知天命的年纪,也叫年近六旬吗? 那他们这些朝堂上的老头子,是不是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板了? “大年初一早上就给大家带来这么大一个消息,诸位爱卿可能都有些震惊意外。”皇帝陛下拂了拂袍袖,语气不怒而威,“不过这件事情朕已经深思熟虑过,所以反对的话就不用说了,太子已经有了足够的担当,朕这个太上皇也会从旁指点,不会让他乱来,所以诸位爱卿大可放心。” 众人闻言,更是心头一惊。 “来人!请太子过来一趟。” 宫人领命而去。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皇上居然对江山如此儿戏,趁这个拜年的功夫就把皇位给传了? “皇上,臣以为此事——” “朕刚才已经说了,此事朕已深思熟虑过,心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夜卿离打断了他的话,“明日开始,礼部和钦天监着手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 诏书已下,圣意不容更改。 礼部尚书领旨。 不大一会儿,太子殿下匆匆而来。 一头雾水地看着还这些跪在地上的大臣,夜君陵躬身行礼:“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皇帝陛下转头示意,“把诏书给太子殿下。” 关总管微微躬身,双手递上诏书。 夜君陵不解,把诏书展开来看,然后表情一点点变得古怪起来。 传位诏书? 有没有搞错? 这道诏书什么时候准备的? 盏茶时间之前他还在御书房,父皇只说了假死退位一事,完全没有提及这份传位诏书。 这会儿却突然宣布退位? 夜君陵沉默地把诏书的内容看完,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一份圣旨。”夜卿离语气淡淡,“关平,稍后你带人去凤仪宫颁旨,趁着太子还没正式登基,朕把自己的事情该处理的处理了,免得太子为难。” 第494章 缜密布局 皇帝陛下的决定雷厉风行。 大年初一下旨传位,命礼部即刻准备登基大典。 紧接着另一道圣旨猝不及防送至后宫,封皇后为皇太后,妃位皆晋升为太妃,着太后太妃一干后宫嫔妃牵至永安宫居住。 永安宫里所有的内侍、宫女和侍卫全部撤换。 关平领内廷监并宫中禁卫迅速执行了帝王之命,后宫皇后、嫔妃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便被强迫牵制了永安宫。 一时之间,后宫充满着不安的气息,年节的喧闹瞬间退去,只剩下压抑不安的气氛。 帝王同时下达旨意,封了诸位皇子为王,大皇子君宸封为凌王,赐西南连州封地两千里,即日启程前往封地,由程将军率皇城军两千人亲自护送。 皇城九门总督由陆青州担任,宫中禁军则由墨玄担任正统领,凌渊担任副统领。 兵权一分为三,掌禁军中枢的墨玄是何许人,文武百官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这个疑问根本来不及问出口,接二连三的E安排就已淹没重重疑惑。 一连串的安排显示皇帝早有预谋,甚至连太子登基之后会遇到的阻碍都一一想到了,并且快刀斩乱麻地予以解决。 御山书院太傅顾辞被拜为左相,辅佐新帝,整个朝堂和军队兵权在一天之内大幅度调动,而被困在宫中的文武百官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会骤然宣布退位。 谁也不曾想到新帝登基会来得如此之快。 连即将成为天子的夜君陵自己,都生出了被他父皇摆了一道的感觉。 辛卯年大年初一这天,注定是东澜历史上最为特别的一天。 纵观历史,从未有哪位皇帝如此任性,把江山帝位当成了一场游戏,把文武力百官当成棋子随意摆布。 也从未有哪位皇帝布局如此缜密,把一个退位和传位搞得比自己筹谋皇位还要惊天动地。 如果原本还有哪位大臣以为新帝年轻好拿捏,那么此番在皇帝一番布局之下,所有的自以为是都被打回原形。 一天之内,宫里宫外多少重要的岗位上焕然一新,朝中年轻有魄力的大臣被提拔了九人,一直占着位置不做事的庸臣被罢黜四人,手中兵权太大的程家被无形削了三分之一的权力。 皇后的娘家侄子凌渊做了禁军副统领,这个位置权力不算太大,但离天子近,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提拔重用—— 帝王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凌家,即便即位的太子一直不得皇后喜欢,但皇后依然是太子亲娘,凌家依然是太子的外祖家。 只要凌家守本分,新帝登基之后自然不会亏待。 帝王心深似海,手腕凌厉,二十余年在位时的暗中布局,在这一次退位职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文武百官无一人有机会说话,也无话可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只余下跪地领旨,高呼皇上万岁的资格。 太子东宫里,夜君陵望着静静躺在案上的传位诏书,语气平静而沉着:“对这一切,姒儿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第495章 登基,封后 南姒淡道:“没什么可说的。” 墨玄是她的人。 皇帝陛下把禁军交给墨玄掌管,那就等于是把整个皇宫的安全和军队势力交给了她和夜小七。 皇城军兵权给了陆青州,这位姓陆的是个人才,他忠于皇帝,同样忠于太子,以后也是夜小七手里一把锋利的剑。 有了墨玄和陆青州,掌兵权的程家便不足为惧,况且程家现在的势力也被牵制着——文臣之中有顾辞,兵权被分割,程胤又被调去护送大皇子离京前往封地。 朝中年轻大臣的提拔,各个位置所安插的官员,是皇帝早在南姒踏上东澜这片土地开始就精心布置好的一盘棋局。 眼下这盘棋已经成熟,可以放心交到夜小七和南姒手里——皇帝陛下筹谋这一切时,并不知道夜小七和南姒两个少年灵魂下隐藏着不逊于他的缜密心思。 他也不知道,这样一出完美的棋局其实并不是交给了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是交给了一对早已把江山朝局掌控于心的帝王。 正月初一,圣旨下,夜卿离宣布退位,自封太上皇,移居永安宫隔壁的宸宫居住。 凌王离开帝都前往封地,皇后及后宫嫔妃移至永安宫居住。 内廷监携礼部筹备新帝登基大典。 正月初三,炎国、皓月两国公主被送回各自的国家,代表了新帝于联姻一事上强硬坚决的态度。 正月初六,大吉。 新帝登基并封后大典在太和殿举行,皇族宗亲、文武百官观礼,叩拜新帝皇后。 站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年轻的帝王一袭合身龙袍衬得身姿修长凛峭,容颜俊美,眉眼淡漠清冷,周身流泻出浓厚的帝王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唯有在偏头看向身边心爱的姑娘时,眼神里才不自觉地流露出柔和到极致的深情。 帝王身边的女子一袭红色隆重的凤后袍服,身姿纤瘦,容颜绝美,嫣红的唇瓣微挑,如九天玄女一般高贵典雅,美丽绝俗,高不可攀。 大典进行了整整一日,隆重而又繁复。 谁也忘不了那一日年轻帝王倾世尊贵的风采,更忘不了皇后那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 东澜历史上,这一对传奇帝后的江山大业才刚刚开始。 夜晚,灯火辉煌。 层层黄色帷幔轻扬,沐浴之后的少女脱下了一身隆重华服,只着了一件绯色寝袍,静静躺在铺着柔滑丝绸的大床上,一头乌黑青丝散开铺陈在枕间,如上等绸缎。 眉眼精致柔美,宫灯映照下,白嫩肌肤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一道身影笼罩下来,伴随着熟悉的气息越靠越近,绵软悦耳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姒儿。” 南姒挑着眼看他,今日登基封后大典,万众瞩目,她迎着宫人战战兢兢的请求,画了淡淡的妆。 原就天生丽质,薄薄一层胭脂水粉更添几分明艳,细眉含黛,眼角尽是风情。 “皇后。”夜君陵偎在她身侧,舌尖捻着这个称呼,表情和眼神柔到极致,连嗓音都像是粘了一层蜜糖,甜到了心底,“皇后,皇后,皇后……” 南姒红唇轻挑,慵懒开口:“这两个字有这么好听吗?” “好听。”夜君陵笑了笑,眼眶却逐渐发热,“我等了两辈子,才终于等到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皇后。 多动听的两个字。 这个身份挂在别人的身上,他会觉得不过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可是他的姒儿如今堂堂正正的由着这个身份成了他的妻子,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不,她原本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只是如今终于成了他的妻。 夜君陵抬手轻抚她的发丝,低低地唤着:“梓童……” 南姒被他唤得浑身酥麻,娇嗔道:“烦不烦?” “不烦。”夜君陵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嗓音低低的,软软的,柔情似水,“梓童,梓童,梓童……就这么叫一辈子都不烦。” 南姒红唇轻扬,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夜小七,今天开始你就属于只我一个人了,别忘了当初的承诺,乖乖听话,我会好好疼你。” 当初的承诺? 夜君陵抿唇浅笑,眼底似放着光,恍如隔世般想起曾经一幕幕。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一句话的开始,注定了生生世世生的命运牵绊。 第一次随他入宫,他曾忐忑的担心护不住她,少女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我需要你护吗?” 是啊,她不需要。 反而一直是她护着他比较多。 “你乖一些,我会对你好的。” 她嫌弃他的武功很糟糕,亲自授他最厉害的九幽玄镜,“我可以教武功,但是你要听话。” 明明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那么干净纯粹,像是不染尘埃似的,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动辄让他乖一点,让他听话。 有时还反复地问他,“我可以让你变得很厉害,你会听话吗?” “如果你愿意听话,我会一直对你好,比现在更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想要太子之位,我也可以替你办到。” 彼时他并不相信,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江山社稷似乎离她很远很远。 可不管信不信,他都希望让她开心,所以也愿意听她的话。 只是没想到,即便年纪小,说出口的话并不一定就是童言稚语,而是最有力的底气。 就如南姒在天朝时经常说的,他们之间不管是感情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掌握主控权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注定了他才是被庇护的那个。 纵然现在已是一国之君,他依然心甘情愿做她一辈子的附属,如藤蔓,依附着她而存活。 生生世世牵绊,在平淡安稳的岁月中开出最美的花来。 “姒儿,”夜君陵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幸福而满足,“姒儿……” 如果这一生注定他只能活到十六岁,那么此时此刻就是他的圆满,若说有遗憾……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还太小。 在洞房花烛夜这么美好的日子里,不能做些美好的事情,只能让发丝一圈圈缠在指尖,就像心扉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的蚀骨柔情。 第496章 狂怒 凌皇后……哦不,已经晋升为皇太后的凌氏,短短六天之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苍白,脾气暴躁,身边服侍的宫人动辄得咎。 然而除了日常的扇耳光,摔茶盏,高声怒骂训斥之外,并没有其他可以让她发泄怒火的途径。 甚至于,连差使嬷嬷或者侍卫的权力都已经被剥夺,自打住进永安宫开始,皇后身边就仅剩下四个宫女伺候生活起居。 偶尔打骂一下还可以,但是如以前那般脾气不好时,杖杀宫女泄愤已是不可能,四个宫女死一个少一个,除非她能自力更生,不需要旁人端茶递水,否则纵使有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忍着。 一夜之间翻覆了天地。 她甚至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正月初一大早上还在凤仪宫吃了饺子,吃饺子的时候看起来风平浪静,就算后来心情不太好,可皇后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后宫的天……不,应该说整个朝堂,整个皇宫的天,就彻底翻了过来。 回想那日惊心动魄……一向恭敬的关总管笑意带着强硬的姿态,奉旨而来强迫后宫嫔妃全部搬入永安宫的侍卫们的蛮横,内廷嬷嬷低眉不安却丝毫不敢疏忽地执行着帝王的旨意。 被撤换下去的宫女们愕然却不敢反抗的小心翼翼,新换过来的宫女恭敬却木然的表情…… 整整过去了六天,凌氏却依然觉得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很糟糕却并不真实的梦。 糟糕到让她不愿意去回想,可每个晚上带着希冀入眠,早上睁开眼之后却无比失望地发现,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情。 她吵着闹着要见君宸,彼时还没有人告诉她大皇子已经被封了凌王,并且于大年初一当天就被护送出京,前往距离帝都七千里之外的封地。 正月初六,新帝登基。 凌氏摔碎了殿里所有能摔的东西,直接导致她这一整天想喝水却连一个杯子都没有,沸腾的怒火在胸腔燃烧。 她恨得,连弑君的心都有了。 从未如此恨过。 对于夜卿离,年轻时也曾爱慕过,甚至短暂地嫉妒过那位东陵女皇在他心中的分量,得知他们无缘之后的释然,进宫之后新婚之夜的娇羞…… 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 后来的那一天天,一年年里,她慢慢发现帝王的心已经被东陵那个女皇带走了。 他可以在鱼水之欢正浓时,不经意间唤出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他可以让每一个皇子的名字里,都带上那个少女的姓氏。 曾经的释然慢慢消失,嫉妒卷土重来。 少女的倾慕随着岁月流逝,一点点化作对儿子的筹谋。 奢求帝王的感情是个笑话。 既然感情求不得,那就退而求其次——帝王座下那张椅子,她不会让给任何人。 只能属于她的儿子。 君宸,寄托了她所有希望的嫡长子。 情感上患得患失的那些日子里,是这个孩子陪她走了出来,是君宸让她体会到了为人母的责任和感情。 她对这个孩子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君宸就是她的命,是她的眼珠子。 后宫嫔妃接连生下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她一个都没放在心上。她是正宫皇后,唯一的儿子是嫡长子,背后又靠着凌家势力。 皇上喜欢那个女皇又如何?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而且皇上心里有着那个女子,轻易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人,那么她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不做什么触犯皇帝底线的事,就没有人能取代得了她皇后的位置。 皇上的帝位以后必定是要传给君宸的。 直到她自己的七皇子出生,凌氏都坚持地认为,君宸必定会是以后的储君,东澜下一任帝王。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一碗水总是没办法端得平的,她偏爱君宸,她的希望也全部寄托在了君宸的身上,对小七自然没那么上心——起初也只是一点偏心而已。 可皇上偏偏给他起了个让人不喜的名字。 君陵。 夜君陵。 他的姓加上她的姓还不够,连她所在之地都不放过。 自从小七就有了这个名字开始,凌氏就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顺眼,看到他就想到皇帝的心思,想到皇上的心思,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股怒火。 久而久之,夜小七就成了她偏见。 可是没想到…… 她做梦都想不到,到头来却是东陵女皇君九娆的女儿决定了储君之位,决定了东澜帝位的归属。 凭什么? 皇上简直是拿东澜江山社稷开玩笑! 更可笑的是,凌皇后以为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她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筹谋,她以为促成炎国和东澜联姻是最完美的计策——既可以让她有个强大助手,又可以顺理成章地破坏夜小七和东陵公主之间的感情。 一旦南姒愤而离去,以凌家的势力和帝都各大世家的影响力,夜小七想要坐稳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 最终皇位还是会回到君宸的手上! 然而…… 凌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因怒火而显得扭曲。 一切算计终成空! 大年初一。 本该是喧闹的日子,连朝政都应该全部放下,本该是大臣们放假的日子! 可是皇上他做了什么? 他都做了什么?! 砰! 最后一只花瓶被摔得粉碎,殿内一片狼藉。 凌氏扶着桌子,气得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 而隔壁偏殿里,听着动静的四个女子却只是淡定地品着香茗,各自坐在椅子上感叹。 端妃真心地佩服:“皇上简直是我见过最牛的皇上,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庄妃悠然开口:“你这辈子见过几个皇上?” 端妃淡笑:“虽活的皇上就见了这么一个,可书上不是记载了很多吗?没有哪个皇帝如我们的皇上这般,心深似海,心思是真的比海还深,没有一个人能提前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和打算,不声不响的就办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这件大事不但办了,还办得缜密完美,不给任何人从中说一个“不”字的机会。 第497章 措手不及 娴妃点头:“这句话说得没错,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文臣武将都安排得妥妥的,文臣有文臣的牵制,武将有武将的牵制,整个朝堂布局几乎被他重新整了个天翻地覆。 最重要的是,满朝文武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而皇后和后宫嫔妃被困在这永安宫,别说能见到外臣,就是跟皇子们之间都断了接触——皇帝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是狠。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皇上眼下正当壮年,为何这么早就急着退位?”端妃抿了口茶,眉心微蹙,“固然他做了如此完美缜密的安排,可太子如果没有帝王之能,江山早晚还是会迎来一场危机。” “原因嘛,倒是简单。”坐在窗前的敬妃笑了笑,眉目清淡温婉,“二十年前皇上喜欢上了那位东陵女皇,可是为了皇位……嗯,怎么说呢,或许也不完全是为了皇位,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皇上放不下那点自尊。毕竟你们都知道的,东陵帝国女皇当政,后宫四位皇夫共侍一妻,咱家这位皇上如果也去了东陵,结果你们可以自己想象。” 话音落下,端妃、庄妃和娴妃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 结果他们自己想象? 还能怎么想? 如果他们家这位皇帝当年真的放弃皇位去了东陵,那只能是五个男子共侍一妻。 四人沉默着,着实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东澜有史以来就是男帝当政——当然,这并不代表东澜女子的地位有多卑下,男尊女卑的观念也并没有是人们以为的夸张。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认知中依然只能男子能掌大权做大事。 统治皇朝的是男人,享受三妻四妾的也是男人。 他们从未想过女子也可以三夫四君,当然,东陵皇朝的事情他们听说过,关于女皇的事情也只存在于耳闻之中。 如果这个人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她们也只是闲暇时听一听,稍稍感到惊奇一下而已,没其他的想法,因为实在太遥远,她们永远也到达不了那个国度。 可眼下却因为她们的皇帝陛下,而使得他们不得不去思索这个问题。 “所以敬妃姐姐的意思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之所以这么早退位,是想跟东陵女皇陛下再续前缘?”端妃皱眉,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就算东陵女皇美若天仙,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疯狂吧?” “说不定皇上是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已经厌烦了枯燥的朝政,也不想再整日对着后宫里这些他不喜欢的女子,所以想去寻找真爱?”庄妃语气有些微妙,说完自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唉,你们说皇上如果真的走了,我们怎么办呀?” 娴妃忍不住忧心忡忡:“皇上不会打算把我们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我觉得我们倒还好,心太宽,日子还好过一些。”敬妃淡道,“眼下最煎熬的人是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其他人瞬间沉默,随即忍不住叹了口气 的确煎熬。 第498章 后宫不得干政 不管永安宫的皇后嫔妃们现在心情如何,外面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皇上亲自传位,圣旨一字字宣读出来,文武大臣、皇族宗亲听得一清二楚,丝毫作假的可能性都不存在,所以自然也就无人敢提出任何质疑。 新帝登基,帝号为苍。 正月初一太上皇宣布退位,所以今年便定为苍帝元年。 正月初六登基大典。 正月初八正式恢复新年之后的第一个早朝,文武百官于大殿之上叩拜新帝。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一袭合身龙袍,衬得身躯颀长瘦削,清贵俊美的容颜泛着淡漠光泽,眉眼间倾泻出浓厚的帝王威仪,让人望而生畏,不由自主地心生臣服。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天生的帝王。 尊贵而高不可攀。 满殿文武竟无一人敢因他的年纪小而心生轻视之心。 九重宫阙,人间至贵。 大权在握,万民匍匐。 年轻的帝王负手于身后,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张纯金打造的尊贵龙椅,任何人不得觊觎的至尊皇权,突然觉得一人坐着龙椅委时孤单,于是开口吩咐:“德安,明日开始,在龙椅旁设一张凤椅,朕要与皇后一起听政。” 此言一出,殿上大臣纷纷大惊。 “这怎么可以?” “皇上,万万不可!” “历来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还请皇上三思!” “后宫不得干政啊,皇上!” “请皇上三思!” 帝王眉心微蹙,语气淡淡:“爱诸位爱卿大可放心,皇后并没有什么干政的想法,只是朕一日离不开皇后,想她时刻陪在身边,所以才临时做下这个决定。” “可是皇上,这不合规矩——” “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吗?”夜君陵抿唇,语气越发淡漠,“朕就是想要皇后陪着,不然早朝的时间就改一改,以后没什么大事的话就不必每天上早朝了,这样你们觉得是否可行?” 满朝文武错愕,他们大约都没有料到皇上会说出如此“昏庸混账”的话来,皱眉的皱眉,呆愣的呆愣。 好一会儿,才有刚上任的左相大人不疾不徐地开口:“皇上这是想往昏君的方向发展?” 左相顾辞,乃是之前御山书院里的太傅,当今天子曾经的老师。 虽说是新官上任,可帝师这身份可不是开玩笑的,其他大臣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把主场交给顾辞。 “左相大人这是何意?”夜君陵语气淡淡,“朕与皇后感情笃深,想在龙椅旁设一张凤椅,便代表证要做个昏君?” “江山是皇上一个人的江山,朝堂也只能是男人的朝堂。”顾辞虽是文臣,说话却直白,“皇上把皇后娘娘安排在朝堂之上,不符合宫中任何一条规矩。” 帝王沉默片刻:“左相大人说得极是。” 群臣闻言,心头微微一松。 皇上这就被说服了? 看来应该是尊师重道起的作用。 “可朕还是想让皇后陪着。”夜君陵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诸位爱卿若是觉得不妥,朕就把早朝的时间改一下,以后每日辰时开始早朝议事,一个时辰结束。未议完的事情全部送至于书房,待朕有空了再去处理,各位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呆若木鸡。 辰时议事,一个时辰结束? 皇上这是刚即位就打算懒政? 而且还光明正大地在满朝文武面前,以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告诉他们,他要当一个懒政的昏君? 不。 皇上这分明是在威胁他们——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如果不同意在龙椅旁安置一张凤椅,那以后随时会发生君王不早朝之类的事情,到时候别怪皇上没提醒过他们。 好一个任性的天子。 群臣这两天还没从太上皇突然传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对太上皇所做的一系列安排还心有余悸,此时就要面对这个任性霸道的少年天子,顿时觉得力不从心。 亏得他们刚才还觉得皇上具有帝王威仪,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臣服……看来都是错觉。 顾辞是文臣,当过皇子们的老师,口才和学识自然都无需质疑,可此时他并没打算用任何道理或者古圣人的言语来跟皇上辩驳。 因为他们刚登基的皇帝陛下明显是在耍无赖。 殿上一片静寂。 顾辞淡道:“皇上能保证,皇后娘娘只是坐在身边,不涉朝政?” 此言一出,大臣们纷纷诧异,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 这什么意思? 对皇上的决定妥协? 怎么可能? 就算皇上答应…… 就算皇上答应,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做得到不涉朝政。 在朝堂上不发一言,可是回去后攻之后呢?枕边风一吹,他们这些朝臣又能知道什么? 谁还能整天盯着皇上跟皇后的谈话不成? “朕可以做出保证。”夜君陵平静地点头,随即等其他人回应,便宣布退朝:“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早朝到此为止。顾相,陆相,文阁老,程阁老……” 一连点了十几个朝中重臣,夜君陵淡道:“随朕去勤政殿,朕有要事同诸位尊长商议,退朝!” 说罢转身离去。 德安开口:“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送声缓缓落音,大臣们静静跪了片刻,被点了名的众位元老想到皇上最后那句“朕有要事同诸位尊长商议”,一时又觉得,皇上其实也就是任性了一些,毕竟少年心性嘛。 皇上和皇后眼下感情正是浓烈的时候,再者皇后的娘家在东陵,也不用担心外戚专权。 况且皇上对他们这些朝中重臣还是挺尊重的。 一句“尊长”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总之也算是安抚了这些大臣们连日来一直徘徊在心头的些许忐忑不安。 一朝天子一朝臣。 况且程阁老,文阁老和陆丞相之前都只是弹劾过太子的人,万一新帝记仇,登基之后铲除异己,他们眼下别说劝诫,能不能保住家族性命都很难说。 在太上皇作出诸多缜密安排之后,皇上若要除掉他们,不管是程家还是凌家,都将毫无反抗之力。 第499章 一直忙到午时,夜君陵才从勤政殿回到重华宫。 重华宫里多了一个客人。 许久未见的顾烟坐在南姒对面,正语气轻松地闲聊着,两人脸上都带着几份笑意。 顾烟七个月的肚子看着已经多了几分笨重,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倒是比之前在东陵时明媚得多,看起来像是已经走出了曾经的阴霾。 见到夜君陵回来,她下意识地起身行礼:“参见皇——” “不用多礼。”夜君陵连忙开口,征询似的看向南姒,“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顾烟愕然。 南姒淡笑:“你也知道你来得不是时候?” 夜君陵站了片刻:“那我等一下再过来?” 顾烟一惊,“民女这就回去了,不敢耽搁皇上和皇后娘娘——” “顾烟姐姐别理他。”南姒忍不住开口,赶紧让顾烟又坐了下来,“不用把他当成皇帝,也别那么拘谨,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虽然话是这么说。 可是天下有谁敢在一国之君面前不拘谨的? 顾烟心底叹息。 她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快,得知夜君陵的太子身份还没多久呢,居然这么快就登基为帝了。 六儿这是找个了真命天子的夫君啊。 “朝政结束了?” 夜君陵点头,虽方才嘴上说了“要不等会再过来”,行动上却并没有真的这么做,而是走到南姒旁边的雕花矮榻上坐了下来。 “顾烟姐姐请坐。”夜君陵抬手示意顾烟坐下,“到了宫里也不用紧张,还是跟以前一样,怎么舒适怎么来。” 果然是夫妻俩,说的话都一样。 顾烟心头忍不住想着,至少目前来说,皇上对六儿是一片情深似海,真心宠着她的。 希望这样的似海情深能长长久久,别走她之前走过的路,受她以前受过的委屈。 这般想着,顾烟却并没有再坐下,而是顺势告辞:“我跟六儿也坐了一会儿了,你们聊,我先回去。” “留下来一起用了午膳再走吧。”南姒起身,“我现在就吩咐他们准备。” 顾烟摇头浅笑:“皇上政务繁忙,好不容易抽空来找你说说话,我才不在这里遭人嫌弃呢。” “顾烟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夜君陵表情淡定,语气轻松闲适,“我跟姒儿随时可以说话,晚上就寝的时候有聊不完的话题,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试问被一国之君喊姐姐是什么体验? 顾烟默了默,还是觉得走为上策。 就算皇帝态度如何友善,也毕竟还是一国之君,尊卑分寸还是要守的。 在皇族,就算是亲父子,亲兄弟,最亲密的夫妻……都得守着尊卑界限,她这个沾了皇后光的朋友,可不敢真把皇上的和善当真。 于是顾烟笑着摇头:“改日吧。” 南姒见状,也不再勉强她:“我让人送你出宫。” 顾烟点头,朝夜君陵屈膝行了告退礼,便跟着宫人一道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待顾烟和宫人都消失在视线里,年轻的帝王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南姒跟前,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脑袋要埋在她颈侧:“姒儿。” 南姒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第一天上朝,还顺利吗?大臣们有没有为难你?” “太顺利了。”夜君陵抬眸,表情再不复早朝时面对文武百官的清冷淡漠,而是一片柔情似水,只是说起华来偏又冷静睿智,“自古以来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其实都差不多,忠臣有忠臣的脾气秉性,权臣有权臣的处事之道。朕只要把他们的心理和七寸拿捏住,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至于说为难。 夜君陵哂笑,他这个天子不为难他们就不错了,他们倒是敢为难一个看看。 南姒挑唇:“是吗?” “当然。”夜君陵有些傲娇的语气,说完亲了亲她的脸,“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嗯,大概也不算什么好消息,只是我的一个决定。” “说来听听。” “我让人在龙椅旁边放置一张凤椅。”夜君陵抬眸看着南姒,语气温软,“以后你跟我一起上朝。” 南姒挑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一起上朝? “怎么了?”夜君陵道,“你不愿意?” “的确不太愿意。”南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早朝要起得那么早,我把时间用来睡觉多好?干嘛那么早陪你去受罪?” 夜君陵闻言,忍不住一愣,随即拧眉:“对啊,我怎么忘了?其实夏季还好,但是秋冬季节天不亮就得起床,的确很辛苦。” 大冬天里,谁舍得早早离开温暖的被窝? 南姒淡笑:“比起去大殿上坐着当摆设,我还不如留在殿内睡觉呢,况且我得低调,做个隐居幕后、运筹帷幄的隐士皇后。” 隐居幕后,运筹帷幄? 隐士皇后?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听来还挺有趣。 “不管你去不去,椅子都要给摆上。”夜君陵一锤定音,并拉着让她往内殿走去,“我累了,先歇会儿。” 南姒任由他拽着:“你不饿?” “饿,我想吃姒儿。”夜君陵转头,目光灼灼落在她脸上,“可我怕姒儿再说我禽兽不如。” 南姒淡笑,无比温柔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乖。” 夜君陵盯着她笑靥如花,突然发了狠似的,打横就把她抱了起来,往内殿床榻走去。 南姒被他抱着,从容靠在他臂弯,神情没有半点紧张,反倒是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再生个孩子?” 啊? 夜君陵动作一顿,低头注视着她:“姒儿?” 南姒叹了口气:“宝宝说,等我们生了弟弟,她就该出来跟我们见面了。” 夜君陵眨眼,眼底有着希冀:“姒儿的意思是……” “可本宫年纪还这么小。”南姒幽幽叹了口气,“还差几天才十五岁呢,皇上忍心辣手摧花?” 话音落下,夜君陵脚下一顿,皱着眉头,沉默地注视着她这张狡黠的小脸,似是在心里挣扎,究竟该怜香惜玉爱护幼苗,还是真的把辣手摧花进行下去? 第500章 祭司殿相遇 夜君陵挣扎了半天,还是觉得辣手摧花不太好。 他的姒儿还太小,这一生他们能活到寿终正寝,等她满十六岁也不迟,总不能再担一个禽兽的骂名。 于是已经有了名正言顺夫妻身份的某位年轻陛下,这两晚还是只能抱着娇妻在怀里,闲谈政务,即便身体很诚实,却自始至终坚守理智,以强大的自制力压下了某种渴望。 “这两天宝宝都没怎么出现了。”半躺在强壮宽阔的臂弯里,南姒语气沉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消耗了元气,所以在修养。” 夜君陵沉吟片刻,略微蹙眉:“可惜不能抱抱她,宝宝就算真有什么,我们也没办法帮忙。” 南姒没说话。 宝宝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暂时还不能现身,大概就是没有破壳的意思。 只是这东流,眼下不知藏在哪儿,竟是让东华都找不到。 “我们之前说去南疆一趟,却是到现在都没去成。”南姒想了想,“过几天我自己去一趟,你刚登基,朝务繁忙,暂时就别去了。” 夜君陵脸色一变:“不行——” “我悄悄地去,不会惊动任何人。”南姒道,“不会有危险。” 顿了顿,“况且我身边有三十六卫保护,我自己再乔庄打扮一番,没人知道我离开了帝都。” 夜君陵眉头皱得很深,并不想答应这个要求。 “我只是在通知你。”南姒摸了摸他的脑袋,“听话。” 夜君陵脸色郁郁:“我不想听话。” 南姒叹了口气,无奈地伸手勾起他的下巴,主动吻了吻他的唇:“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句话明明该是他对她说的,怎么又颠倒过来了? 夜君陵心头想着,却被她哄得心头怦然悸动,几乎忍不住就在她夹杂着哄孩子一般无奈的柔情里缴械投降。 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宝宝虽然这两天没出来见面,但她一定在我们身边。”南姒淡笑,“况且你该知道我的命格也比较尊贵特殊,自有天命相护,微信遇上我也是自动远离,所以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夜君陵几乎要被她说服,心里挣扎了良久,才可怜兮兮地说道:“这一来一去又得两三个月,我实在不想跟你分开。” 南姒默了默:“小别胜新婚。” “我们刚刚才新婚。”夜君陵道,“你知道这种刚成亲就分别的滋味吗?” 南姒忍不住又默了默,然后揉了揉:“这样吧,等我从南疆回来,我们就洞房……而且这是我主动的,所以以后保证不骂你是禽兽。” 夜君陵愕然。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南姒居然有这样的方法来跟他谈条件。 “你这个小妖精!”夜君陵一个倾身把她扑倒,“朕现在就要把你就地正法——” 南姒拉下他的头,直接吻住了他的唇。 啰嗦。 …… 事实证明,不管夜君陵如何坚持,南姒决定要做的事情他是阻止不了的,毕竟家庭地位决定说话的分量。 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南姒跟夜君陵微服出宫看花灯,尊贵的帝后二人像是寻常权贵家中的少年少女,放开所有的身份架子,度过了浪漫而又热闹的一晚。 回宫之后休息一日,正月十七,南姒一袭男装打扮,避开宫中众人和大臣们的耳目,于天微微亮之际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带着三十六卫马不停蹄地赶往南疆。 这是前世今生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 夜君陵心中难掩担忧,虽然每天晚上依然若无其事地回重华宫,重华宫里的宫女也跟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伺候帝王皇后,可重华宫外却无人知道,皇后早已不在宫中。 一路飞马赶路。 从东澜帝京到南疆,南姒赶了整整二十天才到,路上不曾遇到什么大的凶险,时不时的遇上宵小或者山匪拦路抢劫,倒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 抵达南疆,进了祭司殿,南姒才发现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来了祭司殿——她的二皇兄,东陵静王殿下。 兄妹相见,未料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两人皆沉默了片刻,大眼瞪小眼之后,南姒率先开口:“二皇兄怎么会在这里?” 君凌帆一身飘逸白色轻袍,跟祭司殿干净圣洁的色泽倒是相称,只是他的性情却跟这里格格不入。 “在帝都待得闷的慌。”君凌帆语气淡淡,“来南疆走走,散散心。你怎么也来了?夜小七呢?” 南姒跟他一道往外走去,“我有事过来求问大祭司,夜小七刚刚登基,现在被我禁足在家,没让他跟过来。” 君凌帆皱眉:“他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不放心又能怎样?”南姒淡笑,“我不是说了他被我禁足在家?原本他是非要跟我一起来的,我没同意。” 说完,南姒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人前男子,眸心渐渐多了几分狐疑:“倒是二皇兄你,出来散散心?而且散心散到祭司殿来了,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君凌帆沉默片刻:“没有人规定我就不能来祭司殿吧,而且这是我爹以前待过的地方,我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南姒挑唇,眼底浮现通透:“你跟皇长兄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君凌帆心头微微一惊。 “生了嫌隙?”南姒猜测,“皇长兄心胸宽广,就算你惹了他不高兴,他应该也不会跟你记仇。” 君凌帆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表情轻松了些,淡淡开口:“是不是我跟皇兄之间不生嫌隙,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就不能来南疆了?” 南姒摇头:“当然不是。不过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来南疆的可能性也不大。” 君凌帆闻言沉默,走在祭司殿的青石板小径上,想到大祭司给他卜的卦,心头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二皇兄在想些什么?” 君凌帆回神,淡淡道:“你刚才说,你有事过来求问大祭司?什么是值得你赶这么远的路,特意跑南僵一趟?” 第501章 不可强求 为了女儿的事情。 不过这话能告诉他吗? 南姒看出他心里有事不想说,于是道:“你为了你的事,我不问;我为了我的事,二皇兄也就别问了,反正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 君凌帆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这些皇兄吧?” “瞒?”南姒挑眉,“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秘密?” 当然能。 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她这么风尘仆仆的,特地赶来南疆一趟? “我跟夜小七已成了亲。”南姒顺便告诉他自己现在的状况,“夜小七已经登基为帝,虽然时间有点赶,不过这要怪那位太上皇手段太狠,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大臣们全部被蒙在鼓里呢。” 君凌帆唯一关心的是:“你答应嫁给他了?” “不然呢?”南姒挑眉,“我们都是被赶鸭子上架,没办法了。” “他有没有再选秀什么的?”君凌帆问,“或者有没有这个打算?” 南姒淡笑:“他倒是可以试试。” 君凌帆眉梢一扬:“即位之后,他可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不是很正常?” “正不正常,还不在于他自己?”南姒道,“他不需要三宫六院,我也不会接受他有三宫六院。若说是为了平衡朝堂上的权力,那就更没必要了,以我跟他的能力,就算没有三宫六院,该做到的事情照样能做到。” 君凌帆闻言沉默。 虽然他很宠这个妹妹,君氏皇族也都把这个唯一的小公主宠到了骨子里,可对于一国之君只娶一个妻子这点来说,他还真的没刻意去想过。 在得知夜君陵的身份之前,他心里想得最多的是,如果夜君陵以后敢做出对不起小六的事情,东陵铁骑可以踏破东澜疆土。 倘若夜君陵只是个寻常有身份的贵族男子,哪怕是个亲王,他既然喜欢上了东陵小公主,那此生就只能有这一个妻子。 可他是一国之君…… 君凌帆挑唇,意外之余却又觉得,似乎并不该那么意外。 小六说得对。 一国之君又如何? 如果帝王自己放弃了三宫六院,小六也不接受她喜欢的人有三宫六院,那么感情之事便只是他们帝后二人之间的事情。 旁人无权干涉。 文武大臣们对此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早朝上劝谏也可以,至于如何抉择,最后还是取决于皇帝陛下自己——倘若他有足够的魄力坚持己见,不理会宫廷规矩礼制,你不理会大臣们的谏言。 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们? 君凌帆沉默地想着,比起东澜这位才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他的皇兄在后宫选秀一事上,倒是好说话得很—— 不过皇兄跟夜小七的情况不一样。 夜小七有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到愿意为了她放弃三千佳丽。 而皇兄那么冷清淡漠又极有原则的一个人,除了江山和责任之,又有什么值得让他放在心上了呢? 大概这一生都不可能在感情上坚持什么吧。 “二皇兄在想什么?” 君凌帆回神:“方才我在祭司殿让大祭司给我卜了一卦,此番来南疆,除了散心之外,我也是为了感情一事。” “感情?”南姒讶异,“二皇兄喜欢上了谁?” 君凌帆摇了摇头:“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不会有结果? 南姒皱眉:“为什么?” “可能无缘吧。”君凌帆淡笑。 总不能说自己入魔地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大祭司卦言是怎么说的?” “随缘,不能强求。”君凌帆说着,自嘲地笑笑,“原本我还打算从南疆回去之后就做些什么的,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嘛,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南姒心头隐隐生出一丝古怪之感。 她着实想不通,以二皇兄这样的性情脾气,要是真喜欢上了谁,不是直接下手去追吗? 出生皇族,贵为皇子,如今又已封了亲王,身份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容貌仪表也是没得说,在整个帝都皇城所有男子之中,几乎挑不出比他容貌更出色的。 这样的条件,不管他喜欢的女子是谁家的高门贵女,都应该有足够的信心去展开追求攻势才是。 需要千里迢迢跑到南疆来求问大祭司? 而且刚才他说什么? 喜欢谁不重要? 喜欢谁怎么可能不重要? 感情之中最最重要的一点,不就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 南姒凝眉。 难不成他身上也有着什么前世今生的秘密? 跟夜小七一样,曾经做了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所以才生出了退怯之心? 心头生出这般猜测,南姒抬眸看他:“二皇兄是不是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君凌帆一愣,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连杀三任太子妃算是对不起人家吗? 点了点头,他道:“算是吧。” 还真是? 南姒诧异地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前世今生的经历居然也正在二皇兄身上上演。 “所以她不肯原谅你?” 不肯原谅? 君凌帆静默,这话从何说起? 那三个无辜的女子已经死了,皇兄那里,一顿藤杖让他足足养了二十多天。 不过虽然皇兄下手重,但罚过了也就算了,应该算是原谅了吧? 而且南姒的表情让他明白,她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君凌帆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只摇了摇头:“并没有不原谅,不过我们之间的事情没办法跟你说,你也别问那么多了。” 南姒沉默片刻,点头嗯了一声:“二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君凌帆道,“难得出来一趟,我想在南疆多看看,到处走走,领略一下这边的风土民情。” 说着,他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笑:“你呢?要不要留在这里陪陪二哥?” 南姒淡道:“最多陪你两天。在这里逗留时间太长,把夜小七一个人留着宫里独守空闺,万一他思念成疾,我会心疼。” 君凌帆闻言,嘴角顿时一抽:“你是担心他左拥右抱吧?” 第502章 深闺怨妇 “左拥右抱?”南姒淡笑,“二皇兄说笑了,他也要有这个胆量才行。” 君凌帆挑眉:“御夫有道?” 南姒点头:“当然。” 君凌帆嗤了一声。 “行了,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了你的事,那你自己去祭司殿吧。”君凌帆转头看了看天色,“我在外面等你。” 南姒点头,转身往祭司殿正殿方向走去。 君凌帆独自走上殿后一座亭子,在刻着古老图案暗纹的石桌前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一张慑人心魂的魅惑容颜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夺目光泽。 君凌帆想着大祭司淡漠平静地言语:“你跟他之间不可能,这种违背天道的禁忌之恋就算求问神灵,也依然是不会允许的。你还是顺其自然、珍惜眼下比较好,若是强求,只会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 君凌帆敛眸,所以他不该强求吗? 一手抚上自己心口。 可是这里已经沉沦,又如何顺其自然? …… “东华大祭司,我们又见面了。”踏进圣洁庄严的宫室,南姒看着一袭雪白袍服的东华,“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所为何来。” 东华似乎并不太高兴看到她,眼皮微抬,随即淡道:“你这一趟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南姒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淡淡一笑:“大祭司这句话说的,像是深闺怨妇一样,倒是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深闺怨妇? 东华脸色细不可查地青了青,随即冷笑:“你家那位皇帝陛下此时应该比我更像个怨妇吧?” 南姒:“……” 她才离开东澜没几天,夜小七不至于活成一个怨妇。 “东流在哪儿?” 东华冷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不会吧。 到现在还没有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南姒忍不住开始质疑他的本事,换了个问题:“宝宝什么时候能破壳?” 东华皱眉:“本座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短则三五年,长则三五十年。” “可她能说话……” “她有神识,能感知到你们身边发生的事情。”东华道,“不过如果她出来的次数多了,消耗的元气大,之后就需要用更长时间的睡眠来补充元气。” 南姒闻言,不由沉默片刻。 好吧,大祭司的能力还是有的,除了在东流身上吃鳖之外,其他方面好像没见退化。 “我跟夜小七以后还有机会回天朝吗?” 东华挑眉:“你们还想回去?” 南姒淡道:“倒也不是非回去不可,就是想解惑而已。” “以前在那边时,你不是费尽心思想回来?” 南姒淡道:“两码事。” 费尽心思想回来,是因为她的亲人都在这边。现在她跟夜小七感情已经圆满,亲人也都团聚过,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牵绊,不由得就想起了那边的情况。 毕竟那边……现在应该算是一个时间静止的状态吧? “你不用多想。”东华道,“刚才你二皇兄来这里卜了一卦,卦言同样也适合用在你身上,一切随缘,莫要强求。” 第503章 德妃有喜 一切随缘,不可强求。 南姒并没有多嘴地去问她二皇兄的感情问题。 她觉得君凌帆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她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从祭司殿离开之后,她在南疆多待了三天,一来是为休息,连续赶了二十多天了,着实累了。 二来也是为了兄妹二人多两天相处时间。 不过正如南姒所言,夜君陵独守空闺,怕是会思念成疾,所以她也就只在南疆待了三天,然后便打道回宫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君凌帆却没急着离开。 墨家产业遍及东陵,君凌帆在这里过得也舒坦,远离朝政忠心,无拘无束,舒服自在。 待在临时下榻的宅院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温暖的阳光照在这张美如妖孽似的脸上,暖洋洋的舒服。 衬得他眉眼尽是魅惑众生的风情。 君凌帆安静地躺着,脑子里全是那句“一切随缘,不可强求”。 一切随缘。 不可强求。 “不可强求……” 嘴角微微勾起,君凌帆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要强求了,又会如何? 转念又自嘲地笑笑。 他得承认,自己还是没那个勇气。 他可以入地狱,也想试着拉那个人一起进去,说不定就柳暗花明了呢? 可是当他真的站在地狱里,却是无法接受他也跟着下来了,他的皇兄,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受他牵连,被迫接受这样一份本不该存在的禁忌情感? 算了,就这样吧。 君凌帆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正月底抵达南疆一直到四月中,君凌帆在南疆逗留了两个多月,去过天山采雪莲,留在祭司殿沐浴焚香侍奉过几天神灵,去过郊外桃花山看贵族举办的桃花宴,领略过南疆与众不同的风土民情。 春暖花开的季节本就适合游玩。 不过天气渐暖,四月中已能感受到几分热度,再逗留下去,只怕得烈烈炎夏赶路了。 君凌帆很快收拾东西打道回帝都,半路上接到一封情报密函,是他的私卫发来的——后宫德妃有喜了。 德妃有喜。 这个消息让君凌帆怔了片刻,随即想到德妃是那个身体不太好的晏家姑娘,他皇兄第一个翻牌临幸的女子。 这么快就有喜了? 不过倒也不算太快,毕竟年前选秀到现在也好几个月了,只是皇兄明知那位姑娘身体不好,不是该让她先好好养着吗? 君凌帆只知道晏朝音身子弱,却不知道弱到什么程度,是否适合孕育子嗣。 万一她的身子承受不了生孩子的辛苦…… 不过宫里有那么多太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脑子里各种想法一一浮现,君凌帆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可他总觉得皇兄的心思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君凌帆抬头望了望天。 算了,既然都已经决定要顺其自然了,后宫嫔妃有孕,即将诞下皇家子嗣,他该为皇兄高兴才是。 君凌帆这般想着,继续赶路。 五月初回到帝都王府,沐浴更衣之后进宫求见皇兄,甫一见面,君凌帆行礼之后就开口:“恭喜皇兄。” 第504章 跟风退位 恭喜? 君凌霄从龙案后抬起头,语气平静:“喜从何来?” “后宫德妃有孕,不是一件大喜事吗?” 君凌霄挑眉:“你消息倒是灵通。” 后宫嫔妃有孕,他一个出门在外的王爷都能及时收到消息,这说明什么? 说明帝王的后宫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一个亲王连皇帝的后宫都敢安插眼线,居心叵测,其行可诛。 君凌帆沉默片刻,“臣弟能不能说,自己是回到帝都之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君凌霄道:“你自己相信?” 君凌帆沉默。 当然不信。 “总之还是要恭喜皇兄。”他道,“恭喜皇兄即将成为荣升为父亲。” 君凌霄敛眸批阅奏折,“没什么可喜的,皇族传承需要子嗣,今日不是德妃有孕,来日也会有别的妃子诞下皇子。” 君凌帆知道。 可就是知道,所以他才想不通,“德妃身体弱,皇兄为什么让她怀上龙嗣?” 君凌霄没说话,低眉批阅奏折,侧颜冷峻如刀削,贵气天成,帝王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皇兄?”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君凌霄说道,语气波澜不惊,“身体不好,朕已经安排太医给她好好调养,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身子不好,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安心养胎即可。其他人知道她身子不好,心里总会有些顾忌,就不会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君凌帆闻言诧异,随即陷入沉默。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 其他人会生出顾忌,不敢找她的麻烦? 他琢磨着两句话里的意思,总觉得皇兄并非单纯地想要后宫安宁,还有什么东西是被他忽略的? “对了,皇兄。”君凌帆开口,“我此番去南疆,遇到了小六。” 君凌霄抬眸:“小六也去南疆了?” “嗯。” “她去南疆干什么?” “她去了祭司殿。”君凌帆摇了摇头,“所求何为,我不太清楚,她没说。” 君凌霄眉心微拧,“妹婿也在?” “不在,小六自己一个人去的。”君凌帆道,“不过听她的意思是,夜小七想跟着,但是她没同意。还有,夜小七已经登基了,最近东澜皇族朝局动荡挺大,不过小六说他们能应付。” 君凌霄道:“速度挺快。” “的确挺快。”君凌帆道,“母上大人刚宣布退位让皇兄登基,东澜皇帝马上就有学有样,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跟风的。” 跟风退位? 君凌霄诡异地沉默片刻。 他倒是知道一些东澜皇帝的事情,不过上一辈的事情他不想评判什么,倒是夜君陵登基,他似乎该去一趟才是。 “稍后你跟德安去挑一些贺礼。”君凌霄吩咐,“过几天我们去一趟东澜。” 君凌帆微愕:”皇兄要去东澜?“ 君凌霄点头:“虽说东澜皇帝退位时应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君陵到底只是个少年,朝臣难免会看低了他,我们去看看,也算是间接给他撑个场子。” 君凌帆道:”可眼下天气正热……“ “轻车简从。”君凌霄打断他的顾虑,“就我们俩,带上些暗卫就成。” 第505章 血脉相连 君凌帆愣住,随即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开口:“这不行!东陵至东澜路远迢迢,要走上一个多月,途中凶险不计其数,皇兄怎能如此冒险?” 君凌霄淡道:“你不是刚从南疆回来?途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君凌帆语塞,很快迟疑地道:“我跟皇兄不同。皇兄乃是九五至尊,万一……” “哪来那么多万一?”君凌霄语气淡淡,“况且除了我们俩,还可以多带些暗卫高手。东陵这些年繁荣昌盛,天下各地太平得很,哪来那么多凶险?” 君凌帆没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心动。 没有别人,就只有他跟皇兄。 若是抛开凶险不谈,兄弟二人结伴离开帝都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他根本就拒绝不了。 可皇兄明知道他的心思,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安排?至少该多带一些人以避嫌吧? 君凌帆心里嘀咕,忍不住有些紧张,忍不住又有些窃喜,心情很是复杂。 “你赶了这么多天路也累了,先回王府休息一日。”君凌霄开口,“明天开始复职,这两天把政务都交代一下,三五天就可以出发了。” 既然是轻车简从,自然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带上人,带上足够的银票以及便于携带的防身利器和令牌,就足够了。 “是。”君凌帆点头,躬身行礼,“臣弟告退。” 君凌霄没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似乎就该这样。 不用问太多,也无需过多地表达不必要的关心,比如他此行去南疆遇见了什么,玩得可好,心情如何? 都不必问。 答案都在他们心里。 二十多年的兄弟,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大多时候他们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 当然,也有特殊例外的时候。 不过特殊的情况到底是少数,更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了解个大概,就像此时,君凌霄知道君凌帆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君凌帆也知道,他的皇兄依然跟以前一样,对他的态度始终未曾变过,不会过分亲密,也从未有过疏离。 他们是血缘相连的亲兄弟。 这辈子都是。 …… 顾烟三月底生了个儿子,生产时的一应安排都是南姒替她想了周全。 孩子满月酒时,只在府中举办了一次小小的满月宴,帝后二人亲自到场,送了很多礼物给宝宝。 “我给他取名叫顾清风。”顾烟笑着,脸上带着为人母的柔和,“愿他如清风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和牵绊。” 南姒低头看着宝宝的小脸,低声哄道:“清风宝宝,来,叫‘姨’。” “他还这么小,哪会叫人?”夜君陵也低头看着躺在小床上的宝宝,“他跟刚出生的时候不太一样。” “宝宝这个时候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顾烟轻笑,眉目尽是沉静温柔,“每天陪着他长大,我觉得这是我余生最大的幸福所在。” 南姒转头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再重新找个夫君?” 第506章 不能一概而论 “不想。”顾烟缓缓摇头,没有一点迟疑,“我现在就只想好好地陪着宝宝长大,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南姒看着她,眉心微蹙。 “怎么了?”顾烟笑着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心里还记挂着陆崇?” 来到东澜也好几个月了,初时还有些不太习惯,可南姒一切都帮她安排得妥妥的。 包括顾烟现在居住的宅院也是南姒给置办的,府中嬷嬷、侍女、护卫皆有,顾烟的生活开销也是南姒负责。 虽然离开东陵时,她的爹娘给她准备了丰厚的盘缠,她也带了些便于典当珠宝首饰过来,可这些都没用上。 或者应该说,比起南姒提供给她的生活质量,她带的那些盘缠和珠宝首饰根本支撑不了眼下这样的花费。 单单是府中嬷嬷、侍女和护卫的月例,对她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这些又都是必要的开销。 别说顾烟本就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只说她一个独身有孕又貌美的女子想要在皇城中安稳地生存,避免时不时地有人来骚扰,就必须拥有一座独立的宅院。 否则稍有疏忽,就会惹来麻烦上身。 有宅院,自然就要有侍女、嬷嬷和护院。 南姒既然把她带了出来,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生活着委屈自己,况且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于南姒来说都不叫事儿。 初时顾烟还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后期随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的心思就全部放在了宝宝身上——南姒帮她解决了一切生活上的事情,她只需要安静地待产,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看书,赏赏花,晒晒太阳,后来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学女工,学着给宝宝做新衣裳,新鞋子,男孩女孩的都有。 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自从她离开东陵……或许应该说,自从她离开陆家开始,陆崇这个人就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说来也是奇怪。”顾烟淡笑,“以前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改变自己的性情,为了他隐忍求全,好像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两个人过得好,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然后突然间有一天不喜欢了,发现其实没有那个人,日子还是一样过,日出日落的时间也没见发生什么变化,一日三餐照样得吃……所以这世上,当真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南姒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摆脱以前的阴霾,陆崇那样的人确实不值得。以前年少时他或许也是值得你喜欢的,所以也不怪你当初眼瞎,只是时间在流逝,人也在变,谁都无法预料自己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顾烟点头:“所以珍惜当下,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当意外真的来临时,该舍弃还是得舍弃。” 夜君陵听他们两人说话,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眉头缓缓皱起:“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陆崇那样的渣男毕竟是少数。” 第507章 清风 话音落下,南姒和顾烟两双眼睛同时转了过来。 夜君陵眨眼,随即摸了摸鼻子:“你们继续。” 顾烟抿唇浅笑。 其实这位皇上说错了,天底下如陆崇那样的男人才是多数,反倒是皇上这样的专情男子凤毛麟角。 尤其是位高权重还能做到这么专一的,少之又少。 小六多幸运啊。 出生皇族,金枝玉叶,又有个这么爱她的皇帝夫君,她上辈子一定是做了许多许多的好事,所以这辈子才能享受到真正的万千宠爱于一身。 顾烟为她感到高兴,也为能见证这样的爱情而觉得幸运。 宝宝的满月酒办得很简单,南姒之前曾问过顾烟,有没有融入东澜贵族圈子的想法,毕竟顾烟出身东陵相府,打小也曾跟许多贵族千金打过交道。 就算是在嫁给陆崇之后,跟一些处得不错的闺中密友还经常往来。 此番突然就只剩下一个人,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可顾烟显然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闻言只是摇头:“我暂时只想安静地过日子,不想跟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当今皇后娘娘的朋友这层身份亮出来,东澜各家贵女就算出身如何高贵,也会给她面子,对她友好。 因为没有人会冒着惹怒皇后娘娘的风险故意跟她过不去——就算她来历不明,还有了个孩子。 可顾烟不愿意去应付这些。 南姒于是也就没勉强她。 “你现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经常违反规矩不太好,所以能不出宫的话以后尽量还是别出宫了,当心大臣们弹劾你。”顾烟浅笑着,“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你不是给了我一面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吗?我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 “宫规能约束朕,却约束不了皇后。”夜君陵开口,“所以你不用担心,没人敢弹劾皇后。” 南姒瞥了他一眼。 夜君陵笑得矜贵优雅,帝王气度十足:“皇后觉得朕说得对吗?” “非常对。”南姒点头,并朝顾烟道,“顾烟姐姐听到了,没人敢弹劾我。” 顾烟嘴角轻抽,忍不住失笑:“行了,知道你们夫妻恩爱,我羡慕还不行?” 真的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别人家丈夫在外面个个矜持稳重,生怕被冠上惧内的称号,南姒家这位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惧内。 “我们先回宫,以后有时间再过来。”南姒开口,“好好照顾小宝宝,等他长大一些,我要认他当干儿子。” “那敢情好,有个皇后娘娘当靠山,宝宝这前途我是不用愁了。”顾烟笑道,“等他长大一些,我让他好好孝敬你这个干娘。” 南姒闻言低头,伸手轻捏一下宝宝白嫩嫩的小脸蛋:“你要快点长大,干娘等着你孝敬呢。” 顾烟温柔注视着儿子的眉眼。 顾清风。 愿你如清风自由,愿你如阳光明媚,愿你这一生顺遂无忧,光风霁月,坦荡从容。 愿你平安康建。 第508章 看你瘦了没有 登基后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利,除了突然间变得繁忙的政务,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不过政务繁忙是每个帝王都要面对的苦恼,做太子跟做皇帝最大的不同就是要按时早朝,每天要处理堆成小山的奏折。 太子可以偷懒,皇帝却不行。 不过好在皇后娘娘也是个精通政务、擅长治理天下的女子,所以皇帝陛下的政务有人分担。 帝后二人一起批阅奏折,一起商议国家大事,还能趁着繁忙的时间闲聊几句,有时聊着聊着就把政务放在一边,开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享受一番情浓意切。 枯燥中制造甜蜜,日子过得如蜜里调油。 炎国彻底没了动静,原本夜君陵以为把他们的公主送回去之后,炎国皇帝颜面有损,冲冠一怒之下极有可能愤而发兵。 却没想到一个月过去,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好吧,就当时间太短,他们可能还在筹谋结盟什么的。 两个月过去,没有动静。 如今距离乐薇回炎国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炎国那边还是悄无声息的,别说调兵遣将,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夜君陵派过去的探子回情报说,炎国眼下正面临一场内乱,据说是皇帝的兄弟手握兵马大权,惹了皇上猜忌。 皇帝暗中做了很多打压这位王爷的事情,这位王爷也是个暴脾气,三番两次被算计之后,竟直接生出了想谋权篡位的心思。 于是皇帝有点慌了,想办法派能言善道的大臣过去安抚,还送了两个绝色美人。 王爷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不过异心既生,短时间之内想要恢复平静已是不可能,炎国皇帝跟王爷之间必有一战,只是不知最后究竟谁死谁生。 端看这两位谁的手段更高一筹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 六月进入了烈烈炎夏,东澜迎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 尊贵到什么程度? 便是连东澜一国之君都得躬身相迎,诚惶诚恐地听候训示。 更别说满朝文武大臣,没一个敢吭声的。 “小六。”君凌帆抬手轻捏着南姒的脸,一双桃花眼泛着邪肆的笑意,“在东澜这边没受什么委屈吧?要是有人欺负你,尽管告诉我们,二皇兄亲自领兵踏平他们东澜。” 群臣一凛,心头既怒又惊。 去年来了一个东陵女皇和三位皇夫,十万铁骑抵达边关,给了东澜朝臣一个难以忘怀的威慑。 今年又来个刚即位不久的新帝,这通身尊贵的气度,冷峻沉着的威仪,让东澜大臣们心里越发没底。 皇后娘娘的这位二皇兄看起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他们最好还是别自讨苦吃为好。 有人甚至在心里庆幸,幸亏皇帝登基之后,他们没有为难皇后娘娘,否则这回皇帝陛下驾到,皇后一通状告下,他们只怕又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南姒伸手拉开君凌帆的手,有些意外地开口:“皇兄怎么突然过来了?” 君凌帆道:“你们登基得匆忙,又没有递消息回去,我们也是刚刚知道妹婿已经登基为帝,所以跟皇兄一道过来祝贺,顺便来看看你瘦了没有。” 第509章 滑头 东澜大臣不约而同地想摇头。 皇后娘娘在东澜皇宫里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夺得皇帝陛下独宠,怎么可能会瘦? 如果真的瘦了,那一定是错觉。 “看起来像是有点瘦了。”君凌帆若有所思,“不会有人欺负你吧?” 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朝夜君陵瞄去。 夜君陵只是谦恭地笑,并不辩解。 “二皇兄大概眼神不好使。”南姒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胖过?” 她一直都这么纤细好吗? “不用这么多人跟着。”君凌霄淡淡开口,“我们只是过来看看,诸位不必紧张。” 身后亦步亦趋的大臣们闻言,心里下意识地想,能不紧张吗? 东陵皇族个个都护短得很,铁骑说来就来,皇帝陛下就跟逛自家后院似的说到就到,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谁会不紧张? “两位皇兄远道而来,先到宫内稍作歇息。”夜君陵开口,“君陵即刻吩咐他们设宴,给两位皇兄接风洗尘。” “皇兄不喜欢太大的排场,只想跟小六说些话。”君凌帆淡道:“所以不用太多人陪着。” 夜君陵明白,转头吩咐下去:“各位都散了吧。” 以左右丞相为首,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都没料到这位皇帝陛下如此古怪脾气,连大臣作陪都不需要,看起来倒真的像是过来串门子似的。 众臣忐忑地告退。 夜君陵邀请两位皇兄去了重华宫,并主动开口介绍:“这是我跟姒儿日常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宫殿。” “你们住一起?”君凌帆挑眉,明知故问,“皇后不该有自己专属的宫殿?” 夜君陵淡笑:“这重华宫是专属于皇后的宫殿,皇后当家做主。” 君凌帆嗤笑,对他的求生欲感到不耻。 “二皇兄是来找茬的?”南姒不疾不徐地开口,“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一根打龙鞭?” 君凌帆伸手捏了捏南姒的脸:“果然女大不中留,有了夫君就没了皇兄,小没良心的,当心我一个不高兴,拿你夫君发难。” 夫君两个字让夜君陵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一片从容恭敬:“是我的错,皇兄就算要发落,小七也甘愿受责。” “啧啧。”君凌帆摇头,“皇兄你看看,这对小夫妻年纪不大,却一个比一个滑头。” 君凌霄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夜君陵,语气很淡:“东澜大臣们没让你选秀充盈后宫?” 夜君陵摇头:“他们暂时还不敢。” “为何不敢?” “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岳母家太强大,去年岳母大人来的时候带来的铁骑余威还在。” 君凌帆沉默地看着他:“你要脸吗?” 夜君陵低眉浅笑:“二皇兄谬赞,君陵一国之君,怎么会不要脸?” “那以后呢?”君凌霄语气淡淡,“等到满朝文武觉得时机成开始劝谏皇上选秀,你会如何应付?” 夜君陵淡笑:“等他们有胆子劝谏的时候,我跟姒儿早已控制了皇权,自然不必理会他们的废话。” 第510章 不必理会他们的废话? 君凌霄微默,这意思是说他不可能选秀入宫,所以大臣的劝谏都是废话? “听起来倒是挺有魄力。”君凌帆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说到做到。”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一个不满十五岁的皇后。 看在那些浸淫官场权势数十载的老臣们眼中,这两人根本就是乳嗅未干的小屁孩吧,难得满朝文武没有趁机生出夺权的心思——不知当真是畏惧于东陵这个强大的岳国,还是帝后二人人缘太好,让大臣们都不忍心欺负。 君凌帆漫不经心地开口:“以后要是被欺负得狠了,可千万别哭鼻子,直接命人送信给皇兄。虽然东陵帝国疆土已足够广袤,可平静了这么多年,倒是不介意兴师动众一番,跨海过来把东澜疆土也收入囊中。” 此言一出,夜君陵和南姒齐齐一静。 君凌霄冷峻如刀削般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波动,径自抬脚跨进殿内。 “皇兄请坐。”夜君陵抬手示意,并吩咐宫人奉茶,“二皇兄请放心,君陵虽比不上皇兄圣明睿智,却也绝不会让姒儿被欺负到哭鼻子。” 至于说兴师动众跨海过来把东澜疆土收入囊中,这句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君凌霄在靠近屏风前的宽大锦榻上坐了下来,身体半倚着,端起宫女奉上的茶水轻抿一口,“你们的登基和封后大典我没能来,这次过来东澜,除了补送贺礼也没别的事情。” 南姒没说什么,跟夜君陵一同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了。 她心里清楚,皇兄来这一趟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大概也就是来看看她而已,顺便给夜小七撑个场子。 不过皇兄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她跟夜小七除了年纪不大,让人下意识地以为他们好欺负之外,其他方面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强大的岳家不过是句玩笑话,夜小七嘴上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哄南姒开心,以及吓唬吓唬那些有了心思的大臣。 事实上,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况且十五岁的南姒心思缜密,运筹帷幄,跟夜小七完全是双强联手,满朝文武因东陵的兵马威慑暂时的确还有几分顾忌,可就算没有这些顾忌,年轻的帝后也不是他们能拿捏得住的。 有南姒在,夜小七的江山定会稳稳的,谁也动摇不得,更没有人能轻易左右他们的决策。 至于帝王后宫…… 大臣们只管处理好他们职责之内的事情,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私事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此番来东澜,皇兄没带一个大臣和武将?”南姒若有所思地看着君凌霄和君凌帆,“就只是两位皇兄自己?” “当然不是。”君凌帆从容地摇头,一张俊美桃花颜泛着如玉光泽,面不改色地道,“除了我跟皇兄之外,还有不少暗影卫高手。” 南姒:“……”她问的是这个意思吗? 第511章 吾家有妹初长成 其实南姒心里挺奇怪的。 她二皇兄素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继承了凰爹爹的美貌,也同样继承了他的任性桀骜,行事喜欢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 在南疆见到她,得知夜小七已经登基以及她已成了东澜皇后,她就猜到他们定然会来这一趟。 可南姒没料到会是大皇兄和二皇兄一起来。 皇长兄历来是个守规矩有原则的人,眼下又做了皇帝,而且比夜小七也就早了几个月。新帝登基之后正是忙碌的时候,他却抛下政务不远万里来了东澜—— 且只跟二皇兄两个人? 南姒心头生出古怪感觉,淡淡道:“皇长兄跟二皇兄一起来东澜,朝政大事都交给了谁?” “你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皇兄。”君凌帆语气轻松淡定,“东陵帝国也不是皇兄一个人的,母上大人生了五个儿子,谁都有责任分担朝政。” “责任肯定是有。”南姒挑眉,“可皇兄们不是各司其职吗?三皇兄有三皇兄的职责,四皇兄有四皇兄的责任,总不能让他们代替了皇长兄,否则岂不成了谋权篡位?” 君凌帆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说的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的酣睡?若凌风和凌然真敢生出窥探帝位的心思,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能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南姒皱眉。 “不过皇兄暂时离开,让他们暂代朝政却是可以的。”君凌帆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为君分忧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况且他们作为弟弟,兄长有事弟弟服其劳,也是理所应当的本分。” 南姒沉默片刻,唇角微挑:“什么道理都让二皇兄给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说,只负责把自己的夫君管好就行。”君凌帆叹了口气,目光惆怅地落在南姒脸上,“吾家有妹初长成……这还没长成呢,就让狼崽子给叼走了。” 南姒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叼走人家妹妹的狼崽子。 “来时的路上,我听说炎国之前曾有意跟东澜联姻。”君凌霄抬眸,看向夜君陵的眸光波澜不惊,“你是怎么回复的?” “我对炎国公主不感兴趣,对两国之间的联姻更无想法。”夜君陵语气淡淡,似乎并没有把炎国放在心上,“炎国皇帝只是以公主登基为幌子,生出了些不自量力的野心,恰好东澜皇太后——也就是我的母亲,之前曾有一些别的想法,于是极力想撮合我跟炎国公主的婚事,只是最后她没能得逞,我也不会对这种事情妥协。” “你的母亲?”君凌霄语气淡淡,“你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太好?” 夜君陵点头:“确实不怎么好。” “为什么?” 夜君陵想了想:“可能我跟她上辈子是仇家,所以即便这辈子有缘成为母子,也依然相看两厌。” 南姒嗤笑:“因为你父皇自以为深情地给你起了一个煽情的名字,让你母后嫉妒,所以才迁怒到你的身上,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你的父皇。” 第512章 四妃的作用 此言一出,夜君陵顿默。 君凌霄也淡淡看了南姒一眼,没多细问深情和煽情是什么意思,只道:“皇太后眼下处境如何?” “居住深宫,安享晚年。”夜君陵道,“这是我父皇的安排。” 君凌霄了然,沉默地啜了口茶。 “趁着我跟皇兄都在,你们若有什么难题,不妨说出来让皇兄帮着出个主意。”君凌帆淡道,“这也是我们不要东澜大臣作陪的原因,方便我们说话。” 夜君陵眉眼微动,却只但笑不语。 “二皇兄倒是有些看低我跟夜小七了。”南姒倚着软榻,唇角轻挑,“这江山我们既敢接下,就没有什么搞不定的难题,皇兄放心便是。” 君凌帆微讶:“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南姒点头:“不需要帮忙。” 君凌帆点了点头。 “皇兄登基之后,大臣们应该劝皇兄选妃了吧?”南姒话题一转,抬眸看向不怎么说话的君凌霄,“皇后人选定了吗?” 君凌霄摇头,语气淡淡:“封了四妃。” “四妃?”南姒眉梢微挑,“我以为皇兄不会一次封这么多。” 君凌霄嗓音平淡:“年年选秀也麻烦,一次解决,省得他们不消停。” 一次解决? 这话说出来,不说南姒和夜君陵诧异,便是君凌帆也瞬间抬头。 三双眼睛注视下,君凌霄神色平静寡淡,语调也听不出情绪波动:“你们有什么话想说?” “四妃一次解决……”南姒开口,“皇兄这话的意思是,以后后宫不会再进新人?” 君凌霄表情淡淡:“妃嫔的责任只是诞下皇族子嗣,有几个合适的就行,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选秀上。” 南姒于是好奇:“那皇兄这次选了几个?” 君凌霄静默片刻,语调一贯的平静:“刚才不是跟你说了?” 嗯? 南姒一愣,随即道:“四妃?” 皇兄方才说四妃,她以为只是四妃一次到位,四妃下面还有九嫔,昭仪,美人…… “四妃就是四个人。”君凌霄道,“其他的没必要。” 南姒:“……” “皇兄的意思是,只有皇后和四妃诞下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皇位。”君凌帆缓缓开口,“所以直接封了四妃,至于四妃以下的位分则没必要,人多了,除了勾心斗角弄得后宫一片乌烟瘴气之外,没什么其他的作用。” 说完,他转头看向君凌霄:“皇兄是这个意思吧?” 君凌霄嗯了一声。 南姒听完沉默片刻,暗道不愧是她家皇兄,这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四妃以下没必要? 人多了,除了勾心斗角弄得后宫一片乌烟瘴气之外,没什么其他的作用? “帝王不都希望后宫三千佳丽吗?”南姒挑眉,“皇兄觉得,嫔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诞下皇族子嗣?” 君凌霄抬眸,语气淡淡:“不然?” 南姒:“……”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她皇兄,南姒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把他踹出去。 第513章 词穷 嫔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生孩子? 原来她家冷峻却不失原则的皇兄,也只把女子当成了生子工具? 简直岂有此理。 “要不要封后是皇兄自己的事情,后宫要进多少人,也是皇兄自己决定,旁人无权干涉。”南姒语气平静,“可如果皇兄只是为了子嗣才选的四妃,这样对她们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太公平? 君凌霄眉眼微抬:“为何不公平?” “皇兄不喜欢她们,却又要让她们生下皇兄的孩子,这难道很公平?” 君凌霄沉默片刻,语气淡淡:“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没有喜欢的女子,就不该选秀封妃,也不该让她们诞下子嗣,即便东陵江山后继无人?” 此言一出,南姒顿默。 她似乎的确是这个意思,可这话从皇兄嘴里说出来,又明显有些不太对。 君凌帆敛眸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家皇兄和小妹的对话,并不插话,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六儿。”君凌霄一手撑着下巴,目光平和地看着南姒,“自古以来,没有几个帝王是真正专情于一人的,帝王若太重情,反而于江山社稷不利。” 南姒没说话。 “当然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比如当年的祖母,比如现在的你和君陵。”君凌霄道,“可你要知道,你们毕竟是少数,甚至是凤毛麟角,不能以你的标准来评判其他人。” “三宫六院自古以来就是帝王享有的权利,也是维系皇权与贵族之间利益关系的手段,原本便与爱情无关。” “至于说对那些女子公平与否……” 君凌霄啜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能要求君臣或者夫妻之间绝对的平等?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觉得君王权贵与普通百姓之间可以做到平等?” 南姒挑眉,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寻常百姓在权贵面前没资格讲公平,大臣在帝王面前也没有资格讲求公平。”君凌霄道,“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继续举出其他的例子,让你知道这世间的事情究竟有多少公平可言。” 南姒撇嘴:“我不想听了,皇兄果然是皇兄。” 君凌霄淡道:“在其位谋其政,帝王的职责是做好帝王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去讲求无意义的公平。” 他虽然不是一个专横霸道的皇帝,却也没那么多精力在做每件事之前都要考虑公平与否。 “皇兄说得对。”君凌帆开口,“那些女子出生官宦之家,享受了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理所当然就应该付出一些代价,或者说责任。总共的好处都让他们占尽了,责任却一点都不想担,是不是?” 南姒默然片刻:“这么说来,我出生皇族,不是更应该为东陵做些什么才对?” “当然。”君凌帆点头,“若非东陵帝国足够强大,你以为你不需要去联姻以维护和平?” 第514章 公平 南姒彻底沉默下来。 她该称赞一声二皇兄敢于实话实说,还是该庆幸东陵帝国的强大? “小六长久以来活在万千宠爱之下,这性子都变得天真了许多。”君凌帆啧啧摇头,“就这样的脑子,也亏得妹婿后宫只要你一个人,否则只怕宫斗都不是别人的对手。” 南姒挑眉:“二皇兄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讲真,她真不是善良到没有原则,以为这世间什么事都该讲究公平,只是自从跟夜小七消除了芥蒂重归于好之后,她每天的生活都像是浸在蜜罐里,以至于生出了一种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的想法。 尤其是女子,希望她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生活幸福美满——可这仅仅只是她的愿望而已。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是因为成为事实的可能性不太大,或者充满着未很多未知的可能性。 不过皇兄说得对,帝王的职责只是做好帝王份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思索着公平不公平? 帝王绝对的统治权可不是玩笑,若谁都要来跟皇帝讲公平,天下岂不是大乱? 夜小七曾经还说过帝王三宫六院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呢,这是世人普遍的认知,总不能说帝王只需要治理天下,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却不该享有他自己的权利吧。 况且不管是夜小七还是他家皇兄,比起历史上那些真把女子当成了衣服,高兴时宠上一宠,不高兴时撇在一边,甚至动辄把嫔妃打入了冷宫,隔三差无选秀封妃的皇帝,他们真的算得上清心寡欲了。 南姒沉默间,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突然讨论起了这个话题。 大概是太无聊了吧。 “既然皇兄封四妃是为了皇族子嗣,那后宫现在有动静了吗?”南姒挑眉,“传出喜讯了没有?” 君凌霄点头。 南姒诧异,还真有? 她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忍不住转头看向君凌帆:“二皇兄?” 君凌帆挑眉:“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吗?” 南姒:“……” 似乎的确没什么可惊讶的。 皇兄既然是为子嗣,那选妃当然不可能选年纪太小的姑娘,传出喜讯也是正常。 南姒压下心头隐隐古怪的感觉,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想问那么多了,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后宫嫔妃有孕,皇兄居然敢丢下她们自己离开,就不担心有个意外发生?” 君凌霄道:“不会。” 不会? 南姒挑眉:“皇兄这么笃定?” 君凌帆看了他家皇兄一眼,心头也是有些好奇,不知道皇兄用了什么办法,让后宫女子都能安分,并确保子嗣安然? 君凌霄显然并没有要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想法,抬眸看向安静了许久的夜君陵:“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夜君陵抬眸,面上带着谦恭的笑意:“让姒儿说就行,我听着。” 他堂堂一国之君,对大舅哥的后宫指手画脚? 显然不太合适。 况且有些事情还是装点糊涂比较好。 第515章 宠妃 宫女备好珍馐膳食,夜君陵和南姒起身:“请皇兄上座。” “两位皇兄一路风尘仆仆,用膳之后先去沐浴休息,晚上我们设宴给皇兄接风洗尘。” 君凌霄在主位上拂衣落座,君凌帆坐在他左下首,夜君陵和南姒坐在右边。 只有四个人。 夜君陵摒退了殿内宫人,只留下两个侍茶宫女。 殿内安静,四人边吃边闲聊,一顿膳食用的倒也轻松和谐。 膳后夜君陵吩咐内廷总管带两位皇兄去休息,之前的太子东宫里一应东西都是新的,每天都有宫女打扫收拾,适合暂住。 两位皇兄离开之后,夜君陵语气平淡地开口:“岳父岳母大人英明睿智,连儿子都教得格外成功,比起夜氏皇族的几位皇子,姒儿,东陵皇族的皇兄们感情好得让我羡慕。” 南姒斜倚窗前锦榻,奇怪地看着他,“以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二皇兄打小跟皇长兄一起长大,感情自然非同寻常,当然,其他几位皇兄也不错。只是跟二皇兄比起来,他们对于皇长兄的敬畏要更多一些,所以自然而然就保持了一点点距离。” 可能打小就培养他们各司其职的认知和责任,以及兄弟之间感情都比较不错,所以从二皇兄以下,兄弟几人早已默认了皇长兄是下任帝王的事实。 当然,后宫几个爹爹一直和睦相处,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长辈之间没有勾心斗角,兄弟几人自然就没有什么利益争夺。 相反,东澜皇族后宫的皇后嫔妃虽然常常以姐妹相称,却从来就不是和平相处的姐妹关系。 皇后之子为嫡,似乎早早就是储君内定人选,可后宫其他嫔妃纵然表面上不争,私底下也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谁不眼馋? 天下独尊的皇太后之位,后宫哪个女子不想要? 所以正如刚才皇兄所用的那个成语,凤毛麟角。 帝王但凡有后宫,基本上都是处于一种勾心斗角的存在方式,如她母亲和爹爹们那般,真的是少之又少。 “不过感情虽好,也不至于好到两人一起离京。”南姒皱眉,“按理说,二皇兄是皇长兄的左右手,皇长兄有事离京,二皇兄应该留在帝都镇守朝堂才是,此番两人一起离开朝政中心,实在是有些任性。” 虽然任性这个词很少被冠在皇长兄的身上,倒是二皇兄,常常我行我素,任性霸道。 夜君陵递了杯茶给南姒,自己也端了一杯坐在她身边,语气闲适:“两位皇兄可能只是想暂离帝都,出来透个气,享受几天悠闲日子。” 南姒点头:“东澜距离东陵帝都太远,确实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也许皇兄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可我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兄弟二人一些散心?正常的情况不应该是,皇兄带着宠妃出来散心吗?” “可能皇兄觉得宠妃身体太娇弱,带出来会很辛苦,耽误赶路。”夜君陵道,“当然也可能是,后宫还没有哪个妃子能被当成宠妃对待。” 第516章 无谓的担心 南姒忍不住看他一眼。 夜君陵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亲她:“别想那么多了,你只要知道皇兄是个有原则有责任感的帝王,他会给东陵皇族继续带来繁荣昌盛,就足够了。” 南姒沉默片刻,眉心微锁:“都说富不过三代。东陵皇族从祖母那一代开始辉煌,到母亲手里被推上巅峰,如今皇兄接掌大权,恰好已经三代。虽然我对皇长兄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可三代之后,东陵皇朝会不会迎向没落?” “怎么会?”夜君陵失笑,“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皇朝的兴衰大多跟君王的才能和作为有关,有些皇帝年轻时英明有为,到了晚年会有些糊涂,或者晚年直接变得昏庸无能;有些是继承人没有才能,这才是导致皇朝没落的原因,而不是人们挂在嘴上的富不过几代。” 导致皇朝兴衰的原因有很多,帝王昏庸无能,耽于美色;祸国妖妃,红颜祸水;幼主登帝,大权旁落;帝王晚年寻求长生不老树,奸臣当道——历史上记载的王朝更迭,原因不外乎这些。 可追根究底,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帝王是否具备治国安邦之才能。 帝王圣明,自然不会做出昏庸无能之事,若真两情相悦,便应该做到把朝政与感情完美兼顾,而不该沉迷于女色,荒废了国政。 至于幼主登基,大权旁落或者沉迷长生不老术,这也是极少数的情况。 “历史上不乏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子孙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繁荣了近千年,最后究竟是没落了还是隐退了,也许我们都不知道。”夜君陵轻轻叹了口气,“皇兄这般英明睿智,以后定然也能培养出一个厉害的继承人,姒儿就不用担这无谓的心了。” 南姒敛眸,沉默了良久,眉心深锁:“我是觉得我越来越看不懂皇兄了。” “你看懂我就行。”夜君陵忍不住吃醋,“不要把目光都盯在皇兄身上,他是皇兄,我才是姒儿的夫君。” 南姒抬眸,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皇兄的醋你都吃?” “当然。”夜君陵低头轻咬着她的唇,“二皇兄还说要让你联姻呢,方才我就想说,倘若真到了联姻的地步,我一定第一个把你娶回来,让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南姒伸手拧着他的脸:“胆子不小,敢跟皇兄叫板了?方才怎么不说?” “方才不是没敢吗?”夜君陵笑着,眼梢都放着光,“你知道我胆子小,不敢当面跟皇兄叫板,就只敢私底下说大话。” 南姒被他逗笑:“瞧你那点出息。” 心头那点怪异感倒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皇兄跟二皇兄这般亲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督促他娶个妻子。”南姒皱眉,“二皇兄也不小了,到现在王府里貌似连个当家主事的女子都没有。” 夜君陵抬头,看着殿内精雕暗纹的玉柱:“……”他好不容易才把话题绕开,怎么又转回来了? 第517章 退路 “凌帆。”沐浴之后,半躺在柔软锦榻上看书的凌霄被某人服侍的年轻帝王,开口间嗓音始终淡然平静,“还记得之前你说了什么吗?” 修长手指按着皇兄鬓角,凌帆垂眸:“皇兄指的是……” “有些感情,规矩不允许,道德不允许,责任也不允许。”君凌霄微阖着眼,眉目似是萦绕着一层淡漠光泽,“身在帝位之上,我们都不能做出有辱皇族尊严的事情。” 凌帆微怔,随即点头:“我知道。” “我可以最大限度地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但始终有个底线,就是方才我说的,不能有损皇族尊严和脸面。” 所以始终有一条线,不能跨越。 凌帆沉默,随即还是点头:“皇兄说的,我都明白。” “如果你不想成亲,我可以不逼你。”凌霄淡道,“就这么陪着我,一辈子也挺好。” 一辈子。 凌帆表情柔软了些,声音也明显低了许多:“嗯。” “倘若以后你反悔了,累了,想娶妻也好,想彻底卸下身上的责任,我都不拦你,放手让你自由。” 君凌帆低眉,缓缓摇头:“我不会反悔。” “话别说得这么早,一辈子很长,你也许坚持着坚持着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君凌霄道,“给自己留个退路。” 凌帆有些倔强地,“我不需要退路。” 因为他永远也不会反悔,他觉得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值得,没什么需要反悔的。 君凌霄沉默片刻:“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皇位,在皇子没有长大之前,跟我提出来,也许我会同意。” 凌帆一愣:“皇兄?” “我说真的。”凌霄睁开眼,缓缓坐起身,“最大限度给你你所想要的,这不是玩笑,皇位也包括在内。” 凌帆摇了摇头,他想说“臣弟对皇位不感兴趣”,然而话到嘴边,却成了,“如果我得了皇位,皇兄该怎么办?” “嗯?” 凌帆看着他,一双桃花眸紧紧锁着他的眉眼:“皇兄会留下来,像我辅佐皇兄一样辅佐我?” 凌霄沉默片刻,大致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缓缓摇头:“应该不会。” “那皇兄打算何去何从?” “皇位给了你,我若留在帝都肯定人心惶惶,大臣们会觉得江山帝位在我们手里是儿戏,不利于稳定。”凌霄淡道,“所以我可能会择一处山林,选择归隐。” 凌帆道:“所以皇兄做皇帝,我们就是两个人,若皇兄退位把皇位让给了我,我就只剩下一个人……是这个意思?” 凌霄静默片刻,缓缓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 大概? 凌帆撇嘴:“我有病吗?” 若得了江山就能光明正大地把想要的人困在身边,他也许还会考虑考虑。 孤独一人坐在帝位上,为天下苍生劳心劳力? 他脑子又没毛病。 君凌霄道:“你没病。” “既然没病,我怎么可能要帝位?”君凌帆轻嗤,“皇兄以后别再提这个了,皇兄给得起的就给,给不起的,我也不会让皇兄为难。” 第518章 也许,最适合他们的结果便是维持一辈子的兄弟情。 身在皇家,肩负责任。 纵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始至终却都必须维持着该有的理智。 君凌霄此番离京出来,或许也是存了一点私心,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给予凌帆想要的,让他高兴一下,但不能逾越了底线。 在东澜皇宫里住了几天,跟夜君陵交流了一下江山政务方面的见解,东澜设了国宴,君臣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招待了两人,主客相谈甚欢。 随后君凌霄和君凌帆顺便去巡查了墨家旗下产业,于七月初告辞离开了东澜。 虽眼下是炎炎夏日,可两人武功都不弱,倒也没那么畏热,且还是骑马赶路。 策马奔腾于一马平川的大道上,感觉是那么惬意潇洒,让人能在瞬间忘却所有烦恼,只剩下满腔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畅然随心,心旷神怡。 离开帝都往返于东澜这两个月,是君凌帆最为快乐的时光,也是足以铭记一生的珍贵回忆。 留在东澜的夜君陵和南姒,正式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皇朝。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一年。 南姒十六岁生辰是在苍帝二年秋,这一年的生辰办得格外隆重,夜君陵只差没下旨昭告天下,让天下万民为皇后祈福庆祝生辰。 还好这一昏庸的举动被南姒给阻止了。 不过生辰宴的隆重程度还是让人难忘,几乎快赶得上当初的封后大典了。 原因只有一个。 年轻的皇帝陛下终于等到了开荤的日子,天知道每天搂着佳人在怀却要当柳下惠的滋味有多煎熬。 这样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自然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皇后。”低醇的嗓音附在她耳边,带着醉人的蛊惑意味,“终于轮到了侍寝的日子,皇后可有什么感想?” 侍寝的日子? 南姒嗓音温柔:“谁侍寝?” 谁侍奉谁? “当然是为夫侍寝,不然还能有谁?”夜君陵眨眼,“难不成姒儿还指望有别人?” 南姒扬唇,似笑非笑。 宫灯辉煌,气氛旖旎,年轻的帝王明明早已迫不及待却偏偏又克制着,不想坏了美好的气氛。 “姒儿。”把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中,夜君陵颀长的身躯跟着压了下来,目光温柔而缱绻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天生丽质的倾城容颜,鼻间嗅着沐浴之后特有的清香,“准备好了吗?” 一头墨发在明黄被褥间铺陈开来,色泽透亮,明艳动人的容颜在灯光照耀下更显精致美丽,南姒唇角噙着几分笑意,眉梢尽是柔和情意。 “难为你真能守身如玉这么久。”南姒伸手,纤长的手指勾画着他俊美的脸,“今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吧?” 夜君陵眨眼,眸心透着细碎的柔光:“应该是姒儿把我生吞活剥了……毕竟今晚侍寝的人是我,姒儿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南姒挑眉,“此言当真?” 夜君陵点头:“君无戏言。” 第519章 街头算卦的父女 苍帝二年冬,东澜皇后有孕,隔年秋生下一个皇子。 皇上大喜,普天同庆。 同年冬,皇城中出现了一个以卜卦为生的漂亮公子,在街头摆了个摊,上面写着六个字:算不准,不要钱。 因这公子容貌生得实在太好看,上至六十岁的老妇,下至十岁小姑娘,都忍不住聚集在旁边看热闹,几位十几岁的少女盯着公子俊美面容,不由自主就羞涩地晕红了小脸,眼底皆是钦慕的光。 算卦对他而言似乎的确不在话下,许多小姑娘原本抱着半信半疑地态度上前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主要的原因是想跟漂亮公子说上几句话,却没想到公子竟当真是个神人,神机妙算,未发生的事情无法验证,发生过的事情说得一字不差。 “太厉害了。” “是啊,没想到公子不但长得好看,还会相命,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不知公子家居何处?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公子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应该尚未成亲吧?” “公子……” “爹。”小女娃软糯的声音响起,菜市场似的喧闹戛然而止,“我饿了。” 众女僵滞转头,呆呆地看着俊美公子怀里钻出来的小女娃。 爹? 这位公子成亲了,连娃都有了? 众位少女芳心顿时碎了一地。 “饿了?”俊美公子低头,看着仰着粉雕玉琢般小脸的女娃,“可是爹爹还没赚到钱——” “公,公子,我这儿有银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回过神,连忙递上自己的荷包,“公子别嫌少,给宝儿多买些好吃的。” 女娃黑葡萄似的大眼望着少女,嗓音软糯如棉花糖:“大姐姐你真好,好人有好报,我把爹爹送给你好不好?” 啊? 少女又是一呆:“……” 人群中有个人终于清醒过来,看了看俊美公子,又看了看漂亮女娃,忍不住开口:“小宝宝,你娘亲呢?” 这句话一出,宝宝眼眶一红,小嘴儿瘪了瘪,泫然欲泣:“娘亲抛家弃子,不要我了……呜呜。” 众人一惊,顿时心都要碎了,“宝宝别哭,哪个女子这么狠心,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都能忍心丢弃,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 “是啊,我要是有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女儿,让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我都愿意。” “宝宝,呜呜呜……太可怜了,我太心疼了……” 宝宝转头,看着一脸淡定的俊美爹爹,红着眼抽噎:“爹爹,娘亲不要我了……” 俊美公子嗯了一声:“没事儿,娘不要你,还有爹爹呢。” “可是我想要娘亲。”小宝宝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俊美公子抬头望天,对女儿瞬间入戏的天赋感到惊叹。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人群中,中年妇女发出这样的叹息,随即忍不住咬牙咒骂,“抛夫弃子之人,真是该死,该浸猪笼,该被沉塘——” “墨统领到——”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震天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禁卫军来了!快让开!” 第520章 会骗人的小家伙 墨统领下了马。 围观的人群自动朝后散去,让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可姑娘们担心禁军对父女二人不利,纷纷面露担忧。 方才给了荷包的姑娘开口:“统……统领大人,小宝宝好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年轻就抛夫弃子,这位公子不得以才出来摆摊算卦,并非招摇撞骗,而且……而且公子算卦很准……” “是啊,是啊,这位公子算得挺准的……” “统领大人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们?” “小宝儿太可怜了……” 一身黑色统领长袍的墨玄并未理会围观众人的言语,走到俊美公子面前,语气冷淡:“请跟我进宫一趟。” 俊美公子抱着宝儿,从容地站起身:“大人,不知我们犯了何事?” “爹爹是个好人。”小宝儿窝在公子怀里,软软糯糯地开口,“墨玄统领叔叔也是个好人。” 此言一出,墨玄顿时一愣,冷峻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几分意外。 禁军统领墨玄,宫廷内外他的名字并不是个秘密,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叫墨玄,可也没到满大街都知道的程度,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想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交代,墨玄也没多想,只淡淡开口:“跟我走一趟。” 俊美公子没反抗,甚至还开口安抚一旁担心他们的围观群众,然后抱着女儿跟在墨玄后面往皇宫走去。 进了宫,当然是直接去见皇上皇后,若是旁人,帝后二人倒也不急着见,遇上政务繁忙或者正在做些别事的时候,必然是让人在外面候着。 可墨玄带来的这两位不同。 还没进重华宫呢,远远就看到皇上和皇后两人站在宫苑内里翘首以盼,脸上分明带着期待和迫切的表情。 当看到墨玄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俊美公子,且那俊美公子跟以前一模一样熟悉的脸,南姒眼神一亮,嘴角忍不住就上扬了几分:“我没猜错,果然就是东流这家伙。” 不但在外面招摇撞骗,还带着她的女儿…… “看我等一下不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个八十大板。”南姒冷哼。 “姒儿莫恼。”夜君陵目光落在东流,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小女娃,“那就是我们的女儿吧。” 话落之际,东流已经抱着孩子走到两人面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上万万岁,皇后千千岁。”小女娃奶声奶气,“一个万岁,一个千岁,是不是就不能同生共死了?” 话音落下,帝后二人齐齐静默。 南姒嘴角一抽,忍不住伸手从东流怀里把小女娃给接了过来:“宝宝。” “娘亲。”女娃搂着南姒的脖子,朝着她脸上吧唧一口,“宝宝想死你了。” 南姒心头一片柔软:“娘亲也想死宝宝了。” 东流嗤笑:“想死她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外人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娘亲抛家弃女……啧啧,可惜你们没能去看好戏,否则打死也不信她这张会骗人的嘴了。” 第521章 归来仍是少年(完结) 此言一出,南姒和夜君陵表情齐齐古怪,想不到自己这个凤凰蛋的女儿还是个戏精。 小宝宝白嫩小手好奇地抓着南姒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南姒转身往重华宫走去,偏头看向东流:“你这段时间去了哪儿?” “去了很多地方。”东流道,“看了很多热闹,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群……反正有小凤凰护着,我们畅游四海,去到哪儿都逍遥自在。” 南姒闻言,似笑非笑:“那你知不知道,东华找了你三年?” 东流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抱紧了大腿,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管他东华西华,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南姒扬眉,不由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此时的勇气可嘉表示惊叹,然后她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小宝儿,你现在本事很厉害?” 小宝儿点头如捣蒜:“谁敢欺负娘亲,我就打他。” 南姒失笑,心头一阵甜蜜温软:“没人敢欺负娘亲。” “给我抱抱。”夜君陵看着娇嫩可爱的女儿,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宝宝,爹爹抱抱。” “宝宝要看看弟弟。”小宝儿搂着夜君陵的脖子,“爹爹带我去看弟弟。” 夜君陵温柔浅笑:“好,带你去看弟弟。” 说着,凑过去在南姒脸上亲了亲:“我先带宝儿进去看看儿子。” 南姒点头,表情柔和地目送着父女俩离去,对于宫人们惊异不解的目光暂时无暇理会,只看着东流,“真的打算跟东华撇清关系了?” 东流点头:“当然——” “东流。”冷漠无情的声音忽然想起,像是夏日里渗进来的一丝寒风,冻得人深深打了个激灵,“想好了再说。” 东流浑身的血液都要僵住了似的,缓缓转头,看着那个一身白袍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宫里的人,话是对着南姒说的:“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你不提前打声招呼?” 南姒无辜淡笑:“他这半年一直住在帝都,就是为了守株待你这只兔子,谁知道你不低调进宫,反而自作聪明地在皇城中摆摊算卦?” 东流看着东华那张冷到骨子里的脸,转头看了看灿烂的太阳,觉得还是暂时溜之大吉为上策。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嗖的一下,他的身体已经如箭矢般急射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东华那张矜贵出尘的脸,转瞬间黑了下来,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转身追了出去。 “该死的东流,你最好别让本座抓到,否则本座打断你的腿!” 南姒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啧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嘴硬? 纵然是圣洁无暇尊贵的大祭司,该放下身段的时候也得放下身段,否则就继续你追我跑的游戏吧。 眼下的东流,可不是以前那个东流了。 南姒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重华宫。 屋子里父女二人正在到床上的婴儿,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欢乐与纯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宁静。 南姒站在殿门前,感受着内殿其乐融融,转头看向宫外明媚的天空,心头一片坦然。 虽说经历了种种波折,但到底是应了那句。 归来仍是少年。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