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皇后是门技术活》 楔子 “宜安……” “宜安……” “宜安……” 一声声低缓而温柔的呼唤,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恍恍惚惚、不甚真切,却又缠人得挥之不去。 黄宜安从昏睡中被吵醒,努力撑眼,一个明黄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 哦,原来是皇帝在叫她,那就真的不能不醒了。怠慢圣命,可是要治罪的。 不过,有多少年了,皇帝竟然又叫了她名字…… “宜安,宜安……真是个好名字!你放心,朕定会护你一生安宁无忧!”少年清冽诚挚的许诺如在昨日,在喜烛锦帐的映衬下,那明亮的笑容恰似三月春阳,暖得人心醉。 只是后来,笑容明亮的少年渐渐变成了深沉难测的帝王。 那个曾经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溅污奏章正惶惑不安时,拿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含笑无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后和她一起动手收拾满桌狼藉,誊写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再见她时,总是端着脸,平静无波地称一句“皇后。” 再后来,郑氏出现了……那誓言,便仅仅是誓言了。 黄宜安花了一瞬回忆过往,待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这个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儿,不禁不合时宜地暗叹一句,甭管你是皇帝还是平民,总逃不过岁月这把屠刀。 瞧,尊贵霸气的帝王冠服,不还是照样撑不起这把老骨头? “宜安,你老了,也瘦了,瞧瞧这张脸……” 皇帝老头儿抬手抚摸上那张因衰老和病痛而枯槁的脸,眼中泪光闪烁,满是心疼和痛惜。 黄宜安本就沉重艰难的呼吸顿时一窒,直想咬牙。 果然是打小不肯吃亏的性子,她不过在心里调侃了一句,他竟然直接明白地回击了,呵! “陛下也老了……咳咳咳……”黄宜安照例堆出满眼的关切,勉强支撑着回了一句,接着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得,体力不支,战斗告负。 黄宜安一边猛咳,一边不无遗憾地想,为了安安稳稳地在皇后之位上正常寿终,她在这深宫中装了一辈子的贤良淑德,对两宫太后和皇帝唯唯诺诺,对别人生的皇子公主慈爱有加,对妃嫔宫人亲厚和善……就是御花园里的野猫儿,碰见了,她都会好心地赏口食儿。 临了儿,好不容易决定雄起一回,把那个被她关押了四十五年的天真烂漫的少女从心底最深处释放出来,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死? 是了,她沉绵病榻已有年余,全靠着成山的珍贵药材吊着那一口气儿,想来,也快到时候去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意识渐渐地涣散。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到几乎想不起面容的少女,此刻眉眼却越来越清晰,黛眉舒朗、杏眼含笑,粉色罗裙在春风中翩然起舞,在那方小小的四合院里,在那株碧梧树下,嬉戏玩耍、快活自在。 黄宜安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笑影。 残存的一点意识追随那个咯咯欢笑的少女而飘然去。 耳边猛地响起震天的哭声:“皇后娘娘……薨了……” “宜安——” 苍凉悲怆的嘶吼,是黄宜安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意识散尽之前,她疑惑地想,她死了正好给郑氏腾位子,让郑氏之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这不一直都是皇帝所盼望的吗?怎么从皇帝的那声低吼里,她听到的却是痛苦与不舍? 不过,人死灯灭,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双眼,缓缓地阖上。 天佑四十八年四月,黄皇后薨逝。 皇帝传召礼部按照太祖孝慈高皇后葬礼之制予以厚葬,责令天下缟素百日,并请僧道日日做法,百日后则天下素服素食二十七月,为孝端(谥号)皇后守丧。 如此重礼,百官震动,纷纷上书劝谏。一向温和的皇帝这次却非常强硬,对于上书劝谏者,一律降诏训斥,甚至是廷杖、免职。一时之间,朝廷肃然莫敢言。 同年七月,孝端皇后百日祭礼罢,皇帝轰然病倒,于病榻前交代诸事,其一为与孝端皇后合葬,采北斗七星葬式。 腊月,帝后合葬于明陵。 第001章 重回少时 天佑五年正月,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立后举行选秀。 此诏一下,举国欢腾。 当初先帝吞丹意外身故,皇长子祁钰以十岁稚龄匆促即位,主少国疑、大臣未附,幸好有以张圭为首的一干内阁大臣的尽心辅佐,才能稳住朝纲,有如今的太平局面。 如今已过五载,当初的稚儿已然成长为翩翩少年,在两宫太后和首辅张圭的辅佐下,执掌天下。 大齐,盛世在望。 少年天子俊朗风流,哪个知慕少艾的姑娘不倾心?后位尊贵无匹,哪户有女待嫁的人家谁不心动? 诏令一下,因天寒树秃而略显萧瑟的京城,瞬间被香衣彩袖、珠玉环佩装饰得多彩多姿、春色无边。 积庆坊的黄宅此时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气,大夫一个个地急匆匆进去,又一个个地摇头叹息告辞。 黄伟眼见着最后一个大夫也长叹离去,只留下一颗药丸聊作安慰,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滚滚而落,沾湿衣襟。 其妻王氏早就扑倒在床边,哭得几乎昏厥。 床边立着的五六岁的男童被这场面惊到,吓得抓着王氏的衣袖大哭呼喊“娘亲”。 绣床上躺着一个十余岁的少女,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 一时之间,屋内哭声凄惨,似临丧举哀。 昏昏沉沉之间,黄宜安只觉得耳边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她想,自己莫不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耳边全是小鬼儿凄凄惨惨的哭啼?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闷哼一声。 正趴在女儿枕边哭得几乎背过气的王氏,被这声闷哼惊得呆了呆。 下一刻,狂喜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黄宜安的双肩,激动又忐忑地哆嗦道:“喜姐儿醒了?” 正在默默掉泪的黄伟闻言一惊,下一瞬,人便腾地弹起来,三两步奔到床边,连眼泪都顾不上抹了。 泪眼朦胧中,便见昏迷两天的女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上天垂怜! 黄伟眼泪流得更凶了,眼底却迸发出无限神采,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口中大喊道:“大夫,等一等,等一等……” 他闺女醒了,有救了! 一定是那粒药丸起了效验! 刚刚走出积庆坊的老大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黄伟一把抓住,连拖带拽地又给“请”了回去。 老大夫被拖拽得气喘吁吁、火冒三丈,恨不能把手里的药箱直接砸黄伟头上,但是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茫然失神、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他最终还是把那口气先忍了下来,决定先治病救人。 手指搭上腕脉,脉象依旧比常人虚浮无力,但较之之前的沉滞,却多了一丝生机。 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已无大碍。”老大夫收回手,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先前看着这小姑娘奄奄一息、回天乏力,他心里头也不好受。哪怕作为医者见惯了生死,他还是不能对人命淡漠以对,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如花骨朵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 黄伟和王氏闻言喜极而泣,对着老大夫拜了又拜。 老大夫见他们夫妻二人那副可怜又虔诚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决定大度地不计较方才黄伟拖拽老人的不良行为。 “不过,毕竟伤到了头部,还是不能轻忽。”老大夫尽职尽责,交代道,“我先开一副方子,你们照方抓药,且慢慢调理着,等过个三五日,根据病情再斟酌药方。这些日子,切记要多多休息、用心调养。” 夫妻二人自然是连连应诺、千恩万谢。 “你在家好好照看喜姐儿,我同李大夫一起去药铺抓药。”黄伟交代王氏。 老大夫姓李,就在积庆坊外的街口赁了间铺子,开了间药铺,名声不显,生意自然也是不咸不淡。黄伟方才也是没有办法了,见英国公府请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去请了李老大夫。 谁知老先生真人不露相,一粒丸药就将女儿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现在,除了李老大夫,谁的医术他都不信!抓药,自然也要去李记药铺他才放心! 王氏自然是连连应诺,又对着李老大夫千恩万谢,将人直送出门去。 黄宜安自醒来之后,便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又哭又笑的爹娘,只觉得这一切熟悉又陌生,一时之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四十三年前的爹娘,原来这般年轻好看。哪怕又哭又笑的像个傻瓜,父亲却依旧挺秀清隽;哪怕不施粉黛、面色苍白,母亲依旧美得像枝带雨的梨花。 这不是日渐苍老、皱纹深布的他们,同样也不是棺椁内脸色灰败僵硬的他们…… 难道,她这是在做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然而后脑勺钝钝的疼却提醒她,这并不是梦。 黄宜安恍恍惚惚、茫然四顾。 半旧的帐幔、半旧的妆台、半旧的插花瓷瓶……半旧的,呃,是半人高的小萝卜头。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眼睛鼻子红红,紧张又茫然地看着她,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的弟弟,黄宜安瞬间红了眼睛。 她的弟弟是不很聪明,然而待她这个姐姐却极好。 她做了皇后,弟弟黄栋成了国舅,然而皇亲国戚的身份非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便宜,反而束缚了他,让他变得愈发小心谨慎,生怕给她这个皇后姐姐带来任何非议与指摘。 反观郑氏的兄弟个个身居高位、声势煊赫,比黄栋这个正牌国舅还要像国舅。 郑氏曾经私下挤兑她,说她只顾自己安享皇后尊荣,却不肯提拔唯一的胞弟,可见是个自私冷血的,怨不得皇帝不喜欢她。 她当时虽正气凛然地反驳一句“为国无私”,给了郑氏响亮的一耳光,又拿“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压得郑氏不敢回话,然而心里实则虚得很、苦得很。 大婚前,为了给她这个未来皇后提身份,父亲从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被提拔为锦衣卫千户。刚大婚那会儿,皇帝大约是喜欢她的,所以也愿意给她娘家封赏,因此按照旧例要赐封父亲爵位,诏书下到内阁,却被首辅张圭以前朝滥封流毒无穷为由封还诏敕。 父亲得知情况之后,为免给她添麻烦,主动告病归家,足不出户,又派人给她传话,让她劝说皇帝,不必晋封,免得君臣龃龉,不利国运。 毕竟,当初首辅张圭一手将年仅十岁的皇帝扶上帝位,一面尽心教导他为君之道,一面忠心辅佐他定国安邦,两人是君臣,更是师生,君臣相契、师生和睦,于朝于国都十分重要。 当然,抛除这些军国大事,父亲最担心的还是她因此而受人攻讦指摘,在后宫里不好过…… 最后皇帝退步,升迁父亲为锦衣卫指挥使。 再后来,皇帝很少再跟她如年少时一般亲近,自然也很少再提给她父兄晋封之事。 直到后来郑氏获宠,皇帝接连提拔了郑氏的叔伯兄弟,大约是怕她这个皇后面子上不好看,又或是朝臣因此而攻讦郑氏,这才晋封父亲为永年伯,弟弟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却都是流职,不得世袭…… 第002章 平安喜乐 “姐姐……” 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黄宜安的回忆。 她转头一看,就见小小的黄栋趴在床边,懵懵懂懂地问:“你不会再睡着了就叫不醒了吧?” 才刚五岁的他还不知道姐姐刚才不是睡着了,而是差点就去见了阎罗王。 黄宜安还没来得及答话,刚踏进房门的王氏就高声训斥道:“胡说什么呢?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刚送完李老大夫回来,就听见儿子说这种糟心的傻话,恨不能拎着这小子打屁股,好叫他长记性。 黄宜安看着王氏金刚怒目地呵斥黄栋,又见她一面说还一面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祝祷,顿觉先前隔着迷雾看到的那个泪若流珠的娇柔的母亲真切了几分。 四十二年实在是太久了,宫中的岁月愈发显得漫长,漫长到她都忘记后来那个稳重沉默的永年伯夫人,年轻时也是枚脾气火爆的朝天椒了…… “嗳,你怎么哭了,喜姐儿?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王氏训完儿子,一回头就见躺在床上的女儿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滚而落,顿时心中一揪,哪里还顾得上儿子,三两步奔到床边,一把抱住女儿,急声询问。 黄宜安茫然摇头,抬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满脸泪痕,连忙用手去擦。 四二十年的宫中生活,使得绝不在人前落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有半点失仪,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然而那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王氏看女儿哭得这般伤心,心如刀绞,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冒出了出来,却并不敢落下,只是抱着女儿轻抚安慰:“喜姐儿不怕,有娘在呢……” 女儿在外头受了委屈,失了主张,在她这个母亲怀里寻求安慰,她除了稳住稳住再稳住,让女儿觉得心安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黄宜安却是越哭越厉害,从一开始的无声泪流,到后来的小声啜泣,再到后来的放声大哭……声嘶力竭,似乎要将这四十二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哭尽一般。 王氏被哭得心肠寸断,恨不能立刻操起家伙什儿去英国公府给女儿报仇,可眼下却只能紧紧抱抱可怜的小姑娘,轻声抚慰。 身为人母的愤怒和身处卑微的无奈,绞得王氏心疼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黄栋见姐姐哭得这么厉害,心中茫然又害怕,小嘴一撇,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王氏见儿子添乱,瞪着红红眼睛呵斥道:“你添什么乱?!” 声音哽咽喑哑。 …… 黄宜安这一哭就是小半个时辰,哭着哭着,大约是哭累了,又或者是在自家十分心安,她竟然昏昏然睡了过去,睡梦中还不时抽泣一声,看得王氏又背过身去,偷偷抹了几回眼泪。 等到被人摇醒,已是日暮时分。 金乌西坠,晚霞漫天,落日的余晖洒满小小的院落,连正月的余寒似乎都被驱散了,一切是那么地温暖又安宁。 黄宜安有片刻的茫然,然而四十二年的宫中生活练就的警觉,让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死后灵魂没有去阴曹地府报到,而是重回少时,回家了! 这让她感慨困惑,但更让她欣喜若狂。 她当了四十二年的皇后,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能够寿终正寝,也算是功德圆满。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没能好好地当一回爹娘的女儿、弟弟的姐姐。 她的家人为了她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一辈子担惊受怕、委屈忍耐,活得实在是太累了…… 此生重来,她定然要躲皇宫躲得远远地,护佑家人一生平安喜乐! “可怜的孩子,瞧着还有些糊涂呢,但愿没伤到脑子才好……”王氏看着女儿茫然自失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在心中喃喃祈祷,顺道又把仗势欺人的英国公府给狠狠地骂了一顿,面上却是十二分的温柔慈爱,柔声道:“药已经煎好了,你且吃了药再睡罢。” 一面说着,一面托黄宜安起身,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 黄宜安看着年轻温柔的母亲,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嗓子涩涩得堵得慌,怕母亲担心,便也不开口,只是重重地点点头,一双和王氏一样明亮漂亮的杏眼,弯成了月牙。 王氏见她笑,心里却酸酸的。 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乖巧,定是怕她担心难过,这才强颜欢笑哄她开心的。 一碗热汤药喝下去,黄宜安总算是有了些精神,正在整理翻涌的思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颗甜气袭人的蜜饯就送到了嘴边,顺着蜜饯看过去,就见王氏一脸慈爱地笑道:“知道你从小怕药苦,每次吃完药,都要吃颗蜜饯冲冲嘴里的苦味,娘都备着呢!” 黄宜安恍然想起,她小时候是有这么个习惯,不过后来进了宫,慢慢地发觉这世上比药还苦的东西多了去了,不知不觉间便戒了这个习惯。 蜜饯的甜香丝丝传入鼻尖,对比之下,方才的药似乎真的有些苦了。 张口接过蜜饯,咀嚼几下,黄宜安灿然笑道:“甜!” 王氏也笑了,抬手将女儿散落在颊边的发丝抿到耳后,柔声问:“头还疼不疼?” 四十二年后位的端庄克制,让黄宜安下意识地想说不疼,但是转念想到自己已经回了家,在母亲跟前,她便禁不住抱住王氏的胳膊,撇嘴撒娇:“可疼了~” 哪怕是对着亲生父母,皇后都必须是端庄而威严的,因此刚入宫那会儿,她为此不知道暗地里哭过多少回。如今终于有幸抛去枷锁,单纯地做回爹娘的女儿,她当然要跟母亲好好地撒娇亲近了! 王氏不知女儿撒娇,闻言连忙心疼地说:“是吗?快让娘瞧瞧……” 说着话,就要抬手去摸黄宜安脑后的肿包,没想到却被躲开了。 “不过,有娘亲陪着,我就不疼了!”黄宜安偎在王氏怀里,眉眼弯弯。 王氏哑然失笑,拿手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就知道哄娘开心。” “我没有哄娘亲。”黄宜安抬头,看着王氏,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只要爹娘,还有栋哥儿,咱们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平安喜乐的,什么苦痛我都不怕!” 第003章 英国公府 掌灯时分,英国公府正房内,英国公夫人储氏正与幺女张溪对灯细话。母女二人从远戍辽东的英国公张岳父子,说到皇帝立后之事。 “成家立业,天子也不外乎此。等此事一了,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英国公夫人笑道,“海晏河清,到时候你父亲和兄长们也不必时时驻守边疆、枕戈待旦了。” 男人们出征在外,最煎熬的还是留在家中的女眷。 张溪笑应道:“母亲说的是。前儿二嫂还跟我说,二哥要是再不回来,恒哥儿都记不得他这个父亲长什么样子了呢!” 英国公夫人闻言想到离家近两年未归的丈夫和次子,不由地红了眼睛,叹息一声。 张溪见状赶紧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母亲,上次迎春会上被缃妹妹误伤的黄家小姐,听说如今已经无碍了,只是需要细细地调养。我已经吩咐管事,把库房里调养身体的药材并一些锦缎之类收拾妥当,择日就送过去,聊作补偿。” 人是在她举办的迎春会上出的事,伤人的又是她的亲表妹,责任当然得由她负。 英国公夫人闻言,拍了拍张溪的手,笑叹:“辛苦你了。缃姐儿这孩子……” 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叹息。 张溪反握住英国公夫人的手,笑道:“母亲不必替我委屈。姨母早早地便去了,明家又是继室当家,姨父对缃妹妹也是不闻不问的,外祖一家又远在西南……缃妹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这个姨母了!”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无奈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当初未嫁时,你姨母虽是妹妹,却反倒像个姐姐似的常常护着爱闯祸的我……她如今去了,她的孩子,我当然得护着!” 张溪笑着点头应承:“母亲说的是。别说缃妹妹只是误伤了黄家小姐,就是开罪了高门显贵,咱们也断没有对她不闻不问的道理!” 英国公夫人闻言非但不觉得欣慰,反而眉头一皱,肃了神色,郑重嘱咐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顾着缃姐儿,可不是要纵着她胡来的! “说起来,你办这个迎春会,也是帮着两宫太后办事,缃姐儿在这个当口不知轻重地伤了赴会的官家小姐,往重了说,那就是怠慢懿旨……” 英国公夫人说到这里,神色愈发肃然,直身道:“缃姐儿那里,我自会亲自去说,务必要她引以为戒,不可再犯。倒是黄家,还是你亲自去一趟的好!” 在两宫太后授意选后的迎春会上出了这样的事故,不仅明缃有罪,英国公府同样落了个办事不利的罪名。黄家官小人微不假,可那也毕竟是在两宫太后择后名单上的人,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英国公府可是要担干系的。 作为一众开国功勋中仅存的硕果,张家要想圣眷不衰,避免步他人后尘,只有越发谨小慎微,断不能因为明缃的任性,冒任何的风险。 张溪闻言心下一宽,笑应道:“母亲放心,黄家那里我亲自去,定要消除这个误会才了!” …… 第二日,张溪就着身边的管事婆子张妈妈亲自去积庆坊黄宅递了帖子。 王氏打开拜帖,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啪”地拍在床边的小几上。 靠在床头吃药的黄宜安见了,将空了的药碗放在小几上,拉了她的手,笑道:“娘,英国公府能郑重下了帖子,可见是有心致歉,您就别生气了。” 王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心疼道:“你可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这是区区一张拜帖就能弥补得了的吗?” 一想到养了十三年的闺女差点就命丧黄泉,她就恨不能提刀上门找英国公府拼命! 黄宜安眼眶一热,鼻尖有些酸,她伸手抱住王氏的胳膊,埋首怀中,借着撒娇掩去了:“好的娘亲,您说不原谅英国公府,那咱就不原谅他们!我都听您的!” 反正今生她也不打算做什么皇后了,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家的小日子,跟英国公府那样的高门显贵,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牵扯。 王氏闻言眼底便盛满了笑意与心疼,抱了黄宜安在怀,一面轻抚她的乌发,一面恨声道:“既然英国公府是诚心致歉,那咱们且看看国公府的诚意好了!” 她虽然不乐见女儿入宫,当初赴会也不过是身在名列不得不行,但那并不意味着她的女儿可以任由别人轻贱欺负! 黄宜安自然是王氏怎么说怎么好,只管窝在王氏怀里逗她开心。 母女两个没说一会儿话,就见五岁的黄栋扒在门口探头探脑。 黄宜安见了,连忙直起身来,笑着把他招到床边,拿小几上罐子里的蜜饯给他吃。 “姐姐吃!吃了,喝药就不苦了!”黄栋连忙双手将蜜饯又推了回去,眼神却总忍不住往罐子上瞟。 黄宜安心里又暖又酸,打开罐子,一手拿竹签叉了蜜饯,递过去,一手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道:“姐姐方才吃过了,这是特地留给栋哥儿的!” 黄栋没有去立刻伸手接,而是偷偷瞟了王氏一眼。 “你瞧我做什么?难道往日短了你的不成?”王氏没有好气地笑骂道。 她虽然待女儿更仔细些,但是自问凡有吃食玩物,一律是两个孩子各有其份的,从不曾亏待了哪一个。 黄栋嘿嘿笑了,这才伸手接过蜜饯,啊呜一口吞进嘴里,一边砸吧着滋味,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还不是娘亲最近不让我吃甜食。” “那娘还不是怕你吃坏了牙齿?”王氏瞪了儿子一眼,絮絮叨叨,“你自己说说,你哪回吃了甜食主动漱口过?上次还直嚷着牙疼呢,难道你忘了……” 黄栋趁王氏不备,悄悄捂住耳朵,冲黄宜安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黄宜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真好! …… 二月初三,张溪按照约定好日期,带着药材锦缎等物,乘车来到了积庆坊黄宅。 黄宜安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是以大多数时候都躺着。 听闻张溪进了大门,正靠坐在床头的她放下手里的书,吩咐阿梅沏茶准备茶点。 阿梅刚出去没一会儿,王氏便领着张溪进来了。 黄宜安听到响动,转过头去,就见一袭石榴红裙衫的少女伴着王氏走进来,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明丽娇艳得如同一株挺立的美人蕉。 黄宜安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张溪见状,不由地一愣。 这么明媚欣喜的笑容,可不像是客套。 第004章 小人之心 失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旋即张溪便快步赶到床边坐下,拉了黄宜安的手,关切地自责道:“你近日身子如何?都是我照顾不周,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实在是她没有想到,明缃明知此事干系重大,甚至为此还主动提出帮她招待客人,结果却闹出了这桩祸事。 “已经好多了。”黄宜安笑应道,张口要安慰张溪几句,又见王氏在一旁拿眼瞪她,只得按捺下来,客套一句,“劳您费心了。” 张溪见黄宜安语气陡然冷淡了下来,心中一转,便转头吩咐张妈妈:“你去把那些药材锦缎都搬下来。” 又站起身来向王氏欠身道:“这些都是家母亲自挑选,让我带来向贵府赔罪的。物虽轻薄,但却是家母的一番心意。缃妹妹近日也被家母禁足,罚抄经卷,替黄小姐祈福。” 张溪的姿态极低、语气极诚,王氏不好推脱,只得虚笑着敷衍两句,又吩咐阿梅伺候茶水,这才同张妈妈等人出了厢房。 王氏一出去,屋子里的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张溪想到黄宜安奇怪的态度,暗忖:她和黄宜安的交往仅限于上次的迎春会,而且还出了明缃恶意伤人这桩祸事,不管怎么看,黄宜安都不该对她如此亲近才是…… 难不成,是因为立后? 张溪心中微微一凛。 不管黄宜安怎么想,英国公府都绝对不能插手立后之事! 上次的迎春会只不过是奉两宫太后之命,宴请适龄女子,以便察其品性,但是这绝不代表着英国公府可以干预此事。 这么一想,张溪的笑容便带了几分疏离。 前世此时的黄宜安,还不明白张溪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然而今生此刻,她却转瞬便明白了对方的顾虑——手握重兵的英国公府结交后宫,甚至妄图左右立后,这罪名足以让绵延两百余年圣宠不衰的开国功勋英国公府顷刻覆灭! 不过,和前世欲赌气入宫,誓要明缃等一干轻侮她的人好看不一样,今生她可是半点都不愿意为了赌那一口气,就赔上自己的一生,也赔上家人的幸福。 “国公夫人太客气。”黄宜安笑道,“鬼门关走这一遭,我也明白了许多事情,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故而今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喜乐平安罢了。 “国公夫人能为我主持公道,明小姐能知错就改,我这心中的怨气便散了大半。” 张溪闻言一怔。 她没有想到黄宜安如此直率,当着她的面就直言对明缃的怨恨;更没有想到黄宜安竟然看透了她的顾虑,以一句“今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喜乐平安”来安她的心。 黄家的这位小姐,竟是如此聪慧通达之人吗? 如此一来,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溪暗叹一声,言语也赤诚起来:“你放心,英国公府敢做敢担,断不会让你白白受此委屈的!” 便是没有替明缃赔罪这一遭,这么聪慧又通达的姑娘,她也是欣赏并且愿意与之结交的。 于黄宜安而言,跟张溪是久别重逢;然而于张溪而言,这却不过是两人的第二次相见罢了。黄宜安纵然有很多话想跟故人倾吐,此时却也不好表露过多。 更何况,英国公是天子宠臣,今生她也不愿意与之有过多的牵扯。 是以两人寒暄了一阵,张溪见黄宜安面露疲倦,便起身告辞了。 王氏虽然恼恨英国公府,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到底亲自送了张溪出府。 待回转西厢,王氏正待要问问张溪都说了些什么,就见女儿一脸正色道:“娘,明缃虽然可恨,然而英国公府却是无辜,且自开国以来,英国公府世代戍守辽东,御敌保国,也不知道为此折了多少好男儿……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王氏难得见女儿如此郑重,且竟还说出如此慷慨大义之言,不由地一愣。 片刻后,点头笑道:“行,就听你的!” 出身辽东的王氏,比别人更能体会英国公府为大齐的牺牲与意义。 …… 张溪一路回了英国公府,径直去正房复命。 英国公夫人正坐在榻上查看账册,明缃伏在一旁的几案抄写《女诫》。 见张溪进来,英国公夫人放下账册,问道:“此行如何?” 明缃听了,手中的笔一顿,一滴墨团便在纸上晕开了,糊了好几个字。 英国公夫人觑了明缃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明缃把头伏得更低,却并没有换张纸继续写。 英国公夫人见状暗自摇头,但一时却也没空去理会她。 张溪先向英国公夫人问了安,复又将此去黄家的情形一一禀报。 当然,关于黄宜安说明缃受罚她怨气消散一段,张溪自动隐去了。 英国公夫人听罢十分惊诧,沉吟道:“这么说来,这位黄小姐还真是个通达率真又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张溪点头笑道:“正是。黄小姐这样的品性,若不是出这件事,女儿倒是很乐意与之相交。” 明缃却气得差点把笔杆折断。 张溪这话,分明是责备她惹了祸事,才使得自己错过了结交黄宜安的机会! 可明明是那贱婢不要脸,得知三表哥陪着皇帝在叠翠轩暗中观察诸家小姐,竟然特地绕去那里搔首弄姿,怪谁?她不过是将那贱婢打回原形,让众人都看清那贱婢的真面目罢了! 怎么没有人感谢她,反而要罚她,如今更是抬举那个贱婢呢?! 张溪瞥了眼明缃抓着笔杆骨节突出的手和笔下墨迹凌乱的纸张,没有说话。 英国公夫人却肃容寒声道:“再抄十遍。” 到了这会儿还咬牙暗恨的,甚至半分都遮掩不住,看来这些天的《女诫》都白抄了! 张溪无意夹在这姨甥两人之间,成为明缃的眼中钉,遂找个由头出了正房。 刚出正院没几步,就见三哥张池一身劲装走了过来,二月初的天,他头上却汗涔涔的,可见是刚从演武场回来。 张溪脚步一顿,迎上前去,笑问道:“三哥这是要去见母亲吗?” 第005章 事情真相 张池见张溪问他,遂也止住脚步,笑应道:“方才储妈妈来给我送汤,说是母亲身子不适,我正要去探问呢。” 又见张溪刚从正房出来,遂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有请大夫?” 张溪心知储妈妈这是给明缃搬救兵呢,遂笑道:“你许是听岔了,母亲好着呢,这会儿正在看账,缃妹妹在旁陪着。” 张池一愣,仔细想了想,并不觉得自己听错了。 张溪却已经推着他走开了:“母亲看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你没见我都出来了吗?走走走,三哥,咱们别打扰母亲了,等晚膳时再过来给她请安。” “可是……”张池话还没有说完,人就糊里糊涂地被张溪推离了正院。 可怜明缃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她的三表哥来救她。 …… 张溪一路推着张池到了青枫院——张池的居所。 摒退下人,张溪直言问道:“三哥,你还记得迎春会上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张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迎春会上事务繁琐,单是陪同少年天子一项就已经够他操心的了,他怎么知道小妹这没头没脑的问的是哪一件事。 张溪见自家三哥一脸懵然,直摇头叹息。 这么憨直愚钝的性子,往后若是上阵打仗也就算了,若是留在京城任职,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呢! 张溪翻个白眼,不答反问:“三哥觉得,值得我特地问起的,能是什么事情?” 张池愣了愣,皱眉思索半天,恍然惊讶道:“你说的不会是叠翠轩那件事吧?” 那日还算是风平浪静,要说有事,又值得自家小妹特地问起,也就只剩这一桩了。 “总还不算太迟钝。”张溪暗叹一声,点点头。 张池皱眉道:“这件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缃妹妹说,她不是故意的……” 张溪对自家三哥的脑子早就不抱希望了,闻言也不辩驳,反正以三哥的脑子也不是明缃的对手,是以只截断道:“可是黄家小姐差点人就没了!” 张池顿时愣住,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 他竟不知道事情这般严重,若果真闹出了人命,那可就不是责罚明缃一回就能了事的了。 毕竟,当日皇帝可是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 天子跟前害人性命,便是无意,也无法逃脱罪责。 张溪见状,略略放下心来,趁机出言问道:“所以,那日的情形还请三哥详细跟我说一说,我们也好提前打算。” 张池闻言不敢怠慢,仔细想了想,道:“那日我伴着陛下到了叠翠轩,侍卫就将附近一带清场了。陛下,似乎无意选后之事,不去凭窗察看,只是坐在轩中跟我讨论兵法。 “后来,听到一阵喧嚷声,我们走到轩窗前一看,就见叠翠山下倒了一位官家小姐,缃妹妹正在一旁呼救……” 张溪闻言又是失望,又是庆幸。 看来明缃倒是个聪明的,害人的时候怕是轻声细语,“救人”的时候倒是恨不能叫嚷得人尽皆知。 “那就没有人看到具体情形吗?侍候的人呢?”张溪追问道。 原先她只当是明缃任性失手犯错,所以只想着借母亲的手小惩大诫一番,让明缃长点记性,省得将来铸下大错连累了英国公府。直到今日见到了黄小姐,又听她说了几句当日的事,她这才惊觉,自己这位素来柔弱温驯的表妹,或许还藏着另外一副面孔。 “便是有人看到,又哪里轮得到我去问。”张池摊手道,“叠翠轩周围都是御前侍卫把守,里面伺候的也都是扮成府里丫鬟的宫人,陛下没有发话,我怎敢私自问询?” “陛下那是给咱们做脸面呢!”张溪叹气。 明缃虽然不是英国公府的人,却是打小养在府里的,一应吃穿用度比她这个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只好不差,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为了顾全英国公府的脸面,当然不会当面审问惩处。 现在想来,张溪无比庆幸自己除了遣医医治黄宜安,还亲自去了黄家致歉慰问。即便是事后皇帝有心怪罪,见英国公府如此诚意,也不会过分迁怒。 “那黄小姐到底怎么样了?”张池追问道。 他不管当日谁对谁错,眼下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张溪连忙出言宽慰道:“三哥不必忧虑,黄小姐如今已无性命之忧。我方才刚去黄家探望过。” 张池闻言长吐一口气,神色松快不少,瞪了张溪一眼,道:“说话不带你这么大喘气的!” 张溪赔笑两句,顺势道:“然黄小姐如今人虽是好了,可当初却是差点就……唉,缃妹妹即便是失手,也不该如此下如此重的手……平日里瞧着她柔柔弱弱的,没想到……” 张溪边说,边连连摇头叹息。 张池心中一凛,肃然应道:“你说的对!” 英国公府的男儿哪个没有上阵厮杀过?遇到战事紧急的,便是尸山血海也只当寻常。正因为如此,他们最不惧杀人,却也最看重人命! 张溪见张池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 明缃心思深沉,自家三哥却是个憨直的棒槌,不提前教他防备,难道还要等到将来明缃嫁进来再名正言顺地继续祸害英国公府吗? …… 等到晚膳前张池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时,明缃已经抄《女诫》抄得手都快要累断了,看张池的眼神满是幽怨。 可惜张池非但毫无知觉,竟然还说什么“女孩子就该多在屋里读读书、写写字”之类的话,把明缃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生疼。 晚膳后,明缃借故跟张池同行,刚伸出酸痛僵硬的玉手要抱怨求关心,就被张池板着脸一通训诫:“缃妹妹,我看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陪在母亲身边,不要再跟着我去演武场舞刀弄枪的了。” 柔弱得连个马步都扎不好,就能失手差点把人给弄死了,要是真给她学了些花拳绣腿,还指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来呢! 明缃满肚子的娇声抱怨顿时都被张池这番话给堵住了,就连递到一半的手都直直地僵在空中。 等她回过神来,张池早就阔步走远了。 明缃咬紧下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出门相送的储妈妈见了,连忙上前温声笑道:“表小姐别担心,三少爷这是心疼您,怕您累到了呢!” 实在是张池方才声音太大,她就在二人身后两三步远,便是想装听不见也做不到啊。 更何况,眼见着明缃受了这般委屈,她是真的心疼。 二小姐早早地就去了,就留下这么点血脉在世上,她不疼着护着又能怎么办呢? 明缃听储妈妈这么说,眼泪顿时滚滚而落。 “哎呦,我的好小姐,您快收着些吧。”储妈妈见状慌忙上前扶住明缃,也遮住院里仆妇看过来的目光,小声劝解道,“且回了院子再说。” 说着话,便搀着明缃赶紧离开了正房。 …… 第006章 春光正好 黄宜安倒是没有料到张溪会因为她和她那几句怨愤的话,就疑心上了明缃,而且还去张池那里暗示警戒了一番。 说起来,前世她和张溪倒也算不得是知交密友,不过是在郑氏趾高气昂地为难她的时候,恰在一旁的张溪不畏权势地替她说过两回公道话罢了。 黄宜安很清楚,她心里之所以亲近张溪,不仅是因为张溪为她说过话,也不仅是因为英国公府一门忠烈、舍身卫国,更重要的是张溪那无畏的勇气、恣意的风姿,让她钦佩,也让她向往。 她在张溪的身上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同时也深深地明白,那个喜怒鲜活的小姑娘,早已经被她彻底地埋葬在这宫墙里…… …… 既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后,为天子立后而筹办的诗会、茶会、花会……一场接着一场。 衣香鬓影、环佩叮咚,燕语莺声、翠柳袅娜,一派欢腾盛世景象。 然而这一切,都跟黄宜安无关。 她正安心舒适地窝在家里,享受家人的关怀与照顾,快活幸福得像个真正的十三岁的小姑娘。 前世为了赌那一口气,待伤势稍稍痊愈之后,这样的宴会她可没少参加。想到那个倔强到傻缺的自己,黄宜安就忍不住叹息。 是爹爹做的饭菜不够香吗?是娘亲狂风暴雨般的关爱不够浓烈吗?是小弟呆萌可爱的小圆脸捏起来不够有手感吗? 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去趟那皇宫浑水呢? 于是乎,黄宜安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养了一个多月的病。 等她下床预备为崭新的人生奋斗时,春风似剪的二月已经悄然将逝。 这日,黄伟下衙归家,见一双儿女正在院子里的碧梧树下削竹篾做纸鸢,便上前笑道:“来,给爹爹看看,你们做的是什么?” 黄宜安笑着起身接了上去,甜甜道:“爹爹回来啦!” 黄伟笑呵呵地抬手摸了摸她的丫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递过去:“呶,义祥斋的口酥果子。” 黄宜安笑眯眯地接过来,脆声道:“谢谢爹爹!” 她昨日不过随口说了句想吃义祥斋的口酥果子,没想到父亲就记在了心里,今日就给买回来了。 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处处小心、时时在意,有次陪李太后用膳,她眼馋桌子那头的白玉糕,却又不敢吩咐宫人……等回了中宫,却发现一碟子晶莹香甜的白玉糕已经摆上了小几,宫女说是皇帝特地吩咐御膳房给她新做的…… “爹爹快看!老鹰!老鹰!姐姐做的!”一旁的黄栋见父亲问起,连忙献宝似的捧着纸鸢蒙面,高举欢声道。 黄宜安陡然从回忆中惊醒,低头轻叹一声。 四十二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皇帝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重生之后,即使她刻意遗忘,有关皇帝的点滴还是会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黄伟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接过苍鹰蒙面,讶然道:“喜姐儿还会做这个?” 黄宜安收敛思绪,心想,困居中宫四十二年,为了让日子过得有滋味些,她什么没有学过?什么没有学精?若不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就连杂耍她都能跟宫人学会喽! 面上却赧然笑道:“我就是照着图样胡乱做的,做的不好,爹爹可不要笑我。” 黄伟展开细看,不住笑赞道:“好好好!我看可比五丈风铺子里卖的纸鸢还要精巧!” 五丈风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纸鸢铺子,那里面的风筝,最精贵的价格都在百两以上,用料上乘、制作精良、彩绘鲜明,除了飞得高、飞得远,还可兼作收藏之用。 黄宜安明知父亲言过其实,也不戳破,反而一脸欢喜地陪着演戏道:“真的吗?” 黄伟见女儿高兴,自然是连连点头接着吹捧道:“那当然了!爹爹何曾骗过你?” 您现在就骗我呢! 黄宜安心中腹诽。 不过,这样的“欺骗”,她很喜欢。 或许,她还可以凭借前世在宫中打发时间学会的那些手艺,设法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呢! 黄家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祖上也小有资财,但是要说多富裕也不见得。尤其是分家之后,如今家中最值钱的,便是这座祖上传下来的这座三进的院子和那两间进项有限的铺子了。 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俸禄微薄,多亏母亲做些针织补贴,再加上早年的积蓄,一家人才能过得温饱不愁,也能裁四季衣裳出门应酬。 这么一想,黄宜安看着眼前的这只纸鸢蒙面,便觉得做得实在是太粗陋了些。 黄伟却没有想这么多,笑道:“等到上巳节,爹爹休沐,咱们一起去石溪放纸鸢去!” 石溪是京城西郊嘉福寺脚下的一条小河,溪水清浅,以河底多卵石而得名,河边是一片空阔的平地,正是踏青郊游的好去处。 黄栋欢呼雀跃:“太好了!”。 王氏恰巧来招呼他们父子(女)三人吃晚饭,闻言笑道:“正是该祓禊,祛灾祈福呢!” 黄宜安知道王氏说的是她月前在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受伤一事,便挽着王氏的胳膊,撒娇岔开话题:“太好了,我正好穿前日刚裁的春衫,还要带那套珍珠发箍……” 絮絮叨叨、兴奋欢快,一副喜欢妆扮的小儿女情态。 黄栋却只记得玩,举着一根竹篾欢快摇道:“那我要带这只苍鹰大纸鸢!” “好好好!”黄伟笑呵呵地只管点头答应。 王氏则笑道:“正好你二婶上次过来,说是那日要去嘉福寺上香祈福,到时候咱们先同你二叔一家去嘉福寺上香,再一起去石溪放纸鸢!” …… 三月初一,黄宜安收到一张帖子,是张溪派人送来的,邀请她上巳节一同去南郊踏青。 黄宜安想了想,还是措辞委婉地拒绝了。 既然决定这世离皇宫远远的,那英国公府这样圣宠不衰的天子近臣,还是离得远些好。更何况要去的地方还是南郊——皇家园林南海子就在那里。 就是有些可惜,她心里是十分喜欢张溪并且愿意与之相交的…… 谁知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等到上巳节那天,黄宜安和家人驱车来到嘉福寺山下,刚下马车,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喜地招呼道:“黄小姐!” 黄宜安回头一看,就见一身海棠红春衫的张溪正惊喜地冲她招手,旁边那个一身桃粉春衫的姑娘,正是迎春会上故意“失手”伤了她的明缃。 第007章 不与同路 黄宜安愕然过后,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被王氏悄悄拉住了。 回以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黄宜安落落大方地迎上已经行过来的张溪,笑着见礼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两位小姐,实在是巧。” 原本不愿意搭理黄宜安的明缃,听对方这么说,只得举步向前,扯出一丝微笑,还了礼。面子上的事,她从来不让人诟病。 张溪却已经上前拉住黄宜安的手,笑道:“你先前说要和家人一同踏青祈福,不便应邀,我还遗憾了好一回呢!谁知咱们竟来了同一个地方!可见是有缘!” 黄宜安笑着点头,又不解地问道:“先前不是说贵府诸位要前往南郊踏青吗?怎么来了嘉福寺?” 张溪笑了笑,低声道:“陛下出宫了,要去南海子……” 黄宜安了然,张溪这是不想去凑热闹,免得不自在。又见英国公夫人等人未同来,便明白是到南海子伴驾去了。 不过,前世此时,皇帝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听首辅张圭讲学呢,不知今生为何会出来晏游…… 寒暄过后,张溪见黄伟和王氏频频看过来,知晓他们是担心黄宜安,便低声对黄宜安说了句“你等一下”,遂举步上前见礼,笑道:“不意在此见到黄大人和夫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黄伟和王氏心中对英国公府有再多的怨愤,此时也只能回礼。 明缃见了,也只得委屈上前,见了礼。 对于伤害自家女儿的凶手,黄伟和王氏十分不待见,只点点头,连个笑脸都欠奉。 明缃委屈地撇撇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黄伟和王氏怎么着她了呢。 张溪往常见明缃如此,少不得软声宽慰她几句,可如今见了,却只觉烦躁又无奈——照母亲的态度,明缃这辈子是缠定英国公府了。她现在只希望明缃明年及笄后立刻议亲,早些嫁出去才好。 有外人在,张溪只得上前打圆场:“上次的事情,都是缃妹妹的错,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抄写经书,祈祷黄小姐早日康复。如今黄小姐大好了,缃妹妹也是一时激动,情难自禁。” 王氏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对张溪的开脱之词发表任何意见。 张溪讪讪一笑。 黄宜安见了,有心替张溪解围,便上前笑问道:“二位来嘉福寺,可是要上香祈福?” 张溪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正待要说话,却被明缃红着眼睛抢了先。 “家母故去多年……我今日来嘉福寺,是特地上香祈祝的。”明缃哽咽着,拿帕子印了印红红的眼角。 没娘的孩子就可以仗着自己可怜,随意欺负别人了吗? 王氏心中暗嗤,顺势辞别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招呼黄宜安道:“不是说要去石溪放纸鸢吗?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黄宜安也不想跟明缃一起上山倒胃口,遂笑着向张溪辞别:“家弟贪玩,就不打扰二位上香。告辞。” 黄栋闻言愣了愣,欢呼雀跃:“太好了,放纸鸢喽!放纸鸢喽!” 虽然不知道母亲和姐姐为何改变主意,但是只要能去放纸鸢就行!这可比去寺里听大和尚讲经有意思多了! 黄宜安心中暗笑,这小毛孩子,关键时刻倒是挺伶俐的嘛。 张溪见黄家四口去意已决,不好强邀,只得挥手告别,目送黄家四口刚下马车,又复登车离去。 待人走远,明缃皱着眉头小声抱怨:“既然不进寺上香,那刚才干嘛要把车停在山门下?分明是……” 张溪瞥了明缃一眼,对于她这种惯常的挑拨离间的手段视若不见,催促道:“不是说要为姨母上香祈祝,快些走吧!” 说罢,当先一步拾级而上。 明缃被晾在当地,半晌回过神来,眼圈一红,咬牙跟了上去。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可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是姨表姊妹,张溪怎么能伙同外人来对付她呢? 随行的婆子素知明缃柔弱,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半扶半推,再加上张溪有意放慢脚步,总算是没被落下太远。 …… 且说黄家四口登车而去,未行多远,黄伟便吩咐车夫停车,交代车外的大春:“你去嘉福寺通知二老爷,就说今日我们不去上香了,直接去石溪。” 大春领命去了。 马车复又前行。 车内王氏拉着黄宜安絮絮叨叨:“你瞧见没,那位明小姐可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要说她当日是无意误伤的你,我可不信!” 黄宜安笑着点头。 前世能够顺利嫁给张池,还闹得英国公府鸡飞狗跳的人,可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嘛。 所以上次张溪来探望她时,她才故意流露出对明缃的怨恨,又语焉不详地提了几句当时的情况,引得张溪生疑,最好回去后主动调查事情的真相,也好对明缃多一分戒备。 也算是还了张溪前世的情分。 从刚才的情形看,张溪虽然不得不在外面维护明缃,却也没有替明缃脱罪,大约是听进去了。 说话间,马车行到了一处开阔平坦的林边空地。 只见绿草如茵、野花似锦,从林边一路铺展到波光粼粼的河边。 早就有人三五成群地游赏嬉戏了,眼波流转之间,红男绿女,暗自心许。也有那带着孩子郊游踏青的,已经放了三五只纸鸢在空中游弋、追逐。 下了马车,醉人的春风拂面而过,王氏顿觉因明缃而生的烦闷散了大半。 黄栋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拖出他的苍鹰纸鸢,拉着黄伟去寻开阔人少处放纸鸢。 “你们慢着点,小心脚下!”王氏话未说完,那父子两个就打眼前闪过,跑远了。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王氏无奈笑叹。 黄宜安挽住王氏的胳膊,笑道:“娘且随他们去玩吧。” 转头吩咐阿梅:“把篮子带上。” 阿梅应声取了篮子,随王氏和黄宜安往清凌凌的石溪走去。 到了溪边,王氏将篮中的荠菜花编成花串,戴在黄宜安的丫髻上,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我闺女就是俊,就是戴串荠菜花都美得很!” 黄宜安挽了王氏的胳膊,扬眉嘻嘻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王氏开怀大笑。 阿梅取了篮中的柳枝,递给王氏,自己则捧了装有花瓣的青花瓷皿到河边打了水来。 王氏连忙拿柳枝沾了花瓣水给黄宜安从头点至脚,口中念念有词,祝祷她否极泰来。女儿命悬一线那样的惨祸,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待王氏祝祷毕,黄宜安接过王氏手中的柳条,笑道:“娘和阿梅也来。” 今生她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第008章 自由飞翔 祝祷完毕,留阿梅看守马车,王氏和黄宜安便说说笑笑地去寻黄伟和黄栋父子两个了。 暮春的风温软而轻柔,拂过脸颊,穿行袖间,一切都是那么地熨帖。 眼前的花红柳绿、欢声笑语,让自打重生以来就窝在家里没动的黄宜安觉得分外鲜活,也总算有了重活一世的踏实感。 “娘,姐姐,快看!”黄栋正抓着线轴一路小跑,一见王氏和黄宜安走来,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 黄宜安顺声望去,就见线那一端的纸鸢如一只矫健的苍鹰,乘风自由地翱翔于蓝天。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苍鹰一般,前所未有的逍遥自在。 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终于回到了广袤无尽的苍穹! “看我的!”黄宜安扬眉欢笑,提起裙角飞奔过去,接过黄栋手里的线轴,像一只灵巧的小鹿,在草地上跳跃奔跑。 手中的线越放越长,苍鹰也越飞越高,将其他纸鸢远远地抛在脚下,直冲向云霄。 “姐姐真厉害!”黄栋激动地拍手跳跃。 周围的人也都被那只矫健翱翔的苍鹰吸引,忍不住发出阵阵喝彩。 黄宜安心想,这算什么,她还有压箱底的手艺没使出来呢! …… 嘉福寺里,二老爷黄伦得到大春的报信,问明了缘由,吩咐道:“既是如此,你且回去禀报大老爷,待上完香,就让宁姐儿和梁哥儿过去。” 至于他和妻子戚氏,则要留下来听无智大师讲经。 大春领命去了。 待到到了石溪,禀报了黄伟。 不多时,黄宜宁便带着弟弟黄梁乘车追来了。 马车刚一停稳,黄梁立即连滚带爬地要下马车。 “梁哥儿!”黄宜宁又气又急,慌忙伸手去捞,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 幸亏车夫反应快,赶紧跳下马车,一把接住了他。 黄宜宁拍拍心口,一阵后怕,慌忙下了车,少不得揪着黄梁的耳朵一顿训斥:“离开时爹怎么说的?你难道都忘了?刚才要不是张叔眼疾手快,看不磕你个满脸花……” 黄梁食指扒拉着下眼皮,吐舌冲黄宜宁做鬼脸。 气得黄宜宁抬手就要打他。 “小姐莫生气。”随来的戚妈妈慌忙拉住黄宜宁高抬的手,劝解道,“少爷知道错了。” 说罢,又连忙冲黄梁使眼色:“小姐也是担心少爷,少爷还不快给小姐道个歉?” 黄梁挤眼弄眉,哭兮兮地装可怜:“姐姐,我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好不好?” 他还等着见识黄栋的苍鹰纸鸢呢! 那家伙把苍鹰纸鸢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还捂着不给他看,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姐弟俩正在争吵间,就听见一声欢呼:“宁姐儿,梁哥儿,你们来啦!” 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身鹅黄春衫的黄宜安挥手跑了过来,丫髻上的荠菜花串随之一颤一颤,很快歪到了一边,露出底下的珍珠发箍来,豆大的珍珠明亮润泽,映得她微带薄汗的脸颊愈发地红润了。 “大姐!”黄宜宁一见黄宜安,哪里还顾得上训黄梁,提起裙角就奔迎了过去。 黄梁终于脱身,草草冲黄宜安招呼了一声“大姐”,便如小炮弹似的,直冲着举着纸鸢跟在黄宜安身后的黄栋奔了过去。 黄宜宁拉住黄宜安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欢喜道:“大姐果然是大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真是佛祖保佑!看来,我得择日去寺里还愿了呢!” 黄宜安感动地握了握黄宜宁的手,笑问道,“还愿是怎么回事?” “哦,刚才在嘉福寺上香,我在佛祖面前发愿,若是大姐痊愈了,要捐香油钱呢!”黄宜宁笑道。 说实话,她现在想起来大姐躺在床上,面如白纸、气息奄奄的模样,还忍不住后怕呢。好在大姐吉人自有天相,挺了过来。 “多谢宁姐儿!”黄宜安眉眼弯弯如月,笑道,“为了答谢你,我可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黄宜宁眼睛一亮,正要问是什么大礼,就听得一旁黄梁欢呼道:“果真跟你先前说的一样,这只纸鸢做得就跟真的一样!瞧这鹰眼,就跟活的一样!还有这……” 黄宜宁被吸引,正要过去一看究竟,却被黄宜安拉住了胳膊。 “那算什么?”黄宜安神神秘秘地低声笑道,“我有更好的给你呢!” 黄宜宁顿时丢开黄梁,一脸期待地催促道:“是什么好东西?大姐快带我去瞧瞧!” 大姐一向聪慧灵巧,每每出人意表,不知道这回给她准备什么好东西。 “你自己来看。”黄宜安将黄宜宁带到马车边,抬手掀开帘子,故意关子。 黄宜宁迫不及待地探头进去,就见一只五彩飞鸾的纸鸢挂在车壁上,形态优雅、纤毫毕现、彩绘辉煌,晃得她一时怔住了,好半晌才激动地一把抱住黄宜安,欢呼雀跃:“大姐真是太厉害!我太喜欢了!” 飞鸾纸鸢虽然常见,但是像这样大而且栩栩如生的可不常见。 “大姐,我敢打赌,就是五丈风都没有这样漂亮的纸鸢!”黄宜宁眼神放光,崇拜地看着黄宜安。 对于黄宜宁的赞美和崇拜,黄宜安坦然受之,毕竟是跟大齐一流的纸鸢师傅学过的,手艺能差得了?遂扬眉笑道:“特地给你做的!快取出来试试。” 她尚在病中时,黄宜宁可没有大老远地跑来嘘寒问暖,怕她无聊,还特地学了皮影戏来逗她开心。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最后反倒是她演了皮影来安慰黄宜宁,逗她开心,但是这份情谊,她深深地记在心底。 “谢谢大姐!”黄宜宁道完谢,激动地招呼黄梁,“梁哥儿,快来帮忙!” 那么漂亮的纸鸢,她可半点都不舍得弄坏了。 “我来帮忙……”黄宜安笑着要上前帮忙。 “大姐你快歇着!”黄宜宁慌忙拦住她,“梁哥儿那皮猴儿来就行了。” 黄宜安失笑,还真打算一直把她当病人照顾啊。 说话间,黄梁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两眼放光,看样子已经从黄栋那里知道马车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黄宜宁登上马车,小心翼翼地取下五彩飞鸾,双手捧着交给满脸震惊激动的黄梁,吩咐道:“仔细捧着,要是弄坏一点儿,小心你的耳朵!” 她从小练就的“揪耳神功”可不是盖的。 黄梁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黄宜宁自己捧了鸾尾,姐弟俩小心翼翼地将纸鸢搬出了马车。 车下立着戚妈妈连忙上前伸手接住,打眼一瞧,便不住声地赞道:“大小姐真是心灵手巧,这鸾鸟瞧着跟真的似的!” 黄梁已经跳下车,伸手去拿纸鸢,急声催促道:“戚妈妈给我!给我……” 黄宜宁一巴掌打开黄梁的手,挡在纸鸢前,叉腰教训:“毛手毛脚的,小心弄坏了纸鸢!” 黄梁一把拉住黄宜宁的手,撒娇道:“姐姐,就给我玩一会儿嘛~就小一会儿!” “没门儿!”黄宜宁冷酷地拒绝了,抬手在黄梁头顶比了比,呵呵道,“‘小’皮猴子,还是去放你的苍鹰吧!” 说完,自己拿了五彩飞鸾的线轴,转了几圈,留出一段筝线,叮嘱戚妈妈:“戚妈妈,劳你一会儿帮我举着纸鸢,仔细别弄坏了。” 戚妈妈笑着应了。 “放纸鸢咯——”黄宜宁欢呼一声,奔向远处。 戚妈妈双手举着纸鸢连忙跟上。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放出的筝线也逐渐收紧,那只五彩飞鸾便乘着风力,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飞起来咯——”黄宜宁欢呼雀跃,赶紧转动线轴,逆风跑得更快了。 纸鸢便一摇一摇越飞越高,不多时,便飞入漫天的纸鸢群中,又一路扶摇直上,越飞越高,俯瞰大地,如一只真正的五彩飞鸾,矜雅高贵。 第009章 五丈风请 “哇,快看!” “五彩飞鸾啊!” “真漂亮!” …… 一时间,惊叹赞许声不绝于耳。 黄宜安微微一笑,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想必今日过后,五彩飞鸾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开,到时候就算是吸引不了五丈风这样顶级的纸鸢铺子,普通的纸鸢铺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想到银子长了腿,马上就要跑到自己手里了,黄宜安感慨,用前世为打发日子而学会的手艺赚钱,让今生自己和家人活得更舒适,也算是对自己困居中宫四十二年的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 正如黄宜安所料,当天傍晚,他们刚归家不久,便有纸鸢铺子派人上门打听。 王氏皱眉道:“喜姐儿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怎么能给纸鸢铺子做工匠?你去把人都回了!” 黄伟亦有此意,闻言抬脚就要去前院撵人,却被黄宜安拦住了。 “谁说我要给纸鸢铺子做工匠了?”黄宜安笑着安抚双亲,“京城哪家纸鸢铺子不养着两三个以上的手艺人,还需要我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去做纸鸢? “再说了,生意人不比咱们精明?爹娘的担心,他们会想不到? “依我看,他们今日上门,十有八九求的纸鸢图样。” 画图样,虽然比不得琴棋书画之画高雅,倒也勉强过说得过去。 王氏观察女儿神色,半晌,迟疑道:“你可是愿意给人家画纸鸢图样?” 反正她是不愿意女儿抛头露面赚辛苦钱的! 黄宜安拉住王氏的手,看着她指尖的茧子,低声叹道:“我只是不想娘再这么辛苦了……” 一针一线、夜以继日地做绣活十分辛苦不说,可换来的钱银却十分菲薄。既然如今她可以更轻松地赚更多的银子补贴家用,又何必让母亲继续劳苦下去呢? 王氏闻言十分欣慰,女儿长大了,也愈发知道心疼娘了。 黄伟心里却堵着一团潮气,直往眼底涌去,连忙低下头遮掩。 都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没本事,才让妻女为了生计如此苦思劳碌。 “还有,我也不想让爹因为烦恼生计,不能尽心公事,满腹才华、一腔抱负都消磨在柴米油盐之中。”黄宜安抬头冲黄伟眨眨眼睛,笑道。 黄伟一低头,黄宜安就知道他定是在自责内疚。可是她觉得父亲已经做得很好了,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爱护妻子儿女,比很多人,甚至比皇帝都做得更好,完全不需要自责内疚。 黄伟被女儿这一席话感动得一个没忍住,一滴泪便掉出了眼眶,急得他慌忙借着抬袖的动作拂去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那,爹先去前院探探?” 既然是女儿的一番心意,而家中又需要这样的进项,他们做父母的也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面子,就严词拒绝。 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王氏也是这个意思,闻言叮嘱道,“探探可以,但万不能委屈了喜姐儿!” “你放心!”黄伟这会儿已经恢复如常,半点看不出掉过眼泪的样子。 黄宜安见了不禁感叹,别的暂且不说,就单凭这“变脸”的能力,若是家中得力或是朝中有人提携,父亲又怎么会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呢? 黄伟去了前院。 直到掌灯时分,才从前院回来。 “有什么话,先等吃完过晚饭再说。”王氏指着桌子上的饭菜道,“饭菜都快凉了,孩子们也都饿了。” 黄伟便笑着点头应声“好”,去洗了手,坐在桌前准备吃饭。 待黄伟动了筷,王氏母子(女)三人才开吃。 饭罢,王氏吩咐阿梅先带黄栋回房休息。 等人退了出去,王氏问黄伟:“来的是哪家铺子的管事?又是怎么说的?” 黄伟没有答话,笑着比了个“三”。 王氏顿了顿,讶然问道:“有三家铺子?” 黄伟点点头,一脸骄傲又神秘地说:“不止如此呢!你们猜,都是哪三家纸鸢铺子?” 王氏观黄伟神情,略一思索,蓦地瞪大眼睛问道:“该不会有五丈风吧?” 黄伟含笑颔首,一脸与有荣焉。 王氏惊讶欢喜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五丈风作为京城最负盛名的纸鸢铺子,早就脱离了一般商人买卖逐利的圈子,渐有向书画诗文靠拢的风雅之气,经常会借举办诗会之名,邀请文人墨客挥毫作画留诗,再制作成纸鸢售卖。 每年的春秋两季,五丈风还会举办销售排名榜,以纸鸢销售的多少来定各人作品的高下,因此很受文人雅士的欢迎。坊间戏言之为“纸鸢科举”,有好事者还戏称前三名依次为“纸鸢状元”“纸鸢榜眼”“纸鸢探花”。 而其镇店之宝“北冥大鹏”,更是特地邀请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所绘,并于其上附有《逍遥游》一文,引得许多文人雅士纷纷效仿追捧。 “那就选五丈风吧!”王氏连问都没问另外两家是谁,直接拍板定案。 黄伟点头附议:“五丈风不同于一般的纸鸢铺子,风雅之名在外,就算到时候喜姐儿为铺子画图样的消息传了出去,别人也只会赞她画艺出众,不输男儿。” 而不是议论指摘她抛头露面赚银子。 黄宜安却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问道:“那三家铺子各自都怎么说?” 黄伟一愣,不答反问:“喜姐儿不打算直接定下五丈风?” 王氏闻言,也连忙看问黄宜安。 五丈风可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黄宜安笑叹一声,道:“爹娘只道五丈风名气大、风雅不同流俗,怎么不想想,正是因为如此,不论是纸鸢图样还是扎纸鸢的手艺,肯定都有我所不及之处。” 她的手艺虽然是跟当时一流的纸鸢师傅学的,但是这样的师傅五丈风作为进贡纸鸢的铺子之一,难道会没有吗?至于图样,她便是再厉害,也肯定比不过五丈风特地招揽的那些书画大家…… “五丈风之所以派人过来,想招揽的心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恐怕是担心我若是帮了别的铺子,会影响五丈风的生意。”黄宜安清醒地分析道。 “五彩飞鸾”虽然比不上“北冥大鹏”,但若是放在五丈风,那也绝对是上上之作,试问五丈风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的纸鸢铺子合作,抢了自己的生意呢? “这样一来,我若是定了五丈风,只怕薪酬之类的,就得都听对方的了。”黄宜安接着说道。 第010章 一举数得 黄伟和王氏先前一见五丈风也派了人来,只顾着高兴去了,压根儿就没有多想,如今听黄宜安这么一说,都不由地一愣。 半晌,黄伟才喃喃道:“五丈风的来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透露的意思却跟喜姐儿差不多……” 没想到他家闺女这么聪敏,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呢,闺女就把五丈风看了个透。 王氏却干脆利落,一拍桌子,道:“不管五丈风是什么意思,也不管什么薪酬之类的,反正喜姐儿你若是打定主意要给纸鸢铺子画图样,那就只能选五丈风!” 若是五丈风没有派人来问就算了,但是既然人家主动登门,那她们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爹娘还没有到需要你奉养的时候,先前之所以同意你的提议,一来是不忍拂了你的一片孝心,二来家中确实也不甚宽裕。可要是为了赚钱就不顾你的闺誉,这是万万不能够的!”王氏正色道。 “你娘说得对!这件事,爹听你娘的!”黄伟亦正色道。 黄宜安暗自腹诽,这话说的,好像你有什么事是不听我娘的一样…… 照黄宜安的看法,自然是选择一家有资格跟五丈风竞争的纸鸢铺子合作,这样才好“坐地起价”,甚至可以以此入股,做长远打算。可是见双亲如此坚持,她也只得退了一步,点头道:“选五丈风也行,但是,要得他们同意我的条件才行。” 说罢,见对坐的爹娘要跟她急,黄宜安连忙又补充道:“爹娘尽管放心,不合理的条件,我肯定也不会故意提出来为难对方的!” 黄伟和王氏听女儿这么说,才算是放了心。 “爹跟他们三家都说过了,这件事情,最终要你拿主意,约定最迟三日后给他们消息。”黄伟道,“这两天,你且好好想一想,若是拿定了主意要与五丈风合作,爹再着人通知他们。” 黄宜安点头应下。 …… 在约定的三天里,又有几家纸鸢铺子派人登门拜访,却都被黄伟一一婉辞了。 黄宜安将要与五丈风商谈的条款一一列出,又改了三五次,才最终确定下来。 第三日,黄宜安吩咐大春先去辞了与五丈风同来拜访的那两家纸鸢铺子,再去五丈风找掌柜的约定商谈的时间和地点。 大春回来后,禀复道:“掌柜的说,姑娘乃官家小姐,不便露面,还是他派人来府中商谈。时间就定在明日午后。” 黄宜安满意地点点头,怪不得五丈风能做得这么大,单论这份周到细致,就是很多人所不及的。 等把消息告诉黄伟和王氏,二人亦心中一宽,越发觉得选择五丈风果然没错。 可让黄宜安没有想到的是,五丈风派来跟她商谈的人,竟然是张溪! 黄宜安得到门上禀报,怔忡片刻后,连忙亲自出去迎人,在二门上正遇到含笑而来的张溪。 “张小姐,快快请进。”外头站着不便说话,黄宜安见了礼,便笑着将人往里迎。 张溪还了礼,与黄宜安相携进了内院。 王氏和阿梅已经将内院的小花厅收拾好了。 待张溪随黄宜安进了花厅,王氏招呼过后,笑道:“既然是张小姐亲自来了,那一应事情你们就自己商量着办吧。” 有了前两次的见面,王氏如今对于张溪已经谈不上怨怒了。在她看来,张溪虽然出身高贵,但是比起寄人篱下的明缃,显然更为宽厚平和,可以相交。 更何况,跟张溪谈,总比跟五丈风的人谈更体面。 留下阿梅看茶伺候,王氏便借故离开。 待送走了王氏,黄宜安回座,讶然问道:“五丈风竟是英国公府的产业吗?” 她两世为人,竟然不知道。 “不是。”张溪笑道,“五丈风的少东家刘季和我三哥是好友,前日两人小酌时,刘公子说起你做的五彩飞鸾工巧惊艳,他正打算与你合作。我从三哥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就毛遂自荐来了。” 说着,张溪凑近前去,压低声音得意道:“为此,我还趁机入了股。托你的福,以后每年我等着拿分红就好了!虽然只是小股分红,但买个胭脂水粉的肯定是够的!” 以五丈风目前的经营来看,肯定不存在亏损的情况,所以张溪这么说,也不算错。 只是,刘季愿意让张溪入股,可不是托她的福,而是看重英国公府这块招牌。 五丈风能把生意做得如此大而成功,背后肯定有人支持。比如如今的山东布政使刘宽,正是刘季未出五服的叔父。 要不然,在以“二百支红炉、三千砸铜匠、九千绣花女、十万织布机”名扬天下的“鸢都”潍县,有大大小小数千近万家纸鸢铺子,怎么偏偏就五丈风能进贡纸鸢,并且将铺子开到京城,一路做大做强? 做生意的,谁都不会嫌靠山多,尤其是这在权贵满地走的京城——天子脚下,如果后台不够硬,别说是把生意做大做强了,就是想长久维持都很困难。 而硕果仅存、圣眷不衰的开国功勋英国公府,无疑是最强有力的靠山之一。 刘季虽然和英国公府的三公子张池是好友,但是在生意人看来,好友关系哪里有利益关系更为紧密牢靠?所以对于张溪一时兴起的入股,刘季肯定是求之不得。 让张溪占极小的一股,既不会妨碍他对铺子的绝对掌控,又借此攀牢了英国公府,刘季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黄宜安想得明白,却只是微笑谦逊一句,并不揭破。 以张溪的聪慧,难道会不知道刘季的打算吗?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故意向她示好罢了。 大约,张溪还在为迎春会上的事,至今对她心怀歉疚吧。毕竟,张溪是个那么一个爱憎分明、喜怒鲜活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她提前定拟好的那些条款,倒不好跟张溪一一商谈了。 想到此处,黄宜安不由地暗自叹息,刘季拉张溪入股这件事,实在一举数得,绝不亏本。 “既然张小姐亲自来谈,那么那些繁琐条款就都免了,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须得依照我画的纸鸢图样或是扎的纸鸢定薪酬,不能比铺子特邀的那些同等水平的文人或是工匠低;第二,如果纸鸢卖得好,我得拿一定比例的分红。”黄宜安正色道。 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也省得日后扯皮伤感情。 至于不得泄露她的身份一事,以五丈风如今的风雅之名,还有张溪在,倒是不必多提。 对于这个前世愿意在郑氏的嚣张气焰之下帮她说话的人,黄宜安充分信任。 第011章 叫张姐姐 张溪闻言一怔。 第一条要求她能理解,至于第二条要求……黄宜安这是不做一锤子买卖,打算长远啊! 她喜欢! 张溪见黄宜安言语爽快,也不跟她兜圈子,直言道:“第一条肯定没问题,至于你的第二个要求……我并不清楚五丈风是否有给设计者分红的规矩,不过,对于春秋两季排名榜上的人,五丈风历来豆有数额不等的嘉奖。 “所以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现在就答复你。” 如果只是价格问题,那好商量,即便是刘季不卖她这个面子,她也有能力把差额给黄宜安补足了。但是涉及到五丈风的日常运作问题,她就不好擅作主张了。 此例一开,那可就不是千儿八百两银子能够解决的事情了。要知道,五丈风特邀的文人雅士可并不少,这背后涉及的金额自然也十分庞大。 只怕就连刘季这个少东家,都没有权力越过父祖,擅自做决定。 黄宜安了解张溪的难处,闻言点头笑道:“自当如此。” 张溪见黄宜安如此善解人意,也松了口气,笑赞道:“不过,我可没有想到,你会提出这个要求。” 一般人都是抬高价格,一次买断的。 黄宜安笑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五丈风的能人异士太多,卖不了高价,我只能想这个法子,积少成多了。” 这办法也不是她的独创,想当初李太后喜食百果冻奶,每年夏季御膳房都会日日进献,李太后吃得开心,次次都不吝赏赐御厨。听说那个做百果冻奶的御厨,一夏能攒百金。 一道百果冻奶都能因为李太后喜欢而日日年年邀赏,那她的纸鸢如果大受欢迎,为什么不能分红呢? 张溪却想岔了,迟疑片刻,道:“容我冒昧问一句,可是府上拮据?” 要不然,黄宜安怎么会想法子赚钱,而且还得多赚钱呢? 黄宜安哑然失笑,道:“并不是。” 虽然家中不算富裕,但也绝对没到需要她费心筹措钱财的地步。 “那为何……”张溪惊讶,含混问道。 为何如此汲汲于钱财? 话中的未尽之意,黄宜安听得分明,淡然笑道:“我只是觉得,我做的纸鸢,值得!” 皇帝虽然不爱她宠她,但是除了纵容郑氏飞扬跋扈,皇后该有尊荣,倒是一点都不曾短了她的。所以她相信自己所学的技艺,即便是放到几十年后的大齐都绝属一流,更别说是现在了。 张溪大为震动。 这样的自信自傲、淡静从容,竟然出现在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身上,实在是罕见。若不是知晓对方的身份,她只怕都要误以为这是哪家权门贵女了! 黄宜安这个朋友,她张溪交定了! …… 张溪在黄家盘桓半日,方才离去。 离开之前,黄宜安将早就准备好的《五彩飞鸾图解》交给她,道:“从绘形到着色……再到扎成、使用,一应需要注意的事项我都在上面标明了。有了这个图解,我相信不仅是制作五彩飞鸾,就是制作其他的纸鸢,五丈风的师傅们都会有所受益。” 张溪连忙展开一看,果然步骤精详,绘制鲜明,就连她这个手工废,看了图解也有信心做出一只像模像样的纸鸢来,不由地连声赞道:“妙哉!妙哉!” 黄宜安想了想,觉得单凭《五彩飞鸾图解》还是不够稳妥,遂又道:“另外,还要劳烦张小姐回去向刘少东言明,若是他觉得分红一事不妥,那我可以再退一步——我可以接受各家女眷的纸鸢定制,包括进贡给宫里诸位娘娘的。我从小喜欢琢磨这些东西,想来,定不会让她们失望的。” 上辈子她抱紧两宫太后这座大靠山,日子过得还算是平静自在,日常除了侍奉两宫太后,便是精研各种技艺以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当然,为了后宫的安稳太平,也为了自己的平静日子,作为中宫之主,她还特地研究过宫妃们的喜好,不时赏赐些自制的精巧玩意,以安抚众妃。 因此,除了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郑氏,众宫妃对她这个皇后倒还算是尊敬。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她与宫妃们同样作为被皇帝冷落的一员,天然就亲近。 所以,宫里上至两宫太后,下至选侍淑女,就没有她摸不清楚喜好的。 张溪不知这些,闻言十分惊讶:“包括进贡给宫里诸位娘娘的纸鸢,你也可以定制吗?” 若说是各家女眷的喜好尚且可以打听,但是宫中的诸位娘娘……隔着巍峨的宫墙,说句实话,就连她也不敢夸这样的海口。虽然如今皇帝尚未立后选妃,宫中也只有两宫太后并几位太妃。 再说了,眼下皇帝就要立后选妃了,到时候宫中娘娘众多,黄宜安怎么应付得来? 黄宜安不好跟张溪明说原由,只得含混道:“除了身份不同,其实都差不多……” 张溪见黄宜安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追问。 心想:大不了,到时候她帮着打听就是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张溪便收起《五彩飞鸾图解》,起身告辞。 黄宜安将人一路送出门去,等张溪上了马车,挥手笑辞道:“张小姐慢走。” 张溪回身挑了帘子,爽然笑道:“你我都这么熟了,叫‘张小姐’多见外?我比你大了两岁,你若不嫌弃,就称呼我一句‘张姐姐’吧!” 黄宜安愣了愣,含笑施礼:“张姐姐!” “嗳!”张溪爽快应道,挥手告别,“走啦,安妹妹!” “张姐姐慢走。”黄宜安含笑目送,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口。 前世的遗憾,今生终得以弥补。 昔日那个勇敢地挡在自己前面怼郑氏的人,今朝终于成了自己的“姐姐”。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黄宜安暗暗握拳。 …… 张溪离开黄家,没有回英国公府,直接吩咐车夫去五丈风,另外又吩咐随行的护卫:“你去府里告诉三哥,我在五丈风等他。” 侍卫领命去了。 车夫继续御马前行。 马车内,张妈妈压低声音问张溪:“小姐这是打算帮黄小姐?” 要不然,着人把东西和话带给刘季就是了,又何必亲自去五丈风呢? 张溪笑道:“当然!” 张妈妈迟疑片刻,又问:“可是为了表小姐先前伤了黄小姐的事?”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毕竟,自家小姐和那位黄小姐在迎春会之前,从无往来,更谈不上私交。 “当然不是!”张溪摇头,目光明亮,道,“我帮她,是因为她值得!” 张妈妈闻言,便也不再多问。 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当然有资格任性。 第012章 开此特例 张溪一路到了五丈风,说明缘由,便被恭敬地请到了后堂。 男女有别,刘季不便出面,便让妹妹刘秀代为招待,打算等张池来了,再一同相商。 京城不比潍县,能进五丈风买纸鸢的又多是有身份地位之人,为免冲撞了那些官家女眷,刘秀便和哥哥刘季一同进京,专门负责接待女客。 “贵客临门,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刘秀满脸堆笑,一进门对着张溪就是一番恭维。 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张溪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笑着和刘秀招呼过了。因知晓刘秀日常只负责接待上门选购的官眷,并不参与铺子的管理,张溪便只和她不咸不淡地说些家常。 茶过一巡,一身劲装的张池便阔步迈了进来,额上尚有一层薄汗。 张溪一看便知,武痴三哥定是从演武场匆忙赶过来的。 刘秀连忙站起来,尚未来得及打招呼,便见哥哥刘季脚步匆忙地赶了进来。 “子平让我一阵好追!”刘季气喘吁吁地笑道。 明明他在楼上远远瞧见张池骑马而来,就赶紧下楼迎接了,谁知还是不及张池脚程快。真不愧是大齐虎将英国公的儿子! 四人互相见了礼,分宾主坐定。 张溪便把《五彩飞鸾图解》拿出来,交给刘季,并转述了黄宜安的合作条件。 刘季未及看图,便愕然道:“黄小姐要按照售卖数额分成?五丈风可还从来都没有这个规矩!再说了,黄小姐又怎么能够保证,她定制的纸鸢一定会让客人满意?更何况还涉及宫中的诸位娘娘……” 说罢,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有些欠妥,刘季又连忙补救道:“或许,可以在春秋两季的排名榜上给黄小姐一些额外的补偿?” 毕竟,排名榜一向由店里汇总明示,尚有可操作的余地。 张溪摇摇头,道:“这个我也和黄小姐提过,但是她并未同意。” 顿了顿,见刘季眉头微皱,张溪又道:“这个先暂且不提,刘少东不如先看看你手中的《五彩飞鸾图解》,再做决定?” 黄宜安既然特地把这个卷轴给她,托她转交给刘季,想来对于此次顺利合作十分重要。 刘季也不愿意和明显想帮黄宜安的张溪闹僵了,失去了英国公府这条线,便顺势略过此事,打开手中的卷轴。 只是一眼,刘季的目光便紧紧地黏在了图解上,周围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 作为纸鸢世家出身的刘季,太清楚这幅图解的价值了! 复杂的纸鸢并不难做,难就难在怎么让它顺利地飞起来,并且飞得高、飞得远。 所以“北冥大鹏”才会被作为镇店之宝,一直张挂在敞厅,而不是高价售卖——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的大作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形制复杂,“北冥大鹏”对于飞翔的条件要求非常苛刻,试放十之八九都以失败而告终。为了不自砸招牌,才只好把它供了起来。 可从手中的这幅《五彩飞鸾图解》中,刘季却看到了类似“北冥大鹏”这类形制复杂的纸鸢顺利飞起的可能! 五丈风到了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简单地追逐售卖获利了,而是有更高的追求——业界的名望声威,祖业的传承不息。 如果那位黄小姐的本事还不止如此的话…… 刘季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激动,当机立断道:“黄小姐的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并且也不需要她承担女客,包括宫中诸位娘娘的纸鸢定制!” 那位黄小姐扎纸鸢的手艺虽然极为精湛,也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要是说能摸清楚女客甚至是宫中娘娘们的喜好…… 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他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送张溪个顺水人情,顺便也提出自己的条件。 张溪没有料到刘季这么果断,只看一幅图解就应下了此事,不禁替黄宜安开心,但还是谨慎地问道:“刘少东可是还有其他条件?” “张小姐果然聪敏过人!”刘季哈哈笑赞道。 他和张池虽然是好友,但是与英国公府却无甚交往,更何况官商地位悬殊,因此对于张溪这位英国公唯一的嫡女,他并不敢造次,一直尊称,恭敬有加。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黄小姐五年之内,不得再与别的纸鸢铺子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当然,对于黄小姐因此而可能造成的损失,则由五丈风一力承担!”刘季郑重道。 五年的时间,足够五丈风的师傅将那位黄小姐的技艺全部学会,也足够五丈风将同行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到那时,不论那位黄小姐是否与别的纸鸢铺子合作,都不会再影响到五丈风。 刘季的爽快和豪气出乎张溪的预料,但她还是谨慎地回答道:“这件事情,还要看黄小姐的意愿。” 黄宜安今年十三岁,五年后就是十八岁,到那时候大约早已出嫁了,夫家让不让她继续“抛头露面”都还是个问题。 “这是当然。”刘季起身,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张小姐再辛苦一趟了。” 既然张溪和那位黄小姐交好,此事由她去说,定然是事半功倍。 “刘少东客气了。”张溪笑道,“这也算是我自己的事情嘛!” 不管多少,她总算是入股五丈风了的,铺子的生意如何,她关心关心也没错。 刘季哈哈而笑,拱手称谢。 全程一句话没说的围观者张池:…… 所以,这么火急火燎地叫他来这一趟干吗呢? …… 张溪第二日,便将刘季的条件传达给了黄宜安。 她原本以为黄宜安会犹豫不决的,谁知她刚一说完,黄宜安便笑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张溪愕然,顿了顿,问:“可是五年啊……是不是太长了些?” “我倒还嫌短。”黄宜安笑道,“一次定下来,也省得以后再为此事操心了。” 今生她可不想像前世一样,每一天都要用尽心思地好好活着。 “更何况,五丈风给出的条件,已经远远地超出我的预期了。”黄宜安满意道。 别的不说,单就那一项不许她与其他纸鸢铺子合作的损失补偿,就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这都要多谢张姐姐!”黄宜安拉住张溪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要不是看在英国公府的面子上,即便是她有天大的才能,刘季也断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所以,作为回报,我决定严守此事不外泄!另外,五年内绝不参与五丈风春秋两季的排名!”黄宜安竖起三指,笑盈盈地说道。 第013章 闺女厉害 严守此事,就不会有其他人效仿行事,给五丈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让她这个“中间人”难做;而不参与春秋两季的排名,就不会影响到五丈风特邀的文人雅士的排名,更不会把自己推到人前。 张溪见黄宜安想得如此周全,目露赞赏,笑道:“这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虽然如今五丈风风雅之名渐盛,但是对于咱们来说,闷声发大财才是上上之选!” “张姐姐此言甚是有理!”黄宜安拍手笑赞。 张溪爽然大笑。 笑罢,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是……你今年十三岁,再过两年就及笄了,到时候家里就该催着你相看嫁人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未来的夫家要求你成亲后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你该怎么办?” 白纸黑字的条款签了,若是违约,那可是要付出巨额赔偿的。 黄宜安一愣,怔怔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事实上,大约是因为上一世“嫁人”后的日子过得太不顺心了,所以今生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成亲这件事情。 张溪看着黄宜安尚带一丝孩子气的面容,轻叹一声。 也是,才十三岁而已,哪里想得到那么远的事情。 怕黄宜安因此而忧心,张溪连忙又安慰她道:“你放心,到时候你真要是因为嫁人不便再与五丈风合作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大不了,把三哥推出去做说客,要是还不行,就用她入股的银子帮黄宜安一起还债。反正是她自己的私房钱,家里也不会多管。 黄宜安闻言十分感动,拉紧张溪的手,声音微哑:“谢谢张姐姐!” 前世今生,除了家人,张溪是两辈子唯一愿意不计得失地帮助她的人。 何其有幸! …… 等张溪派人把黄宜安的答复和“回报”传达给刘季后,刘季沉默片刻,颔首连声赞道:“此女不凡!此女不凡呐!” 为利益而多方筹谋的人他见得多了,这位黄小姐也算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在利益面前能够不忘本心、清醒抉择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就算是他这个幼习商贾之道、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手,只怕也未必能够看得如此清楚,且取舍如此果断。 看来这位黄小姐,胸中自有丘壑呐! 刘季想,即便是将来双方遇到什么矛盾,或是不再合作,就冲这份贴心的“回报”,他都不会为难对方的。 “来人。”刘季喊来长随,吩咐道,“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送去积庆坊黄大人府上,就跟庞先生说,这是《五彩纸鸢图解》的薪酬。” 长随领命去了。 …… 黄伟下衙回到家中,刚到二门上,就被王氏一路拉着飞奔回了正房。 “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黄伟一路小跑,急声问道。 却见王氏一脸神秘地笑道:“你进屋看看就知道了!” 黄伟见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坏事就好。 等进了正堂,便见一双儿女正围在桌边,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着一块红布,看不清楚底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都神神秘秘的。”黄伟疑惑不解。 王氏松开他,指着桌子上盖着红布的托盘,抿唇笑道:“你自己揭开看看,不就知道!” 黄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大家都抿唇笑看着他,不由地将信将疑地上前,掀起红布…… 二十锭码得整整齐齐的五两一锭的雪花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眼帘。 黄伟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这么多银子,是打算把整个家底儿都掏空吗? 夫妻多年,王氏一看黄伟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连忙笑道:“你放心,家底儿都好好存着呢,一点儿都没动!” 黄伟这下更惊讶了,指着那一堆晃眼的银锭,问:“那这些是哪儿来的?” 顿了顿,不待回答,便又皱眉问道:“难不成是二弟送来的?” 与黄伟读书入仕不同,黄伦从小一看书就犯困,却独独喜欢种地,所以等到黄家二老去世后,兄弟两人分家,城里的三进大宅和两间铺面归了黄伟,而西郊的田庄并城里的一座一进小宅院则归了黄伦。 黄伟俸禄微薄,两间铺子地段又不好,不论是自用还是出租,所赚都很有限,再加上城里开销大,所以这日子过得便不算宽裕。 而黄伦对于种田很有一套,几乎年年丰收,再加上城外开销相对较少,所以慢慢地就攒了不少积蓄。黄伦顾念兄长一家,不时送些粮食菜蔬过来,以节省兄长一家的日常开支,偶尔也会以给侄女侄子零花为由,送些散碎银子过来。 但是像这样一送就是一百两雪花银的大手笔,还从来都没有过! 黄伟皱眉,心中暗忖:二弟这也太胡闹了!且不说这样做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情何以堪,就是弟妹那里,只怕也不好交代!再说了,自家又不是急需用银子,二弟这是作甚? 黄伟尚在生闷气,就听黄栋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银子是给姐姐的!” 黄伟愕然,转头看了看黄宜安,又看了看王氏。 见二人含笑点头,黄伟更生气了,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银子,难道是谁家下聘吗? 真是禽兽不如!自家闺女才十三岁啊,对方怎么下得去手?! 王氏看着黄伟变幻的脸色,哭笑不得,为免他闹出笑话来,连忙解释道:“这是五丈风送给喜姐儿的酬劳,说是她画的那幅《五彩飞鸾图解》十分厉害,对五丈风极为有用!” 黄伟十分惊讶,脱口道:“有这么厉害?” 不然怎么会送这么多银子来? 他一年俸禄不足70石,一两银子约购禄米两石,那一百两银子约等于他……差不多三年的俸禄! 闺女太能干,让他这个当爹的情何以堪…… 黄宜安却笑道:“一百两银子其实并不算多。 “爹您想一想,五丈风价值百两的纸鸢并不少见。虽然我的“五彩飞鸾”不是名家之作,更不是最先在五丈风亮相的,但是图解却十分详细,对于五丈风解决类似的大型软翅纸鸢的扎制和试飞问题都十分有用。 “所以这一百两银子,不仅是图样酬劳,更是技艺酬劳!” 黄伟对于扎纸鸢并不在行,闻言默然片刻,释然笑道:“爹对于这些不大懂,不过,只要知道我家喜姐儿很厉害,就够了!” 王氏含笑点头。 “姐姐最厉害了!”黄栋拍手欢呼,一脸崇拜。 黄宜安被家人夸得不好意思,双颊红扑扑的,心里却很高兴。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大地。 黄家小院,灯光莹莹,笑语欢声。 第014章 心有不甘 与五丈风订立契约之后,黄宜安便全心投入绘制纸鸢图样兼图解之中了。 黄栋本来就喜欢粘着黄宜安,如今她绘制新巧的纸鸢图样与图解,十分欢喜,更是缠着她不放,围着桌案“姐姐长”“姐姐短”的没完没了。 王氏怕黄栋打扰到黄宜安作画,便拘着他不许去西厢。 黄宜安却觉得不必如此,笑劝王氏道:“娘,还是让栋哥儿跟着我吧。您和爹每天都那么忙,栋哥儿跟着我,也省得你们操心。正好,我还缺一个研墨打杂的小小书童!” 黄栋一听,立刻欢呼雀跃:“我要做姐姐的书童!我要做姐姐的书童!” “你瞧这皮猴儿样,只怕非但帮不了你的忙,还会给你招一堆麻烦!”王氏指着黄栋直摇头。 “要说顽皮,栋哥儿哪里比得上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梁哥儿?”黄宜安笑道,“再说了,栋哥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龄,爹每日公务繁忙,也顾不上他许多。不如就让跟着我,别的不说,读书认字、练习书画总是没有问题的!” 王氏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 “那倒是。你从小就聪慧机敏,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书读得也多。”王氏骄傲又欣慰,“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又转头叮嘱黄栋:“好好给你姐姐打下手,认真学,可不许顽皮打扰她!否则……” 王氏说着,扬了扬手。 黄栋立刻会意,连连点头,一再保证道:“娘您就放心吧,我不会打扰姐姐的!不然,我就尽您打!”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姐弟两个几句,便出去忙了。 朝日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桌案上,给铺展开的素纸镀上一层金光。 黄宜安眉眼温和,从选文房四宝到铺纸研磨到执笔挥毫……一一边做边细细地讲解给黄栋听。 黄栋才智平凡,家中又无资财供他师从名儒,因此前世黄栋在成为国舅之后,因为才学不济,没少被人明朝暗讽;今生她携一世所学归来,定要尽心竭力,弥补前世的遗憾。 融融春日暖,书斋岁月长。 …… 合作初期,难免事务烦杂,双方都需要多多磨合。 因此作为“中间人”的张溪,日常便往黄家去得多了。 两人相谈甚欢,张溪在黄家往往一坐就是半日。 明缃看在眼里,心有不甘。 即便是她“失手”将黄宜安伤得重了些,张溪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女,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频频前往黄家道歉赔罪吧! 更兼想到张池自从那日拒绝她再去演武场跟他习武之后,便甚少见到人影,心中更是气闷不已,总觉得黄宜安、张溪、张池,一个两个的都在找她的不痛快。 所以说,英国公府再好,到底不是自己家,寄人篱下,可不就得忍着让着吗? 除非……她成了英国公府真正的主人。 想到这里,明缃深吸一口气,拿定主意,起身往青枫院行去。 好巧不巧,在院门口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张溪。 “缃妹妹来青枫院做什么?”张溪挡住院门,一脸惊讶地明知故问。 明缃暗啐一声“倒霉”,面上却柔柔地笑应道:“我来寻三表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溪截断道:“哦,那实在是不凑巧,三哥前几日去了五军营,至今未归。”顿了顿,又问,“缃妹妹难道不知道吗?” 明缃当然知道张池不在院中,所以她才要特地选此时上门,打算趁主人不在,尽心表演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应该如何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 打小混迹军中的粗直少年,最耐不住的可不就是这般似水温柔了吗?更何况是与她青梅竹马的三表哥。 可是张溪当面这么问她,又有一众下人在,明缃又怎么会承认?故而她佯作惊讶道:“呀,原来三表哥还没有回来啊……” 浑然一副对张池的行踪不清楚也从未私下打听的无辜模样。 张溪原先并不把明缃的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也从未多心,只当她是单纯娇柔。可是自从这位单纯娇柔的表妹竟然差点“失手”把人给害死了,她就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了。 再加上明缃仗着英国公府上下的怜惜纵容,平日里对张池的亲昵与心思几乎不加掩饰,张溪又不是眼瞎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是啊,三哥眼下人不在院里。”张溪敷衍笑道,人立在院门正中,一动不动。 照顾明缃是看在已故姨母的情分上,但这并不意味着英国公府愿意接受明缃这么个不安分的媳妇。 明缃眼见着今日的计划是泡汤了,只得把所有的埋怨咒骂都压在心底,带着惯常的柔弱温驯的笑,软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三表哥吧。我想去姨母那里,表姐要一起吗?” “好啊!”张溪笑应道,上前一步挽住明缃的胳膊,道,“我们一起去!” 以母亲溺爱明缃的程度,她当然得仔细看着了,免得一个不小心,母亲就被蛊惑得点了明缃做她的三嫂。 姐妹二人挽手同行,一路说说笑笑离去。 等到了正房,给英国公夫人请了安,明缃如常上前抱住英国公夫人的胳膊,一边摇着一边软语央求道:“姨母,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忌辰了,缃儿想去嘉福寺为母亲做场法事,还望姨母允准……” 说着话,就垂首红了眼圈。 英国公夫人一听这话,想起早年亡故的胞妹,心里也不好受,连忙用另一只胳膊揽了明缃在怀,温声安慰道:“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孝顺。你放心,一会儿姨母就让你大表哥去安排!到时候,姨母跟你一起去!” 英国公世子张潭,除了少时曾驻守边疆几年,娶妻生子后便留在了京城任职,掌管偌大的国公府,沉稳多谋,行事周全妥帖。像出行这类的小事,跟他说一声,他自会吩咐底下的管事安排妥当。 “多谢姨母!”明缃连忙柔声道谢,又体贴道,“只是世子表哥每天那么忙碌,还是不要麻烦他了。不如,等三表哥从五军营回来,就请他帮着安排?反正也还得些时日。” 第015章 太后寿辰 张溪闻言心中冷哼,为了勾住张池,明缃竟然连亡母的忌辰都能利用,真是枉为人子女。 “这恐怕不太好吧。”张溪故作迟疑,道,“毕竟是姨母的忌辰,万万不可怠慢,就三哥那性子……只怕误事。” 英国公夫人一听这话,顿觉有理。 自己这个三儿,一向是孩子脾气,这样做法事这样庄重的大事,只怕真的担当不起。 张溪见状,遂接着劝道:“再说了,大哥虽然忙碌,但是这些事情本不必他亲自安排,吩咐下去,自有管事领命办妥,缃妹妹不必过意不去。” “溪姐儿说得对!”英国公夫人拍了拍明缃的手,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说罢,便吩咐储妈妈:“你亲自去跟世子说,务必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储妈妈领命去了。 明缃心里跟吞了黄连一样苦,却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柔弱的模样,对着英国公夫人和张溪再三致谢。 …… 光阴似箭,转眼三月已逝,初夏悄然来临。 五月初三,是皇帝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的寿辰,各家寿礼早早地便准备起来了。 刘季对此很重视,借着举办诗会之机,集思广益,想要送出一份独一无二的纸鸢寿礼。 会罢,刘季将可取的纸鸢样式列出来,想了想,又写了两张拜帖,交给妹妹刘秀,叮嘱道:“你亲自去英国公府和黄府递拜帖,万不可怠慢。” 刘秀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不解问道:“哥哥要我邀请张小姐和黄小姐去陶然居喝茶?” 她与张溪和黄宜安并无任何私交,又身份悬殊,尤其是张溪,那可是英国公府尊贵的嫡小姐,她怎么好贸然上门邀请别人喝茶? 刘季点点头,指着列好的纸鸢样式,解释道:“五月初三就是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了,这些是拟选出来的贺寿的纸鸢样式,可要从中选一个最合适的,咱们首先得知晓慈圣皇太后的喜好。 “英国公府开国至今屹立不倒、圣眷不衰,张小姐日常出入宫苑的机会多,想来对此应该颇有见解。请她来参详,最合适不过了。 “五丈风走到现在,名远远重于利。若是这次的机会咱们能够抓住了,五丈风定然能够更上一层楼,甚至再也不需担心同行的竞争与威胁了!” 刘秀点头,深以为然,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另一张拜帖,又问:“那为什么还要邀请黄小姐?” “自然是为了她那一手扎纸鸢的好手艺!”刘季想到《五彩飞鸾图解》就忍不住激动。 这次可是给李太后贺寿,半点都轻忽不得,万一到时候纸鸢是做出来,却试飞失败,那可就不是丢脸的事了,说不定得赔上所有身家,甚至是整个家族。 所以为了不出任何岔子,黄宜安的参与就十分必要了。 “况且,依我看来,那位黄小姐并不是个胡乱夸口之人,既然当初她说能够做出让宫里娘娘们都满意的纸鸢,或许真有其独到之处也说不定。”刘季想起前事,目光深邃起来。 “总之,这次的寿礼是否成功,还要看张小姐和黄小姐能帮多大的忙。所以此事你万万不能轻慢,一定要亲自去办!”刘季再三叮嘱道。 “我记住了,哥你就放心吧!”刘秀应道。 等回到自己房间,刘秀重新梳了头发,戴了钗鬟,换了一身新做的藕荷色夏衫,带上拜帖并两匣子点心,乘马车先去了英国公府。 到了门上,通报了姓名,刘秀递上拜帖,说明缘由。 门子收下拜帖,道:“小姐今日同夫人一起进宫去了,眼下不在府中。等小姐归来,小人自会禀报。” 刘秀谢过了门子,塞了块碎银子过去。 门子收了。 刘秀便登车离去,掉头去了积庆坊。 到了黄宅,刘秀下车叩门。 大春听见响动,打开门一看是一陌生女子,遂问道:“您找谁?” 刘秀连忙笑道:“我是五丈风刘少东的妹妹,特地来拜访黄小姐。” “您稍等。”大春说完,蹬蹬蹬去通传。 不多时,又一路小跑回来,对刘秀道:“您请进。” 刘秀谢过大春,吩咐车夫在外等着,自己提了点心进门。 跨过垂花门,就见院子里那株枝叶繁茂的碧梧树下,梳着丫髻的黄宜安正挽着衣袖在削竹篾,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量未足,脸上还有些孩子气,但眉宇间却是少见的沉稳从容,见她进来,起身笑着招呼道:“刘小姐来了。” 并不见半分形容不整的局促。 刘秀连忙笑应道:“冒昧前来,没有打搅到您吧?” “刘小姐来的正是时候。”黄宜安摇了摇手中的竹篾,笑道,“我近日一直在琢磨软翅大纸鸢,略有心得,眼下正在验证当中。可一人精力毕竟有限,正准备请五丈风的师傅帮忙呢!” 刘秀得了刘季的吩咐,不敢小觑黄宜安,闻言眼睛一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来时,家兄还说要请黄小姐帮忙改进店里的软翅大纸鸢呢!” 黄宜安笑道:“那刘小姐先进去歇歇,我们边喝茶边慢慢说。” 刘秀欢喜应了,将点心匣子交给阿梅,自己则留下来和黄宜安一起收拾树下散落的竹篾和工具。 黄宜安也不跟刘秀客套,由着她帮忙拾掇。 等收拾好了,黄宜安重新梳洗了,换了身半旧的家常夏衫,和刘秀在小花厅相对而坐。 阿梅上了茶点,立在一旁伺候。 “不知刘小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黄宜安开门见山。 刘秀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并从袖中取出拜帖,双手递上。 黄宜安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不免惊讶,抬头问道:“刘小姐要请我喝茶?” 纵然到目前为止,双方都合作愉快,但她和刘秀不过是在签订契约时匆匆见过一面,还远远不到约茶的地步吧? 刘秀观黄宜安不是那等言行举止都甚是委婉含蓄的官家小姐,遂坦言相告,把刘季打算请她和张溪帮忙参详献给李太后的寿礼一事,细细言明。 黄宜安闻言了然。 刘季需要通过张溪了解李太后的喜好,也需要她保证做出来的纸鸢万无一失。 不过,说到李太后……当初待她是真的很好。 第016章 慈圣太后 当年郑氏生下皇三子祁洵,立刻被册封为皇贵妃,所有的人都认为皇帝下一步就是废了她这个皇后,好给郑氏腾位子,再名正言顺地册立郑氏之子为太子,继承大齐江山。 包括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那段时间,她惶惑迷茫,每天晚上睡觉时,都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以至于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人一下子就憔悴委顿了不少,搽多少粉都遮掩不住。 时间久了,自然被李太后瞧出了端倪。 一日她照例到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没说两句话,李太后便屏退了宫人,拉着她的手,郑重道:“你不必担心,只要哀家活着一天,你就是我大齐后宫尊贵的皇后!就是陛下反对,也不行!” 她当时满腹的惊慌和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伏在李太后膝上泪流满面,把李太后的裙子都哭花了。 等她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泪,李太后指着哭花的裙子,笑道:“听说你最近在学裁衣,手艺连尚衣监的绣娘都甘拜下风,这裙子,你可得赔给哀家!”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道:“赔!儿臣一定赔!” 回宫之后,她便夜以继日地为李太后裁制新衣,用了约莫一个月,给李太后做了一整套的新衣,从选料裁剪到绣花合衣,全部都亲力亲为,半点不假他人手。 记得她把新衣捧给李太后时,李太后笑道:“你这么孝顺,母后若是不帮你,都不好意思穿你这身儿衣服!” 接下来,便是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最终,在李太后和群臣的施压下,皇帝被迫册立皇长子祁洛为太子,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 前尘往事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翻过。 黄宜安当然知道李太后联手群臣迫使皇帝册立皇长子祁洛为太子,不只是为了帮她这个阻碍了郑氏封后的绊脚石,更是为了大齐江山稳固——立嫡立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算是贵为皇帝,也不能够任性而为。 可即便是如此,在前世漫长而孤寂的宫中岁月里,李太后给予她的温暖与保护,都是她安然一生的依仗、弥足珍贵的回忆。 因此,趁着刘季邀请之便,她定要尽自己的一份心意,为李太后的寿辰添彩,报答其前世的善意。 “黄小姐?黄小姐?”刘秀见半天得不到黄宜安的回忆,探身询问道。 黄宜安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怔了怔,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纸鸢的事……” 刘秀连忙摆手笑道:“没关系。我是问,黄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约在陶然居细谈。” 黄宜安笑道:“我随时都可以,要看张姐姐什么时候有空。” 刘秀得了准话,便也不再多留,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 两日后,张溪乘车来接黄宜安,二人一同前往陶然居。 到了陶然居,二人刚下马车,刘秀便笑着迎了上来。 见礼后,刘秀领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刘季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同在里面等着的,还有上次与五丈风签订契约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池。 张溪见黄宜安一脸愕然地看着张池,遂小声解释道:“男女有别,有三哥在,也方便些。” 黄宜安了然点头。 双方互相见了礼。 刘季拱手称谢道:“劳烦二位小姐辛苦这一遭,也多谢子平作陪。” 张池摆摆手,示意不必客套。 张溪和黄宜安亦矜持颔首。 四人各自落座。 刘秀便引了阿梅等人退出雅间,别处吃茶等候。 雅间内,寒暄过后,刘季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直奔主题:“这上面是上次诗会选出来的几款纸鸢样式,我准备从中选出一个来,用作献给慈圣皇太后的寿礼,还请两位小姐帮忙参详。” 黄宜安来的路上,就将此事告知了张溪,是以两人听罢,并未多问,直接将写有纸鸢款式的纸张拿来细看。 凤凰、万寿、遍福……不是表恭敬,就是献祝愿。 张溪思考片刻,道:“这些都算应景,无论选哪一个都出不了错……只是,也都太过平常了些,只怕难以出彩。” 刘季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次的寿礼对于五丈风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是不能力压同行,博个满堂彩,那又有何用? “不知,张小姐有何高见?”刘季拱手请教。 张溪蹙眉道:“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更好更别致的来。” 祝寿,数来数去也就这些花样,而且是为李太后贺寿,哪能随便乱出主意。 刘季闻言大失所望。 黄宜安思索片刻,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合适不合适?” “什么想法?”张溪和刘季不约而同地追问,目露期待。 黄宜安斟酌措辞,道:“慈圣皇太后作为陛下的生母,固然尊贵非常,可她同样也是一个母亲。作为母亲,最期盼的不是自己富贵荣华、福寿无双,而是孩子鹏程万里、成就辉煌。 “所以我觉得,不如以‘海晏河清’为主题,绘山水之形胜、人烟之阜盛,再佐以福寿双全样式,既为慈圣皇太后祝寿,也为大齐江山祝祷。你们觉得如何?” 事实上,宫人出身的李太后,能够一路成为与先帝陈皇后——如今的仁圣皇太后平起平坐的存在,并且在皇帝登基后就搬入乾清宫照顾其起居、辅佐政事,后来更是力压气焰嚣张的郑氏母子,力捧备受皇帝冷落的皇长子祁洛登上太子之位,其心智谋算、志向心胸本就非一般人可比,又怎么能够把她当成寻常的贵妇看待呢? 只是这些话,以她如今的身份,无法向刘季言明。 刘季听完黄宜安的话,顿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却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看向张溪,以目征询。 张溪思索片刻,笑赞道:“我觉得此计可行!我每每入宫给慈圣皇太后请安,她老人家也常常念叨愿陛下励精图治、大齐江山永固之类的话,想来以‘海晏河清’为主题的献福贺寿,她老人家肯定会喜欢的!” 见张溪也赞同,刘季当即拍板定案:“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说罢,起身朝黄宜安和张溪拱手深施一礼,道:“今日多谢两位小姐出谋划策,刘季感激不尽!” 第017章 皇帝拦路 张溪自觉没帮到什么忙,便笑着谦虚一句“刘少东客气”。 黄宜安则笑道:“事情尚未有定论,刘少东此时言谢未免为时过早。” 刘季拱手诚恳道:“两位小姐匠心独运,此事定然成功。就算是到时寿礼不能出彩,两位小姐今日之助,刘季也铭记在心。” 如果“海晏河清”纸鸢能够从一众寿礼中脱颖而出,助五丈风更上一层楼固然好;可若是不能,以张池兄妹二人的个性,只怕会因此心怀歉意,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借机拉近与英国公府的关系,找稳靠山。 因此不管怎么算,这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另外还有一事,需请黄小姐相助。”刘季冲黄宜安拱手笑请。 黄宜安笑问:“可是要我参与‘海晏河清’的制作,以确保纸鸢顺利起飞之事?” 刘季赞佩道:“黄小姐果然聪敏,正是此事。” 说罢,便道出自己的担忧:“要想在纸鸢蒙面上绘山川之形胜、人烟之阜盛,以彰显我大齐国威,势必得形制庞大,所以纸鸢顺利放飞便成了最大的难题。因此还需黄小姐指点。” 《五彩飞鸾图解》毕竟只是死图,而且与“海晏河清”形制大有不同,哪里又想黄宜安本人请教合适? 黄宜安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纸鸢形制无需太大。与其制作一个未必能够成功放飞的巨大纸鸢,倒不如做一组能够确保顺利飞翔的同题纸鸢。” “黄小姐此言何意?”刘季眸光一亮,拱手请问道。 听起来,就是一个新奇的主意。 黄宜安道:“纸鸢飞得稳而高远,才是好纸鸢。可是距离远了,哪怕纸鸢形制再大,上面的绘图都难免看不清楚。所以不如择出九州盛景,各绘一图,在保证顺利起飞的同时,将蒙面绘至最大。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地上的人看清纸鸢上所绘之景。 “如此一来,献福贺寿的纸鸢也可以单做出来,领首或是拱卫其他纸鸢均可,这样既降低了纸鸢制作和放飞的难度,也能够更好地表现恭祝慈圣皇太后福寿双全、祈祷大齐江山万世太平昌盛的意旨。” “妙极!妙极!实在是太妙了!”刘季一叠声地赞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十数只纸鸢列队向苍穹进发的宏伟豪迈的场面。 “只是,这样一来,对放纸鸢的人可就要求高了。”黄宜安出言提醒。 如果是提前选好放纸鸢的人,再送进宫去,那就需要事先打点好,免得到时候人进不去,或是送进去后不能顺利试放;如果是宫人放纸鸢,那就更要提前打点安排,选出个中好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事情,刘季肯定比她精通,所以黄宜安点到即止。 “多谢黄小姐提醒,我回去就安排。”刘季拱手称谢,又诚恳请道,“若是到时候纸鸢扎制有什么难题,还要劳烦黄小姐解惑。” “不敢当,刘少东太客气了。”黄宜安还礼道。 刘季再次拱手称谢,笑道:“今日有劳两位小姐了,事情已了,不敢再耽搁二位。刘季就先告退了,两位小姐请便。” 虽然有张池作陪,但是他作为外男,也不好在此久坐。 张溪和黄宜安遂还礼辞别。 一直坐在那儿喝茶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张池:…… 所以,他这是继上次陪小妹见证黄小姐和五丈风签订契约之后,第三次做了人形摆件儿吗? 好在,他今日本就是顺路过来,另有要事要办。 张池长吐一口气,遂刘季起身出了雅间。 两人在楼梯口作别。 刘季下楼寻到刘秀,吩咐她代为招待张溪和黄宜安,自己则回五丈风安排寿礼的一应事务。 张池脚步一转,上了三楼。 偌大的三楼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挎刀护卫守在楼梯口和窗户等紧要位置。 见张池上来,众护卫抱拳见礼。 张池抱拳还礼,径直往最里面的雅间走去。 雅间门口,同样一边立着一个带刀侍卫,见张池过来,便低声朝内通禀:“三少爷来了。” 里面响起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护卫便推开门,伸手做请:“三少爷,请。” 张池迈步进去。 门旋即在他身后关上。 张池一撩袍子,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张池,叩见陛下。” 绘淡墨山水的细绢屏风后,隐约露出一个端坐的少年身影,虽然看不清楚形容,然身姿挺拔俊秀,望之凛然不俗。 “子平快快请起。”少年温润清冽中带着一丝这个年纪特有的喑哑的声音响起,比起先前多了一分轻快。 张池领命起身,转至屏风后,抱拳冲少年深施一礼,请罪道:“末将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朕微服私访,不便声张,子平帮朕遮掩,何罪之有?”少年天子朗然一笑,道,“快坐下说话。” 张池又深施一礼谢恩:“谢陛下。” 遂领命坐下。 今日他被张溪央求出府作陪,人还没到陶然居,就被扮作小厮的内侍冯林拦住了,引到街边停着的一辆寻常马车前,然后便见到了车里端坐着的皇帝。 “朕今日微服出宫,是打算替母后亲选一件独一无二的寿礼。子平自幼生长于京城,想来对京城何处有罕物一清二楚,给朕做个向导,如何?”皇帝笑问。 皇帝有命,他自然是不敢不从,当即便抱拳应道:“末将领命!只是还请陛下容末将遣人告知舍妹,今日之约暂时取消。” 谁知皇帝却笑道:“不必如此。你们约在何处?” “陶然居。”他躬身回道。 …… 然后,便是现在的局面了。 “子平先前说,今日令妹约你作陪,要见的却是五丈风的少东家,不知所为何事?”少年天子端茶在手,悠然问道。 唔,他才不是爱打听呢,只是难得出宫一趟,不必面对张首辅的严厉教导和母后的谆谆教诲,凭窗远眺,悠然品茗,整个人心神松弛,便想听些家长里短、市井风言……以便了解民情嘛! 张池见皇帝有问,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清楚。 少年天子闻言讶然道:“竟也是为了母后的寿礼?” 还真是巧了! 不待张池回答,又接着问道:“那位想出‘海晏河清’主意的黄小姐,可是当日在叠翠轩下受伤的那位小姐?” 第018章 最佳寿礼 张池没想到皇帝有此一问,先是一怔,旋即心中一凛。 看来小妹说得不错,陛下早就将此事查问得一清二楚,却为了英国公府的体面,一直引而不发。否则一个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之女,皇帝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池当即起身,单膝跪地请罪:“末将一家有负太后娘娘所托,致使官家小姐在迎春会上受伤,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唔,”少年天子上下打量张池一番,笑道,“这可不像是子平的行事做派。” 张池性情直率,事发当时都未如此郑重请罪,没道理时隔三月,又突然想起了这茬儿。 张池老实回道:“末将先前也未多想,只是责怪表妹不该冲撞了圣驾……后来还是舍妹提点,末将方才恍然大悟。陛下仁厚,体恤臣下,不忍降罪,臣下却不能不叩谢皇恩浩荡。” 少年天子哈哈大笑,放下茶盏,拊掌道:“果真是正义率直张子平!子平不负此誉!” “末将不敢。”张池连忙抱拳逊辞。 少年天子摆摆手,笑道:“坐吧。此事国公夫人和令妹进宫时,已经向母后请过罪了。母后并未怪罪,此事子平也不必再提了。”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那桩意外,让他能够借机脱身,不必勉强自己“暗窥”各家花花绿绿的小姐们,直接回宫向二位母后复命。 张池见皇帝有命,自是听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帝金口玉言,这下明缃惹出的事端,总算是彻底平息了。 “不过,那位黄小姐,倒是个傲气又聪敏的人。”少年天子轻扣桌面,沉吟道。 他事后问过当时在场的侍卫,那位黄小姐应该是无意间误闯到叠翠轩下,被闻讯赶来的明缃恶语阻拦……两人争吵之中,明缃伸手推了对方一把。好巧不巧,那位黄小姐的头正好磕在石径旁的太湖石上,当即便流血昏迷了过去。 要他说,英国公府的这位表小姐性子还真是火爆,半点反驳之语都承受不住。 而那位黄小姐也实在是傲骨铮铮,哪怕对方是英国公府的半个主人,身份悬殊,也绝不愿受其折辱。 如今竟又一语道破母后的心思——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功盖千古!这位黄小姐,倒真是个聪敏伶俐的。 张池看着指尖轻扣扣桌面、眉眼含笑的少年天子,老老实实地恭维道:“陛下圣明。” 说恭维其实也不对,毕竟,黄小姐确实聪敏伶俐,就连一向傲气的小妹都十分欣赏呢! 少年天子闻言无奈摇头,笑叹气道:“子平啊子平,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讨论兵法。” 只有谈起排兵布阵,眼前这个老实恭谨的少年人才会像是突然灵魂归位,神采飞扬,指挥若定,纵横驰骋。 张池嘿嘿一笑,道:“陛下今日不是要亲自为太后娘娘挑选寿礼吗?兵法还是留待下次,末将再向陛下讨教吧。” 少年天子摆摆手,笑道:“不必了!听黄小姐一席话,朕亦豁然开朗。既然母后所求从不是什么稀罕之物,那朕又何必费此周折呢?子平若是无事,就随朕出去走走吧。” 体察民情,做个明君,这才是送给母后最好的寿礼! “末将遵命!”张溪抱拳领命。 “冯林和玄一、玄三跟着,其他人留在此处等候。”少年天子起身吩咐道。 “是。”冯林等人躬身领命。 于是冯林当先开路,张池伴驾左右,玄一、玄三从后护卫,一行人出了雅间,施施然往楼下行去。 刚下到二楼,就听见张溪欢快的声音传来:“安妹妹,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咱们去梨香园听戏吧,今日可有小玉京最拿手的《樊江关》呢!你不知道,那小玉京一杆花枪耍得可好了,上下翻飞、凛凛生风……简直就是樊梨花在世!” 梨香园是京城有名的戏园子,而小玉京则是梨香园最当红的武旦,她最拿手的曲目就是《樊江关》。因此每每小玉京登台表演《樊江关》,梨香园总是爆满。 黄宜安见张溪眉飞色舞,遂顺着她笑应道:“好啊,正好我也许久没有看过了。” 记得上回看小玉京表演《樊江关》,还是在三十多年前,李太后寿辰时,特地点的小玉京入宫演出。那会儿郑氏已经入了宫,她这个皇后也只剩有虚名,看着台上面对小姑“薛金莲”的故意挑衅,凛然不让、英姿飒爽的“樊梨花”,她不知道有多羡慕…… “太好了!”张溪拍手笑道,“一会儿着人先去定个雅间,咱们先逛着,算着小玉京快登台了,咱们再去。” 黄宜安自是没意见。 两人边说边推开雅间的门出去,张溪在前,黄宜安在后。 刘秀则满脸堆笑地走在最后,口中殷勤地关切道:“二位小姐慢走,小心楼梯。” 黄宜安回首,含笑致谢。 一行人下了楼梯,并未察觉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处,皇帝和张池等人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目送张溪一行人下到一楼,又出了店门,少年天子合扇问道:“方才和令妹说话的那个着浅碧裙衫的姑娘,可就是黄小姐?” 张池点头应道:“正是,其父乃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 少年天子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只是那日他从叠翠轩下去时,昏迷的黄小姐已经被人抬走了,并未见其容貌,是以不相识。 如今看来,黛眉若山、杏眼桃腮,性情嘉淑烂漫……唔,听说才十三岁,但看着倒比大两岁的张溪还要沉稳从容些。 张池见皇帝不动,自然也不敢迈步,原地待命。 “听说茶楼、酒肆、ji……咳咳,戏园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们也去梨香园,体察民情?”少年天子故作镇定道。 冯林垂首直抽嘴角,假装没听到皇帝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地方。 嗯,回宫之后一定要禀报给干爹,查查是哪个谄媚的东西敢拿这些糟污东西带坏陛下。 倒是张池,打小在军营里混,什么浑话没有听过,闻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至于玄一和玄三,作为天子亲卫,面瘫早就成了习惯。 于是乎,自觉掩饰极好的少年天子,把扇子一摇,阔步向前行去。 张池等人连忙跟上。 一行人径直往梨香园行去。 第019章 挂了名儿 小玉京未时正才登台,张溪遣了身边的婆子去订座,她则和黄宜安随意闲逛,胭脂水粉绸缎首饰,碰到什么铺子都进去瞧一瞧。 掌柜们见是英国公府的人,自然是殷勤接待,纷纷把店里最贵最好的东西往张溪面前送。 因此虽是闲逛,然而一圈下来,跟随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是空着手的。 张溪看看天色,吩咐道:“你们先把东西放到马车里。这儿离梨香园不远,等用过午饭,我们自行走过去就是了。另外,兰心和阿梅两个跟着就行了,其他人放好东西,自寻处吃饭去。” 众人屈膝应诺。 兰心便将自己和阿梅手里的东西分给其他人拿着,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留作几人的饭资。 众人领命去了。 “这附近有家酒肆,虽然比不上醉仙、丰乐那样的大酒楼,但也颇为雅洁,饭菜也可口。咱们去那里用午饭,如何?”张溪问黄宜安。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是京城‘百事通’,推荐的地方肯定不会差,我只管跟着就是了。” “行,那咱们这就过去!”张溪挽着黄宜安,边走边兴致勃勃地介绍店里的风味小吃,“店里的卤味简直是京城一绝,尤其是片成薄片的卤鸭,皮儿脆肉细,沾上酱汁,再佐以葱丝香芹之类,鲜香爽口,简直是就是无上美味……” 黄宜安笑着点头应和,假装没有听见张溪咽口水的声音。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转过街口,直抵小村店。 黄宜安抬头看了眼匾额,这才恍然记起,入宫之前,她也同家人来过这家小店几次……只是宫中岁月漫长,长到入宫前的岁月渐渐褪了色,最终化作一阵轻烟,又在波诡云谲里彻底消散…… “安妹妹,咱们进去吧!”张溪拉了拉黄宜安的手,笑着催促道。 黄宜安恍然回神,回以一笑,同张溪一同迈进店里。 小二见两人穿着不俗,便殷勤地将人引到里面的僻静处,一张竹帘子隔开外面的喧嚣。 坐定之后,张溪一口气点了包括片卤鸭在内的五六道卤菜,又问黄宜安:“安妹妹,你要吃些什么?尽管点!” 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黄宜安便点了几样时蔬清炒并一份鸡丝清汤。 张溪听得直皱眉:“这些也太素了吧?” “正好和张姐姐的卤味相配。”黄宜安笑道。 张溪听她这么说,便也笑了,暗想:书香熏陶张大的姑娘,果然跟她这样的将门之女不一样,便是吃食都要素淡得多。 不过,这样也不错,她和安妹妹一武一文,正如这桌荤素搭配得宜的菜色一样相契! 黄宜安却暗自叹息,几十年近乎茹素的寡淡生活,到底还是不能一朝一夕就改过来啊…… 等饭菜上来,两人一面吃,一面喁喁笑语。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也要看是对谁。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吃罢饭,二人相携出了小村店,一路缓行,步至梨香园。 早有丫鬟婆子等待门口了,见她二人过来,慌忙迎了上去,将两人一路引至二楼正对着戏台的雅间。 雅间里桌椅都仔细地擦过了,茶水也是刚沏好的,旁边放了八宝攒盒,瓜子、果脯样样俱全。 张溪只留了兰心和阿梅两个伺候,其他人则赏了一大把钱,随她们消遣去了。 两个人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一小把瓜子还没有嗑完,戏台上就齐嘚隆咚呛地准备了起来。 二人便放了瓜子,净了手,挪了挪凳子,齐齐地趴在窗边朝戏台上看,脑袋微微一偏,螺髻上的珠钗便轻轻勾住了丫髻边簪着的茉莉花。 兰心看着两人背影,心想,即便是表小姐,都没见小姐这般亲昵又自在呢。 小姐和黄小姐真是投缘! …… 张溪回到府中,才知道皇帝今日出宫而且在陶然居见过她和黄宜安一事,不由地十分惊讶。 “陛下一向深居宫中,勤政克己,怎么今日会突然出宫?”张溪问道。 “本是为了给慈圣皇太后挑选寿礼,不过听了黄小姐的话,又改了主意,去梨香园听了半日的戏,又在附近逛了一圈,就回宫了。”张池道。 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宫里呢,皇帝到宫外淘什么寿礼? 张溪不解,却也不关心这个。 “三哥把安妹妹提议用‘海晏河清’纸鸢为慈圣皇太后贺寿一事告知陛下了?”张溪凝眉问道,“而陛下也因此改了主意,不去珍玩店挑选寿礼,反而一路体察民情去了?” “正是。”张池点头道。 “那就是说,安妹妹在陛下面前挂了名了?”张溪犹自不敢相信。 张池点头,又补了一句:“陛下还说黄小姐傲气又聪敏呢?” “聪敏我能理解,只是这傲气,又从何说起?”张溪不解。 今日与刘季商谈时,安妹妹举止得宜,半点都看不出傲在何处啊。 张池解惑道:“陛下说的是黄小姐不惧缃妹妹威势,与之争执之事。” 张溪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追问道:“那陛下可有怪罪?” 张池摇摇头,道:“陛下说既然太后都未降罪,那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张溪松了一口气,趁机劝说自家的傻三哥,道:“虽是如此,但也可见缃妹妹莽撞……陛下可是金口玉言,赞了安妹妹傲然不屈呢!” 言下之意,就是明缃仗势欺人呗! 而明缃所依仗的,自然是英国公府之势。 张池闻言点头,沉思片刻,皱眉道:“看来此事须得向母亲禀明,免得母亲怜惜缃妹妹不易,再继续纵着她。” 英国公夫人把对亡妹的一腔悼念全都补偿在明缃身上,这一点英国公府从上至下,无人不知。 张溪想了想,摆手笑道:“要说三哥去说。毕竟此事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万一缃妹妹误会我嫉妒母亲待她比待我还好,故意从中挑拨,那可就不好了。” 明缃企图嫁给张池,除了贪图英国公府的富贵权势,还因为张池一向纵容她,怎么说就怎么好。等她发现张池不仅不再对她百依百顺,反而严肃批评指正时,只怕这一腔爱慕就会慢慢地都消磨干净了。 等没了感情,说不定明缃自己就放弃了。 第020章 糊涂东西 张池在心机方面向来不是张溪的对手,闻言深以为然,点头道:“行!我这就去跟母亲说。” 毕竟,自打母亲把缃妹妹接入府中,小妹和缃妹妹争风吃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这个私下里总被二人强迫做仲裁的三哥,更是深受其害。 虽然近几年来,二人随着年岁渐长,都能客客气气地相处了,但是姑娘家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因为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情使性子、耍脾气了。 为了不再重温小时候的噩梦,他还是亲自走这一趟吧! 自认为对两个妹妹了解深刻的张池,阔步往正院行去。 张溪目送张池离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英国公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惊,少不得把明缃叫过来,让张池当面说明此事。 明缃原本以为,张溪已经亲自去黄家道了歉,她也罚抄了几天《女诫》,就连两宫太后也未降罪,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还一直记着呢! 当即惊得花容失色,哪里还顾得上埋怨张池告状。 等她事后回味过来,不免在上次张池对她“见死不救”“严肃教导”后,又添一层不满。 这是后事。 …… 且说皇帝回宫之后,先去给两宫太后请了安,便一头埋进御书房批奏折去了。 李太后叫来冯林,端坐肃容问道:“今日陛下出宫,都做了什么?” 冯林便躬身将皇帝从踏出乾清宫起,一路上所遇之事、所见之人、所言所行都一一禀明。 李太后一向对皇帝管束严格,对其言行素来要掌握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早就习惯了。 李太后听罢,面色微沉,皱眉问道:“陛下亲自点的英国公的三子作陪?还见到了英国公的嫡女?” “回太后娘娘,正是如此。”冯林恭声回禀道,“不过,陛下只是远远地瞧了张小姐一眼,并未出言露面。” 李太后听罢,面色微松。 本朝自开国以来,上至皇后下至选侍淑女,鲜少出自高门显贵。因此上次为立后人选而筹备的迎春会,她才会放心地交给英国公府操办——按照常例,身为开国功勋的英国公府是没有资格送女入宫为后为妃的。 想来皇帝自幼长在皇宫,以十岁稚龄继位之后更是昼夜苦读、勤政克己,身边除了内侍就是宫女,即便是宗室子弟也罕有投契之人。而英国公的三子听说是个性情率真之人,又只比皇帝大了不足两岁,或许因迎春会上作陪一事,恰巧入了皇帝的眼,此次才会被皇帝再次点了作陪,也说不定。 不过,立后毕竟牵扯甚大,万万不可轻忽。 看来,英国公的这位嫡女,她得好好留意才是。 李太后叹息一声,抬手轻按额头。 冯林见状便噤声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殿门,冯林脚步匆匆地转去了御书房。 守门的小内侍见了冯林,连忙躬身请安。 冯林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 待凑近了,冯林低声问道:“陛下还在批阅奏折吗?” 小内侍小声回道:“是。冯公公他老人家一直陪着呢。” 冯林点点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低声吩咐道:“我先去茶房等着,陛下如有传唤,立刻来告知我。” 小内侍恭声应了。 冯林便转去旁边的茶房。 看茶的宫人见冯林过来,都慌忙起身请安。 冯林点点头,寻了张椅子,舒服地躺在上面,自有宫人奉茶伺候。 约莫过了两刻钟,守门的小内侍脚步匆匆地进来,恭声回禀道:“小冯公公,陛下命换茶呢。” 冯林立刻跳起来,整了整衣冠,接过宫人备好的茶水,垂首躬身端去了御书房。 “冯大伴辛苦了,不如且去歇息。”少年天子见冯林进来,对一旁年过四旬、面白无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冯永亭笑道。 冯永亭不着痕迹地扫了冯林一眼,躬身告辞:“谢陛下体恤,臣告退。” 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少年天子含笑点头,目送冯永亭出了御书房。 待殿门合上,少年天子立刻站了起来,急声问冯林:“你没有把朕出宫是为母后寻寿礼一事说漏了吧?” 他也是太着急批阅奏折,竟然忘了叮嘱冯林一声。 冯林连忙躬身回道:“陛下孝心可鉴天地,此番特地为太后寿辰,出宫寻罕见之物做贺寿之礼,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奴婢安敢说漏一字? “因此先前太后问起宫外之事,奴婢只答体察民情。” 为免李太后生疑,他可是连那什么“海晏河清”的纸鸢一事,都特意隐去了呢。 少年天子满意地点点头,赏了冯林一盘果子。 转头,冯林就端了这盘果子孝敬干爹冯永亭。 “干爹还欠你那点儿吃的?”冯永亭睨了那盘果子一眼,笑骂道,“且拿回去自己嚼吧!” 冯林嘿嘿笑了笑,谄媚道:“多谢干爹疼爱!” 冯永亭呵呵笑了一阵,尖着嗓子慢条斯理地问道:“今日陛下出宫之事,你都跟太后娘娘禀报清楚了?” 冯林连忙回道:“差不多都禀报了。” 冯永亭盯了冯林一眼,道:“差不多?” 冯林立刻谄笑道:“这不是还没得干爹的准话儿,儿子不敢自作主张吗?” “糊涂东西!”冯永亭立刻变了脸,尖声骂道,“还不自己掌嘴!” 冯林一下子懵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却似已经自动自发地得了命令,啪啪掌嘴。 一下一下,掌掌到肉,不敢有丝毫耍滑。 一连打了十几下,冯永亭才不急不忙地道:“行了。” 冯林连忙停手,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谄媚笑道:“儿子不知错何处,还请干爹指点。” 刚才下手太重,嘴角都肿了,这会儿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了。 冯永亭冷哼一声,凉凉地瞥了冯林一眼,拿个果子在手里转了转,森然笑道:“看来,你是近日在陛下面前得了脸儿,便忘了自己是谁了?” “儿子不敢!”冯林立刻收了笑,伏身在地。 “哼!”冯永亭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果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啪—— 一室阒寂中,这声冷哼和果子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冯林心尖一颤,整个人伏得更低了,如秋风中的寒蝉,瑟瑟发抖。 第021章 玩弄股掌 许久,冯永亭才凉凉地道:“起来吧。” “多谢干爹!多谢干爹!”冯林连连磕头谢恩,额上很快红了一片。 “当初挑你近身服侍陛下,是看你机灵。如今看来,你这机灵得有点过了头了。”冯永亭慢条斯理地说着最让人绝望的话,“所以,从今后你不必再在陛下面前出现了!” 冯林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指甲死死地扣进掌心,直到指缝间沁出血来,冯林才算勉强找出一丝理智。 冯永亭冷眼看着血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到底没有继续赶人。 要成事,首先就得狠。 对别人要狠,对自己更得狠。 冯永亭端起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沫子,静静地看着冯林表演。 冯林见冯永亭没有喊人把他架出去,不由地松了口气,拳头却握得更紧了。 眼下,是他唯一自救的机会! 净身入宫,好不容易进了内书堂,读书识字,苦熬了十年,才认了冯永亭这个权势煊赫的干爹,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干爹责骂儿子糊涂,是因为儿子说错了话。”冯林伏身恭声道。 冯永亭继续刮着茶沫子,不说话。 冯林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儿子不该说‘还没有得干爹的准话儿’……” 怎么能把什么都告诉太后呢? 冯永亭放下茶盏,扬了扬嘴角。 还不算是太蠢,知道错在哪儿,也知道在这宫里说话得留一半。 冯永亭没有继续追究下去,问道:“说吧,还有什么事儿没来得及禀报太后娘娘?” 冯林听到“没来得及”四个字,就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不由地长吐一口气,却并不敢露了形迹,依旧伏在地上,恭声回道:“陛下说‘听说茶楼、酒肆、ji……咳咳,戏园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们也去梨香园,体察民情?’” 冯林学得惟妙惟肖。 冯永亭听罢冷笑道:“就这点子事?” 冯林点了点头,躬身回道:“陛下师从张首辅,饱读经书、通晓政理,克己勤政,怎么会自己想出这些话来?儿子只怕是,有人想要献媚陛下以邀宠,所以才拿了这些污糟玩意儿来诱引陛下……” 冯永亭眼底寒光一闪而过,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宫中谁不想邀宠?可也不见得个个都能获得圣眷。这点子风浪你都经不起,将来要我怎么放心?” 冯林一听,忍不住心潮澎湃,连忙叩首立誓道:“干爹放心,儿子谨记教诲,定然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的!” 呵,到底是年轻人,不够沉稳,一句似是而非的许诺就这么感恩戴德、喜形于色了! 不过,这样的人,用起来才顺手嘛。 冯永亭冷笑,将个果子在手里转来转去,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了,陛下今日出宫,可是为太后娘娘寻寿礼去的?”冯永亭蓦地出声问道。 冯林一愣,怔怔地对上冯永亭那玩味嘲弄的眼神,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情只有他和随行的御前侍卫知道,明明没有外泄,冯永亭又是怎么知道的? “干爹,我……”冯林目露惶恐与挣扎,声音干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行了。这几天,你就先歇着吧。”冯永亭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开口赶人。 冯林慌忙抬头辩解道:“干爹,我可以……” “可以什么?”冯永亭嘲弄地笑道,“可以违抗圣命,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说着,声音陡然冷厉起来:“真要是那样,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公然违抗圣命,万死难恕! 这是弄权的底线。 冯林吓得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那张脸,还怎么在陛下跟前伺候!”冯永亭收起厉色,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给了冯林一颗定心丸,“等伤养好了,再到陛下跟前伺候吧。免得‘惊扰’了圣驾,就是干爹也保不了你。” 明明最后一句话是威胁,警告他将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否则…… 但是冯林听了,一颗心却彻底落了地。 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被威胁。 “多谢干爹教诲,儿子告退。”冯林再三叩首,膝行退至殿门,这才起身,开门,躬身退了出去,又轻手轻脚地合上殿门。 门外一个内侍都没有,想来是冯永亭早就遣散了。 看来,今夜就算是他不来,冯永亭也会找他来问皇帝出宫的细节和目的。 冯林悄悄松了口气,摸了摸红肿的脸颊,低低垂首,借着夜色的遮掩,悄悄回了自己的住所。 …… 英国公府和皇宫内的波澜,黄宜安自然是无从得知。 她正琢磨着自家那两间铺子,该做什么生意才好呢。 虽然五丈风报酬丰厚,但是爹娘却从来都不舍得花用,尤其是父亲,总觉得他作为一家之主没有让妻儿生活无忧就已经够失败了,怎么还能用女儿辛苦挣的银子呢? 因此她想了许久,决定从自家的两间铺面入手,看能不能找个本钱少、利润稳的生意,慢慢地做起来。等铺子里有了进项,爹娘花用也会心安理得一些。 正好时序入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春日的脂粉用着不免稍显油腻,她便琢磨着做两瓶清爽的花露,一来自己用着舒爽,二来也可以馈赠亲朋好友,若是用得好,或许她可以试着开家花露铺子。毕竟是几十年后的宫廷配方,效用肯定不错。 五丈风最近正在全力准备李太后寿礼一事,鲜少再做新做新纸鸢,听说把库里存着的现货都挂出来售卖了,因此她倒也不必忙着设计新图样。 至于寿礼“海晏河清”,她拿了主意,剩下的是该找文人雅士挥毫泼墨,还是找最厉害的匠人扎制,或是找人试放,刘季自会安排妥当,也不用她操什么心。 闲下来的时间,正好试做花露。 黄宜安就地取材,准备拿院墙下那一溜儿茉莉花来试手。 王氏见了,也来帮忙摘花,一面笑道:“自打上回伤好了,你倒是越发喜欢捯饬这些东西了。” 先是纸鸢,如今又是花露。 “姑娘家又不能读书科考入仕,可不就摆弄些花儿粉儿的嘛~”黄宜安撒娇混了过去。 “这话倒是不错。”王氏点点头,一脸骄傲地说道,“不过,也不是个个姑娘都能有我家闺女这般厉害!” 上回五丈风又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也说是报酬,惊得她眼睛都直了。这才过去多久,五丈风就送了两百两银子过来! 照此下去……那银子还不得堆成小山? 第022章 太后疑心 “那倒是!”黄宜安嘻嘻笑道,“别的不敢说,内宅的消遣,我肯定比一般都精通得多!” 毕竟是几十年宫中生活锻炼出来的嘛! 母女二人一边摘花,一边说说笑笑。 在书房练字的黄栋听见,屁股在凳子上扭啊扭啊,不时地朝外张望,浑身上下都写满“我也想出去玩,可是我不得不留在书房练字”的无奈。 一旁看着的阿梅见了,指着纸上的字,提醒道:“少爷,小姐说,像这样字的需要重写十遍。” 阿梅打小儿跟着黄宜安,因此也认得字,虽然不大会写,但是字写得好不好,还是能够辨别出来的。更何况,什么样的字需要重新写,黄宜安早就定好了标准,她只管照章执行就是了。 黄栋看着阿梅指出来的那十来个字,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他总共才写十几个字,阿梅一下子就挑了十个让他罚写,这不是要故意要把他拘在书房一整天吗? 面对黄栋的不平,阿梅自岿然不动。 黄栋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哼了一声,坐直身子,老老实实地罚写。 谁让爹娘也都听姐姐的,非但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句话,反而他要是敢抱怨一句,就都帮着姐姐加倍地罚他呢?还说都是为了他好! 唉,谁让家里就数他最小呢,没地位啊…… 算了,就当是为了姐姐许诺的新纸鸢好了! 不过,姐姐会做什么新纸鸢给他呢? 黄栋渐渐走神…… “少爷,又错了。”阿梅尽职尽责。 “唉……”黄栋唉声叹气。 …… 张溪上门时,见墙角一溜儿的茉莉花大减,只在翠叶间零星点缀几点,不由地问道:“上次我来时还花团锦簇的呢,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只剩这零星几朵了?” “我摘了做茉莉花露呢。”黄宜安笑道,“等做好了,送给张姐姐一瓶试试。” 张溪大奇,问:“你还会做花露呢!” “瞎摆弄罢了。”黄宜安笑道,打趣张溪,“张姐姐见多识广,到时候可得指点我一二。” 张溪却扬眉自信道:“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虽然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不过见的倒是不少。前日进宫,太后娘娘正好赏了我几瓶花露,我这次来,也给你带了两瓶来。大内御制的花露,你看看对你调制花露可有用处。” 说到这几瓶花露,张溪不由地想起前日进宫的事来。 那日慈宁宫派人来宣,她和母亲如往常一样应召进宫。 参拜毕,便照例陪李太后说些家常。 其间,李太后又说起立后之事,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多言,便专心侍奉茶水,由母亲同李太后说话。 谁知没说两句,李太后话锋一转,关心起她的婚事来。 “溪丫头婚事可定下来了?是哪家的小子?”李太后语气和蔼地问道。 “还在相看呢。”母亲笑着回道,“只是这丫头有些淘气,性子定不下来,这亲事便还搁着呢。” 李太后听罢,轻啜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笑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让溪丫头给哀家做媳妇吧。” 她和母亲当时就惊呆了。 李太后却不疾不徐地说道:“前几日陛下出宫,召了池小子作陪,听说还见着了溪丫头……想来,他们几个情分不错。” 她当时惊得差点跳脚。 谁见过陛下? 谁又跟陛下情分不错? 好在母亲及时拉住了她,恭敬地婉辞道:“回太后,那日之事,犬子回家便告知臣妇了。陛下赏识犬子,是他做臣子的福分。至于小女,并不知陛下当时也在,所以失礼未曾拜见,还请太后恕罪。” 她立刻伏身请罪:“请太后、陛下恕罪。” 李太后静静地看了她们母女片刻,才抬手笑道:“哀家不过是随口一提,看把你们娘俩吓得。快快起来吧!” 她和母亲长舒一口气,谢恩起身,陪坐说话。 临拜别时,李太后便赏了她几瓶御制花露,笑着邀她有空去宫里玩耍。 她虽然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想这宫中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后族强大,历来为皇权所忌惮,因此本朝自开国以来,皇后出身普遍不高。英国公府乃开国功勋,又执掌军权,如今见皇帝与张池走得近,李太后担心她趁机入主后宫,英国公府会掣肘皇权,这也是自然之理。 然而理解归理解,只是一想到那日离宫之后,英国公夫人为了避嫌而给她安排的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张溪就忍不住头大,少不得在心里把皇帝埋怨一通。 跟早先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好好学习、励精图治,争取做一个治世明君不好吗?为什么突然起了出宫的念头,还每每都点她三哥作陪? 迎春会是这样,南海子游猎踏青也是这样,就连随便出个宫也特地召她三哥相伴! 她要是李太后,不疑心皇帝看上了张池,也得疑心是看上了张池的妹妹。 想到这里,张溪蓦地心头一动,道:“安妹妹,我能去看看你是怎么做花露的吗?” 说着话,悄悄冲黄宜安眨了眨眼睛。 黄宜安会意,起身笑道:“我带张姐姐过去。” 又吩咐阿梅:“你不用跟着了,仔细把张姐姐带来的花露收好。” 张溪亦吩咐兰心等人:“你们也无需跟着。” 两人便相携出了花厅。 清水淘干净的茉莉花正竹筛簸箕上沥水,张溪看了一眼,一面敷衍几句“细致”“手巧”之类的,一面四下里张望。 黄宜安好笑道:“放心吧,没人!” 张溪放了心,便压低声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从张池那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黄宜安。 “听三哥说,陛下在迎春会上就注意到你了,还赞你有傲气,敢和缃妹妹据理力争呢。 “还有,昨日我们去陶然居,陛下竟然就在三楼,他还跟三哥打听‘海晏河清’纸鸢一事,夸你聪敏呢! “还有还有,陛下楼时,恰巧在楼梯口见了咱们也下楼去,特地跟三哥问起哪个是你……” 黄宜安大吃一惊,蓦地想起前世入宫之后,情热时皇帝也曾拿迎春会上她和明缃争锋一事调笑她,不由地心中一震。 “你当时身边只带一个小丫鬟,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却敢跟丫鬟婆子簇拥的英国公府表小姐据理力争、毫不相让。朕就想啊,这是哪家的小姐,竟然这般厉害!”皇帝当时看着满面羞红的她含笑打趣道,“没想到后来,母后竟然定了你做皇后,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在后来漫长孤寂的宫中岁月里,已经逐渐褪色、消失的回忆,被张溪这一番话,又都勾了起来。 第023章 自己做主 张溪见黄宜安沉默不语,以为她惊呆了,连忙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急声道:“安妹妹?安妹妹?你没事吧?” 黄宜安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收拾好脸色,笑道:“我没事……就是,没有想到会君前失仪……” 张溪误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慰道:“没有的事。陛下对你只有夸赞,没有半分责备呢!” 可我怕的就是他的夸赞啊! 黄宜安心里发愁。 她虽然不至于因为皇帝的几句话,就疑心他看上了自己,甚至是要立自己为后,但是在皇帝那儿挂了名,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今生她可是半点都不想跟皇宫扯上关系了。 黄宜安打定主意,正色道:“我记得之前跟张姐姐说过,今生所求,不过家人平安喜乐。那宫墙太高,我不喜欢!” 一墙之隔,君臣有别,便是血脉亲情也得忍痛割断。 张溪怔了怔,见黄宜安不像看玩笑,遂郑重应道:“你放心。” 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此事,转回花厅,专心说起调制茉莉花露一事。 “我恰好带了一瓶茉莉花露,你看看对你做花露有无用处。”张溪笑道。 “那就多谢张姐姐了!”黄宜安爽然笑道。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张溪亦笑道。 心里却想,安妹妹这般坦然明爽,不知比家中那位娇矜的表妹好了多少。想她把香露分给明缃的时候,对方虽然温驯地含笑道谢,然而话里却满是掩藏不住的酸意和委屈。 “这都是托了表姐的福,我才能有幸见识这大内御制的花露。听说这桃花花露比不得蔷薇花露馥郁芬芳,不过我能得一瓶,也心满意足了。” 等明缃话说完,仅有的两瓶蔷薇花露便都由英国公夫人做主,全送给了她。 而那两瓶蔷薇花露,她本是打算留给自己和安妹妹用的。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啊…… 好在只是两瓶花露,只要母亲不被明缃哭两声,就把三哥也打包送她了就好! 想到这里,张溪不由地想起自己那已经排到六月的相亲,不免在心里又把皇帝埋怨了一遭。 …… 乾清宫内,李太后指着堆了满满一案桌的美人卷轴,问皇帝:“陛下也选了三四个月了,这皇后的人选,还是没有定下来吗?” 难得出一次慈庆宫的陈太后也笑着帮腔:“大齐所有适龄的未婚官家小姐,几乎都在这儿了,燕瘦环肥、各有千秋,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陛下的眼的?” “立后乃国之大事,务必慎重,孩儿岂敢轻率?”少年天子祁钰打太极,把球踢了出去,“况张首辅亦曾言,孩儿年岁尚小,不必急于立后,务要勤政克己,有功于社稷。” 首辅张圭这话,也对李太后和陈太后说过,大意是说帝后年龄太小的话,恐日后于皇嗣绵衍不利。 李太后和陈太后都是妇人,当然明白张圭这话有理,但她们更是太后,知道子嗣对于皇权来说有多么重要。 远的不说,就单说李太后,若不是诞下了皇帝,宫女出身的她如何能够与先帝元后陈太后平起平坐? “即便是如此,人选也可先定下来嘛!”李太后向来尊重信任首辅张圭,遂顺势劝说道,“先把人选定下来,至于封后大典,等到明年再举行也未尝不可。” 陈太后亦含笑劝道:“封后大典礼仪繁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早些定好人选,太常寺和礼部也好从容准备。” 这件事情,作为先帝元后的陈太后最有发言权。 见两宫太后步步紧逼,祁钰只得退让一步:“二位母后说得有理……可立后事关江山社稷,总得容孩儿再仔细斟酌斟酌。” 自从登基之后,张首辅和母后一外一内把他看管得十分严格。他成日间不是忙着学习规矩礼仪、治国方略,就是忙着学习批阅奏折、处理政务,卯时初起、亥时末息,从没有一刻懈怠。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立志要做一个明君,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带领大齐走向下一个盛世。 可是自从母后决定给他选后,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在一瞬之间,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这次,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顺从母后和张首辅,他要自己做回主! 可到底要怎么做主,要选个什么样的女子做皇后,相伴一生,他脑子里却如有层层迷雾遮挡,自己也看不清楚。 这话当然不能对两宫太后明说,所以他只能敷衍拖延——比如同意出席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却只是在叠翠轩与张池讨论兵,根本就没看过那些花枝招展的待选之人一眼。 他希望等理清自己的心思之后,再做这个攸关一生的决定。 李太后和陈太后相视一眼,俱都露出无奈的神色。 皇帝虽然孝顺尊敬她们,可他毕竟是皇帝,大齐江山的执掌者,尊贵如太后也不能越俎代庖,不顾皇帝的意愿强行为他立后。 “既是如此,那陛下便好自斟酌吧。哀家体迈不支,就先回慈庆宫了。”陈太后笑叹道。 她一生无子,幸得皇帝承欢膝下,又待她尊敬有加,便不由地纵容了他几分。 “孩儿恭送母后。”祁钰感激陈太后帮他打圆场,遂恭顺上前,亲自扶了陈太后。 李太后见状,只得作罢。 虽说如今慈庆、慈宁两宫在后宫分庭抗礼,然而陈太后毕竟是先帝元后,地位超然,又曾对她们母子有恩,既然陈太后发了话,那她就是有再多话要劝皇帝,也只能暂且压下。 “不必了。”陈太后拍了拍祁钰的手,笑得一脸慈爱,“陛下有这份孝心,哀家就知足了。听说张首辅今日给陛下布置了篇策论,哀家就不打扰陛下了。” 随行的宫人闻言立刻上前,从另一侧躬身搀扶陈太后。 祁钰见状便收回手,亲自送陈太后出了殿门。 …… 等茉莉花露做好,黄宜安试了试,觉得还不错,便吩咐阿梅往英国公府递了拜帖。 以她的性子,当然不愿意与英国公府牵扯太多。 但是张溪来家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要是不回访的话,只怕英国公府的人都要误以为她骄矜无礼、狂妄自大了。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张溪因此被有心人指摘“交友不慎”。 张溪接到黄宜安的帖子,自然是欣喜万分,当即便回帖邀请黄宜安第二日来府小聚。 黄宜安见了邀帖,便细心准备起来。 第024章 夫人何意 黄宜安以为这次只是她和张溪二人的小聚,谁料到了那儿才知道,竟是个十来人的小宴会。 “还请黄小姐见谅。”特地在英国公府大门外迎候的兰心,一见黄宜安乘车过来,立刻上前将人搀下马车,低声致歉,“表小姐临时起意,邀请了不少闺中好友来府小会,夫人知道了,吩咐世子夫人安排宴席,招待诸位小姐。” 黄宜安直觉不妙,却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多谢国公夫人盛情。” 兰心是英国公府的世仆,她总不能当着人面揣测表小姐明缃此举别有意图吧。况且张溪既然特地吩咐贴身侍婢兰心在此迎候告知,想来对此早有防备。 “眼下诸位小姐都在正房给夫人请安,小姐吩咐奴婢直接引黄小姐过去。”一路上,兰心低声将府中的情形一一言明,“表小姐宴请的有吏部右侍申大人家的小姐,还有同申小姐一起来的长洲主簿徐大人家的小姐,还有户部司务郑大人家的小姐……” 黄宜安脚步一顿,在垂花门下立柱,寒声问道:“谁?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 兰心一愣,不解道:“正是。黄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黄宜安袖间的手握了又握,勉强镇定下来,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兰心不疑有他,笑道:“那应是见过的了,迎春会上郑小姐也来了。” 黄宜安仔细想了想,却没有任何印象。 她重生在迎春会之后,迎春会时还对郑氏一无所知,且当日来赴会的官家小姐又多,她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黄宜安正要多打听几句,就听得前头张溪扬声笑道:“安妹妹来啦!” 黄宜安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身石榴红裙衫的张溪已经提着裙角直穿中庭向她跑来,螺髻上的嵌宝步摇随之叮叮咚咚地晃动,日光下光华灼灼。 黄宜安连忙整理好心绪,快步笑迎了上去:“张姐姐!” 张溪一把拉住黄宜安,连连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缃妹妹今日攒局,不然就和你另约他日了。” 说话间,冲黄宜安意味深长长地眨眨眼睛。 黄宜安用力握了握张溪的手以作回应,笑道:“没关系,人多才热闹嘛!” 话刚落音,就见明缃从正房出来,招手笑道:“黄小姐,你来迟了。” 语气温柔软和,却是一上来就是挑衅。 张溪眉梢一挑,就要回怼。 黄宜安却悄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抬头冲明缃笑道:“我原是想着如今天气渐热,难得晨起爽凉,不好来早了打扰国公夫人休息,因此特地晚来些。既是明小姐这么说,那一会儿我定要向国公夫人请罪才是。” 明缃和她之间的恩怨,英国公夫人一清二楚,却还是放了明缃出来挑衅。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她也不好再躲在张溪背后。 哪怕面对恃宠而骄、气焰嚣张的郑氏,她都没输过阵,皇后的范儿都端得稳稳的,区区一个明缃,还不至于把她吓到不敢回击。 皮里阳秋,可是后宫之人必备的技能。 明缃没有料到比起上次的毫不退让,黄宜安这回竟然还学会绵里藏针了,顿时一噎。 张溪抿了抿唇,悄悄冲黄宜安竖了竖大拇指。 明缃心中羞恼,面上却楚楚可怜地叫屈:“黄小姐这么说,是怪我们来早了,打扰姨母休息了?” 一个“我们”,便立刻把屋里的诸位小姐拉到了黄宜安的对立面。 张溪冷下脸来。 明缃这是铁了心要跟她杠上了。 黄宜安是她张溪请来的客人,明缃以为她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黄宜安却从容不迫地含笑伫立,等着能管住明缃的发话。 果然,下一刻就见储妈妈匆匆从房内赶出来,将明缃挡在身后,含笑做请:“黄小姐来了,快快有请。” 储妈妈作为英国公夫人的乳姐,她出面,代表的就是英国公夫人的意思。 明缃不敢再多言,心里却气得想吐血。 黄宜安颔首扬唇道谢:“有劳妈妈。” 说罢,和张溪携手步过中庭,与廊下立着的明缃擦肩而过,进了正堂。 储妈妈见人进去了,连忙转身,压低声音,焦急劝道:“我的好小姐,您和黄小姐有多大的仇怨,要这么过不去?陛下都帮黄小姐说话了,你难道要违逆圣意吗?” 火冒三丈的明缃顿时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 储妈妈叹息一声,终是不忍心,上前扶住明缃,温声劝道:“您还是先进去吧,夫人和诸位小姐都等着呢。” 明缃一口牙咬了又咬,好容易才把这口气压了下去,随储妈妈进了正堂。 英国公夫人打从张溪出去迎人,便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自然将明缃和黄宜安的对话都听在耳中。虽未亲眼看见,但从话语,便能想见当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地对黄宜安又高看了一分。 等黄宜安进来向她请安时,英国公夫人便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肤白眉黛、杏眼桃腮、亭亭玉立,虽不算绝色,但也姿容出众。一袭梅子青裙衫,点缀些珍珠首饰,少了一分稚气,多了一分端庄雅静。 黄宜安敛衽屈膝,含笑施礼道:“见过夫人。”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举止得宜,不免又多了一分欢喜,遂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黄宜安又施一礼,方才起身,谦逊道:“今日上门叨扰,略备薄礼,还望夫人笑纳。” 阿梅便捧着礼盒上前,躬身奉上。 储妈妈含笑接过。 “好孩子,你有心了。”英国公夫人笑道,却并没有当众打开锦盒看礼。 黄家官小财薄,万一礼物微薄,当众打开岂不是让黄宜安难堪? 明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等英国公夫人话音一落,她便一脸好奇地问道:“这锦盒十分雅致,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黄小姐,我能打开看看吗?” 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英国公夫人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淘气,哪有当人面拆礼的?莫要失了规矩。” 显然是把明缃的无礼要求当作顽皮……又或者,明知明缃的恶意,却仍旧选择纵容。 黄宜安只微笑站立,并不言语。 不管英国公夫人怎么想的,她作为客人,在英国公夫人当众回护之后,都不该再咄咄逼人。 真让明缃再接着闹下去,丢脸的可不是她。 第025章 堪做庶媳 英国公夫人显然不想再纵容明缃胡闹下去,因此笑道:“你们自在去玩吧。溪姐儿和缃姐儿要招待好客人。” 众女便施礼告辞。 待人都走远了,英国公夫人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人,只留下储妈妈说话。 “你觉得黄家那丫头怎么样?”英国公夫人含笑问道。 储妈妈见英国公夫人语气亲昵,便知是心中满意,遂顺着话答道:“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又举止得宜,大方端庄,让人一看就喜欢。” 英国公夫人含笑点头,道:“原本溪姐儿每每夸赞她聪敏端静,我还只当是小孩子家遇到对脾气的,就喜欢言过其实。今日见了,却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既不任人拿捏,也不一味刚强;该进时绝不退缩,该退时绝不恋战。 更难得的是,那孩子似乎猜到了她对缃姐儿有意无意的纵容,因此从容不迫,单等她出手。 英国公夫人是越想越满意。 “小姐一向看人极准。”储妈妈笑应道。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扬眉笑道:“这话不错,溪姐儿随我!” 储妈妈忍住笑,奉承道:“夫人看人自然是极准的,不然当初也不能在那么多上门求亲的人之中,独独挑中了国公爷。” 英国公夫人想起往事,不由地抿唇一笑,语带追忆道:“是啊。当初人人都说他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甚至还有人揣测英国公府的基业要败在他的手里。 “可谁知他承了爵,上了战场,屡立奇功,竟成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世宗皇帝在位时,骂神兵科给事中欧阳敬接连弹劾,事涉包括老爷和山西、浙江总兵等在内共九人,事后其他八人均遭贬黜,只有老爷一个人毫发未损。自那以后,一向唯恐天下不乱、风闻奏议的言官们便再也不敢随便动他了。” 储妈妈笑应道:“这都是世宗皇帝顾念旧情,也多亏了夫人多方筹谋,替国公爷谋划奔走!” 国公爷英武无敌,令敌人闻风丧胆,却不免有几分武将的鲁莽焦躁,遇到言官们一向是一言不合就想动拳头的。 多亏有夫人拦着,又私下入宫求了太后,有赖祖宗基业,此关才算是平安度过。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几个孩子也就世子和溪姐儿随了我,其他的都跟他爹一个脾气。就是澜哥儿生母去得早,打小养在我身边,却也跟国公爷一个脾性!” 储妈妈笑道:“所以夫人才费尽心思,想要给小少爷找一个沉稳机敏的妻子,日后好帮扶他嘛。”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就是池哥儿,将来也得找个这样的媳妇!” 储妈妈闻言,神色微变,笑容便有了几分勉强。 表小姐性子虽然温驯随和,却少了几分沉着机敏,不知到时候夫人会不会反对她和三少爷这桩亲事…… 英国公夫人却没有注意到储妈妈的异常,吩咐道:“黄家那里,着人好好打听一番,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先派人上门探探口风。小丫头才十三岁,先把亲事悄悄定下来,等她及笄后再正式议亲也不晚。” 说着,打开黄宜安的拜礼,是一对绣着宝相花的抹额,质地上佳,针脚绵密,可见是用了心的。 英国公夫人笑道:“瞧瞧,这礼物送得多好!” 既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又真心诚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 黄宜安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打算自然是一无所知,眼下她正和诸位小姐一起,由张溪和明缃领着逛园子。 英国公府作为开国功勋,绵延两百余年,宅子自然也是一扩再扩,东西三路,几乎占了整条巷子,因此后花园也十分轩丽敞阔。叠石为山,通渠为池,花木繁植,亭台玲珑,更兼假山竹木掩映之下,一步一景,令人应接不暇。 盛夏渐至,葱茏花木间蝉鸣渐起,更有莺雀啾啾,缓步其间,不仅凉意森森,亦颇多野趣。 明缃虽然厌恶黄宜安,但是有储妈妈警告在前,更兼要在诸家小姐面前做个待人接物温婉宽厚的主人,因此倒也不曾刻意为难她,偶尔言语讥刺几句,也都被黄宜安不慌不忙地挡了回去。 当着外人的面,张溪不好发作,便借故隔开两人。 “这时节最好的消遣莫如泛舟,池岸绿树葱茏,池上凉风习习,又恰逢湖里早莲初绽,泛舟其间,最是畅意。”张溪笑道,“诸位觉得如何?” 大家都笑说好。 明缃便起身笑道:“诸位请稍待,我这就去吩咐下去。” 此举在张池意料之中。 明缃从不吝于人前表现她的温婉周到,以及在国公府的独特地位。 张溪遂顺势笑道:“那就有劳缃妹妹了。” “我同缃姐姐一起去。”一直伴在明缃左右的郑玉烟,起身含笑追了上去。 明缃驻足等她跟上,两人方携手说笑而去。 黄宜安目光亦随之跟上,神情喜怒莫辨。 张溪见黄宜安心一路上不在焉的,这会儿又盯着明缃的背影看,还以为她是被明缃接连为难心中不快,因此心中十分歉疚。 “安妹妹,实在是对不住,下次我再单邀你来家里玩。”张溪趁其他人在廊下逗鸟,小声致歉。 黄宜安收回目光,笑道:“张姐姐不必在意。” 明缃的那些言语挑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让她心烦意乱的是一直紧贴着明缃的郑氏——如今仅十二岁的郑玉烟。 和前世的高高在上、飞扬跋扈的皇贵妃不同,此时的郑玉烟天真烂漫、性情随和,即便是面对她这样的九品文官之女,亦是亲近有加、纯真无害。 使得她浑身竖起的芒刺,根本找不到下扎的地方。 两人正在低头细语,申小姐缓步走了过来,边行边向张溪笑道:“早就听闻国公府的早莲品相极佳,叶若翠玉,花似水晶,晨绽暮敛,美不胜收,恰如温飞卿所云‘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今日我们总算是能一饱眼福了。” 张溪便笑着迎了上去,打趣道:“还是申姐姐才情高世,我平日里只觉得它们开得好看,倒想不出这般情韵绵长的诗句来。今日我们家的早莲沾了申姐姐的文气,想必来日会开得更加清艳绝尘。” 申小姐微红了脸颊,抬手拿扇去扑张溪,玩笑道:“张妹妹这张嘴,真真是比百灵鸟还动听。” 张溪笑着躲开了。 两个人闹在一处。 其他人见状便都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顿时轻快活络不少。 明缃和郑玉烟二人挽手归来,见众人笑闹,少不得问起缘由。得知内情后,便也都笑着奉承申小姐。 惹得申小姐面颊绯红。 好在船娘很快来请,申小姐这才“脱困”。 第026章 暗潮汹涌 一行共九人,分乘三只小舟。 申小姐和徐小姐同来,自然是不愿意分开。 郑玉烟又一直粘着明缃。 张溪正在为难之际,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和申小姐她们同乘吧。” 申小姐是一群来客中身份最贵重的,张溪作为主人,自然不好不作陪。 “那你一个人……”张溪有些迟疑。 毕竟这一群人中,只有黄宜安是她邀请来的,要她撇下黄宜安去与申小姐她们同乘,总觉得不合适。 “大家同游一湖,我哪里是一个人。”黄宜安眨眨眼,玩笑道。 眼见着申小姐和徐小姐打算登舟了,张溪只得歉然道:“那你自己小心。” 黄宜安点点头,催促道:“张姐姐快去吧,让申小姐在船上等反而不美!” 张溪只得抬步追上申小姐,率先登舟,又伸手接了申小姐和徐小姐上了小舟。 一旁明缃见了,不由地心中发闷。 明明申小姐是她特地请来的,现在却被张溪截了胡! 这么一想,便对身边紧贴着她不放的郑玉烟,生了一丝厌恶。 若不是郑玉烟缠着她,她与申小姐和徐小姐二人同乘,哪里还有张溪什么事? 转头瞥见落单的黄宜安,明缃心下一转,抬头笑道:“既然表姐与申姐姐和徐小姐同乘,那黄小姐不如就跟我和玉烟同乘一舟吧?” 张溪闻言立刻看了过来,目露担忧。 黄宜安回以一笑,冲明缃坦然致谢:“那就有劳明小姐了。” 说罢,施施然登舟而去。 剩下的三人,自然是同乘一舟。 船行至池中,只见偌大的湖面泛起粼粼金光,清圆的翠叶在金光中铺展开去,翠叶间莹润的白莲、红莲或含苞待放,或明艳初绽,清雅动人。 “看到眼前这景儿,才恍然觉知申姐姐方才吟诵的温飞卿的那两句诗十分贴切传神。”明缃环视一周,笑道,“不如,咱们便以这莲花为题,来个即景诗会如何?” 话刚落音,就被张溪否了。 “可千万别。”张溪连连摆手,苦笑道,“你们知道的,我是最怕作诗的。” 身为将门之女,张溪虽然识文断字,但作诗是万万不沾的。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清楚。 明缃闻言脸色微沉。 她只想着借机捧申小姐、踩黄宜安,怎么忘了张溪也不喜作诗了。更没有想到,张溪会立刻否了她的提议,半点都不顾念与之同乘的申小姐的意愿。 从明缃一开口,黄宜安便知对方是冲着她来。 只怕在明缃的心里,像她这样的九品小官之女,跟作诗这样高雅的事情是完全不沾边的。 前世她也确实吃过这方面的亏。 不过,多活了一辈子,不过是诌几句诗嘛,对于一向信奉“艺多不压身”的皇后娘娘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申小姐担心眼前这对表姊妹因自己而生了罅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遂笑着打圆场,道:“作不作诗的有什么要紧?咱们女子又无需考取功名,读书作诗,不过是在明晓事理之外,图一消遣罢了。” 明缃立刻笑着奉承道:“正是申姐姐说的这个理儿!” 说罢,瞥了郑玉烟一眼。 郑玉烟会意,顺势提议道:“既是消遣,便也不必非得自作。不如我们来集句如何?总比干赏花有趣些。” 张溪见申小姐含笑看问过来,显然是同意郑玉烟的提议的,只得笑着告饶:“那若是我对不上来,你们可不许笑话!” 大不了,她陪着黄宜安一起丢脸好了。 黄宜安却从容不迫,等着明缃和郑玉烟出招。 “那就请申姐姐先来好了。申姐姐可是状元公的女儿,才情出众,由她开场,再合适不过了!”明缃笑道,“剩下的按照船次依次而行。答不出者,便……罚她给大家摘莲花!摘回去大家养在碗里,观赏也便宜。” 她刚才就看出来了,申小姐对于满池的早莲十分喜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申小姐便笑道:“承蒙各位错爱,那我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说罢,环视一周,微扬下巴,朗声道:“有色无香或无实,三种俱全为第一。” “好!”明缃鼓掌赞道,“莲花当得此句!申姐姐亦当得此句!” 张溪很看不惯明缃对申小姐的奉承,略一思索,笑道:“如此,我便取个巧儿,‘疑如娇媚弱女子,乃似刚正奇丈夫’。” 与申小姐先前所吟同出一诗,这个巧儿取得立刻便落了下乘。 黄宜安哭笑不得,张溪这是担心她吟不出,特地先铺垫好了么。 徐小姐笑赞道:“虽是取巧,然此句亦有大气魄,巾帼不让须眉,与张小姐将门之女正是相宜。” 虽然同样意在夸赞,格调却高出明缃一筹。 说罢,徐小姐也吟一联,道:“岸柳染绿清溪水,荷香沁沏金色秋。” 自然也引得几句夸赞。 明缃随即接道:“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还生渺渺愁。” 郑玉烟拍手叫好:“譬喻鲜明,明姐姐正是美人对俏莲呢!” 说罢,郑玉烟冲黄宜安微微一笑,谦逊做请:“黄小姐先请。” 黄宜安也不假意谦虚客套,从容吟诵道:“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 临舟的张溪听罢,想起黄宜安只求“家人喜乐平安”之语,不由地暗自点头。 郑玉烟不吝赞叹道:“果有从容淡静之气度。” 黄宜安含笑颔首作谢,心里想的却是前世郑氏将她的端静淑嘉嗤作畏缩猥琐的趾高气昂的模样。 郑玉烟随即也吟一联:“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黄宜安闻言心下一转,佯作打趣笑道:“郑小姐和明小姐要好,竟连作诗也都不约而同地与美人较上劲儿了。” 明缃以莲花喻美人,自得美貌;郑玉烟却言莲花不及美人之美,自视更高。 实在是有趣! 明缃自然听出了黄宜安言下之意,暗地里剜了郑玉烟一眼,口中却温柔谦逊道:“我和郑妹妹交好,便是集句都想到了一处呢!” 郑玉烟勉强笑应一声,心中忐忑不安。 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的明缃——英国公府的表小姐,可万万不能因此把人给得罪了。 这么一想,便对出言挑拨的黄宜安生出十分不满来。 “叠翠轩那一跌,怎么就没把她……”郑玉烟咬牙暗恨,却不意对上黄宜安清冷玩味的目光,连忙把心中的怨诽都吞了下去,心虚地别开脸去。 …… 第027章 计议已定 集句三五轮过,日光渐盛,水面纵有凉风也晒得慌,大家便都没了游湖赏莲的心思。 明缃见黄宜安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佳言丽句信手拈来,丝毫没被难住,反倒是她和郑玉烟被黄宜安暗讽了几回,便也歇了集句逞才的心思,提议上岸。 众女纷纷附和。 按照约定,输的人要采莲送给赢的人。 张溪见在场的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又多是生长在北方,只怕大都不会洑水,坐在舟上都还唯恐乱动会跌下水去,更别说是探出身子采莲了,遂笑道:“也不必咱们动手,看上那一朵,尽管吩咐船娘去采。咱们且上岸歇着去。” 众女自是纷纷叫好。 尤其是输的那两个,闻言不由地长吐一口气,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等小舟靠了岸,众女在岸边的石凳上稍作歇息,船娘便捧着莲花回来了。 大家各自拿了自己挑中的莲花,一路分花拂柳,说说笑笑地往摆午膳的水榭行去。 世子夫人小储氏已经等在那里了。 听闻人声,世子夫人便出了水榭,迎到石径处。 众女见了,连忙都上前见礼。 世子夫人目光在黄宜安身上停了一瞬,温声对众女笑道:“午膳已经摆在水榭了,我还要去母亲那里,你们小姐妹自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杨妈妈。” 侍立一旁的杨妈妈,闻言连忙上前给众女见礼。 众女齐声道谢,目送世子夫人离去。 …… 世子夫人一路到了正房,正赶上储妈妈吩咐摆膳,便扶了英国公夫人落座,又亲自安箸调羹。 “你别忙了,坐下一起用膳。”英国公夫人笑道,“膳后,我有话同你说。” 世子夫人便笑着道了声“是”,在英国公夫人下首坐下。 自有丫鬟布菜。 膳后,漱口净手毕,婆媳二人移座榻上,吃茶闲话。 “黄家那丫头,你见着了?觉得怎么样?”英国公夫人笑问道。 世子夫人点头笑应道:“见到了。人多,儿媳也不好与之多谈。不过规矩礼仪倒是都周全合宜,不出挑,也不出错,瞧着是个稳重的。” 末了,又笑补了一句:“杏眼桃腮,长得也俊俏,配得上澜弟。” 英国公夫人笑嗔道:“就数你机灵?这事儿跟澜哥儿有什么关系?” 世子夫人嘻嘻笑道:“母亲虽没有明说,儿媳也猜得出来。黄小姐才十三岁,配池弟有些小,配澜弟却正合适!母亲特地打听人家姑娘,难道不是想给澜弟挑个可意的媳妇儿吗?” 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黄家门第实在是太低,配不上张池这个嫡子。 她虽是英国公夫人娘家隔了房头的侄女,也自小得英国公夫人的喜爱,长大了更是由英国公夫人一力做主,嫁给了世子张潭,成为人人称羡的世子夫人。 嫁过来之后,她也时常像小时候一般在英国公夫人面前顽皮说笑,但心里却很清楚,英国公夫人是姑母更是婆母,有些话,便是她这个得宠的娘家侄女也不好明说。 英国公夫人哈哈大笑,拿指头轻点了点世子夫人的额头,道:“你啊你,打小就数你机灵!” 玩笑罢,英国公夫人正色问答:“那你觉得这门亲事可行吗?” “既然是母亲看准的,定然不会错的!”世子夫人全然信赖地笑道,“更何况溪妹妹也看重黄小姐,想来那黄小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语罢,又迟疑道:“只是,黄家门第太低,外人见了,会不会徒生议论?” 毕竟,张澜是个生母早逝的庶子,若是嫡母给他安排了一个官职低微的岳家,不明真相的人难免会背后议论。时间久了,就怕张澜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念头,到时候家宅不宁,可不是枉费了英国公夫人这般苦心安排吗? 英国公夫人不以为意,淡然笑道:“这有何难?到时候池哥儿成亲,也找个相当的岳家就是了。” 嫡子、庶子岳家相当,任谁也挑不出她的理儿来。 世子夫人闻言大惊,半晌,试探道:“母亲主意定了?”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肃然道:“慈圣皇太后那日召我和溪姐儿进宫,显然是担忧咱们家有送溪姐儿入宫之意,特地敲打提点的。既然宫里已经起了忌惮之心,那池哥儿和澜哥儿的婚事就得慎之又慎。 “你看太祖皇帝开创本朝,封赏了多少开国功勋,赏赐了多少免死铁券。可是后来还不是治罪的治罪,夺权的夺权。如今也就只剩下咱们这一家子了。 “英国公府要想长盛不衰,就得学会让人放心。” 否则荣华至极、无可封赏之时,便是大厦倾覆之日。 世子夫人肃然点头,道:“既然母亲已经谋划定了,那儿媳明日就着人打听去。” …… 黄宜安浑然不知,自己不过是礼尚往来拜访了英国公府一次,竟然差点把终身大事都定了下来。 她如今满脑子都是郑玉烟那天真烂漫、温驯随和的模样,甚至因为张溪格外看重她,郑玉烟面对她时不免还有几分讨好。即便是她与明缃暗中交手时顺带着捎上了郑玉烟,对方也只是一脸灿然地笑,浑似懵然未觉。 跟前世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的郑氏简直就是两个人! 王氏见女儿自打到英国公府做客回来之后,便心事重重的,问了几次都被敷衍了过去,心中不免担忧。 恰逢李太后寿辰将至,刘秀时常来请黄宜安帮忙看制寿礼“海晏河清”纸鸢,王氏倒也没有时间仔细询问。 五月初三这日,黄宜安在院中的碧梧树下,向着慈宁宫的方向遥遥祝祷,惟愿李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还有,和皇帝不要再如前世一般,最终从母慈子孝走向了剑拔弩张。 她也做过母亲,知道李太后严厉管束的表象之下,是对皇帝的拳拳慈母情怀,而皇帝却为了一个女人跟她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甚至不惜为之与整个朝堂为敌,不知让李太后暗地里流了几多眼泪、生了多少白发…… 五月初四一大早,张溪便乘车赶来黄家。 黄宜安正在厨房揉面,听得张溪大早来访,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慌忙连手都来不及洗,就迎了出去。 人刚到正院,张溪就跨过了垂花门。 “安妹妹,好消息!昨日……”张溪兴高采烈,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就见黄宜安腰间系着的围裙和沾满面粉的双手,不由地一顿,讶然道,“你还自己下厨?” 她知道黄家并不宽裕,所使下人也仅有阿梅、大春以及他们兄妹俩的寡母王婆子,针织、浆洗之类的活计也常要自己动手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黄宜安竟然还要自己下厨! 第028章 堪称荒唐 黄宜安见张溪眼睛瞪得老大,不由地好笑,道:“灶上一向是王婆婆在打理的,我也就是偶尔兴致来了,才下厨摆弄一回。” 张溪往常上门,都会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她要准备待客,自然就不会下厨了。 谁知张溪今日会早饭没吃就突然造访,才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张溪了然点头,一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你做什么呢?我能一起去瞧瞧吗?” “蒸花卷、煎饺饵。”黄宜安笑道,举了举沾满面的手,问,“张姐姐要试试吗?” “当然!”张溪毫不忸怩,一面推着黄宜安往后罩房行去,一面絮絮叨叨,“花卷是用花做吗?我倒是吃过做成各种花的点心,这两者一样吗?饺饵为什么不是蒸或煮,而要用煎的?还有……” 黄宜安一一耐心解释:“不是,是把发面扭成股儿……可佐以葱花之类……饺饵煎了之后,外酥里嫩,嗯,跟吃有馅儿的油饼有点相似,只是外皮更香脆一些……” 兰心见两人边说边走远了,连忙把登门礼交给阿梅,自己也追了上去。 王氏正在厨房忙活,不意黄宜安竟然把张溪也一起带来了,忙嗔怪道:“你怎么把张小姐领这里来了?快去梳洗了,陪张小姐去花厅吃茶。” 兰心连忙上前屈膝笑道:“黄夫人是长辈,且去歇着吧,这里有奴婢们帮忙照看就行了。” 王氏扫了一眼张溪带来的丫鬟婆子,不免迟疑。 小小的厨房,确实站不下这许多人。 黄宜安笑劝道:“母亲且安心去歇着吧,张姐姐又不是外人。” 这话深得张溪之心,她也连忙笑着帮劝。 于是王氏迷迷糊糊地就被兰心等人拥了出去,直回到正院才清醒过来:她竟然自己歇着,让英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在灶上做早饭! 太离谱了! 幸好老爷今日上衙去得早,否则撞上了,还不得数落她怠慢了贵客? 王氏在正房晕晕乎乎,张溪也在厨房忙得晕头转向。 “不对,张姐姐,面团不是沙袋,要揉不要捶打……” “小姐,你包的饺饵露馅了……” “等等,张姐姐!花卷刚做好,略放一会儿,发好了才能上锅蒸……” “哎呀,油炸了,大家快都躲开……” …… 王婆子看着因为张溪的加入而兵荒马乱的厨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收拾满厨房撒乱的东西。 一顿早饭,就在这惊忙慌乱中,终于端上了桌。 张溪看看黄宜安做的宣软喷香的蒸花卷和外酥里嫩的煎饺饵,再看看自己做的那些看不出形状的那些面团,不由地十分泄气。 “张姐姐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黄宜安安慰她道,“我也是学了许久,才学会的呢!” 张溪长叹一声,自暴自弃:“算了,一时兴起玩一回也就算了,与其花时间摆弄这些面团,还不如去打沙袋!” 黄宜安只得又安慰她,说揉面和打沙袋一样,没有优劣之分,只是看个人喜好罢了。 说好说歹,张溪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兰心在一旁看着直叹气,明明小姐比黄小姐还大两岁,平日里瞧着也颇为沉稳,怎么一到黄小姐跟前,就一副小孩子的撒娇无赖样呢…… 等吃过早饭,两人在廊下坐着吃茶闲话,赏墙根下水缸里养着的那几株含苞待放的荷花。 黄宜安这才想起问道:“对了,张姐姐今日匆促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张溪一拍脑袋,笑叹道:“哎呀,你看看我,被蒸花卷、煎饺饵弄得正事都忘了!” 说着,一脸兴奋地说道:“昨日五丈风贺寿的‘海晏河清’纸鸢在慈圣太后的寿辰上大放异彩,不仅太后娘娘赞誉有加,就连陛下也不吝嘉奖,当场御书‘天下第一纸鸢’赐给五丈风! “这下,五丈风算是彻底扬名天下,把其他同行都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黄宜安闻言十分震动。 李太后赞誉有加她能理解,怎么就连皇帝也掺一脚? 要知道,张首辅和李太后一向对皇帝管束极严,当初就因为皇帝自得书法出众,多写了几幅字赏赐给臣子,向张首辅邀赞,就被张首辅严厉教导:“梁武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皆能文章擅绘画,然皆无救于亡乱。由此可见,君德之大,不在技艺之间也。” 皇帝闻言心惊,从此便放弃了书法,一头扎进书堆中,学习以往圣君的德行与操守,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带领大齐走向辉煌盛世。 这样的皇帝,怎么会为纸鸢这类玩物御笔题词? 黄宜安不解。 这世皇帝好像跟前世有点不一样了,和前世那个安坐皇宫不出、埋头处理政务的皇帝比起来,这半年来皇帝的行为堪称“荒唐”。 比如迎春会上于叠翠轩暗中观察众女,比如上巳节去南海子踏春游猎,比如上次微服出宫吃茶听戏,再比如眼下一向“惜字如金”的他,竟会为五丈风御笔亲题“天下第一纸鸢”…… 想了许久,黄宜安才替皇帝此举想出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皇帝大约是为了孝敬李太后,哄她老人家开心吧。 毕竟,此时的皇帝还是十分敬重孝顺李太后的。 黄宜安出神这会儿,张溪已经巴拉巴拉地把寿宴上“海清河晏”纸鸢万众瞩目的盛况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这回,刘少东可得好好地谢谢你!”张溪与有荣焉,抬起下巴傲然道,“不然我都不答应!” 黄宜安笑笑,没有说话。 该她的,她自然不会推让。 不过,五丈风这回为了邀名,只怕没少花银子邀名士作画、疏通关系……看在刘季以往的诚意上,她决定对方给多给少她都接着。 做生意嘛,目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 五丈风屹立不倒,她才能财源不断。 事实证明,刘季也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哪怕此次献寿所费巨大,他还是及时给黄宜安送来了丰厚的报酬——三百两银子。 加上上次的一百两,这次寿礼黄宜安共计获酬白银四百两。 王氏看到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花花的银子,眼睛差点没被晃瞎了。 “这,这么多银子?”王氏犹自不敢相信。 不就是个纸鸢嘛,不能吃也不能喝的,竟然能值这么多银子? “这次可不是普通的纸鸢,是献给慈圣皇太后的寿礼!”黄宜安笑道,接着便把“海晏河清”和皇帝的御笔题词之事一一都告诉了王氏。 惊得王氏双眼圆瞪,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知道自家闺女厉害,但是还远没有料到竟然有这么厉害! 第029章 小富即安 黄伟回家得知此事,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夸赞女儿之余,又不由地捻须自得,不愧是他的女儿,就是厉害! “这些银子都存下来,一文不动,将来都留给你做嫁妆!”王氏笑道。 女儿这么出色,将来定然得给她寻个样样都出色的好夫婿。若是对方门第比自家高,可不得多多陪嫁,免得女儿嫁过去之后被人看扁了嘛。 黄宜安却笑道:“银子捏在手里,是多少永远都是多少。倒不如拿出去做些买卖。正好咱家的那两间铺子租期也快要到了,不如好好地粉刷一下,咱们自己做生意,不比赁给别人单收几个租子强。” 像前世她在宫中倒是积攒了不少分例赏赐,平日里也觉得那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是直到西北边境吃紧,她把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充作军费,甚至还动员其他宫妃捐钱捐物…… 可在庞大的军费面前,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想到她在宫中锦衣玉食,边境将士却饿着肚子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不觉十分惭愧,便连郑氏的挑衅讥刺都觉得分外无聊…… 黄伟和王氏没料到女儿有这打算,一时都愣住了。 “喜姐儿这是主意定了?”片刻后,黄伟开口问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喜姐儿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自打上次伤后痊愈,行事便愈发果决了。若是她拿定了主意要把这些银子拿去做生意,只怕还真没有人能够劝得动。 “女儿已经想了许久了。”黄宜安笑道,又转向王氏道,“娘可还记得上回我做的茉莉花露?” 王氏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笑道:“你别说,花露香味清淡、清爽滋润,很适合天热时搽用。上次给你二婶送去了些,她和宁姐儿试用后也都说很好。” 顿了顿,王氏讶然问道:“喜姐儿该不会是想做花露生意吧?”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除了花露,胭脂、头油之类的也可以做些来卖。” 毕竟,前世为了打发无聊而漫长的宫中岁月,她可是学会了不少手艺,尤其是脂粉之类的女人常用的东西——谁让后宫就是女人多呢! 说罢,为了给自家爹娘信心,黄宜安又劝道:“上次我送了两瓶茉莉花露给张姐姐,她用了也说不比御赐的花露差。只是因器具不够精良,所以比起御赐花露稍显粗糙了些。 “不过眼下有了这些银子,那些都不是问题了。” 五丈风先后给她送来共计五百两银子,本钱尚算充裕。 “可是你一个人哪里做得了许多?”王氏不大赞同。 又不是做几瓶自己用,或是多做两瓶馈赠亲朋好友,做生意那可是需要充足的现货的。 黄宜安笑道:“所以我准备先不在铺子里销售,只先馈赠亲朋好友。等名气打开了,再接受少量的私人订货。直到时机成熟了,再招人、建作坊,批量售卖。” “爹不同意。”黄伟难得强硬一次,一票否决。 “为什么?”黄宜安不解地问。 父亲一向偏疼她些,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十有八九都会满足。所以她原本以为,即便是遭到反对,那也只可能是来自母亲,万万没想到却是父亲。 “喜姐儿,咱们家虽然不算宽裕,但是并不缺衣少食,根本不需要你这么辛苦去赚钱。”黄伟正色道,“爹并不是觉得要女儿挣钱有伤面子,只是觉得眼下咱们的生活就很好了,又何必要你劳心劳力,去赚更多咱们根本就花不了的银子呢?” 黄宜安看着黄伟皱起的眉头,无奈叹气。 她怎么忘了,父亲一向是小富即安的。否则前世也不会劝她不要让皇帝赐爵了。 王氏见状,也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爹爹说得对,银子挣得再多,花不了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闺女如今十三岁了,私下里都可以相看了。与其辛辛苦苦地想着怎么挣钱,倒不如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擦亮眼睛,找一个好夫婿! 黄宜安见父母一致反对,知道今日这事是成不了了,便也不再执拗坚持。 做了三十多年形同虚设的皇后,她学得最精通的本领,便是适时地隐忍退让。 见黄宜安服软,黄伟和王氏夫妻两个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才吐出去,第二天便又被另一件事惊得呼吸一窒。 五月初十,恰逢休沐,黄伟便利用难得的空闲,亲自检查黄栋的课业。 先从背诵《三字经》查起。 黄栋摇头晃脑,口齿清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王氏和黄宜安在一旁坐着,一边做针线,一边含笑听着,目露欣慰。 一段背完,黄伟正准备继续考校文意,阿梅便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储妈妈来了,说是要见夫人。” 众人闻言,都十分惊讶。 往常张溪都是派张妈妈上门递帖子,并且指定交给黄宜安的。怎么今天上门的却是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储妈妈,而且还指明要见王氏呢? “娘您快去瞧瞧吧,总不好让人一直等着。”黄宜安催促道。 王氏点点头,连忙起身去了。 等王氏换了件见客的衣服,到了花厅,储妈妈连忙起身见礼,笑道:“见过黄夫人。” 王氏含笑点头,伸手请坐,问道:“储妈妈今日前来,可是国公夫人有何差遣?” “不敢不敢。”储妈妈连忙躬身笑应道,却并不落座,样子十分恭敬。 王氏心中大疑。 储妈妈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下人,却因是英国公夫人的乳姐而颇受人敬重,别说是黄家这样的门户了,就是六七品人家的女眷,见了储妈妈也得客气地招呼一句。 可为何今日储妈妈姿态摆得如此之低? 王氏正在疑惑之间,储妈妈已经吩咐随来的婆子把礼物奉上。 虽然隔着盒子,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从盒子的精美外观来看,只怕内里装着的东西也不便宜。 “夫人怜惜黄小姐在迎春会上受了委屈,又爱她端静机敏、宽容豁达,所以今日特地着我等前来,送上这些礼物,聊表心意。”储妈妈笑道。 出于一个有女儿的母亲的直觉,王氏觉得今日这事不简单,连忙起身笑道:“国公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对于储妈妈的话却全都默认了。 默认黄宜安受了委屈,也默认黄宜安出众不俗。 储妈妈见状不由地暗自赞赏,面对权贵不卑不亢,黄小姐敢于迎春会上和表小姐相争,这性子大约是随了母亲吧。 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品性肯定不会差的。 夫人真是好眼光! 第030章 上门求亲 寒暄过后,储妈妈示意同来的人都到花厅外候着。 王氏见状,便知接下来要谈正事了,虽然面上笑容不变,然而腰背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阿梅,去换壶茶来。”王氏随便找个借口支开阿梅。 见人都退了出去,储妈妈便施礼笑道:“夫人今日遣我过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王氏敛容道:“愿闻其详。” …… 英国公府。 张溪得知英国公夫人遣了储妈妈去黄家问话,想要替张澜求娶黄宜安,十分惊愕。 “澜弟,和安妹妹?”张溪惊得话都说不顺溜了,“这怎么可能!母亲您是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英国公夫人不以为然,“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还有没有世家贵女的沉稳从容?” “我不是……”张溪张口就要给自己辩解,话刚出口又觉得辩不辩解的有什么要紧,眼下最关键的是先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母亲,您怎么想到为澜弟求娶安妹妹的?”张溪大惑不解。 明明黄宜安总共就过了英国公府两次,而且两次还都不怎么愉快,尤其是第一次,差点就把性命都丢在了叠翠轩下…… 所以,安妹妹究竟是何时入了母亲的眼? “还不是因为你!”英国公夫人好笑道。 “因为我?!”张溪手指自己,愕然不解。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可不是!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跟前说‘安妹妹’有多好多好,我能起了这个心思?” 张溪呆住,问道:“就因为这个?” 母亲什么时候这么信任她了?就因为她的几句话,直接就把澜弟的终身定下来了? “当然不止如此。”英国公夫人笑道,“我已经让你大嫂私下里打听过了,黄家世代居于京城,家世清白。 “黄大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是工作勤恳,在同僚中间名声也很不错,与其弟一家也相处和睦、互谦互让。 “黄夫人出身西北,父母不幸丧于瓦剌流寇之手,乳母王氏一家护着她一路来到了京城投亲。后来王氏的丈夫和儿子、媳妇不幸相继过世,还是黄夫人出资帮忙安葬的。等黄夫人嫁到黄家,便把王氏祖孙三人一并接到府中,名为主仆,实则是家人。 “黄小姐的弟弟,据邻里说也是个乖巧宽厚的孩子。 “由此可见,黄家门风不错。 “至于黄小姐,你都赞不绝口了,我还要什么好不放心的?澜哥儿性情急躁,正需要一个像黄小姐这样端静机敏的妻子从旁帮扶。” 张溪喃喃道:“母亲都打听得这么清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念头是早就有了,打听是从黄小姐上次来访之后。”英国公夫人喝了口茶,笑道。 “怪不得!”张溪闻言恍然大悟,“上次安妹妹来家,母亲之所以同意缃妹妹临时邀请申小姐等人上门,还让大嫂出面招待,又放纵缃妹妹一再为难她,原来是在故意考验安妹妹!” 英国公夫人闻言好笑:“瞧你这话说的,像是我怎么欺负你‘安妹妹’了似的。” 张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嘻嘻笑。 说笑罢,英国公夫人又正色道:“陛下都发话了,若不是有意考察那孩子是否担得起一家主母之责,我又何必纵着缃姐儿胡来?” 张澜是庶子,成亲后便可自立门户,作为他的妻子,一定要担得起这个责任。 “话虽如此,但安妹妹若嫁了进来,只怕缃妹妹会不喜……”张溪担忧道。 “所以这件事情暂时要瞒着缃姐儿。”英国公夫人无奈叹息,“缃姐儿如今都十四岁,私下里你大嫂已经帮着物色合适的夫婿人选了。等明年她及笄后,出嫁了,一年还能回来几次? “黄小姐今年才十三岁,亲事要等她及笄后才正式提起。等她和澜哥儿成了亲,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自立门户。这么一算,她和缃姐儿也没什么机会相处。” 张溪闻言长舒一口气。 听母亲的意思,并不打算把明缃许给三哥,这就好! “对了,在黄家点头之前,你可不许跟别人随便透露此事。”英国公夫人叮嘱道,“若是亲事成了倒也罢了,若是生了波折,只恐于黄小姐闺誉有损。” “您就尽管放心吧!”张溪竖指立誓,“便是安妹妹那里,我也不说!” 一则免得安妹妹害羞,二则免得安妹妹碍于和她的情分,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委屈了自己,也害了澜弟。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但是母女二人均没有料到,她们不与黄宜安说,王氏倒是等储妈妈一走,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黄宜安。 “阿梅,你带栋哥儿出去玩耍。”王氏送走储妈妈,便回到书房,凝眉吩咐道。 黄宜安放下针线,收敛了笑容。 看母亲神情凝重,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黄伟也放下书卷,皱眉看了过来。 阿梅见状不敢耽搁,拉了黄栋就出去了,边走边哄劝道:“少爷,我们去捉蛐蛐。” 黄栋一听,立刻颠颠地小跑着出了书房。 等人一走,王氏掩上门,未及坐下,便道:“方才储妈妈来,是给喜姐儿说亲的,说的是英国公府的四少爷——张澜。” 父女俩闻言,顿时都愣住了。 好半晌,黄伟才回过神来,皱眉道:“喜姐儿还小呢!” 言下之意,眼下并不想与英国公府议亲。 黄宜安垂眉顺眼,不说话。 哪怕她再有主意,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不好急着对自己的亲事发表意见。 王氏道:“正因为喜姐儿年岁小,所以国公夫人才没有正式请媒上门议亲,只是让储妈妈先来探探口风。储妈妈说,国公夫人怜惜喜姐儿年岁尚小,预备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喜姐儿及笄了再正式请媒定亲。” 听闻英国公夫人这般周到,黄伟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是一想到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要嫁到别人家去,他就跟剜心似的疼,因此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王氏看向垂首默然不语的黄宜安,以为她是在害羞,遂上前揽住了她,柔声问道:“喜姐儿,你是怎么想的?” 虽说她也希望女儿嫁得富贵,一生无忧,但关键还得孩子自己喜欢,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 第031章 齐大非偶 黄宜安抬头,神情有些茫然,却唯独没有害羞。 “我不知道。”黄宜安坦然道,“此事实在太过突然了。” 她现在才明白,为何上次在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会放任明缃出面为难她,以及世子夫人为何目光独独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原来竟是在考察她啊。 “那,你可曾在英国公府见过四少爷?”王氏语带迟疑,小心翼翼地问。 她并不是怀疑女儿的品性,实在是两家门第相差太多。 张澜虽是庶子,却自幼养在英国公夫人身边,情分同嫡亲的母子并无多少分别。且张澜年少有为,年仅十五岁便被授予忠显校尉,从六品,比自家老爷的官阶还要高。 若不是张澜偶然间见到了自家惊才绝艳的女儿,主动求娶,英国公夫人怎么会考虑与黄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做亲家? 黄宜安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并未见过。” 今生她总共就去过英国公府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一群姑娘家在一起,怎么可能见得到张澜? 前世她倒曾见过张澜一次,不过那是在十几年后,年过而立的张澜彼时已经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了,因为打了胜仗,被李太后召见。她当时恰也在慈宁宫,于是隔着屏风远远地瞧了一眼,并看不清楚形容,只觉一身铠甲衬得人英武不凡。 “喜姐儿怎么可能私见外男?”黄伟瞪了王氏一眼,不满道。 黄宜安闻言有些惭愧,她虽然没有见过张澜,却由张溪陪着见过张池。 “我哪里是说喜姐儿私见外男了?”王氏嗔道,“我这不是怕张四公子偷窥喜姐儿么!” “那不可能!”黄宜安笑道,“英国公虽是武将,却家教甚严;国公夫人更是出身名门,端方显豁,断不容许私窥来访女眷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真的像储妈妈说的那样,全是因为英国公夫人看中了你?”王氏犹自不敢相信。 自家闺女是很优秀,但优秀到让英国公夫人在一众姑娘中一眼相中,亲点为寄在名下的庶子媳妇,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约是张姐姐的功劳吧。”黄宜安无奈道。 毕竟张溪对她可谓是各种夸赞、十分喜欢。 王氏和黄伟想想张溪三天两头上门的热乎劲儿,深以为然。 “那这门亲事,喜姐儿觉得如何?”王氏松了一口气,问道。 虽说婚姻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可舍不得自家闺女盲婚哑嫁。 黄宜安想了想,道:“容我仔细想一想吧。” 并没有一口回绝。 毕竟,不管她想不想嫁人,世俗都不容许她在家里做个老姑娘。她即便是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也得为家人着想,不能让他们无辜受人指点。 王氏和黄伟相视一眼,有些愕然,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闺女实在是太冷静了,完全没有正常姑娘家说起自己亲事的羞涩与期待。难不成,是因为年龄太小,情窦未开,所以还不懂得害羞? …… 两天后,黄宜安让阿梅递帖子给张溪,请她到陶然居喝茶。 张溪接到帖子,想了想,拿着帖子去了正院。 英国公夫人接过帖子看来,笑道:“你们往日不也常约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值得你特地来禀明。” 张溪正色道:“母亲有所不知,安妹妹在家中极为得宠,且又聪明能干,所以黄大人夫妇二人有事经常会与她商量。难保不是黄夫人将议亲之事告知了安妹妹,安妹妹这才特地约我喝茶,想要借机一探究竟的。” 英国公夫人听罢,沉吟片刻,道:“你只管去喝茶,相机行事。若是她真的问起婚事,也不必刻意隐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伟夫妇就是再信重女儿,也不会荒唐到由女儿自己决定亲事吧。 再说了,澜哥儿不论是家世还是人才,难道还配不上黄小姐吗? 张溪应诺。 …… 黄家没有马车,需要用车一向是临时租赁的。 因此到了约定的这一天,张溪照例先乘车到黄家接了黄宜安,然后两人再一起去陶然居。 路上,张溪见黄宜安神色如常,便也绝口不提亲事,只如常说些闲话。 等到了陶然居,二人下了马车,便由小二领着去了二楼预订的雅间。 “二位小姐请慢用。”小二上了茶水点心,便躬身退了出去。 阿梅和兰心侍立一旁,斟茶递水。 茶过一巡,黄宜安坦诚道:“今日请张姐姐喝茶,实则是有他事相商。” 张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如常笑道:“你我之间何用如此客套?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了。” 黄宜安看了阿梅和兰心一眼。 阿梅会意,躬身退去。 兰心却先看问张溪,见张溪点头,这才屈膝退了出去。 雅间的门从外面关紧。 黄宜安笑道:“想来张姐姐已经猜到是何事了,却偏偏要等着我自己开口。” 张溪亦笑道:“正主儿不发话,我怎么好越俎代庖?” 两人会心一笑。 黄宜安笑问道:“那张姐姐不如先跟我说说,国公夫人缘何动了结亲的念头?” 张溪赧然一笑,指了指自己。 黄宜安失笑,点头道:“我就猜是如此!张姐姐未免也太抬举我了些,竟然夸到国公夫人面前了。” 张溪连忙撇清道:“我虽然时常在母亲面前夸你的好处,却并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是母亲见你端静机敏,心生爱怜,这才特地遣了储妈妈上门探问的!”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别着急,我没有误会你。” 张溪长松一口气,又讶然问道:“为什么?”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怀疑她从中递话,才促成的这门亲事吗? 黄宜安抿唇一笑,道:“张姐姐待我赤诚,若真是早就动了这个心思,又岂会不露痕迹?” 张溪连连点头,大笑道:“不错!不错!知我者,安妹妹也!” 想了想,又颇为紧张地问道:“那,关于这门亲事,安妹妹究竟作何想法?” 黄宜安坦然笑道:“国公夫人爱护,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然英国公府乃高门显贵,我只恐齐大非偶。” 虽说英国公府比得宫墙巍峨,张澜也不如皇帝执掌天下,但是对于黄家来说,依旧是一根不能随便攀附的高枝儿。 如果必须要嫁人,那么她希望今生能够嫁个像父亲一样的人,虽然官职低微,却用心爱护家人,生活平淡安稳、温馨喜乐。 第032章 四少张澜 齐大非偶? 这是要拒绝了。 张溪顿时急了,说话也不免唐突:“既是我母亲定的你,谁又敢说什么?再说了,你和澜弟成亲之后,若是不愿意住在府中,原可以自立门户,从此自己当家做主,岂不自在? “还是说,你担心澜弟不值得托付终身?要是这样,我现在就把澜弟叫来,让你相看!我……” 话未说完,见黄宜安以眼神止之,张溪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收住话头,一脸歉然地看向黄宜安,心中不免十分惭愧。 明明她比安妹妹还要大两岁,为何行事却远不如安妹妹沉稳有度? 说到这个,为什么从最初开始,安妹妹谈论起自己的婚事,就全然不见半点姑娘家的羞涩,反而如同一个看透世事浮沉的老年人一般沉稳以至淡漠? 难道澜弟真的如此没有吸引力? 正在英国公府校场与张池拆招的张澜,突然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一个错神不防备,被张池当胸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咳咳咳……”张澜连退两步,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张池连忙收了拳,急步上前问道:“澜弟你没事吧?怎么也不知道格挡?” 他又不是偷袭,出拳也并不刁钻,以澜弟的身手,完全可以避过去。 张澜摆摆手,又连打了几个喷嚏,捏着酸酸的鼻子,声音喑哑道:“没事儿,大约是昨儿晚上贪凉,在石凳上睡久了,有点着凉了。” 话刚落音,明缃温柔的声音便在校场边响起来:“三表哥,练了这么久,先停下来歇会儿,喝口绿豆汤解解暑吧。” 张澜冲张池挑挑眉,转头对明缃嘿嘿笑道:“怎么只给三哥喝,不给我喝?缃妹妹也忒偏心了!” 明缃闻言双颊绯红,一脸羞涩地辩解道:“非是我不给四表哥喝,而是姨母让四表哥现在就过去呢!” “母亲叫我?”张澜讶然,又问,“缃妹妹可知是何事?” 明缃摇了摇头,柔声道:“姨母只是让我来传话,并未说明是何事。” 事实上,这个差事是她主动求来的。如若不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单独和三表哥说会儿话呢。 “三哥,那我先去了。”张澜冲张池挥挥手,一溜烟儿跑走了。 一路跑到正院,张澜才收住脚步,略整理了仪容,便迈步进了正堂。 英国公夫人正在榻上坐着,一边吃茶,一边和储妈妈说起各院消暑的分例,见张澜一头汗进来,笑道:“这大热天儿的,又跟你三哥去校场了?也不知道歇歇,避避暑气。” 又吩咐储妈妈:“快给澜哥儿倒杯茶,瞧这汗流的!” 张澜笑着行礼,道:“多谢母亲。” 储妈妈倒了茶,双手捧给张澜,笑道:“四少爷快喝口茶,去去暑气。” 张澜接过茶盏,笑道:“多谢储妈妈。” 说罢,一饮而尽。 英国公夫人见储妈妈接过茶盏,冲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储妈妈会意,搁下杯子,便领着屋里的丫鬟婆子出了正堂,又亲自守在门口。 张澜见状,笑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孩儿?” 估计还是要紧的话,所以才会特地把人都遣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递了块帕子给他,笑道:“先擦擦汗,坐下慢慢说。” “嗳,多谢母亲!”张澜接过帕子,擦了汗,又搬了张圆凳在塌前坐下。 英国公夫人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俊朗小伙儿,笑叹道:“一眨眼功夫,我们澜哥儿也长这么大了呢!” 想当初他生母拼死才生下他来,却因是个早产儿,羸弱得如同一只小猫儿,就连哭声都微弱似缕,仿佛随时都会随他生母一同去了一般。 幸而那时她刚生下溪姐儿不足一月,乳母奶水又充足,两个孩子一同喂养,竟也养活了,也渐渐地长壮实了。 如今,都长成大小伙儿,可以娶媳妇了! 张澜恭谨应道:“这都多赖母亲爱护!” 要是放在别人家,嫡母别说是将庶子当作嫡子一般亲自教养了,能不处处打压任其自由生长就算是心地和善的了。 英国公夫人欣慰地笑道:“那也要你自己争气。” 不自轻自贱,知道感恩,努力成长! 张澜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直笑。 憨厚腼腆的模样,让英国公夫人看得既好笑,又心疼。 没娘的孩子,哪怕别人待他再好,心底深处总不免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别人厌弃。 等成了家,自己当家做主了,有了需要他庇护的妻儿,大约就好了吧。 “一转眼,我们澜哥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呢。”英国公夫人笑道,“不知澜哥儿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张澜没有料到英国公夫人突然有此一问,顿时愣住了,旋即便红了脸,讷讷道:“母亲,我还没有想过……” 眼底却忍不住泛起期待的神色。 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像也挺不错的。 英国公夫人见了,便笑问道:“那母亲帮你挑一个,你看如何?” 张澜连忙道:“可三哥还没有成亲呢!” 他是弟弟,亲事当然得排在哥哥之后。 “只是先相看,若合适了就先定下来,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英国公夫人笑道,“你三哥不也是从前两年就开始相看的?只是他性子急躁,成天又只想着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这才耽搁了。” 张澜不免有些意动,赧然道:“我都听母亲的!” 英国公夫人失笑,道:“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你自己同意才行。毕竟,这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的。若是心里不喜欢,难免互生怨怼,这日子便也不好过了。” 张澜不是她生的,因此在亲事上,她难免要比对张池三个宽松一些,否则若是婚后夫妻不谐,她岂不得落埋怨,更不好插手管束。 张澜羞赧,只知道一味点头。 英国公夫人看得好笑,道:“这姑娘是溪姐儿的手帕交,性情端静沉稳,又机敏通达,堪为良配。只是,出身不高,父亲如今是工部文思院副使,论官阶,比你还低了几级……” 第033章 寺中相看 “男子汉大丈夫立身世间,当凭真本事闯出一番事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如何能只思依附别人,甚至把婚姻当成筹码,妄图靠妻族起势呢?”张澜抬头凛然道。 “好!好男儿当如是!”英国公夫人拊掌笑赞道,“这才不负我英国公府的威望。” 英国公夫人这么一夸,张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英国公夫人见状,笑着打趣道:“那澜哥儿是同意与黄小姐相看了?” 张澜越发羞赧,只一句话:“我都听母亲的。” 英国公夫人失笑不止,道:“那母亲这就去安排相看事宜。这几天你且好好捯饬捯饬,别总跟着你三哥在校场演练,小心晒成了黑炭,到时候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张澜连忙应了。 接下来几天,果然不再去校场,只在院中打拳。 惹得张池好一通抱怨。 …… 而这厢,黄宜安在张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最终只得答应,再考虑考虑。 张溪跟她说:“眼下陛下选后尚未尘埃落定,你就依然在适龄名册。既然你不愿意入宫,那何不考虑考虑澜弟,如若合适,先把婚事定下来,岂不是免去了眼前之忧。” 张溪原本不过是想到黄宜安那句“宫墙太高”“此生惟愿家人喜乐平安”的感叹,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吓唬黄宜安一回,其实心里并不觉得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的机会有多大。 毕竟,皇帝虽然夸赞过黄宜安,但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不见动静,可见皇帝不过是借机敲打明缃和英国公府,并未动过册立黄宜安为后的念头。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前世好不容易才熬到寿终正寝的黄宜安,今生是再也不愿踏入那巍峨的宫墙之内了。 既然前世两宫太后最后决议立她为后,那谁又能保证今生就不会重蹈覆辙呢? 所以为了彻底躲开前世的命运,她必须赶紧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 张澜未必一定合适,却可以试一试。 …… 初一十五,按照惯例,英国公夫人都要去嘉福寺上香。 世子夫人提前便准备一应事宜。 明缃提前打听得六月初一这日,张池也要跟随英国公府一起去嘉福寺上香,便精心准备起来。 出门在外,天高地阔,要说悄悄话的机会自然也多。 可谁知五月三十这日,她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时,却被告知明日她要留在家里,帮着二表嫂李氏打理府中诸事。 “你大表嫂明日要同我一起去嘉福寺上香,为她父母求个平安。”英国公夫人道,“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嫂自打嫁进来之后,只回过一次娘家,对于双亲实在是挂念。 “恒哥儿如今才满周岁,你二表嫂成日间被他缠得脱不开身。你大表嫂这一走,其他孩子也要她照看。再加上这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务,你二表嫂难免分身乏术。 “你就留在家里,帮你二表嫂照看些。” 明缃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多想,暗自宽慰自己:留下来也有留下来的好处,能够借此机会提前接触府中中馈,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会好好帮着二表嫂的,姨母您就尽管放心吧!”明缃爽快地应下了。 英国公夫人点头笑道:“好孩子。姨母回来给你带嘉福寺的素点心。” 嘉福寺的素点心,是京城一绝,也是明缃的最爱。 “多谢姨母!”明缃抱着英国公夫人的胳膊撒娇。 …… 到了六月初一这日,黄家四口乘坐提前租赁好的马车,带着香烛去了嘉福寺。 张溪原本要乘车来接的,却被黄宜安婉拒了。 这次是两家相看,又不是两人私下相约,怎么能同往日一般蹭马车。 马车上,黄伟和王氏都有些紧张。 毕竟是闺女的第一次相看,不免期待又忐忑。 黄栋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去嘉福寺上香,终于摆脱了每日课业的他在马车上欢呼雀跃,哪怕被王氏呵斥,也坐不住。 黄宜安倒是最镇定的一个。 对于四十二年宫中生活淬炼出来的人来说,小小的相亲不足以引起任何波澜。 一路到了嘉福寺。 一家四口在山门下弃车步行而上。 黄伟挎着装着香烛的篮子,王氏和黄宜安则一左一右地伴着黄栋,免得他上蹿下跳的一不小心跌倒了。 路上有人见黄伟一个大男人挎着香烛篮子,不免窃笑议论。 黄伟却面色如常,一径到了寺内。 焚香祝祷毕,又添了几个香油钱,黄家四口便按照约定,去了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两家提前约定好的相看的地方。 六月天气酷热,山上却凉爽适意,行走在森森竹柏之间,只觉空气清冽、凉意袭人。 放生池内,莲叶田田,各色莲花绽放,清雅出尘;莲下锦鲤自在游曳,偶尔一个急旋,尾巴在水面上拍起一阵水花,涟漪层层荡开而去,天然便有一段静谧的禅意。 来此放生的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地放慢脚步,心灵渐至澄明而虔诚。 在这宁谧之中,张溪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脆响亮。 “安妹妹!”隔得老远,张溪就跳起来举手招呼。 英国公夫人瞪了她一眼,旋即便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朝黄家四口行去。 跟在张溪身后的张澜,飞快地抬头朝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那个嫩柳色的倩影上。 只匆匆一眼,张澜便挪开了目光,心底却慢慢地勾勒出一幅画: 春风软柳,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说话间,两行人便汇到一处。 双方互相见礼。 黄宜安不着痕迹打量了张澜一眼,前世未看清的眉眼,此刻在眼前分明起来:麦色肌肤、眉峰似剑、目若朗星……少年人身姿挺拔,已初现昔日明威将军的英武豪迈。 日色渐高,放生池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双方不好久站说话,寒暄几句,便施礼辞别。 张澜与黄宜安擦肩而过时,脚下不由地一顿。 那轻巧的足音仿佛是踩在他的心尖儿上,越行越远…… “澜哥儿?”英国公夫人见张澜没跟上来,回头笑道。 张溪等人亦是一脸揶揄地看着他笑。 张澜刷地红了脸,赶紧大步追了上去。 …… 第034章 醋海滔天 等回到禅院,英国公夫人屏退下人,问张澜:“澜哥儿,你觉得黄小姐怎么样?” 张澜红着脸,就一句话:“孩儿都听母亲的。” 一旁的世子夫人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这是很满意的意思。 张溪却有些不安,想到黄宜安的那句“齐大非偶”,总怕张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见大家都很高兴,她也只得忍了下来。 “既是如此,那等黄家回了信儿,若是双方都满意,这门亲事就可以先定下来了。等黄小姐及笄后,再正式请媒议亲。”英国公夫人笑道,“在此之前,万万不可张扬,免得于黄小姐闺誉有损。” 主要还是不想让明缃知道,徒生事端。 张澜不疑有他,一口应下。 张池见英国公夫人特地瞪了他一眼,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应道:“孩儿记住了。” …… 英国公府这边在嘉福寺禅院计议已定,黄家却在放生池相遇之后,直接下了山。 等回到家中,黄伟带黄栋去了书房读书,只留王氏和黄宜安娘俩儿在内室。 “这会儿屋里也没有旁人,你跟娘说实话,今日见了张四少爷,觉得如何?”王氏拉着黄宜安的手,低声问道。 黄宜安想了想,道:“除了身份太高,其他都很好。”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她也看得出少年人的淳朴挚诚。况且前世张澜一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没听说过后院不睦的传闻,想来是个稳重可靠的。 王氏意外道:“这就是很满意了?” 虽然她也觉得张澜不错,但第一次相亲就这么满意,还是让人觉得意外。 黄宜安无奈纠正道:“不是……” 说了两个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张澜很好,但她并没有想嫁他为妻的冲动。 这话当然不能对王氏直言。 想了想,黄宜安换了个说辞,道:“英国公府门第实在太高了,我只恐齐大非偶。” 王氏对此却不以为然,道:“门第高怎么了?我闺女也很出色!再说了,张四少爷虽然养在国公夫人名下,却是庶子,成亲后即可自立门户。到时候院门一关,你们还不是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娘容我再想一想。”黄宜安软语央求道。 错了前世,她不想再错今生。 王氏无奈,只得答应,心里却觉得门第相差不能作为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既然闺女说张澜除了门第太高,其他都很好,那就是对这个人很满意吧! 这么想的王氏,在储妈妈上门问询时,也是这么答的。 储妈妈得了消息,十分欢喜,回府立即禀报给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笑道:“那丫头能这么说,可见是个踏实本分的孩子。既如此,那咱们就再耐心等一等,等她想明白了,这亲事再定下来也不迟。” 张澜从英国公夫人那里得知黄宜安的态度,也长吁了一口气,并且平生第一次为自己庶子的身份而庆幸。 如果他是英国公府的嫡少爷,只怕黄宜安会更加退避不前吧。 明缃近日见府中气氛变得欢乐起来,不免疑惑,但也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早前英国公来信,说今年或可回京团聚,因此府中上下才俱是欢喜。 直到郑玉烟来拜访她,说起六月初一那日在嘉福寺所见,她才愤怒地惊觉,自己被英国公夫人和张池等人联手欺骗了! “你真的在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看到黄宜安和三表哥相见了?”明缃遣退下人,目露凶光。 郑玉烟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看到黄小姐一家人,恰好在放生池边遇到了国公夫人一行人。” “那又有什么区别?”明缃冷哼。 如果只是碰巧遇见,姨母此次又怎么会一反常态地不让她跟着去嘉福寺上香,而且还带上了大表嫂? 大表嫂作为世子夫人,每天有一大堆的府务要打理,如果不是姨母另有安排,怎么会特地吩咐她一起去?说什么为娘家双亲求平安,哄三岁小孩呢! “就算是三少爷去了,可不也还有四少爷陪着呢吗?”郑玉烟见明缃怒气几乎压抑不住,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劝道,“焉见得是黄宜安是特地去见三少爷的?” 明缃被郑玉烟这话一撩,顿时怒气更盛。 “你见过哪个弟弟在哥哥前面成亲的?”明缃盯着郑玉烟,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说话也不加掩饰了。 郑玉烟见状心头发慌,觉得自己可能闯大祸了,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把火拱得太旺,烧到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偏偏明缃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不顾她的解释撇清,目光跟锥子似的直戳过来,冷笑道:“难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不然又何必巴巴地跑来告诉我?” “我没有……”郑玉烟弱弱的辩解,在明缃嘲弄的目光中渐渐澌灭。 “你没有?”明缃冷笑道,“郑玉烟,你真以为我笨到可以任由你愚弄了吗? “迎春会上,是谁巴巴地跑来告诉我黄宜安去了叠翠轩的?是你!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质问你怎么知道的叠翠轩的秘密,就是全然相信你了?哼,若不是你所诉正是我所求,你以为我因此而受了罚,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知道你是想讨好我,也不想被别人捷足先登。既然目标一致,那便无所谓谁利用了谁!” 郑玉烟被明缃戳破心思,不由地面红耳赤,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不敢抬头答话。 明缃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就是这回,你若不是故意引着我往黄宜安和三表哥相看上想,会语焉不详地提及嘉福寺后山放生池的‘偶遇’吗?既然做了,那就索性承认罢了。当了biao子还想立牌坊,那也得看你的对手是谁!” 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饶是郑玉烟习惯了在明缃面前伏低做小、曲意奉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很快湿了一大片裙衫。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明缃疯狂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收起你的眼泪吧!”明缃发泄一通,心中略略好受了一些,扔了张帕子给郑玉烟,冷声道,“咱们这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自脱身。 “你帮我达成所愿,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的!” 郑玉烟接了帕子,忍下屈辱,哽咽道:“多谢明小姐。” 风水轮流转,她就不信自己永远都是被踩在脚底下的那一个! 第035章 少年心事 黄宜安思索几日,对这门亲事尚未拿定主意,就接到刘季的帖子,邀请她去五丈风商谈秋季纸鸢排名榜一事。 这原本并不关她的事,毕竟她早已许诺不参与春秋两季的纸鸢排名榜。但是因为“海晏河清”纸鸢在李太后寿辰上大放异彩,甚至还得到皇帝的御笔题词,使得五丈风一时风头无两。 刘季感激黄宜安,更信服她的能力,所以便请她来负责拟定排名榜的相关事宜,同时也想她设计一些迎合女眷的纸鸢图样——当初黄宜安提出这个交换条件时,他还将信将疑,经此一事,却是深信不疑了。 或许,有些人天生在某些方面就有无与伦比的天赋。 为了方便,刘季还特地邀请了张溪和张池,并吩咐刘秀作陪。 张澜从张池那里听说此事,忸怩半天,还是忍不住找上张溪。 “姐,我听说五丈风的纸鸢特别出色,这次贺寿的‘海晏河清’不仅慈圣皇太后很喜欢,就连陛下都题词赞誉了呢!你带我一起去开开眼呗?”张澜厚着脸皮央求道。 张溪看着他脸上些微可疑的红色,心中自有计较,故意逗他道:“三哥也要去,你怎么不去求他,偏偏来找我?你们俩成日在校场喂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求他难道不比求我更方便些? 张澜闻言脸更红了,吭吭哧哧地辩解道:“这不是……姐,姐在五丈风有入股,带人方便些吗?” “你可得了吧。”张溪掐着一点点指尖,笑道,“我那点儿银子,比起三哥的面子,可差远了。谁不知道刘少东一来京城,就因为和三哥狭路相逢,不打不相识,关系好得很!不过带个人去铺子里开开眼,算什么事儿?” 见张溪总不答应,张澜顿时急了,却又怕被看破心思,脸憋得通红。 张溪见他那副手足无措的窘然模样,也不忍心再逗他。 毕竟家里除了她,就数张澜最小,她平日里也就只能在张澜面前摆摆姐姐的威风了,因此对这个小弟十分宽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张溪笑罢,正色道,“要我带你去五丈风也行,不过你先得老实回道我一个问题——你去五丈风,看纸鸢是假,借机见安妹妹才是真。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张澜被揭破心思,顿时大窘,但一想到放生池边那抹嫩柳色的倩影,顿时又生出了无限勇气,点点头,豁出去,道:“正是!” “还算你有担当。”张溪点头笑赞,又道,“不过,既是如此,那这件事情我就得先问过安妹妹,她同意了,你才能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然很想安妹妹嫁进来,但却并不愿耍手段欺骗她。 “这是当然!”张澜连忙点头应道,又忍不住催促张溪,“那姐你可得早点去问。” 一副片刻都等不得的急切模样。 张溪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等着!” …… 黄宜安得知张澜想要同去五丈风后,想了许久,终是点头应下。 张澜人不错,更难得少年赤诚,既然她终要定亲避祸,那不如认真对待这门亲事。不管怎么说,一门忠烈的英国公府家风是值得信赖的,至少从未听过宠妾灭妻之事。 …… 张澜得知黄宜安同意了,自然是惊喜万分,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等到六月十九这日,张澜一大早便起身,洗漱了,又拿脂膏匀了面,换上选了好久才定下的宝蓝色杭绸长衫,玉簪束发,环佩垂腰,脚蹬皂靴,再持一把折扇,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去给正院给英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英国公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张澜好半晌,只看到张澜窘迫地涨红了脸,这才好奇问道:“澜哥儿这是?” 张溪抿唇笑道:“难得澜弟今日不去校场打拳,要跟我和三哥一同去五丈风看纸鸢呢!” 英国公夫人知道张溪入股五丈风的事,也知道黄宜安偶尔会给五丈风画个图样,两下里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原来是去五丈风,难怪打扮得这般用心。” 张澜闻言大窘,强自辩解道:“我这不是怕丢了三哥和姐姐的脸么……” 心虚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英国公夫人和张溪等人闻言笑了起来,看着张澜的目光意味深长。就是一向对男女之事不上心的张池,这会儿也对着张澜挤眉弄眼的。 张澜窘得手脚都没地儿放,涨红着脸傻站在那儿。 “好了,好了,澜哥儿面皮儿薄,你们就别再逗他了。”英国公夫人看不过去,笑着打圆场,又叮嘱张溪和张池道,“等到了外面,你们两个可得看顾着点儿澜哥儿,不许再故意打趣他。要是因你们两个坏了澜哥儿的亲事,回来我自会找你们算账! “都听清楚了没有?” 张溪和张池忍住笑,点头应道:“听清楚了!” 目光里的揶揄之色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英国公夫人见状不免有些担忧,只得又转头叮嘱张澜:“澜哥儿,到了那里,可不许唐突了人家姑娘。记住了,你只是同阿兄阿姐去看纸鸢的,别的一概不许多提!” 毕竟还有外人在,万不能失了礼数,让人家姑娘难堪。 张澜立刻郑重应答:“孩儿记住了,母亲尽管放心!”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自己的亲事,还是自己上心。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几个孩子,对了,还有你们缃妹妹,一人带只纸鸢回来。”英国公夫人叮嘱道,心中有些不忍,“眼下亲事未成,各处都还瞒着,不然该让缃姐儿同你们一起去才好,省得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再闷出了病。” 储家耕读传家,明家更是书香门第,再加上妹妹早逝,明缃这个嫡长女在继室手下活得反而连个庶女都不如,所以打小便养成了敏感柔弱的性子,不比自家这几个将门之子性情显豁。 要是有朝一日,得知大家为了这桩亲事一再欺瞒她,只怕那孩子心里不知道得怎么想,又有多难过呢…… 张澜三人都笑着应了。 “澜哥儿银子带够了吗?”英国公夫人又问,不待张澜回答,便吩咐储妈妈,“给澜哥儿拿一百两银票过来。” 张澜连忙谢辞道:“多谢母亲,孩儿银子都带够了。” 张池便笑道:“母亲就尽管放心吧,澜弟快把全部家当都揣在身上了!”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张澜刚刚退下的热度,瞬间又爬上了脸颊,且愈发炽热了,双手却下意识捏了捏装满了银票的荷包。 相看后第一次见面,他可不得把家当都揣在身上么。万一她想买点什么,自己总不能让她自掏荷包! 英国公夫人见了分外满意。 自己挑中的儿媳,儿子也这么满意,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第036章 尾随而行 张澜和张池骑马,张溪乘车,兄妹三人一路往积庆坊行去。 原本刘季要让刘秀乘车来接人的,但是张溪为了帮张澜露脸,半路截胡了。 刘季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和张溪相争。 再说了,张溪看重黄宜安,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毕竟,黄宜安可是和五丈风签订了五年的契约。张溪如此看重黄宜安,也相当于在入股之外,与五丈风绑得更牢了。 有了张池和张溪的照拂,即便是英国公府不出面,别人也得给五丈风几分面子。 东跨院里,明缃得到禀报,脸色阴沉,将手里的算盘“啪”地砸在地上。 兰芳吓得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并不敢出言相劝。 表小姐性子一向随和宽柔,但若是发起脾气来,却也十分恐怖,没有人敢在这个关头冒死相劝。 虽然她并不觉得三少爷他们出府玩耍,不带恰好有账目要整理的表小姐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但或许表小姐自觉不是正经的英国公府小姐,所以才会多想生怨吧…… 好半晌,明缃才把火气压下去,冷然吩咐兰芳:“你去一趟郑府,告诉郑小姐,前日的约,我今日应了。” 兰芳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糊涂了,指着桌案上的账册,小心翼翼地劝道:“可是这些账册,宋管事说要请表小姐今日看完示下的……” 明夫人去世之后,由英国公府出面,从明家要回所有陪嫁,一律转到明缃名下。早先一直是英国公夫人帮忙打理,等明缃长到十岁,英国公夫人便慢慢地都教她管账、打理。 如今各管事交账,英国公夫人不过过问一句,一应事务全部交由明缃自己打理,鲜少插手。 明缃闻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蹭地又涌了上来。 宋管事早不送账册晚不送账册,偏偏赶昨日来送账,还要得这么急,若说不是姨母提前安排的好,谁会相信? 说穿了,她在英国公府只是个外人罢了,姨母即便是待她再好,又如何能越过亲生的儿子去? 所以要想长久,还得靠她自己! “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做什么?”明缃语气不善,“难不成我这个主家,反而要被他一个管事约束不成?” 兰芳见状不敢再问,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郑府,郑玉烟接到兰芳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瞬间便明白了明缃的意图,当即起身梳洗,吩咐兰芳:“你且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同你一起回府。” 兰芳莫名其妙,却还是屈膝应了,退到外间等候。 不多时,郑玉烟换了外出的裙衫钗鬟,吩咐兰芳:“走罢,别让明小姐等急了。” 兰芳糊里糊涂,连忙跟上。 郑玉烟到了英国公府,直奔东跨院。 明缃早就收拾妥当,一身海棠红的裙衫,双螺髻上簪着嵌宝珠钗,面上匀了浓淡适宜的胭脂,点了唇脂,整个人打扮得既漂亮又华贵。 郑玉烟看了看自己的妆扮,长吐了一口气。 月白色裙衫,双丫髻上只簪了几朵兰花,素净得如同路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愈发衬托得明缃如海棠般娇艳明丽。 “你上次说邀请我去看新开的胭脂铺子,我没得闲,便推了。正好今日有空,咱们便一起去瞧瞧吧。正好,我也准备添些脂粉香膏了。”明缃开门见山,与郑玉烟套好说辞。 郑玉烟会意,一脸欢喜道:“可算是让我盼到了。” 兰芳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提前约好了的。 不过目光瞥到桌案上的那几本账册,兰芳又不由地心中忐忑——就算是提前邀约的,可是表小姐的账册明明还没有看完呀…… 忐忑不安的兰芳,在明缃和郑玉烟去正房同英国公夫人禀明之时,悄悄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储妈妈。 储妈妈一听直觉不妙,刚要进去禀报英国公夫人,就听得英国公夫人笑道:“既是早就约好了的,那便去吧。” 储妈妈心中“咯噔”一下,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待明缃和郑玉烟退了出去,储妈妈才急忙进得室内,附耳将兰芳的话禀报给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问:“兰芳呢?让她进来回话。” 储妈妈连忙小声应道:“表小姐每次出门,都是兰芳陪同的。” 言下之意,兰芳已经伴着明缃出了门。 英国公夫人闻言大怒:“这么重要的事情,那丫头怎么不早来通禀?” 若是早知如此,她刚才根本就不会顾忌有外人在,答应明缃的恳求了。 储妈妈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泣请罪道:“都怪奴婢!是奴婢担心表小姐在府中不自在,所以叮嘱兰芳等近身伺候的,务必要敬着表小姐,凡事多顺着她一些……” 英国公夫人见打小陪伴她、照顾她的乳姐哭得涕泗横流,到底于心不忍,良久,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吧。” 顿了顿,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储妈妈,道:“缃姐儿说的那家胭脂铺子,与五丈风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隔着整个京城呢。或许,是我们想多了?” 饶是如此,英国公夫人还是吩咐储妈妈:“以防万一,你现在就亲自带人追上去,免得缃姐儿犯糊涂。” 明缃一向厌恶黄宜安,若是她此行果真是冲着黄宜安去的,只怕难以善了。 至于明缃到底是否知晓张澜和黄宜安即将定亲之事,以及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容后再查也不晚。 储妈妈自知事关重大,又懊悔失职,连忙应诺,疾步退了出去。 …… 明缃这番闹腾之时,张溪一行人早就去积庆坊接了黄宜安,一路往城南行去。 张溪将阿梅和兰心打发到马车外面坐着,凑到黄宜安身边,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黄宜安,挑眉笑道:“怎么样?澜弟今日是否丰神俊朗更胜那日?” 在她心里,黄宜安既然同意张澜一起去五丈风,便是认真考虑这门亲事的意思。既如此,好友之间开些玩笑也就无伤大雅了。 更何况,她是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地盼望着黄宜安能够做她的弟媳。 黄宜安闻言朝车窗外看去,隔着细竹帘子,只模糊看到一个身形,少年身姿笔挺,与胯下神骏相得益彰,恍惚间似与前世隔着屏风看到的明威将军重合在一起。 但旋即便又分开了。 眼前的少年人没有前世明威将军的沉猛威势,却多了一股蓬勃的朝气,如一轮旭日温暖明亮,又恰似青竹清雅峻拔,让人看了,心就忍不住轻柔起来。 多么可爱的少年人,正迎着风茁壮成长! 黄宜安不免欣慰。 张溪却误会了,以为黄宜安这是春心萌动,不由地满心欢喜,也不打扰她化作“望夫石”,只在一旁抿着唇偷乐。 总算没有白费澜弟这番苦心装扮! 第037章 金蝉脱壳 一路到了五丈风。 刘季和刘秀早就亲自迎在门下了。 一行人下马下车,被刘季和刘秀请进店内。 五丈风占着一栋三间阔、两层楼的临街店铺,一楼大堂接待往来顾客,二楼则用来接待贵客或是举办诗会之类。 至于张溪和黄宜安这样的“自家贵客”,自然是在后院厅堂接待的。 不过因无关人员张澜是打着“开眼界”的名号来的,刘季少不得陪着几人在铺子里转了一圈。 张澜有意与黄宜安多说几句话,便指着壁上挂着的纸鸢问个不停。 刘季一开始还热情作答。 等张溪也加入进来,并且把黄宜安也捎带上了,刘季便极有眼色地闭了嘴。 他就说嘛,怎么从未来过的四少爷会突然心血来潮光临五丈风,原来是追求姑娘来了! 老天,他今年究竟走的是什么运道,运气简直好到逆天! 先是有幸请来了黄宜安这个难得一遇纸鸢高手,一组“海清河晏”使得五丈风在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上大出风头,力压同行;顺带脚还把英国公府的嫡小姐也拉入团伙。 现在竟然连四少爷也来掺和一脚!若是黄宜安嫁给了张澜,那五丈风岂不是与英国公府绑得更牢了? 这位黄小姐简直就是他命里的贵人、福星! 刘季心潮澎湃,看黄宜安简直如同看着一座金山,目光殷切灼灼。 直到张澜瞥了他一眼。 刘季只觉心口刷刷中了两眼刀,赶紧收回目光,并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离黄宜安更远了些。 恋爱中的少年惹不起啊! 一行人把店里的纸鸢几乎看了个遍,直到张池不耐烦地再三催促,大家这才进了后院厅堂,商量正事。 张澜仗着看了一圈纸鸢的交情,自动列席。 刘季看了他一眼,被无视后,到底没有开口撵人。 算了算了,春秋两季的纸鸢排名榜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由着张澜借机追求黄小姐吧。与泄露“商业机密”相比,显然英国公府的支持更为重要! 刘季请过一回茶,客套几句,便切入正题。 …… 且说明缃和郑玉烟一路出了英国公府,乘车径直往城北的胭脂铺子行去。 跟在后面的储妈妈见了,不由地松了口气。 眼见着马车半路停在一个茶肆门口,明缃和郑玉烟下车相伴走了进去,储妈妈便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不打眼的地方,暗中观察。 街边人声喧沸,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储妈妈不便一直探头查看,便吩咐车夫仔细盯着。 约莫两盏茶功夫,车夫突然在帘外禀道:“马车又往前走了。继续追吗?” 储妈妈一个激灵,挑开车帘看时,果然见明缃乘坐的马车继续往北驶去。 “赶紧追上去!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储妈妈连忙低声嘱咐道。 车夫应声,一紧缰绳,马车辘辘向北追了上去。 等到马车驶出街口,明缃和郑玉烟相伴出了茶肆。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跟着?”郑玉烟奇道。 明缃冲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并未答话,只吩咐道:“咱们走!” 储妈妈虽然也是她母亲的乳姐,如今却拿着英国公府的月例。储妈妈调教出来的兰芳等人,是会向着她这个表小姐,还是向着英国公府,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所以她进堂禀报英国公夫人时,才会特地将兰芳留在外面,由着她通风报信,正好上演眼前这出“金蝉脱壳”。 郑玉烟看着明缃冷然的脸色,想到那日明缃得知张池在嘉福寺后山放生池遇见黄宜安时,发疯时的可怖,便不敢再多问下去。 只是蹙眉担忧道:“可兰芳,不会跟储妈妈泄露咱们的行踪吗?” 明缃冷笑反问道:“如果你是储妈妈,你会让兰芳发现自己吗?” 跟踪别人的人,怎么会暴露自己! 既然不暴露,又怎么从兰芳那里得知她们并不在车上? 郑玉烟恍然大悟,堆笑称赞道:“明姐姐果然算无遗策。” 被明缃借口走累了,支去城北买脂粉香膏的兰芳,只怕得等到了地方,储妈妈没看见明缃,追上去问时,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而到那时,明缃已经成事了。 即便是英国公夫人出面,也改变不了结局。 想到黄宜安和张池这桩美满的姻缘就要告吹了,郑玉烟不由地心胸一畅。 她只是想借由明缃攀上英国公府而已,谁让张溪并不大理会她呢?她也并不愿意为难黄宜安,可谁让上次在英国公府,黄宜安与明缃交手要殃及她这条池鱼呢? 如此,就怨不得她出手回击了! 郑玉烟暗暗宽慰自己。 “赶紧走吧!”明缃握了握拳,当先一步往南街行去。 茶肆不远,拐过一条街,就有家租赁马车的铺子。 两人雇了辆马车,一路往城南的五丈风疾驰而去。 …… 五丈风后院,比张池还微不足道的陪客张澜,听着对坐黄宜安条理清晰地拟出对于秋季纸鸢排行榜的各条建议,不由地暗暗钦佩。 没想到黄小姐瞧着温婉可人的,但论起生意经来却如此果断利落,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的姑娘。 张澜唇角微扬,稍显凌厉的剑眉也变得柔和起来。 张溪在对面瞧着,忍不住抿唇偷笑,余光悄悄瞥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却正专心说着秋季纸鸢排名榜一事,一脸沉静从容,无暇他顾。 张溪见状暗自叹气,看来澜弟想要俘获安妹妹的芳心,长路漫漫啊。 “多谢黄小姐,刘季受益匪浅。”刘季拱手致谢。 鉴于黄宜安成了张家姐弟一致追捧的对象,刘季对她也愈发尊敬了。 借了势的黄宜安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排斥。 人生在世,谁不是在借势或者被借势呢?前世若不是李太后的庇护,只怕她也难得善终…… “刘少东太客气了。”黄宜安还礼笑道。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不不不!能得黄小姐相助,实乃五丈风的大幸。”刘季拱手笑道,“若不是黄小姐锦心妙计,五丈风如何能在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上脱颖而出,并得到陛下御笔题词——天下第一纸鸢。” 在座之人,除了张澜,早已知晓此事。 因此刘季话一落音,其他人尚未如何,一直沉默的张澜却腾地站起来,双目直盯着黄宜安,激动非常,有些失礼地急声追问道:“‘海晏河清’的纸鸢寿礼,竟是你,是黄小姐想出来的吗?” 第038章 打上门来 黄宜安不料张澜这么激动,连忙谦逊笑道:“凑巧罢了。” “不不不!黄小姐匠心独运,如何只是凑巧!可见黄小姐蕙质兰心,非同一般!”张澜双目灼灼,恨不能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赞美之词都用上。 张溪生怕他再失了仪态,连忙起身打圆场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可千万别传了出去。” 当日之事除了雅间里的几个人,也就只有时在三楼的皇帝从张池口中得知过内情,对外一致可都瞒着呢。 一来黄宜安不想出风头,二来五丈风太想出风头。 “好好好!”张澜一叠声地应道,竖指郑重立誓道,“我保证绝不泄露一个字!” 指天立誓的郑重模样,把其他人都给弄懵逗乐了。 正在说话间,就听得厅堂外有人禀报:“少东家,店里来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人自称是英国公府的表姑娘,指名要买店里最贵的纸鸢。” 店里最贵的纸鸢当然是“北冥大鹏”,但一只不能保证顺利起飞的纸鸢,五丈风是绝对不会拿出来售卖的。 所以来人不是要买纸鸢,而是…… 刘季看向张池三兄妹,静等他们发话。 张溪最先起身,笑道:“既是表妹来了,那咱们这就出去吧。正好该议的事情也议完了。” 说着,扫了张池和张澜兄弟俩一眼。 张池点点头。 张澜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母亲和他说过这门亲事眼下尚未定下,不宜宣扬,免得于黄小姐闺誉有损,可是他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母亲因怜惜明缃身世坎坷,一向偏疼她,怎么这回他和黄小姐相看之事,府里的人都知道,却偏偏要瞒着明缃一个呢? 听说迎春会上,明缃不小心伤了黄小姐…… 于是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解释——明缃不喜欢黄小姐,母亲担心明缃知道了此事会不高兴。 今日他们特地避开明缃来了五丈风,可明缃还是追来了,一切不都明白了吗? 对于这个一向不大看得起自己庶子身份的表妹,张澜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如今猜到明缃意图,那点看在英国公夫人面上的情分,自然也就更加淡薄了。 “我出去看看!”张澜沉声道,说着便阔步迈了出去。 他相中的姑娘,自然得由他护着! 黄宜安闻言一愣,抬头看过去时,只觉得眼前俊朗阳光的少年,有一瞬间似乎与前世那个英武沉稳的明威将军的身影又重合在了一起。 一样的沉稳英武。 还有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无畏与勇毅。 “澜弟!”张溪喊了一声,见张澜径直走了出去,只得冲刘季歉然一笑,瞪了张池一眼,抬脚追了上去。 张池也连忙跟上。 黄宜安想了想,举了举茶盏,冲刘季笑道:“刘少东这茶极好,我多喝两盏您没意见吧?” 刘季连忙笑道:“能得黄小姐喜欢,是它的荣幸,您请随意。” 又转头吩咐刘秀:“好好陪着黄小姐。” 说罢,拱手向黄宜安笑辞道:“我先去店里看看,黄小姐请自便。” 黄宜安点点头,目送刘季出了厅堂。 私心里却有些摸不着明缃这回的路数,端着的茶半晌都没有喝一口。 刘秀见状,也只含笑陪坐,并不相扰。 …… 张澜赶到前店时,就见明缃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不时与旁边坐着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耳语几句。 两张太师椅中间的高几上,早摆上了新鲜的茶点,还有个小丫鬟在旁伺候。 张澜正要迈步上前,却被张池从后面拉住。 “让小妹先去。”张池低声劝道。 他和张澜自小对练,再清楚不过来,这小子眼下是动了真怒。 张溪疾步赶上,看了两人一眼,先一步挑帘进了前店。 刘季随后赶上,随张池和张澜先后进了前店。 听说英国公夫人极为宠爱这位外甥女,他们表兄妹间闹归闹,他一介商贾可开罪不起。 明缃一直观察着后堂的动静,所以张溪一出来,她便看见了,旋即便起身笑迎了上去。 等见到紧随张溪身后的张池时,双眸不禁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郑玉烟不敢怠慢,慌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大堂遇上,招呼过了。 明缃朝后堂的方向看了看,笑道:“怎么没见黄小姐?她不是和表姐一起来的吗?” 黄宜安不在,她这台戏还怎么唱。 张溪尚未来得及回答,明缃就已经转向了刘季,半真半假地笑道:“怎么,表姐表哥他们来了,刘少东就把人请到后院厅堂招待,偏我来了,便把人晾在这大堂不成?”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缃妹妹!”张溪皱眉低声呵止。 刘季暗自叫苦,面上却不得不堆笑做请:“明小姐哪里的话?快快后堂有请。” 张溪刚想要阻止,明缃却已经自顾自地进了后院。 张家兄妹三人见状,只得歉然看了刘季一眼,随后赶紧跟上。 心里却都在想,明缃行事一向温驯和气,怎么今日这般豁出去了?但愿不要闯出什么祸事才好! 刘季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有连连赔笑。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思量间,明缃就已经快步行到了后院厅堂。 黄宜安听到动静,向堂外看去时,就见明缃一身怒气疾行而来,看向她的双目满是愤怒与怨恨,不由地心中一惊。 明缃虽然不待见她,但算上叠翠轩下那一回,还从没有从此仇视过她。可眼前这双满是怨毒的眼睛,似乎恨不能她立刻死去一般。 黄宜安放下茶盏,肃然端坐。 阿梅连忙上前两步,挡在她的前面。 可谁知明缃进了厅堂,满身的火气顿时一收,冲她笑道:“黄小姐也在呀。” 面上却不见半分惊讶。 黄宜安起身,微笑颔首,端庄雅静。 然而目光瞥到随后跟进来的郑玉烟时,黄宜安袖间的手顿时一紧,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 等到郑玉烟满脸堆笑地跟她见礼,黄宜安这才恍然回神。 她怎么忘了,如今不是在深宫,因为张溪的缘故,郑玉烟见了她一向十分客气,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 黄宜安略略放松,笑着回礼。 张溪等人追进来时,见厅堂内气氛如此和谐,一时都有些懵了。 预想中的撒泼大闹呢? 正在疑惑间,明缃款款向张池走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面娇声嗔怨道:“表哥~你出来玩耍,也不带人家,小心我回去跟姨母告状,你又要挨罚了!” 娇声软语,款款情深。 第039章 我要见你 厅堂里的人都愣住了。 包括当事人张池。 张池今年十七岁,明缃也有十四岁了,两人又是长住一府的表兄妹,明缃这般当众抱着张池的胳膊撒娇嗔怒,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黄宜安灵光一闪,哭笑不得。 看样子,明缃知道她和张澜相看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误会,导致明缃误以为和她相看的人是张池,所以才会愤怒地追上门来,当众宣誓她对张池的占有权。 张溪紧接着反应过来,不由地心中暗骂。 怨不得明缃刚才一个劲儿地直冲后堂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既当众表现了她和张池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又将消息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毕竟刚才要是在前店大堂闹起来,不管明缃能不能达成所愿,闺誉都算是毁了。 不过,明缃为什么非得跑到五丈风闹这么一出,在府里不也可以吗? 虽然效果会差一点儿。 还有,方才明缃会什么会特地提起黄宜安,难道是借三哥和澜弟的嫡庶之别故意踩人吗? …… 张溪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细想。 “谁特地瞒着你了?你今日不是要看账册,没空出府吗?”张溪慌忙走上前去,笑着去拉明缃。 原本还以为宋管事昨日恰好来送账册,也省得另找借口支开明缃了,谁知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明缃早就防着张溪这一招儿了,眼见张溪过来,瞬间抓了张池的另一只胳膊过来,人也顺势挪到了另一边。 因她一直摇着张池的胳膊仰面撒娇,这一下躲避得甚是巧妙,仿佛是无意间避开的一样。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焉能看不出明缃的这些小算计? 张溪手下落了空,心中暗恼,强撑笑意道:“好了好了,你也大了,怎么能还跟小时候似的跟三哥耍无赖?既是想出来玩,那咱们这就去吧。” 总比一直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刘季和刘秀兄妹俩如听纶音,齐齐看向明缃,巴不得这群纨绔、千金赶紧都出去才好。 五丈风可经不起她们这般折腾。 明缃扬眉笑道:“好啊!” 说着,又仰头甜甜地冲张池一笑,霸道地撒娇道:“三哥要给我买首饰、胭脂水粉……还要请我去醉仙楼吃大餐!否则,我就告诉姨母你欺负我~” 张池一脸懵。 缃妹妹出身书香世家,言行举止一向是温驯有礼的,今日怎地如此活泼娇蛮? 张溪眼见着她是拦不住明缃了,连忙冲一旁呆立着的张澜使眼色。 张澜这会儿也是一脸懵。 明缃不是冲着黄小姐来的吗?怎么到了这儿净跟三哥纠缠了? 见张溪使眼色,张澜半晌才会意过来,连忙上前,一把勒住张池的肩膀,哈哈笑道:“既然要吃大餐,怎么能少得了我?我要吃醉仙鸭、炙鹿脯……还要喝满殿香!” 张澜手下一个用力,明缃那柔弱的身板怎么拦得住? 一个不留神,张澜就揽着一脸懵的张池,往厅堂外行去。 张溪见状,长舒一口气。 明缃却咬牙暗恨,回头挑衅地冲黄宜安一笑,赶紧追了上去,娇声道:“三哥等等我!” 郑玉烟见状不敢多待,生怕被张溪清算,慌忙也追了上去。 黄宜安看着郑玉烟落荒而逃的身影,目光沉沉。 张溪见明显松了口气的刘季和刘秀兄妹俩,也不好再待下去,看向黄宜安,问:“安妹妹走是不走?” “走。”黄宜安起身笑道。 客走主人安。 两人便笑辞了刘季和刘秀,快步跟上。 张澜已经拐着张池、勾着明缃、顺带捎着郑玉烟,一串儿地从后门出去了。 以明缃方才的“生猛”,他可不敢再走前堂,免得徒生事端。 刘氏兄妹将人送到门口,施礼辞别。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我还有事,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事涉英国公府的“家丑”,外人总不好围观。 张溪感激又歉疚地握了握她的手,强笑道:“那我们改日再约。” 黄宜安笑着点头,趁送张溪登车的间歇,低声飞快地说道:“明小姐此举,只怕是误以为和我相看的是三少爷。” 张溪一愣,恍然大悟,感激低低应答:“多谢安妹妹。” 明缃和郑玉烟这会儿已经上了马车,张溪不便多说,只给黄宜安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转身进了车内。 张澜见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上前佯作镇定地笑辞道:“黄小姐,改日再会。” 黄宜安笑着还礼。 那笑容如三月的春风,从张澜心田轻轻拂过,留下一片温柔而蓬勃的春意。 张澜微红了脸,抱拳辞别,登马而去。 等英国公府一众人出了巷子,刘季冲黄宜安拱手笑道:“今日多谢黄小姐。酬金稍后自会奉上。” 黄宜安想了想,道:“不必稍后了,我现在去取即可。” 刘季一愣,旋即笑道:“如此甚好!黄小姐请。” 虽然没有料到黄小姐对于金钱的渴求如此坦率而直接,不过不让贵人尴尬,是他作为五丈风少东家最基本的修养。 几人便又进了后院。 刘季吩咐刘秀招待黄宜安,自己则去账房支取银子。 刘季一向出手阔绰,给黄宜安的酬金都是以百两计数的,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方便黄宜安携带、花用,刘季还十分体贴地将把银子都换成面额不同的银票——一张五十两、两张二十两、两张五两。 拿了银票,刚出账房,就见小二从前堂一路小跑进后院。 刘季便出声唤住他,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小二慌忙躬身答道:“店里来了个贵客,指明要您作陪。” “你没听错?”刘季皱眉。 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敢直接点他作陪? 小二摇摇头,回道:“小人不认得。不过看那位公子锦衣华服、气质不凡,大约来头不小。” 刘季闻言不敢怠慢,把银票交给小二,吩咐道:“交给黄小姐。” 小二躬身应了。 刘季便疾步往前堂行去,心中不免怨诽。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店里“指明”这、“指明”那的。 …… 黄宜安从小二那里知道缘由,吩咐阿梅收了银票,便起身向刘秀笑辞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刘秀连忙笑着相送。 谁知两人刚到得院中,刘季便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后院,一见黄宜安,便长吐一口气,庆幸不已:“谢天谢地,黄小姐您还没走!” 黄宜安糊里糊涂,问:“刘少东还有事?” 刘季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 看得黄宜安莫名其妙。 “不是我有事,是有人要见你!”刘季赶忙解释道。 “谁要见我?”黄宜安蹙眉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前堂的方向传来:“是我!我要见你!” 第040章 再见皇帝 清冽而略带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熟悉感,直落在心上。 黄宜安心中一动,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个锦衣华服、气质不俗的少年人缓步踱了过来。 来人背着光,所以面容掩藏阴影里,模糊不清,然而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如同身后骄阳的光芒一样,遮都遮不住。 记忆深处的那个温柔和煦的少年,便如同眼前这些浮浮沉沉的光尘一样,渐渐清晰起来。 黄宜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自动自发地屈膝行礼。 祁钰看着对面那个小姑娘一脸呆呆地向自己屈膝行礼,觉得十分有趣。 原来这位黄小姐是这么讲究礼数的吗? 可见迎春会上小姑娘是被气很了,才会在别人的地头上吵骂掐架的。 眼见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越来越近,黄宜安终于及时回神,赶在“臣妾给陛下请安”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前,紧紧抿住了嘴巴,然后强迫自己直起身来。 祁钰上前,一脸兴味地问道:“你认识我?” 黄宜安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抿紧双唇,微微垂首,摇了摇头。 “那你进过宫?”祁钰微微前倾,低声问道。 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的内容更是让黄宜安惊悚不已,但到底身体里装的是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哪怕对皇帝的敬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又摇了摇头。 祁钰直身,把折扇在手上轻敲了两下,笑道:“那就奇怪了。你方才见了我,行的可是宫中的礼节。” 少年人的笑声里透着一丝疑惑,仿佛只是单纯的不解而已。 然而黄宜安却很清楚,年仅十五岁的皇帝,已经是个颇具城府的君王了。 黄宜安咬咬牙,低声应道:“我同张姐姐学过些宫中礼节,方才见公子贵气逼人,这才下意识地行了宫礼。” “哦,是吗?”祁钰笑得意味深长,追问道,“只是,你为什么要同英国公府的张小姐学习这些宫中礼节呢?” 祁钰这一问,黄宜安顿时清明不少。 看来,皇帝对于她和张溪的关系,以及她的身份了如指掌,否则便不会有此一问。 九品文官的女儿,等闲如何会有机会入宫? 除非,是志在此次选后! 黄宜安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这是一个考验,同时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前世命运的机会!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有了无限的勇气,她挺直脊背,平生第一次仰面直视那个她敬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的人,扬唇笑道:“事涉闺誉,请恕我无法奉告,还请公子见谅。” 她和张澜尚未定亲,未来充满变数,总不好直接拉对方来做挡箭牌,否则既对不住张澜,也显得太过刻意。 然而以皇帝的脾性,越是半知半解,越要调查清楚。 等皇帝查清楚了,她就能彻底改变前世的命运了。 即便是两宫太后依旧如前世一般定了她做皇后,但皇帝焉会抢臣妻?更何况还是她这个前世就不入圣心之人。 祁钰看着眼前这个言行恭逊、态度却跟坚定的小姑娘,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很有趣,私心里还有些高兴。 自从他登上皇位,除了母后和张首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事事顺从,就连大伴冯永亭见了他也永远都是堆笑躬身。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竟然敢跟他呛声。 “这样啊。”祁钰有些冒犯地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番,在对方气到喷火之前,忍笑收回了目光,道,“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一旁的刘季慌忙堆笑道:“天气炎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厅堂里备了冰盆,诸位还请移步。” 祁钰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向厅堂踱去。 黄宜安看着他的背影,睫羽微垂,将震惊、不解、怨怼、担忧……种种复杂的情绪都掩藏眼底深处。 “黄小姐,这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正是当今陛下!”路上,刘季低声激动地提点黄宜安,“所以像方才那样的话,黄小姐可千万别再说了。” 天知道黄宜安回怼皇帝时,他有多紧张,有那么一瞬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黄宜安佯作惊讶,趁机告辞:“既是如此,那不如我先回吧,免得一个不小心,触了圣怒……”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季截断了。 “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刘季双手合十央求道,“陛下指名要见想出‘海晏河清’纸鸢的人,您要是走了,我这儿可怎么交代?” 那可是皇帝!抗旨不遵,是想杀头吗? 黄小姐是他的福星贵人,先是帮他招来了英国公府,眼下又招来了皇帝,他是又激动又忐忑——若是这关头黄小姐悄悄地逃走了,那五丈风可就惨了! 刘季不敢抗旨不遵,黄宜安当然也不敢。 现在她无比庆幸,英国公夫人挑中了她来做庶媳,并且两家已经开始相看——就算是命运之力不可阻挡,两宫太后还是钦定了她做皇后,皇帝总不愿意背负抢夺臣妻的骂名吧? 还有,郑玉烟刚才怎么就走了呢? 要是眼下郑玉烟还在,把她往皇帝面前一送,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黄宜安又是庆幸又是懊恼,一时情怀复杂,被迫再度回到厅堂。 祁钰已经在主位上坐下了,正微笑看着黄宜安挪进来,在他下首坐了。 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的小姑娘,敛眉垂目,双手交叠于膝上,十分地乖巧柔顺,完全不见方才回怼他时的戒备和强硬。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儿,突然收了锋利的小爪子,变得温驯无害、惹人怜爱。 祁钰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变起脸来很有意思,也越发想探究她扎纸鸢、行宫礼背后的秘密。 “黄小姐是怎么想起‘海晏河清’纸鸢的?”祁钰笑问道。 一般人给太后贺寿,不都应该是献福祝寿吗? 黄宜安把当初给刘季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祁钰却不大相信。 如果不是对母后了解深入,怎么敢一改常俗,提议做“海晏河清”这样恢弘大气的纸鸢? 可是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连宫门都没有进过,又是怎么了解母后至深的? 祁钰想追问,却又下意识的觉得,即便是他开口问了,只怕眼前的小姑娘也会拿些虚话来敷衍他,比如张溪就是现成的借口。 可他知道此事和张溪无关,否则当初在刘季请教时,张溪就答了,也就轮不到眼前的小姑娘出主意了。 祁钰微微一笑,以夸赞结束了这个话题:“黄小姐果然聪敏不凡。” 黄宜安微微颔首,谦逊道:“公子谬赞。” 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黄宜安预备起身辞别,免得别生枝节。 谁知她尚未一动,上座的皇帝又发话了。 第041章 何美相配 “秋高气爽,正是放纸鸢的好天儿。”祁钰笑道,“不知能否有幸请黄小姐为我也扎个新巧的纸鸢?” 黄宜安瞥了眼墙角的冰盆,觉得“秋高气爽”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不过,皇帝是天子,当然比别人更懂老天爷的意思。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如何能妄揣天意?更不能违逆圣意。 “承蒙不弃。”黄宜安谦逊道,接下来便是一通诚恳至极的猛夸,“公子丰神俊朗、仪容潇洒、风度翩翩、姿容不凡、贵气逼人……因此我以为,莫如扎个美人纸鸢,才堪与公子相配。公子觉得如何?” 祁钰一怔,手中摇着的折扇也顿时停了下来。 他觉得这不是好话,但是偏偏小姑娘又表现得极为诚恳,让人想质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钰看了刘季一眼,猜测他是否告知了黄宜安自己的身份。 刘季满头大汗,唯有傻笑。 黄小姐真是太大胆了,明明已经知道了皇帝的身份,竟然还敢这样胡言乱语。 呃,其实也算不上是胡言乱语,毕竟皇帝确实是人中之龙、风姿非凡。 莫不是,黄小姐见皇帝长得俊美,就乱了分寸? 那张四少爷怎么办? …… 刘季胡乱揣测,额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黄宜安却十分畅快。 她压抑了一辈子,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回了。虽然这样做毫无意义,可是谁让她乐意呢! 祁钰见黄宜安微露得意,一时拿不准是因为暗怼了自己,还是自觉这个主意非常之好,便缄默不语,目光沉沉。 刘季以为这是动圣怒的前兆,吓得双腿直抖,立刻就要跪下请罪。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祁钰突然笑道,意味深长地问,“只是不知,我如此优秀出众,得配个什么样的美人纸鸢才好?” 这话问得有些轻佻。 黄宜安却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恭顺应道:“面如傅粉、唇若施朱、长眉若柳、眼如丹凤,娉婷袅娜,余韵风流。不知这般美女,能否配得上公子?” 完全是照着郑玉烟的模样描绘的。 祁钰看了眼下首坐着的小姑娘,黛眉杏眼、烂漫天真,跟她描述的一点都不一样。 有意思。 “那就这么做吧!”祁钰兴致盎然,吩咐刘季,“你这就准备来。” 刘季愕然。 看皇帝这样子,是准备等黄小姐做好纸鸢,才肯放人了? 黄宜安亦惊讶不已,踌躇片刻,婉拒道:“扎制纸鸢工序复杂,一时片刻只怕连蒙面都画不出。不如等做好了,再着人送予公子?” 虽是婉拒,可到底对方是皇帝。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抗旨不遵? 黄小姐胆子也太大了! 祁钰当然知道纸鸢一时半刻是做不出来的,可他本意也不是为了做纸鸢,因此闻言心中略有不悦,遂收了笑容。 刘季见状大急,连忙赔笑恳请黄宜安:“虽是一时半刻做不出来,但也可以先试着做点儿,让公子看看是否满意。” 说罢,拼命地朝黄宜安使眼色。 黄宜安固然不想屈服,可更明白眼前的人自己前世作为皇后尚且得罪不起,更别说今生只是个九品文官之女了,遂笑应道:“既是如此,那就先画纸鸢蒙面吧。” “那这就去准备!”刘季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立即起身道。 “我也一起去吧。”黄宜安起身笑道,“东西挑顺手了,才画得顺、画得好。” 后一句,是说给祁钰听的。 刘季怎么敢替皇帝做主,闻言连忙朝主位看去。 祁钰觉得小姑娘还算乖觉,因此决定放她一马,遂点点头。 刘季得了圣命,长吐一口气,和黄宜安前后脚出了厅堂,去旁边的书房取笔墨纸砚之物。 到了书房,四顾无有他人,刘季慌忙低声央求道:“我的小姑奶奶,那位可是皇帝陛下,您说话能悠着点不?把我这吓得,一身又一身冷汗。” 黄宜安连忙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亦低声央求道:“说起此事我正想请刘少东帮个忙呢。若是陛下事后问起我是否知晓他的身份,还请刘少东帮忙瞒一瞒。 “我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大场面,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的。万一哪一句再不小心得罪了陛下,有个‘不知情’的名头在,或许能减罪一等。” 刘季眼睛瞪得老大,脱口道:“你还有‘再’?” 是要吓死他才肯罢休吗? 黄宜安见刘季吓得不轻,连忙安慰他道:“刘少东请放心,我会尽量管好自己的。” 可是刘季压根儿就没有被安慰到。 尽量管好自己? 那就是说,很有可能还是管不住自己喽! 可他往日见黄小姐也不是这般没见识、易失态的人啊! 刘季一时糊涂了。 等他反应过来,黄宜安已经找好了所需之物,低声催促他道:“咱们快些去吧,免得去晚了,陛下再怪罪。” 你去了才容易被陛下怪罪吧! 刘季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怨怼,点点头,跟随黄宜安出了书房,径直往厅堂走去。 厅堂里,刘秀已经吩咐摆好了桌案,见两人回来,连忙上前接过一应事物,又一一摆放完毕。 黄宜安刚要坐下,就见祁钰走了过来,便起身退到了一边。 刘季和刘秀更是躬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不必在意我,尽管画你的。”祁钰摆摆手,示意黄宜安安心坐下作画。 皇帝站着她坐着? 这可是前后两辈子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黄宜安不免新奇又带点激动,遂点头应下,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落座。 刘季机灵地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桌案旁,恭请皇帝陛下落座。 祁钰倒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施施然坐下。 冯林连忙上前打扇。 “小厮”打扇,这可不常见。 黄宜安不由地瞥了冯林一眼。 祁钰下意识地瞧了冯林一眼,示意他退下。 等冯林拿着扇子退后两步,祁钰才恍然惊觉,他方才竟然有些担心端坐磨墨的小姑娘会识破冯林的身份! 难不成,他竟然不想黄宜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成? 嗯,也对。微服私访嘛,当然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祁钰说服了自己,又忍不住看了刘季一眼,期待他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刘季莫名其妙,唯有恭敬傻笑。 第042章 心恨谁人 真是没有眼色! 祁钰暗自腹诽。 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被刘季的傻笑惹了一肚子气。 好在黄宜安已经磨好了墨,起身铺展好细绢,选了一支细笔,预备先勾勒出美人身形。 执笔静思片刻,黄宜安沾墨挥毫,不多时,美人娉婷袅娜的身形便显现了出来。 黄宜安又换了一支笔,细细勾画眉眼。 长眉若柳轻蹙、眼如丹凤微垂…… 果真与她方才说的一模一样,就是美人看起来正黯然神伤,目光投向远处,不知是看到了谁,还是在期盼谁? 然后便是绮罗珠履,纤毫毕现,华贵不俗。 再之后是美人周围琼花丽苑的景致…… 祁钰看着小姑娘凝眉聚神,手下不疾不徐,便将那个“深坐颦蛾眉,不知心恨谁”的美人画了出来。绮罗珠履、琼花丽苑,外在的繁华瑰丽,越发衬托得美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听说黄小姐才十三岁,可这一手丹青却如此娴熟,真是难得。 “好!”祁钰拊掌笑赞。 黄宜安恍然回神,在看到自己所作之画后,却微微变了脸色。 她原本打算画的明明是宠冠六宫、飞扬恣肆的皇贵妃,可为何画出来的却是深宫失宠、黯然神伤的郑氏? 前世她纵然过得再艰难,都能说服自己淡然以对,端着皇后的身份,看着身为宠妃的郑氏上蹿下跳,有羡慕,有不甘,却从没有恶毒地诅咒过郑氏失宠。 可是眼前这幅画…… 原来,饶是她再三告诫自己何为皇后,何为一国之母的端方大义,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嫉妒,甚至发狂地诅咒郑氏失宠,体验一回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后宫女子晦暗漫长的人生吗? 前世,她活得真是太战战兢兢、太小心翼翼了,以至于心底最深处、最真实的念头,连想都不敢想一想…… “黄小姐年纪虽小,却笔力不俗,这一手好丹青,便是比起擅画的文士,也不遑多让!”祁钰站起身来,踱到黄宜安身边,一边仔细观画,一边笑赞不已。 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伴着夸赞侵入鼻尖、心头,黄宜安蓦地心神一凛,微微撤开两步,颔首谦逊道:“不敢当。” 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回,她一定要远离这个人,远离前世连嫉妒怨恨都不敢流露以至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的人生! 黄宜安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强烈的躲避撇清,让祁钰微微一怔,心底怏怏。 难道他是瘟疫吗?要这么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黄宜安作为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如此表现才算是正常。这才略略压下了心中的不虞。 黄宜安搁笔,施礼告辞道:“时辰不早了,离家时禀明了家母归家的时辰,再不回去,恐迟了让她担心。请恕我先行告辞。” 祁钰闻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日近中天,阳光大炽,马上就到午膳的时间了,确实也不好再作挽留,只得惋惜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还想请黄小姐亲手扎制纸鸢呢!” 黄宜安连忙谦逊推辞道:“我扎纸鸢,只不过是偶尔一玩罢了,怎么比得上五丈风的大师傅们手艺精湛?不敢误了公子的事。” 这是要彻底撇清的意思了。 祁钰有些失望,心中微微不悦,却又觉得这番话无可挑剔,只得强忍了,点点头,目送黄宜安出了厅堂。 刘秀连忙相送。 一路穿过庭院,从后门离去。 “黄小姐请稍待,我已经吩咐了车夫送您回家。”刘秀笑道。 这时节走路回积庆坊,肯定是赶不上午饭了。 黄宜安刚要致谢,就见一个身着短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躬身问道:“敢问可是积庆坊黄大人府上的小姐?” 黄宜安愕然,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中年人便应道:“小人是马记车行的车夫。有位叫张澜的公子,请小人在此等候黄府的小姐。” 黄宜安一愣,旋即笑道:“那就有劳了。” 她早上是趁英国公府的马车过来的,眼下因为明缃之故,张溪不得不提前离开,她便落了单。 没成想,张澜这般心细,竟然提前雇好了马车,吩咐车夫一直等在这里。 刘秀扶黄宜安上了马车,含笑目送马车驶出了巷子。 马车上,阿梅觑着黄宜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没想到,张四少爷是个如此细心体贴之人。” 黄宜安唇角微扬,点点头,杏眸里泛起一丝暖意。 阿梅见状也笑了。 张四少爷堪为良配,小姐亦心有所善,两家长辈更是积极促成这门亲事,这真是太好了! “小姐,那您还去书肆吗?”阿梅笑问道。 “去啊。”黄宜安朗然笑道,“家里的书来来回回就那几本,怎么能够栋哥儿将来读书之用?” 阿梅想到书房里那满满两架子书,不由地替不爱读书的黄栋掬一把同情泪,也愈发敬服黄宜安。 小姐就是厉害,那么多书都不够她读的呢! …… 五丈风后院厅堂内,黄宜安一走,祁钰便拿起画卷,一面细细观赏图上的美人,一面问道:“你可告诉黄小姐朕的身份了?” 刘季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黄宜安先前的嘱托,为人为己,终是低头应道:“未得陛下允准,小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叮嘱黄小姐陛下身份尊贵,让她万不可怠慢。”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做得不错。” 正咬牙预备接受责罚的刘季,没有料到非但没有被责罚,反而得了一通夸赞,怔愣之余,不由地长吐一口气。 黄小姐果然一如既往地是他的福星! “这美人图,朕便带走了。”祁钰说罢,吩咐冯林,“收好了,仔细别晕了墨。” 冯林应诺上前,将画卷仔细吹干后,又小心地卷起收好。 刘季连忙躬身道:“陛下不如等纸鸢扎好,再……” 祁钰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不用了。” 他要的又不是纸鸢。 “是是是。”刘季连忙恭声应道,自以为摸透了皇帝的意思,吹捧道,“宫中的匠人自非敝店的师傅们可比。” 祁钰也懒得纠正他,问道:“对了,你可知黄小姐缘何学习宫中礼节?” 想到黄宜安先前那丝毫不错的宫礼和那番事涉闺誉的说辞,他不免心生好奇。 难道真是为了选后,特地同张溪学的? 祁钰暗自揣测。 第043章 各家心思 刘季闻言一愣,心说:这我怎么知道! 然而发问的是皇帝,他当然不能也不敢这么回答。 仔细想了想,刘季迟疑道:“或许,与英国公府有关。” 比如目光恨不能黏在黄宜安身上的张澜。 然而此事关涉黄宜安的闺誉,即便问的人是皇帝,他也不能胡乱揣测应答。 祁钰听罢,瞅了刘季一眼。 这不废话吗? 小姑娘明明白白地告知宫礼是跟张溪学的,能不跟英国公府有关吗? 转念又一想,五丈风即便是再声名在外,到底也只是一介商贾,在开国功勋英国公府面前完全不够看,因此刘季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见从刘季这里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祁钰便也止了心思,道:“听说黄小姐出手,价格都在百两之上。既是如此,冯林,你且取二百两银票来。” 刘季慌忙躬身道:“黄小姐为小人专请,酬劳自然要由小人支付。怎敢劳烦陛下?” “朕富有四海,还不至于为了这两百两银子贪你的便宜。”祁钰高贵冷然地回绝了。 他请人作画,银子自然得由他出。 冯林已经取了两张百两银票来,笑着递给刘季。 刘季不敢不接,只得躬身受了,再三谢恩。 “你若是真心感激朕,不如就请朕去丰乐楼一品民间美食,如何?”祁钰很给面子地笑道。 冯林捏了捏瘪瘪的荷包,没有拆穿皇帝阔气赏人,眼下囊中羞涩,大约吃不起丰乐楼酒宴的现实。 “多谢陛下赏光,这是小人无上的殊荣!”刘季欢喜应道。 跟皇帝同席吃过酒,对于他和五丈风来说,可是最有效的宣传。 虽然事实是,皇帝坐着悠然品尝珍馐美酒,而他则站着赔笑布菜。 不过,伺候皇帝也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殊荣嘛! 等酒足饭饱后,祁钰大方地将桌上没动过多少的酒菜全都赏赐给连茶都没有喝过一口的刘季,只随身带着美人图,施施然下楼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祁钰叮嘱冯林等人:“万不可对外泄露,朕拿两百两银子买的这幅美人图!” 母后和张首辅一向对他要求严格,每个月他能自由支配的银子都是有固定数额的。这两百两银子可是他为数不多的个人积蓄的一部分,即便是母后和张首辅知道他花用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要是知道他花了两百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张美人图,那可就说不定了…… 冯林等人自是恭声应诺。 然而等一回宫,应付完李太后之后,冯林转头就把这个秘密悄悄告诉了干爹冯永亭。 冯永亭思索片刻,问:“陛下是爱那幅美人图,还是……” 爱画美人图的人。 冯林明白冯永亭话中的未尽之意,连忙躬身答道:“陛下没说。不过,孩儿以为,图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言下之意,皇帝爱的是画美人的美人。 冯永亭也是这么想的,遂点点头。 冯林小声问道:“那此事,干爹会告知张首辅吗?” 当年冯永亭和张首辅联手挤走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珙,并借机将时为末辅的张圭推上首辅之位。这些年来,两人更是合作无间,内阁的票拟,只要是出于张首辅授意,冯永亭作为辅佐皇帝批阅奏章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都会批红准允。 此事或许关系到立后,如此大事,双方当然得事先通个气。 冯永亭也是这么想的,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叮嘱道:“此事容我再想一想。陛下那里,千万不能露了痕迹。” 否则,违逆圣旨的罪名一旦扣下来,不但冯林保不住,连他都要跟着吃挂落。更为重要的是,往后再想要在皇帝身边安插人,可就难了。 冯林不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情了,十分谙熟,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冯永亭记挂此事,不着痕迹地观察皇帝的一言一行,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便自心慢了下来。 皇帝是他一手带大的,即便是李太后,都未必有他和皇帝相处的时日多,所以冯永亭自认为对皇帝十分了解——抛开帝王的身份,那就是一个乖顺听话、无甚心机的普通少年。 这样的人,是藏不住心事的。 或许,皇帝是由于不谙世事,这才会当了冤大头,花两百两银子,就买了一幅随便一个宫廷画师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美人图。 …… 宫中一切安稳如故,黄府却突生微澜。 那日黄宜安从五丈风归家之后,王氏便连忙将她拉进内室,低声问道:“今日怎么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黄宜安却明白王氏问的是她和张澜之事。 今早张澜跟随张溪一起来接她的时候,非但没有避着人,反而特地给母亲问了安。少年郎沉稳大方又清俊挺拔的模样,博得母亲赞不绝口,笑得比廊下开着的木槿花还要灿烂。 想到五丈风后院门外那辆特地等待自己的马车,黄宜安不禁露出了笑容。 虽不是女儿家怀春的娇羞,却也眼波微漾,暖意薰薰。 王氏看了,心中大悦。 怕闺女不好意思,王氏便体贴地放了人,转头便将阿梅叫来,将今日之事一一细问。 得知张澜对待黄宜安尊重又体贴,王氏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但是听闻明缃闹了过去,又当众和张池拉拉扯扯的,王氏便凝了眉,半晌,吩咐道:“此事关涉明小姐闺誉,万不可再提。” 至于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也得好好地再考虑考虑。 毕竟,明缃若是果真和张池牵扯不清的,自家闺女嫁过去后,作为庶弟媳,肯定免不了被一向仇视她的明缃欺负。 …… 英国公府正院饭厅,男女分席,默然用膳。 明缃机械地扒着碗里的饭,嗓子眼却堵得一口都咽不下去。 她一直以为,张溪才是自己嫁给张池的最大阻碍,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英国公夫人,她嫡嫡亲亲的姨母! 今日马车一出五丈风后院的巷子,张溪便冷了脸,直接吩咐车夫立刻回府。 等一回到府中,张溪便怒气冲冲地直奔正院,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英国公夫人。 正在担忧中的英国公夫人,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庆幸明缃是冲着张池去的,没有坏了张澜和黄宜安的亲事,而后便是震怒。 第044章 意中难平 “缃姐儿,虽说你自幼住在府里,和表哥表姐一处闹惯了的,不在意这些,但别人却不知道。如今你们都大了,在家中尚且要避嫌,更别说是在外面了。 “你外祖家世代耕读,明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这些道理,想必不用姨母说,你也应该明白的。对吗?” 英国公夫人端肃神色,不轻不重地训诫道。 明缃当即就白了脸。 英国公夫人这话,只差明说她不知检点、勾引表哥了。 难道姨母当真不知她对三表哥的心思吗?还是明明知道,却故意装糊涂? 明缃咬紧下唇,白着脸,只能点头。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英国公夫人训诫完她,转头便吩咐仍是一脸懵的张池:“池哥儿,你既然在五军营担了职,就不要总是在家里瞎混。这样吧,打明儿起你就住到营里去,专心职事,到中秋再回来吧。” 从现在到中秋,隔着差不多两个月呢! 明缃当即直盯着张池看过去,满眼的哀戚与期待。 然而张池的回应是,冲英国公夫人行礼应下。 明缃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若不是兰芳眼见着不对,一把扶住了她,只怕她当即就跌倒在地。 英国公夫人见状,暗自叹气。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更兼寄托着自己对亡妹的追念,怎么舍得她如此备受打击、心神恍惚? 于是,英国公夫人转头又吩咐张澜,道:“澜哥儿也是。同你三哥好好在营里历练。等你们父亲回来,考校你们,到时也好交代。” 一碗水端平,免得别人以为她是特地针对明缃,再私下怠慢了亡妹唯一的血脉。 况且,黄家那里知道了明缃今日这一闹,还不知道得怎么堵心呢! 把孩子们都远远地打发走了,大人们之间才好说话。 张澜遭受无妄之灾,更兼心上有了人,此一去两月不得相见,心中便对明缃添了一层怨气。 都安排妥当了,英国公夫人颇为疲惫地扶了扶额,道:“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打扰,都恭顺地退了出去。 等到午膳时分,众人惊讶地发现,日常用饭的男女两席中间,用一座屏风隔得严严实实。 …… 英国公夫人便派储妈妈去黄府为昨日之事致歉。 王氏看着桌上的厚礼,笑道:“明小姐自小养在贵府,和诸位少爷小姐相处极好也是正常,国公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见王氏没有特地点明明缃和张池的关系,还如此周全,储妈妈不禁长舒一口气。 “黄夫人是个明白人,正是如此呢!”储妈妈笑应道,“不过孩子们都大了,夫人觉得如此下去总归是不妥,因此昨儿特地立了规矩,教导男女之大防。 “恰逢三少爷和四少爷营中有事,需要搬去营里住上两个月,大约到中秋才能归家。夫人便想着是不是趁这段时间,将亲事说定了,等四少爷从营中回来,正好来给黄大人和夫人请安送节礼。” 王氏早料着有这么一遭,遂笑答道:“我们喜姐儿年纪还小,此事尚且不急。况且哪里有做弟弟的越过哥哥先定亲的?只恐此事不合规矩。” 储妈妈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果然,昨日之事,黄家还是生气了。 这是担心表小姐若果真嫁给了三少爷,将来黄小姐嫁给四少爷后会因为嫡庶、长幼的身份吃亏呢! 从昨日之事看,眼下夫人并没有将表小姐许配给三少爷的意思。若是知晓了此事,说不得就会想法子先把表小姐许出去,免得黄家因此而生了退意。 表小姐的一腔深情,可不就要付诸东流了吗? 储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只得满脸堆笑劝道:“哪里是夫人不想给三少爷定下亲事?只是三少爷心思都在军务上,这才一直没有定下来的。眼看着四少爷也有十五了,夫人想着总不能为了哥哥就耽误弟弟吧,这才想着先把和贵府的亲事定下来的。” 言下之意,英国公夫人和张池均无意于明缃,而在英国公夫人心里,张澜这个庶子和张池这个嫡子并无任何区别…… 无论如何,总归是想劝黄家先应下这门亲事,帮明缃“脱罪”了事。 王氏一听也颇为心动,但毕竟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她怎么敢去赌? 遂笑道:“可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们黄家急着攀英国公府这根高枝儿,这才做出这等没有规矩的事情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储妈妈不好再硬劝,只得赔笑道:“黄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分明是我们夫人极其喜欢黄小姐,着急定下这个儿媳妇,免得被别家抢了去呢!” 哪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 王氏闻言,笑容便真切了几分。 储妈妈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敢再纠缠下去,遂起身笑辞道:“黄夫人的意思,奴婢会转达给夫人的。只是,这门亲事英国公府上下都极为满意,还请黄夫人多多考虑。” “多谢国公夫人的抬举。”王氏笑道。 却并不应下婚事。 储妈妈只得铩羽而归。 等回了英国公府,也不敢瞒着英国公夫人,遂一一回禀了。 只是关于“做弟弟的不好迈过哥哥先定亲”的话,被储妈妈有心瞒下了,免得给明缃招来更大的灾殃。 只说是王氏觉得黄宜安尚小,定亲不必急在这一时。 英国公夫人闻言叹息道:“黄家这还是因为昨日之事,心有不满啊……” 也是,若她是黄夫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也不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受一个表小姐的闲气。 看来,明缃的亲事一日不定下来,和黄家的亲事就得悬着一日。 英国公夫人本想和储妈妈商量一下,然而转念想到储妈妈平日里对明缃的多方维护,尤其是昨日那番教导下人要敬着、顺着明缃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储妈妈同她们姊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因着长了几岁,也时常看顾着她们,与她们姐妹俩的情分原本是一样深厚的。 只是妹妹亡故之后,储妈妈同她一样,将对亡妹的一腔追念之情,全都转为对明缃的宠溺与纵容。 所以才会出了昨日的事…… 明缃的亲事,还是她自己斟酌吧! 储妈妈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打算毫不知情,但也能猜到明缃并不是她心目中三儿媳妇的人选,不由地暗自着急,私下里不免对明缃愈发怜惜了。 …… 第045章 攒点嫁妆 储妈妈离开之后,王氏立刻叫来了黄宜安,将此事与她说了。 “如果那位明小姐真的嫁给张三少爷,你打算怎么办?”王氏直接问道。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娘,我只想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纵然张澜人是很不错,但她也不愿意为此就将自己置于和明缃一辈子的明争暗斗之中。 那样的日子她熬过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王氏叹息一声,道:“话虽如此。但是,撇开明小姐不谈,这桩亲事确实很难得。国公夫人看重你,张小姐更是和你交情甚笃;而张四少爷人才俊秀,更难得的是待你用心体贴,将来成亲后更是可以自立门户,关起院门过你们清净的小日子。 “这样的好夫婿,娘掰着手指头数,都找不出来几个。” 黄宜安觉得王氏说得很有道理,可总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尤其是昨日画了蹙眉深坐的美人图之后,她更加不愿意自己再次成为那样可怜又可厌的人。 虽然张澜比皇帝好了很多很多,可是架不住明缃比起郑氏来不遑多让啊。更何况,从眼下的情形看,明缃和郑玉烟两人狼狈为奸,合着伙儿地对付她呢! 这大约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娘不是已经跟储妈妈表明态度了嘛,那咱们就等着看国公夫人的决定吧。”黄宜安笑劝道。 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如果她要坚持自己的原则的话,那就只能等英国公夫人做出最终的决定。 没想到,前世一辈子都在被别人决定命运,今朝重生,还是没能摆脱啊…… 黄宜安心情复杂。 “不过,娘,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通过此事,我都明白了:这人要想过得顺心,总指望别人是不行的,首先得自己立起来!”黄宜安顺势劝道,“不论是爹往上挪,还是栋哥儿读书,总缺不了银子的。所以,开铺子的事情,还请娘和爹多多考虑考虑。” 王氏一听,顿觉十分有理。 如果黄家是英国公府那样的高门显贵,明缃区区一个英国公府的表小姐,还敢这样处处当众为难她的女儿吗? “你说的有道理!”王氏当即拍板道,“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爹那里,我跟他说!” 就当是给闺女攒嫁妆了! “多谢娘亲!”黄宜安抱着王氏的胳膊撒娇,眉眼弯弯。 只要搞定了娘,爹那里就完全不是问题。 母女俩正说这话呢,阿梅进来禀报道:“五丈风的刘小姐来了。” 黄宜安便松了王氏,起身笑道:“娘,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对于大财主五丈风,王氏现在很有好感,吩咐阿梅,“伺候着茶水点心,别怠慢了客人。” 阿梅笑着应了。 主仆二人便出了正房,一路往小花厅行去。 花厅里,刘秀听见外头有脚步响动,便起身迎了出去,正在门下迎上了黄宜安。 “刘小姐快快请坐。”黄宜安将人请进厅,热情笑道。 刘季讲究信义、出手阔绰,因此黄宜安对刘家兄妹观感极好。 两人分宾主坐了。 刘秀说明来意:“昨日黄小姐画了一幅美人图,这是那位公子留下的酬金。” 黄宜安眉梢一挑,知道刘季果然帮她隐瞒了已知皇帝身份一事,心中感激。 等见到那两张百两的银票,黄宜安愕然脱口道:“这么多?” 不能怪她如此惊讶,实在是李太后和张首辅一向对皇帝管束极严,怎么会纵容他拿二百两银子,就买了一幅画工上乘的美人图? 又不是名家所作。 “那位公子说兄长计酬都以百两数,他自然也得如此。想来,应是十分喜欢黄小姐的画作吧!”刘秀笑道,心里却觉得比起皇帝的身份,这二百两仅堪堪过得去罢了。 黄宜安咋舌。 皇帝这叛逆,似乎比前世来得早了好几年啊。 微服出宫,耽于游乐,还豪掷银子……任何一项都足以让李太后和张首辅训责。 不过,那是皇帝的事情,跟她无关。 黄宜安收了二百两银票,心中大悦,准备加大对自家香露铺子的投资。 …… 乾清宫,祁钰果然正如黄宜安所料,正被李太后和张首辅联手教训。 事情的起因是冯永亭无意间看到了那幅美人图,总觉得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到过。 直到李太后有次和他念叨起立后之事,冯永亭才蓦地想起来,似乎在礼部送来的待选女子中,见过那画中的女子! 于是冯永亭状似随手翻阅堆了满案的美人图,一边翻阅一边与李太后说起各家小姐的品貌,直到他翻到了郑玉烟的画像。 比起皇帝手中的那幅美人图,礼部送来的这一幅人看起来年纪尚小,五官尚未长开,还有些稚气,但眉梢眼角,也已经可见来日的风韵。 冯永亭顿时推翻了自己先前关于皇帝喜欢的是画美人的人的推论。 如今看来,皇帝喜欢或许正是这画上的美人! 不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皇帝要是真的喜欢画美人的人,那为何不干脆携了那人的画像入宫? 冯永亭不敢耽搁,当即着人给首辅张圭传信。 两人面见之后,冯永亭将此事和盘托出。 当然,关于冯林违逆圣意、向他泄密一段,他刻意隐去了,只说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皇帝在御书房藏着一幅美人图,而图上的美人与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颇有些相似。 张圭一听,立刻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当即便叮嘱冯永亭暂且别动,等他打听清楚那位郑司务的来路再说。 内阁首辅想要打听一个小小的户部司务,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第二天,张圭派去的人便把郑家往上数三代的人全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家,祖上几代沉沦下僚,如今掌家的郑司务是个得过且过、耽溺享乐的庸人,其兄弟、子侄亦罕有能力出众者。 说起来,这位郑司务的女儿,倒是个颇有才名的姑娘,如今年方十二,恰是礼部划定的参与选后的最小年龄。郑家要想起势,自然不会错过了这个机会。 第046章 皇帝憋屈 与冯永亭交流过意见,又将冯林这个常伴皇帝左右的小太监审问了一遍,张圭猜测,或许是皇帝三次出宫,不定哪一次偶然间见到了这位郑小姐,一见倾心,故特使人画了画像拿回宫中,日日对画思人,也未可知。 谨慎起见,张圭连作画的那位工部文思院副使家的小姐也调查了一番。 比起郑家小姐的才名在外,这位倒是个寂寂无闻的。邻里说起来,也只夸赞其懂事乖顺。 再往深处一打听,这两位小姐还各自与英国公府的表小姐、嫡小姐相从过密…… 久经官场沉浮的张圭和冯永亭,当即断定此事绝不简单,因此禀明了李太后。 这才有了今日李太后与首辅张圭联手对皇帝的教训。 “冯大伴何时看到了那幅美人图?”面对李太后和张首辅的质问,祁钰沉吟片刻,突然对冯永亭发难。 冯永亭早就料着有这一出,闻言立刻跪下辩解请罪:“臣有日帮陛下打理书房,无意间见到那幅美人图,觉得与礼部送来的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有几分相似,故禀明而了太后。 “还请陛下责罚。” 至于他和张圭私下里的那些调查,自然不必也不能对皇帝和李太后提及。 祁钰拿不准冯永亭这话有几分真假。 那幅美人图,他一向是放在常用的卷缸中的,一来不打眼,二来便于随时取来一观。 而冯永亭一向辅佐他读书理政,或许无意间见过,也说不定。 只是,那幅美人图画的竟然是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么…… 李太后见皇帝不虚心受教,反而指责冯永亭“泄密”,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念着还有外人在,李太后强压着脾气,道:“陛下三番两次出宫也就罢了,如今竟然与臣下之女牵扯不清,实在有违人君威仪。看来,立后一事,刻不容缓。” 祁钰一听这话,顿时就皱了眉头,道:“母后已经允准孩儿,立后之事不急于一时的。” “今时不同往日。”李太后闻言怒气更盛,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质问道,“现在不立后,难道要等闹出事端来,让天下人议论指摘吗?” 祁钰闻言亦怒而不止。 母后这话,难道是暗指他会与臣下之女苟且吗? 他连那位郑小姐是谁,都是刚刚才从他们口中知道的,又怎么和她会做出苟且之事? 别说他是皇帝了,就算他是普通男子,母亲难道就能因为一幅画,就当着外人和下人的面,如此地贬损他的德行吗? 张圭见皇帝面色不虞,心知其不悦,但他作为当朝首辅,统领百官、尽心王事,更兼还是教导皇帝明理处政的帝师,又不是谄谀媚上的佞臣,当然不可能因此就转了风向,站在皇帝那一边。 “太后也是一片慈母情怀,陛下要多多体谅。”见这母子俩剑拔弩张,张圭开口劝道。 祁钰气得心口疼。 从他坐上这帝位起,便常常听张首辅教导他,要体谅母后,体谅臣子,体谅百姓…… 可是谁曾体谅过他?! 张圭见皇帝脸色发青,遂退了一步,冲李太后施礼道:“立后一事,事关国本,焉能匆促就下定论?况陛下年岁尚小,早早成亲,恐于皇嗣绵衍不利,还请太后三思。” 更别说画上那位郑小姐如今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李太后一向信服张圭,见他如此说,便也稍稍退了一步,道:“即便是眼下不论立后,那美人图总得有个计较。” 才十二岁就知道耍手段勾引男人的姑娘,别说是皇后了,便是做个淑女选侍,她都看不上。 祁钰见李太后和张首辅如此态度,更兼有冯永亭在一旁帮腔,如何敢在这个关口把黄宜安供出来,再牵连无辜,遂只得强忍下不满,屈从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母后和元辅若是不信,只管将那美人图烧了便是!” 反正他留着美人图,也不是为了那画上的美人。 李太后和张首辅见皇帝语气坚定、毫不吝惜,不由地相视一眼,反倒有些拿不准是不是事有凑巧,他们想多了。 便都拿眼去看始作俑者冯永亭。 冯永亭自知此事得有人背锅,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便自觉跪下请罪道:“都是臣无状,才引得这场误会,还请陛下责罚!” 祁钰见状,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又无力。 他若是能够从心责罚冯永亭,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 生平第一次,祁钰对如此严格到让人窒息的管束心生怨怼。 …… 告退之后,张圭随李太后到了偏殿,将郑、黄二女与英国公府的关系说了。 李太后扶额,疲惫道:“此事应与英国公府并无干系。” 说着,便把她特地敲打英国公夫人与张溪母女之事说了。 张圭了然,总算是放了心。 “不过,自从下诏礼部选后以来,陛下倒是愈发恣意了。”张圭沉吟道,虽已过天命之年但依旧风采不输的眉宇间,笼上一层阴霾。 李太后点头道:“陛下确实越来越有主意了。” “有主意是好事。”张圭道,“不过,就怕这主意太荒唐,甚至是被小人利用。” 李太后闻言肃然道:“元辅说得有理!哀家这就彻查左右。” 张圭点点头,起身告辞:“外臣不便参与此事,先行告退。” 顿了顿,又道:“陛下毕竟是天子,太后若要彻查,须得顾忌陛下颜面。” 天子君临天下,威仪怎可有失? 李太后点点头,道:“元辅放心,哀家自会谨慎从事。” 张圭点点头,躬身告退。 …… 相比起宫中皇帝的憋屈,黄宜安近日可谓是事事顺心。 张澜去了五军营,英国公夫人又因为明缃在五丈风那一闹,近日没再催着定亲之事,她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而王氏最终劝服了黄伟,开脂粉铺子一事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想着家里人对京城风尚和开铺子一事并不精通,黄宜安便特意邀请了张溪参谋。 英国公夫人知道后,叮嘱张溪道:“难得黄小姐咱们一家都满意,你可得尽心些,帮着澜哥儿顺顺利利地把媳妇娶进来!” “母亲尽管放心,我保证比对自己的亲事还上心!”张溪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惹得英国公夫人笑骂道:“你一没出阁的姑娘,说这话害臊不?” 说着话,将人赶了出去:“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张溪笑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第047章 想种棉花 张溪见了黄宜安,便把和英国公夫人的笑谈告诉了她。 黄宜安知道张溪是想劝她尽早应下这门亲事,可她自己心还没定下来呢,自然也不好应承什么,故而只是一笑而过。 却也因此想起张溪的亲事来。 “张姐姐,先不说我,倒是你,如今已经及笄了,亲事怎么还不见定下来?”黄宜安笑问道。 张溪的及笄礼在二月,那时她正在养病,两人也无甚交情,自然没有受邀前去观礼。 前世张溪嫁的是同样出身将门的辽东总兵之子的李子桢,婚后夫妻应该也算和谐,从张溪婚后依旧像未出阁时一样性情爽飒就能看出一二来。 听黄宜安问起自己的亲事,张溪不由地面色绯红,却也并不忸怩,叹道:“你以为是你和澜弟呀,第一次相看就这么顺利?母亲为我安排了多少相看,可愣是没有双方都满意的……” 说到这个,张溪便不免有几分惆怅。 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也想找一个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夫婿,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 黄宜安见张溪情绪不高,便转了话题,笑道:“今日请张姐姐上门,是有事相求。” 张溪便也收了心底的惆怅,爽快应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黄宜安便把她准备开脂粉铺子的事情说了。 “你家那两间铺子,位置如何?”张溪问。 “位置有些偏僻,在城南井水巷口。”黄宜安道。 张溪想了一会儿,道:“虽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那地儿也太偏僻了些。况且井水巷那一带住的都是平民,日常用的胭脂香粉自然也都是寻常便宜的。 “可我看你上回做的茉莉花露,便是比起大内御制的也差不到哪儿去,想来你是想做精品、走高价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你家那两间铺子就不合适了。 “井水巷那一带的人买不起,而买得起的也大都不去那里。” 黄宜安也料着了这一点,又听张溪如此说,便把她准备从私人定制做起,等有了名气再招人、建工坊、驻店卖的计划说了。 张溪却不大赞同,道:“对于那些贵人来说,买胭脂香粉可不仅是为了妆扮,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你做的花露固然极好,却没有什么名气。依我看来,此计未必行得通。” 黄宜安一想也是,不免有些泄气。 张溪想了想,笑劝道:“不如把你家那两间铺子卖了,用卖铺子的银子再买一间地段繁华的铺子,用来做脂粉生意,你看如何?” 黄宜安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两间铺子虽然偏僻了些,但毕竟是祖业,她一个在父母看来还是半大孩子的人,怎么能擅自做决定。 张溪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正好我家在彩霞街有几间铺面,如今正空着呢,你买或是租都可以!彩霞街多是绸缎庄、脂粉铺、银楼之类的店铺,在那里开脂粉铺子再合适不过了!”张溪极力游说道。 黄宜安哭笑不得。 英国公府的铺子,眼下她怎么好去买或是租,那和变相讨要“聘礼”又有何分别? “多谢张姐姐的好意。”黄宜安婉辞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需父亲首肯,且容后再论吧。张姐姐不如先跟我说一说,开脂粉铺子可行否?” 张溪见“拐人”计划失败,不免失望,又见黄宜安问,只得暂且按捺不提,应道:“当然可行了!尤其是你做的花露那么好,如果能有像醉春林那样的名气,肯定会大受那些贵妇小姐们的追捧的!” 醉春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胭脂铺子,就坐落在彩霞街上,其香粉、胭脂等物,多有被定为皇宫贡品者,名噪一时。 “那样名声在外的大铺子,我怎敢相比?”黄宜安摇头笑道,“实在不行,便在坊外赁间铺子也行。” 积庆坊人口繁密,且家资多在中等以上,若是能将脂粉生意在坊间做开也不错。 自家家底儿不厚,她也没有想过一口气就吃成个胖子。 张溪见黄宜安主意坚定,只得歇了哄人接受自家铺子的念头,点头道:“实在不行,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又笑道:“别人我不敢说,我肯定是信得过你的手艺的!等你铺子开张了,我们家的胭脂香粉花露之类的,全都从你铺子里买!” 黄宜安心下感动,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张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京城妆容风尚的闲话,张溪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了。 等回了英国公府,少不得去正房禀报清楚。 英国公夫人得知黄宜安拒绝了英国公府在彩霞街的铺子一事,又是遗憾,又是赞叹。 “这恰恰说明黄小姐主意坚定、珍重自爱,不是那等贪慕名利之徒。”英国公夫人笑赞道,对于自己挑中的这个四儿媳妇是愈发满意了,当即道,“等黄家的脂粉铺子开张了,若是用得好了,非但咱们家,便是亲朋好友那里也要极力推荐。” 铺子生意红火,黄家家财丰厚,黄家夫妇的顾虑也就越少,这门亲事才能尽早定下来。 张溪点头应下。 可不久之后,黄伦的一次来访,改变了黄宜安开脂粉铺子的念头。 六月底,黄伦一家进城来访,照例带着一车自家地里种的粮食蔬果等物,还有几只收拾好的鸡鸭并一大块腊肉。 正逢黄伟休沐,一大家子团圆欢聚,十分尽兴。 等吃罢饭,大家坐在小花厅里喝茶闲话。 黄伦踌躇道:“今日过来,是想请兄长帮忙拿个主意。” 他虽然善于种地,别的方面却不太行,遇到大事,一向是请兄长帮忙拿主意的。 黄伟笑道:“何事?” 屋子里的其他人闻言,也都停下说笑,看了过来。 “前几日一个西北来的客商,说是高昌国盛产一种长绒棉,纺出来的棉线又长又密实,比咱们这儿的棉花好用。我想着,是不是跟去看看。若是有可能,就在关内买块地,种棉花。”黄伦激动得双眼放光。 黄伟却皱眉问道:“那个客商你可相熟?” 黄伦摇摇头,道:“先前并不认识。那日他的商队恰好经过庄子,上门讨口水喝,闲话间就提到了此事。对了,他还给我留了一包棉花,瞧着确实比常见的那些好。” 说罢,看了戚氏一眼。 戚氏便起身笑道:“大哥且稍等,我这就去把那棉花取来。” 说罢,起身出去了。 第048章 日常拐人 “宜安……” “宜安……” “宜安……” 一声声低缓而温柔的呼唤,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恍恍惚惚、不甚真切,却又缠人得挥之不去。 黄宜安从昏睡中被吵醒,努力撑眼,一个明黄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 哦,原来是皇帝在叫她,那就真的不能不醒了。怠慢圣命,可是要治罪的。 不过,有多少年了,皇帝竟然又叫了她名字…… “宜安,宜安……真是个好名字!你放心,朕定会护你一生安宁无忧!”少年清冽诚挚的许诺如在昨日,在喜烛锦帐的映衬下,那明亮的笑容恰似三月春阳,暖得人心醉。 只是后来,笑容明亮的少年渐渐变成了深沉难测的帝王。 那个曾经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溅污奏章正惶惑不安时,拿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含笑无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后和她一起动手收拾满桌狼藉,誊写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再见她时,总是端着脸,平静无波地称一句“皇后。” 再后来,郑氏出现了……那誓言,便仅仅是誓言了。 黄宜安花了一瞬回忆过往,待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这个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儿,不禁不合时宜地暗叹一句,甭管你是皇帝还是平民,总逃不过岁月这把屠刀。 瞧,尊贵霸气的帝王冠服,不还是照样撑不起这把老骨头? “宜安,你老了,也瘦了,瞧瞧这张脸……” 皇帝老头儿抬手抚摸上那张因衰老和病痛而枯槁的脸,眼中泪光闪烁,满是心疼和痛惜。 黄宜安本就沉重艰难的呼吸顿时一窒,直想咬牙。 果然是打小不肯吃亏的性子,她不过在心里调侃了一句,他竟然直接明白地回击了,呵! “陛下也老了……咳咳咳……”黄宜安照例堆出满眼的关切,勉强支撑着回了一句,接着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得,体力不支,战斗告负。 黄宜安一边猛咳,一边不无遗憾地想,为了安安稳稳地在皇后之位上正常寿终,她在这深宫中装了一辈子的贤良淑德,对两宫太后和皇帝唯唯诺诺,对别人生的皇子公主慈爱有加,对妃嫔宫人亲厚和善……就是御花园里的野猫儿,碰见了,她都会好心地赏口食儿。 临了儿,好不容易决定做回自己,把那个被她关押了四十五年的天真烂漫的少女从心底最深处释放出来,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死? 是了,她沉绵病榻已有年余,全靠着成山的珍贵药材吊着那一口气儿,想来,也快到时候去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意识渐渐地涣散。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到几乎想不起面容的少女,此刻眉眼却越来越清晰,黛眉舒朗、杏眼含笑,粉色罗裙在春风中翩然起舞,在那方小小的四合院里,在那株碧梧树下,嬉戏玩耍、快活自在。 黄宜安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笑影。 残存的一点意识追随那个咯咯欢笑的少女而飘然去。 耳边猛地响起震天的哭声:“皇后娘娘……薨了……” “宜安——” 苍凉悲怆的嘶吼,是黄宜安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意识散尽之前,她疑惑地想,她死了正好给郑氏腾位子,让郑氏之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这不一直都是皇帝所盼望的吗?怎么从皇帝的那声低吼里,她听到的却是痛苦与不舍? 不过,人死灯灭,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双眼,缓缓地阖上。 天佑四十八年四月,黄皇后薨逝。 皇帝传召礼部按照太祖孝慈高皇后葬礼之制予以厚葬,责令天下缟素百日,并请僧道日日做法,百日后则天下素服素食二十七月,为孝端(谥号)皇后守丧。 如此重礼,百官震动,纷纷上书劝谏。一向温和的皇帝这次却非常强硬,对于上书劝谏者,一律降诏训斥,甚至是廷杖、免职。一时之间,朝廷肃然莫敢言。 同年七月,孝端皇后百日祭礼罢,皇帝轰然病倒,于病榻前交代诸事,其一为与孝端皇后合葬,采北斗七星葬式。 腊月,帝后合葬于明陵。 第049章 念旧专情 从京城到嘉峪关,一路山水迢迢,往来一趟颇费时日。 张溪回府后,将此事一禀明,英国公夫人便道:“你父亲那里要去信问,京城这边你也可以先帮着打听打听。 “陕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是你二嫂是远房表姑,早先两家没什么往来,等你二嫂嫁进来,两家这才又序上了亲戚。你可以请你二嫂帮忙问问。” 章英作为一高官官,对于所辖之地的民政自然十分了解。章夫人或许因此而略知当地稼穑之事,也未可知。 “多谢母亲提点!”张溪欢喜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英国公夫人笑道:“你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打小锦衣玉食、婢仆成群,又成日里只想着舞刀弄剑的,针织女红的尚且嫌麻烦,又何曾想过这些。 “不过,往后这些事情你都得学起来了。省得将来嫁了人,糊里糊涂的,反倒被底下的人糊弄!” 说到最后,语气已然严肃起来。 张溪头皮发麻,正想着打个哈哈混过去,就听英国公夫人又道:“这样吧,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大嫂,学着管家!” 张溪连连告饶:“母亲,您就饶了我吧。我去不是给大嫂添乱吗?” 谁知英国公夫人一听,愈发坚定了,道:“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去!你看看人家黄小姐,比你还小两岁,就已经这般能干、思计长远了。你成日里‘安妹妹’长、‘安妹妹’短的,怎么半点都没有见‘近朱者赤’?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知女莫若母,溪姐儿确实沉稳聪慧,可却从来都不肯在这些事情上用心。在家时尚有父兄护着,等将来出嫁了,执掌一府中馈,再这么懒散惰怠的,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呢! 她宁愿女儿在自家多吃些苦,也绝不愿意她嫁去婆家再吃苦头! 张溪没有料到自己帮人帮到最后,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十分无奈,却又不得不从。 母亲一向慈爱随和,但若一旦决定做什么事,便是父亲也阻止不了。从上次母亲因五丈风之事对明缃严加管束,并且私下里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明缃的婚事就可见一斑。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还能怎么办呢? 老老实实地学呗! 学好了,她才能继续与安妹妹并驾齐驱嘛! “是,母亲。”张溪说服了自己,乖顺地应下。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打明儿起,让缃姐儿也和你一同去!” 反正大儿媳妇带一个也是带,带一双也是带。且这两个孩子打小儿争到大,由着她们暗中较劲儿,说不定学得更快。 况且她近日在给明缃选夫婿,个个都家世颇好,明缃将来若是嫁到那样的人家,单靠着英国公府的庇护是不够的,首先得她自己能立起来。 …… 如此过了半月,已是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 五丈风已经筹备起纸鸢秋榜之事,黄宜安也不得闲。再加之心里想着种棉花一事,开脂粉铺子的事便暂时搁置了。 这日,黄宜安刚到五丈风,便见刘季如骤逢救星一般迎了上来,口中欢喜道:“黄小姐您可算是来了。” “出了什么事?”黄宜安愕然不解地问道。 “这里不方便,还请黄小姐到后堂一叙。”刘季伸手做请。 黄宜安环视一周,见店里满是前来选购纸鸢的客人,确实不便说话,便点点头,迈步去了后院。 刘季连忙喊了刘秀,兄妹俩一并去了后堂。 双方刚分宾主坐定,未等茶过一巡,刘季便迫不及待地道明缘由:“宫中方才派人来传旨,说是两宫太后有诏,让五丈风进贡纸鸢,以作贵主们重阳节之用。我正要派人去请黄小姐呢,可巧您就来了。” 黄宜安不解,问道:“这些原本不就有旧例吗?刘少东缘何如此忙乱?” 春风徐来、秋高气爽,本就是放纸鸢的好天儿,宫里一向会在这两季采购纸鸢的。五丈风作为老牌进贡的纸鸢店铺,原不该如此忙乱失措才对。 “旧例是旧例,可如今不是不同了么。”刘季笑着解释道。 黄宜安看刘季一脸的高兴自得,蓦地想起为李太后献寿的那组“海晏河清”纸鸢,以及皇帝御笔亲题的“天下第一纸鸢”来,恍然大悟。 以五丈风如今的声誉,若是进贡的纸鸢不能力压同行,不免有些跌份儿。 “那不知刘少东今年,有何打算?”黄宜安笑问道。 刘季笑应道:“往年都是扎些应景的纸鸢入宫,诸如鹤舞青松、喜鹊登枝、天下太平之类的。今年我还没有想好,所以特地请黄小姐来参详。” 黄宜安失笑,刘季这是把她当成纸鸢小宝库了不成,以为她每每都能出人意表呢! “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刘少东是否可意。”黄宜安笑道。 “愿闻其详。”刘季连忙笑应道,倾耳恭听。 “就照往年的式样做吧。”黄宜安笑道。 刘季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这就是黄宜安想的主意。 好半晌,刘季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黄小姐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黄宜安正色道:“如此大事,我怎敢玩笑了之?” 于两宫太后来说,这不过就是个消遣;于五丈风来说,却是前途攸关。 当然了,于她自己来说,此事也十分重要。毕竟五丈风若是倒了,她还上哪儿找这么大方的东家呢! 见黄宜安不是说笑,刘季顿时收敛了笑容,沉吟半晌,问道:“不知这其中有何奥妙。” 听刘季这么问,黄宜安不禁唇角微扬。 看来自从“海晏河清”纸鸢在李太后寿辰上大放异彩之后,刘季便对她十分信服了。在这种情况下,刘季首先想到的是她话里的深意,而不是质疑她的能力。 这种被人信服的成就感,让黄宜安心情十分美妙。 前世今生,爱她护她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如此纯粹地信服她的能力的人,却并没有。亲人好友愿意信服她,大多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地优秀,而是因为他们很爱她,所以愿意信任她、迁就她。 “刘少东当知当今陛下是何等样人。自律克己、勤政不怠,这样的人,并不会喜欢太花哨的东西。”黄宜安笑道。 前世皇帝专宠郑氏一人,哪怕后来郑氏容颜渐老、青春不在,也不见皇帝宠幸那些新入宫的二八少女,可见是个念旧专情的。这样的人,不但不会贪图一时的新鲜,反而会讨厌那些花里胡哨、层出不穷的东西。 第050章 体察人心 “上次为慈圣皇太后贺寿,‘海晏河清’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不仅是因为它足够特别,更是因为那也是陛下和太后的祈愿。”黄宜安解释道,“因此我觉得,重阳节入宫的纸鸢,还是应扣紧‘应景’二字,多多在纸鸢的扎制上下功夫。” 见刘季似有所悟,黄宜安又接着说道:“争奇斗艳,是在下者踩压对手、媚上逢迎才用的手段,天然就落了下乘;沉着淡静,才是胜利者该有的风姿。” 就像后宫里的那些妃嫔,每天都费尽心思地妆扮自己,只是为了能有幸得到皇帝的一丝宠爱。自以为妍丽无双,可是一旦对上郑氏这个圣宠不衰的皇贵妃,难免自取其辱。 至于李太后,性情本就严肃周谨,更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而陈太后一向安居慈庆宫,锋芒不露、随遇而安,哪有闲心去管纸鸢是何样式。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跟刘季说明,因此只能拿皇帝来说事。 刘季沉思半晌,蓦地抬头道:“好!那就听黄小姐的!” 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慷慨。 惹得黄宜安是哭笑不得。 “如此,还要请黄小姐多多指点铺子里的师傅们,争取这回在纸鸢质量上远远地抛下对手!”刘季雄心勃勃。 黄宜安点头笑应。 几十年后纸鸢扎制的手艺,自然非如今可比。 五丈风,这回又要出风头喽。 …… 乾清宫里,祁钰想到李太后和陈太后昨日说起今年重阳节,宫中贵主儿的纸鸢全部都由五丈风入贡的事,不由地心思一恍,手中的书便化作模糊一片,半个字也看不清楚了。 能想出“海晏河清”纸鸢的人,这次入贡,又会想出些什么新花样呢? 心底不由地期盼重阳节早日到来。 …… 黄宜安在五丈风忙个不停。 张溪也被府里那一团事儿累得不轻。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打理一府中馈是这么琐碎且繁重的一件事情。 明缃比张溪还惨。 她本就性情敏感柔弱,近年来更是把心思都用在笼络张池、奉承英国公夫人上,整理自己那几间铺子的账目还行,要打理一府中馈,显然是能力不足。 因此张溪只是累,明缃却是头疼。 世子夫人日常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哪里有功夫细细地教导她们,因此只是她们俩带在身边,看她接人待物、处理事务,有空了才点拨几句,各人能学多少,全凭本事。 恰逢中秋节将至,世子夫人正在准备送给各家的节礼单子。想到人情往来是世家主母必修的功课,世子夫人便把礼单分成两份,分别交给张溪和明缃处理。 “你们按照旧例拟定礼单即可,等拟好了,我再酌情添减。”世子夫人笑道,“今年有两位妹妹帮忙,我可算是能轻松过回中秋节了!” 张溪苦着脸应了。 明缃却偷偷地瞄了张溪分到的那组礼单一眼,暗自揣测世子夫人会不会看人下菜碟儿,分给张溪的都是与英国公府过从甚密的权贵世家,而分给她的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旁支远亲或者小门小户的。 世子夫人多年历练出来的,明缃的这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她,见状不由地暗自叹息。 好歹母亲赶紧给明缃定下亲事,等及笄后便发嫁吧。 这要是晚了,万一明缃真的与张池生出点什么事儿来,想到要和这么一个心思多的人做妯娌,她就忍不住头疼。 …… 在家里跟着世子夫人学习理家半月余,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张溪立刻约了黄宜安到陶然居大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卯时作、亥时息,都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张溪毫无形象地猛灌了一杯茶,长吐一口气,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趴在桌上,絮絮叨叨,“你说一个家里,每天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呢?尤其是各家的人情往来,简直都把人烦死。” 黄宜安给张溪续了杯茶,笑道:“以张姐姐的能力,这点事算什么?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张溪谢了黄宜安,又呷了口茶,坐直身体,自得道:“你这话倒是不假。我累是累了些,却不曾出过什么差错。缃妹妹可就惨了……” 说着,倾身越过桌子,凑到黄宜安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东跨院的灯几乎彻夜长明,可见缃妹妹比我还辛苦些!” 自得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黄宜安看了不觉好笑。 最初张溪虽然亲近她,却还谨记英国公府嫡小姐的仪范,飒爽英姿又端静沉敏,纵然心里对明缃有再多的不满,却从不表露出来,且还在人前多有维护。 如今在她面前,张溪倒是愈发不顾权门贵女的仪范了,甚至连那点儿幸灾乐祸的小心思都不遮掩了。 这样很好! 前世张溪护过她,今生换她来宠着张溪。 由着张溪倒完苦水,黄宜安才温言安慰她道:“既然是有旧例可循,那就照章行事好了。我倒是觉得,世子夫人此举不是为了考验你们,而是想借此机会让你们熟悉英国公府的人情往来。” 毕竟这些关系若是处理得当,等将来张溪和明缃出嫁了,也会成为她们自己的交际往来,这对于她们在婆家站稳脚跟,以及继续以前的生活圈子,都十分有用。 “安妹妹果然聪敏!”张溪竖起大拇指,长舒一口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毕竟她打小由母亲亲自教养,不说对所有的人情往来都烂熟于心,至少经常往来的那些人家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通过整理礼单,明确与各家的亲疏远近,并不是什么难事。 黄宜安抿唇一笑,道:“我不过是体察世子夫人作为长嫂的一片回护之心罢了,如此当得张姐姐这般夸赞?” 张溪却不以为然,道:“能准确体察人心,可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譬如上次慈圣皇太后寿辰,若不是你体察太后一片为母之心,想出‘海晏河清’的主意来,五丈风如何能一跃成为大齐如今最顶尖的纸鸢铺子?” 黄宜安捧杯,含笑不语。 在巍巍深宫中,不会体察人心,可是活不长久的。 第051章 心有大义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张溪看着天色不早了,起身依依不舍地辞别道:“大嫂叮嘱要在十五之前把礼单整理出来,我不能在外面多耽搁。万一把事情办砸了,甚而是落在了缃姐儿之后,不消大嫂说,我自己也能憋屈死!” 黄宜安含笑点头,一脸的包容。 谁能想得到,平日里瞧着端庄从容的张溪,私下里竟然如此争强好胜,一对上明缃就跟小老虎似的亮出爪牙,斗志昂扬。 “哦,对了。”临别之际,张溪一拍脑门儿,笑道,“你看看我这忙得,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情,眼下有了些眉目了。” 黄宜安蓦地收住脚步,一脸热切地问道:“真的吗?怎么说?” 张溪点头道:“我二嫂的表姑,是如今的陕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前几日她来府里看望恒哥儿,我便趁机跟她打听了几句。 “章夫人说西北地区确实有种植棉花的,不过不多,毕竟大家总得先填饱肚子。而棉花的具体产量如何,又是否是高昌国出产的那种长绒棉,章夫人却并不清楚。 “不过章夫人当即便写了一封信给章大人,使人寄送给章大人,请章大人帮忙打听此事。章大人是一方大员,主理民政,想来对此比父亲要清楚得多。 “你且耐心等待,等章大人和父亲回信了,我立刻就告诉你!” “多谢张姐姐!”黄宜安十分感激,拉着张溪的手谢了又谢。 张溪爽然笑道:“小事一桩,哪值得你谢来谢去的!” 又好奇地问道:“对了,此事本是帮你二叔打听的,怎么我瞧着倒是像你自己要去西北种棉花似的?” 这般热切。 黄宜安倒也不瞒着张溪,笑道:“若是西北果真适合种植长绒棉,我倒是真的打算参一股呢!” 张溪一听,十分惊讶,也不忙着走了,又重新坐下,问:“为什么?你之前不是打算开脂粉铺子吗?” 姑娘家的调些脂儿粉儿的还算正常,可跑到西北种棉花算是怎么回事? 兰心见状,立刻上前重新看茶。 黄宜安颔首谢过兰心,也重新坐了下来,笑道:“若是能种棉花,我想暂时就不开脂粉铺子?” “为何?”张溪大惑不解。 黄宜安笑道:“我见过高昌国的长绒棉,比咱们这儿棉花朵儿大、色白、抽丝长,若是能引进种植,定然获利不菲。 “况且,人生在世,衣食二字。近几年冬日渐长、气温愈低,天寒雪重,年年都有房屋被大雪压塌的祸事发生。多种些棉花,便能多几个少受冻。” 而且这种严寒,在未来只会越来越严重。 前世,哪怕是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平民,冬日都多有冻死冻伤者,更别提是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区的穷苦百姓,甚或是流落街头的乞儿了。 为此朝廷几乎每年冬天都要拨款赈灾不说,而且还多有有银子没处花的时候。 这其中不乏有奸商囤积居奇,或是贪官污吏克扣赈灾款项。 然而说到底,还是国库中棉花积蓄不足。 否则,直接拨物,岂不比拨银子更便利? 张溪一脸惊奇地看着黄宜安,赞佩道:“没想到安妹妹不仅心灵手巧,还心系百姓,有如此大义!佩服!佩服!”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想要在衣食丰足的同时,伸手帮一下别人罢了。” “这已经很难得了!”张溪正色道,“这世上有许多只求个人私利、不顾他人死活的人,安妹妹能够以己度人、施以援手,本就当得起这些夸赞。” 说罢,神色一肃,道:“况且,安妹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我家自先祖随圣驾出征,为护驾而命丧土木堡起,便世代驻守西北,誓不让瓦剌踏进大齐一步! “西北不比京城,气候苦寒,冬日朔风凛冽、寒气侵甲,营中每年都要上表请奏军需,可总是难以全足。 “父亲和几位兄长都曾经说过,大雪齐膝时,不少兵卒破衣烂絮裹身,沉重寒凉的铁甲一罩,便拿起长矛,趟雪巡边去了。每年军中都有冻死者,冻伤者更是不忍计数。 “若是西北地区真的能够推广种植长绒棉的话,军中就地取材,将士们冬天就能不受冻戍边了!这可是大功德!” 说到此处,张溪神色郑重起来。 原本她还只当是帮安妹妹一个忙而已,虽然热心尽力,却并没有多么看重。如今却觉得此事关系重大,非力行速办不可。 “安妹妹你且耐心等着,我这几日和那些西北官员的家眷们打听打听,尽早落实此事!”张溪郑重其事地说道。 黄宜安重重地点点头,笑容明媚。 当初她决定暂时歇了胭脂铺子,而一心打听西北种棉花之事,本就有这层考虑在。 前世边境虽然没有大祸,却也小战不断。她为此也多次捐资捐物,杯水车薪且不说,有些银钱珠宝还不能及时换成边疆将士所需的粮草、棉衣等物资。 若是西北能够种植长绒棉,也能就近解决军需了。 …… 张溪回府之后,将此事向英国公夫人禀明。 英国公夫人听了,十分赞许,道:“难得你们两个姑娘家,有这般心胸远见!这件事情,我亲自帮你们打听清楚!” “多谢母亲!”张溪十分惊喜,抱着英国公夫人的胳膊撒娇道。 英国公夫人笑叹道:“你都知道代父兄心疼手下的将士,难道我反而不懂这些吗?” 想到丈夫、儿子身上的那些伤,吃过的那些苦,英国公夫人也愈发怜惜那些冲锋陷阵、舍己为国的戍边将士了。 “等你们父亲回来,知道我们溪姐儿这般心怀大义、关心士卒,定会十分快慰!”英国公夫人摸了摸张溪的螺髻,欣慰地笑道。 以武起家的英国公府,历代英国公都十分爱惜士卒,上下一心、尽心用命,那些将士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部下,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张溪点点头,眼圈微红,喃喃道:“也不知道父亲和二哥,这回究竟能不能回京过年……” 英国公夫人也叹了口气,将张溪揽在怀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乌发。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丈夫和儿子能不能回京过年,得看边境是否安稳,也得看朝廷的意思。 …… 第052章 不肯服输 明缃得知张溪竟然出府往陶然居喝茶去了,十分惊讶,随后便是一阵着急忙乱。 “你赶紧去打听打听,表姐的礼单是不是都已经整理好了。”明缃看了那叠刚整理了一半的礼单,不由地心浮气躁,干脆搁笔,吩咐兰芳道。 兰芳不敢违拗,屈膝应诺。 自打上次从五丈风回来,夫人严加管束之后,表小姐的脾气便愈发难以琢磨了,她可不敢再多嘴相劝。 “等等!” 兰芳刚走到门口,又被明缃唤住了,便立住回身,垂手等候吩咐。 “你看能不能打听得到,表姐分到的礼单都有哪些人家。”明缃神色明暗不定,低声吩咐道。 事后她也曾撒娇似的问过大表嫂,可惜大表嫂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这礼单分配有问题。 兰芳不敢有疑,领命退了出去。 出了东跨院,兰芳不由地长吐一口气,打算先去正房找储妈妈讨个主意。 表小姐吩咐的这两件事情,头一件事情还可打听,后一件却难免有怀疑世子夫人待人不均、处事不公之嫌,她纵然不敢劝说,却也不敢就此奉命。 谁知事不凑巧,储妈妈恰被英国公夫人差遣出府办事去了,兰芳只得怏怏不愿地往青蘅院行去。 到了院门口,守门的小丫鬟青枝笑嘻嘻招呼道:“兰芳姐姐,您怎么来了?” 兰芳颔首微笑,明知故问:“小姐在院子里吗?” 小丫鬟摇摇头,笑应道:“不在,小姐早前出府去了。” 兰芳笑道:“是表小姐差我来向小姐传句话,既是小姐尚未回来,那我便进去等着吧!” 小丫鬟刚要拒绝,兰芳却已经自顾自地跨进了院子。 小丫鬟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常兰芳也时常奉命来送东西、传话什么的,遂也作罢。 兰芳一路神色如常地穿过中庭,到了檐下。 有做洒扫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都恭声问好。 毕竟府里上下都知道,表小姐虽然姓明,却深受夫人宠爱,与嫡小姐并无任何分别。兰芳作为表小姐的心腹大丫鬟,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表小姐着我来给小姐传个话。”兰芳笑着对打帘子小丫鬟青桔说道,“既是小姐这时不在府中,那我便进去等着吧。” 青桔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小姐不在,下人焉能随意入房? 便笑着对兰芳说道:“难得姐姐来一回,不如到我房里去喝茶?” 兰芳求之不得,遂笑着点头应下。 反正她即便是侥幸进去了,也不敢私自翻看小姐的东西。与其进了屋却没办成事,倒不如借口被拦在了门外,等到了表小姐面前,也好敷衍。 青桔见兰芳答应得爽快,便也不曾生疑。 将兰芳请进自己房内,青桔便连忙泡茶抓瓜子招待。 茶是陈茶,口味发涩;瓜子还算是香脆可口。 到底是才挑上来的小丫鬟,能有什么好东西。 兰芳抿了口茶,便搁下了,抓了把瓜子在手里,一边嗑,一边和青桔闲话。 等说得投机了,兰芳便状似无意地叹道:“自打表小姐接了中秋礼单一事,便日忙夜忙,我们这些个近身伺候的,也是一宿一宿地陪着熬着。” 青桔笑劝道:“小姐们忙碌,咱们做下人总不能闲坐着。” 兰芳听这话头,便知张溪近日也在忙着此事,遂笑着点头道:“还是你说的有理。” 青桔不好意思地笑了。 兰芳见状,便顺势问道:“对了,小姐的礼单都整理好了吗?” 青桔不疑有他,笑道:“这些都是兰心姐姐在伺候的,咱们也不清楚。” 兰芳没问到答案,不免有些失望,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伺候着表小姐,却是英国公府的婢仆,帮着表小姐刺探小姐的“军情”,总是不对的。 要她说,这样的小事表姐妹之间原本可以直接询问的,何必要弄得如此鬼鬼祟祟的? 兰芳把手里的瓜子嗑完,拍拍手上的灰,预备起身告辞。 大不了没完成任务被表小姐责骂一顿呗!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 兰芳这厢刚站起来预备走,就听见外头一阵人语欢笑。 听得其中有兰心的声音,兰芳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了起来,准备好说辞,同青桔一同出了屋子。 两人正好在庭中与兰心相遇。 “你怎么来了?”兰心一愣,旋即笑着招呼道,心里却立即竖起戒备。 兰芳笑道:“表小姐着我来传话,说是近日府中早桂绽放,是否要举办个花会,邀请诸家小姐来府赏花小聚?” 说罢,朝后张望了一番,不见张溪的身影,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旧含笑问道:“你不是陪小姐一同出的吗?怎么不见小姐?” 兰心笑应道:“小姐去正房了。” 出必告,返必面。这是应有的礼节与孝心。 说罢,兰心又笑道:“这些事情,找个小丫鬟跑腿儿就行了,倒劳动你亲自跑这一遭。岂不是大材小用?” 打趣的话语,暗含试探。 兰芳笑笑,敷衍过去:“什么大材小用?咱们做下人的,还不是主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办差! “难不成,小姐吩咐你传话,你还能自恃大丫鬟的身份,不去不成?”兰芳把话又踢给了兰心。 她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世仆,但如今伺候的却是表小姐,主人失了颜面,自己脸上又能有什么好看? 再说了,她和兰心拿着一样的月例,没道理要受了对方调侃,却还得忍气吞声。 兰心无意与兰芳计较长短,遂笑笑把这个话题给敷衍了过去,道:“此事我会禀报小姐的。” 兰芳也无意多留,便笑辞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兰心笑道:“我送你。” 说着,亲自将兰芳送出了青蘅院。 晚间,张溪回了院子,兰心将事情禀明。 张溪笑道:“这个时候,她还有闲心举办什么花会?” 说罢,啧啧摇头。 看母亲那架势,在重阳节之前,她们都别想着宴饮游乐了,乖乖跟着大嫂学习管家吧! 兰心迟疑道:“奴婢看兰芳那形容,只怕此话只是个借口……” 张溪一愣,旋即目光沉沉地问道:“你都查问到了什么?” 兰心既然有此一言,想必提前已经问过院里的人了。 果然,兰心将兰芳进院后的一言一行都说了,末了,道:“青桔说兰芳提了几次中秋节礼单的事情。” 张溪闻言一愣,旋即笑叹道:“安妹妹说我不肯服输,看来缃妹妹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啊!” 两人从小争到大,谁都不肯先退让。 第053章 将计就计 “还有呢?”张溪问道。 兰心摇摇头,回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打听了小姐的礼单。” 张溪笑笑,没说话。 提礼单,可不仅仅是不服输,只怕还想借机刺探她分到的礼单都是哪些人家。从大嫂那里没有问出来,便准备趁她不在偷偷查看了吗? 真是小家子做派! 难道明缃亲自来问,她会瞒着不说吗? 总是埋怨别人对她不真心,却不曾想过她是否真心对待过别人! 见张溪面露讥诮,兰心念着过往的交情,替兰芳转圜道:“小姐,兰芳虽然奉命来打听了礼单,却只是提了几句,并未……” 张溪笑笑,截断她的话,道:“你们几个都是母亲亲自调教出来的,我难道还不放心吗?” 日久见人心,兰芳是为虎作伥,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兰心松了一口气,连忙笑道:“小姐明鉴!” 张溪睨了她一眼,笑道:“少来这套!你要真是感激你家小姐我,就赶紧地帮忙把剩下的这一点礼单全都整理完!” 明缃的主意不错,是该开个赏桂花会了! 一来练手,二来嘛,看明缃一面忙花会、一面忙礼单,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也是件不错的消遣嘛! 兰心不知自家小姐的打算,连忙屈膝笑应,投入到繁忙的差事中去了。 …… 兰芳回到东跨院,少不得被明缃责骂一遭办事不利。 …… 第二天,张溪趁着早膳大家都在,笑道:“如今府中的早桂都开花儿了,翠叶堆叠、金蕊点缀,更兼香气馥郁,倒是难得的景致。 “昨日缃妹妹着人来传话,说是想举办个赏桂花会,我觉得挺好的。一来有美景当前,不可辜负;二来就当是给我和缃妹妹练手了,顺便检查一下近来学习的成效。” 说着,朝一脸愕然的明缃挤挤眼睛,笑问道:“缃妹妹,你说是不是?” 众人便都看向明缃。 明缃陡然间想起昨日兰芳回来复命时,似乎提到过拿举办赏桂花会做借口去的青蘅院,不由地心中大怒,却碍于众人都在,不得不笑着圆谎:“表姐说得极是。” 英国公夫人不知这俩表姐妹斗法,见状十分欣慰,笑道:“既是如此,那这件事情便全都交给你们姐妹操办吧!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去问你们大嫂。” 迎春会虽然名义上是溪姐儿举办的,实则是大儿媳妇一手操办的。如今既然两个孩子都愿意学着担事,她自然是全力支持。 世子夫人亦含笑道:“若是需要对牌,膳后就去我那里领。府里的人、物尽皆由你们自由调配。” “多谢母亲!多谢大嫂!”张溪欢喜道,“正好昨日我熬夜把中秋节的礼单都整理好了,近日可以全心操办赏桂花会了!” 明缃闻言大吃一惊,蓦地转头直盯着张溪,难掩震惊。 张溪冲她扬扬眉。 在外人看来,这是两姐妹心愿达成的“无声庆祝”,可明缃却明白,那是得意与挑衅! 明缃暗自咬牙,一双手紧紧地捏住汤匙,指尖泛白。 等回了东跨院,兰芳自然又被明缃好一通责骂。 然而事情已经定下,再怎么责骂兰芳又有什么用处呢? 事到如今,一直焦躁忙乱的明缃反而沉下心来,思索片刻,吩咐兰芳:“你去请储妈妈过来。” 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这礼单做完再说。 储妈妈侍奉英国公夫人掌家多年,遵照旧例拟写礼单而已,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让明缃没有想到的是,储妈妈得知她的请求后,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明缃满脸的受伤与不可置信。 她以为储妈妈是最忠心爱护她的人,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求助竟然会被拒绝。 储妈妈叹息一声,柔声道:“小姐,难得世子夫人愿意细心教导,您千万要认真以对才是。您以为世子夫人让你们拟写中秋节的礼单,只是考验,甚或是图她自己轻松吗?” “难道不是吗?”明缃反问道。 储妈妈摇摇头,仔细地教导道:“从礼单上,就可以看出英国公府与各家的亲疏远近,世子夫人这是提前把英国公府的人情往来交给你们,替你们将来铺路呢! “这些关系若是经营得好,即便是将来出嫁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若能在京城的贵眷圈子站稳了脚跟,一辈子都受用不尽,更何惧婆家的拿捏?” “婆家?”明缃登时紧张起来,双手死死地抓储妈妈的胳膊,直盯着她问答,“妈妈这是何意?” 难道姨母打算把她嫁出府去吗? 那她和三表哥…… 储妈妈自知失言,连忙笑着补救道:“奴婢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夫人最近给溪小姐安排了许多相看,您也见到了。想来溪小姐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了。夫人可不得提早做打算吗?” 明缃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张池就是她的执念,得不到,执念就永远都不会消散。 “妈妈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姨母打算把我嫁出去了?”明缃抓着储妈妈不放,惶急不安地追问道。 储妈妈被明缃抓得胳膊生疼,却更心疼她的委屈无助,遂只得强忍了痛,慈爱地细细开解道:“您还没有及笄呢,夫人连相看都不曾安排,您怎么会这么想?” 软语宽慰了许久,才算是暂时安抚下了明缃。 储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看着明缃那副惶急无措的模样,心又揪了起来。 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来,从上次表小姐大闹五丈风之后,夫人就开始考虑表小姐的婚事了。听说世子夫人已经暗中择了几户人家,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安排表小姐相看呢。 要她说,夫人已经宠了表小姐十多年了,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宠着表小姐一辈子呢?那可是二小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最终,储妈妈还是没有拗过明缃,帮她整理了中秋节的礼单。 就当是手把手地教导表小姐,熟知各家的关系了。 储妈妈暗叹一声,自己劝慰自己。 …… 过了几日,张溪见明缃眉宇间一日松快过一日,操办起赏桂花会也愈发地有主意了,不免奇怪,便着兰心私下打听了一番。 得知原来是储妈妈暗中相助,不免叹息。 储妈妈和母亲一样,把对姨母的一腔追念,全都化为对明缃的怜惜与纵容。 这样下去,也不知是爱明缃,还是害明缃。 …… 第054章 长姐如母 黄伦近日要和相熟的粮商商量生意上的事,为了方便,便把庄上的事务都托付给庄头,自己携妻儿进城,住进分给他的那座一进宅院里。 黄宜安接到赏桂花会的帖子时,黄宜宁正好来家中做客。 “英国公府果然不同寻常,七月间就有桂花绽放了!”黄宜宁一脸向往,捧脸道,“听说她们家还有早莲呢,真想去瞧一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等送走了黄宜宁,黄宜安便把她的话跟王氏说了。 王氏沉吟半晌,道:“按理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如今和张小姐关系极好,带宁姐儿出去见见世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英国公府门头太高,宁姐儿这孩子又是乡野间长大的,性子自由烂漫,只怕去了会闯祸……”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宁姐儿若是真的想去,还得先问过二叔和二婶。” 黄宜宁上有双亲,她们总不能越过黄伦和戚氏,擅自替她做决定。 王氏一想也是,遂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等到第二天黄伦一家过来,王氏便将此事说了。 黄伦和戚氏闻言自是惊喜不已。 “咱们小门小户的,若是宁姐儿能到英国公府走一趟,将来婆家也好找些。”戚氏欢喜道。 自家老爷是没有指望了,儿子又还小,在郊外农庄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婆家?若是能借着英国公府的光,给宁姐儿说一门好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黄宜安虽然觉得戚氏说得有理,却不大认可。 门当户对、志趣相投,可比攀高枝重要得多了。 “那我先问问宁姐儿吧。”黄宜安笑道。 “那是自然!”戚氏笑道,“多谢喜姐儿了。” “都是一家人,二婶不必客气。”黄宜安笑道。 说罢,便起身退了出去。 庭院里,黄宜宁正拿着一只装蛐蛐的笼子逗黄梁和黄栋。兄弟两个追在黄宜宁身后,绕着那株碧梧树转来转去,就是追不上,急得大呼小叫。 黄宜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难得起了玩性,拢手做喇叭状,提醒黄栋:“栋哥儿,别追着梁哥儿身后跑,换一头,你们两边儿堵宁姐儿!” 黄栋素来听黄宜安的话,闻言立刻调转了方向,和黄梁两头包抄黄宜宁。 黄宜宁边跑边叫屈:“大姐,你耍赖,三个人挤兑我一个!” 黄宜安哈哈大笑。 最终,黄宜宁被黄梁和黄栋两头围堵,一把抱住。 “成成成,都快松开,我这就把蛐蛐给你们!”黄宜宁气喘吁吁,高举着蛐蛐笼子赶人。 黄梁和黄栋一听,立刻松开黄宜宁,蹦起来伸手去够蛐蛐笼子,叫嚷道:“给我!快给我!” “嗳~够不到!够不到!就是够不到!”黄宜宁将蛐蛐笼子在空中晃了几圈,得意洋洋地叉腰大笑。 急得黄梁和黄栋上蹿下跳、嗷嗷直叫。 “行了,宁姐儿,快别逗他们了,瞧把这俩儿急得。”黄宜安笑着当和事佬。 “好好好!今儿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我就让你们这一回!”黄宜宁放下胳膊,将蛐蛐笼子往前一递,笑道,“呶,给你们!” 黄梁和黄栋一把抢过蛐蛐笼子,欢欢喜喜地廊下拿草叶逗耍去了。 “小皮猴子!”黄宜宁冲两人的背影笑道,拍了拍裙衫,转身上了台阶。 “瞧你这满头的汗。”黄宜安笑道,说着拿了帕子给黄宜宁擦汗。 黄宜宁微微倾身探头,由着黄宜安帮她擦汗,笑嘻嘻地说道:“大姐就跟我娘一样。” “又说浑话。”黄宜安笑道,手下微微用力。 “哎哟哟,疼~”黄宜宁夸张地呼痛,待擦干了额上的汗,抓住黄宜安的手晃来晃去,笑嘻嘻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嘛!长姐如母,大姐一向照顾我们,十分周到细心的。” 大姐一向沉稳妥帖,自从迎春会上受伤痊愈后,愈发地像个大人了。 黄宜安笑笑,拉着黄宜宁的手,姊妹两个在碧梧树下的石墩上坐下。 “宁姐儿昨日说想去英国公府看早桂,可是真的?”黄宜安笑问道。 “是真的呀!”黄宜宁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回道,“家里种的桂花要等到中秋节才开呢!” 说罢,掰着手指数了数,嘟嘴叹道:“呶,还得等二十七天呢!” 一派天真烂漫的孩子气。 黄宜安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想去,后日便同我一起英国公府赏早桂吧。” 黄宜宁瞪大眼睛,一脸惊喜地问:“真的吗?大姐,我也可跟着一起去吗?” 黄宜安含笑点头,道:“你若是想去,我这便着阿梅和张姐姐说了,那日带你一起去!” “太好了!”黄宜宁欢呼,一把抱住黄宜安,嘻嘻笑道,“谢谢大姐!” 黄宜安轻点她的额头,笑道:“只要到了那里,你别再这么疯疯癫癫的就成!” 那些世家贵女,最是讲求规矩仪态。 黄宜宁连忙点头,竖指保证道:“我保证老老实实地跟在大姐身后,少说少做!” “这还差不多!”黄宜安笑道,抬手替黄宜宁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抿到耳后。 黄宜宁嘻嘻笑了。 片刻,黄宜宁凑到黄宜安耳边,悄悄地问道:“大姐,你说我可以把英国公府的早桂压的新枝,拔一枝移栽到我家院子里吗?” 黄宜安:…… 看来,她得趁这两日,好好地教导黄宜宁权贵世家的社交礼仪才行。 …… 到了赏桂花会这日,黄宜安一大早便起床,将兀自睡得酣沉的黄宜宁从被窝里拖出来,交给阿梅:“你伺候宁姐儿梳洗。” 黄宜宁睡眼惺忪,一面打呵欠,一面抱着床柱子撒娇道:“我这两日都累坏了,大姐就不能容我多睡一会儿吗?” 这两天,大姐教导她那些权贵世家的规矩礼仪,可把她给累坏了。 “不能!”黄宜安毫不留情,道,“今日英国公府的赏桂花会,邀请了不少官家小姐,且大多还是权门世家的贵女。你这么惫懒怎么能行? “快快起来梳洗。等吃罢早饭,还有些时间复习规矩礼仪。” 黄宜宁哀嚎不止。 阿梅见了好笑,劝说道:“二小姐,您快点打起精神来吧,奴婢给您梳个好看发髻,如何?” “不用,就梳双丫髻。”黄宜安道,“钗鬟不用贵重,却要精致,知道吗?” 黄家家底不厚,强行满头珠翠、锦绣裹身,只会让别人看轻了去。倒不如量力而行,妆扮得精致些,既显得沉稳,又不露怯。 阿梅笑着应了。 第055章 寿阳公主 黄宜安劝黄宜宁:“今日的花会,可是宁姐儿你自己要求去的。既然是自己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努力去做好!我相信宁姐儿肯定不是敷衍了事、半途而废的人。 “对吗?” 黄宜安话里的期许和鼓励,终于驱散了黄宜宁残存的困意和懒散。 她松开床柱子,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子,一面疾步去梳洗,一面斗志昂扬地保证道:“大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黄宜安满意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笑道:“脸面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所以要为了自己,努力爱惜。” 黄宜宁收住脚步,若有所思,片刻,抬头郑重道:“大姐,我明白了!” 黄宜安欣慰地点点头,笑着催促道:“既是如此,就快些梳洗去吧。” 黄宜宁脆声应了,笑嘻嘻地由阿梅伺候着梳洗去了。 黄宜安笑着摇摇头,自己在妆镜台前坐下,对镜梳妆。 梳洗罢,姊妹两个携手出了西厢,先去花厅吃饭。 王氏和戚氏已经等着了。 妯娌俩正说着话,听见有说笑声,一抬头便见两朵花儿似的小姑娘相携而来。 姐姐身着月白色裙衫,乌发梳成垂鬟分肖髻,只在髻间簪着几朵茉莉花,清雅安静;妹妹一袭牡丹粉裙衫,梳着双丫髻,髻边簪着几粒粉珍珠发簪,乖巧可爱。 “真好看!” 王氏和戚氏异口同声地笑赞道。 黄宜安大方地笑谢过了。 黄宜宁却不免有些羞涩,双颊微红,抿唇偷笑。 她在田庄时,经常穿着粗布短衣在田间地头跑来跑去的,突然这么郑重地一打扮,不免有些不适。 幸而大姐贴心,只让阿梅做寻常妆扮,否则若是锦衣罗绮、珠翠满头的,她真怕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 “快都坐下吃早饭吧!”王氏笑着招呼道。 两姐妹笑着应了,在下首坐下。 不多时,黄梁和黄栋也追逐着跑了进来。 “大早上的就这么疯。”戚氏责备黄梁,道,“你是哥哥,要多多照顾弟弟,知道了吗?” 黄栋连忙抱住黄梁的胳膊,替他辩解道:“二婶,是我要跟哥哥追着玩的!” 黄梁怕挨揍,连忙点头,一脸无辜。 惹得戚氏差点没忍住,又是一番训责。 好在王氏及时拦住了,笑道:“都快坐下吃早饭吧!” 说着,朝阿梅使了使眼色。 阿梅连忙将两兄弟领到座位上,又安箸分匙。 戚妈妈也连忙上前帮忙。 戚氏见了,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等吃了早饭,少不得拎着黄梁又是一通训诫。 黄宜安和黄宜宁则回了西厢准备。 等日上三竿,姐妹二人收拾好了,由戚妈妈和阿梅伴着,乘车一路往英国公府行去。 戚氏目送马车拐出巷子,担忧道:“也不知道宁姐儿这丫头,第一次去这么盛大的场合,会不会闯祸……” 王氏劝慰她道:“宁姐儿虽然性子活泼了些,却也分得清轻重。再说了,不是还有喜姐儿瞧着她呢嘛!” 戚氏点点头。 喜姐儿倒是个稳重的,但愿能顾得住宁姐儿。 …… 黄宜安和黄宜宁到了英国公府时,兰心已经在门外迎候了。 “寿阳公主来了,小姐正在亲自招待,不能亲来迎接,故特遣奴婢在此等候。”兰心小声禀明道。 黄宜安脚下一顿,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张面若秋月、眸若辰星的脸来,唇角便微微扬了起来。 黄宜宁却十分紧张,悄悄地拉了拉黄宜安的衣袖。 黄宜安会意,悄悄落后两步。 “大姐,怎么连寿阳公主都来了,我,我有点紧张……”黄宜宁小声喃喃道。 黄宜安拍拍她的手,低声含笑安抚道:“寿阳公主人很好,你莫要担心。况且,咱们的席位肯定离着很远,没机会说上话的。” 黄宜宁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微微垂首而行。 虽然没有先前的落落大方,却也愈发显得乖巧柔顺了。 黄宜安觉得黄宜宁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遂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感受到黄宜安的慰抚,黄宜宁一颗心这才慢慢地沉静下来。 然而让黄宜安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料错了。 她们刚到宴客的水榭,便被张溪欢声招呼了过去。 正在与众家小姐说话的寿阳公主,闻言也止了话头,顺声看了过来。 黄宜宁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黄宜安隔着人群,远远地瞧见首席上端坐的那个云髻嵯峨、贵气逼人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前世还是当下。 “你就是皇兄新娶的皇嫂吗?” “我是寿阳,你也可以叫我尧娥。” …… “皇嫂,皇兄他又欺负我!你快帮我说说他!” …… “皇嫂,你觉得侯拱辰这个人怎么样?” “皇嫂,皇兄说,说他定了侯拱辰为驸马……” …… “皇嫂,郑氏是不是又霸者皇兄不放人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 “皇嫂你放心,驸马跟我说,郑氏的儿子绝不会被册立为皇太子的。您这个皇后,一定会做得安安稳稳的!” …… “皇嫂,没想到,我这一生这么短暂,咳咳……” “皇嫂,你说人这一生多快呀。你和皇兄大婚,好像还是昨日的事,转眼就是十余年了……” “皇嫂,我走后,劳你多多看顾驸马和孩子们,我,呜呜……” “皇嫂……” “皇嫂……” …… “大姐?” “大姐!” 黄宜宁见黄宜安站着不动,神情茫然,连忙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方才大姐还劝她不要紧张呢呢,怎么自己倒先失了神。 黄宜安恍然回神,见上席的张溪和寿阳公主等人都在看她,遂一面含笑上前,一面恭敬道:“不意在此处得见公主,恍然间如见神妃仙子,这才一时失了神,还请公主恕罪。” 寿阳公主容颜姝丽,年少时很是因此而自得。若是在她生气时,夸她几句漂亮的话,哪怕她脸还绷着,其实心里已经不气了。 说话间,黄宜安行到寿阳公主席前,屈膝施礼。 黄宜宁连忙跟着行礼。 寿阳公主朱唇轻抿,眼中光芒大盛。 虽说她比不得仙子,但也着实是人间姝丽,难怪这两人看失了神。 “起来吧。”寿阳公主端庄自持地笑道,又问,“你就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的女儿?” 第056章 姐妹情深 “回公主的话,正是臣女。”黄宜安恭声应道。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黄宜安一番,笑道:“果然是清雅不俗。” 难怪张溪如此看重,还特地将人荐到她的跟前。 当然了,跟她比起来,还差了些颜色。 “多谢公主夸赞。”黄宜安施礼称谢。 一旁的张溪见寿阳公主并无兴致再交谈下去,便吩咐兰心道:“领两位黄小姐入座。” 她的本意不过是让黄宜安在寿阳公主面露个面、留个名罢了。 兰心领命去了。 黄宜安和黄宜宁施礼辞别寿阳公主,随兰心往自己的坐席行去。 接下来直到午宴结束,都平安无事。 黄宜宁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全程脑袋微垂装乖巧,随黄宜安提箸、安匙。 黄宜安也十分安静,只和申小姐等几个相熟的官家小姐打了招呼,偶尔也同身边的人客套几句。 郑玉烟的坐席紧挨着黄宜安的,虽然两人互相心中不喜,却碍于面子,少不得也客套几句。 等到午宴结束,众人喝茶稍歇片刻,便起身往后花园行去。 张溪和明缃一左一右地伴着寿阳公主,余下便按照各自父兄的官阶,依次而下。 郑玉烟和黄宜安姐妹两个便又排在了一起,缓步缀在队伍末尾。 看着前头含笑奉承寿阳公主的明缃,郑玉烟暗暗咬牙。 做污糟事的时候倒是想到她了,人前风光时却从不肯带她一带。张溪尚且特地让黄宜安在寿阳公主面前走一遭,明缃却非但连提都不提她一句,更是只在她进门时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便再也不曾理会她了。 黄宜安一路照看着黄宜宁,倒不如往常关注郑玉烟,等无意间瞥见郑玉烟一脸的幽怨和不甘心,不免暗自感叹。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谁曾想到前世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皇贵妃,入宫前是如此地卑微谄媚又幽怨不甘;更没有人会料到,此时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未来会成为大齐后宫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怨不得前世郑玉烟入宫得宠之后,一直不肯亲近英国公府,更不见召明缃入宫抬举她。 互相利用、践踏的两人,哪里会有什么姐妹情深? 一路行到早桂园,早有仆妇整理了亭台楼榭,摆上茶水点心,供客人随意歇息、取用。 时值午后,桂花盛放,翠叶如玉、细蕊点金,馥郁芬芳随风钻入衣间袖底,比最顶级的熏香还要醉人。 “果然是灿灿金蕊、郁郁芬芳!”寿阳公主拊掌笑赞道。 众人便都纷纷附和。 寿阳公主看得无趣,遂笑道:“张小姐和明小姐陪着本宫即可,其他各自赏花去吧,不必伺候。” 众人不敢违拗,便纷纷应命,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赏桂花去了。 黄宜安和郑玉烟,立刻调转方向,相背而去。 黄宜宁连忙追了上去。 “大姐,这桂花比我家的香味清淡一些,不过却正好了。” “大姐,这棵桂花树得有二十个年头往上了,虽然树冠被修剪了,但是看这树根就能判断出来。” “大姐,这里好多桂花树都压枝了呢!” “大姐,你看这压枝,已经长出新的根了,等过些时候,天气凉一些,就可以移栽了呢!” “不过,要说移栽花木,当然还是春季更好一些。” …… 黄宜安听黄宜宁念叨了一路的种树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别家姑娘都在借机结交权贵,偏偏自家这个妹妹一心扑在怎么种桂花树上…… 不过,这样也好。 心地纯正,远离是非,才不会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黄宜安便沉下心来,静静地陪黄宜宁说起花木种植一事来。 “没想到两位黄小姐对于花木倒是颇有心得呢!” 一声笑赞在身后响起。 黄宜安回头看过去时,就见申小姐和徐小姐正含笑走来。 双方互相见了礼。 申小姐笑道:“我方才听二位说起花木养护一事,十分地有经验,便想来讨教一二。还请二位莫怪。” “申小姐太客气了。”黄宜安笑道,“不过是家中种了些花木,闲暇时莳弄过几回,略有些经验罢了。可当不得‘讨教’二字。” 申小姐笑道:“黄小姐也太谦虚了。” 徐小姐便冲黄宜宁笑道:“方才听黄小姐说起桂花压枝移栽一事,正好我长洲家中的山上,也种了几株桂花,今年已经可以压枝分栽了。” 黄宜宁见徐小姐说起自己擅长的话题,紧张之情略减,笑道:“我家中也种了桂花,不过都是丹桂,没这么早开花……” 两人说起熟悉的话题,不免越聊越投契,渐渐地便把黄宜安与申小姐忘了,缓步行走在桂树丛中,一一品评。 黄宜安和申小姐相视一笑,便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身后,说些闲话。 “上次莲池一别,已是三月有余。”申小姐笑道,“黄小姐才思敏捷、诗境淡远,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黄宜安谦逊道,礼尚往来,回夸道,“比不得申小姐才情高世,吟诗作赋信手拈来。” 申小姐拿团扇遮了唇,笑道:“你也和那些人一般,虚说这些谬赞之辞。” “非也!”黄宜安看向申小姐,诚恳道,“申大人状元出身,满腹经纶,申小姐得申大人教导,通晓诗书、善作诗文,我是真心赞佩!” “黄小姐说得这般真诚,倒是让我都不好意思再谦虚了呢!”申小姐眨眨眼睛,玩笑道。 黄宜安也笑了。 正在说笑间,兰心脚步匆促地行了过来。 向四人施礼罢,兰心向黄宜安禀明道:“黄小姐,公主有请,请您即刻过去。” 黄宜安一怔,看向闻声看过来的黄宜宁。 兰心忙道:“公主只让黄小姐您一个人过去。” 黄宜安闻言,面露迟疑。 申小姐见状,笑道:“既是公主有请,如何耽误得?黄小姐若是信得过我,就把令妹交给我照看,如何?” 徐小姐也连忙笑着帮劝道:“正好我们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黄宜安对于申小姐自然是放心的。 前世被指摘为“和稀泥”的申首辅,可是在皇帝和百官之间玩得好一手平衡权术。作为他的女儿,申小姐耳濡目染,自然也十分机敏周全。 黄宜宁见黄宜安面露迟疑地看向她,连忙摆手道:“大姐快去吧,我和徐小姐她们一起,不会有事的。” 黄宜安无法,只得向申小姐和徐小姐施礼恳托道:“如此,就劳烦二位了。” 申小姐含笑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 黄宜安看了戚妈妈一眼,见后者会意躬身,这才随兰心疾步离去。 阿梅连忙跟上。 第057章 有人落水 转过几丛桂花,便到了一处人工堆成的小山坡下。 坡曰醉月。 坡上有亭。 亭曰蟾宫。 寿阳公主正和张溪在亭中登高览景,见黄宜安到了坡下,不觉走到亭边,一脸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一路行上坡来,在亭外施礼问安。 “见过公主。”黄宜安屈膝行礼,道,“不知公主召臣女来,有何吩咐?”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黄宜安一番,目露探究,端庄自持地抬手道:“起来吧。进来回话。” “多谢公主。”黄宜安起身,缓步行至亭中,在寿阳公主下首站定。 “母后寿辰上那组‘海晏河清’纸鸢真的是你想出来的?”寿阳公主克制地问道。 然而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稍快的语速,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奇与急切,还有几分不相信。 黄宜安看了张溪一眼,见后者含笑点头,遂恭声答道:“回公主的话,正是臣女。” 寿阳公主瞪大眼睛,犹自不敢相信:“可你年纪那么小,怎么能想出这么出众的主意来?” 更何况还出身寒微,见识也未必深远。 黄宜安心想,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前世总是追在我身后“皇嫂长”“皇嫂短”的,现在倒来说我年纪小了。 张溪笑道:“早慧之人并不少见,那甘罗还十二岁就做了宰相呢!再说了,陛下仁厚爱民,大齐子民人人归心,期盼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这正是盛世之兆!” 寿阳公主拊掌大笑道:“这话若是被皇兄听到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黄宜安却觉得张溪说得不错。 前世大齐确实出现过“天佑中兴”的局面。只是后来皇帝和朝臣矛盾越来越大,暴露的问题也越来越多,那“中兴”终究如昙花一现…… 有臣子把这归罪于郑氏媚主祸国,还有言官因此谴责皇帝冷落中宫,以致嫡子无出,妖妃仗子横行,措辞激烈,逼得皇帝不得不再三出面澄清。 她彼时虽然为求安稳而深居简出,连后宫之事许多亦都由李太后做主,更别说是前朝纷争了,然而却也明白,这件事情或许并不像言官弹劾得那么简单。 毕竟,除了毫无条件地宠爱郑氏这一点,皇帝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他或许会因为宠爱郑氏而犯些糊涂,却绝不会拿江山社稷、万万黎庶胡来。 ……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的?又是怎么指点工匠们扎制纸鸢的?快跟我说说。”寿阳公主指了凳子让黄宜安坐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这一刻,才终于有了点小姑娘的活泼烂漫。 黄宜安微微一笑,将事情一一道来。 寿阳公主先前还端庄矜雅地正襟危坐,渐渐听得入迷了,便忘了身为公主的矜贵高雅,倾身凑近,双手支颐,不时惊呼几句不说,甚至还比划起来,隔空学做纸鸢。 张溪在旁边看着,眉眼轻扬。 寿阳公主乃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安妹妹若能得寿阳公主青眼,于她大有好处! 三人正说得高兴,张妈妈突然从醉月坡下疾步上来,悄悄走到张溪身边,耳语一阵。 张溪立刻变了脸色。 黄宜安瞧见了,下意识地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张溪怕惊扰了寿阳公主,连忙冲黄宜安轻轻地摇了摇头。 黄宜安会意,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陪着寿阳公主论说纸鸢。 对于前世这个一直善待自己的小姑子,黄宜安感情颇深,也深知怎么说话小姑娘会高兴,因此寿阳公主并未察觉她和张溪之间的眉眼官司,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张溪见状,悄悄地松了口气,附耳叮嘱张妈妈几句,便又重新加入二人欢谈。 张妈妈则悄悄下坡去了。 好在寿阳公主出宫不宜太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嬷嬷提醒她应该回宫了。 寿阳公主央浼地看了那嬷嬷一眼,却被无情地摇头拒绝了。 寿阳公主只好起身,依依不舍地同黄宜安辞别道:“今儿时候不早了,等回头本宫派人宣你入宫,咱们再继续今日之畅叙。” 黄宜安一听,顿时一个激灵。 她只顾着前世的情分了,怎么忘了对方的身份? 入宫? 呵呵,还是算了吧! 然而面上终得谦逊谢恩。 “多谢公主垂爱,臣女不胜惶恐。”黄宜安屈膝应道,不着痕迹地冲张溪使了个眼色。 可惜张溪心中悬忧他事,又不知黄宜安前世之故,因此并未会意,从中帮忙转圜。 对于黄宜安的回答,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分辨得出来,这位黄小姐是真心敬爱她的,跟那些嫉妒她美貌、又畏惧她身份的庸脂俗粉一点儿都不一样! 寿阳公主仪仗一起,早桂园中的众家小姐便都纷纷簇拥而来。 黄宜安扫了一眼,内中并不见黄宜宁,便连同与黄宜宁相处投契的徐小姐也不在,又联想到蟾宫亭中张溪蓦然变了的脸色,心中愈发不安了。 然而寿阳公主执意让她与张溪相伴送别,一时倒也不好脱身去寻黄宜宁。 好在申小姐悄悄行了过来,趁人不备,对她悄悄耳语“放心”二字,黄宜安这才勉强定下心神。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后花园,便见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候在门口,施礼恭送。 仪仗逶迤,众眷恭送,一直将寿阳公主送出坊外,众人这才止住脚步。 贵主都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都纷纷告辞而去。 申小姐却被挽留了下来。 “家中有些事情,还需请徐小姐帮忙,烦请申小姐稍等片刻。”世子夫人含笑道。 申小姐点头笑应,并不多问。 杨妈妈便堆笑上前,将申小姐带去客房暂歇。 黄宜安见状,心中甚是不安,又想到方才也并未见到明缃和郑玉烟二人,更是忧急不已。 “黄小姐,令妹眼下正在母亲房中等你呢。”世子夫人见状,笑着宽慰道,“这回多亏了令妹当机立断,下水救了缃妹妹上来,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祸事呢。” 黄宜安闻言一怔。 宁姐儿救了落水的明缃? 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黄宜安眉头紧蹙。 该不会是明缃看她不顺眼,故意把宁姐儿推入水中吧?而世子夫人为了替明缃脱罪,因此故意编出下水救人的谎话来骗她? 这么一想,黄宜安心中忧急不已,也顾不得礼数了,当即疾步往正院行去。 世子夫人和送客归来的张溪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第058章 落水真相 黄宜安一路小跑,到了正院。 院子里一片肃静,只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妈妈守在门口。 黄宜安一看,便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下沉了脸色,快步穿过庭院。 张溪三两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歉然宽慰道:“安妹妹你放心,宁姐儿好着呢!” 世子夫人也终于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点头道:“溪姐儿说得对,令妹平安无事。” 黄宜安深吸一口气,神色微缓,随世子夫人和张溪进了正房。 英国公夫人正端坐在堂上,见三人进来,开口问道:“客人都送走了?” 世子夫人上前回道:“都送出府了,只有申小姐还在客房等着徐小姐。” 同黄宜宁相邻而坐的徐小姐,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黄宜安一进正堂,便看见黄宜宁正好生生地同徐小姐端坐在椅子上,还冲她安抚地一笑,高悬的心便悄悄落了两分。 然而一见黄宜宁钗鬟裙衫俱都换了,又冷下脸来,转头看向对坐同样换了钗鬟裙衫的明缃以及郑玉烟,目光清冷凝沉。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眉间透出的冷然,心中一惊。 这丫头看起来沉静温婉的,便是机敏地回击缃姐儿时,也总带着留有几分余地的和婉,没想到一旦动起真怒来,却这般有威势,便是她看着也心惊。 不过,澜哥儿成亲后是要自立门户的,媳妇厉害点自然是好! “黄小姐请坐。”英国公夫人和蔼地说道。 黄宜安施礼谢了,在黄宜宁身边坐下。 黄宜宁立刻微微侧身,轻轻牵住了黄宜安的手。 掌心传递来的温度,让她整个人慢慢地松懈下来。 黄宜安神色温柔地冲黄宜宁一笑,握紧了她的手。 如果真是明缃蓄意谋害宁姐儿的话,她便是拼上一切,也得让明缃得到应有的惩罚! 英国公夫人将这两姐妹之间的眉目交流都看在眼里,暗生羡慕。 为何缃姐儿就不知与兄嫂、姐姐和睦相处呢? 偏偏要这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 英国公夫人暗叹一声,开口致谢:“今日之事,多亏了黄二小姐仗义相助,下水救了缃姐儿上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储妈妈便将一盘银子托了上来。 “大姐……”黄宜宁连忙轻轻地摇了摇黄宜安的手,一脸恳求地看着她。 黄宜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笑辞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此事经过如何,小女现在还糊涂着呢,可否容小女先向舍妹问清缘由?” 语气和婉,态度却很坚持。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黄小姐一片护妹之情,自当如此。” 有情有义的人,这过日子能安稳长久呢。 黄宜安施礼谢过了,转身握住黄宜宁的手,目含鼓励地问道:“宁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一一说来。” 黄宜宁心中大定。 大姐这是要给她撑腰呢! 遂回忆道:“大姐被寿阳公主请去之后,我便与申小姐和徐小姐在园中赏桂。中途我和徐小姐去更衣,途经一片池塘,突然听得有人落水呼救之声,便连忙赶去救人。 “徐小姐她们都不会水,我看情况紧急,便要跳下去救人,却被郑小姐拦住了,说是要请会水的仆妇来救,免得人没救上来,还连累了我。 “我和徐小姐想着人命关天,就让戚妈妈她们推开了郑小姐,我好下水救人。 “救上来一看,才知道是明小姐…… “后来惊动了世子夫人,她让我们几个先去更衣,然后又带我们来了这里。 “后来,大姐你就来了!” 一旁坐着的徐小姐也连忙点头附和。 黄宜安见状,长舒一口气。 看来她倒是冤枉明缃和郑玉烟了。 “既然黄小姐都问清楚了,那么这些谢礼还请收下。”世子夫人笑道。 储妈妈满脸堆笑,躬身将一托盘银子奉上。 “不不不!”黄宜宁连忙摆手道,“我救人又不是为了银子。” 率真的话语引得英国公夫人心生怜爱。 “好孩子,我知道你救人不是为了银子。”英国公夫人笑道,“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不不不!”黄宜宁连连摆手,正色坚持道,“我不能收!” 几番推让无果,世子夫人笑劝道:“黄二小姐既然不爱这些金银俗物,那不如想个可意的来,就当是让我们略尽一尽心意。” 黄宜宁见世子夫人语气诚恳,踌躇半晌,道:“那,那能把早桂园里的压枝,分我两株回家栽种吗?” “什么?”世子夫人愕然不已。 英国公夫人等人亦是一脸惊讶。 黄宜宁还以为世子夫人没有听清楚,连忙又解释了一遍:“我想把早桂园里的桂树压枝,取两株回去栽种。我家院子里种的都是丹桂,开花没这么早……” 英国公夫人失笑道:“好好好!别说是压枝了,我回头就让人整株桂树都给你送过去,并且还让花匠帮你都栽种好喽,保证你明年能在自家赏早桂!” “真的吗?”黄宜宁惊喜不已,连忙道谢,“多谢夫人!” 那欢快的模样,仿佛她得的不是桂树,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 黄宜安微微一笑,一颗心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时候不早了,还请夫人容我等先行告辞,免得回去晚了,家中双亲挂念。”黄宜安请辞道。 徐小姐亦连忙起身告辞。 英国公夫人瞥了眼垂头不语的明缃和郑玉烟,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多留几位了。溪姐儿,你代我送送黄小姐和徐小姐她们。” 张溪应诺,同黄宜安等人出了正院。 申小姐已经得到消息,在门下等着徐小姐了。 几人互相礼辞罢,申小姐和徐小姐便登车而去。 张溪拉着黄宜安的手,小声道歉:“安妹妹,真是不好意思,原以为寿阳公主突然到访就已经够让人意外的了,没想到还出了这桩事……” 幸而黄宜宁没事,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跟黄宜安交代。 黄宜安拍了拍张溪的手,笑着宽慰她道:“张姐姐不必如此。好在事情都已经圆满解决了。” 寿阳公主安安稳稳地回了宫。 儿明缃落水的真相也被粉饰了过去。 第059章 接回明家 马车上,黄宜宁抱着黄宜安的胳膊撒娇:“虽然英国公府的人伺候得挺周到的,但是大姐没来之前,我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闯了祸事!” 黄宜安轻轻地拍了拍她发髻,笑道:“宁姐儿没有闯祸,还救了人呢!” 只是,对于明缃来说,她大约并不愿意被宁姐儿救。 …… 正堂内,英国公夫人冷冷地看着郑玉烟,问道:“不知郑小姐当时为何拦着黄二小姐下水救缃姐儿?” “我没有!”郑玉烟急忙辩解道,“我,我只是不知道黄二小姐会洑水,担心出了她也出了意外……” 英国公夫人笑道:“是吗?如此说来,郑小姐倒是心善。” “不敢。”郑玉烟深深地垂下头,盼着明缃能帮她说几句话。 可是明缃自从世子夫人出现在池塘边,下令封锁消息开始,就一直恍恍惚惚的,面色惨白如纸,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她? “那不知郑小姐既然早就在池塘边了,见缃姐儿落水为何不大声呼救,反而等黄二小姐要下水救人时,才现身阻拦?”英国公夫人凉凉地问道。 “我,我……”郑玉烟嗫嚅不安,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英国公夫人冷笑一声,道:“看来郑小姐是吓坏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既是如此,那便先请回家歇着吧。 “储妈妈,你小心伺候着郑小姐回家,记得将此事同郑夫人禀明。另外备上礼物致歉,万不可失了礼数。” “是。” 储妈妈领命,走到郑玉烟面前,森然道:“郑小姐,请吧!” 郑玉烟自知难逃一劫,临走之前,恳求地看了明缃一眼,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由地心生怨恨。 做糟污事的时候总吩咐她帮忙,出了祸端却连帮她说句话都不肯! 偏偏郑家人微言轻,她根本就不敢向英国公夫人坦明真相。 英国公夫人十分宠爱明缃,要不然她也不会捧一个表小姐的臭脚了。可也正因为如此,英国公夫人肯定愿意相信明缃是被她撺掇的,而不是自己起意的。 既然说多少都没有用,她倒不如咬牙把这污名担起来,至少还能保住和明缃的关系。 郑玉烟忍气吞声,由储妈妈半扶半拖地拉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道:“你也去忙吧。” 世子夫人应诺,将屋子里的人也一并都领了出去,只留英国公夫人和明缃两个在屋里。 听得大门被掩上,明缃立刻回了魂儿,扑倒在英国公夫人膝前,抓着她的衣袖哀哀恳求道:“姨母,都是缃儿一时不察,被郑玉烟骗了去,我……” “住口!”英国公夫人闻言大怒,一把拨开明缃,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攀诬他人?方才若不是为了顾全你的颜面,我会那么着把郑玉烟给打发了?” 明缃倒伏在地,瑟瑟发抖。 她原本以为姨母是愿意相信她的,原来不过是人前做戏吗? 此念一生,明缃反而生出一腔孤勇来,起身直视英国公夫人,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想趁着寿阳公主来府,借落水之机,当众与三表哥有了肌肤之亲,妄图嫁给三表哥! “可是,我这样做又有什么错?若不是姨母不肯成全,总想着赶紧用门亲事把我给打发出去,我又何必赔上自己闺誉,如此行事?我……” “混账东西!”英国公夫人不待明缃说完,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气得浑身发抖。 事到如今,竟然还如此诡辩,不肯认错,这还是往常那个温驯爱娇的缃姐儿吗? 明缃直起身子,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冷笑道:“我混账?那大表嫂她算什么?姨母既然能帮侄女,又为何不能帮我这个外甥女?” 英国公夫人闻言,气得几乎倒仰。 “你大表哥和大表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经议亲成婚的,跟你这等作践名声、耍尽手段如何能一样?”英国公夫人厉声责骂道,“你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污蔑他人!” 明缃放下手,露出红肿的脸颊,冷笑一声,道:“如何不一样?不都是亲上加亲吗?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我母亲早亡,在明家又不受待见,比不上大表嫂出身世家,娶回来既有面子,又有好处罢了!” “你你你……”英国公夫人颤抖着手指着明缃,气得半晌都没有说出个整句来。 明缃见状,竟然诡异地生出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来。 自打来了英国公府,一向是她伏低做小,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如今看到高高在上的英国公夫人在自己面前哑口无言,那股压抑了十数年的委屈和不平,瞬间都爆发了出来。 所以明缃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英国公夫人气得捶胸气促,无动于衷。 直到内室一声惊呼传呼。 “母亲——” 明缃浑身一凛,整个人都僵在当地。 然后就看见张池一脸紧张地冲了过来,一手帮英国公夫人抚背顺气,一手忙着倒水。 壶嘴和杯沿碰撞的清脆的声音惊醒了明缃,她像是陡然间回魂儿了似的,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驯与柔弱,扑上前去,颤声哭道:“姨母,姨母,您这是怎么了?” “滚开!”张池怒喝一声,两只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明缃被张池那吃人的目光吓得跌坐在地上。 门外众人听到动静都涌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英国公夫人扶到内室床上躺下,又急声喊人赶紧去请大夫。 明缃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看眼前人群涌涌,听四周人声嘈杂,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 全都完了! …… 数日后,黄宜安得到消息,明缃被明家人接了回去。 对外宣称是明父想念女儿,因此坚决将寄养在英国公府十数年的女儿接了回去。英国公府上下十分不舍表姑娘,送了好几大车财物。 英国公夫人因为实在不舍得外甥女,都郁郁生病了,还请了大夫入府诊治。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黄宜安是半点都不相信的。 其一,明缃会洑水,根本就不需要人救——这也是她听到世子夫人说黄宜宁下水救了明缃之后,会愈发担忧的原因。 因此她断定明缃之所以会落水呼救,只怕是别有所图。 其二,前世明缃嫁给张池之后,京城贵眷之间曾有闲话传出,表哥表妹一府同住,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黄宜宁这一救,破了明缃的局,使得明缃被遣送回明家,倒意外改变了张池前世的命运。 只是,张池月前明明去了军营,说好了要到中秋节才回府,明缃这番举动,未免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 第060章 伤心至极 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歪在榻上,形容憔悴地看着张池,问:“你怎么会突然回来的?” 这几天家里净忙着她痛极昏厥和处理“落水”事件的首尾了,也没顾得上深究这局中最关键的一环。 张池愧疚自责,应道:“是有个小兵来传话,说是母亲有命,特地差遣府中的婆子前来传话,让我立刻回家。我听那小兵说传话的婆子姓储,便不疑有他,即刻赶了回来。 “到家后被一个婆子在门口迎住,说是寿阳公主鸾驾亲临,母亲亲自陪侍,如今正抽空在莲池的水榭等我,我便跟着一路去了。 “谁知未到莲池,便被大嫂派人截住了,告知真相,让我来正院见母亲,免得冲撞了公主鸾驾……” 储妈妈正好捧药汤过来,听得这话,惊得打翻了药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急声辩解道:“请夫人明察,奴婢未曾做下这背主之事!” 英国公夫人叹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未曾怪你。一个姓氏而已,谁个冒充不得?” 说罢,见储妈妈依旧跪伏在地,叩首以证清白,英国公夫人便吩咐张池:“池哥儿,还不快把储妈妈扶起来。” 张池连忙去搀扶储妈妈起身,又在英国公夫人的示意下,搬了板凳请她坐下。 “奴婢如何敢坐?”储妈妈推辞道,眼泪刷刷地往下流,举手立誓道,“奴婢对夫人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若此事真是奴婢所为,那便让奴婢不得好死,九泉之下亦不安宁,不得超生!”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真心爱护的人,竟然会为了前程,把她利用个彻底…… “你这是做什么!”英国公夫人急忙道,“我何曾说过不相信你了?用得着发这么重的誓!” 虽说因为明缃上次大闹五丈风之事,她确实对储妈妈有所不满,但还不至于怀疑储妈妈和明缃联手做下这局。 当日寿阳公主和一众贵眷均在府中赏桂游玩,若是任由张池冲进莲池救人,不仅是明缃的闺誉不保,英国公府丢了个大脸,就连寿阳公主与一众贵眷也难免颜面有失,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储妈妈虽然偏疼明缃,但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池哥儿,还不快扶储妈妈坐下。”英国公夫人按按额头,吩咐道。 储妈妈再三推让,方肯坐了。 “先不说这传话之人究竟是谁,就池哥儿你这鲁莽的性子若是不该,迟早得出大事!”英国公夫人皱眉训诫道,“你自己想一想,我哪回派人去营里给你传话,不是亲见了你的面的?若真是有急事,传话的人会不见着你的人,只托戍营的兵卒递话儿吗? “再说了,你到府之后,既知寿阳公主和一众贵眷都在后花园赏桂游玩,那便该主动避开,先使个人给我传话,免得冲撞了娇客们。可你倒好,竟然直接跟人去了莲池! “你今年都十七了,这些话,原不用我多嘱咐。可你自己瞧瞧,若不是黄二小姐恰好经过莲池附近,又恰巧会洑水,还有徐小姐帮忙制住郑玉烟,你可不就掉进人家的圈套里去了? “届时引来了寿阳公主和一众贵眷,缃姐儿自然是心愿得偿了,可英国公府丢掉的脸面该怎么办?冲撞了公主鸾驾该如何请罪?得罪了众家女眷又该如何赔不是?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难道就不曾想一想吗?” 张池羞愧难当,跪地请罪道:“母亲责备得是,都是孩儿愚笨,险些铸下大错,还请母亲重重责罚!”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责罚你又有什么用处?”英国公夫人叹息道,“我是要你记住今日的教训,下次行事前务要三思,免得再像这回一样,被人算计了去!” “孩儿记住了!”张池叩首应命。 英国公夫人由着他跪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让他起来。 疼了,才能记得清楚。 “虽然此事已了,但既然府中出了这般背主的奴才,务要彻查清楚、严加惩戒才行。储妈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池哥儿从旁协助。”英国公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奴婢领命。”储妈妈热泪盈眶。 夫人既然肯把这件事情交给她去查办,可见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她绝不会辜负夫人的信任,定要把背后那起子小人都揪出来才行! “孩儿遵命。”张池亦躬身应道。 若不是他一时不察,中了明缃的圈套,母亲也不会被气得背过气去,至今缠绵病榻。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道:“去吧,这件事情越早查清楚越好。嗯,就从在府门口迎住池哥儿的婆子查起吧!” “是。” 储妈妈和张池应诺,退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看着晃动的珠帘,不由地红了眼圈。 捧在手心里娇养了十余年的孩子,原来竟如此凉薄,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算计她的儿子,算计整个英国公府也就罢了,竟然面对她这个爱她至深的姨母的痛苦与无助,冷眼旁观,严酷无情。 若不是池哥儿恰好在屋里,听到不对劲及时冲了出来,忙不迭地施救请医,只怕她早就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这孩子,怎么她母亲的仁厚友善半点都没有学到,反倒是将明家人的刻薄寡恩学了个十成十呢? 眼泪滚滚而落,很快打湿了迎枕。 …… 英国公府上下彻查时,乾清宫内,寿阳公主好不容易逮到皇帝有暇,“皇兄长”“皇兄短”地说个不停。 祁钰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琐碎声,只觉得头疼。 好不容易拿点心堵住了寿阳公主的嘴,祁钰无奈道:“寿阳,今日虽然不设经筵,但朕还有许多书要看,你若是无聊,不如去寻母后说话?” “我才不呢!”寿阳公主抬起下巴,嘟嘴不满道,“皇兄也知道母后一向严厉,难得她今日去了慈庆宫,我能放心自在地来乾清宫探望皇兄,才不要自找不痛快呢!” 祁钰对此深有同感。 可难得李太后去了慈庆宫,今日又不设经筵,他也想自在片刻啊。 “要不,朕让宫人陪你去御花园逛逛?”祁钰循循善诱,“正好桂花园的早桂这会儿都开花了,你去折几枝插瓶也不错。” “皇兄莫不是糊涂了?我前几日才刚去英国公府赏的早桂呢!”寿阳公主不满道。 几树桂花罢了,能看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第061章 她愿意吗 祁钰猛地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本是英国公夫人进宫给两宫太后请安时,无意间提及此事,哪成想被正好在场的寿阳听进去了,因此央求好几天,最后才由陈太后出面劝服母后,同意她去英国公府参加赏桂花会。 “你还说呢。”祁钰拿书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不曾宣召,突然而至,只怕英国公夫人有得忙乱了。” “皇兄您又打我的头!”寿阳公主拍开书本,揉着额头嘟嘴不满道,“再这么打下去,我就要被您给打笨了!” 祁钰哈哈大笑。 “不过,皇兄,那日我去英国公府,倒是意外碰见了个有趣的人呢!”寿阳公主趴在桌子上,双手支颐,星目熠熠,笑道,“我还跟她说要召她入宫说话呢。不过近日忙,再加上还没想好怎么跟母后说,就一直搁着呢!” 祁钰睨了她一眼,扬眉笑道:“怎么,又想骗朕帮你劝母后?” 这个小机灵鬼,打小不敢在母后面前卖乖讨赏,就每每求到他这个哥哥面前撒娇求助。 寿阳公主抓住祁钰搁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摇着撒娇,笑嘻嘻地央求道:“嗳呀~皇兄就再帮我这一回嘛!难得人家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嘛!” “你少来了!”祁钰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想要找个人说话还不容易?别拿这个跟朕装可怜!” “那怎么能一样?”寿阳公主扬眉道,“别人那都是敬畏我公主的身份,一味地奉承巴结我,跟她怎么一样?” 祁钰摇头笑笑,不以为意,目光又黏到了书上,不理会她。 寿阳公主见状,气得双手叉腰,道:“那是因为皇兄你没有见过她,你若是见了她,肯定也会跟我一样喜欢她的!像她那样聪明俊秀还会做纸鸢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她……” 祁钰目光一顿,蓦地抬头打断道:“你说什么?她会做纸鸢?” 寿阳公主见自己的话起了效用,心中得意,点点头,扬起下巴道:“对啊!她纸鸢扎得可好了!皇兄您还不知道吧,母后寿辰上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就是出自她之手呢!黄小姐小小年纪,却心向圣君、牵系天下,是不是很好了不起?” “嗯,了不起,确实了不起!”祁钰点头,唇角微扬。 那位黄小姐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难怪寿阳会如此喜欢。 “呶,连皇兄你也这么觉得吧!”寿阳公主得到肯定,愈发得意了,忙绕过桌子,一把抽开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下的书,抱着祁钰的胳膊央求道,“那皇兄就帮我跟母后说说,请黄小姐入宫陪我说话吧!” 祁钰却没有立即答应,抬头问道:“你觉得,黄小姐愿意入宫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寿阳公主毫不在意,“巍巍皇宫、赫赫权威,谁不想进来走一圈?黄小姐若是进宫一趟,肯定身价倍增,也省得日后出席宴会都要敬陪末座了。” 祁钰摇了摇头,笑叹道:“你也说那位黄小姐与众不同,又如何能够肯定她与别人一样贪慕权势?你若是真心想与此人结交,还是先还弄清楚对方的喜好吧!” 虽然他只见过对方两面,交谈也并不多,却下意识地觉得,那位黄小姐不是喜攀富贵之人,她身上有着年轻姑娘极少见的从容淡静、荣辱不惊。 寿阳公主见劝诱失败,不由地十分气闷,甩开祁钰的胳膊,嘟嘴抱怨道:“哼,皇兄不想帮忙就算了,何必费心找拿这个做借口!黄小姐可喜欢我了,又怎么会不愿意入宫陪我说话?我不理你了!” 说着话,就气冲冲、蹬蹬蹬地跨出了殿门。 随来的宫人慌忙屈膝告退,疾步追了上来。 祁钰听着从殿外传来的气恼的足音,无奈摇头。 真是个被宠坏的小丫头,在母后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跟他这里“逞凶”。 笑叹一声,祁钰拿起先前看到一半的书,却半晌都没有翻动一页。 …… 光阴流转,转眼中秋节至。 黄伦一家照例提前一天住到城里的宅院,到了中秋节这天,便大早地到了积庆坊,一大家子欢聚团圆。 “喜姐儿说今年她要自己做月饼,还说保证比义祥斋的还要好吃呢!”王氏一面和面,一面笑道,“也不知道小小丫头的,口气怎么这么大。” 戚氏正在帮忙蒸红豆,闻言笑道:“大嫂不信,我信!喜姐儿打小就心灵手巧,如今大了更是手艺非凡,您看那纸鸢、花露,哪一样喜姐儿做得不是十分出色?” 正在洗果子的王婆子和戚妈妈闻言,也都笑着附和夸赞。 王氏心中得意,笑容满面,口中却谦虚道:“弟妹这么夸她,小心她年纪小,经不得夸。” 黄宜宁在旁帮忙洗做月饼的模具,闻言冲正准备调馅料的黄宜安调皮地眨眨眼睛。 一家人说说笑笑,厨房里满是欢声笑语。 忙活了一早上,总算是把做月饼需要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做酥皮、调馅料、包馅儿、压模型、蒸烤之。 黄宜安有条不紊,在厨房忙了半天,一个个圆润可爱、内中各有乾坤的月饼就相继出锅了。 “哇!真好看!” “跟义祥斋卖的真像!” “看着上面的梅花,花蕊都看得见呢!” …… 黄宜宁姐弟三人围在笼屉边,惊叹不已。 黄梁最先忍不住,抓住一个上面印有梅花的月饼就要往嘴里送。 “啊,烫烫烫!呼呼呼——”黄梁被烫得惊叫一声,却还舍不得丢下手中的月饼,只快速地在两只手中颠来颠去,一边呼呼吹凉,一边直吸溜嘴。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馋猫!”黄宜宁伸手轻轻拧了拧他的耳朵,哈哈大笑。 等月饼晾凉了,黄宜安拿纸包了,预备分送给左邻右舍,还有坊外“救”了她一命的李老大夫。 另外又找了只小匣子,将各色月饼都装了两只,吩咐阿梅送去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对外宣称因思念明缃而郁郁成疾,她猜知内情,不好上门探望,只吩咐阿梅备礼去问候了一声。 谁知英国公夫人反倒派人送了许多回礼,不少都是中秋节下用得到的东西。 虽然这其中不乏想“拐”她嫁给张澜的心思,然而这份善意她却不好不回。 因此今日特地多做了些月饼,送去英国公府,一来应景,一来也盼着英国公府上下和睦,英国公夫人早日痊愈。 第062章 怎能如此 玉兔东升,清辉遍洒,花树似霰,庭中空明。 拜月罢,大人们坐着赏月闲话,孩子们一面吃着月饼果子,一面你追我赶地玩耍嬉闹。 院子里欢声笑语,随风四散。 不多时,大春急步走了过来,道:“英国公府的张小姐来了。” 众人闻言一惊。 今日中秋佳节,宫中照例摆宴,像英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世家,定然在受邀之列。张溪不去宫中赴宴,却来自家做什么? 众人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起身笑道:“我先去看看。” 说罢,提起裙角出了庭院。 刚出垂花门,便见张溪迎面走过来,笑容在月色下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黄宜安连忙迎了上去,握住张溪的手,笑道:“张姐姐来啦。” 张溪笑着点点头,道:“贸然前来,但愿没有打扰到你们阖家团圆。” “怎么会?张姐姐过虑了。”黄宜安笑道,一面将人往里迎。 等到了庭院,众人互相见了礼。 张溪笑道:“安妹妹送去的月饼,母亲很是喜欢,直夸花样新巧不俗,口味亦丰富不一,特别是板栗和蛋黄两味,她十分喜欢。因此特地着我将宫中赏赐的月饼送些来,与诸位也尝一尝。” 兰心上前,将点心匣子递与阿梅。 众人忙都笑谢了。 黄宜安见张溪眉间难掩郁色,遂笑着对众人说道:“我今日做月饼有些乏了,就不去观灯了,正好张姐姐来,可以陪我说说话。” 张溪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 王氏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上街观灯去了。喜姐儿在家可要好好地招待张小姐。” 黄宜安笑着应了。 戚氏却觉得不妥。 贵客临门,主人家却都去街上观灯,只留个孩子在家待客,这算是怎么回事? 正要说话,却被王氏使个眼色,拉走了,只得作罢。 等院子里的人都散了,黄宜安请张溪坐下,重新泡了茶,摆上月饼果子之类。 茶过一巡,张溪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进茶水中。 兰心见状,悄悄退到廊下。 黄宜安暗叹一声,起身坐到张溪身边,抬手轻抚其背。 一下,两下…… 轻柔而和缓。 张溪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了,侧身一把抱住黄宜安,抽噎啜泣,眼泪很快便打湿了黄宜安的衣衫。 黄宜安眼圈一红,伸手抱住张溪,轻抚安慰。 廊下站着的兰心,听得院中压抑的哭声,也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张溪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黄宜安肩头衣襟都已经湿了大片。 张溪一面擦眼泪,一面歉然道:“真是对不住了,安妹妹。” 黄宜安笑道:“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回头换了就是了。倒是你,眼睛哭得红肿成这样,若是不处理一下,只怕回去了徒惹得家人担忧。” 张溪闻言,不由地想起这会儿正强打着精神出席宫中节宴的英国公夫人,难免又是一阵神伤。 “安妹妹,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恩将仇报的人? “她痴慕三哥,设局陷害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把寿阳公主也牵扯进来,这不是拿整个英国公府的前程做赌吗?我们家有哪里对不住她?她要这样来害我们! “想母亲当初不惜用权势施压,宁可让人指摘英国公府以势欺人,也要将她从继母手中救出来。你不知道,她刚到府里时,明明有三岁了,瞧着却跟一岁多的孩子似的,又小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了。眼神怯怯的,给她什么东西她都不敢伸手去接。把母亲心疼得哭了好久…… “母亲用心娇养了她十余年,吃穿用度、请师教习,哪一样都不比对我这个亲生的女儿差。更是时时教导我们几个,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 “可是她竟然差点把母亲给活活气死了,甚至还在母亲气倒昏厥时冷眼旁观、恶语相向…… “你说,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 黄宜安由着张溪边哭边说,直到她将心中的郁气不满都倾吐出来为止。 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伤痛时无人可诉的寂寥与惶惑了。那种寂寞无助会让人绝望,渐渐地被心底的恐惧与黑暗所吞噬,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荒芜。 为了不让自己陷于如此悲凉而绝望的境地,所以前世她才会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在无聊而漫长的岁月中,自我救赎…… 见张溪神色平静下来,黄宜安吩咐兰心:“去打盆水来,伺候你家小姐梳洗。” 兰心连忙擦干净了眼泪,恭声应诺。 黄宜安则将张溪扶进了西厢,点了灯。 不多时,兰心打了水进来 黄宜安一抬头,见兰心亦哭得双眼红肿,笑叹道:“瞧瞧你们主仆两个,眼睛一个赛一个地哭成了核桃。” 听张溪说储妈妈彻查之后,揪出了不少被明缃暗中收买的仆妇小厮,其中在上次赏桂花会上帮着算计张池的就有数人之多。 对比之下,兰心实在是忠心可嘉。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家小姐这里不用你伺候。”黄宜安笑道,“你去厨房请王婆婆煮几个鸡蛋,拿过来。” 兰心领命去了。 张溪自己净了面,又拿帕子浸了水捂在眼上消肿。 黄宜安则拿着梳篦,替她重新梳了螺髻,又将珠钗一一簪好。 不多时,兰心拿了煮好的鸡蛋过来。 “把鸡蛋剥了,在眼睛上滚一滚,能消肿。”黄宜安笑道。 兰心应诺,先剥了两个鸡蛋递给张溪,才又剥了自用。 如此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都收拾妥当了。 张溪看着手里的鸡蛋,喃喃道:“唉,也不知道母亲这会儿在宫中如何了……” 想到母亲气郁体弱,却还要到宫中赴宴,强颜欢笑地应酬,她就心疼得不行。 按理,她也应该陪着去的。 可是母亲却担心她年纪小,遮掩不住情绪。 “宫中节宴,两宫太后在上,宗亲贵眷满堂,你若是因家中之事一时来了情绪,不仅会让人怀疑缃姐儿突然回明家这件事情背后另有隐情,于缃姐儿名声不利,还可能会得罪贵人。 “再说了,有你兄嫂们陪着我入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若是在家中无聊苦闷,便去黄府寻黄小姐说说话、散散心也行。正好把御赐的月饼送一匣子过去。” 都到这地步了,母亲还顾念了明缃的闺誉前程,可是明缃呢…… 第063章 当皇后吧 明府,明缃推病躺在屋里,并不参与所谓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天伦之乐。 反正即便是她去了,也不过是得父亲几个冷眼,继室几句火上浇油的劝说罢了。而那些所谓弟妹,若不是贪图她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只怕连一声“姐姐”都欠奉。 这个家,早就不是她的家。 她曾经以为英国公府会是她的家,可是没想到…… 明缃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别人的家,永远都不会成为自己的家。 而再亲的亲戚,也永远都不会拿你当一家人。 “小姐,郑小姐来了。”兰芳垂目禀报道。 东窗事发,表小姐被遣送回府,她虽然未曾参与其中,却因为夫人担心表小姐回了明家会受人欺负,一并被打发了来,继续伺候表小姐。 幸而她爹娘苦苦哀求,夫人又挂念表小姐,便仍留了她的身契——若她成了明家的丫头,又怎么能威慑明老爷和继夫人呢。 明缃瞥了兰芳一眼,冷淡道:“请她进来吧。” 若是兰芳肯帮着她,说不定上回就成事了。 要不是眼下还用得着兰芳英国公府世仆的身份,她早就远远地把人给打发了。 不多时,郑玉烟走了进来。 “听说你回家后便病了,我趁着今夜上街观灯,特地过来瞧瞧你。可好些了?”郑玉烟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温声关切道。 明缃瞅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郑大人和郑夫人现在还拘着你吗?” 郑玉烟脸上的温情关切顿时一僵。 自打上次储妈妈亲自“送”她回家,爹娘得知她闯下大祸,又气又急,一顿打骂之后,便将她禁了足。 过几日,得知明缃被遣送回了明家,而爹娘的气也渐渐地消了,她这才找个机会,禀明双亲她是被明缃“胁迫”的,而英国公夫人为了保全明缃的颜面,不顾情由将罪责都推到了她的头上。 爹娘这才放宽了对她的管束。 饶是如此,今日的出府的机会也是她再三央求,又找了姐妹做掩护才得来的。 她为了明缃受了这么多罪,怎么也得讨些利息回来。 不过一瞬,郑玉烟脸上的关切便又重新真挚起来。 “爹娘拘着我,也是为了我好。”郑玉烟怅然叹道,“不然国公夫人怎么会满意?” 见明缃眼底闪过一丝晦色,郑玉烟心中暗讽。 到如今这地步了,明缃竟然还跟她摆什么英国公府表小姐的款儿!大家一个席上一个地下,谁又比谁体面到哪里去! “你这么说也对。”明缃冷笑道,“可是郑家小门小户的,如何能与英国公府抗衡?你难不成就打算这么一辈子都缩在家里?” 她当然不肯了!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明缃说,反正说了也没用。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郑玉烟无奈笑叹道,“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明缃知郑玉烟心中不甘,遂借口换茶将兰芳给打发了出去。 待人出去了,明缃立刻坐起身来,凑到郑玉烟耳边,笑道:“眼下就有个机会翻身,端看你想不想要。” 郑玉烟心中一动,抬头对上明缃那似笑非笑、半讽半诱的眼神,咽了咽不存在口水,低声道:“愿闻其详。” 什么矜持面子? 都得等得了里子、有了底气再说。 明缃勾起唇角,轻声道:“当皇后!” …… 郑承宪下衙之后,到礼部衙署转悠了一圈,见郎中明达从公房踱出,连忙迎了上去。 “明大人。”郑承宪拱手对笑道。 明达一愣,打量了一眼,恍然道:“原来是郑大人。” 礼部和户部的衙署挨着,日常总有碰面的时候,再加上明达有心钻营,因此对于六部主属之官大都认得。 “不敢不敢。”郑承宪拱手堆笑谦逊道。 明达是正六品的礼部主事,他却是从九品的户部司务,在明达面前怎么称得“大人”二字。 “不知郑大人等在此处,有何事赐教?”明达温和而不失倨傲地笑问道。 “不知明大人可有闲暇,下官想请您去醉仙楼小酌两杯。”郑承宪拱手笑请。 明达闻言微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郑承宪一眼。 从九品的户部司务,能请人吃得醉仙楼的酒席? 要知道,醉仙楼一顿饭下来,最便宜也得差不多二两银子。 郑承宪见明达没有直接拒绝,暗自松了一口气,趁势伸手做请道:“马车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了,明大人,请。” “那明某就却之不恭了,请。”明达含笑应道。 他倒要看看,能让郑承宪下如此血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两人出了衙门,乘车先回明府,待明达换了常服,又一路往醉仙楼行去。 明缃得知后,冷笑一声。 郑玉烟动作够快啊,这才几天,就说服郑承宪替她出面奔走了。 看来,自己也得尽快准备起来了。 明缃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兰芳,去将我那件莲青色裙袄、素银簪鬟取来,再备上薄礼,咱们去英国公府探望姨母去。” 虽然棋差一招,没能成为英国公府的主人,但是还可以借一借英国公府的威势嘛。 兰芳应诺,自去准备。 等收拾妥当了,辞别了继夫人季氏,主仆二人乘车往英国公府行去。 门上见是明缃,不敢怠慢,立刻将人迎了进来,又着人进去通传。 明缃面上不显,心里却酸涩不已。 这才过去几天,她见英国公夫人竟然都需要通传了,呵! 好在很快储妈妈便亲自迎了出来,说是英国公夫人有请。 “一别多日,妈妈可还好?”明缃一下子红了眼圈,哽咽道,“我再家中时刻都记挂着妈妈呢。” 说着话,伸手便要去拉储妈妈。 储妈妈躬身避开,恭敬地应道:“奴婢身份微贱,当不得明小姐如此挂念。” 储妈妈那恭敬至冷漠的礼节刺痛了明缃的眼睛,“明小姐”三个字更是刺痛了她的心。 将袖间的手紧了又紧,明缃喃喃委屈道:“妈妈可还是在怪我?” 储妈妈一面将人往里迎,一面恭敬笑应道:“奴婢糊涂,不知明小姐此话从何说起?” 明缃一噎,到底没有挑明她派人假冒储妈妈给张池报信的事。 储妈妈久等不来明缃回应,暗自叹息。 如果明缃肯真心认错,那么看在已故的二小姐的份上,她还是愿意护着明缃的。 只可惜…… 夫人说得不错,明缃虽是二小姐的骨血,性子却肖似其父——钻营冷血。 明缃出师不利,便暂时歇了心思,只作出一贯温驯柔弱的模样,同储妈妈一路行至正房。 第064章 想当国丈 英国公夫人在正堂接见了明缃。 这可以理解作郑重,也可以理解作客套。 明缃当然知道英国公夫人意在后者,因此刚进堂内,眼泪便半真半假地流了出来,疾行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英国公夫人膝上,哽咽哭诉道:“姨母,缃儿真的好想念您……” 英国公夫人眼底微热,然而念及前事,终是冷下心来,笑道:“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眼泪收了,没得让下面的人笑话。” 说罢,吩咐兰芳:“快扶小姐梳洗去,回头再来好好说话。” 明缃愕然抬头,眼泪一时都忘了流了。 兰芳却已经领命上前,搀住明缃,道:“小姐,咱们先去梳洗。” 明缃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被半扶半拖地搀到西次间去了。 英国公夫人对着明缃的背影,终是红了眼圈。 储妈妈叹息一声,递上帕子。 …… 等明缃重新梳洗了出来,除了眼睛微红,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英国公夫人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这才对嘛!” 又吩咐侍立的丫鬟:“还不快请明小姐坐下。” 丫鬟立刻上前,搀扶明缃坐下。 明缃看了那丫头一眼,佯作无意地笑问道:“这位姐姐瞧着有些眼生,先前不在姨母身边伺候吧?” 英国公夫人笑道:“她原是你大表嫂院里的,近日才拨过来。” 明缃“哦”了一声,似随口笑问道:“那先前在姨母跟前伺候的人呢?” 英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明缃一眼,直看到明缃心虚地低下头去,这才淡然笑道:“提那些见钱眼开的背主之徒做什么?没把人打死,已经算是格外施恩了。” 明缃心中一跳,不敢再问下去。 却也明白,自己花了十余年、费了重金收买的那些人,如今大约都被处理干净了。 从今后,只有英国公夫人派兰芳监视她的份儿,她再想要打听点英国公府的消息,却是难上加难了。 明缃深吸一口气,抬头笑问道:“怎么不见表姐?” 还有三表哥。 她那日是魔怔了,不知三表哥就在里间,这才一时失了态。不论三表哥原不原谅他,这个话总要说清楚的。 彻底斩断了过往种种,她才能彻底定下心来,为接下来的事情筹谋。 英国公夫人笑道:“她近日在同你大表嫂学习理家,十分用心刻苦。说是上次的赏桂花会差点给办砸了,她下回断断不容再有失手。”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出了这桩祸事,溪姐儿或许永远都不会主动学习理家。 明缃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英国公夫人这哪里是夸赞张溪,分明是当众打她的脸! 明缃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儿,半晌,才勉强笑道:“表姐向来能干。” 英国公夫人闻言,一脸失望。 她给了明缃认错改过的机会,可谁知却等来了这么个结果。 罢了,就当是自己白养了这孩子一场吧…… 英国公夫人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晚膳了。你十多年没有回家住过了,正该好好地和家人亲近亲近。” 离了英国公府,明缃一切就得依仗明家了。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总得和明家人维持面上的和睦。 明缃愕然抬头。 这是要撵她走吗? 她和明家上下关系怎么样,英国公夫人一清二楚,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接了她过来。 现在却又说什么与家人多亲近的话? 况且她特意挑了傍晚时分上门拜访,又费心衣饰简朴,可不是为了来说两句话就被撵回去的。 明缃正要找借口留宿,然而储妈妈却已经走了过来,躬身做请道:“奴婢送明小姐。” 明缃屈辱地咬了咬下唇,只得起身告辞:“姨母多保重,我改日再来看望您。” 她也是有尊严要面子的,别人就差大扫帚把她往外赶了,她又怎么能不顾脸面地强留下来呢? 再说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要是闹僵了、扯开了,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目送明缃出了正堂。 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从庭中撤去,夜幕渐渐地笼了上来。 满庭寂寥凄清。 …… 明府。 明缃刚到二门上,便被季氏堵了个正着。 “哟,这天儿都黑了,国公夫人怎么没留大小姐住下?也不怕路上出了什么事。”季氏一脸关切地讥讽道。 明缃笑道:“从前住在英国公府时,我也从未在外面过夜。姨母说姑娘家当自爱。怎么,您是觉得,只要天儿晚了,在哪里歇息都成吗?” 季氏被戳中痛脚,顿时变了脸色。 她当初之所以嫁给明达,确实是因为二人夜宿在外,她失身在先,借口要挟,才嫁进来的。 “你!”季氏指着明缃的脸,痛心疾首、委屈不堪地哭诉道,“我本是好心关心你,你却如此忤逆不孝,我……” “行了,您也别装了!”明缃不耐烦地打断季氏的表演,讥讪道,“父亲这会儿又不在家,您装给谁看呢!” “你,你,你等着。”季氏见明缃撕破了脸,遂也不再遮掩,恨声道,“等老爷回来,看他怎么治你个顶撞长辈之罪!” 明缃冷笑道:“成!我等着!” 只要明达不想家里出个皇后,随便他怎么责骂都成。 明缃一拂袖,迈步离去。 气得季氏指着她的背影,好一通咒骂。 等明达醉醺醺地从醉仙楼回来,季氏少不得吹枕头风。 “你即便是再不喜欢她,也暂且先忍着,嗝~”明达打了个酒嗝,熏得季氏扭过头去,直挥帕子。 “老爷,这不是我喜不喜欢她的事。就她这目无尊长的性子,将来嫁到哪家不得闹腾?我还不是为了老爷,为了咱们的几个孩子着想嘛!”季氏说着,拿帕子捂脸装哭。 也顺便把明达满身的酒气挡在口鼻之外。 “好了好了,嗝~我还不知道你吗?”明达伸手将季氏揽在怀里,笑呵呵地劝慰道,“不过,眼下这丫头或有大用,就由着她再闹腾几日吧。” 季氏眼睛一转,拿下帕子,问:“什么大用?” 明达没有说话,只是得意地朝皇宫的方向指了指。 季氏立刻反应过来,惊讶道:“老爷想送她入宫?” 明达点点头,又摇摇头,压低声音,嘿嘿笑道:“老爷我想做国丈!” 明缃从英国公府搬回来住,正好符合本朝立后的准则之一——出身不高。 …… “老爷我想做国丈!”郑府中,郑承宪得意地笑道,“玉烟说得对!既然要入宫,那就必须得当皇后!若是为妃,纵然再得宠,上头都还有个人压着呢,生的皇子就算是再聪明俊秀,都当不了太子,将来也做不成皇帝。” “嘘——”郑夫人慌忙捂住他的嘴,嗔怪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什么将来当太子、做皇帝的,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那可是要杀头的! 郑承宪连连点头,将郑夫人的手拨开,笑道:“夫人放心,我都懂得。也就是在自家,我才过过嘴瘾的。方才在醉仙楼,当着明主事的面儿,我可都是奉承她家姑娘呢!” 郑玉烟在旁听着,心中冷笑。 明缃想骗她出头,那她便将计就计,利用明达礼部主事的身份,将自己送到皇帝跟前。 至于明缃,思慕表兄不说,甚至为此设局陷害,且事涉寿阳公主……此事一旦爆出,明缃有什么资格同她争夺皇后之位? 第065章 请媒议亲 相比起明缃和郑玉烟为了立后之事互相利用算计,黄宜安这里却是风平浪静。 因重阳节将至,五丈风要入贡纸鸢,因此黄宜安时常去五丈风指导师傅们扎制纸鸢。 期间,遇到过一次张澜。 张澜说他是来为英国公府的重阳节准备纸鸢的,没什么经验,因此恳请黄宜安帮忙挑选几只。 黄宜安因明缃被送回明家,近来也在认真考虑这门亲事,所以并没有拒绝。但是除了指点张澜如何挑选纸鸢、放纸鸢之类的分内之事,倒也没说什么题外之话。 张澜亦不敢唐突。 等买了纸鸢,张澜深深地看了黄宜安一眼,终是克制地施礼告辞。 黄宜安亦客气地将人送出店外。 回家之后,黄宜安将此事告诉了王氏。 王氏听罢,迟疑片刻,试探问道:“对于这门亲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国公夫人再请人上门询问的话,娘就答应吧。”黄宜安坦然笑道。 前世那么难熬的日子,她都有险无惊地过来了,张澜对待这门亲事这么认真诚恳,她相信自己日子不会过得比前世更差。 再者说,重阳节可越来越近了…… 王氏见黄宜安拿定了主意,心中也很欢喜。 先不说英国公府的家世,单是张澜的人才和品行,她就很满意。 更难得的是,张澜爱重黄宜安,这可是千金也难换的。 …… 八月底,入贡的纸鸢都送去了宫中,黄宜安才算是清闲了来,想起之前询问西北棉花一事,便着阿梅去英国公府给张溪递了个信儿。 张溪隔日才抽出空来。 “这几日府里忙着准备重阳节宴一事,我跟着大嫂跑前跑后的忙活,没能及时来回复你,还请你勿怪。”一见面,张溪就拉着黄宜安的手道歉。 黄宜安笑道:“眼下也不是种棉花的时节,有什么可着急的。倒是我,不知你最近在刻苦学习理家,还派阿梅传话搅扰你,才是抱歉呢。” 张溪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说咱们两个就不用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的了,听着怪生分的。” 黄宜安也笑了,遂请张溪到自己屋里坐下,又吩咐阿梅沏茶。 “秋粮入仓、塞草枯黄,每年这时节瓦剌都时有扰边,以备冬储,所以书信往来也不如平时畅通。数日前父亲的回信就到了,然而他一向忙于军务,对于稼穑之事一知半解,也帮不上什么忙。 “正好前日章夫人来看望恒哥儿,顺便带回了章大人的书信,上头说西北倒种有棉花的,且收成还不错,只是并不是高昌国的长绒棉,也不知道长绒棉能否在关内种得活。 “这些日子,母亲也曾帮忙打听了不少,跟章大人在信上说的都差不多。” 张溪将自己所探知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黄宜安。 “多谢张姐姐,也谢谢国公夫人。”黄宜安笑道,起身执壶,亲自给张溪斟了杯茶,双手奉上,聊表谢意。 张溪接过茶盏,玩笑道:“都说大恩不言谢,谢则以身相许,你要是真的想感谢我,倒不如赶紧嫁进来做我弟媳,如何?” 张溪原不过是日常拐人,也没想道这回黄宜安竟答应了,所以说罢,便端起茶盏吃茶。 “好啊。不过这种事情,得男方先……” “噗——” 张溪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又惊又喜,顾不得嘴里残存的茶水还没咽进去,就慌忙起身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可不许反悔!” 说着话,茶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那模样别提有多狼狈了。 张溪却似浑然不觉,只一脸惊喜地盯着黄宜安,誓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黄宜安拿袖子揩了揩面上的水渍,面无表情地说道:“假的!” 张溪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惊喜,竟将满口的茶喷了一半在对坐的黄宜安身上,另一半则溅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张溪慌忙绕过桌子,拿出帕子就要帮黄宜安擦拭。 黄宜安躲开她的手,指着自己一头一脸一身的水渍,无奈问道:“张姐姐觉得这是拿帕子擦拭就能解决得了的事情吗?” 张溪干笑两声,讨好道:“那,我来伺候你梳洗。” 黄宜安笑道:“算了吧,张姐姐哪里是伺候人的人?” 要不上次也不会哭花了脸,还要她帮着梳妆了。 说话间,阿梅已经打了水进来。 黄宜安便起身去梳洗。 张溪乐颠颠地跟在后面,殷勤地递毛巾、递梳篦、选衣服……忙个不停。 好不容易拐来的弟媳,当然得好好宠着了! …… 张溪回府后,立即将此事禀明了英国公夫人。 当然,为了黄宜安的闺誉着想,只说是黄家人同意了这门亲事。 英国公夫人十分高兴,当即便与世子夫人商量,该请哪个官媒上门提亲,何日纳采,何日问名……说着说着,竟然连将来生了孩子该取什么名字都考虑上了。 张溪听得咋舌,遂起身告退,去了青枫院。 张澜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摆弄着一只鹏鸟纸鸢,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和暖的光晕让他整个看起来温暖而柔和,与日常那个舞刀弄枪的潇洒豪壮的少年相去甚远。 张溪抿唇一笑,道:“让我看看!这是那日在五丈风,安妹妹给你挑的纸鸢吧。” 张澜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要将纸鸢往身后藏。 “别藏啦!那么大,怎么藏得住?”张溪揶揄道。 张澜涨红了脸,低着头嘿嘿傻笑。 张溪忍不住喷笑,打趣道:“一个纸鸢就让你如此开心,那我若是告诉你,黄家同意这门亲事了,母亲和大嫂正在商量请媒议亲之事,你岂不是得高兴疯了?” 张澜蓦地抬头,惊喜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好一会儿,才追着张溪急声问道:“真的吗?亲事定下来了?那,那她也同意的吗?” 说到最后,狂喜变成了忐忑,双手紧紧地捏住手里的纸鸢,却又生怕力气太大给折坏了,一面又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张溪见状不忍再逗他,遂笑道:“自然是真的了!安妹妹亲口跟我说的。” 说罢,又连忙正色训诫道:“你可不许因此就轻慢于她!安妹妹是个好姑娘,仁厚真诚,这才没有在我跟前故意忸怩拿乔的!” 张澜连忙点头,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我会一辈子都对她好的!” “打住打住!”张溪连忙摆手道,“瞧你那傻样!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要对安妹妹说,还要说到做到!” 张澜连忙点头,举手立誓道:“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的!” 张溪也收了嬉闹,郑重地点点头。 澜弟要是敢负了安妹妹,她第一个饶不了他! 第066章 惊喜在此 明达自那日被郑承宪“点拨”之后,近日便对立后之事上了心。 他原本也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毕竟英国公夫人疼爱明缃,把她接入府中一住就是十余年,就连年节也不过是来家里走一遭,应个景儿罢了。 这表兄表妹的常年住在一起,难免会惹出些情事来。再加上英国公夫人极其疼爱明缃,所以这亲上做亲在他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偶尔明缃回家探望,他也会私下里劝她两句,说张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家世人品俱是上乘之类的话。也会提及世子夫人小储氏同世子张潭也是表兄妹,并且同样自幼得英国公夫人喜欢之类的话。 可谁知…… 要他说,这孩子就是太年轻了,身边又没个人帮衬,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啊。 不过,这倒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毕竟,皇后可比英国公府的三少夫人尊贵多了,国丈也比英国公的连襟加亲家更为威风! 明达利用职务之便,将明缃的画像放到准备重阳节后送入宫去的一类待选图册里,想了想,又将郑玉烟的画像也放了进去,只是位次排得有些靠后。 官场摸爬滚打近二十年,郑承宪那点心思,他能摸不透吗? 奉承他有国丈的面相,不就是想让他行个方便,把郑小姐的画像也放到显眼的地方吗? 毕竟,立后之后,就是选妃了。 以郑家的门第,若能出个妃子,就算是极为荣耀的了。 且若郑小姐入了宫,明缃日后也能有个人帮衬不是。 明达处理好一切,便优哉游哉地泡茶去了。 虽说立后是件极为紧要的事情,但是奈何皇帝陛下不着急,所以连带着他们这些负责此事的主事,也都跟着清闲起来。 明达刚泡好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人拉了去帮忙。 “宫里刚传来的旨意,两宫太后预备重阳节去万寿山登高,将节宴也摆在那里,吩咐太常寺和礼部即刻督办此事呢!”来人一面拉着明达往外疾行,一面道明原由。 明达一面疾走,一面皱眉道:“可眼下离着重阳节可没有几日了……” “要不怎么能把你们都请过去帮忙呢?”来人叹气道,脚下却半刻不停。 立后之事或还可延后,重阳节可是马上就要到了。 明达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 九月初三,宫里下旨,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要于重阳节当天去万寿山伴驾。 张溪得到消息后,低声抱怨道:“我原本和安妹妹说好重阳节一起去郊外放纸鸢的。安妹妹还答应我,要给我做一只独一无二的纸鸢的。” 往常重阳节,都是去宫里请了安,得些花糕、茱萸之类的赏赐,最多再到御花园的堆秀山上走一遭,便算完事了。 所以她才和黄宜安相约下晌去郊外放纸鸢的。 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张澜亦是垂头丧气。 她已经答应了,重阳节那日他也可以跟着去郊外放纸鸢的。他期待了许久,连那日的穿戴、要说的话……都是仔细准备了许久的。 英国公夫人笑道:“你们急什么。往后人嫁了进来,有多少纸鸢放不完?” 她已经请了官媒,预备重阳节后就登门求亲。 张溪和张澜闻言,只得怏怏应诺,遣了兰心去黄府表达不能赴约的歉意。 黄宜安听罢,笑道:“既然是宫中有旨意,那自当遵从,等下次再约也是一样的。” 说罢,将她替张溪做的纸鸢拿给兰心,道:“这是送给张姐姐的纸鸢,或者,应该叫风筝。” 兰心一听,十分惊奇,忙双手接过来,一面仔细打量,一面问道:“这和普通的纸鸢有什么不同吗?” 黄宜安指了指鸢首的位置,笑道:“这里有一支小小的竹笛,纸鸢飞起时风声入笛,有如筝声,故曰‘风筝’。” 兰心惊奇不已,连声称赞。 黄宜安笑道:“不过是效仿前人罢了。” 有书记载,五代时李郑就曾经做过这样的“纸鸢”。 …… 张溪见了纸鸢,自然十分欢喜,当即便去演武场试放。 等到纸鸢飞至空中,果有如筝笛声传来,引得正在对招的张澜和张池也停下来,仰首遥望。 张溪冲张澜笑叹道:“你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到安妹妹那么聪明俊秀的人儿。” 张澜神采飞扬,深以为然。 …… 到了重阳节那日,礼拜后,君臣在万寿山放纸鸢祈福。 寿阳公主拿着一只五彩飞鸾来跟张溪炫耀:“呶,这可是五丈风入贡的纸鸢,形制大而优美,飞得极为高远。你要试试吗?” 张溪之前时常进宫,与寿阳公主亦算交好,闻言笑道:“多谢公主厚爱。下回公主若是出宫,臣女也请您放纸鸢,虽不如公主的五彩飞鸾大气尊贵,却也别有匠心,飞翔时能发筝声。” 寿阳公主闻言十分惊讶,半信半疑地问道:“纸鸢还能发筝声?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臣女如何敢欺骗公主?”张溪笑道,将黄宜安送她“风筝”一事一一道来。 寿阳公主一听十分惊奇,连忙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求皇兄!” 说着,便将五彩飞鸾交给张溪拿着,自己提起裙角,飞快地往延寿殿一路小跑而去。 张溪根本就来不及将人拦住。 到了延寿殿,恰逢祁钰从内殿更衣出来,寿阳公主连忙迎上去,央求道:“皇兄,方才张溪邀请我去她家放纸鸢呢,您能不能跟母后说一说,放我明日出宫?” 祁钰失笑,指着殿外漫天的纸鸢,笑道:“这么多纸鸢难道还不够你玩的?竟还要特地跑去英国公府上放纸鸢。” “哎呀,那怎么能一样!”寿阳公主挽着祁钰的胳膊撒娇道,“张溪的纸鸢飞翔时可是会发筝声,跟这些纸鸢又怎么一样?” 这不就是她和那些庸脂俗粉的差距嘛! 祁钰闻言讶然道:“竟能发筝声?” 寿阳公主重重地点点头,将个中原由告诉了祁钰。 “你是说,那纸鸢是黄小姐新创的?”祁钰兴味盎然地问道。 先前见五丈风送来的纸鸢虽然制作精良,图样却不免有些老套。虽然他和两位母后一样,都觉得这才是大店风采——不一味取巧,踏踏实实钻研技艺。 然而私心里,却难免有些失望。 能够做出“海晏河清”纸鸢的姑娘,又怎么会是如此稳重以至稍显庸常的人呢? 没想到惊喜原来在这里! “你与其在这里求朕,倒不如去求陈母后。”祁钰帮忙支招儿。 寿阳公主撒娇道:“可是若皇兄能帮我一起去求陈母后,那我出宫之事岂不更是稳妥?” 祁钰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好啊,原来在这个等着朕呢!你这个小机灵鬼!” 寿阳公主嘻嘻笑了。 算了,有事央求皇兄,她就不追究他又敲自己脑袋的事了! 第067章 冒犯天威 离开万寿山之前,寿阳公主和张溪约定,过几日便去英国公府寻她放纸鸢。 张溪将此事告知英国公夫人。 “既然寿阳公主鸾驾降临,那定得用心准备,你们姑嫂商量着办吧。”英国公夫人吩咐道。 世子夫人和张溪齐声应诺。 “对了,寿阳公主还特地点明,那日要安妹妹作陪呢。”张溪道,将个中情由告知众人。 英国公夫人笑道:“难得那孩子合寿阳公主眼缘,便一并请了来吧。” 又吩咐世子夫人道:“只是如此一来,上黄家提亲之事,就得暂且先放一放了。” 世子夫人笑着应了。 张溪则遣兰心去黄府送邀帖。 黄宜安接到请帖,笑道:“请转达张姐姐,届时我定会准时赴约的。” 虽然入宫陪寿阳公主说话,她是不愿意的;但是若能在宫外见见这个前世善待亲近自己的小姑,她还是很乐意的。 然而让黄宜安没有想到的,到了约定的那一日,皇帝竟然也一身常服,同寿阳公主一起来了英国公府! 直到礼拜毕,英国公夫人和世子亲自将人迎到正厅,黄宜安才悄悄吐了口气,慢慢地回过神来。 英国公是天子重臣,皇帝微服私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皇帝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三五不时地出宫,这还是前世那个几十年安坐紫禁城不出,最远只到过天坛祈雨的皇帝吗? …… 黄宜安端庄谦恭地垂首侍立,脑子里却乱糟糟地如一团乱麻,上一刻刚劝服了自己,转瞬却又自己推翻了,搅扰不息。 “英国公威震西北,御敌保国,实乃我大齐之柱石……夫人留居京城,打理府务、教养子孙,免除英国公后顾之忧,亦是居功至伟……” 祁钰端坐在上,先表彰了一番英国公府上下,而后点明自己的来意:“朕虽端居宫中,然功臣贵眷,心实挂念。因此听闻寿阳要来府上,便一同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府上。” 世子张潭连忙施礼拜道:“陛下亲临,实乃臣阖府上下无上之荣光。” 众人亦忙忙行礼。 祁钰抬手笑道:“诸位快快请起。今日朕乃是微服私访,闲话家常,不必如此拘束。” 皇帝都发话了,大家自然是不敢再拘束。 寒暄毕,祁钰笑道:“虎父无犬子,听说府上设有演武场,正好朕近日也请了武师,正想向几位公子讨教一二。” 黄宜安闻言惊讶不已。 皇帝竟然请了武师,这可又是前世未有之事。 张潭兄弟三人,俱都连声称:“不敢。” “寿阳不是要放纸鸢吗?就不必同去了。”祁钰笑道。 英国公夫人知是男女分席之意,遂吩咐小厮先一步打理演武场,又亲自陪侍寿阳公主去了后花园。 黄宜安陪在张溪身边,静默随行。 看着那抹蜜合色的倩影越行越远,祁钰目露深思。 …… 后花园有一处高旷的山坡,正适宜放风筝。 英国公夫人知年轻人不喜欢有长辈在旁,遂借口乏了,由世子夫人和次媳李氏陪着,去了不远处的阁子里暂歇,只留下张溪和黄宜安相伴。 寿阳公主迫不及待地同张溪讨了鸿雁“风筝”,命宫人高举着,自己则拿着线轴,一边放线,一边朝山坡下奔跑。 “鸿雁”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越升越高,那筝响亦由低回婉转、时断时续,渐转至清越嘹亮,传布四方。 正在演武场射箭的祁钰听见了,收回弓箭,顺声看去,就见一只鸿雁在天空振翅翱翔、引吭高歌。 祁钰唇角微扬。 张潭见了,笑道:“那是黄小姐送给舍妹的纸鸢,鸢首以竹为笛,风吹可发筝声,故又称风筝。” 祁钰笑着点点头,道:“黄小姐果然心思机敏,每每出人意表。” 张潭一怔,敷衍一笑,心中却不解。 陛下应该是初次见到黄小姐,不知这“每每”二字从何而来? 张池和张澜却是知道内情的,闻言俱都点头附和。 尤其是张澜,看着天空边飞边鸣的“鸿雁”,一脸与有荣焉。 祁钰无意间瞥见了,脸上笑容逐渐变淡。 张澜竟然也知道“海晏河清”纸鸢出自黄小姐之手吗?寿阳自张溪处得知,那张澜又自何处得知? 祁钰心中思忖,这一箭射出去便失了准头,差点落靶。 张潭面不改色,道:“陛下初习射术,五箭中能有四箭靠近靶心,已是十分出色。想臣当初学习骑射,落靶之事常有发生。” 祁钰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将弓箭递与冯林,又随手拿了一把长枪。 张池和张澜见状,忙也挑了长枪,以备召唤。 …… 虽是晚秋九月,天气微寒,寿阳公主却跑出了一头汗。 好不容易等她玩尽心了,张溪接过纸鸢,笑道:“阁子里已经备下了香汤,还请公主沐浴更衣,以免着凉。” 寿阳公主点头应了,笑问黄宜安道:“你这‘风筝’做得新巧,回头给本宫也做一只如何?” “雕虫小技,多谢公主抬爱。”黄宜安恭声应道,笑容有些勉强。 寿阳公主见了,不免奇怪,问道:“从刚才起你就心不在焉的,这是为何?” 黄宜安踌躇许久,突然行大礼请罪道:“臣女不识天颜,曾对陛下不敬,忧急惶恐,因此失了仪态,还请公主恕罪!” 寿阳公主和张溪闻言俱是吓了一跳。 “你见过皇兄,什么时候?”寿阳公主连忙追问道。 黄宜安便诚惶诚恐地将五丈风之事说了,道:“臣女不知那是陛下,言语间或有冒犯,因此惶急不安,还请公主恕罪。” “你先起来。”寿阳公主扶起黄宜安,笑着安慰她道,“不知者不罪。况且皇兄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既然当时未曾怪罪,那事后定然也不会再追究。” 黄宜安依旧一脸恓惶不安,恳请道:“陛下仁慈,然冒犯天威,臣女心中实在难安,还请公主允准臣女去向陛下请罪。” 寿阳公主皱了皱眉,问:“既是如此,那先前在厅堂参拜时你为何不说?” 张溪见寿阳公主怪罪,不由地暗自着急,正要帮忙求情,就听黄宜安惶恐而诚恳答道:“陛下天威,臣女岂敢直视?惟听圣训,已是六神无主,故而不曾请罪。” 寿阳公主疑心顿消。 皇兄板着脸时,连她都害怕,黄宜安吓成这样也不为过。 “行,看在你做出这么新巧的纸鸢的份儿上,本宫就帮你这一回!”寿阳公主爽快应道。 “谢公主。”黄宜安欲要行大礼谢恩。 寿阳公主一把托住了她,狡黠地笑道:“不过,作为报酬,你得为本宫做一只,不,是五只‘风筝’。” 顺水人情,还能得五只风筝,何乐而不为呢? “能得公主青眼,臣女荣幸之至。”黄宜安恳切道。 “成,那我们现在就去演武场!”寿阳公主笑道,吩咐身边的宫人,“你先去禀报皇兄。” 黄宜安劝阻道:“还请公主先去沐浴更衣,免得着凉。” 前世寿阳公主只活到了二十六岁…… 寿阳公主闻言,笑容更灿烂了,道:“行,就听你的。” 便是不为了那五只风筝,就单为了黄宜安待她这份诚挚,她也该帮她这一回。 第068章 不愿再退 寿阳公主去沐浴更衣。 张溪悄悄使人将此事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不意还有这番故事,沉吟片刻,道:“陛下既然是微服出宫,自然不愿意暴露身份。黄小姐不知者不罪,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稳妥起见,你还是先使人跟世子说一声,免得到时应对不周。” 不日官媒将上黄家提亲,这期间万不能横生枝节。 世子夫人应诺,自去安排。 等寿阳公主沐浴更衣罢,祁钰和张潭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只都各自佯作无事。 寿阳公主一行人到达演武场时,祁钰已经将十八般兵器都试了个遍,张池和张澜也陪着他走了几十招儿。 见寿阳公主一行人过来,除了张池,其他几人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黄宜安的身上。 参拜完毕,黄宜安行礼请罪道:“上次在五丈风,臣女言行无状,还请陛下降罪。” 张潭早有准备,倒不至于惊慌。 张澜却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上前两步,站到黄宜安身边。 祁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了黄宜安的身上。 上次的双丫髻这次梳成了垂鬟分肖髻,还簪了一支嵌宝的珠钗,映衬着银灰色的披风,既明亮又不张扬。一缕乌发从右肩垂落而下,被傍晚的清风勾住,扬起几根青丝…… 昨日鲜活有趣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温婉贞静的少女。 “皇兄,有道是‘不知者不罪’,黄小姐也是无心之失,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寿阳公主见祁钰看着黄宜安沉吟不语,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慌忙上前牵住他的衣袖撒娇劝说道。 祁钰失笑,道:“朕何曾怪过她?寿阳莫要冤枉皇兄。” 说罢,冲黄宜安抬手,和煦地笑道:“黄小姐快快请起。本是朕微服出宫,不愿张扬,你又何罪之有?” 黄宜安施礼再拜,郑重谢恩,悄悄地松了口气。 上次在五丈风是她太冲动了,为了前世的宿怨而迁怒今生的皇帝,更没有想到两人今日竟又见面了,并且皇帝直接亮明了身份。 那这罪便不得不请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向皇帝请罪这件事,她一向很拿手…… 张澜亦悄悄松了口气,看向黄宜安的目光比傍晚的阳光还要柔和。 祁钰觉得今天的夕阳有些刺眼,垂目别开脸去。 一个青衣小厮走到冯林身边,耳语几句。 冯林立刻变了脸色。 “陛下,边关传来站报,首辅大人请您即刻回宫。”冯林急声禀报道。 众人都吓了一跳。 那小厮连忙上前禀复道:“宫里派来传信的人,此刻就在演武场外。” 祁钰闻言面色一肃,沉声道:“摆驾回宫。” 众人连忙恭送。 待銮驾回宫,黄宜安亦起身告辞。 英国公夫人强笑道:“好孩子,等回头再邀你来府里玩。” 方才兵部来传话的人说,战火燃于西北,英国公与次子张潮驻守之地。她纵然没有打听得细,却也已经是心惊肉跳。 待黄宜安一走,英国公夫人立刻吩咐张潭道:“你即刻去兵部打探消息,务要问得清清楚楚!” 张潭肃容,领命去了。 稍晚,张潭归来,立刻去正房禀报英国公夫人。 “大约半个月前,高昌国三王子克里木率众千余人突袭边境,与正在此处巡边的父亲遭遇。因双方兵力悬殊,父亲负伤,被手下将士拼死护送入关。 “克里木奇袭得手,趁机劫掠关内数个村庄之后,迅疾撤回,暂时蛰伏未动。然父亲预料他敢如此行事,必有后手,因此飞书奏报朝廷,请示是出战,还是继续防守。”张潭忧心忡忡。 自高昌国主意外去世,三位王子争夺汗位的内战就一直都没有消停过,朝廷命戍边将士固守嘉峪关不出,一来是怕被战火波及,二来也企图通过内战来消耗对方的实力。 从近年来边关的情况来看,防而不打、坐收渔利的策略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但是依眼下情形看来,这只怕并非长久之计。 “你父亲伤势怎么样了?”英国公夫人急忙追问道。 她不管朝廷是战还是守,眼下只希望丈夫平安无事。 “母亲不用担忧。”张潭连忙安慰她道,“都是些皮肉伤,军医最擅长此道,想来如今一旬已过,父亲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英国公夫人闻言,长吐一口气,略放下心来。 顿了顿,又皱眉道:“这克里木是怎么想的?汗位还没有夺得,竟然胆大包天地把手伸向了大齐!他就不担心他的两个兄长在背后捅刀,或是大齐三军齐发,将其彻底夷灭吗?” 张潭叹道:“时至深秋,朔风渐紧、塞草枯黄,他们衣食不继,便来边境劫掠,这是每年的惯例。如若不然,父亲又何必常年驻守嘉峪关,不得回京与我们团聚。” 冬季塞外更缺衣少食,劫掠自然也更加频繁,英国公作为西北军的主帅,当然得坐镇嘉峪关,严防高昌国寻衅滋事、劫掠边民。 英国公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张拍在桌子上,恨声道:“这些贼人,着实可恨!” …… 自打战报传来,英国公请示是战是防,朝廷上就闹成了一锅粥。 祁钰每次上朝,都被底下的群臣吵得头疼。 然而不论底下吵得再凶,都没有大臣逼着他当场表态。 他批红的是内阁呈送的票拟,而内阁的票拟权则掌握在首辅张圭的手里。即便是那些人闹得再凶,只要张首辅上前说几句,便能劝得双方都压下火气。 可是,他并不愿意这样。 “母后,英国公上奏的折子上说,克里木之所以敢劫掠边境、挑起战火,是因为已经把他的两个兄长都打服了。眼下高昌国虽然尚未统一,然实际上却已经是唯克里木马首是瞻。 “父皇在世时制定的利用敌人内乱的防守策略,或许很快就会失效。朝臣们若是再这么吵吵嚷嚷地闹下去,只怕于边防不利。孩儿觉得……” “陛下是想战?”李太后打断祁钰的话。 “自然!”祁钰肃然道,“区区高昌,也敢寻衅滋事,若不把他们打回去,我大齐威仪何在?” 李太后没有接话,只是问:“张首辅怎么说?” 祁钰愣了一下,半垂眼睑,低声道:“元辅以为,高昌小国,不值得大动干戈,因而力主防守……” 李太后没有说话。 可祁钰却明白,沉默就是她的态度。 母后对于张首辅一向十分信任。 张首辅说主守,那母后就绝不会赞同他主战。 可是他不愿意做一个敌人都打上门来了,却还不敢还手的窝囊皇帝! 哈密卫失陷之前,朝廷对高昌国就是防守为主;哈密卫失陷之后,朝廷还是一味防守,不思收复;现在克里木又打上嘉峪关了,劫掠边民、挑起战火,难道泱泱大齐,还要对一个弹丸小国、蛮夷之族退而防守吗?! 第069章 暂缓提亲 朝堂上,对高昌是主战还是主守,闹成一锅粥。 英国公府却是一片肃穆。 正堂上,英国公夫人肃然道:“不管朝廷是战是守,眼下你们父亲都很需要你们的帮助。克里木既然敢率兵奇袭,自然不会尝了一次甜头就金盆洗手,眼下边防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池哥儿、澜哥儿,明日你们兄弟便去请旨,赴嘉峪关与父助战、保疆卫国。” 张池和张澜肃然领命。 张潭连忙道:“我也同两位弟弟一起请战。” “不可。”英国公夫人正色道,“你是世子,你们父亲临走之前,把整个英国公府都托付给你,眼下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张潭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张澜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母亲,那黄家那里……” 英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一脸怜惜道:“你放心,明日母亲就请官媒上门提亲,务要在你离京之前,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 “不,母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张澜连忙道。 英国公夫人一愣,问:“那你的意思是?” “孩儿准备回京之后,再去黄府提亲。”张澜笑道。 英国公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厉声道:“尚未出发,如何能说此等晦气之语?你们都要平平安安地归来!也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归来!等你回来,母亲一定要亲自替你和黄小姐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来为你们祝贺!” 张澜红了眼圈,躬身施礼道:“多谢母亲!” 英国公夫人也红了眼圈,道:“好孩子,别怕,你父亲和兄长们都会护着你的!” 张池拍了拍张澜的肩膀,一脸“三哥罩着你”的豪迈。 张澜咧嘴一笑,反倒安慰英国公夫人道:“母亲,我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还请您放心。” “好好好!”英国公夫人连连点头道,“母亲放心。” 等大家情绪都稍稍平复了一些,张澜又道:“母亲,孩儿之所以想回京后再去黄家提亲,不是担忧此去祸福,只是不想让黄家人也和母亲一样忧心挂念。 “且黄小姐年岁尚小,晚个一年半载的再定亲也不晚。” 她是他决定共度一生的人,所以从现在起,他就想宠着她,不愿意她为自己担忧。 英国公夫人闻言,欣慰叹道:“澜哥儿真是长大了。” 越来越有担当,也越来越体贴人了。 “好,母亲都听你的。”英国公夫人笑道,“那,明日你就去黄家和黄小姐告个别吧,省得那日突然得令出发,连句告别的话也来不及说。” 张澜点头应下,笑道:“多谢母亲。” 英国公夫人笑着点点头,又叮嘱道:“记得说明情由,免得人家姑娘不明就里,迟迟等不到媒人上门提亲,以为你变心了,再许嫁了别家。” 说到最后,已然是语带打趣。 张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头应了。 …… 第二日,上奏请旨之后,张澜和张池又去兵部转了一圈,刚到府门前,便见张溪已经在马车上等他了。 “车夫有事告假,烦请澜弟送我去一趟黄府。”张溪挑帘,冲张澜笑道。 张澜朗然笑道:“荣幸之至。” 说罢,跳上马车,抓紧缰绳,一扬马鞭,马车便辘辘往前行去。 大春听得叫门,开门见是张溪,便连忙笑着往里迎。 张溪笑道:“今日车夫告假,澜弟特地赶车来送我。我同安妹妹说会儿话,便要回府了。你且去通传一声。” 大春看了张澜一眼,连忙进去通传。 不多时,黄宜安便亲迎了出来。 “既是张姐姐的弟弟,那便也算是我的哥哥,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泥,两位快快请进。”黄宜安落落大方地笑道。 张澜心中一热,连忙拱手见礼。 黄宜安笑着还礼。 张溪抿唇一笑,挽住黄宜安,招呼上张澜,往内院行去。 王氏在家,两人少不得要先去请个安。 言谈间,张溪提及张澜即将远赴嘉峪关之事,王氏顿时大惊,问:“边关已经这么紧急了?” 她只听黄伟叹息过几回朝堂上关于对高昌国是战是守吵得不可开交,原来边关情势竟然这么紧张,需要英国公府派人支援了吗? 张澜连忙笑答道:“倒也不至于。只是父亲和二哥驻边关,为人子、为人弟,我和三哥想去帮忙罢了。” 并不提克里木蠢蠢欲动之事,免得王氏悬心。 饶是如此,王氏还是对着张澜好一番叮嘱:“你们兄弟俩有孝心,这是好的。然而边疆苦寒、刀剑无眼,你们万要保重自己,也要帮着国公爷,把那群侵扰边关、劫掠边民的贼人都打回去,让他们再也不敢犯边!” 想起死于流寇之手的父母家人,王氏不由地红了眼圈。 “多谢夫人教诲,我都记下了。”张澜郑重施礼道谢。 王氏欣慰地点点头,道:“我这里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 说罢,吩咐黄宜安:”喜姐儿,替我招待好张小姐和四少爷。” 张澜感激地深施一礼,同黄宜安和张溪出了正房,一路去了花厅。 “阿梅,你去厨房准备些点心来。”黄宜安吩咐阿梅。 张溪看了兰心一眼,吩咐:“你也去帮忙。” 兰心应诺,同阿梅一起出去了。 张溪起身,踱到门口站着。 张澜朝门外看了一眼,起身冲黄宜安拱手行礼,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因此我特地请示了母亲,暂缓提亲,等我从边关归来,再正式请媒上门提亲。” 黄宜安还了一礼,难言忧色,低声问道:“边关情势如此紧急吗?” 前世克里木也曾在此时骚扰边境,不过朝廷并未派兵增援,只是命英国公率领三军将士紧守嘉峪关,严防克里木率兵侵入腹地。 双方交战数次,克里木见无法冲破英国公布置的防线,便转而南下。 西北边境才得以重获安宁。 张澜本想瞒着黄宜安,然而见她一脸认真忧切,敷衍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黄小姐聪敏不凡,怎可与一般女子等同视之? “眼下尚未见异动,不过父亲推测,克里木不会一击即退,只怕还有后手。”张澜说着,便将高昌国内的情势也简单跟黄宜安提了提。 黄宜安皱眉忧思。 前世此时她一心忙着选后之事,对于其他事情甚少留意。这之后不久,宫里便下诏立她为后,她就更没有心思再理会其他的事情了。 不过,既然前世边境最终重获安宁,英国公与诸子亦平安凯旋,想来今生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 “即便是如此,你也不必特地延缓提亲。”黄宜安踌躇片刻,终是垂首低声说道。 第070章 护送西行 在此之前,她只是想借这桩婚事躲避前世的命运,然而张澜在出征之际,特地来同她说明提亲之事暂缓,说半点感动都没有那是假的。 少年人的纯挚与诚恳,让她觉得愧疚却又安心。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可以试着单纯考虑这门亲事,考虑张澜这个人,而不再只想着考虑避开前世之祸。 一直以来纷乱不宁的心绪,突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黄宜安抬头看向张澜,等待他的决定。 张澜没有想到竟会等来黄宜安的这句话,错愕之后,旋即一脸狂喜,激动得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的!” 等他归来之时,便是聘娶她为妇之日。 黄宜安垂首点头,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张澜有他的坚持,那她也不好让他为难。 “那你此去,一路上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黄宜安诚恳道。 “嗯!”张澜重重地点点头,先前的不安担忧,眼下都成了豪迈与无畏。 “对了,等我到了边关,正好可以帮你打听种棉花的事情,保证比章大人信上说的还要仔细!”张澜笑道,言语温柔,“等我回来,再细细地说给你听。” 黄宜安点点头,眉目舒扬。 …… 乾清宫,祁钰地指着张池和张澜的奏章,皱眉问道:“英国公的两位公子想西赴嘉峪关与父兄助战,内阁为何驳回?” 冯永亭对此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眼下朝中为战还是守吵得不可开交,陛下此时同意两位公子西赴嘉峪关,只怕朝臣会误以为陛下要对高昌国用兵,震动不安,因此张大人才予以驳回。” 祁钰拿着奏章的手不由地握紧,道:“这不是正好。让他们以为朕有了决断,也省得日日上朝都吵成一锅粥,每每都要元辅费心调停了!” 冯永亭躬身笑道:“陛下所虑甚是。然兵戈无小事,首辅大人以为此时对高昌用兵,非但无益,反而会引得朝堂动荡、百姓不安,因此予以驳回。” 祁钰压了又压,才勉强将满肚子里的怒气压了回去,然而面色终是难言阴沉。 冯永亭看在眼中,却松了口气。 皇帝喜怒形于色,他才好揣摩圣意嘛。 …… 请战的奏折被驳回,英国公府上下都吃了一惊。 “看来,朝廷是不准备对高昌国用兵了。”张潭皱眉叹道。 敌人肆意挑衅、劫掠边民,朝廷却固守不出、一味退避,这难道就是大国风范吗? 想当年,太祖皇帝横刀纵马、驰骋天下,让四方之国臣服的威势,何等威猛无敌! 如今竟连个小小的高昌国都奈何不得了吗? 英国公夫人沉思片刻,肃然道:“既然朝廷不打算出兵,那池哥儿和澜哥儿明日再上道折子,只说是担忧父兄,请旨前去探望,半个字都不要提与高昌国作战之事。” 张池和张澜应诺。 …… 乾清宫内,祁钰看着再次被内阁票拟驳回的奏章,气得差点直接把奏章摔到地上。 看了一眼垂首侍立的冯永亭,祁钰将奏章搁到一旁,继续往下看。 稍晚些时候,李太后照例端了羹汤进来。 冯永亭便退了出去。 祁钰如往常一样,连忙起身接了过来,又恭敬地请李太后坐下,笑道:“这些小事,交给宫女内侍做就行了,母后何必事事亲劳?” 李太后笑道:“哀家搬到乾清宫,就是为了方便照顾陛下的。若是事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那哀家不如搬回慈宁去好了。” “那母后还是留在乾清宫吧。有您在这里,孩儿觉得踏实、安心。”祁钰笑道,端着羹汤细细品味起来,不时赞赏几句。 李太后见了,笑容愈发深了。 母慈子孝,有些话才好开口。 吃到一半,祁钰搁下汤匙,叹息一声,道:“孩儿安坐宫中,尚有母后悉心照料,英国公为国负伤,身边却仅有张小将军,且还时时将其派出防戍。孩儿每念及此处,就深觉愧对功臣,寝食难安……” 李太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过了片刻,才问道:“陛下可还是想对高昌用兵?” 语气清冷严肃,已不复先前的慈爱温和。 祁钰摇摇头,叹道:“元辅谋虑深远,力主固防,孩儿不敢违背。” 李太后闻言,脸色微霁。 “只是,英国公的两位公子今日再上奏本,非是为了请战,只因家中老少甚是悬忧英国公的伤势,他们兄弟二人不忍见英国公夫人日日垂泪,这才再次上奏,请求前往边关探望的英国公的。 “还请母后怜惜他们一片孝敬赤诚之心,且允准他们的奏请吧。” 祁钰哀声道,说着,将张池和张澜的奏本奉上。 眼下他尚没有能力否决元辅的票拟,因此唯有求助母后。 李太后作为辅子上位的寡母,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悬忧之情自然是深有体会,听罢祁钰这段话,已是略微动容。 等看罢张池和张澜言语质朴、情意恳切的奏本,更是心生怜悯。 祁钰见状,遂趁势劝道:“再说了,父亲有恙,为人子者千里探望,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张家两位公子如此郑重地接连上奏恳请,说到底,还是敬畏皇权,谨守为人臣者的本分。 “母后不看别的,就单冲他们这份敬意恭谨,也该赏给英国公府这份体面。” 李太后沉吟片刻,道:“若只是如此,那陛下便准了他们的奏请吧。只是,不许拨给他们兵马。” 手握重兵的开国功勋需要体恤,执掌朝堂的内阁首辅同样需要敬重。 祁钰连忙应下,恳谢道:“多谢母后矜悯怜恤,孩儿亲自下令,命他们除了府中护卫,一律不许多带。” 李太后点点头,笑道:“陛下亲自下令,哀家自是放心。” 祁钰赧然一笑,侍奉李太后愈发恭谨。 …… 第二天,祁钰便在御书房召见了张池与张澜,道:“朕念你二人一片孝敬赤诚之心,便允准你们择日西赴嘉峪关,探望英国公。只是,此去山水迢迢,为免意外,除了英国公府的私兵,朕另外派一千御林军‘护送’二位西上嘉峪关。 “英国公府世代忠良,英国公更是为国负伤,朕不能眼看着他的子嗣远赴边关、危难重重,却无动于衷。二位此行,定要平安抵达嘉峪关!” 张池和张澜喜出望外,连忙叩首谢恩。 御林军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当十不在话下。陛下一下子拨给他们一千御林军,若真是与高昌国交战,这可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 冯林却脸色大变。 一千御林军,这几乎是陛下能够私自调遣的极限了! 这件事情,他得赶紧通禀干爹才行! …… 第071章 暂时过关 冯永亭得知此事,十分震怒,当即亲自去内阁寻了张圭,禀明此事。 张圭皱眉道:“现在知道也晚了。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更改?眼下只能是劝说陛下尽早下诏书,命令英国公只许固守,不许出战。” 这样即便是张池和张澜带着那一千御林军到了嘉峪关,也无济于事。 想了想,张圭又道:“我同你一起进宫,去见太后。” 张池与张澜西赴嘉峪关这件事情,是李太后出面说的情,他自然不好回绝。况且他私心里也觉得,两个毛头小子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谁知皇帝冷不丁地给他来这么一手,一千御林军说送就送了,打得他措手不及。 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 “是。”冯永亭连忙应道。 眼下这事,得及早知会李太后,以免皇帝再去李太后那里说项。妇人家耳根子软,别再坏了事。 张圭当即整衣,同冯永亭进宫去了。 临近宫门口,张圭道:“分头行事。” 冯永亭点头应了。 两人各自行去。 张圭一路到了乾清宫。 皇帝在御书房设经筵。 李太后正歪在偏殿的榻上,命宫人读话本消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启禀太后娘娘,张大人在殿外求见。”宫人恭声通传道。 李太后一下子清醒过来,整理好衣衫,端坐于榻上,命曰:“宣。” 张圭进殿,行礼参拜:“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李太后连忙抬手道:“元辅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又命宫人:“给元辅赐座。” “谢太后娘娘。”张圭行礼谢过,落座。 “不知元辅今日到来,所为何事?”李太后笑问道。 张圭拱手答道:“还是对高昌国是用兵还是固守一事。此事一日未有定论,朝堂便吵嚷不休、人心浮动,恐于政事不利。” 李太后笑道:“元辅不必担忧。陛下近两日不再提出兵一事,朝堂上有元辅在,也闹腾不了多久了。” 张圭应道:“但愿如此。” 又问:“英国公二子,不知打算何时出发前往嘉峪关?” 李太后道:“陛下今日早朝后,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们。哀家看他二人心中忧切,只怕近日就会动身。” 正在说话间,突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行了进来,跪地禀报道:“太后娘娘,陛下调拨了一千御林军,护送英国公二子前往嘉峪关!” “什么?!”李太后惊得当即站了起来。 张圭亦故作惊讶,皱眉起身。 心中却暗道冯永亭这时机拿捏得正好。 那内侍连忙回禀道:“是陛下身边小冯公公,趁着换茶的机会,吩咐奴婢立刻过来禀告太后娘娘。” 李太后脸色阴沉下来,问:“陛下何在?” “正在御书房听讲经筵。”小内侍慌忙答道。 李太后沉着脸,当即便欲亲往御书房质问皇帝。 张圭拦住了她,劝解道:“陛下爱惜功臣之后,特地派兵护送,本就在情理之中。太后娘娘不必动怒。” 说着,使了个眼色给李太后。 李太后会意,强压住怒气,打发了殿内服侍的宫人。 张圭见众人散去,方才皱眉道:“陛下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如何能收回?况且这大半日,那一千御林军恐怕早已调拨完毕。太后娘娘此去,除了伤母子和气,于事无补。 “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李太后明白张圭说的是对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愈加生气。 前脚哄得她允准张池与张澜西赴嘉峪关,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不派给他们一兵一卒,后脚就派一千御林军“护送”,竟还以设经筵为由,将御书房的人都困住,以免消息走露。 皇帝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倒是挺溜啊! 不知道的,恐怕还会得以为他们不是母子,而是政敌,要这般欺瞒防备! “那依元辅之意,此事当如何?”李太后强压怒火,请教道。 “臣以为,事到如今,唯有釜底抽薪,方能斩断后乱。”张圭从容回道。 “哦?怎么个釜底抽薪法?”李太后连忙追问道。 “请陛下下诏,命英国公只许固守,不许出击。如此一来,即便那一千御林军随同张家两位公子抵达嘉峪关,也是无计可施。”张圭回禀道。 “元辅此计甚好!”李太后闻言大悦。 “除此之外,太后娘娘万不可向陛下表露您已知情,否则只怕冯林等人不保。”张圭劝谏道。 “哀家省得。”李太后点头应道。 若冯林等人不保,那将来皇帝再自作主张、胡乱施为,就没有人能够及时递消息出来了。 …… 晚膳前,祁钰才离了御书房,来给李太后请安。 寒暄罢,李太后正准备试探那一千御林军之事,谁知她还没有开口,祁钰倒是神色如常地主动交代了。 “母后,孩儿想着京城距离嘉峪关一路山水迢迢,而眼下边境又不安稳,孩儿担忧英国公二子路上遭遇不测,更怕英国公力战受伤,而朝廷却不派一人慰问,寒了功臣的心,因此调拨了一千御林军,护送他二人西赴嘉峪关。 “母亲觉得孩儿此举,可有不妥之处?” 祁钰一脸信赖,诚恳请教。 李太后满肚子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过了片刻,李太后才笑道:“陛下宅心仁厚,自然并无不妥。只是,一千御林军是不是多了点?” “如此才能显示朝廷对功臣之后的关心嘛!”祁钰笑道。 顿了顿,又正色道:“再说了,英国公负伤、高昌国蠢蠢欲动,如此情形之下,若是朝廷再无任何表示,只恐寒了三军将士的心。边关将士若是寒心,那孩儿又如何能安居帝位?” 李太后脸色一肃,深觉有理。 祁钰见状,便知李太后这关是过去了,悄悄松了口气。 “那这一千御林军护送英国公二子抵达嘉峪关之后,陛下又作何安排?”李太后牢记张圭的叮嘱,顺势问道。 祁钰笑道:“自然先得留上几日,否则岂不显得朝廷敷衍,适得其反?” 李太后点头赞许,又问:“那之后呢?御林军乃天子护卫,总不能一直留在边关。” “母后教诲得是。”祁钰恭敬应道,“因此儿臣给他们下了密令,待时机成熟,便即刻返京,不得耽搁,否则便以军法论处。” 至于这个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成熟,战场瞬息万变,谁又能够说得准呢? 李太后闻言彻底放了心。 看来是她和张首辅多虑了,皇帝调拨那一千御林军,并不是为了对高昌国用兵。 又见祁钰一如既往地恭敬孝顺,李太后一时倒也不好逼他即刻下诏英国公只许固守。 正好宫人传膳,李太后便打住话头。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专心用膳。 殿内烛光明亮,母子情洽。 第072章 划掉名字 一千御林军调拨完毕,张池和张澜立刻率众出发,星夜兼程赶赴嘉峪关。 英国公夫人率众送别归来,不禁感叹道:“听说张首辅力主固守,朝臣大半拥附,就连两宫太后也反对出战。这种情形之下,陛下还能以‘护送’之名,调拨一千御林军精锐随池哥儿和澜哥儿赶赴嘉峪关,增援西北边军,实在是天恩浩荡!” 张潭等人亦深感圣恩,纷纷附和。 正在说话间,丫鬟进来传话说:“黄小姐来了。” 张潭便起身辞别。 张溪则亲自迎了出去。 两人在垂花门下遇上了,含笑见礼,相携去了正院。 英国公夫人正在吩咐丫鬟沏茶上茶点,几只八宝攒盒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吃食。 张溪见了,故意撒娇抱怨道:“母亲藏了这么多好吃的,平日里怎么不见给我和大嫂二嫂吃?可见是心疼安妹妹胜过我们几个!” 英国公夫人笑道:“你安妹妹比你们都小,又上门是客,你倒为了点儿吃食就起她的眼,将来怎么能当好‘姐姐’?” 这声“姐姐”,让黄宜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首。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听懂了她的话,虽螓首低垂,却仍落落大方,心中十分高兴。 落落大方说明性情沉稳有气度,将来定能与澜哥儿一起撑起门庭。 说了会儿话,英国公夫人怕黄宜安觉得拘束,便吩咐张溪带黄宜安自去玩耍。 两人辞别了英国公夫人,去了张溪居住的青蘅院。 到了青蘅院,两人在东次间的榻上坐了,吩咐丫鬟上了茶水点心,便只留兰心在外间候命,好自在说话。 “今日三少爷和四少爷动身前往嘉峪关,我也不便前去相送,但愿他们此去一路平安,早日抵达嘉峪关。”黄宜安双手合十道。 张溪笑道:“你放心,有陛下特地调拨的一千御林军精锐护送,三哥和澜弟一定会平安抵达的。” 黄宜安端茶的手不由地一顿。笑道:“一千御林军,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不是嘛。”张溪叹了口气,低声道,“眼下陛下虽已亲政,但军国大事一律还都要请教张首辅后方能决定。这一千御林军,几乎是陛下所能私自调动的极限了。 “更何况,朝廷主守呼声日高,张首辅和两宫太后亦不赞同对高昌国用兵,此等情形之下,陛下私自调拨一千御林军随三哥和澜弟西赴嘉峪关,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少的反对与猜疑。” 黄宜安握紧茶盏,半晌,才点头道:“是啊。没想到,陛下这回如此果决……” 前世并无这桩事情,而且直到张圭死后被清算之前,皇帝都分外尊敬这位“元辅老师”,军国大事一应委之。只要张圭反对的,他即便是心中不乐,也极少出言反驳,更别说是直接逆其意而行了。 这世的皇帝,真是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张溪点点头,少不得对着少年天子“歌功颂德”一番。 黄宜安含笑听了,并不言语。 “对了,安妹妹今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张溪剥了个橘子,掰开递给黄宜安一半,笑问道。 黄宜安接过橘子,笑道:“瞧张姐姐这话说,好似我没事就不来似的。” 张溪点头笑道:“本来就是如此啊。你自己数一数,除了送茉莉花露那一次,哪一次不是我下了帖子,极力相邀,你才勉为其难地过来的。 “别人都巴不得多来英国公府几趟,你倒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黄宜安失笑。 刚回来时,她确实打定主意要离英国公府这样的天子近臣远远的,可没奈何张溪时时主动亲近,后来她更是因缘巧合与张澜议亲,这打算便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 “说吧,咱们之间还客套什么。”张溪笑道,拈了瓣橘子在口中,边吃边等待黄宜安的回答。 “眼下我倒还真有一桩事情要求国公夫人帮忙。”黄宜安将橘瓣在手里颠来颠去,笑道。 张溪立刻扬了扬眉,一脸“看罢,让我说准了吧”的得意。 黄宜安忍不住笑,道:“当初礼部征集选后名册,我因恰在规定的年龄内,又没有婚约在身,所以便填报了上去。 “如今我想着,既是将与四少爷定下婚约,是不是应该去礼部打听一下,若是不在礼部拟定的待选名册倒也罢了,若是恰在名册,还要请夫人帮忙,把我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 “原本这件事情应该由家母亲自上门恳托的,但因近来家中有事,母亲脱不开身,我就冒昧自来央浼了。还请张姐姐见谅。” 戚氏近来诊出喜脉,孕吐得厉害,王氏每日往返照顾她,忙得不可开交。此事又耽搁不得,黄宜安思来想去,只能自己上门请托了。 然而她到底是姑娘家,这种事情怎好直接恳托英国公夫人这个未来婆母,因此只能请张溪从中帮忙递话儿了。 张溪闻言哈哈大笑,笑罢,低声打趣道:“安妹妹设想得如此周到,澜弟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呢!” 黄宜安瞋了她一眼,心中暗想,只要张澜肯一直赤诚待她,她也一定会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 张溪怕把人说恼了,便收了玩笑,道:“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去跟母亲说。正好近日两宫太后下诏,让礼部重新整理立后待选名册,眼下礼部应该还没有将名册呈送上去,要划掉个名字也容易。” 礼部之前把待选名册呈上去之后,却因皇帝不积极,迟迟不见立后的消息传出来。两宫太后应该是着急了,这才着礼部再次整理名册,点选一后二妃。 黄宜安闻言长松了一口气。 她正是算好了时间,才特地上门请托的。 前世重阳节过后,宫里便下达了立后的旨意。 今生不知为何,立后迁延至今不说,近日礼部更是重新整理名册上报。 不过,如此正好可以便宜行事。 若她不在新名册之列,或是等她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划去,她也就能彻底安心了。 …… 等送走了黄宜安,张溪立刻便将此事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闻言笑道:“合该如此!难得这孩子想得如此周到,可见是对澜哥儿、对这门亲事都十分认真。” 用心对待婚姻的人,日子都不会过差了。 英国公夫人越想越满意,当即吩咐道:“这件事情,交给你大哥亲自去办。越快越好。” 虽然说有那么多待选的女子,且还有不少人暗中疏通了关系,像黄宜安这样志不在此的姑娘被选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得尽快把她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划去。 …… 张潭亲自去礼部办理此事。 因明达就是具体负责办理此事的官员之一,所以张潭直接找上了他。 明达见英国公世子来访,当即便起身笑迎道:“子渊今日怎地有空过来?快快请坐。” 既热情,又亲切,将下位者和长辈的身份拿捏得十分巧妙。 张潭还礼笑道:“姨父。” 若不是为了澜弟的终生幸福,他是真的不想和这个油滑自私的所谓姨父打交道。 双方寒暄罢,各自落座。 明达给张潭倒了杯茶。 张潭连忙双手接过道谢。 “听说姨父最近在忙着整理后妃待选名册之事,不知进展如何了?”张潭试探笑问道。 第073章 彻底告别 明达眼底精光一闪,捧着茶盏,一面轻吹茶叶,一面笑问道:“子渊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 难不成是知道他利用职务之便将明缃的画像放在显眼处的事情了,因此特地赶来劝诫? 毕竟,明缃曾在英国公府住了十几年,而英国公府又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 张潭见状,恐其中有异,便没有直接说明来意,笑道:“我有一朋友,他亲戚家中恰有适龄女子待选,因此再三央求我来问一问。我推脱不掉,便只好跑这一趟了。 “若是姨父觉得不便,那便当我没有问过吧。” 张潭回答得坦荡。 明达放下来心。 自从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选后以来,多少人来央浼将自家或是亲戚朋友家的待选女子归入一类名册,他也因此收获颇丰。 张潭作为英国公世子,身份高贵、交游广阔,更有他这个经办选后名册的姨父,有人求到他的面前,也是正常。 不过,张潭来得晚了些。 “不,这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明达连忙摆手笑道。 对于英国公府这座靠山,他并不愿意轻易得罪。 虽然明缃已经被遣送回了明府,但若是朕有事了,英国公夫人怎么可能对唯一的外甥女见死不救。 “只是,你来晚了一步。”明达放下茶盏,歉然笑道,“前日立后待选名册就已经呈送上去了。” 不然,他倒是很乐意送张潭这个顺水人情。 “已经呈送上去了?”张潭愕然,问,“宫里给的期限不是还没有到吗?” “是还没有到。”明达点头笑道,“只是大家对待立后之事十分积极用心,提前就把差事都给办完了。既是如此,总不能把待选名册一直留在衙门里落灰吧?因此前日就呈送入宫了。 “子渊来迟了一步。” 他为了明缃立后之事,前后费了多少功夫,自然是越快越好了,且也好借此表功,彰显他的办事能力嘛! “自是应当如此。”张潭笑道,呷了口茶,又笑问道,“只是,我既然接受了朋友的恳托,总不好空手而回。不知姨父可记得工部文思院副使黄大人的千金,名列几等?” 明达一愣,想了想,脑海里隐约有点儿印象,迟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末等。” 张潭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名列末等,那入选的几率几乎为零。 “多谢姨父。”张潭拱手笑谢道。 说罢,呷了口茶,笑道:“姨父这茶不错。正好我那里新近得了几两好茶,衙署里多有不便,回头我就差小厮给您送到府上去。” 便算作是报酬吧。 他这个姨父,是半点忙都不肯白帮的。 明达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连连摆手道:“自家人,客气什么?” 英国公府的好茶,那可都是宫中赏赐,贡品级别的,有钱也难买。 张潭又客套两句,便起身告辞。 明达亲自将人送出礼部衙署外,目送张潭走远了,这才优哉游哉地回来了。 路上遇见几个同僚,都比平日更加热情地同他招呼。 明达心中得意。 他毕竟是英国公世子的嫡亲姨父嘛,那些人想要巴结他也是情理之中。 等回到公房,喝了盏茶,明达皱眉自言自语道:“不过,‘工部文思院副’,这官职我最近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 究竟是在哪里,又是听谁说的呢? 明达用力想了许久,都没能想起来,便也丢开不管了。 算了,左右不过是个九品小官罢了,不值得他费心思。 …… “阿嚏——” 明府里,正在挑拣宝石的明缃重重地打了喷嚏。 “小姐是不是冻着了,快先去歇歇吧。”新拨过来的小丫鬟满脸堆笑地讨好道。 “不用了,一个喷嚏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明缃冷声道。 就季氏那小门小户的,又能调教出什么得用的丫鬟来? 若不是院子里有粗活杂活需要人做,更兼她也想听几句顺耳的奉承话,像这样的蠢笨献媚之人,她早就打发出去了。 等她将来入了宫,便只带兰芳等几个英国公府的婢仆,一来得用,二来也可以把英国公府立作靠山,成为她在宫中的依仗。 到那时,别说是黄宜安一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的女儿了,就算是张溪这个权门贵女,也得在她面前俯首跪拜、毕恭毕敬。 “兰芳,你来看看,这匣子宝石用来做什么头面好?”明缃随手拨弄着那一匣子光华灿灿的各色宝石,问道。 兰芳上前,一面观察宝石的成色、形状,一面恭声建议道:“这几颗红宝石色泽鲜亮,可以打制凤钗,用来点缀凤眼和凤尾,金红相衬,华贵大气;那几颗蓝宝石……” 小丫鬟被那些光华灿灿的宝石晃瞎了眼,又见兰芳从容不迫地说着各色宝石的各式用法,不由地连连惊啧。 英国公府真有钱! 英国公夫人待大小姐真好! 这样的宝石竟然一送就是两匣子! 明缃见小丫鬟那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儿,心中暗嗤,十分得意。 季氏的眼界,也就这样了,又凭什么跟她斗! …… 且说张潭回了英国公府,立刻便去正院将消息报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沉默半晌,吩咐道:“既是名列末等,那便还有机会。你这就派人去给冯公公递个话儿,请他悄悄将黄小姐的名字划去。此人贪财权重,只要多送财帛,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张潭领命去了。 …… 黄宜安自那日从英国公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心绪不宁地等着消息。 原以为一两日就能办成的事情,谁知直等了三五日,张溪才来回复她。 “大哥去晚了一步,礼部已经将立后待选名单提前呈送了上去。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名列末等,几乎没有入选的可能。再加上大哥已经请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帮忙划去你的名字,此事便可无忧。” 怕黄宜安担心,张溪来不及寒暄,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始末飞快地说了。 黄宜安的心情便随之忽上忽下,最终落了地儿。 冯永亭此人她是知道的。 皇帝尚未出生时,他便在李太后身边伺候,深得李太后的信任与倚重。因此等皇帝出生之后,李太后便将他调拨去服侍皇帝。 冯永亭侍奉皇帝十分用心,是以皇帝对他亦十分信赖与倚重。 后来先帝意外崩殂,皇帝以十岁稚龄继承大统,冯永亭更是利用李太后与皇帝的信任,与时为末辅的张圭联手,挤走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珙,自此后便与张圭一内一外,执掌朝政。 有人称之为“内相”,可见其权柄之重。 既然冯永亭已经答应将她的名字从末等之中划掉,那肯定就没问题了。 “多谢张姐姐!”黄宜安握住张溪的手,从心底绽放明媚的笑容,“也谢谢国公夫人和世子!” 从今后,她便与前世的命运,彻底告别了! 第074章 宫里来人 十月初,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初时只是零星的雪粒子,紧接着越来越密,雪霰蒙蒙乱扑人面。 不多时,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随风急旋,很快便将房顶树梢覆上一层白色。 大雪足足下了三日才停。 到了第三天夜里,铅云消散,一弯眉月斜挂在深蓝的天幕上,漫天的星子闪烁璀璨。 黄宜安裹着厚厚的披风、捧着手炉立在檐下,对着洁净如洗的夜空,长吐了一口气。 听说京郊已经有民房被大雪压塌了,幸而今夜雪停,否则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子这个寒冷的冬日无处栖身呢。 阿梅用汤婆子暖好了被窝,出来催促道:“天寒雪重,小姐快些歇息吧,站久了小心着风。” 黄宜安点点头,笑着叮嘱阿梅:“你夜里也多家加被子,把炭火烘热了,别着了凉。” 阿梅笑应了,服侍黄宜安进屋安睡。 第二天黄宜安起了个大早,准备扫雪。 扫帚刚拿到手里,大春就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黄宜安惊得手下一个没拿稳,扫帚就直直地跌落下去,在厚厚的积雪上砸出一个深浅不一的坑。 等她回过神来,王氏已经换了见客的衣服,慌忙去了前院。 黄宜安抿紧下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潭不是已经恳托冯永亭将她的名字划去了吗?为何宫中还会派人来? 况且,这也太早了些,比前世足足提前了半个多月。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一旁阿梅见喊了半天不见黄宜安回神,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扯她的衣袖。 好半晌,黄宜安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脸色却苍白如雪,不见半分血色;神情更是惶惑不安,指甲深深地扣进掌心。 阿梅吓坏了,赶忙道:“小姐或许是冷了,不如先进屋里喝杯热茶暖暖吧,正好炭盆里的火还没熄呢。” 黄宜安木然地点点头,任由阿梅将她搀扶进屋,安坐在垫了棉垫的椅子里。 炭火的暖意、茶水的温香,好半晌,黄宜安才回过神来。 阿梅见黄宜安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神情也不再茫然空洞,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王氏从前院回来,满面欢喜地推门进了西厢。 黄宜安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奔过去,紧紧抓住王氏的手,颤声问道:“母亲,宫里来的是谁?为的什么事?” 王氏笑着刚要张口要答,猛地瞧见黄宜安惊慌不安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握紧她的手,连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坐下!” 说着话,就要将黄宜安按回椅子里。 黄宜安只得深吸一口气,略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母亲,我没事。就是猛然间听说宫里来人了,吓了一跳。” 又连忙问道:“来的人是谁?为的什么事?” 王氏半信半疑,见问,连忙笑着安慰她道:“是寿阳公主派来请你去南海子赏雪景的嬷嬷。” 黄宜安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原来是去赏雪呀。” 她还以为是立后的旨意下来了呢,差点没吓死。 还好,还好! 黄宜安暗自庆幸,笑得眉眼如月。 王氏莫名其妙,然而宫里的嬷嬷还在前院等着,由不得她耽搁。 “那嬷嬷眼下正在前厅等着呢,你赶紧去梳洗,别让人家等久了。”王氏催促道,“那嬷嬷说,寿阳公主虽然邀请了不少人,但是专门派人派车来接的可没几个。就冲这份体面,你就不能怠慢了。” 不过,寿阳公主什么时候这么看重自家女儿了? 难不成是看在张溪的面子上? 王氏想不通,只急忙忙地帮着黄宜安梳洗。 等黄宜安梳洗毕,刚到前院拜会过驱车来请的嬷嬷,张溪就来了。 “怕你一个人路上无聊,因此我特地拐过来,同你一起去南海子。”张溪拉着黄宜安的手,笑盈盈地说道。 又看向那嬷嬷,笑问道:“嬷嬷不会嫌弃我吧?” 那嬷嬷慌忙躬身笑道:“张小姐说笑了,能侍奉您,奴婢求之不得呢!” 张溪爽然一笑,吩咐兰心看赏。 那嬷嬷谢了赏,悄悄摸了摸荷包里的银豆子,开心得合不拢嘴。 原以为这趟会是个苦差事,谁知竟是个肥差,没多大会儿功夫,竟然得了两份赏,掂掂分量,各自都差不多有二两银子呢! 真是赚了! 王氏本来还有些担心,怕黄宜安在赏雪会上失仪。毕竟是寿阳公主的宴席,万一出了差错,那可不得了。 如今见张溪与黄宜安同行,她顿时松了口气,笑着央托张溪道:“喜姐儿就有劳张小姐看顾了。” “黄夫人太客气。”张溪笑道,“您放心,我一刻也不与安妹妹分开!” 王氏高兴地再三道谢,送两人出了门。 黄宜安和张溪同乘一车,前来接她们的两个嬷嬷则另乘一车。 路上,张溪吩咐阿梅:“到时候兰心和你一起伺候你家小姐,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尽管问她。” 阿梅恭声应了。 张溪又向黄宜安道:“虽说你不是第一次见寿阳公主了,但今日乃寿阳公主宴集,自然又不同;更兼南海子乃皇家园囿,远非英国公府可比,规矩礼仪繁琐。有兰心同阿梅一同伺候着,也省得出了什么差错。” 黄宜安笑道:“多谢张姐姐。到时候,我就跟着你,绝不自己乱跑。” 虽然宫里的那套规矩她十分谙熟,然而到底如今人微言轻,自来各种宴会都是众女争奇斗艳、各逞心计的场所,她一个九品小官之女,可玩不转。 张溪满意地点点头,扬眉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证你毫发无损!” 黄宜安抿唇一笑,点头附和。 等到了南海子,两个嬷嬷连忙下车迎上去,各自扶了张溪和黄宜安下车。 看着眼前彩绘鲜明、巍巍伫立的门楼,黄宜安脚下一顿,心中感慨万千。 “安妹妹,走了。”张溪笑着招呼道。 “来了,张姐姐。”黄宜安笑应道,迈步跟上。 迈过大门,进得院内,只见高山起伏如腾雪浪,湖遍布泽似嵌明珠;林木森森,琼枝玉干直插云霄;寒梅灼灼,红花黄蕊散播芬芳;玉宇琼楼彩绘鲜明,衣香鬓影富贵闲逸。 《北都赋》有云:“又有上林苑,种植畜牧。连郊逾畿,缘丘弥谷。泽渚川汇,若大湖瀛海,渺弥而相属。其中则有奇花异果、嘉树甘木,禽兽鱼鳖,丰殖繁育。飑飑籍籍,不可得而尽录……” 虽说是冬日,禽兽潜藏、花叶零落,不见记载之盛况,然积雪莽莽、银装素裹亦别有一番风姿。更兼天气晴朗,阳光照耀在积雪之上,房顶、树梢、山脊……到处都晕开一层明亮的光,璀璨夺目。 好一个晶莹纯净的琉璃世界! 第075章 不太对劲 虽是大雪初停,然而主要的道路已经被清理了出来,踩在上面,不必担心湿了鞋袜裙角。 路上碰见了熟人申小姐,三人便结伴同行。 寒暄毕,黄宜安问起徐小姐。 申小姐笑道:“九月末她就回长洲去了。她外祖家有个表姐十一月要出嫁,叔母特地使人来京城接她回去,送她表姐出阁。” 十一月过后,便是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了。徐小姐肯定要留在长洲家里过年的。 黄宜安笑问道:“那徐小姐明年还来京城吗?舍妹同她颇为投契,说是等来年,从张姐姐家移栽的那十来株早桂开花了,要请徐小姐去赏桂花呢!” 申小姐笑道:“大约是要来的。到时候,说不定叔母也会同她一起来京。” 黄宜安想起徐小姐明年就及笄了,了然一笑。 徐夫人来京,大约是想借申家的势,替徐小姐寻一门好亲事。 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当初若不是徐老太爷将申大人当作亲子教养,供他读书科举,只怕“父不详”的申大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焉会有今日的成就? 更难得的是,徐老太爷在申大人高中状元之后,并没有索取回报,让他光耀徐家门庭,提携徐家子侄,而是告知其身世,强令其恢复本来姓氏。 也因此申大人虽然恢复了本来姓氏,却一直将徐老太爷当作亲父尊敬,对徐家也多有照拂。 …… 两个嬷嬷领着张溪、黄宜安和申小姐三人,一路到了宴客的积翠宫。 积翠宫建在一座遍植松柏翠竹的山上,因山上四季常青,故名之曰积翠山,称建于其上的宫殿为积翠宫。 此时冬雪覆盖,松柏竹木皆覆上一层白色,犹如画纸,而其上露出的点点翠斑、丝丝翠痕,便如用画笔沾了颜料,点染勾勒,徐徐铺展成画卷,意境开阔、清新淡远。 三人到得殿内,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见张溪和申小姐进来,便都笑着上前招呼。 黄宜安也顺便将前世那些入眼的或是未曾入眼的“夫人们”提前又认识了一回。 正在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顺声看过去时,只见一片珠光宝气,差点儿被晃瞎了眼。 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明亮耀眼,映衬着一身的锦绣绫罗、白狐裘斗篷,愈发显得华贵非常。 明缃很满意众人的表现,脸上却带着温婉谦逊的笑,待看到张溪也在殿内,连忙一脸欢喜地迎上去招呼:“表姐!” 说着话,就挽上张溪的手。 张溪心中不喜,但想到英国公夫人对明缃的爱护,只得笑着回了句:“表妹。” 黄宜安去将目光放在被明缃光芒遮住的郑玉烟身上。 相比明缃的灼灼华贵,郑玉烟就显得素淡多了。 挽起的螺髻上只戴了两只水头极好的雕花玉簪,耳上戴着同色的玉珠坠子,天青色滚毛边的斗篷下,露出桃粉色的长袄和松针绿裙角,在这雪深天寒的时节,恰如一枝如早春的娇花,淡雅清新。 虽比不得明缃的耀目,却也自有一番风姿,赏心悦目。 黄宜安收回目光。 郑玉烟如何,今生同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轻松不少。 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不少人赴宴。 黄宜安先时还未曾在意,等看到几个前世后宫的“老姐妹”一一出现时,顿时心中一慌。再环顾一周,发觉前来赴会的都是未婚适龄的官家小姐时,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看样子,赏雪景是假,立后选妃才是真! 可是她的名字应该已经从后妃待选名册上划去了才对,那寿阳公主为何会邀请她?是为了她请张溪帮忙呈送的那五只风筝,还是看张溪的面子? 黄宜安心中发慌,不自觉地用手捂住胸口。 张溪见了,连忙低声问道:“安妹妹,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申小姐见状,也关切地看了过来。 怕引来更多人注意,黄宜安连忙勉强笑道:“没事,我就是觉得有些闷,大约是这殿里人的太多……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张溪和申小姐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积翠宫依山而建,高大敞阔,正殿更是约有十间阔,眼下殿里才来了二十余人,空阔得很,且时值冬雪初晴,空气寒而清冽,怎么就人多到心口发闷了? 张溪有些担忧,正待要细问,却见明缃和郑玉烟招呼了一周,正迎面走了过来,只得作罢。 赏桂花会上这两人合谋设计张池,要不是黄宜宁恰巧经过,只怕就让她们得逞了。因此一见这两人联袂而来,她就如刺猬一般,忍不住竖起浑身的尖刺,高度警戒防备。 …… 陆陆续续地又有不少人前来赴会。 黄宜安也惊恐地发现了更多的“熟面孔”…… 不多时,寿阳公主鸾驾至。 众人便连忙都出殿迎接。 黄宜安见寿阳公主身边除了日常伺候的李嬷嬷,竟然还有李太后身边的庆嬷嬷,愕然之余,心慌愈甚。 庆嬷嬷与李太后一同入宫,在李太后承宠有孕后,便被调拨到李太后身边伺候,一直到如今,成为慈宁宫一人之下的掌事嬷嬷,极得李太后的信任和倚重。 庆嬷嬷同寿阳公主一同到来,到底是单纯为了照顾寿阳公主、负责赏雪会,还是别有任务在身? 黄宜安心中如一团乱麻。 见礼毕,各自落座。 见黄宜安和张溪同席,而明缃却另设一席,众人不由地暗自交换眼神。 寿阳公主如此安排,不知有何深意。 是看明缃被接回了明家,明主事身份不够,而眼下张溪又正和黄宜安交好,特地如此安排;还是…… 黄宜安亦是十分惶恐,冲张溪低声道:“我坐在这里,不合适吧……” 张溪也觉得寿阳公主如此安排有些不妥,却怕说出来黄宜安会更加不安,遂笑着安慰她道:“或许是因为寿阳公主喜欢你,又见咱们两个关系极好,才特地如此安排的呢?” 黄宜安听罢,想到特地去接她的嬷嬷,愈发心慌了。 和张溪交好的人不止她一个,也没见寿阳公主越过她们父兄的身份,将人都安排在上席呀! 况且,五只风筝而已,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寿阳公主虽然贪玩了些,但并不是贪玩到置规矩礼仪于不顾的性子。 更何况,还有庆嬷嬷在一旁瞧着呢。 忽然间,黄宜安想起那个屡屡让她惊讶的皇帝来。 难不成今生的寿阳公主,就跟皇帝一样,改了前世的性子不成? 第076章 脱颖而出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只觉张溪扯了扯她的袖子,黄宜安抬头茫然问道:“怎么了?” 张溪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又用眼神示意她端杯。 黄宜安连忙端起酒杯,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周,这才发现寿阳公主已经祝词完毕,众人正举杯敬酒。 黄宜安连忙随众起身,躬身敬酒。 饮毕,落座。 这种宴会向来重在应酬,不在饮食。 觥筹交错之间,奉承不断。 寿阳公主听多了只觉得无趣。 宴席一结束,寿阳公主便起身,笑道:“枯坐无趣,不如去殿外观赏雪景。苍山茫茫、玉干琼枝,别有一番风姿趣味。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自是连声附和。 于是寿阳公主当先,李嬷嬷和庆嬷嬷陪侍两旁,余下之人皆自觉按照方才的座次,依次而下。 黄宜安倒是想敬陪末座的,奈何寿阳公主已经将她的坐席同张溪安排在一处,她若是此时退缩,非但显得怯懦——虽然她早已习惯,也并不在乎别人的嘲笑;还显得不识抬举,辜负了寿阳公主的一番美意不说,只怕更引得他人议论不休。 权衡一番,黄宜安还是选择乖乖与张溪并肩而行。 积翠宫的各座建筑之间,均有长廊相连,彩绘鲜明、曲折逶迤,如长龙起伏。 众人便沿着长廊,时而上行、时而下行,曲折盘桓,游览四周雪景。 走了没两步,寿阳公主便点了张溪、申小姐、黄宜安三个作陪。 想了想,寿阳公主向身后扫了一眼,见队伍末有个披着天青色滚毛边斗篷的姑娘,瞧着温驯和婉的,身份应该也不高,便也点了来作陪。 郑玉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事竟然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一时愣在那里。 直到身边的人好心提醒她,她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垂首趋行上前,屈膝行礼道:“臣女郑玉烟,多谢公主抬爱。” 寿阳公主抬手笑道:“起来吧。” 郑玉烟连忙谢恩,自觉走到黄宜安身边,垂手侍立。 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黄宜安陪侍在旁,就不显得突兀了。 于是,众人投向黄宜安的艳羡与妒忌的目光,便分了一半给郑玉烟。 人群中,明缃恨得差点将手炉摔在地上。 郑玉烟全靠着她,才能名列一等,如今凭什么越过她去,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 别人或许不清楚,然而她却早就得过父亲的叮嘱了,今日之会,名为游赏雪景,实则是为了立后选妃!陪在寿阳公主身边的那个眼生的嬷嬷,听说就是李太后特地派遣来考察各位待选之女的! 她虽然特意瞒了郑玉烟,然而以郑玉烟的心机不可能猜不到。 如今有了机会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以郑玉烟的性子,还不得铆足了劲儿,直奔着皇后之位而去! 虽说皇后之后,还有二妃,然而妃乃妾室,如何能与正室皇后相比? 兰芳见明缃气得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怕她气急之下闯出祸端来,连忙轻轻拉了拉她的斗篷。 明缃会意,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果如明缃所料,接下来的一路上,郑玉烟竭尽所能,势要在寿阳公主面前留下一个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寿阳公主说要做咏雪诗,不消片刻,郑玉烟便口占一首七律,虽然比不得申小姐的格调韵味,却胜在速度上力压群芳; 寿阳公主说起某个与雪有关的典故,郑玉烟便立刻接上去,还能迁移延伸一番,说些民间雪景的趣事,引得寿阳公主好奇不已; 寿阳公主提起某幅与雪有关的丹青,郑玉烟不管懂还是不懂,都能接上话,还提起自己于雪上作画的乐事,引得寿阳公主恨不能立刻趟进雪窝里,也试一试; …… 总之,一条长廊走下来,郑玉烟已经成功吸引了全部火力。 黄宜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郑玉烟的才情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前世也不会入了皇帝的眼。 在一群只读过《女诫》、会写几个大字的后妃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能吟诗作对的佼佼者,她要是皇帝,只怕也会注意上。 譬如眼下一脸惊奇的寿阳公主,就成功地被郑玉烟吸引了。 “没想到郑小姐才学如此渊博。”寿阳公主笑道,“语言更是风趣。本宫听了,倒像是自己也打雪仗、作雪画了一般。”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在母后划定的一后二妃的待选名册里呢? 寿阳公主看了一眼庆嬷嬷。 庆嬷嬷微微摇了摇头。 寿阳公主不免好奇,接下来的一路上便有意多了解郑玉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同郑玉烟说话。 郑玉烟激动得无以复加,脸上的欢喜之色几乎无法掩饰。 黄宜安见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 有郑玉烟挡在前面,只怕谁都入不了皇帝的眼了! 张溪却不免忧虑。 若是郑玉烟入了宫,无论是为后为妃,于英国公府总是不利的。 毕竟,赏桂花会上双方已经撕破了脸…… …… 雪景虽好,天气却实在寒冷。 到了傍晚时分,寿阳公主便起驾回宫了。 黄宜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起伏的群山、巍峨的宫殿,积雪在夕阳的余晖中显现出耀目的金黄,分外巍峨壮丽。 再见了! 不,再也不见! 黄宜安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张溪回到英国公府之后,将南海子发生的诸事都一一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听罢沉吟道:“这么说来,缃姐儿竟打算入宫不成?” 张溪无奈地点点头,低声叹道:“缃妹妹一向心高气傲,不甘居于人下。” 如今明缃回了明家,不论是明达还是明缃,都不会放弃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英国公夫人想起明缃自小与张溪明里暗里相争,即便是认输也不过是以退为进,后来更是为了嫁给张溪而不惜设局,以自己清誉做赌…… “唉,这孩子……” 所有的怜爱与痛心,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张溪道:“我看寿阳公主似乎很喜欢郑小姐,若是郑小姐将来入了宫……” 英国公夫人摆手打断了她,道:“我看却未必。寿阳公主或许很喜欢她,庆嬷嬷却未必喜欢这样上蹿下跳、逢迎媚上之人。 “再说了,即便是郑玉烟来日入了宫,不论是为后还是为妃,难道咱们还会怕了她不成?后宫不得干政,就连太后娘娘不也事事都听张首辅的?” 英国公府从开国屹立至今,可不是几句枕头风就能吹倒的。 更何况,以皇帝的圣明,只怕枕头风未必能吹得起。 她现在担心的是黄宜安。 “你说,寿阳公主为什么要请黄小姐?”英国公夫人凝眉道,“她的名字应该已经被划去了才对。” 第077章 她很合适 张溪也想不通。 黄宜安同她不一样,身份已经决定她不可能入宫。寿阳公主请她去是因为私交,那请黄宜安去难道也仅仅是因为喜欢吗? “对了,母亲。今日寿阳公主特地派了个嬷嬷去黄府接的安妹妹。”张溪连忙补充道。 英国公夫人闻言吃了一惊,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情,我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得让你大哥再去催催冯公公才行。” 说罢,便让人叫来张潭,仔细吩咐。 …… 冯永亭从乾清宫出来,尚未走到自己的住处,路上便被一个干儿子拦住了。 “干爹。”那内侍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行礼问安。 冯永亭瞥了他一眼,见四下无人,抬抬下巴,召了人上前,问道:“有什么事?值得你大冷天的来这里候着。” 那内侍忙凑上去,躬身施礼,低声谄笑道:“还不是英国公世子前日央浼干爹之事么。今日他又来问事情办妥了没有。” 说着话,悄悄地递了个封子过去。 里头装的是银票。 冯永亭揣进袖间,捏了捏,笑道:“你去告诉英国公世子,就说我知道了。此等小事,让他不必时时挂怀。” 内侍得了话,满脸堆笑地退去。 干爹吃肉他喝汤。 内侍摸着袖间的那锭银子,乐开了花儿。 且说冯永亭一路不紧不慢地行到自己的住处。 进屋,关门。 冯永亭迫不及待地掏出封子,捻开一看,一百两的银票,一共十张。 “呵,就这么点儿。”冯永亭数了又数,撇撇嘴,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藏进床头的暗格里。 那里面还躺着张潭上次送来的三千两银票。 放好银票,推回暗格,冯永亭在床边坐下,贪婪的神色变得冷酷,低声冷笑道:“敢和陛下一起耍手段,把咱们当猴儿耍,一千御林军‘护送’!哼,这点银子,就当是赔罪了!” 历代英国公常年镇守边关,参加战役无数,缴获的战利品亦颇为丰厚,珠宝珍玩的不计其数。张潭要是真心求他办事,就先把英国公府库藏捡好的运过来再说! …… 慈庆宫里,寿阳公主和庆嬷嬷正在向陈太后和李太后禀报昨日赏雪会之事。 禀报毕,寿阳公主忍不住好奇地问李太后:“母后,那郑玉烟品貌才学都很出色,不知为何没有在您拟定的备选名单之列?” 李太后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以为会作几首诗、懂得几个典故,就能称之为才女;懂得逢迎阿谀,便是品德出众了?” 寿阳公主无端被训,一脸莫名其妙,委屈地向陈太后求助。 陈太后轻轻拍了拍寿阳公主的手,转头对李太后道:“寿阳又不知情,你冲她发什么脾气?没得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外人,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李太后向来尊重陈太后,闻言便放缓了脸色,叹气道:“这孩子性格纯正,不晓得人心险恶,我这不是担心她年纪小,被人骗了去嘛!” 陈太后笑道:“正是因为怕她被人欺骗,你也才要好生教导,让她学会分辨人心善恶。” 李太后闻言,便将祁钰出宫回来了,带了郑玉烟画像一事告知寿阳公主。 “你皇兄出宫不过三次,便带了她的画像回来,可见她的心机手段。”李太后叹息道,“这样的人,别说是为后了,即便是只入宫做个宫女,只怕也是个不安生的。” 她都没好意思说画像上的郑玉烟人物妖娆、眉目含情、楚楚可怜,一看就是魅惑君上的狐媚子!真要是让郑玉烟进了宫,只怕皇帝就得成为大齐的桀纣了。 寿阳公主闻言大吃一惊,脱口道:“竟有此事?!” 那么温驯和婉、才情出众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机和本事? 陈太后和李太后俱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庆嬷嬷从旁劝解道:“公主且想一想,您昨日是第一次见那郑玉烟,可回来却对她赞不绝口,可见此人心机手段。” 寿阳公主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连连点头。 顿了顿,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黄宜安时也很喜欢对方,不由地一愣。 旋即又摇摇头,心中暗想道:黄宜安和郑玉烟可不一样!她能感受得出来,黄宜安是真心喜欢她、宠着她,而郑玉烟却刻意巴结奉承她。 就譬如吧,长廊风大,黄宜安怕她冻到了,会默默无声在站在风口遮挡着,而郑玉烟则会言辞恳切地关心一句“公主小心风大着凉”,然后再刻意站到一旁帮她挡风…… 李太后见寿阳公主认真受教,便细细教导她道:“除了这位郑小姐,一等名册里还有不少人不是身份不合适,就品貌有瑕疵。可见礼部主管此事的官员借机收敛了多少人情银子。 “尤其是礼部主事明达之女,在英国公府养了十余年,突然在这时节被遣送回家,还参与立后选妃,让人不得不多想。况且其父正是经办此事的主事之一,她能名列前茅是因为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寿阳公主恍然大悟,问道:“所以母后才直接舍了一等待选名册,先从末等名册里选人,对吗?” 李太后欣慰地点点头,教导她道:“人有私心,此乃人之常情。所以在上位者要学会辨别处置,免得被臣下糊弄。” 寿阳公主连连点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家的小姐,两位母后看定了吗?”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惊讶地看向寿阳公主。 陈太后笑问道:“怎么,寿阳觉得那位黄小姐人很好吗?” 寿阳公主重重地点点头,笑道:“黄小姐人很和善,又心灵手巧,孩儿很是喜欢。” 李太后闻言不置可否,转头看了庆嬷嬷一眼。 庆嬷嬷会意,立刻恭声答道:“那位黄小姐看着倒是端庄本分,虽有才气,却不逞才;待公主虽恭谨有加,却不谄媚阿谀;虽其父身份不高,然她却同英国公府的张小姐与吏部右侍郎家的申小姐关系都很不错。” 李太后惊讶地扬了扬眉。 庆嬷嬷忠心能干,在宫中生活几十年,一双眼睛极为毒辣,看人十分之准。能得庆嬷嬷这样的夸赞,可见这孩子人真的很不错。 寿阳公主见状,连忙凑上前去,神神秘秘地说道:“二位母后只怕还不知道吧,这位黄小姐不但端庄机敏、心地纯正,而且更难得的是她心怀大义! “您二位还记得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吗?就是出自黄小姐之手!黄小姐说,大齐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是每一个大齐子民的祈愿!” 李太后和陈太后相视一眼,大为惊喜。 …… 第078章 君臣相争 祁钰近来有些焦头烂额。 上次他虽然耍了个心眼,以“护送”之名,调遣一千御林军精锐前往嘉峪关,但到底引起了一干主守朝臣的警觉与不满,日日在朝堂上吵闹不休。 张首辅虽然依旧出面安抚各方,然而也对他的“擅作主张”心生不满。 近日不论是在朝堂上议政,还是在御书房教导他时,张首辅都建议他尽早下达旨意,命英国公率领三军将士固守嘉峪关,不许主动出战,以此来安抚朝臣。 可是他不愿意! 区区高昌小国,弹丸之地,且内乱未定,就敢率兵骚扰边境、劫掠边民,若是大齐将士此时龟缩不出,又如何保护边民,震慑包括高昌在内的一干四邻小国? 他知道张首辅为何力主固守,坚决不肯出战,也明白张首辅即将施行的政令于国于民都有大利…… 可是,明白不意味着要接受! 念往昔,太祖皇帝从一介草民,四处征战,打得天下;成祖皇帝纵马挥戈,将宿敌打得无处容身,只得避居沙漠、远迁北海。 没道理到了他这里,却要受一个小小高昌国的欺凌。 他不好战,却也不畏战! 然而朝堂上却不是他说了算…… 祁钰登基近五年,第一次觉得如此挫败无力。 可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以张首辅为首的一干朝臣,以及李太后、冯永亭等人周旋。 哪怕不能派兵去支援英国公,他也要保证那一千御林军不被立刻召回,争取在被迫下诏之前,让英国公能够从容布置,打得克里木再也不敢轻易犯边! 祁钰长吐一口气,起身振衣。 不多时,翰林院修撰于可远等人依次进殿,开始今日的经筵。 今日讲的是太祖皇帝于金陵大败陈九四军,奠定王业。 “太祖据金陵,陈九四率水军来战。陈军极善水战,船坚而大……太祖初据金陵,部下不习水战,又金陵水盛,谋士多以为应避其锋芒,暂时撤离…… “太祖以为退则无路,战或存身,坚执不退。刘军师遂作计,先遣细作行计,暗中设伏…… “两军相遇,激战不休……太祖身先士卒,最终于湖泽大破陈九四,保住金陵,遂开创一方霸业!” 祁钰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太祖大败陈九四,倒让朕想起今日高昌国侵扰边境一事。诸卿以为,眼下该当如何?” 众人没有料到祁钰竟然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一时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之后,便都个个垂首侍立,如鹌鹑一般,不敢发一言。 朝堂上为此事已经争吵了近半个月了,至今未有定论。 虽说如今内阁首辅张圭表明态度,力主固守,赢得大半朝臣的拥附,然而到底还有不少人坚决主战。 尤其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悄没声息就以“护送”之名,调遣一千御林军精锐西赴嘉峪关,是何意图,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皇帝和首辅打擂台,他们不论站在哪一边,都是错。 祁钰见先前还侃侃而谈太祖如何英勇不退、力战陈军的几人,眼下都成了没嘴的葫芦,心中怒气翻涌。 这就是他的朝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到他们这里就只剩下前半句了! 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虫! 一直以来的焦虑和烦躁,让祁钰差一点就忍不住厉声呵责众人。 好在翰林修撰于可远及时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以为,既然是战是守,朝臣各执一词,争吵不休,那倒不如想个折中的主意。”于可远拱手答道。 见于可远没有直接言固守,祁钰来了兴致,追问道:“哦?不知如何个折中之法?” 于可远拱手答道:“高昌国小,且多年来内乱不休,三王子克里木却胆敢在此时进犯边境,除却秋冬少粮,未必不是看我大齐多年坚守嘉峪关不出,心生轻慢,因此是该适时出兵震慑。 “然贸然征伐高昌国,臣以为亦不可。高昌老国主身故之后,三位王子为了汗位常年互相攻伐,边境也因此得多年太平。若此时大齐派大军压境,亡国的恐惧之下,说不定三位王子会暂且摒弃仇恨,合力对付大齐。” “可如今克里木已经将他的两位兄长都逼退到了高昌北境。此时朝廷若是出兵,可先派遣人联络大王子和二王子,许以重利,与之联合剿灭克里木。”祁钰道。 至于剿灭克里木之后,剩下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这样的残兵散勇,根本没就不足为虑。 “或许会陛下所料。”于可远拱手道,“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王子和二王子是否会如陛下所料,并不可预知。” 祁钰臣下脸来,道:“即便是克里木与其两位兄长联手,面对大齐王师,亦将毫无抵抗之力!” 于可远并不退让,拱手切问道:“敢问驱民以战,是陛下的初心吗?” 于可远这话说得极为大胆和不敬,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十月的天,其他几位日讲官竟是满头大汗,心中惊惧忧惶。 初生牛犊不怕虎,于修撰到底还是太年轻啊,没经历过风雨,不知宦海险恶,竟敢如此直言质问皇帝,害得他们也跟着遭殃…… 正在不安怨怒之间,就听得上位的皇帝冷然道:“诸卿暂且退下,于修撰留下。” 众人长吐一口气,慌忙都躬身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祁钰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冯林。 冯林会意,连忙领着一干内侍宫女退了出去,关紧殿门。 “啪——” 刚关上殿门,殿内就传来一声摔掷杯盏的声音。 紧接着是祁钰的质问:“先前说起太祖大败陈九四水军,尔等倒是慷慨激昂,盛赞太祖临危不惧、坚决与战;如今面对小小高昌的侵扰,尔等皆言不当战,究竟是何居心? “朕欲效法太祖皇帝行事,又有何不可?” 冯林吓了一跳,连忙挥退了小内侍,自己附耳近门偷听。 只听得于可远坚执不退,恭声回道:“臣不敢。然世殊时异,岂可同等而视?陈九四水军来袭,太祖皇帝进则可问鼎中原,退则或跌入悬崖,乃不得不战;今大齐与高昌国却是易地而处,陛下若是派兵征伐,焉知高昌国三位王子不会效仿太祖皇帝,背水一战?届时……” “啪——” 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截断了于可远的奏请。 紧接着是祁钰的怒声呵斥:“混账东西!区区蛮夷,怎可与我太祖皇帝比肩!” 冯林悄悄撤回身子,松了口气。 只要朝堂上的人都站在张首辅和干爹这边,坚决主张固守、反对出战就好。 第079章 毕功一役 御书房内。 于可远虽跪地请罪,然态度却十分坚决,丝毫不在意如此坚执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祸端。 祁钰看着挺身跪立的于可远,蓦地想起有次经筵毕,他拿出许多历代字画,让日讲官们赋诗题字。诸卿纷纷提笔留诗,唯有于可远自己作了诗,却请他人代题。 他不解,便问何故。 于可远拱手请罪道:“臣字拙陋,恐玷辱名作,故而请他人代为书写,还请陛下责罚。” 他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诚实忠厚之人,因此非但没有怪罪,还当即挥毫写了“责难陈善”四个大字赐给他。 不过自从张首辅责备他耽溺书道,并以李后主、宋徽宗因沉溺此道而亡国的历史教训劝诫他之后,他便甚少写字了,更不曾再赐予臣子…… 祁钰叹息一声,上前双手扶起于可远,道:“于爱卿快快请起。” 于可远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给弄懵了,愣愣起身之后,才慌忙拱手道:“谢陛下恩典。” 祁钰叹了一口气,道:“方才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于爱卿勿要放在心上。” 于可远拱手敬称“不敢”,然而心里却着实糊涂。 打一个棒槌给颗甜枣,陛下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祁钰负手而立,遥望西北,叹息道:“是战是守,朝廷上争论不休。朕已知出战必不可得,然一味固守亦不可取。 “克里木如今已经统一了高昌大半国土,若是此时面对其侵扰,大齐将士龟缩不出,无疑会助长其嚣张气焰。只怕等克里木彻底吞并其兄长的部族之后,两国少不得一场恶战。 “大齐固然不畏战,然只怕到时边境战火肆虐,将士、边民可就要受苦了…… “因此朕坚决主战,非是为了出战,而是为了不一味固守。 “于爱卿可明白朕之良苦用心?” 于可远没有料到皇帝竟会对他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震惊之余,心中十分激动,连忙拱手道:“陛下心系边民,宽厚仁慈,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祁钰面露欣慰,笑叹道:“方才委屈于爱卿了。” 于可远连忙拱手称“不敢”,然比起先前的纯然恭敬,此时却多了一分诚挚。 “不知方才于爱卿所言‘折中之法’为何,还请不吝赐教。”祁钰诚恳请教道。 “臣不敢。”于可远连忙拱手道,“臣以为,眼下莫如先探明敌情,提前设伏,诱兵出击,毕其功于一役。虽不能全歼克里木,却能起到震慑之用。 “如此,边境可得数年安稳,朝堂亦不会因此吵嚷不休。” 边境晏安,张首辅的新政令才能顺利推行。 祁钰击掌道:“于爱卿此言深得朕心!” 顿了顿,又叹息道:“只是,眼下朝臣大多力主固守,元辅更是多次上奏劝谏朕下诏英国公,命其固守嘉峪关、不许出战。因此,如此折中之法只怕也不能施行。 “如要施行,恐怕只能暗中下诏英国公依计行事。为此,朝堂之上,朕暂且还不能退。 “于爱卿明白吗?” 皇帝如此交底,于可远心中感激不尽,连忙拱手应道:“陛下放心,臣定会保守今日之言。只是,不知陛下打算何时下诏英国公,又派遣何人去传旨?” 祁钰叹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朕思虑纯熟,再做决定。” 等他思虑成熟了,张池和张澜应该已经带着那一千御林军精锐和他的密令,抵达嘉峪关,开始从容部署了。 …… 冯林得空,便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告知冯永亭。 第二天下朝后,冯永亭拦住张圭,将此事一一告知。 张圭听罢,皱眉道:“陛下这是还一心主战呐……” 冯永亭点点头,道:“陛下年少,血气方刚,好勇斗战也是正常。眼下朝臣大多主张固守,内更有太后娘娘时时劝谏,只怕陛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此事到底非同小可。冯林说于修撰提出什么‘折中之法’,未能提出,便因陛下盛怒被打断了。于修撰是您的学生,张大人是不是……” 张圭皱眉道:“下衙后,本官便着人去请他。” 冯永亭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在官场上,师生向来是最紧密的关系之一,若是于可远叛变,那于主守派可是大为不利。 连自己的学生都要反对,张圭又怎么能要求别人都信服他呢? …… 张圭下衙回府后,便着人去请了于可远来。 于可远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倒也镇定,从容赴会。 寒暄毕,张圭问:“听说昨日陛下在御书房呵责你了?” 于可远便拱手将人前之事一一禀明。 张圭见同冯永亭说得一样,便点点头,又问:“那你的‘折中之法’,陛下同意了吗?” 于可远心中一凛,拱手应道:“陛下……似乎仍属意出战。” 这样答,倒也不算是欺瞒恩师。 毕竟,皇帝的意思,是欲效法太祖,将高昌国一举歼灭。 张圭却以为于可远言下之意,皇帝并未同意他提出的折中之法,遂松了一口气,谆谆教诲道:“你还年轻,不知这世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折中的余地。” 比如他力主对高昌国固守,再比如他即将推行的新政令。 “往后,切不可再如此冒进。天威难测,务要谨慎。”张圭提点道。 于可远连忙拱手应道:“多谢恩师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张圭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 祁钰在皇宫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黄宜安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悠闲舒适。 得知张潭已经央托冯永亭从末等名册上划掉她的名字,又见赏雪会上郑玉烟成功引起了寿阳公主和庆嬷嬷的注意,眼见着自己离前世的命运越来越远,重生以来便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是被彻底给搬开了。 放下心来之后,黄宜安便专心准备起去西北种棉花之事。 前日张溪给她带来了一封信,是张澜从路上寄回来,说是他们已经平安抵达西北境内,离着嘉峪关不过百余里之遥。还说等抵达嘉峪关之后,若是与克里木的人交上了手,他定要活捉几个高昌士兵,帮她打听长绒棉之事。 黄宜安心中感激不已。 因此趁着天晴雪消,她便同王氏一起,去西郊田庄探望怀孕的戚氏,顺便也和黄伦仔细商谈来年到西北种棉花之事。 第080章 大战在即 戚氏虽然已怀孕三月余,然而因孕吐得厉害,人日渐消瘦,且冬日又穿得厚重,因此尚未显怀。 黄宜安到田庄的时候,戚氏正穿着靛青色的家常裙袄,坐在院子里大槐树下的藤椅上晒太阳。 黄宜宁正伏在她的膝上,仰头笑着不知说些什么,逗得戚氏也笑了起来。 母女二人依偎细语,安宁又祥和。 听见响动,母女俩齐齐朝院外看来,见是王氏与宜安,忙都笑着站起来迎接。 “弟妹你别动,快坐下好好歇着。”王氏慌忙赶上前去,扶着戚氏在垫了棉垫的藤椅上重新又坐了下来,道,“一家子客气什么。你如今可不比从前,得多加小心才是。” 戚氏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嫂,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手脚不能动了,您不必如此紧张。” 王氏颇不赞同,道:“你不要觉得如今孕吐没那么厉害了,就不放在心上。你如今都二十八岁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与生梁哥儿又隔了七年多了,万事都得小心为上。” 戚氏赧然受教。 王氏不见黄伦在家,便问道:“这时节二弟不在家,去哪儿了?” 戚氏笑道:“前儿大雪,有些佃户的房舍被雪压塌了,这不天晴了,他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王氏笑赞道:“你们夫妻心善,是那些佃户的福气。” 戚氏笑道:“佃户们大都是爹娘在世时便租种土地的本分人,大家处得久了,情分也深。能帮就帮一把呗,就当是给孩子们积福。”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王氏笑着点头,看向戚氏尚未显怀的肚子,笑道:“这个将来出生了,也是个有福气的。” …… 晌午时分,黄伦才回来。 黄宜安和黄宜宁已经做好了午饭,见黄伦回来,便连忙摆饭。 黄伦见了,笑赞道:“好孩子!” 说话间,从兜里摸出一捧枣子,分给她们姐妹两个,笑道:“佃户送的,甜得很很,你们尝尝。” 黄梁凑过来,趁人不备,飞快抓走一把枣子,嗖地窜到墙角去了,冲黄宜宁得意地笑。 黄宜宁立刻追了上去,要揪他耳朵。 姐弟两人围着饭桌追跑打转儿、喊闹不止。 戚氏见这情形,伸手抚摸肚子,叹息一声,直发愁:“两个孩子就这么淘气了,这要是再来一个,可怎么得了啊……” 黄宜安笑道:“二婶不用担心,三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黄伦哈哈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黄宜安自知失言,连忙撒娇混了过去:“我就是知道啊!” 那副无赖撒娇的俏模样,逗得大家大家哈哈大笑。 黄梁连忙捧了枣子递给戚氏,嘻嘻笑道:“给弟弟吃!” 戚氏见儿子这么懂事,脸上的忧愁顿时一扫而空,笑容满面地伸手去拈枣子吃。 “娘等一等。这枣子还没有洗呢。等我先去洗干净了,您再吃。”黄宜宁说着,连忙从黄梁手里接过枣子,拿去灶房洗了,端来放在戚氏面前。 王氏笑道:“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宁姐儿和梁哥儿这般懂事孝顺,都是弟妹的福气呐。” 戚氏满面笑容地点点头,覆在小腹上的手也愈发地轻柔了。 吃罢午饭,王氏陪着戚氏说话,黄宜安便寻黄伦说起去西北种棉花之事。 张溪帮忙打听的情况,早前黄宜安已经悉数告知黄伦了,因此黄伦见黄宜安依旧决定在西北买地种棉花,不免有些惊讶,问道:“不是说西北地区没有种植高昌国长绒棉的吗?” 黄宜安点点头,道:“因此才决定先想法子弄点长绒棉的种子试种。若是合适,再买地大片种植。” 事到临头,黄伦反而打了退堂鼓。 “高昌国如今进犯边境,长绒棉的种子只怕不易得。”黄伦捻须沉吟道,“再说了,如今边境情势紧急,现在去买地试种,未免太过冒险。” 黄宜安明知边境不日即将重新恢复安定,却不能跟黄伦明说,只得道:“有英国公在,边境出不了乱子。” 黄伦颇为踌躇,道:“可即便是如此,万一高昌国的长绒棉在关内无法成活或是高产,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黄宜安闻言,诧异地看了过去。 难道最初他只听那西北来的客商一言,便决定去西北考察试种,就不冒险? 更何况眼下还有张溪帮忙打听来的这么多消息帮忙。 黄伦明白黄宜安的意思,一咬牙,叹气道:“二叔就跟你说实话吧。并不是二叔不愿意西北试种棉花,可你也看到了,你二婶这情况,二叔实在是不放心走开啊……” 自从戚氏怀孕之后,先是孕吐得吃不下饭,人迅速地消瘦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吐得不那么厉害了,情绪却变化极大,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能为了一点不知影儿的事哭起来。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宁姐儿还算贴心稳重,梁哥儿却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儿。 这一家子,让他怎么能放心离开。 西北可不是京郊,一天就能往来,家里有什么事情他都能及时照应。西北与京城相隔几千里,万一家里出了点什么事,他在外面就是再着急也没有用啊…… 黄宜安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呀。二叔不用亲去西北,派个人去就是了。” 黄伦摇头叹道:“这时节,要派人去西北试种长绒棉,谈何容易……” 谁也不愿意为了点酬金,就把自己小命给搭上喽。 黄宜安也不催促,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等等看吧。” 等过一段时间,西北边境安稳了,这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 可是黄宜安没有想到,今生边境的情势竟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十一月,嘉峪关飞马传来战报。 高昌国三王子克里木于边境集结重兵,随时准备开战。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主守派说,都是因为皇帝未曾及时下诏命英国公坚守不出,导致双方频频交战,最终才酿至今日的大祸。 主战派说,都是因为主守派一味避让,助长敌人气焰,克里木这才敢藐视大齐,集结重兵,欲要开战。 总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尚未安静的朝堂,吵得是越发火热了。 乾清宫里,祁钰站在浓深的黑暗里,只觉得周遭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克里木非但没有被伏击打怕,反而越打越有底气了呢?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黑沉沉的宫殿里,阒寂无声,无人回答。 唯有夜风不时拍打门窗,发出刺耳惊心的响动。 上架感言 从2010年算起,今年是我写文的第十年了! 十年之间,也有过迷茫和短暂的搁笔,但我还是坚持下来啦! 这一件值得庆祝和骄傲的事!?乛v乛?嘿嘿~ 然而尽管如此,已经是第八次写上架感言的我,还是很忐忑。 忐忑之中,又很庆幸有小可爱们的一路相伴!对于一个作者来说,读者的每一次点击、每一张推荐票、每一个收藏、每一条留言、每一次打赏、每一个订阅、每一张月票……都是莫大的鼓励! 在此郑重地谢过诸位!爱你们哟(?????)~ 还要感谢可爱编辑的木棉棉,帮忙审文、安排推荐,让更多的书友看到这本书!~(^з^)-☆ 张澜上线后,很多小可爱站稳安澜CP,在此我要诚挚地说声抱歉,因为帝后才是官方组建的CP。?_? 写这个故事的最初,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一些关于万历皇帝与王皇后的帖子,有人觉得万历专宠郑氏,遗弃了王皇后;也有人觉得万历敬重王皇后,比如启祥宫的同\居,死后的风光大葬。有人觉得王皇后端庄孝敬、垂范天下,比如多次资助边军;也有人说她性情奸诈狠厉,比如曾一次杖毙许多宫人。 我突然就想,帝后在外人看来的“失和”,是真的如此吗?又全都是万历的责任吗? 如果王皇后重来一世,她又会怎么做呢? 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 当然,架空,很多细节都是虚构的,小可爱们不要较真哈~拒考据(=^^=) 最后,说一说大家最关心的上架后更新的问题: 1、上架第一周:前三天(1号到3号)万更(1000+),后四天(4号到7号)三更(6000+)。 2、一周后:基础双更(4000+),时间依旧是早八点,万赏或月票30加更一章。 另外,温馨提示各位养文的小可爱,本书上架后会倒V,记得抓紧时间开宰哟~ 最后的最后,今夜我将守到凌晨,等V章一开通,立刻更新10000+! 看在我如此有诚意的份儿上,还请小可爱们支持正版,及时订阅哟~首订的成绩关系到后来的推荐以及更新,十分十分之重要,拜托各位啦~群么么~(^з^)-☆ 所以,订阅、月票什么的都统统朝我砸过来吧! 爱你们哟~(?????) 第081章 身陷敌营(一更) 数日前的嘉峪关。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主帅帐内,一身铠甲的英国公端坐在帅位上,凝眉肃容。 张潮立于案侧,手紧紧地按在刀柄。 两侧依次而下是张池并几位副将。 众人个个敛气屏息,面上愤怒与担忧之色交杂。 营帐内阒寂无声,唯有帐外怒吼的北风刮得呼呼作响。 良久,英国公开口打破了岑寂:“忠显校尉张澜轻率冒进,以致身陷被擒。克里木以此要挟,于边境集结重兵,欲逼迫我军退让。诸位以为当如何破局?” 张潮连忙抱拳道:“父亲……”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英国公冷睨一眼,张潮连忙又改口道:“主帅,属下以为,张校尉此番兵败失陷,未必是因为轻率冒进。毕竟设伏之时,谁也没有料到克里木竟会舍弃南面自己的领地,而选择从大王子和二王子驻守的北面突围。 “因此北面设伏的张校尉所带领的兵卒本就不多,遭遇克里木大军,双方力量悬殊,张校尉兵败被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主帅明察。” 余下众人亦纷纷附和,替张澜求情。 大王子和二王子被克里木驱逐至高昌国北境,对之恨之入骨,若克里木从北面突围出逃,进入两位王子领地,肯定会遭受其趁机打击报复。 克里木只要不傻,都不会如此行事。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克里木偏偏就选择了北面突围。 英国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即便是如此,在查知遭遇克里木大军,情况不妙的情况下,他为何不设法逃脱,反而鲁莽拼杀,以致兵败被擒,成为克里木要挟大齐退让的人质?” 他生气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张澜不是第一次领兵出战了,更深知此次部署的情况,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 站在队列之末的张池握紧了拳头,想起临出发前张澜的那句壮志踌躇的话: “这次出战,我一定要俘虏几个高昌士兵,问明长绒棉的种植情况,等回京了好答复她!” 难不成,澜弟正是为此,才不顾敌我兵力悬殊,一味鲁莽追击,以致身陷被俘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又被张池给否决了。 不,澜弟并不是那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莽夫,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又该如何解释澜弟此次失误被俘呢? …… 高昌军营帐内,张澜手脚被缚,闭目默然端坐。 一旁同样被缚住手脚的御林军王忠愧疚道:“都怪末将逞功,莽撞追敌,才害得张小将军被敌人俘获,末将万死难赎其罪!” 张澜睁开眼睛,沉声道:“王校尉尽心王事,本无不对。谁都没有料到,克里木竟然会从北面突围。敌我兵力悬殊,我等兵败被俘,也是无奈可奈何之事。 “王校尉不必如此自责。” “可,可是,克里木如今拿张小将军来威胁英国公率部退让……” 张澜打断王校尉的话,冷然道:“父亲必不会因我而退兵。若无良图脱身,我便是以身殉国,也绝不会让父亲与众将士为难!” 王忠闻言一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壮之气,昂首道:“若到那等地步,末将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余下被俘将士,闻言目眦欲裂,齐声道:“吾等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张澜看着眼前这些将死生置之度外的将士,眼圈发红,重重地点点头,朗声道:“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只是,那个还在京城等他回去成亲的姑娘,他就要辜负她了…… …… 黄宜安得知克里木于边境集结重兵,随时准备开战的消息之后,心中十分不安。 在家苦熬了一天之后,第二天,黄宜安便乘车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得知她的来意之后,眼圈当即就红了。 黄宜安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国公爷和几位公子出了什么事?” 英国公夫人想了想,也没有瞒她,点点头,道:“是澜哥儿,他,他被克里木的人抓住了……” 话说到一半,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黄宜安心中一紧,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好半晌,黄宜安才找回自己声音,低声问道:“克里木胆敢如此叫嚣,就是因为拿四少爷做了人质吧?” 英国公夫人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声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就不瞒你了。虽说此事未曾上报朝廷,只说是克里木成功突围,俘虏了不少大齐将士,遂以此要挟,欲陈重兵逼迫大齐退让,然而你不是外人,还差点就同澜哥儿定了亲……” “夫人放心。”黄宜安“无礼”地打断英国公夫人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只要四少爷一日未回,我就等他一日!” 英国公夫人没有想到黄宜安会说出这番话来,怔愣过后,感动地拉了黄宜安的手,哽咽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黄宜安愕然抬头,问道:“为什么?” 英国公夫人是觉得张澜回不来了吗? 英国公夫人叹息道:“澜哥儿在克里木手,是用来要挟国公爷的人质。可国公爷从来不是个因私废公之人,澜哥儿更不是个苟且偷生的孬种。 “所以,如果澜哥儿不能在双方交兵之前脱险,只怕……” 英国公夫人说不下,拿帕子直抹眼泪。 黄宜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英国公夫人的意思是,张澜很有可能会以身殉国吗? 那么真诚爽朗、朝气蓬勃的少年,今生竟然要早早地以身殉国吗? 前世英勇威武的明威将军,会因为她的意外重生,年纪轻轻的就命殒敌营吗? 黄宜安心中烦乱茫然…… …… 乾清宫内,李太后看着颓唐忧痛的祁钰,终是于心不忍,停止了接连两日的训诫。 “先喝碗羹汤吧。”李太后将汤碗推了过去,叹息道,“天大的事,陛下也得先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祁钰勉强笑道:“母后,孩儿不饿……” “不饿也得吃!”李太后训诫道,“不吃怎么有力气想边关之事如今该怎么解决?” 说着,看了眼更漏,道:“元辅很快就要来了,陛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到时候尽可请教他。” 本是安慰的话,到了祁钰的耳朵里却成了催命的警告。 对啊,他得打起精神来,否则怎么应对张首辅的训责? 张首辅可不像母后,肯心疼他的不易与痛苦。 在张首辅的眼里,永远都只有朝政得失,就连他这个皇帝,大约都不过是处理朝政的工具而已。谁坐在这个这位子上,对张圭来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祁钰端过汤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李太后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不多时,张圭在殿外求见。 祁钰立刻端直身体。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宣。” 只要陛下肯听张首辅的话,朝堂很快便会平静下来,边关之事也会尽早解决。 第082章 雪夜偷袭(二更) 暗夜里,北风凛冽,野兽潜藏。 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漆黑的营帐内,张澜侧卧听了会儿风声,拿脚轻轻地踢了踢王忠。 王忠连忙以肘撑地起身,悄悄挪了过去,低声问:“动手吗?” 张澜轻轻地应了一声。 王忠会意,轻轻地拿脚踩了几下地面。 不多时,在呼啸的朔风的遮掩下,营帐内被俘的大齐将士,悄悄挪到了一起。 两两一组,一侧躺一端坐。 绳子打的是死结,他们手里又没有任何尖锐的器具,唯一解绳的方法,就只剩下了用牙齿啃咬了。 浸过水的绳子十分结实,又粗又硬又韧,想要咬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暴雪将至,呼啸的朔风足以将一切啃噬的声音淹没。 帐外看守的高昌士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却如鹰隼一般锐利,四处巡视着,手持长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铅云浓重,北风呼啸,空气中暴风雪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终于,在侧躺的一组将士将牙根咬酸、嘴唇磨出血之后,端坐的将士们反缚在后的手腕上的绳索,终于被咬断,散落在地。 双手自由的将士们甩了甩被缚了几天酸痛无力的手腕,立刻低下身去,嘴手并用,飞快地替侧躺的将士们解开反缚双腕的绳索。 很快,双脚的绳索也被各自解去。 重获自由的将士们来不及欢喜庆贺,迅速用军中特有的训练方法,在呼啸的夜风的遮掩下,努力恢复手脚的灵便。 好在克里木要拿他们做人质,以威胁英国公撤退,所以倒不曾克扣了他们的伙食。众人又早就打定了主意伺机出逃,所以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攒足了力气。 否则,真要是连饿他们几天,别说是逃出去,只怕他们连咬断绳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手脚自如了些,张澜命军中斥候,到营帐口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主帐及其附近透着几点灯光,光影在营帐上摇曳不定,看得人心头发慌。 怕被看守的人察觉,斥候扫视一周,立刻缩回营帐,寻到张澜,低声禀报了。 张澜闻言沉思片刻,果断低声吩咐道:“只怕敌人打算趁风雪夜袭嘉峪关,大家赶紧将绳子都重新缚上,记得留活扣!” 王忠犹自不敢相信,低声道:“外头风声越来越紧,只怕暴风雪很快就要到来。顶风冒雪夜袭攻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澜低声回道:“或许克里木也猜到咱们会这么想,所以故意要选在今夜奇袭,以攻其不备呢?” 王忠一怔,不免有些踌躇,问道:“那小将军如何得知克里木打算今夜攻城?” “因为主帐以及周围的营帐一直亮着灯。”张澜低声道,暗夜里双目锐利如剑,“如果克里木不打算攻城,那么主帐和副帐的灯火不会亮得这么齐整,而营地内也不会灭了各处篝火。” 主帐和副帐内亮有灯火,是克里木和副将们要部署夜袭计划;而营地内灭了篝火,则是因为大军随时准备拔营出发。 解释罢,张澜听着外面越来越紧的风声,催促道:“快快行事,以免耽搁!” 王忠不敢再犹疑,慌忙随众行事。 心里却想,若是克里木打算奇袭攻城,肯定要将他们也带上,以防万一攻城不下,好推出去威胁英国公。到时候,张澜肯定会被第一个推出去的。 张澜临时改变潜逃计划,选择留守,是打算在敌军丛中给克里木突然一击,以策应驻守嘉峪关的将士们吗? 这可是以命相搏啊! 没想到张澜小小年纪的,却能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忠等人大受鼓舞,抱定必死的决心,以身当敌! …… 京城今夜却是分外晴朗。 深蓝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从空中遍洒下来,落在花木上,如成千上万的星子熠熠闪烁。 祁钰披上外袍,伫立窗前,遥望西北,目光沉沉如夜。 英国公能打退气焰嚣张的克里木吗? …… 果如张澜所料,第一片雪花飘落下来之时,主帐突然传出拔营的号令,原本阒寂无声的营地,突然响起一阵阵低沉而整齐的队列声,在暗夜里喧腾出冲天杀气。 负责看守他们的高昌士兵,挑帘执灯进来,见俘虏们个个都乖乖地躺在那里,手脚都绑得好好的,也没来得及细查,便立刻揪起众人,推搡着出了营帐,塞住嘴巴,又赶上囚车,随众出发前往嘉峪关。 行到一半,鹅毛般的大雪便密密层层地随风急旋飘落下来。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层薄雪。 暴风雪之中,克里木亲率高昌大军,人衔枚、马摘铃,一路往嘉峪关挺进。 …… 此时的嘉峪关,黑暗阒寂的主帐内,英国公端坐未眠。 张潮等副将亦率领各自心腹部下,身穿盔甲、手拿兵刃,严阵以待。 或许克里木今夜不会趁暴风雪奇袭嘉峪关,然而他们却不敢怀有这种侥幸。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手无寸铁的边民,是大齐的万里河山! …… 夜色越来越深。 暴风雪也越来越大。 张澜等人在囚车内坐着,很快便成了一尊雪白的雕像。 然而夜色和风雪的遮掩之下,缚住手脚的绳索越来越松,众人在有限的空间内,悄悄开始了战斗前的热身。 …… 晴朗洁净的夜空中,突然不知打哪儿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皎洁光辉的明月。 祁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两步,推窗朝外看去。 静谧安详的夜色,因乌云的陡然出现,变得昏暗幽深起来。 值夜的内侍听见响动,连忙恭声问道:“陛下?” 祁钰回神,沉声道:“朕无事,尔等不要来搅扰。” 内侍闻言,遂无声退下。 祁钰双手握紧窗台,暗自祈祷。 这次,英国公可一定要打退克里木! …… 在暴风雪的掩护之下,克里木率众顺利抵达嘉峪关。 关上静悄悄的一片,唯有几点残灯在夜风中无助地摇摆,发出昏黄无力的光亮。 克里木见状,心中大喜。 英国公果然没有料到他会趁着暴风雪夜袭嘉峪关,竟然毫无戒备! 这次,他一定要血洗嘉峪关,以报前日被伏之仇! 等拿下嘉峪关,关内的土地、财物他尽可随意占有索取,百姓亦可供他随意驱使! 到时候,他就是西北之王,再也无需畏惧任何人! 先锋部队按照克里木的指令,悄悄摸到关下,架起了云梯。 高昌士兵沿云梯而上,顺利登上了城楼。 城楼上只有几个身穿盔甲的大齐士兵,正抱着长枪打瞌睡,连敌人攻到了眼前都未曾发觉。 高昌士兵见状,抽出短刃,悄悄凑上前去…… 噗—— 血花四溅。 第083章 噩梦连连(三更) 断刃划过颈项,高昌士兵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原本在打瞌睡的大齐士兵,换上对方的头盔,探出城头,嘬嘴发出一声利哨。 克里木听得哨声,心中大喜。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攻上了城头,真是天助他也! 张澜却愣住了。 王忠听得哨声,心中大急,连忙凑过去,拿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张澜。 没想到英国公完全没有防备,如此轻易地就被克里木攻上了城楼,他们是不是应该及时示警,以免英国公应对不及,嘉峪关失陷? 张澜略思索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曾随父亲戍边两年有余,深知父亲于军事上的卓绝天赋。即便是父亲没有料到克里木会趁雪夜偷袭,嘉峪关城楼的布防也绝不会如此不济。 或许,这正是父亲的引君入瓮之计? 王忠心中虽然不解,但多日的相处,让他对于张澜在愧疚之余,更多了一份信任。既然张澜认为此时不宜动作,那他便耐下心来,静等时机吧! 克里木已经迫不及待地命令部队主力逼近城门,等待攻上城楼的士兵从城内开门。 就在主力部队于城门前的空地上集结完毕,静待城门从内打开之时,无数的利剑突然从城楼破空而下。 毫无防备的高昌将士,被这一通乱射惊得大声惊呼、四处逃窜,攻城的队列都差点维持不住。 克里木更是吓得急忙策马后退,以免被乱箭射中。 好不容易箭雨间歇,克里木急忙命令主力部队整理好队列,准备发起强攻。 虽然已知上当受骗,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都到城门口了,此时若是贸然撤退,只怕损失更加惨重。 如今只能让先头部队顶住,再有计划地撤退,以避免更大的伤亡。 然而英国公并没有给他从容撤退的机会。 几门大炮罗列在城楼上,对准了克里木的主力部队。 轰隆隆—— 一阵炮响,火花四溅。 急旋的雪花在炮火的映照下,发出妖冶致命的光芒。 高昌士兵刚整好的队列,被这炮火一阵猛轰,立刻便如灰末一般迎风溃散。 尖利的叫骂、恐惧的呼喊,伴随着轰鸣的炮火声,彻底打破了雪夜的沉寂。 克里木在撤退的同时,高声呼喊:“我有人质!我有人质!” 手下的士兵闻言恍然惊醒,慌忙赶到囚车旁,准备将张澜等人推到阵前,逼退城楼的炮火。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到囚车前,就被从里面伸出的双手抱紧脑袋,咔嚓一拧—— 震惊和恐惧,定格在垂落的脑袋上。 张澜等人抽出对方的佩刀,砍断锁链,跃出囚车,在震惊的高昌士兵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加入战斗。 高昌军队后部的骚乱,引起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张潮的注意。 借着炮火的亮光,张潮远远瞧见那小股兵士熟悉的搏杀队列和技巧,激动地向英国公禀报道:“父亲,是澜弟!是澜弟啊!” 英国公亦早就发现了端倪,闻言面色不改色地点点头,然而眼圈却悄悄地红了。 澜哥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 在炮火的掩护下,张潮、张池打开城门,率众应敌,与张澜等人前后配合,大杀四方。 克里木眼见着大势已去,只得愤恨撤退。 临逃之前,克里木拈弓搭箭,对正在后军中挥刀砍杀的张澜。 咻—— 利箭破空而来。 张澜察觉不妙,侧身要躲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 一阵夜风吹过,乌云悄悄退去,又露出皎洁光辉的明月来。 祁钰长吐一口气,暗自祈祷西北的情势也会如这月夜一般,再转分明。 …… 黄宜安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梦中,她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大婚当时。 漫天的红色如鲜血般漫延开去,刺痛了她的眼睛;礼官的高声祝颂,在她听来却如索命的催促;盖头掀去,少年俊朗的皇帝,突然对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 “啊——” 黄宜安在梦中尖叫出声,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狂跳至近乎窒息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半晌,黄宜安才慢慢地喘匀了气。 眼底不是大红的锦被,而是洗得半旧的秋香色绣牡丹花的棉被。 黄宜安慢慢地抬起头,素色的床帐,更是不见半点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尊贵与奢华,遂慢慢地回过神来。 是了,她死后没去阴曹地府报到,却重回十三韶龄,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等张澜从西北回来,英国公夫人就会请官媒上门提亲。 到时候,她便彻底同前世的噩梦告别了! 清醒过后,黄宜安才发觉自己梦中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浑身汗津津的正难受,四肢发沉,嗓子更是干涩得发疼。 挑开床帐,见阿梅在外间正睡得沉,黄宜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先去炭盆上取了茶壶,倒了杯茶水,双手捧着小口轻啜。 温热的茶水自口中一路而下,暖意渐渐传至四肢百骸,将梦中残存的恐惧一点点驱退。 感觉手脚渐渐恢复了正常,黄宜安放下茶盏,取了身整洁干爽的中衣换上,重新挑帐上床躺下。 然而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想找人说说话,好将梦中的前世驱逐得更远,可听着外间阿梅轻微的鼾声,到底不忍心将她叫醒。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深夜无眠了,是醒还是睡,便随它去吧。 黄宜安摊平身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盯着帐顶,自暴自弃地想。 明月西坠,曙色将来。 不知什么时候,黄宜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一次噩梦而已,黄宜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这也不是重生后她第一次梦到前世了。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一连几天,同样的噩梦总是在深夜不断地重复上演。 黄宜安由一开始的自我宽慰,到最后的惶惶不安,自然被王氏看出了端倪。 “喜姐儿,你这几天怎么了?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人也憔悴了不少。”王氏担忧不已,抬手在黄宜安额上试了试温度,见一切正常,遂道,“不如去请李老大夫号号脉,开些安神宁心的方子?” 黄宜安也觉得自己最近被噩梦缠扰得心神憔悴,闻言遂点头应下。 说不定是近来天寒,邪风入体,这才噩梦连连的呢? 等吃两贴药,若是好了,她也能安心了。 第084章 喜鹊登枝(四更) 李老大夫替黄宜安好了脉,又问了她近来饮食等情况,沉吟片刻,道:“身体并无大碍。既是噩梦频频,那便先开两副安神宁心的药吃吃看吧。近日且宜静养,莫要劳神费思。” 听李老大夫这么说,王氏便放了心。 李老大夫可是一颗药丸就让女儿起死回生的盖世神医,既然他都说并无大碍了,那就肯定没有问题。 母女二人谢过了李老大夫,又到柜台抓了药、付过账,便告辞了。 刚出得药铺,就听街上有人议论: “听说高昌国的三王子率众趁雪夜袭嘉峪关,正好中了英国公的埋伏,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逃回高昌国去了。” “这回看他还敢不敢猖狂,竟然敢屯兵边境,向英国公叫嚣!” “听说此次能够取胜,多亏了张四少爷假意被俘,趁势搅乱敌人后军,与两位兄长前后夹击,合力击溃了敌军呢!” “对啊对啊!想想张四少爷的风姿、胆色,就让人折服呢!” “可恨那三王子,临逃之前,竟然暗箭射杀张四少爷!” “对啊,也不知道四少爷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 黄宜安心中“咯噔”一下,登时几乎站立不动。 难不成,她的噩梦竟然要应验在这里? 凉意自心口生出,迅速向四肢百骸漫延开去,冰冻得人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一下。 王氏见黄宜安神情不对,连忙扶住她,又问那人:“不知张四少爷如何中的箭?现在伤势如何?” 这一刻,王氏不知道是该庆幸张澜仁厚,许诺从西北回来之后,再请媒上门提亲,还是担心那么好的一个少年郎,竟然深入敌军、命悬一线! 那人见问,便绘声绘色地说道:“时值暴风雪侵袭,张四少爷于敌军当中傲然挺立,一人一把刀,直杀得高昌士兵哭爹喊娘,两股战战,如见天神……” 王氏听到这里,便知道这人言语夸张,十有八九不值得相信。 黄宜安亦渐渐回神,拉了拉王氏的手。 王氏会意,待那人唾沫横飞地表演毕,便草草谢过,告辞而去。 母女二人回到家中,立刻遣了大春去英国公府询问详情。 既然街上已经议论开了,那英国公府肯定早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与其打听这些道听途说的街谈巷议,还不如直接询问英国公夫人来得快而真实。 英国公夫人得知大春拜访的缘由后,红着眼睛感叹道:“难得这孩子有心,特地遣人来问。溪姐儿,你便亲自去一趟黄府,同人家说明白吧。” 张溪亦眼圈红红,哽咽应下,乘车与大春一同到了积庆坊。 王氏和黄宜安得知张溪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一行人见礼罢,分宾主在暖阁坐下。 暖阁里烧着炭,将一室严寒驱散。 “今日冒昧前来,是要说明澜弟受伤一事,免得夫人忧心。”张溪道,“嘉峪关夜袭一战,澜弟率部下二十余人搅乱敌人后军,虽说凶险了些,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如今澜弟正在嘉峪关养伤,不便移动,恐怕要到年后才能回京。 “母亲怕夫人悬心,所以特地命我来说明情况。且因此事耽搁,只怕得等到来年春日,澜弟才能回京,到时方能请媒上门议亲。还请夫人勿怪。” “阿弥陀佛!”王氏双手合十,止不住地庆幸道,“只要四少爷人没事就好了,提亲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女儿翻过年也才十四岁,并不着急议亲出嫁。 张澜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劫,比什么都强! 黄宜安亦止不住地后怕,连连点头附和。 张溪见王氏和黄宜安母女二人如此通情达理,一心为张澜着想,心中十分感激。 等回了英国公府,少不得向英国公夫人言明此事,感叹道:“澜弟能得遇这般仁厚的岳家和妻子,真是一件幸事。” 英国公夫人亦含笑点头,欣慰道:“虽说这回是惊险了些,但好歹澜哥儿保住了性命,还立下了如此大功。等他从边关回来,少说也能升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到时候婚事也能办得更风光体面一些,才不枉费黄家待他这般仁厚。” 张溪亦含笑点头。 …… 十一月十六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一连好几日都雾蒙蒙的天空,终于放了晴,露出湛蓝高远的穹顶。 冬阳跃上树梢,明亮而和煦,播撒下金色的光芒,普照人间。 一大早的,黄家小院里就罕见地飞来两只喜鹊,落在光秃秃的碧梧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王氏仰头见了,和王婆子笑道:“冬日严寒,难得见到喜鹊。如今它们却成双成对地飞到咱家树上,可见是张四少爷身子大好了,这婚事啊,将近喽!” 王婆子笑道:“可不是嘛!这鹊登枝,喜事到!张四少爷说不准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两人正在说话间,见西厢的门开了,便相视一笑,默契地收住了话头,说起家常琐事来。 黄宜安虽然有主意、本事大,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当着她的面议论亲事呢。 “娘,栋哥儿呢?”黄宜安不知王氏和王婆子的议论,推门出去,笑问道,“他今日晨起的书还没有读呢!可别又是怕冷,偷偷躲回被窝里去了。” 王氏笑道:“在暖阁里看书呢。就是你昨儿个教的《千字文》。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读了有一会儿了。” 黄宜安笑道:“难得他这般刻苦!等晌午,我下厨给他做他最喜欢的煎饺饵。” 暖阁里的黄栋听见了,连忙高声应道:“我要吃一大盘!肉馅儿的!” “好!你个小馋猫儿!”黄宜安朝暖阁的方向,撮手做喇叭状,脆声笑应道。 王氏和王婆子见状,也都笑了起来。 正在说笑间,只见黄伟满头大汗地匆忙跑了进来。 王氏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讶然问道:“你怎么才出门就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伟气都没有喘匀,嘶哑着嗓子,连连摆手,急声催促道:“快!快!快!宣旨,宣旨的马上就要来了!快,快去准备香案接旨!” 黄宜安心底“轰”地一声,杏目圆瞪,双手攥紧了衣襟,几乎喘不上气来。 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宣旨! 第085章 竟然是她(五更) 黄家是第一次接旨,哪怕有黄伟特地从衙门赶回来亲自操持,依旧是手忙脚乱、慌乱不堪。 设香案。 行三拜九叩大礼。 天使宣旨。 接旨,跪谢圣恩。 黄伟忧急又忙又忐忑,好不容易这一流程走下来,大冬天的他却浑身都汗透了。 王氏白着一张脸,搀住同样血色尽失、茫然呆怔的黄宜安,怯怯地躲在黄伟身后。 宣旨的人见了,只当是小门小户,乍然富贵起来,手足无措,倒也不曾留意。再加上黄伟递出的丰厚的谢赏,他们更是懒得深究这其中的内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宣旨的天使,黄伟禁不住长吐一口气,而后吩咐大春关紧大门,严加看守,便脚步匆促地回了内院。 王氏已经打发阿梅带着黄栋到后院玩耍去了,自己搀着黄宜安在东次间的榻上坐下,正端着一碗温热的汤水喂她。 黄伟进屋时,正看见黄宜安坐在榻上,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一般,眼神空洞,口中机械地咽着汤水,不由地心中一沉,鼻尖有些发酸。 好好的闺女,眼看着就要和张四少爷议亲了,谁知却碰上这样的事情…… 黄伟暗叹一声,侧身拿袖子飞快地拭了下眼睛。 王氏眼见着一碗汤水已经喂得干干净净,然而闺女却还是一副茫然呆怔的模样,禁不住红了眼圈。 黄伟回头见了,上前接过汤碗,递了方帕子给王氏。 王氏接过帕子,鼻尖一酸,眼泪滚滚而落。 她慌忙拿帕子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最后不得不将帕子整个捂在眼睛上,不敢拿下来。 黄伟抬手轻轻拍了拍王氏的背,又拿手轻轻抚了抚黄宜安的发心。 母亲细碎的呜咽和父亲温暖的掌心,终于让黄宜安慢慢回了神。 对啊,她还有父母家人需要守护,怎么能就这么消沉下去呢! 黄宜安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震惊、委屈、不安全部都压在心底,强颜欢笑道:“爹、娘,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王氏见了,再也压抑不住,一把抱住黄宜安,低声呜咽起来。 多好的孩子,明明比谁都难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他们。 黄伟看得心酸,连忙背过身去,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王氏才堪堪稳住情绪。 黄伟亦强忍泪意。 三人坐下,商议此事。 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株连家人的。 而托病死遁,眼下黄家还没有那个能耐。 看来看去,黄宜安似乎都只有入宫这一条路了…… 无可奈何之际,王氏喃喃道:“世子爷不是已经请托冯公公划去喜姐儿的名字了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纰漏?” 是啊,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呢? 英国公府不是等闲权门豪贵,乃是本朝硕果仅存的开国功勋,世代深沐皇恩、颇得倚重,寻常人岂敢开罪? 那么深谙政道的冯永亭,又为什么收了英国公府的财物,却不办事呢? 黄宜安皱眉深思,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冯永亭权柄深重,从末等名册上划去一个人名而已,对他来说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原因只可能是他故意借此为难英国公府。 那又是为什么呢? 冯永亭到底什么时候和英国公府结下了仇怨呢? 黄宜安脑子里飞快地翻过前世今生相关之事,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蓦地,脑中闪过一道光,黄宜安顿时坐直了身体。 前世此时未有之事,今生却发生的,并不止眼下这一桩,还有先前皇帝以护送为名,派遣一千御林军随张池与张澜兄弟二人西赴嘉峪关! …… 十一月初六,宫中下诏,言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品貌端庄、温恭淑慎、贞静持躬,堪居中宫,予册立为后,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 迁延近一年的立后,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此消息一出,立刻将英国公率部重击克里木,将其赶回高昌腹地的消息给压了下去。 乾清宫内,祁钰看着一脸严肃的张圭和李太后,沉默良久,只得退让,颓然道:“母后和元辅请放心,朕不是那等好战不惜民力之君。先前一心主战,也不过是要给克里木一个教训,也还边民安宁。 “既然眼下克里木已经被彻底打退,西北边境太平,那朕这就拟旨,命英国公率部固守嘉峪关,不得妄自出关追击克里木残部。” 见皇帝肯退让,张圭缓了脸色,拱手道:“陛下仁善,爱惜百姓,乃天下万民之福。” 李太后亦笑道:“正该如此呢!高昌侵扰、边境动荡,百姓心中不定;眼下边境晏安,陛下再行大婚,升平景象,定能安抚万民。” 祁钰眼神微动,然面上却顺从道:“孩儿听从母后的安排。” 反正即便是他反对了,也未必有用。既是如此,又何必费那个力气呢? 祁钰自暴自弃地想。 听说母后已经派人前去未来皇后家宣读立后的懿旨了,可他却还在乾清宫被人逼着下诏,命英国公固守嘉峪关不出,就连将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皇后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呵,所谓帝王,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李太后见祁钰面色颓唐,心中不忍,遂爱怜地拍了拍他的手,笑劝道:“陛下不用担忧,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品貌俱佳、贤良淑慎……” 祁钰愕然抬头,脱口问道:“黄副使之女?” 张圭见状,神色不动。 之前李太后就已经私下里跟他说过皇后的人选了。只因担心皇帝心系郑司户的女儿,不肯应承,所以李太后才决定先斩后奏,直接派遣内官去黄家宣读立后的懿旨。 到时候即便是皇帝不乐意,也无法再拟旨更改了。 李太后见祁钰一脸怔愣,误以为他这是不乐意立黄宜安为后,连忙劝解道:“正是。这位黄小姐可非寻常的闺阁女子可比。听寿阳说,哀家寿辰上的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就是她想出来的呢!可见其深明大义,可堪母仪天下!” 祁钰一时愣住了。 黄小姐竟然是母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吗? 黄小姐竟然是母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啊! 第086章 拒绝选妃(一更) 李太后又道:“只是,黄小姐今年才十三岁,翻过年来也才十四岁,年龄太小了些,入宫后恐无法立刻绵衍皇嗣。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不过,等立后之后,陛下即可选立二妃,届时挑选及笄待选之女……” “母后!”祁钰失礼地打断李太后的话,温和但坚决地说道,“孩儿年岁尚且小,不宜过早绵衍皇嗣,所以选妃之事,还请暂缓。” 李太后没有料到祁钰会出言反对,愕然片刻,皱眉不悦道:“可皇嗣绵衍乃是攸关国本的大事,如何能够拖延后置?” 祁钰见李太后态度坚决,便转向张圭,拱手请道:“元辅曾经有言,朕年岁尚少,此时大婚,恐于皇嗣绵衍不利。既是如此,不论皇后、二妃年岁几何,朕都自当保重身体,切忌敦伦。 “如此,选妃又有何益?倒显得将士军前半死生,君王殿内犹溺乐,岂不是让百姓议论、将士心寒?” 皇嗣攸关朝政,只要言明利害,张首辅绝对不会轻忽置之。 再说了,君臣博弈制衡,本就是互有进退,这还是张首辅教给他的帝王权术。 方才他已经在西北的问题上退让了一大步,现在不过提出一个小小的合理要求,顺水人情而已,相信本就有此担忧的张首辅,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而母后一向信从张首辅,只要张首辅肯帮他说话,母后即便是不乐意,最终也会同意的。 张圭看向少年天子,试图解读他言语背后的深意。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天子将所有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坦坦荡荡,半点都不曾隐瞒。 惊愕之余,张圭既觉得欣慰——为人师者,当然都希望被学生坦诚相待、尊敬信赖;又不免叹息——身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论面对何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能忘记掩藏自己的情绪。否则便会有那善于揣测帝心之徒,为了献媚邀宠,徒生许多事端。 张圭思索不过一瞬,便拱手向李太后奏请道:“启禀太后,臣以为陛下所虑甚是,选妃之事,还请娘娘三思。” 立后乃国之根本。 选妃焉能与其相提并论? 李太后没有料到张圭竟然会同意皇帝这个无理的要求,心中不满。然而事已至此,势单力孤的她只能选择退让。 既然是元辅首肯了的,那不会有错! 李太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既是如此,那便来年大婚。等皇后及笄之后,再行周公之礼。”李太后无奈应道。 到时候,再行选妃以绵衍皇嗣。 “多谢母后!多谢元辅!”祁钰拱手致谢。 这一次,无比真诚。 张圭自然不敢受皇帝的礼,连忙避开身去,拱手还礼。 …… 明府。 明缃自从得知黄宜安被选立为皇后之后,气得砸了许多东西。 明达亦气得不轻。 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将明缃的画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又特地花了大笔的银子——虽然是明缃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疏通关系,谁知竟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给截胡了! 不过,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不就是上次张潭找自己打听的那个吗?难道是张潭从中使力,才使得名列末等的黄家女一跃成为大齐未来的皇后? 明达想到此处,立刻将明缃叫来询问。 明缃听罢,脸色十分难看,半晌,才低声道:“不会是英国公府出力让她做的皇后。” “为何?”明达不解地追问道。 明缃垂目道:“因为她曾是姨母挑中的儿媳妇,两家早就已经相看过了的……” 若不是为此,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先是大闹五丈风,后是设计落水……当然,更不会被撵出英国公府了! 明缃握紧拳头,咬牙暗恨。 明达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工部文思院副使’一职似乎听谁说过,原来是你!” 只是当时明缃败于对方之手,个中详情不愿意细说,所以他也未曾留心记住。 “既是如此,那为何黄小姐还要参加选后?难不成是和英国公府的婚事有变?”明达皱眉不解。 还有张潭上次特地去礼部找他,问起此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明达百思不得其解。 “女儿不知。”明缃垂目答道。 明达收回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缃,眼神里充满的估量,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如今黄氏女意外被册立为皇后,不能再做张家媳,说不定明缃可以趁机借着与英国公夫人的这层血脉关系,嫁入英国公府。 国丈既不可得,英国公的连襟兼亲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缃很不喜欢明达的眼神,遂捏紧帕子,侧身避开。 对于有利用价值的女儿,明达还是很愿意表现出几分慈父的和蔼的,见状遂笑道:“缃儿不必气馁。立后之后,还有选二妃嘛。” 二妃选不上,不是还有个张池可以再努力一把嘛! 再不济,也还可以靠着英国公夫人,嫁得高门嘛! 总之,早逝的原配留给他这么个女儿,维系住与英国公府的关系,也总算对得起添在明家家谱上的姓氏了。 明缃屈膝应诺,心中却冷笑不止。 就算是被选为二妃之一,又能如何? 还不是一样要被黄宜安踩在脚下! 不过,黄宜安竟然弃了英国公府,直奔后位而去,不知她的好姨母,若是知道自己千挑万选的儿媳妇原来是这个势利眼,又会作何感想呢? 明缃不无恶意地揣测道。 …… 英国公府,四下岑寂。 张潭等人围着呆坐着的英国公夫人,十分担忧。 张溪哭红了眼睛,伏在英国公夫人的膝头,哀声唤着“母亲”。 好半晌,英国公夫人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张溪的脑袋,叹息道:“那孩子,和澜哥儿没缘分呐……” 说着话,就红了眼圈。 “母亲,都是孩儿办事不利……”张潭哽咽请罪。 “这怎么能怪你呢?”英国公夫人打断他,喃喃道,“冯公公只怕是记恨池哥儿和澜哥儿率领一千御林军驰援西北之事,故意借此为难咱们呢。” 冯永亭一向和张圭关系甚厚,张池和张澜率兵驰援西北一事与张圭力主固守的主张背道而驰,冯永亭要借故报复,拿钱不办事,没有将黄宜安的名字从末等名册上划去不说,甚至还有可能故意在两宫太后面前推举黄宜安,这本该是提前预想到的事情。 如今事情果然如此,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可怜了澜哥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心盼着回来娶亲成家,若是得知此事,该有多难受啊……”英国公夫人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可是再难受又有什么用呢? 两宫太后已经派内官去黄府宣读了立后的懿旨,天下广而告之,不管是为了黄宜安,还是为了英国公府,两家曾经相看的事情,都只能死死地瞒下。 好在相看之事只有两家人知道,未曾外泄,否则还不知道得如何费神去堵住这悠悠众口呢。 第087章 泪洒边城(二更) 郑府,郑玉烟得知黄宜安被册立为后,气得差点儿把帕子都绞碎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凭什么? 凭什么她黄宜安那么好命? 先是张溪与她亲厚非常,后是寿阳公主对她青睐有加! 好不容易赏雪会上她努力拔得头筹,夺取了寿阳公主的关注与赞赏,自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一转眼,得到的却是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的消息! 黄宜安不是要嫁入英国公府吗?为此让黄宜宁还搅了明缃的局,使得明缃被撵出英国公府。 可是为何一转眼,黄宜安却又来同她们争夺皇后之位?! 黄宜安就这么见不得她们好吗? 郑承宪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劝解郑玉烟道:“乖女儿,不做皇后,还可以做宠妃嘛!你看宪宗皇帝,还不是一生独宠万贵妃一人?名号能得固然好,若是不能得,咱们还可以想法子捞些实惠嘛! “你且再耐心等等,等册立皇后的诏书正式下达,便是选二妃了。说不准,我儿的荣华就在那时呢?” 郑玉烟下意识地排斥入宫为妃做妾,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暂且按捺下来,静候选妃的消息。 …… 十一月二十日,立后的诏书正式下达,传布天下。 明缃、郑玉烟等人不甘之余,也都悄悄地等待二妃的人选公布。 然而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她们等来的竟然是皇帝体恤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抵御外辱,因此躬自深省,克己勤政,决定暂不选妃的消息! 进宫梦想破灭,不知多少人家失落幽怨。 …… 皇帝暂不选妃的诏书下达之后,黄伟和王氏虽然不知何故,却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自家女儿自家了解,是最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阴私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明缃和张池的纠葛,而对和张澜的婚事心存疑虑了。 要论这世上哪里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得最厉害,那自然是后宫了。 后宫佳丽三千人,为了争宠固宠,少不得要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毕竟不是谁都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一生只有张皇后一人。 为了宽慰女儿,王氏连忙将皇帝下诏暂不选妃的消息告诉了黄宜安。 黄宜安得知后愣了愣。 前世,可是立后诏书一经下达,紧跟着皇帝便依据祖制宣布了二妃的人选。 今生为何会有这番变故? 难不成真如诏书上说的那样,是因为皇帝怜惜西北边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不敢贪图个人之乐? 可即便是有了这般变故,那又能如何呢? 她不想做皇后,根本就不是因为皇帝选妃的早晚,而是厌恶皇后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生活。 漫长的岁月、无尽的孤寂。 战战兢兢、夜夜难安…… 再说了,前世郑氏本就在此次立后选妃中落选,直到天佑九年才进的宫,又过了两年,才得了皇帝的青睐,余生专宠。 所以,皇帝是否立即选取二妃,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 表彰战功的诏书和立后的家书,同时抵达了西北。 英国公看着薄薄一页却重若千钧的家书,不知道该怎么向身体尚未痊愈的幼子说明。 为免两家曾经议亲的消息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徒生事端,英国公夫人在信中只说宫中下诏册立黄宜安为后,并未提及两家相看,以及担忧劝慰张澜之事。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会没有任何痕迹,尤其是在当事人的心里。 英国公犹豫良久,终是站起身来,踱出公房,去了后院。 张澜自打被从乱军之中救回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养伤。 英国公推门进去时,张澜正拄着双拐,在屋子里来回锻炼。 “怎么不好生歇着。”英国公皱眉道,上前扶张澜在椅子上坐下。 张澜笑道:“孩儿已经好多了。当初那一箭,也并未伤及肺腑……” 说到这里,张澜脸上的笑容暗淡下来。 那一箭,若不是王校尉舍命相救,只怕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他了…… 英国公叹息一声,道:“你放心,王校尉为国捐躯,朝廷抚恤优厚,并恩荫其长子充入御林军,也算是免了他的身后之忧。” 张澜点点头,心里却很难受。 朝廷给再多的抚恤封赏,都换不回王校尉的命了…… “对了,陛下赞你英勇无畏,特提拔你为正五品的武德将军,连升三级。”英国公又道。 张澜冲京城的方向抱拳,勉强笑道:“多谢陛下龙恩浩荡。” 这份军功,有一半是王校尉的。若是没有王校尉舍命相护,他也没命享有这份荣耀。 英国公点点头,踌躇片刻,终是开口道:“西北平定,陛下大婚在即,海晏河清,百姓们都能放心过个好年了。” 张澜讶然问道:“陛下大婚在即?皇后的人选定下来了?” 问罢,不待英国公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正月下诏选后,如今已经将近一年,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又随口问道:“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说着话,执壶给英国公斟茶。 “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 张澜愕然抬头,满脸震惊。 “水漫了。”英国公伸手接过茶壶,叹息道。 张澜怔怔地任由英国公将茶壶接过去,脸色变得煞白。 英国公见状,推了杯热茶给他,道:“先喝口热茶。” 张澜怔怔地接过,机械地凑到唇边,一饮而下。 “烫……” 英国公慌忙去夺。 可还是晚了一步,张澜已经把整杯茶都灌了进去。 眼睛也被热茶蒸烫出一层水汽。 “快看看烫坏了没有。”英国公慌忙起身,要召军医。 “父亲,不必了。”张澜自嘴巴而下被热茶烫得火辣辣地疼,可是都抵不过心口那钝钝的疼,还有无尽的痛悔。 他当初为什么要坚持回京之后再上门提亲呢?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请媒求亲呢? 为什么不赶在离京之前,将她娶回家呢? 又怎么会有今日这般变故…… 可心里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如果两人早早地成了亲,可若是没有王校尉替他挡箭赴死的话,那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又怎么办呢? 眼泪,喷涌而出。 哪怕是身陷敌军、死地求生,幼子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眼下却哭成了这副模样…… 英国公叹息一声,没有说话,静静地陪在一旁,任由张澜哭个够。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 张澜哭了许久,才收住眼泪,嗓子嘶哑道:“父亲,涉及相看的家书都烧了吧,二哥和三哥那里也要嘱咐一声。她,她如今成了皇后,这些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 “你放心!”英国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我和你母亲会安排好一切的!” 张澜点点头,双目空洞地坐在那里,默然如同一尊雕像。 …… 第088章 上门要挟(三更) 英国公府,明达和明缃提着礼物上门,探望英国公夫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英国公夫人在正堂接待了他们。 张潭诸人均在一旁作陪。 寒暄毕,明达叹道:“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曾想到黄小姐竟然会被册立为皇后,可见是与英国公府无缘。长姐务要保重。” 英国公夫人闻言,心底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明大人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黄小姐与溪姐儿投缘,如今她被册立为皇后,我自然很为她高兴,何来无缘?又何须保重?” 明达早就料到英国公夫人不会轻易承认与黄家相看之事,闻言遂语重心长地笑劝道:“长姐,大家都是自己人,您又何必如此防备于我呢?” 英国公夫人笑容冷淡下来,凉声道:“明大人这话说得我是愈发糊涂了。难不成是因为缃姐儿落了选,您心里不痛快,便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大家都跟着难堪?” 明达满脸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张潭见状,遂上前笑道:“姨父怎么忘了,先前我不是还受人之托,特地去了趟礼部,询问黄小姐是否入选名册一事吗?黄小姐能被册立为皇后,我们阖府上下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明达一愣,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也对,英国公夫人如果看准了黄小姐做儿媳,张潭又怎么会过问此事呢? 英国公夫人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得亏长子机敏,深知这个明达是个贪利钻营的,这才没有跟他说实话。否则,这次岂不是要被他拿住把柄,肆意敲诈? 与待选后妃相看,若是被有心人挑破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不过,明达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要知道,除了张、黄两家人,外人可是一律都不知道张澜与黄宜安相看之事。 “缃姐儿,此事莫不是你小孩子家不懂事,胡乱说话,才使得你父亲误会了?”英国公夫人看了眼垂首不语的明缃,亲切地笑问道。 一如既往的亲切和娇纵的背后,是犀利的质问和深深的失望。 明缃一惊,绞紧手帕,嗫嚅道:“我,我没有……是,对,都是郑玉烟跟我瞎说的!” 明缃找到了背锅的,立刻抬头,振振有词地说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嘛!要不是郑玉烟当初诱导她,说张池和黄宜安在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相看,她又怎么会急火攻心,那般行事,最终害得自己被英国公夫人遣送归家呢? 对!就是郑玉烟的错! 英国公夫人见状,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个外甥女,真是让她越来越陌生了。 英国公夫人端茶。 明达见状,知道英国公夫人这是不悦撵人,也不好多留,只得起身告辞。 凡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 明缃见状,也只得不甘不愿地随同辞去。 张潭亲自相送,给足了明达面子。 待人一走,英国公夫人便扶额叹息道:“往后明家再有人上门,能挡就挡了吧。” 明家人,自然也包括明缃在内。 众人知晓明缃与明达上门要挟之事,彻底寒了英国公夫人的心,遂都点头应下,心中畅快。 像明家这样贪婪自私的亲戚,自然是早断干净了的好! “还有,溪姐儿同黄小姐关系那么好,如今黄小姐被册立为皇后,不登门道贺,总是说不过去。溪姐儿,你准备准备,这两日就过去吧。”英国公夫人叹息一声,叮嘱道,“另外,也请他们放心。” 两家曾经相看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不仅对英国公府是个沉重的打击,对于黄家更是如此。 张溪红了眼圈,点点头。 …… 第二日,张溪便盛装打扮,带着许多礼物,乘车去往黄府道贺。 到了那里才知道,这些天以来,黄宜安近日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应前来道贺的人都不见,不由地便红了眼圈,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她就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安妹妹肯定也很难过! “张小姐,喜姐儿就拜托你了。”王氏满脸担忧地请托道,“再这么下去,只怕那些前来道贺的人都要看出端倪了。” 姑娘家面皮薄的借口,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张溪红着眼睛点点头,迈步到西厢窗下,朝里哽咽道:“安妹妹,是我,你快开开门。” 屋里默然无声。 不久,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露出黄宜安苍白而憔悴的脸来。 王氏惊呼一声,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这孩子怎么就憔悴成这副模样了…… “张姐姐,你来了。”黄宜安哑着嗓子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 张溪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失声哽咽道:“安妹妹……” 说着话,人便扑进去,抱住黄宜安,失声痛哭。 王氏见状,连忙将门从外面关紧,免得哭声惊动了四邻。 屋子里,张溪和黄宜安抱头痛哭许久,才各自收了眼泪,在外间坐下。 黄宜安执壶,给张溪斟了杯茶,哑声道:“张姐姐喝茶。” 声音比先前还要喑哑,听着就让人鼻酸。 张溪见状,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黄宜安忍住眼泪,递了方帕子过去。 张溪接过,擦干净眼泪,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说正事:“这事谁都没有料到,大哥事先已经找过冯公公几次,银票、珍玩也都送去了……” “我知道。”黄宜安打断她的话,叹气道,“冯永亭气恼三少爷他们率一千御林军驰援西北,故意拿钱不办事,没有将我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删去,对吧?” 张溪一惊,连眼泪都忘记流了,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而且竟还直呼冯公公的名字。 黄宜安苦笑道:“冯永亭向来与张首辅一路,三少爷他们与陛下联手玩了这一出,坏了张首辅的固守大计,冯永亭借机报复,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她先前一心想着就要摆脱前世的命运,满心欢喜轻松,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张溪看向黄宜安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还有满满的崇拜。 安妹妹小小年纪的,竟然将这里头的关系摸得这么清楚,今后入了宫……也会一生平安顺遂吧!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若是安妹妹能安居宫中,她也就能放心了。 第089章 认清现实(四更) “你说的不错。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张溪点头道,“所以来日进了宫,安妹妹还要小心防范此人才是。冯公公很早就在慈圣皇太后跟前伺候了,几乎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深得陛下的信赖和倚重。此人,只可结交,不能得罪。” 黄宜安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怀疑。 今生的皇帝已然与前世有了许多不同,这次更是以“护送”为名,行增援西北之实,与张首辅固守的主张完全背道而驰…… 这一世,皇帝会不会比前世更早对张首辅和冯永亭不满,动手削弱他们的权利呢? 若是如此…… 黄宜安搁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 张溪不知黄宜安这番心思,见她点头,便松了一口气,又黯然道:“母亲说,你和澜弟,就当是从来都没有相看过……” 黄宜安猛地回神,霍然抬头,看向张溪。 眼神里有惊愕,更有感激。 英国公夫人这是特地遣张溪来告诉她,让她放心啊! “四少爷那里,”黄宜安歉疚而诚恳地低声请托道,“还请替我转达一声‘抱歉’……” 这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包括她对于张澜到底怀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被册立为后,她会开开心心地嫁给他,也会努力跟他过好日子,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就如同母亲对父亲一般,产生一种牢不可分的亲密与爱恋…… 可时并没有如果。 所以她才能清醒地认识到,张澜于她,与其说是倾心相悦、欲要相守一生的伴侣,倒不如说是一个合适的成亲对象,一个能救她彻底摆脱前世命运的救命稻草。 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这对于诚心待她、一心迎娶的张澜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她又有什么资格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张澜去改变、重塑呢? 如果命运注定她要重历一番前世的苦痛挣扎,那么她希望至少不要牵连旁人,尤其是那么阳光诚挚的张澜! 张溪点点头,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声道:“母亲已经写信去了西北,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 嘉峪关城楼上,张澜拄着拐杖,遥望京城的方向。 寒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等他回到京城,应该没机会再见到她了吧…… 今日便在这里,与她,与那短暂却美好的记忆,说声“再见”。 不对,应该是——再也无法相见…… …… 乾清宫内,寿阳公主正叽叽喳喳说着黄宜安的事,欢喜得像只枝头鸣叫的鸟儿。 祁钰见状,忍不住笑问道:“她真的就那么好?给你做皇嫂能让你高兴成这样。” “那是当然!”寿阳公主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我敢保证,她比那些端庄矜持、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都要有趣得多!皇兄,你这次可要多多谢我!都是我在母后面前说了许多她的好话,母后才会点了她做皇后的!” “好好好!”祁钰一叠声地笑应道,阔气地一挥手,道,“檐下你眼馋了许久的那只鹦哥,今日就送你了!” “真的?”寿阳公主欢呼,又连忙盯着祁钰道,“答应的事情可不许反悔!” 那只鹦哥是皇兄登基前就养着的了,平日里十分宝贝,她讨要了许久,甚至连母后都搬出来了,皇兄都坚持不让。 如今好不容易皇兄答应了,她可不容许他耍赖反悔! “拉钩!”寿阳公主说着,连忙伸出了小指。 祁钰哈哈大笑,伸出小指与寿阳公主拉钩,道:“朕一言九鼎!” “太好了!”寿阳公主甩开祁钰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急声吩咐宫人,“快把那只鹦哥取下来,送到我宫里去!” 祁钰扬起唇角。 别说是一只鹦哥了,便是再多爱宠、珍玩,又如何及得上那么喜怒鲜活的一个人呢? 自打下诏选后以来,祁钰第一次觉得,迎娶皇后是件值得期待的乐事。 未来,他会和她迎来什么样的人生?又会携手度过怎样绚丽多姿的岁月呢? 祁钰满怀期待。 …… 等送走张溪之后,王氏立刻折回西厢,一把将黄宜安抱在怀里,声音哽咽道:“你这孩子,好几日不声不响的,吓死娘亲了……” 黄宜安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抬手抱住王氏,柔声安慰道:“娘亲,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美梦破碎了。 那便唯有脚踏实地,走好眼前的路! 王氏闻言,破涕为笑,抬手摸了摸黄宜安的鬓发,心疼叹道:“你这孩子,明明比谁都难过,却还反过来安慰我……” 说着话,想起黄宜安近日所受的煎熬,王氏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黄宜安叹息一声,扶王氏在椅子上坐下,亲自绞了帕子来给她擦脸。 王氏见状,也不好再哭下去。 女儿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她可能不能拖女儿的后腿! 王氏连忙接过帕子,擦干泪痕,又拉黄宜安在身边坐下,低声迟疑问道:“喜姐儿可是,放下张四少爷了?” 黄宜安点点头,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唯有放下。” 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张澜。 那样干净阳光的少年,不该再承受“悔婚”之痛后,还要被她的任性牵累。 王氏闻言,刚擦干净的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 “好好好!”王氏轻轻地拍了拍黄宜安的手,欣慰又心疼地说道,“你能自己想明白,爹娘就放心了!” 黄宜安点点头,道:“从明日起,再有人上门道贺,娘不必再替我拦着了。躲了这么久,终究要自己面对的!” 不就是重走一遭前世的老路嘛,前世她都能平安熬到寿终正寝,今生重来一回,有了经验了,自然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黄宜安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王氏欣慰地点点头,道:“好!喜姐儿放心,凡事都有娘陪着你呢!” “嗯!”黄宜安伸手环住王氏的腰,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暗自庆幸。 不管中宫之路有多么艰难,至少她能再做一回爹娘的女儿,再见一次前世的亲朋好友,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090章 勾起旧疑(五更) 皇帝成亲,除了更隆重一些,与民间其实并无多大的区别,一样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宫中要派教养嬷嬷来教导她宫中礼仪。 对于黄宜安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如前世一般,为表郑重,李太后直接把庆嬷嬷派了过来。 对于这个前世如同李太后一样照拂了自己大半生的嬷嬷,黄宜安十分尊重,也打从心底亲近。 与前世在内院忐忑不安地等着庆嬷嬷来拜见她这位未来的皇后不同,庆嬷嬷来的那天早上,黄宜安特地起了大早,与王氏一起到大门口迎候。 庆嬷嬷没有料到未来皇后娘娘如此尊敬她,很是动容,教导起来自然也更加用心。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未来皇后娘娘竟然是个一点就通的伶俐人,原本计划一个月的教习,只用了不到十日,就全部都顺利完成了。 等回了皇宫,庆嬷嬷少不得对李太后夸赞道:“黄小姐谦恭有礼、聪敏伶俐,奴婢见过的官家小姐也不少了,却很少有能胜过黄小姐的。” 况且,她仔细考察了这么多天,也没发觉黄小姐有半点伪装的迹象,若对方不是极善于伪装,连她这个后宫生活多年的老人都被骗了过去,便是心地纯正仁厚,真心尊敬她这个教习嬷嬷。 当然,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不可能做戏精湛到连她的眼睛也瞒过去的。 这点自信,庆嬷嬷还是有的。 李太后听了,十分满意,向祁钰表功道:“怎么样,哀家为你选的皇后不错吧?庆嬷嬷可是极少这般夸赞人呢!” 祁钰连忙向庆嬷嬷道谢:“多谢嬷嬷辛苦教导。想来正是因为有嬷嬷亲自教习,黄小姐才能学得这么快、这么好!” 庆嬷嬷也算是看着祁钰长大的,又因身份原因,日常对祁钰比李太后还要和善慈爱许多,因此祁钰在她面前,倒是比在李太后面前还要自在亲昵一些。 饶是如此,庆嬷嬷还是连忙施礼,谦恭回道:“陛下折煞奴婢了。承蒙太后娘娘信赖,差遣奴婢去教导黄小姐宫中礼仪,这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如何敢居功自傲,当得陛下亲谢? 更何况,黄小姐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对奴婢更是尊重有加,奴婢此次出宫,与其说是当差,倒不如说是享福去的。” 一番打趣的话,说得李太后和祁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庆嬷嬷亦谦恭含笑。 她能在后宫久立不倒,除了心计手腕,更重要的便是随时随地都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绝不恃宠而骄。 近日因对高昌国是战是守一事,李太后和祁钰之间说是剑拔弩张也不过分,难得见他们母子二人如此和谐融洽,庆嬷嬷少不得又夸赞了黄宜安好几句,以劝祁钰体谅李太后的一番慈母情怀。 祁钰先前也只是高兴,等庆嬷嬷感叹“若不是黄小姐从未进过宫,奴婢都要以为她是宫中生长的了,所以宫礼才学得那样快、那样好”时,他猛然想起早前在五丈风后院时,黄宜安第一次见他,行的也是宫礼,而且姿势十分标准…… 往事涌上心头,祁钰便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传膳,庆嬷嬷方才止住夸赞。 用膳毕,祁钰便以读书为由,去了御书房。 可是书册打开半晌,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早前他倒是疑心过此事,然而后来一桩事情接着一桩事情,先是画像被冯永亭告发乃是户部郑司务之女,母后和张首辅联手审问他之后,便逼他加紧选后的进程;后来便是克里木率众扰边,朝廷关于是战是守闹成了一锅粥,他不得不竭尽心力在张首辅等人的施压下,努力增援西北…… 这样一时起疑的小事,便被他抛之脑后。 若不是庆嬷嬷今日的赞不绝口,也许他永远都想不起这桩小事来。 然而既然想起来,不弄明究竟,总是心中难安。 祁钰沉吟半晌,招来玄一,低声吩咐几句。 玄一抱拳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没几日,玄一回来复命。 祁钰立刻屏退宫人,招了玄一近前,低声问道:“查清楚了吗?” 玄一抱拳回禀道:“启禀陛下,黄小姐确实曾经向张小姐学习过宫礼。只是到底为何,属下不曾打探得清楚。” 祁钰莫名松了口气,心道:“或许,是为了选后吧!” 毕竟,黄宜安如今成了准皇后,而庆嬷嬷也证明她学习宫礼很有天赋,也算是印证了这一点。 祁钰又问了几句话,便吩咐玄一退下。 心中安定下来,祁钰便愈发期盼起来早日大婚。 不管她是不是为了后位而学习的宫礼,那样有趣的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日子肯定会变得色彩斑斓起来的! 等到宫中赏赐年礼的时候,除了定例,祁钰又格外用心地写了一幅字送给黄宜安。 …… 年礼赏赐送来时,黄家照例设香案拜谢圣恩毕,黄伟又塞给了前来传赏的内侍一个丰厚的红包。 等送走了宫人,黄宜安不由地长吐了一口气。 王氏以为她是累了,连忙心疼地催促道:“你快去屋里歇着去,这些自有人来收拾。” 自打黄宜安被册立为后,家中应酬往来陡然间多了起来,黄伟和王氏领着大春、阿梅兄妹两个应付起来难免吃力,便采买些人进府。原本空阔的院子,一下子拥挤起来,如今前院和后罩房都住上了人。 上次庆嬷嬷来教导黄宜安礼仪,顺带命带来的宫人将包括阿梅和大春在内的下人们都训导了一遍。阿梅等人虽然学得不精,然而归置宫中赏赐的年礼这样的琐事,总还是做得来的。 黄宜安揉了揉脸颊,笑着安慰王氏道:“我不累。” 她只是想到往后要将前世走过的路,再都重新走上一遍,觉得心累又无奈而已。 王氏见状,叹息一声,也不再勉强。 这孩子,面上看着欢笑如常,心里指不定得有多难过呢。 张四少爷那么英俊又体贴的孩子,哪里是说忘就忘得了的呢…… 这一刻,王氏私心里希望自家闺女是个贪慕富贵的,这样就不会难过伤心了! 黄宜安不知王氏这般想法,正指挥阿梅等人归置赏赐之物。 “小姐,这个卷轴是不是拿错了?”阿梅拿着一幅卷轴,近前低声问道。 “对过单子了吗?”黄宜安没去接卷轴,只是随口问道。 只要礼单没有出错就行。 “对过了。”阿梅低声应道,“是挥翰客的雅作。” 说罢,阿梅又不解地问道:“这挥翰客不知是谁?本朝和前代都未曾听说有这么一位书画大家呀?” 宫中赏赐,自然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辈的草作,可是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起这号人来。 第091章 无画之画(一更) 黄宜安闻言,不禁一愣。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挥翰客,是皇帝私下里给他自己起的雅号,为此还偷偷自刻了一枚印章。 不过,因张圭不喜皇帝耽溺书法,以免贻误政事,所以这个雅号皇帝一向瞒得很紧,前世在张圭被清算之前,除了皇帝本人之外,也就只有她和郑氏知晓了。 皇帝竟然在赏赐的年礼中,夹带了一幅私作给她,还用了这么隐秘的雅号,这可是前世未有之事! 黄宜安纳罕之余,伸手接过卷轴,随口问阿梅道:“怎么,这卷轴有何不妥之处吗?” 阿梅见问,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回道:“小姐一看便知……” 黄宜安看了她一眼,打开了卷轴,神情不由地转为愕然。 整幅画卷除了右上角的《美人诗》和“挥翰客”的落款钤印,空无一物!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送礼送得这么敷衍,以至于直接拿了空白的画卷给她吗? 黄宜安蹙眉,将画卷重新卷了起来,递给阿梅,吩咐道:“拿到我房间去,仔细收好。” 不管皇帝是什么意思,御赐之物总得留存好,免得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阿梅领命而去。 黄宜安直到众人将赏赐的年礼都归置好了,这才回了西厢。 阿梅伺候黄宜安洗了手,又奉了茶,回禀道:“小姐,那卷轴放在您床头的柜子里了。” 小姐的心爱和重要之物,一向是收在那里的。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你也累了半天了,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阿梅应诺退去。 黄宜安吃了一盏茶,这才站起身来,缓步踱到床边,对着床头的柜子发呆。 皇帝为什么会送她一幅只有题诗落款的《美人图》呢? 此时郑氏还未入得他的眼,自然不会是因为她这个未来皇后挡了郑氏的晋身之路,故意给她训诫或是难堪。 事实上,前世哪怕后来皇帝独宠郑氏,一心要册立郑氏之子为皇太子,待她堪称冷漠,却也从不曾在除恩爱之外的其他事上给过她难堪。 不管是顾忌李太后对她的偏爱庇护也好,还是忌惮朝臣们反对刻毒中宫也好,皇帝从不曾轻慢过她作为皇后的体面与尊严,受宠如郑氏,依然要如其他嫔妃一般,按时节到坤宁宫向她请安。 虽然,郑氏的请安的只会给她添堵…… 不过,看着郑氏那么骄纵跋扈的一个人,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在她面前执妾礼,还是一件很解气的事情! 如果不是为了在后宫中自保,只能低调行事,她完全可以凭借身份,暗中磋磨郑氏不知多少回了。 或许,是因为她这个皇后无子,不会对郑氏和她的儿子造成真正的威胁,所以皇帝才会允许她保有皇后的尊严与体面,而不是像对待诞下皇长子的王恭妃那样刻薄寡恩…… 黄宜安一时想得有些远了。 良久,她长吐一口气,打开了柜子,取出卷轴,展开细细揣摩。 既然前世的路横竖都要再重新走上一遭,那她自然是希望走得再平顺一些!如此,才对得起老天爷对她的这般“厚爱”。 …… 乾清宫内,祁钰听完冯林的禀复,心中期待不已。 她到底会不会猜到自己送《美人图》的意图呢? 或许,那首题诗他应该写得更简明一些,提示她六月的一个午后,璀璨若金的阳光从树隙间洒落,投下斑驳的树影,刚踏进的来他,和即将要走的她,就这样在五丈风后院,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邂逅。 …… 嘉峪关。 英国公看着一身戎装的张澜,最后一次确认道:“澜哥儿,你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回京吗?” 张澜点点头,笑回道:“父亲和二哥许久未曾回京,正该借由述职之机,与母亲和嫂嫂们团聚;三哥则要带领剩余的御林军回京,禀复陛下。 “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那不如便留在这嘉峪关,戍守巡防,严防克里木趁着父亲和兄长们不在,借机生事。” 如果回了京城,他就要和三哥一起面对皇帝——那个抢走他“未婚妻”,他却无可奈何、只能顺从接受的人…… 英国公看了张澜半晌,叹息一声,道:“既是如此,那就随你吧!” 他看得分明,张澜哪里是要留下来为国守关,分明是不知回京后该如何面对不翼而飞、且再也寻不回来的亲事,借口在此逃避呢! 否则,嘉峪关那么多镇守多年的老将,难道还比不上他一个年仅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吗? “孩儿送父亲与兄长们。”张澜抱拳笑道。 英国公点点头。 父子四人跨上战马,一路往京城方向行去。 至界碑旁,张澜勒马停住,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父亲、两位兄长,咱们就此别过。愿父亲和兄长们此去一路平安、顺利抵达京城。还请代为转达我对母亲、嫂嫂和阿姐的新春祝愿。” 英国公点头应下。 张潮叮嘱道:“你身体尚未痊愈,务要用心调养,不可逞强。若是克里木真的不知死活前来叩关,自有军中老将率兵将他赶回去!” 张澜笑应道:“我记住了,二哥!” 张潮点点头,满腔担忧只化作一声叹息,别开脸去。 他是武将,会打仗,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张池策马近前,拍了拍张澜的肩膀,安慰激励道:“你放心,等回到京城,让母亲再给你说门更好的亲事!” 私心里,他是替张澜怨恨黄家言而无信,怨恨黄宜安攀龙附凤去宫里做皇后的。 “池哥儿!”英国公瞪了张池一眼,截断他的话。 他虽然心疼儿子,但也猜得到黄家定然不是那等背信弃义、另攀高枝儿的人家,否则妻子那么聪敏精明的人,怎么会选了黄家女做儿媳呢? 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 只是信中不好谈及,等回到京城,见了妻子,一切就都明白了。 张池见英国公训斥,只得怏怏不乐地抿紧了嘴。 空空麻木的心因为张池的话,蓦地钝钝地疼了一下,张澜勉强维持住笑容,冲张池道:“好!那三哥记得替我向母亲说一说!” 玩笑的语气下,是掩饰不住的心痛与忧伤。 英国公见状,暗叹一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了。” 张澜收起嬉闹的神色,抱拳道:“父亲,两位兄长,保重!” 张潮等人亦抱拳回道:“保重!” 别罢,英国公等人策马远去。 张澜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拉着缰绳的手一下握得死紧,手上骨节突出泛白。 他当然不能回京! 否则一定会忍不住去看她的! 那会给她、给黄家,也给英国公府带来灭顶之灾! 还是再等等吧,等她进了宫,隔着巍峨的宫墙,两个人再也没有了见面的可能,他就能放任自己回京了…… 第092章 其人之道(二更) 英国公等人紧赶慢赶,也没能赶在除夕之前进京。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当他们星夜兼程赶路时,京城已经迎来了天佑五年的除夕。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 英国公府照例得到了宫中的赏赐,然而比起往年的欢乐与热闹,今年却只剩下叹息与担忧。 英国公世子张潭在堂下焦躁地来回踱步。 英国公夫人眉头紧皱,直按额头。 世子夫人、李氏和张溪姑嫂三人亦是如坐针毡。 就在拜谢完赏赐之后,前来送赏的内侍,也就是曾经帮张潭给冯永亭传过话的“干儿子”之一,笑眯眯地低声说道:“冯公公吩咐小人给世子爷带个话儿,说是前儿他办事不利,还没来得及划去黄小姐的名字,两宫太后便亲点了黄小姐做皇后,还请世子爷多多担待。” 饶是张潭见惯了风浪,闻言也怔愣了一瞬,才勉强笑道:“冯公公贵人多忙,区区小事,不值得挂怀。” 那内侍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潭一眼。 张潭会意,亲自塞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封。 那内侍在袖间捏了捏红封的厚度,笑容真诚起来,低声回报了一句:“干爹很喜欢喜欢金银,但更喜欢珍玩。” 毕竟,以干爹如今的权势,金银可以随手得到,而珍玩却不好随便弄到。 张潭强忍着怒气,笑着谢过了内侍的提醒。 等送走了宫人,来不及收拾那些赏赐,张潭便连忙屏退左右,向英国公夫人言明此事。 “母亲,若是冯公公再来勒索,该如何是好?”张潭禁不住出声问道。 世子夫人姑嫂三人闻言,立刻看向上首坐着的英国公夫人,忐忑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示下。 英国公夫人按按额头,叹息道:“是我的错。当初只想着冯永亭权力大,划掉个名字轻而易举,怎么忘了此人贪心更大……” “这如何能怪母亲?”张溪连忙劝慰,咬牙恨声道,“毕竟谁都没有想到冯永亭会拿钱不办事,更没有想到安妹妹会被两宫太后亲点为皇后……” 所以才给了冯永亭拿捏英国公府的把柄。 英国公夫人抬手止住张溪的抱怨,叹息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为了此事,冯永亭勒索咱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眼下,他大约是算着你们父亲快要回来了,想着趁此机会再捞一笔。 “算了,大过年的,没必要为了丁点儿钱财给自己添堵,既是他想要,便将库房里存放的那些经年不用的珍玩,再清理出来几件,送去给他吧。”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更何况冯永亭还是阉竖中的权奸! 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母亲,有道是‘欲壑难填’,冯永亭那人贪得无厌,如此纵容只会助长他的贪欲。到时候,只怕把咱们府里的库房整个儿都填进去,也满足不了他……” 张潭想得更长远一些。 英国公夫人叹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然而,总得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再说了,这件事情若是戳穿了,咱们固然要吃罪,可他冯永亭借此多番收受贿赂,弄权营私,难道就能免罪了吗? “且再纵容他这一回,等你们父亲回来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毕竟,冯永亭此番威胁勒索英国公府,可不仅仅是为了钱财。 张潭等人见状,只得暂且先应下。 …… 皇宫内,冯永亭听着干儿子的回话,满意地点点头。 挥退了屋子里的人,他便四处踱步起来,看看哪里还差点珍奇的摆件儿。 张潭着人送来的那些珍玩,一向很合他的心意。 …… 张溪正月初三来黄家探望黄宜安时,言谈之间,不小心透露出冯永亭拿张潭曾请托他从立后待选名册上划去黄宜安的名字一事,三番两次威胁勒索英国公府之事。 黄宜安闻言,当即便肃了神色,眉头紧皱。 张溪心道“不好”,暗自懊悔不已,连忙生硬地转了话题,干笑道:“哎呀,安妹妹你做的这个桃花酥真是不错,不仅形状极像桃花,馅料更是调出了桃花的芬芳……” 黄宜安由着她干笑着夸赞完了,方才笑道:“桃花酥虽好,就是这酥皮有些干,得配着特制的蜜水或是奶羹才更好吃。阿梅,你去厨房做了来。” 阿梅屈膝应了。 兰心见状,连忙笑道:“奴婢也去帮忙。” 说完,便也屈膝同阿梅一起退了出去。 待屋里人都退去,黄宜安起身,朝张溪郑重道:“这件事皆因我而起。我不便去府上,便在这里,向贵府致歉。” 说罢,便深施一礼。 张溪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搀起黄宜安,低声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此番上门又不是兴师问罪来的!” 黄宜安起身,勉强笑道:“我知张姐姐为人,张姐姐亦该懂我。今番致歉,非只是为冯永亭勒索英国公府一事。” 早知今日,当初不论张溪如何示好,她都应该拼着得罪英国公府的危险,彻底斩断两人往来才是,决不会为了前世的情义而续上今生的缘份,给英国公府带来如此祸患。 张溪闻言,红了眼圈,喃喃道:“要说对不住,也是我们对不住你也是。 “要不是三哥和澜弟率领那一千御林军赶赴嘉峪关,得罪了力主固守的张首辅和冯永亭,冯永亭也不会借机蓄意报复到你身上。害得你如今被迫嫁进那深深的宫墙之内……” 她比谁都了解安妹妹对于那堵巍峨冰冷的宫墙的厌恶与畏惧,却最终无意间与自己的家人一起,亲手将安妹妹推了进去…… 黄宜安亦眼圈红红。 命运的轨迹早已确定,前世没有冯永亭横插这一杠,她不也进宫为后了? 然而这话却无法对张溪明说。 而敷衍的安慰,不论是她,还是张溪,都不需要。 两人默然对立半晌,还是黄宜安率先打破了沉默,勉强笑道:“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都没有意义,倒不如定下心来,往前看!” 前世,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如果她一味地沉溺于初时的美好,不肯走出来,别说是熬到寿终正寝了,只怕早在郑氏进宫之前,她就已经和其他的妃嫔一样,变得面目全非了…… 那样的自己,别说是皇帝了,就连她自己都深深地厌恶。 第093章 还治其身(三更) 张溪闻言,重重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安妹妹,咱们都要往前看!” 往后进了宫,希望安妹妹也能一直保持今日的清醒与冷静,如此方能过得平顺安稳。 黄宜安见状,欣慰又无奈地笑了笑。 有时候克制冷静,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举罢了。 若是可以,她当然也愿意做一个任性骄纵的人。 环视一周,见房外无人,知是阿梅将人都远远地支开了,黄宜安遂挽了张溪重新坐下,低声道:“冯永亭此人,贪得无厌,以金银珠宝贿赂之,不异于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要想对付他,就得抓住他的痛脚,一击致命,让他再也不敢拿此事来威胁英国公府。” 张溪叹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如何不知? “只是,冯永亭位高权重,深得慈圣皇太后和陛下的信任,甚至有‘内相’之称……如此之人,寻常能够查得到的那些贪污受贿、欺压百姓、强占土地之类的罪名,如何能够拿捏得住他?” 所以当初母亲说此事若是揭露出来,冯永亭也会因弄权营私、索要贿赂而获罪时,她和大哥、嫂嫂们才会不以为然。 而母亲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见他们愤怒又惶惑,拿来安慰他们的罢了。 黄宜安低声道:“那就抓能治住他的罪名,比如,意图谋逆。” 张溪吓了一跳,慌忙四下里看了一遭,见四周无人,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又连忙凑到黄宜安耳边,低声道:“我知你恨他,然这话可不能乱说!”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张姐姐请放心,我只在你跟前这么说罢了。” 张溪点点头,犹自不放心地盯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见状,心中暖暖的。 哪怕两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张溪依旧是关心她的,就如前世一般。 而她亦如此。 所以,她断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永亭拿她做筏子,肆意地威胁英国公府。 “冯永亭在宫中收养了许多干儿子、干孙子,这其中有个叫冯林的,在陛下登基后不久,便被调拨到陛下身边伺候,如今更是陛下一时都离不得的左膀右臂。 “这个冯林,表面上对待陛下极为顺从与忠心,实则是慈圣皇太后的人,替太后娘娘照顾陛下饮食起居的同时,也暗中将陛下的一言一行都禀报给太后娘娘,免得陛下行差踏错。 “当初先帝意外驾崩,陛下以十岁稚龄登基,张首辅念及陛下年幼,于是上书奏请慈圣皇太后移居乾清宫,照养陛下。慈圣皇太后关心陛下,怕有一时照顾不到处,让冯林暗中传话,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 “然而事实上,冯林私下里却与其干爹冯永亭极为亲厚,被誉为是冯永亭的‘接班人’,未来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永亭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少不得暗中叮嘱冯林一番……” 黄宜安神色淡然地一一道来。 张溪却越听越心惊,双目瞪若铜铃,两手紧紧地抓住桌角。 安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些内宫秘闻的?而且还如此详细! “所以,事有可对慈圣皇太后言者,冯林都会另外禀报给冯永亭;有不可对慈圣皇太后言者,冯林也会偷偷禀报给他……弄权瞒上,不论是陛下还是慈圣皇太后,都断然容不得他!” 黄宜安说到最后,脸上已然是一派肃杀之色。 前世张圭去世倒台之后,冯永亭立刻遭到了皇帝的清算,想尽办法,才得个去金陵守陵的结局,最终郁郁老死于江南。 张圭和冯永亭曾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内外二相,却最终都受到了惨重的清算,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愚弄了皇帝罢了。 张溪愣愣地看着黄宜安,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好半晌才合拢嘴巴,磕磕巴巴地问道:“安妹妹,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就连父亲和母亲,只怕都未必知晓这其中的秘辛! 更何况是安妹妹这个才刚十四岁,且从未踏入过皇宫的小姑娘! 黄宜安对此早就想好了说辞,见张溪疑问,遂不慌不忙地说道:“都是庆嬷嬷之前来教导我宫礼时,特地关照提点过的。说是冯林此人不容小觑,又特地点明他和冯永亭的关系,因此我便猜了个七七八八。至于实证,还得国公夫人派人去细查。” 其实“谋逆”这种罪名,根本就没什么好细查的,只要捕风捉影、似是而非地试探一番,真有此事的人自己就先心虚了。 只是前世之事她无法同张溪言明,只能如此提示。 说到这里,黄宜安想起旧事,连忙又问张溪:“对了,张姐姐,先前我同你学习过宫礼,你还记得吧?” 张溪点点头,不解道:“记得。怎么了?” 那还是夏日的一天,她说起宫中之事,安妹妹便随口问了句宫中之礼与民间之礼有何不同,她想着安妹妹将来嫁给了澜弟,少不得要入宫的,便提前教了她一些。 只是谁曾想造化弄人…… 黄宜安不知张溪这番感慨,闻言遂道:“若是有人问起,张姐姐便说我是因名在选后之列,所以特地央告你教授的吧!” 那时在五丈风后院偶遇皇帝,她下意识地行了宫礼,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事后便立刻向张溪学习宫礼,弥补了这一过失。 原本是想着以皇帝的脾性,定然会查访清楚的,到时她定然会顺利被从待选名册剔除的。只是没有想到,石子她是扔出去了,却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或许,年少时的皇帝,虽然已经颇具心机,却还不如后来那么城府深沉、冷漠多疑? 张溪闻言一愣,试探问道:“安妹妹可是在为将来入宫打算?” 以此表明她汲汲于后位,免得再有人拿她和张澜相看之事兴风作浪? 黄宜安点点头。 张溪立刻红了眼圈,握紧黄宜安的手,哽咽道:“安妹妹,委屈你了……” 原本是她主动教授宫礼,以拐安妹妹回去做弟媳的,谁知事到如今,却要安妹妹设法为她周全。 黄宜安摇摇头,笑道:“不委屈。今生能得张姐姐一知己,我已经知足了!” 更何况,本就是她不得已拉了张溪做学习宫礼的挡箭牌,要说委屈,也该是张溪委屈才是。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究竟是谁的错导致了双方如今的窘境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初她们行事的本意,都是希望大家过得越来越好。 要怪,就怪这无常的命运,非要拉着她重回前世的老路…… 更何况,于现今而言,追究到底是谁的过错根本就没有意义。 与其沉溺于对于过去的追悔,倒不如打起精神来,走好接下来的路! 第094章 抵达京城(四更) 元宵佳节,张灯结彩。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而英国公一行人也终于在元宵节前夕,抵达京城。 未及回家,父子三人便率领残余的御林军,入宫拜见皇帝。 祁钰在大殿接待了他们。 叩拜毕,祁钰先表彰了英国公等人的功劳,而后表达了对在与高昌交战中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哀悼之情。 场面话过后,祁钰便问起西北边关如今的形势。 英国公躬身答道:“启禀陛下,嘉峪关城楼一战,克里木元气大伤,如今躲在高昌腹地,轻易不敢出来。而先前被克里木驱逐到高昌北境的大王子和二王子,也趁势南下,欲要夺回之前被克里木侵吞的土地和人民。 “高昌国重新陷入内乱,再加上冬季雪重严寒、衣食紧缺,牲畜、百姓都多有冻死饿死者,想来短期内,克里木等人并不敢来犯边。” 嘉峪关易守难攻,那些贵人们可惜命得很,只要自家衣食丰足,在如此恶劣的情势下,自然不会以卵击石,损伤自己的实力,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至于手无寸铁的高昌百姓为了生存而冒险犯边的小股劫掠,不需要出动兵马,边地的百姓就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因此说是眼下边境晏安,也不为过。 所以张澜留下来,与其说是戍边防御,倒不如说是要远离京城,独自疗伤…… 想起独留边关的幼子,英国公看向皇帝的目光不由地复杂起来。 祁钰却以为英国公是心系边关,亦或是感激他在层层重压之下,仍旧以“护送”为名,坚持派出了一千御林军增援西北,因此十分动容地说道:“英国公为国为民、戍边御敌,劳苦而功高,朕代天下百姓,谢过了!” 说着话,便站起身来,隔着御案,向英国公拱手一礼。 英国公等人慌忙伏地叩谢。 “此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当陛下如此重谢。” “诸卿快快请起。”祁钰绕过御案,亲自扶起英国公,慨然道,“英国公府世代忠烈,能得如此良将守卫国门,是朕之大幸,亦是江山百姓之大幸! “明日元宵节观灯,就请英国公与朕同登城楼,共赏这太平盛世之景!” 英国公连忙谢恩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祁钰又询问了几句西北边关的情况,便放了人。 “英国公与明威将军已有三个年头未曾归家,想来家中甚是挂念,朕就不多留二位了。”祁钰笑道。 英国公与张潮连忙躬身谢恩。 “至于武德将军,还请暂留片刻。”祁钰转向张池。 嘉峪关雪夜一战,与张潮一同率众杀出城门的张池,与搅乱敌人后方的张澜均被擢拔为正五品的武德将军,而张潮则晋升为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张池连忙拱手应命。 英国公和张潮见状,遂躬身退去。 路过张池身边时,英国公盯了他一眼,目露警告。 这小子自打得知黄小姐被册立为皇后之后,就一直愤愤不平的,待会儿可千万别一时脾气上来,在皇帝面前露了马脚。 张池退了一步,抱拳颔首相送,以目示意英国公放心。 气恼归气恼,这等关系身家性命、家族兴亡的大事,他还是拎得清的。 祁钰看到这父子俩的眉眼官司,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池性情率直,不会阿谀奉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英国公担心张池言语之间不小心冒犯圣威,提点警戒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是能够让他无条件信任的话,英国公绝对算得上一个! 等人都退出去了,祁钰问张池:“当初尔等依计行事,设伏克里木,欲要一击吓破其贼心,使其不敢再犯边叩关,为何会失手?” 正因为那次失手,他才会被张首辅和母后等人再三诘责,甚至还因此被母后逼迫立即册立皇后。 幸而母后所选,亦是他心之所向,否则岂不是要为此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张池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关于御林军校尉王忠贪功冒进,导致张澜等人被俘一事,他刻意没有提及。 王忠已经为了他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用身体挡住克里木射向张澜的致命一箭,不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军中竟然混有高昌国的细作?”祁钰惊讶挑眉,连忙追问道,“那细作都清理干净了吗?” 张池立刻恭声应道:“启禀陛下,事涉伏击失败的细作,都被家父借由雪夜偷袭一事查出并处置了。 “但是陛下您也知道,两军交战,互派细作,这是常态。家父不敢保证西北军中以及边民之间,有没有混入高昌国的细作,故而方才回禀,才没有提及肃清细作一事。” 祁钰点头,沉吟不语。 正如张池所说,这本就是无可避免之事。 更有甚者,有些人或许并没有想做细作,但却在无意之间出卖了主人…… 祁钰余光瞥了冯林一眼。 那幅本打算用来做风筝蒙面的《美人图》,放置得那么不起眼,冯永亭又一向谦恭守礼,真的是在无意间看到此画吗? 冯林一心沉浸在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这件事情当中,对此浑然未觉。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拿捏得当,便连向来都桀骜不驯的英国公,或许都能收入干爹麾下…… …… 张池离开皇宫,回到英国公府时,英国公已经问明了黄宜安被册立为皇后一事的前因后果。 等张池回到家中,拜见母亲、兄嫂毕,抱怨黄家行事不端之时,不用英国公夫人开口,英国公就先喝止了他。 “先不说你尚未弄清实情,便轻率地指责人家行事不端,实在是有失君子之风,单说是如今黄小姐已经被册立为皇后,你却毫不顾忌,满口胡言乱语,就不怕给家里招来灾殃吗?”英国公肃眉呵斥道,“依我看,上次赏桂花会上的教训,你还没有吃够!” 张池立刻白了脸色,抿紧嘴巴。 那次的事情他一辈子也难忘,因为他的轻信愚蠢,母亲差一点就被明缃给害死了…… 第095章 兑现承诺(五更) 英国公夫人见状,免不了心疼。 十几岁的孩子,刚从战场上舍命厮杀回来,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自然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说话也难免没有个分寸。 然而心疼归心疼,该有的训诫,英国公夫人却半句都不会短了的。 “你父亲说得对。”英国公夫人温声道,“你仔细想一想,但凡你行事谨慎些,上次能差点被人算计了去?” 若不是黄宜宁那孩子心地良善,一心救人,恰巧破了明缃和郑玉烟设的局,只怕明家便要如附骨之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 张池自知造次,连忙抱拳认错,道:“孩儿知错了,还请父亲与母亲责罚。” 英国公见状,神色微霁。 勇于知错,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英国公夫人则叹道:“我知你和澜哥儿兄弟情深,替他打抱不平呢。既是如此,你就更应该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说。” 说罢,便将事情的始末,包括黄宜安请托她央人将自己的名字从选后名册里划去,而冯永亭收了钱财不办事不说,还借此再三敲诈英国公府,以及黄宜安的应对之策,都一一说了。 张池听罢,一脸惭愧。 若不是他和澜弟带了一千御林军西赴嘉峪关,触犯了张圭与冯永亭的固守大计,冯永亭又怎么会故意借此机会,勒索钱财不说,还将黄小姐推上了皇后之位呢? 说是两宫太后亲点的黄小姐为后,可是天下谁不知道,冯永亭权势煊赫,深得李太后信任,他要想在李太后耳边煽阵风、点把火,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黄小姐非但不跟他们计较,反而还想法子帮忙遏制冯永亭的威胁勒索,可谓是仁义之至。 英国公夫人说罢,顾不得安慰儿子,连忙蹙眉问英国公道:“您觉得,黄小姐此计如何?” 英国公沉吟片刻,道:“既然黄小姐言之凿凿,想来并非捕风捉影。且细查一查再说吧。” 要威胁反制冯永亭那样大权在握、深得圣眷的大宦,总得拿出一点有信服力的证据来。 英国公夫人会意,点头应下。 …… 第二日,是元宵佳节。 一大早的,张溪就来了。 黄宜安正在吃早饭,得知张溪还没有来得及用饭,便请她坐下一起吃了。 桌子上摆着红枣糯米粥、素馅儿大包子,外加几个小菜。 张溪见了,便不由地心生感叹。 安妹妹虽然被钦定为皇后,然而黄家的生活却一如既往地简朴。 这样的好姑娘,这样的好人家,真是便宜皇帝了! 吃罢早饭,黄宜安与张溪便去了西厢。 闲话一巡,黄宜安见张溪似乎有话要说,便支开了阿梅等人。 兰心亦乖觉地出去,同阿梅守在外间伺候。 张溪从袖间抽出一封信,递给黄宜安。 “这是什么?”黄宜安笑着接过,随口问道。 “说是澜弟打听来的有关西北棉花种植以及高昌国长绒棉的情况。”张溪低声叹道。 黄宜安拆封的手一顿,捏着信,怔然不语。 她还记得张澜临行时的许诺。 “对了,等我到了边关,正好可以帮你打听种棉花的事情,保证比章大人信上说的还要仔细!”少年笑容明亮,言语温柔,“等我回来,再细细地说给你听。” 她以为,随着她被册立为皇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和张澜之间就彻底割断了,更不曾奢望他还记得临行前的许诺。 手中这封本就厚实的信,一下子似乎变得有千斤重。 如此深情厚谊,她承受不起,更无以为报。 良久,黄宜安才喃喃低声道:“我听说,四少爷此番没有跟随国公爷诸人没有回京……是我辜负了他……” 张溪眼圈微红,低声叹道:“要怪,就怪这无常的命运……” 让一对璧玉般的人儿不得不就此收场,永难再续。 两人默认静坐许久,还是张溪强颜欢笑,打破了岑寂。 “既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且打开来看看吧。”张溪勉强笑劝道,“看这架势,澜弟近几年是不会回京了。你若是仍旧决意在西北种植棉花,他正好可以帮你看顾……” 黄宜安听罢,勉强一笑,手下似有千钧地缓缓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展开来看。 并无称呼,亦无叙旧。 这是一篇纯粹的有关西北棉花种植以及高昌国长绒棉的记述。 黄宜安一边看,一边愧疚不安。 张澜这是怕给她添麻烦,所以才将一封饱含震怒、怨责,或许还有恋恋不舍的书信,写成一篇纯粹记述棉花种植的文章吧。 那一个个克制到冷漠的字句,实则掩藏着最深挚的善意。 良久,黄宜安才抬起头来,将书信递给对坐的张溪。 张溪一愣,没有去接,怔然道:“这是澜弟写给你的信……” 为什么要给她看? “张姐姐一看便知。”黄宜安叹道,“信上并无不可对他人言者……” 张溪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低头一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半晌,喃喃叹道:“这个傻小子……” 这应该是两人之间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书信了,竟然被自家的那个傻弟弟写成了一篇农学论著,真是…… 世间情痴,不过如此! “那安妹妹看过之后,还打算去西北种棉花吗?”张溪试探问道。 私心里,她是希望安妹妹能给澜弟留一点念想的,然而理智却告诉她,此时断得越干净越好。 黄宜安却没有张溪的纠结犹豫,闻言立刻答道:“当然! “既然四少爷已经查明西北棉花种植堪比山东、苏州一带,而高昌国的长绒棉亦极有可能在关内种植,且还获取了大量长绒棉的种子。如此天时地利,自然要试种一番!” 黄宜安的果断让张溪惊讶,也让她心情复杂不安。 黄宜安知晓张溪所忧之事,遂劝慰她道:“四少爷能给我写这么一封信,说明他是个纯正善良之人。我能够回报给他的,便只有让像他一样的边关将士,不必再忍风受冻、戍边御敌!” 未来,天气会越来越冷,冬日会越来越漫长,处于苦寒之地的西北将士,对于棉花的需求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紧要。 张溪闻言,心中大为震动。 安妹妹小小年纪,却能在窘境中不忘初心,实在是难得。 如此看来,安妹妹和澜弟着实般配得紧! 都怪皇帝横插这一杠! 张溪咬牙。 第096章 公主邀约(一更) 乾清宫里,正在与张圭谈论晚间去城楼观灯,以示与民同乐的祁钰,猛然间打了大大的喷嚏。 张圭关切道:“陛下可是龙体不适?” 祁钰摆摆手,道:“朕近日身体颇佳。大约是倒春寒,今日又穿得单薄了些吧。” 张圭便道:“晚间登楼观灯,陛下务要多添衣物,不可着凉。” 祁钰笑道:“多谢元辅,朕记住了。” 张圭便与祁钰细细商量起登楼观灯的礼仪细节来。 祁钰认真受教。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从他登基的第一天起,张圭便如此教导他。礼仪,乃国之根本,更是君威的体现,不论大小,俱不可废。 譬如登基大典之隆重,再如登楼观灯之亲民,又如数月之后,将要举行的大婚典礼…… …… 傍晚时分,便有灯笼点亮,昏黄的烛光,与天边的晚霞相互辉映。 黄家也挂了几只花灯,有宫中赏赐的,也有黄宜安带着黄栋和黄宜宁、黄梁姐弟两个亲手做的,形制各异、色彩不同,将简朴的小院儿装点得漂亮又温馨。 戚氏如今已经怀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哪怕她身姿纤瘦,又有厚厚的棉衣遮挡,依旧孕味十足。 王氏等人都不敢劳动她,只让她坐着安歇。 黄伦因戚氏孕期情绪变化极大,一直以来只要有空就都守在她的身份,更别说是眼下这种清闲欢聚的时刻了。 怕戚氏枯坐无聊,黄伦便搀着她在院中散步,指着挂在树梢、檐角的花灯,说些玩笑或是灯谜之类逗她开心。 王氏带着黄宜安和黄宜宁两个在厨下做汤圆。 黄伟则在书房考校黄栋和黄梁的课业。 日子平淡而温暖。 似乎除了家中下人多了些,与往年并无任何分别。 可黄宜安却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暗自叹了口气,黄宜安将所有的幽怨、担心与无奈,都深深地压在心底。 这是她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了,绝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让大家也都跟着忧心不乐。 等汤圆出了锅,黄宜宁领着黄栋和黄梁两个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要尝鲜,热闹的喧嚷顿时将黄宜安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小馋猫!活像是没有吃过汤圆似的!”黄宜安拿勺子挥开几人就差伸进锅里的手,笑道,“别急,都有!都有!” 黄宜宁嘻嘻笑道:“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大姐独创的汤圆,天下独一份儿呢!嗯,叫什么名字好呢?不如,就叫‘皇后汤圆’好了!” 黄宜安听罢,哭笑不得,拿勺子轻轻地往她面前挥了挥,驱赶道:“去去去,别添乱!” 王氏见状,连忙拿了碗过来盛汤圆,笑道:“都别着急,每个人都有汤圆吃!” 女儿不乐意当这个皇后,是她和丈夫紧守的秘密。 二弟一家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家中出了位皇后,满满的自豪与骄傲。言语之间,经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她知道,别人每说一次,其实都是在往女儿的伤口上撒盐…… 黄宜安接过碗,冲王氏展颜一笑,无声安抚。 她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认命,更无惧再走一遭前世的老路。 然而爹娘却不知她的这番心境,倒是比她这个正主儿还要敏感紧张些。 对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剩下的在家的日子,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让他们宽心。 黄宜宁三个有了汤圆吃,立刻便转移了注意力,叽叽喳喳地争抢道: “我要芝麻馅儿的!” “我也要芝麻馅儿的!还有花生馅儿的!” “我要果味的!” “我还要……” 七嘴八舌的欢声雀语,随着掀起锅盖蒸腾起来的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元宵节热闹团圆的气氛,一下子就被烘托了出来。 …… 吃罢汤圆,还未来得及猜院子里花灯上的谜语,便有宫人前来请,说是寿阳公主邀约黄宜安上街观灯。 以黄宜安如今的身份,当然不便上街观灯。 不过寿阳公主亲自邀约,那自然又另当别论了。 寿阳公主能够出宫观灯,自然是得了两宫太后的首肯。那她派人前来邀约,两宫太后当然也知晓。 因此黄宜安思虑一瞬,便答应了。 “还请稍待片刻。”黄宜安客气地对前来传话的宫女红棉说道。 红棉连忙屈膝行礼,十分恭谨。 待黄宜安梳洗毕,红棉与阿梅便一左一右地服侍她出了家门,登车而去。 让黄宜安意外的是,刚出积庆坊,便与乘车而来的张溪遇上了。 双方喝停马车,挑帘相问。 “张姐姐这是要去哪里?”黄宜安笑问道。 张溪笑应道:“公主在放灯河等你,让我前来告知迎接。” 黄宜安闻言讶然。 寿阳公主竟还约了张溪和其他人吗? 张溪见状,遂笑道:“公主难得出宫,因此命我,还有申小姐等几个相熟的作陪。” 黄宜安听得都是平日里相交不错的官家小姐,便放了心,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去吧,别让公主久等了。” 张溪笑着应了。 两人便放下帘子,并驾而去。 各自怅然。 若是照以往的情形,她们定然是要同乘而去,一路说笑欢乐的。然而如今为了避嫌,却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谨守分寸。 …… 放灯河本名玉泉河,因京城人多在此河放灯,故又戏称作放灯河,久而久之,本名倒是极少有人叫了。 寿阳公主与申小姐等人先一步到了放灯河,此时正站在拱桥上观赏满河璀璨流动的莲灯。 侍卫们守在桥下,将周围都清场了,免得有人冲撞了寿阳公主和诸家小姐。 “哇,好美啊!” 寿阳公主扶着栏杆,朝桥外探身。 只见朗月之下,清风吹拂,玉泉河泛着粼粼的波光缓缓远去。波上一盏盏河灯便如盛放的莲花摇曳生姿,迷蒙远行,与天上的星河遥相辉映。 让人不禁怀疑到底是天上的星河坠入了凡间,还是凡间的灯河飞到了九重天上。 御花园里当然也可以放莲灯,但是水面太过“秀气”不说,更处处透着人工雕琢的匠气,哪里有眼前这天然生成、蜿蜒无际的玉泉河让人心醉神迷。 更兼莲灯璀璨迷蒙,远远望去,似幻似真,如若仙境。 “真是太美了!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寿阳公主目光随着桥下飘过的一盏莲灯远去,喃喃道。 申小姐便笑道:“要不京城的人,怎么每逢佳节,都喜欢来此处放灯呢?” 寿阳公主连连点头。 如此人间仙境,若是可以,她恨不能长住才好呢! 只可惜,身为公主,被拘深宫,大概只有成亲后,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方可随意出来游玩了…… 第097章 月色撩人(二更) 黄宜安和张溪一路乘车疾驰到放灯河畔。 一下马车,便看见扮作富家小姐的寿阳公主正站在拱桥上赏灯,申小姐等几人正陪在一旁说笑,并未察觉到她们的到来。 虽然远远地并看不清楚形容,但是也能猜到好不容易出宫的寿阳公主此时是何等的欢悦。 黄宜安见状,眉眼温柔。 做皇后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再与寿阳公主、李太后这些旧人常伴相见了吧。 “走吧。”张溪笑道,伸手牵住了黄宜安。 黄宜安报以一笑。 两人便携手,齐步上了拱桥。 一步,两步…… 眼前的桥面越来越低,隔岸的景致便渐渐显露出来。 一个身材颀长、风姿俊朗的少年,执扇含笑,缓步从对面登阶行来,在黄宜安错愕的眼神中,于桥顶伫立凝睇,目似朗星,笑若清风。 张溪亦惊得停下了脚步。 皇帝竟然也来了! 目光不由地瞥向一旁的黄宜安,心中酸涩不已。 看来,寿阳公主今日的邀约,并不简单。 申小姐等人也发现了祁钰的到来。 众人慌忙屈膝问安。 “臣女参见……” 黄宜安怔怔地随之屈膝,却在行礼至一半时,被一声和煦中带着点嘶哑的声音止住:“微服在外,诸位不必行此大礼。” 众女闻言,立刻收住参拜的话,起身垂首侍立。 黄宜安亦略略回神,后退一步,同样垂首侍立。 寿阳公主冲祁钰眨了眨眼睛,转头向申小姐和张溪等人笑道:“我想去买莲灯来放,你们可有好的推荐处吗?” 申小姐等人会意,立刻便笑应道:“桥下不远处有个妇人摆摊卖河灯,摊上的莲灯做得还算精致,公主可去一观。” 寿阳公主一脸喜色,欢跃道:“真的?那我们这就过去!” 众女便都笑应了,簇拥着寿阳公主下了拱桥。 张溪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随行而去,心中不免郁郁寡欢。 曾经她也同寿阳公主一样,帮着澜弟追求安妹妹来着…… 黄宜安见众人都随寿阳公主走了,自然也不乐意独个留下来面对皇帝。 然而皇帝还一脸和煦地挡在前面,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服侍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了下去,桥上唯有祁钰和黄宜安两人,默然而立。 就连桥下的侍卫,也都悄悄地隐去了,伏在暗处守卫。 明月清风之下,拱桥上唯有一对少年男女相对而立,桥下是璀璨迷蒙的河灯,随波泛向天际。 祁钰含笑不语,静静地打量着对面那个安静温婉的少女。 和上次在英国公府一样,她依旧梳着垂鬟分肖髻,髻上也仍旧簪了一支嵌宝的珠钗,映衬着同样的银灰色披风,既明亮又不张扬。一缕乌发从右肩垂落而下,被夜晚的清风勾住,扬起几根青丝…… 明明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可祁钰却又分明觉得完全不一样了。 是满月的光太过皎洁醉人? 还是此时的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 两个人都静默不语地站着,似乎在比谁更能够沉得住气。 若是往常,祁钰定然早就生气了,可是不知为何,今夜他竟然觉得,就这么一直在明月清风下站着也很不错。 只要对面的那个人是她。 这种感觉来得十分莫名而强烈,然而仔细想想,却又并非无迹可寻。 叠翠轩下,那个倔强不屈、毫不退让的小姑娘是她;陶然居中,那个天真烂漫、言笑盈盈的小姑娘是她;五丈风后院,那个言语谦逊却又暗藏机锋的小姑娘是她;演武场上,那个谦逊退让、温婉和静的少女也是她…… 而如今,她正在明月的清辉与河灯的璀璨之间,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即将成为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 这,很好! 祁钰眸光深深,唇角微扬,用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温柔的声音说道:“你要去放河灯吗?或者,我们去灯市观灯、猜灯谜?” 少年人特有的喑哑的音色,让这温柔多了一分低沉与深情,如清风明月、璀璨灯河一般撩人。 黄宜安愕然抬头,正撞进祁钰那似有万千星辰倒影其间的眸光里。 恍然间,眼前的人同前世那个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溅污奏章正惶惑不安时,拿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含笑无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后和她一起动手收拾满桌狼藉,誊写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黄宜安有片刻的失神。 祁钰见状心中欢喜,但又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在看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这让他疑惑,也让他不开心,又夹杂着烦躁等莫名的情绪。 生平第一次,祁钰遇到情绪复杂莫名到难以厘清的窘境。 黄宜安敏锐地发现祁钰情绪的变化,瞬间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微微垂首,又恢复了先前温驯谦恭的姿态,恭声应道:“听凭陛下安排。” 千篇一律的温驯谦恭让祁钰有些失望。 然而大约是此时月光皎洁、河灯璀璨,实在是太过醉人,得到回应的他依旧心中欢喜。 “那,不如先去放河灯吧。”祁钰含笑道。 带着商量的温和的语气,并没有黄宜安记忆深处的冷漠与专制。 这让黄宜安微微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言行举止都自在了许多。 祁钰看在眼里,心中欢悦更甚。 他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一个心意相通、白首偕老的妻子,而不仅仅是一个温驯贤良的皇后。 两人便一前一后下了拱桥,来到桥边不远处支起的河灯摊子前。 卖河灯的是对中年夫妇,见二人衣着不俗,连忙满脸堆笑,热情接待。 支起的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莲灯,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多是朱、粉二色,亦间有橙黄、淡绿等色。 黄宜安无心放莲灯,便随手选了近前一只单瓣朱色莲灯。 祁钰看了她一眼,挑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并给了摊主夫妇一块碎银子,指着摊上的笔墨笑道:“借笔墨一用。” 两只莲灯不过几文钱,笔墨也费不上许多,摊主夫妇意外得了一块碎银子的打赏,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忙将笔墨递上,满脸堆笑道:“公子请!” 第098章 平安喜乐(三更) 祁钰执笔蘸了墨,想了想,写下“国泰民安”四字。 黄宜安瞥了一眼,心道: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位倒都是一位心怀社稷的好皇帝。 那摊主识得几个字,见状连忙恭维道:“公子志向高远,着实令人钦佩!” 黄宜安闻言心想:这江山是他自己的,他若都不上心,还指望谁替他操心? 祁钰只微微一笑,侧首将笔递给黄宜安,温声道:“你也来写个祈愿。” 念及皇帝微服在外,黄宜安只微微颔首作谢,接笔蘸墨,在两指宽的纸条上写下“平安喜乐”四字。 命运的牢笼已然罩下,逃无可逃,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苦中作乐,祈祷亲友平安喜乐。 祁钰不动声色地瞄了“平安喜乐”四字一眼。 平安易得,然而喜乐却殊为不易。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祁钰不禁眼神微暗。 两人别了摊主夫妇,捧着莲灯,一路来到河边柳下。 元月十五,天气尚寒,柳色未新,只有干枯的柳条垂下,随风轻摆。 然朗月疏枝,亦别有一番意趣。 祁钰和黄宜安蹲下身来,将手中的莲灯放入河中,看着它们随水波渐渐远去,汇入前方的灯河之中,直至再也分辨不出来是哪一盏。 祁钰扭头,看向身侧。 少女目光随莲灯悠远而去,明丽如玉的脸庞在月光的辉映下,分外恬静虔诚。 平安喜乐么…… 他定会护她达成所愿的! 祁钰悄悄握紧双手,第一次觉得有人需要他倾尽一生去守护,而不再仅仅是他接受别人的安排与庇护。 这种感觉极好,似乎心中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与勇气,单薄苍白的人生,也因此一下子变得丰盈可期起来。 黄宜安自然察觉了身旁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时隔几十年再次感受到这样温柔专注,或许还带着几分探究的凝视,她不再有当时的激动欢喜,只觉得复杂难言,还有些悲凉——皇帝越是如此,越能够让她想起前世大婚时的欢乐和之后大半生的荒凉。 于是她开口道:“今夜虽然热闹,然亦纷乱,陛下和公主不宜长久逗留,还请早早回宫为是。” 祁钰见黄宜安赶人,不觉一怔。 他特意在寿阳面前说起民间的元宵灯节如何如何地热闹,引得寿阳向两宫太后撒娇央告出宫,又提示寿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暗示她请了黄宜安等人来作陪。 今夜照例完成登楼赏灯、与民同乐之仪后,他便以不放心寿阳独自出宫为由,向两宫太后请求随同出宫照料,获准后,立刻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可如今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放了两只河灯,她竟然就要赶自己回宫了? 那怎么对得起他多日来的费心筹谋? 祁钰轻咳两声,指着四周,温声道:“你不必担心。这四处都有暗卫守护,不会出差错的。” 顿了顿,又道:“寿阳身边亦有暗卫守护。” 他看得出来,寿阳是真心喜欢这位未来的皇嫂,而黄小姐亦是真心关心寿阳的。 黄宜安没有料到皇帝竟然还有牛皮糖的属性,一时愕然。 前世哪怕是在他们大婚后那短暂的浓情蜜意的时光里,皇帝都是从未放下身段如此粘人。 当然了,那时的她欣喜于皇帝对自己的宠爱,也想将这份宠爱更加长久地维持下去,所以也从未主动拒绝过皇帝的亲近…… 祁钰见黄宜安不语,遂笑叹道:“也罢。我们这就去寻寿阳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之人哪怕表现得再温驯柔顺,骨子里却都有自己的坚持。 这样很好。 天下听他话的人太多了,他不需要一个只会附和顺从的妻子。 黄宜安又是一愣。 皇帝原来是这么容易“屈服”的吗? 心中一时复杂难明。 两人离了柳岸,一路缓步行去寻找寿阳公主。 玉泉河不在闹市中,又因此处多是河灯摊子,花灯自是不如闹市璀璨。然而一路莲灯点点如星,往来之人低语欢声,在这满月宁谧的夜色中,亦别有一番风致。 祁钰和黄宜安二人甚少说话,只一路静默地走着。 挂在树梢的莲灯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将树下的小径照得亦忽明忽暗。 “你们快来看,这里有只绘有飞天的大花灯!” 远远地,便听见寿阳公主的高声欢呼。 祁钰和黄宜安不禁对视一眼。 祁钰双眼含笑。 黄宜安却飞快地扭过头,转向声音的方向,温驯谦恭地说道:“公主就在前面。” 祁钰微微倾身,含笑道:“那咱们这便过去吧。” 越是靠近,越是能够发现眼前之人的有趣。 说她敬畏他的身份吧,但是那恭顺总让人觉得有些敷衍;说她烂漫率真吧,却又总不见待他有对寿阳那样自在与亲近;说是待嫁的羞涩吧,然而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他有一生的时间去慢慢探究,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么一想,祁钰顿时心情大好,眼中星光更甚。 黄宜安不知祁钰这般心思,闻言点头应承。 两人便一路寻声而去。 行约数十步,便见一处开阔的场地上,寿阳公主正指着一只高悬于树梢的约有两尺高的大花灯欢呼道。 祁钰和黄宜安顺其所指,仰头看了过去,果然见花灯上绘着敦煌飞天,云髻嵯峨、衣带飘飞。夜风吹过,灯笼轻摇,那上面的飞天便宛如活了一般,翩跹舞动、灵妙无双。 “之前我也见过一盏飞天花灯,只是走得匆忙,未及买下。幸而眼下遇见了这盏更大更美的!”寿阳公主庆幸道。 都怪皇兄,一路催促她赶紧来这玉泉河放灯,马车都不曾停一下,因此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了那只花灯一眼。 旁边有人听见了,指着花灯笑道:“这只花灯可不卖,这是人家拿来斗灯的。” 寿阳公主闻言,连忙问道:“敢问何为斗灯?” 那人笑道:“每年放灯河都会举行斗灯,参与者只需把花灯挂在树上,其下放篮,第二天清晨再来点数,篮中留字多者即可获胜。因此在放灯河摆摊的小贩,除了莲灯,亦会备有笔墨,方便留字者租用。” 寿阳公主这才发现,稍低粗壮的枝干上果然挂着一只篮子,又近前一看,篮子里已经放了不少字条,可见其受喜爱程度。 寿阳公主便问那人:“不知都要留些什么字?” 那人笑答道:“随意即可。可留诗、留联,亦可一字或一画,取雅俗共赏之意。” 碰上极喜欢某只花灯却又不会写字的人,画个简单的图案总是没有问题吧。 寿阳公主闻言,跃跃欲试。 好在祁钰及时上前拉住了她。 公主的笔墨,怎可随意流落宫外。 第099章 人间佳偶(一更) “哥哥,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寿阳公主回头见是祁钰和黄宜安,十分意外。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她还以为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皇兄一定会好好“把握机会”呢,谁成想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都还没有玩够呢! “时候不早了,你还想贪玩多久?”祁钰笑道,“快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挂念。” 寿阳公主看了眼开始西移的月亮,只得怏怏不舍道:“好吧……” 可惜,飞天花灯她是得不到了。 然而让寿阳公主没有想到的是,没几日,她便收到了黄宜安让人送进宫的飞天花灯。 与元宵节放灯河边挂着的那只直接在灯笼上描绘飞天之像不同,这只飞天花灯却是将飞天像粘在灯笼上,做成飞天举灯遨游之状,其飘带衣裙皆用丝绸做成,可随风飘举,望之栩栩如生。 寿阳公主十分惊异,当即便命红棉拿着花灯,去乾清宫炫耀。 李太后到慈庆宫寻陈太后商讨帝后大婚的庆典去了,祁钰正坐在御案前,认真完成张圭布置的课业。 寿阳公主一路小跑进殿,草草行了礼,便一脸神秘地笑道:“我有个好东西要给皇兄看,保准皇兄看了要大吃一惊!” 祁钰笔耕不辍,头也不抬地笑道:“行啊,那你尽管拿出来,看朕会不会大吃一惊。” 寿阳打小就喜欢大惊小怪,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寿阳公主见他不以为意,眼睛一转,佯作生气道:“哼,既然皇兄不在意,那便算了!这可是黄小姐特地让人带进宫送给我的呢……” “黄小姐送的?”祁钰手下一顿,立刻抬头问道。 寿阳公主扬眉,环臂嘟嘴道:“对啊!可惜皇兄不在意,那就算了。” “你啊你。”祁钰搁笔,绕过御案,笑道,“都多大的人,还是这么顽皮。对了,前儿你看中的那盆墨兰,一会儿便让人搬走吧。” 又成功顺走一件心爱之物的寿阳公主,闻言心情大好,立刻冲殿外招手道:“红棉,拿进来吧。” 红棉应了声“是”,提灯进来。 祁钰不错神地盯着渐行渐近的花灯,只见似飞天举灯飘飖近前,衣袂翻飞、宛然鲜活,眼神不由地一亮。 寿阳公主见了,抿唇笑道:“怎么样,不错吧!真没有想到,黄小姐除了善作纸鸢,竟然连花灯也做得这样别致新巧!” 祁钰深以为然。 与寻常的官家小姐修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之类不同,未来皇后似乎特别擅长这些新巧的小玩意儿,着实新奇有趣! “等皇嫂嫁进宫来,这日子呀,肯定有趣得紧!”寿阳公主合掌颔下,一脸神往欢喜地畅想未来。 被说中心声的祁钰,禁不住连连点头,心想:不知今年春上,五丈风会在未来皇后的指点之下,进献什么风筝入宫。 …… 黄府前厅内,刘季和刘秀两兄妹恭敬地立在堂下,将今春的报酬提前奉上。 黄宜安坐在首座,见状颇有些无奈。 自从她被册立为后的圣旨宣告天下之后,刘季和刘秀兄妹俩见了她便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不论她如何温和谦让,兄妹俩都坚决不肯在她面前平席而坐。 而她想出“海晏河清”的献福贺寿的纸鸢之事,亦在她的默许之下,被刘季有意宣扬了出去。 除了皇帝御笔题词,还有什么比钦定的皇后看重五丈风,并且为之筹谋划策过更能扬名的事情呢? 果然,此消息一经宣扬开来,五丈风的生意立刻更上一层楼,经常爆满,许多人更是在去年冬日便预定下了今年春季的风筝——说不定,花大贵价钱买回去的那只纸鸢,恰好就沾染过皇后娘娘的福气呢——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九品小官之女,一跃成为中宫之主,可见是个福泽深厚之人。 更有好事者,将未来皇后做纸鸢、皇帝为之盛赞题词之事,敷衍成一出帝后心有灵犀、缘牵一线的佳话来,在茶楼、书坊广为流传。 一时之间,再寻常不过的立后,被蒙上了一层浪漫多情的色彩,不知有多少痴情儿女暗暗羡慕不已。 黄宜安听到这些时,唯有一声叹息。 人们总是愿意按照自己心思臆想一切,而不管事情究竟如何。 若她和皇帝也算得上是姻缘天定、珠联璧合的人间佳偶的话,那这世间还有“怨偶”吗? “春日纸鸢刚刚开售,刘少东这时便送来酬劳,是不是太早了些。”黄宜安收回深思,笑道。 “不早不早。”刘季连忙躬身答道,“多赖黄小姐点拨,如今敝店春日纸鸢已经预定完毕,师傅们想要赶在上巳节之前全部完工,已经得日夜赶工了。 “是以黄小姐应得的酬劳,此时正该结算。” 黄宜安看了看满满两托盘的银锭,没有再继续推辞。 刘季是个聪明人,固然会在酬劳之外,额外添上对她这个未来皇后的孝敬,然而却绝不会做得太过分,徒惹人生厌,因此这银子收下倒也无妨。 “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黄宜安笑道。 阿梅闻言,便将银子撤了下去。 不多时,又抱了几只卷轴并一本簿子过来。 黄宜安起身,向刘季兄妹俩施礼致歉道:“先前同贵店签定了五年之约,如今看来,只怕我是无法践诺了。” 前世五月,帝后大婚。 今生即便是有所延迟,也不会拖延到翻过年去。 因此不论怎么算,她这个五年之约,最多只能履行一年余。 刘季和刘秀连忙侧身避让,不敢受礼。 “不过,人无信不立。我虽然无法履行五年之约,却绝不会就此丢开不管。”黄宜安指着阿梅抱着的卷轴和簿子,笑道,“因此近日我将自己扎制纸鸢的心得,全部整理成册,又将几类硬翅与软翅大风筝扎制的图解一一绘制完毕,就当作临别赠礼,聊表歉意。” 说罢,看了阿梅一眼。 阿梅会意,走下堂去,将卷轴和簿子全部奉上。 刘季和刘秀连忙双手接过,再三致谢。 黄宜安亲手绘制的纸鸢图解有多么厉害,刘季早就领教过了,此时捧着这些卷轴和簿子,自然是视若珍宝。 第100章 去种棉花(二更) 自从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之后,刘季便做好了合约终止的打算——哪家不要命的商号,敢雇用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至于违约的赔偿,刘季自然也从未想过索要——这是在当初签订五年之约之时,他便决定了的,只为了回报黄宜安当初严守分红之约和不参与春秋两季排名的善意。 当然了,即便是没有此事,他也不敢,更不愿向未来皇后索赔。 说句实话,这将近一年来,黄宜安给五丈风带来的收益,不论是钱财还是声名,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刘季是真心感激黄宜安的,而在看到簿子和卷轴之后,他更是激动不已,当机立断道:“黄小姐慷慨相赠,敝店无以为报。因此小人决定,五年之约继续有效!敝店会根据这些卷轴和簿子所收之益,将分红仍旧分季、按年如数奉上!” 好不容易撞大运,与未来皇后搭上线,他正愁该怎么继续这关系呢,谁知瞌睡时遇到枕头,这些卷轴和簿子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黄宜安没有料到刘季如此阔气有诚意,讶然道:“刘少东大可不必如此……” 人都是有私心的,若不是突然被立后的诏书砸中,这些东西,她是预备用剩下四年的时间,缓缓交付的。 刘季连忙谦恭而真诚地说道:“黄小姐请放心,小人固然有巴结之心,然而摒弃这层不论,单说这些纸鸢图解和心得,也完全当得起这个价。 “刘家做生意向来以诚信为本,黄小姐如此有诚意,敝店当然也不能没有表示。因此请黄小姐万勿推辞。” 刘秀亦连忙谦恭附和。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多谢刘少东了。” 她虽然人不得不进宫,然而该做的事情却还得继续做下去。 去西北广种棉花,没有银子可是办不成事的。 双方计议已定,刘季和刘秀便知趣地告辞了。 虽说帝后大婚,一应事宜皆由礼部等承办,然而作为未来皇后,黄宜安亦有许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 送别了刘季和刘秀,黄宜安招来大春,吩咐道:“备车,去城西。” 为了方便戚氏生产,前几日,黄伦一家便搬到了城西的一进小院里。 大春领命去了。 不多时,备好了马车,来请黄宜安。 黄宜安便吩咐阿梅带上几样她自己做的小食点心,辞别了王氏,一路乘车往城西行去。 到了黄伦家,正赶上午饭摆上桌。 戚氏见黄宜安突然到访,吃了一惊,颇不赞同地说了句“你怎么来了?有事该叫我们过去才对”,又连忙招呼她先洗手吃饭。 等用过午饭,戚氏重提旧话,殷殷叮嘱道:“你如今身份不比往常,一举一动皆有人看着,万不可再如先前一般随意自在……” 黄宜安只管笑着应承。 如何拿捏宫中的规矩礼仪,在划定的圈子里内自在行事,大约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得其法了。 戚氏说了半晌,只觉困意来袭,不禁打了个呵欠。 黄宜安便笑道:“二婶说的我都记住啦。您先去歇个午觉吧,等您醒来,我再陪您说话。” 戚氏笑道:“午歇有什么要紧的?你难得来一趟,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那呵欠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不住打。 黄伦见状,便催促她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同喜姐儿说呢,你先歇个午觉去。” 又吩咐黄宜宁:“扶你娘进屋去。” 黄宜宁笑着应了,过来搀扶戚氏。 戚氏见状,只得作罢。 待这娘俩儿去了内室,黄伦招呼黄宜安:“咱们去书房说话。” 黄宜安也怕吵到了戚氏,便点头应下。 叔侄两个便去了书房。 黄伦不喜欢读书,然而对黄梁的教育却不曾落下,六岁时便请黄伟给他启了蒙,又专门为他辟了这一间书房,供他进城时读书习字之用。 “说吧,这么急匆匆地来找二叔,是为了什么事?”黄伦笑问道。 这种时候,若不是有要事商谈,喜姐儿是不会随意出门的。 黄宜安笑应道:“还是为了去西北种棉花之事。如今边境晏安,不知二叔还有没有这个打算?” 黄伦惊讶地看向黄宜安,问:“你就这么看好此事?” 以至于都过了这么久,还如此上心,甚至比他这个正主还要执着。 黄宜安笑着点了点头。 这不是看好不看好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去做的问题。 黄伦见状,沉吟片刻,道:“二叔当然也不想轻易放弃,只是你也看到了,你二婶如今的情况,我实在是走不开啊……” 况且,如果不是试种长绒棉的话,利润肯定不丰,未必值得花费这么多的功夫。 黄宜安点点头,道:“二叔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帮忙打理此事?” 说罢,便将张澜来信的事说了。 黄伦惊喜道:“张四少爷弄到了长绒棉的种子,军中还要俘虏的高昌农户?这可真是太好了!” 有此二项,此事便可放手一试。 不论最终成功与否,他都没有遗憾了! 黄宜安点头,道:“张四少爷还说,若是需要,便可去军中寻他。名帖张姐姐已经给我送来了。” 说着,黄宜安从袖间取出张澜的名帖,递给黄伦。 有了名帖,就能够便宜行事了。 黄伦大为欢喜,连忙接过名帖,珍而重之地收藏好,点头应承道:“如此甚好!我这便从庄上选出一二可靠之人,先去西北探明情况!” 西北棉花三月间便要播种了,现在派人去西北买地试种,又有张澜帮忙,应该赶得及。 黄宜安见黄伦应下了,又道:“二叔,我这里有四千两银子,准备也拿去西北种棉花。算作入股也好,算是请二叔帮忙置地种棉花也行,还请二叔看着操办。” 若不是那道立后的诏书,她原本是打算亲自去一趟西北的。 说起来,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了。 然而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走遍名山大川之类的梦想,还是留着梦中再实现吧…… 第101章 折其臂膀(三更) 黄伦听罢十分惊讶,竖起四指,愕然道:“四千两银子?” 这么多吗? 他家全部的积蓄都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黄宜安点点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黄伦便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若是宫中的赏赐,你可不能这么胡来!” 若是因此被人看轻了去,甚或是招来什么罪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黄宜安连忙笑着安抚道:“二叔请放心,这些都是五丈风送来的酬劳。”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刘季对她这个未来皇后的孝敬,否则单论酬劳,至多也就三千余两而已。 黄伦闻言更是惊愕不已。 他知道黄宜安凭借做纸鸢赚了不少银子,可远没有想到竟然挣了这么多! 黄伦不禁喃喃道:“做个纸鸢而已,这么赚钱的吗?” 就连他这个只喜欢种地的人,听了也忍不住想要改行了。 事关五丈风的生意经,黄宜安不便多说,遂只是笑笑。 黄伦回过神来,正色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跟大哥大嫂说了吗?” 虽然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可毕竟也才刚十四岁而已,这么大笔的银子,哪里能说拿去西北种棉花就全部都投进去呢! 黄宜安笑道:“五丈风送来的酬劳,爹娘一向是全都由我自己做主的。” 不花女儿赚的银子养家,这是黄伟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 黄伦听罢,仍旧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那么大一笔银子呢! 思索片刻,黄伦道:“要不这样吧,你先拿三百两出来,我找人去西北试一试。别一下子把钱全都投进去,否则若是失败了,可没地儿后悔去! “另外,也别算作入股了,就算是你自己出钱购置的产业,将来若有出息,就留作你在宫中的花用,岂不便宜?” 皇宫可是个销金窟,打赏宫人、孝敬太后,或是自己添置物什,哪一样少得了银子? 总之,不论在哪里,有钱财傍身总是好事。 “二叔,三百两银子是不是少了些?”黄宜安迟疑道。 谨慎行事固然是好,可是三百两银子能办成什么事? “你小孩子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百两银子已经很多了!”黄伦摇头叹道,“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都够花用半辈子的了。” 当初他一咬牙,也不过是下决心拿出三百两银子去西北置地试种棉花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方才决定替黄宜安另外置地种棉花,而不是算她入股的原因之一。 银子没别人多,实在是不敢当大佬啊…… 黄宜安见状,便也不再坚持,笑道:“如此,就劳烦二叔操心了。若是可行,那明年便将剩下的银子全部都投进去吧。” 黄伦笑叹一声,应道:“好。” 心里却想,这孩子比他还魔怔呢,那可是四千两银子啊,不是四两、四十两、四百两,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决定全都拿去种棉花了…… 待叔侄二人议定此事,戚氏也午觉醒来。 黄宜安便陪着戚氏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等将来进了宫,亲人之间再想要见面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 等再和张溪见面的时候,黄宜安便向她说明了此事。 张溪听了,立刻道:“若是此事可行,那我也拿出这些年攒的积蓄,跟你一起去西北种棉花!” 盈亏什么的她都不在意,只要让边关将士不再受冻戍边就行。 黄宜安点头笑应了。 张溪想了想,又道:“此事只怕你二叔派一两个人去也办不来。要不这样吧,我请母亲派个管事,同你二叔的人一起去西北探探情况!” 能够被英国公夫人选中的管事,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黄宜安十分惊喜,连忙道谢不已,欢喜道:“那就有劳张姐姐了!” 张溪笑叹道:“谢我做什么吗?我这也不仅仅是为了你。” 西北边关的将士,大多从土木堡之变起,便世代追随历任英国公,同袍之义堪比兄弟亲人。 等回了英国公府,张溪便向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禀明此事。 英国公夫人立刻便答应下来,开始斟酌人选。 英国公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不是帮黄小姐的叔父打听的吗?怎么如今你和黄小姐两个也都掺和进去了?” 张溪便将黄宜安愿天下无寒和自己想为边关将士做点事的愿望一一都说了。 英国公听罢,长叹一声,道:“有如此深明大义、心怀天下的皇后娘娘,实乃大齐之福啊……” 只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和澜哥儿是此生无缘了。 英国公夫人想到远在边关的张澜,禁不住心中酸涩,连忙岔开了话题,问英国公道:“冯永亭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英国公收回心思,皱眉道:“此人浸淫宫中多年,如今又大权在握,深得太后和陛下的信任,想要抓他的把柄可不容易。 “不过,你放心,他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却不如他那般老奸巨猾、做事半点不留痕迹。如今我正派人盯着冯林,早晚就会有结果了。” 动冯永亭是不容易,但是动个冯林还是没有问题的。 冯林是冯永亭安插在皇帝和李太后身边的一颗极得用的钉子,拔除了他,也能对冯永亭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他不敢再拿随意前事要挟勒索英国公府。 …… 英国公回京,惊动了不少人。 作为硕果仅存且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的开国功勋,想巴结或是心生忌惮的人自然不再少数。 又正值年下,因此前来投帖拜访的人非常之多。 等到应酬往来毕,已经出了正月。 而冯永亭近来也很消停,未再派人上门勒索财物。 英国公每次上朝或是被皇帝召见,难免有和冯永亭碰上的时候。 两个人见了面,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同先前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心里却都对对方存了猜忌与防备之心。 只是让冯永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怎么防备都没有用,因为英国公竟然绕过他,直接对冯林下手了! 直到皇帝下令将冯林抓起来,投入内狱之后,冯永亭才得到消息,一时十分震惊。 冯林可是他监视乾清宫的一双眼睛,如今突然就被剜除,他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 究竟是谁下的手? 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做到的? 冯永亭一时心神大乱。 第102章 蓄意报复(一更) 冯永亭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将乾清宫中可信的内侍宫女暗自叫来询问。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得知皇帝惩处冯林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英国公,冯永亭立刻沉下脸来。 当日,冯永亭便借着差事的由头,去内阁见了张圭。 张圭正在单独的公房内处理政务,见冯永亭来了,便搁笔抬头道:“出了什么事?” 内阁的票拟和皇帝的政令诸务,自有专门的内官传送,除非是有重大诏命或是其他要事,一般根本无就无需劳动冯永亭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冯永亭肃容道:“冯林被陛下拿住,如今已经关进了内狱。” 张圭一愣,顿时站起身来,皱眉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冯永亭犹豫了一瞬,见张圭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方才道:“为了冯林将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的军机,未经陛下许可,告知于我……” 说罢,冯永亭连忙又解释道:“我也是刚刚得知此事没有多久,又想着如今克里木已经率部龟缩高昌国腹地,边境晏安,便是西北军中混有细作,也难以成事,因此才未及时告知于你……” 张圭摆摆手,打断冯永亭的辩解。 能够稳立朝堂之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秘密与依仗,正如冯永亭有事瞒着他一样,他也有事不可对冯永亭言说者。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或心有不甘,却没必要挑破,更无需解释。 “你先说说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之事吧。”张圭沉声道。 总得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方能找出症结,对症下药。 冯永亭松了口气,将冯林转告之事一一道来:“元月十四,英国公一行人抵京,陛下于大殿召见…… “事后,陛下单独留下武德将军张池,询问设伏失败一事。张池禀明乃军中细作通风报信,克里木才舍南就北,成功突围…… “后来英国公借由克里木雪夜奇袭一事,将在两次战事中浮出的细作一网打尽,然而却不能保证军中从此再无一高昌细作。 “冯林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将来或许有用,便告诉了我。” 谁知他还没有来得及利用这个把柄拿捏英国公,冯林就先因此而折了进去。 张圭算了算时间,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冯永亭既然一直未说,可见原本是一直打算瞒着他的。 张圭无意揪冯永亭这点“错处”,因此念头一闪而过,便又问他:“那陛下是如何查知此事的?” 冯永亭摇了摇头,面沉如水道:“尚不得而知。不过,陛下拿下冯林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英国公……” 张圭思索片刻,方才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英国公?” 在一众开国功勋当中,英国公府之所以能够历经二百余年而不倒,靠的不仅仅是忠君爱国的忠贞,还有远离朝廷纷争、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军中混有敌方细作,这本是常态,不是什么大事,张池既然敢向皇帝坦白,自然无惧惩处。 按照常理,皇帝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把冯林给撸了,还果断地将其投入内狱,欲要严惩。 可是皇帝召见英国公之后,偏偏就这么做了。 可见皇帝,或者说是英国公,这回是直接冲着冯林这个人去的。 然而冯林一个刚提拔上来没有几年的御前内侍,有什么好值得英国公一反其为人处世的原则,挑唆皇帝去算计的? 那自然就是冲着冯永亭来的了! 谁不知道,冯林是深受冯永亭信任和倚重的干儿子,未来或有可能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冯永亭闻言一怔,立刻想起他几次三番勒索张潭之事,一时恍然,旋即神色大怒。 张圭见了,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皱眉道:“世宗皇帝在位时,连骂神欧阳敬都未能动英国公一根汗毛,你为什么要去得罪他?” 冯永亭眼神变幻一阵,最终只得将张潭请他从选后的末等名册上划掉未来皇后的名字,以及他因记恨张池、张澜两兄弟与皇帝联手破坏固守嘉峪关的大计,收了钱不办事不说,还借此勒索了张潭几次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就算上面那位再年少、再信任他,那也是皇帝,对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张圭听了,十分生气。 为了泄愤拿钱不办事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贪心不足,勒索到英国公的头上去了! 他冯永亭作为大权在握、深受李太后和皇帝倚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捧着无数的金银珠宝要孝敬他,他就那么缺英国公府的那点库藏吗? 这下好了,为了点儿钱财,折了冯林这么重要的一颗棋子! 将来再想在乾清宫培养这么得用的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张圭深呼吸几次,才压下满心的火气,劝说道:“英国公不敢也不能直接对你下手报复,这才捉了冯林这个错处,挑拨陛下撸掉了冯林,用以敲山震虎。 “既然他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你不如也退一步,息事宁人。” 他还有大计划要施行,可不想在这些无用的琐事上耗费太多的精力,得罪英国公这样军权在握且深得帝心的人。 冯永亭想到英国公府的那些珍玩,不免有些心疼。 他之前可是腾出了好些博古架,就等着慢慢收纳装满呢! 张圭见冯永亭面露不舍,睨了他一眼,道:“我时时教导陛下要勤俭节约,陛下亦躬行不怠,你作为陛下信赖的大伴,怎好过于奢华?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吧。” 免得将来不用英国公诸人煽动,皇帝自己就先动了怒气。 冯永亭见张圭都这么说来,只得应下。 心中却不免暗自腹诽:说得义正言辞的,你又比我干净多少?家中姬妾成群、奢华无度尚且不论,就单那顶下官孝敬的三十二人抬的超豪华官轿,放眼整个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英国公府和黄家的关系,要不要再查一查?”冯永亭问道。 英国公悄无声息地就让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易收手! 张圭警告地看了冯永亭一眼,半晌,道:“随你。只是,这回千万要小心行事。” 到时候,别没抓住对方的把柄,反倒让对方拿住了自己的错处。 往严重了说,张潭此举乃是干预立后,罪名极重。 不过,既然张潭是要划去未来皇后的名字,而不是力荐,那这罪名的大小可就有待商榷了,至少眼下还动不了英国公府的根本。 既如此,何必急于报复呢? 第103章 以死谢罪(二更) 况且,皇帝大约还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位郑小姐呢,若是此时向张潭发难问罪,说不得皇帝就会趁机提出重立皇后,与那位郑小姐重结旧缘呢? 到时候,李太后定然会勃然大怒。 而妖妃媚主祸国的罪名,也将会分一半到他和冯永亭的头上。 岂不是得不偿失? 更兼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实在不想被这些事情分神。 冯永亭见张圭神色不耐,连忙应下。 张圭又叮嘱道:“陛下虽然没有追究你的罪责,但是你却不可不主动请罪。只是消息还被陛下压着,该如何行事,你心里要有个章程。” 否则,贸然请罪非但没有任何效用,反而会引得皇帝怀疑除了冯林,冯永亭在乾清宫还安插有别的眼线,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是,多谢张大人提点。”冯永亭拱手致谢。 张圭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冯永亭大半生都在宫里度过,这种事情具体该怎么做,根本无需他教。 送走了冯永亭,张圭却没有忙着继续处理政务,而是看向乾清宫的方向,目露沉思。 在这件事情当中,皇帝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被英国公挑唆、愤而惩处背叛自己的近侍的少年天子吗? …… 且说冯永亭一路回了皇宫,先交割清楚了差事,立刻便去御书房向皇帝请罪。 “臣有罪,请陛下重重责罚!”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冯永亭行跪拜大礼,痛声请罪。 祁钰佯作惊讶,明知故问:“冯大伴这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 冯永亭痛哭流涕、言辞恳切地叩首道:“臣教子无方,致使冯林无状,获罪下狱,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祁钰顿了顿,没有像以往那样亲手扶冯永亭起身,而是问道:“冯林无状,与冯大伴何关?” 语气平静无波,还带着一些好奇不解,然而话里的试探之意却让冯永亭心惊。 看来英国公这个老匹夫,已经成功挑起了皇帝对他的疑心。 思虑不过一瞬,冯永亭立刻痛哭请罪道:“冯林乃臣之义子,更是臣举荐到陛下身边的伺候的,臣教子无方、识人不明,当受其责。” 祁钰听罢,心中大为失望。 冯林因何获罪,他不信冯永亭真的不知道。 即便是消息被他暂时压下,可以冯永亭的机警,也该想得到半个月前冯林向他泄露的“军机”才对。 可是冯永亭却什么都没有交代,只会避重就轻地求罚。 呵,所谓求罚,不过是换种方式求恕而已。 “冯大伴且先起来。”祁钰像往常一样亲手扶起了冯永亭,安慰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冯林犯错,与你又有何干?” 说罢,又格外施恩道:“不过,既是冯大伴如此重情,那便去内狱送冯林最后一程吧。” 最后一程? 冯永亭一怔,却没有开口替冯林求情,只是躬身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唉,冯大伴如此心痛欲碎,这让朕怎么能放心呢?”祁钰叹了口气,吩咐身边一个面生的内侍,道:“田义,你随冯大伴去内狱探视,记得小心伺候着。冯大伴若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田义连忙躬身领命。 面对皇帝真诚的关心,冯永亭唯有叩谢圣恩。 田义,文书房的小管事,这就是皇帝钦定的接替冯林的人吗? …… 第二日,英国公下朝时,与冯永亭于御阶下“偶遇”。 两人一番言语机锋下来,互相会意,“一笑泯恩仇”。 等回府之后,英国公与家人说起此事,大家俱都松了一口气。 张溪道:“明儿我去一趟黄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安妹妹,免得她也跟着一直悬心。” 英国公点点头,叮嘱张溪:“此番能够成事,多亏了黄小姐提醒,你去时记得备上礼物,聊表谢意。” 若不是黄宜安提起冯林,他根本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冯永亭的权力荣宠都是李太后和皇帝赐予的,要想绵延不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忠贞不渝。 可谁又能够想得到,冯永亭竟然胆子大到直接将干儿子安插到皇帝和李太后身边,充作耳目呢? 不管冯永亭有没有谋反之心,眼下都唯有弃车保帅,以免牵连到他自己。 经此一事,冯永亭绝不会再不知深浅地犯到英国公府的头上。 张溪笑着应了。 第二天,张溪便带了礼物,上门答谢黄宜安。 黄宜安得知此事,亦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不免暗忖:前世冯林可是直到冯永亭被皇帝清算,才因与冯永亭关系亲近而被革职驱逐的,今生却因为她的关系,早早地便下了内狱,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今生与前世,到底是不同了呵…… 正如黄宜安所料,冯永亭到内狱痛心疾首地责骂冯林辜负圣恩之后,冯林羞愧难当,当即便痛哭流涕、哀声悔过,对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夜里,冯林便咬舌自尽了。 消息送到御前,祁钰默然片刻,沉声道:“知道了。” 到底是陪伴了他数年的玩伴,他也曾真心信任过冯林的,只可惜…… 不过,冯林的死,究竟是辜负皇恩、羞愧难当,唯有以死谢罪;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祁钰仔细地回想田义随冯永亭到内狱探视冯林回来之后的禀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只得暂且放下。 然而自此后却对冯永亭起了防备之心。 先是卷缸里的美人画像被冯永亭“无意间”发现,后是冯林“无意间”向冯永亭泄露了他和张池那日的谈话,这让他很难继续相信,冯大伴依旧是幼时那个他可以全心信赖的人。 …… 冯林一案了结时,英国公府的二管事张宏与黄伦请的庄客杨富和杨贵兄弟两个,也已经带着使命,出了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地往西北赶去。 一路风餐露宿,三人终于赶在二月下旬,抵达嘉峪关,投上名帖,求见张澜。 见到名帖的那一瞬,张澜有片刻的愣神。 当初他之所以给黄宜安写那么一封农事专著的书信,一来是因为君子重然诺,至死不能负;二来,满腔的幽怨、深情,也总得有个寄托发泄处。 名帖和信一起送回京之后,他虽然也有过期待,却从来都不敢奢想,黄宜安竟然会真的给他回应,而且还很快就用上了这张名帖。 “快快有请!”张澜收起名帖,吩咐下去。 既然今生无缘做夫妻,那便共同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给这段有缘无分的相遇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张宏三人被小兵了公房内。 见礼寒暄毕,三人呈上两封手书。 一封是英国公的,一封是黄伦的。 张澜接了,暗自叹息。 他和她,今生到底是宫墙相隔,连互通音讯的资格也没有了…… 飞快地浏览完两封信,除了语气不同,内容并无二致,都是让他协助三人,在关内试种长绒棉。 “三位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请暂歇一晚,待我安排妥当,明日咱们再去田间视察。”张澜笑道。 张宏三人连忙躬身应诺,由小兵领着下去休息去了。 张澜一个人对着那张名帖,失神良久。 第104章 谁会种棉(三更) 第二天一大早,张澜先领着张宏三人去看了一块离军营不远的田地。 张宏管着英国公府的田庄,虽然没有亲自下过地,但对于农事也略知一二;而杨富和杨贵兄弟二人,更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 三人仔细查看了土质和灌溉等情况,又详细问了地主人田地历年的耕种收获情况,便决定在此试种高昌国的长绒棉。 张澜和地主人商议好了价格,杨富便抢先付了银子。 离京之前,黄伦再三交代,遇事可向张宏或张澜求助,但钱财万万要分清,不可占英国公府一分一毫的便宜。 买好了地,还需要请人作垄。 地主人笑道:“张小将军若是信得过小人,小人便从庄里招些人手来帮忙,酬劳不拘,饭食也有小人包管。” 对于舍命护住一方平安的西北将士,尤其是英国公并几位公子,西北边民是真心敬爱、感激不尽。如今能有机会帮到张澜,他们自然是竭尽所能。 张澜笑道:“酬劳便按照市价来,饭食也劳你费心,回头我便命人将米粮菜蔬之类的都送过来。” 西北少粮,给银子还不如给粮食更便宜实惠。 地主人连忙道:“不可不可。小人家里也存了些粮食,应付几口人两天的吃食还是没问题的!” 张澜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饭食,就有劳老丈安排了。” 地主人见张澜坚持,只得应下。 租好了田地,安排好作垄的农人,张澜便带着张宏三人回去准备棉种。 因两国交兵,长绒棉棉种不易得,所以张澜所得棉种不仅数量有限,质量上也是参差不齐,中间夹杂不少瘪籽、大毛籽和光籽。 杨富和杨贵仔细挑选了半日,只选出不到五十多斤可用的棉种来。 “这些棉种育出来的棉株,就算是全部都出芽,也不够种五亩地的。”杨富指着棉种道。 张澜闻言直皱眉。 他们刚才可是租了十多亩地呢,总不能大半都空在那里。 杨贵见张澜犯愁,连忙道:“小人们来时,黄老爷叮嘱说,未必一定得种高昌国的长绒棉。若是棉种不足,甚或是试种失败,种本地的棉花也成。” 只是,那样利润就会降低许多。 不过,看黄老爷那意思,也在乎挣多挣少的。 杨贵有些想不通。 如果不是为了种长绒棉多挣钱,那黄老爷根本就没必要特地跑到西北来种棉花,京郊、江浙哪里不行?为何偏偏要冒着赔本的风险,跑来这西北边地喝风沙。 杨贵想不通的事情,张澜却很明白。 因为冒着赔本风险也要广种棉花的人不是黄伦,而是黄宜安,那个怀着天下无寒的伟大愿望的姑娘。 “既是如此,那我现在便派人去边民那里收购棉籽。”张澜说完,便喊了个小兵进来,安排下去。 杨富等那小兵去了,指着长绒棉棉种,一脸为难道:“张小将军,小人们虽然种过棉花,却没有种过高昌国的长绒棉,怕万一失手了,可就白白糟蹋这些来之不易的棉种了……” 张澜会意,笑道:“这个不必担心,军中有不少高昌国的俘虏曾经种过地,寻他们来问就是了。” 克里木为了争夺汗位以及侵吞西北,不断地驱民为兵,好些农人不得不离开他们世代耕作的土地,拿起武器,冲向战场。战胜了,或许能分得一些口粮,养活妻小;战败了,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继续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过去吧。免得育苗晚了,错过了栽种的季节,可就得等到下一年了。”杨富松了一口气,欢喜催促道。 张澜点头应下,领着三人去了监押俘虏之地。 阴暗狭窄的牢房内,挤满了高昌国的俘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见张澜进来,求饶声、咒骂声、哀泣声……此起彼伏,差点把房顶都给掀翻了。 张宏三人吓了一跳,禁不住后退一步。 张澜大步向前,站在囚牢入口,也不言语,只“刷”地一声抽出了佩刀。 昏暗的监牢里,冰冷的刀身发出幽幽寒光,似索命的鬼差,立刻震慑住了那群哄闹的俘虏们。 等监牢重新安静下来,张澜方才道:“驱使你们上战场的,不是大齐,而是克里木;克里木不愿意保护他的百姓,大齐却不会让自己的边民遭受敌人杀戮与践踏! “侵犯他国边境、屠戮他国百姓、劫掠他国财物,如今兵败被俘,大齐未曾戮俘以报仇,已经是心怀宽厚。尔等怎敢还如此叫嚣!” 少年沉着冷厉的声音在囚牢里回荡。 “现在,本将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张澜扫视一周,问,“你们中间,有谁曾经种过长绒棉?” 囚牢里一片寂静。 有人冷哼,有人犹豫,有人懊恼…… 就是没有人应声。 张澜眉头渐渐皱起。 看来,这些高昌国的俘虏是生活得太好了,竟然忘了他们命是掌握在谁的手里! 张澜按紧刀柄,正待发作,只听得角落里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我,我种过……” 声如蚊蚋,若不是此时囚牢里过于安静,隔得这么远,只怕张澜这样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也听不见。 怯怯的声音如同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监牢原本的凝滞与对峙。 辱骂诅咒之声,立刻都弃了张澜等人,朝着那个细弱的声音去了。 张澜皱眉,“咚”地一声将刀鞘拄在地上,才堪堪止住其他俘虏的咒骂,却仍有人小声地叫骂着。 比起恨张澜,显然他们更恨这个出声事敌的“叛徒”。 张澜顺声走了过去,在一个女监牢门前停下,眼神扫视一圈,问:“方才,谁说的曾经种过长绒棉?” 半晌,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身形瘦弱的姑娘慢慢地站了起来,举起手,小声哽咽道:“我……” 显然之前被同监牢的人骂哭了。 接着壁灯昏暗摇曳的微光,张澜看清那姑娘发式穿戴俱都是大齐样式,眉头一皱,清声道:“近前回话。” 那姑娘身形颤了颤,最终顶着同监的其他人怨毒的目光,一步一步挪到张澜跟前。 张澜打量她一眼,问道:“你是大齐人?” 声音不见起伏,然而那姑娘却听出了少年将军的轻蔑与质问。因为这样的轻蔑与质问,自她出生起,便时时承受,已经深入骨髓,想忘也忘不了。 西北边军浴血奋战,保卫大齐边境安宁,对于她这样的“叛国之贼”的后人,自然是更加唾弃怨恨。 那姑娘哆嗦一下,低声应道:“回将军话,家祖曾任哈密卫小吏……” 第105章 为了父亲(一更) 张澜闻言了然。 武宗皇帝在位时,哈密卫再次失陷,许多大齐的官员和百姓亦被高昌王趁机拘系、驱使。 看来,这姑娘一家便是那时成了“高昌国人”的。 难怪别人都不愿意搭理他这个敌国将领,只有她愿意冒头应声了。 先是被迫成了高昌国的俘虏,现在又做了大齐的俘虏,这样不幸的人,又哪里只是这姑娘一家呢? 张澜暗自感慨,面上却仍旧一派冷肃,吩咐狱吏开牢门放人。 待那姑娘出来了,张澜故意扬声道:“只要你好好地种植长绒棉,本将可酌情减罪。若是表现优异,便可重获自由。” 监牢里的其他俘虏听了这话,顿时心思浮动。 对于囚犯来说,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自由啊! 张澜将那些人闪烁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再多言。 谁知那姑娘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恳求道:“小女子愿意一辈子种棉花,不要赏赐、不要自由,只求能换得父兄一条活命!” 西北军是没有屠戮俘虏的习惯,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叛降”高昌的大齐旧官故吏和曾经出仕异族之人。不论是主动叛降,还是被俘屈服;也不论失陷后是主动奉承巴结,还是被迫为官,一旦被西北军抓获,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父兄是谁?”张澜问。 那姑娘慌忙答道:“家父姓柳讳梓,曾继家祖任哈密卫小吏,家兄名望乡,如今都被羁押在虎牢监。” 虎牢监,是专门羁押重犯的地方。 “望乡?”张澜心头一动。 望何乡? 那姑娘抹着眼泪,哽咽道:“哈密卫失陷后,家祖被捕,为保全家人,不得不出仕异族,却心怀故乡,故而给家父改名为‘梓’,取桑梓之意。 “后来迟迟不见朝廷派兵来收复,家祖思念旧乡情甚,故而在家家兄出生之后,为其取名为望乡。可是直到去世,家祖都没有等到哈密卫广福的那一天……” 其实不止她家,边地失陷的百姓,每一个都盼着朝廷早日派兵收复失地,重做大齐子民,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却只是“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 张澜听罢,大为触动,思索片刻,允诺道:“此事并非本将说了算。不过,若你父兄未曾助纣为虐且真心悔改的话,本将会向上奏明,争取留他们一命。” 那姑娘慌忙叩首答谢:“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张澜的允诺将俘虏们同仇敌忾的防线撕开了一口子,不少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自荐。 “将军,小人也种过长绒棉。” “还有我。” “小人家中世代务农,年年都要种长绒棉。” …… 张澜对此十分满意,命狱吏问明真伪,再行禀报。 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着看试种的结果了。 …… 嘉峪关内,张宏等人在热火朝天地种棉花。 乾清宫内,却是剑拔弩张。 “朕按照惯例,对皇后之父予以封爵,并不没有什么不妥,不知内阁为何封诏退还?”祁钰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客气地请教道。 “虽是惯例,然前朝滥封流毒无穷,陛下又何必规行矩步、不另作良图?”张圭辩驳道。 祁钰心中怒气更盛。 既是惯例,为何别人封赏得,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祁钰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争辩道:“本朝十数至数十年才册立一位皇后,国库充盈,难道就少了黄国丈那一份爵禄了吗?只是个领俸禄的虚衔而已,如何就流毒无穷了?” 张圭毫不退让,甚至大不敬地搬出了太祖皇帝:“陛下只看到一时一人,自然觉得封爵无妨。然而从长远看,这必将成为国家的负累。 “当初太祖皇帝封赏祈姓子弟以及他们的后代时,也不觉得区区几个爵位会给国库带来重负。可陛下如今再观,每年拨给他们后人的禄米,可谓是当初的数百上千倍,给国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因此为长远计,还请陛下收回封爵的诏书。此非臣一人之谏,内阁诸员均持此议。” 言下之意,皇帝您若是不同意,就尽管下诏书好了,反正不论你下几道诏书,内阁都会行使职权,封还诏敕的。 祁钰闻言大怒。 内阁一向唯首辅马首是瞻,所谓均持此议,说白了,不过是首辅一人坚执反对罢了。 “元辅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今日之事便先议到这里,他日再论。”祁钰吸气平心,暂时退让。 内阁,或者说是首辅张圭的职权摆在那里,虽然他是皇帝,也无法越过内阁直接给国丈封爵。眼下两人各执一词,均不退让,再这么辩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倒不如暂且收兵,别作良图。 张圭见皇帝虽然暂时退让,却并没有同意他的主张,不禁眉头微皱。 他坚决反对给皇后的父亲封爵,难道是想把那点禄米占为己有吗? 他还不是为了皇帝、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 张圭不退,上前进言道:“既然前日陛下能因体恤西北将士舍命守关不易,不依照祖制点选二妃,以示天下克己勤政、与将士同甘共苦之意;那为何今日不能为避免滥封爵位流毒无穷,而更改对国丈的封爵祖制呢? “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不依照祖制点选二妃,除了体恤边疆将士,只怕更是担忧李太后借此再次插手,将来他的后宫全都是李太后的人罢了。 然而眼下却给了他进言劝谏的好借口。 只是,皇帝看起来并不十分反感黄氏女成为皇后,而且还执意为其父晋封爵位,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喜欢的不是郑玉烟吗?那他对李太后选中的黄氏女不应该是冷淡以待吗?为何如今有了机会下黄家的面子,皇帝却执意不肯? 张圭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祁钰一时无法招架。 更兼张圭那探究的目光让他心惊,祁钰只得再退一步,道:“元辅的建议,朕会认真斟酌的。今日天色已晚,此事且容后再议吧。” 第106章 不再退让(二更) 皇帝都第二次开口赶人了,哪怕张圭身为内阁首辅兼帝师,此时也不好再坚持让皇帝当即同意他的谏议。 “臣告退。”张圭只得拱手告辞。 君臣不欢而散。 待张圭出了乾清宫,祁钰便去偏殿寻李太后。 陈太后也在,两人正在审阅礼部呈送上来的帝后大婚的各项议程和各类礼单,看看还有无需要增删改动之处。 祁钰进来,向二人见礼:“孩儿给二位母后请安。” 陈太后便笑着招手道:“陛下快来看看,礼部已经把大婚的议程和礼单都送过来了。” 祁钰勉强一笑,应了声“是”,上前接过大婚议程来看。 陈太后见祁钰面色不大好,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事让陛下烦忧了?” 张首辅一走,皇帝便这副形容,想来定是前朝遇到烦心事了。 祁钰强颜欢笑道:“没有的事,母后不必担忧。” 顿了顿,又叹气道:“是为了给皇后之父封爵一事……内阁,封还了孩儿封爵的敕诏。” 陈太后一愣,讶然问道:“这是为何?” 给皇后娘家封赏,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帝依例行事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内阁为何要封还敕诏? 像她和李太后二人晋身之时,父兄都依例得到了封赏。 李太后闻言也放下手中的礼单,看问过来。 祁钰垂首,颓然无奈道:“元辅认为前朝滥封流毒无穷,因此坚决反对。”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脸色微变。 张首辅所谓“滥封流毒无穷”,也包括她们的父兄吗? “元辅还搬出了太祖皇帝,说当初对祈姓子弟及其后人的封赏,如今给国库带来了极重的负担,让孩儿以此为戒,从长远计。”祁钰低头叹道。 陈太后和李太后听罢,脸色又沉了一分。 竟然胆敢非议太祖皇帝,张圭这是铁了心要阻止皇帝封赏皇后的娘家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太后沉声道,“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总不能说推翻就推翻。” 皇后是她选的,张圭如此行事,岂不是也在打她的脸?难道她选的皇后就不配依例晋封娘家人吗? 陈太后点头附和。 祁钰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当初他以十岁稚龄登基为帝,朝堂之事除了几位顾命大臣,还有李太后从旁辅佐。只要李太后愿意从中说项,此事成功的几率就大了。 “孩儿都听母后的。”祁钰顺从依赖地说道。 李太后见状,不免心生怜爱,想着下次等见到了张圭,定要好好说道此事。 …… 二月底,黄伟加封的官职下来了,和前世一样为锦衣卫千户。 亲朋好友、街坊四邻,纷纷上门道贺。 黄伟和王氏笑呵呵地接待众人。 等送走了客人,两人收起笑容,面带忧容地回了内院。 黄宜安见了,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阿梅在旁听候。 前世她心高气傲,觉得包括阿梅在内的丫鬟规矩礼仪都不行,带到宫里只会拖她的后腿,因此只带了庆嬷嬷留下来的几个宫女,为此吃了不少没有贴心人的苦头。 现在想想,在那段孤寂漫长的岁月里,若是有个娘家人能陪她说说话,这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 因此今生她提前问过阿梅的意思,见阿梅愿意随她入宫,她便用心教导,凡事也大都让阿梅旁观知晓,以便将来入宫后阿梅能够从容应对。 给黄伟和王氏奉了茶,黄宜安问道:“爹、娘,可是前院出了什么事?” 王氏看了黄伟一眼,见他直使眼色,便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前来道贺的人太多,应酬得有些累了。喜姐儿不必担忧。” 黄宜安知道是问不出来什么,干脆直接挑破,道:“是因为父亲封赏的官衔太低,并且不是陛下原本拟定的吧。” 虽是在问,语气却很肯定。 黄伟和王氏大吃一惊,齐齐看望过去。 王氏更是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王氏便察觉了不妥,连忙抿紧嘴巴。 黄伟见妻子漏了口风,长叹一声,道:“既然喜姐儿已经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孩子早些知道皇帝如今面对的是个什么局面,也好提早做好准备。 王氏闻言,忧容满面地点点头。 黄伟便将席间所闻一一说了。 黄宜安心道: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张圭并不赞同给父亲封爵,君臣博弈的结果,依旧是锦衣卫千户一职。 只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坚持,在大婚时,再次拟诏封爵,而内阁又会不会再次封还敕诏。 “父亲对此是怎么想的?”黄宜安问。 黄伟叹道:“你被册立为后一事,本就完全出乎意料,我和你娘只要你过得平安顺意,什么封爵不封爵的都不在乎。 “再说了,张首辅封还敕诏,并不是针对我一人。他辅佐幼主登基,殚精竭虑,才有了大齐如今日渐昌盛的局面。若是因为封爵之事,让君臣之间出了龃龉,岂不是于国事大大不利? “等你将来进了宫,只怕也会因此遭受诘难。”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为了她,为了皇帝和张圭的君臣相契、共治太平,今生父亲仍旧选择了退让。 可是,为什么非得是她家退让呢? 往前数大齐历代皇后,往后看郑氏宠妃,哪一个娘家没有得到封爵赏赐?怎么偏偏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 她知道张圭“滥封爵位流毒无穷”的担忧不无道理,也知道张圭是故意拿此事开刀,欲要逐步推行新法——连皇后的娘家都不能幸免,其他权贵要闹腾之前,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可是,张圭苛求别人之前,是不是得先反省反省他自己? 姬妾成群、婢仆无数,家中奢华无度、江南良田千顷,一顶三十二人人抬的大轿,古往今来都未有能与之比肩者。 前世抄家之时,皇帝看着那无数的金银财宝,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常常教导他厉行节俭、连宴会都不让他举办的首辅大人的真实生活! 而前世她听从父亲的劝告,主动婉辞为父封爵,成就了贤良无私的美名,可是一转眼,皇帝就把属于皇后娘家的荣耀,全部都给了郑氏。为此,郑氏可没少嘲弄讥刺她。 今生,她不愿意再委屈自己,更不愿意再让娘家人因自己而委屈! “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黄宜安笑着劝慰道,“只是眼下尚未举行大婚,黄家人微言轻,实在不适宜搅入这场君臣之争当中。父亲且想一想,若是咱们主动请辞了,那将置两宫太后于何地?” 虽然李太后向来信任张圭,前世她替父婉辞爵位,李太后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对她赞赏有加,可是这并不妨碍黄宜安以此来劝说毫不知情的黄伟。 黄伟闻言一愣,沉思不语。 对啊,两宫太后的娘家皆按例得到了封赏,若是黄家此时婉辞封爵,那岂不是踩着别人,为自己博美名? 如此,两宫太后岂能高兴? 将来女儿入了宫,两宫太后一个“孝”字压下来,女儿还不知道得受多少磋磨呢。 黄伟一时犹豫不定。 黄宜安也不催促,只静静地陪坐一旁。 第107章 伴驾春游(三更) 良久,黄伟才怅然叹道:“喜姐儿所虑不无道理,那此事就暂且搁置吧。” 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张首辅将来因此而迁怒女儿,那也比不上两宫太后占着婆婆的名分,光明正大地磋磨儿媳妇厉害。 黄宜安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才对嘛! 皇帝和首辅角力,她家干嘛要自讨苦吃地搅合进去? 俸禄不俸禄的暂且不提,到时候只怕两边都讨不了好。 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她前世已经做过一次了,今生可不愿再重蹈覆辙。 “对了,这事我是从张姐姐那儿得知,不知父亲又是从谁那里知晓的?”黄宜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黄伟也没有多想,道:“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僚,去内阁送文书时无意间听到的。” 毕竟,这事也不算是机密,内阁封还敕诏时也不曾遮掩。 黄宜安闻言点了点头。 父亲虽然不汲汲于钻营,然而识人却向来很准,既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告知的,那么想来对方只是出于同僚之谊好心提点,或许也有巴结之意,并无别的不良企图。 “哦,对了,还有户部的郑司务,也曾对我提及此事。”黄伟补充道。 虽然二人平时没有什么往来,但是郑承宪却十分替他抱屈,让他无措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谁?郑司务?郑承宪?”黄宜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黄伟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能直呼朝廷命官的名讳呢?你如今被册立为后,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否则,督察院的诸位大人风闻奏议,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记住了!”黄宜安乖顺地应道,心里却警惕非常。 …… 第二日,张溪上门来取黄宜安送她的上巳节的纸鸢。 得知此事,张溪顿时眉毛倒竖,寒声道:“郑玉烟跟明缃两个狼狈为奸,先是设计三哥,后是利用职务之便妄图封后选妃,如今失败了,郑承宪便到黄大人跟前卖弄是非,真是小人做派! “你让黄大人小心些,别着了此人的道儿!” 黄宜安心想,前世父亲可不就着了郑承宪的道儿,婉辞封爵,将属于皇后娘家的荣耀,全部都拱手让给了郑家。 “张姐姐放心,此事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黄宜安笑应道。 那日,黄伟得知郑玉烟和明缃联手算计过张池,且郑承宪还曾巴结礼部主事明达,一心将郑玉烟送入宫中做后妃,震惊之余,不免对郑家父女起了戒备之心,当即便表示要和此人保持距离,还告诫黄宜安小心郑玉烟。 毕竟这么有心计且一心进宫的姑娘,若是来日真的入宫为妃了,如何甘心屈居皇后之下?宪宗皇帝独宠万贵妃,致使接连两任皇后一废一幽的前车之鉴尚不遥远,由不得他不谨慎。 张溪点点头,长吁道:“那就好。” 又将金鱼纸鸢仔细翻覆看了一遍,张溪便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可惜以你如今的身份,出门不便,不然咱们应该约着一起去放纸鸢才对。”张溪叹气道。 黄宜安笑劝道:“那张姐姐便连同我的那一份,一起放了吧!” 前世不论婚前还是婚后,张溪都是明艳而张扬的,不像她,两辈子都被皇后的枷锁负累。 今生,她希望张溪也能同前世一样,连同她求而不得的那份自由恣肆,一并享用! 张溪重重点头,一脸怅然地离开了。 …… 然而让黄宜安和张溪都没有想到的是,三月一日,宫中下旨,上巳节皇帝要陪两宫太后前往南海子踏青祈福,命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伴驾。 其中只是正五品锦衣卫千户的黄伟,被破格允许列席。 黄宜安接到旨意,喜忧参半。 喜的是终于能够见到前世庇护她半生的李太后了,忧的是这意味着她离入宫更进了一步——两宫太后难得出宫,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踏青游玩的,只怕是有意考察她的品性与能力,以便着钦天监拟定大婚之期。 黄伟和王氏比黄宜安还要紧张,整日里忙忙地演练面圣的礼仪,将皇帝和两宫太后可能问到的话,自己要如何作答,反复演练十数遍以上,生怕出一丁点儿差错。 至于黄栋,因为年龄太小,担心他殿前失仪,黄伟便干脆让他装病不出。 好在接到旨意后不久,英国公夫人便派人上门传话,说是已经打听得上巳节黄家男女席次都紧挨着英国公府诸人,到时候正好互相有个照应。 锦衣卫千户虽然只是个正五品的官衔,然而皇后娘家的身份却足以和勋爵并席。 黄伟和王氏听了,不免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深谢英国公夫人不已。 到了上巳节那天,天刚蒙蒙亮,黄家三口便都准备停当,乘车赶往宫门口等候圣驾,又一路伴驾赶赴南海子,匆忙紧张得跟打仗一般。 到了南海子,众人下车,按品阶依次而下,恭奉皇帝和两宫太后前往德寿寺祈福。 祁钰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那抹蜜合色的身影,威严自持的眉眼便如有春风拂过,舒展温柔。 离着元夜相见,已近两月。 这期间,他不是没有想过召她进宫,然而为着给国丈晋封之事,他同内阁角力一月有余,却最终以失败告终,这当口实在是无颜召见。 思索良久,他只得以孝诚之语,劝说两宫太后于上巳节到南海子踏青祈福。 两宫太后出宫,照例四品以上的官眷以及宗亲国戚都要伴驾随行。 想想自己要见未来皇后一面还真是不容易,每次都得绞尽脑汁,以便行事尽量自然不露痕迹。 思虑之间,已经转过几层园林,到了德寿寺山门前。 祁钰下了龙辇,与寿阳公主分别搀扶陈太后与李太后下了凤辇。 李太后往身后扫了一眼,笑着招手道:“溪丫头和黄家丫头两个,快近前来。” 语气十分亲昵随和,如同呼唤自家孩子一般。 隔世再闻李太后慈爱的呼唤,黄宜安禁不住眼底一热,慌忙借由垂首施礼遮掩了过去。 第108章 皇帝开屏 王氏见黄宜安被李太后召去近前,不免担忧紧张。 英国公夫人见了,低声安抚她道:“你不必担心。立后之事乃慈圣皇太后一力做主,想来娘娘定然是十分喜欢令爱的。” 王氏冲英国公夫人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恭顺地立在一旁。 张溪和黄宜安到了李太后跟前,屈膝向两宫太后问安。 陈太后笑道:“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姑娘,叫人瞧着就喜欢。” 说着话,看了身边陈嬷嬷一眼。 陈嬷嬷会意,将早就备下的两只沉香木手串,恭敬地奉给二人。 李太后见了,便笑着看了庆嬷嬷一眼。 庆嬷嬷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两只蓝田玉的手镯,一并奉给二人。 张溪和黄宜安连忙接了,屈膝谢过两宫太后:“谢太后娘娘赏赐。” 底下的众官眷见了,不免羡慕,却也无可奈何。 不论是英国公唯一嫡女,还未来的皇后娘娘,哪个都比她们身份贵重得多。 祁钰见了,笑道:“既是二位母后都赏赐她们了,那朕自然也不好让她们空手而归。田义,看赏。” 田义恭声领命,接过身后小内侍递来的红木托盘,恭敬地奉到张溪和黄宜安面前。 黄宜安看了田义一眼,目光方才落在红木托盘上,只见上面端放着两只玛瑙雕的莲灯,玲珑精致,乍一看除了纹理,并无任何不同。 然而黄宜安接到手中,叩谢圣恩毕,发现自己那盏莲灯底部竟然刻着“平安喜乐”四字,一时愣住。 这祈愿,是她元夜放灯时所写;这字迹,正是皇帝的笔迹。 所以说,这盏玛瑙莲灯,竟是皇帝亲手做的? 李太后看了祁钰一眼,满意地笑了,又冲张溪和蔼地说道:“寿阳一向同你交好,今日难得见了,你们两个可得好好说会儿话。” 张溪会意,只得压下心中的不甘愿,笑道:“能得公主垂青,是臣女的荣幸。” 说着话,便上前与寿阳公主一左一右地虚扶着李太后。 祁钰见了,心中暗喜。 陈太后笑瞋了他一眼,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只得躬身上前,与祁钰一同虚扶着陈太后。 众人进了山门,一路往大殿行去。 祁钰余光瞥向身侧那个螓首低垂、谦恭端静的少女,只觉得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一顿路,却因为同行之人不同,感受似乎也与以往截然不同。 德寿寺的住持早就备好了香烛等物,亲自伺候两宫太后上香祈福,诵经祝祷大齐风调雨顺、国泰平安。 祈福毕,祁钰率众人离开德寿寺,前往围场狩猎。 两宫太后本不欲去,却禁不住寿阳公主一番撒娇劝说和祁钰眼中的殷殷恳求,只得答应乘辇前往。 围场离着德寿寺有十数里之遥,步行或是乘辇都颇为费时,更加费力,祁钰便命众人骑马或是乘车前往。 李太后和陈太后同乘一辆大车,命寿阳公主、黄宜安和张溪三个同乘伺候。 英国公夫人约了王氏同乘。 余下各自安排车马。 让黄宜安意外的是,祁钰竟然弃了车辇,选择骑马,而且还孝敬地护在两宫太后的马车之侧。 前世她从未见过皇帝骑马,除了偶尔步履急趋之外,大多数时候,皇帝都是从容步行、端方稳重的。 “黄姐姐,我同你换个座吧。你那边外面的风景瞧着比这边更好些。”寿阳公主挽住黄宜安的胳膊,冲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两宫太后闻言,笑看了过来。 黄宜安谦恭地应了声“是”,起身同寿阳公主换了位子。 车窗外,皇帝挺直腰杆、威风凛凛,春风得意马蹄疾。 黄宜顺眉端坐,岿然不动。 一直行到围场,黄宜安眼风都未往车窗外扫一眼。 两宫太后见了,相视一眼,笑容深深。 帝后情深和睦固然很好,然而他们到底非寻常夫妻,当事事皆以江山社稷为先。皇帝一再示好,黄宜安都能谨守规矩、言行合度,可见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 寿阳公主见了不免泄气,她好不容易为皇兄和未来皇嫂创造的机会,就这么白白地浪费了。 张溪却大为快慰,让皇帝横刀夺爱,活该被冷待! 一车人各怀心思地下了马车,由众女眷簇拥着,到围场附近的摘星楼暂歇。 摘星楼,顾名思义,离天极近,手可摘星,建在围场旁的一处地势极高的山坡上,站在楼上,可俯瞰围场内的大半景致。 两宫太后一路车马劳顿,早就倦乏了,因此到了摘星楼,便先去寝殿暂歇。 寿阳公主和几位宗亲王妃代为招待众官眷。 黄家和英国公府的坐席挨着,英国公夫人不时与王氏笑谈几句,又有黄宜安笑语殷殷相伴,一直紧绷着的王氏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宫太后更衣出了寝殿,由寿阳公主陪侍,在上首端坐。 宫人们鱼贯而上,奉上茶水、果酒以及各类果子点心。 众人连忙起身拜见。 参拜毕,各自还座。 李太后笑道:“诸位先用些点心,等陛下与诸臣狩得猎物,再命厨下烹煮了来,岂不鲜美?”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 设席之处四面敞阔,遮挡的帷幔亦被宫人挽起,围场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只见祁钰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跨着一匹通体漆黑油亮的神骏,挽弓如满月,箭头正对准数十米开外的铜钲,预备开镝。 楼上诸人不觉屏气凝神,盯着那弓箭看。 黄宜安亦随众看去,猜测这一箭脱靶的几率有几成。 毕竟隔得有些远,以皇帝的本事,这一箭十有八九会…… 咻—— 铮!—— 箭矢如闪电一般,笔直地射向铜钲,发出尖利嘹亮的声音。 竟然没有脱靶! 而且还正中钲心! 黄宜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前世那个徒步从宫中前往天坛祈雨,中途歇了不知多少次,差点就累瘫的皇帝吗? 摘星楼内和围场内同时发出一阵欢呼。 众人纷纷恭贺。 没想到少年天子看起来俊秀文雅,一出手却是如此不凡! 第109章 皇帝无赖 众女眷的赞不绝口,让两宫太后开心得合不拢嘴。 早先皇帝为了请武师教习,可没少跟她们磨嘴。本以为他只是少年热血,一时兴起罢了,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她们也未曾关注过。 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冷不丁地露了这么一手,在朝臣面前大大地长了回脸! “出发——” 开镝过后,祁钰振臂一挥,策马当先。 英国公等人背弓挟矢,立即跟上。 至于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则御马远远地缀在后面,就当是纵马春游了。 实在是连马都不会骑的,便留在原地等着点数猎物。 一时之间,围场内骏马奔驰、野兽窜伏,热闹欢腾。 摘星楼上的女眷们,看了一刻钟有余,便渐觉无味。 寿阳公主见状,便提议让女眷们各展所长,聊作助兴。 两宫太后当即允诺。 在场不少官眷闻言,顿时心思浮动。 当初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选后,她们都曾积极参与,渴望一朝为后或是二妃,从此荣华富贵、家族兴盛。 然而谁知皇后没有捞着也就罢了——毕竟本朝皇后历来鲜少有出身于四品及以上的,可是谁知竟然连二妃也没有混上——皇帝竟然因怜惜边疆将士舍命卫国,决定克己修身,只册立皇后一人,暂不选妃! 为此她们从去年哀叹到了现在。 如今终于有机会在太后面前露脸了,说不得待帝后大婚之后,便有可能被选入宫中为妃为嫔,她们当然得牢牢把握了! 一时之间,诸位适龄小姐纷纷踊跃参与,殿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翩跹之姿有若惊鸿,清词丽句更是信手拈来。 王氏见了,不禁替黄宜安的未来担忧。 这么多多才多艺且野心勃勃、家世显赫的女子,等将来进了宫,自家女儿怎么应付得来哟…… 倒是黄宜安,端静温驯地坐着,不见半点忧急与轻狂。 两宫太后见了,愈发满意了。 献媚争宠,那从来都不是皇后应该做的事情。 身为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皇后应当心怀宽广、公正允明,坐镇后宫,免除皇帝的后顾之忧。 …… 狩猎一直持续到申时。 待清点完猎物,排出名次,御厨便开始收拾猎物,准备晚宴。 祁钰换下骑装,稍作休息,便到摘星楼向两宫太后请安。 张圭与英国公则率领文武群臣,别殿设席应酬往来,等待开宴。 陈太后心疼祁钰从早膳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口饭,还狩猎了一大圈,因此见了他来了,连忙吩咐宫人给他拿吃的。 祁钰各色点心都尝了一点,吃了个半饱,便停下了。 陈太后还要再劝。 祁钰便笑道:“御厨已经在烹煮猎物了,如今吃多了,晚膳就该用不下了。” 陈太后闻言,只好作罢。 李太后说起祁钰开镝射钲之事,言语之间满是赞赏,又问道:“陛下今日都猎了些什么?” “不过是些山鸡、兔子之类,远不能与英国公等武将相比。”祁钰谦虚道,顺带着将众官的射猎排名也说了。 不出意外,又以张家和李家子弟为先。 英国公府张家,乃是开国功勋,以武立身,绵衍数代而不衰;辽东总兵李家,唐末时祖上避于朝鲜,建朝之初回归,投身行伍,渐渐成为于英国公府并立于大齐的两大武将世家。 每次狩猎,排名于前者,多是这两家子弟。 陈太后笑道:“陛下初习骑射,便能有这般身手,已经很不错了,切不可妄自菲薄。” 祁钰笑着应了,扫视一圈,不见寿阳公主等人陪侍,便佯作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寿阳?” 两宫太后不是命寿阳同张溪、黄宜安二人一并陪侍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寿阳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宴席罢,便放纸鸢去了。”陈太后笑道,佯作不知祁钰话里探寻的真意。 “她自小便如此。”祁钰笑道,又问,“可曾派人跟着?” “李嬷嬷和红棉都伺候着,还有侍卫随护。”李太后笑道。 “那就好。”祁钰干笑两声,呷了口茶。 陈太后和李太后见状,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祁钰虽然做了六年的皇帝,性情早就磨炼得沉稳不惊,然而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面皮薄,此时听得两宫太后打趣的笑声,不免有些不自在。 陈太后见状,不忍再逗他,遂笑道:“诸家小姐也都陪侍在旁呢。寿阳那个跳脱的性子,哀家真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各家也不好交代。 “陛下不如去瞧一瞧?她们如今正在摘星楼下的烟霞湖畔。” 祁钰如听纶音,连忙起身拱手应下:“是,母后。孩儿这就过去。” 陈太后见状,禁不住一阵笑,挥手赶人:“去吧去吧!” 免得人在心不在,她们看着碍眼。 李太后亦含笑催促。 皇帝愿意亲近她亲自选立的皇后,她自然十分欣慰。 祁钰一退出殿外,便立刻转向烟霞湖的方向,一路疾步而下。 田义等人连忙一路小跑地追在后面。 尚未到烟霞湖,祁钰远远地便瞧见碧蓝的天空中,飞着数十只纸鸢,然而任何一只都远远比不上飞得最高最远的那只“北冥鲲鹏”的雄姿。 祁钰不由地唇角轻扬。 这‘北冥鲲鹏’乃五丈风的镇店之宝,为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所绘,形制大而威武,自扎成之日之后,便一直挂在五丈风,既不出售,亦未曾见过其试飞。 今年入贡纸鸢,五丈风竟然将“北冥鲲鹏”呈献上来,而且今日首次试放就这般成功,可想而知,是受了谁的指点。 这般想着,祁钰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田义,眼见着好不容易追上的皇帝,一眨眼又跑远了,顾不得哀叹,连忙又追了上去。 唉,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文书房继续当自己的小管事呢…… 烟霞湖畔的空地上,黄宜安正一手扶着线轴一手扯着筝线,指点寿阳公主如何将“北冥鲲鹏”放得更稳更高远一些,不提防耳边陡然响起一阵莺声燕语: “臣女参见陛下。” 黄宜安手一抖,空中的“北冥鲲鹏”身形一颤,摇摇晃晃似要下坠。 寿阳公主眼睛一转,慌忙回头招呼祁钰:“皇兄快来帮帮忙。” 祁钰连忙吩咐众女起身,疾步上前。 寿阳公主不由分说地将线轴往祁钰手里一塞,侧身躲了出去。 黄宜安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寿阳公主一顿操作,推到祁钰怀里,而祁钰的手正握在她扶着线轴的手上…… “皇兄、黄姐姐,快快快!纸鸢要掉下来了!”寿阳公主在一旁跳跃大喊,仿佛一颗心都挂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北冥鲲鹏”上,无辜得半点都看不出刚刚算计过黄宜安。 张溪在旁见了,气得暗骂寿阳公主耍赖。 众家小姐见了,心思各异,缄默不语。 手掌的温度,让黄宜安恍然想起前世,皇帝也曾这样陪郑氏放过纸鸢,郑氏欢快的笑声隔着几重宫殿都能听得到。 黄宜安手下一顿,“北冥鲲鹏”便如其他失了主人控制的纸鸢一样,摇摇晃晃地挣扎几番,终于再也抵挡不住下垂之势…… 反正纸鸢掉落的又不是她一个人,皇帝即便是不悦,也不好单独怪罪她一个。 哼,今生她才不要再为了皇帝,委屈自己呢! 第110章 帝后佳话 黄宜安打定主意,连忙要借势躲开皇帝。 “快收线!” 清冽中略带一丝喑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黄宜安尚未回神,右手已经被包在线轴轴柄上,飞快地转动起来,而整个人也被祁钰环着向后飞奔。 原本止不住下坠的“北冥鲲鹏”瞬间止住颓势,摇摇晃晃,渐渐地竟然又飞了起来。 “皇兄好厉害!”寿阳公主奸计得逞,鼓掌欢呼雀跃。 张溪气得别开脸去。 寿阳公主太狡猾了! 黄宜安:…… 前世怎么没发现皇帝原来是这么无赖的? …… 落日熔金,晚风习习。 第一缕肉香味飘过来时,祁钰颇不甘愿地遣散众人,回去预备晚宴。 要他说,吃肉哪里有放纸鸢有意思? 虽然未来皇后很厉害,很快便不用他帮忙一起放纸鸢了…… 不过,在旁边看着、陪着,也别有一番情趣嘛! 越是接近,祁钰就发现自己越想接近黄宜安。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大约,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天定”吧! …… 晚宴依旧是男女分席。 因两宫太后一向歇得早,所以女席这里早早地就散了。 祁钰与众臣却是酣饮至深夜。 张圭因给黄伟封爵一事,同皇帝闹了不愉快,作为胜利者,又兼想着有自己亲自看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便决定纵容皇帝这一回,因此倒也不曾多说什么。 各家寝所事早就安排妥当的。 黄家与英国公府仍旧如宴席上的座次一般,比邻而居。 英国公夫人还十分周到地派了储妈妈来传话,让王氏不必客气,有事尽管言语。 王氏谢过了英国公夫人,赏了储妈妈一把钱,回头便忍不住同黄伟长吁短叹,深觉对不住英国公府。 第二日,一大早的,众人便起身伴驾回城。 黄宜安遥望御辇上的那个一身明黄龙袍、沉稳内敛的少年天子,想起昨日寿阳公主特地告诉她的那些悄悄话,一时心情复杂。 “黄姐姐,你知道你家的席次和住所是谁安排的吗?”寿阳公主神神秘秘地问,不等她答,便又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是皇兄。 “移驾南海子的旨意一下,皇兄便命田义安排此事。他是担心黄大人平日里与伴驾的其他朝官接触不多,黄夫人与他们的家眷也甚少打交道,遇到一处了难免别扭,遇事也没个照应。 “知道你和张姐姐交好,平日里两家之间也有走动,所以皇兄才特地如此安排,又命人将消息透露给英国公府的。” 因此英国公府诸人对黄家的殷切照顾,既是两家的情谊,也算是“奉旨行事”。 黄宜安知道寿阳公主是想要替皇帝表功,否则便不会将英国公夫人未明言之事向她挑破。 前世每每她和皇帝置气,若是皇帝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委婉地求和好,寿阳公主便是这般来做和事佬的。 也许是中间隔着前世几十年的冷漠疏离,今生乍然又遇到皇帝这般善意体贴,黄宜安唯有一声感叹,再无前世纯粹的感动与欢喜。 况且,皇帝既然知道英国公府和黄家素有往来,那,他查知她曾经和张澜相看的事情了吗? 以皇帝城府之深沉,在她于五丈风后院刻意挑起他的疑心后,他一定会查明此事的;然而以皇帝的骄傲,若是已经查知此事,不论李太后如何坚持,他都绝不会做出抢夺“臣妻”的行径来。 所以,关于她和张澜相看一事,皇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黄宜安心中忐忑忧闷不已。 御辇上的祁钰此时正强忍着头疼,端肃坐姿,维持着天子的威仪,浑然未觉身后那道复杂的目光。 因为宿醉一事,祁钰早上一醒来,就被张圭私下里训诫了好一通。 李太后也顺着劝诫祁钰几句,吩咐宫人熬了醒酒的汤药,亲自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 等回了宫,李太后又召来尚膳监的管事太监,亲自安排祁钰近日的膳食,以解其宿醉之后的不适。 …… 从南海子归来之后,皇帝骑射的英姿以及与未来皇后共放纸鸢的佳话,渐渐地流传开去,那又是一段美好浪漫到不真实的人间佳话。 而“北冥鲲鹏”也因这一段帝后佳话,在原本的盛名之外,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情韵。 五丈风也因此再次名声大噪。 一时间引得更多人争相涌向店门,购买纸鸢。 刘季见生意火爆非常,十分高兴,便亲自准备了礼物和酬金,吩咐刘秀前往黄府拜谢。 要不是未来皇后倾囊相授,“北冥鲲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飞得起来呢!更何况还有帝后共放纸鸢的人间佳话为其增光添彩。 见礼罢,刘秀将报酬奉上。 黄宜安讶然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刘秀便将“北冥鲲鹏”的事情说了。 黄宜安听罢,便笑着收了,又问起五丈风如今的生意。 至于什么帝后佳话,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托黄小姐的福,如今京城已经没有任何一家纸鸢铺子堪与五丈风争锋了。”刘秀恭敬地笑应道。 当初刘季准备花费五到十年完成的事情,没有想到如今仅仅一年,便成功了。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秀连忙笑请道:“黄小姐但说无妨。” 黄宜安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姑且一说,就当是咱们之间的闲谈。若是说得不对,还请刘小姐莫怪。” 刘秀连忙笑应道:“岂敢岂敢,还请黄小姐不吝赐教。” 对于刘家兄妹陡然而生、愈来愈深的恭敬,黄宜安已经从最初的婉辞过渡到如今的坦然受之,闻言,遂笑道: “五丈风如今风头无两,短期来看,自然是好事。可是从长远来看,却未必如此。且不说别的纸鸢铺子没了生意,肯定会联合起来对付五丈风,以争得一席之地,单说五丈风一家独大、难逢敌手,时间长了,不免自己就先懈怠了。 “这就好比一只狼单独生活在羊群之中,无人争抢、捕食容易,时间长了,若是有另外一只狼出现,那么在这场不可避免的较量之中,它将必输无疑。” 第111章 帝心甚悦 曾经黄宜安也以为身为皇后,尊荣无匹,除两宫太后外,在后宫无人能敌,可是直到郑氏出现之后,她才手忙脚乱地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然而那时,她已经被皇后的枷锁套牢,失去了争宠、固宠的心力。 刘秀没有想到黄宜安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愕之余,也觉得颇有道理,便恭敬应道:“多谢黄小姐提点,我回去就同家兄说。” 等从黄府回了五丈风,刘秀便立即将黄宜安的劝告告知刘季。 刘季沉吟良久,道:“你去叫管事们过来,我有事情要吩咐。” 刘秀应诺去了。 五丈风的管事们便主动去其他纸鸢铺子,签订合约,将一些普通纸鸢的订单,按照一定的分成匀给他们去做,而五丈风则专攻精品、贡品。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五丈风人手不足的问题,也缓解了其他纸鸢铺子的窘境,为五丈风赢得仁厚经商的美名。 除此之外,刘季还决定扩大五丈风春秋两季纸鸢排名的范围,京城所有纸鸢铺子,只要向五丈风缴纳一定的参赛费用,均可参与排名榜的竞争。 此计一出,春秋两季的纸鸢排行榜大比,迅速成为京城的一大盛事,而五丈风的师傅们也愈发精修钻研,生怕落于人后。 这是后事。 …… 三月初九,黄宜安接到邀帖。 让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邀帖竟然是明缃派人送来的,邀请她参加她三月十六的及笄礼。 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出去交往应酬,单说两人之间还隔着“生死之仇”,也不知道明缃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给她下帖子。 黄宜安将帖子随手扔到一旁,吩咐阿梅:“替我回了。” 阿梅应诺,想了想,又问道:“那,需要派人送上贺礼吗?” 老爷说了,自家小姐如今已经被册立为皇后,母仪天下,须得时时处处言行谨慎。眼下别人邀帖都送上门来了,小姐不便到场,若是连礼物也没有,只怕会落人话柄的。 “不必。”黄宜安想也没想地说道。 明缃三番两次地害她,她看在英国公夫人的面子上,不追究明缃的罪责已经算是宽宏大度了,还要送明缃及笄礼物? 她又不是欠的! 阿梅想到去年迎春会上,明缃伸手一推,差点把黄宜安推进阴曹地府的事情,便笑着应了下来。 小姐说的对,当了皇后,是要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但并不意味着面对挑衅、伤害还要忍气吞声。 …… 英国公府,是明缃亲自去送的帖子。 英国公夫人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明缃,却婉拒了当她及笄礼正宾和让张溪做赞者的邀请。 如果说将明缃遣送回家之后,她对这个外甥女尚且还有一丝的怜惜的话,那么在明缃伙同明达上门,欲要借黄宜安与张澜相看之事要挟英国公府后,她对明缃便只剩下了深深的失望。 明缃此举,与冯永亭利用此事对英国公府的威胁勒索又有什么分别? 她十余年的心血与养育,就全当是喂了狗了! 英国公夫人念及此处,连午饭都未留,便端茶送客了。 明缃强忍着怒意和委屈,挤出一个笑脸来,起身告辞而去。 等回了明府,少不得又被继母季氏奚落一番。 要不是想着明达还打算利用明缃再借一借英国公府的势,还有明缃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季氏还有更多难听的话等着她呢。 哼,小贱人竟敢讥讽她行为不端,婚前与男人苟合,那她就让她瞧一瞧,在明家,究竟是谁说了算! …… 明缃的及笄礼,据张溪说,准备得很盛大,举办得却很寥落。 “就她父亲和继母那性子,这回眼见着她没了用处,往后还指不定得怎么磋磨她呢!”张溪叹道。 黄宜安也不知道失去英国公府庇护的明缃,这辈子会过得怎么样。不过,想到明缃不能再如前世一般闹得英国公府鸡犬不宁,黄宜安还是很开心的。 人心,都是有亲疏远近的。 “对了,张姐姐,我听寿阳公主说,上巳节南海子伴驾时,我家的席位和寝所都是陛下特地安排的,你说,陛下既然已知我们两家过从甚密,会不会也查到相看一事?”黄宜安担忧地问道。 这件事情自从寿阳公主告知她起,便一直困扰着她,可惜以黄家如今的能力,根本就没办法去探查。 张溪闻言一愣,愕然问道:“竟是陛下的安排?” 她还以为两宫太后或是寿阳公主特地关照黄家呢……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在这些小事上如此体贴细致吗? 黄宜安点点头,面上不见娇羞欢喜,只有忧虑。 张溪见状,也不由地郑重起来,道:“此事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等回去问过母亲,我再来答复你。” 黄宜安笑叹道:“那就有劳张姐姐了。” …… 张溪回了英国公府,立刻便将此事禀明了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早就知晓其中的内情,之所以没有告知黄家人,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罢了。 见张溪肃容担忧,英国公夫人连忙笑着安抚她道:“你们不必担心,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就不会特地如此安排,叮嘱我们照顾黄家了。” 英国公亦点头赞同。 皇帝如今虽然越来越有帝王深沉机变的风范了,然而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心机城府绝未深沉到拿此来敲打试探英国公府与黄家。 况且,南海子一行,虽然皇帝和黄宜安接触的不多,然而他也能看得出来,皇帝对于李太后替他选中的皇后还是很满意的。 如此,皇帝就更加不可能是拿此事来敲打试探他们了。 别说是帝王了,即便是普通的少年郎,也不可能在明知此事的情况下,还对未婚妻如此温和细致。 张溪闻言,长松了一口气。 不仅为自家躲过了一场劫难,也为黄宜安意外入宫,却能得皇帝如此相待。 安妹妹那么聪明的人,又有皇帝如此善意相护,入宫后肯定会过得平安顺遂的! 张溪暗想。 第112章 皇后有面 黄宜安知晓此事后,也松了一口气,余下的日子,每天除了备嫁,便是同王氏关心戚氏分娩一事。 戚氏如今已经怀了近九个月的身孕,临盆在即。 黄伦十分紧张,将田庄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庄头打理,他则留在城里,每日都守着戚氏,几乎寸步不离。 临盆在即,孕期一向情绪忧郁多变的戚氏反而镇定下来,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盼望肚子里的孩子如期顺利出生。 王氏除了应酬因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猛然间多出来的亲朋好友之外,大半的时间都在陪着戚氏。 毕竟,帝后大婚之事有礼部等衙门操心,她这个做娘的虽然有心亲手操持女儿的婚礼,却难于一点儿都插不上手啊。 如此过了半月余,四月的一个清晨,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戚氏突然发作了,肚子一阵一阵地疼。 黄伦立刻将碗筷一丢,急声唤人去请早就定好的稳婆,又派人把消息告知王氏。 王氏一得到信儿,便立刻吩咐车马,要去城西。 刚到二门上,黄宜安就追了上来。 王氏见了,皱眉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了能帮得上什么忙?安心留在家里吧!” 皇后的身份固然尊贵,可也意味着诸多束缚,这种场合,实在是不便亲自前往。 黄宜安道:“我担心二婶,一同过去看了也放心。况且我早就同宁姐儿说定了,二婶生产时要去陪着她的。” 黄宜宁已经是个半个姑娘了,且身为长女,不比黄梁那个跳脱调皮的性子,对于戚氏分娩一事十分紧张担忧。 王氏见黄宜安坚持,只得同意。 母女二人乘车,一路往城西疾奔。 到得黄伦家时,戚氏已经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了,不时发出闷哼。 戚氏虽然是第三次生产了,但是离生黄梁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身体又不复早先的康健灵便,大夫说胎儿又有些大,因此她除了阵痛得快一些,与生黄宜宁时并未有多大区别。 黄伦急得在产房门口团团转。 黄宜宁揽着黄梁,姐弟俩四只眼睛紧张地盯着产房的门。 一见王氏过来,黄伦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迎上去道:“大嫂!” 黄宜宁和黄梁也飞奔上前,同王氏见过礼,便一左一右地抓着黄宜安,神情满是担忧。 黄宜安见状,微笑安抚他们道:“别担心,二婶很快就会给你们生个小弟弟的!” 黄伦听了,心道:管它是儿子还是女儿呢,他只要戚氏和孩子平平安安地闯过这一关就好! “稳婆来了吗?”王氏边问边疾步往产房行去。 “来了来了!”黄伦一叠声地应道,“如今正在房里呢。” 王氏点点头,脚下不停,道:“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小心地推开一丝门缝,闪身进去。 产妇可不能着风。 黄伦目送王氏进去,又急又忧,搓着手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 黄宜安一手揽住黄宜宁,一手揽住黄梁,温声安慰他们姐弟两个:“别担心,二婶此次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四人在产房外从清晨等到日中,再到日昃。 戚氏的呼痛声也由弱转大,再由大转弱。 黄伦在外面急得恨不能冲进产房里去。 黄宜安的两只胳膊也被黄宜宁和黄梁一左一右地箍得生疼。 本来很笃定戚氏这一胎肯定会母子平安的黄宜安,此时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终于,在傍晚绚烂的晚霞中,产房内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紧接着便是稳婆的道喜声:“恭喜夫人,生了个少爷!” 黄伦长吐一口气,双手合十,激动得语无伦次道:“老天保佑!神仙保佑……” 黄宜宁和黄梁姐弟两个亦欢喜雀跃。 “娘生了!” “是个弟弟!” 黄宜安长吐一口气,终于放了心。 等产房里收拾妥当,稳婆出来满脸堆笑地向黄伦道喜:“恭喜黄老爷,喜得贵子!” 黄伦连忙笑道:“多谢您了!” 说着,亲自递给稳婆一个厚厚的红封。 稳婆用指尖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吉祥的话儿一句接着一句,直把黄伦说得乐呵呵的,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担忧。 黄宜安也赏了稳婆几只银锞子,喜得稳婆连连躬身答谢。 说实在的,要不是这位的面子,以黄家的身份,可请不来她。 等送走了稳婆,黄伦等人小心地推开门,闪进产房里。 戚氏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躺在床上,王氏在旁边喂她喝红糖水。 刚出生的婴儿包在襁褓里,正躺在戚氏的身边安睡,肥肥嘟嘟的脸颊白白嫩嫩,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捏。 见黄伦进来,王氏起身,将碗往他手里一递,笑道:“弟妹为了生这个孩子,可没少受罪,你可得好好地照顾她!” 黄伦连连应声,接过碗,坐在床边,也顾不得孩子们还在跟前,便一勺一勺地喂戚氏喝红糖水,眼神温柔地看向恬然安睡的幼子,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母子平安,真是太好了! 黄宜宁和黄梁趴在床边,关心过戚氏,便被一旁安睡的弟弟吸引了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守着他,言语轻柔地窃窃私语: “他长得可真小!” “嘘——小声点,小心吵到了他。” “你刚出生的时候,比他还小呢。” “那姐姐你呢?” “我?我可比你们打多了!要不我怎么是姐姐呢?” “我可不信!要是那样的话,大姐刚生下来的时候,岂不是更大?” “大姐,你说是吧?” …… 童言童语,听得屋内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黄宜安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心里却想,他们几个刚出生的时候,可都比不得这个小弟弟白白胖胖的。要不然,戚氏也不会费这么老大劲儿才生下他了。 戚氏喝完红糖水,笑道:“这次都多亏了喜姐儿。若不是她,也请不来刘婆子。” 刘婆子是京城有名的接生婆,平常只在官宦人家走动,若不是黄宜安被册立为后,只怕黄伟亲自登门都请不来。 第113章 皇帝有赏 “也幸得请来了刘婆子,否则这孩子这么大,只怕都难生得出来……”想起分娩时的艰险,戚氏忍不住红了眼圈。 黄宜安连忙笑道:“是二婶和小弟弟福气大,虽然过程艰难了点,可总算是母子平安!” 这个功劳她可不敢揽。 前世没有刘婆子,戚氏一样顺利生出了孩子。 只是过程更艰辛一些,而戚氏也因此伤了元气,从此与汤药为伴,后来更是早早地便过世了。 不管怎么说,今生她总算是改变一些事情,弥补了前世的遗憾,也算是没有白来一遭。 …… 黄伟一下衙,便直接赶了过来。 还没等看过小侄子,就被黄伦一把拉到书房,催着他起名字。 黄伟斟酌半晌,写下几个名字供黄伦选择。 黄伦挑了半天,最终择定黄楷。 …… 黄楷“洗三礼”那日出了黄家的亲朋好友,还有许多平时没什么往来的官宦富户送礼上门,小小的一进院子根本就接待不了。 黄伦无奈,只得派人去酒楼定席面。 人刚才派出去,门口就响起一阵锣鼓之声。 “陛下有赏——” 内侍尖细的声音,瞬间将院内道贺的嘈杂声都压了下去。 黄伦一惊,慌得不知所措。 还是黄伟有经验,慌忙吩咐人设香案,跪谢圣赏。 各色锦缎数匹、长命锁一只、手镯脚镯一套以及补品药材等若干物什,东西虽不算很贵重,然而这份体面却非同一般。 看那些前来道贺的人脸上原本挂着得体客套的微笑,一下子变得生动真挚、热情洋溢起来,就可见一斑。 因此黄伦叩谢圣恩的时候也非常地诚恳感激,额头上都红了一片,给传赏的内侍的答谢亦十分丰厚。 内侍回到宫中复命,少不得替黄伦美言一番。 李太后听罢,对祁钰笑道:“从没听说有人叩谢圣赏能把额头都磕红的,可见黄家诸人皆心系圣君、本分至诚。” 祁钰含笑点头,心以为然。 给国丈封赏一事,他最终没有辩过张首辅,心中一直对未来皇后颇有歉疚,如今给黄伦幼子赏赐,也算是聊作补偿了。 但愿她能体会到自己的用意。 正如祁钰所料,传赏的内侍一来,她便知晓皇帝这是在委婉地向她表示歉意,当然,更是在向张圭表达他不满与反抗。 并不是她与皇帝两心相契、互明心曲,实在是前世大婚之后,寿阳公主总是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替皇帝说了不知多少好话,一副势要帮助兄嫂情洽和睦、长长久久的模样。 这其中便有赏赐黄楷一事。 那时候她听了寿阳公主的话,只是感动于皇帝对她和她家人的爱护之意,丝毫都没有想到,这或许不过是皇帝向张圭反抗与示威的一种方式罢了。 后来她看到皇帝对张圭的清算,看到每每朝官上书弹劾皇帝过分宠爱郑氏及其家人时,皇帝便对郑氏母子以及郑承宪父子加倍地恩赏,便慢慢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可惜,明白得有些晚,因此错付了年少时的一腔真情,也平白委屈了自己若许年。 …… 四月底,西北传来好消息,长绒棉试种成功了! 四亩地的长绒棉株大半都存活了下来。 黄宜安收到消息很是开心,立刻将手中的银子都折成银票,托黄伦派人送去西北。 黄伦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七百两,加上之前黄宜安送来的三百两,正好凑够五千两。 比上次黄宜安说的四千两足足又多出了一千两! 饶是在幼子“洗三礼”上收了许多出乎意外的礼金,黄伦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看到黄宜安一下拿出这么银子来,就为了去西北种棉花,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虽然棉株幼苗是成活了,但是离着结棉铃、吐絮、摘棉花还早着呢,你就不怕这中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些银子就都打水漂了? “再说了,你现在就是拿再多银子去西北也没有用啊,眼下已经错过了棉花的农时了!” 黄宜安笑叹道:“等到明年棉花播种之时,我大概已经进宫了,再要送银子出宫,可就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了。” 南海子伴驾踏春归来后,李太后便着钦天监拟定了几个吉日,最近的一个正是前世拟定的五月十六这日。为此,前世李太后五月初三的寿辰都没怎么办。 今生若无意外,李太后大约也会就近择期吧。 黄伦一怔,点头道:“这倒也是……” 宫禁森森,到底不比宫外自由。 “再说了,总不能因为怕赔本,便坚持要等见了收益才肯投银子。既然要在西北广种棉花,那自然土地、人手、棉种、仓库等等均要提前备下,说不定未来还得购置纺车、织机,雇用织工…… “这些事情,总得都提前准备着,到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黄宜安笑道。 张澜此次已经帮他们良多,未来他们不能每次有事都依赖张澜,总得自己先立起来才行。否则别人即便是再仁厚,也只能帮得一时,帮不了一世。 黄伦原本不住地点头赞同,等听到了最后,禁不住皱眉问道:“怎么,你不打算把棉花贩卖到江南去盈利吗?” 天下纺织最发达的地方便是松江等地,棉花的需求量自然也很大,单是本地的棉花未必能够满足需要,更何况长绒棉更是有价无市。 喜姐儿千里迢迢地跑到西北撒银子、种棉花,不为了赚钱,难不成是去做善事的? 西北地广人稀,时有敌寇扰掠,民众生活拮据,衣料布匹多是自家织的粗布,到那里大量屯棉花、开办纺织有什么利益可图! “自然是要得。”黄宜安笑道。 她还没有那般大公无私,尽做些赔本的买卖。 再说了,本都赔了,她即便是想做善事,又用什么去做呢? “不过,我没有那么大的心,若是能在西北小获收益,又何必费心千里迢迢地运到江南贩卖?”黄宜安借口道,“于我如今而言,‘便利’二字可比‘大利’重要得多。” “天下无寒”的梦想太过遥远,说出来也未必取信于人。既是如此,倒不如拿别的借口敷衍过去。 黄伦听黄宜安如此说,想起她不日或将入宫的事,遂点点头,不再多言。 “你二婶和宁姐儿几个在家,我不放心,就不多留了。这四千七百两银票我先收着,等杨富或是杨贵从西北回来,我再安排他们按计划行事。”黄伦道。 说起此事,他便觉得有些惭愧。 此番杨富和杨贵去西北试种长绒棉,一路上有英国公府的管事看在喜姐儿的面子上照料,到了那里也有张澜帮忙照应,将一应事务打理得妥妥当当。 他这个叔父非但没能帮上什么忙,便连银子也一分未出。 喜姐儿说杨富二人此去西北,成败未卜,他还有一大家子要照料,不宜破财,便将此去所需的一应花费都包圆了,便是杨富兄弟俩的酬劳,也是喜姐儿出的。 喜姐儿说,等西北种棉稳妥了,再让他往里投银子。 本是他一心热衷之事,结果却全赖喜姐儿趟路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喜姐儿入宫之后,替她好好地打理西北的棉花生意。 第114章 拟定婚期 等送走了黄伦,黄宜安想了想,着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溪。 张溪早就从张澜的来信中知道了此事,尚未来得及告知黄宜安。 见黄宜安特地派人上门告知她,张溪想了想,吩咐兰心备两样小礼,隔日便乘车来到了黄家。 正赶上宫里的绣娘来送大婚的冠服给黄宜安比量,那鲜艳的红、耀目的金,刺得张溪微微眯了眯眼。 安妹妹在她心里一直都是端秀温和的,即便是生气也总带有几分有意无意的收敛,如同一朵纯和淡雅的茉莉花,温和而不尖锐;她从未想过,原来盛装之下的安妹妹竟如此地端庄雍容,如枝头傲然绽放的牡丹,仿佛天生就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绣娘见张溪来了,忙都行礼问安。 张溪一如既往温和地应了,然而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黄宜安见了,便吩咐绣娘卸冠更衣。 等她换上家居的常服,果然见张溪面色微微好转。 黄宜安心下了然,同绣娘说了几处尺寸、针线上的细节,便吩咐阿梅看赏,将人都打发了回去。 寒暄毕,张溪道明来意:“如今已经试验成功,嘉峪关内可种植高昌国的长绒棉,我预备也投些银子,为明年种棉做准备。” 说着话,张溪便将一千两银票推了过来,道:“这是我这些年自己积攒的私房钱,虽然不算多,但应该也够种上几亩地的棉花了。” 黄宜安笑道:“何止是几亩地,数十亩、上百亩都尽够的。” 西北低价不高,边民的酬劳亦比京城低上许多,这一千两银子可是大有作为。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如今存活的长绒棉株苗能否顺利结铃、吐絮,以及能否打下足够多的长绒棉种子以供来年之用。 黄宜安将自己的担忧同张溪说了,笑劝道:“张姐姐不妨再耐心地等一等,等今年的棉花摘了,确实可行之后,再行投银子。” 张溪扬眉道:“我是那抠抠搜搜、缺银子的人吗?此事就这么定了!” 财大气粗的豪气,便是拿出全部积蓄五千两银子种棉花的黄宜安,亦远远不及。 黄宜安忍俊不禁,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到时候银子花了却没有办成事,岂不是得不偿失?张姐姐就是不缺银子,可也不能这么花啊!” 张溪跟她不一样,活得恣意自由,又有英国公府的管事张宏在西北打理长绒棉种植一事,想要投银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未必非得赶在此时。 黄宜安说好说歹,才将张溪劝住了。 可没过几日,张溪又来了。 “澜弟来信说了,他又从高昌国‘借’了些长绒棉的种子,加上那三亩多地长绒棉打下来的种子,明年一准儿能扩大规模,这银子我便先搁你这里了,算是参股!” 张溪得意地挑眉,一副“这回我看你拿什么拒绝我”的霸道模样。 黄宜安哭笑不得。 她算是看出来了,张溪投银子参股是假,怕她缺银子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借才是真。 有这样一心为自己着想的知己好友,黄宜安十分感动。 可是,事实上她并不缺银子啊。 更何况张溪作为英国公府的嫡小姐,也确实不适合在“种棉资助戍边将士”这样的事情上,同她这个即将成为皇后的人牵扯太深。 西北边军自英宗皇帝起便世代由英国公总领,传至如今,已是第三代了,因此与英国公府关系极深。 若是张溪与她一起种棉资助边军的事被有心人得知,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阴谋论来。 不论是她还是英国公府,都承担不起这样恶意的揣测。 “张姐姐即便是要投资,也不用经过我的手呀。”黄宜安道,“我如今行事多有不便,前几日刚将这一年多攒下的近五千两银子全都送给了二叔,请他日后出面全权负责此事。 “张姐姐把银子交给我,我也是有心无力。倒不如直接吩咐张宏。” “五千两银子?”张溪脱口惊道,一只手杵到黄宜安面前,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么多!都是五丈风送来的报酬吗?” 哪里还顾得上“资助”“种棉”之事。 黄宜安笑着点了点头。 张溪见状,想起自己在家里炫耀了好几回的那点分红,不由地叉腰抱怨刘季小气、“厚此薄彼”,等等。 但倒也不再坚持让黄宜安收下银票。 既然黄宜安不缺银子,那她便让张宏拿这银子,给她也在西北置一份种棉花的产业好了。 以黄宜安如今的身份,确实不适宜同军权在握的英国公府走得太近,尤其还是在英国公府世代驻守的西北边地。 张溪回府后同英国公夫人禀明此事,惹得英国公夫人又叹息一回,这么聪敏沉稳的好媳妇,就被张澜的仁厚错过了——若是张澜去西北前就定下这门亲事,她再去宫里向太后请了懿旨,哪里还有皇帝什么事儿?! …… 乾清宫内,正与两宫太后商议大婚之事的祁钰,猛然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陈太后连忙关切地问道。 祁钰揉了揉鼻子,恭顺地笑应道:“没事。大约是近日天气干燥,鼻子不舒服,多喝点水就没事了。母后不必担忧。” 李太后听罢,吩咐田义:“哀家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陛下身边,你作为近身伺候的,一定要小心伺候着,务要保陛下龙体安康!茶水、梨膏之类的都随时备着,殿内也要注意防干防燥,每日清水洒扫……” 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许多。 田义连忙躬身应下。 祁钰便笑道:“母后不必责怪田义,他照顾朕日常起居十分用心。” 至少,不会像冯林似的,背着他与冯永亭等人交结,违背圣意。 “陛下一向宽厚为怀。”陈太后笑道。 就连冯林犯了那么大的过错,皇帝也只斩他一人,不问其余。 陈太后又哪里知道,祁钰不是仁厚为怀,只斩首恶、不问其余,而是眼下根本就没有能力深究此事。 闲话毕,李太后又回到正题上,指着钦天监择定的几个吉日问道:“今年共有三个吉日适宜大婚,最近的一个便是五月十六,哀家有意择定此日,不知陛下和姐姐怎么看?” 第115章 帮她圆话 陈太后一向是个不拿主意的,见李太后问,只如常笑道:“我也觉得很好。” 李太后便看向祁钰。 祁钰微微红了脸,恭顺应道:“任凭母后做主。” 两宫太后看着他那副急着迎娶皇后却又极力按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 第二日,宫中下诏昭告天下,五月十六日帝后大婚。 婚期既定,礼部、太常寺等衙门都忙碌起来。 而五月三日李太后的寿辰,便也如前世一样,简单操办。 大婚在即,黄宜安不便入宫道贺,便私下里准备好寿礼,吩咐宫人送入宫去——自从她被册立为皇后,宫中便调拨了人手供她使唤。为此黄伟还特地将临近的一处空院子买下来,专门安置她们。 寿宴毕,待进宫贺寿的宗亲臣眷一一告退,李太后才有空去看各家寿礼。 庆嬷嬷先捧了个福寿匣子过来,笑道:“这是黄小姐特地着人送来的。” 李太后闻言,笑道:“既是她的孝心,那便先拿过来让哀家瞧瞧吧。” 庆嬷嬷便捧了匣子过来。 李太后打开匣子,只见里面盛着一双锦缎抹额,上面绣着宝相花,点缀着几颗珍珠,样式不算新巧,然而针脚却极为绵密精工,针法亦别致不同流俗。 李太后拿在手里翻覆看了,惊讶道:“瞧着竟像是比文娘子的手艺还要精湛一些,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女红竟然做得这般出色了吗?” 文娘子是尚衣局绣工最厉害的绣娘了,放眼整个大齐,能与她不相上下的寥寥可数,更别说是胜过她了。 庆嬷嬷亦十分惊讶,眼睛盯着那一对抹额不错神,闻言连声附和道:“正是呢!去年在黄府教习礼仪时,奴婢也曾见过黄小姐拈针拿线,当时便知她擅长此道,却不知竟如此擅长。 “或许这半年来黄小姐技艺愈发精湛,也或许是送给娘娘的贺礼,因此做的时候又格外用心了一些。” 自己用的东西,当然不比送给李太后的贺礼精巧。 李太后闻言笑容更盛,当即便让庆嬷嬷给她试戴抹额。 庆嬷嬷笑着应了,动作轻柔地替李太后戴上、扶正,又捧了面铜镜过来。 李太后前后照了,十分满意。 庆嬷嬷笑道:“这抹额慈庆宫那里也送去了一份,可见黄小姐的孝心。” 李太后颔首笑赞道:“正该如此。虽是哀家的寿辰,但慈庆宫那里一样该敬奉着。这孩子倒是个精细妥帖之人,日后执掌凤印,定能保后宫安稳。” 陈太后毕竟是先帝元后,且一向照顾她和皇帝母子,不论是她还是皇帝,都打从内心敬着陈太后的。黄宜安能够如敬奉她一般敬奉陈太后,可见其人聪敏孝顺。 “这都多赖娘娘慧眼识珠。”庆嬷嬷笑着奉承道,“否则黄小姐即便是有浑身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呀!” 李太后哈哈大笑,指着庆嬷嬷笑嗔道:“你惯会哄哀家开心!” 神情十分愉悦。 庆嬷嬷见状,乐得凑趣,笑着接道:“奴婢向来是有一说一的,哪里敢哄娘娘?” 说罢,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来,双手递给李太后。 “这是什么?该不会是一篇贺寿祝词吧?”李太后笑呵呵地接过来,打开来看,讶然挑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庆嬷嬷不明所以,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这上面写的有什么不妥?” 李太后将纸张递了过去,眼底沉沉。 庆嬷嬷双手接过来一看,顿时也愣住了,喃喃道:“百果冻奶的方子?” 李太后点点头,喜怒莫辨,沉声道:“她是如何知道哀家喜食此物的?” 庆嬷嬷躬身侍立,不敢作答。 宫里贵人们的喜好向来是不外泄的,尤其是饮食,就怕有人从中下手,意图不轨。 黄宜安身在宫外,又是怎么知道李太后喜食百果冻奶的?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 稍晚些时候,祁钰过来给李太后请安,顺便一同用晚膳。 李太后若无其事地同他如常闲话,还说起明日搬回慈宁宫一事——皇帝大婚,总不能还要太后留在寝殿照顾日常起居。 皇后是她亲选的,本就是先斩后奏,已经惹得皇帝不悦了,若是此时再泄露了黄宜安私窥宫内饮食一事,只怕皇帝会趁机废掉这个皇后,改立郑玉烟那个狐媚子为后! 李太后固然不喜黄宜安此举,但相比起被皇帝质疑以及改立郑玉烟为后,她更愿意在帝后大婚之后,再花时间管教黄宜安。 庆嬷嬷亦不敢多言。 晚膳毕,陈太后派人来问,明日李太后何时搬回慈宁宫,她好来帮忙。 顺便还提了黄宜安送她抹额之事,说是预备派人去黄府赏赐。 自从祁钰登基,陈太后便避居慈庆宫,每日诵经礼佛,后宫诸务悉数交由李太后打理,此时特地派人来知会一声,是怕李太后觉得她越过李太后这个正经的婆母,私下与皇后交好。 民间尚且忌讳此事,更别说是皇宫了。 等打发了来人,祁钰便问李太后:“母后,黄小姐送了什么抹额?是寿礼吗?怎么慈庆宫那里也送去了一份?” 李太后见问,只得命庆嬷嬷将匣子捧了过来,打开来看。 祁钰见了那对抹额,果然赞不绝口,心想皇后的女红如此出色,将来入宫后,倒是可以替他才两件里衣。 想着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服他贴身穿着,祁钰眼底笑容深深…… 余光瞥见抹额下那折起的纸张,祁钰笑问道:“这是什么,贺寿祝词吗?” 说着话,就要伸手去取。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手下一紧,却没有出言阻止。 离着大婚不足半月,她倒要看看,皇帝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郑玉烟,会不会借此机会改立郑玉烟为后。 祁钰将纸张抽出来,打开来看,愕然道:“竟是百果冻奶的方子吗?” 说着话,抬头笑看向李太后,正撞上李太后探究的目光。 祁钰心下一顿,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到纸上,一面读上面的字,一面飞快地想李太后的意图。 皇后是李太后一力做主选定的,李太后自然不希望在大婚前出什么变故,既然如此,那李太后方才为何独赞抹额而不赞此方,还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他? 蓦地,脑中一道灵光划过。 而方子也读完最后一句话。 祁钰从容将方子递给李太后,神态自若地笑道:“上次孩儿偶尔提及母后喜食百果冻奶,没想到黄小姐便记在心上了。只是她这个方子,未必比得上甜食房做的百果冻奶吧?” 第116章 甜到心底 果然,李太后听得祁钰如此说,顿时神色微霁。 祁钰见状,亦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同黄宜安说过此事,因为自从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他和她就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是上巳节于南海子烟霞湖畔放纸鸢时,那短暂而美好的碰触了…… 祁钰轻咳两声,突然觉得殿内有些热,扭头一看,屋角冰盆里的冰块刚融了一半。 李太后解了心底的猜疑,又见祁钰没有趁机发作不说,还替黄宜安解释,心中欢慰不已。 自从下诏礼部选后以来,皇帝就变得越来越有主意,对于她和张首辅的严厉教导也越来越经常地流露出反对和不满来。 这次她先斩后奏,直接定了黄宜安为后,彻底斩断了郑玉烟媚主为后之路,本以为皇帝会很生气,也做好了母子对峙的准备,谁知皇帝乍闻此事虽然震惊生气,但是听她说了黄宜安的诸般好处之后,竟然也意外地平静地接受了。 上巳节南海子踏春祈福一行之后,皇帝更是不时地流露出对大婚的期待。 而眼下皇帝明明有机会发作,却一句话轻轻揭过了,她悬着的这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比不比得上,总得试过才知道。”李太后笑道,转头吩咐庆嬷嬷,“派人去甜食房宣杨一道来。” 杨一道便是专门为李太后做百果冻奶的御厨。 庆嬷嬷闻言一惊。 现在? 都掌灯了,还要召杨一道来试做百果奶冻的新方? 祁钰劝道:“母后,如今虽然天热,夜里却凉。即便是御厨做了来,您也不便多吃。倒不如等明日午后,再试做了来尽情一尝?” 李太后思索良久,方才同意了。 要不是顾虑黄宜安私窥宫内饮食心思不正,她看到方子时就要召杨一道试做了。 忍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李太后便命宫人去甜食房传召杨一道。 杨一道很快便领命来了。 对于李太后因百果冻奶而不时兴起的传召,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参拜礼毕,李太后吩咐庆嬷嬷将百果冻奶的新方子递给杨一道,问:“你看看这方子可行?” 杨一道恭敬地接过方子,认真看了起来。 方子与他平日做百果冻奶的方子并无多大差别,只是换了其中的几样果子,又添了几味香料,并且将冰块换做冰屑,牛乳亦换个法子去腥。 杨一道翻覆看了许久,确认没有问题,这才躬身回禀道:“回太后娘娘,此方应该并无大错,且其中更添的这几味香料,还有中和寒气、暖胃之效,只是不知于口味是否有影响。” 李太后闻言,当即便命杨一道不必回甜食房了,直接在乾清宫的小厨房试做了来。 杨一道亦一心验证此新方,立刻领命去了。 不多时,杨一道便捧着新做的百果冻奶,神情激动地进献给李太后。 李太后见状,便知是成了,心中大悦。 庆嬷嬷先用小银匙试过了,见无不妥之处,方才进献给李太后。 李太后矜持地舀了一小银匙,拿帕子遮唇品尝。 冰凉凉、甜丝丝的奶香与果甜混合的味道一滑入口中,立刻便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挑动每一颗味蕾。 李太后眼睛一亮,等不及品评,便迫不及待地舀起了下一匙。 一匙又一匙。 直将一碗百果冻奶吃了一小半,李太后方才停了下来。 拿帕子印了印唇,李太后开心地吩咐庆嬷嬷:“看赏。” 庆嬷嬷见了,便比平时多赏了杨一道几颗银锞子。 杨一道慌忙用双手接了,躬身向李太后谢恩。 李太后笑道:“今儿这口味倒是比平日里的还鲜爽滑腻一些,奶腥味一点都没有了不说,这奶香与果香似乎也变得更醇厚了一些。” 杨一道连忙躬身答道:“此方换了法子给牛乳去腥,又有香料做辅,因此才能得此效验。” 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那今后便按照此方来做吧,只需添减四时鲜果即可。” 以前碍于冰寒伤身,她只有在仲夏时才能每天吃上一小碗,现在有了这能够中和寒冰之气的方子,她也能狠狠地解解馋了。 杨一道自然是连连应诺。 李太后多吃一碗,他就能多得一份赏钱,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不知道这方子到底是谁进献了,等见了面,他定要向对方好好地表达表达谢意才行。 等挥退了杨一道,李太后又拿起银匙,细细地品味剩下的半碗百果冻奶。 庆嬷嬷伺候李太后吃完漱口毕,笑赞道:“这百果冻奶的方子,甜食房也改过不少回了,可每回不是口味不对,便是过于寒凉,累得太后也总不能尽兴。 “如今有了这方子,娘娘总算是能够放心享用了。” 李太后笑眯眯地点点头,道:“没想到那孩子女红出色不说,竟然连厨艺竟然也这般好!你记得着人去慈庆宫说一声,择定何时去黄家传赏。” 口腹之欲固然重要,然而更难得的是这孩子的这份细心和孝敬。 庆嬷嬷笑着应下。 “对了,陛下那里也送一碗过去吧。”李太后意味深长地笑道。 眼见着皇帝对黄宜安越来越满意,她这个“大媒”总得再加把火不是。 庆嬷嬷会意,躬身领命,亲自去安排。 …… 御书房内,祁钰正在与于可远谈论先贤经典。 论过一巡,君臣暂歇时,田义便捧了百果冻奶奉上。 祁钰讶然看向田义。 他素来甚少吃甜食,像百果冻奶之类的冰饮更是少碰,一来为着龙体康健,二来相比起这些甜腻冰凉的冰饮,他更喜欢喝清香淡远的茶水。 田义不是第一天伺候他了,不可能不懂他的喜好。 田义会意,回禀道:“此乃太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是按照黄小姐的新方子做的,送来予陛下尝一尝。” 对于撮合帝后感情这件事情,李太后一向都很积极认真,生怕皇帝会因为不能册立郑玉烟为后,而厌弃她亲自指定的皇后黄宜安。 祁钰对此心知肚明,亦乐见其成。 祁钰闻言眼睛一亮,抬手接过,十分孝顺地说道:“既然是母后特地吩咐的,那朕自然要用心品尝了。” 说罢,便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一旁正等着祁钰像往常分茶一样分他百果冻奶的于可远:…… 唉,算了,既然是李太后的一片慈母情怀,那陛下自然无需跟臣子分享了。 于可远默默地自斟了清茶一盏,对坐陪饮。 田义眼见着祁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吃完了一整碗百果冻奶,面上不显,却暗自心惊:陛下什么时候喜欢上甜食了?他作为近身伺候的人,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哦,是了,陛下一向事母至孝,想来是为了娱亲,这才装作十分喜欢这百果冻奶的! 陛下真是至孝之君啊! 于可远和田义暗自感叹。 第117章 大婚前夕 积庆坊黄府,再一次迎来了宫中赏赐。 黄伟和王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当得知两宫太后派人传赏竟然是为了那一对抹额和一张百果冻奶的方子时,夫妻俩还是吃了一惊。 两宫太后竟然如此中意自家女儿,以至于连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寿礼添头都要特地着人来传赏吗?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也能放心不少了。 有了两宫太后庇护,哪怕将来宫里又添了新人,自家女儿也能安稳度日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五月中旬。 帝后大婚在即,李太后搬回慈宁宫。 皇帝要大婚啦! 五月十三,开始斋戒。 五月十五,祁钰派遣官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日大婚。 是夜月明星疏,清风徐来。 送走道贺的宾客,黄家热闹喧嚷的小院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 黄宜宁陪着黄宜安在西窗下闲坐,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交代阿梅入宫诸务。 等阿梅领命去了,黄宜宁抓着黄宜安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仰视她,钦佩不已:“大姐,你好厉害!明天就要嫁进皇宫了,你非但一点都不担心害怕,还能将事事都安排得如此妥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本就是从宫中出来的呢!” 黄宜安暗想:我可不就是宫里熬出来的嘛! 面上却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肯用心,就没有做不好的事情。别的不说,就单说从英国公府移栽的那几株早桂,你不就照养得很好吗?” 说起自己擅长之事,黄宜安眼神更亮了,毫不谦虚地连连点头笑道:“那倒是!就连徐小姐也说我养的早桂不比英国公府的差!我们还约好今年一起到田庄赏桂呢!” 徐小姐四月同徐夫人一起来的京城,如今在申府隔壁巷子赁房居住。徐小姐上门恭贺那日,黄宜宁恰好也在,两人便重提去年的约定,说好等早桂开了要相约玩赏的。 “可惜那时大姐成了皇后,不知道方不方便出宫同我们一起赏桂花……”黄宜宁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黄宜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不能实现的承诺,就不要轻易许下,否则自己转头就忘了,却累得对方心伤。 …… 乾清宫里,祁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觉。 一想到从明天起,就有一个人来同他一起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李太后已经搬回了慈宁宫,再也没人拘着他管着他催着他及早安歇了,陡然而来的自由让祁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越发贪恋起自由的可贵来。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他突然觉得,如此良夜用来酣睡实在是太煞风景,遂披衣起身。 田义听到内室的动静,惊觉醒来,连忙躬身帘下问道:“陛下?” “掌灯!”少年天子带着一声兴奋的清冽之声在室内响起。 田义连忙恭声应了,挑帘进去。 窗子已经被推开,皎洁的月光倾泻进来,如水澄明,似轻纱笼罩在殿内。 祁钰正站在窗前,负手仰望天上的那轮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浴在轻柔澄澈的月光之中的少年,少了白日身为帝王的威严,多了少年人的温朗翩翩,清风吹动他散落的发丝和宽大的衣袖,恍若仙人下凡,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一般。 倏忽,田义点亮烛台。 明亮的烛光燃起,将室内如梦似幻的月光逼退。 祁钰闻声回头。 烛光映照着他扬起的眉梢唇角,飘然欲飞的仙人瞬间便被拉回了尘世,成为满怀春情的待婚少年。 “备笔墨来。”祁钰兴致勃勃地吩咐道。 田义恭声领命,忙去御案前铺纸研磨。 祁钰阔步绕到御案后,执笔沉思片刻,沾墨,笔走龙蛇。 田义在旁掌灯伺候。 只见祁钰挥毫之间,一首传唱不衰的《望月怀远》便徐徐呈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田义看了,暗想:皇帝这是在思念明日就要大婚的新欢皇后呢,还是那位据说是其旧爱的郑司务家的小姐呢? 祁钰写完,似乎心中之情仍未表尽,遂撤纸换笔,细细勾勒。 先是大片的绿荫。 而后是树下小径。 画到这里,祁钰执笔不动了,凝眉构思。 田义不敢打扰,只将烛台举得更近了些。 好半晌,祁钰掷笔叹道:“扔了吧……” 话虽如此,人却对着那绿荫小径失神良久。 田义见了,暗暗记在心中。 等墨迹干了,田义便仔细地将画卷同字幅一并收拾好,放入御案旁的卷缸中——皇帝同别人不一样,越是珍贵的东西越要放在近手可得之处。 听说,上次冯公公就是在这卷缸中无意间发现郑小姐的画像的…… 祁钰踱到窗边,仰望穹顶那轮圆月,低声叹息。 他怎么越是极力回想,就越是看不清楚她那恭顺中带着狡黠的模样了呢?那眉眼仿佛被一层轻纱遮住,只有那神情风姿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唉,看来他果然是太久没见她了,以至于连她的眉眼都记不甚清了…… 祁钰自认为找到了理由,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再等两个时辰就好了! 等天一亮,他便派使节去黄府迎亲! …… 黄家,黄宜安同样深夜难眠。 与前世的激动忐忑难以入眠不同,她却是在细细地思捋前世之事,思索该如何一一破除前世所犯之错,让今生的皇后之路走得更平顺一些。 首要的一点,便是管束住自己的心,不可再因皇帝初婚时的温柔体贴,便傻傻地捧出一颗真心,递给对方伤害自己的刀子。 皇宫,从来都不是讲情的地方,尤其是夫妻之情。 黄宜安捂住心口,深呼吸几次,将心头泛起的微澜压下,面容冷静而沉肃。 夜色深深,夏虫时鸣。 朗月清风之下,两般儿心思。 明月逐渐西斜,虫鸣渐渐停歇。 穿过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旭日破晓而出,金光洒满大地。 京城,一下子清醒喧腾起来。 皇帝要大婚啦! 第118章 帝后大婚 寅时初刻,祁钰便吩咐田义为自己整理冠冕。 田义看着外面的天色,劝谏道:“陛下,眼下时辰尚早,您不如小憩片刻?” 这一整夜的,陛下尽在对月抒怀了,都没能合会儿眼。这样下去,怎么能顺利撑过明日的大婚之礼? “不必,朕不困。”祁钰神采奕奕地拒绝了。 田义想了想,又 《皇后是门技术活》第118章 帝后大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抓住她了 黄府一切早已由礼部官员打理妥当,黄伟得到消息,先一步率众在大门口设案迎接天使。 迎礼毕,张圭高声宣读立后诏书。 “朕惟天地职覆载之常,乾元必资乎坤顺,君后理阴阳之教,国治盖本于家齐。故妫汭嫔虞,光启重华之运;涂山翼禹,诞开文命之基。惟宗祧之重计攸关,肆昭代之彝章具在。咨尔黄氏,星轩降秀,沙麓兆祥,躬淑哲以伣天,体安贞而应地,上副慈闱之简,下孚泰筮之占,宜表正于宫廷,用登崇其位号。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主领长秋,母仪函夏。尔尚明章阴教,嗣续徽音,帅六壶以式万方,懋端一诚庄之行,奉两宫而承九庙,服孝慈仁敬之规,鸡鸣儆戒以相成,麟趾繁昌而益衍,用笃邦家之庆,永流图史之光。钦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黄伟率众叩谢接旨,将天使迎入府内。 张溪等人搀扶黄宜安出了西厢。 黄宜安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于庭中受皇后金册、金宝。 到了这一刻,黄宜安自重生后便飘忽不定的心却反而安定下来。 “吉时已到,恭请皇后仪仗。” 黄宜安最后环视了一眼有幸重居一年余的小院,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地镌在心底,拜别忍泪含笑的亲,登凤辇离家而去。 既然前路已定,无可更改,那就踏踏实实地走好今后的每一步! 黄伟和王氏率众恭送,直将皇后仪仗送出积庆坊,直至消失在眼前,这才万分不舍地回了家。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担忧,面对满院道贺的宾客,夫妻二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笑语应承,安排宴席。 好在前院有礼部的人安排,后院又有张溪等人帮忙,虽然忙乱了些,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 且说黄宜安一路乘辇入了皇宫。 自宫门前的御街起,入目的便是一片丹红,红红的绢缎、红红的毡毯,随处可见,喜庆非常。 黄宜安袖间交握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这是她第二次大婚了,作为一个历经后宫风云的人,原本应该坦然以待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又紧张起来。 黄宜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凤辇抬至坤宁宫,于殿阶前停下。 鼓吹声暂歇,调子一转,先前的喜庆顿时多了一分恢弘气象。 换了宫女装扮的阿梅,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黄宜安下了凤辇,踏上红毯,徐步上阶。 丹墀上,身着大婚礼服的祁钰,看着那个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的身影在漫天的红色之中款步向自己走来,欢喜之余,只觉得眼前蓦地一晃,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一时怔住了。 “陛下?” “陛下!” 田义眼见着皇后娘娘拾级而上,而皇帝却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不由地着了急,一面低声急唤,一面失礼地轻扯了扯祁钰的龙袍。 祁钰恍然回神,再盯紧看时,人已经将至面前。 端庄大气的皇后礼服,衬得眼前之人愈发华贵雍容、气度非凡。 那个恭顺中掩藏着狡黠的小姑娘、那个温婉中不乏坚持的少女,从今天起,就是他的妻子了,将与他共览世间风光、共度余生百年! 祁钰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脑海中那些不断闪过的来不及抓住的模糊片段,瞬间便被这漫天的丹红和无限的欢喜占满。 “宜安。” 他轻声呢喃,上前牵住命运的红绸。 抓住了,他就不会再放开! …… 黄府,终于送走了满院道贺的宾客。 面对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寂寥的庭院,黄伟和王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廊下怔怔发呆。 戚氏冲黄伦使了个眼色。 黄伦会意,以议事为名,将黄伟诳到了书房。 戚氏则将黄楷交给戚妈妈照顾,又叮嘱黄宜宁照看黄梁和黄栋兄弟两个,起身拥着王氏去了内室。 丫鬟们见状,都乖觉地退了出去。 王氏先前还绷着,强颜欢笑地同戚氏说些家常,等无意间说起黄宜安在家的趣事时,胸中的酸涩便再也难以压抑,眼泪喷涌而出。 戚氏叹息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帕子递上,也不多言语,只陪在王氏身边由着她哭了个够。 许久,哭声才渐渐停歇。 而王氏的一双眼睛也已哭得红肿了。 戚氏见王氏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开口劝慰道:“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咱们做父母的,唯有盼着她们出嫁后夫妇和顺、日子安稳。 “虽说喜姐儿嫁得高远,咱们照顾不到,但是我看两宫太后对她十分喜欢,不时赏赐;陛下亦是少年俊彦、不可多得,喜姐儿又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后这宫中的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大嫂且放宽心。 “况且,咱们与其在这里不舍哀啼的,倒不如打起精神来,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免得喜姐儿人在宫中,却还要担忧家里。 “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氏性子爽利,听戚氏这么一说,顿觉十分有理,遂勉强打起精神来,重新洗漱了,又唤丫鬟进来问:“老爷在做什么?” “和二老爷在书房喝酒呢。”丫鬟应道,“已经喝了一坛了,老爷还让再送酒进去。正要请夫人示下。” 王氏略想一想,道:“今日乃大喜之日,由着他们喝去吧,只别贪杯喝坏了身子就行。醒酒汤记得先煮上。” 丫鬟领命去了。 王氏握着戚氏的手,叹息道:“喜姐儿一向得她爹十分疼爱,如今她嫁入深宫,你大哥指不定得有多担忧不舍呢。就有劳二弟陪他多饮几杯了。” 男人不比女人,有了心事说出来就好了大半,他们有事总是闷在心里,免得有损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也让家人跟着担心。 因此能借酒浇浇愁,也不错。 “自家兄弟,大嫂说什么‘有劳’。”戚氏笑道,“不如咱们再去厨房给他们加两个菜,一来让他们有酒有菜的喝得尽兴,二来也省得他们尽喝酒伤身。” 王氏知道戚氏是要借机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心沉浸在嫁女的不舍和担忧之中,遂点头应下。 妯娌二人便起身出门,转去厨房。 西天里,一轮红日发出最后的耀眼璀璨的光芒,映红了半天晚霞。 王氏看了眼艳若红绸的夕阳,喃喃道:“不知道喜姐儿这会儿怎么样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