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皇玉之谜》 第一章 塔院疑云 塔院疑云 清朝光绪年间三月的一天深夜,河南北部的开州太平镇西头传来一阵狗叫。此时刚过二更天,镇十字街的谯楼上刚响过二更鼓,突然从太平镇西头一所大院内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阵紧急的铜锣声和急切的呼叫声:“贼人来了,快来抓贼啊。” 当人们从床上起来赶到现场,这才发现原来是太平镇上的“秦记药铺”库房被一伙盗匪盗了,贼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次抢劫,秦家白银损失了大量的白银和珍贵药材,秦家的大少爷秦天诂被贼人杀死,另外还有一名老更夫也死于这次事件中。 秦家老掌柜秦兰亭闻讯大惊,急忙带着二少爷秦天佑和三少爷秦轾轩来到出事地点。秦家药铺的库房位于太平镇西头的一个大院落之内,这个院落非常宽敞,约莫有五亩大小。里面有堂屋八间,西厢房和东厢房各五间。院子中间有一座白塔,那白塔是秦兰亭的祖上在乾隆年间出资修建的,建塔的目的是为了镇压河妖。原来这太平镇往南不到三十里就是黄河,黄河在每年的夏秋之际往往泛滥。从康熙年间到乾隆年间黄河就决堤不下二十几次,每次决堤都将黄河以北的大片良田淹没。太平镇也深受其害,秦兰亭的曾祖父秦禄祯为了镇住河妖,就出资建造了这座白塔。 秦家的库房有内外两个,外库房位于堂屋东边的三间,里面存放的是一些普通药材,内库房里存放的是贵重药材和现银。这外库房是明的,人人皆知,而内库房却是一个秘密,只有秦家父子四人和一个老更夫知道。那老更夫也是秦家的本家,名叫秦福堂,论辈分乃是秦兰亭的叔叔。 内库房位于那座白塔之下,推开位于白塔东面的小木门进入白塔,塔内的墙上又有一个隐蔽的门,从外表看和塔上的砖别无二致,实际上可以用手推开。进入内墙门后,往下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台阶。大概走了三十个台阶之后,便又来到一扇沉重的铁门前。打开铁门进去,里面豁然开朗,大约有五间房那么大。里面存放的是现银和一些贵重药材,如犀角、人参、海狗、鹿茸之类的药材。 秦兰亭和两位少爷来到塔院,发现秦天诂的尸首躺在白塔外面的门口处,尸首旁边另有一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是被杀死的盗贼。秦兰亭一见顿时昏死过去,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不由得抚尸大哭,老泪横流。秦天佑和秦轾轩眼泪也夺眶而出,泣不成声。老大秦天诂为人忠厚,对待父母非常孝顺,兄弟间相处十分和睦。 哭了半天,秦兰亭这才止住悲声,对兄弟二人说:“你哥哥为人忠厚老实,一直为咱家守护着库房,二十多年从未有过闪失。今日突遭此劫,让人该怎么活?哎,人死不能复生,你俩也别哭了,咱们再到库房看看。” 二人打了灯笼,随着秦兰亭进入白塔,刚走了几个台阶便看见那老更夫的尸体斜卧在台阶上,手里的梆子和灯笼也滚落在一边。三人看了愈发难过,那老更夫三代在秦家守夜,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对秦家忠心耿耿,如今惨死在这白塔之内,怎不令人难过? 库房的大铁门洞开,三人急忙进入库房查看,只见里面的东西几乎被洗劫一空。被盗白银约莫三万两,另外还有大量的名贵药材也荡然无存。 秦家三少爷秦轾轩颇有才干,见此情景,让二哥扶了老父亲回家休息,他自己则留下来查看现场。 秦轾轩字衡之,号野樵,因排行老三,人称秦三宝。其祖上为中医世家,其父秦兰亭继承祖业,在太平镇上开了一家名为“宏济堂”的药铺,也叫“秦记药铺”。后来药铺越开越大,最后又在开州县城开了“宏济堂”分号。 秦家生意兴隆,自然赚了不少钱。和其他的富人一样,有了钱就买房买地,太平镇三千六百亩地都是秦家的产业。秦家虽富,但却乐善好施,将其中的六百亩地抽出来作为义田。义田的收入秦家分文不取,主要用于镇上学堂的修缮和教书先生的月薪,以及镇上的民团团练的开支。大灾之年,秦家总是给佃户减租或免租,另外还放粮赈灾。平时救死扶伤,从来不讲价钱,穷苦人家看不起病的经常是分文不取,因此享誉乡里,颇得相邻赞赏。 二哥秦天佑三十岁多了,尚无子嗣。老爷子秦兰亭年事已高,不再打理药铺的生意,只是每月三、六、九日才在太平镇的药铺坐诊一个上午。其他事情不再多管,每天养养花,逗逗鸟,遛遛狗,喝喝茶颐养天年。本来按照长幼之序应该由大哥天诂来掌管生意,但因无子嗣被排除在外。二哥秦天佑老实巴交,不善言辞,与世无争,甘愿为三弟做副手,因此“秦记药铺”的实际大掌柜就是三少爷秦轾轩。 因祖传秘制刀伤药“秦氏金创膏”有奇效,故被人称为一宝也;由其父研制的“胶参养生丸”经其精心改制,融入天山雪莲,改名为“碧莲胶参丹”。对补血益气养生健身大有裨益,故人称二宝也;另一宝就是他的诗词,秦轾轩才貌双全,酷爱读书,犹喜唐诗宋词,但屡试不中,后心灰意冷,放弃功名,一心经营祖传的药铺。闲暇之余,他在自建的“野樵轩”里整天吟诗诵词,偶有所成,便将其诗词录入自己的诗集《野樵先生集》里。因其诗词意境高远,诗有王维田园之风,词近晏几道凄美之意,所以一时名噪乡里,诗词竟为广传,是为三宝也。加之他又排行老三,故人称“秦三宝”。 秦轾轩虽然通过了童生考试只取得过一个秀才的头衔,却在以后的四次正科乡试中屡次失败,最终下定决心不再参加科举。他子承父业,广交人脉,善于交际,又继承其父遗风,对自己要求苛刻,对朋友却出手大方,毫不吝啬。 虽然家财万贯,但秦轾轩还是保持着祖辈留下的遗训,勤俭持家,耕读为本。生活上格外简朴,从来不穿绸缎做得衣服,一身青蓝布衫洗的发白,有的还有补丁。吃饭也不讲究,在家吃饭从来不超过四个菜。他最爱吃辣椒,每顿必不可少,还有老家的酱窝窝,就着玉蜀黍糊涂喝感觉格外香,每顿饭也是必不可少的。也喝点酒,但不善饮,每次二三两就够。除了抽水烟外其他没有不良的嗜好。但他对茶格外讲究,最爱喝的绿茶是清明前的信阳浉河港的毛尖和杭州梅家坞龙井,最迟也要喝谷雨茶,再晚的茶就不喝了。红茶他只喝“武夷红茶”。他从来不摆架子,经常和长工们一起吃饭、下棋、丢方。但不轻易和他们分享他的好茶,只在贵客临门时才拿出来和他们呷上几碗。甚至还亲自下地锄地、扬场。大家经常开玩笑式地说他:“那么多钱也不吃好,也不穿好,还下地干活,真是个‘大穷人’啊。”就这样“大穷人”的外号不胫而走,他也毫不介意,反而认为这是人家对他的赞扬。 送走父亲和二哥以后,秦轾轩开始认真查看现场。他是一个郎中,祖上曾经在开州府衙当过仵作,为审案洗冤立下过功劳,因此积累下了丰富的办案经验。秦轾轩继承祖业,这种经验自然也传给了他。他头脑冷静,思维缜密,推理性强,曾经帮助官府破获过几宗大案。 秦轾轩首先查看了塔院的大门处,只见大门敞开着,门前就是大街。这塔院位于镇西头,往西走大约不到一百步就是一条南北大道。这条大道北通开州,南通开封府。 秦轾轩仔细查看了大哥的尸首,发现尸首头朝东,手里握着宝剑。左手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淌了一地。秦轾轩拿开大哥的左手,发现左胸的胸口有一处剑伤,伤口约莫三寸宽。看样子不是刀伤,应该是被剑刺中要害倒地而亡。 秦天诂的尸首旁边另有一具尸体,男性,此人约莫四十岁左右,脖颈处有一道剑伤,看样子应该是被秦天诂一剑削中而死。此人身穿一身灰布衣服,手里握着一把沉重的大铁刀。腰间还别着一支烟袋,烟袋上挂着烟叶布袋。 秦轾轩将烟袋锅连同烟叶袋一并取下,将烟袋凑近灯笼仔细查看。发现烟袋锅乃是纯铜所制,烟袋锅的头上有四个小字:朱仙仝记。“朱仙仝记?”秦轾轩心中思索,“难道此人是朱仙镇人?或者朱仙镇附近的人?” 他将烟叶袋打开,用手捏了一撮烟叶仔细观看,只见这烟叶色泽金黄,气味纯正。他将烟叶装进烟袋锅,将烟袋伸入灯笼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这烟有股木香味,芬芳醇厚,绝对不是开州本地的烟草。 秦轾轩又查看了他穿的鞋,乃是自制的千层底布鞋,脱下布鞋,只见这人脚穿着一对云袜。云袜乃是出家的和尚或者道士所穿的袜子,此人蓄着辫子,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不知道为什么穿了一对云袜。 秦轾轩又打着灯笼走进白塔,老更夫秦福堂的尸体斜卧在台阶上。秦轾轩查看了他的伤口,只见他浑身中了七刀。右腿上两处刀伤,胳膊上被劈了一刀,肩膀处一处,后腰上一刀,后背两刀,其中一刀从后背刺中了心脏,应该就是致命的一刀。 秦轾轩将老更夫的尸体翻转过来,只见他手里似乎握着一件东西。秦轾轩掰开他的手将那东西取出凑近灯笼查看,原来是一块黄玉,上面还留有半截红丝带。那丝带丝质柔软,细腻顺滑,一看便知不是本地所产,也不是开封的汴绣,似乎是东南方所产。 秦轾轩又将那块黄玉拿在手中仔细观看,只见这块玉色泽温润,晶莹剔透,好像里面装着一泓秋水,在灯光下微微涌动。秦轾轩对玉很有研究,知道玉分为软玉和硬玉。我国所产多为软玉,从古至今流传的“四大名玉”乃是指新疆和田县出产的和田玉、辽宁岫岩县产出的岫玉、河南南阳出产的独山玉和湖北郧县等地产出的绿松石玉。其中除了绿松石玉外其他三种基本上都属于软玉,但是河南的独山玉有软玉也有硬玉。和田玉分为白玉、黄玉、羊脂玉、青玉、糖玉和墨玉;岫玉分为河磨玉、老玉、花玉和甲玉;独山玉分为红玉、黄玉、绿玉、紫玉、白玉、黑玉和青玉七种;绿松石玉属于硬玉,分为浅绿松石、黄绿松石、绿绿松石和蓝绿松石。另外缅甸玉也属于硬玉,硬玉一般质地坚硬,也不透明。 秦轾轩腰间也有一块玉,乃是河南南阳的独山玉,此玉属于绿玉,质地细腻,近似翡翠,具有玻璃光泽,也叫“独山翠玉”。而他手中拿的这块玉似乎是新疆和田黄玉,黄玉乃是和田玉的至宝,黄玉根据颜色又分为密蜡黄、栗色黄、秋葵黄、黄花黄、鸡蛋黄。其中栗色黄玉乃是人间极品,非常难得,一般富贵人家都很难买得起,只有皇上和王公贵族才能拥有,是故又称“皇玉”,意为玉中之皇或者皇家之玉。 秦轾轩反复把玩着这块玉,忽然发现玉上似乎隐隐约约有瑕疵,于是赶紧将玉凑到灯笼更近处眯起眼睛观看。灯光照耀下这才发现并不是瑕疵,而是四个小字:中山御赏。四个小字均为篆书,细弱蚊足,钩画了了,乃是铁线篆,字迹工整,内含劲力,俊秀挺拔。 “中山御赏?”秦轾轩暗暗吃了一惊,“御赏意为皇上所欣赏的东西,皇上的玉怎么会落到此处?到底哪个皇上?没有听说过中山这个年号?又怎么会出现在盗贼的身上?那中山又是什么意思?这块玉价值连城,少说也要值上十万两白银。既然盗贼有这样贵重的东西,那肯定是非常富有之人,可是为什么还要为了区区三万辆银子而杀人越货呢?”秦轾轩百思不得其解。 秦轾轩总结了一下得到的线索:一、盗贼身上的烟袋乃是朱仙镇所制,因此此人有可能是开封附近的人;二、烟叶绝对不是开州或者开州以北的烟叶,似乎也不像开封附近的烟叶。这就与烟袋的产地有了矛盾,到底此人是不是开封附近的人呢?是沿着烟袋追下去还是沿着烟叶往下寻?三、大哥秦天诂被剑所杀,剑口并不宽,应该是使用小巧轻灵之类的剑的人杀的;四、那块玉,也是最关键的,怎么会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应该是在搏斗中无意坠落或者是被老更夫抓住扯下来的,混乱中没有察觉。那它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既然那样富有为什么还要抢劫呢?这在情理上讲不通;五、库房里的白银大约三万两,另有大量的珍贵药材,东西很多,来的人应该不少,另外必定要有马车装载这些货物,可是为什么院子里却没有马车的车印呢?连大门外也没看到马车的车印,难道他们是骑马或者扛着跑的? 太平镇周围的土匪有李二麻子和陈大傻子,不过这两股土匪和秦家的关系很好,秦家每年都给他们的绺子送上不少银子,因此多年来相安无事,不但从来也没动过秦家,还曾经在其他土匪来打劫时出动人马帮过秦家。如果不是他们,难道是开州东北边山东冠县的土匪刘黑七?刘黑七的名字很响,但从来也没见过面。也不可能是他,种种线索都指向了太平镇以南,尤其是开封朱仙镇附近。 还有一点,那贼人抢劫库房虽然成功了,但却遗失了“和田黄玉”。秦家虽然损失了三万两银子和大量贵重药材,可是秦家的银子大部分存在山西太谷钱庄在开封的分号“大盛源”处。就价值而论,这块“和田黄玉”是被抢的白银和药材总价值的两倍也不止,从这个意义上讲,那贼人肯定得不偿失。 秦轾轩又来到了堂屋中间那间房,那是大哥秦天诂居住之所。屋里没有亮灯,秦轾轩点燃了蜡烛,见屋内并无异样。于是秦轾轩又来到了东头那间房,那是老更夫秦福堂居住的地方。 只见屋内陈设简陋,一床一桌,还有两把椅子。桌子上摆着四样小菜,一盘花生米、一盘猪头肉、一盘开封童子鸡、还有一盘熟牛肉。另外桌子上还有一坛老酒,秦轾轩拿过酒坛看了看,发现上面贴着“竹竿清酒”字样的标签。桌上放着两幅杯筷,很显然两人在对饮,那么这个和老更夫秦福堂喝酒的人是谁呢? 秦轾轩的大哥秦天诂平时滴酒不沾,然而两个杯子里面都残留着半杯酒,很显然那个和秦福堂喝酒的人并不是秦天诂,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还是一个熟人? 半夜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喝酒,从道理上根本讲不通,而且秦家有规定,从不允许生人进入“塔院”。老更夫秦福堂为秦家守了一辈子的院子,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那么这个人肯定是个熟人。可是又有谁会和秦福堂一起喝酒呢? 从两个酒杯中都剩了半杯酒这一情况看,应该是当时二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才停止喝酒跑出来查看情况。如果是他们二人喝完酒贼人才来的话,那么不可能两人酒杯里都残留半杯酒。就算一人不胜酒力剩下半杯酒,另外一人也不会同时也剩下半杯。另外从他们喝的酒量来看,喝的也不算多,二人大概才喝了一斤多一点,“竹竿清酒”较为清淡,一个人喝上一斤没有问题,而且秦福堂的酒量很大,一个人将这一坛酒就能喝完。 既然两个人在喝酒的过程中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出去查看,那么为什么秦天诂和秦轾轩被贼人杀死了,那人却侥幸逃脱了呢?也许他是因为害怕躲了起来,这才躲过一劫?还是…… 突然秦轾轩头脑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疑团,如果这个和秦福堂喝酒的人侥幸逃过了一劫,那么在镇上的民团和群众赶过来之后为什么他却没有出现?按常理推断他应该立即向秦家报告昨晚发生的情况,难道是怕说不清?还是太害怕了? “难道这喝酒的人就是贼人的内应?”秦轾轩想到此处大惊,他不敢往下想了,可是现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继续想下去。 “从桌上的四样菜来看,除了花生米,其他三样都是荤菜,而且价值较高,特别是开封童子鸡和熟牛肉。根据常理推测,这四样菜应该不是秦福堂买的,而是来人买的。因为秦福堂每个月一共才五两银子,而这些菜就价值一两多。秦福堂是个勤俭了一辈子的人,过年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酒菜。”秦轾轩暗暗想到,“那么来人是谁呢?怎么出手这么阔绰?那竹竿清酒乃是朱仙镇名酒,一坛一两银子,还有开封童子鸡,这两样东西都是本地买不到的。据我了解,秦福堂好像没有这样阔绰的朋友。那么其他的三样小菜从哪买的呢?”秦轾轩尝了一块熟牛肉,“这是太平镇中间‘刘家熟食店’的牛肉,明天问问有谁在那买过熟牛肉。” 秦轾轩又查看了一下房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只酒葫芦。秦轾轩知道那是秦福堂的酒葫芦,平时就挂在门后的墙上。秦轾轩将酒葫芦捡起来,准备重新挂到墙上的钉子上,这时才发现钉子却是斜的。秦轾轩仔细看了看钉子,发现钉子上有一些布丝。很明显有人出门时比较匆忙,不小心撞到了墙上的钉子,将酒葫芦撞在地上,同时自己的衣服也被挂破了。由于情况紧急,也没顾得上将酒葫芦重新捡起。 秦轾轩又到塔内看了看秦福堂身上的衣服,并没有发现有破洞,由此他推断衣服被挂破的人肯定是来人。 第二天秦轾轩来到“刘家熟食店”,老板刘金平说昨天镇上是逢集的日子,买肉的特别多,有的认识,但绝大多数不认识。秦轾轩让他想想本镇的熟人谁在这买过牛肉和花生米。刘金平一下子列出来五个人,有陆家的管家陆秋连,还有秦家的管家秦先培,还有镇上游手好闲的小偷二牛子,还有“段氏绸缎庄”的小伙计虎子,另外还有“茂家状元红”酒坊的伙计王二顺。。 陆家和秦家是世仇,陆秋连和秦福堂不可能喝酒。秦先培是秦家的管家,和秦福堂关系很好,可是他昨天晚上一直在给老爷子炖鱼,根本没时间和秦福堂喝酒。二牛子是个无赖,而且年纪又轻,秦福堂可能和他喝酒吗?“段氏绸缎庄”的小伙计肯定是给他家掌柜段天庆买的,然而以段天庆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和秦福堂喝酒的。那么“茂家状元红”的老板茂鸿生也不会秦福堂一个老更夫喝酒。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难道是一个外面的人和秦福堂喝酒?秦轾轩望着手中那块黄玉,忽然心念一动…… 塔院疑云 这天夜里,秦轾轩在“塔院”大哥秦天诂的房间住了下来。三更过后,秦轾轩却毫无睡意,他和衣躺在床上手里握着宝剑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他相信那丢失黄玉的盗贼肯定会再次来现场寻找,因此在东西厢房里埋伏了十几个镇上的团练。果然一阵鸡叫过后,屋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有夜行人在屋顶上行走。 “果然来了,”秦轾轩霍地从床上跳下来,“看来我算的一点都没错。”但他并没有马上出门,而是握紧宝剑透过门缝往外观看,他在等待时机。 只见那夜行人从房上轻轻纵下,突然打着了火镰子,点燃了一支火把,在院子里搜索起来。房跟底下,碾盘旁边,井边,塔旁都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 秦轾轩借着火光看见来人身穿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看不清面容,看样子身材较瘦。秦轾轩不敢贸然发出命令让埋伏的团练出来抓人,因为“塔院”非常大,来人轻功又好,只怕惊动了他。他要等到来人进入白塔后再发出命令,来个瓮中捉鳖。 果然那人在院子里找了一阵,又向那白塔走去。秦轾轩看到他走进白塔,心中暗喜,正要发出信号让众人出来守住塔门,然后进入塔内抓人,突然从屋顶上又飞来一人,也是一身夜行衣,蒙着面,一下子也抢进了白塔之内。 这一下完全出乎秦轾轩的意料,只听见从塔内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那两人竟然在塔内打了起来。 秦轾轩一看机不可失,仗剑冲出屋外,冲着东西厢房大声喊道:“快出来捉贼。”众团练呼啦一声从东西厢房内冲了出来,手拿刀枪和火把向白塔冲去。 谁知刚到白塔门口,忽然从塔内嗖嗖嗖射出一顿飞镖,顿时将团练射伤三四人。众人大惊,刚一迟疑,只见两条黑影从塔内飞出,越上井上的辘轳架,一下窜到了房顶。两人又在房顶上打了起来,众团练赶紧搬梯子上房,却被两人连砍带踢,跌落了下来。 那两人在屋顶打斗了一番,忽然跃下房顶,只听见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匹马往南,一匹马往北疾驰而去。 给大哥办完丧事那天正是三月十六,晚上月亮正圆,秦轾轩去了镇十字街去找算命先生李仲连。李仲连人称“李半仙”,擅长奇门遁和五行八卦。算的非常准,据说有一次一个人找到李半仙说他爹偷了他的钱,让李半仙起一局奇门遁给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爹偷了。结果李半仙说钱不是他爹偷的,而是掉到柜子后面了,让他回家去找,结果果然找到了。还有一次,李半仙在庆祖老集摆卦摊,一个人让李半仙算他家几口人,都是干什么的。结果李半仙算的丝毫不差,而且他的儿子被马车轧伤成了残废也算了出来,于是声名远播。就连开州的知州大人都来找他破命案,那年开州连续发生了五起杀人案,死者都是妙龄少女,都是先奸后杀。差役们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最后知州大人没有办法,派人将李半仙请了过去,让他起了一局奇门遁。李半仙算出来杀人凶手的位置在西北方二百里左右的地方,果然差役们在彰德府抓到了凶手。 秦轾轩对李半仙很是佩服,于是在闲暇时分也拜他为师向他学奇门遁。 李半仙正在十字街听郭瞎子唱坠子书,每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郭瞎子都要在镇上的十字街唱坠子书。李半仙非常喜欢听坠子,因为郭瞎子的坠子书唱得的确好,不但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而且模仿各种声音惟妙惟肖,一个人能模仿一群人一起说话。 河南坠子既不同于评书,也不同于苏州评弹,也不同于其他的独角戏,往往是一人拉弦子,一人说唱。故事内容多以长篇的历史故事为主,也有短篇的生活趣事。唱的时候左手里拿着一副梨花木板边唱边打板,右手则拿着一个鼓槌,不时在面前的小鼓上敲几下。 刚到十字街,秦轾轩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二胡声和清脆的梨花木板声,接着传来郭瞎子那略带沙哑的唱声:“……一驾云头三千里,两驾云头够九千,云头展够好几展,也够咱凡人走几年……” 秦轾轩听出来了,郭瞎子唱的正是《罗成算卦》。只听郭瞎子继续唱道:“……往东看到东洋大海,往南看到珞迦山,往西看到雷音寺,往北看到饮马泉……” 秦轾轩也非常喜欢听坠子书,可是他此刻没有心思听。他找到李半仙说明来意,李半仙二话没说就收拾摊子和他回家了。 回到李半仙的家中,秦轾轩道:“我秦家发生的事先生想必已经知道了,今夜打扰先生雅兴实在不该,还望先生海涵。今日前来,希望先生能帮我算算杀害我大哥的凶手到底在何方。” 李半仙将手一摆:“轾轩那,自家人不必客气。秦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不用你说,我也正想帮你查出这个凶手的下落。好,今天我就指导你起一局奇门遁,看看这凶手到底在哪,顺便也看看你学习奇门遁的进展如何。” 秦轾轩欣然点头,然后将李半仙的奇门遁九宫格铺在桌子上。 “今天是哪年哪月什么时分?”李半仙问。 秦轾轩道:“今年是戊子年。” “天干地支什么月?”李半仙继续问道。 “现在是三月,又是戊子年,应该是……”秦轾轩在大脑中飞速地想着应该是什么月。 “背五虎遁口诀。”李半仙不耐烦地说。 “甲己之年丙作首,乙庚之岁戊为头,丙辛之年寻庚起,丁壬壬寅顺水流,若言戊癸何方发,甲寅之上好追求。”秦轾轩流利地背了出来。 “对呀,今年是戊子年,若言戊癸何方发,甲寅之上好追求,那是什么月。”李半仙继续问。 “今年戊子年,甲寅为正月,那三月就是丙辰月。”秦轾轩道。 “嗯,不错。”郭瞎子点点头,“再查查黄历看看是哪一天。” 秦轾轩翻开黄历很快查出今天是辛酉日,李半仙又说:“怎么查时刻?” “用五鼠遁。”秦轾轩轻声地背:“甲己还加甲,乙庚丙作初,丙辛从戊起,丁壬庚子居,戊癸何方发,壬子是真途。今日是辛酉日,应该从戊子算起,嗯,现在应该是丁酉时。” “嗯,孺子可教也。”李半仙赞道,“可以起局了。” 奇门遁是一门非常复杂的艺术,光起局就包括第一步计算年月日时,然后是排地盘,第三步是排天盘和神盘,第四步是排星盘和门盘,最后才推算具体方位。 奇门遁是根据道家理论,按照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套九宫这样的原理,将八卦图中的乾(西北)、坎(北方)、艮(东北)、震(东方)、巽(东南)、离(南方)、坤(西南)、兑(西方)分别填入九宫格,中宫为空。 排地盘时需将起局的时间年和时换算为具体的局数,本局的年为戊子年,排在第十一局;而本局的时为丁酉时,故排在第十局。中间是秦轾轩的出生月和日。他是四月十五生,故年为十一,月为四,日为十五,时为十。然后将四个数字相加得出的结果是四十,然后再除以九得出的余数为四,故本局为第四局。 排好地盘后,然后排天盘和神盘,最后是排星盘和门盘。也就是将天芮星、天柱星、天心星、天蓬星、天任星、天冲星、天辅星和天英星分别排在九宫之内。然后再将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和休门八门也分别填入九宫之内。 秦轾轩算出本局为甲午辛值守,然后又推算出本局的地盘辛为天柱星。他又将将天柱星放在值符坎位中…… 然后又排隐干和马星,又推算出本局为惊门,时干为丁酉。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推演,最后秦轾轩得出结论:凶手的方位在坤位,也就是在西南方向,距离本地大概六百里。。 “西南方六百里?”秦轾轩看着得出的结果暗暗惊奇,“开封附近的朱仙镇在坤位,可是离此地只有三百里,怎么会是六百里呢?难道是我推演的不准?” 秦轾轩还是决定先去朱仙镇查看一番,此外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要去南阳府去找“国医圣手”张西和商议在京城合伙开药铺的事。 第二章 萍踪剑影道口镇 清朝光绪年间三月四月之交。正是暮春时节,莺飞草长,花枝烂漫,燕子呢喃,鹧鸪声脆。从北边开州至开封的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位青年人和一个赶车的少年,那青年人穿着一袭青衫,虽是粗布制作,却也洗的干干净净。看岁数大概二十六七岁,一张方正平和的脸,厚厚的嘴唇。身后拖着一条油光的辫子,手里拿着一把黄铜水烟壶,腰里配着一块玉石。那少年生的虎头虎脑,约莫有十六七岁,浑身透着一股虎劲,甚是可爱。他把手里的鞭子朝着马耳朵挽了个鞭花,啪的一个响鞭,马四蹄翻花跑了起来。 那青年人忙喊道:“慢点,急啥哩?慢慢走,欣赏一下这暮春的好景色。”那少年答道:“有啥好看的,无非就是一些树,还有些花,天空飞着几只鸟。”那青年人摇摇头说道:“非也,你是不懂风雅。”说着竟眯上眼睛吟哦起来:“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 那少年笑道:“三叔,你又诗兴大发了。走到哪你的诗作到哪。”那青年人说道:“这可不是我的诗,是大文豪苏东坡的词。”那少年又打了一个响鞭:“我可不懂苏东坡苏西坡的,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还是趁早找个地方打打尖才好,诗又不能当饭吃。” 那青年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他把烟袋拿下来捏在手中伸头往外看了看,问那少年:“广德,到哪了?”那少年也没回头:“三叔,前面不远就到道口镇了,要不要在那打打尖?道口的烧鸡名满天下,我已经闻到烧鸡的香味了,口水都流出来了。”那叫做三叔的人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就知道吃,偏不在道口打尖。过了道口十里半道有个大车店,在那喝碗面条子拉倒。” 那叫做广德的少年听了这话咽了咽口水,小声嘟哝道:“大穷人,大穷人,那么多钱都不舍得花,抠门死了。难怪人家送你这样的绰号。”那三叔很显然听到了,笑着骂道:“大穷人也是你叫的?看能把你馋死不?就不吃道口烧鸡。”那少年不敢再做声,扬了扬眉,叹口气把鞭子狠狠一甩,这下实实在在打在了马背上。那马受疼,又奔得更快了。 现在正是麦子扬花季节,农人此刻也是得到了片刻的春闲。两边地里的人并不多,官道上人来来往往倒是不少。忽然身后响起了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铃声,卷起漫天尘土。 广德回头一看,只见几匹快马从后面赶来。“三叔,后面来了几匹快马,别是土匪,快把银票藏起来。”那三叔倒是不慌不忙:“你怎知道人家是土匪,难道人家就不能走这个道?别把人想的太坏了。再说这光天化日之下,哪个土匪那么大胆敢劫道?” 话虽如此,那三叔还是把手伸到袖筒里,把几张大银票摸出来,旋开水烟壶的底座放了进去,又以最快的速度把底座旋上。原来那水烟壶是专门制作的,底座可以拧开,把几张银票放进去绰绰有余。拧紧后一点缝隙也看不出来,谁也不会想到水烟壶地下藏着银票。放好银票后三叔对广德说:“把车子靠边赶,让他们过去。”广德听了这话把鞭子往右一拨,那马就放慢步子靠边走了起来。 后面的几匹马的蹄声越来越近,接着瞬时而至,广德的心顿时紧张起来。忽然几匹马脚步慢了下来,和主仆二人的马车并轡而行。三叔虽是见过大世面,银票也藏好了,但心还是立即悬了起来。心想:“到看看这帮人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马上坐着个精瘦的汉子,看样子个子并不太高,年龄和自己大约相当,脸色黝黑,稍微有点胡子茬,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只见他在马上一抱拳,笑着问道:“借光,老板,前面离道口还有多远?”三叔见来人是问路,顿时放下心来,顺势也一拱手:“前面不到十里就是道口镇了,诸位是赶到道口打尖的吧?” 那精瘦汉子答道:“是啊,弟兄几个到朱仙镇赶庙会,准备在道口打打尖。两位也是赶会吗?”三叔答道:“正是,朱仙镇四月八大会天下闻名,这么热闹的地方可不能错过。诸位从哪里来的?”那汉子道:“开州濮阳的,你呢?”三叔笑道:“那我们可是正经的老乡,敢问这位爷开州哪里?” 那汉子微一沉吟道:“开州柳屯人氏,姓刘,敢问老板贵姓?”三叔朗声答道:“不敢不敢,小姓张,开州八公桥人。既是同路,还望诸位多多关照。”那汉子道:“好说好说,俺们几个先行一步,多谢多谢。”三叔忙道:“都是老乡,客气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又往前奔去,路上荡起一股烟尘。广德坐在马车上,默默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七个,一共七匹马。”而后又回头奇怪地问道:“三叔,咱明明姓秦,你怎么说姓张?还有咱是太平镇人,你怎么说是八公桥的?” 三叔若有所思地说:“这几个人来路不明,我看不是善茬。刚才他问我路时两只眼睛往车里直瞄,我就多了个心眼,圆了个谎。小子,学着点吧,太平镇的秦三宝人人皆知,要是真遇到强人还不把咱给翻个底朝天?即使银票翻不到也不会放过咱们,肯定会把咱们绑了肉票让家人拿银子。说不定撕了票把咱开肠破肚呢。” 广德吓得直吐舌头:“还是咱三叔见过大世面,拿眼一瞅就能分出啥人。驾驾,喔!”又是一个响鞭。 那三叔正是秦轾轩,那少年乃是他的侄子秦广德。 二人又走了约莫七八里路,眼见道口镇就要到了,秦轾轩让广德放慢马。二人信马由缰,慢慢向道口镇走去。 “喂,这位小兄弟,敢问前方是什么地方?”秦轾轩突然听到车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他不由得撩开车帘往外望去。 只见与马车并行的是一位少女,看样子约莫十八九岁,最多也超不过二十。一身素雅的淡绿色衣裳,身披一件红色斗篷,骑着一匹红马,腰间还悬着一口宝剑。 “你,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广德被那少女的美貌迷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那少女“噗哧”一笑:“你这人咋这样看人,把俺都看羞了,不是给你说话难道跟你的马说话?” “哦,哦,刚才你问什么?”广德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想和那少女多说会话。 “我问你前方的镇子是什么地方?瞧你,还是那样看着人家。”那少女娇嗔道。 “哦,哦,你问前方是什么地方是吧?大概是道口镇吧?” “我问你路,你倒问起我来了,我知道还问你干啥?” “我不是问你,我是在问我三叔。”广德掩饰道。 “广德,非礼勿视,在家我和你爹怎么教你的?”秦轾轩向那少女拱了一下手说,“姑娘勿见怪,乡下小子,没有教养。” 那少女将目光转向秦轾轩,眼睛刚一接触,又赶紧垂下头去,在马上也拱了拱手说:“萍水相逢,打扰了,敢问前方是什么地方?” “前方是道口镇,姑娘是要打尖吗?”秦轾轩问道。 “是啊,走了一上午的道,又饥又渴,想找个好点的地方吃点饭。”那少女羞涩一笑道,“那道口镇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有有,道口的烧鸡可好吃了。”广德插嘴道。 “看来姑娘是远道的客人,这道口镇的烧鸡的确天下闻名,来道口镇不尝尝的确可惜。”秦轾轩打断广德的话说。 “哦,烧鸡,嗯,听了您的介绍,那我非要尝尝不可。但不知哪家的烧鸡最正宗?”那少女继续问道。 “义兴张,义兴张的烧鸡啊,咬一口满嘴流油,让你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广德望着那少女咽了口唾沫道,不知道是想起了烧鸡流口水还是垂涎那少女的美貌。 “没错,义兴张的烧鸡的确天下闻名,姑娘不妨尝尝。”秦轾轩点点头。 “好,多谢了。”那姑娘望着秦轾轩一笑,然后两腿在马上一夹,那马立刻奔腾而去。 “姑娘,在义兴张等我们啊,我们请你吃烧鸡。”广德直着脖子向那姑娘喊道。 只见那姑娘回头一笑却并不答话,眼光看的却不是广德,而是秦轾轩。 道口镇位于开州到开封中间,正是行人打尖吃饭的地方。这道口镇的烧鸡真的是天下闻名,三百多年的技艺传承使得这里的烧鸡美名远播。凡是在道口过路的客商,没有不尝尝道口烧鸡的。这时正当中午,正赶上饭口,所以街里人特别多,饭馆酒肆生意用火爆形容毫不为过。忽然广德指着前面一座两层的酒楼兴奋地喊道:“义兴张,义兴张的烧鸡!” 秦轾轩坐在车上平静地说:“不去义兴张,继续走,过了道口有个十里铺,在那吃饭。”广德急道:“三叔,不吃烧鸡我就不走了。” 说着竟然将鞭子往地上一扔,勒住缰绳,鼓着腮帮子噘着嘴耍起性子来。 “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你是广德之意不在鸡。”秦轾轩笑着说。 广德一听立即瞪起眼睛说:“不在鸡在什么?我就要吃道口烧鸡。”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我看你是既想吃烧鸡,又想看美女,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在那里?好吧,今天就依你一次。”秦轾轩说着下了车走进了“义兴张”酒楼。 “义兴张”乃是道口镇最大的酒楼,食客如云,高朋满座。二人进了酒楼,酒保赶紧迎了上来说:“二位爷,楼下客满了,正好楼上还有一个空桌,您要是再晚可就没地儿坐了。来来来,楼上请。” 二人上了楼,果然发现楼上也坐满了客人,只剩下东北角靠窗的一张桌空着。二人入座,要了四样菜,一壶酒,当然烧鸡是必不可少的。 广德将酒倒上,撕了一只鸡大腿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又喝了一口酒说:“喝着酒,吃着鸡,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要是那姑娘陪着是不是更好了?”秦轾轩笑着喝了口酒说。 “对对对,她肯定在这。”说着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用眼睛四处观望,突然他的眼睛停住了。 然而他眼睛停留之处并不是那少女,而是邻桌的一群汉子。那群人一共七个,正是在路上第一拨向他们问路的那七个汉子,那七个汉子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哎呀,原来是张老板,真巧啊,想不到你们也在这吃饭,来来来,咱们喝一个。”说话的正是那黑脸的精瘦汉子。 “哦,原来是刘老板,幸会幸会,好,咱们同饮此杯。”秦轾轩赶紧站起来也向那精瘦汉子敬酒。 “哈哈哈,义兴张的烧鸡和美酒果然名不虚传。”那汉子将酒一口喝干。 秦轾轩也将杯中的酒干了,然后向那汉子一拱手道:“刘老板,请便。”那汉子也拱了拱手道:“好,张老板请便。”说着二人各自坐下继续吃饭。。 广德将一个鸡腿吃完了也没看见那少女,不由得心里有些失落,又倒了一杯酒正准备喝,突然从楼下传来酒保的声音:“姑娘,今儿楼上楼下客人都满了,您还是到别家吃饭吧。真的抱歉,实在没位子了。” “我不信,我上楼看看,是不是嫌我一人点的菜少?”说着传来一阵上楼梯的声音。 第二章 萍踪剑影道口镇(续) “是她,真的是她,她来了,三叔,她来了。”广德赶紧放下酒杯向着楼梯口望去。 上来的正是路上遇到的那位少女,后面跟着酒保还在一个劲儿解释:“您不信就自己看看吧,看有没有空座?还非要上楼,这下相信了吧?” 那姑娘一看果然没座,叹了口气正要下楼,广德突然大声说:“姑娘,别走,这有空座,来和我们一桌。” 那少女猛一回头,看到了吃得满嘴是油的广德,不由得一笑,突然又看见秦轾轩望着自己,顿时垂下目光说:“不便叨扰,我还是去别家随便吃点。” 秦轾轩见广德冒失邀请那少女和自己同桌吃饭,感觉颇为不妥,但是话已出口,于是也站起来说:“姑娘如果不感到不便,便请坐在我们这桌,反正我俩也占不了这么大一张桌子。” 那少女脸上一红,走上前对秦轾轩道:“既然二位诚心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给二位带来不便还请多多原谅。”说着在秦轾轩对面挨着广德坐了下来。 那姑娘也点了一份烧鸡和一样清淡的素菜,要了一壶米酒。广德心花怒放,美酒佳肴,又有美人相伴,于是便缠着那姑娘问这问那:“姑娘是哪里人氏?” 那少女看了一眼广德,喝了一口米酒说:“直隶大名人。” “哦,大名府的,那可是个大地方,不过离俺们也不远,俺们是开州的。就一百多里地,也算是半个同乡呢”广德嬉笑着说。 “哦,我来的时候从开州经过。”那少女偷眼望了一下秦轾轩道:“开州和直隶、山东搭界,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 “是吗?我还不知道俺们开州有啥名人呢,俺三叔算不算?”广德问。 “广德,别老是在这丢人现眼。”秦轾轩喝住了广德。 “你三叔是谁?”那少女问道。 “你对面的就是啊,俺三叔可是当代……”广德正欲信口开河。 “广德,”秦轾轩连忙用眼神止住了他,“姑娘莫听他信口雌黄。” “开州就是古时候的卫国濮阳,乃是武王姬发的姻亲,也是姬姓诸侯国,自古就是人杰地灵之地。”那少女说。 “哦?俺还不知道,你给俺说说都有哪些名人呗。”广德说。 “上古时代的颛顼、尧、舜、仓颉,春秋战国时期的柳下惠、吴起、商鞅、吕不韦、蘧伯玉、子路、荆轲都是卫国人,还有西汉的汲黯、唐朝的南霁云、僧一行都是开州濮阳人。”那少女白了一眼广德,又对着秦轾轩微微一笑。 “姑娘真的好学问,在下佩服。”秦轾轩心中暗暗惊奇,“来,我敬姑娘一杯。”说着站起来端起酒杯向那少女敬酒。 “不敢当,”那少女慌忙站起来回礼,“我只能饮一点米酒,还望多多体谅。” “大名开州都是历史名城,鸡鸣三省之地,文曲紫薇之所,东接孔孟之芳邻,西倚太行之巍峨,南靠黄河之古道,北倚燕赵之奇雄,不分彼此。”秦轾轩喝了一口酒说。 那少女听了这席话心中暗暗佩服秦轾轩的文采,于是放下酒杯说道:“先生文采飞扬,出口成章,不知何处高就?” “说来惭愧,在下连个举人都没考中,以行商为业,让姑娘笑话了。”秦轾轩惭愧地摇摇头。 “商人有什么不好?没有商人,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尽其用,民不能盈其利,国不能得其强。”那少女道。 秦轾轩听了更加惊奇这少女的高论,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于是又站起来敬酒:“姑娘高论,胜读十年圣贤之书。古来国人就轻视商贾,连白居易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呢!没想到姑娘见解如此精辟。” 那少女听了“噗哧”一笑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你和谁轻别离呀?咱们萍水相逢,你不会和我轻别离吧?”说完自感不妥,脸一红又低下头去。 秦轾轩一笑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日得遇知音,我还真的舍不得和你别离呢。” 那少女听了秦轾轩的赞誉心中不胜欢喜,又听他说舍不得和自己离别,不由得脸上一阵绯红,端起一杯米酒自言自语地说:“谁要舍不得和你别离?”说完一颗芳心突突直跳。 正在此时,身旁突然走过来一个叫花子,手里拿着一个破碗,走到邻桌那精瘦汉子的身旁说:“各位大爷,行行好,施舍点给俺叫花子吧。” 邻桌一个大汉站起来飞起一脚将那叫花子踹倒在地说:“滚,老叫花子,爷们正在好好吃酒,好不扫兴。” 那叫花子一个趔趄退了两步一下子倒在那少女的身上,广德见状大怒,一把揪住那老叫花就要打:“臭要饭的,一身臭气,把姑娘的衣服都弄脏了,滚。” 秦轾轩赶紧拦住说:“广德,不可无礼,永远都不能下看这些穷苦的人,给这位老人家拿点银子让他走吧。” 广德这才住了手伸手去摸银子,正在这时,酒保端着一盆酸辣肚丝汤热气腾腾地过来了。那老叫花从地上站起来正欲往外走,却突然一下子撞到那盆酸辣肚丝汤上。只听“啪”的一声一盆汤摔在地上,连汤带汁溅了秦轾轩和那姑娘一身。 那老叫花一见闯了大祸,站起身转身慌忙跑了。那少女和秦轾轩被弄得狼狈不堪,那少女身上被溅的汤还少一些,只袖口处被汤溅了一些。秦轾轩却是实实在在地溅了一身,而由于广德坐在里面,身上并没有被汤溅上。 酒保慌忙道歉,拿起肩上的毛巾正要给那少女擦,却被广德一把推开:“滚,你那脏手,别碰她。”说着一把抢过毛巾就要给那少女擦拭。那少女似乎并没有恼怒,对酒保说:“你走吧,这件事怨不得你。”那酒保千恩万谢地去了。 那少女推开广德,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将袖口处的汤汁擦拭干净后抬头看了看狼狈不堪的秦轾轩。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不由得又是一笑说:“看看你,都成落汤鸡了,来,我给你擦擦。”说着走到秦轾轩跟前在他的袖口和前心处擦拭起来。 “为什么汤没有溅到我身上?”广德看着那少女给秦轾轩擦拭,不由得醋意大发。 “多谢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秦轾轩感到不好意思,从那少女手中接过手帕在身上擦拭起来。 那少女脸微微一红,也没有拒绝,于是将手帕交给秦轾轩回头整理自己的衣衫。 “哎呀,不好,我的银子没了。”广德突然大声惊叫。 “哎呀,我的银子也没了。”那少女也是一声惊叫。 “原来那老叫花是个贼,他根本就不是来要饭,就是想伺机偷取钱财。”广德恨恨地骂道。 这时老板闻讯过来了,先是表示道歉,然后说饭钱可以少算些。广德一听大骂起来:“什么?还要钱?把我们的衣服弄脏了,还把我们的钱也偷走了,不让你们倒赔钱就够了。” 老板一见他们拿不出银子,脸顿时拉了下来:“哦,明白了,原来你们和那老叫花是一伙的,演个双簧想骗吃骗喝。实话说了吧,没钱别想出这个门。” 广德一见那老板来横的,顿时软了下来,那少女也急得束手无策,眼见就要哭了。 秦轾轩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说:“实在不好意思,散碎的银子被人偷去了,只能给你银票了,连那姑娘的帐一起算了吧。” 那老板接过去一看,登时傻了眼,原来那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这一桌酒菜只不过区区三两银子而已,没有办法,只得将店里的银子凑齐了找给秦轾轩。 秦轾轩道:“剩下的银子都给这位姑娘吧。” 那少女赶紧推辞道:“你替我付账解围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能再要你的银子?” “今日之事实在出乎意料,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没了钱就寸步难行。我是商人,带的钱多点,就算借你的。”秦轾轩笑着说。 “那我以后怎么还你?”那少女看着秦轾轩。 “我家在开州开着一家张记药铺,你以后有机会去那找我即可。”秦轾轩故意没说秦家药铺。 “开州那么大,哪个张记药铺?”那姑娘继续问道。 “哦,就在开州城内。”秦轾轩又撒了个谎。 “我一个姑娘家,只是想去朱仙镇赶四月初八的大会,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借我五十两就足够了。” 秦轾轩执意不肯,最后双方来回推让了几次,那少女接下了银子。 三人下了酒楼,牵了马并行出了道口镇,那少女翻身上马,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秦轾轩道:“我叫张野樵。”野樵是他的号。 那姑娘眼里充满感激道:“我会报答你的,咱们就此别过。”说着眼圈一红,竟然落下泪来。 “多愁善感,哭什么?”秦轾轩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 “真的是‘商人重利轻别离’。”说着那少女又破涕为笑,说完一带缰绳,那马奔驰而去。 “哎!请问姑娘芳名?”广德在后面大声喊道。 “李幽兰。”远处飘来那少女的回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第三章 寒星残月玉箫寒 秦轾轩和广德离开道口镇向着开封前进,日暮时分,来到了封丘县的陈桥驿。这陈桥驿位于封丘城外十里处,乃是开封至北京一个重要的驿站。当年宋太祖赵匡胤便是在这里发动了著名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登上皇位,代替了后周而建立大宋。陈桥驿距离东京汴梁开封城仅仅八十里,乃是开封城的北部重镇,素有“北门锁钥”之称。 广德将马车停在一座名叫“隆庆客栈”的客栈前,早有伙计接了马,掌柜的将二人迎进客栈。二人要了一间客房,晚饭后用开水泡了脚,坐在桌子边喝茶。 广德说:“三叔,你说那叫做李幽兰的姑娘会不会也住在这家客栈?” 秦轾轩道:“还想着人家姑娘啊?是不是迷上她了?”广德怅然若失地说:“要是她也住在这里就好了?” 秦轾轩道:“住在这又怎么好了?”广德道:“要是她也住在这里,明天让她和咱们一起去朱仙镇,一路上倒也少了不少乏味。” “别做梦了,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早赶路呢。”秦轾轩道。说着二人脱下衣服熄了灯早早上床入睡了,不久广德便鼾声如雷。 夜半时分,秦轾轩忽然被一阵箫声惊醒了,那箫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咫尺。秦轾轩悄悄披衣而起,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只见夜色如水,四无人迹,天上一寸眉月,寒星数点。那箫声仿佛从东南方传来,秦轾轩下楼出了客栈,循着箫声向前寻去。 出了客栈向南不远是一条小河,这条河穿镇而过,弯弯曲曲地流向西边的封丘城。河岸边两排柳树,婆娑漫舞,河上一座石桥,然而却不知道那箫声从何处传来。 秦轾轩悄然前行,只见桥下的小河又一点光亮,仔细观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叶小舟,那舟上坐在一位白衣人正在吹箫。由于那人背对着灯火,秦轾轩看不清她的面貌。 秦轾轩酷爱音律,对古琴和笛箫颇为精通,于是忍不住向前走近侧耳倾听,那箫声凄美哀婉,如诉如慕,悲胡边之汉女,泣孤舟之嫠妇。 秦轾轩静静地听着,可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箫曲似乎是他并没有听过的一首曲子,无论怎么听也听不出那人在吹什么曲子。他对箫曲颇为熟悉,《织梦行云》、《妆台秋思》、《红豆曲》、《淡水暮色》、《苦雪烹茶》、《鹧鸪飞》、《梅花引》、《枉凝眉》、《渔樵问答》等等这些曲子都是他所熟悉的。可是他却怎么也听不出对方吹的到底是什么曲子。 他站在一棵柳树下,边听边凝思,只听那箫曲哀婉凄美中又有悲愤激昂,似乎诉说着无限心事。秦轾轩不由得轻轻“噫”了一声。 那箫声戛然而止,舟上那吹箫人问道:“谁?”竟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秦轾轩见那人已然察觉,于是便从树后面走了出来。走到石桥边,对着那人深深一揖道:“在下是在前方客栈投宿的行客,夜半无眠,被姑娘的箫声所吸引。寻声而来,打搅姑娘清兴,万望恕罪。” 波光一闪,只听两只沙禽扑扑楞楞地飞起,惊叫着向西飞去。那女子也站起身来微微弓了下身道:“夜半时分惊醒贵客清梦,实在抱歉。” 秦轾轩道:“在下自幼继承家学,粗通音律,虽不善弹奏,但是一般曲子还是比较熟悉的。可今晚听了姑娘的曲子,时而哀怨凄美,愁肠百结,时而激昂慷慨、愤怒悲壮。令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却怎么也想不出姑娘到底吹的是什么曲子?如蒙不弃,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那女子并不答话,抬头仰望夜空,幽幽地低声吟道:“夜深客子移舟处,两两沙禽惊起。红衣入桨,青灯摇浪,微凉意思。把酒临风,不思归去,有如此水。况茂陵游倦,长干望久,芳心事,箫声里。” 秦轾轩听出来了,那女子吟的正是南宋姜夔的词《水龙吟》,于是接口吟道:“屈指归期尚未,鹊南飞,有人应喜。画阑桂子,留香小待,提携影底。”那女子也低声吟和:“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甚谢郎,也恨飘零,解道月明千里。” 吟完那女子道:“你能听出曲中的意境,显然对音律颇有造诣。但你能听出曲中所表达的真正意思吗?” 秦轾轩道:“听上半阙似乎表达了一种对心上人难舍难离的情结,似乎是生离死别,内含无限悲戚。和北宋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似乎不是同样的心情。” 那女子见他突然说出柳永的词句,忽然轻轻掩口一笑道:“先生真会想象,竟然想起了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不是今晚的场景让你想起了他的词句?” 秦轾轩猛然醒悟,可不是吗?此时此刻的情景不正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吗?只是没有喝酒,没有离别而已。 秦轾轩正欲道歉,那女子又继续笑着说:“不错,今晚的确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可惜却不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和谁生离死别呢?和你吗?” 秦轾轩弄了个面红耳赤,急忙作了个揖道:“失言了,失言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夜已深,在下明日还要赶路,告辞了。” 谁知那女子却道:“咦?你这人怎么不喜欢开玩笑?我也是说着玩的。再说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要走,未免让人有些扫兴。” 秦轾轩见她这么说,于是便止住脚步问道:“好,姑娘还没告诉我曲子的名目。” 那女子道:“不急,你刚才只说了前半阙,还有后半阙没有评论呢。” 秦轾轩道:“后半阙仿佛有种山河破碎,远离故土,有家难归的悲壮之情。” 那女子听了以后半天没有说话,只见她垂下头默不作声。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只道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听懂我的心事,谁知却被他说中了。”然后转向秦轾轩道:“你我萍水相逢,竟然能听出我箫中的弦外之音,可以称得上知音了。你说的没错,此曲的上半阙就是表达的离愁之恨,下半阙表达的正是悲愤之情。” 秦轾轩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此曲的曲目。” “《胡笳十八拍》。”那女子淡淡地说。 “什么?《胡笳十八拍》?怎么可能?那可是失传数百年的千年古曲啊。”秦轾轩听后大吃一惊。 “不错,小女子刚才所奏的确就是失传已久的《胡笳十八拍》。”那女子依旧平静地说,“不知先生可知道此曲为何人所创吗?” 秦轾轩道:“这《胡笳十八拍》乃是东汉才女蔡琰蔡文姬所创,蔡文姬是开封杞县陈留人,其父蔡邕也是当时的大文学家。蔡文姬擅长书法、文学和音律。最初蔡文姬出嫁卫仲道,卫仲道死后蔡文姬回归娘家居住。后来匈奴入侵中原,蔡文姬被左贤王掠走,被霸占为妻。后来曹操平定北方,将蔡文姬赎回,嫁与董祀。蔡文姬在胡边期间,心恋故国,悲愤幽怨,写出了这首千古名篇《胡笳十八拍》,因生活在匈奴,故以胡笳度以为曲。此曲被后人改为古琴曲和箫曲,但是到唐代之后此曲已经失传,不知姑娘从何处学得此曲?” 只见那女子并不答话,竟然幽幽地诵起了《胡笳十八拍》:“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秦轾轩静静地听着,不由得和了起来:“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那女子听到此处,忽然停止吟诵,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秦轾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欲出言安慰,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冷笑: “杨柳岸晓风残月,执手相看泪眼,二位萍水相逢,竟然情深似海,片刻间便如漆似胶了。”言语中充满了嘲弄,隐隐还有一丝丝醋意。 那女子猛然惊醒,忽然将玉箫插在背后,顺势抽出宝剑,一个“燕子穿云”向那冷笑之人刺去。只听见远处叮叮当当鸣金交加之声不绝于耳,片刻间二人便消失在惨淡的夜色中。 秦轾轩怅然向客栈走去,还没走到客栈门口,便听见西边远处的封丘县城处火光隐隐,隐约传来一阵呼喊声和打斗声,人声嘈杂,刀剑交鸣。 秦轾轩走进客栈,发现屋里亮着灯,只见广德倒剪双手被绑在椅子上,口中还塞着臭袜子。秦轾轩大惊,急忙为广德松了绑,广德吐出口中的臭袜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三叔,咱们的行李让贼人给抢去了。” 秦轾轩安慰他说:“广德,不要哭,慢慢说。”广德一边抹眼泪一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讲述了一遍。原来秦轾轩听到箫声出门不久,客房里就来了两个贼人。他们将广德推醒,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身上搜了个遍。最后没有搜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就将他们的行李抢走了。 秦轾轩刚要说话,此时听见客栈外面一阵大乱。“别让贼人跑了,包围客栈,我看你往哪逃?”外面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喧闹声和呼喊声,院子里的火把霎时间将整个客栈的大院照得亮如白昼。 秦轾轩急忙打开房门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谁知刚一开门,迎面闯进一人与他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红纱蒙着半张脸,一双眸子却是秋水般明亮。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背后插着一支玉箫,原来就是在桥头遇到的那吹箫之人。 二人相撞,那女子又羞又急,顾不上道歉,急忙说道:“后面的老头是陈家沟的陈南山,正在抓我。” 秦轾轩来不及多问,赶紧示意那女子躲到幔帐之后,又让广德拉了把椅子坐在她隐身之处以便掩护她。然后又打开后窗,向着外面喊道:“快来人啊,贼人在这里,快来人,抓住她。” 那女子听了大惊失色,正欲出来一剑刺向秦轾轩,忽然从外面呼啦啦闯进一大群人来。为首的是一位老者,身穿灰色对襟短衣,下身穿着滚裆裤,脚蹬一双千层底布鞋,面目清瘦,二目如电,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显然正是那陈家沟的太极高手陈南山。 陈南山身后的众人见秦轾轩站在后窗边向外观望,于是赶紧也跑到后窗,向外看来看去,外面天上一寸银钩,隐约可见后窗临着一条河。 “贼人在哪?”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刚才从门口进来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衣,蒙着面,手里拿着一把宝剑。进门后没有停留,一个纵身越窗而过。我就赶紧呼喊,好像是向北走了。”有人从后窗跳下向四处张望,只见四顾寂寥,繁星在天,并不见人影。 那女子躲在幔帐之后听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暗暗埋怨自己错怪了秦轾轩。心中暗暗佩服秦轾轩的机智,同时又对他充满了感激。“师父,人跑了,这该咋办?” “哼哼,这点雕虫小技休想瞒得过老夫的眼睛,那贼人就在房子里,给我搜。”陈南山冷笑道。 那躲在幔帐之后的女子的心猛然间又提了起来,只见众人在床上,床下,桌子底下,房梁上全都搜了个遍,也没有搜到人。 寒星残月听玉箫 陈南山猛一回头,目中射出两道寒光,死死地盯着广德:“你这小子坐在这里干什么?给我起来。”说着一把拉起广德,伸手就要撩起广德身后的幔帐。 突然从幔帐后面闪出一道寒光,那白衣女子猛然跃起,一剑直刺陈南山的面门。陈南山早有防范,闪身避过,一招“青龙出水”去夺那白衣女子的宝剑,那白衣女子并不恋战,一招“分花拂柳”将剑左右一分,接着一个“燕子穿林”越出后窗,霎时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陈南山眼见那女子逃走,气的直跺脚:“一群废物,那么多人竟然让她从眼皮子底下跑了,这下该怎么向陈大人交代?这两个人肯定是贼人的同伙,给我绑了去见陈大人。” 陈南山所说的陈大人乃是封丘县令陈宝祯,陈宝祯在封丘为官三十多年,搜刮地皮,鱼肉百姓,光雪花白银就搂了将近百万两,另有大量的古玩字画奇珍异宝。绝大多数银子都存在开封的“恒昌钱庄”。 陈宝祯老家是湖北襄樊人,今年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他准备返回老家,于是将自己积攒多年的金银财宝装了十几大车。因为害怕路上不安全,于是专门从焦作陈家沟请来了太极高手陈南山为其护镖。谁知还没动身消息就走漏了,今晚家中来了两拨盗贼,想要盗取他的金银。幸亏陈南山警觉而且武功高强,及时发现并与盗贼打了起来。两拨盗贼人数虽多,但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被陈南山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秦轾轩和广德被众人押到封丘县,被投到牢房中。这一夜秦轾轩彻夜难眠,想着今晚发生的种种怪事。那吹箫的神秘白衣女子是谁?她为什么会被陈南山追赶?难道她真的是盗取钱财的江洋大盗吗?自己的行李又被谁抢去了?是不是也是她的人?还有在桥边和那白衣女子打斗的另一女子是谁?她们为什么打了起来?另外那名女子又是谁?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秦轾轩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忽然听到外面“咕咚咕咚”两声,有人倒地的声音传来。接着牢门前闪现一人,只见那人打开了牢房,低声说道:“快,快出来。”正是那刚才逃走的白衣女子的声音。 秦轾轩顾不得多想,拉着广德赶紧出了牢门,正想往外走,却发现牢房外面乱作一团,有人高声喊道:“有人劫狱了,快抓贼啊。”数十名狱卒拿着家伙举着火把将监狱的大门给堵住了。 那白衣女子并不畏惧,纵身跃起,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只见寒星数点,挥剑向狱卒刺去。 陈宝祯马上卸任归田,狱卒们也因此疏于防范,于是让那白衣女子钻了空子将秦轾轩救出。谁知那两个狱卒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其他狱卒,于是他们各拿刀枪出来拦住了出口。 那白衣女子剑法虽然惊奇,但是以一人之力抵挡七八个狱卒,时间一长,逐渐处于下风。 秦轾轩见状,劈手夺了一名狱卒的刀也加入战团。秦轾轩从小跟武林奇人韩挫子学过长拳和剑法,武功虽不怎么高,但是也足以抵挡两个狱卒的进攻。于是形式顿时好转,那七八个狱卒被他们二人逼得手忙脚乱。 三人正欲夺路而走,忽然间只听有人冷笑一声:“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老夫故意设计引你前来劫狱救你的情郎,果然不出我所料。女娃子,识相的赶快放下家伙束手就擒,莫非还要老夫亲自动手吗?”来人正是“云里乾坤”陈南山。 那白衣女子见状心中暗暗叫苦,但是并不答话,运剑如风,一招“潜龙腾渊”直取陈南山的面门,陈南山往后撤了一步,接着一招“六封四闭”,一双肉掌将那白衣女子笼罩在掌影之下,端的是八方风雨,雷霆万钧。 秦轾轩和那白衣女子顿时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秦轾轩对那白衣女子说:“姑娘,你快走,别管我。” 那白衣女子一边舞剑一边说:“你为了我受了牵连,我岂能置身事外?” 说话间又斗了数个回合,陈南山武功本来就高,再加上他的徒弟和狱卒二十几人,哪里还有他们三人的活路? 混战中,一名狱卒手起刀落,从背后一刀劈向秦轾轩,秦轾轩和那白衣女子正被陈南山逼得无路可退,丝毫没有留心背后,眼看这一刀就要落下。 百忙中,那白衣女子反身一剑将那名狱卒的刀斩为两段,陈南山见机会到来,掌法一变,一招“雀地龙”击向那女子的后背。这一招快似闪电,只听“啪”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那白衣女子的后背之上。 秦轾轩大惊失色,只听那白衣女子“啊”的一声接连退出五六步,陈南山见已得手,说了声:“给我拿下。” 众弟子和狱卒上前就要捆绑那白衣女子,秦轾轩挥刀拦住去路,将那女子护在身后。 只听那女子说:“没用的,你根本抵挡不住,让他们来抓我吧。”秦轾轩并不答话,却也不让开,依旧将那女子护在身后。 众人手持刀枪步步逼近,秦轾轩却依旧不肯让开,那女子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暗暗充满了感激之情。于是她强打精神,从身后转出,和秦轾轩并肩而立。 众人挥刀舞枪向二人杀来,眼看他们就要被乱刀砍死,广德吓得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只听墙上有人高喝一声:“住手!”说话间突然眼前火光一闪,“啪啪啪”三声轻响,众人面前闪现出耀眼的白光,直刺得人睁不开眼。众人大惊,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赶紧后退。瞬间火光熄灭,突然又冒气了滚滚浓烟,发出火硝和硫磺浓烈的刺鼻的气味。 此时从墙上跃下一人,一把抓住秦轾轩,用力将他甩出墙外。又回头对那白衣女子和广德说:“快走。”说着翻身上墙,一把拉了秦轾轩上马,话也不说,拨马便走。 秦轾轩急道:“我的侄子和那白衣姑娘还在里面,我不能走。”说着挣扎着要跳下马去,谁知那人的力气极大,挣了几挣竟然没有挣脱。 二人合乘一骑飞快地出了封丘东门,陈南山在后面追了一阵,害怕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况且陈宝祯的财宝也没有损失,于是便回去了。 秦轾轩感到那人身上一股幽香,好似一个女子。于是又大声喊道:“那白衣姑娘是为了救我才被困在里面,我怎么能袖手不管?独自离开?况且我的侄子还在里面,我要回去。” 那人依旧不答话,继续催马前行。跑出大约十几里路,一直过了陈桥驿,这才停下马,将秦轾轩放了下来说:“一口一个白衣姑娘,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了,她是你的心上人么?” 秦轾轩这才看到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女子,由于天色昏暗看不清对方面目,听声音有些熟悉。 “你,你……你是李幽兰姑娘?”秦轾轩突然想起来了。 那女子似乎颇为生气,嗔道:“你为了你的心上人连命都不要了,哪里还会记得我?” “啊,你真的是李姑娘?多谢救命之恩,在下永世不忘。” “别担心你的心上人和侄子了,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一会儿就到了。上次你在道口镇帮我,今日我也帮你,咱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咱们就此别过,你在这里等你的心上人吧。”李幽兰说完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那马立即奔驰而去。 忽然李幽兰又回来了,她从马上将一件东西掷给秦轾轩说:“我差点忘了,这是你的行李,你问问你的心上人怎么回事?” 秦轾轩大声说:“李姑娘,你误会了,那白衣女子不是我的心上人。我连她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怎么能谈得上是我的心上人。” “那你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不顾性命地护着她?” “她是为了救我才被困住的,我岂能抛下她不管?那岂不成了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换了是你我也一样会舍了性命相拼的。” “真的吗?”李幽兰的口气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了。 “当然真的,今日你救了我的性命,你遇到危险时我也会舍弃性命以死相报的。” “好了好了,别老说死呀死呀的,多不吉利,我相信你还不行吗?”言语中似乎含着感动。 “我的行李怎么在你这?和那白衣姑娘有关吗?” “等你的心上人回来,你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告辞了。”李幽兰拨转马头,轻轻“驾”了一声,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秦轾轩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怅然叹了口气。过了不大会儿,果然见远方有人来了。等来人走近了才发现只有广德一人,并不见那白衣女子。 “广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那白衣姑娘出来了吗?” “是她带着我逃出来的,其实刚才就到了,听见你和另外一个人说话,她就停住了,她见和你说话的人走了,然后也离开了。” 第四章 朱仙镇孔家老店 贾鲁河自河南新密县一路向东,曲曲折折,沿途流经荥阳、郑州、中牟、开封、尉氏、周家口,最后注入淮河。这条河的前身就是楚汉相争时的“鸿沟”。楚汉曾“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以东者为楚”。这条河乃战国时期魏国所修,河水流了两千多年,流尽了古今多少英雄美人,流尽了多少风花雪月,流尽了苦难的中原人们的血泪。那泛着混黄的河水养育了中原大地,哺乳了无数生民。河边的水鸟在夕阳的余辉里飞向远处,河里的渔船也开始收网回家,只有往来的商船依旧趁着日头未落,急速向东行驶,他们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商阜重镇-----开封城外的朱仙镇。 朱仙镇在开封城南三十里处,贾鲁河从镇中心流过,注入淮水。这朱仙镇与广东的佛山镇、江西的景德镇、湖北的汉口镇并称“四大名镇”。自明朝成化年间开始就是开封城的外港,镇内河道四通八达,孙家渡渡口的建成更使得朱仙镇成为中原商业重镇。清朝康熙年间这里的繁荣达到了顶峰。晋商、徽商、陕甘商帮、湖广商帮、福建商帮和本地商帮云集于此,建票号、开当铺、贩皮货、运茶叶,他们无孔不钻,无业不营。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达官贵人、贩夫走卒、落魄文人、青楼妓女、土匪马贼、鸡鸣狗盗也凑在这里。酒肆、茶馆、妓院、戏楼、赌局、客栈、药铺、绸缎庄一家挨着一家。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真是应了太史公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朱仙镇的东头有一家名叫“孔家老店”的客栈。掌柜的姓孔,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瘦瘦的,一部花白的胡子,拖着一条稀稀疏疏的辫子。这店房院落挺大,两进的院子,前两排是客房,最后一排是车马停靠和店里的伙计住的地方,还有草料房和马厩都在这里。东西两边有配房。分上等中等雅间和三等的大通铺。中间一排有个五间的大通房,是客人吃饭的地方。客人往往吃完饭闲着没事,就开始在这赌钱取乐。老板也乐得由着客人耍钱,因为每晚可以抽到相当可观的彩头。 店里有个小伙计名叫祥子,大概十五六岁,本来他这么小的年纪不应该当伙计,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只因去年汝阳县周边闹瘟疫,他的父母二人在这场灾难中双双死去,可怜的祥子就成了孤儿。他的大伯在孔家老店旁边经营着酱菜铺勉强度日,便收留了他。大伯对他还算不错,可是他那大娘就不同了。每天拉着个脸,指桑骂槐,又摔盆子又摔碗,整天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好在他的父亲是个兽医,专门给人家医马。家传的技艺通过耳濡目染也传给了祥子。大伯一看家里的不通人性,又怕伤了孩子,就领着孩子到了孔家老店,央求孔老板给他侄子找个活干,讲好只管吃住就行,工钱不要。孔老板开始很为难,觉得孩子这么小能干啥,还不是替他白养活?后来祥子大伯说这孩子会医马,孔老板立即来了兴趣。因为住店的人很多都是骑马赶车的,马经常得病,但是整个朱仙镇也没有会看马的,很多人为此很犯愁。马病死的事经常发生,如果这个孩子会医马,那算是来了个马的救星,也给自己多挣些银子。当即找了店里生病的马让祥子医治,手到病除,立竿见影,马还真的被医好了。孔老板高兴地收下了祥子,除管吃住外,每个月还给一百个老钱当零花钱。祥子当然也乐意从伯父家搬出来,省的再看他大娘那张老驴脸。 每年一度的四月初八朱仙镇大会又即将到来。这四月初八大会已经有近几百年的历史了,朱仙镇在康熙年间达到鼎盛时期,这里不仅商铺林立,也是释伊道三教的朝拜圣地。各种寺庙、道观和清真寺高达一百多座。到了清朝末年虽然盛况大不如前,各种庙宇在中州大地还是首屈一指。每年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之日,镇里的几十座寺院都要举行盛大的“浴佛斋会”。所谓的“浴佛斋会”就是在四月初八这天,各个寺院都要给佛沐浴,先用拂尘把佛像上的灰尘掸去,再用香药水从头浇下,然后再擦干净,就是给佛沐浴洗澡了。这种习俗自宋朝就开始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四月初八》这样记载:“四月八日佛生日,十大禅院各有浴佛斋会,煎香药糖水相遗,名曰浴佛水。” 一进四月,整个朱仙镇就格外忙碌起来。各地的善男信女,行旅商贩骑着马,坐着轿,赶着车,挑着担都急匆匆往这里赶。大小客栈生意异常火爆,过不了四月初三基本住满,过了初五找间客房难上加难。 秦轾轩和广德走进朱仙镇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时分。一进东门,广德的两只眼好像就有些不够用了。他东瞅西看,只见店铺一座挨着一座,饭庄一家临着一家。虽是向晚时分,但大街上人流依然不减。 轾轩用水烟壶指着右前方的一座客栈说道:“前面的孔家老店,今晚就在那歇脚。”“好嘞,喔喔。”广德鞭子一挥,把车赶进孔家老店。 二人要了一个二等厢房,祥子拿了钥匙,提了壶开水领着二人到了房间:“二位,这是您的房间,晚饭是在店里吃还是街上吃?”秦轾轩说:“咱们初来乍到,想歇歇脚然后再到街里遛遛。晚饭在街上随便吃点就中了。”祥子答道:“好嘞大爷,您先歇会,晚上再好好玩,这朱仙镇的夜间比白天还热闹。你回来的时候招呼我一声,我好给您端洗脚水。好了,我去伺候马了。”说着祥子退出门去。 二人坐了整整一天的车,乏累极了。秦轾轩说:“现在日头还没落,咱先睡上一觉,一个时辰之后再起来到街上溜溜。”说完,将水烟壶放在床头,和身躺在床上,倒头便睡。广德赶了一天车,更是累的受不了,躺床上也睡着了。没过多会,房间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二人醒来时已到掌灯时分,他们先起身洗了把脸,然后走出客栈,沿着大街向西走去。这时华灯初上,朱仙镇万家灯火。大街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酒楼里飘出诱人的酒香;戏园子里的河南梆子祥符调正锣鼓喧天;寺院里香烟缭绕,传来唧唧嗡嗡的诵经声;妓院的门口站着穿得花枝招展的窑姐和老鸨,吃吃地笑着拉着路人的胳膊往里拽。沿街的摆摊小吃令人垂涎:开封府楼外楼的包子,花生糕、鸡血汤、羊肉炕馍;开州的王五辈壮馍、五星集的驴肉、张氏糟鱼;周家口逍遥镇的胡辣汤;郑州的羊肉烩面;灵宝的羊肉汤;洛阳的牛肉汤;长垣的饸烙面;汝南的鸡肉丸子……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口舌生津,垂涎三尺。一时笑声、锣鼓声、吆喝声、还有马叫声不绝于耳,说书的、唱坠子的、算卦的,相面的,挑挑的,担担的,卖狗皮膏药的、打把式卖艺的,好不热闹。简直就是宋朝汴梁城内的不夜城勾栏瓦肆。 他们在“玉棠号”买了一斤“五香茶干”,又来到开封“兴盛德”在朱仙镇的分号买了一包干煸花生,来到油篓街“西双泰酒家”。叫了一只童子鸡,切了一盘熟牛肉,叫小二端了半斤竹竿青酒。爷俩坐在临街的窗边,看着街景对饮起来。 秦轾轩说:“你知道这朱仙镇因什么而著名吗?”广德摇摇头。秦轾轩说:“这朱仙镇出名的东西很多,比如岳王庙、清真寺、还有咱吃这“玉堂号”的五香茶干。但是最著名的还是它的年画,朱仙镇的年画和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直隶武强的年画并称本朝‘四大年画’。” 此时秦轾轩抬头叫小二添酒,忽然看到一人走进酒馆,在一个角落的桌子边坐了下来。秦轾轩觉得似曾相识,就瞅了几眼,那人刚一抬头,立即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叫到:“小二,上酒。” 两人回到客栈并不太晚,只见中间的五间大通间里灯火通明。一帮住店的客人闲着没事干正在赌钱。从屋子里不断传出哈哈大笑声和倒霉的咒骂声。秦轾轩一向讨厌这种场合,努努嘴对广德说:“走,回客房。你叫那祥子打两盆洗脚水。”广德应声去找祥子,秦轾轩起步上了楼梯,往二楼走去。 刚上二楼,就听见一阵朗朗的读书声。轾轩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却没有马上进去。他侧着耳朵仔细听隔壁房间的客人读的是什么。只听那人诵道:“……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秦轾轩听出来了,这人是在朗诵《诗经·邶风·击鼓》这一章。这篇也是他最喜欢的诗歌。他情不自禁地接下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屋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只听房门“吱呀”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一躬扫地:“先生好学问,能否请先生到鄙舍一坐,喝杯清茶?”秦轾轩这时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好像自己在炫耀才学。此时广德领着祥子走了过来,祥子手里提着一把铁壶,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十来岁的孩子提一壶水显得有些吃力,秦轾轩说:“广德,你先洗脚睡吧,我和这位先生说说话。”广德和祥子应了一声进屋去了。 秦轾轩这时才赶紧还礼:“实在对不住,打搅先生清净,实在唐突得很,恕罪则个。”那人赶紧说道:“不敢不敢,先生请屋里坐。”两人走进房间在椅子上坐定。秦轾轩这时才看清那人长着一张圆脸,一双眼睛不大,但透着光亮,身材不高,稍微有些发福,一条辫子乌黑发亮拖到腰间。桌子上放着一本道光年间雕版印刷的《诗经》,蓝皮,右侧用线装订。 只见那人沏了一碗茶给他:“先生真乃饱学之士,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府台何处?”秦轾轩连连拱手:“惭愧惭愧,哪里什么饱学之士?在下实乃一落地秀才而已,连个举人都没考中。我乃是开州人氏,小姓秦,名轾轩,又名秦三宝。” 那人听了之后急忙起身:“哎呀,原来是开州宏济堂的秦三爷。您的大名我仰慕已久,失敬失敬。”秦轾轩奇道:“请问先生贵府哪里?怎么知道我?”那人说:“三爷怎么这么糊涂,在下虽然和您素昧平生,但河南南阳‘仲景堂’张西和与开州‘宏济堂’的秦三宝谁人不知?三爷您虽未中举,可您的诗词在下早就拜读过,实在是佩服得紧呢。” 朱仙镇孔家老店 秦轾轩听后连连摆手:“非也,你莫要听外人瞎捧乱吹,在下那几首歪诗在家自己读读还行,哪里能出的去门呢?对了,还没请教先生台甫?”那人赶紧答道:“哎呀,你看看我光顾说话,都忘了介绍一下我是谁了。在下正阳县真阳镇人,姓袁名乃宽,字绍明。”秦轾轩道:“哦,原来是袁先生。我刚才听你读《击鼓》,先生夜半苦读,精神可嘉,实在令人佩服。” 袁乃宽把手一挥:“先生谬赞了,我也是自幼酷爱诗词,犹喜《诗经》。今晚闲暇无事,睡不着觉,故夜读《诗经》。可惜天资愚钝,不得要领,又无先生指教,很多句子读得都是一知半解。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秦轾轩说:“指教不敢当,这首诗幼时倒是听先生讲过,我又非常喜欢这首诗,故感悟稍微深些。碰巧你读这首诗,我就不知不觉接了上来。如果你背《诗经》里其他篇章,说不定我也接不上来。” 袁乃宽说道:“先生莫要谦虚,咱今天就说说这《击鼓》。你说前半部分明明是写战争,到后半部分笔锋一转,又去写爱情了。这是怎么回事?” 秦轾轩说:“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于以求之?于林之下。这几句的确在写战争,表现了一位远征异国、长期不得归家的士兵唱的一首思乡之歌。感情真挚,如慕如诉。后面这几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直到结束,其实是战士与战士之间互相勉励,约定同生共死的兄弟之情罢了。原意并不是表达爱情的,只不过后人曲解了它的意思,经常被用来表达爱情的忠贞。” 袁乃宽急忙抱拳起身:“哎呀,原来全诗都是表达兄弟之情的,这样就讲得通了。先生真是好学问,佩服佩服。” 袁乃宽忽道:“先生可知道我为什么读这首诗吗?”秦轾轩道:“这倒不知,还请先生明示。” 袁乃宽道:“先生你看看今日咱们这大清国的局势,自道光二十二年和英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开放口岸不说,赔偿两千一百万银元,还把香港岛割给人家。你看看从那以后,隔了一年,法国人也来了,逼着朝廷签了《黄浦条约》,美国也来了,签了《望厦条约》,老毛子也来了,签了《瑷珲条约》还有什么条约,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又是《北京条约》又是《伊利条约》。这还不算完,咱们东边那位邻居小日本像条小狼崽子似的,觊觎着朝鲜和咱们东北。唉,好端端的一个大清国就这样被一群狼这咬一口那咬一口,咬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了。” 秦轾轩越听越奇,自己在乡间待着只知道开药铺赚钱,吟诗作词。虽然也偶尔听说过这些事,但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今天听了袁乃宽这席话不觉感到自我惭愧:“袁先生这席话使我如梦初醒,怪不得先生要读这首《击鼓》呢。我明白了,你这是要立志报国,做一番大事啊。” 袁乃宽激动地站起来:“不错,在下此行并不是来赶这朱仙镇的四月八会的,我是要去朝鲜投靠我那本族的叔叔。你可知道这小日本眼红朝鲜这块肥肉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轾轩忙问:“先生在朝鲜还有当官的叔叔?不知是当朝哪位大人?” 袁乃宽道:“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前几年他随着吴长庆吴大人去了朝鲜,在那主管军务,想让我过去做个帮手。至于他的名字你肯定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叫--袁世凯。他是咱们河南项城人,可是他三爷爷可是本朝大名鼎鼎的袁甲三。这袁甲三因围剿捻军有功,和曾国潘、左宗棠、李鸿章齐名。可惜他老人家死的早,在南京被攻克前一年,积劳成疾而死。要不然到后来也可以与曾国潘等人平起平坐了。”秦轾轩“哦”了一声,记下了袁世凯这个名字。 两人越聊越投机,竟然忘了时间,后来不知不觉都睡着了。第二天轾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发现自己竟然在袁乃宽的床上睡着,二人昨夜也不知道谈了多久,最后抵足而眠和衣睡着了。只见袁乃宽仍在呼呼大睡,秦轾轩到自己房中洗了脸,唤醒广德,又唤醒袁乃宽。 三人在大街上随便吃了点饭,信步来到岳王庙。岳王庙建于明成化十六年,与汤阴、武昌和杭州岳飞庙统一称为全国四大岳王庙。只见门前立着一对巨大的石狮子,门上一副巨额大匾,上面用雄浑有力的颜体写着:宋岳忠武王庙。刚一进大门,就看见院子里的地上跪着五个铁塑的雕像,当然是秦桧、王氏、张俊、王俊、万俟卨这五个奸贼。 秦轾轩惭愧地说:“人丛宋后少名桧,我来坟前亏姓秦啊。”袁乃宽道:“先生不必自责,人哪有以姓氏而论的?姓秦的不一定都是奸臣,姓岳的也不一定都是忠臣。”此时一人从轾轩身边擦肩而过。二人的谈话很显然被他听到了。秦轾轩看着眼熟,悄声问广德:“这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广德说:“对,昨晚在油篓街吃饭好像就是这人。” 三人来到大殿前,抬头观望。只见这大殿端的是气势宏伟,雕梁画栋,飞檐菱角,青黄琉璃瓦透出厚重的历史气息,一如老祖母的手抚摸着老牛的脊背。踏着地下的大青砖,就像踏在历史的牛车上,胸中有说不出的苍凉和悲壮,仿佛向游客诉说着当年的金戈铁马,猎猎长风和一个个悲壮的英雄故事。 进得大殿,见岳飞的雕像在正中端坐。岳王爷全身盔甲,金面黑须,怒目圆睁,手中拿着一本书。头顶有一块横匾,上面是岳飞本人手迹:还我河山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写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飘逸灵动,但又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三人又来到后院,见立着两块石碑。左边石碑上刻着岳飞手书的《满江红》,右边刻着他那篇著名的书法《前出师表》。 袁乃宽触景生情:“岳王爷英武过人,用兵如神。而且诗词和书法又是精益奇卓,可谓乃文乃武。你看这《满江红》气势如虹,大气磅礴,读得让人热血澎湃。” 秦轾轩也颇有感触:“是啊,他书写的《前出师表》也可以称为书法中的精品,开头几句写的尚能自持,中规中矩,劲拔中透着浑厚,见其字如见其人。后来越写越快,越写越草,最后点墨狼狈,观后真是让人畅酣淋漓。”袁乃宽道:“你道为何他最后越写越快?那是他越写越恼,越写越怒。想学那武乡侯诸葛亮进表请战,收复汉室。当年他的大兵云集于此,眼瞅着要收复东京汴梁,却最终英雄壮志难酬,被那高宗赵构召了回去。你说他恼也不恼?” 正在此时,秦轾轩看见不远处一个人正向这边注视,好像是在听他们说话。那人与三爷刚一对视,立即就收回目光,把脸转向一边,装作在看墙上的画作。 秦轾轩心中一动,悄声吩咐广德:“留心刚才那个人。” 出了岳飞庙,三人一路沿着顺义街慢慢闲逛,忽见顺义街的路西有一个大招牌,上写着“仝记铜铺”。秦轾轩心中一动,走了进去。 只见铜铺里摆满了各种铜器,铜镇纸、铜观音、铜罗汉、铜狮子、铜麒麟等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秦轾轩拿起一支铜烟袋锅仔细观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朱仙仝记”。 “果然是朱仙镇仝记铜铺的烟袋锅,看来杀死我大哥的凶手的烟袋就是在这里买的。”秦轾轩心中暗想。 “老板,您看看这支烟袋锅是不是您这里打造的?”说着秦轾轩将那日死在塔院的那人身上的烟袋锅从腰间取了下来。 老板接过烟袋只瞅了一眼立即还给了秦轾轩说:“这正是本店所打的烟袋锅。” “那这种烟袋在其他地方能买到吗?” “本店的烟袋锅不对外批发,所以只能在本店买到。” “那买这种烟袋的人多吗?” “整个朱仙镇乃至半个开封府基本上都是买我仝记的烟袋锅。” “这么说买烟袋锅的人太多了?” “本店每年光烟袋锅至少能卖三千支。” 秦轾轩听了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从烟袋锅这条线很难查出死去的盗贼的底细了。 “那么您看看这烟叶是哪里产的?”秦轾轩拿出了那死去的盗贼留下的烟叶袋。 仝老板捏了一撮烟叶仔细观看,然后又用鼻子闻了闻,最后将烟叶装到烟袋锅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这是我们那一带烟叶,有股子木香味。”还没等仝老板开口,袁乃宽忽然说,“我们正阳县那里的人也吸这种烟叶” “嗯,对,周家口周围的几个县都吸这种烟叶。”仝老板点点头。 “都有哪些地方?”秦轾轩问。 “正阳县、项城县、平舆县、汝南县、上蔡县、遂平县、确山县都吸这种烟。”袁乃宽一口气说出来七八个地方。 三人日暮时分回到客栈。刚一进大院,就看见六匹马和六个汉子立在院子中间和孔掌柜在嚷嚷:“快叫你那小马医来,给我们大哥的马看看怎么回事。这马不知怎么了,起卧不安,气短喘粗,肚子胀得老大,四只蹄子不停刨地,也不肯吃草。” 孔掌柜赶紧喊来了祥子:“祥子,你给这位大爷看看这马到底怎么回事。”祥子走过去,围着马转了两圈。掰开马的口往口中看了看。又拍了拍马肚子,马肚子传来咚咚的声音。祥子问:“你们给马吃了什么料?”那当头的说:“来到路上这马就有些不对劲。我以为是马一路没吃有营养的草料,昨晚我们住在‘大豫兴’客栈,让伙计特意给马在料中加了一些豆子。谁知吃了不但没好,反而更厉害了。现在这马几乎都不能走了,听说孔家老店的小伙计会看马,就专门到这来了。” 祥子点点头:“这马得的是气胀,初夏马吃了易发酵的草料最容易得这种病。”祥子说完回到自己房中,回来时手里拎着两个瓶子和一包药。 祥子用温水把黄色药粉溶开,让两个汉子撬开马嘴灌了下去。又把两个瓶子打开,一股香油味和醋味扑面而来。祥子倒了大半碗,也让人给马灌了下去。那马打了个响鼻,摇摇头。祥子说:“放心吧老客,过了今夜,明天一准好。” 几个人相互望了一眼,面有喜色。为首的那汉子道:“多谢小兄弟,这马跟了我多年,情同手足,要是这马死了可就要了我的命了。要是明天马好了,我加倍给钱。好,今晚哥几个就在这住下了。” 六人要了三个一等雅间,祥子牵了几匹马往后院走去。六人刚要上楼,那为首的汉子眼尖:“那不是咱们的同乡张老板吗?”秦轾轩心里一惊,心里道:“这几个家伙不知怎的也跑到这来了,昨天没有见他们在这住啊。”但是嘴里却说:“哎呀,哪阵香风把刘老板吹到这里来了?”原来那为首的汉子正是在道口遇到的那刘老板,但明明是七人,不知怎么成了六个? 两人寒暄过后各自回房。那刘老板见秦轾轩三人回到二等厢房,小声嘟哝了一句:“看你装到什么时候?”回房刚刚坐定,那姓刘的汉子却找上门来:“张老板,走走走,该吃饭了,咱们到楼下大厅弄二两,我做东。”秦轾轩急忙起身:“刚才我们在街上吃过了,多谢美意。”那汉子道:“怎么?瞧不起哥几个是不是?还是怕请客?” 秦轾轩不好再说什么,再说他也确实没有吃饭。就顺水推舟地说:“好吧,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要一起去才好。”那汉子哈哈大笑:“张老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九人一起到了客栈的饭庄,见屋子里坐满了人。屋子里闹哄哄的,声音能听出老远去。高谈阔论声、哈哈大笑声、猜拳行令声、猥琐的奸笑声充盈着整个屋子,就差把屋子盖儿掀起来了。九人在中间一张八仙桌坐定。那汉子先要了一坛子酒,又点了满满一桌菜说:“这桌菜就算你请我们几个了,张老板财大气粗,这桌菜对你来说是九牛一毛。你莫要再装穷。”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秦轾轩,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似乎一眼要把他的心思看穿。 朱仙镇孔家老店 秦轾轩心里暗自一惊:“莫不是被这家伙看出来破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但随即哈哈一笑:“张老板说笑了,在下虽然不富裕,但这次赶会带的银子还是够付这桌菜钱的。来来来,我们满饮此盅。”说完举杯在手,往四周敬了一圈。大家举起酒杯,各自一饮而尽。坐下后大家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大家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虽然表面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哥哥长兄弟短,显得很是亲热,实则无异于一场鸿门宴。双方吃得都不痛快。 酒足饭饱后,秦轾轩拿出十两银子让广德去会账。那汉子冷冷地看着也没谦让,突然说了声:“让三爷破费了。”“三爷”这两个字一出口,对于秦轾轩无疑是五雷轰顶一般,心中暗想:“糟糕,看来他还是认出了我的身份,这该怎么办?”但是嘴里仍哈哈一笑:“刘老板如何知道我是老三?不错,我在家的确是排行第三。” 那汉子阴森一笑道:“张老板,我不但知道你是老三,我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秦轾轩一听他仍称自己“张老板”,心里又有一些宽心:“好像他并不知道我姓秦,不过他后面那句话什么意思?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劲。” 客栈里的客人吃完饭后开始摆赌桌。秦轾轩见状就要走,被那汉子一把拉住:“陪哥哥玩两把,看看哥哥手气如何?赔了是我的,赚了是咱俩的。” 秦轾轩心里叫苦不迭,正欲拒绝,其他几个汉子围拢上来,将去路挡住说:“三爷,看看面,给我们大哥撑个场面。”秦轾轩一看这架势是走不了了,把心一横:“不走他又能把我怎么样,这么多人还总不能把我给绑走。”于是就又坐了下来对袁乃宽和广德说:“我在这陪刘老板玩玩,你们先回屋休息吧。”说完向袁乃宽眨了眨眼睛,袁乃宽心领神会,和广德走了出去,那几人也没拦着。 那汉子一看哈哈大笑:“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好朋友。来来来,我做庄。各位随便下注,越大越好。”说完招手叫来一个手下,低声耳语了几句,那手下听了便走了出去。 这时桌子边聚满了人,他们开始玩牌九。秦轾轩和那汉子坐庄,那汉子把色子拿在手中不停摇晃:“快下,快下注,色子马上离手了。”众人纷纷下注,下铜钱的也有,银元的也有,一两半两的也有,五两的也有。刚开始大家都不敢下大注,想看看庄家的点子如何。 刘老板把摞好的牌从右端拿出一把,“右四开门,色子离手,没八来九。”说着那刘老板把色子猛地往桌子中间一撒:“天门的牌”说完开始分牌。他把四张牌拿在手中,瞪着血红的眼睛喊:“红,红,红到底!”看完牌颇为沮丧,把牌配来配去,最后把两张小牌放前面,大牌放后面。然后开始翻牌亮底,看完了其他三家牌之后把牌往中间一推说:“头一把就出师不利,赔通了。老四,给钱。” 原来他那把牌是一张金瓶,一张大五,一张虎头,一张小五。要么配成前一后五,要么配成蹩十和六。最后他配成了前一后五,其他人的牌都比他的好。那叫老四的人把银子和银元铜钱赔给各位客人,那刘老板又开始第二把:“色子一翻,来个大天。”说着分了牌又把自己那把牌拿在手中狠狠往下撸:“粗、粗的、再粗点。” 结果这把牌又是一手臭牌,又赔通了。那刘老板毫不在意:“好汉不赢头三把,再下。”说着又打色子分牌,这次看过牌后竟然把牌往桌子上一撂说:“掖屌了(完蛋了),彻底掖屌了,不看了,通赔通赔。” 刘老板连输三把,客人顿时小声兴奋地议论起来:“庄家点子不顺,可以多下点儿。”于是客人开始加注,注越加越大,客人也越来越多。刘老板的点始终没有翻过来,只在中间偶尔赢了几把,其他大都是赔。 “庄家点儿皮了,加码。”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寅时,谯楼上已经打罢四更了。突然外面从远处传来一声火铳的枪响。众人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听枪声里这客栈还有老远。那叫老四的人悄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刘老板转脸看着秦轾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爷,不好意思,兄弟手气不好,借三千两银子给兄弟吧?”秦轾轩大惊,陪着笑说:“兄弟真会开玩笑,兄弟出来一共就带来五十两银子,这两天吃饭住店玩耍花了不少,连三十两也没有,别拿兄弟穷开心了。” 刘老板狞笑着说:“装,到现在了还装。秦三爷,真他娘的会演戏啊,不愧人家叫你大穷人。”说着突然从腰后掏出一把火铳,对着轾轩的脑袋说:“秦三宝,老子跟了你两天了,来到这就是为了绑你的肉票。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快将那块皇玉交出来。我刘黑七说话算数,只要交出皇玉,我保你性命无忧。”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等明白过来的时候转身就跑。这才发现门已经被堵死了,一个汉子拿着火铳往屋顶放了一枪说:“都他娘那个*别动,把你们身上的银子都掏出来放到桌子上,敢留一个子叫你尝尝爷火铳的厉害。”说着其他几人也都从腰里摸出家伙威胁众人掏钱。 秦轾轩仍然坐着没动,他知道这次真的完了,再否认也无济于事。虽然秦轾轩小时练过武艺,跟着韩挫子长拳和梅花拳,而且武艺还算不错。但在这种场合无济于事,反抗只能是当场被打死。 桌上的银子堆积如山,少说也有两千两。那叫做老四的从腰里解下一个包袱铺在桌上,把银子使劲往里划拉。那刘老板见他收干净后对着众人说:“原本今天也不是对着各位来的,不过今天赶上了,七爷我只好顺便打个秋风。七爷我是要钱不要命,只要各位好好待着,别动什么歪心思,七爷我决不动你一根汗毛。七爷我明人不做暗事,我姓刘名桂堂,人送绰号‘刘黑七’。以后有想寻仇的,就到山东冠县来找我。” 原来这刘老板名叫刘桂堂,外号“刘黑七”。山东冠县人,经常来往于冀鲁豫三省之间打家劫舍,绑票勒索。那开州本来位于河南、河北和山东的交界处,鸡鸣三省之地,自然也成了刘黑七常来常往之地。这次他是专门为了皇玉而来。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有人高喊:“仔子(官兵)来了,风紧。”“老四,快去牵马,把三爷的马车也捎上,别委屈了三爷。”刘黑七说:“屋里的人都他娘的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谁敢出门看我不把他的头崩个稀巴烂。”老四转身出去了,刘黑七和其余几个弟兄绑了秦轾轩,收了包袱也撤到门外。 这时老四和另外两人牵了六匹马和一辆马车在院子当中等候。那两人其中一位是刘黑七悄声耳语安排他到外面监视袁乃宽和广德的,此人名叫刘月增,外号“三麻子”,乃是刘桂堂的侄子。另外一人就是秦轾轩和广德在油篓街和岳王庙遇到的那个看着面熟的人。此人名叫黄顺德,外号“槐花子”,开州马庄桥人。年纪不大,才十八九岁。可是这家伙人挺机灵,武功又高,而且心狠手辣,生性残忍,小小年纪就杀人。他一直就在二人身后尾随,跟踪着他们,最后在岳王庙三爷说的那句“我来岳庙愧姓秦”的话刚好被他听去。证实了这位三爷正是他们要找到秦三宝。刘黑七得知信息后立即带人赶到孔家老店,这才出现了刚才赌场上的那一幕。 “七哥,快走,那姓袁的和那小赶车的被三麻子结果了。那孔老板跑去报官,被我一铳打死了。可是枪声惊动了官人,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快走。” 秦轾轩闻听此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那广德是他堂弟秦铁英之子,叫他叔叔,爷俩亲如父子,这次和自己死在外面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堂弟?。还有袁乃宽刚认识不久就因为自己遭此横祸,心中悔不该和他结识。 刘黑七道:“弟兄们快上马。”回头借着灯光一看自己那匹“菊花青”精神抖擞,看样子马的病已经好了。回头一瞅看见祥子正躲在屋檐下的暗处瑟瑟发抖,刘黑七说:“小兄弟莫要害怕,昨晚要不是你我这‘菊花青’就完了,记住七爷的名字叫‘刘黑七’,以后有事到山东冠县找我。多谢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扔给祥子说:“快走。” 几人骑马赶车刚到客栈门口,只见外面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队官兵约莫五十人各拿刀枪大声嚷嚷:“都精神点,莫让贼人跑了,这家伙打死人了。”说着一拥而上,向客栈扑来。 刘黑七和槐花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从马背行李中抽出大砍刀,火铳虽然威力强大,但安装火药太慢,不便近战。刘黑七大喝一声:“不要命的都过来,让你们尝尝七爷的厉害。” 槐花子和他并排冲进官兵群中,乱杀乱砍起来。这些人本来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每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久经沙场,因而面对官兵却毫无惧色。各自把手中的大刀舞得上下翻飞,左突右冲,奈何官兵人数太多,还是无法冲出重围。刘黑七杀红了眼,嗷嗷怪叫,一把大刀舞得风雨不透。槐花子和其他众匪也拼了命似的左右冲杀。 官兵死伤越来越多,众匪也被官兵杀死三人。秦轾轩一看机会大好,正想逃跑,但苦于手脚被绑,无法动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混战中忽听刘黑七大叫一声,被官兵一枪刺中左肋,他挥手一刀把枪杆削断,半截枪头留在体内,血流不止。槐花子见状大喝一声:“保护七哥,把他扶到车里去。跟我冲出去,不要恋战。”现在他们只剩四个人了,而且刘黑七还受了重伤,没法动弹。 剩下的三人见身处绝境,以一当十,大声起喝,势如疯虎。只听刀枪交鸣,惨呼连连。转眼间又杀死十余名官兵,突然槐花子大吼一声:“拿火铳。”几人一手拿刀,一手火铳,只见火光一闪,咚咚咚三声枪响,官兵应声又倒下三人。 但是官兵人数众多,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又扑了上来,挥舞着刀枪如狼似虎般地扑了过来。刘黑七等人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看来今日插翅难飞,在劫难逃。 忽然,“啪啪啪”几声轻响,人群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接着又冒出滚滚浓烟,顿时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官兵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给弄蒙了,就在这稍一迟愣的功夫,槐花子和三麻子已经护着刘黑七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客栈,一路向东狂奔。 “是她,李幽兰!”秦轾轩赶紧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李幽兰的影子。 混战中又有一人被官兵刺死。现在只剩下槐花子和三麻子护着刘黑七和秦轾轩的马车且战且退。官兵除了为首的一人骑马外都没有马,等追到朱仙镇东门外不到一里地的功夫就再也追不上了。一群官兵这才悻悻而归。 几人慌不择路,一路狂奔,幸亏刘黑七那匹“菊花青”颇通人性,跟着主人多年,混战中竟然跟着几人跑了回来。等几人奔出三十余里,槐花子看见前面有一片树林,急忙喊道:“快进树林,快看看七哥伤势如何。” 几人将车马赶进树林,此时天光已经见亮。四月的晨风吹拂着柳枝,天上残星已隐,启明星正亮,东方已微微发白。槐花子和三麻子甩蹬离马,三步两步奔到马车前急忙去看刘黑七的伤势。 只见刘黑七双目微闭,脸已因为疼痛而扭曲,面如金箔,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左肋处半根枪头露在外面,血如泉涌,染红了整个马车,眼瞅着人不行了。槐花子伸手刚想拔出枪头,忽听见一声大喝:“住手,不可。” 槐花子抬头一看,原来是秦轾轩。槐花子突然想起秦轾轩是当代名医,不由得两眼放光,转忧为喜。忽然他跪在马车前向秦轾轩磕起头来:“三爷,还望您不计前嫌,出手救救我大哥。要是大哥这次得救,我槐花子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秦轾轩说:“快给我松绑。”槐花子这才如梦初醒:“是是是。”他和三麻子二人手忙脚乱地给三爷松了绑。秦轾轩从车上下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被帮得酸麻的手脚说:“本来你们绑了我,我是不该救他。但是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分,就算是我救活了他你把我又重新绑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槐花子连连说好话:“三爷,您要是救活了我大哥,让我给您做牛做马我都愿意,怎敢再绑您?你要不信,我给您赌咒发誓。我槐花子如果说话不算数,让我出了这树林就被官府抓住零刀片了(凌迟处死)。” 秦轾轩说:“我才不相信你们这些人的话,我救他是我的职责,不图你报答。”说着挽起袖子查看刘黑七的伤口。只见那伤口血肉模糊,血仍在汨汨而流。看罢他掀起马车里的座位,原来马车的座位下面是个箱子,放着各种药物和针灸治疗的东西。这些东西秦轾轩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这是做郎中的必备之物。 秦轾轩从里面拿出一包银针、纱布、还有一些药物。秦轾轩将银针拿在手中,分别在刘黑七的孔最、隐白、二白、郄门、风池、风府、合谷等穴各扎了一支银针,这几个穴道都是用于止血的穴道。然后撩开刘黑七的衣服,只见枪头入肉甚深,微微摇了摇头。 朱仙镇孔家老店 槐花子问:“三爷,怎么样?”秦轾轩双眉紧锁:“伤势不轻啊,我试试。”说着扯了一团纱布,将一小瓶药打开,往纱布上倒了些药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擦净。又扯了一团纱布,将另一瓶药打开,倒出来一些粘稠的药膏交给槐花子道:“拿着。” 说完动手拔那枪头,说道:“七爷,你忍着点。”说着用力往外一拔,将枪头拔出,扔在地上。槐花子看了猛一闭眼,刘黑七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大概已经昏迷了。三爷说:“拿来。”槐花子赶紧将带药的纱布递过去,秦轾轩接了急忙将纱布敷于患处。又扯了纱布将带药的纱布在身上勒紧,回头对槐花子说:“你去找些水来。” 树林外面是一条小河,槐花子用刀鞘灌了一鞘水,连颠带跑地过来了。秦轾轩从箱子里又取出三颗药丸,打开其中一颗将它掰碎揉成小丸,对槐花子说:“把它灌下去。”槐花子没敢怠慢,和三麻子撬开刘黑七的嘴灌了下去。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刘黑七渐渐缓过神来。只见他左右看看,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紫色的血来,随后捂住左肋的伤口大声叫到:“疼死我啦。” 槐花子和三麻子面露喜色,赶忙给他灌了几口水。抬头望了望秦轾轩道:“三爷,有没有止疼的药?”秦轾轩说:“刚才我给他服下去的是我秦家祖传秘方配制的‘碧莲胶参丹’,对于补血益气有神效,故此他才能这么快苏醒过来,要不是早就不行了。至于刚才给他伤口上涂得是我秦家的另一宝‘秦氏金疮药’。你们莫着急,再过一袋烟的功夫药就见效了,伤口会感到又麻又凉。” 果然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刘黑七不再喊疼,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槐花子凑到跟前对刘黑七说:“大哥,是三爷救了你。”刘黑七满面愧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秦轾轩止住了:“七爷,你现在伤势重,不能多说话。”刘黑七又躺了下来:“三爷对我刘黑七有救命之恩,我来日必报您的大恩大德。”说完气喘吁吁,闭上了眼睛。 秦轾轩将一瓶“秦氏金创膏”和两颗“碧莲胶参丹”交给槐花子说:“这是我秦氏的祖传二宝,这金创膏早晚换一次,碧莲胶参丹三天服一颗就行。你到前面的半坡店的药铺里让先生再开些洗伤口的药,不出一个月,七爷的伤就能痊愈。” 槐花子跪倒在地:“三爷,我们绑了你,你以德报怨,我和大哥永世忘不了你的大恩,以后用到我们的地方您就托人到山东冠县梨园屯我们绺子上捎个信儿。我槐花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黑七努力睁开眼不住点头。 秦轾轩道:“只是我有两件事还不明白。第一个是谁要你们跟踪绑架我?第二个是为什么你们不在路上直接绑了我,反而比我晚一天到朱仙镇来绑我?” 槐花子说:“三爷见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道上的规矩。第一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有人说皇玉在你手中,愿意出三万两银子收购皇玉,因此我们就一路跟踪您到了这里。第二个问题倒是可以回答。本来我们在道口就怀疑你就是秦三爷,可是还是拿不准,于是路上进行试探,都被您藏得滴水不漏。当时我们就决定到朱仙镇和您住在一个客栈再进一步观看。可是走到封丘听说封丘县令陈宝祯辞官回乡,我们大哥就派我一路跟着您到了朱仙镇。而他们六个到封丘去扫盘子(踩点),因为陈宝祯那老狗搜刮地皮,鱼肉百姓,得了也不知道多少不义之财。谁知大哥到了封丘才得知那狗官回乡的日期又推后了,所以在封丘耽误了一天。那日在油篓街和岳王庙跟踪你们的人就是我。”秦轾轩又回头问三麻子:“你真的把我的朋友和侄子杀了?” 三麻子刚要回答,正在这时,忽听林外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刘总把子,你可莫要忘恩负义。皇玉暂时你先替我存着,赶明儿我去找你取。秦三爷也是我的朋友,你如果伤了秦三爷一根汗毛,我白衣社和你没完。”说完林外一匹马向北奔去。 秦轾轩听了感到莫名其妙,这个女子很明显不是李幽兰的声音,但是怎么说是自己朋友?难道是她? 秦轾轩将车留给刘黑七三人,刘黑七将自己的“菊花青”赠给了秦轾轩。 秦轾轩回到孔家老店。只见店里店外一片狼藉,血污满地。几具土匪和官兵的尸体已经不见,估计已经被官府拉走了。秦轾轩无心顾及这些,急忙忙上楼来到自己房间。只见房间内乱七八糟,空无一人。秦轾轩又赶紧来到袁乃宽房中,一进屋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只见广德紧紧靠着袁乃宽坐着,把头偎依在袁乃宽的肩头上,袁乃宽一手搂着他正在安慰。抬头见秦轾轩走进来,两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像不认识了一样。广德揉揉眼睛说:“三叔,我不是在做梦吧?”袁乃宽也惊奇地说:“秦先生,你怎么逃回来的?” 秦轾轩坐着椅子上,袁乃宽急忙沏茶。轾轩边喝茶边把经过讲述一遍,又问袁乃宽:“那个土匪三麻子说把你俩都杀了,我都快急晕了,这是怎么回事?” 袁乃宽道:“昨夜吃过饭后,那小土匪就跟着我们出来了。我当时一见事不妨头(不对劲),就想外出报官。可是那小土匪紧紧跟着,我又没法出去。后来回到房中,那小土匪就跟了进来。我当时急的没有办法,突然灵机一动。拿起桌子上的《诗经》读了起来:‘关关斑鸠,在河之洲,窈窕少女,君子好逑’。我故意读错了两个字来试探他,谁知道他听了以后没有反应。我就问他是不是懂得什么意思,他说懂:‘不就是一个齐整(漂亮)的小娘们在喂斑鸠吗?’我一看他信口胡诌。就问他念过书没,他说没有。我一听放了心,就教他那首诗的意思,只逗得他哈哈大笑。我又在纸上写了一个‘人’字试探他,谁知他也不认识。于是我就拿起笔来在那本《诗经》的扉页上写了几个字:‘彼乃跖之徒’。我写的比较隐晦,生怕他刚才故意装做不识字。过了一会儿,我说咱几个现在没事,要到楼下掌柜那打点酒喝,顺便把老板的书还给他。他说他去买酒,不让我去,我给了他二两银子,他就拿着那本书下去了。他打来酒后,我们三个就坐着喝酒。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枪响,那小土匪把酒盅一摔。从背后也拔出一把火铳来,让我把广德捆起来,然后他又亲自动手把我捆起来。把我们身上的钱全部翻走了,连床底下都翻了一遍。最后对我说:‘七爷本来叫我插了你俩,但是念你请我喝酒,又教我读书,哄得小爷挺开心。今天就饶你们不死。’正在这时,我又听见大街上一片骚乱。扭头隔着窗户看见大街上孔老板领着许多官兵正往客栈奔来。我知道计已得逞,正暗自高兴时,突然从黑暗处窜出一个人来,看样子好像是在岳王庙遇到的那人。那人一火铳将孔老板打死,然后边打边往客栈退去。我听见外面那人喊:‘仔子来了,风紧’。这时那小土匪不再理我们,飞奔下楼去了。后来就只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本来想跑出去看看,可是手脚被绑。过了一会儿,打斗声渐渐远去。又过了好久,才来了两个官兵把我们松开。我们觉得你肯定让土匪绑走了,看来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秦轾轩道:“此地非久留之所,兄弟你还是收拾一下行李赶紧上路吧,以免节外生枝,耽误行程,误了你的大事。我也马上动身去南阳。” 袁乃宽苦笑道:“此处离朝鲜山高水远,现在盘缠被土匪抢去,一个大子儿也不剩了,怎么去朝鲜?还是赶紧回家筹集点盘缠才好。”秦轾轩道:“哥哥不必为盘缠担心,我这里有,赠与你一些,到达朝鲜应该没有问题。” 袁乃宽道:“咱们都被土匪抢个精光,先生哪里还有盘缠?”秦轾轩没有说话,拧开水烟壶的底座,从里面取出一张银票来递给袁乃宽:“拿着这个。” 袁乃宽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五百两”,赶紧推辞:“萍水相逢,怎敢受先生如此厚礼?”秦轾轩恐他不收:“就算我借给你的,哪天你飞黄腾达了,可要加倍奉还哦。”袁乃宽推辞了几次,收下了。 袁乃宽道:“你我萍水相逢,兄弟竟能慷慨解囊,义赠千金,令哥哥我实在不安。如果哪天有事用得着哥哥,你便去北京找一个人,我给您写个地址,他能联系到我。”袁乃宽说着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地址递给轾轩。 秦轾轩展开,只见纸条写着:北京东直门南锣鼓胡同第三户胡文魁。秦轾轩小心收好了放在袖筒中。又听见袁乃宽说:“兄弟莫要说哥哥得寸进尺,你我相识虽短,却一见如故。今当别离,还望兄弟能作诗赠别。” 秦轾轩道:“好,那你我兄弟就各作一首诗互赠。”袁乃宽道:“小弟才疏学浅,怎敢班门弄斧?不过兄弟既然说了,哥哥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望兄弟不要见笑才是。” 两人各自思索片刻,秦轾轩提笔在手,挥毫一蹴而就。袁乃宽见轾轩写毕,也写了一首诗赠与秦轾轩。 秦轾轩展开一看,袁乃宽写的乃是一首五绝: 赴朝鲜临别赠秦衡之 宏图太平镇, 济世铁壶悬。 意轻千金赠, 孟尝洁如兰。 诗中将说秦轾轩振兴祖业,悬壶济世,匡救黎民,义赠千金,好似古代的孟尝君那样急人所难,乐善好施,性情高洁如空谷幽兰。秦轾轩看了心中暗暗佩服,却谦称袁乃宽誉之太甚。袁乃宽也打开秦轾轩赠他的诗,见是一首七律: 朱仙镇临别赠绍明赴朝鲜 朱仙镇上论诗文, 岳武庙中柏森森。 赴朝只因解邦难, 报国原不为千金。 阳关三叠酬壮士, 高山流水谢知音。 东门折柳送君去, 芳草萋萋泪沾巾。 袁乃宽如获至宝,称赞连连。两人收拾行李,下楼来到后院马厩,见几匹马已无主人。秦轾轩的“菊花青”在前院,袁乃宽和广德各牵了一匹马往外走。这时秦轾轩突然看见祥子躲在马厩旁瞪着一双可怜无助的眼睛看着三人。秦轾轩想起这家客栈主人已死,以后这小马医不知道该怎么过活,心中暗暗替他难过。 忽然秦轾轩心中一动,回头给袁乃宽说:“兄弟有一事相求,还望哥哥能帮我这个忙。”袁乃宽说:“你我兄弟怎么客气起来了,兄弟有事只管吩咐。” 秦轾轩说:“我那二哥年过三十尚无子嗣,我看这小马倌这么小就死了爹娘,主人现今也死了,很是可怜。倒不如把这孩子替我带回太平镇去,给我二哥做个义子。哥哥你一路北上,太平镇又是你必经之地,所以还想请你帮这个忙。” 袁乃宽说:“如此一举三得,再好不过。只是不知这小马倌意下如何?”当下两人问了祥子,祥子正为以后生计发愁。听了两人的话脸露喜色,连连点头,又赶紧给秦轾轩磕了个头:“以后你就是我亲三叔。我把您当亲爹一样对待。”又给袁乃宽磕了个头。 两人一见这孩子这么懂事灵巧,又很会讨人心,都很满意地点点头。秦轾轩对袁乃宽说:“哥哥,你将广德和祥子一并带回太平镇,我要赶往南阳“仲景堂”办些事情。广德也还是个孩子,经过这件事后我也害怕了,还是让他回家好。” 秦轾轩将三人送到朱仙镇东门外,与袁乃宽挥泪作别,目送几人骑马逐渐远去才拨转马头向南阳走去。此时他再也无心赶朱仙镇的四月八大会,也无心再看什么“浴佛斋会”了。 第五章 共眠古庙听夜雨 秦轾轩一人一马,独自向南走去。此地离南阳尚远,至少也有七八百里的路程。他沿着官道,一路走过尉氏、鄢陵。一路风餐露宿,第三日走到西华县的逍遥镇。这逍遥镇远不如朱仙镇那么繁华,也不太大。但这里的牛肉胡辣汤却是远近闻名,过路客商往往在这打尖吃饭。 秦轾轩正走得又渴又饿又乏累,刚走进逍遥镇北关,就见两边都是胡辣汤店。轾轩在路西一家“赵铁桥胡辣汤”门前停了下来,走进店里,要了一碗胡辣汤,切了一张油饼,盛了一碟咸菜吃了起来。 这逍遥镇的胡辣汤果然名不虚传,非常好吃。那胡辣汤用八角、胡椒、花椒、茴香、砂仁、肉蔻、良姜、草果、桂皮为主料,配以精粉,牛肉,实在是难得的佳味。 此时门前一队人马套着几辆大车走了过去。中间两辆轿车,前后是几辆普通马车,上面装了大大小小几十个箱子。两边跟着许多手拿大刀的趟子手,很明显是镖局押镖的。其中一辆车上插了面红旗,上面写着:“镇远镖局”。另一辆车上也插着一面红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陈”字。只见一个面色焦黄的老头骑马走在前面,身穿对襟白绸子褂,下穿白绸子滚裆裤。手里拿着一杆玉石嘴儿的旱烟袋,其他的人对他毕恭毕敬,正是那太极高手“云里乾坤”陈南山。 一行人并没有在逍遥镇停留,浩浩荡荡地向南继续行驶,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坐在路边吃饭的人议论纷纷:“这是干啥哩?”“看样子是个大官。”“不像不像,要是大官怎么能没有官兵开道?怎么还花钱请押镖的?” 秦轾轩吃完胡辣汤,会了帐向南继续赶路。路上不断有行人和快马经过,看样子急匆匆的。秦轾轩心中好生奇怪:“今天这人都怎么这么急?行色匆匆的。”秦轾轩并不清楚陈南山押的镖车乃是封丘县令陈宝祯的。 秦轾轩催马继续前行,又过了商水县。眼看日头往西转了,心想该在哪里打尖投宿。前面就是商水县、上蔡县和西平县三县的交界处,过了一道岗就到了上蔡的华陂镇,自古以来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身处乱世,强盗出没,土匪横行。秦轾轩正在踌躇,忽听得前方隐隐传来兵刃交鸣和打斗的声音。 “去你奶奶的,想要钱问问我手里的家伙答应不答应。有本事自己来拿。”只听一个汉子的吼声。对方并不答话,只听见“叮叮当当”鸣金声不绝于耳。秦轾轩下了马,躲在树后远远观看。 只见一群身穿白衣的人正围着十几个汉子打斗。中间停着几辆马车,正是在逍遥镇路过的那一帮人。只见几名镖师和十余名趟子手手拿大刀护住马车,把刀抡得虎虎生风,如风轮一般。二三十个身穿白衣的人却丝毫占不到上风。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地上投下一群人凌乱的影子。白衣人久战不下,心中暗暗着急。忽听惨叫一声,一名白衣人被一名镖师扎了个透心凉。白衣人见状大惊,稍微一迟楞,又有一人被对方劈下一条胳膊。 只见陈南山稳稳当当坐在马上,嘴里叼着烟袋,并不动手。只在白衣人向他攻击时才从容躲闪一下,顺便用烟袋敲一下白衣人的脑袋。别看这不经意地随手一击,白衣人就已经承受不住,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一名白衣大汉忽地从马上跃起,一招“力劈华山”劈头盖脸向那陈南山砍来。陈南山并不慌张,从马上跃下,低头躲过。然后双手抱元守一,忽然双掌齐出,向那白衣人所骑的马击去。只见连人带马被平推出数尺开外,那马站立不稳,栽倒在地。起了几次没有起来,最终倒地身亡。 只见那大汉从马身上下来,来到干瘦老头跟前一抱拳:“您老是陈……陈南山?外号‘云里乾坤’陈老先生?”那老头冷笑道:“算你小子识相。快去吧,老夫可不想伤人性命。”那汉子道:“您老人家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替陈宝祯那狗官卖命?难道您就没听说这姓陈的狗官在封丘鱼肉百姓,搜刮地皮,得来的这些全是不义之财?” 陈南山道:“老夫是开镖局的,专门为人押运走镖,吃的就是这行饭。我也不管他是贪官污吏还是万民称颂,只要运的不是白面儿,我就要忠人之事。年轻人,我看你入道不深,还是放下屠刀,回家做点正事,不要再做那打家劫舍的强盗贼人了。” 谁知那白衣汉子大声说:“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救苦救难的白衣圣徒。我们之所以要劫陈宝祯这狗官,是因为‘圣姑’说我们需要这笔银子来做经费,光大门庭,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让黎民百姓不再受苦,永享太平。” 陈南山道:“什么狗屁‘圣姑’,什么救苦救难,都是骗人的把戏。那太平天国的洪秀全还不是说自己是‘天兄’,打着拜上帝的幌子蛊惑人心?结果怎么样,打下南京自己独自享乐,最后不还是被朝廷平了?天兵天将呢?上帝呢?在哪?到现在还拿这样的鬼话骗人,你居然也相信?” 那白衣汉子一听陈南山侮辱“圣姑”,大叫一声:“不许你侮辱圣姑,我才不管你陈南山陈北山的,我和你拼了。”说着抡起大刀一招“丹凤朝阳”向那老头劈来。陈南山又是低头闪过,绕到他身后用烟袋往他后脑勺一磕,白衣大汉疼得双脚连跳,回头一招“泰山压顶”又向陈南山扑来,又被陈南山用烟袋架住,忽然用肩膀一顶,一招“揽扎衣”,白衣大汉又跌落在数尺开外。 白衣大汉暴跳如雷,提了大刀又一招“燕子穿云”,当胸向陈南山猛刺。陈南山往旁边一闪,来了个“斜行拗步”,在他脚后跟上踢了一下,那大汉收势不住,来了个“狗啃屎”趴在地上。那白衣大汉屡次被戏弄,越发恼怒。爬起来一招“横扫千军”,恨不得将陈南山拦腰斩为两段。 陈南山怒气暗生,说道:“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可别怪老夫心狠手毒。”说着往上一纵,一招“梯云纵”跃起一丈多高,恰恰落在那白衣大汉的刀面上,顺势一脚,踢中了大汉的下巴:“去你娘的吧。”那白衣大汉应声倒地,陈南山举起烟袋朝着那白衣大汉的太阳穴狠狠击下…… 忽然听见一声娇叱:“住手。”陈南山感到后面恶风不善,放下那白衣大汉,顺势滴溜溜一转,顺手一抄,将一把飞镖抓在手中。陈南山暗叫一声:“好险。”随后脸色一沉:“何人偷放暗器,江湖鼠辈,快快出来。”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个清丽绝俗的少女站在面前,一袭白衣在晚风中随风飘摆,手里提着一把宝剑,宛如一朵盛开的芷荷,又如空谷幽兰,绝世而独立。 那大汉爬起来刚要说话,被那少女用眼神止住:“二虎,你过来。”那大汉提了刀走到那少女身边,那少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也听不见说的是什么,那大汉向陈南山瞪了几眼便向其他打斗的人群奔去。 那少女抱拳于胸:“陈家沟太极拳天下闻名,陈老爷子果然身手不凡,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小女子这里有礼了。”陈南山眼皮一扬:“你这女娃年纪不大,这飞镖打的不错,不知你师父是哪位?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前几日在封丘妄图盗抢陈老爷财宝的和被围在牢狱院内的也是你吧?” 那少女道:“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在老爷子眼里不值一哂,还是不提我师父他老人家为好,以免辱没了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至于你说的什么盗取财宝,劫牢反狱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不知从何说起?”陈南山见她不肯说门派,便问道:“师父的名字不能说,你自己总得报个名号吧?” 那少女莞尔一笑:“在下姓尚名之琳,人送绰号‘海外飞鸿’。今日奉了我家‘圣姑’之命前来劫那陈宝祯的银子。并非是为了与老爷子为敌,还望见谅。” 陈南山道:“哦,‘海外飞鸿’这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看你身手不凡,是不是也想和老夫过两招?” 那少女咯咯一笑:“谁敢和陈老爷子过招啊,那不是自讨苦吃?我才不敢呢。” 陈南山听了颇为得意:“既然知道老夫的厉害,还不赶紧收手快走?是不是还在打那银子的主意?”这时忽然天空升起了一支响箭,在半空炸裂开来,在向晚的天空开出一朵美丽的火焰。 那少女忽然胡哨一声,一群白衣人忽地一起向其中一辆车猛扑过来。守卫轿车的镖师猝不及防,被二十多个白衣人瞬间围住。顿时手忙脚乱,身中数刀,倒地身亡。那一众白衣人抢了一辆轿车一路向北急驶,后面的镖师穷追不舍,转眼间跑出老远。 陈南山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声喊喝:“都回来,莫要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计。”众镖师和趟子手只顾追赶,没有听到陈南山的话。老头急的连连跺脚。 正在这时突然又一群白衣人从两边庄稼地里奔了出来,看样子不下百十号。抢了马车夺路而逃。陈南山见状不妙,拦住去路,谁知拦了北去的路,南面的马车往南跑,拦了南边的北边的由往北跑。还有的白衣人从马车上扛了箱子往地里跑,总之四面八方都是白衣人。陈南山纵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不一会把车上的东西抢个精光。 这时一众镖师才明白过来,赶紧返回身来救。只见众白衣人扛了箱子,赶了马车往哪里逃的都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见两辆轿车也被白衣人抢走。陈南山再也沉不住气了:“银子不要了,把轿车追回来,救人要紧。”众镖师在后面穷追不舍,终于追上一辆轿车,将几名白衣人砍杀在地。这时从车里下来一个老头,吓得体如筛糠,瑟瑟发抖。这老家伙就是封丘县令陈宝祯,一下车就指着远去的一辆轿车:“快把我的家眷追回来。”众镖师留下两人和陈南山看住陈宝祯,余人向另一辆马车追去。 “快跑,我来断后。”只见“海外飞鸿”尚之琳如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雁一样在空中跃起,手起剑落,将一名趟子手的手指全部削掉。秦轾轩躲在树后看了暗暗叫好。忽然“啊”的一声一名镖师捂住了右眼,原来尚之琳剑走轻灵,将他的一只眼睛挑瞎。尚之琳如一只飞来飞去的飞鸿,剑光闪闪,冷气森森,转眼间几名镖师和趟子手又受了伤。陈南山一见,撇了陈宝祯,来斗尚之琳。 陈南山一招“白鹤亮翅”,拉开架势来斗尚之琳。尚之琳一招“分花拂柳”刺向陈南山的小腹,陈南山一招“老君封门”用烟袋锅将剑荡了开去,尚之琳又使了个“漫天花雨”将剑抖了个剑花,分刺陈南山的面门和胸口。陈南山不退反进,一招“进步搬拦锤”闪身躲过,欺近尚之琳,连使了“翻花舞袖”和“高探马”击向尚之琳头部。 尚之琳一见计已得手,娇叱一声,唰唰唰连刺三剑,封住全身。然后突然往后一纵,飞身上马,急驰而去。陈南山一见尚之琳要逃,忽地从百宝囊中抽出三只飞镖,嗖嗖嗖,三只飞镖分上中下三路分别打向尚之琳的后心。 尚之琳早有防备,身子往下一伏,一支飞镖从头顶急驶而过,她又伸手一抄,把第二支飞镖接在手中,随后往后一甩,只听“叮当”一声第三支飞镖被击落在地。 尚之琳刚一起身,忽觉肩头一震,第四支飞镖无声无息的飞来,正击中她的肩头。原来陈南山知道尚之琳善使暗器,故意连发三镖,紧接着又使用自己的独门绝活“乾坤混元手”,一个“上步七星”将第四支镖用太极手法打了出去,这支镖劲力柔和,速度极快,却无声无息。尚之琳没有防备,本以为躲过了三支镖就没事了,谁知第四支镖正中肩头。 尚之琳银牙紧咬,双腿一使劲,那马箭一般地飞驰起来。陈南山正欲追赶,忽听陈宝祯喊道:“穷寇莫追,保命要紧,由她去吧。” 秦轾轩躲在树后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虽是经历过不少大世面。却也看得心惊肉跳,忽然白影一闪,尚之琳的马急驶而过。秦轾轩不敢往前赶路,唯恐被陈南山误认为自己和尚之琳是一伙。拨转马头想返回商水县城投宿。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没有月亮,忽然狂风大作,看样子要下雨了。秦轾轩心中着急,因天黑也不敢走太快。 约莫走出了十里来路,忽然觉得脖子一凉,黄豆般大的雨点落了下来。不一会疾风骤雨呼啸而至,把秦轾轩浇了个落汤鸡。就这样摸黑又走了二里多,忽然发现道边停着一匹马。马上似乎没有人,秦轾轩下马观看,忽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好像踩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人。 秦轾轩将躺在地上的人扶起,那人偎依在他的肩头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秦轾轩的胳膊忽然觉得被什么硬东西硌住了,身上一摸才知道那人背后肩上插着一把飞镖。秦轾轩忽然明白了,这人大概是那受了伤的女土匪。 尚之琳中了陈南山一镖,忍痛负伤逃走。她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出十几里。最后伤口失血过多,加之劳累过度,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终于支持不住,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秦轾轩只感到鼻中闻到一股幽香,好似兰花的香气,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心中不由得心魂荡漾,他没有与女子进行过接触。他恪守祖训,洁身自好,青楼妓馆从来不去。他今年才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之际,年轻人本就多情,此时温香软玉在怀,难免心猿意马。但很快他就从这种杂念中清醒过来,暗暗骂自己:“秦轾轩,亏你还是个正人君子,人家受伤昏倒,莫非你想趁人之危?”说着不由得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秦轾轩一手抱着尚之琳的肩头,一手卡住她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尚之琳才悠悠转醒,一见一个人正抱着自己掐人中。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扬手“啪”的一声给了秦轾轩一个嘴巴:“哪里来的轻薄之徒,竟敢乘人之危,占本姑娘的便宜,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拿剑,又因为体力不支,重新倒回秦轾轩怀中。 秦轾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尚之琳打的那一巴掌并不是很疼,主要还是心中有愧,脸上羞得发热。他赶紧解释:“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什么轻薄之徒,也不是想乘人之危占你便宜,只是恰好路过此地,碰到你受伤倒在地上。你的伤势很重,如果再不医治,你会失血过多丢了性命。我是郎中,我不能见死不救。” 尚之琳见自己仍躺在他的怀中,想站起来浑身又没有一丝力气,正羞得快要哭了,忽听来人说是郎中,便道:“既是郎中,那就麻烦你给我把镖拔出来。”秦轾轩说道:“镖现在不能拔,在这大雨之中,拔了会伤口感染,也会血流不止。需找个地方避避雨才可医治。”尚之琳说:“前面不到一里地,路右边有一座小庙,可以到那里避避雨。” 尚之琳努力尝试着要站起来,但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最后秦轾轩看她性命攸关,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伸手将她拦腰抱起,放在马背上向前走去。尚之琳伏在马上,秦轾轩在后面扶着她的背刚走几步,她便从马上滑落下来。秦轾轩赶紧将她接住,最后索性将她背在背上,冒雨前行,两人两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 共眠古庙听春雨 果然走了不到一里路,见路边有一座黑乎乎的东西,估计就是那小庙。秦轾轩背着尚之琳进了小庙。他将尚之琳侧身放在小庙供人跪拜的蒲团上,摸出火镰火刀打着了火,点燃了庙里的残烛。小庙里顿时亮了起来。 秦轾轩往小庙里四周看了一遍,发现这小庙实在是太小了,高不过八尺多,深不过六尺,长也不过九尺。对门供着一尊女神,看样子是座奶奶庙。桌上有一些供品已经发霉,看来香火不旺,好久没有人来了。好在外面还有门廊,秦轾轩将马栓在廊下的柱子上。尚之琳躺在庙里,几乎把整个空间占完了,秦轾轩只能坐在门槛上。 秦轾轩将尚之琳轻轻扶起,这才看清这受伤的女子果然是尚之琳。尚之琳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秦轾轩从马背的行囊中取出银针和药品,又拿了一只供碗到外面的屋檐下接了一碗雨水,将一颗“碧莲胶参丹”喂了下去。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尚之琳悠悠转醒,脸色有了血色,逐渐红润起来。借着烛光睁眼一看秦轾轩,不由得吃了一惊:“是你?” 秦轾轩道:“你认识我?我听你说话怎么这么耳熟?咱们好像在哪见过?”尚之琳慌忙说:“不认识不认识,我想说是你把我背过来的?”说完忽然想起她伏在秦轾轩的背上,一路耳鬓厮磨,不由得脸色飞起一道红霞,慌忙将头低了下去。 尚之琳突然用右手捂住左肩伤口,伸手去拔那飞镖。秦轾轩急忙将她的手抓住:“姑娘,不可。”尚之琳将手轻轻抽回,秦轾轩自觉失态,不由得脸露窘色。 秦轾轩干咳一声,说道:“姑娘,我要给你医治镖伤,还请姑娘将外衣脱下来吧。”尚之琳一听羞得无地自容,将脸转过一边默不作声。秦轾轩道:“姑娘受伤不轻,飞镖若不尽快取出来,恐会失血过多导致昏迷,时间一长恐有性命之忧。”尚之琳好久默不作声,秦轾轩安慰她:“郎中眼里没有男女之分,所有的患者在郎中眼里都是一样的。姑娘你若不相信我,我可以给您立誓发愿。如果我对姑娘心存不轨,明天让我被土匪把头打个血窟窿。” 尚之琳急道:“谁要你立誓发愿?还发那样毒的誓。我……我知道三爷您是正人君子,今日看来别无他途,一切全听三爷的了……”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声,羞得竟然说不下去。 秦轾轩将尚之琳的外衣纽扣轻轻解开,只见里面露出了红肚兜。尚之琳双目紧闭,满面通红,紧张得气喘吁吁。秦轾轩将她外衣除去,观看她的后背,只见尚之琳肤如凝脂,左肩插着一把飞镖。那镖入肉甚深,但伤势看起来并没有刘黑七那样重。他在几处扎了几支银针,封锁穴道,止住血流。将那飞镖轻轻拔了出来,又敷上“秦氏金创膏”。 正在此时,忽然庙门“吱呀”一声开了,秦轾轩和尚之琳同时大吃一惊。二人以为陈南山追了过来,尚之琳慌忙穿上衣服,将宝剑握在手中,厉声喝道:“什么人?” 只见从门外进来一人,后面还牵着一匹马,那人浑身淋得透湿。秦轾轩一看不由得惊呆了,原来来人正是李幽兰。 李幽兰一看眼前的景象,只见尚之琳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连里面的红肚兜都露出来了。又看见秦轾轩低头伏在她身上,不由得又羞又急,又惊又怒。 李幽兰顿时气得一跺脚,指着秦轾轩道:“好你个秦轾轩,我一直当你是正人君子,谁知你竟然是个好色之徒。” 秦轾轩也认出来李幽兰,不由得大为窘迫,“原来是李姑娘,你……你误会了,这位姑娘受了伤,我刚才是在给她治伤。” 李幽兰看了一眼尚之琳和秦轾轩,忽然转身上马,凄然道:“对不起,打扰你们二位的好事了,我这就走。”说着一带马缰绳,钻进了滂沱的大雨中。 “李姑娘,你听我说,这真的是一场误会。况且外面的雨下这么大,你会被大雨淋出病来的。” “我让大雨淋死了也不要你管。”李幽兰说着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秦轾轩追了出去,大声喊道:“李姑娘,你听我说,李姑娘……”但是李幽兰已经走远…… 此时尚之琳已经穿好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 尚之琳轻声问道:“你和刚才那个姑娘认识吗?” 秦轾轩道:“我们在道口镇遇到的,萍水相逢,认识而已。” 尚之琳轻轻“哦”了一声又问道:“原来您就是开州名医秦轾轩先生。” 秦轾轩点点头:“可不敢称什么名医,在下正是开州太平镇秦轾轩。”说完忽然心中泛起一团疑云:“我在道口镇明明给李幽兰说的是我姓张,在开州开了一家张记药铺,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尚之琳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眼光正和秦轾轩相对。两人都是一阵慌乱,慌忙各自将头低了下去。随后庙里一阵沉寂,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听见庙外夜雨潇潇,打着小庙的秦砖汉瓦,屋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雨滴。暮春的雨夜寒意料峭,两人的衣服都淋得透湿,尚之琳身体虚弱,冻得瑟瑟发抖。 秦轾轩说:“我去生一堆火。”尚之琳轻轻地说:“外面下着雨,能烧的东西都淋湿了。”秦轾轩道:“我有办法。”说着将供桌上的供品和香炉收拾干净,拿了尚之琳的宝剑嚓嚓几剑,将桌子劈碎,拿了蜡烛引燃了木头,小庙里顿时生出暖暖的春意。 秦轾轩坐在火堆边,用剑挑了尚之琳的衣服在火边烘烤,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外面的雨滴滴答答,庙里的火哔哔剥剥。秦轾轩将尚之琳的衣服烘干了,盖到她身上。尚之琳最后打破了沉默:“秦三爷,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秦轾轩虽然在树林里听过她的声音,今天又在雨里背着她走了那么远,又给她疗伤,但却一直不知道她的姓名。刚才一直忙着治伤没有时间问,现在想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秦轾轩是个保守的人,见了女子便心慌,尤其是见了美丽的女子更是如此,是故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秦轾轩摇了摇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尚之琳道:“我姓尚名之琳,外号‘海外飞鸿’。”秦轾轩轻轻“哦”了一声说:“好美的名字。” 尚之琳脸微微一红继续说:“三爷肯定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女土匪,专干那丧尽天良的打家劫舍的事对吗?” 秦轾轩低下头默默不语,心道:“难道这还有假?我都亲眼看到了。”尚之琳见他不语,幽幽的说:“人人都认为我是个大魔头,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你为何还要救我?干脆让我死了算了。”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言语中充满了委屈和埋怨。 秦轾轩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说:“救死扶伤乃是医者的天职,就算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还是照样会救你。” 尚之琳闻听此言,哭得更厉害了:“我还以为你救我是认为我是好人,谁知你当真把我当成女魔头来看。我不要你救。”说着竟然挣扎着站起来往庙外走,秦轾轩一把将她拉住:“你往哪里去?外面下着雨,你又受伤这么重,你会死在外面的。” 尚之琳愈发赌气:“死在外面正好,反正我也无亲无故,这个世界上也根本没人疼,还一直被人误解,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挣脱秦轾轩的胳膊又要往外走,秦轾轩情急之下将她猛力拉回,尚之琳猝不及防,一下子倒在秦轾轩的怀中。她娇躯微微颤抖,双目紧闭,忽而又睁开从秦轾轩的怀中挣脱,坐到了蒲团之上。 秦轾轩脸微微一红,也坐在门槛上。只听尚之琳说:“其实你认为我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也怨不得你。但事实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秦轾轩点点头:“我很想了解关于你的一切。” 尚之琳听后很高兴:“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土匪,我是‘白衣社’的教徒。你应该看到了,我们教徒都穿着白衣,那是表示我们的灵魂就像莲花一样洁白无瑕。” 秦轾轩听了心中一动:“你们和本朝嘉庆年间的‘白莲教’是不是同宗同门?” 尚之琳服了秦轾轩的“碧莲胶参丹”后觉得身上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背后的伤口又麻又凉,感觉精神大振,继续说道:“我们有一定关系,我们都信奉共同的老祖弥勒佛和明王。但又不完全一样,嘉庆年间的白莲教信奉的是‘无生老母’,而我们信奉的则是‘白衣圣母’。可谓同宗不同门,就像天下佛寺都信奉佛祖释迦摩尼一样,但天下的寺院不知道又有多少,各个寺院又有自己的门规。” 秦轾轩似乎明白了一些,只听尚之琳接着说:“所有的白莲教都信奉‘二宗三际’,所谓的‘二宗’就是明暗二宗,明即光明,意味着正义和真理;暗即黑暗,代表着罪恶和奸邪。这两方不断斗争,我们相信如今弥勒佛已经降世,光明不久就会来到。” 秦轾轩问:“那‘三际’又是什么呢?”尚之琳轻轻咳了一声:“‘三际’就是指‘青阳’、‘红阳’、‘白阳’。‘青阳’际就是燃灯佛统治宇宙的时期,那时还没有天地与人间,但是已经有了明暗。‘红阳’际就是释迦摩尼统治时期,那时天地已开,但是黑暗占据着上风;‘白阳’际就是弥勒佛统治的时期,光明这时已经战胜黑暗。嘉庆时期仍是释迦摩尼统治时期,所以遍及湖北、四川、陕西、河南、甘肃五省的白莲教大起义虽然持续了九年零四个月,最后还是被官府镇压下去了。如今弥勒佛已经降世,光明很快就要来到。” 秦轾轩听得糊里糊涂,就接着问道:“既然现在是弥勒佛统治世界,那你为何又说你们信奉的是‘白衣圣母’?” 尚之琳道:“弥勒佛是统治世界的宇宙佛,你想这么大的世界他一个人能管得过来吗?就像现在国家有皇上,各省有巡抚一样。‘白衣圣母’是弥勒佛的干女儿,她住在东海,是奉了弥勒佛之命来管理中土的。而我们的首领‘圣姑’是管理中原地带,来这里救苦救难的。” 秦轾轩听了不以为然:“你说弥勒佛已经降世,光明已经到来,‘白衣圣母’管理中土,法力无边。可为什么外国洋鬼子欺负咱们大清国她却一点也不管?这个来了放几炮要钱要地,那个来了放几枪抢劫杀人?难道‘白衣圣母’就不知道吗?为什么任这些洋鬼子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她老人家难道就只知道每天坐在东海里享清福?” 尚之琳道:“不是‘白衣圣母’放手不管,她老人家已经向‘圣姑’发出旨意,要求我们宣传教义,广收门徒,杀尽洋人,收复国土。我们之所以要劫陈宝祯那狗官,就是要响应‘白衣圣母’的号召和‘圣姑’的命令,筹集经费,聚集力量。” 秦轾轩惊奇地道:“哦,原来如此。尚姑娘,那陈宝祯有多少银子值得你兴师动众来劫呢?还搭上了那么多弟兄。”尚之琳道:“常言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官况且如此,那陈宝祯榨尽民脂民膏,银子一百万两也不止。”秦轾轩听了暗暗咋舌,心道:“我觉的我的钱不算少了,谁知跟个县太爷都没法比,更不要说朝中的一品大员了。” 两人一直聊到后半夜,最后困得实在不行了,两人双双睡去。秦轾轩本来坐在门槛上将头伏在膝盖上睡,后来不知不觉倒在尚之琳的身边睡着了。外面夜雨依然潇潇,屋内两人各自在寒意料峭的深夜静静的各自安眠。正如朱彝尊那首词《桂殿秋》中写的一样:“共眠一舸听春雨,小箪轻衾各自寒。” 第六章 黄华寺里佳人怨 第二天天光放亮,秦轾轩被人推醒了。睁眼一看是尚之琳,只见她已坐起,正在整理凌乱的头发。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尚之琳开口说:“三爷,你今天作何打算?准备去哪里?”秦轾轩道:“我准备去南阳府‘仲景堂’拜访‘国医圣手’张西和,准备和他联手在京城开分号,此行就是要找他商量此事的。”尚之琳道:“你此行是不是要经过汝南县?”秦轾轩道:“是啊,从这一路向南,经过上蔡县,就到汝南了。然后从汝南再向西行,沿着官道不用拐弯径直就可到达南阳府了。” 尚之琳道:“三爷,你不能走汝南,还是另走他路吧。”秦轾轩奇道:“为何不能走汝南?是不是沿途盗贼太多了不安全。”尚之琳道:“那倒不是,是因为汝南县现在正在流行瘟疫,每天都有大批人死去。走那里万一染上瘟疫,岂不枉自送了性命?”秦轾轩道:“汝南正在流行瘟疫?这我倒不知道,姑娘可知是什么瘟疫么?”尚之琳道:“我也不知道什么瘟疫,听说人忽冷忽热,一个人得病很快传染全家,不到三天全家都死完了。现在汝南人心惶惶,人人避之不及,你还是改道另行吧。” 秦轾轩道:“天下医者父母心,不遇到这种事倒也罢了,遇到怎能避之不管?我家老爷子经常告诉我,为医者当不惧危害,不避风险,我遇到这事岂能坐视不理?汝南我是去定了。” 尚之琳听了以后更加佩服秦轾轩的人品,心中暗增爱慕之心。她抬起头目光款款地望着秦轾轩说:“三爷侠肝义胆,令人实在佩服。既然你要去汝南,那我们就一路同行。” 秦轾轩道:“尚姑娘也要去汝南吗?那正好,你伤势未愈,我一路还可以照顾你。”尚之琳嗔道:“谁要你照顾?”说罢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暖意和甜蜜。 外面雨已停了,两人跨步走出小庙。只见天空一碧如洗,清新的晨风吹拂着路边的杨柳,格外地婀娜多姿。田野里的麦子随风起伏,几只鹧鸪从空中飞过,洒下一路清脆的叫声。太阳也从东方升起,放出红彤彤的光芒,照着远处的村庄,留下一片朦胧的剪影。 二人牵了马走上大道,秦轾轩扶着尚之琳上了马。二人并轡缓缓而行,又走过了昨晚打斗的树林,见陈南山和陈宝祯早已离去。一路上两人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说一句话。 中午时分,二人来到汝南县境内。二人来到一个叫做姜家集的村庄,刚一进村,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那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舍得离开娘?我也不活了。”只见一个村妇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嚎啕大哭。 秦轾轩拦住尚之琳道:“先不要靠近,把这个药丸服下去。”说着从行囊中取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来几粒黄色的药丸交给尚之琳服下。秦轾轩说:“这个药丸可以防止瘟疫的传染。现在你先在这别动,不要靠近。” 说着独自下了马向那村妇走去。他先是安慰了那村妇,又拿出几粒黄色药丸交给村妇。又看了看那死去的孩子,然后又问了村妇一些详细的情况才翻身上马,对尚之琳说:“这瘟疫是疟疾,传染很厉害。难道官府就没有救灾吗?” 尚之琳道:“这些狗官只顾自己享乐,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当官的早就跑的一个不剩了。三爷可有好的办法解救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秦轾轩道:“疟疾虽然传染性很烈,但也不是无药可救。只是这么多人得病,药材又非常昂贵。我看这百姓穷得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买这么贵的药?” 尚之琳道:“三爷不必为购买药材的钱担心,昨天咱们不是刚刚劫了陈宝祯的银子吗?圣姑说要拯救黎民,我给她说说,让她把这批银子拿出来买药医治百姓。”秦轾轩道:“如此甚好,如果圣姑真能拿钱购买药材,那才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功德无量。” 尚之琳道:“好,那我们马上就去见圣姑。”两人快马加鞭,穿过村庄向南疾驰。一路上只见哀鸿遍野,哭声遍地,灵幡高挑,纸灰漫天。两人顾不上这些人,只想赶快见到圣姑,置办药材,匡救黎民。 两人来到汝南县城,尚之琳并没有领着秦轾轩进城,而是沿着城墙向西奔去。秦轾轩奇道:“怎么不进城?”尚之琳道:“圣姑不在城里住,在城南十五里一个寺院住。城内瘟疫流行,我们绕道走。”秦轾轩不再问,在后面紧紧跟随尚之琳前行。 过了不久,两人来到汝南县城以南的一个大寺院。秦轾轩遥遥观望,只见这座庙宇比朱仙镇的岳王庙还要大。占地面积不下百亩,大殿房舍百余间。老远就看见香烟袅袅,闻见钟声隐隐。来到近前一看,正门上方用隶书写着:“黄华神寺”。书法娟秀,有汉《曹全碑》笔意。寺门两边生着两棵老柏树。 两人快步走进寺院。尚之琳领着秦轾轩走进后院一间安静的厢房,厢房外面种着一排竹子,窗外还有一棵梧桐,枝繁叶茂。这时走进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倒了碗茶给秦轾轩。尚之琳道:“你在这稍事休息。我去禀报一声,一会儿你再去觐见圣姑。”说完奔了出去。 秦轾轩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观看门外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只见门一推,那白衣少女又走了进来,见到秦轾轩施了一礼说:“我家主人正在和圣姑商议事情,让我请秦三爷到大殿说话。”秦轾轩还礼后跟着那白衣少女来到正中一座大殿。 这大殿高大巍峨,气势雄伟。朱红的大门,朱红的墙。走进大门,看见正中供奉着一尊两座雕像,左边是弥勒佛的金身大像,右边是一个身着素衣的中年女神。那少女领着秦轾轩走到佛像后面,推开一扇门。招呼秦轾轩进来,秦轾轩跟着她走进那扇门。随后那门在他身后关闭,又走过一段长长的甬道,七拐八拐,只见两边站着几个白衣圣女,手里拿着宝剑。最后来到一个大房间,这房间非常宽大,屋内摆设考究,桌子和椅子都是用红木做成。屋里有一种兰花的香气,秦轾轩闻着感觉熟悉,好像尚之琳身上就是这种香味。 秦轾轩环顾四周,并不见圣姑的影子。那白衣少女让秦轾轩在一把紫檀椅子上坐下,又捧来香茶。秦轾轩端起来一闻,便知道这时南方福建的“铁观音”。他是品茶高手,一闻便知是上等的好茶,和刚才在厢房里喝的茶大不一样。品了一口,只觉得沁人心脾,满口留香,顿时心神一爽。 秦轾轩坐在茶几旁一边喝茶,一边等圣姑的接见,过了好久也不见那圣姑的影子。闲暇无事,就观看屋内墙上的书画。只见满墙都是名家书画。书法或隽永,或雄浑,或娟秀,或疏野。 忽见茶桌上方悬挂着一副画,画面上画的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岛屿,岛上层峦叠翠,桂殿兰宫。只见那岛上的大宫殿上方一副匾额上四个字清晰可见:中山世土。岛上的人各具特色,或捕鱼,或打猎,或耕作,或当垆,或步行,或坐轿。画的左上方有一列竖款,上写:中山瀛岛世土图。 秦轾轩看了以后有些不解,心想圣姑怎么挂了这么幅画?什么中山世土,什么瀛岛的?中山国是春秋战国时的一个古国,三家分晋后,晋国分为赵、魏、韩。此后四十多年,魏国派乐羊和吴起灭了中山国。虽然后来中山复国,但过了一百年又被赵国所灭,将中山王尚迁徙到肤施。难道这圣姑和中山王有关?中山王尚,中山王尚,圣姑,尚之琳,哦,原来有一个尚字。是不是中山王的后代都姓尚?难道尚之琳是真的是中山王的后代?那圣姑也是姓尚?那她和圣姑又是什么关系呢?然后又哑然失笑,就算是中山王的后代又怎样?都两千多年的事了,谁能说得准?那我没准还是秦琼秦叔宝的后代呢?呀,不对,那中山国明明在河北和山西一带,怎么会有大海?嗨,算了,算了,这些摸不着边儿的事我才懒得去想。 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秦先生来到鄙寺,本应出面相见。但本姑实有难言之隐,不便相见。现在不得不用这种方法和你见面,还望秦先生见谅。”秦轾轩抬头四望,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只觉得那声音怪怪的,瓮声瓮气,好像隔着什么东西说话。最后才发现房间的前面有一道竹帘,竹帘后好像还隔了一层白纱。里面的人隐隐约约好像也是一身白衣。 秦轾轩道:“既然圣姑不便出面相见,以这种方式谈话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和尚姑娘这次来就是为了挽救汝南的百姓,早日解除瘟疫,救百姓于水火,解黎民之倒悬。” 只听那圣姑并不说采购药材的事,反而问道:“秦先生大人大德,本姑实在钦佩。听了之琳所言,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秦先生,请用茶。”秦轾轩喝了口茶,只听那圣姑又问:“不知秦先生家里都有什么人?” 秦轾轩一听感觉有点奇怪,心想这圣姑不谈正事,怎么跟我闲扯起来了?有心不回答,还怕失了礼节。于是正襟危坐,双手一拱道:“家中父母健在,大哥早亡,还有一位二哥。”只听那圣姑又问:“秦先生是否娶妻,有无子嗣?” 秦轾轩微一沉吟,因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故意编了一个谎言回答说:“已娶妻刘氏,育有一子,今年已三岁。”只听那圣姑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听见一丝轻微的叹息。 过了好半天,只听圣姑又说:“汝南百姓遭此劫难,解民生之疾苦全赖先生了。之琳已经向我禀报此事,从陈宝祯那得来的银子正好用来购买药材。不过还要麻烦先生你和之琳再辛苦一趟,赶紧去购买药材。须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萍儿,你替我送送秦先生。” 那叫做萍儿的白衣少女领着秦轾轩又七拐八拐地从那间大屋里出来,又回到原来的厢房。等了好久,才见尚之琳从外面进来。尚之琳一进门就怀着歉意说:“让秦先生久等了,因圣姑有些事情给我安排,所以晚来了。实在抱歉。” 秦轾轩感到很别扭,就问尚之琳:“你一直喊我三爷三爷的,来到你这怎么又变成了秦先生?听了让人好生疏别扭。” 尚之琳漠然地说:“咱们原本就不熟悉,只不过一路上多亏你的照顾,我的伤好得很快。叫秦先生是圣姑的安排,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秦轾轩眼睛紧盯着尚之琳,仿佛要看穿她的心事。尚之琳扭过头去,不敢和秦轾轩的眼睛对视。忽然她用袖子飞快地一抹眼睛,头也不回地说:“秦先生,你随我来。”声音竟有一丝哽咽。 秦轾轩不知她受了什么委屈,便好言安慰她:“是不是圣姑责备你了?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如果那样我要向圣姑当面澄清,不能让姑娘受了委屈。”尚之琳道:“不关你的事,先生快随我来。” 秦轾轩不再说话,随着尚之琳走出房间。还是那萍儿领着路,三人沿着大殿旁边的小路向后院走去,这座寺院当真不算小,走过一片竹林,又穿过两道月门,来到后院一所幽静的小院。尚之琳随手一推,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三人进了小院,只见一名老僧身穿灰色僧袍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扫地,那老僧边扫地边不停咳嗽。那老僧身边站着一位器宇不凡的年轻人。 第六章 黄华寺里佳人怨 那年轻人看到尚之琳,急忙奔上前去说:“妹子,你可回来了,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么?” 尚之琳道:“哥,我都多大啦,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儿。我能有什么麻烦?哥,这位是开州宏济堂的秦先生,我请他来给叔叔看病的。” 那年轻人对着秦轾轩抱了抱拳说:“原来是开州神医秦先生,久仰久仰。”尚之琳对秦轾轩说:“秦先生,这位是我哥,名叫尚飞。”秦轾轩也对着尚飞抱了抱拳。 那老僧说老也并不太老,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尚之琳走到那老僧跟前说:“蔡叔叔,这是我给您请的郎中,让他好好给你看看。这位先生就是开州鼎鼎大名的秦轾轩先生,外号‘秦三宝’,和南阳‘仲景堂’的张西和齐名。在医界并称‘南张北秦’,昨日在路上偶然遇见,故此请他给您看看病。” 只见那老僧连连摇头:“小姐,多谢你还挂念着我。不必了,老朽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都十多年了,如何看的好?再好的郎中都不行,还是不要麻烦秦先生了,小姐的心意我领了。” 秦轾轩感到好生奇怪,心想尚之琳怎么叫那老僧叫蔡叔叔,那老僧怎么又叫她小姐?他们之间什么关系?正疑惑间,只听尚之琳说道:“既然来了,还是让秦先生看看吧。就算治不好,能缓解一下病情也总是好的,不能老是这样咳下去啊。” 那老僧听了尚之琳的话,不再坚持。只听尚之琳又问那老僧:“蔡叔叔,我师哥呢?怎么不在?不是说好了让他服侍您老人家吗?” 那老僧道:“年轻人应该做些大事,不能总让他守着我这个枯朽的糟老头子。现在教中事务繁忙,我让他出去查看灾情去了。” 尚之琳道:“不是不让师哥出去,别人伺候您我不放心,毕竟他是您的亲儿子。”说着转向萍儿说:“萍儿,你去把昨天劫的陈宝祯的那个小丫头领过来。”萍儿领命去了。 三人来到老僧房中,秦轾轩先看了看那老僧的气色,只见那老僧面色姜黄,伸手把住他的脉搏。只感觉那老僧的脉搏时疏时缓,时猛时弱。又用手指扣了扣他的胸腔,凑近了仔细听了听,面露不解之色。他解开老僧的僧衣,只见那老僧的左胸下面有一块淡淡的紫黑。往上又是一条细细地紫黑,再往右看又见一条细细的紫黑,共三条。 秦轾轩最后明白了,这是被人用“铁砂掌”之类的武功打的留下的痕迹。那下面黑的是掌心,上面三条细细的紫黑是手指印。至于为什么是三条而不是五条,那是因为岁月的消磨,其中两道已经不见了痕迹。秦轾轩问那老僧:“大师的伤是被何人所致?竟然这么怪异阴毒,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复原?” 只听那老僧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姐才两岁多。老朽当时争强好胜,与江湖上的一个狠角色一试高低,最后技不如人,被人击中这里,才留下了这个掌印。刚开始还觉得没事,后来觉得胸口发闷,另外足底也疼得厉害,有时候疼起来简直能要了人命。” 秦轾轩让那老僧脱下鞋,突然他看到了那老僧穿的云袜。这双云袜竟然和在塔院中死去的那人所穿的云袜一模一样,秦轾轩心里一惊,手紧张得一哆嗦,赶紧将那云袜脱下查看他的足底,果然那老僧的两个足底上各有一块红色的斑痕。 秦轾轩道:“这种内伤时间已久,要治愈很难。不过我可以开个方子,大师只要按我的方子按时服药。我敢保证不会像以前那样难受,疼痛可以缓解很多。”那老僧双手合十:“多谢秦施主。” 秦轾轩拿起桌上的笔开了一张方子:“红花六钱,桃仁(炒)六钱,大黄六钱,续断五钱,广木香五钱,血竭五钱,牡丹皮六钱,白芷八钱,当归十五钱,五加皮十五钱,怀牛膝十五钱,骨碎补十钱,乳香积十钱,杜仲(炒)十钱,丹参十钱。”然后交给尚之琳,又从怀中取出三颗“碧莲胶参丹”和两瓶“秦氏金创膏”一并给了尚之琳。 此时,萍儿早已回来。身边又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看样子和祥子年纪相仿。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萍儿身边,两只手不断摆弄着垂在胸前的辫子,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眉清目秀,穿了一件红色碎花布衫。 萍儿道:“主公,这就是昨天从陈宝祯那儿劫来那马车上的人。本来车上有两人,另一个是陈宝祯的小妾。半路跳车跑了,被镇远镖局的人救走了,现在只剩下这小姑娘。” 尚之琳看了看那小姑娘,脸色露出同情和喜爱的神色。于是就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瞅瞅尚之琳,微露怯意,嗫嚅道:“我叫珊儿。”说完又把头低下了。 尚之琳又问:“那陈宝祯是你什么人?” 珊儿道:“那是我家老爷,也是我……我未来的……”说着脸突然变得通红,羞得竟然说不下去。 尚之琳道:“未来的什么?难道是你未来的夫婿?”珊儿一听更羞了,急忙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我未来的……公公。”尚之琳和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珊儿是陈家的童养媳。 尚之琳顿时心生无限怜意,便好言安慰她:“珊儿莫怕,我们劫的原本不是你,而是陈宝祯的家眷。那陈宝祯待你如何?你还想不想回去?要是想回去我们就把你送回去。” 珊儿忽然跪下,哭着说道:“我家住在封丘南门外的陈桥驿,我父母早就不在了,大伯把我卖给了陈老爷……给那陈宝祯作童养媳。他脾气非常不好,经常打我,我不想回去。主人,你就收留我吧,我会给你端洗脚水,给你穿衣服。” 尚之琳急忙把珊儿扶起来,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以后你就留下来跟着我吧。不过现在你年纪太小,我又经常外出。你平时还是和萍儿姐姐一起住好吗?” 珊儿听了连连点头。尚之琳又说:“现在你看见那位老爷爷了吗?他年纪大了,又有病,需要人照顾,你每天给这位爷爷送药送饭好不好?”萍儿见给她布置了任务,觉得非常骄傲,非常愉快地答应了:“主人,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做,一定能做好。如果我做得不好,您就让爷爷打我。”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那老僧看来非常喜欢萍儿,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爷爷怎么会打你呢?” 说着尚之琳将手中的三颗“碧莲胶参丹”和两瓶“秦氏金创膏”交给那老僧,又将秦轾轩开的药方递给萍儿说:“你拿着这个方子亲自去南边的正阳县抓药,不要去汝南,现在瘟疫闹得厉害。过段时间瘟疫过去了才可到汝南去。记住,抓回药之后你要亲自煎药,和珊儿两人一块儿送药。”两人齐声说:“主人放心,记下了。” 尚之琳回头对那老僧说:“蔡叔叔,我要到南阳府采办药材,不能在身边侍奉您,您要按时吃药,保重身体啊!”那老僧正欲答话,忽听院门吱呀一声走进一个年轻人来。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多岁,看样子比秦轾轩年纪小上两三岁。那年轻人瘦瘦的,看起来文质彬彬,也是穿着一身白衣。只见他面目俊秀,目若朗星,举止潇洒。那年轻人一见尚之琳,便急不可待地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师妹,你在外面这么多天,我都快要急死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尚之琳,好像在场的那么多人一个都不存在。 尚之琳涨红了脸,急忙抽回手说:“师哥,你答应我照顾好师父,怎么擅自跑了出去?” 那年轻人正欲答话,这时那老僧说:“小姐,你莫怪他。是我让他外出查看灾情的。论武功你师哥不比你差,论大小更是应该让他多担当。我可不想让他守在我身边一辈子,这样岂不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那年轻人这时好像才回过味来,急忙抱拳向那老僧鞠了一躬道:“爹爹,恕儿不孝,只是教中事务繁多,师妹这几天又不在寺中。作为师兄我自然要多担当,还望您能体谅孩儿照顾不周。” 秦轾轩越听越糊涂,心想尚之琳一会儿叫他叔叔,一会儿又叫他师父?看来那年轻人应该是尚之琳的师兄,他们的师父应该就是这老僧。可是那年轻人怎么叫那老僧爹爹呢?和尚怎么会有儿子?难道是义子?可是和尚也不收义子啊?难道那老僧是半道出家?还有那老僧似乎对尚之琳格外尊重,叫她小姐,这完全不像师父对徒弟的态度。这尚之琳到底是什么人物?一个个问号在他脑海中出现。 此时,只见那老僧对那年轻人说:“中山,你做得很对。作为师兄,你应该为师妹多分担责任,你看看你师妹这些天风餐露宿,神情憔悴,竟然瘦了许多。这次你师妹和秦先生到南阳府去采办药材,你可要一马当先,凡事冲在前面。哦,对了,我忘了介绍,这位是开州名医秦轾轩秦先生。刚才秦先生给我瞧了病,并开了方子,还给了我祖传的灵丹妙药。还不过去谢谢秦先生?” 那叫蔡中山的年轻人走到秦轾轩跟前一抱拳说:“多谢秦先生给家父医病。”秦轾轩急忙还礼。 尚之琳道:“教中事务繁多,应该让师哥在家主事。此去南阳府不过三四百里,采办药材也不是大事,就不必麻烦师哥亲自出马了。”蔡中山一听急道:“采办药材怎么不是大事?这是教中最大的事,还有什么事大过此事?虽然离南阳府不太远,但路途上盗匪出没,极不安全,你独自出门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尚飞也在旁边帮着说:“是啊,路途遥远,现在世道又不太平。我在寺中主持日常事务,也没法陪你去,还是让师哥陪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说着向秦轾轩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蔡中山也不由得看了看秦轾轩,又看了看尚之琳,眼中露出一丝妒意。 尚之琳给他说的无言以对,那老僧又说:“还是让你师哥陪你去吧,一路也好有个照应。”尚之琳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秦轾轩、尚之琳和蔡中山带了一众教徒正准备赶赴南阳采办药材,刚一开门,忽然一人顺着寺门斜着倒下来。众人吃了一惊,慌忙将来人扶起,这才发现这人竟然是个姑娘。 秦轾轩定眼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此时尚之琳也看清了来人,两人几乎同时惊叫:“原来是你!”来人正是那天夜里在大雨中负气而去的李幽兰。 “李姑娘,你怎么了?”秦轾轩急忙一手从背后托住李幽兰,又用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发觉她的额头竟然火辣辣地发烫。李幽兰缓缓睁开了眼睛,二目无力地看了看秦轾轩,又看到了身旁的尚之琳,嘴里含糊地说:“我好冷。”说完又昏了过去。 “不好,她感染了疟疾,你们都离远点。”秦轾轩转身对尚之琳说:“尚姑娘,快给她安排一间厢房,打一盆热水来。” 第六章 黄华寺里佳人怨 尚之琳看到秦轾轩对李幽兰如此关切,心里甚是不悦,但眼见李幽兰性命攸关,赶紧派人按照秦轾轩所说去做了。 秦轾轩将李幽兰抱到厢房放在床上,只见李幽兰二目紧闭,气息微弱,脸色苍白,额头上淌着汗珠,身上却冷得瑟瑟发抖。 尚之琳站在身边问道:“要紧吗?” 秦轾轩说:“她得的是疟疾,是烈性传染病,你快出去,不要再进这个房间。” 尚之琳似乎并不害怕被传染,说道:“我不走,我要看着你怎样给她治病。再说了你也需要帮手,关键的时候我也能给你搭把手。” 秦轾轩急了,对着尚之琳大声说:“快走,你会被传染的,疟疾很难治的。” 尚之琳却将身子一扭说:“我就不走,我不会被传染的。” 秦轾轩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被传染?” “你在姜家集不是给我服了那黄色的药丸吗?你说服了以后就不会被传染瘟疫。” “不错,我是让你服过药丸,不过那药也不是保证你不会被传染的。” “我不怕,就算染上疟疾我也不怕。” “疟疾会要人命的。” “我不怕,不是还有你吗?”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其实你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因为她是个女的,你则是个男的,治病的时候有诸多不便。” “我是郎中,有什么不便?” “你……你在古庙中把……把人家的衣服都解开了,我怕你也会解开她的衣服给她治病。”尚之琳说着脸色飞起一道红晕,不好意思地用手摆弄着衣襟。 “她的病和你不同,你当时是受伤了,不解开衣服无法疗伤,而她感染的则是疟疾,只需要把脉看口腔即可,不需要解衣服。”秦轾轩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这时尚飞和蔡中山从门外走了进来,刚好听到她们的对话。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竟然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回去。二人低声耳语,也没听清在说些什么。 尚之琳听了以后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极不情愿地说:“那好吧,需要时你唤我。”说完转身出了厢房。 秦轾轩倒出一粒“碧莲胶参丹”,掰碎了揉成小丸,将李幽兰的头轻轻抱起,将一粒药丸放入她的口中,又端起一碗温水,缓缓将药丸灌了下去。 李幽兰悠悠转醒,勉强睁开眼睛说:“原来是你,我不要你管。” 秦轾轩赶紧安慰道:“你得的是疟疾,再不治疗会有性命之忧。” “死了正好,我死也不要你管。”李幽兰气喘吁吁地说。 “李姑娘,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谁生你的气了?咱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好了,不说了,你现在病情很重,不要说话,更不能动怒,否则我也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病。”说着秦轾轩又托起李幽兰的头将第二粒药丸塞进她的口中。 只听“噗”的一声,李幽兰将药丸吐了出来,虚弱地喘息着说:“别管我,让我走。”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试了几试又倒了下去,最后伏在枕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轾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李幽兰哭了一阵这才慢慢止住悲声。 秦轾轩道:“李姑娘,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两次舍了性命来救我。我秦轾轩岂是忘恩负义之人?至于那天晚上在古庙中,你确实误会了。尚姑娘中了陈南山的飞镖,打中了后肩。我是郎中,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在危急时刻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于是就解开了尚姑娘的衣服给她取镖疗伤。在下绝非趁人之危的下流小人,如果你还不相信,出了门就让老天爷用雷劈了我。” 李幽兰听完后似乎气消了一些,虚弱地说:“谁要你回报?谁要你发这样的毒誓?你……你不会也解开我的衣服吧。”说完羞得满面通红。 “不会,尚姑娘受的是镖伤,你得的是疟疾。听话,先把药服了,这样你身上就会好些,然后我再给你开方治病。” 李幽兰这次没有再争执,秦轾轩抱着她的头将几粒药丸喂了下去。 秦轾轩开了个方子,出门交给尚之琳,让她派人到外面去买药。尚之琳接过药方问道:“李姑娘怎么样?” “病得很厉害,需要马上治疗,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这方子怎么样,有把握能治好吗?” “疟疾是顽疾,很难治,我也说不准,先试试这个方子,不行再换方子。” “你……你给她喂药了?是不是抱着喂的?”尚之琳低着头问。 “她太虚弱,自己无法坐起来,当然得抱起来喂了。” 到了下午,药终于买回来了。秦轾轩亲自煎了药,给李幽兰喂了下去。李幽兰用感激而又幽怨的眼神看着秦轾轩,没有说一句话,眼角却流下了两行清泪…… 两天过去了,李幽兰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秦轾轩又调整了药方,命人买了药,重新给李幽兰服了。又过了两天,李幽兰的病愈发厉害,秦轾轩急得在屋里团团转,随后又调整了药方,结果还是没有作用。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秦轾轩,李幽兰轻轻叹了口气说:“秦三爷,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的病看来是治不好了。这并不是你医术不高明,而是我命该如此,别为我操劳了,否则我死了也不安心。”说完别过头去,不让秦轾轩看到她的眼泪。 “不该这样啊,怎么会一点作用也不起呢?难道我的药方一点也不管用?不可能,是不是药出了问题?”秦轾轩想到这里赶紧去看剩下的另一副药。 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他方子上的药,青蒿、高丽参、龙涎香、常山、何首乌和杜仲等。秦轾轩拿起药材一样一样仔细辨认,最后发现杜仲是没有炮制过的。而他的药方上写的是杜仲(炒),买来的药材却是原生药材。须知中药用药非常讲究,哪怕出现一点点错误,药效就会大打折扣或者药效全无,甚至危及生命。 “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药铺里的人抓错了还是派的人做了手脚?还是……难道是尚之琳换的药?”秦轾轩不再往下想,他将剩下的杜仲全部取出,亲自将杜仲用锅炒了,然后重新煎药又给李幽兰服了下去。 这次果然见效,李幽兰的病顿时减轻了许多。望着连续五六天为她劳累得快要虚脱的秦轾轩,李幽兰服过药后竟然感动得伏在秦轾轩的肩上轻轻啜泣起来。 秦轾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她说:“不要紧,再过几天身体就康复了,别哭了。”谁知李幽兰却并不起来,依旧伏在秦轾轩的肩上哭泣。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秦轾轩抬头一看来人原来是尚之琳。“两个人关起门来卿卿我我,抱头痛哭,才五六天时间,就变得情深似海了。”尚之琳言语之中充满了嘲弄,又充满了嫉妒,似乎还有一丝凄苦的哽咽。 “尚姑娘,你不要误会,李姑娘的病有所好转,她是因激动而哭泣。”秦轾轩赶紧解释。 “对,我们就是卿卿我我,情深似海,碍你什么事?你是嫉妒了对吗?”李幽兰抬起头直视着尚之琳,“你们俩在古庙中不也是卿卿我我吗?连衣服都脱了,我才没有那么下贱。” “你……”尚之琳气的浑身发抖,一转身甩门而去。 又过了三四天,李幽兰的病基本快要痊愈了,秦轾轩实在坚持不住了,伏在桌子上一下子昏睡过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秦轾轩才被人推醒,睁眼一看才发现尚之琳、尚飞和蔡中山站在他的身边望着他。秦轾轩揉揉惺忪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三人问道:“怎么啦?” “啪”的一声,尚之琳冷不防给了他一个耳光,眼里含着泪说:“你做的好事!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却和这贱人做出这种龌龊下流之事?” 秦轾轩猛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还躺着李幽兰。秦轾轩吓了一跳,想立即下床,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而身边的李幽兰也是一丝不挂地躺着他的身边,云鬓蓬松,仍然在昏睡。 “我……我……这到底怎么回事?”秦轾轩边穿衣服边说。 “你自己做的事反而来问我?你说给她治病,原来是夜夜和她同床共枕,共度良宵,我……我瞎了眼,怎么……呜呜……”尚之琳说着痛哭起来,尚飞和蔡中山交换了一下眼神说:“秦先生,我黄华寺乃是净地,你和这姓李的做出这等事来,实在是玷污了敝寺清誉。对不住,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这样的人,请吧。”说着手掌一伸,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李幽兰这时也悠悠转醒,听到众人争吵,又看到尚之琳在那里哭着骂秦轾轩,不由得一头雾水。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秦轾轩正在穿衣服,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李幽兰惊怒交加,急忙穿好衣衫“啪”的一声给了秦轾轩一记响亮的耳光,指着他的鼻子说:“秦轾轩,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谁知你却趁人之危辱我清白,我杀了你。”说着伸手抽出宝剑,猛然一剑刺在秦轾轩的右胸,顿时鲜血直冒,染红了半个衣衫。 秦轾轩捂着伤口说:“李姑娘,你听我解释。在下绝非下流无耻的宵小之辈,今日之事乃是被小人栽赃陷害。” “你无耻!失了贞洁你让我如何做人?”李幽兰说着含泪一剑又刺向秦轾轩。秦轾轩侧身闪开说:“李姑娘,你是处子之身,如果被我玷污肯定会留下痕迹。如果你还不相信,那么你就一剑将我刺死!” “好,我先杀了你,我再自杀。”李幽兰咬牙将眼一闭一剑刺向秦轾轩的左胸,秦轾轩也闭上了眼睛。 只听“当”的一声,李幽兰的剑被人挑开了,睁眼一看原来是尚之琳。 尚之琳狠狠地说:“她说的也有道理,先看看床上再说,我可不愿看见你们在这双双殉情。”说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仔细查看,看了一阵回头对着尚飞和蔡中山说:“你们做的好事。”说着飞身出了房间,尚飞和蔡中山面面相觑,也跟着尚之琳出去了。 李幽兰在床上也查看了半天,见床上并无血迹,于是放下心来。口气似乎有些缓和,又有些害羞地说:“今日被小人陷害,固然怨不得你。可是……可是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那该怎么办?”秦轾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赤身裸体同床共枕,传出去你让我怎么做人?”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你……还有他们三个知道呢。” “他们也不会说。” “秦轾轩,你是不是不想对我负责?” “李姑娘,你想让我怎么负责?要不我赔你些银子吧?” “谁要你的银子?我要你……”李幽兰欲言又止,偷眼看了秦轾轩一眼,顿时脸上感觉发烫。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李幽兰咬了咬牙,一狠心说了出来,“笨蛋,我要你娶了我。”说完羞得低下了头。 “娶了你?我……我……”秦轾轩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娶了你?你休想!”门突然开了,尚之琳闯了进来。 李幽兰又羞又恼,一转身出了屋门,只听外面飘来她的声音:“秦轾轩,你等着,我这辈子和你没完。” 尚之琳柔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汝南的老百姓还等着药治病。你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第六章 黄华寺里佳人怨 秦轾轩犹豫了半天,念及汝南的数万百姓安危,决定和尚之琳一起去南阳买药并拜访张西和。 第二天,秦轾轩、尚之琳和蔡中山三人带了十名白衣教徒走出黄华神寺。他们三人骑马走在前面,其余众人赶着几辆大车跟在后面。秦轾轩走在右边,蔡中山在左边,尚之琳在中间。一路上,蔡中山显得很是兴奋,不停地和尚之琳说东说西。尚之琳却只顾走路,对蔡中山并不理睬,和秦轾轩也不说话。蔡中山感到非常尴尬,也闭了口不再言语。 一路无话,一行人第二天傍晚时分来到南阳府东门。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秦轾轩、尚之琳、蔡中山三人每人要了一个单间,尚之琳住在中间,其余众教徒分住几个房间。准备第二天再去拜访张西和。 是夜,秦轾轩回想起几天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起和尚之琳在古庙中的雨夜相依相偎,心中顿时荡起一股暖意。又想起在黄华神寺中种种怪异的事,这谜一样的尚之琳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还有这“白衣社”分明就是当年的“白莲教”。官府对他们又是什么态度,我这样和他们在一起会不会惹祸上身?不过,看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为老百姓着想,竟然拿着那么大一批银子为汝南的灾民购买药材,看来他们做的是正义的事。就算他们连累到自己,能挽救这么多汝南黎民百姓也值得。还有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李幽兰到底是何许人也?她不是要去朱仙镇赶会吗?怎么两次在封丘和朱仙镇救了自己?又怎么也到了黄华寺?还有她不为什么不辞而别?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隔壁尚之琳的房间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刚敲了几声,此时夜深人静,因此听得十分真切。只听尚之琳轻声问道:“谁?” 外面传来蔡中山低低的声音:“师妹,是我。” 尚之琳在房内轻声说:“师哥,什么事啊?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蔡中山不肯离去:“师妹,你先开门,我真有急事。”过了好久才传来开门的声音。 尽管蔡中山和尚之琳的声音很低,秦轾轩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听得清。只听尚之琳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非要等到这时候这深更半夜的,让别人看见了怎么想?” 蔡中山说:“师妹,这些日子你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的。我心里难受,我想给你说说心里话,白天那么多人,我……我一肚子的话没机会说。你可知道这么多天我没有见到你,我的心里有多苦吗?” 只听尚之琳说:“师哥,以后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让人听见多不好。” 蔡中山说:“听见又怎么样?师妹,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大你五岁。我每天领着你玩,背着你,抱着你,你哭了,我哄着你,咱们一起玩过家家,我当爹,你当娘,还拿一群羊羔当宝宝。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候的我们多么快乐啊!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变得话少了。最近一段时间你很少和我说话,特别是昨天你回来更不一样。我……我看到你看那姓秦的眼神就生气,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尚之琳说:“你说的是哪里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只听蔡中山说:“你不要否认,你的心思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我。别看你白天也不理那姓秦的,但我看得出你是在和他赌气。你昨天在路上偶尔看他的那一眼的眼神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你那眼神充满了幽怨,但更多的是绵绵情意。你不要否认,你如果能用那种眼神看我的话,我死了都心甘情愿。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秦轾轩听到这里侧起了耳朵,他想听听尚之琳会怎么说。他已经知道蔡中山深深地爱着尚之琳。 只听尚之琳低声说:“师哥,你真的误会我了,秦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他只有感激之情,并没有儿女私念。师哥,你真的不要误会。” 蔡中山说:“不对,我绝对不会看错。如果你真的没有喜欢上他的话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光。你可知道,我看到你那样看他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刀刺一样疼。” 尚之琳道:“师哥,秦先生比我大十岁,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况且他已娶妻生子,就算我真的喜欢他,难道让我给他做小妾不成?你觉得我就那么贱吗?” 只听蔡中山似乎舒了口气,又惊又喜地说:“此话当真?他真的已经娶妻生子?对不起,好师妹,是我误解你了。今年你都十八了,我都二十三了,咱们的事怎么办?”只听尚之琳说:“师哥,现在教中事务繁多,汝南又遭此劫难。我爹娘又远在万里之外,被敌所困,大事未成,故土难归?哪里有心事说这件事?” 蔡中山说:“话虽如此,可咱们都是从小就没回过家的人了?你以为我就不想早日杀回故土,荡灭倭寇,让你早日见到爹娘吗?可是如今力量薄弱,回去无疑如以卵击石。难道今生回不了故土,我们的事一辈子就没有结果吗?” 只听尚之琳道:“见不着爹娘,我绝不嫁人。当年汉朝霍去病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山河破碎,倭寇横行。如果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想着怎样击退倭寇,收拾旧山河,还归故土,而不是一心想着成亲的事。况且我们的婚约只有师父一人做主,我爹娘都没有应允。虽然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如亲生父母一样,但我相信父母仍在人世,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总得跟他们说说吧。如果我爹娘不在人世倒也罢了。虽说我十几年没有见过父母,那倭寇又凶狠残忍,但碍于舆论他们总不至于加害于他们。而且他们年纪又不太大,我相信他们应该仍然健在。师兄,你回去吧,见不到父母我是绝不会和你成亲的。你如果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赶快带我去见我的父母。” 蔡中山沉默好久,最后好像下定了决心说:“好,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带你去见你的父母。我们明天赶紧采办药材,治好瘟疫,广大门庭,积蓄力量,早日杀回故土,荡平倭寇。我走了,你休息吧。”只听见蔡中山轻轻的脚步声和后面的关门声。 秦轾轩越听越奇,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看来这尚之琳和蔡中山并不是河南本地人,什么山河破碎,倭寇横行。怎么还和日本人扯上了呢?中国哪个地方被日本占了呢?还有尚之琳的父母是干什么的?是否真的还在人世?唉,自己这些年只顾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吟诗作赋,根本没想过国家大事。 看来这尚之琳不是简单人物,他们都是干大事的人。还有,那蔡中山和尚之琳似乎早有婚约,自己也看出来尚之琳这几天非常矛盾。虽说尚之琳不和自己说话,但从她的举动看对自己确有依恋之情。而自己却不敢接受她的爱。 从那日那老僧穿的云袜来看,那日抢劫秦家药铺的那帮盗贼似乎和黄华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自己死去的哥哥,难道这叫做尚之琳的弱小女子真的是杀死自己二哥的凶手?还有蔡中山那小伙子长得很好,与尚之琳很般配,又是那样地深深爱着她,应该想个法子早点和尚之琳分开。时间一长,等她淡忘了这段感情,他和蔡中山就可以得到应得的幸福。 忽然秦轾轩想起了那块皇玉,他翻身起床,伸手将水烟壶打开,那水烟壶是特制的,上面的盖子打开后可以将那块玉放入壶中,然后灌上水,谁也想不到皇玉会藏在这里。然而这次水烟壶竟然分量很轻,秦轾轩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才发现那块价值连城的皇玉竟然不翼而飞……… 第七章 白河月下意如兰 第二天众人离开客栈来到南阳著名的“仲景堂”。这“仲景堂”乃张仲景的后人张西和所开。张西和乃是张仲景第四十一代传人。张仲景是东汉名医,家居南阳涅阳县人(今南阳邓州穰东镇张寨村)。和同时代的扁鹊、董奉并称“建安三神医”。因著有《伤寒杂病论》被后世称为“医圣”。张西和字汉庭,他继承祖业,将药铺从邓州搬到了南阳城内,为纪念祖先医圣张仲景,故取名“仲景堂”。这张西和比秦轾轩大几岁,身躯高大,络腮胡子,一看就是豪爽之人。张西和与秦轾轩属于世交,张西和的父亲张梨坡和秦轾轩的父亲秦兰亭交情莫逆。 张西和见到秦轾轩到了,非常高兴。大老远跑出来握住秦轾轩的手道:“哎呀,衡之贤弟,想死哥哥了。早就收到你的书信了,这一路怎么走了这么多天?” 秦轾轩见到张西和也很高兴,两个人携手揽腕进了药堂后院。张西和让店里伙计招呼众人。张西和命仆人上茶,秦轾轩和张西和寒暄过后话归正题,尚之琳和蔡中山陪坐在一边。 秦轾轩放下茶碗,指着尚之琳和蔡中山说:“汉庭,我给您介绍一下我新认识的两位朋友。这位小姐名叫尚之琳,这位兄弟名叫蔡中山,两位都是汝南黄华神寺的圣徒。这次随我来南阳是要购买一批药材,来拯救汝南遭了瘟疫之灾的百姓。这批购买药材的资金就是黄华神寺出的,此等义举令我感动甚深。这次瘟疫是疟疾,还望哥哥伸手相助,借你老张家祖传绝技,给汝南的百姓开个方子。”尚之琳也站起来说:“如蒙张先生不吝赐个药方,汝南百姓实乃大幸,也不枉了您‘仲景堂’一世的英名。我代表汝南百姓给您跪下了。”蔡中山也给张西和跪了下来。 张西和赶紧伸手相搀,哈哈大笑:“起来起来,我张西和可受不起如此大礼。既然是我贤弟的朋友,也是我张西和的朋友。两位出资为汝南百姓购买药材,此等义举旷世罕见。我张西和开个方子算得了什么?不过你们放着身边的神医不问,却舍近求远却是为何?” 秦轾轩赶紧说:“汉庭兄此言差矣,我秦家那点本事给别人看点小病还行。比起你‘仲景堂’来那可是班门弄斧了,如此大的瘟疫还靠哥哥你了。”张西和哈哈大笑:“衡之,你莫要谦虚,往哥哥脸上贴金。疟疾这病虽然不算小病,但对于你秦家还是药到病除,你的本事哥哥知道。这方子你来开。”两人相互推让。 最后张西和见争执不下,只好说:“衡之,要不你我各开一个方子,然后咱俩再商量商量,最后拿出个方子如何?” 秦轾轩其实对治疗疟疾很是内行,但这次来到“仲景堂”见张西和是要给他抬抬面子,显示自己谦虚。秦轾轩见张西和这样说,也就不再客气。 于是两人各拿起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各自开了一张方子。然后把方子放在一起进行比对,两人看后对方的方子忽然哈哈大笑。尚之琳和蔡中山不知怎么回事,赶紧凑近去看那方子,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两张方子上开的药竟然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张西和有一味药开的是高丽参,而秦轾轩开的是党参,还有个别药材的重量有轻微的差异外,竟然毫无二致。这药方的主要药材是青蒿、高丽参(或党参)、龙涎香、常山、何首乌、砒石、柴胡、黄芩、马鞭草等。 最后张西和问秦轾轩:“贤弟,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高丽参比党参的效果好的多,你却为何开党参?” 秦轾轩道:“哥哥说的极是,谁都知道这高丽参的效力比党参要好上十倍不止,党参的效力还赶不过人参。可是这不是给一个人看病,这南阳哪里有那么多高丽参?就算有,这几十万银子又够买几支?放到汝南千万百姓中无异于杯水车薪。” 张西和一拍脑袋,继而哈哈大笑:“对,对,我还是以为给地主老财开药方呢。忘了是给千万百姓开得方子,对,既要有功效,还要经济实惠,给二位多省银子。就用党参代替高丽参,不过量要大些。” 秦轾轩道:“汉庭,这几味药南阳都不会缺货吧?这次量可大了。除了这次汝南要采购药材外,咱们在京城开分号的事如果能达成一致,我走时也要采上几车药材运到北京。要知道这宛西出好药啊!” “好,我早有此意。早就准备在京城开分号,这事不用商量,就这么定了。关键是要看看什么时候动身去京城,在京城什么地方开?”张西和说道。 秦轾轩道:“哥哥莫为此事操心,我早就去了京城,开就要把药铺开在京城大栅栏街。那条街药铺最多,‘同仁堂’也在那条街,‘老德记’也在那。我在那已经看了房子,交了定钱。” 张西和一听来了劲:“太好了,就把咱们的分号开在京城大栅栏街。赶明儿也为皇上太后进进贡。我走后,让人把我家老爷子接过来,有他坐镇‘仲景堂’,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两人商量已毕,张西和道:“现在时间尚早,咱们不如去沽衣街药材市场去转转,把能采购的药材先定下来。” 秦轾轩和张西和带着尚之琳和蔡中山来到南阳沽衣街药材市场。这沽衣街药材市场生意很火,全国各地的药铺均来此采购药材。来自湖北、四川和本地的药农把自己种的药材也运到这里,希望卖个好价钱。 张西和领着秦轾轩等人转了几家药材铺,看了药材的成色,问了价钱,又在不同的药铺订了几样药材。可是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青蒿”这种药材,把整个沽衣街药材市场的店铺和小摊都转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青蒿”。原来这“青蒿”也并不是什么名贵药材,河南和四川的药农种植青蒿的很多,但不知为什么“青蒿”一药在市场上却买不到。这“青蒿”是治疗疟疾必不可少之物,也是最有效的,如果其他药物缺一两样尚可调换,但“青蒿”却没有可以替代的药物。 张西和连连摇头:“奇怪,奇怪,这‘青蒿’平日里市场上到处都是,如今这是怎么了?”最后他们来到一家名叫“大德堂”的药材铺子,掌柜的也姓张,一看张西和来了,赶紧笑脸相迎,把几位迎进药堂,吩咐伙计献茶。 张西和也不绕弯子,直接问张老板:“最近几天我没往市场上转,这‘青蒿’怎么都断货了?张老板可知怎么回事?”张老板说:“哎呀,汉庭老弟,你还不知道啊,汝南现在流行疟疾,这‘青蒿’可是必备之药。前几天我这的‘青蒿’多得堆满了库房,可是前几天一下子被人全部都买走了。不仅如此,这沽衣街所有的‘青蒿’也在一夜之间被人全部买走了,而且价格低得要命。” 张西和惊奇地道:“原来是有人想囤积居奇,垄断市场,想利用汝南这次瘟疫发笔大财。张老板可知道是谁买下所有的‘青蒿’吗?”张老板往药铺外看了看,回来低声说:“你说还有谁?还不是他?” “孟三?”张西和似乎明白了,“这家伙仗着他舅舅南阳知府郭荫昌的势力,在南阳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果然是他把‘青蒿’垄断了,如果换了别人怎么都会卖我张西和个面子。唯独这孟三和我屡次作对,势同水火,这批药材到了他手中可就难办了。” 原来这孟三名叫孟德庆,乃是南阳知府郭荫昌的外甥,在南阳卧龙岗附近开了一家叫做“盛元堂”的药铺。这家伙平日里目中无人,骄横跋扈,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这‘青蒿’就是被他以强买的方式给全部买去的。孟三本来祖上医术还算不错,可是传到他这辈就不行了。两个哥哥被他舅舅提携了一把,每个人弄了个官当。孟三从小不好好读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家传医术没学会多少。自己给别人看不了病,于是请了个郎中朱子乾,这朱子乾也是个庸医。因为名声太臭,医德又差,所以大多数人都不去他的“盛元堂”看病抓药,因而药铺门可罗雀,生意冷清。和张西和的“仲景堂”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因“仲景堂”医术高超,医德高尚,药价平和,而且张仲景第四十一代传人的名头传遍全国各地,所以每天车马盈门,人满为患。这当然惹得孟三眼红,几次三番上门找事,都被张西和好言给化解了。但孟三依然视“仲景堂”为眼中钉,想尽办法想要挤走张西和,这也是张西和为什么想和秦轾轩去北京创办分号的主要原因。这次他闻听东边的汝南县、项城县等地发生了疟疾,心想发财的机会来了,于是利用他舅舅的关系和声威,强买强卖地收购了整个南阳的“青蒿”,准备垄断‘青蒿’,然后再高价出售,赚取巨额利润。 秦轾轩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感到事情很棘手,于是对张西和说:“此地离重庆不是太远,穿过湖北襄阳就到了。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到重庆去购买‘青蒿’。而且重庆的‘青蒿’药效比当地更好,价格也低。” 张西和一听连连摇手:“衡之,你有所不知,此去重庆路途虽说不是很远,但需要翻过神农架。这神农架山高林密,野兽出没,道路坎坷,实在是凶险之极,有一点法子也不能走神农架。况且孟三这家伙肯定也去了重庆购买‘青蒿’,你去了也不一定能买到。就算买到过神农架时也不一定能平安回来。再退一步说,就算你能回来也要一个月以后了,等你把药送到,汝南的百姓恐怕已经死去大半了。我先看看我铺子里的‘青蒿’还有多少存货,我全部都给你。” 秦轾轩听了叹了口气:“多谢哥哥美意,可是这次要量特别大,以你一人之力远远不够,还要想办法采购才是。” 张西和说:“衡之,依我看,这事还得去找孟三。今晚你就去找他,和他谈谈价钱。虽然价格肯定不低,但也要去摸摸底,看他到底要多少钱?不过,哥哥我不能陪你同去,我俩势如水火,去了只能把事情搞砸了。”秦轾轩点了点头。 上午回到张西和家,张西和大摆筵席给秦轾轩等人接风。吃完饭已是半下午了,众人回到客栈休息,傍晚时分,秦轾轩唤了尚之琳和蔡中山向卧龙岗走去。 第七章 白河月下意如兰 三人沿着白河一路来到卧龙岗,见“盛元堂”牌子高高悬挂,堂内掌着灯。三人迈步进来药铺,只见一个带着老花镜的老头在柜台后坐着,应该就是那朱子乾,旁边还有两个小伙计。 秦轾轩走上前一抱拳道:“请问贵府孟先生可在?” 那老头从眼镜上边翻着眼看了看三人说:“有什么病找我就行了,我家老爷是什么人,一般不轻易给人瞧病。” 秦轾轩道:“我是从开州‘宏济堂’来的,姓秦,名轾轩,想见见你家掌柜的。” 那老头听说秦轾轩是从开州‘宏济堂’来的,连忙站起来说:“哦,原来是开州的秦先生,失敬失敬,快请坐。”说着让伙计沏茶。 秦轾轩并没有入座,对那老头说:“我找你家掌柜的有要事相商,能否通禀一声?” 那老头说:“实在不凑巧,我家掌柜的出去喝酒了。要不您明天再来吧。”秦轾轩道:“敢问你家掌柜的去哪家酒楼喝酒了?”那老头说:“我家老爷平时爱去白河边上的‘望江楼’吃那里的白河鲈鱼。今晚去没去那儿可说不准,您要不去碰碰运气?” 秦轾轩道了谢,问了方向,带着尚之琳和蔡中山向白河边的“望江楼”走去。 那“望江楼”乃是南阳府一等一的大饭庄,此时花灯初上,白河上波光闪闪,映出这座酒楼美丽的倒影。酒楼里笑语欢声,人声鼎沸,酒香随着夜风飘出老远,白河畔杨柳婆娑,点点渔火更增添了这座古城的魅力。 秦轾轩走进酒楼,小二迎上来。秦轾轩说明来意,小二说那孟掌柜正在二楼的一间雅间和几个朋友饮酒。秦轾轩三人迈步来到二楼,向孟三所在的房间走去。 刚来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二胡声,里面有个女子在唱曲。随后又听见几个人的嬉笑声:“三哥,这次您可发了大财了。这批货出了手可别忘了哥几个,老五,你说三哥应该请我们到哪里去玩?”“自然是去‘翠花楼’啦,那里的小娘儿们个个生的细皮嫩肉,软若无骨。嘻嘻!”“哈哈哈,对对对,就去‘翠花楼’。哎,唱曲儿的妞儿,别老唱什么穆桂英挂帅,来段荤的,唱个‘十八摸’怎么样?。” 房间里又是一阵哄笑声。忽听一个公鸭嗓声音说:“我看这唱曲儿的小妞长的就不错,你看看这手,还有这小脸蛋儿。来来来,小妞儿,坐到爷腿上,陪三爷喝一个。” 屋里的二胡声和唱曲声戛然而止,只听一个老汉的声音说:“各位大爷,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各位高抬贵手,求求你们放过她吧。”只听啪的一声,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紧跟着又传来一个人的骂声:“老家伙,滚一边去,再耽误老子的好事扒了你的皮。” 屋里又传来那姑娘的哭叫声:“三爷,求求你放过我吧,俺可是卖艺不卖身啊。”只听那公鸭嗓说:“我当然知道你卖艺不卖身,一会儿陪三爷睡完觉不给你钱就不算卖了。”接着屋里又传来几个人淫荡的嬉笑声。 “住手,”话音未落一人突然闯入房间,“你们这帮畜生,怎么可以欺负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屋里的人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少女闯了进来。这帮人顿时放下心来:“哈哈,一个小妞儿不够分,又有自动送上门的了,这个小娘儿们比那个更漂亮,我包了。” 这少女正是尚之琳,她在房间外面越听越气,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抽出宝剑一个箭步闯入房间。秦轾轩和蔡中山也随后进入房间。 秦轾轩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心想今晚还有求于人,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他伸手拦住尚之琳,将她挡在身后说:“尚姑娘,你且退下,我和孟三爷说几句话。”尚之琳气的满脸通红,不肯退下,秦轾轩用眼睛盯住她的眼睛:“不可误了大事。”尚之琳这才将宝剑收起,退在一边。 屋里的人一看又进来两个男的,其中一个也拿着宝剑,满脸怒色,不由得恐惧起来。那公鸭嗓正是孟三,只见他用手一指秦轾轩:“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秦轾轩双手抱拳:“孟三爷,今晚打搅你的雅兴实在不该。我这位妹妹不懂事,我这里给您陪个不是。”尚之琳听秦轾轩叫她妹妹,心里登时一暖,连日来的幽怨也缓解了不少。向他深深看了一眼,眼里充满了情义。这一切被蔡中山看在眼里,恨得他牙关紧咬。孟三见来人并无恶意,逐渐放下心来,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来找我干什么?”秦轾轩道:“在下是开州‘宏济堂’的,姓秦名轾轩,今晚来找三爷谈点生意。” 孟三一惊:“开州‘宏济堂’的,姓秦,难道您就是人称‘秦三宝’的秦三爷?” 秦轾轩道:“不敢当,正是在下。”孟三赶紧对身边那几个朋友说:“今晚我有一笔重要的生意要谈,哥几个先到其他房间回避一下。还有那唱曲儿的父女,给他们二两银子,让他们回去吧。” 那几人闻听此言都退了出去,其中一个人给了那父女二两银子,那父女二人止住悲声,也退了出去。尚之琳害怕其他几个人不放过那唱曲儿的姑娘,抽身也跟了出去,蔡中山一见,也赶紧追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秦轾轩和孟三两人。 孟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哥几个刚才和那唱曲儿的闹着玩的,秦三爷不要见笑,请坐。”秦轾轩也笑了笑说:“哪里哪里,孟三爷说笑了。” 孟三说:“秦三爷此次不远千里,从开州来到南阳府,不知有何指教?”秦轾轩说:“既然三爷开门见山,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此次来找三爷是想购买一批药材。”孟三闻听此言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心想一定是找我买‘青蒿’的,我可要狠狠宰他一把。 于是孟三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不知秦三爷要买何种药材?”“青蒿,”秦轾轩单刀直入,“这南阳府的‘青蒿’可是都掌握在孟三爷的手中。如今汝南百姓遭了瘟疫,需要大批药材,这‘青蒿’是最为关键的药材。不知孟三爷这批药材怎么出手?” 只见孟三颇为得意地说:“我手头的确是有一批货,不过最近还不准备出手。还望秦三爷见谅。”秦轾轩一看他耍肉头阵,便一拱手道:“孟三爷想必知道,东边的汝南遭了瘟疫,每天老百姓都在流离哭号。还望孟三爷以天下苍生为念,将这批‘青蒿’卖给我,以解汝南之困。如果孟三爷果能玉成此事,汝南的老百姓会给你立碑建牌坊的,那您可就百世流芳,万古传名了。” 孟三心里想:“你别给我带高帽,我孟三从来不吃这一套。什么百世流芳,万古传名,什么立碑建牌坊,我才不稀罕。还是白花花的银子好,名声算个屁,能当饭吃吗?”但是口里说道又是另一套:“哎呀,听秦三爷这么说,这汝南的瘟疫这么厉害,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出手的。毕竟救人要紧那,不过我手里货也不多,不知秦三爷需要多少货?” “至少也要上万斤,这汝南的百姓受灾严重。而‘青蒿’又是主要的药材,所以要多要些。不知三爷准备要多少钱一斤。” 孟三翻着眼睛,心里暗暗合计。嘴里却说:“这‘青蒿’本来也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不过最近价格猛涨,我收购的时候是花了大价钱的。秦三爷您是名医,宅心仁厚,竟能为汝南百姓着想,的确也令孟某人深受感动,我也不能给你多要了。要到多了显得我孟三不够意思,以免别人说我趁火打劫,大发不义之财,我也会给你留出足够的利润。” 秦轾轩说:“三爷有所不知,这次赈灾是黄华神寺出的钱,免费给汝南百姓买药治病。这种关头还什么利润不利润?还望三爷能将价格压的低一些。” 孟三一听瞪大了眼睛:“什么?给那帮泥腿子免费买药看病?他们图的是什么?你又图什么?” 秦轾轩道:“我也是碰巧赶上,为医者当为天下立心,为苍生立命,怎能唯利是图?一心只为钱呢?” 孟三心里说:“就凭你几句花言巧语,就想低价从我这里买走‘青蒿’?没门!”于是说道:“既然这样,如果我孟三再不出手这批药材,就显得太不仗义了。不过刚才我也说了,现在‘青蒿’的价格的确不比从前。我收购的时候就涨了十倍不止,如果秦三爷真的想要,那咱就按这个价。” 说着孟三伸出一个指头来回翻了翻。秦轾轩忐忑不安地问:“一两银子一斤?” “什么?你买柴火烧啊?”孟三勃然大怒。 “那……难道是十两银子一斤?”秦轾轩的心都凉了。 “一百两。”孟三冷冷地说。秦轾轩一听只气得没背过气去。 这时尚之琳和孟三的那几个朋友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几个人坐下来又吃又喝。只见尚之琳从桌上拿了一支牙签,走到灯前用牙签拨了拨灯芯,灯光更亮了,屋里接着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尚之琳然后问秦轾轩:“谈得怎么样?”秦轾轩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汝南百姓的性命就掌握在孟三爷的手中了。还望孟三爷能把价格降下来,救救这些百姓。”孟三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秦轾轩,随手举起另一杯说:“秦三爷,为咱们的合作满饮此杯。”说着一饮而尽,秦轾轩也勉强喝了一杯。 秦轾轩道:“我看这笔生意咱们很难做成。那‘青蒿’原来收购价格只不过一二百文一斤,一两银子一斤都已经是暴利了,现在你竟然要一百两一斤,这简直就是笑话。你说咱们怎么合作?” 孟三打了个哈哈:“此一时,彼一时,秦三爷,你看看现在这行情,我这‘青蒿’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算了,看在咱们都是杏林弟子的面上,我让利买给你。一万斤八十万两银子怎么样?你看我孟某人厚道不厚道,一口就抹掉二十万两。如果你愿意,今天咱们就立个字据,交定金按手印,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秦轾轩道:“我们所带的银子一共也不够八十万两,光‘青蒿’就不够,其他药材更是无从谈起。况且只购买‘青蒿’也治不了疟疾,看来我只有冒险去重庆了。” 孟三冷笑道:“去重庆?你以为到重庆就能买到‘青蒿’?你把我孟三看扁了,这离重庆这么近,我卖这个价谁会要我的?谁都知道去重庆购买。实话告诉你,早在半个月前汝南瘟疫开始的时候,我就派人到重庆收购‘青蒿’了,你到重庆也休想买到。” 秦轾轩忽然感到头疼欲裂,用手扶着桌子说:“孟三爷,我头有些疼,恐怕今晚咱们没法再谈下去了,我们改日再议此事。”说着竟然头晕得站不住脚,忽然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尚之琳赶紧扶住,秦轾轩只感到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意识好像也不清醒。鼻中只闻到一股幽香,便倒在了尚之琳的怀里。朦胧中听到有人大叫一声,好像也倒在地上。 白河月下意如兰 秦轾轩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凌晨,只见尚之琳伏在床边的桌子上睡着了。秦轾轩翻了个身,想要坐起来,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不由得“哎呀”了一声。这声响惊醒了尚之琳,只见她睁开惺忪的双眼,一看秦轾轩醒了,顿时来了精神,立即唤醒了睡在椅子上的蔡中山。 “尚姑娘,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我是怎么回来的?”秦轾轩醒来后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尚之琳走到他跟前,将他轻轻推到在床上,又给他盖了盖被子,蔡中山看了妒火中烧。秦轾轩看到她双眼通红,就知道她昨晚一夜没有睡好,心里充满了歉意。只听尚之琳说:“看来我这药的劲还挺大,昨晚回来灌了解药还等了半夜才醒。也不知那孟三怎么样了,肯定醒不过来。” 秦轾轩听了以后有些不解,便问尚之琳道:“你给我和孟三下药了?我怎么不知道?在孟三那我只喝了一杯酒,而且你压根没到酒壶跟前去过,而菜我一口也没动,你是怎么下的药?”尚之琳拿起自己的手帕给秦轾轩擦去额头的汗,轻轻地说:“我下的药不在酒和菜里面。” 秦轾轩奇道:“不在酒菜里又在哪里?”尚之琳答道:“你可记得我第二次回到房间,用牙签挑了挑灯芯?”秦轾轩道:“记得,那又怎么样?” 尚之琳道:“问题就在那灯芯上,我利用挑灯芯的机会,将一小块‘独龙沉香木’放在了灯芯之上。这‘独龙沉香木’原产于印度,燃烧时无色无味,产生的气体却可以麻醉人的神经。使人头疼难忍,最后昏迷,不省人事。这种药和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迷魂香’具有同工异曲之妙。” 秦轾轩道:“那为何你和中山兄弟没有中毒?”尚之琳道:“我们当然是提前服用了解药。提前服用解药不会有事,你是事后服用解药,当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那孟三到现在还是人事不省呢!”秦轾轩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你把我们都迷倒了又能怎样?那‘青蒿’不是还是弄不到手吗?” 尚之琳不答反问:“秦先生,你先别急着知道答案。我的计划才实行了一半,你能告诉我,有没有一种药服下去可以导致腹泻、呕吐和发烧的?”秦轾轩道:“开一服令人发烧呕吐的药亦非难事,等会我开一服药方便是。” 尚之琳道:“还需开上一副令人昏睡不醒的药,服了就好像死了。”秦轾轩道:“你怎么这么糊涂?这药不用开,用你的什么‘独龙沉香木’就行。”尚之琳一拍头:“对啊,我竟然忘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秦轾轩已经完全恢复了清醒。他拿起笔来开了一个药方递给尚之琳,尚之琳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黄芪、茯苓、白术、白芍、防风、当归、木瓜和甘草之类的药物。便明白了这是发汗的药方,当下将药方揣在怀里。回头对秦轾轩说:“这戏还得接着演,你在这继续装病,估计孟三的人快要找过来了。千万不可让他们看出破绽。” 秦轾轩不知道尚之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腹狐疑地答应了。尚之琳又唤来蔡中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蔡中山连连点头,转身出去了。 尚之琳正欲离开,忽听得客栈楼下有人大声嚷嚷:“我们是来找开州的秦轾轩先生的,秦先生住哪个房间?”尚之琳急忙对秦轾轩说:“你可一定要演好这出戏,千万别露出破绽。”秦轾轩点点头。 尚之琳手拿药方刚要出门,外面走进三个人来。一进门就自称是孟三的人,要见秦轾轩,尚之琳道:“我家先生昨晚喝了你家掌柜的一杯酒,竟然昏迷了一夜,多亏我家先生的‘碧莲胶参丹’有奇效。服了一丸才苏醒过来,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要图财害命么?” 其中一个年长的人一看秦轾轩果然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就急道:“哪个图财害命?我家掌柜的到现在还没醒,不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叫孟道林,我们这次来一是为了探望一下秦先生,二是希望秦先生能给我家掌柜看一看,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秦轾轩装作要挣扎着坐起来,尚之琳急忙跑过去将他按倒在床上,娇嗔道:“昨晚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把你背回来的,一夜都没醒。多亏带着‘碧莲胶参丹’,服了一丸到现在才醒。现在还烧的厉害,人家把你害死你都不知道。”秦轾轩听着她责备自己,心里竟然荡起一股暖意。 秦轾轩道:“之琳,你快去抓药。这可不是一般的病,可能是霍乱。霍乱传染很烈,你把药煎好了放在门口,这个房间以后你不要进。”那三人一听可能是霍乱,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退了出去。紧紧跟着尚之琳不放,非要跟着她去抓药。 尚之琳来到一家药铺,那三人仍然跟在她后面不放,非要向她要药方。尚之琳道:“我们秦家的药方从来不外传。你家掌柜的也是开药铺的,为什么非要缠着要我们的药方?他自己不会开吗?这开药铺最忌讳的就是看人家的药方,这点规矩你们不会不懂吧?” 孟道林一个劲儿地给尚之琳陪着笑脸说:“我懂,我懂,这不是我家掌柜的还没醒吗?救人要紧那!”尚之琳道:“不是还有个朱先生吗?”孟道林依然赔笑道:“这病情不明,朱先生也无能为力。还望姑娘能大发慈悲,你家的药方我不看。还希望姑娘能将你抓的药连抓两份,也救救我家掌柜的。” “不行,门都没有,你们在酒里下药,把我家先生弄的病成那样,差一点要了他的命。现在竟然还有脸来用我家先生配的药。”尚之琳斩钉截铁地说。 那三人中一个瘦子正欲发作,被孟道林拦住。孟道林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那瘦子竟然走了出去。孟道林又陪着笑脸对尚之琳道:“药方既然不能给,能不能把你们秦家的三宝之一‘碧莲胶参丹’买给我一丸?该多少钱我给。等我家主人好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秦家的大恩大德,到那时再谈‘青蒿’的生意也就容易多了。你想想,孟三爷的命都是你秦家给的,那生意还不好谈?” 尚之琳显得迟疑不定,最后从怀里取出一粒黄色药丸,交给孟道林说:“我且将我家的‘碧莲胶参丹’给你一丸,这药有奇效,可治百病,可解百毒。你家主人服了如果醒了,希望他能看在我们救他一命的份上,将‘青蒿’的价格降下来。如果还是唯利是图,要钱不要命的话,那可别再来找我家先生。”说完拿着抓好的药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道林接过黄色药丸道谢不已,见尚之琳走远了,才将那黄色药丸小心翼翼地用纸包起来,装在口袋里。然后回头对那药铺掌柜的说:“赶紧按着刚才的方子给我再抓几剂药,一点也不许错,错一味要了你的命。”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个瘦子也从药铺后面走了出来,原来他是从外面绕到药铺后面见到掌柜的,让他把药方记熟了再按着方子重新抓药。 那三人抓了药刚从药铺走出来,就看见药铺旁边的大车店门外围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在议论着什么。那三人走近一看,只见人群中有两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两具尸体,一老一少。那尸体脸色发紫,恐怖之极。突然孟道林大声叫道:“这不是昨晚唱曲儿的那对父女吗?怎么会死?得了什么病?”忽然他想起秦轾轩的话,顿时吓得毛骨悚然:“霍乱,霍乱,原来这父女得了霍乱,传给了咱家掌柜的。”人们一听“霍乱”二字,立即吓得四散奔逃。 蔡中山和几个教徒将门板抬到郊外,给那父女二人各喂了一颗药丸,那“死去”的父女逐渐苏醒过来。蔡中山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打发他们走了,告诉他们不要再来南阳。原来这一切都是尚之琳的安排。 尚之琳回到客栈,将刚才的事情给秦轾轩讲述一遍。两人相视而笑,多日来,尚之琳一直对秦轾轩态度冷淡,今天看到她脸色露出笑容,秦轾轩感到非常欣慰。他情不自禁地说:“好久没有见过你这么开心了,原来你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尚之琳一听秦轾轩这么说,又收起了笑容,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中午过后,那孟道林又火急火燎地跑来找秦轾轩。走到秦轾轩房间门口张着头向里面望了望,只见秦轾轩坐在椅子上,尚之琳正拿了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看样子病还未愈,但好像又无大碍。孟道林见尚之琳在秦轾轩旁边,秦轾轩好像气色比早上好了不少。便大着胆子走进房间赔笑道:“秦先生果然医术过人,看来这病好了不少。还希望秦先生能到府上给我家掌柜瞧一瞧病。” 尚之琳截住话头:“老孟,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早上给了你我家的三宝之一‘碧莲胶参丹’还不够吗?如今我家先生大病未愈,你倒又来缠着要药方?这治疗霍乱的药方岂是能随便给的?你就是给我十万两银子也休想从我先生这拿走药方!” 孟道林急道:“小姐,今天早上抓药的时候你也见到了,那唱曲儿的父女得了霍乱,传染给了我家掌柜的和秦先生。这也怨不得我们嘛。”尚之琳道:“谁让你家掌柜的欺负那唱曲儿的?将病传染给他活该。” 秦轾轩止住尚之琳道:“老孟,你家掌柜的现在醒来了么?病情怎么样?”孟道林道:“还是秦先生通事理,早上服了您的‘碧莲胶参丹’过了两个时辰,我家掌柜的就醒了。我赶紧给他煎了药,让他服了下去,他顿时平静了许多,只说有些头疼,浑身无力。” 秦轾轩道:“那就好,看来孟掌柜的医术高超,这霍乱都能治好,我自愧不如,还想向孟老板讨一副药。” 孟道林急忙说:“我家掌柜的服了‘碧莲胶参丹’和煎的药之后的确好了不少。可是刚才却又喊着头疼欲裂,浑身虚脱,大汗淋漓,口吐白沫,上吐下泻,眼窝深陷,声音嘶哑。这这……这是典型的霍乱症状啊。昨天晚上他就抱着那唱曲儿的小妞儿亲了个嘴儿,谁知道却染上这绝症。求秦先生大发慈悲,救救我家掌柜的吧!”孟道林说着声泪俱下,竟然“扑通”一声给秦轾轩跪了下来。 秦轾轩道:“这霍乱的确是很难治愈的病症,我和张西和共同研究了一个药方,这不刚抓了一副药吃了,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孟道林一看秦轾轩脸色红润,二目有神,思维敏捷,虽说还是有些病态,但不似孟三满地打滚,鬼哭狼嚎,口吐白沫,直翻白眼。便断定肯定是秦轾轩和张西和的药方起了作用,于是跪在地上哭着求秦轾轩救孟三一命。 尚之琳一看火候已到,便对孟道林说:“老孟,你回去给孟三说,快让他给我们准备一万斤‘青蒿’。我们做生意也不能亏了他,我给他一万两银子。他的命值钱,难道汝南黎民百姓的命就是粪土吗?如果日落前‘青蒿’还是没到,我们立马走人,去四川购买。” 孟道林不敢耽误,急忙转身要走。尚之琳又拦住他:“我先给你一副药暂时缓解一下孟老板的病情。如果他不答应,接下来的药我们也决不会再给他!”孟道林接了药千恩万谢急匆匆走了。 白河月下意如兰3 傍晚时分,果然见孟道林领了十几个骡夫拉了十几辆车的药材来了。秦轾轩精神抖擞,亲自一车一车验了货,果然是上等的“青蒿”。看完后对着尚之琳点点头,尚之琳会意地也点点头。 尚之琳从房间里拿出几副中药和一万两银票交给孟道林:“老孟,这是买药材的一万两银子。你家孟老板也算是为汝南的百姓做了件善事,你替我们谢谢他。这药是我家先生和张西和先生配好的,你拿回去煎了给孟老板服下,不过有一点可不好办。”尚之琳故意迟疑了一下。 “什么事情不好办?在这南阳府还没有我孟家办不到的事。”孟道林满口傲气。尚之琳道:“这药虽然配好了,但是这药引子可不容易找呢!” 孟道林忙问:“什么药引子?你且说说。”尚之琳故意显得为难地说道:“这药引子就是要找一对儿土鳖虫,一公一母,还要找个芦花鸡,弄上这芦花鸡拉的鸡屎白,记住,只要鸡屎白,每剂要十钱即可。” 孟道林听了将信将疑地说:“这药引子怎么这么奇怪?还用鸡屎和土鳖虫?这可不容易找。”尚之琳一听,伸手去夺孟道林手中的药:“不相信就算了,把药还给我。”孟道林急忙将药藏在身后道:“我信,我信,我回去马上就找。”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尚之琳看着他逐渐走远,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秦轾轩用手点着她的鼻子说:“之琳,看不出你真有这么多的鬼点子,哈哈哈,笑死我了。”尚之琳正笑得直不起腰,听到秦轾轩叫她“之琳”。感到又亲切又感动,忽然鼻子一酸,眼睛中滴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尚之琳忽然想起一事,于是正色道:“三哥,咱们要赶快走,连夜就回汝南,以免夜长梦多。那孟三病很快就会好了,万一反悔就麻烦了。他原也没有得霍乱,只不过靠着咱们的药把他故意弄的像霍乱了,如果他事后察觉,那可大事不妙。” 秦轾轩听她不再叫他“秦先生”,也不叫“三爷”,而是叫他“三哥”,不由得心中一阵温暖,于是问尚之琳道:“你刚才喊我什么?我没听清。”尚之琳脸微微一红,娇嗔道:“你取笑我,你明明听到了,故意装作听不见,不理你了。”然后又垂着头低声说:“你问我刚才叫你什么,你却又叫我什么?我也没听见。” 秦轾轩道:“我唤你之琳,以后我就这么唤你了。”尚之琳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心中一阵慌乱,捂着脸跑了出去。刚一出门,却和正要进门的蔡中山撞了个满怀。 似乎蔡中山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进门就对尚之琳和秦轾轩说:“我已经安排骡夫赶着车上路了,咱们的教徒沿途护送。这次出来教徒都是选拔出来的好手,不怕他孟三反悔。他若敢派人拦截,必将杀他个片甲不留。不过还有几车其他的药尚且暂时停放在“仲景堂”,还没有雇车拉。你们先行,我把后面的几车药押上随后就到。” 秦轾轩道:“我这次来南阳的目的是要共邀张西和与我在北京开分号。这次我要与他同行,一起去北京。现在烦请中山老弟给张西和送个信儿,让他带上我们购买的几车药材来南阳东门外十里的白河边找我。” 秦轾轩和尚之琳与众教徒押着装满“青蒿”的车一路向东,出了南阳东门,沿着官道疾行。在大约离南阳城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众教徒押着车继续前行,秦轾轩和尚之琳则停留在白河边等待张西和与蔡中山。 此时已是四月望日,天空一轮满月如水般地轻泻在空旷的野外,树木、田野、河流都蒙上了一袭白纱,显得朦胧而幽静。两人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沿着白河徐徐漫步。 虫声唧唧,蛙声一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朦胧的月光照耀着静静的白河面。秦轾轩触景生情,不禁想起了唐朝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于是徐徐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尚之琳低声接道:“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秦轾轩又接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尚之琳又接着吟道:“……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吟罢眼睛上竟有一丝晶莹的泪花。 秦轾轩没有再吟下去。两人走了很久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二人仿佛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最后还是尚之琳开了口:“三哥,明天中午就到达汝南了。咱们也该分别了,这些天我一直都没有给你说声谢谢,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感激着你。你我萍水相逢,不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还为我的事到处奔波,几次身处险境,奋不顾身,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秦轾轩道:“其实你也救过我的命,难道那晚在封丘陈桥驿桥头上吹箫之人不是你吗?你将我救出牢房,自己却被困住。” 尚之琳听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低声问道:“那你以后会记起我吗?”秦轾轩道:“我怎么会忘记?不过我看得出来,中山兄弟很喜欢你,他人又好,长得也潇洒倜傥,祝你们幸福美满。” 尚之琳急道:“你莫要提他,我根本就不喜欢他。那是我师父自作主张,将我许配给他的。那时候我还小,什么也不懂。你不要跟我提这件事,提起来我就心烦。” 秦轾轩感到有些尴尬,忙说:“好好,不提这件事了。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不像我只知道开药铺挣钱。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你写一封书信托人给我,我一定照办。” 尚之琳望着天空皎皎的明月幽幽地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怕只怕以后天各一方,人在千里,鸿雁长飞光不度啊!”说完竟然失声痛哭起来。尚之琳引用了《春江花月夜》里的几句诗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大意是说现在我能看到你的身影,却听不到你的心声,我多么希望能追逐着月光永远在你身边照耀着你。但明日一别,人各东西,怕只怕你连我的书信都收不到呢,鸿雁在古代经常被喻为书信。! 秦轾轩无言以对,因为他不想给蔡中山带来无尽的伤痛,更何况尚之琳还有可能是杀害他大哥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他看着尚之琳单薄的身躯在月光下微微颤动,忽然心中有些不忍,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双肩,轻声说:“之琳,不要哭了。其实我很矛盾,有句话我想当面问你一下……”尚之琳转身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哭着说:“什么都不要说。” 尚之琳抱着秦轾轩伏在他身上任由泪水浸透了秦轾轩的衣衫,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衡之,你在哪里?”显然是张西和的声音,忽而又传来蔡中山的喊声:“师妹,我们来了。” 尚之琳赶紧松开拥抱,整了整头发说:“他们来了,我们走吧。”一行人又押着十几辆装了药材的大车趁着夜色浩浩荡荡地赶往汝南。 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汝南县南边的“黄华神寺”。刚一进寺院,只见寺里寺外支了好多大锅,好多白衣教徒来来往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尚之琳把秦轾轩和张西和领进原来那间厢房,两人一夜没睡,困乏极了。那萍儿又送来饭菜,秦轾轩和张西和简单吃了点饭。然后张西和对尚之琳说:“尚姑娘,你快给我安排一个房间,我要好好睡一觉。”尚之琳让萍儿领着张西和到隔壁房间去休息了。然后对秦轾轩说:“三哥,你也休息吧。晚上我来唤你,现在我要去见‘圣姑’。” 秦轾轩忽然被一阵呼喊声惊醒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只听得外面人声鼎沸,齐声欢呼着“圣姑”的口号。又看到寺内寺外火光熊熊,烟雾四起。秦轾轩感到奇怪,就去了隔壁唤醒张西和。二人走出房间,向着人群走去。 只见大殿前密密麻麻聚集了很多人,少说也有七八千人,这些人破衣烂衫,面露菜色,病容满面。大殿的台阶上站立着几个白衣教徒,为首的正是蔡中山,奇怪的是不见尚之琳的影子。只见蔡中山站在大殿上大声说:“诸位,请安静,听我说几句。”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蔡中山大声说:“如今汝南瘟疫流行,死了已不下数千人。黎民百姓奔走呼号,官府却不管不问。现在我黄华神寺‘圣姑’奉了‘东海圣母’之命,来匡救黎民,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大慈大悲的‘东海圣母’为救汝南百姓,命我等从东海运来‘圣水’分发给汝等患了瘟疫的百姓,现在我寺已准备大缸百口,里面已经装满‘圣水’,只等‘圣姑’一声令下,众位就可以领取‘圣水’服用。汝等快快跪下向‘圣姑’谢恩。”众难民一起跪下高呼:“圣母万岁,圣姑英明。” 只听大殿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大慈大悲的‘圣母’终于显圣了,给我汝南百姓送来‘圣水’,这‘圣水’包治百病。汝等服用后药到病除,鄙寺分文不取,如果治不好病,汝等可自行离去,不必再相信我‘圣姑’的话。如若服用‘圣水’后病体康复,还望众位能够成为我‘白衣社’的信徒。我‘白衣社’今后大开善门,广结善缘,凡心诚者一律接纳。加入本社后可受到‘圣母’的保佑,百病不侵,永保平安。现在汝等可以服用圣水了,服用后先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来领取‘圣水’。连服三日,即可病愈。”众人顶礼膜拜,高呼“圣母万岁,圣姑英明。”然后四散领取“圣水”。 秦轾轩和张西和随着众人散开,只见寺内寺外到处都摆满了大缸。大缸里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的中药味。二人一闻就知道这是他们共同开的方子,是专门用来治疗疟疾的。可是蔡中山和“圣姑”却说是“圣水”,不知是何道理。 这时寺里寺外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来领“圣水”的百姓。秦轾轩蓦然回首,看见尚之琳正站在灯火阑珊处凝望着自己。尚之琳看到二人,急忙跑了过来,充满歉意地说:“刚才一直在忙着给病人服药,没来得及问询二位,还望多多包涵。” 三人又重新回到秦轾轩住的厢房,萍儿送来饭菜,三人边吃边谈。 秦轾轩道:“今天到这领取‘圣水’的百姓我看不下七八千人,明天还会更多。”尚之琳道:“不瞒二位,这‘圣水’其实就是你们两个开的方子煎的药。只所以称‘圣水’是让老百姓相信这药的力量,同时还有利于我寺广收门徒。二位不会见怪吧?” 秦轾轩和张西和见她实言相告,连忙一摆手道:“不会不会,都是为了救老百姓,怎么会怪呢?这买药的钱还是贵寺出的,我们开个方子能算得了什么?” 三人吃完饭已到深夜,外面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张西和起身告辞,回房间睡了。屋里只剩下了秦轾轩和尚之琳,两人默默坐了很久,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一阵风夹着雨吹进屋里,将灯吹灭了。秦轾轩刚要拿出火镰子打火,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尚之琳已经扑到他的怀中,低声呓语道:“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秦轾轩一阵情迷意乱,紧紧抱住尚之琳向她的唇吻去,尚之琳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这一幸福时刻。 忽然他头脑中浮现出蔡中山和大哥的身影,另外还有李幽兰的身影。慌忙推开尚之琳,拿出火镰子打着了火,屋里顿时一片光亮。秦轾轩把窗户关了,看到尚之琳满脸通红正不知所措,就走到她身边说:“之琳,我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去了。我走后,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同时也要善待中山兄弟。”尚之琳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到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风吹潇竹,雨打梧桐。 两人默默坐了好久,最后尚之琳拿起剪刀剪了一下灯花,抬头凝视着他说:“此地一别,不知还有无相见之日?” 秦轾轩道:“之琳,你不要那么伤感,此地离开州只不过六七百里的路程,说不定哪天我又来看你了。你如果有事也可以去开州找我啊。”尚之琳幽幽地说:“我是不能去看你的,去了我算你的什么人呢?岂不是净给你添麻烦吗?等着你来看我,不知都等到哪一天了?”说完伏在桌上哭了起来,秦轾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尚之琳哭了一阵,忽然收起眼泪,强作笑脸道:“你秦三宝诗名远播,明天你就要走了,作一首诗词赠给我好吗?” 秦轾轩没有说话,他望着窗外的风雨,若有所思。一会儿拿起笔来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一首词: 临江仙 凄风苦雨春归去,忆当时初遇处,细雨濛濛来时路。烟锁汴都, 幽幽此心谁诉? 纵春风词笔绝好,唯有此情难赋。别后凭栏遥望,借语西风, 与君共江湖。 写完将词交给尚之琳,尚之琳小心翼翼地收起,将它放在一个贴身的香囊里。最后和秦轾轩道别,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秦轾轩和张西和就早早起来,萍儿送来早餐,二人简单吃了。正在吃饭时,只见蔡中山走了进来。蔡中山走进厢房一抱拳说:“今天二位要走,兄弟我实在是舍不得,真的希望二位能在鄙寺盘亘几日,可惜二位要事在身,本寺也忙着给灾民分发药物。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了,这里有二百两银子,权且为二位作为路费吧,还望二位不要见笑。” 秦轾轩和张西和婉然拒绝了蔡中山的好意。唤上骡夫,拉着几车药材走出庙门,天空依旧下着濛濛细雨,一行人向着开州方向走去。蔡中山挥手道别,却始终没有见到尚之琳,秦轾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秦轾轩心想:“也许尚之琳怕当着蔡中山的面掩饰不住自己伤心,这才故意不来送别的。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也许正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失声痛哭,也许站在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凝望着自己。唉!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影子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坎上。明明知道不能爱她,只能徒增相思和烦恼,可还是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好。” 秦轾轩和张西和带领骡夫赶着车一路前行,很快出了汝南县界,到了上蔡境内,又过了打劫陈宝祯的那片树林,前面不远就是那与尚之琳初次相遇的古庙。想起那夜和尚之琳在古庙中相依而眠,秦轾轩的心一阵颤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忽听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秦轾轩回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尚之琳骑马从后面赶来。张西和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种场合应该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便没有停留,领着骡夫继续前行。 尚之琳从马上下来,看着呆若木鸡的秦轾轩,两人凝视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尚之琳将目光转向路边的古庙,秦轾轩也默默看着古庙,两人心里都在想着那夜的初遇。 忽然尚之琳抽出宝剑,秦轾轩一惊,不知她是何意,于是呆呆地看着她。尚之琳忽然从乌黑的秀发上挥剑割下一缕青丝,走到秦轾轩跟前,解下佩剑,和那缕青丝一并交给秦轾轩,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也交给他,双眼含泪道:“这把剑随我多年,赠给你。”说完突然转身上马,拨转马头,“啪”的一鞭,竟然绝尘而去。秦轾轩手捧着宝剑和那缕青丝,默默地注视着离去的尚之琳。尚之琳竟然没有回头,那匹马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秦轾轩的视线里…… 秦轾轩收起宝剑,将那缕青丝藏在怀中,展开尚之琳的书信观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词,词牌叫做《蝶恋花》。。 细雨濛濛送君还,犹记当日,古庙春雨眠。白河月下意如兰,执手相依人无言。 相识容易别时难,韶光空负,相期知何年?万里云山送归雁,相思楼上玉箫寒。 第八章 秦鲁恩仇太平镇 秦轾轩和张西和一路向北向开州行进。三天后终于到达开州太平镇秦轾轩的家中。刚一进家们,就听见屋里一片哭声。秦轾轩和张西和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忙向屋里走去。还没进屋,只见管家秦先培带着两个长工从屋里走了出来。 秦先培一见秦轾轩回来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说:“三爷,你可回来了。二爷快要被人打死了,您快进屋去看看吧。”秦轾轩一听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走进屋里,张西和及其他几人也跟在后面进了屋里。 只见屋里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大床,床前聚集了一群人。秦轾轩的二嫂季氏、秦轾轩的堂兄秦铁英、秦铁山和两位堂嫂、还有广德和祥子也在。那祥子正在哭泣,摇着秦轾轩二哥秦天佑的胳膊道:“爹,你醒醒,你醒醒啊。” 众人闻听有人进屋,回头见是秦轾轩回来了,赶忙闪在一边。秦轾轩走近床边,只见秦天佑面色蜡黄,双目紧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有一丝血迹。秦轾轩把了一下二哥的脉搏,只感觉脉搏十分微弱。 秦轾轩回头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二嫂季氏抹着眼泪道:“还有谁?还不是那天杀的鲁南斋。”堂兄秦铁英和秦铁山拉着秦轾轩出来走进花厅,秦轾轩对张西和说:“汉庭兄,刚到家就遭此不幸,让你见笑了。”说完将张西和介绍给两位堂哥,三人相互寒暄见礼后回归正题,张西和说:“救人要紧,事情的原委慢慢再说。”秦轾轩道:“汉庭兄所言极是,但最好还是要了解一下伤情,知道伤到哪里才好对症下药。二位哥哥,我二哥到底伤在哪里?那鲁南斋为何要对我二哥下此毒手?” 只见秦铁英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那鲁南斋仗势欺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天前,药铺门前忽然有人用担架抬来一个老头,这老头就是镇西头的一个老光棍,名叫鲁麦贵,论辈分是鲁南斋的本家叔叔。本来秦鲁两个家族互不来往,不知何故有人把鲁麦贵抬到咱们家药铺来了。” 秦铁山道:“那鲁麦贵是鲁南斋的堂叔不假,可是鲁南斋这王八蛋从来也没管过他的任何事。听说这鲁麦贵前几天病倒了,一向不管不问的鲁南斋竟然让人把他接到鲁家药铺给他看病。那鲁麦贵本来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感到胸口发闷。谁知不治还好,越治越厉害了。后来干脆不会动了,每天躺在家里只喊疼,疼得满地打滚,那鲁南斋竟然再也不过问了。邻居看不过,就把他抬到咱们药铺来了。本来秦鲁两家已经几十年不来往了,可是二哥人太老实,经不住人家的祈求。本着救死扶伤的医者职责接下了鲁麦贵,谁知这鲁麦贵的病很是奇怪,给他服了几剂药后竟然没有丝毫好转,被人抬到家的当夜就死了。第二天鲁南斋就带着本族的一帮人来到药铺,一进药铺就开始打砸。嚷嚷着说秦鲁两家两世大仇,两姓根本不来往,为何要给他堂叔看病?难道他鲁家就看不好么?看好了倒也罢了,现在把人给看死了,说我们心存怨恨,为报世仇故意下毒将他堂叔毒死的。说着见人就打,二哥闻讯赶来,与鲁南斋理论,鲁家人不由分说将二哥按倒在地,没头没脸地一顿毒打。竟将门牙打掉两颗,肋骨打断三根。到现在快两天了,二哥水米没沾牙,一直昏迷不醒。多亏咱们家的‘碧莲胶参丹’,给二哥服了两丸,这才保住这条命,要不早就不中了。今天一早就派人到开州县城找老爷子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这就是事情的原委,你和张先生快快商量一下,该如何救二哥。” 秦铁英道:“这是鲁南斋的一箭双雕之计,鲁麦贵是个老光棍,本来也没什么财产。可是他有一片老宅子,占地面积不算小。鲁麦贵无儿无女,他死了以后这片宅子就归鲁南斋所有了。鲁南斋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这次分明是借着鲁麦贵发病,暗中下毒,想要毒死鲁麦贵,早点把那片老宅子弄到手。谁知有人把鲁麦贵送到咱们药铺,二哥也无力回天,那鲁麦贵一命呜呼。这一切正好又被鲁南斋抓住了借口,将二哥打成重伤,以报两世之仇,同时还得到了宅子。这鲁南斋真毒啊!” 张西和道:“这鲁南斋这么胆大,竟敢给本家叔叔下毒,不怕官府查问此事吗?” 秦轾轩道:“汉庭兄,此事说来话长。有空我给你慢慢说,现在咱们赶紧给二哥再看看,研究个方子,我看二哥虽然伤得不轻,但是我看还是有救的。” 众人正在说话,忽然门帘一挑,只见老爷子秦兰亭走了进来。众人赶紧站起来迎接,让老爷子坐下,秦先培又端来茶水。秦轾轩先给父亲问了安,又将张西和介绍给老爷子。 秦兰亭对张西和道:“咱们两家可是世交,我和你爹张梨坡可是以心换心的朋友,上次我去南阳你家时,你才十三岁,你才这么高,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竟然长得这么高大雄伟,我可认不出来了。”张西和赶紧给秦兰亭施礼。几人先去看了秦天佑的伤势,然后开始商量药方的事,一直商量到天黑,最后几人商定一个方子,秦轾轩交给秦先培让他抓药去了。 第二天秦轾轩和张西和又到秦天佑屋里去查看伤势,只见秦天佑已经苏醒过来,二目微睁,仍旧不能说话。二人问了一些具体情况,二嫂季氏说秦天佑吃了一点儿蒸的鸡蛋,还有一点米汤。二人听话放下心来,看来病情已经稳定,生命已无大碍,将养一些时间就可以康复。 秦轾轩和张西和又来到秦兰亭屋里请了安,三人落座,仆人献茶。秦轾轩对父亲说:“这鲁南斋仗着他远门舅舅白敬安的势力,三番五次上门找事。这次把二哥打成这样,这事岂能与他善罢甘休?爹,依我说,今天上午就把族人召集到祠堂,带上家伙和那鲁南斋一决雌雄。” 秦兰亭一摆手:“这都是上辈子积的怨,两个家族大的械斗发生了三次了,每次都要死伤好多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召集族人再次械斗啊,要知道一旦打起来就要出人命的。” 秦轾轩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了鲁南斋这王八蛋不成?我去南阳的路上遇到了山东冠县土匪刘黑七,救了他一命。不行我去冠县梨园屯去找刘黑七,让他绑了鲁南斋。” 秦兰亭道:“轾轩那,你还不知道吧,那刘黑七和鲁南斋是一伙的。我在开州听说了,这刘黑七乃是鲁南斋花了三千两银子请来专门在途中绑你的。当时我急得不得了,正准备派人去接应你,谁知道你那朋友袁乃宽带着广德和祥子回来了。说了事情的原委,说你救了刘黑七,两人成为了朋友。我这一颗心才放下。” 秦轾轩惊奇地道:“哦,原来刘黑七是鲁南斋请来绑我的。我当时心里一直奇怪,原来如此。” 张西和奇道:“原来事情竟然这么复杂,我原以为在汝南黄华神寺遇上白莲教的人就够奇怪的了。竟然还有个刘黑七,背后还有个鲁南斋和白敬安。老爷子,咱们到底和这鲁南斋有何深仇大恨,斗了几十年还不肯罢休呢?” 秦兰亭看了看秦轾轩,秦轾轩也望了望秦兰亭,最后秦兰亭叹了口气说:“我和汉庭的父亲是至交,这事情你父亲倒是知道得很清。你也不是外人,今天我就把秦鲁世仇的原委给你详细讲一讲。先培,摆酒上菜,咱们边吃边谈。”老爷子秦兰亭打开话匣子,讲起了两个家族当年的故事。 原来秦兰亭的父亲名叫秦嘉善,乃是道光年间的举人。因参加乡试考进士不第,于是继承祖业,将祖传的“宏济堂”药铺经营得风生水起,生意颇为兴隆。俗话说:有穷秀才无穷举人。在乡里能中个举人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具有了举人身份虽无功名和俸禄,但也具有了候补官员的资格。说不定哪天县里有了空缺,举人就可以补缺,所以整个太平镇上人人对秦嘉善敬重有加。过年过节总有人上门送礼,有什么事大家也都抢着来帮忙。再加上秦嘉善出手大方,乐善好施,遇到穷人看病分文不取,遇到灾年免租放粮,于是在镇上落了个“大善人”的好名。 秦嘉善娶妻李氏,李氏是邻村李家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家教很好,性情温柔。嫁到秦家后相夫教子,是标准的贤妻良母。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秦兰亭,一女名曰秦雪晴。 秦嘉善四十岁的时候,又娶了个小妾,叫王丽君。这王丽君原是彰德府戏班子的名角,后来来太平镇过年唱戏,被秦嘉善看中,娶进家中。后来也生有一子,取名秦乐毅。原来秦嘉善喜爱书法,尤其喜爱王羲之的书法,所以给三个孩子以王羲之的书法名帖命名。秦兰亭取义《兰亭序》,秦乐毅取义《乐毅论》,秦雪晴取义《快雪时晴贴》。此三贴乃是王羲之行楷草中的精品。秦嘉善本人书法在当地很有名气,因为他又是举人,所以求字者络绎不绝,开州以南店铺和家家门楼上的招牌多出其手,家家也以客厅中悬挂他书写的中堂和四条屏为荣。。 秦嘉善将近六十岁的时候,又娶了一个小妾,姓白,名叫白聪儿。这白聪儿年方十八,生的水灵灵的,一双眼睛秋波流转,明眸善睐。其父白忠义是邻村白家屯的一个赌鬼,将家里的祖传的几十亩良田卖个精光,后来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统统拿到当铺当了。最后实在没东西可卖了,竟将自己的老婆抵了赌债,将其抵给了本村的另一个赌鬼二牛子。后来白忠义又被人逼债逼得没有办法,竟然打起来自己女儿的主意。竟然想把白聪儿买到开州的“明月楼”中当妓女。 “宏济堂”的小伙计鲁家衡知道这件事后,哀求秦嘉善将其买下作小妾。秦嘉善本来无心纳妾,可是等鲁家衡将白聪儿领到秦家时,秦嘉善看后立即动了心。于是给了白忠义五百两银子将白聪儿买了下来。 第八章 秦鲁恩仇太平镇2 宏济堂的小伙计鲁家衡的父亲是个铁匠,和秦嘉善关系不错,认为孩子跟自己学打铁没有出路,就想让儿子学医,于是将鲁家衡交给秦嘉善,让他在宏济堂里当了个小伙计。讲好了只管饭,不给工钱。等到白聪儿嫁入秦家时,鲁家衡已经在秦家药铺做了六年的学徒,已经二十岁了,秦嘉善这时每个月给他五百钱作为工钱。 那鲁家衡的姥姥家正是白家屯的,在来秦家当小伙计之前,鲁家衡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他姥姥家也姓白,和白聪儿是邻居也是本家。小鲁家衡本来他们相差两岁,两人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可谓是青梅竹马。后来到了十四岁时,鲁家衡回到太平镇秦家药铺当了伙计,就离开了白家屯。 但两人小时候的欢乐时光给鲁家衡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地思念白聪儿。后来听说白聪儿的母亲被他爹抵给了本村的二牛子,两人曾经偷偷见面痛哭了一场。等鲁家衡有了工钱以后,他自己舍不得花,全部将五百文钱送给白聪儿。白聪儿又交给他爹,他爹又输给其他的赌徒。 后来鲁家衡听说白聪儿他爹要把她买到妓院中去,急忙连夜跑到白家屯来见白聪儿。白聪儿此时已经年方十八,鲁家衡二十,两人在村外的小树林见了面。白聪儿一见鲁家衡就哭了,白聪儿哭罢,抬起头对鲁家衡说:“家衡哥,你今晚带我走吧。不管走到哪里,哪怕是拉着棍子要饭,我也跟着你。我恨死我那该死的爹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鲁家衡听了以后面露难色,嗫嚅道:“我家就我一个独生子,父亲指望着我给他支撑门户,将我送到秦家药铺当伙计。现在我还没有把真的本事学到手,还没法独立坐堂开药铺,咱们出去以后生活都成问题,更何况领着你私奔可是大逆不道的事,传出去我鲁家就没法在太平镇上做人了。我爹肯定会被我气死的,即使气不死也肯定不会认我这个儿子。” 白聪儿一听鲁家衡不肯带她走,顿时泪珠滚滚而下。哭着向树林外面的河跑去,鲁家衡在后面紧紧追赶。白聪儿边跑边哭着说:“既然没人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死了倒清净,省的把我卖到窑子里玷污了我的清白之身。”快要跑到河边的时候,鲁家衡一把将她抱住,白聪儿使劲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鲁家衡那铁一般的胳膊。 白聪儿在鲁家衡身上又捶又打,两脚离地只扑腾。鲁家衡只是死死地抱住她,一句话也不说。最后白聪儿累的精疲力尽,转身伏在鲁家衡身上哭了起来。 两人虽是青梅竹马,也曾经多次见面,但却从来不曾有过身体上的接触。鲁家衡闻着白聪儿身上处女的幽香,一阵情迷意乱。不由得将白聪儿越抱越紧,直抱得她喘不过气来。白聪儿闻着他身上男子汉特有的气息,情不自禁地扑在鲁家衡的怀中,她也痴迷了。 当鲁家衡吻住她的双唇时,白聪儿没有一丝反抗。她的反应很火热,她忘情地回吻着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家衡哥,咱们就这样死了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渐渐松开。鲁家衡捧着白聪儿的脸说:“聪妹,我的心都被你融化了。”白聪儿抬头望着鲁家衡说:“家衡哥,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今晚过后,我就是死了也不后悔。我不怪你,你说的对,你不能背弃你的家人,为了我落个品德败坏的骂名。我被卖到窑子后,我心里装的还是只有你一个人。他们买得到我的身,却永远别想买到我的心。” 鲁家衡将头抵住白聪儿的前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说:“聪儿,我有一个办法,咱们既不私奔,你也不必被你爹卖到妓院。就是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白聪儿一听急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快说!”鲁家衡显得很为难,几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后被白聪儿逼的没有办法,将心一横说:“这个办法虽然不是好办法,但总胜过被卖到窑子里或私奔。我今天回去给我东家秦嘉善说说,劝他将你买下来作小妾吧。” 白聪儿听了以后满腔希望顿时破灭,她推开鲁家衡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呢?原来是让我给那老头当小妾,比卖到窑子里也强不到哪去。” 鲁家衡说:“聪儿,你听我说,这步棋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走啊。能有一点办法我会这么做吗?我家没有钱,如果有钱,让我爹拿出来五百两银子给你爹,让你嫁给我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我家从哪里弄那么多的银子啊?这整个太平镇能拿得出五百两银子的也不超过五家。难道你以为我就忍心让你做我东家的小妾?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我就不心疼?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嫁给东家后,起码我们还可以天天见面,还有机会说说话,甚至还可以抱着你亲一亲。你再等我两年,等我把本事学会出了师,尤其是把秦家的‘秦氏金创膏’和‘秦氏胶参丹’配方弄到手,(注:当时还叫“秦氏胶参丹”)我就可以自立门户了,咱们到那时再一起离开秦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比这强呢?” 白聪儿听了鲁家衡这番话以后好半天没有说话,反复思考了很久,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说:“家衡哥,你说的对,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我愿意,你回去就跟你东家说,让他拿着银子来找我爹,把我娶走吧。” 鲁家衡痛苦地点点头,又将白聪儿搂在怀里。两人又是一阵激吻,只吻得白聪儿情迷意乱,娇喘连连。白聪儿喘息着对鲁家衡说:“不管明天被买到窑子还是给秦家当小妾,我白聪儿今晚都是你的人。家衡哥,你……你今晚就要了我吧……” 鲁家衡不能自持,听了白聪儿的话以后情欲膨胀,抱着白聪儿一阵狂吻,又在她身上胡乱摸了起来。白聪儿紧闭双眼,娇喘嘘嘘。最后他喘息着将白聪儿的衣衫脱下,垫在身下,将白聪儿压了下去…… 夜静得出奇,白聪儿将头埋在鲁家衡的怀里幽幽地说:“家衡哥,我嫁给你那老东家,失了贞洁,你还会再要我吗?”鲁家衡将白聪儿的手紧紧抓在手中,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说:“聪儿,不管过多久,不管你在哪,也不管你生过多少孩子,你都永远是我最心爱的聪儿。我这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如果口不应心,让老天爷劈了我。”白聪儿急忙捂住他的嘴说:“傻瓜,谁让你说这样霉气的话?我知道你的心,我相信你说的话。我能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我。那你说我嫁过去之后咱们还能不能像……?”说着羞红了脸,竟然说不下去。鲁家衡紧问道:“像什么?”白聪儿一翻身又扑到鲁家衡的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就像,就像今晚这样……”声音细弱蚊声,几乎听不见了。 鲁家衡心中又泛起一阵春潮,搂过白聪儿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说:“能,因为你是我的人,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白聪儿说:“那万一被你东家发现怎么办?”鲁家衡说:“你嫁到秦家后,一定要想办法套出那‘秦氏金创膏’和‘秦氏胶参丹’的秘方。有了这两个秘方,咱们的事就算被人知道了,我也不怕。大不了咱们走人,我领着你到外地开个药铺,咱们过神仙般的日子。” 白聪儿说:“你东家帮了咱,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应该?况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套他的话,那么金贵的方子他能给我说吗?”鲁家衡道:“他也不算帮咱们,如果帮咱就借给我五百两银子。你别忘了,他给你爹钱,可是要得到你的身子。我想起你和那老家伙同床共枕就撕心裂肺般地难受,就好像被人用刀狠狠捅了一下。关于方子的事,你别担心,一切听我安排。”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恩爱,最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鲁家衡就来找秦嘉善。见面就将白聪儿的情况给秦嘉善说了一遍,秦嘉善听了以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当时秦嘉善已经年近六十,七情六欲早已淡化,对娶妾的事并没有显示出太大的兴趣。鲁家衡一看计划要落空,急忙又跑到白家屯,将白聪儿领到秦家。白聪儿一见秦嘉善立即就跪下了,哭着说:“秦大善人,你救救我吧,我爹要将我卖到窑子里去。你把我买下来吧,让我给您做牛做马我都愿意,我什么都会做,我给您端茶洗脚,研墨打扇。求求您了,您就买下我吧。” 一席话说得秦嘉善心动了,当白聪儿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的时候,秦嘉善忽然发现这个姑娘长得竟然那么俊美,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望了让人心生怜意,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好似梨花带雨,细腰宛如弱柳扶风,真个是生得明眸皓齿,藕臂葱指,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把秦大善人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忘了白聪儿还在跪着求他。 好大一会儿,秦嘉善才回过神来。急忙伸手将白聪儿搀起来,连声说道:“好好好,姑娘,你就留下来吧。我托人给你爹捎个信,让他来一趟,今天就把事定下来。家衡,你去趟白家屯,把白聪儿她爹叫过来商量商量。”。 鲁家衡看到事情已成,心中又喜又恨。喜的是事情已经成功,恨的是东家看白聪儿那眼神儿,好像魂儿都没了。鲁家衡没有怠慢,赶紧套车到白家屯将白聪儿她爹白忠义接了过来。白忠义见钱眼开,接了五百两银子乐得两手拍不到一块儿,在字据上按了手印,乐颠颠地走了。 白聪儿来到秦家十几天后,秦嘉善请太平镇中间的算命先生刘半仙看了两人的生时八字,婚期定在后天。这十几天鲁家衡和白聪儿都没有轻举妄动,各自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房间,见面也不说话。结婚前的前一天晚上,鲁家衡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跑到白聪儿住的厢房,一进门就将她死死抱住,两人失声痛哭。白聪儿用牙齿紧紧咬着鲁家衡的胳膊,在他手臂上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牙印,几乎快要出血了。两人抱了又抱,吻了又吻,始终不敢说话。由于怕被人发现,鲁家衡在白聪儿屋里只待了一袋烟的功夫赶紧又退了出去。留下白聪儿扑在床上悄悄抽泣…… 第九章 白聪新婚 第二天,秦府张灯结彩,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白聪儿在黎明的时候又被送回了白家屯娘家,按照开州的规矩,姑娘出阁应该在娘家等着被娶。吃过早饭,巳时时分,秦家迎亲的队伍来到白家屯,将白聪儿接上花轿。秦嘉善按照当地规矩并没有亲自去迎娶新娘子,而是在家等候。而白聪儿的父亲按照开州的规矩也不到秦家去,而是在家,本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和其他族人随着迎亲的队伍去了。鲁家衡是迎亲的人中打杂的,搬运嫁妆,给轿夫引路。一路上鲁家衡守在花轿旁边,白聪儿几次撩起轿帘含着眼泪看着鲁家衡,但碍于人多,两人始终没敢说一句话。 迎亲的队伍出的是东门,回来时从西门进来。当地的规矩是出东门进西门,意味着婚姻不走回头路。当轿子到了秦府大门外,门上挂着一对红灯笼,门两边贴了一副秦嘉善亲笔所书的一副对联,上联是:之子于归鸾凤齐飞;下联是:与子偕老琴瑟和鸣。门楣上写着一副横批:有凤来仪。 轿夫停轿,广德点了一挂鞭炮,噼噼啪啪地围着轿子转了三圈。这时新娘子白聪儿才被人搀着下了轿子,观看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只见新娘子浑身上下穿着一身绣了凤凰的红色嫁衣,头上蒙着红盖头。新娘子下了轿子,坐在一个罗圈椅上,上面铺着厚厚的红垫子。大门前摆了一个炭火盆,里面的炭火烧的通红。众人抬着罗圈椅上的新娘子从炭火盆上横跨过去,这道程序叫过火,意味着日子越过越红火。 新娘子被抬到秦家大院后,众人一窝蜂似的跟着涌了进去。只见堂屋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装满高粱的斗,斗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满斗焚香。斗上插着一杆秤,秤钩上挂着一面铜镜,秤杆上绑着一棵葱和酵母,意味着居家过日子节节高升,越过越发之意。斗的前面放着一个升子,升子里面盛满了枣、落生、桂圆和玉蜀黍子,上面插了三支香,意味着早生贵子之意。因为秦嘉善的父母已经离世,因此桌子两边的两张椅子上没有坐人。 秦嘉善长袍马褂,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面露喜色。向四周不断拱手作揖。白聪儿被人从椅子上扶着下来,主事刘满仓站在桌子右边高声喊道:“新郎新娘跪下。” 秦嘉善和白聪儿双双跪倒在桌子前,刘满仓又喊道:“一拜天地。”两人对着前面燃着香的桌子磕了三个头。刘满仓又接着喊:“二拜正房。”这时秦嘉善的结发妻子李氏被人推着挤进来,坐在桌子左边的椅子上。她似乎有一丝慌乱,不知该怎么办。李氏性情温和,知书达理,一直在家相夫教子,丈夫做的任何事她从来都不过问,也从来不反对。就像上次娶二娘王丽君一样,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显得非常大度,落落大方。 白聪儿被人引着给李氏磕了三个头。二娘王丽君也被人推进来坐在右边的椅子上,白聪儿又给王丽君磕了三个头,王丽君坐在椅子上面也是显得喜笑颜开。而秦嘉善也笑盈盈地看着白聪儿给她们磕头。 磕完头,刘满仓又喊:“夫妻对拜。”秦嘉善和白聪儿每人执着红丝绸的一端,向对方鞠了一躬。这一切完成之后,刘满仓又喊:“送入洞房。”众人簇拥着新郎新娘进入西厢房。按照当时的规矩,正房要住堂屋,二房住东厢房,白聪儿是三房,所以只能住西厢房。进入洞房之后,新娘子坐在床上,仍旧盖着红盖头。秦嘉善在众人的簇拥和嬉闹中揭开了白聪儿头上的红盖头,众人一见白聪儿,惊得目瞪口呆。真是颜如美玉,清丽绝俗,好似一株盛开的百合。 宴席散尽,宾客离去。傍晚来临,整个秦府到处红灯高挂。秦嘉善喝了不少酒,最后他在两个伙计的搀扶下回到洞房。看到坐在床边的白聪儿,只见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坐着,仿佛眼里还有一丝泪花。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情趣。白聪儿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娇嫩,因害羞而发红的脸愈加迷人,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秦嘉善越看越喜欢,他仗着酒劲来到新娘子身边,一把将她抱起,在她唇上一阵狂吻。随后将她摁倒在床上,给白聪儿宽衣解带,然后自己也脱了衣服,吹了蜡烛,扑了过去…… 窗外,鲁家衡听着两人在屋内翻云覆雨,他感到撕心裂肺般地一阵心疼,用牙齿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秦嘉善才从床上起来。睁眼一看太阳都老高了,白聪儿早已起床,见他醒了,白聪儿赶紧沏了一碗茶,双手端给秦嘉善说:“老爷,昨晚你酒喝多了,先喝点茶醒醒酒。”秦嘉善接过茶碗,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小妮子还是可以的,不仅人样子长得好,也挺知道如何服侍人。看来这五百两银子没白花。” 到了中午,一家人第一次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秦先培和鲁家衡将菜一道道端上来,摆在桌子上,又端来一坛子“状元红”酒,白聪儿用眼睛悄悄瞟了一眼鲁家衡,鲁家衡没敢和她的目光对视,上完酒菜退了出去。秦嘉善坐在对门的椅子上,桌子左边坐着妻子李氏和二娘王丽君,右手坐着白聪儿和女儿秦雪晴。对面坐着两个儿子秦兰亭和秦乐毅。秦兰亭已经四十岁了,秦乐毅才十几岁,秦雪晴年纪也比白聪儿大几岁。 秦嘉善首先开口:“今天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从今儿起咱家又多了一口人。白聪儿,这是大娘,你以后就叫夫人。”白聪儿急忙起身向李氏福了一福,将一杯酒双手端起,走到李氏跟前说:“夫人,以后聪儿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骂,只管打。这杯酒是我孝敬您的。”李氏也赶紧站起来接过酒杯:“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不要这样称呼,我不习惯,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就叫姐姐。妹妹年纪还轻,以后这个家还靠你多出力支撑。”说完将酒喝了。 秦嘉善又指着王丽君道:“这是二娘,你们以后可要多亲近。”那二娘王丽君三十多岁,皮肤白皙,一双丹凤眼,柳叶眉,模样长得十分标致。 白聪儿也倒了一杯酒走到王丽君身边说:“姐姐,我听老爷说您为这个家没少操心。您实在是劳苦功高,这杯酒是我孝敬您的。”王丽君正因为秦嘉善娶白聪儿生气,只见她并不接酒杯,反而尖酸刻薄地说:“哟,这才一晚上,老爷什么话都对你说了。看来老爷是真离不开你呀。你看看,老爷眼圈都黑了,是不是昨晚一夜都没睡?和你什么话都说了?”说着白了一眼秦嘉善。 秦兰亭、秦乐毅和秦雪晴听了以后很是尴尬,只能装作没听见。秦嘉善知道她在吃醋,抬头看见三个子女尴尬的样子,立即止住王丽君:“丽君,当着孩子们的面不要胡说。快,接过酒。” 王丽君也感觉到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不合适,顺势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白聪儿说:“以后老爷就交给你伺候了,我们姐俩都老了,伺候不动了。” 白聪儿听着她话里有话,接过酒杯又向王丽君福了一福说:“姐姐说哪里话来?老爷是大家的,咱们姐妹三个可要共同伺候,可不能光推给我一个人。”秦嘉善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以后你们姐妹三个可要处好,聪儿,你初来乍到,年纪又轻,以后有啥事多向两位姐姐请教。兰亭,你们兄妹三人快来见过你们三姨娘。” 老大秦兰亭老成持重,端起酒杯站起来走到白聪儿跟前说:“三姨娘,今天是您和父亲大喜的日子,作为晚辈,我向您道喜了。以后您就是我的长辈,孩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教训,请满饮此杯。” 白聪儿听了以后想笑,心想:“你都快四十的人了,我才十八,自称孩儿,尊称我为长辈,还让我教训你,实在好笑。”于是急忙接过酒杯说:“好好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还认为我是长辈,我就感激不尽了,什么教训不教训的?快快坐下。”说着心里有一种自豪感,以前都是自己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自称奴婢,现在竟然有人尊称自己是长辈了,还让自己教训人,仿佛一夜之间自己的身份涨了好几倍。秦乐毅和秦雪晴也各自向白聪儿敬了酒。 从此以后,白聪儿就在秦家当起了三太太。时间一晃一年过去了,这期间鲁家衡和白聪儿趁着秦嘉善外出采购药材之际,有几次悄悄溜进白聪儿的房子幽会。 白聪儿怀孕了,秦嘉善把了脉以后感觉脉象搏动有力,断定是个男孩,心中十分高兴。于是吩咐秦先培每天给白聪儿炖上一只乌鸡,加强营养。又专门给她配了一个丫鬟楚儿伺候她。 这年的三月三,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太平镇上起了大会,在关帝庙前搭了戏台子,请来了开封的戏班子唱大戏。这开封的祥符调远近闻名,名角马小楼也被请来了。秦嘉善、李氏都是戏迷,王丽君是唱戏出身,对马小楼的大名也仰慕已久,三人一块去了。 秦兰亭在药铺坐堂,秦雪晴带着秦乐毅也去了戏场。因为白聪儿怀孕,行动不便,于是让楚儿在家伺候她。午饭过后,其他人照旧去看戏了。 白聪儿把楚儿唤过来,问她道:“楚儿,我今天上午想吃鲤鱼,要河里新捞的。你去一趟水屯,那有个姓张的老头,每天都从河里打渔。不要去咱镇上‘杨家鱼行’买,他那的鱼不是新打的,不新鲜。”楚儿说:“水屯离这十来里地呢,我一个人怎么去啊?”白聪儿道:“你去把管家先培叔找来。” 楚儿唤来了秦先培,白聪儿说:“先培叔,又要麻烦你了,今天我想吃鲤鱼,‘杨家鱼行’的鱼不新鲜,我让楚儿去水屯买,水屯离这挺远的,还得麻烦你套车和楚儿去一趟。”秦先培一听,二话没说,套上车带着楚儿走了。 秦先培和楚儿一走,整个秦家大院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白聪儿一个人,因为长工们忙着在地里干活,药铺的伙计在药铺忙活。鲁家衡见白聪儿将自己的一盆红杜鹃放到了窗台上,那是证明无人的信号。紧忙溜进白聪儿的屋内将白聪儿一把抱住,不由分说,将白聪儿摁在床上一番温存。 事毕后两人穿上衣服,白聪儿说:“我怀孕了,你知道吗?”鲁家衡说:“我前几天听说了,是我的孩子还是那老家伙的种?”白聪儿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是你的。那老家伙年纪大了,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半年十天半月也不来我这,来了也不行,肯定是你的。” 鲁家衡惊喜地说:“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咱们终于有孩子了。不过咱们可要加快行动,你今晚就想办法把那老家伙灌醉,把药材库房的钥匙给我弄到手。我要看看这‘秦氏胶参丹’到底配的是什么药。每年的这个时候,这老家伙都要开始配制这‘秦氏胶参丹’,这两天唱戏,我估计戏一结束,他就会立马配制,所以咱们要抓紧行动。”。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胶泥,这胶泥晒得半干,鲁家衡说:“这库房的钥匙他从不离身,你今晚将他灌醉后,也用不着偷钥匙,你只需用这块胶泥将钥匙模子给我印下来即可。印完后你就放在厨房门前的木槿树下面,我半夜去拿。” 白聪儿接过胶泥,心里一阵紧张,后来想想就印个钥匙模子,而且是把他灌醉了以后再做,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第十章 秘方 傍晚时分,秦嘉善和一家人看戏回来了。秦雪晴和秦乐毅一进门就嚷嚷:“快点开饭,晚上还要接着看灯戏。”秦先培将饭菜端上,秦嘉善让楚儿去唤白聪儿吃饭,楚儿说:“老爷,三夫人身子有点不舒服,想请您去看看。”秦嘉善说:“你们大家先吃,我去看看。” 说着随着楚儿来到白聪儿屋里。刚一进屋,白聪儿就扑进他的怀里,用头偎依着他的肩膀说:“老爷,人家都怀孕了,你还有心看戏。”秦嘉善说:“怀孕了是好事,但也不能不让我看戏啊,不是有楚儿伺候着吗?” 白聪儿抬起头幽幽地说:“老爷,你都好几天没来过我房里了。是不是那王丽君又把你的魂给勾走了?”秦嘉善说:“你别多想,去她那里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你现在怀着孕,我在你这也不太好。你长得那么迷人,见了以后就想那样,万一把孩子弄掉了就麻烦了。” 白聪儿换了笑脸:“就你会哄人,今天其实我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我今天下午让楚儿和先培叔到水屯买了两条鲤鱼,是那姓张的老头刚从河里打的,新鲜的很,活蹦乱跳的。今天又是三月三,中午你都跟大姐二姐团聚过了,晚上该轮到我了吧。” 秦嘉善一听白聪儿专门为他买了鱼,非常高兴,连连点头。白聪儿让楚儿拎着鱼给秦先培送去,让厨子做了,不一会儿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秦先培又让楚儿端来一盘熟牛肉,一盘青菜和一盘烧鸡,还有一小坛子“状元红”酒。秦嘉善和白聪儿坐着对饮起来。 白聪儿问:“你几天没到过我房中了?”秦嘉善说:“大概五六天了吧。”白聪故意嗔道:“一天不来罚一个酒,我先给你倒六个,算是罚你,看你以后还不来我这不?如果一个月不来,就一下子罚三十个,看你受得了不?” 秦嘉善将酒杯端在手中:“好好,我认罚,喝六个。以后每天都来,以免被罚。”说着连喝六个。喝完又夹起一块鲤鱼放在口中,边吃便称赞:“还是聪儿好,专门买了鱼请我吃,不错不错,味道很美,新鲜新鲜。” 白聪儿又将酒杯倒满:“今天三月三,燕子回来的日子。你说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该喝几个?”秦嘉善心中高兴:“那就喝个三个。”白聪儿道:“不行,应该喝九个,三三得九,就喝九个。” 就这样左一杯右一杯,秦嘉善将一坛子酒喝了一大半。最后秦嘉善摆摆手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晚上还要看灯戏呢!” 白聪儿问道:“晚上唱啥戏?”秦嘉善道:“马小楼的《陈平打朝》。”白聪儿道:“什么是《陈平打朝》?我可不懂,你给我说说。”说着坐到了秦嘉善的怀中。 秦嘉善抱着白聪儿说:“《陈平打朝》是汉朝的戏,讲的是刘邦死后,吕后专权,先是将戚夫人做成‘人彘’,后来又将戚夫人所生的儿子刘如意用毒酒毒死。老将陈平看不下去了,拿着汉高祖所赐的金鞭要打吕后。” 白聪儿打断他说:“啥叫‘人彘’?”秦嘉善道:“看看,不懂了吧。‘人彘’就是把人的眼睛挖掉,舌头割掉,耳朵刺聋,然后再把双手和双脚砍掉再丢到粪坑里,一点一点把人折磨死。” 白聪儿听了不寒而栗,问道:“那吕后怎么那么残忍?是不是戚夫人做错事了?”秦嘉善道:“那倒不是,戚夫人很贤惠的,只是那吕后太狠了。” 秦嘉善酒意已浓,半醉半醒地故意吓唬白聪儿道:“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要把你做成‘人彘’。”这句话把白聪儿吓得一哆嗦,差点将酒杯摔在地上。白聪儿赶紧又端起酒杯,对秦嘉善说:“这么恶心的戏还是不看了,咱们今晚就只喝酒,喝醉了正好走不了,就在我这休息。”秦嘉善又接过酒杯喝了,最后喝得头晕眼花,一头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白聪儿推了推秦嘉善:“老爷,老爷,你怎么睡了?衣服还没脱呢。”秦嘉善依旧鼾声如雷。白聪儿将秦嘉善的衣服脱了,给他盖上被子,又不放心地看了看秦嘉善。见他睡得很死,就悄悄地从怀中拿出鲁家衡交给她的那块胶泥,只见秦嘉善的上衣口袋中有一串钥匙。一看傻眼了,那串钥匙有六个。谁知道那个才是药材库房上的钥匙呢? 她拿起钥匙仔细辨认着,认出了其中一把是秦家大门上的钥匙,另一把是自己屋门的钥匙。另外四把就不知道那一把是库房的钥匙了。白聪将胶泥掰成两半,将一把钥匙印在胶泥的正面,又将另一把钥匙印在胶泥的反面,又拿了另一半胶泥,将剩下的两把钥匙也印了下来。 然后将钥匙悄悄放回秦嘉善的衣袋中,自己悄悄出了门,来到厨房门前的木槿树下,那木槿树开满了淡紫色的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白聪儿将两块胶泥放在树下,又用树叶盖住,这才转身回屋。 关帝庙的大戏依旧锣鼓喧天,大弦子拉的震天响。鲁家衡悄悄来到秦家大院厨房前,在木槿树下一阵摸索,摸到了两块胶泥放到口袋里,幽灵般地溜了出去。 第二天半夜时分,关帝庙的大戏散了,人们各自回家。秦家药铺的库房前来了一条黑影,他拿出一串钥匙,逐个尝试。最后终于打开了锁,进入库房。 库房内的药材堆积如山,只见药架子上放满了各种药材。那黑影拿出火镰打着了火,点燃了自带的半截蜡烛。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杆秤,将放在药架上的药材包一包包称了重量,然后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由于药材太多,他只称了三分之一的药材。见外面天色微微发亮,连忙熄了蜡烛,将药材包恢复原状,退了出去。 第二天夜里和第三天夜里,过了子时,那黑影又来到库房,继续将剩下的药材称重、记录,最后锁好门退了出去。 三月三大戏一直唱了六天才结束。秦嘉善唤上在厨房烧火的小哑巴,让他和自己到秦家塔院去烧火,每年一度的“秦氏金创膏”和“秦氏胶参丹”的配制工作又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开始了。 那小哑巴是秦嘉善八年前在去山西购买药材的路上捡来的。当时天正下着大雪,当他走到山西长治东门外二十多里地的时候,见路边躺着一个孩子,约莫八九岁,那孩子由于冻饿已经昏迷过去了。秦嘉善赶紧将那孩子放到车上,车上有炭火盆,还有热水壶。给那孩子灌了点热水,又给他服了半颗“秦氏胶参丹”后,那孩子逐渐转醒。又给他喂了水和干粮,那孩子才慢慢恢复了过来。秦嘉善问他家住哪里,父母是谁。那孩子只是咿咿呀呀地比划,秦嘉善这才知道他是个哑巴。考虑到这孩子的确可怜,秦嘉善就决定收留他。 回家后给他取名叫做秦瑞雪,意味着在这场大雪中救下了他,让他念念不忘自己的救命之恩。秦嘉善并没有安排他在药铺里,他有自己的打算,每天只让他在厨房烧火。只在每年的三月三左右开始配制“秦氏金创膏”和“秦氏胶参丹”的时候叫上他到塔院烧火。由于“秦氏金创膏”和“秦氏胶参丹”的配方属于绝密,很多人处心积虑都想得到这两个配方,秦嘉善不得不采取一系列的措施进行防范,生怕别人偷了去。他当时救下小哑巴时就是这么打算的。当小哑巴来到秦家后,秦嘉善故意不让他学识字,也不让他到药铺接触药材。 秦嘉善领着秦兰亭和小哑巴来到塔院,塔院的堂屋是居住的地方,西厢房是烧火熬制药丸和制作药酒的地方,东厢房是库房,是堆放药材和晾晒药丸的地方,东厢房南头的一间是刀房,里面有两种切刀,一种是粗刀,一种是细刀。 粗刀主要用于切一般草药,细刀主要是用来切人参、犀角、麝香、牛黄、冰片、鹿茸、海狗等名贵药材的。里面摆着一排排的架子,各种膏散丹丸,汤贴饮片都放在这里。 在白塔的旁边有一口井,井上有辘轳。秦嘉善套着大车,拉了满满一车药材和生活用品来到塔院后,将大门紧锁,他们三人将在这里住上十几天,吃喝用度的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 小哑巴除了烧火,还负责做饭。奇怪的是,这里明明有水井,秦嘉善却让秦兰亭和秦瑞雪从门外街里的井里挑水,将厨房的几个大缸都挑满了。秦嘉善并没有急于熬制药丸。他先让秦瑞雪劈木材,秦兰亭将药材碾成碎末,又用筛子筛了,用油纸包裹起来。 秦兰亭对秦瑞雪做了个手势,让他开始烧火,秦兰亭则用辘轳从井里绞水。从井里绞出来的水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原来这井是秦嘉善专门泡制药材用的,只见秦兰亭将沉在井底的药包用钩子一包包捞出来。这些药材的主要成分是茯苓、白术、黄芪等,都是去年三月三沉入井中的,在井底整整泡了一年,而且药量非常大,井水都染成了棕色,难怪井水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 秦兰亭将井水倒进大锅内,秦瑞雪在下面烧火。秦嘉善一看锅中的水沸腾起来了,将阿胶和人参以及配置好的药材粉末一包一包倒入锅内。这“秦氏胶参丹”的主要成分是山东东阿阿胶和人参。这两样药材是明的,人人皆知,但其他的药物却是绝密,非自己的儿子不传。 大锅里的药熬了两天两夜,最后越熬越浓,药味也越来越大。秦兰亭拿着勺子不停的搅动,秦嘉善抽着水烟袋,看看锅里的药成色。他似乎显得有些焦急,不禁小声嘟哝道:“怎么还不来?时候马上快到了。” 这时忽听咚咚的敲门声。忙让秦瑞雪开门,只见老管家秦先培赶着一辆马车进来了,车上装满了铁箱。秦嘉善赶紧让秦兰亭和秦瑞雪帮着卸车,秦兰亭、秦瑞雪和秦先培将车上的铁箱一个个卸下来搬运到西厢房。 那箱子并不太重,秦瑞雪刚将铁箱搬起来,却突然惊得撒了手。原来那箱子冰凉冰凉的,显然里面放了冰块。原来前几年,由于秦瑞雪年纪小,秦嘉善并没有让他搬过箱子。今年秦瑞雪已经十六了,秦嘉善才让他帮着秦先培卸车。 箱子卸完后,秦先培赶着车走了。秦嘉善一看锅里的药成色差不多了,就将铁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水淋淋的一个个羊皮袋子,将里面的液体一袋袋倒入锅中。 秦嘉善来到“塔院”的第二天晚上,那条黑影又来到药材库房。他查看了已经空了半袋的药材,然后给剩下的药材称了重,做了记录,然后锁好门又溜了出去…… 那“秦氏金创膏”的主要成分是五倍子、贼乌骨、三七、血竭、大黄等成分。秦嘉善将制作好的“秦氏胶参丹”和“秦氏金创膏”放在东厢房的架子上,等到第十一天的时候,两种药物终于制作完毕。秦嘉善和秦兰亭领着秦瑞雪回到秦宅。 光阴荏苒,一转眼到了腊月,白聪儿妊娠期到了,秦嘉善摸了摸白聪儿的胎位,又掐着手指算了算日期,算定分娩的日期就在今天夜间。秦嘉善叫来秦先培,让他去请接生婆刘氏。刘氏今年六十多岁,二十多岁就开始接生孩子,经验非常丰富。 白聪儿房中的炭火烧得很旺,整个房间暖烘烘的。从白天开始,白聪儿的肚子就开始出现阵痛,后来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厉害。刘氏在旁边陪着,不停地给她揉着肚子安慰。最后在子时时分,终于产下了一个重八斤的男婴。 街坊邻居闻讯皆来道喜,他们送来黑糖和红皮鸡蛋,还有黄澄澄的小米,这些都是过月子必吃的东西。秦嘉善非常高兴,给孩子取名秦平康,仍取义王羲之的《平康贴》,小名八斤。到了孩子九天的时候,秦嘉善大摆筵席,宴请亲朋好友和邻居近门,连同药店里的伙计和在秦家干活的长工也跟着沾了光。秦家大院里摆满了酒席,后来由于宾客太多,院子里安排不下,大门外的街里也摆满了酒席。 鲁家衡趁着人们看孩子的光景,也混在人群中挤进了白聪儿的西厢房。他当着众人的面给白聪儿道喜:“少奶奶,我这给您道喜了,祝贺您生了个白胖小子。”白聪儿白了他一眼,没有做声。鲁家衡凑到床边,用手扒开被子看了看婴儿,那婴儿果然长得很像他。他抬头一看,发觉白聪儿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没敢在屋里多待,掩饰着心中的狂喜退了出去。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嘴里还哼上了小曲,迎头正撞在秦嘉善的怀里,秦嘉善朝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还不赶快帮忙给客人们上菜?” 转眼又是一年多过去了,小平康也长到一周岁了,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了。这孩子也越发地长得像鲁家衡了。一天,鲁家衡见四下无人,溜到白聪儿的屋里,一把将白聪儿和孩子抱在怀里,低声说:“那两种药的配方我大概已经掌握了,特别是‘秦氏金创膏’,我配置出来的药和原药进行了对比,无论色泽、味道、功效都接近原药。但是那‘秦氏胶参丹’的配方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我每样药都做了标记,称了重量,而且知道每次他都是熬制二百丸。无论药物、药量把握得都很准,可是做出来的药丸跟原药比有很大的差别。” 白聪儿说:“想要套那老家伙的话谈何容易?他这秘方除了他儿子外谁都不知道,连他大太太、二太太来秦家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他怎肯对我说?” 鲁家衡道:“我并不是要你去套那老家伙的话,那老家伙像狐狸一样精明,你刚一开口他就会知道你想干什么。问他只能让他起疑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白聪儿道:“不问他那该问谁?问老大秦兰亭?除了那老家伙就剩下他知道配方了。可是你千万别小看秦兰亭,你别看他表面挺忠厚,不爱说话,可是心里的主意比他爹还多。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现在康儿已经一岁了,过了年你就带着我们娘俩走吧。反正你把‘秦氏金创膏’的配方已经学到手了,还有各种疑难杂症的本事也有了,咱们离开太平镇,带着你的爹娘,远走高飞,到外乡开个药铺,总能顾得住一家人的生活。” 鲁家衡道:“你有所不知,那‘秦氏胶参丹’的功效奇特,有病可以医病,无病可以养生。是难得的好药,为了搞到配方,我已经研究了好几年,它的主要成分和药量都被我研究出来了,现在马上就要成功了,岂可功亏一篑?” 白聪儿道:“从老家伙和秦兰亭那都不可能弄到配方,你说怎么办?”鲁家衡伸头往屋外四下看了看,回头低声对白聪儿说:“你忘了,熬药时还有个小哑巴秦瑞雪。”。 白聪儿微一沉吟,然后又摇摇头说:“那小哑巴秦瑞雪熬药时是在现场,可是他根本不认识药材。再说就算他知道用什么药,他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别说他不愿意,就算愿意我也不懂。那老家伙原来救他的目的就在于此,故意不让他读书和接触药材。” 鲁家衡眨眨眼道:“这药的主要成分我已经知道,但是在熬制时又加了什么成分,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一定要想办法套套那小哑巴的话,弄明白熬制时又添加了什么东西。至于想什么办法,你自己决定。”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