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得道莫成仙》 第一章 献祭新娘 《得道莫成仙》第一章 献祭新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傲娇的太祖奶奶 《得道莫成仙》第二章 傲娇的太祖奶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数以千计的牌位 《得道莫成仙》第三章 数以千计的牌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灵力的世界 《得道莫成仙》第四章 灵力的世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莫名其妙的刺杀 《得道莫成仙》第五章 莫名其妙的刺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共生之魂 《得道莫成仙》第六章 共生之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帝君是老虎? 《得道莫成仙》第七章 帝君是老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自力更生 《得道莫成仙》第八章 自力更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从天而降的男新娘 《得道莫成仙》第九章 从天而降的男新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居然是群造反的 《得道莫成仙》第十章 居然是群造反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睡醒的美少年 《得道莫成仙》第十一章 睡醒的美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失忆 《得道莫成仙》第十二章 失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攒魂灵骨 1 《得道莫成仙》第十三章 攒魂灵骨 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攒魂灵骨 2 《得道莫成仙》第十四章 攒魂灵骨 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追踪 《得道莫成仙》第十五章 追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收获拖油瓶一枚 《得道莫成仙》第十六章 收获拖油瓶一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凭空出现的记忆 《得道莫成仙》第十七章 凭空出现的记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看不见的路 《得道莫成仙》第十八章 看不见的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食人树尊柏 《得道莫成仙》第十九章 食人树尊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偿你救命之恩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章 偿你救命之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蓄谋打砸摔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一章 蓄谋打砸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锦瑟洗心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二章 锦瑟洗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闯祸了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三章 闯祸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待遇提升了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四章 待遇提升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竟然是妖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五章 竟然是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猜妖谜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六章 猜妖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身饱魂不饱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七章 身饱魂不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两看相厌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八章 两看相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疑窦丛生 《得道莫成仙》第二十九章 疑窦丛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寒碜的狐狸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章 寒碜的狐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没啥用的小法术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一章 没啥用的小法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风生兽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二章 风生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紧急躲避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三章 紧急躲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朔方帝君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四章 朔方帝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程玄是谁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五章 程玄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救或不救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六章 救或不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医道祖师 (第一更)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七章 医道祖师 (第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程氏双姝 (第二更) 《得道莫成仙》第三十八章 程氏双姝 (第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不敢相忘 (第三更) 江怀殷锋利的眼神如同寒冰打磨出的利刃,割得陆轻染面颊生疼。 他顶着压力,总算下了决定:程未晞只是个转世,好赖未定,到底还是白刑止更金贵。 他厚着脸皮:“同尘斋的屋子不少,我这就让人把隔壁收拾出来,让她……” 江怀殷打断他,大踏步向外走:“不必了,这些屋子经久无人居住,不适合养病,我带她回和光斋。” 陆轻染下意识就想阻拦。 谁知道这狐妖安了什么心,万一对程未晞不利怎么办?更何况她的身体里还有攒魂骨和程清浅的魂魄。 可刑止这里这里离不开人,他实在分身乏术,略略思忖,便传讯颜尔去照顾程未晞。 江怀殷这一走,室内紧张的气氛散了,仿佛春回大地。 陆轻染摸了摸鼻子,平日瞧着这狐妖总是笑笑的,性情很是随和,想不到发起怒来,竟有如此气场。 他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的狐疑和担忧,郑重地拜托青吾长老:“程未晞和程清浅的事儿关系重大,请长老保密……程清浅不可信,还请长老费心,找寻破解攒魂骨的法子。” 青吾长老点头:“我尽力而为,总之,先让程未晞养好身体,才能徐徐图之,尘映小丫头呢?让她最近好生照料……” 两人这才注意到倒在地上现出真身的尘映。 青吾长老诊脉后有些惋惜,他还挺喜欢这个喜怒随心的刁蛮小丫头:“被五行淬火所伤,修为散尽,内丹破碎,伤了根本,我喂它几粒丹药,可保住它的命,修炼一途却是不能再走了。” 处理好尘映的断腿,复又长叹一声:“看来我得赶紧炼制些丹药,近期消耗量当是不小,唔,再给程未晞琢磨几个滋养精气的药膳。我这把老骨头总算有些正事可做,不用再给帝君看药田了。” 临走,顺手把门外被打晕的孟歧和白昔年唤醒。 两人看到室内的惨状,单膝跪地,请求陆轻染责罚。 陆轻染挥挥手:“不怪你们,日后好好修炼就是。” 他将怀中的猫送到孟歧面前,吩咐道:“带去和光斋吧,让她留在程未晞身边。你们务必好好守住和光斋的大门。” 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小心留意江怀殷!” 安排好一切,陆轻染才坐下来,刚要歇口气,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仿佛行动不便,有些拖沓之意。陆轻染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姚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帝君,你怎么了?伤得可重?我来照顾你。” 陆轻染眉头紧锁,脸上露出厌恶和警戒之色。 刑止受伤的事儿除了青吾长老和颜尔,他并未透露给其他人。 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了。 当初刑止假意归顺荀谶,畴华山上下对此又恨又无奈。倘若被他们得知荀谶经常打伤刑止,必会不再忍耐。那么,之前的一切隐忍和部署就都白费了。 所以,刑止养伤时都会以外出为由。 畴华山上下皆知刑止常年不在鉴清宫,却不知这其中有半数的时间都是在秘密养伤。 陆轻染冷哼,他没有泄露消息,青吾长老和颜尔自然也不会。 那么,姚卉是如何得知刑止受伤的呢?莫非她安排了眼线? 姚卉的断腿尚未痊愈,她费力走到床前,看到白刑止的样子,劈头就骂:“陆砚,你是怎么照顾帝君的?他伤成这样,你倒好端端地坐在一旁,真是不知所谓。做下人就要有为主子赴死的准备,难不成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就算再好的脾气,经历方才的一切,此刻也难以保持风度。 更何况陆轻染是装出来的温和。他冷声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 姚卉坐在床边,伸手拉住老虎的爪子:“我才不走,把帝君丢给你们照顾,我放心不下。不就是荀谶吗?方才若是我在,我肯定会护着帝君,不让他伤一根汗毛。陆砚,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荀谶一来,你就怂了?” 陆轻染懒得跟她浪费唇舌,心中意念一动,不多时,几个白衣少年就出现在门口。 陆轻染吩咐:“丢回她的住处。” 若按他的脾气,直接把姚卉丢下山都不为过,可偏偏帝君对姚卉多有包容和忍耐。他做事便不得不收敛些。 几个少年立刻上前,都不用接触姚卉的身体,就各自缚住了姚卉的手脚,还有人贴心地用一块抹布堵了姚卉的嘴,跟抬死猪一样把姚卉抬出门去。 室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陆轻染似笑非笑地看着沉睡的老虎:“你这混世魔王,据说当年寻常的姑娘见了你都要绕道走,怎么如今姚卉缠着你,你倒没了脾气?难道就因为曾经受过青鸟族的恩?” 白刑止自然是没有回应。 陆轻染自言自语:“我不过是族中的小喽啰,虽然早就知道你的恶名,真正与你相识、相交却是在‘拨云之战’中,那时,你已是这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样子,害我以为你是冒名顶替……你不说当年的事,也从不问我的过去……” 谁又愿意提起当年呢?美好的,不忍提,悲伤的,不愿提,何必自己拿刀捅自己? 他斜倚着床栏,乱糟糟的头脑在一室的安静中复苏,不断重复着方才的每一个画面,仔细、谨慎、心惊肉跳、小心翼翼。 那个凡人竟然是程未晞! 他激动、兴奋,又不敢太过激动、兴奋。仿佛心头盼望已久的愿望即将实现,却又担心此刻只是一场梦。 三千多年了,白刑止重伤难愈,修为止于换骨后期,灵力不足,稍有损耗,便无法维持人形,根本无法征战。其他仙族也萧条没落,整个八荒竟没办法聚集兵将去对抗荀谶。 随着时间推移,八荒上下渐渐也习惯了荀谶的统治,更加没了反抗的意志。 可陆轻染却忘不掉曾经的一切,在他的族人遭到屠杀,父母皆亡之后,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便只剩下报仇这一个。 哪怕是渺茫的希望,也足以支持他耐心等待、与仇人虚以为蛇。 他不能忘,也不敢忘。有时候,稍一闲下来,那种蚀骨的孤独和悔恨几乎将他吞噬。 他不过是族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家中也只有父母两位亲人,尚且会因为年少时的不懂事、与父母的争吵而后悔,恨自己没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做个听话乖巧的好儿子。 更何况是白刑止?高堂同胞俱已去世,家族几乎覆灭,子民死伤无数,畴华山岌岌可危。 偏他从不曾珍惜、善待过他们。 年少轻狂,骤然成长,才知道自己该珍惜的人、该做的事,再也没有机会重头来过了。 此后余生,皆负罪前行。 白刑止沉淀经久的悔过、痛苦和寂寞,陆轻染感同身受。所以,他们从未放弃过抗争的念头。 即使再难,希望再微弱,也会咬着牙隐忍,绝不放弃。 陆轻染小心翼翼地呼了口气,心中被憋得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破层层寒冰,悄然苏醒。 他经历了太多次的失望,已许久没体验到这种感觉了。没错,事情似乎开始出现转机了。 程玄的转世竟然现身于此,若能让她恢复曾经的灵力,凭借她的威望,振臂一呼,必能联合八荒各族共同对抗荀谶。 然而,程清浅居然也重生了,无论她与荀谶合作,还是各自为伍,都不是好事。 眼下种种复杂局面纠缠在一起,陆轻染也捋不出个头绪。他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程未晞会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第四十章 沉睡的蛟 荀谶走进盘龙殿,殿内摆放着很多烛火,被门口涌进来的风吹得四处摇曳。 他绕过屏风,走向内殿。内殿的中央是一汪池水,冒着白色的寒气。 在池水中,一个漆黑修长的蛟盘旋在池底,一动不动。 身后走来一个女子,眼睛上蒙着一条白布,却不见脚步有任何迟疑,想是对这里十分熟悉。 她微微屈膝:“见过帝君。” 荀谶盯着池水中的蛟:“他还在沉睡吗?” 女子点头。 荀谶蹲下来,坐在池水边,伸手去摸了摸蛟的独角:“随云,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女子从一旁的桌案上拿来一壶酒。 荀谶接过酒壶,伸长腿,斜斜靠在池边的柱子上,仰头喝了一口,又向池水中的蛟倒了半壶,酒的香气四溢。 荀谶盯着池水:“青腰,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跟随云长得很相似,我还以为是他醒了。” 青腰面无表情:“我去毁了他的容貌。” 荀谶浅笑:“你还是这个脾气。准确说不是人,是一只狐妖。说来也怪,凡间妖物鲜少有能力来八荒。莫非那狐妖是你们玄狐一族的后裔,遇到了难得的机缘?” 青腰很是不屑:“小小妖物,岂能与我玄狐一族相提并论。” 荀谶懒懒地说:“玄狐族在七千多年前受到重创,早已不入流,你这份傲气倒是还在,难得。” 青腰十分肯定:“玄狐一族终有再起的一天。当年我与姐姐身受重伤,还能被随云从死人堆里救回来,天不亡我,总有一日……” 声音戛然而止,她抚了抚脸上的白布,神色似有不甘、怨恨和恼怒,十分复杂。 她早就成了瞎子,略微陌生的地方都无法独自出行,还有什么资格谈“总有一日”? 都怪程玄和程素那对贱人! 荀谶轻叹:“随云这个人,最爱多管闲事,还烂好心,不止救过你们姐妹,青羌野的飞禽走兽但凡有个受伤生病的,他都要去救一救……” “每次我受责罚,他都会冲出来替我挨打,后来我夺位,乃至‘燎原之战’,他都忠心耿耿地追随我。真不明白,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不长命。” 青腰已平复了情绪:“谁说他不长命,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荀谶皱了皱眉:“都说玄鸟体内的九阳珠有聚集阳气、起死回生之效。在他死后,我便挖了一颗给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他是复活了,却始终不肯醒来。” 青腰隔着白布,亦望着池水,长袖下的手紧紧地握着拳:“他会醒来的。” 荀谶又抚了一下蛟的额头。 七千多年了,他等得快要不耐烦了,偏偏一丝希望尚存,只好继续煎熬地等待,无可奈何。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对了,忘了告诉你,程玄程素那对姐妹双双现身于畴华山鉴清宫,还因为攒魂骨,共用一个身体,是不是很有趣?” 青腰的周身腾起怒火:“程素不是自毁元神了吗?几日前,是我亲手将她的尸体丢进万毒谷……还有程玄,她不是成了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凡人?这两个贱人为什么会出现?” 荀谶浅笑:“你急什么?灰飞烟灭、生生世世死于非命,对于她们来说还是太轻了,你不觉得现在的局面更有趣吗?双生姐妹,到底让谁活下去好呢?” 青腰仍是愤恨不已。 荀谶漫步走出盘龙殿:“千万别去杀她们,我还等着看好戏呢。对了,记得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程素的仇人或许受过程玄的恩,而追随程素的人多半也有亲眷族人命丧程玄之手,让这些人去寻仇吧,看他们如何选择。” 夜色微凉。他朝无极殿走去。 路过一片花丛,姹紫嫣红的花朵在夜风中怒放。花丛后的小路有轻微的声响,几个侍女正追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 那孩子身体很是灵巧,左闪右躲,咯咯咯地笑,不肯乖乖跟侍女回去。 荀谶的脸上难得浮起一抹温暖的笑意,口中唤着:“含真。” 荀含真奔跑过来,一头撞进荀谶的怀里,小奶音中的糖分很高:“四哥!我有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好想你啊!” 荀谶抱起他,手中掂了掂重量,似乎很满意,语气轻柔:“又调皮了?这么晚还不睡觉?” 荀含真嘟着嘴:“我不困嘛,不想睡觉。我在跟白泽捉迷藏。” 荀谶轻点他的额头:“不睡觉会变傻哦!” 荀含真才不信呢:“以前你还骗我,说不睡觉长不大、长不高,可我乖乖睡觉了,这几千年,依然长不高。” 几个侍女听到这话都把头垂得很低,不想引起荀谶的注意。 荀谶依旧含着笑:“长大有什么好?你就这样一直当我的弟弟,不好吗?” 荀含真侧头努力思考:“我长大了也是四哥的弟弟。” 荀谶摇头:“你若长大了,我们就不能好好当兄弟了。” 荀含真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荀谶也没解释,抱着荀含真朝锦岚殿走去,几个侍女远远地跟着,不敢上前打扰。 锦岚殿位于造微宫的东侧,距离荀谶住的无极殿有些远。 殿内有许多小孩子的玩具,装饰也很是童真。 拐进内殿,便见到一只通体雪白、长着山羊角、形似狮子的小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荀含真立刻从荀谶的怀里挣脱下地,抱着那只小兽:“白泽,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躲在花园里。” 那白泽只是用柔软的头部蹭了蹭荀含真的脸颊,温顺地很。 荀谶将荀含真拎起来,宠溺地将他向上抛了几下,逗得荀含真咯咯直笑。 这才把他放在床上:“不要淘气,早些休息吧。” 手腕划过被子,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荀含真立刻掀被起来,抓住荀谶的手:“四哥,你受伤了吗?” 荀谶看了看手腕处的针孔,非常细小,却一直出血。 他随手抚了一下,那伤口便消失不见。 荀含真却依然很担心的样子,忙不迭吩咐侍女去拿纱布和伤药。 荀谶面上的暖色更胜。他拍拍含真的背:“没关系,不要担心,瞧,已经好了。” 荀含真满脸不高兴:“是谁弄伤了四哥?我要去揍他。” 荀谶似想起了什么,轻声问:“如果是含真很喜欢的人打伤了四哥,你还会去打她吗?” 荀含真很认真地答:“会,再喜欢的人,也不如四哥重要。” 荀谶给他盖上被子,轻拍他的肚子:“四哥自是信你的。” 荀含真到底还是小孩子,被拍了几下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嘟囔了一句:“四哥,你知道吗?白泽它啊,会说话呢。” 白泽通人言、晓未来,这是八荒上下皆知的事儿。 可这只白泽却不同,它的声带受过伤,几近断裂。 被荀含真带回青羌野后,就成了荀含真的最佳玩伴和听众,每每听到荀含真说话,还会时不时的摇头、点头、蹦跳以作回应,却是从未说过话的。 题外话: 沉睡的蛟:干嘛往水池子里倒酒?我又不能喝!拿我泡药酒吗? 第四十一章 蜜糖或砒霜 (第二更) 荀谶侧头看了一眼卧在地上的白色小兽,它竖着耳朵,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孩童般纯净,却又有一丝通透。 荀谶向来多疑,又有着得玄珠期的修为,想要让一只小兽说实话,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他眼睛一眯,一股强大的威压便笼罩在白泽的身上。 “说句话听听。” 白泽在那威压下周身颤抖,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方才艰难地摇了摇头。 荀谶哼笑了一声,收回威压。将无奈的视线转向睡着的荀含真。 这孩子,估计是把自己的幻想或梦境当成了现实。 他又给荀含真压了压被角,这才离开,朝无极殿走去。 无极殿曾经是他父亲的住处。 那时,父亲很少让他来无极殿,偶有几次进来,不是受罚,就是被质问。 如今,他继位朔方帝君许久,这里已成了他日常起居的地方,而那些看轻他、冤枉他、折磨他、欺辱他的人,早已死于他的刀下。 痛快! 扬眉吐气! 他高高在上,手握权柄,掌握他人的生杀大权。 却始终遗憾,因为曾经少有的几个真心待他的人也不在了。 殿内一应物品十分华丽,可内殿却没有任何饰物或摆设,只一架拔步床。 他半靠在床上,将一张脸隐在床幔的阴影里。 程玄转世后莫名其妙失了踪迹,他遍寻多年,也只为亲眼看她受尽折磨,亲口问这个曾经的天之娇女一句“你可恨?” 可她竟然回答“不恨”! 荀谶握紧拳头。 他早就该猜到,那女人不惧死亡。 既不惧,何来折磨? 这七千多年,岂不白白荒废了! 好在,现在又有了更好玩的事情。 程素不愧是八荒与他最为相似的人,便是挣扎、抗拒,命运也从不肯放过,连自尽都不能,反而无意间造成更大的僵局。 这样两难全的局面,她们还敢言之凿凿说“不恨”吗?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她们的结局了。 只可惜,一个是没用的凡人,一个是虚弱的鬼魂,闹不出什么大花样来。 他要不要帮帮她们啊! “希望”这种东西,总要在即将实现前摧毁,才更有意思。 眉心一动,荀谶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他似乎想到了绝佳的方法。 床头的小几上摆着一个乌沉沉的眼球状的珠子,在此时闪过一丝光亮。 荀谶心情大好,将那珠子捧在手中,轻轻驱动灵力,珠子便发出幽幽的光,内里似乎有成千上万只眼睛睁开,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是烛阴之瞳。 烛阴是生活在钟山的神兽,睁眼为昼,闭眼为夜,眼睛能够记录发生在不同时间的事件。 荀谶灭了烛阴一族,用全族的眼睛炼成这件法器,不仅能窥探三界五道众生,还能自由来去于时间之中。 荀谶的手在珠子表面摩挲,最后选定内里的一只眼睛,那眼睛便从层层叠叠的眼睛中挤出,停留在珠子的表面。 那眼睛闪着淡淡的光,里面似乎有一个身着青衣的娇小人影迷了路,在简陋的屋子前急得团团转。 他靠在床头,伸长身体,一只手枕在脑下,一只手将珠子抱在胸前,反反复复地看着同一个片段,渐渐入睡。 盘龙殿内,青腰斜斜地靠在躺椅上,手中端着一只琉璃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白色的棉布挡住了眼睛,却挡不住她脸上的愤怒。 不远处的地上,单膝跪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体十分瘦弱,面色也是苍白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五官却十分精致,组合成美丽、稚嫩却倔强的容貌。 玄狐一族,素来以好相貌著称。 青腰似愤怒到了极点,忍无可忍,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向那少女,口中咒骂的内容却与少女无关:“小小狐妖,竟敢跟主子相貌相近,他也配。” 酒杯砸破了少女的额头,流下殷红的液体,合着酒水浸湿少女的衣服。 少女并不擦拭,只静静地跪着,像是习以为常。 青腰抬了抬下巴:“茸儿,你去毁了那只妖的容貌。” 茸儿低声回了句:“是”。 青腰冷哼:“这一次不要再让我失望,我对你的无能已经忍到极限了。” 茸儿压下眼中的不服,嘴角却拧出不逊的弧度。她利落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迎面遇到一个姿态优雅的女子,踏着幽深的夜色款款走来,举手投足都是成熟女子的妩|媚。 那女子瞧见茸儿的伤,眉头轻蹙:“怎么这样狼狈?女孩子家,要活得精致一点。便是受了伤,也得光鲜亮丽地出去见人才是。” 茸儿倔强的神色有微微松懈,低声唤了句:“蘼芜姐姐。” 蘼芜行走的姿态如弱柳扶风,轻柔婀娜:“这是做什么去?” 茸儿便把青腰给她的任务说了。 蘼芜拍手称赞:“毁容这个任务好,够缺德,便是个丑八怪,被毁了容也会觉得人生失去希望,唔,能让人记恨你一辈子。” 还挥手给茸儿送行,预祝她顺利完成任务。 走进盘龙殿,见青腰满脸怒火,蘼芜笑道:“许久没见你生这么大的气了,幸好我来得巧,没有错过,快跟我说说,让我也乐呵乐呵。”边说边将一缕垂在胸前的头发挽在耳后,举手投足都是女人的风情。 青腰微微抬起下颌:“帝君不是要你去对付桃止山的鬼君虞岂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蘼芜坐在青腰身侧:“收拾个鬼君而已,有什么好急的,自然是来你这里看好戏要紧啊。” 青腰伸手理了理衣摆:“好戏?的确是好戏!程素那个贱人居然没死,借助攒魂骨,寄宿在程玄转世的体内。” 蘼芜的手指轻抚着下颌:“你气什么?贱人死了才是便宜了她,如今活着,你该高兴啊,可以长长久久地折磨下去了。再说,程玄程素共用一个身体,还有比这更好的惩罚吗?” 青腰哼道:“难怪你会更得帝君的赏识,连说的话都一样。我记得程素那贱人救过你的命啊,你就一点都不想报恩?” 蘼芜缓缓摇头:“报恩?我又没求她救我,反而是她因救我而觉得心安,到底谁该谢谁呢?更何况我只追随八荒最强大的人,懦弱的失败者我才懒得理会。” “……”青腰都觉得忍无可忍:“你这个人……以后若是你快死了,除非你求我,否则我绝不救你。” 蘼芜的脸上露出浅浅地笑:“口是心非,便是我求你,你也不会救我的。” 青腰站起来,面上覆着的白布在脑后垂下两缕长长的流苏。她冷哼一声:“我自然是愿意看着你去死的。” 自顾自向内殿走去。 这是送客之意。 蘼芜也不多停留,缓缓走出盘龙殿。 已是深夜,漫天乌云已散去,露出水洗的深蓝色天空和皎洁的月光。 月光照在她身上,脸颊、脖颈和露在衣服外面的双手渐渐泛起星星点点钻石般的光泽。 那些光泽慢慢汇聚成一条条粗细不一的小溪,在整个身体内流通。 竟是她的血液。 她沿着小路回到自己的潜鳞殿,伸出右手虚空一捏,周身的光芒便如同向东流入大海的河水,一般,波光粼粼地朝右手的指尖涌去,渐渐汇聚成一颗洁白的珠子。 珠子不大,落在掌心,似露珠晶莹剔透,似珍珠温润无暇,却是剧毒。 无论神魔妖兽,沾了便是必死无疑。 唯一一个未被毒死的人便是程素,却也重病垂危半月有余,堪堪捡回一条命,虚弱了好几年。 那时的蘼芜尚年幼,被人追杀、四处流浪、亡命天涯。不慎受了重伤,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微眯着眼睛看天上的太阳,心中十分欢喜。 总算可以解脱了。 偏偏程素瞧见了她,多管闲事地救了她。 她是真的不感激程素。没死成,便要继续颠沛流离地逃亡。 有时,救人是恩,杀人也是恩。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不是自己想要的,何谈感恩? 所以,她被救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催动周身的灵力,勉强炼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珠子,捏成粉末,洒向程素。 许是那几日太过虚弱,珠子的毒性受到妨碍,没能毒死程素,委实可惜。 因这珠子毒死的人尸身不化,栩栩如生,仿佛永远沉睡在死去的那一刻,蘼芜给珠子取了个名字——不灭。 明明剧毒,却唤不灭,多符合她的个性? 将珠子收在床边一只偌大的柜子里,蘼芜百无聊赖地靠着床头,自言自语道:“居然还活着啊,总该送份大礼,偿你‘救命之恩’的。” 题外话: 有点肥的一章! 第四十二章 悉心照料 (第一更) 颜尔赶到和光斋时,天近傍晚,室内略显昏暗。 影影绰绰之中,江怀殷坐在床前,微垂着头,静静地盯着床上的女子,眉头微蹙。 颜尔先是点燃了烛火,随后才上前屈膝施礼,声音温和:“我是苏莞,字颜尔,轻染让我来照顾程未晞。” 江怀殷淡淡望过去,烛火映在眼里,没有任何温度,似冰封千里的荒原。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交流,可彼此都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略微颔首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江怀殷又把视线转向床榻,眼神晦暗莫名。 颜尔也不多言,来到桌案前,倒出一碗水,将带来的药粉融进去,待药粉完全溶解,又将手中的棉布泡进去,润湿揉搓…… 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江怀殷的背影。 这是个满身秘密的狐妖。 几日前她曾用述生香查探过他的生平: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狐狸,机缘巧合赶上了人间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浆,开了神志,独自进入深山老林修炼,不问世事,不知年月,直至几日前,在修炼中被人打晕,醒来时正跌落万丈悬崖…… 一切都有迹可循,偏偏最关键之处满纸空白。 是谁打晕了他?为何要把他推下悬崖?他又为何能来到八荒? 以及,他为何对躺在床上的程未晞如此不同? 青吾长老曾说过,失忆的人,通常会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产生依赖,就如同刚出生的小动物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移动物品当妈妈一样。 真是如此吗? 颜尔将棉布浸好药水,走到床前,绕开江怀殷,俯身一点一点湿润程未晞的嘴唇。 映入眼帘的脸孔苍白,唇瓣干裂,一望便知极度虚弱,可偏偏眉宇间凝着一抹英气,仿佛始终不肯认输。 这就是帝君传说中的绯闻夫人呢! 她陪伴姚茵亭的几日,天天都会听到这个人类新娘的事儿。 有时是姚卉的咒骂,有时是侍女传来的八卦。 听得多了,就连她也觉得帝君这棵万年老铁树真的要开花了! 这畴华山有个几千年没啥大喜事儿了,若帝君真的有了夫人,还真是普天同庆。 只可惜是个凡人,要不了几十年,又得办丧事,也不知帝君怎么想的,放着寿命漫长的神兽不选,偏偏选个人类。 棉布顺着脸颊轻轻擦拭,慢慢向下,喉咙间,两道青紫的指印横在白皙纤细的皮肤上,十分狰狞。 颜尔的动作轻柔,眼神却是冷了下来,。 荀谶这些年时常找茬,她是知道的,可从未有过为难人类新娘的情况。 难道他不希望帝君成亲? 江怀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的喉咙伤了,可有药膏?” 颜尔望过去。 这狐妖面色担忧,眼神看似温和、毫无戒备,实则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缓声道:“有!可我瞧她的伤势,不止皮肤有淤青,内部器官也受了损伤,应同时外敷内服才好。青吾长老那里药很齐全,我这走不开,不如,你去?” 江怀殷背对烛火而坐。 若说先前,他并未察觉,现在也明白,陆轻染等人对他有着莫名的戒备。 颜尔是陆轻染派来监视他的人!怎会放他独自留在这里? 他站起来,随着高度的变化,床榻上昏睡的程未晞便离他远了一些。 跳动的烛火扯着他的身影盖在她的身上,看似保护,实则微弱,十分无力。 他的心情便也像在不见光明的阴暗之处,沾染了潮湿,沉重得很。 他默默地朝外面走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回来。有外敷的膏药,有内服的丸药,一股脑放在桌案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颜尔正在清洗棉布,见小药盒差点滚落,顺手接了一下,稳稳放回桌上。 抬眼看外面天色已晚,轻声道:“和光斋里有很多房间,我来时已让人把隔壁收拾好了,你可以去那儿休息。” 江怀殷没动,眼睛远远看着床榻。 棉被掩盖着程未晞瘦削的身体,因呼吸十分微弱,被下仿佛空无一人。 他的眼神闪了闪。 颜尔素来心细,总能洞察他人的心思。 这狐妖面色如常,平静得很,却是真心担忧程未晞。 她轻叹:“你放心,我会整夜守着程姑娘,若有风吹草动,你就在隔壁,也能及时相助。” 江怀殷还是有些犹豫。 颜尔侧头:“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放开五感,我不会介意的。” 江怀殷询问地看过来。 颜尔指点他:“妖族五感灵敏,尤其听觉,你试着将周身灵力汇聚在双耳,心中想着你要听远处的声音。” 江怀殷依言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脑海里不断想着周遭的景象,幻想着各种各样的声响…… 不多时,一些细微的声音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渐渐清晰起来:夜风吹过树梢的声响,小虫跳过草丛的声响,新娘祠细香缓缓燃烧的声响,农家小院鸡鸭鹅的叫声,山峦上露水湿润青石阶的声响,山巅白云掠过的声响,丛山峻岭之间溪水叮咚跳跃的声响…… 真吵啊! 江怀殷皱了皱眉。 颜尔瞧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掌握了如何开放五感,只是尚需些时间进行调整,便不再说话,自顾自收拾桌案上的水和棉布,又将一堆药盒摆放整齐。 方将一切收拾妥当,白昔年和孟歧便抱着一只大猫走了进来。 两人身上虽没有明显的伤痕,面色却有些灰败,应是有些内伤在身。 孟歧温和的声音略微低沉:“轻染让我和昔年来守护和光斋,尘映与程姑娘一起休养。” 颜尔自他的怀中接过尘映,将它放到程未晞的脚边,面色微露惋惜之意,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这些年来,伤或死在荀谶手中的人不计其数,难过有何用?还不如节省时间,修炼自身,以待将来复仇。 白昔年和孟歧转身走到门口,直挺挺地站着。 江怀殷也睁开了眼睛,应是能够灵活自如地开放或收敛五感了。 颜尔随口一问:“如何?能听多远?” 江怀殷回答:“小院,能听到鸡鸭鹅的叫声。” 颜尔点头:“足够你在隔壁听着这里了。” 江怀殷又朝着床榻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颜尔便起身了。 推开房门,孟歧和白昔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白昔年向来面冷,看不出什么异样,倒是孟歧一脸自责,间或咳嗽一声,像是内伤不轻,夜里一直忍着,清晨的空气微凉,呼吸间便会呛得一阵一阵的咳。 颜尔眼中流露出一些责怪:“这里有我和昔年,你去青吾长老那里寻些药,上午不必过来了,休息一下,过了晌午再过来替换昔年。” 孟歧略微迟疑,随后拱了拱手,离去。 颜尔望着孟歧的背影,一路追至大树下,才恍然看到江怀殷正站在微露的晨光中,像是等待已久,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颜尔和她身后敞开一半的房门。 第四十三章 灵力初现 (第二更) 颜尔侧了侧身子,示意他可以进入。 他便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晨光尚未驱散室内的灰暗,屏风、桌案等家具仍是一座一座黑黢黢的影儿。 江怀殷刚一踏进房门,脸上的担忧便淡了一分。 整整一夜,他都在聆听着程未晞的呼吸,浅浅的,似有似无的,偶尔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慌,生怕那喘息声就此中断。 直到天明之前,那呼吸总算平稳了许多。 可江怀殷不放心,生怕自己的听觉有误,非要亲眼看到才踏实。 他三两步便走到床榻边,瘦高的身形微微向前探,仔细端详着程未晞的面色。 依旧苍白,却不再透着青黑之气,嘴唇湿润,颈部的青紫上也涂着药膏,想来颜尔彻夜照顾得精心。 江怀殷回头:“多谢!” 颜尔微怔。 莫名其妙的感谢她可不接受。 她听帝君吩咐做事,照顾的又是未来帝君夫人,关这狐妖什么事儿? 话说他为啥这么殷勤?帝君怎么会允许他在未来夫人的身边转悠? 随手收拾着屋子,轻声道:“程姑娘不是为你受伤,我也不是受你所托照顾她,你无须谢我。” 江怀殷便也不再多说。自动自发去提水,自动自发润湿帕子交给颜尔,又自动自发推窗通风…… 如此七八日,江怀殷白天都会守在程未晞的床前照顾,事无巨细,不用吩咐便一一做好。 可这仅限于和程未晞有关的事情,比如眼下,桌案上的茶壶中没了水,因为不是程未晞要喝的,他便不会主动去做。 颜尔端着茶壶走出房门,只有孟歧在,两人四目相望,她轻轻向屋内看了一眼,孟歧便会意,拱了拱手。 颜尔这才拎着茶壶走远。 她的身影将将消失,另一侧的小路上便走来一名少女。 那少女穿着畴华山小辈们常穿的白色长衫,裙摆是浅粉色的,脚步挪动间恍若微风轻拂花瓣。手中端着一只托盘,放着一只茶壶,几只茶杯。 孟歧瞧着这少女眼生,又没听说轻染安排了其他人来帮忙,便出声询问:“你是何人?” 那少女略抬头,一双含水的双眸瞧过来。 孟歧只觉那眼睛仿佛有着莫名的吸力,令他无法移开视线,紧接着头脑一懵,仿佛有一层白雾笼罩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明明自己还站着,却是如同睡着了一般。 那少女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江怀殷守在床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以为是颜尔。 可那声响却与平日不同,仿佛轻了许多,遂回头去看,正好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那眼睛很是幽深,像一滩池水,望不到底,又像一个山洞,张着大嘴,安静地等待猎物走入。 江怀殷皱眉,身体向后退了一些,右手拦在床榻前:“你是谁?” 那少女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又温柔下来。 眼波如同潮涨潮落的海水,缓缓流动而来,一下一下冲刷着沙滩,仿佛要将人的神志卷走。 江怀殷神思清明:“你到底是谁?” 少女眼中的温柔、慵懒、平静尽数褪去,倔强的五官满是诧异。 她右手虚空一抓,握住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闪着寒光,猛地就朝江怀殷的脸部刺来。 江怀殷侧头,躲开匕首,身体却是没有动,始终挡在床榻前。 少女一击未中,反向挥臂,匕首又横着扫过来,险些划过江怀殷的眼睛。 江怀殷渐渐意识到,这女子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且刀刀冲着脸,不夺命,倒是要毁他的容。 两人粗略过了几招,声音略响,江怀殷生怕扰了程未晞休息,便伸手夹住少女手中的刀刃,稍一用力,锋利的刀刃便断成数截。 断刃划破掌心,一滴血自手掌落下,差点滴在程未晞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他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接。 少女的视线沿着他的动作顺势看过去,不由一凝。 刀锋随即一转,竟朝程未晞刺去。 江怀殷立时使出全力,一道墨蓝色的光芒自手中打出,击在少女的腹部。 少女向后飞出很远的距离,狠狠撞在窗棱上,一时竟爬不起来,口冒鲜血,嘶嘶地喘着气。 江怀殷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白昔年休息了一上午,踩着时间过来换孟歧的班。 刚走进和光斋,便瞧见孟歧站在门口,昏昏沉沉,仿佛没了意识,心中道了一声不好。 闪身便飞进屋内,右手虚空一抓,祭出了自己的兵器破军戟。 四下一看,颜尔不在。 床榻上的程未晞依旧昏睡。 站在床边的江怀殷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棱边,一个少女正挣扎着起身,嘴角的鲜血滴在了白色长衫上,倒比裙摆的粉色更加鲜艳。 白昔年想也不想,就朝少女攻去。 那少女知道自己失了时机,硬碰硬毫无胜算,便不再恋战,使出最后的力气,闪身飞走。 白昔年忙追了出去,方追出和光斋,便停下脚步。 他素来谨慎,生怕这少女会使出调虎离山之计,便暗中传讯陆轻染,自己则寸步不离和光斋。 门边的孟歧身体虚软,眼神混沌,没了神志。 白昔年拍了他的脸几下,没有任何反应,便将他往肩上一扛,送进屋里。 江怀殷望着孟歧的样子,眼神一跳。 白昔年自是没有忽略,冷声问:“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肯定的语气,不容质疑。 江怀殷亦是肯定的语气:“他中了狐惑之术,那个少女应是狐族。” 狐族?八荒狐族虽不是人间狐妖所能相比,却是一脉相承,很多法术都是相通的。难怪他会知道! 眼睛看向孟歧,白昔年暗觉棘手。 狐惑之术并不难解,一滴施术者的鲜血即可,可若寻不到,便要混沌百日。 而最令人恐惧的,便是这百日之内,中了狐惑之术的人,始终受施术者的驱使。 白昔年看向方才少女摔倒的地方,很可惜,并没有血迹。 看来只能让青吾长老想想办法了。 江怀殷的掌心被那柄匕首划伤,不时有鲜血低落,他用棉布擦了擦,随手丢在桌案上,也没包扎,就又回到程未晞的床前。 白昔年盯着那染血的棉布,鬼使神差地就拿了过来,往孟歧的眉心一放。 孟歧猛地打了个激灵,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白昔年原本并没有报什么希望,谁想竟奏了效,心里十分诧异:“为何你的血能将他唤醒?” 江怀殷回过头来,根本没留意方才的一切。 白昔年向前一步,有些咄咄逼人:“八荒狐族以狐惑之术为本命法术,为何你这人间狐妖的血,能解八荒狐族的本命法术?” 江怀殷面对质问,平静得如同毫无涟漪的湖水:“我不知道。是你用了这个法子,难道不该问你自己吗?” 题外话: 江怀殷的灵力会一点一点显露出来滴! 第四十四章 此仇必报 (第一更) 白昔年哑然。 还不都是你这狐妖太过神秘,才让他陡然生出试试的念头。 若没成功,或许江怀殷还不足为惧,偏偏成功了。 八荒狐族种类不多,以玄狐的狐惑之术最强,可玄狐一族早在七千年前便衰败了,余众大多依附于较强的家族,成了门人客卿。 九尾狐的狐惑之术次之,在玄狐一族衰败后,日益壮大,自立门户,如今在八荒也是排得上号的。 再次是千龄狐,百岁为一龄,寿命漫长,偏居一隅,与世无争。 排在最末的是灵狐,天分不高,于修行一道少有突破。 可即便是灵狐,也远比人间的狐妖强大。 尤其方才那少女能令孟歧中招,可见并非灵力低下之辈。 还有,他进门的时候,那少女是被攻击过的样子,难道也是江怀殷做的? 白昔年盯着江怀殷,眉头越锁越紧。 眼神交错间,陆轻染匆匆赶到。 白昔年忙将这里的一切详细禀报,连带自己的疑惑也一股脑倒了出来。 陆轻染越听眉毛挑得越高,心里却没个章法。 过去这七八日,白刑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青吾长老兴奋异常,天天说白刑止因祸得福,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养伤,兴许能把之前的旧疾一并调理过来,遂给他服了大量的安神药物,不令他过早醒来。 这可愁坏了陆轻染。 狐妖有蹊跷,他自是知道的。 可这三天两头那蹊跷便多上几分,这谁受得了? 他烦躁地看向江怀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露个底?” 白昔年一脸黑线。 就这么简单粗暴的询问,你确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吗? 江怀殷伸出手,击出一道灵力,将桌案旁的一只木椅击个粉碎。“情急之下,便想起来了。” 青吾长老曾说过,失忆的人会在一些事件的触动下恢复记忆。江怀殷这种情况倒也正常。 陆轻染暂且相信,又问:“想起多少?” “不多。” “为何你的血能解开孟歧的狐惑之术?” “不知道。” 陆轻染还想追问,江怀殷打断他:“能解开不好吗?眼下,你的重点应该放在那刺客身上!她是谁?为何而来?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你们,只身深入畴华山腹地?” 虽是平和的语气,平静的神态,可话语中浓浓的质问却让陆轻染有些恼火。 他虽然于复杂、弯弯绕绕的事情上没啥堪破的天分,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脑。 这些年来,虽说大事都由白刑止决断,可平日里也有诸多事物需要他处理,他何须江怀殷来指教? 因着几日前安排程未晞的住处时,多少有些不地道,陆轻染此刻没跟这狐妖一般见识,冷哼道:“定是荀谶那家伙放出的消息!我会马上加强力量守护和光斋。” 心里却是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有些棘手。 程未晞和程清浅生前立场不同,姐姐的仇人可能视妹妹为恩人,妹妹的对手可能视姐姐为偶像。 荀谶那人,最喜欢折磨他人的意志。 他定然只跟程清浅的仇人说程清浅在这里,只跟程未晞的仇人说程未晞在这里。 来刺杀程未晞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倒还无妨。 可若是来刺杀程清浅的,大多是有义之士,或许还是他们曾经的盟友,到时对峙,阻拦也不是,放任也不是,又不能将真相和盘托出,徒增矛盾,麻烦至极。 唯一的方法便是将程未晞转移。 可这种事儿想要成功瞒过荀谶和其他势力的眼线,操作起来尚需部署、安排许多细节。 陆轻染不擅长于此,便也不再纠结。 眼下他只需要守好门户,待白刑止醒来再做打算。 江怀殷听到陆轻染的安排,不再言语,静静望着昏睡的程未晞,略显忧心。 他没有告诉别人,那少女的最初目标是他。 他不认识那少女,在八荒也没什么仇人,为何要刺杀他? 还有,那少女在看到程未晞的脸后,又转而刺杀程未晞,可见,是认得那张脸的。 那么,她要杀的人,是程未晞,还是程清浅? 这些问题只停留很短时间,便被江怀殷抛在脑后。 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对于他来说,都是眼前昏睡的这个人啊!又何必想那么多? 颜尔端着茶壶走回来,见室内有些凌乱,又站了不少人,顿时知道出了事,忙去看床榻上的人。 陆轻染部署完毕,自觉淡定了不少,又恢复温文尔雅的模样,瞧着颜尔焦急的神色,忙安抚道:“放心,昔年和孟歧两人很顶用,没出什么事儿。” 孟歧听了这话,很是惭愧。 方才若不是有江怀殷在,恐怕程未晞早就丢了性命,而他也不可能从混沌中醒来。 远远向江怀殷施了个礼,便又尽忠职守地去门外站岗。 ***** 程未晞又昏睡了十日,方才在一个暖洋洋的晌午悠然转醒。 喉咙上的青紫早已退去,并不疼,只觉渴得很。 她动了动身体,床边的江怀殷立刻察觉,忙不迭去端来一杯温水,仔细地喂程未晞喝下。 程未晞咕咚咕咚连喝了四杯,整个人仿佛干枯的植物得到了充沛的雨水滋养,慢慢精神起来。 抬眼看江怀殷,只能看到他线条柔和的下颌,恍然觉得这画面十分眼熟,仿佛几日前才经历过。 再这样下去,尘映恐怕要失业了。 尘映! 她想起那夜尘映吐出的鲜血,被踩断的腿,不由猛地起身,又天旋地转地躺下。 江怀殷按着她的肩膀:“你虚弱得很,别乱动。要什么?我拿给你!” 程未晞急切地问:“尘映呢?” 江怀殷努了努嘴,程未晞顺着视线去看,只见自己身侧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猫。 那呼噜声大的,简直不像一个小女生。 她刚才怎么就没察觉到呢? 仔细去看猫腿,已用夹板固定了,缠着厚厚的一圈白布。因捆绑得太紧,那条腿直直地举着,滑稽得很。 程未晞心头一松,轻声问:“尘映怎么还是一只猫?她伤得很重吗?” “青吾长老说她修为散尽,伤了根基,再无修炼的可能,以后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猫了。” 程未晞的眼神逐渐冷凝,掩盖着内心的难过。 从她来到这里,尘映欺负她的次数远比照顾她的次数多。 她从未想过,刁钻任性的尘映太祖奶奶会为了救她而受这么严重的伤,连修炼这条路都彻底断了。 伸手,将那只呼呼大睡的猫抱在怀里。 大猫正趴得舒服,冷不丁被抱着换了地方,且瘦巴巴硌人的触感远不如软绵绵的被褥舒服,半睁开一只眼,打量着当前的情况。 见抱着自己的人是程未晞,软萌地“喵”了一声,两只前爪摆出个农民揣,与程未晞面对面,卧成一座“猫身人面像”。 人形的尘映总让人气得咬牙切齿,猫形的她倒是十分可人。 程未晞摸着她毛茸茸的背毛,心里对荀谶恨得牙根痒痒。 她若不报此仇,死都不能瞑目。 题外话:今天三更哦 第四十五章 岂能不管 (第二更) 尘映的真身比人间的猫壮硕不少,脊背宽阔,一个屁股顶四个脑袋大。 程未晞又刚醒,虚弱得很,不多时,便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 江怀殷拎住猫的脖子,提溜着远远地扔到了床尾,安慰了一句:“还有命在,就是万幸。” 不知怎的,江怀殷的口吻令程未晞的脑海中浮现出他心口的那道贯穿伤。 当时一定伤得很重吧? 咬牙忍受痛苦的时候,是不是就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被扔到床尾的猫不满地叫了一声,竖着大毛尾巴表达自己的愤怒,喉咙发出“呼呼”的声响,一副打算挠人的架势。 待看清扔自己的是江怀殷时,又泄了气,话痨般的“喵”了几声,仿佛在碎碎念,瘸着腿原地转了几个圈,蜷成一团,又呼呼睡去。 程未晞哭笑不得。 尘映这个欺软怕硬的,是人或是猫,有或没有灵智,都是这个德行。 颜尔自门外走进来,带着几个拎着水桶的少女,鱼贯走到屏风右侧的帘子后面。 颜尔笑不露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你睡了大半个月,身体酸软,筋骨僵硬,沐浴一下会舒服许多!” 大半个月! 程未晞咂舌,只是喉咙被捏了一下,怎么会昏睡那么多天? 她的生命早已是倒计时状态,睡了大半个月,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两个月了。 原本她的心愿只有回人间,现在又添了报仇,也不知这点时间够不够用。 江怀殷将她慢慢扶起来。 随着身体位置的变化,程未晞的头有些晕,整个房间的物品都在东倒西歪,额头也冒出一片虚汗。 江怀殷不大放心:“她这样虚弱,能泡澡吗?” 颜尔颔首:“水中放了许多滋补身体的药材,沐浴后,精气神儿反而会更好些。” 程未晞将双腿慢慢移至床下,便已气喘吁吁。 她扶着床板,打算站起来,双脚还未沾地,整个人便被悬空抱了起来。 程未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才惊觉,自己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这么多次,竟然也有被人家公主抱的一天。 拖着她后背和双腿的手臂很稳,被她依靠着的胸膛不算太厚实,悬在她头顶右上方的脸孔,清秀中透出几分疲惫,细长的脖子收在白色长衫的领口内。 因抱着她,紧紧的领口微敞,露出一点点锁骨,胸口平整的衣料也起了皱…… 程未晞还晕得很,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人家衣领里钻。 在江怀殷受伤时,她自然见过他不穿上衣的模样,可偷来的饭更香! 眼神越钻心情越舒畅,右手还偷偷扯了扯人家的衣襟,以便眼神钻得更顺溜些。 江怀殷将她抱到帘子后,轻轻放在木椅上。 两人视线齐平,江怀殷便瞧见她挑着眉毛往自己衣领里看的贼偷模样,三分喜悦,七分无奈。 都有精神偷看了,可见身子是好多了,他喜悦。 都虚弱成这样子了,还不忘使坏,他无奈。 抽回双臂,江怀殷站直身体,若无其事地整理好衣襟,居高临下地看了程未晞一眼,退了出去。 程未晞不禁扼腕。这帘子干嘛摆这么近? 瞧了瞧四周,木椅旁是一个大木桶,盛着热水,蒸腾着袅袅的热气,水中果然撒了一些药材和花瓣。 嗯,花瓣是西红柿炒鸡蛋的配色。 颜尔走进来,将她扶到木桶里,也贴心地退了出去。 程未晞泡在西红柿鸡蛋汤里,舒服得眯起眼睛。 来到这里许久,还是头一次舒服地泡个澡。热水冲刷着身上的酸痛,舒展着僵硬的筋骨。蒸腾的热气似乎带走了身上的疲倦,慢慢令她三魂七魄都归了位。 泡了近半小时,程未晞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随着精气神儿的恢复,大脑也恢复了运转。 回想当日情形,她被荀谶捏住喉咙,失去意识,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可总归不会是荀谶自己改了主意,放过她的小命。 所以,是谁救了她?她又为何来和光斋休养? 轻轻掀开帘子一角,颜尔正在收拾床榻。 程未晞试探地问道:“那晚的事情,你知道吗?” 颜尔闻声望过来,举手投足都是恬淡优雅:“我只知道帝君受了很重的伤,正在同尘斋休养,轻染让我来和光斋照顾你。” 是很客观的陈述,没有半点添加或推理。 程未晞动了动胳膊,趴在木桶的沿上,搅动的热水哗哗作响:“重伤?不会是为了救我吧?” 颜尔摇头,脸颊边的两只耳坠微微晃动:“具体的事情我不清楚。” 她边说边将床榻上拆下来的床单、被罩,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抱着走了出去。 程未晞顺着帘子缝去看颜尔的背影,撅了撅嘴。 若是换做尘映,肯定已经脑补出各种情节,张牙舞爪地跟她叨咕了。 不好奇、不八卦的人生有何乐趣? 视线继续向外,只见江怀殷坐在屏风外的桌案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未晞脑中灵光一闪:“你知道?” 江怀殷回想那晚他赶到时,老虎已经浑身是血,不知是不是被荀谶所伤,但老虎和陆轻染的确是将程未晞护在了身后。 他点点头:“那晚,老虎确实保护了你。” 程未晞来了兴致:“听说那老虎都没办法长期维持人形,我还以为没啥本事呢,想不到竟能把荀谶打跑,快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打的?” “没打!” “没打?那荀谶怎肯轻易离去?” 江怀殷略有犹豫,不知该不该把程清浅和攒魂骨的事儿说出来。 有些事情太过复杂,他不知全貌,无法说清楚,反倒令她着急。 还是暂时不说吧! 程未晞倒也没催促。她拿起木椅上的帕子,擦干身体。 木桶旁边有一个大衣柜。她拉开衣柜门,不由有些吃惊。 衣柜里有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现代的T恤,牛仔热裤,运动短裤,连衣裙,也有颜尔她们穿的轻纱长衣,俱是黑色。 她随手挑了一件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穿上。 从帘子后跳出来,大有“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架势。 江怀殷应声看过来,只见黑色衬着她的肤色十分白皙。 昏睡了多日,小脸瘦得只有巴掌大,更显眼睛大而有神,露在短裤外的一双腿也白生生的,细长笔直,煞是惹眼。 他斜了斜眼神,像是不知道该看哪里,片刻,又移了回来。 程未晞坐到他的对面,借着阳光的温度,扒拉着一头长发,加速晾干的速度。嘴里问道:“怎么不说啊?” 江怀殷避重就轻:“我并不知道,荀谶哼了一声,我就飞出去了……” 程未晞扒拉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江怀殷,直到确定他仍全须全尾后,才松了口气。 一双眉毛竖了起来:“我倒差点忘了,我不是让你回和光斋吗,你干嘛去凑热闹?荀谶可不是尘映,他想弄死你轻而易举……” 江怀殷的嘴边是浅到几乎不能察觉的笑意,语气若无其事,又理所当然:“你有危险,我岂能不管?” 题外话:一会儿还有一更! 第四十六章 决定造反 (第三更) 程未晞心中微动。 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仔细端详江怀殷略显憔悴的脸庞,双眼布满血丝,悬着两团青影,刘海儿微乱,头顶诡异地立着一绺短发,温和的眼神正望着她,从她醒来便盛满淡淡的欢愉。 程未晞知道,这家伙在她昏睡的日子里,应是没有好好休息。 她将湿漉漉的头发垂在一侧肩上,露出小巧的耳朵,眼睛却是垂着,掩饰心里越发浓重的愧疚。 她时日无多,回人间和报仇两个愿望中,若只能选一个,她选择为朋友两肋插刀! 可这个妖怎么办? 当初是她非塞给他一个回人间的目标,如今却又是她先背弃了目标。 程未晞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头发:“你不用如此,说起来现在倒是我欠了你好几条命。这里时局复杂,你该早些离开才是。” 顿了顿:“我在人间还是有些积蓄的,回头告诉你账号和密码,你虽然是妖,应该也会有些用处的,便当是我报答你的……” 江怀殷抚了抚衣摆,打断程未晞:“你不打算走了。” 很肯定的语气。 程未晞不知该怎么回答。 尘映慵懒地从脚边走过。江怀殷又补充了一句:“你醒来,抱着尘映的时候,就决定了。” 还是肯定句。 程未晞一直知道,江怀殷很聪明。他早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一点也不奇怪。 她是凡人一个,凭自己的力量如何能给尘映报仇? 这里是造反派的阵营,到处都是将荀谶恨入骨髓中的人。与他们合作是最佳出路。 就算她死前没能实现最终目标,也要在最后的时间里,成为哪里需要往哪提的一兜泥,给造反大业添砖加瓦。 程未晞咬咬牙,抬起头来:“对,我不走了,你……” 江怀殷轻声道:“那我也不走了。”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不重要的事。 程未晞睁大眼睛。 江怀殷轻声道:“轻染曾说过,妖族修炼到一定阶段后,就会想要洞开空间,回到八荒,却鲜少有成功的,我既然机缘巧合,来了这里,又何必回去呢?而且,我在人间并没有什么亲人。轻染说我独自修炼多年,亲人却未走这条路,早已不在人世了。” 程未晞哑然。 听他话中的意思,在她得知他是妖,问他还回不回人间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些了。 明明不用回去,为什么还要跟着她折腾? 程未晞隔着桌案看着江怀殷,只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时而近若咫尺,时而天地般遥远。 颜尔提着一个大食盒从外面走进来,随之而来的饭香,让程未晞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她便丢开这许多纷纷扰扰的念头,满心满眼都是饭菜了。 几样粥,几样造型美观的点心,并几碟凉拌的小菜摆在桌案上。 程未晞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十分不优雅地挥舞着筷子,噼哩噗噜地大声喝粥。 尘映闻到了饭香,又一瘸一拐的在桌子底下转悠。 程未晞丢给她一块点心。 尘映闻了闻,又一脸嫌弃地别开脸,两眼直勾勾瞅着程未晞,飚高了小奶音“喵”了一声。 程未晞觉得这是要她抱的意思,便伸手把沉甸甸的尘映捞起来,可尘映又一脸屈辱地挣扎。 猫科动物高冷的心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颜尔笑道:“一会我会专门喂它的,这可是青吾长老专门配的药膳,凉了会影响药效的。” 药膳?倒是没有半点药的味道,美味得很。 程未晞左右开弓,一阵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抹抹嘴,她才正色地看向颜尔:“能跟我说说荀谶吗?”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决定加入造反派,总要了解一下畴华山的力量,打探一下荀谶的情况! 畴华山的事情定有无数机密,并非寻常人可以得知,颜尔恐怕也没有权力作这个决定,还不如等见到老虎或陆轻染后再询问。 倒是荀谶,想必这里的人会很愿意诉述他的恶行。 颜尔并不惊讶,温婉的声音娓娓道来:“荀谶,字夜阑,原是掌管八荒北部的朔方帝君……现在整个八荒都由他统治,居于青羌野造微宫,乃麒麟一族。” “上一任朔方帝君有六个庶子,他排行第四,唯一的嫡子荀策排在最末,当时尚年幼。因担忧庶子争权,老帝君对这些庶子十分严厉,老帝君夫人也是多加防范,稍有风吹草动便横加猜疑,肆意打压。” “荀谶十分优秀,是庶子中的佼佼者,天分极高,不满一千五百岁,便已进入温养期。要知道普通神兽需两千岁以上,方能进入温养期。因他极有灵性,还曾获得去昆仑山玄圃学艺的机会,却不知何故,未能成行。” “后来荀策去玄圃游玩,偏要荀谶陪同,正是在那期间,荀谶与咱们帝君相识,因彼此关系不错,他还被邀请到咱们畴华山做客……后来不知为何,荀谶杀了老帝君、老帝君夫人和其他庶兄庶弟,篡权夺位。” 听颜尔讲故事真是利弊鲜明,利在于她只说客观的事儿,信息绝对准确,弊在于很多事情的原因就摆在明面上,偏不分析推理,如隔靴搔痒,听得人心急。 为何没去成玄圃,那肯定是老帝君夫人搞鬼呗! 为何弑父弑母,篡权夺位,肯定是受不了欺压,在沉默中爆发了呗! 程未晞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只杀了庶兄庶弟,那个嫡出弟弟荀策呢?” 颜尔轻叹:“那位嫡出的小公子曾消失很久,众人皆以为他被荀谶斩草除根了,可过了几百年,那位小公子又出现了,身形与灵识均停留在消失前的阶段,竟是停止了生长。” “荀谶偏又对这位弟弟表现得十分疼爱,可谓有求必应,但凡荀策生辰,定会大宴宾客,1500岁生辰时,还亲自给荀策取了字,含真……” 程未晞忍不住歪楼:“荀谶还有这样的法术,能让人停止生长。若是在年轻貌美的时候停止,倒也是一番美事。” 见颜尔蹙眉,忙把嘴巴闭成蚌壳。 颜尔伸手捋了捋耳边的长发:“荀含真虽是懵懂幼童,却是麒麟一族血脉最纯正的嫡系子弟,有不少人谋划要救出荀含真,推举他继位,以对抗荀谶。待事成之后,再慢慢想办法让荀含真恢复。” 程未晞心中了然:“荀谶一定严加防守吧?” 颜尔却摇头:“恰恰相反,他不仅没有严加防守,还把荀含真送到那些老帝君的忠臣面前。他这般有恃无恐,皆因荀含真失踪那几百年,他不仅对荀含真施了禁锢身体和灵识的法术,还将自己的部分灵力封印在荀含真体内。” “这灵力远远超过荀含真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只要荀谶愿意,他可随时解除那灵力的封印,让荀含真爆体而亡。至于其他人,若贸然解开荀含真身上的封印,也会害死他。” “……” 第四十七章 八荒往事 (第一更) 程未晞明白了,荀含真的小命掌握在荀谶手里,只要荀含真有了谋反之意,他随时可以让荀含真爆体而亡。 同样,若是别人想解开荀谶的法术,也会造成荀含真的死亡。 总而言之,荀含真成了一步废棋。 可偏偏又是老帝君留下的唯一正统血脉,那些忠臣义士为了保住这滴血脉,只能受制于荀谶。 颜尔神色森然:“荀谶早期多杀戮,后来却变得喜欢折磨他人,尤其是这种意志上的折磨,别人越煎熬越痛苦,他就越欢喜。反倒不屑于夺人性命了。这些年他并未针对畴华山,八荒皆以为他是忌惮帝君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实则却是在用钝刀子慢慢的杀人。” 尘映在脚下又叫了几声。 程未晞试探地把她抱起来,这一次倒是乖巧,她便将尘映放在腿上,伸手梳理她的背毛。 江怀殷暗暗将椅子挪近,默默将手伸过来,又想拎着猫的脖子把它丢出去。 方才丢猫是因为猫太沉,现在却是为了什么? 程未晞眼疾手快,一爪子拍在江怀殷手背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他才不情愿地缩回去。 颜尔面对这两个不太认真的聆听者,继续道:“继位朔方帝君后,荀谶并不满足,他勾结魔族,掀起了生灵涂炭的“燎原之战”,一举灭了南方漆吴山玄鸟一族、西方尧光山獬豸一族,而咱们畴华山白虎一族、中部赤水泉寐鱼一族也日渐没落……” 什么鸟?什么鱼?什么山? 动物世界吗? 程未晞只觉眼前有无数文字在盘旋,耳边仿佛已经响起了某个著名的主题曲。 “荀谶阴险毒辣,统一八荒后,转头就向曾经的盟友举刀,符禺山魔君非苒、天虞山魔君忧游、嶓冢山魔君长琴接连丧命,只剩下个灵力低下的白于山魔君知恒,也对荀谶俯首称臣。随后的几千年,荀谶排除异己,如日中天。” 虽说程未晞对荀谶没啥好印象,可凭心而论,他也算是个无毒不丈夫的枭雄。 自古那些“有能力者因出身被打压、不能施展抱负”的嫡庶观念,难道不该被推翻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这样的口号在,何愁没有追随者? 颜尔轻声道:“咱们帝君一直联络各方势力对抗荀谶,数千年间,与荀谶展开无数次战斗,直到三千多年前。” “荀谶虽然很早就进入温养初期,可不知何故,一直停滞不前,直到三千多年前,他忽然突破,竟直接进入得玄珠期。” “他手中有一样法器——五行淬火,需得玄珠期的神兽方能使用。他刚一突破,便用五行淬火重伤帝君,屠杀了几万反抗者。畴华山损失惨重。帝君为了休养生息,不得不假意归顺荀谶。” 真是一场血泪史。 只是,程未晞仍有疑惑:“据我所知,《山海经》里大小神仙如过江之卿,八荒被荀谶这小子搅和成这样,就没人管吗?” 颜尔垂下眼睛,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你所知的,是上古时期的八荒,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在上古时期,神族、神兽、人族并未分离。神族有先天真圣和后天仙真,先天真圣,或大道化身,或五行真气化身,不可修。人族和神兽可通过修道,经九层炼心,成为后天仙真。” “不知什么缘故,一位先天真圣离妄坠入魔道,自封魔尊,与神族对立,其跟随者众多,神魔大战持续数万年。因人族和一些天分极低、灵力微弱的神兽最易受到魔族蛊惑,大战中也最易丧命,先天真圣便开辟另一方土地,让他们去那里繁衍生息……” 天分极低、灵力微弱的神兽?就是凡间那些普通的动物们吧! 颜尔的眼中仿佛跳动着熊熊的战火,随着亘古的风,忽明忽灭:“后来,那位魔尊离妄战死,魔族分崩离析,各个自封魔君,占山为王。神族本想歼灭他们后,就让人族和兽族回来。” “可没有想到,随着八荒神兽的灵力越来越大,其魔性也越来越大,各族内不仅会诞生天生灵力的孩子,也会繁衍生而为魔的后代。天生灵力者,修炼有如神助;生而为魔者,魔性极强,为祸一方。” “一位主战的先天真圣则溢炼化出一种法器,名为识魔盘,放在若水之滨,一旦神兽各族有生而为魔的后代降生,识魔盘便会在其上的沙土中,现出具体的信息。” “则溢对魔族围追堵截、赶尽杀绝,却收效甚微,越来越多生而为魔的神兽在八荒降生,直至,神族中也繁衍出了生而为魔的后代……” 程未晞深呼了一口气。这种情势实在棘手,估摸人族回八荒的事儿,会就此搁置。 颜尔的声音很轻:“另一位名为应求的先天真圣,感念是非善恶的相对而生,认为神魔不在出身,而在于心,自愿坠入魔道,苦心经营,终于在苦山致虚宫被众魔君推举为新一任魔尊。” “魔尊应求几经劝说,最终说服神族,无为而治,不再插手八荒神魔之事,端看是非善恶,天道轮回,因果承负。此后,神族去往海外的大荒之岛,并阻断了八荒与四海、大荒之岛的通道……八荒,已是丢弃之地,又有谁会管荀谶做什么呢?” 程未晞暗自吐槽:这算什么?撂挑子不管了?围追堵截不行,好歹也可以疏通、感化嘛,居然集体潜逃,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真没责任感。 都说时势造英雄,难怪荀谶能把八荒搅得一团乱。 她消化着方才听到的一切,没有继续追问。 凭她小学没毕业的水平,光是把这些内容理顺、记清,就得需要好一阵子。 颜尔见话题告一段落,便开始收拾桌案上的残局。 尘映自程未晞的腿上站起,伸了个懒腰,用三条腿轻盈地跳到地上,甩着尾巴想往门外走,被孟歧拦住。 它不死心,又试着突围好几次,都被孟歧给镇压了。 这才委委屈屈地溜达回来,冲着程未晞叫。 孟歧解释道:“她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了,出了这间屋子,随随便便一棵灵植都能伤害她……” 程未晞怅然。 想不到竟有一日,当初第一个用灵力欺负她的人,成为了与她最为相近的人。 她好歹还能思考,也有些身手。 尘映有什么呢?跟灵植卖萌吗? 她看向颜尔:“能不能帮我找一些线绳、枝条之类的东西来。” 颜尔有求必应,很快就带回一大笸箩的麻绳,无数枯树枝。 程未晞先将一些麻绳揉成球,固定好,又将树枝捆绑成骨架,将绳球错落有致地悬挂在树枝上,便做成一个风铃似的豪华版逗猫棒。 微微一晃,立刻引起了尘映的注意,一双眼睛盯着摇晃的毛球看,抓、扑、咬、拽,立时玩得不亦乐乎。 门口的白昔年侧头看进来,仿佛也觉得这逗猫棒有趣。 程未晞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老虎时孝敬人家的两个球,暗笑:老虎也是大猫,对毛球真是无法抗拒。 她睨着白昔年冷冰冰的脸,琢磨着什么时候也逗逗他,倒要看看他这麻将牌脸在毛球面前是否还能端得住。 题外话: 没错,这就是本书架构的世界。 顺便说说八荒编年史吧! 三万年前,上古八荒,神族、神兽、人族在八荒共同生存。人族和神兽可修道成仙。白虎、麒麟、玄鸟、獬豸、寐鱼在这个时期就存在,是上古神兽。 两万五千年前,先天真圣离妄坠入魔道,自封魔尊,打响神魔大战,则溢奉命征战。 两万年前,神族开辟一方土地,让脆弱的人族、灵力低微的神兽去那里繁衍生息,即人间的凡人和动物。 一万五千年前,魔尊离妄战死,魔族四分五裂,出现四位魔君。 一万三千年前,八荒开始有生而为魔的后代降生。则溢炼制识魔盘,斩杀生而为魔的后代,但收效甚微。 一万一千年前,神族中有生而为魔的后代降生。先天真圣应求自愿坠入魔道,收复四位魔君,成为魔尊。 一万年前,应求与神族约定无为而治。神族去往大荒之岛,并阻断八荒与四海、大荒之岛的通道,唯独西灵圣母没离开。神族并未关闭修仙之门,但成仙者不得插手八荒之事。 八千年前,荀谶夺位,掀起“燎原之战”,当时荀谶大约2800岁,程未晞和程清浅2600岁,白刑止1700岁。 七千七百年前,荀谶统治八荒。程未晞战死。 三千年前,白刑止假意归顺荀谶。 第四十八章 蹊跷 (第二更) 逗了一会尘映。程未晞又觉困倦。 她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可架不住颜尔和江怀殷统一战线,一个温言相劝,一个眼巴巴地瞧着她,她只好躺回床上。 颜尔又去帘子后收拾方才洗澡的东西,将一堆衣物抱了出去。 程未晞百无聊赖,便在脑海里思索方才听到的事情。 借助颜尔的讲述,她大略对荀谶有了一些了解,可他为何唤自己程玄? 又如何知道自己生生世世死于非命呢? 莫非她的某一个前世,是这八荒中人? 回想起来,似乎一切异常都是从她来到八荒后发生的。 凭空出现的历史、人文知识! 莫名其妙弹奏的《广陵散》! 荀谶捏住她脖子时,在她耳边响起的破锣嗓子! 还有老虎的态度。从她奏响那架无人能弹奏的瑟后,有人保护了,能四处溜达了,还有专人做饭了,连尘映的态度也改变了。 程未晞紧锁眉头,心中渐渐有了预感,或许老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可惜老虎受了重伤,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见到。只好强行压着心中的急迫。 抬眼看到江怀殷坐在自己床头,平日里清秀的脸庞沾染了疲惫,偏这几分憔悴令他的容貌更加动人。 程未晞将一只手枕在头下。这狐妖想来也有些奇怪。 非把她当救命恩人,报起恩来没完没了,当初受她鼓动便积极地陪她回人间,如今她不走了,他便也有一堆合理的理由留下。 或许这狐妖也不像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心中生出一丝戒备,令程未晞有些烦躁,她挥了挥手:“你也别在这里守着了,回去休息吧!” 江怀殷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眯成两弯月牙,眼角有微微的几条皱纹:“你多睡些,不用管我,我在一旁照看你。” 程未晞又有些纠结。 这狐妖救过她那么多次,现在又这般守护着她。这种有放心、信任的人守在身边的安心,天知道她有多少时光没体会过了! 可按照之前的套路,她有无数个倒霉的前世,正是被身边这样一个可亲、可信的人背叛、杀死的。 程未晞自嘲地笑笑。保不齐这一世,她最后就是命丧江怀殷之手! 若是如此,她还要继续相信他,和他做朋友吗? 渴望又排斥,享受又狐疑,安心又担心。 程未晞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心烦意乱,没好气地催促:“你快走!” 江怀殷没想到她这情绪跟天气似的,愣了片刻才道:“我现在住在隔壁,你有什么事儿就唤我,我听得到的。” 程未晞闭上眼睛,不理会。 可思绪却停留在他方才的话上。 听得到? 她竖起耳朵,听着江怀殷的脚步声走出屋子,又远远听到隔壁开门关门的响动,这才睁开眼睛,喉间轻轻地唤了一句:“江怀殷。” 话音未落,耳边便传来江怀殷的声音:“何事?” 居然真听到了! “你在哪里说话?” “隔壁。” “你为什么能听到我的话?” “妖族五感灵敏,尤其听觉。我夜里不能守着你,实在不放心。颜尔便教了我打开五感的方法。” 程未晞顿了顿,心中刚刚筑起的不太牢固的高墙有些松动。 江怀殷问:“你是渴了吗?” 程未晞闷闷地回答:“没有。” “那你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你……” 程未晞不大习惯心软,只会将一切转化为愤怒。 她“哼”了一声。本以为把江怀殷赶走便自由了,谁知这厮还能监听她。 万一她睡觉打呼噜、说梦话、磨牙,那她纯洁高贵美丽优雅的形象岂不毁之一旦? 她打算江怀殷的话,语气严厉:“你不许偷听。” 接连被吼了两次的江怀殷好半天没说话。 程未晞扬声,语气带着威胁:“你听到没有?” 还是不说话! 莫非已经关闭了五感,听不到她说话? 程未晞转了转眼睛,忽然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你怎么了?”十分关切。 她就知道! 程未晞又好气又好笑:“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江怀殷总算“嗯”了一声。 随后便没了动静。 程未晞按兵不动,隔了几分钟,又“哎哟”了一声。 这次,江怀殷的声音没有再传来。 她松了口气,踏实地翻了个身,搂着尘映,满意地嘟囔着:“小样儿,还敢监听我!” 正碎碎念,紧闭的房门忽然被“吱呀”地推开了。 程未晞耳朵一动,用余光去看,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缝里挤进来,门外是一片漆黑,程未晞皱了一下眉。 那身影明显没什么偷偷入室的经验,整个人毫无防范地背对着屋内,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门合上的一刹,室外又是大亮,有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 程未晞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明明是白天,为何这个身影开门时,门缝外却是黑夜? 还有,白昔年和孟歧明明守在门口。为何方才的门缝外却不见两人身影? 程未晞的右手在被子里暗自握成拳。 虽然知道自己的拳头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可这个动作还是带来了一定的安全感,她用余光瞄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一双纤纤玉手自床幔外伸进来,紧接着一颗圆溜溜的头颅也钻进床幔,颈部以下却留在床幔之外。 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程未晞,樱桃小嘴微微嘟起来,一幅调皮的模样,笑嘻嘻地道:“还装睡呀?” 程未晞见瞒不住,索性睁开眼,将那身影完完整整地看清楚。 原来是那天夜里,挽着颜尔的手,跟在陆轻染和老虎身后的活泼少女。 少女的眼睛像两颗圆圆的葡萄,闪着狡黠的光芒:“上次见面时,不知道你是未来的帝君夫人,都没好好看清,现在好奇得紧,特意来瞧瞧。” “……” 程未晞抚额,原来是个好奇又搞不清楚状况的“猫仔队”。 她起身拉开床幔,把少女让到床榻上,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什么未来帝君夫人,你们都搞错了。” 少女一点不认生,盘腿坐在床榻上,裙子的下摆翻了起来,露出半截象牙色的小腿。 眼中满是“我懂我懂”的调侃劲儿:“怎会搞错?你就别不好意思啦!我都听尘映说啦,帝君对你可上心了!不仅让人给你准备美食,还让白昔年和孟歧照顾你。” 程未晞忍不住揪了揪尘映的猫耳朵。 这大嘴巴猫,到底跟多少人造了谣? 第四十九章 掌控时空 (第一更) 那少女越说越兴奋:“哪怕这阵子帝君外出了,也不忘吩咐人为你准备人间的衣物,还让青吾长老照顾你的身体。从前那些新娘可没这待遇……哎呀,不知喜事何事近?” 外出? 颜尔方才明明说,帝君受了重伤,正在休养。 皱了皱眉,程未晞解释道:“你们都误会了!我一个小小凡人,哪里配得上帝君呢?” 少女认了死理:“凡人又如何?你们凡人来到畴华山,不就是给帝君当新娘的吗?只要帝君喜欢就好!你不用自卑,我们不会小瞧你的。” 程未晞颇为郁卒:“我没自卑,我也不是不好意思……你想想,你家帝君便是想结婚,也得找一只,呃,身姿矫健、能扑会跳的‘母老虎’啊!” 少女斜眼过来:“别以为我听不懂你们人间的话,帝君怎么可能找个‘母老虎’?” 程未晞哼哼:“难道找公老虎?哦……难怪江怀殷会落在接亲台,男新娘嘛,想不到你们家帝君喜欢这个调调儿,” 少女噎了一下。 程未晞觉得很有成就感,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帝君取向正常啊?” 少女忙不迭点头:“帝君虽然是白虎,也未必要找白虎做伴侣啊!” 程未晞脱口而出:“那怎么行?不同物种诶,要是狮子、豹子什么的,以后生个丑萌丑萌的串儿,还能叫虎狮兽之类的,万一取个驴子,恐怕连骡子都生不出来喽!” 说完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过分,当着小辈儿的面儿奚落人家伟大的帝君,会不会挨揍? 少女怔了怔,随即拍腿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我们神兽跟凡间的动物可不一样,我们不同物种之间是可以通婚的,也不会生出串儿,只会与父亲或母亲同属一类……这回放心了吧!” 谁担心啊!这小丫头怎么跟尘映一个德行! 程未晞已经懒得解释了。 只希望这谣言不要扩散太快,她还要在这里完成复仇大业呢,天天绯闻缠身,还怎么干大事。 少女似乎看出程未晞的担忧,开心地笑:“我叫白辞笙,见过帝君夫人。帝君夫人请放心,尘映嘱咐过我,千万不能将有关你的事情外传,我肯定守口如瓶。” 总算听到一句人话,程未晞面色微缓。 白辞笙虽是一口一个帝君夫人的叫,人却并不拘谨,瞧见趴在床尾的猫,一把便抓过来抱在怀里,逆着毛揉了一通。 嘴里哼道:“尘映,我早就想这样摸你了,舒服吧?” 半梦半醒的尘映臭着一张脸,伸出爪子就挠。 白辞笙把那只爪子抓在手里,又小心避开骨折的腿,继续欺负猫:“看你平时伶牙俐齿的,现在可没办法反抗了吧?” 听语气倒像是一对好朋友。 程未晞随口问道:“你多大?” 白辞笙侧头:“我有368岁了。” 原来比尘映还小。 再看一人一猫斗智斗勇,猜测以这两小只的性格,之前怕是见面就掐、相爱相杀的友谊,更觉有趣。 她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向床头,结果不小心撞了一下头,发出好大一声“咣”,她痛得“诶唷”了一声。 门外白昔年立刻问:“怎么了?” 白辞笙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程未晞,轻轻摇头。 程未晞会意,扬声道:“我没事。尘映抓了我一下。” 白昔年便不再说话。 白辞笙揉了揉背黑锅的尘映,撇嘴道:“瞧他笨的,你单是这样回答一句,他就放心了,若是屋里有人威胁你,不让你出声,可怎么办?” 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未晞低声问:“你是怎么避开孟歧和白昔年,偷偷溜进来的?还有啊,刚才你进来的时候,外面为什么会变成黑夜?” 白辞笙的脸上很是得意:“我的真身是邛暜(qióng pǔ),生来就能控制时间和空间,那两个傻瓜守住门口有什么用,我回到半个月前某个没看守的晚上,推开这扇门,关上门再回到现在,自然就能进来喽!” 程未晞羡慕不已,这种技能真的是太逆天了。 倘若她有这绝技,回到一星期前买中奖的彩票,回到十年前买几套房子,甭管哪一个,都能让她富得流油。 这才是开挂的技能啊!哪像没用的江怀殷,就会个隔空传音,唔,还有监听。 人类早就有了窃听器和电话,他这些法术能干嘛? 白辞笙撸了半天猫,总算过了瘾,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帝君夫人,你好好休息!千万别把我来的事情告诉别人哦!” 说罢,又蹦蹦跳跳地往门口走,右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圆。 程未晞只见被日头晒得明晃晃的房门上,出现一个一人多高的椭圆形区域,那区域内的门外正是黑夜。 白辞笙动作流畅地跃入那入口,打开里面的那扇门。她回头朝程未晞挥了挥手,跳入茫茫黑夜,关上门。 那椭圆形区域应声而散,门外又变成艳阳天。 程未晞赞叹无比,给自己盖好被子,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一睁眼,就瞧见白辞笙笑吟吟地坐在床边:“你醒啦,颜尔和孟歧有别的任务,现在换我来照顾你。” 程未晞被她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劲儿给唤醒头脑,探头去看门外,果然只有那个态度不大好的白昔年站在门口。 心里暗想:能不能拿这个冷冰冰、孤傲的白昔年去换彬彬有礼、好脾气的孟歧? 白辞笙将床幔拢起来,第一时间先去揪睡得昏天暗地的尘映。 她把尘映抱在怀里,从屁股逆着一路摸到头顶,抓乱了一身的猫毛。 尘映自梦中醒来,呲牙咧嘴,上爪子就要挠,白辞笙将这只小爪子抓住,尘映又侧过头来,咬白辞笙的胳膊,白辞笙亦轻松躲过,反手捏住了尘映的嘴。 尘映见打不过,一改方才小泼妇的架势,转头看着程未晞,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透出一股委屈和可怜,喉咙间哼出一声撒娇的声响。 真是个戏精。 偏偏好使的紧,程未晞坐起来:“好啦,别欺负尘映了。” 白辞笙便随手把猫扔在地上,猫在空中转体,三只小爪子又稳又轻地落在地上,支棱着伤腿,一溜烟跑走了。 白辞笙笑嘻嘻的:“看它这逃跑的架势,伤腿约莫是好多了。你今天觉得如何?” 程未晞除了躺得浑身酸痛外,没啥不适。 她自床上站起来,左右扭扭腰,又双手触地,拉伸后背,哪料起身的时候太快,头晕眼黑,差点摔倒。 题外话: 邛暜:生有六头,分别代表光、暗、水、火、风、土。长有两对翅膀,能让时间暂停、变快、变慢,掌握世间和空间的神兽。 第五十章 挑衅 白辞笙忙扶住她,扑闪着两只黑葡萄眼睛:“你啊,应该多出去走走,活动一下对你身体有好处。” 这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活泼少女。正合程未晞的心意。 江怀殷从门外走进来,身形未定,话语先闻:“你还是多休息一下,不要四处走动。” 程未晞双手叉腰,左右拧着脖子:“我啊,最怕天天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出去转转也好,累了就回来。” 白辞笙对江怀殷也有几分排斥,大约是受了尘映的影响。此时见程未晞应允自己的主意,便欢天喜地的出去端早餐。 伙食很丰盛,光是粥就有好几种,甜的,咸的,荤的,素的,并几种小点和小咸菜。 最令人惊喜的是居然有一盘果子,长得像桃子,却又比桃子略扁些。 白辞笙尽职尽责地介绍:“你昏睡的日子里,只能吃些丹药调养,现在醒了,可要好好吃些东西。这是佳果,今年熟的第一批,最是清甜可口,有增长精气的功效。” 程未晞尝了尝,果然不错。 白辞笙又指着桌上的几道粥:“这个粥里放了白?和皙枣,白?味道甘甜,别说你是凡人,就是我们八荒中常年辟谷之人,也会吃这个补充体力,食者不饥,可以释劳,效果好得很。” “皙枣呢,则是酸中带甘,也有增强体质的功效。咸粥里给你放了一点帝休,喏,就是黑色的那个,有镇定安神之效。” “这个小咸菜是蘡薁,有益睡眠,不过啊,我向来爱吃它的果子,黑紫黑紫,水灵灵的,甜得很。” 程未晞听了半天,完全搞不懂这些都是什么,颔首道:“多谢你认真而无用的讲解。” 白辞笙哈哈大笑,欢快又豪爽:“没关系,医者才需要知道这些,病人只管吃就好啦。” 程未晞端起碗噗噜噗噜的喝粥,因她知道这些人都不需要进食,所以也没让一让。 可偶的抬头,就看到白辞笙两只滚圆的眼睛里装满明晃晃的馋意,问了一句:“你要吃吗?” 白辞笙摇头如拨浪鼓,眼睛却是没离开饭菜。 她暗觉好笑:“这早饭也太多了,吃不完怪浪费的,你不是说这个白?你们常吃吗?不如,你也吃点?” 话音未落,白辞笙已经坐下来,嘴里嘟囔着:“我啊,其实不用吃的,可你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我是为了陪你。” 自顾自舀了一大碗粥喝起来。 江怀殷听到这话,也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只绿油油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 见程未晞瞧着他,轻声道:“你一个人吃饭,的确挺孤单的。” 程未晞哭笑不得。她向来最爱吃独食好吗? 一面是狼吞虎咽的喝粥,一面是慢条斯理的吃点心,程未晞顿时生出一种紧迫感,生怕这两个把她的食物抢光,连忙埋头苦吃。 老话真是说得好,抢着吃饭才香。 这一餐,程未晞吃得香极了,不止肠胃,心里也暖融融的。 吃罢早饭,白辞笙便挽着程未晞的手,后面跟着白昔年和江怀殷,组成正方形出了和光斋的门。 道路两边依旧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从前程未晞就吐槽过畴华山的守卫,经过荀谶的事儿后,更加对此不满意。 抱怨道:“你们畴华山怎么都没个守卫呢?这岂不是谁想进来就能进来,杀了人、越了货,你们都不知道!” 身后的白昔年“嗤”了一声:“畴华山有结界、有大阵,何须用人守卫?” 程未晞干笑了一声。 她错了,她就不该瞎操心! 白辞笙很贴心,说着悄悄话:“帝君这几日加固了结界,开启了大阵,可见多重视你!” 程未晞翻着白眼看天,自动忽略后半句。 几人沿着路漫无目的的走。睡了大半个月,连天气都炎热了许多。 不多时,程未晞的额头便出了汗。 白辞笙扶着她到山坡上的小亭子里歇脚。 亭子里阴凉得很,仿佛吹过的风都是凉爽的,程未晞用胳膊擦了擦汗,坐在石桌旁,惬意地吹着风。 正享受着,身后却传来一个傲慢的女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没用的凡人。” 这声音,程未晞就算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姚卉身后跟着两个侍女,腿虽一瘸一拐的,却是昂首挺胸。 踏进亭子后,不等程未晞开口,便坐在程未晞的对面。 一双眼尾上扬的刁钻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程未晞,边打量,嘴角边歪向一边,仿佛程未晞十分上不得台面。 程未晞知道,这是专门过来找茬的。 白辞笙很有几分护主心切,半边身子都挡在程未晞的面前:“茵亭,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的腿伤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姚卉用眼角扫了白辞笙一眼,哼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撵我,这畴华山有哪里是我不能来的。” 程未晞暗暗“呸”了一句,这畴华山又不是你家,死皮赖脸假装自己是女主人,也不嫌害臊。 姚卉见程未晞不说话,十分不悦:“小小凡人,不自量力,帝君也是你敢肖想的?” 程未晞暗叹。瞧姚卉的架势,可不像是嘲讽她几句过过嘴瘾那么简单。 估计是存了教训她的心思。 万一伤了死了,也只怪凡人太没用。 程未晞最不怕这种挑衅,反正最后都要被教训,那她何不过过嘴瘾? 吵架最核心的战术就是抓住对方死穴,咬紧不放,以不变应万变。 嘴角噙着几分笑:“哦,是帝君单恋我呢!” 姚卉眼睛一竖:“胡说什么?凭你也配!” 程未晞捋了捋发梢:“帝君待我好得不得了。” 姚卉右手猛一拍两人中间的石桌,那石桌便自中间出现一道裂痕,裂开了。 白辞笙惊呼一声,连忙将程未晞拉起来,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姚卉。 程未晞好整以暇,朗声道:“帝君专门安排人给我做饭,许我自由走动,我这身衣服也是帝君专门从人间买来的,帝君对我一心一意,花空了心思哄我开心……” 姚卉被这句句如钉子似的的话气得眼睛发红,挥手便祭出她那系着铜球的鞭子,闪着红光,飒飒袭来。 白昔年几乎是没好气地瞪了程未晞一眼,既气她造谣,又气她不肯收敛锋芒。 这姚卉虽然鲁莽,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温养后期修为,凭他和白辞笙根本抵挡不住。 遂连忙传讯陆轻染,自己则祭出破军戟去阻拦挥来的鞭子。 程未晞被挡在两人身后,天不怕地不怕,嘴里絮叨着:“哎,这帝君也是,何必钟情于我这个小小凡人呢?放着你这种美女不喜欢,偏偏缠着我……” 白昔年将那鞭子击开,咬牙回头瞪了程未晞一眼:“你少说几句吧!” 第五十一章 姓程名玄 (第一更) 程未晞不乐意了,打架不能输气势,凭什么要她住嘴。 再说了,难道她不说这些,姚卉就找不到理由出手吗?这白昔年到底有没有江湖经验? 姚卉将手中的鞭子舞得极快,猛地抽向白昔年的胳膊,他向后躲闪了一下,姚卉抓住空当,立时改变鞭子的角度,朝程未晞狠狠抽来。 白辞笙想要过来阻拦,却被两个侍女绊住了手脚。 程未晞瞧着那近在咫尺的鞭子,连忙向后闪躲。 江怀殷顺势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一带,两人便轻巧地飞出亭子,落在大约十几米开外的草地上。 程未晞侧头,只见江怀殷白衣飘飘,落地时长衫的下缘微微摆动,十足的谪仙模样。 她拍了一下手,眼中有惊喜和赞叹:“哇,我才睡了几日,你就会飞了?” 江怀殷嘴角微微上扬,想笑又端着,一副受了老师表扬的小学生模样。 姚卉毕竟腿伤未愈,一时没能追上来,又被白昔年缠住。 她愤恨不已,口中不知念了什么诀,手中的鞭子红光更胜,朝着白昔年就抽了过去。 程未晞有些担心,生怕白昔年受伤。 正心急呢,一袭白衣飞来,轻飘飘落在白昔年和姚卉的中间,徒手握住鞭子,稍一用力,那鞭子上的红光便散在空中。 姚卉见了来人,脸上的凌厉、凶狠立时被委屈替代,眼中有泪泫然若泣:“帝君,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程未晞忍不住骂脏话,这脸变得也太快了,想不到还是个演技派。 飞来的白衣正是白刑止,不苟言笑的脸颊倒比上次在敛心斋里红润了一些,眉宇间似乎也少了一丝隐忍。 这哪里像受了重伤? 白刑止松开手中的鞭子,一双眼睛冷静地看着姚卉,并不言语,但那股沉默却又似千言万语,裹夹着厌恶、不耐烦、冷漠…… 姚卉周身一震,眼中的委屈倒比方才真切了许多。 泪水凝聚在眼中,仿佛难以置信:“帝君,你竟真的对这凡人动了心?” 程未晞立刻心虚地用眼睛看天空。希望帝君不会怪她造谣。 白刑止应声看了程未晞一眼,素来清冷的目光里微微有一丝暖意,待收回眼神看向姚卉时,那股暖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卉的脸色越发煞白。 近来她一直听到白刑止的各种绯闻,虽然生气,虽然找茬,可心里却是不信的。 堂堂嵎夷帝君怎么可能为一个小小的凡人着迷? 可现在,绯闻成了实锤,她既无法接受,又心如刀割。 两行眼泪滑落脸颊:“这些年来,我违背家族心意,始终恋着你,你为何总是将我拒之千里之外?这个凡人有什么好?一没灵力,二没本事,三还寿命短……” 程未晞掏掏耳朵。 她貌美肤白腿长性格豪爽怎么就没人说呢! 陆轻染自小路上随后而来,听到姚卉的哭诉,不紧不慢地说道:“帝君已安排了人手,下午便送你回浮玉林。” 姚卉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双固执的眼睛盯着白刑止,咬牙道:“我不走!” 白刑止总算开口了,声音仿佛千年寒冰:“那我便传讯斗元神君,要他亲自来接你走。” 陆轻染拍了一下手:“哦,若是那样,斗元神君的面子怕是要丢了。” 姚卉自是不敢惊动斗元神君。 身后的侍女上前来扶她,轻声提醒:“上次斗元神君就说过,不可轻易再惹事,这次怕是……” 姚卉恼羞成怒,一巴掌抽在那侍女的脸上:“多嘴,我还用你提醒!”。 侍女叫了一声,跌倒在地。 程未晞并不觉得这侍女可怜。方才她可是忠心耿耿地替姚卉拦着白辞笙,还打了白辞笙好几下呢! 有仇不报非君子!她自是不会为难这个听命行事的人,便将视线对准姚卉。 “哎,我这凡人什么都不好,就好在心善,从不欺负别人,也不殴打侍女,更不会给自己的家人、族长丢脸,啧啧。” 白辞笙头发微乱,几步跑过来,挽着她的手臂,也叫嚣了几句:“就是,就是,好心提醒你,你还打人家,给你当侍女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 冷面白昔年站在同样冷若冰霜的白刑止身后,嘴角微微抽搐,恨不能拿臭袜子堵住这两张聒噪又惹是生非的嘴。 姚卉自是气不过,可毕竟白刑止还在,也发作不得。 白刑止对这些没营养的口水战恍若未闻,只盯着姚卉的脸,仿佛在等她做决定。 姚卉自然不愿惊动斗元神君,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地离开。 临走,还阴狠地盯着不远处的程未晞。 程未晞举起左手,弯弯手指,口中说道:“拜拜,不送!” 姚卉气得一甩袖子,一瘸一拐地离去。 程未晞心情大好,走到白刑止身边,打了个招呼:“多谢帝君解围,你伤好啦?” 白刑止侧头瞧了她一眼,眼中的冰雪化去,却是仍然没有言语。 程未晞略有些尴尬。 这帝君怎么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是天生话少,还是为了维护帝君威严的形象? 陆轻染温声道:“这里风凉,我们还是回和光斋吧!” 程未晞正好也有一肚子“悄悄”话想要问这两个人,便也从善如流。 一行人便往回走。 到了和光斋,白辞笙和白昔年自动自发留在门外,还十分贴心地把门关好。 江怀殷倒了杯水递给程未晞,她便坐下来咕咚咕咚地喝。心里盘算着先从哪里说起,是先说自己打算加入造反派,还是先问问荀谶为何唤她程玄,还要杀死她? 正琢磨着,便见又高又瘦的白刑止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清冷的声音中有几分欢喜:“师姐!” 程未晞差点被水呛到。 谁?您师姐哪位? 白刑止的声音很是诚恳:“前些日子不知是师姐,照顾不周,还望师姐不要介怀。” 程未晞十分确认白刑止在同自己说话。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师姐?” 白刑止直起身体,原本个子就高,头顶还有个镂空的白玉云纹发箍,平白又增加了5厘米,程未晞仰头仰得脖子发酸,便挥了挥手:“你能坐下不?” 白刑止便乖巧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姿恭恭敬敬的,双腿分开,手掌分放在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前探,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程未晞不大习惯别人这般正经,搞得她也有些拘谨了。 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白刑止抬头望来,眼神中有孺慕,有敬畏,有期待,还有星星点点可以燎原的火光,让不苟言笑的麻将牌脸多了一些生气。 他朗声道:“师姐你几经轮回,自是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你前世姓程,名玄,字未晞,出身南方漆吴山玄鸟一族,是南交帝君的长女,咱们八荒赫赫有名的女战神,你我师出同门……” 题外话: 今天努力三更! 第五十二章 回念前尘 1 (第二更) 程未晞听到这里,“啊”了一声。 之前她便猜测过,或许自己的某个前世与这八荒有些关系。 如今得到证实,所有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程未晞有过无数个前世,也有过各种各样的身份,土匪、海盗、妓女、媒婆、乞丐、庶子、小倌、夜香郎、私生子…… 她本以为自己对前世的身份都能坦然接受了。 可是,为啥程玄出身鸟族? 什么老虎啊、麒麟啊、九尾狐啊、孟极啊,多拉风!凭啥她就是个鸟人! 白刑止将她纠结的神情看在眼里,以为她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好言相劝道:“师姐莫急,我会将当年的事情细细讲来,你听了之后,就会明白一切。” 他抬头看了陆轻染一眼。 陆轻染会意,右手掌心凭空出现一盏漆黑镂空的香炉,袅袅地升起几缕缱绻妖娆的烟雾。 他将香炉放在桌案上:“这盏香是颜尔炼制的,名唤沉沦,可让你看到帝君的记忆。” 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传来,沁人心魄,香炉袅娜的青烟之中,渐渐出现一些画面,从模糊到清晰…… 缭绕的青烟中,程未晞看到一处隐在茂盛植被中的楼阁,楼阁的风格与鉴清宫的大气不同,端的是十分精致,像娉娉婷婷的少女,有些纤细的韵味。 蒙蒙雾气中,写着“知言苑”的匾额沾染着湿气,仿佛静静等待阳光初现。 院落里种植着宽大叶片的植物,开着红色的花朵。 空地上,有两个与程未晞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一着黑衣,一着白衣,白衣女子神色温婉,左眼下一颗红色的小痣,平添几分调皮可爱,正坐在庭院里弹奏一架瑟,视线却柔柔地盯着树下习武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虽有着酷似的相貌,却英气逼人,神采飞扬。她和着琴音,挥舞着手中一枝柳条,一招一式,倒比刀剑还要凌厉,气流摇动了树梢,洒落漫天青雨。 白刑止清冷沉稳的声音传来:“漆吴山上善宫是南交帝君的府邸,他有一对双生女儿,姐姐程玄程未晞,妹妹程素程清浅,自幼拜八荒最后一位先天真圣——西灵圣母为师,一修兵戈,一修岐黄……” 程未晞怔然,原来自己的前世还有一个孪生妹妹。 画面跳转。 程玄穿着一袭黑色绣金纹的箭袖长衣,腰间一抹同色的腰封,头发被一只银色火焰造型的头冠高高束起,垂下一条长长的马尾,整个人迎风而立,英姿飒爽。 白刑止的语气颇有些自豪:“程玄在修为上极有天赋,1800岁便进入温养期,至2300岁已是换骨后期,乃八荒小辈中的佼佼者。她有两样闻名八荒的兵器,永不开刃的悯世剑,穿云破土的止战弓……” 程未晞盯着画面。 只见程玄手中握着一柄剑,那剑的剑身十分宽厚,没有普通刀剑那种寒光,通体灰扑扑的,竟是真的没开刃。 程玄挥舞着悯世剑,一股股黑色的煞气骤然汇聚,朝着前方袭去,十数个拦截的人应声而倒。 程玄看向不远处的中年男子,利落地转身,将剑插回腰间的剑鞘,反手从背后取下一张大弓,左手执弓,右手在弓弦上掠过,便出现一支锋利的黑色箭矢,曲臂拉弓,那只箭化作一束黑光,直直射向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相貌堂堂,穿着考究,面容却有些风尘仆仆,十分狼狈。 他自一位将要气绝、身染鲜血的中年女子怀中珍而重之地接过一个襁褓,襁褓中裹着的却不是婴儿,而是一只小小的狐狸…… 闪着黑光的箭猛地刺入男子的后背,箭头透过前胸也刺入小狐狸的身体。 中年男子口吐鲜血,满眼哀恸…… 白刑止沉声道:“先天真圣则溢炼制识魔盘,查验八荒各族新生儿。那一年,玄狐族发现了生而为魔的婴孩儿,师姐前去斩杀。玄狐族族长不忍孩儿送命,带领族人反抗,师姐便将他们斩于刀下……” 程未晞有点闹心。 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她早就预感到自己的前世会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将,可真看到这些杀戮的画面,心中还是有些反感。 她虽有仇必报,却着实不喜肆意屠杀。 画面跳转。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片火光之中,程玄右手虚空一抓,便出现一只赤黄色、比笛子短小一些的乐器,乐器的一端系着一只颜色绚丽的羽毛,垂下一穗流苏,随风飞舞。 程玄将乐器凑到嘴边,轻轻吹着,一阵悠扬肃穆的旋律便顺着徐徐的山风,漫过满地的尸骸,在半空中缠绕回旋,像是在告慰亡灵,洗涤亡魂。 “师姐唯一会的一种乐器,便是这羽玥,唯一会的一只曲子,便是这曲《缓行》,乃送亡魂上路的祭祀之曲,每次征战后,师姐都会吹上一曲,为所有亡者送行。” 程未晞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 烟雾缱绻,袅袅升起,画面转换。 硝烟四起,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肢、尸体和燃烧的大火。 程玄身上有多处伤痕,汩汩地流着血。她用剑支撑着身体站立,视线却盯着脚边一个死去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怔神之时,荀谶将一把剑刺向程玄的后心,程玄侧身躲闪,避开致命一击,却被划破了肌肤。 荀谶看到那条浅浅的伤痕,嘴角泛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程玄皱了皱眉,满是灰尘的额头锁出一个“川”字,仿佛十分痛苦,一口乌黑的血自嘴角喷涌而出…… 白刑止低声道:“荀谶篡权夺位,众家族联合掀起‘拨云之战’。战争中,师姐受了重伤,被荀谶偷袭。原本,以荀谶温养初期的灵力,根本无法杀死师姐,可他的那把擎熹剑却淬了剧毒,师姐不幸战死沙场……” 对于一个女战神来说,中毒这种死法可真憋屈。 程未晞本想调侃几句,可她透过缭绕的烟雾去看其他人的神色,都是一派凝重肃穆的样子。惟有江怀殷,神色平常。 她便拱拱江怀殷,压低声音道:“真是生的伟大,死的憋屈。” 江怀殷看过来。青烟中的火光投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此人此景,无端端让人想起燃至尽头的绚丽烟花,只余星点微弱的火光,看得人如履薄冰,心都揪了起来,生怕其熄灭,就此踏入漆黑的永夜。 程未晞心头一跳,定睛细看,清秀的面容上仍是平淡如旧。 第五十三章 回念前尘 2 (第三更) 白刑止的声音透出森森寒意:“荀谶此人,最是阴险狡诈!” 程未晞倒不这样想,正所谓无毒不丈夫,甭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古往今来用毒之人多了,凭啥刀剑伤人就光明正大,用毒就阴险狡诈呢? 她的心中另有疑问:“既然程玄死于荀谶之手,那他也算得偿所愿,为何见到我,还像见到仇人一般?” 白刑止微微摇头:“这也是我们不清楚的地方,荀谶对你,似乎有着深仇大恨!” 程未晞撇撇嘴:“我生生死死死于非命,是不是因为他?” 陆轻染斜靠着屋内的柱子,双手抱胸:“他可没这本事!你生生世世死于非命,是因为你的好妹妹程清浅!你中毒死后,是她亲手驱动载亡册,改写了你转世的命格。” 妹妹?就是方才跟她的前世“你弹琴我舞剑”的那个妹妹? 瞧着感情不错啊!怎么会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儿? 程未晞看向白刑止,只见他的面上浮过一片阴云,原本就冷冰冰的脸更显阴沉。 香料的烟雾似有生命,随着白刑止的情绪变化着形态,渐渐,又有画面浮于其上。 程清浅穿着一袭白色齐胸高腰的襦裙,身形瘦削飘逸,一头乌黑长发垂在腰间,鬓间两缕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绑着一条白色的丝带,很是沉静温婉。 她的神色悲悯,面色憔悴,像是十分疲惫,勉强坐在一架石案前,弹奏上青下白的瑟,青色琴身飞扬着两个小字:洗心。 瑟的音色十分低沉,却很有穿透力,奏出的曲子婉转哀伤,不远处是很多伤病的人,他们听了曲子,表情逐渐不那么痛苦,眉头舒展,似乎伤病被治愈了。 程清浅却体力不支,口吐鲜血,晕倒在琴案上…… 白刑止的声音似压抑着风暴:“程清浅医术高超,悬壶济世。因一心治病救人,于修炼一途反倒难有进益,一直停留在温养后期,却也足够行医问药了。” “那一年,八荒出现一种罕见的瘟疫,四处横行,死伤无数。程清浅不眠不休十数天,用灵力驱动洗心瑟,以琴声治愈病患,自己却累得晕倒。” 程未晞眉头微动。 这架上青下白的锦瑟洗心,她曾在敛心斋见过,原来是程清浅之物。 据尘映所说,寻常人无法拨动锦瑟洗心。 难道是因为双生姐妹的缘故,她才能轻而易举地奏响? 白刑止看出程未晞对这锦瑟感兴趣,解释道:“这锦瑟名为不阿,取自刚正不阿之意,上青下白亦指为人处世当一清二白。锦瑟无端五十弦,可这不阿却只有25根弦。起初,大家都不明所以,直到后来……” 烟雾中的画面切换。 程清浅站在一泓幽深的湖水边,温婉的面孔带着一抹冰冷,柔和的轮廓在月华之下显得肃煞。她起身跃到半空中,右手在胸前横着划过,便出现一架瑟。 瑟的白色朝上,青色朝下,白色琴身空空如也,侧面书有两个黑色的字“降厄”。 随着素手拂过,白色琴身现出细细密密的25根弦,幽幽发着寒冷的光芒。 信信一拨,弦音高亢,听得人无端心慌。 程清浅残酷地勾了勾嘴角,手指随即快速翻飞,一波波凌厉高亢的旋律带着黑压压的烟雾盘旋于湖面之上,震得湖面起了波纹。 湖中有一男子破水而出,像是身染重病,皮肤溃烂,口吐鲜血,步履蹒跚,大声喊着:“不要再弹了!” 程清浅冷漠地垂着眼睛,瑟声不断。男子痛苦的脸上慢慢失去生机,倒在沉沉的湖面上。 湖水中不时有尸体浮出水面,死状均与那男子相似…… 陆轻染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屑:“那从未出现的25根弦,是她杀人的武器。程清浅不仅能治病救人,也能散布病毒和疾病……鲛人族和孟极族因她灭族……哼,当年八荒的瘟疫,说不准就是她散布的,还惺惺作态的治病救人……” 程未晞摸摸下颌。杀戮的姐姐心怀慈悲,治病救人的妹妹又要降灾,这么分裂? 还有那架瑟,正反竟有不同的名字,青色救人,名“洗心”;白色杀人,唤“降厄”。 一个人的好坏可以如此清晰地分开吗? 画面切换。 一座高台之上,荀谶高高举起酒杯,壮志满怀地为出征的将士践行。 身侧,站着一袭白衣的程清浅,左手挽着一个年幼孩童的手。 那孩童的表情有些呆滞,像是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一般,紧紧依偎着程清浅,似要把身体藏在她身后。 荀谶看了孩童一眼,不知在程清浅耳边说了什么,程清浅抬起沉静的双眸,右手随即腾起白色的光芒,微微用力,光芒化作星星点点,向将士们的飞去,隐在他们的身体里。 陆轻染咬牙:“程清浅投靠了荀谶,在将士出征时,用灵力保他们不受疾病困扰。” 程未晞心中了然。 看来这对孪生姐妹政见不合啊! 估摸着后来还反目成仇了,所以才会如此不依不饶! 程未晞渐渐看出了兴致,自动脑补了无数情节,伸手指了指画面中的孩童:“这是谁?不会是程清浅跟荀谶的孩子吧?” 白刑止的麻将牌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怎么会?那是荀谶的弟弟,荀策,荀含真。” 原来是那个停止生长的嫡出弟弟。 他和程清浅是什么关系,为何挽着她如同握着救命稻草一般? 还有,荀谶和程清浅都这么恨自己,他们之间有啥不得不说的秘密? 程未晞饶有兴趣地等待着下文,可那香炉却是升起了最后一缕香,所有画面都随着烟雾慢慢消散。 程未晞眨眨眼睛:“怎么没了?” 白刑止拱手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亲眼见到的事情。” 言外之意就是说,其他事情他也不知道。 这得有一多半的谜题没解开,亏他刚才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听了就会明白一切”。 程未晞意犹未尽,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江怀殷开口道:“如此说来,程未晞在这里最大的两个仇家,就是荀谶和程清浅,荀谶如今的情况颜尔已经说过了……” 这真是个好问题。 程未晞接茬:“那程清浅呢?她现在如何?是不是跟着荀谶吃香喝辣?” 陆轻染幸灾乐祸:“她啊,你死后没几年就被荀谶逼得自毁元神,灰飞烟灭了。我就奇怪了,她这样的恶人,怎么没跟荀谶来个鱼死网破呢?好歹消耗一下荀谶的实力,也省的咱们这么多年都被荀谶欺压。” 程未晞张了张嘴巴。原来,程清浅也死了。 被逼自尽,灰飞烟灭,这结局,也没比她好多少! 第五十四章 彻悟 (第一更) 江怀殷睨着白刑止的面色,似乎还没有述说攒魂骨的意思,他便也耐心等着,并不言语。 一时间,三个人六双眼睛都望向程未晞。 程未晞长叹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她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真相。 好奇、追寻了那么多年的真相,此刻终于解开了。 她以为自己会开心,会如释重负,会解开心结,会唏嘘。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没有任何感觉。 便是听到始作俑者程清浅惨死,她既不觉难过,亦不觉解恨,全然无感。 口中喃喃了句:“这倒蛮好的!” 她们都死了,前世事前世了,无论谁欠谁,谁负谁,死后万事皆消。 程未晞抬头看向白刑止,英俊严肃的麻将牌脸上看似沉稳淡定,却时不时浮现一抹焦急和期盼。 她明白,白刑止给她看这许多,可不是拉家常、认亲这么简单。 造反几千年都没成功,如今竟然找到了当年德高望重的女战神转世,他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程未晞虽然已经决定要加入造反派,却也不想顶着他人的名头。 既是报仇,总得让荀谶做个明白鬼。 她要杀他,并非为了旧恨,而是为了尘映的新仇。 至于前世的种种纠葛,程未晞压根不想放在心上。 就如她现在,便是再恨荀谶,再努力地想要把他千刀万剐,一旦身死,再次投生,她也不会再揪着这些事情不放。 这是她历经近千次死亡后的感悟。 人生苦短,何必纠结前世的事儿?活在当下最重要! 程未晞沉吟片刻,对白刑止道:“你不要叫我师姐,你讲的这些事情我不记得,也完全没有感觉,我更不想掺和你们前世的事情……” 话未说完,方才屋子里生机勃勃的气氛已然被秋风扫落叶的萧瑟替代。 白刑止清冷的双眸望过来,眼神悲凉至极,仿佛他是一个挂在悬崖边双手抓着树枝的人,而她正在生生将那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最后一丝希望毁灭。 程未晞哭笑不得,她话都没说完,他们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陆轻染亦是愤懑无比。 自他知道程未晞是程玄转世后,日夜烦心,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生怕这好不容易迎来的希望化作泡影。 如今听了程未晞的话,一腔悲愤和失望几乎将他湮灭。 他不是白刑止,对程未晞没有身为晚辈的敬重,绞尽脑汁想再努力游说,憋了半天,总算吼出一嗓子:“难道你就甘愿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而不寻求解脱之法?” 程未晞怔了怔,脑海中那个破锣嗓子好像又嚎了起来,有些记忆片段一闪而过…… 起初,她也是怨过恨过的,曾有一世,还因此成了冤魂厉鬼。 地府有六桥:金桥、银桥、玉桥、石桥、木桥、竹桥。她素来投胎只能走竹桥和木桥,转世为命苦之人。 如今成了厉鬼,她便也想走那前世修仙或有大功德之人才能走的金桥,结果把地府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多亏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强行化了她的戾气,逼着她投了胎。 经此折腾,程未晞知道当厉鬼没啥前途,可又实在想逃脱这种命运。于是又花了几世,四处寻求破解之法。 可她生为倒霉透顶的凡人,死为一无是处的凡鬼,能找到什么好方法? 最终不过是心灰意冷,成了孤魂野鬼,漫无目的的在地府游荡。 因没人祭拜,她穷困潦倒,只能在地府行乞,请求路过的鬼施舍些香火,还因此屡屡和另一个要饭鬼打架。 如此蹉跎了一百年,倒与那个要饭鬼成了点头之交。 要饭鬼爱给路过的鬼取名字,什么老张、老王、老杨、菲菲、丽丽,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愿不愿意。 因要饭鬼取的名字从不重复,偶尔唤出相同的名字,便知有人又一次进了轮回。 有一日,程未晞忽然发现,要饭鬼每天晚上都会喊一声“小蜏”。原来是一只朝蜏的鬼魂,清晨投胎,傍晚又回来。 朝生暮死,每次投胎却仍是兴冲冲。 要饭鬼吸了口破碗里的香火,用破锣嗓子嚎了一首歌。 以往程未晞从未听清歌里唱着什么,那一天却听清了:“一日朝蜏,乃幸福安乐、寿终正寝,五十年人间道,却云死于非命……” 忽然大彻大悟。 何为寿终正寝?何为死于非命?何为欢乐?何为凄苦?何为短暂?何为长久? 朝蜏一生,凡人一世,无愧于心,不枉活过,足以。 看不破,旷野如牢笼,看破,水滴如大海。 程未晞轻笑:“从未受困,谈何解脱?” 陆轻染瞠目结舌。 女战神不都应该勇敢、果毅、嫉恶如仇、不向命运低头吗? 眼前这个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的人是谁?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程未晞见他们如此纠结,暗觉好笑。 谁让你们没耐心,不听她把话说完呢! 白刑止到底是做了几千年的帝君,此刻已稳住心神,恭敬地道:“师姐,我知道你不想纠缠前世的事情,一心要回人间!可现在,你却是走不了了。” 程未晞挑眉,表示愿闻其详。 白刑止看向她的眉心:“程清浅栖身于攒魂骨,正寄宿在你的眉心。你嗜睡、犯懒,正是她吸取你精气的缘故……” 程未晞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不由毛骨悚然。 她这是被鬼上身了吗? 侧头去看一旁新放置的梳妆镜。 自己还是自己,可偏偏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寄生于自己体内!还是前世的孪生妹妹。 真是够了!这算哪门子妹妹,当初害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把她当饲料! 她打断白刑止:“她不是灰飞烟灭了?怎么会寄宿在我体内?你们不是有灵力吗?干嘛不把她赶走?” 陆轻染少不得又说了一遍攒魂骨的事儿。 程未晞先是悲愤,少顷,却也看开了。 就她这烂命格,遇到这些事儿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连这几个人都没有办法,无解的事儿又何必介怀、烦恼。 倒是另有一件事儿她得算算账,眯起眼睛:“你们早就知道攒魂骨的存在?” 江怀殷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白刑止却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略略低头,将瘦削的脸隐在窗棱的影儿里。 程未晞冷笑:“所以,尘映之前说你们会送我回人间,都是骗我的?” 江怀殷张了张嘴巴。糟糕,他竟忘了这茬。 程未晞十分火大。 若非有荀谶的事儿发生,他们打算瞒她多久? 若她没打算留下来,是不是就要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白刑止站起身,拱着手:“师姐,我们并非有意骗你,只是当时有太多未明之事,便是将一切说于师姐听,师姐也未必相信。” 程未晞才不听这种鬼话呢! 暗自腹诽:姐也有很多未明之事,姐也不打算把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第五十五章 我命由我 (第二更) 程未晞哼道:“既然现在说开了,你们就送我回人间吧!反正我的死期也快到了,你们派人跟着我,等我死了,你们自可以抠出攒魂骨毁去。” 陆轻染亦没好气:“谁说你死期将至?你这一世的寿数分明是80岁!” 程未晞脱口而出:“怎么会?我每一世都活不过18岁的。” 陆轻染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觉奇怪。按说载亡册里书写的命格,除了程清浅,无人能改动!总不会是程清浅后悔了,觉得对不起你,再次改写载亡册?可载亡册一直在荀谶手里,程清浅死了几千年,寄宿的都是阿猫阿狗级别的人,怎会接触到载亡册呢?” 程未晞并不关注这些是是非非,她只觉欣喜:“若我的寿数有80岁,是不是说明命格已经改了,我是不是不用死于非命了?是不是投胎重生后,再也不会记得前世的事了?” 无人能告诉她答案。 陆轻染撇嘴:“你的这些问题,等程清浅出现,我可以帮你问问。正好,我还有其他事情要问她……半月前,荀谶将刑止打伤,程清浅不知何故,竟为刑止医治,这才将你的精气消耗殆尽,昏睡许久……我真好奇,这女魔头为何要救刑止。” 这话像一道惊雷,几乎震聋了程未晞的耳朵,她有些结巴:“她……她怎么出现?” 陆轻染幸灾乐祸:“这个啊,灵力滋养充沛或遇到危险时,她就会苏醒,占据你的身体!” 程未晞发慌:“她占了我的身体,那我去了哪里?” 陆轻染莫名开心:“就目前而言,你只是灵识被她压制,但以后就不清楚了。攒魂骨吸够精气后,会彻底取而代之,占用宿主的身体,而宿主的魂魄会因此彻底消散,无法再转世。你能活80岁有什么用?真正活着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 这攒魂骨真是天下第一损! 一直没插话的江怀殷,此时忽然开口:“那女人已经吸了多少精气?” 陆轻染继续添油加醋:“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死于七千多年之前,这样一个宿主一个宿主的吸过来,即便宿主都是凡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功德圆满了……” 江怀殷站了起来,眉宇间满是焦急:“得想个法子分离攒魂骨。” 程未晞侧头,对上江怀殷的目光,担忧的,心急的,却又是坚定的,斩钉截铁的。 令她的心猛地一跳。 曾几何时,她也期盼着自己可以不再转世,期盼着能消逝在某一次死亡之后,不用再去体会这人间的疾苦。 反正也没人守候她、等待她、真心待她。 可现在,忽然有只妖,担心她这个救命恩人消失,为她着急,为她忧虑,她又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消失不如赖死着。 江怀殷盯着白刑止:“你们不行,不是还有什么魔尊、真圣、师傅的,总有人能解开吧。” 白刑止的眼睛看向虚空一点:“以他们三人的修为和阅历,应是知道一些秘法的。只是,神族皆在大荒之岛,路途已被阻断,除非成仙,否则无法洞开大门。” “魔尊应求自约定后,在苦山长年闭关,外人不得见。师傅她老人家虽留在八荒,却同样不能插手八荒之事,且徒子徒孙各有立场,她眼睁睁看着曾经手足相亲的同门子弟互相残杀,悲痛至极,便也封了玄圃,避世不出。‘拨云之战’后,我曾去探望过她数次,都未能进山门……” 看来,这三人是很难见到了。 江怀殷有着洞悉一切的愤怒,眉心皱出一个“川”字,目光如炬:“若解不开攒魂骨,程清浅又即将取而代之时,你们作何打算?” 程未晞挑眉,她倒没想过这一层。 按照方才画面里看到的,程清浅可是随手拨动几下琴弦,就能把人家灭族的人。 哪怕程清浅与荀谶有仇,谁又能保证她一定会与白刑止合作呢? 也就是说,白刑止是断然不会让程清浅重生的。 程未晞暗叹,倘若真到了她将被取代的那一天,白刑止一定会左右为难吧? 是先杀了她这个师姐转世?还是待程清浅重生后再去追杀? 毫无疑问,最佳选择就是冷静地、毫不迟疑地提前牺牲掉她的性命! 可是,她的性命,还轮不到别人来抉择。 程未晞扯着江怀殷宽大的衣袖,让他坐下,浅笑道:“这种事你难道不该先问我吗?若真有那天,我会先自杀。” 一语惊了三人。 程未晞笑得云淡风轻:“我原本觉得灰飞烟灭挺好的,现在却觉得还是能生能死更好。若我自杀了,你们正好可以毁去攒魂骨,我也不耽误转世投胎,这么划算的事儿,何必让别人为难呢?” 白刑止清冷的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敬佩。 陆轻染幸灾乐祸的表情被错愕,难以置信所替代。 惟有江怀殷,温和的眼睛里满是痛心和不忍,令程未晞心中一软。 她冲江怀殷一笑:“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死过那么多次,早都习惯啦!” 江怀殷并没有被安慰到,眼神越发凄凉,眼巴巴的望着她,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自杀似的。 程未晞只觉五脏六腑都化成一团浆糊:“我这不是还没到那一天嘛!咱们抓点紧,兴许马上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白刑止连忙应声:“师姐说的是,这几日,我已让青吾长老找寻破解的法子,明日,我也会启程去见师傅。” 陆轻染有些担忧:“你的身体刚有起色,可体内余毒未清,稍有闪失便要吐上一回血,何必急于这一两日!” 白刑止摇头:“无妨,我这身体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了。所以,还请师姐在畴华山等候些时日。” 不等也不行啊!尤其这帝君还不顾自身,带病为她奔走。 她随口“恩”了一声。 只这一个字,室内那股隐隐的期待又如同春风一般拂动起来。 陆轻染的目光透着热切,仿佛溺水的人看到岸边远远走过来一个看不清的身影,更加奋力的挣扎,可心头又带着一丝恐惧,生怕那身影看不到自己,或者自己根本看错了,那根本就不是身影。 程未晞暗哼了一声,方才骗她的气还没消呢。 她补了一句:“待解开攒魂骨,你们便送我回人间。” 秋风又开始扫落叶了! 陆轻染虽然失望,说话的姿态却多了几分郑重:“就算分离了攒魂骨,荀谶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昏迷之时,曾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前来刺杀,我们虽没有切实的证据,想来是荀谶散布出去的消息。你留下来,我们还能保护你,若你回了人间……” 居然有人来刺杀过? 程未晞很是郁卒。 她前世是掘了荀谶的祖坟,还是抢了程清浅的男人,要不要这么阴魂不散。 自她来到这里,就一心想离开,现在却是不得不深陷。 程未晞半趴在桌子上,十分闹心:“所以,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着被杀,要么和你们一起杀荀谶,对吗?” 第五十六章 记得杀我 室内又有春风拂面,气息流动。 程未晞也懒得再隐瞒,哼哼了一声:“算了,还是告诉你们吧,就算我不是程玄转世,也会留下来与你们一起对付荀谶的。谁让他伤了尘映。” 可巧半天没动静的尘映,此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极其无辜地“喵”了一声,又支棱着一条断腿,欢乐地扑空中悬着的毛线球。 白刑止瞧了那毛线球一眼,可疑地停留了片刻,又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 陆轻染看着尘映笨拙的样子,哭笑不得。 亏他们还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半天。 竟然如此简单? 程未晞走过去,将尘映抱在怀里。尘映没疯够,意犹未尽地挣扎了一下。 程未晞将她抱得紧紧的:“但是,你们不要再把我当成别人,我就是程未晞,我只想报我自己的仇!” 陆轻染揉了揉脸,耿直地戳人心窝子:“凭你现在,如何报仇?” 程未晞知道,自己在荀谶面前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倘若她愿意顶着程玄的名字,至少会有一票跟随者,报仇的成功几率也会大上很多。 可她毕竟没有灵力,又能瞒那些追随者多久? 她横了陆轻染一眼:“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憎恨别人的欺骗,便也不肯去欺骗别人。” 陆轻染噎了一下,声音略低:“你本就是程玄转世,何来欺骗?” 白刑止的目光飘过来,陆轻染摸了摸鼻子,总算住口。 程未晞抚着尘映的背:“除了我是程玄转世,你们对我还有何了解?我是否贪生怕死,是否会在危险前临阵脱逃?在不了解这些事情之前,我用程玄转世换来的所有信任,都是一种骗取。” 白刑止若有所思。 程未晞继续道:“再者,程玄转世这种名头,就如同某某某的儿子,若你身边的人都是为了这个名头而来,又有何意义?我希望,若有人愿意同我并肩作战,是因为我程未晞,而非因为其他。” 白刑止就曾是别人眼中某某某的儿子,陆轻染的生命中也有不少看不顺眼的某某某的儿子,两人听了程未晞的话,都不再说话。 门外,白昔年敲了敲房门:“帝君,长须长老有事禀报,正在抱朴斋候您!” 白刑止与陆轻染对视了一眼,起身朝程未晞施了礼:“若我有新的进展,定会及时通知程姑娘。” 程未晞颇满意白刑止的上路,笑道:“唤我名字即可,我不是你师姐,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尊敬。” 陆轻染亦站起来:“无论你自己承认与否,荀谶都会继续散布谣言,整个八荒也都会把你当成程玄或程素。” 这倒是个难题。 光看方才的画面里,死于程玄和程素两姐妹手中的人便不少,他们的亲人、后人肯定是一肚子愤怒无处宣泄。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程未晞却不大相信这群心怀仇恨的人会有什么理智,恨了那么久,终于出现了个靶子,谁还管真假,直接乱砍一通才是痛快。 程未晞无辜成了背黑锅的,双手叉腰:“所以,就有劳你们费心,保护我这个善良无辜又柔弱的小小凡人了。” 陆轻染的眉头跳了跳,身上莫名掠过一丝恶寒。 他忍着哆嗦,嘱咐了一句:“攒魂骨的事儿还请保密!” 程未晞挥挥手。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她犯得着跟别人说嘛! 白刑止颔首,领着一身鸡皮疙瘩的陆轻染离去。 程未晞目送两人的背景,直至他们在视线内消失,这一屁股才坐下来,如一滩烂泥似的趴在桌案上,心里盘算着后面该怎么办? 本以为能解惑,却换来更多的忧虑。 随时被取而代之的紧迫、当成他人替身被寻仇的危险、无法确定真假的寿数、好坏未定的来生,以及如何找荀谶报仇的茫然,诸多问题纷繁芜杂,令她头大。 她郁郁地长叹一声,余音抑扬顿挫,仿佛只要这样才能将心底的郁结吐出来。 江怀殷的眉眼之间素来凝聚着茫然,此时却仿佛浓雾驱散,十分坚定:“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程未晞动都没动,斜楞眼睛用余光扫了江怀殷一眼,心中的烦躁略略散去。 “我也不会让你自杀的。”他又补了一句。 程未晞把两只手垫在脸下面,嫌弃又感动。 越发不愿意他白白丢了性命。 她想了想,坐直身体,颇有些苦口婆心:“其实吧,我这个人向来是但行所愿,不问前程的,既然留在这里,有危险也好,被刺杀也好,就都不会放在心上,反正我死过那么多次,早都习惯了。所以,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千万别拦着我自杀,知道不?” 江怀殷并不答话,整张脸上却明晃晃写着“不愿意”三个字。 程未晞耐着性子:“你不光不能阻拦,必要时刻还得帮我一把,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我不能控制这个身体,你就手起刀落,千万别手软,杀我就是救我。只要不灰飞烟灭,还能再次投胎,便是万幸。” 江怀殷默了好半天,总算点头:“好,我帮你,等你投胎,我再去找你!” 程未晞拍他胳膊一下:“找我干嘛?我那来世或许再也不会记得之前的事儿,多好,你可别去打搅我的喜乐人生。” 江怀殷又垂下眼睛,轻抿的嘴角写满惆怅,令人无端端联想起清冷雨水中飘落的满地残红,漫天萧瑟,满目苍凉,落寞和失意,触目惊心。 程未晞歪着头:“干嘛苦着脸?来,给姐笑一个。” 江怀殷显然不吃这一套。 程未晞暗叹,她才是要死的那个人好吧,怎么还得哄别人! 真是没天理!可她心里却有淡淡欢愉。 她素来不擅长此道,便转移话题:“你那隔空传音和监听,最大距离是多少?” 江怀殷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摇摇头。 程未晞拍着他的背,催促他起来:“咱们不妨试试!” 江怀殷没啥兴趣,站起来后也一动不动:“我总在你旁边,管它能传多远呢!” 程未晞耳朵一烫,这句“我总在你旁边”,就像一条滑溜乱碰的泥鳅鱼,一下子顺着耳朵钻到了心里去。 她压住昏君的心脏,坚持道:“我想知道,快去。” 江怀殷被她推搡着出了门,只得照办。 每走出50米,便随口说上一句。 如此走出大约600多米,忽然没了动静。 候了片刻,江怀殷的声音才又传来:“隔空传音的极限是650米,我听觉的极限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 虽然不远,却也不算近了。 程未晞得到一个没啥实际用处的答案,估摸着江怀殷溜达这一圈,心情大概也能好些了,便吩咐他回来。 已近中午,室内有些热,程未晞用手扇着风,一不小心,手指磕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咣”的声响,她“哎呦”了一声。 站在门口的白昔年迅速转头来看,可他身边却飞速掠过一个白色身影,倏地落在程未晞面前,神色紧张:“你怎么了?” 程未晞张大了嘴巴,650米,他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江怀殷见她不回答,拎着她的胳膊令她站起身,绕着看了一圈,也没看出哪里受伤,挑着眉毛等待答案。 程未晞举起小拇指:“我磕了一下而已!” 又拍了一下手,脸上绽放笑颜:“你速度真快啊,不愧是山上胡乱跑的狐狸!” 面对这种不像好话的夸奖,江怀殷表示十分无奈,带着几分嗔怪的目光流泻出来,又让程未晞那颗昏君的心狼嚎许久。 第五十七章 法器遮云 白辞笙拎着大食盒走进来,笑道:“我方才得到消息,姚卉已经被人送走了,我的天,总算走了!” 桌案很快便被摆满,十几道菜,皆是色香味俱全。 程未晞咂舌,这是把她当猪养吗? 身体却是乐呵呵地坐下,挥舞着筷子吃了起来,白辞笙没用让,自顾自坐下,加入掠食蝗虫的大军。 江怀殷见这两人吃的香甜,便也拿起一块点心,缓慢地吃着。 起初程未晞还觉得十几道菜太多了,可她吃着吃着,却觉得肚子似乎成了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直把全部菜肴扫荡光,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食量莫名增大,肯定是鬼妹妹吸**气的缘故。 程未晞揉着鼓胀的肚皮,暗想能不能换个进补精气的法子,她好歹是貌美如花的少女,天天顶着鼓胀的小腹,万一被误会成孕妇可怎么办! 白辞笙见程未晞撑得难受,便扶她起来:“不如我们去瞧瞧青吾长老吧!你身体这么弱,看他除了药膳,还有啥滋补的法子不?” 程未晞瞧了瞧外面炙热的大太阳,有些退缩。 她素来畏热,像这种艳阳天,她是必然要躲在室内装土拨鼠的。 白辞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帕子,向空中一抛,那帕子便渐渐变大,遮住程未晞头顶的一方天空。 程未晞好奇地抬头去看,只见那帕子似用根根银丝织成,变化角度,便有银光流转,很是美观。 白辞笙道:“这是莞禾用天虫丝炼制的法器遮云,能随意变化大小,遮住一切光芒。” 程未晞叹为观止,想不到还有这种法器,正好给她当太阳伞! 她顶着遮云走到外面,晌午的阳光正强,可站在遮云之下,竟半点也感受不到。 白辞笙挽住程未晞的胳膊,口中默念了几句,遮云便又大了一些,正好把两人严严实实的挡在下方。 程未晞见江怀殷眉清目秀的,这一身细嫩的皮肤若是被晒黑了,谪仙变成黑炭,岂不可惜,便招手让他也进来。 江怀殷摇摇头,拒绝这种特殊待遇,同白昔年一起跟在程未晞身后。 至于白昔年,程未晞倒是也想招呼一声,可无奈人家的冰块脸提前就摆出了拒绝的意味,程未晞便作罢,暗想这张冰块脸若是被晒化了,可不关她的事儿。 四人摆好了队形,便去寻青吾长老。 程未晞一直以为青吾长老就住在盂山药田边的那个小草屋里,此时才知道他另有住处。 沿着那片山峦向上,走出约200米便看到一条岔路,路的两边是大片的杏林,杏树的枝条绿叶间俱是累累硕果,青绿、黄绿的颜色让人看着都觉得口中发酸。 沿着杏林小路往深处走,便见到一座满是药材的小院。 从木门到栅栏,再到院中的桌椅木板上,均晾晒着各种草药。 院墙两侧摆放了几只大水缸,应是在接无根之水。 旁边还有几个白衣少年在翻药、捣药、晒药、择药。 再往里看,小院深处立着一座简朴的建筑,匾额上书着“杏林斋”。 白昔年与其中一个少年打招呼:“萧辰,青吾长老在吗?” 唤作萧辰的少年看着比另外几个年长一些,穿着打扮与白昔年相近。他将手中的药草放回药笸箩里:“在的,长老马上要开始炼丹,正在内室准备。” 程未晞眼睛一亮,炼丹?她还蛮好奇炼丹是什么样。 萧辰引着几个人向杏林斋的内室走。 进入内室的门,只见当中一架桌案,摆放着一座小小的丹炉,透着乌沉沉的颜色,丹炉上刻着一只老虎,十分威风。旁边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 青吾长老正坐在桌案后摆弄这些瓶瓶罐罐,见到几人,便站了起来。 程未晞这才看到青吾长老的穿着不似往常那般脏兮兮、不修边幅,反而一身洁白的衣服,头发打理得十分工整,就连胡子似乎也认真修剪梳理过,倒有些清风道骨的架势。 白辞笙把两只圆眼睛笑成两弯月牙:“长老只有炼丹前才会这么整洁,也是个帅老头。” 青吾长老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在程未晞身上,满脸关切:“丫头,感觉怎么样?” 程未晞伸出手腕,让青吾长老把脉。 青吾长老捋了捋胡子:“脉象平稳,还有些弱,要多休息,搭配食疗和药浴,待过几日,我再想别的法子帮你巩固。” 程未晞像个好奇宝宝:“长老要炼丹吗?方便我们看看吗?” 青吾长老道:“当然可以,只是炼丹时需要集中神思。未免你们打扰,我会设个镜虚结界。你在结界之外看,过程中若觉无聊,自行离开便是。” 说罢,青吾长老走到桌案后,右手一挥。 程未晞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却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笼罩在青吾长老、萧辰和桌案外,将他们几人隔离在外。 同时,青吾长老的动作也变成了无声的画面。 原来这就是镜虚结界。她能看到里面的画面,却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同样,也无法打扰到里面的人。 程未晞饶有兴致地坐下来。只见青吾长老从几只小盒子里分别取出殷红的朱砂、洁白的白矾、透明的水银,以及几种不知名的药物,轻轻放在丹炉中,右手掌心腾起一抹火焰,置于丹炉下方,缓缓将丹炉中的原料融成液体,再由液体慢慢凝成固体。 这便花了大半个时辰。他将那药物细细的铲出,放在一旁,萧辰立刻将药物磨成细粉,平均分成三份。 程未晞暗想,炼丹术自古就有,据说丹药中都含有水银,好多帝王在服用丹药后也会慢慢汞中毒。青吾长老是否会剔除水银的毒性? 正好奇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凡间炼丹术乃断章取义。一般来说,丹药分为天元丹、地元丹和人元丹,人元丹便是内丹,地元丹是用植物类炼制的丹药,天元丹是用五金八石炼制而成。丹药使用的顺序是服用地元丹,生出人元丹,最后才能服用天元丹。凡间有些人,未经修炼,便服用天元丹,不但没有强身健体的效果,还会起到反作用。” 江怀殷的嘴巴未动,声音却不断传入她的耳朵:“你仔细看,我给你讲解。方才说的五金八石中,五金是黄金、白银、赤铜、青铅、黑铁。八石是硫磺、朱砂、雄黄、雌黄、云母、空青、戎盐和硝石,此外还有白矾、石膏、水银等。瞧着青吾长老方才用的原料,此次炼制的应是天元丹。” 题外话:下了青云榜,又恢复静悄悄模式啦! 第五十八章 妖族的来历 青吾长老将第一份药粉放入小锅中赶平,用一只碗将药粉完整覆盖住,又用绵纸捻成条浸湿,塞在碗和锅连接之处。 萧辰将一种白色的粉末放入一碗水中,调成糊状,浇在碗口周围刮平,不过须臾,那糊糊就变硬了。 青吾长老又将一把细细的河沙堆在锅中,只露出碗底,并在碗底放一小撮不知名的谷物,最后用一块大鹅卵石压住。 居然还放谷物,要做“爆米花”吗? 江怀殷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 这种感觉与平时听人说话不同,那声音紧贴着耳朵,就仿佛有人紧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一般,让她忍不住头皮发凉发紧。 “白色的粉末是煅石膏粉,水是加了戎盐的无根之水,石膏水变硬后可以封住碗的缝隙。那谷物放在碗底是为了测火候,待谷物焦香,便是火候到了。那个鹅卵石是用来防止烧炼过程中,锅中水汽冲开丹碗,走了丹。” 一切准备就绪,青吾长老将其放入丹炉中烧炼,先用文火,再用武火,后转为文火。过程中还要用双手结成不同形状的印,打向丹炉。 这个过程有些漫长。好不容易等到谷物焦熟,萧辰才从旁协助,冷却丹炉,除去河沙,用小刀凿去碗周的石膏,再用一只小木棍敲击丹碗的底部,一枚棕黄色的丹丸便落了出来。 江怀殷的嗓音轻柔缓慢:“这是一打丹丸,接下来要把第二份粉末与这一打丹丸、数种灵药一起重复方才的过程。称为二打丹丸,二打丹丸是浅黄色,毒性减去一半。随后是三打丹丸,是将最后一部分药性容易散的灵药与二打丹丸、第三份粉末一起,再重复烧炼。三打丹丸是灰白色,材料充分融合,药性温和纯净。” 青吾长老果然将第二份粉末与一打丹丸混在一起,又将手头几块植物的根茎、晒干的花朵一并放入,开始重复先前的每一个步骤。 整个过程,青吾长老都心无旁骛,十分专注。 江怀殷道:“炼丹看似容易,实则需要炼丹者用灵力驱动本命真火来烧炼,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要把握准确,多一秒、少一秒都会影响药效。” 程未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水磨工夫,光是旁观都差点要了亲命。 她看了青吾长老一眼,没敢打扰,暗自冲几个人使了个眼神,便带着小分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院里几个少年还在晒药、翻药、捣药、择药,不辞辛劳。 山上有密林遮挡,十分凉爽,用不到遮云,白辞笙将遮云小心得收起来,陪着程未晞四处溜达。 程未晞回头对江怀殷道:“你们狐妖修炼也会炼丹吗?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不待江怀殷回答,白辞笙一脸不高兴地道:“你又偷偷说了什么?人间炼丹承自八荒,却是相差甚远,万一你说的错了怎么办?” 山风吹过,程未晞眯起眼睛:“我又不炼丹,对错有什么关系,能扫盲就足够啦。” 白辞笙可不这么认为:“你总该了解一些八荒的事儿,免得以后被人欺负。” 程未晞哈哈地笑。怎么着,在人家玩灵力的时候,她靠背诵来击败对手吗? 白辞笙竖起眼睛看着江怀殷:“你这狐妖,以后别擅自跟她说这些,听到没有?” 江怀殷恍若未闻,并不言语。 白辞笙很是气恼,就差一指头戳在江怀殷额头上了:“喂,你这只妖,没听见我说话吗?” 江怀殷横了白辞笙一眼,因皮相好,倒是眼波流转,风华无限:“你们神兽高高在上,瞧不起我们妖族,我同样不屑与你们打交道,既如此,何必浪费唇舌。” 唔,这妖还挺有骨气的! 说起来,程未晞也早就发觉,这里的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狐妖的轻视和不屑。 她看向白辞笙:“妖也好,神兽也好,还不都是动物,如何分出高低贵贱了?” 白辞笙瞪圆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离奇的话:“当然不一样。你应该知道人族和灵力低微的神兽离开八荒的事儿吧?” 程未晞点点头。 白辞笙扳着手指头:“所谓修炼一途,极讲究天赋。九层炼心,一筑基、二得药、三结丹、四炼己、五还丹、六温养、七换骨、八得玄珠、九炼虚。我们大部分神兽出生时便处于结丹期,但这内丹有好坏强弱,天赋好的很快便能进入炼己期,天赋差的便要在结丹期蹉跎多年,哦,还有天赋被狗啃过的,出生时连筑基期都没进入,灵力微弱,不能化为人形,他们便是那些去了人间的。” “人间不比八荒灵气充沛,这些去到人间的神兽几经繁衍,天赋越来越弱,渐渐成了普通的兽类。人间的飞禽走兽、昆虫鱼虾,有的被驯化,有的还成了人族的盘中餐。这简直是神兽的奇耻大辱!” 程未晞觉得这姑娘对人类也有很深的偏见,凭什么动物被人类吃掉,就是奇耻大辱? 她反驳:“人族怎么了?据我所知,人类中有很多先贤,死后都位列仙班。” 白辞笙不置可否:“的确,可那数量少得可怜,且大多数是有大功德,而非因为修炼,哪像我们神兽,得道成仙入神族者,比比皆是。便是没有正经八百的封号,也是逍遥自在的散仙。” 程未晞无言以对。 白辞笙继续道:“凡间的人族和动物偶有灵根尚存的,便会遵循骨血中的天性,走修炼一途,却要从筑基开始,过程极为艰难。往往修炼近千年,方能进入结丹期,倘若寻到灵脉充盈之地修炼,也要耗费数百年。” “你不知道,人间有多少修炼者,终其一生也无法进入结丹期,又有多少止步于结丹期,无法进入炼己期?那些能够进入结丹期的动物,便是妖族。虽然妖族在人间看似强大,可来到八荒,却不如刚出生的神兽。你说说,妖族如何能与我们神兽相提并论。” 听白辞笙这样一说,程未晞反倒更觉得人间的妖物可敬,明明天赋极差,却能在环境资源匮乏的情况下,百忍成钢,修炼成妖。 白辞笙总结:“总之,八荒聚天地之灵气,这里的生灵远非人间所能相比。所以,一些妖物修炼到炼己期后,于人间没办法继续精进,便会想方设法回到八荒,寻一处灵力丰沛之地,闭关修炼,借助八荒的天地灵气,以突破瓶颈,增长修为。可据我所知,回到八荒的妖族只有那么几个而已,且灵力与我们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程未晞摸了摸下巴,如此说来,江怀殷这狐妖能来到八荒,还真是开了挂。也不知他现在处于结丹期还是炼己期,年岁又几何? 第五十九章 恼羞成怒 白辞笙说得起兴,手舞足蹈:“修炼之路漫漫,我们神兽有根基,修炼从结丹期开始,尚且需要数千年,方能得正果,妖族从最基础开始,便要耗费数百年,好不容易到了炼己期,想要洞开八荒的大门又是难上加难。” “超过半数的妖族都在此时殒命,入地府、进轮回。这当中,自然有不甘的,便苦修魂魄,成为鬼族一员。鬼族没了肉身的限制,反而要比妖族更容易来到八荒,因此,八荒有了四位鬼君,以及无数族众。” 原来如此! 程未晞侧头看江怀殷,暗想这狐妖难得有机缘来到八荒,偏又被她绊住了脚步,耽误了修为增长,她要不要给他寻个山洞什么的,让他能继续修炼,也不至于将来随随便便被人家“哼”死。 几人沿着山路走下来,日头已经变得温和,晚风袭来,略有些凉意。 程未晞躺了多日,腰部很是酸痛,便倒退着行走,缓解腰酸背痛。 正好看到晚风调皮地撩起江怀殷的短发,金黄色的夕阳给他的轮廓镶上了一圈金边。 他行走得很是端正,长衫直坠,纹丝不动,偶尔侧头,侧脸是金黄色的,睫毛是金黄色的,温和的嘴角也是金黄色的。 程未晞被这暖洋洋的颜色给晃了眼,遂眯缝起来,只留一道细缝。 在这细小的空间里,江怀殷的书卷气漫开,渐渐铺天盖地。 白辞笙蹦蹦跳跳,一会采一朵野花,一会追逐不知名的昆虫,像个度过漫长学期进入暑假疯玩的孩子。 程未晞便也采了一些五颜六色的花和细长的草叶,编成一只花环扣在白辞笙的头上,白辞笙爱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花环掉下来,走路都端庄了起来。 手头还剩下一点材料,遂又编了一个,趁江怀殷不注意,扣在他的短发上。 嘴里吆喝着:“哟,这谁家的小鲜肉啊,带着花环真漂亮。” 江怀殷很是无奈,却不生气,伸手将那花环取下来,却没丢,勾在小手指头上,那花环便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微微摇晃。 走回和光斋,程未晞已然满头大汗。 她的身体,终究是有些吃不消这样长距离的走动。 白辞笙为她准备了兑好药材的洗澡水,又挂好了帘子,连声道:“你多泡一会儿,我再去给你取一些水果。” 程未晞上一次洗澡时并未驱赶江怀殷,两人还隔着帘子聊了半天。 可这一次,她却莫名觉得自己撩动洗澡水的声响似乎不大雅观,便像赶小鸡似的把江怀殷给欢送了。 室内只剩下程未晞一个人,她脱下衣物,踏进装满热水和花瓣的木桶。 这次的花瓣不是西红柿炒鸡蛋的配色,很是姹紫嫣红,红色的细长花瓣,紫色的针形花瓣,蓝色的圆形花瓣,黄色的蝶形花瓣…… 温暖的热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令她舒服地叹了一声。 她一边拘起花瓣往自己身上划拉,一边哼着跑调儿的歌,“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嗷嗷嗷嗷……” 唱完一遍又来个单曲无限循环。 洗着洗着,忽然想起一件事,眼睛微眯,嘴里试探性地轻唤:“江怀殷?” 江怀殷的声音立刻传来,仿佛贴着她的耳朵:“何事?” 果然,这厮又把听觉打开监听她了。 程未晞的脸几乎立刻红成一只熟透的虾仁。 她的呻|吟声,跑调儿的歌声,还有各种或闹心或开心的折腾,都原原本本地传入了江怀殷耳中。 当真是恼羞成怒:“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不许监视我!” 江怀殷的声音很是理直气壮:“有人陪伴你时,我自然不会打开听觉,可现在只有你一人在屋内,万一有什么不适,万一又有人来刺杀,怎么办?” 不是不明白他的好意! 可程未晞一想到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这只妖面前,顺带再秋后算账,想起她昏睡那些日,没洗头没洗澡没洗脸的样子都被他看个正着,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是,我在洗澡,你……” 江怀殷安慰她:“你放心,我只是对你屋里的声音比较敏感而已,又不会偷看你……” 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补了一句:“轻染说我们狐妖一族,貌美身材好的姑娘多得是,我大约也是见过世面的……” 这话真让人不爽。 还不如不补充呢! 十足的画蛇添足! 程未晞脸上的别扭退去,升起一抹黑色。 狐妖美女多,各个比她正点。搞不好江怀殷早就美女在怀、有家有室了,唔,等他恢复了记忆,估计第一时间就撒丫子跑回狐妖美女的温柔乡,左拥右抱了。 程未晞臭着一张脸,也没了洗澡的心思,简单擦洗几下便从木桶中走了出来,闷闷地坐在床榻上,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尘映不知从哪冒出来,围在她的脚边转悠。 程未晞莫名的火大,揪起尘映的前爪,将它抱在怀中。 一人一猫面对面,程未晞郑重其事地训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这是旅馆和食堂吗?以后好吃的没有了,你也不准在床上睡觉,听见没有?” 尘映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娇滴滴地“喵”了一声,状似讨好,还伸出舌头舔程未晞的手指。 程未晞躲开:“严肃点,我正训你呢!态度不端正,罪加一等……你还霸道,五感敏锐了不起啊?我有隐私权懂不懂?忘了是谁救了你吗……” 尘映成了指桑骂槐的“桑”,含沙射影的“沙”,又怂包地“喵”了一声,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缩在两条后腿中间,露出粉嫩嫩、肉嘟嘟的肚子。 程未晞揉了揉那肥肚子,无声地嘟囔了几句:“狐妖美女多又怎样?难道我就没什么可看的吗?不对,我在瞎想什么啊。” 程未晞丢下尘映,打算找点别的事儿转移注意力。 碎碎念了半天,头发已经干了,垂在身侧,有些长,她瞧见桌案上的笸箩里放着一把剪刀,便拿过来,将自己一头长发顺到左边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发梢。 江怀殷早就听到程未晞洗完了澡,也听到她与尘映的对话,此时又听室内有咔嚓咔嚓的金属声响,心头一紧,生怕有什么危险,想也不想就踢开门闯进来。 平日里程未晞都是走英气路线,虽说颜值身材都不错,却掩盖在潇洒女汉子的形象之下,鲜少有这种女人味十足的姿态。 可此时此刻,傍晚的阳光有些氤氲,她在那光影里,懒懒地斜靠着桌案,侧着头,三千烦恼丝在如玉的手指间跳动,精致的侧脸上,一双桃花眼半眯着,有些媚眼如丝的意味,闲闲地盯着自己的发梢。 可这美好的画面只停留了一秒,程未晞便炸了:“我还有没有点隐私了?你进来都不会先敲门吗?” 第六十章 宝贝玉牌 江怀殷见她真有些火了,连忙关上门,又煞有其事地敲了敲。 等了半晌,程未晞才不大情愿地说:“进来。” 江怀殷几步走近,坐在程未晞身侧,伸手拨了拨挡住眼睛的刘海儿,露出两束意有所指的目光,仿佛在跟程未晞要剪子。 程未晞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便将手中的剪子递给了江怀殷。 江怀殷接过剪子,左手揪着刘海儿,右手持着剪刀,咔嚓就是一下。程未晞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看到这狐妖的刘海儿少了一块,只剩半寸长的毛茬儿,顺带着还把揪头发的手划出一道血口子。 程未晞腾的站起来:“你没事吧?要不要包扎一下?” 江怀殷摇头,只将那道血口子随意含在嘴里,片刻,轻柔的嘴唇上添了一丝猩红的颜色,撩人得很。 程未晞这颗昏君的心啊,真是风雨飘摇。 从他手中接过剪子,双手粗鲁地板着肩膀,把他拉近,眼睛仔细端详着已成狗啃式的刘海儿,心里盘算着怎么补救一下。 嘴里训道:“你这是手,不是鸡爪子,连剪头发都不会,还能弄伤自己,你到底还是不是妖啊?” 越训越顺口,顺便把刚才的怒火一并宣泄出来。“不是听觉敏感吗?不是力气大吗?怎么捯饬自己的技术都不会呢?哦,以前是不是都让狐妖美女给你弄头发呀……” 江怀殷为了屈就程未晞的高度,上身向前探,头颅半低,杵在程未晞的面前。程未晞边碎碎念,边端详着他缺了一角的刘海儿,手掌翻飞中看到他的眼睛,干净,带着信赖和淡淡的欢愉,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程未晞口中的抱怨卡了壳,手中的动作也顿住。 正僵着,白辞笙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这情景,翻了个白眼:“你的头发还需要程未晞帮你剪啊,嫌灵力变的不好看吗?” 原来妖物可以用灵力修头发! 程未晞终于知道方才哪里不对劲儿了。这狐妖第一次推门的时候,刘海儿明明不长,可第二次敲门进来坐在她身侧时,那刘海儿却遮住了眼睛。 也就是说,人家狐妖是有能力改变头发长度的。 程未晞把手中的剪子丢在桌案上,发出“当啷”一声。 江怀殷默默地站起来,眼睛一眨,狗啃的刘海儿立时恢复原状,并且,刘海儿的长度也回到眉毛之上,刚刚好。 他一脸正色,没有丝毫被抓包儿的尴尬,双手抱胸,斜靠在柱子旁。 脸皮真不是一般得厚! 程未晞气了半晌,又忍不住笑。 白辞笙将手中几样精致的点心和水果放在桌子上:“想不到还有点心,我便一并拿来了。” 程未晞掰开一个乳白色的点心,里面是紫色的流心,不知是什么材料,只觉喷香扑鼻。 白辞笙一脸揶揄的笑:“我们畴华山给你做饭的厨子可不会做点心,看来,这点心是帝君去人间给你带回来的哦!” 来自人间的点心? 程未晞忽然想起敛心斋里的点心。 她知道,敛心斋里放着的都是程清浅的遗物。明明程清浅与白刑止势不两立,白刑止为何会珍而重之地专门开辟间屋子,放置人家的遗物,还时不时带回些点心去静坐呢? 总不会是卧薪尝胆,睹物添恨吧! 白辞笙叽叽喳喳地道:“哟,流心儿都要滴在手上了,你快吃啊。” 程未晞回过神,顺手把一半递给白辞笙。 两人面对面各自咬了一口,双双露出满意的长叹声。 门口的白昔年听到这声响,向内看了一眼。白辞笙连忙侧了侧身,用身体挡住了手中的点心,待白昔年收回视线,她才歪着嘴恨恨地吃点心。 程未晞乐了:“又不是偷来的,干嘛怕他。” 白辞笙压低声音:“他最看不惯我贪口腹之欲。前几日我跟着你吃了东西,他背着人的时候可把我训了一顿,哎哟,我那脸啊,三天都还红得很……他这个人,说教起来,又啰嗦又严肃,几个时辰都不会停的。” 听这描述,倒有点像程未晞小学时的教导主任。 人间的热闹、人间的过往,真令人怀念。 白辞笙三两下将点心塞在嘴里,双手噼里啪啦拍掉嘴边的点心渣,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院内原本红花耀眼的树木,此时已经繁花落尽,只余深绿色的枝叶和微小青涩的果实。黄昏的余晖照进来,江怀殷靠着柱子,投下修长笔直的影子,刚好落在程未晞身上,仿佛他正俯身望着她。 江怀殷瞧着自己的影子,和坐在影子里的程未晞,静默不语。过了半晌,又仿佛洞悉了她内心的感受,轻声说了一句:“你如今已打定主意留下,便是去了人间小镇,也无妨吧?” 程未晞心中一跳。 是啊!以前白刑止不让她去人间小镇,是怕她趁机溜走,触碰结界受伤,现在她都决定留下了,去人间小镇转一转,又不会去触碰结界,应该可以吧! 程未晞仿佛看到人间的羊肉串、麻辣香锅、重庆火锅在向她招手,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一刻也无法等待,直接出门找白昔年。 话是这样说的:“让你们家帝君给我准备个玉牌,我要去人间转转。” 白昔年直接把她啐了回来:“你算老几啊,凭什么对帝君不敬?” 程未晞这才发现,自己虽口口声声不想当白刑止的师姐,言行间却是仗着白刑止对师姐的尊敬吆五喝六。 她老脸一红:“呃,我有事相求帝君,烦请通传。” 白昔年“哼”了一声,却是没动。程未晞摸不准这是还在生气,还是已经暗中传了讯。 如此忐忑了半晌,只见陆轻染笑微微地走进来,摊开掌心,一块小巧的玉牌便露出来:“帝君吩咐了,你可以去人间小镇,但千万不能越过结界……” 程未晞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越过那结界会魂飞魄散,对吧?” 陆轻染笑道:“的确如此,畴华山因为有人类新娘,故而开辟了这样一个通道,倘若八荒中人能随意通过,人间岂不大乱?因而那结界设置的比畴华山的结界还要牢固,自你成为献祭新娘,便已算八荒中人,所以,那结界对你也有效,千万别故意试探。” 程未晞哪有不应的,忙不迭点头,伸手将那块玉牌接过来,放在手中端详着。四四方方的形状,中间刻着一只虎头,显出几分肃煞。 陆轻染又叮嘱:“昔年,你要时刻保护程未晞,那人间小镇虽然没出过什么纰漏,你却要以防万一、谨慎行事。” 白昔年拱手称是。 陆轻染看着程未晞:“有了这个玉牌,你也不可随意去人间,帝君给这玉牌设了禁制,一个月中,只有两次有效,你在人间也不能停留超过3个时辰。” 程未晞不敢挑剔,连连点头,前所未有的恭顺。 白辞笙眼巴巴地盯着几人,脸上露出些委屈,仿佛在说“为什么我不能去!” 第六十一章 人间游1 陆轻染笑得和煦,很有长辈的范儿:“辞笙,人家昔年日夜苦修,灵力较高,陪着去是保护人。换做是你,陪着去也无非就是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所以,帝君特别吩咐,不许你去,让你好好修炼。” 白昔年听了这话,大有认同之意,斜着眼睛瞟了白辞笙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白辞笙被人戳了痛处,瘪着嘴,不敢反驳。 陆轻染嘱咐了一圈,总算离开了。 程未晞一蹦三尺高,拉上江怀殷就要去人间。 江怀殷拦了她一下:“你只能在人间停留6小时,现在已是晚上,岂不白白浪费?” 程未晞神秘一笑,如同勾搭良家少年的老鸨:“放心,等你去了,就知道世界真奇妙啦。” 丢下满脸委屈的白辞笙,三人一路直奔知返林。 有过上次的经验,程未晞知道这里有一条她看不见的小路。她举着玉牌率先跳进林子,回头让江怀殷给她指出小路的位置。 不待她说话,周围的树木却仿佛有生命一般,快速移动位置,自动让出一条明显的道路出来。那条路并不长,也就500米左右,一眼便望到了尽头。 程未晞惊讶地看向身后的两只,结果这两位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程未晞腹诽,还真不如带着白辞笙呢,好歹有个人跟她一唱一和。这两位跟着,总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转头踏上那条小路,边走边左瞧瞧右望望,老远看到当初那棵尊柏的枝条又快速袭来,她下意识地向后一跳,不想却狠狠踩到了白昔年的脚。 疼痛之下,白昔年也只是眉头一挑,冷冷地盯着始作俑者:“有什么好躲的,那尊柏过不来。” 果然,尊柏的枝条接近小路时,似乎被什么有形的物质挡了一下,如同遭遇电击一般,抖动着迅速退去。 程未晞尴尬地挪开自己的脚,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心里暗暗决定:到了人间,非得趁着白昔年目瞪口呆的时候,将他鄙视个底朝天! 很快,三人便到了小路尽头。前面是空旷的草坪和崇山峻岭,却是没有路了。 程未晞询问地看向白昔年。 白昔年扫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背上一推。 程未晞身体一趔趄,眼瞅着右脚就要踩到嫩绿的小草,整个人却是跌入了一片黑暗中,很快,那黑暗又被光亮替代。 程未晞遮了一下眼睛,随后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两侧是老式的六层楼房,墙皮斑驳,有大片茂盛的藤蔓植物攀附其上。巷子里有些破旧的纸箱,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根高耸的路灯,发出耀眼的光芒。 正是人间! 心中欢喜瞬间爆棚。 江怀殷紧随其后出现,见她全须全尾的,这才没好气地转头,盯着身后刚出现的白昔年。 程未晞见他如此紧张,不由暗笑:这里是人间,可能会有小偷,会有诈骗的,会有杀人的,却是不会有什么法力高强的神兽。 她暗暗有些期待,面对人间的繁华和花红柳绿,这两人的面上会不会出现新奇、震惊的表情呢?程未晞坏笑着,指着楼房窗口透出的灯光:“白昔年,这‘烛火’亮吧!八荒没有吧?这是电!” 白昔年毫不惊讶:“不算亮吧,帝君的抱朴斋有颗夜明珠,能将夜晚照得恍若白昼。” 让夜明珠见鬼去吧! 话说既然有夜明珠,干嘛给她用蜡烛。夜夜点蜡,是要祝她安息吗? 程未晞出师未捷,偃旗息鼓,没好气地带着两人走出巷子。 巷子外便是华灯初上的街道,高楼林立的大楼侧面霓虹灯闪烁,住宅区里透出温暖的万家灯火。夏季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开着窗子,有的传出电视剧的声响,有的传出孩子玩闹的笑声,还有的传出煎炒烹炸各种食材的香气。 夜色中来来去去的凡人,或晃晃悠悠扯着狗绳散步,或行色匆匆赶路,奔赴等候自己的家人。人间烟火气息,最是温暖。 程未晞迎着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心情舒展开来,回头看着白昔年,再接再厉:“人间繁华吧!霓虹灯闪烁,多漂亮?” 白昔年十分淡定:“一般吧,那年,帝君在畴华山大宴宾客,凤皇一族献舞,尾羽上的五色之光如星光般耀眼,远胜这里。” 程未晞再战又败。 想不到白昔年还挺有见识。既然有那么多好东西,怎么就不让她开开眼。亏她无聊了这些天。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程未晞指着路上来回奔跑的车辆:“跑得快吧,别告诉我你们八荒还有四轮驱动的车。” 白昔年摇头:“那倒没有,我们或是擅长奔跑,或者能御风而行,远比这些车快多了,为何还要把自己塞在一方小天地里,四肢不得伸展,不难受吗?” 程未晞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彻底被白昔年选手KO。 想让白昔年吃瘪,怎么就这么难? 程未晞放弃了。她还是远离白昔年,好好享受回到人间的乐趣吧! 想在人间浪,首先得有钱。 可巧街角就有一家银行,24小时提款,还支持无卡取款。 程未晞扯着两人走进去,输入账号和密码,取出一万块钱。 白昔年听着那哒哒哒数钞票的声响,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铁家伙,总算露出一分疑惑:“此处有人会缩骨之法?” 程未晞将钱取出来,不明所以地看着白昔年。 白昔年认真地盯着提款机:“不会缩骨,如何能进入这么小的空间!莫非是隔空传音?可这些纸张又是谁数出来的呢?” “噗!”程未晞哈哈大笑。 二十多天被鄙视的生活,今天总算扬眉吐气。 “这是人类的发明创造,里面有机械组件负责数钱,声音则是提前录制好的,用程序控制,按照不同的操作,播放不同的语音。”真有优越感。 白昔年被这显而易见的嘲笑伤了自尊,臭着脸不说话,发誓再也不问任何问题。 程未晞心满意足,达成所愿。揣着大把钞票,带着两人出门。 由于陆轻染和江怀殷穿着长衫,又长相英俊,一时间回头率极高,还有人掏出手机偷拍。程未晞心中暗爽,也不阻拦。反正这年头喜好汉服的人多了,大家除了赞赏,倒也见怪不怪。 转过一个街角,程未晞眼睛一亮,竟是一条美食街。 若说八荒最让她无法忍受的就是饮食了,白刑止虽然给她安排了厨子,可做出的菜都太健康、太清淡了,吃得她难受。她无比怀念人间的重口味。 美食街上摊位无数,各种美食琳琅满目,臭豆腐、酸辣粉、炸蝎子、羊肉串、麻辣烫……应有尽有。 程未晞撒丫子跑过去,每个摊位都点了一大堆,敞开了怀大吃。 第六十二章 人间游 2 程未晞颇懂得物尽其用,买的东西多了,就让不太好说话的白昔年帮她拿着还没吃的东西,让好脾气的江怀殷帮她拿吃剩的垃圾。 来往的行人见程未晞如此不客气地使唤两个小鲜肉,都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白昔年辟谷多年,对饮食没什么欲望,任凭程未晞如何推销,都臭着脸拒绝。 程未晞便也不搭理他,集中火力撺掇江怀殷。 一会给根儿羊肉串,一会给串儿炸蝎子。江怀殷倒是很给面子,无论程未晞给他什么,都照单全收。 连臭豆腐都没拒绝,皱着眉、捏着鼻子,仰着头,任由程未晞把臭豆腐放入他的口中。 如此吃了许多摊位,程未晞又瞧见了肉夹馍,甩腿飞奔过去。 那乐呵劲儿感染了江怀殷,斯文清秀的脸上也挂着明显的笑意,在万家灯火之下,好看得紧。 程未晞嘴里咬着肉夹馍,被这笑意一晃,只觉口中的肉都不如面前的人可口。 她稳了稳胸膛里跳动的昏君心,艰难地移开眼神。 忽见白昔年正盯着橱窗里的什么东西愣神,一张臭脸仿佛比刚才还要臭上十倍。 程未晞探头去看,只见那是一家药店,橱窗里正是一味大补的药材——虎鞭! 程未晞“噗”地一声,将口中的肉夹馍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过足了饭瘾,时间还早,程未晞便溜达着在街上闲逛。 她有大量的购物计划,先去超市买了薯片、辣条、方便面、巧克力、酸梅等零食,给自己屯了半个月的口粮,又去宠物店给尘映买了各式各样的猫玩具、猫罐头,再去女装店买了一大堆衣服,最后还带着江怀殷去男装店,塞给他满怀的衣服,让他去试衣间换上。 白昔年活了几百年,头一次领略到了女人逛街的恐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臭着脸窝在椅子上生闷气。 忽见隔壁椅子上同样等待女人逛街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事,闪着光,有人在里面跳舞、唱歌。 白昔年实在没忍住,推了推程未晞问道:“那是什么法器?竟能将人困在其中。” 程未晞笑得前仰后合:“法器?那是手机!在这里几乎人手一部,能打电话、拍照、看书、看视频,还能用来支付,总之好处多多,没见过吧?” 凡间的一切,对于白昔年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灵力”? 人类最大的“灵力”就是发明和创造。 白昔年接连被嘲笑两次,沉闷地别过头,又不言语了。 江怀殷从试衣间走出来,修长的双腿裹在牛仔裤里,上身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白衬衫。 由于衬衫的扣子系错了,刚好露出一侧锁骨。 于是,小清新的装扮就沾染了几分诱人。 程未晞那颗昏君的心又蠢蠢欲动。 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怎么办?当初就应该果断让你以身相许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江怀殷面上微红,在白衬衫的映衬下,像飘在蓝天里的白云般干净,像倒映在清澈小溪中的树木一样清新。 他居高临下,半侧着身,无奈的眼神从眼角流泻出来,别样勾人。 程未晞莫名感到意气勃发,恨不得把店都包下来,拱手送到江怀殷面前,无奈钱财有限,只好按照江怀殷的型号挑了一堆衣服,送到柜台结账。 等掏完了钱,鼓胀胀的裤兜变得干瘪,才回过神来,暗叹红颜祸水。 难怪那些昏君被妃子勾一下,就要啥给啥,不惜劳民伤财也要博美人一笑。 实在是此情此景,身不由己啊! 走出服装店,白昔年的手中又多了无数纸兜。相比之下,程未晞手中空空,江怀殷手中只拎着一个纸兜。 白昔年冷着脸,越发觉得还不如让白辞笙顶替他来呢。 程未晞数了数兜里的钱,还够消遣一阵儿,便扯着两人走进KTV。 没见过世面的一兽一妖被那五颜六色、翻滚躁动的灯光晃花了眼,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正有无数鬼哭狼嚎荼毒他俩灵敏的耳朵,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他们闻所未闻的画面,两人都有些傻呆呆的。 程未晞举着话筒,唱完一首又一首,回头见江怀殷一脸蒙圈,笑嘻嘻地问:“怎么样?不枉此行吧?你说你修炼半天,好不容易从狐狸化作人形,不来这花花世界走一遭,多不划算?” 江怀殷弯了弯嘴角。 五颜六色的灯光照亮了黑暗中的江怀殷,忽明忽灭间,那精致的面孔和浅浅的笑意便也时隐时现。 程未晞忽然又觉得他没来这花花世界走一遭是一大幸事。 就这抗打的颜值,恐怕早都有主了。 哪里还轮得到她来把他逗得脸红如血呢? 欢唱三个多小时,麦霸程未晞的嗓子都有些哑了,整个人却还是神采奕奕,蹦蹦跳跳地带着两人走出来。 迎面看到街角的西点店,想起白辞笙委委屈屈的模样,便跑过去,打算给她带些点心。 橱窗里各式各样的西点十分好看,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甜甜的奶香。 江怀殷每次陪同吃饭时都会挑着一块点心慢慢地啃,不知是不是偏爱这一口。 程未晞好心地给他介绍糕点,遇到试吃装,也会给他尝尝。 江怀殷并没有明显表现出对哪一种口味更偏爱,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欢愉的,他一只手搭在橱窗上,一手插在裤兜里,半弯着腰,同程未晞一起隔着橱窗看着漂亮的糕点。 橱窗反射着程未晞的黑半袖和江怀殷的白衬衫,画面也如空气中的味道那么香甜。 程未晞采购了大量糕点,花光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这才意犹未尽地走出西点店。 夜色正浓,方才的万家灯火已经变得星星点点,路上的行人很少,却有一些路边摊还亮着灯。 白昔年算了算时间,声音中几乎有种迫不及待:“时间差不多了。” 程未晞抬头看了看夜晚的天空,繁星点点,一股不舍油然而生。 好在她这个月还有一次回人间的机会,遂不再悲春伤秋,开开心心地往来时的小巷子走。 白昔年松了口气,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跟着双手空空的两个人。 回到和光斋,白辞笙几乎已经望眼欲穿,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伸着脖子望。 见到程未晞回来,一跃而起,欢天喜地迎上来:“你总算回来啦!” 程未晞笑着从白昔年手中众多的袋子中翻出五六个,塞在白辞笙手中:“喏,给你买的糕点,这是芒果慕斯,这是乳酪蛋糕,这是奶香片,还有半熟芝士……” 第六十三章 演武场 1 白辞笙拎着漂亮又香喷喷的蛋糕,用余光瞧了白昔年一眼,偷偷朝程未晞眨眼睛,嘴上说着违心的话:“不要拿食物诱惑我,我是不会吃的!” 程未晞暗觉好笑,故意装作没看到:“哦,那好吧,我只好自己吃独食啦。”说着,就要把袋子收回来。 可白辞笙的爪子紧紧抓着袋子,她一时竟未能扯动。 这小丫头,口是心非得也太明显了!她以为白昔年看不出来吗?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程未晞在袋子的掩护下,用手指偷偷碰了白辞笙一下,她立刻会意,眼中闪过小雀跃,又急忙忍住,人五人六的、洒脱的松开爪子。 嘴上还故意补充了一句:“好啊,我才不稀罕呢!” 白昔年颇有些无奈,面上却是没表现出来。他将所有东西都放入室内,又去门口站岗。 已近凌晨,江怀殷亦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未晞关好房门,这才拉着白辞笙走到屏风后,偷偷将一块半熟芝士塞在她口中。 白辞笙嘴巴撑得满满的,眼中满是震惊和满足,压低声音说:“简直太好吃了。” 程未晞又掏出猫玩具和猫零食,寻了一圈都不见尘映的影儿。尘映那馋猫,平时不见踪影,一到饭点就出现。想找它倒也容易。 随手打开一盒猫罐头,放在地上,用手扇着风。不多时,尘映便瞪着滴流圆的眼睛从角落里探出头来,隔一会靠近几步,隔一会再走近几步,最终移到罐头旁边,大口吃起来。 程未晞笑道:“馋猫,一钓就上钩,早晚死在吃上。” 她边说边把给它买的一应物品都掏出来,悬挂的悬挂,组装的组装。然而,猫科动物高冷的内心果然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所有东西都不能讨尘映太祖奶奶的欢心,偏偏包装用的大纸箱子成了她的最爱。 程未晞靠着床榻,一阵一阵的困倦,白辞笙知晓她是累了,便铺开被褥。程未晞之前没有睡衣,都是和衣而睡,这会儿从袋子里掏出一件黑色的吊带睡裙,套在自己身上。 白辞笙探头往她的袋子里看了看,各式衣物,从内到外,都是黑色的,不由好奇:“你为什么如此喜欢黑色?” 程未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一怔。回想起来,似乎她从小时候,就格外偏爱黑色,父母给买的红黄蓝绿的衣服,反而都被她丢在一旁。 再深想,脑海中又出现一些画面,似乎是不同时代的她,亦都穿着黑色的服饰。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就想起香料沉沦燃起的缱绻烟雾中,那个女战神程玄也是通身的黑色。 玄,亦有黑色之意。 莫非她对黑色的偏爱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如此思索着,渐渐进入梦乡,结果整个梦里也是大片的黑色,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洞。 由于睡得太晚,第二日,程未晞直睡到日上三竿。 屋子里有些热,她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再看身上,厚厚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不由翻了翻白眼。 她向来睡觉不老实,热成这样,通常醒来时会看到被子被踹在脚下或直接丢在床下。此刻被子盖得如此规整,肯定是白辞笙那个深藏功与名的傻丫头干的。 侧头看四周,只见白辞笙正双手拄着桌案,探身去闻糕点的香气,一副馋兮兮的样子。 程未晞笑了:“想吃就吃,没人拦你!” 白辞笙回头,晶晶亮的眼睛透着欢喜:“我可舍不得一下子吃光。” 程未晞坐起身,换上昨日新买的衣物,下了床:“你不一下子吃光,过几天就是一下子变质。快吃吧,我下次再给你买。” 白辞笙这才高高兴兴地大快朵颐。 程未晞见旁边的木椅上有一盆水,里面泡着帕子,还撒了一片花瓣,应是给她洗脸的,便过去拧了帕子擦脸。 擦完了,只觉脸上的皮肤有些糙,不禁扼腕,昨晚光想着吃,竟忘了给自己买洗漱用品和化妆品了。 待到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后,又后悔昨晚应该买上百十本漫画书,带回来消磨时间。 恩,或许还有个更好的方法,那就是买个视频播放器,下满几个T的电视剧、电影,再买百十来个充满电的充电宝,足够让她支撑半个月了。可她昨晚才去过人间,实在不舍得今天再去,便暗暗计划,下次出去之前一定要列个清单。 白辞笙见她无聊得紧,便提议:“若是你觉得精神不错,我们可以去演武场转转。” 程未晞有些兴趣缺缺。这里的演武场,到处都是飞起来的人、几百斤的冷兵器,她去了干嘛?增加自己一无是处的体验吗? 可她又实在不想窝在屋子里玩手指头,便也勉强应允。 临出门前,白辞笙道:“咱们的演武场在整个八荒是出了名的大,不仅有习武之地,还有淬炼心境、修习符咒、调制香料、炼化法器等场所,今天都带你去瞧瞧。” 居然如此?程未晞又来了兴致。反正有遮云给她挡着太阳,也不觉得热,便要挨个都去逛逛。唤来江怀殷,拉上白昔年,几人又组成等腰梯形前进。 首先到达的是一片静悄悄的闭关之所。 一排屋子错落有致,从外观上看,每间屋子的空间并不大,应该只能放置一张床、一张桌子,供闭关之人打坐修炼。 白昔年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修炼不仅要提升灵力,更要修炼心境。神兽生来便有内丹,心境上却是没有半分捷径。所谓九层炼心,不仅指修为,炼心也有九层。一层炼未纯之心,二层炼入定之心,三层炼来复之心,四层炼退藏之心,五层炼筑基之心,六层炼了性之心——只有心境达到第六层,才能运化灵力,冲破结丹后期,进入炼己期——七层炼已明之心,八层炼已伏之心,九层炼已灵之心而使之归空,炼出是我非我,是空非空的状态。” 程未晞起初还能听懂,后面却是越来越糊涂。果然她还是适合简单粗暴的拳脚功夫。 白昔年也发现自己说了等于白说,便闭紧蚌壳嘴,不再废话。 程未晞想起近日总能听到“谁谁谁处于哪个期”的话,便随口问道:“你现在修为几何啊?” 白昔年言简意赅:“炼己初期。” “那你呢?”指着白辞笙。 白辞笙抬起下颌,一脸自豪:“结丹后期。” 白昔年“嗤”了一声,却是并未多话。 程未晞瞧向江怀殷:“你大约是不知道自己处于哪个期吧?” 江怀殷摇头。 白辞笙连忙将自己从白昔年处得来的鄙视转送给江怀殷:“他啊,结丹中期,哼哼!早跟你说了,他不是靠自己的实力回到八荒的。” 程未晞不爱听这种话,也替江怀殷闹心。 你说这妖不知耗费了多少年才结出内丹,结果来到八荒,顿时变得一无是处,这内心得多强大,才能承受这种落差? 程未晞撇撇嘴:“你们家帝君是什么期?还有那个陆轻染、颜尔、荀谶呢?” 第六十四章 演武场 2 白辞笙与有荣焉的模样:“帝君和青吾长老处于换骨后期,陆轻染处于温养后期,颜尔处于还丹中期。荀谶现在处于得玄珠后期。” 程未晞总算找回了场子:“什么?这群人好几千岁了,修为也没有很高嘛!闹了半天,都不如荀谶,难怪打不赢。” 白辞笙小脸一耷拉:“修炼本就艰难,若是容易,神族岂不人满为患?再说了,我家帝君、轻染他们心系大业,这才耽误了修炼。至于那个荀谶,处于得玄珠后期又如何,几千年了,也没突破啊!只要我家帝君愿意,很快就能超过他!” 程未晞暗自哼哼,却是没有跟这群帝君的迷弟迷妹对着干。 继续向前走,就到了修习制符的场地。 这里除了一片房门紧密的制符场所外,还有一间很大的屋子,许多年约十岁的孩子坐在里面,目视前方,听一位老者讲授课业。 那位老者的胡子很长,打理得油光水滑,很是顺畅。正是那日在池边遇到的那位。 长胡子老者的授课风格严肃、枯燥,压根不管弟子是否听得懂、记得住,只管罗里吧嗦地填鸭:“制符一道,口传心授,其心法仪轨繁复,所用符笔、符纸、符水、丹砂皆大有讲究。先说这符水。” “有道是制符之法,水为之先,符水之制作要点在于类、时、方三者,类指类别,时指时令,方指方位。不同地方取来的水有不同的讲究。在制符一道之中,水为匀墨之物,不同之墨要配不同之水,方能五行分明,以达其灵。即水中见五行。” 一些听课的孩子开始昏昏欲睡,还有些淘气一点的,窝在桌案后面窃窃私语、比手画脚。长胡子老者咳了一声,大家又立刻摆出认真听课的模样。 原来神兽的幼年也贪玩啊! 白辞笙道:“我们神兽幼时都为杂学,至600岁以后才会根据天赋选择一样继续精进。” 这不就跟人间文理分科、大学选专业似的嘛! 程未晞一副心中了然的姿态,瞅着白昔年:“你现在主修什么啊?” 白昔年颇有些自豪:“我们白虎一族主庚金之力,自是修习金系兵戈之术,此外,我还修习了风系法术。” 程未晞听不太懂,什么金系、风系,且当你是冶金和新能源专业吧! 又去看室内。只见长胡子老者每隔几分钟便要捋捋自己的胡子,很是珍爱。 对待一群小萝卜却是没啥耐心,摇着头照本宣科:“聚其生可取山水、江水、井水、露水、华水、天雨水、天河水、瑶池水;取其杀则可取死水、污水、腥水、臭水、浑水、浊水、血水,施阴阳之用。” “每种水亦对应其独特功用,如以露水而言,露水又称‘天一真水’,以草上露水为佳,花上露水次之,树叶露水更次,其又有时令配合,如七月初七取草上露水,能化金之杀气。再说这朱砂……” 长胡子老者指着桌上的五个小碟子。只见每个碟子里都有一种不同颜色的粉末。 长胡子老者讲道:“朱砂分为两大类,赤朱砂与黑朱砂,赤朱砂用法一般用于文符,其性缓,其情慢,适合缓发积蓄之效;黑朱砂用法为武符,其性急,其情暴,生效快,非常适合治邪镇煞驱鬼之用。” “其中红朱砂亦分四类,分属五行火、金、木、土。在你们面前,鲜红色、不黄不紫的是五行属火的超箭,红里透出金黄的是五行属金的朱标,红色偏紫,色泽深沉的是五行属木的牡丽,红里透出土黄色的是五行属土的黄标。五行中尚缺一行水,即黑朱砂……” 程未晞听到两眼发直,深深为这群小豆丁们感到头疼了。 无论人间还是八荒,小豆丁们的学业都有点重啊! 白昔年对那老者很是尊重的样子,介绍道:“这是长须长老,负责教授600岁以下的神兽制符,600岁后,专门修习制符的弟子会跟随长须长老继续学习。” 长须长老?这是先有了名字后续的胡子,还是先续了胡子后取的名字呢? 白辞笙吐吐舌头:“每次长须长老授课,我都跟上刑一样,太痛苦了,你不知道,长须长老讲课快,不解释,还特别爱提问,不管每次讲授了多少,下次上课一定要让大家背诵出来,简直是噩梦。好在我现在要跟着你,不用留在这里上课了。” 白昔年蹙眉,很是一本正经地训道:“你怎可如此惫懒?” 白辞笙不以为然:“我以后又不走制符一途,会用就好了,何必去学怎么制呢?” 白昔年的眉头几乎拧成川字:“了解制符的过程,更有利于你用符!你们这些小辈,贪玩,心性不定,又不愿吃修炼的苦,长此以往,大业何时能成?” 这老气横秋的口吻,以后妥妥又是一个长须长老。 程未晞瞧着白昔年拉长的脸,心说以后估计要叫长脸长老了,正好和长须长老凑成一对。 白辞笙噘嘴:“你这么能吃苦,这么用心,靠你不就好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的争吵,惊动了室内的长须长老。 他从窗户看出来,瞧见白辞笙,立时丢过来一本书籍:“辞笙丫头,你虽不用来这里修习,功课却不能落下,回去记得按照这本书修习制符,每日都要炼制一张不同种类的符交给我。” 白辞笙没了跟白昔年针锋相对的彪悍劲儿,先是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连连点头,随后一脸震惊,最后神情萎靡,形同苦瓜,幽怨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命休矣”。 白昔年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面色因此柔和不少。 他远远朝长须长老行了礼,转过身,带着几人继续向前走。 程未晞嘟囔:“想不到你们白虎族的小孩还挺多的。” 白昔年摇头:“他们并非都是白虎一族,只有穿白衣的子弟才是,其他则是嵎夷治下的神兽族子弟。每年各族都会选出天赋最强的子弟,送来畴华山学艺。” 程未晞回忆了一下,似乎那间屋子里穿白衣的人数非常少。 白辞笙依旧是霜打了的茄子:“据说以前畴华山的学堂规模最大,弟子数万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巴巴地把孩子送来这里受苦。” 转过一个回廊,又是一处很大的院子,虽没有藩篱,整个场地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划成两个区域。 左边的区域十分寂静,坐落着几间屋子,瞧那情形,应该与之前的几处场所一样,是闭关修炼的地方。 自屋子向右大约两百米,则聚集着许多少年,瞧着都是白昔年的年纪,熙熙攘攘,围成一圈,不知道在做什么。 题外话: 说说众人修为 神兽修炼需经九层炼心:一筑基、二得药、三结丹、四炼己、五还丹、六温养、七换骨、八得玄珠、九炼虚,最终方能赴瑶池。初三节为炼精化气、中三节为炼气化神、后三节为炼神返虚。 荀谶1500岁时就进入温养期,后不知何故(卖个关子,后面会说,与他造反有直接关系哦)停留在温养期;燎原之战后,几经尝试,才于三千年前进入得玄珠期,现在处于得玄珠后期。 白刑止、青吾长老是换骨后期。 陆轻染是温养后期。因天赋原因,迟迟未能进入换骨期。 程玄1800岁进入温养期,2300岁进入换骨后期。 程清浅一直停留在温养后期。 江怀殷处于结丹中期。 孟岐和白昔年处于炼己初期。 白辞笙处于结丹后期。 苏颜尔处于还丹中期。 第六十五章 再次现身 几人正要靠近,就听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赞叹。 紧接着,自人群中央缓缓升起一件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物件,有些像蚕丝织成的轻纱,浮在半空中,越来越大,直至能够覆盖人群时才停下来。 程未晞觉得这玩意很眼熟,倒跟自己头顶上的遮云如出一辙。 人群中几个少年飞身而起,祭出兵器,纷纷向那轻纱击去,只见那轻纱分毫未损。 众人皆赞叹不已。 白昔年低声道:“这是莞禾炼制的防护类法器,用天虫吐的金火丝织成,能阻挡五行属金和属火的法器。” 这么神奇?轻柔如纱,居然是个盾牌!当真是以柔克刚的典范。 那法器在人群上空停留了片刻,又渐渐缩小,最后缩成一方手帕的尺寸,落在一个女子手里。 那女子素手一挥,便是连手帕也消失不见,不知收在了哪里。 围观的人群有的羡慕,有的惊叹,那女子却是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抬眼看到白昔年几人,微微点头示意。 白昔年也不动声色地回礼,低声道:“莞禾是我们这一辈儿里,炼器方面最有天赋的人。” 继续往前,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传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几人顺着香气走进另一处院落,香气越来越浓郁,却不熏人,是很淡雅的气息。 院落内有一座竹楼,无门无窗,一眼便能看到室内有十数位年轻女子正在炼香。 小巧精致的桌案上摆放着各式的原料,小小的白瓷罐子上面贴着标签,有川芎、薄荷、白芷、桔梗、檀香、甘草等各式药材,也有牡蛎壳、龟甲等物品。 有的女子正在用掌心灵力烧炼一片龟甲。 有的则凝神、调息,将灵力注入香粉之中,渐渐凝结出一块有法力的香。 一名身着紫衣的女子察觉到几人,笑道:“昔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最不喜欢制香吗?” 不待白昔年回答,白辞笙仿佛捡到元宝似的,挑眉看向冷面少年:“哦?原来你也有不喜欢的东西啊?我还以为你没有个人喜好呢!” 白昔年看都不看白辞笙:“便是不喜欢,我也修习得很好!” 紫衣女子噗嗤一笑,双臂靠在窗棂上,香肩微耸,便是一处好风情:“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白昔年面色微红,沉着脸:“颜尔怎么没在这里?今日不是她教授你们制香的日子吗?” 紫衣女子素手一伸,指向一个地方:“她这几日心绪不宁,被轻染拉去教练场了。” 白昔年似乎不太想在这里久留,得了消息便带着几人朝教练场走去。 还未走近,就听到打斗之声,待走入门内,只见陆轻染和颜尔正在对招。 以往看到颜尔,都是温柔焚香、安静恬淡的样子,哪知打起架来凶狠异常。 只见她手中一只棒球棍粗细的木棒,武得飒飒有声,速度极快,直朝轻染的面门击去,目光中透着凶狠,仿佛陆轻染是她的仇人。 陆轻染的脚边也有一只木棍,想来是被颜尔击落的,他向后退去,可那棍子如同灵蛇,追逐而上。 陆轻染侧身,一手抓住棍子,一手攻向颜尔的腹部。 颜尔的身体十分灵活,稍一扭腰,就躲开了这记拳,再顺势转身,手肘便攻向陆轻染的下颌。 只消几眼,程未晞便看出这是高手之间的对决,身手利落,攻防均不拖泥带水,只是两人看起来势均力敌,短时间内应是难分上下,不由发问:“你们猜谁会赢?” 白辞笙和白昔年异口同声:“当然是颜尔!” 程未晞挑眉。 白辞笙解释道:“轻染从来没赢过颜尔!” 江怀殷看了半晌,也看出点门道:“这两人实力相近,但颜尔的戾气更胜,轻染束手束脚,输了也是应当。” 这个道理程未晞太懂了,打架嘛!要的就是不怕死的劲儿,若是有所顾忌,气势上便会输掉几分,后面也会生出惧意,更难施展拳脚。 果然,几息过后,陆轻染被一拳揍在腹部,向后飞出很远,嘴角有鲜血若隐若现。 可见这一拳的力度有多大。 可颜尔并未停止攻势,仍旧握紧拳头朝陆轻染飞去。 白昔年惊呼:“颜尔竟将周身的灵力运转至拳中!” 程未晞虽瞧不见那所谓的灵力,却也看得出那拳头的气势,仿佛带着黑压压的气流,似有千斤之重。 白辞笙也跟着喊道:“切磋而已,怎会用上全力?” 倒在地上的陆轻染自是察觉了颜尔的异样,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连忙喊道:“颜尔。” 颜尔恍若未闻,眼中的熊熊怒火,几乎能将万物烧成虚无。周围的一切都已无关紧要,她只盯着陆轻染,将手中带着充足灵力的拳头击出。 陆轻染忙从怀中掏出一只铃铛,那铃铛有柄,柄的上端呈“山”字形。 信手一摇,教练场便如清晨寂静的森林一般宁谧,天地之间唯有铜铃清脆的声响,将浮躁、暴戾的气流沉静下来。 颜尔眉宇间的戾气应声而逝,温柔的神色恢复,可手中的拳头却距离陆轻染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因灌注了全部的灵力,竟无法收回。 颜尔咬咬牙,硬是改变了攻击的角度,那拳头从陆轻染的耳侧划过,斜着击在他身后。 正好对着程未晞几人的方向。 他们站得并不远,程未晞隐约感到一股如同爆炸般强大而急速的气流向自己涌来。 白昔年、江怀殷将她和白辞笙向后推出五六步,闪身挡在她们面前,却都被那气流掀飞。 程未晞借着江怀殷推来的力,又向后退出几步,却终是太慢,那暴躁的气流仿佛一柄钢刀,直逼眼前…… 眉心一阵骚动,程未晞只觉眼前一黑。 陷入混沌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这是程清浅要出现了吗? 程清浅眼前逐渐清明,电石火光之间,已是轻轻跃起向空中飞去,轻巧地避开了那股骇人的气流。 缓缓落地,一双沉静的眸子看向颜尔和陆轻染。 陆轻染惊魂未定。此时此刻,不由庆幸程清浅寄宿在程未晞体内。 方才颜尔是汇聚了周身的灵力击出那一拳,白昔年、江怀殷尚且被击飞,更何况程未晞这肉体凡胎? 他连忙跳起,顾不得身上的尘土,几步跑到程清浅面前,上下打量着,直到确定她没有受半点损伤,这才彻底放心。 随即,抓住她腕上的命门,眼中露出几分威胁,声音微不可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切莫暴露身份。” 身体似有似无地挡住程清浅,这才回身去看白昔年。 白昔年并无大碍,被掀飞时调用了灵力阻挡,只摔了一下,拍拍身上的尘土便跳了起来。 倒是白辞笙和江怀殷这两个结丹期的人,应是受了些不小的内伤。 题外话: 程清浅:我好歹是女主角,这出场的次数太少了吧? 作者:表急,谁让你是坏人,出场多了也是挨骂,我这是保护你! 程清浅举起右手:你是不是忘了我能散布瘟疫和病毒? 作者:好好好,马上给你加戏。 第六十六章 对峙 颜尔打斗时常有失控,陆轻染早有准备,此时,忙将丸药掏出来,命白昔年给两人喂下。 颜尔站在原地,亦是悔过自责难当,似乎不敢面对满目狼藉,低垂着眼睛,眼泪扑簌簌下落,声音几不可闻,带着几分脆弱:“对不起,我……” 陆轻染连声安慰:“你又不知道他们在一旁,无心之过,不必在意。他们并无大碍……你受心魔所困,还应早日摆脱才是。” 颜尔周身颤抖,低声又道了句“对不起”,转身便逃走了。 陆轻染瞧着颜尔的背影,满眼的担忧。 江怀殷服了丹药后,力气稍稍恢复,连忙起身去看程未晞。一双关切的眼睛落在程清浅身上时,却是冷却下来。 相比之下,白辞笙似乎伤得更重一些,陆轻染吩咐白昔年送白辞笙去杏林斋。这才捏着程清浅的命门,扯着她回和光斋。 江怀殷瞥了陆轻染的手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连忙跟上。 整个过程,程清浅都垂着眼睛,安静地任由陆轻染“扶”着她前行。 关上和光斋的大门,陆轻染和江怀殷的脸色都沉下来,盯着面前的程清浅。他们的心情都有些复杂,按理说,应该对人家说句感谢的,可心里又实在别扭。 程清浅也不想再停留,可她这一路上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回到攒魂骨中,一时也有些无措,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旁,沉默不语。 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她知道,白刑止很快就会赶到。上次她现身时,白刑止正处于昏迷,这一次,经过了她的救治,应能以人形出现。程清浅有些惧怕,又有些紧张,不敢想象片刻之后会是何等针锋相对的景象。 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白刑止率先推门走进来,一双冷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桌案前坐着的女子。无需多问,一眼便认出,这就是程清浅。 十恶不赦的程清浅! 背叛师门和家族的程清浅! 灭了鲛人、孟极两族的程清浅! 亲手修改程玄命格的程清浅! 死去七千多年,仍借由攒魂骨作恶的程清浅! …… 白刑止眼神微闪,胸口血气翻涌,体内两道尚未驱尽的阴寒之气和烈火之毒交织在一起,令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程清浅下意识地站起来就要上前,却是被陆轻染拦住。 随后进门的青吾长老连忙将怀中的丹药喂给白刑止,像是早有准备:“你余毒未清,切莫心绪起伏太大。” 将白刑止扶到椅子上坐好,青吾长老这才揉了一把老脸,仔仔细细地观察程清浅,神情越来越激动,一步上前,拱手施礼:“前辈!” 他奉程清浅为半师,又承袭了她的诸多医术和方剂,几千年前,便已甘愿唤这个小姑娘“前辈”了。 程清浅听到这两个字,眼中微红,似十分酸楚,却并未回应。 青吾长老有满腹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很想知道,程清浅为什么要投靠荀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结局已定,追问前因又有何意义? 而且,他也生怕得到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室内一时,十分安静。 白刑止慢慢缓过气来,冰封千里的目光中有压抑着的波涛汹涌。他死死地盯着程清浅,像是怕她逃走一般,目不转睛。右手抬起,随意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又落在膝头紧握成拳。 口中诸多言语,说出来似乎也是废话。 呵斥她从程未晞体内离开?她根本做不到。 命令她不再吸取精气?她也根本无法控制。 攒魂骨之霸道,便是其中的魂魄亦无法操控。 沉吟半晌,白刑止方冷声问道:“你已吸取多少人的精气?” 其实,这个问题亦是无效的,程清浅怎会如实回答? 陆轻染在一旁附和:“对啊,不要以为你歪打正着,令程未晞躲过一劫,之前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说!你在攒魂骨中又害了多少人?” 程清浅在白刑止的逼视和质问下,自嘲地笑笑。 果然如此啊! 她在世人眼中,早已是穷凶极恶的人了,便是刚死不足一个月,也定是害人性命无数。 不怪别人,她的确做了很多无法原谅的错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她从未想过要抵赖,也不想过多解释。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恨她,实属平常,便是杀她,她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在她自毁元神之时,就已做了决定,用灰飞烟灭来偿还满身的罪业。 却不曾想,攒魂骨莫名其妙地出现,让她早已厌弃的生命得以延续。 或许一切都是宿命。这攒魂骨因她而存留于世,如今,由她带着攒魂骨,一并被人消灭,也算有始有终。 只是,她万万不愿连累姐姐。 所以,只能痛苦地挣扎求生。 陆轻染见程清浅默不作声,怒道:“说话啊!你以为我们会忌惮程玄转世的身体,就对你没辙吗?” 程清浅猛地抬起头。他们已经知道这个身体就是姐姐转世,应该不会轻易伤害吧! 扫过白刑止沉稳、严肃的脸庞,呼吸一紧。 是了,她竟忘了白刑止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任性的少年。 在她幽禁寒潭的无数个日夜,总能听到荀谶得意洋洋地炫耀,说他是如何一点点摧毁了白刑止与生俱来的优越和嚣张。 从随心所遇变得循规蹈矩。 从喜怒随性变得深藏不漏。 从四处捣蛋变得坚守是非对错。 从冲动感性变得铁面无情。 在一次对峙中,荀谶俘虏了白刑止麾下一名副将和数百将士,当着他的面虐杀。他却先人一步,亲自动手将所有俘虏射杀。荀谶开心至极,因为他知道,白刑止此后的日日夜夜,都会为此愧疚,为此煎熬。 白刑止对他人狠,是因为他对自己更狠。 对待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尚且能做到如此理智,更何况是姐姐的转世? 程清浅有些慌乱,脑中迅速思考,如何才能让白刑止手下留情。 陆轻染很满意程清浅的惊恐,继续道:“告诉你,程未晞已经下定决心,若你将取而代之,她便自尽而亡。” 神思一顿。 程清浅原本就苍白的脸孔,越发白得透明。 曾经最信任她的姐姐,如今也终于认清了她的真面目,不肯再相信她了。 自她1500岁,第一次散布病毒,令一整个村落的人得了虫胀病,死伤无数后,便害怕会有这一天。 现在好了,总算等到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程清浅隐下眼中万物枯黄般的萧瑟和苍凉,转而用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放心,便是再有几个凡人,我也远没达到重生的要求。”总要拦着姐姐做傻事的。 白刑止面色微缓,一双冰冷的眸子始终直视着她:“为何救我?” 坏事做久了,做件好事也要被怀疑。 难道她说,她不忍任何一条生命消失,他便会信吗? 谎话也许更可信。 反正她也没打算获取他们的谅解,倒不如借机再为姐姐赢取一些保命的筹码。 唇瓣轻启:“自然是想要你欠我一个人情,好放我一马喽!” 效果并不好! 白刑止面如冰封,似有陡峭的寒风卷夹着冰雪呼啸而过。 第六十七章 人情 程清浅被那寒意刺伤了眼,仿佛五脏六腑都冻结了。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疤痕。 上一次,他这样看她时,还是个莽撞、张扬的少年,因震惊而愤怒,使出全力捅了她一剑。 这一次,他已是老练威严的帝君,不知还会不会祭出兵器,不由分说地取她性命。 她连忙补充几句:“攒魂骨被我封印在玄圃,我并未取出,可这攒魂骨却出现在我身边。” 白刑止眉头挑起。 陆轻染冷哼:“不是你取的,也必然是你的追随者取的,有什么分别?” 程清浅微微蹙眉,素来柔弱的脸庞有些无措。 白刑止抬眼望向虚空一点,像是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江怀殷上前一步:“程未晞如今只恢复了七层精气,你是否有办法帮她?” 程清浅侧头看向说话的男子,微微讶异。这人怎的如此眼熟? 他的声音亦是耳熟,仿佛上一次她救治白刑止时,便是这个声音呵斥她滚回攒魂骨。 这人是谁?为何如此紧张姐姐? 江怀殷见她不说话,眸中涌起一股戾气。可这毕竟是程未晞的身体。那股戾气又化去。 他拧着眉,不知该如何威胁程清浅,自己周身更没有什么值得交换的物事,思量片刻:“你若帮她,我便欠你个人情!” 陆轻染呵斥:“胡闹,难不成你要助纣为虐?你这狐妖根本不知道内情,别跟着添乱!” 江怀殷冷声道:“你们不在乎她的身体,也做了紧要关头牺牲她的打算。她愿意自杀,你们毫不阻拦就欣然接受,却任由她的身体虚弱下去。既如此,你们的内情于我何干?于程未晞何干?” 陆轻染几步上前,恨不得揍江怀殷一拳:“就算她能恢复程未晞的精气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被她吸取?饮鸩止渴,有何意义? “方才程清浅说了,短期之内不会取而代之。身体健康的活着,不受疾病痛苦的折磨,怎会没有意义!” 陆轻染眉头竖起:“她说的,你也敢信?” 江怀殷抬起下颌:“若不信,你们在这里说那么多废话,又是何故?” 陆轻染哑然。 江怀殷推开陆轻染,直视程清浅:“药方不同于其他,青吾长老便能勘验,你若说,便说真话。” 程清浅在两人争吵时,脑海中翻滚着无数个念头。 若说恢复凡人精气,青吾长老钻研数日,便能寻到良方,但却治标不治本。 最最釜底抽薪的法子,是抑制她继续吸取姐姐的精气。 虽然她之前没有研究过攒魂骨,可此时细想下来,她吸取姐姐的精气是为了恢复灵力。 那么,抑制灵力增长的药物是否有效呢? 程清浅暗下决定:姐姐没有灵力,这药物对她不会产生副作用。不妨大胆试试! 她抬眼,将几味抑制灵力的药物巧妙地掺杂在补精气的方子内,说了出来。 江怀殷看向青吾长老:“她说的药方可对?” 青吾长老听后,脸上似乎恍然大悟:“此方甚妙。” 江怀殷这才朝程未晞微微颔首:“我欠你一个人情。” 程清浅轻声道:“我寄宿在程未晞体内,她无事,便是我无事,你好生照顾她,莫让她受伤,莫叫旁人害了她性命,便算还了我的人情。” 身为“旁人”的陆轻染怔然,这人情还的,倒也合理,却未免太容易了。 他看向同为“旁人”的白刑止,只见白刑止微眯着眼睛,不动声色中暗藏着狐疑。 程清浅轻笑:“有攒魂骨这鬼东西在,便是我也无法伤害自己的宿主,偏偏精气吸取的速度又极慢……我倒想让他偷偷杀了程未晞,以便我脱身,另寻宿主。可惜,看他的样子,怕是做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白刑止盯着她,默不作声。 程清浅挺直了脊背,强迫自己迎上那目光,做出坦然、傲慢的姿态。 可白刑止的目光太过寒冷,如刮骨钢刀,令她周身疼痛。 她越发如坐针毡,想要立刻躲回攒魂骨中。 思及前两次,她似乎都是消耗了姐姐的精气,令姐姐虚弱到无法支撑她现身的情况下,回到攒魂骨中的。莫非这次也要如此? 现身是为了救姐姐于危难,离开却还是要以伤害姐姐为代价。 程清浅暗自苦笑。既如此,那她便再用姐姐的精气,做些对的事儿吧! 身形一动,她便来到白刑止身侧,右手将一股灵力化作银针,刺向白刑止的头顶:“不如,让你再多欠我一点,换我一条性命如何?” 白刑止顿觉头部锐利疼痛,仿佛有万千银针在他的头上反复进出,额头瞬时冒出一片冷汗,可体内两股交织的冰火之气,却似找到了出口,自那些银针的针孔喷薄而出。 须臾之间,他头顶的一半针孔冒着热气,一半针孔结了冰霜。 一切都在一眨眼的瞬间完成。 待陆轻染和青吾长老惊呼出声,程清浅已如愿以偿,虚弱地陷入黑暗。 那两人一心担忧白刑止,拔腿围了过去。 倒是无人关注程未晞。 程未晞身形下落,被江怀殷一把稳稳接住。却是没有昏睡,转瞬就在不厚实却温暖的怀中醒来,仿佛梦魇了一般,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有些无力,怔怔地望着面前关切的面孔,茫然得很。 江怀殷将她扶到桌案旁坐下,缓缓喂了她一杯水。 她呛了一下,反倒恢复了一点清明,只听不远处的青吾长老在说:“刑止的伤又好了许多,看来程清浅是真的医治。” 陆轻染很是暴躁:“医治?我看她是为了保命。” 程未晞张大眼睛,刚才程清浅真的出现了?忙看向江怀殷,寻求答案。 江怀殷点头。见程未晞面色苍白,忙唤青吾长老。 青吾长老这才过来摸脉,又是忍不住赞叹:“程清浅对精气消耗的掌控真是精准,此次程未晞刚好虚弱到无法支撑,她便停止,所以,程未晞无碍。” 他从怀中掏出养魂丹,喂程未晞服下:“吃上一粒,休息一会便没事了。” 陆轻染抱着胸,一脸看不惯青吾长老的样子:“行了,别夸起来没完!” 青吾长老理直气壮:“她毕竟治了白刑止的伤!若没有她,白刑止的旧疾再拖下去,可不是无法维持人形那么简单,他这些年承受的痛楚,你不是不知道?” 陆轻染不打算退让:“那又如何?为了保命救人而已,难道这就能抹去她曾经的恶行?” 题外话: 程清浅:出现这么短,我就又退场了? 作者:别气,别气,你是悬念担当。 程清浅素手一挥。 作者得了肠胃炎! 第六十八章 立场 青吾长老默了片刻。 他对程清浅总还抱着些许期望。 而今,程清浅接连两次救治白刑止,他更加动摇:“曾经,她也救治了无数的人,若细算起来,她杀的人不足她救的人百分之一……” 陆轻染十分坚决:“杀的再少,也是杀!” 青吾长老抹了抹老脸:“当时你尚年少,只听说过她的诸多不是,我却是与她一起驱散八荒瘟疫。她治病救人之心天地可鉴……你们皆知她有载亡册,载亡册记录着三界五道中,哪些人应死,哪些人命不该绝。” “西灵圣母将载亡册赐予程清浅,是为了避免她干扰天道轮回,救了不该救的人。这载亡册真是一道桎梏,对于医者来说,即遇到了,又怎能见死不救?” “程清浅从未看过那本载亡册,她向来不问出处,不问是非,救一切能救之人。我曾问她,‘不怕干扰了天道吗?’她说,‘既遇到了她,就是天道留情,命不该绝’。” 陆轻染听不下去了:“不问出处,不问是非?真好笑,若有一十恶不赦之人,各路英雄费劲心力将其打成重伤,偏被她救了,伤愈后疯狂复仇,生灵涂炭,当如何?” 青吾长老摇头:“站在你的立场,医者自然是助纣为虐,可站在十恶不赦者的立场,医者便是再造之恩。” 陆轻染怒道:“为何要站在十恶不赦者的立场?” 青吾长老目光如炬:“为何不能,难道他们就没有家人?在那些人眼中,杀他们的人才是刽子手。医者不是政客,不问立场,莫问前程,只管治病救人。若救了善人,后来的善事与医者无关,若救了恶人,你也无需将恶人的罪孽算在医者的头上。” 陆轻染握紧拳头:“医者就没有大是大非吗?若荀谶重伤在你面前,长老,你会救他吗?” 青吾长老说不出话来,布满皱纹的脸矛盾至极。 白刑止在争吵中缓过神来,只觉通身经脉前所未有的流畅,时刻折磨他的疼痛也几乎消失。他听着陆轻染与青吾长老的话,心中亦有疑问。 陆轻染一杆子指过来:“我从未与程清浅相处过,长老你相处的时间也短,论起来,白刑止对她最为了解。刑止,你倒说说看!” 白刑止被问得一怔,眼中有淡淡的怅惘。 他与她,虽是同门,日常的相处却并不和睦。 他以欺负、激怒她为乐。她以不为所动、不受干扰为对策。 及至那场横行八荒的瘟疫,他亲眼看到她悲悯天下,弹奏锦瑟十数日,累得吐血晕倒。 也亲眼看到她狠辣无情,用降厄屠了鲛人一族。 为此,他一剑刺入她的胸膛。 后来,还把她关在能禁锢一切灵力的穹涯涧。 现在有人说,他最了解她! 他疑惑,茫然。 他可能,从未了解过真正的程清浅。 白刑止吁出一口气,冷淡的虎眸看了陆轻染一眼。 陆轻染偃旗息鼓,嘴里不甘心地嘟囔:“每次都把程清浅说得像圣人一样,最后还不是投靠了荀谶!先是救了许多不该活的人,后又杀了许多不该死的人……” 程未晞在养魂丹的药力下,精神好了许多。 在听了半天“医者是否该有大是大非观”的辩论后,忍不住举起手:“容我插一句,你们有没有问她,我的命格是否真的改变了?” 陆轻染摇头:“没有,都没来得及问!不过,她倒是说了,一时半刻,不会占据你的身体重生,也不知真假。” 程未晞放下手,看来没啥实质进展。 陆轻染斜睨着江怀殷:“而且,你身边这狐妖,还跟程清浅达成了协议,要保你性命呢!” 程未晞闻声看向江怀殷,他站在自己的身侧,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后背,有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半袖透过来,眉眼中满是关切。 这傻妖,不是刚答应过要在关键时刻杀她吗?怎么转头又要保她性命呢? 她就知道,他不会真的听话! 面上嗔怪着,可背部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却透过肌肤,熨烫着她的内心。 仿佛有一股力量,让她周身流动的血液都跟着变得温暖,精气消耗后的疲惫、虚弱,以及服下养魂丹后的困倦皆慢慢消失。 陆轻染颇有见缝插针的本事:“我就不明白了,反正你都被程清浅寄宿了,还不如顺便把程玄的记忆也恢复了呢!” 嚯!虱子多了不怕咬吗?程未晞没好气地瞪着他。 当初她是哪只眼睛瞎了,竟觉得陆轻染优雅?明明就是个暴躁好斗、说话不过脑的嘴炮! 陆轻染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本质,继续异想天开:“若是能顺便再恢复程玄的灵力,趁程清浅占据你身体之前,干掉荀谶,岂不美哉?” 程未晞压根都不想搭理这茬。 陆轻染倒是美了,她可一点都不觉得美。 陆轻染却是仿佛受到了启发,撇开程未晞,对着白刑止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神兽皆有内丹,乃聚集、运转灵力的所在,程玄的真身为玄鸟,体内的九阳珠本就有起死回生之效,若能寻回,必能恢复灵力。只是,程玄身死七千多年,真身恐怕早被荀谶毁去了……” 略略停顿:“我又想到了,咱们的法器、兵器都融过心头血,不仅认主,有着与主人一起时的全部记忆,还封印着部分灵力。我曾听说有一种秘法,可以让凡人体内快速生出内丹,届时找回法器、兵器,便能以共生记忆为引,将灵力灌入内丹之内。当年程玄的法器和兵器尽数到了荀谶的手中。法器有灵,兵器更是不肯轻易易主,凭荀谶的本事也无法毁去它们。只是不知,荀谶将它们存于何处……” 程未晞忍无可忍,敲了敲桌子:“我还在这呢!能不能把你这些无稽的想法收起来。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你若再说这些话,我便离开这里。攒魂骨不解也罢,杀荀谶也没必要非得跟你们做盟友。” 白刑止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陆轻染两面不讨好,总算住了口。 程未晞揉了揉额头。 这群人,时而把她当成程清浅横眉冷对,时而把她当成程玄转世毕恭毕敬,时而心心念念想拿去换回当年的女战神,却没有人把她当成她自己。 惟有江怀殷,时时刻刻站在她的身侧,关心的是她这个人,保护的亦是她这个人。 程未晞歪着头,看向江怀殷。 他立刻察觉,四目相对,他的眼中似有询问,明明没说话,程未晞却仿佛听到了一连串的问题:渴了吗?累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此时,程未晞才发现江怀殷的白衬衣沾了不少尘土,牛仔裤的膝盖处也破了一个洞,耳后还有干涸的血迹。 眉头一紧,问道:“方才颜尔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九章 暗号 白刑止语气很平静:“颜尔她心事重,心中又有未报之仇,久而久之,就成了心魔。心魔无孔不入,尤其喜欢在修炼进阶的紧要关头趁虚而入,一旦陷入其中,轻者心绪烦乱,重者走火入魔。颜尔受心魔所困,不仅停留在还丹中期多年,还会在打斗中激起心中仇恨,失去理智。” 难怪教练场上的颜尔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还对陆轻染下狠手。 陆轻染见程未晞蹙眉,忙拱手道:“我替她道个不是,她并非有意伤你,还请莫要怪她。” 程未晞动动耳朵,似乎听出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颜尔犯错,陆轻染干嘛替她道歉? 有意外发现啊! 她揶揄道:“你打不过她哦!” 陆轻染红了红脸,并不答话。 程未晞又道:“方才你拿的铃铛好厉害,什么来头?” 陆轻染将怀中的铃铛递过来:“这是三清铃,辟邪魔、清神灵,宁心静气破障的法器。颜尔受心魔所困时,铃音能唤醒她……” 程未晞腹诽:什么静气破障,明明就是求饶的信号嘛! 她将铃铛还了回去,叹道:“想要去除心魔的念头本身,难道不是一种心魔?” 陆轻染一愣:“你说什么?” 程未晞搔搔头:“我不大懂你们这里的情况,但我好歹也死过几千次。在我看来,心魔就是执念。何为执念?越不愿想就越会想起,越想摆脱就越难摆脱,倒不如不想、不念、不摆脱,当你无所谓时,一切也就都变得无所谓了。” 陆轻染若有所思。 他一沉默,屋子里仿佛少了十个人,十分清净。 白刑止见程未晞面有虚弱之象,嘱咐青吾长老:“下午我便启程去玄圃,还请长老好好调养程未晞的身体。” 青吾长老拱手称是:“帝君放心,有了程清浅的药方,定事半功倍。” 陆轻染又聒噪地杀回来:“长老你可看仔细了,别是什么毒药。” 青吾长老负手而立:“治病救人,我向来谨慎。” 见事情都嘱咐的差不多了,白刑止几人便离开和光斋。 白辞笙不在,惟有白昔年尽忠职守地站在门口。 程未晞忙问:“辞笙怎样了?” 白昔年皱皱眉:“受了些内伤,萧辰给她服了丹药,正给她疗伤。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程未晞略略松了口气,再看白昔年如常的神色,心头又泛起一阵担忧。 瞧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曾被程清浅上身。 这固然有大家一起隐瞒的功劳,可她仍觉焦虑。 或许,她会在这种旁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程清浅所取代。 白昔年见她面色如纸,难得好心:“你不要担心她,休息一下吧!”说着,帮她关上了门。 江怀殷将忧心忡忡的程未晞扶到床榻上,用枕头垫在她的身后,令她靠坐着。 随后才弯下腰,双手拄着两条大长腿,将自己的视线与程未晞持平,轻声道:“你放心,我能分辨你和程清浅。” 这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程未晞又惊喜有狐疑。炼己期的白昔年尚且不能分辨,为何江怀殷能? 江怀殷歪着头:“莫说你们的表情、气质不同,我毕竟是个狐妖,五感敏锐,我能闻出你们的味道,听得到你们的心跳和呼吸,这些细微的差别我都能分辨。” 程未晞略略安心:“可是,我看电视、里讲啊,神兽能收敛自己的气息。她若有心,也会模仿我的举止,一次两次或许你能发现,可她越模仿越像,到时候连你也分辨不出,可怎么办?” 江怀殷啼笑皆非:“怎么会?” 程未晞哭丧着脸:“怎么不会?我可不信她的话,说什么一时半会不会取而代之,真到了那一天,难道她还会写个申请书吗?到时候,我的身体被她占据,脑海里都是她的记忆,别人叫着她的名字……” 江怀殷长长的刘海儿在眉眼上投下淡淡的影,他伸手放在她的头顶:“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无论别人叫你什么,你的脑袋里有谁的记忆,身体被谁占据,我都会认得你,也只认你……” 程未晞看着那认真的俊脸、温和的目光,心就像被海浪缓缓地冲刷着,就像被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射着,莫名地安定下来,一切的惶惑、不安和茫然因这简单几句话,渐渐平复。 江怀殷见她呆呆的,勾起一丝笑:“还是不信我?这样,我们定个暗号?每次你见到我,就说这个暗号,我就知道是你了。” 这个主意甚好。 程未晞用手指挽着发梢:“什么暗号好呢?要不,我给你取个外号吧,只有咱俩知道,私下里我就唤你的外号。” 本来只想逗逗江怀殷,谁想这厮居然点头,两只眼睛望过来,仿佛恭候着自己的外号。 程未晞便认真思索起来:“你是狐狸嘛,叫骚狐狸?不好不好,别人骂你的时候随口就能说起,太容易混淆……” “狐狸,拆了字,要不叫你瓜里?也不好,万一程清浅吃西瓜的时候说出这俩字,识破了暗号,以后你都甭想再分辨出我和她了……” “要不叫狗剩子……” 江怀殷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她絮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竟没有半分不高兴,眉宇还有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越发衬得五官精致秀气。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秀秀,江秀秀。” 江怀殷挑眉,像是在质疑这个娘炮的烂名字。 程未晞却越想这个名字越适合:“这名字好吧!又好听,又有隐秘性。” 江怀殷歪头,眼神从细长的眼尾飘过来,半带着嗔怪,半带着无奈:“好听吗?” 程未晞嘿嘿地笑:“秀儿啊,古时候男孩子为了好养活,都会取个女孩子的名字,这都是为了你好,知不知道?” 江怀殷垂着眼睛,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程未晞快马加鞭:“总之,你就叫秀秀啦。放心,这是暗号,我不会说给别人的。” 江怀殷见她心情如此好,便也没有再反抗。 程未晞由内而外的开心,一扫方才的阴霾,元气复活。 眉宇间的英气似乎驱散了面色的苍白,令整个人都生动起来,颇有些顾盼神飞。 她侧了侧身,一手托腮,慎重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出路。 方才陆轻染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想要拿她换回程玄的意思,他这样想固然正常,可就这么毫无负担地说出来,可见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程未晞知道,想要扬眉吐气地做自己,就得努力争气! 她有价值,他们再有任何打算,就不得不细细思量。 那么,她该朝哪个方向努力呢? 题外话: 江秀秀同学上线! 第七十章 寻找出路 (为24680987加更) 这里的人都玩灵力,程未晞曾经的优势已经毫无用处。让她从头开始修炼,也不靠谱。修炼这种事情动辄几百年,她还不如等荀谶自己老死病死呢。 所以,程未晞觉得,自己必须找到一条速成的路。 按理说,她每月能回人间两次,也算得上有作弊、开挂的便利条件了。 可人间有什么东西,能在这里发挥威力呢? 别看她上次回人间只顾着各种浪,脑袋里这根弦却是始终绷紧的。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琢磨,都没找到合适的东西。 手机、电视、电脑这种高科技产物是派不上用场了。 难不成弄点枪和炸药回来? 也不靠谱,她还记得上午颜尔攻过来的那一拳,简直比小型炸弹的威力还大,且随身携带、随用随有、灵活便捷,她就算弄来炸药,也抵不过人家。 医药针剂? 不好不好!一来青吾长老炼制的丸药都有灵力加持,治病救人的机制跟人间完全不同,二来程清浅那个鬼妹妹就是行医问药的营生,她可不想跟她搞得那么相像! 如此想了好几个,都不行。程未晞甚为闹心。 别人穿越都有个金手指,不是会冶铁术,就是会酿酒法,再不就预先知道重大事件的发展走向,随随便便做点什么,就能爬上人生巅峰,爱情事业双丰收。 她倒好!会的东西在这里都没用,又不知道未来如何发展,这还让她怎么混? 江怀殷看她一会眉开眼笑、一会愁云不展,咳了一声:“你在想什么?” 程未晞随口道:“你不是挺能洞察人心的,猜猜看!” 江怀殷猜不出,用手指抠着牛仔裤膝盖上的窟窿,一副小学生答不出问题的模样。结果抠的太认真,指头卡在窟窿里,用力一拽,窟窿变成了三角形的洞口。 程未晞噗嗤一笑。这倒不错,牛仔裤变乞丐服,更时尚了。 眼睛顺势扫了一下洞口内的皮肉,却看到一处擦伤,应是刚才被掀飞时摔的。 心中有些自责。你说这细皮嫩肉的,三天两头就因为她受伤,倘若她能自保,也犯不着江怀殷每次都挡在她前头。 等等! 自保! 程未晞兴奋地拍手:“我想到了!少时练拳,最初的任务就是挨打,在挨打中学会躲避,学会发现对方的弱点,一击即中。我是没有灵力的,也没有大把的时间从头修炼,但是,我能练习躲避,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的性命。” 江怀殷还抠着膝盖上的洞口,轻声道:“神兽灵力调用极快,你的速度不知能不能做到?” 程未晞很自信:“当然能,当初尘映用灵力打我,我就歪打正着地躲开了。只要这件事成立,剩下的便是努力训练而已。” 见江怀殷仍是不信,程未晞利落地翻身下床:“不信?那我就让你开开眼。” 她几步跑到门口,拉开房门就冲着白昔年道:“我数123,你就打我。” 纵使白昔年冷静沉稳,也被她搞得满脸惊讶。话说帝君要他听程未晞吩咐,那么,这个要求他是否要照做? 江怀殷跟上来:“你还是别试了,免得伤到自己。” 程未晞已经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满不在乎:“又不让他用全力,伤了也就跟挨了拳脚差不多,英雄好汉,谁还没挨过几下?我数数了啊,1,2……” “3”还未说出口,江怀殷却猛地推了白昔年一下,仿佛怕他真的出手。 白昔年都没打算出手,就被推地一趔趄,冷着脸:“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程未晞这才说道:“我想试试能否躲开灵力的攻击。” 话音刚落,白昔年便毫不犹豫地答:“做梦!” 这就是个专业泼冷水的! 程未晞的笑脸立刻垮了:“怎么就做梦了?只要我够快,在你攻击之时躲开,不就行了?” 白昔年毫不留情:“我们可以不现身就用灵力击中你,如何躲?” 程未晞哼哼:“你那叫暗箭难防,咱们就说普通情况,有没有可能?” 白昔年就事论事的正经模样:“普通情况你也没戏!” 这明晃晃的鄙视可激怒了程未晞,她眯起眼睛:“你先说说你们这儿打架的道道儿,空口白牙说我不行,我可不服气。” 白昔年倒没拒绝,走到庭院里空旷的地方:“神兽修炼的法术,种类十分繁多,但究其根本,常见的攻击不外乎四种,祭出兵器搏斗,现出真身攻击,符咒阵法相困,以及灵力相斗。符咒阵法你是防不胜防,暂且不提。真身便更不用说了,神兽真身或十分巨大,或天生神力,你最好不要碰上。” 程未晞的脑海中逐一闪现过老虎、金华猫、孟极,以及毛发开叉的糙狐狸。似乎也不怎么拉风嘛! 白昔年道:“你所见过的神兽并非原本尺寸,并且,我们也可以使自己的真身变大变小。” 程未晞撅了撅嘴,示意他继续。 “600岁后,长辈会根据我们的优势和所修法术,专门炼制兵器。兵器或用聚集天地灵气的珍奇金属炼制,或从至阴至阳的物品中淬炼,或取上古神兽遗骸的牙齿、骨骼锻造……” 白昔年边说边祭出自己的兵器破军戟。只见这兵器又高又大,直刃和横刃组成“卜”字,古朴肃煞,刀刃寒冷逼人。 程未晞看着那需要自己仰望才能看到顶端的兵器,默默吞了口唾沫。 白昔年对人冷冰冰的,对自己的兵器却是难得有热情,仿佛看着挚爱的宝贝:“破军戟是帝君赠给我的,直刃和横刃乃至阳之物炼化,能最大限度发挥庚金之力,重达1300斤……” 这兵器够沉的,真遇上,都不用刺杀,直接丢出来都能把程未晞砸死。 白昔年用手指抚摸着横刃:“兵器相搏时,周遭的草木都会被破坏,可见辐射面多大。这里的兵器你拿不动,也没有灵力驱动,所以,你最好别遇到别人的兵器。” 程未晞好奇:“上次来刺杀我的人,用了什么兵器?” 江怀殷道:“只是一把匕首而已。” 白昔年补充:“那刺杀的少女年纪不大,应该未满600岁,且她有本命法术,与她对视,她便能操控你,防不胜防。” 程未晞渐渐觉得,或许白昔年并非故意唱反调。 白昔年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向江怀殷:“当时,那少女用狐惑之术控制了孟歧,若没有施术者的鲜血,孟歧就要被控制近白日,而你身边这个狐妖的血,竟将八荒狐族的狐惑之术给解开了。” 程未晞看着江怀殷:“你的血这么厉害?” 之前曾在心头涌现的诸多疑惑,又翻涌起来。 题外话: 多谢24680987的支持! 第七十一章 意外收获 江怀殷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能解,是他随手拿起我的血试了试,结果就解开了。” 隽秀的眉眼亦是满满的困惑。望向程未晞的眼神带着三分茫然,七分求助,仿佛很希望程未晞帮他解惑似的。 这份亲近和信任,令程未晞刚刚升起的疑惑,“噗”地烟消云散了。 白昔年撇撇嘴,将破军戟收回,偌大的兵器也不知被他放在了哪里。 程未晞饶有兴致:“你们动不动就凭空掏出个东西,又能令物品凭空消失,这是怎么回事?” 白昔年摊开右掌,掌心凭空出现一面小巧的八卦镜:“我们的丹田中有一个空间,名为虚无境,虚是极大,无是极小,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是为无限,故可容纳万物。这处虚无境能随着灵力的增强而不断增大,我们的法器、兵器平日便放在虚无境中。” 说着,掌心的八卦镜消失,又出现一枚法印。 程未晞侧头看江怀殷,低声问了句:“你也有虚无境吗?” 江怀殷有些茫然。 白昔年继续道:“我们再来说灵力,灵力攻击的辐射面远远小于兵器。可是,灵力在我们眼中是有形的,能看到,也能感受到,你却不行。” 程未晞不由泄气。 江怀殷伸了伸脖子:“谁说她看不到灵力?神兽生来处于结丹期,能看到、感受到灵力。凡人虽然生来不具备这种能力,却可以通过后天修炼做到。” 白昔年并不赞同:“凡人修炼,短则数十年,长则几百年,在她练成之前,估计就被荀谶给暗杀了。” 呸呸呸!程未晞没好气地瞪了白昔年一眼。 “她又不需要练到多高的修为。想要感受到灵力的存在,练气三层足以。”江怀殷颇有些气定神闲。 白昔年锁眉:“我们生而结丹,谁知道怎么教凡人做那么简单的事。” 江怀殷斜睨了他一眼:“不巧,刚好我是从练气开始的狐妖,指点她,应该不难。” 白昔年显然没把江怀殷放在眼里:“妖族修炼,与人族不同,你别弄巧成拙,反倒令她入了妖道。再者,她是肉体凡胎,速度有限,便是能感受到灵力,也无法躲开。” 程未晞心态不错:“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能感受到灵力的时候,保不齐又找到了新方法,能提高速度呢!反正就试试嘛,闲着也是闲着。” 白昔年总算不反驳了。 闲着无聊的人,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吧! 程未晞扯着江怀殷挽至肘间的衬衣袖子:“那我们赶快练吧!” 江怀殷露齿一笑:“急什么?今日你修整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开始。” 程未晞是个急性子。可江怀殷笑微微的望着她,那股子从容就像仲夏夜波光粼粼的大海,登时将她急躁的心给浸润得平整了。 白辞笙拎着一个食盒走回来,步履微微有些缓慢。 路过白昔年的时候,白昔年随手把食盒接了过来,提着送入室内,口中奚落道:“若是遇到白辞笙这号儿的,灵力不高,打人前还喜欢喊个口号暴露自己的,凡人或许有可能躲开。” 白辞笙虽是治好了内伤,外伤和骨节的酸痛却是还在,整个身体僵成一个奇怪的造型,横眉反驳:“你少瞧不起人,我就算喊口号,打了草,惊了蛇,也能击中目标,岂会让小小凡人逃掉?” 程未晞翻了翻白眼。这明晃晃的鄙视啊! 话说,这两小只如此肆无忌惮的吵嘴,话里话外贬低凡人,是把她当聋子,还是当死人? 程未晞揪着白辞笙的袖子,将她扯到室内。 “你哪里疼啊?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白辞笙摇头:“不用,皮外伤,过几日就好了。” 圆滚滚的眼睛却是盯着桌案上的食盒,仿佛在说“若是能吃些东西,就好得更快了。” 程未晞便打开食盒,将饭菜摆了出来。 白辞笙向前探着身体:“太丰盛了,便是我幼年需要吃饭时,也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呀!” 白昔年很是看不上白辞笙的心性不定,在门口训道:“口腹之欲是最初的贪欲,我辈幼时便要淬炼心性,食用一些粗茶淡饭即可。少进食一些,将来辟谷时也会容易一些。你来到畴华山时已有些年岁,之前未限制口腹之欲,如今才会如此轻易就被食物所吸引。” 白辞笙刚跟白昔年生了气,现下也不瞒着自己的想法:“偶尔解解馋,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倘若真的修成后天仙真,却没了这些乐趣,又有什么意思?” 白昔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般不求上进,何时才能提升修为,将来若再遇到上午的情形,岂不还要受伤?” 这话倒是有理。白辞笙伸向饭菜的魔爪慢慢缩了回去。 程未晞不大忍心:“你刚受了伤,吃一些也无妨,反正这些饭菜都有补充精气的功效。等伤好了之后,就不吃了,行不?” 后半句是问白昔年的。 白昔年冷着脸,沉吟了片刻,终是没有反驳。 白辞笙立时喜笑颜开,又欢天喜地的加入蝗虫行列。 天气很是炎热,室内的温度也逐渐升高。程未晞最是怕热,在人间的时候,温度超过30度便要成天开着空调的。 这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她都不知道这个夏天要怎么捱。 连带着午饭也没啥食欲。 白辞笙见她热得难受,便自报奋勇去端水果来消暑。结果她人还未回来,就见两个白衣少年端着一只大鼎,健步如飞地走进来。 两人将大鼎放在屋子的正中央,道了句“轻染吩咐我二人将此物送来”,便又速速退去。 程未晞探身向鼎里一望,竟是冒着白烟的冰块,普一靠近就感受到丝丝的凉意。 程未晞强忍着没把自己贴在大鼎上纳凉,却是坐在了鼎的旁边,双手支撑着鼎的边缘,整个人向前探,把头放在冰块的正中央,滚滚的凉意驱散暑气,冰镇着她的脸。 江怀殷伸手拦了她一下:“你身体还虚,不要贪凉。” 瓷白的手就停在她的鼻子下面,合着冰块的凉气,有一股莫名的暖香。 室内温度渐渐降了下来,程未晞又有了食欲,便去翻自己从人间买回来的零食,拿了几包小面包、火腿肠什么充饥。 不曾想装零食的大袋子里,居然有两罐啤酒亮闪闪地躺在一堆辣条中间。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她连忙把啤酒放在冰块里冰镇,无限感慨:“我现在真怀念冰箱啊,到了夏天可以冰镇西瓜、饮料、樱桃,冰甜冰甜的,现在只能靠这个凑合啦。” 江怀殷老气横秋地回了一句:“心静自然凉!” 程未晞瞄了他一眼。难怪这衬衫扣子都系到领口了,估计是心太静了,还有点冷,系紧点免得着凉呢! 第七十二章 醉酒的狐狸 程未晞隔一会便伸手摸摸啤酒的温度,颇有些没耐心。 如此过了十几分钟,灵光一现,将啤酒拿了出来,打开,又从鼎中取了几块干净的碎冰,扔了进去。 “没喝过吧!试试!” 她将一瓶啤酒送到江怀殷面前。自己美美地喝上一口,舒服的叹了一声,满脸都是惬意和舒爽。 江怀殷看了看易拉罐中的液体,微黄,透着丝丝凉气,便试探地也喝了一口。 一秒钟后,他微鼓着脸颊,眼睛睁大,一副难以下咽又不好意思吐出来的模样。 程未晞等的就是这一刻,哈哈大笑:“喝不惯吧?我第一次喝,也觉得难喝,跟酸了的泔水似的,不知道人们为啥都爱这一口,后来喝着喝着,倒也觉得好喝了。” 似乎很多东西都是如此,曾经难以忍受,后来却爱若珍宝。 江怀殷艰难地咽下口中的啤酒,缓出一口气来,脸颊微红。 程未晞举着啤酒过来,跟他的撞了一下:“这是喝酒的礼仪,碰杯,喝一口!必须喝!” 江怀殷只得照做。他长长吸了口气,跟喝毒药似的,又喝了一口,都没敢让啤酒在口中多停留,咕咚一声就咽了下去。 程未晞酒量不错,这冰冰凉凉的啤酒喝着就跟饮料似的,图的就是一仰而尽透心凉的爽快。 她又跟江怀殷碰了一下杯,豪爽地来了句:“干杯!” 一口气将啤酒喝干,顺手还把易拉罐捏扁,丢在空中,用脚一踢,正好踢到鼎中。 她打了响指:“进球,得一分!” 江怀殷见她如此爽快,也不大好意思磨蹭,咬咬牙、狠狠心,也将罐中的啤酒灌了下去。 再抬起头,眼中仿佛氤氲了水汽,脸上也挂着一丝略带傻气的笑。偏偏人还正襟危坐,系的紧紧的白衬衫紧贴着躯干,喘息间胸口微微起伏,有种别样的诱人。 程未晞福至心灵。这狐妖不会醉了吧!这不是小红帽撞到狼外婆吗? 她的脸上露出嘿嘿嘿的坏笑。 程未晞几步移到江怀殷旁边,眼睛盯着他系得紧紧的领口:“秀儿啊,我才不信什么心静自然凉呢,你看你穿这么严实,真不热吗?” 江怀殷眨了眨迷蒙的眼睛,伸出右手到领口。 程未晞还以为这妖喝醉后变豪放了,要自己解扣子呢,遂满怀期待的候着。 谁知这厮居然五指抓握,紧紧地揪住了领口,一脸坚定地瞪着她,像是要严防死守。 程未晞几乎气笑了:“瞧你这矜持劲儿,我又不对你做什么,纯粹是关心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说这大热的天,你就算是只狐狸,也要热得褪毛吧!你现在还会褪毛吗?你的屋子里不会到处都是狐狸毛吧?啧啧,我最怕动物褪毛了,粘在衣服上难搞得很。” 江怀殷摇头,义正言辞:“我不掉毛。” 程未晞哼哼:“我不信。” “不信你看!” 江怀殷说着便往地上一滚,变成一只东倒西歪的狐狸。 唔,还是之前的寒碜样儿。 程未晞不客气地在他背上抓了一把,还真是没掉毛。 再抓一把,看上去粗糙、分叉的背毛下面竟然十分柔软,很有手感。 细看才发现,这狐狸的毛好像分了两个层次,外面一层很粗糙,里面一层却是油光水滑的。 想来,这狐狸原本应该通体都是这种缎子似的顺滑软毛,只是风餐露宿、吃了些苦,外面这一层才糙了。 程未晞心头一软,又伸手抓了抓狐狸的后背。 狐狸半坐在地上,前腿支着,双眼微眯,整张狐狸脸上都是被抓得很舒服的神情,狐狸身体毫无征兆地往地上一倒,半趴着在程未晞的脚边,昏昏欲睡。 程未晞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找来一把剪子,哼哼道:“上次不是想剪头发嘛,好,我就大发慈悲帮帮你!” 说着,手中的剪刀便利索地飞舞起来,在狐狸的背部剪了个造型不大完美的WiFi图标。 “这可是人间最流行的发型,便宜你啦!” 狐狸晕晕乎乎地动了一下,整个身体从俯卧变成四仰八叉,露出腹部更细软的白色皮毛,以及隐在其中的重点部位。 程未晞瞄了一眼,又抬头看屋顶。 真遗憾,狐狸形态有啥好看的。 她收起剪刀,揪了揪江怀殷的狐狸耳朵:“你别睡这啊,我送你回房间吧!” 狐狸不动。 她用双手拉了狐狸一下,没拉动,这才惊觉狐狸的重量惊人。她又改为背,把狐狸的前爪搭在自己肩上,用力想要站起,这次不仅没成功,还把狐狸的屁股给墩了一下。 再站,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耷拉在她肩上的两只爪子变成瓷白色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江怀殷的脸搭在她的耳朵旁,似有似无的酒气传来:“我没掉毛,没掉。” 程未晞哭笑不得:“好好好,没掉。” 只是,被她剪掉了不少! 江怀殷平日里鲜少以狐狸的形态出现,那图标又在背部正中央,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白辞笙端着一盘水果走回来,一眼看到两人颇为亲密的身影,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程未晞翻了翻白眼:“你那是什么表情,快过来帮我,他喝醉了,帮我送他回去。” 白辞笙咬着嘴唇,不情愿地过来。 还没碰到江怀殷,身后的白昔年便伸手拎起江怀殷的胳膊,将他挂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拽,叮叮咣咣地把人拉扯到隔壁,“咚”的一声丢在床上。 程未晞跟了过去:“你轻点,那是人,不是木头。” 顺势瞧了瞧屋子和床榻,似乎跟她那屋没啥区别,可江怀殷醉醺醺地躺在床榻上,衬衫一半系在牛仔裤,一半掀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腹和肚脐,这屋子便似乎变得不同了。 程未晞忍不住瞄了一眼,又瞄一眼。 白辞笙越发悲愤,冲着程未晞道:“帝君待你掏心掏肺,你怎么如此?” 程未晞不以为然:“我咋了?” “你对这狐妖很好!” “我不是一直对他很好吗?人家帮我那么多次,我这是投桃报李!” 白辞笙可不傻:“不一样,你很关心他,却不见你关心帝君。” 程未晞耐着性子:“我为什么要关心你家帝君,早跟你说了,我不是什么帝君夫人,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白辞笙想不通:“帝君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这狐妖?” 合着她说了半天,人家一点都没听进去。 程未晞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次:“帝君待我用心,并不意味着他心仪于我。你别老想些有的没的。再造谣,耽误了我勾搭小鲜肉,我可跟你们没完!” 白辞笙听了这话,咬着嘴唇看向床榻上的江怀殷。 程未晞连忙掰正她的脸:“我说的小鲜肉不是他!” 第七十三章 忆中人 白辞笙一脸的不相信。 程未晞觉得头大。 她承认自己对江怀殷很有好感,可这完全是事出有因。且不说他救过她很多次,单是这几天,一群人心心念念想要拿她去换回女战神时,江怀殷是唯一一个只认她的人。 这么够意思,两人难免会产生一些患难兄弟情。 虽说她总是被江怀殷的相貌晃了眼,又老爱调戏他、看他局促的样子,可也仅此而已。 早在错认良人、被大火焚身那一世,她就不再轻易动心,不肯踏足红尘情事了。更何况,江怀殷还是个妖,人妖殊途这个命题已经被电视剧、电影验证过很多次了,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放着人间的小鲜肉不勾搭,何必钻死胡同? 正要引经据典,再跟白辞笙说说道理,头部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一个模糊的身影自漫天大雾中信步走来,由远及近,一身粗衣布鞋,挽着裤腿,背上一捆柴,手中一把砍柴刀,走到她面前时,不知从哪变出一朵名不见经传的小野花,粉白的花瓣,纤细的花梗,轻柔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娘子。” 程未晞被这声“娘子”叫得鼻头发酸,胸口憋闷,心脏钝痛。想睁大眼睛去细瞧,却偏偏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程未晞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可这动作却惊动了脑海中的人,整个画面如同清晨的雾气,渐渐消散,无影无踪。 可那声“娘子”,余韵绵长,在她的胸腔回荡,缱绻着不肯离去。 原来,有那么一世,她曾放下过戒心,倾心于一个男子,与之拜天地,结为夫妇…… 可那一世,她是如何死的呢? 程未晞有些发愁,死了太多次,偏偏又不记得其他线索,实在没办法对号入座。不过,按照以往的套路,她没准就是死在这个用满腹柔情唤出缠绵悱恻的“娘子”二字的人手上。 倾心相恋与错认良人不同,错认良人那一世,她并未尝到两情相悦的感受,被欺骗、被出卖后,更多的是恨,而非痛。 可方才那声“娘子”带来的酸楚和压抑的疼痛,却让她震惊。原来,被倾心相恋的人杀死,竟是如此痛苦。 几日前她还思考过,若这一世注定要死在江怀殷手中,她是否能做到不恨,不怨。 当时,她没有答案。 现在,她却明白了。 若这一世的命格没有改变,她依旧要死于自己信任的人之手,那么,她宁可那份信任停留在兄弟之间,而非更进一步。 程未晞无比认真地道:“总之,江怀殷只是我兄弟!” 又瞄了一眼那紧绷的小腹。 兄弟嘛,互相开个玩笑、偷看一眼什么的,多正常! 白辞笙像是要最后确认一次:“你真的不是未来帝君夫人?” 程未晞挥挥手:“我要是跟你家帝君有一腿,我就不得好死。”。 白辞笙期望破灭,有些失落,嘟囔着:“还以为帝君好事将近,却是空欢喜一场。” 程未晞撇嘴:“那能怪谁?早跟你说了不是,是你自己不信。” 她又往床上瞄了一眼,这才带着两人走出房间。 关上房门的时候,江怀殷翻了个身,微微泛红的眼睛睁开,有酒后特有的潮湿和迷茫,他看着紧闭的房门,门外是渐行渐远的说笑声,越发显得室内寂静。 兄弟吗? 江怀殷皱了皱眉头,伸手将自己的衣摆抚平,眼睛望着屋顶,一室寂静。 程未晞就住在隔壁,如此近的路程,她却热出一头汗。进了房间便贴着大鼎坐下,感受丝丝凉意。 白辞笙看到鼎和冰块,跟祥林嫂似的:“这可是帝君特意让轻染……” “打住!”程未晞连忙叫停。 帝君特意吩咐的又如何?那是孝敬“师姐”的,又不是孝敬心上人的。 程未晞将视线落在桌案上的那一盘水果上,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不知名的八荒水果。 尝了一个,没啥味道,再尝一个,口感不好。程未晞有些意兴阑珊,她好馋西瓜啊,好馋樱桃啊,好馋草莓啊…… 白辞笙从地上拾起一大戳狐狸毛,又看到脚边的一堆,啧啧道:“这狐妖怎么还掉毛啊!” 程未晞暗自坏笑。 那WiFi图标横亘整个背部,她剪下来的狐狸毛可不少,也不知多久才能长回原样。 **** 第二日一早,晨光微露,江怀殷便过来敲门。 白辞笙被吵醒,嘀咕了一句:“这大早晨的,干嘛呀!” 程未晞却是记得今日要练气的事儿,生龙活虎地跳起来,迅速穿衣洗脸,随意喝了口茶,便推开了房门。 江怀殷已醒了酒,不复昨日慵懒迷蒙的状态,站在晨光里,眉目楚楚,笑意淡淡,却没有穿程未晞给他买的衣服,白色长衫沾染了晨露,微微下垂,在湿意下,遍绣的暗纹反而凸显了出来,很有几分精致。 程未晞趁人不注意,用嘴型无声地说了句“秀秀”! 江怀殷眼中的笑意浓了一些,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一些。 程未晞呼吸一凝,昏君的老心莫名体验到了偷|情的感觉。 这偷偷摸摸、不为人知的默契,还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啊! 站在一旁的白昔年神清气爽,额头微汗,像是已经晨练完毕,面色难得不是冷冰冰的白,而是透着健康的红。 白辞笙揉了揉眼睛:“你们这是干嘛呢?” 白昔年很有几分英武:“一天之计在于晨,运动一番,神清气爽。” 又忍不住数落白辞笙:“你倒是够懒的,学的本领是不是都快忘光了?” 白辞笙撅了噘嘴:“要你管。” 江怀殷将程未晞引到庭院的大树下:“凡人修炼的第一步是要找到丹田。将身体放松,感受自己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呼吸达到细微绵柔、无知无觉之时,下腹部会一个地方自然生出热胀之感觉,那就是丹田。” 这对习武的程未晞来说并不难。 “双脚同肩宽,双手自然下垂,放松身体,调匀呼吸,达到无物无我,自然虚无的境界,意守丹田,随后,呼气时用意念将气送至脚底,就像气由脚底呼出……” 程未晞慢慢感觉周身都很舒服,她跟随江怀殷的指示,将两手抬起,与肩同高,右脚前探,身体下沉,中心置于左脚。两手由右向左、由外向内作逆时针旋转,再做反方向,最后双手上举,由头落下,自然下垂,导气归丹田。 如此过了三百息,江怀殷轻声道:“耳无所闻,目无所见,心无所思,感受你自己仿佛置身与虚无之中,深呼吸。” 程未晞慢慢感觉自己似乎身处一个漆黑的空间里,而自己的身边有很多星星点点的光芒。有的繁盛,有的微弱。 第七十四章 吞气入体 深呼吸,那些光芒仿佛动了一下,很微弱。 江怀殷道:“若你看到许多光芒,那便是所谓的气,气就是环境中最有灵气的资源,你试着想象它们会随着呼吸进入你的身体。” 程未晞试了几下,无法做到。 “你不要着急,凡人练气都有个阶段,用心感受。”江怀殷温声劝导。 日头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穿过漫天的白云,照在程未晞身上,她的头发是金色的,额头上的汗珠是金色的,脸颊上的绒毛也是金色的。 江怀殷望着那一片金色,目光先是柔和得恍若能滴出水来,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渐渐凉了下去。 他呼了一口气:“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你自己按照这个方法修炼即可。” 程未晞到底是个急性子,压根没打算“今天就到这里”!除了吃喝拉撒,其余时间都用来修炼。 此后几日,清晨凉爽的时候便在院子的树下练习,温度升高便回到放了冰块的室内,整日琢磨着如何把光芒吞入腹中。 如此专心,竟是没怎么与江怀殷说过话。 待到了第十日,她已能在黑暗中看到越来越多的光芒了,有大有小,有远有近,有高有低,她渐渐感受到自己正处于一个非常宏大的空间中,每当出现新的光芒,那空间便仿佛增大许多。 可是,她始终无法将那些光芒吞入体内,心中不由有些着急。 白辞笙曾说过,有些人天分好,有些人天分差。 天分好的人在最初这个阶段很快就能突破,而天分差的可能要花很久也无法突破。 虽说她前世是个女战神,可经过无数次的转世,那修炼的天分估计也递减个差不多了。 尤其白昔年还时不时“嗤”上一声,说些风凉话,泼些冰水。令程未晞更加焦虑,连存思时都无法集中精力。 索性把江怀殷喊过来:“一般人多久会成功?” 江怀殷对于程未晞的情况也有些疑惑。 她第一天练气便能感受到周围的气,可见天赋不低。 按照常理,她不应该过了十日仍无法进入练气一层。 “别人如何与你无关。每个人的道不同,每个人修炼要面对的心魔也不同,做好自己便是,何必心急?” 程未晞倒也明白这个道理,便稳了稳心绪,继续存思。 江怀殷轻声走过来,将右手放在她的背上:“听我指示,你再试一次?” 那只手掌宽大,几乎盖住她的背部,很是温暖。 黑暗中,光芒闪烁。身后的人亦化作一团耀眼的光芒。 江怀殷的声音仿佛贴着她的耳朵,又仿佛在遥远的天际:“深呼吸!吞气入体。” 程未晞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去吸那些光芒,可那些光芒跟得了懒癌似的,就是一动也不动。 江怀殷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温热的力量自他的掌心,悄无声息地涌入程未晞的体内。 “再试试!” 程未晞已不抱什么希望了,随意地吸了一下。 结果刚才死活不肯移动的光芒,竟十分顺溜的随着气流涌入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体内流转。她甚至可以看到随着经脉流动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一条条小溪,源源不断地流注到丹田。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与漆黑的空间融合在一起,不知年月。 过了许久,程未晞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来,睁开眼睛。只见日头已经升得很高,略略推算,至少过去了两个小时。 江怀殷站在她身旁,肩上落着几片树叶,碧绿的叶片衬着白色的布料,很有几分沧海桑田化作岁月静好的意味。 更重要的是,江怀殷的周身微微笼罩着一层光芒,竟有些像她在黑暗空间中看到的那些。 程未晞心中一喜,求证地看向江怀殷。 江怀殷伸手轻轻拂去肩上的落叶,轻轻点头。 程未晞一蹦三尺高:“我成了!我能看到灵力了!” 白昔年守在门口:“练气一层而已,有什么好兴奋的!” 程未晞看过去,却是没在白昔年身上看到什么光芒,狐疑地再看江怀殷,方才光芒也消失了。 江怀殷解释道:“方才我是故意释放出来让你看到的,待你到了练气三层,即使我收敛着,你也能感受到我周身的气场。” 程未晞又围着他转了一圈:“你再释放给我看看。” 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江怀殷竟是拒绝了:“有什么好看的!日头太强了,你还要继续晒着吗?” 程未晞很是诧异,上前一步,扯住他宽大的袖子,恍然察觉她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跟他这般笑闹了,也有许多时日没占他便宜了。 遂加大手上的力度,将他紧紧的领口拽得敞开些许,用眼睛瞄了一眼诱人的锁骨,嘴里笑着:“来嘛来嘛!给我释放个十块钱的。” 江怀殷不动声色地紧了紧领口,脸不红心不跳,用手轻轻拂开程未晞的手,优雅地往室内走去。 程未晞彻底懵了,这妖今天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还挺享受被她调戏来着。 莫非是心情不好? 程未晞已有十日没太关注江怀殷了,一时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偏他还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让她悬心。 这妖现在不仅是她兄弟,还勉强算她师傅,她自认有责任和义务哄他开心。遂跟在他身后,伺机寻找突破口。 江怀殷倒了一杯水,自顾自地喝。 程未晞默默靠过去:“咋了这是?大姨夫来了?” 江怀殷顿了下:“大姨夫?” 程未晞一拍额头,她竟忘了他没有人间经验。 “没事,我随口瞎说!看你情绪不高啊?莫不是这几天谁欺负你了?” 江怀殷摇头。 “那是你又想起了什么回忆?” 还是摇头。 程未晞坐下来,双手托着腮,仰头望着江怀殷修长的脖子,以及随着喝水吞咽动作上下移动的喉结,颇有些苦恼。 见桌案上丢着几袋独立包装的辣条,随手撕开一个塞在嘴里,又举起一个给江怀殷:“要不要来一个?” 室内的气压似乎猛地一低。“我吃不了辣!你忘了?” “没忘,没忘。”连忙换了一袋小饼干,双手奉上。 江怀殷却是没接。 程未晞渐渐摸到了点头绪。这架势,莫不是她哪里惹到他了? 可她这几天忙着修炼,几乎都没跟他有啥交流。 难不成是怪她没理他? 若是如此,这还是大老爷们吗? 程未晞有些鄙夷,嘴上却是解释道:“这几日我忙着修炼,也是不想给你这个师傅丢脸嘛!你看白昔年那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我岂能让他得逞?” 江怀殷淡淡的:“我知道,你很努力,这很好。” 程未晞搔头。似乎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为啥?完全没有线索啊! 第七十五章 归来 算了,还是转移话题吧! 程未晞试探着:“你最近怎么不穿我给你买的衣服了?很好看呢。” “我穿长衫比较舒服。” “要不我们今天再回人间一次?” “你刚突破练气一层,应该趁热打铁,继续修炼。” 程未晞好怀念当初那个温柔、好脾气,总是笑笑的,怕她丢下他的江怀殷啊! 再不济,前几天那个喝醉了酒迷糊、傻气又乖巧的也很好啊! 想到这里,程未晞灵光一现:“你是不是发现了后背的图标,所以生气了?” 江怀殷抬起头:“什么图标?” 程未晞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起来。 江怀殷见她如此,微微眯起眼睛,往地上一滚,变成狐狸,纵身一跃,便跳上室内的梳妆台,背对着去看镜子中的自己,一张狐狸脸呆住。 好半晌,才回头看着程未晞,细长的狐狸眼里既有无奈又有无语。 程未晞强忍着笑,实在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撞枪口。 江怀殷仔细对着镜子观察背上的图案。那日他喝了啤酒,的确有些醉意,却也只是短暂地打了个盹,在程未晞背他的时候便醒了酒。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那么一会儿,程未晞就把他的狐狸毛给剃了。 江怀殷着重观察图案中被剃得很短的几处,并没有露出皮肤,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若这身狐狸皮破了,可就坏了。 江怀殷从镜子里看程未晞憋笑憋得辛苦,一副贼兮兮、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活力朝气,颇有神采,面色微缓。 纵身跳到地上,化作人形。方才邪魅的狐狸眼,又变得温和澄澈。 程未晞连忙补救:“这个在人间很流行的。” 这是真话!人间的宠物狗、宠物猫啊还要特意花钱做美容,才能拥有如此拉风的造型呢。 江怀殷默不作声。 程未晞压低声音:“秀秀,我手艺这么好,没收你钱,已经是让你占便宜了哦!” 江怀殷听到“秀秀”两字,方才的别扭劲儿便如同气泡一般,“啪”地消散了。 程未晞自是留意到了,心中暗暗得意。 看来这个小名儿起的不错,大大讨了江怀殷的欢心。一唤“秀秀”,他心情都好了。 自认有了杀手锏,程未晞又肆无忌惮地逗他:“你的狐狸毛被剃了,人形会有变化吗?比如你的背部,是不是也会有个淡淡的图案?先别忙着摇头,你自己又看不到,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滑不溜丢的眼神仿佛已经开始扯他的衣服了。 江怀殷彻底绷不住了,叹口气,垂下眼睛,将淡淡的笑意掩住。 程未晞看到那笑意,心里的褶皱仿佛也被抚平了:“哎哟,哎哟,总算笑了,我说兄弟,下次可别板着脸,你笑起来多好看!” 江怀殷勾起的嘴角又缓缓扯平。 程未晞并未察觉,伸了伸懒腰,百无聊赖地说:“这都过去十天了,也不知道白刑止寻没寻到他师傅。” 有些人当真禁不起念叨。 程未晞上午才叨咕过,下午白刑止便来到了和光斋。 衣着虽整齐,面色却比离开前略微苍白,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像是长途跋涉刚刚回来,都没来得及梳洗修整,便直接来向她汇报情况了。 无论如何,程未晞还是很感念他的努力,轻声道:“谢谢你准备了冰块!也多谢你允许我每月回两次人间。出去这一趟,你辛苦啦。” 白刑止听了三连谢,严肃冷静的脸上也只是微微浮上一点暖色。 程未晞暗自吐槽:笑一笑又不收费,至于这么节省吗? 白刑止道:“从前,师姐就最怕热,我便想着,或许你也如此……” 程未晞歪头,果然又是沾了前世的光啊! “好端端地把你牵扯进来,不能回人间,对你的确不公平,令你每月回去两次,聊做补偿……” 若是补偿,那她可有点挑剔,好歹也应该把次数翻个十倍之类的。 “我经常外出,倒也习惯了,现在身体好了许多,倒比从前出去顺利不少,只是可惜,未能见到师傅她老人家,还请你见谅。”白刑止的语气略有愧疚。 程未晞从他方才的神色中已经猜到结果了。人家好歹是帝君,抛下这里的大事小情,为她四处奔走,已是尽心尽力。 她笑道:“是她不见你,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事,你肯为我奔波,我已十分感激。” 跟在一旁好半天没说话的陆轻染哼道:“我就说你不用这般郑重其事,她毕竟不是你那严格的师姐。” 又转过头来:“你不知道,你那前世对刑止有多严厉,整个八荒有胆量且有能力教训他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人。我虽没亲眼见过,却是听过无数次了。” 程未晞不大爱听他们当着她的面讨论她的前世,这就好像有人当着你的面讨论隔壁家的孩子多么上进多么优秀似的。 她没接茬,低头看自己手指,抠了抠指甲。 白刑止横过去一眼,陆轻染立刻夸张地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嘴,一副“小人多嘴”的样子。 白刑止没理会他,一本正经:“过几日我会去苦山,寻找闭关的魔尊应求。” 话音未落,竟猛地咳嗽了起来。 陆轻染连忙上前拍他的背部,替他顺气:“早跟你说了,这次养伤对你至关重要,你若好好躺一阵子,便能完全治愈。偏不听,倘若这次养不好,看你以后怎么办?难不成又要求程清浅出手,再欠她人情吗?” 程未晞竟是完全不知道“欠人情”的事儿。实际上,她压根就不好奇程清浅出现后的事情,便从未向人问起。 现在却不同。她略略思忖,便了然于心:“程清浅出现后救治过你,所以你欠了她人情。她打算让你如何还?”该不会让你帮着她干掉我吧! 陆轻染抢先道:“甭管她如何打算,都没用。” 程未晞暗笑,这陆轻染是见自己已然在她面前露了馅,便放弃装优雅了吗? 白刑止握了握拳:“一码归一码,她救治我,我自当用病人的方式酬谢医者,万不会牵扯到其他事情上去。” 既然开了先河,程未晞便又问了江怀殷一句:“你与程清浅能达成协议,是欠了她什么人情?” 江怀殷答道:“她给了我一个方子,能完全恢复你的精气。青吾长老验过那方子,你已吃了十日。” 难怪她现在越来越有力气。 “那她要你做什么?” “保护好你这个宿主即可。” 程未晞皱眉,听着虽合情合理,却又有点匪夷所思。 鬼妹妹这是要江怀殷替她照顾好口粮吗? 第七十六章 浊泉 江怀殷用目光扫过白刑止和陆轻染:“所以,我只管保护你,甭管是谁,都别想伤害你,包括她在内。” 陆轻染被他的大话逗笑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 白刑止倒是没计较这些,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你练气如何了?” 程未晞挺显摆:“我已经是练气一层了。” 陆轻染撇嘴:“神兽刚在母亲体内成形,便有练气十层。” 程未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白刑止亦蹙眉。程玄师姐天赋极高,想不到转世却是如此逊色。 在程未晞打算练气之初,陆轻染便已传讯给他。 他一方面担心妖族修炼的方法与人族不同,会对程未晞有什么副作用,另一方面也知道即便这个凡人有天赋,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她一点点修炼。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看看她的天赋。 结果,他有些失望。 在八荒这等灵气充沛、极为适合修炼之地,足足花了十日,才进入练气一层,大约天赋在娘胎里就被几条恶狗胡乱啃过了。 白刑止抬眼观察程未晞的面色,红润健康,似乎没有什么不适,想来妖族和人族在修炼初期,原理并无什么太大差别,遂放下心来。 思及程未晞不咋地的天赋,白刑止心中有些不甘。 或许到了灵气更加纯正的所在,会让她突飞猛进? 白刑止道:“畴华山中有一处泉水,名为浊泉,是我幼时修炼之地,灵力十分充沛,你可以去那里修炼,有助于你修为提升。” 陆轻染挑着眉。那浊泉岂是白刑止幼年修炼场所那么简单,那可是白虎一族嫡系子弟方能进入的修炼之处。 泉水有涤荡浊气、净化神魂、凝气安神、增进修为的功效。 就这啥也不是的凡人,不会污染浊泉之水吗? 此外还有一则:“灵气充沛的地方,那程清浅会不会……” 白刑止摇头:“她无法自行修炼,只能依附凡人的精气,无妨。” 抬头看了眼江怀殷,嘱咐道:“你陪着她修炼,可以去浊泉,却是决不能进入浊泉之中。” 江怀殷随意点点头,仿佛压根没把浊泉放在眼里。 陆轻染暗哼:这狐妖最好能记住帝君的话。 一来,他没资格进入浊泉。 二来,浊泉之水集天地之灵气,对结丹期之下的小虾米修者没啥危害,但对结丹后的修者,则会自动分辨其身份。泉水对魔族、鬼族有着天然的腐蚀功效。 江怀殷是妖族,不知那泉水对他是否有什么副作用。 白刑止没有过多解释,陆轻染便也懒得说出来。 反正听话的人不会吃亏,不听话,吃了亏也是活该。 程未晞冷眼瞧着陆轻染的神色,大略猜到这浊泉是个极紧要的地方,白刑止能让她去,待她着实不错,连忙道谢。 又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去苦山的事儿,你也不必急于这几日,先养好身体再说!算起来,你可比我重要、值钱多了,我只是一个凡人,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两说,你可不同,万一你有什么好歹,我怕是也回不去人间了。” 白刑止拱拱手。他奔波数日,着实有些疲惫,便也不再硬撑,与陆轻染离去。 天色渐晚,白辞笙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从里面端出几道菜。 程未晞坐下来,用眼神示意白辞笙和江怀殷也入座。 白辞笙却是没坐,一脸纠结:“我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哪能天天跟着你蹭饭?白昔年说得对,我不努力修炼,将来怎么办?尤其这几日,我觉得自己的灵力都退化了,连制符都制不好,明日还不知怎么跟长须长老交差呢。” 程未晞这才记起白辞笙还有学习任务。她每日陪着自己,也不知从哪里抽出时间来修炼。 心中一软,拉着她的手,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倾囊相授:“制不好没关系,长须长老是师长,你承认错误,虚心求教,他不会训你的。” 晚饭没了白辞笙的叽叽喳喳、狼吞虎咽,倒真有些安静。 好在还有江怀殷坐在一旁默默地、慢慢地吃着东西。 习惯这种东西真是可怕。 从前自己吃东西,从不觉得孤单。 如今不过十几日,她已有些不适应无人陪伴。 *** 第二日,天蒙蒙亮,白昔年就把几人叫起来:“浊泉在畴华山深处,走过去颇有些费时,早些动身吧!” 从前程未晞最远只去过青吾长老的杏林斋,今日倒像是要春游一般,背着各种零食,一路走一路吃,欣赏四周的美景。 这走着走着,还真有新发现。 她一直以为新娘祠坐落在山脚下,今日才知道新娘祠所处的地方是连绵山峦之间的一处矮山,四面八方是茂密的丛林和更高的山。 那些山被白云遮掩着,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天上。 有清澈的泉水从隐在白云深处的山峰上跌落,汇成一条小溪,淙淙流淌。 溪水边是一阶一阶长满青苔的长方形石板,构成一条并不宽阔的小路,朝密林深处延伸。 白辞笙很是雀跃:“我从小就听说过浊泉,想不到今天沾了你的光,竟能亲眼见到。哎,帝君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呢?” 程未晞不能解惑答疑,权当没听到。 越往密林深处走,越觉凉爽,高大的树木几乎将所有的阳光挡住,石阶上满是潮湿的落叶,石板的两侧和缝隙里钻出一些柔嫩的小草,亦是挂满露珠。 无人说话,只有四人不大整齐的脚步声,越发显得远离尘世,幽静至极。 拐过一大片结满果子的树林,一泓碧绿的泉水便映入眼帘。 那泉水由数个白色的巨石围起,并不深,清可见底。 水中并没有鱼类或虫类等生物,细细的泥沙沉在水下,十分安静。 程未晞飞快跑过去,伸手捧起一些泉水,只见掌心的水透明干净,想来那绿幽幽的颜色是映衬了周遭树木的缘故。 程未晞看着手中的泉水缓缓流尽,回到那一泓碧绿之中。 “如此清澈的水,为什么叫浊泉?” 白昔年道:“天下清浊皆是相对而言,你觉得这里清澈,是未见过内心更为清澈的人,同样,这里浊,却也比内心险恶的人干净。命名浊泉,自是提醒此中道理的意思。” “你们如此紧张这个泉水,是不是整个八荒独此一份啊?” “八荒最有名气的泉水共四处,浊泉,赤水泉,夏竭泉,寒清泉。赤水泉在八荒中部,水赤如血,有长生不老之效。夏竭泉在超山,与寻常泉水相反,冬有水而夏枯,有调息经脉的奇效。寒清泉在高前山,水甚寒而清,是一处淬炼心境的寒泉。浊泉在畴华山,以涤荡浊气著称,是神兽修炼趋之若鹜的所在。” 程未晞撩了撩微凉的泉水:“其他泉水听着似乎都不错,那个赤水泉倒怪,你们本就有无限的寿命,还需要长生不老吗?” 第七十七章 白虎神君 白昔年解释道:“人族,灵力较低的神兽族,得一滴赤水泉之水,便可延寿十年。” 程未晞明白了。在人族离开八荒之前,这赤水泉应该是一处延寿的福地。 如今,想来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了。 她深呼一口气,只觉空气新鲜清爽的很,仿佛能将心底的烦恼和忧愁一并洗刷干净。 白昔年道:“此处灵气纯净充沛,你自然会觉得心旷神怡。这泉水能帮助你导引体内经脉,清除浊气,引灵气入体。你站在泉水中修习即可。” 程未晞应声脱掉鞋袜,将运动裤拉至膝盖,走入泉水。 泉水微凉,瞧着一片平整的底部,却是向中心倾泻的,初时深度才到膝盖,走到泉水中央,已至大腿。 深呼吸,进入存思。 程未晞只见在黑暗中,自己仿佛站在银河里,脚下是一片极盛的光芒,周遭更是大大小小的光芒闪烁,如同夜晚璀璨的星空,煞是好看。 她想象着这些光芒正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身体,随着她周身的血液运转。 有了之前的成功经验,这次灵气入体容易了许多,但吸来的灵力却很少,就仿佛一顿大餐摆在面前,而自己一次只能吃一个米粒似的。 她努力放平心态,将自己与那些光芒融为一体,渐渐地,脚下的光芒慢慢升起,仿佛有一簇簇的光芒从她的脚底钻入身体。 一股清冷之气蔓延上来,如同潮起潮落的海水,一点一点浸润她的筋骨,冲开闭塞的经脉,带走了沉积在经络中的尘垢,又将干净清澈的光芒填补进来。 莫非,这泉水正在涤荡她体内的浊气? 程未晞一高兴,睁开了眼,只觉体内有冰凉的东西迅速离去。 而那些沉积的浊物移动了位置,却又顽固地留在了体内,有些卡在紧要之处,便生出些许酸痛。 难怪有那么多人在修炼被打断后会走火入魔,估摸就是这些浊物未能顺利排出体外,淤堵在心脏或大脑周围了。 江怀殷见她睁开眼睛,问了句:“怎么了?” 程未晞动了动酸麻的腿脚:“没事,我很好……你大老远的跑来八荒,总要抓紧机会增长修为,这么得天独厚的地方,天上有地上无的,还不赶紧占便宜?” 哪知脚下这一动,倒把泥沙踢开了一些,露出泉底的白色大石。 只见那大石上还有些粗犷的线条,不知雕刻着什么。 遂多踢了几下,前后左右各走出五步,方令大石上的图案完整显露出来。 那些简单至极的线条,竟勾勒出一只老虎回首摆尾的形态。 威严的头颅,王字花纹,如鞭子般挥起的尾巴,健壮的四肢,皆栩栩如生。 只是,老虎的躯体上并没有雕刻表示皮毛花纹的线条,反而是由一些点和线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图案,十分眼熟。 程未晞略略看了几眼,灵光一现:“白虎星宿图?” 黄道二十八星宿,组成四相,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 白虎…… 程未晞抬头:“我记得有个什么白虎神君,跟你们什么关系?” 白昔年道:“白虎神君是神族四灵神君之一,属后天仙真,每当上一任白虎神君陨落,便会由白虎一族从嫡系子弟选出佼佼者,接任神君之位。” 程未晞用脚指头勾了勾王字花纹:“感觉帝君比神君还要厉害一些,好好的嫡系子弟不在家等着死老爹、登大宝,干嘛去神族当小喽啰?” 白昔年瞪了她一眼:“当然不一样喽,从前只有五方五帝才能被称为帝君,后来一些地位较高或有大功德者也能被称为帝君,咱们八荒五大仙族是上古神兽,一直镇守八荒,劳苦功高,这才有资格被称为帝君,但品级上却比不得五方五帝。” 程未晞也觉得自己方才问了一个蠢问题,便是人间的皇帝,也期望能够得道成仙,哪怕去所谓的天界守大门,也是甘之如饴。 她又问:“之前我听尘映说起四大神族、神君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神族不是都去了大荒之岛?” 白昔年满脸不屑:“狗屁四大神族,你们人间有句话,叫老虎不当家,猴子称大王。神族离开八荒后,这些不入流的神兽便自诩神族,所谓的神君都是荀谶封的,根本没人肯承认。” 原来是编外人士。 可不管怎样,有荀谶这个土皇帝认可就够了。 “那现任的白虎神君是谁啊?上面有人,就算不能明着帮你们,也可以暗着给些好处,帮你们对抗荀谶,怎会让你们七千多年仍不能如愿?” “没有现任白虎神君。上任白虎神君是我家帝君的长兄。当年荀谶勾结魔界,攻打獬豸一族,几百万大军血洗西方尧光山。” “白虎神君那时已在大荒之岛,他听闻此事,为了能插手八荒事宜,自愿抽出仙骨,降回神兽之身,回到八荒,与獬豸一族幸存者、其他三大神族发起‘拨云之战’。” 说到这里,白昔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那时,我家帝君尚年少,不肯听从长兄的安排和部署,偷偷潜入造微宫刺杀荀谶,结果被俘。长兄前去营救,紧要关头,替我家帝君挡了荀谶一剑。那剑上淬了毒,长兄不幸离世。” “而原本没打算这么快攻打白虎一族的荀谶,也将矛头指了过来。因时间仓促,长兄所谋划的一切尚未施行,面对荀谶集结的数百万大军,白虎一族只扛了十天,老帝君、老帝君夫人及至嫡系旁支的叔伯兄弟子侄,皆在此间亡故……” “‘拨云之战’败后,我家帝君是白虎一族唯一的嫡系子弟,本来他有资格修成后天仙真,再任白虎神君的,可他不愿离开八荒。这些年又心系大业,荒废了修炼……” 程未晞暗道,难怪每次看到白刑止,他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目光深沉、隐忍,仿佛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 倘若他不任性,冲动妄为,长兄也许就不会亡故,荀谶也许就不会提前攻打白虎一族,而兄长所谋划的计策全面施行,也许家族就不会覆灭,“拨云之战”就不会失败,也许…… 一切的“也许”都化作滔天的悔恨,令他终生承受折磨。 白辞笙心有戚戚然:“这段秘辛外人不知,可白虎一族的亲眷子弟在修炼之初,帝君便会命长老或轻染讲述,为的就是让大家戒骄戒躁,规束自己,以免行差踏错,抱憾终身。” 居然还把自己当年犯的错,当成反面教材来教育小辈儿,这是在惩罚自己吗? 第七十八章 灼伤 程未晞故作玩笑:“既然是密辛,干嘛说给我们听,不怕帝君训斥你们?” 白辞笙眉眼一垂:“帝君吩咐过,但凡你有所问,我们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未晞连忙挥挥手,结束这个充满怨念的话题,继续修炼。 这一次,程未晞看到泉水的灵气进入身体后,忙稳定心神,呼吸缓慢,放松肌肉,令那灵气更顺畅地在体内游走。 灵气一点点冲开她堵塞的经脉,向上蔓延,五脏六腑中的瘀滞较多,灵气浸润起来颇费些时间。 可那灵气胜在源源不断,一波未成,又来一波,强大又温和,终于在脏腑中冲出一条细细的缝,继续向上,渐渐越过颈项,来到头部,逼近眉心…… 一阵微微的疼痛传来,程未晞皱了皱眉,在黑暗中,她的灵魂仿佛游离出体外,能够看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的一切。 只见泉水的灵气缠绕在眉心,不断翻涌浸润,却始终无法撼动那团黑黢黢的阴影。 程未晞知道,那团黑影大概就是攒魂骨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令周身游走的灵气顺着脚底回到泉水中,这才睁开眼睛。 只见天已经黑了。不想时间竟过了这么久。 不远处的白昔年依旧站如钟,脚边打坐的白辞笙却是一脸沮丧,嘴里嘟囔着:“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连这点小法术都使不出来?” 白昔年撇嘴:“你不勤加修习,手法不熟练,灵力自然会有所减退。” 白辞笙撅了撅嘴,不大服气的模样。 环顾一周,却是没见到江怀殷。 程未晞向泉水边走了几步,这才看到一只顶着WiFi图标的糙狐狸,正侧卧在白色大石之后。 白昔年解释道:“狐妖修炼时,若灵力充沛,便会恢复真身入定。” 程未晞一乐,原来是这样。 那他这丑样子还有丑图标岂不人人可见? 说来也怪,这也有十来日了,被她剃掉的毛发竟然一点也没有长长。 莫非这狐妖营养不良,连长毛的力气都没有? 回头要不要给他买点阿胶燕窝老母鸡黑芝麻啥的补一补? 程未晞盯着狐狸看个没完:“入定要多久?他今晚总不能睡在这里吧?” 白辞笙皱眉:“它是个狐狸,多少年都住在深山老林的山洞里,睡在这里岂不刚好合适?” 看了看程未晞的脸色,又道:“把他推醒算了。” 白昔年蹙眉:“入定不可轻易打扰,岂能强行推醒,他虽非我族类,你也不可这般对待。” 白辞笙拍拍屁股站起来,满脸不高兴,狠狠地瞪了一眼狐狸。 程未晞没想到白昔年小冰块在为人处世上如此理性、透彻,心中对他多了一些好感。 唔,都是半大的孩子,到底心性不差! 便是这白辞笙,虽然嘴巴毒一些,却是不会真做什么坏事。 程未晞莫名升起一股姨母的自豪。 她从泉水里走出来。站在岸边,才发现傍晚的泉水略略显出银白色,仿佛上空笼罩着一层浅浅的月华。 周遭的树木中,间或有些植物也发出淡淡的光亮,驱散了密林的幽深和黑暗。 程未晞从零食袋子掏出几个果冻,哧溜哧溜地吃起来。 白辞笙这一整天没少受挫,对于食物便有了莫名的抗拒。 或许白昔年说得对,她就是平日里对自己要求太不严格了,修为才会不进反退。 她咬了咬嘴唇,抬头去看天,强迫自己不去看果冻诱人的颜色,不去听吸溜果冻的声音。 如此又等了一会儿,程未晞开始觉得有些没耐心了。 回想起自己之前昏睡时,江怀殷时时守在她床前,她有些汗颜。 可见这所谓的忠心耿耿啊,不眠不休啊,也是看人性格的。 换做是她,就算心中一万个关心,也是无法坐住的。 她从泉水边揪了一根细长的草,用草棍儿轻轻捅了捅狐狸的右脚。 狐狸没啥反应。 似乎这种程度的骚扰不会妨碍他入定。 遂得寸进尺,又用草棍捅了捅狐狸背部的WiFi图标。 那图标周围的狐狸毛大约一寸长,很是茂密。 程未晞眼睛一转,坏笑着又从草丛里折回不少细长的草叶,每一条草叶匹成数条细丝,一根一根系在狐狸毛上。 不多时,狐狸的背部就被扎满了小辫子,有些小辫子上还插着一朵小小的野花,令整只狐狸看起来像个狐狸型的花瓶。 白辞笙捂着嘴笑,三两步走过来,等着程未晞再出新花招。 程未晞倒是想到了不少,比如涂个指甲油啊、抹点腮红和口红啊、或者用记号笔在狐狸脸上画个王八……可惜不具备条件! 可巧手中一朵殷红的小花流下鲜艳的汁液,沾在她的手上便擦不掉。 她便顺手把那花朵彻底在手心碾碎,用指头沾着那点点红色在狐狸的两颊、额头、鼻头、及至肚子和脚趾甲,都给涂了一遍。 唔,化了妆的狐狸,更加美丽动人喽! 白昔年将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在程未晞面前放松警惕,他可不想自己的人形或者老虎形有被画得花里胡哨的一天。 搞怪了半天,程未晞收起了玩心。 伸手到泉水里清洗,那花朵的颜色很是牢固,洗了很久,掌心的纹理上还有淡淡的红色。 她索性也就不洗了,随手甩了甩手上的泉水。 有几滴泉水落在狐狸的背部,忽然发出一阵轻轻的响声。 程未晞闻声望去,只见那几滴泉水如同硫酸一般,瞬间将毛发腐蚀,连带雪白的狐狸皮也被灼出一个伤口。 程未晞急了,连忙去擦那些泉水,可那伤口却是没有停止,慢慢加深,直至在狐狸皮上烧出一个黑黑的洞,继续腐蚀皮下的血肉…… 直到此时,满身小辫子的糙狐狸才猛地睁开眼睛,一跃而起,探头去看自己背部的黑洞洞。 跳跃之间,程未晞恍惚在那洞里看到一片青黑之色,心中一惊。 这泉水怎的如此霸道,伤口不见鲜血,却又青黑之色,莫非泉水有毒? 她连忙上前,要看狐狸身上的伤口,可糙狐狸却是用右爪捂着那个黑洞洞,一脸狐狸脸上满是惊慌失措,怔怔地瞧着程未晞。 程未晞被看得心虚,外带一点心疼,忙不迭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躲什么?快让我看看。” 糙狐狸在跳跃躲闪之间,身上的众多小辫子散开,小花撒了一地。它在那花瓣中一滚,变回人形。 程未晞从俯视变成仰视,泉水的光华映衬下,植物的光芒闪烁中,江怀殷一手轻轻捂着背部,一双越发显得幽深的眼睛望向她,躲闪间有些细微的慌乱。 程未晞逼近:“干嘛变回人形,这让我怎么看伤口?” 第七十九章 兄弟 白昔年冷声道:“浊泉之水能腐蚀魔族、鬼族的血肉。妖族来自人间,可能被这泉水错认了。被这泉水灼伤后,若不用畴华山的秘药,伤口便难以愈合,久而久之,灵力也会衰弱,伤及魂魄。帝君不是说过,狐妖不能碰这泉水!” 这么严重? 方才她还有捧一捧泉水浇在狐狸身上,美其名曰帮他洗澡实则叫醒他的念头。 幸好没有付诸行动。 几滴泉水便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一捧泉水估计能直接让糙狐狸去地府走一遭。 程未晞怔怔的:“我以为是你们看不上他是狐妖,才不让他触碰,谁知道这湖水竟跟硫酸似的……你们下次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 白昔年很是诧异:“帝君既然这样吩咐,定有道理,为何要向我们解释?” 程未晞跺脚,她竟忘了,这是群对帝君的话言听计从、不问缘由的人。 她拉着江怀殷的袖子往前走:“我们去找青吾长老求药。” 江怀殷没动,倒把程未晞扯得一趔趄。 程未晞嘟囔着:“是不是太疼了,要不你先回和光斋,我去求药。” 白辞笙道:“还是我去吧!”转身离去。 几人来时清风凉爽,心情悠然,回去时夜风习习,心情却因江怀殷的受伤而七上八下。 沿着青石板台阶行走,江怀殷的动作微有凝滞。 程未晞便扶住他的胳膊,令他有所支撑,以免扯动伤口。 眼睛划过完好无损的白色长衫,心里纳闷:那狐狸皮都破了,为啥这衣服没事呢? 话说他变回狐狸时,这身衣服到哪里去了? 几人回到和光斋时,白辞笙已取来了伤药。 程未晞接过伤药,便扶着江怀殷去他的房间,示意他把上衣脱掉。 白辞笙站在门口,别扭地说了句:“昔年,还是你去帮他擦药吧。” 毕竟男女有别。 她虽是彻底放弃了自己将要有帝君夫人的念头,却始终不愿意看程未晞对那狐妖太好。 白昔年有些嫌弃地眯眯眼,却也没推辞,迈步进屋。 程未晞挥挥手:“没事,我来就行,到底是我把他弄伤的。大家都是兄弟,哪来那么多忌讳。” 江怀殷正要解开腰封的手顿了顿,随即将那腰封一把扯下,白色长衫的衣襟敞开,露出大面象牙色的肌肤。 这种阵仗对程未晞可构不成任何威胁。 她打擂台的时候,那些男拳手恨不得只穿个运动短裤。 可偏偏江怀殷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好看得紧。 程未晞瞄了一眼,回头示意白昔年出去。 白昔年也懒得掺和,十分痛快地走出去,还“咣”地关上了门。 程未晞这才抬了抬下颌,示意江怀殷把伤口露出来。 江怀殷便将长衫整个脱下,背过身去。 转身的瞬间,程未晞看到左胸口除了那道细长的狰狞疤痕,还有一大团肌肤微微泛黄,像是皮下出血后的淤青在即将消退前的颜色。 这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周身被尊柏腐蚀出的伤口倒是都愈合了,留着一片一片轻微的疤痕,看来还需要一阵子才能完全消除。 及至背部,紧实流畅的肌理,不算太宽阔,却又在腰间收成细细的柳叶刀,收在白色的长裤内。颇有些惊心动魄。 右腰微微靠外的地方,有一个黑乎乎的伤口,很深,却是没有鲜血。 程未晞嘴角一抿,没心思再欣赏好兄弟的线条了。 赶紧上前,将药膏抠出一坨,涂在那伤口上。 伤口立时发出滋啦啦的声响,江怀殷闷哼了一声,又将痛呼咽了下去。 程未晞有些不忍,可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迟疑,用掌心按住药膏,紧紧贴着那个黑洞。 不多时,程未晞便觉掌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外拱。 抬起掌心一看,只见药膏中间正有水珠慢慢渗出来,仿佛正是她无意甩出的那几滴水。 这泉水好生厉害,腐蚀江怀殷的血肉后,竟没有消散或衰减,仍然保持着完整的形态,不消不散,不断蚕食血肉。 想来这秘药的功效就是将体内的泉水吸出。 程未晞拿起桌案上的帕子,将那几滴水轻轻擦掉。 在帕子上,泉水又如同普通水珠一般,散开,被帕子吸收,在微热的环境中慢慢挥发。 再看江怀殷腰上的黑洞,已然有了一些血色。 程未晞松了口气。 以后还是乖乖听白刑止和陆轻染的话吧,八荒与人间不同,她可不想糊里糊涂地送命。 她拿起纱布,在江怀殷的腰间缠了一圈,打了个漂亮的结。 江怀殷见伤口处理好了,又把长衫穿上。 却是没像往常那样急着穿戴整齐,两片衣襟中间若隐若现一抹象牙色。 这可让程未晞有些意外了,挑着眉毛打量江怀殷。 江怀殷倒是镇定自若,一边收拾桌案上的纱布、帕子,一边说道:“既然是兄弟,实在没什么好忌讳的。” 程未晞几乎把眉毛挑到了头顶。 这狐妖今天是怎么了? 难不成浊泉之水还能洗去人的本性? 这间房内没有大鼎放冰块的待遇,十分闷热。 程未晞随手将两条裤腿拉至膝盖以上,又把POLO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一个。 江怀殷错愕了片刻,整张脸彻底沉了下来。 程未晞是彻底搞不懂这狐妖内心的想法了,他为何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她一只手将紧贴着肌肤的领口拉开,一只手往里扇着风,转移话题:“你今日入定,感觉如何?” 江怀殷盯着她的动作:“就那样吧!” 程未晞挑眉:“请把短句扩展成短文。” 江怀殷的脸既阴沉又蒙圈。 程未晞双手拄着桌案,向前探身:“我是说啊,既然灵力充沛,你有没有突飞猛进的感觉?” “没有。” “那总跟在人间有点区别吧!” “恩!” 程未晞几乎吐出一口老血。 之前那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拐弯抹角绕着圈子说服她不要丢下他,唇红齿白爱害羞的清秀书生哪去了? 这时不时的就变成蚌壳嘴,是要憋死她吗? 程未晞觉得自己实在没啥逗人开心的天赋,这狐妖又抽风抽得没头没脑,她还是跑路算了。 随口丢下一句“我先回隔壁了。” 不待江怀殷回答,便撒丫子溜了。 白辞笙已经摆好了满桌子菜,虽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做的,却很明显有四荤四素。 程未晞拿起筷子,脑海里却是糙狐狸迟迟没有变化的短毛,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他叫过来,吃点东西补补。 转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最近这狐妖阴晴不定的,又刚好在发神经,她还是先别去招惹了。 于是非常投入地埋头苦吃。 吃饱喝足,没心没肺,一夜好睡。 第八十章 眼中的世界 1 第二天程未晞起个大早,颇觉神清气爽。 因昨日知道了泉水的深浅,程未晞今日特意选了一条热裤,上身搭配一件修身的一字领中长款半袖,半袖的下缘正好盖在热裤的边缘上,乍一看仿佛没穿裤子。 白辞笙见到这身在人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装束,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几乎又扩大一倍。 程未晞伸手帮她把脸恢复原状。也没过多解释,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冷面白昔年看到她这一身,略略蹙眉。 幸好之前去人间开过眼界。天知道当时他看到人间的穿着,费了多大力气才没在程未晞面前露出半点惊愕。 眼下程未晞虽然穿得略短,却也不算夸张。白昔年只别开眼睛不看便是了。 程未晞对白昔年的表现甚觉满意。 及至看到站在树下等候的江怀殷,满身晨光,长衫雅致,似乎昨晚的低气压已经没了,又是一身郎朗的书卷气。 她意气风发地走过去,打了招呼:“早啊!” 江怀殷瞄了她的腿一眼,晨风吹过,宽大的衣袖被鼓起,翻落之间,脸上浮现些许红晕,仿佛不知眼睛该看哪里似的,不过转瞬,神色已恢复如常。 程未晞一双条钛合金狗眼自是没有错过那片刻的局促,心中略有得意。 果然他还是这副模样更招人喜欢啊! 昏君心得到满足,更加朝气蓬勃,右手一挥,带着几人向浊泉出发。 浊泉之水悠悠,周遭草木幽幽,便是昨日来过,眼前的一切还是令程未晞心旷神怡。 她三两下甩掉鞋袜,踏入泉水之中。 在碧绿的泉水映衬下,越发显得腿部的皮肤白皙细嫩,十分好看。 江怀殷的胸口略有起伏,他坐在泉水边的大石上,抬头望了望天,喉间暗暗一声无奈的感叹。 程未晞并未察觉,笑嘻嘻地道:“既然这里跟人间不同,你再修炼一下吧!” 老这么傻等着,多没意思! 江怀殷应声在地上一滚,变成狐狸形态,露出周身残留的小辫子、枯萎的花瓣,以及星星点点的红色。 程未晞倒忘了这件事,忍俊不禁:“程tony老师亲自操刀,为你改变形象,可还满意?” 江怀殷昨日只觉被泉水灼痛,还真没留意自己的外形有何变化。 它蹲在大石上,一眼看到水中一只花里胡哨的狐狸,面上几点红,背上小辫子无数,还有不知名的花朵点缀,整个狐狸都石化了。 好半晌才无奈地看向程未晞,心里又是一阵沉闷的长叹。 程未晞笑得越发欢唱,仿佛能在密林之中引起无数回响。 都说红尘炼心,面对自己被毁掉的发型和形象,也是一大磨练啊! 糙狐狸甩了甩身体,枯萎的小花、细细的草茎不断飞落。可身上那些染红了的颜色却是无法立刻消除,微微抬爪,指甲上亦是不大均匀的红色,偏偏每个指甲都没落下。 狐狸脸上浮现一抹幽怨。 程未晞双手叉腰:“你不是能用灵力自行修剪头发吗?难道这身狐狸毛就不行了?” 糙狐狸叹道:“人形是化出来的,自然能随意变化,这是真身,如何改变?” 原来如此,那下次她得弄点水彩笔来,给他来个狐体彩绘。 带着坏笑,程未晞进入存思。 这一次,她很快就感受到泉水中的灵气入体,在经脉中游走起来似乎比昨日顺畅了许多。 此外,她还发现,在这股灵气的带动下,体内还有一些微弱的光芒,自丹田而起,在体内沿任、督二脉缓慢行进。 只是那速度略有些缓慢,像乌龟,哦不,像蜗牛般蠕动。 程未晞恨不得用小鞭子抽上几下,可她这心中一急,那“蜗牛”反而不走了,还有些倒退的趋势。她连忙稳住心神,耐着性子,集中全部精力,注视着小“蜗牛”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蜗牛”终于爬过她的头顶,又沿着腰腹,再次回入丹田。 老天爷啊,可算是爬回去了。 程未晞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只见林中还是清晨,不由一怔。 江怀殷已恢复人形,白衣上沾染着薄雾,与满山湿润碧绿的林木站在一起,如同隐居世外的仙人一般。 “你运行了一个小周天,现在已是第二日了。” 程未晞咂舌:“那你们陪了我一整天?” 白辞笙一张苦瓜脸,几乎冒着绿光:“是啊,我学了一整天的符咒,还被训了好几次。” 白昔年一张严肃脸:“你悟性差,又不努力,当然要挨训,我训你总好过授业长老训你!你有幸来到这里,当然要抓住机会修习,偏偏之前的根基不牢,这才没有半分长进。” 程未晞默默替白辞笙点蜡,遇到白昔年这种前辈,还真是倒霉。 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一整日没吃正餐也没吃零食。 存思时并不觉得,现在却是前胸贴后背,饿得很。 若是回和光斋吃饭,一来一去便要耗费很多时间。好在这几个人是不用吃饭的。程未晞昨日带了许多零食,她回到岸边,扯开零食袋子一顿翻腾。 吃饱喝足,光阴珍贵,程未晞又回泉中修习。 ******* 如此过了数日,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见泉水之上笼罩着一层银白色的光芒,那光芒与四周的白石高度齐平,似海水翻滚,汹涌至极,却又不会溢出白石的范围。 周遭的树木亦是闪耀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程未晞心中一动,惊喜地去看江怀殷。 江怀殷坐在泉水边的白色大石上,白色长衫与大石融为一体,衬着泉水之上涌动的光芒,仿佛踏浪而来的仙人。而他的周身也笼罩在光芒中,越发像高高在上的神砥。 江怀殷将右手慢慢腾起,掌心凝聚一团灵力,侧眼看向程未晞。 程未晞看到一片墨蓝色的球形光芒,在他的掌心上流转。 江怀殷手指微动,那团光芒时而变大,时而变小,时而微弱,时而繁盛。 程未晞迫不及待又去看白昔年,这冷面家伙周身的光芒看起来也是冰冷的,却是比江怀殷的亮一些,大约是因为他的修为比江怀殷高强! 再看苦瓜脸白辞笙,周身是比江怀殷要微弱一些的光芒。 原来修炼后的人看到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程未晞一蹦三尺高,几步上了岸,抓住江怀殷的衣袖,摇来摇去:“我是不是到了练气三层?” 江怀殷被她扯得左右晃动:“是啊,你已可以看到这世间的灵力。” 程未晞开心至极! 太好了,总算可以不用在这里干耗着,总算不用做这些慢吞吞熬时间的事儿了,总算可以一展身手锻炼自己的强项了,总算可以回和光斋吃香喝辣睡懒觉啦。 第八十一章 眼中的世界 2 程未晞一刻都不愿多等,归心似箭,带着三人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和光斋。 尘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估摸是好几日没见人,也有些兴奋,赖在程未晞身边不肯走。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反复蹭她的脚。 程未晞把它抱起来,亲昵地揉着软乎乎的肚子,随即又怔住。 眼下她看到花草树木都能看到微微的光芒,可尘映的周身却是什么也没有。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依然什么都没有。 心中那些玩闹的心思渐渐冷却。 尘映现在甚至不如普通的花草有灵性。 曾经的太祖奶奶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默默将尘映轻轻放在床榻上,看着它转着圈踩了踩被褥,把自己团成一团。 程未晞轻笑着拍了拍它的屁股,嘟囔道:“你也不怕热死。” 转头,这才惊觉地面上满是包装纸。 原来这几日没回来,尘映不满足于只吃猫粮,便自动自发地把猫果冻、猫零嘴等撕咬开来,吃了个精光,丢了满地垃圾。 方才那点惋惜和难过又被无奈替代。 尘映的粮仓空了。她这几日以零食为主食,也将买回来的东西吃了个底朝天。 看来,该去人间浪一圈了。 再次来到知返林,程未晞总算看出些道道儿了。 之前无法看到灵力,只能在树木间看到一条杂草小路。 如今看到了,才发现整条小路都被橙色的光芒笼罩,形同隧道。 偶有尊柏的枝条袭来,遇到那光芒便如同烫到了一般,匆匆退去。 小路的尽头,与草地接连之处,还有一个闪烁着光芒的椭圆形入口,一人多高,似有波纹在其中翻滚。 上一次,程未晞便是在这个入口前,被白昔年一掌推回了人间。 当初她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到这些,难怪白昔年总是一副看弱智、无法忍受低能的表情。现在她终于打开了全新的世界,总算不用再被鄙视了。 程未晞挺直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那个光圈,来到人间小巷。刚一出来,就被炙热的太阳给晒得头昏眼花。 在八荒外出时有白辞笙用遮云帮她挡太阳,和光斋内有冰块降温,浊泉更是凉爽宜人,竟让她忘了人间正是盛夏。 她一只手在眉上搭了个凉棚,侧脸瞅了瞅长袍加身的两枚小鲜肉,竟一点也没露出热的感觉。难道都是心静自然凉? 程未晞是没有那么高深的心境,忙拉着两人钻进最近的一家大卖场,充足的冷气立时驱散了暑气,令她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惬意得很。 卖场里的一层是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二楼是家用电器,三楼是美食城,地下一层还有大超市、书店等,简直是一站式服务。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身边走过,趴在柜台边挑选商品的人低声说这些什么。 时隔多半个月,程未晞再一次看到凡人,竟看出些许不同来。 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闪耀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却不成形,时有时无,倒比畴华山那些树木的光芒还弱。 江怀殷向来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轻声道:“凡人不修炼,没有灵力,在你眼中便与花草树木没什么不同。” 原来是这样。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是没啥其他新发现。 这次回人间看似仓促,程未晞心中的小本本上却是记了满满几页,不仅有各种要买的东西,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在人间寻找能在八荒发挥作用的事物! 当然,现在时间还早,还是先奔美食城,祭奠五脏庙要紧。 来来去去的人间姑娘们穿着吊带背心超短裙,不断刷新着白昔年和江怀殷的认知。 偶有路过的姑娘留意到这两枚鲜嫩可口的小鲜肉,纷纷把媚眼抛过来,小声说大声笑,不知在YY些什么。 间或有几个胆大的,直接上来要微信。 江怀殷和白昔年着实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纷纷正襟危坐,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未晞。一双是“都怪你”的愤恨,一双是“我不会理她们”的淡定。 程未晞伸出自己的爪子,在两人摆在饭桌上的手背上摸了一下,笑嘻嘻地对姑娘们道:“不好意思,这两个都有主了。” 白昔年听了这话,越发恼怒,臭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江怀殷则是面色温和,可一双眼睛里却是隐着什么心思,略有怔忪。 程未晞不乐意了。这两只一副被她占便宜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她这可是在舍身救人,解救他俩于姑娘们泛滥的秋波!真是狗咬吕洞宾! 服务员端着托盘来上菜,将一盘寿司摆在三人中间。 程未晞对白昔年没招,欺负个把狐妖还是经验丰富的。 她将装着芥末的小碟子推向江怀殷,一本正经地哄骗:“上次我给你吃过夹心饼干,抹茶味的,还记得不?这个也是抹茶,你试试。” 单纯、天真、实心的江怀殷不疑有他,夹起寿司,蘸了好大一块芥末,在程未晞闪烁着阴谋又故作镇定的热切目光中,放入口中。 1,2,3…… 剧烈的咳嗽和横飞的眼泪同时而至。 素来白皙干净的江怀殷被这口芥末给呛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 他抓起手边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口中的气味略散,泪水却源源不断地往出流,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程未晞拍桌大笑,引来周遭无数姑娘们的愤恨目光。 她抽出桌上的面巾纸,俯身向前,给江怀殷擦了擦泪:“哟,哭啥?不哭不哭,姐姐疼你哈。” 江怀殷用面巾纸捂住眼睛,只觉嗓子、鼻子和脑门都连成一线,呼呼地冒着呛人的冷气。鼻翼和两颊通红,十分难受。 程未晞见这狐妖被芥末搞得如此可怜,忽的灵光一现,看向白昔年:“我要是随身携带点芥末油,谁靠近就来这么一下,应该会管用吧?” 白昔年十分同情江怀殷的遭遇,都被恶搞成这样了,始作俑者居然还有心思联想到这些。 “这气味刺激性较强,倒是能让对方短暂失态,可实际上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况且,若对方用灵力控制住你,你动都不能动,有什么宝贝也使不出来了。” 程未晞撇撇嘴。也对!有几个神兽会像江怀殷这般容易上钩呢? 她将一块蘸了芥末的寿司放入口中。 嚯,真是痛快啊! 江怀殷眯缝着眼睛看她,仿佛在问“你怎么没事?” 程未晞嘿嘿地笑:“姐就好这一口!” 服务员又上了一道菜,只见那菜盘里用黄瓜摆出了树木的造型,枝杈并不多,光秃秃的也没有叶子,偏偏上面错落摆放着几只彩色的小猪。 程未晞看到便笑个不停:“你们知道这道菜叫啥不?” 江怀殷和白昔年一脸蒙圈,却是很有默契的谁也没说话。 程未晞道:“这道菜叫‘男人的话’,太形象了。” 江怀殷和白昔年四眼迷茫,这咋就形象了? 第八十二章 最佳设定 欢乐地吃过饭,程未晞拐去了书店。 上次从人间回去,她就计划买上百十本漫画书消遣。可巧书店正在搞活动,到处都是条幅,推广《三十六计》、《孙子兵法》等书目。 程未晞看到这些条幅,头脑中仿佛有一盏小灯泡“叮”地亮了起来。 她拉过白昔年:“你们八荒有这些书吗?” 白昔年摇摇头:“我没在畴华山见过!” 程未晞心中有股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白刑止天天想着造反,曾经又吃过败仗,若她能拿着这些典籍现学现卖,给他出谋划策,岂不快哉? 唔,顺带再学点《厚黑学》什么的,管保让白刑止在荀谶的眼皮子底下,也能游刃有余! 原来她的最佳设定是白刑止身边最能出谋划策、屡献齐招的谋士啊! 文能搞定官场厚黑,纵横之间便能搅动八荒风云;武能行军打仗,以少胜多,将千军万马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贤臣良将的助攻派套路,着实优秀啊! 打仗最讲究出其不意。 八荒中人没见过人间的兵书。 正所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没准真能给荀谶打个措手不及! 程未晞雄心壮志,翻开《三十六计》,只看了一页,胸中的热血就凉了。 这晦涩难懂的文字,到底在说啥? 亏她还想着现学现卖,没事就扮作高深莫测的样子,到白刑止面前人五人六的献计献策、助他开辟天下呢。 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个献宝的人,把这些兵书一股脑儿丢给白刑止,让他自学成才吧! 程未晞如同霜打了茄子,继续给自己挑漫画书。 视线一排排书架扫过去,倒有意外发现。 几本超级具有洗脑效果的书籍摆在畅销书的货架上,一看那书名就十分适合陆轻染。 她坏笑着,将五六本书放入购物筐。 临结账时,又选了两本。 从书店出来,程未晞便算做完了正事,扯着两人去超市大扫荡。 因为知道白昔年有虚无境,越发买东西跟不要钱似的,随走随放。 采购一波,结过账,催促白昔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东西放入虚无境,杀回来再买一波。 白昔年忍不住开口:“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程未晞振振有词:“我这个人啊,做起一件事来,中间就不想停。之前这大半个月一心扑在修炼上,都不能来人间。等这次回去又要练习躲避了,谁知道要耗费多久,有备无患嘛!” 更何况,她已买了书给白刑止和陆轻染,总不能忘了旁人。 见白昔年实在不耐烦,略带些崇拜地拍了拍人家的肩膀:“谁让你有个宝贝虚无境呢?走,咱们再回去买点!” 江怀殷盯着白昔年肩膀上的那只手,垂了垂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掩住若有所思的眼神。 直到程未晞走出很远,回头唤他,他才几步跟了上去。 如此又买了两回,程未晞才鸣金收兵。 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八荒,忙不迭催促白昔年请白刑止、青吾长老、陆轻染以及颜尔、孟歧等人过来。 白辞笙站在和光斋门口守候,三分委屈七分期待,就仿佛被父母丢在家中的小孩,埋怨中又期望父母能给她带回礼物。 程未晞指挥着白昔年把虚无境中的东西取出来。摆放整齐,倒比一辆面包车装得还多些。 她先是将给一堆物品交到白辞笙手中:“喏,都是给你的。” 白辞笙又是惊喜又是纠结:“这么多,还都是吃的……可惜我都不能吃。” 程未晞却是看着白昔年:“这些东西可不是随意就能吃的,你若能完成白昔年布置的任务,就可以吃一次,不限量。” 学习神马的如此辛苦,总得给点好处奖励,才有动力啊! 白辞笙颇有些意动,却被白昔年瞬时浇灭:“修炼是为了淬炼自身,你原本就心性不定,容易被外物所干扰。现在若再因外物的缘故而修炼,何时才能真正得到提升呢?” 门外传来温和老迈的声音:“昔年说得不错,辞笙丫头,你还是要努力修炼才是。” 是白刑止、陆轻染和青吾长老三人,却不见颜尔和孟歧。 程未晞再次看到三人,发现皆是周身闪亮,其中以青吾长老最盛,陆轻染次之,倒是白刑止的光芒时隐时现,隐去时仿佛没有灵气,出现时又极为耀眼。 或许正是受过伤的缘故? 程未晞摊开双手:“算我错了,你们修炼的事儿我还是不插嘴了。” 说着把那袋子零食收了回来。回头给白辞笙一些护肤品、漫画书什么便是了。 陆轻染看到满地的物品,不由震惊。 程未晞挺了挺腰杆,摆出一副“我很高深,我很有学问”的模样,将一摞书搬到白刑止面前。 “这是送给你的书,都是我们人间的兵法,像这本《三十六计》,便是当前热兵器时代,也有无数军事人才在研究呢。还有这本《厚黑学》,对你也有大用处。” 快夸奖姐,快啊! 陆轻染探头看了一眼:“咦,现在的书怎么变成这样了,刑止,你不是有一本竹简做成的《三十六计》吗?” 竹简版本! 那白刑止是在多少年前,就看过人间的兵法经典书目啊!亏她还以为今天要给人家开荤呢! 他大爷的! 程未晞颇受打击,难道当个时时献宝的谄媚小人也不成吗? 白刑止倒是伸手翻了翻最上面的一本书,随意扫了一眼,复又扫了一眼,竟是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待这页读完,才抬起眼睛:“这本书中有很多注解和例子,观点倒是颇为新颖,我有所得。多谢。” 程未晞又喜笑颜开:“我这也是为了投桃报李啊!” 说着,程未晞又从脚边的纸袋子里翻出白酒、红酒、鸡尾酒和啤酒,递给青吾长老:“这些日子多谢你悉心照顾我的身体,我记得你爱喝酒,喏,这可是人间出了名的好酒,只是不知你能不能喝得惯。” 青吾长老每个褶皱里都泛着笑意:“哟,不错不错,什么酒我都喝得惯,最不惯的是没有酒喝!” 陆轻染蹙眉:“长老最是无酒不欢,喝起来便没完,回头醉上几日,岂不耽误事?” 青吾长老颇为不满:“我怎么会耽误事儿?我喝了酒,没准还能想出什么好方子呢!” 程未晞噗嗤一笑:“李白是斗酒诗百篇,青吾长老是斗酒方子百篇。” 青吾长老虽不知道李白是谁,却听得出这是句好话。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 程未晞又将两本书举到白昔年面前:“这是人间的兵器和枪支图谱,我知道,肯定没你那破军戟拉风,你权当小人书看吧!一本归你,一本给孟歧。不接受反驳,不接受差评!” 第八十三章 谣言四起 白昔年没想到还有自己和孟歧的份儿,很是礼貌地收下书。 尘映溜溜达达地出来凑热闹,围着一只袋子转来转去,还伸出爪子去抓。 那只袋子刚好装的就是猫零食。 尘映这只馋猫还真是一点也不傻。 程未晞打开一个猫罐头,边喂边嘟囔:“这个罐头啊是鸡肉味的,添加了卵磷脂,对你的毛发很好哦!” 一抬头,看几人都盯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一身毛发,尤其是江怀殷这只糙狐狸,更需要好好养养毛发。 难不成,要把这些猫零食转送给在场的每个人? 尘映似乎感受到了危机感,几个大口就把罐头中的食物舔干净,又伸长了腰,整只猫严严实实地趴在装着零食的袋子上,这才好整以暇、踏踏实实地舔着自己的脚。 众人的眼角皆抽了抽。 谁会跟只猫抢零食?亏尘映还煞有其事地防着他们! 程未晞从另一只袋子里掏出一个没有商标的瓶子,送到江怀殷手中:“之前我就说过要送你护发素,喏,这瓶是你的,你可以护理头发,也可以护理毛发。” 江怀殷嘴角勾了勾,一副乖宝宝收到礼物的模样。 程未晞艰难地忍着笑。 这个护发素其实是专门打理宠物毛发的,希望这狐妖能用得开心! 礼物分了半晌,唯独没有陆轻染的。 他虽不稀罕什么礼物,却无法接受自己被忽视,脸上慢慢堆满了郁闷。 程未晞等的就是这一刻:“瞧我,竟然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 她将一只包装完好的盒子送到陆轻染怀里,仔细端详着他微微松开的眉头,掐准时机笑道:“这是送给颜尔的护肤品,她照顾我多日,总要好好谢谢她,你帮我给她送去吧。” 陆轻染默默将护肤品接了过去,实在是拉不下架子生气。 程未晞心中暗爽,又掏出几本书:“恩,还有你的,放心,绝对是你需要的。” 陆轻染挑眉看向那几本书,做作、傲娇风格的封面上分别写着: 《如何追上自己喜欢的女人》 《如何让自己成为优雅成熟的男人》 …… 程未晞一脸坏笑,弯成两弯月牙的眼睛仿佛洞察人心,直视着陆轻染。 你喜欢颜尔吧? 还是暗恋吧? 暗恋的时间还挺长吧? 你装优雅也是为了她吧? 一个接一个变化的眼神,愣是让满腹怒火的陆轻染莫名心虚。 白刑止难得好心地替他解围,问程未晞:“听说你已进入练气三层了。” 程未晞颇为自得:“对啊,我现在能看到你们身上的灵力了哦!” 白刑止在严肃的外表下默默地吐了个槽:在浊泉那种地方,竟然又花了好几天才到练气三层,真是…… 程未晞兀自骄傲:“下一步,我就要练习躲避灵力了。” 白刑止实在不认为凭她的根基,能够成功躲开灵力。 可若是她能借此认识到凡人与神兽的天差地别,改变初时的想法,那倒是皆大欢喜。 因而,他并未出言反对。 眼眸一转,示意白昔年和白辞笙出去,这才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近来有很多人传讯于我,询问你和程清浅的事儿,能传讯询问的人,多是光明磊落的,还有一部分可能会直接来畴华山刺探……” 陆轻染接着话茬:“你不知道,最近八荒谣言四起,其中最荒唐的就是有人说,程清浅当年修改你的命格并非出自本意,而是中了玄狐的狐惑之术,后来自杀也是解开狐惑之术后,无法接受自己伤害你的事实……” 青吾长老像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你说什么?难怪,难怪,我就知道程清浅不会助纣为虐。” 陆轻染哼道:“这你也信!若说修改命格是因为狐惑之术,那之前对鲛人族和孟极族做的事儿呢?难不成也是中了狐惑之术?那可是白刑止亲眼所见,她当时的样子清明得很。” 白刑止抬起手,制止两人的辩论:“这些话真假难辨,争吵有何意义?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说起,偏偏此刻谣言四起,想来定是荀谶所为!若程未晞和程清浅一善一恶、一正一邪,我们又有什么好纠结的?他这是要让程清浅也变成无辜之人,好让我们难以抉择。” 程未晞暗暗点头。 不愧是帝君,遇事冷静,直击重点。 青吾长老长叹一声:“这个荀谶……” 陆轻染双手抱胸:“长老,我就是担心你会失望,才没告诉你谣言的事儿,现在只是开始,将来保不齐还有人歌颂程清浅治病救人的事儿呢,你千万不要偏听偏信。” 青吾长老满脸褶子都有些耷拉,跟方才拿到酒时的飞扬判若两人。 程未晞有些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 江怀殷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出声道:“就算这谣言是荀谶散布的,也并非全是假的,想要让人相信这谣言,那么其中,必然包含一部分的真话,只是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白刑止听了这话,颇有些意外。 想不到,这狐妖竟与他想到了一起。 或许,他之前小瞧了这狐妖。 思维敏捷、处事清明,倘若能拉到自己的阵营中,定是一份不可小觑的助力。 陆轻染不信这一套:“怎么?你跟程清浅达成了协议,就迫不及待要为她洗白了?” 青吾长老却是受到了启发:“玄狐一族的狐惑之术很强,想要控制温养后期的程清浅并不是难事……后来她自尽而亡也颇为不合理……” 白刑止安抚地看了青吾长老一眼:“就算有真有假,其目的也是要令我们自乱阵脚。长老莫要太过纠结于此。眼下的局面,容不得我们去细辩。以不变应万变,方是良策。” 话题告一段落,各回各家。 程未晞收拾采购回来的东西,心情不错,哼起了歌。 护肤品摆在梳妆镜前,零食放入零食柜,又把买来的西瓜、草莓、樱桃等水果,并几瓶啤酒,一起放入大鼎内冰镇。 来来回回满屋子绕,不亦乐乎。 江怀殷移步拦在她身前,像是有话要说。 程未晞两手都拎着东西,侧过身,用肩膀拱开他,随口戏谑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江怀殷便夹着尾巴乖乖让开,眼神却是跟着程未晞的身影来来回回地绕。 待采购回来的东西都归好了位,程未晞才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江怀殷忙道:“上次你问我是否有虚无境,你修炼这几日,我发现,我有的……” 程未晞来了兴致,她从鼎中掏出冰镇好的樱桃放入口中:“你的虚无境里有什么宝贝?” 第八十四章 一堆破烂儿 江怀殷走到桌案旁,将右手臂平举,掌心向下一翻,便凭空将一堆东西倒在桌案上。 程未晞边吃边靠过来,视线略略扫过那堆东西。 唔,象牙梳,人间最普通、最常见的女人用的那种。 嗯,银耳坠,造型粗糙,层色普通,还只有一只。 嗬,金镯子,素面镂空,分量很轻,不大值钱。 嚯,发簪,青玉为身,米粒大的珍珠穿成小巧的珠花,坠在钗头。 …… 全都是女人的东西。 程未晞哼道:“哟,这都是你心上人的吧?你在人间大约已有媳妇啦。” 江怀殷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都不知道虚无境里为何装着这些物事,不止女人的,还有男人的呢!” 果然,那堆物品里还有不少男人的东西,玉带板、发箍、袖箭、匕首、长剑、弹弓…… 居然还有一个拨浪鼓! 这都是些什么破烂儿? 这狐妖是乞丐吗?他为啥要收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江怀殷拿起那弹弓,轻轻比划了一下:“我猜想,这些可能是我在人间收集的东西。” 程未晞双手叉腰:“上次在KTV,你不是说没在人间游历过吗?” 江怀殷又拿起那个拨浪鼓晃了晃:“并非人烟繁盛的地方才是人间,沙漠戈壁、荒山孤坟,也是人间。这些东西应该是我在深山荒坟中收集的。” 原来都是死人的东西。 程未晞倒是不怕晦气:“想不到你一个狐妖,还是个盗墓的!你说你连坟包都钻了,干嘛不弄点汉代的金缕玉衣、唐代的唐三彩、明代的青花瓷,多值钱!” 江怀殷略有羞涩:“狐狸素来喜静,爱住在洞穴里却又不会打洞,便择坟墓为栖身之处……” 好吧,那些有宝贝的墓穴一来不安静,二来也不易进入,他这个狐狸便只能收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啦。 程未晞哼哼:“就没点值钱的?或是法宝?” 江怀殷默默翻出几个卖相不大好的物事。 一片闪烁着青黑色光芒的五角形鳞片。 一枚乌沉沉长着些许绿毛的扳指。 两柄扣在一起的圆月双刀。 一只卷成一卷的软剑。 一捆淡黄色的薄纱。 江怀殷拿起薄纱:“我翻看过,这几样东西似乎不是寻常之物,但又不知有什么用途?” 程未晞亦拿起绿毛扳指,果然在扳指的周遭看到繁盛的光芒。那光芒与普通珠宝折射出的光芒截然不同,仿佛有生命,围绕着扳指微微转动。 再看五角星的鳞片,青黑色的光芒倒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看过。 江怀殷将圆月双刀放在手中把玩,用力掰了掰,却是没掰开:“我拿起这些东西,并没有心意相通之感。所以,这些应该不是我常用的东西,甚至可能根本不属于我。” 程未晞听到这话,也伸手拿起那卷软剑。似乎有股力量笼罩在它之上,令她无法将软剑展开。 难得有几样宝贝,却连打开都不能!真是够了! 她随手将那软剑丢回桌案上:“那个叫莞禾的,不是炼器方面的行家吗?或许她会有方法,改天我们去问问。” 江怀殷见她意兴阑珊,忙又从破烂儿中翻出一只不大不小的盒子,瞧着有些像古代的梳妆盒,红色漆雕的款式。 打开,里面竟满是各式各样的珠宝:乒乓球大的珍珠,鸽子蛋大的红宝石,居然还有一小袋儿钻石。 程未晞见钱眼开:“你这是在哪个坟头刨出来的陪葬品啊?这可值钱了。” 江怀殷不解:“值钱吗?瞧着花花绿绿亮晶晶的,实际没啥用处,没有半分灵气。” 程未晞撇嘴,换做是她,多希望再有几百盒这种没啥用处的宝贝。 江怀殷瞧她一脸心驰神往:“你喜欢?” 程未晞点头如捣蒜。 江怀殷便将那盒子一关,整个推到程未晞面前:“给你。” 程未晞等的就是这句话,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忙不迭把盒子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桌案旁,用胳膊推开破烂儿,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地,把所有珠宝,钻石都倒了出来,挨个摸,挨个数。 如此把玩了半晌,过足了瘾,又将盒子关好,依依不舍地放回江怀殷怀中。 她就算再贪财,也不会随便夺人家的东西。 江怀殷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这些东西来自何处?为何收集?对他有何意义? 她若此时要了,跟趁人之危有何区别? 女子爱财,也当取之有道。 江怀殷见她忽而财迷脸,忽而一本正经,满脸不解,一双如月下青玉般的眉毛微蹙。 程未晞坏笑,向前靠向他,白色长衫的暗纹近若咫尺:“无功不受禄。再说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若是要了你的东西,哪里还好意思调戏你的人呢?” 江怀殷微微后退,却被程未晞揪住了胸襟。 “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陪我喝点啤酒吧!” 江怀殷坚决摇头。 他可不想身上再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图案,或是花里胡哨的小辫。 上次被她染上的红色到现在还没褪掉呢! 程未晞循循善诱:“那,要不喝点红酒吧,就跟葡萄汁似的,没啥度数。” 江怀殷还是摇头。 程未晞嘟嘴,松开他的衣襟:“今天难得这么高兴,可惜要一个人喝闷酒喽。” 她走到大鼎旁,取出红酒,自顾自倒了一杯,喝上一口,长叹一声,还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颇有咏叹调的韵味。 须臾,白色的长衫默默靠近,瓷白色的手拿起一只酒杯,倒上红色的液体。 程未晞暗笑,单纯无辜的狐妖果然又上当受骗了。 她举起酒杯,跟他的碰了一下:“干杯。” 江怀殷将那红色液体倒进嘴巴,微涩,中间略苦,后味很甜,并不难喝,酒味也不似啤酒那么大,遂放心地一仰而尽。 程未晞不动声色,一杯接着一杯,哄着江怀殷喝下不少。 不多时,这狐妖的眼神就开始迷离了。 程未晞搔了搔头,气定神闲地思考:这次做点什么坏事呢? 还没想明白,江怀殷却是把一张脸凑了过来,清秀的脸庞被红酒染红,仿佛在颧骨处飞了两道斜红,细长的手指支撑着频频打架的眼皮,呆呆地说了一句:“我也有虚无境呢。” 程未晞被他打断了思路,随口道:“知道知道,显摆什么?” 江怀殷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 “下次买东西,可以放在我的虚无境里。” 程未晞噗嗤一笑,这狐妖是嫉妒白昔年当苦力吗? 她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好,下次都归你。” 江怀殷躲开她的手,醉眼朦胧:“你把我当兄弟,为何还调戏我?” 程未晞歪着头:“兄弟之间关系好,当然要调戏一下,若是男女之间调戏,那就是耍流氓了。” 江怀殷摇晃着站起来,身体前探,两只手臂把程未晞堵在自己和桌案中间,酒气香醇,神色认真:“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可以换我调戏你?” 第八十五章 医痴 程未晞被那陡然放大的俊脸给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挥出一拳。 原本就有些站不稳的江怀殷转了个圈,五体投地的摔了下去。 “咣——” 白昔年闻声推门进来,只见江怀殷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酒气冲天。 不用程未晞吩咐,他便几步上前,将江怀殷往自己肩上一扛,跟被麻袋似的把人扛走了。 直到此时,程未晞自方才就停摆的心脏,才剧烈跳动起来。 眼前不断浮现江怀殷近若咫尺的面孔,微醺的眉眼,粉红的脸颊,略带酒香的气息…… 心跳越来越快,体温越来越高,房间越来越闷,程未晞丢下酒杯,腾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夺门而出,大口呼吸着室外沾染了阳光温度的空气。 白辞笙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程未晞甩甩头:“屋子里太热了,出来透透气。” 白辞笙感受着从门缝里透出的丝丝凉意,又看了看天空中的大太阳,实在搞不懂人类的想法。 白昔年从隔壁回来,自是看到了江怀殷脸上的淤青,猜想大约又是着了程未晞的道儿! 偏偏程未晞怎么折腾他,他都跟记不住似的,每每还要眼巴巴地往前凑。 程未晞被白昔年盯得有些心虚,忙扯着白辞笙向外走去。 正是温度最高的午后,遮云在头顶挡着炙热的阳光,化去不少暑热。可白昔年小冰块还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程未晞便朝着林子茂密的地方走。 如此七拐八拐,竟到了盂山脚下。 漫山的白玉在炙热阳光的烘烤下十分耀眼,不远处那一畦一畦的药田已经繁花落尽,有些已被采摘,只留下光秃秃的根茎,有的则继续结果成熟,坠着不同颜色、不同形态的果实。 程未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弯弯彩虹,不知如今又是什么样子,遂朝药田走去。 没走几步,脚下便踢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物事,竟是她刚刚给青吾长老的红酒酒瓶。 再往前一点,又看到几个捏扁的易拉罐。 莫非青吾长老在这里? 探头望去,果然看到青吾长老靠在小草屋的大柱子边,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身边已满是空瓶。 就算是个神兽,这种喝法,也会酒精中毒吧! 程未晞走过去,劈手夺下青吾长老手中的酒瓶:“我送你酒可不是让你这么浪费的!好酒总要慢慢品!” 青吾长老已有了些醉意,看着她后,笑了一声:“你这些酒,委实不错!” 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程未晞大约猜到青吾长老为何这般愁眉苦脸了。 她朝白昔年和白辞笙抬了抬下颌,这两人便非常识趣地站到远处。 程未晞一屁股坐在青吾长老身旁,随手揪起身侧一朵红色小花,在指尖来回缠绕着:“是不错,偏偏被你这样心不在焉地喝了,好酒需要慢慢品!” 青吾长老叹了一声,老迈浑浊的眼睛盯着程未晞指尖的小花:“若是程清浅,她可不舍得把这植楮随手摘下来。” 程未晞手上一顿,莫非这是什么药物? “脱扈山上有一种仙草,开红花,果实如皂荚,吃了它,人就可以不眠不休十日,且精力百倍。这种仙草便是植楮。” 程未晞忙把小花放在青吾长老手中:“就这么随意长在脚边,又没在药田里,我以为是野草,没想到竟是仙草……” 青吾长老挥挥手:“无妨,不知者不怪。当初,我也不知道这是仙草,还是程清浅告诉我这仙草的功效。” 说着,右手虚空一抓,便出现一本老旧的书册。只见那书页又薄又软,微微卷起,侧面装订的线绳新旧重叠,想是被翻阅了无数次、加固了无数次。 青吾长老叹气:“这是她亲手所记录的各种草药,不仅详细地画了图,还写了很多注解。” 程未晞并没有伸手去接。 青吾长老兀自翻开书,只见书页中央画着一棵彩色的植物,栩栩如生,根系、茎叶、花朵为一体,旁边又另外画出了果实的样子。 空白之处有隽秀的笔触:蛇含,叶子形如龙牙,又名小龙牙,世人误以为蛇含有剧毒,实则不然。其不仅无毒,还能解一切蛇毒,治疗寒热邪气、痈疽癣疮、蛇虫咬伤等…… 细细密密数百字,从这植物的生长之地、习性、不同部位的药性、使用中的禁忌、适用病症,乃至经常配伍的方剂,都有记载。 从这些图画和字迹中,不难看出,著书之人的态度多么认真,对这些药草多么热爱。 青吾长老叹道:“这本书中记载了几百种草药,每一种,程清浅都亲自栽种过,亲眼看到了发芽到结果的全过程,并在不同阶段采摘草药,亲口尝试其药性……” “光是这本书,便耗费了她近千年的时光。八荒纵使对她喊打喊杀,对这些书籍却是趋势若骛,直到今日,这本书仍是八荒医者必看典籍。你说,这样一个人……” 话未说完,程未晞已知道青吾长老的意思。 按照常理,对一件事情如此痴狂的人,便会心无旁骛。 又怎会轻易搅入纷繁复杂的政治中呢? 程未晞不知该说些什么? 准确来说,她也没资格说些什么? 她不认识程清浅,偏偏又与她牵绊颇深。她一不想为她开解,二不想抹黑她,便只好沉默不语。 青吾长老却是借着酒意,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我自幼习医,家学渊源,年少成名,便生出骄娇二气,治病时往往遵循书中方剂,却忽略了细心询问病人。” “那年,疏兽族有个孩童高热不止,我见他面色微赤,气息急促,口唇干裂,精神委顿,头额灼手,四肢发凉,便诊断为风寒束表之症,却不想一剂药下去,高热未解,又添了咳嗽之症……” “一个小姑娘无意中听说这件事,便登门看诊,仔细询问了那孩童的感受,最终诊断为邪热犯肺,脾不健运,痰湿内阻。她没有开一味解表的草药,却是着重健脾清肺。” 说到这里,青吾长老的面色一暖:“那小姑娘瞧着温温柔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训我时却是很强硬,她道高热只是邪热侵肺的表征,若不辩病根,便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我初时很是不屑,可她的方子一剂下去,那孩童便退了烧……” “我心中很是不服,便想与她再比试一二,谁知她却不声不响就走了。我想去寻她,附近的村落却出现了虫胀病,我一时脱不开身,便失去了她的踪迹。可行走之处,总能听到她治病救人的事儿。” “无论何时、无论何人,但有不舒服,程清浅都会悉心医治。有一个村落,全村的人都得了相似的病症,程清浅猜测是由共同的生活习惯所造成,便与村中人同起同卧,直至一周后,她也染了病症……” 第八十六章 年少 1 “病痛之下,她以身试药,最终找到了医治的方子。众人皆以为她医术高超是因为师承西灵圣母,可实际上,却是因为她对行医的这份执着和虔诚……” 青吾长老搓了搓满脸的褶皱,看向程未晞:“我信她救治了荀谶的将士,我信她悉心照顾了荀含真,我甚至相信在荀谶伤病时,她也会奋力救治,可我却不信她会杀人……” 不得不说,荀谶这招太诛心了。 一击即中,让那些不愿相信程清浅黑化的人燃起一线希望,让她与程清浅“到底让谁活”的问题越发难以抉择。 可是,若程清浅依然是那个悲悯天下、不曾做过坏事的人,那么,她又怎会任由自己夺走凡人的性命呢? 结局已定,荀谶真正要折磨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青吾长老微微闭上眼睛:“或许那些谣言都是真的……她怎会那般对待程玄呢?我与她认识许久,她几乎日日都会提起姐姐,满脸崇拜,真心敬仰……” 程未晞见青吾长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知道他是渐渐睡着了。 醉酒的人总不好就这样露天睡觉,便伸手召唤白昔年过来,把青吾长老抬进小草屋内。 原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却更加闹心。 回程时越发走得飞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逃离恼人的程氏姐妹。 如此闷头走了半天,白辞笙忽然在后面拉住了她:“这里是敛心斋,帝君不许外人靠近。” 程未晞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密林中隐着一角飞檐,正是敛心斋! 她竟走到这里来了。 说来也怪,今日的一切仿佛都跟程清浅沾上了关系。 青吾长老的纠结、耗尽心血编著的医书、悬壶济世的过往,这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程清浅并非外界传扬的那般十恶不赦。 程未晞叹了口气。 程清浅毕竟是她前世的孪生妹妹,也是现在寄居在她眉心的亡魂。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可谓生死不休。并非程未晞不看、不听、不想,便能抗拒得了的。 既如此,又何必躲开与程清浅有关的事物呢? 索性进去逛逛。 她拍了拍白辞笙的手:“放心,我来过这里。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 敛心斋的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房子。白昔年知道院内的情景并不复杂,便也没有阻拦。 程未晞缓步走进这处小小的院落,踩着凹凸不平的石阶,伸手推开了房屋的门。 太阳光顺着程未晞推开的房门照进来,惊醒满室寂静。 程未晞的神情陡然变得错愕。 她万万没想到,白刑止竟然坐在屋内。 修长的身躯便是坐着仍然很高,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手边是白帕子,帕子上是当初被她打碎的白玉簪子和耳坠。 白刑止略略抬头,眼中又是那种隆冬将至的萧条。 程未晞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的念头。 这眼神、这造型,出现在这时间、这地点。 这可一点也不像面对仇敌的模样,倒像是在缅怀故人。 分明是有故事啊! 明明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为何要保存着人家的遗物? 明明方才提起程清浅时那般冷静自持,为何转身又到这间屋子里来感伤! 难道…… 莫非…… 这俩人的青葱岁月、年少时光里洒满了狗血? 还是那种明知正邪不两立,仍情不自禁相爱的姐弟恋脚本! 程未晞瞬时脑补了无数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犹如韩剧编剧附体,什么契约恋爱啊,血癌啊、车祸啊、亲姐弟啊、第三者插足啊、父母反对啊,各种套路轮番登场。 白刑止:“……” 眼中的沉重慢慢被沉稳替代,又变成平日里威严的模样。 他轻咳一声:“你为何来这里?” 程未晞的思绪戛然而止,一抹心虚油然而生。 上次她误闯这里,被白刑止当场抓了个现形,人家虽没明说,却也透出了不许她入内的意思。现在她又被抓了个正着,真是连个借口都编不出来。 用余光瞄了瞄白刑止的神色,似乎又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思索片刻便明白了,白刑止大约是在问,一直对程氏姐妹没啥兴趣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程未晞耸肩:“最近老听你们提起她,就顺道来看看!” 白刑止神色淡淡,并未阻拦。程未晞便把他当成透明人,自顾自绕到桌案旁,端详程清浅的遗物。 十三环蹀躞,悬挂着的都是行医问药的器物。 被她打碎的玉钗,内里装着的应该是针灸专用的金针。 拉开抽屉,里面规规整整摆放着几本医书。 一切物品都与行医救人有关,不见华丽,却古朴厚重无比。 这些东西,与青吾长老口中的医痴倒是极为匹配,却是着实没办法跟动辄灭人全族的恶人联系起来。 程未晞暗暗摇头,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光凭这些东西,又怎能断定一个人的品性呢? 琴案上的锦瑟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很是柔和纯净。 程未晞伸手拨了拨洗心的琴弦,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沉沦画面中的那曲《漱灵》在脑海中响起,手指似自有灵识,慢慢拨动琴弦,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将那悲悯天下的曲子还原出来。 第一阙略缓,到第二阙时已然熟练,手指翻飞,琴声振翅而出,在空中盘旋。 白刑止侧头看过来,可那眼神却并未聚焦在程未晞身上,仿佛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曲有同,情却不同。 程清浅奏瑟,自带慈悲意,程未晞奏瑟,却有萧萧英雄气。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当年到底是如何认错的呢? 年少时,他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整日招猫逗狗,有仇必报,且手法并不光明磊落。 因被程玄修理得太惨,自知打不过,便把山膏丢进了九幽阁。待他算好了时间去看热闹时,才惊觉眼前的人并不是程玄,而是号称玄圃最温柔、最知礼的程素程清浅。 打不过姐姐,找妹妹算账这种事儿,白刑止做起来毫无负担。 谁让你们是双生姐妹,被错认了也是活该! 于是理直气壮,讨回山膏便走。 谁知没过多久,身上便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点,细看山膏红色的毛发间,散落着一些白色的药粉。他忍着一身痛痒,把残留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通通撒在隔壁千舟师兄的洗澡水里。 千舟师兄姓郑名泊,是夫诸一族的嫡系子弟。素日里最爱碎碎叨叨,张嘴规矩,闭嘴条款,总是跟在他后面数落他。 无论他怎么打击报复,都无法让千舟师兄知难而退。 久而久之,他都烦了,遇见千舟师兄便绕着走。 可千舟师兄却主动搬到他的隔壁房间,就为了能近距离对他说教。 千舟师兄如此关爱,白刑止有了“好”东西自然要回敬几分。 因担心药粉的量不够,起不到效果,又把山膏放在洗澡水中涮了涮。这才躲到角落里,等着看千舟师兄倒大霉。 注: 夫诸:夫诸一种长着四只角的鹿,它的情状似温柔洁净,喜欢四处角戏,它一出现,其地必定是大水时期。 第八十七章 年少 2 郑千舟压根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进入白刑止的陷阱,脱了衣服泡在洗澡水里。不多时,周身便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痛痒难耐。 白刑止心愿达成,哈哈大笑,抱着山膏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里有些闷热,微汗令他周身的红点越发痒得难受。 多少英雄好汉不惧疼痛,却在痒的折磨下投降。白刑止左抓抓,右掐掐,难受之间,忽的灵光一现。 倘若将程素制造的药粉,撒在程玄身上,岂不快哉? 白刑止忍着周身痛痒,厚着脸皮去找程清浅要这痒痒药。 程清浅还是那副绵软沉静的模样,对他的要求和吵闹充耳不闻,最后还以一种大人对待顽皮孩童的态度,丢给他几块药糖。 白刑止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被小瞧了,那象征着耻辱的药糖坚决不能吃,英雄好汉宁可痒死也不能屈服。 他挠着胳膊、抓着后颈回到住处。 郑千舟亦是浑身难受,却是为了维护白刑止,没有把事情闹出去,独自躺在床上忍着。 白刑止便把药糖全部丢给了郑千舟。 郑千舟只吃了一块,身上的红点便迅速退去,他把剩下的送回来。见白刑止斜靠着床榻,周身皮肤挠破了不少,好言相劝,哄他吃上一块。 白刑止不肯,郑千舟便罗里吧嗦地坐在床边数落他。引经据典、理论与实例相结合、滔滔不绝。 这顿墨迹,当真比身上的痛痒还让白刑止想死。 好在程清浅的药粉并非什么剧毒,没吃药,捱上两日,便也自然痊愈了。 白刑止如猛虎归山,正式集中所有精力与程清浅作对。 用糖水把大蜂、朱蛾通通引到九幽阁,四处乱飞。程清浅随手撒出一些黄色的药粉,大批的虫子蜂拥而出。 用凤喙和麟角熬成极具粘合力的凤麟胶,涂在程清浅的椅子、常用的丹炉、门把手上,程清浅挥一挥素白的衣袖,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凤麟胶便统统失效。 将有毒性的葶苧、无条、莽草等伪装成药草放入程清浅煎的中药里,程清浅只闻了闻味道,就把药壶中的草药汁液全部倒掉。 …… 亏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居然没一个奏效的。 白刑止就没见过这么难捉弄的人! “人”搞不定,总还可以拿“物”撒气。索性熬上一锅热水,替程清浅浇一浇草药。 此番,白刑止终于如愿以偿。程清浅似乎怕了他,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见人。 白刑止心情大好,走起路来都腰杆挺直,飒飒有风。 得意之间,还不忘日日去人家门口说风凉话。 什么温柔知礼,什么从容稳重,什么程清浅,倒不如程浑深更贴切。 如此嘚瑟了好几日,总算狐疑了起来:程清浅为啥始终不露面,莫不是早就不在室内了?那他这几日的风凉话岂不都白费了? 忙踹门而入,这才看到程清浅倒在桌案旁的地上。 这是被他气死了? 白刑止伸手捅了捅她的肩膀,虽隔着衣物,却能感到她的身体十分冰冷,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脸色嘴唇皆苍白无比,口鼻中有隐隐的血迹。 白刑止心中一惊,忙把她往肩上一扛,跟扛麻袋似的,转身就要去找师傅医治。 程清浅腹部受压,头部倒悬,再一颠簸,反而令气血涌上头颅,悠然转醒。 见白刑止要带她出去,忙阻止:“无需惊动别人!我歇几日就没事了。你不要多事。” 气若游丝,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白刑止从来没什么好心肠,方才能把她捡起来,已算史无前例的助人为乐了。 没想到程清浅这么不领情,他又把她往地上一丢:“谁爱多事!程浑深,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回头可别把账都算在我头上!” 程清浅头晕目眩,挣扎着靠在身边的椅子上:“我死不了。” 白刑止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就是医术精湛的医者,她说死不了,应当可信。 仔细端详程清浅的脸,嘴唇干裂,应是口渴得很。 白刑止可没打算主动做好事。暗想,倘若她诚心诚意地开口求助,那他就勉为其难、大慈大悲的帮她一回。 可程清浅却始终没有开口。 白刑止没想到,看似柔弱的程清浅居然还是个犟脾气,骨子里硬得很。 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你要不要喝水啊?你若是求我,我就帮你……” 话音未落,后心已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将他整个人都踹飞了出去。 他大爷的! 谁踹他! 爬起来,才看到一身黑衣的程玄正扶起白衣若雪的程清浅,英气飒爽的眉眼含着冰霜射向他。 白刑止曾被她收拾得很惨,心里却不会屈服,尤其还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脚,叫嚣着:“我是要帮她,你凭什么踹我?” 程玄将程清浅扶到床榻上,从虚无境中掏出一个瓷白瓶子,将里面的液体缓缓倒入程清浅的口中。待做好一切,才回头看着白刑止。 程玄的修为高于白刑止,战场上杀人无数的气势也远非日常招猫逗狗的白刑止所能比拟。白刑止立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令他微微颤抖。 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女战神也不能不讲道理啊!又不是我让她晕倒的,我还好心好意问她要不要水喝呢!” 程玄自回到玄圃便听说了近日的事情。程清浅因她无辜受了这许多闲气,她便怒不可遏。 其他事情倒也罢了,偏偏白刑止这狗东西一盆热水就把七霞草给烫死了。 程清浅自1500岁后便莫名奇妙的体弱,时不时就要大病一场,找不到缘由,也寻不到良方,连师傅都束手无策。 三百年前,程清浅千辛万苦寻来七霞草,或能缓解她的病症,遂日夜精心培育。 程玄记得七霞草这几日将要成熟入药,特意赶回来,等着看程清浅服下后的效果。 这个讨人厌的白刑止,毁什么不好,偏偏毁了七霞草? 看她不扒了他的老虎皮,给程清浅做脚踏! 可程玄遍寻了玄圃,都没找到白刑止,只好忍着火气先来九幽阁瞧瞧程清浅。 谁知,老远便听到这家伙的话! 程清浅病成这样,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让她求他! 程玄的个头不如白刑止高,看向他的时候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她冷哼一声,祭出一只方节鞭。这方节鞭由十一节方形铁疙瘩组成,鞭身坚硬,鞭尾柔软,甩动时如鞭子,静止时如铁棍。虽非什么稀罕的材料制成,却胜在打起人来够爽快,随随便便捱上一下,就得骨折。 程玄高高举起方节鞭,打算狠狠教训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床榻上的程清浅却挣扎起身,一手拉住程玄的手腕:“姐姐,算了。七霞草死了,我没了这味救命的药,想来都是命。” 程玄蹙眉:“什么命不命的,别瞎想!” 救命的药?白刑止竖起耳朵。 注: 凤麟胶:又叫续弦胶或连金泥,是一种强力胶水,可以修复并强化兵器。 第八十八章 撞破 程清浅声音微弱:“怎么不是?那七霞草距离小路很远,他不过泼了一盆水,近处的尚有无数草药活着,偏七霞草就死了……” 白刑止默默看天。 他能说他老远看到一株飘着彩虹光芒的草药,猜测定是珍贵无比,又特地弄了半盆热水,给那草药来了个单独淋浴吗? 可他真的不知道,程清浅居然身有隐疾,需要那药草救命。 程玄见程清浅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头也不回,丢给白刑止一个“滚”字。 好汉不吃眼前亏,白刑止麻溜利索地赶紧“滚”了。 待走出九幽阁,才咬牙切齿,发誓要报了这一仇。 打不过姐姐?那就继续找妹妹的麻烦好了。 白刑止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二十几天,方听到程清浅痊愈、程玄离开的消息。 程清浅以神兽之躯,又有精湛的医术,养个病却要二十几天,可见这病着实凶猛。 身为畴华山小霸王的白刑止,破天荒尝到了内疚的滋味。 之前他虽然“打家劫舍”,却都是事出有因,勉强自认是“替天行道”。 可程清浅无缘无故因他的捉弄差点丧命,白刑止觉得他必须要补偿人家。 可是,他啥时候干过这种讨好人的事儿?还是讨好个女孩子! 女孩子都喜欢啥? 起初,他四处寻找上古神兽的遗骸,什么牙齿啊、胫骨啊、指骨啊……收罗了一麻袋。皱着眉、不耐烦地送给程清浅。 程清浅淡淡地看了一眼,把他关在门外。 他臭着脸把那些骨头一根一根掏出来,都丢在她的门口,气冲冲地走了。 没几天,又找来几种性格独特的宠物:长着三只头,喜好互相争吵打架的鵸鵌(qi tu);声音粗哑难听又极爱叫唤的旋龟;通人言却满嘴没一句真话的讹兽…… 程清浅被吵得心烦,又把他关在门外。 白刑止便把宠物挨个揍了一顿,拎着腿丢在九幽阁的院子,任凭它们比平日里还要喧嚣的哀嚎着,握着拳走了。 如此往复几次,白刑止总算开了点窍,送来一些药杵、药壶、丹炉之类的物事。 程清浅并不缺这些东西,又把他关在门外。 他跳着脚,把东西挂在她的门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后来,不知从哪里听说女孩子都爱个漂亮衣服、玉钗胭脂什么的,便特意搜罗了一大堆,趁夜里偷偷放在程清浅的门口,自己躲在暗处,等着看程清浅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承认喜欢。 程清浅在门口看到这堆五颜六色的轻罗软缎、华丽无比的钗环玉佩、香气扑鼻的胭脂香粉,连多一个眼神都没给,轻飘飘地走了。 白刑止气不过,冲到屋子里摔了不少物事,这才发现,他丢在地上踩了好多脚的衣服都是白色的,他摔碎的玉钗首饰皆是简单朴素的样式,尤其是被他撒了满地的胭脂,香气清幽,似有四时繁花,写有“千花烬”的小小木盒亦是典雅非常,远非他寻来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能相比。 他狠狠握紧那小小木盒,咬着牙,拧着眉,拂袖离去。 待他绞尽脑汁,又找到一堆东西兴冲冲赶到九幽阁时,才知道程清浅已经外出云游了,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就她那副身体,还云游个什么劲儿啊! 白刑止把带来的东西随手挂在她的门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阴沉着脸离开。 后来他又来过数次,九幽阁的门窗却始终紧闭。 门上悬挂着的东西越来越多,白刑止便把新带来的物事放在门口的台阶上。 …… 洗心奏出的《漱灵》越来越娴熟,低沉悠扬的琴声洗涤着天地间的一切伤痛,令烦躁的人心如同沉浸在浩瀚的大海里,浮浮沉沉,渐渐平静。 可程未晞的手指一转,竟换了首曲子。 原本高亢嘹***人心弦的旋律,由洗心的琴弦奏出,反而添了一抹沉闷,仿佛隐着无数惊雷的乌云压向地面,令人透不过气来,潜藏的危险更是让人悬心,如履薄冰。 竟是程清浅用“降厄”奏出的那一曲。 白刑止猛地睁开眼,看向程未晞。 只见她手指翻飞,琴弦跳动极快,竟渐渐有无法承受的呜咽之感。 《漱灵》一曲,白刑止听过无数次;而眼下这一曲,他却只听过一次。 那时八荒瘟疫刚刚驱散,程清浅吐血昏倒,在帐篷内休息。 他自娘亲那里死皮赖脸讨来了几颗珍贵的仙果,兴冲冲跑来,打算施舍给程清浅,却扑了个空。 白刑止早前曾在程清浅装金针的玉钗里,偷偷撒了一点蕙草的花粉。他从虚无境中掏出一只小虫。那小虫没啥用处,偏偏对蕙草的花粉十分执着。 方圆千里,只要有蕙草出现,它便能准确寻到。 那小虫扑棱着透明的翅膀,快速朝正北方向飞去。 白刑止一路跟随,竟向前行走了几百里,来到鲛人族世代居住的离耳湖。 白刑止心中狐疑万分:程清浅身体虚弱,怎会走出这么远?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翻过离耳湖边的一座山丘,老远瞧见程清浅白衣飘飞,正面朝离耳湖。月光照着湖面,夜风中波光粼粼,一面宁静。 白刑止张口想要唤她一声。 程清浅却突然纵身飞到空中,素袖一挥,锦瑟便现于身前,手指快速拨动琴弦,高亢的琴音带着黑压压的气流逼向湖面。 一场血雨腥风的惨剧在白刑止的眼前上演。 他震惊至极,甚至忘了上前阻止。 杀戮极快,转瞬即逝,只留下被血水染红的湖面,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凄厉的涟漪。 程清浅自空中落下,脚步略有踉跄。面对着深红色的离耳湖,以及满目的尸骸,奏瑟时的清冷、无情渐渐散去,被苍凉、自嘲、悔恨所替代。 白刑止自是没有忽略这前后矛盾的情绪,几步上前,伸手便掰过程清浅的肩膀:“你在做什么?” 程清浅没料到身后有人,惊愕的目光对上白刑止后,慌忙避开。 白刑止长得极高,几乎将月光挡住,将她整个人都锁在自己的身影下:“说啊!” 程清浅闭上眼睛,脸上反而浮现一抹解脱:“你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白刑止难以置信:“我是看到了,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程清浅不语。 “你与他们有仇?他们隐藏了魔化的后代?亦或者,方才你受他人所控?” 程清浅苍白的脸颊在月色下如同白釉,线条柔和的线条越发显得纤细无比,可那素来温柔内敛的眉宇间,却浮现略带着不耐烦的慵懒:“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杀意骤起,忍得难受,便动手了。” 第八十九章 势不两立 白刑止无法接受这个理由。 他自己就是武将,对杀戮从不陌生,可每次杀人必事出有因,从不滥杀无辜。 而他认识的程清浅,也绝不是这种人! 白刑止大吼:“这不是真话!你不是玄圃最温柔、最知礼的人吗?你不是八荒最仁慈、最受人敬仰的人吗?我不信,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程清浅终于直视他,声音浸透了夜风的凉意,不再温柔如故:“没有,就是我干的!我没有苦衷!” 白刑止咬着唇角,整个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脚边的湖水被风吹起涟漪,连带湖水中浸泡着的尸骸也跟着动了动。 白刑止下意识望过去,忽觉那尸骸的样子十分眼熟。 近千年来,八荒经常会出现一些怪异的尸骸,皮开肉绽、血肉发黑,死状极惨。从前数量不多,这几百年来,越是数量剧增。 青吾长老追寻许久,总算有些了眉目。他告诉白刑止,那些尸骸乍一看像是被兵器所伤,可实际上却是死于一种罕见的病毒。 那病毒能快速吞食人的皮肉骨骼和内脏,机具破坏力,却不知从何而来,为何人所散布? 想不到,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程清浅。 白刑止眼红如血:“之前八荒出现的那些尸骸,都是你干的?” 程清浅并未否认。 “你为何要散布病毒?” 程清浅垂着眼睛,恍若未闻。 病毒? 瘟疫? 白刑止心念一转:“这肆虐八荒的瘟疫,与你有没有关系?” 程清浅依旧沉默。 白刑止怒极,揪着她的胳膊,腾到半空中:“你不对我说,我便带你去见师傅,去见你姐姐,看你到了她们面前,是否还能默不作声。” 程清浅慌了:“你放手!她们不会信你的!别忘了,我名声好得很,你却是臭名昭著,大家只会以为你在诋毁我。” 白刑止头也不回,扯着她往前飞。 程清浅情急之下,掌中腾起白色的灵力,击向白刑止的后心:“我不会跟你走,要么你放开我,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 白刑止头脑一片空白,背部剧痛,转身祭出噬魂刃,猛地刺向程清浅的左胸。 她的修为高于他!明明可以轻松躲开的。 他以为她会躲! 可她却没有。 噬魂刃无声地贯穿她的前胸,瞬间没入之时,白刑止下意识地歪了歪手。噬魂刃从后肩贯穿而出,喷出一片殷红的血雾。 程清浅的口中渗出大量鲜血,表情却并不痛苦,反而略带欣慰。 看着那道纤细、素白的身影沾染了鲜血,缓缓自半空中跌落,摔在离耳湖边的草丛中。白刑止的耳边似有雷声轰鸣,头脑中仿佛有千万只大蜂进进出出,周身的血液几近凝结,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后来的他无数次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年少冲动,行事莽撞,盛怒之下便意气用事,拼尽全力想要杀死她。 可那一刀刺出之后,他便后悔了! 事情有太多可疑之处,他应该继续追问清楚的。 然而,当那一刀贯穿她身体的同时,仿佛也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宽阔的银河,他再也没有询问的资格。 陆轻染曾说,他亲眼看到了程清浅的杀戮。 可他也说不清楚,他亲眼看到的杀戮,是不是还隐着什么未解的真相。 及至后来,八荒又传来程清浅归顺荀谶,将孟极一族灭族的消息。 白刑止便想,杀就是杀,错就是错,做了就是做了。 真相如何,又有什么分别? 程清浅被逼自尽后,他打从心里不肯相信。她可是恶人啊!动辄灭族的恶人!就算是被逼无奈,也可以用那骇人的病毒对付荀谶,她怎么会自尽呢? 陡然想起攒魂骨! 连夜赶往玄圃,果然看到当初程清浅封印攒魂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白刑止大怒。说什么自尽,不过是障眼法,程清浅定是借助这攒魂骨金蝉脱壳了。 旁人不知晓,他却很熟悉攒魂骨的气息。 此后几千年,他四处寻找攒魂骨的下落,誓要亲手抓住程清浅。 可偏偏他走遍八荒,都没有半点程清浅的消息。 有一次,他夜入青羌野打探消息,躲避之间误入了一间屋子。本打算稍待片刻便离去,可虚无境中的小虫却躁动起来。 那小虫只有在闻到蕙草花粉时才会如此急切,可青羌野并不适合蕙草生长。 他心念一动,向内室走去,只见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摆放着一些物品,眼熟至极。 白刑止早就听说过,程清浅自尽后,她的法器便自封了。 尤其是这架锦瑟,乃师傅所赠,不仅无人能弹动,便是旁人想要靠近都不能。 果然,他一靠近,那锦瑟便发出微微的光芒,连带着将桌案上的一应物事都笼罩在内。 那枚被他偷偷撒了蕙草花粉的玉钗正在其中。 白刑止鬼使神差,伸手想去摸摸那玉钗。本以为会被锦瑟的光芒拦住,却没想到当他手指接近光芒时,那道光芒却忽然消失了。 他将那玉钗握在手中,冰凉滑润的触感自掌心一路传到心里,激起经久未动的尘埃。 再看旁边的十三环蹀躞,上面悬挂的诸多物事,竟都是当年他挂在她房门上的。 程清浅不是对他送的东西置之不理吗?她是何时把它们带在身边的? 她怎么还有脸带着他送的东西? 衣袖一扫,桌案上的一切便都进入了虚无境。 锦瑟是师傅的,蹀躞上的东西是他送的,他自不会将这些东西留在荀谶的地盘。 翌日,他将锦瑟送回玄圃,可师傅不愿相见,还道锦瑟与他有缘,便送与了他。 …… 锦瑟在程未晞的拨动下,发出空灵的声响。 白刑止自认早就看清了程清浅的真面目,不会被流言所纷扰。 可当年在离耳湖畔,她为何不躲不闪? 这几日,又为何艰难地操纵灵力,屡次救他? 锦瑟有灵,不肯让别人触碰,为何偏偏对他臣服? 还有,与锦瑟同样品级的载亡册,如今又在哪里?程未晞的命格是否为程清浅所改? 琴音止了,思绪便也止了。 眼睛微微闭了片刻,再睁开,所有的狐疑、纠结、烦乱都尽数化去。 他又是冷静、理性、对敌人从不留情的帝君。 程未晞吁出一口气,伸手抚了抚眉心,心中怔然。 她没有程玄那一世的记忆,便是看到这些遗物,弹奏这架锦瑟,也不能对程清浅产生半分熟悉感。 与其在这里琢磨程清浅,还不如早些去练习躲避! 程未晞走到白刑止旁边,看着那打碎的玉钗,忍不住问了句:“你和程清浅……” 白刑止望向她,冰冷的眼眸中平静至极,轻抿的嘴唇吐出四个字:“势不两立!” 第九十章 灵力躲避球 从敛心斋出来,程未晞领着白辞笙和白昔年回和光斋。 一路上思索着白刑止前前后后的表现,不由感叹:他与程清浅之间绝非仇恨那么简单,可他竟能冷静、理性到这个程度,不愧是帝君。 再联想起他兄长惨死、家族覆灭的背景,此刻的决绝、坚持、强硬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在他的心中,复仇大业才是第一位的! 这不是坏事。至少对于她这个想要搭着顺风车一起复仇的人来说,这是最佳的局面。 第二日,程未晞便开始正式练习躲避。 教练场的中央摆着许多木桩子,程未晞等人站在距离木桩子大约五十米的地方。 白昔年道:“灵力有大小,攻击力也不同,辞笙的灵力稍弱一些,就让她先陪你练习。” 白辞笙很是不服气:“谁说我灵力弱!”说着朝木桩子挥挥手。 程未晞原以为会看到木桩子碎裂、炸成十几二十块的画面,结果等了半晌,什么都发生。 仔细看那木桩子顶端捆绑着的绳子垂下的绳头儿,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也不知是白辞笙的灵力奏效了,还是刚好有微风拂过。 丢了面子的白辞笙脸憋得通红,白昔年的冰块脸上破天荒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眼角眉梢如同春风融化了冰雪一般,漾着春水的柔和。 白辞笙用左手拍打着右手:“我最近是怎么了?竟然连灵力都使不出来了。肯定是我这右手不好,都怪它!” 真是拉不出那啥来,赖茅坑啊! 白昔年道:“不好就剁掉!” 白辞笙没好气:“我是有九个头,却没有九只手,再不好也得留着啊!右手啊右手,这次可要好好表现啊!” 说着,又朝着木桩子挥了几下手。也不知是哪一次好使了,那木桩上总算炸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白昔年摇头:“你这种情况还是别当陪练了。时灵时不灵的,倒不如节省时间好好修炼。” 程未晞倒是无所谓:“她不行,谁给我当陪练?你吗?” 白昔年看向江怀殷。 程未晞甩甩手,立刻否决:“他?他拢共就会仨法术,隔空传音、隔空听音,还有飞,怎么陪我?” 话音未落,江怀殷已扬起白色的衣袖,朝木桩子挥了挥,一股墨蓝色的灵力应声而出,那木桩子瞬时断成两截。 程未晞暗自拿自己和木桩子进行了对比,猜测如果自己挨了这一下,估计得被劈成四半。 她颇为惊讶地看向江怀殷:“你什么时候恢复灵力了?” 江怀殷对这种惊喜的眼神很是受用,眉眼弯弯:“你昏睡那段日子就恢复了。” 程未晞往远处站了站:“好,打我吧!” 江怀殷右手腾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光球:“那我要打啦!” 见程未晞点了头,才不紧不慢地把光球抛了出去,那速度慢的。 白昔年一脸黑线,面前的两人仿佛变成了几岁孩童,一个说“打我啊打我啊”,一个说“我打啦,你可要躲啊”,然后扔出一个棉花球。 程未晞显然也被江怀殷的举动给雷到了,这是哄孩子呢? 她嗔道:“你快一点,用点力!” 江怀殷却是怔了怔,面色忽然浮现一抹令人怀疑的红晕。 程未晞跺脚:“傻愣着干嘛呢?” 江怀殷毫无征兆地甩出一丝灵力,程未晞眼疾身形快,连忙向后退,可那灵力还是正中程未晞的左肩,并不重。 江怀殷面上一紧,仿佛做错了事! 程未晞连忙摆摆手:“没事,这种力度就跟挨了个拳头似的,你继续。” 江怀殷小心拿捏着力道,连连挥出灵力。 程未晞挨了好几下之后,渐渐发现,这灵力的攻击距离很长,她向后退,往往无法走出灵力的攻击范围,反而是向左右躲避,有更好的效果。 都说挨打是最好的老师。 程未晞摸到了这个窍门,便集中精力左蹦右跳,倒有点像在玩躲避球。 小时候,她玩躲避球可是一把好手。而躲避的秘诀除了要动作快,还要会凹造型,比如冷不丁地来个下腰,出人意料地来个金鸡独立、五体投地什么的,便能刚好将球躲开。 讲究的就是一个巧劲儿。 程未晞秉承着躲避球的成功精髓,在教练场上出洋相。 如此训练了一整日,十次灵力球中倒有七、八次都能顺利躲开。 程未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很是有成就感。 走过来,拍了拍江怀殷的肩:“我身手还不错吧!” 不待江怀殷点头,白昔年忽然身形一动,击出一道灵力。 程未晞连忙朝左侧闪去,可身形尚未移动,那灵力已近若咫尺。 江怀殷往她身前一挡,挥了下袖子,那股灵力便被化去。 他沉着脸瞪着白昔年。 白昔年才不怕呢!“你身手的确不错,可灵力的速度极快,这一下,是让你知道,今日不过是个开头!” 程未晞看着江怀殷的背。她就知道,这厮肯定不会使出全力。 这躲避是保命用的,训练时若不设定最高难度,高压练习,又如何在遇到危险时,起到绝地反生的作用呢! 程未晞没好气地戳了戳江怀殷:“我知道你的好意,可你明天还是使出全力吧!现在吃些亏,总好过将来丢命!” 天色渐晚。几人便往和光斋走。 程未晞白日里练得起兴,并不觉得疼痛。到了此时歇下来,才觉得周身都被如拳头般的灵力揍得酸疼。 白辞笙递给她一瓶药膏:“擦擦吧,打斗的时候有淤青,我都是用这个药膏呢!” 程未晞看了看胳膊上的青痕,似乎还没到擦药的程度,她挥挥手:“放心,我才没那么娇气呢!” 江怀殷却是接过那药膏,指了指程未晞的左肩:“你这里的淤青应该会重一些,最好揉散开,免得明天更疼。” 程未晞动了动左肩,果然很是酸疼,想不到江怀殷如此细心。 江怀殷又道:“还有你左腰那里。” 这妖不会是击出的每一下都记得打在哪里吧! 程未晞笑问:“还有哪里啊?” 江怀殷瞧着他:“右腿还有一处。” 程未晞不方便看肩膀和腰部,却是很方便就将运动裤撸到膝盖上,露出大腿。 果然青紫了一片! 江怀殷的眼睛缩了一下,走过来,似乎想帮她擦药。 程未晞见江怀殷靠近,脑海里忽然回忆起他醉酒时说的那句话,呼吸一紧,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擦药就可以了。” 江怀殷倒也没坚持,把药丢了过来。 程未晞挤出一点药膏,涂抹在腿上,又揉搓了几下。 这种酸疼还真是久违啊! 只希望自己受苦挨累遭罪,最终都能有个好结果。 她嘱咐江怀殷:“明天可不许放水了,知道吗?要狠狠打我!” 第九十一章 两个程玄 江怀殷垂着眼睛,并未说话。 程未晞知道,这是他不乐意的表现。 这狐妖,实际上也有几分固执。 她少不得要再劝他几句,求他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一肚子讨打的话还没说出口,冷面白昔年就从门外走进来:“轻染刚刚传讯,要我们速速去抱朴斋。” 程未晞很诧异。 以往这群人有事,都是主动过来和光斋找他们,从未让他们去过那片山峦。 抱朴斋是白刑止的住处,据说还有什么能把黑夜照得恍如白昼的夜明珠。 也不知今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竟然肯让他们登堂入室。 程未晞倒是挺想见识见识那颗传说中的夜明珠,保不齐抱朴斋还有其他宝贝等着她去大开眼界。可抱朴斋位于山巅,从和光斋过去要爬不少台阶。 程未晞周身都疼,实在是不想再爬什么台阶。 江怀殷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我带你飞过去吧!” 程未晞拍了拍手:“我怎么忘了你会飞啊,上次昔年和孟歧带着我飞,高度太低了,没意思,你这次带我飞得高一点,我要从高处一览畴华山美景。嘿,真你当兄弟真是好处多多!” 江怀殷听了最后这句话,满脸的笑意僵住。 走出和光斋,江怀殷伸手揽住程未晞的腰,将她向上一带,两人便腾到了半空中。 程未晞一只手勾住江怀殷的脖子,兴奋地向下望,只见和光斋的屋顶、院中大树的树冠、周围的矮山都极速缩小,畴华山的全貌慢慢映入眼帘。 连绵起伏的山峦首尾相接,形成一片山系,整个山系形同一只懒洋洋的卧虎,脊背舒展,虎头高昂,在暮色下吃饱了肚子消磨时光。 江怀殷向前极速飞了百米,程未晞吓了一跳,连忙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江怀殷嘴唇勾了勾,忽而向下极速坠去,又猛地向上飞。 如此往复了几次,程未晞反而松开了两只手,兴奋地如同坐过山车。 江怀殷有些郁卒。 他就不该认为这女人会害怕得做出小鸟依人状,并瞪着两只亮闪闪的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是他想多了。 同样腾在半空中,冷眼瞧着江怀殷跟杂耍似的飞上飞下,不大耐烦:“帝君正候着呢,我们快些!” 江怀殷便带着程未晞朝山峦飞去。 抱朴斋位于紧邻山峰的一处平台上,背靠山石,左右两侧皆是悬崖,唯有一条长长的石阶将这里与山脚下的世界相连。 几人轻轻落在抱朴斋的门前。白昔年和白辞笙不约而同地停了脚,示意程未晞和江怀殷两人推门进去。 程未晞莫名有些紧张。虽然他见过白刑止无数次,却从没把他当成什么帝王,可抱朴斋颇有气势的建筑风格,让她陡然升起一丝敬畏感。 推开宽大的木门,室内的一切映入眼帘。几根红漆柱子立在宽阔的大堂里,倒是没啥值钱的摆件,简略放着一些摆设,都是乌沉沉的颜色,却反而显得庄严肃穆。 大堂深处,白刑止坐北朝南,青吾长老和陆轻染立于下手。旁边还有一个身着黑色半袖和运动裤的女子,黑色长发随意扎成马尾,背对着门口站立。 看到那背影,程未晞只觉十分熟悉,江怀殷则是脚步猛地一顿。 那黑衣女子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程未晞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女人居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又来了一个新娘吗? 之前虽然见过芸娘,可毕竟一个年迈,一个青春,程未晞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可现在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容貌相同的女子站在面前,程未晞颇觉复杂。 先是赞叹,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相像却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再是纳闷,长得相像也就罢了,为何连气质、穿着风格、发型都一模一样? 后是同情,这姑娘也是受相貌所累,莫名其妙被献祭到八荒的吧! 好在人家还能回人间,又觉得十分羡慕。 陆轻染亦是神色复杂:“急着让你们过来,是因为今天接亲台又来了一位人类新娘!” 程未晞摆摆手:“哦,你们是想让我这前辈带带后辈是吧?放心,回头我就给她讲讲这里的事情,尽快让她适应。” 她走到那黑衣女子面前,两人如同照镜子一般。 程未晞笑道:“你别着急,你还能回去,就是需要等一阵子。” 黑衣女子面上并没有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和紧张感,反而有一种当家作主的自在感。 听到程未晞的话,她玩味地笑了一下,眼神中似有杀伐的凶狠果断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程未晞。 口中道了一句:“果然,所有的新娘都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程未晞心头一震。 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黑衣女子微微抬起下颌,自有一股俯视众生的气势:“你好,我是程玄,字未晞,南交帝君的长女,师从西灵圣母……” “……” 程未晞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仿佛有火车轰鸣着开过,留下巨响之后的寂静,以及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过了好半晌,她才仿佛找回全身的知觉。 她就说嘛,她怎么会是什么鸟人转世?果然,之前是白刑止他们认错了人。 这下好了,不会再有人罗里吧嗦要她去恢复别人的记忆,盼望着她去变成别的人。 可雀跃不过须臾,心中又涌起一些忧虑。 她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被程清浅寄宿的倒霉凡人,没了程玄的幌子,他们还会像之前那般积极踊跃地帮她分离攒魂骨吗? 还有,她是必然要留下来报仇的,之前他们也是看在程玄转世的面上,才对她礼遇有加,而今,他们还会愿意让她成为造反派的一份子吗? 程未晞深深担忧,就冲着白刑止那副复仇第一的架势,会不会把她丢出去,让荀谶收拾她和她体内的程清浅,他坐收渔翁之利呢? 脑袋里的念头百转千回,时间却只是转瞬而已。 她盯着自称是程玄的黑衣女子,隐约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荀谶明明一眼就道破了她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命格,若她不是程玄转世,为何会有相似的命格?还有那个优先寄宿血亲的鬼妹妹,难道也认错了人? 程未晞迷茫地去看白刑止,等他给一个答案。 白刑止并没出声,一双清冷的眸子望着黑衣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陆轻染说道:“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她的命格吻合,也有着前世的记忆,对于当年的事情了若指掌,还知道很多不为外人道的细节……” 原来已经确认了!难怪会兴师动众地让她来抱朴斋。这是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解释清楚喽! 幸好她当初死活不愿意顶着程玄的名头过日子。否则,现在成了赝品,得多尴尬! 第九十二章 回到原点 陆轻染的声音中透着唏嘘:“荀谶说你有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命格,说你是程玄转世……我们都未达到得玄珠期,无法探知你的生生世世,可你这一世的寿数分明是80岁……所以,一切可能都是荀谶在故意扰乱视听。” 都是荀谶的阴谋诡计吗? 可她的确就是生生世世死于非命啊! 至于这一世为何能活到80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真是越想越糊涂! 好在,程未晞并不觉得失去程玄转世的身份有什么不好。 这里的人、事儿跟她不再有关系,她乐得轻松自在。 前阵子练气迟迟不能提升时,这群人眼中的失望她全都看在眼底。 她和女战神的差距太大,不论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满意的。 现在好了,她无事一身轻,总算可以清清静静做自己,修炼自己,报自己的仇了! 陆轻染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你不要担心,就算你是凡人,我们也不会放任攒魂骨作乱的。攒魂骨中的魂魄是程清浅已然确凿,我们不会让她占据你的身体,也不会让她继续祸害其他人。” 程未晞隐约有种预感。 果然,陆轻染又道:“我们会尽快解开攒魂骨,到时候,便送你回人间,你没有灵力,还是不要卷在八荒的是非之中。在此之前,你就安安生生呆在和光斋。” 她就知道,她不是程玄转世,他们便也不需要她留下来了。 想当初,这两人一会秋风扫落叶,一会春风绿枝头的画面,与现在真是千差万别。 虽说,让她这个凡人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也是为了她好。 可程未晞总有种人走茶凉的苍凉感。 程未晞抿抿嘴角:“我不会走的,我还没有给尘映报仇,怎能离开呢?” 当初是她心急如焚要走,他们百般阻挠;现在是他们挥挥手要欢送她,她却死乞白赖要留下。 真是风水轮流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也说不准将来的事儿会是什么走向啊! 陆轻染直言相对:“凭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程未晞早就习惯了,轻笑道:“当大家都有灵力之时,想要获胜就要靠脑力了。上次我不是从人间带回了兵书,后面我还会去人间寻找能在八荒奏效的东西,反正我有80岁好活,总能找到办法的。” 陆轻染面有难色:“为了你的安全,那玉牌也需收回!” 程未晞张了张嘴巴,到底没说什么。 当初这些特殊待遇,也都是沾了程玄转世的光,既然现在身份大明,她又什么资格指责人家收回呢! 所有的路似乎都堵上了。 “收回便收回吧,我总会想到其他法子的。”话虽这样说,程未晞心中却是十分茫然,惴惴不安。 每次她彷徨、忧心时,江怀殷都守在她身边。只要看着他温暖的眉眼,仿佛心中的烦乱便会渐渐平息。 程未晞下意识地去看江怀殷,口中说道:“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们就回和光斋吧!” 可是,她却没有如意料之中那般,对上那双熟悉的、温柔的眼睛。 江怀殷的视线一直胶着在程玄身上,秀气的眉宇有些凝重,似有千言万语凝噎在喉。 听到程未晞的话,他的视线转过来,却只略略停留了片刻,又匆匆移回到程玄那里,仿佛怕那黑衣女子凭空消失似的。 他的语气有点冷淡和漫不经心:“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留在这里。” 程未晞表面上极为平静,心里却乌云翻滚,像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大海,幽深寂静的海面下隐着惊涛巨浪。 方才白刑止的沉默、陆轻染的态度,程未晞并不在乎。大家萍水相逢,她没了用处,自然也不会奢望人家还把她当贵客看待。 可江怀殷不同,他一直陪着她,救她的命,替她挡危险,哄她开心,陪她喝酒,教她练气,在众人将她视为程玄转世时,也唯有他,只认她。 那些令她感动、窝心的画面和话语还萦绕在耳边,让她在经历了那么多世背叛后,又涌起了对他人的信任。 可现在,这只妖的表现却在明明白白告诉她,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更加精心的谎言。 曾经的诸多疑惑,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难怪,他非要视她为救命恩人! 难怪,他会毫无保留地待她好! 难怪,无论她回人间或是留下,他都始终陪伴! 原来,他为的,也是当年那个女战神程玄! 程未晞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心情跌入不见一丝光亮的谷底!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套路啊! 在苦难挣扎中,她有过生死相交的兄弟,有过倾心相爱的恋人,却终究好景不长,她最终还是失去了他们,被背叛、被欺骗、被残害,最终死于这些她曾相信过的人手中。 她垂下眼睛,将自嘲、愤怒、不甘和无奈隐藏在心中。她没有看室内的任何人,沉默地走出了抱朴斋。 等候在外的白昔年和白辞笙见她出来,几步迎上来。 尚未关闭的门内传来白刑止的命令:“昔年,辞笙,我另有任务给你们。” 两小只有些诧异,却也只能听从帝君的安排。 来的时候热热闹闹,走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人。 天已经全黑了,月光照着畴华山,向下纵深的台阶仿佛看不见尽头,程未晞一阶一阶地向下走,周身被灵力击打的淤青开始此起彼伏地疼。 可这疼也是珍贵的,因为,往后的日子估计也没人陪她练习躲避了。 如此走了好久,总算回到和光斋,满室都是黑压压的寂静。 尘映在床头大睡特睡,呼噜声震天。 程未晞把她抱起来,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被毛,自言自语道:“只剩下咱们俩了,若你还能化形,会不会也有其他安排呢?” 尘映抬起三角形的小下巴,半眯着眼睛任她抚摸。 程未晞思忖了片刻,便做了离开的决定。 和光斋是江怀殷的住所,她可不想等到人家回来亲自撵她走。 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装袋的装袋,袋子不够就用床单包裹。 幸好上次去人间买得足够多,省着点吃足够撑上几个月。 她左右胳膊各挂一袋,后背、前胸各挂一个用床单做成的大包袱,跟忍者神龟似的往同尘斋迁徙。同尘斋不远,如此来回三趟,便也搬完了。 最后一趟,她抱起尘映和猫玩具、猫零食,将她和她的行礼一同运去同尘斋。 两人在同尘斋里度过了不少鸡飞狗跳的日子,现下她要回去,自然不会丢下她。 途中路过牌位屋,恍然想起自己这阵子竟从未上过香,心中有些愧疚,遂拐了进去。 室内十分寂静,数以千计的牌位冰冷、肃穆,跨越悠悠岁月凝望着她。 这些新娘为何愿意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八荒,成为这些牌位中的一个呢? 她们是否也同她一样,上穷碧落下黄泉,无人记挂、无人可信? 她把尘映放在猫零食的袋子里,吸引她的注意力,自己则点燃一支纤细的香,轻轻放在香盘中。淡淡的香气蒸腾而起,红色的光亮忽明忽灭,虽微弱,却让程未晞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孤身一人惯了,如今只是回到原点而已。 江怀殷虽然欺骗了她,却并未害她! 相较之下,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呢? 便是方才她有些难过,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九十三章 白算算 同尘斋有一阵子没人住了,室内的空气略有些憋闷。 程未晞打开门窗将夜晚凉爽的空气放进来,自己坐在桌案旁,怀里抱着尘映,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已近凌晨,她却丝毫没有睡意。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刚来八荒的那几日,独自一人呆在同尘斋,无人理会,不知年月,前路未明,更无归期。 她翻出来一瓶酒,对着皎洁的月光,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辛辣的气息散开,胃里便如同烧起了一把火,将她的脸颊烤得通红。 脑海中闪过江怀殷酒后粉红的脸庞,氤氲的目光始终温和,喝醉了也不忘把领口系得紧紧的,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他不掉毛,让她以后都把东西装在他的虚无境,还问她“既是兄弟,为何调戏”…… 程未晞抬眼看了看月光,把瓶中的酒一仰而尽。 幸好只是兄弟,一切都无妨! 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方才我回和光斋,没见到你,可担心坏了。” 是白辞笙。 程未晞心头一暖,不答反问:“你不是有别的任务?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白辞笙叽叽喳喳:“帝君让我们自己选任务,一个是跟着你,一个是跟着新来的人类新娘。我当然选你喽,我可不像白昔年那个冷冰冰的家伙,眼里只有任务,没有熟人。” 白昔年那个冷面少年,虽脾气略急,脸略臭,实际上却是个勤奋端正的人,自然一切以帝君的命令和任务为重。 程未晞略带醉意:“你选我,我很开心。” 白辞笙撇撇嘴,哼道:“白昔年也就罢了,那个狐妖最可气,从前死皮赖脸跟着你,现在又对那个新来的寸步不离。” 像有一根细微的小刺扎在心上,谈不上疼,却有些别扭。 白辞笙数落她:“说起来也怪你,之前帝君待你那么用心,你非跟那个狐妖牵扯不清,帝君是何等人,多少女子趋之若鹜,现在好了,帝君放手了,你那狐妖如今又在哪?” 程未晞哼道:“什么帝君狐妖的,都没有的事儿,大家都是忙人,各有心事儿和责任,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而已。” 白辞笙看了看程未晞,觉得她的表情不像作假,便也不再提江怀殷,笑嘻嘻地道:“没有他们在更好,省得一个惹人厌,一个老训我,明天我陪你继续练习躲避吧?” 程未晞睁了睁微红的眼睛。 她虽然不是程玄转世,却还是程清浅的宿主,荀谶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她的,她还是要自保的。遂点头:“好,继续练!” 酒劲慢慢散开,头脑眩晕得很。 程未晞抱着尘映回到床榻上,借着这股晕眩入睡。梦中依旧是纷繁复杂的回忆,一些是关于人间的,大多是关于江怀殷的。 睡得不踏实,天刚亮,她便醒来。 原来,酒醉也不能让心中有事的人沉睡。 头痛得很,胃里也有些灼痛感,室内闷热,身上的被子还略带潮气。索性也不睡了。 尘映溜溜达达想顺着打开的窗户跑出去浪。 在和光斋时,白昔年设了阻拦尘映的结界,这里却是没有的。程未晞连忙起身,把太祖奶奶给绑架回来,惹得太祖奶奶一阵郁闷的喵喵叫。 白辞笙被猫叫声吵醒,挥挥手也想设个结界,却是没成功。 程未晞对她的灵力已经不报什么期望了。 白辞笙撑起身子,越发诧异:“我之前虽然有些贪玩,灵力却是不差的,至少每次施法术都会成功,最近真是奇了怪了,灵力运转不出来,制符也总是失败,现在连设个结界都不行了。” 她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总算在同尘斋外筑起了一层薄薄的结界。 尘映试探地触了触那结界,走不出去,又一脸郁闷地绕了回来。 时间还早,程未晞见露水已经散了,便把被褥都抱出去晾晒。 刚一推开门,就见到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双腿屈膝坐成谨小慎微的样子。身上是白色的服饰,想来应是白虎一族的子弟,可周身却是没有光芒,仿佛只是个人间的孩童。 那孩子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腰间一块挂饰,那挂饰不是其他少年垂在腰间的圆形玉佩,而是金属做成的算盘形状,体积虽小,却十分仿真,连珠子都能上下拨动,撞击出微微的光芒。 见到程未晞开了门,那孩子立刻站起身,拱着手作揖:“程姐姐好,帝君命我来照顾程姐姐。” 瞧她这待遇,已经直线下降到随便派个孩子来照顾了。 说是照顾,她哪里好意思欺负人家孩子端茶倒水呢? 这还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程未晞把被子摊开,摆放在秋千和石凳上,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来照顾我,会不会耽误了你上课啊?” 男孩子忙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叫白算算,今年201岁,我天赋不好,没资格去上课的。” 201岁的神兽,居然管她叫姐姐,真是好折寿啊! 白辞笙闻声从室内走出来:“帝君怎么把你丢过来了?” 白算算垂了垂眼睛,十分拘谨,似乎很怕被嫌弃。 程未晞压低声音问白辞笙:“天赋不好的神兽,不是都去人间了吗?这小家伙好歹都能化形了,结丹期是妥妥的,哪里算天赋差?怎么连上课的机会都没有?” 白辞笙在程未晞的耳边解释道:“你们虽然去了人间,可架不住八荒神兽还会生出天赋极差的后代啊,有些不能化形的,直接就被丢弃了,还有些虽然能化形,继续修炼却是十分艰难。来畴华山求学的子弟都需要通过考试,若通不过考试,就算是嫡系子弟,也没资格上课。” 程未晞哑然。好歹都是自己的后代,遇到个把不能化形的,怎么能丢弃不要了呢?这样做,神兽与那些未开灵智、信奉物竞天择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就冲这一点,神兽就不如人类! 白算算站在一旁,将两人压低声音的话听了个真切,越发低垂着头。 程未晞看不过眼,一把拉过白算算:“你告诉我,何为天赋?” 白算算十分认真:“天赋就是与生俱来的优势。他们有的人精通符咒,有的人擅长炼器……” 程未晞点头:“说得对。天赋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不同,就说在我们人间吧,因为大家都要念书,便觉得记性好、聪明是天赋。在拳手圈子,大家又觉得爆发力强、身体灵巧是天赋,倘若回到原始社会,怕是要把搬起大石头当做天赋了。你并非没有天赋,只是你的天赋不在大家所重视的领域罢了。” 第九十四章 心魔 白算算大约从未听过如此和风细雨的安慰,一时激动,眼中竟含着一包泪,却还咬着牙不肯让其落下来。 也不知从前受了多少委屈! 程未晞心有所感,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我这里呢,会玩会闹会吃是天赋,如何?你有这种天赋吗?” 白算算眼中亮晶晶的,点头如捣蒜,响亮地答了一句:“有!” 程未晞被他的孩子气逗乐了,牵着他的手走入屋内,从零食袋里掏出一瓶巧克力豆,摊开白算算的掌心,倒出几颗。 白算算好奇地捏起一粒放在嘴里,只觉香甜无比:“这是什么丹药?如此好吃。” 程未晞哗啦啦倒在嘴里不少,含混地答:“丹药?唔,转忧为喜丹!” 白算算却是舍不得吃了,把剩下的几颗小心地放在荷包里。 程未晞拉住他的手:“这样放就化了,我还有很多,你放心吃吧。” 白算算很诧异:“丹药怎能一次服用太多?” 程未晞倒忘了这茬,随意解释道:“转忧为喜丹与其他丹药不同,总之,你就都吃了吧。” 白算算这才又捏了一粒巧克力豆放入口中,慢慢含化了,再放下一个,端的是珍而重之。 白辞笙颇有些嫉妒地看着白算算。 哎,为何她就不能吃这些好东西呢? 她捡起方才的话题,炮轰白算算:“你还没说呢,帝君怎么把你派来了?” 白算算吃光了巧克力,用手指抠了抠衣襟:“帝君让我来,我便来了。反正我也闲着也是闲着,修炼也是白修炼。” 程未晞好歹算是修炼过的人,不大认同白算算的观点:“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何为修炼?” 白算算想了想,试探地答:“就是修炼法术、增长灵力。” 程未晞摇头:“修炼的目的在于提升自己,只要你不断向着更好的自己前进,最终前进至哪一步,又有什么要紧?灵力、心性亦或是强身健体,都是收获!所以,别再妄自菲薄,也别在意别人的话,做自己该做的事,所得皆是自己应得,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无愧于心就是。” 正如她,练气三层在这八荒不值一提,练习躲避灵力也未必真的能够保命,可纵然如此,她还在努力朝着目标前行。 人活一口气! 这口气不散,就没人能小瞧了自己! 白算算听了这席话,一时竟怔住,脑海里翻滚着从小到大屡遭失败、受人白眼的画面。双眼盯着虚空一点,周身一动不动。 那些嘲笑声越来越大,如轰鸣的大钟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的敲响。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化作虚无,只剩那些恶意的、鄙视的、不屑的声音…… 程未晞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拍小家伙的脸,却被白辞笙拦住:“他这是受困于心魔,若能想开,心境上便会有所提升。这可是难得的修炼机会。” 真是醉了!她说什么了,竟然把孩子的心魔给勾出来了! “若是他想不开呢?” 白辞笙耸肩:“想不开便会被心魔反噬,轻者重伤,重者陨落。” “这么严重?” “修炼一途,这是必经之路,越是紧要关头,心魔越容易趁虚而入……说来有些奇怪,这白算算天赋不高,又不是进阶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强的心魔?” 程未晞也有些后悔。白算算年岁不大,她何苦要说上这一席话。 万一这孩子没撑过,被心魔所伤,那她就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 “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 “不能!只能等着他自己看开。” 能称之为心魔,必然是心中最执着的事儿、最难以解开的心结,想看开谈何容易? 程未晞盯着白算算稚嫩的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喘气,额头布满大汗,喉中也发出痛苦的声响,像只小兽在呜咽,紧闭的双眼剧烈地跳动,周身都在颤抖。 可忽然之间,那颤抖停了下来,痛苦的表情也渐渐归于平静,眉宇间一股淡然的气息散开,让整张脸浮现一种宁静平和的意味。 白算算吐出一口气,双眼睁开,竟比方才澄澈明亮了许多。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能战胜心魔。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机缘? 白算算拱手作揖:“多谢程姐姐点拨。” 程未晞伸手替他擦擦鬓角的汗:“我可啥也没干,别谢我,谢你自己就好。” 白算算也顺势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端的是孩子的单纯和可爱。 欢声笑语间,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白昔年和江怀殷跟在一袭黑衣的程玄身后,鱼贯走进室内。 白昔年一直冷冰冰的,此时摆着张麻将牌脸,并不突兀。可江怀殷素来对程未晞都是笑意盎然,此刻他亦板着脸。程未晞才恍然,原来外人眼中的江怀殷是这般景象。 程玄瞧着程未晞:“我有话与你说!” 言外之意是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白辞笙不大乐意,却在白昔年严肃的目光下,扯着白算算一同走了出去。 江怀殷倒是没走,静静的站立,月白长袍端正整齐,柔和的目光始终望着程玄。 程玄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也出去!” 江怀殷略有一丝委屈,眼巴巴地扮了一会可怜,并不奏效,只好无可奈何地转身出去。 程未晞胸口憋闷,很是不畅快。 认错了人,白花了心思,人家正主又没有一颗昏君心,怎会懂得怜香惜玉呢? 这狐妖若是还认不清事实,老用从前的法子,怕是很快就能明白什么叫“郎心似铁”了。 房门被“碰”地关上。 室内只剩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面对面站着。 程玄颇有些意气风发、气定神闲,程未晞瞧着紧闭的房门,略显怔然。 沉默了好一阵,程玄率先开口:“我妹妹寄宿在你体内。” 原来找她是为了这事儿! 程未晞下意识摸了摸眉心:“是啊,说是在我眉心的灵骨里。” 程玄微眯着眼睛,专注地看着程未晞的眉心,语气惋惜:“从前八荒都传她是恶人,我是不信的。昨晚刑止说她亲手改写我的命格,我更是觉得荒唐。我妹妹绝不是那样的人……可惜当年战死之前,没能再见她一面……” 浓浓的姐妹深情溢于言表。 程未晞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她想起之前八荒的谣言,想起青吾长老的痛苦,想起白刑止提起程清浅时的矛盾…… 倘若程清浅真的不是坏人,他们会不会支持程清浅占据她的身体重生? 第九十五章 卜算之术 程玄似乎看出她的担忧,轻笑了一声:“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违背天道的事。邢止说他正在寻找分离攒魂骨的方法,若我妹妹真有苦衷,待分离后,我会让她寄宿在我的体内。” 听了这话,程未晞暗暗松了口气。 想不到这程玄还挺有情有义的。 可这念头尚未消散,程玄的神色又一凛:“但是,若你们是荀谶派来的人,我也定不会心慈手软!” 这画风转变得太快,程未晞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我怎么会是荀谶派来的人?” 程玄逼近:“你带着攒魂骨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前脚刚到,后脚荀谶就来为你正名,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我那妹妹当年毕竟归顺了荀谶,若她并无苦衷,那么,最可能的情况有两种……” “一,她的死并非荀谶相逼,而是故意为之,他们仍是牢不可摧的盟友。荀谶安排一个凡人当她的宿主,又谎称这个凡人是我,可见,他二人的图谋不小。” “二,她被荀谶鸟尽弓藏,攒魂骨也好,魂魄也好,都收入荀谶囊中。荀谶找个凡人给她当宿主,定不是存了让她重生的善心,而是在其中设了什么局……” 好像很合理! 程未晞若不是深陷其中的当事人,差点就要被说服了! 她直视程玄:“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一切都只是巧合。” 程玄目光精炼:“我从不做这种没有价值的推测。” 程未晞被噎了一下。身为女战神,自然是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漏掉一人的。 可她一个躺枪的凡人,招谁惹谁了,犯得着如此针锋相对? 程未晞反唇相讥:“难不成我吃饱了撑的,主动让程清浅寄宿体内?” 程玄不置可否:“古往今来,死士一直存在。” 程未晞被气笑了:“懂不懂什么叫‘疑罪从无’?好歹你也在人间停留那么多年,总该学一学人类的智慧。无论你怎么怀疑,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都不要随意指责别人。” 程玄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满眼玩味:“那是你没经历过战争,没经历过杀戮,没经历过尔虞我诈。这些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推测,刑止、轻染,还有那个江怀殷,大家都觉得这不是空穴来风,否则,刑止又怎么会让白辞笙继续跟随你呢?” 原来,白辞笙这一次的任务是监视自己? 那小丫头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程未晞理直气壮:“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今日的推测是多么的可笑。” 她兀自坐下,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程玄亦没打算久留,居高临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推开的门外,白昔年微微朝她颔首,这才跟着程玄走了。 江怀殷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紧紧跟随在程玄身后。 程未晞哗啦啦倒出一把巧克力豆,塞入口中。 白辞笙几步冲进来,一副生怕程玄咬过她的样子。 白算算人矮腿短,也跟着跑进来,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一张小脸还不懂得隐藏情绪,皱在一起,十分纠结。 程未晞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有话就说,一个男孩子,别吞吞吐吐的。” 白算算很为难:“我……我天赋不好,刚才那女人让我有些怪异的感受,不知是否准确。” 白辞笙快言快语:“你就说吧,我们又不会当真!” 这话真是…… 白算算有些固执:“不行,若我的感知错误,这般说出来,对人家多不公平” 想不到这小豆丁儿还挺有原则。 程未晞半趴在桌案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若你的观点能够影响别人,那是因为别人刚好也有同样的想法,别怕,大胆说出你的感觉,便是不对,程姐姐也不会怪你的。” 人家管她叫姐姐,她便也厚着脸皮以姐姐自居。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年龄比不过,就按个头算。 反正占便宜又不花钱。 白算算想了想,这才鼓足勇气道:“我以前对别人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方才心境提升后,再看到你们,便自然而然知道你们未来两日会发生的事情……” 这么神奇? 程未晞不由与白辞笙对视一眼。 白辞笙弯下身子,直视着白算算的眼睛:“你如何能够预测未来之事?” 白算算摇头,眼中也有困惑:“看到你的脸,自然就知道了。” 程未晞脑中一阵刺痛,“卜算之术”四个大字就那么明晃晃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仿佛又打开了一只尘封的抽屉,将内里的知识源源不断地翻出来:“我好像知道你为何天赋‘差’了。预测未来属卜算之术,在卜算上有天赋的人大多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需要心境达到一定境界后,天赋才会显露。” 白算算听了这话也有些激动,但又隐忍着,生怕真相不是如此,空欢喜一场。 白辞笙满是诧异:“你怎会知道这些?” 程未晞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来她得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保密,二来这次的记忆也有些奇怪。 之前她的脑海中虽然会凭空出现一些回忆,却都是人间发生的事,可关于卜算之术的一切,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是来自八荒。 然而,陆轻染明明说过,她并非程玄转世,这些八荒的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人族最初也来自八荒,或许这是她更早些时候的记忆? 程未晞眼前不由浮现一抹曙光。 莫非,这才是她的金手指? 一本会移动的百科! 从八荒到人间,一切知识尽在她的大脑中? 这种技能真是实用得很,应该足以让她这个跌落神坛又死皮赖脸不肯走的凡人在八荒站稳脚跟了。可这记忆恢复的触发点是什么? 之前练气、躲避灵力、看到制符炼丹时,都没出现过,反倒是白算算这个天赋极差的小毛孩子成了她记忆的开关。 真是不好琢磨啊!看来,往后她得四处闲逛,到处跟人攀谈,刺激记忆恢复啊! 程未晞随口扯了个谎:“我在人间经常看,当然会知道一些啊!” 白辞笙当然不信:“人间岂能窥破八荒的事情?” 程未晞四两拨千斤:“那我就说说看,回头让白算算去找帝君确认,如何?” 白辞笙想了想:“那你先说说,为何卜算天赋出现得晚吧!” 程未晞信手拈来:“自然是因为卜算之术太过逆天,所谓卜算之术,可预测未来,修炼到一定程度后,还能窥视天机。你说厉不厉害?未来之事,凶未必意味着失败,吉也未必意味着成功,万事都有定数和变数,若卜算之人心性不定,对未来之事横加干预,岂不天下大乱?” 第九十六章 寒冰符 白辞笙和白算算一同点头如捣蒜。 程未晞总算慢慢体会到了扮猪吃老虎的乐趣,她清清嗓子:“就拿最简单的来说,若卜算之人预测到自己的死亡时间和死因,会不会动用一切力量去阻止?所以,卜算之术比其他法术更需要心性稳定,便是事关己之生死,亦要做旁观者。所以,修习其他术法的神兽可以先增长灵力和修为,再淬炼心境,直至两者都达到一定程度后,再进阶。修习卜算之术的神兽则必须先淬炼心境,再增长修为。” 白辞笙略带狐疑地打量着白算算:“据说,我们畴华山已经好几千年没出过在卜算之术上有天赋的人了,想不到你这小家伙竟然有这等造化!” 白算算腰杆越听越直,就差跟个小公鸡似的嗷嗷叫了。 白辞笙很有泼冷水的天赋:“哎,这门法术说起来很是纠结,预测又不能更改,岂不徒增烦恼?” 程未晞故作玄虚:“这你就不懂了,预测的精髓在于变数二字。有些事情不可改,称为定数。有些事隐藏着转机,称为变数。预测到生变之处,便可抓住机会,绝处逢生。” 白算算听了半晌,又有些惴惴不安:“听程姐姐这样说,我会的,似乎并非卜算之术,我只能看到一些画面,却看不到什么定数、变数之类的。” 程未晞拍他的头:“你才是个刚刚展露天赋的小豆丁,就想看到定数和变数?能看到一些画面,就很不错了!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白算算很是犹豫。 程未晞想了想,提议:“不如这样,你把我和辞笙未来两天发生的重要事件,写在纸条上,我们一起把它锁在匣子里。两日后,大家一起开匣验收。若纸条上的事儿都中了,你就把你对程玄的怪异感受说出来。” 白辞笙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蹦蹦跳跳地去找纸笔和匣子,顺道取早餐回来。 不曾想,倒惹了一肚子气。 她将一个小食盒放在桌案上,嘟囔道:“你到底怎么得罪帝君了?原本餐餐丰盛无比,还有饭后水果点心什么的,现在倒好,大餐都给新来的送去了,留给你的只有这些。” 这说法,倒让程未晞觉得自己是失了宠住冷宫的妃子。 她探头看了看,两个炒青菜外加一碗青菜汤,翠绿翠绿的。 她倒是有这个心理准备。 身为程清浅的宿主,当然要少吃些,少供养程清浅些为妙。 现在只是餐食的档次降低了而已,没让她自己去劈柴小院自己生火做饭就不错了。 室内温度有些高,冰块的待遇自然也取消了。 程未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热得实在没胃口,便先带着白算算写纸条。 白算算十分认真,独自到屏风后面书写,又折了几折,当着大家的面,郑重地放入匣子内锁好。他盯着那只匣子,既兴奋又紧张,一双无处安放的小手拨弄着垂在腰间的小算盘,仿佛那串珠碰撞的细微声响有安定心神的功效似的。 程未晞略有些担心,她虽知道卜算之术,却不能确定白算算所会的是否就是卜算之术。若是两日后的结果不好,估计这小娃儿又该受打击了。 有时候,没希望不是最残忍的,有了希望之后却又落空,才是。 白算算留意到程未晞的眼神,眼睛亮晶晶的:“程姐姐放心,便是我没有那卜算之力,也没有关系,我会记得程姐姐的话,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只要修得比昨日的自己更好,便是圆满。” 程未晞苦口婆心地补充几句:“修行是修,修炼也是修,无论是有强大的内心,还是强大的灵力,最终都是要对这世间有所贡献的,殊途同归,不分高下。” 见白算算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忙把嘴闭成蚌壳。 生怕多说几句,又勾出这孩子的心魔。 白算算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他又拘谨地去拨动算盘。 “你饿了?”程未晞问。 白算算不好意思点头。 “你们神兽不是不用吃东西吗?” 白辞笙道:“他还小,灵力又弱,自然要吃东西啦!我倒忘了这茬,就这两菜一汤,都不够你一个人塞牙缝的,我再去要些吃的来。” 程未晞脸上一绿,啥叫不够她塞牙缝的! 她那是替程清浅在进补,她容易吗? 伸手拦住白辞笙:“算了,就让白算算吃这些菜吧,我热得难受,不想吃东西。” 白算算连连摇头:“还是程姐姐吃吧,我没事的。” 说着,肚子又咕噜噜发出一长串响声。 程未晞噗嗤一笑,翻开一个柜子,展示自己的库存:“我是真的没胃口,等会儿饿了,我也有东西吃,你就吃吧。” 白算算这才坐在桌案前,大快朵颐。 白辞笙双手捧脸,瞧着程未晞:“你真是怕热啊,咱们东边已经算是整个八荒比较凉爽的了,后面几个月你可怎么办?” 程未晞自己也愁。 白算算嘴里含着菜:“辞笙姐姐,你为什么不制作一张寒冰符给程姐姐呢?” 程未晞眼睛一亮,居然有这种神奇的操作? 白辞笙撇嘴:“她是凡人,就算是最初级的寒冰符,也需要有些修为才能使用啊!” 程未晞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我虽是凡人,好歹也练气三层了,你就想想办法,总有适合我的吧!” 白辞笙这才想起来:“对啊,我怎么忘了你是练气三层了,还真有一个初级寒冰符适合你,只是时效有些短,三五日便要更换成新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制符。” 也不知她那时灵时不灵的法术靠不靠谱。 又捱了大半天,快到傍晚的时候,白辞笙兴冲冲地举着一个灵符跑进来:“制成了,制成了,你快试试。可费了我好大劲儿!” 程未晞接过那闪着墨蓝色光芒的灵符,不知该怎么用。 莫不是要焚烧了化成灰喝下去? 白辞笙结了一个手印,又说出一句咒语:“你跟着我学,就能驱动寒冰符了。” 程未晞有样学样,把灵符放在左手掌心,右手学着结手印。 可咒语念完了,似乎并没有觉得变凉快,莫非手势不对? 她又纠正了一下手指的位置,念出咒语。 还是没动静。 程未晞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学错,大约是这小丫头制的灵符出了问题,她挑着眉头看向白辞笙。 第九十七章 开匣 白辞笙跺了跺脚,咬牙切齿:“这段日子,我虽于制符上总是不成,可这张符绝对不会有问题。你再试试!记得,要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寒冰符上,脑袋里想着让它听话。” 程未晞盯着掌心的灵符,心里默默地念叨:你要是再不好使,我可真把你烧了喝下去啦,乖乖听话! 随后,大声念咒语,结手印。 只见那灵符“腾”的冒起一阵烟,紧接着,细细碎碎的火光如同闪电一般,从灵符上四射开来,程未晞只觉手臂一麻,似乎有一股电流顺着掌心一路向上攀爬,整个身体都如同触电似的剧烈抖动起来。 白辞笙和白算算惊慌失措的面孔映入眼帘,随后统统陷入黑暗。 失去意识前,程未晞暗暗咬牙:以后要是再信白辞笙,她就不姓程! 贪图个凉快,结果遭了电击,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真是几世英名都毁了。 真是连昏睡心里都不踏实! 屋子里似乎来了好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间或争吵几句,大约也不是为了她, 还是人间好啊!没人关心她,总好过一群人围着她关心别人。 哎,人间的美食啊!人间的帅哥啊!人间的空调啊!人间的冰箱啊! 她真是快要热死了!周身都是淋漓的大汗,身下的褥子也都有些汗湿了。 仿佛她正躺在温热的泥泞之中,整个人正不断下沉,将要窒息…… 猛地睁开眼睛,拔步床顶部垂下的轻纱映入眼帘。 白算算坐在床头,看到她醒来,连忙喊:“辞笙姐姐,程姐姐醒了。” 又端来一杯水,结果业务不熟练,倒把水洒在枕头上。 程未晞的脸上溅了几滴水珠,心里蓦地掠过一个细致周到的人影。 她闭了闭眼睛,暗骂自己没出息。 被人伺候的几天,便成了贱皮贱肉,倒挑东捡西起来。 白辞笙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既是关切又是心虚:“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未晞很是无奈:“你到底制了什么符?” 白辞笙搔搔头,讪讪地道:“青吾长老说我记错了手印,把寒冰符制成了雷击符。” “……” 白辞笙嘟着嘴:“白昔年还说风凉话,说亏得我灵力不强,制出的雷击符也比较弱,不然,你可就危险了。” 程未晞彻底无语了。 白辞笙又掏出一沓光芒充沛的灵符,用爪子举着默默伸过来:“这是我求白昔年制的寒冰符,定是好使的,三五日一换,足够你用上两个月了。” 程未晞却是没接,挑着眉毛盯着白辞笙。 白辞笙急了:“真是白昔年做的,为了让他帮我做寒冰符,我可是答应他每天要多修炼一个时辰呢。你快试试吧!” 程未晞实在热得受不了,便把那灵符接了过来。 心说就勉强再相信白辞笙一次吧! 嘴里嘱咐道:“若是我再出了什么事,你就说我一直没醒,可别说实话。” 她还是要面子的。 白辞笙嘟嘟嘴:“不会的不会的,你就放心吧!白昔年出品,还是有保障的。” 程未晞这才念咒语、结手印。咒语尾音刚落,灵符上的光芒便渐渐扩大,一点点蔓延,直至将她的身体笼罩住。 一股凉意随即传来,仿佛将所有的暑热都隔绝在外,十分惬意。 程未晞动了动手掌,观察那缓缓运转的墨蓝色光芒,嘟囔道:“这灵符真神奇,跟个盾牌似的……你们不会刚好也能制出防御型的灵符吧?” 白辞笙直起身:“当然能,但是防御灵符是比较高阶的灵符,只能由佩戴者自行驱动,你只有练气三层,没办法驱动。” 程未晞周身凉爽,精神也好了许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似乎并没有挨雷劈后的钢丝卷,略略放下心来。 口中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我昏睡的时候,除了青吾长老,还谁来过?” 白辞笙摇摇头:“没谁来过啊!” 程未晞心中似有小刺扎了一下。 抬眼看到白算算跟个小哈巴狗似的站在床前盯着她,忽然想起匣子的事儿:“现在过去几日了?” 白算算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啦!” “那不是错过了你的开匣时间?快把匣子拿来打开!” 白辞笙从虚无境中将小匣子取出,开了锁,打开匣子,露出两张折叠好的小纸条。 程未晞将纸条拿在手里,余光扫过白算算,发现小家伙一脸淡定,不知是故作镇定,还是发自内心的自信。 她将其中一张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开匣的时辰会推迟。 程未晞挑眉:“你早已预测到了?” 白算算点点头。 “你不会也预测到我会遭雷劈吧!” 会预测未来的人果然容易受埋怨啊! 即便知道白算算就算预测到,也不能随意更改,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怪他没提醒自己。 白算算连连摇头,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只是看到了开匣的时辰……我看到这些画面时,程姐姐还没有提议要用匣子呢。” “所以,你看到那匣子时,就知道自己预测得没错了?” 白算算拨弄着腰间的小算盘:“不是的,匣子一样,并不能说明开匣的时间准确。” 程未晞歪头:“那你刚才怎么那么镇定,明明就是知道了的模样。” 白算算羞涩地笑:“那是因为,我预测辞笙姐姐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白辞笙一脸迷茫:“你算到什么了?” 程未晞又打开第二张纸条,上面写着:辞笙姐姐会有口舌之争。 白辞笙看清纸条上的字,面色讪讪的:“还真被你算对了。” 原来真吵架了。 难道又是跟白昔年? 白辞笙双手叉腰:“还不是那个狐妖,以前老缠着你,现在又去缠着程玄!连你病了都没过来看看,我气不过,便去跟他吵了几句!人间的低等妖物,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程未晞默了半晌:“这有什么好吵的,你记住,以后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或事儿生气。” 白辞笙见程未晞面色不好,便也不再说话。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很。可这安静反而让程未晞觉着莫名的刺耳,她急需发出一点声响来打破这种氛围。 伸手拉住白算算:“你都算对了,真棒!” 白算算咧开嘴笑得灿烂。 程未晞又看向白辞笙:“如何?我说的都没错吧?” 白辞笙眉开眼笑:“你们人间的书真厉害!” 程未晞暗暗吐槽:明明是她厉害才对! 经此确认,程未晞对自己的新技能也充满了信心。 白刑止不过几千岁,又是神兽之身,或许还真就不知道更久远的时候,人族所知道的事情呢!保不齐什么时候,这些老掉牙的记忆,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第九十八章 目不斜视 程未晞看向白算算,目光越发和蔼。 说起来两人也算共赢。她随便说了几句话,白算算就突破了心魔。白算算随便看到了一些画面,就触发了她的记忆。 她问道:“你现在时刻都能看到别人的未来吗?” 白算算略有些羞赧:“只有那天看到了,这几天都没看到。想来是我的灵力太低的缘故。” “既然你的预测很准,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说出,你对程玄的怪异感觉了?”程未晞还怪好奇的。 白算算面色变得很慎重:“我看到程姐姐、辞笙姐姐、昔年哥哥还有那个大哥哥的时候,都能预测出未来几天的事情,可我看到程玄时,却什么都看不到。” 程未晞蹙眉,脑海里慢慢浮现出答案:“她这种情况,要么是濒死之人,要么就是有大能之人。总之,不会是个普通的凡人。” 白辞笙连声催促:“那你还不赶快去告诉帝君?” 白算算看向程未晞,仿佛在征求意见。 程未晞想了想:“你看不到,不代表程玄就有问题,不过,我也认为你该如实禀告帝君。” 白辞笙把白算算推了个转身,就差冲着屁股踢一脚了:“快去快去,早去早回。” 白算算还真是完美得阐释了何为“早去早回”。 程未晞起了床,洗了把脸,喝了杯茶,做了二十个高抬腿跑,人家就挺着小胸脯回来了。 原本怯懦的脸庞泛着红光,明明心情不错,却又极力地克制着。 程未晞左右扭着腰,笑问:“如何?” 白算算嘿嘿直乐:“帝君说他早就知道我是天生的卜算之才,只因修习这类术法,需心境澄澈、心性豁达,所以,帝君才故意隐瞒下来,让我借机淬炼心性。他还说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突破心魔,天赋初现。” 程未晞由衷地为这孩子高兴。 白辞笙拍他的头顶:“你也算熬出头啦!” 白算算道:“这算什么,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帝君特意嘱咐我,卜算之术修炼起来甚难,窥视天机对自身也有损,将来还要继续淬炼心性,以便战胜心魔。” 程未晞颇是苦口婆心:“帝君说给你的都是金玉良言。卜算修习者的心魔远比其他人强大,知之而不能改之,这种痛苦并非常人所能承受。” 白算算认真的点头,复又献宝似的把垂在腰间的小算盘解下来,放在程未晞手上:“还有这个,也是小时候帝君送给我的法器,能够将我预测的时间延伸一倍。只可惜,我现在的卜算之力有限,尚不能时时有效,这法器便也暂时派不上用场。” 程未晞端详那只小算盘,细细的骨架,小小的珠子,惟妙惟肖。 她将小算盘仔细系在白算算的腰间:“你之前能够忍受平庸,今后也要以平常心对待天赋,知道吗?” 白算算忙正色应了。 程未晞又问:“白刑……帝君怎么看待你的怪异感受?” 白算算的脸上又浮现羞涩:“帝君说我的灵力微弱,那个程玄虽是凡人,却有前世记忆,情况比较特殊,我看不出来实属正常。” 程未晞拍了怕他,以示安慰:“既然你天赋初现,是不是要去上课了?” 白算算摇头:“帝君说畴华山没有卜算方面的大能,过一阵子会带我出去拜师,又因我是受到程姐姐的点拨才提升了心境,所以命我不用去上课,继续跟着程姐姐便是。” 难得白刑止没把这个好苗子撤走。 白辞笙扯过白算算:“我记得你说过,你能看到白昔年和江怀殷未来几天发生的事儿?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倒霉?我可要去现场观看。” 这般逆天的法术,用来看仇人倒霉!程未晞很是佩服。 两小只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程未晞却是琢磨着出去转一圈,刺激刺激生锈的脑袋,再多打开几只抽屉。 反正她有寒冰符纳凉,又有遮云挡着阳光,便是再大的太阳也不怕了。 至于什么心虚啊、谨小慎微啊之类的,跟程未晞压根就不沾边。 她没冒名顶替,始终堂堂正正,有什么好尴尬的?无论面对谁,她都可以理直气壮。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能活动的范围有多少! 按照她刚来时的标准,估计是不能越过新娘祠了! 程未晞揉了揉肚子。刚回同尘斋的那一顿是炒青菜和青菜汤,她热得没胃口,也着实没心情吃。随后又昏睡了几日,腹中早已唱起了空城计。 也不知劈柴小院中的那些小鸡小鸭小鹅,有没有养肥一些,刚好让她打打牙祭,顺道也给白算算同学开个荤。 天天吃青菜,能长出什么膘肥体壮的神兽来? 于是,程未晞领着活蹦乱跳的两小只,兴冲冲地往劈柴小院走。 都说冤家路窄。 偏偏程玄、白昔年和江怀殷也在劈柴小院。 程玄很有领导视差的派头,估摸是感念之前的新娘受她所累,特来考察一下历代新娘们的居住环境、日常劳作情况、饮食水平等等。拍个照、发个言、登个报、走走过场就拍屁股走人的那种。 听到几人的脚步声,程玄转过身来,微微颔首,就算打了招呼。 有过之前那次交谈,程玄并没有对她这个妹妹的宿主表现出太多的亲切,带着两个跟班便往院外走。 程未晞也不想跟妃嫔宫斗似的,争什么道路优先权,侧过身子让开院门口的路。 程玄从她面前经过时,颇有些轻描淡写的无视,一双隐含着杀伐的眼睛直视前方。 紧接着走过的是白昔年,他微微侧头,朝路边的几人点头示意。 走在最后的是江怀殷。 几日不见,他还是那般郎眉俊目、温和斯文,比白昔年还要高出一个头,白色长袍穿在身上越发显得俊逸不凡。 只可惜,他目不斜视,仿佛从不认识程未晞一般。 在距离最近的时候,程未晞鬼使神差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喊了一声:“秀秀!” 喊完之后,程未晞自己都愣住了。 她这是鬼摸头了? 可随后内心深处又有些庆幸自己的鬼摸头。 她终是明白,自己并非毫不在意! 她无法相信那个待她很好的江怀殷,会真的如此冷酷。 就算他是为了程玄而来,就算她不是程玄,难道之前的相处就都是假的吗? 擦身而过只是瞬间,可程未晞却觉得仿佛走过了万水千山。 从江怀殷的左脚踩在与她齐平的地面开始,到他的右脚落在越过她的草坪,每一个画面都如同定格动画,一帧一帧地闪过。 可每一帧画面上的江怀殷都面色平静,眉宇淡然,就那么恍若未闻地走了过去。 徒留一丝她不熟悉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 程未晞觉得掌中似有细沙悄无声息地洒落,她拼命想握紧,却只会让细沙洒落得更快。 掌心渐渐空了,心里也跟着空了。 第九十九章 还在控制中? 白辞笙朝那几人做了个鬼脸,扯着程未晞进入劈柴小院。 院内的鸡鸭鹅都长大了许多,这阵子已然突破了菜园的门,将里面的菜蔬给糟蹋了大半。 程未晞坐在井沿旁边的木头桩子上,大脑一片空白,明明什么都没想,却呆愣了好半天才回神。 院子里正鸡飞狗跳。白算算挽着长衫和衣袖满院子逮鸭子。他没干过这种事,跟在鸡鸭鹅后面跑了半天,累出一头汗来,也没摸到半根鸭毛。 白辞笙雄赳赳气昂昂加入捕鸭行列,两人围追堵截,总算让白算算按住了一只鸭子,他揪住鸭子的翅膀,举在胸前:“程姐姐,我抓住了。” 谁知,那鸭子抓住机会就来了个鸭粪攻击,白算算猝不及防,雪白的前襟被喷了个正着。 白算算瞬间石化,欲哭无泪。 程未晞忍不住一笑,心中结起的厚厚冰层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从白算算支棱的手中接过鸭子:“你这就是江湖经验不足啊,哪有把活禽举那么高的?去,那里有井水,辞笙你带他去旁边洗洗。” 白辞笙捏着鼻子站得老远:“你快站到院子外头去,我提些水给你浇一浇。” 白算算哭丧着脸,如同圆规一般,上身纹丝不动,双腿绷直了往前挪,好不容易走到院外的草地上,一张小脸几乎都憋绿了。 白辞笙从井里提上两桶水,毫不费力地拎了出去,冲着白算算的前胸就泼了过去。 白算算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瘪着嘴,都没敢去看胸前是否干净,连声催促:“辞笙姐姐,多给我冲几回!” 程未晞一笑,她对手中的鸭子道:“今天必须让白算算把你吃了,我得把你做得香喷喷,外焦里嫩才行。” 杀鸭、除毛、清理内脏、腌制……待白算算一身湿淋淋的走回院子时,程未晞已将鸭子架在火堆上烤制了。 白辞笙将水桶丢在井边,凑近白算算,闻了闻:“明明洗干净了,怎么还有一股子鸭粪味!要不我制个清洁符,把这衣服清理清理。” 白算算摇头如拨浪鼓。 程未晞道:“你还是歇了吧,回头清洁符没制明白,再把衣服烧了可怎么办?你就用水洗洗那衣服吧!” 白辞笙受了奚落,不大高兴,臭着脸对白算算道:“那你还不赶紧把衣服脱了!” 白算算略有些羞涩,小小年纪就有了男女大防的忌讳。 白辞笙催促他:“行啦,赶紧脱吧,就你这个豆芽菜,姐姐们才不稀罕看你呢。” 白算算这才把湿漉漉的长袍一层层脱下,将瘦巴巴的小身板露在太阳底下。 裤子却是不肯脱了。 白辞笙无奈,去屋内找来一个干净的床单。 白算算把床单裹得严严实实的,总算把裤子丢了出来。 白辞笙捏着鼻子,伸直了胳膊,把那些衣服尽量举着老远,丢在一只木盆里,拎了井水,端到院门口冲刷起来。 鸭子渐渐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白算算靠在木桩子上,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鼻子里闻着的是香喷喷的味道,只觉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此刻更加心情舒畅。 程未晞捏了点盐巴均匀撒在鸭子上,娴熟地翻转着,让鸭子受热均匀。 白辞笙将洗好的衣服晾在高高的草丛上,透白的衣料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 老远瞧见一片怒放的小花,白辞笙想起程未晞给她做过的花环,喊了一声:“我去采些花!”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白算算裹着床单,不大好意思等着吃白食:“程姐姐,我能做点什么?” 程未晞见他一脸诚恳,便随手给他指了个活儿:“你进去找些没被破坏的蔬菜吧,荤素搭配,才有助于你长身体。” 白算算便如同一只虫子似的,裹着床单,蠕动到菜园子里。 躲在菜园子里吃青菜的鸡鸭鹅看到他,一窝蜂散了,忙着逃命! 程未晞又捏了点辣椒面,撒在越来越香的鸭肉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串轻轻的脚步声。程未晞回头去看,竟是好久不见的孟歧从小木屋的后面绕了过来。 程未晞笑道:“哟,你是被我这香喷喷的气味给吸引过来的吧?” 白算算从园子里直起身来,唤了一声:“孟歧哥哥!” 一向好脾气、温和有礼的孟歧却是没理会白算算,视线落在程未晞身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程未晞笑道:“怎么魂不守舍的,上次给你的书看了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孟歧的神色又有些犹豫,仿佛有什么重大的决定,在心中纠结。 程未晞见他如此,又问:“听说你去完成帝君的新任务了,不太顺利吗?” 孟歧的眼神又从复杂瞬时变得狠厉,眼中精光一放,手掌翻飞,冲着程未晞击出一股光芒极盛的灵力。 程未晞在孟歧神色转变时,便已觉出不对劲儿,待看到那股灵力时,前几日训练时的警觉性骤然唤醒,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一般,朝左侧躲去。 脑海里快速思考着:孟歧这是抽了哪门子风,干嘛要攻击自己! 莫非她说错什么了?才让人家一言不合就动手! 白算算惊呼了一声:“孟歧哥哥,你快住手!” 孟歧仿佛并未听见,又操着灵力攻来。 程未晞方才躲开了第一波攻击,正振奋无比,身手越发敏捷,忙向左侧再次跃去,见灵力的辐射面有点大,又双腿劈叉,上身紧贴着右腿,正好躲过了灵力。 孟歧没想到自己两次都没击中,口中默念几句,祭出一把剑,朝程未晞刺来。 电石火光之间,程未晞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有少女刺杀的事儿,似乎当时孟歧中了狐惑之术,被江怀殷的血阴错阳差地给解开了…… 那时,白昔年还满心疑虑,为何区区人间狐妖的血能解开八荒狐族的本命法术。 程未晞瞧着孟歧的模样,似有些癫狂! 莫非,江怀殷并未解开! 孟歧还处于控制之中! 闪着耀眼光芒的宝剑猛地刺过来,程未晞只觉周身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兽随着宝剑一并扑了过来。 白昔年曾说过,神兽的兵器非比寻常,杀伤力极大。 她咬着牙向旁边躲去,可这距离并非离开孟歧的攻击范围。 程未晞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次,再也没有一身白衣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了吧? 念头未消,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是冲了过来,将她狠狠地往外一撞。 第一百章 内丹 程未晞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回头,只见白算算被孟歧的剑锋划伤,胸口的鲜血染红了床单,触目惊心。 孟歧的眼神微微瑟缩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也有所停顿。 白辞笙老远听到院内的声响,连忙赶回来,纵身挡在程未晞身前:“孟歧,你在做什么?” 孟歧定了定神:“与你无关,你让开。” 白辞笙喝道:“帝君命我保护程未晞,怎会与我无关?你难道连帝君的话都不听了吗?” 此时,自孟歧的身后,又闪出两个少年,俱是黑衣。 其中略微瘦削的少年说道:“你可知你护着的人是谁?” 白辞笙不认得这两个人,近来也没听说有外人来畴华山做客,眉头一皱:“孟歧,你怎么随意带外人回畴华山?” 略微壮硕的少年哼道:“孟兄带我们来是为民除害,杀了她,我们就是八荒的英雄。” 程未晞听到这话,总算明白了,这群人是冲着程清浅来的。 荀谶故意散布消息,八荒谣言四起,有人来刺杀并不稀奇。 说起来,孟歧这家伙的真身是孟极,似乎也是被程清浅灭了族……他到底是受人操控,还是故意勾结外人来杀她? 程未晞爬起来,连声道:“你们都误会了,我只是个凡人……” 瘦削少年喝道:“休要废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三人又纵着剑袭来。 白辞笙毕竟修为较低,灵力又时常不好使,拦住孟歧已是勉强。好在孟歧顾念着同门情谊,并未真的出招。 可两个黑衣少年却是一齐攻向程未晞。 闪身后退,终是徒劳。 宝剑近在咫尺,她已避无可避。 白辞笙腾出右手画了个圈,急匆匆地喊了一声:“程未晞,快进入光圈之中。” 光圈?那个可以穿越时空的光圈? 程未晞四下里看了看,却并没有什么光圈出现。 看来,这小丫头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剑锋马上就要刺破她的肌肤,飒飒寒光几乎晃瞎了她的双眼。 就在这紧要关头,眉心的灵骨剧烈跳动起来,仿佛在奋力挣脱什么束缚。 顷刻之间,程未晞如同换了一张面孔似的,从英气变得忧愁,右手击出一道微弱的白色灵力,将两个少年震得后退了几步。 随即,那面孔又恢复了。程未晞眨巴眨巴眼睛,暗想这次怎么跟以前不一样? 两个少年想不到还有这般反转,越发确定面前的人就是女魔头程清浅。 壮硕少年纵着剑再次袭来,白算算忍着身上的剧痛跑过来,被一脚踢飞,落在井沿旁。 瘦削少年则在地上一滚,变成一只通体黑毛、尾巴尖儿分叉、身形像狗的动物,大嘴一张,朝着程未晞喷出一束炙热的火焰。 程未晞只觉火球炙热的温度几乎要烧着她的眉毛,她咬着牙向右跃起,却是未能完全躲开火球,左臂立时传来锐利的疼痛,大片皮肤被烧伤,血肉模糊。 壮硕少年趁机刺来,一剑贯穿程未晞的左腹,几乎将她钉在了地上。 身下已经血流成河,而腹中的宝剑时而热得如火,时而寒冷似冰,交织着侵蚀着她的血脉,令她痛不欲生。 难道她今日就要丧命于此? 果然还是没逃脱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命格啊! 大仇未报,就这么随随便便就死了,还真是冤! 白辞笙和白算算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小院外似乎又传来了焦急的脚步声。 程未晞下意识地侧头望去,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闪身便来到她的身边,一只手运转着墨蓝色的灵力击退壮硕少年,另一只手将她打横抱起,走入简陋的小木屋。 陆轻染随后赶到,与两名少年打斗起来。 两名少年并不恋战,见打不过,丢下句:“堂堂畴华山,竟然窝藏女魔头,真是令人不齿!”便闪身飞走了。 程未晞靠着温暖的胸膛,将江怀殷关切、焦急、自责的目光看在眼中,心中百转千回。 她用尽浑身力气唤了一声:“秀秀!” 眼睛却是无法再将他看清楚了,黑暗遮住她的视野,捂住她的耳朵,将她扯进无边的混沌之中。 江怀殷呼吸一滞,胸口仿佛被万斤大石碾过。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被神兽的兵器所伤,几乎致命。 幸好前些日子为了助她修炼,他曾往她体内注入一道真气,这才令她撑到现在。 可她却是断断撑不到青吾长老赶到了。 江怀殷轻轻张开嘴,一枚内丹缓缓升了起来。 那内丹是墨蓝色的,中央却有一点红色,两种颜色交织、变化,忽而红色缠绕着蓝色,扭转着融合在一起,忽而蓝色又包裹着红色,将其逼迫至中心一点,却又无法将其彻底吞噬。 两种颜色像是在不断挣扎、对抗,在纠缠中发出润泽的光芒。 江怀殷驱动内丹,在程未晞的伤口上回转、盘旋,红蓝交织的光芒轻触狰狞的伤口。 很快,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留下新生的粉色疤痕。 再过片刻,便是连疤痕也不见了,只余洁白如玉的细嫩肌肤。 程未晞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面色却是苍白得很。 江怀殷收回内丹,自责地盯着程未晞毫无血色的脸。 平日里这张脸是飞扬的、欢笑的,英气勃发的,现在却是平静的、青白的,像一块薄薄的细瓷,令人不忍触摸。 他挥了挥手,程未晞的周遭便萦绕一圈淡蓝色的光芒,仿佛一个保护罩,将她完完整整罩在其中。 江怀殷一闪身,便凭空消失。 不多时,又凭空出现,带回一身的血腥之气,月白的长袍上却是没有一丝血迹。 他动了动手指,保护着程未晞的光芒便消失。紧接着,陆轻染便抱着服了伤药沉睡的白算算疾步走进屋子,白辞笙紧随其后,两人同时问道:“她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青吾长老和白刑止也冲了进来。 青吾长老哆嗦着手去看程未晞的伤口,可除了四溅的血迹、划破的衣物,哪里还有伤口? 一张老脸露出十分惊诧的表情,复又慎重地摸了半天脉,这才从怀中掏出一粒红色的丹丸,塞进程未晞的嘴巴。 那丹药的补血效果应是非常好,服下片刻,程未晞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 青吾长老朝白刑止拱手:“伤口已愈合,只是失血过多,我喂她一粒九转生血丹,调养些时日便没事了。” 听到这样的结论,陆轻染和白辞笙都松了口气。 白刑止却问道:“凡人之躯,被法器所伤,心脉必然受损,伤口也不易愈合,她怎会……” 第一百零一章 禁锢灵力 陆轻染回忆那两个少年的身手:“那两人是祸斗一族的小辈,祸斗一族灵力不高,小辈更是天赋平庸,所用法器品阶极低,会不会是这个缘故?” 青吾长老点头:“有这个原因,可即便如此,也会伤及心脉,命悬一线。她的伤口能快速愈合,捡回一条命,是有人用内丹为她疗伤。” 方才,守在程未晞身边的人,唯有这狐妖! 无数道目光射向江怀殷。 神兽和妖族的内丹均有救人的功效,神兽使用内丹救人的前提,是施救者和被救者的灵力五行属性相同。妖族虽然没有这种限制,却会让被救者沾染上妖族的邪气,进而引发其他病症。 可众人都看到了程未晞,她虽虚弱了些,却没有被妖气侵扰的异样。 江怀殷面色不善:“方才情况太危急,我顾不上那许多,便用内丹替她疗了伤,可我并不知道,她为何没有妖气侵体,会不会是……” 余光瞄了一眼白辞笙,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众人心中了然。 青吾长老含糊地道:“想来只有这个缘故能说得通了,‘她’能将灵力中的五行属性化去,注入到病人的体内,想来也能将她体内的区区妖气化去……可是,这般危险的情况,‘她’为何没有现身?以‘她’的身手,保她不受伤是非常容易的。” 这番话,知道程清浅存在的人自是能够听懂。 可白辞笙听了之后,却开口道:“方才在那两人攻击之时,程未晞曾攻出一道白色灵力,可只有那么一下而已……那两人是孟歧带来的,他们都说程未晞是女魔头……她到底是谁?” 众人皆叹,有些事情实在不容易瞒住,尤其是近身保护的人。 白刑止并未回答,反而示意陆轻染将孟歧带进来。 孟歧见到众人,并未施礼,只面无表情地站着。 陆轻染训他:“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勾结外人来杀程未晞,还打伤白算算和白辞笙。” 白辞笙连忙道:“方才,他并未对我出手……他之前中过狐惑之术,会不会是……” 江怀殷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孟歧:“他没有被别人控制……他,是听了……” 白刑止接茬道:“听了那谣言!” 陆轻染和青吾长老对视了一眼,皆恍然大悟。 孟歧神色愤怒,大吼道:“真的是谣言吗?若她不是程清浅,你们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若她不是程清浅,荀谶为何要伤她?若她不是程清浅,你们又为何特意调开我,不令我与白昔年一起保护她?” 胸口剧烈起伏:“你们无需否认,前些日子,我依照帝君吩咐,送姚卉回浮玉林,回程便听到很多人提起,程清浅出现在畴华山……我赶回来那天,刚好路过药田边的小屋,青吾长老酒后说出了程清浅寄宿在这凡人体内的事实。” 青吾长老哑然,他喝得酩酊大醉,竟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事。 孟歧的眼中有怒火在熊熊燃烧:“程清浅曾灭我全族,偶有幸存者,这些年无一不是死在荀谶手中,你们为何这般待她?为何不杀了她?为何要瞒着我,我杀她有什么错?” 陆轻染怒道:“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程清浅的确寄宿在这凡人体内,可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程玄转世!是我们大业的关键人物!” 孟歧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陆轻染训他:“那些谣言是荀谶放出去的,其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自乱阵脚,你听了谣言后,但有疑问,可以来问我,问帝君……” 白刑止拦住陆轻染:“孟歧,程清浅以攒魂骨为媒介,寄宿在程玄转世的体内,此事太过复杂,所以没有告诉你们。这里不止你一个人视程清浅为仇敌,我们皆如是。大业未酬,保住程玄转世和杀掉程清浅相比,哪一个更重要?” 孟歧眼神跳动,胸口剧烈起伏,显示出他的心绪十分紊乱。 白刑止又问:“那两个祸斗族的小辈为何会与你一起刺杀?” 孟歧脸色有些灰败:“我从青吾长老那里听到消息后,心绪大乱,便离开畴华山,在外游荡,刚好遇到这两人说要来刺杀程清浅,却碍于畴华山的大阵,我……” 陆轻染怒不可遏:“你真是险些误了大事。有大阵在,外人不得入内,我们才敢放下心来让白辞笙和白算算陪伴着她,偏巧,倒出了你这个内鬼!” 顿了一下,又问:“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畴华山的其他人吧?” 孟歧摇了摇头。 白刑止叹了一声:“今日的事并不怪你,但你日后也不可轻举妄动,否则,畴华山便容不下你了。至于,你那两个同盟……” 陆轻染忙道:“方才,我已命人去追拿他们,务必保证消息不外传。” 白刑止摇头:“他们传不传,已不重要,有荀谶在,这个消息早已传遍八荒了。” 众人皆是一叹,纷纷望向床榻上重伤昏迷的程未晞。 白辞笙听了方才的对话后,先是震惊,再是难以置信,现在只剩下悔恨。 程未晞竟是程玄转世,如此重要的人偏偏在她的守护下差点送了命。 她抽抽搭搭地道:“都怪我,我最近不知怎么了,术法时灵时不灵,方才连洞开空间都做不到,这才让她受了伤,都怪我……” 青吾长老听到这话后,眉头一挑:“你说什么?你的灵力有异?” 白辞笙胡乱擦着眼泪:“是啊,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我制符不成,攻击不成,灵力术法都是时灵时不灵。白昔年总说是我贪玩,没有认真修炼的缘故,可洞开空间是我的本命法术,断不会失效的……” 青吾长老想起前几日白辞笙制符时闹出的乌龙,心里的疑惑更胜。 他把白辞笙召唤过来,细细的把脉,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问道:“你最近可有吃过什么东西?” 白辞笙有些心虚:“前阵子我有跟着程未晞一起吃饭,这几日却是没有再动过的。” 陆轻染最瞧不得青吾长老闷头忙碌,半晌不说缘由的样子,急切地问:“你在琢磨什么?到底怎么了?” 青吾长老并未回答,又去摸程未晞的脉,深思熟虑后,方开口道:“辞笙的情况并非不努力修炼的结果,而是食用了禁锢灵力的药物。” 第一百零二章 合谋 1 陆轻染挑眉:“难不成程未晞的食物中有此类药物?” 青吾长老叹道:“你们还记得程清浅给的那个方子吗?近来我都是按照那方子对程未晞进行食疗……” 江怀殷眉间一凝:“那食疗方子不是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对程未晞只有利,没有弊。可方才辞笙说她吃了之后灵力失常,程清浅在危急时也只得出现了片刻,这种种迹象颇为奇怪。所以,我重新审视了那方子,这才想起,有本程清浅所著的医术上曾介绍过,方子中有几味药,似乎有禁锢灵力的功效。” 江怀殷挑眉,总算明白前些日子,程未晞为何迟迟不能进入练气一层了。 陆轻染怪叫:“你这是何意?难不成程清浅会故意开个方子,禁锢自己的灵力?” 青吾长老很是激动:“那本书是她所著,她自然知道药材的功效。程未晞是凡人,禁锢灵力的药对她无效。所以,程清浅这几味药,分明就是为自己准备的……我知道了,她定然以为禁锢了灵力,攒魂骨便会减少对凡人精气的吸食……” 陆轻染忍无可忍:“不可能!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我倒认为,她是怕程未晞恢复程玄的灵力。” 青吾长老瞪着老迈的眼睛:“药材服用时才会禁锢灵力,停用几日便会慢慢失效。程玄恢复灵力尚不知在何时,程清浅定不是这个意图。你们忘了那个谣言了吗?若她当年是有苦衷的,现在自然不愿意伤害程玄转世,还有,她曾救过刑止两次……” 陆轻染咄咄逼人:“那你又如何知道,这不是她与荀谶共谋的好戏?禁锢灵力而已,又不会损失什么?我们若信了她,荀谶肯定会有后招。” 双方的想法都有些道理,谁也无法说服谁。 两人喘着粗气,跟乌眼鸡似的互相凝视着。 江怀殷并不关心这两人争吵的内容。他问:“禁锢灵力真的能减少程清浅吸**气?” 青吾长老缓了缓顶在胸口的憋闷之气:“能,但这种压制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反噬,程清浅会一股脑将所有亏欠的精气补齐……这攒魂骨历来无人能解,程清浅能想到这个法子,已是十分不简单了。” 江怀殷有些失望。 更是后悔不已。 恨自己竟听从了白刑止的建议。 那日,他刚进入抱朴斋,便察觉到那黑衣女子并非什么人类新娘,更不是所谓的程玄转世,而是由一种名为蜚蛭的昆虫所化。 这种昆虫没什么其他的能耐,唯一的法术和执念就是模仿他人,堪称惟妙惟肖,便是十分熟悉的人也难以辨别,甚至能轻易骗过换骨期之前的修者。可白刑止和青吾长老都处于换骨后期,应该不会被迷惑才对。 果然,白刑止的声音隔空传入他的耳朵:“区区结丹中期的妖物,竟能识破蜚蛭?” 江怀殷亦隔空传音:“你对人间的妖物又有多少了解?” “即便不了解,也知道人间灵力缺乏,你们妖族不可能拥有换骨期以上的修为。你之所以能够识破,只因你与程玄另有渊源。” 江怀殷的真实身份一直是个谜,明明只有结丹中期的修为,却能突破接亲台的结界来到畴华山,其鲜血还能解开八荒狐族的狐惑之术。实在蹊跷。 白刑止之所以能容江怀殷留在这里,甚至动了将他纳入阵营的念头,无非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保护着程未晞。 可这保护,到底是因为凡人程未晞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当年的女战神? 虽然,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耽误白刑止把他当成盟友。可若能弄清楚,自然更好。 当蜚蛭出现时,白刑止便觉得试探的时机到了。 倘若江怀殷是为了凡人程未晞,那他只会惊讶、好奇于人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女子,倘若是为了当年的女战神,那他可能会对两个程玄产生狐疑、困惑的情绪。 这种细微的差别自然逃不过白刑止的眼睛。 然而,出乎白刑止意料的是,这狐妖并没有出现任何一种情绪,反而对蜚蛭化成的程玄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这说明江怀殷从未怀疑过程未晞的身份。或者,他原本就是冲着程未晞来的。 那么,他是凭借什么,才有了这份笃定? 当初,程未晞的身份自荀谶口中说出,白刑止自是不肯轻易相信的。 毕竟他们无法翻阅程未晞的前世,而她这一世的寿数又实在对不上。 之所以匆匆认了师姐,无非是一招将计就计罢了。 不管荀谶说的是真是假,他定会四处散布消息。 既然如此,多了程玄转世这面大旗,对他们也都没有坏处。 直至与程清浅的对峙中,陆轻染提及程未晞愿意自杀时,程清浅面上的落寞和死寂实难作假,白刑止才信了几分。 后来去玄圃寻师傅未果,倒是见到了同样来探望师傅却被拒之门外的郑千舟。 郑千舟修习的正是卜算之术,他虽没有得玄珠期的修为,却能推演出程未晞前十世的命格,确实从未活过18岁。 同时,郑千舟还推演出,程未晞命中注定会在特定时刻来到八荒,因为她与八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是整个八荒至关重要的变数。 自此,白刑止才真真切切地相信了程未晞的身份。 亦或者,他信的是她带来的变数,而非她的身份。 可江怀殷是凭借什么如此笃定? 区区人间狐妖,又与陨落七千多年的程玄有何渊源? 或许,他根本不是什么人间狐妖,所谓的失忆也是假的! 好不容易揭开一个谜底,却又引发更多的谜题。 白刑止道:“放心,我不会拆穿你,无论是的初衷,还是你没有‘失忆’,我都会保守秘密。” 这话里藏着试探,直逼江怀殷最大的两个可疑之处。 可江怀殷的面色如常,没有被识破的慌乱,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十分平静。 白刑止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若江怀殷不愿意坦诚,他也没必要紧逼,一切皆以结盟为首要目的。 他转而安抚道:“这段时日我已看出,你并非师姐的仇人,所以,你也不是我们的敌人,甚至,我们还有可能成为盟友,只因我们都想保护师姐。” 第一百零三章 合谋 2 江怀殷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白刑止知道,这是一场心智、城府、气势上的无声比试。 他当帝君这许多年,自是不怕的,甚至有些气定神闲。 可江怀殷周身的气场弥散开来,铺天盖地,目光冷凝,孤傲鄙夷,反倒有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气势。 白刑止心中一惊。 这种气势别说是人间狐妖了,就是八荒神兽也未必能够做到。 哪怕荀谶是真的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也没有江怀殷方才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天经地义,仿佛他生来就凌驾于一切生命之上。 白刑止定了定心神,越发觉得江怀殷深不可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内心也更加笃定,势必要与他结盟。 倘若江怀殷真有什么惊天大秘密,以他的实力,想杀程未晞轻而易举,根本无需蛰伏在她身边。再者,程玄当年除了荀谶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仇敌。 所以,无论江怀殷图的是什么,应该都不是伤害程未晞…… 白刑止冰封的眼中渐渐透出一股热切,仿佛在向江怀殷传递自己的诚恳和期待。 江怀殷平静、从容地望着他,仿佛释放这等气场并未耗费一点气力。 几经眼神和气势的交错,白刑止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江怀殷总算开口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话相当于承认了白刑止的猜测。 白刑止心头一松,说出自己的推测:“她来这里,一不能迷惑我们,二也没有作乱的本事。想来,不是荀谶的手笔。” 江怀殷挑眉:“所以,你不杀它,反而陪着它演戏,是想让它做程未晞的替身,混淆视听?”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爽快。 白刑止道:“近日八荒谣言四起,师姐会越来越危险。有个替身,总没坏处。” 江怀殷不置可否。 白刑止发出邀请:“蜚蛭这种昆虫,一生的执念就是模仿他人,一旦察觉到被人识破,便会含恨而终。所以,想要收服她,还需要你陪我们演一场戏。” “为什么是我?” “你一直陪在师姐身边,身上早已沾染了她的气息,所以,蜚蛭定会选择你来验证她是否模仿得相像。你注定是她的目标,与其令她含恨而终,倒不如收服了,为己所用。” “我要如何做?” “离开程未晞,跟随她。” “不可能!” 白刑止叹道:“你不愿意,因为两条,一是担心师姐的安危,二是担心她发现你的初衷,再不肯理你。” 江怀殷皱眉,跟聪明人说话真是讨厌。 白刑止循循善诱:“我已开启了畴华山的大阵,外人若没有山内弟子的引领,绝无可能进入,且辞笙能洞开空间,真有不测,也能助她逃跑……相信我,师姐对我非常重要,我不会轻易让她涉险。” “而事成之后,我会当面跟师姐澄清,你完全是为了配合我。当然,你也可以趁机向她表露身份,师姐最恨欺瞒,程未晞亦如此,与其将来无可挽回,倒不如现在就说实话。别忘了,你是个‘失忆’的人,哪怕想起初衷,这段时日的相处也是真的,两者并不冲突。” 江怀殷从不知道,一向寡言冷淡的白刑止,竟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当初,正是因为众人都把程未晞看作程玄,惟有他不同,她才与他诸多亲近,将他视为兄弟,若真摊牌了,她多少也会对他敬而远之吧! 兄弟…… 江怀殷面上一冷:“我要做些什么?” 青吾长老的声音传来:“程清浅赠我的医书中,刚巧记载了一种收服蜚蛭为已用的秘法。这种秘法需要有人将一种特制的香料携带在身上,连续四日,便能让她变成言听计从的傀儡。未免蜚蛭察觉,这四日,你要表现得只认蜚蛭所化的程玄,不认程未晞……” 随后几日,江怀殷虽陪着程玄,神识却始终留意着程未晞身边的一切。 他感受到了她的难过、伤心、落寞…… 他十分快慰,毫不内疚,还一遍一遍将她的难过、伤心、落寞放在心头反复体会。 他知道她因为雷击符昏睡三日时,恨不得立时冲过去。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压抑住自己的脚步。 他与她在劈柴小院外擦身而过时,他亦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彷徨、恐慌…… 他在欣喜的同时,总算有些不忍。 幸好,马上就要到四日之期,时间一到,他立刻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却没想到,她竟差点丧命。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为了那声“兄弟”带来的愤懑,他竟差点失去她。 不可原谅! 这愤怒是对自己的,也是对白刑止的,他竟轻描淡写的就放过孟歧。 江怀殷阴沉着脸,隐在衣袖中的手指朝孟歧微微动了一下,面上浮现一抹狠厉。 转而望向昏睡的程未晞,冷声道:“你们最好彻查一下畴华山还有多少内鬼,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陆轻染怒道:“什么叫内鬼?孟歧此举也算情有可原,毕竟他与程清浅不共戴天!” 江怀殷眯起眼睛:“那块破骨头以及程清浅的事情跟我无关,我只知道程未晞差点丧命!” 陆轻染很想挥拳头:“程清浅与程未晞共用一个身体,这种情况也是难免……” 江怀殷压根不想听他啰嗦,直视白刑止:“既然早就知道这种情况,你们就该时刻防范着,出现这么大的纰漏,难道不该自省吗?今日是孟歧听信了谣言,与外人勾结,明日又会是谁?程未晞留在这里就是个活靶子,待她养好伤,我便带她走。” 陆轻染站到江怀殷面前:“你凭什么带她走?难道凭你的灵力就能护住她?” 白刑止却回了一声:“好。” 陆轻染怪叫:“刑止!” 白刑止叹:“外面谣言四起,畴华山越来越不太平,我早有转移她的计划,只是一直没找到适合的时机。原打算收服蜚蛭,有了替身后便付诸行动……可惜,现在尚不足四日,功亏一篑……也罢,顾不得那许多了。” 江怀殷抚了抚衣摆:“谁说功亏一篑?” 第一百零四章 血字 众人看过来。 江怀殷道:“我根本不信什么程清浅的医书。在携带秘药的同时,我以心头血为媒,对她施了狐惑之术。虽然现在距离四日还差三个时辰,但她已然被收服。” 陆轻染很是不信:“就凭你?” 白刑止却是相信他的话。 这是一种直觉,仿佛以江怀殷的实力,做这些事情都是小菜一碟。 白刑止并没有刨根问底,淡淡地道:“好极了,待师姐身体好些,我便送你们离开。” 陆轻染难以置信地盯着白刑止,实在想不清楚白刑止为何会轻易相信这狐妖的鬼话! 满脑门子的官司理不顺,真是闹心得很。 木屋外传来一个声音:“轻染,我们奉命去追人……人已经追回来了。” “这么快,没伤了他们吧!”陆轻染走到木屋之外。 没瞧见挣扎反抗的刺杀者,地面上反倒摆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陆轻染太阳穴一跳。 为首的少年名唤巫池,拱手道:“我们刚追到畴华山脚下,便看到了这两人……的尸体!” “什么?是谁干的?” 巫池摇头:“并没有看到是谁出的手!我查验过,两人颈部均有深可见骨的剑伤,应是同一件兵器所为,一刀毙命,且附近没有打斗的迹象。” 陆轻染十分惊讶。 连忙把巫池带入屋内。 待白刑止听了这情况后,也陷入沉思。 这两个刺杀者正处于撤退中,定是精神高度紧张,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倘若是得玄珠期之后的神兽用意念伤人,或许能做到不被他们发现。 可偏偏两个刺杀者死于兵器。 也就是说,竟有人能在他们尚未反应之前,直接将其斩杀。 这人的速度一定极快。 他是谁?为何要截杀这两个人? 是为了帮他们拦截消息,还是想借机栽赃畴华山? 畴华山已开启大阵,他又如何得知山中的事情? 视线落在江怀殷身上,不会是他吧?可方才他正用内丹给程未晞治伤,应是无暇分身的。 那又会是谁呢? 陆轻染颇有些头疼:“他们死在畴华山的地界,总要跟他家长辈说清原委的。” 白刑止皱了皱眉,亦觉得有些麻烦。 祸斗一族在八荒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又很是墙头草,十分擅于狗仗人势,族中子弟行走在外也是蛮横任性。 白刑止并不惧怕他们。可常言道,宁惹君子,不惹小人。畴华山历来身份尴尬,小辈在外游历时颇有波折,若是祸斗一族蓄意为难,总是不美。 巫池拱了拱手:“另外,两人命丧之处有一块大石,上面被人用鲜血写了二十个遒劲的大字:符禺山,夜幽芝,可长凡人精气,压制攒魂骨中魂魄。” 一时间,屋内的人神色各异。 陆轻染很是兴奋。想不到竟然真有解开攒魂骨的方法,若能将程清浅从程未晞体内分离,也算是移除了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刃。 青吾长老蹙着眉。他虽知道夜幽芝,却不晓得夜幽芝竟有如此功效,便是当初程清浅的医术中也未提及,他得赶快回去翻看医术,确认夜幽芝的药理。 白刑止面无表情,心中却是生出一丝凉意。很显然,有人一直暗中盯着畴华山,先是替他们解决了两个刺杀者,又送来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再联想到之前莫名出现在接亲台,毫无威胁,反倒对他们有利的蜚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中驱动着一切。 江怀殷则微微挑眉。这二十个字,到底是谁写的? 虽然众人想法不同,却是达成一个共识:不管这信息是真是假,都要试试。 青吾长老示意巫池退出屋子,这才说道:“符禺山从前是魔君非苒的地盘儿,若有什么秘药不被外人知,也不稀奇。我这几日会翻找医典,尤其是魔族的医典,确认夜幽芝的功效。” 白刑止点头:“服用了九转生血丹,五日后,师姐就能恢复到未受伤之前的状态。长老,这五日,你要尽快确认夜幽芝的功效。五日后,我便与程未晞一起,动身去符禺山。” 青吾长老拱手称是,又补充了一句:“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故意引你们去?” 白刑止叹道:“我本就计划带师姐离开畴华山,现在既然有了线索,总要去试试的。” 陆轻染很是兴奋:“我们要去符禺山吗?” 白刑止细长的丹凤眼一转:“谁说要带你去?” 陆轻染的笑容僵在脸上。 白刑止负手而立:“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料理畴华山的大小事宜,眼下还需要你继续坐镇畴华山,一来你对大小事务十分熟悉,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二来,未来会有很多刺杀接踵而至,我需要你配合蜚蛭,制造假象……” 陆轻染苦着一张脸,伸手揪住白刑止胸前的衣襟:“这里是谁的老巢?凭什么要我忙里忙外,你却去外面逍遥自在?”” 白刑止不动声色,只用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他满腹的抱怨便如同一滴热水遇到了千年寒冰,“哧”的一声消失不见了。 陆轻染知道,这么多年,白刑止虽然经常不在畴华山,又何曾清闲、休息过一日? 只是此去路途遥远,定是充满艰难险阻,心中担忧得很:“你打算让谁随你去符禺山?这一路山高水远,荀谶的势力盘踞多年,八荒神兽也早已不是当年,轻易不能信任,此行诸多困难,总要有人随行。” 白刑止抚了抚皱起的衣襟:“青吾长老、辞笙会与我一同去,他二人一个医术了得,一个最擅长逃跑,再带上昔年也就是了……白算算也去,顺道送他去拜师。” 陆轻染不大满意这个安排:“白辞笙灵力被禁锢,青吾长老也年迈,你这老弱病残的,能顺利到达符禺山吗?” 青吾长老听到自己成了陆轻染口中的“老”,翻了一个白眼:“我哪里老?就算老,也是虎老雄心在,宝刀未老!至于辞笙的问题,凭我的医术,五日后也定能解决。” 白刑止看向江怀殷,意味深长:“我们不是还有外援嘛!再说,这些年我时常在外,你当我真无任何准备?” 一如既往的卖关子,话只说半句,点到为止。 你倒是说说你有何准备啊? 第一百零五章 嚎啕大哭 陆轻染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难受的很。可又知道就算他使出十八般武艺,也甭想让白刑止把下半句话挤出来。 只好勉强压制自己的好奇心:“既然如此,时间紧迫,大家便着手准备行李。青吾长老这几日需要查找医典,可还有余力准备程未晞和刑止路途中要用的药材,需要我安排人手协助吗?” 青吾长老还记着刚才的仇,梗着脖子哼道:“我人老经验足,出门要带的东西心中有数!便是要全力查找医典,也不会耽误的。” 陆轻染嘟囔:“你别喝酒误事,我便谢天谢地了。” 这话戳痛了青吾长老,他面上一僵,默不作声。 陆轻染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这里太简陋了,还是带程未晞去同尘斋修养吧!” 江怀殷正有此意,小心将程未晞抱起。 陆轻染实在对这狐妖没啥信心,又请示白刑止:“命巫池去跟着蜚蛭吧,让白昔年去同尘斋保护程未晞。” 白刑止微微颔首。 青吾长老急着去查找医书,白刑止在离开前还有很多事要交代陆轻染,遂只有江怀殷抱着程未晞、白辞笙抱着白算算,回到了同尘斋。 白昔年已经等候在门口,几步上前询问道:“她如何了?” 江怀殷并未回答,直接把程未晞抱进屋内。 白辞笙知晓了一切,难得有什么事儿是白昔年比她晚知道的,多少有了一点优越感。 她把白算算放在白昔年怀里,说话藏头露尾、故意吊人胃口的劲儿:“刚才惊险得很,差点就没命了。好在轻染他们赶到及时,哎,幸好程未晞没事,你不知道她是……是多重要!” 白昔年松了口气:“幸好,若她出事,可真是……” 这话可有点不对劲!冷面白昔年关心过谁啊? 白辞笙挑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白昔年瞧了瞧白辞笙,略略沉吟,点头道:“跟着那条虫子时,帝君便告诉我了。” 白辞笙的优越感崩塌了。 亏得白昔年瞒得严实,这几日她又是求他制作寒冰符,又是灵力有异的,他竟半点也不曾透露。 白辞笙想起自己没能保护程未晞的事儿,红了眼眶,一腔怒火冲着白昔年发:“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昔年就事论事:“帝君要我保密。” 白辞笙噎住,恨恨地进了屋。 见白昔年跟着,她没好气地道:“你跟进来做什么?守在门口就是了。” 白昔年颠了颠怀里的白算算:“我送他进来。” 白辞笙又噎了一下,怒火、愧疚、惊恐堆积过了警戒线,她“哇”地就哭了出来。 白昔年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哇哇大哭的白辞笙。 他也没做什么、没说什么啊!她怎么就哭了? 江怀殷嫌她吵得很,将几人一并赶了出去。 白辞笙坐在台阶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隔着紧闭的门指控江怀殷:“前几日你对程未晞不理不问的,现在装什么好心?” 白昔年一直抱着白算算,低声道:“他是没办法,那虫子难骗得很。” 白辞笙又调转炮筒:“还有你,你就算不能告诉我,总还可以嘱咐我多加小心啊!” 白昔年无语,索性闭上嘴,任由白辞笙发泄。 白辞笙用袖子擦了擦鼻涕:“还有那个孟歧,有什么事儿不能回来问轻染,非得听信谣言……” 白昔年眸色一暗,又深深为孟歧担忧起来。 怀中的白算算在白辞笙持续了半晌的鬼哭狼嚎中,皱着眉头醒了过来,胸口的剑伤、腹部的踢伤都被处理过,只余隐隐的疼。 听到白辞笙哭成这样,吓了一跳。 难不成,程姐姐已经死了? 眼中快速续起一包泪,哗啦啦地流出来。 白昔年湿了衣襟,才看到白算算一脸悲戚。他把白算算放下:“你又哭什么?” 白算算哭得鼻头都红了:“程姐姐待我很好,又助我战胜心魔,我难道不该为她哭吗?” 白辞笙仿佛找到了知音,一把扯过白算算,两人抱头痛哭,越发声音震天。 白昔年的太阳穴跟抽筋似的跳了几下,实在是搞不懂这两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算了,还是让他们哭吧,哭够了就停了。 江怀殷在室内喊了一句:“吵死了,别影响她休息。” 白辞笙担心程未晞,震天的哭声立刻没了,瘪着嘴抽噎着。 白算算则傻住,打了几个哭嗝,问白昔年:“程姐姐没死吗?” 白辞笙在他的后脑勺打了一下:“呸呸呸,胡说什么呢。” 白算算几乎石化。 这乌龙搞的! 程未晞昏睡了两日,醒来时看到自己躺在同尘斋内,身侧是呼呼大睡的尘映,有些发蒙。 原来她没死啊! 被火球攻击,又挨了一剑,居然还没死,真是命大! 下意识伸手去摸腹部的剑伤,本以为会摸到一圈一圈的纱布,结果却什么都没摸到,光滑平坦的小腹上别说伤口了,连个疤痕都没有。 心中大惊,半坐起来,扯开衣服的下摆,看自己的腹部…… 伤口呢? 再侧头看自己的肩膀,那被火焰烧得血肉模糊的部位,也是完好如初。 她拍了拍额头,难道那刺杀不是真的,而是一场噩梦? 江怀殷坐在床榻旁,瞧着她把自己扯得衣衫不整,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和诱人的美景,面色略微红了一下:“别乱动,我给你倒些水。” 程未晞更加恍惚,眼神追随着江怀殷去了又回的身影,回想起前几日的冷漠,倏地推开江怀殷端着水杯的手,翻身面冲内侧躺着。 江怀殷的手悬在空中,有些无措。 果然生气了! 几日前,他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为之雀跃的,就是程未晞除了“兄弟情”之外的情绪。可现在,他看到了,却并不觉得开心,只觉愧疚和自责。 江怀殷恨不得周身都长满了嘴,忙解释道:“是白刑止让我配合他收服那个假程玄……假程玄是虫子变的,收服她需要我出马,我只能假装不认你……” 程未晞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江怀殷心里没底,面上有一丝慌:“其实我一直用神识关注着你,发现你遇险,我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只可惜,还是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程未晞依旧不动。 第一百零六章 为谁而来 江怀殷心头一跳,以为程未晞身体有异,忙伸手掰过她的身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刚好对上一双微红的大眼睛,眼神里满是说不清的委屈、愤怒、可怜、无助。 江怀殷的呼吸一滞,满腔满腹都是心疼,恨不得拿刀捅自己几下。 程未晞已然明白,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戏,心底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欢喜! 原来都不是真的。 可又有些气愤,就算是演戏,难道就不能暗中向她透漏一些吗? 江怀殷不难猜中程未晞的心思:“那虫子太过敏感,我不敢告诉你,生怕露出破绽……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一只虫子而已,收服与否又有什么重要?以后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瞒着你。” 程未晞经这一遭,算是察觉出自己对江怀殷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若说最初,她是愤怒、无奈,生气江怀殷欺骗了他,自尊心作祟下,还觉得自己根本不在乎,反正她这么多年孤身一人,缺了谁都能照样活。 可在劈柴小院外,江怀殷自她面前目不斜视、擦身而过时,她的心里如同破了一个窟窿,呼呼地刮着数九寒冬的冷风。他待她从无真心,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程玄。她不是程玄,他便全身而退。 酸楚、疼痛、委屈接踵而至,几乎将她淹没。 这种悲伤和怅然,在程未晞忆起那个唤她“娘子”的人时,也体会过。 她望着江怀殷远去的身影,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否则,就凭她这嘴硬、迷糊的德行,还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时候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 而她捅破了,便仿佛开了窍,明白江怀殷之前的殷勤、别扭、抽风,都是为了什么。 程未晞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瞧着江怀殷关切的表情,仿佛五脏六腑都归了位,打从心里涌出一股安心和喜悦。 从前觉得人妖殊途,现在却觉得一切都不是障碍。 人生匆匆如流水,除非不愿,否则她又怎会被这些所谓的困难和限制绊住腿脚? 唯有一样,她被折腾了这一遭,添了一样心病,必须弄清楚。 纵然这一次江怀殷是为了帮白刑止演戏,可他身上还有很多谜题。非要把她当救命恩人,始终坚定地跟在她身边,这一切当真只是为了她程未晞吗? 就拿她自己来说,江怀殷的外貌、性格的确讨喜,可她回想起自己为何动心,也是在他为她做了诸多事情之后。 那么他呢? 他为何待她如此? 程未晞心跳如擂鼓,虽紧张、惧怕,却又不能不问。 她看着江怀殷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真的只是演戏吗?你是否为别人而来?你说过什么都不瞒着我。” 江怀殷想起白刑止的提议,可程未晞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无法将谎言说出口。 这一迟疑,便连说谎的资格也失去了。 程未晞面对着江怀殷的沉默,方才如春暖花开般的心情又跌至谷底。 江怀殷叹道:“我的确认识程玄,也是为她而来,但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没有分别。” 这话仿佛一把利刃,生生插入程未晞的心脏,令她疼得周身一哆嗦。耳边重复着当初他说的“无论你是谁,我只认你”,时而像大钟轰鸣,时而像轻柔的春风,盘旋着,呼啸着,最后也慢慢归于平静。 如今想来,“我只认你”这话也是双关语。 无论她是谁,他认的只有程玄。 所以,他为她挡尊柏、挨鞭子,其实是为了别人。 他得知攒魂骨中的魂魄会占据宿主身体时的焦急,也是为了别人。 他欠程清浅人情,只为索要一个恢复精气的方子,更是为了别人。 他不愿她自杀,自然也是为了别人。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体贴和照顾,都是为了别人。 …… 可为什么在白刑止、陆轻染希望她找回程玄的回忆,成为真正的女战神时,他却没有表现出同样的念头呢? 程未晞不敢深想,生怕自己会因这微弱的希望,失去理智,一厢情愿地为他开脱。 可她终是忍不住,又追问一句:“你是从未失忆过?还是失忆后,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若他真的失忆了,那他待她的好,还能余下几分。 可江怀殷依旧沉默。 程未晞的嘴边泛起一丝苦笑。 她果然不该存有任何奢望的。 傻问题问一次也就够了! 她可以求而不得,可以忍痛割舍,却决不允许自己没有骨气和尊严。 她伸手盖住双眼,生生将心头的小苗折断。她不稀罕当什么替身,所以,只能毫不犹豫地放下,退回原点。 江怀殷心中惴惴:“程未晞……” 程未晞应声将手拿开,眼中的痛苦依然抿去,只余一片死寂。 江怀殷的心咯噔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程未晞若无其事地笑:“想不到你们演技挺真的嘛,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不错,有影帝的潜质。这次多亏你救了我,你看,我欠了你多少条命了,真是还都还不清了。对了,我这是昏睡了多久?半年?居然连疤痕都消了?”” 江怀殷的神色逐渐变得黯淡。 他真的后悔了。 当“兄弟”有什么不好?他又不是没跟他当过兄弟! 总好过现在,两人之间似乎有万丈远的距离。 他轻声回答:“两天三夜而已。” 见程未晞张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又补充:“是我用内丹治好了你的伤。” 内丹? 程未晞有些好奇,之前她见过尘映的内丹,在月光下运转着莹润的光芒。 不知这狐妖的内丹是什么样的? 可她并未表露出半分。 江怀殷从她平静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端倪,忙驱动灵力,将一枚内丹悬在她的面前。 程未晞盯着这枚内丹,红蓝交织,忽而蓝色包裹着红色,忽而红色吞噬着蓝色。有那么一瞬间,两种颜色缠绕一起,造型十分像人间的彩虹波板糖。 程未晞没忍住,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内丹的边缘。 内丹是运转灵力的所在,亦是妖族五感敏锐的缘由,其敏感度比身体更甚。 程未晞的手指触摸着内丹,就仿佛触摸在江怀殷的身体上,像羽毛一样轻柔,左碰一下,右摸一下,带来一阵痒意,却又让他感到战栗。 内丹稍微向后躲了一下。 程未晞的手指便缩了回去,再也不上前。 第一百零七章 黑蛇 江怀殷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方才为何要躲。 尘映拱了拱毛茸茸的身体,程未晞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慢慢的摩挲。 算来算去,整个八荒,只有尘映、白辞笙和白算算对她是真心的了。 白算算! 程未晞一惊:“白算算呢?他的伤如何了?” 那个天赋出现很晚的孩童,几乎没啥灵力,竟然替她挡剑! 江怀殷收回内丹:“他没事,你别担心。神兽的恢复能力远比凡人强。” 程未晞仍是不放心,且也不想再与江怀殷有过多交集,催促道:“让白辞笙和白算算进来,你回去休息吧!”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江怀殷就算再迟钝,再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也知道此刻必须死缠烂打,决不能离开。 一旦离开,估计就再也进不了这扇门了。 所以,江怀殷没去喊人,也不肯挪窝儿,只眼巴巴地望着她,像个犯错的孩童。 又是这副茫然无助、令人心软的样子!从前,程未晞最吃她这一套,现在却是怒不可遏。被欺骗的怒火战胜了心头的难过,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淡定被愤怒冲破。 她腾地坐起来:“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盼着我变成程玄吗?若不是看在你救过我许多次的份上,方才我就揍你了!怎么?还想借着我去表达你对程玄的感情吗?那也要问问我愿不愿意!” 江怀殷微微垂着眼睛,睫毛略微湿润,眼中的难过仿佛随时能化成水珠流出来。仿佛他才是受了委屈的人。 程未晞咬牙切齿:“你摆出这副样子也没用!我告诉你,跟荀谶有没有仇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无权干涉你的去留,但你若留下,就去跟着白刑止,跟着陆轻染,别再跟着我!” 江怀殷苦笑一声:“我也想离开你,可我身不由己。” “你说什么?” 江怀殷黯淡的目光仿佛被乌云遮住的明月:“我的确失了忆,却不是在来到八荒之后,而是在几千年前。我不知自己是谁,来自何处,我只记得程玄……我体内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一直追逐着程玄的每一个转世。只要离开她一段时日,我便会血脉逆转……若能离开,我早几千年就逍遥自在去了……” 程未晞挑眉:“你不是狐妖吗?白辞笙说过,妖族在人间兴起不过两千多年,你如何能在几千年前就追逐程玄转世?” 江怀殷望过来:“我并非狐妖!” 程未晞哑然。她明明连他的真身都看过了,这还能作假? 江怀殷右手抬起,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抚,掌中便抓着一张狐狸皮,上面赫然还有WIFI图标和星星点点的红色。 他道:“我从有记忆以来,便穿着这件狐皮,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穿着它?也不知它来自何处?但它似乎可以隐藏我的身份……或许我在失忆前一直躲着谁,所以,那狐皮我便也一直穿着了。” 程未晞端详着粗糙的狐狸皮。 难怪背毛剃掉十几天都没有长长,难怪一副没有营养干枯分叉的模样。 原来,只是一张干瘪的狐狸皮而已。 那他到底是什么? 江怀殷不等她发问,便在地上一滚,化出一条黑蛇来,嘶嘶地吐着蛇信,身上的鳞片发出黑蓝色的光芒。 程未晞觉得这颜色十分眼熟,回想一下,记起那日浊泉之水灼伤江怀殷时,他伤口处一闪而过的黑蓝之色。 难怪当时他一直入定,直至浊泉之水在狐狸皮上烧出一个洞后,才醒来。 难怪当时他捂着伤口一副戒备、慌乱的样子。 地上的黑蛇摆动着尾巴,一双冷冰冰的蛇眼露出江怀殷独有的茫然:“我并非人间妖物,却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蛇可没有狐狸讨喜。 程未晞在气头上,冷冷地瞥了黑蛇一眼:“你快变回人形吧,看着让人发憷!” 黑蛇的三角脸上露出幽怨的神情,在地上滚了一下,变回白衣飘飘、眉清目秀的江怀殷。 依照江怀殷的话,程未晞的无数个前世,他应该都参与过,或者欺骗过。她虽然不记得了,可一想到她曾被他欺骗过那么多次,心中的怒火就更胜。 嘴上嘲讽道:“难怪你这骗人的技巧炉火纯青,都是一次一次练出来的啊!” 江怀殷摇头:“我虽然只记得程玄,必须追随她的转世,可我并不记得我与她之间有过什么。我认识的是你的无数个前世,可我从未把他们当成任何人的替身。你亦如此。” 程未晞依旧寒着脸。她的长相英气十足,笑起来十分爽朗,板着脸时便十分威严,现在更是显得杀气十足。 江怀殷道:“你是程玄转世,你是每一个前世的转世,你也只是你!” 程未晞才不信这样的话,她的每一个前世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经历不同,江怀殷因为与他们相识,才会在找到她后毫无保留地待她好。 可若是没有那些记忆,他可能根本不会欣赏她这种性格,甚至压根不会来找她。 所有的事情,沾染了半分前尘,便不再纯粹。 程未晞不想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泥淖中挣扎,计算着到底他为她多一分,还是为那些前世多一分。 程未晞忍着翻涌的心绪:“你之前跟我说的,也都是假的吧!” 江怀殷乖巧地一一解释:“我是在人间游历过,可那些东西的确是在坟墓中所得……我是追寻着你的气息突破了接亲台来到八荒的……” 谎言这种东西,一旦揭穿,就绝不止一个。 今日,她揭开了太多真相,仿佛也揭开了自己的层层血肉,已经够了。 程未晞挥挥手:“你不必说了,我并不想知道!” 江怀殷抿了抿嘴角:“这些事,连白刑止他们都不知道,我对你坦白,是因为我不想再瞒着你。” 程未晞哼哼:“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感恩你的坦诚喽!” 江怀殷的眉宇间满是惆怅。他将狐狸皮往自己身上一放,那狐狸皮便消失不见了。 程未晞心中已有了决断:“无论如何,你曾救过我多次,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血脉逆转的。你可以住在隔壁。更多的,你就不要做了。男女有别,白辞笙照顾我就可以了。” 江怀殷叹了口气:“不可能。” 程未晞咬牙:“这事可由不得你!” 第一百零八章 猜不透 江怀殷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三日后,我们便要启程去符禺山了。有人在刺杀中留下线索,说符禺山的夜幽芝,有压制攒魂骨中魂魄的功效。虽然不知真假,总要去试试。” 等了这么久,总算有些眉目了。 程未晞不无感慨:“这真是个好消息,我还以为要等个八年十年的呢……” 既然要一同出行,怕是还要与江怀殷纠缠不清。 程未晞心中烦乱。 赶他走无非是怕她收不住心思。 若是她心若磐石,他就算每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荡也没用。 江怀殷道:“是啊,若是真能分离攒魂骨,你就不用被吸**气,也不必自杀了。” 程未晞心中一痛,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劈入心脏。 曾经有多感动、多温暖、多窝心,现在就有多讽刺、多难过、多愤怒。 江怀殷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她至少还肯理他,这已是最好的情况。 江怀殷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以退为进:“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唤白辞笙和白算算进来。” 程未晞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背影,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在劈柴小院外,掌中无法留住的细沙,现在仍是留不住。 白算算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程姐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程未晞的面色暖了不少,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你如何了?伤口给我瞧瞧。” 白算算摇头如拨浪鼓:“早就好了,我们神兽伤口愈合得很快。” 程未晞轻拍他的额头:“下次可不许在危险的时候冲过来,你说你这么个小豆丁,哪禁得住啊!” 白算算依旧摇头:“你有危险,我岂能不管?” 这话真熟悉啊! 程未晞心头一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下。 白辞笙站在床头,破天荒没叽叽喳喳的,反而是一副拘谨、愧疚的样子。 程未晞挑眉:“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灵力失常吗?没事,我都习惯了,不会怪你的。” 白辞笙催促着白算算去取些清粥来,这才说道:“灵力失常的事儿还真不怪我,是因为你吃的药膳里含有禁锢灵力的药材。” 程未晞太阳穴一跳,她的药膳据说是程清浅给的方子。 白辞笙坐下来:“我现在已知道你是程玄转世,体内还有攒魂骨,寄宿着程清浅,难怪之前帝君待你格外不同。” 程未晞暗叹:兜兜转转,她又成了程玄转世,好在总算洗刷掉了冤屈,不用再给白刑止当什么绯闻女友了。 可那禁锢灵力的药材又是怎么回事? 白辞笙摊摊手:“青吾长老说程清浅所著的书里记录过那几位药材,所以她应该是故意把药材混入了药方,为的是禁锢自己的灵力,避免吸食你的精气……我跟你吃饭,便受了影响。” 程未晞怔然。这鬼妹妹的心思真是猜不透啊! 又是救治白刑止,又是跟江怀殷达成协议保护她,现在又禁锢灵力避免吸食她的精气。她们不是势不两立、至死仍不休的死对头吗? 难道那些谣言是真的? 可惜,她无法唤出程清浅,也不能与她对话,这些问题无法得到答案。 白算算拎着食盒走进来,平日里在白辞笙手中轻若无物的食盒,倒让白算算十分吃力。 白辞笙连忙把食盒接过来,将几种粥和小菜摆了出来。 程未晞远远望了一眼,看来,她的餐饮又恢复了豪华套餐的水准。 回想前几日那只烤了一半的鸭子,略觉可惜。她走到桌案旁,摸了摸白算算瘦巴巴的小肩膀:“等我好些了,再给你做烤鸭。” 白算算亮闪闪的眼睛充满了期待,脆生生地“恩”了一声。 白辞笙睨着程未晞的脸色,缓声道:“你别怪孟歧,他也是受到了蒙蔽,听信了谣言……” 程未晞谈不上怨怪,却也不想原谅,毕竟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喊了一口粥:“我怪不怪他很重要吗?你家帝君不会等着我来惩罚孟歧吧?” 白辞笙摇头:“帝君已警告过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程未晞并不意外!白刑止那般冷静自持、一切以复仇大业为重的风格,才不会轻易损失一员爱将。可口头警告这种轻飘飘的责罚,还是让她略觉不爽。 白辞笙嘟囔:“帝君虽没惩罚他,可他这几日却不好过,生了重病,青吾长老治了好几日都未见好转,只说是心病,药石皆非良药,什么时候他自己想通了,病便会无药而愈。” 程未晞没啥反应,继续喝粥,偶尔给白算算夹个菜,换回一句脆生生的“谢谢”。 如此又修养了两日,江怀殷竟是破天荒没有死缠烂打,不知道又在忙些什么。程未晞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胸口憋闷。 白刑止、陆轻染、青吾长老三人也一直没露面。程未晞自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因为内疚才不敢出现,估摸是在谋划去往符禺山的事。直到临行前一天的傍晚,这三人才过来探望她。 程未晞淡淡地看着这三人,当真各个都是影帝,尤其陆轻染,当日与她说那些话时,她一点都没察觉是假话。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程未晞倒不会生这群人的气,可面对几人前后天壤之别的态度,程未晞还是觉得恍惚。 青吾长老仿佛老了几岁,苦大仇深的样子,满脸的皱纹都随着长叹抖动了一下:“这几日,我与弟子查阅了所有的医典,都没有关于夜幽芝的介绍……” 白刑止安抚道:“无妨,我早猜到会是如此,若有医典中记录过夜幽芝的功效,八荒中人又怎会如此忌惮攒魂骨?” 青吾长老很担忧:“那我们还要启程吗?会不会白跑一趟?” 白刑止淡淡地道:“无论真假,都要去试试。” 陆轻染挑眉:“若医典没有记录,那留下信息的人又从何处得知?他是谁?有什么目的?我们一概不知。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白刑止主意已定:“是有点冒险,却好过坐以待毙。按原计划,我们后日就出发。” 说到这里,白刑止端正严肃的目光看过来:“有件事,需要与你商议。” 程未晞颇觉意外,这群人不是向来爱当着她的面忽略她,然后大声讨论决定她的一切吗?如今竟然还有事儿要与她商议。 第一百零九章 荀含真 白刑止道:“程清浅给你的药方中,含有禁锢灵力的草药。可惜,这种禁锢也只是暂时的,将来还有遭受反噬的风险,与其如此……” 程未晞明白了:“你想让我停药?” 白刑止点头:“我们即将出发去符禺山,路途中危险重重,程清浅会在你遇到危险时现身,助你逃命……当然,一切以你的想法为准。” 程未晞感叹,所谓选择不过是从两个伤害中选择一个轻些的。 一点一点吸,总还有些好处。 她道:“那就停药吧!” 白刑止朝她拱了拱手。 程未晞有些诧异。白刑止已好些日子没跟她行这种晚辈的礼了,她刚才不过是同意停药,他这礼行得有些莫名其妙啊! 思索间,白昔年敲了敲门,毕恭毕敬地道:“帝君,有客到。” 陆轻染问道:“谁来了?” “荀含真。” 几人都有些诧异。 说起来,荀谶从不约束荀含真外出,有时还故意送他去反对者身边,端的是有恃无恐。 可荀谶却从未让荀含真来过畴华山,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可如今,荀谶搞出这么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白昔年补充道:“颜尔原本将他带去了抱朴斋,可他吵闹不止,非要见帝君。” 白刑止眼睛一眯,心里已是转了几百个念头,渐渐形成一条清晰的思路。 他吩咐道:“把他带过来吧!” 不多时,颜尔便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送了过来。 那孩子略带点婴儿肥,圆嘟嘟的脸上有一对大眼睛,几乎占了脸部的三分之一,梳着齐刷刷的刘海儿,头上绑了两个小鬏鬏儿,可爱得紧。 小胳膊小腿捣腾地挺有力,走路时蹦蹦跳跳的,从身姿到神态都带着孩子家的天真劲儿。一身紫色的衣衫,被他撑得略鼓,小肚子也圆嘟嘟的,十分可爱。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只洁白的小兽,像小狮子,却又长着羊角,温顺的眼睛湿漉漉的,乖巧地走进来。 荀含真见到白刑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过来,一把搂住他毛绒绒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白哥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想不到隔了这么久,荀含真还记得他! 早在七千多年前,荀含真去昆仑山玄圃游玩,刚好遇到吃饱饭变回真身晒太阳的白刑止。 不待他反应,小娃娃已经抛出一张言听计从符。白刑止一时突破不得,便被荀含真当成坐骑,拍、踢、搂、揪了半个时辰。 待到白刑止化回人形,那只原本缩在老虎柔软腹部睡着了的小娃,便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在他怀里睡得深沉。 白刑止可不是什么有爱心的神兽。一松手,荀含真便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屁股几乎摔成八瓣,仰头要哭,却见白刑止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小孩子天生就有一种敏锐感,单凭这一眼,就知晓白刑止压根不是那种会哄小孩子的人,便收回了哭意,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刑止。 白刑止已摔了人家一下,便也不会再跟个小孩子计较,转身就走。 荀含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见过真会把他丢在地上的人? 小孩子家,谁越收拾他,他就越想跟着谁。遂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像条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白刑止明里暗里没少欺负荀含真,可小家伙就是稀罕他,每次见面都自带二十分的熟悉和热络,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隔了七千多年,再见到这个小家伙,白刑止不由唏嘘。 若说整个八荒,最同命相连的两个人,便是他和荀含真。但他也说不清楚,一个背负仇恨和愧疚,孤独走过七千多年;一个懵懂如孩童,忘记一切悲伤,把仇人当成最亲最敬爱的四哥,幸福天真地度过七千多年,到底哪一个才是幸运。 白刑止抚了抚荀含真的头颅:“你怎么来这里了?” 荀含真刚要回答,却又看到程未晞,立时瞪圆了眼睛,脸上半是笑容,半是哭泣地扑了过去:“程姐姐,我好想你啊!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怎么都不来看我?” 程未晞被扑得一愣。这小娃儿做什么如此激动,又是开心又是委屈,跟迷途小孩儿找到亲妈似的。 其实,打从听到“荀含真”三个字起,程未晞就知道来者是那个被荀谶封住身形和灵识的苦命孩子。 她曾在沉沦缭绕的烟雾中看过荀含真的样子,怯怯的,瘦瘦小小的,躲在程清浅的背后,一副看不见、听不到外界一切的模样。而现在扑在自己怀里的小娃儿明显圆润了很多,一副天真可爱、活泼烂漫的样子。 她支棱着两只胳膊,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双眼睛求助地看向白刑止。 白刑止的表情讳莫如深,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凝重:“含真,她……不是你程姐姐。” 荀含真的身体僵了一下,连忙抬头去查看程未晞的脸。 明明长得一样! 小小的脸上浮现一抹恼怒:“谁说她不是?”又抱紧了不撒手。 陆轻染伸手拎住荀含真的领子,本想将他丢到白刑止脚边,冷不丁瞧见颜尔正望着自己,忙改为将小家伙稳稳地抱着,稳稳地送到白刑止身边。 纵然如此,荀含真还是怒气腾腾地瞪着陆轻染,一只胖胖的小肉手举到半空中,控诉着:“你是坏人!” 陆轻染面对这种指控,摇着扇子扮优雅公子状。 程未晞如释重负,将自己的身体微微隐在白辞笙身后,防范着小家伙再次扑过来。 这种年纪的小娃娃可不比白算算那种半大孩子,又闹人又讲不通道理,程未晞敬谢不敏。 白刑止按了按荀含真的头发:“别闹!” 一般小孩子都吃软不吃硬,可面对着当年欺负过自己的大老虎,这小家伙不敢任性,委委屈屈地看着白刑止,一副“我很乖”的模样。 白刑止又问了一次:“你怎么来了这里?” 荀含真嘟着嘴巴,很是委屈:“四哥让我来送白泽,他说你们遇到了麻烦,一定有很多未明之事,会需要白泽。这可是八荒唯一一只白泽哦。”一副邀功的表情。 白刑止的眼球微微收缩,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程未晞。 可程未晞却感到那眼神一半盯着她,一半却又不是盯着她,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其他的人。程未晞便知道了,这只白泽可能与程清浅有些什么故事。 第一百一十章 白泽 白刑止的面上难得出现一丝尴尬:“白泽生长于东海之中的登桓山,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能说人言。这只白泽原是程玄捕来,送给程清浅的。当时我正在追捕火光兽,想用它的皮毛制成火烧不毁的‘火烷布’,可屡次未能得手。因知道白泽通晓天下事,便想从程清浅那里……借这白泽一用,问问如何才能捕得火光兽。” 瞧他的神色,可不像“借”这么简单。 白刑止在众人狐疑的眼神中,咳了一声:“我……提了几次,程清浅都不肯借我,却转头把白泽送给了这个臭小子。” 荀含真跳了起来,嘟着嘴说:“白哥哥胡说,明明是你去偷了好几次,都被程姐姐给发现,还让你吃了瘪。程姐姐嫌你麻烦,刚好我又喜欢这只白泽,这才转送给了我。” 白刑止把荀含真往双腿中一夹,伸手就把小家伙的嘴给堵上了。 荀含真挣扎未果,只好乖乖服软。 白刑止的面上浮现一丝尴尬:“我……当时十分生气,便将这只白泽的声带弄断了,令它口不能言,便是知晓天下事,也说不出口……哪知后来,八荒与四海之路阻断,这只白泽便成了八荒唯一的白泽了。” 说到这里,就连那只可爱的白泽小兽也翻了翻眼睛。 程未晞无比拜服。 所以,八荒唯一一只白泽,居然口不能言。 这荀谶,拿着人家年少时犯的错误来恶心人,果然会给人添堵,不愧添堵小能手之名! 还有这个白刑止,年少时到底有多混球儿?一时生气就弄伤小动物,活该现在堵心。 荀含真挣扎着胖乎乎的小胳膊,把嘴巴从魔爪下挣脱出来,摇头如拨浪鼓:“不是的,白泽它会说话,上个月他就开口啦。” 众人自然不信,若白泽能开口,荀谶又怎会让它来这里? 荀含真急了:“是真的,那天早晨我醒来,觉得天色很暗,便嘟囔着‘这是什么天气’?白泽便回答‘阴天’。” 陆轻染满心不相信:“既然他会说话,你怎么没告诉你那好四哥?” 荀含真摇头,肉嘟嘟的脸颊也跟着微微抖动,脸上有一抹委屈:“我告诉了,他不信。” 唔,大家也不信。 青吾长老距离白泽很近,顺手摸了摸白泽的喉咙,又让白泽张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声带几近断裂,却有愈合新生的迹象,总不会是过了几千年,这声带逐渐恢复,又能发出声音了?” 一个沙哑的嗓音传来:“是的,我声带稍有恢复,但还不能说太多,依靠灵力保护,一月可说一句。” 这音色,比青吾长老的声音还要苍老,仿佛砂纸,粗糙暗哑的很。 众人惊呆了!这只可爱的小兽居然真的开口说话了。 青吾长老此时也反应过来,对着白泽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可知夜幽芝?它真能压制攒魂骨中的魂魄吗?” 白泽却是再不肯开口了。 几人这才想起白泽方才“一月可说一句”的话。上个月的一句话回答了天气,这个月的一句话则是方才,真是浪费至极。 青吾长老憋闷着一腔郁闷,险些吐血。 他刚才,真的只是自言自语啊! 荀含真倒没意识到青吾长老的郁闷,开心地拍手大笑:“看吧,我说得没错吧,白泽能说话!这次四哥不会不信我了。” 陆轻染挑眉,以荀谶的多疑,听到荀含真的话总该试探一番的,否则,又怎会放心地把白泽送来畴华山? 他看着荀含真:“你那好四哥灵力强大,就没试探一下白泽吗?” 荀含真回想了一下,当时他与四哥提起这件事时,正是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四哥似乎让白泽说句话听听,白泽摇头来着。 陆轻染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这件事充分说明提问的问题有多么重要。 倘若荀谶问“你能说话吗?”白泽在他的威压下无法说谎,必然会点头的。 可荀谶偏偏说的是“说句话听听”。白泽一月只能说一句,当时没到日子,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所以,摇头也是实话。 就这么凑巧,荀谶没能得知白泽恢复说话的秘密。 这还真是阴错阳差。 白刑止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搂住他圆鼓鼓的肚皮:“含真,白泽现在说话还有些问题,不如我们等它完全康复了,再给你四哥一个惊喜,可好?在这之前,你千万不要跟你四哥提起白泽说话的事儿,你若能保守秘密,我就送你一只重明鸟当坐骑!” 荀含真忙不迭点头,一把抱住白刑止的前腿:“好!” 这冰块脸还挺会哄骗小孩儿的。 陆轻染盯着荀含真:“白泽已然送到,你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 荀含真皱着小眉头,叫嚷着:“四哥送我来,就是让我住一阵子的,我要跟着程姐姐住。” 程未晞下意识往后躲闪了一下。 白刑止别有深意地望了程未晞一眼:“好,就让你和程姐姐住在一起。” 这几日,他已试探过那蜚蛭,的确已被江怀殷收服。听说荀含真来访时,他第一时间就已想好,要让荀含真与蜚蛭一处,做最好的证人,以便让荀谶放松警惕。 只是,还需要上演一场偷龙转凤的戏。 荀含真立时眉开眼笑,说着就要冲过来。 白刑止紧紧握着他的胳膊:“你程姐姐现在还有些事,你先随颜尔去吃些东西吧,稍后程姐姐会去接你。” 荀含真撅了撅嘴,没敢反驳,乖乖地领着白泽,一步三回头地被颜尔带走了。 陆轻染瞧着颜尔牵着半大孩子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发怔,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见大家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盯着他。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才又说起正事:“此去凶险无比,虽有大家保护,你自己也该有几样防身的兵器。帝君特意吩咐我为你选了一些。” 程未晞立时从白辞笙的身后跳出来,两眼放光,很是期待。 只见陆轻染右手摊开,掌心便凭空出现一只光秃秃的树枝。 程未晞立刻腹诽:一根破树枝算什么法器? 仔细打量几眼,脑海中似乎也没出现什么记忆,只好大眼瞪小眼,等着陆轻染解惑答疑。 注:《海内十洲记·炎洲》:“炎洲,在南海中……有火林山,山中有火光兽,大如鼠,毛长三四寸,或赤或白。山可三百里许,晦夜即见此山林,乃是此兽光照,状如火光相似。取其兽毛,时人号为火浣布,此是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居家旅行必备法器 陆轻染大约方才装优雅装得太入戏,此刻依然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是迷谷树枝,能够指路,我在这树枝上加了禁制,若你不小心与大家失散了,这树枝便会带你找到刑止。” 他边说边把树枝往白刑止的方向一指,只见原本灰扑扑的树枝,便微微闪着光芒。移至别的方向,那光芒便也消失了。 原来是八荒的GPRS导航器!无论在哪,目的地都是白刑止。 陆轻染将迷谷树枝放在桌案上,右手掌心又出现一件闪着银色光芒的背心:“这件衣物你贴身穿着,能抵御三次致命攻击。” 程未晞对这件宝物喜爱非常,嘴上却抱怨着:“三次?真小气!就没有刀枪不入的金丝宝甲给我吗?” 陆轻染一秒破功,哼道:“有是有,但需要灵力才能驱动,你行吗?” 程未晞撇撇嘴,忙将救命背心接过来。 陆轻染的掌心又多了一枚湛蓝色的珠子,鸽子蛋大小,浑圆的形状,流光溢彩。 “这是一枚避水珠,你拿着它,进入水中便可毫发不湿,自由呼吸。” 程未晞望着那珠子,脱口而出:“沙棠,食之使人不溺,将其果核炼制成避水珠,可以御水!” 众人皆诧异地望过来。 白刑止甚至向前走了一步:“你如何知晓这避水珠的原料?” 程未晞暗叹,白刑止果然见微知著。 她也无意隐瞒:“我从来到这里,就不断恢复前世的记忆,前些日子,似乎又开始想起一些八荒的事情了。” 白刑止眸光一转,想起白算算的事儿来。说起来卜算之术人间也有,修习皆需淬炼心境,所以,人间的书籍中有相关描述很是正常,白刑止便没有深究。 不成想,竟差点忽略了这样一件大事。 程未晞渐渐恢复八荒的记忆,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会想起师姐的记忆?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撞门的粗木头,将白刑止的胸口撞得生疼。 陆轻染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没有白刑止的城府,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那你,有没有想起程玄的记忆?” 程未晞就知道这群人会是这个想法。 她没好气地摇头:“没有,我这记忆恢复也是时灵时不灵的,看到迷谷树枝,没想起来,看到避水珠,却又突然想起来了,都不知道是个什么规律。”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不错的技能。 程未晞又有些得意:“说不准以后会遇到什么事情,是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的。” 陆轻染正打算反唇相讥,白刑止却抢先道:“是啊,无论你想起什么,对我们都非常重要。” 双关语神马的,最让人讨厌了。 程未晞接过那避水珠,只觉触手生凉,倒不像是植物的果核,反而像是温润的玉石,越摸越觉得爱不释手。 得到这三样宝贝,又有之前从人间采购的丰厚家底,程未晞顿觉财大气粗。 这次出行估摸时间不会太短,离开畴华山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去往人间的方式,索性就把所有东西都带上,只是,把东西寄存在谁的虚无境才好呢…… 脑海里闪过一个微醺粉红的面孔,执拗地要她以后都用他的虚无境! 程未晞脸上的笑意隐去。 陆轻染端详着程未晞的表情,知道自己表演善解人意的时刻到了:“我知道你有很多从人间买回来的东西,此去肯定都想带着,所以,我(其实是白刑止提醒的)还为你准备了一只乾坤戒。” 一只小巧玲珑、素面朝天的戒指放入程未晞的手中! 唔,成色和款式大约就是地摊上十元以内的级别。 程未晞忍不住吐槽:“名字倒是很拉风,就不能把样子做得匹配些?镶个大钻之类的?” 陆轻染哼道:“这种戒指的用途是储物,自然是越朴素越好,一来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二来也不会因为有花纹或造型,剐蹭遗失。这只储物戒,你戴在右手上,便可随意放取物品。而且,这枚戒指,刑止是认得的,无论何时你都可以用它来验明正身。” 程未晞将那戒指套在右手的小指上,大小刚刚好,再仔细看,便发现戒指连接着一个几十平的虚拟空间。 这敢情好啊!自己的东西自己带,不用借用别人的虚无境了。 尤其是迷谷树枝和避水珠这种需随身携带的法宝,放在别人的虚无境内,危急时刻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塞在腰包或者背包里,又有不小心遗失的风险。 这戒指与手指紧紧贴合,倒是不会轻易滑落。 程未晞满意地看着戴上乾坤戒的小指,嘟囔道:“还有什么宝贝啊?大一些沉一些,我都不怕了。” 陆轻染哼道:“宝贝是不少,可惜你都用不了。就这几件,还是我选了又选,勉强能让你驱动的……幸而你前些日子有了练气三层的修为,否则,这些法器你都用不了……” 程未晞听了这话,心中蓦然浮现一个念头。 仿佛江怀殷让她修炼到练气三层,是早就有了这许多的打算。既能看到灵力,又能驱动一些低级的法器。 他就是这样心心念念的,在为她的那些个前世铺路! 陆轻染继续道:“这些法器在你手中,也无法发挥出最高的威力,不过,也够你应急用了。” 程未晞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放回法器上。 这几样法器个个都很实用,非常适合凡人,一看便是精心挑选的居家旅行必备法器。 程未晞很领陆轻染的情,暗想之前那些嘴炮儿的事儿便一笔勾销啦。 白刑止见气氛不错,故作无意道:“江怀殷怎么不在这里?” 程未晞语气不佳:“他为什么就必须在这里!” 白刑止便明白,江怀殷估摸是谎言被拆穿了。 这狐妖明明挺机灵的,怎会连说个谎都搞砸了。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谎言被拆穿,若非说谎的技巧不好,那么便是他自己不想说谎。 白刑止微微挑眉,有些猜不透狐妖的心思。 程未晞瞧了白刑止一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事儿了?” 白刑止并不答话,可那表情却是说明了一切。 程未晞用眼角瞄着白刑止,眼神明晃晃地几乎能化成语言:就你这还口口声声喊着师姐呢,竟然给别人出主意骗她!! 白刑止不愧是冰块脸,区区眼神根本穿不透。 他若无其事地拱了拱手,带着几个人离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龙鳞 出门的时候遇到江怀殷,竟是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的模样。 白刑止朝江怀殷点头示意,江怀殷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明晃晃的迁怒啊! 程未晞已看到江怀殷的身影,却跟没看见似的,兀自把玩着新得来的宝贝。 江怀殷站在大敞四开的房门口,煞有其事地敲敲门,没人理会,他又敲了敲。 白辞笙白了他一眼:“要进就进,从前也没见你这么见外过,今天是喝了什么邪风?” 江怀殷顺势便走了进来,将手中一只扇形的皮质扁布袋举到程未晞的面前。 程未晞既不看,也不接,权当面前都是空气。 江怀殷按住皮质的布袋,右手一抽,便从中抽出一片青黑色、半透明的扇形物品。 那物品的窄端有抓握的地方,宽的一端被打磨得很薄,竟是一把扇子形状的兵器,而皮质布袋正是这兵器的鞘。 江怀殷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打造这件兵器,它虽没有器灵,却胜在锋利,可谓无坚不摧,使用起来亦无需灵力,很适合你防身。” 程未晞觉得那兵器的材质和颜色很是眼熟。 江怀殷略有些心虚:“虚无境中那几样法宝各有用处,都是适合凡人使用的,这是那块鳞片,被我打磨了一番,当防身武器应是十分趁手的。另外几种处理起来略有些麻烦,待我弄好了便给你。” 程未晞才不稀罕呢! 江怀殷将扇状兵器放在程未晞面前:“你就收下吧,本来就都是为你准备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更让程未晞生气。 之前还说不知是何物,不知有何用!现在又说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了。 程未晞别过头,看着窗外的光影。 江怀殷望着光影摇曳下的她,此情此景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可两人之间的静默却仿佛平地筑起了一道高墙,将他远远地隔绝在外。 他有些烦躁。 往日程未晞最是心软,莫非现在也要卖惨? 江怀殷沉声道:“其实,我虚无境中的那些东西,都是你前世的,你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有时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童……” 程未晞想起虚无境中的那些破烂,难怪既有女人的首饰,也有男子的兵器,还有拨浪鼓。 江怀殷声音有些缥缈:“你每每死于非命,我拼尽全力也阻止不了,便寻些你生前的物事,留个念想……我不知你何时会投胎,也不知你会重生在何地,便守着你的坟墓,静静地等,有时几年,有时十几年,最长的一次,等了几百年……待你重返人间,我的身体便会有所察觉……” 程未晞的眼前仿佛看到江怀殷守候着一座坟墓,寒冬酷暑,风吹日晒雨淋,安静,沉默,像个茫茫不知家在何方的孩子,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信号。 她叹了一声:“几百年?你不是会血脉逆转吗?” 江怀殷没想到她会回应,嘴角微微勾起,略有欢愉地道:“会啊,血脉逆转时真是痛不欲生……” 明明是痛苦的事情,却说得开开心心。 程未晞别开眼睛,默不作声。 江怀殷尝了甜头,继续卖力的絮叨:“所以啊,当我察觉到你降生时,不知有多高兴,可想要找到你也不容易,有时相隔千山万水,有时一墙之隔却又没有机会相识,还有些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刚刚离世……” “你不知道,为了能跟在你身边,我可费了不少功夫,你是男人,我便想办法做你兄弟、下属、跟班,你是女人我便做你的小厮、仆人、萍水相逢的同伴……” 程未晞吁了口气:“你别说了!” 江怀殷望过来,曾经温柔、平和的目光略略带着愁绪,整张脸庞仿佛路灯光影里无声下落的丝丝春雨,带着潮湿和哀伤。 程未晞随手将桌案上的皮质袋子拿起来,普入手,便觉得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将扇形兵器从皮质鞘中抽出,只见青黑色的鳞片已被打磨得透明,随着角度的变化,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锋利的弧形刀刃散着寒光,比匕首类的攻击面积大上数倍,有种摧枯拉朽的架势。 程未晞立时便能想出无数种用这兵器一招制敌的方法。她忍不住问:“它叫什么?” 江怀殷摇头:“没有名字,能用就好。” 程未晞可不这么认为,那古装武侠剧里大侠的刀剑都有霸气的名字,什么金丝大环刀、闭月羞光剑之类的,到她这里,一把无名的扇子刀,多跌份儿?好歹也要取个名字的。 “不如叫蝉翼扇?不好不好,羞光扇?也不好……” 江怀殷看着程未晞难得的活泼劲儿,不由想起上一次她胡乱给自己取名字的场景。 自从那次她与他擦肩而过时,喊过他“秀秀”外,之后再也没有喊过了。 江怀殷觉得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 趁着她胡乱取名字的空当,他的右手在自己的身上拂了一下。 待程未晞再次转头看他时,不由一怔。 一眼没留神,这厮竟然换了身衣服,还是她从人间给他买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程未晞颇为无语。 这是换上她买的衣服,讨好她吗? 江怀殷见程未晞没啥反应,又伸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所以,这又是使出了色|诱吗? 程未晞别开眼睛,端详着手中的扇形刀刃,终于想到了好名字:“我想到了,就叫龙鳞。” 这差距! 曾被起名为“秀秀”的江某人:“……” 程未晞将龙鳞、迷谷树枝和避水珠等都放入乾坤戒中,越发对这个戒指满意得很。 收拾妥当后,见江怀殷还跟个电线杆子似的杵在原地,直勾勾盯着她手上的戒指,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在裤兜里,几步推开房门,转头淡淡地看着他。 这明晃晃的送客之意,连江怀殷都不好意思假装没看到。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门外的夕阳将他的白衬衫染成橘红色,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微乱头发下清秀的面孔被夕阳的光影切割成阴暗两面,正如他本人一般真假虚实各半。 程未晞避开眼睛,“咣”地把江怀殷关在了门外。 门外的某只眨巴眨巴眼睛。看来色|诱无效,卖惨有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唯一法则 程未晞背靠着紧闭的房门,花了好半晌才平复了心里的波澜。 一抬头,便看到白辞笙有些气鼓鼓的望着自己,立时明白这小丫头是气她之前骗她。 程未晞走过来,笑道:“你家帝君死活不肯让我把身份透漏给别人,我也只能说是从人间的书里看到的,你就别生气啦。” 白辞笙也知道自己不该生气,嘟着嘴拎起那件防御背心:“畴华山也不安全,这可是莞禾新炼制的,你快穿上吧!” 程未晞乖乖将背心套在身上,只觉十分柔软亲肤,舒适透气,恍若无物。 更重要的是,这背心虽然只包裹住上半身,光芒却是扩散到了全身,将她从头到脚都“包裹”了起来。 程未晞叹道:“我以为只是个避弹衣,还担心头部、腿部怎么办呢?想不到这宝贝这么神奇,若是有个百十来件儿,替换着穿,以后就不怕翘辫子了。” 白辞笙撇嘴:“你以为炼制法器那么容易啊?” 程未晞嘿嘿地笑:“我就是随口说说,出家人不贪财,越多越好!” 白辞笙被逗得一乐,挥了挥自己的手:“忘了跟你说,这几日我服了青吾长老的药,灵力已经恢复一些了,你瞧!” 她说着,右手在程未晞的面前画了一个圈,一个盛满流动波纹的椭圆形光圈立时就出现在程未晞眼前。 程未晞向光圈内看了看,似乎是劈柴小院外的草地。 眼下正是盛夏,可光圈内的草坪却是微微发黄,一片秋季的景象。 白辞笙也探头看了看,讪讪地道:“我的灵力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日子,所以暂时只能确定时间和地点中的一个。空间里是畴华山,却不知是何时。” 程未晞对穿越时空这种事非常好奇,忍不住靠得更近一些。 白辞笙的口吻前所未有的郑重:“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去符禺山了!我的任务就是在遇到危险时,洞开空间,让你进去躲避危险。可是,进入空间内还有一些重要的事儿需要你知晓。” 程未晞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白辞笙指了指光圈:“时间和地点相比,我个人觉得地点更重要,所以在灵力完全恢复之前,我会尽量把洞开的空间定位在新娘祠这一带,这里少有人来,相对安全,你一旦被人发现,也可以假扮人类新娘脱身……” 程未晞向来爱打岔:“我倒觉得时间更重要,你把我送到万事搞定的未来,岂不更安全?” 白辞笙摇头:“我只能回到过去,无法去未来。据说上古时期邛暜是能去未来的,后来,大概是这个法术太逆天,随着繁衍便消失了……” 程未晞心中了然。估计是老天爷怕有人会用这种逆天的技能去未来胡作非为。 白辞笙继续道:“新娘祠一带相对安全,但由于我不能确定时间,你可能会回到几年前,也可能回到几千年前……” 若是几年前,畴华山的局势比较太平,可若是几千年前,刚好赶上什么大战时期,估计新娘祠也会跟着遭殃。 程未晞耸肩:“那你干嘛不把我送到人间啊?” “人间有战乱、有匪盗,也未必安全!更何况,我们八荒神兽不允许去人间,我虽有这个能力,却也不能公然违反规矩啊!” 程未晞半趴在桌案上,总算不打岔了。 白辞笙清清嗓子:“你进入空间后,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躲起来,保护好自己,等待我再次洞开空间来接你。你要记住,紧要时刻,你可以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程未晞下意识就要反驳。 白辞笙按住她的胳膊:“听我说完,我虽然能洞开空间,却是无法改变历史的,所以,当我带着你这个外来者离开时,被你改变的一切都会自动复原,但是,若你在空间内死了,我却是没办法让你重生的……总之,你进入这里的时间不会很长,想尽办法保命就对了。” 原来是这样。 程未晞心中略略安稳了些。她搔搔头:“我都躲起来了,你怎么找到我呢?” 白辞笙拍着胸脯:“我能追溯自己洞开过的空间,也能感应到进入我空间里的人,所以,我不会把你弄丢的,放心吧!” 程未晞却是对白辞笙没啥信心。这小丫头关键时刻掉链子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望着光圈,心里渐渐生出个念头:“不如,我们提前演练一下?” 白辞笙有些犹豫。 躲进空间是危险时刻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儿,现在天下太平,何必进入那不知年月的空间内,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程未晞满脸堆笑:“你想啊,以后我进入空间的时候会很多,提前演练一下,以后才能轻车熟路,大不了你陪我进去嘛,总好过将来手忙脚乱。” 白辞笙想了想,倒也是这个理:“好吧,我们就一起进去瞧瞧,如果有什么不对,我就尽快带你回来。” 程未晞心愿达成,眉开眼笑,伸出一只手指试探地捅进光圈内,似乎没什么异样,她哈哈一笑,整个人跳进了光圈,进入另一个不知何年何月的畴华山。 白辞笙紧随其后,也跳了进来,待两人站定,衣袖一挥,那个光圈便消失不见了。 程未晞环顾四周,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倒是小院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两人偷偷探头去看,只见小院内有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翻弄着晾在地面上的菜干,脚边肥嘟嘟的鸡鸭鹅欢快地跑着。 瞧着周围的环境线索,这中年妇人应该是芸娘。 也就是说现在大约是30-40年前。 时隔几十年,若是人间,毕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小院这里却是没啥不同,跟程未晞几天前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仔细观察下,似乎木屋没有那么破败,菜园子的围墙也稍微笔直些。 亏得芸娘能在这里几十年如一日的呆着,换做是程未晞,几日就受不了了。 木屋后走出一个娇俏的身影,爽快的声音传来:“芸娘,你要的菜坛子我给你买回来喽!” 程未晞心中一紧。 是尘映! 尘映还是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傲慢和不耐烦,散发着太祖奶奶很不爽的意味。 她从虚无境中掏出五六个菜坛子,口中一贯是对自己的夸赞:“你是不知道,这菜坛子有难找,也就是我,换个人都找不到!真是累死我了。” 程未晞看着尘映,眼睛有些酸涩。 第一百一十四章 预见 芸娘将手中一只碗递给尘映,面色仿佛看着家里的小辈:“那真是辛苦你啦!来,这是我做好的杏干,拌了蜂蜜,快尝尝。” 尘映一副不情愿的表情,爪子却是伸得十分利索:“哇,真好吃。杏林斋附近的杏树结出的杏儿酸涩得很,想不到这样拌一拌,倒是酸甜可口呢。” 芸娘笑道:“不止有杏干,我还做了盐渍杏肉,酿了杏子酒,再有几日便该好了,到时候你来尝一尝。” 尘映故作嫌弃:“好吧,看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我便勉为其难来给你当第一个品尝者吧!” 芸娘顺着她的话道:“好好好,多亏你每个月来探望我一回,我才没那么孤单。距离上一个新娘回人间,也有五六年了,除了你,这里便只有我自己,你要是能多来几次就好了。” 尘映抬抬下颌,把一小碗蜂蜜杏干全部吃光光,用袖口擦了擦嘴:“我每天忙得很,又要修炼,又要做事,哪有那么多时间。” 程未晞望着开心活泼、傲慢张扬的尘映,心中很是唏嘘,很想走过去跟她说上几句话。 白辞笙挽住她,轻叹:“穿越时空最大的痛苦便是物是人非。从前,我经常会回到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可惜,他们并不认识我,我也无法改变什么。接近却不能亲近,不如旁观!” 程未晞不懂:“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谁?” 白辞笙圆滚滚的眼睛微微下垂,语气浸润着难过:“我有告诉过啊!起初他们总是存疑,百般试探,后来好不容易信了,又呵斥我,要我赶快离开。他们活着的时候,战事不断,大概是怕我不小心在空间里送了命吧!久了,我便也不与他们相认了,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程未晞能体会白辞笙的落寞。 说起来,白辞笙与白算算的法术都很悲哀,一个能回到过去,却无法改变一切,一个能预测未来,却依旧只能静待。 程未晞挽住白辞笙纤细的胳膊:“好,我听你的,不过去。” 白辞笙面上的凝重退去,正色道:“你的面孔与人类新娘相同,便是被畴华山的人发现,应该也能浑水摸鱼,倒是被尘映或之前的新娘祠管理者发现,多少会有些麻烦,她们大概会把你扭送到轻染或帝君面前。那时我想带你回去,可就有些麻烦了。” 程未晞暗忖:陆轻染还好说,白刑止却是不肯轻易相信别人的,想要跟他解释,估摸得费些功夫。 白辞笙指了指程未晞手上的乾坤戒:“这枚戒指,帝君施了些禁制,若你被扭送到帝君面前,就给他看这枚戒指,帝君应该就不会为难你了。” 难怪方才轻染说,有了这枚戒指,任何时刻都能验明正身。 真是可惜,过去的白刑止时常不在畴华山,否则,直接把空间空开在抱朴斋,岂不省事? 程未晞四下里看看,这小院附近实在没什么适合藏身的地方。 草坪太矮;知返林一靠近就会惊动陆轻染;小院里尘映会时不时出现,都不合适。 她想起来一个地方:“我记得江怀殷来到之前,和光斋似乎没人居住,那里能不能用来藏身?” 白辞笙想了想:“近三百多年来,和光斋的确少有人去,可之前的事情,我却不知道。所以,你也不能贸然就去和光斋躲着。” 这倒是有些难度了。 这一带也不过就是小院、和光斋、同尘斋、新娘祠这么几栋建筑,似乎都不是什么太好的藏身之地,看来只能流动“作案”,随机应变了。 既是随机应变,现在便也没什么可以训练的了。 程未晞有些意兴阑珊:“好不容易穿越个时空,却没啥要做的事儿,真无聊啊。” 白辞笙哼哼:“你若是每次进来都能如此安全,我才要烧高香呢!”她随手画了个圈:“这次就到这里吧,我们该回去了。” 程未晞来时兴冲冲,一腔热血几乎沸腾,结果啥也没干就要打道回府,真是扫兴得很。 顺着光圈回到同尘斋,白算算正摩挲着腰间的算筹,静静地坐在桌案旁等着。 一见两人出现,白算算立刻迎上来:“我就说嘛,明明没看到你们出去,房间里却没人,原来辞笙姐姐带着程姐姐穿越时空啦!” 程未晞刮刮他的鼻子:“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白算算开心地笑,两弯笑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向程未晞的面孔,蓦的僵住了。 程未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沾染了什么东西吗?上下摩挲了一遍,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她推了推白算算:“你怎么了?” 白算算细细的眉头紧蹙,一脸的紧张和担忧:“程姐姐,我刚才看到……” 白辞笙靠过来:“你看到什么?是不是看到未来了?” 白算算点头:“我看到程姐姐在水中,似乎被什么力量吸进一处狭窄的空间里……” 白辞笙追问:“然后呢?” 白算算哭丧着脸:“我只能看到这些,我……我灵力不足,也看不出什么定数变数……” 程未晞只迟疑了一秒钟,便笑道:“急什么?你只是看到了些不同寻常的画面,却未必就是危险啊!” 白算算连忙摆手:“这种情况,不是危险又会是什么?” 程未晞揽过他:“那你跟我详细说说,周围的环境如何?还有什么细节?” 白算算咬了咬嘴唇:“就是一片好大的湖泊,水略微有些浑浊,你在水下,周围都是藻类,以及水生植物的根系……水中似乎有什么暗流,将你冲入一个细长的空间内,那空间也就一人多高,上下都没有出口,你被困在里面……” 程未晞歪头:“光凭这些,也无法知晓全貌,或许那是你家帝君特意将我藏起来的地方呢?一定是这样,陆轻染刚给了我避水珠和救命背心,就算困在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乖乖等着人来救就好啦!” 白算算却觉得事情没有程未晞说得那么简单。 程未晞瞧着白算算皱在一起的五官,不由笑道:“瞧你,吉凶未定,就急成这样啦。你既然能看到,就说明那是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事儿,躲也没用,何必杞人忧天?我就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就干嘛。” 题外话:下一章进入第二卷 第一章 向死而生 白算算挣扎着瘦弱的小身板:“我还是去禀报帝君吧,他知道了才好提前部署。” 程未晞的脑海里联想起方才白辞笙“只能旁观”的话语,柔声道:“算算,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帝君要你修炼内心的话?卜算之术会让你看到很多未来的事,可你却不能改,这会让你的内心十分煎熬。知而不能改,甚至不能对人言,太痛苦了。明天就要出发了,你该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继续修习这个法术。” 白算算脸色一白,整个人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冷静了下来。 之前他只觉得预测未来是门了不得的法术,也信心满满认为自己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预见的事儿。可方才,事关程未晞的安危,他便忍耐不住,火烧火燎地想要阻止。 程未晞拍拍他的后背:“卜算这条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艰难得很。你看到了、预警了,也未必能够改变将要发生的事,那时的痛苦远胜于现在的焦急,我不希望你将来反而被这门法术所累。” 白算算瘦弱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心里总算对这门法术有了更为全面、深刻一些的认识。 难怪帝君要他继续淬炼心境,倘若心境不够,都无需心魔困扰,自己就要被愧疚、无奈给摧毁了。 程未晞方才的话,帝君也曾问过他。 那日,他刚从帝君口中得知自己有卜算方面的天赋时,帝君便问他:“卜算之术能窥破天机,从定数中看到变数,若好好把握,便可逆转乾坤。只可惜,逆天的法术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痛苦、心魔还算小事。法术越高,对修习者自身的损害越大,寿数不长、天煞孤星、重病缠身皆有可能,你虽有这方面的天赋,却也并非一定要走这条路。” 当时,白算算便想过,他碌碌无为这许多年,每日看着同龄人修习法术、为未来努力勤奋,他既羡慕又自卑,总幻想着若是自己也有天赋,哪怕是受伤甚至身死,都会义无反顾。 如今他果真有了天赋,又怎会退缩? 那些修习攻击类法术的人,将来必然要去战场杀敌,他们置生死与度外,从不畏惧,他又怎会害怕什么寿数不长、天煞孤星、重病缠身? 所以,当时他就告诉帝君,他要学,还会好好学! 白算算深呼了口气,彻底平静下来。 程未晞揉了揉他的头顶:“你记住,定数也好,变数也好,都是对大趋势而言的,自古朝代更迭,死于大趋势下的人不计其数,我也好,其他人也好,在大趋势前都是微不足道的,你今后不要再为了某个人而纠结,而应去关注大趋势。顺应趋势,只要救的人比牺牲的人多,你便无需有半点愧疚。正如你家帝君,反抗数千年,其中不乏成千上万的生命陨落,可他从未迟疑。” 白算算朝程未晞拱了拱手:“多谢程姐姐指点。我已决定,努力休息卜算之术,往后我会加紧淬炼心境。” 程未晞既欣慰又担忧。欣慰是因为白算算能想明白,担忧是因为白算算的未来一定还有很多痛苦。 她拉住白算算的手:“你现在灵力较弱,能看到的画面都是只言片语,更无需放在心上,倘若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告诉帝君,却是没必要为此忧心忡忡。” 白算算拱拱手,转身便去寻帝君了。 白辞笙坐在程未晞的对面,眼中蓄着满满的好奇:“寻常人知道自己将有危险,或多或少都会焦急,你却反过来安慰白算算,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 程未晞耸肩:“你应该知道我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事儿吧?” 白辞笙点头。 “每次转生,我都记得之前的每一次死亡,久而久之,便发现人的性命、际遇都是注定了的。天命不顾,到了死期,挣扎也没用;可若是没到,天大的危险也不妨事。” 见白辞笙一脸不解,程未晞哈哈一笑:“这么说吧,崩管寿命长短,大家的终点和结局都是个死,每天都是倒计时。与其每日忧心‘死’这件事,倒不如努力过好每一天。正所谓向死而生,正是因为有死亡的存在,活着的每一天才更应该像偷来的那般去珍惜,去争分夺秒,去义无反顾。” 白辞笙沉吟了片刻,嘟囔道:“无论如何,还是少去水边。” 程未晞忍不住笑。这小丫头到底还是阅历浅,很多事情都看不透。 当然,看不透也是一种福气。 白算算这一去,直到深夜才回来。稚嫩的面孔上,焦急、忧郁已然彻底消退,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程未晞见他回来,浅笑着问:“如何?心中的困扰可解除了?” 白算算道:“帝君只说让我听程姐姐的话,在修炼有成之前,一不能以偏概全,二不能横加干预,若看到什么,客观陈述出来就是,大家一同分析,总有一些好处的。” 程未晞打了个响指:“这就对了,你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参详,却是没必要自己一惊一乍的,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白辞笙早已铺好了被褥,两人送走白算算后,并肩躺下。 程未晞辗转反侧,兴奋得没啥睡意。 自她来到八荒,只在畴华山打转,实在是期待出去见见世面。 她侧过身:“辞笙,你幼时不在畴华山,那是住在哪里?” 白辞笙也是按捺不住的雀跃:“我住在畴华山以北的无前野,那里是漫无边际的草原,撒开脚丫子跑,跑上一上午也跑不到头,夏日百花齐放,冬日冰雪覆盖,热是火烧般的热,冷也是刮骨的冷,万事万物都是极致。” 程未晞不由向往:“那么好的地方,我也想去看看。” 白辞笙不无感慨:“可惜这次我们是去西边,不然还真能去无前野转转,这个季节,无前野有各式各样的果子、菌子和野味……我幼时可没少吃那些个好东西。后来跟着父母来到畴华山,就再没回去过了。” 程未晞好奇:“往西边走,会有什么美景啊?” 白辞笙皱皱眉:“越往西边,植被越少,水源也越少,景致也与咱们畴华山的细致秀气不同,我没去过,听说是另一种大气磅礴的景象。” 程未晞暗忖,这八荒的面貌倒是与人间相似,东边雨水充足,西边干旱多风,地貌、景色各有千秋。 “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符禺山,听说原来是魔族的地盘?”程未晞随口问道。 第二章 别小看信使 白辞笙答:“是啊,之前是魔君非苒的老窝,早年魔族在八荒的势力强大,后来被神族驱赶,便只能偏居一隅,在一些贫瘠之地落脚,荀谶登位后,对魔族进行了清洗,魔君非苒战死,符禺山现在归青鸟族管辖。” 程未晞眼睛一跳:“就是那个烦人精姚卉她们家的地盘。” 白辞笙点头:“是啊,所以这次去符禺山,你可要小心一些,免得被姚卉寻到机会报复。” 还真是冤家路窄。 程未晞之前听尘映和湖边的人说起过青鸟族,摸了摸下巴:“这个青鸟族是啥来头,我记得神话里青鸟只是个信使,没啥能耐,难道光是仗着荀谶的势,就能坐稳四大神族之一?” 白辞笙理了理压在身下的头发:“青鸟族从前都是给各大家族当信使,因信上都会设有禁制,所以谁也不担心青鸟族会偷窥信件。可荀谶暗中买通青鸟族的族长,也就是现在的斗元神君,通过秘法,获取了各大兽族的秘密,从而逼迫一些兽族追随他,此外,还截取了兽族间往来的信件,这才在战争中屡占先机……” 果然不能得罪这些送信的人啊,分分钟把人出卖了就是万劫不复。 荀谶得了青鸟族这个堪称斥候系统的帮助,自然是有如神助。难怪短短时间就能灭掉那么多兽族! 白辞笙道:“直至今日,荀谶仍让青鸟族监视着各大兽族,所以,没人敢随意招惹青鸟族,生怕惹上什么是非。” 程未晞明白了:“原来是臭名昭著的狗腿子。” 白辞笙拍了一下掌:“没错,这种名声,姚卉还不以为耻,到处招摇,不知所谓。若不是帝君年少时受过青鸟族的恩,又怎会对她百般容忍。” 能让铁面无私的白刑止对臭名昭著的青鸟族百般忍让,一定是个不小的恩吧? “受过什么恩?”程未晞摆出八卦脸。 “不知道!” 程未晞猜测:“大恩莫过于救命。可若是救命之恩之类的,以你家帝君的性格,哪怕是把命还回去,也不会与青鸟族和平相处的吧!干不掉荀谶,血洗个青鸟族肯定不在话下。所以啊,这恩情估摸不是落在帝君自己身上,而是对他很重要的人身上吧?” 白辞笙打了个呵欠:“这件事啊,简直就是帝君身上的一大秘密,猜不透啊!” 程未晞枕着右手:“说起来,荀谶那个爱折磨人的变态性格,怎么没顺势让帝君娶了姚卉呢?既嘉奖了自己的狗腿子,又有了光明正大监视畴华山的借口。” 人间的皇帝最爱搞这一套。 白辞笙摇头:“荀谶就是再厉害,也没权力逼着帝君娶媳妇吧?” 程未晞看着床顶,也打了个呵欠:“搞不清楚你们八荒的事情!算了,还是睡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白算算便提着食盒里敲门:“程姐姐,你醒了吗?今日要出发,我特意取来了早饭。” 白辞笙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小豆丁怎么起这么早啊!今日出发也不用这么早啊!” 程未晞翻身起床,开门把白算算让了进来。 门口的白昔年道:“帝君让程姑娘用过早饭后,随我去畴华山脚下的出口等候,这里还需要做一些功夫,帝君安排好后就会与我们汇合。” 程未晞知道,白刑止会让那个假程玄搬过来,估摸荀含真那个小家伙也会过来,一起营造她还在畴华山的假象。 她随口喝上一碗粥,便开始收拾行李,把自己的家底一样一样放入乾坤戒中。 白昔年微微皱眉:计划出发已经好几天了,这程玄转世居然现在才开始收拾行李! 这跟他幻想中的女战神可有些不一样啊! 程未晞并未发现白昔年的失望,哼着歌慢悠悠地把猫粮、猫零食、猫沐浴乳之类的装箱,连带尘映一并打包,要白昔年送去给颜尔照顾。 她可不希望尘映将来待假程玄比待她亲热。 白昔年忍不住出声提醒:“还请速度快些。另外,帝君特意吩咐,你今日要穿上八荒的服饰。” 之前颜尔倒是为程未晞准备过这里的服饰,只是她嫌太繁琐,拖拖拉拉地走路不方便,这才没穿。现在外出,多少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穿上这里的服饰,倒是一种不错的伪装。 程未晞将那身黑色的长衫翻出来,上下左右瞧了瞧,有些吃不准怎么穿。 白辞笙接过长衫,细心帮她穿好。 程未晞挑眉:“你们整日穿着这种衣服,不嫌麻烦吗?” 白辞笙挑眉:“你整日穿得那样短,不嫌肉露得多吗?” 两人四目相对,噗嗤一笑。 一切收拾妥当,两大一小便准备出发。 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江怀殷站在院中。 巨大的树冠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石桌、石凳和秋千。江怀殷就站在树影里,穿着的亦是白色长衫,静静地等候着,就跟从前一样,仿佛这几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程未晞知道自己此刻的打扮,与沉沦香料中的程玄很是相像。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让江怀殷将自己打量个清楚,眼角余光观察着江怀殷的表情。 江怀殷瞧见一身黑色长衫、马尾飞扬的程未晞,微微怔了一下,却也只是片刻就消散。 看来这黑蛇的确不认识程玄,心中那团熊熊燃烧了好几日的怒火微微降了一些。 江怀殷走近几步,仿佛想说些什么。 程未晞却将头别开,看向送猫归来的白昔年,轻声道:“我们走吧!” 上一次飞往抱朴斋时,程未晞从半空中看过畴华山的地貌,知道自己所处的同尘斋是一片较矮的山峦。想要下山,还有好一段路程要走,皆是一级一级的石阶。 程未晞向下走了没多远,就有些气喘吁吁。 她这命运多舛的身体,三不五时就要受回伤,不是挨雷击,就是挨刀子,便是养好了,也大不如前。 白昔年在地上一滚,化作老虎的形态,示意程未晞坐上去。 程未晞有些不好意思,这白昔年虽然冷冰冰的,好歹最近相处得还算融洽,近日又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要她把人家当坐骑,怎么想都别扭。 白辞笙笑得非常欢畅:“你就坐吧,咱们这一路不知多远,让他跟着就是给你当坐骑的。”说着硬着把她按在了白昔年的背上。 第三章 出发 程未晞推脱不过,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便也坐了上去。顺手要抱白算算上来,白算算却是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右手习惯性地去摩挲腰间的算筹,仿佛觉得自己没资格坐在白昔年身上似的。 白昔年的虎眸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上来吧!” 白算算这才笨手笨脚地自己爬上老虎的脊背,一副如坐针毡、不敢随意乱动的样子。 程未晞忍不住轻笑,伸手搂住白算算纤细的小腰杆,悠哉悠哉地四处看景。 石阶一侧是很粗壮的树木,树干笔直,树冠茂盛,刚好把阴影投在石阶上。 石阶右侧是嶙峋的山石,石头的缝隙里长出一些喜阴的苔藓,嫩绿舒展的样子,间或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 柔弱的花瓣,怯怯地展开,散发着细细的清香,可惜没有蝴蝶蜜蜂之类的昆虫飞舞,少了些灵动,多了些静谧。 如此走了百十来个台阶,还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程未晞叹道:“这畴华山真大,光是下山都要走这么远,平日里你们可够辛苦的。” 白昔年的老虎嘴动了动:“我们平日下山无需这样慢走,恢复真身奔跑下去就是了,再说我还修习了风系法术,可以御风而行,很快的。” 程未晞低头去看白昔年的老虎脸:“那你现在怎么不跑不飞啊,这一步一步地走,怪无聊的。” 白昔年答:“无论是奔跑还是飞行,都需要灵力护体,以抵挡快速移动时风力带来的伤害,你能做到吗?” 程未晞撇撇嘴。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太阳渐渐升起来,透过树木繁盛的枝条,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程未晞抬头看了看天,刚好有一道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遮了一下,宽大的黑色衣袖掩住脸孔,须臾,又将巴掌大的白皙脸孔露出来。 江怀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跟近了许多,一双眼睛盯着高高飞起的马尾,仿佛被那飞扬的发丝迷住了双眸。 白辞笙留意到他的样子,伸手在老虎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走快点。” 老虎一顿,反而停下脚步,侧着毛茸茸的老虎头,冷冰冰地看着白辞笙,平静的目光中透出一丝丝窘态。 白辞笙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拍了白昔年的屁股,一张脸顿时石化。 白昔年很是无奈,扭过老虎头,闷闷地继续往下走。 如此走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来到畴华山的脚下。 回头向来路望,竟有大半仿佛都隐在云雾之中。 白昔年化回人形,白辞笙下意识地往程未晞身后躲了一下,一副生怕白昔年秋后算账的架势。这小丫头没开窍,大约是不了解少男们的心思,被姑娘家拍了屁股,羞恼而已,又怎么会揪着不放呢。 果然,白昔年理都没理会白辞笙,只对程未晞拱手道:“帝君和青吾长老估摸还要一会才能下来,我们稍候片刻。” 白算算从虚无境中掏出一只水壶,不大好意思地送给白昔年:“昔年哥哥,你喝口水吧!” 白昔年并未拒绝,喝了一口,破天荒地对他勾了勾嘴角:“大家一起出行,我驮着你很正常,不用这般诚惶诚恐。” 白算算“欸”了一声,又开开心心地回到程未晞身边。 不多时,陆轻染便送白刑止和青吾长老来到了山脚下, 白刑止看到程未晞后,整个人都怔住了,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女子就是曾经那个女战神,镇定自若、临危不乱、杀伐果断。 他忍不住想唤一声“师姐”,却终是忍住了。这事不急于一时。他想起程未晞渐渐恢复的记忆,或许喊师姐的日子并不远了! 青吾长老亦是感慨:“这样一打扮,活脱脱就是程玄啊!” 陆轻染皱眉:“她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岂不什么都露了?” 白刑止回过神来:“无妨,我选的路线都是偏僻少人行的地方。” 陆轻染耸肩:“好吧,反正有你们在,认出来也无妨。此去路途遥远,你们一定要小心,我会跟假程玄演好这场大戏的。” 白刑止轻笑:“有你留在这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两人似乎都已习惯了分别,陆轻染挥了挥手,白刑止便带着一行人朝更开阔的地方走去。 七个人的阵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家默默地跟着白刑止走,竟是没有一个人问现在要去哪。 程未晞心中了然,这群人只要跟着白刑止,估计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 就是这么忠心耿耿、毫无怀疑的追随。 程未晞却是受不了,走到白刑止身边:“我们先去哪里?” 白刑止轻声道:“我们先往北走,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程未晞眼睛一亮:“北面,会不会路过那个什么无前野啊?” 白刑止看向白辞笙:“会,我要去的地方正是无前野的边缘。” 白辞笙立时欢呼了一声,拉着程未晞的手:“太好了,这个季节的无前野风景最美,美食最多,你可要大饱眼福和口福啦!” 白刑止继续道:“无前野的边缘有一片湖泊,名为蛇湖,我要去取些东西。” 蛇湖? 程未晞下意识地就想去看江怀殷,被她生生忍住,随口道:“取什么?蛇胆啊!” 白辞笙蹦蹦跳跳的,抢先说:“蛇湖并没有蛇,之所以叫蛇湖是因为湖泊的形状似蛇,而且啊,湖泊中还生有形似青蛇的匣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猛地看向白算算。 她似乎知道,白算算昨晚看到的画面中,程未晞被吸入的空间是什么了。 她忙拉住程未晞的手:“匣藻是一种生长在湖底的藻类,与其他藻类不同,他的茎部有一个狭长的空间,里面装满了腐蚀液体,当有小动物路过时,匣藻会通过收缩这个空间,将小动物吸入到空间内,慢慢消化,成为它们的食物。” 程未晞听着这形容,隐约觉得匣藻是人间猪笼草、捕蝇草的近亲。 白算算听到这话,面色微凛,眉宇间却是一片平静,很是镇定。 白刑止对白算算的表现很是满意,他开口道:“白算算告诉我他看到的画面时,我便知道事情与蛇湖和匣藻有关。” 白辞笙有些焦急:“那帝君为何不带着程未晞避开?匣藻内的液体腐蚀性极强,平日里就爱抓一些天赋差、不能化形的神兽来吃,程未晞只是个凡人……” 第四章 林中人 白刑止抬抬下颌,示意她稍安勿躁:“未来之事自有定数,避无可避,况且,我必须去这一趟。” 白辞笙不敢再反驳,只得低声对程未晞道:“你啊,最好离蛇湖远一些,不靠近,就不会有危险了。” 程未晞乐了:“按你这说法,我应该找个洞躲起来最安全。好啦,你就别担心我了,这一路上我不知会遇到多少危险,便是留在畴华山,也不一定安全。怕这个怕那个,我还是别活了。” 白辞笙哑然:“我算知道卜算之术为何需要心境了。”眼神怜悯地看向白算算。 白算算却是昂首挺胸、腰板笔直,一副“我扛得住,我能卜算我自豪”的姿态。 青吾长老忍不住夸赞白算算:“不错,心态调整得如此快,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是个可塑之才。” 白刑止亦夸赞一句:“是不错,这次我便要送你去千舟师兄那里拜师。” 得到两位前辈的赞赏,白算算眼中有喜悦,面上却端着,努力做到宠辱不惊。 青吾长老眉头一皱:“郑千舟?他不是……” 白刑止面无表情:“是啊,他正急着寻找一个好徒弟,我便主动送上门一个,凭白算算的天赋,倒是便宜他了。” 青吾长老眉头一跳,胸腔里跳动的老心多少有些宽慰。 白刑止素来端正,也只有说起有几千年交情的郑千舟时,才会有这种促狭、调侃的口吻。 青吾长老道:“咱们畴华山素来少出卜算之才,算算能有此机缘,也是他的造化。跟着郑千舟,将来学成归来,也能为咱们的大业出力了。” 白算算默默地走着,两只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腰杆挺得越直,脸上的表情越一本正经。 可这种端正也没挺过半秒,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响声,让一切破功。 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下了一趟山,等了一阵子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程,早晨吃的几碗素粥便消化干净了。 白算算垂着头,满脸通红,又羞又窘。 青吾长老捋了捋乱糟糟的胡须,哈哈大笑:“哟,肚子空了,程丫头,你是不是也饿了?” 程未晞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已快到中午。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说的就是她现在的感受,明明天不亮就起了床,拖拖拉拉刚走出没多远,就已经到了晌午,难怪她也觉得腹中空空。 说起来,一行人中,只有程未晞和白算算是拖油瓶,既需要吃饭,又不能抵抗快速移动的伤害,不仅拖慢了大家的脚步,还得时不时地停下祭奠五脏庙。 程未晞可没指望这路上会有什么饭馆,所以自动自发地从乾坤戒里掏出小面包、火腿肠什么的。 也不知道自己这点存货够不够一路上的消耗。 白辞笙拦住她的动作,颇为得意地笑:“我啊,早就猜到这一路上食物会短缺,所以这五日,我准备了大量的食物。” 她说着,左手出现一大盘切好的酱肉,右手出现一盘翠绿的青菜,尽数放在程未晞手中后,复又端出一大盆汤,都是热乎乎刚做好的样子,香气扑鼻。 程未晞简直佩服至极:“你总不会是把厨子装在虚无境了吧?” 白辞笙摇头晃脑:“怎么会?我拜托白昔年制作寒冰符的时候,也让他制了一堆凝时符,顾名思义,凝时符能凝住时间,保存菜肴之类的刚刚好。” 白昔年的太阳穴跳了跳。凝时符平日里最常见的用途多是在炼制法器或丹药时,用来保存一些容易变性的稀有药材的,现在却被白辞笙拿来保存菜肴,真是丢脸。 程未晞十分好奇白辞笙到底带了多少食物。 白辞笙搬弄着手指头:“我算过了,从咱们畴华山往西,大约走十五天,才会到达能够补给食物的村落,所以,我足足带了够吃半个月的菜肴。不过,我没想到咱们会先去无前野,无前野距离畴华山大约十日的路程,所以啊,你们每顿吃到撑,都没问题。” 程未晞忙把自己的存货收起来,四下里寻找能野餐的地方。 不远处有一大片树林,望不到尽头,刚好林子的入口处有一棵粗壮的大树,投下巨大的阴影,树下还有一块平坦的大石,刚好可以当桌子。 几人便走到树下,程未晞和白算算坐着、吃着,其他人站着、看着。 拖油瓶的待遇反而成了最高的。 程未晞大口吃肉,侧头往林子里望了望,可巧就看到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几个人影正躲在树后看他们,一副馋兮兮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肉块。 迎上程未晞的目光,几人如同受惊的小兽,快速地向林子深处跑去。 当了一上午透明人的江怀殷默默靠过来,忽的挡住程未晞的视线。 程未晞头都没抬:“好狗不挡道啊!” 江怀殷低头看着程未晞的头顶,低声说:“别看,他们都没穿衣服!” 还有这事? 程未晞一直坐着,林中又有茂密的草,从她的角度,还真没看到那几人是否裸奔。 她伸手推了推江怀殷的腿,探身出来去看。 林子里哪还有人影? 她不满地抱怨:“谁要你多事!” 江怀殷没有反驳,微微挪了一下身体,却是没有离开太远。心中暗叹:眼下也不是卖惨的时机,只有死皮赖脸,以不变应万变啦。 程未晞望向白刑止:“那几人真的没穿衣服?莫非这面林子里有野人?他们是不是被这肉味引过来的?” 白刑止眯起眼睛:“有些天赋不佳的神兽,被家族所不容,便会离开,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生存。” 程未晞想起来了,那些自幼便被丢出来的人,自然没处学习穿衣服的习惯。 她抿了抿嘴,对这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法则不予置评。 将最后一块肉放入口中,程未晞随手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几人整理好队伍,走入这片漫无边际的林子。 林中杂草丛生,颇有些荒无人烟的意味。 林中树木有些像松树,叶片却要比松针宽一些,呈扁平状。这种叶片遮不住阳光,也不会形成积水,所以林中并不潮湿,行走起来很是容易。 白辞笙一路上蹦蹦跳跳,一会在树干上发现了飞鼠,一会在草丛里发现了菌子,叽叽哇哇地吵个不停。 青吾长老则是时不时就两眼放光地挖回来一株奇形怪状的植物,絮叨着根茎叶花果的药用价值。有这一老一少,一行人倒像是出来远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