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 楔子、芳魂逝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楔子、芳魂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魂附荀皇后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第一章、魂附荀皇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踏足东宫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第二章、踏足东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长林处境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第三章、长林处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破局之法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第四章、破局之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人鬼相知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第五章、人鬼相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国舅觐见 《琅琊榜之景若宁兰》第六章、国舅觐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疑则思变 “我也很奇怪,今日长林世子竟然没有来。”荀白水两手一摊,无奈道,“所以,和长林王是真的说不清楚。” “长林世子一向处事周全,没有来上朝,确实不像他的作风。”萧景宁仔细打量了荀白水,见他情绪并不激动,语气里也多是无奈,便试探着问道,“长林王这番话语确实有够牵强无理,但是兄长似乎并不生气?” 荀白水叹气道:“纵然我们与长林王府是政敌,但是也不能给予敌国可趁之机,长林王有一点说得是没错的,北燕现在朝堂里有两种声音,一派主和,一派主战,既然是惠王前来,那定然原本主和派是占了上风的,现在惠王一死,北燕的政局定然有所变化。惠王死在了咱们大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修好,何必跳出去担责平白给他们一致对外的借口,给北燕安稳了朝局。” “听兄长的意思,”萧景宁瞄了一眼听到长林王反对让步就高兴的眼睛发亮的萧元时,示意他收敛情绪,却是继续向着荀白水道,“陛下同意了?” “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只开始问了内阁是否有理出可行方案,而后便一直未发一言,一直等到散朝时,陛下让长林王留了下来。”荀白水一阵叹气,“虽然陛下没有说出来,但是长林王的建议他是一定会答应的,陛下一如既往的信着长林王府啊。” 萧景宁敏锐的发现了荀白水眼中的挣扎,往日在荀若兰面前,荀白水对于打压长林王府是很坚定的,今日虽然也叹萧歆对长林王全心信任,却没有往日那般生气,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于是她问道:“兄长下朝后可是见了什么人?兄长似乎对以前对长林王府的做法存疑?” 荀白水一愣,随即点点头:“娘娘敏察,我今日刚下朝,便在朝堂不远处遇见了在那里等了许久的濮阳缨,他问了我朝堂对惠王之死的应对,我总觉得不对劲,所以只说了长林王要求一步不退以及长林王那牵强的理由,那濮阳缨和我说一时半刻想要打压长林王府不容易,之后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看来不止本宫觉得他不对劲。”萧景宁叹一口气,“不知兄长可查清他的底细?” “娘娘也觉不对?”荀白水有些惊讶,毕竟自从濮阳缨能让萧元时的病症好一些后,荀若兰就一心信任着濮阳缨,此刻竟然对濮阳缨存疑了,“说起来,这濮阳缨的来历真的就如谜一样,查不出从何而来,就连他所信奉的那什么白神教,也找不着来历,真是奇哉怪也。” “这两日我回忆了以前所有的事,突然发现,其实在没有元时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长林王府会成为我的阻碍,那时候是很安心的,因为长林王与陛下兄弟情深,一直支持着陛下。”萧景宁点点头,目光看向萧元时,眼里尽是慈爱,“可是在元时出生后,元时的身体不好,兄长寻来了濮阳缨,让我松了口气,所以把他当成了救命药草。可是渐渐的,他总在我面前说什么陛下身体不好,元时也身体不好,还给我担心起了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元时怎么压得住那些权势滔天的官员等等,有意无意的,我渐渐的疏远了长林王府,直到现在这个局面。我就想啊,这濮阳缨是不是和长林王府有仇,所以才这样挑拨着我们对付长林王府。再一想,长林王和长林世子常年在外征战,长林二公子又多在琅琊阁,濮阳缨那么恨长林王府,不会是他是敌国的,家人死在了长林军手里,所以他的目的是毁掉长林军,进而毁掉大梁吧?” 荀白水闻言一愣,低头沉思了许久,点头道:“娘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十年前,大梁朝堂上还真的是文武相合,可自从濮阳缨一来,我们文臣对如日中天的长林王府意见越来越大——十年前的大梁可是真真如铁桶一般,这十年之后,怎么就激烈到了要私下里给长林王府设绊的地步?如若这濮阳缨真是敌国奸细,一直任他摆布下去,那这后果不堪设想。” 言到此处,荀白水有些迟疑,“可到底,我们拿不准他的身份,只能多留意几分,他若说什么,先听着,好生判断一番,不要什么都信。只是今后我们对长林王府该持什么样的态度?” 萧景宁沉思了一会,向荀白水问道:“兄长是怎样看长林王的?” “长林王的话,是个忠义之人,性情也耿直,他不擅变通,这十年来,若非有长林世子从中周旋,长林王应会中不少暗算。” “那萧平章和萧平旌呢?” “长林世子人很聪明,处事周全,知进退,二公子则更贴近江湖一些,但两人亦都是忠义之人。” “既然他们两代都是忠义之人,我们先前被人牵着鼻子与人家斗了十年,何苦来哉。”萧景宁垂眸长叹一气,“我们先前所担心的将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其实没什么必要,就当前的情况来看,长林王府两代忠骨,在我们十年的打压下依然不生怨怼,实属难得,若是继续针对下去,这不是逼人家拿起刀剑保护自己吗?没有发生的事情,可以防范,但是却不能以此为针对的理由。所以本宫觉得,能够和睦相处便不要再针锋相对。” “可现在整个朝堂局面,想让文臣们放下心里的芥蒂与长林王府交好,恐怕不容易。” “为什么要交好?”萧景宁淡然言道:“和睦相处不代表就要交好呀,做好本职工作,不做多余的事情便可。平白无故的,突然交好,没得让人以为你们有什么阴谋呢。” 荀白水拱手笑道:“娘娘一语惊醒梦中人,是我想岔了,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做到的。这个濮阳缨,我会注意的,也请娘娘一定要注意,若他真是敌国奸细,娘娘发现了也先不要声张,安全至上。”。 萧景宁点头:“放心,本宫知道分寸。” 第八章、元时成长 萧元时在萧景宁暗示他收敛情绪后便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一直到荀白水离去后才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萧景宁道:“母后,平旌哥哥不会有事了,对不对?” “嗯。”萧景宁点头,“对于你舅舅所言可有疑问?” “原本是有的,”萧元时坐直身子,面上神色一正,“但是听到最后已经都明白了。” “说说看。” “王伯指控重华郡主的理由在王伯看来是理所当然,在旁人耳中确实很牵强,但是我们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个事实。王伯一向直来直去,这么说话就算旁人觉得牵强,也是会信的,若是平章哥哥在的话,这话就不好说出口,所以平章哥哥选择了不去上朝。”萧元时就方才得知的分析着,“再者,昨日母后有言,平章哥哥会想办法让拓拔宇冷静下来,既然他已经和王伯商量好了对策,父皇也一定会答应,所以平章哥哥一定会在这件事处理方案出来之前,让拓拔宇明白这件事另有玄机,之后在国书上指控重华郡主,便不会遭到他的反对。母后,元时分析得可对?” “嗯,继续说。” “之后母后问舅舅下朝后是否遇到了什么人,儿臣猜想若母后不问,舅舅便不会说,然母后问了,便将上师引了出来。”萧元时说到这里时,看了看萧景宁面色,继续道:“母后自昨日起便与往日行事不同,想来是昨日便想明白了上师有问题,这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母后都会想办法让舅舅防备上师,并且修正舅舅对长林王府的态度,进而约束文臣。” 看着萧元时这么淡定的接受了濮阳缨不怀好意的消息,萧景宁有些惊讶,于是问道:“关于濮阳上师,你的病也多亏他的治疗,这番却说他可能是敌国奸细,你不觉得奇怪?” “儿臣相信母后的判断。”萧元时眼也不眨的望着萧景宁,这话说得格外坚定,在说过之后又收回目光低下了头,“而且那个上师看儿臣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考虑着什么时候宰最合适……” 萧景宁拍拍萧元时的手,道:“之前是母后魔怔了疏忽了,你在那样的目光下肯定很是难受。但是即便再见到他,你也要和以前一个样,万不能让他看出破绽,以免生出变数。” “嗯!”萧元时点头,随即又抓着萧景宁的手撒起娇来,“母后,平旌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儿臣真想快些看到他。” 萧景宁点点他鼻头,笑道:“应该快了,说不准你父皇现在已经下令放人了。不过他经此一事,应该能够想明白许多事情,想来会有些变化。” “平旌哥哥以前就挺好的,会变吗?”萧元时有些担心,“那他还是那个平旌哥哥吗?” “他一直想当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人,之前也一直是那么做的,在琅琊阁由琅琊阁主带着,爱玩爱闹,确实自在,这番回到金陵,亲身经历被算计的滋味,以他的聪明,只要静下心来思索,便能明白长林王府的处境。他必然会成长,但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终究不是江湖人,他的血液里有的是家国天下。” 萧景宁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个掖幽庭的孩子,七哥一直护着,后来更是通过苏先生的帮助,将那三个孩子全带去了靖王府,曾经的靖王府,现在的长林王府……七哥真的很看重这个孩子,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庭生,或许是曾经那桩血案幸存的血脉吧,林家除了晋阳姑姑没有女眷,那么庭生……是皇长兄的孩子吗? 在脑子里搜索着长林王与他两个孩子的模样,萧景宁发现长林王与萧平旌眉眼间,确实有着哥哥们的影子,祁王赤焰案之时她年纪尚幼,因此不记得祁王的模样,她也只是一个粗略的推断,但这个推断对她并无影响,毕竟是个已经深埋了的事情,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 “元时想要见他,也得过两天再说,”萧景宁心里思索叹气,却也没停止说话,“二公子惊逢此变,心里定是委屈的,这时候更想与最亲的家人待在一起。无论你有多么想见他,你都不能在这时候阻了他和长林王与世子相处。元时现在是太子,参与的国事并不深,所以影响并不大,但是你以后会继承你父皇的责任,你作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儿戏,或许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便会颠覆整个大梁,所以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说出口。但是人非生而知之者,也没有谁能真的先前还懵懂立马什么都明白,并且能够做出正确的决策,所以你只能通过知道的消息去推断所有的可能,而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想想前因后果,最好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对方,你会有什么反应等等。” 说到这里,萧景宁看着萧元时的眼睛,问道:“母后说的,你可明白?” “嗯,明白。”萧元时点头,向着萧景宁郑重的行礼,“儿臣谢母后的指点。” 萧景宁扶起了他,继续问道:“那元时能做到吗?” 萧元时还未回答,忽的有个太监在门口探头向着素莹拱手行礼,两人停了谈话,看着素莹走过去听那太监说话后让他下去,随即走到近前,“娘娘,殿下,陛下已经下令让大理寺放人。” “真的?”萧元时眼睛一亮,与先前一脸正色的他浑然两人,见着素莹笑着点头,高兴的向萧景宁道:“母后神机妙算,平旌哥哥真的没事了!” “嗯,”萧景宁看着萧元时似笑非笑,确实还只是一个孩子,若能在不泯灭孩子天性的同时让他成长多好,但该让他明白的,她还是要让他明白,于是她道:“元时可知你父皇的旨意的用意?” 萧元时正了神色回道:“儿臣知道,是父皇做出了决定,他答应了王伯,在国书上指控重华郡主设局谋杀惠王。” “此事并未结束,”萧景宁点头,“应该还有别的决策,但是母后眼界狭隘,所以并不能看清全部,这些就需要你自己去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然后去想每一项决策的用意。” 萧元时道:“儿臣明白,儿臣会直接向父皇求教。” 两人一起用过午膳后,萧景宁让萧元时回东宫午睡,而萧元时之后真的向萧歆求教此事,然后将萧歆的每一决策分析给了萧歆听,萧歆在听后补充了一些萧元时没分析到的,然后笑着摸着他的头道:“元时长大了。”。 萧元时得到夸奖,笑得很是开心。 第九章、正阳宫迎驾 内阁在国书上指控重华郡主借对战之机行行刺之实,致惠王死于非命,言辞明确,没有半分让利之意。可叹惠王一代贤王,就如此死在了至亲之人的算谋之下。 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惠王的灵柩想来已经出了金陵吧?萧景宁走到凤座前坐下,看着下方。仅仅是皇后这个位置,都如此孤独,何况是帝位?萧景宁忆起了当年的誉王,那个位置真的能让人疯狂,血脉亲情在它面前如此苍白可笑。最大的敌意,从来都来自于己方,就是到死,也不一定明白那支暗箭从何而来。 明面上似已平息,但暗地里余波不止,萧庭生前往北境,萧平章离京巡查粮道皆是此案的后遗症。不觉间,萧景宁成为荀若兰已有一月,再过一日萧歆便会启程前往卫陵守斋。 一直泰山崩而不动的萧景宁此刻有些慌了。 方才萧歆身边的高勤亲自前来告知她准备晚间迎驾。在撑着笑颜将人送走后,萧景宁看着正阳宫里一阵喜气洋洋,连小侍的步子都明显的轻快了许多。她面上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心里急切异常,急忙在心底呼唤着荀若兰的名字,希望两人能换回来,但不知为何,明明感觉荀若兰还在,却就是得不到回应。 在萧景宁看到的记忆里,萧歆因身子不好多是独宿,除了之前墨淄侯来查淑妃之案后同宿一夜之外,近两年都未临幸后宫了,而且那一晚也未做什么,是以之前她根本就没担心过。可今晚迎驾……萧景宁心里实在没底,只能在心里祈祷着有什么重要的国事把萧歆绊住或者干脆就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不管有多担心,萧歆还是在夕阳落山之时到了正阳宫,萧景宁亦只有规规矩矩的大礼迎驾。 “臣妾恭迎陛下。” 萧歆亲自上前将她扶起,直接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萧景宁身子略微一僵,随即收敛心神,落后萧歆半步往前走着,目光却是看着地上。 那短暂的一僵细心的萧歆自然是发觉了,心中暗暗一叹,这些年来她噩梦连连,他却因她突然的改变而不怎么来这正阳宫,看着她一年一年变得刻板,每接近一次便越发怀念以前的她,张扬明艳,便越发不肯接近,以至于现在仅仅只是牵着手,便让她如此伤怀。萧歆握紧了手中柔荑,却又不会捏得她生疼,以前拉弓射箭舞刀弄枪所来的茧子已经在这宫廷里消磨殆尽。看着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他的萧景宁,那落后的半步在此刻如此刺眼,萧歆手一收,将她拉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萧景宁心里更慌了,即便身子是荀若兰的,她只是个寄居的游魂,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当做没事人,偏生荀若兰不知是不能还是不肯出来。萧景宁面上平静但心里慌乱得如热锅之蚁,半晌才想到了萧歆的身体,好像真的不能做什么,这才冷静了下来。 挥退了宫人,萧歆一言不发将她的碗碟移到了他的席位前,把她拉到他身边坐下,细心的给她布起了菜,萧景宁面色微红,迟疑了一下,执起玉箸夹起了桌上对萧歆身体有益的菜到他的碗里。 “别光顾着臣妾,陛下明日要去卫陵守斋,不能饿着。” 待用过膳后,萧景宁唤来了守在门口的素莹,嘱咐了一番,几个宫人将晚膳撤了去,不时素莹指挥着人送来了热水,萧景宁伺候着萧歆宽衣、洁面沐足后,萧歆也有些疲累了,便闭目躺下,但他的手紧紧的拉着萧景宁的不放。 原本看着萧歆闭目休息时放下心的萧景宁心里一跳,随即顺从的坐在了床边,然后巧妙的收回了手帮萧歆按抚起来。 这按抚手法萧景宁是跟静妃学的,荀若兰嫁给萧歆时静太后还在,为了萧歆的身体她还专门去了静太后那学了,一开始她是在素莹身上练的,然后被萧歆看到,结果萧歆说既然是为了他学的,当然要在他身上练,那时候荀若兰的手法并不好,不是重了就是轻了,但不管怎么样,萧歆都是温和的跟她说重了轻了,渐渐的还真的越按越好。 这换了萧景宁,她其实只给静妃还有她的父皇按过,其余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按,在南楚时,她并不费心去讨好宇文墨,因此也没有人能让她屈尊降贵去帮着按抚,但这手法却没有生疏,力度正好,眼看着萧歆似是睡了过去,却忽然开了口。 “若兰,之前苦了你。” 萧景宁手指一顿,继续按抚着,轻声回道:“陛下说哪里话,臣妾掌管六宫,苦从何来?” 这样的回话让萧歆更是自责了,他这些年的误会与冷落,她竟然一点也不怨。分明是他向父皇母后亲自求来的太子妃,承诺过与子偕老不离不弃的枕边人,可这些年她因噩梦缠身而改变了,他若肯关心一点,又怎会有那样的误会?他一直都知道的,若兰为了他的身体从不因为这些琐事而烦他。 萧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别忙了,安置吧。” 这话可把萧景宁吓得不轻,身子一僵,眼睛扫了扫萧歆脸色,在心底一直喊着荀若兰,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待对上萧歆忽然睁开的眼时,她还是顺着那手的力道,躺在了他身边。 看着萧景宁即便躺在他身边,依然下意识的隔着一拳距离,萧歆将人捞进怀里,就这么抱着闭上了眼睛。 惴惴不安了许久,萧景宁听着耳边和缓的呼吸声与胸膛里稳健的心跳,她轻轻睁开了眼,细细端详起了近在迟尺的那张脸。与元时不同,萧歆长得和他父皇并不像,只眉眼间隐隐有些影子,他更像他的母后。 默默凝视了许久,萧景宁合上眼,渐渐的睡意袭来,她还真的睡了过去。而本该早已熟睡的萧歆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看了这张睡颜许久才又重新合上了眼。 弯月渐渐挂上梢头,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为万物披上一层轻纱。但月光给予的不仅仅是光明,它也许只是另一种层次的黑暗。。 比如此刻正抬头看着弯月的上师濮阳缨,苍白的面容上起了笑意,只待明日,萧歆一走,他就准备为他们送上一份大礼……呵呵,你们会喜欢的。 第十章、御驾离京 约是心中有事,萧景宁很是浅眠。轻轻从萧歆怀里抽离,为他掖了掖被子,起身问了值守宫女时辰,竟还未至寅时,摇摇头,坐在床边看着萧歆睡颜,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出轮廓。直至卯时,萧景宁先行洗簌,再唤醒萧歆,亲自服侍他穿着洗漱。 虽说她并不去讨好淳王,但作为妻子,伺候夫君穿着洗漱是应尽之责,因此淳王在她那歇宿后,这些她也会亲自动手,只是再多的就没有了。此番伺候萧歆,她也是如此想法,再加上就本质上来说,他们还是姑侄,要有什么旖旎……那是绝无可能的。反观萧歆,却是因着萧景宁目不斜视的态度有些黯然,只以为是那么多年的心结未解,一时间他还真的怕是荀若兰放下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以至于如今对他相敬如宾。忆及十几年前他们相处的情况,再对比这十二年来的,萧歆忽然感觉荀若兰离他越来越远,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顿时一阵心慌,一把抓住了萧景宁为他整理衣冠的手。 冷不防有这一出,萧景宁有些纳闷儿,虽说以前帝后的感情很好,但这十二年,因着荀若兰处处针对长林王府,做了不少蠢事儿,萧歆对她颇有微词,即便还顾着她的颜面以及之前的感情而没反目,也再未有过这等儿女情长,这两日他还真不对劲,再加上她自身情况,她可不想与萧歆卿卿我我的,荀若兰看见了得有多难受呀?她下意识的就想收回手,却被萧歆死死握住,抬眼看时便对上那有些恐慌的眼。 “陛下?”萧景宁是真不明白萧歆在怕什么,想着是不是被萧歆看出她不是荀若兰了,毕竟她们确实是不同的,若真被发现了,告诉他便是,于是问道,“您怎么了?” 对上这眼,萧歆不知为何心更慌了,竟是直接扯着萧景宁的手将她带进怀里紧紧拥住,力道大得出奇,好似要将她给融进身体里,锢得她生疼。荀若兰惯爱舞刀弄枪,虽说为后后便未再动武,但那身体也不是萧歆这个病恹恹的身体能比的,但萧景宁却不敢用力挣脱,生怕将人给伤了,只有任他这么抱着。 “陛下?” 抱了好一阵子,萧歆才将她放开,却也未对他突如其来的行为作何解释,只正了正神色,道:“皇后,这一个月,京城就交予你了。” 言罢他也不等萧景宁作何回应,就出了正阳宫登上龙御,萧景宁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连忙登上凤辇紧随在后,出了宫门直到金陵城门前才停下,待领着群臣送御驾离京后,萧景宁这才有空思考这两日的事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萧歆去卫山守斋,太子年纪尚幼又体弱多病,京城自然是由皇后坐镇,但后宫不能干政这是铁律,往年荀若兰也不会主动过问,若真遇到重大事情需要她做决策时,自有人将事由写成折子奉来,而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萧景宁不明白这一次萧歆为何会特意嘱咐这一句。 细思无果,萧景宁也就将这丢开了,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感觉得到荀若兰还在,但就是无法见到她,无法与她交流,一时间心里空空落落的,好似无事可做,便又去了东宫听太子三师教导萧元时,随意拿了一本百草录在一旁看着。而萧元时在认真听课的同时,偶尔抬头看看竟然也在看书的母后,顿时更为认真了,太子三师对他也更为满意,尊师重道,又认真好学,只是想到他的身体不由得心里叹息,太子这身子也太弱了一些。 转瞬间已至午时,萧元时可以休息一个时辰,待三师告退后,萧元时起初是稳重的走到萧景宁跟前行礼,待萧景宁叫起后,很孩子气的一下子扑她怀里,然后看着她手里的书道:“母后,您怎么也看起书来啦?” 萧景宁怕他摔到便扶住了他身子,闻言笑道:“母后倒想提刀舞剑,但多年不练早已生疏,临老了反倒是想看看书,而这书里花花草草的,说不准也能碰到对你父皇和你身体好的,到时候寻来让太医们瞧瞧也好。” “母后哪里就老了啊?”萧元时将萧景宁好生看了看,“母后才不老呢!” 这时素莹已经将午膳传来,看着内侍将饭菜等全部用银针试过毒,又每一样都尝过之后,母子两一同入席,待用过后便赶着萧元时去午睡,她则守在卧榻旁边待他入睡再走。方才睡下,萧元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坐起身道:“母后,父皇下旨让儿臣监国,儿臣有些怕。” “什么?”萧景宁很是意外,怎么那么突然的就让萧元时监国了?“怎么这么突然?” “儿臣也不知道,”萧元时低头,随即抬起头来盯着萧景宁,“不过父皇还说,若是有何不懂与不决之处,便问母后。” “问我?”萧景宁更疑惑了,既然是太子监国,那即便有不懂与不决之处,也是朝政呀,萧歆这是哪根筋没搭对,竟然吩咐萧元时来问她而不是问朝中大臣以及太子三师?“母后久居深宫,见识短浅,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的,再说后宫不得干政,陛下怎会让你来问我?” “儿臣不知,但父皇说的总是没错的。”萧元时却是两眼亮晶晶的,很是高兴,“这些日子儿臣受益于母后的教导,母后真的懂得好多!父皇让儿臣来问母后,定然是知道的。” 萧景宁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当初她与萧元时那一番话被萧歆给听去了,而萧歆也隐隐察觉了萧景宁的担忧,是以决心好好培养萧元时,这样一旦他身体有个万一,萧元时也不用抓瞎。因此这次去卫山,他直接下令让太子监国,又和她说了那么一句话,便是真真切切的让萧景宁教导萧元时,至于有没有干政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他相信萧景宁能将元时教好。。 直到萧元时含着笑进入了梦乡,萧景宁才让素莹扶着她回了正阳宫,一路思索萧歆的用意,但仍然想不明白,便也丢了开去,又拿着书看了起来,这回却是看的奇闻异事了。 第十一章、东宫失火 自惠王一案后,萧景宁就未召见过濮阳缨,而他的请旨皆被萧景宁一句太子殿下安好为由给挡了回去,其间态度转变由不得濮阳缨不去猜测。更有甚者,荀白水以及朝臣对长林王府的态度也有一些转变,虽不至于交好,但也不再刻意针对。 濮阳缨觉得应该是荀白水和皇后说了什么,不然就皇后对他的信任,绝不会如此行事,往常他进宫只需通传一声便可,基本上无甚阻碍,而这些年下来,皇后也只听荀白水的话。也不知为何,这段时日东宫的防卫比往日更严密了,以至于他传出的消息总被拦截,根本传不到人手中,直到今日,趁着皇后与百官送萧歆离京,才终于将消息递到人手里。 当晚月光明亮,萧景宁想要试试晚间能否再次与荀若兰相见,便早早的入睡了,至于前往卫陵的萧歆,她是不担心的。只是今夜注定不平,隐藏在暗处策划的人好不容易等到萧歆离了京,如何按捺得住。 月影高悬,将整个金陵笼罩其中,太子身边的掌事娘子翠屏在为他掖好被角之后,看了看四处,吩咐了值守宫女内侍等几句,再回头看了看睡得香甜的萧元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最终还是下去了。 待到三更天时,值守宫女只觉困意袭来,有些疑惑,毕竟她因夜间要值守,白日里是睡了的,现在眼皮子却是越来越沉重。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值守宫女将手撑在脸上,但仍抵挡不住困意,终究是闭上了眼睛,头一点一点的,而后“砰”的一声趴在了桌上,手正好将烛台碰倒,蜡烛在地上滚动了几圈熄灭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捡起了蜡烛,点燃,而后将离太子卧榻不远处的垂帷点燃,随即把蜡烛横在垂帷之下,晃悠着从窗台跳了出去。而此刻值守宫女与太子都还睡着,前后内侍们也都在打着瞌睡。 火光渐渐蔓延,而此夜值守东宫之人也不知为何,睡得很死,还是外殿一个太监被一阵浓烟冲醒,一眼看去,火势竟然已经窜上了屋脊,顿时瞌睡被吓醒了,连忙敲钟示警。很快火光便席卷了东宫大半个寝殿,火势太猛,寝殿大门未开,里面也不知是怎生情况,根本没人出来,把外殿太监们急的团团转。好在荀飞盏正当值守,正巡视到东宫附近,在钟声传来之时往这边一看,那火光让他心里咯噔一跳,飞身而起,用力一脚踹开殿门,便看到寝殿内的宫女内侍们依然还在各自的岗位上睡着,这么大的火光也没能让他们醒来。来不及多做思考,他飞速来到卧榻前,看到正惊恐看着火光的萧元时,顿时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一把将他抱起,飞出了长信殿。 这时宫女太监以及禁卫军们开始救火,里面的内侍宫女们也都被抬了出来扔到了地上,暂时也没人管他们到底是死是活。萧元时看上去并无外伤,但阵阵呛咳,荀飞盏心疼的要放他下来为他拍背顺气,但这孩子被吓得不轻,他是被热浪灼醒的,一睁眼尽是火光,这时哪里肯下来,一察觉荀飞盏的用意,立即紧紧的抱着他手臂,怎么也不肯放开。 萧景宁是被悠长的金钟声唤醒的,方要问话时,衣冠不整的素莹冲了过来,“娘娘,东宫失火!” 一时间萧景宁什么也顾不得了,翻身而起,飞速往东宫奔去,虽才只相处了短短一个多月,萧景宁已然把萧元时真正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真的很招人疼,心心念念着千万不要有事。到得东宫外时,正看到抱着荀飞盏手臂不肯下来的萧元时,顿时急道:“元时,你有没有怎么样,啊?” 一听到她的声音,萧元时立马放开了荀飞盏,猛然扑入她怀中,根本说不出话来。萧景宁将他死死的搂住,全身都在发抖。荀飞盏一眼看到萧景宁的妆扮,吓了一大跳,身着寝衣,披发跣足,分明是直接从卧榻上起来连外衣都没披,再一看她身边紧紧跟随的掌事娘子素莹也是如此,赶紧把目光垂下,纵然这是他亲姑母,他也不能这么无礼,而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即便知道皇后是爱子心切,但堂堂一国之母这般被撞见也是不好的,连忙提醒道:“娘娘,现殿下需要请值守御医看看,而这里人来人往多有不便,娘娘您看是不是把殿下送到南配殿?” 这时萧景宁已然冷静了下来,她安抚着萧元时,不管这一个多月他如何成长,终究还只是个孩子,而再一看那地上还未醒来的内侍宫女,她心里隐隐揣测这场灾祸恐是人为,顿时眸色一冷,气场全开,对上荀飞盏避开的眼时,也知他是避讳自己和素莹这妆容,深吸一口气,道:“就依你所言,这里暂且交予你,这些人,本宫要亲自提审!” 言罢萧景宁带着萧元时去了正阳宫,当值太医已被叫道南配殿等候,安抚了萧元时一番,让他先行去让太医诊脉,她则与素莹着了衣裳鞋袜,随意挽了个发髻,前后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了南配殿,问询萧元时的情况。好在萧元时并未受伤,太医说是受了惊吓,静养两日便可。在亲自喂了萧元时喝下安神汤,哄着他入睡之后,萧景宁这才回到了正阳宫,这就开始提审东宫内外值守内侍宫娥等。。 在内殿中值守的人是太医看过之后扎了针才醒过来的,太医的说法是他们中了迷药,因此才一直不醒,如此这般,萧景宁自然明白怪不到这些人头上。但是东宫被烧,太子于睡熟之时被烈焰包围,全靠了荀飞盏冲进抱出才得以保全,如此重大的过失,并非是遭人暗算便可揭过的,因此他们依然得被罚。这夜所有值守东宫之人,包括属官、太监、内侍宫娥全部被罚一年月俸,连同品级也被降了一级。这手段相较于以往荀若兰来说是很温和的了,依照皇后往日处事,根本不会管到底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样重大的过失,陷她命根子太子于险地,九成九他们全部都得去阎罗殿报道了,因此即便是觉得委屈,他们也感恩戴德。 第十二章、濮阳上师 待将一切处理好之时,天已大亮,依照惯例,陛下去卫山守斋之时,没有早朝,百官各司其职。而今年不同,萧歆特意下了旨意,令太子监国,因此百官是需要到东宫报到的。但昨夜东宫失火,太子移到了皇后的南配殿,因此这日依旧没有早朝,众臣一面上问安折子,一面打听昨夜的情况,估摸着会有多少人因此事而死。 皇后的处置让人大吃一惊,谁不知太子是皇后的眼珠子心尖子啊,东宫失火的原因是值守宫女困倦大意,推翻火烛引燃垂帷所致,而皇后却以陛下在卫山守斋,这期间不可造杀孽为由,只是罚俸降级处置,也未多加苛责。这让众臣不得不猜测,东宫失火是否另有隐情,而这恰好是萧景宁要的结果,有的事情本来就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 这些处置本是萧景宁欲传出去麻痹幕后人的,但消息还未传开,就有人自主的撞到了正阳宫。当时萧景宁正在南配殿守着萧元时喝药,一个太监匆匆进门道:“娘娘,上师求见。” “哦?”萧景宁喂药的手一顿,心里揣测,莫非是因为她一个月不见濮阳缨,所以他们使出了这个办法,让无恙的太子有恙?她继续喂着药,漫不经心的问道,“上师不好生在乾天院敬奉白神,见本宫做什么?” 那太监回道:“这个奴才不知,只是上师面上看起来很是惊慌,说是有要事相告,与太子殿下有关。” 萧景宁心中有所揣测,只不知这个濮阳缨想要借这东宫起火弄出什么幺蛾子,敛眸思索间,萧元时忽然伏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萧景宁笑笑,点了点头,便将药碗给了翠屏,“好,母后答应你,你乖乖把药喝完。” 言罢便见萧元时苦了个脸,不由一笑,起身将手递给素莹,萧景宁瞟了一眼翠屏颈上的图案,有些纳闷,这图案有点眼熟,但不记得在哪见过,但此刻也容不得想别的,来到正阳宫主位坐下,这才道:“让他进来。” 待太监喊话后,濮阳缨跌跌撞撞的进来了,途中还差一点摔了一跤,到得近前,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其间狼狈让萧景宁暗暗挑眉,在她看到的荀若兰与这濮阳缨相处的情况,这人从首次入宫起便一直保持着一副知晓神谕、仙风道骨的样子,从未有过这等失态的情况。只见濮阳缨满面急切之色,向前爬了几步,直到凤阶前才道:“娘娘……娘娘……大事不好!” 暗中深吸一口气,萧景宁模仿着荀若兰的行事,急切的问道:“上师素来稳重,这是怎么了?” 濮阳缨拜道:“臣连观数月星象,早见异端,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轻下定论。今日得了白神赐言,方才确认无疑。” “什么东西确认无疑?” “太子,恐有大难。” 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萧景宁已经大约能猜到濮阳缨的说辞了,多半是想要引着护子心切的荀若兰干什么蠢事儿,这让她相信的引子嘛,就是昨晚东宫那场火了。为了让她相信,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要知若非荀飞盏当机立断,萧元时即便得救,也肯定会有所损伤,就这一点,萧景宁便欲直接将人给乱棍打死。但想到这濮阳缨已经被荀若兰推到了上师的位置,这无凭无据的怎可随意打杀,萧元时的意思便也是这个,捉贼捉赃,抓奸拿双,想要对付濮阳缨,还得有证据才行,因此她也只能先隐忍下来。 心思百转,萧景宁面上却是焦急神色,起身走到阶前,抬手道:“你讲。” 濮阳缨半身前倾,将语气放缓了一些,“请娘娘细想,东宫值守如此严整,昨夜居然会意外走水,这便是大凶的先兆。紫微星芒受将星入侵已久,数月前便有金土合崩之象,回转黄道后……” “不要跟本宫讲这些听不懂的!”萧景宁哪能听他如此废话连篇,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于是急怒打断,“白神到底如何赐言你直接说啊!” 濮阳缨面色发白,艰难地咽了咽唾沫,“龙脉将断,太子福运难支,恐有性命之忧……” “放肆!”萧景宁大怒,这时殿内所有值守宫娥内侍全部吓得跪下以头扣地,她两步走下石阶,抬手便狠狠抽了濮阳缨一记耳光,“竟敢诅咒太子,莫以为你有上师之尊,本宫就不敢杀你?” “娘娘息怒,请听臣把话说完。”濮阳缨脸被打得歪向一边,听得此言忙正了回来,“既然臣能窥得异象,可见上天自有垂怜之意。” “垂怜之意?”萧景宁咀嚼着这句话,目光垂下,实则不以为然,却作想明白状道,“你的意思是,太子虽有劫,但是可解?” “正是。”濮阳缨一脸恳切,“殿下此劫,乃是将星逼宫所致,不合天道,故而定留有生门。” 将星逼宫?萧景宁心中冷笑,这是又来告诉她是长林王府要对萧元时不利吧,想来又是玩的撺掇她对付长林王府的把戏。且听听他的说辞,心中如此想,口中却不停顿,急切的问道:“生门在何处?” 濮阳缨压低了声音,犹豫了一下方道:“微臣可立坛施法,祈求白神庇佑,将太子的凶劫移向他处,由他人代受。不过……” 由他人代受?萧景宁微微点头,心道这是想让她答应把灾祸转移给长林王府?而后继续对长林王府出手?便在此时濮阳缨又吞吞吐吐起来,萧景宁看看四周,素莹立知她之意,合掌拍了几下,顿时所有人等皆退了下去,霎时间,整个殿内便只余了他们二人。这时萧景宁方问道:“不过什么?” 见得殿内果然没了旁人,濮阳缨暗暗松了口气,越发确认了是荀白水对他产生怀疑而对皇后说了什么,只要没旁人在皇后身边,想要借她的手做事还不是手到擒来?想到这里,濮阳缨越发自信,抬头直视着萧景宁道:“东宫之尊,自有天下之重。其凶劫若以普通平民的性命生祭,至少也要千百余人。”。 萧景宁面色一变,心里怒意滔天,为免露出破绽,她将目光转开,思索着对策。她还真是小觑了濮阳缨,以为他只是想要对付长林王府,但经此话来讲,她与荀白水说的可能是敌国奸细的话恐怕是言中了。 第十三章、虚与委蛇 正在萧景宁思索之时,濮阳缨声音继续传来,“娘娘深知,臣适才所说的渡劫之法,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一旦传入陛下耳中,臣在下一刻必然被拖出宫城,以妖邪之名施以火刑。臣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莫非娘娘是不信任臣?” 背转身缓缓走动,萧景宁几乎控制不住目中冷意,闭上眼睛平复了心绪,这才转过身来面对濮阳缨,已是眼圈通红,满面惶然,“上师一向能够窥视天机,从来没有断错过,本宫自然是信的,但是莫说陛下,就是本宫的兄长也绝不会相信,他们不可能同意的,本宫……本宫该如何是好……我的皇儿啊……” 濮阳缨长长地叹了口气,“臣说句不好听的话,陛下即便失了太子,还有二皇子、三皇子,至于荀首辅,他的地位已经无可再升,您为正宫皇后,无论将来是何人登基,您依然是太后,对他的地位并无影响,加上太子殿下的身体,首辅大人也许早已放弃了太子殿下,一旦殿下遭遇不测,他定然会劝娘娘在二皇子与三皇子之间选一个领养。娘娘,您想想昨夜东宫遇险时,娘娘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世上真正愿意为太子做任何事情的人,就只有娘娘您哪!” 好似被这番话击在了最担心的地方,萧景宁面皮上越显悲凉,脚下一软,顿时瘫倒在地,泪渐渐盈满了眼眶,而后夺眶而出,自面颊上滑落,她似是无知无觉般的看着地面。濮阳缨见此,只道皇后心防已被攻破,此时不加把火,更待何时? “娘娘,此事要做便一定要做得隐秘,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就是您的兄长也绝不能告知,所幸陛下现已前往卫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非常之时决不可优柔寡断,”濮阳缨眼里闪过一丝阴郁,语调轻柔,却仿若魔鬼,在一步步引诱着人跟下地狱,“请问娘娘,可否同意微臣设法立坛,为太子殿下移转凶劫?” 萧景宁掩面轻泣,心里细算现在将濮阳缨擒下的可能,她幼时也有习武,但并不精,荀若兰自入主中宫后也再未练武,濮阳缨既然是敌国奸细,不可能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而他还会毒……想要无风险的将他留下很难,她决定先稳住他。想清楚后,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见得萧景宁点头,濮阳缨立即躬身道:“还请娘娘赐下懿旨。” “懿旨?”萧景宁一愣,“什么懿旨?” “娘娘母仪天下,则大梁境内无一不是您的子民,臣下虽可做法立坛,但若是没有娘娘的懿旨,恐怕很难让他们同意接受灾祸,有娘娘的懿旨便不同了。”濮阳缨继续引诱着,想要把这一国之母的把柄抓在手里,“娘娘放心,这道懿旨微臣是不会看的,直接烧掉祷告上天,只要娘娘不说漏嘴,谁都不会知晓。而有了这道懿旨,这转移灾劫之法成功的机率会大许多。” 萧景宁起身缓缓走动,沉吟许久方道:“你在这等着,本宫这就去写了给你。” 濮阳缨自是应下了,看着萧景宁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不明意味,更多的是玩味。萧景宁进了内室,打开了窗台,窗外便是她这正阳宫的后花园,她依稀记得曾无意间看到过的一种草,可打开窗户后,那草生长的地方竟已经清除干净,不由得面色一变……这时正巧一个内侍背着筐从窗台经过,猛然见得萧景宁看着花园,连忙躬身行礼。这一躬身,萧景宁眼前一亮,方好看到了她需要的那种草。 萧景宁将那内侍叫近前,在筐里随意翻出了几种能够入药的草,暗中将她需要的那种藏了两棵在袖中,这才道:“本宫近日看了一本书,说这些草可以入药,对太子的身体有好处,你清块空地,把这些草种下,待成活后,本宫让太医来看看。” 内侍不敢耽搁,连忙去清空地了,萧景宁关上了窗,走到桌案前,将草放在了砚台中,开始磨墨,待草与墨汁完全融合在一起后,她展开了一张布帛压平,笔沾了墨汁,随即又将笔放了下来走到濮阳缨身前,轻声问道:“上师,先前本宫忘了问,这懿旨既然是要烧进鼎炉中祷告上天,那该如何写才好?” 濮阳缨抬手顺了顺额前的一缕发丝,道:“娘娘只需写,以娘娘大梁皇后的身份命大梁臣民为太子承担灾劫便可。” 点了点头,萧景宁回了内室,亲笔将濮阳缨所要求的写了下来,而后取出了凤印盖上,吹干后仔细裹好交到了濮阳缨手里。 “此事不容耽搁,上师回去便请立即开坛做法,”萧景宁一脸郑重,“上师,若是太子躲过此劫,本宫必有重赏。” 濮阳缨恭恭敬敬的托着懿旨行了礼,而后放进袖中,再行一礼,一言不发退了出去。在转身背对萧景宁那一刻,濮阳缨唇角勾起笑意,眼里闪着光,若是被人看到,会觉浑身凉意。 待看着濮阳缨离去后,萧景宁立即派人去寻荀飞盏,荀飞盏昨晚一夜未睡,今日并不当值,过了近两个时辰荀飞盏才踏进了正阳宫。因为之前荀若兰在的时候与荀白水等人联手针对长林王府,荀飞盏对这个姑姑的观感没有以前好,但她对太子的一片心还是很让他感动的,荀飞盏几乎也是荀若兰看着长大的,因此面对她时很是矛盾,基本上不会主动来正阳宫见她。 却说濮阳缨回到了乾天院,他的弟子们已经将祭坛之类的准备好了,也在开始收拾细软之类的,他看看乾天院,这里快要不是他的了。他抽出袖中懿旨,阴阴一笑,这懿旨他在车上已经看了很多遍,这个皇后,可真是好骗。他打开懿旨,手在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的抚摸着,就像看着一块块美玉,一国之母的把柄握到了手中,他定会好好利用。 这时韩彦进来禀告道:“师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是否现在开坛?” 濮阳缨挑眉一笑,“那是自然,做戏也得做全套才行。”。 他已经想好了,待装完样子后,再次进宫糊弄一下皇后,然后立刻离开这里。正阴笑着的濮阳缨目光扫到懿旨上,忽然一顿,这字迹好似比先前淡了一些。他赶紧将懿旨放到鼻间仔细闻着,细细辨别,面色一变,立刻向韩彦问道:“都收拾好了吗?” 第十四章、上师翻船 韩彦一愣,随即明白了濮阳缨的意思,立刻躬身道:“回师父,都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立即走!” 濮阳缨将懿旨一合,在手里捏紧,是他大意了,以为已经将一切握在了掌心,却未料到皇后早已脱离了控制,甚至他先前以为是荀白水说的什么,现在看来,分明是皇后变了,这才更为合理。先前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细细想来,皇后恐怕是想法子稳住他,而后禁卫军恐怕会来抓人了。是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低调的离开了乾天院。 被人匆匆从被窝里唤起,荀飞盏一面快速进宫,一面思索皇后找他的用意,只觉得这应该和太子有关,只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结果让他很是吃惊,皇后在见到他时,竟然直接下令,让他带领禁卫军前去乾天院抓捕濮阳缨以及他的同党,罪名便是妖言惑众,毕竟敌国奸细这个并不能确认。荀飞盏对濮阳缨一直没有好感,这番得令,也不多想,即刻带兵前去乾天院,不料却扑了一个空。 乾天院正中摆了祭坛,鼎中火势正旺,但整个乾天院干干净净,几乎是能带走的都已经不见了。荀飞盏查看了一番,看着祭坛道:“人方离开不久,封锁城门,城内外分两班人马搜捕。” 待禁卫军领命之后,荀飞盏前往正阳宫汇报:“娘娘,乾天院已经人去楼空,现臣已派人搜捕。” “本宫知道了。”萧景宁垂眸思索,缓缓走动几步,忽然道,“飞盏,这个濮阳缨一定要抓到,他有可能是敌国奸细,对长林王府以及大梁有着恶意,你下去安排一下,让各地留意,是否有什么天灾人祸发生。” 荀飞盏有些疑惑,自濮阳缨让太子的病情缓和后皇后便一直将濮阳缨视为心腹,而这些年他对这个姑姑的行事作风也摸得很清楚,这番突然的就要抓人,恐怕是牵扯到了太子的缘故,只是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与往日大相径庭。但此时也由不得他多想,若濮阳缨真的是敌国奸细,那撺掇着他叔父与长林王府为难就说得通了。迟疑了一下,荀飞盏拱手退下了。 却说濮阳缨一众轻车简从跑到了玄灵洞,四处看去并无被追踪的痕迹,终于放下心来,捏紧了手中的懿旨,缓缓打开,上面的字迹已经完全消失,洁白一片,唯有那印章之上鲜红如血。濮阳缨呵呵直笑,唇上鲜红,印衬着那印章更显诡异,“娘娘以为用了幻汲草,将字迹抹去便万事俱休了吗?懿旨还在,上面凤印也在,上面填什么还不是我说了算,呵呵呵呵……” “师……师父……”还未等他笑完,韩彦忽然惊恐的看着他手中的懿旨,指着的手指都抖了起来,“您……您看……” 原本濮阳缨正准备着要在懿旨上写些什么,被韩彦这一打断,自然很不爽,随即察觉到了不对,顺着韩彦的目光落到了手上,懿旨竟然在冒着青烟,仔细一看,围绕着印章的地方已经开始焦了,他甚至闻到了一股焦臭的气息,毫无征兆的燃了起来,手上也开始发烫。濮阳缨面色一变,赶紧将懿旨一扔,跑到洞中水坑边上将手浸入水中。那懿旨很快便燃起了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好个恶毒的女人!”濮阳缨心有余悸,从来只有他算计人的,岂料这一回阴沟里翻船,若不是这里有水,他碰过懿旨的地方一定会烧起来,饶是他见得多,也不知道皇后用的什么药。想要利用这懿旨的计划落空,他开始仔细思索着最近的变化。 后宫以及东宫的防卫突然加重,以至于他不能像以前一样很快的得到消息。 一向不爱看书的皇后,突然看起了书。 皇后突然下令,让太医院除日常专用太医外还轮流请脉。 后宫每日晨间的请安也变成了只朔望以及节日。 梁帝萧歆离京之时传令太子监国,却未命谁辅政…… 如此种种,皆已说明皇后与以前已经有所不同,只是因为皇后依然将太子视为眼珠子,所以他才没能往别处想。而萧景宁在教导萧元时的时候,身边只留了素莹,因此这最关键的消息没能传入濮阳缨的耳中。而濮阳缨是如何也想不明白,皇后到底为何会有这些变化。现在想这些也已经无济于事,他只希望旁的安排不出差错……希望云娘子与翠屏那里能够顺利,那样的话,皇后如何也已经无关紧要,只是可惜没能多抓一个把柄。想到这里,濮阳缨看了一眼韩彦,再看看关在笼子里的两条蛇,开始制造毒药霜骨。 京城里禁卫军和巡防营的人突然增多,虽未影响正常运转,却让人心里发堵。尤其是敏感的大臣们,有些已经打听到是皇后下令搜捕濮阳缨,这无疑是水入滚油锅,要知这濮阳缨可是皇后身边的宠臣,突然被皇后扔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如此大肆搜捕,很难让人相信。唯有萧元时和荀白水心里有点谱,别的大臣宗亲都在悄悄打听,更有甚者问到了荀白水跟前。既然皇后没有明说,荀白水自然不会多言,众人只好转移目标,隐晦的想要从萧元时那打探,谁知道萧元时顶着个天真无邪的脸,只说那日东宫起火他被吓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众人琢磨了下,只觉没准东宫起火后濮阳缨在皇后面前说了什么不利于太子的话,所以惹怒了皇后,这才要以妖言惑众之名来捉拿,于是这个版本的消息传了出去,就连在卫山守斋的萧歆也收到了这传言。。 于此同时,赤霞镇的百姓们开始发病,因为在皇后这里失算了,濮阳缨只有另走他途,让人扮了赤脚大夫在百姓们家里去治病,直到接近半个镇的人都染上疫病之后,赤脚大夫突然消失,这时候赤霞镇济风堂突然接到许多同种病症的病人,疑是疾疫,报于正好在此巡视的林奚知晓,林奚百年不变的冰山脸,突然变了,正好萧平旌跟到了这里,林奚将他赶到内阁上报,毕竟现在疾疫已成,已经容不得一层层上报了。 第十五章、京西疾疫 那次被重华郡主陷害出狱后,先是萧庭生和萧平章与他说明了长林王府的处境,他只道自己少往皇城跑多去济风堂溜达也不会给谁中伤的机会;再有萧元时让他入宫陪他玩耍时,忽然变得成熟郑重的分析他可能会是暗处对大梁,对长林王府心怀叵测之人的突破口。是以他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和以前差不多,但行事已然稳重了许多。 萧平旌这小林殊的称号不是白叫的,不喜阴谋诡计不代表蠢不能察觉。这和林奚分别,他原本是准备直奔皇城前往内阁的,忽的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再想到此事由萧平章去寻内阁更有分量,便打马一拐,先去了长林王府将此事说与萧平章听。 “大哥,原本济风堂在那的分堂并没几个病人,可今日突然之间便几乎半个赤霞镇的人都来了,而且还死了不少人。”萧平旌说完事情经过后,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听那些病人说,原本是有赤脚大夫上门给他们看病,而且不收诊金,但是就没治好过人,反倒是病情越来越严重,这个时候赤脚大夫突然消失了,他们这才去了济风堂。这时疫症已成气候,恐怕京城里也已经有人感染了,大哥,你说这疫症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 在方听萧平旌的话时萧平章面色就变了,待听完弟弟的分析已然转为凝重,他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人为。至于是谁干的,萧平章不由想起前几日皇后下的一道命令,让荀飞盏去抓捕濮阳缨,却迟了一步。在后来遇到荀飞盏时,听他说起皇后要他让各地注意是否有天灾人祸发生,而现在赤霞镇这疫症,不刚好是天灾人祸吗?如此一来,萧平章可以断定,这事儿一定是这个不知所踪的濮阳缨干的。 这些不过是那一瞬间起的念头而已,现在情况紧急,不是仔细琢磨的时候。此时天色也已不早,若是迟了,众臣恐怕都家去了,萧平章迅速下了决断,拉着萧平旌各自上马,往皇城而去。 金乌斜坠,众官员一同走出内城,互相行礼后便准备各自家去,这时不远处响起了急切的马蹄声,让这波官员们面面相觑,毕竟在这京城,尤其是在这紧挨着皇城的地段,还真没人敢随意跑马,纷纷伸长了脖子,准备看看是谁那么胆大妄为。 就这么一会功夫,两匹跑马已经到了众人近前,正是长林王府两兄弟,顿时大家面色不好看了,心道好不容易压下了给长林王府找麻烦的心思,结果这长林王府倒是比往日更嚣张了,往日里还只是萧平旌一人胡闹,现在竟然连稳重周全的长林世子也发起了疯,竟敢在京城里纵马奔腾,简直岂有此理!御史台的言官们甚至已经开始打起腹稿,准备回府立即写折子,在陛下和太子殿下那里参长林王府一本。 众人心思兄弟两心里门清,但现在也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萧平旌更是在马还未停稳时便急急喊道:“诸位大人,京西赤霞镇突发疫症,大夫和药材紧缺,还请太医署支援!” 众臣面面相觑,这时马也停了下来,兄弟两下马后,萧平章走到荀白水身前,带着萧平旌向众臣行礼。众臣不管心里想着什么,此刻也耐着性子回礼。 而后,京兆尹李固没等众人说话便发问:“二公子所言当真?可京兆尹府并未接到民间医家通报啊?” 也不怪他性急,毕竟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而赤霞镇又是在京西,一旦爆发疫症,后果不堪设想。但现在萧平旌竟然直接嚷嚷着让太医院派人,刚刚众臣看向他的目光各种意味深长,可他是真没接到消息呀,是以这话问得理所应当。 “没错,若真是疫症,到了需要让太医院支援的地步,怎么京兆尹会没接到消息?”荀白水最是知晓萧平章,断不会做授人话柄之事。他是已经信了,只是这确实与规矩不合,对于疾疫之事,大梁自是有着一套章程,是以他看向萧平章,“老夫原本以为世子是个懂规矩的,没想到竟也随着令弟胡闹。” “荀大人亦知晓平章为人,平日里最是谨慎,若非情况紧急,又怎会如此。”萧平章苦笑着向荀白水抱了下拳,面上慎重依然,“只是平旌虽说爱玩闹了些,但却知晓分寸,断不会做无的放矢。而且是济风堂堂主林奚姑娘让平旌直接到内阁求助,若非到了迫在眉睫之时,断不可能如此。据平旌所言,现在赤霞镇已然大半都染上了疾疫,若是任由这样下去,会造成何种后果还请荀大人早做决断!” 荀白水从萧平章的眼中看出了别的东西,是以也不拖拉,立即向身边的人下令:“你,立即通知太常寺卿,京西赤霞镇疑发疫症,令太医署即刻派员前往查看,详情回报内阁!……还有你,你去请礼部、户部两位尚书大人,速来朝房议事!你,去通报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 此次萧歆离京是让太子理政,而非直接交予内阁,因此除了让太医署前往查看之外,别的大事基本上都要报与萧元时知晓。而萧元时在东宫失火时被惊到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正阳宫南配殿住着调养,因此通报太子也得通报皇后。皇后的改变别人或许不清楚甚至没察觉,但荀白水这个哥哥是最为直观的,他甚至心底里怀疑陛下此次会让太子理政,十有八九是因为相信皇后。至于后宫不得干政……呵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待分派完毕之后,萧平章作为长林世子,自然是要跟着荀白水一起前往朝房,萧平旌却是不能去的,但他也不可能在这干等着。既然林奚安排他做的事情已经办到,那他自然是早闪为上,立刻就扔下了兄长和一干众臣,急匆匆回京西的济风堂分堂去了。 闲杂人等都已各司其职,萧平章与荀白水一道的途中,荀白水便问起了萧平章。。 “世子既然相信确实是疫症,你还在怀疑什么?莫非这疫症后面还有什么问题?” 第十六章、疑为人祸 虽然众臣看起来还和以前差不多,但细心的萧平章还是察觉到了这些文臣似乎不似往日般针对长林王府。而文臣之首当属眼前这位首辅大人,他面上不显,却在隐隐观察着荀白水。此番荀白水相问,他自然明白是荀白水看出了什么,索性也不隐瞒,将萧平旌同他所说的细细说了,又将他的推测也一并讲了出来。 “平章怀疑这是人祸,毕竟若不是有赤脚大夫到百姓家中所谓的医治,那百姓们即便有想要拖着的,也有不少人会去济风堂看病,那便能早时间发现疾疫,而非等到现在,疾疫形成规模了才发现,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若不是平旌正好在那里,等到层层上报,恐怕疾疫都会散播到金陵城外,到时便是举国大祸。” 萧平章并未将怀疑濮阳缨是幕后黑手的事说出来,在说出这话之时,他也没忘记注意荀白水的神情。却见荀白水面上也是郑重不已,点头附和着他的说法:“世子所言极是,现当务之急便是控住大局,别的都只能暂且放一边。等到太医署将情况传回,若……怕是还需长林王府相助。” 言语未尽之处萧平章自然明白,若疫情真到了不得不封城的地步,长林军与留守京城的禁卫军必然要担下这个职责,哪怕国之储君、朝臣、各种皇亲国戚全在金陵,那也一样得封城,不能有一丝犹豫。而在面对生死威胁之时,必然有不少位高权重之人,想要出城避灾,进而让民心难稳,引出大乱。所以长林王府与禁卫军必然会因此得罪不少权贵,而禁卫军更主要的,是护卫皇城,那这封城的重则只能交到长林王府的手上,也只有长林军才能不买那些权贵的账。因此荀白水才说需要长林王府相助。 长林风骨是刻在长林军的骨子里的,长林王府更是当仁不让,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萧平章已能预见,但他不会退缩,大局为重,一旦他们这些当官的都乱了起来,那金陵会乱成什么样子他连想都不敢想。与这比起来,长林王府的安危利益算得了什么呢?好在陛下去了卫山不在金陵,即便京城真的全军覆没,陛下还在,国也还在。萧平章笑了,但那笑却很是庄重。 “我等长林男儿义不容辞,荀大人请放心。” 他这句话说得并不重,却让荀白水有些乱了心神奇的定了下来。那一笑仿若有魔力一般,给人战胜一切的信心。 却说正阳宫这边,萧景宁是和萧元时在一起的,萧元时批折子,她便拿着书在那看,这一次看的是《夜秦拾遗》,摸着上面那墨桢花出神,面上也带了些笑意。还记得那年她十七岁,父皇萧选为霓凰郡主设下擂台比武招亲,她陪着太皇太后去看了一回,正好就是夜秦和东海的武者在那对决,夜秦那人举着武器半天,就看着东海那人把用铁链子连着的铜锤缠到了他自己脖子上……可把看着的人给笑死了,而这个夜秦武者,还是前十名之一呢。 想到这里,萧景宁收起笑意暗暗为夜秦叹息。虽说夜秦仅是大梁的附属国,但夜秦使者对上大国也并不显得卑微,再加上他们的传承与行事作风,都让萧景宁心生好感。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让人尊重的国家,没有败给战争,却是让一场天灾给带走了所有的皇族与官员,就此亡国,不得不让人唏嘘。 放下了书,萧景宁抬眼看着萧元时,只希望这个与七哥相似但体弱多病的孩子,能够命长些才好……她得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办法将他身体调养好。 便在此时荀白水派的人到了,素莹将人带了进来,那人立即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请起。”萧景宁看了看萧元时,便向来人道,“首辅大人让你来,可是有要事禀报给太子?” “是长林世子和二公子带来消息,说是京西赤霞镇突发疾疫,似乎有些严重开始蔓延了。大人已让太医署前往查看,并通知各位大人前往朝房议事,让小的来告知娘娘与殿下。” “什么!”萧景宁面色一变,她此时便想起了那日濮阳缨的话,什么太子有劫,需以千百之数平民为之挡灾劫,这疫症分明是濮阳缨捣的鬼!若非她在懿旨上动了手脚,说不得这位上师大人还捏了个把柄,到时候挑起事端,这疫症便是她之过了。用脚趾头想她也能知道,恐怕这濮阳缨培养这疫症病原许久了。当务之急亦容不得耽搁,虽说荀白水让人通知她,但没陛下宣召,朝房便不是她能去的地方,是以她便让萧元时跟着来人去朝房。 “母后?”萧元时虽已成长了许多,但突然面对京城疾疫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些不知所措,这番看着萧景宁不跟他一起,明白她是为了避嫌,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母后,父皇说过,若是儿臣有疑问可寻母后。而现在事情紧急,儿臣慌乱间有可能有不周全之处,母后便送儿臣一趟,不入朝房便可,路上也可提点儿臣几分。” 看着萧元时那张突然板起的小脸,和七哥萧景琰几乎可说是一模一样。萧景宁恍神之余也思考着他的话,便也点头答应了。也没让素莹引路,她与萧元时走在前面,“元时觉得该如何做?”。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确认是否是疫症,在没得到太医署传回来确切的消息时,只能先准备着。其次是稳定民心。”萧元时此时非常严肃,虽然先前有些慌乱,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想到了相应措施,隐隐间竟有了几分为君气度,“金陵是帝都,若是帝都都乱了,必然会举国恐慌。众臣权贵、皇室宗亲们更是要带头稳住阵脚,绝不能让任何人出城避灾而引起百姓恐慌。所以儿臣要让禁卫军看住他们,长林军也要先行前往四处城门,无论现在消息有没有传回来,以防万一必须封城。长林军需行封城之责,守住四处城门,不能放一个人进来,亦不能放一人出去。” 第十七章、朝堂议策 “现大局为重,母后便先不与你仔细分说了。”萧景宁点头肯定了萧元时的做法,只是毕竟接触太少,他考虑得并不全面,“这场瘟疫有极大的可能是人为,恐怕是由赤霞镇始,却不能由赤霞镇终,因此,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人为?”萧元时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那个人,“母后是说,濮阳缨?” 见萧景宁肯定,萧元时继续请教:“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元时。”萧景宁面上很是平静,只是那目光很是坚定,却又无形的给了萧元时力量,“若是真的不能在赤霞镇止住,那就只能让它止于金陵。元时,你父皇还在卫山。” “儿臣明白了,儿臣会立即派人将事情向父皇禀报,让父皇在金陵完全安定下来后,再回京。” 萧元时明白萧景宁的意思,最坏的结果,便是整个金陵之人全部死于瘟疫,包括他与母后,而这时候绝对不能让萧歆回来,只要他在,大梁就还在。他向着萧景宁深深的行了礼。 “儿臣,谢母后教诲。” 目送萧元时进入朝房,萧景宁抬头看着门上端正肃穆的三个字——武英殿。 这是朝殿,就是前世萧景宁也很少来这个地方。如今秉持着后宫不能干政这一条铁律,她也需避嫌。即便是站在这门口,也是很打眼的。是以萧景宁扶着素莹的手在这附近散步,心里理着来这里后所有的事情。 却说萧元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脸严肃走上主位与朝房中官员们相互行礼之后,坐下便直入主题:“事情孤已知晓,诸卿认为应当如何应对?” “太医署已去赤霞镇,确切消息很快便能传回。”荀白水将他先前的安排讲了一遍,“虽还没确定,但为以防万一,老臣用了内阁钧令,命巡防营孙统领先太医署一步封锁了进出赤霞镇的路。” 便在此时,太常寺卿顾况与太医令唐知禹匆匆赶来,还未说什么,只观面色便让人心头一凛。萧元时也是心石下沉,问道:“确实是瘟疫?” 顾况回禀:“臣等赶到赤霞镇后,便立即去济风堂分堂,一路上哀鸿遍野,不时便有人倒下,济风堂里几乎找不到一片空地,全都放满了病人,还有病人源源不断的送来,这情况,瘟疫已成气候,必须马上决断。” 浓浓的阴云浮在众人心头,一时间都没人说得出话来。萧元时手紧握成拳,闭上了眼,脑子里闪过的是方才与萧景宁的话,虽然早有准备,但到了这时候,要下决定却还那么难。 很多事情,说说容易,但要做,却并不简单。待睁开眼时,眼里已是坚定,他萧元时,作为一国储君,绝不能退缩。这时他对上了一双同样坚定的眼,那是萧平章。 在人前永远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萧平章,很多时候都让人忘记他武将的身份。而这时候的萧平章,分明便是战场上的将军,萧元时的心,奇异的定了下来。 只听萧平章问道:“京城之中,可有发现此类病人?” 京兆尹府尹李固答道:“暂未。但疾疫发现得迟,不排除已经感染的病人进入了京城。疾疫的发作必然得有一个潜伏期,臣担心的是,若真如此,那京城恐怕会有多处同发,那时想控制都无法控制了。” 萧平章点头,向萧元时拱手道:“殿下,臣请旨,封锁京城。” 朝房内一静,除早与萧平章商谈过的荀白水,谁也没想到一向处事周全的长林世子会在此时说这样的话。要知这是关乎自身生死的事,众人可不敢附和,甚至他萧平章这么一请旨,可说是得罪了不少人。 一大臣立即跳将出来:“长林世子,你们长林王府是何居心?这里可是京城!天子基业,帝都之重,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地方。封城之后内外隔绝,如果疫情绵延下去,岂不是要全城殉亡?” 有人开了头,同意的人自然便会跟上,向着萧元时道:“是啊,城里有发病的,但也有没发病的,难道都圈在一起等死?长林王府其心可诛!” 唐知禹一合计,却是觉得这事就该这么办,因此立即道:“也不能说是等死。城中有活水,食粮也很充足,封城后太医署可划出多个病区,百姓一旦出现病症,便会移送进去,统一诊治。未发病的人隔离在外,尽量减少外出,小心防护……” “这样就能不染病了?” “呃……”唐知禹被这话一哽,有些尴尬的道,“这可是疫病,谁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总比恐慌之下四散奔逃,既得不到救治,又引发别处险情得好啊。” 这话自然是让那些朝臣不满,瞪着他道:“你连没发病的人不被染上都不能保证,还说什么不是等死?这京城,是没染病的多呢还是染病的多呢?” “这……”唐知禹一时语塞,他一向只埋头专研医术,对耍嘴皮子并不在行,明明知道那是歪理,也不知该怎么反驳,是以求救般看向顾况。 见此情况,顾况解释道:“这沾染了疫病的人,并不是说马上就发作了,到底是真没事,还是病源潜伏,再好的医者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就算按这个说法,总也有好些人本来没事,却因为封了城被困在里头不得逃生吧?” 殿中顿时有许多人点头应和,即便一直未曾反对之人,表情也有些犹豫不决。 现萧元时心已定,又加上萧平章请旨,他不必再做过多建设,只需顺水推舟答应便可。冷静下来的他,自然是懂那些大臣出于何种心思而反对,为了自身,更是光明正大的离间与长林王府的关系,心里越发坚定。他要当一个明君,要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所以他必须下这个决定。 “诸位大人所言皆是有理,然既然是疾疫,自当取医者意见。太常寺领天下医者,对此类案子应当有应对之策。试想,只要有一个染有瘟疫之人出了城……这金陵城外,是我大梁天子,是我大梁的锦绣河山。” 萧元时并未直接点出那些大臣心思,只是如此说了之后,再一言打破他们心中的侥幸。。 “天灾人祸面前,是绝不可退缩的。真到病患四处乱窜之时,躲到哪里又有何用,还不如把疾疫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第十八章、太子发病 众臣能到得今日地位,这些道理如何不懂?只是这毕竟是涉及自身安危,灾祸来临之时,本能的便欲逃离,这时哪管什么天子和锦绣河山?一旦不幸亡故,那这大梁江山和天子于他有何用呢? 便有朝臣欺萧元时年幼,眼珠一转便道:“殿下此言有理,但毕竟此处为国都,众臣宗亲皆在金陵。不若趁疫情还未蔓延,臣等护送殿下与娘娘出城一避,在外向城内输送医者与医药,待疫情定了……” “孤不能走!” 一口打断朝臣还未说完的话,萧元时心中暗怒,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护送他与母后出城避灾,再向城内输送物资?呵呵,当他傻吗?护送是假,借机逃出去,不管这一城人死活才是真吧? “父皇离京前命孤理政,既是信任孤,亦是相信有诸卿在,当可应对任何事情。” 此时的萧元时一脸严肃,小小身躯里竟有了君王之威,如山岳般压向众臣,与先前那朝臣一般想法的不由得目光闪烁,全然不敢与这年幼的太子对上。而如荀白水、顾况、萧平章这些为国之士,却只觉喜上心头,有这样的储君,大梁当无忧。 太子身体一向不好,皇后又爱子如命,虽平日里只让他与太子三师学习,但却是从来不肯让他累到一星半点,好在太子没有因此生娇,也难怪此次萧歆离京,会命太子监理朝政,而非如往年般交托于内阁。 而此时荀白水眼前忽然就闪过了先前与自家妹妹谈话情景,心完全放了下来,他相信太子的改变,一定与他母后有关。太子这样成长下去,当能让人心服,对于长林王府那点心思,他确实应当放下了。 不提众臣心思,萧元时目光对上萧平章那双欣慰鼓励的眼时,顿觉浑身充满力量,也不再听那些朝臣废话,迅速决断。 “孤知决断艰难,稍有偏差便会遭一世骂名,然眼下情形,不容犹豫,稍迟一步,恐追悔莫及。孤与卿等既受父皇重托,便必须担起这个职责。” “令,长林军封锁四门。” “臣领旨。” “内阁加急传报卫山,请父皇圣驾暂缓回京。” “臣领旨。” “太医署立即核查旧档,看是否有旧例可循,病情方面亦交托于太常寺,如需援手,众卿必须全力配合。孤相信,只要官民一心,定能战胜这场灾难!” “臣等领旨!” 早已没有不同的声音,太子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决断,令众臣汗颜,他们也相信太子所言,只要官民一心,这场劫难定会过去。 既不能耽搁,众臣便也不拘虚礼,告退准备各司其职,然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得荀飞盏一声惊呼:“殿下!” 毫无征兆的,萧元时竟突然倒下,荀飞盏离他本就不远,这一急,方好将小人儿接到怀里,见此情形,众臣纷纷失色。 心里有事的萧景宁走得并不远,很快便有消息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昏倒了!” “什么!” 萧景宁面色变了,这时候她已顾不上避嫌了,也不用素莹扶,急急冲进了武英殿,只见满朝文武皆在,而顾况与唐知禹正为萧元时诊治。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她便想起那日濮阳缨所言,万千平民为太子挡劫,赤霞镇离宫城那么远,萧元时却是第一个发病,说没问题都不可能。 “濮阳缨!” 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透骨寒意令众臣凉意自脚心爬上心头,有些脑子转得快的便想起了先前皇后下令抓捕濮阳缨之事,萧平章却是肯定了先前的怀疑。而萧景宁也只那一刻的失神,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便直接对上萧平章的眼,“世子,还请立刻封城!” 萧平章拱手立即退出,以最快速度封了四门,在思考皇后的变化时,便接到内阁向卫山传的折子,此时封城,这些只能通过吊篮让城外的人去传了。而这不止有折子,还有数份通告,却是将金陵瘟疫的事情散发往各地,特地点明,金陵从即日起封城直至疫情结束,但不拒各地官员与民间支援的药品物资以及自愿前来相助的医者。 这让萧平章想起曾经翻阅过一个类似的旧档,只是记得不太清楚,问了一句,才知这通告竟是皇后的意思。而后萧平章便回长林王府翻阅旧档,果真发现了三十年前夜秦国都夜凌城的那场瘟疫,便是由长林军飞山营前去封禁的。 原来萧景宁吩咐即刻封城之后,趁着太医署在为萧元时诊脉的时间向荀白水询问了萧元时的处置,便加了那道通告,这份通告出去,不仅仅是为了各地救援物资以及让各地医者自愿前来以安城内民心。更是为了让大梁其余地方看到朝廷的所为,无论会不会导致最坏结果全城殉亡,朝廷也将收得城外的民心。且朝廷以身作则,万一以后其余地方也有这种情况发生,那这便是一个参照,一举数得。 原本对皇后干政有些官员颇有微词,在她这道命令下了之后,都不由得暗暗佩服,先前只觉皇后太蠢,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即便她依旧担心着太子,却也冷静的让众臣立即下去安排事宜。 而更让人敬佩的是,在确认了太子是染上瘟疫之后,她不顾阻拦,亲自抱了太子前往东宫,命荀飞盏封锁东宫,若宫内有别的人发病,便也送入东宫,她则留在里面亲自照顾太子。 萧景宁抽了个空暗暗吩咐荀飞盏,“飞盏,你立即派人在城内搜,也请长林世子帮忙,定要将濮阳缨搜出来!” “娘娘,这时候为何还要抓濮阳缨?”荀飞盏是真不懂,当务之急难道不是瘟疫以及太子吗?“濮阳缨恐怕已经出城了,在城内……”。 “能够这时候将手伸到赤霞镇后又伸到宫里来,那就证明他一定在城里。”萧景宁一声冷笑,“就他往日的行事作风,这场瘟疫不是全部,说不得还要在暗地里搞出什么事来,像毒蛇一样,逮准时机出来咬人一口。城里也好城郊也好,给我一寸一寸的搜,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这条毒蛇给除了!” 第十九章、墨祯纹绣 方才翻了旧档,正拿着一本《夜秦御览》翻阅着的萧平章便迎来了此刻本该在东宫守着的荀飞盏。 “你倒清闲,竟还看起书来了?” 荀飞盏眉头紧锁,他根本就没想明白,前些日子皇后让他抓濮阳缨,说的是可能是敌国奸细,怎地现在,这瘟疫也是他干的呢?他都觉得皇后这是魔障了,竟然觉得濮阳缨还在城内。只是皇后既然让他来找萧平章,他也就来了。他知道自己不聪明想不明白,但有想得明白的呀。这番看着萧平章竟还拿着本书在那看着,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便忍不住这样说了一句,实际上,也从来没人见他着急过。 萧平章却是摇摇头,“我刚刚查阅旧档,发现曾经是有过这样的瘟疫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说过?”荀飞盏仔细回忆了下,按理说,即便他自幼随蒙挚习武专心致志,但这样的大事儿不可能没听过吧?只是还真没印象,随即却是一喜,一拍案几,“既然有旧档,那是不是这场瘟疫很快就能解决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萧平章继续摇头,依然不疾不徐,解释着这旧档,“三十年前你我还未出生,夜秦国都夜凌城突发瘟疫,因未即时控制,全城逃散,导致疫情四起,完全失控。先帝无奈之下,诏令长林军飞山营封住夜秦至大梁的所有通道,逃亡者不得入境,朝廷与民间医者可自愿前往救助,由大梁国库供给药品物资。” “你说的是导致夜秦灭国的那场瘟疫?”荀飞盏恍然大悟,虽然事情发生时他还没出生,但好歹也听长辈们说起过,“记得很小的时候,师祖曾叹过一次,说虽只是大梁一个小小的附属国,但不是灭于外敌而是灭于天灾,实在是憋屈……” “没错,就是这场瘟疫。”萧平章肯定了飞盏的话,继续道,“飞山营封境数月,一直到冬天才敢开禁。这场疫灾之后,夜凌城宛如死城,国中人口锐减,整个皇族都无人幸存,夜秦从此直接成为大梁国土。” 有此前车之鉴,荀飞盏想想夜秦,再想想大梁,面上是真变色了,“平章,金陵不会是第二个夜凌的,对不?” 萧平章沉默了,这让荀飞盏明白了过来,面色也变得苍白,一时间落针可闻。但这安静也是短暂的,萧平章打破了沉默,“飞盏,你这时候来找我,不是来陪我闲话的吧?” 这话把荀飞盏从方才的沉默中拉了出来,这才说起了来意,“皇后娘娘说这场疾疫是濮阳缨所为,并说他肯定还在金陵,让我寻你一起,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抓住。平章,你说娘娘这不会是魔障了吧?” 在荀飞盏心里,皇后确实是有前科的,先前对长林王府莫名其妙的防备,甚至隐隐在针对,现在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也看得出她对长林王府似乎改了态度,这突然的又对以前信任不已的濮阳上师这样……即便他也是莫名的不喜这个濮阳缨,但他毕竟与这个姑母接触得多一些,知道有时候她真的很不讲理,所以才会有这大不敬的想法。当然,这话他也就和萧平章说说,别的,即便是蒙浅雪和萧平旌他也不会说的。 但萧平章显然不认为是魔障,因为这瘟疫来得太过蹊跷,他第一时间怀疑的,也是濮阳缨。在听到荀飞盏的话后,他沉思了一下,竟还赞同起来了,“没错,濮阳缨要想控制金陵,必然离得不远。若不找出来,恐怕太医署和济风堂治病也是不得安宁。他还在金陵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可是瘟疫,濮阳缨再怎么厉害,又怎么能控制?”荀飞盏不是不信,只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再说,如果真的和三十年前夜秦的一样,那他必然知道这病因,他是怎么知道的?” 萧平章将《夜秦御览》翻开,在荀飞盏眼前点了点,“你看看,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咦?”荀飞盏看了看书上印的一幅工笔画的草植图,茎叶以及一枝双花,还真觉得眼熟,便接到手上仔细看了看,面上恍然,“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段桐舟身上那个纹绣吗?” 说着荀飞盏就将书翻了过来看看封面,疑惑道:“夜秦御览?夜秦……可墨祯花对夜秦有什么意义吗?这么说来段桐舟可能是夜秦遗族?这瘟疫也和三十年前的夜秦所遭瘟疫差不多,你们也说是濮阳缨所为,这么说,濮阳缨也是夜秦遗族,他们想要把金陵城变成三十年前的夜凌城……为什么?” “墨祯花只长在夜凌幽谷,在他处几不可见。也因为如此,这花才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萧平章眼中变得深邃,淡淡说起了这墨祯花的事,“据书中所载,夜秦王廷有一项选才制度,与我大梁很是不同。从初代国主开始,便在皇宫划了一块地,每隔七年,便从国中七岁到十二岁的幼童中选资质最好的五十人,不分男女,不分贵贱,赐绣墨祯花,组成夜凌宫学。由所封掌尊与各院掌使教习六艺。” “这么说来,段桐舟身上的纹绣,并非濮阳缨所刺的,而是他曾经入选夜凌宫学的标识?” “初入宫学,只能纹单独一朵墨祯花。”萧平章伸手掩住了描图并蒂双花上的一半,“待年满十四岁,掌尊会亲自测评,层层严考,最后能被判定合格留下来的人仅有两成,他们身上的墨桢纹绣也会在此时加绣出另一朵。在夜秦国中,这些身上纹有一枝双花图样的少年,被成为夜凌子。成为夜凌子的少男少女,再行修习四年,便可直接担任王族心腹亲卫或要臣,地位极为尊崇。” 荀飞盏眉头紧皱,“那落选了的呢?” “从夜凌宫学选人开始便非常严格,因此他们即便没有入选,资质也好过旁人,想来际遇也不会太差。”萧平章叹道,“但人往高处走,这些少男少女本便是带着很高的期望而去,又被退返来处,这样得之复失,即便际遇不差,心里也难免不平。”。 “这纹绣我应该不止在段桐舟身上见过,平旌也觉得眼熟,但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了。”荀飞盏眉头就没松开,细细回想,也不忘分析,“但如果说这场瘟疫是濮阳缨所为,那是不是说之前许多针对你们长林王府的也是他所为,那段桐舟为什么听命濮阳缨?” 第二十章、太子苏醒 “幽冥暗火在琅琊高手榜中排名第四,按理说不用受制于谁,但为了不被生擒,竟然跳崖自尽,如今推断出来他应是听命于濮阳缨……”萧平章细细梳理着线索,“段桐舟身上纹绣为一枝双花,因此他是真正的夜凌子。而夜凌子地位尊崇,能令他们俯首听命的,只有国君与宫学掌尊。当年夜秦皇族无人幸免,濮阳缨断不可能是国君,那只能是掌尊了。” “可是以濮阳缨的年纪,三十年前恐怕也就十三四岁,若说是掌尊,也太小了一些……”荀飞盏皱皱眉头,“照你这么说,濮阳缨应该是夜秦遗族,应是将夜秦亡国之恨算在了长林军和陛下身上,因而要让京城成为第二个夜秦国都,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心中偏执,看什么皆为仇怨,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萧平章摇摇头,取出了一张布帛,当着荀飞盏的面打开,却是金陵城的详细地图,将整个形貌看在眼中,“飞盏,你说濮阳缨,他会躲在何处?” 虽是问句,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一处,荀飞盏顺着那目光看去,却是紧挨着金陵不远的小孤山。 “你是说……”荀飞盏是相信萧平章的判断的,只因从他识得这人时起,他便从未断错过。虽不明白为何不能是别的地方,但谋略非他所长,索性也不多问,两人带着兵马,前往封禁了小孤山,从山脚开始,小心的向着山上搜寻。 却说赤霞镇原本已经封禁了路段,但城里竟然已经有了病况,那这路障也无意义了,林奚心忧城里的情况,在路障一通,便立即前往城中,萧平旌自然是步步跟随。路上不时便有人倒下,也都立即送往济风堂。 此时偌大的金陵城中再无往日的繁荣,隐隐有着萧瑟之意,自古以来都是谈疫色变,由不得人不慌乱。好在太子处理得当,将四方城门封锁,以身作则,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皆无人出城避灾,百姓虽心有恐慌,却相信朝廷不会放弃他们,因而并未出什么乱子。 济风堂已是人满为患,前堂后堂地上皆躺满了病人,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哭声,太医署与济风堂的大夫们煎药照顾病人脚步匆匆。太医令唐知禹同黎骞之查看病人境况后,于内室相对而坐,眉头紧锁。 “老堂主,这疾疫与三十年前虽然是一样的,但药方却见效甚微,可见其中已有变化。如今已有不少人病情恶化,若是还不能找到办法,恐怕夜凌之景将在金陵重现啊。”唐知禹叹着气,忧心忡忡,“现如今太子殿下有娘娘悉心照顾,病情倒未加重,只是若再找不到办法,可能也撑不住了。” “这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黎骞之纠结着眉头,分析着近几次的药方,却无半点头绪。 院中檐下摆满了药罐,上烟气缭绕,林奚不时用布包着盖子揭开看看闻闻,向来无甚表情的面上已是汗流如雨。 平日里不大正经的萧平旌却是帮着忙里忙外拣药,忽的抬眼见到林奚那一脸汗,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到了人眼前,对上那疑惑的眼,忽的心似停了跳,忽的又猛然狂跳,厚若城墙的脸皮难得的带了丝嫣红,那张能言的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林奚久久不接,方才期期艾艾道:“那个……林奚,你看你忙得……汗都要流眼睛里了……” 他倒是想直接给人擦擦,但瞅了瞅林奚那张冷脸,终究是有贼心没贼胆,又见林奚眼睛盯着那方帕子不动,便有些局促,动作先脑子一步,拉过林奚空着的手,往人手里一塞,逃也似的跑到院中询问病人情况去了。 不提宫外这严峻的形势,萧景宁几乎是一直守在萧元时床前,萧元时身上发热根本降不下来。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亲自用热水打湿毛巾,不停的擦拭着身子,虽没能将体温降下来,好歹没有继续上升。这几天下来,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什么上师,甚至连萧歆这个名义上的丈夫都没有想,眼里心里都只有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儿。 也不知是不是生前没有孩子的缘故,明明没有相处多久,她已经把这个小人儿完全的放在了心上,什么狠心打破他的天真,把他培养成一个明君的心思现在是一点也不见,只求这个孩子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劫,若是人死了,这所有的打算都成了空谈。 “娘娘,您先休息一会吧?”素莹很是心疼,原本她是个奴才,主子都没休息她怎能去休息呢,只是萧景宁一直守着太子,却并不为难这些奴才,就是她也是常常被皇后赶下去休息,但素莹又怎么休息得安稳。若说先前还对皇后突然的转变有些疑惑,如今却是半点也没了,主子还是那个把视太子如命的主子,只是可能有些事情想开了,反倒比以前看的明白。压下心中思绪,素莹竭力劝着萧景宁,希望她能好好躺着休息休息,“要是您都倒下了,太子可怎么办啊?” 或许是因为萧景宁这些天来的变化,素莹隐隐向着管家婆的趋势发展,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荀皇后极重规矩,即便是她也不敢踏错一步,但现在她只希望主子娘娘身体不要垮掉,苦口婆心的劝着人。 道理萧景宁不是不懂,只是萧元时体温居高不下,她那眼睛都不敢离开这孩子一下,根本毫无睡意,任凭素莹怎么劝说都不为所动。直到看到萧元时的眼皮似乎在跳,她立即紧紧的盯着那紧闭的眼。 从未觉得时间过得那么长,直到萧元时睁开眼睛,软软糯糯的喊着那声“母后”,萧景宁忽然就泪流满面,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元时,你终于醒了……”因未曾好好休息的缘故,她的声音竟也带着沙哑。 素莹赶紧差人去外殿请太医,语里也尽是欢心,“太子殿下,您可算是醒了,这一个月来娘娘就没怎么合眼,您快劝劝娘娘吧。五日前殿下您高烧不退,娘娘可是一直守在您床前,一步都不愿离开……” “母后……”萧元时刚醒,人还没力气,他蹭了蹭这个暖暖的怀抱,轻轻推着萧景宁,“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母子两说着话,太医匆匆跑进来,为萧元时检查着,而后向萧景宁禀道:“殿下既然醒了,这便稳定了,需要好生休息……” 第二十一章、梦魇 不用说萧景宁也知这只是太医们的宽慰之语,从发现疾疫开始便已调出了三十年前的病案,自然也附有济风堂那时的处方,却根本不能见效。如今萧元时能够醒来,一来是他还是小孩子,二来也是萧景宁一直为他擦身降温之故。 并不是说熬过这一遭便无事了,只是这病有些奇怪,熬过一次后会潜伏,过上个三五日,又会继续发热。 萧景宁虽未认真学过医术,但接触的药和药方不少,再加上久病的身子,经验恐怕比一些医者还丰富些。 太医们大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开的方子都是性温的,怕太子身体虚弱受不住。此时见太子醒过来便拣些好话说着,实际情况心里门清。 萧景宁心知肚明,可再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就此指着太医署的医官们大发雷霆,只是心里隐隐埋下待此劫过去,好生整顿太医署的念头。 太医们折腾了一通便离开了,萧元时瞪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萧景宁,此时的萧景宁面色憔悴,原本一丝不乱的发髻也也有些松动,显见得并未梳洗,就是唇上也有些干裂……萧元时眼眶一红,“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又如此受累,母后听儿臣的,回宫休息好不好……” “那怎么行?”萧景宁下意识的反驳,对上萧元时可怜巴巴的眼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抬手摸摸这小人儿的脑袋,“元时好好躺着,母后现在睡不着,等想睡了就去睡了。” 此时的她怎么睡得着,三十年前的药方已经不管用了,萧元时随时都有可能病发,她真怕就一个眨眼间,这小小的人儿便没了,哪里舍得离开半步。但萧元时却也是个心疼母亲的,哪里能就这么让她一直在床前守着? 只见萧元时扬起笑脸,突然扑到萧景宁怀里,软软嚅嚅道:“母后放宽心,既然儿臣已经醒了,就证明已经挺过来了对不对?儿臣一定一定乖乖喝药,有翠屏姐姐看着呢,母后要是因为照顾儿臣而不好,儿臣会很难过很难过,要是再病了怎么办?” 萧景宁赶紧捂上他的嘴,无奈笑笑,“好好好,都听你的,母后这就回去休息。” 眼睛瞥过翠屏后颈上一个纹绣,只觉有些熟悉,却也没深究。只交代几句后,萧景宁起身扶着素莹的手回正阳宫去了。 她其实一丝睡意也无,却也知若不休息身体迟早撑不住,便强行闭了眼,眼前总闪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母妃的,静妃的,兄长们的脸交替出现,渐渐模糊,最终只剩了一副画面。 一那是萧歆的寝殿,殿内官员与妃嫔跪了一地,龙床上的萧歆一脸病色,却固执的起身,让长林王萧庭生与萧元时上前去,而后躺在萧庭生怀中,紧紧握住萧庭生的手,又费力的将萧庭生与萧元时的手放到一起,随即像放下了什么一般,闭上了眼睛,安安静静躺在萧庭生怀里。 跪着的妃嫔中一个穿着皇后服饰的人哭喊着什么,那个女子的模样并不清晰,但那悲切像是要将萧景宁淹没。 萧景宁知是梦,但她怎么也醒不过来,待终于惊醒之时,已是满头细密冷汗。她猛的起身,在寝宫四处查看,尤其是床单寝被这些,但似乎都没有问题。也就是说,她真的就是做了噩梦,而非被药物所控。 梦境,总是有所征兆的。 轻叹一气,她方静下心来细思梦中所见,梦中画面虽多,也明显的有人说话,但整场梦境中,她听不见一丝声音,哪怕是只字片语。 梦境最初是她还未和亲前所遇的人,而后便是荀若兰所遇之人,奇的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南楚竟无一人。 “南楚啊……”萧景宁喃喃细语,声音几不可闻。她在南楚终是外人,心无所归,则为异乡孤客。而今回到大梁,即便已物是人非,更是连身与名皆不属于自已,依然觉得安心。她的家,从来便在大梁。 是以即便是噩梦,也不愿分给南楚哪怕一瞬。 思绪渐渐回笼,梦最后的阴霾浮上心头,那是……临终托孤? 心被狠狠揪了一把,萧歆才多大啊……不过四十来岁。虽说她上一世也差不多这个寿数,但那是什么情况?虽未刻意求死,却也心若死灰,了无生趣,心病难医,她都没想到就这样如牵线木偶的活了二十多年。纵然萧歆生来体弱,但有静妃专为他设的药方调养,亦不应如此短命才对。 萧景宁从荀若兰的记忆中知道了很多事,再加上这些日子所了解到的,萧歆会在临终前将太子托付给信任的长林王,这不奇怪,毕竟那是他们从小到大的兄弟情义,是君臣,亦是兄弟。 萧景宁在和亲前还是挺得梁帝萧选的欢心的,宫廷出身之人又有哪个是真的简单的。这场梦境看似只是御前托孤,她却能从中分析出许多东西。 就长林王那性情和地位,萧歆若在,定能护其一生,但若不在了,太子年幼暗弱,而荀若兰与百官们对长林王府又是那个态度,根本不用费什么劲儿就能将长林王府变成曾经的赤焰帅府,且尚不知能否有昭雪之日。唯有铤而走险,让其再进一步,方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 萧景宁眼神微暗,只怕是饮鸩止渴。 长林王的性格地位摆在那里,再来些人在元时耳边嚼嚼舌根子,待元时稍长一些,也许便容不下这个托孤重臣了。 谗言讥语是这世上最锋利的杀人利器,再多的信任也抵不上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萧景宁不会去赌那缥缈的人心。 那个身着皇后装束的人,为何看不清脸? 这预示着什么? 她自然明白萧歆不会换皇后,但那张脸为何会模糊,仿若有一层雾罩在上面。 缓缓坐回床上,闭眸轻揉额头,良久晒然一笑,是她魔怔了,和一个梦较什么真呢? 或许那是本来的荀若兰应该经历的,也或许是她心里恐惧的……但那又如何呢? 若是荀若兰一直不回,那这路就得她来走。 如若真有梦中情景那日,也并非全是坏事。毕竟梦中的元时要比现在成熟许多,那么至少,这场劫难元时能够挺过去。 而如今自己对长林王府的态度与荀若兰不同,连带着荀白水亦开始转变对长林王府的芥蒂,缓缓行事,想来长林王不会有那种结局吧?。 理清思绪后,萧景宁唤来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帮着洗漱。 第二十二章、有蛇玄螭 虽睡得不大安宁,到底休息了几个时辰,精神终归是好了许多。 梳洗之时,素莹亦收到皇后已醒的消息进来接过了梳发的活,面上是满面喜意,“娘娘,济风堂果然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医家,研究出了治疗此次疾疫的药方。就在您休憩那会,唐太医令已经将药方送来,亲自煎了药让太子殿下服下。如今殿下可真个好多了呢。” 乌黑的发丝在她手中分外乖巧,言语间不过三两下一个灵蛇髻便绾好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萧景宁往东宫看了太子,母子俩互相关心了几句后,又向太医们郑重道了谢,太医们连道不敢,为娘娘殿下分忧乃是职责所在什么的客套话,便只留了两在此守候告退离去。 自萧元时病发以来,萧景宁将事情安排下去后便一整颗心都扑在萧元时身上,生怕一个不留意,这个于身体上是儿子灵魂上是侄孙的娃娃便就此没了,旁的事便未再管。 如今疫情已经控制,她松了口气之余,阵阵倦意袭来,只是想到交代下去的事,又不得不赶走困意,强打精神,听素莹的汇报。 素莹一个眼神,宫女内侍们便退了个干干净净,这才与萧景宁说起这些日子外间发生的事。 疫情从发现到现在,京城封城已有一月,期间此疫必须的药物白茵草被濮阳缨的人将京城及附近城镇的医馆存货恶意买空,使得白茵草严重缺乏。便在黎老堂主决定让杜仲出城求援之时,萧景宁的安排起了作用,各方医者纷纷来到金陵,还带着各方捐赠的大量药材,白茵草的问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解决了,连丝波澜都没起,除了少数几人,根本没人知道他们还面临过这种问题。 半月前济风堂堂主林奚病倒,长林二公子留在那里照顾。六日前济风堂云娘子忽然与萧平旌说发现了濮阳缨的人,将人诓到了偏僻之地进行刺杀,被正赶往济风堂的长林世子妃碰到,叔嫂二人将云娘子擒下,萧平旌并无大碍,就手上被刺破了点皮。 五日前,长林世子与荀统领带人在小孤山深处鸣谷涧中玄灵洞堵住了濮阳缨,当时濮阳缨的人正抓着他的徒弟韩彦放血,据韩彦说是要解那什么叫做霜骨的毒。而后所有的人,除了韩彦与濮阳缨,所有的人都自尽了。据濮阳缨所说,是想要见见皇后。萧平章与荀飞盏已经将人关在了刑部大牢,并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休想进出。 三日前被抓住的云娘子知晓濮阳缨已断无生理,突然看着长林二公子疯魔般的笑了起来,说什么“玄螭蛇胆乃可遇不可求之物,纵然医术高超也救不了他”之后便自尽了。 也是那一日,韩彦毒发身亡。 听着素莹汇报的大小事情,萧景宁却从看似乱糟糟的事情中抓住了一些点,隐隐将其连了起来。 霜骨——解毒——毒发身亡。 萧平旌遇刺——受了点破皮的小伤——玄螭蛇胆——救不了他? 再联系到之前看的书,萧景宁忽然就明白了,霜骨之毒制成难,解毒说简单却也难,若是在七日内,只需吃下刨出来不超过一个时辰的玄螭蛇胆便可解毒,一旦超过七日,便需血亲之人中霜骨成为药人进行换血,而药人……必死无疑。 萧景宁倒抽一口凉气,竟是有些失态。 “荀统领在宫中吗?让他速来见我!” 素莹看萧景宁的面色,赶紧安排了下去,“娘娘?” 说来也巧,荀飞盏正巧巡到景阳宫附近,是以素莹刚吩咐出去,回来还未等弄清楚萧景宁为何失态便已来了。 萧景宁却未给荀飞盏行礼的时间,直接问道:“飞盏,五日前你们搜捕濮阳缨,抄出的东西可有活蛇?” 荀飞盏很是莫名其妙,一脸“皇后娘娘你是不是疯了,这么急吼吼的找臣来,就是为了条蛇?”的懵逼表情,却还愣愣的抬手回道:“回禀娘娘,确实有一条,当时带回了刑部,现不知如何了。” 萧景宁却是不管荀飞盏的疑惑,只吩咐道:“飞盏,你立刻去济风堂,请黎老堂主和林堂主去长林王府为二公子诊脉!素莹,你去刑部问问那条蛇的去处,若是活的,立刻让人送去长林王府!记住要快!” 两人即便是满头雾水也不敢耽搁,即刻领命而去。 安排下去后,萧景宁有些不安的来回踱步等待消息,她能肯定萧平旌一定中了霜骨,也能肯定,濮阳缨一定抓了两条玄螭蛇,他用了一条,便只剩下一条。时间已经过去了五日,那条蛇的情况还真不好说。 而玄螭蛇只生活在夜秦的一处深谷中,且非常稀少,萧平旌恐怕…… 深吸一口气,萧景宁平复了心绪,坐下来翻阅起了先前看的夜秦预览。 却说刑部的各位大人们在迎来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素莹之时,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皇后要出什么幺蛾子。 倒是刑部尚书在之前太子病发昏倒之时见过发号施令的萧景宁,是以与旁人的心思不大相同,但眼神也是相当的微妙。毕竟濮阳缨被抓之时,曾说过想要见皇后一面,而濮阳缨之前是深受皇后的信任,虽说此次是被皇后下令抓的,但谁知皇后会不会心软呢? 然而素莹的来意把刑部的一干人等涮了个遍。 什么?! 你一个皇后身边最得脸的掌事姑姑来刑部问一条蛇的去向? 大家眼神微妙的带着素莹去看那条瘪儿吧唧的蛇,目光炯炯的围观起了那蛇,也没看出朵花来,这蛇难道还是个什么宝贝不成? 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明显不大愿意接近那条蛇的素莹。 不愧是待在皇后身边多年的掌事姑姑,对着刑部那么多大人奇怪的目光愣是面不改色,只向着刑部尚书略一施礼,道出了萧景宁的吩咐。 “劳烦张尚书大人立刻着人将这蛇送到长林王府,此为娘娘吩咐下来的事。” 待看着刑部尚书命人去送蛇后,素莹又一次施礼道过谢意,便施施然回宫复明去了。。 只留下刑部一群大小官员大眼瞪小眼,纳闷儿不已,皇后娘娘急吼吼的让人给长林王府送去一条蛇,什么意思? 第二十三章、送蛇风波 却说荀飞盏吃萧景宁这异常的状态一吓,连马都没骑,将轻功使到极致。骑快马需一个时辰到的路程,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了解了荀飞盏的来意,黎骞之和林奚都很疑惑?,萧平旌刚刚离开这里不到一个时辰,上蹿下跳生龙活虎的,哪里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师徒俩虽疑惑,还是拿上了医药箱,跟着荀飞盏急急往长林王府去了。 而皇后娘娘派人往长林王府送蛇的消息如风吹柳絮一般四处乱飞,流传速度之广之快以及内容被扭曲得千奇百怪让人不敢置信。 于是在蛇还未送到长林王府之时,正商讨着政务的荀白水和萧平章收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首辅、世子不好啦!皇后娘娘命人抓了几千条蛇扔长林王府去啦!” ??? 萧平章:首辅大人,你妹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荀白水:不不不,世子这一定是个误会……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约而同一起前往长林王府看情况去了。 蛇还没看到,他们先一步看到了正围在萧平旌身边的荀飞盏、蒙浅雪以及黎骞之和林奚,大家都一脸凝重,林奚正在为萧平旌号脉。 荀白水心里咯噔一跳,上前拉过荀飞盏,悄声问道:“怎么回事飞盏?难不成娘娘真让人抓蛇扔长林王府了?” 荀飞盏一脸茫然的看着荀白水,想了想这话确实没错,皇后娘娘确实让素莹去刑部找蛇送到长林王府来着,意思都差不多,所以就点了点头。 荀白水只觉眼前一黑,“那二公子这是被蛇咬了?什么蛇?毒性大不大?” 荀飞盏:??? “叔父此为何意?” 荀飞盏觉得他一定是最近忙晕头了没睡好,怎么今天的事情一件件的都透着古怪呢? 将荀飞盏与荀白水的对话听了个满耳的萧平章已经同蒙浅雪了解了情况,别说几千条蛇,就是连蛇皮他们都没瞧见一块。但他心思通透,仅从只字片语间便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 “飞盏不必疑惑,首辅大人约是心急所以未说清楚。”萧平章未等荀白水说话便接过了话头,“方才首辅大人与我正在一处,听人来报说是娘娘派人抓了几千条蛇扔长林王府了。” “啊?”荀飞盏瞪大眼,“是谁传的这么离谱的消息?娘娘的确有让素莹娘子去刑部讨蛇送来这里,怎么就变成几千条了?” 而在此时,黎骞之与林奚已经讨论完了脉象,确认萧平旌已经中了一种名为霜骨的剧毒。 萧平旌神经大条,对几人凝重的面色一点也不以为意,转了几圈不说,还连翻了几个跟斗,“我没事儿!你们不用担心的,我萧平旌是谁啊?皮糙肉厚的,不就一点小毒吗,小意思啦~” 林奚声音冷冷,但眼中却止不住的关切:“霜骨乃夜秦秘药,此毒潜伏七日,毒发前若吃下玄螭蛇胆运功便可解毒,毒发后心脉慢慢枯竭,直至寒凝成冰而亡,一旦毒发,便无药可解。这是第六日了。” 随着林奚的解释,这气氛便凝重了起来,最后却是荀白水率先打破沉默。 “娘娘不是让人送蛇吗?那蛇呢?” 此时荀白水也回过味儿来,他也是明白了,自家妹子应该是知道了萧平旌可能中毒了,让送的蛇应该就是那叫什么玄螭的,只是让人一传,给变成几千条了。 “这……”荀飞盏抓抓后脑勺,“当时娘娘急急的吩咐我去请两位堂主给平旌号脉,让素莹去刑部要从玄灵洞抄出的那蛇,我到的时候还没人来。” 便在此时,刑部送蛇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当看到长林王府严阵以待的样子,来送蛇的人战战兢兢的,腿肚子直打哆嗦,将蛇提到胸前作防御状,好似这样便能护住自己一样,“这这这……世子……可不是下官要来的……这可是娘娘……皇后娘娘让送来的……” 话未说完,手中笼子已经不翼而飞,却是蒙浅雪一把将笼子夺了过去,根本没鸟那个被吓得不知道说些啥的人。 那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不同凡响的世子妃,只见她手指一捏,将笼子的门拆了,出手如电抓住了蛇的七寸,递到林奚面前。 “林姑娘,你快看这蛇对不对?” 林奚凑过去看了看,点点头,也未说话,素手一翻,一把小刀出现在手中,快狠准的扎进了蛇身胸腹处,利落的挖出了蛇胆,递给了看呆了的萧平旌,冷冷道:“吃下去!” 萧平旌听话的接过蛇胆,塞到嘴里,连味道都没尝到,便吞了下去。 “快运功化掉!” 依旧懵着的萧平旌二话不说席地打坐运起功来。 脑中迷糊糊的想:大嫂和林姑娘可真彪悍,她们真的是女人吗?女人不都怕蛇吗?果然书上都是骗人的,他从小到大认识的女人……他娘看到蛇会把它做成蛇羹,味道还挺好的。看大嫂那娴熟的逮蛇手法,这种事儿肯定没少干,大哥和大嫂从小青梅竹马,没准儿他娘炖的蛇羹用的蛇不少都是大嫂的功劳。再看林奚那刨蛇挖胆的利落劲儿,明显也是个常干的。 嗯,要嘛他认识的女人都不是一般的女人,要嘛就是书上写错了。 在萧平旌运功化药的空挡,萧平章礼数周全的向已经吓傻的来人道了谢,客客气气的将人送了出去。而后荀飞盏询问了皇后下令的前后情况,整个事情便明了了起来。 “此次多亏了皇后娘娘,”萧平章向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又向荀白水、荀飞盏以及黎骞之林奚各行一礼,“若非娘娘与各位,舍弟恐怕凶多吉少。” 见事情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萧平旌也有惊无险的渡过了此次危机,荀白水便向萧平章告辞。荀飞盏挠了挠后脑勺,亦跟着叔父离去,前往景阳宫复命去了。 虽然离开济风堂时做了些许安排,疫情已经稳定,但现在病人们还未完全好全,不好在外面久待,黎骞之留下林奚,回了济风堂。。 那个刑部的被吓得一愣愣的送蛇之人离去后,关于皇后送蛇的流言不但未能止住,还向着不可思议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二十四章、东宫遇险 皇后娘娘是真的变了。 萧平章何其敏感,他早就察觉中宫对长林王府的态度有变化,虽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但到底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此次虽不知皇后是怎么知道平旌中毒的,但此时萧平章真的是后怕加感激,若是平旌出事,他该怎么去面对父王? 待萧平旌运功完毕蹦起身来时,被林奚平静的一眼看得乖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让她把脉。萧平章夫妇两双眼睛不约而同都盯着林奚的脸。 嗯,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事了,毒已经解了。” 林大夫平静的宣布了结果,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萧平旌不知怎么的,竟然看出了她心情似乎很好。便又凑到她面前:“林奚林奚,你刚刚是不是担心我啊?” 林奚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轻轻一声,“嗯。” 萧平章和蒙浅雪在旁看得一笑,夫妻二人心知肚明林奚的身份,看样子这个弟媳应该是跑不了的了,只是平旌还得加把劲儿才行。 眼见得林奚要走,蒙浅雪忽的问起了萧平旌中毒的经过,林奚道:“霜骨之毒,只要见血便中。那日云姐刺了平旌一刀,虽然只破了点皮,但是见血了。” 萧平旌摇摇头,“这些夜凌子,还真的是……” 忽然萧平旌眼前闪过曾在东宫见过的那个纹身,顿时跳将起来,对着萧平章夫妇道:“我想起了为什么对那个墨桢纹绣总有熟悉感了!东宫!元时身边有夜凌子!” 濮阳缨手下个个行若疯魔,他们将夜秦亡国之因推在大梁身上,推到封住夜秦往大梁的路的长林军身上,为了报复,即便是死,也要咬他们一口,端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东宫的那场火以及染上疾疫都如此的莫名其妙,那个脖颈上有墨桢纹绣的掌事姑姑绝对是濮阳缨的人,如今濮阳缨被捕入狱,被重兵把守,眼看着绝无生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上马,往皇宫的方向打马飞奔。 却说素莹往刑部走了一遭,回来复命时,见萧景宁听说蛇还活着并送往长林王府后,明显的松了口气,想到这些日子娘娘好似比以前好说话了些,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何送一条蛇给长林王府呢?” 萧景宁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还以为像素莹这种人精儿会自己去揣摩主子的用意呢,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出来。不过萧景宁倒是不生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若无其事的翻了一页书,道:“这些日子看了不少夜秦的书,发现了一种叫做霜骨的毒。这种毒潜伏期七日,七日之后毒发便无药可解,这玄螭蛇的胆便是解药,必须要死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蛇胆,所以我才让你去看看那蛇是不是活的,要是死了,那便是长林二公子命该如此了。” 萧景宁那一眼虽然并无责怪之意,素莹却心里咯噔一跳,娘娘较之先前确有变化,看似温柔仁慈了许多,但却比先前更具威仪了。得到这个答案后也不敢就这么直接问,她心思玲珑,一点即通,只稍微一想便知道了萧景宁从何而知长林二公子中毒,只是她想不明白娘娘为何确定濮阳缨手里会有解药,毕竟此毒难解,既然下了毒,为何又要费心准备解药呢? 荀飞盏前来复命,知道萧平旌的命保住了,萧景宁提着的心彻底松了下来,便让荀飞盏退下了。而后萧景宁便百无聊赖的翻起了书,随手一翻,上面是夜秦国花墨桢花的图样。 这时素莹瞅着萧景宁脸色,看了眼那图样,笑道:“原来这花是叫墨桢花啊。” “怎么,你见过?” 萧景宁倒没觉得有什么,说起来她那个王爷夫君不知道发什么疯,见她喜欢弄些好看的药草,以为她是喜欢奇花异草,便给她寻了一株墨桢花回来。她倒是研究了下,没多久因为环境不合那棵花死了。 却听素莹笑道:“真花倒是没见过,只是翠屏的脖颈上有个这种花样的纹身,奴才觉得挺好看的,便多看了几回。” 萧景宁却是手指一顿,忽然就想起了那日离开东宫时,瞟到的那个鲜红的纹身……当时只觉得眼熟,又因为荀若兰是经常见到,她就没想到那里去,这是灯下黑了! “去看看元时。”萧景宁起身将手递给了素莹,“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喝药。” “娘娘放心,翠屏是个细心的,殿下也愿意让她哄呢。”素莹笑着扶着萧景宁,引着她往东宫去,“她今日一直在殿下跟前伺候,有她盯着殿下喝药,最是稳妥不过。” 萧景宁闻言不但不放心,反倒更心急了,就是有她盯着我才不放心呐!这东宫先前莫名起火,后来隔着赤霞镇那么远,却早早染上了疾疫,十有八九便是这个深得信任的贴身照顾元时的掌事姑姑动的手脚! 那头萧平章兄弟俩疯狂打马,竟然比先一步走了的荀飞盏慢了没多久,荀飞盏只刚刚从景阳宫退出来回到岗位上,刚刚到大门口,便远远看见打马而来的兄弟两。 “平章平旌,宫城禁止跑马,你们怎么……” 话没说完便被萧平旌一口打断,不顾还在气喘,焦急道:“东宫有濮阳缨的人,那个掌事姑姑!” 荀飞盏面色猛变,一脸震惊的看着兄弟二人,见萧平章点头,连忙什么都不顾,拔腿就往东宫跑去。 荀飞盏到时,偌大个东宫,竟只门口守着一个内侍,而他闻到了血腥味!他暗道不好,顾不得礼仪了,没等那内侍问话便直接冲了进去,正看到那翠屏举着一根长而尖利的发簪向着已经醒过来明显已经躲过一击的萧元时。他跳起来飞快的一踹,半点没留力,将翠屏踹到了地上。也没去看翠屏的死活,将吓着了的萧元时抱在怀里安抚着,趁机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萧景宁也已与素莹赶到,见荀飞盏将萧元时抱在怀里,急急过去问道:“元时,你有没有事?” 第二十五章、夜凌梦碎 而她的声音却未能让萧元时平静下来,反倒是更贴近荀飞盏,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根本无法开口说话。荀飞盏安抚的拍了拍萧元时后背,轻声向萧景宁禀报道:“娘娘莫急,臣已查看过,殿下没被伤到,却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探手小心翼翼的抚了抚那脑袋,“没事了啊,元时,飞盏哥哥在,母后也在。” 在姑侄两人齐心协力的安抚下,萧元时终于平静了下来,拿开了覆在眼上的手,扯了扯荀飞盏与萧景宁的衣袖,下得床去走到地上仰躺着出气多进气少的翠屏面前,与那微微有些涣散的眼睛对上。 “为什么,翠屏姑姑?” 原本的萧元时确实很单纯,萧景宁来了后着手教了他一些东西,便学会了思考。他本就是很聪明的,这些年来明明有太医们的精心调理,他身体状况依然时好时坏极不稳定,非得等濮阳缨看过之后才会好些还有最近遭的这些灾难,只要稍微一想便知道和这个翠屏脱不开关系。 看了看旁边因保护他而死的一个内侍和宫女,萧元时很伤心,对于东宫的人他是付出了极大的信任依赖的,而最喜欢的却是翠屏姑姑。那时候母后总是催着他做功课,有些凶巴巴的,而翠屏姑姑总是很温柔的哄着他喝药,给他讲母后是为他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是他对她不好吗? 而地上那人却没有回应他,也没有理一旁的中宫皇后,而是将一直死死盯着房梁雕花的眼转向了站在萧元时侧前方呈保护状的荀飞盏身上,眼底没有功亏一篑之色,反倒有些如释重负之意,或许她对太子的好也不全是在演戏。荀飞盏见她嘴唇有些轻微的颤动,便蹲下身靠了过去,只听她低声喃喃道:“你有主君……有故国…………我等夜凌子……原本……也是同你一样……” 因有萧平章在一旁,萧平旌没有同荀飞盏一起硬闯进去,但凭着萧平章手里的令牌,兄弟二人也踏进了东宫,只是来得稍微慢一些,正好听到了这个夜凌子的临终一语。 想到这些天来因为这些夜凌子所造成的乱象,众人齐齐沉默,太子目中噙着隐隐水光,茫然的看向在场的人,最后看向了他的母后:“为什么呢?元时不明白。” 萧景宁张了张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有些人,心里偏执,故看所有人皆仇怨。翠屏于你,未尝不是真心,然却抵不过心中偏执。你先前在病中并不清楚,当年夜秦疫病爆发,先帝当机立断令长林军飞山营封了夜秦各条通往大梁的要道,但是却并不阻医者与各种物资,若是夜秦能顶过那次灾难还好,但是并没能渡过,他们皇城皇室血脉全部断绝,因此亡国,便将这亡国因由怪罪在封路的大梁特别是长林军身上。故而此次的京城疫病以及……以及长林二公子和你遭遇的险情,皆是这些偏执的夜秦故人的报复。” “可是皇爷爷明明就没有做错。”萧元时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我们即便是京城,不也封城了吗?” “这世间人不知凡几,所思所想亦千千万万不可同一而语。”萧景宁却是笑了笑,“当偏执之时,如何看得见听得进旁的?只坚定的坚持着自己所认为的。元时啊,没有人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我们做事,只需问心无愧即可。” 此间几人皆是沉默,若有所悟。 荀飞盏愣愣站起身,喃喃道:“只因心中偏执而看人皆是仇怨,这些人也太过可恨、可怜、可叹……同时也令人可怕……” “是啊……”萧景宁幽幽的看了看长林两兄弟,“曾经本宫也是个偏执之人呢。” 荀飞盏:…… 萧元时:…… 长林兄弟:……皇后娘娘你真直白。 东宫的烂摊子自有宫人去收拾,如今在这里谈话也不是个事儿,萧景宁便带着劫后余生的萧元时与三个年轻人去了偏殿泰清殿,心情复杂的看着这陈设,在她还未来时,萧元时曾病重,是陛下萧歆在这里住下陪着他。臣下劝慰他,说是于礼不合,他却说:“君父君父,朕既是君亦是父。作为一个父亲关爱自己的孩子,此乃人之天性,岂能因礼而废,这岂非本末倒置?待太子病有起色,不用诸位提醒朕也会搬回养居殿。” 萧景宁弯唇,萧歆是个好国君,也是个好父亲。 荀飞盏已与她解释了长林兄弟为何在此,萧景宁自是后怕感激的,若非长林兄弟反应快先一步同飞盏说,那她来的时候,恐怕只能抱着那孩子小小的尸体,无力的等着体温越来越凉,故她向兄弟俩道谢:“多谢世子与二公子了。” 兄弟俩一同行礼,连道不敢,萧平章道:“是长林王府向娘娘道谢才对,平旌的毒,若非娘娘及时让黎堂主和林姑娘为平旌看脉,又送来解药玄螭蛇,此时也不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平旌。” 萧景宁笑道:“一码归一码,你们救了元时便是救了,本宫不会不认。至于二公子的毒,本宫当时也是有所揣测,并不能肯定,而玄螭蛇,不也是你和飞盏从濮阳缨那里得到的吗?这一饮一啄自有定数,你们也是冥冥之中救了自己。” 如此融洽的谈了一番后,萧景宁起驾回景阳宫,“元时平日里最是念叨着他的平章哥哥,平旌哥哥,如今世子与二公子既然来了,元时大病初愈又刚受到惊吓,便劳烦两位陪他玩耍下吧。” 兄弟俩自不会拒绝,在两眼发亮的萧元时的目光下恭送了这位皇后。 而萧景宁走到大门口,忽然回身向萧平章道:“待世子方便的时候,安排本宫与濮阳缨见一面吧。毕竟也算主臣一场,他既然想在临死前见见本宫,本宫自当全了这份情义。” 不知为何,明明皇后是笑得非常可亲的说这句话的,但几人都觉得心里毛毛的,一阵凉意从脚跟窜到了脑门儿。 顶着皇后平和却更具威仪的目光,萧平章回道:“是,臣定尽快安排。” 萧景宁似是满意的点头,让素莹扶着离开了。 萧平旌这才吐出了刚刚就一直不敢出的气,真是憋死他了,皇后越来越吓人了啊。 而后萧元时甜甜的平章哥哥平旌哥哥将萧平旌这被吓得不轻的心抚平。。 萧平章却是若有所思。 第二十六章、交锋 严格说来濮阳缨是关押在刑部大牢,萧平章不过是派了重兵把守以防濮阳缨逃走,以他的秉性是不会插手刑部之事的,萧景宁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点明了让他安排。 而萧平章应了,还在离宫后便着手安排。 刑部大牢在宫城外,皇后属于后宫妃嫔范畴,本不能轻易出宫。若是陛下想见一个要犯,那只要直接带着人往刑部大牢一站便可,中宫皇后想要去刑部大牢见一个要犯,却是比陛下要麻烦得多。 凤驾出行即便是微服出行也是非同小可的,断不能掉以轻心。刑部护卫以及暗卫都得细细挑选,且还要进行清道。这个清道并非是侍卫们拿着武器将百姓路人什么的拦在路两旁或者赶离需经之路,而是要理清里面身份不清不楚以及心怀不轨之人,并不能惊动百姓,干扰他们的正常生活。 若是让别人安排,萧景宁至少得等上个三日,没准儿还能有十天半月。但萧平章能力卓绝,第二日萧景宁便接到随时可出行的消息。她连一丝错愕都没有,让人去和萧元时说一声便带着素莹到宫门前,上了萧平章让人准备的马车。 萧景宁是一个人进了关押濮阳缨的大牢,虽然将他用铁链给锁住,活动范围并不宽广,但为防意外,萧平章与两个武功高强的长林军副将在暗处护卫着。当然,暗卫还是有的,这一间小小的牢房外看起来只守着素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掌事娘子,但到底有多少人,谁也不清楚。 此时的濮阳缨虽然身着囚衣头发散乱,但看起来精神很好,倒没有平日里那种阴鸷的样子。他盘坐在地,紧闭双眼,木然的样子,好似对周围的事全不在意,甚至开门的声音都没能让他动动眼皮。 萧景宁站在离他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就这么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了好一阵子才平静的道:“听说上师要见本宫。” “娘娘来了。”濮阳缨睁开眼,脸上无波无澜,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应该说他知道皇后一定会来,只不过或早或晚,声音中也透着平静,好似怎么都不在意,“恕臣此时不便,不能行礼恭迎娘娘了。” “你还是那么知礼。”对于濮阳缨开口说的废话,萧景宁毫不在意,反正要见她的是他,她又不急,“看来上师在此间挺习惯的,那本宫就放心了。” “娘娘来此就是和臣说这些的?”濮阳缨眼里似有某种笃定,“臣还以为……” 濮阳缨唇角勾起,话到这里却并不继续。而萧景宁却是好整以暇的抬手欣赏起了手指上华美尖利的护甲套:“以为什么呢?” 却又不等濮阳缨说话,漫不经心的道:“上师是在等本宫给你带来什么你想知道的消息吧。” 濮阳缨面上终于有了变化,却也并不是很大,只是死死的盯着萧景宁的面色,观察着这位他曾经以为很了解的皇后的表情,企图抓住她的情绪。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萧景宁真的是从内而外的将漫不经心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甚至能从中看出一丝慵懒,只能发出一声似表达疑惑的语气词:“哦?” 萧景宁饶有兴趣的瞥了一眼濮阳缨,嘴角若有若无的扬起,用与先前无二致的语气道:“听说上师在藏匿之时,还不忘带着蛇,上师的爱好还真与旁人不同,养一条蛇当宠物。” 濮阳缨眼皮一跳,萧景宁视而不见,继续道:“本宫觉得那条蛇太丑,又听说长林二公子最喜欢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就让人送去给他了。听说那萧平旌当时就把蛇砍了,刨出蛇胆吞了,胆子可真是不小,连本宫送的蛇都敢杀,上师你说他是不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濮阳缨眼底闪过阴郁,快速得只要一眨眼便让人抓不住,事实上萧景宁也并没有去抓他的表情,甚至也并没有要听他的回答,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天气好不好的心情,而后她叹了一声气。 “哎!”萧景宁轻轻抚摸着指上护甲:“上师不在的日子,宫里的宫女内侍也是毛手毛脚的,上师也知道本宫脾气不大好,就骂了他们几句,谁知他们竟然因此怀恨在心,刺杀本宫的皇儿,真是不知所谓!” 濮阳缨见萧景宁面上闪过一丝怒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开了眼,然而萧景宁下一句话让他两眼眯了起来:“还好有翠屏,本宫原本应该重重赏她的,可惜伤得太重,当时就去了。” 萧景宁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听起来像是翠屏娘子护住了太子一样。而以濮阳缨对翠屏的了解,这的确是翠屏能干出来的事。所以翠屏这是还没有下手,便已经因为护驾而亡了?真是个愚蠢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两个消息对濮阳缨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云娘子动手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就算着时间等着萧平旌毒发,到时没有解药萧平章一定会来,算算时日,今日正该是毒发的时候,而萧平旌平日里好动,说不得还能发作早一些,然而皇后告诉他,她嫌弃玄螭蛇太丑,所以拿去扔给了萧平旌? 不对!濮阳缨两眼微眯,这皇后说的话可是大有水分。就凭皇后在那懿旨上做手脚来看,这都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说不准这蛇的事就是她察觉了什么而故意的! “你不是皇后。”濮阳缨直直看着萧景宁,“你是谁?” “哦?”萧景宁手上抚摸护甲套的动作未停,似乎连看一眼濮阳缨的兴趣都没有,“上师何出此言呢?”。 “臣与娘娘相处十年,自认对娘娘有几分了解。”濮阳缨的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萧景宁的脸,“娘娘虽向来忌惮长林王府,平日里更是将这忌惮摆得十分明显,但这些都在明处,娘娘至少未下过暗手,绝不可能使这种如同小儿戏耍的手段,扔条蛇去吓唬萧平旌而利用这事发难。你的做法倒像是知晓萧平旌已中毒,并且知道此毒的解法,故意将玄螭蛇送过去。这十年来,臣从未听说娘娘通晓药理,而娘娘在长林王府遭难时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伸援手是绝不可能!所以,你是谁?” 第二十七章、毒局(上) “哦?上师很了解本宫?”萧景宁缓缓放下了手,却是撩了撩衣角,好整以暇的就地坐了下来:“本宫知上师有不弱于琅琊阁的消息渠道,那上师可知本宫嫁入皇家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后嫁入皇家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濮阳缨脸上闪过一丝扭曲,荀若兰由兄长养大,虽是文人家风,却是喜武厌文,性情上更接近武人那种直白豪爽,但又掺杂进了书香世家文人的那种优雅。对于荀若兰的闺阁之事,能查到的还真的不多,毕竟荀若兰的兄长真不是有多细心的人,对自家妹子其实了解得不那么透彻。根据他查出来的东西,如今的皇后表现得很正常。但就是这样正常的才不正常,毕竟他下了十年的功夫在皇后心里种下了偏执的种子,让其生根发芽壮大,断不可能那么容易将这棵长成的大树拔出去。 “未曾想娘娘身边亦有了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濮阳缨这话看似平铺直叙,实为试探,他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世上能够用手段的只有他一个,只看谁更高明。 萧景宁却是如同听到了天大笑话般,噗嗤一笑,又摇了摇头,如同少女一般将手撑在下巴上:“本宫以为上师最是明白的。能在本宫面前说得上话其实挺多,听不听得进去在我,就像……长林王府,本宫原本是信的,后来又不信了,而现在,本宫又信了。十年了,上师竟是还不明白,本宫——向来任性。”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如此无力,就连萧元启都没让他感觉如此滑不溜手过。濮阳缨知道外面一定不会只有素莹娘子一人,但皇后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说,没人能真正左右她,只是她任性,想信就信了,不想信就不信,不需理由,无需证据。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不言,垂眸思索该拿什么与这位皇后娘娘谈,他自知此次绝无生理,总要留下些什么做点纪念。 只是他不开口,萧景宁却好似来了兴致:“说起来上师调制出了霜骨,既然只需用到一条玄螭,为何在用掉了一条之后,另一条还留着?这是给长林二公子准备的解药?” 濮阳缨又好似回到以前,未被皇后怀疑的时候,整个人无波无澜,有些神秘与魅惑:“娘娘真想知道?” 萧景宁颔首:“听听无妨。” “这些时日下来娘娘想必也知道,臣与长林王府有大仇。”看向那个随意坐在地上却并不失仪的皇后,濮阳缨眼中绽开了一圈涟纹:“若非他萧庭生带兵封锁了我夜秦通往大梁的生路,我夜秦何至于亡国。” 萧景宁不置可否,也未与他做什么无用的争辩,观那些前仆后继不惜生死的夜凌子便知濮阳缨也是个偏执至极之人,甚至作为那些人的首领偏执还会更甚,只静听人言,好似是在听一个故事。 “我濮阳缨作为夜凌掌尊,为尽忠义自当负起为国复仇之责。”作为一个疯子,濮阳缨的眼中并没有那种癫狂,相反那双眼很是清澈,让人一眼见底,清清楚楚这人很是清醒:“是以我早在三十年前开始,就在联系进入过宫学的人以及夜凌子,我们一起慢慢的渗入了大梁。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直到娘娘你生下了太子,而太子生来便体弱,娘娘每每为了太子的病患得患失,这便是我一直在等的机会。” 濮阳缨唇角微勾,向萧景宁散发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然萧景宁不为所动,那动作表情连同头上的钗环都无懈可击,他继续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娘娘你也确实如我所愿的开始忌惮起了长林王府,连带着你的兄长内阁首辅大人也带着百官开始从暗转明打压长林王府,这其中我能做的就很多了。” “长林世子可真是一个堪称完美的人。为臣忠诚,无论长林王府有多大的特权,都恪守为臣之道,知礼仪知进退;为帅通晓兵法,披坚执锐身先士卒,临难不顾,赏必行罚毕信;为子存孝,萧庭生作为靖武帝亲自教养的义子,性情与他像了个十成十,为人耿直讲求情义,根本不会朝廷中那些弯弯绕绕,是长林世子替他周旋,否则长林王府早就步了赤焰帅府和淳胥太子(靖武帝为祁王萧景禹的加封)的后尘,而赤焰帅府尚有靖武帝为他翻案昭雪冤情,就不知有没有人能为长林王府翻案了;为兄友爱,萧庭生常年在外领军,对于萧平旌的教导便是少之又少,因此萧平旌的教养几乎全在于他,即便后来萧平旌去了琅琊阁,但言传身教这种东西是刻在骨血里的,萧平旌固然看起来性情很是跳脱,但绝非一个纨绔,若是有朝一日长林王府遭难,再无人与他庇护,他之能绝不在其兄之下。”濮阳缨唇角勾起,这一笑颇为邪魅:“多么完美的人,完美得让人想要毁掉。” 萧景宁竟含笑点头附和:“确实,这么完美的人,让人仰望敬佩的同时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拉下神坛。” 濮阳缨似乎很满意萧景宁的话,眼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彩,就如一个原本困守的将军,忽然制定了一个完美作战方针,不止脱困还能反戈一击,反败为胜。 “这些年我一直在试着炼制霜骨,命人寻找玄螭灵蛇,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霜骨炼制成功,玄螭灵蛇也已寻到,只不过玄螭难得,十年的时间,只寻到了两条。但两条刚刚好,多了对我而言毫无意义。萧庭生不在京中,长林王府就这兄弟二人,我让云娘子向萧平旌动手,又在一定的时候透露玄螭的事。若是没有娘娘你突如其来的果断,让萧平章与荀飞盏一起来追捕我,使得我那么快就被抓到,或许我的计划就成功了。”。 明明是无波无澜的语气,带着笑的面庞,萧景宁却从中看到了癫狂,那眼中像是要透过什么看着什么,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并未开口,等着濮阳缨继续往下说。 第二十八章、毒局(下) 而濮阳缨却忽然向萧景宁一笑:“娘娘不妨猜猜,我……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无非是让长林王府不好过吧?”萧景宁瞥他一眼,波澜不惊的道:“比如,让长林世子选择,他们兄弟两个……谁活下来。” “不错不错!倒是我小觑了娘娘。”濮阳缨拍起了掌,晃得铁链叮当作响,点头道:“没错,若不是到了生死之间的时候,谁又能知道往日口口声声的情义关怀,到底是真是假呢?” 萧景宁默默打量着这个笑得嘲讽眸中已然露出一丝癫狂的人,心中那个揣测更为清晰了些,若非自身亲身经历或者看到过,又如何会说出这么一番……歇斯底里的话呢? 濮阳缨此时已没有去管萧景宁怎么看他了,他如同向人炫耀一般,将他曾经的计划一点一滴的与萧景宁说来:“鸣谷涧玄灵洞地势隐秘并不好找,想要早日找到非得大批人马围山搜寻。长林王府固然能调动其下军马,但他们大部分在镇守边关,剩下的一部分亦不能完全出动。因疫病封城之故,萧平章能够抽出来的人非常少,可以说几乎是没有。长林王府深得梁皇信任,靖武帝曾赐给萧庭生一块令牌,一块能够调动皇家羽林的令牌。但萧庭生恪守君臣之道,萧平章又是个处事缜密谨小慎微之人,如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怎么会动用皇家羽林呢?” 濮阳缨嘴角的笑变得高深莫测,那声音宛若地狱的恶魔,引诱着想要将人拖下去与之同化:“可那时候萧平旌已然毒发,而我又派人透露出有解药的消息,时间刻不容缓,如此他必得尽快前来寻我。当然,萧平章很聪明,他一定会猜到我其实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要针对的是别的,比萧平旌更重要,那当然就是他本人了。” “他们并非血亲兄弟,然而‘血亲’二字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要紧。有的时候所谓的血亲之间,反而会比陌路之人更为无情。”濮阳缨笑中透着凉意,但那眼里似乎凝实了些,“萧平章作为朝野公认的好兄长,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也得走这一遭。” 萧景宁了然,在他那目光中缓缓点头,只是她想的却并非濮阳缨所想那样,她只是将之前猜测的东西确认了。 而濮阳缨看着萧景宁那似表明立场的点头却是更为兴奋了:“萧平章实在是太聪明了,这些年在金陵城我一直步步谨小慎微,不敢惹他注意,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敢大意。但不管有多聪明,他终究也会一步步走到我手心里的。因为我手里唯一的玄螭灵蛇,我会将它杀掉,掏出蛇胆放在一个地方,并且只让他一个人去拿,只要他去拿,那无论多小心,都一定会中霜骨。玄螭蛇胆只能在离蛇身一个时辰之内服用,否则无效。这时候一切都已经敞开在他面前,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我给出的两条路——取走蛇胆或者转身离开。娘娘,你说他会怎么选呢?” 眼波流转,萧景宁光明正大的打量着这个人,那目光让濮阳缨觉得似乎一切心思都已无所遁形,而她却漫不经心的道:“他会取走蛇胆的,因为他是萧平章。” “呵呵,娘娘倒是对他很是信任。”濮阳缨冷笑,“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不会选自己?” 萧景宁懒洋洋的活动活动脖颈,依旧漫不经心,只不过那话里似乎带着别样的深意:“上师不相信情义,本宫却是信的。上师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萧平章不会做。” 濮阳缨冷笑连连,对此言不置可否。 在暗处戒备着的萧平章听着萧景宁引导着濮阳缨说出的这个针对他们的毒局,忆起他与荀飞盏搜寻玄灵洞时看到的一些东西,那里有一个机关,上下林立着尖刀,如同齿痕般咬合,中间只有一个够得一个拳头的空地,若是放一个东西在里面,要伸手从里面将东西拿出来,那无论如何小心,都一定会受伤。 将目光落到似是漫不经心的皇后身上,能够避开这个局,说是侥幸也不为过。他即便是以身相替救回平旌,但长林王府也留下了一个隐患,若他活着尚可以周旋几分,但这是个死局,而他不可能看着平旌去死。皇后娘娘身处后宫可能不太明白用先帝赐下的令牌出动皇家羽林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却很是清楚。陛下仁厚可能不会介意,甚至还会赐下圣旨帮忙遮掩,但忌讳终究是忌讳,连一都不可以有。 而在此时,萧景宁漫不经心的声音再度响起:“上师说是想见本宫一面,其实也是在等,等一个侥幸。若是萧平旌依然毒发,萧平章想起云娘子说的话,不可能不来这里寻你,所以你的计划依然可以实施。” 翘起精美的护甲套,萧景宁笑得温柔,只是怎么看怎么让濮阳缨抓狂:“可惜,被本宫毁了。” “呵,娘娘说笑了。”濮阳缨似是很平静,那双瞳孔黝黑无比,“我已经被关在这里,能做什么呢?他萧平章只要说一声,有的是人愿意舍命救活萧平旌,那可是长林王府真正的血脉。” “可他是萧平章,是长林世子。”萧景宁目光悠远,好似看到了曾经埋葬了的记忆,那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抱着她的跳脱飞扬的少年将军,“长林风骨是赤焰风骨的延续,以他人性命来求存的事,他不会做。” “哈哈哈哈哈……”濮阳缨仰头大笑,嗤声道:“什么狗屁风骨,像赤焰军那样功高震主,被君王忌惮而兔死狗烹吗?真是笑死我了!” 萧景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濮阳缨笑,眼中却慢慢的现出一丝悲悯,好似普度众生的如来悲悯的看着正度疾苦的世人,良久之后,她缓缓吐出一句话,而这句话让濮阳缨那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有个血亲的兄长,亦或是弟弟,而他很优秀。” 第二十九章、诛心(上) 濮阳缨猛然看向萧景宁,那双眼中迸发出了太多的情绪,复杂到萧景宁都不能分析那里面到底表达出了些什么。但她依然得到了一个有用的结论,那句猜测即便不对也必然是沾到了边的。不对也不打紧,就当是胡说八道自编个话本博人一笑。 仿若未看到濮阳缨的失态,萧景宁如同与闺阁密友谈笑:“说起来虽然夜秦只是个疆域还没有金陵城大的小国,但那风土人情以及治国之道挺让人向往的,尤其是那项夜凌子的选才制度,这在我大梁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听到夜秦比金陵城还小之时,濮阳缨眼里露出了愤怒之色,虽然明知道萧景宁说的是事实,但他就是觉得那是在讽刺夜秦不过是个弹丸小国。无论国有多小,那都是他的国他的家,无论是谁,只要对他的国不敬,他都会让对方付出代价。但他也只是冷冷的看着萧景宁,并不说话。 大梁泱泱大国,无论曾经经历过何等风雨,那也非是夜秦那样一个小小的附属国能比的,应该说萧景宁从来就把附属国当做大梁的一处国土,那里的君王也不过相当于一个藩王罢了,所以她还真不是故意刺激他的,但有这样的效果着实不错。 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个夜凌宫学也相当于我大梁的太学吧?但我大梁子民众多,是断断做不到像夜秦那样精细的挑选人才的。虽然如此,能够在那么多同龄孩子中脱颖而出,这五十人的资质也当是相当不错的了。濮阳家能够兄弟俩一起在那五十人中,想必上师的家人定很是骄傲,以你们为荣。” 原本已经很愤怒的濮阳缨随着萧景宁的话眼中的冷意放松了不少,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那时候他们一家人确实是和和美美的,两个孩子皆为栋梁之才,哪对父母不高兴,哪对父母不骄傲?他曾经真的想与弟弟一起在宫学中并肩前行,一起成为夜凌子,让父母更为骄傲。什么时候……变了呢?为何……要变呢? “你们有最好的先生教习文武六艺,你们称呼的应该是掌尊和掌使。”萧景宁看向濮阳缨,“观上师这些年的行事,虽说是我大梁之敌,却不得不承认,即便上师未完全显现本事,也确实是个惊才绝艳之人,想来于课业上必定是名列前茅的。” “上师的兄长……”默默打量濮阳缨的神色,萧景宁突然改口,“看来是弟弟,他的才能应该不在你之下吧?” 濮阳缨知道他的心绪已被皇后扰乱,竟然被她逮住破绽翻出了深埋已久的记忆。明知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打断,明知道这样下去不对,可他却突然很想听她说下去。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皇后有一双洞察的眼睛,能够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而有些东西他至今也看不明白,他突然就想知道皇后到底是怎么看的。是以他在萧景宁那打量的目光中缓缓点头:“是,阿绎与我,于功课上不相上下,在那一届宫学中并列榜首。” “原来他叫阿绎,‘寻绎义理,理其端绪’,是个好名字。上师之名,’枪上长缨,染血不惊’,也是个好名字。”萧景宁微笑着点头,“你们父母对你们有很大的期许。” 他们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忆着以往和乐融融的一家,濮阳缨怅然点头:“是啊,他们原本对我们就有很大的期望的……” “待你们年满十四岁,会由掌尊亲自测评,加以层层严考,只有不到两成的人能够留下来,成功晋升夜凌子,也就是说你们五十人,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不到十人。”萧景宁看着濮阳缨的表情甚至是眼神都没有变化,只是在陈诉一个事实:“弟弟留下了,而兄长是离开的那一个。” “为何?”明明他已经是掌尊,还调动着夜凌子们在这大梁搅动风雨,濮阳缨不明白,为何萧景宁会如此笃定,“既然缨与阿绎皆名列榜首,娘娘因何认定缨会离开?” 萧景宁唇边带笑,看了濮阳缨许久,悠悠道:“上师认为,选拔会是绝对的一成不变吗?” 濮阳缨本能的觉得萧景宁接下来的话会是他一直以来不明白的地方,以至于耿耿于怀,但又觉得他并不该听,有些事情只要不知道,便可以永远糊涂下去,糊涂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然而如今既然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内心无比的挣扎,喉咙却已经先大脑一步出了声:“何出此言?”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即便是圣人,他也有着自己的偏好。”萧景宁缓缓吐出了这一句黑暗至极的话,却并不给濮阳缨反驳的时间,继续道:“夜凌子再行修习后,可担任王族心腹亲卫及要臣,地位极其尊崇,又怎能让同胞兄弟俩一同轻松进入呢?” “一派胡言!”濮阳缨怒不可遏,“宫学那层层严考,皆是由掌尊与掌使一同监督,岂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堪!这些污糟之事也只有你们这种人群鱼龙混杂的所谓的泱泱大国才会有!” 濮阳缨努力回忆,期望在记忆中寻到哪怕一对亲兄弟共列的夜凌子,却是徒劳无功,真的……没有。有什么在这一刻崩塌了。 萧景宁却是毫不在意他那如困兽般的怒吼,与他对上的目中尽是坦然:“其实他们也并非刻意如此,只不过在心底深处埋着这么个忧虑,是以在遇上像你们这样的兄弟姐妹之时,会下意识的更为严苛,要求自然也会更高。”。 濮阳缨此时如一个无措的孩子,想要伸手堵住耳朵,萧景宁那平和的声音让他听来是可憎无比,无亚于洪水猛兽,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听,但又忍不住想要继续听她说下去,因为那些东西正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的东西。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一直坚持认定的东西,某一日被一个女子轻轻巧巧的否定,可他竟然觉得那话无懈可击! 第三十章、诛心(中) “在甄选之时就应只取一人,想来你们兄弟资质确是很好,好到让人无法取舍,索性皆允入宫学,将这个头痛的问题交给掌尊和掌使们。”萧景宁并未在意濮阳缨的态度,继续言道:“正因如此,你们兄弟的考核会比旁人更为严苛。但不管在哪一方面,都难不住你们。所以这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会把你们只能晋升一个的事实说出口,因为选才制度就是十分的公平公正的,至少看起来是如此。若是像我们大梁这样的大国,对人才的需求很大,自是无需在意这个,但你们夜秦不一样,若是让你们同时成为王族亲卫要臣,你两若是联手,你们皇庭不一定压得住。” “就只因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萧景宁的话到底还是一字不落的入了濮阳缨的耳,其实他自己知道,皇后说的话皆只是猜测,甚至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但却该死的与他所经历的事实吻合,按着她这个说法,这一切都有了解释,“只因那不知到底会不会发生的事情,就要毁掉一个栋梁之才吗” “上师不是最应该明白的吗?没有人在意你如今是何心思,也没有人在意你们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应为之事。”萧景宁缓缓吐出这句话,笑容与声音明明比平日温柔了不知多少,却只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内阁与百官因何打压长林王府?位高?权重?君王信任?这些都不是,他们怕的不就是将来不知多少年后,哪个长林王府的继承人不再安于现状,对那个位置生出野心吗?他们也只是想要防范于未然啊。” 拳头握紧又松开,濮阳缨镇静下来问道:“那你说,为何是缨离开,阿绎留下?” “这很难理解吗?”萧景宁眼里露出疑惑,“既然你们都很优秀,什么都不相上下,那自然得选那个对他们威胁小的人留下。” “威胁小?”濮阳缨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萧景宁的意思,“是了,阿绎他的性子,懦弱了些。” 萧景宁却是摇头:“令弟或许并不是懦弱,只不过是他性情不争,即便是有人打到了他脸上,只要未触犯底线,说不准他还能给个笑脸问手疼不疼,心里也并不记恨。” “这还不是懦弱?”濮阳缨并不能理解,“那什么才是懦弱?” “懦弱那叫软弱无能,和性情不争是两回事。还是以长林王府为例吧。”萧景宁很好心的为他解惑,“长林王府被无端打压那么多年,但是除了在他们对军需动手脚之后进行反击外,皆未出手,他们懦弱吗?” 濮阳缨哑然无言,萧景宁继续道:“令弟与你本事不相上下,能够成功晋升夜凌子,又怎会是无能之人?上师离开的原因,是心性吧。夜秦国君与掌尊皆是性子平和,安于现状之人,朝局上下以君王意愿为重。而上师你锐意进取,不会甘居人下,若是国君雄才大略,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便需要你这种人。然而夜秦国君他不是,你这种有野心的人,一旦到了高位,到升无可升之时,难保不会觊觎更高的东西,夜秦国君没有那个能够掌控你的魄力。相反令弟那样才能卓绝又性情不争的就很好,易于满足便更易君臣相宜。是以结果就是:弟弟留下,兄长离开。” “其实也并非就是毁掉了一个栋梁之才,即便是未能成为夜凌子,你们的际遇也不会太差。若是离开那一个能够安然接受结果,不因一次挫折而耿耿于怀,就此发愤图强,未尝不会有登上高峰的机会。”萧景宁起身,在牢中缓缓走动:“然而已经尝到过立在高峰上时的滋味,转眼又回到了山底,即便比常人要爬得高些,又有几人能做到心平气和呢?曾经同为宫学学子,有人留下成为尊崇无比的王族亲卫近臣,有人默默离开遣返原处,若是能够从此不见倒也相安无事。然而你们是兄弟,即便你不去想,你家人也会提,每提及一次便是在心上的伤口上再割一刀,最终伤口未能结痂,反倒越发的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即便是没有那一场灭国的疫病,你们兄弟也将走上反目成仇的路,当然这更可能是你单方面的,而以你弟弟的性情只会对你包容。可他不知道,他如此的包容更像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同情怜悯,只会让你更为愤懑,他还不如与你痛痛快快光明正大的打一场,狠狠的打败你,那样你心里会想,原来弟弟真的比你强,他能比你爬得高也正常,或许你的心气也就平了。” 淡笑着面向濮阳缨,萧景宁温和的看着他,那眼里露出的便是她所说的那种让人觉得是同情和怜悯的包容,明明是那么温和,却将人拖入黑暗,碾进尘埃。 “然而疫病来了。” 这一声仿若宣判。 “自古无论多强大的国家,皆是谈疫色变,因为疫病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悄无声息的夺走一大片生命。这是一场看不见敌人的战争,没有长枪染血,没有利箭伤人,它不会管你是王公大臣还是黎民百姓,只要被它盯上,就只能等着医者救命。”萧景宁微微叹气,终于收起了脸上看似温和的笑容,毕竟大梁的疫情……其实也只是进了尾声,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不是一个值得开心的事:“若要说这世上真有绝对的公平,那也只有这种东西了,它要蔓延,管你是谁了吗?所以大梁才会毫不犹豫的封锁了夜秦到大梁的路,因为若是任疫情蔓延到大梁,那或许亡国的就不仅仅一个夜秦了。” 萧景宁忽然向濮阳缨问道:“你们怨怪大梁封路以至于夜秦亡国,那那些向着大梁逃来的人中,可有你们皇族的人?” 濮阳缨沉默,但心里是有答案的。 没有。。 这疫情来得太快太猛,他们夜秦本就不大,当发觉后朝廷下令封闭夜凌城之时,已然太晚,疫情已经弥漫全国。皇族与朝廷百官,无人走出夜凌城,若是他们想,那夜凌子拼命将他们在大梁封锁道路之前送入大梁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们没有。濮阳缨其实不是不明白,将亡国之因怨怪在大梁皇室与长林军,不过是迁怒罢了。 第三十一章、诛心(下) 见濮阳缨不答萧景宁也不追问,虽然记载得不多,但到底瘟疫这个东西不容懈怠,是以重要的还是记下了的。夜秦皇族是全部死在了夜凌城。若夜秦皇族的人有想要跑到大梁逃疫的话,不可能跑出来了发现封境后又跑回夜凌城去。当然,人皆有趋利避害的心思,夜秦皇族也不可能全都那么深明大义,夜秦国君也是动用了手段的,但不管过程如何,他们夜秦皇族确实没有人跑出夜凌城。 她又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跟濮阳缨讲故事,只不过是要把这个疯子一直用来自欺欺人以及蛊惑别的夜秦遗族的借口一点点拔下来。这个人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即便是死了,也许也还有什么安排。若能激得他心神崩溃,说不定可以探得端倪,便可提前防范。当然,即便没能探出来,她也算是给荀若兰、萧元时以及长林王府出口恶气,反正不亏就是。 “作为一个合格的国君,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当机立断封城,国君自当带着朝廷百官以身作则,不让疫情继续往外蔓延。”停了走动,萧景宁亦不看濮阳缨,声音无波无澜:“即便是疫情已然蔓延到了全国,即便知道如此做会亡国,也绝不会任疫情蔓延到别的国家。友国邦交,本就是各国之间的约定俗成。如此做法,旁的国家自然愿意伸出援手,就如我们大梁固然封道,也发了公文昭告天下,希望有医者自愿前往。那些路障并不禁医者与各种物资进入夜秦。其中大多是我大梁的医者,济风堂的黎老堂主更是亲自带人前往,而我大梁的太医署,也有不少太医与自愿前往的医官医女们,我们也有数不清的医者及学徒们因此将命留在了夜秦,为了不传染还就地火化骨灰深埋在那里,再不能归故乡。若是真心想要断绝你们的生路,我们何必做这些。这些上师能否定吗?” 依旧是沉默。 道理谁都懂,濮阳缨本非庸人,又怎会想不到这些?他不否认,只是也不愿意承认,因为承认了,那他做的这些,便是记仇不记恩,甚至是恩将仇报。 本就不是要他回答,萧景宁自然的继续往下说:“即便是有着那么多医者前仆后继,有我们大梁在外为你们奔走筹集物资,撑过这次劫难的人,也仅仅只有两成。皇族血脉断绝,夜秦,亡了。” “逝去的人无知无觉,痛苦的是活下来的。”萧景宁叹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在这种灾难面前,从来就没有胜利者。 “上师对长林王府有那么大的执念,宁愿被抓也要设局让世子做选择,是在这次疾疫中发生了什么吧。”萧景宁将话头重新扯回濮阳缨身上,“在你们所有人对这疫情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黎老堂主与医者们一起研制出了抑制发热的特效药,只对还未长成的青少年们有用,但是因为原材料有些药材稀缺的缘故,数量极少。上师的家人有幸得到了一颗,但是不幸的是你们兄弟俩都起了高热,皆已染上了疫病。” 萧景宁看着濮阳缨骤然紧握的手,上面青筋暴起,足见所用的力有多大,亦证明了她的猜测没有错。其实她原本想猜的是他或者濮阳绎得到了特效药,只是若是濮阳绎得到了,依照之前推测的濮阳绎的性情,更大的可能是将药让给濮阳缨;而若是濮阳缨得到了,他估计挣扎一番最后自己吃下,无论是哪一种,濮阳缨都不必如此歇斯底里。再者,这疫病一旦染上,就很容易失去行动力,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推来让去?若是家人选择,那更为合理一些,也只有被自己一直亲近的家人选择了放弃,才会那么多年了也不能释怀。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有一颗药,选择一个,那另一人必然会被放弃。上师的家人想来也经历了艰难的抉择,一个是已经被遣返前途未知的长子,一个是已经成为了优秀夜凌子的幼子。更喜欢更为优秀那一个是人之常情,家人心里那天平自然的倾向了弟弟,最终选择了更为优秀的幼子,被放弃的长子只能自生自灭,靠自己的意志来抵抗这疾疫。”萧景宁眼里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丝怜悯,“上师的家人非是不疼爱你,只不过……总要选择一个的,而就令弟那不争的性子,本就更招人疼招人喜欢一些,被放弃的是你,也实属常情。” “为什么!” 濮阳缨眼底已是癫狂,再不复先前的冷静。 在夜深人静之时,那一句句分明在他烧得迷糊不清时说的话却一句句钻入耳朵,化成一根根钢针,刺入心脏。 “阿绎那么优秀你会理解娘的对吗?” “阿绎还有大好前途,你也不希望他有事的对吗?” “阿绎……” “阿绎……” “阿缨……娘对不起你……” “对不起……” 然后他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远去,他吃力的睁开眼睛,只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往日里对他关怀备至的娘亲飞快奔出房门的背影。 门外门内,那一道门挡住了所有的暖阳,从此他身在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冰天雪地里,独自承受那寒风冷雪的袭击。 “为什么?”濮阳缨抱住了头,铁链因那动作发出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什么仙风道骨,什么冷静,什么智珠在握通通都不见了,萧景宁这话勾出了他埋在内心深处的梦魇,“什么母子亲情什么兄弟亲情,假的!都是假的!” “阿绎……阿绎……呵……”濮阳缨嗤笑,随后变成了大笑,只是却止不住眼眶里不断流出的泪水,“哈哈哈……阿绎更为优秀,所以放弃我吗?所谓的亲情……也是,已经落败的孩子哪抵得过另一个前程似锦的孩子呢?” “哈哈哈哈……掌尊继位人……哈哈哈哈……” 濮阳缨忽然一个冷笑,嘲讽至极却又悲伤至极。 “不过如此!”。 萧景宁淡淡的吐出一句结论:“所以,濮阳绎才是掌尊指定的继任者,而你……杀了他,取走了掌尊令。” 第三十二章、诛心(终) “呵,他说我天性有缺,不配做夜凌子,可他留下的那些人,不也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又能有多聪明?”抬起手臂擦净脸上泪水,濮阳缨尤是大笑不止,其间讥讽之意盈然而出:“他千挑万选的掌令人也不过是个懦弱、胆怯,只想苟且偷生之人而已。这个世上还能记得他们,为他们复仇的,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这个被他们以那个虚无缥缈的‘将来’之罪为由而放弃的我!” 默默看着这个沉浸在回忆里癫狂的濮阳缨,萧景宁不知道他回忆起了什么。不管前面说了什么,他依旧固执的认定濮阳绎懦弱胆怯,只有是濮阳绎的错,他才能杀得心安理得。就如先前荀飞盏说的那样,这些偏执之人可悲可叹可怜亦可恨,可那又如何呢?再可怜又和她有关系吗?她的同情心不会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她要做的,本来就是要在他心上剁刀子啊。 有些事情,本不能做,做了便是错,有些错误可以挽回,有些错却再不能弥补。濮阳缨为什么会杀掉濮阳绎?因为被家人放弃?为了掌尊令?还是……嫉恨呢? 心思百转千回,萧景宁在濮阳缨尚在疯狂之时,又说起了她的猜测。 “在这样的天灾之下,你们兄弟两能够都渡过难关,从老天手中捞回一条命,真的是不容易。” 无论濮阳缨有多么疯狂,萧景宁淡然无波的声音都能穿透进那已在崩溃边缘的神智落入他耳朵,化作利刃直插心上,但萧景宁唇角是扬起的,她在笑,温柔而又温和的笑,但别说濮阳缨,就是站在外面的素莹都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早已被两人的话惊得冷汗淋漓。 “按理说家人都已故去,你们兄弟二人幸存,本该相互扶持,这世间再没有更亲近的亲人了。可你杀了他,真的是因为阿绎他懦弱、胆怯,只想苟且偷生吗?” 萧景宁向濮阳缨走近了几步,却恰好在他能够活动的范围边缘,她缓缓蹲下身,双目与他平视,一字一顿的道:“不是,你不过是不愿承认而已。” “黎老堂主在云娘子自尽前曾说过,你们掌尊临终前一日他就在旁侧,他是个睿智温厚,明判事理绝非偏执之人,故他定不会向夜凌子下达这么荒唐的复仇令。”毫不在意更为癫狂而变得五官扭曲骇人的濮阳缨,萧景宁继续用那淡然的语气不疾不徐的道:“而这个时候,你找到了他,你跟他说你们君上之所以血脉断绝,全因我大梁封锁道路断绝了你们生路,所以让他带领你们这些劫后余生的夜秦遗族向我大梁复仇,然而他以掌尊的话为理由拒绝了。” 细细打量着濮阳缨的神色,此时的他理智已然所存无几,萧景宁能够轻易的看出来她所言正确与否,很明显,她猜对了。 “让我来猜猜,你这个弟弟他说了什么。”萧景宁偏了偏脑袋眨了眨眼,竟有些俏皮之色,“‘爹娘故去,我知道哥哥心里与我一样难过。但迁怒大梁不仅站不住脚,更是于事无补。夜凌宫学已散,君上与掌尊大人临终前也并无复仇之念,我决不会违逆他们的意思,执此玉令召返任何人。哥哥还是放下这样的念头,看清眼前的事实吧。’我猜得可对?”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濮阳缨眼里骤然露出恐惧之色,若说前面的所有都是她根据那些留下的典籍加上收集的消息而胡乱猜测,可那时候仅仅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所有来援的医者全部都已退出了夜凌城,就连他们这些夜秦遗族都已经散了,可为什么皇后会知道他们两个人时的话? “濮阳绎是不是你?!” 他恐惧,他愤怒,也……自责,这些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疯狂。他拼命将手伸向面前这个女子,锁链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可萧景宁选择的那个地方刚刚好在边缘,他的手掌抓向萧景宁的脸,却被绷直的锁链拉住,差一寸,只差一寸他就能抓到那张言笑晏晏的脸上,看看到底是不是谁易了容。这一寸的距离,让人绝望。 暗处守着的人严肃的将手握上了刀柄,唯有萧平章,并未有一点惊色,皇后那个距离卡得刚刚好,他本不需担心的。只是这个皇后,她到底是谁呢?就他所了解的那个皇后,着实没有那么聪明,竟能一步步把一个善于攻心的人打击到崩溃。 萧平章是个善于观察的人,皇后不是任何人假冒的,他便查了一些志怪的典籍,皇后对大梁、太子萧元时以及他们长林王府是善意的,那她……会是以前的哪位英灵吗? 而萧景宁对旁的根本不在意,她对那个张牙舞爪的濮阳缨视而不见,依旧笑得如同顽皮的少女,继续说着话,说出他心底极力自欺欺人的恐惧:“这话没有问题呀——,可是偏偏上师你呀,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清醒,看得最清楚的人了,你认为纵然你弟弟与你才能不相上下,可是他不思为国复仇,不为爹娘复仇,你觉得他懦弱胆怯不敢去和大梁这种大国为敌,你就觉得你弟弟他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如何及得上你!铺天盖地的委屈不甘向你袭来,掌尊选择将你逐出留下你弟弟是个错误,你家人将你放弃选择将生的机会给你弟弟是个错误,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你已经无法向他们证明你自己,证明是他们错了,你只能自己来纠正这个错误,不惜一切代价!” 一气说出这段话,萧景宁深深吐一口气,一声叹息,却又很快笑了起来,笑语中,将那个已经疯癫的人打入地狱:“怎么纠正呢?首先要的便是将那些与你们一样劫后余生的宫学学子们召回,向你们所谓的仇人复仇,可掌令人不愿意,那怎么办呢?杀了他啊,杀了他成为那个掌令人,从此你便是掌尊了,便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于是……你拔出了刀,也或许是剑,总之啊便是你的武器,一下子刺入了你那毫无防备的弟弟的后心。终于拿到了掌尊玉令,你就开始计划着向我大梁复仇,向长林王府复仇,你要告诉掌尊和你父母,他们放弃你是错的,只有你才会记得他们,只有你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复仇。你必须这么做,你拼命告诉自己,杀了你弟弟,你没错,你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可是,你其实就是为了自己啊,因为你嫉恨你弟弟,明明什么都不差,可你就是被逐出来,被放弃,你不优秀吗?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朝堂的那个平衡权利啊……你不过是权术之下的牺牲品,你该恨的,从来就不是你那无辜的弟弟,而是……该恨谁呢?”。 “啊——啊——啊啊啊——!!!!”濮阳缨猛的抱住脑袋,张牙舞爪,在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中疯狂大吼:“闭嘴!闭嘴!濮阳绎你给我闭嘴!我没错!我没错!错的是你!错的是你们!闭嘴!滚!都给我滚!啊——啊——” 第三十三章:都是套路 “弟弟……阿绎……”濮阳缨忽的不再张牙舞爪,而是对着一个方向小心翼翼的喊着,像是怕将谁吵醒,“弟弟……别怕……别怕,哥哥还没有输……还没有输……你等等哥哥……哥哥给你报仇……” 缓缓起身,萧景宁面上再无先前故作的那些引人心悸的笑容,无波无澜的注视着这个已经心神崩溃的人,那双眼好似穿透了濮阳缨看向了别的什么东西。 最终萧景宁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出了大牢,让素莹为她整理妆容后,向着萧平章道:“有劳世子。” 萧平章微微俯首回道:“臣职责所在。” 萧景宁颔首,随后便出了刑部上了马车。萧平章带着东青于两侧随行,护送着马车驶往皇城。 萧景宁坐上车便开始闭目养神,只素莹为她打扇时睁眼阻止,便一路无话。 回程很是顺利,没有什么不长眼的跑到这马车前找存在感。到了宫门前,荀飞盏已接到消息在此等候,接下护送皇后的职责。在萧景宁转身准备回正阳宫时,萧平章却忽然问了一句话:“不知娘娘可识得微臣父王的先生?” 停下动作,萧景宁回身与萧平章目光对上,目光交接之时,有些东西,两人心知肚明。 萧景宁笑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苏先生能够让琅琊公子榜在自他之后至今再无榜首,本宫自是知晓的。” 说完后萧景宁便转身扶着素莹的手离开了。萧平章则是微微俯首态度恭敬,直到萧景宁走远后才起身,带着东青往长林王府而去。 东青疑惑:“琅琊公子榜首,不是江左盟盟主梅长苏吗?后江左盟忽然销声匿迹,如今也不知到底是归隐了还是解散了。” 萧平章:“娘娘有她的消息来路,或许……梅长苏和苏先生,本系一人。” “娘娘方才在天牢说的话……”东青现在想起还是脊背发凉,“那濮阳缨……也是个可怜人。” 孰料萧平章看了他一眼,竟有一丝惊讶:“你信了?” 东青思索了会,茫然问:“那些不是事实吗?” 萧平章摇摇头:“这便是娘娘的高明之处,假中有真真中有假,虚虚实实相铺相成,一步步将濮阳缨的心防攻破,最终将其逼到崩溃。但……那终究是假的。” “假的?”东青错愕,“不会吧?” “东青,”萧平章引导着东青思索:“你以为濮阳缨为何会老老实实交代他对我们长林王府的算谋?” 东青并非愚笨之人,相反颇为通透,一点即通,细细回忆当时的情况,恍然大悟:“明白了!没想到娘娘竟然靠着凭空揣测赢了那濮阳缨。” “倒也并非凭空揣测。”萧平章笑道:“那濮阳缨言行中露出破绽,被反杀也是正常的。” 那面萧平章暗自分析着先前之事,这厢回到正阳宫坐下,素莹亦与萧景宁为濮阳缨这个人唏嘘不已:“却也没想到,濮阳缨也是可怜。” “嗯?”萧景宁喝茶的动作一顿,微妙的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你信了?” “难道不是?”素莹一愣:“那濮阳缨确实很有本事,若非官场权衡利弊,怎会被刷下来?” “本事?”萧景宁低头抿了口茶,嗤笑一声道:“这天下有本事的人何其多,又有多少人能端立在官场里?” 素莹不解:“可长林王府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内阁与百官打压吗?” 萧景宁:“素莹觉得,黎骞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莹不是很明白,话题怎么就跳到了济风堂老堂主身上,但还是思索了下便答道:“黎老堂主是名医者,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亦是至诚之人。” 萧景宁颔首:“那从他口中吐出的评价是否可信?” “自是可信。”脱口而出,随即素莹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是,黎老堂主对夜凌掌尊的评价中肯,因此即便手下掌史有那个心思,夜凌掌尊也会公平公正的对待,不会借机将人刷下去?” 萧景宁点头,颇有些玩味的欣赏着手上白玉茶杯:“王室亲卫心腹要臣是何等重要,岂能放置一个睚眦必报偏执成狂之人进去?保不齐哪日哪句话没说对或者一个动作没到位,那可就会引来大麻烦。” 素莹道:“奴婢愚笨想不明白,那濮阳缨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怎么也对娘娘的话深信不疑?” “他非是信我。”萧景宁摇头嗤笑:“只不过他内心深处自己是这么想的而已。” “自己这么想?”素莹喃喃重复:“难道不是娘娘告诉他,皇权平衡权力的吗?” “因为他太自信了,他并不能接受掌尊对他的评价。”萧景宁将茶杯递给素莹,慵懒的靠坐在椅子上:“他虽自己不大明白,却下意识的用这么个理由挑拨着长林王府与百官的关系。他需要那么一个理由证明他很优秀,不该被刷下来,因为在意,所以偏执。而本宫就给了他这个看起来非常合理的理由,所以他信了,深信不疑,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 “其实奴婢最不能明白的是,”素莹瞅了瞅萧景宁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如何知晓濮阳缨有个血亲兄弟的?” 萧景宁笑道:“濮阳缨告诉我的。” 素莹一愣:“濮阳缨曾和娘娘谈过这个?” 萧景宁摇头:“你还记得他与本宫谈他对长林王府的设局吧?” 素莹点头:“记得。” “那时候他说了许多歇斯底里的话。”萧景宁笑了笑,“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又哪来那么深刻的感触,因而我这么猜测了一下,刚好就猜中了。” 在将几点疑惑之处弄清楚之后,素莹恍然大悟,终于弄清楚缘由,顿时看着萧景宁的眼光明亮,简直是要将她供起来:“娘娘英明!” “英明个鬼!”萧景宁嗔道:“素莹,你不会忘记还未嫁入皇家时,咱们的爱好吧?” “呃……”素莹一愣,思索了一会想到了什么,顿时瞪大眼睛,不太确定的道:“娘娘,您说的莫非是……话本儿?” “就是这个!”萧景宁颔首:“咱们那时候看了那么多本子,其中什么样的人生坎坷经历没见过?根据那些查到的消息,加上濮阳缨本人的行事作风性格,再把话本子的套路往上面一套,这框架不就出来了?”。 素莹顿时目瞪口呆,所以娘娘只是信口开河胡乱编了个故事,而濮阳缨就这么栽了? 第三十四章、劫后 濮阳缨死了。 萧平章与东青还未回到长林王府就收到了这消息,这消息并不让人惊讶。 夜凌子们悍不畏死,濮阳缨更是偏激无比,毫不惜命。被萧景宁这么一番打击,曾经在意的尊敬的都已消去,掌尊也好、皇室也好,都只剩下了怨怼。最后剩下的,便只有对弟弟的歉疚,只因为这么个可笑的原因,他亲手杀了对他毫无防备的弟弟。 弟弟,哥哥错了。 弟弟,你等等哥哥,哥哥给你报仇。 是哥哥杀了你,现在哥哥给你报仇,亲手杀死我自己。 濮阳缨的手如同利刃,插在了自己的胸膛。 萧景宁接到消息要迟一些,她是第二日才知晓的,当时正听萧元时讲在太子三师那没能弄懂的问题。萧景宁并非全能,眼界或许是比普通人要开阔一些,但朝堂政事还是勉强了,因而能给一些建议,更多的却是让他向萧平章与荀白水请教。 对于濮阳缨自尽的消息,萧景宁听后连反应都没给一个,便继续教导萧元时去了。 也就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给太多的关注。 这个将大梁扰得一团乱的濮阳缨,他的死连一点波澜都没能掀起,知晓其人的唏嘘一声,不知晓的过耳不过心。 偶然间,萧平章与萧景宁会突然想起那句还没有输,濮阳缨到底做了什么安排呢? 濮阳缨想对付的,无非是长林王府与大梁皇室,如今大梁天子在卫山,待疫情完全平息后御驾才会启程回銮,他身边高手重重,倒不必太过担忧。而继承人……就濮阳缨那性子,挑拨离间兄弟的事是可能的,可萧元嘉与萧元祐皆太过年幼,这两皇子身边的人得好生留意了,连同两个皇子的母妃,也得好生敲打。萧元时身边的人,那更是被查得个底朝天,身世但凡有含糊之处,便被清理。在这方面萧景宁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毕竟萧元时安危为重。 而长林王府那边,萧平章亦在思索,他们王府只兄弟二人,萧平旌的聪明程度并不下于萧平章,只不过他随性惯了,不喜欢官场那些弯弯绕绕,也不喜被那些杂七杂八的礼仪束缚。此番被算计差点就让事情照着濮阳缨的算计走,也是被吓得不轻。 关于刑部大牢发生的事,萧平章并未瞒着萧平旌,从踏进大牢一直到离去,事无巨细的将其中情况娓娓道来。让平日里就对皇后有些发怵的萧平旌咋舌不已。 “皇后娘娘真的好可怕!”萧平旌忍不住跳了两跳,“这濮阳缨就够可怕了,皇后娘娘比他还可怕!” 萧平章笑笑不说话,而萧平旌发了几句感叹之后,亦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句“还没有输”上。萧平旌思索了一番:“大哥,你说这濮阳缨到底留了什么后手啊?” 萧平章摇摇头:“不管留了什么后手,我们以后再小心些便可。尤其是你,你不喜朝廷弯绕,总喜欢一个人上蹿下跳的,这便容易给人钻空子。” “哎!”萧平旌往柱子上一靠,“这些人跟苍蝇一样,烦死了!” 既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只得行事小心了。 金陵封城一月时,有了林奚试出的药方,疫情就此打住,待两个月时已经很少看到疫症病人了,但为防疫情反扑,金陵还是未立即解禁,多封了一月。 终于,悬在金陵上空的乌云散去,封禁三月的金陵四方城门,打开了。城中人劫后余生,纷纷奔走相告,欢欣鼓舞,甚至有不少百姓拿着家里的各种东西送到各处官衙以及所有医家门口,不收不要紧,反正他们都是放下就走。而像长林军这些负责封门的士兵们也受到大家的热情感激。 医者那边倒是颇为习惯,因为往日便是,大多数被医治好的病人皆对医者感恩戴德,总会想要做些什么。而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也好,底层的跑腿兵丁也罢,谁也没有经历过百姓们如此真诚直白的感激。就连荀白水,也被热情的百姓们在怀里塞了只神采飞扬的大红公鸡。儒雅非常的荀白水哪见过这等阵势,与大公鸡对视了好久,下人们面面相觑好一阵子,纷纷笑了起来。 平日里只知争斗的官员们经历此番劫难后,面对如此热情感激的百姓们,忽然觉得自己的职责真的有了意义。他们平时嘴边义正言辞的保家卫国、锄奸斩侫、为民请命什么的,更多的是一句空话,哪像此次这样,全身心的投入进去,而后明明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却直面百姓们的赤诚之心,要说心里没感触是不可能的。 听着素莹的汇报,萧景宁抚了抚萧元时的发顶:“看,京城遭这无妄之灾也并不全是坏事。经此一难,官民一心,朝堂上都凝聚了不少。” 萧元时笑面飞扬,点头道:“嗯!” 母子两拉了拉家常,萧元时满脸写着开心:“母后,父皇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萧景宁笑道:“知道元时想父皇了。陛下今次取消了百官迎驾,没有那些繁琐礼节,想来还能再快一些。” “儿臣有些慌……”萧元时有些忐忑,“父皇将京城交托于儿臣,可才离开没多久,京城就出了那么大的事。而后儿臣更是率先病倒,什么都没能做。” “天灾人祸不由人,元时不必自责。”萧景宁轻轻叹气,“若非母后轻信于人,哪来此种祸患。元时长大了,应对得当,亦知反省,就很好了。今后亦是,只要细思后是对的,便当如此果决。” “儿臣明白了。” 萧景宁道:“不仅如此,元时也要乖乖喝药,早些将身体养好,这样陛下与母后都会高兴。” 一听到喝药,萧元时那张笑脸顿时皱了起来,两耳通红,拉着萧景宁的袖子摇了摇:“母后~~,儿臣会好好喝药的……可是真的……太苦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萧景宁点了点那小鼻头,“知道苦就赶紧好起来。” 萧元时重重点头:“嗯!”。 在母慈子孝欢颜笑语之时,萧景宁暗暗思索,是不是该问问太医署有无可以强身健体的养身操?记得好像华佗有五禽戏传下来,只不知道太医署有没有。得派人找找,若是可以,便让元时学一学,是药三分毒,这光吃药也是不成的。 第三十五章、融融 如萧景宁猜测那般,没了那些繁琐礼节萧歆果然快了许多,第二日清晨便着了轻装悄然入城。 金陵城刚刚脱离生死危局,重创未复,然萧歆入目所见虽无往日繁荣,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萧条。步入百姓中,只听得大家互相问候,亦对朝廷诸多感激,竟颇有几分欣欣向荣之意。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 要知古往今来,一旦有什么天灾降临,总有宵小引领着不明真相的百姓仇视帝王,说是帝王无德,上天方降此祸,更甚者朝中一些所谓的忠贞官员也会逼着帝王下罪己诏。 体察完民情,萧歆低调的回到了宫城,在朝阳殿听内阁大臣大致禀报完近况后,独独留下了荀飞盏。 荀飞盏虽是武人思维,但此番对于萧歆想要问什么也有些揣测,奉诏跪于御案下时,脑子里也在组织着一会该从何说起。 萧歆靠在御座上,率先开口道:“将你知道的说一说。” 荀飞盏理了理措辞,将所知的一五一十娓娓道来:“御驾离京后,东宫被夜凌子放火,太子殿下受惊,而后濮阳缨入宫求见娘娘。其间谈了什么卑职并不清楚,但濮阳缨离去之后,娘娘立即召臣下前往捉拿濮阳缨,罪名是妖言惑众,而娘娘的意思是濮阳缨许是敌国探子。……” 萧歆沉吟良久:“娘娘与濮阳缨说的话,你也不知?” 荀飞盏道:“卑职不敢随意打听,陛下若欲知,卑职去寻当日暗卫。” “不必。” 萧歆摇摇头,荀飞盏说得很全面了,他本身要问的,也是这三月来发生之事,倒不是非得打探皇后的隐秘。只是这些年与皇后疏远了,蓦然回首,她确实变了许多,他竟不太认得了,便想要多了解几分。如今的她,即便离了他也当能过得挺好,这样便好了。 萧歆摆了摆手让荀飞盏退下,神思倦怠的向后靠去。这些日子,他身子愈发虚弱了。内侍赶紧上前欲扶他躺下,他却拒绝了,就这么靠了好一阵子,吩咐道:“摆驾正阳宫。” 接到消息的萧景宁问了问时辰,命人去御膳房传膳。萧歆一向吃得清淡,在卫山祭祀吃得更素,萧景宁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特地点了一些温补菜式,虽也清淡,营养却很均衡。又让人去将太子也请过来,毕竟太子是真想这个父皇了。 若非萧歆确实觉得身体有恙,他便也不必用上銮仪那么麻烦,萧景宁带着萧元时接驾时,很容易就发现了他的不适。萧景宁微微忖度,便将宫人挥退,为他在头上揉按,不多时萧歆便觉精神好了许多。他抬手抓住她的:“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萧景宁一顿,却也没有将手抽出来,只垂眸回道:“皆是臣妾引来的祸患,那些都是臣妾应当做的。” “不是你错。”萧歆心里如同被蛰了一下,将人拉到身旁坐下,“若兰,歹人确是防不胜防,谁也不愿出现这样的结果。” “你做得比我想象中还好。”萧歆捏了捏手中柔荑,复又转向萧元时,“元时亦做得很好。” 萧元时脸一红,羞惭道:“疫情一开始儿臣便倒下了,累得母后担忧,儿臣实在是愧怍。” “宵小难防,这本非元时之错。”萧歆叹息一声:“元时的身体,这是随了朕。若是皇祖母还在……” 萧景宁默默为这父子俩各盛了一碗汤:“别光顾着说话,等你们说完菜都凉了。” 接过递到面前的汤,手指触碰上那宛若凝脂的指尖,萧歆抬眼看了看桌上的菜肴,皆是他与元时喜欢又利于他们身体的,其中竟无一道记忆中她喜欢的。执汤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酸楚与感动,化作眼前的一阵模糊。 “陛下?” 萧景宁在将汤递给萧元时看他喝下一口后,惊觉萧歆并无动作,她疑惑的抬眼看去,却见得他身子微弱的颤抖,莫非是他身体不舒服,这是在隐忍着? 萧景宁一急,慌忙到他身旁查看:“陛下,可是哪有不适?传太……” “朕无事。”萧歆打断了萧景宁传太医的话,他深深的看了萧景宁一眼,“是朕忽然觉得,这些年太过忽视皇后了。” “陛下执政明君,勤于政务,本便不应让后宫琐事令陛下烦心。”萧景宁倒没想到萧歆会如此说,有些怀疑的瞅了瞅萧歆的脸色,正对上那深邃的眼眸,心忽然仿若被什么揪住,一时间那些推搪言语再说不出口,张了张嘴也没能再出声,她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 萧歆看她这反应,忽的一笑,脸上两个大大的酒窝现出,将萧景宁的目光牢牢吸引过去,她脑中现在别的什么想法也没了,只有那一张笑脸。也只有一个想法:陛下笑起来可真好看…… 萧歆将汤喝下便听到了这句,原来萧景宁不知不觉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顿时他连眼里都泛起了笑意。而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萧元时,此时眼珠子正在父皇母后间来回游移,两眼亮晶晶的,他可从来没有见过母后发呆的模样啊……看着看着,他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小脸上也神奇的蹦出了两酒窝,父子俩的表情此时出奇的同步了。 萧景宁很快反应过来,一丝赧然爬上脸颊,轻咳一声,对着父子俩一人瞪了一眼,只是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是加深了两的笑容。 内心深处她是真不太自在的,虽然现在扮演着荀若兰,但她到底不是。论理她是萧歆的姑姑,萧元时更是孙子一辈,只是面对萧歆时,她其实并不能用长辈对晚辈那种心态去对待他。而对着萧元时,一开始还想着这是侄孙,待得相处了几日,她便真将这个孩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闪过,想到荀若兰,萧景宁的心忽然冷了下来,收敛了先前的心思,沉默着为两人布菜。 萧歆很容易的发现了她的情绪变化,只以为她想起了这些年的事,暗自叹息一声,也为萧景宁夹了些山珍,“也别光顾我们,你也吃。” 午膳便这么和乐融融的过了,萧元时在膳后很有眼色的向两人行礼后,一溜烟儿跑了,留帝后两人独处联络感情。 萧歆身体确实虚弱,握着萧景宁的手虽想说些什么,眼睛却忍不住想要合上。萧景宁将他扶到内室床上,轻柔的为他揉按着,力道不轻不重,让本就有些睡意的萧歆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日凌晨,萧歆才在萧景宁的轻推下叫醒,亲手服侍后精神奕奕的前去早朝。 第三十六章、三月弯刀 将萧歆送走,当夜直到洗漱后躺床上时也未见萧歆人影,说不出心里那庆幸与怅惘有多矛盾,萧景宁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若是萧歆如此待她,长此以往,她就是想逃也是逃不开的。现在她只希望能够见到荀若兰,早日与她换回来,这样一切回归原位,对谁都好。 困意渐渐袭来,却一直无梦。萧景宁夜半迷迷糊糊时,惊觉床头立了一个人,顿时清醒,半点儿睡意也没了。 “陛下?” 谁能告诉她,萧歆什么时候学会了半夜突袭?! 萧歆阻止了她起来行礼的动作,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萧景宁还能感受到脖颈间萧歆呼吸时吐出的热气,她心里一抖,面对这样的萧歆她真的太无措了。 内心挣扎许久后,萧景宁抬手覆在萧歆死命环着的手上,温柔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闭眸嗅着她身上散发的香气,萧歆沉默好一阵子才道:“今日朝堂上,平章请旨出征北境。” “北境?”萧景宁沉吟,“这些年大渝与长林军多次交手,不都被长林军死死压制在边境外吗?而长林王现亲自坐镇北境……” 忽然忆起濮阳缨那张脸,萧景宁的话戛然而止。心里忽的涌起一阵自责,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濮阳缨要对付的本来就是大梁皇室与长林王府,她想到了陛下、萧元时以及萧元嘉萧元祐,也想到了萧平章萧平旌,可怎么就没有想到……长林王呢? 也许不止她没有想到,恐怕连萧平章都未能想到吧。萧景宁思绪飘远,当日想到陛下时,她想的是陛下身边如同铁桶一般,可以放心。而长林王……他自身就有不俗的实力,身边护卫更是忠心,无一不是精锐。长林王本身便是大梁的一根定海神针,想到他都会安心,在北境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谁能想到濮阳缨这么能耐,能把手生到大渝去? 萧景宁深吸一口气,问道:“陛下,可是此战有何不妥?” 萧歆将覆在他手上的柔荑握在手心,描摹着手指轮廓:“若兰可知三月弯刀?” 萧景宁一懵:“三月弯刀?什么刀还分月份的?” “噗嗤……”原本凝重的萧歆忍俊不禁,下晗在萧景宁发上揉了揉,“三月弯刀是大梁史上记录的一次战役,不是,咳咳,不是真的刀。” 萧景宁老脸一红,这可不能怪她,她自幼便被母妃押在引萧阁里学女红音律等女儿家该学的东西,根本不许她碰刀剑这些不淑女的东西。之后母妃病逝,言皇后对他们这些庶出皇女不怎么在意,她凭自己喜好常往静嫔那跑,静嫔也常常不动声色的提点她,如此与七哥萧景琰亲近了许多。还因此学了些武术防身,对于打仗这些她好奇归好奇,听了七哥讲的几回亲历战役后,她觉得都是些打打杀杀的,听不太懂,只知道七哥好厉害! 对于大梁的历史她不是没看,只是吧……像这些战争的她也就只看看都和哪些国家打,与哪些国家交好去了,大体的地图是知道的,但要具体到什么战役,那是绝对走神去了!反正她们女儿家,教习师父们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在礼仪、女训女戒、女红等方面严格些。 “陛下可不许笑我!”萧景宁羞道,“我从小就不爱看史书的!” 萧歆轻笑:“你啊,不止是不爱看史书,恐怕除了话本子,你是什么都不爱看。” 萧景宁闻言心里一窒,不由得转移话题:“不是说三月弯刀吗?陛下怎么就抓着臣妾不爱看书这点调侃了……” 回归正题,萧歆神情肃然,为萧景宁讲起了这件大梁史上唯一一次使大梁陷入危局的战事:“景运二十七年,大渝、北燕、东海三国联手,意图共犯我大梁分而食之。当时大渝皇属军主攻北线,北燕铁骑飙过阴山,战线南北顺势相连,其时兵力悬殊,敌五我一,北境防线被撕得粉碎,而后战火直入腹地,竟然剑指金陵。由于那次攻势始于早春时节,敌军战线斜锋突起,形如刀刃,后世便称其为三月弯刀。” 咦? 萧景宁垂眸思索,这事儿她在看史书走神的时候好像瞄到了一眼,不过没怎么记过程,就记下了交战双方。 “咦?这事我好像听说过,但那不是大渝、北燕与北周联盟么?” 萧歆点头:“当时的北周其实已被东海渗透,北周在这次进犯大梁后便被挑起内乱,朝政完全被东海探子把控,而后不过几十年北周便被东海大渝北燕蚕食灭国。真正与大渝北燕联手的,其实正是东海,因而北周才会有如此下场。” “陛下会突然提到三月弯刀,那应当是如今有人重现了那时危急的形势。”萧景宁歪歪头,“莫非大渝、北燕、东海再次联手了?北燕最可能继承皇位的惠王被重华郡主杀了,现在朝廷应该是一团乱吧?臣妾还听说北燕好像有人谋反来着,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已经确认好了继承人稳定了朝堂,并且将叛军压下了?这都有余力来进犯我大梁了?东海的话本身也是个好扩张的国家,看到有利益掺合一脚也不无可能。” “若兰如今也知道要关心别国局势了。但是此次非是三国进犯,而是大渝一国。”萧歆温柔的抚了抚怀中人的发,继续道:“北燕内斗加叛乱自顾不暇,叛军控制了北线,北燕四皇子鼠目寸光,上个月铤而走险与大渝联盟,大渝帮他们攻击被叛军占领的北线,北燕暗开阴山山口放大渝的骑兵过去。如今虽仅仅只有大渝,但是他们有备而来,阴山山口开放一月,北境防线恐怕已经崩溃,王兄……危欸,我只怕平章这孩子赶不上……若是王兄他……我该如何向父皇交代啊!” 感受到萧歆抱着她越来越紧的力道,萧景宁根本不敢动,因为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了她颈间,萧歆哭了?他的身体……不宜情绪起伏过大的…… “陛下不必忧心。”萧景宁温声安抚,“此时的情况,即便你再劳神也于事无补,我们现在只能相信平章,相信他一定能够解长林王危局的。” “嗯。” “陛下,安置?”萧景宁声音极致的温柔,哄着萧歆,“您得好生休息,休息好了才能关注北境的消息,作出最好的决定,对不。”。 萧歆点头,就着抱着她的姿势躺下,扯过被子将两人仔仔细细的盖住,嗅着萧景宁身上的味道,缓缓闭上眼睛。许是萧景宁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没多时便真的入睡了。 第三十七章、琐事 待萧歆熟睡后萧景宁闭眸回忆着已经久远的记忆。 当初远嫁她闷闷不乐,为她送嫁的使臣中便有言国舅的公子言豫津,他告诉她,萧景睿有时会在南楚,如果想大梁了,可以找萧景睿跟她讲讲。 言豫津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萧景宁固然闷闷不乐,却也被他说得心情好了许多。关于这个战役,言豫津有提到过,不过他主要提的是那个在史书上一笔带过的朝廷使臣,言国舅言阙。而那时候,这个战役并没有记载太详细,也没有命名三月弯刀。而荀若兰确实是个除了话本子什么书都不爱看的,因此她是真的不知。 被历史淹没的有太多,像言阙,那时他年方二十,仅仅只是当朝太师之子,并未有官身,原本不需出面的。但他还是不顾生命危险,自请在那时出使敌国,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刀斧加身不退不惧,口若悬河将敌军将帅说得哑口无言,成功离间了结盟敌国,使得大梁得到喘息,终于脱离危局。 这些是言豫津说与她听的,他以他父亲为榜样,亦誓做一个如同父亲一般出色的使节,而他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这样出色的言侯,因为帝王猜忌而求仙问道不问世事,史书上也只留下一个朝廷使节,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三月弯刀。 萧景宁默默念着这四个重若千钧的字,忆着曾经那些见过的人,心里更是怅惘。 父皇……父皇啊…… 纵然千般不是,她亦是被一直疼宠的,除了和亲一事,萧选对她真的是千依百顺的。她作为一国公主,既然享受了这尊荣,便应当尽自己的责任,此事确实是她任性了。 可惜当时不明白,若她坦然接受,或许与父皇还能有最后的情分吧? 这厢萧景宁五味杂陈,宫外长林王府亦是彻夜不能眠。 自萧平章上朝后蒙浅雪便着手准备出征事宜,萧平旌从她口中知晓昨夜拓拔宇带来的消息,立即踏入书房翻出地图开始推演,直至晚间萧平章回府,萧平旌立即与他道:“大哥,我同你们一起去。” 萧平章看着这个在大事前已能稳重的弟弟,郑重道:“平旌,我知你亦担心父王,但请相信大哥,大哥一定将父王好好的带回来。” 萧平旌道:“大哥,我不会拖后腿,能够出主意的。” “大哥当然知晓平旌的能力,并不比大哥差。”萧平章含笑摇头,“如今父王那里形势严峻,虽依照推测应当能驰援,但事有万一,一旦有什么不测,长林王府就只剩下平旌你了。” 萧平旌道:“大哥,若真有万一,平旌安能独活?” 萧平章含笑拍在萧平旌肩上,却是说了一句含义颇深的话:“但平旌,虽君上恩宽爱重,但为人臣者,有些约定俗成亦当守。今你大嫂与我同去,你若与我同去,那金陵长林王府,就只一座空府。” 萧平旌不可置信,他当然知晓这所谓的约定俗成指的是什么。古往今来,武将领兵在外,有意无意的,总会将在乎的家眷留在京城,天子眼皮子底下,明白归明白,但他仍然无法接受在这个时候就这么待在金陵。 “如今父王危在旦夕,陛下……” “陛下会理解,朝臣们现在也能理解。”萧平章打断他的话,“可以后呢?长林王府能够安安稳稳走到如今,一次次躲过明枪暗箭,固然有君上信任,也与我们谨言慎行分不开。有些明显的疏漏,能事前避免便尽量避免,莫授予人话柄。” 闻言萧平旌顿时蔫了:“哦,知道了……” “好了,平旌。”看着这样蔫儿了的弟弟,萧平章笑着道:“知道你担心,但你还不信大哥吗?” “自然是信的。”萧平旌依旧蔫儿巴巴的,连说话都没往日那般生龙活虎了,“就是想到你们都在外拼杀,而我却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受。” “纵然未在一处,但我们心是在一起的,只要你在这里好好的,我们在外拼杀也安心。”萧平章点了点头,欣慰道:“平旌,长大了。” 长林王主营被围,边防可能有失,萧歆心中也是分外焦灼,因而在萧平章将群臣说得哑口无言后便立即取来金符赐予萧平章,许他便宜行事,而内阁有了萧歆的下旨亦不敢耽搁,仅仅两日时间便将萧平章出征所需准备完毕。 这日萧歆领群臣于城门相送,对着身着战甲跪在他跟前拜别的萧平章道:“平章,前方战事不明,沙场凶险,刀剑无眼,你只管专心战事,京城后方有朕料理。待将来战事平息,朕定要见到王兄和你,你们两个都要安然而返,你记住了吗?” 萧平章抬起头,忍住胸中酸楚,含泪道:“有陛下为我长林后盾,此役必胜。” 礼毕起身,萧平章转身行至军阵前飞身上马,在马上与人群中前来相送的萧平旌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即刻带领军队驶离金陵,向着北境而去。 看着军队越行越远,萧平旌眼角模糊:“父王,大哥大嫂,你们定要平安归来。” 这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抬眼看去,却是萧元启,他亦目送军队远去,对着萧平旌道:“平旌,不要担心,王伯与平章大哥定会凯旋而归。” 萧平旌点头笑:“元启,承你吉言。” 看了看平日里常光顾的茶楼,萧元启眼神示意萧平旌,询问道:“喝两杯?” 萧平旌思索了下,即便现在回长林王府亦无事可做,便点头道:“好。” 两人相携踏入了茶楼,喊了一壶茶后,萧平旌便望着北境出神。 萧元启沉默了一会,看着萧平旌的眼神略微有些复杂,好一会后他才开口道:“平旌,你竟然没跟去北境,这有些不像你。” 萧平旌闻声回神,托起茶盏饮了一口,道:“什么叫不像我,大哥让我待在金陵,你也知道的,我一向听大哥的话。” “那你准备……”萧元启小心的问道:“永远这样?” 萧平旌一愣:“这样不好吗?” “我听说平章大哥他好像并非王伯血脉,”萧元启定定的看着他,“你真的不在意?” “无论他是不是父王亲生的,他都是我大哥。”萧平旌亦回看萧元启,颇有些奇怪的反问,“元启,你怎么想到要问我这个?难道因为大哥的血脉,你就不认他是你平章大哥了?” 萧元启摇摇头,无奈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萧平旌认真的看着他,“但元启你对我还不了解吗?我本志不在此,有大哥在上面顶着,我便无需去应对这些弯弯绕绕。我啊,还是更喜欢江湖,自由自在的。以后陪着林奚,走遍天涯,行医济世,那才是我向往的。”。 “也是。”萧元启喃喃道:“你本来便是这般性子,我不该问的。” 第三十八章、劝慰 自萧平章领军出征北境,萧歆便日日等待军报,然整整一月都未有消息传来,这让本就焦灼的萧歆坐卧不安茶饭不思,精气神都有些萎靡了。 萧歆身体本就日渐虚弱,高勤见此情况担忧不已,暗暗遣人前往正阳宫向萧景宁求援。 那内侍匆匆跑到正阳宫,见到萧景宁便立即跪下:“娘娘,您去劝劝陛下吧!” 萧景宁一惊:“你倒是说清楚,陛下怎么了?” 内侍道:“陛下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夜间亦休息不好,娘娘也知道陛下龙体欠安,哪经得起如此折腾啊!” “本宫知晓了。” 了解了萧歆近日状况,萧景宁将内侍挥退,兀自坐在凤座上出神。 除却来正阳宫时,萧景宁从未主动去关注过萧歆的状况。即便是他来了正阳宫,她亦有意识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自萧平章出征后,萧歆便再未踏足过后宫。她在期望长林王父子平安凯旋的同时,亦是有几分放松的,毕竟不用去面对萧歆。 但萧歆的身体真的很是孱弱,平日里皆是精心调养,根本不敢让他有一丝劳神。而现在这情况,也根本容不得他不焦虑,但身体确实经不起折腾。 唇角爬上一丝苦笑,随即收敛了情绪,萧景宁唤来素莹,向着养居殿去了。 养居殿的内侍们在远远见到萧景宁的身影时便眼前一亮如同救星降临,互相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一溜烟儿进去通报去了,另一人留下待萧景宁来到近前行礼:“奴才见过娘娘!” 萧景宁颔首:“起来。陛下可用过膳了?” “高公公已为陛下传膳,但陛下未曾进食。”内侍回完后,一脸担忧,“娘娘,您可千万要劝劝陛下,爱惜龙体啊!奴才们的话不管用,娘娘的话,陛下一向是听的。” “……”萧景宁瞅了瞅这个内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错,要是萧歆真是听荀若兰的话,那长林王府恐怕早完了,“本宫尽力。” 这时先前那内侍出来,躬身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萧景宁点头,从两人身边走过,踏入了养居殿。 入目是几丛半人高的折子,将御案后的萧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她只看见折子边上露出的一截衣角。身旁立着头发都快急掉了的高勤,像是想劝又不敢劝,望着萧景宁的眼里一脸希翼。 萧景宁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桌案,只见上面摆着精致的膳食,明显一口未动,看样子若再不吃,就要凉掉了。 收回目光,萧景宁行了个福礼:“臣妾参见陛下。” 萧歆闻声停笔,将笔放至砚台上,起身行至萧景宁面前将她扶起:“皇后与朕生分了,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礼不可废。” 顺着萧歆力道起身,萧景宁观他面色有些灰白,眼底亦有青影,精神果真不好,忍不住有些心疼。便揽着萧歆的手臂,关切道:“臣妾知陛下关心北境战局,但您既然向长林世子承诺会做长林后盾,却这么不爱惜龙体,又怎么去为长林军安顿后方呢?” “朕知晓。”萧歆顿了顿:“可北境一直未有消息传来,朕这心中难安。” “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消息。”萧景宁劝慰,“战事战局的臣妾虽不懂,却也知战事紧急之时,是没那么快出军报的,定要等交战过后空下手来。陛下如此不爱惜龙体,待战报入京之时,陛下哪有精力去看?” 正劝慰着时,却对上萧歆炯炯目光,不由眨了眨眼:“陛下为何如此看臣妾?是臣妾说得不对吗?” “皇后说得很对。”萧歆久久紧绷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只是高兴,皇后终于不躲我了。” 萧景宁一顿,她没想到她之前的态度明明还算隐晦,却依然被萧歆发现了,而此次她因高勤的求救主动前来劝慰,一时间忘了保持距离,萧歆却敏锐的发现了,竟能高兴得连“朕”的自称都不要了。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回道:“陛下说什么胡话,臣妾何时躲过您?” 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萧景宁瞄了眼摆着膳食的桌上:“陛下,您要再不用膳菜都快凉了。” 萧歆也不多言,任萧景宁牵着坐到了膳食桌前,看着她为他布菜,而后在高勤激动的目光中吃下了萧景宁为他添的所有东西。 萧景宁估量着萧歆的饭量,约摸是八分饱时便停下了布菜,毕竟萧歆多日胃口不佳,若贸然吃太饱反倒不好。 命人将膳食撤下后,萧景宁瞅了瞅那几大堆奏折,目光不大友善:“京城疫情方过,朝中大事目前应该也只有北境战事,但北境既无战报传来,这些臣子哪来那么多事来奏?” “呃……”萧歆忽然目光闪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萧景宁。 “嗯?” 萧景宁见了萧歆反应,深觉大有问题,便也不顾会遭忌讳,上前随手翻了几本折子。 义城知州白敬恭请圣安。 栎阳刺史温阜恭请圣安。 …… 连看了十几本地方官的请安折子,萧景宁用力捏着最新拿到的一本内容大同小异的折子,面色铁青,瞪大眼看着萧歆:“陛下!您就是为了这些不用膳不休息?” “咳,”萧歆手扶在她肩上将她半拥怀中,不太自在的道:“君臣互动也是必要的……” 呵呵! 萧景宁呵呵一笑,那声音有点儿冷,她凉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萧歆的脸,顿时让萧歆这粉饰的话编不下去了,软下声音道:“皇后,朕……咳,朕这就安置,你……别生气。” 萧景宁不置可否,却是扶着他往内室走去,明显不太信萧歆这话,要亲眼看着他入睡。 高勤与内侍们对着皇后娘娘露出了崇敬的目光,飞速的传了水让萧景宁亲自伺候萧歆宽衣解发髻,净脸净手净脚后躺上龙床。 萧歆依然睡得不太安稳,只抱着萧景宁的手才好些,但萧景宁一动他便惊醒。无奈之下萧景宁亦宽衣睡在他身旁,佳人在怀,萧歆嗅着她的气息,果然沉沉的睡去。 待确认萧歆终于睡着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擦掉额上冷汗,内侍们轻手轻脚,将那几大丛折子打包送到了东宫。 看着完好送回的折子,萧元时笑弯了眼,而后打开那一本本奏折,端端正正的重复批着两个字。 朕安。 而后的日子,因只有萧景宁在时萧歆才能乖乖用膳与休憩,萧景宁几乎是住在了养居殿。。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十一月末,迟滞已久的北境军报终于到了萧歆手上。 第三十九章、军报入京 自萧平章出征后,萧平旌除却在长林王府外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济风堂,帮着林奚晒制药材。林奚默许了他的存在,济风堂的人也早已习惯这个长林二公子的常来常往。 正将药材切成片,萧平旌嘴里闲不下:“林奚,之前你为什么说想过我的样子?” 林奚自然的接道:“病中胡话,不记得了。” “不对。”萧平旌抬眼望向她,“我感觉你绝对不是在说胡话,林奚,你有关于我的事瞒着我。” “很重要吗?”林奚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有什么是连我都知道你却不知道的?” 这时忽听急切的马蹄声,又有高声呼喊。 “八百里加急!行人速避!” 本就一直关注北境情况,此番一听八百里加急,萧平旌便立即坐不住了,一下子跳起来冲出门去,只闻其声远远传来:“林奚!我去看看情况!” 林奚应了一声,面上虽然一如既往,眼里亦闪过一丝担忧。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空出中间大道,一匹快马裹挟着滚滚烟尘飞驰直入宫城。 快马刚入宫城便悲嘶一声呛然倒地,那马上军士翻身就地一滚,不看那出气多进气少眼见得不活了的马匹,毫不停留,一面高举军报,一面喊着八百里加急,向着宫门狂奔而去。 萧歆早接到军报入京的消息,立即前往朝阳殿亲手从那军士手中接过军报,展开看过后,又细问了一些情况,对那军士道:“辛苦。下去好生歇息。” 那军士作个军礼:“谢君上!” 利落起身便随一内侍下去休憩了。 关心战况的朝臣们纷纷进宫,萧歆听闻萧平旌守在宫门外,略一思索了便让将人传进来。 萧歆将战报传于内阁:“如今战事胶着,望卿等用心,莫让我大梁男儿后顾有忧。” 荀白水恭敬接过军报:“敢不用命。” 那战报在内阁大臣手中传递,萧歆召过萧平旌一起向着养居殿而去。 萧平旌急着知晓情况,但又深知那战报不是他可以看的,只着急道:“陛下,我父王和大哥……” “平章赶上了。” 只这一句,便将萧平旌焦灼的心抚慰了下来。 萧歆一路上问了萧平旌近况,待知晓萧平旌有作战事推演时,颇感兴趣的道:“平旌说说你的推演。” 萧平旌道:“三月弯刀固然犀利无比,但其间攻势、节奏、配合一步都不能乱。臣仔细研究了当年与现在的情势,大渝军在阴山山口断了父王南线,若要重现当年三月弯刀,南北两线欲会师,皇属军北路军必会猛攻桑源,以父王的统筹能力,坚守一个月不成问题。但一月后,父王的主营便危在旦夕。为解父王危局,大哥行军定然迅速,却不会让军士白白送死,会制定一最优之策,首选位置便是卢塞,那儿是最为犀利也最为薄弱的锋刃之巅,若能奇袭反围,与父王内外夹击,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你的推演没错,与战报无异。”萧歆点头,“平章在写这战报之时,桑源刚被攻破,平章领军与皇属军在卢塞短兵相接,王兄的主营尚无事。只是接下来便会有一场恶战。” 萧歆看着萧平旌的眼里多是慈爱,王兄这两个孩子都很优秀。 被这么看着的萧平旌却是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便四处看了看,冷不防看到一处,身体瞬间绷得端端正正。 顺着他目光看去,萧歆莞尔一笑,却是皇后从养居殿出来了。萧平旌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在皇后面前却是乖觉了许多。不止如此,萧歆还发现萧平旌如今对着皇后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在听闻北境军报八百里加急入京时,萧景宁心里颇有些忐忑。暗暗打量了萧歆与萧平旌脸色,两人虽有凝重却并无悲意,想来是萧平章深知萧歆定然焦灼,怕他太过劳神,故一腾出手立即写了军报命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以宽萧歆的心。 如此一来,至少萧平章是已经确认了长林王的安好,萧景宁暗暗放下心,便向萧歆行礼,萧歆自然很快叫起。 她刚刚起身,萧平旌赶紧给她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 萧景宁笑着叫起:“不必多礼。” 萧歆自然的将人拉到身旁,问道:“怎么出来了?” “陛下一听八百里加急便什么都不顾直接走了,留臣妾一人待在养居殿。” 萧景宁似抱怨般嗔怪一句,毕竟即便是夫妻,但君王的寝殿亦多有与政相关的东西。她作为后宫女人,可不愿平白授人话柄,萧歆在时随意待多久都成,但若他不在,这传出去便平白给人攻讦的籍口。 “臣妾担心,便在此处等陛下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平常,但萧歆何等细腻之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很容易就能清楚萧景宁的真实想法。他看向萧景宁的眼神有丝隐晦的探究,一个人再怎么变皆是有迹可循,如今的皇后看似与年轻时相似,却又让人觉得这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是朕的错。”萧歆从善如流,笑道:“是朕让皇后担心了,皇后不妨猜猜这军报上的内容?” “陛下说笑了,这些臣妾如何懂得?”萧景宁摇摇头,却也是一笑:“不过长林王与世子此时应当无事。” 萧歆道:“何以见得?” “这个可就简单了。”萧景宁眉眼带笑,看了看萧歆与萧平旌,道:“若是真有不好,陛下与平旌怎会如此平静?” 萧歆含笑点头:“皇后聪慧,确实如此。” “平旌有些日子没有进宫了。”萧景宁和颜悦色,“元时一直念叨着他的平旌哥哥,既然来了,一会可得去看看他,不然该寻本宫闹了。” 萧平旌眨眨眼,他作为一个人质,皇后这么放心让他去见元时? “嗯?”萧景宁见了萧平旌的反应,知晓他的想法,开口道:“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若确认那墙结实,便是立在下头又何妨?” 萧平旌:“……” 他又被皇后噎了。 萧歆颔首:“对的,现下朕话也说完了,你去寻元时吧。” 萧平旌闻言告退,晕乎乎的就朝着东宫去了。 “陛下现下可是安心了?”萧景宁扶着萧歆回了养居殿,“有长林世子前去救援,长林王定然不会有事的。” “此战还未结束。”萧歆握住萧景宁的手,“总要等到捷报传来,朕才可放下心。” “陛下不必忧心。”萧景宁宽慰道:“长林王与长林世子向来战无不胜,只要陛下这后方稳定,此次便也应当不会例外。” 萧歆颔首:“有皇后金口玉言在,王兄与平章定能平安凯旋。”。 帝后二人一路说着话,相携回了养居殿。 第四十章、逆世镜 自此之后,北境军报日日不断,萧歆的眉头越来越松,朝堂上众臣头顶的阴霾渐渐散去。直至岁末,北境全线大捷的战报传入京时,宛若云开,举国欢庆。 二月初时,长林王与萧平章终于凯旋回京,帝后领着群臣在宫城迎接,在一番礼仪过去后,萧平章高举金符,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金符归还,君臣相拥而泣,随后便是对功臣的接风宴。 一切尘埃落定后,京城朝堂复归平静。 多年无孕的长林世子妃身怀有孕五个月。 如今固然长林王府的声望更大了,内阁文臣们却也不再针对,在知晓这个消息时,纷纷向长林王与萧平章道贺,朝堂之上一派祥和。 然而这日,皇后在后宫妃嫔请安之时,毫无征兆的倒下了。 萧歆接到消息时,素来平和的脸上闪过惊慌,只丢下一声退朝便急急往正阳宫奔去。 萧歆向为皇后诊过脉的太医询问:“皇后的身体怎么回事?” 太医们纷纷对视一眼,道:“娘娘脉息正常,并无不妥。” 萧歆皱眉:“既然并无不妥,那因何昏睡,何时能醒?” 太医们目光交流了下,唐之禹斟酌着说道:“陛下,娘娘先前可能是紧张了些,现骤然放松,便陷入沉睡,只待睡足,应当便能醒过来。臣等确实未能看出不妥,若是陛下担忧,不妨请济风堂的黎老堂主或者林堂主前来看看。” “那便去请。”萧歆看着萧景宁沉静安睡的容颜,不知为何心里浮起一阵惊慌,坐到床沿抚着那面容,不期然的忆起与皇后相处的一幕幕,他闭了闭眼,道:“将黎老堂主和林堂主一起请来。” 待人领命而去后,萧歆盯着昏睡的皇后看了许久,喃喃道:“皇后,不要离开朕。” “高勤。” 高勤立即道:“臣在。” 萧歆道:“去长林王府,让王兄帮忙请蔺老阁主。” “是。” 高勤领命而去。 且不提外界因皇后骤然昏倒而造成的风波,萧景宁的魂魄却是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 此地极为开阔,说是一间屋子,不如说是一道长廊,地上铺就的是古朴典雅的梨花木地板,墙壁与天花板皆是同色木板,上刻有繁复而精致的雕花,雕花里镶嵌着细小的珠子,却发着光,将此处照得通明。 举目四顾,此间别无他物。 萧景宁直觉她能见到荀若兰了,也不迟疑,跟着这似屋子的长廊往另一头走去,行了约一盏茶时间,踏入一个转角,果然看到那个她应该见到的人。荀若兰正负手看着一面与人齐高的镜子,镜子里面却是一片虚无,以萧景宁的目光看去,里面什么都没有。 便在萧景宁要开口时,荀若兰转身看着她道:“姑姑来了。” 打量着荀若兰,萧景宁只觉得她似乎成熟稳重了许多,那双眼里偶尔流露出的,是经历了世间沧桑才会有的。她问道:“若兰,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为何找不到你?” 荀若兰用眼神指了指那面镜子道:“我一直在这里,守着这逆世镜。” “逆世镜?”萧景宁走到那镜子面前,抬目看去,依旧是除了虚空什么都没有,疑惑问:“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守?” 荀若兰道:“逆世镜,顾名思义,逆转乾坤的镜子。如今逆转乾坤的身份与身体是我,而魂魄却是姑姑你,这逆世镜自然应该我来守。” “逆转乾坤……”萧景宁念头一闪,道:“若兰,你的意思是,你是从未来回来的?” “姑姑果然聪慧。”荀若兰笑道:“仅仅只有一句虚无缥缈的解释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真相。” “既然你能从未来回来,那便是不可多得的机缘,既然想要逆转,想来那未来并不好。”萧景宁有些不解,“但有此机遇,你完全可以占据先机,为何要将我锁在你的身体里?” 这事情透着玄乎,但萧景宁自己本就是个鬼,那还有什么玄乎的事儿不可接受?一个孤魂野鬼不可能平白无故就跑到别人身上去,而她几乎可说是莫名其妙就占据了荀若兰的身体。可荀若兰也并不和她争身体的控制权,甚至根本就是强迫她去控制这个身体。如今更有这个什么逆世镜,萧景宁完全可以确认,她会成为荀若兰并非是意外或者巧合,而是被设计了。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荀若兰苦笑道:“我何尝不想亲自教导我的元时,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成为天下明君?可这逆世镜能够逆转的点便是从北燕惠王那里开始,我……斗不过濮阳缨的。” “所以你选择了我。”萧景宁缓缓接话:“但你我又不相识,我病逝时你尚且还是太子妃,而今我也已经身故二十二年。若是我一生成功立在高处,那你选择我我还能理解,可我一生无子无女,在异国他乡含恨而终,我不明白,你如何会想到我?” “这就要从逆世镜说起了。”荀若兰抬手摸摸逆世镜,“能够通过逆世镜改变过去的只能是因执念太深而不入轮回之鬼。我死时太过怨悔,一直守在元时身边,看着……” 正听着解释,荀若兰却突然停了下来,萧景宁疑惑看向她,却见荀若兰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忙问道:“若兰,你怎么了?” “无碍,只是不能透露未来之事,若是还未发生的,便说不出来。”荀若兰摇摇头,继续道:“我执念难消,无法进入轮回。因……结果不如人意,故他们合力给我这个弥补的机会,请来逆世镜,可回溯到过去,重新做选择,以改变那个已经既定的未来。但我仔细梳理了一番,发现自己真的太……蠢了,即便是重来也依然拿濮阳缨没办法。逆世镜便又给了我一个选择,可以让一个同样无法进入轮回的魂魄来做此事,相应的我要付出代价,我的身体与身份从此不属于我。不入轮回的魂魄有许多,他们在这世间飘荡到一定的时候便会消散,我寻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这时候突然看到了姑姑你。” “我仔细的看了姑姑你的生平,你的出生其实并不见得多好,你母亲仅仅是个宫人,但因你讨得文成帝的欢心,你母亲一跃为妃。后来没多久你母妃就去了,言皇后并不在意一个皇女,故在教养方面并未上心,你却慧眼识人,挑中了当时还只是次嫔的静太后,多次去芷萝院,最终得静太后不动声色的言传身教。姑姑能在多疑寡恩的文成帝那里一直受宠,是和静太后的教养分不开的。即便后来因和亲的事闹了别扭,文成帝却也一直将你放心上。而静太后与父皇生前也念着你。”。 “和亲南楚时,姑姑的境况并不好,一来便被那淳王绝了子嗣,但最终结果是淳王爱上了姑姑你,用他的一生来弥补这个错事却依然没有得到姑姑的回应。姑姑其实还是能有孩子的,那寒宫散固然难解,于姑姑来讲却并非难事,只是你自己不愿意解。所以姑姑其实是很成功的。” 第四十一章、缘由 “你还真是容易信人。”看着荀若兰,萧景宁心情很是复杂,她摇摇头道:“仅仅因一个生平就让我代替你,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帮元时?” 荀若兰不答,反倒很是惊讶:“姑姑不能入轮回,你竟然不在意?” 萧景宁笑笑:“何需在意。” 萧景宁死得无牵无挂,其实并无什么太重的执念。她在临死前想的是回家,只要魂魄回归大梁,看看大梁宫城,基本执念便可以消去了。但她却依然不入轮回,她想许是因为心无所归吧。她远嫁南楚,原本应该的家便是在南楚了,大梁即便曾经是家,再回时便已然是客。但她从未将南楚当做家过。因而……无所归,故不入轮回。 沉默了一阵,荀若兰由衷的钦佩,她也不问萧景宁因何不在意了,只道:“姑姑身为女子,却如此豁达,若兰确实不如你。” 顿了顿方才继续回答萧景宁的问题:“姑姑临死前唯一的执念便是回家,你既未曾将南楚当作为家,那心中的家便只是大梁,大梁皇室中人俱是姑姑亲人,尤其是陛下,他是父皇的儿子,元时更是与父皇颇为相像。即便是不能将陛下当为夫君,不能将元时当为亲子,就凭这一点,姑姑也不会伤害他们,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不好。没有比姑姑更为合适的人了,所以若兰就作下了这么个赌注。” 萧景宁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忽然道:“你骗我。” 荀若兰:“嗯?” “先前你有说‘他们合力给你个弥补的机会’,这个‘他们’指的是谁?”萧景宁目光未移,见荀若兰摇了摇头,便继续问道:“不能说还是不可说?” 荀若兰道:“既不能亦不可。” “好,那我便猜猜。”萧景宁目光直接对上荀若兰的眼,最难伪装的便是眼睛了,何况荀若兰的性子太直,只要稍微留意便能看出端倪,“之前你有说我父皇、静母妃还有七哥生前都惦记着我,若仅仅只看生平,这些你从何处得知?自然是与他们相处着,你才能知晓。我远嫁南楚后,静母妃与七哥在父皇的寿诞仪典上逼迫父皇为当年的皇长兄和赤焰军翻案,父皇性多疑心胸亦并不宽广,无论如何亦不会原谅静母妃和七哥,平日里恐怕见都不愿见他们,故不会再与他们谈论心里话。就是静母妃与七哥……若兰你的性子直爽,惦记着我这个远嫁公主心事,你最多只能从陛下那里知晓。但陛下深知你的性子,怕你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更大的可能是不告知。你若想要知晓,除非是……在死后与他们相处过。你说的他们合力让你回来弥补,别的人我不知道,但他们三个一定有。在你选择合适的魂魄时,应是他们与你提起了我。” 荀若兰目光复杂:“什么都瞒不过你。” 萧景宁苦笑:“我死得好好的,他们这又是何必呢?” “他们本来就不止是为你。”荀若兰反倒是安抚起来,“对大梁有深厚的感情,又无男女感情与子孙的拖累,还能有个真正的家,再无人能比你更适合了。” “是吗?”萧景宁摇摇头,忽然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能确定初见时,你与我说的话并非假话。” “其实并非选定了你就一定能成的。”荀若兰笑了笑:“逆世镜将你送到惠王身死那个时间点,身体自然当由你掌控。若是……若是姑姑你不能改变历史,那我不能成功溯回代替原来的若兰,那么这次机会也就失败了,我与你连同未被代替的若兰皆会就此消失。姑姑在我们会面之后,让兄长改变了对长林王府的态度,并对濮阳缨开始提防,连带着整个朝堂的文臣,也悄然改变了对长林王府的针对。那时候,若兰便回来了,只是一直守在逆世镜前,那时连动都无法动。直到姑姑你……化解了长林世子的死劫,我才能与你再见这一面。” “原来如此。” 对于化解萧平章死劫的事情,萧景宁并不惊讶,毕竟提早抓获了濮阳缨,那玄螭灵蛇送得也侥幸,想来这便是破了那死劫的关键。 沉吟半晌,萧景宁道:“如今未来既已改,你我是否可换回来了?” “换回来?”荀若兰惊讶,“姑姑你怎么会想换回来?难道你对陛下与元时的感情无动于衷吗?” 萧景宁探究的看她:“你不介意?” “我……其实我与陛下的感情已经被这十几年的犯蠢给消磨殆尽了,只剩下了元时。”荀若兰声音飘渺,眼里怅惘:“如今你能让陛下爱上你,元时有陛下和你的教导,长林王府又好好的,定不会再现日后悲剧,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为何要介意?” 萧景宁却不再说话,萧歆会对她那个态度,也只是因为她是荀若兰罢了,但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荀若兰却是知道她介意什么,笑道:“姑姑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陛下那么聪明细腻的一个人,你觉得他会没发现你有问题?只不过他不愿说也不愿问,故作不知罢了。” “是吗?”萧景宁一阵迷茫,这个她还真不清楚,“你自元时出生后便性情大变,如今突然性情又变了,也实属正常啊。” 荀若兰问道:“那姑姑,陛下多久未唤你若兰了?” 萧景宁愣住,似乎……萧平章请旨出征那一晚过后,萧歆有大半月的时间未来后宫,而后便是高勤派内侍求助……萧歆自那之后,便一直唤的皇后,她也再没听到若兰二字。 见她不答,荀若兰继续道:“陛下真的是个很聪明心思很细腻的一个人,每次唤你若兰之时,你下意识的便与陛下保持距离,即便你掩饰得极好,亦是瞒不过陛下的。多几次这样,再加上你与我本身便有很大的不同,陛下不可能不怀疑并且确认的。只是陛下这个人啊,若下定决心对一个人好,那他便不会打一丁点儿折扣。反正你换的也只是个魂,那身体是他的皇后,他也怕你知道他看破了你非本尊而离开,所以不会点破。”。 看着萧景宁,荀若兰笑得无比释然:“姑姑啊,陛下爱的就是你,而不是因为你是我而来弥补,他爱的是如此优秀的你啊。” 第四十二章、命灯 又是沉默了一阵,萧景宁闭了闭眼道:“对你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荀若兰笑得释然,“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如今却要你来弥补。作为交换,我的一切从此就属于你。这是逆世镜的规则,不可能换回来的。你就当是已经转世,莫要让陛下与元时伤心。” 荀若兰手在逆世镜上划过,镜中顿时有了画面。 黎骞之与林奚被荀飞盏亲自接进宫来,师徒两为皇后诊脉后讨论了一会,黎骞之对萧歆道:“陛下,娘娘这脉象看起来是正常的,不过草民与徒儿从中探出娘娘似乎有段时间思虑过重。” “是儿臣不好。”萧元时看着沉睡的皇后一脸自责,“儿臣昏迷了一个月,母后就守了儿臣一月,儿臣醒后母后也没好好休息,帮着儿臣……稳定朝堂与京城……” “不是元时的错。”萧歆叹气,“是朕……” 萧歆未再说下去,复杂的看了看皇后,向黎骞之问道:“老堂主,娘娘的身体是否有恙,能否……何时醒来?” 黎骞之道:“娘娘身体应当是无碍的,此番会昏倒,应也是一直紧绷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的缘故,待睡足后自然会醒。” 荀若兰指着萧歆给萧景宁看,道:“姑姑,你可看出来陛下在担心什么吗?” “我知。” 萧景宁微弱的点了点头,萧歆担心的一是她醒不过来,二是……怕醒过来后的不是她吧…… 镜中画面忽的又是一变,蔺老阁主被萧庭生请来了,如今能够请得动蔺老阁主的,也仅仅只有长林王府了。 待蔺老阁主看过皇后之后,萧歆挥退了屋里所有的人,包括高勤。 蔺晨眼皮不抬,单刀直入:“陛下有别的事问我。” 萧歆对着蔺晨微微俯首施了个平礼:“蔺老阁主,琅琊阁藏书颇多,您又经历了许多事,这世间是否真有志怪杂谈上的事发生?” 蔺晨回道:“志怪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萧歆道:“志怪附身后可会离开?” “这便看那志怪对这人间的留恋程度了。”蔺晨看了眼萧歆,眼里颇有些意味深长,“志怪通常是因执念而滞留人间,若是执念消除后,对这人间再无留恋,自会离去。若是能有所牵挂,许会留下也不一定。” 萧歆闭了闭眸,继续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将她留下吗?” 蔺晨道:“本就不该在人世滞留,若是其心无意,便不可强留。缘之一字,不可强求。” 送走蔺晨的萧歆静静坐在皇后的床沿上,紧紧握住皇后的手喃喃道:“皇后……皇后……” 画面停到了这里,萧景宁看着那个紧握着皇后的手的萧歆,她能从他紧闭的双眸看似平静的脸上感觉到恐惧和……绝望。 她抿了抿唇,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你看,我没骗你,对不对?”荀若兰目光落在萧歆的脸上,似是真的不在意,“姑姑,回去吧,元时……劳您上心了。” 萧景宁看了眼逆世镜中,又看向荀若兰,问道:“你会怎么样?” “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荀若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姑姑只需顺着原路返回,便可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萧景宁再次看了眼逆世镜,最终缓缓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行去。在走到那处拐角即将离开荀若兰视线时,忽然听到荀若兰的的声音。 “姑姑!” 萧景宁停住脚步回身看去。 荀若兰面上很是平静,她说:“小心萧韶。” 萧韶?陛下的胞弟莱阳王?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欲要细问,刚刚走过的路却再踏不过去,而荀若兰却明显不会再说。萧景宁唯有回转身,慢慢的往来时的路走去,在只差最后一步便到刚到此处的位置时,她停了下来。 只需迈出这一步便可回到阳世,但她真的可以毫无负担的接受这所有的一切吗? 萧景宁迟疑了,眼前闪过这几个月来与萧歆、萧元时相处的一幕幕,她闭了闭眼,那她就自私这一回吧,而且……若兰也说了,这是交换,已经无法换回来了不是吗? 最终萧景宁还是踏出了那一步,在脚落在实处之时,一阵流光飞舞,她最后看了眼此方空间,随即便眼前一黑,消失在了原处。 待萧景宁消失在此方空间时,逆世镜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原处,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古朴暗沉的门,荀若兰轻轻将门推开,走了进去。待门合上之时,方才她们所待的那方空间便扭曲了几下,而后消失,化为了虚空。 门的这边,一个黑衣人等在那里,他问道:“决定了?” 荀若兰点头:“是。” “你随我来。” 得到回应后,黑衣人转身向着一处走去,待过了繁复的几道门后,荀若兰眼前一亮。此间大殿中摆着无数的油灯,火光摇曳。 黑衣人道:“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荀若兰笑道:“本来我便是个不入轮回的魂魄,悲剧的源头在我,能有这次逆转乾坤的机会是我之幸。能得九锡双国大长公主之助成功逆转乾坤,是大梁与元时之幸,我应当回报她的。更何况,若非我做错事,陛下亦不会提前逝世,我之过错,自然需我来承担。本来我便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失于这世间,如此也不过是将那漫长的等待时间提前了,值得。” 黑衣人见她意志坚定便也不再劝,对着那些油灯道:“这些灯称之为命灯,人间每个人都有对应一盏命灯,当灯熄灭时,人的一生便到此为止。你若想要给人续命,便需将你右手食指放在那人的命灯火苗之上,以灵魂意念聚在指尖,直至你的灵魂之力与命灯融合,那时你的魂魄便会化作命灯灯油,如此方能续命。” 转着身子看了满室的油灯,荀若兰疑惑:“那么多命灯,哪一盏是陛下的?” 黑衣人道:“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想着你要找的人,那盏命灯会引导着你走到它面前。” 荀若兰立即照做,很快便停到了一盏灯前,那火苗中闪现出了萧歆的名字以及身影,火苗跳动了几下后,恢复成了原样。命灯中的灯油,确实不多了,只浅浅盖住底部。按照正常的来算,萧歆的寿命剩下不足一年。 寻到命灯后荀若兰便如黑衣人先前指点那样,伸出右手食指,放在火苗上方,调动着灵魂意念,目光亦只盯着那指尖。随着火焰灼烧,荀若兰面色渐渐发白,灵魂亦渐渐虚化,直至化作流光,落入命灯中,原本那浅浅的灯油上涨至半盏后停住。 至此,世间再无荀若兰,她所有的一切皆归了萧景宁,包括姓名。。 黑衣人看了看那盏命灯,转身行出了大殿,外间等着几个早该已经转世的魂魄。 第四十三章、当年旧人 黑衣人踏出这命灯殿时,门自他身后关上,须臾之间,那道门便也化作了虚空,好似方才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见到黑衣人出来,文成帝萧选问道:“小殊,如何了?” 黑衣人道:“景宁回去了,若兰化为灯油为歆儿续命。” 原来那黑衣人竟是昔年的赤焰少帅林殊,死后的他恢复了本来面貌,纵然性情未变,却已成熟了许多。 “景宁这回能入轮回了吧?” 萧选其实对于大梁会如何半点儿不在意了,人死灯灭,哪管生前身后事,他最后在意的,也只有景宁这个孩子了。 林殊道:“我看着景宁对歆儿和元时是真上心了,只要她能放下,那入轮回是没问题的。” 静太后道:“只可惜了荀若兰这孩子。” “无论何事,想要不付出代价就达到目的那是不可能的。”林殊垂眸:“即便此事是由我们促成,但若若兰自己无此心思,也是不能强按头去做的。” 萧选对于这个结果甚为满意,瞅了瞅不说话的大儿子和七儿子以及离得稍远一些的萧韶,将萧韶招至眼前,对着萧景琰翻了个白眼:“当初某些人还骂朕说朕不近人情太过多疑,以至于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和最忠心的臣子,结果某些人还不是一样。” 那个某人瞪了眼萧韶,却也有些气短,不管如何这事儿确实是他错了。 林殊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和景炎的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萧选冷笑:“都是被人设计,也都是没有给人绝对的信任,景炎到底还是朕的儿子,与朕多少还是有些相似的。” “是,儿子承认。”萧景琰闭眸,“尽管儿子自认在国事上比父皇做得好,但在韶儿的事上,确实是错了。” 萧韶向着萧景琰俯了俯首:“此事错在儿臣,与父皇无关。” “韶儿,此事你确实有错,但主错还在景炎身上。”林殊见萧韶还想说什么,抬手阻止了他要说的话,继续道:“景炎素来厌恶像谋士这种心思深沉步步心机之流,更喜像蔡尚书这样脚踏实地干实事的人。韶儿自幼聪明机灵,心思活跃,以景炎的脾气,自然想要多加约束,是以更为严厉些。此次固然是因你根据景炎的性子所设计,但若景炎肯冷静下来思索一下,怎么也不至于真的就将你处决了。” 萧韶道:“父皇向来看重军中,是我贪了军中物资,证据确凿。父皇公正无私,处决我是应当的。” “证据确凿,难道当年林燮和景禹的事就不是证据确凿了?”萧选冷笑:“即便当时韶儿自己认罪,但连歆儿和庭生都说要再查一查,他这个做父皇的却说不用再查,还不是因为不够信任吗?” “朕也不是为自己开脱,朕就是多疑了,在夏江和谢玉将证据呈现在朕眼前时朕立刻就信了。”许是一直以来太过压抑,萧选今日话格外的多,就连昔日的底儿掀起来也毫不在意,“朕会坐上皇位,确实是林燮与言阙还有滑族的帮忙,但也正因如此,朕才知晓他们能有多大的力量。只要他们想反便能反,只要反了便一定能成功。朕在感激的同时,也在害怕,所以才会先下手为强灭了滑族。林燮的赤焰军有多大的能力?朕看到眼前的证据,第一反应便是他与景禹真的反了,因此立即下令抄家,令谢玉与夏江前往平叛。后来冷静下来也明白这事有蹊跷,但朕反而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再担忧他们再反了。” 对上林殊冷漠的眼神,萧选叹气:“朕……确实是后悔的,也确实很庆幸,一方面林燮是结义兄长,年少时便有的情义哪能说放就放?情义是真的,包括对小殊你的疼爱也是真的,只是……终究没能敌过心底最深处的担忧与怀疑,朕不愿去赌。即便是再来一次,朕依然会是那个选择。” 沉默了一阵子,萧景琰道:“是,即便再来一次,儿臣……亦会做同样的选择。” 一时间尽皆无言。 萧景禹道:“这不怪父皇与景炎,父皇那里是儿臣太过刚直不给父皇颜面,而舅舅他虽是儿臣亲舅,却是手握重兵,儿臣身为皇子,却不知避嫌,交往过密。因此让父皇不安,是儿臣之过。” “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静太后见几人谈论的走向越来越诡异,便将早已跑得不知多远的话题拉了回来,“现在大梁历史已改,即便再有什么不好,也不会比原来更差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长此滞留也非长策。”林殊淡淡道:“我们本皆已故去,不该再插手阳间诸事,且皆已踏入轮回,如今却因为后人的念力太强而生生从转世身上被拉至此方空间看完大梁此后的境况,能有逆世镜的机遇,实属难得。如今历史已经改了,以歆儿与景宁的能力,保住长林王府并教导出一代明君是没有问题的。谁也不知道我们到这里来后转世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没了呼吸脉搏,离得久了回去不会已经办好丧事被埋了吧?” 众:“……” “你们先走吧。”萧选摆了摆手,“朕想等景宁接受了歆儿再走。” “我想看看姑姑怎么对待皇嫂的提示。”萧韶看了看几人,犹豫了下道:“元启他……我想看看姑姑和皇兄会如何处理元启。” 萧景禹道:“我也想多看看庭生和平章平旌。” 萧景琰瞥了萧韶一眼,道:“我也想看看景宁会怎么理解韶儿,元启这孩子也是我孙子。而且景宁……我也想多看看。” 静太后道:“既然你们都要留下,那我也留下吧,多看看这些孩子也是好的。” “……”林殊摸摸鼻子,“行吧,那就一起来一起走,要是不幸回去身体真被埋了,诈尸吓人也是挺有趣的。” 众:“……” 几人向着另一处大殿走去,那大殿正中正是先前荀若兰看的那面逆世镜。。 萧选在上面一按,镜中便显现出了画面。 第四十四章、苏醒 原本以为离开了那方空间便可立即醒来,然在站定之时,萧景宁眼前依然一片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萧景宁疑惑,就连在逆世镜那端看着她的几位也是不解。 萧选对着林殊吹胡子瞪眼:“怎么回事,不是说景宁走回去便可回阳世的吗?” 林殊摊手:“我和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不必担心。”萧韶盯着镜中人的面容,斟酌着道:“逆世镜的规则我们来时便清楚了,我们能在这里,说是因为大梁其实也未必,世间万物由来盛极而衰,后人们亦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我猜测,后人们是对我们在意的人有着很深的执念,而我生前放不下的便是还未出生的元启。元启的事情,要着落在姑姑身上,所以姑姑应当能平安回去的。” 萧景禹亦看着这个曾经抱过的妹妹,道:“想来这是独属于景宁的机缘。” 镜中人并未因他们的猜测而停留,萧景宁在疑惑了一会后,抬首打量了四处,初时黑暗的不适过去,眼睛便能看清黑暗中的情况,这里与她方才所待的空间很是相似,不同的是,墙壁上似乎是一幅画卷在缓缓展开。 萧景宁垂眸略一思索,轻移莲步跟着画卷展开的方向缓缓而行。 随着她移动的脚步,墙壁上发出一阵白光,而后便显现出了会动的画面。 画卷的开始是萧平章带着长林军在北境死守,顶着大渝的强硬攻击,然物资与援军迟迟不至,长林军死伤惨重,天幸萧庭生带着援军赶至。绕是如此萧平章亦受了非常重的伤,是济风堂林奚将萧平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事,只是那时萧景宁还未来此处,荀皇后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她附身后倒是从素莹收集来的消息中得到了事情真相。当时她挺想把那一帮故意拖延军资的文臣武将们给全骂一遍,他们对得起那些在前线浴血奋战为他们换来太平的大梁男儿们吗?当然她最终也只在心里骂了骂。 第二个画面是北燕重华郡主与萧平旌在武英殿上比武,而后萧平旌剑断,断刃横飞迅疾无比的刺入惠王左胸,惠王当场气绝。 接着便是第三个画面。 金陵疫情爆发,萧平章调动留守的长林军封城,而后萧平旌与一个女人说着话往一个偏僻的地方走着,那个女人在萧平旌的身后拔出了一把短剑偷袭,蒙浅雪赶至打落了短剑,萧平旌手臂上依然被划伤一道小口。 东宫萧元时被刺杀,荀飞盏与萧平旌赶至救下,而后萧平旌昏厥,林奚用那柄短剑确认萧平旌是中了霜骨之毒。 萧平章出动先帝御令私自调动皇家羽林搜山,寻到濮阳缨后在一个刀阵中取出了一个盒子,而他手上被刀尖刺伤,血流在了盒子上。然后萧平章与萧平旌分别躺在榻上,林奚面前摆着各种小刀银针等,萧平章看着沉睡的萧平旌,眼里很是复杂,有宠溺、歉然、坚定…… 接着便是萧平章夫妇在战场上厮杀的场景,而后萧平章躺在简陋的榻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而后出现了第四个画面,这个画面是萧景宁曾在梦中见过的。 养居殿萧歆躺在床上,唐之禹亲自为他诊脉,对着跪在大殿上的所有人摇摇头。而后萧歆将萧庭生唤到床前,萧庭生将他扶起半抱在怀里。又将萧元时唤过来,抓着他的手交到萧庭生手里,说了什么,萧元时泣不成声。 随后萧歆对着底下跪着的所有人扬声喊话,而这一次不再是无声,那话音清晰无比的钻进了萧景宁的耳朵里。 “朕今日召宗室朝臣入内,当众托孤。将来新君即位,由……长林王辅政……” 而后在宁王爷带头领旨的声音中,萧歆唤着“哥哥”闭上了眼睛。 画面由此定格。 一直昏迷不醒的皇后睫毛闪动,紧闭的目中流出了两行珠泪,自面颊上滑落。 守在床前的萧歆与萧元时先是一喜,皇后终于有了反应。 “皇后——” “母后——” 随即看到那两行珠泪,萧歆心里一痛,忙喊道:“林姑娘,快来看看!” 萧歆此时面上已不复平静,父子俩皆是紧张的看着皇后。 林奚诊脉后正要对着两人行礼被萧歆打断:“别管那些虚礼,皇后怎么样了,快说!” 林奚道:“娘娘无碍,很快便能醒来了。只是情绪激动,很是悲伤。” 萧元时问道:“母后一直昏睡,怎么会忽然悲伤呢?” 林奚回道:“人虽然昏睡,但对外界之事并非不能感应,或许是被外界刺激导致。也或许是娘娘昏睡时回忆起以前的事,因此悲伤。” 林奚话落之后,皇后便睁开了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萧歆小心的唤道:“皇后?” 刚刚醒来的萧景宁眼神有些涣散,她还沉浸在方才看到的画面中,直到萧歆小心的呼唤传来,她才猛然回神,看向了将她半抱在怀的萧歆。 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小心的探出手触碰着他的脸,一点点的抚摸着,萧景宁轻轻唤道:“陛下?” 她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想要确认着什么。 萧歆却已然确认了醒过来的是她,抬手覆在她在脸上抚摸的手上,轻声道:“皇后,我在。” 萧景宁眼中盈满水光,那四个画面中,前两个已经发生了,再无法改变,第三个萧平章的死劫已经被她阴差阳错的化解,可这第四个画面……萧歆的身体是真的很弱,她能改得了吗? 这时候她再不去想什么对荀若兰不公平,在离开那方空间之时乱七八糟的想法已经通通都没了,她是真的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死在她面前。 听着萧歆明明之前还忐忑而后安抚着她的声音,萧景宁笑着道:“陛下,我回来了,不走了。” 萧景宁的面上还有着泪珠,可那笑容很纯粹,一下子就击入萧歆的心房,再听那承诺似的话,他收紧了怀抱,嘴里只蹦出一个字:“嗯。” 看着萧景宁醒来萧元时是非常开心的,但看着父皇母后之间的气氛,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打断,于是只静静的看着。。 而还未走的林奚,也只能安静站在那里,垂眸看着地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记起来。 第四十五章、绝脉之象 两人做好了一直当隐形人的准备,萧景宁却并非不顾场合之人。即便偶有失态亦能很快恢复过来,因此仅仅一刻钟不到萧景宁便将所有情绪掩藏,轻轻推了推萧歆,从他怀抱里退了出来,站起身走了几步,看向垂眸看地的林奚。 “你是济风堂堂主林姑娘?” 林奚垂首:“是。” 细细打量她的眉眼,萧景宁只觉那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也扔开了不去想,只微笑道:“早闻林姑娘医术高明,太医署的医官们亦是不及,俱是心服口服大为推崇。之前京城疾疫,也是多亏了林姑娘以身试药方能配出治愈疾疫的药方。今日一见林姑娘年正芳华,着实是少年有为。” “娘娘谬赞。医之一道博大精深,林奚不过是窥得皮毛,当不得大人们赞誉。且医之一道不在于手法高不高明,而在于精于何域,何来太医们不及民女一说。”林奚淡然回道:“至于以身试药也不过是民女不慎染上疾疫,我身为医者,对于病症更为理解,在前头试药理所应当,换作旁的医者亦会如此。能够侥幸试出药方也是师父与众多医者殚精竭虑救治,民女不敢居功。” 以萧景宁的眼力当然能看出来林奚这番话绝对出于真心,确实是个淡泊名利的。言行举止皆有礼有节又不卑不亢,再加上她算得上是将萧平章与萧元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萧景宁对她是大有好感,于是她越发的和颜悦色。 “林姑娘也不必自谦。”萧景宁还惦记着萧歆与萧元时的身体,是以向这父子两分别看了一眼道:“陛下与太子皆是自幼体弱,不知林姑娘可愿意为他们看看?” 林奚闻言抬头看了看萧歆与萧元时,无论是君王还是储君,这脉象皆是不可随意外传的,就连他们的脉案也都有专人负责。林奚只是民间医家、江湖儿女,而对于朝廷来讲,这些人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因此萧景宁这个要求其实是犯了忌讳的。 但无论是萧歆还是萧元时,他们对济风堂都是很信任的。更何况萧景宁这是实实在在的担心他们的身体,?两人俱不会多想,萧歆直接道:“若是林姑娘愿意,先看看元时。” 萧元时对着林奚扬起笑脸,两个小小的酒窝挂在脸上:“林奚姐姐,劳烦你啦。” 言罢萧元时便坐到矮桌前,将手腕放到脉枕上。 林奚默了默,还是坐到矮桌前抬手为他切起脉来。 切完林奚思索了一下,又换了另一手继续切脉,随后她斟酌了一番道:“殿下天生内体不足,会比平常人容易生病,但若调养得当影响便不会很大。只是看脉象似乎在调养的同时被别的东西冲了药性,因此还损了根基。” 毕竟可能牵涉了宫廷秘辛,林奚说得有些含蓄。但萧景宁一听便明白,调养的方子没问题,但若是仅仅只是冲了药性,最多便是药物无效,还不至于就损了根基。依照她的记忆来看,元时应当是被人诱着发病,因此才会出现这个情况。 “本宫明白了。”萧景宁点点头:“之前本宫错信小人,累得元时多次被人故意引病,因此损了根基。敢问林姑娘,元时这身体能否调养回来?” 看着林奚有些犹豫,萧景宁笑道:“林姑娘不必如此拘束,有什么直接说就成,陛下与本宫都不会怪罪于你,你为陛下和太子诊脉的消息,亦不会传出去。” “殿下根基已损,先前的调养方子太过温和,需先下些猛药将已损的根基修复再进行调养。但这个猛药的度需要好生掌握,随时更换药方,对医者要求极高,稍不留意就会成起反效果。” “那林姑娘可愿意帮忙调养?” “回娘娘,这理论上是行的,但这种病例民女未曾接触过,因此并无多大把握。” “有几成把握?” “五成。” 萧景宁点点头看向萧元时,萧元时与她眼神一碰便知她询问之意。 萧元时对着林奚微微一礼,道:“元时的身体总是不好,每次一生病就让父皇母后为我忧心。林奚姐姐的法子固然有风险,却是能够根治的。林奚姐姐,元时想要试一试,你帮帮我好不好?” 萧元时待人是非常真诚的,当他顶着那张可爱的脸诚挚的看着人时,是很难拒绝的。即便是清冷如林奚都没有例外。是以她点了点头道:“尽我所能。” 得到想要结果的萧元时顿时眉眼弯弯:“太好了,林奚姐姐!我每天都要喝好多苦苦的药,等林奚姐姐将我治好,那就不用喝那些药啦!” 帝后见他如此开心,也是相视一笑。 而后萧元时起身,萧歆自觉的让林奚为他诊脉。他的身体一直是老样子,静太后在世时为他研究了不少药方,那时身体还是不错的,能骑马拉弓,即便比不上身体强健的萧韶却也活蹦乱跳的。静太后去后再无人有她那医术并且那么精心的为他研制药方了,身体便渐渐弱了下来,近些年也是几乎半点不敢劳累。 诊脉过后林奚迟迟未说话。 见此情况,萧景宁唤道:“林姑娘?” 林奚道:“陛下这脉象有些奇怪。” 萧景宁看一眼萧歆,再看向林奚道:“无妨,你直接说便是。” 林奚道:“陛下的脉象初见浮大无根,又见往来涩滞不畅,如刀刮竹,有绝脉之象。” “什么,绝脉!” 萧景宁一惊,面色猛的一白。 她虽没学医,但这些脉象她耳濡目染是知晓的,其实不是她没学,只不过她把不出来,任何脉象在她手里除了能看出强弱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散脉与涩脉本就严重,但好生调养治疗未必无救,可绝脉这可是不治之象。 萧歆病床前托孤离世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由得眼前一黑,踉跄一下又稳住了身形。 萧元时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她:“母后,你怎么了?” 而后他看向林奚:“什么是绝脉?” 萧歆倒是知晓绝脉的意思,他并不因此而伤怀愤怒,笑着解释道:“绝脉也称七死脉、十怪脉,一旦有此脉象,便是病危之极,药石无医。”。 听完解释,萧元时小脸亦白了,顿时语无伦次了起来:“不,父皇……不会的,父皇……” 第四十六章、婚约 “娘娘,殿下。” 言语未尽便被打断的林奚默看三人反应后终于寻了个空子插话:“关于陛下脉象,且容民女说完。” 萧景宁一怔,随即忆起林奚先前所言,既然是初见,那自然有再见,是她关心则乱,太过急切了。 稳了稳心神,萧景宁点头道:“林姑娘请说。” 林奚道:“在民女下定论之时,脉象忽变。往来和缓流畅,除却稍见缓慢并无异样。是以把脉用时略长,欲要确认。散脉与涩脉脉象极为严重,确实已现绝脉之象,若按常理,绝不可能出现缓脉的,然这三种脉象一直交替,是以民女才会言陛下这脉象很是奇怪。” 散脉涩脉脉象明显之时竟还出了缓脉?这已经不是病情反复的问题了,这脉象确实奇怪。但若说现绝脉之象是绝境的话,现缓脉可就是有一线生机,说是绝处逢生也不为过。 萧景宁理了理心绪,问道:“这么说来陛下的病尚有转圜的余地?” “理论上是如此。”林奚顿了顿道:“但在绝脉之象中尚能有一线生机,这种情况在杏林中从未有过,是以民女并不能保证。” “无碍。”萧景宁笑了笑,能有一线生机也是好的,她看向萧歆道:“陛下,臣妾记得太医署有静太后的手札,太医署拿着因敬静太后不敢多翻看,偶有翻阅亦不敢深入研究。林姑娘身怀济世之心与术,不如便赠予林姑娘,若她能从中有所得,也是一件幸事。” 萧歆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皇后说得是,皇祖母之所以记下手札,原本也是希望能对医道有所帮助,可太医署太过敬畏,把手札束之高阁,却是辜负了皇祖母的一片心。” 言罢萧歆便唤来高勤,命他去太医署取来静太后的手札,亲自交予了林奚。 静太后在杏林是很有威望的,只是她毕竟是后宫女人,等闲人等是不能请动她的。因此林奚一听是她的手札,一直平静无澜的她也是两眼一亮,露出喜意。她也并未推辞,恭恭敬敬的接下。 林奚为萧元时开了一剂药,至于萧歆的情况,她认为太医开的药对症,别的她需得回去与黎老堂主讨论下脉案以及翻阅静太后手札再决定如何处方。 林奚告退后,高勤亲自送她到宫城门口,林奚谢过高勤后一回身便看到不知等了多久的萧平旌。 萧平旌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药箱,道:“林奚,你可算是出来了。” 林奚看着他目中凝了凝,问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那日皇后昏倒,太医把脉看不出什么,便让人请黎骞之与林奚进宫。在把完脉后黎骞之言道林奚已青出于蓝,且皇后娘娘为后宫女子,便让林奚留下了,到今日止已有七日。若是萧平旌自她入宫后便在这里等,她真不知该说什么。 萧平旌提着药箱走着,闻言摸摸自己后脑勺答道:“也不算一直等吧,我让人帮我留意,大多时候就在那边的茶楼上坐着,有时候元启也会来陪我,偶尔我会过来看看。” 唇边微微起了弧度,林奚抬手悄然贴到那枚银锁所在,轻声问道:“你为何等我?” “林奚,这个你还需要问吗?”萧平旌跑到林奚前面面对着她往后退着,认真的说道:“之前和你说过心悦你的,虽然你没有回我,但我觉得,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林奚,我不知你到底有何顾虑,可能是我诚意不够,亦或许是我没能让你安心。但我萧平旌此生就认定你了,即便你不同意,我也要跟在你身边。你行医济世,我与你同行,你安然归隐,我便与你结庐而居。” 林奚默了默问道:“你怎么看与你定下婚约那个女子?” 萧平旌也未多想,拉着脖颈上的细线将那银锁提出来看了看,摸了摸上面的轮廓道:“这是我父王与三叔当初为我与林姑娘定下婚约的信物,我与她同岁,并未见过。按理十八岁时我们便应当完婚,但三叔故去后,三婶便带着林姑娘不知所踪,想来是不愿认同这婚约,但我依然又等了三年,姑娘家年到二十,应该都已经嫁为人妇了,等到这时也未见她出现,想来是我们并无缘分。留着这个银锁,也只是作个纪念。如今我已二十有二,陛下还同父王说要给我赐婚,可我心悦你,便跟父王说了,林奚你放心,陛下不会勉强我的。” 林奚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姑娘回来找你让你履行婚约,你会怎么办?” 萧平旌一懵,本能的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要是没有答好林奚就要跑了,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停下来仔细思量了一番才答道:“若是在我遇见你之前或是在还未向你说明心意前,林姑娘回来寻我让我履行婚约,那我即便对你有意也会将这份感情收敛,便是你我无缘。可如今我已向你说明心意,即便林奚你并未回应,我亦已经作出了选择,因为这颗心除了你再不能容下别人。若是这时林姑娘回来,那她会是长林王府的三姑娘,作为兄长,我们会为她寻一个好归宿。林奚,你是因为顾虑林姑娘,所以才不予我回应的吗?” 萧平旌瞅了瞅她面色,一时看不出什么,便将银锁取下,道:“原本这便只是作为纪念的,你若介意,我不戴便是。林奚,我既已向你说明心意,便已做出承诺,断不会弃你,我们家家训亦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我敢出去沾花惹草的,不必林奚你说什么,父王和大哥就先把我腿打断了。林奚,若你不喜这些朝堂弯绕,那我可陪你行走江湖、行医济世,只是我到底是长林王府的二公子,若朝廷和王府需要,我依然会回来,待事情平息再来寻你。” 林奚久久的看他,忽然笑了,这笑宛若晴光映雪,直击入心,将萧平旌看呆了去,迷迷糊糊的将人送到了济风堂,待他将要离去时,林奚忽然叫住他。 “平旌。” 萧平旌回身看去,目瞪口呆的看着林奚从她的脖颈上取出一块眼熟的银锁,他掏出刚刚收入怀中的银锁,与那块一对,一模一样。 往日里能说会道的舌头忽然打结:“林……林……林奚……奚……你、你就是……就是……” 林奚微微点头:“是,家父林讳字深。” “那……那你为什么……” “战场上生死不由己,整日里提心吊胆,娘亲不愿我受这个苦,便让我答应不嫁入将门。” 萧平旌一阵静默,喃喃道:“难怪那时你病中说,想象过我的样子。” 而后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林奚若是对他无意,断不会取出这个银锁,那她现在取出来是……猛的看向林奚:“那林奚,那你现在的意思是?” 林奚道:“平旌,我不想违背娘亲遗命,而我亦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对官场那些繁文缛节并不喜欢,故即便亦心悦你,你长林王府二公子的身份仍让我顾虑。方才你说愿陪我行走江湖,你愿意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很欢喜,便想顺从自己的心。平旌,我之志是将神农志补全,在补全之前,不会安心与你待在长林王府,但若真有需要,你愿陪我我亦不会弃你。” 萧平旌如在梦中,两眼晶亮:“林奚,你答应嫁我了?” 林奚微微点头,一丝赧色爬上耳根:“嗯。” “啊——”萧平旌上前将林奚一把抱住,转起了圈子:“林奚,我高兴!我好高兴!”。 笑颜夺目,岁月静好。 第四十七章、思绪 治病之事萧景宁并不擅长,既然将萧歆爷俩的身体托付给了林奚,她即便再忧心也不会指手画脚。 让前来请安的妃嫔们离去后,萧景宁随意靠坐在凤座上,闭眸搜索着记忆中的莱阳王。萧歆与萧韶乃同胞兄弟,一人温文尔雅,一人英姿勃发。 萧歆因身体之故,虽亦有学武,却也仅仅作为健身用,因此更偏向于文。 而萧韶打小皮实,上蹿下跳,喜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是个天生的学武的好苗子。但并不仅仅只学武,事实上他允文允武,还有领军之才,据说其能比之长林王亦不枉多让。亦是因为他如此优秀,才让荀若兰提心吊胆,生怕萧歆的太子之位坐不稳,还得有长林王府始终站在萧歆这边才能安下心。 可这样一个才学谋略惊艳,能文能武的一个五珠亲王,为何会去贪长林军的军饷呢?而且还很快就被发现,保下关键证人的路原在写下自首供书派人送到长林王手上后便与夫人双双自尽,留下一个五岁小儿。真的是因为羞愧难当是以自尽?畏罪自尽?还是……想要隐瞒什么呢?毕竟,只有死人才能闭嘴啊。 想到此处萧景宁眉头微蹙,依旧未睁眼,轻声说道:“素莹,与我讲讲长林王结义三兄弟的事。” 虽疑惑萧景宁因何突然问起这个,素莹亦毫不耽搁,回道:“长林王、建安侯、林参将三人出身于掖幽庭,其时我大梁霓凰郡主比武招亲,北燕武士来势凶猛,在比试时故意毁人根基,当时一位白衣客卿便故意激北燕使者,言道几名稚子便能打败那武士,北燕使者与武士受激中计。 而后白衣客卿挑中还是稚子的长林王三人,于七天内练成剑阵,果然将那武士打败。 白衣客卿倾力教导三人,他们结为异性兄弟。后先帝收长林王为义子,统领长林军。三人同入军中,建安侯与长林王为长林双璧,林参将生性淡泊,与世无争。 二十四年前,莱阳王勾结建安侯贪污军饷,而后欲灭十七位知情人之口,建安侯迷途知返,写下自首供书而后与夫人双双自尽,只留一五岁小儿被长林王收养,也就是现在的世子萧平章。 二十二年前,林参将在战场上伤重,不治身亡,临死前将妻女托付于长林王,为让林参将走得安心,长林王为双方儿女定下婚约。但没过两年,林参将的夫人带着女儿不知所踪,直到如今亦无消息。” 早在得到荀若兰的记忆时她便知长林王结义的来历,但荀若兰关注的地方与旁人不同,所知亦有限,此番闻素莹解说她才真真切切的了解了始末。 如今回忆当年三稚子,顺带着也忆起了那位没有名字传下的白衣客卿,苏先生苏哲,琅琊榜首梅长苏。当时那些孩子出现在她经过的路上实在太过巧合,应是有人设计,她故作不知,在到得武英殿时顺势向父皇提起了掖幽庭的孩子可怜,这不正是那个让她看到的人想要借她之口说出来的话吗? 当时的她有很多事并不清楚,在后来的回忆中才大致理清楚事情的始末。那个北燕武士有问题,倒似专程挡去那些极有可能为霓凰郡主造成麻烦的青年的,在做完好事后随意一个籍口深藏功与名,顺带着还将三个孩子从掖幽庭捞了出来。 就之后这三个孩子的境遇来看,他们真正要捞的孩子便是长林王,三个孩子中唯有他被七哥收为义子,悉心教导,再加上长林王有些熟悉的眉眼,她的怀疑更深了几分,或许那真是皇长兄的孩子呢?只是如今所有的往事已随时光流逝而淹没,即便她的猜测为事实,查出长林王的身世也并无半点好处,反倒会将长林王府推上风尖浪口,世间之事难得糊涂,何必深究。 而素莹虽只是大略的说了三人生平,但路原的光芒依旧未能掩住,长林双璧,路原的能力甚至是性情为人皆不在长林王之下,不然也不会封侯。他们三人同入长林军,于长林军有深厚感情,如此能力卓绝的人,为何会突然与人同流合污,贪污起了军饷,而后又后悔留封自首供书将莱阳王与他自己送入死地?真的是一念之差? 待素莹说起林深生性淡泊、与世无争之时,萧景宁眼前不期然的浮起了林奚的面容,难怪她看林奚觉得那五官有些眼熟,林奚姓林,与那个叫小申儿的孩子又非常相似,巧合?前几日萧歆下旨为萧平旌与林奚赐婚,这两个孩子能够走到一起,还真是缘份。 敛去这些纷乱的思绪,萧景宁将重点转回了路原与萧韶的可疑之处。萧韶由七哥亲自处决,以他对七哥的了解,他这人公正无私,若有一个让他信服几乎言听计从的人在旁劝慰还好,可惜……没有,那萧韶必死无疑。 可若萧韶真的已死,若兰为何要提醒小心一个已故之人呢? 逆世镜不允泄露天机,可荀若兰既然能够说出来,这便不是以后发生的事。但她的提醒又分明这事荀若兰经历过,那么就是在暗示着什么,那到底在提醒她什么呢? 萧景宁忽的睁开眼睛,如今与萧韶有关的,唯有他的遗腹子萧元启。 “哥哥还没有输……还没有输……” 濮阳缨。 想到此处萧景宁眼前一亮,是了,兄弟阋墙之事不局限于亲生兄弟,元时年幼暗弱,而萧元启却已经长成,莱阳府爵已经削到了末品侯,同为皇室嫡系血脉,境遇天差地别,稍一挑拨,难保不心存怨愤。 对于萧元启萧景宁了解不多,只知他与萧平旌甚为交好。萧平旌赤子心性,这种人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若是心思不正,相处时不管对方如何投其所好,也总会有些不适。既然两人能够真正的交好,那萧元启的本性想来并不差。只是人心多变难测,有时候仅仅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有可能什么都没做,站在身边的人心思就变了。 思及此处,萧景宁豁然开朗。。 这时萧歆下朝回来,见萧景宁沉思模样问道:“皇后,这是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第四十八章、莱阳其人 “陛下。”萧景宁起身行礼,问道:“今日这么快便下朝了?” “无甚大事。”萧歆颔首,又继续道:“皇后之前忽然昏睡,是太过忧心的缘故,以后切不可太过思虑,无论何事,可与朕商量。” 这便是变着法儿问她在想什么了,萧景宁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臣妾忆起了莱阳王。” 萧歆一愣:“皇后怎么会想起韶儿?” “忽然就想起了。”萧景宁移开目光,“毕竟莱阳王曾是如此惊艳。” “皇后……了解韶儿?” 萧歆问得小心翼翼。 萧景宁眨了眨眼,将萧歆的反应尽数收入眼里,难得看到陛下有不自信的时候啊,这是怀疑她曾与莱阳王相识吗?毕竟莱阳王确实也是个非常吸引目光的人呢……忽的她噗嗤一笑,而后正色道:“要说了解倒也不至于,只是臣妾觉得有些疑惑。” 若非生前身份敏感,她想她应不会与萧歆一起心知肚明却不言说,谁愿意心上人对着自己唤他人的名字亦或是不喊名字呢?这样其实挺好的。 而那日萧景宁醒来时与萧歆说的那句话便是一句承诺,别的不能说萧歆便不会追问,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便可。只是忍不住的,还是想要知晓一些过去,因此当萧景宁说起萧韶时,他才会如此在意。待萧景宁的笑和回答之后,他的心悠的坠了回去,他温柔的道:“你说,我跟你讲。” 萧景宁颇有深意的一笑,微微摇头道:“臣妾疑惑的地方,陛下也未必清楚。” 接受到萧歆疑惑的眼神,萧景宁缓缓道:“在臣妾记忆中,莱阳王是个极为聪敏机谨之人,平日里亦极其礼贤下士敬重亲长,对陛下这个兄长也是颇为信服,无论是谁都寻不出他的不是,他如何会看不出先皇对军营的看重,偏要去捋先皇的虎须?” 萧歆默然,这点他与王兄确实想不明白,这根本就不像是韶儿会干的事。此事为王兄和他亲自查出的,证据确凿,而路原保下的十七人亦是重要证人,品行端正性情直爽,向来不屑陷害他人。当时的情状历历在目,那些人声声泣血的控诉,他与王兄想要寻出一点伪造以及陷害的蛛丝马迹,却是徒劳无功。 而在事发后他们去寻韶儿问询此事,他却一口承认了,未曾有半点推脱。无奈之下只得将所查证据交给父皇,而后父皇亲自审问,韶儿几句话便将父皇气得跳脚,不顾他与王兄想要再查的意愿,直接下令处决。 事实上此事人证物证俱是充足,萧韶亦俯首认罪,是个非常完美的案子,无论是谁来也寻不出破绽。 他与王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韶儿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交代说是想要控制长林军意图效仿先辈……效仿谁?这是在影射文成帝靠赤焰军登位,还是父皇靠军功架空文成帝?他们至今为止都不敢相信从小兄友弟恭看到大的弟弟会变成这样。 没有听到回应,萧景宁觑了觑他的面色,继续道:“再者莱阳王府名下庄子不计其数,亦有不少赚钱的营生,府库堪比国库,怎么会动起了贪污军需的心思?” 萧歆回过神来,神色恹恹:“父皇审问韶儿时,韶儿言道他是想要通过军资控制长林军……” 萧歆闭了闭眼,道:“说是要效仿先辈。” “效仿先辈?” 萧景宁蹙眉,萧韶这指代的先辈……大梁前两代的君主确实如同中了诅咒一般,皇祖父死于皇子叛乱,若非赤焰军鼎力而助,她父皇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更别提登基为帝了。 而后历史重演,五哥誉王亦发动了九安山叛乱,若非七哥求援成功,霓凰郡主到得及时,恐怕誉王也成功了。后来便是七哥与朝臣将父皇权力架空,逼迫父皇下旨重审当年赤焰案。这一切能够成功,全靠一个“兵”字。 所以,萧韶的意思是,他想的不是贪污军需,而是想要兵权,以便效仿先辈。至于这个先辈指的到底是什么,就只有萧韶自己清楚了。 说得复杂,其实这些念头闪过也不过一瞬的时间,萧景宁抬眸对上萧歆的眼睛,问道:“陛下,他的话你信吗?” 萧歆叹道:“不敢信,却不得不信。” 萧景宁又问:“那路原呢?” 话题转得太快,萧歆不解其意,脱口问道:“什么?” 萧景宁问道:“长林世子的生父路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萧韶到路原,皇后这是想要重查当年的真相吗?萧歆深深的看她,并未多言,说起了那个曾经冠绝一时的建安侯。 “路原与王兄还有林深皆出生于掖幽庭,他们重获新生后便一起学文习武一起从军,一起在还未成型的长林军中在战场上厮杀。路原此人才华横溢、锋芒毕露,王兄性情耿直,林深平淡稳实,三人性格刚好互补,在战场上亦能生死交托。王兄作为长林军统领,亦有决策失误之时,是路原替他指出并补足……你看平章,平章平日里收敛锋芒,但在必要时也是锋芒擎出,那便是当年路原的翻版。若是没有那一念之差,长林双璧尚在,何惧朝局风雨。” 萧景宁问道:“莱阳王可有言,以何利诱建安侯与他同流合污?” 萧歆道:“路原自首的供状上有写,韶儿先是以他妻儿逼迫,后又以平分所得之利为诱,两相抉择,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后者。” “这么说来……”萧景宁垂眸,“你们并未问过莱阳王这个问题?” 萧歆忽觉有些尴尬,道:“这问题无法问。” “嗯?” 如此重要的问题,怎么会无法问?萧景宁眨眨眼疑惑不已,瞪大眼睛盯着萧歆。 “咳咳……”萧歆干咳两声,赧然道:“当时我与王兄拿着誊抄后的供书去问,韶儿看过供书后直接认了。” 还有这操作? 萧景宁无言,想来当时长林王与萧歆关心则乱,又因不可置信,欲直接摆出证据询问,让萧韶反驳……奈何萧韶根本就不反驳,直接一股脑儿全认了,然后一起到了七哥跟前,那几句话处处刺在七哥心窝上,理智全失,再加上七哥本身出身军伍,对军中之事容不得半点沙子,便快速的处决了。。 她怎么觉得,莱阳王这是一心求死,还是迫切的希望快点死呢? 第四十九章、旧案之疑 “行吧,即便你们问,得出不一样的结果的可能性也不大。”萧景宁倒是没有多纠结,“若莱阳王真是一心求死,那应当与建安侯对了口供才是。” “怎么会?”萧歆难得的仓惶无主,迟疑的问道:“皇后,你是说韶儿他与路原为自己设了死局,是这个意思吗?” 无论是萧歆还是萧庭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可如今问答间,萧景宁给出了那么一个结论,由不得萧歆去细究,若按这个结论去推论,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答。 萧景宁转头平静的看了素莹一眼,素莹立知其意,带着高勤出去暗暗清理周围的人,确保隔墙无耳,而后两人回来与帝后无声的复命后亲自守在门外。 帝后二人同坐,其间一直无言,直至素莹与高勤回来复命又出去后,萧景宁才缓缓说道:“长林王兄弟三人,稚子之时习艺刻苦。妾生君未生,妾逝君未见。除却在记忆中的,臣妾从未见过你们。” 这个“你们”指代的自然是萧歆萧韶两兄弟。 皇后不肯明言自身身份,那想来是他知晓的人,而那个身份不能言说于口,故萧歆从未想要问过。皇后此番话却是向他透露了很重要的东西,她是父皇那一辈的人,从她平日的作风来看,与皇祖母以及父皇是熟识的,见过尚为稚子学艺时的王兄他们,又未曾见过他与韶儿,那这可猜测的范围便大大缩小了,再多的她不会说,萧歆明白。那皇后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呢?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管萧歆的思绪,萧景宁并未停顿,继续言道:“若真如建安侯所言,莱阳王用妻儿逼迫于他,让他抉择,莱阳王安会不派遣人暗中监视于他?若是莱阳王如此做了,建安侯如何保得下那十七个重要证人?那自首供书送到长林王手里,是不是过于顺利了?妻儿既在莱阳王的控制之下,那为何一个几岁小儿能活着?这一切发生得过于顺利,只能证明根本没有派人监视,以他妻儿逼迫这一回事;又或许是监视控制了,但故意推波助澜,让事情发展得更顺利;甚至是这根本就是建安侯一手策划的,莱阳王本不晓其事。但若真是建安侯故意陷害,莱阳王为何不反驳,直接承认?” 在说过这番话后萧景宁便未再言,以萧歆的能力,只要有人给他牵个头,他就能将所有的一切翻出来,尤其他当年参与此事,了解事情的始末,更是了解牵涉其中的人,根本无需她这个对此一知半解的人来多作揣测。 事实也确实如此。 萧景宁这个分析真的直击要害,萧歆顺着她的话语去想,想到的更为深刻更为复杂。因为那日他与王兄上门之时,韶儿的表现过于淡定,好似一直在等他们上门,那封供状的内容他甚至似乎一开始就知晓,拿去看时也不过是扫了两眼,认罪时波澜不惊,像是根本不把此事放于心上。以韶儿的性子,断不可能是以为自己身为皇子,这不过是个小错,尤其他还特别了解父皇的性子,却在父皇亲自过问之时,专往父皇心窝里戳刀子。是以根本不是路原陷害,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两人合作,凭空作了这么一桩案子,又并不真的动摇长林军的根基。 韶儿果真是一心求死,且定要背着罪名而死,可这是为何? 是因为他不得不死,亦不得不背着罪名去死吗? 韶儿想要用他的死去保护谁? 不期而然的,萧歆眼前浮出了当时身怀六甲的弟媳,莱阳太夫人。 韶儿身故后这个弟妹一直谨小慎微恪守本分,八年前淑妃难产而亡,而去岁翻出旧案,淑妃是死于她之手,墨淄侯上门复仇。 韶儿为何要扔下身怀六甲的妻子负罪而去?是莱阳太夫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还是——东海呢? 这时素莹走了进来,低眉不言。 萧景宁道:“讲。” 素莹道:“陛下,娘娘,长林世子携二公子前来请安。” 萧歆神思不属,待萧景宁轻声唤了才回过神,收敛了恹恹情绪,笑道:“平章这孩子,按礼制前来向你请安,次次并无疏漏,此次竟还把平旌也捎带上了,皇后是见还是不见?” “自然是要见的。”萧景宁看向他,道:“陛下若有事未办,便也不必强留在此。” 萧歆颔首:“皇后说得是,朕方才忆起,尚有政务未完。” 言罢萧歆起身,萧景宁将他送到正阳宫门口,便闻长林两兄弟行礼,萧歆与两兄弟随口说了几句便带着高勤往养居殿而去,待闭眸静思后,命高勤前去传长林王入宫。 这边不提,送走萧歆后萧景宁便让长林兄弟进入正阳宫,在一套请安流程走完后,她方才看看萧平旌调侃道:“倒是少有见平旌往本宫这凑啊。” 萧平旌规规矩矩的垂首道:“微臣性情顽劣,恐令娘娘不喜。” “小孩子活泼些并非坏事。像元时,本宫倒是希望他能如你一般。”萧景宁笑道:“元时有些日子没见你,日日念叨着平旌哥哥不进宫,有了媳妇儿忘了弟弟,你这做哥哥的,一会可得好生哄哄他,不然他可不依的。” 原本拘谨的萧平旌忽然觉得皇后真的很可亲,那温柔而带笑的眼神,便如陛下一般将他包裹其中,先前他怎么会觉得皇后很可怕呢?这么个复杂的问题萧平旌想不明白,而皇后本身也是个复杂的人,经常变得不着边际无迹可寻,总之他就从来没看懂过。以前她是生怕他带坏元时,极重尊卑,而现在是每次见面没一会,就会提醒他元时想他在等他,分明是想让他们多接触。一个人怎么能够这么复杂呢? 想不明白他便不去想,总之皇后现在挺好,他看向萧平章,得了个肯定的眼神后便向萧景宁请辞前往东宫。萧景宁自然是颔首准了。 待萧平旌退出正阳宫后,萧景宁看向举止谦恭的萧平章,她知他有话要说,一个眼神,素莹便带着宫女内侍退出去了。。 萧景宁走到座前缓缓坐下,用陈诉的语气道:“世子有话与本宫讲。” 第五十章、试探 守在逆世镜前的几人将目光齐齐落在了正捻着衣角思索着什么的林殊身上,待他回过神,便对上了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林殊纳闷儿:“不是在看景宁吗?你们看我干啥?” 萧景禹笑道:“自然是在等你给我们分析分析。” 林殊明白他的意思,荀若兰给萧景宁的提示是让小心萧韶,若按正常思维也还是想到萧韶没死,以后会出来干坏事,并且顺着这条线索留意萧元启才对。可萧景宁一开始是在询问昔年三稚子的事,而后在与萧歆谈论时却在质疑当年萧韶贪污军饷的案子,这眼见着就是要为萧韶翻案。他们虽在逆世镜这头看着,却不能听到她的心思,因此大家皆是满头雾水。 林殊将目光转向静太后,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景宁本就得益于静姨的教导,她的心思不是问静姨更靠谱吗?” 被几人齐刷刷的目光盯着的静太后泰然自若,看着镜中萧景宁的目光越发温柔,道:“韶儿亦是她的家人。” 因为是家人,所以首先想的不是灭杀,而是要让人悬崖勒马,将人从深渊里拉出来吗? 几人的目光又看向了萧韶,只见这个自来此处便安然若素的孩子眼里晶莹闪烁。 萧选道:“这下可好,韶儿的事情亦可昭雪了。” 萧韶却是摇头:“没有用的,当年的事真正知情者唯路原大哥夫妇二人,他们也都已经不在。而且我是真的对军需下了手,并且留下了足够的证据,因此无论皇兄他们能查到何种程度都绝不可能翻案。” 闻言萧景琰脸一黑,冷哼一声:“将罪名扣死,你挺骄傲?” “儿臣不敢。”萧韶躬身低眉,“但若儿臣不这么做,父皇会放过芳子吗?” 林殊插言道:“韶儿应该很了解你父皇才对,神武两姐妹背井离乡嫁入我大梁,仅仅只是被拿来和亲的弱女子,景炎即便是和东海交战,也断不会因此赐死,最多是被软禁。” “你们知道的并非全部,当时的情况极为复杂,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解决的办法唯有芳子或是我死,而且……”萧韶犹豫了下,继续道:“即便真的赐死芳子,也只是一时的,唯有我死才能解决根本。” 萧景琰道:“那现在解决了吗?” 萧韶无奈:“父皇……” 在父子两谈话间,逆世镜中情景已至萧景宁与萧平章独处密谈。 闻萧景宁言语,萧平章略一低眉,回道:“臣的心思,瞒不过娘娘。” “世子的心思不好猜,本宫亦不是很想猜。”萧景宁淡然一笑,“你亦不必如此拘谨,坐下慢慢谈便是。” 萧平章谢过,行到坐席前优雅的跪坐下来,这才道:“臣问过父王,先生确实姓苏,但苏先生便是梅宗主之事,父王并不知情。现今朝野上下,大多连苏先生的姓都不知。” 萧景宁面上波澜不起,依旧先前神色:“所以,世子是想听听苏先生的事?” 萧平章道:“是臣僭越了,只是父王与臣提过,他、三叔以及……臣的父亲,蒙先生教导,祭奠府中那块无字牌位时,父王亦多有提,却未详讲。臣恨生太晚,未能与苏先生相识,臣欲多了解他一些。” 萧景宁凝眸看他,萧平章与他单独说话绝不可能是单纯问问苏哲之事,那他此番询问用意为何?打探她的身份?随即她否定了这个猜测,以他的聪慧断不会如此做。 “苏先生啊,本宫对他了解得也不多,只知他是先皇的谋士。”以不变应万变好了,萧景宁顺着他的话谈起了苏哲,蹙眉细想,道:“先皇向来不喜心机深沉之辈,却对手段诡谲的谋士苏先生信重非常。先皇尚处低谷时期时,他手下一个校尉在与苏先生的护卫切磋之时故意将刀中暗刃向着苏先生的咽喉扔去,其时苏先生正站在先皇身旁,他面不改色,最终是先皇将那暗刃接在了手里。苏先生连眼神都未给那个校尉一个,对着先皇一阵冷嘲热讽,而后扬长而去。最终是先皇整饬内部,那个校尉降为了百夫长。” 此事发生时萧景宁并未在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时她将关震送到靖王那里,此事始末便是他告知的。如今萧景宁已然不记得他的名字,对这事情却是记忆深刻,因此记下了。 “此事是那校尉之过。”萧平章有些诧异,未曾想治军严谨的先皇军中亦会出现这事,“虽说比武较技、测试外来者是军中惯例,但为主的先皇在场,那便是目无法纪,狂妄犯上,苏先生有理由对先皇的治军之能质疑。并且先皇与苏先生站在一处,那柄暗刃飞出去的方向与其说是向着苏先生,不如说是对着先皇飞去的,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宁面带笑意,颔首称是:“确实如此,但苏先生倒也真是胆大,即便那时的先皇还只是个被排除在权力之外的皇子,但那也是皇子,他也就真的就那么冷嘲热讽,也不怕被穿小鞋。” 萧平章温文一笑,道:“苏先生对先皇很了解,故才敢这么做。” 萧景宁目光流转,眼睑微合,忽而道:“世子是否得到答案了?” 被看穿心思,萧平章神情自若,只略略垂首道:“微臣冒犯了。” 对于萧景宁的身份萧平章确实并不在意,因萧景宁对长林王府是善意的,因此萧平章猜测她是已逝英灵,之前询问她是否识得苏先生也仅仅只是想要确认这个猜测。苏先生其实在大梁是一个禁忌,无论是武靖帝还是萧庭生提起他都只是用“先生”带过,连萧歆都不清楚这个先生的来历。但那日询问之时,萧景宁不仅说出了苏先生的姓,还说他是那位琅琊榜首江左梅郎。萧平章如今再问,也不过是想要再进一步确认而已。 皇后与先皇一辈,与苏先生并不熟,却与武靖帝熟识交好。 知道这些就够了,他才能真正放心的与她讲此行真正的目的,毕竟他真不希望元启出事。。 “娘娘可还记得濮阳缨临死之言?” 第五十一章、以人为镜 图穷匕见,直到此时萧景宁方才恍然明白萧平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垂下眼帘,淡淡一笑道:“??世子是为莱阳侯而来。” “娘娘敏察。”即便被看穿目的,萧平章仍泰然自若,温和浅笑道:“能如此迅速抓到濮阳缨,是元启之功,臣愿担保他断不会走入歧途。” “既然世子能担保他不会走入歧途,又何必来走这一遭。”眼波流转,萧景宁仿若对他所言毫不在意,言语淡淡:“还是世子其实也并不能肯定,濮阳缨到底在莱阳侯心中浇灌了什么种子,这颗种子会长成一棵什么样的大树。人心向来难测,上一刻还是光风霁月,下一瞬或许就变成了阴诡蛇蝎,世子对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自信。” “臣只是一介凡人。” 萧平章无奈苦笑,他亦是血肉凡胎,哪里就能真的完全算无一失。他对自己了解甚深,若濮阳缨的计划成功,他绝不会让平旌有事。故若无皇后插手,这世间便再无萧平章此人。对于萧元启,那不仅仅只是平旌的好友,他其实也算是将他从小看到大,知道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就如同父王与他讲的他的父亲,一失足成千古恨,没有人在他犯错的深渊里将他拉出来。他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像他父亲那样徒留一句惋惜,不希望有朝一日长林军的刀剑枪尖调转头来对准萧元启,只能防范于未然,缓缓开导,将他拉离深渊。 然而就如萧景宁说的那样,萧平章无法知晓亦无法猜测濮阳缨那个疯子到底与萧元启说了什么,为他种下一颗什么样的种子,那颗种子是否已经发芽,会不会长成大树,他通通都不知晓,亦不能去问。要知萧元启的表现似乎是真的什么都与他说了,但莱阳太夫人那份不全的遗书仍然让他疑虑,萧元启“不小心”烧掉的那一部分“不好的言语”,真的指的是对陛下以及长林王府的不满吗?只怕未必。 莱阳太夫人死于墨淄侯之手,临死前还能写出一封那么长的遗书,仅仅只是被逼迫着交代罪责?淑妃早已故去七年,怎会在这个时候发觉淑妃的死另有隐情?要说这其中没有濮阳缨的手笔,萧平章是绝对不信的。可墨淄侯所谓的为妹报仇,却未动萧元启分毫,是想着那稀薄的血脉之情,亦或是妄自尊大相信萧元启没有那个本事寻他复仇,还是……让莱阳太夫人留下了什么遗命呢? 墨淄侯出身东海皇族宗室神武一族,身份地位以及能力都不俗,相反东海国君却是资质平平,连处理朝政都已很勉强,他真的甘心俯首在这样一个君皇之下?若欲登位,那必须得做出让人信服的功绩,那这遗书的内容便耐人寻味了。问元启亦问不出什么别的来了,他还不能太过激进,于是只能寻求同盟,而后便想到了皇后。现在的皇后娘娘,是个能看穿人心的,她能让濮阳缨败于他最擅长之处,想必也是极为了解濮阳缨,或许能揣测一二。只要能够寻出那颗种子,即便是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他也有信心能够连根拔掉。 其间种种缘故,萧平章便不再卖关子,直言他的来意:“墨淄侯之事娘娘想必也已知晓原委,臣不知濮阳缨与墨淄侯到底作了何交易,但观濮阳缨行事,只要能将大梁的水搅浑,让大梁与长林王府出乱子,此人可不计任何代价。莱阳太夫人留下的遗书,定然是按照此二人的授意而写,具体写了什么,除却他们三人,旁人已不得而知。臣是怕元启中了此二人奸计,误入歧途……掀起边境战火。臣知此时直接毁掉种子所在的土地是最好的选择,但元启毕竟还未曾犯错,臣私心想要保下他,故来寻娘娘问计。” 沉吟半晌,萧景宁执起身前白玉茶盏,缓缓将杯中茶水饮尽,再缓缓将茶盏放于原处,而后再度缓慢的执起白瓷小壶为自己续杯,神情安然,眸中沉静,看不出半点思绪。 而后她极为平静的开口道:“世子是怕莱阳侯成为下一个建安侯吗?” 语气语速都很平静,然问出的问题如此尖锐。萧平章并未回避,抬眸凝视萧景宁双目,回答简短而坚定:“是。” 此刻萧景宁未再沉默,在得到回答时便直接开口道:“攻心也要看对象是谁,莱阳侯其人本宫并不了解,但能让世子你认同的人并不多。从旁侧击,本宫听闻他在带你们去寻濮阳缨时,曾与你私谈了约莫半个时辰,也就是这半个时辰,让心思缜密的你相信了他,带着兵寻到了鸣谷涧,这个孩子,倒是颇有谋略,本宫是否能知晓你们的谈话内容?” “自是可的。”萧平章将当日情况细细说来,而后道:“事情始末便是如此,臣认为若是元启真的已被濮阳缨与墨淄侯挑动,那他根本无需站出来。既然站出来了,那他就还是原来的元启,只是这种子一旦种下,谁也不知它何时发芽。毕竟那封遗书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总归是出于莱阳太夫人之手,对元启总是有影响的。” 萧景宁盯着白玉茶盏看了许久,忽然问了句看似无关的话:“莱阳侯对你父王和你是由心很敬重,对么?” 没有立即回答,萧平章垂眸回忆了一阵才缓缓点头:“确是如此。” “那就是了。”萧景宁淡笑:“你在他身上看到了建安侯的影子,他何尝不是在你们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萧平章一愣:“娘娘此言何意?”。 萧景宁道:“你没能看到那部分遗书,应当是关于莱阳王的。莱阳王贪污军饷一案本非绝密,以濮阳缨的能耐,查个七七八八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那么不可避免的,你的生父建安侯也在其中。不论这其中有何内情,总归告诉萧元启的,必然是有利于他的计划的。通过神武芳子的绝笔告知莱阳王之事,而后他亲自与萧元启接触,再告知建安侯之事。再看看之后,濮阳缨对你们兄弟二人所设的毒局,以你的性子……会舍命保下平旌的吧?” 第五十二章、柳暗花明 这个问题萧景宁曾在刑部大牢中为他向濮阳缨的问题作了选择,萧平章也未想到她会再问,怔了怔后淡然一笑,慢慢回道:“会的。” 这句回答平缓却又坚定,他说的话出自真心,并无半点敷衍。 这本不是什么意外的答案,萧景宁听罢也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继续道:“你父王、生父、林参将、你还有元启,你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不必再多提,萧景宁之意萧平章已了然,点头道:“臣知。” 这几个人里,有七珠亲王、三品军侯、参将、七珠亲王世子、末品侯,身份地位权柄各不相同。他父王三人出身掖幽庭,那便是家人犯了满门抄斩的大罪带累全族,而他的生父建安侯与萧元启之父莱阳王又再次犯下不可饶的恕罪责。如此种种,无一例外的,他们的出身极为相似。 若是无人刻意将他们几人相提并论,那便没人能想到此处。但濮阳缨是什么人?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如此巧合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拿来利用,因此必然会拿着这些摆明了的事实悄然的在萧元启心里埋下那颗种子,让他去看,去听。萧平章甚至能想象出濮阳缨与萧元启说话时的样子。 自莱阳王出事后莱阳太夫人一直谨小慎微恪守本分,作为一个妻子,无论莱阳王犯了多不可饶恕的罪责,在她心里她夫君都是个完美的人,她会希望孩子崇敬他的生父,故关于罪责之事绝不会与萧元启提起。但莱阳王与陛下一母同胞,境遇竟是天差地别,真的只是为避嫌吗? 濮阳缨会告诉萧元启,若是他的父亲没有犯错,那断断不会是如此状况,由此引出莱阳王与他生父共同犯下的大罪。说不得还会嘲讽他生父几句,像他生父那样的人,既有贪欲和野心,却又不够狠辣,放不下那些过往与情义,故注定不会成功。这似是嘲讽的话语,却是化为了刀刃刺进了元启的心,以元启的聪明不会不知濮阳缨的目的,但这样的话听起来是非常有道理的,所以即便元启并未因此话立即迈入歧途,也对这话印象深刻。 若在此时他真的因濮阳缨的设计为了救平旌而死,那兔死狐悲,这颗深埋的种子必然会发芽。而他死后没有人再为长林王府周旋,以他父王的性子,恐怕也是不得善终,自此所有的镜子都落得了个惨烈的下场,再看看年幼稚嫩的太子,两人同为皇室嫡支血脉,却由于生父地位的不同,年幼稚嫩的小儿高高在上,而他这身怀才能之人却被踩落泥泞不得翻身,由不得他不恨。 山重水复由此豁然开朗,萧平章终于明白濮阳缨在萧元启心中种下的到底是什么。只要长林王府安好,父王与他安好,又多留意引导元启往好的方向看与行,那萧元启便会一直是那个善良热血的好孩子。 萧平章起身对着萧景宁深深一礼:“谢娘娘指点迷津。” “世子无需多礼。”萧景宁处之泰然,淡淡言道:“凭心而论,到底谁该谢谁还是两说。毕竟这孩子也算本宫侄子,本宫自是盼着他好的。既然世子愿意揽下引导萧元启的责任,本宫便不多加插手,若有需要,世子亦可寻我。” 再度行礼之后萧平章便去了东宫,一来请安,二来如今萧元时常向他请教,他须得寻空来东宫,以便解答萧元时的疑难,三来萧平旌也在此处,他还是得去领人的。 平静的看着萧平章离去,萧景宁未曾错过任何细节,忽的扬起微微笑意。今日的萧平章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锋芒毕露,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栽在一个人手里,曾经的长林军左营大将军、三品军侯建安侯路原便是如此优秀的一个人吗?萧景宁目光悠远,那么路原,你是真的已经将所有证据断于你口,帮着韶儿将此案做成了铁案永不翻身呢,还是留有余地,即便不能昭雪,也能让真心想查的人发现端倪呢? 却说萧庭生下朝方回长林王府坐下,前后时间不过半个时辰便等来了高勤的亲自相请。不由疑惑,早朝之时并无大事发生,陛下也很平静,这突然派高勤前来,只能是突发什么状况,顿时不敢耽搁,立即随高勤来到了养居殿。 萧庭生到时就看到萧歆静静坐在案前,上面堆放着各种折子与案宗,以及一些写满字的纸张。 行礼的声音惊动了萧歆,他道:“现在是你我兄弟私下相处,王兄别在意那些虚礼。王兄,你快过来看看这些折子。” 萧庭生一直恪守君臣之道,对于萧歆提了多次的不在意虚礼并不认同,依然固执的将礼行完。富贵虚华,尊荣权柄常常使人迷失其中忘记初心。人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的,不管得到了多少,总会觉得应该得到更多,当有朝一日所得未至心中期望,便会犯错而不自知。故他常常警醒自己,莫要因陛下的宽厚而放纵,一旦放纵了,或许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时时刻刻保持警醒,绝不迈出那一步,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但他与萧歆不仅仅是君臣,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兄弟,保持君臣礼仪之余,他也未曾疏远与陛下的关系,他们依然是兄弟,有话可以直言,不必遮遮掩掩。萧歆一直坚定的信任着他,而他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现萧歆让他过去翻看那些折子,萧庭生并未犹豫,上前拿起最上面那一本,熟悉的判词,熟悉的案情,二十五年前那个淡漠倔强的人仿若再度立到了他眼前。萧庭生放下手中折子,又去打开别的,萧歆面前堆着的这些东西,是当年的案宗、折子甚至是证据,所有记录在案的东西全部都在这里。 萧庭生放下折子问道:“陛下,怎么会想起翻阅这些?” 萧歆道:“王兄,当年的事也许是另有隐情。” 萧庭生凝神思索,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萧歆苦笑:“韶儿恐怕是主动求死啊。” 第五十三章、元启近况 今日的萧平章在萧平旌眼里是很不正常的,尽管看上去依然端正庄重温文尔雅,神色与往常并无变化,但兄弟多年,他仍然轻而易举的看出了萧平章心事重重。 萧平章常随父王去上朝,但今日却并未跟去,独自待在房里许久后出来看见他便叫住了,开口便问他出征的时日京城的各处动向,还关心起了他的好友们的情况。而他向萧平章询问时,萧平章只是淡笑着摇头说无事,只让他多和好友们聚聚,不要冷落了他们。萧平旌不由得满头雾水,兄长怎么就突然关心起了他的交友情况了呢? 别看萧平旌平日里上蹿下跳,诸事不愿细究,但谁若真以为他就是个不怎么敬业的纨绔,很好欺负的话,那往往会吃大亏,他只是真不怎么愿意去想而已。萧平章若愿说便也无需他多问,可不愿说的话,谁也无法让他开口。他这个兄长对人温柔至极,却也疏离至极,若他真想瞒着人什么,那几乎没人能发现。于是只能他自己多观察,多思索,从中分析萧平章到底在忧虑什么。 只是没待他分析个所以然,萧平章便催着他整理衣装,一起进宫向皇后娘娘与太子请安。萧平旌顿时惊讶无比,因他不喜皇宫中的约束,若能避免进宫那他是绝不会去凑热闹的,他只是长林王府的二公子,上面有兄长顶着,这些规制礼数无需他出面,萧平章往常也不会勉强他。但今日萧平章开口了,只要他开这个口那几乎便是不容拒绝的,萧平旌虽不明原因,但还是跟着去了。然而在请安时,萧平旌被皇后三言两语给支开了,他虽疑惑,却也还是从善如流的去了东宫,让他们单独谈话。待他再见到萧平章时,却觉得他大哥之前的忧虑似乎没了,那么他们谈了什么? 好奇归好奇,却也知不是问的时候。 他们兄弟二人并未在东宫待太久,待林奚亲自端着药让萧元时喝下后,他们就与林奚一起辞别太子出了宫去。到得路口之时,萧平章却忽然停了下来。 萧平旌疑惑:“大哥,怎么了?” “没事。”萧平章往与长林王府所在相反的路看去,状似平常的问道:“平旌,你说元启偶尔会和你在茶楼品茗,你可知他平日里是否有去别的什么地方?” 萧平旌细细回想了一下,道:“元启毕竟是在孝期,大多时候还是在莱阳王府的,只在闷了的时候才出来和我喝喝茶,有时也会去济风堂的,不信你问林奚。” 接到萧平章询问的目光,林奚凝眉思索了一会,这才点点头:“是,元启有时会来济风堂,但比较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同平旌一起来的。只有一次……” 林奚忽然停了下来,似是不知该不该说。 正凝神听着兄弟二人皆是疑惑,萧平旌问道:“林奚,只有一次怎么了?” 林奚道:“我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那日我往兴阜巷出诊经过兴孝街,看到元启与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约莫四五十岁的武士站在一起,那个武士眼神锐利,武功应当不低,隐隐有些桀骜,观之服饰与大梁不同。元启对他似乎很隐忍,待我想要细看时,那个武士和元启都已经不见了。若非你们问起,我也不会想起这事。” 引安门外便是兴孝街,离莱阳王府不过五十来丈的距离,会在那里看到萧元启这不奇怪。引起兄弟俩注意的是那个衣着与大梁不同的武士,林奚也说萧元启对那武士很隐忍,这让兄弟二人想起了同一个人——墨淄侯。 莱阳太夫人与淑妃同为东海郡主,也是堂姐妹关系,与墨淄侯也是堂兄妹,算起来萧元启也当称其一声堂舅。但萧元启素来伺母甚孝,墨淄侯是他杀母仇人,他如何也不可能笑脸相迎,对他隐忍,到底是为了活命不得不为呢,还是……与虎谋皮呢? 由不得萧平章不多想,虽然他尽力保证他与父王这两面“镜子”不破,但若是因着外力,萧元启不再看镜子,被利诱着做出不该做的事呢?萧平章从来不会低估权利二字对人心的蛊惑,亦不会将人的心性想得过于美好,人心难测不是说说而已。 萧平章道:“我也是许久未见元启忽然想起了,既然说起了他,平旌,林姑娘,一起去看看元启?” 在猜测那人是墨淄侯时萧平旌便极为担心,现在回想萧元启最近与他相处时总有些奇怪,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又没有开口想来也许他想寻求帮助。墨淄侯论武力居于琅琊榜首,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萧元启也许是怕他莽撞,害怕求救不成反将他给拖下水吧?想到这里萧平旌恨不得赏自己两巴掌,次次只知与元启说担心父王担心大哥担心北境担心林奚……可从来没有问过元启是否也有难处需要他帮忙,也无怪乎大哥会让他不要冷落了朋友,大哥可真是对他了解透彻。 正自责间听到萧平章说去看元启,立马点头道:“好好好,我确实太不应该了,次次只和元启说着我的担心,却没留意他的情况,作为他的好兄弟好朋友,这实在是太失职了!” 林奚自是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便跟在兄弟两后头走着。 在路上时萧平章道:“平旌,一会见到元启,不要问那个武士的事,只多留意观察便可。” 萧平旌一愣,问道:“为什么不问?” 萧平章道:“自己想。” “哦……”萧平旌摸摸鼻子,大哥又开始教导他了,于是凝眉思索起来。 见萧平旌果然自行思索去了,萧平章笑了笑转头面对林奚,道:“林姑娘,若是元启问起来为何会一起,莫要提起方才我们所言。” 林奚点头:“我知。”。 “大哥,我想明白了。”萧平旌看向萧平章,眉头依然舒展,见得萧平章鼓励的眼神,吐了吐气说道:“之前元启想说却未说,想来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既然元启最后没有说,那自然有他的难处,也或许他并不愿我们插手,甚至不愿让我们知道他与墨淄侯还有交集。也许是犹豫的时间长了,错过了求救的时机,现在他们已经扯到了一起,甚至有可能已经被控制了。所以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问,即便是问了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想要帮元启,我们只能暗中来。” 第五十四章、萧元启 莱阳王府的大门紧闭着,本是亮眼的朱红在骄阳照射下却有几分暗沉,朱门内精致的假山花坛等地杂草丛生,四处极为寂静。 作为曾经五珠亲王的府邸本是极为富丽堂皇的,但莱阳王以及莱阳太夫人先后犯事,如今莱阳王府的侯爵已经削至末品侯,规格自然是违制了。但莱阳王府本就是先皇赐给莱阳王的府邸,萧歆与莱阳王又是同胞兄弟,向来是兄友弟恭,莱阳王几乎是萧歆的禁忌。连最为踊跃的言官都在此事上纷纷装聋作哑,便更无人会不开眼的提为莱阳侯另赐府邸之事。 但确实是违制了,礼部沈尚书在斟酌一番后向萧歆进言,而后亲自带人上门将违制的地方通通贴了封条,只留下了末品侯爵应有的规制。 世态炎凉冷暖自知,萧元启一直在母亲教导下恪守本分。那时的莱阳王府虽因莱阳王犯事而被冷落,但莱阳王之事是禁忌,很多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故偶尔有人来拜访,只是莱阳太夫人摆明了不欢迎,观来又无翻身之象,愿意来看人脸色的便也少了。只有长林王府的人才会常来常往,与萧元启交好,莱阳太夫人每见一次便恨之愈深,痛苦不已,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告诉萧元启。如今莱阳太夫人的罪行昭彰,唯一常来常往的长林王府也因俗事缠身而未再来,萧平旌也大大咧咧想着长林王府以及林奚去了,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关心这个好友的处境,莱阳王府便彻底成了孤屿。 世人最喜捧高踩低,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来落井下石踩你一脚已然是品质高尚了。当然,即便是再缺心眼儿,也没人敢真的明目张胆的来踩萧元启一脚的,毕竟谁也不知萧歆与长林王府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万一没管住脚,没准儿便丢了乌纱帽。是以上至朝廷命官下至黎民百姓,通通都对莱阳王府视而不见,好似这里从未存在过。莱阳王府中除了泰叔之外连个下人都没有,也因此即便有人在这里高来高去也无人发现。 泰叔对萧元启一直不离不弃,原本他是非常感动的,但他很有疑虑,为什么濮阳缨总能知道他的动向呢?在泰叔为他忙上忙下时,他常常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那个身影上,在他孤身一人在此挣扎的时候。这个人到底是真的对他不离不弃还是别有用心呢?他想他得好好看看,再好好看看。 墨淄侯并未真个离开金陵,又或许是离开了又回来了,好似真的念着那稀薄的亲缘,尽心尽力的教他武艺。明知这人目的不纯,可他还是不能也不愿拒绝,如今的萧元启,还有谁在意呢?就连自以为的好兄弟好朋友,如今也欢欢喜喜的接了赐婚圣旨,哪里还想得起他这个落魄的兄弟呢? 持着长剑,他对上墨淄侯,一次次上前进攻,一次次被打倒在地,摔得很疼但很真实,他听着墨淄侯的诛心言语再度爬起来上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疼痛与学到手的本事才是自己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泰叔心疼不已,想要上前扶起却又不敢,只得多做事来转移注意力,却依然时不时的看向这里。 便在此时,朱红的大门被人敲响。 “元启!你在不在?” 再一次被掀翻在地的萧元启抬头往大门那边看去,心里到底是何滋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墨淄侯定定的盯着他,冷冷的泼下一盆凉水:“真可怜,只是有人屈尊降贵来此敲个门,你就满足了?同样的有个作为亲王的父亲,而就血脉来讲,你的身份还应更高贵才对,如今一人风光无限,一人如若尘埃,你就真的没有不甘吗?” 萧元启没有说话,只死死的盯着大门被拍响的声音。 听到萧平旌的声音阿泰是真的替自家小主人欢喜的,要说这世上还有谁真心希望萧元启好的话,那也恐怕就只有长林王府了,他是真的希望萧元启离这个不怀好意的墨淄侯远一些。但萧元启近来主意越来越大,泰叔不敢替他拿主意,只能小心问道:“小侯爷,二公子已经敲了许久的门了,要不阿泰去开门?” 墨淄侯道:“什么才是你想要的,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罢墨淄侯身形一闪,已是影踪全无。 萧元启盯着大门方向许久,直至声音消失了,眼里的光也黯淡了下来,平旌啊平旌,你终究还是放弃了我。他撑在地上缓缓起身,捏紧了手中的剑,唯有—— “元启!原来你在的啊,怎么不开门呢?” 猛然抬眼看向声音来处,只见萧平旌正骑在墙头,对着他正高高的挥着手。 原来这一行三人到这门口时萧平旌就很快地敲着门却迟迟得不到回音,若是以前,萧平旌也就放弃了,可刚刚才听林奚说过的那个疑似墨淄侯的武士,萧平旌生怕那墨淄侯将萧元启戏耍够了再给一剑砍了,所以干脆的放弃了拍门,准备翻墙而入。谁知刚翻上墙头还没跳下,便看到了萧元启和泰叔,顿时松了口气,至少人还活着,只要活着,问题总能解决的。 萧元启方才暗了的眸子似乎也有了些微光,正想说些什么时,便闻得萧平旌一声惊呼,转瞬之间人已经跳到了他面前。 “元启,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萧平旌一点不见外的拉着萧元启上下检查着;“是不是谁打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去揍回来!” 萧元启眸中忽而有晶莹闪烁,心中升起一丝羞惭,尽管是有人挑拨,但若他心中真一点念头都没有,又怎会让人随便一两句话就开始嫉恨平旌呢?这些年来,真正对他好的,也只有长林王一家了,他竟鬼迷心窍的,想把这唯一的真诚推开吗? 萧元启摇头笑道:“没谁打我,我只是在练武。” 萧平旌当然是不信的,萧元启脸上有淤青与擦伤,衣装凌乱,上灰扑扑的还缀着草叶,若单单只是他自己练武,断断不可能弄得这么狼狈,这明显是被人给多次甩飞才能达到的效果。而这里除萧元启外便只有泰叔了,这么多年的交情,萧平旌早知泰叔虽然有些武功底子,却也打不过元启的,那么这是谁打的就很耐人寻味了,但萧元启不说他也不能追问。。 萧平旌打个哈哈,如同平日玩笑般揶揄道:“练武怎么可能搞成这样子?元启,你不会是抱着剑在这里打滚吧?” 第五十五章、莱阳客来 萧元启默然,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平旌说的也对?可不就是抱着剑在这里打滚吗?只不过不是他刻意,而是被人掀飞的罢了。与萧平旌多年的交情,他对他还是了解的,萧平旌根本没有信他的托词,只是没有追问,就连那般话语也是揶揄调侃的居多,倒不是真的嘲笑。 说不清到底是希望萧平旌问还是不问,但看着那飞扬的笑脸心里忽而一阵刺痛。收敛了情绪,没有表现出一丝半点,萧元启轻轻拍了拍身上灰尘,缓缓问道:“平旌,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元启这一问让萧平旌想起了还在门外的萧平章与林奚,赶紧一拍脑袋道:“不止我来了,大哥和林奚也来了,就在门外。” 萧元启一愣,喃喃问道:“平章大哥也来了?” 他赶紧跑到大门口亲自打开了久未大开的大门,果见得一身白衣笑得温和的萧平章与依旧面上淡漠但并不拒人千里的林奚。对上萧平章那双温和的眼睛时,萧元启忽觉心里一阵瑟缩,分明是包容万象的温和,可他却觉得他的一切似乎都落在了那双眼里。赶紧垂下眼睑移开了视线,萧元启向旁让了让道:“平……平章大哥,林姑娘,快进来。” 萧平章用眼神示意林奚先进,林奚知他有话要说,便向萧元启微微颔首打过招呼,径直一人进去了。 萧平章与萧元启并肩同行,他温柔的问道:“元启,你守孝已有年余,这些日子可还好?” 萧元启眼角微微一酸,手指动了动,故作平静的道:“多谢平章大哥关心,还能为母亲守孝,这已经很好了。” 萧平章停下来看他,温柔至极的为他整理了尚有些凌乱的衣衫,摘下方才未拍掉的草叶子,再正了正发冠,缓缓道:“元启,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与我或者平旌说,你亦是我萧平章的弟弟,我只希望你和平旌都能好。” 萧元启有些恍惚,这些年来除了母亲外再无人为他正衣冠了。平章大哥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呐。难怪即便不是亲大哥,平旌与他兄弟之情依然如故,并不因为平章大哥占了他的位置而心怀不忿,安心做着他的长林二公子,还能想着今后与林奚一道走江湖。 他想了许多,听得萧平章的话也是稀里糊涂的点着头,回道:“我会的。” 萧平章看了看泰叔手里的长剑,问道:“元启方才是在练剑吗?” 宛若一盆冰水浇下,萧元启瞬间清醒过来,他也算是了解萧平章,处事周全,心思缜密得可怕。上一次为取得萧平章的信任,萧元启将母亲留下的七页遗书烧了四页,与他交代的话语也全部属实,即便是那烧掉的遗书的内容,按照他的说法严格说来也不算假话,只不过是没有说具体,隐瞒的便是濮阳缨与他的交易以及墨淄侯的事。 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萧平章心里有疑虑,并未完全赋予信任,毕竟那遗书是濮阳缨给他的,由不得萧平章不去猜那并不完整的遗书的内容。萧平章很少到这里来的,那他为何突然的来呢? 想到墨淄侯,萧元启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萧平章发现了什么,才会来到这儿?他当然知道墨淄侯不怀好意,但毕竟是真真实实的教他本事,故他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前脚学人本事后脚将人卖掉这样的事他确实是做不到。 抛开这点微薄的关系,他其实是真的恨墨淄侯入骨的,不管他的母亲做了多错的事,那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从未对不起他过。若是有本事,他是非常想举剑而上将他杀了为母报仇,但这太难做到了,琅琊高手榜榜首,这是多么难以企及的距离。 萧元启深知墨淄侯是蔑视他的,明知他会隐忍着叫他舅舅并学他武功是为了将来能够打败他而报仇,依然敢就这么教他真本事,那是坚信他绝不可能有打败他墨淄侯的那一日。被人踩到泥泞尘埃里的滋味太难受,但却不得不与虎谋皮,要是让人发现了,会如何看他? 如今顶着这么一双仿若能看穿人心的目光,萧元启心里极其不安,若是这个问题没答好,那以后恐怕会完全失去萧平章的信任,连带着长林王府这份唯一的温暖也将失去。一时间萧元启跋前踬后,拿不准该如何说,面色几变之后才张了张嘴道:“是,是的。在练剑。” 他瞅了瞅萧平章的面色,犹豫了下,而后像下定决心一般,咬牙道:“有人教我学,我便学了。” 言罢萧元启便等着萧平章的追问。然而萧平章却并未问那个人是谁,就如同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那般,依然温和的问道:“学得如何?” 这不按常理的出招让萧元启呆了呆,不知萧平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莫非他想多了,萧平章真的就是突如其来的想起来关心关心他?而后他想到之前的狼狈样,脸一红,答道:“才刚刚开始学,就一直摔跤了。” “初学时是要难一些,你不必羞惭。”萧平章从泰叔手里拿过长剑,在眼前观了观品相,又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剑身,心平气和的道:“这剑的品相不是很好,但初学用它也够了。你好好练,待我回府寻一把合适的给你。” “这不太好吧?”萧平章是真的在关心他?萧元启越发奇怪,但心里依然忍不住的溜进了一丝暖流,他微微摇头道:“怎么能让平章大哥破费,我本也是无事才学的,想来也无出剑之日,宝剑在我这里是辱没了。” “心有三尺剑,总有出鞘时。上天眷顾的,总是有所准备的人。”萧平章这话说得很肯定,不像是安慰,倒像是叙述事实,他笑了笑道:“元启愿不愿练两招,我与你看看?” 心有三尺剑,总有出鞘时吗?? 萧元启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人,他的心中现有两小人在,一说萧平章是真的在关心他鼓励他,一说这是在试探他,套出他所学的剑法,从而确定教他之人的身份。两个小人各持其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间他也不知该是练呢还是拒绝。 第五十六章、临渊挣扎 正踌躇间萧平旌凑过来道:“好啊好啊!元启,你就练来看看吧,让我大哥指点指点。要是你觉得自己一个人练没趣,那我给你喂招?” 萧元启决定与墨淄侯学武的时日尚短,因而其实还未真正的学到什么,尽挨打去了,在挨打中倒也学会了一些招式,但那招式终究是东海那边的风格。 萧元启犹豫的看了看两兄弟,两人眼里俱是真诚,站在一旁的林奚和平日一样淡然。最终萧元启还是点头了:“那平旌你与我过过招?” 萧平章笑着将剑递到他面前,眼中俱是鼓励。而后两人便过起了招来。萧元启并未刻意隐藏新学的身法,在与萧平旌的过招中夹杂着用了出来。 两人走了几十招后便收了势,萧平笑着一把搂住萧元启的肩,道:“元启,行啊你!现在可比以前厉害多了。” 萧元启随口谦虚了几句,不时觑觑萧平章的脸色,只是萧平章脸色却是半点未变,难道是他并没有看出来他的武功路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萧平章没有理会萧元启忐忑的心思,将他们二人的不足之处一一指出,而后他话头一转,便对着看起来像是在虚心听教的人劝慰起来。 “元启,我知太夫人的死让你伤怀,又骤然知晓你父王与母亲并非你所见所知的那样,无论是心念与处境都因此颇受打击。但人生在世总有诸多不如意,你也不必太过沉郁。” 徒然听到萧平章提起他的父王,萧元启有些惊惶,莫非是萧平章知道濮阳缨将他父王的事告诉他的事了?又想到濮阳缨与他说这话时的情况,那是不是也知道濮阳缨对他生父路原的评价呢?先前提防的心悄然松懈了几分,萧平章因此事而来自然要比察觉了墨淄侯与他联系要好得多。 萧元启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强扯了笑意,轻声说道:“平章大哥放心,我……我都明白的,只是难受。明明之前母亲一直恪守礼仪本分,从不惹是生非,悉心教导儿子,明明所有的人都告诉我父王有多么优秀……可转眼间母亲便被人杀了,还留下遗书曝出罪名,连为她守孝都得是陛下恩宽……而后濮阳缨告诉我,若是父王他没有做错事,母亲与我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这样的真相我真的很难想象,我一直崇敬的父王,便是我最恨的那种贪腐军资,危害边境的人……” 越是说到后来,他心里越是难过,已是红了眼眶。这些通通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何尝不想像萧平旌那样立在阳光下随意欢笑打闹?若非经历了这些,他又何至于如此迷茫,何至于陷入如今境地? 萧平旌与林奚皆有些诧异,莱阳王的事他们是真不知。他们所知的也就是莱阳亲王允文允武,惊才绝艳,却在英年赫赫之时暴病而亡,当时柳太后过于悲痛,不愿见人,故莱阳王才成了禁忌,也因此莱阳太夫人与元启才会被边缘化,只得宗室散养。现在细想,若真是如此,那以萧歆与萧庭生的为人,断断不可能只是暗暗照拂,明面上却让他们自生自灭的。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萧平旌担心得不行,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但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嘴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求助般的看向萧平章。 接到弟弟眼神的萧平章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萧元启的意思是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始终无法释怀,需要他自己去看开。但萧平章明白,真个等他自己看开,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指引他,在加上不怀好意的墨淄侯在旁诱导,他不止不会想通,还会如濮阳缨带领的夜凌子那般越来越偏执。 萧平章静静的等萧元启平复情绪,而后温和的问道:“元启,对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萧元启脑中闪过濮阳缨以及墨淄侯说的话。 “像路原这样的人,注定了不可能会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既有贪欲和野心,却又不够狠辣,放不下那些所谓的过往,所谓的情义。他就和你现在一样,以为已经选定的路,还可以回头,已经做过的事,还可以弥补。但事实上呢?害人害己,死后都不知道埋在了哪里,想必是连一座墓碑都没有的。他那位口口声声要生死相托的兄弟,到底又替他争到了些什么?” “因为有长林王府的尊荣和权柄,萧平章一个养子,才能享有如今地位。” “真可怜,只是有人屈尊降贵来此敲个门,你就满足了?同样的有个作为亲王的父亲,而就血脉来讲,你的身份还应更高贵才对,如今一人风光无限,一人如若尘埃,你就真的没有不甘吗?” “什么才是你想要的,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萧元启哑然无声,他是真的想有所作为,而不是就这样碌碌无为,永远在泥泞里挣扎。父王与母亲所失去的,他很想找回来,然而这可能吗? 对着萧平章温和鼓励的目光,萧元启张了张嘴,好一阵子才出了声:“我不是没想过,父王和母亲如今都不得祭飨,我想若是能有得功名在身,期望陛下能够准许……准许我光明正大的祭拜父王与母亲。但是……这可能吗?” 萧平章凝视着他半晌,道:“为人子女想要拜祭父母,陛下仁厚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们毕竟犯了大罪,光明正大的祭拜,是不可能的,相信原因你也清楚。只是……元启,你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要取得功名吗?” 萧元启沉默不语,他扪心自问,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却并非最主要的。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云与泥的区别,但这样的心思,他又怎么敢说出口。。 没有得到回答,但萧元启之意他已了然。正如父王与他所言的,权利动人心,多少人迷失在其中,元启终究已经开始有野心了。他很庆幸,能够在这野心长成前发现,若能好生引导,这坏事未尝不会变成好事。 第五十七章、初心在否 看着沉默的萧元启,萧平章不由想起了他自己。父王对他待若亲子,悉心教导,从未刻意去隐瞒他并非亲生之事,却也并未昭然。 其实萧平章隐隐有一些幼时的记忆,那时父亲与母亲默默的抱紧了他,但他们的遗言仅有一句:“孩子,珍重。”而后便双双自尽于他面前。五岁的他太过懵懂,还不知死亡代表的是什么,只以为爹娘在玩什么游戏,不久后父王便来了,将他带回了长林王府,他的记忆渐渐的便模糊了。 这些年这段记忆突然变得清晰,直到前年知晓北境一战凶险,他并无绝对的把握,并不想就此糊涂死去,这才有了八月时至琅琊阁求取答案之事。 甘州一战之后他伤重回金陵休养,父王亲自带他至他父亲的墓前,将事情完完全全的告诉于他,还有他们那些过往。袁州一行,真正的让他将此事释怀,不再执着。父王说起父亲时的痛惜以及对未能及时发现从而将父亲拉离深渊的懊悔历历在目。 而如今是他站在同样在边缘挣扎的元启面前,若是稍有不慎,元启便会成为下一个像父亲那样,徒然让人痛惜。 萧平章缓缓说道:“功名利禄、富贵权柄皆不过是虚华浮梦,若是太过执着反倒是为其奴役,是以不用太过在意。” 这是父王他们三人经历过的,但就单单如此说来不免过于苍白,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之感,他却必须说。 “自长林军建立以来,长林男儿保境安民忠肝义胆,未曾变过丝毫,父王将其风骨传于我手,我亦希望长林风骨能够传承下去。但长林风骨并不仅仅只在长林军,凡我大梁子民,皆当存有此军风骨。” 看向萧元启似有迷茫的眼,萧平章言语恳切却又语重心长:“元启,平章大哥希望你能明白何为对错,什么可做,什么不该做。人,总归要初心不改,方能始终,到临终前能够对自己说一句此生无愧于心。元启,你初心可还在?” 初心可在? 如此一问宛若六月惊雷,准确无比的砸进了萧元启的内心。他也在心中问自己,他的初心是什么呢? 人生果真是变幻无常,一年前他还是一个闲散宗室子弟,对自家过世的父王极为孺慕,在央求了母亲后在外游历。宛若冥冥之中的注定,他遇上了将要被灭口逃亡之中的四个人,在知晓有人蓄意阻拦军资,事泄之后暗夜杀人灭口后,热血上头拔刀相助,而后便牵扯进了那么一桩水极深的案子中。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还记得被他所救的那个大夫在听到泰叔担忧他的安危的言语时,言及不会连累他后他是如何想如何做的? 那时的他固然逍遥,但到底心气正旺,对于自己的碌碌无为常常不满,那大夫分明真心诚意的话语,却巧之又巧的戳在他敏感无比的心上,总觉那是不信他有担当之力,这心里便生出一种怒意,是以他的回应颇为僵硬:“我身为皇族近亲,既得锦衣玉食,自然也要担家国之责。遇上这样祸害边境的事情,难道不是我萧氏子弟应该管的吗?” 那话固然是在他恼怒之下所言,何尝又不是他发自肺腑的言语呢?如萧平章所言,他曾经也是有过长林男儿的风骨的,只是他被现实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那个在他心里无比伟岸的身影突然崩塌了,他的父亲并非暴病而亡,而是犯下了贪墨军资祸害边境的大罪,对比他曾经所言所为,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他的孺慕他的崇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而他的母亲,那么一个恪守本分悉心教导他的慈母,竟然也做出过杀害同族姐妹,暗绝他人子嗣的事。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萧元启的世界天翻地覆。 时至今日,他的初心真的还能在吗? 萧元启极为迷茫,往日事情在眼前盘旋,不仅仅只是昔日结伴宴饮、闲打马球,还有长林王府的遭遇,而濮阳缨以及墨淄侯的话语亦锐利如刀刺在心上,挥之不去。因此他一直在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选择,但也知一旦迈出了那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 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无法回答,只有长久的沉默。 自踏入此处便未言语的林奚忽然道:“世事无常,唯心不可辜负,守住此心,方能百毒不侵。只不知历经此变,元启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善良、大义、路见不平拔刀助、义字当先挺此身那个萧元启?” 萧元启有些不敢置信,虽然与林奚相识不久,但她的性子他也是知晓的,林奚性情淡泊无争,心怀仁义,却从不言之于口,亦不论他人是非,他们同行之时,如非必要她绝不多开口。现却对他说了那么长一句话,言辞间是对以前的他极为认同的,对现在的他也是关切非常。林奚对他评价那么高,也是将他当为朋友的吧?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暖流。 萧平旌被这凝重的气氛压抑得极为难受,同时也不是很明白,他们不是因为怕元启被那个墨淄侯欺负才跑来关心的吗?怎么听大哥和林奚的意思,是怕元启走错路呢?他上来用拳头轻轻锤了锤萧元启的肩,道:“瞧你们说得那么严肃,元启他不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捂了捂被锤的地方,萧元启无奈一笑,也只有平旌了,毫不保留的相信着他。随即释然,也唯有这般心无杂念宛如赤子之人,才能如同阳光一般引人向往,与这样的人为友,永远不必担心他会在背后插你一刀。但同样的,若是心思不纯,那难免被这样的人戳伤眼睛,因为他越是纯白无瑕光芒万丈,越是能照得一旁的你看清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与丑陋。。 最终萧元启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而萧平章与林奚也不是非要逼他说出来,这人都有逆反之心,逼得太狠只会适得其反。慢慢引导吧。 第五十八章、角力 他们当然不会在说完这一番话后便直接走人,之后三人便陪着萧元启游起了莱阳王府。固然四处皆是封条,却并非不能走动的。 沈尚书着实是个妙人,他并未着重封禁一处,那府邸中符合规制的地方四通八达,游廊这种当做道路的,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萧元启依然可以跟着游廊在府邸内四处游走,只不过许多屋舍不能进去,假山园林等景致只可观赏不可管理修饰,只能任荒草蔓延罢了。 府邸中处处是回忆,萧元启有时会指着某处与他们讲幼时的故事,也讲母亲与他的教导。在说了许久之后,他忽而忆起,若非他的母亲,蒙浅雪不会等了整整七年多才怀上孩子,正讲着母亲的话戛然而止。 对上三人看过来的目光,萧元启僵硬的笑了笑,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茫然无措,那张脸亦憋得通红。 见萧元启这般模样,萧平章略一思索便知缘由。太夫人将莱阳王之死算到他头上这点他可以理解,毕竟是他生父的自首供书以及保下那十七个证人才让莱阳王做的事案发,即便他认为父亲做得没错,可事情确实可以这么算的,父债子偿也无不对,但她不该对小雪下手,这点他无法原谅不能释怀,小雪也是受他牵连才有此祸。不能释怀归不能释怀,但他也不会因此迁怒元启,只能对小雪好一些,再好一些,以后定要将她保护好,绝不让她再受伤害。 他对着萧元启心平气和一笑,道:“元启无需如此,不是你的错。” 那言外之意萧元启明白,不是他的错,是他母亲的错,不迁怒,但也不原谅。但也正因为此言真诚,他才越发觉得萧平章先前与他所言发自肺腑。 萧元启道:“我明白的,平章大哥,多谢。” 萧平章笑着摇头:“不必。” 而后自然无了游园的兴致,他们并未在这逐渐萧条向着荒宅发展的府邸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也正常,若是这么容易被察觉踪迹,那便不是墨淄侯了。原本的怀疑,在这之后算是真正的确认了。萧平章想要将萧元启从深渊边缘拉回,其实是在与墨淄侯角力。 三人辞别萧元启,踏着夕阳的余晖离开了莱阳王府。萧元启站在朱红的大门前,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那三道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带着意味不明的眼神关上了大门。 转过身时,他瞳孔一缩,就在不远处,已经不见了半日的墨淄侯正一言不发看着他。 将萧元启变换的目光看在眼里,墨淄侯桀骜依旧,那双眼里是目空一切的睥睨,那言语中嘲意十足:“萧平章挺会说话,不过——说得再好听,最终的目的不也是让你不要去想那功名富贵吗?你就真的甘心,永远被他们踩在脚下?” “舅舅说什么话?”萧元启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墨淄侯缓缓点头,看起来颇为欣慰。 一行三人一路沉默着行到了岔路口,林奚看了看兄弟俩,道:“这里离济风堂不远,我先回去了。” 言罢林奚向他们点了点头便径直往另一条路走了。 “林奚,我送你!”萧平旌几步跟上林奚,转过头对着萧平章挥了挥手喊道:“大哥,你先回去,我送了林奚就回来!” 萧平章颔首,叮嘱道:“小心些。” “放心吧大哥!”萧平旌扬声回应:“你也要小心啊!” 目送着二人相携而去,萧平章笑了笑,亦转身回府去了,他决定和萧庭生谈谈元启的事情,既然元启将他们二人视作了镜子,那他们在他心中便是有一席之地的。但他回府后还未去寻,便得到萧庭生还未回来的消息。 “元叔,你是说,父王回来后没多久,高公公亲自来请父王入宫,至今未回?” 元叔点头道:“确实如此。” 垂眸沉思,算算时辰,应当是陛下离开正阳宫后没多久便命高勤去传召。这事情与皇后必然脱不了干系,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萧平章将从发现皇后的变化到至今的所有事情细细梳理了一遍,她的到来改变最为直接的有两点:一是在她的教导下太子进步神速,越来越有明君风范;二是长林王府的处境原本是如履薄冰,时时要提防的不止是敌军的袭击,还有自家阵营里射出的暗箭,她来之后,朝中众臣固然没对他们有多亲近,但也并未再刻意针对。也因此他才会确定她对大梁皇室与长林王府是善意的,故明知这不是真正的皇后,他也私心的不去深究。那么现在,皇后到底与陛下说了什么,以至于陛下将父王召进宫去大半日不归呢? 任萧平章如何分析,也无法揣测皇后这神来一笔,他能想到的也唯有濮阳缨所留下的尾巴,也就是元启了。但是若真只是为了元启,父王怎会耽搁如此之久? 心怀疑虑,萧平章命人留意宫门的情况,并非想打探什么,只不过是想要确认萧庭生的安全。他则是信守承诺,在府库里挑了一柄在精铁中溶入了玄铁锻造而成的长剑,交给了东青,郑重其事的道:“东青,这把剑你一定要亲手交到元启手上,断不可由他人代接,就是泰叔也不行。” 东青疑惑归疑惑,出于对萧平章的信服,他立即照办了。 接到剑的萧元启谢过东青后拿着剑回了房里,将剑放在桌上盯着剑身看了许久。萧平章说要寻一柄合适的剑给他,他是信的,只是原本以为会等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他将剑拿起来,拇指轻轻一拔,剑身移出一道细缝,一线白光闪出,萧元启被晃得眼睛闭了闭,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确实是一柄好剑。 握住刀柄的手轻轻一用力,整个剑身出鞘,寒光凌凌,萧元启将目光放在离剑柄两寸的剑身上,那儿刻着有两个字:初雪。 心若初雪,洁白无瑕。。 握紧了初雪剑柄,萧元启目中噙着水光。 第五十九章、帝王之心 在明白荀若兰所提醒的真正目的后,萧景宁对于如何处置萧元启有些踌躇。 萧韶伏罪后,罪名并未对外公布,用了两副棺木,以亲王礼葬入王陵的是空棺,真正的尸骨却是以薄棺葬在了萧景琰与柳皇后初见的镇国寺。宫内以当时的柳皇后悲痛为由不再提起有关他的事,自然也就包括了萧元启母子,渐渐的就成了普通的宗室子弟,连来正阳宫例行请安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萧元启父母俱亡,母亲更是犯了大罪,萧景宁若是突然召见,那想不引人注目都难。若萧元启不是萧景琰的嫡亲血脉,萧景宁是能够下狠手的,何至于进退维谷。 因此在萧歆询问时,她刻意的引导着萧歆去查昔年旧案,不管查出了什么,萧元启都会进入他们的眼中。到时候她再随口提提,那萧元启的事便有他们去留意,即便真个走了歪路,以萧歆与长林王府的能力,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却没想到萧平章会与她谈萧元启的事,这真的是意外之喜。固然萧平章挖了个坑试探她的身份,但确确实实的解决了横在眼前的难题,故而她的心情是不错的。 心情倍儿棒的萧景宁坐下来梳理近日之事,没发现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于是便命人将以前荀若兰所处理的庶务一并寻出,她从头过目一遍,从中得到许多断层的消息。忽而间,她看到一封折子出神,直到素莹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才回过神来。 “娘娘,可否传膳,用膳后再看?” 殿中已然上灯,萧景宁看了看窗外,只见得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素莹道:“已是酉时末了。” “这么晚了?”萧景宁未想她看庶务折子看得那么出神,竟然已经过了半日。 方才那封折子是荀若兰还是太子妃时建安侯夫人白氏所递,那日期刚好是在自尽的七日前,待折子递到荀若兰的手里,已然是自尽后了。荀若兰只是扫了一眼便放过了,可如今她再看,只觉那行文很是奇怪。建安侯夫人与荀若兰又不是什么闺中密友,甚至根本就不熟,为何会有这封折子?即便是问安折子,又为何会写路原教孩子九章算术这种日常事?需要汇报那么仔细吗? 心怀疑虑,萧景宁揉了揉太阳穴,又思及萧歆,便问道:“陛下呢?” 素莹道:“陛下传长林王入宫后便一直在养居殿,长林王现在还未出宫。” 萧景宁知是为何,只点了点头,问道:“陛下可有用膳?” 素莹回道:“高公公已经传了。” “那就传吧。” 用膳后萧景宁继续看庶务,那封建安侯夫人所递的折子她单独放在了一旁,约莫一个时辰后,困意袭来,因未得到萧歆要来的消息,便径自歇下了。半睡半醒间,忽觉落入一个温和宽厚的怀中,那是已经熟悉了的味道,故她也未挣扎,反倒靠得更近了些,闭着眼睛就这么咕哝道:“陛下,这么晚才回来。” 因着睡得正迷糊,又并未再对萧歆设防,萧景宁远没白日的那份淡然沉静,眉宇间俱是柔和,声音也带着软软的糯音。原本因旧案而心事重重的萧歆不由舒展了眉,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小声道:“吵醒你了。” 这句话很平常,其间没有歉意,陛下这是有话要说?萧景宁缓缓睁开眼睛,亦是轻声问道:“是案情有眉目了?” 嗅着她的气息,萧歆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与王兄将所有有关的折子、书信、案宗全部看过了,没有发现一丝破绽,这是一个完美的案子。” 这点萧景宁并不意外:“已经做成了铁案的,哪能让人轻易的寻到破绽?” 道理萧歆自然明白,只是抱着一点希翼,若是就有呢?所以他与王兄看完了所有的东西,却没能寻到一丝疑问,明白归明白,终究还是失落的。 萧歆缓缓说道:“当年我与王兄小心查访,多方求证,这些都没有掺水的可能。我与王兄即便再查也查不出什么,若是交予京兆尹或者刑部……也是没有名目。” 他的声音似乎很平静,波澜不起,但萧景宁却能感觉他的低落。萧歆仁厚,亦极重情义,骤然得知当年的事也许另有隐情,自是极为自责的,能做的唯有为弟弟昭雪,然而急切之下却没能寻到当年的破绽,自是无法释怀。 萧景宁道:“陛下不是会轻易放弃之人。” “皇后懂朕。”萧歆微微笑了笑,道:“我与王兄说,把此案交给平章查。” 萧景宁有些诧异,须知此案主要涉及的便是萧韶与路原,萧平章身为案犯之子,理应避嫌的。然稍微一转念头,萧景宁便明白了萧歆的用意,不由瞪大眼睛看着萧歆,道:“臣妾原本以为,陛下的心术不会用在长林王府。” 萧歆看着她,这个皇后真的太聪明了,即便是萧平章亦只会以为这是对长林王府以及对他的信任与爱重,虽然其间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最主要的还是利用萧平章的能力与心力来查这个案子,以萧平章的为人,这个案子他会用心查,并且不会掺杂一丝水分。 萧歆道:“朕终究是帝王,皇后会失望吗?” 萧景宁嫣然一笑:“就是臣妾自己也非纯粹,陛下怎会认为臣妾会对你失望?” 两人四目相对,而后紧紧相拥。 良久,萧景宁道:“既然陛下与长林王都无法查这个案子,用些手段未尝不可。可陛下,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轻抚着萧景宁柔顺的发丝与脊背,萧歆缓缓道:“皇后是对平章没有信心?” “平章是个好孩子。”萧景宁轻轻叹气:“固然臣妾相信长林王府,可人心这东西变幻无常,人皆有欲念,谁也不知能够挑动那欲念的点在哪。” “你说得对。”萧歆是认同的,是以对长林王府摆出的姿态从来都是信重非常,无有半点水分,但此次对平章的考验是不得不为的,他闭了闭眼,道:“可是,没有比平章更适合的了。” 萧景宁一愣,适合什么?萧歆对萧平章的考验,是为了将什么更重要的事交给他办吗? 萧歆却未再多言,微笑着将她拥在胸膛,轻声道:“夜深了,安置吧。”。 心知即便问萧歆亦不会说了,萧景宁只得怀着疑惑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萧歆睁开双眸凝视她的睡颜,目光是那样温柔。 第六十章、旧案重查 月上高楼,满脸凝重的萧庭生终于踏着满地银霜归来,远远便见兄弟俩并肩立在大门前,他不由老怀大慰,能有如此孝顺佳儿,此生足矣。 “父王!” “父王!” 兄弟俩齐齐行了家礼,萧平旌立即凑到萧庭生身边,关切问道:“父王,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 萧平章虽未问出口,但即便是夜色也不能遮挡那眼里的关切。 “陛下想起了一些旧事,说与我听,我便与陛下一起回忆当年,便忘记了时辰。”萧庭生拍了拍萧平旌的肩如此回答,而后向着萧平章道:“平章,你与我去书房,我有话与你说。” 看着萧庭生与萧平章的背影,萧平旌搔了搔脑袋,这种事情常常发生,故而他心大的回房睡觉去了。 书房中,萧庭生与萧平章相对而坐。 萧庭生细细打量着萧平章,目光似是透过他看着谁,眼里各种情绪交杂,久久未曾说话。 从下午回府后萧平章便一直揣测萧歆召萧庭生的用意,现见萧庭生此番模样,不由冒出一个颇为荒诞的猜测:难不成陛下和父王谈了大半日的,是他父亲? 这时萧庭生说话了。 “陛下召我入宫,确实是忆起了当年。” 萧平章收敛思绪,仔细的听着萧庭生的话。 这时萧庭生问道:“平章,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关于你父亲以及莱阳王的事吧?” 萧平章道:“记得。” 先前认为有些荒诞的猜测竟然隐隐有些沾边,萧平章安静而认真的听着,这时萧庭生忽然说了一句话,一直稳如泰山的面上终于变了。 “平章,陛下决定让你暗查此案。” 向来沉稳的萧平章此时满是愕然,既然要暗查昔年旧案,当是事有疑虑。而陛下竟然让他来查,难道……他眼前闪过很久远了的记忆,他其实与父亲相见得不多,也就是在父母自尽前不久,父亲还亲自教他算术。他们临终前,眼里只有对他的歉疚,却并无愧悔之意,他的父亲……或许从未变过吗? 想到这个可能,萧平章屏气慑息,强自镇静的问道:“父王,为何要重查旧案?” 即便他强自镇静,那问话的声音亦隐隐有些颤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萧庭生又怎么可能没发觉。 “事情发生得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原本陛下与我皆以为是过于疏忽,以至于到无法挽回时才得到消息。今日与陛下回忆,忽觉得这案子结得太过顺利,翻阅案宗也未见破绽,但陛下与我皆觉得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萧庭生将事情缓缓道来,而后道:“平章,陛下与我查案并非专长,若是真有内情,未必便不是针对陛下与我设的局,是以我们查不到半点破绽。但此案若要重查,现并无一点证据证明案情有疑虑,所以只能暗查。你向来稳重,又心思缜密,此事交予你去办,陛下与我都很放心。” 理智告诉萧平章应当拒绝,但想到那两个决然自尽的身影,这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陛下就这么信他,他怎么就能肯定他不会因为私心,伪造出来什么来为他的父亲和莱阳王脱罪呢?萧平章眼角浮起泪意,张了张嘴想要婉拒,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萧庭生起身行至萧平章身前,俯身将手拍在萧平章的肩上:“平章,莫要说什么避嫌的话,你是陛下与我看着长大的,我们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孩子。无论查出了什么,我们信你。” 对上萧庭生信重的目光,萧平章心内升起感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道:“孩儿明白了。” 而后他郑重承诺:“定不让陛下与父王失望。” 萧庭生点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孩子,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回复了先前的清明,萧平章内心一阵火热。但他亦未因此忘记先前欲与萧庭生说的话。 “父王,孩儿亦有话与您说。” 萧庭生坐了回去,道:“你说。” 将濮阳缨以及萧元启的事细细说来,完了后道:“父王,孩儿与皇后娘娘做了保证,必不会让元启步入歧途。原本这事并不难,如今墨淄侯插手,孩儿担心,本欲与父王商量寻计,但现在既然要查旧案,恐会因此忽略,还是得请父王多多留意他的情况。” “元启这个孩子……”萧庭生再度忆起当年的萧韶,点头道:“他是韶儿的孩子,无论当年的事是否有隐情,都应好生教导,这点是我疏忽了。平旌最近除了接送林奚外整日无所事事,为父便亲自督促他武艺,既然元启亦在学剑,便让他一起来。” 萧平章道:“父王受累了。” “这算不得什么,这些年平旌亦亏了你的教导,为父反倒没做什么。”萧庭生含笑点头,忽而叮嘱道:“你忙归忙,小雪的身子还是得留意着,现已七个月了。你母亲怀平旌的时候很敏感,情绪常常低落,小雪固然有些大大咧咧,但经历了那阴司,未必不会突然不安,你莫要疏忽了。” “是,孩儿记下了。”事情谈到这里,应也差不多了。而萧庭生今日整日都未曾得闲,毕竟也不年轻了,应当好生歇息,故萧平章起身向着萧庭生行礼,道:“夜已深,父王亦当安置了。” 萧庭生点点头,便与萧平章一起踏出书房,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却都无法入睡。 蒙浅雪近日浅眠,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惊醒。之前萧庭生大半日未归,萧平章虽担心却也不敢留形于色,萧庭生回府时他阻止了她起身,自己去门口迎接。而后蒙浅雪亦无法入睡,便一直等萧平章回来。 此番萧平章面上虽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蒙浅雪却轻易的发现了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便一下子坐起身来,吓得萧平章心里一跳,赶紧扶住:“小雪,你小心些,你现在是双身子了,可不是一个人。”。 蒙浅雪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平章哥哥,我甚至没那么脆弱,这些天快闷死了。你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很激动?” 第六十一章、自首供书 这事是不能说的,萧平章看着她的容颜,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父王说他要亲自教导平旌,又要将元启也一并教了,我心里替他们高兴。” 蒙浅雪向来心大,对萧平章很信任,基本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多想,只以为真如他所言,便未再多问,抱着萧平章的左臂安然入睡。 宠溺的看着妻子睡颜,萧平章将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忽而掌心被什么触动,却是肚子里的孩子与他打了招呼。他的心瞬间变得柔软,这是他的孩子,他们血脉相连,两个月后他便能看着孩子出生,听到他来这世上第一声哭声,而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在他与小雪的教导下逐渐长成一个优秀的孩子。他是否曾经也是被这么期待着降生的? 应该是吧? 虽然犯了错,但终究不是坏人。而现在陛下与父王却让我重查此案,你……会是从来未曾变过吗? 待这些思绪平静下来后,萧平章终于能够冷静的分析事情了。他原本就在猜测皇后到底做了什么,却未想到皇后会想要为当年的事情翻案,她到底什么用意?……是和先皇一样,容不得长林军有污点吗? 此案难查,萧平章并无什么头绪,便决定明日随萧庭生去上朝,寻机去萧歆那里看看那些案宗。虽然萧歆与萧庭生都已经仔细看过并且未寻到破绽,但却是一个不得避开的切入点。根据那案宗,再暗中走访吧。 第二日天未见亮萧平章便醒了过来,看着蒙浅雪的睡颜嘴角扬起笑意,而后轻手轻脚的起身穿戴好,回头准备再看一眼妻子再走,便对上一双黑眸。 萧平章小声问道:“小雪,吵醒你了?” 尚在迷蒙中的人儿摇了摇头,道:“没有,平章哥哥今日要上朝?” “陪父王上朝,另有些事情要办。”萧平章小心的哄着她,“小雪,时辰还早,你再睡会。” “嗯。”蒙浅雪点了点头,“那你早些回来。” “好,我尽量。”萧平章笑着轻轻点了点她鼻尖:“许会很晚回来,不要担心,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迷迷糊糊中,蒙浅雪再度闭上眼睛睡去。 萧庭生一夜未曾入睡,早早的便收拾妥当,手里拿着一封有些泛黄的信封坐在前堂。知子莫若父,他知萧平章今日定是会与他一同上朝的,毕竟那些折子全在养居殿,陛下亦不准备将折子送往他处,故若想查阅,便只能往养居殿走了,故他等着萧平章一同出门。 萧平章出来时便看到不知已等候多久的萧庭生,上前行礼后道:“劳父王久等了。” “时辰尚早,本就没到出门之时。”萧庭生摆了摆手,忽而将手上的信封交到萧平章手上,道:“当年我们赶到时,大哥大嫂已然自绝,这封信是封禁之时在书房看到的,应是绝笔,其中内容是托我照顾你。我一直保存着,平日里也没有打开,直到昨夜想起了当年,这才决定将这封信交给你。” 接过这封信,萧平章心里万分复杂,在知道这封信的大致内容后,他并不适合在此时看这封信,是以他将信收入了怀中,决定待案情明了后再看。 见他的动作萧庭生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他着实不应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将这封信交给这孩子的,让这孩子平白添了顾虑。但既然已经交给了,平章亦已经做了选择,便不必再多想。抬手拍了拍萧平章的肩,萧庭生扬了扬袖子,道:“走吧。” 父子二人一同上马,前去朝阳殿。早朝过后,萧歆在满殿朝臣的目光中留下了萧平章,与他一同前往养居殿。萧庭生则径直出宫回府,逮着萧平旌就是一通训,打发他去将萧元启拐带来一起练剑了。 回到养居殿,萧歆坐在桌案前问道:“平章,你应该知道朕为何留下你吧?” 萧平章略低了额,道:“父王昨晚与臣说了,陛下与父王怀疑二十五年前的案情有内情,故将此案交与臣暗查。” “平章,有关的折子全在这里。”萧歆示意萧平章翻阅,“因情况特殊,这些折子便皆留于此处,平章要翻阅时,直接来便可。” 萧平章见过礼后便开始翻阅起来,萧歆则批阅起了旁的折子。 不同于萧歆与萧庭生,萧平章一目十行看得极快,不到两个时辰便将那一堆折子看完,确实如萧庭生所言,认证物证齐全,供状亦分外完整,字迹清晰工整并无破绽,那此案到底该从何处入手呢? 即便是心思缜密如萧平章,一时间也是踌躇,寻不到下手之处。恍惚间,他拿起了这些折子中,唯一一封自首供状,也就是他的生父路原的供状。俗言道见字知其人,看着那行云流水刚劲有力的笔迹,萧平章陷入了沉思。 他竭力回想那久远的记忆,除却自尽那一幕,他对于父母的记忆是非常模糊的。路原长年在北境,即便是回金陵亦常宿军中,萧平章能够见到他的日子屈指可数,只隐隐记得父亲有为他启蒙。唯有最后那段时日,父母一同相陪,但到底那时年幼,他连他们的样貌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教他算术,并且反问他是否有记住,连自尽前一日都还在让他复述并让他要好好记住。他什么都忘了,唯有说最后那一句话时的眼神他记得特别清楚。 父亲,你到底是真的迷途知返,还是从来未曾变过? 一直安静的批阅折子的萧歆时不时的将目光放在这个他信重非常的臣子身上,将萧平章的愣神看在眼里,并未有丝毫打搅,却是多看了萧平章手中的供状两眼。这份供状可谓是事无巨细,将所有的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看似什么都不可或缺,但萧歆始终觉得有些冗长,路原平日虽处事周全,为人却是极为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这份供书与他放在一起总有一股违和感。。 但这封供书无论是笔迹还是遣词用句以及说话习惯都确认了是路原本人所写无疑,断不会有曾经赤焰案中伪造笔迹的可能,是以萧歆和萧庭生从未对这供书怀疑过。可现下连萧平章都看着这封供书愣神,是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第六十二章、昔年庶务 正当君臣各自静默沉思之时,守着养居殿门口的内侍进来在高勤耳边说着什么,高勤听后忙走到萧歆身旁,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嗯? 萧歆目光一顿,颇为惊讶的抬眼看向高勤。这个皇后啊,似乎特别注重礼仪与避嫌,但是又并不死板,懂得变通,即便偶有逾矩也让人寻不出半点差错。平日里都是萧歆去正阳宫,除却大渝欲重现三月弯刀那会他与元时的设计外,皇后可从未主动涉足养居殿,那她的来意就……萧歆的目光转向了正盯着自首供状沉思的萧平章。 即便是神思不属时,萧平章依然是耳聪目明的,高勤的声音虽小,却也让他醒过神来,正好便对上萧歆那若有所思的眼。略一转念,萧平章便知晓了萧歆的心思,就他与皇后的几次接触来看,皇后还真是因他而来的,准确的说是因重查的这个案子而来的。 君臣二人了然的对视一眼,萧平章不失礼仪的起身退在旁侧站立,高勤对方才那内侍使了一个眼色,那内侍便出去了,随后萧景宁便与素莹走了进来向萧歆行礼。 萧歆上前扶起她,问道:“皇后怎么来了?” 萧景宁将目光转向萧歆案前的一堆折子,再看了看安静立在一旁的萧平章,而后才对着萧歆道:“臣妾这两日翻阅以前的庶务,发现了昔年忽略了的一些东西,或许与当年有什么关联。” 她所说的“当年”指的是什么,萧歆与萧平章都明白,两人这时才发现素莹手中抱着一摞东西。萧景宁示意高勤接过东西,呈到了萧歆面前,萧歆翻了翻,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纸张、布帛、竹简皆有,其中多为折子、帖子以及书信。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折子尤其是布帛以及竹简上的萧歆都很熟悉,荀若兰喜武厌文,这些庶务其实大多是萧歆处理的,荀若兰也只是在萧歆提醒她重要的应记住的折子与帖子后,才勉勉强强硬记了下来。而现在这些折子帖子被萧景宁寻了出来,说是与当年的事有关,细腻如萧歆也想不透其中关联,便示意萧平章上前来看。 萧平章向萧景宁行礼后方才小心的翻阅起了萧景宁带来的东西。细细观察了那些庶务的时间,萧平章很快便将那些折子帖子中间微弱的联系寻了出来。最初的帖子是在案发前一个多月左右,由还是莱阳王妃的神武芳子所递。 那时的陛下还是太子,与莱阳王兄友弟恭,关系颇为融洽,而神武芳子对帝后以及身为太子妃的荀若兰亦极为恭顺,但荀若兰不喜莱阳王,连带着也不喜神武芳子这个妯娌。神武芳子察言观色,也就每个月礼节性的雷打不动的递一次帖子邀请荀若兰去莱阳王府赏花,荀若兰也只偶尔去一次。 这封帖子便也是这个理由,但萧景宁单独把它拎出来,就绝不仅仅只是封礼节邀请函了。萧平章将这封帖子逐字逐句看下来,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不由看了一眼萧景宁。 萧景宁知他疑惑,微微笑了笑,问道:“先前未曾问过,世子是如何发现妆奁盒子的问题的?” 萧平章回道:“是林姑娘来为臣复诊,闻到东海朱胶的味道,因此怀疑。” “原来如此。” 萧景宁含笑点头,未再说话。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让人疑惑非常,萧平章将目光转回手中帖子,忽而福至心灵,将帖子仔细看了看,顿时发现了帖子的不同。那封皮较旁的帖子封皮稍微厚了一些,不是很明显,于是他伸手指弹了弹,声音有些不对,这封皮竟是中空的。 “太夫人竟在那时候就对陛下的子嗣下手了?” 神武芳子自来恭顺,就连萧歆都以为她是在萧韶死后对陛下和长林王府怀恨在心,又没有别的方法复仇,这才在蒙浅雪的妆奁上动的手脚,万万没想到在萧韶还未有出事前她便开始动手了。 萧歆皱了皱眉,是他疏忽了。 那时他与荀若兰已成亲四年,一直未有所出,母后因此欲叫他纳侧妃以及侍妾,皆被他以身体不佳消受不起为由推拒了。也是东海送了两郡主前来和亲,不好慢待,这才让神武清子成为他的侧妃。他按礼仪在洞房之日圆房后便以身体为由未再逾矩,只是并未冷待她。 母后何等精明,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故才会对久未有身孕的若兰越发不喜。他的身体自幼虚弱,本就子嗣艰难,神武芳子此番动手,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到底是神武芳子自己的意思,还是东海的意思? 事情在此时看似多了线索,却越发的扑朔迷离。 这时萧景宁道:“昨日我将这封皮打开过,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萧歆若有所思,这封帖子他有看过,那时未觉有异。而荀若兰就不是个细心的人,以她的性子,断不可能发现这有问题还选择息事宁人。不是他们两人做的,能够接触这帖子的人没几个,他们亦不可能替神武芳子瞒下。 除非这封皮真的只是中空,中间未曾夹带不该带的东西;亦或是夹带了,被熟悉此道之人暗中去除了。 前一种可能性不大,既然不夹带私货,何必费尽心力做出中空的帖子封皮?后面一种可能就大得多,那个熟悉此道的人,非淑妃神武清子莫属。 那时东宫庶务大多是萧歆在处理,对于东宫他可谓了若指掌。他细细回忆,又从那堆东西中挑出几封折子与信件,这些内容单独看上去没什么,但连在一处看就能发现诸多忽略的东西。 从神武芳子成为莱阳王妃开始一直到淑妃亡故他的后院都有被人动手脚,而且不仅仅是神武芳子的手笔,只是通通都被人清理干净了。神武清子确实当得起淑妃这四妃之首,她不只是维系了两国邦交,亦以她的能力护住了他的后院,若非如此,元时、元嘉、元佑都无法出生了。。 只是这两姐妹,一人下黑手,一人默不作声的将黑手拦截了,这便无法分清到底是神武芳子的私心作祟还是东海对她们有所命令,东海对大梁的态度成谜。 第六十三章、错综复杂 “并不仅仅如此。” 见两人将此线索理顺了,萧景宁淡淡一笑,上前拿起了一卷竹简,递给了萧歆,道:“陛下不妨看看这个。” 萧歆接过竹简,亦是将其中内容好生看了几遍,从初时的不解换为疑惑,渐渐眉头深锁,而后将竹简递与了萧平章。 萧平章方才已经看过,这竹简乃是抄录的南朝秘事。南朝即大梁之前的朝廷,此竹简所记载的是南朝末代国君与国师欲变法救国之事。 南朝末代国君楚穑其实并不昏庸,相反是个难得一见的明君。奈何南朝交到他手上时整个朝廷甚至是整个官场皆已腐朽,根本无力回天,不得已之下,只能任萧氏坐大,这才有了如今的萧梁皇朝。与其说南朝是被萧氏推翻的,不如说是楚穑自己为了天下万民,壮士断腕,加速了南朝的灭亡,被钉在亡国之君的耻辱柱上。 这副竹简萧歆以前看过,但其间秘事他知晓得比竹简上要详细得多,便未曾在意这个,因此连萧歆都说不出这竹简的来历。如今萧景宁单单将这副竹简从一堆抄录中翻出来,可见她对于阴谋危险嗅觉之敏锐。 这样一份似普通抄录的秘卷,竟然在传达着前朝的暗语,这是南朝未尽的皇室血脉决定推翻大梁复国呢,还是心怀不轨之人借机生事? 虽然楚穑乃亡国之君,但大梁开国帝王对他颇为礼遇,本欲给予实权却被他拒绝了,反倒是对梁皇多有指点,待朝局稳固之后飘然不知所踪。若是楚穑本人,对复南应当并无执念,但是他的后代以及旁的皇室血脉却未必。 这又是一个谜,须得好生查访。只是皇后如何判断这与莱阳王一案有所关联的?君臣二人想明白后齐齐将目光转向了萧景宁。 在这一瞬间,萧景宁一阵恍惚,她好似看到了幼时……皇长兄尚在之时,七哥与林殊哥哥遇到不解时也会以这样的目光看着皇长兄,而那时的她才两三岁,被皇长兄抱在怀里。她忽然心悸,为何……她那时那么年幼,怎会,怎会有记忆? “皇后?” “皇后娘娘?” 君臣二人见萧景宁神色不对,颇为担心的呼唤,萧歆更是直接的抓住了她的手,力气大得将她抓回了神,刚回神便落进了萧歆那布满担忧的黑眸中。 “我没事。”萧景宁摇头笑道:“只是想起了以前……” 说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其实何处不相同……他们曾经其实真的很美好,很美好……父皇会突然对皇长兄与赤焰军下手,真的仅仅只是因为对皇长兄与赤焰军的忌惮、璇玑公主与夏江的设计,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比如……萧景宁看向那个竹简,若不能见证大梁帝王的昏庸,他们有何底气来谈复国? “这样的竹简当然不止这一卷。”知晓他们的疑惑,萧景宁淡淡解释:“凭借竹简层色以及上面的墨色与字迹,要判断制成的大约时期是可以做到的。后宫所存并不多,前朝应当不少才对。” 想不到萧景宁竟连这个都能精通,君臣二人固然皆非常人,对于此道也有所涉猎,能通过竹简层色判断年份,却并不能凭借墨色与字迹来判断具体。 “而且,”萧景宁又挑出一份折子递给了萧歆,道:“这竹简也非单独,此间亦有所回应。” 果然,那折子里看似在与荀若兰诉说当地风貌,但若将那竹简上的内容与之对照,便能发现端倪,虽然他们不知道到底交流了什么,但是上面确实用了同一种暗语。 所以能够接触荀若兰的庶务折子的人中,有南朝余脉,他们在用暗语交流。君臣二人心里同时一沉,他们万万没想到,重查前案竟然牵扯得那么复杂,不仅有东海,还有南朝。 然而这不仅仅是结束,萧景宁又将两封书信以及几张布帛、折子、帖子等推给了萧歆与萧平章,道:“你们再看看这些,我不知这属于哪股势力,但能确认当时的朝中这股暗流并不小,只是随着莱阳王获罪而亡后,这股势力忽然蛰伏了。此势力不属于东海与南朝,似乎就是咱们大梁的手笔,但我寻不清他们到底属于什么,这点只能你们去查。” 而后她指着剩下的东西道:“这些便是旁国的手笔了,北渝、南楚、北燕……各国都有,当时的大梁确实漏洞百出,这些黑手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伸了进来。连后宫都如此,更何况前朝?这些势力固然现今未现身,不代表便已经退出,更大的可能是蛰伏。陛下和世子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说到这里,萧景宁眼中竟然露出了笑意,妥妥的幸灾乐祸,颇有那种损友善意的调侃之态。 萧歆:“……” 萧平章:“……” 他们现在才发现,其实皇后娘娘是有点皮的。 不,他早该发现的! 萧平章忽而忆起在刑部大牢之时,萧景宁故意引着濮阳缨的思路瞎跑,固然是为了打击他那内心,但何尝没有想要玩玩儿的心思…… 君臣二人互视一眼,同时有些心塞又好笑异常,这个皇后啊…… “咳……”萧歆干咳一声止住将要笑出的声音,严肃道:“是得好好查查,不管这些都是哪方的势力,断不能让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恣意妄为。” 萧平章道:“臣定竭尽全力。” 接下来萧歆便让高勤如同平常般例行搬了些朝中一些案宗、就连以前的折子也搬了些来,让萧景宁帮着看,她这分门别类的本事两人颇为叹服。 他们也果然寻到不少与萧景宁方才拿来的各方面的内容,单独看看似毫无联系,放到一起便能得到大量消息,而这还仅仅只是一小部分,压力铺天而来,这种情况端的是棘手非常。毕竟他们若是突然将所有文书全部寻出来查看,那不免打草惊蛇,届时更难剪除了。还是萧平章提议隔两日以教太子学习政事为由,将各类折子带到养居殿翻看。。 一直帮着忙碌的萧景宁忽而想起什么,向萧平章问道:“世子幼时,建安侯是拿九章算术给你启蒙?” 第六十四章、九章算术 萧平章一愣,好好的查阅着过往的案宗,怎么就关心起了他幼时的事? “那倒不是,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臣的启蒙是来自于母亲。”萧平章一愣即回神,回了萧景宁后问道:“但父亲确实有教导臣九章算术,不知娘娘怎会知晓?” 闻言萧景宁垂眸思索,那个折子她不是很明白,是以单独的放在了一旁。方才让素莹抱着那一堆,她看了那折子几眼,不知什么心思,临走时又将折子揣在了袖子里。 便在此时萧歆道:“这事儿我倒是听王兄说过,在建安侯的遗书里有言,他们夫妇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孩子,建安侯说连九章算术都未教完,让王兄帮忙照顾。也因此王兄觉得这个章字不错,便为你取名平章。” 合着“平章”并非平正彰明、有章法的意思,而是将《九章算术》学平? 萧景宁和萧平章嘴角微微抽搐,不能吧……瞧瞧平旌这名字,应是取军旗、旗帜之意,所以……纯粹是巧合,萧庭生是见这个章字不错,而后想到这个意思,就决定用了,还能一语双关两全其美? 压下这诡异的思想,萧平章忽而想起了晨起出门前萧庭生交予他的那封遗书,他将手放在心口,那封信所放的地方,一阵恍惚。 而萧景宁却是思绪复杂的将白氏所写的折子拿出来,递给萧歆看,道:“我不是很明白,臣妾与建安侯又非闺中密友,臣妾嫁与陛下后亦不太乐意应酬,跟建安侯夫人交情并不深,她怎会在递折子问尚为太子妃的臣妾安时,将日常诉说得那么详细?还是我记错了,臣妾与她很熟吗?总不能是看臣妾没孩子,故意刺激臣妾?而且这时间……很巧妙啊,这折子递上来注定会被忽略,甚至有可能看也不看。陛下当时在忙,断断没空为臣妾处理庶务,而依臣妾当时的脾气,也就打开瞄一眼,看到是谁写的后恐怕连内容都不看就扔一旁了。” 是啊,都知道荀若兰喜武厌文,亦不喜被拘束,庶务这种东西能少看一本她干嘛要费心去看?人都死了,而且还是畏罪自尽这种,这递的折子自然也不必多留意。 萧景宁这番话很有灵性,她这我与臣妾的区分君臣二人自是听明白的,而这问句简直是问到了点子上,事有反常即为妖,白氏为什么要耗费笔墨,在临死前与还是太子妃的荀若兰拉家常? 最终萧平章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那封遗书,果然如萧庭生与萧歆所言,书信中便是让萧庭生代为照顾孩子,而后回忆了一些往事,说是记得故里在袁州,希望尸骨能够回到故里,重要的是……提到了《九章算术》。 单独看遗书似乎没什么问题,也就是顺嘴提提,但结合给太子妃那封反常的折子,就非常有问题了。九章算术……指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建安侯府的《九章算术》这本书里面藏了什么? 萧歆看着萧平章掏出来的信问道:“王兄将建安侯的遗书交给了你?” 萧平章点头道:“今早准备来上朝时,父王交给臣的。原本臣是准备待此案结束后再看,可如今娘娘拿过来的折子……臣认为以父亲对父王的了解,应当不必留什么书信,父王都会将臣接过来视为亲子抚养,与如今不会有任何差别。留下遗书,如同娘娘那封折子一样反常。” 萧景宁问道:“不知我是否可以看看?” “自然可以。”他既然在这里拿了出来,便无需遮掩,萧平章将遗书交予萧景宁,道:“臣有疑,不知父亲的意思,是否是建安侯府里那本《九章算术》,可父亲教导臣时,未曾有捧书。” 将遗书通览了一遍,萧景宁轻蹙眉头,沉思了一会,将遗书与折子一并打开摊在案上,细细比对,忽而将目光放在路原那句“小儿启蒙未久,愚教于九章算术,尚未学完,劳弟费心教导”上。 良久,好似想通了什么,萧景宁眉头舒展,问道:“世子细想一下,可否记得建安侯所教的是哪几卷?” 按理本应从卷一《方田》教起,但路原这事儿还真不能按常理来论。纵然萧平章天纵奇才,三岁便由白氏启蒙教识认字,这《九章算术》还是过于深奥了些,路原偏偏选了这么复杂的一本书教导,还特意留信言道“尚未学完”。这要是学完了那平章可就太妖孽了,要知即便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九章算术》依然能够难倒一大片人。 这事本就透露着古怪,可当时的萧庭生和萧歆却是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当时被各种糟心事务缠身,没心思去想这些也正常。再加上路原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谁会想到那里去? 这也就萧景宁忽然将此事掀出来,不然其间寓意恐怕永无见光之日。想来这本也是路原的意思,本来就做成的铁案,唯留一个不着边际的线索,一封随时可能被毁掉的遗书、一封可能被随手丢弃或者烧掉的请安折子、一个随时可能将所有忘掉的稚子。若是能有幸见光,那他们所秉持的东西就能见天日,若是就此淹没也不打紧,本就未曾期待。 因而萧景宁怀疑路原根本就是强硬的让五岁的萧平章死记硬背《九章算术》的某一卷,甚至根本不是单独一卷,而是某一卷或几卷的某部分,至于是指代的什么,既然留下了线索,总归有人能懂的。 得此提醒,萧平章记忆忽而变得极为清晰,那句句温柔的“记住了吗”仿佛仍在耳边回响,那复杂的目光仿若要将他淹没。 萧平章眼眶渐渐染上绯色,喃喃道:“今有共买牛,七家共出一百九十,不足三百三十;九家共出二百七十,盈三十。问家数、牛价各几何?答曰:一百二十六家。牛价三千七百五十。”。 方才说完此段,萧平章如梦初醒,猛然拿起早前放在一边的自首供书,小心的打开,照着上面对应的数字找字,八个数字对应八个字:景、桓、遗、子、落、东、海、王。 第六十五章、状中藏语 “景桓遗子落东海王?” 萧歆照着他寻出来的八字念了出声。这“景桓”指的是谁萧平章不知道,但是萧歆与萧景宁是清楚的,可“遗子”是什么意思?萧歆看向萧景宁,便见她亦蹙眉沉思。 萧景宁确实在回想当年誉王九安山叛乱一事,当时她因为想要拒亲,人被软禁在引萧阁,她身边本来就防守严密,言皇后把控了京城对她影响并不是很大。她发觉有些不对,便悄然从那些看守她的人那里打探出来了一些消息,当时她还想要做些什么来着…… 那时候的她远没有后来能够以大局为重的觉悟。 若是……若是誉王真的叛乱成功,她或许会利用所学,无声无息的杀掉言皇后和誉王为父皇以及七哥他们报仇,而后自尽。也是因经历了此事,她对和亲才没那么抗拒,只是心确实已经凉了,麻木了。 誉王遗子,誉王遗子……难道誉王当时有孩子在世?明明没有记载,难道誉王还在外面鬼混,有了孩子不成? 在思想跑马了很远之后,萧景宁摇摇头,将跑远的马拉了回来。她似乎想起了,当时的誉王妃朱蓝瑾似乎在狱中诊出了身孕,誉王为求父皇为他留下骨血,留了血书自尽。但誉王妃没给父皇机会,在那时便撞墙自尽了,听说脑袋撞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容貌。 咦? 萧景宁恍然:“当年誉王妃狱中自尽,许是被人调包救出,她那时已有身孕。” “誉王妃?”萧平章这才知晓,原来这个景桓指的是九安山叛乱的誉王,“那这句话的意思是,誉王的遗腹子流落到了东海王爷的手里?” “应是此意。”萧歆点头,忽而问道:“建安侯留了那么长一篇供书,所藏的应该不仅仅这八个字吧?” 萧平章道:“父亲有教臣几段,臣再找找。” 果然如萧景宁猜测那般,路原让萧平章反复死记硬背了五段《九章算术》里面的案例,对应起来总共便有五句话。 景桓遗子落东海王。 袁州楚逸。 燕渝藏户兵。 玄机传人挟桓子。 神武暗夺嫡 那个“楚”字在那里是如此的刺眼,萧歆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他道:“袁州楚逸,看来这便是皇后分析出的南朝皇室血脉了,不知此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却也未必。”萧景宁摇头,“或许那个楚姓与南朝确实有关系,却未必便有在当年的事上插手。” “娘娘的意思是,此人或许是个知情人?”萧平章若有所思,看到萧歆递来疑惑的眼,缓缓解释道:“另外四句都能看出些端倪,唯有此句仅有一个地名与人名,并无因由。” 萧景宁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袁州这个地方过于巧合了吗?” 经此一言,萧歆和萧平章终于忆起,袁州这个地方正是路原所言的他的故里,也是他在遗书中要求被埋葬的地方。 这确实是容易忽略的,他们方才看到袁州也只是真觉得巧合并未怀疑,可萧景宁这么一提,自然觉得不对味起来。 路原是非常了解萧庭生的,以他们三人结义的交情,这个不违道义的要求他会照做,而且萧庭生并不会瞒着萧平章不是他亲子的事,那总有一日他会萧平章去祭拜。也许萧庭生还会偶尔前去袁州看望,萧平章知晓那儿是生父之墓时也会常常前往。 那么兴许就会碰到这么一个人,纵然那个几率很小,却总比不踏入那里几率要大得多。 沉默许久后,萧平章道:“不明敌友,依旧需暗查。” 忽而萧景宁说了句与这完全无关的话:“本宫听闻世子妃近来睡不安寝,常常惊醒,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君臣二人同时看向萧景宁,萧歆看着她若有其事的模样,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向着萧平章道:“是朕的不是,世子妃再过两月便将临盆了,却还得你去奔波,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 “陛下言重了,为主分忧本是臣子分内之事。”萧平章向萧歆一礼,转而又向萧景宁一礼,道:“臣代小雪谢过娘娘关怀。小雪自诊出有孕以来便有些情绪不定,近来更是容易无来由的惊悸,却又说不出缘由,臣在她身边时会稍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林姑娘常为她诊脉,也只能看出心绪不宁、情绪不佳,只说应是有什么心结。臣原本以为是因她经历了东海朱胶这种阴司之故,但小雪说不是,可就是寻不出这个心结为何。” 萧景宁淡笑轻问:“世子其实心里有些猜想,对么?” 很多时候女子对于亲近之人的危险都是很敏锐的,即便蒙浅雪并没有那么细致,她依然是个女人。算算蒙浅雪最初不安的日子,若非萧景宁这么横插一杠子,萧平章恐怕那时便没命了。如今虽然已经改命,但那毕竟是逆世得来,原本的那丝危机依然刻在了骨子里,蒙浅雪会因此惊悸是正常的。 萧平章对此确实有所猜测,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如何能够作为解心结的引子?他只能尽力不与蒙浅雪分开,陪在她身边,让她知晓他一直都在。 萧歆固然心思细腻,却也不知此间道道,但能看出萧平章明白萧景宁说的什么,而萧平章对这点是默认了,其间的原因不宜说出口,自然也不宜多问。但他明白萧景宁突然转移话题的初衷,便顺着她的意思道:“既然平章有所猜测,那便需小意试试。世子妃这情况,是很危险的。” 虽然有些疑惑帝后为何会在这当口突然关心起了蒙浅雪,萧平章这猜测也不能明言,而他感觉帝后的目的也不仅仅只是关心臣子,便只以不变应万变,回道:“臣知晓了。” “平旌最近在忙什么?”看他如此萧歆点了点头,又问起了萧平旌的近况:“林奚可是日日进宫,也没见他陪着来过。”。 “陛下也知晓,平旌在琅琊阁待惯了,宫里毕竟规矩繁多,平旌他便每日至宫门前接林姑娘,送她回济风堂。”萧平章淡笑,眼里有对弟弟的宠溺,“至于近日……平旌怕是没空逍遥了,父王要亲自教导他与元启练功。” 第六十六章、玄机传人 “长林王自来对二公子严厉,看来他确实要头疼了。”萧景宁轻笑一声,忽而状似无意的道:“说起来琅琊阁囊括天下至宝,蔺老阁主亦精通医术,或许能有什么方法或者药物为世子妃调理心境。只是世子妃如今状况不宜出行,蔺老阁主也不是普通医者,先前已因本宫来过一次金陵,再度相请恐会惹人不喜。可惜了……” 萧平章目中精光闪过,终于明白了帝后这打的什么哑谜。有些事情确实不能明言,既然此案是暗查,自然须得掩人耳目。袁州楚逸他们不能确定身份敌友,自己暗查恐会打草惊蛇,琅琊阁囊括天下消息,未必便没有这个楚逸的消息。 想明白的萧平章道:“娘娘说得是,平旌在琅琊阁毕竟待了几年,或许看过这方面的书,臣回去问问。若是平旌未曾看过,那便得劳他帮臣前去琅琊阁帮臣问问老阁主,是否有能为小雪平复心绪的方法了。” “也好。”萧歆点头笑道:“平旌那个皮猴,能够有此光明正大的理由脱离王兄严教,怕是得乐得翻几个筋斗了。” 而后看着得出的另外三句话,意思是非常明显的。 燕渝藏兵户——即北燕和北渝的细作已然进了兵部和户部,并且到了能掌权的地步。或许地位还不低,路原与萧韶都不能直接揭穿,也或许他们虽然查出来了,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去证明,甚至也不知具体的人是谁。 玄机传人挟桓子——这个亦容易理解,结合第一句,那就是玄机传人挟持了萧景桓的遗腹子去了东海,只是这个玄机传人他们不知是谁,不知势力,照先前分析的来看,也许是东海的某个王爷的势力,与他们大梁有过交集的,也就是墨淄侯了,然侯与王到底是有区别的,墨淄侯也只是一个侯。 神武暗夺嫡——神武即东海皇室姓氏,若说墨淄侯要夺嫡,这并不是多意外的事。但东海皇室的动荡与他们大梁干系不大,能让路原在这里提醒的,自然是与大梁有关的。那便只有神武芳子对萧歆后院子嗣下手这一点了。只有萧歆一直没有孩子,那好生运作,萧韶与神武芳子的孩子定能获得尊位。 “这个玄机传人……”萧歆看向萧平章,毕竟长林王府常与琅琊阁打交道,对江湖宗门帮派的应该比他们熟,“平章可有听说过有关玄机的?” “从未听过。”萧平章摇摇头,他在得到这五句话时便在心里分析,这个玄机传人他自然也有留意,只是确实未曾听过这个门派,“或许是并不起眼的小帮派,也许是暗宗门,因而不被人提起。” “我倒是知道一个,同音不同字。”这时萧景宁插话了,“我知道的并不多,滑族在叛乱战败后,璇玑公主被俘虏到了掖幽庭。这个璇玑公主在掖幽庭待了七年,非常有心机手段,就在里面建了势力。她一手创立了红袖招,收留滑族女子,让她们散布各地成为各种男人的姬妾。当时玄镜司玄镜使寒夫人将她从掖幽庭带了出去,待她如妹。可她却与寒夫人的夫君,当时的玄镜司首尊夏江勾搭,寒夫人气不过带着儿子走了。后来璇玑公主与夏江一手策划了赤焰冤案,令赤焰七万忠魂含冤埋骨梅岭,祁王府与赤焰帅府众人亦含冤而死,与他们有所牵连的臣子也皆被牵连。之后过了几年,璇玑公主暴病而亡。” 赤焰冤案是大梁不可磨灭的痛,七万忠魂埋骨青山,不是死于喋血沙场,而是死于自家人的背后算计。一代名帅、一代贤王含冤屈死,这背后的黑手竟然是一个女子与帝王信任的玄镜司首尊,多么令人心痛,多么讽刺。 本来就凝重的气氛,顿时如置冰窖。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若此案真与璇玑公主的传人有关,那这个女子的影响力也太大了,前后八十多年,今后还不知会不会继续。 待理清所有消息后,萧平章辞别帝后,踏着月色归了长林王府。 回到房里,蒙浅雪正坐在床沿,眼里迷离恍惚,直到萧平章坐到她身边将她环在怀里,这才醒过神来。 依在熟悉的怀里,蒙浅雪道:“平章哥哥,你回来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回来了,陛下交予了我一些事情,近来会有些忙碌。”萧平章轻抚着她的发,温柔的道:“小雪,你现有孕在身,我本该多陪陪你的。” 蒙浅雪握住萧平章环着她的手,闭眼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原本不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已经很好了。”蒙浅雪笑笑:“你身为武将,按理是不常在府里的,而今你却能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很幸运了。” “整整七年啊,我日日求佛,就希望能生下一个像你也像我的孩子,日日求日日失望,我真的以为我没有母亲缘,再不能有孩子的。” 蒙浅雪眼里盈满了水光,她也不知为何今日总是想起这些伤心的事,可她控制不住,索性在萧平章怀里一口气说个痛快。 “没想到竟是着了别人的道。” “是我连累了你。”萧平章小心的避开了肚子紧紧拥着她,“小雪,你现在不宜想这些不开心的,你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不安的?” “我知道,但是控制不住不去想。”蒙浅雪闭了闭眼,“平章哥哥,只要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总会做梦,我拼命的想要把眼睛睁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但真的梦醒后又不记得到底梦到了什么,只知道是噩梦。” 萧平章低下头亲吻着她的发顶,轻声道:“明日我让平旌去琅琊阁问问,看看有没有法子能让你不再做噩梦。” “会不会太麻烦?”蒙浅雪抬头说道:“平旌与林奚定了亲,现在林奚日日进宫为太子殿下调理身体,不能离开金陵,平旌每日都要去接她。琅琊阁离金陵那么远,他们这不是要分隔两地吗?”。 萧平章道:“我担心你的身体,昨日父王便让我一定要将你情绪平下来,否则对你和孩子都不好。今日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在问你的情况,他们都很担心。小雪,原本该是我去琅琊阁问的,现今却脱不开身,便只能让平旌帮忙了。” 第六十七章、过往尘埃 萧景宁就在养居殿歇下了。 看了看窗外高挂的圆月,再度忆起了方才想起的画面,那时候该是他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吧? 若是时光能倒流,停在那一刻多好…… 皇长兄……林殊哥哥啊…… 他们都在最好的年华蒙受了不白之冤,上一刻在人间,下一瞬已坠地狱。 璇玑公主、夏江……南朝余孽吗? 即便是被宠着长大,萧景宁亦知晓她的父皇疑心有多么的重。 她的母亲其实只是个宫人,得君王临幸后也依然只是个宫女,只地位比一般的宫女待遇稍微好些。直到母亲有了身孕,他父皇心喜之下方才赐封了个美人,着实疼宠了一阵子,止位于嫔。 直到和亲南楚了好几年,萧景宁才慢慢摸索出了一些门道。父皇之所以那时忽然专宠于她母亲,未必便不是想要对林家以及言家下手的征兆。他这是对所有能对他有威胁的都怀疑上了。 之前的朋友、兄弟、亲人、爱人……种种情义,最终依然敌不过那颗帝王之心,所有的一切美好都是假的,或许说太过脆弱,只轻轻一戳便破碎了。 萧歆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轮皎洁的银盘,轻轻将人拥入了怀中,温柔的问道:“皇后这是……有心事?” 萧景宁依旧看着圆月,道:“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人。” 萧歆道:“能和我说说吗?” “往事随风不留尘,唯有皎色曾记名。”一声叹息,萧景宁缓缓说道:“人的一生说起来长,却是无比的短暂。会有许多的经历,或许会平坦无波的度过一生,亦或许会尝遍世间酸甜苦辣。但无论那一生会如何度过,时过境迁、斗转星移,那些事那些人都会被掩埋。能够被记载的历史,大多是沉痛的,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总是令人沉痛惋惜。但人啊……每每为历史扼腕,但在面临同样的抉择时,往往会遗忘那些。殊不知后人们或许也会对着历史,为他们扼腕。甚至……有很多事实的真相,都被掩埋了,唯有那些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才会懂得那记载的历史背后,被淹没了的真相。” 世间人儿千千万,善也好恶也罢,最终亦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沙尘。而一粒沙尘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谁会在乎? 萧歆环紧了她,轻声问道:“怎地感叹起来了,是因为南朝余脉,还是璇玑公主?” 其实萧歆想问的是,皇后是想起了哪些被淹没了真相的人,只是临到嘴边,换成了这么一句。 即便萧景宁并未去分析萧歆的想法,也知他绝不是这个意思。 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起了那个赤焰少帅与祁王殿下。” 萧歆沉默了一会,轻轻道:“父皇常与我讲,莫要随意猜忌,莫要有第二个赤焰帅府与祁王府。父皇临终前留我一人在床前,将王兄身世告知于我,他希望我能护他一世周全,我答应了。” 萧景宁一愣,猝然转身惊问:“你父皇将长林王的身世告诉了你?” 她对于萧庭生的身世有所猜测,却并未去深究,但万万没想到萧景琰会将他的身世告知萧歆。 有的东西,其实被完全淹没不留痕迹才是最好的。萧庭生若真是皇室血脉,这个消息一旦走漏出来,都不用人挑拨,朝臣定会将所有的矛头对准长林王府。毕竟作为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有无皇室血脉是不同的。 “皇后知道?”萧庭生的身世是个秘密,皇后怎么可能知道呢?萧歆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似是平常般问道:“是父皇告诉你的?” 萧景宁缓缓摇头,道:“没人告诉我,我只是猜测的,便是那位苏先生的身份……我也有所猜测。” 苏先生是萧景琰的禁忌,所有人提起他都只是尊称先生,再未提起过姓,故萧歆也不知萧景琰提的先生姓苏。但能够让萧景宁提的先生,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位。 萧歆问道:“皇后愿意同我讲讲吗?” 萧景宁转身看向天上那一轮圆月,沉默了好一会,闭了闭眼,主动靠在萧歆的怀里,淡淡说起了她的怀疑。 “赤焰案之后,先皇并不信祁王与赤焰帅府会谋反,毫不避讳的与成帝争论,因此被成帝不喜,当时的四皇子与五皇子便趁机将他挤出了皇权圈子,只在各地边关巡察。成帝正巧也不想见到他,便顺水推舟,对这个儿子眼不见心不烦。即便回到金陵,先皇亦不常进宫,只在每月望日得以进宫,探望当时还只是次嫔的静太后。”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先皇碰到了一个掖幽庭带着孩子的女子,此后他便照应起了这对母子,直到女子离世,先皇依然照顾着那个孩子。旁人或许会以为先皇爱上了那个女子,因此对这个孩子爱屋及乌。但我看得出来,他其实看得更多的是孩子,而非孩子的母亲。只是当时并没有细想这其中的区别。” “先皇与赤焰少帅林殊自幼便不喜心思阴沉诡计多端的之辈,尤其那些幕僚,几乎都是这种人。而后赤焰案发,先皇更是对这类人敬而远之,手下也都是些光明耿直的军汉。所以对于苏先生,一开始他是非常不喜的。” “他想将那个孩子从掖幽庭带出来,可是他做不到。而苏先生却利用霓凰郡主比武招亲一事,从掖幽庭带出了三个孩子,那个孩子便在其中。这便是建安侯、长林王以及林参将三人了。” “因为这个孩子,先皇与苏先生有了联系,只是知道的人不多,也只等誉王和太子斗得两败俱伤后,一些人才恍然大悟。苏先生这个被人争夺的麒麟才子,选择的竟然是先皇。先皇有了权之后,开始着手为赤焰一案翻案。”。 “先皇其实是很执拗的一个人,认定了的事,谁劝也没有用。但……明明苏先生是他很厌恶的那种人,可他却能听得进苏先生的劝谏,并且很在意苏先生。这个转变,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除非……这个苏先生的身份有问题。” 第六十八章、释然 “同样,若先皇真是因为心悦那个女子而对长林王诸多照顾,甚至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养,因而三个孩子里,就只他被收为义子……” “而同样,苏先生即便三人都在教授,可真正收为学生的,也仅仅只有长林王一人。若另两个孩子资质品性等真的不如他也就罢了,偏偏路原并不比长林王差,而且他没有被精心教导,却依然与长林王成了风冠一时的长林双璧。路原的资质应是比长林王更好的。” “说真的,以先皇的性情,若长林王以及那个女子的身份没问题,作为皇子,他想要把那女子带出去是可以的。毕竟连寒夫人都可以带出璇玑公主,没道理他想要一个罪女还要不出来。 “所以先皇在乎的是这个孩子,而非那个母亲。当时无论是赤焰帅府还是祁王府都没有孩子,赤焰帅府的女眷仅晋阳长公主一人,她已横剑刎颈染血朝阳殿的台阶。那么能够有可能有血脉留下,让先皇不惜自毁形象保护的,便只有祁王府了。” 瞅着移高了的圆月,萧景宁停了下来,轻轻问道:“我猜得可对?” 萧歆将她拢在怀里,下颚轻轻放在她的颈窝里,道:“是的,你那时候就知道吗?” “我也是你说先皇将他身世告知于你才这么猜测的。”萧景宁缓缓说道:“其实先皇不应将此事告知于你的,须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就该永远成为秘密。” “这样也好。”萧歆淡笑:“父皇告知于我,那我不惜任何代价,都会将王兄护住。” 作为一个君王,明君也好仁君也罢,都不可能没有半点心术。即便是暴君,也并非天生,不过是抉择不同而已。若非父皇在临终前将这告知于他,有着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面前立着,时时警醒着他,万不可随意猜忌,他不敢保证他能始终如一。因此萧歆一直很庆幸。 “这样吗?”萧景宁回转身与他四目相对,忽而明白了他的心,璨然一笑:“即便先皇告知于你又如何呢?事有两面,而你看到的始终是好的那一方面,所以你才能一直宽厚待人。若你看到的是另一面,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与你流着同样的皇室血脉,那威胁可不仅仅只大一筹。若是被人知晓,那其中可做的文章可就多了……至少朝堂上绝非我与荀首辅说两句便能维持如今局面的。所以陛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所以……明明知道不应该,”萧景宁声音缓缓小了下来,细若蚊吟:“明知道若兰的结局或许不会太好,我还是自私的……留了下来。” 固然萧景宁的声音很小,但萧歆挨着她很近,那话语依旧一字不漏的落入了他耳中。他忽而眼角一酸,将萧景宁紧紧抱在怀里,身子隐隐有些颤抖。 皇后的意思……他真的差一点就失去她了,顿时心里一阵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那日醒过来的是若兰,他会怎么样。 或许还是与先前那样,帝后相敬如冰;亦或许会引导着她,试图将她教成她的样子……但这个可能性太小,若兰的性子,终究永远也成不了皇后的样子。也或许他会好好待她,期待着有一日她能再度回来…… 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敢想象,仅仅只是想象,他便已经尝到了绝望的味道,那种感觉……心窒得不能呼吸。 “幸好是你。”萧歆眼里已有水光,“皇后,我很庆幸你能自私这一回,我亦是自私的……即便明白对不住若兰,亦还是选择了你。” “若兰啊……” 萧景宁靠在他心口,听着那有律的心跳,以及带着颤音的话语,她轻声唤了一声,却终究什么也未说出口。 逆世哪有这么容易的,就连若兰自己都说,想要达到目的便得付出代价。便如她先前所言,她其实知道的,她与若兰未必便不能换回来,而留在那儿的那一个,结局定不会很好。 最好的恐怕便是,她替代了荀若兰的一切,自然荀若兰便与她完全交换,她们走的是对方的路。最好的结局便是,荀若兰代替她成为孤魂野鬼,在这世间游荡,直到时光流逝,时代变迁,完全消失于这世间。 即便有再多劝说自己留下的理由,亦无法改变,她萧景宁其实是个自私而又任性之人。 “若兰会成后来的样子,我是要付很大的责任的。”萧歆缓缓讲起了他与荀若兰的过去,“若兰的性子本就不适合束缚在这深宫,是她的那种活力让我移不开眼睛,这才向父皇母后求旨,让她成了我的太子妃。” “我不想她的那丝活力消退,亦不愿她成为后宫别的女人一样心机重重,她这样便挺好。因此宠着她,将本应她处理的东西给处理了,也未曾教她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但我终究是要登上皇位的,她在我的溺宠下止步不前,却依然未能留住那丝活力。在我放手之后,她便错漏百出,慢慢摸索才成了如今状况。可我不知什么时候,她便开始处处针对长林王府。” “这一切的错其实都在我,若我肯早些教导于她,便不会成了后来的模样。而在这时,我却是累了,不愿再去事事维护于她,希望她能自己成长起来,成为我的贤内助。但这时已经晚了,依赖已成习惯的人,哪里那么容易达到预期?期望越大,失望自然越来越大,渐渐的我便不愿多见她。直到你的出现……” 轻轻为她顺着发,萧歆轻声道:“在发现你与若兰的不同之后,我不是没有挣扎过。方才说的这些,便是我思索了近一月得出的结果。最终我选择了自私,让你留在我身边。” 是他让若兰停留在了过去不得成长,却也是他渐渐的厌倦了她的懵懂无知,让她慌乱之下越做越错,却不愿再耐心的去指点教导,现在更是将她放弃。若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但最终他选择了自己的心。 两人皆为通透之人,深知对方的心思,既已做出选择,那便无需言悔。紧紧相拥后,那丝愧疚便深埋在了心底,自此以后,荀若兰再不能成为横在他们之间的刺。 “皇后,那个苏先生,会是谁呢?” “我只是有所猜测,既然已无法证实,又何必说出来自寻烦恼。”。 拉下的床帐将二人身影遮掩,皎洁的圆月依旧高悬,烛照万物。 第六十九章、琅琊之行 翌日雄鸡未唱萧平章便醒来,蒙浅雪在他怀中,正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他只轻轻一动,蒙浅雪便不安的抓得更紧。萧平章轻柔的安抚着她,待起身时天已现鱼肚白,行到堂屋时萧庭生早已收拾妥当,只待快马备齐便可出发。 一眼看到萧平章,萧庭生讶然:“平章今日还要去上朝?” 现今并无什么大事,确实无需萧平章次次不落陪着上朝的,过于反常会引人注意,萧平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的。 萧平章道:“孩儿来送父王。” “不必弄这些虚礼。”萧庭生扬了扬袖子,想了想道:“小雪现离不得你,能多陪陪她便多陪陪她。” 虽是如此说,萧平章依然目送着萧庭生上了马才回房去。 蒙浅雪还未醒,但眉宇紧蹙,手不安的想要抓住什么,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冰凉与绝望,显然在做噩梦。 萧平章靠坐在床沿,将蒙浅雪的头抱在怀里,轻轻为她顺着发。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蒙浅雪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紧蹙的眉渐渐展开,缓缓归于平静。 许久,蒙浅雪才醒过来。 看这情况也知是怎么回事,她不太好意思的问道:“平章哥哥,你今日不去办公啊?” 萧平章笑道:“不急,陛下和父王都让我先将你顾好,庶务与政务只要不耽搁便可。” “是我拖累你了。” 蒙浅雪不太开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直到现在,她也想不起来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似乎失去了什么,很伤心很伤心。 萧平章抚着她的脸,道:“是我拖累了你才对。” 当萧平章扶着蒙浅雪出去走动时,便遇上了正在练剑的萧平旌与萧元启。 两人同时停了下来,萧平旌道:“大哥、大嫂!” 萧元启上前见礼:“平章大哥,大嫂。” 夫妇二人回礼,萧平章问道:“元启昨日与父王学剑,可还习惯?学得如何?” 萧元启道:“王伯专门为我制定了剑法,一学就会,缺的便是勤加练习了。” 萧平章道:“元启天资聪颖,早先是我们疏忽了,不然不至于耽搁到现在。” 又寒暄了一会,萧平章对着萧平旌问道:“平旌,琅琊阁藏书丰富,你可有看过小雪这情况该如何治?” 因蒙浅雪情况特殊,林奚和黎老堂主都亲自上手看过多次,几乎是方法用尽了,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萧平旌怎会愿意看大哥大嫂这么难受,故而早便将他看过的书来回默了几遍,确实没有找到方法。 此番听到萧平章询问,便摇头道:“我早回想过了,没有寻到。” 又抬头看了看挺着大肚子却消瘦如柴的蒙浅雪,萧平旌歪头想了想,道:“大嫂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要不我去一趟琅琊阁,问问老阁主有没有办法?” 闻言萧平章眼里闪过希翼,竟对着萧平旌郑重一礼,道:“平旌,谢谢你。” “大哥,你我之间,哪需要如此。”萧平旌手忙脚乱的回了礼,摸摸脑袋,道:“说来也怪我,早就该想到的,害得大嫂多受了那么久的苦。” 蒙浅雪道:“哪能怪你,这得怪我,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别人怀孕也没见这样的。” 萧平章见蒙浅雪心情低落,连忙安抚。 “哎呀!我得立即动身,大嫂现在都七个月了,万万耽搁不得!”萧平旌一拍脑袋,风风火火的就想走,忽而转脸看到了萧元启,愣了愣停下,道:“那元启……这段时间就你一个人来了啊……要不元启你陪我一起去琅琊阁?” “这……”萧元启原本也没想到萧平旌会叫上他,想了想道:“王伯教我的剑法只多加练习便好,你要是不嫌我拖慢行程,便一起作伴前往琅琊阁也是可的。” 而后两人一同看向萧平章,萧平章点头道:“我会与父王说,平旌去整理行囊吧,元启既要去,也不必回府那么麻烦,你便多备一些,将元启的份一并带上。” 待萧平旌收拾好后,萧平章又检查了下行囊,加了些银两后分别递给二人,在递给萧平旌时借着行囊的遮挡在他手上紧紧一握。萧平旌抬眼看他,兄弟俩对了个眼神,萧平旌若无其事的收了行囊,与萧元启一起上马,向着金陵城外奔去。 萧平章立在门前,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身影后,这才去上衙处理文书。 因蒙浅雪的身体确实不容乐观,现在已经七个月,一个不好随时可能发作,她的情况生子是危险至极,但不生也不可能,唯有祈祷孩子不要着急,安安稳稳的待到九个月后再出来。 无论是长林王府还是帝后都对世子妃关怀至极,小心翼翼的照料着。 朝中并无大事,遂萧歆召集太子三师,将太子的功课重新制定了一番,每日上午便由萧歆亲自教导处理政务。不止如此,还请萧平章每日在养居殿待一个时辰,共同指导。 尽管萧元时还年幼,亦开始站在了朝堂上,直接参与朝政。萧歆并不掣肘于他。他的进步神速,即便还不能如萧歆那样应对自如,却也可圈可点,让朝臣在闲谈时直呼大梁后继有人。 因着蒙浅雪的情况确实不容拖延,萧平旌与萧元启那是快马加鞭,需一个多月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半个月不到便到了琅琊山脚。 “这便是琅琊山?” 拉马住绳,萧元启抬头仰望,只见绿树掩映着蜿蜒小道,只在半山腰便被袅绕的雾气掩住,几处楼阁在其中若隐若现,幻若仙境。 “在这样的地方待上几年,想来你是什么美景都看过了。” 萧元启如是说着,钟灵毓秀的地方,向来能孕育出不少人杰,萧平旌在这里待了几年,也难怪心若赤子与世无争了。 “除了禁地,那是什么地方都逛遍了。”虽是这么说着,萧平旌却并无什么介绍美景的意思,他跳下马来,冲着萧元启道:“元启,上面都是小道,只能徒步上山,那边有专门接待过往行人客商的客栈山庄,我们把马寄放在山庄吧。”。 现已是初夏,二人即便看起来并不狼狈,却也因连日赶路风尘仆仆,无论是否与琅琊阁有旧,该有的礼仪亦必不可少。故在存马之余,二人好生洗整了一番,这才沿着蜿蜒小路上山去。 第七十章、归京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云雾缭绕的半山腰,从大理石雕铸的大门走进去,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不等萧元启看清眼前景色,萧平旌已然开口道:“这迎客楼以前只有一座,近两百年传承下来,已经发展成了十座了。” “十座吗?”萧元启放眼一观,狐疑道:“你没哄我吧,这怎么数也只有九座啊?” “那是当然。”萧平旌笑了笑,取了小锤在挂钟上敲了几下,清脆的钟声传远了去,口里不停:“这九座小院是接待平常往来访客的。但旁人不知道的是,这迎客楼还有第十座。” 萧元启作为一闲散的宗室子弟,之前四处游山玩水,在茶楼酒肆里便常闻琅琊阁之事,却从未听闻有关迎客楼之事。此也可算是密辛了,但知晓这第十座迎客楼的,应该也不在少数。 显而易见的,萧元启并不在知道此间密辛的人之列,不由大感兴趣,问道:“这第十座楼有什么不同吗?” 萧平旌道:“既然那九座是接待平常往来访客的,这第十座所接待的当然是琅琊阁的贵客了。” 萧元启道:“既然是专门接待贵客的,那这座楼应是很早便存在了。可我听说当年身为七珠亲王的誉王亲自来此,也依然未被特殊接待?” 未等萧平旌说话,一个声音已然传来:“琅琊阁做的是答疑解惑的生意,故无论是哪国人,无论什么身份,只要有足够支付报价的银子,便皆为琅琊阁的贵客。至于兰阁,本为历任阁主接待友人的所在,故才需阁主亲邀贵客方能踏足。”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身着一袭浅蓝衣衫,眉眼弯弯带笑,对二人微微拱手为礼。 二人抬手还礼,萧元启正待说什么,萧平旌已然跳到人跟前,熟门熟路的搭在人肩上,道:“九兄!你可是知晓我来了,这才故意抢了执事的活,在这迎接我?” 蔺九也不与他混说,只笑笑道:“老阁主在兰阁里等你。” 萧平旌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萧元启,蔺九表情不变,继续道:“老阁主在兰阁等你,你自去。世子妃所需药物与方法已备好,待你出来我便予你。侯爷有我陪着,你尽可放心。” 话虽如此,但因着之前的事,萧平旌生怕就这么将萧元启扔在这里他会多想,但蔺九既然已将大嫂需要的东西准备好,老阁主与他说的话定然便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他必须得说些什么,消减元启的揣测。 于是他嬉皮笑脸的扯了扯蔺九的发,一脸惊讶:“他老人家找我干嘛?” 随即一副牙疼状:“不会是又想罚我去谭底摸石头吧?” 蔺九从他手中扯回了头发,用分外柔和的目光瞅着他,不知为何,萧平旌分明从那柔和的眼神中读出两个字:幼稚! 默默摸摸鼻子,萧平旌假装不知他的意思,冥思苦想一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我不就是上次走的时候,顺了一张地图走,他老人家这么小气的?” 蔺九依旧眉眼弯弯,道:“平旌,老阁主为什么找你你进去就知道了,不必再在这试探。待你们说了话就直接回去吧,我不留你,世子妃的情况耽搁不得,有什么以后再叙。” 萧元启亦道:“平旌,想不到你竟然也有婆婆妈妈的时候。” 萧平旌:…… 得,赶紧进去吧。 他们到得琅琊阁不过一刻钟便即动身回京,回时比来时更为迅速,来回不过二十余日,萧平旌是真把兄嫂放在了心上,才会这么星夜兼程昼夜奔波。 两骑快马窜入了金陵城,在即将转道向长林王府时,禁卫军护送着一辆马车从主道上行来。 两人下马将马牵至道旁,等待马车过去。 萧元启看了看马车,讶然问道:“这又不是皇家的车架,怎么会有禁卫军护送?” 萧平旌探了探头,道:“这是荀家的车架,能有这个待遇的,便只有安如了。皇后娘娘是最喜欢这个侄女的,那时便常常派人接进宫小住,后来我去了琅琊阁,便也没有再见过了。想来也长成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话音落下,车里的人方好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只是未看向这边,萧平旌亦未出声叫人,他急着回府给大嫂送药呢。 心事重重的他自然没发现,同在他身旁的萧元启竟然望着那车架出神。不过远远的惊鸿一瞥,那笑容却印入了他心间。 可以他现在的身份,又怎么配得上首辅和皇后的娘家侄女呢? 前些日子半夜休憩时,墨淄侯的话忽而出现在了脑中。 “同是东宫嫡子血脉,一个黄毛小儿高高在上为君,而你被碾入尘埃,什么都做不了,甘心吗?” 萧平旌打马走了几步,发现人没有跟上来,忙回身看去,却见萧元启还在那看着车架远去的方向出神,喊道:“元启,想什么呢?走啦!” 萧元启回神道:“就来。” 压下思绪,萧元启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萧平章已得到两人回来的消息,便出来等他们。没一会萧平旌便奔了进来,扑到了兄长怀里。 “大哥!我回来了!” 萧平章回抱了他,对着萧元启笑了笑,道:“辛苦你们了。” 萧平旌这才将锦囊与药包交到萧平章手上。 “大哥,这药包里面是大嫂所需药引,锦囊里是具体的药方等,你看看赶紧给大嫂用上。老阁主说要早用,不然母子的命都悬了。” 萧平章点了点头,让二人去洗漱休息后,便拿着药与锦囊进了屋。他把锦囊打开,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张纸,其中小的一张是药房,大的那一张便是他要查的东西了。 看完之后,萧平章不动声色的将大的纸张折起放入袖中,拎着药方去库房亲自找药,让人盯着煎药,亲自喂蒙浅雪喝药。 在琅琊阁求来的药方果然是有用的,蒙浅雪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瘦得脱相的脸上也渐渐长了肉,笑着抚摸着大大的肚子,终于有了做母亲的温柔模样。 在萧平旌与萧元启回来的一个月后,蒙浅雪平安产下一子,萧歆大喜,赐名为“策”。 在萧策洗三日之时,太子萧元时代表帝后出席为他添盆,亲自上手抱了抱小萧策,而小萧策也不认生,对着萧元时便开心的笑着,一下子便抓住了这个太子叔叔的心。。 长林王府依旧深得皇室信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