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星垣》 第一章 奇怪的星 银河之畔,浮世三千。辰星如故,墮于北天。 自古以来,人们都习惯于将美好的情感寄托于天上的星,而星则承载着人们的愿望,获得灵力,行走于天界,守护着人间的安宁。 天界有一道星芒闪耀的银河,银河将整个天界分为南天与北天。北天黑暗寒冷,君主北极星始终陷于沉睡;南天则是明亮温暖,由太阳主宰,繁星满满。在南天,有一位同时拥有六星光芒的星官,他是紫微宫的南斗星君,他的名字叫星垣。 星垣有一双紫色的眼眸,他承载着人世间对生命的一切美好愿望,也因此成为南天最美的星官。 星垣时常伫立在银河之畔,借着河中星芒倒映出的影子,远远地凝望人间。每当他注视着人间的时候,总是微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紫色的眸子中投下一对阴影,将这位星君温柔的目光藏得深沉。 “喂!你站在那儿半天了,看啥呢?” 不知名的星官在对岸跟他说话,语气轻佻。 星垣抬起头,只见对岸立着一个俊朗潇洒的青年,虽是布衣长衫,却有些许风度。他用白皙而纤长的手指随意理了理耳鬓散落的几缕银色长发,唇边弯出一抹浅笑,“我在看人间。” “人间?”不知名的星官噘着嘴,“那有什么好看的,那地方又脏又乱,那些人也都又笨又傻,不管是农耕还是牧猎都要向我们祈祷,哼,就连求子都是......我就不明白了,他们繁衍后代关我们什么事?” 星垣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 河对岸的星官不太高兴,“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么,就算我们可以实现愿望,也不想惯着他们这种‘有困难找星星’的臭毛病!” “哈哈哈哈......”星垣到底还是被他逗笑了——这位不知名的星官非常有趣。 南天的星官最看重等级和地位,他们总是一丝不苟地遵循着与自己星阶相称的礼节,因而显得千篇一律,乏味索然。与他们相比,对岸星官的率真便愈显可爱。 “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教一下你的名字?”星垣问道。 “我叫勾陈一,”他说话倒是非常直接,“你这家伙也太客套了,问个名字还有啥方不方便的,真是奇怪。” “奇怪的是你才对吧,”星垣道:“整个南天说话这么随意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了......” “哈?南天?”勾陈一忽然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喂,你看清楚了,我可是站在你的对岸;银河将天界一分为二,我这里是北天。” “北天?” “算了,反正你们南天的星都很奇怪,习惯就好了。”勾陈一回过身去,摆摆手,“你自己继续看人间吧,我可要走了。” “等等,你每天都会到这里来么?” “每天?呵,看心情吧......” 望着勾陈一离开的背影,星垣心忖,这个星官的星阶大概也就在二等左右——在天界,每一颗星都是以自身的光芒划分星阶的,光芒愈盛,则星阶愈高,当然地位也愈尊贵。只不过,在南天,却从没有一个二等星官是如勾陈一这般的玩世不恭。 “原来他是北天的啊......”星垣笑了笑,也转身回去了。 刚走到紫微宫门口,星垣就见自己的整个星宫被笼罩在一片熠熠白金的光芒下,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是一位一等星官早等在那里。 “天狼星君......”星垣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他。天狼星君是天界的守卫者,作为武力和勇气的化身,他的能量无疑称得上是南天最强,便是太阳君主,有时也要让他几分。正因如此,这位天狼星君性格倨傲,几乎从不屑与二等星以下的星官说话,众星也都对他敬而远之。而这样一位桀骜不驯的一等星,却将南斗星君当作知己至交。 “南斗星君,你终于回来了!”见到星垣,天狼星君平时不苟言笑的冷俊面孔早被一脸灿烂的笑容取代,就连他周身的光芒都显得更亮了些。 星垣闻言,也紧走几步上前,对天狼浅浅一笑,“实在抱歉,让天狼星君久等。” 望着他的笑,天狼呆愣了一阵,才恍然回神,“不久,不久,只要能见到你,等多久都没关系。” 星垣偏头看了看他,天狼不自然的把目光移向别处。 “请进敝宫内叙话吧,天狼星君。” “哦,哦......打扰了。” 星垣的紫微宫,天狼星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但每次进门,他总忍不住要四下观望一番——星垣的宫府布置得非常简单,厅堂前是一处小庭院,院内植着几株不同种类的仙草,若论颜色自是不如朝晖晚霞那般绚丽,但却总有阵阵清淡的馨香时显时隐。 星垣领着天狼,顺着庭院中央的玉石小路行至屋内正厅,正厅内的摆设也是一切从简——一对儿玉石座椅,一张玉石圆桌,仅此而已。 天狼轻车熟路地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将右边的上位留给紫微宫的主人,南斗星君。 星垣也不同他多客气,只自后屋取出两枚白玉茶杯,杯中茶便是他用庭院内的仙草自己晾制的。 “还是这里的茶最香。”天狼星君每次在星垣这里喝茶,总是不免要称赞一番。 “你若是喜欢的话,这次多拿走一些便是了。”星垣说着便要去后屋取茶。 天狼见状忙道:“南斗星君,不必客气,你且将茶存着,待我这次出征回来,再到你这里好好品茗。” “出征?”星垣一愣,“天狼星君不是才凯旋归来没有多久么,怎的这么快又要走?” 天狼点点头,“上次是去魔域,剿灭一些危险的恶兽,而这次,我要去人间......” “人间?”提到人间,星垣的紫眸中忽地多了一丝神采,“人间可是个烟火繁盛的地方呢,想来一定有许多热闹。” 天狼笑笑,“南斗星君还真是喜欢人间呢。只不过,我此番可并不是去游玩,而是去清除魇的威胁。” “魇?”星垣问,“那是什么?” 天狼解释道:“这个世间,有美好的愿望,便有丑恶的意念。人间的妖怪四处作乱,召唤出最丑恶的意念并将它们汇集在一起,就形成了魇。魇会吞噬希望和梦想,而我们都是聚集了世间一切美好的愿望才获得的能量,一旦这些都被魇所吞噬,那么我们也将不复存在......所以,为了守护天界和人间的安宁,我需要将人间所有的妖魔鬼怪全部斩尽,清除魇的威胁。” 星垣闻言,微蹙眉头,他沉默片刻,道:“这样一来,你此次的征战又要辛苦许多时日了......” “虽然辛苦,”天狼道:“但南斗星君如能为我祈祷,别忘了你可是人间一切生灵的希望,只要有你的祝福,我必定会再次凯旋的!” “嗯,我相信天狼星君,一定会很快得胜而归的!”星垣说得很认真。 天狼望着星垣,朗然扬起嘴角,“待我得胜归来,一定会带人间最好的珠宝金玉给你,最值得夸耀的战利品一定要与最要好的朋友分享!” 星垣笑着摆摆手,“珠宝金玉倒不必了,天狼星君,反正我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你不喜欢珠宝金玉?”天狼言道:“那你心仪何物,只要是存在于这世间的,上天下地我都会帮你寻到。” 星垣仍是浅浅淡淡的笑容,“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只要每天站在银河之畔赏赏风景,便已觉得心满意足了。” “银河啊......”天狼不以为然地说道:“那里不过是些星屑陨石集在一起,靠着些微弱的光芒四处流动罢了,不过,你若是喜欢,下次我找些下等星官,将银河各个时辰的景像都画下来,这样你便随时都能看到想看的风景了。” “画中之景怎比得上亲眼所见之灵秀?”星垣道:“天狼星君只管安心出征便是,不必再为我的事劳神了。” 天狼摆摆手,“你我皆为一等星官,彼此之间就不必再有这些客套了。” 星垣笑笑,刚才似乎也有个奇怪的家伙说到了“客套”,于是便顺势对天狼提起,“对了,我今天在银河之畔,偶然遇见了一位北天的星官。” “北天的星官?”天狼听了虽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对星垣道:“我劝你不要太接近他们。” “为何?”星垣问。 “北天的星官都是些奇怪的家伙,”天狼言道:“和他们接触久了,会堕落的。” 第二章 无知的星 “不要和北天的星官接触,会堕落的。” 星垣坐在河边上,脑海中回想着天狼星君对他说过的话,兀自望着河中粼粼的银波出神,“今日的人间似乎也很平静,不知天狼星君此去,何时才可以凯旋而归呢......” “诶,天狼星可是赫赫有名的一等战星呢,你是他的朋友吗?” 星垣一抬头,勾陈一正提着一只竹篮站在河对岸,笑着冲他招手,“哟,又见面啦,奇怪的星。” 见到勾陈一的到来,星垣适才有些浮躁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是啊,又见面啦。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奇怪的星,我有名字的。” “你叫什么?”勾陈一顺口问道。 “我叫星垣。” “星垣?”勾陈一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一边,在银河对面盘膝而坐,“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嘛。” “谢谢。”星垣笑笑,“不过你的名字倒挺奇怪的。” 勾陈一愣了愣,继而不悦道:“你可真不会聊天,我的名字哪里奇怪了?我称赞你的名字好听,可你却说我的名字奇怪。” 星垣嘴边的浅笑多了一丝玩味,“这可是对刚一见面就说别人奇怪的你,给予的一点小报复,看来已经达到我预期的效果了。” 勾陈一撇撇嘴,“你可真够小心眼儿的。” 星垣不甘示弱,“彼此彼此,你不是也很在意我说你的名字奇怪么?” “这......哼!”勾陈一无话可说,随即孩子气地扭过头去。 这天真的反应又将星垣逗得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喂,我有那么好笑么?”勾陈一不高兴地嘟着嘴,“你好像一直都在笑话我......” “不是,请不要误会,”星垣止住了笑声,忙对勾陈一解释,“我不是在笑话你,只是觉得你很有趣......所以和你聊天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发笑......” 看他开心的笑容,勾陈一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你还真是与其他的星官不一样呢......” 星垣反问:“哪里不一样?” 勾陈一答:“别的南天星官对我们北天的星辰可都是避之不及,而你非但不避,反而还觉得我们很有趣......” 星垣闻言,表情略有一僵。 “不要和北天的星官接触,会堕落的。”——天狼星君出征前的告诫又回响在他的耳边。 看他的反应,勾陈一无所谓地笑笑,站起身来,“算了,不和你多说了,我也该努力干活了。” 星垣侧着脸,只见这个一身麻布长衫的二等星官挽起袖子、撩起衣摆、卷起裤腿,光着脚踏入银河水中。 星垣也跟着站起来,“喂,你这是做什么?!” 勾陈一扭头,瞥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么,我当然是在捡河中的星屑啊。” 星垣闻言,又见勾陈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气恼,“你可知,银河乃是守护天界的屏障,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能量,全仗河底这些闪闪发光的星屑,它们不但可以阻隔魔界的侵扰,还能够倒映人间的祥和。你若将它们捡走,银河岂不是要被你破坏?” “破坏?”勾陈一忽然冷笑一声,“我倒宁愿这道银河从未存在过......” “你说什么?”星垣真的有些生气。 “你知道银河是何时出现的么?” 勾陈一突然发问,令星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他承载着众灵之愿生于南天之时,这道银河便横亘在此,将整个天空分为南北两界。星垣只知道,银河是守护天界的屏障,凭借此处的光辉可以遥望人间,至于银河是何时出现的,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又应该从何答起呢? 勾陈一捧起一捧星屑,继续朝星垣问道:“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些星屑都是从何而来?” 这些微微发光的星屑,将星垣一双漂亮的紫眸映得茫然。望着它们,星垣有些发怔。 勾陈一又是一声轻笑,转身将这捧星屑放入自己的竹篮中。 “什么都不知道,就说出要爱护银河这样的大空话,真是一颗无知的星啊......” 无知的星?!星垣何曾被这样挖苦过,他气不过,遂提高声音问道:“这么说,银河的事,你一定是都知道的咯?” 勾陈一望了星垣一眼——他的眼睛双瞳异色,右眼墨蓝如夜空,左眼深红如鲜血,眼底的光晦暗不明,“我倒情愿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先回去了,有机会再见。”勾陈一挥挥手,背对着银河向北,越行越远。 星垣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光芒消失在深暗的北天,忽地开始对银河的事产生好奇。 “关于银河的事?” 天蝎宫是整个南天藏书最全的地方,宫中的主人心宿二虽然生就一身的潇洒倜傥,却从来不修边幅。他唯一的爱好便是读书,就连睡觉也是躺在书堆之内。星垣有时会向他借几本古书来看,但却从未踏入过他的星宫半步——因为天蝎宫里早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塞满,根本就无从下脚。 “打扰了,心宿二......”星垣站在天蝎宫的大门口,面带尴尬的笑容,看着这位一身红袍锦衣的一等星官从书堆里艰难地爬出来。 “抱歉啊,星垣,”总是笑眯眯的心宿二对星垣笑眯眯地说道:“请不要客气,进来坐吧。” 虽是这么说,可直等到心宿二从一片书海中好不容易分出一条小道后,星垣才提着自己的衣袍,小心翼翼地蹚进屋来。 心宿二环视了四周,方随手找了几册精装的厚本书摆在星垣的跟前,“请上座。” 星垣礼貌地笑了笑,顺势坐在了心宿二的对面。他也没绕弯子,直接便道:“我此番是想找你问问关于银河的事......” “关于银河的事?”心宿二愣了愣,随即收起了笑眯眯的表情,“你怎么想起问我这个?” 星垣道:“整个天界,你应该算是最有资历的星官了,这天地间不可能存在连你也不知道的事。”——天蝎星君心宿二通晓世间万物,他虽然喜好读书,但这天蝎宫内所有书籍中记载的内容,与他知道的事情相比,也抵不过沧海之一粟。 “可是,关于银河的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心宿二枕臂躺在书堆上,翘着二郎腿说道:“这些事在整个天界的记载都很少,更何况,日子太久远了,我也记不清啦。” “这样啊......”星垣微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在他紫色的眼睛上映出一双失望的阴影。 “南斗星君是见过什么人了么?”心宿二突然发问。 星垣下意识地抬头,正将自己那对澄澈的紫眸对上心宿二漆黑如渊的双目。 “没、没有......”只一瞬间,星垣便非常不自然地撇开目光,“我只是很喜欢银河的美景,所以才想多了解一些关于银河的事......” 心宿二弯着妖冶的嘴角,看不出情绪,“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南斗星君在银河之畔碰上了什么奇怪的星官,被问起有关银河的事,才想到我这里来一解心中所惑的呢......” “既然连你也不清楚的话......”星垣站起身,施了一礼,“我就不多打扰了......” “哎,等等,”心宿二将准备告辞的星君叫住,“我这里有卷书简,你大概会感兴趣......” 说话间,心宿二以手送风,一长卷竹简装订的书册漂浮至星垣的面前。 星垣伸手接住,打开竹简,“《天人杂记》?” “嗯。”心宿二点点头。 星垣:“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心宿二:“我写的。” 星垣:“...... 第三章 天界妖贼 古早之时,天地无极。无极生道,始有辰星万物。万物祈生之愿,承托于星;万物畏死之惧,化而为魔。魔集众恶之合,汇之成魇。魇能惑万物,亦可噬群星,遂有银河以御之。 ——《天人杂记·银河篇》 “想不到银河竟是为了抵御魇的入侵而出现......”星垣坐在银河之畔,手捧书简,“居然可以攻入天界,所谓魇,究竟是何等凶狠之物?也不知天狼星君此去,要多久才可得胜而归呢......”他心中又不自觉地惦念起好友。 银河依旧波光粼粼。 “那个叫勾陈一的星官没有来么......”星垣起身,环视四周——今日的河畔似乎比前两天安静许多。 星垣忽地感到有些无趣,他收起书简,开始沿着河畔向西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从一处云彩的后面传出了鬼鬼祟祟的声音。 “......传闻中的天界三宝,北极星执掌的参斗剑和封印在南天的星宇簪,还有就是那枚能够打通银河屏障的通心石了......” “可那位大人找的就是这全无所踪的通心石啊,自那场浩劫之后再无人知其下落,我们又该从何寻起啊......” “那位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我们也只有先找线索了......” “既然是传闻中的秘宝,找起来定是要花一番功夫的,”星垣突然闪身出来,将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个灰袍妖贼逮个正着,“这可真是难为你们两个小妖贼了!” “你们是何方妖邪,胆敢擅闯南天?!”南斗星君厉声呵斥,朝两个妖贼步步逼近,修长的指尖随手勾过一缕云丝,顷刻间化作一条九头巨蟒,“识趣的话最好从实招来,也免受那些审责之苦。” “南斗星君?” “实在抱歉,我们无可奉告。” 两个灰袍妖贼倒不示弱,双双从袖中甩出两对利刃,飞身上前直削四个蟒头! 星垣不闪不避,指尖微点,四个蟒头裂化成八条猛龙,将灰袍妖贼镇在中间、动弹不得。 星垣单手结印,“八方有卦,道纵五行,生!” 尚有五个脑袋的巨蟒应声而动,咬上两妖,而这两妖却在瞬间幻散消失。 “不愧是南斗星君。” “苏生之术不可小觑啊。” 他们的身形在星垣背后重新汇聚,举剑就刺! 星垣却连头都没回,只将结印的手掌轻轻一翻,数十条藤蔓便从两个灰袍妖贼体内生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 星垣此时方才转过身来,他一脸冷漠,沉声问道:“你们这两个妖灵从何而来,偷入天界究竟有何目的?” 两个妖贼皆是面无表情,闭口不答。 星垣见状,轻叹一声,遂将语气放缓,“我知尔等亦是受人指使,否则以尔等这微小的妖术,又岂能打开固封天、魔、人三界的银河屏障呢......” “南斗星君是要我们供出幕后主使?” 星垣浅笑,“我就是好奇,你们口中所言的‘那位大人’到底许下了什么好处,能让尔等为他这般卖命?” “你相信永恒么?”两个妖贼突然齐声问道。 星垣一愣。 两个妖贼却又同时笑道:“哈哈哈…那位大人就要降临了…”“那位大人将从无尽的深渊中解放我们......” 说话间,他们的身体突然开始燃烧起来,幽绿色的火焰越烧越大...... “喂,你们!”星垣也顾不得尚夹放在臂弯中的书简,急忙抬手结印想要救下火中两人。 可他仍是晚了一步,两个妖贼顷刻间便被烧尽,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留下。 “这是魔界的斥火,未将所燃之物烧尽之前是不会熄灭的......” 星垣转头,勾陈一正在银河对岸抱臂看着他。 “勾陈一......”见到来人,星垣还没顾得上欣喜,却又忽地想起,“糟了,那本书简!” 感觉到臂弯空空,他才意识到,从心宿二那里借来的书简竟不慎遗失了! “你是在找这个么,《天人杂记》?”丢失的书简不知何时到了那位北天星官的手中。 所幸书简没事,星垣展颜一笑,“原来被你捡到了......”他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 勾陈一将这卷《天人杂记》随手翻开,“天蝎星君的文笔还是这么浮夸啊......” 星垣闻言,有些好奇,“这书简上并未写明作者,你怎知是天蝎星君所著?” 勾陈一凭空一抓,手中又多了一册书简,“因为我也有一卷啊......” 星垣十分意外,“这是南天的星官所著之书,如何会在你这位北天星官之手?” 勾陈一歪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册书简,“这卷书年代很久远了,一直放在北极星的房间里。” “北极星大人?” “哦,对,北极星大人......” “可北极星大人不是正在沉睡么?” “所以他的书我就暂时先保管着。”勾陈一说着,弯起了唇角,“不过说起来,你我同有这一部书,也算是缘分,不如我们彼此交换一下?” “可是,我的这卷还没有看完......” “我相信,你对我手中的这卷会更感兴趣。” 勾陈一说完,借着流动的风,将自己的那卷书简送至对岸。 星垣接过书简,“天人杂记......魔篇?” 勾陈一笑了笑,“这里面记载了许多魔域独有的事物,就比如刚才的斥火,只烧指定之物,所以你的书简意外掉入火中,也没有半毫毁损......” “你说......斥火是魔域独有之物?”星垣道:“可是魔域之物怎会出现在天界,还有刚才那两个妖灵,他们又是怎么穿过固封三界的银河屏障呢?” “你不妨从这卷交换来的书简中找找线索......”勾陈一张开手掌,一枚星砾自他的手心生出,飘过银河,映亮了美丽的紫眸。 星垣抬眼,一闪一闪的光芒令他禁不住伸出手去,“这是什么?” “一颗星,送你的。” “你可以创造星辰?!” “喜欢么?” 星垣下意识地点头。 “喜欢就收下吧,”勾陈一说着,打了个哈欠,“书简看完了记得找我来换......” “我怎么找你?” “那颗星砾摆在心口,轻声念出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在银河之畔。” 勾陈一说完这些就消失了身影。 “这么快就回去了么......”星垣略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何还想再与那个性格乖张的北天星官多聊一阵——大抵是对天界出现的魔域之物太过在意了吧...... 低头看看手中发光的星砾,星垣依勾陈一所言,将其佩在心口,他收起那卷交换来的书简,便回了自己星宫。 “找时间去问问心宿二吧,这《天人杂记》他究竟写了多少卷......”南斗星君边走边想。 接下来的几天,星垣总会来银河之畔读书,却也未见勾陈一再次出现。 心口的星砾一跳一跳地闪着光,他低头轻抚,那个名字几次要唤到唇边,却又都被抿了回去。 “那家伙一定还在睡觉吧......”书读得倦了,星垣坐在银河边上,开始托着腮漫无边际地自言自语,“若是贸然唤他,会不会扰人清梦......快点读完这一卷,也许就能见到他了......北天的星官都很贪睡么......” “星垣——” 听到不远处有人喊自己,美丽的星君方才回过神。 只见久不出门的心宿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身边,“星垣、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心宿二,你怎么累成这样?”星垣意外地看着这位红袍锦衣的一等星君。 心宿二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只管瘫在星垣的肩上大口呼吸,“没办法、我已经上百年没出过门了......偶尔出来走一趟,身体实在吃不消啊......” 星垣闻言,好奇地问道:“哦,那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最不喜欢出门的天蝎星君劳动大驾前来找我?” 心宿二喘匀了气息,方才抬起漆黑的双目,“太阳君主召见。” 第四章 太阳宫议事 太阳宫,金碧辉煌,光明与温暖充满了每一个角落——这里是南天太阳君主大人的星宫。而今日,每一位受召见前来的星官脸上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与平素里一派祥和的宫内景象格格不入。 太阳端坐于炎芒宝座,高高在上,他的面庞依旧温和明朗,只是眉宇间的一丝微蹙却未能将他的心绪更好的隐藏。 “列位爱臣,朕近日乘辇环视人间,见山海交界处阴阳颠倒、乾坤混乱,哀怨之气犹盛。朕心甚忧,恐有妖邪趁虚而入,因此特召各位商议,如何平定祸乱,还苍生以和乐?” 话音既落,众星官尽皆无言,偌大的太阳宫,只能听得到流云之声。 “主君大人——我把星垣找来啦!”心宿二响亮的喊声脆生生地打破了尴尬的安静。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高声喧哗,只怕除了天蝎星君,整个南天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也难怪,谁教人家在南天最有资历呢...... 众星官望向门口,只见被天蝎星君拽过来的,不正是这位俊美绝尘的南斗星君? 见他二人,太阳微微颔首,吩咐道:“给天蝎星君赐座。” 此时早有仙仆在炎芒宝座旁准备了一左一右两处上座,心宿二大模大样地坐到了太阳君主的左边,而右边的位置则一直空着。 星垣步上玉阶,对着太阳君主正施一礼,“下臣星垣,参见太阳君主。” 太阳言道:“南斗星君,速列入本位。” 星垣再施一礼,归列众星前排一等位。 见本次议事星官皆已到位,太阳继续道:“适才说到人间阴阳颠倒、乾坤混乱之象,列位爱臣可有解决良策?” 心宿二指指右边的空位,“天狼星不是下界平复妖邪之乱去了,怎的人间还会有这等灾厄?” “我前日查阅星年历典时发现,其中有不少页数出现空白......”执掌天界历法的朱雀星君南河三言道:“众所周知,时间轴应该是连续的,而记录它的星年历典也不可能存在断篇。如果年历页数变成了空白,就说明时间轴发生了扭曲,我想,这应该是引起此次人间灾祸的根源。” “时间的扭曲?”心宿二沉吟,“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有点麻烦啦......” 南河三道:“此事说也简单。时间轴如被扭曲,则其中必会产生断层,若是能有苏生万物的力量,重建被扭曲的断层,那么时间轴便可自行恢复。” “苏生万物?”心宿二转头看向星垣,“南斗星君不是正合适么?” 太阳点点头,问道:“南斗星君,你可愿去一趟人间,修复好被扭曲的时间轴?” “去人间?”星垣想都未想,便回道:“当然愿意。” 太阳闻言,语气欣慰,“南斗星君,你应知时间轴一旦被扭曲,则必然会引发空间的混乱,其中许多凶险,你需要多加小心。” “感念主君挂怀。只是......”星垣一礼行罢,却转言问道:“如果时间轴的扭曲引发了空间的混乱,那么这个混乱会否影响到天界?” 太阳:“此话怎讲?” 星垣:“日前,下臣在银河之畔抓到两个擅闯天界的妖贼。” 太阳一皱眉,“他们有何目的?” 星垣回答:“他们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说是天界有一秘宝,名为通心石,于是便寻此而来。” 太阳闻言,一时不语。而众星官却都议论纷纷——都知道,天界共有两样宝物,一是伴随北极星大人沉睡的护身之物,参斗剑;一是由太阳君主用七龙焰亲自封印在南天之顶的星宇簪;至于这通心石,他们却都是第一次听说。 许久之后,太阳主君方才重新开口:“牛宿星君何在?” 牛宿星君河鼓二忙上前行礼,“下臣在。” “近日银河可有什么异常?” “这......”河鼓二仔细想了一阵,方才敢答,“银河是三界屏障,若遭入侵,则必有星云团聚、炽光示警的异象。而下臣终日看守,三界一直垣坚界固,并未发现异常......” 星垣亦从旁言道:“的确如此,若没有太阳君主的金虎符与牛宿星君的金彦符相合,银河屏障是无法轻易打开的。” 河鼓二感激地望着南斗星君。 星垣对他浅浅一笑,遂又继续言道:“不过,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 心宿二从旁笑道:“既是银河稳固,你又担心什么?” 星垣紧蹙眉头,“银河如此稳固,可两个妖贼却能悄无声息地穿过这道屏障......我在想,他们究竟凭借了什么力量呢?” 同是列席一等星位的白虎星君参宿四正色言道:“南斗星君何不将那两个妖贼带来此处,由我亲自审问?”他是南天的执法者,素来刚正不阿。 可星垣此时却只能遗憾地叹气,“我本已将这两妖捉住,可惜正要审问之时,突然一股邪火竟将他们顷刻烧尽......就连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看来这两妖定是被其幕后操纵者杀之灭口了......”参宿四一脸无可奈何,“然而,此事若无线索,便不好彻查了。” 星垣道:“不过,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抓住这两妖时,他们曾几次提到‘那位大人’,还有什么永恒之说云云,我当时只将其听作是那幕后主使的蛊惑之辞,现在细想下来,躲在暗处的‘那位大人’或许正在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阴谋,而绝不仅是要来天界寻什么秘宝。” “何以见得?”参宿四问道。 星垣答言:“他能够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妖灵传送至天界,说明此人法术修为极高。可他为何不亲自现身天界,而是仅派两个易出纰漏的小喽啰前来呢?当我抓到这两个小喽啰的时候,他又马上杀其灭口,这说明他始终在暗处窥探着天界的动向。如此花费心思,我想,所谓‘那位大人’谋求的,应该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结果。” 太阳君主靠在宝座的椅背上,陷入深思。 “这件事情会不会与北天有关?”南河三突然发问,这让原本安静的太阳宫内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心宿二却笑了笑,“朱雀星君何出此言?” 南河三道:“北极星大人始终在沉睡,北天的星官难免有心生堕落之辈,莫不是他们从中作祟,改写时间轴并扭曲空间,妄图找到什么秘宝来掌控天界?” 一旁的河鼓二却有些疑问,“可是,除了北极星大人,北天还有其他星官可以改写时间轴么?” 星垣却道:“此幕后主使,绝非天界星官。” “你就这么肯定?”心宿二笑眯眯地问道。 星垣言道:“当然。因为将那两个妖贼烧成灰烬的妖火,正是魔域独有的斥火。” 此言一出,众星官的讨论声便愈发嘈杂。 “魔域的火怎么会烧到天界?!”“天界有银河防御,应该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我宁愿相信这是北天星官们的野心......” 此刻太阳终于发话:“那依南斗星君之见呢?” 众星官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星垣迈步上前,郑重言道:“下臣怀疑,此定是魔域之人所为。” 话音既落,太阳宫又是一阵如同窒息般的安静。 突然,心宿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随即,除星垣之外,所有的星官都开始附和,“不可能。”“没错,这是不可能的事。”“哈哈,我也觉得,这怎么可能......” 看着众星官的反应,星垣仍想据理力争,“可是斥火......” “南斗星君,”太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早作准备,尽快去修复时间轴,解除人间灾厄吧......” “可......”尽管心中仍有许多疑虑,然而朝堂之上,星垣也只得先行奉领太阳君主的命令,“是。” 至此,议事总算结束,众星官陆续退出太阳宫;唯有心宿二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得安稳。 “天蝎星君还有何事需要向朕禀奏?” 心宿二单手托着下巴,半边身子慵懒地靠在座椅的扶手上,漆黑的长发不绾不扎,如瀑般垂落;他对太阳君主淡淡地言道:“我啊,只是在担心。” 太阳轻哼一声,“这天地间,还能有你担心的事情?” 心宿二笑笑,转而问道:“你真的不知通心石的下落?” 太阳面无表情,“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会知道?” 心宿二长叹一声,“自那之后,已经有上千年了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太阳不喜不怒。 “那场浩劫,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心宿二一改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 太阳的身体轻轻一颤。 “守护好星宇簪吧,”心宿二走过去,单手抚上他的脸,“毕竟你现在已经是南天的君主了。” “南天的君主,呵呵......”太阳自嘲地笑笑。 “不论如何,那是你兄长的托付。”心宿二漆黑的眸子中,映着太阳的身影,“不要辜负他。” 第五章 越过边界 斥火聚幽冥之气,施以禁咒,焚尽万物。施咒者,须集万恶于己身,盛邪灵,败正念,汇众妖之力以驱使,故其必为群魔之首者也。 ——《天人杂记·魔篇》 议事过后,星垣没有直接回紫微宫,而是独自来到银河之畔,继续翻阅从勾陈一那里换来的那卷书简,不知不觉中就已到了傍晚——天界的傍晚,众星皆归入本宫,太阳的车辇从人间归来,银河之畔,云霞斑斓,正是一天最华美的景象。 “这么美的景色,却只顾埋头读书,你不觉得辜负了些什么?” 勾陈一的出现总是那么突然,星垣的心中倏然一动。 他收起书简,抬头望了望北岸的那个星官,浅然一笑,没有说话。 勾陈一也怔怔地望着对面,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星垣仍保持着微笑,“你刚才,不是也没说话?” 勾陈一的目光转向别处,“都是因为你一直对着我笑,我这才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似乎在责怪对岸南斗星君的笑容。 星垣却始终弯着的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加明显,“你今天不用捡星屑么?” 勾陈一别扭地歪着头,“不是有人不喜欢么,这份工作不做也罢。” 星垣垂下眼睑,莹亮的紫眸注视着那泓粼粼的银波。 “陪我去上游走走吧。”勾陈一发出邀请,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好啊。”星垣点头应允。 七色云霞映着柔和的光,星垣与勾陈一,一个走南岸,一个走北岸。中间的银河,不宽不窄,不深不浅,自西向东,静静地流淌。无人知道,它将要流向何处,也无人知道,它的源头在哪儿——历来都是如此,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多么漂亮的风景啊......”勾陈一不禁感慨,“仿佛亘古以来从未变过。然而每天又只有太阳辇经过的时候才得一见。瞬间与永恒,大抵如此吧?” 星垣笑笑,“纵使我们经历了上亿年的岁月,于这永恒的宇宙,也不过一个刹那而已。人间的万物生灵都将长久的希望寄托于我,而我能给予他们的,终究只是匆匆一瞬。可即便是这短短的一瞬间,也仍为他们所珍惜、所贪婪。我不太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但我想,如果失去了瞬间,那么永恒也就没有意义了吧......” 河对岸的勾陈一突然站定脚步,星垣又往前走了一小段才回头发现他,“怎么不走了,累了?” 云霞的颜色渐渐变暗,太阳辇循环一周,天界的夜幕即将来临。 勾陈一的异色双瞳左红右蓝,他的目光在这幽深的夜中愈显深邃,“我说你啊......真的很喜欢人间吗?” 星垣认真地点点头,“恩,真的很喜欢。” “为什么喜欢?”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有人间美好愿望的寄托,我们才获得了力量。我时常在想,那些拥有美好愿望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呢?人类的情感,我也很向往呢......” 紫衣星君心口的那颗星砾,在夜色的衬托下,一跳一跳地闪着光,如同心的跃动。 勾陈一嘴角微勾,忽地一脚跨进银河!蹚着及腰深的河水,走到星垣面前。 星垣瞪大眼睛,瞧着这个行为出格的星官,“喂,你这样、不就越过边界了吗?!” 没有两方君主的许可,南天和北天的星官均不能越过对方的边界。 “越过边界?”勾陈一嘿嘿一笑,“没错,没得到北极星大人的允许,我们的确不可以私自去南天。可是你瞧,我这不是站在河水里么?银河可是南天和北天共有的,所以我这样并不算越界。” “强词夺理。”星垣撇撇嘴。 勾陈一不悦道:“什么叫强词夺理,我这叫据理力争。” 星垣忍俊不禁。 勾陈一趁他不备,一手抓住了他的脚腕。星垣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跌入河中,顺势将勾陈一扑倒! 好不容易相扶着站起来,两人的全身上下都被河水浸湿,就连星垣那美丽的银色长发也被泡在了水中。他揪住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的衣襟,正要发怒,却见勾陈一居然一脸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下你也在河里了吧,看来越界的可不止我一个呢。” 尽管表面幸灾乐祸,但是勾陈一那双扶住星垣腰身的手臂,却始终环得紧紧的。 星垣仍是硬着嘴皮,“不是你说的,站在银河里就不算过界?” 勾陈一轻轻一笑,他的脸慢慢凑近星垣,“这么说......你承认我是对的了?” 望着那双摄人心魄的异色双瞳,星垣毫无防备地愣在勾陈一的面前。 “喂,你这样可是很容易被偷袭的。”勾陈一的声音落在星垣耳边。 星垣的脸微微一红,他稍稍将勾陈一推离半分。 勾陈一也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松开搂住星垣的手,“也是啊,好像是有点晚了呢。” 星垣回身踏上南岸,“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你的书简......我看完之后会找你来换的。” 那颗放在心口处的星砾,光芒闪烁不定。 “明天你也会来银河之畔吗?” “明天?”星垣转过头,对着北岸的星官笑得狡黠,“明天就该看我的心情了,滑头的星星。” 随后,勾陈一也上了北岸。他托腮望着那个紫色的清秀背影,望了很久。 黑暗深渊的尽头,是令万物堕落的所在。 “愚蠢的星官,汝将坠而无往。” “非常抱歉,派去的那两个小喽啰失败了......” “此在吾意料之中。倒不如说,他们的失败,才是吾等成功的开始。” “属下愚钝,无法参透大人的深意。” “汝无需明白,只管追随于吾,迎接永恒就好。” 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一点星芒,一闪即逝。 翌日,星垣面见太阳君主,领下金虎符,随太阳宫的仙仆使者来到银河之畔,与牛宿星君河鼓二的金彦符相合,方才分开银河水路。 “南斗星君,此去凶险,还望多加小心。”临行前,河鼓二叮嘱道。 将金虎符重新交回太阳君主的使者,星垣这才拱手行礼,“有劳惦念,就此暂别。待我返回天界时,再与牛宿星君长叙。” 他说罢,便穿过三界屏障,往人间而去。 河鼓二对着银河再施一礼,拂袖一挥,便将屏障的通道重新关闭。 此时,正北方的星宫内,有一束光,悄悄溜下。 银河依旧水光粼粼,波澜不惊。 既至人间,循着太阳君主的旨意,南斗星君来在山海交界处——但见眼前山棱崩裂,海涡翻涌,乾坤昏暗,阴阳不辨。 “看来这里就是发生扭曲的时间轴断层了吧......” 星垣紧皱眉头,双手结印,正要吟诵苏生咒,忽然一个落雷划破晦暗的长空,如刀一般朝他劈来! 第六章 面具怪人 一个落雷如刀劈来! 星垣正要躲时,突然,山塌海啸!他手上忙改结印,口中念道:“万物息灵,滞!” 那落雷竟在离星垣头顶半尺有余处生生停住,汹涌旋转的海涡立时静止,就连被巨浪击碎拍飞的石块也定在半空。 踏上看起来凶险不安的海面,南斗星君负手而立,就似站在坦途平地之上。 “海中有龙,水泽安定。如今潮动洋乱,是哪方大胆的妖贼,竟敢欺压这海中瑞兽!?” 朗然之声,浩浩正气,震得此时平寂的海面起了丝丝涟漪。 星垣的表情比这黑沉的山海更沉上几分。 “呜呜呜......”海底深处传来闷闷的呜咽声,这声音就像积压已久的乌云,似乎即将引来一场狂暴的风雨。 紧皱眉头的星君闻声高喊,“龙?海龙,是你在哭吗?” 周遭忽然又恢复了沉寂,寂静的连一丝气息都无法感知。 忽地!海面飞起万千利刃,眨眼间割伤避闪不及的南斗星君! 脚踝、小腿、肱股、腰腹和手臂均未幸免,星垣的鲜血不只将无尘的紫衣白袍浸染,更让他所在的这处海域愈显深暗...... 他咬牙忍痛,从伤口上摘下一枚锋利的亮片,定睛一瞧,方看清是一片龙鳞。 “龙?可它怎么能剐掉自己的鳞片来袭击我......” 正疑虑时,海面蓦地腾起一重白雾,将星垣团团围住;脚下平稳的海渐渐起了波澜——在暗处,某种敌对的力量正在与他抗衡。 星垣暗念咒语,“参斗护佑,布罗万象......” 带着伤血的手翻转变换,一捧蓝光自他的掌心中膨胀成一只巨大的光球,霎时笼罩方圆。 “生造者亲临,开心目!” 南斗星君缓缓闭眼,森罗万象尽现于其灵神之内——西南方向,一个人影显形而出。 “你就是此处的作祟者?” “哈哈哈,没想到南斗星君这么快就识出我的隐术,在下佩服。” 星垣睁开澄澈的紫眸,但见那海雾散去,一名身着皓白长衫的男子,头戴一张金线饰纹的黑木面具,出现在他面前。 “尝闻主掌万物生灵的南斗星君,位列一等仙官,灵力超凡,精于咒术。今日相见,实属幸会。”言语虽然客气,但他的声调却十足的阴阳怪气。 “你怎知我的仙职官位?”星垣冷然盯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怪异男子。 “天界最美的星官,紫微宫南斗星君。如此美誉盛名,在下若说不知,岂不是要落个孤陋寡闻的笑柄?” “你是天界的人?” “天界?”戴面具的男子咯咯怪笑,“天界何其高远,我等岂可高攀?” 星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面具怪人兀自笑了一阵,两指一捻,一柄玉髓白芒扇显现在手中,“我是那位大人的使者。” “那位大人?”星垣表情冷峻,“最近倒是经常有人提起啊......” “那位大人将带我们迎接真正的永恒!”面具后的那两只眼睛闪着狂热的光彩。 星垣却只看了看自己染血的紫衣和用灵力愈合好的伤口,“龙呢,你们对这海中的龙做了什么?” 面具怪人哂然一笑,“南斗星君,你与其关心这种无稽之事,倒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脱险......” 话音落处,白芒扇朝星垣削过来。 星垣从旁避闪,却正巧退回那道落雷之下,适才被定住的落雷竟然应时来袭,而此刻他已无处可躲! 危急中星垣只得张手一握,祭出一柄五尺长的法杖,硬抗一击,挡开这遭雷劈。 而被挡偏的雷电好巧不巧,正朝面具怪人飞来! 面具怪人沉下嘴角,“犯规。”手上的白芒扇锋急转,电光火石之间便将那道雷切成碎片! 碎落的雷电坠入海中,不安的海面霎时巨浪滔天! “你那阻滞世间万物的滞空咒早被我破了,南斗星君。”面具怪人立在汹涌的怒涛之上,颇为得意地摇着扇子,“现在,该看你怎么走出我的艮蜃绝阵了......” “绝阵?”星垣皱起眉头。 “没错,”面具怪人将自己阴阳怪气的语调都提高了一阶,“我称其为绝阵,就是因为它绝对、解无可解!” 说话间,寒彻骨髓的狂风凭空生起,偌大的洋面竟然顷刻被冰封住! 星垣意识到不妙,可还未及飞身而起,踏在海上的脚就被一起冻住。 他挥起手中法杖,用力劈下,而那冻住的冰面竟然连一丝敲击的痕迹都没留下。 星垣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柄能够硬生生承下一击天雷的仙家宝器——其名为轩宇法杖,乃星骨所铸,属至坚至刚之物,再加之南斗星君贯注其上的纯厚灵力,却仍未动得那冰面分毫。 “南斗星君,你若是妄想敲碎我这玄冰来脱身,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面具怪人手中的扇子将仅露在面具外的嘴唇遮住,却没挡住他愈发小人得志的样子,“我这个人心软,最看不得美丽的仙官受委屈。破例给你个提示吧......时间夹缝。” 星垣心中一紧。 盖住天光的黑重的乌云,逐渐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与之相对,星垣脚下结冰的海面开始向反方向旋转! “啊——!”撕心裂肺的疼痛令这位优雅的星君忍不住惨叫。星垣的两腿被那玄冰海面碾得血肉模糊!猩红的鲜血泼在冷冻的灰白上,竟被瞬间吞噬! 也不知是阵法的幻象,还是意识涣散前的错觉,星垣迷糊地望着海岸边的山峦,只觉得峰崖交错变换,像是在推演着什么,又如蜃楼之景,正应了这绝阵的名字——艮蜃。 “艮有卦,蜃无常,坎兑混沌乱海洋......”昏厥前,星垣始终念着这两句,随后坠入了一个长长、长长的梦中。 梦里有一个非常温柔的男人,被簇拥在周天轮转的星辰中央,强大而又高贵。他在一片璀璨的星光中,对着美丽的紫衣星君微笑。 那个微笑,如同等待过漫长的极夜后见到的第一缕晨光,如同从沉沉的酣睡中醒来睁开的第一眼,如同落生的婴孩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啼唤。 那个微笑,蕴含着星垣从未感受过的希望! 只是......眼前的微笑明明如此温暖,却又为何令他感到如此悲伤? 坠落的珠光化成剔透的水晶,莹紫的双眸止不住地流泪。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他用乞怜的语气哀求那个微笑的男人。 然而,男人终于开口,却是一句告别:“永别了,星宇慕轩......” 漫长的梦境被一束强光穿透! 光影中,男人的身形越来越浅淡...... “等一等,请不要抛下我!”星垣想拼命地喊出来,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奋力地朝着那束光芒追赶,伸出手,想要在最后触碰到那个难以忘却的笑容,但却只抚到半缕流光...... 重新睁开眼时,阴煞的黑云早已散尽,山海交界处,天光熠熠,和风煦煦。 南斗星君立在平静的海面之上,耳畔略有几声浪花嬉闹的笑语掠过。之前凶惨的腿伤早已消失,华美的紫袍白衫依旧纤尘不染。 面具怪人站在对面,惊诧地望着他,“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第七章 时间夹缝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本来,面具怪人对自己的阵法十分自信——因为此阵不仅是利用临海的山势推演艮卦,制造蜃景迷阵,其厉害之处在于,它是依托时间夹缝所设。 时间夹缝,顾名思义,就是时间轴在断层处产生的裂痕。在时间夹缝中,所发生的一切,不论人、事、物,皆会被其吞噬,时间轴便是以此来完成自我修复的过程。 南斗星君奉命来到时间断层处,就是为了赶在万物生灵被吞噬之前,利用苏生之力重建受到损伤的时间轴,却不想正被这个面具怪人设计困在凶险的时间夹缝中。 当时,海上的玄冰将南斗星君牢牢封住,在时间夹缝的旋转压迫下,他的双腿被碾成了重伤,流失的鲜血和灵力皆被吞噬。 “艮有卦、蜃无常,坎兑混沌乱海洋......” 此时的星垣,即便已经识破了此阵的运行机关,也再无力逃离。 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哈哈哈哈哈哈......”得逞的面具怪人自然欣喜若狂,“那位大人让我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的南斗星君,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我制服了!” 望着瘫倒在冷硬冰面上、满身血污的紫衣仙君,他惋惜地摇摇头,“天真的星官,你就留在此处与万物同灭吧......” 天上的黑云漩涡越压越低,海上的玄冰也越转越快。眼看这里的一切即将被吞噬,面具怪人轻蔑地唾骂道:“呸,这罪恶的世间,都消失了才好......” 可正当他要催动法术离开之时,却发现自己竟也动弹不得! “时、时间夹缝连我也要吞噬吗?” 慌张的面具怪人试了很多方法,却仍然挪不动半步——这可真是作茧自缚了。时间轴一旦开始自我修复,时间夹缝则必然要将万物吞噬殆尽,除非创世者亲临,否则无人能够阻止它的运转。 费尽了全部的力气之后,面具怪人终于收起手中的玉髓白芒扇,“罢了,只要能够帮助那位大人清除迎接永恒的障碍,即使形神俱灭,也将是我的荣耀。” 就在他已经放弃的时候,一束光芒晃过。面具怪人抬眼望去,发现原本横躺的南斗星君不知何时换了姿势——他就地而坐,双目合暝,早已入定。 “他居然还有能量?” 面具怪人趴伏在冰面上暗自嘀咕,他的灵力也快要耗尽了......但他却想不通,为何南斗星君还有力气入定?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颤抖的声音自星垣喉咙间发出,紧闭的双眼溢出了泪水,洒落冰面,滴滴成晶! “他在......对谁说话?”面具怪人直勾勾地望着星垣,仿似连时间夹缝的吞噬也暂时忘记。 紫衣星君的前襟领口微微敞开,就在心的位置,一颗星砾正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早就听闻,他同时拥有六颗星的能量,所以才能列入一等星官......”面具怪人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没想到......在他的心口居然还有第七颗星!难怪那位大人说,要让我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只可惜,他现在灵力没了、法术也没了,就连动弹一下都不得,唯一能付出的大概只剩下这具身躯罢了。 然而此时,即使身陨形灭,他也没办法阻挡能量强盛的南斗星君了。 随着心口星砾的光芒愈加强盛,入定中的星垣开始念起一段生僻的咒语——古老的声调和晦涩的语句仿若从未存在于这世间。 他的咒语不似在吟诵,更像是凭依着本能的呼唤! “混混沌沌,万物为尘,集创世之元力,赋诸天之星辰;浩浩瀚瀚,宇宙无垠,汇造物之灵神,予亘古以长恩......” 最后一段吟诵,虽出自南斗星君之口,然而却并不是星垣的声音。这声音不同于星垣的清亮朗然,却是慵懒中还带着些微哑的倦怠,听来就像一个刚刚睡醒的人。 面具怪人未察觉这诵咒之声发生变化,只道是星垣独自解阵。 “一个南天的星官也敢念出如此狂傲的咒文?” 他正喃喃自语时,忽地感觉身上一松,麻木的手脚居然有了知觉,灵力也在渐渐恢复! 厚重的黑云漩涡停止旋转,海面上的玄冰刹那消失...... 云层散去,露出和煦的天光。微风徐徐,化开冰封的海面摇着温顺的波涛。 艮蜃绝阵解了,时间夹缝的吞噬也解了...... 星垣睁开眼睛时,面具怪人正惊诧地望着他,“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思绪从梦中被拉回现实,紫色的眸子将四周环顾一番,星垣的泪痕未及擦干,而笑意仍然轻浅,“依山推演,艮蜃之阵确有其精,但称之为绝,只怕尚不符实。” 面具怪人却嗤笑一声,“南斗星君,你作弊。” “此话怎讲?” “第七颗星......” 星垣下意识地碰了下心口。 尽管当时失去了意识,但是南斗星君依然明白,他此番能够脱离险境,是因为有人通过梦境与他进行了对灵之术。 然而,这个人是谁呢? 所谓对灵术,施术者需要灵神出窍,让本体处在毫无防御能力的状态,最终完成与受术者的灵神对接。此时若稍有不慎,对灵的双方都将会迷失在时间轴之外的虚无空间中。因此,天界那么多灵力强盛的一等星官,却从没有一人敢动用此术。 更何况,星垣当时还处在随时会被吞噬的时间夹缝中,若是对他施用对灵术,就好像是企图穿越火焰的蝴蝶一般,这可不是空有一腔送死的热忱就够了,其中的艰难凶险,只怕除非当事之人,他人绝无半句评说的资格。 只是,在星垣的认知里,能够安然穿过时间夹缝的灵神,只有上古的创世元力!再不然......就是一些......旁门左道? 要是心宿二在就好了,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不过,说到旁门左道,星垣嘴边的那个名字便脱口而出,“勾陈一。” 金芒闪烁,虽然光辉不强,但十分耀眼。麻布长衫的青年现身于这片光芒之中,唇角微扬,星垣的一双紫眸便定在了他身上。 勾陈一打了个哈欠,伸手就揉乱了南斗星君的银色长发,“都跑到人间了,还要被搅扰清梦,说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你怎么......也来人间了?”星垣心中早就满是惊喜,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事情。 勾陈一状若无心地瞄了眼星垣微敞的领口——修长的颈项,锁骨玲珑,粉白的肌肤上嵌着一颗闪烁的星砾,“你刚才,念我的名字了吧?” 星垣愣了愣,“我就随口一说。” “我可是被你这第七颗星,从云端拽到了海里!”勾陈一嘟着嘴、叉着腰,俨然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正梦到吃糖葫芦呢!” 星垣一皱眉,“什么是糖葫芦?” 天界的星官哪知人间的食物,除了勾陈一这个从不循规蹈矩的淘气包——他已不知是第几次溜下界,贪嘴偷尝人间美食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本来要吃糖葫芦的,都被你吵醒了,你要赔我......” 这已经不是淘气的北天星官了,这分明是个无理取闹的幼稚鬼! 南斗星君只得把自己的浅笑僵在嘴边,“好,好,好。待我办结此处公事,便带你去找糖葫芦。” 左哄右哄才让这粘人的家伙安定下来。星垣心忖,勾陈一莫不是有......起床气? 第八章 海上恶斗 面具怪人又重新摇起了扇子,他不知星垣在昏迷时被施予了对灵术,只道眼前这个叫勾陈一的家伙是前来听命助阵的。 “南斗星君,枉你费了这么大周折,解开了时间夹缝和我的艮蜃绝阵。还以为你利用你灵力强盛的第七颗星,能请来什么高明的仙家相助,没想到,却是个贪嘴的二等星。” 勾陈一闻言,凑到面具怪人的跟前,“你脸上的这块面具也太丑了吧,跟此处的碧海蓝天完全不搭。呐,换了吧......” “哈?” “嗯。” 面具怪人摇着正得意的玉髓白芒扇略有一顿,随即又笑笑:“身在此处,你我皆为突兀。” “没有审美。”勾陈一无趣地摇摇头,“此处的时间夹缝已经停了。说说看,接下来你准备怎么跟我们打吧。” 北天的二等星开始撸起袖子。星垣也将轩宇法杖握在手中,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面具怪人的一举一动。 “哈哈哈哈......”面具怪人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你们以为,歪打正着地解开了时间夹缝的吞噬,就能胜券在握了?” 勾陈一歪头,“要不你再设个迷幻阵,名字呢,就别起那么拗口了,什么艮蜃......念起来多难听。” 星垣在一旁不忍偷笑。 面具怪人的嘴角都拉到了下巴上,可惜他时红时白的脸色却被面具完全遮住。 “所以说,你这又黑又丑的面具实在太碍事了,”勾陈一满脸遗憾,“都看不到你生气的表情......” “你这厮无理!” “有理还打得起来?” 面具怪人举扇打来,带起一阵阴风,刮得海面又结成玄冰。 “小心!” 见他故技重施,星垣忙拉着勾陈一跃开海面,才免被玄冰封住。 “果然吃一堑长一智啊。”面具怪人玉扇轻摇。 南斗星君和北天二等星回落至冰面,分别在其身前身后,组成夹击之势。而这冰面平滑,反倒比踩在海水上更有利于进攻。 星垣抢先出手,向前滑出三步,手握法杖,发动咒术,“黜邪罢恶,禁!” 三道紫光迸出,化作三把利剑直直刺来! 面具怪人开扇格挡,那剑罡又是一虚,呈三条锁链禁住他的双肩和两臂。他倒也不惧,足踏六爻,玄冰又瞬时而化。 星垣再次飞身而起,勾陈一却早已跳到岸边的高山之处,作壁上观。 原本平静的海面又重新卷起漩涡! “难道是时间夹缝又开始......” 星垣不敢多想,举起轩宇法杖便朝面具怪人劈去! 面具怪人则稳稳地立在漩涡中心,只待南斗星君近身...... 蓦地,海中的漩涡窜出不计其数的怪虫——壳似乌金甲,八足生倒刺;须若长鞭,口如利钳;腹尾鼓胀,竟甩出团团毒丝要缠上星垣! 星垣遂转攻势,将手中法杖打横平扫,催动火诀,于杖冠上祭出熊熊烈焰,顺着毒丝把这些妖虫悉数烧尽。 “哼,竟然利用死灵的怨气,真不愧是邪魔歪道!”星垣冷声斥道。 “南斗星君称赞了。”面具怪人不怒反笑,“这些虫子名为蛛蜮,实为怨灵所化。怨灵嘛,横死之后对世间难免有些恨意,汇集在一起便成了这般丑陋的模样。它们原本也是可怜的,只躲在魔域瘴气厚重的沼渊深处,今日来到了人间,重见天日,也是多亏了南斗星君的照应......” “我几时照应过此等邪祟?” “你强行停止了时间夹缝的吞噬,时间轴无法自行修复,自然就发生了扭曲,因而引发了空间的混乱,这才使得这些可怜的虫子被传送过来。” “传送过来不还是被人家一把火烧完了?”一直坐在山头看热闹的北天星官喊道:“喂,你该不会因为几只破虫子讹上人家吧,丑面具?” 面具怪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讹他?” 勾陈一不嫌事儿大地继续拱火,“对啊,丑面具......” “两遍。” “嗯?” “我的面具丑,这话你说了两遍!”面具怪人濒临暴怒的边缘。 勾陈一:“你错了,算上咱们正式开打前,我一共说了四遍。” “你这厮着实讨打!”面具怪人是真的动了肝火,张牙舞爪地冲到勾陈一面前,举扇就打。 勾陈一笑嘻嘻地左闪右避,也不出招,口中还不停地叨咕着,“你打不着~你打不着~” 面具怪人又气又急,只想将这欠揍的二等星抓住,好好教训一番,却没意识到,自己已完全被勾陈一牵制住。 再说星垣这边,虽然一把火烧了蛛蜮,却剩下团团黑雾,积聚成瘴——此乃怨灵之瘴,只可依靠咒术度化,若是未能及时化解,它们迟早还会汇聚成形,变成更多的邪祟。 “得我所愿,镇汝冥冥,赐归黄土,勿扰众生......”星垣持杖诵咒,好在此时面具怪人的注意力都在勾陈一那里,他这才得以将重重瘴层渐渐淡化。 “呵呵,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啊......”面具怪人意识到两人的声东击西之时,星垣还差最后一层黑瘴未消。 面具怪人转身,朝着那层薄薄的黑瘴念了一句生僻的咒语,谁料那黑瘴竟陡然变盛,即刻生成千百只蛛蜮朝南斗星君扑来! “邪祟!”勾陈一厉斥一声,自掌心祭出一束星芒,金光灼灼汇成三尺剑身,“胆敢动他半丝毫发!?管教汝等形神俱灭!!” 星垣意外地朝说话人的方向望去,遂将那个平素懒散怠惰的二等星官少见的盛怒杀伐之姿,牢牢地定在那双晶亮剔透的莹紫中。 一时心悸,手握法杖的南斗星君竟忘了抵御近身来袭的蛛蜮,只顾等着北天星官来救...... 勾陈一暗红色的左瞳变得艳如饮血,他将双唇抿住五分怒意,而嘴角又扬起五分狂傲,那柄长剑挥在手中,光芒闪耀,犹如万千星斗交错辉映,璀璨浩荡!剑锋扫过之处,四方动摇,烈风骤起,寒刃狂舞,群魔尽碎! “这把剑,莫不是......”面具怪人呆愣愣地望着那柄星芒长剑,和那个肆意砍杀的身影,甚至完全没有想过去阻止他。 四分五裂的蛛蜮怪鳞甲横飞,勾陈一举剑立在其中,却未有一点污秽敢沾染上那身布衣长衫。 “你还好吧......”收起手中的星芒宝剑,布衣青年径直走到星垣面前。 “嗯。”星垣点点头,入神地望着那个人。 “这些黑瘴不同凡常,应是以生魂淬炼的怨灵所化。”勾陈一一改平时的玩世不恭,一本正经地言道:“淬炼生魂,必是用了极毒极恶的咒术,凝炼出的瘴妖虫怪也自然加倍的凶险,所以切不可被它们伤到。否则,灵力尽失是小事,痛苦的是沦为恶咒的傀儡,时刻遭受怨诅的反噬,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嗯......嗯。”星垣仍是定定地望着眼前人,却对他的话毫未走心。 他正一幕幕地想着,适才勾陈一挥舞剑锋时的英姿,像极了梦中所见的那个温柔的男人。不同的是,男人温暖柔和的笑容却从不曾在勾陈一的脸上浮现过。刚才回救自己时,勾陈一那奋不顾身的样子,就好像生怕被夺走什么重要的东西。 哪怕这个二等星官使出的法力,比南天的那些一等星官还要强盛,而骁勇善战的他,在星垣看来,竟活像个患得患失的胆小鬼...... 他何以对我这么紧张? 星垣无法理解自己的这个疑问,最终也只能将此判断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喂,你有在听我说吗?”得不到回应的北天星官,也保持不了多久的端庄稳重。 “费尽口舌让你小心保护好自己,你就把我的字字珠玑当耳旁风嘛?”任性的脾气,说闹就闹,“我这次真不管了,都是你的错,你得赔我,两根糖葫芦!还有绿豆酥、还有桂花糕、你都得赔!” “好好好,我的错,我赔你,都赔你。”星垣唇边的浅笑,似是要化出水般的温柔。 趁两人说话间,躲在后面的面具怪人突然打出一支暗箭! 巧见得白森森的飞矢就要袭上勾陈一,星垣忙将他一把推开! 勾陈一耳听得破风之声时,还未及回身便被眼前人朝旁边推了个趔趄,待站定再看,一支尖锐的龙骨深深地刺在星垣的胸膛上,止不住的鲜红立时浸透仙逸的紫袍白衫! “星垣!”勾陈一大吼一声,忙要上前搀他,却又有数百枚龙鳞袭来! 待他挥剑打落龙鳞,重伤的星垣早就一头栽进深暗的海里,不知所踪。 第九章 坠落深海 坠落......坠落。 沉沉、沉沉地,坠落海底...... 睁不开眼睛,看不到阳光...... “星垣......星垣!” “......” 耳朵,已经听不到呼唤,要不就这样睡去吧? 在梦中,或许会与那人相见...... “你,相信永恒么?” 勾陈一恨恨地瞪着对面身着白衣、头戴面具的卑鄙男人。 “永恒为不变,而绝对的不变即静止。”勾陈一低沉的声音,将原本的高天轻霭也重新压回了黑云临世,“万物静止即为消亡......若要我相信,不如你先做个证明?” 灰的天,黑的海,此处唯一的颜色,便是北天星官艳烈如血的左瞳。 再肆虐汹涌的波浪,在这个手持长剑的布衣青年脚下,也只敢畏缩于原处,瑟瑟发抖。 面具怪人敛回得意高扬的嘴角,他屏神凝息,紧张地注视着勾陈一的一举一动。 “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勾陈一只有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他举起了寒锋毕露的星芒宝剑...... “坎生离决,噬!”面具怪人先一步开扇打来,却被星芒宝剑的罡气冲出三尺开外!一道惨烈的刀伤横亘在他的前心,鲜血混杂着灵力从他体内迅速流失...... 一身白衣如一根摇摇欲坠的羽毛,面具怪人紧紧地捂住伤口,却无法阻止喷涌而出的猩红。 “除了星垣,还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卖弄咒术......”勾陈一冷冷地抬手,准备挥下第二剑。 “我......为、什么......用不了法术?”这一招闪雷击骇浪的咒术本是面具怪人最得意的招式,怎的会在这个二等星官的面前,完全失了效应呢? 勾陈一歪着头,蔑然眯起那双狭长的鸳鸯眼,“你以为我刚刚坐在山头,就是为了隔岸观火、看你如何嚣张跋扈地冒犯南斗星君么?” 面具怪人一怔,“你在临海的山脉布置了结界?” “你就不奇怪,为何被中止修复时间轴没有再次启动时间夹缝的吞噬?” “为、为何......?” “因为,”勾陈一冷漠地昂着脸,“我以山为界,造了个空间。” “创造......空间?”面具怪人的声音压制不住地颤抖。 “空间隔住了时间断层的修复,也自然中止了时间夹缝的吞噬。”勾陈一的声线毫无起伏,却摄人心魄。“而你......”他直直地瞪着面具怪人,“在我创造的空间里,法术受到限制也很正常。” “不可能!”面具怪人提起嗓门高叫着,“你一个二等星官,怎么能拥有创世之力?!” “创世之力?”勾陈一面无表情,“呵呵......” “你究竟是什么人?!”面具怪人早顾不上遮掩自己的恐惧。 勾陈一嘴角微翘,“如你所见,一个二等星官。”言罢,一剑劈下去! 却不想,一团黑雾竟格住了这致命的一击,掩护着面具怪人逃走了。 “汝,终会相信永恒。” 黑雾中传来一个寒彻骨髓的声音,令勾陈一全身发凉。 “相信......什么永恒?”他喃喃自语...... “就是永远都守护在您的身边啊......” “哈哈哈哈,守护乃朕的职责,你如何敢说出口?” “您守护众生,我来守护您?” 少年,俊逸潇洒,一双紫眸澄澈清明,剔透无瑕,不惹一丝尘垢。 “若由你来守护,则一朝一夕,皆是朕的永恒。” 雍容尊贵的男人,宠溺地揉着紫眸少年的发心,笑容中满是温柔。 坠落,沉沉地坠落,坠而无往。 星垣只能感觉到自己堕入无边的黑暗。他的脑中一片混乱,那些并不属于自己的,却异常熟悉的记忆,不断地重复着。每一段记忆中,都有那个温柔又高贵的男人。 这会是谁的记忆呢? “星宇慕轩,画迹为垣......” “那个簪官呢,就说朕不生气了,赶紧把他找回来......” “宇宙轩辕,星以慕参,长思当绾,取骨作簪......” “你才是我守护一切的决心!” “永别了,星宇慕轩......” “不要,右枢大人......” 灭顶的绝望从每一块骨头的深髓汇集至眼眶,星垣拼尽全力睁开一双紫眸,却将不止的泪水融入黑暗的深海...... “穿越混沌抵达此处的,你必定也是个悲伤的人吧......”忧郁的女子摇着缀满七彩鳞片的长尾,伸出纤细的双臂,将不断下坠的星垣抱住。 不安的心仿佛找到了一处着落,星垣任由这名鱼尾人身的姑娘抱着自己,向海的更深处游去...... “星垣——星垣!!”姑且放过受伤逃跑的面具怪人,勾陈一心下惦记着星垣,他深深地潜入海中,寻遍了海底的每一处角落,就连珊瑚的背面也找了个遍,却仍不见那抹紫色的影子。 “你究竟在哪儿啊.....”焦急的北天星官单手叉腰,左顾右盼。 “你究竟在哪儿啊......”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如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勾陈一自己的回声。 “海里又深又冷,你能去哪儿呢......”勾陈一仍旧暗自嘀咕。 “你到底能去哪儿呢......”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句勾陈一倒是听得真切,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星垣?” 虚弱的声音回道:“妹妹......” 勾陈一心头微怒,举剑一挥,“大胆的妖物,敢在暗处戏弄我,还不滚出来?!” “请息怒,我不是什么妖物......”礁石的缝隙中,那声虚弱再次传来,“我是这海中......被镇压的龙......” “龙?”勾陈一半信半疑,走到那处不起眼的礁石前,但见一株接近枯黄的海草摇摇晃晃。 布衣长衫的青年眯起眼睛,“是灵是妖,就让你在我面前现个真身!” 星芒长剑直直劈下,深海的黑水也惊得四方奔散,更别提那些细小的邪魅生灵,早在珊瑚暗礁中躲了个严严实实。 可那块长着海草的礁石,却纹丝不动。 礁石里传出闷声闷气的悲吟,“礁石之上有生魂的怨念封印。我被镇压在此处,已有七年了......” 人间一年,天界一日。 勾陈一皱皱眉,“七天之前么......”七天前,正有魔域妖贼来银河之畔作祟...... “若你此言为真,”勾陈一收起长剑,继续问道:“可知是何人、因何由将你镇压?” “何人,不知。因何由,亦不详。”礁石缝隙中的龙言道:“我只知道,他们七年间祭炼了三千三百九十二名生魂,皆投入到我的海中。” “他们?”勾陈一问道:“你刚刚提到了他们,说明你应该见过那群作恶的家伙吧?” 龙的声音愈显哀伤,“一定是他们。为首的家伙一身白袍,头戴黑木面具,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他们将我封印在这块礁石里面,然后为非作歹,残害此处生灵......可惜,我没有什么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我身边抢走我可爱的妹妹,如今......就连临海的这些山民百姓的性命......我也护不住......” 龙的悲诉令勾陈一不禁感伤——星垣也是被面具怪人所害,然而,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也不至于被龙骨箭所伤。 等等,龙骨?龙的鳞片和骨头被面具怪人用作暗器攻击,可龙的真身却在礁石的夹缝中与自己对话...... 勾陈一似是想到了什么,“龙,面具怪人一定是将你的本体和灵神进行了分离,才得以将你镇压在这块破石头里。我现在有办法救你出去,但是需要找到你的本体,你还能否感应到自己本体的方位?” 龙似乎耗费了许多能量,现在已无力再回答勾陈一的问话。 勾陈一显然也意识到了龙的虚弱,他轻叹一声,“也罢。既然如此,我便再冒险一回吧......” 说着,他用星芒宝剑在自己左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勾陈一将自己的鲜血涂满三尺剑身,又调转剑锋,将宝剑戳在海底——以此为镇,则邪灵宵小皆不敢近前。 他安置好一切后,遂就地盘膝而坐,灵神出窍。 第十章 鲛女之愿 阴寒的海沟,紫衣仙君昏昏欲睡。 鱼尾人身的女子将他抱到一只大蚌壳中,仔细地欣赏这个双眼微眯的男子的睡颜。 “啊,真美......”她本来应是将他吃掉的。可她就这样观赏着这个男子,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也忘记了流逝的时间。 过了许久,星垣从那场混乱记忆的梦中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肤白如雪、眉目精致的姑娘。姑娘的长发碧如蓝波,她的上半身仅着一件露肩的珍珠小衫,若称其为衣物,倒不如说是这少女玲珑之身的佩饰。 “你是......”南斗星君开口询问,微哑的嗓音还带着些惺忪的倦怠。 姑娘不说话,两只红棕色的眸子专注地瞧着他。 星垣两颊微红,他将目光瞥到别处,才注意到这女子缀满七彩鳞片的鱼尾。 “鲛女?” 鲛女,天生丽质,却是人身鱼尾,与龙一脉相承,皆是人间的瑞灵。龙能使海洋安定平和,而鲛女则滋养着海中的生灵。她本应是天真纯洁、活泼可爱的,但星垣所见的这位姑娘,却是眼神阴郁,满身戾气。 “我叫玉珠儿。”女子开口。 “玉珠儿,很好听的名字。”星垣对她笑笑。 “哥哥,哥哥给的名字......”玉珠儿的声线十分阴冷。 听她提到哥哥,星垣便问:“你哥哥,是这海中的龙么?” “龙?”玉珠儿的眼神愣愣的。 星垣遂换了个问题,对这姑娘轻声问道:“可以带我见见你哥哥么?” “哥哥......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了......”提起哥哥,玉珠儿似乎很伤心的样子,她栖在星垣的身边,秀嫩的小手扶着蚌壳,失落地摆着自己又大又美的尾巴,“哥哥......被我弄丢了......” 姑娘打着转的泪水从眼眶中滴落,落到躺卧在蚌壳中的南斗星君脚边。 星君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拾起一粒,却是一枚润泽的珍珠。 “沧海有鲛,泣泪成珠。”星垣点点头,却又见一脸难过的玉珠儿,便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给她度了些温暖的能量,“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跟哥哥分开的么?或许,我能够帮你找到他。” 玉珠儿闻言,停止了哭泣,复又开始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紫衣白袍的俊美男子。 “我喜欢你。”突然,她开口言道。 星垣仍是回她一抹浅笑——热爱生命本就是一切生灵的本能,南斗星君乃主生之星,自然会承载生灵的喜爱。 然而,玉珠儿接下来却是直接扑进星垣的怀中。 星垣一愣,忙要将她推开,可玉珠儿的一双藕臂早已环上他的脖子......朱唇微启,覆在他的嘴上! 星垣吃了一惊。 南斗星君,堂堂天界一等星官,何时经历过这般尴尬的情境?然而,事到如今,他大概是拒绝不成了......可若任由这姑娘所为,岂不也......很有失自己仙家的体面? “玉珠儿姑娘......不可如此......”紫衣仙君只得好言相劝。 可这鲛女又怎会理他? 星垣的呼吸渐渐急促,心口那颗星砾的光,也比平时闪快了许多......他的两手不由自主地搂上宛若游鱼灵蛇的曼妙腰肢...... 忽地颈间一紧!星垣的脖子被那双粉臂牢牢掐住。 玉珠儿那张诱人的樱色小口,正在贪婪地吸取他的能量! 南斗星君赶忙两手结印,直往那鲛女腹上一击! “啊!”玉珠儿尖叫着被星君的仙罡冲退倒地,却立刻施法;大蚌壳应时关闭,马上就要将星垣封在其中。 只听“当”的一声! 蚌壳碎裂,南斗星君手持轩宇法杖,熠熠辉耀,将这深暗的海沟映成一片白炽! “鲛女,我有心助你,你怎可迷惑于我?”星垣义正言辞。 “能量......哥哥......好疼......”鲛女玉珠儿重新起身,喉咙间始终含糊不清这几个词,“......疼啊......好疼......要救哥哥......”她披头散发,面容狰狞,发红的两眼掉出泪滴,竟是颗颗血珠! 见玉珠儿痛苦万分的样子,星垣心下笃定,此定是勾陈一所言、被生魂怨诅反噬之象。 南斗星君神色凝重。能将身为瑞灵的鲛女侵蚀成这幅半鬼半妖之状......不难推断,当初祭炼生魂怨念的咒术是何等惨绝人寰。 究竟什么人能做得出这种事情?面具怪人莫不是也参与其中?时间轴的扭曲断裂会否与此有关? 星垣顺眼瞧瞧自己在跌落海底前被龙骨刺伤的、还未愈合的伤口。生魂怨诅、面具怪人、时间夹缝、天界妖贼......一幕幕浮上眼前,他开始意识到,也许自己早已被卷入一场危险复杂的阴谋中! 他屏息凝神,将灵力贯注于轩宇法杖之上。善良的星官决心先将玉珠儿救下,便准备诵咒施法。 “南斗星君退后!此妖女由我来斩杀!” 朗然之声既出,一名白金铠甲的威武战将,手持一柄乌金双刃剑,英姿飒飒,现身于此。 “天狼星君!”星垣心头一喜。 此处偶遇好友,哪有不高兴的。 天狼却顾不上与南斗星君寒暄,眼见好友被那凶恶的妖女袭击,他便举剑来斩! 星垣忙闪身上前,横过轩宇法杖,格住天狼星君手中利剑。 天狼的剑名为啸辰斩,乃萃取他自身的部分灵神炼就而成。由于出鞘时必有狼嚎尖啸震斥邪魅,斩妖除魔威慑八方,故得名于此。天上地下能拦下此剑的,也就寥寥几人,南斗星君便算其一。 “南斗星君,你为何拦我的啸辰斩?” “天狼星君,切莫伤她!”星垣将玉珠儿挡在身后。 天狼直视着前襟一片血污的好友,“南斗星君,不论身为天界战星还是你的至交,我都没理由纵容此妖。” “可她不是妖魔,她是滋养海中生灵的鲛女......” “我知她是鲛女,”天狼撤下抵在轩宇法杖上的啸辰斩,“可她已经化妖,再非良善的瑞灵。此时不除,日后必将成魔,而魔则会唤醒魇。若真如此,我们面临的威胁将不可估量......” 星垣一愣——天狼星君本就是为了消除魇的威胁才来人间降妖除怪的,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阻拦于他,莫说不配当他的好友,就连身为天界仙官,自己也是失职的。 只是......身后的玉珠儿尚有一丝生念,如果被直接斩杀,只怕其所受的生魂怨诅会转嫁到这片海域。且不说重建断裂的时间轴会增加诸多困难,只说这里一旦彻底丧失生机,主掌祈生之愿的南斗星君,又怎忍心得见? “最好的办法就是化其所怨。”星垣言道:“天狼星君,我有办法解开她身上的生魂怨诅。” “你说什么?”天狼有些惊讶,“生魂怨诅能是那么轻易解开的吗?” 正说话间,玉珠儿忽地又发起狂躁。她张牙舞爪地朝星垣的后心扑来! “南斗星君,当心!” 星垣一个回身,手持法杖点中这鲛女的额头。 “冥冥灵灵,往往生生。冤冤怨怨,**形形。因因果果,林林总总。轮轮回回,停停行行。” 一段叠字决念了三遍,适才狠厉凶悍的鲛女玉珠儿方身体一软,扑倒在紫衣仙官的怀中。 “南斗星君,你这样算是将她救下了?”天狼战星紧握利剑,凑上前来问询。 “姑且可将她的怨诅之力暂时封印。”星垣道:“但若要救她完全脱离妖道,尚需找到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天狼略一思忖,“她是鲛女,与她同承一脉的,不就是龙?” 星垣点头,“没错,就是这海中的龙。” “可是茫茫深海,我们应该从何找起啊?”天狼为难地看着眼前的好友。 星垣微垂眼睑,纤长的指尖轻抚心口的星砾,“我总觉得......它可以有些帮助......” 见好友身上多了一重光芒闪烁,天狼有些意外,“这是......” 星垣温柔地浅笑道:“我的第七颗星,名为瑶光。” 虚无空间,一束金光降临。 勾陈一以灵神的姿态,脱离时间轴,来到这个灰白单调的地方。 此处时隐时现的,有一条全身金鳞的龙。他瑟缩着四只利爪,盘踞着自己长长的身体,奄奄一息。 第十一章 第七颗星 来至龙的身旁,勾陈一嘴唇微动,一手点指自己眉心,一手抚上龙头。 但见北天星官的周身,金光陡增,慢慢向龙的全身过渡。 龙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了一个名字,“玉珠儿......” 勾陈一道:“龙,我是那个在礁石之外与你对话的人,现在要用对灵术救你出去。” 龙道:“恩公......如能救我出去,找回妹妹玉珠儿,我愿为恩公所驱使。” 勾陈一轻叹一声,“你现在是以灵神的状态,被关在时间轴之外的虚无空间。我虽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但若要彻底解开你的封印,就需要找回你的本体。” “虚无空间不断消耗我的灵神,也阻隔了我的感应之力。恩公只要将我带离此地,我便有办法了。” 勾陈一微微点头,遂将蜷曲一团的龙轻轻抱起。可当他正要离开之时,周围却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开始向四周扩散侵蚀...... “糟了......”北天的二等星暗道一句——虚无空间有变,说明他的本体受到威胁,若不赶紧回去,只怕龙没救出去,倒先把自己给搭上,落个形神俱灭的结果。 “先委屈你一下。”勾陈一说着,将龙化作一颗星砾,含在口中,同时催动灵力,准备离开此处。 且说北天星官的本体,始终盘坐于那个不起眼的礁石旁边。而戳在他身前的那把长剑,虽能震慑宵小,但若遇上妖力强大的东西,便毫无抵御能力。 可是勾陈一却还不知,这海中妖力强大、怨气深重的,正是龙的妹妹、鲛女玉珠儿。 一脉相承的海族瑞灵,自然可以通过血缘感应彼此。 玉珠儿的妖力暂时被南斗星君压制。星垣将鱼尾人身的姑娘打横抱起,靠着心口的第七颗星、瑶光的能量,慢慢缓解她的痛苦。天狼星君持剑护在好友身边,以防鲛女有变。 “玉珠儿,我们带你去找哥哥,好么?” “嗯。你真好。”玉珠儿靠在紫衣仙君的怀中,未曾理会那前襟的血渍,只将手覆在离着星垣心口星砾不远处的狰狞伤疤上。说也奇怪,一等星官用自身灵力都无法愈合的伤口,竟被这鲛女轻轻一抚,便消失了。 “不舒服......这里疼。”玉珠儿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心口。 星垣本要低头查看,而映入眼帘的那一对雪白丰腴,却又让他不自觉地转过脸去。名为瑶光的第七颗星,又闪快了几分。 天狼有所会意地拍拍他的肩,“鲛女将你的怨诅之毒转化到了自己的身上,在相同的受伤位置,肯定能感觉到对等的痛楚。” 星垣闻言,微敛神色,“这么说,她受侵蚀而妖化,都是为了替那些受到怨诅的生魂承担痛苦么?” “玉珠儿不想吃人......”碧蓝长发的姑娘抬起棕红色的眼眸,光泽润白的珍珠颗颗落下,“玉珠儿只是想帮他们减轻悲伤,坏蛋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 “面具怪人?”星垣心下一沉。 玉珠儿哽咽着声音,继续说道:“他弄丢了哥哥,抢走了大家的灵魂。大家都很痛苦,最后变成了大蜘蛛......如果不把大蜘蛛吃掉,大海会死的......” 鲛女毫无头绪的说辞,却足以让星垣将整件事情串联起来——面具怪人先囚禁了海中的龙,再将这山海临界处的人间百姓抓来,用恶毒的诅咒萃取生魂,祭炼成蛛蜮,利用它们的怨气混乱时间和空间,进而悄无声息地入侵天界。 正如南斗星君在银河之畔抓到的那两个小妖贼...... 星垣与身旁的天狼对视一眼,遂又向玉珠儿问道:“你还记得,和哥哥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么?” “嗯,很温暖......”玉珠儿指着星垣心口的瑶光,说得不假思索,“就像它的光一样。” 星垣垂眼看了看这颗勾陈一所赠的星砾,也不知它何时与自己的心融为一体,只道如今,一跳一跳的光芒不仅让玉珠儿觉得温暖,也能令自己心安,就如同那人始终相伴在身边。 天狼星君也在旁边一阵欣喜,“到底还是南斗星君可靠,这次可真是要拜托你的瑶光之星了。” 于是,循着瑶光的指引,三人朝着龙所在的方向寻找。当然,他们距离勾陈一的本体所在也越来越近。 只是,他们越是靠近,玉珠儿的妖力便越难镇压——封印着龙的那块礁石上附有生魂的怨诅,正与将鲛女妖化的东西如出一辙,以致于星垣后来不得不一直吟诵着叠字决,才勉强将濒临发狂的玉珠儿稳住。 与此同时,天狼星君手中的啸辰斩,鸣颤之声也愈加强烈。 “南斗星君,若再不找到鲛女的哥哥,只怕她的妖气会彻底扩散。到那时,我也只能将其斩于剑下......”一等战星满面忧虑。 “嗯,我知道。” 南斗星君答得沉稳,可他心中也着实焦急万分:鲛女有如此强烈的感应,瑶光的亮度也强于平时;照理说,龙应该就在附近,但这里别说龙的影子了,就连龙虾也未见一只...... 也对!一路行来,唯有此地,一个海中生灵也未见着。便是忌惮鲛女身上的妖怨之气,它们也该有个四散逃窜的场面,而这里自始至终如此清净,想来应是有什么斥邪的镇物。 环视四周,星垣果然在左后方的不远处,发现了一柄星芒辉耀的宝剑! 旁边的天狼也顺着南斗星君的视线望去,“那是......” “勾陈一的剑!” 星垣将玉珠儿往好友怀里一推,便急忙跑过去。 “勾陈一是谁?” 天狼这句话还未及问出,少了叠字决镇压的玉珠儿,立时就发起狂暴! 她双目通红,颗颗血泪如断线珠子一般砸在海底,竟腾起层层黑雾! 天狼暗蹙双眉,这黑雾乃鲛女所受的怨诅毒瘴,阻碍视野是小事,危险在于战星那双亮银色的眼睛被侵蚀得剧痛难忍。 “呃......可恶。”心高气傲的一等战星何时吃过区区邪祟的苦头? 天狼星君心头怒起,扬剑便砍!那毒瘴四散,又裂变成无数只蛛蜮怪,同时袭向天狼。 伐遍万妖的天狼星君岂会不识这等凝聚怨毒的妖虫?若是被它们伤到一处,怨诅之毒便会侵蚀全身! 而身中此毒的痛苦,看玉珠儿就全明白了...... 因此,饶是这位一等战星,此时也不敢怠慢,专心致志地对付这些前仆后继的蛛蜮怪;他却没有注意,那妖化的鲛女早就一甩尾巴,朝着南斗星君的方向扑去! 星垣见到勾陈一的剑,三两步来至近前。 长于咒术的星君一瞧便知,北天星官这带血的长剑和盘坐入定的本体,“他又在使用对灵术?!” 如此凶险不定的环境,那人竟放心将本体舍在此处...... “真是个不循规蹈矩的**烦鬼......” 正在暗自埋怨,星垣直觉一股妖怨之气杀来,回头一看,不正是妖化发狂的玉珠儿? “不好!”南斗星君下意识地道了一声,忙将轩宇法杖祭出,举杖将其打退。 鲛女吃痛退离几尺,星垣趁机向身后看看,必须得保证勾陈一的本体不受任何侵扰! “哥哥......我好痛苦啊......还我哥哥......还我哥哥!”玉珠儿嘶吼着身上所承受的怨念,重新袭来。 相信立在此处的若不是能量强盛的七星仙君,换成凡人,光是这声阴寒凌厉的尖嚎,便能被震得七窍流血,身中怨毒! 星垣沉下心思,紧握法杖——此时面前的早不是可怜的玉珠儿,而是被完全妖化的凶恶鲛女! “绝不会让你靠近他一步。”七星仙君语气坚决,心口的瑶光闪着炽烈的星辉,“在救你之前,我定要先护他周全!” 强大的灵力贯注在轩宇法杖之上,星垣又是一招横扫,击退狂暴的鲛女。望望不远处,天狼星君周围的蛛蜮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便对好友喊了一句,“玉珠儿交给你了!” 说罢,灵神出窍,去了虚无空间! 第十二章 海底苏生 虚无空间剧烈地扭曲着! 勾陈一带着龙的灵神,闪避着可怖的黑洞侵蚀。 “再找不到时间轴的方位......”勾陈一的灵神已经消耗了过多的能量,“只怕是真的再难回去了......” “那我就不用再赔你什么糖葫芦了吧?”紫衣星君的灵神忽然显现。 “星垣?”勾陈一十分意外。 “你还真打算跟鲛女的哥哥在此处天长地久吗?”星垣玩味地弯着嘴角,伸手将勾陈一拉回时间轴的方向。 从虚无空间回归时间轴上的现实世界,就必须要经过一个空间界限,这就与从一个房间进入到另一个房间,必须要通过一道门的道理相同。 然而,这道空间界限的门可不是那么好通过的——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彼此相斥相吸,压迫的力量便会从四面八方汇集至此,若要从其中穿过,就必须要承受住这些力量的压迫。 此时勾陈一的灵神已没有多少能量,又怎么使得出力气来抵抗强大的界限压力呢? “气息......喘不过来了......”北天星官本能地张开嘴巴,想要呼吸,一颗星从他的口中顺势飘出。 “这一定就是鲛女的哥哥了......”星垣张开一只手掌托住这颗星,而另外一只手则搂过摇摇欲坠的勾陈一。 紫衣仙君微眯着眼睛,双唇微启,贴在勾陈一的嘴巴上。 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几近昏迷的勾陈一这才慢慢恢复了意识。 北天星官睁开一双鸳鸯眼,定定地望着向自己渡送呼吸的这个人...... “等下回去了,别对其他人说啊......” 南斗星君的声音轻轻地落在耳边。 勾陈一再次苏醒过来时,灵神已回到了本体。 刚才发生的事,仿佛一场梦...... “南斗星君!一个北天的二等星,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一个急躁的声音传过来。 天狼星君正在一旁责怪南斗星君的鲁莽;只见他右手提着啸辰斩,左手夹着被暂时压住妖力的玉珠儿,平素束得一本正经的发冠此时也歪歪斜斜。才斗罢蛛蜮的群攻,又要制服狂暴的鲛女,若不是一场恶战,南天的最强战星何至于如此狼狈? “重要的是,我还得护好你和他的本体!在如此凶险的境地施用对灵术......万一出点儿什么岔子.......你们、我......”天狼急得满头大汗,眼圈都有些发红。 星垣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却禁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辛苦你了,天狼星君。不妨......我也赔你个糖葫芦?” “你还有心思打趣我。”天狼仍是一脸的无奈,他本不想再理会身边的好友,却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什么是糖葫芦?” 见多识广的天狼战星,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我也不知。”星垣随口应着天狼,走到北天星官的身边,“呐,还好吧?” 浅淡的笑容和莹紫的双眸,星垣的样子,不知不觉中,也被映在了北天星官的鸳鸯瞳里。 勾陈一自始至终都不会承认,他会因为记起刚才穿越空间界限的事脸红,他大概......只是能量使用过度,所以两颊才会略微发烫而已。 “我还好。你怎么样?”嘴硬心直的北天星官又注意到面前人襟口衣领处的血渍,“面具怪人那支龙骨箭......” “龙骨箭矢上结有生魂的怨念诅咒,我坠入海中时,便不知遗失在何处了。”星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又对勾陈一言道:“不过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也是多亏这海中的鲛女玉珠儿,将我的伤转移到她自己的身上......” “玉珠儿?”勾陈一有印象,在虚无空间时,龙便呼唤着这个名字,看来他对自己的妹妹确实有着强烈的思念之情。 “龙呢?龙的灵神应该被带回来了吧?” “嗯,我已将他护好了。” 星垣收起手中法杖,将坐在地上的北天星官扶起身来。 “那就好。”勾陈一微微松了口气,“这次多亏有你相助了。” 星垣笑容浅浅,语气却意味深长,“这是自然,难不成,我还能再让你灵神出窍、去过一遍那个让人呼吸困难的空间界限?” “咳咳......”勾陈一干咳两声,“龙被那个面具怪人以一块结着生魂怨诅的礁石封印在虚无空间。我答应过,要救他回来,只是现在,他的本体还无从寻起......” 他别过脸去,却正迎上天狼星君那双犀利的目光。 布衣长衫的北天星官连忙拱手,换了副做作的笑脸,“这位大人光芒强盛,气度不凡,必定是那位南天的守卫者,最强战星,天狼星君~也!” “哼。”傲慢的天狼星君只用一个字的冷漠,暂作回应。 被扼制住妖力的玉珠儿重新恢复了平静,似乎是感应到了同承一脉的亲缘,她的眼中又掉出了珍珠眼泪。 “南斗星君,你快看!”天狼注意到脚边的珍珠,忙将好友唤过来。 星垣看了看勾陈一,与他一同凑上前。 “她必是感应到了龙的灵神。”勾陈一判断。 天狼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星垣却在一旁认真地点头,随即张开手掌,掌心浮现出一颗星砾。 “哥哥......”玉珠儿摆着尾巴游过来,她捧住星垣托着龙的灵神的手,又垂下了一粒珍珠眼泪。 珍珠落在龙的灵神之上,那颗星砾便发出一声悲啸,“玉珠儿......我的妹妹!” “解开这颗星吧,勾陈一。” 星垣话音既落,勾陈一用手点指,紫衣星官掌心中瞬时腾起一团金影! “这就是......龙的灵神?!”天狼立在一旁,仰头望着。 “玉珠儿,我的妹妹......我可怜的妹妹......” 龙的灵神在海的上方盘旋,漂浮不定。 “哥哥......哥哥......”玉珠儿朝着龙的方向游去,她想要投进自己亲人的怀抱,却扑了个空。焦急之下,其妖气又开始浮显。 “南斗星君,这是怎么回事?”天狼赶忙转头询问。 “龙的筋骨鳞身已被分解成攻击我们的武器,无法找回。我现在要用苏生之力为他重塑一个本体!” 星垣说着,又重新祭出法杖,横在身前,双手结印,诵起苏生咒! “彼时参斗,有灵无志。彼时万物,无灵乃生。生之无来,死之无往。无来无往,堕落万劫。万劫既存,始有灵辰。灵辰祈愿,点烁为星。沉眠之灵,祈我长生......” 随着咒语的吟诵,黑暗阴冷的海底渐渐恢复了温度。 南斗星君的六重星芒在周身辉耀,心口的第七颗星则一跳一跳地闪着,淡化了海中的黑瘴。 鲛女略微浮显的妖气又重新消去,她摇动着尾巴,卧在南斗星君脚边;海龙的光影绕着那颗光泽圆润的珍珠,栖息在南斗星君的头顶。海草轻摆生发,海中的虾蟹、鱼蚌、珊瑚、礁石,都渐渐泛起了荧光,星星点点,竟似暗蓝天幕中的繁星辉耀! “南斗星君......太美了......”眼前的画面让最强的天狼战星都无法移开双目——即使他非凡间生灵,也已被这生机感召! 勾陈一立在旁边,微扬着嘴角。生魂怨诅被南斗星君的苏生咒一重一重净化,时间断层也正被重新建立。一切都在按照原样恢复,他也准备撤去自己之前所设的空间屏障...... “啊——”尖锐的叫喊突然扯碎了短暂的平静! 鲛女被压制的妖气突然冲破南斗和天狼、两位星官的结印,彻底侵蚀全身! 一等战星见状,手提啸辰斩朝鲛女挥去! “妹妹!”绕着珍珠游走的龙的光影虚化晃动。 “不准分心!”勾陈一对龙喊了一声,绕过轩宇法杖,闪身来至星垣面前。 他眉头微皱,却还是对着南斗星君,解开衣扣,露出肌理分明的上身。 他的心口处,与星垣的瑶光所在位置大致相同的地方,落着一枚朱砂痣。 苏生咒始终未停止吟诵,星垣将对方一切的动作都看在眼中,而紫色的眸子却未有任何动摇......只是那颗瑶光,闪得极快! 第十三章 两心相合 打着赤膊的勾陈一张开两臂,将南斗星君拥入怀中! 苏生咒的吟诵略有一顿。 “不要停,继续。”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星垣能够感觉到勾陈一温凉的吐息、和他似有似无擦过自己耳廓的唇...... “有思念的东西能够与其对应的灵神产生共鸣,苏生咒便可凭此重塑其身。鲛女的眼泪刚好唤醒了封印中的龙,现在,你只管专心诵咒,至于其他,交给我便是。” 勾陈一说着,用自己心口的朱砂痣贴上星垣的瑶光。 两心相合,两人周身瞬间结成一块五尺见方的炽光区域! 仿佛流离失所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星垣靠在那人的怀中,只觉无限的温暖与安定。 苏生咒继续吟诵,龙围绕着那颗珍珠不住地盘旋;那是妹妹的眼泪,是对哥哥长长久久的思念...... 凶悍的鲛女正与天狼战星斗到险厉之处。啸辰斩招招致命,玉珠儿身上早是累累重伤,却似无知无觉般,仅靠着妖化的怨瘴,狠毒却机械地进攻着天狼! “喂!把她逼到炽光的区域来!”勾陈一冲南天的战星喊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傲慢的战星并不买账。 “不想死的话就得听我的!”无礼的北天星官语气生硬。 天狼应对着攻势猛烈的妖化鲛女,分心用余光瞥了眼那个狂妄自大的北天星官,竟发现那个可恶的家伙居然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好友! “这厮着实轻浮!”战星恨恨地咬牙、手上的啸辰斩略略一抖,鲛女看准时机飞扑过来、张口咬上他的脖颈! “啊!”天狼吃痛叫喊出声。 勾陈一眉头微皱,抬手将其拉到自己身边。 “你......”天狼单手捂着伤口,喷涌的鲜血顺着脖子浸透前襟的战铠! “你现在炽光笼罩的范围内,暂时不会受到生魂怨诅的进一步侵蚀......”勾陈一试着向他解释,“我重合了与你相隔的空间,这才将你救下。” “你给我放开他......”尽管伤势得以遏制,但天狼星君还是表情痛苦。他疼得连啸辰斩都快拿不住了,却充满敌意地瞪着搂住南斗星君的北天星官! 勾陈一对此并无不悦。他点点头,道了一声:“放。” 被重合的空间忽然延展,将重新袭来的玉珠儿弹开! 可他并没有放开抱在臂弯中的南斗星君。 龙的本体已经完成重塑。 苏生咒停止吟诵,怀中人抬起头来,紫色的眸子映着眼中人的温柔...... “右枢......大人?” 轻颤的嗓音没来由地念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勾陈一有一瞬间的失神。 “玉珠儿!我的妹妹!” 被打退的鲛女已不见踪影,龙想追赶妹妹,迫不及待地要冲出两心相合所结成的炽光区域。 “危险!” 勾陈一喊了一声,却不及阻挡,而星垣的轩宇法杖早已拦在龙的身前! 北天星官的鸳鸯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他心口相贴的南斗星君微微一笑,“虽不曾听闻这‘两心相合’是个怎样的法术,但我现在至少知道,这确是个互通彼此心意的绝妙招式。” 勾陈一将目光撇开,玩世不恭地扬着嘴角,“南斗星君知之几何,北天星官的招式可多着呢......” 他得意洋洋地抬起右手,只悬空画了个方框,炽光区域的几人便已身在海岸边。 连绵的山脉环绕着碧蓝的海洋,山海交界处的混乱之象暂时中止,一切都很平静。 龙和天狼皆俯卧在海边的沙滩上,他们各自都需要恢复些元气。 唯有星垣仍被勾陈一搂在臂弯中。 北天星官收起两心相合之术,炽光区域消失,而天狼星君脖颈上的伤口处,黑瘴正在层层加深。 “勾陈一,天狼星君被妖化的鲛女咬伤,他快抵不住生魂怨诅的反噬了......”星垣虽然担心好友,但似乎从未想到要将抱着自己的人推开。 “你这么担心他?”勾陈一的语气算不上和善。 星垣似乎有所意识,他收回法杖,却仍靠在北天星官的怀中,用请求的语气问道:“那个......你可不可以帮帮他?” 落在勾陈一的耳中,却像极了撒娇。 “主掌万物生灵的南斗星君,难道会对此束手无策?” “我......” 星垣语塞——他的确束手无策。 原因在于,天狼星君乃是天界星官。星官都是凭借人间生灵的祈愿和信仰获得灵神和法力,这些都在星垣的能力之外。早先他中了面具怪人的龙骨箭矢,若不是鲛女转移了他的伤,南斗星君连自己都无法治愈,只怕还不如天狼星君撑得久...... “三根糖葫芦......” “什么?” “三根糖葫芦、两份绿豆酥、再加五块桂花糕。”北天星官趁火打劫,“你若许下我,我便答应你。” “好,我许你。”星垣答得不假思索。 鸳鸯瞳中盈满笑意,勾陈一将怀中人放开,抬起左手,掌心对着重伤的战星...... “灵辰始,遵此咒而行......” 生僻的咒语自北天星官的口中念出。 本是不存在于这世间的语言,星垣从旁听闻,竟觉有些熟悉。 记忆真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天狼伤口处的层层黑瘴是鲛女身受的生魂怨诅,随着勾陈一的咒语,被吸收到他张开的左手掌心,汇集成一团,只一瞬,便渗入到他的左臂中。 那枚暗红色的瞳忽然变得血红妖艳,勾陈一下意识地捂住左眼! “勾陈一,你没事儿吧......”星垣担心地靠过来。 “别过来!”勾陈一喝退他。 星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布衣长衫的二等星跪坐在地上,深重地喘着粗气! 他惊惶的表情,是星垣第一次从这位闲散的星官脸上所见到的。 不远处的天狼战星已经摆脱了怨诅侵蚀的痛苦。他用自身的灵力恢复好伤口,遂站起身,缓步走到星垣的身边。 星垣见到好友转危为安,才将身俯下,又等了一会儿,方敢轻声问道:“你还好吧......勾陈一?” 待呼吸渐渐平稳后,北天星官的嘴角又随意地翘起来,“当然了,好得很。” “可是看你的眼睛......” “没事儿的!”勾陈一果断地打断了星垣的话,放松般地笑了笑,“不用太担心......” 一旁白金战铠的战星也微微呼出一口气,却又一转话锋,“一个二等星官,却偏偏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幸好不是自不量力......” “天狼星君......”星垣赶忙扯了扯好友的衣角,“最好不要这样讲话......” “哼。”傲慢的战星并没将这句低声的提醒放在耳中,只上前一步,拉起还坐在地上的勾陈一,“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说什么感谢的话......” 勾陈一满是一副无所谓的嬉皮笑脸,“早有人答应请我吃糖葫芦了,我本来也没指望你。” 天狼转头看看星垣,见到好友确定的浅笑,方又对顽劣的北天星官言道:“虽不知糖葫芦究竟为何物,不过人间的食物多是烟火俗气,我劝你少吃为妙。” 勾陈一毫不在乎地撇撇嘴,余光注意到一直呆立在原地的龙。 龙已经重新拥有了身体,在被勾陈一拉上岸之后,便化作了人形——他威风的龙角变为金褐色的长发,一身金鳞变为暗金线的刺绣锦袍,四爪变为手脚,足上还踏着一双云纹长靴。乍看之下,极像个名门富户家的娇贵公子。 可这位娇贵公子却失落地耸拉着脑袋。 “哈哈哈,这是哪户人家走丢的少爷啊,”勾陈一走过来打趣道:“瞅你这一脸丧气,莫不是丢了身上的钱袋?” “呃?”龙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要不就是被后娘赶出来了?”北天星官笑嘻嘻地搭上人家的肩膀。 天狼持着啸辰斩,抱臂立在一旁,“哼,没个正经。” 星垣则是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勾陈一,这个时候就别再开他的玩笑了。我想,龙一定是在担心妹妹玉珠儿......” 此时,龙才重重地叹了一声,对着三人行礼作揖,“三位恩公,你们救我于危难的大恩,我只得将感激之情永生铭记于心,但不知应该以何为报。本当将海中的奇珍异宝悉数献出,可这海域早被妖邪祸乱将枯;又想举我海族一脉顺奉恩公大德,可是......妹妹如今不知所踪,而我自己也没什么力量......” 天狼从旁言道:“此乃我等分内之事,尔不必挂怀。” 龙看了看星垣。 星垣笑得和煦,“你不必如此在意,能够帮助到你,于我们亦属幸事一件。当务之急,是要帮你找回妹妹,将她身上的妖瘴除去,这样才能滋养海域,令这里重焕生机。” “可是,我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龙的叹息中掺着些哽咽。 “是生魂怨诅。”勾陈一道。 第十四章 又见面具 “是生魂怨诅。”勾陈一道,“你之前对我所言,为首一个戴面具的男子,于七年间祭炼了三千三百九十二名生魂;这群乌合之众,先用狠毒的咒术淬炼出这些生魂的怨念,再将此怨诅加诸于你妹妹的身上,才导致她失了心智,逐渐妖化。”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龙又悲又怒,“他们已经分解了我的身体,为何还要伤害我妹妹?!” 星垣在一旁接言答道:“因为玉珠儿是滋养这片海域的鲛女。” 龙的悲愤溢于言表,“我的妹妹善良可爱,正是她的美好滋润了海中生灵,才能令此片海域生机盎然,难道这也有错吗?” 星垣:“这当然没错,所以这些恶人才会利用她的善良。” 龙:“利用?” 星垣反问:“善良的鲛女,能够滋润海域生灵。那么,如果鲛女变成毒恶的妖女呢?” “当然会荼毒这片海域。”天狼先一步明白过来,“就是说,有一个神秘之人躲在幕后偷行祭炼生魂的禁术,目的就是利用鲛女毁坏这片海域......” “是面具怪人。”不待他说完,勾陈一便接过话题,“若仅凭祭炼生魂的怨毒来污染这片茫然大海,实在是太有难度。不过,若是将这些怨毒加诸于鲛女之身,使她彻底妖化,那么再广袤的海洋也会由内而外,迅速溃烂枯竭。这样做既能达到目的,又省时省力,除了方法恶劣一些。” 天狼又不满地瞪了一眼勾陈一。 北天星官权作不见。 “好了,南斗星君。”天狼对星垣言道:“时不我待。那妖化的鲛女现今全身负伤,趁她还没逃远,赶紧去追吧。” 龙的脸色有些不对。 星垣敏锐地注意到此,便笑了笑,“龙一定也很想救回自己的妹妹,清除其身上的怨诅之毒。” “我妹妹还有救吗?”龙一下子抓紧了星垣的手腕,“这位恩公,你若能找回玉珠儿、助她脱离反噬之苦,便是再要我剐身去骨,我也......心甘情愿!” 星垣忙抬手打断他,“你切莫再作此言,否则我等刚才救你不就白费力气了?” 龙连忙点头,“恩公教训的是、恩公教训的是!” 星垣又是浅浅弯住嘴角,“莫在恩公前、恩公后了。我等实为天界星官,你在人间遇难,便属我等管理职责。相遇既已注定,大家就都是朋友,你大可以对我们直呼其名。” 龙闻言,容颜总算得以舒展,“原来是上界仙官下凡相助!” 星垣点点头,遂介绍起自己一行三人,“我叫星垣,官位南斗,乃主生之星。那边铠甲戎装的将军便是杀邪除恶的天狼星君。这位将你从虚无空间救回星君是......” “我叫勾陈一。”不待星垣说出他的名字,布衣长衫的青年便跑过来,自顾自地说着,“虽然是个二等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至少不会带你行错方向。” 勾陈一的话,听来十分平常,却莫名让龙安下心来,“看来,我妹妹有救了,我的海、我的百姓都有救了......” 见他兀自叨念着,星垣便又拍了拍他的肩,“龙,你现在还能否感应到自己妹妹的所在方向?” 龙聚神敛息,沉静了许久,最终言道:“不能。也许是玉珠儿被彻底妖化了的缘故吧,我无法感知她的存在。” 勾陈一道:“玉珠儿即便失了心智,但她的本体还在,你们一脉相承,你却什么都感知不到?” 龙点点头,“勾陈大人,我刚才对妹妹的感觉就如同当初被封印在礁石内一样,毫无知觉......” 天狼皱起眉头,“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勾陈一却轻声一笑,“天狼星君差矣。毫无知觉,便是知觉。” 天狼禁不住烦意,“你又在此卖弄什么?” 勾陈一昂着脑袋,“我在陈述事实。” 见两人势头不对,星垣忙介入到他们的话题,“勾陈一的意思是,龙对亲缘血脉无法感知的情况,便是我们追寻玉珠儿的第一条线索。他刚说过,他对妹妹毫无头绪的感知,正如同当初对自己本体的感知一样......” 说到此,龙显得十分忧虑,“会不会,妹妹的本体也被那群恶人......” “不会的。”星垣直接否认,“鲛女的本体对他们还有用处,所以现在只会被回收到某处小心翼翼地修复和保护,而且他们必须确保,这个处所,一定是我们找不到的地方。” “南斗星君说的极是。” 声音来自一个突然出现的月白长袍的男子,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金线饰纹的黑木面具! “面具怪人!”星垣与勾陈一齐声道。 天狼亮出手中啸辰斩,“我适才也有所听闻。就是你用禁术祭炼生魂,还刺伤了我的朋友!?” 这个面具怪人负手而立,从容不迫地答道:“天狼星君可不敢把所有罪名都往我的身上推。你说的祭炼生魂,这我认;只是伤害你朋友的事情,却是从何说起呀?” 天狼怒道:“你还敢狡辩?!” 星垣拦住就要往上冲的好友,低声道:“等等,这不是我们之前遇上的那个......” 天狼一愣,“你是说,面具怪人还有第二个?” 勾陈一抱臂,冲对面轻然一哂,“你们埋伏了多少人?” 话音落处,天狼警觉地瞄了瞄四周,星垣也祭出了轩宇法杖,将龙护在身后。 “何必如此警觉呢?”眼前这个面具怪人虽然只是站着,却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 “你们也就只敢在暗中使些见不得光的小把戏。”身经百战的天狼战星早已识破对方的招数。他挥起手中鸣颤的啸辰斩,直向面具怪人劈来! 面具怪人凌空一划,啸辰斩立时被冲退半丈! 星垣上前,将他扶住,“天狼星君,你没事吧?” 天狼站稳身形,看了看对面,“这厮力量不可小觑。” 能让心高气傲的战星做出如此谨慎的评判,也是少见。 星垣道:“从何说起?” “冲退我的是互斥之力,”天狼向好友解释,“此人会操控气场。” 勾陈一从旁闻言,两手悄悄背后,右手掌心微显星芒。 “你幕后的人?”星垣持杖问道。 面具怪人打了个响指,则在星垣几人的五行方位处,竟又有五人现身! 他们俱是一身白袍,头戴面具,复制般的一致。 “我叫屠煞,这几位是我的兄弟。”中间的这个答非所问,“之前的那个叫凌殇。” “回答南斗星君的问题!”天狼剑锋直抵中间这个面具怪人的鼻尖。 “这个嘛......”屠煞卖起关子来,“需要南斗星君单独打赢我们五个再说。” “以多战少,你们倒不嫌自己卑鄙!”天狼怒火中烧。 “好,我应战。”星垣举起轩宇法杖就要动手。 “等一等,”勾陈一将他拦下,“这场由我来和你们打。” “哈哈哈哈哈。”北天星官的主动请缨似乎正中屠煞的下怀。 屠煞缓步走到勾陈一近前,倾身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你知道么,北极星大人觉醒了。” 第十五章 变数屠煞 “你知道么,北极星大人觉醒了。” 立于五行方位的五个面具怪人,同时催动邪术,用祭出的生魂怨诅结成一个五芒星阵,直接将勾陈一扣在中心,与外界隔绝。 “放开我朋友!”星垣提着法杖冲上前去。 天狼星君急忙提醒,“南斗星君危险!这是个黑阵法,不可擅闯......” 星垣遂定在五芒星阵之前,两手紧握着法杖,紫眸干瞪着守阵的屠煞和他另五个同伙。 再说阵中的勾陈一,被困在这种规律不明的黑阵法中,周身又有生魂怨诅的瘴毒包围,他清楚地知道,轻举妄动绝非脱身上策。 他在想,阵外的南斗星君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不妨就先交给他吧。”北天星官宽心一笑,就地坐下,但是那缕闪耀的星芒却始终被他攥在拳心。 阵外,天狼战星仗剑上前,朗声言道:“南斗星君,若真要闯阵,还是让我来吧。” 星垣看看他,又是轻浅一笑,“适才不是还劝我不要妄动,怎么此时你倒逞起强来?” 天狼径直盯着前方,“我是战星,此等冒险之事自会当仁不让。” “既然知道是冒险之事,”星垣温柔而坚定地弯着嘴角,“我便不允许任何一位朋友涉险。” 天狼转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好友,只见星垣的笑容,令人心生安逸...... “破解此阵的关键,是要找出其中的生门。”星垣道:“就如同绳子打结时,必然会留一个绳头,若可将其牵出,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那......那该如何找呢?”天狼着实毫无头绪。 “投石问路。”好在星垣已然胸有成竹,他转向身后,对龙言道:“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龙连忙上前问道:“星垣大人,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星垣递过手中的轩宇法杖,“请你扶住我的杖冠,专心回忆一切你所历经的人间之事。” “我所历经的人间之事?”龙愣了愣,“我乃海族,所经的人间之事较少,如今能记得的也就几件了......” 他说着,开始回想——山海乡民的渔樵牧猎、百姓们的丰收祭礼、还有妹妹玉珠儿和...... 法杖冠上突然腾起一团白光! 几乎同时,五芒黑星阵中发出尖利的咆哮! 天狼赶忙举起手中鸣颤的啸辰斩,但不知是啸辰斩的颤动太剧烈还是他太过紧张,平时杀伐果决的战星此刻却抖得厉害。 “天狼星君,把龙护好!” 星垣喊了一声,将龙推给战星,便飞身冲向凶险的黑阵! 他挥动轩宇法杖,杖冠的白光如一团炽烈的火焰,烧灼着黑阵四周的瘴气。 守阵的五个面具怪人当即提高诵念邪咒的声调。 屠煞两手结印,轻蔑一笑,“知道这是以生魂的怨念结成的黑阵法,便想当然地用人间的回忆来破解。南斗星君,我是该称赞你的胆识魄力,还是该嘲笑你的单纯愚蠢?!” 星垣冷眼横眉,“随你如何选择吧,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想破阵,我便将此阵生门送上给你。” 屠煞启动手上结印,立时放出一只凶狠的妖兽! 星垣撤步收身,挥杖将其打退,方才看清——此兽怪麟长尾,双爪如刀,青面獠牙,双目噙血,蓬乱的长发竟生出满头毒蛇! 它的喉咙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细听来,竟是...... “哥哥......好疼......” “玉珠儿?!”星垣一愣。 认清自己的妹妹,龙似疯了一般地冲上前,“妹妹!玉珠儿!你们竟将她迫害至此!” 天狼忙将他按住,“你冷静点,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她失去了意识,随时都会吃掉你的......” 屠煞的嘴角得意洋洋地勾起,“杹矶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我费尽心思将这个涉世未深的鲛女培育了七年,至今日,托各位星君的福,总算是提前完成了。” 星垣紧握着轩宇法杖,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抑制内心强烈的愤怒。 “南斗星君,”屠煞特意提高了声调,“此处的黑瘴皆源于妖兽杹矶,杀了它,你的朋友就得救了......” “你这混蛋!”星垣忍不住骂了一句。 心口的瑶光提升了亮度,内中似乎攒下不少能量。 杹矶立时扑咬上来! “小心!”天狼的啸辰斩即时挥起! “不要!” 一瞬间,鲜血绽成焰火,自半空跌落,化作猩红的冷雨,浸染了海岸沙滩...... 龙以长身金鳞之态死死缠着妖兽杹矶,他隐去了人形,僵硬地躺在天狼战星脚边。 “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死了痛快......”这海中的瑞兽语气平和,轻声唤道:“妹妹,跟哥哥回家吧。” 杹矶的狰狞被前心的刀口撕开,美丽的鲛女总算褪去招摇的凶恶与痛苦。伤口穿透玉珠儿单薄的身子,也砍碎了哥哥全身的血脉...... “龙!”星垣大吼一声。 “他是用自己的龙身缠住顽抗的妹妹,”天狼苍白地描述着,“义无反顾地朝我的啸辰斩撞过来......” 玉珠儿就这样闭着眼睛躺在自己哥哥怀中,仿若安心睡去一般。 屠煞扶了扶面具,挥手对身后结阵的五个同伴道:“势紧,收。” 五人撤去,星垣再次挥杖上前,屠煞袖里甩出一条泛着冷蓝之光的九尺长鞭迎战! 同时,五芒黑星阵瞬间崩裂,一束强光亮出,映透长天阔海! 勾陈一手持星芒宝剑飞身而出,“星垣别贪战,快修复时间轴,夹缝要启动了!” 星垣横扫法杖,虚晃一招企图脱身。 屠煞又岂能遂他之愿? 九尺冷蓝鞭凌空打下,山海交界应时碎裂崩塌! 星垣浮身半空,轩宇法杖左挥右挡,已经避无可避。 天狼星君由不得自己继续发怔,忙持啸辰斩上前相助,“邪佞受死!” “竟能与战星交手,真是何其有幸!”屠煞飞身而起,一手背后,一手舞动长鞭。 九尺冷蓝鞭恍若游走不定的毒蛇,直攻天狼要害! “哼,雕虫小技!”战星口中轻蔑哂嗤,手上啸辰斩却丝毫没有怠慢。他身形忽隐忽现,剑锋翻转,绕过长鞭的袭击,近至屠煞身前就是一砍! 啸辰斩锋仿佛砍在软软的棉花上,细看之下,混杂着细沙碎石的浑浊空气早汇成屠煞周身的一道屏障。 天狼不怒不躁,举剑挥出第二斩、第三斩......接连的招数愈快愈狠! 屠煞虽无法被他所伤,却也只得节节败退,占不得上风。 “哈哈哈,天狼星君战力了得,可惜打架是要用脑子的!”屠煞边退边笑,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嘲讽,背在后面的手竟突然出招,扔出一支金笔! 锋利的笔锋即时刺向天狼面门,天狼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却教屠杀抓住了破绽! “陨落吧,天狼!”屠煞再次甩出九尺鞭,鞭锋上除了冷酷的蓝光,还有一层生魂怨诅的黑瘴! 天狼本非回身乏术,可他就立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啊——”一声惨烈的叫喊,黑血自半空洒下。 屠煞的身体重重地跌在海边碎裂的山石上,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勾陈一手持星芒宝剑站在后方,正与前方的天狼面对面。 “你的剑脏了。”天狼指指勾陈一的剑锋。 勾陈一手里低头看看血渍重重的星芒宝剑,“没事儿,我不讲究。” 天狼仍是满眼的瞧不上,“又俗又土,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勾陈一忽然挥来一剑! 天狼惊愕之余向后一闪,方才躲过。他正要开骂,又觉颈上一凉——屠煞就在自己身后,手中金笔的锋利笔锋正抵住他颈上的命门大脉。 “喂!他不是已经被你砍成重伤了吗?!”天狼又恐又怒,眼前这个北天的家伙很不可信! 第十六章 去人间吧 勾陈一紧皱眉头看着这个名为“屠煞”的面具怪人——刚才那一剑抵住了他偷袭天狼的鞭子,却没拦住他威胁战星的金笔。 “幸得那位大人提前施法庇佑于我,”屠煞冷冷地言道:“能将凌殇刺成重伤的家伙,果然需要小心对付。” 勾陈一低眼撇撇山石上那具趴着的身体,只消一瞬,便化成了一团黑瘴。 “利用生魂怨诅的毒瘴,伪造了一个替身......”北天星官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这算什么施法庇佑,不过是为了让你夹着尾巴逃跑时能够体面一些。” “是体面些。只可惜,要逃跑的却不是我。” 屠煞将手中的金笔向天狼的颈窝刺深一分,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渗下,天狼吃痛,轻哼一声。 “怎么?这种皮肉小伤,天狼星君还忍不得吗?”屠煞故作嘲讽。 “这是生魂怨诅!”天狼猛地将啸辰斩扔给勾陈一! “杀了我、北天的!” 勾陈一接过啸辰斩,双手双剑交叉劈来。 天狼揽住屠煞右臂,一个过肩摔将其甩向对面的两柄利刃! 屠煞之身瞬间又作一团黑瘴,循着天狼的伤口侵入他体内! “啊......”天狼实难忍受生魂怨诅的反噬之苦,意识几近崩溃。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消半个时辰,自己便会像鲛女玉珠儿那样,妖化成下一个杹矶! “动手杀我啊,北天的笨蛋!” 勾陈一紧皱眉头,扔出手中啸辰斩,直直刺进战星的心脏! 黑血从中喷涌而出,瞬间化作数万只蛛蜮朝北天星官撕咬过来。 勾陈一虽然早有准备,他手持星芒宝剑左挡右杀,可也怎奈寡力不敌,被咬得遍体鳞伤...... “都说了,对付能刺伤凌殇的家伙,我们不得不防。”屠煞的声音由远似近地传来,然其身形早已不在此处。 勾陈一强扯嘴角,却仍旧充满鄙夷,“你也就只敢靠着你家见不得光的主子,躲在时间轴的外面罢了......当心自己道行不够,形神俱灭!” “时间夹缝已经启动了,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北天的守护神......” 天狼体内的生魂怨诅此时皆化作凶狠的蛛蜮袭上勾陈一。 勾陈一承受了全部的痛苦,他此时已无力抵抗,只有死死地捂住自己猩红的左眼,仿佛正拼命压制着什么力量。 天狼拔开心口的啸辰斩,跌跌撞撞地跑到勾陈一的身边,“北天的,喂,北天的!” 然而,战星拼尽力气的呼唤声,这个北天的已经快听不见了...... 模糊的眼前只有混沌的黑云,和翻搅的海漩...... 这天地万物就要被时间夹缝吞噬了。 “我大概又要连累大家了吧......”勾陈一自嘲般地轻喃。 沉重的黑云愈发压低,海上的漩涡旋转成一个静止的黑洞!当一切即将被吞噬殆尽之时,周遭反而出奇的平静,就像整个世间都被停滞了。 “......长古既隐,万物永冥。南方宿斗,始予六星。点点为芒,芸芸滋养。惠济万物,许以所偿。偿其所念,念及众灵。众灵皆醒,万物苏生!” 这是,苏生咒! 此刻的停滞并非万物即将被吞噬前的幻象,而是受阻于苏生咒的灵力! 南斗星君在天狼和勾陈一合力拖住屠煞之时便已经趁机脱出战圈,断层的修复仅仅赶在时间夹缝开始吞噬的前一刻! 星垣手持轩宇法杖,前额、掌心甚至后脊都渗出了冷汗,连心口的瑶光都忘记了闪烁。 平心而论,这位主掌苏生之力的星君自己都没有把握阻止这场浩劫。他只想将能尽的努力作全力一搏,却不想,竟然真的成功了! 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拖了那人的福,始终没敢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呢? 梦里那个在满天星斗的簇拥下,温柔微笑的男人,又不自觉地浮现在星垣眼前。 乌云褪尽,黑海终于疲惫地陷入沉睡...... “勾陈一,你还好吧?” 紫衣仙君手持轩宇法杖,缓步走到血污满衫的青年身旁。 青年面色苍白,猩红的左眼已恢复成原本的暗红色。他尚没什么力气说话,却努力地将嘴角牵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然后,紫眸与那双鸳鸯眼对视着,直至高天被一道白炽长光照亮! “天狼星君、南斗星君。牛宿河鼓二奉太阳君主之命,前来接引二位返回天界!” 天狼也顾不上自己伤口未愈,一手拉过身边的好友,“南斗星君,你看银河屏障已开,咱们可以回天界了!” 星垣只平淡地言道:“天狼星君,此间尚有事未了,我怕是不能回去。” 天狼十分意外,“时间轴已被修复,邪瘴妖魔也不再作祟。魇的威胁已经被消除,你还有何事未了?” “消失在时间轴之外的屠煞。”星垣双眉始终未得舒展,“还有这群面具怪人背后的那位大人,和这海中的怨魂,难道都与魇的威胁无关?” 天狼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听高天之上传来河鼓二催促的声音,“天狼星君、南斗星君,请速返天!” 天狼看了看好友,和他身边虚弱的北天星官,“你所说之事自当回去再议。河鼓二前来接引乃是太阳君主圣意,更何况这个北天的也身负重伤,他也需要立即返回天界治疗才行......” 星垣抬手扶起勾陈一,“烦请天狼星君带他一起回去。” 天狼:“那你呢?” 星垣:“我要先行滞留于此。” “你开什么玩笑!”天狼也是真的着急,“银河屏障至多一个天界日打开一回,你若错过此时,就得在人间多等一年!” “一年时间,足够我救助人间生灵、查清面具怪人的幕后了......”星垣义无反顾。 天狼反问,“难道这些比我们向太阳君主复命更加重要吗?” “当然。”星垣不假思索,“太阳君主当时派我下界修复时间轴,目的就是要解除人间灾厄。如今时间轴虽已修复,可人间灾厄未能除尽,我实在无颜面圣。” 见他意已决,天狼也不再多劝,只重重地叹了一声,“你好自为之吧......”便扶着勾陈一,踏入银河屏障。 望着好友离开的身影,星垣轻叹:“天狼星君啊,你可曾想到,若我此举真的有违圣意,即使罢黜星位、贬除天界,也仅是星垣一力承当。若赶着回去复命受赏,纵然南斗星君嘉封仙爵,我在天界多耽误一日,人间众生就要多受一年的折磨......” 紫衣仙君言罢,几步走到龙和鲛女的身边,将海族兄妹化作两枚青色的光珠,收进轩宇法杖的杖冠之内。 “龙,玉珠儿,你们的灵魂暂时留在我这里。”星垣托着轩宇法杖,沉声喃道:“不论是你们兄妹,还是这海里的怨魂,我都要给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天上,“也希望......南天的同僚,可以尽力救助勾陈一。” “这些都好说,只是,我的糖葫芦你别忘了赔我。” 有人轻轻扯了扯那身略显清寂的紫衫白袍。 星垣一转身,“勾陈一,你怎么没跟天狼回去?!” 这北天的星官神气地掸掸长布衫上还未干透的血迹,“你们的战星太傲慢,我略施点障眼法,便从他手下溜回来了。” “你......”星垣顾不上多说,赶紧拉着这个淘气包冲上半空。怎奈银河屏障的入口早已消失在茫茫天际,再想将他送回去,只能是多等一年了。 “你身负重伤,岂能随我留在人间涉险?!”星垣没忍住,对满脸无辜的勾陈一高声斥责道。 勾陈一还没见过星垣发脾气,此时倒是老实了几分,“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吃人间的冰糖葫芦而已。” 听了他的话,星垣好气又好笑,“算了,反正我也曾许过你......不过你要应我三件事。” 勾陈一抿唇微笑,连忙点头。 “第一件,不可滥用法术惊扰人间百姓。” “嗯。” “第二件,凡事没有十成把握不得冒险。” “......嗯。” “第三件......要时时刻刻紧跟在我身边。” “嗯......嗯?” “有什么问题么?”星垣问。 勾陈一挠头,“时时刻刻的话,晚上睡觉也得跟着你?” “当然。”星垣答得一本正经,:“我们此行是要彻查面具怪人的阴谋,敌暗我明必会遭受许多凶险。而你又重伤未愈,我们更要小心提防。” 勾陈一看了看他,“你是这么想的?” 星垣:“你以为呢?” 勾陈一:“咳,我答应你便是。” 星垣这才放心点点头,他浅浅一笑,“那我们继续,去人间吧。” 第十七章 小镇逸龙 人间,自海而上,越过山峡,便是村镇了。 距海最近的地方叫逸龙镇,传说此处曾有龙的出没。 “如此烟火繁盛的人间,我还是第一次见。”紫衣仙君带着浅淡的笑容,与天界的冷清不同,人间的热闹街市更令他安心许多。 “哼,还是一如既往的吵闹。”勾陈一不屑地撇撇嘴。 星垣打趣道:“这街市的喧嚣可比不上勾陈公子身上的绫罗缭乱。” 北天星官换下了血渍满污的布衣长衫,一身织锦绸缎掩住他的仙家之气,平添了几分世俗。 “我这是入乡随俗。”勾陈一回道。 星垣轻笑,“你倒是将这人间服饰穿得自在。” “过几日伤好了,我还得换回来。”勾陈一道:“毕竟星官的衣袍都是自己的光芒所化,肯定要更舒服些。” 星垣看看他,“先在此处寻个落脚之处,稍后我用灵力为你愈伤。” “不必。”勾陈一回绝得干脆,“我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 星垣无奈地叹道:“我见识过你化解生魂怨诅的本事,可纵然你没有遭受瘴毒侵噬,恢复皮外伤也需要消耗很多的灵力啊。这一路上你总是拒绝我的帮助,莫非我这南天的你勾陈公子信不过?” 勾陈一状若不经地笑笑,“怎么会......” 车水马龙的人间街市,琳琅满目的店货食玩,星垣的那双紫眸偏偏只知道定在旁边的勾陈一身上。 “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三文钱一串喽——” 一声吆喝传来,勾陈一拉起身边人的手腕便朝前跑去! “喂,勾陈一?” “有卖糖葫芦的、快!” 南斗星君被这个行为乖张的锦衣青年拉着穿梭人群、跑了半条街,方才在一个小巷子口停下。 “冰糖葫、呦嗬?!”身边突然跑来两个人,糖葫芦小贩吓一跳,“两位尝尝甜?” 星垣看了看短衣粗布、补丁加身的小贩,他肩上扛着一个草秸棒,上面扎着一串串被凝固的糖浆包裹的红山楂,就像松蜡滴落在草虫身上结成的琥珀,被一颗一颗地穿起来。 “这......就是冰糖葫芦?” 南斗星君问了一个自他下凡人间之后最没有见识的问题。 小贩打量着眼前的主顾,笑眯眯地回答:“当然了。方圆十里,我家的冰糖葫芦是最好吃的,只卖三文钱一串。” 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哥,小贩如是想,一看便知是名门高府出身,平日自然瞧不上街边小贩的东西。他今天也是赶巧,正好碰上两位贵人,当然要趁机夸耀一番。 “五串!”勾陈一冲着小贩张开右手,“我要五串!” “五串一共十五文。”小贩乐呵呵地托出怀中的钱匣子,里面盛着些方孔圆形的铜板,还有几枚碎银砾。 “这些是......” 常在天界行走的星君哪有人间买卖的概念,自然也不认得钱银货币。 勾陈一忙不迭地向他解释,“一枚铜板一文钱,你给他十五枚就是了。” 星垣转过脸来,计较地言道:“三枚铜板换一串糖葫芦,我至多应过你三串,怎的要给十五枚?” 勾陈一先是一愣,随即脚尖上踮起碎步耍着赖皮,“明明就是五串!我不管、你都许下了,我就要多吃两串......” 小贩本就愿意多卖出些,也自然顺着勾陈一的话头,“两位一看就是大户的贵人少爷,难道还在乎多少几个铜板么......” 一听有人帮自己说话,勾陈一急切地扯着紫衣仙君的袖子,催他付钱。 星垣甚是为难。倒不是他出不起这几个铜板,正如天狼星君此前所说,人间食物多俗世烟火,勾陈一负伤在身,他只担心这贪嘴的家伙吃多了,更不利于伤口愈合。 “你不买给我,我就不走了!”这泼皮愣愣地往地上一坐,连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看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着勾陈一,星垣却觉得自己该恼也恼不起来,只得将藏于袖里的右手轻轻一握,掌心便生出一堆铜板,“就请你拿五串冰糖葫芦给他吧。” 勾陈一闻声,即刻从地上站起身来,“我自己挑。” 小贩接过星垣手中的十五文钱,放在自己的钱匣子里揣好,便将肩上的草秸棒送到勾陈一跟前,“公子随意挑选,串串酸甜可口。” 这位锦衣公子还真就细细挑选起来。 又听小贩从旁笑言:“两位呀,一看就不是我们镇上的。” 勾陈一回头望望星垣。 “何以见得?”紫衫白袍的公子浅笑以询。 “公子您来这串。”小贩先将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递到勾陈一的手里,才对星垣道:“再过三天,就是咱们镇的海祭大典啦。这会儿人人都赶去看祭赛擂台了,谁还有心思在我这小巷子里买糖葫芦啊......” 趁他絮叨的功夫,勾陈一已经挑好了满意的糖葫芦,他拉上星垣,“祭赛擂台听上去就很好玩儿,咱们也快去看看。” 星垣按住调皮的锦衣少爷,向那小贩打听道:“祭赛擂台是什么,你们这儿的海祭大典听来很是新奇......” 这位外乡公子似乎对他们本地人的风俗很感兴趣,而这小贩讲起来也是眉飞色舞。 “海祭大典是以勇士和智者来向海龙王献礼祭祀。整个镇子每年只能选取两人当此殊荣,入海直接面见龙王。龙王会实现他们的愿望,还会赏赐我们无尽的财富和喜乐,再由勇士和智者带回来。” “勇士和智者会回来?”勾陈一多问了一句。 “当然了。”小贩越说越兴奋,“龙王是护佑我们的,每次勇士和智者回来的时候,龙王大人都会将海陆分开,亲自相送。而我们镇上其他的百姓,也都是敲锣打鼓地迎接他们呢!” “你们......见过龙王么?”星垣问。 “嘿嘿,”小贩憨憨地笑笑,“我只在迎接时的人群中见过他老人家一面,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龙王爷出海,一身白衣,万道金光,还戴着一个精致的面具......” “面具......” 两位星官相视一眼。 “唉,两位公子少陪了,”小贩扛起自己的草秸棒,“祭赛擂台快开始了,我也得去凑凑热闹,看看今年的勇士和智者会是谁......”他说完,一路小跑着便离开了。 “咱们何不也凑凑热闹去?”星垣向身边的人发出邀请。 勾陈一嘴角一扬,“就等你这句话呢。”说罢拉着南斗星君朝街市奔去。 街市上仍旧热闹非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川流不息的人群此时都开始朝一个方向涌动,星垣和勾陈一混在其中,随着人潮来至在一个高大的擂台之前。 高高的擂台悬红挂绿,正中摆着一把雕木的太师椅。 “你怎么看?”星垣低声问。 “能怎么看,”勾陈一眨眨眼,“小心上当。” 声音很轻,贴着星垣的耳边一闪而过。紫眸转向身边的人,见他正挽着袖子,举着手中的糖葫芦,一颗一串吃得不亦乐乎。 此时擂台上便有一声铜锣响。 “乡民们——”一个书生打扮的***在高台上,对着台下高声道:“咱们的祭赛擂台现在开始,首先,有请我们的乡绅大人!” 第十八章 祭赛擂台 “首先,有请乡绅大人!” 台上走来一位青罗长衫、体格瘦削的年轻人,一双白靴穿在他脚上,步伐迟缓,让人十分担心——迎面可千万不要刮风过来,否则必定会摔他一个后仰翻。 “这就是乡绅大人?”勾陈一心满意足地吃着糖葫芦,人云亦云地议论着。 星垣不动声色地望着台上,微微点头算作对身边人的回应。待那位弱不禁风的公子哥终于走到自己的正位上落座,他才顾得上转脸看一眼勾陈一。 北天星官手里的五串糖葫芦,一会儿工夫便只剩半串了。 “咳咳,吃慢点儿,身上还有伤呢,不想好了?”温柔的星官也有严厉的时候。 勾陈一笑得狡黠,“等吃饱了,我也上那擂台,争个什么勇士、智者的当一当。” 星垣皱眉,正要提醒他不可多言,却听旁边有个观赛的镇民在嘲笑自己的同伴,“呵呵,就凭你?能得到勇士和智者之名的,可都是被永恒选中的人......” 听到这个说法,两位星官皆是心头一动。 “你是说......永恒?”星垣随口问道。 那个镇民笑笑,“听回来的智者跟我们说啊,只有真正相信永恒的人,才能得到永恒的喜乐,这都是龙王爷亲口告诉他们的。” “每一位回来的智者都这么说?” “当然了。” 勾陈一吃完剩下的半串糖葫芦,也加入进来,“那你也信什么永恒?” 那个镇民回答:“反正你要是信不过,肯定是赢不了这祭赛擂台的。” 勾陈一扔下手里的竹签子,在拥挤的人群中向前迈上一步,便来到了高高的擂台上。 “诶?他怎么上去的?” 那镇民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另一个紫衣服的公子也不见了。 勾陈一看看身边的人,“我以为你本不图这些凡间虚荣呢。” 星垣淡然,“陪你。” “司礼,这两人是......” 正座上的乡绅大人询问旁边那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谁也没注意台上是何时多出来这两个年轻人的。 “请两位台下观赛。”被称作司礼的书生上前来,准备将两人赶下台去。 “喂,你推我们干嘛?”勾陈一有些不满,“我们可是来参加祭赛擂台的。” 司礼一愣,遂对二人道:“两位,我们祭赛擂台的参加者早在三日前就选定了,今日大家都是带着柬书在前席备赛的......” 两人直挺挺地杵在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望着他们,正座上的那位乡绅大人也投来专注的目光。 遭遇到如此尴尬的场面,星垣却并没有丝毫在意,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给勾陈一递了个眼神。 勾陈一嬉皮笑脸地将手揣进那身罗衫长袖中,“不就是柬书嘛,我两人都带着呢。” 两份柬书交到司礼手中。那司礼接过来,照着柬书对勾陈一和星垣好一番打量。 “柬书上可都是写着你们的愿望和打擂项目,愿望只有被乡绅大人认可,你们才有资格挑战勇士或智者的身份。” “那当然了,规矩我们都明白的。”勾陈一假作轻车熟路地点着头,“我要挑战勇士,柬书上不是写了?” “我要挑战智者。”星垣配合着同伴说道。 司礼点点头,“那我来核实一下你们的愿望......” 两位星官面面相觑——这柬书是勾陈一划过空间,从台下的参加者那里随便找来的,只道一份是勇士、一份是智者便行了,谁又有时间细看那上面写了什么愿望? 司礼问道:“勇士你的愿望是什么?” “咳咳,嗯......”勾陈一回应得含糊。 “嗯什么,你上面写的什么自己不清楚?”司礼很不耐烦。 勾陈一心底泛起了嘀咕:若是信口盲猜,必然要被人轰下台去。大庭广众之下,南斗星君面前,要是折了面子可就不好了...... 他朝身边的星垣偷瞄了一眼。 星垣的指尖贴近了瑶光,对他点点头。 北天星官唇角一勾,便对着那司礼直截了当地喊了一句,“没错,我的愿望就是——愿得一人心!” 司礼再三打量着柬书和面前这个玩世不恭的青年,勾陈一的鸳鸯眼散漫地瞥着四周,心里却不禁打着鼓...... “看不出来,你小子倒也是个专情的人。”司礼随即笑了笑,将那份勇者的柬书还给这个罗衫青年。 他转而问向星垣,“那,你的愿望呢?” 星垣浅浅一笑,不假思索地答道:“愿得千两金。” “哼、俗不可耐。”司礼瞪了一眼这个紫衫白袍的家伙,也将柬书还给了他。 “两位,无规矩不成方圆。”正座上的乡绅大人总算开了口,“祭赛擂台每年都会举办,今年也要照例开赛。你二人不应急于一时,先且台下落座,若真是命中注定之人,第一关签赛即见分晓。” 星垣上前拱手,“既是乡绅大人开口,我二人理当遵从。勾陈兄,我早劝你不要心急,咱们还是先回座位静待开赛吧。” 紫衣公子拉着同伴走下擂台,两人落座前席参加者的等候位。 勾陈一先是将刚才拿来的柬书悄悄送回原主,随即又依样变了两份。 星垣接过自己这份,从旁偷笑。 “笑什么,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刚才咱俩在台上就露馅了。” “哦哦,勾陈兄巧盗柬书,如此机智,怎不记得翻看下里面的内容?” “勇士柬书、智者柬书,时间紧迫,我能看清封面就不错了。” “勾陈兄说得极是。”星垣顺着勾陈一的话头打趣,“谁又能想到,这柬书里面还写了愿望......” “对了,你是怎么猜出这柬书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好奇,勾陈一几乎贴到星垣身上打探这点儿秘密。 南斗星君的嘴角越扬越高,他微微侧头,脸颊似有似无地蹭过北天星官的双唇,“我是主生之星,万物生灵为我所主的,又岂止寿元?” 勾陈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众生的见闻经历也都在你这位南斗星君的掌握当中。所以,要想知道那个司礼都在柬书上看到什么,你只需瞧瞧他的眼睛便知了吧?” “你说呢?”星垣的反问中透着些许得意。 “那你可识得人心?”勾陈一压低声音,轻轻的气息送进紫衣仙君的耳中。 “识不出。”星垣答得干脆。 就在两人交头接耳之际,台上又是一声铜锣响。 “乡民们——”那位司礼高声喊道:“咱们今年的祭赛擂台开始啦——” 台下好一阵欢呼声,恰似喜庆的鞭炮炸开了沸腾的油锅! “父老乡亲们!”乡绅大人起身,走至擂台中央摆摆手,方才略略平息镇民们的热情,“咱们大伙都盼着好日子,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心愿。依照惯例,第一关还是签赛,请各位将各自的座排写在柬书之上,交到司礼手中,心愿和意念足够强大之人,将会被我选中。” 勾陈一台下暗笑,“不就是抽签嘛,说的如此神乎其神。” 星垣抿唇不语。 两人造好的柬书随着其他参赛者的一起放进司礼捧着的盒子中,被搬到台上。 “请乡绅大人为我们选出心愿强大的勇士和智者吧!” “勾陈一,我无论如何都要赢得这场祭赛擂台。”星垣对身边人低声而坚定地言道:“这是接近祭炼生魂的幕后之人最好的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勾陈一点点头,“放心吧,无论乡绅大人如何选择,最终的结果都会是你......和我。” 紫眸望向身边人,勾陈一对星垣笑笑。 第十九章 九宫五行(一) 乡绅大人依旧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盒子的近前,但见他一抬手,盒子上竟泛起一团黑气! 星垣深锁眉头——这团黑气,正是生魂怨诅的瘴毒。 “莫非,这个乡绅大人竟是面具怪人的爪牙?”勾陈一也在暗自嘀咕。 “说不准,他就是面具怪人之一。”星垣道:“你还记得龙和鲛女之前说过的话么?” “......七年间,祭炼了三千三百九十二名生魂......为首的家伙一身白袍,头戴黑木面具......” “......坏蛋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他弄丢了哥哥,抢走了大家的灵魂......” 勾陈一点点头,“我说他可以整整七年不动声色地抢走这么多生魂,这其中必有蹊跷。” 说话间,星垣的紫眸直勾勾地瞪着那个泛着黑气的盒子,大有与那瘴毒融成一体的决意! 此时一份柬书从盒子中顺势飘出,落至乡绅大人的掌中。 “今年的智者候选,第一排十七座!” 乡绅大人宣布的,果然就是星垣的位置。 勾陈一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看吧,选中你了。” 出神的星垣这才有所反应,“啊?哦......” 勾陈一歪头看看他,“你怎么了,状态不太对啊......” “没事儿,”星垣轻舒一口气,“只是刚才,险些被那团瘴毒蛊惑了......” “第一排十七座,请上台吧。”司礼走下擂台,以礼相邀。 星垣起身,拱手回礼,随着司礼重新登上擂台。登台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勾陈一。 勾陈一对他比了个口型,“万事小心。” 星垣心头一动。 黑瘴愈加深厚,乡绅大人的手依旧等在盒子边,静候勇者人选的出现。 勾陈一则靠在座位的椅背上,理所当然地等待着台上的宣布结果。 “今年的勇士候选,第四排第八座!” 勾陈一立时坐得僵直! 司礼绕过前排正在愣神的公子哥儿,径直走到第四排,将一名粗布短衫的年轻人领上擂台。年轻人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就是本镇以渔猎和砍樵为生的普通百姓。 “难道......我的咒术没有突破那层黑瘴?” “若想得那一人心,唯有沉睡于永恒。” 北天星官一个激灵——这必定是他所听到的、整个世间最阴冷、最恶毒的声音。它就像一道诅咒,狠狠地烙在他的脑内! 勾陈一捂住红色的左眼,蜷缩着身体,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台上,紫衫白袍的青年担忧地注视着自己的同伴,“勾陈一,还好吧......” “恭喜二位。”乡绅大人苍白的面容扯着不自然的笑意,“你们的心愿足够强大,才得以借我之手,被永恒选中。下面,开始祭赛。” 台下又是一阵热闹的欢呼。 祭赛是整场擂台赛中最精彩的部分了,勇士和智者的候选者必须凭自己的真本事赢得这场比赛,才有机会面见海龙王,实现自己的心愿。 司礼走上前来,照例宣布祭赛的题目:“此次咱们的祭赛以九宫五行为题,经过两关试炼,才能当选咱们今年的勇士和智者。” 正说着,已有八名壮汉将一个长宽各一丈的九宫格抬上来,摆在擂台中央,台下一众观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乡绅大人亲自解释道:“列位看好,这九宫格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依次将水、木、火、金、土分布于左四、中五、右六、左七、右九五格中,另有左一、中二、右三、中八四格为空。两轮试炼均需智者与勇士的默契配合,否则你二人即被淘汰,我也将会在台下的其他参加者中重新选择。 现在开始你们的第一轮试炼。智者需将手中所有的阴、阳、生、死四牌,交由勇士放置在九宫格对应的四个空格内;只有放置在对应的位置上,九宫格才会开启下一轮的试炼,如果放置错误,则试炼失败。” 司礼将四块刻字的木牌交到星垣手上,随后又摆上一炷七寸长的线香。 “七寸线香燃尽之时,若智者未能确定阴阳生死的位置或是勇士未能将这四牌悬于这幅高大的九宫格之上,你们都算失败。” 乡绅大人说完了苛刻的条件,那炷香正巧燃掉了一寸。 灰烬轻悄悄地落于香案,星垣取出阴、阳两牌,交给那名勇士候选,“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勇士接过木牌,看了他一眼,“我叫叶七。” 星垣浅浅一笑,“叶七,这阴、阳两牌,分别悬于右三和左一。只是这两格在一丈之上,你可想过如何爬上去?” 叶七道:“我本是个樵夫,攀爬山岭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这区区一丈的高度。” 星垣有些意外,擂台上的这块九宫格虽然比不上山岭险峻,但其表面平整光滑,短时间内攀上高处自然有难度,这也是对勇士的考验之一,可眼前的这个憨实的青年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叶七向对面的搭档眨眨眼睛,“只要有糖葫芦,我什么都做得到。” 星垣:“这双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七那双本是棕褐色的眼睛,有一瞬间闪过一红一蓝的鸳鸯瞳色。 这勇士对星垣言罢,足尖轻踏,纵身跃至半空! 台下众人皆是一阵惊呼,随即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阴阳两牌按照智者所言,摆在九宫格上方一右一左两个方位,落座一旁的乡绅大人暗暗点头。 星垣随即递给叶七那块生字牌,“将其摆至中二之位。” 叶七轻轻一笑,“你是说中八之位?” 星垣一愣。 七寸线香已燃尽四寸。 “你要听清,我说的是上方中二之位。” “应该是下方中八之位。” 星垣瞥了一眼正在燃烧的线香,“这是九宫阵,五行之象依万物之道而设,然后以相生之理辨开阴阳。由此反推,阴阳之间、五行之上方为此阵生门......” “你错了。”叶七冷静地打断他,“五行相生、亦会相克,相生乃循环之理,必在五行之中。而相克为五行必存之本,理当位于其上,以分阴阳。” 星垣摇摇头,再看那炷线香已燃至二寸。 “你当知,如果颠倒阵法的生死门,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这后果不比什么五芒黑星阵严重,我自信能护你周全。” 星垣望着眼前的搭档,“真是个会乱来的家伙。” 叶七躬身将生字牌摆在下方中八之位,线香燃到还差一寸时,这位勇者又是一个纵身,跃起丈高,将最后一块死字牌摆在正上方中二位。 线香刚好燃尽,最后一捻香灰落定,擂台上又是一声铜锣响。 司礼:“请乡绅大人公布结果——” 乡绅大人言道:“九宫阵,启!” 高大的九宫格随即闪出九道金光,晃过一众镇民。 在场的观赛之人纷纷跪拜,高呼:“龙王爷显圣!” 唯有一位一身锦衣绫罗的公子,棕褐色的眼睛盯住台上的叶七。他轻声叨念一句,“他果然不是凡人,但愿我的选择是对的......”随即悄悄溜出人群。 这位锦衣公子的手中紧握着一份柬书,柬书里写的愿望是:杀死海龙王。 第二十章 九宫五行(二) “九宫阵法顺利开启,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轮试炼。” 乡绅大人走过来,他赞许地对星垣点点头,又拍了拍叶七黝黑结实的肩膀。 “下一轮试炼,你们要解开这个九宫阵法。”乡绅大人道:“上古时,龙马出河图,神龟献洛书,后来方有这九宫格局。九宫内融汇世间万象,如以数理对应之,则横竖斜之和皆为均等。 两位,你们要以九宫五行和阴阳生死对应从一到九的数字,然后依万象运行之理将其重组,使之对应的数字横竖斜相加均可相等。 如若数字与五行阴阳匹配不对,或是九宫横竖斜相加不等,亦或是重组时违背万物之理,都无法解开此阵,那时也将意味着你们的失败。” 星垣问道:“此轮可有何限制?” 乡绅大人道:“时间上没有限制,但是阵上死门不可移动。” 星垣朝叶七那边望了一眼,只见这位勇士正仰头望着那副高大的九宫格出神。 “叶七,你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勇士挠挠头,“没看出来。不过,我总觉得,你应该已经成竹在胸了。这一轮试炼,我全听你的。” 星垣对他笑笑,便一手扶肘、一手托腮,思忖道:“五行对应数理,当为一水、二火、三木、四金、五土。五行按八卦四象分布方位,则在此图中,能定水木之角为艮卦,火木之角为巽卦。艮卦属阳,卦象却为一阳爻、二阴爻,由此可定数为七;巽卦属阴,卦象却为二阳爻、一阴爻,由此可定数为八。” 叶七凑过来,“你能确定一到五的数字分属五行,也知道阳为七、阴为八,那还有六、九两数,如何对应生、死呢?” 星垣对他笑道:“直接对应便是。” 叶七疑惑,“如何直接对应?” 星垣道:“六生九死。六乃变数,自然对应生门;九为终数,理当对应死门。” 见叶七似懂非懂,星垣便对他言道:“接下来,我说口诀,你照做就是。” 叶七点点头,但听星垣念出第一句,“金火为肩克相伤。” 这位勇士上前摘下金、火两牌,飞身至九宫顶格,替换下阴、阳两牌。 他刚刚落地,便有六人手持燃火的长枪刺过来。 星垣眼见,忙喊一声,“当心!” 台下观赛的镇民也是又一阵惊呼! 叶七腾空而起,单足轻踮,恰落在六只刺在一处的铁枪尖上,枪颈上的烈火在他脚边围了一圈。随即长枪回撤,叶七朝下一摔,尖利的火枪又重新刺来! 星垣心下一紧,手中赶忙暗掐一诀,熄灭枪上火。叶七同时稳住身形,半空使出一招回旋踢,方打落六只锐利的枪头! 台下重新响起连绵不断的拍手喊绝之声。 “不想这其中还有五行之袭的玄机啊......”勇士双眼微眯。 “这既然是一场游戏,”从旁观赛的乡绅大人音调平和,“是输是赢,就要看你们的本事、和执念了......” 星垣瞧了瞧那位面色苍白的乡绅大人,复又言道:“移木引水生从旁。” 叶七继续照星垣所说移动了木、水、生三牌,正提防有何暗器突袭,忽地一个木桶朝他砸来!叶七握紧拳头打碎木桶,谁料那桶里盛满了冰水,竟泼了他一身...... “这哪算什么试炼,分明就是恶作剧嘛......” 乡绅大人靠坐在太师椅上,不置可否;台下观赛的众人都哄然而笑。 星垣的神色却并未轻松多少,“厚土稳在中原居。” 叶七心领神会,取了右下方的土字牌,安置在正中格上,而他的头顶处,竟落下一块巨石! 台下观赛的一众纷纷后撤,有胆小的紧闭两眼,甚至躲到了其他人的背后。 星垣的手藏在袖中,指腹轻捻,那巨石下落的速度便明显放缓。 勇士叶七稳扎马步,高举双手。台下众人只见他轻轻一扶,便将那巨石托住。叶七举着巨石,朝着擂台后面的空地一扔,地面竟被砸出一个大坑。 与此同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呐喊声! 星垣唇边刚见了一丝笑意,却又立时敛起,念出最后一句,“混沌有极定阴阳。” 叶七依言将阳牌和阴牌摆在剩余的一左一右、一高一低的两处空格上。 随即,立在擂台中央那副高大的九宫格竟化作尘沙,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九宫阵安然而解,也没再有什么暗器突袭,台下观赛的镇民无不称奇。 乡绅大人从座椅上起身,拍着手来到两人身边,“精彩,实在是精彩。两位智勇双全、配合默契,着实令在下佩服。由两位担任逸龙镇今年的智者和勇士,真可谓当之无愧了。” 话音既落,司礼再次敲响铜锣,“乡民们——我宣布,今年的智者和勇士就由我身边的这两位......呃,你们叫什么名字?” “星垣。” “叶七。” “对,星垣和叶七!他们将作为我们逸龙镇的代表,面见海龙王!我们期待着他们实现自己的心愿,并为我们带回来无尽的财富和喜乐!” 逸龙镇隆重的祭赛擂台照旧在一片欢闹和庆贺中结束。镇上的百姓们都陆续回家,准备三天之后海祭的祭礼。 星垣作为智者人选,本该随叶七一道被请回乡绅大人的府上,而他却仍站在高高的擂台上,想要从离开的人群中找到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赢了祭赛擂台,应当一起去庆贺一番,你怎么还愣头愣脑地站在这里?” 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星垣转身一看,正是那位皮肤黝黑的憨实汉子,叶七。 星垣笑笑,“我在找我的同伴。” “哪位同伴?”叶七也随着朝台下张望,“是一个满身锦罗俗气、还万年睡不醒的家伙吗?” 星垣定定地瞧着身边人,“你究竟是谁?” 叶七嘿嘿一笑,“你要找的那位爱吃糖葫芦的同伴......” “勾陈......!” “嘘......” 星垣的讶然被眼前黝黑的汉子忙不迭地制止。 紫衣仙君则是又惊又喜,“你是怎样不动声色地变作他人的模样,那个真正的镇民叶七呢?” 勾陈一,还是以叶七的模样,朝他眨了眨眼睛,“咱们先去乡绅大人的府上再说。那里管吃管住,靠上了这一大户,咱们这几天都不用发愁啦......” 结实的手掌拉过星垣的手腕奔下擂台,朝着乡绅大人一众追去。 “勾陈、不是,叶七,跑慢一点......” “晚了就赶不上开席啦!” 一身锦衣绫罗的青年望着众人离去,“看他的本事,也只有放手一搏了。毕竟我只是个凡人......” “不信永恒,便无法被选中。” 一袭白衣立于身前,那青年一抬头,只得见一块诡异的黑木面具。 “作弊可不好哦......”面具下的嘴唇弯着邪恶的弧度。 青年对来人十分忌惮,他紧张地握着拳头,暗暗压住怒气,“比起你们的欺诈,我这点小小的手段已经算得上正派了。” “我们也只是做交易而已。既然愿望都能交换,那灵魂为什么不可以呢?如果你愿意献出自己的灵魂,我现在就可以把龙的尸身摆在你的跟前......勇士叶七。” 青年愣在原地。 “愚蠢和懦弱只会消磨你的锋利。将自己的执念拱手寄托于他人,即便实现了心愿,又怎能得到真正的喜乐呢?”低沉的语调在耳边幽幽度来。 锦衣青年,也就是变作勾陈一模样的、真正的叶七,他努力地摇摇头,似乎是想将这恶魔一般的教唆甩出脑袋。 “与你做交易的,是一个狡猾的灵魂。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用来反悔,想通了,便可轻唤我名。” “你名为何?” “屠煞......” 第二十一章 宿乡绅府 披红挂彩的智者和勇士在众人的簇拥下,被送到乡绅大人的府邸。 当晚,乡绅府大排筵席,款待两位即将面见海龙王的使者。 席间,星垣向乡绅大人请教海祭大典的习俗和安排。 勾陈一,现在是以勇士叶七的身份,坐在星垣的身边。他只将心思摆在吃吃喝喝上,席上的鲜肴珍馐已被他享用了大半。 “你注意一下形象,莫在乡绅大人面前见笑。”星垣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 叶七冲他摆了摆手,“乡绅大人的盛情款待,你我不必客气。” 乡绅大人对两人笑道:“言之有理,两位不必拘束。这几日你们可留在乡绅府,府中的李管家会负责你们的日常起居,也会安排你们学习海祭时的祭祀礼节。” 叶七问:“李管家是谁?” 乡绅大人抬手介绍身旁一副书生打扮的男人,“这位便是本府的李万福管家。” 叶七一指他,“你不就是擂台上的那位司礼?” 李万福起身答言:“正是在下。” 乡绅大人笑笑,“李管家可是咱们逸龙镇的秀才。七年前科举落榜,便来到了乡绅府......” “乡绅大人有恩于我,”李万福接过乡绅大人的话,“那年秋试落榜后,我就被寄宿的客栈赶出来,后来盘缠也花光了,便流落至此。时值隆冬,我又冻又饿,昏倒在乡绅府门口。乡绅大人和夫人见我可怜,将我收留在府中,才算给了我一条生路。” 乡绅大人拍拍他的肩膀,“哎,李管家说哪里话。如今府内府外,上下大小事务都由你帮衬打理,有你这样一位得力的管家,亦是我的幸事一桩啊。” 星垣从旁附和,“乡绅大人和李管家的确是上贤下能。咱们镇上的这祭赛擂台也是年年办得热闹得体,尤其今日的九宫五行阵,精妙非常,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 乡绅大人点点头,“一年一度的祭赛擂台和海祭大典,都是李管家全权负责的。” 星垣拱拱手,“哦,李管家才高八斗,更通晓八卦五行,在下愈加佩服啊!” 李管家连忙笑道:“哪里哪里,再精妙的阵法也不及星垣公子和叶七壮士的智勇兼备,李某人惭愧才是。” 叶七顾不上理会他们的客套,继续埋头享用美食。只是,这位精壮的勇士对着满席鸡鸭鱼肉毫无兴趣,唯有精致的甜食糕点才是他的最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场宴席吃到将近亥时,方才散场。 星垣和叶七由李管家引着,来到了府上的西厢房。 “这几日,就请两位在此留宿。西厢房共有里外两间屋子,被褥铺榻也都齐全,两位可随意而居。” 星垣笑笑,对李万福拱手施礼,“李管家安排得如此周到,在下感激不尽,也请代我向乡绅大人答谢盛情。” 叶七看看星垣,也有样学样,“也......带我一份。” 李管家手里拿着灯笼,对他两人鞠了一躬,“两位太客气了,还望早些休息,明日辰时会有府上仆役侍候两位起身。” 星垣颔首浅笑,送走了管家李万福,随后便与叶七进了房间。 待关好房门,他才问起这黝黑的汉子,“勾陈一,你是怎样不动声色地将那镇民替换成你?” “都这么晚了还要责问人家,南天的精英可真是勤于政务。”懒洋洋的汉子轻念一咒,便恢复成一身布衣长衫的倜傥青年。 一双鸳鸯眼中略带倦色,勾陈一打了个打哈欠,“我要睡里屋,困了,晚安......” “喂,你稍等一下,”星垣跟到里屋,侧身坐在已经躺到高床软枕上的北天星官身边,“我还有点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重要的事也别耽误我睡觉啊,南斗星君。”勾陈一咕哝着,撩开盖在身上的锦缎被子,“你要真的很着急,自可以钻进来,咱俩边睡边聊。” 星垣闻言一愣,瑶光在心口处闪快了几下,“你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睡、睡都睡着了,难道你要在梦中与我对话么......” “哈哈哈,也许我在梦中能说出些平时说不出的话呢。”勾陈一说着,猛地拽过坐在床边的星官。 星垣没防备,直接跌进狡猾的北天星官怀里。勾陈一顺势搂过他,翻身压住,手上锦被一扯,将两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被子遮住了油灯的光亮,一片黑暗中,星垣第一次体会到受制于人的慌乱。勾陈一的重量踏踏实实地放在他身上,可星垣的那颗瑶光却难以自持地律动着不安。周遭一时静得人心焦意躁,充耳可闻的,只有彼此逐渐紊乱的呼吸声。 “喂,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急着跟我说?” 温热的吐息贴着脸颊拂过耳畔,勾陈一刻意压低的声音和他泛起困意的倦怠语调,直将星垣乱糟糟的脑内拂得一片空白。 “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南斗星君挣扎着要起身,勾陈一的两臂却紧紧地将他扣住,“南斗星君搅散了人家的睡意,便要像没事发生一样的离开,你这样做未免太欠妥当了吧?” “可你不是、困了么......” “有这般美丽的仙君在怀,你觉得谁还会困?” 那双蛊惑的鸳鸯眼几乎成了黑暗中唯二的光亮,一红一蓝的辉映中,星垣只觉得自己两颊烧红的模样早已悉数印在那人的眸中。 他赌气地推开勾陈一,坐起身来,“我不过是担心,你冒用别人的身份,若被察觉,恐有不利,更何况你有重伤在身......” 勾陈一则盘膝坐在脸色微红的星官对面,“你着急说的,就是这件事?” “当然还有......”星垣与勾陈一对视一眼,复又垂下眼睑,“我必须要为你疗伤,毕竟被蛛蜮咬到,即使你能化解自己体内的瘴毒,伤口也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勾陈一撇撇嘴,“这都算什么重要的事啊,我睡一觉就能恢复好。” 星垣摇摇头,纤长的手只在北天星官身前一晃,便将他身上的布衣长衫褪去...... 勾陈一匀称的身体在那双紫眸中展露无遗,肌理分明的纹络恰是创世者精雕细琢的勾勒,白皙的皮肤正如映照的星辉,剔透而纯粹。一枚丹红的朱砂痣落于心口,更似落梅宿于皑皑雪上,安然恬静。 若没有那些斑驳满布的血痕提醒着一场恶战的凶险,已将苏生之力运于掌心南斗星君,几乎忘记了自己此时应向同伴度送灵力,以助其愈合伤口。 “喂,要是贪看人家的皮囊色相,单凭疗伤一由,可不是个好借口。” 耳听得对面人的打趣,星垣两颊微烫。他轻咬下唇,将双手推至北天星官的胸前——苏生之力泛着柔和的紫色光芒,缓缓笼罩在勾陈一的全身。 狰狞的伤痕开始修复,勾陈一能感觉到一股充沛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的经脉;但同时,在自己心脉中,另一股力量正在贪婪地汲取,汲取这可贵的苏生之力! 微眯的双眼突然睁开,北天星官的左眼再次映出邪恶的猩红...... “走开!别碰我!”勾陈一忽地推开星垣,跟着独自瑟缩在床角,自言自语,“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星垣一惊,赶忙收回灵力。他虽然很担心勾陈一,但在这种状况下又不敢贸然近前,只有静静地等在床边,待北天星官自己慢慢冷静。 良久,勾陈一方才传来略带颤抖的声音,“我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谢谢你。” 星垣拾起丢在手边的锦被,试探地靠近他,轻轻披盖在他身上。 “今天晚上请不要离开我!”北天星官的两手突然将星垣紧紧环住。 星垣搂过怀中人,轻缓地拍着他的后背,“放心,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勾陈一点点头,埋进星垣的臂弯,“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样替换叶七的么?” 星垣顿了顿,方道:“你若是累了,便早些睡吧。这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明天再告诉我也一样。” 勾陈一道:“我在祭赛擂台上划出一个独立空间,与他做了个交易:我用幻术变成他的模样,参加海祭大典,而他也得先暂时变成我的模样。条件就是,我帮他实现愿望。” 星垣有些疑惑,“叶七要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只需赢得祭赛擂台便可,他何以会放弃这样的机会,而选择相信你呢?” 勾陈一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怀抱自己的人,“因为他的愿望有些特殊,海龙王不一定可以实现......” 星垣:“为什么?” 勾陈一:“因为他的愿望是杀死海龙王......” 第二十二章 勇士叶七 “我要海龙王死,就不得不以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镇口的海龙庙内,一身锦衣的公子对眼前的面具怪人言道:“做这样的交易,与那群从海里回来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面具怪人屠煞笑得意味深长,“你是被永恒选中的人,执念和勇气都强于其他镇民。如果海龙王也在此处,我相信他也一定会被你这份决心感动,拔剑自裁来助你实现愿望。” 叶七向后退了两步,“我不明白那海龙王究竟是何方神圣,偏偏要夺人的灵魂!他派你们打着什么海祭大典的幌子,把村里好好的大活人统统变成一到夜里就四处咬人的毒蜘蛛。毒蜘蛛都是先把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咬伤,等他们散尽了三魂七魄,再供你们这帮恶鬼驱使......” 说到激动处,叶七眼眶通红,紧握的拳头在手背上勒出青筋。 屠煞依旧气定神闲,“哈哈,果然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逸龙镇往西南三里地就是你们村了吧,村里的乡亲们还好吗?” 叶七瞪着这个诡异的面具怪人,“三叔为了给奶奶医眼疾,参加了去年的海祭大典。” “哦,结果呢?” “他在签赛那一关就失败了。” “哎呀,这可真是不巧。”屠煞的叹息中充满怜悯,他善意地提示道:“其实,每年智者和勇士从海中回来的时候,乡绅大人都会为他们摆上庆功宴。庆功宴会在当届祭赛擂台的落选者中选取三十位陪宴者,而受到海龙王恩泽的智者和勇士就会把无尽的喜乐和财富传递给他们,让他们也有机会实现自己的心愿。” “三叔有幸参加了去年那场庆功宴,”叶七冷冷地道:“也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屠煞笑了笑,“看来今年,老人家的眼睛定然无恙了。” “奶奶的眼睛是无恙了......”年轻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可她和三叔的人性也没了!自打三叔从乡绅府回来的那天开始,每到夜晚,村上就会有蜘蛛怪出来吸食人的魂魄,一开始是两个,后来是四个、十个、几十个......” 屠煞安慰似的拍拍年轻人的肩膀,“你今晚能够唤起我名,说明你仍然相信永恒。” “我呸,你们这群歪魔邪道!”叶七冲上去揪住屠煞的领口,“我恨不得现在就除掉你们,救回全村的百姓!” 屠煞抬手,却只扶了扶脸上的面具,“你是为了救他们,还是为了证明自己?” “你说什么?!” “你出生的时候,你娘便难产而死;后来你爹为了养你进山砍樵,却又失足跌落山崖。”屠煞语调平静地叙述,“你八岁那年生出天花,给全村染来一场瘟疫。村里人都认为你是不祥的灾煞,你奶奶更是将你乱棍打出家门,赶出村子......” “闭嘴!别说了、别说了......”叶七放开屠煞,两手捂住耳朵。 屠煞绕到叶七的背后,“妄想在他人的轻蔑中找到自己的尊严,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笑话。” 叶七愣愣地站在原地,“那我......应该怎样做?” 屠煞笑笑,“我特别给你一个优惠......”他张开右手,一枚青色的珠子浮现在掌心上,“用这颗珠子带一个人的灵魂给我,我将赋予你无上的尊严。” 叶七道:“你想让我帮你去害人?” 屠煞道:“如果这一个人能换回你们全村人呢?” 叶七陷入了深思。 “明天我带你去见他,那是一位俊美不凡的紫衣公子。”屠煞负手而立,“你可千万要珍惜自己的机会,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 叶七接过那枚青珠,“那位公子有那么重要,能值得你以我们全村人的灵魂作为交换的筹码?” 屠煞看着他,“他可不是凡人,他是一位大罗神仙啊。” 叶七再作思忖,“他若是神仙,我一个凡人如何有能耐带他的灵魂给你?” 屠煞轻笑道:“你见到他时,只需亮出这枚青珠,将他引到此处便好。” “那......你答应我的条件?”叶七轻声问道。 “我言出必行。”屠煞答得真诚。 人间的夜,过得很快。太阳车辇重新驾临的时候,便又是天光大亮。 “星垣公子,叶七壮士,请起身用膳啦。” 管家李万福带着两名仆人,端着洗漱的温水,来到乡绅府的西厢房。 星垣打开房门,“有劳李管家了。” 勾陈一在里屋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李管家与星垣客套地寒暄着,“不知星垣公子昨夜可睡得安稳?” 星垣拱拱手,“托乡绅大人和李管家的关照,我休息得很好。” 很好,搂着勾陈一靠在床头坐了一夜。 “看星垣公子气色红润,李某就放心了,否则怕乡绅大人要责怪我招待不周啊。” “李管家说哪里话。” 南斗星君乃仙家之体,再加之人间的时辰短于天界,这才不显疲色。这种经历若是应在凡人身上,没有谁不会腰酸腿疼。 “星垣,大清早的,你在跟谁说话?”里屋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李管家向里张望。 星垣尴尬地笑笑,“勇士叶七刚刚睡醒。” 正说着,里屋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筋肉结实的年轻汉子。 “哦哦,那我等先不打扰二位,稍后再过来侍候早膳。”李管家带着仆人适时地退出房间。 星垣关上门,对勾陈一道:“李管家今早带来的仆从中,有一个是你原本的模样。” “凡人最易被蛊惑,更何况是一个执念过深的凡人。”皮肤黝黑的汉子语气深沉莫测。 星垣:“我料他们早已设下陷阱。” 勾陈一:“那这个陷阱咱们跳还是不跳?” 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请两位贵客用早膳。” 星垣与勾陈一对视一眼,便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仆人,手中端着两碗热粥。 那仆人迈步进屋,将盛着粥碗的托盘摆在桌上,又回身闩上房门。 皮肤黝黑的壮士坐在桌前,“乡绅府的规矩果然不一样,喝碗粥还得锁门。” 那仆人没有理会勾陈一,而是抬起头来,直视立在旁边的紫衣公子。 “我对你的样貌十分熟悉,”星垣也回望着他,“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那位坐在桌边的朋友的本相,真正的、勇士叶七。” 叶七没有理会他,而是张开手掌,亮出一枚青色的珠子,它与被星垣收在轩宇法杖中的龙和鲛女留下的两枚青珠相仿,却又辉映着异样的光彩。 星垣的紫眸盯着那枚青珠,“这也是......谁的灵魂吗?” “星垣小心!”勾陈一端起粥碗,一脚踢飞面前的桌子! 桌子本该飞向叶七,却中途碎裂! 一身白衣的面具怪人,握着一段九尺冷蓝鞭,立于勾陈一的身前。 “屠煞,你这么快就从时间轴之外回来了?”勾陈一轻蔑地笑笑,“看来你家主子也不太喜欢浪费东西啊......” “哼!你懂什么?”屠煞甩出手中九尺长鞭,“那位大人将带我们迎接永恒,小小的时间轴,又岂能制约住我们的大计?” 勾陈一不以为然地笑笑,喝完手中端着的那碗粥,变回自己本来的样貌,“皮囊还是自己的好,但是灵魂就不一定了......”说着祭出星芒辉耀的长剑,朝那面具怪人迎头劈来! 屠煞甩开手中九尺冷蓝鞭迎战。 星垣这边,对面真正的叶七也恢复了自己原本黝黑的皮肤和结实的身材,但这汉子手掌中的青珠仍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你相信永恒吗?”汉子阴沉着语气问出这一句,随即跑出门去。 “喂,叶七!” 星垣正要追他,又回头望了眼屋里的同伴——但见星芒宝剑与冷蓝长鞭战得正酣。 他随即再无犹豫,循着叶七的踪迹追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狼狈脱身 星垣追着叶七到了镇口处的海龙庙。 “叶七,这青珠是个不同寻常之物,并不是凡人应该持有的。” “哼,”叶七冷哼一声,“正因为我是个凡人,所以我才需要你这位大罗神仙的灵魂来解开上面的封印。” 星垣闻言,问道:“是谁告诉你我的灵魂能够解开青珠的封印?” “屠煞。”叶七答。 “你认识屠煞?”星垣沉声再问。 “他是海龙王的手下。”叶七道。 星垣轻浅一笑,“你连海龙王都不相信,何以这么相信他的手下?” 叶七愣了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信海龙王?” 星垣直视着他,“你不是要杀死他么?” 叶七有些惊讶,随后便又了然,“是那位跟我互换身份的朋友告诉你的吧?” “勾陈一。” “什么?” “他叫勾陈一。” “你被骗了!”叶七突然激动起来,“海龙王用海祭的幌子换取镇上百姓们的灵魂,装到这颗珠子里。我之前一心要参加海祭大典,就是想借着面见海龙王的机会将他杀掉......不过我这种凡人,恐怕难以与他抗衡。可你的朋友恰在此时出现,他会法术,也有和我一样的愿望,于是我们才互换了身份......” “他有和你一样的愿望?” “你不知道吗?枉你还自称是他的朋友......”叶七依旧冷着面孔,“他都跟我说了,七年前他的心上人为了救他,被海龙王害死,所以他潜心修炼仙家道法,目的也是杀了海龙王,好为他的心上人报仇。” “他有......心上人?”这下轮到星垣发怔了。 叶七伸出手来,亮出那颗诡异的青珠,“只可惜,我们互换身份的事被屠煞识破,我就只能先用你的灵魂,救下我们村的人......” 星垣不慌不躁,他只退后一步,祭出手中轩宇法杖,“你是个凡人,连海龙王都对付不了,又如何拿到我的灵魂呢?” 叶七不动声色,“我只管引你到此地,要取你的灵魂,自有他人出手。” 星垣单手持杖,另一只手暗暗结印。 “南斗星君,不必找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星垣紧皱眉头,回身便扫来一杖! “当!” 一声鸣颤连庙顶上的尘土都震下来,这正是轩宇法杖与玉髓白芒扇的交锋之声! 叶七也被震倒在地,但他紧紧地握起手中的青珠,悄悄躲到庙中的龙王塑像之后,刚刚稳住身形,竟被人从背后一把勒住脖子! “凌殇......”星垣沉声道:“看来,勾陈一之前到底还是放了你一马。” “屠煞那家伙,”凌殇嗔怪道:“没想到他连我们的名字都说出来了。” 星垣冷笑道:“的确啊,明明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却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名号。” 凌殇摇摇头,“南斗星君,我想你还是没听明白,凡是知道我们名字的人,最终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所幸,”星垣略略偏头,“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说什么?” “吾乃南天紫微宫南斗星君,”星垣握紧手中法杖,灌注灵力于其上,不大的小庙内平地起了烈烈强风,“邪祟!还不速来轩宇杖下领罪!?” 凌殇举起白芒扇,挡在身前,“我始终相信那位大人的话......愚蠢的星官,汝将坠而无往!”说罢翻转扇面削过来。 庙前,星垣与凌殇打斗不休。 神妖争斗暂且不提,却说被勒住脖子的叶七,趁着前面星垣施法带起烈风之机,方挣扎脱身。他甩开缠在脖子上的绳子,急忙回身,才看清偷袭自己的人。 “乡绅大人?!” 青罗长衫、体格瘦削的青年被推到在地,显而易见的,即使是趁其不备,他要制住一个壮汉,也必定花费不少力气。 乡绅大人右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把、把那颗青珠......给我......我还需要......二百单八个生魂......才能救回、玉珠儿......” 听他此言,叶七便明白过来,“原来跟海龙王做交易的刽子手就是你!” “没错,”乡绅大人从地上爬起来,青罗衫上全是黄土,“我一早就知道这是个骗局。可是这群妖怪抓走了我的妻子......” “所以!”叶七握紧青珠,指着乡绅大人怒斥:“你就要牺牲这么多人的灵魂来换你老婆?!” 乡绅大人咆哮道:“我能怎么办?!七年前他们就要杀光整个镇子的人,要不是我妻子自愿舍弃自己的心智,玉珠儿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你们就都死绝了!” 叶七朝他大吼:“那又如何,她本来就是要救我们的,你现在这样做,不是让你老婆白白牺牲了?” “我没有!”乡绅大人脸色苍白,僵直地握紧拳头,“玉珠儿让你们这些人多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只要三千六百个生魂就能换她回来。七年的光景,这个镇子多亏了她才不至于被赶尽杀绝......所以,你们稍微付出一下又能怎样?!” “你不只是个骗子,你还是个人渣!”叶七扯过乡绅大人的衣领,握住青珠的拳头直接砸上他苍白的脸! 身材单薄的乡绅大人哪里禁得起这个结实汉子的重拳?他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牙都被打掉了半颗。 叶七不解恨,还想冲上去揍他,岂料地上的乡绅大人坐起身来,一把揽住叶七的拳头,企图掰开他的手指,抢夺那枚青珠。 叶七哪能容他此举,两人正拉扯间,那枚青珠竟自己滚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却偏巧沾上了乡绅大人的那口鲜血。 星垣这边,轩宇法杖疾挥横扫,已将凌殇逼得节节败退!眼见面具怪人用来防御的玉扇就要脱手,星垣稳持杖柄,飞身竖劈,直袭凌殇的前额! 此时,一束寒冷的青光突然自他背后刺来! 星垣又哪里来得及躲? 被刺穿后心紫衣仙君重重地摔在海龙庙前的石阶上,法杖也被甩到一边。 呕出一口可怖的猩红,星垣捂着心口强撑起身子。瑶光不安地闪着,背后的伤口无法愈合,鲜血自此喷涌而出,而漆黑的瘴毒则源源不断地侵蚀着南斗星君的仙体! “咳......那颗青珠......” “哈哈哈,南斗星君,我要再次感谢你了,”躲过致命一击的凌殇得意忘形地在星垣的眼前踱着步,“看来庙里那两个傻小子已经启动了这颗怨诅青珠的封印。接下来,只要你这位主掌苏生之力的南斗星君被它吞噬殆尽,我们在东南山海处的任务就顺利完成了。” “虽然不清楚你们的最终目的......但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星垣说罢,单手扣住瑶光,用力扯下! “喂!你这家伙竟然......挖出了自己的心!”凌殇吃惊地望着乱来的星官,“疯了!绝对疯了!” 瑶光带下一颗鲜血淋漓的跃动,瞬间飞入轩宇法杖的杖冠! 轩宇法杖一时紫光大盛,自杖冠至杖柄,六束星芒映得周遭炽烈夺目! 凌殇急忙开扇护住自己的眼睛。 庙里的乡绅大人和叶七也忘记了争斗——他们刚才都只顾呆愣愣地看着那颗沾了血的青珠在刺出一道光之后,从中放出无数只凶狠的巨型蜘蛛怪,蜘蛛怪化作漆黑的瘴气,又争先恐后地钻进正在庙前战斗的紫衣仙君的伤口中。 而现在,灼灼紫光实在令两个凡人无法招架,他们也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双眼。待光芒落后,两人再瞧,倒在庙前石阶上的那位仙君,早已面色青绿,昏迷不醒! “哼!我还真没料到他会出这招......”一身白衣的面具怪人烦躁地扇着扇子,瞥着脚下的那具紫衫白袍的身体,“将自己的灵神封进心脏里,又借着那柄法杖作为宿体逃走......这么疯狂的举动,真不像是循规蹈矩的南天星官所为。” 第二十四章 怨诅青珠 南斗星君的身体很快被瘴毒吞噬,邪恶的黑气裹挟着最后一丝紫色,重新回到凌殇收在掌上的那枚青珠内。 轩宇法杖早借着那道强光消失了踪影。 旁边两个凡人将此看了个真切。最终,还是叶七先开了口,“你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灵魂,也该履行承诺,放了我们全村老少了吧......” 凌殇握起拿着青珠的手,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这承诺,是屠煞许你的吧?” 叶七道:“屠煞说过,你们言出必行。” 凌殇点点头,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自然。既是我的同伴许诺于你,我理当代他履约才是。” 他说着,走近叶七,又亮出手中那枚蓝光诡异的青珠。 精壮结实的年轻汉子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吶,小伙子。”凌殇将唇边溢出的笑意都融进了自己耐心的叙述中,“你帮我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灵魂,首先我得向你表示感谢。接下来,请允许我将封印在这颗珠子里、你们全村老少的灵魂全部归还给你......” 青珠自凌殇的掌心,飘至叶七的头顶。 “只不过,我刚想起来一件事,”凌殇执扇一挥,便将叶七禁锢在原地,“为了祭炼生魂怨诅,你们全村百姓的灵魂早已被瘴毒完全吞噬了,所以我现在能还给你的......” 青珠表面浮现出重重黑瘴。 “只有蛛蜮而已。” 黑瘴自上而下,顷刻间笼罩在这个年轻汉子的全身!数万只蛛蜮怪在其中具化成形,贪婪地啃食着叶七的皮肉血髓...... “啊——你们这群骗子——啊——!”一声声的嘶吼必定是人间最怨怒、最凄厉、最惨绝的哀嚎。 窝在角落里目睹了这一切的乡绅大人,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衣角,却也阻止不了自己惊恐的眼泪!他喉咙间凭依本能发出的呜咽声,也不知是因于一个大活人被生生残害致死的悲恸,还是对眼前这个面具怪人深刻的憎恶与痛恨! 总之,原本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壮汉,如今只剩一副散着血腥味的森白骨架。然而,贪得无厌的蛛蜮怪对于这场疯狂餐宴尚且意犹未尽,它们又重新化作阴邪的瘴毒,侵入这副骨架中,将阴冷的森白蚀化成罪恶的黑暗! “嗯,屠煞说精心培育的杹矶已经被那群好管闲事的天界星官和那条不要命的龙毁掉了......”凌殇合上自己的玉扇,抵在唇边,“看来,还得再重新培养一个妖儡了。所幸现它现在有了身骨,只欠一套皮囊了......可是,该怎样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套合适的皮囊呢?” 自言自语的面具怪人叨念着,目光便落到了瑟缩在旁边的另一个凡人身上。 “乡绅大人,请过来一下。”凌殇朝那个抖如筛糠的青衫公子招呼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弱小的凡人拼尽全力地吼叫,自顾自地认为,只要声音足够大,就能够抵挡住眼前的危险,好让自己求生的希望多增几分。 “哈哈哈......”凌殇又一次忍不住大笑起来,“多么愚蠢的人类,垂死的挣扎有什么意义吗?” 面具怪人摇着扇子,走到这个既愚蠢、又可怜的人类跟前,“吶,事已至此,我也跟你多交代几句吧。你的夫人玉珠儿,实为滋养你们镇边那片海域的鲛女,我们当初抓她回去,本就是要以刚才你所见的那般,将她炼化成能为我们所用的妖儡杹矶。” “所以,用三千六百个生魂换回我的妻子,也只是你们的一个骗局?”闻听凌殇所言的乡绅大人,眼睛里忽然褪去了不少惧色,仿佛一时间竟忘记了害怕,只顾压抑自己脸上的愠怒。 凌殇俯身坐在地上,似乎对这个凡人的表情十分满意,“哈哈哈,这只是为了带你们共同迎接那位大人的永恒,善意编织的一个小小谎言。当你们真的到达永恒的世界时,就会明白我们的苦心了。” 乡绅大人摇着头,“我不明白。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你们却要生生残害这么多条性命!” “所以说你愚蠢!”凌殇不耐烦地站起身,打开手里的玉扇,“算了,没必要再跟你多费口舌了。我尚需要你的皮肉,来为我新的妖儡重塑一个完整的身体。” “等等,临终前我还有个问题。”乡绅大人突然道。 凌殇好奇地歪了歪头,“什么问题?” 乡绅大人问:“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何会发光么?” 凌殇不以为意地笑笑,“单纯为了拖延时间的问题,我实在没有回答的必要。”他说着,翻动手中玉扇,将乡绅大人的皮肉完整剥下。 黑色的瘴气包裹在其周围,而这个可怜的凡人却无法再发出任何能够表达痛苦的声音,只留下一堆浸在鲜红里的烂骨。 凌殇将剥下的皮囊像穿衣服那般,披裹在被蛛蜮瘴毒侵蚀的那副黑骨架上,又念起妖咒,施放出怨诅黑瘴来催动那颗青珠,让它缓缓落进新妖儡的脑内。 凌殇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新作,“这一颗怨诅青珠便作为我驱使你的内丹,现在该给你想个新名字了......不如,就叫蜮啮吧。” “蜮啮,”面前的妖儡突然开口,“经由蛛蜮的啃噬侵蚀成的毒骨,名字倒挺合适的。” 凌殇一愣,“奇怪,妖儡怎么可能有自己的意识,它应该只听命于我才是......” “先来回答我的问题,”妖儡蜮啮冷冷地道:“天上的星星为何会发光?” 凌殇退后一步,横起手中玉扇,“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故弄玄虚,附在我的妖儡上戏弄本使者?!” 蜮啮抬臂伸手,直接掐住凌殇的脖子! “告诉你吧,天上的星星会发光,是因为世间每一个生命都始终向往着美好和希望!” 凌殇展开扇锋,对着自己的妖儡狠狠劈下去! 玉髓白芒扇撕裂蜮啮的皮囊,被瘴毒侵蚀的黑色骨架突然星芒毕露! 强盛的光晕里,一位紫衫白袍的星官显身其中。 “南斗星君......又是你这个碍事的家伙!”凌殇气急败坏地高叫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那个凡人替换过来的?!” “就在你向乡绅大人自述罪行的时候!” 星垣方才言罢,凌殇疾转扇锋削过来。 紫衣仙官见势飞身而起,张开右手,“我以幻灵者御,轩宇召来!” 被遗落在旁边的那具乡绅大人的骨骸,应声还原成辉映六束星芒的法杖,直接飞入他的手中! “面具怪人凌殇,你在人间蛊惑凡人、残杀生灵,施用禁术祭炼生魂怨诅,以致时间扭曲、空间混乱,危及天、人两界!”南斗星君腾在半空,厉声斥道:“今吾以南斗星之名,赐尔极恶大罪,邪佞看杖!” 眼见轩宇法杖就要打上来,凌殇却收起手中玉扇,对星垣狂笑,“愚蠢的星官,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刚才狼狈逃脱的时候,还在我这怨诅青珠内留下一具被瘴毒侵蚀的身体呢?!” 轩宇法杖在凌殇脑袋之上不及半寸处收回。 “其实,你想让我死很容易。”凌殇随即又不慌不忙地打开扇子,轻轻地摇着,“不过,要是怨诅青珠失去了主人的封印控制,自行利用你南斗星君的仙体妖化成形,你猜你会遭受怎样痛苦的反噬?更甚一步,勃发生机的人间到那时,又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第二十五章 妖儡蜮啮 面对面具怪人的猖狂,星垣仅是轻然而笑,“难为你这种把人命当作烂泥的妖孽还能够为人间担心。” 凌殇依旧扬着下巴,十足的傲慢,“我就是单纯地希望你和这万恶的人间一起消失。” “这个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星垣面色一沉,“你准备好受死了么?” 轩宇法杖直袭而来,凌殇闪身避过,扇子一指那副被瘴毒侵黑的骨架。 黑骨架在生魂怨诅的支配下机械地朝星垣冲撞过来! 星垣挥起法杖直打它的颈骨,但那骨头却硬过玄钢精铁,轩宇法杖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南斗星君,这骨头早被黑瘴噬透了,除非你能化解其上的生魂怨诅,否则是没有胜算的......” 凌殇得意地笑着,准备离开。 “站住!”南斗星君打退黑骨架的纠缠,飞身拦下面具怪人,“把那颗怨诅青珠从叶七的骨头里取出来。” “你到底还是在担心你被青珠封印的旧身体吧......”凌殇两指揉着下巴,“放心,只要你不阻碍那位大人的大计,我可以保证你暂时的安全。” “连露面都不敢的那位大人的鼓吹能有几分是真,”星垣冷冷地道:“快把青珠给我!” “何必这么小气,”凌殇看着眼前星君忧惧的神色,嘲讽道:“你现在不是正好好地站在这里么?你们这些星官的身体都是自身灵神能量的具化之型,别的星官被抢了身体,可能会损失许多能量,无法再存护剩余的灵神。可你南斗星君不是有六颗、不对,是七颗星的能量嘛,七颗星的能量足够你重新聚合自己的新身体了,干嘛还要跟我这个小妖孽斤斤计较呢。” 星垣闻言,语气急了许多,“你这妖人还不快把我的旧身放出来,那是我灵神的一部分,万一有什么不测的话......” “万一?”面具怪人的笑声十分刺耳,“在生魂怨诅之下,无论是那些平素和善的海中瑞兽、还是那些老实巴交的凡人......都抵不过自己心中的邪念。南斗星君,当你抵不过邪念之时,天界最美的星官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真得要拭目以待啊,哈哈哈哈......” “会死的......” 凌殇把手扶在耳朵上,“你说什么?!” “会死的!”星垣表情凝重,“我希望你不要拿这种重要的事开玩笑......” “啊哈哈哈哈!”凌殇止不住地狂笑,“主掌苏生之力的南斗星居然会说出‘死’字,想不到你跟那个庸星一样,也是个胆小懦弱的家伙!” 紫眸里闪过一丝在意,星垣且未追究凌殇语中深意,只叹一声,“文曲天权,化骨成光。” 咒语还未念完,蜮啮黑骨竟疾冲上来,两只冷硬锐利的骨爪直朝着南斗星君戳去! 岂料它却是一招扑空——显身妖儡之前的紫衣星官竟是一束流光! “凌殇,你太自大了......”流光散去,便只剩星君的轩宇法杖稳稳立在当中。 凌殇站在自己的妖儡旁边,“枉你们还自称什么守护人间的仙官,遇到危险不也只知道躲在自己的武器里面,真是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所以说......你太自大了,凌殇。” 明明是被生魂怨诅侵蚀成一副污黑的骨架,此刻的妖儡蜮啮竟逐渐泛出一层紫色的光华。 凌殇见状,手上翻转玉扇、掐诀念咒:“恶冥无生,幻界无边,孽灵无尽,万世无望!” 蜮啮泛出的紫光中透出一丝黑气,它将自己的足骨踏入地缝,脊骨狂暴地摇晃着,伸开两只臂骨,臂骨上生出的锋利刀爪如枝丫一般不断延展! 它的头骨发出凄厉的悲鸣,就连面具怪人凌殇也不由得后退两步——这悲鸣震得他全身发麻。 “奶奶......为什么连你都要抛弃我?!” 蜮啮的黑骨架用镇民叶七的骨头炼成,为了让妖儡拥有强大的怨念诅咒以供支配,凌殇在将黑恶的瘴毒注入叶七的灵神之时,让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所感受的不仅是被生撕掉每一块肉的剧痛,还有自己所有经历中最痛苦的记忆...... 无父无母的叶七,他最痛苦的记忆,大概就是被养大自己的奶奶拿着棍子边打边骂赶出村子了吧...... “为什么?!抛弃我......”血泪从黑色的骷髅两只空洞的眼眶流出,一颗血泪滴落在地,便化成一只全身瘴毒的蛛蜮,贪婪的蛛蜮急不可耐地从这座小小的海龙庙爬出,四散到镇子上,搜寻生人的气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南斗星君!”凌殇的狂喜让他拿着扇子的手都开始激动到发抖,“你这拥有苏生之力的身体真是太棒啦!瞧瞧我造出的这个妖儡蜮啮,它利用你的能量将自己的怨毒诅咒生发出无穷无尽的蛛蜮,还像树一样伸展着枝丫不断成长!要不了几时,这座镇子,这片山海之地,就会变为那位大人永恒的死之乐土!” 轩宇法杖闪耀着六束星芒,稳稳地立在原地——奇怪的是,贪婪的蛛蜮本该追逐着强盛的能量,但却纷纷绕过南斗星君能量聚合的最盛之处。 “凌殇,你仔细看看,我这法杖之上的光芒是六束。你既知我已获得第七颗星的能量,为何就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凌殇分神撇撇那柄紫光辉耀的法杖,回想南斗星君在将灵神封进心脏里逃走的时候,轩宇法杖的光芒始终就是六颗星,他从没有考虑南斗星君的光芒何时多一重、少一重的事,他只顾着用生魂怨诅控制妖儡来抢夺更强大的能量,好快速完成那位大人的愿望...... “难道你的第七颗星......瑶光?” “哼,难得你知道,瑶光便是我的心脏......”法杖中传来南斗星君沉冷的声音,“但是可惜,你还是忽略了,被封印进你那怨诅青珠里的仅是我的脊柱,第四颗星,天权......” “什么?!”凌殇慌张地将视线移回自己的妖儡蜮啮。 蜮啮黑骨的脊柱此刻开始映出耀眼的强光! 星垣的第四颗星,天权,化作一个巨大的光球,粉碎妖儡蜮啮的黑骨,也将面具怪人凌殇容身的这座破败的海龙庙摧毁! 凌殇将扇子疾晃三下扔走,“屠煞,镇口有变。” 轩宇法杖中,南斗星君道:“凌殇,你的同伙也救你不及了。” 天权的光芒驱散了周遭黑瘴,从巨大的光球恢复成一粒小小的光点归入轩宇法杖中。轩宇法杖闪耀着七重漂亮的光芒,只一个恍惚,便现身为那位紫衫白袍的七星仙君——南斗星垣。 “你使诈!你附在逸龙镇乡绅上的只是灵神的幻象,并不是你分解能量所化的新身体!” 凌殇不顾形象地朝星垣怒吼。 星垣对他哂笑,“你的自大让你忽略了,最初那颗怨诅青珠伤害的并不是我本体的全部,我只是脊柱受了伤,暂时失去了愈合伤口的灵力。为了避免生魂怨诅的侵蚀,我才将自己的灵神保留在第七颗星瑶光里,而只将我的第四颗星天权留作障眼法,幻化成了一具假身体,却不想竟能轻而易举地骗过你。 虽然我是星官,尽管我的脊柱无法驱散自己伤口上的怨诅之毒,但是其上存余的苏生之力却足以化解这些凡人魂魄中的怨念。” 星垣右手持着法杖,负于身后,左手托起一枚青珠,青珠的光泽碧翠、柔和暖润,其中包含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这就是你的那颗怨诅青珠,”星垣道:“不过现在上面已经没有任何的怨念了,你的诅咒也无法再支配它。” 凌殇指着星垣的鼻子,“即便如此,刚才我的妖儡已经将瘴毒化成的蛛蜮放到了整个镇子。南斗星君,你现在就是杀了我,也赶不及救那群凡人了。因为整个逸龙镇,很快就会变成妖怪镇啦!哈哈哈哈......” 星垣面沉似水,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挥出法杖,一招打在凌殇的前心,“你用得最差劲的一招,就是利用你的妖儡放出那些蛛蜮。” 凌殇吃痛摔在地上,不甘地吐出一口妖血,“说对了,因为就是我的这一招,才将你这位南斗星君牵制在进退两难之处。” “进退两难?”星垣摇摇头,“你错了。你的妖儡在吞进我的天权时,就已经被我的苏生之力净化了。你难道不好奇那些从蜮啮黑骨中跑出来的蛛蜮为何要绕着我走么,因为这些蛛蜮中已经没有怨气了,它们四散而去不过是为了化一缕清魂,再重新归入这枚青珠中。” 第二十六章 何方邪神 凌殇听完星垣的解释,才冷冷地哂笑,“原来你早就已将后招备足,看来我的确是败在了自己的自大上啊......不过,南斗星君,将你逼迫到两难之地的始终是我,因为你终究没有在救人与杀我之间做出选择。” “这并不需要选择,”星垣道:“因为杀你和救人本来就是一件事,我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轩宇法杖对凌殇打下了致命一击的裁决! 凌殇的面具应时碎裂,黑血和毒瘴从这个邪恶的面具怪人脑中迸裂,化作一团飘荡的怨灵。 怨灵对星垣尖锐地咆哮着。 星垣微微皱眉,立时收起左手上刚被净化好的青珠,这里面还有叶七和他们全村老少的生魂。 “得我所愿,镇汝冥冥......”紫衣仙君横过轩宇法杖,重新念起镇压恶魂怨灵的咒语,杖冠上闪耀的柔和光芒极力要为这凶恶的灵魂洗去它的不安...... “你不懂他的怨念,他在成为凌殇之前,是自愿放弃生而为人的机会的。” 背后传来幽冷的声音,恍惚飘渺、似远犹近。 星垣转头,看到了一身白衣、头戴黑木面具的屠煞。屠煞手中,提着那身染血的布衣长衫。 “勾陈一?”星垣赶忙停止诵咒,“勾陈一呢,他的衣服怎么会在你手里?!” 屠煞的表情被面具盖住,他的语气不见起伏,如同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告诉那位侥幸活着的乡绅大人,明天的海祭大典如期举行,记得准备生魂祭品。”说罢,带着勾陈一的血衣消失了身影。 凌殇的怨灵同时偃旗息鼓,重新恢复成一块完整的金丝黑木面具,掉在星垣脚边。 星垣收起法杖,思虑再三,终于将手伸出——轻颤的指尖正要触碰到那块面具时,一个邪恶的声音终于在他的脑中响起,“主生的星官,从你生出‘杀戮’的意念之时,你便已经走上堕落了。” 昏的天、暗的云,来时的朗朗晴日早已不见,热闹的逸龙镇似是在一瞬间变得死寂。 街两边的门户紧闭,却会时不时从其内传出凄厉的惨叫——如生人断了活着的意念,如恶鬼溺在死中的哀恨。 星垣将此比之自己前一天进入人间界时,眼前景象虽令他无法接受,但是南斗星君有理由相信,如此破败不堪的境况才是这座小小的逸龙镇最真实的遭遇。 “他们将生魂祭炼成怨诅毒瘴,再利用毒瘴化成的蛛蜮伪造出被害的镇民,以此来偷梁换柱,不动声色地破坏人间秩序、扭曲时间轴,目的就是为了制造空间混乱,引来更多的妖魔!”星垣一路行来,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从山海交界的龙和鲛女被害,到逸龙镇的海祭大典,再到如今的人间怨瘴...... “我想,我已经查出此间变故的症结了。” 眸子中的紫色豁然变得明亮果决,“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们的邪恶来污染人间这处大美之境!” “保存好你手里的三枚青珠,谨防龙的灵魂有变。” 心口的瑶光,突然传来勾陈一的声音! 星垣心中一颤,赶忙抚住第七颗星,“勾陈一,是你吗,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瑶光是勾陈一所赠,勾陈一说过,只要轻抚其上并默念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 星垣现在非常需要一位伙伴,或者说......是一位朋友。 可是那位北天二等星却始终没有显身,也再没有说出什么话了。 “保存好这三枚青珠......”星垣拿出法杖,仔细看了看杖冠——龙和鲛女的灵魂都分别被化成两枚青色的珠子封存其中,叶七和众村民的灵魂也被凝结成另一枚青珠,被他放在了此处。 “谨防龙的灵魂有变......”星垣单独取出封有龙的灵魂的那枚青珠,细想着勾陈一通过瑶光给自己的传讯,“难道,龙的灵魂也被生魂怨诅的瘴毒污染了?”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回到乡绅府,乡绅大人的安危、勾陈一的下落还有屠煞的威胁,都是星垣现在必须要去解决的难题。 南斗星君不敢再有耽误,右手结印,催动速行咒,晃身便回到乡绅府。 乡绅府的偏厅内早已布置好黜魔结界,从面具怪人手下捡回一条命的乡绅大人,正被星垣保护在此。 “乡绅大人?”星垣回来便直奔偏厅而去,查看那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乡绅大人蜷缩在偏厅的卧榻与墙面的缝隙中,听到星垣的声音,壮着胆子探出半张脸。 星垣发现了他,略松一口气,快步走到近前。 “神仙饶命、不要杀我!”体格瘦削的乡绅大人面色苍白,来来回回只知道重复这两句。 星垣无奈地轻叹一声,便俯身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我不会伤害你的,别害怕。” 原本惊魂不定的乡绅大人,听到星垣的低语,竟很快定下了心神,“星垣公子,你真的是神仙吗?” 星垣本来准备解释,但想到眼前这名凡人早也目睹过自己与面具怪人的对战,便顺着他的话答道:“算是吧。” “星垣公子,既然你是神仙,我求你想办法救救我的妻子......还有我们的镇子吧!”乡绅大人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星垣一面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一面言道:“保护人间百姓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只不过先前与那凌殇打斗时,我被他的怨诅青珠所伤,所以没能来得及救下叶七......后来又见他要加害于你,我却也只能趁逃脱之机,偷偷将你替换下来,送回府上的安全之处。” “那个凌殇呢?”提起面具怪人,乡绅大人的声音还有点颤抖。 星垣伸手探探怀中的那块封印着强大怨气的黑木面具,却对眼前的青年浅浅笑道:“放心,凌殇不会再来伤害你们了。” 乡绅大人闻言,却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镇上的一大半百姓已经被海龙王夺走了灵魂,而我的妻子玉珠儿......” “你是说,玉珠儿果真是你的妻子?”星垣表情微敛。 “星垣公子认识我的妻子?”看他的反应,乡绅大人反问。 星垣想了想,才道:“我在你们镇外的山海交界处曾与她相遇......” “她怎么样,她还好么,她是为了我才受苦的......” 见乡绅大人对玉珠儿的境况如此紧张,星垣的眉头微微皱起,“山海交界处有些变故,我正是为了彻查此事才从天界下凡至此,和我的朋友一起来到这座逸龙镇......” “你的朋友,就是那个叶七?”说到这里,乡绅大人的眼神有些躲闪,毕竟叶七的惨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星垣解释道:“我的朋友叫勾陈一,与我一样,都是天界的星官。我们在山海之处遇到了面具怪人的袭击,为了追查他们的底细,才到你们镇上查探,却正巧赶上你们镇的海祭大典。听闻这个海祭大典和面具怪人有关联,我们便参加了那个专门为海祭准备的擂台赛。” “可是,你们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会被永恒所选择呢?”乡绅大人仍有不明。 星垣对他言道:“那不过是屠煞和凌殇他们用来蛊惑人心所编造的,我们只要动用一些小法术就可以改变你的选择结果。你在祭赛擂台上筛选面见海龙王人选的时候所出现的黑瘴,正是他们用来残害人间百姓的怨毒诅咒,而并非什么永恒的选召。” 乡绅大人摇摇头,“可那些都是执念,并非我的选择。凌殇和屠煞都对我说过,我只需在祭赛擂台上做做样子,因为真正的永恒自会选择执念最深的人。” “选择执念最深的人......”星垣这才想明白,为何普通的镇民叶七会先于勾陈一被选为参加海祭的勇士;而自己被选择为智者,大抵也是因为当时自己想要彻查面具怪人和那位大人的执念吧...... 原来勾陈一的法术并没有起作用。 连星官的意念也可以控制,星垣越来越想知道,面具怪人背后的那位大人,究竟是何方邪神? 见他稍适冷静后,星垣这才问道:“这场变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你又怎么会与那群妖邪做起了交易?” 乡绅大人长叹一声,抱膝坐在紫衣仙君的身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劫若真要说起,还就得从七年前的海祭大典开始......” 第二十七章 海的回忆 海祭大典本是逸龙镇这里惯有的习俗——镇上百姓的生活全部依靠渔海樵山,为了祈获丰收,人们会在海岸山界处献上歌舞。这个习俗,与其说是答谢海龙王赐予的丰收恩典,更像是传达一份向往美好的希望。 祭礼庆典上,最擅长礼祀的一支家族被推举为乡绅,年复一年地继承这庄重的舞蹈。每至山暖开渔之期,乡绅大人会在镇上百姓的簇拥下,伴着礼乐一路舞蹈——从镇上至山岸,从山岸至浅滩,从浅滩至广袤大洋,直到有一天,携着洋面的荡漾,撩拨了深海中的纹浪。 “哥哥,海上传来的是什么声音,不似呼唤、不像呐喊,却是在颂扬着什么......” 鲛女摆动着珠鳞晶莹的长尾,扶在龙的高椅边,忽闪着好奇的一双大眼睛。 “玉珠儿,”龙宠溺地抚过妹妹碧如海波的秀发,“这是人间的百姓们在祈祷祝贺。” “祝贺什么?” “祝贺海物充盈,渔樵丰收。” 鲛女笑了笑,“海中万物彼此滋养竞争,山中亦有地灵枯萎生发,如此轮回往复,乃是自然之道。人间的百姓只管依此独乐山海之间便好,何以要送这般妙音来引我等入胜?” 龙捧着妹妹的笑靥,“你若实在好奇,不妨去欣赏一番?” “嗯。” 鲛女点点头,便摆起美丽的长尾,向浅海游去。既至能见天光之处,方浮出碧波,露出半面玉额。她一双粉珍珠样的眸子望向山岸,只见一位身着青衫、形体纤长的少年翩翩起舞。少年翻舞的姿态如鱼如鸥,时而徜徉蓝波之中,时而遨游长空之上,在钟鼓节律与叠嶂山峦的承托下,奔放洒脱。 “真美,真有趣。” 鲛女玉珠儿沉浸在山岸上那人的舞蹈中,不知不觉间,竟从日晖遍海观到夕阳落山。直到那位青衫少年收起他飘逸的舞姿,踏上归途,她方收回不知何时探出来的半个身子,长尾再摆,才重回深海。 “哥哥,那个在山岸上跳舞的人很好。”鲛女回来,开心地对哥哥描述着她所见到的情景,“玉珠儿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人儿,如果能去人间见他就好了。” “你我皆是海中瑞兽,如何能去得人间?” “纵然我的鱼尾无法出海,我的心也早已被他的舞蹈带走了。”鲛女粉润的眼睛映着无限的向往——有对人间的,有对那位舞者的,“下次,也一定要带哥哥去看。” 龙依旧笑了笑——人间的祭礼舞蹈,他早已看过了许多回。尽管他也不能理解人类为何要为自然的生长之道庆贺,不过他倒无意理会。龙守着这片山海,只是为了妹妹的笑容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你渴望永恒么?” 每当龙在心中有所企盼时,这个声音就会出现,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没有源头,就像他的灵魂在向自己发问。 “永恒乃无形之物,可望而不可及......”龙自言自语着,轻声感叹。 “那不如舍了这身形,以灵魂的姿态去追逐你心中所求......” 龙猛地站起身来,“是谁,究竟是谁在蛊惑我?!” 然而周遭,一切安静如常。 是夜,临海的山岸上,蓦地有个人影从乱石间晃出——一串落寞的脚印,颓然行至浅海。 他的脚步尽管缓慢,却没有停止,一步一步,迈向黑冷的深海...... 莹亮的海光和天上的星都映不出他的表情,涨起的黑潮很快便吞没了年轻人的躯体,在无垠的大洋中,如一片无依无靠的树叶,飘摇坠落。 “公主,您快来看!”守卫的虾兵急匆匆地游过来,却只得在粉色的珠帘后打转。 鲛女从满烁流光的蚌壳中起身,摆动尾巴游到虾兵跟前,“发生什么事了?” 虾兵道:“公主,海中发现一个凡人。” 鲛女一听,忙掀开珠帘,珠子碰出一串杂乱的清脆。 深暗的海沟中,青衫少年躺在玉珠儿公主的眼前,青灰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控诉着身体的僵冷。 “怎么是他?”鲛女呆呆地望着,那个在太阳落山前,还翩翩起舞的人儿,如今竟是这副模样...... “玉珠儿,凡人与我们不同,他们的寿命通常很短暂。”龙闻讯赶来,扶着妹妹轻颤的双肩,低声劝慰着。 “哥哥,你能救他起死回生吗......”妹妹粉色的眼中落下粒粒润泽的珍珠,珍珠落在海中的淤泥里,砸伤了哥哥敏感的心。 “玉珠儿,好妹妹,”龙皱着眉头,“凡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轮回的道理,你我都没有能力干涉。” “可是哥哥,他本不应该死去啊......” “玉珠儿,你是海中瑞灵,讲话切切注意言辞。”龙对妹妹责备道:“万物的生死,包括你我在内,都是由天界的星官掌管,你又怎可以对一个凡人的生命妄断应该与否?” “如是天界星官能够见到那般飘逸的舞姿,也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个生命枯竭之人。”玉珠儿向哥哥据理力争。 龙盯着妹妹看了一阵,最终长叹一声,“此人灵魂已逝,若要复生......除非以魂换魂!” 哥哥的话伴着一股寒流从玉珠儿身边流过,她呆呆地守在这个沉入海底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龙转身回到自己的栖身之地,却见一位头戴黑木面具,身着白色长袍的使者正在这里等他。 “你果然,渴望着永恒。” 龙沉吟,“玉珠儿喜欢那个凡人的舞蹈,可我却不能让他把她的心带去人间。” “凡人之躯太过脆弱,我本想让他在海中为玉珠儿起舞,只可惜......”龙一边摇着头,一边张开自己的手掌,掌中一颗泛着青光的珠子,“我无力驱使他的灵魂。” 戴面具的使者言道:“力量的来源是信仰,只有相信永恒,它才会将力量赐予你。” “如何相信永恒?” “舍弃你这有形的身躯,用你的灵魂献祭。剥离一切以善意为名的束缚,只管诉说你心底最真实的执念,若它足够纯粹,永恒自会降临于此。” “于此......于哪里?” “当然是这里。” 戴面具的使者用一把合拢的扇子,指指龙的心。 双掌合十,龙咏诵起那个因为曾被自己视为不堪而深藏心底的念头。 “愿海中的洋流能化作我深情的枷锁,囚禁妹妹玉珠儿不安的心。我将灵魂的不朽献于永恒,愿妹妹能够与我的执念同在!” 龙随着自己的祈愿之声,重新摊开合十的双手,那枚青珠浮于掌心,开始渐渐显出一层黑雾。 “世间万物因灵生智,因智生魔,唯独你相信永恒的心方能驱使之......” 戴面具的使者立在这海中尊主的身后,默念一串古老的咒文,便从龙的人形之身上剥离出一道炽亮的光影——那是龙的灵神。 “现在,回答我,你相信永恒么?” “哥哥!你怎么了?!” 彩鳞长尾的姑娘目睹了此一幕,她惊声高叫,却不敢贸然靠近。 被剥离灵神的龙,艰难地转过头来,望着妹妹,“玉珠儿,我定能在永恒的世界寻到真正的你......” 话音落处,龙的灵神凝化成一块生着枯黄海草的礁石,而他的人形之身则散落成一团瘴气,将那个附着黑雾的青珠团团裹缚! 这颗黑青珠浮游飘荡,最终回到了戴面具的使者手中。 “你......你把我哥哥怎么了?!你还我哥哥!!” 愤怒的鲛女翻腕开掌,打出两束海刃! 而那个白袍面具的奇怪使者,只凭一把打开的扇子,便将这两束凶险抵了回去。 “啊!”鲛女被打回的海刃刺伤双肩,痛苦地跌在地上。 “你哥哥丢了,只有吃掉被污染的灵魂,才能救他回来哦.....” 昏迷之前的玉珠儿只记得这些,而当她醒过来时,已是在山海岸处。跪坐于旁边的一位青衫少年似乎终于守到这位美丽的姑娘睁开眼睛。 “你醒了?”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乡绅大人的两颊才隐隐泛红。 玉珠儿粉色的眸子却只怔怔地望着自己彩鳞长尾,化作一双人间少女纤细的腿脚。 “对不起,我似乎忘记了醒来之前的事,却只记得我跟我的哥哥失散了......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么?” 青衫少年嘴角微扬,他眉宇间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黑色瘴气,身后一条龙尾摇摆不定...... 第二十八章 龙魂之变 “后来,这位美丽善良却身世可怜的姑娘便随我回了镇子,她就是我的妻子......玉珠儿。” 乡绅大人向星垣讲述着他和鲛女的故事,脸上时而洋溢着幸福,时而隐忍着失落,他对妻子千丝万缕的思念最终也只得化作眼底的一泓忧伤。 星垣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知道玉珠儿就是海中的鲛女,是在我们成亲的来年开春。那两个戴面具的使者,一个自称是屠煞、另一个自称是凌殇......”乡绅大人说着,指指自己背靠的卧榻,向这位面善的星官请求道:“星垣公子,能麻烦你扶我在这上面坐一下么,尽管被你安置在此处,但我一直提心吊胆地窝在这个角落,确实有些筋骨乏累了。” 星垣理解地点点头,扶着他躺卧在榻上。 “屠煞和凌殇那两个妖魔......”乡绅大人歇了口气,对星垣叙述道:“他们以海中的鲛女公主失落在逸龙镇为由,要带玉珠儿回到海中,那时我才知道,我的这位美丽贤淑的妻子竟是海中的鲛女;她布下黑云暴雨的阵法,试图反抗,但她这么善良的姑娘又岂是那两个卑鄙妖魔的对手?最终,屠煞和凌殇又以鲛女公主受人间烟火污染、失了瑞灵心智的理由,要我们全镇的百姓抵命,以助其重新恢复灵气......” 星垣紧皱眉头,“这确属妖魔的无稽之谈,他们是为了将鲛女炼化成妖儡......” “你说什么?”躺卧的乡绅大人一下子坐起身来,“他们把玉珠儿炼成了妖儡......像叶七那样?!” 星垣意识到自己无心将实情说出,对玉珠儿一往情深的乡绅大人必然无法接受,于是赶忙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无论玉珠儿还是叶七,现在都没事了,我已将他们的灵魂净化,被保护在我的法杖中,你暂时先放宽心。” 乡绅大人闻言,激动的情绪虽有所缓解,但他仍旧用拳头捶着胸口,一脸懊悔,“都怪我,都怪我懦弱,懦弱又无知,才会上了屠煞和凌殇的当!” 星垣安慰他道:“妖魔本就是阴邪之灵,素以诡谲狡诈为能,你是凡人,又如何斗得过他们?” “我恼的是,”乡绅大人眼圈发红,“我那善良的妻子为了不让百姓遭受残害,宁可舍弃自己,也要跟他们回去。可当时的我却妄自听信了他们的蛊惑,利用镇上海祭的风俗,欺骗着玉珠儿拼尽一切保护的百姓们,每年向海中祭献生魂......” 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越发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紧攥着两只枯瘦的拳头,其上隐隐显出一层黑气...... 星垣察觉到不对,连忙以手抚其额头——他道是乡绅大人恐被过深的执念迷惑住心神,生出怨念,却没注意在那层薄薄的黑气下,正有片片鳞甲生出! “得我所愿,镇汝冥冥......” “你的咒术对付不了我的执念......南斗星君。” 白皙的手腕被一只满布金鳞的爪子掐住!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不过是个牺牲品,与屠煞和凌殇完成最终交易的,应该是我。” 乡绅大人牢牢地制住星垣的手腕,他原本规矩绾起的发髻散落下来,成了金褐色的长发,身上的青罗长衫化作一袭暗金锦袍! “龙......”星垣此时方明白勾陈一的那句龙魂有变是何意思,“没想到是你,为了占据凡人之躯便与那两个面具怪人做起残害生魂的交易!” “你们这些天界的星官拥有信仰的能量,对你们来说,短暂的灵魂附体或是灵魂交换简直易如反掌,”龙钳住星垣的手腕,走下卧榻,“但是啊南斗星君,不知你有没有想过,若要真正将另外一个人取而代之,获得永恒,应该怎样做呢?” “众生皆有各自的命理运道,你乃瑞灵,何故要搅扰凡人?”星垣神情冷峻。 “妹妹喜爱这个年轻人的舞蹈,甚至要离开我的身边,逐他而去。”龙的眼中些许落寞,“深不见天光的海中,我眼中唯一的色彩就是妹妹,如果失去了妹妹,我的世界就坍塌了......所以,我需要这个凡人,用他的身体和他的人格为妹妹舞蹈,与妹妹同在永恒。而这一切,唯有借助灵魂的力量,剥离自己的杂念,净化自己的执念方能够做到。” “只可惜事与愿违。”星垣冷冷地言道:“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被生魂怨诅迫害成什么样子。” “我当然知道。”龙将乡绅大人的双腿化作自己的金鳞长尾,他上半身还维持着人形,“但是,为了能让她得到永恒的幸福,我只得这样做。那位大人的使者说过,若要得到永恒的馈赠,牺牲的代价是必须的......” “这不过是你的执念作祟!”星垣闻言,厉声喝道:“不要用你所谓的永恒去绑架你妹妹的幸福!” “她是我的妹妹,她离不开海洋,也永远不能够离开我的身边!”龙露出锋利的獠牙,双目圆睁。 星垣轻叹一口气,“当初你在海中,宁可舍弃苏生之力为你重塑的身体,也要净化妹妹的灵魂,却不想因为一丝执念,竟生出如此狠毒的恶孽......” 龙微微收起獠牙,再将瞪圆的眼睛重新眯成两条缝隙,“你要搞清楚因果,南斗星君。你在海中见到的我,才是被舍弃的部分。真正的我,就只有这份占据着凡人之躯的、纯粹的执念!” 星垣一皱眉,“你分离了自己的灵魂么?” 他刚要陷入思索中还未及反应,龙钳着他的手腕,狠狠地将星垣甩到偏厅的门边! “咳......”星垣的后心正磕在门槛处的台阶上,他忍着闷痛站起身,手腕上龙爪的抓痕化作一道黑色的毒瘴,正向他的心口和脖颈蜿蜒。 星垣见状,赶忙封印灵神,龙却飞身上前,长尾横扫将他掀翻在地! “我知道你是由七颗星辰组成的星阵。”龙维持着半人的姿态,前爪紧扼住星垣的咽喉,“南斗星君,你的力量不可小觑。所以,我可不会再让你趁机转移灵神,就像你对付凌殇时的那样......” 毒瘴侵蚀着星垣的本体和灵神,他全身都在承受碎骨凿心的剧痛,陷入了无限的痛苦与绝望里。他的脑海中始终重演着一幕悲伤:一个似乎对他很重要的人将他的灵神禁锢在一个冰冷的空间内,没有温度,没有时间...... 他被抛弃了...... “你渴望永恒么?” 在绝望的尽头,他听到了一声呼唤。 唤他之人,似是那个曾在他梦中出现过的男人——只是他不再被群星环绕,而是身披黑氅,孤独地站在星垣的面前,伸出双手...... “右、右枢大人......” 星垣眼角垂下黑红色的血泪,此时他的瘴毒几乎布满全身,唯一挣扎的,就只剩心口的那颗瑶光。 龙加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星垣漂亮的紫色眼睛向上翻去,他的眼白也被染上了混浊的灰色。 “得我所愿,镇汝冥冥......” “都说了,你的咒术对现在的我起不了作用,笨蛋星垣!” “赐归黄土,勿扰众生......” 咒语仍在继续。 龙瞪大了双眼,“别念了、不许念了!”他将自己整个身体的力量全部压迫在星垣的脖子上,金鳞长尾不安地上下拍打! “咒语不是星垣念的,是我。”紫袍衣襟半遮半掩的心口处,南斗星君的第七颗星,瑶光,光芒不再闪烁,而是迸发出强炽的白芒! “啊——!”龙惨叫着捂住自己被灼痛的两眼,利爪自然也从星垣脖颈上撤下。 “混蛋!是哪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在咒我?!”龙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搅着自己的长身,口中恼羞成怒地诟骂着。 “怎么,连你救命恩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声音从星垣的瑶光中传出。 第二十九章 逆反恶龙 “怎么,连你救命恩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龙一愣,“究竟是谁在故弄玄虚?” “也对,我救下的是另外一个你。至于残缺品,自然也不会有跟我相遇的记忆。” “你说,谁是残缺品?!”龙咆哮道。 瑶光再次发出炽烈的光芒,一个人影在光晕中若隐若现,“舍弃了自身的善念,只靠一缕罪恶的执念寄生在凡人的躯体中,难道还不算残缺品?” 龙闻言冷笑,“呵呵,善念不过是天界星官用来束缚人间众生的枷锁罢了。亘古以来,我们就是偏听了这美好的谎言、偏信了这所谓的善念,人们才会在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时,依然饱含着希望去向你们祈祷。我们戴着名为‘善念’的枷锁,最终沦为你们汲取能量的奴隶!我倒要问问那些天界星官,你们高高在上,凭依着人间的善信祷告获得能量,而你们真正施与人间的究竟有什么?有什么?!还不就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芒而已?!” “那你认为,剥离灵魂,施行禁术,将万千生魂残忍地囚困在深海处滋生怨念,就是摆脱束缚众生的枷锁么?” 振振有词的龙突然怔住。 “只为满足自己的一厢情愿,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迫害自己的同族血脉和人间百姓。”光晕中的人影终于显形而出,是一个鸳鸯瞳色的青年,“难道你就这么确定,你所追求的永恒是真实存在的么?” “闭嘴,闭嘴!你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龙暴怒地咆哮着,朝那青年挥出利爪,“我要撕裂你的嘴巴、拔出你的舌头!” 青年微微一笑,向后一仰,重新将身形隐回瑶光中。 瑶光撤去强炽的光芒。 龙不及分说,利爪急转攻势,直接刺向星垣心口! “如果善念是对生灵的束缚,”星垣突然睁开紫眸,“那你这缕执念不过是将自己禁锢在罪恶牢笼里的一名囚犯罢了。” 南斗星君重新恢复了意识,祭出轩宇法杖,迎着猛扑上来的龙打过去! 龙此刻虽是半人姿态,战力却比当初在海上时增强了不少。他抓住星垣挥来的法杖,长尾撑在地上,两臂用力一甩! 南斗星君竟被高高拋起,只将这雕装精美的偏厅屋顶撞出一道裂口! 星垣自然也不示弱,半空中稳住身形、回身一踢,将这条恶龙踹出厅外。 龙吃痛收起利爪,捂住腹部,却甩出金鳞长尾挡在自己身前防御。 “我原以为,你的苏生之力只能净化人间生灵的瘴毒,想不到你的第七颗星里竟然藏着一个可以助你清理自身瘴毒的高手。” 星垣未做答言,但他心中明白,他的确没有净化自身所中的生魂怨诅的能力;能够对此有抵抗的,星垣只见识到一位——北天的二等星官,勾陈一。 “南斗星君,你不言不语,难道是在自傲自己七重星芒的力量吗?” “妖邪不足与之语。”星垣右手持杖,左手对杖冠轻施法术,“你与面具怪人同流合污,分离自己的灵魂,存留执念施用禁术。你更以生魂怨诅残害人间百姓,早已逆道而行!我唯有以手中轩宇法杖来净化于你,至于其他,多说无益。” 言罢,南斗星君挥杖打来,杖冠显出两枚相互环绕的青珠——正是龙被自己抛弃在海中的善之灵神,还有,被净化的鲛女,玉珠儿! “想用我那不堪一击的善念来对付我这顽强的执念,南斗星君,你们天界的星官一直都这么理想化吗?!” 逐渐恢复力量的龙再次摆动长尾,挥爪扑上! 星垣将法杖扔出,随即双手结印,默诵祭灵咒:“得我所愿,镇汝冥冥,赐归黄土,勿扰众生......净!” 龙抬爪要将轩宇法杖打掉,却见那法杖随着星垣的咒语,发出耀眼夺目的紫色光芒!光芒如同一张巨网,禁锢住这条穷凶极恶的龙。 恶龙厉声吼啸着,震得整个乡绅府摇晃将塌! “南斗星君!你不要妄想利用妹妹对我的思念,好让我那卑微的善念重新占据这个身体。我的执念并不是受到诅咒的生魂,我的执念也都是为了我的妹妹!我已经接受了那位大人的邀请,我的终点只有永恒,只有永恒——!” 杖冠上的两枚相互环绕的青珠,本来已借着法杖发出的紫光,开始向这半龙半人的怪物渗透;奈何龙残存的执念太过强大,它用利爪不断地撕扯,终于将紫光的封禁撕裂! 龙的邪恶执念显出层层黑瘴。 星垣见势不妙,立即将龙的善念和鲛女灵神重新封回轩宇法杖。 恶龙的执念正在步步加深,它的利爪只知向阻碍自己的人重复着杀戮、杀戮、杀戮的单一动作! 星垣举仗左挥右挡,开始还能招架,持续的时间长了也逐渐占不到上风。 “万物运行有因有果。星垣不要恋战,先想办法离开乡绅府,好应付明日与屠煞的会战。”心口的瑶光传来熟悉的声音。 “哼,南斗星君,枉你自诩守护人间的天界星官,”恶龙一尾横扫,与星垣拉开距离,“看来施行禁术的不止我一个,被你藏在那颗瑶光里的家伙,也曾经剥离过自己的灵魂吧......” 听到恶龙的叫板,星垣紧紧地皱着眉头。他能感应到,勾陈一正通过对灵术,以灵神的姿态与自己对话。能够与之灵神相通的,只有自己心口的瑶光,因为那是勾陈一的所赠之物。 可勾陈一既然能冒险用对灵术给自己谋划对战策略,却为何不肯直接现身助战?恶龙说藏在自己瑶光里的东西也被剥离了灵魂,莫非勾陈一他...... 此时星垣再次想到屠煞手中的那件麻布血衣。勾陈一常穿的那件麻布长衫本是自己的光芒所化,而天界的星官如若失去了光芒,意味着自身的能量即将耗尽..... “勾陈一,是你吗......”星垣也回退到恶龙的三尺之外,他对着瑶光悄声问道:“你现在哪里,有没有被屠煞所伤?” “我没事,你尽快想办法脱身,然后出镇子往西南方向三里地,那里有一座被蛛蜮侵占的妖村。”勾陈一,这位平时行事不羁的北天星官,此时的语气更比星垣的还要沉稳,“你的法杖内现有三枚青珠,取出那颗封有勇士叶七和他们村那些村民的,先用祭灵咒和苏生咒化解蛛蜮毒瘴、复生村民,等你我有个安身之地,咱们今夜再从长计议。” “可乡绅大人......” “待除掉屠煞,解开龙的执念后,他......自可复原。” 恶龙稍事休整后,见南斗星君未主动攻上,便再次先下手为强! “南斗星君,你少在那里嘀嘀咕咕了。我知你长于咒术,但在我的执念面前,一切咒术皆为虚妄幻象!”恶龙甩开长尾,所至之处,土石横飞;一双利爪寒刃直削星垣要害! 而星垣已在瑶光中与勾陈一定好计策。他也不再多与龙纠缠,只卖了个破绽给那恶龙。 恶龙杀心太切,顾不得细看,挥爪上前,才知中了南斗星君圈套——原来他攻的只是南斗星君的一重星芒。 “你这诡计多端的天界星官!我要报复你!” 扑了个空的恶龙自然恼羞成怒,他吼叫着回身,准备再次攻向南斗星君,好将这个可恶的星官撕成碎片;而就在他回身之际,星垣手持法杖、跳开半尺,口中念道:“玉衡乃行,戈之!” 那重星芒即时化作一柄长矛,直直刺进恶龙的后心! “第五颗星是我的骨头,也是我祛除邪祟的利器,”星垣端平法杖,看着满眼不甘却无法动弹的恶龙,“你这份执念我未找出化解之法,但这凡人之躯并非你的所有之物,还是束手就擒,受我轩宇之禁吧!” 恶龙虽知自己处境不利,却还嘴硬,“你不过仗了自己多几重星芒罢了,南斗星君。暂且先让你得逞一回,明日海祭大典,我再与你一决对错!” 星垣不解,“不决胜负、却偏要辨明对错。难道你觉得你残害百姓、逆反天道是对的?” “呵呵,呵呵哈哈哈......”恶龙狂笑着,忽地随着一团黑瘴消失。 “站住、别跑!”星垣这才想起,自己太过在意那恶龙的叫阵,竟忘记应该先将他的执念封进轩宇法杖中。 不过,虽是教那恶龙跑了,但失去了龙的执念控制,半龙半人的怪物又重新恢复成乡绅大人的模样。 这具凡人之躯哪经得起这般折腾,本就瘦弱的乡绅大人,早就昏在地上,不省人事。 “乡绅大人,乡绅大人快醒醒。”星垣收起法杖,赶忙去扶他,然而呼唤了半晌,这凡人仍未有任何反应。 星垣见状,便将手抚在乡绅大人的额上,给了他一些能量。 乡绅大人缓缓睁开眼睛,却变成了一双左红右蓝的异色瞳。 “你是......勾陈一?”星垣愣住了。 那乡绅一改往日的木讷怯懦,对着星垣狡黠一笑,“我的本体被屠煞锁在虚无空间了,先借这个凡人的用一下。” 星垣闻言,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他终于“见到”勾陈一了,即使是灵神附身的状态;忧的是,勾陈一的本体被禁锢在虚空世界,他随时有可能形神俱灭。 “勾陈一,屠煞虽然有些手段,但还不至于厉害到能分离天界星官的灵神和本体......” “不是屠煞,”勾陈一的神情有些凝重,“是他幕后的那个家伙......” “那位大人?” “嗯,那个混蛋。” 第三十章 苏生之力 “乌云盖海不打鱼嘞~” “太阳照山砍樵忙啰~” “草鞋踏着石峰走哟~” “峰头看妹浣纱网喽~” 逸龙镇西南方向三里地,是个叫做惠澜村的小村庄,这里人丁兴旺时,曾有近百户人家。如今死气萧条,目之所及处黑瘴弥漫,昔日的青砖瓦房、绿竹阁楼,早被堆砌成山的人尸兽骨取代。 这里已成了人间的地狱,但却是魔虫蛛蜮的天堂! “你是主生之星,又有内伤在身,不宜太接近死地。”勾陈一,现在是一身青衫的乡绅模样,抬手拦下了南斗星君,“可否借你的法杖一用?” 星垣先自杖冠取下三枚青珠,方将轩宇法杖递给那条弱不禁风的手臂。 “谢了哈。”勾陈一接过法杖,“我现在只有灵神能动,附身状态下祭不出自己的剑,就只能先借光试试你这一等星官的法宝。” 星垣道:“轩宇法杖上有我的六重星芒加持,一般的二等星能够拿得起已是不易,这个凡人的躯体过于瘦弱,你这种状态下量力而行便好,切莫误伤自己。” 勾陈一无所谓地摆摆手,“你且在瘴毒外缘等着便是了。” 星垣虽知勾陈一的法力更在某些一等星官之上,但他的本体尚被困在虚无空间,放他独自打头闯这黑瘴毒阵,却也免不了担心,“我在此接应,你万事小心。” 勾陈一嘴角一扬,翻手舞起法杖,足尖点踏,飞身闯入厚重的黑瘴里。 星垣不敢怠慢,凝聚灵神,两手交替变换结印,运开法力,先诵起祭灵咒:“得我所愿,镇汝冥冥;赐归黄土,勿扰众生;轮回有道,自然以行;归兮来也,方圆乃清。” 随着咒语的诵念,南斗星君将萦在周身的紫光悉数推出,把黑色瘴毒的外缘严实封住。 勾陈一闯进黑瘴,但见惠澜村里一片昏暗!村民的尸身、禽畜的骨头散得到处都是;阵阵腐烂的腥臭直冲他的鼻腔,令这位北天星官险些呕出内脏——他若仍有仙家之体,则会即刻施用闭气之法保护自己,可怎奈他此时只是附在凡人身上的灵神,凡人能够接触却无法抵御的威胁,自然也只得通过感官传给他。 黑恶的瘴毒感应到鲜活的凡人之躯,立刻化为八足利钳的蛛蜮怪!这些魔虫不由分说,直接撕咬!少顷,这位瘦弱的青衫青年的身体便被咬得破败不堪。 乡绅大人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若不是勾陈一的灵神附着其上,可保其不受瘴毒侵蚀,只怕现在这具凡人之躯也早与那地上的白骨混为一体了。 勾陈一紧握着星垣的法杖,疼得快要晕过去,即使如此,他仍不敢张口念咒,甚至连发泄痛苦的叫喊也没有。 北天星官沉默地挥舞着轩宇法杖,法杖上的六重星芒在他法力催动下具化成六柄寒锋长剑!勾陈一将法杖直劈横扫,被砍碎在杖上星芒的蛛蜮怪不计其数,重重的黑瘴似乎都已淡化了几层。 “呼,你们这群臭妖烂怪,本在魔域时就喜欢窝进黑沼潭里打滚,如今到了人间仍不知收敛本性......”勾陈一捏着鼻子,手持法杖点指即将消散的魔虫,“臭家伙们,熏死我了,今天非得把你们烧个形神俱灭才行!” 耍够了孩子气,勾陈一再次挥起轩宇法杖,“宇宙轩辕,星以慕参;长思当绾,取骨作簪......” 轩宇法杖上,通体辉耀出炽烈的蓝紫色光芒,蛛蜮的残骸和黑臭的瘴毒都立时灼烧起来!伴着灼烧魔物的火焰,哀戾的尖声怪叫一阵阵传出,险些刺穿那青衫青年的耳朵! 勾陈一只得强迫自己稳固灵神,勉强用这凡人之躯把住手中的仙家法杖。 “彼时参斗,有灵无志;彼时万物,无灵乃生......” 不知过了多久,方有一个好听的声音从上方飘来。汹涌狠厉的蛛蜮已被轩宇法杖的光芒烧了个干净;而苏生咒则将全部黑瘴悉数净化。 勾陈一仰头看去,紫衣星官正腾在半空;整个惠澜村,已被星垣用紫光封住。 “没带法器还敢这么冒险,鲁莽至极!” “我说过,我会在黑瘴外缘接应你的。” “你的内伤好了么?” “我的灵力先用来催动苏生咒,好封住瘴毒以助你拔出妖秽。至于我的内伤......其实无甚大碍,少时再行治愈也可。”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适才把不住你这轩宇法杖的强光,或者万一有漏网的蛛蜮带着瘴毒来攻击你,你还有招架之力嘛?” “不会的。” “啥?” “我的苏生之力是可以完全封印人间的怨毒诅咒的。” “你......”勾陈一既担忧、又生气,可面对星垣,他那胡搅蛮缠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星垣回以温暖的浅笑,“咱们还是先合力救助叶七还有这些村民们吧,毕竟我这枚青珠里都是他们的生魂啊。” 勾陈一赌气地将轩宇法杖扔给星垣,“你这么厉害你自己来,我才懒得跟你合力。” 星垣双手横握法杖,回落至地面,“话说回来,我的轩宇法杖居然能被你用得如此得心应手,实感意外。” 得到夸赞的勾陈一立时恢复了喜笑颜开的模样,“嘿嘿,我们北天虽然星官廖少,但毕竟都是有些真本事的,毕竟还得守护......” “嗯?” “咳咳,不说啦,”勾陈一干咳两声,继而岔开话题,“这地方的生魂怨诅和蛛蜮怪都已被彻底净化祛除了,现在可以先把叶七和那些村民的青珠取出来了。” 星垣看了看他,“其实,刚才你催动轩宇法杖的光芒时所念诵的咒语我曾听过的。” “是么,在哪里?”勾陈一状若不经。 “在梦里。”星垣言毕,捧起法杖,却将三枚青珠同时取出。 “喂,龙和鲛女的灵神尚不完整......”勾陈一从旁提醒道。 南斗星君却已运开法力:“宇宙轩辕,星以慕参,长思当绾,取骨作簪。星宇慕轩,画迹为垣。凝泪成心,守之以欢......” 同样的咒语,星垣念出了后半句——这是他凭着印象,在坠入深海的梦中,无意识地记下的。与其说是记下的,倒不如说是想起来的更为贴切。在他遭受生魂怨诅的攻击、被混乱记忆时,总是会若有若无地想起这些莫名其妙的咒语,是咒语,也像是诉说。说这些话的人,仿佛是要自己记住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情,星垣真的忘记了,他唯一的印象,就只有那位站在群星簇拥中心的男人,他高贵又强大,面对自己,笑得温柔。 轩宇法杖与南斗星君灵神相通,感受到星君内心的力量,法杖通身再次发出强盛而美丽的紫色光芒。 紫光落在三颗青珠上,将其逐渐化解开来,形成一团光晕。那团光晕越扩越大,后来扩散到两位星君周身,又扩散到整个村镇,最终将山海交界处的人间笼罩住。 本是一片荒芜破败的村庄,渐渐开始生发青草,青草长高长茂,有壮硕的便化成为树,开枝散叶,生长成林;林荫遮蔽,蔽阴处凝露生虫;草虫再从碧翠间爬出,振翅的化鸟,奔行的作兽;兽中善捕的化作虎豹,隐林归山,善攀的在树上便成了猴子,在地上立稳则成了人! “这就是......苏生之力么?”勾陈一异色双瞳中惯有的玩世不恭早已隐去,换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尊重和敬佩。 “这,是生命的力量。”星垣轻声答他。 鸳鸯眼尚未与那双紫眸对视,勾陈一立即转过身去,他抬起乡绅大人那纤细的胳膊,擦了擦眼角的泪,悄声叨念了一句,“那段咒辞他竟然还记得......” “勾陈一,”紫衣仙君收起法杖,缓步走至北天星官的身侧,“你看他们是谁......” 勾陈一回过头来,方才注意到,另外两枚青珠已化成了金鳞长身的龙,和被龙盘踞在中心的鲛女。 “你究竟是如何将这两个无形的灵神具化成实的?” “我是主生的星官,这才是我的苏生之力。” 勾陈一出乎意料地望着面前的同伴。 星垣轻淡的笑容似乎从未变过。 “恩公,你们又救了我兄妹一次。”金鳞长身的龙看起来温顺许多,他垂低自己巨大的头颅,向两位星官表达了谢意。 “恩公,你们对我兄妹的再生之德,玉珠儿没齿难忘!”鲛女坐在哥哥盘成一团的长身上,轻摆着彩鳞鱼尾,她已恢复了神志,碧蓝的长发披散在莹白剔透的雪肌秀肩上,一双淡粉色的眸子镶在绽如夏花的笑脸上,愈显姣好。 星垣对两人点头致意,勾陈一此时却叉着腰走过来,“龙,我之前冒着形神俱灭的危险救你出虚无空间,想不到你竟敢施用禁术,留着那股邪恶的执念与妖魔同流合污!” 龙已将自己的头贴低到草地上,“我为了守护妹妹玉珠儿,这才被凌殇和屠煞那两个面具怪人蛊惑和利用。我已知自己犯下逆天大罪,但求两位恩公能够网开一面,暂且留住我这残缺不全的善念,待将我那顽固的执念彻底化解,安顿好妹妹玉珠儿,我会在二位面前自行谢罪!” “不,哥哥!”玉珠儿听到自己哥哥的一番说辞,急得红了眼眶,“两位恩公......不、两位星君,哥哥这样做是有苦衷的。千错万错,都怪玉珠儿常年深居海底,懵懂无知,才令哥哥心生动摇,被那两个妖邪蛊惑。” “事情既是因你而起,你不妨细细讲来。”勾陈一撩起乡绅大人身上的青衫,席地而坐,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架势。 “喂,勾陈一,不要太过随性。”星垣轻轻推了推他,小声提醒道。 玉珠儿对星垣善意地摇摇头,才将一双顾盼多情的粉眸重新转移到勾陈一、也就是现在外表看到的乡绅大人的身上。 第三十一章 执念之源 玉珠儿的一双粉眸定定地落在勾陈一、也就是现在外表看到的乡绅大人的身上。 “玉珠儿,你与乡绅大人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星垣担心,玉珠儿对心爱之人的相思之意会令她再生戾气。 “星垣大人,您都知道了?” 星垣点点头,“乡绅大人已经告诉过我了......” 玉珠儿轻抿朱唇,偷眼多瞧了勾陈一一眼,“可他......不是乡绅大人。” “嗯,我不是。”勾陈一直截了当地确认,“你的情郎的灵神已经被你这位好哥哥的执念吞噬了。” “?!”玉珠儿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 龙也担心妹妹会再次被生魂怨诅控制,连忙赶上前来,“玉珠儿,是哥哥的不对,都是我不好......可我当初真的是怕你......” “你怕妹妹离开大海,你怕失去她,对么?”星垣对着龙的善念发问,语调平直。 龙长叹了一声,“星垣大人,想必您一定与我的执念有过一场硬战吧。” 星垣被磕中的后心还在隐隐作痛,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好盖住手腕上还未及用灵力愈合的伤口。 “他将我从自己的身体上剥离,那种硬生生撕裂的痛苦,我至今仍有所感。”龙有些发抖,他的鳞片映着草叶尖上的露水,莹亮莹亮的,“当我发现我被自己的执念所控制时,我已经失去了抵御的力量,就这样被封印在礁石里,直到勾陈大人的出现,我才得以从虚空世界逃回来。” “你这份执念是因何而生的呢?”星垣继续问道。 勾陈一从旁打岔,“他妹妹爱上了一个凡人,若不是怕丢了自己海族瑞灵的面子,就是怕妹妹上了岸以后再也舍不得回来了。” 星垣:“是这样的么?” 龙笑了笑,“您当初对付屠煞的五芒星阵时,不是曾向我要过对人间的回忆么?我所经历的人间之事的确不多,但唯有一件事,我记忆深刻。那就是山海交界处,人间祈获丰收的祭祀舞蹈......” “海祭大典?”星垣和勾陈一说得异口同声。 龙点点头,仿似忽地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欲言又止。 玉珠儿这才接过哥哥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有逸龙镇上的乡绅,才有资格跳起向海中龙神、也就是我的哥哥,向他祭祀的舞蹈。那一日,人们在山岸上,再次奏响神圣的钟鼓之乐,伴着乐曲,我浮上了海面,便看见了你......” 勾陈一感受到玉珠儿注视的目光,不自然地左顾右盼,“你说的,是逸龙镇的乡绅吧。” “玉珠儿爱上了乡绅,可是她绝对不能与凡人生活在一起。”龙说着,将自己的妹妹盘踞得更紧了些。 玉珠儿的粉眸中盈满了泪光,颗颗落下,成了莹白的珍珠。 “鲛女虽与龙同脉,但却是大鱼所化。”星垣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份执念了......” 勾陈一在一旁却有所不解,“鲛女不能与凡人共生,只因为她是大鱼所化么,莫非他们这些海族瑞灵也要像你们南天的星官,偏要将星阶等级划分得十分严苛?” “当然不是。”星垣笑笑,“万物生灵皆有类种纲目,如若跨越种族,不遵习性,对于生灵本身则是灭顶之灾。” 龙长叹一声,“星垣大人诚然也!玉珠儿是大鱼所化,她的身体结构与我、与人、与陆上的生灵皆有不同。陆上寒来暑往,她的身体能量根本无法适应。就算是依靠瑞灵的精华之气,也仅能苟活个一年半载,但当她再无能量重回大海时,就只有耗尽生命,干涸而死的结局。” 龙说到这里,原本就不晴朗的天空更添一重阴霾。玉珠儿依偎在哥哥的长身上,颗颗珍珠砸痛了龙的金鳞。 “可我当时不顾一切,与哥哥大吵了一架。”玉珠儿泣不成声,“哥哥将我关到海蚌里静思己过,我非但没有思过,反而利用鲛女特有的歌声将乡绅大人召唤到海中......” “鲛女特有的歌声?”勾陈一好奇道。 “就是只对召唤者的吟诵之音,其他人都无法听到。”星垣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我当时并不知道人族与海族的区别,”玉珠儿平复了下情绪,才又继续说道:“我只怪哥哥不让我上岸追寻自己所爱,但既然我上不去,便可以用歌声向乡绅大人倾诉衷肠,召唤他入海找我......” “凡人之躯太过脆弱,”龙向星垣和勾陈一道:“两位星君一定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凡人被召入深海不久,便溺亡了。玉珠儿实在哭得伤心,可我纵然是守护这片海域的瑞灵,却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力。” 星垣皱了皱眉头,“所以你就施用了禁术,以魂换魂?” 龙再三地叹气,“那个叫凌殇的面具怪人蛊惑我,他说在永恒的世界里,没有束缚、也没有痛苦,只要我能以灵魂祭献,永恒便能赐予我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听到这里,勾陈一从旁冷哼一声,“哼,一派胡言。世界上哪有绝对的永恒呢,没有束缚和痛苦的世界其实就是曾经封存你的虚无空间,如今我的本体也被困在那里。面具怪人为了利用你和鲛女,这才编造出一场虚幻的未来;待你们生起执念后再来抽取你们的灵魂,干些更加肮脏的勾当!而灵魂残缺的你们,最终只得被困在自己的执念迷宫中,一遍遍重演着自己所经历的痛苦,如此无限地循环往复......” 北天星官的言辞尽管犀利,但是句句真切。 龙和鲛女兄妹两个既知此事早已一发不可收拾,彼此都沉默着。玉珠儿泪珠莹莹,却也不敢再有半声抽噎。 星垣摇摇头,转向勾陈一道:“龙和鲛女的灵魂都是被面具怪人蛊惑和迫害的。今日若不是苏生之力为他们重塑灵神,只怕到现在他们也回忆不起当初的事。凡事有因有果,既然已知事件的始末原委,咱们还是先来想想明日的海祭大典上该怎样对付屠煞吧......” 勾陈一看了看星垣,“屠煞手上现有两张王牌,一张是我被封在虚空世界的本体,另一张就是龙的执念。” 星垣沉吟,“龙的执念已经入魔,今日与他交战时你也应该知道,即使你我联手也没把握轻易取胜,更何况你现在只是依附在凡人之躯上的灵神形态;而我们的对手,却还有一个实力不凡的妖孽屠煞。” 听着两人的对话,龙率先言道:“两位星君,是我意志不坚,才受妖邪蛊惑,不但施行禁术分离灵魂,更放任自己的执念为祸人间。我应该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就请让我亲自祛除自己的执念吧!” 勾陈一摇摇头,“你想谢罪也不用急于这一时。所谓执念,必定有其所执,方能形成所念。要化解你的执念,与任何的法术和力量都无关系,重要的是找到执念的源头。” “那就请让我来吧。”玉珠儿自高奋勇,“两位星君,此事皆因我而起,哥哥受到蛊惑也是想为我弥补过失。他在分离灵魂的时候,也还是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将我推离了受到诅咒的深海。哥哥的执念之源其实就是我,就让我去对付哥哥的执念吧。” 两个天界星官还未表态,龙就率先拦住自己的妹妹,“不行!我自己甩下的烂摊子理当我自己来收拾,你去干什么?” “可是哥哥,我才是你的执念啊......” 面对此情景,星垣又转头看向勾陈一,“除此之外,便再无他法了么?” “你若能想得出,那就听你的。”勾陈一也知星垣不忍见到兄妹争执,便当即下了个决断,“都别争了,鲛女是龙的执念之源,就由你随星垣一道去对付龙的执念。” 玉珠儿脸上的焦虑瞬间变为放心的笑容,“多谢两位星君,多谢!” 龙看看妹妹,便赶忙凑向勾陈一,“勾陈大人,让我妹妹去太过危险......” “又不是让你妹妹独自去,不是还有这位法力强盛的南斗星君保护她嘛。”勾陈一瞥了龙一眼,“难道你信不过南斗星君的实力?” “不不不,当然不是。”龙慌忙答道。 “一个戴罪之龙那么多矫情的条件,”勾陈一不耐烦地叨咕了一句,才又对龙说道:“别以为你就轻松了,你跟我有更危险的事情要做。” “更危险的事?”龙一愣,“什么事?” 勾陈一冷哼一声,“你还记得自己在海中说过的话吧?” 龙回忆了一下,便道:“当然,我当初说过,只要恩公能救我脱离虚无空间,找回妹妹玉珠儿,我愿为恩公所驱使。” “很好。”勾陈一用乡绅大人那条苍白纤细的手臂一把揽上龙的金鳞长身,“这样看来,你倒不是一条言而无信的龙。” “恩公你说哪里话。”龙诚恳地言道:“此前我受灵魂分离之术的影响,又被封在虚无空间内,受尽了折磨,才致记忆和神智皆不清醒。勾陈大人肯冒险用对灵术救我脱身,莫说为您驱使,便是替您刀山火海,我又怎能有半点推辞之意。” “哈哈哈,不至于刀山火海这么严重,”勾陈一爽朗地笑笑,继而又敛起神情,“只要你随我再闯一趟虚无空间,夺回我的身体即可。不过你得先知道,在虚无空间中一旦稍有不慎,便会形神俱灭。” “恩公只管吩咐,我在所不辞!”龙答得干脆。 第三十二章 山海对峙 “明天就是海祭大典了。” “我只在乎玉珠儿......” 深不见底的海沟中,除了被禁锢的生魂凄厉的哀嚎,就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 屠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中的那件麻布血衣。 龙的执念失去了寄宿的身体,却依旧喜欢化成人形。虽是金色的头发,锦袍金身,但却无法在海里映照出半点光亮。 “呵呵,你那妹妹早已和别人联手,明天就要过来对付你了。”屠煞的语气中透尽了风凉。 只剩一丝偏执的恶龙没有理智,根本招架不了这样的言语刺激。他听了屠煞的话,怒声嘶吼! 海中沉积的生魂怨诅受到这份邪恶执念的感召,也跟着一同凄厉嚎叫。 足以刺透任何事物的噪声将深暗的大海搅得激流汹涌,但这声音落在屠煞耳中,竟似绕梁不绝的绝妙佳音。 屠煞很喜欢欣赏别人的愤怒,他将半个身体躺卧在海沟中,非常享受。 “我需要一个身体,只凭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尚不足以对付南斗星。”龙的执念向他提出条件。 屠煞冷笑一声,“你不是没有寄宿的身体,可惜啊,你还是败给人家了。” “我还没有失败!”龙的执念发怒地言道:“是那个可恶的南斗星作祟,他居然在自己的第七颗星里藏着一个也被分离的灵魂。” 屠煞闻言,突然握紧自己手中的血衣,“你怎么知道,那个灵魂是被分离过的?” “我和他皆是灵神状态,自然一眼就能看到,他的灵神有一道裂缝,就在左半边,那里似乎封印着什么东西......”龙的执念叙述得有理有据。 屠煞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莫非,那位大人一直要找的东西有下落了?” 龙的执念无意理会屠煞的想法,只偏执地向屠煞重复着自己的条件,“给我一个身体,让我去对付南斗星。他操控自己第七颗星里的残缺灵神,不但抢了我寄宿的凡人之躯,我妹妹也一定被他控制住了,我必须要让他付出该有代价......” 屠煞抬眼打量着他。 龙的执念急切地强调着,“这次我一定不会失手的!” 屠煞眯起眼睛,“不,你不需要。” “没有身体我怎么抢回妹妹,怎么带她迎接永恒,”龙的执念不甘地在屠煞周身绕过,“若是无法到达永恒,我该怎样像那个凡人一样......为她起舞?!” 屠煞的眼睛在面具之下,他透过龙的执念,可以看到后面层层叠叠漂浮着的游魂。它们满是绝望,也都充斥着戾气。 屠煞捏紧了手中的麻布血衣,说了个提议,“你要是真的想要身体,我倒是还有一个,而且是天界的星官。” “是南斗星吗,是南斗星吗?!”龙的执念显得非常激动。 “是南斗星的朋友,一个北天的星官。” “不管是谁,我需要一个身体,我需要清除那些阻碍我获得永恒的人,我需要用那个身体,为妹妹起舞。” 屠煞嘲讽地笑笑,“行啦,我不管你干什么,你先有本事拿到那个身体再说。” “那个身体在哪里?” “虚无空间。” “虚无空间与现实世界存在着强大的空间界限,”星垣望着勾陈一,“你应该是领教过的。” 勾陈一看看星垣,隐约觉得这个良善的南天星官变得有点坏,“咳咳,你的苏生之力不是已经把龙复生了嘛,他虽然灵神不全,但空间界限的压力还是勉强能抵御的。” “对,所以我担心的不是他。”星垣对勾陈一道:“你的身体是凡人之躯,若要闯过空间界限,压力一定会将之撕成碎片的。” 勾陈一沉默了一阵,随即向星垣笑着咧开嘴巴,“怕什么,我们北天星官可是身怀绝技的。一个小小的空间界限奈何不了我。” 星垣不由分说,伸手摘下自己绾发的簪子,向其上赋予一重紫色的光芒,“你将此簪戴在发上,危难关头应该可有一保。” 勾陈一望着发簪,却不伸手去接,“我不要,我也是星官,干嘛要你们南天的施舍自己的力量。” 星垣摇摇头,“请你收着吧,这上面的能量是我的第七颗星,瑶光。它本来就是你赠与我的,如今借来保护于你,亦是物尽所用。” 勾陈一定定地望着那双明亮的紫眸——即使太阳不会照射人间的夜晚,星垣的眼睛也总能映出美丽的光华。 “你给我戴上。”北天的星官又突然耍起任性的脾气。 “啊?”星垣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给我戴上。”勾陈一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你帮我梳头、绾发,再亲自给我戴上这支簪子。” “啊?可是我从来没有给别人梳过头啊。而且......”星垣将四周环顾了一下,“而且,这里也没有能帮你梳头的工具啊。” 星垣一行现在借住在惠澜村叶七的家中——苏生之力将全部的村民复活,但同时也清除了他们关于遭受生魂怨诅的记忆。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海祭大典,唯独叶七家不见张罗,他家是一宅老屋,以前仅有叶七的奶奶一人居住,即使叶七回到村里,老屋也足够腾出一间客房。 村中民风还算淳朴,星垣将身形有异的龙和鲛女重新隐藏在轩宇法杖内,便带着勾陈一,恳请叶七和他的奶奶收留自己一晚。 叶七还是那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小伙子,只是他已不记得自己曾被面具怪人残害成生魂怨诅的傀儡。 星垣和勾陈一也只是随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来到了这间客房。只待叶七留下一句“这座村子里有妖怪,晚上最好不要出屋”的警告,继而离开之后,两位星官才开始低声商讨明日海祭除妖的事。 “所以说勾陈一你就别再开玩笑了,只管拿好这支簪子。”星垣实在拿对面的北天星官毫无办法,“明日你与龙去虚无空间会有多少变数和凶险谁都不知,总是要多一些小心才好。” “你既然知道我要去冒险,为何还不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勾陈一噘着嘴巴,“我不过就是想让你帮我梳个头、绾个发而已......” 星垣到底还是没同意,他将发簪放到北天星官的手心里,“要我帮你梳头也可,等你明日平平安安地从虚无空间回来再说。我明日还要准备在海祭大典上对付屠煞,咱们今晚的商讨就到这里吧。” “哼,小气。”望着紫衣星官散开的银色长发,勾陈一的嘴巴噘得几乎都能挂上一只油瓶了。 客房内随即便熄了烛灯,一夜无话。 客房外,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汉子正在喃喃自语,“怪不得我初见他们时,便觉得如此熟悉。原来他们就是曾把我和全村的父老都救回来的那两个神仙!” 翌日,惠澜村的村民们如往常一样,准备好牲祀礼祭准备向山海交界处汇合,好让在祭赛擂台上选出来的、即将面见海龙王的智者和勇士,带着他们的愿望,请海龙王赐福。 在此同时,叶七的家中,昨晚借宿的那两个外乡人早已不知所踪,而叶七,也是如此。 “今年的海祭大典没有笙歌礼乐、也没有什么智者和勇士了,屠煞。” 山海交界处,南斗星君手执法杖,紫衫白袍立于岸边,向着海中喊话。 “我记得,我应该让你转告了那个苟活着的乡绅,海祭大典还是该由他来主持。”一袭白袍的面具怪人屠煞,自海中现身。 他重新拿出那件血迹斑驳的麻布长衫,“智者和勇士也不过是用来欺骗凡人的谎言,南斗星君,你是知道的,那个乡绅若真是因为怕死不敢前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对我们来讲,最重要的,是生魂祭品!” 星垣冷哼一声,“你们唯一的祭品,就只有在我法杖之下服罪忏悔的灵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屠煞狂笑着,右手随即甩出九尺冷蓝鞭! 星垣紧握法杖,准备迎战,却见那面具怪人将手中勾陈一的血衣向上一抛,鞭子只朝着那件血衣打去! 星垣措手不及,忙喊了一声,“玉珠儿!” 只见轩宇法杖中飞出两枚鱼骨钉,直袭屠煞的心口;屠煞左手一抓便将偷袭自己的暗器截住,右手挥鞭不停,可惜与那件向下飘落的血渍长衫偏了半寸。 一袭清影闪出,霎时抢得了那件长衫! 待屠煞看清时,勾陈一的衣服已回到了南斗星君的手中,而他旁边,倚傍着一位人身鱼尾、碧发粉眸的美丽姑娘。 “哼,鲛女。”屠煞对于玉珠儿的助阵早已知晓,只是没想到她会出现的如此突然,“枉你的哥哥宁肯受灵魂剥离之苦,也心心念念地要将你留在身边,而你呢,如今却联合一个天界的外人来对付他......可悲啊,可叹......” “那不是我哥哥。”玉珠儿凛然道:“那是龙的执念。” 屠煞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哈哈,好啊。好一个龙的执念......” “屠煞!”南斗星君将北天星官的衣服收在身上,朝那妖邪厉声喝道:“真正的龙已经被我复生;而我的朋友,也不会是你要挟我们的筹码。我劝你此时放弃顽抗,尽早伏罪,不要一错再错。” 屠煞听着南斗星君的劝告,莫名觉得可笑,“南斗星君,我们可不是那位单纯的鲛女公主,你以为用两三句假大空话就能鼓动我们像她一样,背叛自己最重要的人吗?” “你胡说,我没有背叛哥哥!”玉珠儿朝屠煞喊道。 “玉珠儿,不要受他的蛊惑而动摇自己的内心,”星垣低声安抚身边的姑娘,“你哥哥的执念还等着你去帮他化解。” “嗯。”听了星垣的话,玉珠儿坚定地点点头。 对面的屠煞却又是蔑然一笑,“星垣大人,我们话都聊到此时了,难道你就没有察觉有哪里不对吗?” 星垣冷笑一声,“你莫不是将龙的执念也送去了虚无空间么?” 玉珠儿这才回过神,“星垣大人,哥哥的执念也在虚无空间,那他和勾陈大人岂不是更危险了?!” 屠煞道:“小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被分离的灵魂一旦和自己的执念在同一空间相遇,他们就注定会重新结合成一个整体。所以,你要是现在还想着解决掉自己哥哥的执念,那他的灵魂也很可能会消失的呢。” 第三十三章 海祭之战(一) 虚无空间的入口,即是与现世的空间界限。 “我们若想进入虚空世界,就得先辨识出它与现世交界的空间界限。”勾陈一的手臂依旧习惯地搭在龙的金鳞长身上,“你能找出来么?” 龙无奈地笑笑,对勾陈一叹道:“我虽为海族瑞灵,但只怕修为尚有不足之处,这辨识空间界限的本事,我确实没有......让勾陈大人见笑了。” 勾陈一看了看他,理所当然地言道:“整个现世,天人魔三界,但凡有能够辨识出空间界限的人,其修为皆是深不可测的。比如天界的一等星官、魔域的妖族首领还有在人间拥有半仙修为的修道士。” 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勾陈大人既是星官,则必然是属于天界那一类的了?” 勾陈一摇摇头,“都不是。我是个二等星,修为也尚有不足之处,所以我也看不出空间界限在哪儿啊。” “什么,您也看不出空间界限的位置?”龙有些着急,“您既然看不出,还问我作甚?” 勾陈一道:“我就是因为自己看不出来,所以才问你的嘛,你是海族瑞灵,想来怎么也该算个半仙之体了吧......” 龙叹了一口气,“在人间,人自然是万物灵长,我等的修为阶段和人根本毫无可比之处啊。” “嘿嘿,你说的也有道理。”勾陈一听了,便对他露了个实在的笑容,“不过,你若是也辨识不出来,那我就放心了。” 龙一愣,“勾陈大人,此话何解?” “咱俩都辨识不出空间界限,我跟你比起来,就不至于那么掉价了。”北天星官洋溢着满脸欠打的笑意。 龙重重地叹了口气,“您不是要去虚无空间寻找本体嘛,如今连入口都找不到,如何回去向星垣大人和我妹妹交代啊......” “啧,你着什么急嘛,稳住。”勾陈一咂咂嘴,“我只说,要进虚无空间需要先找到它与现世的空间界限,可又没说万一找不到,咱们就没办法进去的话啊。” 龙反应了一阵,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勾陈大人早有其他的办法,您下次最好把话一口气说完。” 勾陈一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虚无空间几多凶险,我这不是怕你紧张,提前跟你开个玩笑,放松放松嘛。” “放松?”龙苦笑着言道:“您这一前一后的大喘气都快让我的龙心提到嗓子眼儿了。” 言罢,他二人相视一笑。 勾陈一搭在龙身上的手臂将他紧紧揽住,“龙,由于咱俩都找不到现世的空间界限,便只能从现世硬打个通道过去了。换句话说,咱们找不到门,就只能穿墙了,所以这个路线可能要比走空间界限困难得多,还好它比较快。你事先有个心理准备,等下一定要好好地扶稳我。” 龙将自己金鳞长身的尾尖紧紧盘在勾陈一所附身的乡绅大人纤细的腰上,“勾陈大人,您是我的恩公,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够爽快,”勾陈一抬手便画出个空间通道,“咱们走!” 龙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眩晕,似乎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待重新醒来,周遭已是一片灰白。 “勾陈大人,咱们到了?” “嗯,到了。”勾陈一的语气不似之前那般轻松了,他抬手扶了扶绾住自己墨色长发的发簪,那支簪子雕琢精致,泛着漂亮的紫色光芒。 “勾陈大人......” “嗯?” “我总觉得,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咱们......” “虚无空间是一个绝对空旷的幻境,一切都在自己的意念。”勾陈一警惕地将四周环顾一番,“龙,你需要聚力凝神,就算面具怪人给咱们设置了陷阱,只要你不动摇自己的内心,就不会有事。” “是,勾陈大人。”龙依照勾陈一所说,静下心来,但却依旧没有放松戒备,他总是能够感受到一股引力。 “勾陈大人......” “又怎么啦?” “您现在是否能够感应到自己的本体呢?” 勾陈一想了想,“我只是有一些方向,但具体在哪里还需要详加分析。” 龙道:“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 勾陈一:“你问。” 龙:“在我看来,您的本事理应在屠煞之上,为何会失手于他,将本体遗失在这虚无空间呢?” 勾陈一瞥了他一眼,“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斗星君,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当初是如何让一位战力不凡的北天星官舍下自己的本体,再将其关进了虚无空间么?” 山海交界处,屠煞继续站在海中,向星垣叫阵。 星垣哂道:“凭实力,你绝对不是勾陈一的对手,我对我的朋友有十足的自信。如果你实在愿意将自己用过的那些下三滥的勾当公之于众,我也只当你是在向我供述罪行了。” “我会操控气场,更会蛊惑人心。”屠煞自满地笑笑,“勾陈一的法力的确高强,甚至远胜于你们天界的许多一等星官。只可惜啊......他在对战中不该直视我的眼睛,因为这样做不仅不会让我这个邪祟感到畏惧,反而让我得到一个可以攻击他意念的绝佳机会!” “所以,你蛊惑了勾陈一?”星垣的表情凝重。 屠煞点点头,“是的,要攻击他的意念非常简单,因为他的意念里面全都是你。” 星垣心下莫名一动,却又赶忙收回自己的心神。他的紫眸朝对面微微瞥开半寸,避免与那双面具后面的眼睛对视。 屠煞微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鲛女,“玉珠儿,你的哥哥也一样。无论是仙是人,只要他心有牵挂,我都能对他作出致命的攻击!” 眼见得身边的玉珠儿已开始动摇心神,星垣便附身对她低声耳语:“先别慌,稳住自己的意念,不要与那个面具怪人的眼睛对视,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可是,他刚才还说,我哥哥的执念也去了虚无空间,万一碰上了我哥哥和勾陈大人,我担心......”玉珠儿显得有些焦虑。 星垣轻手抚了抚那姑娘秀美的碧蓝长发,“不要担心。我就知道他会行此阴毒的手段,所以提早便把护身符给他们带上了。无论你哥哥,还是勾陈一,他们都会没事的。我们现在的首要之事,便是擒住这个卑劣的妖邪,让他为自己在人间犯下的罪行受到应有的惩罚!” 听了星垣的话,玉珠儿安心了许多。 对面的屠煞却不以为然地嘲讽道:“南斗星君讲起大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你真以为,我会像凌殇那样,被你的一点小聪明和几个障眼法轻易迷惑吗?” 面具后面的两只眼睛突然凶光凌厉,如同一条做好攻击准备的毒蛇,而对面的南斗星君和鲛女就是他屠煞的猎物,“凌殇败在了急于求成和自己的自大上,而我不是,我始终十分谨慎,步步稳扎稳打,直到将那位大人的阻碍......悉数清除为止!” 他说话间,九尺冷蓝长鞭已经甩过来! “玉珠儿,拿出武器保护好自己!”星垣言罢,挥起法杖,飞身上前迎战! 玉珠儿从腰间摘下自己的一对鱼骨短刀,一左一右拿在手中,时刻戒备。谁也没有注意,鲛女身后的岩石处,有一个健壮敏捷的人影...... 虚无空间中,龙和被附身的乡绅大人继续寻找着勾陈一的本体。 “龙,你知道吗,在这个凡人的身体里,我还能看到他生前的记忆,我能看到他在跳起海祭舞蹈时的骄傲,也能看到他对你那位美丽的鲛女妹妹的倾慕。” “唉,都怪我道行不够,受妖邪蛊惑入了魔,生出执念,才害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勾陈一偏头看他,笑了笑,“你不必自责,这与道行深浅无关。无论是人是魔,亦或是仙,都会产生执念。执念本来无善无恶,也非仙非魔,只是因为心有牵挂,受到了蛊惑,最终才会转变了原来坚持的方向......” “那......”龙问道:“勾陈大人也有执念么,您也曾受到过蛊惑?” 勾陈一却只是笑而不答。 “他早就是一个施行过禁术,分离灵魂的无意无情之人,又何来执念,何谈受到过蛊惑呢?” “!!”龙和勾陈一同时警觉起来,“谁在说话?!” 一名身着金线锦袍的金发公子出现在他们眼前,他的眉宇间尚能看出些威严,但是可惜,他脸上的表情却只见肃杀之气;再细瞧他的衣摆之下竟然空空荡荡,这位公子,就是龙的执念。 “怎么,连你自己的模样都认不出来了么,龙?!” “糟了......”勾陈一见状,暗道不妙:“分离的灵魂都出现在虚无空间,一旦他们相互接触,很快就会融为一体。” “你是我的执念,却敢在我的面前现身......” 龙将绕在这个凡人腰身上的尾尖缓缓松开,察觉到此的勾陈一将他一把拦住。 “龙,不可妄动......” “勾陈大人,您不要拦着我,让我亲自灭掉自己的执念!”龙冲动地挣脱开勾陈一的阻拦,一摆长尾,冲了出去! “归来吧,我的灵魂!”龙的执念不闪不避,而是向那条气势汹汹的金鳞长身张开双臂,“你我在同一个空间相遇,如果彼此接触,哪怕只有一根龙须,咱们都会彼此相融。” “那正好,就让我一口吞了你!”金鳞长身的龙张开大口!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天真。”龙的执念指着他笑道:“被融合的那一个,永远都只能是被舍离的那一个!” 此时两者的执念彼此接触,融合已经开始。 勾陈一已经无力阻止,情急之下想起头上的发簪,遂将其一把摘下、握在手中,“宇宙无垠,聚辰有极......逆!” 霎时间,蓝紫色的光芒升腾而起,如同熊熊火焰燃遍了整个虚幻空洞的灰白! 虚无空间突然发生了扭曲,就在龙和自己的执念正在彼此吞噬相融的时候! 龙的执念急忙用两手捂住自己疼到快要爆裂的头颅,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成型;而金鳞长身的龙则发出巨声的咆哮,他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失去意识...... 附在凡人之躯上的勾陈一只觉得头脑发昏,灵神不由自主地脱离所附的身体...... 他用自己仅剩的一点能量,努力地抓紧那支发簪,口中念有那段咒辞:“宇宙轩辕,星以慕参,长思当绾,取骨作簪。星宇慕轩,画迹为垣。凝泪成心,守之以欢。作为朝兮,奉以礼赞。息为暮也,栖首为伴。来之去之,银河之畔。离矣往矣,浮世三千。灵心乃封,印其所盼。辰星如故,墮于北天!” 吟诵结束后,勾陈一终于耗完了自己的力气,南斗星君所赠的那支发簪,他无论如何也再握不住了...... 虚幻的空间即将坍塌! “永别了,星垣......” 第三十四章 海祭之战(二) “永别了,星垣......” 北天星官的鸳鸯双目缓缓闭上。正当此时,在虚无空间坍塌的尽头,一束强盛炽烈的金色光芒利如长剑,贯穿了勾陈一的灵神! 山海交界处天光黯淡,星垣与屠煞一仙一妖正斗至酣处! 冷蓝鞭锋狡猾地游走甩打,招招直逼星垣要害! 星垣的轩宇法杖却将屠煞的招式挡得滴水不漏。汇聚南斗星君灵神之力的法杖本应重抵万钧,但在星垣手中却似长在自己手上,随心翻舞——一时似长枪直挑眉心、一时又如利剑突刺心口,杖冠之上有六重光华闪耀,随主人的攻击条线,织造出一张无形大网。 “不愧是南斗星君,你只用了六颗星的能量便已令我招架吃力了......”屠煞的鞭子目前只有防守之力,“但愿你此时不要再用第七颗星作弊才好......” “瑶光是我的心,”星垣道:“但我打你这种妖邪不需要走心。你若知敌不过我就立刻束手就擒,给自己争取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 “从轻发落?呵呵......”屠煞轻声一笑,突然隐去身形! 星垣一杖挥空,左手赶忙结印,“显生之姿,避恶!” 一个紫色的光球将南斗星君罩得严实。 “星垣大人,你后面!”鲛女玉珠儿情急之下,手擎鱼骨双刀,长尾用力一摆,飞身而出,直袭屠煞后心! “哼,自不量力。” 屠煞不耐烦地掷出一支金笔回击;玉珠儿藕臂一扬,将其即时打退。 屠煞看准鲛女前心空门,伸手一抓,掐住玉珠儿的粉颈,将她提至半空。 “也罢,既然你要送死上门,我就先成全你。” “玉珠儿!”星垣大吼一声,法杖全力朝屠煞后颈打去! 哪知这面具怪人将刚才入海的金笔点足倒踢出来,竟将攻势凶猛的法杖格开半寸;手中长鞭再一甩,竟直接缠在了南斗星君的脖子上! “南斗星君恕罪,”屠煞的语调始终平直,听不出任何得手后的兴奋,“是这鲛女在背后突袭,我才不得不回身自救,若有对您一时半刻的冷落,还请稍安勿躁;待我将她掐死以后,马上就来解决您!” 狠毒的面具怪人双手不断加力,鲛女的眼睛开始上翻,她奋力挣扎的彩鳞鱼尾就快要停止摆动......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山岸间冲到浅海,取下身后长弓,搭弓射箭! 箭矢如一道闪电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屠煞眉心!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待星垣晃过神来,方才注意到屠煞中箭,他连忙奔向快要窒息的鲛女,手推这姑娘的后心,向她渡了些苏生之力。 “南斗星君,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可以驱使一个凡人来给我设埋伏......” 屠煞躺在海面上,黑血染污了大片海域,他的身体开始下沉,海中的生魂怨诅皆跟着尖声哀嚎!一时间,宽阔的海洋竟似人间的鬼域...... “动以灵使,缚!”星垣张开左手,放出一束紫色的光线,将这作恶多端的面具怪人屠煞牢牢捆住。 鲛女玉珠儿在他的右手臂弯中悠悠醒转,“谢谢星垣大人,再次救了我。” 星垣连忙摇摇头,“救你的不是我,是站在浅海中的那位勇士。” 玉珠儿顺着星垣的视线望去,但见浅海滩上立着一位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的年轻汉子。 “他是谁?” “他叫叶七,是逸龙镇惠澜村的村民。” “星垣大人——”叶七收起弓箭,向对面的紫衣仙君扬手一揖。 星垣揽住鲛女起身,牵过被缚灵索五花大绑的面具怪人屠煞,运起法术朝浅海岸上乘浪归来。 既至浅滩,星垣先将鲛女送至叶七怀中。 这位淳朴的年轻汉子第一次见到海族,面对鲛女,有些手足无措。 星垣笑笑,“你只将她看做自己一个邻家妹妹,帮忙照看一阵便好。” 叶七不及与这位紫衣仙君寒暄,便向星垣问道:“我照看她,你去哪里?” 星垣附身抓起被捆在脚边的面具怪人,“我要去虚无空间。” “去那里做什么,扔垃圾吗?” 正在星垣的心口,勾陈一的声音突然传出。 闻得此声,星垣暗暗舒了一口气。 “勾陈大人!”身体尚有些虚弱的玉珠儿也从叶七的怀中勉强起身,“是勾陈大人和哥哥回来了吧?” 话音既落,一阵金光闪过,一位金线锦袍的公子现身在众人面前——他的额上双角傲立,金发垂肩,足踏云纹长靴。 “哥哥,真的是哥哥!”玉珠儿开心地喊道:“他回来了!!” “呵,怎么可能......”在星垣的脚边,被牢牢捆住的面具怪人屠煞哂道:“在虚无空间中,被分离的两部分灵魂相遇,被吞掉的只能是被舍离的那一半......” “你说什么......”鲛女的眼睛呆呆地望向屠煞...... “不好,叶七!”星垣高叫一声,“快帮我捂住她的眼睛。” 叶七赶忙上手,鲛女却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救哥哥!” “这就是你蛊惑人心的手段吗,屠煞?!” 看到自己妹妹焦虑的样子,龙既想上前安抚,又担心自己会加重妹妹的不安,便只能转身朝那面具怪人责问。 星垣示意龙防备好屠煞的眼睛,随即走到鲛女身边,再次将手抚在了她的发心上,“玉珠儿,他就是你的哥哥,不然,他怎么能和勾陈一同时回来呢?” “勾陈大人也回来了?”鲛女渐渐恢复了神智,“我确实听到了勾陈大人的声音,可为何不见他现身呢?” 星垣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对啊,我也想问,为什么虚无空间坍塌以后,我会在你的瑶光里啊?”勾陈一尚未显形,只通过瑶光与星垣对话。 星垣笑了笑,“虚无空间本就是幻境,当然是与你在现世中的意念相连的......” “这我是知道的。”勾陈一的语气有些急切,“因为每个人的意念都不相同,所以即便是通过同样的空间界限从现世去向虚无,回来时的路也是不同的。龙应该是通过鲛女的意念回来的吧,可我为什么就只得在你的瑶光里呢?” “我还想问你呢,”星垣打趣道:“为何你的意念会是我呢?” “......”瑶光里的声音突然沉默。 星垣抿嘴偷笑,他总觉得,此时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勾陈一满脸通红的样子。 “其实,是因为我给你护身的那支发簪。”星垣解释道:“我不是对你说过,那上面被赋予了瑶光的能量么,那就是为了防止你们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好及时将你们从虚无空间救回来......” “哼,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勾陈一还在瑶光里嘴硬,“快点把我放出来啊......” 紫衣仙君闻言,浅浅一笑,两唇微动,一道金芒便自瑶光送出。 麻布长衫的北天星官重新立于海岸,衣服上已不见血迹。他在南斗星君身边,却似乎比星垣还多了些仙气。 “多谢你的簪子,不然,我都没有足够的能量既转换龙的灵魂融合方向,又召回自己的本体。” “让你涉险了。”星垣拍拍勾陈一的肩膀,以作安慰。 “可是,你送我的簪子丢了。”勾陈一委屈巴巴。 星垣对他笑着摇摇头,目光正瞥到旁边时,脸色忽然一变! “怎么了?” 勾陈一与龙和玉珠儿、叶七皆凑上前,却发现本来捆在星垣脚边的屠煞,竟然换成了乡绅大人的尸身! “夫君——!”玉珠儿悲伤地喊了一声,便晕倒在哥哥怀中。 叶七在一旁呆愣愣地看着,今日他所见之事对于一个凡人来说,着实难以理解。 “屠煞这厮,果然比凌殇要狡猾得多......”南斗星君不甘地叹道。 “哈哈哈哈,南斗星君,你这句话我暂且当作褒奖来听......”屠煞的声音,忽远忽近,却不在现世。 龙闻声怒吼道:“屠煞!你祸我海域,害我妹妹,欺我百姓!终有一天、我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 勾陈一与星垣对视一眼,两位星官皆是表情凝重。 “能够无声无息地摆脱我的缚灵索,在他幕后之人定是个道行极深的魔头!” “哼,躲在暗处的家伙,永远也只能耍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玉珠儿过了好一阵方才苏醒过来,但却只是趴在自己夫君的旁边失声哭泣;垂落的珍珠散了一地。 眼见得妹妹哭得伤心,龙只得揽住她的双肩,向星垣央求道:“星垣大人,您既然是主生之星......” “没用的......”星垣此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附身对这双海族瑞灵叹道:“没用的。他的灵魂已经被吞噬了,我......的确无能为力。” 听了南斗星君的话,龙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将梨花带雨的妹妹从乡绅大人的身边抱开,“我知道,是我的执念吞噬了这个年轻人,今后我要以他之名守护我的海洋。” 勾陈一问:“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知道。”黝黑朴实的叶七突然开口,“我们逸龙镇的乡绅家族,皆为敖姓。” 龙点点头,“多谢相告,以后凡我龙族,皆为敖姓。各位今后就请以‘敖青’称呼于我吧。” “好的,敖青。”勾陈一照旧揽过龙的肩膀,“听好了,敖青,万一以后你再看到面具怪人,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海龙敖青应道:“是,勾陈大人。” 看着他们,叶七独自叹了口气,“我以前还真以为是海中的龙王在残害百姓,却不想竟是妖魔蛊惑我的假话!” 勾陈一看着他,笑了笑,“真真假假,取决于你的态度;同样,态度的好坏,也只在你的角度。” 叶七闻言,开始若有所思地点起头来。 山岸的不远处,传来隐隐的钟鼓礼乐之声。 龙抱起妹妹,“百姓们的海祭大典要开始了......” 南斗星君弯起嘴角,重新祭出法杖,站在山海之界,开始诵念苏生咒: “彼时参斗,有灵无志。彼时万物,无灵乃生。生之无来,死之无往。无来无往,堕落万劫。万劫既存,始有灵辰。灵辰祈愿,点烁为星。沉眠之灵,祈我长生。长古既隐,万物永冥。南方宿斗,始予六星。点点为芒,芸芸滋养。惠济万物,许以所偿。偿其所念,念及众灵。众灵皆醒,万物苏生!” 蕴含苏生之力的咒语,将黑重的乌云从长天扯下——落至海岸边,化作椰林;落在山岩上,长成乔木;落入海中,生出海藻鱼虫! 一时间,山海界限处,万物生发,蔚蓝的海洋重新荡漾起灵动的波涛! 长天之上,忽有银光倾落! “南斗星君,请速回天界复命!” “是银河屏障!”星垣仰头望上高天,“银河屏障竟然重新打开了!” “你就别感慨了,赶紧上来!太阳君主的金虎符是我偷的!” 星垣与勾陈一面面相觑。 随即,北天的星官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个心宿二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星垣一愣,“你能认出心宿二的声音?” “快点回去吧,别让你的朋友等着急了。”勾陈一拉过星垣的手,打了一个大哈欠,“我也得回北天睡觉去了......” 站在银河倾落的天光下,星垣和勾陈一终于重返天界。 第三十五章 重返天界 广阔高天,茫茫宇宙。 银河横亘中央,跨在云端之上。朝晖晚霞从它身旁起舞,太阳车辇的光晕亦曾流连过它的容颜...... 银河是南天与北天的墙垣,千古纪年,守护着天界、魔域和人间。 “所以啊,我虽然不是第一次去太阳宫里偷东西,但是这次为了你,可真是差一点形陨神灭啊!”天蝎星君心宿二还是那身红色的长袍,贯少行动的他此时绕着盘膝而坐的南斗星君,不停地走来走去,将极了一团燃动的火焰。 距离银河之畔最近的星宫,就是守卫官河鼓二的牛宿宫。 星垣乖乖地坐在宫中客厅的蒲苇席上,他身边围着三位一等星官,排着顺序数落他。 “南斗星君,你可算回来了!本来你当初执意留在人间我就不同意,回到天界后我才发现,你那个负伤的朋友居然也不见了踪影......我早说那个北天的靠不住,要不是两方君主约定南北两天星官不得跨界,我都要趟过银河去找他了!要是我连他也丢了,将来见你都不知该如何交代,更别提向太阳君主复命了!”天狼星君在人间奋战时留下的伤口已用灵力愈合好了,但是他的战甲仍是破破烂烂的,战星回来以后都没顾得上回自己的井宿宫,当时的他除了自责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南斗星君,您体恤人间百姓,我们都能理解。可是事情总得讲究轻重缓急,这次太阳君主特意嘱咐我,只要您用苏生咒修复好时间轴,我就必须第一时间将您接回来。可是三番五次的催您,银河屏障接上来的只有天狼战星。幸而天狼星君对我言明事情经过,我这才在情急之下去了天蝎宫,心宿二那宫里全都是书,把自己埋得出不来门,我是真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从书堆里挖出来背到这里的......” 牛宿星君河鼓二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他原本飘逸体面的青褐色的仙袍如今歪歪扭扭地穿戴在身上,发冠差点就从他的黑色长发上坠下来——牛宿星君本就是南天出了名实在的星官,这次为接南斗星君回天界,他是真的下了力气。毕竟天蝎星君能量强盛,身体质量自然会更加沉重....... “我到了牛宿宫一看,当时天狼就倒在河鼓二站的这块地方,只有出气没进气,要不是我会治伤,你以后都别想再见到他了!”说到激动处,天蝎星君都气得跺脚。 三位一等星官,他们周身的光芒本就强盛,再加上此时一个比一个情绪激动,星垣的紫色眼睛都快被晃得睁不开。可是给大家添了麻烦的南斗星君,又该说什么好呢...... 然而转念一想,虽然让面具怪人屠煞逃跑了,但是自己总算净化了一方人间。 现在,人间的山海交界处一片安宁。龙继承了逸龙镇的乡绅敖青之名,带着妹妹重回海中,继续守护孕育生命的大海,滋养海中生灵。每到海祭之期,龙会化作金鳞长身,伴随着人间山岸上传来的祭祀礼乐,为妹妹跳起海族特有的舞蹈。至于叶七,他虽然对祭祀舞蹈一窍不通,但是他为村镇百姓舍身涉险、勇斗妖邪事迹传扬出来,现在整个逸龙镇都知道他是真正的英雄;大家正需要一位这样的勇士成为他们新的乡绅,所以他现在和自己的奶奶住在镇上的大宅院里。有时,这个憨实的傻小子夜里做梦会把自己笑醒;奶奶如果问他在笑什么,他就会呆呆地说:“奶奶,我梦见海里有个漂亮的姑娘,她说她就喜欢我这样英俊的小伙子。” “嘿嘿......” “???” “嘿嘿嘿......” 就在三位一等星官凌厉的目光注视下,南斗星君居然一脸沉醉地痴笑起来。 “南斗星君......” “南斗星君?” “南斗星君!” “啊?哦......那个,我错了,给大家添麻烦啦。” 天狼、河鼓二、心宿二两两对视,彼此无奈。 天狼:“事情的关键不在这里,南斗星君......” 河鼓二:“南斗星君,您难道不知道,大家真的都很担心您吗?” 心宿二:“你就不能让你的这帮朋友们省点心嘛,南斗星君!” “对了,”星垣向三位好友开口问道:“勾陈一怎么样?” “勾陈一?”“您说的是那位北天星官?” 心宿二和河鼓二面面相觑。 天狼言道:“那个北天的跟你一起回来的,只是乘着银河的传送光芒直接到北天了。” “哦,如此我便放心了。”星垣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卷书简,“心宿二,这是你之前借给我的书,趁此机会刚好还给你了。” “你现在还有心思还书,先想好等下太阳君主召见时该怎样回话吧......”心宿二伸手结果书简,随意瞄了一眼,“诶,不对吧......” 天狼却从旁推推他的肩膀,“算了算了,南斗星君本来在人间立了大功,刚回来却被我们数落一通,他此时还能记得还你书,你就别那么多事儿了。” “我想心宿二应该也是爱书如命,天狼星君,您也别埋怨他了。”河鼓二站出来想做个和事老,“心宿二,书简若是哪里坏了,我可以帮您修补完整的......” “不对,星垣。”心宿二拿着书简向南斗星君问道:“这本《天人杂记》,我借给你的应是银河之卷,而你还给我的却是魔域之卷......” “《天人杂记》?”“银河?魔域?” 这下剩了天狼和河鼓二发懵了。 星垣却不慌不忙,“我还正好想对你说呢,原来此书你曾著过许多卷,却只借我一卷银河篇来看。此番人间游历,若不是凭此魔域之卷上记述的各式妖怪属性,只怕要对付起我所遇到的那群邪祟,还不知道要徒劳花费多少力气呢。” “这卷书简,你究竟是从何人手中得到的?”天蝎星君收起佯怒的表情,正色问道。 星垣回答:“我的那位在北天的朋友,勾陈一。他与我交换了书简,而你的银河之卷现在他手中......” “勾陈一。”心宿二轻轻念了一遍那位北天星官的名字。 星垣见他神色凝重,以为他不满自己与别人交换书简,遂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心宿二。我当时只想着从魔域之卷里,能查出关于日前擅入天界的妖贼和人间泛滥的魔怪的信息,说起来也是自作主张,忘记了征询你的意见......你放心,明日我再来银河之畔找到勾陈一,请他把那卷银河之篇也物归原主......” 心宿二“啪”的一声合上书简,然后突然换了一副善解人意的笑脸,“书卷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我自己写的,想来是很早之前落在北天的,找不找回来无所谓,反正我自己写的东西我也懒得看......” 看着天蝎星君的态度,天狼和河鼓二站在一旁,也都松了一口气。 “当务之急!”心宿二这个话唠继续说道:“咱们得赶紧商量商量,你们等一下该怎样去太阳宫复命回话。” 天狼愣了愣,“该怎么回就怎么回呗,照实讲,有什么可商量的?” 河鼓二连忙摆摆手,“不行,照实讲,南斗星君滞留在人间,比预定返回天界的时间晚了近半个时辰,是有违太阳君主的召回之令的。” 天狼道:“南斗星君不也是为了彻查时间轴变数的原委嘛,难不成咱们要商量出个假话蒙混过去?” 心宿二一瞪眼,“那不成了欺瞒君主,罪过更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天狼星君一着急,站起身来,身上破烂的战甲叮当作响。 心宿二眼珠滴溜一转,狡黠地扬起嘴角,“等下太阳君主召见,咱们一块儿去!” 天狼、星垣与河鼓二一同点头。 “四位星君......” 正商量处,忽有太阳宫的仙仆来至牛宿宫传话。 “召:天蝎星君心宿二、战星天狼、南斗星君星垣、牛宿星君河鼓二,太阳宫朝见。” 牛宿宫的主人向仙仆回道:“有劳传讯,还请回禀君主大人,我等即可前往。” 仙仆轻施一礼,随即消失。 天狼拉起星垣,“南斗星君、牛宿星君,咱们快走吧。” “等一等,”心宿二喊住几人,“河鼓二,用你的纸鹤把南河三喊到太阳宫去。” 河鼓二:“喊他作甚?” 心宿二:“别问那么多,快传话吧,记得让他带上曾出现空白页的星年历典。” 随即,一只纸鹤顺着银河朝西飞去。 少顷,四位星君整襟束冠,乘云去往太阳宫。 银河依旧清冷,绵延东西,不见尽头。 在天、魔、人三界的夹缝里,有一处永不得见天光的深渊。 这里也有一条不宽不窄的长河,由于太过黑暗,河水的清浊无人知晓;方圆百里,无仙、无妖、无人。此处唯有累累的尸骨沉积河底,越堆越高;日久年深,便砌成了一座桥。 过桥的人影一身素白,成了这里唯一的亮色。 “伤可好了?” 一个沉冷的声音突然传出,令那人影脚下的河水微起波纹。 “属下无能!没有拦住天界的人......”白衣人影慌张跪下,他脸上的表情是惊恐还是懊恼,都隐藏在面具之下,只有微微颤抖的双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与他脸上一模一样的面具,“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过失。属下愿接受您的任何惩罚,还请大人开恩,在我了结之后,用我所有的能量......救救凌殇。” “南斗......星垣......吾低估那星官的能力了,不怪汝。” “那......凌殇......” “那厮太过自大,吃些苦头也好。” 一颗瘴气混绕的乌金黑丹落在桥上的人影膝边。 “此乃百鬼之心祭炼而成的混灵丹,里面的能量够他复生成型了。” “大人的再造之恩,屠煞身陨形灭亦报答不起!”面具怪人虔诚地匍匐在白骨桥上。 “去吧,在魔域为吾造一支不灭的军队......” “在魔域造军队?” “汝还在等什么?!”那声音有些不悦,“北极星已经醒了!” 第三十六章 君主召见 天界中,最温暖的地方,一定就是太阳君主的宫殿。 今日,宫内没有众星朝会,只有四个前来听候训导的一等星官。 “四位爱臣,今日召尔等前来,即是为了日前议事所论,由时间轴异象所致人间灾厄的解决之果。” 太阳的脸上永远只有温和的笑容,他周身的淡金色光芒明亮耀眼,却不会灼伤任何人。 “回禀君主大人,”天蝎星君心宿二上前一步,深施一礼,“战星天狼在人间斩妖除魔,英勇神武;南斗星君星垣以苏生之力重塑时间轴,修复人间混乱之异象,尽职尽责。两位星君现已回到天界复命,望太阳君主念其忠守,予以嘉奖记功。” 太阳君主认同地点点头,“天狼、星垣两位爱臣下凡人间,为解除灾厄不辞辛苦,更在危难关头互帮互助,共同修复时间轴,实为我南天众星之表率,当以嘉奖。” 星垣与天狼同时向心宿二看了看,但见心宿二微微点头,方才放心上前施礼,“谢太阳君主厚恩重奖!” 太阳君主略略抬手示意,“二位爱臣功劳苦功高,受之无愧。” 将两位下凡的星君表扬过一番,太阳君主又召星垣前来,“南斗星君,进阶面朕。” 心宿二用手肘碰了碰星垣,“让你上去呢。” 星垣有所会意,连忙拱手,再行一礼,口尊:“谢君主赏颜之恩。”方敢拾阶而上,站到炎芒宝座之前。 太阳君主对星垣一番打量之后,又赞许地点点头,“不愧为我南天的主生之星,既能赐福人间,又可修炼自身灵力。观尔已将星芒增为七重,朕心甚喜。” 星垣低头看看心口闪烁的瑶光,未敢多言。 “天蝎星君。” “下臣在。” “着司礼部为南斗星君加封一等七重星官之赏,封六等爵位。” 这样的赏赐,无论星垣、还是站在宝座之下的天蝎星君、天狼星君和牛宿星君,全都深感意外——星官立功受到封赏是常有之事,有的曾连晋三级,受到过太阳君主亲自赋予的能量,由六等直升至三等,由三等直升至一等。然而,若要加赐爵位,除非太阳君主的同族血脉,则必是为天界效过生死之力的,方有资格承此殊荣。 整个南天,在南斗星君之前,唯有天蝎星君独享此殊荣;传闻他曾在千年之前的天界浩劫中,舍身救下了太阳君主,这才在南天立朝之初,由太阳君主亲自加封为二等星爵。 垂手立在太阳君主面前,星垣有些不知所措。 默然一阵,南斗星君撩起官袍,跪在炎芒宝座前的玉阶上,“君主大人此等厚赏,下臣受之有愧。” 太阳看了看他,不置可否,却转而向牛宿星君问道:“南斗星君是几时返回到天界的?” 牛宿星君河鼓二忙上前施礼,他将脸深埋在抬起来的手臂中,幸而官袍的广袖刚巧可以暂时把他僵硬的表情遮起来。 一旁的天狼星君却不断地在向心宿二递眼色,示意他赶紧想想办法。 心宿二此时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牛宿星君,朕命你在南斗星君将时间轴修复完成后即刻接他回来,你可有守时?” “是。”牛宿星君河鼓二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他向太阳君主施礼的手臂因为抬的时间过长,已觉泛酸,禁不住微微发抖起来;但是面对太阳君主的问话,他仍不知该如何回答——若回答守时开启,则南斗星君复命来迟,必然会受到责罚;若回答开启未守时,则是故意违反君主指令,受到责罚的将是他自己,实属左右为难。 当然,还有一个答案就是据实回答,若被太阳君主知道,南斗星君故意滞留人间,天蝎星君擅盗金虎符重开银河屏障,那他们在场的四个星官怕是只有被白虎星君参宿四羁押进天牢里作狱友的结果了...... 太阳倒是不着急,只是端坐在炎芒宝座之上,静静地等待着自己这四位爱臣的回答。 一君四臣就这样彼此沉默着。 星垣在心中暗暗自责——若不是自己当初执意留在人间,也不会连累三位星官好友随自己一同受训,如今怕是还要随自己一道承受重罚。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到底自己已将一方人间的生魂之怨彻底化解,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想到此,星垣再向太阳君主深施一礼,“君主大人......” “咳咳。” 话还没开始说,心宿二便在底下咳嗽。 “天蝎星君?” “啊?” “你有何事需要向朕禀奏么?” “哦,我觉得,南斗星君此次下凡,不仅修复了时间轴,还扶助了人间遭受劫难的百姓,更为祛除蛊惑人间恶念的妖邪历尽千难万险......” 太阳君主定定地看着心宿二。 心宿二继续道:“下臣以为,只是加官进爵,这封赏不够。” “哦?”太阳君主眯起他的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心宿二撩袍跪地,“下臣恳请太阳君主再加赐南斗星君锦霞云缎五十匹、仙石宝珠三十颗、琼浆玉液一百盏!” “心宿二!”不待太阳君主发话,星垣便急忙低首回身,“你莫再多言!” “看来,南斗星君对天蝎星君为你的请赏尚且存有异议?” 太阳君主温和的表情自始至终未曾变过——他不喜不怒,从不将好恶行于面色。南天众星几乎没人能够揣度这位年轻君主心意。 此时,接受召见的四位一等星君中,唯有天蝎星君仍是一脸淡然,他甚至还能与太阳君主对视而笑。 正在君臣僵持之际,忽有仙仆进来禀奏:“君主大人,朱雀星君南河三请求召见。” 太阳朝心宿二的方向瞥过一眼,心宿二仰着头,却回他一个白眼! 太阳捻着指腹,向仙仆问道:“他有何事?” 仙仆道:“朱雀星君手持星年历典,应是向您禀奏时间轴修复之事。” 太阳微微颔首,吩咐道:“宣他觐见。” 仙仆道了声“是”,随即退出宫殿。 少时,朱雀星君南河三手持星年历典走上殿堂;在经过河鼓二的时候,向他悄悄递了个眼神。 心宿二站在一旁看得真切,随即暗自松了口气。 “朱雀星君南河三,参见南天太阳君主大人!”南河三手持历典,单膝跪地。 太阳君主道:“爱臣平身。” 南河三:“谢君主大人。” 太阳:“朱雀星君此时请求召见,是有何要紧之事向朕禀奏?” 南河三翻开手中的星年历典,言道:“回禀君主大人,下臣守职执掌天界历法,自时间轴发生扭曲之后,便将历法内所有空白集中至一处,实时监察异象。今日巳时两刻,历典中全部空白均已重现纪年,时间轴确已完成修复,下臣以为此事涉及天界时辰运转,实属重要,因此特请召见禀奏。” “哦~~”心宿二大大地感叹了一声。 太阳君主偏头瞅了他一眼。 “牛宿星君,你刚才说是什么时辰接南斗星君和天狼星君回来的?”心宿二拍拍河鼓二的肩膀。 河鼓二即刻会意,“银河屏障的回传能量抵达人间需要一刻钟,下臣是巳时三刻接回天狼、南斗二位星君的。” 星垣长舒一口气,他返回天界的时间正是巳时三刻,人间既至初夏之季。 太阳君主点点头,“好,辛苦众位爱臣了。既是各位都尽忠职守,朕便准了天蝎星君刚才的提议,再着司礼部备下锦霞云缎二百匹、仙石宝珠一百二十颗、琼浆玉液五百盏,均分赐予南斗星君、天狼星君、牛宿星君与朱雀星君。” 在场受封的星官尽皆行跪拜之礼谢恩。 “今日的召见就到此吧,天蝎星君留下,其他诸位都请各回本宫,少时司礼部自会将封赏送至。”太阳君主言罢,又从炎芒宝座上起身,亲自将星垣扶起,“南斗星君,你既已贵为星爵,一般场合便不必再行跪拜之礼了。还望你今后继续恪守主生之责,多为南天效力。” 星垣两手抱拳,“下臣定当竭尽全力,守护天界人间万物众生!” 南斗星君言罢,遂与天狼、河鼓二、南河三共同退出太阳宫。 直至出了宫门许久,河鼓二才敢站定,对南河三拱手作揖,“若不是今日纸鹤传书,蒙南河兄及时相助,恐怕我等再见之时,小弟只能在天牢之内向兄台托付了。” “河鼓兄弟言重了,向太阳君主陈明时间轴的修复结果,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南河三拍拍河鼓二的肩膀,又转而对星垣道:“若不是此番南斗星君下凡人间涉险,时间轴的修复也不会这么顺利。” 星垣长舒一口气,才对南河三摆手,道:“朱雀星君说哪里话,苏生人间,祛除灾厄,本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啊......” “好了,既然事情全部解决了,”天狼战星展臂将星垣和另两位星君揽在一处,“咱们且去领了太阳君主的军功赏赐,好好庆贺一番。” 星垣随另外三人结伴而归,不经意间,他朝着银河之畔的方向,极目向北望了望...... 勾陈一还好吧,回天界后还未及向他致谢道别,想来他的伤势应该恢复了吧......此番在人间他必定损耗了许多元气,不知这位嗜睡的北天星官,会大睡几天呢? 第三十七章 星宫聚会 太阳宫内,心宿二靠着太阳君主的脚边,坐在玉阶上。 红袍星官心不在焉地挖着鼻孔,“怎么今天没座啊,我好歹也算是个二等星爵吧......” 太阳的表情不再温和,他的语气有些生冷,“若不是顾及你这层身份,今日朕就该令参宿四直接将你押到碎星台处死!” 心宿二的身体轻轻一颤。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阵,太阳忽然垂手抚住心宿二的肩膀,“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是不是吓坏你了?” 心宿二托腮叹道:“尚不及你兄长的那一次......” 太阳起身,两手将倚坐在宝座旁边的红袍星官扶起——心宿二的容颜俊秀,尽管从来不修边幅,但是散乱的黑色长发从来也遮不住他魅惑的气质,远胜于男子的英朗,更超越女子的柔美,他的魅力就是他得天独厚的属性。 喜怒从不曾形于脸色的太阳君主,从来不敢直视心宿二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眸能够洞悉一切,哪怕是天界群星都捉摸不透的、君主大人的心。 “兄长也是身不由己,他有苦衷的......”太阳微皱着眉头,面对着心宿二,他无法再作出那副温柔包容的姿态,他的表情充满了愧疚与自责,“你本来只是兄长创造的一粒小小的水晶,如果不是我擅自赋予你能量的话......” 心宿二摆摆手,“哪有那么多如果,否则,如今天界还会有那道银河吗?” 太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为何要偷金虎符?” 心宿二伸手入怀,将那道足以控制天、魔、人三界屏障的重要法器随手扔到太阳脚边,“来宫中找你,没见到,顺手拿的。” “放肆。”太阳略显怒意。 心宿二从玉阶上站起身来,“南斗星君当时若没有那放肆的胆识,只怕要不了太久的时间,人间那些生魂怨诅汇聚成的魔瘴,就可以直接毁掉你的银河屏障了......” 太阳愣了许久,方才说出一句话:“银河屏障是星宇簪画定,怎么可能被一群乌合的妖魔所毁?!” “北极星大人已在北天苏醒了......”心宿二突然言道。 太阳闻言,面色愈加沉重,“是么,看来,天界这一场重新来过的浩劫是避不开的了......” 心宿二颓然一笑,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太阳迈出一步想要将他留住,可望着那一抹落寞的红,又忽然心疼到双唇难启。 孤影一双,黯然神伤。 儒雅的君主步下高高的炎芒宝座,召回了巡游人间的车辇。 天界将近黄昏,余晖夕照,为素裹莹光的银河换上了一身华丽的霓虹彩裳。 西南部的天宫,是功勋赫赫的战星,天狼星君的星宫——井宿宫。 井宿宫,白金砌砖、琉璃瓦盖,寒玉雕梁、莹彩画栋......一派光芒闪耀! 同为一等星官的河鼓二与南河三,在星宫主人的引领下走进前庭,竟好似头一场步入了绝妙极境! “原以为,我们身为行走于天界的一等星官,早已是超凡脱俗,避尘登仙......”南河三目不暇接,口中不停地赞叹道:“真没想到,来在天狼星君的宫中才知,何为天上宫阙!” 面对同僚的夸赞,天狼只是轻声笑笑,“朱雀星君谬赞了,敝宫不过一个栖身之所,且够的上休憩整顿而已。” “你说而已?”南河三感慨地摇着头,“我道足矣,足矣啊,天狼星君!” 本分实在的牛宿星君河鼓二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踏足这座富丽堂皇的宫邸,只顾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里的每一处精致,然后低声地喃喃自语,“好,真是好......每一处都好极了!” 天狼星君拍拍河鼓二的肩膀,“牛宿星君,再往里走便是我宫中后园,里面不但遍植世间奇株异卉,两边廐棚中更有天马仙驹近百匹......” “还、还有天马?”牛宿星君河鼓二没有其他的爱好,却只对神牛天马尤其喜爱。 天狼星君慷慨地笑笑,“牛宿星君果真喜欢,少倾便随我去挑两匹牵回去养......” “这......天马仙驹何其珍宝,我岂能莽夺天狼星君所爱?”河鼓二赶忙摆摆手,“我能得观一眼便甚是欣慰了。” 被南河三和河鼓二左夸右捧,天狼战星心下十足地满意。虽然他平时清高孤傲,宫中也鲜少有拜访之客,但是对于事事处处都要讲究排场的天狼来说,只要有客登门,他的星宫都一定会令每一位访客赞不绝口。 星垣跟在天狼等三位星君身后,依旧是轻浅自然的笑容。 注意到星垣没在自己的视线,天狼即时顿住脚步,回身望去,“南斗星君,你怎么还在后面,快随我们来正厅吧。” “就是啊,南斗星君。”河鼓二跟着招呼道:“今日喜逢太阳君主对我等封赏,咱们才有幸聚在天狼星君这么华丽的宫邸,您莫要拖延,需知良宵易逝啊!” 南河三随即回转脚步,拉起星垣的胳膊,“南斗星君还不快随我等前来,如今你可是七星仙爵了,庆功宴上若少了你,我等今日只怕难以尽兴啊......” 星垣也是第一次拜访好友天狼的星宫,他以前只知道天狼星君讲究气派排场,今日亲眼见识方才知道何谓奢侈豪华。 只是,任这宫邸庭院的路上铺了多少奇珍异宝,那琉璃金砖上镶了多少颗夜明珠,都比不上他们三位站在庭院中央,面带笑容的招呼和催促。只要知道自己还被需要着,星垣觉得,还有什么比和亲近的人在一起的欢笑更值得珍藏呢? “司礼部的琼浆玉液很快就送到了,”星垣撩开紫衫白袍,回挽住南河三的手臂,与他一同阔步朝向天狼、河鼓二跨过来,“今日我且托大一回,本爵要与你等不醉不归!”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您可千万记得自己所言,等阵酒桌上切不可装醉不认!” “今日南斗星君若是不醉,我等都不要放他走!” “哈哈哈哈......” 纵是珍馐琼浆,亦会杯盘狼藉;推杯换盏的庆贺宴席上,即便是超脱凡世的天界仙官们,也有偶尔卸下伪装的暂时——不是严苛地掌控着时间轴的朱雀星君,而是可以蹬着椅子爬上桌子划拳的南河三;不是刻板执着地守卫着银河屏障的牛宿星君,而是醉倒在地抱着金樽酒壶呼呼大睡的河鼓二;也不是英勇无畏、战无不胜的天狼战星,而是一划拳就输,输了就打滚耍赖的小狼狗...... “老二!你切莫忘了明天来我后院儿牵马,我说要送你的,你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三......三儿!你何时才能抓够喜鹊给我搭桥啊,你搭上桥,我才能见到她啊......” “万古长河、白驹过隙,时间是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全都不存在的......” 饶是平素节制自律的南斗星君,难得与几位好友欢聚畅饮,也会些许放纵,多喝几杯。只是比之另外三位,星垣还算清醒。 待欢闹尽兴后,好不容易才哄好闹腾的战星回寝宫乖乖睡下——“星垣,星垣你的名字真好听,你听着!无论你是六颗星还是七颗星,我只知道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你也听着,你现在若不乖乖睡觉,就要失去真正的朋友了......” 又拉拉扯扯地将河鼓二和南河三分别送回牛宿宫和朱雀宫——“哥!三哥......我想她,当时她把我推过去就不见了......你明白吗,哥,我真的好想她啊......” “弟——兄弟!时间、万物皆为虚幻,银河又算得上什么呢,不如你我再饮许多盏......” “两位醉了,你俩就住斜对门儿,真到难舍难分的地步,明早银河之畔遛弯儿再聊吧。” 星垣只觉得自己也是醉意袭来,说起话来比平时随意不少。 在牛宿宫安顿好河鼓二之后,星垣拖着一身酒气的南河三一步一步向朱雀宫挪过去。 途径银河之畔,星垣略有驻足,他不动声色地朝北天转了转头,银河的对岸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到...... “不必看了......”大概是银河上的凉风吹过,南河三的意识略清醒了些,“北天什么都没有,自那场浩劫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大人了。” “那位大人?”星垣心神一动,他将南河三逐渐下滑的身子向上扶了扶,“朱雀星君,你刚才说了‘那位大人’吧......你知道他是谁么?” “还能是谁......”南河三苦笑了一声,“当然是北极星大人了。自一千年前那场天界浩劫之后,他就沉睡在那边,那边那么冷......都是我们没用啊!星垣,我们没有保护好北极星大人、我们对不起你啊......” “为何要对不起我?”星垣一愣,本要追问,但见南河三一副又笑又哭的醉态,他又觉得无意开口了。 “都这个时间了,他肯定是在睡觉吧......”星垣又朝北天望了望,轻声叹息;随后继续扶起南河三,朝朱雀宫走去。 “傻瓜......我等了你,又何止这一天?”麻布长衫的青年显身于一片黑暗中,他右肘撑地,左手搭在微曲的左膝上,左红右蓝的一双鸳鸯眼定定地映住那一身紫衫。 “我宁愿你从现在开始,即刻远离我。因为我不可以伤害你,我不可以伤害任何人。”勾陈一孤身躺卧在银河北岸,“要是你都想起来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恨我......星垣......” 第三十九章 银河裂缝 “原来这就是花酒啊......” 天蝎星君步入紫微宫,见到天狼正围在星垣的玉石桌边,好奇地打量着一只瓶子;而这奇异的馨香,正是从瓶内传出。 “这可比昨晚咱们与南河三他们所饮之酒更加香醇啊!”见多识广的战星盯着瓶内的仙酒花酿连连赞叹,忍不住偷咽口水。 心宿二便在门口处轻声笑笑,“我说从太阳宫出来以后,你们几个怎的都不见踪影,原来皆被天狼星君拐去饮酒了。” 天狼一抬头,看见了站在正厅门口的心宿二,酸溜溜地言道:“我们昨天可是在太阳宫门口等了许久,奈何太阳君主对您太过信任,实在要留您这位心宿二大人商讨要事,我等又岂可搅扰,不如识些时务,散去为好......” “天狼星君误会了,哪里有什么要事,单独批评而已......” “哼,凭你与太阳君主的关系,这话谁信?” 心宿二云淡风清地笑笑,他素来知道这位一等战星性情倨傲、言语直白,便也不会作太多计较。 红袍星官迈开方步,负手走进厅内;正在认真地调制鲜花酒酿的紫微宫主人却一直没顾得上招呼他。 “星垣这是在做什么?” “花中的精华已与仙酒琼浆相融,只是这香气太过强盛,还需一些草木茎叶来中和一下......”喃喃自语的星垣听到来人问话,方才将头抬起,“哦,心宿二,我在酿造花酒。” 心宿二闻言,不禁大笑,“哈哈哈哈,星垣,你认为花酒是酿造出来的?” 星垣一愣,停下手中忙活的酿酒杯盏,“酒不是酿出来的,莫非还是喝出来的不成?” “南斗星君,你莫理他。”天狼坐在一旁,冷言冷语,“否则,他少时又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论,让你我劳神费解了。” “哈哈,知我者,天狼可矣。”心宿二始终是那副笑眯眯的面孔,“星垣,有一个常识我必须得告诉你,别的酒都是酿出来的,唯独这花酒,的确是喝出来的。” 星垣垂手而立,叹了口气,“莫非,我做错了?” 天狼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好友身边,揽过他的肩膀,“别听这红衣服的老家伙瞎说,他平时就只会不懂装懂而已。” 星垣看着二人笑笑,“其实,我此前也的确没有听过什么花酒之说,只因有人要喝,所以......” “又是那个北天的吧。”天狼松开搭在星垣肩膀上的手。 心宿二走过来问道:“什么北天的?” “哦,我的一个朋友,”星垣平淡地解释道:“他住在银河的对岸,是个北天的星官。” 心宿二听了,有一阵沉默,随即又开起了玩笑,“想不到,原来还有星官住在北天那等荒凉之处啊......” 天狼看看心宿二,“你不是自称能够通晓天、人、魔三界么,怎的连北天有几位星官都不清楚呢?” 心宿二回言:“你清楚?” 天狼:“我当然清楚。至少,北极星大人还是沉睡在那方的......还有南斗星君那位玩世不恭的二等星朋友。” “二等星?” “不错,是二等星。”天狼道:“虽然他的星阶只有二等,能量也时盈时虚,但是他的战力强盛,法术更是高深难测,的确是一个厉害的家伙。” 心宿二又是一笑,“能被一等战星评定为厉害的家伙,还真想见上一面。” “上次在人间,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他也算帮过我们一把。”天狼说着,却一转话锋,“不过,若真要与之交手,就算是我,也只能两败俱伤......总之,与他为友好过与他为敌。” 心宿二:“听你这样说,我越发地好奇了。” 星垣收拾起用来酿酒的鲜花与仙草,又将盛满佳酿的玄冰云火瓶放好,才对心宿二道:“你这样好奇,不妨明天随我一同去见见他。” “明天见他?” “对啊,”星垣看着他,轻然浅笑,“明天我去送酒,他就在银河北岸等我。” 心宿二摆摆手,“还是算了,我一见着陌生人便不会说话,还是免扫二位明天相约品酒的雅兴了。我宫中还有书没看完,今日就先回了。” 天蝎星君说罢,转身离开。 星垣望着那身孤独的红袍,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狼道:“星垣,心宿二虽然孤僻,但他此番的做法是对的。那北天的现在看来对我们无害,可我们的确不应跟他走得太近,需知北天是会令星官堕落的地方。” 战星恳切地陈述完自己的建议,便也离开了。 星垣默默地望着那樽醇香四溢的玄冰云火瓶,不禁入了神...... 转过天来,银河之畔。 “这就是你请我喝的花酒?”北岸的勾陈一托着那珍宝酒瓶,仔细地品闻着瓶口的溢出的花酿醇香。 星垣两手暗暗地搓着袖口,“我不曾见识过人间的花酒,就只能试着用鲜花调制了一些,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 勾陈一笑了笑,“我也不曾听闻天界有鲜花。” 星垣道:“只在我的院子里有。” 勾陈一打开瓶口的封塞,饮了一口,“绝妙佳品!” 星垣闻言,总算放松了握紧的手心,展颜一笑,“你喜欢便好。” “只是......” “嗯?” 挑剔的北天星官转而言道:“你这酒虽然是仙家难寻的宝露琼浆,但可惜喝起来,总是少了些趣味。” “饮酒需要什么样的趣味?”星垣歪着脑袋想了想,“莫不是要我陪你一起划拳、行酒令?” “哈哈哈,你会么?”勾陈一晃晃手里的瓶子,玩味地看着对方。 星垣认真地回答道:“行酒令我更擅长些,只是划拳,比不上天狼星君和朱雀星君......” 勾陈一不以为然,“酒令划拳不过是些佐酒的游戏罢了,真正能让酒变得香醇醉人的趣味,南斗星君怕真是孤陋寡闻了。” 星垣闻言,略略拱手,“愿闻其详。” 勾陈一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坏笑起来,“这其中真意,岂能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呢?” 星垣将手放下,“那你要怎样?” “随我去东边的下游。”勾陈一攥着酒瓶,挥了挥手臂,便顺着银河北岸朝东跑去。 “喂,你要去哪里?”星垣沿着银河南岸,也追着勾陈一向东。 跑了约莫二三里,勾陈一方才停下,他两手拄在膝盖上,弓腰驼背,已是气喘吁吁。 星垣在南岸驻步,气定神闲,负手而立,环顾四周。 “银河的下游,我确实很少来过。” “呼......你等会儿,等我把气儿喘匀实了再说......” 北天星官逐渐平复着呼吸,还不忘举起瓶子、饮一口南斗星君所调制的花酿。 星垣只管打量此处,但见这段不宽不窄的银河,水雾蒸腾、浮云缭绕;原本隔着河便可以望见对岸星官的样貌,而此一时,南斗星君却连他的身影轮廓都看得有些模糊。 “勾陈一,这里是银河的哪一处,我为何不曾记得银河下游有这样迷幻的河段呢?” 北天的星官再饮了两口酒,随即收起玄冰云火瓶,一个纵身跳进河里。 “噗通”一声。 星垣闻声,忙唤他名字:“勾陈一?勾陈一?!” 银河中没有回应,雾气昭昭的河面显得十分平静。 星垣的心底忽地升起一阵不安:勾陈一虽然平时玩闹,但在大事之上绝不会糊涂,他借着酒劲将自己引到这里,必是有些因由的。 “银河的水,最深处也不过及腰,而勾陈一竟在此段入河后瞬间不见踪迹......”星垣再次四下观望,但见周围无人,便暗自道:“这里的银河实在异于他处,我不如也跳进这河里查个究竟。” 言罢,南斗星君也单足踏岸,跳进河中。 河水的确只及至星垣的腰身,他美丽的银色长发垂落,发尾被水雾沾湿。 白雾愈渐浓厚,几乎遮挡了星垣的全部视线。星垣不禁打了个寒颤——此处的河水要比银河的其他游段冰冷得多...... 这种境况下,勾陈一定是寻不到了,但那北天的也是个聪明的家伙,暂时应该吃不了多大的亏。 星垣如是想着,便在此段河中蹚来蹚去,查探其中异象——不知是不是错觉,银河的水似乎比之前上涨一些。刚入河时,水位仅及星垣腰身,而现在,水位已没过他的腹部,垂直的长发也有一半泡在水里。 “轩宇召来。”星垣唤出法杖防身,警惕地瞄着四周,可是却连半点异动或者异响都没有。 天界本就十分安静,平日里仅有流云之风。 “此处,半点风声亦不曾闻,看似天界秘境,却更像仙家的死处......” 星垣眉头紧皱,银河之水已经达到了他的心口,银色的长发已经浸入河中,与那弥漫的白雾混成一片茫茫。 南斗星君翻手将法杖倒持,杖冠探入河底,“这一段河......竟然没有铺底的星砾?!” 河底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引力,瞬间将轩宇法杖向下拉走! 星垣空着两手站在河里,又惊又恼。惊的是在浩荡明朗的天界竟会发生如此诡异之事,恼的是他堂堂天界一等星官,竟然被莫名其妙地夺走护身的法器! 南斗星君也不再多做观察,一头扎进银河里;就在他的头接近银河的底部时,河底突然现出一道黑色的裂缝。 “!!” 星垣还没来得及诧异,便被这道黑缝里的强大引力吸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 花酒馨香 宇宙浩渺无垠,生有极辰于北,始创群星,奉之为北极右枢之君;后造万物,取其仲肋画垣,以分三界,名之为星宇;君好其甚,尝于侧以慕轩呼之,作以簪侍。 ——《天人杂记·银河篇·前传》 “你来啦。”紫衣仙君浅笑着立于银河南岸,向对面躺卧着翻看书简的布衫青年打招呼。 那青年摆出一副十分困倦的样子,口中嗔怪,“我早来了。听说某位星官大人晋了爵位,本想赶早前来道贺,谁知却在这空荡的银河枯等了整整一天......觉都没睡好!” 星垣闻言,心中非常愧疚,“对不起,让你等了我一天一夜......” “啊,一天一夜?美得你!”勾陈一捧着书简,白了他一眼,“我傍晚至此,入夜方归,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吧。” 星垣小声嘀咕,“那你又说是一整天......” “我没说一个月都对得起你了。”勾陈一站起身来,朝对岸的星垣据理力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界的十二个时辰就是人间的十二个月份,我等了你一个时辰,那放在人间早都过了一个多月了。” 星垣从来拿这位北天星官的歪理没有办法,只得笑着摇摇头,“好,就算是这样......” “不是就算,是就是!” “行,就是。”星垣打趣地朝对方道:“我昨晚确实与南天的同僚饮酒去了,夜半方至银河之畔;可彼时我向北天望去,却并未见到勾陈大人的身影啊?” “都夜半了,我早回去睡了,你还真指望着我为了你夜不能寐啊?”嘴上一点都不吃亏的勾陈一,背过手去揉了揉自己又僵又酸的后腰。 星垣并未注意到对岸星官的小动作——他只是一面在心中愧疚,本来昨天应该早些时候先来银河之畔看下勾陈一的;可另一面又在心中有些欢喜,看起来似乎了无牵挂的勾陈一,竟会在心中惦念着自己。 “话说回来,”星垣心情不错,“你是如何知道我加官进爵的呢?” 勾陈一指了指南斗星君的瑶光,“你的第七颗星。” 星垣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心口。 “我赠你这第七颗星,是为与你交换书简,如今这卷《天人杂记》我也看完了,重新还给你吧。”勾陈一说着,收起书卷,扯过手边一层云,将其随意裹住,仍向对岸。 星垣伸手接住,却有些为难地言道:“昨天见到心宿二的时候,我已经把跟你换到的那卷魔篇还给他了......” “哦,我正想说呢,”勾陈一道:“那卷书在我、咳咳,在我们北极星大人的宫里占地方,北极星大人正要让我还回南天呢,刚好你顺手,多谢啦。” “你刚才说,是北极星大人让你来还书的?”星垣问,“北极星大人从沉睡中苏醒了?” 勾陈一略作沉默,随即言道:“哦,他每天也是半梦半醒的。你也知道,毕竟当初那场浩劫耗损了他不少的能量。” 星垣想到了昨天南河三在自己怀里说的那些醉话:“那场浩劫之后,北极星大人就沉睡在那里......星垣,我们对不起你啊......” “说起来,我虽未经历过那场浩劫,却也有所耳闻。”星垣试图向北天的星官打探消息,“据说是北极星大人为封印企图占领天界的魇魔,用尽全部能量保护了天界众星,因此陷入沉睡......” 提到千年前的天界浩劫,北天的二等星官忽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双左红右蓝的鸳鸯眼愣愣地盯着银河中细碎的星砾。星砾的微光,将勾陈一的眼底映出两处映亮。 “勾陈一?”注意到平时话多的北天星官未作言语,星垣轻声唤他。 听到对面的仙君呼唤自己,勾陈一便立时恢复了自己标志性的嬉皮笑脸,“嘿嘿,反正北极星大人现在也没什么精力管我们,不如......” 他朝着星垣挤眉弄眼。 “不如什么啊?”星垣显然不太适应被北天星官突然岔开的话题,“你有话自可直言,隔着一条河,我哪里能对你察言观色?” “哎呀,我是说......”勾陈一有些神秘,右手结印,用传音之法将自己刻意压低的语声递到星垣耳边,“咱俩偷偷去趟人间吧。” “又去人间?”星垣十分意外,“还是偷着去?” 勾陈一站着河的对岸,急得跳脚,“你喊那么大声干嘛,生怕整个天界的星官都不知道?” 星垣适时地抿起嘴巴,隔了一阵,才问道:“那个......这次你又要去人间做什么,总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去吃糖葫芦吧?” “难道人间就只有糖葫芦吗?”勾陈一道:“人间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 “可是,你不是不太喜欢人间么?”星垣浅笑着问向对岸的星官。 勾陈一不置可否,“对呀,我确实很讨厌人间,但人间就是很有趣呀,所以吃喝玩乐的事情是不能耽误的。” “我等身为天界星官,应以清修自身、庇佑人间为任,岂能总记挂着吃喝玩乐这些俗事,需知玩物丧志啊......” 星垣的好言相劝在北天星官听来,难免有些刻意古板。 勾陈一挖挖耳朵,“算了算了,你不陪我去就算了。反正南斗星君已经晋升七星仙君,更有爵位在身,往来之友也只能是南天那些能量强盛的一等星官。与他们饮琼浆、聊通宵就不算吃喝玩乐,陪我这个北天的二等星去趟人间,倒耽误了人家的修为长进......”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偶尔玩一下没什么的......”星垣忙乱地解释着。 “那你陪我去人间。”勾陈一直截了当。 “南天的银河屏障是不可以随便开的。”星垣十分为难,“上次为了能让我及时回来,心宿二居然冒险去了太阳宫偷金虎符;其实我当初也是为了解除一方人间的灾厄,所以才没顾得上那么多,但如果这次我再偷跑去人间,恐怕是真的会连累我南天的朋友们......” “我不管,总之你得补偿我。”勾陈一两手叉腰,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 星垣轻叹一声,“那勾陈公子再另说个意见吧。” “我要喝花酒。”勾陈一说得理所当然。 星垣却是一愣,“花酒......是什么?” “明天我还会在银河之畔等你的,要是你再爽约,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任性的北天星官丢下一句任性的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星垣的视线里。 星垣被留在了银河之畔,独自犯难:“究竟......什么是花酒?” 紫微宫。 不少二等星官和三等星官正等候在星垣的宫府门口,还有几名是四等星甚至五等星。 南斗星君加封爵位的消息还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南天,而这些平日里鲜少有机会与一等星官会面的中下等星官,便纷纷趁此机会,以道贺之名前去拜访;可星垣却将宫府大门紧闭,他正在仔细钻研什么是花酒。 “莫非是,用鲜花酿制的醇酒?” 玉兰、百合、玫瑰、茉莉......各式各样的鲜花铺在南斗星君的玉石圆桌上,布满了一室馨香。 星垣将太阳君主赏赐的仙酒,除去昨天与天狼、河鼓二和南河三分享的几十盏,所有余下来的,皆毫不吝惜地盛进这樽玄冰云火瓶内——此瓶铸以南天最寒之境的玄冰,淬以云层内生出的雷电之火,历九九八十一周天方成其型,所储之物自生仙气、取之不竭。 而这些鲜花,本就蕴含着南斗星君的苏生之力,将其浸于仙家玉酒内,再存入玄冰云火瓶中,其醇香之气自从宝瓶口溢出,绕过宫府庭院,更飘出紫微宫门,竟令这群等候拜会的星官徘徊不决。以致于后来,聚集在紫微宫门口的星官越来越多,自一等星至六等星,队伍也越排越长。 “这究竟是取来了哪方的仙宝,如此清香宜神!” “自南斗星君的宫中传出,想来定是在炼制什么滋养人间的金风玉露。” “听闻银河以西的源头乃是一方碧水瑶池,那池中之水便是洌如酒浆、甘若花汁......” “你们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谁上前去敲敲门,把星垣拉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众星官皆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几乎足不出户的天蝎星君,他竟也被这醇香引至此处。 “心宿二大人,您德高望重,可否劳代我等前去请南斗星君打开宫门?” 有二等星官向心宿二提议,其他几名三等星和四等星便从旁附和。 “列位抬举了,我可不是什么德高望重之辈,不过与你们一样,是一位前来拜会的同僚而已。”心宿二摆摆手,对众星言道:“南斗星君既是将宫门紧闭,便已有婉拒我等之意。各位还不清楚星垣的性情,他本就不喜欢热闹,大伙儿没啥紧要的事儿就散了吧、散了吧......” 心宿二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位一等星官站出来,“不行,我得去看看南斗星君......” 那位白金铠甲的天狼战星推开其他星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径自开门入内,留下众星官面面相觑。 “哈哈哈,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心宿二笑眯眯地挥挥袖子,就准备往回走,“原来南斗星君今日已有访客,看来我等还是改日再来吧......” 看到天蝎星君也要打道回府,其他的星官便都悻悻而归。 落在众星后面的心宿二,见众星均已散去,便将两手反背过去;一个转身,重新来在紫微宫门前。他也如天狼星君适才那般,拾阶而上、推门而入。 第三十九章 银河裂缝 “原来这就是花酒啊......” 天蝎星君步入紫微宫,见到天狼正围在星垣的玉石桌边,好奇地打量着一只瓶子;而这奇异的馨香,正是从瓶内传出。 “这可比昨晚咱们与南河三他们所饮之酒更加香醇啊!”见多识广的战星盯着瓶内的仙酒花酿连连赞叹,忍不住偷咽口水。 心宿二便在门口处轻声笑笑,“我说从太阳宫出来以后,你们几个怎的都不见踪影,原来皆被天狼星君拐去饮酒了。” 天狼一抬头,看见了站在正厅门口的心宿二,酸溜溜地言道:“我们昨天可是在太阳宫门口等了许久,奈何太阳君主对您太过信任,实在要留您这位心宿二大人商讨要事,我等又岂可搅扰,不如识些时务,散去为好......” “天狼星君误会了,哪里有什么要事,单独批评而已......” “哼,凭你与太阳君主的关系,这话谁信?” 心宿二云淡风清地笑笑,他素来知道这位一等战星性情倨傲、言语直白,便也不会作太多计较。 红袍星官迈开方步,负手走进厅内;正在认真地调制鲜花酒酿的紫微宫主人却一直没顾得上招呼他。 “星垣这是在做什么?” “花中的精华已与仙酒琼浆相融,只是这香气太过强盛,还需一些草木茎叶来中和一下......”喃喃自语的星垣听到来人问话,方才将头抬起,“哦,心宿二,我在酿造花酒。” 心宿二闻言,不禁大笑,“哈哈哈哈,星垣,你认为花酒是酿造出来的?” 星垣一愣,停下手中忙活的酿酒杯盏,“酒不是酿出来的,莫非还是喝出来的不成?” “南斗星君,你莫理他。”天狼坐在一旁,冷言冷语,“否则,他少时又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论,让你我劳神费解了。” “哈哈,知我者,天狼可矣。”心宿二始终是那副笑眯眯的面孔,“星垣,有一个常识我必须得告诉你,别的酒都是酿出来的,唯独这花酒,的确是喝出来的。” 星垣垂手而立,叹了口气,“莫非,我做错了?” 天狼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好友身边,揽过他的肩膀,“别听这红衣服的老家伙瞎说,他平时就只会不懂装懂而已。” 星垣看着二人笑笑,“其实,我此前也的确没有听过什么花酒之说,只因有人要喝,所以......” “又是那个北天的吧。”天狼松开搭在星垣肩膀上的手。 心宿二走过来问道:“什么北天的?” “哦,我的一个朋友,”星垣平淡地解释道:“他住在银河的对岸,是个北天的星官。” 心宿二听了,有一阵沉默,随即又开起了玩笑,“想不到,原来还有星官住在北天那等荒凉之处啊......” 天狼看看心宿二,“你不是自称能够通晓天、人、魔三界么,怎的连北天有几位星官都不清楚呢?” 心宿二回言:“你清楚?” 天狼:“我当然清楚。至少,北极星大人还是沉睡在那方的......还有南斗星君那位玩世不恭的二等星朋友。” “二等星?” “不错,是二等星。”天狼道:“虽然他的星阶只有二等,能量也时盈时虚,但是他的战力强盛,法术更是高深难测,的确是一个厉害的家伙。” 心宿二又是一笑,“能被一等战星评定为厉害的家伙,还真想见上一面。” “上次在人间,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他也算帮过我们一把。”天狼说着,却一转话锋,“不过,若真要与之交手,就算是我,也只能两败俱伤......总之,与他为友好过与他为敌。” 心宿二:“听你这样说,我越发地好奇了。” 星垣收拾起用来酿酒的鲜花与仙草,又将盛满佳酿的玄冰云火瓶放好,才对心宿二道:“你这样好奇,不妨明天随我一同去见见他。” “明天见他?” “对啊,”星垣看着他,轻然浅笑,“明天我去送酒,他就在银河北岸等我。” 心宿二摆摆手,“还是算了,我一见着陌生人便不会说话,还是免扫二位明天相约品酒的雅兴了。我宫中还有书没看完,今日就先回了。” 天蝎星君说罢,转身离开。 星垣望着那身孤独的红袍,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狼道:“星垣,心宿二虽然孤僻,但他此番的做法是对的。那北天的现在看来对我们无害,可我们的确不应跟他走得太近,需知北天是会令星官堕落的地方。” 战星恳切地陈述完自己的建议,便也离开了。 星垣默默地望着那樽醇香四溢的玄冰云火瓶,不禁入了神...... 转过天来,银河之畔。 “这就是你请我喝的花酒?”北岸的勾陈一托着那珍宝酒瓶,仔细地品闻着瓶口的溢出的花酿醇香。 星垣两手暗暗地搓着袖口,“我不曾见识过人间的花酒,就只能试着用鲜花调制了一些,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 勾陈一笑了笑,“我也不曾听闻天界有鲜花。” 星垣道:“只在我的院子里有。” 勾陈一打开瓶口的封塞,饮了一口,“绝妙佳品!” 星垣闻言,总算放松了握紧的手心,展颜一笑,“你喜欢便好。” “只是......” “嗯?” 挑剔的北天星官转而言道:“你这酒虽然是仙家难寻的宝露琼浆,但可惜喝起来,总是少了些趣味。” “饮酒需要什么样的趣味?”星垣歪着脑袋想了想,“莫不是要我陪你一起划拳、行酒令?” “哈哈哈,你会么?”勾陈一晃晃手里的瓶子,玩味地看着对方。 星垣认真地回答道:“行酒令我更擅长些,只是划拳,比不上天狼星君和朱雀星君......” 勾陈一不以为然,“酒令划拳不过是些佐酒的游戏罢了,真正能让酒变得香醇醉人的趣味,南斗星君怕真是孤陋寡闻了。” 星垣闻言,略略拱手,“愿闻其详。” 勾陈一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坏笑起来,“这其中真意,岂能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呢?” 星垣将手放下,“那你要怎样?” “随我去东边的下游。”勾陈一攥着酒瓶,挥了挥手臂,便顺着银河北岸朝东跑去。 “喂,你要去哪里?”星垣沿着银河南岸,也追着勾陈一向东。 跑了约莫二三里,勾陈一方才停下,他两手拄在膝盖上,弓腰驼背,已是气喘吁吁。 星垣在南岸驻步,气定神闲,负手而立,环顾四周。 “银河的下游,我确实很少来过。” “呼......你等会儿,等我把气儿喘匀实了再说......” 北天星官逐渐平复着呼吸,还不忘举起瓶子、饮一口南斗星君所调制的花酿。 星垣只管打量此处,但见这段不宽不窄的银河,水雾蒸腾、浮云缭绕;原本隔着河便可以望见对岸星官的样貌,而此一时,南斗星君却连他的身影轮廓都看得有些模糊。 “勾陈一,这里是银河的哪一处,我为何不曾记得银河下游有这样迷幻的河段呢?” 北天的星官再饮了两口酒,随即收起玄冰云火瓶,一个纵身跳进河里。 “噗通”一声。 星垣闻声,忙唤他名字:“勾陈一?勾陈一?!” 银河中没有回应,雾气昭昭的河面显得十分平静。 星垣的心底忽地升起一阵不安:勾陈一虽然平时玩闹,但在大事之上绝不会糊涂,他借着酒劲将自己引到这里,必是有些因由的。 “银河的水,最深处也不过及腰,而勾陈一竟在此段入河后瞬间不见踪迹......”星垣再次四下观望,但见周围无人,便暗自道:“这里的银河实在异于他处,我不如也跳进这河里查个究竟。” 言罢,南斗星君也单足踏岸,跳进河中。 河水的确只及至星垣的腰身,他美丽的银色长发垂落,发尾被水雾沾湿。 白雾愈渐浓厚,几乎遮挡了星垣的全部视线。星垣不禁打了个寒颤——此处的河水要比银河的其他游段冰冷得多...... 这种境况下,勾陈一定是寻不到了,但那北天的也是个聪明的家伙,暂时应该吃不了多大的亏。 星垣如是想着,便在此段河中蹚来蹚去,查探其中异象——不知是不是错觉,银河的水似乎比之前上涨一些。刚入河时,水位仅及星垣腰身,而现在,水位已没过他的腹部,垂直的长发也有一半泡在水里。 “轩宇召来。”星垣唤出法杖防身,警惕地瞄着四周,可是却连半点异动或者异响都没有。 天界本就十分安静,平日里仅有流云之风。 “此处,半点风声亦不曾闻,看似天界秘境,却更像仙家的死处......” 星垣眉头紧皱,银河之水已经达到了他的心口,银色的长发已经浸入河中,与那弥漫的白雾混成一片茫茫。 南斗星君翻手将法杖倒持,杖冠探入河底,“这一段河......竟然没有铺底的星砾?!” 河底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引力,瞬间将轩宇法杖向下拉走! 星垣空着两手站在河里,又惊又恼。惊的是在浩荡明朗的天界竟会发生如此诡异之事,恼的是他堂堂天界一等星官,竟然被莫名其妙地夺走护身的法器! 南斗星君也不再多做观察,一头扎进银河里;就在他的头接近银河的底部时,河底突然现出一道黑色的裂缝。 “!!” 星垣还没来得及诧异,便被这道黑缝里的强大引力吸了进去! 第四十章 银河之底 “啊——” 星垣顺着银河里的裂缝一直下坠,直到跌进一堆发着光的砂砾中! 尽管有了砂砾的缓冲,但直接摔在上面还是很疼的。 南斗星君扶着后腰狼狈地站起身来,发现旁边正立着那位布衣长衫的二等星官;他两手成托举状,似是正在等待着什么从上掉下来的东西...... “勾陈一,原来你在这里......你这动作是正等着接什么东西?” “等接星垣,不是东西。” “什么?” “星垣,不是东西......” “你胆敢再说一遍!” “咦,星垣,你啥时候掉下来的?” 北天星官无辜地偏过头来,一双鸳鸯眼就着那些砂砾昏暗的光,却显得十分澄澈。 星垣放低已经握紧的拳头,一拂袖子,“少在此处装无辜了,我就知道,这次又被你坑了......” “哎,你说清楚,”勾陈一一把拉住紫衣仙君的袍袖,“什么叫‘又’啊,我几时坑过你嘛。” “上次在银河之畔,你说要去上游走走,我好心陪你,结果就被拽进河里......”面对着北天的无赖,南斗星君也开始斤斤计较起来,“银河水把我的衣履和头发全浸透了。” 狡黠的北天星官却故意凑上前,“谁让你自己没站稳,却只顾着跟我纠结越不越界的问题?” 他挨着他,又是几乎贴上去的距离。 瑶光闪得极快。 星垣低垂着眼睑,盖住那双漂亮的紫眸——他一定是在担心自己忍不住,挥手一拳揍上勾陈一那张看起来英俊、却令人十分火大的脸。 “喂,你干嘛红着脸不敢看我,”勾陈一的笑容似有挑衅的意味,“莫不是我这潇洒俊朗的容貌,竟令得天界最美的南斗星君也为之害羞?” 星垣笑得轻浅,“有勾陈公子的盛世美颜在此,我又怎敢妄称天界最美?” 这下轮到勾陈一脸红了,他退后一步,“别以为你奉承我几句,我就不会计较你刚才说我坑你的事儿了。” 星垣却继续逗他,“哦,想不到如勾陈公子这般美好的星君,心眼儿也这么小啊......” 勾陈一又盯着星垣,看了半晌,“越是美丽的事物,越充满了诱惑与危险;越是美好的人儿,越是纠缠不清的麻烦。” 星垣道:“勾陈公子话中有话。” 勾陈一问道:“南斗星君是否以为,在这清冷的天界,唯有银河最美?” 星垣答言:“银河之美,不只在其中星砾烁烁、清水濯濯,它于天、人、魔三界而言,既是屏障,又是通道;它可以阻挡魔域的侵扰,也能映照人间的美好,这才是最值得欣赏之处。” 勾陈一点点头,“嗯,说得真是好啊。南斗星君......” 星垣笑笑,“勾陈公子不以为然?” “哪里哪里,”勾陈一的鸳鸯眼中的目光晦暗不明,一如堆在一旁的那些光砾,“南斗星君喜爱银河自有其理。只是美好的东西都很脆弱,比如你以为无坚不摧的屏障,其实已经有了裂缝。” 星垣一愣,“你说,银河屏障产生了裂缝?” 勾陈一道:“不然你以为之前被你逮住的那两个妖灵是如何混入天界的。” “难怪那段银河与他处不同,虽未查明异象,但我却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奇怪感觉。”星垣这才开始好好打量起身在的这处昏暗,“我们便是顺着那段银河来到这里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儿啊......”勾陈一背过手去,在四周溜了溜,“这儿是银河之底。” “银河之底?”星垣先是有些意外,他从未听说过有这一处地方,但转念一想,既然是河,则必有河底,随即略有迟疑地点点头。 “怎么,不相信?” “等等,不对,”星垣忽然又道:“银河清浅,映射天光,即使河底也不会如此处这般昏暗。如果此处确是银河的河底,那河中的星砾所沉积之处又是哪里呢,我们刚才下河时所踩到的又是什么地方呢?” 面对星垣的疑问,勾陈一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星砾所沉积之处和我们下河时所踩的都是银河的河底。” 星垣:“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勾陈一:“银河的河底并非银河之底,明白吗?” 星垣似懂非懂地听着。 勾陈一解释道:“换句话说,银河之底是比银河的河底更低的地方,是银河下面的空间。” 星垣问道:“银河本为空间屏障,它的下面哪里会存在空间?” 勾陈一笑笑,“北极星说它存在,它就得存在啊。” 星垣喃喃道:“北极星大人......” “嗯,对,北极星大人。”勾陈一道:“银河之底是由北极星创造的。当初为了躲避魇魔带来的那场天界浩劫,他将一众星官遣往南天,仅留下了亲卫的星兵星将随同作战......” 言及此处,平日里习惯玩笑的北天星官却变得声音哽咽,“那是一场十分惨烈的战斗,几乎所有的兵将都牺牲了,北极星由一位一等星官护着,逃到了阻隔魇魔的天垣,也就是现在的银河。只要过了这道天垣,他就可以得救,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星垣追问道。 “他大概是连爬的力气都没了吧,就用自己还能使得出来的能量在这道天垣之下造了一个空间,”勾陈一转脸,望着那堆成一堆的光砾,“换句话说,这里算是北极星躲避魇魔追杀的避难所,而你看到的那堆发光的东西就是我之前收集到的、沉积在银河河底的星砾。” 星垣好奇:“你从河底收集了星砾,又把它们存放到银河之底?” 勾陈一回答道:“是北极星让我收集的。” “北极星大人究竟是何目的呢?” “我还想问呢,就会随便指使别人......” 北天星官嘟着嘴巴,星垣看了他那副十分不满的样子,竟不禁觉得些许有趣。 “哈哈,你好像不太会对自己的君主使用敬语啊。” “因为我觉得他配不上君主这个称号。” 星垣闻言,深感意外,“你怎会这样评价北天的君主?” 勾陈一背过身去,语气有些发冷,“北天的君主已经没有能量了,他只有通过沉睡,偏安避世。” 星垣重新走到他的近前,“北极星大人之所以沉睡,是因为他为守护整个天界耗尽了能量;尽管南天鲜少与北天往来,但所有的南天星官、乃至太阳君主,都铭记着北极星大人的无私与温柔,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君主。” 勾陈一闻言,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北极星却没能保护好忠勇追随自己的星兵星将,他的那支亲卫队为了保护他,几乎全军覆没......” “但是他至少保护了你。”星垣道。 勾陈一忽然抬头望着他。 星垣对勾陈一道:“也许北极星大人当初没能保全自己的亲卫兵,但他至少保护了你,不只是你、他也保护了我,甚至整个南天的所有星官。我不想探究你在北天的星阶或地位,但是那场浩劫之后,银河北岸虽然仅有寥寥数星,却始终有你守在北极星大人的身边。既然你如此忠实于自己的君主,就不应该将那场浩劫归咎于他;守护你的君主是你必然的选择,所以你要满怀希望,当北极星大人重新醒来时,天界将是另外一幅景象。” “你真的相信,北极星大人可以守护我们么?”勾陈一对星垣的这句问话从未有过的认真。 星垣也郑重地对他点头,“当然。” 话音既落,勾陈一忽然张开两手,一把抱住南斗星君! “谢谢你,我挚爱的朋友!” 这句话落在星垣耳边,声音虽轻,安放进那颗闪烁的瑶光中却重如千金,光芒的跃动忽然变得踏实。 南斗星君抬起两手,回搂住布衣长衫的二等星,“有点自信,我的好朋友。” 星砾微弱的光晕将这昏暗的空间映照出温馨的暖意,这里隔离了三界,时间在此也仿佛静止下来。 过了许久,星垣方听到勾陈一稳住了自己发颤的嗓音,他对星垣弱弱地说了一句,“我饿了,我想吃糖葫芦......” 星垣无奈地放下搂住他的两臂,“我的勾陈少爷,咱们被困的这里可是银河之底,三界不通,你告诉我该怎样带你去吃人间的糖葫芦呢?” 勾陈一眨了眨眼,“这多简单,这里虽是三界之外的隔离空间,但也是三界的交汇之地。只要朝着人间的方向,随便在哪里划个通道咱们就能出去了。” “等一等,”星垣将他拦住,“这是北极星大人亲设的空间,是让你随随便便画个通道就走能出去这么简单的事吗?” 勾陈一歪着头想了想,“听起来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只不过,我跟北极星......大人,跟他偷学过一招半式,只要会划分空间就可以从这里出去的。” 星垣虽然半信半疑,但是银河裂缝已将他们两人送到此处,南斗星君又没有勾陈一那样可以创造空间的本领,便只能随着北天星官任意操作了。 只见勾陈一以手点指,口中默默念动咒语,一道金光便出现在两人的脚下。 “呐,跳下去吧,跳下去就是人间了。” 星垣低头一瞧,金光中果然映照出了人间之景! “勾陈一你可真算得上是北天的宝藏啊!”星垣欣喜之余不忘向身边的这位朋友打趣。 勾陈一得意地轻哼一声,“那还用你说,不然北极星大人干嘛让我管理银河之底呢。” 星垣:“所以,你是不是经常利用职务之便,私自下凡人间?” 勾陈一:“喂,你可必须帮我保密,整个天界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银河之底了。” 星垣:“哦,是嘛,让我保密也可以,只是这代价嘛......” 勾陈一:“这次的糖葫芦我请你吃。” 星垣:“不,我要喝花酒。” 勾陈一:“好,一言为定!” 第四十一章 人间青楼 皎皎星河汉,亘贯九重天。仙官落所至,灯花火皆凡。 在人间的东方之国,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谓之曰石门。 石门城里有一个传说:能够在天际寻找到南斗星的人,可以得到无限的美好。 每到夏末秋初的傍晚,茶余饭后的城中百姓们便行至街上,即便天幕渐暗,但是,繁星点缀出的光芒却并不令人感到寂寞。 大街上,灯火映烁、人来人往。然而,任谁举头遥望时,他们都想在南方的天空中寻得那枚风姿卓美的七星阵——他便如天空的簪子,在入夜时挽住倾下的深蓝暗幕,即使遥隔高远的星光,也得以柔和地映照人间。 星垣与勾陈一就着银河之底的空间通道,偷偷溜下人间,化作凡人模样。他们落脚的,正是石门城最豪华的青楼——紫云楼。 “谪仙拾阶踏紫云,倚栏抬手撷星辰;摘得南斗如意簪,万般锦绣赠君心。”勾陈一指着立在紫云楼大门口的一块木匾诗文,“想不到此等风尘烟花之所却摆出一拓故作脱俗的诗匾,这岂不是附庸风雅、反见其俗?” “勾陈一,这是哪里,又何谓之风尘庸俗?”星垣却好奇地张望四周——平日里端庄持重的一等星君又怎知道人间还会有这般纸醉金迷之处? “什么风尘庸俗、附庸风雅的?咱们这叫做大俗大雅!”一个浓妆艳抹、穿金戴银的妇人扯着一块散着浓郁脂粉气的粉色手帕,朝两位天界下凡的星官贴上来,“哎呀,好久都没见两位公子过来玩儿了,若不是今儿个见了面,云妈妈我都快认不出来啦!” 星垣显然很不适应这妇人的自来熟,他退后一步,却也礼貌地抬手施礼,“我从未到过此处,也自然与您素不相识。” 这诚实到有些刻板的回答,引得这位云妈妈不禁连声发笑,“哈哈哈哈,这位公子可真老实。来过咱们这里的人呀,都有个头一遭;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公子以前没有来过并不打紧,以后常来常往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她还拉过站在一旁的勾陈一,神秘地低语道:“咱们这儿的姑娘才貌双全,包两位的满意!” 星垣微微皱眉,他对勾陈一道:“这里让我感觉很不自在,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处,尽早寻找能喝花酒的地方吧。” 勾陈一还未答言,却又听云妈妈哈哈大笑,“公子你莫不是在逗云妈妈的开心吧,全石门城的男人喝花酒,可都是来咱们紫云楼的!” “这样的地方竟然会有花酒?”仙君的紫眸诧异地望向身边的伙伴。 勾陈一却不知何时已与那青楼的鸨母勾肩搭背起来,“这样的地方才有花酒!” 不循章法的北天星官一手拉过星垣,一手揽住云妈妈的肩,“云妈妈,我身边的这位公子的确是十足的不凡,你可不要因为他第一次来便有所慢待。” 云妈妈拎着手帕,颔首陪笑,“公子您说哪里的话,我云妈妈就算再不开眼界,也不可能瞧不出我们星垣公子的这身仙家气度。我这就让人把姑娘们都喊过来,但凡能入得了两位贵眼的,您就直接吩咐她们上前伺候便是。” 勾陈一笑着摇了摇头,“云妈妈,你要知道,你这里即便是有些知书达理的姑娘,在我们星垣公子的眼中也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今日这花酒若要他饮得尽兴,当把你家蕙质兰心、色艺双绝的头牌喊出来侍候才是。” 此言一出,云妈妈讨好的笑容略有一僵,不过很快,她便笑得比之前更加灿烂:“小妇人斗胆请教下您的尊名?” “勾陈一。” “原来是勾陈公子啊,怪不得您眼光超凡......”云妈妈一甩手里的粉纱手帕,“咱们家的头牌名叫金玫瑰,在整个石门城都能当得上是才貌双全的第一女子。可她也是树大招风,每日来看她的原本就多......不过今日金玫瑰理当在楼上的雅房里等着侍候两位的才是,奈何好巧不巧,在您勾陈公子和星垣公子到来之前,刚好先来了两位公子,他们俱也是不俗的气质......” “就是说,你们家的头牌今日因为其他的客人,便要怠慢我们星垣公子喽?”勾陈一眯起眼睛,语气中充满了揶揄。 “我的勾陈公子啊,您看这是怎么话说的......”鸨母云妈妈的确显得有些局促,“但凡知道两位今晚要过来,小妇人就是豁出这张老脸,让刚才那位神仙一样的二公子打骂一顿出够了气,也绝不会让金玫瑰怠慢咱们星垣公子和勾陈公子的啊......” 闻听此言,星垣紧皱的眉头忽地有所舒展,他赶忙扯扯身边人的袖子,“勾陈一,既是云妈妈和金玫瑰姑娘都不方便,咱们便先回去吧。” 勾陈一转脸看看星垣,“你不想喝花酒了?” 星垣的额上隐隐渗出一层细汗,“此处有很重的死气,细察之下却又无魂、无怨、无瘴,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勾陈一已经注意到身边之人承受的压力,他默默地用传音之法对星垣道了一句:“若这里没有问题,我们又何必溜到人间来?” 星垣闻言转头,正对上勾陈一的鸳鸯眼。 勾陈一对他不明意味地扬起唇角,随即转脸朝那位依旧不知所措的云妈妈摆出一副蛮横的态度,“我说,究竟是哪个客人这么不开眼,竟敢跟我们星垣公子抢姑娘?” 云妈妈一听,更是攥着手绢,朝星垣连连作揖,“哎呀,星垣公子,您千万恕小妇人见识短浅,不知您的大驾光临......” 星垣实在不忍见这妇人向自己如此行礼,他赶忙将云妈妈扶住,“云妈妈,这本不是你的错,万不要如此......”言罢,给了身边刁嘴的同伴一个白眼。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勾陈一在受了星垣公子的白眼之后,又听到他用传音之法责备自己:“你若说此间有怪异之象,大可先行对我言明,咱们一同暗访查探。何故要借我之名,来为难这位可怜的妇人?” 谁知这北天的泼皮闻言,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大步跨到这紫云楼的大厅正中,朝着楼上大喊道:“我们要见头牌金玫瑰!识相的尽早把姑娘让出来,本公子也少与你们动手了!” 星垣和那鸨母云妈妈见状,均上前阻拦。 云妈妈拉着勾陈一的胳膊,陪着笑脸道:“我说这位勾陈公子,来咱们这儿可都是开心解闷儿的,您何苦要给自己添堵斗气儿呢,今儿个都是小妇人的不周,我赶紧把其他的姑娘都喊过来伺候,难道咱们的百花簇拥还抵不过一朵金玫瑰嘛?” 勾陈一撇过脸去,只看星垣,似笑非笑地言道:“云妈妈,可不是我要矫情,而是我们的星垣公子第一次来喝花酒,我不能扫了人家的兴致而落得一身的埋怨啊......” 星垣心下知道,这北天的定是又同自己耍起了孩子脾气,于是便拉着他的衣角,再用传音之法哄道:“是我言多语失,不该冒犯您这位勾陈仙君,拜托您低调一些,咱们才好在此间暗暗查访这些死气的因由啊......” 勾陈一闻言,这才将眉眼略略舒展,“我就想问问云妈妈,你刚才说楼上那两位客人也都是不凡的气质,但不知是何许人也?” 云妈妈摇摇头,“哎呀,咱们这边迎来送往的,总之都是熟客。一位是何公子,穿着一身青蓝色的暗金绣袍,另一位自称是二少爷,却是一身红袍锦衣,出手十分阔绰。小妇人在此间做生意,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但看他二人的穿戴花销,若不是京城中的王公贵族,那就只有天仙下凡了......” 星垣与勾陈一对视一眼,心中已有眉目,他对那鸨母道:“云妈妈,领我们上去吧,你说的那位二少爷同何公子正是我的好友。” “真的啊?”云妈妈听了星垣的话,赶忙又换了一副灿烂的笑脸,“我就说嘛,如星垣公子这般人物,定与楼上那两位神仙公子是一处的,即使这样,我赶紧再多招呼几名姑娘,咱们一起陪着两位去找您的朋友,您几位多照顾金玫瑰呀,我可得多嘱咐她好生伺候几位爷。” 鸨母说罢,挥起手中的粉绢帕,“姑娘们,闲着的都赶紧过来迎接贵客啦!” 一声招呼,引得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几名花枝招展的美艳娇娘,她们见了立在云妈妈身边的两位公子,竟都一拥而上地围在星垣的身边。 “公子果真贵人模样、气度不凡啊。” “公子如此温柔,少时可要多多疼惜奴家啊。” “有幸侍候公子可真是我们的福分啊......” 星垣被她们挤在中央,实在不知所措,他本想抬起一只胳膊来招呼好友勾陈一,而此时他的身边全是女人,哪里还能见到北天星官的影子? 霎时间,勾陈一却被这群女子推出圈外,他眼瞅着星垣被那群庸脂俗粉拉着上楼,自己却被剩在这大厅里,身边立着鸨母云妈妈。 “星垣这小子......见色忘义!”这北天的气鼓鼓地一跺脚。 那云妈妈却羞怯地拉过他的胳膊,靠在勾陈一的肩膀上,“勾陈公子果真寂寞,小妇人也可陪您......” “上楼找他们去。”勾陈一摆手打断云妈妈的话,步着那群风尘女子的脚步,追着星垣上了二楼。 第四十二章 花酒群芳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有个朋友......” 星垣在那一众女子的围拥下推推挤挤地上了二楼。 “哎呀公子,我们就是您的朋友啊......” “公子一看就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呀......” “公子先随我们来嘛,一会儿您的朋友就跟上来啦......” 习惯了天界清净的南斗星君始终无法适应这群姑娘们的热情,他本想甩开她们,却又担心自己的仙家力道会伤到这些柔弱的凡间生灵。 一脸为难的南斗星君只能同这群香艳的脂粉裙钗搂搂抱抱地进了房间。 勾陈一随后也上了楼。 “星垣公子呢?”他问道。 云妈妈陪笑,“那不,都跟她们进了群芳阁了。” “群芳阁?” “对呀,我带您过去......” “金玫瑰就在那里么?” “她......她却不在,”云妈妈揉着手里的绢帕,讨好地对勾陈一道:“公子您先请进群芳阁稍候,金玫瑰她随后就到。” “你不是说带我们来见金玫瑰么,本公子都上了楼还得等着她?”勾陈一摆出十分不满的样子,“云妈妈,你这里的头牌可真是架子不小。” 云妈妈却笑笑,“勾陈公子啊,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咱们这硬菜啊,不都是摆在后面压轴的嘛。” 勾陈一轻哼一声,犯起了愣劲儿,“本公子到这里可不是等什么压轴菜,我现在就要见到金玫瑰!”他说着,也不顾云妈妈的阻拦,冲进群芳阁中便喊道:“星垣、走了,跟我去找金玫瑰。” 听到勾陈一的招呼,星垣总算逮到一个机会,“姑娘们、姑娘们,今日暂罢了,我得随我的朋友一同去寻金玫瑰。” 可这一众女子又哪里愿意放过这样一位模样俊俏的富贵公子? “公子您才刚坐下......” “公子有了我们,怎的还要惦记金玫瑰呢?” “就是,我们比起那金玫瑰,照样能歌善舞,公子何苦去寻那不祥之人?” 不知是谁脱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星垣便对此在意起来。 本已起身的他又重新坐回原位,“不祥之人......是说的金玫瑰么?” 此言一出,众女子便像炸开了锅,“除了她还有谁?”“跟她好过的男人都中邪啦!”“咱们城里都传她其实是个妖女......” 正在她们叽叽喳喳的时候,勾陈一在女人们的外围不耐烦地嚷了一句,“星垣,你连你那两位还呆在金玫瑰房里的朋友也不打算见了?” 群芳丛中的星垣哪还顾得上理会勾陈一的呼唤?他只对那群女人言道:“姑娘们,你们今晚便好好与我讲讲金玫瑰的事,说得好的都有赏。” “星垣,看你平时一副清高的样子,没想到一掉进女人堆里就得意忘形了!”得不到同伴的回应,布衣长衫的青年只得在一旁赌气,“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万一我要为了金玫瑰、同你的朋友们争执起来,你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勾陈一拉起云妈妈便跨出群芳阁,“直接告诉我,金玫瑰到底在哪个房间?” 云妈妈见今日真算碰上硬茬了,也没再有过多的弯绕,只将拎着绢帕的手向前一指,“喏、左转第二间。” 见这布衣长衫的公子愣头愣脑地闯向前去,云妈妈忙蹬着小碎步下楼。她招来了青楼里所有的看守护院,“都给我去上面盯紧喽,一有大动静就都给我冲进去,千万别让里面的人闹起来,咱们这紫云楼可不能再出事儿了!” “妈妈,要请老板过来么?” “先别、别惊动他老人家......” “要说金玫瑰,还得先从那位曹大少爷说起......” 众女子们围着星垣,开始七嘴八舌地说道起紫云楼的头牌,金玫瑰。 “哎这个我知道。石门城里的曹家大少爷曹乐泰我最是熟悉......”一个身着粉白纱裙的女子摇着手中的团扇,吵着向前凑过来,却不知怎地跌个趔趄,直接靠进星垣的怀里! 星垣本要向旁边躲开,却被那女子一把搂过来,“公子,你不是要听我们讲金玫瑰嘛,她跟那个曹乐泰的事儿啊,玲儿我是最清楚的!” “你以前也不过就是金玫瑰身边的小婢女,什么时候学会在姐姐们的面前抢恩客了?”其他的女人似乎都对这个玲儿的突然介入很不满意,尤其是与星垣公子搂搂抱抱的行为! 面对奚落,玲儿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反而更加得意洋洋,“我知道你们就是嫉妒我说话好听,招星垣公子的喜欢。” 星垣干咳一声“咳,玲儿姑娘,赶紧讲金玫瑰的事儿吧。” 玲儿媚然一笑,“星垣公子头一次到我们这里来,连金玫瑰的面都没见到,就对她的事儿那么上心;这一点,您还真是与那位曹大少爷有多少相像呢......” 星垣一挑眉,“此话怎讲?” 玲儿道:“曹乐泰是我们这儿的首富曹员外家的大少爷,人长得俊、才学也好,只是非常傲慢,谁也瞧不上。别说他在外没有朋友,便是府里的家院、贴身的书童都对他伺候不来的。” 星垣点点头,“听来这位曹大少爷的性子倒是孤僻得紧。” 玲儿又是一声轻笑,“公子你莫看这位曹少爷孤傲,可也总有人为了巴结他,今天陪他唱个曲儿、明天随他听个戏。半年以前,他就来到了咱们这座紫云楼......” 星垣顺势问道:“他便也像我今日这般,听到了头牌金玫瑰的名号,点名要见?” 这一句,引得所有姑娘发笑。 星垣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早有其他女子抢着给星垣送酒、喂点心,却都被星垣抬手拒绝。 只听那玲儿解释道:“像我们这种风尘女子,人家曹大少爷那里瞧得起?金玫瑰是一早等在自己的雅房馨香阁的。曹府的下人们为了讨大少爷的开心,一早花重金包下了当天的馨香阁,就跟今天来的那个......那个红衣服的公子,叫什么来着?” “二少爷。”其他女子从旁提醒。 “对!二少爷。”玲儿摇着手里的团扇,“可说这金玫瑰真是有手段,勾引了曹府的一个大少爷,如今又来了个二少爷,这个二少爷看着可比咱们曹大少爷更有钱呢......” “而且长得也美。”“我的魂儿都快被他勾走了......” 听着那群女人就快把话题岔开,星垣赶忙又将她们拉回来,“且不说今晚这个二少爷,你们只管讲讲这个曹府的大少爷,他与金玫瑰究竟有了怎样的缘分,你们又为何称自己的同伴是不祥的妖女呢?” 玲儿瞥瞥嘴,“她要不是妖女,那公鸡都能下蛋了!” “就是、就是......”这一句招来了在场所有女人的附和。 “那天是我领着曹大少爷他们一行人来见金玫瑰的。”玲儿继续道:“这个大少爷平日里前呼后拥的,每次出来至少要有五六名随从。那一日上了楼,我才打开一个门缝,怎知这曹大少爷眼尖,只瞥见了金玫瑰一个半身影儿,就屏退了所有人,只身入了雅房。” “后来呢?”星垣很单纯地问道。 众女子听了,却都掩唇发笑,“后来的事情公子还猜不到嘛。” 玲儿道:“后来呀,那位曹大少爷每天都来,为了金玫瑰,他散尽的黄金已经千两有余!” 星垣皱皱眉头,“他把这些金子都送给金玫瑰了么?” “公子想是没有听明白,”玲儿笑笑,“其实,他若只让金玫瑰陪着喝花酒要不了这么多钱......” 星垣:“你说的喝花酒就像是我今晚这样么?” 众女子:“不止呢,我们可以为公子唱歌、跳舞......” “我们还能陪您一起聊天,逗您开心。” “揉肩捶腿我们也会做的。” “您若喜欢,嘴对嘴喂酒也可以的......” 玲儿道:“那位曹大少爷可是要与金玫瑰同房过夜的。” 星垣不解,“他又不是无家可归,为何要与金玫瑰同房过夜?” 这一句话更是令在场的所有女子哄然而笑,“自古君子爱淑女,公子是个男人,同房过夜这种事,还需要我们这群女人细细地给您解释嘛!” 星垣思索了一阵,方才若有所思地言道:“莫非,那位曹大少爷与金玫瑰行了繁衍之道?” “繁衍之道?哈哈哈哈......” “公子可真是有才,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儿让您一说,竟是如此风雅。” 玲儿随那群女子笑了一阵,方对一脸沉思的星垣继续道:“来这里的恩客都说是喝花酒的,但他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我们在这里卖笑、卖艺、甚至卖身,也无非都是因为恩客们的金子和银子。公子您也不例外,只要有钱给我们,您想对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星垣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难道在你们的眼中,金银就是可以凌驾一切的宝物么?” 玲儿凑近他,对星垣低声耳语,“岂不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万物生灵,各取所需;这便是人间的规则。” 星垣愣了愣,他转脸看看玲儿,莫名觉得这个女人与其他的姑娘不同——虽然她也同样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总较其他的女子少了些灵气,她靠在自己怀中的身体,似乎也同样少了些温度...... 第四十三章 北天贵星 星垣所在的群芳阁,隔壁的隔壁,方是紫云楼的头牌,金玫瑰的雅房。 头牌姑娘所居之处,档次摆设自然高级——靠墙角的红木架子上,成册的书籍码得整整齐齐;旁边一款精刻花藤纹样的卧榻,铺盖着团绣的锦缎被褥;卧榻对面是一张黄花梨木镶大理石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只别致的香炉,炉内袅袅青烟染得满屋馨香;桌子两侧有两把太师椅,椅背上雕的是蝶戏牡丹,雅趣至极。 鸨母云妈妈口中所称的二少爷与何公子,如今正一左一右地坐在那两张太师椅上;紫云楼的头牌姑娘金玫瑰则着一身浅黄的裙纱霓裳,为两位恩客轻歌软舞。 “金玫瑰,我今晚可是特意为了你来喝花酒的。” 愣头愣脑的布衣青年推门而进,冒然打破了此处的一室安宁! “何人如此无礼?!”右边太师椅上那位身穿青蓝色暗金绣袍的青年站起身来,对勾陈一不悦地言道:“此间已被我们包下,玫瑰小姐今日也不会再侍奉其他客人,你怎可如此莽撞蛮横地冲进来,搅人雅兴?” 勾陈一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地拱手作礼,“你就是云妈妈说的那位何公子吧,看起来倒也有些仙家气度。若能借金玫瑰的缘故与你相识一场,也算是幸会。” 那何公子却一拂袖,“我可无意与公子相识。你若真求好金玫瑰小姐的歌舞,还请等明日再来吧。” 话音落处,勾陈一已被他的袖子拂到门边,等再抬腿时,原本并不高的门槛竟怎样也跨不过去了。 北天星官在心中暗暗点头,然而他表面上却不屑一顾,“算了,既然何公子愿意独享美色,我也懒做那不解风情之人。只是我尚有一言要递与金玫瑰小姐,你实在不该用玄屏术将我拒于门外。” 何公子闻言一挑眉,遂走上前来,一把擒住勾陈一的手腕,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能辨识天界仙法?” 布衣青年意味深长地笑笑,提气冲着屋里喊道:“金玫瑰小姐,曹公子生了怪病,故而以后都不能来见你了。” 正在翩跹的头牌舞女听到门口的喊声,忽然停下动作。她对面的那位红袍少爷放下酒杯,“小姐心中既有牵挂,这舞姿自然也就迟钝了。” 金玫瑰低头欠身,行了一个万福礼,“二少爷见谅,小女且奉上一曲琵琶调,但愿不要扰了您的兴致。” 女子的声音柔婉,每一个字落在耳畔,都似清溪洗银铃,澄澈悦耳。 太师椅上的二少爷红袍锦衣,黑色的长发半绾半散,纤白的手指在扶手上空敲着节奏,“琵琶铮铮,似有战意,不应此间情景。我有故人今至,小姐若有丝竹,不妨奏一曲空灵。” “纵有丝竹,小女子无才不擅,更怕乱了二少爷的耳音。” 二少爷笑笑,起身抬手,“小姐过谦了。既是如此,我等今晚便随缘到此吧。” “二少爷这就要回了么?”金玫瑰有些意外,来她这里的恩客,即使不在此过夜,也至少要玩到三四更天;如今刚过酉时,这位金贵的公子便有离开之意,确实少见。 “怎么,舍不得?”二少爷伸手捏住美人的下巴。 金玫瑰尴尬地笑笑,“小女子不敢阻拦二少爷。” “我会再来的。”二少爷低沉的嗓音轻响在金玫瑰的耳畔,让这姑娘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 等回过神来,金玫瑰忙施礼相送,“恭送两位恩客,贵足高升、平步青云。” “哈哈!”二少爷爽朗地笑笑,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元宝,“紫云楼送客的套词倒真是别出心裁。” 红袍锦衣的青年三两步走到门口,“何兄,自古君子皆有尚贤爱美之心,况且玫瑰伊人,本不适合一家独赏,不如你我今日就先回去吧。” 何公子见同伴要走,便问道:“你不是说,今晚必要欢畅尽兴么?” 二少爷点点头,“极乐亦有终焉,欢畅已达,兴致已尽,咱们打道回府。” 站在门外的勾陈一见他二人要走,非但没再往里进,反而转身要跑。 “站住。”何公子扣紧他被擒的手腕:“你不是来找金玫瑰喝花酒的吗,我等正说要走,却见你倒是更着急离开......” 勾陈一收住脚步,扭过脸对那何公子黠然一笑,“公子们虽然尽了兴致,而我却失了雅意,还不如先行离开,以免咱们相看两厌。” 何公子拉着勾陈一走出雅房,却将随后跟来的二少爷挡在身后,“我来问你,你究竟是哪方派来的喽啰,企图阻碍我等查访人间?” “啊?听这口气,你们是神仙?”勾陈一故意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喊了很大的声音。 “闭嘴!”何公子一皱眉,“问你什么答什么,别耍花样。” 勾陈一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相,“我都听不懂你们说啥,你让我回答什么?” “你如何识得我的玄屏术?” “什么玄屏术?” 勾陈一开始装傻。 “天界的法术,凡人又岂能识得?” “行,我不是凡人,我也保证不把南天星官来人间逛窑子的事儿说出去,行了吧?” 勾陈一没好气儿地说完,手上突然传来一阵酸痛。 “疼,疼!” “河鼓二,切莫无礼。”后面锦衣红袍的星官低声言道。 青蓝长衫的星官回过头,“此人举止可疑,当心暴露咱们的真实身份。” 心宿二笑笑,“早说我有故人已至,咱们的身份岂能瞒得住这位贵星?” “贵星?”河鼓二这才松开抓住勾陈一的手,“你也是天界星官?” 勾陈一冲他做了个痛苦万分的鬼脸,一边揉着自己快要折断的手腕,一边说道:“我是北天的。” 河鼓二一愣,“你难道就是南斗星君的那位北天朋友?” “朋友?”勾陈一想了想,回答道:“姑且算认识吧。” 河鼓二继续问道:“你到人间来做什么?” 勾陈一抱起两臂,“找金玫瑰喝花酒啊。” “这......”河鼓二指着他,看向身后的心宿二,不知如何是好。 心宿二拍拍他的肩,示意河鼓二靠后,随即上前一步,对面前布衣长衫的北天二等星拱手作揖,正色言道:“贵星且恕我等方才无礼,但请教您此番下凡,有何要事?” 河鼓二站在一旁,十分吃惊——南天最有资历的一等星官心宿二,即使平时在太阳君主面前,也不会如此拘礼,怎的今日到了人间,却要对一个北天星官如此恭谨? 莫非他拥有很高的星阶等级? 通常星官下凡,都会收敛自身的光芒,将身体发肤化作与凡人相近的模样。因此,河鼓二此时并不能通过勾陈一的光芒判别他的星阶等级,只能通过对方若有似无的微弱能量推断,这位北天星官应该没有成为一等星的资格。 可他既是个二等以下的星官,为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蝎星君会对其如此毕恭毕敬呢? 虽然不太明白当前的状况,但实心眼儿的牛宿星君便只管随着心宿二一起鞠躬行礼。 勾陈一斜眼瞥了瞥那位红衣星官,却径直走到河鼓二的身边,“牛宿星君不必多礼,此番误会也怪我没有提前对你亮明身份。” 河鼓二看了看心宿二,才对勾陈一言道:“适才多有得罪。” 勾陈一微扬着嘴角,“不知者不怪。” 河鼓二再次将这布衣长衫的青年仔细打量一番,虽然这位北天星官刚才有些行事乖张,但是观其气度,却非二等星能够具备的。 “天蝎星君,你我久别重逢,不必如此拘束。”勾陈一道。 听到那人称呼自己的星衔,心宿二不禁打了个寒颤。 “北天贵星,”河鼓二从旁道:“心宿二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的星衔,请你直呼其名便可。” 勾陈一也不教面前的红衣星官免礼,只是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呵呵,记得你以前苦心经营,只为成为能够辅佐君主的一等星官,如今更有爵位加身,如何却突然对功名失了兴趣呢?” 心宿二始终维持着作揖行礼的姿势,额上渗出细汗,“贵星见笑,这不过是同僚们可怜我的善举罢了。” 勾陈一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免礼吧......心宿二。” “谢贵星!”心宿二再次深鞠一躬,方才缓缓直起身子,暗中长舒一口气。 “你没事吧,心宿二?”河鼓二低声地关切道。 “还好、还好。”心宿二对身边的同伴低声道:“北天的这位此番定不是单独行动的,你去隔邻的房间找找星垣,然后叫上他回客栈,咱们再做计划。” “你是说南斗星君?”河鼓二更加诧异,“他还敢私下凡间么?再说了,没有君主大人和我的符令,他怎么能开启银河屏障呢?” “不要在北天这位的面前大惊小怪,”心宿二瞪了他一眼,“你忘记银河裂缝了吗?” “你俩也嘀咕半天了,”勾陈一有些不耐烦,“谁去群芳阁把陷在花丛里的星垣喊出来啊,咱们还得去客栈吧?” 河鼓二与心宿二对视了一眼,“我去吧,北天贵星稍待。”他自告奋勇后,便暂时离开。 二楼的走廊上只剩红衣锦袍的心宿二和这位布衣长衫的北天贵星。 勾陈一状若无心地瞥着楼下的阵仗。楼下大厅内,云妈妈已经召集了一帮膀大腰圆的打手,他们个个手持哨棍警戒,就等楼上一有动静便往上冲! “一点小事就能令他们如此草木皆兵,看来这紫云楼的确是不怎么太平啊......对吧,天蝎星君?” “啊?是,是。” “你变了,心宿二。” “下臣......变了么?” “如此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着实让我想不起那个敢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蛊惑人心的家伙了。” “您说笑了。自那一天起,下臣无时无刻不在懊悔;今见您安然无恙,方能有所慰藉。” “可这一切也应了你的预知啊,巫师......” “天界,不会有事的......” 第四十四章 四星相逢 “曹少爷给金玫瑰买脂粉、买珠钗,还给她送绸缎、裁衣裙......简直宠爱有加!” “半年来,曹少爷只住在紫云楼里,跟金玫瑰以夫妻相称,直到后来散尽了金钱,才转回自家府上,但他这一回去,就再也没见过来......” 群芳阁中,玲儿和其他青楼女子几乎把金玫瑰与那位富家少爷曹乐泰之间的所有事都对星垣说尽了。 星垣却始终皱着眉头,“莫非,这位曹大少爷受到了家中阻碍或是另有新欢?” 玲儿在一旁摇摇头,“您不知道,曹少爷病了,请来的大夫一看,说是离魂症......” 星垣:“离魂症?” “就是魂儿被那妖女勾走了!” “现在曹府四处张贴榜文告示,说是要招高僧道士来驱邪......” 众女子七嘴八舌地对星垣讲着。 星垣正听在兴头上,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呵斥,“你们不好好伺候客人,一个个倒在别人背后嚼起舌根来了!” 紫衫白袍的公子随众女子循声望去,但见一位姑娘薄施粉黛,轻纱罗裙。她此时柳眉微蹙、秀目圆睁,虽是秋波意冷、朱唇抿敛,但这副怒意满满样子倒别有一番精致。 星垣站起身来,“这位大概就是众姑娘口中称道的那位美艳芳华的金玫瑰小姐吧,在下还以为,今晚无缘与你相见了。” 金玫瑰也早注意到这位紫衫白袍的公子,他长发飘逸、眉目俊朗,虽在一群庸脂俗粉的围簇中,一身超然灵秀气质却并未掩盖。 “在群芳阁内喝花酒的星垣公子,可是您么?” “正是在下。” “您有朋友前来,特来知会。” “多谢姑娘通传朋友之讯。”星垣将两手负于身后,走到这位姑娘的近前,“姑娘芳容,的确百闻不如一见,但愿我们能再有相谈的机会。” “南......星垣!”河鼓二站在门口招呼道:“随你来的那位北方朋友正跟二少爷一起等着你回客栈呢。” 星垣点点头,“是了,这就来。” “星垣公子......” “您就这么着急走啊......” “人家还有好多心里话都没跟公子表白呢......” 群芳阁内,众青楼女子们对星垣依依不舍。 为首的玲儿瞥了一眼金玫瑰,“都怪你这妖女,赶走了姐妹们的恩客,搅了紫云楼的生意!” 金玫瑰只瞥了她们一眼,“是你们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客人。” “啪!”玲儿居然上手给了金玫瑰一个响亮的耳光!金玫瑰捂住被打的脸颊,默然瞪着对面这群气势汹汹的女人们。 “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了,姐妹们,把这个妖女狠狠地打一顿!” 众女子吵闹着,对这个瘦弱的黄裙子姑娘拳打脚踢起来。 “咳,你还真容易犯桃花啊......”河鼓二的眼睛不自然地望向四周。 “姑娘们,有话好说,不要动手。”星垣说话间便要赶回去劝阻。 河鼓二伸手将他拦住,“金玫瑰进门前已有我的防护障加持,比起她来,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说罢,拉起星垣就走,来在走廊上,才与心宿二和勾陈一碰了面。 星垣虽然早有预料,却仍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跟勾陈一遇上的?” “还不是因为你......”勾陈一指着星垣,刚要抱怨,又听一楼大厅里传来云妈妈招呼打手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楼上都打起来了,还不赶紧上去啊!” 河鼓二一皱眉,“几位,此处不是详叙之地,咱们还是先去会辰客栈吧。” 心宿二瞥了瞥那几个正往楼上冲的打手,“可我实在不想跟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凡人动手,咱们现在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勾陈一轻哼一声,只手一挥,四人便已站在青石板路的街道上。 此时正值半夜,人间天高星寥。 对比刚才青楼里的嘈杂,草间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显寂静。 街道两边皆是已经打烊闭户的商铺,仅有一家立在道边巷口的拐角处的门店还亮着灯。这家店一共两层楼,门脸不大不小,门梁之上悬挂着字号——会辰客栈。 星垣四人沿街走了几步,便径直进到这家店里。 店老板是个湖蓝长衫的年轻人,虽至深夜,但其面上却不带半点倦色。他手托算盘迎上前来,似是专门等着这四位客人,“楼上参字号两间上房。四位两人一组,拿好手中的房牌钥匙,便可上楼了。” 河鼓二接过店老板递来的房牌钥匙,对他道:“有劳了,参宿七。” 店老板参宿七对着这位青衣星官道:“牛宿星君好说,听闻你和心宿二一同下凡,我便提早给备好了这间朝南的参字号第三房。” “那我们的房间呢?”勾陈一举起了自己手里的参字号第二房的号牌问道。 参宿七略带歉意地笑道:“北天的星官请见谅,因为我这边没接到天津四的消息,所以事先也没有特意准备。你这间房虽说在北面,不过采光也不错,而且窗户正对着后街的紫云楼,那可是石门城最大的青楼,许多凡人出两倍价钱都想住这一间呢。” 勾陈一揶揄道:“既是如此,那这间屋子应该很称南斗星君的心意。” “咳咳。”星垣干咳两声,以掩尴尬。 参宿七看看星垣,抬手施礼,“我不久前才收到四哥传来的喜讯,原来南斗星君已晋升七重星芒,更加封六等爵位,虽然已经寄去贺贴,却因为忙着照顾客栈,未及去天界登门拜访......” 星垣浅浅笑道:“七老板好说,令兄白虎星君参宿四日前已代为将恭贺的贴子送到紫微宫。” “那就好。”参宿七点点头,道:“在下今晚便不耽搁四位了,楼上客房请便。” 星垣等四人也未再多做寒暄,依次上了楼。 既至房间,还未做安顿,星垣便被勾陈一好一顿数落:“我在那群姑娘的后面喊了你多少遍,可你理都没理我。你耳朵里只听得进那些莺歌燕语,怕是早就把我忘记了!难为我一片好心,特意带你到人间来喝花酒......” 对着满腹委屈的北天星官,星垣只能一面安抚,一面解释,“那里太吵,我根本没有听清你都说了些什么。还有那些姑娘,我只是在向她们打探消息而已,她们知道许多跟金玫瑰有关的事,其中不少细节,我总觉得应该和紫云楼的死气有关系。” “那你也不能只顾着打探消息,把我晾在一边吧。”勾陈一愈加委屈,“你知道吗,后来我只能独自去找金玫瑰查探,却不想正与你那两位南天的朋友遇上,就是因为没能有你作证,我差点被他们当成妖邪扣押起来!” 星垣道:“我现在只对一件事非常好奇,心宿二和牛宿星君究竟是因何事下凡人间的呢?” “这也正是我们想问你的,星垣。” 门外进来一红一蓝两位星君——心宿二与河鼓二。 心宿二先对勾陈一拱手施礼,才向星垣责备道:“没有太阳君主的命令,你都敢私下凡间了么,星垣?” 星垣自知理亏,面对两位南天的朋友,不发一言。 河鼓二见状,从旁道:“南斗星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也是担心你来到人间会有什么意外,尤其是太阳君主那边......” 星垣叹了口气,“我明白二位的好意。不过,我并非有心私自下凡,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从银河的裂缝里漏下去的。”心宿二打断了南斗星君的解释。 星垣看看心宿二,随后确认,“正是如此。” 河鼓二闻言,很是诧异,“银河裂缝居然能把天界的星官漏下去?” 心宿二在一旁道:“银河是三界的屏障,它出现了裂缝,掉下一两个星官也没什么新奇的。” 河鼓二赶忙摆摆手,“不对,我吃惊的不是这个,是......南斗星君你,居然也发现了银河的裂缝。” 星垣神色凝重,“你们还记得我曾向太阳君主禀报过,有两个妖灵闯入天界,妄图盗宝作祟?” 河鼓二想了想,“那两个妖灵不是被南斗星君擒住了?” 星垣道:“牛宿星君就不好奇,他们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地从异界闯入的么?” “还有斥火,魔域之物。”心宿二眯起眼睛,沉声言道。 河鼓二转脸问向红衣星君,“你不是说,魔域之物不会进入天界么?” “但是有了银河裂缝就不一定了。”星垣道:“之前朱雀星君发现时间轴的扭曲,就是受到人间的生魂怨诅的扰乱,进而混乱了空间......” 河鼓二道:“可是,你不是已经用苏生之力化解了那些遭受诅咒的生魂,时间轴和空间秩序也都恢复了正常......” 星垣对河鼓二说:“我只是化解了人间的生魂怨诅,没有了这些障碍,时间轴便可以自行修复,空间便是凭依此建立起来的......” 河鼓二:“可这又与银河的裂缝有什么关系呢?” 星垣:“银河的裂缝出现在天界,而在我的苏生之力下,只有人间的空间秩序得到了恢复......” 心宿二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南斗星君的意思是,时间轴扭曲造成的空间混乱,早已影响到了天界?” 星垣点点头,“我一早就对此担心,只是始终被两个问题所困扰。” 心宿二:“哪两个?” 星垣:“一个是天界空间混乱的缺口究竟在何处......” 河鼓二答道:“这应该就在银河下游的裂缝处。” 星垣认同地看看他,复又言道:“那么第二个问题,那位大人究竟要利用银河裂缝做什么?” 第四十五章 灵显图法 “那位大人究竟要利用银河裂缝做什么?” “那位大人......”河鼓二有意无意地朝角落里的勾陈一看了看,“是说北天的那一位么?” “北极星大人。” “嗯?” 心宿二坐着,勾陈一站着,两人对视了一眼。 布衣长衫的青年抱臂靠墙,若无其事地笑笑。 星垣正色道:“我指的是那个捣乱时空、向天界输送妖灵的幕后黑手。” 河鼓二紧皱着眉头,“那,天界的斥火也是他在作祟么?” “河鼓二,你不用再怀疑北天的君主了。”心宿二暼开了勾陈一那双怪异的鸳鸯眼,转而凑过来拍拍河鼓二的肩膀,“北极星大人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召唤出魔域之物啊......” 星垣闻言,问道:“心宿二,关于北极星大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心宿二余光扫视着旁边,“有北天的贵星在此,我岂敢妄言?” “天蝎星君,但说无妨。”勾陈一的语气云淡风轻。 心宿二的表情忽有一僵。 星垣赶忙再次提醒,“勾陈一,不要称呼心宿二的星衔。” 勾陈一充耳不闻。 心宿二却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吧,天界以前曾有一个秘密的传闻,也被称为北极星的诅咒。” “北极星的诅咒?”星垣与河鼓二齐声道。 心宿二道:“北极星大人为了守护天界安宁,舍弃了自身的黑暗,但却引发了那场天界的浩劫;为了阻止浩劫,北极星大人封印了自身的能量,陷入沉睡,可当他再次苏醒时,天界的浩劫将会卷土重来。” “那场浩劫,就是魇么?”星垣问道。 心宿二轻声笑了笑,“也是北极星大人内心的黑暗。” 河鼓二从旁点点头,“所以说,那个幕后黑手无论是派妖灵天界盗宝还是妄图扭曲时空,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唤醒北极星大人,然后将天界再次置于劫难当中......” 星垣沉吟道:“若真如此,我们要粉碎‘那位大人’的阴谋,就得要阻止北极星大人的苏醒?” 勾陈一闻言,轻声嗤笑,“诅咒也好,传闻也罢,无非都是以讹传讹。” 星垣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勾陈一道:“北极星不会杀戮,他只懂得守护。” 星垣望着那双一红一蓝的异色瞳,却只见勾陈一眼眸中那泓清可见底的澄澈。 “咱们还是把话题说回来吧,”心宿二突然从旁一拍大腿,“星垣你不是好奇,我与牛宿星君究竟为何下凡的么?” 河鼓二从旁道:“其实,我们正是为了查探侵蚀银河屏障的人间死气而来的。” 星垣似有所悟,“所以,我们才会同时出现在紫云楼。” “这里正是死气的源头。”勾陈一道。 星垣皱了皱眉头,张开手掌覆在面前的圆桌上,七彩斑斓的光点随即显现。 河鼓二凑上前来,“南斗星君,这是什么?” “这是人间此方百里范围内的生灵图形。” 勾陈一和心宿二也一同看过来。 “为何这些光点的色彩不同?”河鼓二又问。 星垣解释道:“众生之灵各异,因此其魂之能量各有不同。这些光点折射出的色彩便代表不同种族的生灵,而光点的强弱则代表着他们的生命气数。” 心宿二托腮望着桌子,“譬如,这石门城的西边是一片松柏林,所以在桌子的左边,绿色的光点居多。” 河鼓二佩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与这丛绿光叠加的红光和蓝光便是......” “走兽和飞禽。”勾陈一从旁接言,又对星垣道:“不想你还识得此法。” “星垣是主生之星,感应生灵自然是他的能力,只不过吧......”心宿二说着,却莫名来了一句,“难道,北天的贵星也通晓此术?” 勾陈一笑得轻浅,“这个法术叫做灵显图法,源自上古时期,我也是通过北极星大人知道的。” “呵呵,原来如此。”心宿二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星垣看看两人,未作言语,只将注意力放在灵显图法之上。 河鼓二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你们看,聚集在东南北这三面的白色光点,应该就是城中的百姓吧......” 心宿二指了指其中掺杂的些许红蓝光点,“还有百姓们的家畜家禽。” 星垣抿嘴笑了笑,“心宿二不愧是心思缜密......” 河鼓二却继续道:“可这片白光中的灰色斑块该如何解释呢?” 心宿二道:“莫不是已经死去的生灵?” 勾陈一在满是光点的桌子上,指着一块黑色的区域,道:“灵魂若失去了生命的能量,便像这里一样,完全隐于黑暗中。” 心宿二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看方位,这片黑暗应该位于石门城的北面吧,那里的确有一座坟场。” 河鼓二道:“这么说来,这些分布在城中的灰色斑块便愈显怪异了......” 星垣表情凝重,“这些灰斑非黑非白,不阴不阳......大概就是那群濒死的灵魂吧。” 河鼓二十分疑虑,“不过,石门城的百姓们安居乐业,城中也并无战事和瘟疫,怎的会出现濒死的灵魂呢?” 心宿二拍拍他的肩膀,“正因为人间有此异象,太阳君主才会派你我二人下凡查探啊......” 此时,星垣突然道:“你们仔细观察这些灰斑,看似杂乱无章的分布,实则罗列着严格的规律。” “两仪三爻阵。”勾陈一在旁边抱臂轻言。 “两仪......三爻......”河鼓二道:“那不就是按照阴阳八卦的规律设置的阵法么?” 星垣点点头,“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个阵法却是颠倒而设的。” 闻听此言,笑眯眯的心宿二也沉下了表情,“逆行阴阳......这可是背弃天道伦理的大凶之阵。” 勾陈一道:“不止如此,你们看这些灰斑的分布,处处落在阵法的死门。” 星垣接言:“这个颠倒的两仪三爻阵的死门,逆行排列出一个圆形,而这个圆形的中心......” 另外三人的目光直直朝着南斗星君的指尖所点的位置看去...... “紫云楼!” 桌上的光点突然消失。 星垣疲惫地跌了个趔趄,勾陈一紧张地将他扶住。 “灵显图法是上古时期的大仙法术,若要驱使之,必会消耗大量元气......” 心宿二紧皱眉头,顺势拉过星垣的手,三指搭脉,“上古仙术多有损伤,幸而星垣有七星之力,尚未耗及真元......” 河鼓二也从旁略微舒缓了气息,“心宿二,今晚且让南斗星君好好休息一下,你我便先回房商议吧。” 心宿二点点头,“明日你我需再探紫云楼,那里势必有逆行两仪三爻阵的邪门阵眼。” 河鼓二:“那会是怎样的邪门阵眼?” 心宿二看了看北天的勾陈一,遂道:“回去详叙。” 目送两位南天的一等星官退出房间,勾陈一将陷入昏睡的星垣打横抱起,放到卧榻上。 “不要走,右枢大人......”星垣迷迷糊糊地呢喃着。 “别怕,我在。”勾陈一的右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为他渡送一重金色的能量,“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温柔的低语化成了梦境中的对白,星垣只觉得自己枕着一片灿烂的光芒,满心满眼尽是那位在群星簇拥中微笑的男人。 勾陈一则靠着床榻,随紫衣仙君和衣而眠。 第二天。 睡眼惺忪的星垣推开被子,却被散落在人间的阳光刺到了双眼。 “原来是太阳君主又在巡视人间......” 缓缓坐起身,紫衣仙君揉揉自己的额头,然后便意识到,“对啊,我此时不正身处人间?真是睡昏头了......” 星垣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因为使用灵显图法以致力竭昏睡的事。 “古仙法术果然应该慎用。”他轻叹一声,“还是尽快查明人间的死气之源,赶早返回天界才对。” “星垣!你要再不起床我就偷走你的衣服换钱买糖葫芦吃!” 客栈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急躁的吵嚷声。 “对了,差点忘记这个拉我下水的麻烦鬼了。”星垣自嘲地笑笑,着靴下地;打开客栈的门,正看到勾陈一在门口徘徊。 “你一夜没睡?”星垣神采焕发,昨晚的颓势已被完全驱散。 黑着眼圈的勾陈一两手叉腰,“床都给你占了,我还怎么睡?” 星垣打趣,“和我同睡一床啊......” 勾陈一白了他一眼,“和你挤在一起,我可不想委屈自己......” “哦,是么......”星垣忍住笑意,“我怎么记得,曾经在临海的逸龙镇,你我乔装暗访乡绅大人的府邸时,勾陈公子可是十分慷慨地邀请过在下,一同分享你的被窝呢。” 忆起往事的北天星官,两颊隐隐泛红,却嘴犟道:“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你有大半夜说梦话的怪毛病......” “我会说梦话?”星垣蓦地想起每次都会在梦境中与之相遇的那位拥揽繁星的高贵男人,“我都说过些什么梦话?” 勾陈一看看他,随即道:“右枢......” “右枢大人......”念起这个名字,星垣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勾陈一见状问道:“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星垣对他笑了笑,“只是觉得右枢大人的名号十分熟悉,却不记得从哪里听闻过。” “右枢就是北极星。”勾陈一道。 “北极星大人?”星垣愣住,“我的梦里为何总会出现北天君主的身影?” 勾陈一轻声一笑,“朝有所思,夜有所想。你一定是太在意昨天心宿二提起的那个北极星的诅咒了......” “唔,也许吧。”星垣犹疑地点点头,“不过,北极星的诅咒,确实存在么?” 勾陈一对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北极星只懂得守护。” 在遍洒阳光的人间,星垣恍惚中将这个微笑的二等星与梦境中的北天君主重叠在一起。 第四十六章 石门街头 石门城某个巷口的拐角,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内,一位紫衣公子和一位布衫青年并肩而出;直至行在热闹的街市上,路人投来的目光始终集中在星垣的身上。 “虽然鲜少下凡人间,但你倒是蛮受欢迎的。”勾陈一小声咕哝着。 星垣笑笑,“苏生之力,凡世众灵皆所趋矣。更何况,你我虽收敛了光芒,却终究不属于此处,难免会引人注目。” 正说话间,两人忽地听闻一声吆喝。 “揭榜啦!又有人揭了曹府的招医榜啦!” 此时,街上的人潮一阵涌动,至少一半的路人都向着吆喝声传出的地方赶去看热闹。 “看来你主生的能力还不如人间的热闹有看头。”勾陈一笑嘻嘻地朝星垣打趣。 星垣也对他弯起唇角,“所以,我才会如此喜爱这热闹的人间。” 勾陈一不置可否,却道:“我也想去看热闹。” 星垣问:“你拉着我陪你逛大街难道不是为了吃冰糖葫芦?” 勾陈一道:“此时改了。” 星垣摇摇头,“罢了,心宿二他们应该正在调查紫云楼,我且随你一同去看看,这道听途说来的曹府热闹。” 随着众人所趋,星垣与勾陈一跟到了一座大宅院的正门前,正门东侧已经聚集了石门城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勾陈一带着星垣从他们中间挤来挤去,透过人墙围堵的缝隙,勉强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事——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员外正对着两名年轻人作揖。 而这两名所谓的年轻人,一个红袍锦衣、一个金绣蓝衫,星垣和勾陈一都再熟悉不过...... “心宿二?”星垣禁不住念出那揭榜人的名字,“他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勾陈一笑了笑,“想来必是在紫云楼里碰了壁。” 星垣转头问道:“此话何解?” 勾陈一道:“谁会在大白天的去逛窑子?” 星垣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却见那位员外郑重其事地将心宿二与河鼓二请入府中。 围在周遭看热闹的人们依旧议论纷纷:“他们家这位大少爷的病怕是真的好不了了。” “那么多医术高明的老郎中都瞧不好的怪病,这两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能治吗?” “我看曹大公子的可不像是生病,更像是中邪了,就说那个紫云楼里的......” “嘘,别乱说,回头再把妖魔鬼怪招到自己身上来......” 一片唏嘘中,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开了,只有星垣和勾陈一仍逗留在曹府这座大宅院的门口。 “此处,没有死气......”星垣直直地盯着石门城中最气派的宅院正门,“但也没有生息。” 勾陈一叹了口气,道:“这座宅子的气数已经被败光了,即使心宿二,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是它的原因么?”星垣指着宅院大门上的兽面衔环言道。 勾陈一点点头,“你看这门环上的兽面,非狼非犬、非狮非虎,无首无尾、无耳无目,不清不浊、不阴不阳......” 星垣皱眉,“人间众灵尽在我的感应之中,可我却从未知晓此兽。” 勾陈一道:“它乃魔域之物。” “又是魔域?”星垣道:“你给我的那卷《天人杂记》上也有对魔域妖物的记载,可心宿二却只字未提有关此兽的事......”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勾陈一说得轻描淡写。 星垣十分诧异,“心宿二洞悉万物,天、魔、人三界中从来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难道关于这种魔域怪兽,他真的半点不知?” “心宿二所知所晓,无非是以表参里,”勾陈一笑了笑,“而这世界上最难看穿的,莫过于人的内心,千奇百怪、千变万化,没有任何来由,也没有任何规律;即使拥有创世之力的北极星,也至今无法参悟,更何况他这一名小小的巫师呢......” 星垣若有所思,“你是说,这个怪兽源自于人的内心?” “也许不只是人的内心,”勾陈一轻叹一声,“也包括神......和妖魔的......” 星垣再次问道:“那么,你对这个陌生的怪兽了解多少呢?” 勾陈一道:“它叫混沌,乃魔域的凶恶之首。” “魔域的凶恶之首?”星垣沉吟,“听起来很像是......” “没错。”勾陈一打断他,直言道:“它的化身,被我们称作魇。” “魇......”星垣沉吟,“北极星大人......” 勾陈一看看他,“你是觉得,魇和北极星有关系么?” 星垣反问,“你不这样觉得么?” 勾陈一道:“自临海逸龙镇出现生魂怨诅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那位大人......” “想象一下,哪位大人能够召唤内心的黑暗,剥离灵魂,利用妖魔施加诅咒呢?” “但此处与逸龙镇不同,并没有什么死怨恶灵的气息。” “所以,他们的秘密一定是被隐藏在了某个地方。” “紫云楼!” 即使石门城最大的青楼,在不做生意的时候,庭前也是比较冷清的。 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两处的叫卖吆喝和各品各类的商货,足以令这座只能在夜晚拥有霓虹艳丽的紫云楼黯然失色。 “话说回来,你是知道紫云楼白天不开门的,心宿二他们都没进去,咱们就一定能行?” “相信你也能看出来,紫云楼已经被人布置了结界。尽管以那两位南天精英的本事,这种小手段根本阻止不了他们二人,只是这样一来,暗访的目的就无法达成了。” “咳,所以,你就让我堂堂南天带爵一等星官、南斗星君,穿着这身轻浮的衣裙、浓妆艳抹地站在大门口,搔首弄姿?” 勾陈一强忍坏笑,看着平素里风度翩翩的仙君星官,如今一副衣装暴露的风尘女子打扮,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看到你这副样子,也感觉十分辛苦的好吧......” 星垣无奈地将紫眸瞥向旁边,“想笑就笑吧,反正我都豁出去了。” “南、南斗星君为了人间众生、噗嗤......”勾陈一紧紧地遮住嘴巴,迫使自己用完成的语言来表达,“为了天界安危,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看他欢乐的样子,星垣的尴尬愈发遍布周身,“我说,作为一个穷困潦倒的老者,您这笑声还真是无忧无虑啊......” 北天星官将自己花白的头发整得更乱些,又用带着补丁的脏衣破袖重新擦擦自己满是褶皱沧桑的脸,“要想暗访,必定需要乔装幻化一番。这才能让对手放下戒备,主动领我们进入这个逆行两仪三爻的凶阵中心嘛。” “但是能成功混进去的似乎只有我吧,”星垣斜眼瞅着他,“因为你只是一个用我这位如花似玉的‘女儿’来换钱的老头子而已,根本没有任何理由留在紫云楼。” “那是计划乙。”勾陈一非常淡定。 “计划乙?”星垣愣了愣,“你刚才也没跟我说计划甲啊?” “计划甲就是,”勾陈一道:“他们看我这个老头子可怜,没吃没喝,居无定所,于是就善心大发,将我当杂工一起留下了。” 星垣:“你这个听起来,反而更像计划乙。” “总之只要你能混进去就行了,”勾陈一对他低声言道:“你是主生之星,用自己的苏生之力去查探此处死气的源头。” 星垣随和他道:“我们昨晚在这里感受到了很重的死气,但是现在却没有一丝痕迹。” 勾陈一看了看紫云楼紧闭的大门,“可能是与这座楼上布置的结界有关吧。” “嘘、”星垣提醒道:“有人来了。” “你们是谁、站这儿干啥呢?”过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看打扮应是干杂务的小工。 浓妆艳抹的星垣朝身边的老头递了个眼色,勾陈一却赶忙闭起两目,随即双腿一屈,便趴跪在地上,作嚎啕大哭的样子,“活不成了啊,世道艰辛啊,小哥!” 那小工皱了皱眉头,他低头瞅了瞅跪伏在自己脚边的落魄老者,又瞧着立在旁边的星垣,“你们到底什么事?” 星垣拿起手中的绢帕,轻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夹着嗓子道:“大哥,我们父女二人走投无路了,只得卖身葬母......” 女子楚楚可怜的哭相和银铃般的声音让这小工放下了许多戒备,“招买窑姐得我们掌柜的拿主意......” “孩子他娘啊......还有我这可怜的女儿啊......”勾陈一趴在地上哭天抢地,“是我老头子不中用啊,一卷草席也不能给你备下,还要连累我的、咳、我的媛儿跟随我忍饥挨饿!我老头子病恹恹也就是这一把老骨头,我只舍不得这如花的女儿饿死在街头,谁能给她个安身的地方吃饱肚子啊啊啊......” 星垣配合着勾陈一的夸张,以帕掩面,斜眼瞥着身边的同伴;不知是不是错觉,勾陈一做作的哭嚎在星垣听起来,更像是忍不住的大笑。 “差不多得了。”语气生硬的传声之法在勾陈一的耳边警告。 “咳咳......”老头子略略收起自己的情绪,用蜡黄枯瘦的两手拽着那小工的衣角,“我求求你了,这位小哥,辛苦向你家掌柜的递句言语,只要肯收留下我这可怜的女儿,为我那病死的老婆子换一卷草席钱,我老头子当牛做马都要报答你们的恩德啊......” “求你了,大哥......”面容娇媚的女子也在一旁不住地掩面作揖,“只要掌柜的肯买我进来,为我爹换些银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面对这父女俩的软磨硬泡,一般人都不免动些恻隐之心;更何况,这老者身边的女子的确是姿容不凡——尽管她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庸俗脂粉,但却并不能遮掩这位仙子举手投足中的温柔和善。 “我知道了,你们暂且在门口等等,我去通报掌柜的。”小哥扶起跪着地上的父女俩,正要回转身通报,却见紫云楼的云妈妈已来在门口。 “掌柜的好。” “二柱子,这是来干嘛的?” “回掌柜,这对父女走投无路了,女子要来卖身葬母。” 第四十七章 乔装暗访 云妈妈冷冷地瞟了眼面前的这对可怜的父女俩,“卖身葬母,你们爷俩真的过不下去了?” 勾陈一忙冲她哭道:“掌柜的您是活菩萨,行行好收留我女儿吧!家里但凡有半点活路,我也不能舍弃自己的女儿......我们真的是没钱没粮、走投无路了,让她跟着我也只有活受罪。” 星垣也从旁附和,“求掌柜妈妈发发善心,能为老爹换些银钱,别让他流落街头......” “好一对可怜巴巴的父女俩,呵呵......”云妈妈的一双利眼紧盯着星垣,“你娘没钱下葬、你爹没粮吃饭,你倒是有钱买胭脂香粉来打扮自己......” 闻听此言,两位星官皆是一愣。 星垣抿起嘴唇,瞥向身旁的老头子。 勾陈一的鸳鸯眼骨碌一转,恼羞成怒的巴掌作势朝星垣扇过来! 星垣似是早有所知,只一抬手,便拦住了这老头子枯瘦的手腕。 “你这婆娘,着实无赖,你自己要偷汉子还让老子我配合你装成父女来这里骗钱!” “我豁出脸面管你叫爹不也是为了还赌债?”星垣单手叉腰,作泼妇状,“再说了,老娘偷汉子怎么了,你这头老牛耕不了我这块肥土地,还霸着不让人家上吗?” 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便在紫云楼门口争吵不休,少时间便招来了许多看热闹的石门城百姓。然而,他们突如其来的争吵也令云妈妈一愣,“你们......难不成是两口子?” “呸!讨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妇人,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 “掌柜妈妈,从现在开始我休了这个老东西,求你便收下我吧,我保证他不敢去官府告你们逼良为娼来诈那些银钱......” 云妈妈闻言,却一阵冷笑,“好啊,亏得我多问了几句,你们倒想在我这里玩‘仙人跳’?!” “云妈妈,何事吵闹?” 果然,紫云楼门口大白天的嘈杂,惊扰了里面的一位贵人。 “回东家话,”云妈妈毕恭毕敬地施了一个万福礼,“来了一对老夫少妻的骗子,被小妇人识破了诡计,故而在门口吵闹。” “哦,骗子?”紫云楼内迈步走出一名白衣秀士,手中一把折扇,脸上却带着一块诡异的黑木金纹面具! “面具怪人......凌殇?!”星垣心下一沉——他不是在临海的逸龙镇中被自己打回原形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复生了?! 但见这凌殇嘴角微微一勾,拾阶而下,“我来瞧瞧,哪里的泼皮无赖,敢将麻烦找上我们紫云楼?” 勾陈一见状,忙拉起身边男扮女装的星垣,“你这婆娘,只会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还不快些跟我回家去!” 这老头子一面吵嚷着,一面将传音之法递到星垣耳边,“凌殇的复生十分蹊跷,看来要执行计划丙了,趁他还没发现咱们,先走为上,以免打草惊蛇......” “只怕咱们没那么容易脱身。”星垣转头看看勾陈一,“况且都到这一步了......不入贼巢,实难甘心。” 收起传音之法,这刁钻的泼妇举起手中的绢帕,掩面做啼哭状,“我真是个苦命的女人,此时跟你这个老赌鬼回去不还是要忍饥挨饿守活寡!?” “你们两个骗子都给老娘闭嘴!” 身后的云妈妈一声厉喝,两个星官竟同时自觉地安静下来——这老鸨婆子原本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如今东家来到,愈发地为她涨了气势。 “找上门来惹麻烦,现在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们!”云妈妈一声冷笑后,又转过脸来朝自己的东家赔笑,“这两个无赖泼皮,是押送官府还是由咱们自行收监惩戒,全听东家发落,我现在就去召集伙计们过来......” “先不忙。”凌殇微微一笑,“咱们紫云楼打开门做生意而已,本来犯不上与这等行骗的宵小计较,更何况他们拙劣的骗术也并没有得逞......” 面具怪人特意将“拙劣”二字加重了语气。 凌殇说着,一步一步地凑到这位粉浓妆厚的女人跟前,他贴着南斗星君的耳边,低声道:“临海一别,重逢甚幸。此处正是我的得意新作,您若想来,大可不必费如此周折。” 星垣不言,只将一双紫眸抬起来,直视着凌殇诡异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凌殇忽地一把揪住星垣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只是今日,我实见不得一名如花似玉的女子屈嫁个赌鬼老汉。紫云楼虽说不是做善事的地方,但收留一两个打杂的侍佣也未尝不可......” 听他如是说,旁边的勾陈一不由得暗皱眉头。 此时,形容枯槁的老头子只得使出自己的无赖本事,一屁股坐在地上捶心蹬腿,“我不活了!我的婆娘让窑子里的人给抢啦,我一分钱都没拿到啊!” 勾陈一做作滑稽的模样惹得围观的人们哄然大笑,但只有星垣知道,北天星官这番耍闹的背后,充满了对自己的担忧。 凌殇看着坐在地上哭嚎的老无赖,便着身旁的伙计去取了一定银子,“这里是纹银五两,足够你再讨个老婆了,切莫在此耍闹,否则......” 面具怪人将本就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拿你去祭阵!” 老头子闻言,却是冷眼一瞥,“你倒是敢?” “我们正求之不得。” 凌殇说罢,将手轻轻一挥,便有三五个壮士上前,抹肩拢背将勾陈一幻化的这个干瘦的老头抓了回去。 围观的人们指指点点,随即陆陆续续地散去。 星垣与勾陈一分别由鸨母和打手一前一后地带到紫云楼不同的地方。 “难得东家能看上你这个招摇撞骗的婆娘,”鸨母拽着扮成女子的星垣来到后院,一把将他扔在地上,“既是受不了跟你的那个老赌鬼受苦挨饿,就先留在此处做个清扫杂役吧。若是真能本分做好,我便提拔你去前面接客。” 星垣抿唇浅笑,“妈妈放心,我一定好好做......” 云妈妈歪着头,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子,“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妈妈怎么会这样说?” “你笑起来,多少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星垣微微敛起嘴角,“这石门城是多大的地方,云妈妈阅人无数,自然看谁都有三分熟面。” “你倒是会说话。”云妈妈抱臂,冷冷道。 星垣笑了笑,“我该做什么差事,但请妈妈吩咐。” 云妈妈一甩手绢,“扫茅厕!” “茅厕莫非是......”星垣手中接过老鸨母递来的脏兮兮的扫把,愣在原地。 云妈妈冷笑一声,转身去了后院。 紫云楼接客的姑娘们通常都在前院阁楼,作为掌柜的鸨母妈妈以及侍婢和杂役们,便都居住在后院。 与红灯彩绸、用来充当门面的前院不同,后院云妈妈的居所是一处质朴典雅的院落,全然不见丝毫风尘之气。院落正厅内的装潢摆设亦甚是考究,且不提排放有序的红木桌椅和那些价值不菲的玉瓷茶具,只说厅堂正中的那副绢丝装裱的水墨风景图,便将整个房间衬得灵秀非常。 云妈妈每次进得屋来,总要歪着头,细细观赏一番——即使她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清楚字画品鉴的门道所在。 “只看这画里的山水忽远忽近,就像真的一般,难怪东家会视若珍宝,只肯放在我的房间。”云妈妈得意地扯着手绢,忽地却又皱起眉头,“咦,我怎么觉得,今天这画里的水面起了浪头,远处的山头也阴了天呢......”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转头看了眼门外高高的日头,“天晴得这么好,许是将屋里衬得太暗了,晃花了我的眼睛......” 老鸨母不以为意,径自上楼去算计自己前一天的账目,却未见此时这幅生动的水墨画,已糊化成昏黑一片。 “那位大人想要你的心,用来解开北极星的诅咒。” 凌殇手中持着一面妖镜,坐在勾陈一对面的石椅上,嚣张跋扈。 勾陈一已褪去那个枯瘦老者的幻象,他的肩胛被刻有奇怪篆文的玄铁穿透骨头,牢牢地锁在一处洞穴的山壁上——耳旁除了面具妖人狂妄无礼的叫嚷,便是浪涛隆隆的怒吼。 北天的星官梗住脖子,勉强将自己的头支撑起来,他优雅的唇角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我的心,不是谁都有资格抢的。” 凌殇闻言,恨不得将嘴巴撇出自己那张邪佞的脸孔,“别以为那位大人抬举了你,就真觉得自己的身价有多高了。我虽不清楚你的身份底细,不过对于那位大人而言,你终究也只是个祭品。” “哈哈哈哈......”勾陈一禁不住大笑起来,甚至忽略了发颤的肩膀扯到玄铁透骨锁的剧痛,“你认为我是个祭品,那你的那位大人呢,只怕连个废品都算不上了......” 凌殇单手握紧妖镜,另一手飞掷出腰间的白芒扇,扇子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戳进勾陈一的心口。 “噗!”勾陈一喷出一大口黑血,伤口间隐隐透出一缕黑瘴...... 凌殇见状,忙起身亮出手中的妖镜去收,奈何黑瘴触到镜面时,突然迸出一道炽芒金光将他手里的妖镜震落! 黑瘴则丝丝缕缕,重新飘回勾陈一伤口的裂缝中。 北天星官的左眼再次转为嗜血的猩红,他咬紧牙关,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全身上下都泛出紫黑色的毒疹,似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凌殇稳住被震到发麻的手臂,悻悻地弯腰去拾那位大人赐予他的幻轮镜,这镜子一是助他穿梭往来不同的空间,二便是用作收取勾陈一那颗能够解开诅咒的心。 “没想到,你这混蛋居然对自己结下封印?!” 第四十八章 改扮成乱 “你这混账,竟然对自己结下了封印?!” 凌殇恨恨地冲勾陈一喊道。 勾陈一仍是轻声笑笑,“我的封印只对魔物有用,不知哪里冒犯了凌殇大人?” 面对他的嘲讽,咬牙切齿的凌殇勉强忍住了心中的愠火,“没错,我的确是魔物,可你这半吊子的家伙也算不上什么好货色。比起某些妄图用封印存住不属于自己力量的伪善家,我们反倒更显得表里如一。” “可悲啊......”勾陈一碧蓝色的右眼露出哀怜的目光,“无辜受难的怨魂,本该早一步脱离仇怨的侵袭,何以甘心堕入无尽的绝望中?” 凌殇看了看他,伸手取出还梗在勾陈一心口的玉羽白芒扇,“那位大人说过,敢于祛除一切希望的人,才可享受没有痛苦的永恒。” 勾陈一道:“我只知道,放过自己,方为不苦。” “闭嘴!”凌殇突然暴怒:“你现在这副惨样,还有什么资格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神之姿态?!你又凭什么向我说教人间疾苦?!你们这群星君神仙只知享受凡人无力的祷告和虚妄的信仰!我倒要问问,当人们真正受苦受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说啊,众生皆苦的时候你们究竟在哪里,在天上高高地看着吗?!” 任由他朝自己吼罢,北天星官只是愣愣地看着戾气满身的面具怪人出神;凌殇随即用手中的幻轮镜映出一间客厅的影像,而后便消失了身影。 可怜的勾陈一只得继续被锁在这座无名的山洞中——他心口处的黑瘴已被悉数收进体内,狰狞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 凌殇从云妈妈房间那副似真似幻的水墨画中,若无其事地显身而出。此时房间里并无他人,他信步走出了后院。 院中阳光正好。 太阳辇的车轮刚巧行至人间中天,端坐于车辇上的太阳君主捻着指腹,喃喃自语:“银河的裂缝、兄长的星宇簪、北极星的诅咒......” “阿嚏、阿嚏!”星垣拎着那柄脏兮兮的扫把,来在了后院的茅厕。哪成想,才望见门口,便被里面传出的臭气熏得喷嚏不断。 “人间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别处都是香软的烟火气,唯有此处......臭气熏天!”七星仙君扯住套在身上的长裙,也顾不得优雅,只管捏住鼻子,再不愿上前一步! 正在星垣万分纠结的时候,几名彼此簇拥的女子却从容地进去了。 “那里还没打扫,请等......” 他下意识地要去阻拦她们,话还没说一半,便又被茅厕里的臭气呛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星垣弯腰扶住膝盖,好一阵猛咳过后,赶忙默念闭息咒,方才止住这股恶臭的侵袭。 “虽说凡人因常需排泄自身污秽,所以多少可以适应这些难闻的气味......”星垣担忧地望着前方臭气的源头,“只是此处的气味臭得离谱、甚至近乎有毒......以我的仙家之体尚不足以抵挡,那几个身量单薄的姑娘又岂经受得住?” 心下莫名生出些惜玉怜香之意,七星仙君没多考虑什么仙凡之分、男女有别,他凭着一副泼妇的幻化身形,径直走进茅厕,但却看到了最不堪入目的一幕! “............”主生的南斗星君呆立在这处污秽之地的边缘,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适才眼见的那几名青春娉婷的裙钗粉黛,此时却都如朽木一般浸在那坑恶臭无比的秽物中!她们的身体萎缩干枯,露在外面的眼睛尽是一样的空洞无神,唯有嘴角始终撑着一弯无比满足的笑意。 星垣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上千年的经历中,遇到过的最诡异的笑容。 几具枯烂的干尸根本禁不住污秽的腐蚀,没过多久便化入其中。幸而此时星垣念住闭息咒,否则,就算是天界的一等星官也难抵这愈加浓烈的恶臭! “原来,这个茅厕里的恶臭并不是来自人间排泄的污秽,而是......” 星垣正待掐指结印,忽地从那臭坑窜出一条满身脓包的巨型蛆虫!蛆虫的两侧伸出钢鞭一样的腹足,它冲对手露出锐利的牙刺,口器内满是污黑的涎水...... 第一次见到这种怪物,星垣几近反胃!他此时只想马上离开,却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被凶阵封住,进退不得。 蛆虫怪似是极度不满陌生者的闯入,狂暴地甩动自己肥硕的躯体;身上的脓包在剧烈的动作下破裂,腥臭的脓水溅了星垣一身!南斗星君那副庸脂俗粉的幻相被立时破解,闭息咒此时也没了作用...... “孽障无礼!” 令人作呕的臭气直冲星垣的鼻子,七星仙君怒火中烧,但却使不出任何法术,就连自己的轩宇法杖都祭不出来...... “逆行的两仪三爻阵?” 眼看着那只恶心的大蛆就要扑上来,星垣没了招架的本事,只得抄起手中唯一的破扫把用力打过去! “是谁在哪里?” 外面忽地传来一声清音。 巨型蛆虫即时消失。 可用尽全力挥扫把的星垣哪里能刹得住? 他一个跟头扎进茅坑里,脸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变换。 “茅厕里有人吗?”外面的黄衣女子又喊了一声。 随即传来云妈妈的声音,“玫瑰,你怎么来后院了?” “回妈妈,杏桃、红锦和绡儿今早的样子不太对,我见她们偷偷溜进后院便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故来寻找......” “你倒是够仔细的,找人都找到茅厕边上了?” “我听到刚才茅厕里面有些响动......” “行了玫瑰,那几个丫头能有什么事儿?她们昨晚不是还跟你打架了,你惦记人家可没人记得你的好......该干嘛干嘛去,快些修整下脸上的伤,晚上还得接客呢。” “是,妈妈。” 茅厕外面,云妈妈与花魁金玫瑰随便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回去了。 陷在那坑污秽里的星垣依稀听着外面人的对话,却只得被一种无法挣开的力量拖着自己下坠、下坠......四周涌来恶臭的压迫与窒息几乎让这位一等星官濒临绝望! 很快他便失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星垣方才隐约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刺痛。 “好了,我已用银针清除了贵少爷身上的妖毒,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他自会醒来。” 耳边听到的声音十分相熟,星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睛,“我这是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员外飞扑到自己的身上,“儿子啊,你可算醒了!” 星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紫云楼后院的粪坑,现正躺在一张锦缎绣帏的软枕高床上。 紧紧抱住自己的老员外不住地哽咽,“你昏迷的这半年,生是把爹的魂魄也给带走了......若不是这位圣手医仙搭救,只怕我这把老骨头要随你这心头宝一起去了......” “圣手医仙?”星垣皱着眉头,搞不清状况。 但见此时又拥上来一伙人,无论是衣着华丽的妇人还是粗布短衫的青壮,皆纷纷劝慰:“老爷切莫激动,当心自己身体......”“少爷醒来毕竟是好事,请老爷暂且宽心......”“老爷还是先请谢过咱们的圣手医仙吧......” “说得对,说得对!” 星垣还未及理清此间所发生的一切始末,却又见自己身前这位老泪纵横的员外依依不舍地暂将自己放开,随即转身,带着适才拥上来的那些人,朝一个红衣人影跪拜。 “我曹某人领全府上下叩谢辛二爷救命再造的恩德!辛二爷的圣手医仙之号当之无愧啊!” “辛二爷?”星垣越听越糊涂,禁不住起身下床细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打紧,感情那老员外带领全家叩拜的,正是自己天界的同僚好友! “心宿二,原来你也在此啊......” 笑容可掬的心宿二正要弯腰扶起拜谢的曹府众人,抬头却见那位本该卧榻的虚弱病人此时正生龙活虎地立在眼前,而且似乎还为自己准备了满腹的疑问;他当即向立在身旁的蓝衣随从悄声交代一句,“置魂已成,你先稳住曹家人,我去看看星垣。” “嗯。”扮作神医随从的河鼓二轻声应了一句,便对跪在地上的曹府众人言道:“各位先不忙道谢,贵府少爷久病初愈,恐有一时半刻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之象,我师父还要对他仔细看来......” 正说话间,心宿二已经绕到了星垣跟前。 “心宿二,我这是在哪儿?”星垣站在床边,指着不远处的那群人问道:“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心宿二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莫要慌张,先安心躺到床上去配合我,少时再同你详细解释。” “这......躺到床上、如何配合你?” 这对话,星垣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此时,曹员外才顾得上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病床上的星垣,他张开两臂,踉跄着朝星垣奔回来,口中不住地念道:“儿啊,爹的心头宝啊,你可算醒啦......” 此情此景,跟在曹员外身后的那一众府上人,也无不暗自动容垂泪。 星垣被围在当中,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求助似地将莹亮的紫眸转向立在一旁的红衣郎中。 心宿二一脸认真地对他比了个口型:“叫爹......” “爹?”星垣疑惑地脱口而出。 “哎!我的心头宝啊......”紧紧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的曹员外,忍不住嚎啕大哭。 人之生缘结于血脉传承,星垣没有推开这位激动的老父亲,但又的确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掉进那坑污秽之前,星垣饶是用不了法术,以他的仙家之体,也尚不至于抵抗不了凡人的压迫之力。 存着这样的疑虑,他暗自伸手探向自己的心口......果不其然! “瑶光不见了,这不是我的身体。” 星垣不禁将心中的讶然道出声来。 第四十九章 置魂术数 “瑶光不见了,这不是我的身体......” 一语既出,喜极而泣的曹员外便止住了哭声,“儿啊,你......何出此言?” 全场静默,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愣愣地望着坐在床榻上的“曹大少爷”。 尽管意识到自己失言,然而被换成了凡人之躯的星垣,就连天界星官最基础的传声之法都使用不了,只得重新将目光抛回那位红袍“医仙”的身上。 心宿二翻了个白眼,张手捂住自己的脸——对于那双紫眸投来的视线,他一百个不愿理会,只在心中暗道:好你个星垣,平时那股不慌不忙的劲头都去哪儿了......至于立在他旁边的那位蓝衣“随从”,更是当即扭过头去,抱臂望向窗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咳......” 圣手医仙干咳一声,绕开围在床边的曹府老少,探袖捻出一枚银针,故作淡定地言道:“离魂症旧治初癒,曹公子的灵魂大概还不太稳定,难免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众人闻听,都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曹员外则禁不住再次行礼作揖,“万望辛二爷能够妙手回春,务必要将我儿救治痊愈为止!” “老员外莫要如此,”红袍神医手捻银针,笑眯眯地朝曹员外点头,“治病救人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如今曹公子已然苏醒,其他的就都是小问题,待我为他在额中略施一针,以作固魂养神之用,如此连续三日后应可恢复如常。” “但请医仙快快施针!” “现在不可。” 曹员外一愣,“却是为何?” 心宿二不缓不急地解释道:“曹公子患离魂症毕竟时日已久,刚刚才醒,身上这几缕魂魄本就若即若离。如今你们乱糟糟地围在这里,只恐万一有个闪失,那时就算是我,也回天乏术了。” 曹员外闻听,当即顿住正要出声的话头,他压低了自己的气息,附在心宿二的耳边,“敢问医仙需要我们做什么?” 心宿二同样轻声言道:“都撤出去,各自回房,不论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都不要靠近这里。” 曹员外闻言,将信将疑地打量起这位号称“圣手医仙”的“辛二爷”。 心宿二漆黑的瞳孔,早看穿了眼前这个凡人的心思。他收起手中的银针,对那曹员外拱了拱手,“员外,在下一个游方郎中,行事难免有些我行我素,但今日揭榜救人,也是蒙了您的托付。我知您身为石门城的首富望族,平日里一定对那些品行异端、哗众取宠的江湖神棍早有阅历......但是,人为之事,不过信任二字。成事者,信也;事成者,任哉。若您信得过在下,还请依言照做,若您实在对我不放心,我自将诊金悉数退还,只愿曹公子他吉人天相。” 说罢,他又向河鼓二递了个眼色。 河鼓二会意,随即从身上背的褡裢中取出两块沉甸甸的的金元宝,递到曹员外的手中。 两人作势要走,曹员外便在心中犯起嘀咕。 然而,同样疑虑不定的还有星垣。 本是为了混进紫云楼调查逆行凶阵的南斗星君,现如今不但失了法术,就连自己的仙体也被替换;此时眼见得天界的同僚又要离开,他便顾不得围在身边的这群凡人,起身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直接追出来,“心宿二等等,你还没有跟我解释清楚,我究竟是怎样从紫云楼来到这里的?还有我的瑶光、我的法术......” 见到自家少爷这般行为言语,曹府上下慌忙跟出来,“少爷,您慢一点......”“少爷,您当心贵体。”“少爷您莫说胡话了。”“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然而心宿二却对身后的嘈杂置之不理。他只管拉着河鼓二,一句话都不说,踮起碎步,连头也不回。 “心宿二,咱们真的就这样丢下南斗星君,直接走了?”河鼓二的脚步虽然跟随着身旁的同伴,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后面的星垣。 心宿二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谁让南斗星君自作主张,打乱我的计划?” 眼看两人就快走到曹府的大门口,星垣艰难地挣开身边众人七手八脚的阻拦,追着那个越行越远的红色背影来到院中,“心宿二,我已经乔装查探了紫云楼,发现那里的凶阵很可能......”他还未待说完,忽觉眼前一黑,便晕倒了。 曹员外见状,忙带着府中上下围过来,“儿啊,我的宝贝儿子,你这又是怎么啦!?” 心宿二听到这一声喊,忙收起已经跨出大门槛的半只脚,奔回院中。 曹员外抬头见他便似发现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抓住心宿二的手腕,“医仙啊,辛二爷!老夫实不该犹豫不决,现在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只求让我儿子快些醒来啊!”心宿二俯身托起躺在地上的曹大公子,伸手扒开他的眼皮,但见眼眸中的那重紫色越来越淡...... “糟了,置魂之数有变,难道南斗星君他......” 河鼓二的传声之法送在红袍星君的耳边。 心宿二依旧不慌不忙,他转头冲曹员外道:“以最快的速度撤出这座大宅。” “啊?”曹员外又是一愣,“你让我们全家搬出宅子?” 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集聚乌云。 心宿二皱了皱眉头,“要是北天的在就好了。” 河鼓二慌忙按住他的肩膀,“怎么办,有人触发了逆行两仪三爻阵的阵眼.......” 心宿二道:“异变来了,还不快给那群凡人加护障!?” 河鼓二这才想起施法,“所有人赶快往池子里跳!” 蓝衣星官用手点指,曹府的庭院中凭空出现一方泉水池。 可惜一众凡人无一识得天界仙法,各个只顾惊叹圣手医仙的随从亦是高手,却仍不见有谁进入池中。 眼见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更有闷雷声音隆隆不绝!河鼓二心下一急,伸手拉过曹员外,不由分说,一脚将他踹进池里。 直等见到家主落水,曹府上下才又再次乱作一团,家奴仆从、姑婆姨太争相跳进池子,生怕当家老爷不知自己的忠心...... 将曹府众人悉数赶落盈水障,河鼓二赶忙托起两掌——池中泉水瞬间将他们淹没。 盈水障如同将人隔离在一个密封的水罐子内,身在“罐子”里的人虽然无视无闻,与外界隔绝,但却不会有溺水之感。 “能画界线的高级星官的确了不起。”心宿二冲着河鼓二笑笑。 “这么紧要的关头就别忙捧我了,”河鼓二说着,便要将地上躺着的曹公子搬进屋子里,“救南斗星君要紧。” “等等,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心宿二拦住了他,“看天象,这些乌云闷雷应该只是逆行两仪三爻阵的预警,真正的阵法尚没有发动,要是现在擅自移动这个凡人,只会驱散南斗星君的灵神。” 河鼓二皱着眉头“心宿二,南斗星君的灵神总不能一直放置在这个凡人的身上,时间久了只会让他灵力散涣。” 心宿二沉吟道:“你还记得我揭曹府的求医榜时说过什么?” 河鼓二:“你说,我们只要救下曹大公子就能找到逆行两仪三爻阵的阵眼。” 心宿二手捻银针定在曹家大公子的前额眉心,“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我没有告诉你的:星垣与那位北天星官注定会替我等去紫云楼涉险,他们两个的能量本就是阴阳互补,现在一定被分别困在那个逆行凶阵的阵眼和死门处......” 河鼓二问:“你怎么知道?” 心宿二答言:“星垣你还不了解么,至于那位北天星官也跟我是旧识。他们既然闯了这个逆行凶阵,必定会受到其中的气场压制,就好像你看到头顶上出现了乌云,便会明白暴风雨马上要来了。” 一语才罢,平地忽然狂风乍起,倾盆大雨紧接着泼向人间! 河鼓二拂去脸上的雨水,“到底还有哪些事是你心宿二不知道的?” “如今我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他们两个究竟谁在阵眼、谁在死门......” 大雨愈甚,河鼓二提高了对话的声音,“所以说,现在只有将南斗星君的灵神安置在凡人的身上,才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若是让灵神回归本体的话......” “若至死门,灰飞烟灭......”心宿二的声音混杂在风雨中,“若在阵眼,形神俱亡。” 河鼓二只觉自己的心又被悬高了一截,“那这个曹大公子呢,一个凡人淋这么大的雨,醒过来也会得伤寒啊......” 心宿二两手不停,在曹公子身上的各处大穴施针定魂,也不忘给河鼓二递个白眼,“这就看你了,界线高手,你画一道屏障帮我们避避雨也好,给曹家人用的那个什么障眼水也给我用一下吧。” 河鼓二道:“那是盈水障。我只能用它隔绝仙、魔、人的所在区域,又不是划分空间,对雨水没作用的。” 早被浇透全身的心宿二叹口气,“算了,怪只怪我与你一样,同属天界星仙......” 河鼓二也不再理身上的雨水,只忧心忡忡地望着躺在地上,全身施满银针的凡人道:“南斗星君,万不可有事啊。” 心宿二回头看看立在身边的同伴,“放心,星垣有七颗星的能量,不会那么容易涣散灵神,而且他现在比咱们还要自在。” 河鼓二:“此话怎讲?” 心宿二:“至少他不用淋雨......” 第五十章 公子乐泰 星垣再次恢复意识时,仍在石门城。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全身湿漉漉地躺在热闹的城中街市边。 举目远眺,那处曾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只显出一片蔚蓝。丝缕的云层遮罩着星仙与凡人的界线,唯有太阳君主的车辇漏下天光,能让陌生的人间看起来与天界少些差异。 来往的行人车马依旧匆匆而过,似乎无人注意到街角这位狼狈的星官。 星垣先是将手探向自己的心口,瑶光虽在,然而闪烁的光芒却有些虚幻。 “原来我现在已成了灵神的状态。”他立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随即自言自语地叹道:“那时我深陷两仪三爻逆阵的阵眼中,大概心宿二早已预知此劫,所以才用置魂之术保全了我的灵神。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快些寻回我的本体,否则等那逆阵真正启动时,我必将形神俱灭。” 说话间,他准备起身离开,但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又重新把他拉回原处。 “这是......置魂术的束缚么,”星垣暗自疑虑,“置魂术能够将任意的灵神安置在某一本体内,除非解除咒术或本体消亡,否则我的灵神又怎能像现在这样单独游离在外呢?莫非在置魂术解开前,曹公子已经......” “叮当”一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被打断思路的星垣循声转头,却见一位锦衣绣袍的公子。 “拿去买点吃的吧。”说话的公子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容单纯和善,落地的银子正是他向星垣抛来的。 “谢谢,但是我不饿。”星垣回答。 “那就去换些干净衣服穿吧,虽然现在日头很好,但湿衣服也不会那么容易晒干,穿久了会生病的。” 星垣受制于置魂术的力量,他最大限度的活动也只能是坐起在原地,对那位公子点头笑笑。 “少爷,您在跟谁说话,为何还要把银子往地上扔啊?” 有一名仆从凑到公子身旁。 公子便指着星垣,“你没看到这里坐着一个人么,他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 “少爷说哪里话,这里明明是个空街角,连只老鼠都没见。更何况现在日头光亮,哪里来的什么雨水?”仆从笑笑,弯腰捡起地上的银锭,“现在已经不比往日,咱们的银钱可再不能肆意挥霍了。” “可这个人......诶,真不见了!”公子用力揉了揉眼睛,便没再看到星垣的身影。 “少爷心善,时常惦记着接济穷人,免不了一时眼花,”仆从在旁边规劝道:“只是咱们现在赶着去见凌老板,就别在此处多作耽搁了。” 公子对着自家的仆从点点头,“你讲的有道理。如今我曹乐泰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挣出一份家业,才可以为玫瑰小姐赎身,迎娶她做我的正室妻子。但愿此番能与那位凌老板合作顺利......” 主仆们边走边说,拐进了街市口西面朝南的一家钱庄。 “原来他就是石门首富家的公子曹乐泰,他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异常。”星垣望着他们的背影,认真地思索着,“只是,一般的凡人无法看见灵神之像,可他却能够与现在的我对话......若是置魂术对我没有限制,凭借七星的能量,我自可以在他面前显形;只是如今,置魂术对我的限制并没有消失,而且这个限制还是源自他的本体......硬要解释这种现象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星垣的灵神在曹乐泰的记忆里。” 曹府大院,雨势渐收,但上空积压的乌云依旧厚重,阴沉的天色压迫着所有人的呼吸。 外面的街道上,老百姓纷纷出来围观这怪异的天色,他们指指点点,吵吵嚷嚷地继续着一轮又一轮没有结果也没有意义的讨论。 幸而这些嘈杂已被石门首富气派的大门关在宅外,曹府的院子里,唯有心宿二与河鼓二浸湿的长发和衣袍上滴落下的水滴声。 “星垣精于咒法,也善于感知生灵,让他的灵神融入曹公子的记忆,必是解开这场人间死气之局的关键。” 心宿二语气笃定,立在旁边的河鼓二却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只是关切地注视着那位躺在地上的曹乐泰公子。 看着他的状态,心宿二笑笑,“牛宿星君,你是担心这个凡人醒来后受风伤寒,还是惦记南斗星君再也不能回来呢?” 河鼓二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更在乎南斗星君的安危。” 心宿二眯着眼睛,与河鼓二的一脸凝重对比鲜明,“可以理解,毕竟我曾预言,只有星垣才会知道尊夫人的下落。” 河鼓二眼眉一挑,不置可否。 既是身在曹乐泰的记忆中,那么星垣所经历的一切便都好解释了——他能够以灵神的形态独立出现在曹公子的记忆之境,感知置魂宿体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但却无法完全摆脱宿体对自己灵神的限制。 “所以,现在还不是我寻找本体的时候,”星垣忖道:“我一心只想着去紫云楼,但那里却非此时曹公子要去的地方,我应该按照他的想法,去往他的身在之所。” 意念既动,星垣的灵神便立时离开街市,循着曹乐泰刚才的路线,拐进了西面的那所钱庄。 曹乐泰此时正在钱庄内,被奉为座上宾,旁边列开的一队伙计,不时伺候着香茶、百果和笔墨,星垣以灵神的状态站在他身后,然而已被这位曹大公子理所当然地完全忽略了。 钱庄的东家膀大腰圆,脸上的横肉将一双眼睛挤成两条弯弯的缝隙,“乐泰公子,咱们签下这份文书,您这百两纹银便可作为敝钱庄营贷的本金了,期限一共是半年,账上会按月为您记下三成利。” 曹乐泰端起手边的茶盅,一边啜饮,一边点头,“全依凌老板便是。” 被唤作“凌老板”的钱庄东家,又招呼身边伙计递上一个算盘,“我来给您算算,十之有三,三三得九......”他口中念念有词,短粗的手指将玳瑁的算珠拨得乱响,就连站在曹乐泰身后的星垣听了,都止不住地心烦意乱。 突然,嘈杂的噪声戛然而止。 凌老板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对曹乐泰言道:“曹公子,半年以后您的本息便是四百八十两。” “四百八十两?”曹乐泰闻言,手中的茶水差点泼到自己的衣襟上。 星垣亦从旁暗自嘀咕,“人间虽视金银为珍稀之财,可这珍稀之财果真能在此处翻出成倍多的利得么?若是如此容易,那么这里就真不愧所谓‘钱庄’之称了......” 然而,在灵神状态下,他的质疑自然无人察觉。 屋内有一瞬间的静默,而曹乐泰的一声轻叹愈显得清晰可闻。 凌老板见状,有些莫名,“乐泰公子莫不是仍嫌分红太少?” “不不不......”曹乐泰连连摆手,“承蒙凌老板为我指明了生财之道,我今日方能有幸与您成就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半年之期怕是有些长了......” 凌老板将身子探到乐泰公子跟前,“此话怎讲?” 曹乐泰为难道:“实不相瞒,在下已与紫云楼的头牌姑娘金玫瑰私定终身......” “这可是好事情啊。”凌老板拱起两手,“乐泰公子商场情场两相得意,我凌某人先要向您道声恭喜。” “凌老板莫看我表面风光,实则你不解我心中之苦。”曹乐泰苦笑着摇摇头,“我既出身石门城的首富曹家,家族又怎可任由我迎娶青楼女子为正室?但我只愿将这一颗真心全部许给玫瑰小姐,所以这才舍了家族产业,自立门户。” 凌老板继续附和,“乐泰公子用情至诚,又年少有为,实在为人钦佩啊。” 曹乐泰却仍然愁眉紧锁,“我自离开家宅后,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便只得依靠玫瑰小姐暂时收留。可当玫瑰小姐不再接客后,紫云楼的云妈妈便因此处处为难于她。云妈妈还对我说,如是三个月内不能给金玫瑰赎身,便要将她嫁与临城的富商,以换作赎身的银钱。” 凌老板一愣,“只、只有三个月?” “至多,只有三个月。”曹乐泰缓缓地点点头,“凌老板您这集资营贷的生意的确是稳赚多利,只可惜我若等上半年,纵有金山银山,失了玫瑰小姐,怕也要抱憾终生了。” 凌老板随他一同叹道:“原来如此。是我凌某人肤浅,不知乐泰公子心中竟有此等思虑......既然这样,凌某倒有意成人之美......” 言至此处,凌老板挥一挥手,便有伙计转身去了堂屋之后,少顷又端着一只托盘出来,那托盘上,整整齐齐地码着银锭子。 “这里一共四十枚,一枚十两,”钱庄掌柜起身从伙计手中接过托盘,摆在曹乐泰眼前,“请乐泰公子过下数目。” 曹乐泰愣了愣,“凌老板这是何意?” 凌老板只将两条眼缝眯得更加狭长,“这本该是您半年分红的利得,我现在做主,将其提前预借给您。” 曹乐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百两便换成了四百两?” 凌老板始终答复得从容而肯定:“当然,乐泰公子,当然了。” 星垣在无人注意的情境下,始终冷眼旁观,抱臂深思,“虽然不太理解凡人的货币营商之道,可我总觉得,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如此之高的利益,背后一定明码标注着十分危险的代价......” “来,再为乐泰公子伺候上笔墨。” 凌老板的一声高喊,令星垣不由自主地凑到曹乐泰近前。 但见乐泰公子伸手接过饱蘸墨汁的毫笔,在一张薄薄的纸上,不假思索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星垣定睛一看,方才确认,“这怎么是一张借据?” 第五十一章 凶阵线索 “今有百两纹银入本鸿铭钱庄,契期半年,将得本息共四百八十两。因事急贷,暂予预支红利四百两,息三分。立据为证,曹乐泰亲笔。” 星垣眼前一黑,突然失去知觉。再次醒来时,他已在曹府的院子里。 “醒了,他醒了,心宿二!”牛宿星君河鼓二赶忙扶起坐在地上的公子,对身旁那位红袍之人欣喜地言道。 心宿二仍是眯着眼睛,“行动如何,南斗星君?你是更习惯自己的灵神状态还是这具凡人之躯呢?” 星垣低头看来,心口已不见瑶光。 “承蒙你们二人以置魂术搭救,否则,我只怕现在还被困在阵眼里。”他向两位同伴浅笑而言。 心宿二却将笑眯眯的表情突然一转,严厉道:“亏你还知道!之前的灵显图法已经耗费你许多元神,第二天不思打坐修养,反而要跟着北天的那位擅自行动,能不出事儿嘛!” 提到北天,星垣恍然想起,“对了!勾陈一呢,他很可能也被困在那个凶阵里了。” 心宿二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思惦记人家那位北天的,若不是我有预知之法,别说你是被困在凶阵里,只怕早被那阵眼吞了!” 星垣抿着嘴,小声嘀咕,“我不也是想早点修复银河裂缝返回天界么,毕竟是从那里漏下来的......” 心宿二难得地把眼睛瞪圆。 河鼓二赶忙拍拍他的肩膀,“行啦,南斗星君现在无事便好,都少说两句吧......” “对了,南斗星君,”河鼓二试图转移话题,“心宿二说你刚刚进入了曹公子的记忆,你都看到什么了,是否有能解开凶阵的线索呢?” 星垣叹口气,“表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到曹乐泰去了一个钱庄,签了一个借据。” “什么叫‘表面上’,去钱庄签借据有什么问题么?”心宿二单手托腮,盘膝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星垣言道:“曹乐泰是富商之家出身,与钱庄有经营往来也算正常。可我却在他的记忆之境看到,他已与家中断绝了关系,只身带着一百两银子当作本金,前去钱庄的投资营贷生意,而后又预借利得,这才签下了借据。” 河鼓二从旁质疑,“南斗星君,人的记忆该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而你说看到曹公子与家里断绝关系?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会躺在曹家这座大宅中,他的那位富商父亲还为他重金求医?” 星垣未及回答,心宿二便先摇了摇头,“牛宿星君此言差矣。凡人之心素来极不坦率,口中甜如蜜的,心中往往毒之入骨,口中寒若冰的,心中反而爱之如火。” 星垣十分认同,“众灵生息繁衍,皆有心神之赋,心神牵绊之繁复,莫过于人。我置魂的这位曹公子虽自认为与家中一刀两断,但在他父亲看来,又何尝有一刻割舍过对他的牵挂呢。” 心宿二从旁打趣,“对啊,不然咱们的南斗星君置魂初醒时,也不会被一个凡人老者险些抱断了气。” 星垣瞥了他一眼。 河鼓二这才理解地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曹公子不知。” 心宿二却又有不解,“这曹乐泰既是去钱庄投资银两,想来是要打算自立门户;可他既已有了立身的营生,何故又要签什么借据?” 星垣道:“为了紫云楼的头牌,金玫瑰。” 心宿二沉吟,“果然是因情生劫。” 河鼓二也皱起眉头,“我们早知石门城的一切劫数皆源于紫云楼,只可惜它设了结界,其中还有逆行两仪三爻阵的机关,我等实在不敢冒然硬闯。” 心宿二道:“即便是打探,也只能在晚上。”说罢,他又看了看星垣,“白天他们是有防备的,结界和凶阵机关,你已经深刻领教过了。” 星垣点点头,“我与勾陈一确知此地凶险,便想着另作乔装变化,混入其中。虽说还是中了凶阵的陷阱,但至少摸清了这个阵法的阵眼所在。” 心宿二微扬下巴,“说来听听。” 星垣干咳一声,“在后院的......女茅厕......” 话音既落,院中沉默。 随即爆发出了一串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难为你了,南斗星君!”心宿二一手拍着自己的大腿,一手拍着身边人的肩膀,乐得前仰后合。 星垣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上仙星官您手轻点,你忘记我现在是个凡人之躯了么?” 心宿二连忙停下手,“对、对不起......我定是在自己的天蝎宫待得久了,实难想象天界最美的七星仙君,不顾仙凡男女之别,硬闯姑娘们的出恭之所......” 星垣瘪着嘴巴,无奈地看着他,“我这也是为了查探逆行凶阵。” “好了好了,”河鼓二赶紧上来打圆场,“南斗星君不惜以身犯险,的确斩获良多。我们既已探得凶阵的阵眼,也有了曹公子的记忆线索,不妨今夜便再访紫云楼吧。” 星垣随之点头,“我如今置魂在这位曹公子的体内,直接查访金玫瑰会有许多便利,理清离魂症和人间死气的因由也能更容易些,只是......勾陈一还在紫云楼的凶阵中......” 心宿二冷哼一声,“你放心,北天的那位死不了。” 河鼓二暗中推了红衣星官一下,又对星垣笑笑,“南斗星君不必太过担心,其实心宿二已算出了北天贵星的方位......” “真的么,那他现在在哪儿,可曾安好?”星垣着急起身,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幸被河鼓二扶住。 心宿二也跟着他从地上站起来,“我现在也只能知道他的大概方位。虽然你的那位北天贵星可能要吃些苦头,不过暂时不会有危险。” 星垣对他二人点点头,但仍显得有些忧虑,“实不相瞒,紫云楼的东家就是那个曾在临海的逸龙阵、借助生魂怨诅扭曲时间轴的邪祟,他叫凌殇,我与勾陈一都跟他交过手。” 心宿二听了也皱起眉头,“这么说,他早就认出你们了。” “是。”星垣承认道。 河鼓二不明白,“既然那个凌殇知道你们的身份,又怎么肯放你们进入他们重重严防的地方呢?” 心宿二分析道:“怕是早有打算......” 河鼓二:“什么打算?” 星垣恍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启动逆行两仪三爻阵!” 心宿二看了看他,“不愧是南斗星君,直至此刻方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星垣顾不上理会他的揶揄,只道:“若真如此,我在阵眼,则勾陈一必在死门!” 心宿二道:“你有苏生之力,乃阳属,那群邪祟必是要借助你本体的力量,用逆行的阵眼消解凡人生机;而北天的那位是至阴之体,把他放在死门,用来集中炼化那些死气,的确是最佳之选。” “那勾陈一就更加危险了......”星垣强稳住发颤的声音,“他只是一个二等星,如果死气超过他的灵力负荷......” “他会死吗?”河鼓二问道。 星垣摇摇头,“我等皆为星官,以能聚灵,虽不会轻易消亡,然而勾陈一若无法抵挡死气的侵蚀,很可能会转化成魔。” 河鼓二:“成魔会怎样?” 星垣未再作答,只对两人道:“不论如何,今晚我必要取回本体,救出勾陈一!” 心念舍身去山海,山海幻渺不可平。 勾陈一被凌殇用幻轮镜封在一个无名山洞中,耳边隐约能听到海浪翻涌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的肩骨被那块刻满篆文的玄铁钳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毫无概念;他只知道自己所在的空间是一个凭空造出的幻境,而这个幻境正在为他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 可惜的是,幻境里提供的能量并不能助他愈合被凌殇刺伤的心口,反倒是让他的血从中越流越多,直到由鲜艳的红色转化为黯淡的黑色,始终无法停止。 “虽然现在还取不到你的心脏,但是用来当个滤泵倒还极为方便。” 凌殇带着那块诡异的黑木面具,在北天星官的身边来回踱步。眼见黑血已将摆在勾陈一脚下的那只玄铁方鼎蓄满,他便自袖中取出幻轮镜,浸在其中。那镜子很快便可吸尽一鼎的黑血,随即重新映出那间典雅考究的客厅。 凌殇借由此处来来回回,每次只是带幻轮镜取血,顺便趁着镜子吸血的功夫,对这个落难的北天星官挖苦两句。 “这次回去记得换个更大的鼎带过来。”勾陈一弯起苍白的嘴唇,努力地让面具怪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准备离开的凌殇蓦地顿住脚步,“你想干什么?” 勾陈一喘了一大口气,但说话的声音仍旧很轻,“我的血越流越多,蓄满这个鼎也变得也越来越快,见你的次数就会越来越频繁......” 凌殇皱眉,“我没时间听你啰嗦。” 勾陈一哂笑一声,“怎么是啰嗦?我只是在提醒你,因为每见你一次,我的心脏就会停跳一刻,你来得越勤,我的心就跳得越懒......所以奉劝你们还是早些想出把我心脏取走的办法,免得它以后不会跳了,滤不出妖血,还要连累你被你家那位废品大人责罚。” “你说什么?!”凌殇怒不可遏,回身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挥拳便打! “噗!”勾陈一张嘴喷出一口黑血,正吐到放在方鼎中的幻轮镜上。 幻轮镜即刻将其吸收,那一瞬,镜中映出了非天非人的异界之象。 “魔域,洪荒之境?”勾陈一眉毛一挑。 凌殇反手又是一拳,“混蛋!你诈我!” 勾陈一被打得又呕出血来,但他却笑得爽朗,“哈哈哈哈,毕竟是我自己的血,总该知道被取作何用吧......” 气急败坏的凌殇取出腰间玉羽白芒扇,展开扇锋对着勾陈一的双眼狠狠划去,“我让你不该看的乱看!” 鸳鸯眼瞬间被黑血浸没,勾陈一吃痛禁不住狂啸! “啊——!” 一瞬间,幻境之中黑瘴四起,汹浪撼涯,山摇地动,犹如恶魔临世! 第五十二章 幻轮玄机 “以汝之怒,饲吾为妒,一重生堕,所及载负......” 黑瘴遮蔽了整个山洞,勾陈一凌厉的吼声似是要将这个禁锢他许久的囚笼震碎! “以吾所妒,噬汝作毒,二重生怨,劫之趋赴......” 适才嚣张跋扈的凌殇赶忙收起手里的扇子,摇摇晃晃地从歪倒的玄铁方鼎里捡起那块幻轮妖镜防身——勾陈一从左眼中释放出的黑瘴,几乎快要将他压迫窒息! “不可能,为何他幻化成魔的黑瘴不能与我们的力量相容?!” “他并非化魔,只是被你解开了左眼的封印。”阴沉的声音从镜中传出,听来似曾相识。 凌殇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握紧镜子的手心都隐隐渗出了汗珠,“大人!帝星大人!” “吾小觑他了,他的魔瘴里含有隐咒,与吾相斥。” “大人,我已经从他的心脏里取走许多血液,就算耗不尽他的灵力,难道还破不了他的咒法?” “隐咒与灵力无关,而是他结下封印时,用以托付元神的执念。” “属下愿殒身灭灵,鼎力辅助大人除此执念。” “......来日方长。” “大人?” “吾且替汝祛退此瘴,日后幻轮之境仅作输送魔血之用。” “属下感激大人救护之恩,可是您当初损耗能量创造的这个空间,如今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今时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北极星既已苏醒,吾亦该知晓,要取回力量,不必急于一时。” 话音既落,幻轮妖镜便从凌殇的手心里飞出,穿过浓厚的黑瘴,映上勾陈一受伤的右眼。 镜面上突然迸发出炽烈的金光,犹如数万只利箭,刺穿了笼罩严密的魔瘴! 陷入狂乱的北天星官渐渐止住怒号,山洞里的黑霾慢慢褪散。 勾陈一双眼的伤口和身上泛起的毒疹都在一点一点地修复,唯独他的心脏还依旧血流不止——那里是镜中的金光无法触及之处。 “哼,作茧自缚。”镜中那个素来毫无情绪的声音,突然多了一分嘲讽。 意识恢复过来的勾陈一,长长地缓出一口气,方才冷冷地笑道:“呵,彼此彼此。” 半空中的妖镜应声而落。 凌殇连忙伸出双手去接。 “大人......大人?” “别喊啦,对灵术那么耗费能量,他早撤下了。”勾陈一从旁言道。 “你少给我多嘴!”凌殇一皱眉,又是一拳挥到他的脸上。 北天星官将嘴角渗出的血渍舔掉,左眼的眸色又闪过一抹猩红,他兀自轻笑了一阵,此时唇边被打破的伤口很快便愈合了。 凌殇稳了稳心神,随即抬手施法,重新将那口玄铁方鼎置在勾陈一脚边。带有黑色瘴气的血液又开始新一轮的积累。 “就算将死气融在我的血里,你们那位大人也取不回他想要的力量。”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勾陈一说话的声音更轻了。 “呵呵,你的血可没有资格向那位大人祭献。” 凌殇手托幻轮镜,重新映出那间客厅的影像,闪身而出。 此时,鸨母云妈妈房间内,正传出一名女子的祷告声。 “南斗星君在上,凡女玫瑰请求赐福,但愿石门城不要再有人遭受离魂之患,但愿曹公子和那位星垣公子......都可以平安醒来。” “哟,我说是谁吃了狗熊胆,敢来云妈妈的房中......” 祈祷的女子回身一看,一个粉白衣裙的妖娆女子,手执团扇,正满脸揶揄地盯着自己。 “是玲儿啊......” “玫瑰姐姐,”玲儿的语气十分尖酸,“妈妈都开始让你帮着打理生意了啊。她在楼上算账,你就是这么在此处听差的?到底是现任的花魁,干什么事儿也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可不像咱们姐们儿,平时为抢一两个恩客都得斗红了眼。” “我的花魁之位,是靠着自己的歌舞艺能挣来的,勾心斗角虽可逞一时之能,却吃不了长久饭。”金玫瑰生冷地对自己曾经的侍女言道。 “哦,是这样。”玲儿微微笑道:“所以有的人,就算曾经许身富商之门、明言不再接客,到最后克病了未婚夫,却还能在这紫云楼里当一棵摇钱树。本事啊......真是本事!” 金玫瑰扬起手臂,恨恨地瞪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玫瑰姐姐又要欺负咱?”玲儿趾高气昂地仰着俗艳又苍白的脸,两只眼睛毫不示弱地回瞪着紫云楼的花魁。 金玫瑰举在半空中的手掌不住地发抖,最终还是不甘地垂了下来,“在云妈妈的内居,我不便与你争吵。只是,你曾借曹公子之事,在我背后搞的那些动作,别以为我都不知道。” 玲儿举起手中团扇,半遮面孔,“金玫瑰,在这紫云楼里,你不知道的事儿可多着呢。我劝你守好本分,莫做什么横生枝节的危险事。” “哼。”金玫瑰连半个白眼也懒得瞥给她,只身便朝外走。 “玫瑰姐姐煮的花茶我会代为送上去的,但是,姐姐房中藏人的事儿,我可不能保证守口如瓶。” “你怎知星......”金玫瑰忙将慌乱的神色压下,只把面孔板得更沉,“幸好,云妈妈可不会听你这个黄毛小丫头嚼的碎舌根,不嫌费口舌,你就只管胡言乱语去吧!” 她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玲儿依旧是团扇掩面,她轻轻一笑,化作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男子轻摇手中的玉羽白芒扇,脸上的黑木面具十分诡异。 此时,云妈妈正捧着账本和算盘从楼上下来。 “东......东家?”老鸨母如翻书般地换成一副满脸堆笑的表情,“您瞧我这耳不济眼不明的,竟不知您何时大驾来此,若有失迎,还请万不要挑理。” 凌殇摆摆手,“我此来并无要事,只是告知你,今晚紫云楼停业。” 云妈妈一愣,“呃,什么?停业?就这一晚上,还是......” 凌殇用面具后的两只眼睛瞥瞥这个唯利是图的老女人,慢慢地对她说了三个字:“看情况。” 他言毕,捏紧袖子,负过两手,抬步迈出了云妈妈客厅的那道门槛。 云妈妈怔怔地望着那个白色的背影,“这位东家,确实是个怪人。” 她客厅里挂着的那副画,似是应和她一般,顺着风飘了两下。 云妈妈扭过头一个激灵,“这会儿外头又没来风,画是咋飘起来的......” 画中山水墨染,风景依旧。 只是囚身于画中的人,仍被玄铁透骨锁钳住双肩,苟延残喘。 “星垣,快用叠字决封住云妈妈的客厅......” 黑红的魔血从勾陈一的心口流出,在他脚下的那口方鼎中再次积成一滩血泊,血泊中映出了幻轮镜上的那间客厅和屋里的人影...... “你说,我平时怎么就没注意到,太阳君主巡视人间的车辇竟会走得如此之慢。” 在石门城首富的曹家大宅内,两位星官守着一个凡人,坐在雕花红木的卧榻上,优哉游哉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心宿二你忘了,咱们现在身处人间,人间与天界的时间轴是不同的。” “常言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照理说,应该感觉到车辇走得更快些才对。” “呐,我说,我饿了。” “......说起来,曹员外那一大家子人是不是还在你那个障眼水里封着呢,咱们就这样私占民宅是不是不太公道?” “不是障眼水,是盈水障。它既为隔离天星与凡人的界限,自然也能清除凡人与我等相会的记忆;待一切了结后,曹家人只会发觉自己躺在院子里做了一场大梦。” “妙啊,真是妙。” “喂,我真的很饿......” 星垣坐在心宿二跟河鼓二的中间,忍受着置魂于凡人之躯的饥肠辘辘。 “河鼓二,你那个障眼水把星垣也隔开了吧,我怎么听不到他说话啊?” 星垣抬手给了左边的红袍子一记拳头,“你少给我装。” 心宿二“噗嗤”乐出来了,“我说,你是置魂在凡人身上太久了,还是跟着北天的那位学坏了,为何此时的言行如此庸俗?” 星垣:“这算什么,再故意忽略我饿肚子的事实......我晕给你们看!” 心宿二手一摊,“牛宿星君,你快给评评理。” 牛宿星君同样怼了他一拳,“我那界限叫‘盈水障’,不许喊‘障眼水’!” 心宿二委屈地嘟着嘴巴,看向星垣。 星垣再次拍拍肚皮道:“我饿了。” 心宿二无奈,“你要吃啥?” 星垣想了想,脱口而出,“冰糖葫芦。” 心宿二扶额叹气,“你这凡人真是烦人。” 星垣作不悦状,“是你将我置魂在凡人之躯的,我的灵神自然会与凡人的五感相通,你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却又嫌我麻烦......” 心宿二扭头,“凡人的五感里面包含饿感?” 河鼓二:“冰糖葫芦确实挺好吃的,我这里有一吊铜板,你出去多买些,我也想尝尝了。” 星垣拍拍红衣星官的肩膀,“顺便打听打听紫云楼的消息,方便咱们晚上行动。” 心宿二急得从榻上跳下来,“你们两个人坐在这里大模大样地指使我一个,忍心么?” “忍心,”河鼓二坦诚地点点头,“南斗星君现在置魂于凡身,算一个人;而我仍乃表里如一的天界星官,所以不算是人。” 星垣从旁搭腔,“如此说来,一人唤一人,很合理。” “强词夺理。”心宿二不服。 星垣抱臂浅笑,“我们这算据理力争。” 心宿二一拂红衣袍袖,“南斗星君,你的语气跟北天的那位可越来越像了,河鼓二你还附和他......罢了罢了,且替你们走上一遭。” 星垣与河鼓二相视而笑。 “对了,南斗星君。”心宿二一只脚跨出屋外,才想起来补上一句,“此番事了之后,便断绝与北天那位的来往吧,否则你只会愈加堕落。” 第五十三章 玉石商人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心宿二身着红袍,拎着那一吊铜板,走在道中甚是惹眼。 “先生这厢瞧瞧荷包,各式各样的绣纹图案都有。” “先生尝尝刚出锅的包子,肉的素的都有。” “先生买玉吧,上好成色的昆仑玉,开过光的......” 心宿二叹口气,摆摆手继续向前走。 “先生大富大贵,配一块昆仑玉,能得天星南斗护佑。” 心宿二站住脚步,转过身来。 一个矮胖的中年商人正笑眯眯地向他展示自己手中的玉石。 “先生不买也瞧瞧,这玉在昆仑山开过光,将它佩在身上能得天星南斗护佑,可保一世平安。” 心宿二睁开一贯眯起来的两眼,漆黑的双瞳中映出被商人捧在手心的那一小块玉石的影子。 “巫师天蝎,朕既创世,当领万物循道,欲划其界,何如哉?” “陛下既取骨,若以灵附之,悯苍生而唤,可醒也。” “朕观苍生一瞬止息,曾悲以泣泪;凝光为星,填壑作水,赋之厚土即作玉。” “陛下忧思,泪玉积叠为山。势巍峨号之曰昆,脉绵延称之作仑,昆仑通天,正宜刻骨成簪......” 那商人见心宿二盯着自己的玉石,眼睛都直了,便趁势陪笑道:“先生,我这昆仑玉可真是从那千里冰雪的昆仑山上挖出来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若不信,自可去问那紫云楼的云妈妈,她几年前也从......” 心宿二突然一把抓住那商人的手腕!商人以为他要抢玉,赶忙攥紧手心,脱出口的一半话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你干嘛、你干嘛?这玉你买可以,不买走就是了,光天化日之下,莫非要行那抢劫的勾当?” 心宿二却如失神一般,只顾叨念两句话:“昆仑通天、刻骨成簪、乃分轩宇以垣哉......昆仑通天、刻骨成簪、乃分轩宇以垣哉!” “你放手,你这个疯子!”商人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心宿二的钳固,只得死死护住手心里的玉,顺便叫嚷着招呼往来的百姓围观,“诸位都来看啊,这么一个穿着得体的先生,原以为是个礼仪才士,不想竟是个夺人财宝的泼皮无赖!” 人群一时间便围得水泄不通,凑成一圈的百姓们指指点点。 心宿二随即松开那商人的手腕,但还没待他反应,忽又将他打横抱起! “你、你干什么?!”圆滚滚的商人在心宿二怀里左右挣扎,却始终不得脱身,“你这泼皮,赶快放我下来,不然我......我可喊非礼了!” 看热闹的人群哄然大笑。 心宿二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宿二,你在做什么?!” 一个蓝衣短衫的后生从人群里冲出来,跑到那个红袍疯子的跟前,企图制止他出格的举动。 心宿二却难掩激动的表情,“河鼓二,有解了!凶阵有解了!” 蓝衣短衫的后生正是隐化凡身的牛宿星君,他见心宿二出门许久不回,一来担心南斗星君置魂的凡身体力不支,二来又惦记心宿二会出什么意外,这才从曹家的大宅出来寻找。 果不其然。 “你能不能先把人放下来再说,身在此处莫行出格之事!”河鼓二拽着心宿二的红袍低声劝道。 心宿二却不理他,“若将此人放走,再有何处寻觅此等机缘?快快随我回去,时不我待啊!” 众目睽睽之下,红衣男子抱着那名矮胖商人飞快地跑走,真可谓是一骑绝尘,不见踪迹。 只留下河鼓二站在原地,好不尴尬。 招呼着众人散去,河鼓二带着两个素包回到曹府。 一进门便看到那位矮胖的商人被五花大绑着放在门口,嘴里还塞着一大块绸缎布。 商人仍旧紧握着手心里的玉石,见到河鼓二时,眼神中满是求救的殷切。 河鼓二无奈地叹口气,伸手要给他松绑,但一碰绳索才知,“心宿二,你脑袋锈住了,绑个凡人回来,还给人家下封印?!” “为了让他噤声、别乱动,他手上有能助我们拯救苍生的东西。”心宿二的声音自里屋传出,稳而不徐。 河鼓二将怀中的包子放在外屋的几案上,方才转进里屋,但见曹乐泰公子已经晕倒在床上,心宿二正在给他施针。 “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得问你?”心宿二边忙着施针,边不忘数落身后的同伴,“你有出来管我闲事儿的工夫看住他,他也不至于被魔瘴对灵。” “对灵......被魔瘴?!”河鼓二一惊,对灵已是高深的法术,施术者又借以魔瘴,星垣的处境岌岌可危。 蓝衣短衫的青年站在床榻边,垂手而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心宿二皱眉,“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 河鼓二有所意会,忙举手结印,在那凡人通身画上横竖交纵的界线。 “御魔灵障,横纵阴阳,天人为极,开!” 界线迸出青蓝色的光芒,一团紫气隐隐萦绕在曹乐泰公子的头顶。 心宿二沉声言道:“你的界线将天人魔划分成三级,如此这般虽可隔离魔瘴,却降星垣的灵神也驱赶出来,没了置魂体的保护,他的灵神游离在外,更易受到魔瘴的攻击......” “那......该怎么办?” “把那个胖商人手里的昆仑玉拿过来。” 河鼓二急忙跑出屋外,被绑住的胖商人拼命朝他摇头。他却看也没看,直接把商人攥得死紧的手心轻松打开,取了那块玉石便送到心宿二这厢。 心宿二接过玉石,试着念起一段并不熟悉的咒文:“宇宙轩辕,星以慕参;长思当绾,取骨作簪。万物循道,乃分仙凡;忧悯泣玉,昆仑通天;刻骨附灵,画迹为垣;祈生所愿,星宇慕轩。” 他手中的玉石似应和一般,散发出浅浅的金色光芒,那团紫气便循着金光,缓缓被收进玉石中。 黑色的魔瘴逐渐消褪。 “勾陈一,死门在哪儿,我们要怎样救你?!” 玉石里,传出了星垣的声音。 河鼓二忙从红衣星官手中将其抢过,“南斗星君,你怎么样?” “牛宿星君?哦,我还好,只是置魂之术已被强行解除,我的灵神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无法现身。” “是心宿二将你保护在一块石头里。” “那是昆仑玉,”心宿二瘫倒在卧榻边,十分疲惫,“我们回来时,有魔瘴试图与你对灵,为了驱赶它,河鼓二才用界线强行解了你的置魂术,而我又念咒将你的灵神封了起来。” “有劳二位屡次搭救,”星垣在玉石中道:“但是刚才与我对灵的并不是什么魔瘴,而是......勾陈一。” “北天的那位?”“北天贵星?” 心宿二跟河鼓二面面相觑。 “他用对灵术向我求救,我利用曹公子的凡身入定,随后便在梦中看到勾陈一被玄铁锁押在一个山洞中。” 心宿二闻言,眉头深锁,“玄铁......那可是唯一能够杀死星官的物什。” 星垣:“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那个山洞,那里定是逆行两仪三爻阵的死门!” 河鼓二追问道:“可我们连山洞的方位都不清楚,应该如何寻找?” “勾陈一在梦里不停地对我说,”星垣道:“要用叠字决封住云妈妈的客厅。我想山洞的玄机,必定和那里有关。” 此时,日头渐渐偏西。 心宿二用两手撑起身体,费力地站起来,走出屋外,“太阳君主的车辇已行过此处,人间的夜晚就要来了。” 河鼓二托着昆仑玉也跟了出来,“心宿二,你没事吧?” 心宿二习惯性地眯起双眼笑了笑,“年纪大了,上古咒语耗了些元神。” “上古咒语,就是你刚才封护南斗星君时所念的那段?” “嗯。” “难怪我听来如此生僻。” “河鼓二,有劳扶我到屋中榻上调息静修一阵,若不快些恢复元神,怕是会耽误今晚的安排。” 玉石里,星垣道:“心宿二,事情的发展越发复杂,今晚的行程必定有许多凶险。我不想你们太过勉强,不如让我用灵神的姿态去调查,这样会更隐蔽些。只要你把我的封印解开......” “你闭嘴!”心宿二的语气十分不悦,“给我在昆仑玉里老实待着!” “唔——唔——” 心宿二:“什么声音?” 河鼓二指了指靠在门口徒劳挣扎的胖商人。 心宿二眼中又忽然放出光来,“对啊,不还有你嘛......”一挥袖撤下了结在商人身上的封印。 河鼓二心中不忍,又替他摘下口中的绸缎布团。 商人随即不停地哀嚎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求求各路神仙大王千万别吃我,我身上全是肥油,口太腻......” “谁说我们要吃你了?”心宿二不耐烦地对他言道:“我们留着你有大用处。” 河鼓二转头看他,“有什么用处?” 心宿二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自然是星垣啊。” 星垣忙从石头里言道:“我不吃人!” 心宿二道:“你们都莫要听风就是雨,我几时说过要吃他?我是说,我们可以利用这个贩售昆仑玉的胖商人,去紫云楼寻回星垣的本体。” 第五十四章 昆仑宝玉 透白莹润的昆仑玉被摆在曹府偏厅的堂屋几案上。 河鼓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玉,心宿二则托腮看着对面那个矮胖的商人。 “原以为你真的视财如命,却不曾想,真饿急眼了,包子还是比宝玉更珍贵。” 矮胖的商人一手抓着一只素包——那是河鼓二从街上为置魂凡身中的南斗星君准备的,如今却被他吃得不亦乐乎。 “味道不错,”胖商人的口中塞满食物,仍不忘记点评,“素馅也能有此等鲜香,实属难得。不过,若是肉馅就更好了......” 心宿二一拍桌子! 胖商人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圆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望着对面两位神仙。 “好你个肥头大耳的奸商,吃我的喝我的,连个‘谢’字儿都不提还敢在此挑三拣四?” “谢谢神仙,谢谢红衣大仙。”商人憨笑道:“就是不知,能否再来壶热茶?” “嘿!你得寸进尺了是吧?”红衣大仙差点儿没掀了桌子,幸好被坐在旁边的河鼓二按住了。 “心宿二,”玉石里再次传出星垣的声音,“凡人皆愚钝,你莫作过多计较,咱们还是尽快商量下今夜再探紫云楼的计划吧。” 河鼓二道:“你不是说,有办法寻回南斗星君的本体?” 心宿二冷静下来,点点头,“若星垣的本体仍在阵眼,咱们即可利用这块昆仑玉,连那劳什子的逆行两仪三爻阵一同给破了。” 商人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搭话道:“到底是神仙大人识货,我这昆仑玉若给别人卖都是五百两起价,您若要,便给三百两就成,我就当赔五十两的路费......” “放肆!”不待心宿二发火,河鼓二倒先向着商人怒道:“跟神仙还敢做买卖,信不信我们吃了你?” 胖商人吓得立时收声,大气也再不敢出半口。 心宿二拍拍河鼓二的肩膀,“你小子行啊,学东西挺快。” 河鼓二老实地笑笑,随即又冲那商人板起脸,“告诉你,神仙大老爷们现在赏你的光,要征用这块玉......” “还有你这个人。”心宿二补充道。 胖商人也不敢再多言,只管愣愣第地望着两位神仙大老爷......还有桌子上这块曾经属于自己的、后来突然又会说话了的昆仑玉。 星垣从玉里问道:“心宿二,外面那位玉石老板是个凡人,若带他去闯凶阵,实在太过危险。我曾见过紫云楼里的凡女们被那阵眼蛊惑,乃至灵神尽失,身形枯萎......” 商人一听,也赶忙言道:“对对对,昆仑玉说得有道理,我可不能出事儿,我还得替我们东家......”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心宿二敲敲桌子,又对星垣道:“正因为他是凡人,才比我们更安全。” 星垣:“此话怎讲?” 心宿二:“北天的那位和你的本体都在他们手里,咱们之前也去过两次紫云楼,邪祟们不可能没有戒备,说不定还正等着你去自投罗网呢。” 河鼓二附和道:“此前曾有天象异常为预警,又有刚才的魔瘴对灵,这些都说明了对方已然有所动作,万一那位北天贵星向南斗星君你发出的求救之讯也被他们所知......事态发展就更糟了。” 心宿二接言道:“所以我们需要这个不起眼的胖商人,让他带上这块晶莹剔透的昆仑宝玉,混在今晚那群出入烟花之地的客人里,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你的灵神也带进去;我在此玉上结的封印不强,待到时机成熟,你自可冲开我的封印,直接去阵眼寻回本体,然后再以苏生咒的力量召回化成死气的那些灵魂,届时逆行两仪三爻阵自会不攻而破!” “没有那么简单。”星垣道:“若苏生咒能够召回那群死灵,我当时又怎会深陷在阵眼?” 河鼓二却道:“可是,南斗星君,你的苏生之力连时间轴都能修复,却怎会奈何不了那群死灵?” 星垣在玉里叹了口气,“我乃主生之星,并不能主死。当初山海交界处的时间断层,是因承受了生魂怨诅而被扭曲断裂,那些生魂都是在生机勃勃之时被注满怨念才形成了诅咒,这种诅咒虽然凶恶,但终能够寻到化解之法;可死灵不同,它们都是被生者自愿放弃的,因而在魂魄离体之时,即使身体凭依本能维持着生机,灵神也早已消亡了。” 河鼓二闻言,回望了一眼里间的卧榻,“就像是,这位曹乐泰公子一样么?” “我看未必。”心宿二道:“如果曹乐泰的灵神已经消亡,星垣你又怎能在置魂之时窥探到他的记忆?我能够洞悉一切,我的预知之能告诉我,你就是化解人间死气的关键!” 星垣沉默了一阵,方又道:“苏生之力,的确无法召回消亡的灵神。若我有主死之能,尚可以摒退其消亡的状态,从某种角度讲,也算是将其复生。只可惜......” “只可惜,主死之能乃是堕魔之法。”心宿二用漆黑的双眸望着眼前的昆仑玉,眼神意味不明。 “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么?”河鼓二不甘地问道。 星垣言道:“我此前用灵显图法查到石门城的生灵状态,石门城中那些灰色的光点都是处于濒死状态的灵魂;也就是说,这些灵魂并没有完全消失,也许是某些残存的执念勉强将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些时间,我想尝试以此为突破,从而更改逆行两仪三爻阵的阵眼。” “那,把握有多大?”心宿二问道。 “我也不知。”星垣回答。 屋子里随即沉默下来。 少倾,心宿二突然开口:“站住,去哪儿?” 矮胖的玉石商人随即将脚步顿在门口,尴尬地笑道:“我......我这不是正打算替几位大仙去办事么,嘿嘿......” “少拿这些哄骗我们,”心宿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等还没吩咐你该去做哪些事,你便擅自行动了,莫不是要给什么邪祟通风报信去?” “上仙言重了,小人哪里敢!”玉石商人抓着手里的昆仑玉,便跪在地上磕头,“只是刚才听你们说些什么生啊、死的,又是妖魔、又是诅咒,小人实在是害怕啊......” 心宿二揉了揉发胀的脑门,“你若真是贪生怕死想要逃命,便把那块玉留下。” “这......这真的不行!”商人壮起胆子,回绝得很干脆,“这块玉便如我的性命一般,除非能卖出五百两银子,不然就算你们吃了我,我也不能舍下这宝贝。” 河鼓二从旁笑笑,“这家伙还真是爱财如命,看来凡人的执念的确不容小觑啊。” “执念是一把双刃剑,就看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下了。”心宿二抱起双臂,语气无奈。 玉石里再次响起星垣的声音,“敢问这位没见过面的商人朋友如何称呼?” 商人意识到玉石里这好听的声音在跟自己说话,忙不迭地回道:“我姓苗,人人都喊我苗掌柜,这位......玉石大仙?还望你念在我将你从极寒的昆仑山巅上请下来的辛苦辗转,便随我离开吧。我不贪心,我只想换五百两银子,只要有五百两银子就够了......” 星垣很疑惑,“你一直在强调五百两银子,这些银两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么?” 苗掌柜叹了口气,“我是想以此为本,去鸿铭钱庄套些现利出来。” “你说什么,钱庄?” 星垣有此一问,心宿二与河鼓二也彼此对视一眼,凑上前来。 看着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苗掌柜欲言又止,“我......我没说什么,就是一些经营生意的事,说了也怕各位大仙听得糊涂,误了要事。” 心宿二从旁冷笑,“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你不就是怕说出其中的门道,倒让我们这些有本事的大仙捷足先登,分占你的利得吗?” 苗掌柜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河鼓二跟着趁热打铁,“你心里的小九九我们早都一清二楚。真想占这个便宜,我们还会在此跟你费这许多口舌么,现在一五一十地问你,其实是想救你!” “我又没什么危险,何劳各位大仙营救?”苗掌柜小声咕哝着。 “真等有危险,你就跟他一样了。”心宿二指了指躺在屋里的曹乐泰。 苗掌柜朝里望了一眼,“那就是石门城首富家患了离魂症的儿子?” “你说呢?”心宿二冲他扬起下巴。 苗掌柜眼睛骨碌了一圈,最终言道:“罢了,我便对你们说了吧。城西有一家鸿铭钱庄,做的本是存储放贷的生意。十两本金入股,按期便能滚出三成高利,而且这高利还能提前预支,以周转急用。我若有五百两银子,转手便可翻出几倍,你们说,这样的便宜,我能错失良机么?” “可你着急要这些钱是作何用处呢?”星垣问道。 “上仙啊,我从头跟你们讲起吧。”苗掌柜开始了自己的叙述:“我是个行脚的游商,专替我们东家淘换各处珍宝。几年前才从昆仑山上采下一大块宝玉,后又听闻石门城有一幅仙画,观之便能临身仙境,坊间传的神乎其神,我这才带着玉石到此。多方打听才得知,那幅仙画便挂在紫云楼的鸨母、云妈妈的客厅里......” “云妈妈的客厅?”星垣、心宿二与河鼓二异口同声。 苗掌柜停住话头,看了看他们。 心宿二摆摆手,“没事儿,你继续。” 苗掌柜便继续道:“我找到石门城最好的工匠,用所得的那块昆仑玉雕了一尊上好的南斗星君像,找上紫云楼,想要与云妈妈交换那副仙画。” 星垣问:“为何要雕刻南斗星君像?” 苗掌柜道:“因为石门城的百姓多信奉拥有主生之力的南斗星君,我这也算是入乡随俗,投其所好。可怎奈,云妈妈虽然喜爱这尊星君玉像,却不肯与我交换那画,只以五百两银子便将我打发了。我心有不甘,之后又找过她几次,许是那婆娘终于嫌烦了,便向我开出三千两银子的天价。” “三千两银子?”三位星官不禁同时惊呼——尽管天界星官对人间的银钱没有太多概念,不过单从数目上判断,也知这对于凡人来讲,的确是高得有些离谱了。 “那后来呢?”星垣道。 苗掌柜捧起手里的昆仑玉,“后来,我本打算放弃,但就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石门城之时,我才发现当初雕刻星君像的时候,还剩下一小块料材,也就是您这一枚。只是这一小枚,如何能够换得余下的那两千两的差价呢,我便只有想到从鸿铭钱庄这里入本贷息。” “原来你千方百计的卖玉,就是为了一幅画?”心宿二叹息着摇摇头,“我说你也太低估你手里的这块玉、和这玉中的上仙了吧......” 苗掌柜赶忙否认,“这从何说起啊,我、我也从不曾想过这玉中会有神仙啊,还望你们莫要见怪。” “那你还打算五百两卖这玉么?”河鼓二问他。 苗掌柜低头不语。 星垣道:“苗掌柜,我们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愿你替我等涉险。去留在你,我们不做勉强。” “星垣,你这......” “心宿二,你让我把话说完。”星垣道:“苗掌柜,我只是想提醒你,即使离开此处,也莫因一时贪念,去追求什么底本高利、转手翻倍的借贷买卖。世间万物皆循此消彼长之道,需知一切所得均有代价,当你只顾填喂自己空洞的欲望时,或许你早已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了......” 第五十五章 紫云夜宴 酉时,夜深。 紫云楼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庭若市,这样的热闹在静谧的街巷中十分突兀。 “苗掌柜,多谢你能帮我。” 矮胖的中年商人怀中,传出星垣的轻语。 苗掌柜干咳两声,“大仙客气了。其实我当初决意去钱庄也有赌一把的想法,既然您诚恳规劝,我左右也都是冒险,倒不如在你们这里搏一回。咱们之前的约定还望您万不要忘记......” “嗯,我记得的,”星垣道:“你将我带进去,待我灵神归位后,自会助你实现愿望。” “好好好。”苗掌柜满意地点点头,大跨步行到了紫云楼的门口。 “大爷,进来一起玩吧。”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飘然而出,灯笼的光将她的面容衬得红润,只是她的语气有些生硬,不似以往热情殷切的那些莺声燕语。 苗掌柜一皱眉,挥挥手,“瞧你沉声怪气板着个脸,哪里是招待客人的态度,新来的吗?” 旁边又一女子迎了上来,“大爷莫恼,她不会说话,让我来伺候您。” 她的语调,比刚才的那位更冷上几分,苗掌柜听来都有些头皮发麻。 他看看四周,无论门口的客人还是揽客的姑娘,大家好像也都只有一个表情,彼此的对话也全是平直的叙述。 似乎谁也没有发觉彼此间有什么异样,所有人都只做着自己顺理成章的动作。 “昆仑玉大仙,我总感觉今天的紫云楼很奇怪,所有的人都......”苗掌柜挠挠头,搜肠刮肚地想着形容词,“都不怎么活泼......” 星垣:“......” “昆仑玉大仙?”苗掌柜再次向怀中宝玉低声唤道,却未得到任何答复。 “罢了,为了东家的珍宝,我豁出去了!” 苗掌柜把心一横,迈开脚步、大踏流星地闯进了紫云楼的迎客大厅。 厅堂大门突然“嘭”的一声紧紧关闭! 门口和屋里的人影即时消散...... 苗掌柜当时就吓得瘫软在地,冷汗很快将他的里衣浸湿。 空荡的大厅中偶有丝丝缕缕的过堂风吹过,令这个矮胖的中年商人止不住地发抖。 “我......我不要财宝了,我要回家......”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颤抖的手探向怀中,想要拿出那块封存着上仙的昆仑宝玉。可惜,手越抖就越拿不到,越拿不到他就越害怕,越害怕手就更抖...... “大仙?昆仑玉大仙?”苗掌柜发颤的嗓音里夹杂着哭腔,“大仙你快说句话啊,这间大厅里突然一个人都没了,门......门也自己关上了!怎么办、怎么办?你能不能显个灵送我回家?!” “哈哈哈,好一个偷腥的客人!” 死一般的沉寂忽然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搅扰,女子的笑言回荡在空空的紫云楼中,显得愈发诡异。 苗掌柜直感觉自己的后脊梁变成了一根冰柱,从骨头里透出的寒凉渗透了五脏六腑,似是要将抖如筛糠的身体从头到脚冻个结实! “咱们今天不营业,您傍晚时没有看到贴出大门的告示么?” 一个粉白罗裙的女子摇着一把团扇,踩着一双红绣鞋,轻轻步下厅堂正中铺着绒毯的楼梯。 一阶、两阶、三阶...... “今晚啊,咱们的盛宴是为即将消逝的亡灵送行;今晚本该是它们最后的狂欢,却因为客人的冒失被彻底打乱了......”女子边说边行,来在了苗掌柜的跟前。 苗掌柜盯住女子的花容月貌,愣愣地看了一阵,本来恐惧不安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为了惩罚你,我的客人,”女子俯身,将唇贴在苗掌柜的耳边,软语轻声,“你要把你的今晚补偿给我......” 苗掌柜吞了吞口水,“莫说今晚,姑娘若有需要,我随时都可以。” “呵呵呵......”女子举扇掩住半边面容,轻声笑道:“客人真会说笑,你知道我要你的今晚做什么吗?” 苗掌柜:“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把我的魂儿勾走就行......” “那万一......”女子伸手,纤细的两指勾起苗掌柜的下巴,“我就是想勾走你的魂儿呢?” 苗掌柜忽觉自己血气上涌,环起双臂便将女子细软的腰身箍住! “姑娘啊,我的小娘子,你如果真的喜欢,我这三魂七魄便都归你罢了!” “好啊,契约成立。” 女子言罢,从袖中取出一纸借据:今有玉石商人苗怜生,贷春宵一晚于紫云楼,以魂作偿,契期永恒,立据为证,不得反悔。 苗掌柜刚待看清其上的内容,就被女子张手一抓,掐住脖子! 眼前明明是个纤细柔弱的小女子,可她的手劲儿竟足以禁锢这个胖商人徒劳的挣扎! 而她的声线,也不再是清甜细软的女声,而是一个男子阴沉的声音,“南斗星君,你要藏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我没有......”苗掌柜的脸憋到发紫,像极了一只圆滚滚的茄子,“大仙......” 他从被压迫的喉咙间勉强挤出最后两个字,随即断了气。 凌殇褪去自己幻化的女子之形,黑木遮面,一袭白衣立于厅中;团扇一挥,化作玉羽白芒,霎时将紫云楼以寒冰封住。 “你若不出招,我都险些淡忘了,”星垣的声音突然传来,“你除了会卖弄一些不入流的阵法之外,也就仅剩点制造人间冰风雪雨的惯用伎俩。” “南斗星君!有本事的就现身与我一战!” 凌殇展开玉羽白芒扇,拉起全身的戒备。 “呵呵呵,”星垣笑得云淡风轻,“你不必过于紧张,据说人间都很讲究仪式,我且与你做个小游戏,权作久别重逢之礼,何如?” “堂堂一等星官,不想此时竟如此畏缩,实在惹人笑话!” “我当你同意了,你现在便来寻我吧,游戏开始。” “你少自说自话!”凌殇甩出那张写有苗掌柜名字的契约,“这张纸上收的,可是那位带你进来的无辜商人的生魂!” “凌殇!我劝你不要再作杀孽!”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凌殇威胁道:“别忘了,你的本体还在我们手上!只要我把这里所有死灵上残余的怨念,皆炼化成诅咒倾注其上,我想那位大人一定乐意得见,被生魂怨诅侵蚀成傀儡妖孽的南斗星君。” “你不会这样做的。”星垣的语气十分平静,“因为我知道,你忌惮我的灵神。” “想不到,一向沉稳谦恭的南斗星君,居然也会如此自傲?” “我只是有自信。现在,我的七星能量全部汇聚于灵神,如若显身,随时都能将你打回原形。只是在惩戒你之前,我还是想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放下那道引魂符,弃恶从善。” “你在做梦!” 凌殇手上催动邪术,一股冰蓝的火焰凭空燃起! “斥火,烧了这道符!” 纸契应声燃尽。 突然,一只灰白色的花猫从苗掌柜的身体里窜出,直冲凌殇扑咬上来! “南斗星君,你诈我!” “兵不厌诈,我早说过这是个游戏。你的那张空契约根本无法招引苗怜生的魂魄,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拥有千年道行的猫妖。” “猫妖也该拥有灵魂,看我现在就收了这只孽畜!” 凌殇甩出手中白芒扇,直向那只猫妖的腹上割去! 猫妖翻身避过袭击,一个凌空转体,四爪稳稳落回地面。它拱起脊背,炸开全身的毛,尾巴用力地左右摆动! 这只妖畜口中衔住一块莹润剔透的宝玉,朝对手威胁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南斗星君的灵神正在此玉之中,从容言道:“众生皆有灵,众灵皆不同。难道你家那位大人在传你引魂之术时没有教过你,招引人魂与招引妖魂是有区别的么?” “我管它人魂还是妖魂?!”凌殇手腕翻转,玉羽白芒扇犹如百十柄利剑刺来,“反正死了以后都一样!” “可惜,此猫的求生意念很强,与曾经被你蛊惑过的那些凡人大有不同。” 猫妖口衔宝玉,左闪右避、身法灵动,白芒扇攻势虽猛,却也难奈它如何。 眼见自己占不得多少上风,凌殇当即收起妖扇,两手结下凶印,口中念动凶咒:“恶冥无生,幻界无边,孽灵无尽,万世无望!” 随着他的诅咒,紫云楼的大厅内忽然泛起层层黑瘴,黑瘴交汇相织,竟化作一张大网! 猫妖横冲直撞,终究陷入这道魔瘴罗网。它的身躯被牢牢缚住,挣扎不能,便只能紧咬口中的昆仑宝玉,在喉咙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妖畜不过就是个妖畜,”凌殇冷笑一声,重新展开手中扇,“纵然此处尽皆死气,但更不乏未灭之怨念;我以诅咒将其炼化,这只小小的猫妖又岂承受得来?你说对么,南斗星君......” “呵呵,凌殇啊......”星垣笑道:“所以,你才应该对我有所忌惮。因为此间若有怨念未灭,不正说明这些即将消逝的亡灵尚存向生之意么,哪怕这些意念再微弱,也能成为我守护他们的力量!” 南斗星君话音既落,昆仑玉上开始泛出紫色的光芒。 饱受魔瘴侵蚀的猫妖,慢慢止住惨叫和挣扎——星垣用灵神的力量驱散了绑缚在它身上的怨念诅咒。 “我施在猫妖身上的本就不是什么深重的生魂怨诅,”凌殇轻哂道:“你现在仅是一个瑟缩在破石头里的灵神,为猫妖驱散了束缚它的怨念诅咒之后,南斗星君,你还能剩多少力量?” “我的灵神力量确实不多了,”星垣坦然言道:“但所幸,猫妖在抵抗你的怨诅魔瘴时,帮我咬破了心宿二结在昆仑玉上的封印......” 第五十六章 幻境斗法 冥魂执残念,祈生紫微垣。 星斗悯人愿,一顾耀凡间。 星垣以灵神凝聚余下的全部能量,冲破昆仑玉上那道简单的封印,显形在凌殇的面前。 装点浮夸的紫云楼大厅,瞬间便笼罩上南斗星君的熠熠华光! 凌殇抬手遮目,“呵呵,南斗星君,捉迷藏这种小把戏,在人间连小儿都难哄骗,你却想借此来攻下我的幻境?” “哦,原来这空荡的紫云楼也是你的幻境啊......” 星垣的灵神飘在半空,睥睨着立在大厅中央的面具怪人。 凌殇顿了顿,将手中妖扇横在身前,“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将你的灵神逼迫出来。现在游戏反转了,南斗星君。三个回合之内你若还找不到自己的本体,就老老实实地去为那位大人填阵眼吧!” 星垣当即抬手打出一道紫光! 凌殇开扇抵挡,却防不住南斗星君势如利剑的炽芒。 星垣的光刃将面具怪人冲退几尺远,穿透玉羽白芒扇,直接打到凌殇的前心! 凌殇捂住胸口,“噗”地吐出一口黑色的妖血。 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先发制人,南斗星君,第一回合可真有你的......” 凌殇言罢,右手执扇,左手隐于其后,暗结凶印,口中低吟恶咒。 本是烛火明灯的大厅,顷刻间昏黑一片! 星垣四下观望,已不见紫云楼内的雕梁画栋。 静默的幽暗中,仅有一方玄铁鼎,其内满盛腥臭浑黑的魔血。 “引灵入境,封神归冥!” 凌殇低声念咒,鼎中魔血便随之沸涌而出,直向星垣泼来! 星垣汇聚灵神之力,张开两手,一双掌心铺开两重紫光屏障,对抗来势汹汹的魔血侵袭。 “呲啦”一声,沸血灼光,星垣的灵神险被震散! “第二回合,现在我们是平局。”凌殇十分得意,“南斗星君,融合死灵的魔血直接打在灵神上是什么感觉呢?你的灵神现在毫无防御能力,再不快些寻回本体,你就马上灰飞烟灭了......” 星垣的身形若隐若现,他此时必须沉息止气,才好用自己所剩无几的能量稳住灵神。 “南斗星君,我看你也撑不了多久,不如省些力气,乖乖去祭献两仪三爻逆行阵吧。” 凌殇手执妖扇,打将过来! 星垣只得闪身躲避——他纵然拥有七星的能量,当下也再无力与那面具怪人拆招。 然而凌殇的攻势则愈发猛烈,附着死灵阴毒的玉羽白芒扇飞速削来,他甩臂翻腕,扇锋便作弯刃凶刀,速度愈快,恰如一张织就杀意的罗网! 星垣的退路被其越封越少,直到无处退让...... “美丽的星官,就此消失吧!” 凌殇平举白芒扇拦腰横砍,星垣的灵神当即被斩断! 紫芒消散,周遭终归沉寂。 “哈哈哈、哈哈哈哈......” 深暗无光的幻境中,凌殇兀自笑了一阵,他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容貌却被一片昏黑遮盖。 “我杀了他,我把他杀了,他终于被我杀了!” 凌殇的吼声在这万籁俱静的空间中格外突兀,孤独的回声在他自己的耳边游荡,一身白袍更似落地无着的羽毛,飘飘零零,漫无目的。 “喵。” 凌殇吓了一大跳! 他转回身,一只灰白色的花猫悄无声息地蹲在他的身后。 “怎么,你除了畏惧自己,还怕区区一只猫?” 凌殇皱起眉头,探探袖中的幻轮妖镜,“这畜生是怎么跟进来的?” “呵呵呵,看来第三回合赢的未必是你呢......” “混账,是你在捣鬼吗?!”凌殇怒道。 “你实不该将他带到我这厢来,你真以为人间的死气可以令他消亡?” “哼,就算他还有能量重新凝聚灵神,我也可以先控制他的本体!” “他可是我勾陈一亲自选定的星官,岂能轻易被你控制?”黑暗的深处,北天星官的声音愈发清晰,“从你见到这只花猫开始,星垣的灵神便已被传送出幻境了。” “南斗星君的灵神已被我打散,而仅凭区区一个妖畜,就可将他的碎片带离此处?”凌殇冷笑一声,“呵呵,这样张嘴就来的说话你会信吗?” “诚然,张嘴就来的话任谁都不信......”勾陈一道:“所以,我得给你看个证据。” 他刚说完,那花猫突然纵身一跃,踪迹消失在黑暗中。 “让它逃了?”凌殇慌忙将幻轮镜从袖子里拿出来,“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勾陈一:“创世之力,岂是汝辈得以参悟之说?” 凌殇:“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勾陈一:“我不是说过,北天的一个二等星而已。” 凌殇怒不可遏,燃起掌中斥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打去。 黑暗的幻境被映出些许光亮,北天的二等星仍旧钳锁在玄铁上,根本无法躲闪。 眼看斥火就要烧到近前,勾陈一的左眸本能地转成猩红血色,幽蓝的火焰就在同一时刻定住! 诡异的火光萦绕在他的周身,犹似被群星簇拥的王者! 凌殇被眼前的一幕所撼,竟不自觉地屈下双膝,他的喉咙间隐隐哽咽道:“帝星大人......是您降临了么?” “轮回无极,循环有道,开!” 勾陈一唇角微扬,咒语的声音虽弱,却在晦暗的幻境中劈出一道金光! 趁此时凌殇分神,一团黑影突然跳出,穿过他手中的幻轮镜! 反应过来的凌殇再次举起镜子,观察里面映出的现世之象,发现那只灰白花猫正口衔昆仑石,从云妈妈的客厅里窜出。 “哎呦,哪儿来的野猫?!快点来个人抓住它......” 镜子里传来老鸨母的一声惊呼,凌殇握住镜子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丑面具?” “混账,不许喊我‘丑面具’!”凌殇气急败坏,不知该从何处骂起,只得怒道:“我知道了,我又被你们算计了......原来刚才那只猫根本就没离开,只是藏起来伺机逃走,就在我拿出幻轮镜的时候!” “对于虚幻之物,你总是太过盲从。这方幻境如是,帝星所言的永恒亦是。” “放肆,那位大人的事岂容你这个小小的二等星妄加评判?!” 勾陈一叹了口气,“你的怨念到底是什么,何以能被帝星蛊惑至此?” 凌殇没有回答,甩袖打出一只冰锥,直戳勾陈一心上的伤口。 勾陈一闷哼一声,心脏里流过的魔血很快融化了那块阴冷的寒冰。等他再次顾望之时,凌殇早从幻轮镜中离开。 “星垣,我也只能帮你到此,”勾陈一喃喃叨念着,“凌殇一定是追你出去了,切记万事小心。接下来的事你只能靠自己,因为我真怕撑不到你来的时候......” 幻境之外。 花猫带着星垣破碎的灵神逃出来,撒开四足,直冲紫云楼前院的花魁房中奔去! 撞开金玫瑰的房门,花猫直接跳到她的桌上,它将口中昆仑玉放下,喉咙间发出“呜呜”的低吟。 见一只野猫突然闯入,金玫瑰先是一愣,但在听到它的叫声后,便转身关上房门。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妖术了。” 紫云楼的头牌花魁,低声地作如是说。 “同为修道的精灵,身在此处也只能寻你搭救了。” 灰白花猫端坐在圆桌上,口吐人言;它用一双圆目,直直地望向这位精致美艳的女子。 “你怎知,星垣公子的本体在我这里?” “这玉中的大仙告诉我的。” “玉中的大仙?” “实不相瞒,你收留的本体正是这位玉中大仙的。你若肯借一臂之力相助,必是一件无量的功德。” “你我素昧平生,仅凭三言两语,实难让我授信与你。”金玫瑰两手相扣,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猫妖,“你说你与我修属同道,可凡精灵习道者,周身俱有沉木之香,何以我在你身上,并未嗅到半点气息?” 猫妖低头叹口气,“我本为林中野猫,已修行三千年有余,若是还成人形,周身木香,百里可嗅。只是碰上外面那个戴面具的白袍怪人,不慎被他蛊惑,两千多年的道行就此被打散......” “面具怪人?”金玫瑰皱眉,“你说的是凌殇吧?” 猫妖闻言,遂问:“你认得他?” 金玫瑰点点头,“认得。就是他夺走了我的内丹......” “你的内丹被他抢了?”猫妖一愣,便又道:“是那个引魂符吧,我的人形也是被那个玩意儿打散的,不过幸得这位玉中的大仙护佑,我才能躲过致命的一劫......” “不是引魂符。”金玫瑰打断猫妖的絮叨,“凌殇的引魂符是按照凡人的五感六欲所设,虽能招引人类的魂魄,却无法摄取精灵以心神凝炼的内丹。我是在修道历劫时被凌殇所蛊惑,这才失了内丹,被他将之封存到一面镜子里......” “镜子?镜子!”猫妖忙道:“实不相瞒,我就是从凌殇的镜子里逃出来的!你若能助我将这玉中的上仙送回本体,他定会替你解除那个邪魔的控制!” 金玫瑰仍旧半信半疑,“你此时讲得有板有眼,可我又怎能确定,这位玉中大仙在取回本体后,一定能替我夺回内丹?再者说了,即便这大仙有心报答,可那镜子是个大凶之物;如今他连回归本体都需你我两个小妖协助,试问又怎么有能力对付得了那等邪魔之物?” 猫妖急得跳脚,“你这花妖真是见识短浅,这玉中的大仙若没有高法信德,又岂能在危急关头屡次救我?我可是亲眼见得他与那个邪魔凌殇交手,从从容容便能战上许多回合......” “说得这么热闹,你怎知这上仙什么底细?”金玫瑰道:“念在同属,我劝你莫再招惹凌殇那等邪魔,还是快些离开紫云楼这个是非之地......” “我不会离开的,”猫妖抬起前爪,将昆仑玉推到金玫瑰近前,“除非你将这玉中上仙的灵神送回他的本体。” 金玫瑰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如此执拗,这位上仙究竟什么身份,值得你拿自己辛苦修炼的道行冒险?” “我从不冒险,甚至十分惜命,所以我必须得救他。”猫妖回答。 金玫瑰:“因由何在?” 猫妖:“这位玉石中的上仙,正是天界庇护众生的南斗星君!” 第五十七章 玫瑰花魁 金玫瑰望着猫妖瞪得溜圆的两只眼睛,却冷然一笑,“你莫怪我心硬,凌殇骗我时,也说他是奉了帝星大人之令......” “帝星是谁,”猫妖好奇,“我修道三千年,还未曾听过天魔人三界有此等人物。” “他不存于三界,却又无处不在。”金玫瑰不愿再多作赘述,只对猫妖道:“凌殇便是他狂热的追随者,利用所谓的永恒之说四处蛊惑修道的妖精,而我正是其中之一......” “那你就更应该帮助南斗星君,让他重回本体,救世凡间,也好脱离那群邪魔的控制啊!”猫妖道。 金玫瑰无奈地笑笑,“没有用的,我修为尽毁,甚至累及心爱之人,怕是早已坠入邪魔之道,永世再不得成人化仙,这样的我就算积攒再多功德也是徒劳。” “可你也不该就此放弃啊,做了好事总会得到好报的......” “好报?呵呵......我若冒险帮助你们,只会被凌殇打碎内丹、落得个形神俱灭的结果,还能有什么其他更好的下场?” “玫瑰,你可在房中,还好吧?” 屋外忽地传来云妈妈的敲门声。 “没事儿,妈妈,我这就请您进来。” 金玫瑰给猫妖使了个眼色,转身去开门。 猫妖叼起昆仑玉,应时钻入床底。 金玫瑰将云妈妈让进来,为她冲了一壶好茶,“这么晚了,妈妈还未休息?” 云妈妈坐下来,一甩手绢,“快别提了,我刚才正准备睡下呢,忽然听到楼下的客厅里有动静;下楼一瞧,哎呦喂竟是个灰不溜秋的大花猫!它生的像个肥耗子一般,却比之大了好几倍!我吓得忙叫人去捉,便折腾到这个时辰,现在倒也不困了......” 金玫瑰听着云妈妈的叨念,不动声色,只将茶碗双手奉至老鸨母的面前。 “不知是哪里的野猫惊了妈妈,还请饮杯热茶,凝神静气。” 云妈妈接过茶碗,却不饮尝,只是笑道:“玫瑰啊,东家吩咐紫云楼今晚不营业,咱们娘俩便也得闲,正好一块儿说说知心话。” 金玫瑰道:“我本流落风尘,幸得妈妈收留。虽与姐妹偶有口角之争,但总算不必再孤身漂泊,玫瑰心中已不胜感激,唯有为紫云楼多尽些心力。” 云妈妈欣慰地点点头,但却一转话锋,“你有这份心,便算我平时没白偏疼于你。只是我看得出来,自从曹公子离开紫云楼之后,你就再不会笑了,即使之后照常的迎来送往,你也只会从嘴角边挤出些力气来......” 云妈妈这句话仿似说中了花魁的心中之事,金玫瑰的泪珠在眼眶中打了几转,便滴滴滚落...... “哎呦你看看,妈妈我只谈了两句闲话,怎的就惹得咱家花魁梨花带雨了?” “没有,妈妈......”金玫瑰赶忙从袖中扯出绢帕,将眼泪拭去,“是玫瑰不好,可别扫了您的兴致。” “唉,都是这样过来的女人,你心里的苦,妈妈都明白。”云妈妈拉过金玫瑰的手,“你来紫云楼该有三年多了吧,过两天你将自己存下的银两清点一下,若是够了赎身的数目,便走吧。” “走......妈妈莫非要赶我离开?”金玫瑰有些慌张,“您不会也听信那些姐妹的流言,说我是什么妖女之类的话吧......” “那些小蹄子们嚼碎的闲舌根子尚入不得妈妈的耳,”云妈妈眯起眼睛,道:“你怎样将那些男人勾丢了魂儿我都管不着,我是个开窑子的,我只管赚钱。” “既是如此,妈妈何故要让我离开?” “因为你总惦记着在屋子里藏男人,不好好地给我接客赚钱啊!” 金玫瑰即刻起身,“妈妈此话,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云妈妈撇撇嘴,“今晚那只野猫是怎么跑到我房间里来的,怕不是你跟外头的哪个野汉子偷腥传信儿用的玩意儿吧!” 金玫瑰装作无意地往床榻处瞥了一眼,便发现猫妖露在床外的半条尾巴。她赶忙走至床边坐下,一收秀足,正踢在猫妖的屁股上。 猫妖蜷缩在床底本就十分为难——金玫瑰用来装衣裙钗饰的大箱子也摆在这里,几乎占满了床底的空间,留给它的仅有一条夹缝。它将半条尾巴露在外面,实属情非得已,可屁股上却因此挨了金玫瑰一脚,心中自然愤懑不平。 “好好好,既然你踹我屁股在先,”猫妖心中暗道:“本掌柜从不做亏本生意,要怪便怪你这百宝箱上没封顶盖,待我爬进去将里面的值钱东西全都叼走,此番回去也能给我的东家有个交代!” 猫妖这厢开始四爪并用钻箱子,床底之外,金玫瑰正全神贯注地考虑怎样对付云妈妈...... 这老鸨子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究竟与东家凌殇是什么关系,此事若被凌殇发现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后果...... 花魁金玫瑰握紧手中绢帕,手心里的冷汗早将其打湿。 “玫瑰,你既不争辩、也不打算解释,我就当你默认了,”云妈妈缓缓朝她走来,“看你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莫非你养的那汉子就藏在床底下么?” 花魁抬眼看了看老鸨子,“妈妈真会泼脏水,只是太不该溅我一身。烟花之地,哪里有养汉子一说,我接客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又岂用得着躲躲藏藏?至于床下的箱子,其中也仅存了些衣物和我这几年凭歌舞技艺挣来的银两。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这箱子从来连顶盖都不封,妈妈不信,自可找人来搜。” “搜?呵呵,妈妈我今晚单独过来,就是想给你留点脸面。”云妈妈抱起两臂,在金玫瑰的面前踱步,“?你既已心猿意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毕竟干我们这行的,心肠要冷。” 金玫瑰哂笑,“你也知道这是个丧良心的行当。” “这些个男人掏腰包都是自愿的,而我们只是负责为他们填充欲望,”云妈妈道:“这世上的东西,无论金银财宝还是酒肉情爱,都是可以交换的,唯有贪念无法替代。” “贪?” “贪!”云妈妈忽地提高了声音,“贪恋美色的,散尽家财;贪恋金银的,出卖德行;贪恋真心的,便出卖灵魂......” “出卖灵魂......曹公子?!”金玫瑰忽地站起身来。 云妈妈满意地从她身旁绕过,顺势坐在花魁的床边,“看来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话音刚落,屋外一人推门而入。 粉白的衣裙,艳红的绣鞋,一把团扇,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 “玲儿?!” “东家。” “云妈妈,让你带的话都说到了么?” “回东家,都吩咐过了。” 老鸨母对这名年轻女子毕恭毕敬。 金玫瑰见状有些讶然,“玲儿,你......” “我,不是你的贴身侍女么,不是新晋的花酒姑娘么,怎么又成了你的东家了呢?” 这女子似乎知道金玫瑰想问什么,“玫瑰姐姐,我不是提醒过你,紫云楼里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不要横生枝节。” 金玫瑰用发颤的声音试探地问道:“你......是凌殇?” 话音既落,面前女子便化成一位白衣飘飘的青年,他手中团扇作玉羽白芒,脸上的黑木面具充满肃杀之气。 金玫瑰退后两步,手扶床帏,勉强支撑着自己的站立,令她意外的是,云妈妈一个凡人,居然对凌殇的变幻毫不惊讶,似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我不如你这个痴情的妖女,有那许多花花心思,”云妈妈走到凌殇的身边,“我于风月场中摸爬滚打半辈子,只为拥有锦衣玉食的日子!我用灵魂入了股,这才得来凌殇东家的支持,玫瑰啊,你可不要怪妈妈,作为交换,我得为主家衷心办事啊。” “我很公道。”凌殇摇着扇子,幽幽地言道:“我给你体验人间冷暖的机会,你就需要将修炼出的内丹与我交换;你想找到那位与你结缘的故人,我也可以安排你们相遇相爱,而代价正是你要损耗自己的修为,将人心的贪念和欲望全部诱惑出来,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不允许反悔,否则,就违背契约了。” “你真卑鄙,真卑鄙!”金玫瑰冲着凌殇怒道,“你蛊惑我献出内丹,替你害人,还变作我的贴身丫鬟,联合这个老鸨子监视我、控制我!” “谁让你也贪心,妄图什么爱情?”云妈妈在一旁冷笑。 “你给我住口!”金玫瑰只觉得此时天旋地转,“你别得意太早,对于凌殇,我们每个人都是道具,你出卖灵魂,下场不会比我更好!” “那可不一定,”云妈妈一副倚人得势的样子,“我是个生命短暂的凡人,所以比你们这些仙啊妖的更知道永恒的意义,我的永恒,就是沉浸在无尽的金钱与享乐中。” “识时务者为俊杰。” 凌殇对旁边的云妈妈点点头,便拿出袖中的幻轮镜,从中祭出一枚泛着青光的珠子。 “这是你的内丹,它现在已如人的灵魂那般,拥有五感六欲和七情。我若现在将它赋予你,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凡人,不再拥有妖术,不再经历天雷地火的劫难,可以过你向往的日子,平平淡淡度过有限的一生。” “条件呢?”金玫瑰直截了当。 “看来你已经十分理解交换的意义了,”凌殇笑笑,“我要你把藏在床底的男子和刚才那只花猫交出来!” 金玫瑰抿唇不语,沉默地盯着凌殇和他身旁的云妈妈。 “金玫瑰,东家说到就能做到,想想你此后便能正常的成婚生子,不比当个山精野怪、每天被各路鬼神追赶打杀要强得多?” “若你不想成人,”凌殇继续蛊惑,“也可以用此内丹继续修炼,最终得道化仙,更是逍遥,而你此时的选择便可决定一切!” “金玫瑰,不就是个野汉子跟野猫,何苦为了他们搭上自己的将来?” 金玫瑰逐渐感到脑内嗡嗡作响,其实她本来也没答应猫妖会保护他们。再说箱子里的那位星垣公子,若帮他,自己积德累功的可能半实半虚,若是不帮他们,自己却可以立刻拿回内丹! 金玫瑰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