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百妖行世录》 001章:算命先生 腊月二十八,覆满白雪的土路上。 无名背着一个老旧的灰绿色书包,仿佛散步一般不慌不忙地朝镇子里走去。 半个小时后,他在一户普通农户前驻足。 四周断断续续传来孩童的打闹声,隔壁屋子还时不时有老黄狗叫上一二声。 不过无名面前的这户人家,却是安静异常,全然没有即将除夕的气氛。 上上下下将农户打量一番后,无名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纹金的香囊来。 打开香囊,有金色的楷书字体浮现在空中: 西南市,青山镇,夫诸。 扫了一眼字后无名又将香囊合住,抬眼看向前方的纹花铁门。 而目光也顺势扫向铁门旁边的对联。 对联里写的不是招财进宝年年有余,也不是国泰民安事业有成,而是祈祷远离疾病,平安长寿的意思。 无名轻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是可惜……不过,倒也有趣……” 说罢,便伸出手在铁门上敲了三下。 “哐哐哐……” 三声过后,屋子里传来脚步声,而伴随着脚步声的停止,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戴着黑边眼睛的中年妇人,她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找谁?” 无名倒也不着急回答问题,而是慢悠悠取下身后的有些破烂的灰绿色背包,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妇人总感觉那书包刚刚自己动了…… 却是再等回过神来,无名已经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颇有年代感的黑色破布。 他摇手抖开破布,破布呈现长条形,上面用白色丝线绣了四个大字: ——无名半仙。 无名指了指黑布,冲妇人温柔一笑。 妇人看着黑布上已经有些发黄的字,冷着一张脸道:“算命的?谢谢,我们不用,你去别家问问。” 说着还有一种要分分钟要将大门关住的架势。 无名看着妇人的态度,也不着急,而脸上也依旧是春风似的和煦笑容:“您先别急着拒绝……” 说着,无名的眸子微微转动,最终停留在妇人身后紧锁的屋子。 “你还有一个儿子对吗?六年前青山镇有一场特别大的洪水和泥石流……” 无名语调十分平静,仿佛在谈论什么家常小事一般。 却是话音未落,语至一半,妇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而她的身体也有轻微的颤抖。 “你什么意思?”妇人有些戒备地看着无名。 无名脸上笑意不减,眼中温柔似能融化腊月寒雪。 他看着妇人,回道:“或许,我可以帮你……” 妇人蹙眉,没有回话。 无名语气温和:“因为那场灾祸,你几年来一直处处求医,而现在,你或许可以让我试上一试……” 停顿片刻,无名继续道:“再说,你有别的办法吗?” 妇人面露悲色,神情有些动容。 “那你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帮我?” 无名闻言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开口:“帮我等一个人,等到时机成熟,我就会帮你的,或者说,帮助你的儿子,怎么样,这个买卖你不亏。” 妇人有些云里雾里,她疑惑问道:“那你要等谁?” 无名转了转眼眸,将视线落向自己来的地方。 “我吗?要等一个少女。” 妇人沉思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冬去春来,时间过地悄无声息,仿佛一个眨眼间便冬雪消融,春花烂漫。 春分,农历3月5日。 通往青山镇的马路上一辆价值不菲的汽车平稳前行。 而车里的少女却黑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她看着怀着的书包,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去撕扯捶打书包。 她咬牙,眼睛盯着前方驾驶座开车的女人。 她看着那个背影,仿佛眼睛里塞的都是这个背影,满满当当,气愤却无能为力。 眼睛盯着背影看了好久,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姑姑!到底回不回家!” 这一句话是吼出来的,在两个人的车里格外刺耳。 驾驶座上的女人神色变了变,微一蹙眉道:“小茜乖,就待四天,姑姑做完项目就回去,再说,你爷爷过几天忌日,你也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苏小茜气愤:“扫墓上香和之前一样在家里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带上我!” 苏梅叹口气,依旧语气温和道:“听话小茜。” 苏小茜狠狠瞪了一眼女人,紧接着她将书包重重扔到一边,想了想又将书包拉开,取出了手机。 苏小茜有些烦躁地打开屏幕,然后给闺蜜发了一句话: 回不来了!真是该死,好好的聚会就这么被毁了! 打完字后苏小茜毫不怜惜地将手机随手扔到一边。 她侧目,车窗外不断变化移动的风景落入苏小茜眼中。 群山连绵,绿水如带。 青山镇是以旅游为主的小镇,虽然在华国并不是妇孺皆知,但这种小地方也也小地方的好处: 人工破坏少,景色更加真实自然。 不过对于苏小茜而言,她眼前的不过是穷山穷水,不值一文的乱石堆罢了。 没有兴致看风景,心情又十分低落,在平稳前行的车里,苏小茜有些犯困。 眼前有些朦胧…… 思绪逐渐涣散…… 苏小茜一点点合上眼皮。 却是在即将入眠的时候,心口霎时间刺痛无比。 疼痛感像极了洪水猛兽,一瞬间,便将陷入安逸舒适的苏小茜毫不留情地扯出。 “心口……疼……” 苏小茜捂着胸口,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闻言,苏梅就像是被按了键的机器一般,瞬间反应过来,她迅速抬起油门减速。 一套流畅的动作后,车平稳停在路边。 苏梅从包里掏出一盒药,然后一把拿起别在旁边的保温杯。 “怎么回事……明明昨天才吃过药的,今天不应该发病啊!” 苏梅一边说一边将药和水递给苏茜。 苏茜捂着胸口将药吞咽下去,然后蹙着眉,大口呼吸着空气。 待疼痛缓解后,苏茜抬头看着苏梅: “回去……” 苏梅把保温杯拿在手里,她眼睛在手上游走徘徊。 沉默片刻,苏梅道:“这不行,现在回去就是大半夜,国道出事故封了,小路不安全,小茜听话……” 想了想,苏梅又补充道:“小茜答应我待上四天,我就允许小茜养宠物怎么样?” 苏小茜将脸别向一边:“你上一次就是这样骗我的!” 苏梅点头:“这次是真的,姑姑保证。” 说罢,苏梅十分心疼地看着苏小茜微微有些发白的脸。 想了想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拨通了平时治疗医生的电话。 002章:命运多舛 苏梅:“喂,张医生好,就是我家孩子,苏茜,今天和我坐车回老家,明明昨天吃过药了,但今天心脏病却又犯了,怎么回事?” 张医生:“这……不应该啊……” 苏梅:“我也觉得不应该,我现在特别担心,这里又没什么好的医院……” 张医生:“这个就放心好了,心脏病突发,可能是情绪变化激烈的缘故,前几天全面复查过了,你家姑娘的心脏病没什么问题的,何况是不止一次的检查,这么多年了,苏女士你还信不过我吗?” 苏梅笑了笑:“这倒不是,主要是着急孩子,既然这样,就麻烦张医生了。” 挂断电话后苏梅长叹一口气,继续开车往青山镇内而去。 时至下午三点。 一辆豪华的私人轿车停在青山镇的土路上。 苏梅拉着极不情愿下车的苏小茜开始寻找可以借宿的民宅。 旅游区位置位于青山镇附近,虽然属于青山镇,但到底还是隔了一段距离。 而苏梅来的地方,也便是自己曾经的老家,这里因为远离景区,所以这里并没有旅馆。 至于自己曾经的家,六年前的泥石流将所以一切掩埋的干干净净。 而其中,还包括苏小茜爷爷的性命。 苏梅眼中思绪复杂,她看向四周,几十年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十六岁那年因为和家里人闹矛盾,她也不会阴差阳错成了今日的这般模样。 犹记得几十年前她将手里的碗摔了个粉碎,然后从枕头里翻找出来五十块钱,天不顾地不管地便离家出走了。 后来在满眼霓虹彩灯的大都市里挨过打,受过饿。 甚至在某一年的除夕夜,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赶出屋后,她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交代了。 那日漫天大雪,她裹着被子在桥洞里瑟瑟发抖地待了一夜,两只手紧紧攥着被子,眼泪稀里哗啦没完没了。 她想回家,但手里只有皱皱巴巴的几分钱。 苏梅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夜里的寒冷,她感觉自己就仿佛要被冷风给千刀万剐。 桥洞里除了她还有几个相互取暖的小乞丐,桥洞里寒风瑟瑟。 小乞丐点着蜡烛将捡来的烂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而面前是却是车水马龙,烟火璀璨。 同一天空,同一时间,即使距离再近,也永远会有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苏梅手指冷到僵硬,她想吃上一碗母亲煮的热气腾腾的白面。 怪就怪在,人生无常,始料不及。 苏梅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来年干活的厂子会阴差阳错落到自己手上。 一年之内,苏梅从一个底层员工到监管,再到主事,最后一路成为经理。 说她运气好倒也八九不离十,但与此同时,苏梅夜里的挥汗如雨挑灯夜战也是有目共睹的。 那一年改变了苏梅的一生,她赚够了钱,她不再成为蝼蚁任人践踏,她可以提着一大堆礼物高高兴兴回家了。 苏梅买了火车票。 她坐在火车上笑得像一个孩子,她期待,兴奋,渴望,这是她将近十年来她第一次回家。 山路九曲,她看着熟悉却略微陌生的窗边风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提着礼物高高兴兴跑回家: 却还来不及将买的鲜肉罐头给母亲吃,手里的东西便已经被父亲狠狠打翻在地。 微有些驼背的父亲看着苏梅,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男人将仍在地上的礼物狠狠踩了几脚,然后一双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着苏梅。 他说,母亲在一年前死了,死的时候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苏家人接受不了苏梅,苏梅把拿的钱藏在家里的枕头下,没有死皮赖脸求原谅,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原本苏梅想将父亲接走,却不料父亲收养了一个小孙女,他不肯走。 那一日父亲握着三岁小女孩的手,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弯曲的背好似门前的柳树。 父亲就这样站在夕阳下看着苏梅,十年的变迁,仿佛给这两个人隔了一座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高山。 苏梅离开了,走时跪在家门口磕了三个响头。 此去经年,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直到那年夏天,洪水和泥石流怪物一般吞噬了青山镇原本的安逸平和,以及…… 他的生命。 父亲被救援队从泥里掏出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母亲生前戴过的玉镯子。 苏梅跪在父亲尸体旁,苏梅尝试去握起父亲的手,但僵直的手却再也握不起来了。 父亲走了,好在这个父亲收养的小孙女苏小茜还在。 她福大命大,被人在山上发现,除了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血迹之外,她还有呼吸。 没有人知道苏小茜为什么会在山上,或许是被好心人救了,或许其它。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原因已经不重要,因为苏小茜还活着,这便足够了。 但也是因为这一场灾祸,苏小茜心脏受到影响,开始落下疾病。 而且,苏小茜还将之前小时候的事情都忘的一干二净。 也是去医院检查过的,但只说是受了刺激,但具体病根却是找不出来。 苏小茜……倒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深深叹一口气。 苏梅垂眸将温柔目光落在身旁的苏小茜的身上,她长大了不少,个子几乎赶上自己,眉眼也十分的好看。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但过往的种种经历依旧历历在目,忘不掉,抹不去,烙印一般深深印在脑海。 苏梅想,她一定要好好地弥补自己所亏欠的情感。 二人大包小包朝镇子里走去。 原本打算去找找之前的熟人,但到底还是过去太久时间。 况且洪水和泥石流过后房屋布局早就已经翻新,现在各个道路都变了,要找之前的熟人一时半会也找不着。 而自从几年前离开这里后,公司里又是各种事情,所以这还是苏小茜和苏梅在灾害后第一次回来。 一路上人不多,倒也零零散散有一些。 有戴着斗笠的老汉一边甩着柳条赶牛,一边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山歌;还有有抱着菜篮子蹦蹦跳跳的七岁孩子;路边都是野草野花,嬉戏翩跹的黄色蝴蝶三三两两…… 不过苏小茜丝毫没有兴致欣赏,她背着背包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她可不喜欢这里,破山沟沟有什么好? 一边想一边来气,苏小茜正想抱怨,却是离自己不远处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戴着眼镜,微有些发胖的妇人。 妇人在二人面前驻足,她扶了扶有些下掉的眼镜,朝二人礼貌一笑: “请问你们二位是不是有人叫苏小茜?” 003章:娇生惯养难伺候 此话一出,苏小茜皱着眉扫了一眼面前的妇人。 妇人偏瘦,穿着朴素,腰间还围了一个黑色的破围裙,看起来黑色围裙被洗得发白,还稀稀拉拉垂着一些破烂线头。 苏小茜紧了紧身后的背包,随口答道:“我就是苏小茜。” 妇人点头:“是这样的,我朋友知道你们会回来,所以特地派我来接你们,你们是在找民宿对吗?不如这样,住我们家到底好一点,我们是之前苏老爷子的熟人……” 按无名先生所料,对此他们果然还是会怀疑的。 但也的的确确,苏梅一直生活在外,对老家不甚了解,而苏小茜,早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按照事先想好的借口,连蒙带骗,苏梅和苏小茜倒也的的确确相信妇人之前和苏老爷子有来往。 一切商量妥当后,妇人伸出手打算去拎苏小茜手里的东西:“小茜累了吧,阿姨帮你拿……” 苏小茜看着妇人布满老茧的手,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冷声道:“脏死了!” 妇人伸在半空中的手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时间脸色有些发白。 “哎……孩子不懂事,让她自己拿,没事没事……”苏梅说着便将妇人僵在半空中的手推了回去。 接着转过头对着苏小茜道:“小茜,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快道歉!” 苏小茜将眼睛视线转向另一边:“凭什么!” 脏就是脏,那手指缝隙间的污渍苏小茜恨不得拿消毒液洗上个七八十遍。 苏梅叹口气,和妇人解释几句后便没有继续说什么。 在苏梅眼中,小茜是受到过莫大刺激的,能体恤还是体恤一下比较好,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又是失忆又是心脏病的…… 一路向镇子里走去,苏小茜看着地上的泥土和自己刚刚新买的耐克,简直恨不得破口大骂,这里到底是什么破地方,水泥路都铺不起吗? 十几分钟后,三人在一户农家门前驻足,妇人解释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便将有些掉漆的铁门推开。 进门后先是一个土院子,还有几个水泥砌成的屋子,屋子有四个: 正对门是大厅,大厅旁边两个小屋子,而在另外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里还有一间极其不起眼的小屋子。 小屋子的门被紧锁,还上了铁链,仿佛里面关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正厅门大开,墙上挂了一副发黄的劣质山水国画。 踏进正厅里便有一股潮湿的怪味涌入鼻腔,应该是房子太久没有打扫的原因,地面不算干净,还残留了一些瓜子皮,家具十分简单。 一个柜子,一台液晶电视,一个喷了红色油漆的圆桌子,圆桌子上的茶水还没倒,沿着破旧的沙发,装着茶水的一次性塑料杯有三个,看样子刚刚这个房间里来过客人。 苏小茜白着一张脸看着屋子里的简陋摆设,自言自语道:“这能住人吗?” 妇人听到苏小茜的呢喃脸色有些难看。 “这刚刚来过人,没来得及收拾……” 苏梅倒是一脸温柔善意,她笑笑:“没关系,这看样子来了不少客人啊?你家里可是有什么事?我们住过来会不会打扰你们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提到过的无名,他是一个算命先生,平日里倒总会有一些人来找无名先生算上一卦。” 妇人一边解释一边带着苏小茜和苏梅朝住的屋子里走去。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便是一张横放在角落里的床。 床上的被子被洗得发白,土铺的地面坑坑洼洼,脱漆的红木桌子上放着一袋塑料水杯,虽然看得出来主人有精心打扫过…… 但这些简陋破旧的家具还是远远比不了苏小茜原本住的别墅豪宅。 而屋子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仿佛回到了七八十年代。 苏小茜看着脱漆的红木桌子,和发白的床单,终于皱着眉喊道: “我就住这儿?” “小茜,就四天,这里可没有宾馆,这已经不错了……”苏梅一边微笑一边尝试着劝导苏小茜。 苏小茜直勾勾盯着坑坑洼洼的黄土地面,毫不掩饰道:“这里有超市吗?重新换个被子总可以吧!脏死了!” “小茜,怎么说话呢?姑姑以前可是连桥底都睡过。” “那是你!不是我!” 苏小茜一边骂一边死死盯着苏梅:“姑姑你不觉得脏吗?上面可全是细菌!就算是睡四天也总不能睡这里吧!” 眼见着要吵起来,妇人忙劝道:“是我的错,镇口那里有超市,我去重新买……” 一番调节客气后,苏小茜冷着一张脸坐到了床上,而苏梅则开始收拾带来的东西。 妇人将屋子的门轻轻关上,然后一边叹气一边打算往外走。 却是刚一抬头,妇人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无名。 无名背光而站,身子直挺高挑,他依旧穿着一件灰色粗布长衫,袖口挽起,露出里面的白色布料,他的打扮像极了说相声的,不过气质却全然不同。 黑色短发干净清爽,眼眸含笑,薄唇微扬。 整个人很清秀,给人一种十分温和舒服的感觉。 就像是北方冬日里的阳光,不灼热,不焦躁,透过树梢斑驳一地,轻柔而安静地驱散腊月寒意。 无名像是在刻意等她,妇人也明白无名必然已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妇人上前,脸色略微有些难看:“先生你等了几个月,就为了等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为了我儿子,说真的,我不可能让她留在我家的。” 无名意味深远地看着苏梅和苏小茜二人住的房间,沉默片刻道:“这几天还有劳张大嫂了…….能忍则忍。” “只能这样了,不过先生你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看这丫头一身怪脾气,娇生惯养,目无尊长的,当年我教书的时候可没见过这种孩子。” 张大嫂语气里满是气愤,感觉这孩子真是白白糟蹋了她家这么好的条件。 无名垂眸,下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恰好遮住了眼底流转而过的情绪。 “我等她,只因一个‘善’字……” 他言语云里雾里,张大嫂也料到他肯定是不会说的,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嘱咐几声后便匆匆离开了。 镇口小超市可不近,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张大嫂可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 无名看着张大嫂匆匆离开的背影,又将眼眸转向苏小茜住的房间。 他眼底笑意尽散,渐渐地生出一股子怜悯的意味。 风过,无名额前发丝被微微吹起,露出了他额间的一点朱砂。 眼眸微眯,细长的丹凤眼眯起后如同一条细线,不见瞳仁。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颗心脏……” 无名低语道。 004章:居然有个疯子 夕阳半搭在山间,已是暮色将至。 张大嫂将新买的被褥和日用品带了回来,苏梅一边感谢一边掏出了一叠红色钞票。 “这太麻烦你了,再怎么样,还是得把钱收了。” 张大嫂将钱推了回去,憨厚笑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当初苏老爷子也是给过我们很多帮助的……” 她面上笑着推辞,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只要无名先生说话算话,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好在苏梅戒备心并不强,这三番几次下来,倒也的的确确相信了张大嫂所说的话。 不过屋子里苏小茜脸色一直不太好,她手里拿着平板和闺蜜聊天,越聊越是气愤。 她抱怨这里是鬼地方,早知道就不跟着姑姑来了; 她说等回去之后那个聚会必须重新在办一次,钱的话,她撒个娇,跟姑姑要就好,姑姑一向最疼自己; 聚会的事情聊完,苏小茜看着屏幕再度亮起: 闺蜜问:“张善那个傻白甜还是不肯照照片,而且又在背后爆你黑料,还扬言说有你姑姑的电话号码,要和你姑姑说清楚……” 苏小茜冷笑一身,接着抬起头看向屋外,此时苏梅正和张大嫂聊着些什么,并没有要回屋的意思。 扫了一眼后她将视线转向手机屏幕:“上次给她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不是有她家地址吗?找个时间……” “还打?张善好像软硬不吃啊……出事怎么办?” 苏小茜翻了个白眼:“你丫的笨啊!我的意思是,用药,意识模糊了,什么都做得出来,看她还自命清高,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了?” “还是那个药?” “当然,那可是进口的药,倒是便宜她了。迷晕后扒衣服照照片,然后发给他们,到时候她想删都删不了!” 苏小茜笑盈盈看着手机屏幕,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自以为是的少女在全校面前出丑的样子了,真是期待呢…… 脑子里各种画面交织成线,苏小茜喜欢这种踩在别人身上的感觉,那些没权没势的家伙,奋斗一辈子还不是比不上自己? 冷哼一声,将手机装进书包里。 她正想着翻找书包里的一个东西,却是手刚刚伸进书包里,心口便猛地一阵刺痛。 针扎一般的感觉从心口瞬间遍布全身,但奇怪的是这种疼痛只持续了一两秒。 苏小茜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刚刚被一点点撕碎,碾压…… 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苏小茜捂着心口,冷汗直冒。 以前都是隔月发的心脏病,这么突然一天间发病了两次…… 苏小茜蹙眉,这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穷山穷水,估计也是因为来到这里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将手里的书包扔到床上,苏小茜走到门口冲自己姑姑的背影喊道: “姑姑!四天我可待不下去!” 苏梅脸色微变,看向怒目的苏小茜。 她对苏小茜一阵劝导后,苏小茜才总算是勉强平静下来。 没有过多言语,苏小茜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姑姑,然后回到屋子里,紧接着将门重重一摔。 看着紧闭的门,苏梅一脸的歉意:“真是给您添乱了,我这侄女之前受过刺激,又心脏不好……” 她语气十分无奈,叹口气道:“都是六年前那场洪水惹的祸,好好的孩子失忆倒也没什么,可惜就可惜在心脏也出了毛病……哎,我爹也……” “没事没事……”张大嫂上前将苏梅抱住,她的眼睛视线落向不远处的小房间。 那个小房间此刻关得严严实实,不过原本的铁链却不见了。 张大嫂知道,无名先生一定在里面照看自己的儿子…… 眼眸里隐约有泪水打旋。 她苦苦一笑,拍了拍苏梅的背:“我知道……六年前的洪水真的是一场噩梦……” “我原本,原本是这里的一个小学老师……” 张大嫂放开苏梅,接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言语里尽是沧桑与无奈。 “只可惜……” 语至一半,张大嫂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释然道:“我们不说伤心的事,我去给你们准备晚饭,人总还是要往前看的。” “是啊,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苏梅点头。 入夜,九点四十。 屋子里的灯微有些泛黄,灯泡周围有几只白色的飞蛾盘旋不下。 苏小茜躺在床上看着手机,苏梅则开始和公司的人讨论项目。 她来这里,除了因为是父亲的忌日之外,还因为公司承包了这一片的旅游项目,她有必要来实地考察一番。 苏梅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屋子里格外清晰,这里很安静,不似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夜里基本都是鸟叫虫鸣的声音,闲适非常。 一夜本该就这样平平静静过去,屋外却突然传来吵闹声。 而紧接着,只听——“啪”一身脆响后,便传来一阵男人急促的笑声。 动静太大,苏梅和苏小茜皆被吓了一跳。 “小茜,别乱跑,我去看看。”苏梅嘱咐一句后便朝打开了门。 苏小茜紧跟其后,她透过苏梅和门框错开的缝隙往外看去,然而入眼的一幕,却是实实在在让苏小茜吓了一跳。 门外的院子里,一个和苏小茜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手里拿着菜刀一边挥舞,一边傻兮兮地笑着,笑声十分急促,听起来仿佛就要断气一般。 而张大嫂则方寸大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抢少年手里的菜刀。 而除了少年的笑声之外,还有张大嫂断断续续的哭声。 少年疯了一般傻笑着,手里菜刀在月色下微微有些反光。 局面混乱一片,地上还有一个被砸碎的白色瓷盘。 这一切看起来十分危险诡异。 苏梅将手挡在苏小茜身前,她焦急地看着少年手里的菜刀,觉得自己应该想想办法帮忙才是,不然这万一出了人命…… 却是苏梅思考纠结的瞬间,旁边的屋子发出“吱呀”的响声,木门随之打开。 苏梅和苏小茜只见从那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男人着灰色长袍,眉目清秀,气质脱俗。 灰袍男人便是无名,他丝毫也没有惧怕的意思,直直朝手拿菜刀的少年走去。 而少年却也瞬间安静下来,他不笑了,胡乱挥舞着菜刀的手也停了下来。 “张平安,该睡了……” 无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温柔,甚至还带着丝丝诡异的宠溺意味。 而这句话也好似有魔力一般,被称作张平安的少年“扑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而手里的菜刀也随之松开。 张大嫂跪在地上抱着张平安泣不成声。 “我的儿啊……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哦……” 张大嫂抱着昏睡过去的张平安涕泪横流 无名抬眸扫视了一遍四周,而那个原本应该上锁的小屋子现在大开着,里面是一件普通的卧室,不过,几乎所有尖锐的地方都用白布裹了厚厚的一层。 这是张平安住的房间,门大开着,应该是张大嫂去看张平安的时候出了意外,这才导致精神原本就脆弱的张平安发了疯。 “张大嫂,把平安抱回房间,我施了咒,他现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语罢,无名便看向另一边的苏梅和苏小茜二人。 她们看起来被吓了一跳,特别是苏小茜,她直勾勾瞪着张平安的房间,眼里溢满了怒意。 “这是……”苏梅蹙眉看着无名,她需要一个解释。 无名上前几步,语气平静淡然:“这个少年,叫张平安,是张大嫂的儿子,六年前的洪水,让他成了一个疯子。” 苏小茜牙关微颤,她一把推开苏梅,然后站在门外死死瞪着无名:“这里有个疯子!有疯子还让我们住在这里!出了人命,你们谁能负责!” 无名面不改色:“小姑娘,你是不是想离开?” “不然呢?这里可是有一个疯子!” 闻言,无名唇角上扬,露出一个疏远的笑容来。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还有,小姑娘,你的心脏病也是六年前那场洪水后落下的吧?” 此话一出,苏小茜表情瞬间僵硬:“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就是张大嫂口中的算命先生,既然我是算命先生……” 无名微笑着上前一步:“你只要留下来,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005章:奇怪的梦 无名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就仿佛你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所谓的命运。 逃不出,避不过。 他所说的话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苏梅意识到这个男人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她忙问: “那小茜的心脏病可有治的方法?” 闻言,无名将视线转移到苏梅身上。 “当然,治的了。” “是真的?”苏梅克制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她走到无名身边,眼眸里满是期望。 无名垂眸,看着比自己稍矮一点的苏梅,语气淡然:“乖乖留下来,时机合适,我自然会帮你们。” “你少骗人了!”一旁苏小茜毫不顾及地喊道:“国外那么多的好医生都治不好我的病!就你一个装神弄鬼的,凭什么扬言说能帮我?我看你就是贪图我家的钱!” 她可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这都什么年代了? 苏小茜冷眼盯着无名。 她的语气高傲非常,丝毫也没有要给无名留点面子的意思,无名倒也不在意,不慌不忙回道: “小姑娘,在下治你的病,可是分文不收的哦……” 语调平和,似乎还含着笑意。 无名说罢便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他忽视苏小茜憎恶的眼神,转身离开。 苏小茜看着无名的背影,低声骂道:“装什么装!恶心至极!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呸!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回屋后,苏小茜一言不发,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沉沉睡去。 午夜十二点,繁星满天。 无名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香炉,正朝苏小茜的房间而去。 奔波一天,苏梅和苏小茜睡的都很沉。 无名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后,将手里的香炉放到了屋子的窗户外。 香炉青铜制成,因为长期掩埋土底的缘故,有些生锈,已经从土黄色变作暗青色,上面雕刻着狻猊的走兽形象,古朴精美。 无名将手里的香点燃,然后插至青铜香炉中。 霎时间青烟袅袅,一点点透过窗户的缝隙飘入屋中。 想了想,无名伸手抚过香炉,眨眼间,原本放在窗户外的香炉消失不见。 或者说,现在这个香炉只有无名可以看得到。 无名看着悠然飘散的青烟,低语: “迷谷成灰,犀牛制香,狻猊护炉,方可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也该是找回来的时候了。 这个香能燃七日,但既然有了底牌,那只需要将苏小茜封存的记忆稍稍打开一个缺口便是。 无名淡然一笑,笑容苦涩非常,因为对于他自己而言,即使再好的犀香,也唤不回记忆了…… 他抬眸,星辰点点,夜风徐徐。 屋中,青烟渐渐入梦,记忆深处的过往,正极力挣脱着弥漫的雾气。 长而悠远的山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蜿蜒而上,四周的灌木和槐树随风起伏,风中都是泥土和槐杨花的清香。 女孩奔跑着,她似乎在追逐着什么…… 那山路的尽头,槐杨树毫不吝惜将整个山腰占满,入眼皆是雪白的槐扬花。 但是那茂盛的槐杨树后,到底是什么? 女孩大口呼吸着,她跑不动了,发红的小手撑着自己的腿。 休息片刻后,女孩又继续奔跑。 依着微风和花香,女孩在一棵巨大的槐杨树前驻足,树有两人怀抱的粗度,交错树枝蜿蜒而上,阳光被切成碎金洒向地面。 女孩静静的看着古树,沉默许久之后,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 女孩没有说话,直到哭累了,嗓子哭哑了,她才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想了想,女孩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 纸有些发黄,上面用蜡笔画着一家三口: 中间的小女孩旁边写着苏小茜,拉这小女孩的两个人,分别是爸爸和妈妈。 女孩看着蜡笔画,揉了揉眼睛。 清风徐徐,槐花悠悠。 一只通白如雪的鹿突然自草丛间窜出,白鹿在离女孩几米远的位置驻足。 女孩看着白鹿,三两下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 白鹿微扬脖颈,额头上有红色花纹,眼眸似乎有着人类的情感。 而奇怪之处就在于这只雪白的鹿,它额头上有四只鹿角。 鹿角被逐渐放大,然后旋转,扭曲…… 整个世界突然之间像被搅浑的河水,找不到源头,看不见结尾,交织纠缠。 …… “唔……” 苏小茜猛然惊醒,她捂着胸口,虽然心脏并没有刺痛的感觉,但却依旧能感受到哪里不对劲。 自己的心脏有一种,极力想要逃离身体的感觉。 而且她做梦了,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山路,槐树,四角白鹿。 苏小茜蹙眉,她环顾四周,自己的姑姑苏梅此刻不在屋子里,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翻开书包,拿出手机。 苏小茜蹙着眉在百度百科上搜索:梦到四角的鹿。 大致翻了翻,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完全没有搜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想了想,又重新输入:四角的白鹿。 这一次信息明显比刚刚多了许多,最终,苏小茜的手指停在屏幕前的一行字上: “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什么鬼……”苏小茜将手机扔到另一边。 “今天怎么回事,一个梦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自嘲一番后,便开始穿衣洗漱。 屋外,苏梅正端着早饭朝苏小茜房间走去。 走到中间时,苏梅驻足,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无名。 “先生早啊。”苏梅礼貌一笑。 无名目光落在苏梅手中的早饭上:“你这是要把早饭端给苏小茜吗?” “小茜心脏不好,我想……” “不。” 无名打断苏梅的话,语气平静道:“心脏不好那是病,治好就行,但你这样……会让苏小茜得不治之症,会毁了她一辈子的。” 看着苏梅疑惑不解的眼神,无名顿了顿,又道:“让她自己来拿饭,忠言逆耳,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苏梅看着手里的早餐,又看了看正在屋子里梳头的苏小茜,无奈道:“可是先生,再等等,饭就冷了。” 无名笑了笑,未答话,转身离开。 006章:他也需要尊重 中午,苏小茜吃完午饭后正打算回屋子透透气。 她的眼睛不经意间扫向那个张平安的屋子,此时张大嫂正在给张平安一口口喂饭。 苏小茜却不知道,因为她的这一眼,张平安突然间又一次发疯。 屋子里原本安安静静吃饭的张平安见到苏小茜后,眼神瞬间改变。 他一把将张大嫂推开,然后径直朝苏小茜跑去。 变故太快,苏小茜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平安便一把扑在了苏小茜的怀中。 张平安一边傻笑一边断断续续念着:“和小茜……一起……一起玩,嘿嘿……小茜也不怕蛇呢…….” 苏小茜尖叫一声,狠狠一把推开张平安。 因为没有任何防备,张平安被狠狠推倒在地,倒地的张平安捂着胳膊哭了起来。 苏小茜不管张平安如何,自顾自地拼命拍着衣服,仿佛自己的身上沾了什么不得了的污垢。 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张大嫂跑过来,赶忙将疼得泣不成声的张平安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张大嫂抱着张平安道歉。 苏小茜瞪着孩子一般哭哭啼啼的张平安,冷声道:“有病吧!明明知道自己儿子是个疯子还随随便便放出来?” 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继续道:“疯狗一样,也不知道看好,不能送到精神病院就算了,好好关在屋子里锁起来,很难吗?” 张大嫂抱着怀里的张平安默不作声,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孩子,身体有些颤抖。 见张大嫂不说话,苏小茜微扬下巴,冷冰冰开口道:“我给你五百,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他!” 闻言,张大嫂咬咬牙,没有答话。 她怀里的张平安则突然傻兮兮笑道:“钱,嘿嘿嘿……” “平安!”张大嫂带着哭腔喊道。 张平安被吓了一跳,不笑了,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大嫂。 苏小茜蹙眉:“什么意思,狮子大开口吗?五百不够,那行,一千总可以吧?” 沉默几秒,没有人说话。 “一千都不够,你……” “你住口!” 张大嫂怒极,她身体轻微颤抖,整个大脑混乱一片,忍耐已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难道他就不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吗?难道他就不想吗?” 声音很大,带着颤音,苏小茜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僵硬。 “你走啊!有钱是吧,谁要你的钱!呸!” 张大嫂大口呼吸着,她颤颤巍巍起身,接着将傻笑的张平安扶了起来。 一旁苏小茜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咬着牙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她恨不得当场就拿把刀捅在张大嫂身上。 有钱当然了不起,只有这些没钱的人,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钱不重要。 苏小茜这样想,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 就在苏小茜剑拔弩张的时候,无名不慌不忙地从门外走来,他扫了一眼三人,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无名看向苏小茜,目光直对她的心脏位置,与此同时,无名开口小声呢喃了几句。 气氛有些诡异,但不过几秒,苏小茜猛地瞪大眼睛,她的心脏,她的心脏好似在拼命挣脱血管,冲出自己的身体! 她捂着胸口嘶喊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太疼了!从没有这般疼痛过,好似炸裂一般,心脏周围的血管一点点裂开…… 苏梅因为手头上项目的缘故,早早便离开了这里,没有人管她,甚至没有人给她去取药品。 疼痛长达二十几秒,但对于苏小茜而言,就像是过了几个小时,几天一般漫长。 苏小茜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疼吗?” 无名走到苏小茜面前,目光淡漠,唇角微扬。 “你知道你的心脏为什么会这么疼吗?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一场洪水让你得了心脏病,你不觉得很可笑嘛?” 无名蹲下身,平视着苏小茜,二人此刻距离不过半米,无名可以清晰地看到苏小茜额头上的汗珠。 凑到苏小茜耳边,无名开口: “因为你的品行,全然配不上你的这颗上好心脏。” “你和这颗心脏,判若云泥……” 苏小茜捂着胸口直直盯着地面:“装神弄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不知道没关系,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 叹口气,无名起身朝张大嫂走去,走了几步又驻足:“小姑娘,晚上我会给你一个东西,你最好乖乖等着我,哪里都不要去。” 苏小茜看着无名,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她却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但具体奇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刚刚苏小茜推了张平安一掌,因为是坑坑洼洼的地,地上甚至还有石子,所以张平安的两个胳膊都有擦伤。 无名坐在旁边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张大嫂正小心翼翼地给张平安上药,张平安也格外的安静。 他们即使在穷苦困难,还是在坚强而乐观地活着啊,而苏小茜呢? 她拥有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资源,她甚至被改写了命运。 但是…… 无名看着张平安,他觉得,苏小茜就连张平安都比不上。 张大嫂一边清洗他的伤口一边开口说道:“先生,你真的能治好平安的病吗?平安是个好孩子,他没有错。” “会的,我不会骗你,几日后,我调的药便好了,他会人如其名,平平安安一辈子的。” 沉默片刻,张大嫂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如同涟漪一般荡漾开。 “先生,小时候,我们念书只要几块钱,不可思议吧……那时镇子上小学的学费真的只要几块钱。” 她的喉咙有些哽咽,语调却十分平和。 “那个时候,家里穷,就连那几块的学费都掏不出来,是真的,先生,我没有要骗你的意思,那个时候,真的一点钱都没有……” 无名眼眸平静,看不出情绪。 张大嫂继续道:“后来我捡了两块钱,我拿给我妈,我妈紧紧攥着那几块钱,她一边哭一边笑,她说总算不用再编背篓挣钱了,她说我总算能念书了……” “两块钱……就只是两块钱而已,那个年代,很多人拿不出……他们想念书,但真的不行,穷啊……” 张大嫂深吸一口气,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后来我拼命学习,拼命学习,我想长大以后……” 她哽咽着,捂着嘴道:“不好意思,我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平静下来后,张大嫂又继续开口:“我就从小想当老师,我想等以后,我免费给那些孩子上课,他们有权利学习知识……可惜……我家平安这样……我真的,我真的做不到留他一个人……” “相信我。” 无名起身,他朝张大嫂微微一笑:“我会治好他的。” 007章:山间的遗物 山野桃花簇拥成粉色的雾,弯弯曲曲毫不规则山路上,满是石头和干枯腐烂的落叶。 小路间,背着老旧书包的无名,不慌不忙朝山顶走去,至山腰时,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带刺的灌木丛肆意地朝狭窄的山路逼近。 ——“窸窸窣窣……” 杂草灌木之中传来急促的声响,忽的,一块石头从灌木丛中投掷而出,然后精准砸中树枝上捕食昆虫的山雀。 与此同时,一只似狗的生物从灌木丛间窜出,然后迅速抓住被石子打落的山雀。 似狗的古怪生物转过头看向无名,那生物却是长着中年男人的面孔,它冲无名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尖锐发黄的牙齿。 停留瞬间后,古怪生物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失在无名面前。 与此同时,山野间刮起一阵“呜呜”的疾风。 无名看着古怪生物远去,自言自语道:“这里居然有山犭军,也是少见……” 想了想,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灰绿色书包。 “这只山犭军你想要吗?” 灰绿色书包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诡异地蠕动了两下。 无名轻笑一声,道:“也是,确实吵的很,何况,你吃的不少了,不差这个……” 书包再次蠕动,仿佛在说着只有无名才能听懂的话。 “我吗?”无名摇了摇头:“山犭军的确少见,但毫无用处,不要也罢。” 行至深处,古树参天,盘根错节,巨石上满是青苔,地面杂草丛生,空气中皆是草木的香气。 无名立于万树之中,右手握拳,左手掌覆于右拳,朝山岭作揖,右拳上下晃动三下后,无名朗声道: “此地山神府君可在?鄙人无名,特来求一件东西。” 话音刚落,整个山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周遭都是古怪的声音,恰似沉睡已久的巨人正慢悠悠活动着关节。 “你是什么东西?” 浑厚慵懒的声音仿佛从山间的每一个角落传出,没有源头,却无处不是源头。 “鄙人无名,行走世间的一个算命先生罢了。” “你不是人?” 无名面不改色,没有答话。 “我看不出你的真身!你到底是什么?” 无名唇角含笑,轻叹一口气:“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停顿片刻,无名平静开口:“府君,六年前洪水肆掠,这里可是来了夫诸?” 风过,传来山神悠远的声音:“的确来过夫诸,但它现在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但我想要的不是夫诸,而是它留给府君您的一件东西。” “你要做什么?” “它现在很痛苦,我要救它,而且,那个小女孩来了。” 无名微微一笑:“想必府君也不希望夫诸永坠地狱吧?” 四周霎时间安静起来,而紧接着: 无名面前的树叶盘旋而舞,聚拢旋转的树叶越来越多,最终树叶散落一地,而半空中出现了一个有些破烂的纸袋。 纸袋中间微微鼓起,看起来像是装满了东西。 无名伸手取下纸袋,末了,作揖行礼。 “多谢府君,无名这便告辞了。” 时至黄昏,夕阳西下。 无名推开了生锈的铁门。 他径直朝苏小茜的房间而去,此时苏小茜的姑姑已经回来,不过她正在给张大嫂帮忙准备晚饭。 敲了敲苏小茜房间的门,无名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了纸袋。 木门打开,苏小茜皱着眉盯着无名。 “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无名将纸袋递给苏小茜:“这是你的东西。” 苏小茜垂眸,扫了一眼无名手中有些破烂发鼓的纸袋:“这什么恶心东西?” “这是你的,你小时候视若珍宝,怎么,你这是在骂自己恶心吗?” “你…...” 苏小茜瞪着无名,她一把将纸袋抢来,接着进屋将木门“啪”一声碰住。 无名看着紧紧关闭的门,觉得有些可笑,不,应该是,十分可笑。 叹口气,转身离开。 屋中,苏小茜将纸袋扔在桌子上,然后找来卫生纸垫着,小心翼翼地将纸袋打开。 她十分嫌弃地盯着纸袋,然而纸袋打开后确是更加奇怪。 纸袋里装了一个地摊上买的几块钱洋娃娃,还有一厘米左右厚度的一个笔记本。 苏小茜擦了擦手,将笔记本翻开。 笔记本的第一页里,夹着一张有些发黄的一百元钞票。 她把钞票扔到一边,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纸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苏小茜的日记本。” 手指有些僵硬,苏小茜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笔记本,怎么可能,为什么那个算命的,会有我小时候的日记本。 大脑里思绪混乱,一幕幕画面放电影一样从脑海里闪过。 她忽然记起昨天晚上无名说,只要她留下来,就会告诉她一切。 怀着复杂的心情,苏小茜打开了日记本的第二页: 2月3日,天气晴,星期六 今天是我的生日,爷爷把挖到的药换了钱,爷爷给我买了特别特别好看的笔记本,还把一百块钱藏在笔记本里。 我好喜欢爷爷,但我不能用这个钱,我要等到过年的时候给爷爷买一件新衣服,到时候,我和爷爷都有新衣服穿了! 今天是开心的一天呢。 苏小茜不屑地看着一旁发黄的钞票,觉得有些可笑,一百块钱够干什么?一顿饭都捉急。 想了想,又翻开第二页: 2月4日,天气晴,星期日 今天和爷爷去山上挖洋芋,我好笨,把大洋芋挖烂了…… 中午爷爷点火做饭,烟雾飘的到处都是,我和爷爷说:我们好像到了天上,爷爷笑了。 我想知道爸爸妈妈会不会也在天上?爷爷说,好人死后是不会下地狱的,爸爸妈妈一直努力给我挣钱,他们最好了。 扫完第三页,苏小茜翻开第四页。 2月8日,天气雨,星期四 下雨了,我和平安一起回家,平安哥哥带了雨伞,他的雨伞是蓝色的,不过我喜欢粉色。 平安的妈妈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真羡慕啊…… 而且平安也喜欢小动物呢,他不捉小鸟,也不打蛇,而且他告诉我,等我长大我也可以当老师教书,也可以有学问。 苏小茜蹙眉,她把这一章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里面有平安……. 不可能吧,我小时候认识那个疯子? 苏小茜想不通,翻开了下一页。 008章:焚烧 2月10日,天气阴,星期六 我把爷爷给的五块钱弄丢了…… 二表姐说可以去挖柴胡挣钱,然后我就偷偷拿着锄头去了山上。 草上长刺了,手里流了血,二表姐吓坏了,她把衣服撕烂给我包扎,二表姐的脸上都是土,她坐在地上,摸了摸我的脸。 我晚上回家把柴胡藏起来了,爷爷不知道,我想等到明天就可以买上十几块钱,然后我要偷偷藏在爷爷的枕头下面。 2月11日,天气晴,星期日 收柴胡的叔叔今天没来…… 2月18日,天气晴,星期日 二表姐送了我一个洋娃娃,是用上次挖柴胡的钱买的! 二表姐最好了! 二表姐还给娃娃做了几件小衣服,我长大以后也一定要像二表姐一样心灵手巧! …… 苏小茜一页页翻下去,日记里常常有错别字,不过大概还是认识的,后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关于自己生活的日常。 直到日记翻到四分之三的时候,苏小茜脸色变了变。 5月7日,天气晴,星期六 山里有一只四角的白鹿,它真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白鹿可以听懂我说话。 5月8日,天气晴,星期日 白鹿还在,我把家里的地瓜干带给它吃,它吃完以后蹭了蹭我的脸,痒痒的。 我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白鹿,我说我想妈妈爸爸,班里的很多孩子都想自己的爸爸妈妈。 不过她们的父母一年回来一次,我的父母却不会回来了…… 苏小茜皱着眉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用蜡笔画了全家福,就像昨晚梦里的一样。 中间的女孩穿着小裙子,旁边写着“苏小茜”三个字,爸爸妈妈分别在两边,一家三口笑容满面。 沉默良久,苏小茜将日记本合住扔到一边。 她盯着日记本,脑海里都是女孩天真无邪,善良单纯的言论。 “什么鬼……”苏小茜冷声道,她不再去看桌子上的日记本和破烂的洋娃娃。 转过身,坐到椅子上掏出手机。 闺蜜的消息在解锁后瞬间弹出,苏小茜点开头像: 闺蜜发了一张张善的私密照片,而且张善旁边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下面附上一句话:“小茜,按照你的要求照片我照了,是喂了药之后照的,她果然和一个小绵羊一样没有反抗。” “就说发不发,小茜你一句话,发的话,我保管你回来之后全校都知道这件事,她张善绝对身败名裂。” 苏小茜看着屏幕上的字,不知不觉打出一行字: “先等等,她也挺可怜的。” 愣神几秒后,苏小茜不可思议地盯着消息框上还没有发出的一句话。 蹙眉,将消息删除干净。 她苏小茜这么可能发那种话?张善有什么好可怜的!不过是个服务员的女儿罢了,仗着自己学习好,了不起吗! 苏小茜捂着自己的头冷冰冰看着桌子上的日记本。 手指有些颤抖,脑海里仿佛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弥漫。 她苏小茜是谁?有花不完的钱,数不清的朋友,她凭什么去怜悯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 那日记里的不是自己! 站起身,苏小茜从书包里掏出打火机,然后一把拿起洋娃娃和日记本。 那个傻兮兮的女孩,不是她…… 深吸一口气,尝试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她推开门,往外走去。 院子角落里,苏小茜将日记本“哗啦啦”撕了几页,然后堆在地上。 紧接着,她扫了一眼脏兮兮的劣质洋娃娃,然后毫不吝惜地将洋娃娃扔到了碎纸堆里。 蹲下身,苏小茜点开打火机。 火焰爬上碎纸,火舌迅速舔食着纸张和劣质娃娃,渐渐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苏小茜冷冰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里却莫名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皱着眉,不去看火焰里的笔记本和洋娃娃。 不知烧了多久,地上只剩下洋娃娃的残躯和一地黑屑,她没有停留,转身进了屋。 苏小茜进屋后,一直藏在角落里的无名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停留在地上的黑屑,片刻之后,又看向窗户外面的香炉。 对于无名而言,只要再过一晚,就算她不愿意,她接受不了…… 那也只是她苏小茜自己的事情。 对于无名自己而言,这场戏,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无名面不改色,静静等待着来者。 直到苏梅走到无名身边时,无名开口:“你是要问关于苏小茜的事情,对吗?” “是的先生,我想知道……关于小茜的心脏病……” 无名的目光再度落在地上的碳灰上,他沉默良久,平静答道:“苏小茜是六年前在山上发现的吧?” “是,六年前应该是有人救了她。” 苏梅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瓢泼大雨两天两夜,山洪爆发,随之而来的,便是洪水过后铺天盖地的泥石流。 “那你觉得,谁会救她?”无名转过身,他看着苏梅的眼睛。 苏梅愣神,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生命其实本身是一个极其脆弱的东西,而苏小茜,她却大难不死……” 无名看着苏梅,顿了顿,继续开口: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苏小茜却落得个心脏病,这或许是因为她早已面目全非,不同以往。” 淡漠一笑,没有过多的解释,无名直入主题:“明天,是你父亲也便是苏小茜爷爷的忌日吧。” 苏梅点头:“是,我本来打算要带着小茜去上香扫墓。” 无名点头:“明天你不用去了,我带她去。” “啊?”苏梅大惊失色,“这,恐怕不妥吧?” 虽然说这个无名看起来神神秘秘,而且有一种莫名的可靠感,但直接让苏小茜一个人和他一起,苏梅还是十分不放心的。 “而且先生,这个扫墓和心脏病…...没什么关系吧?” 苏梅不能理解,对于神神鬼鬼之类的事情,她到底还是不能接受,即使是抱以尊重的态度。 无名自然知道她有这个顾虑,当然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有所得,必有所失,她的心脏病我治的了,但你,不能来。” 无名琥珀色的瞳孔含着笑意,他微一垂眸,随之启唇道:“苏梅,我可以帮你,我只需要你信任我。” 苏梅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是啊,她别无选择,这个心脏病顶尖医生都治不好,谁也说不准,苏小茜会不会突然因为心脏病而去世。 死马当活马医,她只能寄托希望于鬼神,如果这个算命先生真的心有歹念,那这几天,他完全可以动手,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而且,无名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宿命,一点点靠近,明明十分诡异,却还是会选择相信。 009章:天真无邪 时间如指尖细沙,悄无声息流逝而过。 日落山间,凉风过境,夜久无云天练净,月华如水正三更。 窗外的狻猊香炉上犀香袅袅,青烟透过窗户缝隙再度飘入屋中,不知不觉间,萦绕至脑海深处。 模糊的记忆里,头发斑白的老人佝偻着背坐在院子里,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咿咿呀呀念着手里的课本。 阳光洒在院子里,洒在爬满架子的葡萄藤上,洒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 老人抽一口旱烟,笑盈盈的看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女孩。 小女孩一边来来回回走着,一边读着手里的课文:“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我们几个孩子脱掉棉袄,冲出家门,奔向田野……” 小女孩一边读,一边冲自己的爷爷微笑,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 背不过书会被爷爷打手心,不过女孩很乖巧懂事,她很少被打手心,而且还会常常被爷爷奖励鸡蛋吃。 女孩每次都会把鸡蛋吃得干干净净,而且还会夸爷爷煮的鸡蛋格外好吃。 而每一次,老人就会舒展开脸上的皱纹,冲女孩慈祥地笑。 简陋的院子里堆了柴火,一旁还种了女孩喜欢的雏菊和葡萄,女孩常常会把院子里的花摘上几个,然后插到小瓶子里。 女孩把插了花的瓶子放到爷爷的房间,然后开心地转着圈。 碎花裙子很旧,但却洗得十分干净。 一群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女孩歪着头说小云的新衣服真好看。 小云笑眯眯地说,这是她的妈妈在深圳买给她的。 小云还说,她妈妈回来过年的时候,拿着一大堆东西,她没有认出来那是妈妈。 阳光洒在这群孩子的脸上,他们红扑扑的脸颊仿佛苹果一样。 女孩穿着碎花小裙子欢欢喜喜地在土路上奔跑,扬起的裙摆好似蝴蝶的翅膀。 风过,扬起尘土的土路上,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鸟终于再无气息,倒在了路边。 女孩蹲下身,小鸟的身上被弹弓打出了血窟窿,鲜血浸染羽毛,微张的喙僵硬发紫,清脆的鸣叫在身体死亡的瞬间,也随之消失。 碎花小裙子垂落在地,小女孩也不嫌弃小鸟身上的血迹,她小心翼翼将小鸟放在碎花裙子里。 紧接着,便是奔跑。 女孩跑到长满野花的路边,紫色的野花仿佛是大片大片紫色的薄云。 女孩去对面农户借来了小锄头。 ——“啪啪……” 传来锄头挖地的声音,小女孩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然后将死去的小鸟埋在了土里。 伸出手拍了拍堆起的小山,女孩又摘来一束小花,她将小花插在埋着小鸟的土堆上,笑盈盈的拜了两拜。 土堆上的小花随风而动,淡淡的清香萦绕不散。 画面模糊而混乱,交织成乱线的记忆一点点被倾泻,女孩的笑容阳光一般在记忆的深处铺天盖地。 入夏,绿树成荫,土路上,几个男生皮肤微黑,手里抓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黑蛇。 女孩挡在路边,朗声道:“放了它!” 嘻嘻哈哈一阵嘲笑,其中一个男生笑嘻嘻地将蛇往女孩的身上扔,女孩也不害怕。 女孩的同情心在他们眼里是笑话,没有人喜欢蛇,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畜生的死活。 但女孩不放弃,她一直跟着几个男生,孜孜不倦地劝导他们把蛇放了。 嘲笑,谩骂,说她是没有父母的孩子。 女孩抹抹了抹眼泪,看着他们手中还在挣扎的黑蛇。 混乱之中,一个和女孩差不多大的男生从隔壁农户跑出来,而男孩手里还拿着弹弓。 男孩说她的妈妈是小学老师,再不放蛇就要叫他的妈妈过来。 那几个男生怕了,皱着眉将黑蛇扔到了草丛里。 看着黑蛇缓缓朝树林爬去,女孩笑容灿烂,朝面前的男孩道谢。 他们坐在大石头上,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不害怕蛇吗?你也喜欢小动物吗?” 男孩摸了摸头:“我叫平安,我妈说希望我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我妈告诉我,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 女孩点了点头:“真羡慕呀,我没有爸爸妈妈……” “不过没关系的,我们要自己努力活下去啊!”女孩看向男孩,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这也是女孩爷爷说过的话。 爷爷说,他的女儿苏梅有出息了,是城里的大老板,不过他不想连累苏梅,人老了,什么都不方便。 苏梅不一样,她还年轻,还在奋斗,只要苏梅过得好,他老爷子,怎样都好。 满山的槐扬,弯弯曲曲宽窄不一的山路。 女孩喜欢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半山腰巨大的老槐树,老槐树枝繁叶茂,树下常常会有路过的人去乘凉。 万物有灵,大树苍天。 女孩把爷爷给的牛奶留下半瓶倒在树底,双手抚上古树,笑盈盈道: “大树,等你再长高一些,等你可以碰到白云的时候,能不能,把我说给你的话都带给爸爸妈妈呀……” 女孩靠在树上,笑靥如花。 四周十分安静,槐杨花的清香飘然而至,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后来蒹葭苍苍,高过人的草木顺风而动,女孩裙摆飘若蝶翼。 霎时,山间四角白鹿跃然而至,压低周遭的草木,而盘旋在暗处的黑蛇“丝丝”吐着红芯子。 女孩闻声转过头,只见山涧旁一只四角白鹿,白鹿眸子干净,仿佛有着人类的情感。 白鹿看着女孩,女孩看着白鹿。 意料之外的相遇,女孩手里的紫色花束突然坠落在地,周遭鸟鸣阵阵,清风徐徐。 白鹿前是一条山涧,弯弯曲曲而下。 女孩在左,白鹿在右。 平静而毫无波澜的对视持续了一分钟有余,白鹿的眸子里似乎是含着笑意的。 片刻之后,鹿鸣悠悠,转向丛林深处而去。 女孩愣在原地,她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野花,末了,望着白鹿消失的丛林,笑了起来。 山野间雾气弥漫,女孩的眼前逐渐被雾气淹没。 010章:不见鬼怪 大脑思绪被一点点拉回…… 漫长而混乱的梦境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苏小茜睁开眼,她扫视四周,姑姑不在,天已经亮了,白晃晃的太阳仿佛是从山中升起,一半山被太阳照地发黄,一半山似乎还在沉睡。 今晚,又做了奇怪的梦…… 脑子混乱一片,她捂着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空气里,隐隐约约有奇怪的香气涌入鼻腔,深吸一口气,准备起床洗漱。 下床的时候脚有些发软,她微微摇晃两下后才算站稳。 脑子里浮现的记忆,就像是昨天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点点吞噬着五脏六腑。 那个女孩,不该是她…… 不该是…… 扎好头发,苏小茜看着手机屏幕亮起,是自己闺蜜发来的消息,她扫了一眼,拿起手机。 闺蜜:“小茜?是那边网不好吗?你收到了就回个消息,只要你一句话,照片我马上发到学校论坛上。”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紧接着,将QQ退出,然后删除软件。 苏小茜手指有些颤抖,她看着屏幕上原本QQ所在的位置,此时却是空空如也。 为什么? 苏小茜不明白,他将手机扔到一边,伸出手捂着头,她恨不得把脑海里那个女孩的笑容,一点点挖出来…… “哐哐哐……” 门外传来不慌不忙的敲门声。 苏小茜上前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无名。 他站在门口,面容和善非常,像极了冬日的阳光。 苏小茜愣神,她不敢去看无名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什么事?” 苏小茜开口,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无异。 无名嘴角一丝笑意悄无声息地流转而过,最终消失在眨眼之间,而随之便是温柔平静的模样。 “你烧了我给你的东西,对吗?”无名看头,语气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明白,这个小丫头肯定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自己。 苏小茜蹙眉,嘴角轻微颤抖两下:“烧不烧是我的自由!那么恶心的东西,我留着干嘛?” 她不想和无名多言,他一脸万事万物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笑容,让她很不舒服。 “你会后悔的。” “我后不后悔要你管,你谁啊!凭什么管我!”苏小茜猛然抬头注视着无名。 无名依旧面不改色,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淡然平静:“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得心脏病吗?” 苏小茜伸手放在门把手上,冷冰冰道:“我不想!” 无名微微弯腰,凑到苏小茜耳边,语气在原本的温柔里,莫名多出一股魅惑的意味: “你的心脏,不是你的哦。” 话音刚落,苏小茜抬头看着无名:“找理由也不编个正常点的!神经病!” 无名不恼,却是转而微微一笑,恰似春风拂面。 “六年前那么大的一场洪水,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还没死?” “我运气好,不行吗?” “我知道你最近每晚都做梦,我知道你现在不过是……”无名笑了笑,思考一番后,继续道:“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苏小茜脸色霎时间变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无名,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什么,却是无话可说。 她莫名有一种惧怕,对无名的惧怕,仿佛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被无名看在眼里的。 他到底是谁?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妖怪,怎么可能…… 无名看着苏小茜,看着她不可思议的眼神。 双方都没有说话,直到沉默二十九秒后,苏小茜开口:“你说我的心脏不是我的,什么意思?” “想知道?”无名看着她,唇角笑意丝毫不减。 苏小茜不答话,脸色十分难看。 “想知道的话,很简单,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无名道,接着往后退了一步,给苏小茜让出出门的位置。 苏小茜看了看无名,眼里带着一丝警惕。 无名温柔一笑:“别怕,这件事我和你姑姑商量过的。” 说着,无名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苏梅。 见无名看向自己,苏梅点头,朗声道:“小茜,你就跟着先生去吧,万一,万一心脏病真的治好了……” 苏小茜思考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但,这并不代表,我就相信你!” 无名点头:“自然,这是你的自由。” 山路上,无名背着旧书包在前,苏小茜在后。 一路无话,无名一边走一边惬意地看着路上风景,这么好的风景在这个年代,也是十分少见了。 苏小茜则明显没有这么好的精力,不仅腰酸腿软,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她总感觉自己的心脏位置,越来越难受了。 未走多远,苏小茜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四周总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只有无名可以听得见,包括哪些盘旋在苏小茜周围的生灵。 人死后化鬼,其他生物死后化灵。 这些曾经受过苏小茜恩惠的生物,它们死后不肯轮回,一直留在这山林之中等待着女孩的归来。 山野精怪本身与人类并无交际,但六年前那只夫诸却是出现在女孩面前。 只是,人心已变,她早已经面目全非。 一直未曾改变的不过是这山林,还有山林里纯粹干净的生物。 它们大都心思纯粹,感谢和等待也同样纯粹,无论一年两年,还是六年七年,它们都未曾改变。 长久的等待,毫无利益可图,或许这就是最原始,最单纯的情感。 无名扫视四周,略微有些感叹,这个女孩曾经,真的帮助了不少山野动物: 山雀,黑蛇,白兔,蝴蝶…… 可惜的是,苏小茜回来了,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些山灵所等待的苏小茜,大概早已死在了六年前的那场洪水。 穿过几条隐蔽的小路,二人往山林深处而去,而紧接着苏小茜却是看到不可思议的画面: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盘旋而上,山路旁的槐杨树郁郁葱葱,绿荫之间,亦有星辰般散碎的槐杨花苞。 而不远处,一个两人环抱的槐杨树直指苍天,挺拔非常。 苏小茜蹙眉,这明明……就是她在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地方。 女孩,槐树,四角白鹿。 苏小茜捂着心口,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是一种诡异的,心脏想挣破血管,逃离身体的感觉。 未走几步,无名驻足。 苏小茜捂着心口停了下来:“你怎么不走了?” 无名略微看了看周围环境,接着转过头看着苏小茜:“你还差一双眼睛。” 苏小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什么意思?” 无名微笑:“你看不见它,你的眼睛,看不见它。” 他上前一步,靠近苏小茜:“别怕,我会帮你,我把眼睛借给你,如何?” 苏小茜往后推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让你更接近真相罢了,放心,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不过在你身上使用一点术法而已。” 苏小茜将信将疑:“这……世上真的有鬼怪?” 苏小茜说出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无名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信则有,不信则无,乖,把眼睛闭上。” 011章:犀照 苏小茜盯着无名看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按照无名的要求,闭上了眼睛。 无名走到苏小茜身边,他取下书包,然后伸出手在书包里来来回回翻找了片刻,最终取出一块犀牛角。 古籍载:犀照又称照魑魅,燃犀而照,人能见鬼怪。 苏小茜的眼睛看不见妖物,但若犀牛角燃烧照之,则有不同。 指尖生火,火光悠悠,犀牛角上青烟袅袅。 无名将犀牛角放置地面,一切准备妥当后,无名看着周围的山灵,以及弥漫四周的犀牛香。 “可以了,睁开眼,别怕,它们不会伤害你。” 闻言,苏小茜渐渐睁开了眼睛,恍惚间,面前有一只透明的发光生物一闪而过。 她随之环视四周,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透明发光的生物: 头顶几只似鸟的透明生物,还有翩翩而舞的蝴蝶,地上居然还盘着一尾透明的蛇类生物…… 她皱着眉,这些东西,都是自己这几天梦到过的…… 但这其中,却唯独不见那只古怪的四角白鹿。 苏小茜看着周围透明的生物,还有伴随着古怪生物萦绕不散的青烟。 巨大的槐杨树下,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女孩,还有四角的白鹿。 鬼怪,灵异事件,这是苏小茜第一次接触,但却难得的,没有惧怕和厌恶。 很奇怪的感觉,大脑里思路很乱,她看着四周大片的槐杨树,还有周围灵体的动物,画面与梦境最终在眼前重合。 牙齿咬了咬唇,会疼,不是梦,但这一切却又那么不可思议。 苏小茜看着面前巨大的槐杨树,这颗槐杨树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 心口忽然开始难受,这次却不是直接明了的刺痛,而是那种古怪的…… 是心脏想要逃离身体的感觉。 无名看着苏小茜蹙起的眉,他不惊讶,因为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苏小茜。”无名开口。 “有话直说。”苏小茜依旧语气高傲,只是这一次,她话语里却少了底气和跋扈。 “你认识这颗树对吗?”无名伸手指了指苏小茜面前的巨大槐杨树。 苏小茜沉默,半晌没有答话。 无名面不改色,他在杂草堆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锄头,然后扔到了苏小茜面前。 “别问为什么,朝槐杨树旁凸起的地方挖,等挖到东西时便不用了。” 苏小茜看着地上的锄头,本来想开口质问,但她却莫名觉得,这没有用。 想了想,还是乖乖拿起锄头一下下朝泥土挖去。 有些古怪的是,她每挖一下,心口那种古怪的感觉就加重一点。 而随着越挖越深,苏小茜脑子里,回想起了无名走之前的一句话: “你的心脏不是你的。” 苏小茜皱眉,她捂着胸口,顿了顿,又继续挖。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泥土越堆越高,土底老树盘根,泥土发红。 苏小茜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她捂着心口又一次将锄头挖在泥土上,而这一次,锄头却发出一声击打重物的声音。 “可以了。”她身后的无名开口。 苏小茜深吸一口气,将锄头扔到一边。 无名看向半米左右的土坑,以及那土坑里露出的一小节白骨。 “果然有山神的封印。” 无名望着白骨叹了一口气,然后手指在空中画起古怪的符咒。 手指过处,淡金色符文浮现,最终形成一个类似八卦的古怪图案。 “山神府君,鄙人多有得罪了,还望海涵。” 语罢,泥土顿时开裂,而一具白骨缓缓浮现在无名面前。 出土后的白骨极其完整,洁白无瑕,不沾一点泥土和污渍,白骨巨大,而且能清晰分辨出,那是一具鹿骨。 奇怪之处就在于,其鹿骨额上生四角。 苏小茜瞪大眼看着无名面前的巨大白骨,她捂着胸口,满头皆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心脏疯了一般试图冲出身体,心脏周围的血管好似正在一根根涨裂破碎。 怪异的疼痛感,最终毫不留情地吞噬掉苏小茜的神识。 不过半分钟左右,一声闷响,苏小茜晕倒在地。 无名闻声看去:晕倒的苏小茜面色十分难看,原本捂着胸口的手也瘫软放下。 他没有说话,将苏小茜扶到了鹿骨的旁边。 手指划过虚空,金色符文烟雾一般飘至苏小茜的胸口,然后一点点融入身体。 无名看着金色符文尽数融入苏小茜体内后,低喝一声:“破。” 话音刚落,苏小茜的心脏位置光芒大盛,而耳边,也断断续续传来轻微的破裂声。 渐渐地,光芒消散,破裂声戛然而止,四周也归于平静。 但不可思议的却是,空中出现了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那是从苏小茜身体里剥离出的心脏。 那颗心脏在空中跳动,仿佛就是一个活着的独立个体。 但若是专业人士看到的话,便能一眼认出,这个原本正常的心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它正从人类的心脏,缓缓化作鹿类动物的心脏。 无名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心脏,沉思片刻,然后将食指咬破,随之,将指尖流出的鲜血滴入到面前的心脏之中。 “夫诸,冒犯了。” 无名开口,语罢,缓缓闭上了眼。 脑海思绪一点点被拉入尘封的过往: 九曲回环的山路,占满山腰的高大槐杨,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还有铺天盖地的洪水…… 时至芒种,北斗星斗柄指向巳位,四角夫渚踏月而来。 《山海经·中山经》载:“有神兽,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大水。” 夫诸是大水的象征,夫诸至,则洪水滔天。 他依照天道而来,驻足于山间,俯视着眼底的青山镇: 农田连绵不绝,山间参差不齐的树木千姿百态,鸟雀声在山谷之间悠然回响,潺潺流水绿带一般环绕在青山之下。 这是个难得的好地方,而夫诸需要做的,便是等待和净化。 这是夫诸的天职,他等待着积蓄的洪水,岁月平静,却又百无聊赖, 直到一尾黑蛇受伤寻医,夫诸才阴差阳错地认识了那个单纯的小女孩。 012章:夫渚(上) 夫诸有术法,他化作农夫行走于山野之中,他看着女孩纯粹干净的笑容。 她的笑容,没有杂念,干净到就像是山间鸟雀,林中的槐杨。 夫渚活了百年千年,却从未见过干净至此的人类。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他坐在巨大的槐扬树上,不远处,是少女背着背包笑嘻嘻地在土路上奔跑。 女孩像是不知道悲伤,她一直在笑,或者说,她永远把美好留给别人。 女孩喜欢坐到槐扬树下画画,画不存在的父母,画鸟雀,画山和云。 女孩还喜欢把一切悲伤的事情,不可能的期望,都说给槐扬树听。 日而久之,夫渚知道这个女孩叫做苏小茜,她11岁了,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爷爷。 她善待任何生命,哪怕是一只蚂蚁,一只老鼠。 槐杨花开,古树遮阴。 簇拥成团的白色花束,如同孩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清香弥漫,风一般飘散至各个角落。 树下,女孩画了一张全家福,中间的女孩旁边写着苏小茜,爸爸和妈妈笑盈盈地握着苏小茜的手。 画完后,苏小茜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眨眨眼看着古槐: “等以后,我能在天上见到爸爸妈妈吗?” 稚嫩的声音传入槐树上的夫诸,他启唇: “会的,再过几天,就是洪水……” 温润好听的声音如同水过凉玉。 只是,女孩听不到,她甚至看不到,自己头顶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 一片天空,两个世界,女孩看不见夫诸,夫诸也不可能出现在女孩的面前。 后天,山花烂漫,山间小溪潺潺而下,女孩手里握着野花,身上穿着碎花裙子。 花香沾衣,蝴蝶纷飞。 夫渚远远地看着山涧旁的女孩,好似她不是生活在当下的人类,而是千年前懂得敬畏自然的古人。 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成网,贪念欲望和满天浓烟消失殆尽。 干净,纯粹,善良。 千年的转变,妖物不敢显现在人类面前。 但这一次,夫诸行过周遭草木,毫不顾及地奔向山涧旁的少女。 就像是挣破隔阂,冲破界限,他挣扎着,却又毫不犹豫,从草丛之中往外奔跑而去。 他最终还是以一只四角白鹿的模样,出现在女孩面前。 平静的对视,没有言语,没有惧怕和贪婪。 四角白鹿与女孩对视。 单纯干净,没有任何欲念。 后来,夫渚常会出现在女孩面前,女孩还会拿家里的食物给夫诸。 夫诸本是神物,他不食五谷,但因为女孩的笑容,他还是勉强咽下了。 但夫诸象征洪水,他的到来早已经是上天注定,不可逆转。 时间车轮一般碾压着地面而去,“咯吱咯吱”的声音过后,是不可避免的因果和结局。 后来几日,天气转阴,而天道洪水也逐渐有了前兆。 一日后,黑云压城,鸟雀低飞。 “呜呜”呼啸的风,卷起了路边的杂草和细沙,风和风里的沙子砸向塑料棚,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 山间的夫渚扫了一眼云端腾飞的巨龙,眸子里感情复杂。 一切都在如期进行着,却唯独少了当初的平静和淡漠。 他站在高山之上,同往常一般,默默注视着洪水的到来和吞噬: 不消片刻,瓢泼大雨倾盆而至,淅淅沥沥的雨将草木打湿下垂,湖水溅起数不清的水泡,空气里都是泥土和草木被打湿的气息。 寒冷,焦躁。 人们将吱喳作响的窗户静静关住,但屋外的声音依旧清晰异常。 雨很大,积水极快,山间的小溪开始暴涨,而后怪物一般,席卷着沙石和草木奔腾而下! 四面八方的山洪汇聚在一起,经过几乎一天的沉淀,发疯一般冲向山底。 而与此同时,河水暴涨,泥沙被翻腾的水浪卷起,原本澄澈的河水顿时混浊不堪。 翻滚咆哮的河水,此时如同一只贪婪的大嘴,咬碎堤坝和石桥…… 镇上的广播来来回回播放着注意山洪,却是电路毁坏,广播戛然而止。 而正因如此,镇上所有的电路尽数毁坏,临近日暮,所有人慌乱地从家中往外跑。 不管屋外大雨磅礴,逃命的人使足了力气往高处跑。 密密麻麻的人群朝山顶涌去,此刻自以为傲的人类,在自然面前,终究像极了蝼蚁。 哭喊声不绝于耳,原本平静祥和的青山镇,却人间炼狱般不忍直视。 张大嫂拉着孩子的手拼了命地往山上跑,但跑至一半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原本被自己一直抓着的孩子,不见了…… 山腰之上,她哭喊着叫平安的名字,人群上涌,只有她不顾一切地往下冲。 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平安不见了…… 槐扬树下,苏小茜把手里的纸袋里里外外包了十几层,她将纸袋藏在树枝上,然后拉着爷爷的手往山上跑去。 但洪水却毫不留情地往山腰上涨,浑浊的泥水里漂浮着发白浮肿的尸体,染血的背篓,还有东倒西歪的浮木…… 寒风和雨水硬生生打在脸上,麻木的疼痛和寒冷让人几乎崩溃。 苏小茜紧紧握着爷爷的手,却是苍天不饶人,巨石卷着泥土滚落而下,然后直直砸向苏小茜的方向。 生死一线,退无可退。 老人一把抓住女孩的手,来不及思考,径直朝旁边洪水跳了下去。 急促的洪水里,老人抓住半露在悬崖的树根,水流速度极快,其中还杂着碎石块和尸体。 “小茜,踩着爷爷爬上去!”老人哑着嗓子喊道,老人见女孩无动于衷,发疯一般重复了好几遍。 苏小茜拨浪鼓一般拼命摇头。 她不能,她不能! 但树枝已经开始断裂,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老人手掌鲜血一点点流向树根藤蔓,雨水顺着脸颊遮住了视线。 混乱之中,却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 “小茜和爷爷先抓住这个!” 紧接着,一根粗麻绳扔到了苏小茜和老人面前。 老人说什么都要苏小茜先上,这种时候来不及推辞了,苏小茜一手抓住绳子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爷爷。 而待爬到一半的时候,苏小茜才惊讶地看着拉绳子的人: 为首的居然是张平安,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 “平安!” 苏小茜展露笑颜,他没想到平安居然会在这里。 张平安和身后的男人,用力拉扯着苏小茜和老人,额头的汗珠和雨水朦胧了双眼。 “小茜,就快了!”张平安笑着喊道。 他每说一句话,脸上的雨水就会一股脑灌进嘴里。 ——“轰隆!” 猛地,一块木桩从上游滚落而下。 然后毫无征兆地,砸向苏小茜和老人。 绳子沾着鲜血狠狠甩出手心,平安脚下一滑,随之重重摔倒在地。 张平安的头狠狠摔在旁边的石头上,一瞬间,鲜血直流。 而苏小茜和老人,也被卷入泥沙,随着洪水向下游而去。 …… 雨还在下,洪水过后,又再度引发了泥石流。 山林之中,夫渚身不沾雨,他看着苏小茜坠落在洪水里,浑身鲜血…… 霎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时破碎,断裂,然后被碾成泥沙。 良久的沉默,直到雨势变小,狂风消散。 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一跃而起,直直朝洪水下游奔去。 雨水从他身边擦过,风中的树叶飘然旋转。 奔跑,只有奔跑…… 山腰之间,白鹿自半空化形,流光而过,原本的白鹿已然成了白裳的少年。 少年冰蓝色的瞳孔直直注视着前方,而身后,传来山神一次又一次的劝阻。 精怪与人类,本就不该相互往来。 而逆天改命,更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少年不顾一切冲向洪水,他原本干干净净的白袍子,却是一点点被污水浸湿。 水底沙石弥漫,还时不时有发白的尸体飘过。 夫诸蹙眉寻找着那个干净美好的女孩。 手指被沙石划破,身上渐渐布满伤口和鲜血。 不知找了多久,雨几乎停了,而身上原本的白袍子也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血和泥土将白袍黏在身上,他不管不顾,依旧游走在混浊的河水之中。 洪水还在翻腾,一只浑身染血的四角白鹿从洪水里一跃而出。 四角白鹿背上趴着一个同样鲜血淋漓的女孩,女孩脸色惨白,身体轻微浮肿。 女孩死了,手无力地垂在夫诸的背上。 鲜血和泥浆顺着女孩发白的手指,一点点往下流。 夫诸对着洪水嘶哑着嗓音低鸣一声,最终毫不犹豫地冲向山林。 013章:夫诸(下) 夫渚的灵力因为忤逆天道,所以被大幅度降低,他奔跑在山林灌木之间,没有防护,没有灵力护体…… 一瞬之间,树枝灌木划破周身皮毛,鲜血让原本洁白如雪的身体斑斑鲜血。 他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些勾魂的鬼差,到底还是从地府来了。 人类魂魄一旦被鬼差钩走,他一个的小小司水神兽,又怎么可能再求的回来? 其实至此,夫诸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会去救这个女孩。 这个,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女孩。 本身毫无交集,但还是觉得,她不能就此消失。 他看着洪水肆掠,他看着女孩被浮木砸中,他看着一个个生灵死于咆哮的水中…… 他明明这种事情看过很多次,明明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这一次,究竟是为什么…… 夫诸一边思考,一边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向山神处奔去。 四周树木逐渐茂盛,即使外面风云大变,洪水滔天,但穿过结界后的山神府邸,却依旧干干净净,与世隔绝。 至山神府邸,一直拼命奔跑的夫诸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瞬之间,周身力气消失不见,整个身体轰然倒地。 去时还是踏月白鹿,归来却已鲜血染身。 女孩也随之从夫诸背上翻滚而下。 夫诸动了动脚,但才支撑起一半,却又颤抖几下,再度瘫倒。 山神府邸与世隔绝,没有雨声,没有风声,安静异常。 但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四周草木却尽数活了一般扭动起来。 而与此同时,一股风混杂着浓郁的草木气息席卷而来。 “夫诸!” 沉重如山石的声音顺风传出,奄奄一息的夫诸,费力地抬起了头。 “救她…..” 夫诸启唇,最终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她已经死了!”山神言语里有怒意。 夫诸不答话,沉默片刻,重复道:“救她……” “她是凡人!一辈子不过须臾数十载而已,为什么救她?” 夫渚垂眸,他自口中咳出一口血来。身体有些颤抖,他挣扎几下,抬起了头: “我只是觉得,她不该死,不能死……” “那你呢?你就该死吗?”山神恼怒。 长久的沉默后,夫渚虚弱开口:“我活了近千年,我见过朝代更替,易服易发,我见过国破家亡,枪林弹雨,我甚至见过人吃人……很久以后,我在山巅云间看见过世人掏空一座座山,云层都甚至染成了黑色……” 他顿了顿,咳出几口鲜血来。 “我活了太久,见过太多,已经够了……” 说罢,他眸子黯淡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她不该死,我觉得她就像是传说中女娲大神创造出的第一批世人……她太干净了……” “那你想好了?你真愿为了小小的世人献祭自己?” 山神的声音再度响起,沉稳厚重的声音像极了这青山镇百里的青山。 夫诸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够久了……” “用你的生命去换也不后悔?”山神问,语气依旧有着怒意。 夫诸笑了笑,答道:“不……不后悔……” 山神叹口气,然后自虚空之中徒然生出一股风来,风直直向夫诸的方向席卷而去。 夫诸看了看女孩,然后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来:“府君,那颗槐杨树上,女孩留了东西……” 山神闻言没有答话,而是看着风一点点吞噬掉夫诸。 最终,浑身是伤的夫渚被此股诡异的怪风卷至半空。 而紧接着,便是一阵低哑的鹿鸣。 身体好似被千万只利剑穿透,鲜血顺风弥漫在空气里,夫渚张开口,自己的鲜血又再度流入口齿之间。 “你真的想好了?” 夫诸听到山神的声音,他点了点头:“开始吧……” 话音落,只听风中传来皮肉破裂的声音,而低哑的鹿鸣声,像极了砂纸摩擦地面的声音…… 无名似乎感受到了夫诸身体的疼痛,没有任何麻药,硬生生割开肚皮,取出心脏,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怎样的肝肠寸断? 一个极少受伤的神兽,居然能忍受如此疼痛,无名微微有些惊讶。 睁开眼,无名从夫诸的记忆里回到现实。 他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情感的流露,他默默看着自己面前的心脏,想了想最终开口: “夫诸,该醒了。” 面前鲜红心脏跳动两下,然后徒然间涌现淡蓝色的光晕。 待光晕散尽,无名面前的已经不是鲜红跳动的心脏了,而是一个白衣的清秀少年。 这是夫诸心脏内残存的善念,也是苏小茜之所以会得心脏病的原因。 少年先是看了看晕倒的苏小茜,然后转过身朝无名拱手拜了拜:“多谢上仙救赎之恩。” 无名温和微笑:“不必谢我,另外,我不是神仙,叫我先生即可。” 夫渚诧异:“但是,你的身上有仙气,我是神兽,可以感受出来,不过,确实有点淡……” 无名面不改色,没有在意夫渚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问道:“你不后悔吗?我想你救她,是因为她的善良纯洁……”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苏小茜,接着道: “但,她即使是用了你的心脏,也没有保持善良。” 夫渚愣神,接着微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世人寿命短短数十载,但却充满了各种欲念和改变……” “但我终究,救的是那个干净单纯,与万物为善的苏小茜,我不后悔,我只是不知道,她会变……” 无名颔首,略微思考片刻后,他微笑:“她变了,但你从未改变,你的善终究还是容不下她的恶,于是你的善去试图抗拒,试图改变,而正因如此,她用不了你的心脏,她会疼……” 无名垂眸,眼中思绪复杂:“其实,不止她会疼,你也会。” 面前夫渚没有答话,而是低头沉默。 良久后,夫渚抬起头,他看着无名:“我还是不懂,我不懂她为什么会变,我活了千百年,还是不懂世人。” “世人吗?”一向淡漠的无名深深叹了口气:“世人不过是所求太多,所感太多,所恋太多罢了……山林精怪思绪单纯,他们所求不过饱腹与繁衍,没有过多思考,便没有过多欲念。” 想了想,无名道:“而你,因善救她,她因善得以被救,其实这便是一早就注定的因果。” 语罢,无名伸出手,他的手掌心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草木图案。 紧接着,手掌间灵力波动,片刻后,便出现一个黑色的香囊来,而香囊上用金丝线绣着与手心无异的古怪花纹。 夫诸看着无名手中的香囊,疑惑道:“这是?” 无名微笑:“这个香囊,是用来收集你残存善念的。” 夫诸诧异,他不明白,善念这种东西,也可以收集吗? 无名似是听到了夫诸内心所想,他点点头,语气温和非常。 “对,可以,那你,愿意将你的善念交付于我吗?” 无名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夫渚的瞳孔。 014章:善 夫渚并没有多想,他点头:“是先生帮的我,先生需要什么,尽管拿便是。” “你本就是善念,我收了你的善念你便不复存在,即使如此,你还愿意吗?” 风过,无名额前青丝扬起,露出眉宇间的一点鲜红朱砂痣。 夫诸单纯一笑:“若不是先生,我可能会一直活在煎熬这种,然后最后消失吧,所以,即使这样我也不后悔,只要能帮到先生,便是我的荣幸。” 无名的琥珀色眸子里的一抹笑意流转而过,最终消失在眼底的温润之中。 收集善念需要对方同意才可以进行,无名等了几个月,为的就是夫渚的这句话。 当然,为了自己,也为了夫诸。 他本就是残余执念,即使无名不收,最终还是会消失在岁月之中。 无名平静看着面前的夫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收。” 但,只这一字而出,无名手中的黑色纹金香囊便瞬间被金色光晕萦绕。 香囊周身的金色光晕最终一点点飘至夫渚体内。 而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无名面前的夫渚正在随着金色光晕一点点消失。 夫诸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叹口气,便是释然一笑。 思考片刻,转过身,看向槐杨树下的晕倒的苏小茜。 此时槐杨花没有大开,只是姑娘一般羞羞涩涩地探出头来,正是含苞待放,幽幽清香。 倒在槐树旁的苏小茜脸色有些发白,因为原本的心脏被取出,所以当前的面色像极了一个死人。 六年时间,他夫渚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和苏小茜一同活在世间。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一点点改变,但他无能为力。 善与恶,造就苏小茜怎么也治不好的心脏病。 苏小茜疼的时候,他夫渚也会痛。 这漫长却难以忘却的六年……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夫渚冲苏小茜笑了笑,紧接着,朝苏小茜开口道: “这世上有无数只预测洪水的夫渚,但却只有一个苏小茜,即使你永远也回不来,我还是不后悔。” 这句话说完时,夫渚的身体已经消融的差不多了,几乎只剩下半个脑袋。 最后,他依着仅存的一点意识,再度开口:“但即使这样,小茜……” 淡金色光晕吞噬着夫渚最后的理智,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随着风如海浪一般缓缓起伏着。 夫渚眼中有着期许的笑容,就在他消失的一刹那,无名听到夫渚最后的声音飘荡在四周: “小茜,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金色光点最终尽数收拢到香囊之中,而原本半鼓的香囊此刻又稍微鼓起一些。 无名抖了抖手中的香囊,没有继续说什么,顺手将手中香囊收起。 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漂浮的鹿类心脏,此刻的心脏已经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灵力波动,原本存在于心脏的本就是善念。 如今善念消散,这心脏,便再不会让苏小茜疼痛难忍了。 无名伸出手朝面前心脏一挥,此刻鹿类心脏迅速化为人类心脏,然后朝苏小茜的胸口而去。 而紧接着,那洁白无瑕的四角鹿骨,也缓缓沉入地底,最终重新覆盖上封印。 一切恢复如初,只余下晕倒在槐杨树下的苏小茜。 一个小时后,下午三点,阳光正好,温柔地透过树梢斑驳一地。 槐杨树下的苏小茜面色逐渐恢复,最终睁开了眼。 苏小茜看了看无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有些不知所措。 眼睛将四周都扫视一遍后,苏小茜还是有些发懵,她盯着槐杨树看了半晌后,忽地起身,一把扯住无名的袖子: “夫渚,夫渚!洪水!我又做梦了?是假的吗?这世上怎么可能又夫渚,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无名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也不着急解释,而是将视线落向远方,然后慢悠悠开口: “你用的是夫渚的心脏,我刚刚把夫渚的记忆唤醒,所以你所看得到,都是夫渚的记忆。” 笑了笑,无名从身旁折下一朵小野花来,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手中的野花。 “无论你信或者不信,你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那只四角白鹿把心脏给了你,而且不出所料,你之前的记忆,都恢复了吧?” 苏小茜手有些颤抖,她的记忆的确恢复了,虽然杂乱无章,但她记起来了,但不该记起来了啊! 她的爷爷死了,在污水里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她的爷爷死了……平安救了她,平安为了救她痴傻了大半辈子,他明明是极其聪明的孩子啊…… 苏小茜捂着头,她用力压自己的脑袋,她想把这些记忆都挤出去,她不能相信,不能相信! 痛苦至深,脸色煞白,但她只能抱着头呜咽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突然像是又想到什么,苏小茜慌张地去抓无名的衣袖: “你能救他吗?你能救夫渚吗?你是神仙啊!你一定可以救他的对吗?” 苏小茜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埋在土底的夫渚。 “把我的心脏掏出来,掏出来给他啊!给他啊……呜呜呜,求求你了,他不该死,他不该死啊!” 苏小茜扯着无名的袖子,她疯了一般,语无伦次,声音抽噎。 她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的心脏剜出来,她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她究竟做了什么,这丢失记忆的六年,她像一个傻子一样,她沾沾自喜,目中无人,她不配啊!她不配啊! 无名面不改色,他转过身看向身旁近乎癫狂的苏小茜,这大起大落的一切,她明显有些承受不了。 “苏小茜,我不是神仙,而且,我也救不了任何人。” 无名语气温温柔柔,却是没有多少感情,他看着苏小茜,看着痛苦至此的她。 其实,到底算是报应。 之前穷苦非常,她尚能保持善良;后来锦衣玉食,却是罄竹难书。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之前的心脏病是,现在的内心煎熬同样也是。 苏小茜绝望地捂着自己的头,她身体颤抖,好半天才再次看向无名: “平安,对了平安,能救救他吗?”苏小茜抬头看着无名,此刻她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而眼睛里密密麻麻爬满了红血丝。 “你之前骂他恶心,骂他是疯狗。” 无名蹙眉,他毫不留情地将苏小茜的伤疤赤裸裸地揭露在外。 苏小茜手指颤抖,她张皇失措:“我错了我错了!把我千刀万剐都好,平安是因为我啊,他因为我才傻的……” 无名点头,语气淡然:“放心,我会治好他的。” “至于你,你既然受夫渚的恩惠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听话,你再闹,再求我,因果已定,改变不了。” 听到这里苏小茜愣了,她坐在地上,垂眸看着脚底的沙石泥土。 脑海里的记忆此刻已经清晰非常,历历在目。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看向身后的巨大槐杨树,这是她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她常常会给槐杨树说自己的心里话。 “先生……”苏小茜问:“我现在这么坏,以后还能去天上吗?还能见到……见到爷爷和爸爸妈妈他们吗?” 语罢,眼眶里的泪珠滑落而下,最终消失在有些干裂的唇角。 015:夫诸尾声 一个人终究是易变的,苏小茜也不例外。 此刻槐杨树下的女孩,眼巴巴看着自己曾经憎恶的算命先生,她祈求面前的无名可以帮她。 然,因果至始至终都是早已注定的。 他改变不了。 无名沉默很久,才对着苏小茜开口:“你知道人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苏小茜愣住,她没有答话,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过去的记忆。 那些混乱痛苦的记忆和无尽的悔恨,早已将原本的正常思路,搅得杂乱无章。 无名将目光落向远处,他的狭长的凤眼笑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孤寂和淡漠。 “是记忆,人之所以为人,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记忆。” 无名转过头看向苏小茜:“你现在很痛苦对吗?但你记起来了,这些记忆本该就是你的,或痛苦或美好,记得总好过忘记。” 苏小茜捂着胸口,恍惚间,似是看到了那个白裳少年,他额生四角,唇角温柔笑意。 如果…… 她一辈子都记不起夫诸,如果他真的把自己的爷爷忘记,把为了救自己而痴傻的平安忘记…… 那才是最可怕的吧。 记得,总比忘了好。 苏小茜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她冲无名莞尔一笑:“那先生你,真的会治好平安吗?” 无名起身,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末了,将头扬起,看向眼前巨大的槐杨树。 “会的,我既然答应了,便说到做到。” 无名侧身,朝苏小茜温柔一笑,只是他的笑容依旧有些疏远。 苏小茜看着无名,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面前的无名,很孤独。 没有继续想太多,苏小茜起身,她走了几步,抬起的脚却又再度放下。 想了想,苏小茜转过身,看向槐杨树下早已深埋地底的夫诸。 身子下弯,苏小茜朝埋有夫诸的方向鞠躬三下。 没有过多的言语,永远记得,便是最好的礼物。 回家的路上二人还去祭拜了苏小茜去世的爷爷,而这一次,苏小茜没有像以往一样漠不关心,也没有泪流满面。 而是冲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紧接着,声音颤抖道: “我每年都会回来看您的,爷爷你要等我,等我老了,死了,我就去天上找你。” 说罢,苏小茜笑了笑:“小茜以后会好好活着,不让您老在天上操心,爷爷,可千万要等着我啊。” 一旁,无名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微微有些诧异,因为,苏小茜的旁边,正是她爷爷的魂魄。 六年了,老爷子一直没有离开吗? 无名见过贪欲浓郁到恨不得弑父的人,见过为了自己而毫不留情出卖挚友的人。 他见过太多太多,以至于这种单纯到像极了精怪的人类,让他有一丝动容。 老人看着自己孙女的笑容,自己也笑了起来,而那佝偻的身影也随之一点点消散,一点点化作荧光飘向彼岸黄泉。 人死后化鬼,若执念深者则不入黄泉,执念散,自然魂魄便会归于冥界。 苏小茜的爷爷,一直在等着见自己的孙女最后一面。 可惜的是六年来,苏小茜从未回来过一次。 而老人,就这般以孤魂野鬼的身份等了六年。 祭拜之后,二人一同朝张大嫂的住处而去。 苏小茜微微有些不自然,毕竟这几日以来她跋扈非常,做了不少坏事。 于是回到家后,苏小茜便一阵道歉,苏梅和张大嫂差点以为苏小茜是鬼上身了。 因为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 其实不过是因为记忆罢了,性格由经历塑造,那些苏小茜丢失的记忆,改变了她。 或者说,让原本的苏小茜回来了。 苏梅得知苏小茜心脏病被治好后,她掏出一张银行卡硬要塞给无名。 无名原本是推辞的,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接下来的路途会十分花钱。 无名对自己的预测能力一向自信,想了想,毕竟不吃亏,便将苏梅那张五万块钱的银行卡收下了。 待苏小茜的事情处理妥当后,无名便朝张平安的屋子而去。 是时候该履行诺言了。 无名看着屋子里傻笑的张平安,又看了看门外紧张的张大嫂。 “抱歉,这件事你们不能参与。”说罢,无名便将木门缓缓关住。 屋子里的灯微有些发黄,无名坐在椅子上,解下身后的背包。 “你叫平安对吗?”无名问。 张平安傻兮兮笑着没有回答。 无名却一边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一边自言自语道。 “听说精神病患者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不知道你能看到什么……” 无名说着,原本在背包里来来回回翻找的手却停了停。 “哎,找到了……” 语罢,便硬生生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人头大小的酒坛子。 无名拧开酒坛盖,瞬间便有悠悠酒香自坛中弥漫开来。 而酒坛之中正泡着一尾古怪的鱼: 之所以所这鱼古怪,主要还是此鱼长着狗的脑袋,鱼的身体。 无名看着酒坛中的怪鱼,想了想,起身走到张平安面前。 张平安傻兮兮地笑着,他一边笑一边挥舞着手,嘴里则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无名伸开手掌,紧接着一个陶瓷小碗便出现在手心。 他看了看张平安,小心翼翼将酒坛倾斜,然后倒出小半碗酒水。 无名蹙眉又看了看酒水,觉得量或许还是有些多,不能达到半清醒半痴呆的状态。 于是,无名便又将酒水回倒了一点点。 三两下斟酌后,无名方才满意。 他看着干净纯粹的酒水,朝张平安道:“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说罢,便将酒水喂进张平安的嘴中。 而酒水下肚的一瞬间,原本呵呵傻笑的张平安不笑了,而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无名。 肉眼可见,张平安的眸子恢复了部分光彩,但并没有全然恢复,还是存在一些黯淡和死气。 无名看着张平安,一字一句道:“平安,我是什么?” 平安盯着无名看了好久,才笑嘻嘻道:“你是人,嘿嘿嘿……” 闻言,无名面色微有些发白,他叹口气,果然还是没用吗? 没有继续问,无名将酒水又倒了半碗,然后喂给了张平安。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无名背着背包站在门口,他朝张大嫂点点头,接着站到了另一边。 而屋子里的张平安,则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的张大嫂,他的眼睛里此刻有了光,像小时候一样,神采奕奕。 沉默片刻,张平安径直朝张大嫂奔去。 张平安果然正常了,张大嫂又是哭又是笑。 她拉着无名的手,希望无名再多留几日,无名笑着拒绝。 他还有下一站要去,他还有丢失的东西没有找回来。 所以,该走了。 无名站在生锈的铁门口朝苏小茜他们挥了挥手。 而就在无名转身的一刹那,他身后的苏小茜喊道: “我以后要留下来了,我要像张大嫂一样当一名老师!我有我的梦想了,先生,你也要一直向前走啊!” 无名步子一顿,他笑了笑,难得的是,这一次的笑容多了几分情感。 无名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只是驻足片刻,然后朝土路的尽头而去。 来时白雪满地,走时晚梅盛放。 待梅花落了,便是夏天了。 梅花瓣飘飘洒洒,擦着无名的鼻尖而落。 无名伸手幻出黑色纹金香囊,他一边走,一边打开了香囊。 片刻后,金色流光而出,自半空留下几个字: 杭州,西湖,青蛇。 016:初到杭州 杭州,火车站。 密密麻麻的人群潮水一般,朝门外缓缓涌去,因为正是旅游高峰期,所以这个月的人流量格外大。 人们大包小包,脚跟挨着脚跟,一个抬手驻足便极其容易碰到别人。 人群中的无名依旧不紧不慢跟着大部队往外走。 他脸上没有厌恶烦躁,也没有喜悦激动,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如微风轻抚,细雨绵绵。 他背着灰绿色的老旧书包,穿一件说相声似的灰袍子。 原本喧闹的火车站出口,片刻后传来几声刺耳的哭喊。 人群开始拥堵,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喊声引人注目。 刚刚车站外出了事,有一个孩子突然晕倒。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有的人放下手机,抬起头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好像帮不了什么忙,便继续低头玩手机。 还有的将脖子伸长朝外看去,张望半天最终什么也没看见。 而不久后,广播便再大厅里反复播放: “火车站有无医务工作人员,或者从事相关专业的人士,救护车目前还不能抵达,请相关人士到一楼火车站门口协助帮忙,协助地以蓝色旗为标志……” 人们左顾右盼,然后将眼神投向门口,扫了几眼后,便拉着皮箱离开。 女孩已经被隔离起来,有工作人员手拿蓝色的旗站在旁边。 蓝色旗帜徐徐而动,在人群中极为醒目。 无名扫了一眼原本打算离开,却突然发觉事情不对。 那女孩的周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她周围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如果说只是简单昏迷的话,那魂魄也绝对不会沉睡。 但那个女孩则不同,她的三魂七魄,包括自身肉体,都在沉睡,就像是时间静止一样。 无名狭长上挑的丹凤眼里一抹笑意涌现,这种诡异有趣的事情也是少见。 他转头,朝蓝色旗帜的方向而去。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手拿旗杆的工作人员扫了一眼无名的打扮,有些不确定这个穿的像说相声的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一边想,她便一边解释道:“如果您是医护人员的话是……” 她正在解释,却见无名只是微微扫了一眼晕倒的孩子,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一切发生的有些快,工作人员诧异地看着无名离开的背影,不免叹口气:“这看热闹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去往西湖的路上,无名一边走一边暗自回想那个女孩的状况。 有些奇怪,不过似乎问题不大。 当然,对于他而言,这些事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活的太久,如果什么事都要插一脚的话。 无名笑着摇了摇头,他还是算了吧。 管好自己,早些装满香囊才是正经事。 继续往前走,空气里有一股机械的味道,这里不比青山镇,自然非人为的事物少之又少。 精怪很少会留在都市,因为灵气稀薄,也因为不适应。 不过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比如无名路过一家面馆时,里面的拉面师父是一只燕子。 再比如至今还未离开西湖的青蛇。 青蛇不比苏小茜,苏小茜是凡人,而夫诸本身已经不复存在,所以他们的过往曾经还是很容易算出的。 但目前自己要面对的是一条几乎修行千年的青蛇,他所能算出的,不过是零星的片段罢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少见的,大部分妖类精怪修行至青蛇的年岁,十有八九都羽化登仙了。 无名脑子里细细盘算着,而通过占卜预算,他隐约看到的过往,有一些诡异: 脑海中,巨大青蛇鳞片剥离脱落,鲜血从身躯下流淌而出,周遭一群清朝服饰的人大声喊叫,说一定要烧了这妖孽。 还有满天的飞雪,蜿蜒不断的脚印,以及茫茫雪地里青色的背影…… 无名微微蹙眉,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不只是青蛇的记忆,更因为自己。 就仿佛巨大青蛇身躯之后,有着极其诱人的事物,但这事物,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他所占卜的记忆和青蛇的执念有关,此类种种,小青究竟是打算做些什么呢? 不再去想,毕竟对于无名而言,只要善念到手,其余无关紧要。 一路向西湖而去,因为距离稍远,还是步行,所以等到达西湖畔时,已经是次日中午。 西湖游人如织,热闹非凡,无名按照预测,朝一个古巷子而去。 周围还保留着旧时建筑,墙壁上微微有一些青苔,青石板断断续续铺在路上,空气里有淡淡的荷花香气。 无名一直朝里走,而游客也渐渐稀少起来。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无名在巷子尽头看见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店。 而且这个店大门紧锁,并没有要接客的意思。 小店挂着脱漆的朱红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油纸伞。 无名轻笑一声,凤眼弯成了两条线。 他朝铺子走去,心里的一部分猜测得到了证实。 油纸伞吗? 无名笑了笑,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千年前,西湖断桥因雨留客,因伞结缘的白蛇。 “哐哐哐……”无名伸手敲门三下。 不久后,木门大开,门口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二十几岁左右,穿着一件灰绿色长袖衬衫,和白色里衣,青年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了白皙的手腕,以及手腕上的一根红绳。 手腕白皙,映衬之下啊,红绳格外鲜艳。 而他此刻正半靠在墙上,一脸的风流笑意。 “你就是无名?我等你很久了,之前算到你要来,我听说过你的事,怎么说,你这衣服未免也太破了……” 青年开口,紧接着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指了指屋子: “特意打扫过的哦,进来坐,地方是小,但勉强可以是吧,总比西湖边上的天价宾馆好。” 无名面不改色,将屋子大致扫了几眼。 柜台,椅子,木桌,还有房顶上倒挂的二十几把油纸伞。 灯光之下油纸伞微微透着温润的反光,伞柄挂于房顶,伞面撑开自然垂落。 牡丹,墨竹,祥云,兰草…… 伞面绘制的图案别有风韵,而每一个褶皱压痕也恰到好处。 017章:小青 屋子里有草木和油脂的清香,大概是此店制作油纸伞的原因。 无名又细细看向四周,却总觉得这空气之中混杂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不去深究,无名转身朝屋子的主人行礼: “鄙人无名,特来此向小青求一件东西。” 被称作小青的青年往椅子上一坐,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不用客气,来了便是客人,坐。” 无名闻言,便也顺势坐于椅子上,他面不改色,平静地看着小青往自己面前端茶水。 “西湖龙井,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另外,我知道你是想要我的善念对吗?” 无名不言,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顿时清香入口,甘醇淡然,沁人肺腑:“这茶泡的好。” 无名放下茶杯赞叹,确实是好,各方面都几乎发挥到了极致,就像是满屋精巧上乘的油纸伞一样。 一旁小青则和无名不同,他一口饮尽,满不在意道:“泡了几百年,傻子都能泡的好。” 无名微笑:“这油纸伞,你莫不是也做了百年?” “算是吧,现在各界管得这么严,我总不能去抢银行,做点小生意,多多少少还是过的舒坦一点。” 他一边回答一边又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接着一饮而尽。 “你是叫无名对吗?”小青看着无名。 柔和的灯光透过纸伞缝隙洒在他的身上,灰青色衬衫微微发黄,而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柔光之下,仿若玉雕。 无名不答话,而是将目光落在小青的眸子里。 “需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把善念交给我?” 小青愣了愣,然后朗声笑了起来:“你这个人未免太无聊了吧,你看,现在妖怪这么少……虽然我感觉你不是妖怪,不过这不重要。” 他起身,顺手将柜子上的啤酒扔到无名手中:“见面便是缘分,我呢刚好买了几件衣服,你看看你这件灰袍子……” 小青感叹几声:“我怀疑你这袍子是民国时期买的,太烂了,还有这个背包,你是认真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看着无名的衣服和背包。 无名被小青一阵嫌弃,他也不恼,而是笑眯眯道:“多谢好意,穿习惯了。” 小青扶额,他又“啪”一声倒在躺椅上,然后一边叹气一边问: “你见我是个男的不惊讶?” 无名喝一口茶,茶水下咽后方才道:“意料之中。” 小青挑眉,感叹道:“难得啊,之前有不少妖怪寻我,然后见我是个男的吓得不轻,‘说你不是小青嘛?小青不是白娘娘的婢女嘛?’” 咕噜噜喝一口桌子上的啤酒,小青唉声叹气:“误解太深。” 无名微微一笑:“但也的确,你化作婢女,陪在白蛇身边几十年光阴。” “那又怎样,我到底还是条雄蛇,这点是不变的。”小青解释道。 他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啤酒瓶上,眼底微弱的无奈和悲伤转瞬即逝。 无名微微转眸,此时那种独特的气息比刚刚进门时浓郁了几分。 并不是什么香水或者茶水的气息,也不是小青的妖气,更不可能是自己的。 既然一时半会要不到善念,无名便只好问的:“你这屋子里还有其他妖怪吗?” 小青点头,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有啊,我捡了的一只饕餮。” 无名蹙眉,他一时有些诧异:“饕餮……还是捡来的?” 他难得惊讶了一番,这饕餮可不是普通妖兽,饕餮上上古四凶兽之一,恶名远扬,同时凶狠非常。 先不说现今饕餮数量稀少,就算是幼崽,能敢捡来凶兽养的,都是奇才。 小青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便解释道:“其实他很胆小的,我养他养了一百年左右,但他却连最基本的狩猎都不会。” 说着,便看向阁楼,然后朝阁楼喊道:“豆豆!快下来接客!” 喊了几声后,一个小小的,圆鼓鼓的脑袋从墙后面探出一半。 墙后的小男孩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又迅速躲了起来。 无名盯着男孩,确实,小青没有骗人,这就是饕餮,但这般胆小的饕餮…… 无名笑着摇了摇头,这还真是少见。 阁楼里的小男孩探了几次头后发现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便慌慌张张跑了。 小青将啤酒喝干净后,才对无名开口:“你刚刚不是问我,究竟怎么样,我才肯将善念给你吗?” 无名点头,等待着青蛇的答案。 此时茶香四溢,灯光下青蛇转过身看向阁楼:“其实很简单,就是帮我带孩子,也便是这只小饕餮。” 语出惊人,无名差点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 他重复道:“带孩子?” 小青点头:“时间不长,就一周,一周之后我就把善念给你。” 对比之前在张大嫂家等待的几个月,这一周的时间全然算不得什么,无名一番权衡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小青起身,拍了拍皱起的衣服:“我去叫他下来,先生稍等。” 说罢,便径直朝阁楼而去。 小青跑上二楼,然后转身消失在走廊之中。 小饕餮见到小青后满脸的惧意,他往后退了退,退的过程中还咬着嘴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别动,我不是抓你去吃那种东西的。” 小青脸上原本的轻松笑容不见,而是瞬间冷漠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一挥,阁楼内便瞬间形成一个隔音结界。 走廊里是小青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小饕餮揉了揉眼睛,接着“啪”一声撞在了身后的白墙上。 猝不及防,小饕餮哇一声哭了出来。 “阿青哥哥……豆豆不饿……呜呜呜……豆豆不饿……” 他张大嘴大声哭着,眼泪稀里哗啦没完没了。 小青走到饕餮面前,他半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豆豆毛茸茸的黑色短发。 “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这一周,你都不用吃。” 闻言,豆豆眨巴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然后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 豆豆心中窃喜,只要不吃那个怪怪的东西,要他做什么都可以,擦桌子洗碗也可以。 “真的。”小青道:“不过你得忘掉一些东西,虽然他一般不会多管闲事,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忘掉的好。” 豆豆揉了揉眼睛:“忘掉什么?” 小青叹口气:“没什么,一些容易误事的东西。” 说着,便伸出手施法,绿色光晕自指间一点点流转,最终尽数流入豆豆的七窍之中。 待光晕散尽,小饕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已然没有了惧怕。 他歪了歪头,朝小青甜甜一笑:“阿青哥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