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刀笼》 第一章 刀未锻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流周回,纲纪灭,九龙藏,威神至。去复来,日月食。 东乾洲,山南道,黑山城,官营刀匠行。 铁锤狠狠砸在粗粝通红的刀身上,火星子刺溜窜成一线,在铁砧子点亮,裹黑,凝成灰,散成沫。 刀身在捶打的过程中不断反转,没有一丝裂痕,‘叮叮当当’的声响连成一片,没有一丝间隔,浓雾中,戚笼眼皮子眯成一条缝,面无表情,只在刀具淬水的过程中,微有转动。 ‘刺啦~~’ 碧绿色的炼刀水与粗胚刀身渐渐产生奇特的物理变化,刀锋变薄,刀身变绿,刀背上的弧度越发明显,纹路似是悼文。 终于,随着戚笼深深吐了口气,上半身的毛孔上,汗珠子掉落如抖珠,青筋掩入皮层深处,这口碧炼刀,总算是成了。 武人废刀,劲力勃发,一场战事砍断几把刀很正常,好刀难寻,这成了武行共识;好在军中会些把式法术的道人们有些门道,把道家炼剑法跟锻铁手艺杂糅在一起,烧制粹铁液,炼出一种独特刀器,先天境的武人都耍的顺手,尤其能够量产,这比什么天才地宝都管用。 刀名碧炼,是黑山城量产的军械刀具之一,比寻常钢刀更韧、更轻盈,斩人无风声,很受军中猛卒的欢迎;哪怕黑山城是公城,不受军镇直管,也被城内后勤总管李伏威勒令三月之内锻刀五十口,少一口砍他们二十六位锻匠的脑袋。 谁都知道这是屁话,没他们这些手艺纯熟的锻匠,那位总管老爷拿什么走私军火,但是挨上几十鞭子也是不爽利的。 “二哥,总算凑齐了五十把好刀,那徐狗贼找不来茬了。” 赵牙子讨好性的把抹了羊油的毛巾递上来,戚笼胡乱了抹了把脸,一层乌亮亮的油渍被抹了下来,道人炼丹有铅毒,配方改了,味还是那个味儿。 抹去丹灰的戚笼高高瘦瘦,有着山南道少见的白皙皮肤,看上去是个极干净的年轻人,温和、平静。 “老爷子今个儿不在吧?” 戚笼随口问了句,将挂在墙上的袍子胡乱套上,走到门口,锅架上烧的八成热的鸡汤‘滋溜’一口,烫嘴滚喉咙,一股热气顿时从胃部舒展到四肢百骸,腰上绷的破弦总算没断掉,但依旧是骨头轧骨头的刺痛。 “师傅今早去城里采办。” “那我也溜号了。” 戚笼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门一开,冷风穿体,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吐了口肉眼可见的白气,门内火烟滚滚,门外大雪纷飞。 “嘿,也就是这小子敢溜了,换了其他人,老匠头可会直接动手的。”旁边一个中年匠户嘿嘿一笑,又暧昧道:“谁让人家是他内定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子嘛。” “那还不一定呢!”赵牙子下意识的反驳一句,随即心虚的望了望四周,见无人关注他,悄悄松了口气,转而去看摆放在刀架上的五口钢刀,蓝汪汪的刀尖像是眼珠子一样盯着他,盯的他脖子后面冒寒气,顿时把肚皮里的牢骚憋了进去。 匠行之中,手艺称王。 自从三年前,段老匠头把这位‘二哥’捡回来,单论手艺,就没人不服的。 …… 匠行坐落于城南瓮城中,隶属于黑山府军器监,属‘五器署’之一,城外就是黑山精骑的军营,城内则是武库、六司等重要机构,高门大院,把守森严,居民也少,但越往外走,人流越多,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戚笼找了个熟悉的茶摊,叫了碗茶,点了一碟茴香豆,听了一会儿‘赤身义贼大闹葛家庄,千里逞威报亲仇’的故事,忍不住酸到掉牙,扫了一圈,听书的也就零落的三三两两,都在低着头说话,显然对这老套路不感兴趣。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乱贼成匪,匪聚兵,兵成阀,靠人头当饭吃,难得碰上一个不割草吃饭的,自然要大吹特吹,更何况这群赤身贼的活动区域在这山南道附近,天然就亲近。 不过再好的故事没有好素材也会乏味,赤身贼都没了,可不只剩下陈词滥调。 听到赤身贼大当家‘义气为先诺为重,合心同意寇江湖’的时候,戚笼意义不明的一笑,丢下两铜钱,晃悠悠的走了。 都说城南是藩镇的世界,城中是公城的世界,这城东,便就是真实的世道了了。 巷道越走越窄,坊间的恶臭味越来越多,污水溢出沟渠,洒的满地,暗娼的身影在窗中一闪而过,零星的、阴沉而戒备的人影交织而过,江匪、杀手、乱兵的气质是不同的,戚笼可以辨的出来,他身上渐渐露出相似的气质来,阴戾而又凶狠,这让在暗中盯着他的视线少了不少。 戚笼转过一条巷子,腥臭味在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燥味——他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尸体斜靠在墙上,像是一只没斩好的白切鸡,看不出身份,胸口和肺部各被捅了三四刀,刀口极乱,背部也被插了两刀,黑色的血水顺着墙壁流淌着,翻白的皮肉上爬了一圈苍蝇。 除此之外,脖子上那颗本该存在的血糊糊人头不见了。 戚笼身子一僵,双眼缓缓睁大,像是要在风声中辨出敌人的痕迹,腰部下意识的一弓,从牛皮靴子里拔出一口碧蓝色的匕首。 小刀也叫碧炼,用的是黑山府军不知从哪里缴来的精铁,除了比军器小上十来倍外,没有任何区别。 贪墨是不存在的,戚笼管这个叫自给自足。 内杠、凶杀,在城东常有发生,但公认的规矩是把首尾处理好,不然一旦给府军接手,往往会在城东犁上一遍,有油水的捞油水,没油水的,权当练练刀术;毕竟城东的居民十个有九黑户,在公城中,不入户籍者,形同猪羊。 “嘶~” 腰间猛的一麻,像是被隐形人捅了一刀,酸辣痛痒,似乎捅人者还善于各种折磨手段,但事实上,这只是他老腰伤又发了。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戚笼意识到,这里不再是他千方百计想摸进去的敌巢,而是方圆五百里唯一的秩序所在,而他也不是当年光着膀子遛马的麻匪,他是半年前就入了户籍的城北良民。 所以,死人,关他屁事! 于是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似乎不存在的尘土,又扫了眼手上提着的酒和莲叶包肉,果然都是肉,还是卤制过的比较好闻;脖子转了转,放松却不乏谨慎的退了回去,从坊口的破旧大门中转出,准备绕上一大圈去寻找自己的目标。 黑山城,或者说,山南道的所有公城建制都是仿照中原的唐国,坊市相对,四平八稳,放眼望去,像是大方块中劈出了一个又一个小方块。 戚笼从长寿坊的前门退出,钻入福禄坊的小巷,向北走了不到百步,就听到了一道语音模糊、又带着不加掩饰蛮横的腔调。 “、这厮不是段老头手下,嗝,那个小铁匠嘛。” 戚笼听出对方的嗓音,黑山府后勤总管李伏威麾下的一个中级武官,面上都称徐校尉,背地里总要骂上一声徐狗贼,这厮捞油水和不要脸的本事在五器署中大名鼎鼎,加上又贪又狠,所以叫狗贼;不过敢当他面上这么叫的,多半也被他弄的惨如狗了。 徐狗贼一手提着军裤,一手挠着油腻腻的黑色胸毛,口中酒气浑浊,一脸凶蛮婬荡,皮甲不三不四的披在背上,堆积的肥肉上,有几道看上去分外凄厉的刀痕箭口,对外自称李总管手下最凶的狗,但在当狗之前,他也曾是李府私兵中最凶的一条狼,若不是一场意外伤了他的跟筋,也不会沦落到管后勤的地步。 “小子,私自到这三不管地带儿,想找……” 徐狗贼刚从白嫖的半掩门儿中溜达出来,火气消,心情正爽,准备抽上对方十几个巴掌,把对方‘孝敬’的酒肉拿去享用。 ‘嘿嘿,来的巧不如来的好,正好送段老儿一份大礼,徐爷姑爷做得,女婿也做得。’ 抬头,寒光一闪,对方的刀尖,已快插到自己的面门上。 第二章 半废 徐狗贼四岁炼桩,十三岁持拳勇横行乡野,十五岁就提着两颗马匪的脑袋,一道拜门贴拜入黑山城伏龙总管李伏威门下,刀口上滚了十年,随后跟腱断裂,走了大夫人的门路,转入军器监,厮混了七年。 虽然坊间都在传他徐大员外又抢了几个老婆,嫖了几个良家,但在武风凶悍的黑山城中,至今没人敢找上门来。 无它,他黑山腐尸犬的名号,在军中比民间的威势更凶。 他上半身一扁,肥胖的身子以诡异的速度扭转,任由刀尖在脸上划出一道血口,五指如钩,指节捏蚕响,肩膀一提,指钩便直捣戚笼手腕,同时怪笑一声,右脚掌隐伏虚探,合身撞入戚笼身门中,嘴中黄牙涎水带着恶臭,一脸凶恶的咬向喉咙。 地功桩,蝙蝠手,狗拳? 有点意思! 戚笼眼皮一眯,眼缝爆射出凶戾和兴奋,哪还有半分的平淡,右手反转,弃刀换掌,闪过对方戳击,五指合握,如红鹤唳叫,直插对手肩膀,指缝径直剪开皮肤,一扭一钻,便戳开一个血洞。 徐狗贼眼皮一抽,对方身手的老辣让他微惊,身子一抖,右脚便要朝天翻起。 然而对手更快,戚笼身形猛向前顶,身子似乎一下子高了半截,手如钩,钩拉肩,形如马跃涧,左脚顶的笔直,右膝带着凶恶风声,直砸对方那张油腻大脸。 徐狗贼头朝下,突然露出一个凶恶笑容,脸一转,避开膝锤,双手似狗刨食般往下一捞,肥胖的身子转如陀螺,像是回到了当年,马啼,铁甲,骑兵沉重的呼吸声。 上下半身几乎与地平齐,左手撑地面,右脚掌一弹一炸,似狗探腿,又似镰刀斜劈,又毒又狠,斩向敌人左脚膝盖。 可眼前的戚笼突然消失不见了,徐狗贼还没等他回过神,前腿骨就是一痛,像被马蹄子重重一踏,同时眼前一个圆黑黑的铁膝越来越大,凶狠的撞在了自己的右脸颊上;‘啪嗒’一声重响,他被砸翻在地,肥胖的身子在粗粝的地面上滚了七八圈,还没回过神来,脖子就被刀架住,大冬天里铁器分外冰凉。 “见了蝙蝠手,怎会不防备你的朝天脚、倒背镰,地功桩最善的不就是砍马腿么。”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徐狗贼的背后传来。 地功桩,又称狗拳,是黑山精甲所炼的一门沙场拳术,专门针对马匪骑兵。 徐狗贼感觉半个脸颊骨都裂开了,痛的混身发抖,眼水鼻涕口水湿了一地,张嘴吐出一口粘稠血水夹杂十几颗碎牙,咬牙切齿道: “真龙桩,驭马腾龙!” “你到底是谁?!” 整个黑山城内,精通这一龙一马,能把一刚一柔这两股劲炼入一条脊椎的,根本没有! 福禄坊的巷道中,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戚笼似是没看见,自顾自笑道: “这巷道前挡大街,后抵大门,视野宽广,宽度却只两人同行,若是用来堵杀人那是极好的。” “死者是被熟人前后阴杀的,脑袋被摘了却留具无头尸,说明死者身份很重要,他的同伙更加重要。” “那人髀肉粗大,小腿罗圈,腿内磨损,说明是个骑把式,方圆五百里只黑山府一家养的起重骑兵,但在这城东摆尸伏人,这死者却又恰恰不可能是黑山骑。” “让我再猜一猜,前些日子听说武平军府有骑将前来征兵甲粮秣,做假账需要时间;还是说,黑山城主和伏龙总管的明争暗斗到了紧要关口,请了外援……” 二人暴起、搏杀,不过三息,反倒是说话时间更长。 戚笼的话引发了那几道黑影的骚动,却又忌惮不前,被他抵在身下的徐狗贼更是惊悚,复又咬牙切齿,“黑山城中,敢胡思乱想的人,大多都没命了。” 同时脑中胡乱闪过好几个大人物的名字,到底是谁—— 戚笼长吐了口气,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关口,暴起之下,背部的僵肿和剧痛开始消减了三四分,微微活动了下脊椎,身子缓缓松劲聚桩,口鼻间的甜意硬生生咽了下去。 刚刚别说其它伏击者动手,他手下的胖子稍一挣扎,就能把他这个残废掀翻。 而按照经验,等那剧痛熬过去,他便多了三十息的‘自由’。 暴起,伏人,拖延,再动手,这是在徐狗贼嘴里蹦出第一个字时就算计好的。 指尖一挑,干脆利落到好似切瓜切菜,小‘碧炼’就从徐狗贼喉间插入嘴里,血崩如泉,堵住了对方费尽心思想好的话术。 托住对方下巴的手掌缓缓松开,任由浓厚的血水腥味从其嘴里溢出,像是一只打不了鸣的老母鸡。 戚笼任由对方瞳孔睁的老大,倒在地上,嘴巴大张,‘咯咯’声中两眼突起,唇齿间滚荡的血腥味更浓了。 “几位看上去不打算让我离开了……” 戚笼吸了长长一口大冬天的冷气,在胸腔滚荡一圈后再喷将出一嘴腥气。 “正巧,我也是这般想的。” …… 一炷香后,城东,一间蛛网相连的破陋瓦房 一具筋肉发达、至少九尺的巨人堆积在床上,巨人眉如重蚕,眉尾滴血成痕,麻衣上的血水已干成黑渍,苍蝇蚊虫爬里爬外,床边摆着散乱的木桶瓦罐,一股难闻的药味充斥房内,地面上的浅红色是刷不干净的血迹,戚笼当初把对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时,这位爷身上就漏的跟个筛子似的。 可没过十天,吃了睡,睡了吃,巨人身上的伤势就只剩下纵横交错,一道道快痊愈的血痕。 进门后,戚笼也不管对方,自顾自拾掇出一片干净地儿,将荷叶包打开,什锦记的卤肉、卤菜,还有半只肥鸭子,姿态相当不雅的蹲在地上,挑出最肥的五花肉用力一吸,趁着嘴里的油腻味没散之际猛灌一口酒,两字,舒坦! 还没等戚笼继续下筷,床上那具死尸胸口忽然鼓起,张开大嘴,喉咙里的滚荡像是风箱子里拉扯出的火炉风吼,古铜色的紧质皮层下寸寸鼓起,眉间的印筋、鼻翼的准筋、两鬓的鬓筋、还有耳筋、颊筋、太阳筋,从脸上到身上,像有一条条肥大的蚯蚓在蠕动,整个人变成了皮肉筋骨扭凝的怪物。 戚笼眯眼,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和浓厚血气的,是迫极生死,让人逃无可逃的一种恐怖威压,他只在炼法大成的武人,或是能驭剑的道人身上见识过,那无不是九死一生的经历。 他出手,自己会死!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一刹那,就在戚笼颈后密密麻麻,全是豆粒大的汗珠时,那股凶恶的气势戛然而止,再然后,莲叶包中的半只鸭子就不见踪影;坐起的高大阴影中,不断有野兽般的咀嚼和吞咽声响起。 一地的苍蝇蚊虫,都是被震死的。 很快,酒肉被一扫而光。 戚笼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正当他以为对方会像往常那般,倒头就睡时,这位额头宽大、五官粗犷的巨人盯住了他,目光如昼,让戚笼产生有一种强烈灼烧感,筋肉皮骨好似透明一般。 不过随着一声浓烈的吞咽声,这感觉一闪而逝,再然后,巨人脸上肉眼可见的露出了疲态。 精气昼出于首,夜栖于腹,当自尊其首,重其腹。色庄于上,敬直于中,应机无想,唯善是与。 这在武家叫‘神气合吾一体’,道家也有个说法,唤作‘养瞳子’,目闭而不闭之间,得见日月之光景;积修老道于静室中锁精闭关月旬,童子唤醒,老道时睁眼时黑室亮白如昼,便是此理。 只不过道家气血浓度远低于武家,只能旬月见功,远不如顶尖武人蓄势而发。 “身子有血腥气,体内也有血腥气,”巨人的嗓音醇和干净,远不如其面目身形那般骇人。 血凝而不走积腥,戚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前者是小事,后者,能医否?” 他脱了上衣,转过身去,只见一身白净干练的肌肉上,伤疤嶙峋,不下二十道,致命伤参杂其中;肩膀微晃,一条大脊椎节节向上,再向下伏,只是到了尾椎骨向上数第三节时,有一个明显的肉窝,这节骨节像是被人巨力捏碎,然后拍进肉中,分外刺眼。 巨人眼角微挑,表情变的严肃,搓了搓掌心,变的通红发烫,掌心如棉,五指粗如萝卜,指尖像是滚了油的铜珠子,用着与手型截然相反的精巧手法,顺着脊椎附近肌肉捏打,像一根根银针一样插入肉中,挤出筋脉骨络,让戚笼的背部看上去更像是某种人形妖怪的背。 每一次拍打,便有一丝染着红色的汗液流出。 抽筋、扒皮、割肉、剔骨,挖出一张肉体凡胎之外,在武家口中,称之为后天四境的人体奥秘。 但饶是如此,在尾闾穴附近,向上数第三个骨节处,那附近巴掌大的区域,松散的像是尸体上的断筋、死皮、腐肉、坏骨。 巨人微微皱眉,但看到戚笼在这近乎凌迟一般的非人折磨中,牙齿都要磨裂,但依旧紧闭双眼,没发出一丝声响,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以他的武学层次,全盛时期的戚笼也未必能看的上眼,倒是这份毅力,值得赞上一声。 只是现实就是现实,当巨人收了手法,看着浑身皮肤通红,冒着白雾,软成烂泥的戚笼,他沉吟了片刻,道: “人体脊椎,从尾椎上数三节,谓之下关,从下关第三节数至第十八节处,名曰中关。又从中关第十八节处,数至玉枕穴,及上大椎三节,直至泥丸宫,名曰上关。” “这中间的穴道、经络、筋脉,可分成两条,一条足太阳经筋,一条足少阴经筋,我看的出来,你的根基是龙形桩,又从中悟出马形变化,前者上,后者下,一表一里,劲力方能圆满,但你脊椎倒数第三节粉碎,相当于龙抽其筋,马裂背椎,两两相加,无药可治。” 巨人摇头,脸上带着武家才能理解的一种怜悯。 “你能不残,主要靠的是这炼化的两条经筋在支撑,一旦年老,气血衰弱,筋骨弱化,便是走路都难,至于武家修行、精气神的修炼,更早已到了悬崖边上,前路已断。” 戚笼混身一颤,像是被重锤砸上一记,脸色却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静。 “你若是现在修养调息,弃武散神,还有可能保一个晚年。” “真的没法子了?” “龙无筋能腾云驾雾否?” 第三章 筋菩萨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龙无筋,唤蛇。 戚笼坐在圆石凳上,桌前放了一碗本该热腾腾,却已冻凉的茶水,夜风微冷,心头大寒。 他认得那巨汉,倘若这位大军阀的头号大将都说没得救,那至少武家的门道是真的没门路了。 自己冒着砍头的风险把对方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就指着一句话,不指望能药到病除,但多少指条生路,吕阀的人不说假话,他相信对方的名声。 夜半昏沉,明月掩于乌云中,从五器坊的匠人屋往外看去,一面是城墙外的无边黑幕,一面是城内的散乱灯火,但他知道,夜越深,灯火就会越少,一盏一盏的熄灭,最后只剩下冷不丁传来,阎王报响似的打更声。 戚笼端起冷茶喝了半口,茶水在嘴里卷成一团塞入喉咙中,微苦,不涩。 …… “听说昨晚又发羊癫疯了?想把自己冻死,然后请我们吃肉?” 破铜锣一般的嗓音今日格外响亮,配合着段大师一兴奋就像老树皮喷红漆般的老脸,更是格外喜庆。 军械监的那些官场油子不知发的什么疯,只匆匆点数一番就把五十口刀器取走,让已经准备大放血的五器司诸匠恨不得放鞭炮庆祝,更让人值得高兴的是,徐狗贼那张有好处就钻,骨缝里吸油水的恶臭肥脸更是一天就没见到。 很快各种小道消息四处乱飞。 徐狗贼今日没来点卯,让巡查的军中长官大怒。 据说今年来征粮的是条过江强龙,不仅他们官营刀匠行,就连五器司的其它官营衙门,管粮秣兵马的,管金银库藏的,管药草买卖的,今日都像是上了发条,背后有鬼在催魂一般。 不过这都不干刀匠行的事儿,刀打好了,质量过关,在没有道人来试新刀的情况下,便如松了绳的牛羊,老匠人还持重些,后生则已经开始商讨今夜去那里庆祝,红馆里哪家小娘皮的身段最好。 戚笼坐在角落里,表情一贯的温和,只是细看之,多了几分不同。 见这热闹气氛,做为刀匠行唯一能打造四种‘道器’,且是匠行主管的段师傅干咳一声,道:“正好,我也宣布一事——” 他粗大坚硬的老手拍了拍,不少老匠人已经露出了然和憋笑的表情。 “话怎么说来着,内举不避嫌,我明年正好过六十花甲,也干不了几年了,戚笼我带出来的,手艺和人品们也都看到了,我的意思很简单,以后他来管这块儿,们放心,我也放心。” 老匠人们的吆喝声才刚刚响起,嫉妒的、羡慕的眼神还没来及落下,一直低头沉默的戚笼就抬起头来,沉默了下,笑容温和:“承蒙各位叔伯错爱,我能力有限,这担子我不能担。” 热闹的气氛嘎然而止。 晌午饭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吃完,没人明白,这黑山城中少见的油水肥缺怎还会有人不愿意干,段大师这么好面子的人,出乎意料丢了这么一个老脸,他家孙女难道不水灵么。 戚笼平素少喝酒,喜食素,武家炼养是并重的,外人看来,这位爷食饭的姿态和速度像极了八十岁老大爷,一小碟青菜要咀嚼半天。 “听老叔的,回头给老段道个歉,别倔驴似的,难道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世道?一两灵银就能买十条人命,老幼更便宜,匠行主管不仅有钱,还有权,没有这两玩意,出去想被人宰吗?” 匠行老邓头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也是好心人,而在不少有想法的后生口中,戚笼都快成喜分桃的兔儿爷了。 “邓师傅,放心,我会去的,”戚笼安慰道。 “那就好,管事,我也放心些,”老邓头若有所指。 吃过晌午饭,戚笼来到官匠行后院最大的一间屋外,敲了敲,没回声,推门而入,一股浓酒味扑面,段大师正抱着茶吸饮,斜视了戚笼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没喝完的半壶酒还丢在地上。 “给老子滚蛋!” 戚笼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动弹,脚步声响起,一个青衣小娘从屏风后转出,端着个白毛巾的铜盆,嘴里不满道。 “老东西给我省点心行不行,大白天的滥饮,是想早点陪我大爷爷、二爷爷他们去阴间耍吗?” 小娘子身段好,五官端正,皮肤有点粗黑,行事作风风风火火,把热毛巾往段大师头上一盖就开始乱擦,毛巾刚从开水里拧干,擦的大师哇哇大叫,竟连反抗也不敢。 “啊,戚师傅!” 好半晌,段七娘才意识到背后站着一人,见了白白净净的戚笼,目光一亮,慌忙把白毛巾拿起,似是想展示一种善待老人的女性成就,连忙把‘老东西’往椅子上一架,奈何用力过猛,戚笼甚至可以听到段大师老骨头发出的‘嘎吱’声。 “戚师傅好。” “七姑娘好,我来找老爷子说说话。” 段七娘连忙上了茶,端起铜盆就退回后厢,行姿端庄优雅,段大师想龇牙咧嘴,结果被小娘皮回头一眼就瞪没了。 看着表情古怪的戚笼,段大师老羞成怒,刚想喝骂,戚笼抬头,疑惑道:“七姑娘有东西没带?” 老江湖积累多年的骂人俚语最终成了短促的干咳声。 “小白脸我警告不要狗仗人势,我孙女总有不在的时候,惹毛了老子找人弄死!” 可惜大师一边喘气一边张望的表情没什么说服力。 “莫不是来道歉的,看在孙女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一次机会。” “谢谢,谢谢您老三年来的帮扶,”戚笼低头,顿了顿:“我是来请辞的。” 段大师惊愕,然后暴怒,上前一步就是一巴掌,戚笼指尖一动,暗叹,止住,硬挨了这一下,一声脆响,右半边脸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这巴掌打的也好,本来想给您磕个头再走,但我这人实在不喜欢给人跪下。” 戚笼揉了揉脸颊,感觉视线都微微晃荡,这抡铁锤抡了几十年的一巴掌气力,还真是够劲。 段大师打完后就后悔了,见戚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怒气又生。 “小子忘恩负义!” “我在您这儿干了三年,干的最多,拿的最少,我觉的我至少有不干的自由。” “老子缺那两个子儿吗!这座刀匠行老子都准备留给!” “还有个黄花大孙女,”戚笼笑道。 “不喜欢我孙女?还是不想入赘?”段大师狐疑道,最后退了一大步,咬牙道:“实在不行,头胎就姓戚好了。” 戚笼挠了挠眉心,突然感觉头疼,叹了口气:“我待在这儿,对您和您孙女都不好,我这身份——” “黑户的身份有几个干净的,”段大师嗤笑道:“无非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丢盔弃甲的败兵,做些下九流的营生。” “呃,我做的活儿,比较有挑战性,”戚笼沉吟了下,“三年前,山南道最大的麻匪赤身贼您听说过没?” “那是我创立的。” …… 段大师把戚笼当干儿子养,准备养老送终的那种。 但干儿子到底不是亲儿子,身份曝光,养老不一定能养老,送终是肯定能送终的,毕竟是山南道诸兵阀合力通缉的大贼首,人头相当值钱。 戚笼并没有立刻离开,一来他要为即将做的事做准备,二来,他的手艺暂还没学。 “武学炼养并重,的身子我无法医治,但是我有一门养法,可以延缓筋骨衰颓。” 巨人口吐洪音,半跏趺坐,身上筋肉蠕动,血气流窜,渐渐勾勒处一尊以筋为骨,以肉为线的大型佛教纹身。 “人我是须弥,邪心是海水,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鳖,贪嗔是地狱,愚痴是畜生。” 念唱似低实高,仿佛是从人身四万八千毛孔中一齐唱出,震荡的戚笼气血翻滚,仿佛身子在血海浮屠中飘荡,心念似定实不定,连那三年都没知觉的脊椎关节似乎都微微刺痛。 “筋肉为表,法相为本,贝叶护经,实相菩提。” 巨人睁眼,恰似血海化桥,须弥山开。 “故又称——筋菩萨!” 第四章 世无净土 高深的武学法门,是用声音刺激外部皮肉,震荡气血,进而开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最终入道的一种手段。 抽筋、扒皮、割肉、剔骨,看名称就知道这条路的险恶,不知多少练家子在此摔了个筋断骨裂,半身残废,虽说拳术养炼并重,但这‘养’的高深法门,价值是远高于炼法打法的;巨人也是因活命之恩难偿,才把这双炼的呼吸法传出。 ‘筋菩萨’前半段‘贝叶庇佛’,后半段‘须弥金山’,有巨人这种顶尖炼体大师相助,短短数日,戚笼便入门,将‘贝叶庇佛’炼到小成境。 相传贝叶是最古老佛经的载体,经书中记载着佛陀得道的奥秘,戚笼入门不久,就能感受到身体变化明显,寸寸皮肉像是有了活性,骨骼被包裹的更加紧促,酥酥麻麻,像是二次发育了般,皮肤上的各种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若是‘贝叶庇佛’大成,更能对人体所有肌肉、筋带、韧带、筋膜等组织进一步强化,达到‘人体处处空穴,具能听佛吟唱’之地步。 “我要走了。” 经过几日的相处,戚笼知道对方心有牵挂,也无废话,笑了笑。 “周将军慢走。” “你认识我?”周子通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不仅见过,说实话,还打过一次交道。” 戚笼吐了口气,“三年零九十八天前,吕阀领军十万,于古月湖畔大战八阀联军,在下当时正准备登船过湖,有幸跟诸位将军交手一翻。” 周子通表情变的十分古怪,他不会记错,当初山南道残余军阀势力联兵反扑,水路并战,这古月湖渡口正是兵家必争之地,吕阀若得手,别能切断百万联军纵兵之势,联军若得势,则能打穿吕阀兵线,把吕家军兵少之弱点彻底暴露出来。 所以当年一战,吕阀尽遣精锐,十豹将去了五位,对方也尽遣军中强将,双方在这大渡口杀的尸山血海、流血漂橹。 周子通迟疑道:“我若是记的不错的话,沿岸百姓在十天前就得到消息,迁的干干净净,那渡口附近早就没人了才对。” “我说当年怎么一艘船都找不到,”戚笼长叹一声:“贵军把我当作联军奸细,而联军又把我当成你们吕家军的先锋,连话都不给多说一句,上来就杀,当时我就在想,我都金盆洗手好些日子了,是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伏杀我。” 号称‘智珠在我,不动佛将’的周子通难得露出一丝尴尬,嘴巴嗫嚅半晌,才迟疑道:“那你这伤——” 戚笼幽幽的看了对方一眼,“都说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说这话的人大概没见识过数万人披甲持刀,像潮水一般向你杀来的场面,虽说当年战场混乱,但在我重伤落水前,贵军的精锐好似占得上风。” 周子通‘须弥金山’大成的心境都有些扛不住对方的视线,干咳一声,道:“佛是因缘法,有因必有果,这也是为何你我能在此相遇。” 戚笼淡淡一笑:“也是,要不怎么能撞上佛帅呢,一果报一因,自吕阀内乱后,倒是很少听说贵阀几位大员的踪影。” 周子通面色微变。 吕阀内乱,算是近几年内,唯一震惊山南、山北两道的大事,要知道吕阀全盛时期,治下像黑山城这种规模的公城足有百座,更别提被征服的军镇、古城、邬堡等地盘。 像这种规模的大兵阀势力,便是整个钟吾古地都没几股,兵锋威震数十万里,除了七大边镇无人能治,再往上便只有立制建国了;不过就在吕阀威势达到全盛时期,出现了一件相当诡吊之事—— 那位来历神秘莫测,打下赫赫一片疆土的吕侯突然失踪了! 然后各地黑行就出现了关于吕阀数位领兵大将的通缉令。 若非如此,戚笼还真不一定认出对方,毕竟当初杀入古月湖的五位豹将,可没有这一位,佛帅,周子通! 周子通巨大的身形,哪怕半坐着都比常人要高,两眉粗而尖,皮肤赤金,像极了佛家的护法金刚,如今他缓缓站起,像是一座大山般把戚笼盖住。 老屋子杂物甚多,其中一根竹竿似是用来晾衣用的,周子通我脚掌微动,地面一震,一声崩响,竹竿子的粗头就握在掌心,大拇指和食指掐住竹节,戚笼若有所思。 “你有凶气而无锐气,善用刀?” “六岁玩刀,十年不缀,无师传,大成后再想师傅,均不和路数。” 周子通点头,“你刀已入道,没师傅正常,我大约二十岁时,也超越此境,悟枪二十载,败三次,方大成。” 戚笼深吸一口气,手中小碧炼斜握,身体半躬,两条大筋自足底绷到脊椎,似两张交叉大弓,他更善长马上刀,如今无马,人便是马,刀便是人。 大弓一弹一炸,脚尖戳地,刀顺左肩向枪三寸撩去,周子通眼光向上抬,戚笼眯眼,一晃刀身,劲力喷涌,刀光裹挟二人满身。 周子通先点头,后摇头,竹竿根部往回一戳,‘啪’的一声打翻刀背。 竹竿出,刀散,背生凉意。 杆尖距离喉咙不过一丝。 戚笼额前微湿,喉结微热,他想咽一下喉咙,咽不下去。 “缠头,裹脑,不过如此。” 在刀法上,正架过头谓‘缠头’,反架过头谓‘裹脑’,都是刀中杀招。 戚笼做了近十年马匪,砍人无数,身心意相合,才炼就了这一招刀意,刀背不离不旋,大成显功,却被对方一杆子戳破。 “中平枪?” 周子通摇头:“这是崩枪。” 崩、拿、炸、点、缠,这是枪中五基本。 戚笼若有所思。 “请先生赐教。”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赐教你?” 周子通忽然收枪,倒提着竹竿便往门口走。 戚笼愣了下,赶紧追了上去,没走两步,便听到了雨打芭蕉似的瓦裂声,眼前金光乍现,光中好似托起一佛陀从屋中升起,让人生起无可阻挡的感觉,佛陀千手,手手持枪! 本性圈中,佛光大亮! 整座瓦房轰然塌陷,三道无声无息的人影血崩如潮,周子通脸上似喜似悲,竹竿头子断裂。 “赤血行第一档的无形刺客,董公子自断手足情谊!” 吕阀十豹将,三人可称帅,佛帅、神帅、紫帅。 其中,算命官董成号称算命如神,喜称公子。 周子通把目光转向戚笼,戚笼半跪于废墟之中,混身洒血。 他伤势初愈,留不得手,也不能留手。 留手不传功,传功不惜命。 “缠是末端,崩是前梢,五枪轮转,谓之圆,圆光四面各有一丈,使之可渡大千世界,保身则为净土。” 周子通面无表情,拧杆做圆,再一拧,竹竿崩出无数毛刺,随手一丢,大踏步而去。 “终究是世无净土。” 四尸横野,虫蝇纷飞,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一刹那,三尸开始溶解,皮肉透明化水,水流聚成血影,颤颤悠悠向外走去。 无形不是人,是人皆有形。 “周子通…没死…消息必须…传出。” 无形诡影却没注意到,随着它缓缓移动,一只狰狞的眼珠子缓缓睁开。 猩红的血水顺着眼角滴落,戚笼正陷入一种忘我而诡异的境地。 半截枯骨半身衰,一汩黄泉入海来。 武学就是武学,没有道门武学,佛门武学的说法,所谓‘筋菩萨’,合起来无非三话,肉体、念唱、大无垢。 周子通想传戚笼他的枪意,终究心意不纯,出了杂念。 而戚笼出身以仇,闯世为匪,三年忍性,却是从杂念中,悟出了别的东西出来。 诡影非人,善吸生机,身后虽无生机,但却莫名的感到一阵警觉,猛回头,漫天血珠炸裂! 半截刀子与身具碎。 戚笼劈血而出。 “武道之人,当观此身如一死囚,牵挽入市,步步近死,以死为念,事事割弃。此身亦舍,何况其他,以此锻心,故见功疾,死中得活,不生不死。” “人生顷刻一息不来,便是死地——” 戚笼面目僵死,挪步而行,只有皮肉纹路中的菩萨面目狰狞。 “双手举刀下劈为阎!” 第五章 蛇归山 钟吾古地地形像一条身长万里的神鲤,山势嶙峋刺中,脊线延申出海,鱼尾化作两串岛链。 黑山城便建于鱼线的脊椎中端,背靠一座沉铜矿藏,每年提炼出的沉铜更是道器的重要原材料,养兵扩城的流水银子便是靠此赚来的。 再往上,便是黑山的由来,万丈险恶山顶,阴煞黑雾、凶恶妖祟、地浆鬼火、白骨髑髅,号称钟吾第一险地。 历任黑山城主都曾组织过武道高手前往探查,想要搜寻一些武行内部秘而不宣的宝物,结果来一个死一个,凡上山者,从未有人活着下来过,其中包括身炼大成的顶级打家,又或是政斗失败的前几任城主。 久而久之,黑山便成流放囚犯的监狱,那些被流放的犯人再无人见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今,黑山又多了一个访客。 戚笼望着被黑雾灰云笼罩的山顶,黑雾随着风云变化好似千变万化的魔怪,虎视眈眈盯着人间众生,那自山顶流下的地火浆是它的涎水,山风则是他的喘息。 戚笼盯了它一会儿,身穿蓑衣,头顶斗笠,身上鼓囊囊的,带着各种物件,返身进入山底矿洞之中。 …… 元金、灵银、沉铜,是这世上少有的,能够在任何地域都极有价值的宝物。 按照黑山城的行价,一两灵银能换百两白银,依旧有价无市,元金价值更高,至于沉铜,普通兵器参杂一点就是神兵利器了;段大师曾经出手,打造刀匠行唯一一口沉铜含量超过九成的神刀,被几个大行商玩命争夺,最后以千金成交,当时惊的城主都出面了,这也是戚笼唯一一次见到这一任的黑山城主,不过好似出城就被人抢了,整个车队被屠的精光。 炼刀需先学矿,光这辨识、采集矿物的难度就挡住大多数人,当初戚笼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中待了足足一年半,是所有学徒中待的最久的,按照段大师的说法,是基本功最扎实的,这才得到大师的青睐,认为是可造之材。 可戚笼当初并非抱着学一门手艺,靠此养老的目的,他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很明确,黑山,只有黑山! 当年戚笼倒八辈子血霉撞上了两军决战,拼尽全力才杀出一条血路,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代价是身受重伤,尤其是腰间的伤势几乎断了他的武道,更断了他的野望。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戚笼遍寻名医行家,想要修复伤势,但这种伤势无人能治,若非他炼化了足太阳经筋和足少阴经筋这两条大脊筋脉,此时怕是早已瘫痪在床上。 而在传说中,黑山山顶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不然为什么那些武行大家都往里面钻;虽然传说不靠谱,但早已绝望的戚笼把它当成唯一一根绝命稻草,并为此做三年的谋划,若不是意外撞上周子通,他此刻怕是早已上山‘求药’。 而周子通的出现更让戚笼下定了决心! 武道无门,当寻神异。 复杂的矿道,昏暗的视野,戚笼举着一盏灯笼不断前行,他从矿场小工做起,凭着当年马匪魁首的手段,在最后半年中,成功做到了矿场代管,且以专业的勘察技术选定了数条矿道,收获颇丰。 但谁也不知道,这几条矿道的作用,并不是挖矿,而是将这十年来,所有矿工所挖的矿道打通,然后连成一条搬山之路。 他调查过了,近十年中,前往黑山的武者已经是少之又少,而这条矿脉也是近十年才挖开的,也就是说,几乎没人会将二者联系在一起,而只要将二者贯穿,便能避开黑山最危险的赤火层和白骨层。 ‘轰’的一声,戚笼的矿镐狠狠砸在墙壁之上,伴随着矿壁的塌陷,一条天然山道展现出来,一股强烈的火气扑面而来。 戚笼心一喜,眯眼望去,可以清晰的看出这里已经接近黑山山顶,一层淡淡的黄色粘液覆盖在岩壁上,像是活物般缓缓蠕动,矿灯的光芒缓缓收缩,最终被压到极限,只有一点火头在散发着微弱的光线,旋即就被寂静的黑暗吞噬。 矿灯灯灭,戚笼彻底陷入了黑暗中,‘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头顶、脚下、身上、墙壁上,一股冷意渗入皮肤,仿佛有凄冷无形之手在缓缓撩拨,阴凉、瘆人、丧人魂智。 黑暗中,戚笼拔刀,刀身像流水缓慢且匀速,但在刀尖拔出时却猛然提速,刀尖与铜口摩擦出了火星,火星落在‘蓑衣’上,刹那间,火光汹涌澎湃,从整个身子上烧出,泼火烘刀。 蓑衣是西域火浣布所制,隔热,耐烧,驱魔;布面浇猛油,人形火灯,专烧鬼祟! 握刀柄的手掌猛的一搅,一张无面人的大嘴便被绞裂,碎裂的面孔森冷一笑,重新钻入黑暗中,戚笼视线扫过左手,眼角一抽,不知何时起,两根手指不翼而飞,只剩下森森掌骨,骨头泛着青色牙印,剧烈的疼痛和久违的热流从体内爆发,蠕动的伤口上血流如注,像暴饮一口剧毒的酒。 戚笼将准备好的麻布包裹住伤口,身上熊熊火光照遍矿道,照出了成片的骷髅,骨节粗大,手持各式兵刃,一看生前就是武人,空洞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戚笼将腰间的葫芦盖子扯掉,猛灌一口,剩余酒水洒在刀面,刀是新刀,如今却多了层层裂纹,但火舌一舔,像是开光了般。 猛吸一口灼热的火气,戚笼咧嘴,人披火,火舞刀,杀入骷髅群中! …… 黑山山顶,一身白衣、面裹黑纱的少妇,一个面容忐忑,但跃跃欲试的披甲少年;二人身边,是似血般滚荡的岩浆,是无数奇形怪状、凶恶狰狞的怪物尸体,死相相当凄惨。 披甲少年身上的甲衣很奇特,玄色,似铜似铁,又像是裹了一层鱼鳞,细看之,甲内有无数根刺插入人体骨节中,层层叠叠,仿佛是从人身二百零六块骨头上长出的人甲。 他的双手沾满粘稠黑液,黑液中带着一丝红色,附近地面的尸体都是他造成的。 少妇魅惑的眼神扫过一只伥虎的额头,那是一个铜盆大的血洞,以血洞为中心,密密麻麻的裂纹覆盖了它三丈长的巨大身躯,尸体上白雾蒸腾,流出的血液似山顶的岩浆。 “不愧是天生金骨、万芒玄甲,龙珠注定是你的,赵神通。” 叫赵神通的少年目光贪婪的从少妇臀部划过,兴奋道:“好姐姐,真的是龙珠?天生龙脉显化,诞生的龙珠可是十不存一。” 少妇不答,继续道:“你本是龙鳞转世,又有如此根质,等炼化龙珠后,自有人安排你拜入九兵崖,到时你按照计划行事,莫要辜负了府主和奴家的期待。” “姐姐放心便是,我爱极了姐姐,我的命是姐姐的,身子也是姐姐的,只要姐姐需要……” 没等赵神通肉麻话说出,那少妇魅惑的眼神忽然变的漆黑一片,黑暗中仿佛穿越阴间地狱,万丈高峰之上,一尊百丈幻影猛然浮现,那幻影头似夜枭,身穿大红嫁衣,夜枭脑袋像是无数冤魂厉魄扭曲而成,嫁衣又似红色的血瀑串成。 赵神通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眼花,恶心泛呕,像是有一只苍白的手塞入喉咙中,身上的玄甲也开始融化成浓水,浓水之中,一根根血红手指钻出来,在扭动。 那巨大怪物躬着身子在黑暗中游行,面盆大的鸟爪时松时紧,声音像是一百个女人的奇声怪调扭成一体,所过之处,黑雾蒸腾,向外泼洒如潮。 “天地龙脉化九形…撑天龙,不对…血龙,不是…鱼化龙,该死,没有鱼梁骨……” 怪物用尽手段,距离查出这九种龙脉的哪一种却总差一丝丝,这不由让它陷入暴怒和疯狂中,因为它知道,像它这种存在,一旦出世便逃不了监察者的惩罚,钟吾古地,大家都在等待,大家都在忍耐,大家都藏于人间,等待在未来的大劫中瓜分果实。 而龙脉碎片,是入场卷! “原来如此,戍土藏形,地肺孕鬼胎,好纯度,好龙魂,喋喋喋,这里居然孕育出一条双首龙……” 怪物一把捏起赵神通,好似无数眼孔拼出的眼珠子传出一道道诡异意念,背后鬼潮一分为二,显出一座巨型青铜门,门中无数锁链捆着一条庞然大物。 “夺龙吧,为了这世间的大功德!” 怪物嘴巴张的老大,流落的口水似黄泉,半只爪子猛探入门中,大门一关,翅爪齐根断裂,血如雨帘,少妇尖叫声刺天。 黑山山顶疯狂震动,无数碎石巨石如雨下,巨木断折、禽奔兽遁。 三月五日,惊蛰,蛇归山,大震。 恶神犯太岁! 第六章 巷中刀 杀伐打一开始就飙上了高潮,戚笼撩腕花,刀刃顺着人体中轴线化作汹涌火圈,火中藏刃,一缕杀意盯向骷髅脑门。 骷髅姿态鬼魅,忽忽平移三寸,闪过刀锋,五指骨节扭拧如钻,插向戚笼眼珠,同时上半身不动,下半身右脚似翘起的杠杆,化作一道黑影,直戳戚笼的膝盖内侧。 一番动作无声无息,除了肋骨漏风外,跟道士走僵一般无二。 这具骷髅身前是个‘僵尸拳’顶级打家,最善无中生力,杠杆脱、拧旋脱、鸡心脚,全是起时无势,落时无声,但炼到高深处,能靠任一指节发劲,在空屋中用苍蝇做拳桩。 戚笼只感到黑影一闪,对方身影就消失不见,同时眼皮刺痛,视野一黑,本就浑浊的环境下,更无可能注意到隐藏的暗杀脚。 然生死危机下,戚笼半身像是受惊寒一般寒毛炸裂,成片的小隆起改变了肌肉纹路,更改变了运劲方式,身上隐约可见的青筋菩萨睁眼,背筋发力,右膝前探马,在左脚骨板剧痛的同时,刀身火炸裂,刀口前半寸凶狠的劈在骷髅脑门上,如大斧伐树,‘崩’的一声闷响掀翻了头盖骨。 刀根伐人曰剁。 骷髅身子一僵,脑洞中窜出一缕晦气散去。 未等戚笼松半口气,黑暗中拖刀声响起,刀环晃荡,厚重,刺耳,似极远,又似极近。 戚笼嘴唇抿成一条线,刀术高手不一定会拖刀,但会拖刀术的一定是顶级刀手。 上半身微躬,膝盖弯曲,行似老坨子,这种姿态全靠小腿筋和十根脚指肌发力,脚掌都不能落地,似猫竖尾,刀落在地面,拖出一条火线。 斜窄的巷道中,气机疯狂交织,两条刀线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戚笼左腿忽然微微向右一崴,似脚伤复发,对方积蓄的刀势顿时如沸腾洪水破堤而出,而戚笼眼一挑,马越涧,龙形转体,后脑勺似直直撞上刀身,菩萨拜佛。 火光猛的一闪,两道身影交叉而过。 这具骷髅身材巨大,足八尺有余,体形仅次于周子通,身站如松,两手虎口均向刀身,手心相对,五指卷屈,大刀刀尖插入地面,刀刃沾血。 骷髅嘴巴张开,想说些什么,‘咔嚓’,两膝盖骨突然碎裂,身子随即四分五裂,化为尘埃,仅剩两节手骨死死握住刀柄,是大刀握法。 戚笼摇摇晃晃的起身,右肩血流不止,看着死也不松的握刀之手,他肃穆沉默了一会儿,才抓起刀身,似是巧合,两节骨掌滑落。 要炼拖刀术,须有关云长的豪气胆意,更得有曹孟德面不改色之奸诈凶残,前者主刀势,后者保刀意,刀势易成,刀意难忍。 戚笼拔刀一甩,手腕一沉,赞道:“好刀!” 刀长四尺五寸,刀柄长七寸,通体靛蓝色,刀背六环均是鎏金吞龙环,环隔三寸六分一毫不差,整口刀拔出来足有戚笼大半个身子高。 “老爷子的巅峰之作也不过如此。”戚笼微叹:“可惜。” 人是死物,刀自然也是死物,庆幸,可惜。 黑暗中的脚步声又至。 戚笼双手刀,明刀执前,暗刀藏后,明刀如常,暗刀更大,与其说是人藏刀,不如说是刀背藏身。 入宝山者从不空手而归,入黑山者从无命出山。 但那么多次探险,死去的高手终归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传递出了消息。 赤火层是地火岩浆爆发,火中精怪成堆,更奇妙的是,黑山并非火山,岩浆是从山半腰迸发,顺山道往上流。 白骨层中聚百兵,有将军卸甲、有百煞人坑、有无头局、也有铡人刀,杀局绵延,十死无生。 戚笼没想到的是,黑山的诡异竟能延申到山腹中,更没想到,当初的武者死后会成为他的绊脚石,这些骷髅竟还保留着生前三四分的武道功底。 而每一具骷髅,生前都是极凶悍的打家。 诡异的山道中,肉体与白骨的碰撞、火与鬼祟的灼烧,刀锋上的生死。 戚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珠和血珠挂在身上任何一个可挂的部位,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身上任何一个关节都在‘嘎吱’作响,‘筋菩萨’缓解了伤势,但它无法根治伤势。 他就像是一条被抽了龙筋,打入蛇身的怪物,挣扎,再挣扎,在尖刀山石中割肉往前。 他的左小腿挂着皮和肉,右肩是一道粗大的血口,身上还有七八处足可致命,但距离致命却总差一丝丝伤口。 尸风一卷,黑影如箭,戚笼拔刀。 冢中枯骨拦腰劈散,一口钢枪钉在石壁上,戚笼的腰间又多了一道口子。 这般手段越来越熟练。 身若行尸走肉,刀似燎原野火,刀术渐渐脱离招数的樊笼。 他的刀术还未达到泼墨不进的地步,但他的刀意却总能在生死关头,生杀由我。 刀意为阎,‘阎’字本意为巷中门,刀自然也是巷中刀,三尺之内,你我生杀,越是绝境,就越显刀锋峥嵘。 身不动则虎啸,心不动则龙吟,身心之间,生死之间。 而死人是没有精神的,更无武意,看似三四分的本事,落在戚笼眼中,一分,只一分。 不知不觉间,戚笼的刀术已进了一大步,这却是以他精力耗尽为代价的。 随着最后一具骷髅劈散,回首望去,眼前尽是白骨,戚笼腿一软,倒地,身子像是被扯裂的破布娃娃,两口刀落在地面上,发出‘咣啷’‘咣啷’两声响。 身上的火浣布也大多碎裂成黑沫,火本凡间火,烧在此布上却能产生微弱的驱邪效果,但在长时间吸纳阴晦后,终归是难逃衰败。 “药,咳咳。” 戚笼挣扎着从怀中掏出黄纸包,颤抖着打开,药是虎狼药,能让一个血气衰败的武者长时间内保持精力旺盛,但烧的是生命生机,但对他来说,除此身外别无可舍。 入山前他便服用了半包。 药一入喉便燃烧起来,从喉管烧到五脏六腑,尤其是积伤的大脊椎附近,更是烙铁一样剧痛,这使得戚笼不自禁的蜷缩成虾状,看起来极单薄纤弱。 意识在清晰和模糊间晃荡,视线天摇地晃,两侧山壁淡黄色的膜状物开始溢出大量粘液,顶端更是结成了絮状丝网,身子紧贴地面,由细小的震感到强烈震动,山体内仿佛有难以想象的巨物在爬行。 山有灵,血肉生成。 ‘轰隆’‘轰隆’ 仿佛能震碎耳膜的声响中,戚笼抬头,无边汹涌的血水淹没了他。 滚烫、腥燥、桀骜不驯。 坊间一直有种说法,这黑山,是活的! 第七章 入局 戚笼意识在半梦半醒间,似乎成了一团蠕动的血肉,成了庞然大物的一份子,四肢百骸有意识的在吞纳泥土中的无穷精气,身子越来越滚烫,精神越来越清醒,一跃而起,精神竟出乎预料的好。 “这……” 戚笼不可思议的感受着身上的异变,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双手一捏,从指节到浑身骨节,竟然发出一连串‘噼啪’竹炸声。 左手两指显的格外粉嫩、似能看到皮中骨肉,手指竟又愈合了! 犹豫了下,戚笼将已经裂成絮状的上衣扯开,露出一身流畅的肌肉,只见白皙的皮肤上,做马匪十数年带来的大小伤疤,业已消失,只有手指捏紧时,才能隐约看到一丝红线。 突然,戚笼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往腰间摸去,等到下关第三节时,忽然一阵刺痛,饶是他意志坚强,此刻都在捂脸颤抖。 断、断了的骨节,竟真愈合了大半! ‘刚刚那股血浪——’ 稳住情绪后,戚笼环顾四周,突然惊呆了,只见山壁被密密麻麻的血肉经络取代,头顶此起彼伏的钟乳石,现在变成一根根骨刺,每隔十息还蠕动一次,根部血肉流转金光,像是某种巨型怪物的脊椎边角。 ‘传说竟是真的,这黑山是活物,所以刚刚我是被‘寻龙点穴、地势改命’?’ 火工道人和风水道人向来最受钟吾古地的权贵喜爱,前者善于炼剑、炼丹、改良‘道器’,提升各大阀兵主、公城城主的硬实力。 风水道人则是变相提升‘软实力’,以钱财聚势,通过元金、灵银立风水、保家宅、护军阵、甚至改阴换阳、偷天改命、聚煞召神,此谓财通神法。 当然,没钱也有没钱的法子,那便是寻龙点穴、借地势发家,不过这大吉大凶之地难寻,而且强行改变地势容易遭受反噬。 不是没有风水道人惦记这黑山凶地,不过这十凶绝煞之地让这些道人也没法子。 武人进不去,他们自然就更进不去。 ‘我曾见过风水道人招风唤雨、活尸成兵,就算当年吕阀威震山南、山北两道,三千风水道人摆龙门阵,这声势也比不上这黑山,莫非真是否极泰来,这运道要转了!’ 戚笼将两口刀捡起,那口市价三两二十六钱的钢刀也就罢了,这从骷髅手上讨到的大环刀刀面却像是抹了一层油光,不像是砍人头的家伙,反而像是被佛寺道观开过光的镇宅之宝,安详、宝瑞。 “失势莫沮,得势莫猖,我戚家别说上三代,上九代都是乡下泥腿子,不可能有人给我转运,倘若此事人为,这命格也未必就是给我转的。” 戚笼嘿嘿一笑,眼凶的像是夜枭子。 “大盗窃国,中盗窃权,下盗窃财,像我这种金盆洗手过的麻匪,就勉强窃一窃别人的气运吧。” …… 民间谣传,十年前,黑山城每一届城主的政治寿命不足三月,刺杀、外调、自杀、意外死亡、重病辞官成了惯性戏码。 不是没人走过忍辱负重路线,结果辱忍了,命也没了。 当初就有人断言,如今这位迷信且自信的城主三月内就得下台,结果三月之后又三月,加上今年,眼瞅着十年就要过去了。 别说黑山城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公城,就算是紧靠边镇、受其直辖的城池都没见过这号人物。 而当初跟随那位百里城主入城的,除了一头半瞎的驴子,就是一位吃不上饭、眼瞅着就要饿死的破落道人。 这破落道人便是如今方圆千里最有名的堪舆大师,黑山城首席高功虞道人。 “奇怪、奇怪、奇怪,三命入山、贪狼改道,怎么这十年后才该发生的局今日却被人翻了牌子,谁这么大的狗胆,不怕天命雷火么。” 当初的乞丐装换成了锦绣青凤道袍,当年差一点变卖的驴子长的膘肥体壮,虞道人依旧保持了当年极朴素的习惯——不洗头。 手掌从油腻腻的头发中拔出来,在副将的肩上抹了抹,疑惑道:“你觉的是怎么回事?” 另一只手上罗盘指针转的飞起。 “属下不知,”副将谨慎道:“只是据前锋来报,矿内发生大面积坍塌,暂无活人痕迹。” 虞道人抠了抠鼻子,将鼻屎弹出一丈远,眯眼看着变的通红的山体,汹涌的岩浆从山体漫到山脚,黑雾散尽,火气越重,号称绝凶之地的山顶看上去也就跟寻常山顶一样,没甚奇特的。 “龙脉藏、群邪争食,神人出,春雷作,万象更新。” 虞道人挠挠头,疑惑道:“是这个理不?” 副将沉默,知道的,认为大师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肯定会认为这就是个二把刀的水准。 突然,罗盘开始大幅度、有规律的转动,虞道人长大了嘴巴,连最后一根黄牙都清晰可见。 “老、老阳吞鬼、天轮转九柱、大蛇霸王、明空纪、红雷震三阴、天王逆簌煞,怎会有这么多大吉、大凶之煞纠缠在一起!” 虞道人二话不说,驴子心意相通,一声驴叫,撒了欢似的就往外跑! “大人、大人!您往哪里走?!” 副将惊愕,于是只见平原之上沙尘四起,数十骑兵追着一驴一道,居然还追不上。 驴子忽然止住,虞道人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一跺脚。 “乌衣道派百年难求的机遇,老道士我怎能放过,如此多的大吉、大凶之兆,若能调和阴阳,堪舆合一,说不得便能更进一步,踏入修行正道。” 手中竿子一转,萝卜甩后,驴子‘嗷~’的一声,又颠颠的往后转去。 “大人——” “这里没你们事了,回去告诉城主,我要沐休。” “大人可需护卫!?” 一名亲卫刚开口,就被副将止住,示意他向外开,只见尘雾之中,密密麻麻的黑影紧随道人身后,看这人马数量,怕是不下五百。 “大人的能耐,不是我等能揣测的,这片土地的怪异,也超过你我想象。” 武道、战乱、死人、鬼祟、妖煞、阴脉、神怪,相互交织,组成了这片钟吾古地。 …… “地气这么重,怕是施术效果要强十倍,先热热身!” 回到黑山山脚,虞道人活动了下老胳膊腿,纸甲煞兵早已组成五官煞阵,地气奔腾汹涌,黄雾更厚,从天空望下看去,黑山山脚的地面上多了五道巨大官印。 他更没注意到,身上多数道气息,或诡异、或飘渺、或霸道。 “五官灵灵,拜请六十四众卦神,报应分明,用吾神咒破除,卦煞神、八卦移位,左差六甲、右请兵丁,丁甲护法,符卦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这五官八卦阵的变化强度,超出了道人的预期。 虞道人话音一落,天塌地陷一声重响,震的他头晕眼花,等再抬头时,只见一道长达千丈的巨大裂缝自山顶延申到山半腰,似是将山脉一分为二。 半座山头的碎石洒下,漫天石雨如血雨,一颗龙首被斩。 “呃,这是我干的?” 虞道人惊的打了个摆子,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他再没脑子,也知道有人借他的阵术做势。 最顶级的风水道人搬山卸岭,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低头,只见五官神印复杂了百倍,就算他也只能依稀看出名目。 “九元九煞勾陈止腥破邪天帝斩龙令?” 他愣了半晌,忽然道:“坏了,我也入局了!” 眼前一花,黄沙凝成龙首,一口将他吞没。 …… 山腹内部,九链封龙阵中,一道凄厉的尖叫声猛然响起。 “这群老东西,自己不敢降世,就想阻别人的道,赵神通,速速行动,你只剩一炷香时间。” “好姐姐,这条龙脉逃不出我手!” 赵神通低头,脚下的巨大的影子如潮水般褪去,最后化作一道老妪幻影渐渐淡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笑容,脚步不丁不八,踏在固定的凹子上,也像是踏在龙身上。 “水数六,除三画为坎,余三画于亥上成乾;金数九,除三画为兑,余六画于未上成坤;火数七,除三画为离,余四画于巳上成巽;木数八,除三画为震,于五画于寅上成艮……” 随着话语,大山好似消失不见,只剩下汹涌烈火、滚滚飓风、千口金刀、滚滚巨木围绞着黑山所化的大龙,那大龙头有城池之大,半截身子藏于地面,通体泥黄呈土相,不断咆哮怒吼,那龙角之上,似是断了一截。 第八章 天狗局(上) ‘何谓龙脉,农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庙,土乃脉发。’ ‘何谓龙形,山川脉理之表象。’ ‘龙脉有九形,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 “九形合一是真龙,真龙能御天,龙脉起伏行止于地,分九形,撑天龙、犄天龙、血龙、地龙、蛟龙、鱼化龙、行龙、九纹龙,后五种应天地五行。’ 龙脉是钟吾古地各大诸侯起家的根本,作为一个少有志向的麻匪头子,戚笼对此研究颇深。 龙须纠缠,其相为蛇,山道之中,山石具凝成种种蛇状,有张牙舞爪、有肥瘦互缠、有首尾相吞,怪石峥嵘,俱为恶形。 ‘嘶嘶’‘嘶嘶’‘嘶嘶’ 腥风一卷,一条血目大蟒忽从上空垂下,水桶粗的蛇身绕石而传,所过之处,泥石碾裂,好大一团腥气直窜鼻子。 一条又一条灰蟒从泥中翻出,像是粪坑里,密密麻麻钻来钻去的蛆虫,白生生、泥乎乎;两条泥鳅状的怪蟒突然翻出泥土,盘住了他的两条腿,蛇嘴大张,上颚的一条血管子涨的老大,猛的一合,上嘴两颗尖牙就掀开外皮,钉入肉中,小腿立马黑乌乌一片。 戚笼面颊肉一抽,咬牙冷笑。 ‘嗖嗖嗖’一阵弩射声,戚笼身上至少挂了三十条长虫子,从头咬到脚,最让人不可直视的两条,一条挂在脸颊上,撕扯血肉往里钻,另一条叼着一颗眼珠子,像是活吞了一颗扁蛋,咬下去外红里灰内充血。 那血目大蟒闻到血腥气,再也忍不住,黄沙卷蛇身,身子高拱如柱,从上扑下,恶臭腥气直从脑壳上喷下来。 戚笼见状,毫不犹豫拔刀抖腕,钢刀化作一道黑光,精准的钉在蛇尾上,血目大蟒身子一僵,右手大环刀顺势斩出,刀势似山塌石陷,塌刀过后,诸般幻象皆消。 戚笼深吸了口硫磺火燥味的空气,上前两步把钢刀拔出,肉色纹理的石块刺穿处,一丝血红色的泥水流出。 “温度越来越高了。” 练武之人毛孔要缩,筋骨要张,饶是如此,戚笼在山道中穿行,也落个一身臭汗,可想山中温度之高。 ‘血落成浆,泥塑成肉,地气演龙道,竟能在如此大的范围内干扰现实,这条地龙脉未免也太强了。’ 做为一个正经的麻匪,戚笼挖过古钟吾国贵族的墓穴,也抢过豪商斥巨资打造的风水宝宅,人强马壮的时候,也干过断后勤、截粮草的大买卖,跟兵阀头子都硬碰硬的厮杀过。 但像今天这种凶恶情形,却真是头一次见! 如今的山上岩浆灼烧、地震天灾、毒雾飘荡,十个人钻进去得死九个,哪怕是见惯了凶险的戚笼,也不敢说一定能活着出去。 这般关头,戚笼却奇怪的想到了一道菜,泥鳅钻豆腐。 将泥鳅和豆腐放入煲中,加以佐料,用大火熬煮,地气以蒸煮,逼其在豆腐中乱钻,香气自在其中酝酿。 若黑山做豆腐,龙脉是其中一条大泥鳅,戚笼顶多算是一只小蝌蚪。 而就是这颗小蝌蚪,准备抢这碗头汤。 沾了‘汤头’的戚笼对于龙脉之气有一种微乎其微、却又极其准确的感应。 …… 山顶,东南一角,形状像是掀开了的龙脑壳。 地气凝成的幻象几乎与现实密不可分。 戚笼终于来到了此地,他看到了虚幻成真的九座龙宫,白玉为阶,龙鳞为砖瓦,山势起伏为脊,也看到了在九座龙宫之间,头顶华盖彩光,丈量步伐的披甲少年,对方明眸皓齿、俊的像是龙宫太子,眼神赤金,嘴角微勾,似高傲,似嘲讽,他脚步所过之处,一道道龙影炼化。 每一座龙宫中央都有一座火盆,盆中似火焰熊熊、又似波涛万顷,千奇百怪,各自镇着一截龙躯,煮的龙血冒泡。 某种本能驱使下,戚笼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少年人对于突然出现的戚笼有些惊讶,眉毛一扬,打量对方。 “按道理,你没资格来这里。” 戚笼嘴巴一咧,悍然拔刀,两口刀锋交错,一串火星摩擦散花,明亮光中,小刀顺着对方眼缝斩去。 少年直退一步,头顶微凉,抬头,一道巨大黑影迎面落下——单刀大盘头! 赵神通屈膝,提肘,拳头和刀口撞出了更加凶狠的动静,戚笼虎口崩血,倒退三步,两刀插地,划出三尺地痕。 赵神通一步不退。 “我的刀没有理吗?” 戚笼露出一嘴白牙。 赵神通收回拳头,拳甲上一道筷子粗的刀痕,甲面微裂,脸上由愕然多了一丝怪戾。 “有点意思!” 脚步重踏,石板碎裂,一步竟踏出一丈半远,内旋轰炮。 戚笼双刀合劈! 天上雷云重重,似有闷雷在耳边炸起! …… 人体有大筋十二根、人皮开了五个口子、肉六百三十九块、骨头两百零六根骨头,筋、骨、皮、肉任一一道彻底炼化,武道中谓之炼体大成。 见自我,见天地。 但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睁眼便能见天地。 赵神通的拳很凶、很硬,握拳爆空气,出手便能见雷声,这至少是一次炼体大成的征兆,拧大筋,五脏雷鸣。 更别提那堪比精铁的骨甲,这更是传说中才有的天赋。 戚笼的刀使出十二成火候才能招架住对方的拳头。 不仅筋骨酸痛,拳雷轰鸣间,皮肉更有一种融化的感觉。 每一道龙影被对方吞入后,赵神通都会体涨半寸,力大三分,体态不断变化,半人半龙,似在加深吞噬龙脉过程。 戚笼越发艰难。 这还只是对方一人。 只要架不住对方一拳,自己会死! 但手中有刀,心中就敞亮。 ‘阎’是巷中刀,巷后无路,门在前方。 生杀之机,隔一线地。 ‘崩——’ 十七拳后,市价三两二十六钱的钢刀终于崩成十几片碎片,光滑的刀面上闪过二人的表情。 赵神通脸生金鳞,面带嘲意,双刀都挡不住,何况单刀。 戚笼抬头,眼中神光如野火,大腿如枪小腿钩,一下插入对方两腿间,膝盖硬顶对方腿弯,那是对方身甲包裹最薄弱处。 偷桩化马,龙形转体,龙马二形在此刻融为一体,借力之下,身子诡异移到对方侧面。 刀柄反握,刀背贴小臂。 马刀,割鹿! 数面刀片的反射光线,让赵神通眼一花,眉一皱,紧接着腿一痛,刀锋便以一个诡秘的角度斩下,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噗通——’ 戚笼倒地,左大腿和右小腿上各插着一块刀片,一块碎片正好插在了他的脸颊上,距离眼珠只差一厘。 赵神通僵住。 ‘咔!’ 额上的金鳞忽然开裂,裂痕一直延申到他头顶的龙角。 一道龙影在背后猛的炸裂。 呆滞了数息时间,一股寒意才从脊椎窜出。 他极不愿承认,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生出强烈的求生欲。 赵神通猛的转头,脸上阴沉似滴水,狞声道:“我要你死!” 戚笼‘哇’的声吐出一口血水,面色苍白,嘿嘿一笑道:“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 失算了,居然有人脑壳比刀还硬! 赵神通刚踏前一步,剧痛钻来,一阵天翻地覆,九座龙宫中,有四座龙宫中的火盆都在摇晃,虚幻的龙身似要钻出。 “龙神二字寻山脉,神是精神龙是质。” “戍土层中生革意,地支丙命申见煞。” 赵神通面色一变,似是被人训斥一顿,唯唯诺诺,愤恨的盯了戚笼一眼,不丁不八连踏两步,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须弥山是天地骨,中镇天地为巨物。如人背脊与项梁,生出四肢龙突兀。分枝劈脉纵横去,气血钩连逢水住。大为都邑帝王州,小为郡县居公侯。高水一寸即是山,低土一寸水回环。水缠便是山缠样,缠得真龙如仰掌。” “年轻人,龙,不是你这样夺的……” 第九章 天狗局(中) 事实证明,龙,不是那么好夺的。 戚笼开了胆魄,填了凶意,刀子都开了光,结果十八拳下去,筋骨酥软,人似干蜡,烛光待消。 “命如五鼓衔山月,气似三更油尽灯。年轻人,你是不是好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天上三奇甲戊庚,地下三奇乙丙丁,人中三奇壬癸辛。那人天生三奇贵人命,有天魁、地罡、国印庇护,倘若命那般好改,世上也无逆天改命这一说了。” “年轻人,我见你有缘,你若是求我,我倒是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年轻人,年轻人?没道理啊,该剩一口气才对。” 虞道人声音忐忑,若是这位爷被打的闭气了,等‘贪狼出阵、白虎改道,凶狼恶虎吞神龙’,他就真的要和龙脉一起被炼化,成了神不存、魂不消,苍茫天地一游灵。 “你,是谁?” 虞道人精神一振,“实不相瞒,道人乃黑山城首席高功,方圆千里名声最大、实力最强的堪舆大师,见壬辰庚戌召煞、戊戌魁罡见神,故来相救。” “说人话。” “我也是个倒霉蛋,被困在这夺龙煞中,神魂被召,形如伥鬼,龙若被夺,你我皆凉。” 戚笼睁眼,目如大星,一点沮丧失志都无,“现在我这个半残和你这半废可以谈谈合作了。” …… 距离黑山城至少八百里的一处野外空地上,一队队红袍骑兵立营扎寨,这些骑兵身高八尺、筋骨强健好似一团顽铁,血气如油,看似凶暴,但起落无声,连呼吸都仅剩一线,各个看上去都像是冬眠了的老熊罴子,迷迷糊糊,晃晃悠悠;但就是这区区三百骑兵,从边地来到山南道的途中,至少击溃了七伙数量上千的乱兵,自身损失不过十七员。 薛保侯坐在羊皮大毯上,乌木大桌上摆着一张齐人高的大弓,弓弦有拇指粗,上有琥珀色流光转动,弦中藏煞,但跟这位大氅将军的眼中凶光相比,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倘若虞道人在此,怕是也得赞上一声,胸有千山万壑,眼藏尸山血海,好一个人屠种子。 “侯爷,盛城名族送礼如上,开过光的青玉红珠菩萨一座、苍穹护国真人填序的《天尊四十九章经》一套、钟吾古国皇族神猴面甲一张,还有,那位盛城的名族后裔,想见侯爷一眼。” 三套价值千金的宝物奉了上来,一尊手掌大小、青纹为皮、红珠点眉的玉菩萨、一套金箔镶嵌的道经、一张黑猴面具、极薄,似刚剥下来的,猴腮毛还在微微晃动。 桌上大锅上是沸腾的骨汤,数十根粗大的骨头,熬出的汤汁却清澈如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火香。 “名族?旧时代的一群破落乡绅,”薛保侯不屑一笑。 很快,一位脸有雷纹的中年人战战兢兢的领了进来,二话不说,五体投地,“小人拓跋氏拜见大宣军镇薛大将军,祝将军武运昌隆、天下无双。” 薛保侯冷眼扫视对方,淡淡道:“据传千年古国钟吾之民以非人状为美,你脸上的纹路又是何种神兽血脉?” “不、不瞒大人,小人祖辈,供奉的是神兽雷乌。” “原来是上古雷神,可惜到如今,天上掌雷电之权柄者是雷司诸神,恶鸟怕是连给人代步的资格都没有,”薛保侯漫不经心道:“本将来山南道,只为征粮秣兵甲,盛城的那份如何了?” 那拓跋氏极其恐慌,连连磕头,“求将军宽恕!求将军宽恕!将军所需军需物资数量实在过于庞大,小人便是倾全城之力,也凑不出三四分。” “凑不出啊,那可如何是好呢?”薛保侯苦恼的挠头:“七大边镇在山海关外对抗中山国、陈国两国大军,保全古钟吾国遗民不受屠戮,所需物资全赖这百万里土地、数千座直属公城;边镇保你们平安,你们却不纳税,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啊!” “不如,屠城吧。” 拓跋氏面色一白,他知道这位绝非是在虚言恐吓,每一位自边镇出身的大将,手上都有几个名额——屠城名额! “不不,大人,小人并非不愿卫国,小人手上有一个消息,”拓跋氏咬牙,“当年吕阀挖出的钟吾古国宝藏,就藏在山南道的某处。” “过来说话!”薛保侯明显来了兴趣。 “是,大人请看——” 拓跋氏卑躬屈膝的爬了过来,捏住了小臂大的玉菩萨。 “皇族宝藏的秘密就在……” ‘咔嚓’,玉雕像碎裂,同一时间,拓跋氏扣上了神猴面具,面具的两黑洞中,是满是血丝且狰狞的眼神。 “死吧,叛国者!!!” 玉雕像中数道电芒闪过,吸入拓跋氏体内并爆开,血肉炸成血雾,一条手臂粗大的血肉雷霆大蟒直扑薛保侯,大帐之中风云雷芒滚荡,空气中满是爆裂声。 薛保侯手中的大弓不知何时挡在了身前,抬头,一切物质具消失,眼前一尊十丈神火猴跃出,凶睛灼灼似大红灯笼,毛发汹汹燃烧,操持雷电,借火生雷,轰劈而下! “亡国鼠辈也敢作祟!” 大弓猛然虚拉,薛保侯筋骨如弓,气血滚荡如大江大河,同时身形巨涨,近似小巨人般。 ’轰!!!‘ 等一众护卫赶到时,只见整个中军大帐炸开,方圆十丈的地面乌黑一片,大坑小坑不断,像是被近百道闪电犁了一遍,尤其是最中心,像是被撑天巨柱砸中,两侧泥土掀翻堆成小土墙,中间是半丈粗的沟壑,其中隐有雷光闪烁。 沟壑的一边是一具半人半猴的尸体,只是毛发尽褪,看上去像只蜕毛老猿。 众护卫连忙看向薛保侯,这位大将军一身焦黑,最爱惜的腾蛇弓弓弦扯裂,而一身血战神甲早已裂成一堆废铁,一扯就落,洒落满地。 “好好好,好的很,拓跋氏、盛城,这地头蛇和钟吾残党倒是配合的默契!” 薛保侯怒极反笑,一手扯开道纹崩裂的半身甲,露出一身焦黑的外皮,轻轻一抖,外皮开裂,鲜红肌肉展现出来,外面已覆盖一层浅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同时众将士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热气使周围升温。 “爪之生,发之张,容卫之行,无顷刻止,我筋、皮大成,肉身半脱离凡胎,筋骨已成撑衣杆,杆不断,区区伏杀,动不了我根本。” 不过数息时间,薛保侯就换了身‘衣服’,好似一点伤势都没有的样子。 “玉菩萨藏电,血裔面具激发血脉,二者分开,正好藏过贫道的法眼,看来这次刺杀是蓄谋已久,”一位随军道人沉吟道。 “这般玩法,可是要死很多人的!”薛保侯狞笑起来。 …… “逆天改命,从来就是一句假话,要想改命,只有顺天。” “龙脉本就是天干地支交织的产物,上有星宿照命、下有神煞附体,中有王侯将相,期间征伐杀戮、建功立业,贵人相助、将遇良时、吉凶转化、种种奇事怪事做火候,就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楚了。” “天上三奇甲戊庚;地下三奇乙丙丁;人中三奇壬癸辛,那少年天生便是三奇贵人命,能得天命附体、劫运沾身、横空遗世,正是夺龙的好人选,但龙脉应天而生,得有人虎入龙乡,白日换天;此龙脉又为地脉,五行属土,又得以反五行克制,截龙生煞,最后此人再以身蓄煞,太乙进位,三式夺龙。” “好在你命属孤辰寡宿,四岁父母被害,煞气缠身,身上血凶气也重,竟然凭精神唤醒一丝龙魂,逼的那少年回镇龙脉,安抚天魁地煞,这就给你多了三分改天换地的机会,妙,妙,妙不可言!” 戚笼咬牙将三刀片拔出,用布带绷紧,深吸一口气:“讲了半天废话,怎样改命夺龙?” “日!” “日?” “自然是天狗吞日,”虞道人顿了顿,语气激动,“他以三奇入命,我们便以天狗吞日,吞他的命性!” 第十章 天狗局(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天德贵人,正月生者见丁,二月生者见申,三月生者见壬,四月生者见辛,五月生者见亥,六月生者见甲,七月生者见癸,八月生者见寅,九月生者见丙,十月生者见乙,十一月生者见巳,十二月生者见庚。” “照我所示,先走十二步,见真龙!” 戚笼按照那虞道人所示之法,每走一步,就有一座龙宫消失,十二步一过,黑烟滚滚,岩浆如潮,竟来到山半腰的一块大石上,三面悬空,距离洒落的岩浆热流不足三尺。 戚笼嘴角一抽,“莫不是在害我。” “非也,非也,此龙脉为九龙脉中的镇地龙,又称双首龙,一首被镇,一首已断,其中断龙首中有龙孽,所在之处为龙脖颈逆鳞,正要借这逆鳞之能吸取龙孽之力,化天德真人,破那少年的天魁命!” 戚笼向北、西、南、东四方向虚踏三步,逆走四方,眼前忽的一花,只见山峰从中一分为二,强烈滚烫的呼吸声宛如山崩海啸,两只巨大红火球似的眼珠冷冰冰的盯着他。 “这龙脉似想要杀我?” 戚笼捏紧了刀柄,在这虚幻的庞然大物面前,饶是他也十分紧张。 “切莫动手,按照我说的九宫方位移动,是孤辰寡宿,能以孤寡收孽煞——大概这般。“ ”大概?“ ”咳咳,实不相瞒,贫道入局之前,曾略施小计,斩了这镇地龙一首级,所以这龙,颇有些怨气。“ ”……“ “亥子丑人,见寅为孤,见戌为寡。寅卯辰人,见巳为孤,见丑为寡。巳午未人,见申为孤,见辰为寡。申酉戌人,见亥为孤,见未为寡。” 九宫移位,一股股孤煞之气不断从戚笼身上召出,与山势中的冥冥存在相融合。 虽明知眼前场景具是幻象,但戚笼依然觉的十分奇异,他仿佛走过了黑山在内的所有山川脉络,要知山南、山北两道中间横亘了无数座大山,一直延申出海,长度数十万里,黑山只是其中一座,但众山山势互有关联,似主干与枝叶,重重起伏,又似植物之根茎,相互缠护。 强龙、弱龙、肥龙、廋龙、顺龙、逆龙、进龙、退龙、病龙、劫龙、杀龙、真龙、假龙、贵龙、贱龙,种种龙相纠缠在一起,相互敌对又相互纠缠,最后地气孕育到了极点,地龙出土,龙首便是黑山。 一滴雨水忽然落下,戚笼愣愣的伸出手,水滴落在掌心,一朵血花绽开,他抬头,天幕被一团血肉取代,那血肉无比巨大,血水从中流下,化作无边血云,覆盖了天空,血雨先是一两滴,然后像是天漏一样倾泻,腥气充斥天地,很快将大地淹没,将他淹没。 这就是无头龙尸么。 每一滴血水砸在戚笼的身上,耳边都会响起一声怨恨的龙吼声,戚笼被震的五官炸裂,皮肉剥落,只剩下一具骨架,浮沉在血海中。 、愤怒吗? 、在恐惧吗? 、想复仇吗?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对方,血海中一座岛屿大的龙首翻海而出,大嘴好似黑洞,龙牙如柱,成排裂开,血水倒灌,将骨架吸入。 ”欲复仇,我欲改命,我以为体,以我为刀,如何?“ 在骨架被吞入之前,那对红灯笼似的眼神撞上了戚笼凶悍的目光。 不知何时起,戚笼又回到了山半腰孤零零的那块悬石上,脸上、手背、大腿,一块块像红玉玛瑙般的鳞片嵌于其上,面色冷漠。 ”竟、真的成功了!?“ 话语间,就连虞道人似也不敢置信,戚笼突然转头望了山脚一眼,远隔数十里,虞道人眼前竟出现了一条张牙舞爪、十分凶恶的无头龙尸,那龙尸伤口处,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道人心中一凛,虽然真相是一些无法入世的怪物借他之手斩了龙首,但在龙脉浑浊的意识中,他便是仇人,若非还有一龙首被镇压,亟待解救,龙孽煞气早就钻体,让他生遭百难,死收千苦,这辈子注定是一个大号的惨字! ”我说过,那少年有天魁、地罡、国印庇命,天地人三势合一,其威足能偷天换日,要想破解,只有以地破天、以天镇地,以人克人。“ ”与龙脉合一,借龙孽之力破天魁,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要以天势破地罡,“虞道人眼珠子瞪的老大,突然扯起了嗓子:”钟吾古地自古以来便是个纲纪不存、凶煞乱走的法外之地,莫说修行中人,便是天地间的元气、灵气也只能封存于金银中,现不得形,诸位无法出世,却又欲阻龙脉被吞,如今龙脉命不该绝,有孤寡宿命者应劫而出,我有五百纸人兵将,欲布天狗食日,活人不惜命,尔等欲何为?!“ 老嗓子在这一刻,竟喊出了喇叭唢呐的铁腔金调。 ”阴阳失衡、五行不通、三才颠倒、九宫反复、龙煞天孽、以母为食,风沙蔽日、太阴化月,有犬东来,食月为日!“ 按道理来说,在地气如此浓郁暴躁的情况下,以他的道行是断然无法驱使符兵,但一众纸人兵将却通通有了灵性似的,皮肤表面更是挤出了油光,或冷笑、活沉默、或贪婪,符阵的变化再一次超出了虞道人的演算。 ‘玄天真神九噬符灵天维地柱阴山鬼宿食月大阵’ ”还缺最后一件物什——一口刀。“ 哪怕戚笼人龙合一,心性无限趋于龙脉的混沌无常,也忍不住看了眼手上的大环刀。 虞道人长叹一声,”以天镇地、以地盖天,但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以人对人,我虽然不善武学,但也明白,对方天赋异禀,通体宛如一块神铁,这是传说中的天生金骨、万芒神甲,要夺龙,必须先破他的金身,而的刀,远未锐到这般境地。“ ”我不成?“戚笼自言自语,感受着那身体内部溢出的,源源不断的精力,以及龙脉附体大幅度提升的筋骨力量。 ”不成,“虞道人重复一遍,”但有人成,事实上,黑山凶地并非传言中的能上不能下,有一人便曾一人一刀,三入黑山,她便是当年的吕阀之主,号称山海两道无敌手的吕傲侯。“ ”武学往上,技近于道,越是高深的武学,就越是与天地自然的道理互相应证,对方能入凶地而不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刀术已臻至一种冥冥中不可测的地步,可搬山、可破煞、可捉星,跟这相比,天下无敌反倒是小道了,若是能印证她的刀术,便有机会胜那少年,记住,人定胜天,这天不是老天爷的天,而是天赋的天!“ ”速去、速去,少年背后的那位察觉到我们了!“ 虞道人一挥袖子,再次把戚笼推入龙脉变化中,而戚笼最后一眼,便看到那滚滚黑潮遮天蔽日,纸人前赴后继,各显神通,想要抵挡那抹深沉到极点的黑暗。 戚笼身与无头龙尸相合,一时间意识仿佛扩大上百倍,像一座庞然大物盘踞山口,天然便能感应到这黑山凶地的种种诡异绝煞,这才发觉,原来山上有许多凶险远超之前撞上的武道骷髅,若非赶上了龙脉被镇的关口,十成凶险去了七八,此时他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然戚笼哪怕意识翻遍山,都未找到虞道人口中,那位吕阀阀主留下的刀术。 意识扩张了千百倍,虽然形同天神,但很明显感受到,天狗局与无首龙尸传来的强烈危机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四周蚕食这两局。 想来是那少年,以及背后的存在重新镇压了龙脉,准备拿自己开刀了。 ”嗯?“ 戚笼抬头,只见不知何时起,眼前因地脉震动而纷纷断折的树木忽然拔地而起,这些在凶煞之地成长成百上千年的老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彼此纠缠盘合,化作茫茫林海,古树参天,万木峥嵘,向戚笼席卷而来。 ”尔等食吾香火,寄吾血肉,如今一朝得势,便为人驱使,做煞逆吾吗?“ 戚笼的声音宏大、古老、冷漠,迥异人声,却又有着种种难以言喻的权柄,仿佛言出法随,众生景从。 那树身长满金鳞龙纹的老树们畏惧的抖了抖,但重又化作漫天青光席卷而来。 ”龙神尊为吾等主人,安镇地脉,孕育生机,享众生灵香火,化众生之母,这不好吗?为何要出世!为何要出世!出世,必夺万物生机为己用,龙神不死,吾等心难安!“ ”龙神不死,吾心难安,请龙尊归天!“ ”龙神不死,吾心难安,请龙尊归天!“ 仿佛千万人呐喊,声嘶力竭,汹涌澎湃,滚滚音浪席卷而来。 戚笼金瞳扫了一圈,冷哼一声,悍然拔刀! 刀一出,漫天金光,光芒之中,山头为根爪,地脉山川为龙身,岛屿大的龙爪每一次撕扯,便有无数生机被夺,无数花草树木干枯消散。 龙脉乃天地伟力,掌山脉纹理,享众生香火:地龙怒,大地震颤,版块陆离,众生在火中煎熬。 ”癣疥之疾,不值一提!“ 天塌地陷中,那无边林海早已筋断木折,化作一片焦土,受人恩而生,遭人孽而亡,世上大多事如此,空余幽幽叹息而已。 然废墟之中,先是一缕火苗从青烟中钻出,无数怨气如同长鲸汲水,钻入这缕火苗之中,火苗晃了晃,‘噗嗤’一声熄灭。 戚笼的眼神眯成了一条缝,里面凶光和金光乱闪。 凉风一卷,吹的他衣角翻了一翻,就连日光都显的不那么刺眼了。 戚笼猛然回头,瞳孔中映衬着火光,只见不知何时起,滔天火浪竟高过山头,火光与岩浆融成赤红色,地脉翻涌,借木化火,以火止沸。 离卦为火,犯之主血光之灾,家宅易遭火灾,此谓,火形卦。 同时西方一道金线与天地平齐,无数刀光忽从金线中钻出,赵神通手持一口白虎大刀,狞笑跳下。 ”凡夫俗子,也敢贪天之功!“ 黑山脚下,虞道人看着不断被黑暗淹没的纸人,一声长叹,”三成,至多三成。“ 第十一章 龙抬头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甲见戌,乙见亥,丙见丑,丁见寅,戊见丑,己见寅,庚见辰,辛见巳。壬见未,癸见申。 二人相遇,不似龙虎斗,恰如雄克奸。 “说,配吗?” 脚踏大地,戍土铸身,赵神通拖刀向前,每走一步,身形都大上一倍,天上雷云、山上狂风、地上炽火都似在为其助力。 何谓国印贵人命,天干带地支,四柱带国印,天命公道,气质轩昂,凡有所行,必有所得,有吉星相助,逢冲破克害,不仅可以有掌印之能,亦为官掌实权。 赵神通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目风流,翩翩年少,又长出一副金骨金甲,水火交融,文武相间,柔美之中多了一道天生地养的傲骨阳刚,哪怕如今狞声凶恶,都像是清官除奸、豪侠诛恶、少年武将保家卫国,话语间天地间滚滚正气笼罩,亮如白昼,一片光明。 戚笼身在其中,顿时有种天地不容、自惭形愧之感,不过影子猛然大涨,黑如墨的阴影化作一条无头龙尸,山岳为骨、沟壑似瘦脊,龙爪死死扒地,四周山体表面震荡四起,裂纹从生,山石摩擦滑落似震天怒吼。 打破鬼门关,日轮正当午。一箭中红心,大地无寸土。 龙脉复活,恰是要开那天、剖那地,将天地万物生机化为己有,天地不容?正是要反那天地! 雷电轰鸣,乌云与雷云之间,一道巨大黑影时隐时现,形如细犬,雷电打的越频繁,这黑暗就越重,犬形态就越发清晰。 钟吾古地本就是天妖地魈、山精石怪、五行妖祟丛生的凶恶之地,六月飞雪、天降血雨、大白日头见活鬼,这类任何地方都难得一见的怪事,在这里却是寻常的很,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老巫头说这本就应该,毕竟这在上古就是天谴之地。 但饶是如此,这般凶恶、这般庞大的天地异象,地气暴虐到让建筑塌陷、大地颤抖,天雷地吼震死不知多少野兽家畜的恐怖异象,依旧震惊了所有人。 要知道,以往的种种诡异虽然骇人,但极少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不然兵荒马乱嫌不够,再加上个天灾人祸,钟吾古地的人怕是早就死绝了。 …… 黑山城前,三百熊罴子兵人人握紧重兵器,雷电轰鸣间,强壮的身子巍然不动,只是偶尔安抚一下受惊的战马,值得一提的是,在最中间一匹体型高大、赤红色,马笼头和马鞍都是纯钢锁链的妖兽蛟马气场震慑下,几乎没有战马惊营而跑。 反倒是马队最后面,十几个风水道人面色苍白,为首的一位中年道人双眼紧闭,喃喃自语,“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天人合发,九龙劫启;万里山河逢新主,山海反转乾坤造,大劫,大劫啊!” 而作为边军大将的薛保侯却站在黑山城门前,面无表情,玄钢新甲的护指铁甲套缓缓摩擦,眼中煞气涌动。 ‘百年有王者动,九龙劫后圣人出,旧皇族为了复国炮制出的谣言,竟会有人当真?’ 雷电轰鸣间,黑山城的城门缓缓打开,满城权贵分列而立,畏天威,更畏人祸。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边镇三征,寸草不生! 站在薛保侯对面的不是黑山城主,而是一位头戴铁冠、身穿黑袍、面色木讷古板的中年人。 这一位,便是在黑山城中权势滔天,在山南道同样大名鼎鼎的伏龙总管李伏威。 雷光划过黑暗,过江龙与地头蛇的目光撞在一起,涌出了在黑暗中都能熊熊燃烧的东西。 …… 戚笼的大环刀划过一道斜劈的路线,六步大架,每一步一震脚,一座座山岩被震的碎成大小石块飞溅,刀势更爆裂,每一刀都能斩出音爆声。 两人所过之处,地气鼓胀如胞,大半个山头表面都打的裂纹密布,天势,地威,人做刀。 戚笼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非人的冷酷与威严:“交还吾身,保尸。” 赵神通沉了沉眼皮,刀身舞成一团银光,守大于攻:“正要食肉,饮血,腌臜妖货,不上台面,装甚人样。” 戚笼暴怒,眼中金光大盛,瞳中目光反倒更显深沉与纯粹,人龙合一,刀刀作门,门中具是龙脉的暴虐杀意,宛如大江狂潮,一浪超过一浪,化作拟成形的黑色龙首,撞在对方的白虎大刀上。 “若非龙脉,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赵神通猛然大开门户,任由刀身砍在自己脖子上,火花四溅,一把按住刀身,同时小臂作劲,白虎大刀同样斩出音爆声,斩人之际刀身一抖,刀刃搓开戚笼肩上的血色龙鳞,抹掉了一大片血肉。 戚笼眼角一抽,刀柄回抽,右腿后撤作弓,皮肤表面筋纹鼓起,菩萨似慈悲、非慈悲,刀口做枪口,一缕寒星化净土、身前三尺尽佛光,一时间满空枪影金光大作,仿佛菩萨千手执枪。 龙脉附体,精气神无限提高,这一刀枪竟有了周子通九分火候。 赵神通大笑,在无数道气机爆发中,身子像陀螺般倒转,在几乎避无可避间,闪过所有的刀影,同时筋作弦来刀作弓,极退之间弓影一闪,无声无息间,戚笼胸口又绽出一道从肩到肋的血花,血水激射。 “的刀术还算不错,不过可以更好。” 赵神通看向自己刀道的领路人,做出居高临下的指点。 刀枪剑中,刀术最易,会杀人就算会刀术,能把周身劲力打入刀术就可小成,演化出刀意入大成境,炼出刀罡刀芒者,便能称的上一代刀术大师。 入门好走,后路无门,刀术想要高深莫测,不比任何兵器要容易半分,毕竟刀是凶的。 戚笼四岁开始摸刀,从老马匪手中接过手艺,二十年来,刀山火海、生死险境不知滚过多少遭,刀术方小成,三年蹉跎,身如死灰心不丧,周子通一枪净土佛无量,阎意入刀,半步入大成,只剩下摸索出一套配套刀术,便能彻底踏入大成境。 这般进境,已算是钟吾古地一流的刀客,千中无一。 赵神通手持白虎大刀,一百息前不通刀术。 四十息前,龙马二劲入刀,刀术小成。 三十息前,领悟白虎杀刀意。 二十息前,演化十六式无名刀式,刀术大成。 十息前,筋骨合鸣,震空出刀芒,伤戚笼,证刀行大师。 如果说戚笼晚年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死而无憾;但对方是仇人,学自己的刀法,超越自己的武道,最后再斩杀自己,他死不瞑目。 赵神通的白虎大刀是先天庚金所化,比起大环刀来还要厚实,但落在他手上,却柔顺入水。 庚金带煞,刚健为最,但金水相生,方是五行正道。 赵神通手中刀缓缓劈落,刀身一碧如洗,落在戚笼眼中,便好似心神被吸入湖中,湖光山色易沉骨。 冰冷彻骨。 茫茫白雾蒸腾起,再消散。 鲜血从脸上、手臂上、胸前、不要钱的洒落,血腥气比以往还要臭。 戚笼背后,一条无比粗大的无头龙尸幻影剧烈摆动,突兀一僵,炸成漫天血雾,再凝结,龙身上下满是刀痕。 “这一招叫金沉于水。”赵神通搭拉着眼皮,沉声道。 金寒水冷,子旺母衰。 刀粹人心,炼人意志,刀术大师能把刀意炼到浮沉之间,恰似人心。 只涨本领,不涨脑子,不叫天才,而是怀璧其罪。 真正的天才,涨刀术,也涨脑子,能把一身的傲气杀气炼的干净,只剩凶心似道心。 没炼成刀术前的赵神通,视戚笼为蝼蚁。 炼成刀术后的赵神通,视戚笼为对手。 后者比前者要强十倍,后者比前者,更要小心十倍。 赵神通再次拔刀,刀锋似夕阳。 …… “庚金顽钝性偏刚,火制功成怕水乡;夏产东南过煆炼,秋生西北亦光芒。水深反是他相克,木旺能令我自伤;戊己干支重遇土,不逢冲破即埋藏,怎会是我消敌涨之势!” 虞道人手中罗盘中指针急速倒转,抬头,雷电的频率较之刚才弱了三四倍,但是天狗的巨大黑影却更加凶盛,倒映在滚滚乌云之上。 按天象来说,明明天狗食日正盛才对。 “到底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虞道人急的团团乱转,天象与卦象截然相反,他点穴分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又是一声雷天大震,忽然,虞道人身子一僵,只见地上的巨大天狗黑影在雷光闪耀中,忽然长出了无数毛发,细看之,狗作狼相。 那分叉的毛发其实是雷霆倒映在地面的影子。 “雷旺木生藏根种,狗作狼相狈为奸,坏了,被人李代桃僵了!” 操持阵势的虞道人猛然回头,只见在五百纸人中间,一团团黑水汩汩涌出,像是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滴下了一滴墨水,迅速渲染开来。 纸人强横、霸道、凶悍,借助天狗吞日将夜枭之势牢牢钉在山外,但随着墙内开花,黑暗借阵势扩散,黑水所过之处,纸质被污染,肉质纹理像是积雪化尽,一腔非人之威顿时如雨打风吹去。 那一抹深沉到极点的黑暗中,突然一连串怪异的怪笑声发出,似苍老、似妩媚,悦耳如仙音、又仿佛沙哑如夜枭。 “一个肉体凡胎无根骨,一个命理不分三脚猫,真以为能改天换地不成,说穿了,们眼中的天地,正是妾身的掌心,没有道人的蛊惑,妾身哪有手段将这些搅事之徒一扫而光,妾身真是要多谢才是。” 又是一声春雷响,轰天、震地,天上显出了五种色彩,恰似一道彩虹,雷雨止,大地藏,龙气藏深谷。 虞道人呆若木鸡。 以天德真人破天魁命,再以天狗阵搅地罡,最后以人刀破国印,这是他落子的三分破局术,他担忧龙孽杂而不正,被正龙所克,他担心刀中锐气不足,难破赵神通金身。 他恰恰没想到,最终会是他这里出了问题,黑山山顶,赵神通用五行镇龙,金做刀、火烧山、水化意、土铸身,万木做煞逆地龙。 木性率先被龙孽所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故意如此,震为雷,出阳气,交爻生木,然后在天狗局中移花接木,硬生生将不相干的两局风水扯在一起,最后逆转紫微斗数,狼狈互转,狼从狗身出,不仅破了他的风水局,还吞了他的风水局。 天狗反噬,五百纸人尽被吞! 黑暗中,夜枭脸、血嫁衣再度浮出,盯着黑山山头,地脉震荡、龙气倾泻,更有两条虚幻龙影滚动翻绞,大吃小,形似蛇吞尾。 “火候已足,可剖龙取珠。” …… “弱者最让人瞧不起的,便是在绝境中鼠窜挣扎,这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怕死惜命,既然怕死,当初又为何要被野心迷了心智,天地不仁、天地不公,能者上,庸者下,这难道不是世间的常理吗?” 赵神通语气平静,十二式刀式过后,白虎大刀染满鲜血,看着远处鲜血淋漓的身影,眼神深沉、混茫,恰如龙脉。 龙脉附体下,赵神通与戚笼的面貌都受到极大改变,浑身龙鳞,身形近丈,筋骨气力甚至胜过一些武家二炼、三炼的强手;龙脉与金骨合,赵神通的体质强度超过了世上大多数神兵利器。 但细看之,二人还有微妙的不同,赵神通龙鳞呈金色、五角状,堂皇正大,戚笼龙鳞血红如刀,暴虐凶气;赵神通额头长龙角,戚笼没有龙角,只有一道细细的裂口。 龙半身精华在角,半身精华在珠,龙角是龙相之精华,龙珠是龙魂之所在。 那个神秘而恐怖的组织,从数十万人、百万人里挑选出的劫运种子,本就是天选之子,注定要引导九龙劫的‘后备圣人’,怎会因为一只挡路的蚂蚁而失败呢。 赵神通顺着地上血迹转过山道,山道之中,站着稀稀拉拉、十几只骷髅,骨骼如雪、骨节粗大,生前定然是武家强手。 唯一相同的,这些骷髅嘴里都有龙血蠕动。 赵神通皱眉,举刀,白茫茫的雾气瞬间过山道,雾气中藏着难以数尽的刀影。 雾气尽散,所有骷髅被斩成糜粉。 戚笼没有死在他的刀下,不是因为他命大,而是因为他被龙脉附体,杀他就等于斩龙脉,而说到底,龙脉双首,毕竟一体,自身如何斩杀自身。 赵神通做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磨尽对方的凶气、戾气、杀气,为最后的‘剖龙’做准备,龙意越纯,龙魂就越纯粹,诞生的龙珠中,天魂地魄就会越纯粹。 一天一地生龙脉,一魂一魄孕龙珠。 龙脉可以有许多条,但是能诞生龙珠的龙脉,少之又少;九种龙脉中,任何一条龙脉诞生龙珠,所有同类型的龙脉中,便就只这一颗龙珠,天下无双! 赵神通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在‘后备圣人’中排名前列,这才有资格与这条孕育最完整的龙脉合体;所以他无法忍受,对方有任何破坏龙脉的行为。 用龙脉精血唤醒冢中枯骨,这是大不敬!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山河社稷沸腾。 龙脉比起庙堂之上穿黄马褂的凡夫俗子,那可是标准的天生地养,日月神煞为火候,养出的人道天命,龙脉附,天命方能归顺。 赵神通眼中煞气一闪,山呼海啸,一条几乎凝为真形的庞然大物从山地底钻出,黄沙滚滚,所有山洞山隙空窍,腥风灌入;除此之外,深沉的黑色再度覆盖山体。 “动手吧。” 赵神通手中白虎大刀化开,庚金之气重演五行神煞,钻入山体之中,那被震的塌陷的山体表面似是突然有了野性,碎裂的山头正好拼成一座巨大虎形。 天上吞日狼、地下座山虎,中有双首龙,正是三奇贵人相! 幻象再度凝成形,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九座龙宫,而是九宫正中一座金盆,盆中五色光芒煮着一条恶龙,熬成汁,炼成一团金光。 赵神通身上龙鳞龙甲同时卷出五色光芒,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熬龙即是熬己。 把身子放在油锅里煎熬的痛苦让赵神通神情一阵恍惚,就在这一瞬间,‘呛’的一声铡刀落下,厚重刀身硬劈在赵神通脑门上,‘嘎嘣’一声裂成两半,化作两半截树枝。 “时来天地皆运转,运去英雄不自由,人世百态,大奸大恶、枭雄英豪、善恶情仇,混以阴阳五行烹煮蒸出星宿神煞,这是命理,但说到底,这命理风水无不依附龙脉,没了龙脉依附便如无根之萍,黑山积钟吾气运,有四柱神煞三十一种、地势杀局十七盘,莫说区区一盘铡人刀、无头局,就算这些神煞杀局齐发,又能使出几成威力?”赵神通目光越过火盆,盯向一道血色人影。 戚笼满身鲜血的坐在地上,咧嘴一笑,白牙咀嚼着肉丝,身上龙鳞消散大半,那能震荡大地的力量潮水般退却,只剩下龙角位置上的刀痕还未愈合。 那是有高人借虞道人手破龙脉,斩断一只龙首留下的伤口。 除此之外,剩下的龙脉之力化作一团血光被抽入火盆之中。 戚笼看着眼前这位从天赋到刀术,从刀术到心性都逐渐圆满无缺的‘超级天才’,忽然道:“我这几年修生养性,慢慢揣摩出几个道理。” “一个,人之志,八九不成。” “另一个,志之成也,不再胜人,在自胜。” “我从未觉的能在此局中胜过,这是事实;但我也从未觉的,就胜过我。” 赵神通忽然生出一阵警觉,这种警觉促使他猛然暴起,扑杀戚笼。 然戚笼嘴咧的老大,能看到牙根的那种。 然而,赵神通的肩膀忽然一沉,脑袋艰难一转,便看见无边血海中,一双双灯笼似的恐怖眼珠。 “泯顽不灵!” 深沉的黑潮再度涌出,肉眼所见的速度将血海吞没,龙脉炼无形,只剩一点桀骜魂。 赵神通忽然一阵心惊肉跳,他想张大嘴巴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些什么,但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开来;火盆之中,一道残破的、只余金影的龙影爬出,昂头! 龙抬头,大吉。 戚笼提刀,猛烈斩下! 刀光朦胧的像是下弦月。 “活人不惜命,龙脉岂无骨?” 戚笼一刀将龙首斩下,金珠爆成漫天金雾,化作金雨洒满山头,天干甲乙,阳气化生,万物复苏! “混账!!!” 黑潮吞噬了血海,猛的向戚笼席卷而来。 “我说过,我只是刀!” 戚笼握紧了大环刀,劈出了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刀。 “得其志,虽死犹生,不得其志,虽生犹死!”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真龙岂能由虾戏! 第十二章 青鸾煞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有时,赢家不一定要站着,不跪着也是一种胜利。 世事大多不尽如人意,虞道人三分破局,借外力尤重,这也是风水道人的通病,讲究顺天势,应天相,失势便自败。 传说吕阀第一人的刀术能斩龙,但传闻虚无缥缈,自家性命怎可寄托他人之手,戚笼所信的,是眼中所见,是手中所握,是那风水局一开始,斩断一龙之首的阵势变化。 九元九煞勾陈止腥破邪天帝斩龙令! 戚笼与龙孽合体,额头上的刀伤、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的暴痛,都在向他本人展示,龙首被斩的愤怒、暴虐…以及一丝丝无奈。 在世人眼中,龙脉是天命所归,是人世间雄图伟业、吉凶祸福的基石,但在一些非人眼中,龙脉,是垫脚石,是落子的棋盘。 戚笼能‘说服’龙孽的,靠的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吕侯刀术,是他的刀够利,是他在龙孽的挣扎痛苦中,能感受到同样的痛苦和身不由己,以及借此磨砺出那具有‘斩龙令’韵味的最后一刀。 龙无角,心有骨,宁魂消魄散,不为人牛马! 漫天光雨洒落,从黑山开始扩散,遍及四周公城、军堡、军镇。 有山中少年被光雨淋到,浑身起火,火中火魅神纹大作。 有耄耋老者淋雨悟道,过往人生走马观花,大彻大悟。 有兵中将士顶着风雨交加而行,忽然身轻体健、气血滚滚,并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仿佛在某一处隐秘之地,藏着一口神兵利器。 这些或许是气运、或许是机缘、或许是天命;或许在十年二十年后,这里会涌出一大批名将大帅、修行种子,在红尘人心熬炼富贵名利,在修行途中叩天命、问天理。 或许是天生宿慧,或许是实力强悍,黑山城中,至少有十人能感受到这方天地气机的改变,进而主动吞噬这些分散开来的机缘。 这是野心勃勃的人间蛟蛇。 戚笼劈断了龙脉,一种冥冥中的大纠缠似乎被自己解开,他似看到了很多‘未来’。 继而就被黑潮吞噬。 黑潮像巨浪一样汹涌澎湃、翻滚喧嚣,彰显黑潮主人的心情极不平静,冷灰色的光芒忽然罩在赵神通身上。 他的身子瞬间冰冷彻骨,无数苍白的手臂拉扯着他,把他拖入阴间之门后的世界,那是无尽的冰冷与永夜。 哪怕他手上的龙珠比起天空上的任何一道光雨都要明亮,但没有‘天魂地魄’的龙珠,至多算是最大的一块龙脉残骸。 “我……” 赵神通面色苍白,没有兑现的天赋,那便不是天赋,没有吞龙的劫运种子,那便没资格作为‘后备圣人’运转劫运。赵神通凭超级天赋学会了戚笼一切手段,刀术也好,刀意也罢,唯独没算到戚笼玉石俱焚的决心;做为生来拥有一切,将来必然拥有更多的天命之子,他无法理解,明明有一千条退路,戚笼为何非要选择跳入悬崖。 对方并非莽夫,莽夫练不出生机勃勃的刀术! 做为‘天命之子’,他怕是这辈子都明白不了,一个普通人要想养出一根风霜烈火都冻不坏、熬不烂的骨头得有多难,退一步,便是和光同尘、被世道淹没,最后怨天尤人。 从这一点来说,龙脉的相性倒是与戚笼本性更相配。 而恍惚之下,他更没注意到,这黑山山势养出的四柱神煞三十一种、地势杀局十七盘,在地气倾泻,龙脉断裂,复又受龙元滋润过程中,产生的微妙变化。 木火逢蛇大不祥,金猪何必强猖狂;土猴木虎夫何在,时对孤鸾舞一场。 一声飘渺的琴鸣声,一道青色光影劈浪而出,似水非水,似刀非刀,明明是凡夫手段无道法,却又能聚煞演神诛恶枭,青光暴涨,刀光如镜,一闪、斩在了暗枭的眼皮上,再闪,那数百颗活人眼珠拼凑成的招子便就破裂成无数团黑光,被刀光一卷,亟灭无声。 黑潮硬是被刀光劈出一道丈许刀痕裂口,血嫁衣宛如血瀑崩流,妖异鬼厌之气覆盖山,但血嫁夜枭的右眼空洞洞,任道行通天都恢复不来。 谁也没想到,吕傲侯这一刀竟是藏在龙脉内部,由死机引发,以星宿神煞移位为柄,以吉凶祸福为刃,斩人于命理之间。 只要修行在天地之内,在钟吾古地之内,说斩眼珠,就斩眼珠,山海两道无敌手,除了武道、还有修行道! 刀光裹挟着人影,疾奔黑潮裂口,于十死无生中,斩死为生。 “找死!!” 凶神幻影化作一位白衣长发女人,面纱消失,气质妖艳超越感官极限,只是左眼血洞洞,满脸凶怒,显得格外狰狞。 她伸手,五指漆黑,顿时入眼所见,便是被浓墨赤酱染翻了的天地,山峰、土地、城池、兵马,数消失,只剩下茫茫苦海,翻雪浪之千寻;渺渺灰河,鼓烟波之万状。 黑如墨中,尽是扭曲怪影,哀咽哭嚎、凌迟血肉、至亲受辱、贫穷下贱、盲聋六疾,种种苦恼,切割其身,扩散到附近十数个山头中,六畜演化,裹入一切生灵活人,自然包括山下黑山城。 十万人命做一团苦厄燃料。 女人暴怒之下,直接放开了自己的长夜小地狱,放出其中的九百六之灾,八难五苦之厄,这是至少超越三个档次,不该存在于钟吾古地的天地色彩。 “咳~” 女人身子一僵,低头,一口透明色刀光插胸而出,而在血嫁衣的胸口,一点亮光诞生于深沉的黑暗中。 “监察者!” “九龙劫未启,入世者,死。” 天光大亮,光亮之中,仿佛有一道惊天刀影,从地平线的尽头铺到了另一头,像一堵围绕钟吾古地的光色城墙。 海岸线一明一暗,漫天光彩尽消,活死人、肉白骨、山兽抬头、禽鸟飞鸣,好似人间终究还是人间,没有一丝关于此事的变化和记忆。 这便是钟吾古地诡异不害人的源头。 …… 戚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中,茫茫大雪充塞了天地,山岳峰峦开始流血,血渗透在雪里,像一条条不断蠕动的血蛇,每一座山头上挂着一只龙首,龙眼泛白,白的像是在逐渐腐烂。 视野一下子拉伸到十万丈上空,放眼望去,大地开裂,钟吾古地化作一片死域。 然后他惊醒,因为他感觉其中最大的一颗龙首,长的有点像自己。 天空上星星闪烁,月亮胖乎乎的,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山南道很少有这么干净的夜色。 戚笼的记忆,只停留在他斩龙首,被黑潮淹没,以及在黑潮淹没的前一瞬间,被一团温暖的刀光包裹住。 青鸾煞,形容这一刀的风彩。 天煞孤星为男,孤鸾煞星为女,孤鸾之女,性情桀骜不驯,做事有板有眼,说话有理有据,巾帼不让须眉,然命中克夫,故晚年有怨。 然此刀刀意妙就妙在使刀如情人,借情化煞;正是青鸾不用羞孤影,开匣常如见故人。 开创这一招刀术的定然是一位世间奇女子;传言竟是真的,‘吕扮男装女傲侯’,吕阀之主竟真是一女子! 而且这一刀与道真合,已然达到冥冥中不可测的境界,不然也不会借风水神煞转地势,把戚笼带出了老远,没被摔死倒是一件稀罕事。 “没摔死?” 戚笼先是一愣,手掌撑地而起,发现自己比之前至少高了半寸,长发及腰,体内气血如大江大河,激流澎湃,但在经脉穴道的调和下,渐渐只剩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咚咚’似风铃,小风、悦耳、净心。 人体处处空穴,具能听佛吟唱。 自己什么时候将‘贝叶庇佛’练至大成了? 按照周子通的说法,炼法是大锅炒,养法是小粥熬,想要熬到筋如膏、皮似膜,没有三年不见火候。 除非—— 戚笼拧腰,脊椎骨翻卷如龙,粗长黑筋弹起,连带四周小筋细筋密麻如网、筋结似青黑豌豆,形如妖魔,让人光是看上去就汗毛倒竖,这是因为手足项背直行附骨之筋向来坚大。 大筋向下,过三关、结于尻、下走髀,中结于内膝、下节于外踝,一左一右,谓之足太阳筋、足少阴筋。 脊椎往上,大筋冲玉枕、过泥丸,一分为二,循臂外关、支沟之次,出臂上两骨间结于肘,一条结小指、次指之端,谓之手少阳之筋,一条挟乳里,交太阴,上入腋,结于锐骨,落于小指内测,谓之手少阴之筋。 两筋交接处分支向上,上曲牙,循耳前,属目外,上乘颔,结于角。 视线一花,夜色浓郁了许多,耳边更是多了不少嘈杂声响。 耳力、目力各涨三倍,空气中的毛絮、飞舞的蚊虫,清晰可见,亲耳可闻。 远远望去,双臂、双足、大背、脖颈、后脑勺,几乎揽括了人体背面的九成筋络。 落在戚笼的体感中,便好似在‘大’字人形上套了五条弹簧,筋肉一鼓一缩,感觉像是能一跨三丈。 “这种感觉,筋出笼、龙生角,四肢五爪驭龙马!” 戚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震骇,要知道就算自己处于三年前的巅峰期,功夫贯穿足太阳、足少阴、手太阳、手少阴四大筋,距离龙马合一也差了最深奥的人体变化。 那就是‘龙角’,也就是发丝鬓角附近的一堆小筋、耳筋,这些无法贯穿炼化,便达不到龙生角的境地。 三年废武,不仅武境停滞不前,更让两条筋力蜕化,如今一朝恢复,并且达到之前都未达到过的圆满境界,这如何不让戚笼欣喜若狂。 ‘莫非是我斩了龙脉,残余的天魂地魄钻入了我的身体,不然我不会突破极限,而且多了一些古怪的记忆。’ 武道上的进步,不仅是身体变化,更是精神上的突破,身心意、精气神,都要随之而变;若没有与龙脉附体,感知短时间内扩大百倍,也很难带来武道精神的突破。 筋菩萨、骨修罗! 戚笼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狂热:“好,好的很,如此筋骨,我在边镇也能有立足之地,看来距离报仇又进了一步。” 筋骨蠕动间,忽然脖子后面微微发硬、微烫,他下意识的一摸,似有纹路,有棱有角,像是——龙鳞!? 第十三章 猴带冠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三月初头,该是雪化春来,各色花贲如十五六小娘子充气般的身段,大大小小、圆圆嫩嫩、绿肥红瘦。 然而戚笼却被茫茫大雪迷了方向。 说远也不远,只是枯藤老树、崎岖山道、千转百回,加上山南山北一条道,都是妖魔道,连个问路的行人都没有。 “这不该啊,老子好歹也是抢劫绑票一条龙的贼道大家,这才退隐三年,怎么就养出了路痴这个大毛病出来。” 戚笼在这山头角角钻进钻出半个月,耐心耗了大半,终是忍不住口吐脏言。 在两条都似曾相识的山道前,戚笼犹豫半晌,一咬牙,选了左边那条——半个时辰前才走过的。 戚大匪首最终还是下了山,浑身一抖,身上的雪花散成雪雾,没有一丝化成水珠,然后他大踏步进了前面的庄子。 战乱频频的年代,没有几十个青壮、十几口刀枪,莫说被征兵,怕是才一建庄就被各路牛鬼蛇神吞了个干净。 好在戚笼随身的‘黑山匠户令’相当管用,这年头,公城匠户的身份比起一般士绅还要吃香,毕竟士绅要纳贡,运气背的时候,还会被军油子冲军功斩了脑袋。 陪着几个村老吃了顿喷香的栗米饭,村长咧着牙豁子,递过一碗消食茶,笑呵呵道:“戚大匠要回黑山城,官道自是最好走的,只是近来匪祸甚多,大匠要是不想找麻烦,最好还是向东郭的侯三爷问一问道,他活了九十多,大路小路没有趟不平的,我们村几十年的山货都是他赶庙会卖的,城里也熟。” 戚笼大拇指摸索了一圈碗沿,喝了一口姜茶,吐了口热气,“多谢老丈了,这饭钱……” “切莫这么说,切莫这么说,这遭罪的世道,咱们这些蚁民,那都是自个人儿。” 戚笼咧嘴,白花花的牙齿舔的十分干净,“那就多谢老丈了。” “真是一个让人有好感的年轻人。” 村老摇头晃脑,老烟杆子‘叭叭’吸着,房东侧两块木板忽然被推开,两个持硬弩的后生翻了出来。 其中一个寸头抱怨道:“村长,咋不给个信号呢,市面上的匠人行价都炒到三十两银子,能买十头母猪呢。” 另一个则看着盆里香喷喷的栗米饭,羡慕道:“是啊,村长,哪怕最近风头紧,把他赶走就是了,还请他吃什么饭,我家糙米都没几斤了。” “蠢货!”村长毫不留情的训斥道:“没看到那人背上的那口大刀吗?” “大刀又能怎的,不足三尺距离,军中硬家伙在手,他还能翻了天不成,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个样子货,再说他不是匠人嘛,我看这刀就是他打的,专门装腔作势。” 村长气的用烟杆子敲他两的脑门,大骂道:“蠢货,当我怕他凶吗?我怕的正是他不凶,这年头,不凶的人才凶。” 村长又‘叭叭叭’的抽起了烟,抽的房里烟雾缭绕,才闷闷道:“活到我这等岁数没点眼力劲儿可不成,我看的出来,这人的气质跟侯三爷有点像。” “什么气质?”一个后生好奇道。 “非人哉!” …… 东郭的侯三是个很好说话的老人,虽然他是个哑巴,不过当戚笼把村长开的保文让他扫上两眼,态度立刻变的热情起来,举手伸脚的比划,竟真的把大小道路分的条理清晰,甚至连这条道上有树精吸人精气,号瞌睡林,那条道上有一窝没成型的妖魅,装鬼怪吓人的事都讲个分明。 当然,侯三爷是不会说话的,但他能用树枝子在泥地里写几个大字,好似还是唐国百年前流行的柳金体。 “三爷的字写的是极好的。”戚笼啧啧称奇,却见侯三爷愁眉苦脸的蹲在地上,他本就瘦小,老脸上丘壑纵横,像是一块高不及膝的山中老岩。 四处看了看,却见东郭农民多是如此,一个个有气无力的蹲在田埂上,望着白茫茫的一片田地,几头老牛倒是颇有精神的甩着牛尾巴。 戚笼安慰道:“瑞雪兆丰年,三爷不用如此。” 三爷‘阿巴阿巴’的比划着,大意是种子都下不去,哪还有明年。 戚笼踏了踏冻的宛如铁块的地面,一时无言,他是割韭菜的行家,不是种韭菜的,对此也无可奈何;而且他怀疑这波天象跟龙脉被断有关;虽然钟吾古地气候怪异,这山南道的雪最多也就下到二月份,如今过了三月还一望无尽的样子,这就有点骇人了。 “山穷水尽未必穷途末路。” 戚笼盯了侯三爷一眼,说了句废话,拱手,踏雪离开。 眼见戚笼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侯三边上一农民突然凑了过来,露出一嘴黄牙,尖声尖气道:“三爷,您指的那地方,貌似是一个土匪窝子?” 侯三老脸一垮,眼珠子转一转,便突然尖声道:“爷爷没把他指点到妖窝子就不错了,这人生的一副让人厌恶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好人。” “不是气质,是气味。” “好像是一种腥气,好骇人、好怕人!” 一个田埂老农越说越怕,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下去,打的浑身是黄毛。 这好似起了连带效应,一连串‘啊切’‘啊切’声后,一堆穿着布衣的老猴子小猴子看看我,我看看,一脸无辜。 侯三爷怒极,一个个连踹带打的:“山上采果子养不活,下山做个农民也不安稳,吃倒是一个比一个能吃,出主意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打闹的动静把几头大黑牛也引了过来,哞哞叫,要吃饭,这可把三爷气歪了嘴,瘦长手臂一翻就上了牛身,提拳就打。 “让吃,让吃,把种子都吃完了,我们能种出个什么来,这可是山气浓郁处采来的上等种子,能出血玉米的。” 那黑牛被打的‘嗷嗷’直叫,忍不住倒地一翻,牛角都脱落了,筋肉流畅的身子上一块块肥肉鼓起,牛鼻子两孔放大,卷出两条白气,竟是一头黑皮大山猪。 猴子‘叽叽喳喳’表达着看法,一个说抢同村的口粮,另一个说要不去庙集耍猴戏赚钱,还有一个说回山里啃树皮。 侯三爷气的变出了原形,那是一头八尺有余的黑毛大猿,皮毛水亮,一脚踩在猪头上,插腰怒骂:“一群蠢货,还真以为自己是猴子不成,咱们可是古钟吾国的名族大姓,是一千年前的员外老爷。” “那老爷,咱怎么办?” “村子里口粮也熬不过三个月,我去跟村长说道说道,土里刨食只有饿死,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咱也干一票大的!” 一个小猴子从雪堆里钻了出来,手上拖着一根碗口粗的铁棍,上有云纹雷篆,极有杀气。 “三爷爷,这是半个月前,天上一颗流星砸下来变成的玩意,我觉的对您老有用。” 侯三爷愣了下,一把扛起铁棍,感觉极为顺手,雷公嘴龇了龇:“天意如此,咱贵族就该干贵族干的事!” 三个月后,粮灾天断,山南山北两道接连有大寇出世,其中一伙贼寇面似雷公、精通棍法、寇掠之际猪突猛进,凶猛无双,逃遁则散入山林,灵敏似猿,屡范大案却无人能制,名气一时无两,自称一方诸侯。 …… 另一边,冻的青砖开裂的官道上,戚笼摸摸下巴,抓了抓风,看着冷风裹挟着雪花,以及雪花间隙,视野尽头的一连串小黑点。 “有点意思。” 第十四章 大寇显身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牙根子搓了搓,有些痒,巧合也罢,算计也好,他没有揣摩人心的本事,再说这世道,杀人有千万条理由,但不顺眼一条便足矣。 他想不明白的是自个儿。 看云、抓风、听地,这可是马匪的看家手段,只是看云分不清东南西北,抓风抓不出条山道来,就连这听地,也在二十多匹黄陂大马出现在视野内才能确定。 不是戚笼吹嘘,若是以往,十里外他都能闻到风声,外人都传赤身党神出鬼没,养魑魅探敌,那都是坊间谣传,事实是老麻匪的经验、直觉、以及从蛛丝马迹中辨出敌我的眼光。 戚笼感觉自己的水准直线下降,或许退到六岁做路探眼线时的档次…还略有不如。 ‘龙脉被我斩,受了诅咒,这辨山川纹理的本事是不是就没了,好歹也是一门吃饭的手艺。’ 戚笼扼腕,然而马鞭子已经化作一道黑影,直劈脸面,空气中剖出凄厉风声。 “鞭子凶不凶,要看响不响。” 戚笼耳朵附近青筋鼓起,使得耳朵像蝙蝠一样急速颤动,脖子一歪,鞭影便破了个空,那嘴唇下长有大痣的黑汉子一愣,一股怪力便从手腕传来,掌心一痛,一块老油皮便横飞而去,眼前呆愣愣的肥羊把鞭梢往后一抡,便如耍杂技一般扯住了座下大黄马的脖子。 “借的马挡一挡。” 话音一落,戚笼便滑溜溜的钻入马腹下,圈掌肩顶,肩膀捣在战马胃部位置,同时双手交叉一托,脚下一沉,口中炸气吐纳,‘喝’的一声,指节一声响,三百多斤的战马带人,硬生生掀翻开来。 那战马脖子本就被勒的‘嘘吕吕’直叫唤,粗大脖子充血,两条腿下意识的上钩,再被巧劲一顶,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撞去,恰好堵住一张铁钩网,把抓网的几个骑手一起掀翻,一时间人仰马翻,雪花团团炸开,马匪跑出的马圈子一下子出了个大窟窿。 “鲁班门前耍大斧,戚爷面前扮马匪?” “行家且慢,老儿花鹧鸪,我们是山南四十八道响马中的马胡子,若是盘道的兄弟请亮个招牌,也免得去了和气,生了误会。” 说这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胡子,两眼精亮,手稳如磐石,五六匹马挡在前方四仰八叉,老胡子轻巧的一抖缰绳,老马便通灵般的窜入官道右侧丛林,然后从戚笼后方钻出,挡住了戚笼的后路。 “马匪不比贼盗,贼盗讲究人不如新,新面孔有诸多便利,马匪是衣不如旧,越老越吃香,老马匪一个顶十,心狠手辣话漂亮。” 戚笼笑眯眯道,似乎没有半点出手动作。 “花爷跟他啰嗦什么,并肩子做了他!” 那大黑痣的确有些悍勇,身子才从马身下面爬出,一条腿还怪异扭曲着,就摸上钩刀准备玩命。 “大黑,闭嘴!” 花鹧鸪暴喝一声,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对方,手上两颗铁蛋子转了又转,武行高手他不怕,只要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就能把人耗死,但对方刚刚露的这一手,对马匪的套路简直太熟悉了,而且对方的长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兄弟是同行?” 花鹧鸪打暗手势让人隐蔽退后,再次问道。 “不,不是同行,”戚笼顿了顿,笑道:“们是马匪,我是麻匪。” “哥,马匪和麻匪有啥子区别?”一个小马匪忍不住问。 “只抢劫,不绑票的叫马匪,即抢劫,又绑票的叫麻匪。” 小马匪咂摸了下,挺胸道:“看来还是咱们格调高!” 老马匪一巴掌就‘呼’了过去,骂道:“蠢货,马匪抢劫后灭口,麻匪抢劫后留活口,说哪一个技术含量高。” 小马匪挨打十分委屈,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那咱们怎么不留活口呢?” 天寒地冻,雪很厚实,哪怕是马蹄留下的印子这会儿也只剩下浅浅一层。 血热起来容易,冷起来再热就有点难了,花鹧鸪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对方有一句答一句,看似好说话,但其实滑不溜手,尤其是悠闲自在的态度,让老马匪更感危险。 细节说明问题,对方背着至少三十斤的厚刀,一身单衣,发为血之梢,对方发黑的像是上等墨水,呼吸在大冷天中没有一丝变化。 更奇异的是对方的气质,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若是不注意似乎根本没有这号人一样。 花鹧鸪已经心生退意了,老马识途更识相,虽然对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但或许是某个大军镇的小侯爷,若是马胡子体出动,大当家带上一百多号兄弟说不定能累死对方,但就自己这么十几来号人,怕是还不够对方屠的。 “马匪麻匪是一家,既然是异父异母的兄弟,那咱们就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花鹧鸪老眼横扫过去,众匪禁声,对这摔了三四匹马,虎头蛇尾的抢劫行动结束竟无人反对。 戚笼对此倒是不意外,马匪有个老带新的传统,老家伙带新嫩开光见血,手把手的教砍人头,这样无论新嫩成长到哪一步,都讲个敬老爱幼,这在道德淡漠的匪徒世界中,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等等。” 戚笼盯着花鹧鸪厚实的竹甲,山南产铁、山北产铜,不过铜矿都被大势力霸占,马匪自然没那么好的待遇,他以前手下有个养马仔,就擅长做竹甲,一开始作品太烂,不用箭射甲便散,最初只能图个心安,算个人品,后来水平倒是越来越好了…… “这里离最近的公城不过百里,我记得以前有个规矩,山南道所有公城百里之内,不得捕猎。” 花鹧鸪心一凛,道:“回兄弟的话,七十二大寇的规矩,早在两年前就没了,现在十六座黑行花大价钱收人口,用的都是军器和真金银,现在四地响马眼都红了,我们只是捞些野食,有些过界的兄弟都已经谋划着打公城了。” 戚笼眉头一挑,大雪、粮灾、大寇,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谁出的价?” 花鹧鸪犹豫一下,道:“据说是地军。” 地军,钟吾古地中,少数能跟七大边镇敌对的超级势力,由钟吾古国后裔组成,有九位义军领袖,据说各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好手。 戚笼印象中,这地军只在阴山道泛滥成灾,没想只不过三年,触手就伸到了最边缘的山南道。 “山南道今年征粮的是哪几位?” “大宣府定远将军薛保侯、赤炼府白骨郎将、大鸠府佛将玉和尚、武平府府将司公。” ‘居然都是一线战将,以往不都只是校尉征粮的么,当年被我抢的那一位姓什么来着,对了,姓洪。’ 戚笼拧着眉头子,不过随即就解了开来,管那么多作甚,反正他也要准备离开山南道了。 “那祝各位生意兴隆,遵纪守法,财源广进,顺便替我劝劝马胡子,胡子别养太长,蹲坑容易沾到屎。” 花鹧鸪老眼一缩,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位正是传说中的某个人物,一时颤声。 “您,您是……” “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花爷爷,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认识他,我们马爷也认识他?” 等人走远了,花鹧鸪回手就是一个巴掌,凶狠道:“那小子也是能叫的?就算是马大当家在场,也至少差两个辈分!” “山南四十八道响马,这位是哪一道的当家?” 花鹧鸪老嗓子喘了喘,一脸回忆且敬仰的道:“山南四十八道响马算什么,当年吕阀还未打到浮屠山,有一强人曾经联合了山南山北两道,所有知名的绿林好汉,组成七十二大寇,而赤身党正是众寇之首,马大当家能拉起这一支队伍,靠的不就是当年在赤身党给人刷马的资历么。” “那位爷莫非——” 说到这里,就连腿骨折的大黑都惊呆了。 …… 黑山城城北的瓮城守卫众多,墙垛箭楼、兵营罗列,向来以军防强大,规矩森严而著称。 如今瓮城门口却是乱糟糟的,各种物资堆积成山,由迥异于黑山精甲,但看上去更加凶悍的红甲兵种取代。 “小四哥,看了一圈山南道这些私阀的兵,也就黑山城的勉强能入眼,算是摸到了卫府兵的门槛,不过要我说,还得练。” 说这话的是大宣镇著名武将世家,许家第五代传人许三彪,炼的是大旗枪,大肚皮几乎要顶开盔甲,大胡子叠在两个下巴上像一堆杂草,两眼瞪的老大,凡是目光触及之处,一些杀人如割草的黑甲精兵都忍不住心颤了颤。 这黑胖鬼浑身上下的肉疙瘩只要一鼓起来,能把人脑壳挤爆。 扫了一圈没人敢回应后,许三彪终于失望且得意的收回了视线。 “没甚意思。” “不要小看了山南道的人,我哥当年那么傲气的人,不也在这里栽过跟头,”洪小四蹲在墙头,两口小臂长的八斩刀滚来遛去,像是杂耍。 当他目光散漫的扫了人群一圈,人群中一位背刀人若有所觉,抬头,眼中仿佛阴沉沉的乌云,洪小四顿时轻咦一声,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 “好像来了一高手。” 第十五章 双刀洪 许狱卒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收回视线,皱眉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物资、粮秣、宝箱堆积成山,往常扯高气扬的黑山府兵像一朵朵蔫儿了的花,死气沉沉的,没点精气神,干各种杂活,满头大汗都不敢多喘半口气,一如过去他们瞧不上的城内黑户。 “我们是白江商行九大货商的代表,跟黑山城做布料生意做了十几年,从没有听过有这劳什子城门税,哪有进城收一半的规矩!黑山守将朱远聪将军、五器司的徐府监、还有两江漕运的海巡官,您打听打听,往常征粮也没有这么个征法,商货截断,坏的可是山南道兴元府十几个公城的买卖!” 说话的看着不像个商人,倒像是个颇有些姿色的小宦官,双手紧握,白脸腮红,小腿还抖着。 宦官那是唐国的说法,钟吾古地唤作宫内人,这些人的祖先据说是侍奉钟吾古国皇室的奴仆,古国亡,这些奴仆趁乱偷取了大量的皇族宝物,而又因为侍奉上层贵族的原因,也让他们知道了很多古国隐秘,代代相传,这些宫内人后裔积累了大量财富。 而在钟吾古地,光是有钱肯定是不够的,这些人通过扶持、联姻、交易、收买,势力触角延申到各个角落,盘根错节,极其庞大,所以这些宫内人的后代又被称为‘蜘蛛贵族’,在钟吾古地的地位极其尊崇。 不过这一招在这里不管用了,一位血甲大汉冷冷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一切物资收归军用,这是大都督府的规矩!” “野蛮,下等人,我看今个儿谁敢动咱们月族的货!” 商行总管的尖叫声像是麻雀,尖锐但不刺耳,这似乎是种族天赋,怎么发怒都不给人一种生气的感觉,怒的小嘴一瘪瘪的,反倒是觉的有些可爱。 不过戚笼敏锐感觉到,至少有五股杀机落在对面血甲大汉身上,大汉更凶狠,摸起腰间小捶子就劈砸过去,一个车队马夫面无表情扑了上来,顿时金瓜砸脑瓜,变成了开瓤的西瓜,总管溅了一脸红白汁,愣住了,眼珠子泪水鼓荡,上下嘴唇颤抖着憋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杀、杀了他们,一个人头百两银子!” 话音一出,周围的呼吸声顿时沉重了起来,公城外,一个青壮才不过十两银子,戚笼耳边更是一凉,五口细剑便刺入了血甲大汉的盔甲缝隙。 那大汉也是凶猛,满脸狰狞,一手抓着一只持剑手,反关节猛的一扭,一抽一拔,两条胳膊便随着血水纷飞,紧接着粗腿一弯,外撞跌挂,身子好似熊瞎子扑杀,肘部铁甲撞在一个人脸上,借力打力,脚跟一转,笨拙中透着灵活,又是一披挂跌,粗壮右臂像铁鞭一般抽到背后暗杀者的脑袋上,脑门瘪下的同时,戚笼明显听到一声类似竹子崩裂的声响,然后他就看到一颗脑袋不正常的挂在脊椎上。 “嘶……” 戚笼下意识了摸了摸尾椎骨,有点感同身受。 一口细剑正好弹到他脚下不远处,落地无声,三寸左右,无剑刃、剑脊、剑格,通体透明,像是刚烧出来的玻璃,地面是灰黑色的,剑身转了几圈,也变成了黑灰色。 ‘道器,无影剑。’ 这不是黑山城产出的几种道器之一,而是银湖城的特产,用的也不是沉铜矿,而是一种叫无影石的特殊矿物,无影石质脆,需要以特殊铸造方式铸剑,粹铁水更是只有银湖的湖心水才管用,售价是普通道器的十倍,剑出无形,杀人无声,易于隐藏,顶级的暗杀剑之一。 戚笼不动声色的上前两步,把无影剑挑入靴中,特意给小碧炼刀打造的刀套正好适用。 而等他再观看战局时,发现那血甲大汉已然死亡,身上至少多了二十多个血洞,而其临死前的爆发,却也至少带走了四个暗杀者。 附近维持秩序的黑山精甲只犹豫片刻,也拔刀扑来,场面顿时一片大乱,血光刀光乱闪,哭嚎声震天;不过单对单之下,公城府兵完不是这些神出鬼没的暗杀者对手,短短片刻就被刺死了十几位。 在戚笼看来,这些暗杀者并非生来无形,而是用一种特殊方式模糊了他人视线,在太阳底下看上去像是一团烟雾,倒是死去的尸体跟常人无甚区别,跟之前有过交手的无形刺客截然相反。 “刀光夜如电,马汗昼成泥。何当见天子,画地取关西。” 这般乱战关头,洪小四像是在河边散步,姿态随意,嘴里哼哼,十根手指一摆一摆的,每一轮转动,都有白光一闪而过。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洪小四哼哼越发模糊,像是舌头卷着喉咙发出的嗡嗡声,像刀鸣。 屈臂、低头、团身,猛的蹬地后翻,武行话叫‘倒扑虎’,原地剑光一闪而过,同时手中亮光紧随其后,血花一开,十根手指掉落。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啊那个似剪刀。” 洪小四脚尖戳地,身子像是西域胡姬跳的妖娆舞,在人群中一转一钻,一卷一转,肚皮抖的飞起,两条手臂更似摇风摆柳,四面八方狂乱卷,偶尔响起金铁交鸣声。 人群钻了三趟,六颗人头割了下来。 但这举止探步割人首级的手段,却比不上许三彪扛木砸人闹出的动静,这黑胖鬼竟扛着一根守城时从城墙上用来砸人的擂木,形如战争巨兽,鼻孔喷出两条白气,举木如枪,猛地一顶,竟然把一暗杀者戳倒了城墙上,捣年糕似的,连捣十几下,墙壁凹陷,硬是挂出一团肉泥;其所过之处,风声滚滚,筋断骨折、人仰马翻,但这一番蛮操作,竟真把好几个暗杀者砸了出来,当然代价是几十个无辜者瘫软在地,有出气没进气。 双刀洪,许狱卒,薛侯帐下四豹之二。 “这才有点意思,都多少天没活动筋骨了。” 黑胖鬼两眼睁的老大,兴奋的一身黑油皮好似在强烈吞吐。 ‘一个至少贯穿三条筋的刀手,一个走炼皮路线的悍将,在黑山城中都是一线的高手,而且这股子百战煞气是藏不住的。’ 马蹄声响起,戚笼看到了数百黑甲精骑从城中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黑山城守将朱远聪,一身重甲,手持凤头斧,满脸凶狠,顿时知道没好戏看了,悄悄退入人群中。 洪小四两口八斩刀在手,眯眼扫去,却再也没了之前的感觉,以及那位背刀人。 …… “姓名?职业?” “戚笼,黑山城军器监下辖五器署,官营刀匠行匠户。” 验过正身后,城门口的验户官面色稍稍好看一些,但是扫了一眼戚笼背后的大环刀,又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打的刀。” “城内情况特殊,所有军器一律充公入库。” “刀在人在!”戚笼正色道。 几十位黑山精锐目光闪动,手握刀柄一紧,城门口大片的血迹还没冲洗干净。 “刀不在人也得在,”戚笼补充道。 戚笼上缴了大环刀,看着它被随意裹了层布,然后丢在后方一堆铁器中,微微牙疼。 好在自从被‘龙脉’开光之后,此刀颇有些‘返璞归真’之感,靛蓝色的刀身灰扑扑的,看上去颇为陈旧,尤其是斩杀龙脉后,刀刃发黑,黑的像是能把光线吞噬,但若不是善辨刀者,只会觉的刀锋磨旧。 “这是的照身帖,记得随身携带,倘若有人问起,就照上面的说法回答。” 戚笼感觉这话有些怪,扫了户籍单子一眼,顿时眉头一扬,“长官,填错了吧,我是铁匠,不是瓦匠。” “就照上面的说法,这是为了好,现在跟人走,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两个黑山精甲一左一右夹住戚笼,戚笼筋肉瞬间绷紧,继而放松,然后被人推攘着离开。 “长官,官营刀匠行的其它人呢?”戚笼回头,声音中露出一丝煞气。 验户官身子忽然感觉一冷,抬头,没好气的道:“都死了!” 第十六章 赵管家 萧道人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被两黑山府兵看押着,一路压入一座黑墙朱匾的府邸,虎钉大门左右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一对对子。 ‘文经武略征四方而定一城,伏龙镇海慑山南而西北望’。 还没来及看是谁家府邸,戚笼就被从小门带入,廊腰缦回、七折八绕走了快一炷香时间,最后关入后院一间耳房中,房前一口井,院门外偶尔会有丫鬟仆役经过,看上去比较偏僻。 “就住这里,会有人定时给送饭,记住,如果有人问,就说,是白夫人老家带过来的仆人,干的是瓦匠活儿,极少出门,对外界情况一问三不知,说的好,能保命,说的不好,脑袋不保!” 黑甲府兵冷冷的威胁了他一句,这才离开,其中一位出了院子,就守在院门前,另一位大概是回去复命,脚步声渐渐远离。 戚笼扫了一圈目前所在的小屋子,很狭小,仅一床一椅一桌,不过铺的是火绒蚕丝被,被单是蜀锦,就连桌椅的表面都透着一股特殊檀香,沁人心脾。 地砖下面有火道,屋里屋外两重温度。 戚笼不认为对方会为自己特殊准备,也不认为这是招待贵宾的客房;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府上主人不是暴富,而是富贵到了骨子里。 其实用脚想想便知道,敢把府邸修的比黑山府衙都大,整个黑山城只有一个家族敢这么做,坐地太保,伏龙总管李伏威的李府。 “红甲兵、李府、刀匠行、刀匠行,老爷子……” 戚笼面无表情,视线转动,冷森森盯着窗户后面那一道甲士的背影,只要他想,他可以在十息内摘了对方的脑袋,哪怕不用刀。 他的手有些痒,最终挡住了视线,将暖和却有些发闷的空气从牙缝里吸入,咽下去,至少现在不行。 李伏威、薛保侯、黑山府兵、还有城内好几股地头势力,不管是哪个出事或是搞事,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城中的政治平衡被打破了。 戚笼理智上并不认为老爷子会出事,能打造四种道器的大匠到哪里都是宝贝;但是他见惯了马匪杀红了眼后的样子,更见过很多面对弱者,持刀人那非人暴虐的姿态。 养老是不能养老,送终……也轮不到自己来送! 所以接下来戚笼很配合对方接下来的工作,无论是复杂带有陷阱的盘问、还是丈量身高体重,换上仆人服饰,又或是背下新身份,从出生到宁海府白家做工的‘大小事’,以及因为什么缘故,被家主挑上,成了当年白二小姐,如今大夫人的陪嫁家奴。 大约是与其它人截然相反的合作态度,眼前这位,自称赵黑的老管家脸上表情稍稍舒缓,张嘴,露出雪白有光的牙齿。 “呵呵,小子识趣,傻子才以为咱们在害他,殊不知保人的正是咱们李府,万里从军行,活人死方归,那油锅煮人肉的关外是好去的?笑话!” “对了,三年前被挑入匠行做了外围矿工,之前是干什么的?”赵老管家不经意的问。 “乡下出来的,什么都干过,就是混口饭吃。” 赵管家盯着戚笼看了半晌,忽然伸出一只干瘦老手,从肩膀顺着肌理一路滑到腰间,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这身皮肉不错。” 戚笼露出尴尬的表情,有些窘迫。 “好好待在这里,老夫知道是刀匠行中手艺最好的年轻匠师,不然我们也不会花大功夫保,好好干,未来黑山城需要们这些年轻后生出光彩。” “是,是,可是赵管家,我师傅他——” “说的是段大匠么,唉~”赵管家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活人试剑,血炼道器,九个上等匠户栽在火池子里面烧成骨渣子,道器不成,老爷想保也没由头,段大匠他啊,凶多吉少。” “好好休息,闲的无聊便在院子里转转,其它地方就别去了,小老儿下次来给带了几本书,年轻人多读书总是好的。” 在戚笼感激涕零的姿态下,赵管家背着双手,乐呵呵出了院子,从廊道上拐入大门洞儿,洞后是一玉雕假山,假山后是一凉亭,正对着赵夫人最喜欢的月影湖,当年光是挖湖灌水,九个奴隶被活活累死,五口活井被断了水脉。 这才造就了茫茫天地间,冰湖积白雪,半片冷月牙的奇景。 亭中有人,有炉,一缕白烟从水雕凤鸣炉中燃起,笔直伸向白茫茫的天际。 “萧高功好雅兴,”赵管家拱手,踏上了船头。 “好亭好湖好风景,贫道想不雅都不行了。” 亭中有道人,紫绶八卦袍,背木剑,额裹红巾,丹凤眼,从发髻到胡子打理的一尘不染,头也不回,只顾赏湖。 抬手,桌上白玉壶无风自动,给赵管家倒了一杯茶,茶沫子在杯中旋转、沉下。 赵管家眼一眯,“高功师承平天道,这养鬼召神的手段,怕是以臻化境了。” “尊夫人的千年合桃木、十八白骨丸子、《治鬼书》固然珍贵,但我此行目的,白夫人应该晓得吧。” “自然明白,萧高功乃是我兴元府第一高功,十三公城并尊的堪舆大师,平生唯一败绩便是我城虞大师,如今高功脱了凡胎,寻了识神,怕是要来与我城虞大师再较高下吧。” 赵管家迟疑了下,故意道:“只是,根据小老儿了解,前些日子,黑山大震后,虞道人重伤而归,此刻怕是还在闭关中,高功邀战,怕是胜之不武吧。” “哼,我自不会如此做为,那虞老道贪心太盛,竟妄想镇压黑山顶上那头恶龙,地龙翻身,惊蛰降雷,哼,我看他这伤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那就麻烦高功再忍忍,毕竟如今城中这局面,呵呵,边地来的蛟龙还在折腾呢。” 赵管家见萧道人双眼似闭非闭,似是压根不屑与自己这等下人说话,怒气不显,依旧恭敬道: “对了,萧高功,夫人麻烦的事,不知?” 萧道人黄纸写‘戚笼’二字丢入炉中,水雕凤鸣炉的三根烟迅速燃烧,亭中白雾缭绕,雾气白中透红——一抹肉眼难觉的浅红。 “香炉照火法,常人血气只是白雾中一点血红,若是练武之辈,便是雾白血红各占一半,若是武行强手,红雾泛紫,便如管家,红中透紫泛黑,年轻时怕也是一等一的打家吧,白家出门架子十九把,见人夺势破百桩——” “呵呵,年轻时少不更事,如今小老儿只是夫人手下一老狗。” 老管家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对方,又自言自语,“那小子身上没半点刀伤剑痕,这做不得假,宅中又有伏龙镇海阵分神破煞,外人想做手段都做不到,如今萧高功最后这么一判,不管这小子三年前是做甚的,应该无甚背景,可以一用。” …… 别院井前,戚笼低头,表情冷漠中透着桀骜,与之前被调戏的面薄表现截然相反,井中雪很厚,几乎漫到了井沿,而等到他离开后,积雪突然化了小半,一缕烟香化沫撒开。 抛却武道上的进境,龙煞附体,把戚大匪头看家吃饭的本事都弄没了,但戚笼却连最简单的抱怨都没有。 因为好处更多。 比如,可以轻易感应到星宿照命和神煞做阵,风水之气的变化再也逃不脱自己的掌控。 比如,只要凝神聚气,便能像道人识神出游一般,赵官家与那位萧高功的谈话,被自己听了个清清楚楚。 再比如,他可以人为的降低气血浓度、改变筋肉强度,在武人和常人之间相互转化。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的就被带进李府中,像这种风水宝宅,他当麻匪的时候又不是没抢过,自是知道其中机要。 “那老货居然是当年白家的短打天王,这李府还真是藏龙卧虎,这般高手都有。” 武行公认的,刀枪剑匕,诸般武械,三尺之内最强者,其实是拳头。 天上一轮明月,井中一轮冰月,等到月亮将近化去,李府专门用来安置丫鬟女仆的倒座房中,段七娘睡的模模糊糊,身子忽然一沉,像是被鬼压床,刚要挣扎,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七姑娘,刀匠行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十七章 小刑剑 段七娘睁眼,一个高高瘦瘦、皮肤比以往还要白皙的戚笼就坐在窗前,手上还剥着一个桔子。 “你、你怎会在这里!” 段七娘感觉头有些晕,眼也有些花。 “七姑娘,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戚笼表情温和,声音像是有回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段七娘突然打了一个机灵,连忙抓住戚笼的手:“你现在不能回去,外面的兵油子在到处抓人,抓了就充壮丁,我爷爷、爷爷他强出头——” 戚笼眼神中多了一丝混茫与威严,段七娘眼一花,很多画面纷至沓来。 燃烧的火池,扭曲的身影,一道阴阳怪气的腔调。 “不就是个打铁铺子,吹的那么玄虚,呵呵,连口小刑剑都造不出来,我可是把《越王铸剑谱》中的古方都给带来了,造不成,我得治你们的罪!” 打铁声、断裂的胳膊、‘滋拉拉’煮着血水的铁炉子。 “血炼道器,可不正需要血么,下一个谁来?” “我来!”段大师的嗓门依旧响如铜锣,只是多了一丝严肃。 一道扭曲的身影挡在段大师身前,声音很熟悉,是赵黑! “呵呵,段大师是我黑山城中的矿冶主事,七大都督府的档案上都有增补官秩,羊校尉不会是连公城命官都想强行征召吧?” 一个持弯刀的幻影和赵老管家对立,双方气机疯狂交锋。 那口弯刀上似乎挂着一颗血色狼头。 “那自然不是,只是若是这位连一口剑都铸不好,我看也是名不副实,这类官员还是趁早革职的为好” “老哥别信他,铸剑是陷阱,剑胚根本没有洗练,是……” 一颗脑袋被弯刀摘了下来,随后丢入了火炉中,是死不瞑目的老邓头。 “邓叔!” 段七娘红眼大叫,扑了上去,随后被守卫压倒。 她睁眼,看到的依旧是戚笼,以及他手上剥的桔子。 “这、这——我是在做梦?” “没事,没事,老爷子既然只是被抓,那我来想法子。” 戚笼把橘子剥好,放在床头,温声道:“记得吃。” 段七娘愣了一下,猛的抓住了他的手,心口狂跳:“如果你真是戚师傅,去我三爷爷四月初一必去的地方,把东西挖出来,去、去求李总管,让他救我三爷爷、快,一定要——” 说这话时,戚笼明显感受到,她眼神一暗。 “你脸怎么了?”戚笼岔开话题,盯向对方肩上的大面积青肿。 “七娘,七娘,你没事吧?” 油灯散出的光芒照在段七娘脸上,一个相好的府上女工摸了摸她的脸。 “全是汗,浑身发抖,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梦呓了吧,也就一处针脚的事,老虔婆狐假虎威,如果你爷爷还在,她敢——算了,不说了,早点睡,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一阵窸窸窣窣声,同寝的女仆又爬到床上。 一房八女,空气沉闷中还有种奇特的臭味,自从她以小河针法编织出一面锦绣凤凰交颈图,成了府上高级女红后,有多久没受过这种待遇了? 不过她的确有跟戚师傅透露过,她的针法被大夫人夸奖一事,戚师傅知道自己在李府做女红。 李府织女,黑山城女眷最好的去处之一,待遇好,能学手艺,还能补贴家用。 “只是梦么……” 段七娘低头,看到了枕头旁剥好的橘子。 院子中,脚步声急促响起。 ‘嘭——’ 大门被猛的推开,两盏油灯的昏暗灯光下,赵老管家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盯向戚笼,而戚笼被惊醒,起身,一脸茫然。 沟壑纵横的老脸挤出一丝笑容。 “小老儿看你有无睡好。” 戚笼懵了下,才拘谨道:“谢谢赵管家关心。” “呵呵,那你好好睡,有问题唤家丁便是。” 赵管家走后,戚笼把脸埋在被子中。 “秋风未到蝉先觉,杀机一现、银针落地,凡所遇,必有所感,这老家伙是个麻烦。” …… 火工道人好歹能把飞剑当暗器使,风水道人在寻常状态下没有半点护身手段,但当撞上风水局时,便有种种鬼神莫测的手段。 虞道人便是这般,寻常状态下,杀鸡都难,地气狂涌时,却能做阵斩龙。 戚笼被一部分龙煞附体,天然与风水变化产生了一定的联系,虽然不像是龙脉那般恐怖,可以批量制造天灾;但在小范围内也是可以制造风水幻象的。 就像是当初虞道人指点自己一般,如今他也能稍稍‘指点’段七娘。 并在段七娘的记忆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血炼道器,人试刀,看来老爷子是遭了薛保侯的算计,边镇三征,想把老爷子这制刀大匠也给抢过去么,关外凶险,老爷子这么大年纪,熬的过几次春秋。’ 戚笼皱眉沉思,以前征粮虽凶,但一向是征粮不征人,现在规矩改了么,是大都督府改的规矩,还是外放边将私自变法,这其中可有好多门道,需细细揣摩。 若只是杀人,以戚笼的本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能在黑山城大闹一场。 然而现在是救人,而且是要在边军眼皮底下救人,这就要细细考量一番,如何救,怎么处理事后,一旦事发,又该怎样。 武行都讲究养十年、炼十年,放出去才能做状元才。 没耐性的人可做不成事。 “破局在剑,小刑剑!” 做为刀匠行年轻匠师中的佼佼者,戚笼对剑并不陌生,虽然相较于做为军械的刀具来说,剑的出货量并不多,少数几口也都是武道高手的定制品,而且说实话,戚笼并不喜欢剑,也很少接铸剑的活儿。 ‘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 做为打小在刀口上挣饭吃的匪类,他不需要防范非常的卫体武器,他本人就是非常。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道器源流不可考,但根据古籍记载,十有八九应该是剑器。 确切的说,是剑中的灵性。 道器做为介乎于普通兵刃和法器的一种存在,它既有上等兵刃的韧性锋锐,也有法器破邪、去祟、起火等诸般法术的特性,更无需道家识神、佛家念头操控。 源头便在于古代铸剑师以鲜血祭祀、活人性命,甚至是自家性命铸剑,人与剑合,使剑启灵的手段。 所以铸造道器是极危险的,首先要火工道人以丹汞手段调制‘炼剑水’,确保符水与炼剑材质无排斥,然后匠人试剑,剑器百不存一,最后找出行之有效、可供量产的法子,这才算是道器有成,任何一个环节出差漏,意味着前面无数次推算失败。 而且道器一旦锻造失败,便会产生各种危险反应。 戚笼曾亲眼见过一位老匠人因为失误,被刀身喷出绿雾烧遍全身,水不能灭,硬生生烧死当场。 所以一位铸器经验丰富的大师价值千金。 老爷子铸器三十年,开发出的道器也只有四种,碧炼刀、斩蛇剑、割肉斩马刀、鸦九枪。 除了碧炼刀,均带有术法效果。 若只是试剑,以老爷子的水准,未必能一次铸成,但不大可能受伤;而在段七娘的记忆中,老爷子试剑时,火炉爆裂,黑火肆虐,火焰中透着一股让人晕厥的恶臭。 所以说是炼剑水的问题么,《越王铸剑谱》记载的,到底是哪一种小刑剑,或者说,是小刑剑中的哪一口? …… 风平浪静数日,任凭黑山城中风暴肆虐,戚笼在李府中安然度日,至少是在表面上的安然度日。 但在暗中,他收集了大量的情报。 除了赵官家、白夫人闺房的风水镇眼、总管闭关的镇龙殿等少数人或物,整个李府任他驰骋。 也许大人物守口如瓶,但小人物的只言片语中,总能拼凑出一部分真相。 比如,伏龙总管李伏威与那位薛保侯将军在方一入城时便起了冲突,双方大战一场,轰碎了半面城墙,瓮城城头的炮都被砸断了,李伏威败,至今仍闭关中。 再比如,当初城门口被抓的那位宫内人名为那日·喜,是蜘蛛贵族某一脉的直系血脉,原本被抓后是要问斩的;结果前来求情保命的几乎要踏碎李府门槛,最后经过一番大出血,那位宫内人被压在城中一处监狱里。 还有,白夫人本家人数众多,势力庞大,是当地的门阀大家,垄断了宁海府八成的绸缎生意,也正是因此,必须要保证水路畅通,黑山城紧靠白江,必须要有猛虎坐镇,这才将白府的二小姐嫁给李伏威这个地方豪强。 如今薛保侯掌管了黑山城,大掠钱财,横行霸道,百无禁忌;据说连黑山城主都被他监禁,如今能与之对抗的,反倒是众人过去畏如鬼神的李饕餮,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讽刺事。 戚笼渐渐有了一道思路。 你抓人,我便救人。 先打你一巴掌,把水弄浑再说。 第十八章 救人为害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三月十七日,大雪终消,取而代之的是雪前暖雪后寒中的大寒,强风吸收了冰雪天的冷气湿气,打在人身上像是针刺;城内果蔬价格涨了三倍,种不出来是一回事,运不进来又是另一回事。 但这跟李府无关,莫说菜蔬涨了三倍,便是涨上十倍,整个黑山城中只要有一口吃的,那李总管就不会饿着;据说白夫人今夜兴致大发,要去白江赏江水,老管家赵黑做陪。 这府上高手虽多,但真正让戚笼忌惮的独独就这一位,他怀疑这位三十年前成名的白家短打天王其实是炼体大成,若真如他猜测,哪怕这老货七八十,看上去雪鬓霜鬟,老态龙钟,似乎距离挂掉只剩一口气,但一旦爆发,说不定能爆出巅峰时期的战力。 五年前,七十二大寇还未成立的那段时间,戚笼的赤身党已经是极强盛的大流寇了,某人一声哨响,能召出两三千精锐马贼,比山南道大多数公城的骑兵都要多,寇掠山南道,无人撄其锋芒,而正志得意满之际,却是受到过一次致命打击,差点就没缓过来。 那是一次寻常的‘打猎’,目标是一位兵阀的继承人,那少将军手腕不行,他老子打下的基业被他经营的只剩几座邬堡,兵不过百,将不过三,这位小侯爷还偏生好个奢华、爱个打猎,情报准确,时间地点无差错,这次埋伏本该是手到擒来的。 然而他老子意外生亡,麾下头号大将却是忠心耿耿,而这位老将是个武学奇才,人体十二条大筋,他炼化了八条,一人一枪,差一点点就带人杀出重围,若非有个废物拖累,真就成功了。 那一战中,戚笼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体潜能开发到高深层次的恐怖,炼气养血、炼血养髓、毛孔化无,阳关紧锁,身体各处筋脉具能随时鼓起,顶枪挡剑,闭目捉暗器。 那老军将临死前的爆发太恐怖了,近百位精锐马匪被对方砍瓜切菜一样斩死,其中十几位更是戚笼的铁杆心腹,为了抵挡对方血战无敌的枪势,戚笼亲自下场,使刀去挡对方枪锋,结果肚皮差点被剖开,隐约能看到肠子晃来荡去。 那老军将只是炼化八条筋,而炼体大成,需要十二条筋。 虽然戚笼身体经过龙脉改造,筋骨阔宽,精气充足的更像是大江大海;虽然拳术桩功未到大成之境,无法上下六合,单论体魄,已经无限接近于炼体大成,若是斗起来,一人能斗两个过去的自己,跟当年的老军将未必不能一战。 但对上这老管家,戚笼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薛保侯、李伏威、赵老管家,是城内少数几位他无法看透的人物。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戚笼废武三年,这三年在武行中被称作金三年,是武人功夫暴涨的三年,不过否极泰来,夺了别人机缘,体魄不仅赶上来并且超越寻常进度,但拳脚功夫就有些不及了。 “三年饮冰,难凉热血。百载暗室,一灯即明。” 戚笼咀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英雄话,从屋檐上翻入铁门内部,目光在黑暗中亮如明星,与监狱墙壁的一只怪兽正好眼对着眼,那挂在墙壁上,一根八字结打法的红绳立刻烧出了青烟,一声震耳狂吼,刮人皮肉的黑风之中,一只黑鳞怪兽便从中落下,地面一震,灰尘复化作黑烟。 眼前怪兽有戚笼一倍高,鳞甲极厚,像是包了一层钢铁,头上长了一只螺纹红角,居高临下,眼框宽大,火睛汹汹,让人不敢直视;乍一望上去,像是黑化的麒麟,又如同畸变的天狗。 “狱兽,獬豸。” 以前贼盗和麻匪行业的祖师爷都是盗拓,也就是传说中‘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的顶级大盗。 后来不知从哪一代开始,老麻匪觉的这‘祖师爷’不吉利,名头也不好,便改信了‘凶财神’,寓意取不义之财,杀不义之人。 但‘盗拓’也好,‘凶财神’也罢,其克星正是眼前法兽,辨曲直,分善恶,治罪下狱,矫枉公正。 小小的狱道之中,一下填满了‘人’,有肚皮被划开的,有脖子上挨了一刀的,有脑壳被劈成两半,大多一刀致命,少数凄惨。 而这些死人的目光,整齐划一的,部盯向了戚笼,让戚笼感觉被无数沾着冷水的绳子捆住。 这些都是他杀的人,冤有仇、债有主,无数条手臂扒来,讨债的来了! 戚笼被捆的眼神又冷又凶,但磨尽了凶戾之后,却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 “我从不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也不惮于落入千刀万剐的下场中,更不会把我之恶事归咎于世道不公、人命如草芥,众人如此,我亦如此。” “只是,法兽辨是非曲直,赏罚分明,若我为恶,恶我之人何不遭报应,世道若至公,为何到最后,是要我提手中刀,报胸中仇。” “我不义,不公,何以罪我?” 戚笼两步走到獬豸嘴前,似乎只要对方森森牙齿张开,便能啃下对方的脑袋,可是法兽迟迟不张嘴,两只火睛倒像是被泼了火油,火光大作。 “倒真是公正,不虚不伪,我认同。” 戚笼笑了,笑出一嘴白牙齿,“若真能使天下至公,善有所报,恶有所罚,忠有所赏,奸有所惩,来杀我,我又何惜一命,只是现在,麻烦不要挡我的路。” 话音一落,人影具消,滚滚血水从背后涌出,滚烫、猩红,将眼前法兽淹没。 戚笼睁眼,那冒烟的红绳到底没烧起来,没走两步,一张獬豸踏云图正挂在黑狱入口,栩栩如生,两眼灼火,几跃出画外,戚笼笑了笑,把图卷成轴,塞入腰间,大踏步而去。 果然只是风水阵势。 可惜。 黑山城有三个公狱,一个挂在黑山府兵的牌子下,用来惩罚犯事兵卒,一个挂在府衙名下,用以处理贪赃枉法之徒,还有一座黑狱,专门处理民事案件,其中看守狱卒多由本地大户、豪族名门、大商会、军中要员推荐,成分复杂,值得玩味说道的案件不少,关的人也是最多的。 那位蜘蛛贵族就被关在三层最深处。 那日·喜穿着一身囚犯单衣,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悄生生的踩在稻草上,百无聊赖的摆动着,外面没有一位狱卒,更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有些骇人。 有人要害他,有人要保他,各方角力之下,结局是风水阵势隔绝了他,也挡住了所有外人。 就连每日的饭食都是由家族亲信亲自送达,就是防止别人害他,或是栽赃嫁祸。 唯一让他担忧的,便是那位手持弯刀的凶将,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凶、很邪恶。 钟吾古地虽然人命如草芥,但对于上层来说,另有一套玩法,蜘蛛贵族在这方面尤其讲规矩。 但边地来的凶人可不讲这个规矩,真砍了他的人头,家族也不可能去大都督府给他喊冤,恐怕现在最想他死的,反倒是家族的几个直系兄弟了吧。 想到这里,那日·喜心中闪过冷意,设身处地的想,他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脚步声突然响起,那日·喜心神一颤,家族长辈早就把薛保侯的资料交代过来,侯副都督一脉,熊罴营,四豹将,看守自己的是四豹将中的羊将赤忱;此人倒是没什么虐俘填坑的残暴事迹,独独有一癖好,好男色。 对此,亲近的家族长辈无奈表示,实在不行,就从了吧。 那日·喜又震惊又羞怒,他不是这种人! 他不清楚这狱中的风水阵势有几道,但这最后一道‘鬼打墙’是由家族花了千金请人布置的,就是为了防止自个儿被人暗害,只有自家人知道如何从风水局中出入。 应该不会有事吧,不会真是那个羊校尉,那日·喜又怕又羞,愤怒的面红耳赤,有强烈大喊大叫的欲望。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抹光亮,惊艳又暴虐,斩碎了黑暗,一个黑衣人持着一口透明短剑,凶狠的插入进来,像是插入自己胸口。 “总算找到人了,”黑衣人一剑劈碎铁锁,“我是来救的。” “有把握吗,边军的羊校尉很凶的,”那日·喜脱口道。 “很凶吗?”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相信我,我比他更凶。” 第十九章 阎罗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狐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眉目小巧、短发柔顺的‘男子’,目光盯向喉结,终于确认了性别,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喜公子,咱们走吧。” 那日·喜踌躇片刻,低眉顺眼跟了上去,他别无选择,对方现在杀自己,只需一剑。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风水阵势在,挡住了别人,也隔绝了看守的耳目,风水阵被破,便是官对贼、兵对匪、劫犯对狱卒。 火光升起,照不清狱卒的样貌,但能照清楚对方手上的警恶刀、铁杖梢棒、钩枪、枷锁链盾,都是刑具改的武器,自有一股凶气,遇敌先去三分胆儿。 那日·喜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黑狱如鬼蜮,眼前尽是死气沉沉的森罗狱卒。 戚笼游刃有余的漫步向前,笑道:“各位知我为何而来,我却不知各位受何人所托,若是来保这位喜公子的,便自退去,若是来害人的,请杀我。” 狱卒眼神多变,片刻后,有四五人将火把挂在墙上,缓缓退入黑暗中。 更多人陷入踌躇中,‘蜘蛛贵族’织的网很细,平常看不出来,但一旦沾上,便是寸步难行。 那日·喜见状一喜,连忙补充道:“我们月族人有恩报恩,有债必偿,这人情债便是各位一生的富贵。” 有好些人意动了。 但有人动作更快,两口警恶刀交叉斩来,冷气要从戚笼脖子上划开一般。 警恶刀算是最天然最粗浅的道器,实质就菜市口砍人头的大刀。 戚笼后吊马,身子像不倒翁一样,闪过劈来刀光,手中亮光一闪,血光一绽,两手腕飞起。 耳后忽然风声传来,小臂反抽,一声金属交击,梢棒横飞,然后戚笼的身影一下子窜入黑暗中,喷水的声音、血腥味涌出、偶有金铁交鸣声响起。 “啊!” 一只锁链忽然铐住那日·喜的手腕,背后狱卒拖着链盾往后扯,低头,满嘴黄牙的臭气能喷到他这个贵公子脸上。 这狱卒是个侏儒。 链盾是盾牌和枷锁的综合体,盾表面很多铁锁机关,精通锁人技者方能使用,算是一种奇门武器。 可惜没走三步,背后空气炸裂;狱卒一惊,屈膝、勉强举盾,盾中最大的铁锁迎了上去,只要抗住这一击,他有信心锁对方一臂。 用关节技拖住时间,这是他玩死四个练家子囚徒后,刷出的本事。 大功是他的! ‘嘭!!’ 那日·喜忽然感觉耳边一炸,像是有无形锤砸下,强烈的轰炸声让他耳膜巨震,血水往脑门钻,心脏被紧紧一捏,头一晕,腿不自禁就跪到在地,嘴巴张开,无声大叫,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压迫他的神经。 而等他回过神来,便见这铁皮木盾四分五裂,其中一把铁锁扭曲着,一如那狱卒瘪下来的脑壳。 那日·喜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看上去身子还有些单薄的人,此刻竟如同怪兽一般,那种冲击力、爆发力,他从未在家族任何一个武士身上看过。 虽然此刻很危险,但他居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安感。 “手、手受伤了。” 戚笼随意扫了一眼,只见五指骨节表面血肉模糊,但辛辣的刺痛中,一股冰凉迅速覆盖皮肤表面。 “哦。” 此刻,现场还能站着的,除了他两外,便只有在外围犹豫不决的两三狱卒,血水流满地面,只有戚笼手上的无影剑依旧暗而无光。 “们别走前门,边军至少在四个哨点安插了十个人。” 一个狱卒突然大叫起来,“我知道黑狱的所有暗道小门,我能带们出去!” “叫什么?” “许跃,黑狱二层狱吏。” 戚笼目光扫向另两个人,叹了口气,“要么识实务,要么不怕死,做人吧,总得沾上一项。” …… 逃脱过程相当顺利,一来,这黑山城中,能与戚笼为敌的不过数人,二来,边军再凶悍,也不过千人,那血甲兵卒一人能敌十人,却未必能管十人,行事看似百无禁忌,说到底,不过是征粮秣钱财的唬人手段。 只要吓不住人,那便不管用了。 若此举真激的那位薛将军屠城,这事反倒是好办了,伏龙总管、赵黑管家、加上自己,绝对能给对方送葬,对方手下强人再多也不顶事。 戚笼捏了捏拳头,骨节表面的血痂脱落,光滑白皙。 虽然未尝试过,但他总感觉身体内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欲望,与当日在黑山山顶,化身龙孽时的感觉极其相似。 “到了,出了这道暗门,便是——” 许跃瞳孔猛的睁大,月色照射下,一道银光匹练从天而降,阴冷刀锋给人以天凝地闭、躲无可躲之感。 可当骨色刀锋斩到脖子前,却怎么也斩不下去了。 暗影刃挡刃。 “小兔崽子,听说很凶?” 一道冷漠孤僻的眼神撞上了一对热腾似岩浆的招子,黑暗之中,凄风怪戾,像有一只巨爪抓来。 羊赤忱目光猛的一缩,身影退如奔狼,三息之间出现在十丈开外,眼角微抽,下巴火辣辣的疼。 一只手掌扒在门沿上,指缝中塞满了油皮血肉,然后一道人影躬身从门中走出,目光盯向对方手上的白骨弯刀,刀柄镶金。 段七娘记忆之中,就是这口刀,砍掉了老邓头的人头,把这个良善、真诚、勇敢的老匠户抽了性命。 戚笼抬头,凶从眼中起。 羊赤忱面色微变,眼缩如缝,黑暗之中,有潮水从四面八方卷来,那是蒸煮的血水! 地狱开门。 ‘刀意!?’ 刀驱入狱,有一门开,门内鑊汤地狱,牛头狱卒,驱无量罪人,入于鑊中、其汤沸涌,入则糜溃。 白骨弯刀表面绿光大作,一下子斩出无数道凶猛而致命的弧线。 刀是山海关外,一天狼小国国宝,此国狼为尊、人为畜,刀有国魂,握之得其魂,食性、无情、凶残。 掌群狼争食之刀意! 刀驱入狱,又一门开,门内火城,周匝围绕,悉是铁垣,上有铁网,猛烟毒焰,炎炽其间,铜狗铁蛇,口吐大火,一切罪人,骨肉焦烂,随焰上下,飞踊触网,声振天地,过于雷霆。 好似一座火城把群狼围困,皮毛灼烧,骨肉分离,无影剑斩出无数道剑网,把狼神刀困住,刀锋与剑锋在黑夜中绽出无数火花。 羊赤忱居于下风而不乱,放三步、守四门,刀锋行险,灵动一绕,便抹向戚笼太阳穴。 戚笼身架一抖,翻腕平砍,剑刃抹向敌人手腕,左右手大筋两两绞力,剑身猛的一沉,竟把那弯刀崩开,剑身似缓实快,改劈向脑门。 羊赤忱感到对方激流澎湃的刀意有了变化。 刀驱入狱,名曰锯解,将此罪人,铁板夹之,一一锯解,血流成河,自顶至足,解之为二。 刀势又转,龙马合一,角生成,每一刀足有千斤重,不似拖刀胜似拖刀,羊赤忱每挡一刀,均石板开裂,毛孔难封,血雾炸开,继而手脚发抖,金铁大爆。 ‘筋骨皮膜贯穿,炼体大成?’ 除此之外,羊赤忱实在无法想象,有人能斩出如此重刀,而且刀意如轮,给人无可抵挡之感。 黑山城中怎会有如此高手! 羊赤忱感觉精神和体力都被逼到了一个极限。 四豹将中,双刀洪最快、许狱卒最恶、神枪楚最忠、而他狼皮羊最忍! 他曾披上狼皮,在关外狼群中厮混半年,藏人形、食生肉、吮活血,无兽类发觉异常。 刃下无心为忍! 四豹将,羊皮狼搏命第一! 他的双眼变的茫然,脸上、手臂上满是青筋,同时狼神刀刀鸣大作,刀势一收,持刀臂内旋向下,右腿肌肉结结鼓炸,沿胫骨,结膝部,布于腹,结缺盆,精关一转,浑身水珠炸裂,‘呜呜’声中,水雾中好似一尊狼神张身化作人形,磨牙吮血,庞大身形直扑而下。 “人生幻影之中,孰免沉沦之苦。” 一声轻悠悠的长叹,之前所有刀势部消散,却又像是同时升起。 地狱阎海,诸般苦景,唯有佛音,世尊菩萨,处处吟唱,度人度己。 “阎是巷中门,生杀由我;罗为捕鸟网,念念不空。” 一抹刀光剖开狼皮、抹断跟腱、插入腹部,握刀手极稳。 一条手臂洒血而飞。 老邓头和蔼苍老的面孔闪过。 “世道昏翳,刀在吾身,吾就是阎罗!” 羊赤忱吐血,结果被一铁掌扣住面孔,硬生生塞了回去。 戚笼反握坑坑洼洼的无影剑,一剑插入胸口。 羊校尉奋死挣扎,狼神刀猛的一劈,竟把剑刃劈断。 “小兔崽子,老子宰了!!” 戚笼两眼血丝,一脸凶狞,一脚踏在断锋上,剑锋没入,炸出血雾,连人带剑,踹出三丈远。 “校尉!!!” 无数道血甲精锐直扑过来,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成一圈火线。 谁能想到,熊罴最强四营将之一,竟不到三十息,就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戚笼一脸血污,一把抓住二人,消失在黑暗中,只剩笑声大作,响彻浑浊黑暗。 “悲夫刀山地狱苦,峨峨雪刃耸寒空。牛头驱逐使登攀,骨肉纷纷随刃落。 善由色累劳心苦,恶履刀山被刑伤。仰赖慈悲救苦尊,不若阎罗摧凶锋。” “不过如此,依旧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章 汤瓶乍破血浆裂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今夜月黑天高,乌云笼罩。 城门猛的被撞开,甲兵洪流像是一条火龙,肆虐在城中,开家撞户,彻底搜查。 豪门大户怯如鸡,豪强恶霸钻入洞。 在抄了几十家,族灭了十几大户,砍的人头滚滚后,没人敢对那位薛恶狼再阴奉阳违。 尤其是在薛保侯暴怒的情况下。 城中最好的医馆中,火工道人蚊三道人正向眼前这位游骑将军汇报情况。 “胸口的剑取出来了,坏了小半心脏,肋骨断了三根,手臂找是找回来了,只是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恐怕以后……” “只是左臂的话,无甚事。” 薛保侯面无表情道,但在熟悉人眼中,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将军,忍耐,黑山城有铜矿,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实力在兴元府中排名数一数二,李伏威倒也罢了,他那夫人所在的白家,在武平军府可是有些关系的。” 蚊三道人躬着矮小的身子,大小眼,牙齿外翻,一身花道袍,模样不像是正紧道人,反倒像黄皮子变成人形的样子。 周围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闷下来。 一偏将连忙插嘴:“人能救回来吗?” “很难,虽然用了上等药丹,还要看他的造化,更重要的是,羊校尉那对手应该是一流打家,为了对付他,羊校尉斩出未完掌握的狼神刀,足阳明筋崩裂,就算保住小命,失一手、瘸一腿,这一身的本事就——” 蚊三道人不阴不阳的一笑:“贫道还是那句话,活尸丸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若是——” “不行!”神枪楚子流断然道:“羊兄弟服用了那古怪玩意,不生不死,意识消散大半,形同怪物,不比死还痛苦吗?” “呵呵呵,若是不服用,可真就死了也说不定。” 这随军道人似乎并不畏惧薛保侯,更没把眼前这位神枪校尉当回事,毕竟他这一脉在七大都督府中也颇有地位,这涉及到钟吾古地中,道门除了火工道人、风水道人之外的第三脉传承——铅汞道人! 在边地中,铅汞道人又有个绰号,鬼神道人。 “子流,去帮衬小四和三彪,那人若是真露面的话,单凭他们两个未必能压住,不错,小小一个兴元府,倒还真是卧虎藏龙,居然又是一个炼体大成的高手?” 楚子流不甘心的看了蚊三道人一眼:“是!” 薛保侯转过身子看向裹成粽子、死气沉沉的羊赤忱,两眼渐渐爆出血丝,一呼一吸间,身子好似涨大了三号。 “蚊三,照的法子做吧。” 蚊三道人躬身领命退去。 薛保侯顿了顿,轻轻道:“给我发帖子,十天后,兴元府十三座公城的城主、豪强首领、门阀家主来此拜见,开水路大会,过时不候。” “这——” 副将稍一迟疑,薛保侯就缓缓盯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副将便浑身一抖,对方乌黑黑的眼中似藏尸山血海,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他哪里不知道,这位少将军是个遇强则刚的性子,途中被刺、手下被害、地头蛇阴奉阳违,已然彻底激怒了这一位,而这位少将军是想一举解决所有隐患,好在截止日期前,运粮甲北上。 所有人都走后,薛保侯沉吟不语,这城内的确有几个入他眼的好手,但能在三十息内,重创他亲自调教的校尉,是白家那个老鬼,地军某位首领级的叛逆,还是某股地头蛇势力隐藏的王牌? “把武器拿来。” 很快,断裂的无影剑刃就被呈了上来,薛保侯摸着剑刃上的种种缺口,双目微闭,忽然震脚、踏地、走小架子,三寸之内劲风如同狂风暴雨。 拳家有‘慢拉架子打快拳’的说法,这是把拳术变化融入筋骨蠕动中,练拳的一种手段。 然而这位薛将爷却是‘快拉架子快打拳’,竟完扭曲了武道常识,更诡异的是,随着步伐疾走,薛保侯竟然渐渐踩出了几分二人交锋时的步伐变化,时不时的停一停,再动时,拳脚变化更相似。 终于,薛保侯一转身,盘最后一个架子,脚掌隔空踩地,气压炸的四面窗户‘哗哗’作响,像是有猛鬼在摇窗。 “明剑,暗刀,马桩子,这倒有点像是马匪的手段。” 倒不是说马匪一定炼马桩,只是人之拳术性格易染动物之习性,如耕夫习牛则犷,猎夫习虎则勇,漁夫习水则泳,马夫习马则健;马匪常年与马匹打交道,做的又是人头买卖,拳术也好,刀术也罢,野性和凶性是长在根子里的。 虽然戚笼以剑代刀,稍作掩饰,却没想到对方眼光如此毒辣,一举推演出来。 “不过羊赤忱学的是明堂刀,讲究四平为明,四门为堂,顶平、肩平、股平、心平为四平,立身为架、东南西北为堂,运刀正大光明,刀子与身子合作一座演刀堂;虽然赤忱狼性入体,走了歪道,但要想破他的刀架子,这一刀的变化——” 薛保侯一身玄铁甲,以手为刀,眼中杀意暴涨,房中烛光立刻暗淡,松腰坐跨,旋腕转膀,刀坍,周身好似黑洞,灯光立刻被灭,昏暗房内好似有血浪在拍打,‘啪’的一下门闩断裂,横截面上毛须炸开,藕断丝连,极不平整。 “好凶的刀意,上等入道,有意思!” 大门打开,薛保侯额头微汗,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兴奋。 “虽未完推演出来,但是,依本将的判断,这一招的刀意变化有两——” …… “自然是两层变化!” 一片荒坟野冢中,戚笼如怔似魔,一步踏出,黑衣滚荡,好似有无数刀意扒皮而出,似比这荒坟野冢的阴冷还要凶冷。 “‘阎’字拆为巷中门,‘罗’字原为捕鸟网,刀藏意,便是入地无门,上天无路,刀意轮转,方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亦是阎罗,两刀一合,便是刀兵之地,无人之乡。” 戚笼灵感爆棚,刀劲顺着皮肉滚来荡去,结于肘腕,系于膝关,联于肌肉,上于颈项,最终聚而后分,解成四道,散于四肢,以足太阳、足少阴、手太阳、手少阴为络的大筋脉,脉中穴道簌簌痒痒、些微刺痛,好似刀滚。 人体处处空穴,具能听佛吟唱,亦能刀刮血涌。 戚笼这是在把‘阎罗’藏入身中,匹夫怀刀不在身,在胸腔;这样一来,人与刀合,居家不是客,如此便算彻底脱了招式藩篱,行走坐卧,具能猝而爆发,可称大师。 刀道大师! “吃么。” 许跃蹲在坟头上,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把瓜子嗑着,见那日·喜望过来,递了过去。 那日·喜摇了摇头,紧了紧身子,囚衣单薄,他有些冷。 “这位爷还真是心大,人在城内明火执仗的搜他,他倒好,大冷天的在乱坟堆子练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活人席面吃排场,死人堆里耍酒疯?” 眼见对方又望了过来,许跃讪讪一笑:“言语粗鄙,还望喜公子不要见怪,话说,您脱困之后,还缺跑腿的吗?” 筋属木,其华在爪,故十二经筋皆起于四肢指爪之间。 戚笼猛的一转,血气回涌,五指一抓一收,周身三寸热气具消,三息之后,两处墓碑猛的开裂,像是被刀活劈了般。 “们在这里等我。” 二人都是一愣,戚笼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每年四月初一,老爷子都会去一个地方拜祭两座无人墓碑,以往都是段七娘陪着,大概在戚笼成了‘女婿后备人选’之后,去年也拜过一次。 地方便是黑山城南边的公墓,只不过战乱年代,死生飘零,往往死人还没过头七,活人就没了,所以公墓越发有乱葬岗的趋势。 戚笼来两座打理的十分干净的墓碑前,面色肃穆,鞠了一躬,这才掀开石板。 只有骨灰盒。 戚笼舔了舔嘴唇,拿出骨灰盒,四处敲打了翻,果然其中一面留缝。 半晌后,戚笼坟前多了三物,一封信、一本小册子、还有一套拳谱。 戚笼犹豫了下,先打开小册子,粗粗一翻,好多人名,眉头渐渐扬起,这上面的内容还真是……价值万金。 若是交出去,黑山城绝对会有一场大地震。 他想了想,把拳谱翻开。 第一页上十四个大字—— 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第二十一章 民匪一家亲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黑山城上任过十几任城主,除了最近的一位外,没有哪一任的结局是好的。 而段七娘的大爷爷,便是其中一任,姓段,名补楼;读书人出身,是旧钟吾国选拔机制中的一位候补官吏。 虽然钟吾国被灭了不知多少年,但出于某些原因,它的一些机构依旧运转着,只是这些年越发势微。 读书人有两个结拜兄弟,一个拳师、一个铁匠。 读书人撇下妻子,带着拳师赴任,在死法各异的历任城主中,读书人算是有手腕的,一番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血水里打牌九后,也打出了副好牌。 当然,读书人的心计再高,也须武力护身,而‘汤瓶拳’大成,号称‘十字战’下无敌手的汤城第一拳师,替他挡住了不知多少明刀暗剑,当然也做了不少暗地里的勾当。 自从古国灭亡后,山四道、海五道就一直陷入一种剑拔弩张的角力状态下,军阀混战、地头乱斗、贵族骄奢淫逸、门阀醉生梦死、名族暗流涌动,民如草,割一刀,还一刀,再一刀,刀刀见血。 说是天真也好,理想主义也罢,或是只是理想主义包裹下的野心,读书人想至少在黑山城中,一扫牛鬼蛇神,还个干净天地。 而做为继承古国大部分国祚,庇护钟吾古地,在山海关外抵抗中山国、陈国两国兵锋的七大都督府,算是正经的官面牌。 不过就算是坐拥几十万精兵的七大都督府,也只能维持公城的官僚体系,保证后勤顺畅,最多每年派一些边将征粮。 读书人知道,光有想法也不成,要想引外力剿灭这座地头蛇组成的蛇窝,必须一击致命,而且引来的外力要重如泰山,不能给这些脏虫野豸半点死灰复燃的机会。 出乎意料,经过暗地调查,他得了意外收获,一条线逐渐被勾勒了出来。 那是一条涉及豪强、门阀、下九流帮派、黑行、白道、拳门、乱兵、教派,甚至在都督府内部都有支持者的水下势力。 而其目的,正是在某一个关键时期,彻底动乱钟吾古地,将原本脆弱的生态平衡打破。 而书生只摸索到这股势力的外围,就被发觉。 某日,内家拳大成的拳师惨死街头。 不过数日,被书生慑服的地头势力纷纷失联,黑山精甲被以各种名义调走。 最后,乱兵入侵,城防失控,乱民冲入了府衙,大都督府明旨下达,菜市口上一刀斩。 书生成了历任城主中,唯一一位被明正典刑的官员。 然后,书生家族被黑手祸害,妻子双亡,一家老小接连遇到惨事,只剩一个女婴,被铁匠保下。 而由于黑手猖獗,四处追捕,铁匠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最后迫于无奈之下,潜入当年书生赴任的城池,做灯下黑,而少女也被抚养长大。 这就是段大师和段七娘的故事。 戚笼终究还是看了这封信,他相信段七娘也是这么做的,因为按信中的口吻,这应该是段大师的‘遗书’,是属于死前才交付的秘密。 而且信上着重强调的是,当年害死‘书生’的势力,一部分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一部分早已搬离黑山城,让她忘掉仇恨,重新生活。 至于‘书生’留下的名册,则囊括兴元府、乃至附近数府,某些著名势力的黑资料。 对于这些势力的敌手,或者说惦记它们产业的野心家来说,这是一口利剑。 这其中没有伏龙总管李伏威的名字。 想想也是,李伏威今年应该四十出头,虽然如今是黑山城中,地头蛇群的蛇王,但当年那场动乱发生时,估摸着也就十几岁,哪有那么多天生的阴谋家。 不过对于段七娘用‘这口剑’请李伏威救人的法子,戚笼只能说是有些‘可爱’了。 昨天夜里边军大搜城,他可是安置好二人才溜回来的,身份不也没暴露么。 这便是最好的证据了。 “乌匠工,白夫人有请。” 一个长相圆圆、颇为甜美的婢女弯腰道。 戚笼点头,“有劳了。” ‘乌笼’便是他在‘白家做工’时的名字了。 戚笼被带到一座花园中,花不多,一亩才有三两支,不过一定很珍贵,因为他在几朵花上,看到了微微莹光,有的花瓣生多彩,每一朵反季节似的鲜艳欲滴。 戚笼还看到了赵牙子,当年二人几乎前后脚进的刀匠行。 还有赵黑,老东西藏在婢女身后,极不起眼。 两个婢女间,一身紫罗裙,斜坐着饮茶的美妇人,大约便是伏龙总管的正妻,宁海白家的二小姐,白三娘。 “拜见夫人,”戚笼躬身,态度很沉稳。 白三娘单手握茶碗,另一手靠在石桌上,露出白皙丰润的手腕,显得并不稳重,或者说漫不经心。 “似乎并不怕我。” 白三娘妙目斜了赵牙子一眼,赵牙子腰弯的都快折了。 “兵祸连绵,小民如草,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大抵怕不怕,也没甚区别了吧。”戚笼平静道。 “而且胆小的话,怎么给二小姐做事。” 白三娘被逗笑了,胸前一阵晃荡,兰指点了点戚笼,“黑爷,这人很有意思呢。” “都是小姐培养的好。”赵黑老脸挤出一丝笑意,奉承道。 “乌笼,会打几种道器?” “碧炼刀、割肉斩马刀,不过斩马刀的成品率不高。” “听说很得段大匠喜欢?” “是。” “他有私传?” “老爷子教都是一样教的,他不藏私,只是天赋这东西吧,不好说。” “当了我家的下人,有什么要求?” 戚笼沉默了下,道:“若是可以,我想见老爷子一面。” 白三娘抿了口茶:“见了又能如何?” “师恩难报,而且,老爷子的手艺,总得有人继承下来吧。” 白三娘似笑似嗔的看了戚笼一眼,柳叶眉一挑,摆手道:“下去吧,我来安排。” 戚笼走后,白三娘摇了摇头,食指戳了戳赵牙子,有些不满道:“可是家生子,给的帮衬够多了,技不如人,让我怎么说!” 赵牙子跪地,头快要戳到地上,哽咽道:“我、我辜负了夫人的栽培。” “也下去吧,日后刀匠行重开,负责监视他。” “是!”赵牙子大喜过望。 等其它人都离开后,赵黑才小声道:“段老头关在兵营里,有些麻烦。” “想要收人,总得收心,再说黑爷不是验过他嘛,若只会打铁,倒是不妨用一用,我观这人心很稳,不是个坏事之辈。” ‘戚笼’也好,‘乌笼’也罢,于白三娘来说都是小事,一句话就足够了,她正了正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煞气。 “黑爷,徐狗贼到底是谁下的手,查出来了吗?” 赵黑迟疑了下,道:“人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了,而且对手很老练,暂时看不出路数。” “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是李伏威,有几成把握?” 赵黑低头,丘壑纵横的老脸上,咧嘴,露出一嘴好牙口,乍一看,精气神足,细一看,牙密且锐,像一口口小刀片钉在嘴里,不似常人,反似妖兽。 传说中,佛陀三十二相中,齿具足四十,常人为三十二。 赵黑非常人,亦非佛,他有三十六颗。 老人家一脸良善:“三娘放心,再怎么着,六成的把握是有的。” …… “我想见见七姑娘,我知道她在这里做工。” 戚笼走到一半,突然对前方婢女开口。 婢女犹豫了下,“可以,但不能见多久。” 戚笼吐气,张嘴:“谢谢妹子,我现在身无分文,但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油水很足的。” 婢女的步伐变快了。 “去右边凉亭等着。” 恰好后方赵牙子走了过来,二人交错而过,赵牙子眼神复杂,戚笼头也不回。 “做白家人不丢人,也可以不讲良心,但至少利害能分明,连狗都会朝丢骨头的摇尾巴;说说,老爷子知道身份后,留过手吗?” 赵牙子硬绷着脸,手指死攥拳心。 未过多久,一脸茫然的段七娘就被领了过来,见了戚笼,大吃一惊。 “们聊,”婢女暧昧的看了二人一眼,退了出去。 戚笼依旧笑的温和:“很快就可以不住下人房了。” “怎么来见我,——”段七娘结结巴巴道。 “我这身份,加上与老爷子的关系,不见反倒是不正常吧,”戚笼顿了顿:“放心,我见之后,他们会更放心的,因为在府里。” 戚笼转过身子,挡住婢女视线,摸出那本名册。 “交与不交,说了算。” 段七娘吓的赶紧把名册塞入胸口,贴了过去,挡住缝隙,姿势很暧昧。 “不信李总管?我知道他很可能不认账,但他和姓薛的毕竟有仇——” 戚笼摇头,突然笑道:“谁跟说他们有仇的?” “我听说李家好多产业都被查抄,就连李总管他自己都被姓薛的打了。” “虎豹相争,说谁赢?” “这——” “都是赢家,虎豹会合作,把周围食草兽类吞个干净,”戚笼做了个切糕的手势:“豪强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帐。” “不过薛将军赚的是快钱,得赚十分,空下的产业,那才是李总管的。” 戚笼笑眯眯道:“老爷子是很值钱,但跟那么多大户人家的产业相比,也不算个什么,不就一打铁的,有矿还怕没人?” 段七娘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怎么这么清楚?” “我以前干什么的,老爷子没告诉?” “是、是大贼头,大马匪!” “是麻匪,不是马匪,”戚笼纠正,继续温和道:“我初当麻匪的那几年,官兵剿匪正盛,天天往山沟子里钻,谁帮的我们?做大之后,又是谁给的情报,良民见到我们可是跑的比兔子都快。” “是那些有善心又有钱的老爷们,他们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我们也帮他们解决一些问题,互利互惠。” 戚笼顿了顿,笑容满面,“我们是民匪一家亲。” 第二十二章 不铸刀来反铸枪(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段七娘带走名册,留下拳谱,顺便烧了信封。 这世道,笨女人都死了,活下的,就没有傻的。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七姑娘估摸着还是不死心。 戚笼懒洋洋的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手上翻着这一本册子,跟看胡同口,二十文铜钱买的黄皮小册子一样认真。 汤城是山南道西边头的一座小城,沿海,若说非得有什么特色,便是地头局,也就是各路帮派比较多,争码头、争船、争海货、争河道,什么都争,靠什么争,自然是拳头,也就是山北道拳家口中的地沟子拳、女人拳,多少有点歧视的味道。 受地域影响,沿海拳种以根子深、脚步稳、方寸腾挪为要,擒拿抓扣为本,比较喜欢抢偏门和凶手。 而汤瓶拳便是这种流派的一门小拳种。 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拳种有三个桩法、七个把式,打法也很偏门,是用桩子震荡血液,然后用血鼓劲,类似内家拳师汗水出针,毛孔挂人,只是要更凶狠。 薄薄一本拳谱中,大部分是江湖争端、厮杀搏命的手记,恍惚间,戚笼仿佛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面目阴沉的男子,以小巧却凶狠的拳术,在一座座擂台上砸骨节、掰手指、想尽办法将人体撕扯着一块块的样子,尤其是在拳术大成后,打在人身上,能把皮层、肉层之间的血水打的溅射出毛孔,一翻搏杀后,对方要么死了,要么洗了一场血澡。 这种记录一直到童年一位好友闯入,请他一起去搏一场富贵而告终。 书生留册、铁匠留信,但戚笼看的最透的,反倒是这位拳师。 拳通人心,搏命的东西,大抵是没人做假的。 拳谱后面几页,记录的则是关于他对内陆拳种的看法。 说是拳种,其实大多都是拳为辅,主教的却是刀兵军械。 拳师一边对这些拳种的粗糙和弱势表示不屑,另一边,同样限于对铁甲大马、长兵械的克制表示不爽,毕竟不近身,拳术就无用了,若是碰上副武装者,更是头痛。 拳头破甲是个大麻烦! 戚笼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觉的有些好笑,毕竟在他这种善用刀兵者看来,刀砍不断就用枪,枪戳不动就换锤,这么纠结于拳术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这可能是地域原因,沿海多河、多沼、多海,几乎没有开阔地,副武装的骑兵到那边只能沉海。 而且这拳师办的事,估摸着也不怎么能见光,快准狠是第一位。 一套拳谱看完,戚笼大概能摸出来,这拳师大概是贯穿了两到三条筋,但打法极凶狠,若是近身搏杀,自己可能扛不住十招,但若是持刀械,这赢面就该反过来了,拳头到底没刀硬,这是武行的公理。 ‘小拳种有小拳种的优势,捞偏门的好处就是快,炼一炼,说不定还能贯穿一两条筋。’ 人体十二条筋,并不是说炼某一套拳术就一定能贯穿某条筋,武人的风格和熬养反倒是最重要的;不过一套拳种大成,能有三四成概率贯穿一根筋,偏门小拳种反倒对于炼化十二条筋中,最不易炼化的那几条筋概率更高一些。 练拳受伤是常事,一般拳种中,打法肯定比炼法要凶险,但在汤拳七式的玉瓶桩法下,炼法反倒是最危险的。 当初拳师的传功老师傅一共收了十四个弟子,有七个入门炼桩就废了,而且不是废武,是残废,拳师八岁就入帮派打生死擂,最大的原因是要挣银子买药材。 人道是筋骨皮肉,只要练拳,总得沾上一样,汤瓶拳却是别开蹊径,玉瓶桩子炼的是血! 所以它比一般拳种要凶。 精化为气,气升为血,人之所有者,血与气也。 戚笼背腰相抵,下半身筋肉以一种特殊规律绷紧放松,足走一寸之地,看上去像是一个穿高跷的小娘们在走独木桥;而体内血水像是圈在瓶子里的流水,不断晃荡着,溢出的部分得以部分特殊穴道收入、放出。 手指尖端处、耳后骨下,大筋外陷处、后背第三胸椎棘旁开一寸半处、大腿外侧中线,膝上七寸处、屈膝、膝内横纹凹陷处…… 一般来说,这一步需要老师傅用银针放血,免的菜鸟过犹不及,把血脉冲裂。 而且这一步往往伴随着非人的剧痛,所以学徒多少得有个信仰,沿海外神尤多,拳师当初拜的,就是戚笼从未听说过的三姑子神,据说是替人找小孩的那种小脚老婆婆。 不过戚笼一是老手,分寸足,二有‘筋菩萨’附体,皮肤表面青筋纹路勾勒,隐约有菩萨坐莲,莲花模糊,菩萨清晰。 可预想中的剧痛浪潮并没有传来,体内鼓荡的气血,只稍稍有些饱腹的感觉后,便就绕着一条固定的穴道路线缓缓转动,一圈又一圈,像是水缸里搅动的水,缓慢且匀速的转动着。 戚笼抓起一根树枝,微微一捏,一声极轻微的‘嗤’响,张开手掌,树枝上多了一道掌痕,掌心是汗珠,有一抹浅红色。 戚笼露出惊讶又有些了然的表情。 ‘似乎,我成了武道天才?’ 戚笼并不是天才,或者说,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天才,虽然麻匪之中,他的刀最快,斩人的时候他最凶,但他永远不是学刀最快的那一位。 如果说常规意义上的天赋是木桶和桶中水,木桶无短板是其一,桶中水满溢是其二。 而戚笼的天赋最多算个橘子,用力一捏,挤出来的水算是养分,而这捏法,便是生死间的磨砺。 无数次马背上的考验,戚笼未必是最强的,但活下来的人中,总有他。 戚笼管这个叫做玩命时的‘急智’。 不过从刀意‘阎’推演出刀意‘罗’后,他就开始发现,天赋开始上涨了,木桶圆满,桶中水不要钱似的往外溢。 吕傲侯没见过面,但他至少有向‘赵神通’的方向发展,那种超强的领悟力,以及身体如指臂使的天赋。 他摸了摸脖颈的龙鳞,发现它比以往又更清晰了些。 ‘那少年几十息间,就参悟出自己十年生死磨练的刀法,或许我也能在数天之内,从‘玉瓶桩’‘石瓶桩’,再到能出打法的‘铁瓶桩’。’ 玉瓶易裂,石瓶易碎,唯有铁瓶好‘注血插花’。 …… 戚笼在李府又待了三天,七个拳把式练成了四个,反骨剪、靠身锤、通背掌、尺步拳,都是上等杀人技。 汤拳祖师爷都没这么快过。 然后一位中年男子就把戚笼领了出去。 “您是?” 戚笼注意到,对方身上有浓厚的行伍风格。 “总管三掌柜,冒辟江,奉白夫人之命,带去见段老鬼。” “少说、少看、少听,去了兵营,一旦被发现,我也救不了。” 冒辟江丢来一套衣服,那是府衙的吏员袍,袍子正面织了条模样不咋地的野狗。 戚笼二话不说套上,袍子上有股油腻子味。 “我要去刀匠铺一趟,拿一些资料。” 眼见冒辟江皱眉,戚笼不紧不慢的补充:“老爷子的道器图纸注解之后,要献给夫人的。” “好!” 第二十三章 不铸刀来反铸枪(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伏龙总管手下有五个掌柜,两个居官场要职、一个在军中、两个入帮派。 冒辟江便是军中的那位,黑山府囤骑校尉、兼城库司主管,在军中管理军用物资的储备。 戚笼没有磨蹭,很快就从老爷子住所翻出了道器图纸。 “要交给们吗?” 两个军吏互相看看,均摇了摇头。 冒辟江似乎很忙,指明两人跟随戚笼后便就匆匆离去。 戚笼跟在二人后面,好奇道:“我们去哪儿?” “城南大营,”一位军吏干脆利落道。 黑山府的兵马大多屯在城北的瓮城和黑山军营中,这城南自然是边军的地盘,很快,三人便来到南城门,门口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都是青壮,由大量的黑山官吏和衙役负责维持秩序,虽然也有骚乱,但在明晃晃的刀口下,没人敢闹事。 不过人人悲愤,人群中还有妻儿老娘声嘶力竭的尖叫,场面一片惨淡。 “若是公城都要抓壮丁,我们跟城外那些泥腿子有什么区别,”其中一个军吏忍不住怒道。 “别抱怨了,和我,估摸着也得走上一个。” 两军吏互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的阴暗心思。 “喂,干嘛呢!” 戚笼拍拍手上的粉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不留神,被挤人堆里去了,背上撞到墙,衣服有些脏。” “快跟上,第九批物资马上就要入营,没时间跟啰嗦。” 戚笼耸眉搭眼的跟了过去,过了一二个时辰后,城门口人流散去,两个乞丐在垃圾堆里捡漏,其中一个看到了墙上不起眼的标识。 “别捡了,跑腿钱来了,去向解爷汇报。” “这次不会有人不给钱吧,上次那伙盐贩子可是收了消息不认账,抠门没**的玩意!” …… 戚笼见到了被一堆官吏包围的冒辟江,他穿着黑山甲胄,看上去颇有几分威武,手上有一支四五十人的骑兵预备队。 冒辟江看也不看戚笼,一拽马绳,直奔军营。 营门‘嘎吱’声打开,门口守着的却是同样身穿黑甲的黑山府兵,十几名随军道人走出,直接跟官吏进行物资的对接、清点。 戚笼从这几个道人身上,多多少少感应到一些风水之气,这让他想到了虞道人,那位黑山城首席高功。 外界都在传这虞老道点龙失败遭反噬,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戚笼背锅。 但反噬、还功力大损,若不是龙头都是戚笼亲手砍下来的,他还真就信了呢。 都是老阴货啊! “矿物勘点、军械资质,们谁负责?” 冒辟江头也不抬,直接一点戚笼:“跟他们去。” 戚笼露出诚恳的笑容,快步跟在一位黑山精兵身后。 走到一座军帐前,那兵卒拉着随军道人,态度骄横的对着戚笼道:“先和里面人对账,我和道爷聊两句。” “给们一盏茶的时间。”道人头也不抬。 戚笼乖乖钻了进去,余光正扫到那兵卒摸出一个钱袋塞入道人的袖中。 “钱能通神啊!” “们的账目不对,打造纯钢刀的火炭缺了八百斤、水油却多了五十桶,纯钢刀和普通刀具的材料完不同……” “您老还挺入戏,这么快就适应新身份了?” 段大师一回头,看见戚笼愣住了。 戚笼也打量着老爷子,右手套上竹条,被厚绷带绑住挂在胸口,脸上还有烫伤的痕迹,小半张脸上结了痂;不过精神头还不错,衣服也很干净,至少没被虐待。 段大师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怒,一把把戚笼扯了过来,大嗓门硬生生憋出小娘子的腔调:“小子怎么跑来了!” “看看老人家再就业的待遇,琢磨着是不是跟您老一起远赴关外,发扬咱们黑山城匠工的风采。” 段大师怒极,上去就揍人,戚笼乐呵呵的再次搬出杀手锏。 “家孙女让我来看的。” 段大师立刻怒气消,又欢喜又担忧道:“七娘现在咋样。” “挺好,自从我加入李府,待遇直线上涨,估摸着恢复您老在时的状态也不远了。” “那就好,那就好,”段大师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哼哼道:“小子不是滚蛋了吗,跑回来作甚,老子好的很,不需关心。” “本来也没打算来关心您,”戚笼无奈摇头:“本来回来只打算弄张黑山城路引,然后投奔七大都督府,为官家效力,结果刀匠行散了,人也没了,这可真就没法子了,您也知道,我这大匪首好不容易从良,也不能就这么改回去啊。” 段大师表情一黯。 戚笼看着堆积如小山的刀具,随便挑了一口钢刀,随口道:“准备好了没。” “什么准备好了?” “带着您,杀出去。” 段大师吓的红脸都变黑了,劈手夺过刀具,“想找死!” “不,我至少有六成把握,路上我都仔细瞧了,人多、马杂、官府遮掩,我再一蒙面,只救一打铁的,谁能猜到谁是谁,”戚笼歪头:“我以前干的事,您没打听打听,比这危险的多了去了。” 段大师终于露出纠结的神色,良久,才道:“不行,回去吧,告诉七娘,就这样吧。” “不是吧,老爷子,我这混进来可花了不小功夫,再想进来可没这么容易了,再说了,家孙女为了的事,都准备去卖人家亲爷爷遗产了,不为她想想,也得为人死去的爷爷想想。” 不等段大师露出愕然之色,戚笼继续道:“话又说回来,您老这五大三粗的,这遗书写的还挺感人,什么‘爷爷一生无挚爱’、‘死去之后,在阴间给祈福’、‘人无再少年、花又重开时’,您这朵老牵牛花,死前是不是开的过于灿烂了些。” 段大师有如被公开处刑,老脸一阵红一阵紫,最后老羞成怒,一把扑上来,低吼道:“老子跟拼了!” …… “别闹,这么大年纪,就懂得窝内横,有本事报仇雪恨去。” 戚笼好不容易挣开对方的手掌,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向外看了一眼,眼眯成一条缝。 “最后一次机会,真不走?” 段大师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哼哼两下,突然一脚揣在箱子上,怒骂道:“走走走,走个屁,老子年轻时不是没想过报仇,也不是没杀过人,然后呢,杀了一个又一个,能杀的完吗?人家就顶着脑袋给砍?脑子好的死了、能打的也死了,就剩我这个没本事的铁匠还活着,这老天爷就他娘的是个瞎子!” “就算能把老子救了,然后呢,人家不会找七娘,好,就算能把七娘也弄出来,再然后呢,三人被通缉,一个赏金过万的马匪,带着我们四处跑路,愿意吗,入赘都不入,能带两累赘?” 段大师气喘吁吁,“我知道想说什么,敢保证一定能把我们安置好?走后不会就被人抓了,现在老子孙女有吃有喝有穿,老子就算去了关外,靠手艺同样有吃有喝有穿,死了就死了,在哪死不是死!” 戚笼咂咂嘴,肩一耸,“有道理,我走了。” 语罢,便真的掀开帘子走人,段大师愣了愣,等了半晌,不见对方回来,忍不住冲出去一看,居然真的没人影了。 “这小子真走了,老子还有很多话没交代呢。” 段大师傻眼了。 …… “点完了?”随军道人问。 “完了,”戚笼微笑:“大差不差。” “走吧。” 戚笼跟在二人后面,转过后营,忽然听到一声声喝彩,只见劲风爆声乍起,四面火堆汹汹,中央一练兵场上,二将正在斗枪。 第二十四章 不铸刀来反铸枪(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枪是从矛演化来的,枪术是鞭杆术的延申,但二者合二为一,却硬生生趟出了条器械之道。 刀剑棍棒,马下的争论从无止歇,但马上王者只有一位,只有枪。 两将踩桩练枪,周身枪影闪烁,气爆声不绝,一人硬扎马、走地四平枪,虎口搭于枪末端,腕部发力,以抖擞见长,枪枪截枪。 另一白甲小将手握大枪,使的是杀手枪,便是大砸大钻,枪身滚撞,方圆三寸、三尺、一丈,尽是锋锐地。 白甲小将暂取上风。 老麻匪,也就是把戚笼从狗窝里捡来的那位,曾经告诉戚笼,刀是凶煞窝,窝子做的越小越好,身上藏个刀窝,使之便如出鞘鸟,一飞冲天。 而枪是江河口,堵不如疏,泛滥才是真枪术。 那白甲小将枪影几乎连成一片,像是大堤开了口子,更难得的是,如此大的洪水,却能束洪水而不漫两岸,沉稳由余,只裹挟眼前人,这分明入了枪中正道,距离演化枪意只差一丝丝了。 中年人无奈,手把一转,仿佛转动了机关,枪头上一团黑火炸裂,像是大号炮仗,一团红火直扑而来,声浪喑哑,宛如乌鸦,撕人心神。 白甲小将头一仰,闪过火光,右臂上移一寸半,枪劲立涨一半,枪势不减,继续抢攻。 中年人心头微乱,连忙扣膝顶枪,枪头接连炸火,磕开对方枪头,拖延对手攻势。 “鸦九枪不是这么用的,”戚笼低声道。 对方手中那鹅卵石粗的钢纹枪,正是段大师开发的四种道器之一,特性是炼丹火、九鸦叠声,专破妖祟。 九道爆炸声过后,枪头忽然裂开一道口子,白甲小将见状,顶着烟火气杀入对方枪圈,抡枪做圆,枪根从肩下穿入,砸开对方枪座,枪头一挑,拍在对方手背上,鸦九枪在空中划出一圈圈弧线,‘噗嗤’一声,斜插在木桩子上。 “黄副将手下留情了,”白甲小将胜不骄,谦虚道。 “哪里、哪里,”黄副将摇头,不过稍作辩解道:“这一批道器火候不错,就是质量稍差,小地方嘛,也能理解,能出一口像模样的兵械还不大吹法螺,若不是这般,倒还能撑上十几招。” “鸦九枪不是这般用的!” 一道声音响起,一位高高瘦瘦的后生大步上前。 “做什么!” 边军军纪尤严,稍有违反便是鞭刑烙刑,重则斩首;那黑山府兵见状忙抓戚笼肩膀,可刚一接触便像有铁锥子往掌心扎,猛地一痛,下意识便松了手。 “说什么?”黄副将看着眼前的‘贱民’,露出危险的表情。 “我说枪用的不对,”戚笼视若无睹,从木桩子上拔出钢枪,放到一个火盆中。 由于是校场,自然摆置一些简单修理武器的工具,戚笼随手拎起一小锤,朝着枪口裂纹便狠狠狠锤了上去。 ‘珰!!!’ “鸦九枪,枪头九道道纹是烈火神咒,纹路小如蚁,用山头老鸦喉头血血铸,以正气克邪,老鸦血阴,再以邪烧符,将符铁融为一体,最后用化霜的丹水淬炼,达到火不融水,水不灭火的层次。” 刀匠行有一种说法,修刀不如铸刀,意思是修补一口道器的难度不亚于再铸一口,可戚笼知道,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露脸可以,露屁股不行。 老爷子想走就走了?开玩笑,戚大匪头什么时候管杀不管埋过,不就是怕屁股擦不干净嘛,问问当年被戚笼服务过的那些个债主,有哪一个被出卖了信息暴露了身份,杀人也好,越货也罢,向来都是货到付款的,回头客那是相当多,好评如潮。 老爷子担忧的事,那都在戚大匪首的售后服务中。 现在要做的,便是铸好这口枪,显摆出手艺,让人知道,除了那位段大师,还有他这个徒弟年轻力壮更能当牲口。 可戚笼不会铸枪,事实上,鸦九枪是四种道器中,少数只铸枪头而无器身的,这也表示,它需要的铸造技术更精细,更讲究细节,尤其是最后的水火相融,整个刀匠行能完掌握的就两人,一个段大师、一个老邓头。 戚笼眯起了眼,眼缝之中乌光流转,竟多了一丝威严的感觉。 枪头渐渐变虚、变黑,入眼所见,汹汹烈火从裂缝中涌出,火光之中,有九道残符若隐若现,且在一点点的流逝之中。 鸦九枪能除祟,对付一般的山魈精魅尤为好用,不过就像符纸头有使用限制一样,它的使用次数为九次,九次过后,它便只是一口普通钢枪。 如何做,才能‘变废为宝’呢。 戚笼只沉思数秒,便把希望赌在了龙煞对于风水变化之掌控中。 火焰突然大涨,火光之中,一头瘦骨嶙峋的龙影隐约可见,两只血淋淋的怪爪忽然抓住一张符,猛的一扯,便将其一分为二,那裂开的一部分彻底消散,而剩下的,便是火符火种,照葫芦画瓢后,九颗火种落于龙爪之中,龙影眼中突然闪耀起火红灯笼般的光芒,同一时间,龙爪猛地一握。 同一时间,戚笼的铁锤狠狠的敲击在枪尖上。 那已经围上来,准备把眼前‘贱民’收拾的血甲精卫忽然一愣。 就连发布这号令的黄副将都轻咦一声。 只见火盆上中的火焰漩涡般旋转,然后如长鲸汲水,吸入枪头。 ‘噼啪’数声响,一团黑烟溢出,枪头变的乌黑,像是烧红的碳、又像是刚剪下的鸦羽。 戚笼深吸一口气,抹了下额头汗珠,自从龙煞附体后,精神少见的有些疲惫。 他捧着枪,感受着枪上温度,走到木桩前,朗声道:“请将军试枪。” 试枪?怎么试,是让本将再丢一次脸吗,鸦九枪是道器,神枪楚手中的金精枪同样是道器,而且还是以尖锐和坚韧为长的。 这小儿是城中官吏,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找死吗! 黄副将脸色越发难看。 “我来试试。”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戚笼手一空,鸦九枪便飞出数丈,落到一位头戴三叉冠,一身素黑袍的年轻男子手上。 那人出现前,场中所有人都没发现。 戚笼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瞳孔一缩,差一点忍不住爆出气血;只见对方目光如电光雷火,光焰炙热灼人,整个身子更像是一团气血燃烧的大火球,让待在他身边的人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威胁。 而那隔空抓枪的那一手,更像是传说中堪比刀芒的拳气合一、补空道。 不用说也猜到,这人必是薛保侯! “子流,接枪。” 薛保侯懒洋洋的,枪口随随便便就捅了过去。 楚子流头皮发麻,瞬间躬身遮枪,在他眼中,滚滚乌云中,一道惊雷闪过。 整个擂台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尘雾四起。 楚子流脚下的木桩子断了三根,半跪在地,脸上漆黑一片,黑发焦枯,像是被火星子撩过。 他最喜欢的金精枪一手一截,‘嘀嗒’‘嘀嗒’,手臂无力的垂着,血水从两条手臂上滑落。 “这枪有劲。” 薛保侯目光一亮,目光一转,鸦九枪的枪头空空如也。 第二十五章 唐妃照灯笼 李府的账房中,白三娘一边看着账簿,一边饶有兴致听着冒辟江的汇报。 “哦?最后那薛将军说了什么?” “薛将军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将几人赶了出去。” “事后他怎么说?” “他说,师恩难偿,见有人辱恩师所铸之器,心气难平,自是骄狂了些,”冒辟江两条煞眉微微皱起,显然很不满意,只是此人是夫人内定的‘自家人’,他也不敢越俎代庖,毕竟其主李伏威在起势的过程中,白夫人和其背后的白家在其中出了大力。 白三娘轻笑了两声:“究竟是佯狂做真,还是怒极攻心,现在我们也难辨别了,不过也不碍事,对了,帖子送到了,另外三家如何了?” 冒辟江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还能如何,照灯笼是下九流的小祖宗,倚门弄唱,偷鸡摸狗可以,真刀子往戏台上一剁,假戏也只能真唱,怪蟒帮侯桀虽说开了座黑行,做些杀人剪径的买卖,舔血的生死兄弟也有不少,但被薛将军手下神枪楚一脚踏碎了门槛,一枪砸了他当作‘银窝子’的半座赌档,不也老实了下来。” “至于三府皇薛,呵呵,他本家可不在兴元府中,玉和尚的手段虽然不如薛侯酷烈,但这大鸠府的大佛往薛家城那么一坐,也难免要手忙脚乱,他薛三宝一个支脉,这时候不往本家送银子就谢天谢地,指望着本家支援,怕是够呛。” 白三娘熟练的拨弄着算盘,白嫩玉指‘噼啪’打着珠子,最后算出了一个数字,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说连货带银,家里给出了三万两,但是城南十八家祖宅,加上三条街的地契,以及吞掉的粮食、酒水、药行、绸缎、茶叶生意,徐家的半条盐路,高家的白银矿、柳家的两个瓷窑,三年就能回本,而且这可都是根子产业,祖传两三代的比比皆是,咱家李老爷这次想不成李半城都不行了。” 白三娘又斜了冒辟江一眼,红唇轻勾:“回头让孔三、曹四去收帐,让老爷也开心开心,别总攥着官面上的那点营生跟个什么似的,说来也好笑,伏龙总管偌大的名声,被人看成惧内可不好了,我白三娘胳膊肘往内拐,嫁给他十多年,有向家里送过银子吗?” 冒辟江尴尬道:“总管和夫人伉俪情深,自不惧外面流言。” “我还有一句话,你带给夫君,男人在外面做大事,女人家没有拖后腿的道理,只是富贵不弄险,生死需人替,我李家要想成世家,这搏命的事最好让下人来做,我怕他啊,滚刀口的习惯不改,哪一天可就真着了道了。” 迎着白三娘难得认真的表情,冒辟江神情微变,身子骨微直,难得露出一丝被外界称为辟江支祁的恶气。 “夫人放心,只是做大事哪有惜身的道理,城外风光险恶,世家主也未必能保身,想要保身,最少为一道之主,进为天下主!” 白三娘被逗笑了,笑的花枝荡漾、风光乍现,良久,才微微一叹,“那我就看自家夫君,如何做这一道之主了。” 冒辟江走后,白三娘怔怔的看着窗户纸上的一只蝇虫,见它没头脑般的扑来扑打去,忍不住走上前,把窗户打开,见它终于钻出了日头,手指头‘噗嗤’一掐,红唇一勾,碾死当场。 “来人,我要传话。” …… “夫人说了,看在你送上四张道器铸造图纸的份上,这件事夫人就不追究了,只是佯狂也好,做真也罢,最好莫要生出显摆自家手艺,用己身替恩师的念头,边军的人不讲道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夫人帮你不容易,你跟师傅有情分,你也得夫人讲恩情。” 今日难得的好日头,日光挂在小园门头的一座石麒麟上,照的石头大脑门子锃亮,戚笼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着脸蛋圆圆的婢女躬身道:“乌笼明白,没有下次了。” “你可要听话,我可是在夫人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呢,”婢女气鼓鼓的道。 “是,”戚笼上前一步,摸出了个胭脂盒子,塞入婢女手里:“芙容斋的新款,我觉的适合你的花色,试试。” 把小婢女开开心心的哄走后,戚笼才眯了眯眼,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转入后院,经过掌事老妈子的同意后,在浣衣坊找着了正在盥洗衣物的段七娘,还有围着七娘说好话的赵牙子。 “洗衣服呢,”戚笼无视赵牙子,露出一嘴好牙口,“逛街去啊?” 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皓腕,瓜子脸,扎着大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好啊。” “戚笼,师傅的四张道器图纸你就这么交给外人,他看错人了!你没一点骨气!”赵牙子在背后怒叫。 “去吃豆腐脑吧。” “好啊。” 说去吃豆腐脑,戚笼还真就去吃了豆腐脑,带着段七娘来到常去吃茴香豆的茶摊,点上两碗豆腐脑,戚笼给自己洒了一层辣椒面,再给对方浇了点芝麻糖,就对着豁口子大碗‘划拉’起来,吃的喷香。 段七娘心惊胆战的吃了两勺子,紧张兮兮的望了望左右,“你不会准备就这么带我逃了吧。” “我倒是想,但估摸着老爷子不让,事实上老爷子还真是不让。” 段七娘撇撇嘴,筷子头数着芝麻粒子,小声骂道:“他懂个屁。” “放心,法子有的是,”戚笼含糊不清道:“《铸剑书》的内容我记不太清了,小刑剑是五口还是六口来着?” 段七娘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欧治乃因天之精神,悉其技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你记错了,大刑剑三口,小刑剑两口,只有胜邪和鱼肠。” 段七娘悚然,连忙抓住戚笼的小臂,惊道:“你不会还想着铸剑吧!邓叔死前都说了,铸剑只是一个陷阱!” “放心,我有数,别忘了你看过的我也‘看过’,不过老爷子最后铸剑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一道剑意,这做不得假,只是老爷子性子跟倔牛似的,问他肯定也不说,回头我们去刀匠行,把废料收集起来,我琢磨琢磨,老爷子要得留下来,必须证明我比他强才行。” 段七娘欲言又止,她大约猜到戚笼想干什么,但哪怕真的能做到,老爷子留下来,那走的,便是眼前人。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心里像塞了个酸橘子;戚笼恍若无觉,只是轻咦一声,环视左右:“今个儿来喝茶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了,生意这么好?” “客官还不知道呢,今个儿照灯笼照小爷在这里做台子唱戏呢。” 店小二用高脚铜茶壶给二人满上,颇有些自豪的道。 只见茶摊子十几面桌子坐的满满当当,不喝茶的更是围了一大圈,指指点点,其热闹程度跟菜市口砍人砍头差不多。 “照灯笼,那可真个名人啊。” 戚笼咂嘴,感觉这时候就缺一把炒瓜子了,照灯笼,祖传三代的梨园子弟,据说祖辈是唐国宫廷的艺人,不知怎么就流落到这穷山恶水来;这梨园戏在唐国或许不是个稀罕玩意,但在这里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更有意思的是,这一代传人照灯笼照小爷是荤素颠倒的性子,高门富户他未必愿意登台唱,这门口搭两板砖的露天台子他说不定就愿意吆喝一晚上。 先是丝竹声,然后是板、鼓、锣、钹一通响,接着一位眉眼淡如轻墨,只穿了一身浅蓝色武士袍的男子便现了身,一举一动,有着说不出的韵律,眉目普通,但嘴角含笑,一身通透的俊逸倜傥,而且方一开口,便是妖娆勾人的清朗嗓子。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不仅是戚笼听的一愣,就连嘈杂的人群也是鸦雀无声,好似在勾栏小调中听出了唐国那位那位艳妃的影子。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这男人好漂亮。”就连段七娘都忍不住道。 戚笼大拇指盘着茶碗,微眯眼看向对方,不知怎的,他总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而且那照灯笼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这一方向。 坊间传闻,这照灯笼没被某位权贵当金丝雀般的圈禁,是有原因的。 “高力士卿家在哪里啊!你若是遂得娘娘心,顺得娘娘意~我便来,来朝把本奏君知~哎呀~管教你官上加官~职上加职~你若是不顺娘娘意,不顺娘娘心~我便来,来朝把本奏当今~奴才啊~管教你赶出了宫门!啊~碎骨粉身!!” 最后一声拉的是金腔银调,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好似丹田声锁在宝剑里,只戳人心中,顿时一片吆喝叫好,满庭彩! “走!”戚笼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 第二十六章 道器鱼肠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逛了一圈街,接着去刀匠行收拾了废剑材料后,还真就颠颠回了李府,并无人查岗,或者说,某些人对自己的行踪很有把握。 做为倒卖军械的大户,李府自然也有私人铸造坊,其专业程度并不亚于刀匠行,地龙火脉、黑火碳、玄钢铁炉、纹血砧,碾具、冲具,后面还有一排大缸,缸中有冒寒气的水,也有像刚烧开似的,更有水色鲜艳如血,虽然比不上火工道人精炼的粹铁水,但也是少见的炼刀液了。 “这里管事的是鲍爷,有问题找他。” 一位家丁领着戚笼入铸造坊后,便就向后方拱手,只见一位赤身大汉正磨着一口大剑,剑身约有巴掌粗,剑头有血槽、一面剑刃有锯齿,缝隙透着黑褐色,这是血锈,看起来惯斩人的。 那粗发大汉抬头,阴冷的眼神宛如饿鬼投胎,脸上是无数深可见骨的伤痕,鼻子处空洞洞,像被人硬生生刮掉。 那大汉扫了眼戚笼身上衣服,微微点头,便就沉浸于磨剑之中。 戚笼转了转脖子,脖子上大静脉一股一缩,就这一瞬间,对方身上的气血像是一团油加一团火,右手臂上格外明亮。 “炼化一条筋的剑客,受了暗伤,鲍五?” 戚笼拱了拱手,装若无事的转过头,将铁炉子预热,同时将粗胚刀具放在卡口上,心里还在想着这事。 ‘李伏威手下五掌柜,冯大、冒二、孔三、曹四、鲍五,孔三和曹四在官场上,不可能是这副样貌,冒辟江昨天才见过,冯大据说不通拳脚,而且是个胖子,也就是说这是鲍无常,剑鬼鲍无常。’ 虽然这三年来戚笼已经不和道上有联系,但也听说过这位爷的威名,黑山城黑行首席剑手,曾为了刺杀一位名族,故意被擒,被折磨三天三夜,直到那位名族从幕后现身,这才暴起,一击必杀。 不把自己性命当命,自然也不会把人命当命,相较于他的剑术,更出名的是他的残忍作风,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类江湖规矩在他眼里完不适用,被他刺杀的也大多被其灭门。 戚笼相当不喜欢这类人,哪怕自己手上的血水不比他少,但就是无理由的、无正当性的极端厌恶。 这会偶尔让他想到自家身世。 不过他掩饰的很好,而且自制力极强,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小刑剑上。 道器胜邪剑和道器鱼肠剑,到底是哪一口? 他把从刀匠行取得的剑器残余拿出,那是一寸长的黑絮碳状物,表面钢丝寸寸绷起,像个铁制的锅刷,戚笼轻轻一摸,大拇指便挤出一颗血珠子。 戚笼眯眼,用钳子弄下一截‘钢丝’,‘钢丝’细而长,一面有细刃,看上去像一口口小刀片,指甲弹上去叮叮作响。 道器一旦制造失败,就会产生各种未知的变化,与其说是道器的反应,不如说是道家炼丹的负作用,一般来说,粹铁水的调试是在炼剑之前就做好的,普通匠人只能解决剑器的问题,只有老爷子这种锻刀大师,才能从剑器灵性中推演出炼剑水,进而开发道器,这不仅需要达到‘人器通灵’的锻造境界,还需要庞杂的炼丹造诣。 老爷子就经常吹嘘,若是不当铁匠,做个卖虎狼药的游方道人是绰绰有余。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了数个时辰,戚笼几乎把每一截小钢丝都敲打了下来,一一用手段辨别铁质,最后得出结论,这口道器绝不是胜邪。 道器虽然顶着古剑的名头,也是模拟古剑仿制,但材质不同,古今铸造手艺也未必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剑意。 吾每铸一剑,便铸一恶,故此剑名曰胜邪。 可戚笼探索了每一块铁质,用龙煞感应剑中锋芒,其中有锐气、有煞气、有杀人意、有血腥味、有兽气、有残渣等等,但独独没有正气,也没有与之相反的邪气。 老爷子说过,道有阴阳,剑亦有阴阳,阴阳合而聚灵,这灵便是宝剑性命,做不得假,而且非善即恶。 铸器容易启灵难,那是人之身心意数合一,冥冥中感应到的一丝丝先天变化,锤入剑身中,是故此剑方一出世便是神剑,天时地利人合缺一不可,宗师欧治子一身铸剑,能够称之为神剑的也只有八口。 而道器为何能批量制造,便是由于这天人合一的步骤,由火工道人调和龙虎、捉坎填离、点化铅汞取代了,这也是为什么道器锋锐远超一般利刃,但距离传说中的名剑却总是差那么一丝丝——而这一丝丝便隔着一个天地。 但在这数以百条‘铁丝刃’中,每一丝都混杂着一道锐气,锐气散而不合,无法凝一,这大概便是老爷子失败的原因。 不过戚笼怎么也不会忘记,段七娘‘记忆’之中,那火炉炸裂时喷出的黑雾,以及雾气之中,一条条仿佛要拔雾而出的鱼状幻影,似生脚、似带蹼、又或是带着翅膀。 戚笼的记忆忽然一阵恍惚,而且突然生出强烈的恶心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扒拉出来似的。 同一时间,外衣内部的皮肤上,‘筋菩萨’应运而生,耳中念念禅唱,具是风铃,那股恶心感减弱;同时脖颈后龙鳞再度浮现,五脏六腑颤动,十二筋脉、奇经八脉、周身大骨通通扭拧在一起,化做一条筋骨之龙,龙身缓缓蠕动,血淋淋的眼皮突然裂开一条缝,血盆大口猛张,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血海恶浪大作,几乎一瞬间,这股恶心的感觉和那从喉管里扒拉出来的东西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胸腔一股巨烫炙热,热流蒸腾滚荡,皮肉像煮熟了一般蒸出白雾,似有滚滚岩浆要从喉管溢出来,感觉整个人变成人形火炬。 以脖颈逆鳞为核心,一条条筷子似的黑色粗筋猛然从皮质层下溢出,像一条条蚯蚓般蠕动着,向上下蔓延,好在不过三息,这股热流便就散去,粗筋不甘心的缓缓褪去,恢复人态。 ‘龙煞竟受到刺激,自然生出反应。’ 戚笼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猛的回头,只见那鲍五不知何时已离开,顿时松了口气,如果那鲍五还在,身子的变化必然瞒不过他,就算能灭口,身份必然曝露,计划自然泡汤。 ‘刚刚的那团鱼影,貌似是一团妖类怨气?’ 戚笼皱眉沉思,他想到了《铸剑书》中关于鱼肠剑的介绍: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莫非此剑铸成,得先弑主? 恰好这时,粗胚剑胎烧到足红,戚笼便将一截‘鱼肠剑残骸’放入火炉中烧成铁水,浇灌在剑胎上,同时开启龙煞对于风水的感应,拎起铁锤,一锤锤在剑身表面依附的那团怨气上,火光照耀下,怨气像是汁水一样在融化在剑身上,只是有些深浅不一。 清脆悦耳却又绵绵不绝的打铁声一直在月色中跳动着。 “楚校尉,怎来了?” 荒郊野外,一座活人堆中,穿着花道袍的蚊三道人头也不回,阴沉沉的开了口。 在他身前的黑桌上,有头香一两半六炉。笔五管,墨五锭,五方彩各一段随方色。手巾五条各长四尺二寸,命禄米五盘每盘一斗二升,酒一斗,盏子四十双,信钱五分每分一百二十文,纸一束五帖作钱财,五帖镇座。 “躺在坟墓下的,是我的同袍。”楚子流一身白甲,面目在月色的照射下显得格外俊朗,不过眉目中裹着深厚的阴霾。 “呵呵,说是便是吧。” 随着蚊三道人的话语,五鬼定形符也绘制到了最后,刚被杀死的四十九具尸体上,不仅被割开的喉咙流血,眼、口、鼻流出的血液像五条笔直的黑线从身上流到地面绘制的怪阵上。 天空的月亮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中,四十九具尸体半坐,一具活人半埋入土中,强烈的腥臭味从土中涌出。 “千千剪影,六六鬼形,收行客魍魉之鬼、收伏尸刑杀之鬼,收天下七镇死将之鬼,次收刀兵军阵、无头无手之鬼,次收吴王子胥之鬼,次收赤眉盗贼之鬼,次收三王五霸、败军死将之鬼,再收东方青注之鬼,收南方赤注之鬼,收西方白注之鬼,收北方黑注之鬼,次收中央黃注之鬼……” 伴随着话语,桌台上法器不断晃荡,四十九尸体迅速干枯,而土堆之中,一股强烈的生命力孕育、诞生,这股生命力很奇异,看似一潭死水,却又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堆彻的土面上,似凝成一团肉膜。 终于,‘噗嗤’一声,一只带有乌黑指甲的手掌剖土而出。 “丧门星亮,地煞涌动,起阳还胎,东南方有人在炼尸煞。” 黑山城主府中,虞道人油腻腻的发髻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一抹油光,扣了扣手指,弹出鼻屎,一脸道貌昂然。 “丧门入宫,不利探病,并忌丧事,犯孝丧,探病带灾,防小人设计,事事小心,稍有不慎,平地起风波。” “道长,我想——”背后一个穿着绸缎袍,有着胖嘟嘟肉肚的员外郎举手发言。 “不,城主,不想。” 第二十七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上) “这疯子在铸造坊几日了?” “这人真是刀匠行的大匠?” “消耗那么多上等铁锭,制造那么多废品,若非夫人大度,怕是早就、嘿——” 戚笼两耳不闻窗外事,半坐在火砖石板上,熄灭的火炉依旧散着袅袅余温,在他身前身后,插了几十口长短不一的铁剑,若说有什么共同点,便都是千奇百怪。 有的剑身纹路像鱼鳞,有的则像鱼鳍,有的坑坑洼洼,有的剑刃开锋,锋刃却是软铁,还有的宛如一条黑炭,一碰就断,凡此种种,不可计数。 而在戚笼指尖翻滚的,便是最后一块道器鱼肠剑残骸,铜钱大小,最后被往空中一抛,捏入掌心。 “想不明白啊,”戚笼自言自语,在龙煞的辅助下,他便如开了作弊器,而且他自认为制剑手艺仅排在刀匠行几个老师傅后面,缺的只是经验,但距离抓住‘鱼肠剑’的关键却总差那么一丝丝。 当初老爷子铸剑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想不明白什么?” 戚笼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宫装美妇人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夫人。” 戚笼赶紧起身,见礼。 “听说戚师傅这三日甚是忙碌,不知可有收获?” “大抵碰上了老爷子所遇的难关。”戚笼实话实说。 “你可明白,若你铸剑未成,便是你去了,也救不回段大师,若是你铸成了此剑,便等于你的天赋还要高于段大师,以你如今的年龄,我怎会轻易放走你。” 戚笼沉默一会儿,缓缓道:“师恩难报,做与不做,大抵还是两码事。” 白三娘妙目闪闪,盯了戚笼好一会儿,才笑道:“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夫人有何吩咐,但请告知,戚某无所不为。” “呵呵,倒是真要麻烦戚大匠了,府上有一批铁甲需要修缮,这事本来只需只会甲马司一声,可是戚大匠你大概也知晓,黑山府的能工巧匠已经全数被边军征召——” “戚某明白,甲具活,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三娘点头,转身便往回走,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白皮嫩肉的脸像一轮半月。 “看在戚师傅这么识相的份上,便再告知你一个消息,三日后,城主府开水陆大会,然后便开拔去山海关外。” 戚笼眼皮沉了沉,无话。 甲是鱼鳞筒铠甲,两百具,戚笼和十几个铁匠忙活到了大半夜,其中有几张熟面孔,但几乎无有交流,赵牙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 “你若真想帮忙,剑成之日,帮我偷摸送往军营。”戚笼语罢,头也不回步入黑暗中。 …… 虽然戚笼也打听到边军会有大动作,但没料到对方这般快,三日的功夫,自己有许多盘算怕是来不及使了。 要行险了。 夜色下,戚笼一身黑衣,走在街道小巷的阴影下,与更夫交错而过,更夫愣了下,回头,看不到身影。 坟头上不住人,坟堆下倒是躺着两汉子。 戚笼并没有把那日·喜和许跃安排多远,城中死人虽不少,但能聚阴气也就那么几处,这里是最不起眼的。 坟园后面山头下,有守墓人搭的一排茅草屋,本意是给守头七的腾个地儿,戚笼租了两间,并用龙煞驱使风水术的手段,布了一座隐身阵势,在常人来到此处,便会感觉冷气森森,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风水阵势的阵眼便是当初从黑狱中得到的‘獬豸踏云图’,戚笼从一颗歪脖子树上收了图,正看到百无聊赖的二人,也不废话,直接开口:“今夜送你们出城。” 那日·喜气度沉稳,只是轻笑,那许跃则是精神一振,“爷,你莫不是骗我,那我日后便是您这一派了,您不会去城外杀我灭口吧。” 戚笼摇头,将早已准备好的两套甲具丢了过去,道:“今夜城内或有兵卒调动,我们乘机混出去。” 黑山城四个门,南门和北门都是军营,戚笼的目标是西门,那里靠着水路,有白江,接应者只要聪明,便会准备水路工具。 “好汉,黑山城可是公城,城墙足三丈,您是能翻过去,我们可是爬都爬不上去,而且墙面上有箭楼,那上面可都是硬家伙,前几年有一伙难民想要翻进城,那箭射的,嗖嗖嗖——” ‘嗖!’ 戚笼翻脚一钩,便把许跃绊倒,同一时间,三支箭几乎无间隙的钉在墙壁上,箭杆直颤。 “哎呀妈呀,这真是来杀我们的,这离城墙还有五里路呢!” “闭嘴!!” 戚笼神情一凛,耳朵附近的小筋、云筋、鬓筋,眼珠附近的额筋、棱筋、眉筋、太阳筋,都在以一个极高频率颤动着。 虽不敢说视黑夜如白昼,但戚笼的视线中,这深夜也只像是黄昏夕阳抹成了黑色,昏沉、却明亮。 耳中颤动,脚步声、甲衣的晃荡声,还有弓弦绷紧、颤动,包括弓身被拉扯的‘吱呀’声。 “跟过去!”戚笼当机立断,朝着明火执仗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不找死嘛!” 许跃害怕,那日·喜同样害怕,不过脚步飞快,二层狱卒想了想,一咬牙,也跟了过去。 “暗号,罗汉窑!”戚笼大叫。 对方一愣,“海清子,你怎么掉队了?” “抓目标时走散了,那目标中箭了,跑不远。” “跟上!” 领头的小头目无半点废话,三人立刻混入这一二十多人的小队中,甲具晃晃,杀气腾腾,有些刀口上还沾着血迹。 许跃一时精神错乱,这些兵卒不是来抓他们的吗?他们不是准备溜出城的吗?难道自己其实是来抓人的? 他这个老狱卒自然明白‘罗汉窑’是闹海窑,也就是泡澡池子,海青子是‘刀子’,问题是这位爷是怎么知道这‘暗号’的,难道这位爷的明面身份是黑山府兵,那咱们可是自家人啊! 那日·喜虽然不懂黑话,但是做为‘蜘蛛贵族’的一员,眼光高,刀兵上的买卖也做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些人的目标绝不仅是一个,而且是拉网式的大搜查,参与势力也不是一股,而是至少有五股。 正是因为参与的人多,才需要有暗号,甚至需要同类型的甲具辨认。 很快这伙二十多人的中队就被分成五小队,一队五人,戚笼这三加上头目六人,扑入南边头的一道小巷中。 人多眼杂时,小头目没注意,但现在只有六人时,他顿时发现眼前三人的异常,忍不住道:“你们手中刀呢?” 混在人群中的戚笼眼一眯,暴起!脚转右三寸,体内气血顺皮肉滚翻,屈膝半弓,贴身锤! 两身铁甲撞在一起竟让对方身子一颤,身带搓劲,对手像是被电击,一黏一晃,同时,肘尖从敌肋穿出,直撞喉咙,‘啪唧’一声脆响,人便直接不动了。 几乎同一时间,戚笼身如陀螺,右手如鞭,搭在另一人手掌甲面,架梁桥,后撤步,自己的身子带着对方的身子往下翻,两具铁甲的重量压的对方小臂骨节‘咔嚓’一声,架桥桥断,骨茬子刺出肉中,然后弓步顶膝,重重撞在对方胯部,‘啪唧’,有什么玩意捣烂成泥,敌人眼一翻,直接痛晕过去。 那小头目面色大变,手中刀劈头砸了过去,同时快步后撤,抓住腰上硬弩,直扣扳机,三根短箭‘嗖嗖’插入肉体。 原来戚笼不知何时起,用敌人肉身为盾,步步寸进,似缓实快,附拳直腕,骨节凸起,拧腰寸拳,拳出如炮,一拳砸在肚脐气海处,砸的对方筋骨一软,硬弩落地,又一拳砸在乳中穴,小头目胸口一闷,下意识的弓下身子,戚笼最后尺步、坐胯、内旋向上灌拳,脸上狞意一闪,‘嘭’的一拳重响!对方脚跟离地,脑门缝上有液体溅出,洒在墙上,抹上一片白。 两具尸体同时落地。 旁观二人都惊呆了,不过十息,三位浑身武装的兵卒就被赤手空拳打死,而且死相是如此凄惨。 戚笼活动手腕,舌尖舔着牙根,满意的打量着眼前杰作,转头,地面每两寸半处,都有一层浅浅的凹陷,像尺子量过一样。 “要甚手中刀,心中有刀不就行了。” 第二十八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中) 甲衣很重,穿久了有一种铁锈混合汗渍的特殊臭味,血本身气味并不重,但跟战场上的种种味道融合,就会形成一种强烈的腥臭味,很难洗干净。 戚笼感受着空气中凝为实质的血腥味,耳边似乎听到‘叮叮当当’的风铃声,这让沉浸于某种状态下的他精神一清,嘴唇蠕动两下,吐出不知从哪具尸体上喷出的血液,沉默片刻,道:“摸把刀,装也要装的像一点。” “您自个儿怎么不拿,不是要装的像一些吗?” 不是许跃嘴贱,实在是这种环境下不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压抑不住要大喊大叫的冲动。 那日·喜嘴唇咬的惨白,却立刻翻开尸体,然后握住冰冷的刀柄,抽出,尸体被翻,撞裂的胯部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戚笼有些揣摩出这拳种的精义了,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这汤瓶拳已不再是沿海小城的一门小拳种,而是被改良过的沙场拳术。 比如杀死第一人时,靠身捶这招后,接的本该是钉心肘,取的是节节贯穿的劲,胸口一肘顿下,破人胸骨;如今却在拳架中增了摇身顶撞的劲力变化,明肘化暗肘,为的就是避开半身甲中最厚实的部分,长刁冷抽,化连招为杀招。 再比如,通背掌由避正打斜改为搅靠劈重,由关节技变成反关节技,占的就是敌人披甲穿戴笨重的便宜,小范围内借力打力。 前两者化繁为简,反而杀招尺步拳由一拳变三拳,由生裂五脏六腑改成以快制慢,拳出顶、抖、扎,将枪劲的变化融入其中。 炼劲是一回事,打法是一回事,看锅下菜需要拳师的眼力和经验,而将打法经验再度融入拳术变化中,便会对拳种有着更深层次的领悟。 汤瓶拳七个拳把式,戚笼只炼出了四个,反骨剪、靠身锤、通背掌、尺步拳,经过一番搏杀,对于剩下三个,扯拳功、五毒手、披袍献甲各有一层领悟,尤其是五毒手,感觉这个关卡就像是一张纸,随时都有抓破的可能。 三人顺着坊中的大小巷口往西边钻,通过戚笼强化的耳目提前避开大多数追杀者,偶尔迎面撞上一两位,暗号一对,加上恢复部分精神的许跃,把山南道的黑话套话那么一丢,便就能顺利脱身,再不顺利,戚大善人便只好用拳头超度了。 “你懂的真多,”路上,那日喜忍不住对许跃刮目相看。 许跃谦虚道:“哎呀,也不是咱的功劳,牢房里关的三教九流多了去,多看看、多听听也就会了;不过不瞒公子,两个月前地震的那晚上,好似有一颗流星钻入我梦里,自那以后,我精神便出奇的好,什么事都能想的起来,好赖话一经耳朵就能辨出来。” “不过这大晚上出动的势力可真多啊,八街巷子、怪蟒帮、城卫司黑甲兵、兴元黥老会、赌坊九大棒、河帮、丐门,公子你刚才看到那一闪而过的黑影了吗?这很可能是本地黑行排名第五的刺客三根指,这外号是指这家伙出手很快,杀人只需脚一根、手一根、针一根。” “你这很可能是天赋异禀,出城后可以替我做事,”那日喜此刻倒真的动了招揽的念头,在‘蜘蛛贵族’看来,机缘这种东西,得不到便就买到,许跃算是半个机缘种子,值得投资。 未等许跃回答,前方的戚笼便伸手,示意小心,空气中多了一丝丝血腥味。 戚笼明松暗紧,面目平静的步入了黑暗中,脚步声一声、两声、三声,突然就全数消失了,黑暗像墙一般从三面压过来,好似有什么东西裹住胸腔向内压,戚笼眼角肉筋跳的都快钻出皮肤。 脖后逆鳞处,一条粗黑筋从皮肤下鼓起,从两条静脉间钻了上去,扎入发中,戚笼眼一清,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光亮,然后他毫不犹豫一脚蹬了过去。 ‘啪’的一下,戚笼脚掌穿过一盏纸灯笼,腿风扫灭了笼中烛火,同时这种压迫顿消,后方传来一道咬字清晰、像是踩在节奏里的晴朗嗓音。 “义气为先诺为重,合心同意寇江湖,赤身六王,戚天王独尊,如此威名赫赫,却甘心洗手隐江湖,成亦是功,退亦是功,妙哉,妙哉。” 戚笼回头,只见一位晴朗温润的男子做双手抱胸,两手的中指指环上,各套着两口峨眉刺,刺尖顶着二人的脖子大血管上,两人两眼发直,看上去还没回过神来。 不过这照灯笼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胸口和腹部各有一道血口子,才包扎过,血水丝丝从绷带中溢出,同时右肩胛骨上还插着一根铁箭,脸色白的跟纸一样,一点没有前几日登台献唱的饱满圆润,倒是眼波如露水欲滴,有那么点杨贵妃的哀怜。 “你威胁我?”戚笼平静道。 “江湖传闻戚天王有个习惯,只宰大户,不伤小民,我照家三代土豪,家资丰厚,这不是怕戚爷您心痒痒,抢的咱连条裤子都不剩吗,咦?这赤身贼的雅号莫非真是这么来的?” 戚笼不搭理对方,两条劲风滚滚的大长腿虎步腾腾的走着,走的照灯笼变了脸色,果断开口道:“照某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戚爷做一笔交易。” “不好意思,戚某绑了那么多人,还从没被人威胁过,更没有做刀下生意的习惯。” “戚爷不顾人死活,难道也不想知道城里有几人知道你的身份——” 戚笼右脚重重踏地,左脚鞭子一般甩出,踏到对方胸口上。 “你死后,便就少一个!” 一声重响,照灯笼这个梨园大家被砸的连滚七八圈,比台上翻的跟头都多,而且翻滚中,肩上的箭支‘啪嗒’一声断掉,箭头入肉更深。 那日喜和许跃二人如梦初醒,愣愣看着倒地的‘死人’。 “走吧,”戚笼扫了对方一眼,确认胸口没动静后,表情如一潭静水,没涟漪也没波澜。 “咦咦呀啊~壮士多为刀下鬼,将军难免阵前亡。” ‘死人’突然睁眼,金腔银调嚎出一嗓子,吓的这二人一跳,然后血咳的不要钱似的,艰难的翻开外套,解开一张武戏服模样的木甲,甲面上有一道深深的脚印。 “老爹真有先见之明,假戏要当真来练,死人要当活人演,演不了,便吃不得这口饭,得挨打,这不就挨揍了么。” 照灯笼艰难的撑起上半身,惨笑道:“戚爷,现在咱们能谈谈合作了吧。” 戚笼不答,转头对许跃道:“你上去补一刀。” 许跃挠挠头,“哦。” 刽子手请假时,狱卒也是能砍人头的。 照灯笼面色大变:“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出城的捷径吗?” 许跃一愣,眼神直往戚笼脸上瞟,见其无话,一咬牙,握紧了刀子就往下剁。 “等等!” 得亏许跃手法熟练,来不及止势便转刀口,刀面‘啪’的一下砸在照灯笼闭目等死的脸上,把这张吃饭的家伙砸的白里透红。 戚笼嘴角微勾,“这他娘的才叫谈判。” …… “黑山城初建不知多少年,这翻修却是不断,富人府邸重建,道路规划,城池扩建,这排水的各种沟渠自然也得跟上,干沟、支线、涵洞、沟眼,四通八达,便是城主府的人也未必辨的全,这下面也是穷人的老鼠窝,下九流的养身处。” “本来这水渠根据高矮地势,污水汇聚,灌入城东西方向的大干沟中,然后流入护城河,最后由护城河泻入白江,这本无话可说,但妙就妙在不知哪一批工匠偷工减料,贪了修河渠的钱,原本该从内水河再转入护城河的水沟子,没走护城河,直接挖了城墙底子,将污水偷摸排入护城河中,这样便省了一大笔修缮费用,被我一搓背的弟兄无意间发现,这便是咱们的出城路。” “这可比麻匪翻墙入院的硬把式要安全的多,”照灯笼看着戚笼腰间鼓囊囊的,忍不住戏谑一笑,刚刚那差点被戚笼蹬死的遭遇,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你得先能活着赶到城墙,才能找到你口中的出路,”戚笼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看这阵势,你也未必能活下来。” “照小爷,那些人都是杀你的?”许跃讨好道,生怕对方记恨自己那一刀板面。 “嗨,我哪有这面子,怪蟒帮侯桀、三府皇薛,那才是主要目标,我这只是殃及池鱼的那条鱼而已。” “怪蟒帮?”许跃眨眨眼,他不久前才和怪蟒帮的帮众交换过帮派黑话。 “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下克上,兄弟阋墙反水了呗,”照灯笼撇了戚笼一眼,笑道:“戚大爷应该有经验。” “对了,倒也不仅是我,戚天王你的名目,城里至少有三个人知道,指不定就有人想借着这场乱子,把你这个意外因素解决掉。” “把刀给我,”戚笼接过双刀,甩了个刀花,在照灯笼略有些紧张的眼神中,笑容灿烂:“照小爷,那你说说,接下来来的人,是杀你,还是来杀我的?” 话语一落,前方火把‘嘭’的声烧起,接二连三,密密麻麻,蒙面的披甲杀手至少堵住了三个方向。 为首的一位蒙面,身形高大,手持锯齿大剑,凶狠的眼神盯着四人,双手握剑,躬身,大腿筋肉鼓起,扑杀过来,恰似猛虎食羊。 背后人潮似火潮。 照灯笼愕然,嘴里喃喃自语:“这可真真是青丝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第二十九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下) 灯光如烛火,杀意似浆火,戚笼鼻息微吐,四条大筋像绷紧了的弓弦,两口刀插在地面,声音轻轻道:“喜公子上我背。” 那日喜早已吓的汗流如浆,齐耳短发扒在脸上,俏脸苍白,闻言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跟八爪鱼似的扑了上去,戚笼扯下几根布条,把二人紧紧捆在一起。 “照爷,要不,我也上你身?”许跃带着哭腔道。 照灯笼声音涩的不像唱戏的,像哭坟的,“别逗了,你上我身,我上谁身啊?” 两根峨嵋刺前握成刺,后捏成椎,不过掌心都是湿漉漉的。 “保我后路,杀出去!” 戚笼弓身前扑,悍然拔刀,刀光一拧,平地一声旱雷,将来人连盾带甲,跟热刀剖开黄油似的,甲缝中炸出一条血沫,同时左手反手握刀,握刀柄的五指青筋结团、狰狞如爪,右弧形猛的一拉! 空气炸裂,四五口刀,三四口枪,好似顶在攻城锤上,虎口直接开裂,同时一股凶猛反作用力撞来,围杀者被撞胸闷气短,空门大露,脖子、手腕、膝盖、腰侧,凡是甲衣覆盖之外,露出的每一处破绽,自有一道刀光抹来。 场面一时大乱,有老卒子眼光毒,在人群中抓住一道黑影,见其好似野马撞山跃涧,猛扑猛打,但其两掌掌心却握住刀柄,食指搭在刀背上,刀光温柔如水,见缝插针,转刀成片,刀刀伤人——这是抹刀术! 龙的天性和马的天性融合在一起,外刚,内柔,一人两刀,就好似一马两枪,骑将杀进杀出,无可阻挡。 软硬兼备,这才是古之猛将闯阵的手段。 不过三息,戚笼杀出了三丈血路。 同一时间,那从右侧巷口钻出,准备暗杀戚笼的弩兵只感到喉咙一痛,一根刺针便从血洞中拔出,死不瞑目。 照灯笼在舞台上向来是一人多角,文戏武打无所不能,连唱带比划,还能倒翻十几个跟头,这打小踩砖头炼出的本事让他倒行如直行,更好似后背长眼,他就像戚笼的一根尾巴,挡住流矢风刀。 “别说爷不照顾你,护着灯,别让它灭了。” 许跃在刀光人影中吓的头皮发麻,忽然手里被塞了一物,那是黑木棍上挂的一只纸灯笼,巴掌大小,五面六角,每一面上有一张脸谱,图彩极重,嬉笑怒骂,从老到小,自奸转忠;灯笼中有拇指粗的一截蜡烛,烛光微明,随着五张脸谱的转动,透过五官显出不同的光彩,好似笑、好似哭,更好似在叱指怒骂! 更奇妙的是,随着烛光闪烁,那厮杀声、哭喊声、刀具与甲具相互磨损发出的刺耳声,都在逐渐褪去,就连人影也开始渐渐模糊,在眼前走马观花的乱转,他避开人,人也就避开他。 一道人影钻入了这个世界中。 “奇妙吧,照灯笼便是灯笼照,灯不灭,便是人世百态,声色犬马。” 照灯笼说的轻松,表情却很不轻松,额头满是大汗,身上多了三道血口子,之前的伤口又有崩裂的架势,左手怪异的晃来晃去,像是晾晒的瘦肉条;这责任在戚笼;箭头被他戚大爷一脚揣入骨头缝中,还没架两下兵刃,这条膀子直接肌肉撕裂,肩膀肿的跟蹴鞠球似,当即就罢工了。 “怪物啊怪物!” 看着诸般色相中,一道剧烈波荡的幻影,饶是照小爷见惯了三教九流、种种神异,也忍不住咂舌。 这家伙的身子难道是铁打的不成?这都快一炷香了,还这么猛! 武人也好,拳师也罢,并不是说天生根骨就异于常人,只要不是先天不足,都是可以后天熬炼出来的,但就算如此,体力也好,爆发力也罢,也是长在人的框架中;武行说法拳不过三,意思是凶悍爆发的招式,用三次便是极限,再玩下去便要玩完了。 拳师之间角斗,别说一盏茶,能精气神黏在拳脚上打上半盏茶功夫,那都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能传唱一时,被老拳师当作经典教材来说道了。 可这位爷在小巷之中以一敌百,四面八法全是刀枪火矢、杀招更迭,每时每刻持十二分精神还不够;从水井巷子砍到青龙街,再从青龙街杀到马家口,眼瞅着都快杀上无定桥了,照这场面排戏,照小爷能排出三个大场、九个小场、十六回武戏。 “戚爷有些不妙啊!” “怎么?人不是少了吗?” 做为戚笼这匹悍马的马尾巴,照灯笼虽然压力只有正面迎敌的三成、四成,还有灯笼照命;就算这般,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转了又转、跳了又跳,着实没工夫再顾及前方场面。 不过很快他就不得不注意了,因为一向杀气腾腾的戚笼,居然连冲了三阵都没冲上寸土坡,还被人堆子顶回了马家口,火光聚集,那被冲散的敌人已有会合的迹象,一时让照灯笼压力大增。 “不、不是人少了,是帮会人凑起来布阵了!” 做为唯一的‘局外人’,许跃倒是看的分明,一开始是满城搜索,人堆子中人挤人,看似十面埋伏,四面刀枪,但戚笼如煞神降世,双刀凶猛,反倒在刀窝子里煲肉汤,汤头尽是滚刀肉。 但一路杀过来,连砍带冲的留下几十具尸体后,把人墙冲开了十几次,人窝子渐散,帮窝子渐聚,帮会中人往往练的是同一种拳把式,持同一类兵械,敌一人便是敌众人,压力瞬间倍增。 …… 戚笼甩了把脸,甩出一地血沫子,眼皮有些疼,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人体细碎玩意,这让他想起了五岁时第一次骑马,结果骑的太快,被不知什么种类的蚊虫砸在脸上的那种刺痛感。 甲缝满是肉糜,甲面更多是刀痕斩印,两口刀砍的坑坑洼洼,刀口大半卷刃,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半点不能停,心脏疯狂跳动收缩,给疲惫的身体注入一股股滚烫的力量;同时脖后逆鳞处,龙煞的力量在周身滚荡,卷入血液中,让其分泌出一种粘稠的玩意,把用劲过猛而崩裂的筋肉骨膜黏合。 新力未起,旧力将尽之际,一口钩镰刀忽从斜侧劈开,戚笼条件反射的一转,刀口擦着胸甲划出一声刺响,出手者心中一喜,刃口一翻,刀背上的镰勾便扯住甲衣缝隙,左右两刀客配合默契,两口眉尖刀一捅一斩,上中下路全是绝路。 戚笼爆喝一声,声音滚轧,像马抖毛一般连皮带甲猛的一抖,巨大的作用力让钩镰刀往外一弹,持刀人脚下桩子一晃,下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风声乍起,抬头,一口砍入了脑门,‘嘎吱’一声,颅骨卡住了刀口。 “他妈的!” 戚笼狞声,撒手,脚如印蹄,一脚踏断了眉尖刀木柄,身如疾矢,闪过另一刀,右手猛的抓住另一人头发,刀尖子冲着喉咙口就插了进去,鲜血从脖子后面喷出,同时猛的一拔,血水混着刀刃斩在了另一人的脸颊上,这次没卡住,对方脑袋像鸡汤煲熟后掀开的盖子,‘咕嘟’‘咕嘟’冒着血泡。 “徐大哥!” 戚笼不知道这徐大哥是哪一位,见黑暗中还有人影要围上来,将卷刃废刀一甩,脚尖一勾,双手一前一后握住钩镰刀近半丈长的木柄,往街道口堵住的那十几口铁皮棍子杀了过去。 刀光和棍阵卷成了一团铁光芒。 “戚爷,这是河帮的人,用的是丈二棒,脚下是千斤坠。” 戚笼这种老手,别说露个马脚,便是露个马毛他都抓的住,顿时攻势一变,大刀刀口由攻转守,刀下木柄却往下盘戳撩,顿时打的对方脚步慌乱,阵中几人被挑摔在地,戚笼手臂内旋,向下一撩,凶狠的一抖刀面,两颗人头就顺着地面乱滚。 河帮前身是白江上的一伙纤夫,强的吞弱的,练武的降伏了不会拳脚的,便渐渐成了一伙势力,平常自然是拉船运货,若是碰上没背景的,船头往江中一停,水鬼上船,做些强买强卖的买卖。 拳种出于自然也必融于自然,不管最早的纤夫老大练的是什么本事,如今河帮的功夫一个是船桨演化成的丈二棒,一个是舟中腾挪横转的千斤坠。 只是这种积年累月养出的械法多半受困于天然弱点,棍法能上能下,而棒法则是能上不能下,桩功千斤坠乘船可以,在陆上则有移动缓慢的弱点。 戚笼上守下攻,这弱点自然也就暴露出来,等破了阵势,砍下七八颗脑袋,余下的人顿时一哄而散,不敢再送人头。 “戚爷,那寸土坡前拦着的是八街巷子的破落刀客,这些人前身都是败兵卒子出身,凭着几十口钢刀,做着杀抢劫掠的买卖,什么伙儿都接,而且嗜钱如命。” “嗜钱如命,那就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钱不要命。” 戚笼脚尖一挑,一根燃烧的丈二棒便落在手上,棒长一丈二尺,顶端稍细而底端粗,火光烧在手上,戚笼竟感觉到一丝痛快,一手长棒,一手长刀,放声大笑扑了上去,只一人,便好似千军万马! 败卒子焉敢言勇! 第三十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完)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黥老会的青皮是挡不住的,”鲍无常冷不丁道。 他是刺客,不是刀客,没有硬碰硬的义务,虽然他长的很像屠夫;但自一开始,跟戚笼硬碰硬的对上数招,差点被气势正胜的敌人剖开肚皮后,便就立马缩入人群中,遥控指挥各路人马。 “一群赌棍,败了也是正常。” 城墙上,萧高功目光灼灼,很显然口不对心。 青皮在黥老会中不是‘流氓混混’的意思,而是身上纹有‘青笔纹身’,力量、体力、皮肉硬度均获得一定增幅的打家,据传这是某一脉名族传承的家族秘术——赌来的。 兴元黥老会是黥老会总舵的一府分支,黥老会最早是由一批私开赌场被抓,脸上受烙刑的赌徒组成,在与各城地头势力合流后,势力越发强盛。 怪蟒帮侯桀便是兴元府黥老会的一名元老,当然,若不是被会内人出卖,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抓住。 此时被刀架着,跪在城头的光头巨汉不是侯桀是何人。 “告诉那位薛侯爷,我姓侯的愿意臣服,要钱出钱,要银子给银子,只要他留我一条命!”侯桀大吼道,身上衣服是血迹,随即就被塞了嘴。 二人都没搭理他,萧高功缓缓道:“三府皇薛的本家找我说情,给他薛三宝留后,我应了。” “好!” 话音刚落,明火执仗赶来的黑甲府兵也被戚笼斩的七零八落。 “我答应过夫人出手一次,但只一次,确定要用在此处?” 鲍无常看着那蒙面披甲刀客,以及他那悍如鬼神的刀法,缓缓点头:“如果他真是赤身大魁首,值当,总管有话,城内不允许有变数。” “叫埋伏的箭手准备好,他们上桥便动手。” 语罢,萧道人紫袖一挥,便就盘膝坐于蒲团上,在他身前倒扣着九个冰碗,冷气升腾间,隐约可见一个拳头大的骷髅头,粉嫩的肉挂在脸上,像是新摘下来的。 这叫做软骷头,是活生生从母体中剖取出的,刚定型的婴儿头,而且要想完好取出,成功率并不大。 这种存母体中,灵智混沌,没沾后天之气的‘材料’,却是上好的邪术载具。 萧道人捏掌,后背一口木剑‘嗡嗡’颤动,忽然化作一道灰光,依次从骷颅头耳朵钻入,嘴巴钻出,每出入一次,灰光便浓郁几分。 他是平天道这一代道行最高的法师,风水术和法术并修,小小年纪便名传修行道,不过三十出头,便是兴元府十三公城并尊的高功,正当他志得意满,想要再进一步时,却碰上了一个邋遢、恶臭、好色、胆小怕事、出身不明,身上几乎没有一丝优点的挂单老道。 老道人带着一个白痴,用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委任状,自吹自擂的便成了黑山城首席高功。 他自是看不上对方,当即邀战,连赌十局,他摧枯拉朽的赢了前面九局,但在第十局却被对方以极卑鄙的手段暗算,用女人月水破了他的心剑,直接让他道行报废。 事后,老道提出了个交易,只消认败,便不把自己道行大损的事说出来。 他只能同意,而对方则踏着自己的名声,成了千里之地的首席堪舆大师,这让他很多天都夜不能寐,他死都不会忘记这个人! 好在被废的天才也是天才,他花了不到十年便再度修成一身精纯道行,并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突破了后天境界养出识神,十年磨一剑,他今日归来,便是要把当日的所受的耻辱、绝望、愤怒,通通还回去! …… 戚笼的龙刀枪狠狠戳入一个甲士肚皮,猛的一搅,‘嘎嘣’一声,龙刀枪枪头下面的那根弯刀便就绷断,戚笼枪口一缩,虎口猛压,枪杆子直接把对方挑入护城河中。 枪杆子也‘咔嚓’裂开,木刺翻碎,这已是他用废的第四口兵器。 “古代的千人斩猛将也不过如此!” 许跃年不过二十,可以说是听着赤身贼的传说长大的,但如今他才相信,传说之所以是传说,这不是没原因的。 “哪有千人斩的猛将,拳术再高也不可能,”照灯笼咂咂嘴,又佩服道:“百人斩差不多了!” 他正经武行出身,文戏武打,更能明白其中的难度。 “没有百人,”戚笼嘴里像是塞了火碳,极度沙哑,“七十八人,这是当场死的数。” 如果没有龙脉强化的气血、龙煞修补的肉身,戚笼大概最多能撑到三分之一的进度,这是他一身武道修行的极限。 饶是如此,他已筋疲力尽,虽然腰背挺拔,看上去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但两个膝盖像是压了千斤石。 龙煞都有些偃旗息鼓,那股桀骜劲收了不少。 “尝尝,”照灯笼从腰上摸出两颗糖丸子,其中一颗塞入嘴里,另一颗塞入戚笼手掌,“养嗓子的。” 二人互视一眼,同时咧嘴一笑。 “他们现在不敢上来了,”照灯笼看着寸土坡下徘徊的一些黑影,又附耳道:“过了无定桥,往右五十步就是入水口子。” 戚笼转头,只见高耸的坡子上,尸首、血水、兵械,几乎覆盖了每一处地方。 “寸土坡,还真是寸土必争的坡子。” 戚笼牙根咬碎糖衣,甜味盖住了鼻间腥味,转身往桥上走,被杀破胆的人没有关注的价值。 “蜡烛还有油吗?” 照灯笼一瘸一拐的跟着,忽然想到了一事,回头道。 许跃把眼珠子贴在纸面上,“还有三分之一。” “那就好,我祖传秘宝八成的功效就在这根灯芯上,蜡烛油可以烧完,灯芯不能灭,这可是大明宫第一盏灯的灯芯,唐明皇亲自点的,宝贵着呢。” “这么厉害?” 许跃忍不住把眼珠子贴紧了灯笼纸,想看个仔细。 然后,他就看到了对面纸上,同样一颗小巧玲珑却外翻的眼珠子。 眼皮子光秃秃,白色眼珠忽然翻了过来,满是红色血丝还有黏稠的经络,盯着许跃,小嘴巴轻轻一吐。 “噗!” “啊!!!” 许跃惨叫一声,纸灯笼掉落,同一时间,戚笼的神经疯狂跳动起来。 “小爷的传家宝!” 照灯笼练了二十五年的硬马桥,硬生生在最后一刻抓了灯笼。 可灯火早在落地前便灭了。 “不可能!这是唐国国运养出的香火,只有阴风才能吹灭!看到了什么!” “一个,一个胸口插剑的小姑娘!” 许跃惨叫着打滚,他捂着的右眼上,黑血‘汩汩’涌出。 戚笼猛抬头,正好撞上了城头上,萧道人冷漠的视线。 “制天地之鬼神,驱伐六天之寒灵,摧戮九魔之凶气,九鬼恶神剑!” 萧道人并指、划下。 ‘咔擦’ 先是一声,然后铺天盖地! 肉眼可见的裂纹从桥头蔓延到桥尾,裂纹之中,血水溢出,一条条沾着血水的绳子如土地公之胡须,胡子密密匝匝,扯开桥身,捆住四人。 同一时间,箭雨从天而降,淹没桥上人,下一刻,无定桥轰然塌陷。 “让人去捞尸体吧,”萧道人转身离开:“告诉白夫人,我答应她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只是私人恩怨!” 第三十一章 水陆大会 砍头大会(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筷子敲着碗沿,一人悠闲自在的哼着某首唐国的小诗。 “嘿,说,咱们这位薛侯,像不像那善斗鸡的童子,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这一句判的可真是准啊!” 城外新开的一摊铺,油乎乎的桌面,两壶酒,一碟茴香豆。 两酒客,一风流倜傥,一高高瘦瘦。 另一个酒客摸着两颗茴香豆,塞入嘴里咀嚼着,然后眯了口酒,眼也眯着,往上看。 “总算走了,总算走了!” 旁桌的一个商人喝的伶仃大醉,‘啪嗒’一声跌在地上,嘴里还嘟囔着。 “两里外就是军营,们这里怎么跟庙集似的。” 一外地客人忍不住道。 “嘿,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前几年闹麻匪,这几年麻匪不闹了,城里乱七八糟的税变着法的往上涨,好吧,咬咬牙,心里安慰总算能过个安生日子了,现在可好,山海关外的大官又来闹事,这梳、篦、剃后,总得让人喘口气吧,再不喘口气就只能熬死了。” 本地人一脸抱怨,“还不如闹麻匪的时候呢!” 风流倜傥的捣了捣高高瘦瘦的,“看,夸呢。” 另一面桌上,另一个多舌的借着酒兴,故作高深的咂摸了几句,“嘿,为什么解散城戒严,那是因为城不用戒严了,为什么城不用戒严,嘿嘿,三天前那个晚上,甲兵如龙卷,喊杀声冲天,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没人敢开门看;我听人说,有几条大街上,血啊,那是洗都洗不干净,您品,您细品!” “又夸呢,”风流倜傥的兴致很高,高瘦男子依旧仰着脖子晒太阳。 “品个屁,鸡也杀了,猪也宰了,最后找一群猴子耀武扬威一下,便扯高气扬的回去交差了呗!” 一商人哼哼道:“我说各位爷都别抱怨了,哪年不来这一次,如今这黑山城还在,没被屠个干净,那就是神佛庇佑了,显摆就显摆呗,又不掉两斤肉,再说了,也不是显摆给咱们看的。” 话音刚落,西边的官道上,尘雾四起,上百匹马,马上是绿甲骑兵,上面一个大大的宫字,领头的是个副武装的将军,铁笼头铁鞍,马上挂着三口斩马刀。 “武翎骑兵来了么,宫是宫元朗,那个武将出身的城主?” “还是武人当城主好啊,天然就和边镇亲近,而且边镇在兴元府什么都征,就是不征兵,哪像咱这城,帮派势力一大堆,闹腾快半个月了。” “那乐意就去武翎城啊,那里做生意抽水抽八成,开玩笑,以为那么多兵是用什么养的?银子堆的啊!” 一个桌面上的客人喝好走了,另一个客人坐了下来,白白嫩嫩,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好奇的四处打量,像是第一次出家门的后生。 很快他就注意到眼前奇怪的两人。 一个人浑身裹的跟粽子似的,只能看到两只眼和一张嘴,但翘着二郎腿,筷子转的飞起,透着一股潇洒劲儿;另一个仰着脑袋,茴香豆倒是吃的飞快,都吃到第三盘了。 “劳驾,您这是怎么了?” “被打的。” “您呢。” “我打的。” “哦,”后生不懂装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道:“我是照我妈吩咐,来拜亲戚的,我表哥就住城里。” “看来表哥是个城里人,”风流倜傥的认真点了点头。 后生叹了口气,“可是我表哥家出事了,大家都是亲戚,我妈让我多少帮衬着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那是应该。” 三人又吃了会儿酒,后生一摸口袋,面色一红,羞臊道: “坏了,银子没带!” “没事!”风流倜傥的豪迈一挥手,“见面即是缘分,这顿我请!” “谢谢大哥,还不知道大哥贵姓?” “免贵,小照。” “照大哥家住哪里?改日我请喝酒!” “山海之内皆兄弟,有缘自能再见。” “好,大哥,再见,”后生起身,嘀嘀咕咕,“完了,钱没了,只能出力了。” “对了,大哥,我叫薛白!” “薛白,小白,我记住了!” 等人走后,照灯笼转头,吐出两字,“高手!” 高高瘦瘦的,不,戚笼终于收回了视线,平静道:“是个高手。” “有多高?” “很高,大概只比我差一线。” “居然这么高!”照灯笼愕然,“那岂不是三府皇薛的金牌打家。” “如果能在生死磨砺中不死的话,便是日后薛家的顶梁柱。” 戚笼又抬起了头,脖子拉的老长,表情极其舒适。 “这么个宝贝,他家愿意把他放出来?”照灯笼见对方这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戚大爷,自从那晚上过后,怎么跟过冬眠的老乌龟似的,就这么喜欢晒太阳?” “舒服啊!” 戚笼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吧,占位置去,今日恐怕有不少好戏看了。” “怪里怪气,哎对了,薛小白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若是认识他妈,便知道她薛蔓蔓就是这么一根筋的人。” 照灯笼一愣,表情顿时古怪起来,“认识他娘,这岁数对不上啊,他出生时才多大,莫非是天生异种,唐国李元霸那种,不是没可能啊!” “哎,别走啊,回答我问题,别忘了我可是对有救命之恩!” …… 一面齐人高的东海水晶镜前,薛保侯目光如勾,定定的看着镜中自己,呼吸、四梢起伏、毛孔收缩,周身融成一种诡异的频率,渐渐的,镜面像是抹了一层油,然后镜中人五官蜡油一般融化,随着一呼一吸,帐内像是有大风刮过,空气越发沉重,镜面越发模糊,突然‘噗嗤’一声,一缕亮光、二缕亮光、三缕亮光,镜中的薛保侯五官竟燃烧起来,形如火中神王。 渐渐的,五官火焰蔓延到身体各处,不过只坚持不到数息,便就依次熄灭。 “哼!” 薛保侯嘴中白气一吐,这面价值千金,天然一块水晶石打磨出的,据说有辟邪静神功效的镜子便就‘嘭’的一声炸的粉碎,只剩镶金边框还孤零零的立着。 “蚊三,说本侯何时才能臻至火烧身之境,们恶道宗那么多改良人体的法子,怎么就没有一种法子让人身子里锻出真金来呢。” “呵呵,火烧身成神,这世上哪有轻易成神的法子,就算有,也不是贫道精通的。” “是吗,我看炼活尸倒是挺利索的。” 花袍子老道沉默片刻,忽然怪异一笑,“大人心中还是有怨,也是,羊校尉跟随大人多年,忠心耿耿……” “本侯心中无怨,只有饿,将身外一切事、一切物,一切钱权名利、欲念血肉吞噬干干净净的恶!” “唯有恶才能成神!” 薛保侯一甩大氅,迈步出营帐,诸将紧随其后,一脸狂热。 “兴元府十三公城,一共发了八十九张帖子,来了几家?” “六十八家。” “来的太多了。” …… 马胡子藏在深山老林的寨子中,除了老马匪花鹧鸪被人掐住喉咙外,其他人变成了尸体,地上是血水。 一位腿长臀翘,一头短发,像猎豹一样的女人卡住了他的喉咙,把他提了上去,女人的五指像刀片,面具中透着两只凶狠无人性的眼神。 “我真的不知道,大当家得了消息后,兴冲冲的就带人下了山,现在都没消息传回来,不过听说那一晚上官兵抓了很多人,戚爷、咳咳咳,小老儿真的不知道啊!” “豹首领,有新消息……” 另一个背双刀的女人附耳说了几句。 “走!”女人声音像是呛了烟般沙哑,她的一对赤足像野兽一般粗壮,而且长满了黑色的斑点,爪尖摩擦在石头子上磨出道道划痕。 “谢、谢赤天王不杀之恩!” 女人止步,缓缓道:“认识我?” 花鹧鸪苦笑着看了一圈‘尸体’,虽然身上伤势极重,但都保持着奄奄一息的状态,“麻匪要懂点数,若非弟兄们是赤身党的残部,怎会让从不留活口的赤天王,留我们一命。” “残部?” 女人眼一眯,毫不犹豫回头,手腕一拧便拔下了花鹧鸪人头。 血如喷泉,女人淋血而走。 “谁说赤身党没了。” 第三十二章 水陆大会 砍头大会(中) “我说,聊两句,聊两句。” 熊罴营的大门敞开,拒马撤掉、陷马坑填了个干净,就连从护城河引来的水道也贴心的架了几座小竹桥,图的就是三牲祭祀、百姓同庆、三军鼓舞的大吉大利。 但来的人很少,倒不是城里人不爱凑个热闹,只是这年头,地主家都没余粮了,谁还有兴致看你搞什么汇报演出! 所以戚笼二人来的也不算早,却能占个好位置,山南道难得的好日头,红日化冬寒,晒着日头就像是躺在棉花堆里,戚笼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可旁边是个不省心的主儿,照灯笼非要搞什么采风,研究他戚某人的麻匪生涯,这可不烦人么;若是别人敢这么干,戚天王一刀子就劈下去了,如今好歹共患难过,不大好下手。 得找个好理由! “戚爷,我这下半辈子的戏本可就全指望你了,说说,当初赤身党初建,六兄弟提了地公将军的脑袋结拜,第一战便斩了个大军阀!这是什么场面,又是什么缘由,使得六个山南、山北两道恶名远扬的大寇凑在了一起。” 照灯笼两眼亮晶晶,浑不像重伤初愈、三天前只剩一口气的样子。 “想听啊,十颗糖丸子。” 手艺人家族嘛,传下来的宝贝自然就比别人多。 照家的糖丸子是祖传秘方,能在一炷香内强化一成气血,这也是照灯笼总说戚笼欠他一条命的原因,没有这丸子,这位爷说不定就无法猝发,斩出那破阵的一刀。 当然原因不仅如此便是了。 “成交!” “唔,怎么凑在一起的,大约便是你砍我,我抢你,结果发现都不是吃亏的主儿,大家一琢磨,便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了。” 戚笼打了个哈切,四仰八叉的坐在板凳上,那晚上为了逃命,也为了破开萧道人的鬼剑阵,他精气神与体内龙煞合一,再一次斩出了当初斩龙首的那一刀,最后关头破了风水脉络,结果龙煞亏空,精神头也提不大起来。 “地公将军?哦,那个会道术的大胡子啊,当时黑道正好有人出花红悬赏他的人头,大家一琢磨,接了,借着招兵混进人地盘,一刀剁了脑袋,再放把火,溜了。” 虽然戚笼说的简单,但照灯笼已经在脑海中补了八场大戏,什么‘六大王血酒见豪杰,戚三郎单刀入虎穴’,‘殷天蛟坐镇敌大营、赤罗刹血洗箭牌楼’。 这可不是夸张,经过戚笼一人双刀斩百人后,他觉的这位爷身上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顺带一提,赤身六寇中,殷天蛟是老大,赤罗刹是老六,戚笼老三,而且是少见的没有绿林匪号的大麻匪。 外人只知姓戚。 “当初六兄弟中,为何是戚爷做了赤身党魁首?” “抓阄呗,正好是我抓赢了。” “六人中谁武艺最高?” “这不好说,老大最能打,老四拳头最厉害,老二是幻术的行家,老五跑的最快,老六最蠢。” “我嘛,比较善斩人。” 戚笼咂咂嘴,不少他以为已经遗忘掉的记忆居然又想了起来。 陡峭的山峰上,光着膀子抗刀,狂风暴雨中,无数道人影挡在身前,最前面一人怒吼道。 “姓戚的,你若是此时下山,便不是自家兄弟,更不配做这赤身义党第一人!” 扛刀人哈哈大笑:“当初入伙时,谁的人马最多,谁入的本最厚,历次拼杀中,又是谁第一个冲上去的,明里暗里那么多金主,都是卖的谁的面子?” “你说不认就不认,你算老几!” “正是拿你当帮主,才想请你带我们谋一场大富贵,”有人哀求道:“戚三哥,留下来吧。” “挡老子的道,剐了你们!” 二十四五的戚笼凶焰滔天,眼神像一口随时斩下来的钢刀,跟三年后的温吞打铁匠几乎是两个人。 “年轻气盛啊!”戚笼感慨。 “恩,你说什么?” “我在想,这几年,我刀术退的这么厉害不是没缘由的,哪怕领悟了‘阎罗’,”戚笼吐了口气,眼沉了沉,眼勾子好似多了几道褶皱。 “单论刀术,我未必如当年。” 照灯笼悄悄撇了撇嘴,这话说的,可不埋汰人,从来只有年长功夫深,您这刀术我三天前才见过,还不比当年,当年您是凶星转世不成,你一麻匪吹嘘的本事竟比我这说戏的还强,入错行了这是。 “不过也不坏就是了,”戚笼又乐呵呵道:“无非是再锻刀嘛。” 照灯笼还想再说些什么,戚笼却微微摇头,眼神示意,果然,三层高的沙场点将台上,一位黑氅大将虎步龙行,眼神阴沉了扫了一圈,坐入主座,周围跟了二十多位血气燃成火油的猛兵强将。 “真刺眼,”戚笼揉了揉眼珠,嘀咕了声。 照灯笼也不说话了,满脸兴奋。 至于前排的城主、家主、帮会首领、门阀客卿、甚至是独狼风格的武行高手,脸色都很难看,说来有些不好听,整个兴元府这么多地头势力,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实力尽出的边军人马,更别提有人之前在心里暗戳戳的比较了。 这么说吧,兴元府十三公城中,名头最盛的骑将城主宫元朗,其实力,也大约只等于薛保侯身边的一员偏将,加上一些秘术手段,大概四豹将层次吧。 唯一逼薛保侯亲自出手的只有李伏威,当然,他也跪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不是兴元府实力层面差,实是边军继承了古国国祚,又连年对抗关外两国,七大都督府本身就是绞肉盘一般的杀戮机器,活下来的都是沙场恶鬼,恶鬼出世,自是群兽避让。 戚笼眯眼,看到了守在沙场边上的神枪楚,另两豹将倒是没见着,不过他隐约感受到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最后他找到了源头,那是站在蚊三道人身边,一身黑袍,兜帽盖住脑袋的一道人影。 有点眼熟啊。 风一吹,黑袍抖荡,印出一口弯刀,戚笼眼角一抽。 “挑!” “怎么了?” 戚笼低头,面无表情,“大白日头活见鬼,新鲜!” …… 薛保侯似乎只是挑个好地方晒太阳,懒洋洋的不说话,一时间场面安静的竟有些无聊。 “杀吧。” 只这两字,不知把多少人吓的风声鹤唳,差点跳起来就跑。 好在许三彪肥壮的身影随即从后走出,拖着十几位细皮嫩肉、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各个面色惨淡,有人双腿颤颤,真是被拖着动的。 一时间有很多人交换眼色,照灯笼小声道:“本地的大商户。” “能有多大,我都没抢过,”戚笼冷哼一声,目光死死盯着那疑似‘羊赤忱’的身上。 ‘噗嗤’‘噗嗤’‘噗嗤’ 一片血喷泉后,十几颗人头被踢入一大坑里。 “再来。” 一个身裹六蟒纹身的光头巨汉,三个哭哭啼啼的囚衣少妇,四个长的有些像的小嫩娃娃,一个半昏过去的老太婆。 巨汉拼命挣扎着,身上活灵活现的大蟒不断游动,血目毒牙,红信子吞吐不断,但在四层铁枷锁下,依旧没得作用。 “侯桀的舌头好似被割下来了,一家老小啊,”照灯笼有些不忍的闭上眼。 很快一门老小的无头尸体被拖了下去,侯桀尸体上,肉团鼓起,好似凝成蛇状,挣扎要爬出来,结果被许三飙一脚一个,踩的乌血横飞。 “什么狗玩意。”黑胖鬼嚷嚷。 一位温文尔雅、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自己走了上去。 “看在我薛家倾三府之力的物资上,侯爷慢抬贵手,容我最后一个死如何?” 薛保侯扫了他一眼,随意点头。 一伙又一伙儿妻儿老小、结义兄弟、利益团伙被领了上来,砍了下去,人头把大坑填的满满当当。 站在‘法场’上的薛三宝面色渐渐苍白。 照灯笼摸了摸脖子,一脸庆幸,‘幸好我照家三代单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血腥画面看多了,众人都有些麻木了,但当一位披头散发、面色古朴的中年人拖着镣铐走上来,场面依旧骚乱起来。 “什么!”戚笼瞳孔睁大,看着迎面走来的李伏威。 龙煞的命理感应不可能出错的,而且对方的气血浓度,薛保侯到哪里找来一个炼体大成的高手扮作李伏威。 “黄蜂尾后针黄蜂尾后针黄蜂尾后针!” 照灯笼嘴皮子翻飞,只飙这一句。 刀一落,伏龙总管便成了伏尸总管。 非要有什么不同,便是对方尸体流出血没有腥臭,反而透着一股清香。 薛保侯终于缓缓起身,平静道:“本来吧,征粮嘛,你好,我也好,数目大差不差,混过去也就算了,说实话,大宣府也真不差这三瓜两枣的,再不济割些草民韭菜便是。” “但是!”薛侯爷突然厉声起来,斥指怒骂:“本侯盘算了一路,独独没盘算到,这百姓的钱,九成九都搂到了各位的口袋里,刮地皮都没见这么干净过,就这,你们还抗征、抗税!找死!!” 有豪绅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本侯大度,但大度不是用来让你们拿屁股打我的脸的,不是让你们丢个三瓜两枣打发叫花子的!” “你说,这税,该不该收!” 宫元朗立马抱拳躬身,“该!” “你呢?” 另一位城主打了个机灵:“应该,绝对应该,下官回头就派人再凑五千、不一万两的物资,苦谁也不能苦边军。” 薛侯爷一个一个喝问过去,人头都快堆出坑了,没人敢迟疑片刻。 戚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薛保侯长吐了口气,重又坐回主座,轻蔑一笑:“放心,各位,我们是官兵,不是马匪,没名头的事,我们不做。” “恰恰相反,我是来给各位送银子来的。” 一个瞬间,戚笼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呢,他当年绑票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第三十三章 水陆大会 砍头大会(下) “送银子,怎么可能送银子!” “太阳打西头出来了,边军向来只会刮地皮,什么时候松过土过!” “我看啊,这位侯爷又是变着法的要捞钱了。” “表面上的钱粮刮干净,犯不住人家还有藏在地窖里的宝贝啊。” 被这句话震的心神恍惚,一堆豪绅权贵沉默不语,反倒是四周稀拉拉看热闹的叽叽喳喳。 无它,家里裤衩都被眼前这些爷搜走了,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当然,怕还是要怕的,只是老话说的好,我一文钱都没有,你能奈我何? 琅玡城城主强笑一声,道:“侯爷,您说给我们送银子,这是怎么个送法?” 琅玡城在古钟吾国还在的时候,也是一文风旺盛之地,如今养了一堆破落文人,这些人不敢跟黑山城地头帮派一般,跟边军硬顶着干,只是写些酸诗文章讽刺,然后被边军的高头大马拖死几十个老学究后,立马画风一变,改成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了。 薛侯爷不说话,倒是蚊三道人上前一步,阴森森的道:“大军开拔,八十九张帖子,最终只来了六十八家,没来的大人们,看来是心里有怨啊!” 别说没来的人心里有怨,是个人心里都有怨,再者说,这开拔仪式就是个形式,前几年,征粮的校尉多半是钱货一到,直接走人,谁也没当回事,也就是他薛侯爷凶焰滔天,形式也得形式走,这才来了好些大人物。 不过这话一出,来人便具松了口气,旋即目光闪烁,激动、担忧、渴望,不一而足。 “侯爷,这不大好吧,无故抄家灭族,可是犯了大忌讳。” 说话的是个红脸皮、单挂衣的瘦老汉,外号浪里叟,别看貌似是个穷叟,却是白江上的船老大,手下几十条运货船,比起做些杀人剪径买卖的河帮,格局可是大的多了,历来边郡的货物都是要靠他运到距离山海关外不远的程家邬。 眼下这些人中,他浪里叟算是少数不怯场的。 薛保侯缓缓开口,“怎么会是无故呢,实不相瞒,三天前的夜里,城里一些义士替咱们处理一些祸患,没想无意间抓到了一条大鱼,这人你们应该眼熟,便是三年前横行一时的大寇,赤身党首领戚三郎!” 闻言,众人一惊,那素来苦于匪患的白水城城主脱口道:“侯爷,可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来人,把尸体带上来!” 很快,一具被水淹的有些浮肿,但面目竟诡异的与戚笼有三四分相似的尸体横架到擂台上。 不少豪绅甚至不顾脏污,直接扑过去摸来摸去,仿佛要看清楚,这是死人,还是假装的死人。 “指肚有老皮,指尖纤细,这是用刀的老手!” “一条粗筋、两条粗筋,脚底板宽大,大腿根有磨痕,这不仅是马背上的高手,还应该是马桩的高手,我看像,很像!” “气血死而不枯,接近炼体大成之境,跟传说中的很相似啊……” 兴元府最强者是李伏威,但跟横行山南道七八府,在山北道也颇有名声的顶级大寇相比,那至少差了一个档次。 虽然三年销声匿迹,但这名头可不是说没就没的,至少还有很多匪徒怀念当年群匪盛世的威风。 薛保侯满意的扫了一圈,就连不少看客都在骚动,这说明那天晚上的意外之喜没有白费,甚至有一个裹的跟粽子一样的看客挤眉弄眼、表情都激动的变形了。 “什、什么情况,他是赤身党魁首,那你是谁?昨天死在河里的还有谁?” 戚笼表面的温吞,以及骨子里渐渐恢复的暴虐似乎都有些不够用了,他脸颊抽动着,看着一堆人在摸尸,还摸的是‘自己’的尸,这感觉——颇为酸爽。 “自然是假冒的。” “假冒的?一个假冒的刀手、一个假冒的马桩高手,一个恰好淹死的炼体好手?” 戚笼沉思了下,渐渐了然,缓缓道:“你说当初除了你之外,城里还有三人知晓我的身份,那么这自是这三人中的一位搞的鬼,当然,也未必只有一人便是,好好看戏。” 熊罴营的黄副将见状,一鼓作气,大声喝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联合了这赤身匪徒,准备抢夺军需,只是天佑吾等,让那些贼寇没有得逞,而那些人是谁,便是今日未到的二十一家,他们养寇自重、暗夺军用、借事生非,这些人,当抄家,当灭族!这些物产,一部分调拨军用,另一部分,自然是交予兴元府劳军的良民!” 薛保侯更是赤裸裸道:“这一次,咱们不刮小民,只收豪绅,三七分账,这抄家灭族的钱,本侯只要三成!” 一个个豪绅顿时呼吸沉重了起来。 有胆大的直接开了口:“侯爷,我们自然是信你,只是口说无凭!” 薛侯爷哈哈大笑:“所以这一次,缴匪的不是我们,是各位,我们出枪、出刀,出都督府的军用器械,各位出人头,出武家好手,咱们练新军,剿麻匪!” “剿的就是他赤身党党羽!” 能成豪绅的,成为帮会之主的,哪一个不是浑身长满了心眼,脑袋一转便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准备离开了,分明是明修栈道、暗渡沉仓,借着豪绅打豪绅啊! 若是以往自然不行,兴元府各地方势力不讲说同气连枝,利益媾和,一致对外的默契总是有的,但如今硬骨头都死了,就连隐隐有兴元府一霸之称的李伏威都被砍了脑袋,这些地方强人也都起了别的心思。 被剜了一大块肉,是要好好补补了,而且占位置的都是自己人,说明对方也顾忌七大都督府的底线,边将骄奢淫逸可以、大发横财也不是不行,唯独不能在这府道一手遮天,公城是大都督府的钱袋子,不能是某个人的后花园。 团练新军的主导权,这是沾都不能沾的东西,不然真捅上去,一句话就解了兵权。 边将在地方是上使,在都督府的某些大人物手中,就是一条狗! 狗不能放养! “既然如此,那这些看戏的就不能放走了!” 有豪强立马转变了立场,恶狠狠的盯着四周看客,要吃肉,就不能把吃肉的消息透露出去。 “哈哈哈,让他们走,就是要把消息散出去,”薛保侯一脸的推心置腹,“我熊罴营三百骑兵,早已堵在了兴元府主要官道的出入口,水道也有浪里叟浪老哥把守,至少在个把月内,人绝对出不了兴元府!” 众人一听更放心了,怪不得没看到什么兵呢,好你个浪里叟,这一唱一和的,原来你已经暗地里投靠了薛侯爷啊!看不出来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 浪里叟抚须,笑而不语。 大伙其乐融融,这薛三宝表情就越发难看,本来联系上的某些人是要给他求情的,现在都被薛保侯抛出的肥肉吸引,基本是指望不上了。 一道偷偷摸摸的身影借着混乱溜入人群中,凑到薛三宝的身前,抬头,露出一张嫩嫩的脸,嘿嘿一笑:“三宝表哥,我来救你了!” 薛三宝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低声道:“往北边冲!那里有我藏的后手!” 薛白一把夹起薛三宝,张腿就奔,虽然姿态像蹼水的鸭子,‘呱呱呱’还挺搞笑,但速度快的惊人。 “哪里走!” 明面上唯一一位四豹将许三飙虎目圆瞪,‘呔’声如雷,手中粗链‘哗啦’一抖,手臂粗的大铁链子抖成枪一样斜扎过去。 “好枪!” 薛白头也不回,右腕一翻,人体为轴,掌心红的像是滴血一般,擦在枪头上冒出白烟,一卷一甩,枪头便以更猛的速度扎了回去。 “好一个太极球掌,”薛保侯目光一亮。 “侯爷咱们可是本家,一百年前是一家,这表哥您就让我带走吧!”薛白一边跑,一边叫,‘啪啪啪’的踩栅栏如履平地,有四个边将架马扑杀而去,竟还是晚了一步。 同时,散乱的看客台上,三个普通人互视一眼,突然间气血暴涨十倍,一个狂奔之中长出皮毛,化作狼形,另一个脚掌落地,竟化成柱子粗的牛蹄子,还有一个双臂一抖,直接变成乌鸦一样的羽翼,在低空滑翔而过,嘴巴上尖刀一样的乌喙直插薛保侯。 四周十几位营将校尉当即纷纷怒吼,持刀扑去,只是地面一震,气血不由一荡,那牛足人的双脚竟然深陷泥中,搅动泥水。 “夔牛震,天生神异,又是地军!” 狼形人速度快如闪电,人群中狂掠而过,所过之处,十口刀爪狂掠血水。 “薛将军,神侯向你问好!” 薛保侯嗤笑一声,直接转身,背对二人拿起酒碗。 “好机会!”飞鸦人目光一亮。 ‘珰’的一声重响,飞鸦人两口嘴刀似是撞上了透明盾牌,空气中隐现符头。 蚊三道人左手捏铁锁印,右手捏退神指,喑哑一笑,露出一排牙根,“怎么能让你们,动不动骚扰吾方大将呢!” 退神指隔空一指,符文掠过,飞鸦人身子一僵,像有一尊人首鸟身,面有三眼的神鸦幻影被打了出来,人体异相开始褪去。 “你找死!!” 同一时间,狼形人和一道黑袍人影交叉而过,都是狼身、亦是狼影,且拔狼刀,气势残忍。 狼形人不可思议道:“你也是天狼裔?” 迎面而来的极淡漠的眼神,还有疯狂如群狼奔涌的刀势。 “我们——”照灯笼愕然看着这一幕,刚要开口,‘轰轰’声中,白烟四起,栅栏猛的被铁炮弹轰开,木屑飞射,同时几颗开花弹落在了人群中,顿时尸首分离、血肉飞溅。 上百骑马匪徒吆喝着打转,用飞天铁爪扒倒栅栏,汹涌而入,其马上动作熟练的不下边军,领头一人更是身披小甲,头戴血骨面具,手持近百斤的圆面骨斧,血气如潮,气势汹汹的往人堆里杀过去。 “是赤身六王中的赤天王,他们给戚天王报仇来了!” 戚笼目瞪口呆,良久,才从肺里憋出一个字。 “艹!” 第三十四章 引刀意 凄凉风血(上) “我说,要不,你表个态,就说你没死,让人撤了吧,”照灯笼踌躇了下,道。 “光天化日下,你们这打打杀杀的多不合适。” 戚笼抽了抽嘴角,毫不犹豫转身便走,照灯笼一愣,赶紧跟上,嘴里还嘀咕,“你说说,这闹的什么事,哎哎,你走那么快做甚?” “还记个我刚跟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来着,老大最能打,老四拳头最厉害,老六、老六最蠢?”照灯笼表情古怪起来:“赤天王不就是老六么。” “你现在还能打吗?” 照灯笼顿时色变:“戚大爷你莫要开玩笑,我左手骨折,右手骨裂,还泡水泡了一晚上,若非我照家有些治骨养刀伤的老药膏子,这身艺业早就去了五成,你现在还让我打?” 戚笼长叹一声:“没人让你打,只是你需明白,老六最蠢,而蠢的另一层含义,便是疯,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话音刚落,炮声再响,而且营外马声轰轰,无数陶罐和木葫芦被无差别的丢了进来,陶罐落地便炸,铁片子溅射周围一丈,木葫芦砸裂开来,绿烟红烟弥漫,常人只消闻上一丝丝,便有强烈的恶心反呕感,毫无疑问这是毒烟雾。 “有意思,”薛保侯毫不在意的饮完酒水,目光盯在持斧头的女人身上,忍不住赞上一声,“好烈的女郎。” 他把碗一丢,四指屈握,拳心扭曲的一瞬,悍然拔背轰拳! 远隔十数丈,赤罗刹下意识挥动巨斧,斜劈过去,劈空的同时,上下左右的空气像是被猛的一抽,同时一股纯粹大恶意拔空而起,人马同时炸出血雾,马匹惨叫一声直接砸入地面,而赤罗刹凶性不减,倒地一个翻滚,手中巨斧如玩具般转了两转,便把两血甲营兵活劈两半,两条混圆而结实的大腿高高一跃,膝盖便顶到一豪绅背上,清脆的一声‘咔嚓’声后,右手一扣脖子,把其往一营将砸去,同时身子似猎豹一样杀入人堆中。 “好野性!” 薛保侯几次握拳,却都未找到合适时机,补空道固然能隔空伤人,让人避无可避,连鬼神都躲不过;但前提是要抓住对方气机,若是抓不住,便就无法使出这一招。 对方或许根本不知道‘大武行’这一说,但却能敏锐察觉到生死危机,的确有些意思。 薛保侯背着手一转,身子竟同样消失在人群中。 “侯爷竟亲自出手了!” 正在布‘九曲退神阵’,把那飞鸦人镇压的蚊三道人,又或是以链为枪,跟牛足人对轰的许三飙都是一愣,自来到兴元府,除了跟李伏威那一‘战’外,侯爷从未亲自出手过,这次竟然手痒了? …… “表哥,表嫂上次说给我找个漂亮媳妇,找着了没?” 薛白步履如飞,薛三宝被薛白夹着,扑面却无丝毫风声,只感周身热劲融融,绕身而转,让人有种昏昏而睡的温暖感觉。 这种境界叫‘膜气’,是炼体大成才有的一种能耐,也就是道家所谓‘食息者可以绝鬼祟’,是在短时间内将周身气劲混以人之阳火外放,这样一来,不仅劲力因反复捶荡而威力大增,而且能大幅度增幅五官,甚至一些非人之物都能有所感应。 这等于将佛家心眼和道门识神混一起杂糅的一种武道境界。 不过这并非只有炼体大成才能达到,内家拳大成同样能有如此境界,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该难度完全不逊色于前者。 而内家拳大成只有两条路子可走,一是练拳练到老师傅,百念混一,内固精神,外示安逸,一动无有不动,一静无有不静;另一种便是心如赤子、天生七窍具开,能够模模糊糊感应到‘神而明之’的境界。 这种人通常便是武痴,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武道天才,比起赵神通的‘气运流’,戚笼的‘生死磨砺派’,这种人才是武行的中流砥柱,能够真正意义上凭武道修为打开‘那扇门’的状元大才,薛白虽然还没到那种层次,但目前看来,这张门票是绝对有了。 “表哥,我媳妇呢?” 迎着薛白耿直的眼神,薛三宝悄悄叹了口气,这类人也有个普遍毛病,那就是在某些方面,显得尤为的‘白痴’。 “放心,回头就让你表嫂给你带过来。” 薛白喜不自胜,“那太好了,我妈老说童子身适合练功,可是我觉的吧,取媳妇也有助于练功,我姥爷说了,这是秘传掌法,叫摸咪十八手,他老不传我——” 薛三宝听的两眼直翻,忽然风声一顿,薛白停住脚步,只见在前方道路中央,站着一位穿边军服饰的小兵,身高普通,面目普通。 “杀了他,免的走漏消息!” “表哥,往后退,是个高手。” 薛三宝还是头一次听薛白这么严肃的说话,下意识道: “这边军的厉害人物,我早就暗地里摸了名单,四豹将,蚊三、蝇四、蟑五,还有副将中的佼佼者黄曾王许,难道是隐藏的高手,这不可能啊,关外吃紧,四路人马出使山南道,哪那么多高手好用!” 不过薛三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雪化春来,根子仍有些僵硬的枯草忽然接连伏倒,形状诡异的像是有数条无形的蟒蛇碾压草丛,同时风声之中腥风大作,空气中的‘嘶嘶’声像是在有大蟒在吐信子。 薛白眼一眨的功夫,小兵身影突然消失,再出现时腰一扭,两手似蛇叼鼠,一手插喉咙,一手捣眼珠,掌法软若无骨却又狠辣至极! 薛白面色依旧纯真,任由风声在脸上划开细碎的血口子,身微沉,一手下按、一手上托,看似轻飘飘的没气力,但当搭在对方手臂上时,周身三尺之内,瞬间劲风滚滚,热流大作,小兵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像是大江大海的退潮,枯叶、杂草、拳劲、血气、衣服、甚至强烈搏杀的意志,都在向两掌之间吸入,那是阴和阳之间的空洞! ‘太极圈手!’ 小兵双手被黏,知晓自己一旦抗不住吸力,被其吸入,大江潮混合自己的气力反扑,这股巨力必然把自己筋络的震裂,气血逆涌,穿破五脏六腑,内家拳杀人不见血,便是此理。 于是他腿反关节的一软一转,像是恶蟒反转筋肉,同时做掌握杯,猛的一捏,心脏‘咕嘟’一声大响,像是野林大蟒把蛋吞入喉中,又靠着腹力碾碎,两声怪响后,凭空生出一股大力,两腿瞬间插入风暴中,一脚蹬向脚踝内部,一脚戳向膝盖内侧。 薛白只来及躲开一脚,膝盖就被这刁钻的一脚戳在膝盖处,顿时桩子一软。 然而薛白这次干脆闭上眼睛,两脚做圈,一转一压,直接陷入泥地中,同时那刁钻蛇劲也泻入地下,泥土像翻了朵花。 小兵冷哼一声,突然后撤步,虎掌猛张,竟然在臂长尽处再长半尺,一张抓向脑门,这一掌打出,不仅去了草莽气,反而有一种堂皇正大的王者之气。 薛三宝一见此招,一脸的不可思议:“伏龙掌,李伏威!!” …… ‘咚’的一声巨响,赤罗刹再度被砸飞,那砍人厚斧如今成了盾牌,而盾牌上有五个拳印,从正面印到背面。 赤天王两手虎口崩裂,露出粉红的肌肉群,然而她不管不顾,从地面猛的一翻,就再度扑向‘戚天王’尸体所在。 然后她再度被打飞。 “关外没有女匪,只有女奴,女人是不能骑马的。” 薛保侯收回拳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方,似乎把那‘尸体’当成某种诱饵。 “山南道居然有半妖的后裔,追火豹么,有意思,”薛保侯一把抓住劈来府刃,盯着对方面具后的冰冷眼珠。 “你要不要来当本侯的女豹,本侯可以让你管理我府上所有女奴。” 赤罗刹散开的血气忽然凝作血豹状,后仰,身形做弧,猛的一个头槌,脚下一陷,砸的薛保侯后退三步,同时面具炸裂,露出一张小麦色皮肤,碧眼珠,高鼻梁的精致脸蛋来,眼中爆出野性之光,还有愤怒。 薛保侯抹了抹鼻下的血水,摇头,面无表情:“你这是找死。” 下一刻,气血像潮水一样汇聚,人影消失,再出现时伴随着‘轰’的一声,这一次,斧头直接被贯穿开来,撞入肚皮! 赤罗刹被打飞三丈,嘴巴‘哇’的一下吐出了血水,同时肚皮上的拳印像有活性一般往内钻,直接封了她的血脉秘术。 “本侯喜女人,但说到底只是玩物,既然你找死,那本侯成全你。” 而在乱战的边缘,照灯笼心惊胆战的看着冷脸、磨着牙根的戚笼。 “戚大爷,请别告诉我你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第三十五章 引刀意 凄凉风血(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受伤了,而且伤的远比包成粽子的照灯笼要重。 虽有龙煞庇体,伤势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但也不代表三天前才打过一场硬仗,如今还能来个‘戚天王假死复生,单刀入军营,风雪斩敌酋’的故事。 再说了,龙脉有地气做屏障、人道演化为根骨,可以有无限威能;龙煞与戚笼魂魄合一,却如无根之萍,这一点在戚笼‘破阵一刀’后,便已有触感。 他的人体之中,没有能够滋润龙魂的东西。 戚笼轻声道:“她大哥死前让我照顾她。” “那让她大哥上啊!” “她大哥被我砍了脑袋。” 照灯笼一时语塞,心里一阵惊讶,传说竟是真的,赤身党四分五裂出于内乱,戚天王居然真斩了结义大哥,六兄弟之首殷天蛟殷天王! 不过随即他回过神来,低声急道:“可是去了没用啊,看薛保侯这怪物般的拳意,不仅是炼体大成,还是二炼大成!盛时都不可能是对手!” “见过我盛时吗?”戚笼突然奇异一笑,“知道我擅长什么吗?” “帮我护法,老五当初可是疯狂追求过这小红豹子,传过她脚法,只要帮她找到一丝脱身之机,她能跑掉的。” 语罢,他便在战场边缘盘膝坐定,面上竟隐隐散着死气。 “戚大爷,真是心大,这时一根流矢就能要了您老的性命!” 照灯笼跺脚,龇牙咧嘴,突然发狠道:“我照小爷姓照不信赵,偏爱下九流,一悯如草民,二好交好汉,赤身义党只抢豪富,从不欺小民,这点我喜欢,当初还准备投奔来着,这种人,死在这里,不值当!” 话音一落,照灯笼便把祖传纸灯笼从怀里掏出,往地上用力一砸,竹框子碎裂,五张白纸落了下来,那从老到少,由忠转奸的五张脸哭的哭、笑的笑,癫狂到了极点。 “戏如人生,人生无戏,触事乖违,所行颠倒,妖言谎语,诈妄无度,求人过恶,谄曲生情……” “心三恶业,贪嗔愚痴。身三恶业,杀盗邪淫。口四恶业,绮语妄言……” “……愿人生苦海,红尘做舟,众生百态,鬼趣消减,俱化善神。” “祖师爷饶恕!” 照灯笼朝五方各拜一下,每拜一下后,便将每一张纸贴在戚笼的耳、眉、眼、鼻、唇上。 每贴一张纸,在照灯笼眼中,就各有一位穿青衣、穿黑衣、穿红衣、穿短衣、穿长衫的人影走开。 这些人影面孔模糊,像是每人带了一张面具,但相同的是,这些面孔或奸、或忠、或苦、或哀,都情绪化到了极点,然后要么嘿嘿笑、或是垂着泪,神色各异的走了。 “蜡烛灭了,灯笼没了,老头子知道还不要砸棺材板,幸好小爷我有先见之明,弄的是火葬,死了也爬不上来,哈哈哈!” 照灯笼喃喃自语,转头对戚笼道:“这五张脸一贴,只要人不是佛祖降世、菩萨下凡,那就都见不着这真身,小爷我先溜了,搞定后去城东四大胡同找我,随便找一个小乞丐报‘明月升’三个字,我先去给打听打听,哪三人买的的名字,小爷有直觉,这乱子的背后,绝不仅是表面上的世俗利益!” “……或许这便是打开我祖辈口口相传的‘九龙藏’的契机!” 戚笼早已陷入某种深层次的记忆中。 ‘戚爷为什么不抢小民,因为老子从不向弱者挥刀,这不是老子良善,而是这口刀我戚某人要留着,要不断用强者血磨一磨、洗一洗,等它锋芒彻底绽放,便是老子砍向自己的命运,砍向老天爷的时候,哈哈哈,我想干什么?老子就想知道,刀砍在老天爷脸上,它会不会叫出一个疼字!’ “们想让戚爷入伙,可以!但这条要写在规矩上,等哪一天们不按规矩办事,老子便砍死们,这就是我戚爷的道理!” “小红豹子,别看样子装的狠,戚爷告诉什么叫狠,老爹老娘前脚被人剁了,后脚老麻匪就溜达过来,他跟说,‘笑一个,笑一个就不杀’,戚爷不仅笑了,笑的可灿烂了,老麻匪就说‘小子骨子里有股匪性,我看得上,可以干我们这一行’,记住,狠,是从骨子冒出来的,什么?问我老爹老娘的事,废话,戚爷不练刀,怎么帮他们报仇?” “我、我去,老六个蠢货,这是肉票、肉票,不是他娘的官兵,砍错人了!放屁,怎么可能长的都一样!老子和长的一样吗?一样?一样个屁!!!” ‘喝、喝,老大,别装孙子,老二呢,给我灌酒,玩命的灌!老四,咦?老四怎么躺桌下面了,下面怎么流黄汤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虎狼豹肉,哎呀,小豹子咬我干什么……’ ‘老大炼体大成了,那又怎样?以我戚天王的刀术,还不是说斩谁就斩谁,别不服气,有能耐练练,刀为什么这么凶?问我,我问谁去!’ ‘哈哈哈,来来,老五、老五,三哥告诉个秘密,什么秘密?当然是我的刀为什么这么天下无敌了,嘿嘿,刀术、刀意、刀罡三重境,武行中公认的说法,觉的戚三哥到了哪一层境界?偷偷告诉,什么都不是,三哥我好像自己开了一重境界,我打听了好久,除了三哥我,好似还真没别人练成过。’ ‘怎么练的?我怎么知道,麻匪当着当着,人砍着砍着,就这么练出来了呗,我觉的吧,这玩意主要还是跟心境有关,三哥我只要还当麻匪,这刀,就能一直这么玩下去!’ ‘老大、老二,们不要逼我,世道变成什么样我不管,我在,赤身党的规矩就不能变,真的,们不要逼我,这么多年的兄弟,们难道还不明白,我人是醒的,但刀是疯的,等我疯的时候,刀子拔出来什么样,真的,我真不知道……’ ‘……嘿嘿嘿,小红豹子,老大我砍死了,老二我砍死了,老四我砍死了,老五见势不妙跑了,嘿嘿,老大死前求我不要杀,我应了,记住这张脸,来,笑一个,不笑怎么报仇啊,哈哈哈哈,可是我赤身党最后一个天王了,最笨的那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道人影车轱辘般的转着,最浓墨重彩有六道,而每当这六道身影出现时,总有一道小巧的身影呆呆傻傻的看着自己。 薛保侯看着眼前浴血的身影,明明只剩一口气了,却还挣扎着往那‘尸体‘上面爬,四周上来救援的二十几位女匪,被他一拳一个轰死,碎尸满地。 他冷笑一声,一脚踩在了赤罗刹的脑袋上,脚跟转动着。 “放干了的血,正好做古神兽血脉的标本,嘿,母兽的标本我还真没多少——” 薛保侯忽然感觉大地一震,或者说,天地本没有变化,是他身子一抖,然后一股凉意从后脊椎窜出。 不知何时起,冷风卷起,天上‘哗啦啦’的下起了黑雨,也不知何时起,声音消失、四面人影扭曲,冷意、杀意,都不对,是一种强烈的、无法言语的疯狂感。 ‘幻象、法术、刀意?好浓厚的刀意!’ 薛保侯盯着前方一道虚幻的人影,那人影手上持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大刀。 薛保侯疯狂大笑:“把刀意劈到我的脑子里,有意思,看来也触摸到了‘大武行体系’,这兴元府一偏僻之地,倒还真是能人辈出,看来才是真正的赤身魁首!” 薛保侯拧身、扣脚、通背,上下六合,两胯跟一抖,蹬地如蹬山,轰拳如饕餮! 巨大龙子幻影显出,张嘴如黑洞,漫天气血尽做恶! “最后的麻匪刀了。” 戚笼轻轻一声,拧刀柄,沉身盘筋,心神沉浸入那难以言喻的境界中。 刀身寸寸从大腿左侧撩上来,刀锋上的光芒点点滴滴亮起,天,仿佛失去了色彩。 斩天刀寇 饕餮撕裂,粘稠的血水从薛保侯脸上炸开,这位边军将侯被活劈两半。 “原来这一刀是这么个名字!” 戚笼知道,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斩出这刀了! ‘侯爷,侯爷!’ 恍惚间,薛保侯听到有人这么喊。 …… 成片草根翻起,树上的枝桠光秃秃的,所有树叶被浓缩到三丈之内,铺了厚厚一层。 李伏威的伏龙掌最终扣到了薛白的脑袋上。 但薛白左手捣上对方腹部,压人丹田气,右手包顶住对方肘尖,皮肤通红,浑身冒着热气。 ‘咔嚓’一声,李伏威手腕发出裂响,同时连退三步。 薛白嘴巴一张,五官血水直流,笑如恶鬼:“我赢了!” “但是他死了。” 薛三白的尸体早就僵了。 “我的掌风早将他囚衣上的毒汁打了进去,以为不吃饭不饮水就行了么,笑话。” 薛白脚跟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地,精神大损。 李伏威转身,疾步离开。 方一转身,大口鲜血从嘴里溢出,顺着外甲流入内衣。 第三十六章 舍过去 须弥金山(上) 天是黑沉沉的、地的血糊糊的,薛保侯两眼茫然的走着,他的两只脚深深陷入一地肠胃的地面里,步步泥泞。 天黑压压的,像锅盖一样倒扣在上空,血是红的,杀戮也是红色的,天黑血红,权势做天梯化拳势,最终人与黑天相合,阶及神明,这便是他的‘大武行体系’。 武道越发精进,拳法与人之心性、与筋骨皮膜三位一体,相融相炼,达到一种举止坐卧,无不养拳的高深境界,然后身如炉子血如油、心如碳,烧火烧身烧神,从后天肉胎中养出先天的变化来。 这是一种极其霸道的修炼途径。 而薛保侯便是此道的成就者,将一切的物欲肉念都享受过、吞噬掉,自身化作黑沉沉的天,镇压一切,统治一切,生杀与我。 天上雷声闷闷、轰轰,越发刺耳,这让薛保侯感到烦躁,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他的无数念头似乎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外钻。 这让他非常的恼怒,他忍不住抬头看天,他相信天是可以镇压所有反抗的——就在这时,刀锋起,锋锐无比的白光刀芒像是在剁一颗黑鸡子,从外劈内,剖天而入,天人俱碎! “啊!!!” “侯爷!”“将军醒了!”“薛侯,你身体如何了?” 薛保侯发现自己居然坐在床头,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对面的兵械架子上,都是他惯耍的道器,军帐中充斥着一股焦热和药味。 他突然觉的火光分外刺眼,怒道:“谁升的火!” 众将面面相觑,蚊三道人眼中光芒一闪,掐了灭火指一压,盆中火势肉眼可见的减弱,‘噗’的一声,彻底灭去。 薛保侯揉着太阳穴,鹰钩眼渐渐恢复了以往的锐利,缓缓道:“说吧,发生了何事。” 心腹手下神枪楚筹措了下言语,把白天发生的诸事,包括地军三刺客两死一擒,团练新军组建、李伏威截杀薛三宝、女麻匪逃走,数位副将追捕不及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除了本侯这里出了点问题,其它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神枪楚迟疑了下:“是”。 然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又忍不住道:“侯爷,白天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会突然晕倒?” 若真有高手暗中埋伏,用拳意或刀意隔空交锋,他们这些人肯定能感受到冥冥中的轰杀意念,但那时一切如常,拳势无敌的薛侯爷正把敌人当笼中鸟把玩时,一口血水喷出,不知怎么就晕厥了过去。 “鼠辈们有异心吗?”薛保侯眼一挑,岔开话题。 “没有,我们说侯爷您是旧伤复发,无大碍,他们便退下了,对了,李伏威请求见您。” “让他等着!” 薛保侯锐利的目光扫过几个面生的老郎中,脸色一僵,冷冷道:“本侯已经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了吗?” 那老郎中赶紧躬身,颤抖道:“侯爷体壮如牛,无半点大碍,只是、只是惊惧过度,老夫开一道方子,侯爷调养调养便可——” 老郎中不敢说了,因为帐中的空气陡然凝滞了起来,薛保侯面无表情,只是额上青筋一张一缩,显的极为狰狞。 洪小四打了个哈哈:“既然侯爷无事,那几位老师傅跟我走吧,我给你们拿钱去。” 几个老师傅忙不迭的跟了出去,没过多久,洪小四微笑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血腥气。 “女人怎么跑掉的?”薛保侯沉默了会儿,又道。 “当时侯爷晕倒,场面大乱,那赤罗刹似乎会一种颇高明的步伐,有点像是失传的鸳鸯步,当时我们抢救侯爷,她趁乱逃走,”一副将迟疑了片刻,“不过那女人伤势过重,按说该在中途力竭而亡才对,或许是被同伙救走了,或许有其它的赤身党头目支援。” “至于其它麻匪,见那女人逃走,自是一哄而散,我们的兵马早调了出去,人手太少,没抓着几个人。” 薛保侯掀开被褥,他只穿了一身白色单衣,身体表面充斥着牛筋般扭紧的肌肉,众人见状心一安,只要他还在,这边军的招牌就砸不下来,嘴角缓缓扬起:“李伏威不是要见我吗,让他进来吧。” 很快,小兵模样的李伏威便弓着身子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个木盒,盒中放着一颗填满石灰的人头。 薛保侯只扫了一眼,便洒然一笑:“本侯白日晕了过去,你可有想法?” 李伏威立马开口:“伏威心中只有忧虑,边军围剿地军之势已成定局,侯爷与我一外一内,正是互相帮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侯爷若是此时出事,便等于断了伏威一臂。” 这话口气颇大,不少营将面生怒色,许三彪牛眼中更是赤裸裸的杀意。 “哈哈哈哈哈,”薛保侯亲手把李伏威扶起,亲切道: “哎~有你这话本侯就放心了,也多亏了你献上的计策,先杀鸡儆猴,再借豪绅之手杀豪绅,等团练兵成了,他们就会发现,本侯不仅带来一道征粮的圣旨,还有一道练兵的旨意,到时候本侯爷再暗中助你夺兵权,这一府之主的酬劳,可嫌少吗?” “少是少了些,但目前来说,的确是够用了。” 两人对视,虽是陌生面孔,一如城门口时,那对野心燃烧的眼神。 “听说李总管之前抓人时受了伤,不知是真是假?”一营将语中带刺。 “无大碍,那薛家小儿固然有些手段,到底生嫩了些,”李伏威哈哈一笑,面孔虽变了,但眼神一如既往的阴戾而霸道。 “而且这换头秘术虽然无副作用,但是人头初换,只能使八成气血,若是全胜期,立毙这黄口小儿不在话下。” “那本侯就且看李兄的能耐了!” 李伏威一走,双刀洪立马皱眉道:“侯爷,这李老鬼自称从古国的某处遗址中翻出了这换头秘术,但我总觉的此事蹊跷。” “你的意思是——” “众所周知,地军叛逆有古国旧权贵支持,而且东荒妖族占领荒原,也是古国名族血脉的一大分支,这李伏威会不会是这两股势力中,某一股的棋子?” “兴元府可是这山南道最偏僻之地了,一南一北,足有数万里之隔,不大可能吧?”有人提出了反驳。 “正是因为地处偏远,才能避过都督府耳目,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看不像,这换头秘术虽然诡异,但也要蚊三道长这种铅汞道人才能使用,他若有异心,也不会把性命交予我等手中,而且道长察了他的三魂七魄,的确没有被下了禁咒、又或是被换魂的迹象。” “李伏威的过去是清白的,没有血脉神纹。” “越清白越可疑。” “好了,”薛保侯淡淡一声,道:“不管如何,没有这个地头蛇王做大内奸,名族、叛军、豪强、帮会,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边军固然彪勇,但也双拳难敌四手,其它几路人马都传来消息,行动多少有些不顺,几个义军首领都有出没的迹象,呵!” “在团练新军建成之前,李伏威还算是我们的盟友,至于建成之后嘛,就要看他是否听话了。” 众将心一定,只要侯爷无恙,不管有什么阴谋,侯爷都能凭一己之力,横扫一切鬼祟! 只是在众人走后在,薛保侯忽然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眼神第一次闪过一丝恐惧。 “那一刀,世上怎会有反天的刀术!” …… 林惊鸟飞 人影于荆棘灌丛中狂奔,四面脚步声越发急促,终于,人影站定,戚笼平静的站在原地,肩上扛着个浑身浴血的女人。 一道道气质或凶悍、或残忍、或奸诈的匪徒钻了出来,或老或少,有几位甚至还是妖艳野性的女匪,围成一圈,数目不下百位。 “徐九见过戚天王!”一位老麻匪老泪纵横,跪倒在地。 “见过戚大魁首!!!” 所有人半跪于地,语气狂热。 第三十七 舍过去 须弥金山(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清晨微寒,露珠荡漾,日头还未升起,天空一片清明,且添了几分冷淡;戚笼脸上闪过一丝怀念之色,但随即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人交给们,以后别来山南道。” 戚笼将肩上的女人交给一位女麻匪,转身就走。 “戚天王,老伙计们都很想!”老麻匪徐九颤声道。 “世上再无戚天王,只有戚笼。” “戚大魁首,红姑有话带给!”一女匪忙叫道:“她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拔刀之后便无情,做了,便是做了。” 戚笼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奉劝们统领一声,别再来找我,刀,我已还回去了。” 赤罗刹挣扎着睁开眼,只是伤势太重,视线模模糊糊,只有清晨的白雾,缓慢而柔和的流动着。 …… 这年头,媒婆住的地方叫门窑,入则为家,出则为窑,意思是盛世相亲做媒,乱世贩卖人口,公城地界尚算太平,但这收购童男童女、再转卖的活儿也是她杨婆一大收入来源。 杨婆裂开一张没有门牙的嘴,鸡爪一样的手掌把一个光膀少年捏拿着,从头到脚。 “二等货色,一百文。” “杨婆,这可不地道,这可是手脚健、无有隐疾的少年人,才出一百文?” 人牙子不满道,在他旁边弓着身子、哭红眼的妇女是他的母亲。 “嘿,这小子骨头细脆,是出生的毛病,干不了力气活儿,而且目光呆傻,缺了股伶俐劲儿,迎门送客也够呛,日后顶多给大户人家做个跑腿下人,好一点还能学门手艺,出人头地是不用想了。” 杨婆阴阳怪气,“买这些小家伙最舍得出钱的,一个是武行,一个是青楼,至于什么药铺子、裁缝店、剃头唱戏的,那可都是送银子才能入的行,以为呢!” “不过这小姑娘不错,虽然眉眼没开,但眼里有股水波,盆骨也不错,是个好生养的,将来靠皮肉吃饭可以,靠手艺也行,这个我出两百文。” 杨婆买了三个小娘,两小少年,总共不到一两银子,嘴巴裂开,露出假慈悲的笑容,一人送了个奶糖,哄着进了房,然后笑眯眯的溜达到后院,还没来及关门,就被一条膀子按住。 “老太婆,天天做这断子绝孙的买卖,就不怕死后遭雷劈?” “嘿,我当是谁,原来是这小鬼鬼,我怕什么雷劈,没老婆子照料,这些小鬼鬼活不过三天,怎么,这下九流中的老七,靠抖身段、勾人魂赚银子的行当,如今也高尚起来了?” 杨婆子颤颤巍巍的转身,走入大堂,“只要照小爷一句话,这些孩子老婆子平价转给,一个个把他们抚养长大,行吗?” 照灯笼无语,让他去劫法场,照小爷咬咬牙,指不定扛着祖传的子午鸳鸯钺就上了,让他做孩子头,当爹当妈十几年,那他可受不了,再说了,就这年头,在大街上溜达两圈,插标卖首的孤儿能捡到三,这何时是个头啊。 他甩过去一包银子“算伙食费行不。” 杨婆掂量掂量,阴阴一笑:“这还像话。” “老太婆,我不是来跟较劲的,我是来找问事的,大约四五天前,解老三从城门口弄的那个消息,除了按照黑行规矩,送给马胡子一伙外,还卖了哪三人?” 杨婆子摸出一杆水烟筒子,脸颊老肉一瘪一瘪的,跟去了皮的蛤蟆似的,抽了十九口,才冷笑一声。 “既然是解老三卖的消息,那找他要去啊。” “这老小子躲我躲的满城跑,要是能找到他,我还找干什么,”照灯笼郁闷道。 “嘿,要不是小子也是我们下九流的一员,我现在早就把赶出去了,黑行有黑行的规矩,是想端了我们下九流的饭碗?” “侯桀那开黑行的都被满门抄斩了,们这些老货还守个屁的秘密,直接开个价。” “江湖事,江湖了,这是规矩;暗道也有暗道的规矩,不管是什么大势力头头,还是什么英雄豪杰,在这里买消息、卖消息,我们听不见,看不到,若是真有人听得见,看得到,那人多半也横死街头,应该懂道啊,照家小鬼鬼。” 照灯笼深吸一口气,摸出一块玉佩,劣质的像块河边的石头,而杨婆子却是面色一变,手闪电一般把玉佩叼来。 “家老头子跟我半辈子交情就换来这玩意,可不要后悔!” “老爷子要是知道我找到九龙藏的线索,怕是嘴都笑的咧开花了,”照灯笼哼哼道。 “好!” 杨婆子一拍桌面,断然道:“自此之后,照家和我杨家,断绝香火情分,日后无论谁家遭了难,两不相帮!” “这买消息的第一人,便是李府白三娘的总管,赵黑。” “是赵黑,不是白三娘?” 照灯笼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在黑行买消息,向来只有实名实姓,没让人代买的说法。 “是赵黑,不是白三娘,这就有意思了,白三娘让赵黑打听的,还是说……” 照灯笼忽然面色一变,“不对,黑行的规矩,要么在本地待上十年,成了‘自己人’,要么在本地有直系亲属,白三娘嫁过来不过五年,她可以靠李伏威获得资格,他赵黑又凭什么?” 杨婆子怪兮兮的一笑:“谁跟说,赵黑是陪嫁来的?” “第二个,便是红姑红三娘子,山北道那个著名的大商人,她在各地黑行下了高额花红,一旦有跟赤身党魁首有关的消息,愿花重金购买。” “也是因为她给的提示,我们才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绿林标记,居然有这么大来头。” “还有一个是谁?” 杨婆子阴惨惨的凑了过来,“还有一个,嘿嘿嘿,是个死人……” 照灯笼走后,阴沉的堂子上,只有杨婆子一人‘叭叭叭’的抽着水烟,间歇有生嫩的呜咽声,越抽越急,白烟硬是抽出了绿雾,雾气中,杨婆子的右眼忽然诡异的反转了三圈,眼珠子渐渐鼓出眼皮子,‘噗’的一声轻响,一只乌鸦‘呱呱呱’的从雾气中飞出,嘴里叼着一颗血泡子。 杨婆子痛的满地打滚。 “杀千刀的照老鬼,要不是老婆子年轻误事,给带了顶绿帽子,谁管这小鬼头的死活,啊啊啊啊啊,痛死老婆子了……” 白江的一条上游支流叫落魄涧,以水势湍急而知名,戚笼与赤罗刹等人分离后,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大解脱’状态中,随着直觉而行,恍恍惚惚便到了这里。 他自四岁摸刀,当了麻匪后,刀便再也没放下过,然而借着赤罗刹被杀的契机,他把麻匪的刀术数斩了出来,浑身酥酥融融,像是每一道毛孔中,都挂着一颗水珠子,一呼,摇摇欲坠,一吸,再在皮层之间转来转去。 而身子表面,原本清晰的青菩萨纹路渐渐暗淡,反倒是菩萨脚下的莲花越发清晰。 青莲所在部位为髋部,后印命门,前顶肚脐,中藏肾,是拳术发力的一个中转站,很少有拳法的吞吐不通过这一部位,当初戚笼所受腰伤就在这一圈中。 莲花是人体的筋络所化,在髋骨附近,由篡筋、包骨筋、连带筋、通筋各五六条组成,彼此纠缠团绕,包住这下丹田所在之处。 而戚笼此时心思无比通透,放下过去,脑子一下子就放开了,恍惚间,血水如溪流,从筋肉瀑布顺流而下,在大小关节血道中越滚越大,渐成巨流。 血气相融亦相化,热血滚翻之中,直接逼出一股丹田气提到胎元,向后到命门,再下行经过真关、仙骨、尾闾、阴窍回到丹田一圈。 这一圈一下,整个人都通透了,身子飘飘然,脚步使的不用劲一般,浑身毛孔蒸腾着雾气,精气神吐纳,体呼吸。 戚笼一只脚踏入水涧中,瞬间,沉重的水压盖顶、罩身,彻骨凉意在一刹那透体入骨,毛孔疯狂收缩,而骨盆一代受此刺激,筋络蠕动更快,像是一朵火莲绽放,刹那间皮肤表面泛红滚血,水火交加,满空水珠‘嗤’的一声蒸出滚滚热雾。 体内酷热似火宅,体外严寒似利刃。 戚笼这一坐,便是一座须弥山。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第三十八章 舍过去 须弥金山(下) 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筋菩萨’前半段‘贝叶庇佛’,后半段‘须弥金山’,贝叶号称最古老佛经的载体,而须弥山,则是传说中,八山八海环绕的世界中央;山顶是帝释天,半腰是四天王天,西方佛土的中央娑婆世界便是它演化出来的。 以上都是周子通传法时无意念叨过的一段,这浓眉大眼的似乎也是个佛门信徒,据说还受过高僧点化。 说到底,炼法的重点是一个‘佛’字。 此佛非彼佛,不是和尚们供的泥炭像,更不是佛教信徒的信仰,佛就是佛,是能抗住外道劫,赤足坚韧的强人。 按武行的说法,便是一种顶级的精神境界。 外家锤炼筋骨,内家养炼五脏,均能炼至武家的上层,但要到顶层,要能激发出人体最深层次的奥秘,呼吸法也好、药水渗透也罢,都无法尽全功。 只有一种出于肉身,又脱了肉壳的神奇精神状态才能真正实现。 所以武行照葫芦画瓢,学道门、修佛门,什么民间法脉、鬼祭淫祀,甚至还有更反人类的活人祭、绿帽祭,只要能实现这种纯粹至高精神,便能反哺肉身。 周子通是靠高僧点化破的这一关,而戚笼则是靠放下过去勘破此关,后者不借助外力,反而更显上乘。 而成就‘须弥金山’后,皮肉、骨骼进一步强化,普通钝器打在身上便如陷入牛革中,一些致命部位,如后脑勺、喉咙、胯根,都多了一些特殊的防护。 而落在拳法里,便是身上多了一处发力中心,绕髋一转,一拳能打出两倍劲,这就是金山神妙! 涧下老岩,一道身影正在练拳,反骨剪、靠身锤、通背掌、尺步拳、扯拳功、五毒手、披袍献甲;汤瓶拳七式轮流在掌心把玩,五指一捏一炸,骨节崩响,落在耳中便似炸一节炮仗,还是黑火药填芯的那种巨响。 更奇妙的是,指节一炸,倒催手臂化劲,手腕转小臂那么一扭拧,那落在手臂上的水珠子居然绕手臂一圈再溅射上去,看上去就像是顺着河道拐弯的水流。 “下来!” 戚笼低喝一声,以意导体,腰背一开,浑身毛孔鼓如豆粒,再节节贯穿那么一缩,颈、脊、腰、跨、膝、踝、肩、肘、腕,全身体态一动全动,刚弹出没半尺的水珠子反物理规律般的一滞,猛砸下来,像是人为的披了层水甲,浑身一抖,水珠炸开,雾气如罩。 这便是披袍献甲! 值此,戚笼汤瓶拳大成,同时,他太阳穴部位像是有小针在不断戳着,虽然痛,但别有一番滋味。 有‘四肢五爪驭龙马’经验的戚笼自然明白这代表什么,心中一喜,这是手少阳三焦筋炼化的征兆。 ‘想不到放了刀术,拳脚功夫倒是涨上来了。’ 戚笼有些自嘲,当年他沉迷刀术,炼体的境界停滞许久,虽然上限高,十二成爆发下,薛保侯这种二炼大成的怪物也能一刀劈闭气了,但是下限却不行,不耐久战。 如今龙煞附体下的肉身,其强度不亚于一般炼体高手,又成了‘佛’,精神和拳术跨了一大步,反倒是迎头赶上,孰好孰坏还真不好说。 不过戚笼更明白,刀,能让别人断了一切可能,拳术、龙煞、炼法,却能让自己有无限可能。 要贯彻自己的意志,而不是跟别人同归于尽,内功的修炼或许才是正道。 戚笼缓缓蠕动着自己的筋肉,感受着某种特殊精神状态下的肉体变化。 ‘‘筋菩萨’是筋肉合一的炼法,还有足够潜力能够挖掘,是‘须弥金山’而不是‘须弥山’,重点在一个金字。’ 戚笼揣摩了许久,倒是有几分猜测。 ‘这套炼法的玄妙,重点是在要害部位的防护上,如缩阳入腹、颅隐肉髻、肚脐合隙,刨除宗教上的种种隐喻和法相,本质上来说,这其实是要害部位的筋络和血肉完全融合的表现。’ 戚笼心中一动,手指毫不犹豫往肚脐眼插去,以他如今的劲力,一块青砖都能插出个洞,若是插在肚脐眼这种要害上,普通人能直接被捅穿大小肠,胆道、胰脏什么的一戳即破,换做武人或许不会这么严重,但也会拉血,若调养不好的话,废了功夫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这么狠辣的一戳,戚笼却只感到肚皮稍有些疼痛,便就再无副作用。 而肚脐所在,更是仔细看才能看到一道缝隙,像蚌中宝珠。 “果然是这样,这些人体要害处,包在肉中的经络其实是最薄弱的,所以才能最先筋肉合一;武人筋似粗绳肉如铁是常态,所以难以同时炼化,这‘金’字便是筋肉合一的‘金’。” 炼法的道理说来说去无非就两句话,一本拳谱册子薄的跟一张纸两文钱的春宫图差不多;难的是知行合一,难的是老拳师带你磨出拳劲感觉出来。 感觉到了,那就什么都到了。 戚笼披衣,再下山。 …… 戚笼再次入城,没有光明正大的从城门口走入,而是等到月黑时节,仗着麻匪翻墙跨院的手段,从城墙头钻了进去,可以明显感到城市的衰弱,就连青楼鸭馆的门口,老鸨都有一搭没一搭的叫唤着,销金窟都不销金了,这可不出大事了么。 戚笼一路溜达到城东四大胡同口,在几个偏僻巷道的拐弯处溜达几圈,手一抓,抓了个摸钱包的小乞丐。 “爷饶命——” “明月升。” 小乞丐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以及即将脱口而出的凄惨身世立马收了回去,惊喜道:“你是照大哥口中的那人?” “恩,他现在在哪儿。” “你跟我来,”小乞丐不答,率先翻墙头开小门,带着戚笼一路溜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庙门口,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在另一个小乞丐揉眼的抱怨下,回头一指。 “照爷让带的人。” “快进来!” 庙中不出所料是个乞丐窝,只不过这里的乞丐都是半大小子,一个个鬼精鬼精的。 “暗号,什么小爷什么大爷?” “照小爷戚大爷?” “不对,再说。” 戚笼沉吟了下,“戚小爷照大爷!” “这就对了,”领头的癞脸小乞丐一拍大腿,从被踹倒的神像裤裆洞里,翻出一卷牛皮卷子和一张小纸条。 “照大哥说了,你如果过来,便将这二物交给你,并让我们告诉你,你要想救师傅,便看这个,他要是回不来,你再看这个。” 戚笼先打开递过来的纸条,五个字,“见白不见黑。” “他给你东西时是什么状态?”纸面上有两三滴黑红色的污渍,明显是血迹。 癞脸小乞丐一脸担忧:“很不好,好像被人打伤了,祖传的子午鸳鸯钺都坏了一根,不过他表情很兴奋,当年翻城南最靓的少妇墙头时都没这么兴奋过,我把过风,记的很清楚。” 戚笼扬眉,嘴巴张了张,无话可说,干脆直接翻开另一卷牛皮卷子。 ‘三刑四杀,七伤八难,海神侵扰之厄。九幽地狱三途五苦,转还福堂。’ “福堂是照大哥老家的祖宅,”小乞丐一脸不见外的补充道。 戚笼往下看,山下颠倒的怪峰、手脚五官错位的人像、浪头从地里钻出,炸成岩浆,岩浆中燃烧的枯草,白骨插在人身上,凑成一张下颚。 “翻过来看又是一幅画。” 戚笼转动牛皮卷,轻‘咦’一声,只见画面又变,从火烧云中垂下来的巨大黑指甲,头长在胯下还在大笑的人,一张咬天之嘴,牙根子长在草上。 “叠着看还是一副画。” 小乞丐伸手牛皮纸一叠,借着微弱的火光,戚笼竟看出一条长满手脚,由各种奇形怪状组成的一道黑影。 戚笼突然感觉龙鳞一阵发烫。 他眯眼,这次看出来了,这是一条无角无爪的怪龙! 不,不是一条,是九条,是九条龙各截的一部分,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把一团蛇球一脚踏扁,然后再从中切开,从横截面中看到的画面。 小乞丐眼中金光闪闪:“照大哥说了,这是他们祖传三代的藏宝图!” 第三十九章 蝉先觉 鬼不知(上) 戚笼自不会相信宝藏这一说法,在钟吾古地,那些动不动挂着古国名头的残缺图纸或秘密遗迹,你若是信了,轻则花冤枉钱,重则做了人口买卖中的人口。 不过对于这张图的神异,戚笼也不敢小觑,毕竟能惊动龙煞的存在,整个钟吾古地怕是都没几件。 照灯笼曾说过,他祖上是从唐国辗转腾挪、流落到此地的一支宫廷艺人,这说法本身就有些奇怪,唱戏的不往钱窝子钻,到这凶神恶煞满地跑的战乱之地来干什么,真背井离乡也不是这么一个‘背’法。 但如果是有目的的前来,这便能说的通了,这目的莫非就是那‘九龙藏’? 不过唐国和钟吾古地之间隔着‘万丈神壁’,能跨过这传闻中的神佛禁区,这照灯笼的祖上必不是常人。 戚笼研究了一会儿这卷‘宝藏图’,便就放手不管,这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反倒是那张纸条更有用。 见白不见黑,白是白三娘,黑是赵黑,这不用动什么脑筋就能猜出来,不过照灯笼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黑、白三娘,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么。 戚笼眼中精光闪烁,夜战西城,他从水井巷子一路砍到无定桥,最后受了埋伏,挨了萧道人断桥的杀阵,好在危急关头,借龙煞之力,他酝酿出了当初黑山峰顶斩龙首的那一刀,在被箭雨射杀的前一刻破阵而出。 其实当时就感到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那阵势到底是提醒自己的,还是害自己的? 哪怕自己没能耐斩出那一刀,是不是,也能脱身? 戚笼的思考被一连串‘咕咕’声打断,这‘咕咕’声仿佛能传染似的,从一个小乞丐的肚皮上,传递到另一个小乞丐的肚皮上,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干你娘,这几天一只肥羊都没摸到,迟早饿死!”癞脸小乞丐忍不住骂道。 “癞哥,我饿,”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小女童眼眶通红道。 “照大哥走的匆忙,也没留点银子,以往收成不好的时候,都是照大哥接济的。” 小乞丐们一连串的唉声叹气,此起彼伏。 戚笼坐在神像前闭目养神,闻言淡淡一笑,道: “睡吧,明天带你们吃好吃的。” “唉~饿到明天早上,便是山珍海味我都没劲儿吃了。”癞脸小乞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 “香!真香!这熊掌好吃,比卤鸭脖子香多了,烧猪呢,谁把老子的猪头抢走了,小凳子你藏什么藏!我都看到了!妈的,当年那个窝窝头算是白请了!那个什么烧鸭、烧鸡的再来个几碟,这盆软不拉几没什么嚼头的玩意就算了。” 店小二忍不住苦笑:“小爷,这可是一品膳汤,是用老燕窝和鲨鱼翅吊的汤头,十只烧鸭也换不来这一碗汤!” “我喜欢喝!”瞎眼小萝莉抗议道,鱼翅粉晶莹剔透,像水晶一样流入喉咙,她喝三碗都不够。 “花里胡哨的,”癞脸小乞丐嘀咕一声,转头就跟人抢起了一盆酱猪蹄,吃的乌烟瘴气,汁水横飞。 陪侍的几个貌美婢女两眼瞪圆的看着这一幕,这可是黑山城排名第一的酒楼,一桌天九席面,就算是城主来吃都要提前半个月预定,这群小乞儿什么来头? “戚、戚兄弟,吃,别客气,别当自己是外人,你是照大哥介绍来的,便是我们小赤佬自己人!” 癞脸小乞丐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扛着半壶酒,相当豪爽的道,虽然这顿饭不是他请的。 “小赤佬?” “没错,过去是赤身党的,未来便是我们小赤佬的,我就是第一代门主癞小三。” “癞子哥,不是说好今日我当门主的吗?”另一个抱怨道。 “闭嘴!”癞小三一脚踩在桌子上,面红耳赤:“大家记住这位戚兄弟,以后戚兄弟开口,小事要当大事办,大事要当重事办。” 可惜没人搭理他,依旧虎吞狼咽中,戚笼坐在一堆小乞丐中间,不吃不喝,大拇指摸着瓷沿,显的格外显眼。 一位掌柜打扮的中年人急匆匆出现在包厢门口,目光一扫,面色一变,朝着戚笼微微一躬。 “你们吃着,我去给你们加两菜。” 戚笼走后,小乞丐中的一个才闷声道:“癞子哥,这人来历不清,看上去很危险,关系走太近不好。” “蠢货!照大哥是什么人,那可是标准的千金一诺大豪杰,他托付的人能有假,”癞小三扫了一眼几个婢女,小声道:“听说最近要打仗,城里征兵,万一把我们拉过去做炮灰怎么办,多个人脉多条路。” 然后他又扫了一眼桌面上的焖白鳝、豆豉黄鱼、坛子肉、酱油蹄膀、烤全羊,重重咽了一口吐沫。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好吃的,它不香么。” 另一间上等间中,掌柜的躬着身子,口中念叨‘劳驾’,从戚笼手中接过一张八角牌。 这牌子极豪奢,通体纯金,上纹蜘蛛,每一支蛛脚上踩着一颗宝石,祖母绿、玛瑙、紫水晶、琥珀应有尽有,蜘蛛网是用银线勾勒上去的;令牌反面同样是一只紫色蜘蛛,蜘蛛头上镶嵌一颗百金难求的血玉,借着光线反射,可以隐约看到血玉中有一道麋鹿幻影。 ‘那日’在古国文字的意思是高贵的麋鹿,同样代表着‘蜘蛛贵族’十三支直系血脉之一。 掌柜的反复摩梭着八角牌,郑重其事的还了回去,躬身。双手交叉、小拇指翘起,“爪仆人凌九牙见过主人。” “有这令牌的便是你主人吗?”戚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令牌,他把那日·喜救出城,那日·喜给了他这块令牌,并告诉他,这能驱使‘蜘蛛贵族’在各地的一些人脉,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是,每一个血脉传承者一辈子只能有一块令牌,拥有这块令牌便代表着蜘蛛贵族的友谊,”凌九牙肃然道:“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投资,是对于一些有潜力人物的极端看好,不仅是其本人,这一系血脉中的其它‘蜘蛛贵族’,都会给予一定程度的帮助。” 戚笼扬眉,想了一会儿,道:“我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么?” “是,”凌九牙郑重其事的取来一盒子,将之打开:“黑虫草、五毒花、红颜枯萎果、子母断魂根、黑风叶、甜心苦菊……” 戚笼看着盒子中或鲜艳欲滴、或枯老如树根,花花绿绿跟蛇皮一样的果子,又或者单纯只是一株‘杂草’,一共几十株,每一株都让戚笼武人的本能疯狂的警戒着,这其中的任何一株,都是致命剧毒之物,。 “真的配出噬魂丹?” “是,药师已经偷偷送入城,最晚七日。” 戚笼关上盒子,长长吐了口气,复又莞尔一笑:“居然真有此物,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这‘噬魂丹’是戚笼打家劫舍时听过的传闻,豪奢人家的家主子归西之前,总担忧着儿女不孝、小妾夺权、或者内贼引外盗,把王家变成李家这一类事,不知哪位担忧身后事的老富豪脑袋一拍,想了这一奇妙主意,花了巨资,研究出这丹丸。 这丹丸由种种剧毒混合而成,毒性相冲,反倒成了大补之物,更关键的是,此药丸能让人陷入‘假死’状态,剧毒甚至能使‘尸体’发出腐烂之气,没有一丝破绽,连道人的验魂术都查不出;然后七日一过,毒性转成补身之物,唉~我又活过来了! 儿女不孝,家产分赃不均,老爷子扛起棺材板来揍你们。 小妾勾人,老子拉你和奸夫一块去阴间作伴。 家产被人惦记,你要不要跟我这种老狐狸比一比手腕。 这丹药自然不是将死之人才能服用,正常人服之立毙,毙后重生,一点副作用都没有,跟睡了一场好觉似的,忒精神。 戚笼之所以记的那么清楚,就是因为当麻匪的时候,帮大户人家争过家产,明明家主孙儿年幼,内有仗势婆姨,外有强人惦记,家中产业更是岌岌可危。 但这般状况,小孙儿却总能化险为夷,明争暗斗更是屡占上风,最后关键时刻,找关系请动了赤身贼,把各路敌人一口气砍了个精光。 正当一群麻匪琢磨着要不要将计就计,再捞它一票的时候,老人家直接推棺而出,带着几路豪强把他们这些麻匪给围了,最后经过一番友好而和谐的商务谈判后,鼎鼎大名的赤身党,为数不多的只收了一次成本价出场费。 “有钱人真他妈心黑,居然还想着黑吃黑吃黑!” 当时一群老麻匪愤愤不平的骂了一路,这让戚笼记忆犹新。 不过好似自那时起,火葬就在钟吾古地流行了起来。 戚笼摸了摸下巴,‘老爷子想走就能走的了了?做徒弟的这就送你归西!’ 第四十章 蝉先觉 鬼不知(中) 戚笼在黑山城厮混了三年多,一开始唯一的目标,便是借助黑山山顶的神异治疗自己的腰伤,如今夺了那赵神通的机缘,不仅伤势全愈,本身拳术更进一步,三年的空窗期似乎一脚就赶了上来。 第二个嘛,也是为了报恩,当初老麻匪把他带走,他给老麻匪扛旗子,一抗就是十几年,从几个山野匪类,硬生生走到了‘从卒九千、横行两道、侵暴诸侯’的地步。 老麻匪要扬名,他给对方扬出了泼天大的名声,如今谁不知道麻匪‘石庵堂’一脉出了个戚天王,至今还有不少人顶着这招牌在绿林上厮混,老麻匪便是这一脉‘明’字辈的大爷,入行便要拜这位爷,怕是早已香火滚滚了。 段大师在街上把他捡了回来,给当时万念俱灰的他一口饭吃,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对方去那凶神恶煞的关外地界儿——那是他该去的地方。 为此他不惜隐姓埋名藏入李府,继而闯黑狱、救蜘蛛贵族、赚人情,数次搏险,就是为了在某个关头‘李代桃僵’,把老爷子换成他,至少在表面上,可称是义气无双。 但从某种真实想法中,戚笼认为自己其实是个心性薄凉之人。 比如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老爹老娘的名字,不过他倒是记得当初屠了整个村子、砍下爹娘脑袋的兵卒打扮,以及那卒子手上,那杆织着某种神鸟图腾的发光旌旗,长长的,像是流苏。 他打听了很久,这种阵旗似乎在关外出现过。 要想心无挂碍的报仇,就得先报恩,这样一来,无论是谁挡在自己面前,他都能斩出酣畅淋漓的一刀,虽然他现在放了刀,但想法没变。 ‘人活着需要意义,虽然很老套,但报仇雪恨,世上没有比这还愉快的事了!’ 等他找到仇人时,他会把这种快乐分享给对方,你杀我全家,我便同样杀你全家。 “戚兄弟,怎么一回来就呆呆的,可是有什么难处?大家都是自己人!” 癞小三一脸关切,脏兮兮的小脸凑了过来,脸上的麻子分外显眼。 “无事。” “千万别客气,你入了我们小赤佬帮,便是自家兄弟。” 戚笼倒没想到,自己前脚才出麻匪门,后脚便入了乞丐窝,都不带歇的,而且从大佬一下子变成小弟,地位骤降。 “我在想,怎样才能把一个身手高强的人调虎离山,”戚笼随口道。 “那人是谁,是不是见白不见黑的‘黑’?” 迎着戚笼似笑非笑的目光,癞老三先是身子一缩,复又挺了挺胸。 “别看我们年龄小、人数少,但我们背景深厚,人脉强大,一旦动用咱这背景,你想干什么,我们都能帮你办到!” “哦?你们是什么背景?” “我们是穷人!”小乞丐们异口同声道。 “但别小瞧穷人,世上最多的便就是穷人,”癞小三赶紧补充道:“你看,小凳子那蠢货的老娘在城主府给人洗衣服,小薛子的哥哥在赌档给人烧茶水,小圆子的姐姐在李府给当婢女,八子才厉害,他哥哥在码头给人拉货,一趟货能赚三文钱,还有六儿,他老姐嫁给了看城门的老卒子,要不是老卒子老揍她姐,他气不过跑出来,那现在住的可就是大宅子,也不跟咱们挤破庙了,还有我们在街头上厮混,认识的一些兄弟……” 十几个小乞丐一个个挺胸抬头,似乎与有荣焉。 癞小三豪气冲天,“兄弟你只要一句话,官面上的、帮会的,就没有我们摆不平的!” 可惜这股英雄气没鼓一会儿就被瞎眼小萝莉戳破。 “癞子哥,你三天前才因为要饭过界儿,被雷老五揍了一顿。” “放、放屁,”癞小三急红了脸:“江湖人的比斗,那能叫揍吗?” “哦,没想到各位这么神通广大,”戚笼正了正脸色,虽然小鬼头的吹嘘话他没放在眼里,但毫无疑问,这些小鬼头已经有了几分‘眼线’的价值,这在绿林中称作‘脚毛’,脚毛的数量某种程度上代表麻匪的实力,有些‘脚毛’甚至是数代传承,赤身党最强盛时期,脚毛遍布两道,消息比官府都灵通。 “也不是多厉害的事,也就是在江湖中稍稍那么点能量,”癞小三一脸谦虚。 “赵府有一个老管家叫赵黑,你们有办法把他调走一段时间吗?” 一群小乞丐顿时面面相觑,癞小三更是心虚到不行,这种‘大人物’对他来说,至少隔着十个层次。 “这个、那个……” “对了,小癞子哥,我叔在河口街给人修鞋子,他跟我说,最近有好多李府的老爷们来盘货,据说是把整条街都买了下来,正准备换掌柜呢。”一小乞丐突然道。 “对啊!我们可以在路上埋伏,拿要饭惯用的人群战术,让他们不给钱不走,给了钱也走不了,”癞小三目光一亮,道。 “癞哥你还没被人揍够呢,那可是人大老爷的车,依我看,等人运货的时候,把车轮子卸了,就两颗钉子的事,简单!” “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城东的不良人钱老三,早就警告我们不要搞事,不然抓进黑屋子就是一顿板子,小马子被抓进去不就再没出来过,尸体一卷就扔江里了。” “实在不行,就下耗子药,老爷们总得吃饭的吧,我姨婆就在后厨……” 戚笼笑吟吟的,并没有插嘴,虽然这些‘计划’在他看来全是破绽,但用心、够胆;这些徘徊在温饱边缘的小乞儿骨子里有一股狠劲,这是很多成年人都未必有的东西。 年龄小算什么,他四岁摸刀,摸刀的第二天就砍了人;虽然砍了半天才将人砍死,老麻匪夸他打小就有‘凌迟’的手艺,是个狠角色。 而且,这些计划也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 两日后的深夜子时,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坟园里刨土挖尸,其中一个望风,另一个扛着个麻布袋子,袋子里‘叽叽喳喳’的,全是这两天的收获。 坟堆子被挖开,一具新鲜还未腐烂的尸体挖出,两孩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癞子哥,你上吧。”一乞丐惨白着脸道。 “没出息!” 癞小三咬咬牙,摸出匕首,忍着腥臭剖开了肚皮,把皮肉翻开,一边眼神示意,一边抖着腿;另一人赶紧把袋口向下倒,一只只肥大老鼠丢入了肚皮中。 “戚兄弟说,养上一夜就能养出尸气了,”小乞丐松了口气,抹着额头上吓的汗:“明早上再来取,正好能用,小圆子偷摸打听了,明天李家人就要去河口街盘总账,计划正好开始,咦,癞子哥,你怎么还不松手?” 癞小三眼泪汪汪:“指头卡肋骨里了,拔不出来。” 另一边,小圆子,也就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小萝莉乞丐趴着,眼眨也不眨,躲开更夫后松了口气,悄摸摸的从水沟子里翻出,在深夜蹦蹦跳跳,她眼不好,夜色对她来说只是灰蒙蒙的世界中,多加一丝深沉而已。 她按戚笼所说之方位,偷偷摸摸看了许久,确认无人后,这才缩手缩脚的溜达过去,半晌后,这副画已经挂在一间无人住的屋中。 画卷打开,是一副獬豸踏云图。 …… 第三日清晨,城中又罕见热闹起来,战争能刺激消费,一打仗,不少货商又顶着杀头的风险钻了出来,豪绅的手下也在提货,这场战争的结果对他们说是大发横财,但过程也不能放过。 两下水道的小乞丐从污水渠中爬出,露出半个脑袋,左右看了看,手掌往下面一掏,一只肥大、眼神乌溜溜,显的格外有灵性的老鼠便丢了上去,没多久,十几只老鼠便放了个干净。 “癞子,走了!” “你先回去,我去把把风,确认那老东西来了没,不然岂不是白折腾了。” 老鼠被放出后,眼珠子转了转,居然颇有灵性的躲过人群,往隔壁河口街钻去,很快就消失街道上。 …… 日头过了午时,太阳火辣辣的,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河口街头的米粮行中,赵黑老脸似笑非笑,手上拿着一本啃的不成模样的账本,周围一圈商人噤若寒蝉。 “一本账簿被啃也就罢了,二十来家店面,所有账目都被咬的不成模样,各位爷,你们连做假账糊弄小老儿的劲头都没有吗?” 李府门口,戚笼缓缓睁开眼,断了所有老鼠的感应,任其四处乱跑,脖上的龙鳞融入皮肤,嘴角似笑非笑,大步推开大门。 “秋风未动蝉先觉,呵!” 第四十一章 蝉先觉 鬼不知(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秋风未露蝉先觉,凡所感,必能见微知著,这是一种内家拳顶级的精神境界。 戚笼在李府中,或者说在这座城中,唯一有所忌惮的,便是这老阴货,老阴货在武家并非骂人话,外家横、内家阴,这是一种夸赞,不是谁都能被这么说的。 就好比,并非所有练拳练到老的拳师,都能被称作老拳师一般。 外家不怕伏,内家不设伏,做为老阴货,只要在数里之内,杀机一现,恶气一显,飞针落叶,必有所查,这就是内家从不被埋伏的根本原因,只有他伏人,无人能伏他。 更有一种说法,哪怕不在数里之内,想要算计他,都会让人产生某种警兆,是否如此,这就只有练出来的人才知道了。 所以戚笼平日在李府束手束脚,只有这老货离开,才能采取一些行动,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这种境界,已经有那么几分‘武道神明’的韵味了,‘见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神明者,先胜者也’。 ‘武道神明’是所有武人的最高追求。 好在戚笼‘成佛’之后,以佛家‘拈花落叶,不沾其身’的层次,已经能勉强抵御对方的察觉。 加上他用小乞丐行事,以龙煞转动风水的手段,驱使养出尸气的老鼠,他可以肯定,他进李府,这老货察觉不到。 曲靖回廊上,一道人影悠闲的散着步。 戚笼所过之处,风水转动,脚下虚幻生花,那些仆人婢女察无所觉,至于埋伏在暗处的外姓高手和拳行家丁,只感到微风一吹,心头沉沉,就被戚笼晃了过去。 一路好似游山玩水,直直走到了白三娘的闺房前。 窗半开,细口玉瓶中插着两根柳枝,叶上垂露,晒着日光。 戚笼推门而入,当前一面双鱼戏水屏风,转过屏风,白夫人丰腴的身姿就坐在梳妆台前,看背影,薄纱半披,圆嫩香肩微微起伏,声音有几分慵懒和娇气,头也不回道:“玉儿,那把紫玉梳子还没找到吗,昨日饮酒甚多,脑子还有些晕呢。” “夫人,找到——” 圆脸小婢女刚翻出了紫檀木盒子,盒子中的梳子便不翼而飞。 “我给夫人梳头。”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啊!” 小婢女两眼圆瞪,呆呆的看着这个陌生男子,不,是那个年轻匠人! 白三娘肩头一僵,继而放松了下来,看着黄铜镜中那张眉头斜长、颧骨微凸的脸,咯咯一笑:“会梳吗?” “夫人这就不知道了,死刑犯上路时,男的得管一顿好的,这女的嘛,就得请弄婆梳妆打扮,我以前管弄婆叫大姨,他是我师傅的相好,我跟她学过手艺。” “为什么是去请弄婆,这有什么说法么?” 戚笼三指搭在乌黑的秀发上,另一只手柔缓的往下梳,略现粗糙的手却格外的细腻。 “不忌腥,不怕血嘛。” 正似闲聊间,房中小门被悄摸摸的推开,两个小脚老婆子无声无息的走出,冰冷的眼神警戒了玉儿一眼,一左一右行如女鬼,一个疾走两步,脚掌倒八字踏出,掌由腰间旋臂向前,交叉互滑,左掌作匕首,掌尖戳戚笼左肩窝,右掌向上一翻,向下一滑,标准的抹刀抹脖子,两招均阴冷狠辣,招招见血。 另一婆子一脚跨的跟长脚圆规似的,扎了个大号马步,前脚掌撺地,猛落地面,似重物下坠,地面木板‘吱呀’一声弹起,同时脊骨发力,长拳捣似马枪,竟捣出混闷呼啸的棍劲。 面对上下左右均是杀招,戚笼好似脑后长眼,先是脖子一转,避过掌刀,同时猛吸一口气,背部长龟壳一般,直接冲胀了衣物,那戳掌窝的掌尖竟像是戳在球上,斜滑了出去。 紧接着肩一晃,肉袍子一披,卸甲劲在脚后跟那么一磨,竟又把木板翘起的一头碾了下去,同时左脚翻腕,倒马桩一踢,一股烈劲和一股刚劲撞在一起,烈劲更凶,老婆子只感到小臂一痛,脱口‘咿呀’一声,拳头便从大腿外侧翻出。 “夫人呀,男人到死装好汉,法场上咬牙硬顶着,女人嘛,不一样……” 两老婆子互视一眼,同时身子转若陀螺,阴掌、阳掌交替,外翻内陷、内翻外击,从各个角度向戚笼身上的各大要害处攻来。 而戚笼不闪不避,就像是个内部高速转动的铁瓶子,每一掌一拳拍在上面,都激起皮层下面那股翻江倒海的血劲儿。 “这是千丝结,是挡住女儿家泪汪汪的眸子的,”戚笼给发丝打花结,头探到白三娘脸颊边上,二人均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以及毛孔的摩擦,戚笼认真的将两发束往脸颊摆,挑出两垂鬓,“这个叫以发覆面。” “住手!” 白三娘额上汗珠滑落的同时,戚笼猛的一个拔背挺胸,丹田气像透明鸭蛋一样顺着喉道一上一下,最后舌抵上颚那么一咽,上重楼,下九天,皮层‘嗡’的一声震荡,两老婢同时感到拳掌像拍在刺猬上,同时一股轰然大力传来,破拳破桩破势。 两人尖叫一声,倒飞而去,一婢砸在墙上,挂了两息,墙面留了一凹陷,另一老婢砸在桌上,桌面瞬间四分五裂。 戚笼脸上鲜红色一闪而过,一丝细汗流下。 “毫毛呼吸!” “外功真劲!” 两老婆子两掌表皮撕裂,从指尖到小臂是血水,筋骨酸麻,爬都爬不起来,只有嘴巴张的跟蛤蟆似的,胸闷气短。 戚笼哈哈一笑:“捏骨敲背的活儿,还是要看白家短打,多谢婆婆捶背,两字,舒坦。” 老婆子感到极大侮辱,挣扎道:“十九把的真功夫落在——” “出去!”白三娘凤眼圆瞪:“还嫌不够丢人吗?” 两老婆子不敢反驳,相互搀扶着钻入小门,白三娘这才喘了口气,只感到后背黏黏的,轻纱紧贴皮肤,露出大好曲线。 白三娘又派玉儿赶走惊动的守卫,这才安了心,徐徐道: “没想到以刀术称雄两道的戚天王,竟然藏了一手好收放。” 白三娘又喘了几口气,身子无力的贴在戚笼胸口,轻声道:“如梦里着惊,如悟道忽醒,如皮肤无意燃火星。” 戚笼目光一亮:“夫人好眼力。” 只这一句,便道尽了他刚刚方寸地间,‘合便是收,开即是放’的拳劲窍要,甚至隐隐点出了‘圆觉’二字。 佛落武人身,便是‘圆觉’,具足重德叫做圆,照破无明称做觉,简单来说,便是四面八方即是一地一方,周身劲力亦是一劲一力。 “萧道人是我派的,是为从赵黑手中救走,府中是李伏威心腹,我指派不了。” “那晚的动乱我是恰逢其会?” “一半是如此,李伏威放手施为前,大本营不能有失,他要将可能的绊脚石扫干净,另一半则是有人想死,不是白家,是另一股无法想象的水下势力。” 白三娘想了想,又低声道:“我暂时还不清楚白家是否有其它人参与其中,但赵黑绝对是那股势力在此地的重要棋子。” 戚笼想起了前几任城主的各种意外,以及‘笔记’中记载的,那条关联各方势力的‘线’。 “也是?” “我只是外围成员,是赵黑把我发展成下线的,他们对李伏威也有安排,不过不清楚他是成员还是棋子。” “的目标是什么?” “脱离那股势力的掌控,我需要天王助我。” “帮杀死赵黑?” “不,”白三娘红唇勾勒出一股魅人笑意:“我需要戚天王帮的,是在团练新军开拔的前一日,破了萧道人借军势摆下的十面埋伏。” 戚笼眉头缓缓扬起,嘴里吐出三字:“有意思。” “戚天王所求,无非是段家老少平安,只要妾身在,黑山城中又有谁能威胁的了他们?” “包括李伏威?” 白三娘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咯咯,戚天王考虑如何,若是嫌价不够的话,加上妾身如何?” 背后久久不见人声,镜中亦无人影。 白三娘心一急,连忙转头,却已不见戚笼身影。 …… “赵老管家,新账已做出来了,没问题。” 赵黑沟壑纵横的老脸阴沉沉的,弓着身子走着,脚下躺着被他掌毙的四具商人尸体。 “日后一律用现银提货,同样事情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赵黑眼阴神狠辣:“不然,后果们明白。” 一群商人汗如浆下,再抬头时,已不见了赵黑身影。 …… “那老货人真狠啊!” 河口街的一条小巷子中,癞小三头皮发麻,他亲眼看到那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前脚还笑眯眯的,后脚悍然出手,把人脑壳当纸一样揉捏,抓一个碎一个。 他裤裆有些湿意。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猛一回头,瞳孔猛的睁大…… 几乎同时,赵黑站在癞小三之前所在的巷子中,背着双手,三角眼阴冷的左右扫着。 巷中无人。 日头斜照,赵黑的影子忽然拉成一条黑线,再现身时,手上多了一只黑皮老鼠,鼠毛粘稠卷在一起,散着一股臭味。 赵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指头一掐,老鼠眼珠子立刻变成了血色,表皮没有一丝伤害,但皮毛下的所有脏器已成一团肉泥。 “呵呵,小老儿倒想看看,谁在算计着我。” 赵黑甩掉老鼠,示威般的阴冷一笑,在巷道中缓缓踱步,手掌擦在墙壁上,抹出墙粉,时不时的轻轻一按,数尺厚的墙壁没有变化,但墙后之物却炸成糜粉,那可能是一条拖把、一座水缸、一只箩筐、一张…… 赵黑双眼一眯,精神似是抓住了什么,脚尖一点,上半身立胀大了一倍,眼珠圆瞪似鬼,半白短发根根竖起,无声无息间,半个身子已陷入墙壁中,猛的一拔,‘撕拉’一声,一卷画被硬生生扯出,同时场面一变,黑气滚滚间,一只獬豸巨兽从天而降,脚下风雷初起,地面轰然一震,神兽燃烧着的火睛方一垂落,眼前便已没了人影。 “哎,人老了,就连这种风水小玩意都能晃神了,老喽,老喽!” 獬豸缓缓低头,不知何时起,一颗大洞自心脏部位生出,胸口四周燃着黑火,透过心脏,可以看见一老儿背着祂,在昏暗的小巷子中颤巍巍的走着。 獬豸无声怒吼一声,巨大的身子化作一副火图缓缓落下,化为灰烬。 秋风未到蝉先觉,暗算无常鬼不知。 过了许久,一阵微风吹过,挂画的墙面似风干了千年似的,化石成砂,倾泻而下。 墙后站着一人,背着身子,一手捂住癞小三的嘴巴。 “戚兄弟——” 癞小三抬头,一滴鲜血落在脸上,然后戚笼身子一软,推金山倒玉柱倒下,一手顶着地面,张嘴,牙缝里是血丝,但他在笑。 “老阴货,露真招了,下次见面,便是的死期!” 秋风未到蝉先觉,暗算无常鬼不知。 青山只会明今古,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四十二章 断舍离 再铸剑(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癞小三搀扶着戚笼步入酒楼后门,掌柜凌九牙大惊失色,赶紧向后方吩咐道:“取第三秘柜的药膏子来,用冰块化开,快去!” 戚笼眉头拧着,却摆了摆手,道了一声不急,跌坐在床头,扯开衣物,只见筋肉鼓起的皮肤上,一道道掌印浮现,像是水蛭一样到处游走,阴毒的往心脏钻去,只要渗进去,再一绞,神仙难救。 凌九牙取了药膏过来,迟迟不动,癞小三急了,一把抢过去,“我给戚兄弟上药。” “唉,别急,”凌九牙这时反倒是不紧张了,“主人正在磨劲。” “磨劲?” “就是在揣摩拳法中藏的东西,各家门派中,真功夫不轻易示人,就是怕被人摸出来、消化掉,这拳种的根子就没了,去取一铜盆过来。” 很快,一铜盆放在椅子下,戚笼头发焦枯冒雾,齿间流血,指头尖子滴汗,若是张开嘴,舌头必然紫红紫红的。 二人肉眼可见的感受到温度上升,同时狭小的密室中,随着戚笼一吸一吐,发出‘嗡’‘嗡’‘嗡’的震颤声响。 然而戚笼四梢越显狰狞恐怖,身上的爪影就越显黯淡,似乎洪水被无数河道分流,渐渐收了泛滥的劲儿。 癞小三也看出门道了,松了口气,转而好奇道:“这么说,真东西只要挨了打就能学到?真有这么简单?” 凌九牙听了直摇头,心道小儿天真,淡淡道:“脖子伸着被鬼头刀砍一刀,只要脑袋不掉,大约也能知道刀口磨的怎么样了。” 癞小三脖子一缩,不说话了。 戚笼指尖足足滴了三分之一铜盆的汗水,水质泛红,张嘴一咳,一团血痰砸入盆中,迟迟不化。 “老家伙三十年火候的衣劲,真的入化了。” “主人,人参汤。” 戚笼端起茶碗,将清靓靓的汤水吞了半口,漱了漱嘴,又吐了出来,“虚不受补,缓缓。” 须弥金山大成,成了‘佛’后,戚笼对自己的身体感应到了一种极敏锐的地步,以前受的一些暗伤,包括积劳成疾,筋肉的疲惫程度,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这是佛家的‘无漏’。 “戚兄弟,我做错事了,想怎么揍我就怎么揍吧!” 癞小三低头,一咬牙,就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一副上法场的模样。 不是为了救他,戚笼不必硬挨那老货的一掌,更不用说自己一旦被擒后,计划很可能泄露,他可不敢说自己骨头有多硬。 戚笼没有阻止,只是在其磕过头后,缓缓道:“祸是祸,倒也算是因祸得福,白家出门架子十九把,百发百打,我之前一直没明白它哪来那么多招式变化,现在摸清楚了。” “为什么?”癞小三‘噌’的一下站起来,一脸兴奋,刚刚的磕头挨打混没当回事。 戚笼见状扬眉,这小子倒是个混道上的种子,豁出去不要脸,豁出去和不要脸得分开讲。 “白家的根子在衣劲。” 凌九牙面色一变,赶紧避开,这已经是武家传功的范畴了,要么成至亲,要么成至仇。 戚笼视若无睹:“什么是衣劲儿,便是通过劲力掌握周身气流的流通,或转或腾,或起或降,一触即空,粘黏难脱,拳掌相交使人有触电之感;白家短拳号称百打,十九种拳架子,几十门拳术变化,真架子只有一个,便是衣架子。” 戚笼把癞小三招来,指头闪电般的往其腰间一戳,同时一脚踩在对方脚面,癞小三被激的像是触电一般,却又跳不上去,涌泉穴被按住,身子猛的一个哆嗦,汗浆都泻了出来,衣服‘啪嗒’一声脆响。 “这就是衣劲儿。” 癞小三突然感觉极其疲惫,眼皮子直往下挂,连忙抽了自己几巴掌,专心听讲。 “架子在身上,根子在地上,要破白家拳,要伐他的桩。” “是攻下盘的意思吗?” “对付普通人是可以,但如果对方若是拳种上身,练出了肉架子,攻他上下盘便没区别了,说不定对方故意在下盘露破绽,就是为了引上钩。” “肉架子是什么意思?我只听过抽筋、扒皮、割肉、剔骨四大境界,那老阴货居然直接炼到了第三境界!” 戚笼摇头,“四大炼只有多少之别,而无上下之差,就好比先吃菜还是先吃饭,没有固定的顺序,虽然多数人只从中挑一样,但指不定就有人喜欢先喝汤呢。” “筋骨是一回事,皮肉又是另一回事,外家是从前往后炼,内家则是从后往前养,但拳法讲究内外合一,并非刻意将二者对立,所以在顺序上,筋和骨一前一后包着皮肉,也有这么一层道理在。” 戚笼讲了一箩筐拳理,兴致来了,直接下场,指点癞小三两个基本拳架子;武行的道理,道长在刀上,理长在拳头上,言传身教合在一起才算传拳。 “所以白家拳号称百搭百打,是因为招式都炼在肉上,他出拳时,不知他出什么招,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打什么章法,人不知才能鬼不知,只要与他交过手的,对手招式都会被炼入己身——” 戚笼停住话语,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刚刚揣摩‘衣劲’时,居然感受到了一丝丝汤瓶拳的变化。 恐怕这拳师之死,跟这赵黑脱不开关系。 想到这里,戚笼多少有些唏嘘,江湖险恶,不在明,且在暗。 老麻匪死了有他收尸,拳师死了有书生送葬,他若是死了,怕是不知荒冢在何处。 倒不是说一定要有人养老送终,死便死了,吃饭喝水一般;只是一身技业好不容易炼出来,死后还回去,没留点什么,多少有点可惜。 癞小三不知戚笼为什么停了传拳,急的抓耳挠腮,偏生又不敢开口,忽然福至心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九个响头,大叫一声:“师傅!” 戚笼一愣,他倒没想到这小鬼头机会把握的如此好,正好抓住了自己少见的一丝情感波动,也算是他命好。 “想做我的徒弟,受我的衣钵,知道我是谁吗?”戚笼似笑非笑。 “师傅是照大哥的生死之交,是我的救命恩人,师傅要是善人,我便替师傅日行一善,师傅若是恶人,我便和师傅一起杀人放火,师傅若是侠客,我们师徒两更可以一起斩奸除恶!” “哦?善也可为,恶也可做,心不定,怎么学拳?” “回师傅,我癞小三是从狗窝子里爬出来的,癞是脸,小三是随便取的名头,无人知我姓名,无人了解我身份,没人教我什么,没人关心我想要什么,我癞小三若是饿死在街上,不如一条野狗,狗肉可比人肉香多了!” 癞小三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叫道:“我癞小三今生只有一个目标,便是让世人知我念我,恐惧也好、羡慕也罢、爱恨皆可,越大越好,我的名头要像天一样,所有人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我!想不看都不行!” “倒是直白,这慕名利的性子,倒也适合做这一行,只是要明白,出多少彩,就要遭多少罪,尤其是师傅在道上也算是个声名狼藉的人物。” 癞小三大喜,“师傅,名头于我大如天,师傅这是提前给我扬名了!” 戚笼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摸上了对方脑袋:“师傅姓戚,单名一个笼字,是麻匪石庵堂一脉的堂字辈。” 癞小三嘴巴缓缓长大。 “师傅江湖上还有个诨号,戚天王,赤身党大魁首的那个戚天王。” 癞小三激动的脸都红了,浑身颤抖,只感觉欢喜到要晕过去。 知道师傅来头大,但没想到这么大! 简直大如天啊!!! 第四十三章 断舍离 再铸剑(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接下来数天,除了磨劲外,便是调教这个因一时念想收的小徒弟。 这小子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骨子里却有股狠劲,戚笼知道这股狠劲是从哪里来的,是被这凶恶世道磨出来的,要么狠,要么死。 他这口刀不仅磨了出来,而且已经收回鞘了,现在就不知道这小鬼头能磨出几成锋锐来,中途会不会磨秃了、磨断了,或许这便是教徒弟最有意思的地方,永远不知道自己锤炼的是个武行大才,还是某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蠢货。 当然,指点这种初学者,消耗不了多少戚笼的精力,他的大半精神都落在‘汤瓶拳’的推陈出新上,主要是把赵黑的‘衣劲’炼入拳中,他有预感,下次再见面时,搏胜的关键便是这一下。 一座小号的武擂上,戚笼绕着台子量丈步,每一步不偏不倚一寸半,时而肩松腕抖,裙拦势、盘头花、六合手、云手、小斩锤、大斩锤,拳速快的让人眼花缭乱,这是花拳。 又或是架子一压,如毒蛇拨草,手脚并用,地趟步,格、蹬、勾、剪、缠,手做屏障,脚为攻;木板被压的‘崩崩’作响。 突然桩子一提,连踏玉环步,拳掌往上开,掌补、刁拿、抹捅、拦斩、卸劈,浑然一副双刀掌法。 掌犀利,引注目,戚笼突然一记窝心脚,脚尖揣在木桩子上,踢飞一块拇指大的小木块,正正砸中了看傻眼的癞小三脑门上。 “专心。” 癞小三不敢怠慢,挣扎着走桩步,这小鬼头被一根绳子吊着,绳头挂在横梁上,绳尾则以一个复杂的绳路捆绑住脖子、手臂、跨跟,稍有偷懒,脸就会被勒的紫青,缺氧到舌头都吐出来。 同样,姿态若是不正,手臂、两腿就会被绳子以五马分尸之势往外扯,而脚下行桩若是不到位,木头尖子直接戳脚跟子,一扎一个洞的那种。 凌九牙则虎视眈眈的盯着癞小三,一旦这小鬼身上淤血积厚,便用沾着药水的木棍子直接抽上去,打的‘啪啪’作响。 这玩意叫老虎吊,本就是折磨人的玩意,后来被老麻匪用来练徒弟,首练基础功力,如三角马、八字马、爬山虎等桩功,增长劲力,舒展筋骨,二练扣齿拔筋,增强颈部肌力,保护气管,三练塌骨,锻炼胸、肋,四练放气吐纳,这是内家的功夫。 癞小三在街头最惨的时候,被一伙地痞提着刀子追,血浆流了一鞋子都没哭过,结果才吊上去没半盏茶就嚎的跟死爹死妈一样,眼水不要钱的往外流。 结果戚笼一句话就让他憋住了。 “我五岁开始,一天有大半时间挂在这上头,十五岁了,开骨练拳已经很迟了,不练,我不强求。” 结果癞小三硬是咬的牙齿‘咯吱’‘咯吱’直响,半点声不发。 戚笼又打了几通拳套子,然后接过裹了药油的毛巾,擦了擦掌心,道了一声:“多谢了。” “主子说的哪里话。”凌九牙一脸恭敬。 这拳套子便是各门各派拳种的招式脉络,虽不是多么珍惜的东西,但也不算烂大街,这爪仆人能一下子弄个六七本出来,也是有心了。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戚笼见对方欲言又止,开口道。 “奴才是想问,爷如果跟白家的老东西打,有几成胜算。” 戚笼将毛巾裹在手上,掌心顺着癞小三的筋络揉捏,每一次捏打,就像是软刀子割肉,割开隐藏的血脉筋管,小鬼头忍了十几息,终于扛不住,眼珠子鼓出血丝,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混身剧烈抽搐。 “如果用刀,有七成,如果是拳头,最多只有五成,”戚笼头也不回道,沉吟了下,“两天前的话。” “那现在呢?”凌九牙紧接着问。 “那要打过才知道,怎么了?” “喜公子让我传一个消息给您,边军从河道运的第一批粮草,被人劫了。” “哦?不是让他收手了嘛。” 戚笼扬眉,他之前把那日喜救出后,的确是有示意他断一断边军的粮草,要想光明正大的把老爷子弄出来,他需要时间。但没想到薛保侯和李伏威这一明一暗弄险,直接骗过了兴元府所有人,反倒是变相的帮了戚笼一把,征讨一府十三城,加上周边邬堡、军寨,就算单单行军赶路也要十天半个月,时间足够充裕,戚笼反倒是不急了,这报复行动也就没了后续。 “不,不是我们动的手,”凌九牙犹豫了下,咬牙道:“是一伙乱兵,而且,打的是您的旗号!” 戚笼下意识的手一滞,癞小三一时也不嚎了,耳朵高高竖起,咱们赤身党又有活动了? “我的旗号,确定?” “是腥风火雨龙头旗,除此之外,二路元帅也露面了,我们的人窥到了他的脸。” “贾似盗?” “是。” “我知道,是二天王,假作真时真亦假,赤身党第一谋师假天王!”癞小三激动道,随即脚一崴,踩到了尖桩子上,顿时‘咿呀哎呀’的惨叫声不断。 戚笼愣了半晌,这才莞尔一笑,“这年头活见鬼的事还真是越来越多,老二出现了,老大是不是也诈尸了?” 谁知凌九牙表情古怪:“是,不仅是假天王,撼天王也露面了,还有炮天王、赤天王、鸟天王。” “他们放出话来,这次出山,就是为了给您和赤天王报仇。” 戚笼眉头缓缓拧了起来,劫边军的粮队,够凶悍,这的确像赤身党的作风,但这却恰恰不可能是赤身党所为;从老大到老四,这诈尸也不是这么个诈法,而且赤罗刹这个母豹子也不会同意顶着他老哥的名头招摇撞骗。 有些人不该拿死人做招牌! 戚笼眼中沉下了深深的阴翳。 “走吧,不是把烧铁炉子给做起来了么,我要开炉铸剑!” …… 山北道,渭河北段,尸体泡在血水里,光脚凶悍的水鬼子在水里拖着尸、补着刀,沉船上一个断臂大汉抱着炮筒子嘿嘿傻笑:“三箱子炮弹,十箱子龙虎火药,发达了,发达了!” 风一吹,露出断臂下的一节铁纤子,只不过这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戳炮眼、刮炮膛的。 七十二大寇第九寇——炮寇 “死炮仔子,还不过来帮老娘搬货,这么多粮食,够吃十年的!” 岸上,轰隆隆的马蹄子声卷过,一位五大三粗,脸色靛青的悍妇怒气冲冲道,其人马上、身上,至少挂了十几口菜刀。 七十二大寇第十八寇——肉娘子 “来了,来了,我们这些老伙计也好几年不见了,别一见面就嚷嚷。” 河岸对面,跟多的匪徒在搬运货物、清理河道、收拢尸体,以及——杀俘。 “帮规第十规,不许做朝廷爪牙,落刀!” 十口虎头铡铡刀‘咔嚓’一声,又是十颗脑袋落入河中。 “铁头官,我干娘,老娘才把俘虏捞上来,又把人头砍下去,是要跟老娘对着干啊!” 一个铁面官人面无表情的看了对方一眼,口中缓缓道:“帮规第八规,不许调戏同门妇女,我娘也是本帮中人。” 七十二大寇第二十一寇——黑面判官 “我说铁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傻劲儿倒还真没变啊,居然拿江湖的规矩要求官兵,傻不傻啊,我说对吧,小水儿。” 水中一道人影窜出,竟是一位生嫩少年,只传一牛犊短裤,一身雪炼白肉,腰上挂着两口鱼尾刀,冷森森看了炮寇一眼,提着两人头走开了。 七十二大寇第十四寇——水猴子。 “啧,这怪毛病也没变啊。” 炮寇哈哈大笑,“没想到人走茶没凉,这七十二大寇居然还能凑出个二三十家,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别贫嘴了,物资点出来了,去向二位天王汇报去。” 一位丑陋侏儒从船杆上划下,丢来一纸清单,侏儒带着斗笠,披着蓑衣,蓑衣下面是刀,沾着血。 七十二大寇第二十四寇——刀孩儿 “怀念吗,六妹?” 远离战场的一座小舟上,一位身穿青衣、风流倜傥,养着两撇小胡子的文人驻足远望。 赤罗刹重又带上一张恶鬼面具,手提双刀,她身上伤还未好,这一次并没有上战场,只负责断尾。 “若是带了他送给的罗刹面具,也不至于被那边军小将打的这么惨,”文人摇头,眼神琉璃通透,似能直穿人心。 “再次见了他,感觉如何?” 赤罗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锵’的一声,刀拔出半截。 “好了,不说了,去见见老大他们吧,不想他们吗?”文人摇着扇子,温柔道。 “假货有什么好瞧的。” 赤罗刹冷冷道,跳下船,落在另一舟上,老麻匪徐九划船离开。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文人摇扇子,身影如梦幻泡影,缓缓消失,最后纸扇一合,‘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老三,可不要露面,露面了,这大变活人的戏法,可就露馅了。” 第四十四章 断舍离 再铸剑(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一锤子砸在剑胎上,一声重响,火星四溅! 癞小三见状缩了缩脖子,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他这个师傅算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了,除了传拳的时候非常严格外,别的没有任何要求,别说师门规矩了,就连端茶叠被都不用,是个大好人。 但癞小三明白,三年前凶焰滔天的赤身第一王根本不可能是好人,他好说话,只是因为没触碰到他的禁忌,若是动了,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凶戾! 如今看来,有人触碰了他老人家的逆鳞。 ‘我还是老老实实练拳吧。’ 癞小三揉着筋骨酸麻的手脚,龇牙咧嘴的想。 戚笼又是一锤砸在剑胎上,烧的火红的剑身,已经被砸的只剩薄薄一层,透过火焰,能看到剑中纹理。 他心情极不愉快,心头像滚油燃烧! 刨除一些名利场上的东西,他二十八年的人生可以说是相当凄惨,父母早死,老麻匪只教他杀人的道理,人情心暖,爱情亲情,把它们掰开了,揉碎了,大抵都没找着。 他的刀口和现实中荆棘霜刃的拼杀,这是世道向他展示的东西,他也习惯于此。 难得有一些反常的东西渗到心里,多少会让他觉的一丝暖意。 虽然这宝贵之物挡了他的路,他也会毫不犹豫把它劈碎,但这是他才能破坏的东西,他不动手,别人不能抢! 铁锤和剑刃的敲击越发急促,‘咔嚓’一声,火红的剑身被一敲两断,戚笼仍未住手。 因情绪激荡,戚笼脚下的影子有了变化,无首龙尸再现,血雨‘哗啦’‘哗啦’落下。 一个额宽肩厚的紫脸大汉哈哈大笑的迎了过来,手刚刚张开,脑袋就像是被厚刀劈了一记,脑浆子溢到眼珠子里。 又是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气质通透的书生摇着扇子走了过来,手一翻,一朵莲花灯便被他变了出来,可惜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刀光一闪,脑袋落下了,血腔洒出一朵朵血花。 一个眼如大星的矮脚虎站在他面前,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热血、那么有神,他的拳骨挡住了九记刀光,然后胸口被剖了开来。 一道身材瘦长的汉子,眼神骨碌骨碌的到处瞧,一个野性十足的恶女人,龇牙咧嘴的看着他。 这些人最终都消失了。 戚笼愣了一下,却没有半点停滞,手掌翻开,最后一块‘鱼肠剑残骸’直接丢入火炉中,不过片刻,火烫的铁汁便顺着管道浇灌在了断剑身上,锤声再响,只是这一次,多了一分决然,少了一份眷。 杂质的舍弃、各种成分的简化、捶劲的强弱,在其手中浑然一体;以及最重要的,那一丝断舍离的精气神。 鱼肠剑炙鱼而进,杀人而出,阖闾以鱼肠之剑刺吴王僚。 一道奇形怪鱼一闪而过,一道光亮同样划过。 戚笼目光一凝,毫不犹豫扬起铁锤,用尽十二成劲砸下,气势像是要将剑身锤裂。 他用十九记刀毁了半个赤身党,他记的很清楚! 火炉的火光猛然大涨,像是要炸出炉子似的,凌九牙买的是上等的炼刀炉,此刻随着汹涌的火光喷出,‘嘎吱’‘嘎吱’声中,一道道裂纹开出。 火暗光消,青烟滚滚,戚笼手中多了一口黑炭剑。 “咳咳咳,师傅炸炉了?”癞小三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 戚笼扫了一眼这口废剑,毫不犹豫的往炉子上一磕,‘啪’的一声,黑炭碎裂,剑光一闪,一口小巧的、带着琥珀黄、剑头像是裂开了一般的奇怪短剑便显露出来,借着些微火光一撩,居然穿火而过。 做为铸造者,戚笼很快摸出了此剑的品质:锋锐、隐于血肉间,藏于水火,剑口有妖毒,逆血封喉。 “原来是先毁剑,再成形,”戚笼自言自语,“怪不得老爷子铸不成此剑。” 哪一个铸剑大师不是爱剑如痴,让他们毁剑,无异于自杀。 然而成剑关窍却又在毁剑重生四个字,‘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三,帮我一个忙,把此剑交予一个人。” …… 赵牙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短剑,虽然极不愿意相信,但此剑身上的些微妖气,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白芒,毫无疑问代表着一口暗杀剑的问世,哪怕这口剑只是粗制品。 “师傅是——” “我师傅说了,剑给,倘若还有一点良心,便明白应该怎么做。” 癞小三挺胸抬头,然后不怀好意的打量着眼前富丽堂皇的环境,亭轩错落、回廊曲折、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美不胜收。 这般豪富人家,若是抢起来,该是会很爽吧! 赵牙子听下人说有一小乞丐找自己,还颇有些新奇,结果发现此人是戚笼的徒弟,立刻便多了几分厌恶。 “师傅现在在哪儿?” 癞小三眼珠子一转:“我怎么知道,师傅把剑交给我后,便就云游四方了。” 赵牙子试探几句没有收获后,便就不耐烦的将对方打发走,收乞丐做徒弟,也亏他戚笼想的出来。 然后看着这口剑,赵牙子脸色阴晴不定起来,送上去或许能救师傅,只是,只是,凭什么—— “哦?这口剑是我们乌笼乌大匠交给的,他想投靠边军?” 白三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手中短剑,细嫩的手指捏着剑柄,轻轻一抖,茶碗便被戳了孔,不废半分气力似的。 “干的不错,很有用,这么值钱的匠人,怎么能留给边军呢,自个儿去库房领银子吧。” “多谢夫人,”赵牙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魂不守舍的走了。 等人离开后,白三娘这才微微一笑:“这么说,我就当应下此事了,戚龙头。” 白三娘摇了摇铃铛,圆脸小侍女玉儿走了过上来,恭敬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啊,去把段大师那个女儿,叫什么,对,段七娘给我喊来,记住,避开所有人,尤其是赵总管那几个亲信。” “是。” “还有,准备礼物和轿子,奴家明日要去犒劳边军。” …… 不知何时起,黑山城主府的外围,一座高约九丈的法台立了起来,萧道人披头散发,前后竖着九口大旗,在他眼中,一杆又一杆烈火旗门迎风招展,悬在半空,上空金云滚荡,四周黑雾汹涌,杀气如潮;一具具黑色甲胄堵在四面巷口,手持钢刀利刃,四具高约三丈的巨大骷髅战将挡住四门,空洞洞的双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煞气。 同时,萧道人身前法台上,还有一葫芦、一雷令、一人头杖、一鱼缸、一活生生的草人。 萧道人起身,风水之力在其周身凝成风光电闪、九匝云环,看着不断被冲击的城主府,其一字一句的道:“虞贼道,我以兴元府十三公城的杀伐之气布下十面埋伏,这一次,我看怎么破我的阵!” 第四十五章 臣以杀君 子以杀父(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抬头,望着城主府的方向,只见风云激荡,黑压压的凶煞怨气充斥着上百条坊道巷口,乍一看呈北斗七星之势,冷光肃杀,俄而一变,一扇扇火焰大旗迎风招展,在半空烧出滚滚血火,越往火光里瞧,便越感到皮肤酥酥麻麻,像火凝成云,有雷霆霹雳藏于其中,更有黑压压的甲胄之士伏于四周,蓄势待发,并且越发壮大。 虽然普通人瞧不见这般异景,但是今早起来,自然就会头痛、脖酸、晚上好似梦游了般,照镜一看,两大黑眼圈挂在脸上。 这自然是因为风水阵运转,震了人的三魂,让人产生‘鬼压床’的后遗症。 戚笼见状便明白,这大概是萧道人布阵,强逼虞老道一战的架势。 这阵势一南一北延申出城外,挂在两大营门上,一个是边军,一个却是新军,说是新军,却是人强马壮,拳能跑马者在锤炼筋骨,近千匹战马在马槽子饮水,上百重甲骑兵一大早就在练冲杀,领头的则是前武翎城城主宫元朗。 粗粗数来,这团练新军的人数合起来不下五千,有拳行家丁、帮会人马、甚至还有招安的马匪、兵贼,说是藏龙卧虎夸张了点,但也是人才济济,兵强马壮,乍一看比边军都要雄壮。 戚笼则藏身于附近的一座军库中,做为李府家丁,帮忙清点后勤物资,这是那位白夫人故意这般安排的,一旦边军来‘抢人’,正好抓个正着。 “这十几口兵器质量不合格,上不了战场,需回炉重造。” “是,大匠。” 戚笼站在一群人中颐指气使,毕竟做为李府中人,还是制械大匠,他有资格这般做。 这便是身份没曝光的好处,可以大摇大摆的出没在人前;整个李府中除了白三娘外,或许只有赵黑怀疑,但也只是怀疑,毕竟他只是得到了自己‘招唤马匪’的消息,而没见过自己这位‘赤身党魁首’的真容,加上白夫人遮掩,拖到自己被抢入边军不成问题。 “们谁是乌笼?” 十来匹高头大马气势汹汹的冲来,在冲到惊慌的人群前一个灵巧转身,领头的马队教官洪小四笑嘻嘻道,似乎就喜欢看人惶恐的样子。 “我是。” “是?” “军爷认识我?” “呃,不认识。” 洪小四仔细打量着戚笼面孔,感觉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又不甚确定,最后只得放弃自寻烦劳。 “上来吧,上头有人看上了。” “大人,乌大匠是我们李府的人,而且是白夫人从主家带来的仆人,关系亲近——”一位李府管事连忙道。 “关我何事,新军招揽十三城各路人才,越是人才就越不能例外,怎么,们李府高人一等?”洪小四玩味道。 眼看着乌笼被领走,李府管事迅速对一人小声道:“快起转告夫人,乌大匠被抢走了!” “似乎并不惊讶,哦,对了,是主动纳的投名状,鱼肠剑真是打造的?” “是。”戚笼镇定道,只是不时转头,似乎对于军营中的一切很感兴趣。 “别看了,呆久了会看烦的,话又说回来,一切都照我们边军编制搞,倒也有几分模样,十人为火,火设火长;五十人为队,队设队正;百人为旅,旅设旅帅,两百人为团,团设校尉,嘿嘿,为了这几个位置,这些天可是拼死了不少人,还是狗咬狗狠啊,对了,真不认识我?” 那懒懒散散,看上去别有几分慵懒英俊的洪小四突然道。 “将军觉的,我应该认识吗?”戚笼反问。 “哈哈哈哈,的确,若真能与我们一道,我们有的是机会相互了解。” 洪小四打量着对方,穿着常款的家丁短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没什么练家子的痕迹,眼神松散,唯一值得称道的,怕是只有镇定的架势了,或者说,厉害的匠人都这样? “不过也别以为这便可以了,想要入我们边军,得先考核,不然谁知道这口剑是不是铸的,而且考核的还不只一个。” “还有其他人?” “呵呵,有人当关外是虎狼窝,自然也有人认为它是名利场,所以是驴子是马,练练,得练练。” 洪小四看上去极为健谈,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并没有其它边将脸上肉眼可见的自矜和鄙弃,唯一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大约便是对方手指上转来转去的八斩刀,三尺刀光晃来晃去,生怕滑下来切掉手指。 戚笼印象中,他以前抢过的一位边军校尉,玩的也是这种刀。 “对了,将军大人,小民适才听将军说,火长、队正、旅帅、校尉,那这折冲将军一职,不知由谁担任?” 二人赶到后营器房,入房之前,戚笼突然问道。 洪小四一愣,然后嘿嘿一笑:“那自然是,价高者得!” 语罢,洪小四一掀门帘,滚滚热气便扑面而来,除了火炉的热气,还有便是气血的热流。 帐中坐在高位的一共有十几位,个个头盖钢盔、身穿铁甲,见洪小四前来,纷纷拱手,口称‘教官’,态度热情、恭敬、讨好、高傲,不一而足。 戚笼眯了眯眼,逆鳞微浮,顿时感觉自己像是掉入了虎狼窝,凶恶之气滚滚而来,恶狼、豺兽、魔怪,一个个身形庞大、红睛尖牙、吞咽吮血,像是要把自己活吞了一般。 戚笼头一低眼一垂,看似是害怕,其实是在用‘须弥金山’镇压体内气血暴走,免得露出跟脚,成为这群凶兽中最凶恶的一只。 虽然他无法像那萧道人一般,通过法术检测武人的气血强度,但通过龙煞对于风水之气的感应,也粗略能感受到眼前这些新军校尉的层次。 那风水异相模模糊糊的,至少是贯穿一两条筋脉的,而那清晰到汗毛必现的,大约是贯穿三四条筋络,名震一方的凶恶拳家,类似当年的汤瓶拳拳师,而场面上至少有四五位,风水异像混淆不清、像是众多异像凝结而成,那是能对戚笼产生威胁的,甚至连他都看不清深浅的高手。 戚笼看到了鲍五、看到了宫元朗,甚至看到了当初在水陆大会上的一些熟面孔,只是这些家伙完没了商人嘴脸,一个个的,好似沙场宿将一般。 不过让他格外注目的有三人,一个风水之气似是要喷薄出帐篷外,耀眼的让人不可直视,而且风水异像极其清晰,是一口金晃晃的、纹路如血的板刀,这种刀类没有刀尖,长长方方像一口极简陋的刀片,但却让用刀多年的戚笼明显感受到一股浓郁刀气。 而恰好,那胖校尉背上,用锁链锁着的,是同一类型的板刀,此刻正‘咣咣’作响,或者说,这风水异像就是从那刀身上逼射出来的。 另一位是一位面目普通的小将,在所有人中算最不起眼的,但他没有风水异相,一点都没有,如果对方不是滥竽充数的话,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其命格已经完吞噬掉了命数,是天生的蛟蟒枭雄一流,哪怕在小池塘中,都能卷起泼天大浪。 最后一个是位道人,道人头顶三尸神,由人中三魂、命中三灯糅合所化,象征道家一种境界,只是这三尸神极其诡异,五脏器官挂在外面,像是由不同人的手臂、大腿、脑袋、眼珠、鼻子拼凑而成,最重要的是——没有嘴。 从其他人的称呼中,戚笼很快就知道这三人的名字,唐三糖、李慑、蝇四。 蝇四道人看了戚笼一眼,指了指第一座特制炼剑炉,然后就闭目不言。 但就是这般动作却已让人注目,要知道这位蝇四道人可是出了名的冷漠,除了几个出彩的尉官,一向是谁都不搭理,这次居然会对一个匠人发指示。 但别人看到主座上一位老人担忧的眼神,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了什么。 李慑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开口道:“洪教官,是否可以开始检核了?” 洪小四点了点头,打了个哈切,“那便开始吧。” 戚笼将对方准备好的熟铁和沉铜放在火炉中预热后,便就打量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外,还有五六位匠人,看起来五大三粗,至少都是熟手,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拳师、刀客、豪勇、乱兵,甚至还有一些特殊职业,酿酒师、裁缝、养马官等等。 钟吾古地向来不缺流民,而流民之中不缺人才,很快这些人才就被各大校尉瓜分干净,若是好几位校尉都看上眼的,少不得争夺一番,口舌、拳脚、兵器比斗,场面看上去乱哄哄的。 这貌似是一场特殊的聘请大会。 而做为主考官之一的段大师故意四处溜达了一圈,然后悄摸摸的溜达到了戚笼身边,低声道:“又来干什么?” “怎么,师父能来,徒弟就不能来吗,”戚笼嘴角勾起:“还是说,师父觉的徒弟的手艺不到家?” 段大师先是一怒,继而敏锐的感觉戚笼语气不对劲,下意识的顺着对方话往下说,“小子好大胆!” “不大胆怎么赶来搏一场富贵,顺便让师父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四十六章 臣以杀君 子以杀父(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道长,我想——” “不,城主,不想。” 虞道人手指一捏,九张纸人走了下来,互视一眼,朝着虞老道耸肩翻手,气的老道人吹胡子瞪眼。 “们这些小破纸,没有道人我点灵,哪还有们折腾的余地,好好好,三牲香火十柱,什么?二十柱,怎么不去抢啊?” 大门‘逛逛’作响,无数无形之手似要推门而入,老道目光扫过门外越发凶恶的阵势,语气一转,“二十柱香就二十柱,快点动手!” “三十柱?嘶~老道我不发飙——成交!” 九张纸人比了个大拇指,从门缝中划了出去,门外兵戈凶煞所化的黑胄甲兵向潮水一样涌来,纸人吓的脸上墨汁流了下来,各走九宫方位,布了个九宫迷魂阵,顿时九座空井翻土而出,一下子将凶煞所化的黑水吸入。 暗搓搓的布了一个九宫阵后,老道松了口气,躬着身子一指,二人便悄摸摸的向另一处阵势薄弱之处挪动。 “呵,居然想逼我出战,痴心妄想,我虞道人什么时候干过光明正大的买卖,十面埋伏算什么,我虞道人只要想苟,就没有苟且不了的时候。” “道长厉害!” “那是自然。” 话语一落,一阵刀砍斧劈声从屋外响起,然后风头一卷,纸人人头就从门底下滑了进来,黑墨汁变成了红墨汁,脸上是一个大大的囧字。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虞道人指一点,胖胖的城主便颠颠的凑了过去,看了一会儿道:“道长,我们头顶上有两口交叉的钢枪,那枪好粗啊,跟柱子一样,哇,枪头冒火了啊!” “别看了,再看眼要瞎了,那是双枪托日大阵,能聚太阳真火下凡,直接烧了老道的井眼,而且此阵恶毒,能把人道行烧化掉!” 虞道人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这是逼的我不得不行动了!” 城主精神一振:“道长是准备绝地反击!” 虞道人反手就是一巴掌:“反个屁的击,是我们道门中人吗?知道什么是修行吗,知道那萧小鬼除了出识神外,还开了阳窍么,是想我被活活烧死吗,我虞不仁带当了十年的城主,靠的是什么,当然是苟啊,不想苟,难带想成死狗?” 那胖城主脑袋被打的‘啪啪’作响也不生气,只是憨厚一笑,“可是道长,不是有五十年道行么,那道士眼瞅着还没活到四十岁呢,还斗不过他?” 虞道人更是怒其不争,揪着他耳朵道:“道行算什么,斗法靠的是境界啊,识神能御剑,阳窍能驭阳火,在道家斗法最强的各种境界中能排到前二十,老道我一辈子就炼就一个境界,怎么跟他两个境界的打啊!” “原来是这样,境界越多越好么,”城主摸着脑瓜子道。 虞道人一边带着对方偷偷摸摸转移,一边接口道:“废话,自然如此,什么时候炼出了几十种境界,就可以尝试尝试统一所有小境界,凝练道门的至高成就‘金丹’了,我以前有个女徒弟,不到十六岁就炼了四种境界,跟她相比,他姓萧的算个屁啊!” 城主精神一振,道:“那道长,赶紧叫徒弟来助阵啊!” “她不够苟,死了。” 城主嘴巴张了张,苦着脸道:“可是道长,再不出去,我感觉我要热死了。” “是个白痴,不是傻蛋,明知道外面有十面埋伏,还冲出去让人埋伏,便是世上第一大傻蛋!” 二人蹲了一会儿,互视一眼,彼此汗流浃背,胖城主脱的半光,露出一身肥肉,老道士道袍敞开,露出半面排骨干,感觉烤肋骨的香味都快出来了。 最后还是虞老道忍不住道:“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只要我们足够苟,别看他如今气焰滔天,总有烟消云散的那一天!” “可是、呼呼,我担心,他没成枯骨,我们就要成烤尸了!” “哼哼,别当老道不照顾!” 虞老道得意一笑,从桌面下突然抽出一根三尺长的龙纹石锏,此锏一出,周围风水之气所化热流如积雪消融。 “两月之前,天降光流大雨,老道那时恰好在黑山练功,无意寻得此宝,若老道猜的不错,此宝乃一节龙脊入石所化,凝为锏形,重而无锋,上打君不正,下打臣不忠,用来破阵,那是一等一的利器!” 城主真的激动了,“道长,莫非想——” “没错,老道我在城主府这么多年不是白住的,闲的无聊时,呸!早已推算出有此一劫,未雨绸缪的布下了十多处疑阵、暗阵,所以说,我们先找一处阵眼,然后用这口锏把它破了,再然后藏在里面,哈哈哈哈,那姓萧的机关算尽,想破老道的阵法,老道就自己先把自己的阵给破了,我看他还怎么破!” 虞老道仰天大笑:“他能奈我何!!!!” 城主一脸钦佩,“不愧是道长,老谋深算,不对,老奸巨猾!” “那是自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道长,炼的道家境界是什么?” 虞老道老脸一红,犹豫了下,道:“谷神不死,是为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城主恍然大悟:“原来道长修的是谷道。” …… 新军营房,大多数校尉的目光都被戚笼吸引,无它,一个能铸造道器的刀匠价值千金,一个能铸造新式道器的刀匠,价值——不可估量! 戚笼很好的扮演了恃才傲物、却又盛气凌人的这一角色。 洪小四靠在门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神闪烁,不时跟蝇四道人互换眼色,相比于只看到戚笼金钱价值的各新军校尉,他们更看重的,是他的潜力。 在七大都督府,道器的开发程度比在关内至少高了两个档次。 不仅古代名刀神剑被道器仿制的七七八八,就连综合各路神兵优势所开发的神道兵,以及已经有了一丝丝眉目,传说中神祗所佩的天子神兵,都已经在锻造中。 而哪怕在所有道器之中,鱼肠剑的铸造难度都能排到前十,甚至是前五,无它,死而后生是其一,最重要的其实是天时地利结合,这很玄乎,但按照武平军府某一位铸造大师所说,便是风水之气在某一刻与龙脉相合,并借此产生的急剧变化。 改朝换代算,君王被刺、龙气更迭算,又或是忠臣义士起兵救驾勤王、匡扶社稷算。 说来说去,能让龙脉翻身的也就这三种,而能配合鱼肠剑风格的只有第二种。 这就更别提匠人本身的铸剑水准了,人器相合,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心有所感,剑有所铸。 洪小四来之前便已得到通知,不论对方铸剑成与否,单凭对方能用废材打造出鱼肠剑粗胚,人就必须带走! 段大师看到戚笼行云流水一般的手段后,表情相当复杂,有激动、有担忧、有相当的成就感,也有被前浪拍在沙滩上的强烈不爽;毫无疑问,戚笼比他更快摸到了铸剑的门道。 这小子当麻匪可惜了啊,还是应该好好打铁才有出息。 李慑这名小将目光闪烁的看着这一幕,悄悄的探前一步,并指,在戚笼铸造鱼肠‘由生转死’的关键之处,划下! 戚笼正沉浸入腥风血雨,断剑重铸的幻象之中,边军准备的都是上等的铸造材料,而炼铁水比起‘废剑废铁’更有效果,所以创造的异像也更激烈,剑身‘嗡嗡’作响,一道奇形光状怪鱼猛然跳出,戚笼手中铁锤化作绝然刀光,猛然劈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凶蟒忽然从腥风血雨中卷出,赤红牙齿一开一合,刺入砸戚笼手腕,让其手中动作一顿,‘咔嚓’一声,鱼口张开,那道白芒只吐出一半。 “咦,就差一点!” 洪小四抱着的双臂松下,目光紧盯碳灰的洒下,看着几乎透明,却又显出琥珀色光芒的细狭短剑。 没有剑鸣,成不了道器! 段大师精神一紧一松,哈哈一笑,道:“看来还是不成,果然还是要再练练,还是先回——” 戚笼眼中凶光一闪,踏前一步,左手捂住了对方嘴巴,右手鱼肠剑毫不犹豫的捅入了对方胸口。 “师傅,借的心头血,成我的剑!” 剑匕刺入,血水逼射,染红剑身,拔出,方圆十里,鱼鸣剑吟声大作! “我艹!!!” 洪小四双目圆瞪。 蝇四道人咳嗽一声。 唐三糖身子一抖。 李慑眼角抽搐。 以及不知何时冲进门的段七娘,看着被胸口被戚笼捅穿的段大师,脑皮层放空,心头千波万浪,最终,化作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第四十七章 臣以杀君 子以杀父(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这么说,段大师人死了,被自己徒儿捅死了!” ‘恰好’在兵营中做客的白三娘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继而‘咬牙切齿’,素手一拍桌面。 “太可恶了,此僚竟如此猖狂,当众弑师,各位将军,劳烦将此人交予奴家,妾身必然以家规严惩!” 配客的校尉们看看我、我看看,各自露出奇异的表情。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道:“段大师是边军之人,这刑罚之事,我看还是交予边军处理吧。” “不,此人生是我白府的人,死是我白府的鬼,家奴管教不严,是我这个家主子的失职。” 另一校尉干笑道:“夫人莫要说笑,段大师已然花甲,不过因为精通四种道器铸法,还不是被边军强征了过去,这位戚小师傅不过三十,同样精通四种铸法,说,这等人物,边军岂能放过。” “荒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这就不管了不成!没王法了吗?”白三娘杏目圆瞪,表示不可置信。 “夫人说的有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然后道:“人我们已经杀了,人头奉上。” 蝇四道人大踏步走了进来,直接丢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看不清面目。 “夫人可以拿回去交差了!” “们!”白三娘愤怒到了极点,拍案而起,“们这群人欺负我一个寡妇,会遭报应的!” 语罢,此女匆匆离开,风姿绰约的背影颇显狼狈。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说是白三娘带着家仆,气冲冲的走了,连犒军物资也拖走了,顺便还有段大师的尸体。 “李伏威的遗产可有不少呢,”有人冷飕飕的道。 “娶寡妇不丢人。” 李慑眼角一挑。 “让他们走吧,冯大、冒二、孔三、曹四、鲍五,个个是人杰,安他们心不容易。” 蝇五道人沙哑道。 …… 而在此时,已被‘处死’的戚笼正在一间牢房中跟洪小四饮酒。 “哈哈哈哈,乌兄弟够狠,这一剑换我可刺不出来,”洪小四伸出了个大拇指,一手揽着肩膀,极其亲热:“到了关外,大有可为啊!” 戚笼‘阴沉沉’的饮酒不语,似乎还没从弑师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乌兄弟其实姓戚是吧,放心,我懂的,白家人要,无非是打个短工,但我们不一样,在武平军府,能炼神剑!” 顿时,戚笼眼中一道光芒闪过。 洪小四暗自点头,边地的神匠多半都是这副死人脸,技尽于道且穷于道,对外事极冷漠,笑呵呵道:“以后兄弟还是姓戚吧,黑山城人多眼杂,再被人看到可不好。” 他又掏出一本书,“而且有这功夫,兄弟可以研究研究这玩意。” 《玄匠神兵谱》 戚笼一把夺过,饥渴的翻了起来,看这沉浸的模样,似乎已经不打算跟外人沟通了。 洪小四也不在意,只是又掏出两物,最后吩咐了句,“明日见侯爷,兄弟可要态度好一点。” 等人走后,戚笼‘狂热’的态度不变,只是迅速用龙煞扫了一遍,确认无人暗中监视后,这才吐了口气,心中暗想。 ‘刚刚那一剑,没捅过头吧,好似手抖了一下,老爷子不会真这么没了吧。’ 不过旋即戚笼便自嘲一笑,如果一个武人连对自己的手法都失去了信心,那他还能干成什么事,而且‘噬魂丹’对外伤有奇效,哪怕正中要害。 顶多折几年寿而已,反正老爷子遗书都写好了,想必被捅的时候,心里一定稳得一笔。 戚笼咂咂嘴,倒还真翻了两页书,‘神兵特性’‘神性开刃’‘图腾铸法’ “这世上居然真有驾驭天地自然伟力的载体,神道兵么。” 这本书虽然无具体神道兵的铸法,但倒是详细记载了神道兵的来历,简单来说一句话——运使神祗力量的兵器。 这种诠释,字数越少越可怕,戚笼摸了摸脖后逆鳞,那个少年,还有那个夜枭女,他们不仅是一两个,而是一群人么。 龙脉,也算是一种神祗吗? 戚笼吐了口气,决定不多想,这类问题,或许只有等到他站到武道顶峰,才有资格知道真相,前提是自己没有中途夭折。 他把目光放在了洪小四拉下的两物中。 火蚕棉手套 由顶级火蚕吐出的丝编制而成,其硬度、避火效果是普通火浣布的十倍,附加特效,烧邪。 烧邪:通过特殊手法,激发蚕丝中的火性,有强烈的驱邪效用,一日只能用一次,多用烧手。 异种核桃 古钟吾国贵族文物,经由古国神族血脉者常年把玩,产生了一丝灵异,长时间把玩能增涨一定程度的腕力和指头灵活性 手套只薄薄一层,看上去像是红色鱼皮,戚笼直接上手,至于古玩核桃,倒是出乎意料的有些重,像是两颗实心钢球。 “这就是沾染了一丝神祗之力的神异物么,有意思,这才是让人卖命的宝物嘛。” 戚笼一边转着核桃,一边悠闲自在的翻着书,老爷子‘挂了’,他至少省下一大半心,剩下的时间,便可以悠闲自在的等着新军征讨完毕,然后借势北上。 呵呵,有些人,或许在自己走之前,可以算一算总账。 第二日,戚笼果然被领去拜见薛保侯,这位以傲慢和霸道著称的薛侯爷居高临下的勉励了戚笼几句,总之便是好好干,李府能给的,边军都能给,而且可以给更多。 薛保侯也情理之中的看不到风水之气。 戚笼一连数日都被按在兵营中,他也自觉,住所和铸造坊两头跑,完美的扮演了‘疯狂刀匠’这一角色。 事实上,一半是假扮,另一半,倒是真的感觉手艺有所突破,正好借助边军强征的各路物资练手感,毕竟这种免费机会难得可贵,有一些铸造材料,甚至连官营刀匠铺都没有。 ‘咣当’一声,随着刺红的枪头刺入粹铁水中,水雾蒸腾,粹铁水表面倒是燃起了一层火光。 “火不融水,水不灭火,又是一口好枪!” 戚笼面色不变,只是头也不回,枪身猛的一甩,那说话之人反手接住,几乎就在握枪的瞬间,无数枪影雪花般的周身绽放,越绽越多,最后真的好似大雪裹身一般,通体凉意,风雪夜,枪影倏忽而出,枪锋距离戚笼喉咙不哈过半尺。 一股庞大血气卷过风雪,在戚笼身前卷起滚滚热风。 “枪是忠胆,”神枪楚咧嘴一笑,“这口枪我要了。” “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戚笼面无表情,只是低头之际,嘴巴无声的吐出两字。 ‘枪意!’ “做为报酬,我可以教枪术。” “不需要。” 戚笼在这数天内,状态爆发,一共锻造了两口碧炼刀、两口鸦九枪、一口割肉斩马刀,结果还没捂热手,就被以各种名义收了上去。 事实证明,地主家也无余粮,新军的道器最多只普及到队正,甚至不是部的队正,十人队的火长能有一口锋锐钢刀便是顶配了。 “上面发话了,明日出征,让随军,给挂个后勤旅帅的闲职,不管军,让专门负责修理的活儿。” “好。” 神枪楚又上前几步,小声道:“黑山城一个月前突然地气泄露,流露出好些神异物,侯爷的意思,让摸摸底。” “明白。” 战争必然造成兵器损伤,而损伤的兵刃,在一个匠师的眼中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戚笼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他对于军中苟且不感兴趣,反倒是注意到一个日子,明日就开拔么。 神枪楚又眨了眨眼,哈哈一笑,举起两壶酒,道:“我不知道喜欢什么,就带了两壶边郡的烧酒,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酒喜欢,”戚笼又磨起了砧板,头也不抬道:“人可以走了。” …… 入夜,火炉升腾,这对于戚笼这个‘匠疯子’来说,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 不过这一次,他放在砧板上的武器有些特殊,刀长四尺五寸、刀柄长七寸,刀身靛蓝色、刀口发黑,正是当初被龙脉重炼的大环刀,在城门口被收,充入军资,历经周折,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不懂风水,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一件事物最强的关头,往往就是它走下风的开始。 龙煞能控制风水之力,但要破萧道人的阵,需要一口特殊武器,斩了龙脉的大环刀,便是最好的武器。 戚笼一锤又一锤,刀身渐渐发出不甘的刀吟声,刀身之上,仿佛有一颗怨龙首级在龇牙咧嘴。 龙脉被斩,刀锋上的怨气是最重的,而龙煞也需要这股怨气强化己身。 戚笼甚至听到耳边流水、又或是流血的垂涎声。 龙首更加疯狂,几欲脱出刀身,可是刀握在人手,人不使刀,刀便无用,毁刀之时更是如此。 终于,随着最后一锤,刀身猛然炸裂,一道虚幻龙影刚刚腾出,就被无首龙尸抓住,首撕尾,尾抓首,渐成蛇吞尾之姿态。 戚笼只感到眼前圆光一闪,便就以另一种形态,来到另一重世界中。 第四十八章 夜磨刀 除灾殃(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神话故事中的阴间和阳世,和风水术语中的阴阳不是一回事。 前者是指两个独立的、隔开的世界,鬼之所和人之居;后者阴阳为一体,更多是得失、盈亏、寿夭、福祸的泛指,相互包容且相互转化,前者是结果,后者是过程。 戚笼通过龙煞吸取刀中煞气的契机,彻底脱离肉身躯壳,处在一种奇异的风水状态中。 五官六感仍在,但是又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转头看向‘肉身’,发现肉身仍就站立,似乎陷入一种沉思状态中。 ‘识神?’ 戚笼旋即摇头,道家的识神更接近于五官六感的融合体,以净水、神火、意土为依托,出于肉身,却又是无形有质的状态,但识神出游之际,是绝不会感应到肉身状态的。 戚笼心念一动,肉身便缓缓坐下,同时开口:“我无事,去也。” 除了反应迟钝些,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他再转到镜面前,只见镜中倒映着一个棱骨森严的怪物,像是人体骨骼轮廓,只是没有首级,肋骨、手骨上,长满了类似倒刺一般的鳞片,下半身模糊不清,只隐隐约约有个轮廓,戚笼弯腰,与镜子越贴越近,那本该是脑袋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两团手指粗的,类似眼珠子般的绿火,离远了却又看不到。 指头敲在镜面上,发出‘叮叮’的声响。 “居然还是实体。” 不过这种实体和物质状态又有明显的区别,比如,戚笼一步踏出,就跨了上千丈,出现在了军营边缘,抬头望去,人影、马匹、建筑都在拉远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巨大的、血红色的云团,云团中旌旗滚滚,各种军械明晃晃的挂在其中,凶气和杀伐之气拟成实质的红黑二色,扑面而来,更有一轮纯白烈日浮在云头,火光荧荧,似乎随时要蒸腾而上,将大地裹为战场。 这还是深夜时分。 ‘荧惑?’ 戚笼自言自语,原来史书记载的大凶之兆是这么回事,这还只是‘五千人’的荧惑,若是数万、数十万大军,以天灾人祸为养料,所制造的‘巨日’,或许便是所谓的‘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而在烈日之上,一口三角令旗正挂其中,旗面为黑,上有鬼面甲胄盘膝坐定,甲胄中燃烧着的,正是汹汹‘荧惑’之火。 戚笼一步踏出,直接出现在‘甲胄’对面,将旗身一拔,想了想,反插在自己肩后,刹那间,汹汹光火自骨架内喷出,眼睛部位的两点绿光像添了油的蜡烛,越显明亮,最终彻底变成赤红色。 同一时间,法台上,萧道人插的十根幡旗中的一根忽然‘咔嚓’一声,被风吹断。 那围堵城主府,在大街小巷中持刀杀人的黑甲胄兵突然消失了十分之一。 “咦?” “道长怎么了?” “有强人来了!” “道长,我想看——” “看什么看!蹲着,且听风吟,且听风吟。” 不过十息,又有两杆幡旗断裂。 萧道人眼眸煞气一闪,冷哼一声,大袖一摆,台前三油灯突然亮起,灯芯不大,却格外明亮。 道人跌坐在地,识神御剑,背后桃木剑化作一道白光,三跳两跳,便出现在了城外,然后看到了某个怪物,神魂猛的一跳。 ‘这是什么鬼玩意!’ 只见城门口站着一位身如火碳的大骷髅,身有丈许,背插三旗,骨缝之中,火油流下,滴在地面上‘蒸腾’起火光,烟火缭绕中,骷髅一只脚踹在城门上,每一踹,那做门栓的金刀就发出‘嘎吱’一声剧响。 ‘邪魅魍魉,该斩!’ 几乎念头一落,白光便跳入了骷髅的‘眼眶’,从后颅骨射出。 骷髅动作一僵,身上油火弱了不少,正当萧道人感到满意之际,‘轰’的一声,骷髅浑身火光大涨,火焰似乎凝为实质,无声大吼一声,那空荡荡的脑袋上,突然浮现了一颗龙首,只是龙眼泛白,脖颈处鲜血淋漓,似乎刚被摘下来不久。 ‘好强的龙煞之气!’ 萧道人面色一变,连忙隔空施法,法台上的雷令‘嗡嗡’作响,隐有雷光闪烁。 “阴阳击搏,法而为雷,阴阳凝流,激而为电。雷电相逐,天地为目。八方正炁,电光闪烁。起雷使者,起吾坛界……” 今夜,很多人在梦中梦到了一记响亮的雷光。 一尊巨大的雷部神祗从法台上缓缓站起,手中阴阳二气旋转,一团浑沌雷光亮起、隔空打出,‘轰’的一声,那颗龙首瞬间被轰炸开,同时骷髅身子晃了晃,火光立消,脖子上青烟袅袅。 正当萧道人松了口气时,两点绿光再度亮起,虽然看上去弱了一些,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智。 ‘被雷劈了一下,脑袋清醒多了。’ ‘荧惑为刀!’ 汹涌火焰顺着骨头纹路流入到右骨掌中,渐渐化作大环刀型,而且刀柄位置更多了一颗凶睛腾腾的龙首。 识神危机大作,所附木剑连跳两下,出现在城头,还没来及松心,却见骷髅视墙为地,横踏而来,同同时一根三角令旗被拔出,猛的向自己甩来。 “不好!” 萧道人这下可以肯定,此物并非邪祟鬼物,而是某种风水变化的产物,所以其不畏剑、不惧雷,更可怕的是,对方可以克制一切风水术的变化。 所以一箭射来,萧道人便有远遁之念,只有回归法台,借助风水阵势的变化,才能借风水克风水。 木剑再次一跳,出现在了数里开外,可迎面而来的,便是骷髅讥讽的眼神。 骷髅踩空、翻腕、身子完倒立在空中,臂与刀连成一条线,猛的向上抡劈! 刀口剁在木剑身上时,火光汹涌爆发。 ‘原来它甩令旗,不是为了射我,而是提前判断出飞剑的走位,好趁机破剑。’ 就算是千年合桃木养出的法器,到底也不是真正的飞剑,轻易的就被一劈为二,萧道人精神大损。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夜黑风高中,一个怪异骷髅视房屋建筑为平地,浪荡而行,手持大刀,引吭高歌。 …… 萧道人识神归位,面色惨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但却毫不犹豫的将双手放入鱼缸之中,缸中没有水,却有一副倒扣的黑山城地图,双手虚握,顿时十面埋伏阵势数发动,化作五根巨大风柱,不断吸入黑雾,从城门口向城中心抓去。 “乖乖,好大的阵仗,星宿转,万物黯没,想不到萧小子十年不见,居然炼出了这么个大神通,小如来抓孙行者啊!” 大骷髅,也就是戚笼却没有硬顶,脚踩在任何一处有风水演化的地方,手中大环刀有如擎天烈焰,所过之处,刀光如练。 “抓到了!” 戚笼堪堪躲过一道风暴巨柱的侵袭,右手三角旗一甩,直接穿墙而入,落在一户人家中,一家三口被倒挂在房梁上,嘴巴和眼睛上各插了一根尸油蜡烛,人却还活着。 戚笼眼中煞气一闪,手中大环刀毫不犹豫抹出,连点九下,蜡烛上的灯芯被挑掉,将灯芯所化黑气一口吸入。 而法台上的人头杖‘咔嚓’一声裂开,三根骷髅头脑壳开了,一股黑烟散去,同时那一家三口的‘尸体’也像是蜡烛一样融化掉,三口子躺在床上,跟睡觉似的。 “我就说这萧小子吃相难看,好好的,规规矩矩练个法术不行吗,非要害一些百姓,拿他们魂魄做文章,老道要是跟斗吧,怕误伤无辜,不跟斗吧,又见不得这副嚣张模样,看吧,现在嚣张过头了,把煞神引来了吧。” 不知何时起,虞老道蹲在墙头上,津津有味的看着,感觉就差一把瓜子了。 第四十九章 夜磨刀 除灾殃(中) ‘吃!吃!孤要吃!把你的一切都奉献给我,孤将赠予你一切!’ “白痴。” 骷髅眼眶中的绿火外围,间或有一圈红光亮起,红光霸道、贪婪、凶恶,但每次向绿火发起吞噬时,都会被绿火烧化,那火焰之中,仿佛有更深层次的桀骜。 一道道黑色风刃从风柱之中弹出,像是天上下刀雨,骷髅身子则像不倒翁般,每每在刀锋劈到骨骼上的前一刻,拧腰转髋,躲过劈砍,而手中刀光旋转,更是如同在不倒翁四周转动的陀螺,刀如臂使、上下翻飞,时而化三,时而化九,斩的黑色风刃节节崩裂,在这风水异像之中,戚笼将汤瓶拳身法与刀术融合为一体,使出了非凡的变化。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戚笼往往刀光一晃,盈化为亏、祸转为福,那黑煞风刀虽然密集,但往往没斩到身上,就转了一个反向,又或是化作和风细雨,身上一卷便就散去。 这种手段,比起龙煞,或者说龙脉残存的那一两分意志,简直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所以虽然一开始吸收风水时,一不留神被侵入了一部分精神,但当戚笼清醒后,立刻稳稳的压住了对方,然后开始反击。 风水道人的寻龙点穴,讲究的是大势,借天地变化的大局来压人。 但龙煞却和拳术一样,在方寸之地做文章,三尺之内,你死我活。 比如你以阳火镇阴脉,我便以金转木、木转水、水转火、火转土,最后用你的火性来成我的土性。 所以黑煞风刀越疾,戚笼手中的荧惑刀就越明亮,这是将残存风水之气吸收转化的成果,最后化作三十丈的火焰狂刀,以巷为鞘,刀身一抖,抖的火花朵朵绽放,在一朵朵火花中开出一道道气机,然后气机爆发,在千变万化的风水演化中寻根溯源;接着猛的一拔,劈开昏暗的空间,狂风闪电之中,一口绿色葫芦作势欲逃,可哪里来的及。 戚笼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是‘嘭’的一声,火树刀花葫中开,葫芦瞬间四分五裂,戚笼的龙煞之身再出现时,又多了几分不同。 其背后插了五杆小令旗,右胸口多了尊骨甲,甲上沉浮着佛经记载的大魔头三面波旬,模糊的下半身被风雷二气炼出腰、髋、足,一只眼珠子是半面龟甲图。 刚刚增加的,便是下半身变化,黑煞风炼入腿中。 总之是打前一口刀,战后全身套,只这一战的功夫,便从土鳖变土豪。 壕气无双的骷髅一步踏出,便踏到了黑山蹲的虞道人面前,空洞洞的眼珠上绿火大作,刀尖点了点虞道人,又指了指对面法台,意思很简单,你的媳妇,我衣服都扒好了,绳子都捆结实了,这最后一下子,你不是还打算让我上吧? 虞道人讪讪一笑,拍了拍手,把花生壳洒了一地,拍胸脯保证:“这哪能呢,上次是你主攻我辅助,这一次换我主攻你辅助,啧啧,斩龙脉居然斩出这么大的好处,早知道老道就自己上了。” 老道士背起龙脊锏,肩上两挂黄纸符,左手上还提着根‘太乙救苦天尊弟子、招魂超度无二价’的幡子,这模样,不像是跟人斗法,像是给人安魂下葬的。 萧道人气的三尸脑神跳,心痛的像是开了七窍玲珑心。 天见可怜,他是正宗的平天道法术底子,虽然喜用邪术害人性命,但法器都是千辛万苦自家熬炼出来的,这巽风葫芦,是用绝种的青葫芦在北风口灌了八天八夜的凶煞风,这巡雷令,是关外一道白雷煞误入关内,他花了半年时间才封进令中,那三奇骷杖,是他动用一切关系,挖开了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墓穴,最后才找到三具三奇贵人骨,抽了脊椎,泡尸水泡出来的,那龟背缸,更是挖开河堤,从枯水脉中挖出的千年老鳖甲整体雕成。 但那天杀的怪物!居然一个个将法器破碎,然后吸入体内,萧道人感到这天上的冤屈和地下的委屈合在一起,都没有自己今天这么冤过,这报仇的正主还没碰上,怎么就被流窜的尸怪撞了个正着。 不过,那尸怪如此恐怖,若是将之炼入封印物,怕是第一流的魔器也不过如此了! 此刻,萧道人咬牙切齿又心头火热,已经暂时放下了报仇的念头,将一切防护堆在法台上,杀手锏是法台正中心的草人娃娃,这娃娃只有一个作用,便是能夺魂转魄、替代正主。 只要它来! 只要它来!! 只要它一出现!!! “老道我来也!” 一声销魂的公鸭嗓子,法台上的萧道人和法台下的虞道人一对眼,相顾无言。 良久,萧道人强忍着跳下台,一脚踹在对方脸上的冲动,搓着牙根,屏声静气道:“虞老鬼,你来何事?” “咦,奇了怪了,不是你叫我来的嘛,现在我来了,快,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萧道人强挤出一丝笑容:“唔,道友误会了,事实上本道登台做法,是为了降伏一城中妖孽,阁下若是无事,不若回去睡觉吧。” “妖孽,哪呢?我们双道合璧,收了这厮!” 虞道人装模作样的到处望,身后一张张纸人缩手缩脚、偷偷摸摸的钻入黑暗中,一看就是准备在布阵,要强镇他这座法台。 “虞老鬼你给脸不要脸!” 萧道人努极反笑,手指头捏的铁青,忽然悚然一惊,这老鬼如此有恃无恐,一点也不像是他的性子,莫非那怪物与他是一家的? 他也是个有决断之人,一念及此,顿时识神出窍,同时往胸窍火穴一戳,金红色火光从心口喷薄而出,正好与识神撞在了一起,化作一道火色人影,直接扑向虞老道。 结果虞老道被一扑正着,惨叫一声,化作一张纸人烧成灰烬;而隐藏在暗处的纸人则同时嘿嘿一笑,身形涨大,有了轮廓五官,竟然与虞老道有那么几分相似,同时口中咒音不断,竟然晃的阳火不断摇曳,同时萧道人感到胸口阵阵发闷,此老鬼的道行居然有反克自己的架势。 “老鬼你不是斩龙脉受了重伤,原来如此!” 萧道人咬牙切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老鬼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十年前在扮,十年后还在扮,只是这次扮的更恶心,连斗法都请了外援。 二道人同时盘膝坐定,萧道人识神在头顶演化三明灯,火亮如炬,一时间整座法台上火光汹涌,风水之气汹涌如火海滔天,狂奔浪滚而来;而虞老道摸了摸肚皮,面色有些愁苦,吟道:“菊之爱,虞后鲜有闻~” 然后猛的一吸,竟如长鲸吸水,把这风水火势从眼耳口鼻中吸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竟真以一门境界之力,强行对抗这位十年重修,道行更进一步的天才。 同时肚脐眼下一道青气闪过,屁股上‘噗噗噗’的连声响,恶臭味同样也是绵延不绝。 生生化化,自生自化,由一身之生化知万物之生化,谷道也。 同时,军营中,正在以秘神遨游虚空的蚊三道人、蝇四道人同时睁眼,互视一眼,同时脱口:“师叔!” “你吃吗?” 戚笼转过头去,只见一位二十来岁的胖子正‘哼哧哼哧’的往墙头上爬,只是小胖腿勾不上去,憋的脸都红了,见对方望过来,艰难且讨好的张开手掌,露出两花生米。 戚笼骨掌隔空一提,便把对方拎起,丢在墙头上;脚踏虚空的火焰骷髅眼中绿火大涨,竟在对方的头顶上,看到一方七兽纹路的官印,四四方方,红光垂条,护住此人全身,又见此人龙虎印堂、宽额大耳,一看便是福禄缠身,也怪不得对方能看到自己了。 一年多前,戚笼曾以铁匠身份见过这位百里城主一面,不过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如今细看,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啊! 这位十年前应该才十来岁吧,被老道士带着苟了十年,成为黑山城最无权势却又活的最长的一届城主,不知道段七娘爷爷看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 不过能在李伏威眼皮底下熬上十年不死,某种意义上也是厉害了。 “吃吗?”城主憨厚的一笑,将花生粒递的更近些。 戚笼刚想回应,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风水煞气蒸腾而起,肉眼可见的雷光闪烁,九丈法台轰然塌陷。 二人斗法已有了结果! 萧道人挣扎着从瓦砾堆爬出来,一只脚怪异的崴着,风水斗法是一回事,肉体凡胎依旧是肉体凡胎。 他满脸狰狞,手中的草人娃娃套了一身红色官袍,面目竟有几分城主的模样,官袍上浮现黑山二字。 “好你个虞老鬼,满口仁义慈悲,到头来还不是让别人做了替死鬼,你好毒!” 虞道人端坐对面,道袍鼓胀成球,面色惨白如肚泻,过了许久,才长长的打了一个饱嗝,浑身是虚汗,然后眼珠子一转,嘿然一笑:“那又怎样,反正我赢了。” “那这个城主就是因你而死!” 萧道人猛的一捏娃娃,一股血水从射出,染红了整个手掌。 坐在城头的百里城主摸了摸脑袋,张嘴,又塞入两颗花生米,开心的咀嚼了起来。 虞道人摸出一张委任状,丢了过去,惫懒道:“你杀你的黑山城城主,关我白江城城主何事?” 萧道人不敢置信的望了过去,只见在委任状上,正是委派的白江城城主一职。 “这巫咒术虽然阴狠,但若是连‘对手是谁’这种关键都能咒错,嘿,那就只能说明你笨啦!” 萧道人一口老血喷出,昏倒在地。 而在城外,两道诡异阴影正迅速扑向城主府,一道像是无数蚊子凝成的人影,另一道则是一只拳头大的青铜苍蝇。 二人刚飞过城墙,便见一张纸人负手而立,像是站在夜空之上,又像是站在天地之外。 “二位还是回去吧,此处没甚戏好看。” 蚊三道人嗜血一笑,四面八方一下子射出无数飞针,蝇四更是将半面城墙化作人皮罩了上来。 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此刻表现都比萧道人、虞道人有过之而不及。 纸人只平平一拳挥出,刹那间,昼夜颠倒。 再然后,蚊三、蝇四,消失无踪。 真就好像赶走一只蚊虫一般简单。 第五十章 夜磨刀 除灾殃(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纸人一拳轰出,直接轰毙了蚊三、蝇四这两位从都督府来的邪道人,同时也让戚笼和虞老道纷纷一惊。 戚笼所化的龙煞骷髅五官喷出烈火,手中荧惑刀更是亮成一团金光,煞气密布方圆十丈,一个踏步,便出现在了老道身侧,空洞洞的眼神瞥了老道一眼,刀尖指着上空的纸人。 虞老道讪讪一笑:“怎么可能是老道搞的鬼,老道要有这本事,怎还会苟到现在,不过这纸人倒的确是老道的法术——” 不过他随即就在纸人身上感应到了一道熟悉的波动,脱口道:“明空纪!” 当初老道在黑山脚下一阵断龙首,便是因众多大凶、大吉之煞附身,法力暴增,而这明空纪便是其中一道,更没想到的是,龙脉都没了,这家伙居然还没走! “坏了,是窥秘者。” 戚笼还没问窥秘者是什么,那站在半空,渊渟岳峙、气势深不可测的纸人便飘然落下,一根指头点了过来,更没想到的是,那一向胆小如鼠,能苟就苟的虞老道竟然率先迎了上去,手中龙锏发出耀眼的光芒。 上打君王不正、下打文武不忠。 地动山摇! 两股足可镇神的气势撞在一起,像是两座互喷的火山口,喧嚣澎湃! 更诡异的是,二者气势竟有几分相像。 尘埃落定。 虞老道重重砸在了地上,锏上金光迅速褪去,化作石质,然后裂成灰粉散去。 这口珍贵的神异物就在一指之下烟消云散。 对方一节指头同样消失不见。 老道脸上有三分苟且、两分恐惧,最后化作五分决然,尖叫道:“绝不能让这窥秘者显出真身,这是钟吾古地的古训!” 戚笼提刀便上,这倒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古训,只是他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它是为自己来的! 五声闷响,五根令旗插入对手五方之地,交织成五行。 戚笼眼中绿火大亮,拔刀出鞘,天上繁星点点,地上刀光闪闪,经过风水的演化,他的刀术又进步了,得刀而忘形,不再是生死血战中死我亡,而是天上青天白日也好、乌云笼罩也罢,地上小桥流水也可、高山巍峨亦成,天地间如何变幻,这口刀便如何变化。 刀口直斩纸人脖颈! 纸人没有五官,但戚笼感觉对方在笑,更诡异的是,对方似乎没有动作,纸掌便摸在了刀口上,轻轻一捏。 刀光和纸掌同时消失不见。 龙煞骷髅的身影在五根令旗中闪定不断,与此同时腾挪不断的,还有对方的那只手掌! 对方不是跟自己一样能变换风水,而是对方从头到尾,便是一个动作,像是自己的影子,又或是头顶黑天。 人的动作,其实都是由无数个动作组合而成,哪怕武人拳出如闪电雷鸣,其劲力运转却是更加复杂,但对方从头到尾,只一个动作——伸掌。 这般鬼神莫测的手法如何不让戚笼心惊,而且,没有变化还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没有破绽! 明空二字相传是唐国一位女帝之号,日月当空,普照天下。 戚笼眼中厉芒一闪,浑身火焰大作,火光之中,一道道刀芒明暗闪烁,竟化作一道道细小黑洞,这是祸福、生死、冷暖转换之间的‘无’,同样也是‘无刀胜有刀’的无。 他是失了麻匪刀,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用刀了。 刀光劈开掌中天地,在对方纸质的后背留下一道粗长的刀痕。 “干的好,只要不断让它泄露气息,上头早晚会察觉的,等监察者出来,它就玩完了。” 虞道人大喜,搞了半天,他还是打着‘苟’的主意。 戚笼早已不管对方,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奇异境界中。 或许是他本身就善于用刀,又或是他精神的深层次中,有着足够酝酿锋芒的东西,手中‘荧惑’时而化作茫茫白雪,冻天封地,时而化作琴瑟琵琶,弹出锋锐绝响,又或似行云流水般,平静的无半点波澜,走刀飞劈,或切或撩,或砍或斩,像是黑夜里的一点光。 只是那只手,像白玉一般纤细优雅的手,却又如同大日一般霸道,它时而张开,时而轻捏,它就像是老天爷的手掌,是人、鬼、神之主宰,手掌将刀锋压的越来越紧,像是把一根绷紧的弦,再用力往后扯。 虞道人也不作声,他仿佛在看一盘棋,在看一盘厮杀极其惨烈的棋局,刀做黑子,像一条搏杀的大龙,只消杀出重围,便能挣得半分生机,但每当看似取得先机之时,换来的却是更大、更隐秘、更密密匝匝的包围圈。 黑龙咆哮着,疯狂着,其尾部已经被切的七零八落,但它仍不服输,拼命的往前挣扎,哪怕鲜血淋漓,哪怕被羞辱的不成模样,它就是不放弃,因为它知道,这便是它的使命。 一刀一掌,以城池为盘,以大街小巷为棋道,以风水变换为棋子,在进行一种难以想象又极端玄妙的博弈。 黑棋渐弱,它被斩的七零八落,但却咬上了对方局势的切口,明空纪,明空也只是一纪,一纪为一千五百二十岁,也就是一千五百二十手,双方已经纠缠到了一千五百手左右,已是天闪雷鸣、红血冲霄汉,场面激烈到了极点,龙心都被剖了出来,鲜血淋漓。 虞道人看的正痴迷,双手紧握,正想看那黑棋能否顺而逆之,从绝路中走出生路来,忽见东北方向一道白光亮起,那白光是无穷无尽的镇压之势,顿时知道监察者已然下凡,虽然心里期冀看到这盘棋的结局,但还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救、救命啊!” 那白光闪了三闪,忽又消失。 虞道人呆了呆,再转头,却见不知何时起,棋局已走到了最终章,整个黑山城的风水之气已被耗空,黑白交杀,双方正陷入围棋打‘劫’的关键点,互提一子,也不知谁做劫材。 然后棋盘没了。 人也没了。 纸人重又化作一张剪纸。 戚笼的龙煞化身也消失无踪。 “谁赢了?”虞道人呆呆道。 而在地为白昼、天作夜幕的奇异世界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像水一般在天地间荡起层层涟漪。 “抱歉,那家伙的刀太恶了,只能以这种状态与见面。” 戚笼恢复了人身,呈透明色,眼中有几分明悟,但更多的却是怀疑。 他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监察者,是曾在黑山山顶,镇压一切的存在。 “是谁?” “可以称呼我为,不周。” “不周?” 戚笼在嘴里咀嚼了两下,突然怪笑道:“这钟吾古地的外来客,翻墙爬园,偷偷摸摸,倒还真显的我这做主人的招待不周了。” “应该明白,我们这种状态,降临不了多少力量。” “但刚刚做局杀我也是真的。” 戚笼眼眯如线,眼神绿油油好似泛着火光,刚刚那一场风水博弈,若是自己败了,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似是看出戚笼所想,那人缓缓道: “真需要葬身之地吗?” 戚笼低头,再抬头,只剩一腔子慷慨激昂。 “当然不需要。” “所以我看好,有承天命的可能。” 第五十一章 大地为砧板 群龙争首 戚笼看了黑蒙蒙的天空一眼,呵了一声,“不管你想要什么,出于礼貌也总该露个面,你戚爷大抵还是个看脸的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 天上的夜光和地上的昼光交织在一起,朦胧之中,走出一位女扮男装的俊美女子,此女头顶幞巾,裹夜色为袍,大袖飘飘,腰巾为白云所织,上纹百兽,腰间垂着一拇指大的黑印;掌心轻轻拍打着扇子,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钟天地之毓秀,却又是泰山之上的天地毓秀,只可仰视,不可直观。 这是个大官儿。 戚笼毫无由来的这般想。 “见到我了,如何。” “很漂亮,但我不喜欢你的气质。” “我也不喜欢你的气质,若是在我的国度,你见不到明日的夜阳。” 戚笼面无表情,大抵两看生厌的人都是这般,不过他早过了凭感觉分好恶的年龄了。 “你的国度?” ‘不周’下颌圆呼呼的,抬起来有一道好看的弧线,平添了一分可爱。 “若是比较的话,大约相当于古钟吾国妖皇的地位,如果祂还活着的话。” “哦。” 不周不满意对方的态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道:“有了我的支持,你可以成为古钟吾国第二个妖皇。” 戚笼咧嘴:“那你有了我,能得到什么?一具强壮的男人肉体?” ‘不周’眼皮一沉。 “你的起步已经很慢了,群龙争首,莫说慢一步,便是慢一丝,最后也只能成为龙首的养料。” 戚笼猛的踏前一步,二人之间,隔着一个世界,却像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戚笼重又化作了龙煞,眼眶中绿火大作,火中像是有一口宝剑,直戳对方心底;同时,不周的掌心握住,黑白二光流溢,天地在转动变化,时而为黑,时而为白,只要她需要,捏死对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除非她想出局。 “我动作慢?你若是动作很快的话,怕是也瞧不上我,我没有天命,只有一套狗命,”戚笼笑的露出四颗白牙,“收起你那一套吧,威胁、利诱、恐吓、色诱,除了最后一种,其它三种都对我没啥用,哪怕你能一指头捏死我,也不能按着我的脊椎让我跪下,所以,咱们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不周’脸上闪过一丝揾意,统治着比钟吾古地还大的国度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厌恶感了,不过她也明白,这种厌恶感在这场局中,不算是坏事,你厌恶的东西,也足以让别人厌恶,龙主必须足够桀骜,而且能控制住这股桀骜。 且养恶气,且藏杀心。 对方不是莽撞之辈,她可以看出对方疯狂眼神之后的冷漠,他是在讨价还价,狗命,不是狗,不是丢一块骨头就要啃上去的狗。 她嘴巴扬起,“好吧,或许我们都需要坦诚一些,还有,我并不会脸红,我们两距离至少超过两千万里,所以,你靠的再近也无用。” “是吗,抱歉,”戚笼失望道,退后几步,一脸歉意:“职业习惯,看到大官总有种看肥羊的感觉,您继续,我保证认真听话,你要我斩谁,我就斩谁,只要待遇好,特殊服务也不是没有。” 不周冷哼一声:“龙脉是入场卷,有人作弊,被赶出了局外,你意外入局,却只有半张入场卷,我可以帮你取得剩下的半张,但你需要替我办事,或者说,成为我的手下。” 戚笼咂嘴:“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方,毕竟戚某人脑生反骨,一想到头顶有个主子,下意识就是一刀挥过去,真的,这不是我的错,完全是这手自己动的——我手一向很黑。” ‘不周’沉默片刻,大约是明白若是不‘平等’对待对方,或许真的很难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好,你我各取所需。” 戚笼表情一肃:“女先生说的可否更明白些。” “简单来说,龙脉是入场卷,山海九道是赌档,我是赌客,你是我摸的骨牌,监察者是庄家,这一局牌九,可以有很多人上桌,但最后只能有一个赢家,可以加注,但输家必须输光才能离场。” “骨牌和赌客是一体的,牌面越大,赌客的赢面就越大,赌客赢面越大,就越会加注,你得到的助力也就越多。” “而亲自下场者,便等于作弊,要被庄家赶出去。” 戚笼若有所思,他想到了夜枭女和赵神通。 “没错,若只是有些小动作,庄家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一日,他们若真夺了龙脉,收了此地的天地凭证也就算了,谁知碰上了你这个愣头青,一脑袋顶了上去,竟成意料之外的变数。” ‘不周’脸上溢出一丝笑意,似是,幸灾乐祸? “那么这场赌局,赢家能得到什么?” “钟吾古国真正的遗产,也正是为了收获这一道遗产,这自上古年代传承下来的妖国才‘被灭亡’,有劫运才能诞生劫果。” 戚笼张嘴,‘不周’却看出他想问什么,直接道:“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比起大多数‘赌客’来说,我已是足够尊重你这张暂时摸不出牌面的骨牌,你若想知道全部的秘密,靠实力说话,替我赢下去,赢下去我便把全部告诉你。” “那我又能得到什么?” “呵,龙煞附体的感觉如何?这可只是一道龙脉中的一部分而已,群龙争首,你猜有几条龙?”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窥秘者是什么?” “便是类似我这种外地来的赌客,一些本地的赌客组成团,靠宰外客赚筹码,你难道没有印象?我可是一直有关注你的,”不周轻轻一笑。 戚笼回忆片刻,吐了口气,段补楼城主,你当年可真是想不死都难啊。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就在‘不周’的耐心耗尽之前,戚笼抬头,眼中凶光闪烁: “先说好了,我可只会杀人。” “这便足够了,群龙争首,重在一个争字,我可以替你做好一切,唯独不能亲自替你下场解决对手,你把自己打磨的足够锋锐,我便能省下很多心了。” ‘不周’敲了敲纸扇,缓缓道:“现在就有一道机缘触手可及,就看你争不争的到了,争到了,你这张门票便能补齐,你应该也意识到,龙脉对你潜力的开发有多么重要。” “有一位本地的赌客,正在挑选自己的赌牌,他看上了两张好牌,但他只能挑选一张牌压赌注,又因为某些原因,他暂时无法亲自下场挑选,所以他只能遥控他人做耳目,让两张牌自相残杀,最后挑选赢的那张下注。” “赌局的规矩,指定的时间前必须下注,若是在下注之前,赌客的‘耳目’突然失灵了呢?若是那最后一张牌翻开,其实是你呢?” ‘不周’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最擅长的,不就是三寸地间争死活,若是死活换成气运,我相信你一定也能做好。” 戚笼眼中闪出刀锋,冷不丁的道:“时机最重要。” “人杀迟了,机缘便落不到我身上,人杀早了,便会被察觉;耳目若是查不出来,同样失败。” ‘不周’扇头朝着戚笼一点,赞道:“聪明。” “你知道最妙的是什么吗?便是你这龙煞化身,若是夺龙成功者,只能吞噬不同的龙脉,但你不一样,你虽然先天不足,但可以吞噬其它的牌九壮大自身,他们是掠夺者,而你是夺命者。” 黑白颠倒的世界渐渐褪去,俊美到极点的‘不周’露出淡淡的笑容,像是俯视众生的神祗化身,身影越来越淡。 “九道之广,岂一人之强化,必伫才能,共成羽翼。” “我等着与你再见的那一天。” ‘刷’的一下,纸扇打开,扇面滚滚白云,云层下方是浓郁恐怖的血浆雷海,无数黑色锁链穿云而过,锁住云层上最模糊的一座高山,山顶有神人探手,血层下同样有巨臂拖扯住锁链。 戚笼越来越眼熟,这竟跟那‘九龙藏’的某副画面有几分相似。 一声响彻九霄的鸟鸣声,两扇铺天盖地的金色羽翼从山顶飞出,那代天掠食的巨大金眼缓缓垂下,桀骜凶猛。 金光罩身,烧的戚笼血液沸腾,蒸出毛孔,在身上绘成一副血佛陀,狂风卷过,鸟嘴大能吞象,缓缓张开,露出无数圈转动的畸齿,吞下佛陀。 盘肠搅肚的痛。 “祂是你的了,记住祂的名字。” “什么名字?”戚笼大吼道。 “迦楼罗!” 第五十二章 战时龙蛇起(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黑山城北靠黑山,黑山则是?山山脉中的一座著名山峰,整座山脉囊括的,便是山南道,从西边的招摇山一直贯穿到东边的箕尾山。 黑山城紧贴?山山脉,再往下,依次是尧光城、琅琊城、武翎城、羽山城、猨翼城,然后往西过白江,江西有七城,青兽城、白马城、伏玉城、鹿吴城、丹穴城、西禺城、旌山城。 简单来说,就是个向下一竖,向左一横,竖有六城、横有七城。 这便是整个兴元府的势力范围,从黑山城到最西边的旌山城,城池与城池之间的距离,短则数十里,长不过百里,例如尧光城和琅琊城,两城之间最短,不过三十里,从城墙上就能看到对面城头的轮廓,最远的是猨翼城和青兽城,隔着一条白江,加上水网下的东挪西绕,怕是要过百里了。 黑山城首举大旗,团练新军有骑兵两千、步兵五千,后备兵卒三千,共一万人,以及从江东六城征召的三万民夫,合起来四万,对外声称十万,一时震惊南北,莫说在兴元府,便是在整个山南道都算是一股强盛势力。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兵不血刃的破了尧光城和琅琊城,武翎城做为号召者,其城主宫元朗更是仅有的两名骑兵校尉之一,直接开门迎客。 除此之外,团练新军更是以雷霆之势,扫灭了五六个名为军阀,实则土匪窝子的老贼寇,至于沿路攻破的邬堡、城寨、庄子,更是不计其数。 羽山城、猨翼城中的名族和豪族不甘示弱,反正被抄家是死,造反也是死,不如干脆搏上一把,于是用变卖家产的银子请了南边的几股大水寇,准备挫一挫官军锋芒,再考虑是否弃城而逃。 谁知消息泄露,两名骑兵校尉之一的李慑率亲兵三百,绕过武翎城,一人两马飞奔一日夜,在两千水寇上岸之际半渡而击,大胜敌军,斩首近千,而远在黑山城的薛侯爷大喜,直接以自家坐骑蛟血马相赠,值此一战,斩首将李摄之名响彻兴元府。 这一战,李摄一人一戟,至少取了二十位水寇头目首级。 白江边上的一座军帐之中。 ‘啪’的一声,宫元朗面色铁青的将酒碗砸碎,上半身还有几道血口子也因怒开裂,脚下裹着的绷带更是染红,看起来伤势颇重,几名军中亲信同样面色难看,其中一位更是怒骂道:“咱们城主才是骑兵主帅,他姓李的居然公然违抗军令行事,而且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我们骑兵伐军破阵可以,这水战哪里是我们该干的活儿!” 无怪乎宫家一脉愤怒,他们武翎城是最先投靠薛侯爷的,对此薛保侯封了他一个骑兵主将,这自然是有功酬功,不过边军的人也力排众议,让默默无名的李摄当了百骑将,数战之后,更是直接提拔上校尉一职,成了两千骑兵的副将,摆明了分他宫元朗的兵权。 更让人气愤的是,便是让对方成名的那一战,调私军、无视军令、绕过武翎城、避开军中探子,任何一项,都是犯了兵家大忌,但偏偏薛侯爷唯结果论,更将自家坐骑蛟血马相赠,摆明是保他。 而自己为了不让对方专美于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过河的军令,结果被水寇埋伏,大败,骑兵损失了两百,可以说是伤筋动骨,而且在军中威信大失,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姓李的到底什么来路,跟李伏威什么关系?” 现在傻子都知道这李摄背后必然有人铺路子,不仅李伏威手下五掌柜投靠,更自己弄出一大笔银子,招了一批高手做亲卫,而且就连私兵的装备都是边军的上等甲衣,马也是关外马,手下几十名人手一口碧炼刀、一根鸦九枪、盾牌也是道器水火盾,豪奢到宫家这种豪强都羡慕流口水的地步。 这军中大战跟武人的生死斗不同,拳术再高也容易被人堆死,但若是背后有强兵支持,便如同利箭的箭头,能直扎要害。 “已经查出不少底细,据说是李伏威表弟,精通李家掌和勾戟术,拜的是南国府武行名宿陈长兴为师,陈李两家是世交,一直潜心练武,很少露面,这次李家的招牌李伏威倒了,这才把李摄捧出来,据说这李摄的天赋比当年李伏威有过之而不及。” “呵,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替李伏威报仇,杀兄之仇,说忘便忘了,做狗倒是勤快。” 一位亲信担忧的开口,却被宫元朗止住,猛灌一口酒水,冷笑道:“好,当初是他李摄说精兵久战易钝,如今休息了好些天,我倒要看他怎么破这水路,海寇可比水寇凶悍多了。” “对了,”宫元朗爱惜的摸了摸爱枪‘攻虎’,这口道器的枪身有明显的刀痕,“去拿两瓶好酒,请那位戚大匠修一修,只要戚大匠修,别的人我不放心。” …… 这位宫家家将把枪用锦布裹好,直接骑马去了十里外的猨翼城,这猨翼城的城墙修的不亚于黑山城,高大雄厚,墙上守卒也精锐;黑山城是单纯的人多钱多,扩城扩上去的,但这猨翼城却曾是古国的一座军事堡垒,城中名族很多。 武翎城、羽山城、猨翼城,三城靠白江,武翎城甚至在当年只是羽山城的卫城,后来古国崩溃,边镇这才调遣一小队兵马入驻武翎城,其中就有宫家的祖先。 为什么能一下子招来两千多名善战的水寇,加上两城骑兵怕是足有三四千之数了,便是因为两城名族同气连枝,顺而复叛,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来。 倘若真的让两城名族站稳脚跟,耗住新军,之前归顺的江西七城豪强怕是又要起其它心思了。 所以李摄一战成名,除了宫家骑兵发些牢骚外,别人心服口服。 因为这一战太重要了! 宫家家将穿过城门,直接去了火坊,猨翼城有着兴元府最大的治炼中心,做为兴元府普通兵械的大交易市场,很多水寇势力也上岸购买过兵械,一来二去便就有了交情。 不过猨翼城的道器制造不行,前几年,精通两种道器铸造的老匠师去世,黑山城便彻底垄断了本地高价兵器的交易市场。 果不其然,火坊的大门又被一群火长、队正给堵住了,就连旅帅都有几位。 麻烦了,今天说不定还轮不到自家,家将咬咬牙,硬着头皮挤了过去。 随军铁匠不少,路上更是强行征召了不少好手,但是道器这玩意,比一般武器好用的多,平白能增加两到五成战力,但是修复起来也更麻烦,像是用药治病一样,得专门‘开方子’,‘方子’稍有不对,道器就要减威能。 这‘开方子’考验的便是匠师的手艺,而且不是一般的匠师,至少也是能制作道器的水准才行。 而在大军之中,能制作道器的刀匠只有十位,一半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匠人,守成有余,开创性不足,修补好道器的概率不高。 在这些人中,那位戚大匠便好似黑夜里的萤火虫,亮的不能再亮,迄今为止,他修补道器的成功率竟是恐怖的百分之百! 更可怕的是,他不仅能修补,还能针对道器的弱点进行强化,一件普通的道器,经他一转手,价格都能翻一倍。 这是传说中的‘神匠’啊! 不仅是道器受损的将士,就连兵器没损伤的,那也想强化强化,而且千方百计找关系。 这手上的家伙可是武人的第二性命,保命谁不要啊! 可惜这位神匠水准的戚大师也是出了名的冷面无情,谁的面子也不给。 而且他也不需要给,做为注定要被带入关外的大匠师,要的情分有卵用,威胁?戚大师一封信能送到侯爷的桌上,试试? 好在戚大师也不算完不近人情,一天有十个名额,用完为止。 而为了这个名额,别说火长和队正了,旅帅约架的都有不少。 若是在往常,他宫元朗的面子倒是有一些,占个名额也没人多说什么;如今大败,这面子还有多少,便真的不好说了,不少百人将看他的眼神都很诡异。 家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门,而是找了一位军中熟识,小声道:“谁先进去了?” “拳霸赵勇、黑刀客乌三、以及唐三糖。” 这都是新出头的军中豪杰啊,家将更加担忧了。 武人的命值不值钱,得分时候,若是往常,豪门大户把持了所有上升通道,拳术再厉害,除非落草为寇,非大人物亲信的话,也只能赚个卖命钱;但像是现在这般,大战一起,这武人的命就立刻精贵起来,靠拳头搏富贵,不再是一句虚言。 拳霸赵勇,乡间一莽夫尔,如今却是先锋营的队正,有五十手下卖命。 黑刀客乌三,八街巷子的刀客首领,带手下刀客三十五人从军,原本只能靠接些黑道的活儿养家老少,如今已是百人旅的旅帅。 那唐三糖就更厉害了,一个大字不识、拳脚不通的闲汉子,硬生生做到骁勇团的校尉一职,那可是新军中最精锐的几个团之一,掌管两百重甲兵,这些天来讨好、攀交情的、甚至说媒拉纤的几乎踏断了门槛。 正是战时龙蛇起,刀枪并举打。一朝踏破凌霄殿,富贵权名滚滚来。 第五十三章 战时龙蛇起(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宫家将,怎么,宫家大战失利,损兵折将,据说就连宫将军的亲弟弟都死在了白江上,尸体都不敢去捞,这时不好好养伤,还来这里作甚?们也需要补充军资?” “我看啊,这应该是准备退路了,先锋做不好,干后勤还不行嘛,不过这喂马推车的活儿,找别人不行,得找我二弟!” “冯大、冒二!” 一个中年武将和一个胖子勾肩搭背,挤眉弄眼,分明嘲讽。 宫家家将咬牙切齿,却没有发作,无它,今时不比往日,当初宫元朗做为唯一的骑兵主将,可也没少打压他们,如今一胜一败,自然无话可说,而且军中亲信在渡河一战中损失严重,已经隐约有些压不住这股新生势力了。 “怎么,冯爷和冒爷也是来排队的,要不我给挪一挪?”有人打圆场道。 “嘿,这话说的,这位戚大匠本来就是我们夫人的娘家人,哪有自家人找自家人帮忙还排队的道理。” 冒辟江悄悄戳了戳胖子,表情有些微妙,不过胖子不以为意,朝众人嘿嘿一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果然没人阻拦,众人羡慕嫉妒恨。 正当这家将灰头土脸的准备回去复命时,一位学徒跑了出来,四处张望,“谁、谁是宫将军的人?” “我是!”家将目光一亮,赶紧道。 “戚神匠有请。” 这火坊占地极大,炼刀炉以聚火阵势排列,最引人注目的是东南西北四角的,那直径有十丈的圆形火炉,像浑天仪一样挂在九龙吞口上,据说这是关外陈国的祝融炉,哪怕道器材料,也能融化成汁水。 围绕着四座祝融炉,便是无数延伸出的管道,分插各个小型炼刀炉的模具中。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匠人正在检查着一口刀,刀身狭直,小镡,长柄,是唐国流传过来的长刀款式,刀口上大大小小的缺口已经被补好,戚大匠将刀身在小臂上反复摩擦两下,刀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然后又迅速消失。 “做好了,这口裹红刃本来只有吸血的功效,我试了好几种法子,最后还是唐国的包钢工艺给了我灵感,剑身的百炼血钢不动,裹上一层嗜血铁,局部淬火,这样一来,既保住了补血的效果,刀口还增加了抽血的特效,试试。” 阴影之中,一位头戴斗笠的刀客缓缓走出,肉眼可见的杀气蔓延开,一把接过道器裹红刃,刀颚一推便如流水一样拔了出来,轻轻在手掌轻轻一抹。 血水没有外溢,直接流入了伤口处,刃口处像是长了一张小嘴,拼命吮吸着,伤口附近的皮肤迅速枯萎;但同时,剑柄贴在腕口的部位,像是蛇吐黑芯,一丝丝血精注入其中,一放一收,保持了一个危险的平衡! “好刀!” 冯大脱口道,他是有见识的人,如何不知道,这等于变相增加了一种法术效果,一吸血一补血,正好补上了刀客最弱的一环,那就是爆发强而持久不足。 “兄弟,刀卖吗?我出五百金!” 乌三阴冷的看了冯大一眼,将视若性命的裹红刃收鞘,再度藏身于阴影中。 “可惜啊,好刀,好刀。” 冯大不以为意,呵呵一笑:“要不是唐刀难寻,我怎么也要找上一口,让戚兄弟给我改改。” 戚笼没搭理他,只是在铜盆中洗了洗手,道:“宫将军的酒不错,他让来找我何事?” 宫家家将如梦初醒,连忙道:“戚神匠,我家将军的‘攻虎’枪身磨损,‘虎纹’的术法效果没了。” “枪的九成宝在枪头,只要枪头无事,多半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家将军三天后来取。” “多谢神匠!” 宫家家将警惕的看了冯大冒二一眼,将裹好的枪身放在戚笼身侧,这才放心离开。 戚笼转头,对一位蹲在地上啃馒头的胖校尉道:“的这口神异物没那么容易坏,回去吧。” 唐三糖憨厚一笑,牙根上的馒头屑还没舔干净,“饭还没吃完,哥让我再待一会儿。” 语罢,还抠了抠脚丫,脚上皮屑都能蘸着馒头吃了。 但只要对方背上那口锁链大刀在,无人敢小瞧这个四肢不勤、却又好逸恶劳的农家汉子。 冯大和冒二互视一眼,同时叹气一声,他们五兄弟可都是从江湖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能有如今的地位,已经可以说是极幸运了,但跟这位唐校尉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位唐三糖校尉,在两个月前还是个混吃等死的农村穷汉子,媳妇都娶不到,正在村头闲逛的时候,一口神刀从天而降,直接插到了田埂子上,让他撞了个正着。 异刀狰神异物 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 锋锐程度:所有刀剑类道器中的第一等。 法术特性:‘阴火’‘石尖刀’‘尾羽斩’‘招风’‘豹突’‘天降赤心’。 其中每一道法术,其威力强度都相当于虞老道练了一辈子的‘谷道’,又或者是萧道人的‘阳窍’‘识神’;比起普通道器附带的法术效果至少强十倍。 若这样也就罢了,充其量只是一口顶级的神兵利刃,但加上‘天降赤心’,便是难以想象的恐怖! 天降赤心:四皇移位,天降赤心。逐天下,服四兽,然者“狰”也。 得此刀者,能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一道神力附体。 四方神力附体,唐三糖一跃从农村懒汉子成为炼体大成的强人,而且无论耍刀、弄拳、射箭,都处于恒定的‘神打’状态,相当于刀术在刀意巅峰、拳术在拳意巅峰,射箭更是古之名将的水准。 这都不能说是一步登天,而是走都不用走,神仙拎着脖子,把带上天去,睡醒了就成神了。 在场之中,除了戚笼外,就没有不贪婪觊觎的。 而戚笼之所以没有趁着炼刀之际,直接给对方来个卸磨杀驴,除了他早已放刀,心境晋升‘无刀胜有刀’之境外,便是体内龙煞天然排斥其它神兽意念。 他可以明显看到,这唐三糖的脑袋上,盘踞着一尊小山大小、豹头五尾的巨大神物幻影。 ‘狰’者,上古蛮荒之神兽,出于钟山,阴烛之鼻息,日形于型,尾羽,腰生翅,首四角,琉璃眼,赤皮,生黑络。诶静伏于山间,首击石,‘狰狰’之鸣,故名‘狰’。 或许也真是因为如此,他是除了唐三糖外,第二个握刀之人,老实说,相当有诱惑力。 这应该是一口‘神道兵’的雏形。 戚笼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另一个猛虎纹身的大汉,痴痴的盯着‘狰刀’,口水直流,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嫉妒。 这人跟怪蟒帮的侯桀极像,同样也是兴元府黥老会的一名元老,只不过没有侯桀会钻营,没什么产业,反倒是因为嗜赌欠了一屁股债,靠给人看场子为生,不过他能打,是真正意义上的能打,靠着一双拳头,凭着从街头上学来的三流拳技,硬生生打出了拳霸的名头。 他来参军,除了搏富贵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躲债。 戚笼暗叹一声:“又怎么了?” 这位拳霸的铁手套打一场坏一副,戚笼一口气给对方打造了十套钢铁拳套,按理说应该还没用完才对。 赵勇不爽道:“跟人干了一架,来躲清净。” 语罢,颠颠的凑到唐三糖身边,言语之间,似乎在撺掇对方把这口神刀卖了,然后二人花天酒地、享受下半辈子的富贵。 冯大若有所思的看了一圈,然后笑道:“戚大匠真是人脉广阔。” “一些熟人而已。” 戚笼若有所指。 “若是取戟的话,便在后面的油槽中,戟身材料特殊,无法强化,我只能重新保养一翻。” 冒辟江打开石槽,果然看到一根鹅蛋粗的黑色铁戟,崭亮如新,戟头闪耀着金属锋芒,完不像是几日前才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兵器。 “大匠真是手艺玄妙,越是这般,就越舍不得放离开。” 戚笼笑而不语,目光扫过对方头顶,只见这冯大掌柜的脑袋上,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浮沉着两盏油灯。 又是一个道家好手么,跟萧道人的精气神三命灯不一样,看起来更加阴沉,这又是什么道家境界? “还有,李将军让大匠准备的特殊武器——” “放心,一定能如期交货,这人情是我欠夫人和赵管家的,我会还。” “那就多谢了,对了,这是李将军送给大匠的礼物,据说是某种神铁残片,听说大匠喜欢收集这类物品。” 冯大丢来一个小袋子,而冒二则颇为艰难的提着铁戟离开,这戟没别的特点,就一个字,重!重达两百斤!而且极端坚固! 等到天色微黯,剩下三人陆续离开,戚笼让人点了盏油灯,摸出一张纸来,在下面一行补充了一句。 玄铁戟,疑似神异物,特性一:水火不浸…… 这张纸上,记载了至少二十多件神异物的特性;其中重点标注的有四五件,唐三糖的异刀狰便在其中。 做完这件事后,戚笼又打开对方给的小礼物,是三块红色碎石,像是红玛瑙,摸上去居然有些烫。 ‘赤火石么,镶嵌在武器上能增加火焰法术效果。’ “这么看来,李伏威死后,顶替李伏威的是李摄,李摄是李伏威的继承者,或者说,就是他自己?毕竟那位伏龙总管死的实在蹊跷,这是赌客的两张牌?他们最后的胜者,便是另一条龙脉的继承者?” 如今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大战,便在这未来新军的领袖和边军的将军之间。 ‘那耳目是谁,赵黑吗?见白不见黑的黑?照灯笼的祖先跟那些赌客又有什么关系?他会是机缘的一部分么。’ 戚笼猜测,在边军去关外之前,薛保侯和李慑定有一战,他想要摸清楚的,便是这一战的缘由到底是什么,这样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赌客’的耳目,或者说,这一战的裁判。 只有干掉耳目,才能将李代桃僵的计划顺利实施。 而这‘耳目’若想挑拨二人矛盾,也必然会在大战结束前行动,这是唯一的机会。 戚笼想了想,又打开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了他准备已久的武器。 事实上,每当替人修补道器时,他都光明正大的藏了一些材料。 这样数十上百次下来,收获极大。 而这些材料,便是为他自己亲身订制‘道器’的原料。 那是一副很奇怪的铁指套,通体由不同的金属片镶嵌而成,十根指套看上去像是锋利的鹰喙,尖头颜色都不一样,指节处却可以灵活摆动,戚笼把赤火石放在空荡荡的大拇指和小指上,自言自语:“应该差不多了,就差开锋了。” 淡淡的金纹从脖子上蔓延到手上,那是一幅巨大的金翅大鹏鸟纹身。 而这鸟喙的部位,正对应着这副‘奇怪武器’,人和武器看上去,都十分凶残。 第五十四章 白江起风波(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今日微风多云,初阳半夏,大约是受冬季怪异天气的影响,往常本该热的让人发晕的夏天,却像是初春刚过一般。 戚笼站在墙头,看着白江东岸像蚂蚁一样忙碌的民夫。 按理来说,这种战役性质的渡河,应该是由船老大浪里叟安排大型运输船运兵,奈何就连浪里叟自己,都在白江上游遭了‘赤身匪祸’,莫说船了,人都找不到,生死不知。 所以上一次渡江,宫元朗找的是白江水军,借了三艘五牙大船,并以河帮的数十艘小舟为依托,结果大败而归,三艘五牙大船沉了两艘,搞的这位宫城主灰头土脸、元气大伤。 而这一次连河帮的船只都只凑了十来艘,大多数船只都只是由渔船改造,所以不少人都不看好这一次计划。 拳霸赵勇不知何时凑到戚笼身边,朝他嘿嘿一笑。 若说这军中还有什么兵种比骑兵更不适合水战的,那便是重甲步兵了,绝对入水就沉的那种,所以他这位先锋营第一勇士少见的跟后勤部队混到了一起。 “戚大匠,我看不简单啊!” “传闻是为了炼剑把自己师傅杀了的疯子,但我觉的不是。”赵勇这烂赌鬼凑向戚笼的肩膀闻了闻,肯定的道:“我闻到了赌徒的味道。” 戚笼面色不变,手掌压在墙头上:“还有呢?” “没了,赌什么,带我一个!”赵勇一脸兴奋道。 “呵,不是号称看过兴元府一半赌档的场子么,难道不知道,最重要的赌局,一向不加生客的。”戚笼头也不回道。 “没意思,”赵勇嘟囔了句,一把把墙头的一块砖捏成石粉,用力一抛:“那咱们赌一赌,这一次他李慑能不能渡江成功?” 戚笼眼角微抽,这家伙的怪力莫非是天生的?只有天生开了骨的拳师才能单凭骨头硬度将石块捏碎。 这让他想到了某个人。 一个面目英俊,略有些苍白的小将哈哈笑的凑了过来,“赵旅帅、戚大匠,原来们这里躲清净呢。” “呵,原来是赵大公子,大公子不在的后勤营镀金,跑这里来干什么?” 赵勇阴阳怪气。 团练新军龙蛇混杂,有靠一腔热血搏富贵的,自然也有荫补上位混资历的,这位赵公子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两人都姓赵,但此赵非彼赵,这赵公子的赵家可是兴元府著名的名门望族。 赵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不过他隐藏的很好,哈哈一笑:“赵老兄哪来的脾气,我可是还指望着战后,老兄带着我去一些好地方玩上几把呢,不过老兄,人家李慑将军一人送百金召陷阵勇士渡河,按老兄每战必争先的性子,以往没钱都上,这次怎么没上?” 赵勇突然暴躁道:“老子只赌钱,不卖命,命赌不赌,老子自己说了算,我算是看明白了,们这里比赌档都黑,玩命老子第一位,排兵布阵我说了不算,就连他娘的战利品都是老子手下最后拿,别的不说,单论打架,小子十个都比不上我一个!” “还拳头搏富贵,搏他娘个屁!说的比唱的好听!” 赵公子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只是道:“有道是三代豪门,百年世家,这饭也得一口一口吃,现在有了身官皮,儿子就能靠这身皮做些赚钱的买卖,钱有了、官身也有了,儿子的儿子便能广积资产、扩充人脉、培养亲信,厚积而薄发。” “这就是世间的规矩,剿匪也好,战利品分配也罢,觉的不公,那么我们这些家族几代人的努力,才能站在墙头看的风景,说一起看就一起看,那对我们那些死去的长辈公平吗?” 赵勇冷哼一声,“老子只想靠拳头把银子、女人、地位给挣了,不想靠他娘的祖宗!” 赵公子笑着摇头:“勇哥啊勇哥,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十赌九输了,就是不懂得发家致富的道理,只有发家才能致富,而要致富,要先学会低头,先低头把银子挣了,甭管多少也是个数儿,再悄摸摸的跟着赢家走,一步一步,最后才能上位,别老想着一步登天;这就是为什么我没能打,但官比大的原因,我觉的您一定能懂我的,戚大匠。” 戚笼认真的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不过又哈哈一笑:“不过我还是喜欢赌客的说法。” 赵勇不吭声了,耳朵倒是竖着,听了半天听明白了,人家这是来拉拢戚笼的,话里话外都在吹捧对方,其真实目的是想要‘代理’那十个修补名额,给出的好处更是远超自己想象。 这算什么? 赵勇觉的自己恐怕很难想明白,只是转一手的操作,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银子,更是想不明白,对方要怎么才能把钱赚回来。 戚笼笑呵呵的应付着,这是要花钱买人情呢,也许还有别的目的。 就像他自己说的,三代豪族,百年世家,能做世家弟子的,未必最能打,肯定是最能算计的。 三种心思,十门套路。 只是他不打算跟对方玩了。 “哦,渡河了。” 戚笼远眺,百帆尽发,像一口口利箭一样往对岸扎去。 “只走小船么。” 戚笼看到了冯大、看到了冒二、看到了鲍五,看到了黑甲精兵、八街巷子、河帮、虎头帮、江鱼子、黑行等各种组织的头目高手,同样也看到了白家的武装家丁、李家的亲族拳师,更有十几种拳术路数不同,但一看就是武行资深打家的各门高手。 “起风了。” 戚笼将目光盯在冯大胖子身上,只见对方正在一艘小船上很无厘头的放着一张风筝,仔细一看,这哪里是风筝,而是形有数丈,鸟身鹿头交叉雁尾的一尊神兽幻影,双翅一展,风暴骤起! “怪不得是挂帆船,这是笃定今天要刮西风啊。” 戚笼喃喃道。 赵公子目光一转,小声道:“听说这几天,戚大匠给李慑将军锻造了一种神秘武器,不知是何物?” 戚笼伸出手掌判断了下风势,平静道:“应该马上就能看到了。” 大约是没想到对方居然用这种法子渡河,倘若让对方成功,这几百残余河寇根本挡不住大军攻势。 水下一道道黑影翻飞,往船底钻去,这些人自然不可能都是内家闭气大成的高手,他们是南国府的鲧人,又称水下客,是落草为寇的一支名族,血脉天赋便是在水下呼吸。 “弩!” 李慑暴喝一声,上百张军中硬弩抓起,在风水滚荡的江面下,手掌猛的一挥,箭如雨下,扎入水中,并且在下一刻,爆炸声接连从水底传出,水花绽放,激流四射。 一朵朵血花从水中绽放开来,只这一下,便给与鲧人迎头痛击。 两赵都目瞪口呆,然后转头看向戚笼,而戚笼只淡定的吐出了一句话:“鸦九枪变鸦九箭。” 单从铸造手艺上来说,枪变箭的难度其实要减上一筹,毕竟枪有九爆,而箭只需一爆,单是材料的稳定性就不用那么小心。 但关键在于钱,白花花的银子,哪怕只算成本价,这一根箭射下去,两百两银子就没了。 更别提这关外才有的,那一箱一箱的汞火药,只有这种道家火药才能防水。 戚笼算了下,刚刚那几次连射,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钱就这么砸江里了。 他难得心里生出一丝惆怅,吐了一口气。 有钱,真好啊。 那五牙大船都挡不住的鲧人水下伏击,就这么被银钱雨给砸没了。 风浪滚滚间,一条条鳞角虎鲨从水中钻出,这怪鱼比小牛犊子还要大上一倍,满身黑鳞,头长三角,凶睛闪闪,约有三十来头,每一头身上蹲着一位精瘦的汉子,手持骨刀,两只眼泛着黑光。 “海寇!” 戚笼眯眼,之前那一战,决定胜负的便是这海寇骑鲨的冲撞,这妖兽似乎有一些驭水的神通,冲撞的威力比起路面上的铁甲大马要凶狠一倍,普通的小船更是一撞即翻。 在船阵最顶端的李慑同样双眼一眯,头也不回道:“老冯,顶过这一阵,下面便能平趟了。” “放心吧,总管!” 冯大满脸狠意,盘膝坐定,头顶阴阳二气直接凝成一朵灰色火光,往风筝线上一撩,几乎刹那间,‘飞廉’幻影便发出杜鹃泣血般的尖叫,通体着火,疯狂往东飞去,同一时间,河面风浪大作,浪头像火一样烧腾起来,风势压的船只‘轰轰’作响,有些还没冲到对面就已经炸开。 同时,冯大身上也烧起了灰色火焰,烧的肉眼可见的干枯衰老。 镇神者必遭神咒。 一条鳞角虎鲨张开层层利齿,海寇更是一跃而起,扑向船头。 层层雨帘之中,一声炸响,一口铁戟穿破雨水,枪头把海寇直接从半空戳下来,脑壳轰炸一半,同时李慑爆喝一声,戟刀硬生生卡在虎鲨利齿上,眼中血丝暴突,右臂一弓一拉,两道黑影于雨水中交错而过,一道黑影腾空而起,这近两千斤的巨兽竟被硬生生的拖出了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再度砸入水中! 轰!! 脏腑具裂而亡。 两道白气从李慑鼻中喷出,座下蛟血马踏水而立,只有马蹄入水,蹄下生出道道波浪,浑身蛟鳞片片鼓起,似龙似马的一声怪叫,扬蹄,踏水冲杀。 一人、一马、一戟,与群鲨搏于水中! 第五十五章 白江起风波(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血水、巨浪、妖鲨、烈马、弩箭、山海道神兽的幻影,海外邪神的注目。 这场江中搏杀直到此时,才算是彻底达到了高潮。 有整艘船被黑鲨掀翻,船上十数卒子落于水中,被鲨鱼撕扯,铁甲凹陷,鲜血淋漓,大活人被拖了下去,半柱香后,残缺的骨架子才陆续浮了上来。 也有拳师临死之前,爆开血水,劲力外打,拳掌轰在那堪比钢铁的妖鲨鳞片上,表面一震,没有外伤,但鲨鱼眼珠子却猛然炸裂,重重砸于船头,与船具毁。 也有水鬼子刺杀不成,摸出骨笛子,笛声阴冷,一道道透明白影从水中浮起,没有五官,鱼身人脸,魅惑无敌,红唇轻轻一吸,浑浑噩噩间,便将人魂吸入水底。 除了冯大外,又有江湖人士打扮的‘道人’站了出来,或是召小鬼,以鬼制鬼,又或是跳大神,两眼泛白、手脚乱摆,却轻轻松松的便将‘儒艮妖’撕碎,而这些白色魅影亡后,便就化作真身,躺在水面上,红裳双袒,髻发纷乱,腮后微露红鬣,眼神凶悍,满嘴鲤齿,死而不知。 两军厮杀之残酷,不仅是支持叛军的对岸名族色变,就连一向善战的新军骁勇也睁大了双眼,李慑三百破三千毕竟只是传说事迹,无人亲眼所见,但是这一场大战,却是近在咫尺,亲眼目睹。 只见对方一人一戟,一身黑甲,冲杀在第一线,周围水鬼海寇就没低于二十之数目,但他所过之处,无论海外凶名滚滚的大海盗、还是以厌胜术召唤出的水鬼镇物,又或是名族传承的血脉强者,凡所见,必不过三合之敌。 对方一呼、一吸,必有一道白练吞吐,每一次吞吐,身型就涨上三分,杀的兴起,直接飞身入江,手掌脚掌同时踏入江面,双肱屈伸撑爆,扑杀敌人;只见其足趾抓水流,漩涡从每一根趾头掀起,然后水爆如雷鸣,挺劲、臀坐、尾摇、晃身、抖肩、怒目,身上每一条大筋都爆了出来,并且与四周的背筋肉筋皮筋掌筋扭凝在一起,甲衣不断鼓起,从裸露的皮肤上,一张张青面血目的狰狞猛虎像是要爬出肉身似的! 百虎踏江,伥鬼咬! 恐怖的肉身引发水爆,炸开江浪,所扑咬之处,肉炸骨裂,大小零碎散落漫天,敌人竟在这似妖魔似人的怪物面前,由无三合之敌硬生生变成了无一合之敌。 凶虎啸白江,震撼场! “文经武略征四方而定一城,伏龙镇海慑山南而西北望。” 戚笼自言自语,远隔数十里,都能闻到江风吹来的浓烈血腥气,眼珠子中有金光闪烁,在血雨滚滚的风水幻象中,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风水异相。 《山海经·海外东经》载:‘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为兽也,人面八首八尾,皆青黄也。’ 《山海经·大荒东经》载:‘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吴。’ 在‘汩汩’流血的无首龙尸对面,一尊形有百丈,绿发黄毛,皮肉上挤满了人脸和虎面的凶物,正同样虎视眈眈的盯着无首龙尸,每一张嘴不断吸着血气,然后挤出血骨嶙峋的半截虎身,无数伥虎空洞洞的黑眼盯着戚笼,嘴巴深深的咧开,流下黄色涎水。 戚笼猛的收回目光,闭眼,牙缝磨着嘴唇,像是藏在草丛中的恶狼盯上了猎物。 ‘伏龙掌、镇海戟……果然留了一手,而且是最厉害的一手,吞虎,天吴吞虎!’ 他看到的每一张死虎面孔,便是李伏威成名三十多年,击杀过的每一位强敌的残魂,凝成伥鬼、鬼化人形,行走于混乱人间,越杀越多,越滚越强,最后诞生的,便是凶神天吴!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伏威并不只是两张牌之一,而是赌客所摸的一百张骨牌,相互残杀,最后成就的那张血淋淋的大牌,群龙争首,争首之前必先吞虎! 靠他最近的赵勇却没有注意到戚笼的异常,只是两眼瞪大,喃喃道:“江面上是什么怪玩意!” 从城墙到白江的距离至少有二十里,就算武人眼神再好,看到的船也只有巴掌大,人更是拇指左右,尤其是白江像是起了大潮一般,风暴滚荡,若非悍勇如李慑镇压场,指不定浪头一卷,拇指大的小玩意便就没了。 然而江面下的‘黑渍’越来越多,像滴在纸上的墨,‘墨水’渗透出来,是无数凶恶的海怪浮了上来,有些嘴上还咀嚼着人肉,另一张嘴则啃着大腿骨。 黄白相间,长有人眼的海蛇、爪根上血淋淋钢钩的八爪鱼、背上扛着黑色木筏的海龟、以及鬼灯笼般的水母,这些怪物仆一出现,便给交战双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李慑大戟一勾一绕,一颗头插青色宝剑的鱼头便飞了出去,撒出的黑血带着浓厚的腥臭味,蛟血马反感的抖了抖身子,这根本不是白江鱼类的味道,恶心、粘稠、污秽、扭曲。 蛟血马蹄子反复踏水,不安的打了几个喷嚏。 “总管,小心,他们在召海上邪神!” 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的冯大声嘶力竭的叫道。 李慑抬头,正好与江岸线上,一张半边脸是骷髅,头扎人皮巾的海盗大头目对上了眼,海盗大头目诡异一笑,伸出大拇指,比了个割喉。 “怎么个破法?” 李慑数戟逼退海中邪物,甲衣服上满是碎肉,额上落下汗珠,饶是他凶悍无敌,接连斩杀了数位强敌,此刻也难免有些疲倦,而且两军交锋,道术无非是刮风、召雨、走沙、点兵点将,至少在邪异方面,差了这些海盗不止一个档次。 层层碎浪,滔滔江水,这些海上邪物缓缓聚集在了一起,隐隐勾勒出一道邪神的巨大黑影,头在东岸,尾在西岸,长着翅膀的海中女鬼、章鱼扭动形成的手脚,不同种类怪鱼铺成的油光裙摆、渐渐勾勒成形的粗大血络,十万海中蠕虫组成的脸。 恐怖的气息几要卷出江面。 厮杀的死我活的双方渐渐都停下了刀兵,陷入了强烈的惊恐中,这怪物,这怪物组成的怪物,此刻就在他们脚下。 岸上,十几位海寇早已跪地,眼神狂热,喃喃自语,“仰唯水姆娘娘,真灵显世,保船保身,吞九鳖百鱼千蛇……” “总管,真火点灵,破祂的心脏,不能让祂真身降临!” 李慑一把拎起冯大甩在马身上,脸上凶气一显,猛的一夹马腹,双眼彻底化作琥珀色的虎目,无情无性,右手粗大了一倍,勾爪从指背刺出,整根大戟身上,竟燃起了黄色火焰,火中无数人影在哀嚎。 冯大更是不顾身上伤势,掏出五六件灵光或轻或重的神异物,牙一咬,左掌为阴,右掌为阳,猛的一抹,每一次搓抹,一件神异物便炸了开来,同时灵光被附在了戟上,光焰蒸腾数丈,焰火之中,天吴的幻影越发明显。 冯大的气息越发衰弱,他修炼出的道家大境界称作‘阴阳’,并非像一般大境界,由数种普通境界合并而成,而是先炼‘阴阳’,然后将道家的‘阴之境界’和‘阳之境界’补充进入,是反过来炼的道家层次。 而‘阴阳’之力有个好处,便是可以在不完整时便数发动,但需要消耗施术者的寿元,不知何时起,冯大这四十多岁、精气神足的胖子已经鹤皮白发、瘦如枯骨,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爷,别忘了入江湖时我们的约定,”冯大回光返照一般,眼神猛的亮起,大吼道:“称霸!” 李慑猛的一扯缰绳,蛟血马双蹄高高扬起,大铁戟的火光凝成巨大的天吴幻影,百张焰火虎孔同时张嘴,虎啸叱咤,谷应山摇,而马上战将,拧腰、缩身、伏力,身子拉的几乎要折掉,肩窝凸起,甩戟出林,怒目咆哮。 “虎贲!!!” 一道黑光似闪电一般,跨越空间,插入水母娘娘的胸口,那是一颗即将成形的蛇状金色心脏。 江上风浪一时停滞,下一刻,十里长的江面,一分为二! 熊熊神火将邪神一分为二,血水从身上各处炸出,恐怖的海兽在呜咽、逃散,只有一人,一马,踏江大吼。 “称霸!!!” 下一刻,巨浪滔天,无数浪头载着兵船,卷向西岸,滔滔之势,无可抵挡。 “赢了?” “赢了!” “赢了!!” “放船,我们杀过去!!” 所有新军的将领都在怒吼,没了江面这道天险,莫说七城,七十城都挡不住他们的兵锋。 戚笼盯着江面上那道霸道身影,两只手掌深陷墙头,罕见的心神震动,过了许久,才自嘲的一笑,叹道:“猛虎不可敌也。” 至于旁边的赵勇,早已抓着一口刀跳下了城墙,撕叫着去抢船争渡了;而另一位赵公子则是两腿颤颤,面色苍白,嘴里只两个字:“枭雄!” 戚笼嘿嘿一笑,刚要说些什么,突然表情一僵,缓缓转头,只见远处沙尘四起,突然,一根黑色龙首大旗缓缓竖起,旗面滚滚如血,绘制了个怪异的,握刀的赤身恶人,旗面反面凶气腾腾刻着五个血字。 ‘腥风血雨戚!’ 紧随着这杆大旗的,是另一根银色流织的漂亮旗帜。 ‘生死明灭幻!’ 又是数杆各具特色的麻匪大旗举了起来。 ‘蛟踞神英坛!’ ‘恶鬼门下走!’ ‘五湖血海义!’ 六杆大旗后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面无表情的少年人,也有狰狞大笑的肥婆娘,有光着上半身的枪客,也有红面紫须的刀将,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凶恶马匪。 大旗前有六道骑马人影,其中一道手持双刀,头戴罗刹面具,眼神凶恶如母豹,矫健身姿随着奔马一起一伏。 她后面的大旗是‘赤地千里魃’。 他们统称为—— “七十二寇!!” 赵公子面色惨白,戚笼脸色比他更精彩。 第五十六章 白江起风波(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战事以一种诡吊的方式突然发生改变,前脚李慑携着一戟裂神之势渡江,后脚七十二寇,赤身六王来袭,简直跟约定好的一般。 一颗脑袋被马匪狠狠的砸了过来,是浪里叟的人头。 站在江中的李慑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大吼道:“杀、先杀过江,降伏叛军再收贼!” 话音一落,便就纵马朝着逃跑的名族杀了过去,剩下乱军一分为二,一半往江下游撤退,多半是水寇海寇,另一半则是往江西岸逃去,这些则是两城残兵。 从战局上看,这种军事判断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前锋气势如虹,中军主力刚刚渡江,这时绝不能蛇鼠两端,不然后方被半渡而击,前方也可能被反扑,大好局面势必毁于一旦,若是一鼓作气,冲上对岸,再收拢大部分主力,以七城物资以战养战,这样方有可能对抗凶名昭著的七十二寇。 理智是一回事,但这般作为,等于将后勤部队的二十几个百人旅,以及数倍人数的民夫数抛弃,所以在一阵慌乱之后,大部分后勤部队分成了两个方向,一部分向已经镇压的羽山城、猨翼城逃去,准备依仗坚墙利炮防御,另一部分冲向渡口,准备抢夺船只逃往对岸,只有很少一部分骑兵在宫元朗的率领下,以寡敌众,朝着对面马匪扑了过去,然后迅速被马匪的骑兵淹没。 戚笼摇头,单从战术上讲,宫元朗的做法其实是正确的,对付马匪,跑路是最愚蠢的行为,只有以骑兵对骑兵稍挫其锋,背后步兵扎死阵,打呆仗,以这边近三千的兵力,扛过第一波攻势,再以两城为犄角,大胜未必,倒也不会输的惨烈。 但这就触及到这支团练新军的最大要害,便是上层勾心斗角,大小山头林立,豪强、帮会头目、贵族、军头、军功豪杰各有心思,兵种也是如此,豪门私兵、帮会帮众、名族势力、门阀眼线、城卫兵、降兵、新兵,龙蛇混杂。 这支队伍是靠边军的强力镇压才建立起来的,没有公认的军中领袖,打打顺风战可以,一旦陷入劣势,分崩离析是必然的。 看着马匪们像赶羊一样赶着乱兵,不时甩出一根绳圈,将一个个副武装的步兵活活拖死,戚笼摇头叹气,可惜了,这支官军武力其实并不弱。 “不过也正好。” 戚笼直接下了城墙,顺路找了一顶铁兜鍪扣在脑袋上,熟人太多,碰上了总有些尴尬,而且他可不想发生‘赤身党前任魁首被赤身党余部所擒’的尴尬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切腹自尽。 “戚大匠,要去哪里,我们一起躲起来,”赵公子居然面色苍白的跟了过来,门阀子弟的优势在这乱军之中可就没多少了。 “赵公子还是随便找个地方避避吧,我可是准备渡河了。” 戚笼三步并两步,然后手掌一按石砖,从登城马道翻了下去,现在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 赵公子面色阴晴不定,联想到‘赤身贼’的种种恐怖传说,一咬牙,同样逆着人潮冲了出去。 “这些新兵也不过如此,还以为有多强的实力呢。” 红面紫须、身有八尺的刀材官抚须大笑,单手持刀,手中大刀刀面一抖,刀口荡开一枪,顺势劈下,直接抹开了一火长的脖子,五十多斤的精铁大刀在他手上,简直跟玩具一般。 “老紫,别傲气,这些官兵实力还是有的,就是被打的一时回不过神来,把城门口站住,不然门一关,兄弟们死伤就要多了。” 肉娘子一手一口菜刀,横砍竖剁,她不杀人,却把人砍的缺胳膊断腿,血流了一地,惨叫声成片,衬托这位妇女形如鬼怪,而且喋喋怪笑,仿佛乐在其中,这位凶狠大妇在没当麻匪前,可是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 肉娘子是第十八寇,刀材官是第二十五寇,都是至少开了两条筋的械斗强人,正面迎敌的本事极强,加上跟随的四五十名披甲麻匪,牢牢的钉住了猨翼城南城门,除了几伙帮会出身的兵卒敢冲一冲,最后被数斩杀外,同等人数下,根本没人是这伙麻匪精锐的对手。 事实上,若非有天王的名义号召,这伙麻匪本来早就脱了匪身,披了官皮,在山北道投了某位大豪商做靠山,日子过的相当滋润。 散乱的人潮中,一道带着头盔的人影弓身扑来,十丈之距,不过三息便跨了过来。 “亮招子,高手!” 随着厉喝声同时响起的,是肉娘子甩来的刀光,菜刀斩破空气,居然发出些微的气爆声。 那人身子一纵,像壁虎一样爬在墙壁上,闪过前两刀,并且反关节的一个翻身,避过暗藏的第三刀,同时头一低,像是乌龟缩壳,未卜先知一般避开飞转回来、无声无息的第四刀。 肉娘子满脸横肉的脸是惊讶,脱口道:“怎么可能!” 她的刀术有些奇葩,死去的姘头是火工道人,给她留下了一招御剑术,娘家是出名的暗器世家,自身在十里铺子开了十年黑店,剖人的本事天下第一,她把三者融会贯通,才练出了可远可近、可防可御的菜刀术,也算开了一门奇门武器,最大的战绩是四刀斩杀了一位军阀大头目,而那位头目可是外功火候十足,接近炼体大成的狠角色。 之间对手身如陀螺,掌心一吐,便就弓身翻入地面,脚掌一个探马,便插入肉娘子脚桩之间,肉娘子眼中戾气一闪,手中两刀反握,向对方人头削了过去,竟是以命搏命之招。 谁知对方动作快的诡异,手掌一探,便捏住了肉娘子手腕,劲力一吞一吐,肉娘子桩子一晃,眼一黑,胸口就像被铁棍子狠狠倒了一下,被人肩打打翻在地。 “鼠辈受死!” 伴随着一声大怒爆喝,刀势却是阴狠而狡诈,头上劲风扑面,真正的杀招却是从胯下斩来的撩斩,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拖刀术的变种,却少了三分凶猛,多了一分诡异,刀术算是入了邪道。 刀材官人送外号关三爷,便是因为他虽然处处模仿关二爷,但心性凶辣狠毒,没有气魄,刀术合心性,也是如此。 对手似乎早有所觉,脚步向前一尺,拳头下冲,‘珰’的一声巨响,刀材官身似重击,虎口崩裂,像是有无数细针顺着刀柄扎入手掌。 等两人回过神来,那人已冲出重重围堵,抢了一匹马,往江边冲去了。 “身法高手!”肉娘子揉着胸前肉袋,一脸痛苦。 “内功高手!”刀材官看着精钢刀柄上浅浅的一层拳印,抖着手抚须长叹。 “不过这人怎么对我们招式这么熟悉?” 二人面面相觑,要知道二人杀招诡异十足,若不小心谨慎,再高的高手都有可能马失前蹄,但像对方这么大胆还预判十足的高手,还真是头一次见。 “有说法吗?” 刀材官摇头:“没有印象。” …… 戚笼骑马狂奔,虽然在四面都是马匪的战场中,却显的格外游刃有余,熟练的避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陷阱,然后绕过已经被四面围堵的军营,转了一个大圈,来到了岸边,翻了三个渡口,才找到一艘堆满尸体的小船。 “啧,”戚笼刚翻开所有尸体,‘轰’的一声巨响,一道人影重重砸入码头,一堆没削皮的木头断裂翻滚,鲜血淋漓的赵勇口喷鲜血,铁甲破裂,两条膀子颤抖,指节深可见骨。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戚笼抬头,乐了:“老四,这脑袋谁给接上的?” 第五十七章 乱军头上过(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赤身六王中,老大殷天蛟的武学层次是最高的,但当戚龙头逞刀术横行两道之际,唯一没十足把握战胜的对手,其实是老四,炮天王,陈天雷。 若过说当年的戚笼是刀痴的话,老四陈天雷便是地地道道的拳痴,莫说刀枪棍棒,就是攻城木、石炮这种大号器械,他陈天雷的拳头也没放过,这家伙是个‘天生开骨’之人,简单来说,便是人体二百零六根骨头是钢铸顽骨,筋、骨、皮、肉中的第二境界天生圆满,他所要做的,便是将这天赐的武器开发到极限。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是个天痴之人,心思单一醇厚,极于武,便能极于拳,戚笼当年用前无古人的麻匪刀,九刀才砍开对方的头盖骨,如今刚弃了刀,对方就‘复活’了,倘若这命运是人的话,那么他必然有个恶劣的性子。 陈天雷个头不高,没成名前诨号矮脚虎,四肢粗大,手掌脚掌尤其大,指节像长出骨瘤子,目如大星,是个一眼就能得到别人信任的好汉,他的旗号是‘五湖血海义’,这同样是尸山血海轰杀出的名头,不比某人的‘腥风血雨龙头旗’差上分毫。 当年六王结义,生死相托,无数次的生死搏杀中,六人都救过对方的性命,但论起次数来,陈天雷是公认的第一位。 但当初热血激腾的一双眼睛,如今死气沉沉,一句话就能让人赴死的无双豪气,现在显的深沉而阴诡,头顶扎了一道黑巾,依稀能看到一道缝补后的伤疤。 但始终不变的,便是对方那火山酝酿般的气血,这小子没有骨骼框架发育的限制,打一出生就炼的就是道家龟息养血的功夫,结果养了二十多年,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浓厚程度,单论雄厚,戚笼所见的任何一个内家高手都比不上。 陈天雷怔怔的看了戚笼好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却怎么也想不来,两条粗眉扭在一起,最后缓缓吐出几个字,声如响雷,“…不是敌人,但…该死。” 戚笼眉锋一挑,嘿然一笑:“小崽子,忘了哥当年是多疼了。” 陈天雷仰头吞气,如吞雷弹,雷落震脚,脚下轰裂三丈地面,拔地而起,六门开,作跨前拉,血中炮! 戚笼感觉前方三尺空气尽被抽空,六种气劲卷成一道热流龙卷,撕裂身,江湖传言,跟炮天王交过手的对手,只要不死,躲炮弹的身法必然疯狂进步,因为对方,轰拳如轰炮啊! 戚笼眼半眯,皮肤上金络蔓延,像是给身子镀了一层金皮,身子一沉,如坐须弥,五指扯抓,在扯爆空气的同时,狠狠的抓在了对方的拳头上,两人脚下木筏顿时掀开,二人同时反方向踏了一脚,将掀起的板面压下去。 陈天雷抢先一步,化拳为肘,外门顶肘,同时左拳翻缩入腹,拧劲攥拳,中节鼓起,直轰对方腹部,倘若对方再次硬挡,便是一层钢皮他也有把握震成钢丝。 攥拳性属水,是一气之流通曲折无微不至也。 戚笼面色不变,右大臂上架挡住对方硬肘,凭空生出一股螺旋劲,往下一搓,顺脊椎下沉到腰裆和跨步,然后借劲生劲,马形翻蹄,膝盖猛的撞在了对方的攥拳拳侧。 空气大爆! 戚笼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劲轰面而来,以往这时,他的刀早已出鞘,如今手中无刀,心意更显峥嵘,踏尺步,双掌交叉贯双耳,披袍献甲。 招式未至,陈天雷便感受到耳后小筋一阵阵刺痛,若是被扇实了,骨头未必有损,但耳膜必然炸裂,于是身子一晃,劲力翻卷,反钻入体内,身子看似轻飘飘,但如落叶一般随着拳风闪合,看上去就像是一扇被强风吹关的大门,却又多了三分飘渺。 世人都知道,炮天王拳术大开大合,有八极拳六大开的影子,也就是顶、抱、担、提、跨、缠,但没人知道炮天王还藏了一手鹤形拳,甚至鹤形拳的功底还在八极拳之上。 无它,骨架子是天生天养,他真正炼出名堂的,其实是道家的文火沐浴,《修道旨》有云:‘……文火者,呼吸之气,轻微导引,沐浴温养。’ 至于沐浴更是简单,不增火,不减火,即是沐浴。 陈天雷专心炼了二十多年气,火候十足,炼出了一身气感,吞咽时,‘腹乃气根,气似行云’,吐气时,‘绵绵不断,势若抽丝’。 所以炮天王似仙鹤一般,脚掌方一落地,肩胛骨猛的一扇,肩臂肌群‘叽叽喳喳’一抖,狂风乍起,冷弹劲猝起,拳出如流星,而且是无数流星。 戚笼脸上筋脉像是一道道金印条压在皮肤上,面色更加凝重,步步退,脚踩莲花,好似千手观世音一般,捏、拿、推、打,没有一丝烟火气,速度好似始终慢了半拍,往往拳头冲脸之前,才举手挡住。 二人从渡口打入水中,一快、一慢,却没有半点风声,这显的十分怪异。 这是拳劲都浓缩到方寸之地的极限表现。 但知者自知,戚笼明白,炮天王之所以称为炮天王,不是因为他一拳如炮,而是他拳拳如炮,拳势像是洪水冲在堤坝上,一浪高过一浪,更可怕的是,他的‘堤坝’是钢筋铁骨所铸,完不惧冲刷,所以理论上来说,陈天雷可以无限制的催升拳力,事实上,当初戚笼砍死对方用了九刀,并非对方只值九刀,而是九刀还砍不死对方,死的便就是自己了。 所以‘佛陀’的二倍力守而不攻,戚笼就是想看看,自己力以赴的守势下,能把肉身逼迫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或者说,‘须弥金山’状态下的自己,比起天生的炼体大成,到底差了几分。 虽然招式变化层出不穷,但是双方都是短打硬轰,从头到尾未必超过十息,饶是如此,不少马匪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正拍马提刀赶来,有几股明显强大而又熟悉的气势更是一马当先。 戚某人可不想在这个地方开什么‘赤身党昔日合伙人茶话会’。 而且他明显感觉自己的浑身筋肉濒临一种极限,不少‘佛陀金箔’已经开始褪去。 于是在对方有一记轰拳来袭之际,戚笼身子一抖,筋缩肉中,双手上下一架一拧,像是怪蟒吐丹,扭成一对奇形怪状的花手,居然出乎意料的收住了对方拳劲;同时身子一沉,用汤瓶拳的三种桩功同时卸劲,加上之前的余波混在一起,气血猛的泻入脚底板,‘轰’的一声,及膝深的江水混合着泥土爆射而出,暴雨梨花。 陈天雷面色一变,不退反进,疾步撞开水面,忽然感到一股无比浓郁、却又粘稠黑暗的虚幻刀意,仿佛再踏一步,自己必死无疑。 同时陈天雷脑袋一痛,仿佛闪过某道记忆,连忙倒退三步,无数水花落下,一道满是血丝的凶狠眼神缓缓收了回去。 “小子要知趣。” 小船早已借着这股浪头,飞射入江心,便是箭矢的射程也够不着了,那头戴兜鍪的身影渐渐化作了一道小黑点。 “天雷,那人是谁?” 幻天王贾似道追问,能跟赤身党第一拳术大家硬顶硬交锋的高手,整个山南道都不多。 陈天雷缓缓摇头,他的记忆不剩多少了,只剩本能。 “身子很硬。” 这是最大的印象。 “比如何?” “差一些。” “那为何放他走?” 陈天雷呆了呆,不说话了。 “走吧,还有正事要做,放跑一个高手不算什么。” ‘戚天王’看了眼江面,转身离开。 赤罗刹目光闪烁的盯着江对岸,久久不语,会不会,是那个人? 第五十八章 乱军头上过(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人体四梢,指为筋之梢、舌为肉之梢、发为血之梢、齿为骨之梢。 四梢齐,气血旺,这其中不仅有着武学的理论,还有养生的道理。 武学初学者若是无法通过细微动作辨出对手的拳术层次,看四梢是一种最容易入门的方式。 这也是为什么走江湖时,老人、小孩、尼姑惹不得,老人没牙齿,尼姑没头发,小孩指头生嫩,看不出筋骨。 戚笼方一落坐,便就坐出了个颇为奇异的姿势,双足环绕,左足抵会阴,左手掌掌心朝上,右手掌搭腿捧心,非常具有韵律感觉。 这种在佛门叫做跏趺,身体内外看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通透感,仿佛一下子就参出了佛家的‘如是我闻’。 一心不乱,自见极乐。 在这种状态下,戚笼头顶蒸腾出白色雾气,手掌的五指上,滴滴血水渗透了出来。 这代表着血和筋都受到不轻的伤势,而在身化须弥山的状态下,这些身体内部的细碎伤势正在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愈合着。 赵勇瞪大眼珠盯了一会儿,也就无聊起来,只是嘴里仍在嘀咕着,“戚天王、戚神匠,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不过他随即就紧张了起来,江面上流血漂橹,不时就有狰狞凶恶的海怪翻出身子来,卷起朵朵血花,然后或是钻入泡肿的尸体中,或是扯着尸体向水下拖。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些一只比一只丑恶的海怪居然放过了他们,他忍不住回头,只见不知何时起,戚笼身上浮起一片片‘金箔’,缓缓化开。 而每一次化开,都有一股强烈的血气滚动声,在日光照射下,‘金箔’仿佛化作金光。 “一苇渡江,妖魔退避!” 赵勇吓了一跳,当初他在佛寺听讲时听过这个故事,传说中,东土某位神僧见江面水妖甚多,便折了一根芦苇投入江中,化作一叶扁舟,飘然过江。 这一佛经中的故事隐喻肉身虽然轻若鸿毛,但却是人度世之器,之后的内容他就没怎么听了,毕竟他只是来佛寺中戒赌的,虽然后来戒赌失败,还卷走了老和尚的香油钱。 戚笼的每一次吞咽,就有一块‘金箔’散去,同时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其身上散出,引了一堆海怪尾随,但却没有吞食二人的想法。 就连赵勇都渐渐变的精神安宁、面色祥和,甚至生出了再一次戒赌的念头。 随即他就给自己一巴掌,瞎想什么呢,命可以没,但赌不能戒! 终于,小舟上了岸,赵勇欲言又止,考虑要不要叫醒对方。 不过随即一道声音响起,“勇哥儿、戚神匠,太好了,原来们在这里。” “是!还没死!” 赵勇有些不爽的看着走来的赵公子,这家伙居然脱了衣甲,装成死尸,捆在一块破木板上飘上了岸,居然没被那些怪物吃掉。 赵公子虽然狼狈的像个逃兵,但气质不减,依旧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姿态,一边熟练的跟赵勇套着近乎,一边悄悄打量着戚笼。 他之所以一路平安,有九成得拜戚笼所赐,正是因为这位爷在前面吸引了所有的视线,他才能悄摸摸的溜过江。 不过这都不是关键,谁能想到,这团练新军之中,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条大鱼啊!这可是赤身党第一天王啊! 只要想办法把这条大鱼弄到餐桌上,他赵公子可不吃个肚皮肥圆,若是想办法控制了他,这、这简直不敢想象! “二位都在呢。” 随着最后一块金箔化去,戚笼平静的睁开了眼,就这么看着二人。 气氛有些诡异,一个是亲眼所见,一个是假装看不见,二人都不知道如何跟这位曾经让小儿色变的大魔头打交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勇感觉对方的皮肤‘黑’了一点,也不能说是黑,而是多了一丝赤铜色,而对方的双眼平静、冷淡,深处却又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热情和执念,赵勇一下子就想起当初在老和尚那里听的下半句。 ‘夫为道者,譬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途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而得道果。’ 这便是老和尚对于‘一苇渡江’的诠释。 虽然对方的眼中没有一丝杀气,但他还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对方什么都知道了,他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虽然这种直觉每次都让他在赌场上大败特输,但是每当到了生死关头,他都下意识的选择相信这种直觉。 他不懂什么叫‘破灭众魔,而得道果’,但他知道什么叫六亲不认。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从背后锁住赵公子,在对方惊讶的表情中,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我能上桌了吗?”拳霸喘着粗气道,虽然没有一丝丝的杀气,但他却感受到山一般沉重的压力。 赵公子可是世家子,杀了对方,就代表着他这个泥腿子放弃了一切退路。 …… 三日后,江西某片水道的烂泥林中,赵勇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了烂泥之中,满腹牢骚却又不敢发出来,手提着一口麻袋子,走入林中,感觉两只靴子里灌满了泥水。 他走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掀开的老灌木丛,树根都从淤翻了出来,同时翻卷出来的,还有一条手臂粗的黑蟒,蟒蛇吐着信子,把淤泥当作乐园,它顺着土坑向上爬,很快爬到了戚笼的膝盖上,盘踞成一团,一对蛇眼竖瞳一眨一合,然后盯在了裸露的皮肤上,贪婪大作,还未等它发作,另一条‘肉蟒’忽然戳了过去,撞在它的脑袋上。 毒蛇不甘心的吐了吐蛇信子,然后收回了脑袋,往戚笼腰后盘旋,显然是放弃了这块地盘。 赵勇把袋子一倒,顿时五六条蛇落在戚笼身上,有那种花花绿绿、体型庞大、却没什么毒性的菜花子蛇,也有一条白炼一样的水蛇,又或是仅筷子大小,但是毒性极重的赤眉蛇。 这些蛇挂在戚笼的身上,有些直接盘到肩头,有的则不怀好意的盯着脖子上的大血管,不过每当它啄上去前,一条‘肉蟒’便会反撞上去,一时间‘丝丝簌簌’的声音响个不停,看的这位以勇气闻名的拳霸头皮发麻,手还有些痒。 他找了块石头坐了下去,张开手掌,是血痂,少见的怔了怔,他自打从在街头厮混时,便知道自己天赋异禀,只要不被人扎到五脏六腑,便是匕首小刀之类的捅到了骨头上,断裂的也都是对方的兵器。 所以虽然他嗜赌如命,练拳稀松,照样能混出头来,他也以此为傲,直到他三天前撞上了炮天王陈天雷,那个比自己天赋还要高的怪物,他的拳头居然比自己骨头还硬,真是见鬼了! “挑,大炮就了不起啊,改明老子找一本金钟罩铁布衫练练,看能奈老子何!” 不过这话说出口,赵勇到底有些底气不足,忍不住看了戚笼一眼,只见对方被群蛇盘绕,面色平静如水,只耍着两条肉蛇与群蛇争戏,像极了那种邪门佛道的怪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赤身党都是一群怪物啊!” 这两条肉蛇自然便是戚笼的两条手臂,同样也是伸、屈、力、通四筋的总合。 龙是驭天之神灵,蛇是草莽之物,早年戚笼借助马桩领悟龙劲,如今则是借助龙劲反推蛇劲,都说草蛇化龙难,这龙退蛇进同样也不是那么简单。 某种意义上,这比学一套蛇形拳,并将这套拳术炼至大成还要困难,这是一步登天的法子。 不过戚笼同样明白,现在争时间便是争性命,这场战争一旦结束,薛保侯和李慑必有一战,他必须在这之前取代他们任何一位,不然便夺不了龙。 好在他同样有足够的天赋和意志去磨合蛇劲变化。 众蛇蠕动、游走、探头、吐信子,种种肌肉松紧变化,无不通过皮肤传到骨子里。 每当蛇长开血盆大口,七寸的部位会有一个明显的鼓起,在人身是肾,肾蠕动,真精补还于脑,便是神经充实,百疾不生,领悟了这层身体变化,便相当于在人身上长出了一颗蛇胆。 同样,手指越来越灵活,像是‘肉蟒’上长出了五颗蛇头,指头一抖一弹,指节不响,反而发出皮肤摩擦的‘丝丝’声。 五颗蛇头越来越有灵性,软若无骨似的,看似晃动脑袋,均各行其是,但是动它们任何一个,另外四颗脑袋便就下意识有了反应。 这便是蛇拳中的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身则首尾相应,而要与拳术相合,关窍在腰。 想到这里,戚笼念头一动,腰间筋肉鼓起,绕髋一转,手臂一翻,腥风大作,五条‘蛇头’猛然合为一条,像是一条蛇妖在草莽中拔身而起,磨牙吮血,四周蛇类见状无不退散,给老大让路。 这便是由拳意长出劲力,再从劲力推演出招式,这种做法一般是‘祖师爷’干的事,无中生有,开创拳路;普通练蛇拳的,怕是要练拳千百遍,老师傅才把这蛇蟒相转的杀招传下去。 而且蛇与龙不同,蛇性阴而邪,这就注定拳风以诡异阴人为主,锋芒要收,口牙要藏。 赵黑这老货阴森诡谲的身影一闪而过,事实上,戚笼费尽心思演化蛇拳,至少有五成是为了对付他。 蛇性入身、入意、入拳,群蛇缠佛身,戚笼忽然咧嘴一笑,不再是佛陀拈花一笑,而是两眼乌黑,笑容怪诞,像是老蟒吞了佛像,开了佛寺,化作佛形,只等活人烧香,看的赵勇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筋菩萨、肉须弥、蟒和尚。 第五十九章 乱军头上过(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的拳术天赋并不高,所以炼体境界也不高,这是有关联的,正如一个巴掌拍不响。 就好比一个天生残废,不管他脑子多好使、一眼能辨出百家武学,多么文韬武略,但他就是没有拳术天赋,拳术的根子是长在身上,再开花结果的,没这份体验,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没用。 一旦碰上特别讲武行规矩的,放嘴炮,言张家拳长,李家拳短,真会被打死的,这叫维护师门名誉,长辈只会夸,不会说惹事。 在山海关内,也就是山四道、海五道中,一般衡量一流高手的标准是炼体大成,又称一炼大成;而且炼体高手也不是说只炼金刚不坏身,不会打生死拳,这是外界的一种误解,事实上,真正的炼体高手,对于身体的掌握达到一种极细微的层次,通体无漏,劲达末梢,所以打出来的拳只会更恐怖,超越普通武人想象的极限。 这叫养身神,拳驭神。 戚笼的拳术在一流高手中,一向是拖后腿丢人的水准,毕竟持刀的搏杀能力那么强,拳术却是稀松平常,这很耻于人言,所以赤身魁首纵横江湖那么多年,至今没人看过他打拳,因为看过的人都死了——被刀砍死的。 不过反过来说,炼体境界一般,刀术却恐怖到那种地步,某种意义上,也挺奇葩的。 按照一般的炼法,抽筋、扒皮、割肉、剔骨,‘筋’是排在第一位的,但人体大筋一共有十二条。 戚笼当年巅峰时期是炼了四条筋,如今汤瓶拳大成,又加了一条,这水准吧,相当于七十二大寇中,单纯靠拳术硬功吃饭的那几位差不多,处于中上游,行话来说,二流走寇。 不过‘筋菩萨、须弥金山’大成,二倍佛力加持,戚笼的肉身强度直线上升,经过和陈天雷这小子斗过一场后,已经确认,正式踏入一流之境。 而且龙煞附体,虽然只能算是‘半条龙脉’,但因此带来的领悟力提升是无与伦比的,‘刀意阎’‘刀意罗’‘无刀胜有刀’。 这如果说还是因为戚笼的刀术天赋,那么‘筋菩萨’大成、汤瓶拳大成、乃至新近的‘蟒蛇劲’,这绝对就是‘龙煞’的原因。 心思无比通透,念头一动,拳意变化贯入身,没有半丝阻碍,炼一趟拳,无数灵感纷至沓来,一日抵百日,一年抵十年,这完就是他当年羡慕的殷天蛟、陈天雷的档次,武行第一档大才,不对,应该说陈天雷的身体天赋、加上殷天蛟的拳术天赋,合起来便是现在的他。 所以当‘不周’这个神秘、却又难以想象强大的女人找上门来,他没考虑多久便就应下了。 因为当时他才明白,‘天赋’居然是可以掠夺的! 努力是天赋、坚韧意志是天赋、性格在某种行当、某种时刻也算天赋,但这都属于后天天赋,而有些天赋却是天生的,譬如那少年的‘天生金骨、万芒神甲’,这就是比陈天雷‘天生开骨’还要强的天赋。 从本性来说,他也很喜欢这种‘天赋掠夺’的游戏。 …… 手中的异种核桃越转越快,这种神异物的特性是长时间把玩能增涨一定程度的腕力和指头灵活性,但戚笼发现,他其实并不需要‘长时间’的把玩。 随着龙煞化身的分化而出,与戚笼面对面站着;无头的躯壳上,两点绿火猛然高涨,耳边凭空生出一股汹涌的血浪风暴声,龙脉是所有神异物的诞生源头,龙煞做为龙脉的戾气所化,某种程度上也能提取这股力量。 渐渐的,像是被雷劈的核桃表面,发丝粗细的电流此起彼伏,一一扎入各细小分支穴道上,渐渐的,一只拇指大的雷光猴子浮现,踩在核桃上,也踩在各处指肚上,让五根手指保持一种‘辣辣’的感觉。 雷光猴子似乎很惫懒,踩了一会让就不想踩了,耸头垂尾,不断偷懒,于是龙煞弯腰,眼眶火光汹涌,一颗尸龙首级隐约浮现,泛白的眼珠子直勾勾的望着它,张嘴,森森牙齿裂开,最前方的一根牙齿已经顶到了猴子的红屁股上。 ‘雷猴!’‘雷猴!’‘雷猴!’‘雷猴!’‘雷猴!’‘雷猴!’‘雷猴!’ 惫懒的猴子吓的浑身冒汗,一边尖叫,一边踩独轮一样玩命的跑着,火花带闪电一路狂奔。 没一会儿功夫,戚笼便感觉右手炼的很通透了,一握一张,手掌上所有的大小筋络都鼓了起来,粗粗数来不下二十多条,这些小蛇从‘五指蛇’上爬下来,不断游走,翻搅着气血,戚笼一下子就对‘蛇蟒转化’的领悟到了一个更深的层次。 “戚爷,新军的消息我帮您打听出来了。” 拳霸赵勇从林外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叫,刚要说到打听到的消息,忽然林中腥风大作,无数枯叶树枝翻飞滚荡,树在摇晃,叶子在‘哗哗’落下,草丛也在大面积翻卷,里面好似有东西在游荡。 腥风扑面,赵勇顿时骇了个不行,他倒不是胆小,怎么说呢,就像是十多年前的某次街头拼杀,他被某个帮会成员从背后插了一刀,那刀错开骨头,顺着骨缝刺入,差一点点就捅穿了肺,那种冰冷的铁腥味从肚皮渗透到嘴里,继而手脚冰凉无力,他死都不会忘了这种感觉。 而现在这股怪风,给他感觉就像是风中藏着无数口这样的小刀,他连忙丢下吃食,两条粗能跑马的胳膊护住脑袋,倒地就是一个狗翻身,几乎就在下一瞬间,黑影一闪,背后传来‘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压的树枝‘咔嚓’‘咔嚓’裂了一片。 “来的倒是巧。” 烟尘之中,戚笼将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那从指尖一直钻到小臂的无数‘小青蛇’像是玩累了,冬眠一般,一一钻入肉中。 刚刚他一时兴起,正准备实验新开发的杀招,正好这赌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气机引动,差点没活活绞了对方。 经过戚笼解释后,赵勇也只能一脸悻悻,为什么武人练武要找偏僻安静的地儿,就是怕这种找死的货色闯进来,无意间勾了杀机。 “爷,在手下干活可真是危险,下次能不能提前支应一声。” 赵勇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凑到那被绞断的大树残骸边上‘啧啧’有声。 他倒是不怀疑戚笼故意下杀手,在道上,像他这种拿人命当拜门红贴的,那是铁杆的心腹,而且能做前赤身党第一天王的门下走狗,他这个城南第一拳霸加赌霸,也没什么不忿的心思。 毕竟江湖人看尤其重辈分,这在各条道上都通用,戚笼是麻匪‘石庵堂’一脉的堂字辈,换算成帮会中的辈分,至少也是黥老会一代话事人的档次,他这个一府之地的小长老哪还有什么不服的。 不过当他打量着树身的断裂口时,依旧心头一缩。 树是一颗及腰粗的老梧桐,鼓起的树皮像一条条大血管,拍上去‘崩崩’作响,树越老越结实,因为水分散去,层层老皮积累留下;但就是这种老树,被硬生生扯裂开,像是千年老蛇妖发了疯的作为,更奇妙的是,断裂的横截面上,上半截平滑整齐,下半截凹凸不平,挤满了裂口毛刺。 “戚爷,这是什么招?” “蟒和尚,大禅寺。” “大缠丝?怎么有点道家的感觉?”赵勇重复了句,眼热道:“能教我吗?” “学不会,”戚笼摇头,心不定、性不合,便很难传拳,不过他继而笑道:“或许有一门拳术很适合,但现在还不行。” 语罢,他摸了摸下半截上的凹凸不平,心道等异种核桃将左手的筋也炼化了,这劲力便就不会再外泄了。 赵勇挠了挠头,心中越发火热,按照对方口中话风,他讲的拳术,很可能是之前炮天王的那一门拳,便赶紧把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说出,表现欲十足。 戚笼沉吟了会儿,笑了:“四天破四城,信吗?反正我不信。” 第六十章 白皮藏黑心(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山南道的地形以白江为线,可以说是完两种情况,白江以东是起伏的丘陵区域,地形像是波浪一般,越靠近?山山脉,这‘波浪’就越高低起伏、崎岖难行,但距离山脉越远,地形渐渐平缓,并且越发广阔,总的来说,是个能跑马圈地的所在。 但白江以北,则完是另一种状况,水网综合、河流密布,大湖像银镜一样镶嵌在地面上,江心洲和滩地极多,像伏玉城、鹿吴城基本上就是水上的城市。 而在这种情况下,各条河道上,来往运货送人的船家尤多,尤其是官军兵锋连破四城,大抄大掠,拖家带口的富人更是直接包了船。 “两位爷,真是抱歉,人家说了,家有女眷,不方便,只好请们去船头歇息。” “无事,本来就是人家先来的,先来后到的规矩我们还是懂的,”戚笼爽朗道。 船老大松了口气,毕竟眼前这二位个头高大、身强力壮,真要闹起来,还真不好收场。 没过多久,一个小丫头‘咚咚咚’的跑上了船头,手上提着一个瓷壶,两个碗,奶声奶气的道:“二位哥哥,我家老爷说,多谢您二位体谅,这是贱内熬的银耳莲子羹,请们尝尝。” “啧,南方人就是不一样,体贴。” 赵勇这个满脸横肉,裸臂上是伤痕的大汉一咧嘴,差点没把人小丫头吓晕过去。 其实单从地理上来讲,山南道所有府城都属于钟吾古地的南方,只不过某些地界儿的人不认账,普遍认为自己属于北方那一伙儿的。 凶汉子吓跑了人小姑娘后,转而就讨好的给身边人盛了一碗,舔着脸道:“戚爷,先尝尝。” 船头有些潮湿,所以船家垫了一块布,水汽充沛的情况下,仍然有些凉,戚笼也不在意,捧着热腾腾的汤碗,两只脚放入水面,拇指摩挲着碗沿,看着沿岸从农田片片到小桥流水,倒也有几分青山碧水的雅致。 赵勇则没这份情调,先是‘咕嘟嘟’,如牛吞水一样把汤喝了大半,然后不是抓头,就是挠背,嘴里嘀嘀咕咕,总之不是什么好话,大概是南方人如何如何,宁海府的有钱人多么小心眼,这里的小娘子嫌贫爱富,最爱小白脸之类的,最后实在没事干,找戚笼搭起了话。 “戚爷,您不是说,这仗是骗人的么,怎么逃难的还这么多。” “仗有可能是假的,但抢银子肯定是真的,再说了,两三家丁、三四丫鬟,妻儿老小五六口人,这就是有钱人了?勇哥的见识没这么浅吧?” 戚笼调侃了对方一句,不过赵勇是个厚脸皮,不以为意,嘿嘿一笑:“有钱人咱还真是见过不少,不过自打咱‘驴打滚’越欠越多,有钱人也不带咱玩了,不过戚爷啊,您当年打家劫舍,这有钱人怕也抓了不少吧。” “也是、也不是,说也奇怪,越是有钱人家,居然越是女人当家,我跟这些夫人小姐打交道的次数挺多,嘿,人家少妇可聪明着呢,稍有不慎就着道了。” 赵勇羡慕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连声催促道:“您说说,快说说,怎么着道的?” 戚笼斜了这货一眼,没搭理他,当年的那个寡妇,如今可做了山北道的首富,标准的富甲一方,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红姑以往还被麻匪绑过呢,而且撕票之前就喝药自杀了,吓的一群麻匪伺候祖宗一样把她救醒,这才保住了赤身党从不撕票的美名。 见对方不愿跟自己聊天,赵勇又屁股发痒的坐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溜到了船尾,没过多久,这赌骰子的吆喝声就响了起来。 “青兽城、白马城、伏玉城、鹿吴城,看这架势,丹穴城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虽然根据流民的消息,这新军兵锋强势,甚至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感觉,但他却越来越觉的不对劲,有一种快抓住马脚的感觉。 他不是军中上层,不知道仗是怎么打的,但他曾是赤身党的大头目,他完明白,七十二寇出现在战场上绝不会是巧合,绝对是有人提前串通好的。 而且根据利益最大者的嫌疑论调,这后军之中,一般都是像赵公子这样的镀金公子哥,要不就是门阀的资助者,又或是一些人脉强大、但不怎么能打的山头势力,这些人被一网打尽,无论怎么看,好处都只归于这支新军的未来领导者。 而且让戚笼感到恼怒的是,居然还有人抗他的‘腥风血雨龙头旗’出来搞事,这真他娘的不当人子,老子只是退隐江湖,不是死了! 六杆旗帜,六个天王,至少有一半都是假货! 不过小豹子和红姑都搅入其中,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幕后势力庞大到二者毫无还手之力,要么,就是某些人给了她们某种念想。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戚笼眯眼,盯着眼前看似平静的水面,还有句话没说出口。 挡我者死! …… 乌篷船顺着河道稳稳的流动着,越往西,分叉河道就越多,在千里之外的宁海府达到一个巅峰,然后在‘七山两水一分田’的禺谷府中汇河入海,重演乾坤造化。 值得一提的是,禺谷府还是当年吕阀的大本营之一,其地盘囊括了西南方向的数个府道。 船行了快有两个时辰,期间在数个渡口停泊,上下了好几批客人,眼瞅着就要到丹穴城,三个带着斗笠的汉子默不作声的上了船,戚笼眉头一扬,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然后船头划到了一偏僻的水道上,船尾果然传来了争吵声、拔刀声、哭闹声、以及打动的动静,整艘船剧烈的摇晃着,过了好一会儿,有重物落水声,以及船家好言相劝的语调,未几,赵勇骂骂咧咧的回来了,吐出一口血沫子,胸口染了大片的血渍,看上去有些恐怖。 不过戚笼并没当回事,对于这种‘天生开骨’之辈,只要不被砍掉脑袋,又或者是捅穿了脏腑,这些看起来很严重的外伤其实都只是小伤。 “打输了?” “妈的,要不是船家拦着,那小妞能逃走!” 赵勇看起来吃了不小亏,走路都一瘸一拐,像是被人挑了筋,不过别人是筋包骨,他是骨包筋,这种废人的狠辣招式对他没什么用。 “哦?那海寇居然是女的。” “戚爷认出来了?”赵勇瞪大了眼珠。 “一股子咸腥味,这有什么闻不到的,”戚笼摸出了颗糖丸子丢了过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赵勇气的直哼哼:“交了大半身家保平安,那姓白的主家居然还嫌老子多事,哼,搞的老子收拾不了对方似的。” “看来的确吃了不小亏”,戚笼哑然失笑,“而且这家的男主人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果不其然,等二人上了岸,那家主子直接追了过来,还送了一盒老参和百两纹银。 “劳烦壮士见义勇为,感激涕零,只是家有老小,实在不敢跟匪徒火并,还请壮士见谅,若有任何问题,请去宁海府九元城找我白山城,山城无有不应。”中年人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态度很是诚恳。 “姓白,宁海府黑白二道分一半的那个白家?”戚笼插嘴。 中年人一愣,迟疑了下,缓缓点头,“在下这一支只是白家偏远的支脉,受兵灾影响,生意亏本,这才不得不归乡,好在家族族风素来宽厚,应该会留一些产业。” “再会。” 等人走后,戚笼转头,见赵勇正数着白花花的银子傻笑,嘴里还嘀咕着,“这姓白的居然不是白眼狼,还挺会来事。” “现在不骂人家了?”戚笼嗤笑道:“对人家白半府来说,这点银子,也就是打发叫花子的水准。” “什么!”赵勇惊愕,突然一拍膝盖,后悔道:“早知道我他娘的也抢他一回了。” “白家的银子可不好拿,”戚笼意味深长,拍了拍对方肩膀,“我们去会会那几个海寇。” “戚爷,天南海北这么大,知道那几个海货跑哪里了?太好了,这仇老子一定要报,对了,戚爷认识那白家人?” “嘿,我虽然不姓白,但也是入了人家家籍,自家人来着。” 戚笼哈哈一笑,大踏步向前,白家的白,自然也是白夫人的白。 第六十一章 白皮藏黑心(中) “娴姐儿,那人好硬的骨头。” 三个斗笠人踩在水上狂奔,这水固然是浅滩,但也陷死过不少人,便是一大块木头,丢下去也上不来。 三人脚下靴子是蹼掌,这蹼掌是白江入海口,一只大蛤蟆精的脚掌做成的,这蛤蟆精有百足、十嘴,绰号白江水神,其本质是百年前,水姆娘娘征讨南海,诛杀的一只妖种。 这蹼掌只有一种功效,便是踏水无痕,当然这妖术效果也不是没有极限,重量至多只在两百斤之内,所以三人抢来的银票、首饰、元金灵银,分三份提着。 其中一人抽出弯刀,刀口上有一个小指头大的豁口,这是之前砍赵勇脚跟,被人家的跟腱崩裂的。 “水姆娘娘庇佑!” 海寇和江寇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组织,江寇更接近于帮会,甚至有些套上官皮就是附近的水师。 但海寇则是标准的教派,信封某尊海神,而这一支虾夷岛海寇信仰的则是水姆天隙外道神君,简称水姆娘娘,也是当初在白江上召唤出的怪异女人阴影本尊。 “娴姐儿,骨仔大哥让我们安分一些,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而且对方说好款子还未结清呢。” “哼,我看那些钟吾人压根就不想付银子,当初说好,封江便可以了,结果拿我们当主力使,败了还怪我们,真是幺鬼、扑街仔!” 斗笠微抬,露出一张怪异的脸蛋,小麦色略显粗糙的皮肤,姣好的五官,凶狠的眼神,板寸头,最让感到诡异的是右眼,那是死人一样的泛白眼珠。 “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抢!我们虾夷岛的人,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语罢,那只惨白如死人眼一般的眼珠忽然转了一圈,突起,把眼皮都撑大了一倍,瞳孔左右乱晃,像是再找什么。 “娴姐儿,怎么回事?” 一发小面色骤变,娴娘、骨仔大哥,那都是水姆娘娘的人间眷属,继承了娘娘的一部分血脉躯壳,也正是因此,才能统率虾夷两千水鬼鲨众,如今这颗神眼有了变化,如何不让他这信徒惊恐。 “不知道,好似有人在跟着我们,又或是只是幻觉。” 娴娘犹疑不定,可是神眼转了数圈都没发现什么,也只能这般说,而在三人离开不久,水滩上,一圈又一圈涟漪荡起,水中的倒影是一具无头骷髅,背插五旗,脚踩水面,看上去十分雄壮威武,粘稠的血色火光从骨缝中溢出,迅速烧遍全身,火光一敛,再度消失不见。 “就在这歇一歇吧。” 娴娘三人狂奔了大约三十多里,数次转向,终于赶到离丹穴城不远的官道上,找了一座破落驿站,准备进去歇歇脚。 这种驿站在钟吾古国还在的时候是官员落脚的地方,沿海也有,叫做海夷站,是海上交通的枢纽,如今陆上驿站只剩遮风避雨的作用,反倒是海夷站被海寇占领,拦截海路,停泊船只,越发兴盛了。 “娴娘,骨仔大哥这次损失了三百多海骑兵,这次回去怕是不好向姆妈祂们交代啊,”另一位骨仔的亲信愁眉苦脸道。 两千鬼鲨众,海骑兵只有三分之一,这一下子就死了近一半,而且妖鲨种可不是那么好驯服的,得挑选善水性者从小培养,这次损失绝对伤筋动骨。。 虽然说骨仔是这支大海寇势力名义上的领袖,但岛上的实质权力是掌握在水姆娘娘的祭祀手中,虽然骨仔这些年在海外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但虾夷岛这些土著最信任的,还是掌握着水姆神力的祭司们。 “哼!我哥这些年替她们抢了那么多货,赚了那么多银子,她们怎么不说,如今就这一次失手,难道还能将我哥换了不成!” 娴娘烦躁道,手中骨刀扎在地面,扎的石屑纷飞,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毕竟早些年,娘娘还享用活人血肉的时候,十万岛众都是两脚人牲,也就是这几年信仰强大,加上鬼鲨众东征西讨,赚了大笔的物资银两,这才渐渐有了地位,然后,老帮主死前让位于亲生儿子骨仔,骨仔兄妹受娘娘册封,一个海波将军,一个治海圣女,这才能勉强和那些老蛊婆们分庭抗礼。 这一次失手,损失太大,就连她这个‘治海圣女’也不知道回去后是个什么局面,这才悄悄溜出城,准备做个劫道买卖出出气,没想到反而碰上了个硬茬子,那个刀枪不入的壮汉跟虾夷岛的海神近卫居然有几分相像。 “不管如何,我哥肯定能从那些钟吾人手里扣下银子来,上游的河道已经被官兵封了,他们想逃,只能借我们的船往偷渡,哼,他们难道连命都不要了?” “我觉的,相较于他人,三位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家的性命比较好。” “谁!?” 三海盗瞬间拔出武器,结果从门外走进二人,一人满脸嗜血笑意,摩拳擦掌,正是之前交手的大汉,另一人高高瘦瘦,穿一身素袍子,看不出深浅。 “唔,下小雨了。” 春雨贵如油,而且说下便下,‘浠沥沥’的声音冲淡了几分燥意,只是五人之间,杀意不减。 “还能打吗?”戚笼转头问。 “那还用说!” 赵勇暴喝一声,左拧腰,右腿蹬,打出了个不标准、却十分凶狠的拗弓步冲拳,左右两海盗同时拔刀,拳面和刀面撞在一起,水花四溅,一声崩响后,被崩开的居然是刀面。 “来来来,谁退谁孙子!” 赵勇一拳轰开刀面,另一拳带起风声,硬挨一刀的同时,把一海盗鼻子砸的断裂,两颗门牙都打了出来。 来往数回合,打的兴起,这拳霸扯开粗衣,露出刀伤密布的胸膛,张口大笑,只攻不守,作风竟比海盗还像海盗。 “要不,我们进去坐坐?”戚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眼前这个寸头女人,笑的露出四颗门牙,很引人好感。 娴娘不敢怠慢,她能看出来,这二人之中,是以这个青年为主,而且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十分危险! 女海盗收刀,翻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伸出手来:“请!” 戚笼呵呵一笑,看了眼对方藏在后面的一只手,直接走入破落大堂中,左右看了看,找了块麻布,认真擦起了一张椅子。 娴娘盯着对方不加防备的背影,眼神警戒,白翳眼珠子转个不停,不进反退,退出门槛的时候,忽然猛的一跳,口中怪异咒语不断,手一甩,两片蚌片插在左右门柱,左手张开,是一颗拳头大的黑色珍珠,一股邪异的气息越发严重,珍珠内部的粘稠气息越来越多,最后凝成一颗心脏。 “南海邪术?” 戚笼转头,可是已经迟了,娴娘虎口扣着珍珠,脸上狰狞笑容一闪而过,猛的捏碎。 她捏不动了! “你!!” “无论南海法术,还是那劳什子道术,总得有个发动时机,我要是你,就不会对一个看不清深浅的对手这般做。” 戚笼擦好椅子,将麻布叠好,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脸笑容,仿佛此刻胸口不跳的不是他一般。 那只‘泛白眼珠’一点点睁大,她看到了!一只骨掌反捏住她的手掌,一点一点的往外掰,巨力让人无法反抗,骷髅眼珠部位火光大作,另一只手往对方脸上摸去,摸到了眼珠,扣下! “啊!!!” 只这一下,尖叫就变惨叫了。 龙煞化身呆呆的看着手上还沾着血丝的眼珠子,毫不犹豫装进了自己眼中,眼前顿时多了一片水雾。 戚笼沉默了下,最后无奈的笑了笑:“你啊,别什么东西都往身上装。” …… 等娴娘苏醒的时候,就见一个被砍的鲜血淋漓的大汉正喜滋滋蹲在地上数钱,一边数,还一边嘀咕。 “还是这行来钱快,我算是白活这么多年了,居然现在才知道,对了,戚爷,咱这算不算是重操旧业啊?” 戚笼则饶有兴致的翻着一本记载水姆娘娘神迹的册子,怎么说来着,教派法典。 “原来这眼珠子也不是你的,是这水君的神力所化,我说怎么这么膈应人呢。” 娴娘默不作声的掏出一个眼套,套在空洞洞的眼眶上,沉默了下,直接道:“你想怎样?” “你哥是骨仔,虾夷岛前任岛主拆骨公的儿子?” “是。” “他现在在哪儿?” “去城中赴宴了。” “谁的宴?” “钱翁的宴,他是我们的金主。” “是不是在聊怎么补偿你们?” “是的。” 戚笼合上了册子,挑了挑眉毛:“看来你哥活不了多久了。” 第六十二章 白皮藏黑心(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钱翁不姓钱,做为山南道顶顶有名的大商人,他很有钱,所以被称作钱翁,久而久之,真姓名叫什么,反而没人记得了。 有江湖传言,但凡各地名族的交易、买卖,都是他牵线搭桥的,更要抽水。 但换一个角度讲,能让这些旧时代的士绅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其背景深不可测。 富贵典雅的牙行门口,钱翁亲自站在门口,把一伙儿身上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接了进来。 钱翁此人少年白发,如今年过五旬,白发反倒衬的人精气神足,加上风度翩翩、面色白净,更像是风雅的中年文人。 领头的毫不客气的坐在主座上,摆手,顿时十几个手下分散了出去,占据了各个视线开阔处,握着刀柄,摆明了不信任对方。 钱翁也不在意,只是告了一声罪过,又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又领了三人进来。 这三人分别是商家家主、鹄家家主、青家大长老,前两者在江西东,后者在江西,都是这次叛乱的幕后主使。 其中,商家家主、鹄家家主身材瘦长,眼狭鼻钩,后背都高高鼓起,前者要大一些,从衣摆中露出红色羽尖;至于青家大长老,脸上像是没脱皮的青毛野兽,琥珀色的眼珠上泛着恶光,加上掀开头帽,露出一半骷髅脸的虾夷岛海盗大头目骨仔,这场饭局中,唯一看上去正常的居然只有钱翁。 穿着精致的牙行中人来来回回,如同走马观花,很快,桌上摆满了名菜佳肴。 场面气氛很有些尖锐,骨仔冷笑连连,其它三人各有怒意。 “局面闹成这样,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钱翁做东,亲手给四人斟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还是那句老话,我老钱托底!” 钱翁一拍手掌,有人上了一托盘,打开,是一本账单,他亲自送到了骨仔手上。 “海上的规矩,一条人命五百两银子,但我知道骨兄弟手下都是精锐,是手足!我老钱没这么下作,不干趁火打劫的事,一人一千两,这是赔偿骨兄弟的,至于安家费、丧葬费,我已经折成物资装了船,送到您兄弟驻扎的江心洲上,不多,也就十条船而已。” 骨仔表情缓和了下,半张活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指了指另外半张裂纹密布的骷髅脸,沙哑道:“我这次可是被们钟吾人害惨了!” 鹄家家主一拍桌子,声音尖锐道:“如果不是拍胸脯打包票,笃定能收拾掉那李慑,我们也不至于把最后一点家底都打光,现在可好,以往那些熟人都断了关系,就算是同为名族也不例外,宁愿给人家官兵割肉,也不愿资助我们!” “放屁,鹄家飞骑、商家飞鹰,们的精锐关键时刻怎么没出现在战场上,还说被人给截了,告诉我,现在除了官兵,谁会截们的人马?人官兵当时在哪儿?他妈的在江上呢!” “我们的人早被杀光了,家族血灯熄灭了!” “死在哪儿?尸体呢?都变鬼了吗!” “哎哎哎,各位消消气,消消气!” 眼瞅着三人都要掀桌子,钱翁赶紧拦在中间,好说歹说,这才劝住了三人,沉吟了下,“商家主是羽山城的城主,鹄家主在猨翼城也是说一不二,如今二位基本盘都丢了,我这牵线搭桥的再怎么补偿,怕都说不过去。” 钱翁来回踱了踱步,忽然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二位,托青长老相助,们二位的手下我找到了,一个没死!” “真的!” 这下不仅是心性偏激的鹄家家主,就连一向沉稳的商家家主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不过没了城池赋税供养,哪怕区区四五百族兵,二位养起来怕是也有些困难吧,尤其是我们这种血脉传承者,要想开发血脉,没有特定的灵药可不行。” “钱翁什么意思?”商家家主听出一丝不对劲。 “我是说,二位愿不愿意回去,当自己的城主也好,族长也罢,都可以;还有,二位在战场损失的一切,我天九行愿意力承担。” “不过嘛,民无主不行,像我们这种破落贵族,更是需要一座大靠山,不然就像现在这般,迟早有灭族毁家之祸,不瞒二位,我钱翁如今便找着了一位,可以说是真龙之相,气吞江河,二位,要不见见?” 商家主拦住了要开口的鹄家主,冷静道:“我若是猜得不错的话,这人我们认识。” “哈哈哈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换句话说,我与二位也是生死之交了!” 屏风后走出一人,英姿勃发,气势如龙蛇将起,正是李慑。 “钱老鬼,坑我!” 骨仔暴怒,手中骨质弯刀猛然拔出,像闪电一样劈向对方脖子;这时他还不明白自己被人卖了,那这虾夷岛大当家可就白当了。 可是刀口却被一对青色爪子挡住,一声脆响,金火四溅,那一直沉默的青家大长老化开血脉,变身半人半狮,身长十尺有余,筋肉发达,满头青发烧出浓郁的青色焰火,气血好比炼体大成的拳师,大吼一声,五指弹出匕首般的尖甲,腥风卷起,反扣对方的脸面。 骨仔冷笑一声,脸上黑光闪过,左手五指一圈一圈,长出无数细小的鲨鱼牙齿,同样抓了上去。 二者一撞,桌面‘轰’的一声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开裂的,还有附近几个丫鬟的身子,像是被乱刀搅碎一般,血雾汹涌喷出。 两个家主早已张开羽翼,护住身,只剩一个普通人般的钱翁,一脸的无奈,“何必呢,何必呢,和气生财啊。” …… 虾夷岛海寇所在的江心洲,巨石插江,水道崎岖,山头望风者正做着手势,十条千料大船被拦住,两个红衣褂的海盗小头目用刀子割开麻袋,白花花的大米顿时洒了下来,船舱里,一个个海盗钻了出来,手中抓的或是铁锭、或是茶叶、酒水、要么就是一些上品瓷器。 “是正货!” “没错。” “数目对了!” “放行——”甲板上的头目吼道。 临时设的闸口打开,几十条海盗专用的小仓船收了回去,一条条大船入了港,隔着十来丈,都能看到脱的光溜溜的海盗躺在岸上晒太阳,有的伤势不轻。 “喂,这酒水有没有多余的?”一刀疤脸海盗眼神暗示道。 “有的有的,大哥稍等,”一短打汉子连忙搬出一坛酒,突然抬头,露出一张两撇小胡子,风流眉目的脸来,呵呵一笑:“对了,大哥,见过大变活人的戏法没?” …… 宁海府与兴元府的边界,白山城正一脸恭敬的站在赵黑身边,向对方汇报情况。 “东西曝光了,人也撤的差不多了,就算露马脚也无事。“ ”唔。“ ”关于姑爷和七城城主的消息——“ ”不仅是这个,“赵黑阴阴一笑:”还有和地军的买卖,小老儿倒要看看,官军和反贼,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合得来。“ …… “真的假的,戚爷不是在骗他们吧?” 一人在前,两人在后,正在密林中狂奔,正是戚笼、赵勇、娴娘三人,剩下两海盗被赵勇打的不成人形,别说战斗力,走都走不起来,只能在驿站躺尸。 “骗她干什么,就没想过,江西七城的豪强既然能因边军的强势拜服薛保侯,为什么就不能因为新军的兵锋再选一位强人,要知道,边军总归是要走的,县官不如现管。” 戚笼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前方女人的背影,倒不是有什么下流想法,只是以‘龙煞分身’的视角,可以看出对方身上裹了一层青色鱼鳞,鱼鳞挡住了荆棘枝桠,而以肉眼观之,便是对方身子所过之处,树枝草叶自动挪开,像是中了咒一般。 ‘这神力的运用,貌似真有一点门道,找个机会学一学,也是一门手艺。’ 戚笼摸了摸下巴,龙煞固然凶猛,但毕竟是龙脉戾气所化,也是自己一身‘天赋’的源头,别说打没了,便是磕一点碰一点也舍不得,但不用又可惜,毕竟有些时候,祂能做一些连拳头都办不到的事儿;既然法术他学不会,这神力的运用,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子。 跨过溪流,穿过水涧,在烂泥坑上走过好几趟,终于视线大开,来到江岸线上,娴娘一远望,江对面火光冲天。 第六十三章 戏法大师(上) 娴娘眼一缩,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压了一记,虾夷岛的海盗们在火光之中哀嚎,船只被凿开,一颗又一颗人头浮在水面上,到处都是血迹,惨叫声、厮杀声、以及那向水姆娘娘的死前求救声,一样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 她的双眼猛的通红,拔出刀子就准备跟人拼命,谁知肩上一痛,一只铁铸银浇的手掌按住了她,虾夷岛海盗可不是善茬,腕一翻,弯刀一转,刀尖反戳了上去,结果同样是陷入了牛皮糖一样的境地。 戚笼的手掌像是有无数‘青色小蛇’在蠕动,把对方凶狠的刀劲一点一滴的‘吃下’,他笑容有一分诡异,在娴娘看来,更有一分幸灾乐祸。 “不要急,再看看,用眼睛看,”戚笼突然一噎,“忘了你眼珠子没了。” “滚开!” 娴娘更气,不过她也明白,这深不可测的家伙既然提醒他,必然有什么说法,反插入刀鞘中,源于水姆娘娘的圣咒念出,像是几十种鱼类同时发声的腔调,更诡异的是,她的五官因此有了变化,脸更白、鼻子更尖更翘,牙齿变的细而密,像是有一层阴影裹在脸上;那只没瞎的眼珠上,多了一分高贵与冷漠,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海面,可惜‘神眼’被挖掉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三秒钟便消失不见。 饶是如此,她也看出了对面岸上的古怪,惨叫声渐渐趋同,那倒地的、被砍伤的兄弟姐妹们,行动越发僵硬,水雾越来越重,遮住五官,藏了神态。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皮影戏,动作像,人也像,神气也足,但就不是真人。 “怎么回事?” “法术两字转一圈就是术法,民间术法千千道,合起来无非七个字‘假作真时真亦假’,”戚笼表情阴晴不定,最终哼了一声:“我认识一个人,他贯喜欢玩这种把戏。” 炮天王陈天雷‘死而复活’,他虽然惊讶,但不意外,毕竟钟吾古地是个神异魑魅乱走的地界儿,人‘死而复生’,虽然罕见,但也有过先例,而且复活的人多半像陈天雷一般,跟行尸走肉无多少区别。 但是,戏法是要动脑子的! 当年他从老大砍的老五,除了老五见识不妙,他刚一拔刀就跑了外,没想到还有一个人戏演的这么好,装死装的他都瞒过了,老二贾似盗,呵,怪不得小豹子和红姑会被勾上来,赤身六王,居然还有一个漏网货! 戚笼心头窜出一道无名火,杀性都被搓了出来,冷笑连连,那娴娘见状,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突然双手反握跪下,这是虾夷岛认主的姿势,身子颤抖,仿佛忍受了极大屈辱:“你帮我救人,我认你当主人。” “我对当你主人不感兴趣,”戚笼打断道:“而且术法这种东西在下九流中叫彩门,最讲究法中藏奸,你看到的是假,其实他故意给你看的也是假中假,就是在千变万化中藏杀招,要阻止对方,必须在对方戏法没成时下狠手,如今大戏开锣,再想破就难了。” 就在娴娘失望的关口,戚笼又冷笑一声:“不过老子今天火气大,还真就想砸砸这饭碗,还真就不信了,他这装戏法的碗还真是铁做的不成!” 话音一落,赵勇眼一花,仿佛看到戚笼眼中绿火大盛,只看一眼便通体发寒,然后一节节骨刺从其后背钻出,火星‘劈里啪啦’乱溅,再然后,幻影消失,戚笼背后,一道焦黑冒烟、入地半寸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江岸。 江心洲附近的水域统称落魄矶,处于几条大水道的的交叉口,暗礁众多,水流湍急,船只除了按照唯一一条安全路线开进去外,无其他路可走,这也表明只要将这条道一拦,这便是兵法中的‘险形地’。 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 而戚笼选择的,便是驾一只小舟,直接从对方眼皮子底下游过去。 “戚爷,你打听打听,我拳霸赵勇绝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好吧,有那么一点点怕,但是我还是觉的吧,眼前的这种情况,敌军甚多,直接杀过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赵勇是个头铁的人,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头还铁,硬顶着岸上几十上百口弓箭,依旧若无其事的向上冲,这就不是头铁的范围了,而是烧不熟煮不烂的一颗铜豌豆,从里到外都是硬! 娴娘也咽了一口吐沫,她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岸上钟吾人凶狠的眼神,以及溅在手腕上的血沫,浓厚的血腥气透过水面的尸体溢出来。 ‘嗖~’ 话音一落,无数根箭矢拔地而起,抛射,像是天空上一下子多了无数小黑点,风声鹤唳,像是有无数仙鹤在尖叫。 “干你大爷!” 站在船头的赵勇吓了一跳,连忙护住要害,倒头扎入水中,水面‘噗嗤’一声开了朵水花。 娴娘更熟水性,只不过她看到戚笼身姿挺拔的站在前头,眼珠一转,咬咬牙,上前一步,悄悄藏在他的身后。 汹涌的箭矢扑面,戚笼眼皮子一搭,箭矢穿脑而过,化作幻影消失,正如其它落入水面却无声无息的箭矢一样。 “噗,假的?干!” 春寒水冷,赵勇一个猛子扎出来,冻的直哆嗦,直接骂娘。 戚笼眼角一瞥,臂上一条大蟒弹射而出,蛇牙‘崩’的一声,卡住了一根铁箭。 那根铁箭距离赵勇眼珠子只有半寸距离,箭尾颤抖,箭头卡在戚笼的三指之间,虎口是蛇口,上面跳动的黑筋是蛇信子,一股腥味散了出来。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喉咙,然后变成全身毛孔都包不住的热汗,赵勇张嘴,像是大蛤蟆。 “你说呢?” 戚笼收回手臂,把玩着这根箭矢,似笑非笑。 “老二,见到我是不是很惊讶,正如我见到你一般。” 岸边的一座高岩上,贾似盗收回长弓,摸了摸两撇胡子,声音都有些抖:“居然真是老三,他没带刀吧。” 眼见戚笼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藏刀的地方,这位戏法大师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肩膀,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三年前的那笔帐,就要好好算算了。” 语罢,身子一僵,变成一持弓的稻草人,同一时间,戚笼的目光扫了过来。 “呵。” 上了岸,娴娘二话不说,扑向尸堆子上,尸体是腥臭的,血是滚烫的,手上的血迹顺着掌心纹路蔓延,娴娘喉咙像是抽干了一样,胸口发闷,嘴巴张开,眼一花,还没昏过去,背部就被重重一击,直接砸的心脏一跳,血气涌动,耳鼻子都是腥味,顿时精神了。 “嚎丧可以等一会儿再嚎,行有行规,彩立子的规矩,只有活戏法,没有死玩法,这大变活人的把戏,要是变出来的全是死人,这出戏可就演砸了,姓贾的格调没那么低。” “你是说,他们还活着?!” 戚笼耸肩,“总归能活那么一两个吧。” “戚爷您可真会安慰人,”赵勇忍不住吐槽。 “你陪他去找人,”谁知戚笼直接点将,并且头也不回的往一座岛上走去。 “那戚爷您干啥?” “去见熟人,再把他弄死。” 赵勇咂咂嘴,头一次发现这位大佬也不是很靠谱,粗暴的把光头女人扯了起来,露出一嘴黄牙,满脸自信:“虽然这场局面差了点,但有我赌神在,绝对能翻盘!” …… 戚笼走在浅滩上,发现海寇的尸体全都有了变化,变成了麻匪的样子,一个个两眼瞪大,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戚笼面无表情,一脚踩在一颗人头上,把眼珠子给踏平了。 “死都死了,瞪什么眼。” 戚笼一路走到岛上沙丘,乌云裹日,转头,之间黑压压的麻匪尸体全部站了起来,长着同一张风流面孔,冷冷的盯着他。 “老三。” “老二。” “三年不见,总得叫上一声二哥。” 戚笼洒笑一声:“以前不也没叫过,现在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你走了,我得把你的招牌顶起来,你要能理解。”贾似道语重心长。 “理解,当然能理解,毕竟论辈分,你排我前头,只是吧,你也要理解我,”戚笼顿了顿:“我这再给你补一刀的想法。” 初春的小雨再次浠沥沥的下了起来,水珠落在戚笼的眉毛上,溅起,分裂成七八小粒水珠,倒映着水雾之中,像蟒蛇一样卷出的腥风血雨。 第六十四章 戏法大师(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拳术在开打前都有一个动作,这动作未必是招式,但一定是运气发劲的手段。 戚笼开创的蟒蛇劲前招叫‘蛇吞蛋’,舌上卷,抵上颚,像吞蛋一样吞食空气,这样可以扩张胸腹,让脏腑流通气血的强度一下子大增。 这一招是真龙桩反推出的变招,内涨脏腑,外通肢节,气血卷到骨盆一带,正好逼出了须弥金山的两倍佛力,戚笼拔地而起,身子像大蟒一样,一下子钻入‘人群’中,两条手臂上下翻飞,‘嘶嘶簌簌’声中,好似无数大蛇钻洞而出,所过之处,那‘麻匪’纷纷扯裂,化作一张张碎裂的皮影戏子,彩纸纷飞,颇为喜庆。 ‘老三在哪里炼了这么一套诡异拳术?这么说,之前在江边的真就是他?’ 贾似道微微一惊,要知道六兄弟中,单论拳术水平,二人一向是互争倒数头把交椅的热门人选,如今见戚笼形如蟒蛟,暴起如怒目金刚,拳劲阴阳相融,身子一转,浑身打阳罡寸劲,扎的周围三寸‘皮影戏子’千疮百孔,很显然是得了真功夫。 ‘莫非老三这三年隐姓埋名,就专注练拳了?’ 他虽惊,但不慌,术法立变,手中折扇一翻一转,‘皮影戏子’一个个倒筋斗,翻成一颗颗绿豆落下,豆子往地下一埋,一根根宝剑像是刺猬展身子一样连环刺出,戚笼脚步连退,脚掌落在地上猛的一震,像是铜柱子砸地,砸的地下‘崩崩’直响,尽是宝剑崩断之声,忽然,一口宝剑从水面一挑,像是鱼跃一样,斜后方刺入,戚笼只来及转头,脸上便被划开一道血口子。 那宝剑跌落在地后,又跳了两下,化作一口青色怪鱼,鱼口沾血。 “老二,这几年也没歇着嘛。” 戚笼手指抹过血口,嘿然一笑,并不惊讶,眼神却多了一分慎重。 他记得对方说过,像他这种彩立子,也就是外界俗称的皮影师有三重境界,拟形、拟态、拟人,分别对应着假山假水变真山真水,真山真水装假山假水,以及最后一层山水有灵、万物生人之境界。 只要达到最后一层,便等于将彩门中,所有的戏法融汇贯通,达到见人装人,见鬼装鬼的境界。 但除此之外,彩门中还有第四重传说中的境界,便是‘天作戏’,到了这一境界,人鬼神皆不分,一切所见、所闻,皆可为戏,什么神异怪相都能成真的地步。 若是在前三重境界,贾似道只能扮演‘智多星’的角色,那么第四重,这位幻天王已是近战远攻皆不怕,甚至比起能施法的道人更加诡异而阴险。 果不其然,那插出地面的宝剑忽然开裂,重又化作一枚枚铜钱,圆滚滚,滚圆圆,铜钱边沿越发尖锐,伴随着一声‘七星聚会’的大喝,拔地而起,化作金属风暴,四面八方、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戚笼眼一缩,一个铁板桥,躲开这无数铜钱暗器,肩胛骨贴地,向后一卷,身子软若无骨的向后平移三尺,一阵‘崩崩’声后,那插入地面的铜钱变成了一根根铁箭,箭羽还颤动着。 “大戏法!” 戚笼眼角一抽,对于‘彩立子’而言,只要戏台子搭起来,这变戏法的托儿可以要多少有多少,甚至‘皮影戏子’也可以是活人,哪怕自己能借生死危机下的生物本能,避开所有杀招,但仍猜不透给对方搭戏的到底有多少人。 人越多,戏法效果越强,这便是大戏法。 不过他危而不乱,后退之际双掌一个白蛇吐信,横拍地面,骨节颤动,筋肉张弛,形如大蟒转身,在地上扭拧一翻,身子像怪蛇一样在地上急速游走着,从草丛翻卷到树下,卷的草木纷飞,泥沙四起,挡住了所有视线。 眼看对方这般狼狈,贾似盗哈哈一笑:“老三,的本事到底不如我的本事,要不,拔刀?” 这位幻天王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来干扰人精神,二来也是防止武人听声辨位,查出他的真身所在。 可是他依旧小瞧了戚笼,尘雾之中,一条巨蟒大嘴巴猛张,吐出一尊佛陀,金皮黑眼,腰部一圈像是裹了十几条的黑蟒,高高鼓起;佛闭眼,人体处处空穴鼓涨,气息层层压抑,最后脖子鼓起,像是蛇下蛋,又像是佛门狮子吼,降魔卫道。 ‘哞!!!’ 四周卷起的树叶碎枝猛然炸开,那在空中乱射的铜钱好似被无形的盾牌拍散一地,‘皮影戏子’的戏台一阵晃荡,仿佛要被人用力一掌掀开似的。 那中气十足的吼声在冲开铜钱雨后,忽又分裂成数十股蛇腔调,既好像皮肉摩擦,又好像金属摩擦。 无数死人的尸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木架子搭着的纸影,而有的则大变活人,成了铁甲持弓的甲士,正丢了弓箭翻滚在地上,紧紧捂着耳朵惨叫,耳朵、眼珠、鼻孔都流下了两条黑血。 虚幻的东西被拆穿,而本来真实的人现出形来,戚笼眼一搭,暴走的气血一缩,步若龙蛇,往某个方向跨步如飞,一拳搭在腰间,气势在行奔之间积蓄到一种恐怖的程度,龙蛇合一,接下来打出来的,必然是惊世骇俗的一拳。 然而两个‘皮影戏子’一左一右冲来,二人身上都散发出浓郁的血光,那光芒之中,两尊数丈高大的神兽幻影翻出,云气滚滚、朝着戚笼怒吼咆哮。 ‘实质化的拳意?’ 黄沙滚滚中,一人脚如铁角,膝盖如头,反腕扎下。 另一人掌影如激流,激流之中,掌风化作大小漩涡。 面对这一刚一柔,戚笼走拨草步,化拳为掌,两条膀子化作两条黑蟒毒蛇,同时口吐洪音,一尊青菩萨纹身浮现,从头纹到尾,菩萨怪笑,邪音乍起,菩提树垂大蟒百蛇,竟以一敌二,缠住了二人所有攻势。 蟒和尚——小禅寺! 同时脚尖一卷,地面上的一根利箭直射而去,那露出真身的贾似盗神情恍惚,但在最后一刻恢复了清明,嘴一张,竟把这根铁箭吞入喉中,往后一跌,化作一只酒杯落下,那铁箭居然变成一条小蛇,从杯中游了下来。 彩门戏法:口吞火剑,杯弓蛇影。 戚笼暗道一声可惜,收手,后退几步,打量着眼前二人,这二人的气血之强,居然给人一种通体燃烧的感觉。 “二位怎么称呼?” “橐驼侯。” 左手边那位,背部拱起,肩膀宽厚的紫脸汉子拱手道。 《山海经》:兽多橐驼,善行流沙中,日三百里,负千斤。 “鹿蜀侯。” 右手边的男子,发黑而鬓白,文质彬彬,眼神却藏着一股狠劲儿,见状微微一笑。 《山海经》记载:杻阳之山有兽,状如马而白文,头如虎而长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 “原来是地军的两位侯爷,”戚笼两条膀子上的袖子部崩裂,露出鼓满青筋的皮肤,随着一呼一吸,缓缓蠕动。 “我说这年头,还有谁这么臭不要脸,居然好意思惦记麻匪的遗产,搞了半天,原来是反贼啊。” 地军编制,公侯伯子爵,是古国贵族的代号。 戚笼转头,眼中杀意似岩浆滚荡,盯向一位‘皮影戏子’,一字一句道:“老二,还要我拔刀吗?” 那皮影戏子沉默了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老三,三年不见,手上无刀,依旧锋芒毕露啊。” …… 天九牙行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整座古意楼磐,水流似黑流,织成一尊神祇的巨大阴影,阴影笼罩半座城池,裙下海蛇游走,脸上怪虫盘踞,方圆五十里内,山崩海啸。 然而此刻,一条条尸虎盘踞在阴影上,张牙咧嘴,撕扯着一块块海兽血肉,吞入嘴中,像是无数寄生虫;最终,其中一张虎面化作了骨仔的面孔,茫然、狰狞、顺从、凶狠。 李慑收回了染血的拳头,身体由小巨人一般恢复常态,看着地上烂成肉泥的尸体,以及碎裂的海神躯壳,极舒爽一笑:“好硬的骨头,打的痛快!” 钱翁率领商家家主、鹄家家主,青家大长老,缓缓拜倒。 “钱翁谨代表神军治下,山南道二十一姓名族,拜见天吴公!” 公侯伯子爵,地位堪比九位义军领袖的诸侯大公。 “公能称孤道寡吗?” 钱翁沉默了下,开口:“王可以。” “那这便只是第一步!”李慑铿锵有力道。 第六十五章 戏法大师(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虾夷岛所在的海盗窝,是由十条沙船,外加几十条铁角小船在岛中心深水滩圈出的地界儿,看上去像一座新建不久的鱼港,只不过港口无人,而且浪头翻涌,水面上冲出大量海兽幼崽的尸体,似乎是被毒死的,厚实的鱼鳞上,并没有被刀砍斧剁的痕迹。 娴娘目光哀伤的看着一条条嘴巴张大、惨白鱼眼茫然凸起的鬼鲨,心里很是痛苦,鬼鲨是沿海少数可以培养的妖种之一,是水姆娘娘的恩赐,对虾夷岛海盗来说,是最亲近的伙伴,如今这沿海霸主却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给它们挖开的蓄水池中,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快看!” 赵勇两只铜铃眼一鼓,粗萝卜般的手指往上一指,只见在各条大船的诡杆上,一具具海盗尸体被吊着,脖子挂了根彩绳子,随着风一吹,来回晃荡,不少人看到了二人,嘴巴一张一合,脖子拉的老长,表情痛苦,粗粗数来,不下百名。 “娴姐儿~”一海盗吐着血水沙哑道。 “蛤仔!” 娴娘牙齿磨的‘嘎吱’‘嘎吱’直响,女人凶狠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拔出腰间两口弯刀,弓着身子摸了过去。 至于赵勇这滥赌鬼更没什么警戒的念头,颠颠的就跟了上去,甚至还在琢磨着,这些海盗要是往官府上一丢,得能卖多少两银子。 娴娘多长了只心眼,没有直接上船,先从船舱的小门翻了进去,来回搜刮了数船,确认没埋伏后,才三步并两步的上了甲板,手中刀往绳子上一剁。 “蛤仔,姐现在就来救!” 可是这绳头不知为什么变的极重,娴娘抓的不是不紧,但绳子一甩,依旧被擦了一大块油皮子,那叫蛤仔的海盗往甲板上一砸,‘啪唧’一下四分五裂,胳膊腿乱飞,血浆染红了地面,脑袋滚了三圈,直接撞在娴娘的蛙皮靴子上,嘴巴嗫嚅了下,吐出两个字,“救我。” “啊!!!”娴娘这个独眼、寸头的凶狠女海盗发出一声痛苦尖叫,指甲都刺入血来,抱着人头久久不语。 “娴娘,莫要伤心了。” “娴姐儿,快救我们。” “圣女,快走,这是陷阱!” 娴娘深深吸了两口气,口中默念海神咒语,然后往手背手心各自‘划拉’一个十字口子,鲜红血水溢了出来,然后血水迅速风干,凝成一只鱼皮手套,指头上套着五片鱼鳍,这一招神术叫‘五鱼之力’,能够短时间内拥有五条异种黑鱼之力,差不多相当于千斤左右。 又是一刀割开绳子,只不过这次娴娘反手一握,竟冒出五只大黑鱼的咬合幻象,绳子猛然绷紧,然后在下一刻,另一个海盗的脖子被绳子猛的一勾,脸红如番茄,仿佛头和身体都受到了巨力拉扯,脖子上一圈皮都炸裂了,然后在下一刻,地面一声重响,一颗脑袋和一条血淋淋脊椎依旧吊在绳索上。 娴娘眼角都要睁裂了,只是这一次,赵勇把她拽住了,龇牙咧嘴的想了半天,开口:“这玩意我见过,叫神仙锁。” 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一具无头骷髅倒映在水面上,只是这一次,水面下的不仅仅只有祂一个,还有一具具倒吊的尸体,那绳子拴着的,其实是脚。 …… “老三,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贾似道冷不丁的道。 戚笼嘿了一声,没有说话。 “还记得咱们当年在山上,我每年都给们演的把戏么。” 戚笼想到了什么,表情缓了缓,“神仙锁?” “果然还记得,小豹子过年非要闹着吃桃,大冬天到哪里给她弄桃吃,我就给她玩了一花招,说是从天宫去偷,从我那箱子里摸出一团绳子,轻轻一抖,笔直的撑起几十丈,然后我就爬啊爬,直接就钻到云头上去了,然后‘唉呀’一声,脚崴了,绳子也断了,身子直接掉在地上,‘啪唧’一下,裂成十几块,吓的小豹子哇哇大哭,结果骗的差不多了,嘿,真身便又从箱子钻出来。” 贾似道笑的前仰后合,道:“自从那时起,鼎鼎大名的赤罗刹就再也没吃过一颗桃子,哈哈哈哈,说她笨不笨!” 戚笼表情渐渐收敛,淡淡道:“说吧,想要赌什么?” “就赌那两个同伙,能不能从天上偷下一个‘桃儿’,只要一个,就算我输,否则就算是我赢。” “我赢了,不管眼下这段时间赤身党想做什么,别管。” “那要是输了呢?”戚笼反问道。 贾似道摸了摸脖子,“我这颗脑袋,给。” 戚笼目光扫来扫去,最终嘴巴缓缓扬起,伸出了三根手指,“没死,当年我就只摘了三颗脑袋,如今不多不少,我也只要三颗。” 鹿蜀侯眼角一抽,踏前一步,脸颊两丝鬓发微微摆动,居然发出类似箫一样的悲切音调,空洞灵透,同一时间,对方的手掌反转,像是随着音调在震荡。 “怎么,开天神气么,拥有神族血脉还真是方便啊。” 戚笼眉目低垂,只是身上青色菩萨越发邪笑。 橐驼侯弓着身子按住了对方,低沉着嗓音:“戚大当家能说话算话?” “我若是说话不算话,现在站在们面前的,便就不是老二,而是我。” 贾似道眼角一抽,不过并没有搭话,反而沉默了下来,便等于默认了当年一事与地军有关。 戚笼长吐一口气,“真没想到,藏势九道,能与七大都督府争霸的超级势力,居然惦记上了我这穷山沟的三瓜两枣。” “确切的说,是看上了,”橐驼侯低沉的道:“侯爷对您有过一句评价。” “哦?” “刀凶必弑主,弑主之前能杀人。” 戚笼扬眉,倒是没想到,这个传说中,代表世俗武道尽头的那个男人,会对自己有这么一个评价,某种意义上,还挺高的。 “那么,贵军这次又来搞事,为的是什么?李伏威,不对,李摄么!” 戚笼明显感受到,说这话时,两位地军侯爵的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橐驼侯道,“戚龙头,我们只是想知道,刚刚的赌局,是否认账?” “认!” 戚笼冷冷道:“但我怎么知道,们认不认?尤其是我这位二哥,他当年假死,可是把所有人都唬过去了。” “所以咱们都还是实在一点吧,武人被人按着脑袋砍还不还手,这事儿谁都不信,老二这么说,无非是信口开河讨价还价,不过我对们名族的拳术,多少还是有点兴趣的,比如说,这传说中的天神气,就是比武人的虎豹雷音要方便的多。” 武人的拳术由外及内,渗透到五脏六腑,最后开发人体穴道,将人体的潜能催发到‘半神’之境,这其中的过程便是‘虎豹雷音’,当然,‘虎豹雷音’只是一个统称,每一流派都有自己的秘术,是属于真正不可外传的师门绝学。 而地军之所以强大,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些古国名族可以通过血脉秘术,提前达到这一境界,所以同等拳术层次下,地军高手的气血往往比普通拳师要强大至少两倍。 这种血脉秘术称作‘观神法’,便是那位地军的至高领袖,钟吾神侯所创。 这也代表着,同等层次的高手,几乎无法战胜对方。 所以戚笼这话方一提出,橐驼侯和鹿蜀侯就变了脸色,鹿蜀侯冷笑连连:“真是好算计。” 橐驼侯沉默了下,点头,“可以。” 这驼子手一抖,一张‘羊皮纸卷’便落在戚笼手上。 戚笼手一摩挲,便感到一股沉重的神力在其中流转。 “老二,我对的彩门戏法也挺感兴趣的。” 贾似道哈哈一笑:“老三,几年不见,变幽默了好多。” 第六十六章 戏法大师(完)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江风猎猎,乌云翻白,浠沥沥的小雨时落时停,江水从各条水道上汇聚,撞在江心洲岩石上,水花分裂成数十道,然后再落下,两分绚烂,三分凶险,剩下的五分,便是如岩石光滑的表面一样,日夜如常。 赵勇盯着天空,娴娘盯着赵勇,终于,女海盗忍不住怒道:“行不行,不行我自己来!” “这世上就没有女人敢说勇哥我不行的,”赵勇又咂咂嘴:“不过好像还真的不是特别行,让我想想,当初庙会上那老头是怎么玩的来着。” 做为杂耍中绳技的一种,这‘神仙锁’算是鼎鼎大名,是继钻火圈、丢飞刀、走钢丝外,杂耍戏子的压箱底绝活,但既然出名,便要经常表演,久而久之,大家都琢磨出两三分门道,比如说,这耍的绳子其实里面填了钢筋,又或是这爬天宫的把戏是某种障眼法,仙雾其实是石灰洒出的白雾,至于这四分五裂的‘尸体’,便是藏在身上的动物尸体。 但二人更加明白,眼前这一幕假中藏奸,必然不是这么简单,很可能涉及到某种法术或是风水的变化。 赵勇做为赌博的老手,虽然逢赌必输,但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制止了娴娘砍诡杆救人的动作,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 “有没有觉的,这绳子上吊着的活人随风摇动,这摆动的幅度跟江面风浪一浪一浪的,是不是很像啊?” “是说?” “我对风水这玩意一窍不通,但是既然看上去诡异,它又实实在在很诡异,那么这玩意便很可能涉及到天地自然的力量,不是会法术吗?能不能将风浪定一定?” 若是大海上的风暴巨浪,娴娘自然无能为力,哪怕只是江面的巨流洪涛,在没了神眼后,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果只是江心岛中央的水浪,她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诡异却又有一分神圣的腔调从娴娘的嘴里吐出,腮帮子鼓起一道又一道鱼鳃纹路,赵勇斜着牛眼偷窥了半晌,悄悄嘀咕:“其实看久了,这娘们居然长的还可以。” 那娴娘一边念唱着,一边像打摆子一样跳着祈神舞,手不时向江中撒一些鱼食类的粉末,不知何时起,甲板上渐渐积了一滩水,同时水面上的狂风被分成一股一股的,相互撞击,竟发出‘砰砰’声响,浪头越来越弱,同时那吊在诡杆上的海盗面色变的更加痛苦,骨骼都被勒的‘嘎吱’作响。 赵勇来不及向娴娘借刀,不过做为天生开骨之辈,他一向足够头铁凶悍,倒退一步,屈膝前弓,铁拳重重砸在诡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一道裂纹直接从紫木杆子上裂出。 “妈的,好硬!” 赵勇的骨节不像是一些炼外功的,很平很整齐,反而大又尖,像是带了一套骨头指虎一样,平常一拳轰出去,手臂粗的柳树直接打折,但海盗船的诡杆用的都是防海上风暴的铁木,别说拳头,就是用刀也不是一两下就能砍断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 赵勇打的激起了性子,两眼通红,拳面皮肉都滥开了,最后头一扬,一脑袋就砸了上去,这脑门可是人体最硬的部位,换成天生开骨之辈,可真就是‘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跟几十斤的小铜锤一样,直接砸断了诡杆,这一次,一海盗直接落了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扯裂,而且绳子直接松开,不过他掉入水面前,甲板上一条麻绳‘极其巧合’的落入水中,绳子一头扯到了他的脚腕上。 赵勇大约是脑袋被撞的直接开光了,灵光一闪,大吼道:“砍他腿!” 这掉下来的老海盗叫幺叔,是从小看着娴娘长大的,娴娘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到底没足够狠辣,水中弯刀拔出,刀光一转,斩在了麻绳上,可是麻绳不知为何突然变的硬如钢铁,一声‘崩’响,把刀刃崩开后,与此同时,其它诡杆上的吊绳都不约而同的卷了过来,扯住了幺叔的手脚脑袋,在这老海盗惊恐的眼神中,‘撕拉’一声,五马分尸,落红洒江,娴娘腿一软,跌跪在地。 “我都说了赶紧砍腿,砍断就完事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绳子捆什么都要有个由头,人嘛,讲究个落地生根,神仙锁可不锁凡人。” 拳霸勇哥儿一脸没心没肺,他混下九流的,哪天街头巷尾没死上几个人,不过那凶悍的女海盗突然回头,眼中居然沁出泪水,哭嚎道:“救我。” “呃,别哭的跟个娘们似的,哦,就是娘们。” 赵勇挠头,不知怎么安慰对方,然后眼神就渐渐不对劲了,对方身上被水浪打湿,露出粗糙小麦色的皮肤,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唔,虽然这娘们长的不咋地,皮肤也黑,但身材貌似不错,胸大盆骨宽,一看就好生育啊。 “那个,我们混江湖的一向都是行的正坐的直,开门见山,我帮救人,陪我睡一晚如何?” 赵勇迎着对方泪眼朦胧,老脸一红,毕竟这实在有点落进下石,干咳两声道:“那个,要不,咱还是按件收费吧,看这一个……” “好!”娴娘冷冷道:“只要能救人,我就陪睡觉。”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赵勇磨了磨牙,捏了捏拳头,四处张望,陡然间精气神足,脑袋灵光大闪特闪,突然又想到一好主意,二话不说,直接 用绳子将自己和船头捆紧,然后‘噗通’一声,扎入水面,在娴娘惊讶的视线中,钻出了半个头来,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牙,大吼道:“老子别的没有,就一把子傻力气,等着,老子一条条的把船拖到岸上!” 说到便做到,赵勇猛吸一口气,本来就如同狗熊一样的身子又胀大几分,肩上扯着身子,一声大吼,竟然硬生生的连人带船两千多斤,一股脑的往岸上拖。 这就等于以力破巧了,远在另一边的贾似盗眼角一挑,像他这种耍戏法的,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较真的人,捅自己一刀没事,他非要给他一刀,这便是玩命了。 不过他幻天王可不是一般的戏子,同样也是玩命的行家,手掌背在后面,三根微动,顿时,附近数条海盗船上,十几根绳头同时卷起,捆在对方四肢上,绳子扯的笔直,一看就是五马分尸的阵势。 然而这次却没那么容易,赵勇身上接连响起铁块摩擦的声音,两眼充血,五官扭曲,但依旧一步一步往岸上走,臂上、脚上、背上不时有青筋炸开,不过十来步,就变成一个血人了。 “赌钱也好,赌命也罢,老子就从来没有怂过!” 随着这家伙的怪力,不断有绳子绷断,然后假人从上空落下,摔的四分五裂。 “老四?” 虽然这家伙的拳术看上去不咋地,但光凭这一身铁骨蛮力,看上去就又是一个‘天生开骨’之辈,老三的运道可真不错,不过可不能让他再养出另一个‘老四’来。 戚笼把玩着手中秘籍,眼观鼻,鼻观心。 贾似盗暗自嘀咕一声,手中折扇忽然一转,变成一根绳头,用力一扯,那水下的绳子倒影便就同时射出,像蜘蛛网一样,牢牢的捆住赵勇的影子,每当赵勇拔船之际,便感到一股股魂魄要被抽出身子一样的无比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 拳霸并没有放手,正如他玩命赌钱却从不会及时收手一般,这种人天生就是找死的性子,哪怕五官流血,形如恶鬼也不回头。 哪怕只是为了别人眼中的一点点小事。 娴娘眼瞪圆了。 不知何时起,东南西北的江面上,各插了一杆黑色令旗,风水之气积蓄、孕育,无头骷髅缓缓从水面浮出,眼眶火光大作,手中流火孕育出一口‘荧惑刃’,江面上,步步踏出水雾,刀身从上往下撩,刀尖却猛的从江面下刺出,同时砍到了所有绳头交叉的那个绳结上,正如用一根针戳到织蛛网的那只蜘蛛头上。 贾似盗把‘皮影戏’当钩子,他戚笼同样也把赵勇当钩子。 都是老把戏了,谁还会上第二次当似的! ‘哇’的一声,贾似盗一口血水喷出,手中绳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手血水,这手‘天作戏’,是法术,是风水,更是魂魄杂糅着彩门技巧的一种诡异变化,戏法被破,魂魄自然受伤。 戚笼眼一睁,像是装睡的大蟒扑杀眼前猎物,跨如龙,脚如蛇,手似刀,恶狠狠的向对方脖子上扎去。 “哼!” 橐驼侯冷哼一声,眼中黄光一闪,刚刚赠予戚笼的‘秘籍’炸成一团黄沙,压在戚笼皮肤上,重似泰山。 橐驼双峰,一峰藏血,一峰藏煞。 几乎在戚笼暴走的同时,鹿蜀侯踏步如水,双掌翻飞,好似雪片片片抖落,抖刀、刺刀、劈刀、架刀好似雪花四瓣,在此刻同时落下,竟是双刀技的杀招——雪片花刀。 原来这两同样打的背誓伏杀的念头,一刀藏,两刀更藏,场面一时凶险万分。 第六十七章 兄弟手足(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鹿蜀侯的‘雪片花刀’是跟周子通‘净土枪’相同档次的杀招,刀术借助精气神扩大无数倍,并混以刀四技,抖、刺、劈、架,刀光一使出,便似大雪纷飞、鹅毛滚滚、寒风哭嚎,仿佛无数人间魂魄在冰雪天中冻成冰雕,刀光未及身,那爆发‘开天神气’所斩出的,无数口压缩空气刀就把戚笼浑身所包裹。 一般来说,一流刀客的刀法标准,便是泼墨不进,一盆墨水泼到身上,刀光片片,从上护到下,连一滴墨水都沾不上去。 但是守刃不如攻杀,要想把敌人裹的泼墨不进,不仅需要恐怖的爆发力和刀术,还要封闭杀气,免得被对方寻到气机,破开刀阵。 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鹿蜀侯藏刀中杀意的诀窍,便就在这‘其音如谣’上,双刀的破空声像是玉佩的‘叮咛’碰撞,轻灵而悦耳,掩藏了滚滚杀意。 而戚笼三丈之内的大地上,早已划出了无数纵横交错的刀痕。 戚笼摇肩伏身,抖劲换马,不进反退,连退三步,只来及避开要害杀招,身上被划出无数血口子,依旧没脱开刀笼。 那黄沙如附骨之疽,越发沉重,仅三步,就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脑袋上,压的他脖子‘嘎吱’‘嘎吱’直响,继而头昏眼花,浑身散劲。 头是六阳魁首,是人一身之清灵所在,武人踩桩打拳时,都有一个‘虚灵顶劲’的变化,脑子一开,气血活了,拳术就活了。 《太极拳说十要》:‘顶劲者,头容正直,神贯于顶也。不可用力,用力则项强,气血不能流通,须有虚灵自然之意。非有虚灵顶劲,则精神不能提也。’ 尤其是在比武时,武人脑子被人一按,自然浑浑噩噩,脚步晃荡,一副找死模样。 鹿蜀侯见状刀势更疾,刀光卷如雪虐风饕,快上三分,同时刀分黑白二色,黑刀逼血溅射,白刀封血无痕,前者能将伤口处大量鲜血激出,后者则能将伤口完冰封,这同样是属于旧日名族的血脉秘术,是血脉浓度开发到一定程度的标志。 鹿蜀侯刀刀致命,橐驼侯虽然没出手,但是脚下却踏了一四平桩,两脚开立、屈膝蹲平、紧背塌腰、双手似按非按,虽然没有动作,却自有一副掌镇五岳的气度。 兽多橐驼,善行流沙中。日三百里,负千斤。 名族炼拳,容易养神,这神是根植于他们血脉骨子里的,比起普通武人拔剑四顾皆茫然的状态,可以说是先天的优势。 双掌一转,一翻,戚笼身上黄沙凝成铅汞黄云,往其头顶重重一镇。 “老三!” 贾似盗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动作却没有慢上分毫,单手立插入地面,同一时间,十丈之外,五根粗绳翻土而出,直接缠入戚笼脚腕。 天上、地下、人间,竟似无路可走。 橐驼侯转述的话其实只说了前一半。 ‘刀凶必弑主,弑主之前必杀人。’ 后面还有一句—— ‘杀前,使之无锋。’ 地军行事,一向霸道独尊,不降之,便死之,三年前如是,三年后亦如是。 三人眼中,戚笼早已是必死之人。 确切的说,三年前就该死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比麻雀粗,比乌鸦长,而且有一股凶狠的戾气藏在其中,鹰叫又被称为鹰唳,叫出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惊云遏空’的凶狠气势。 而且这声音不是从戚笼嘴中发出,而是从其钝金色的皮肤下,一个个毛孔中激射而出,他的半身衣服早被刀光卷的条条絮絮,猛地一炸,露出一身精干的皮肉,一只金翅巨爪的怪鸟从皮肤中蠕动而出,凶狠的招子从脖后探了出来,巨翅羽翼一只从肩胛骨蔓延到指尖,身上每一寸皮肤筋膜像是根一根金色羽翼。 戚笼身上所有皮肤都融成了钝金色。 佛生迦楼罗! 双足重重一顿,拧骨转髋,那一身的厚厚血衣像是被人脱下来,再套出去。 同时,背后迦楼罗的幻影双爪反插入沙尘云层,猛的一掀。 披袍卸甲!!! 橐驼侯双掌血水溅射,像是被鸟爪抓出五条血口。 “古国血统?!” 资料上从来没有记载过,这戚笼也是古国名族的一支! 鹿蜀侯感受到敌人血气似刀枪棍戟,锋芒毕露,四面八方戳来,下意识的就要收步转刀,谁知脚下一紧,余光望过去,像是有五根绳子死死捆住脚腕。 “这——”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无头骷髅单手扯住绳头,将绳子中间一段捆在了他的脚下,嘎嘎一笑。 “不可能!” 幻天王贾似盗猛的转头,不知何时起,海盗窝的水面上虚幻火焰大涨,神仙绳被烧的卷成一团。 鹿蜀侯猛然抬头,一张癫狂放肆的脸面近在咫尺。 “在我的面前用刀?” “哞!!!” 鹿蜀侯心头巨颤,气血震荡。 鹰化佛,佛化龙,龙化马。 鹰愁飞龙吞白马! 吞即是蟒! 戚笼左手一黏一沾,像蟒蛇一样从握刀手一路卷到对方小臂,五指一炸一并,寸劲铁指如毒蛇獠牙,割开静脉管、剖入筋键、钉入尺骨。 结果‘咔嚓’一声,鹿蜀侯尺骨靠肘关节的一头,直接从皮肉中裂出,骨头顶端还粘着血丝血膜,值得一提的是,那一部位正好叫‘鹰嘴’。 鹿蜀侯眼鼓血丝,痛彻心扉,惨叫连连,右手反手握刀,黑刀劈撩过去。 可是没想到的是,一股重压镇顶,压的他惊惧魂散。 原来戚笼刚刚的‘披袍卸甲’,卸的居然是这橐驼侯的血脉秘术,煞沉雾! 血脉名族炼拳有无数好处,但独独一条,上等血脉对于下等山海精怪的血脉,具有绝对的压制作用。 而恰好,‘不周’所赠的迦楼罗,在古国还在的时候,被称作王族! 鹿蜀侯左臂痛的超乎神经忍受的程度,本来就在强行忍耐,加上‘砂云’盖顶,脑袋一下子就昏了,刀光露出一丝破绽,戚笼脚步一转便插入空门,一爪捏住对方脖子,一掌握住对方脑门,双臂无数黑蛇扭动,鼓出无数搅劲,鹰啸声再起,反向发力,‘咔嚓’一声! 蟒和尚——大禅寺! 戚笼满身鲜血,狂笑声中,提着一颗人头,脚踏龙蛇,寸步蓄劲,扑杀而来! 背后的无头尸体晃晃悠悠,居然没倒。 地军的侯爵,神意入拳,气血强度甚至还要超过一般炼体大成的强者,若非三四个一流高手围攻,想死都难。 如今三对一下,竟被戚笼反败为胜,硬生生扭掉了脑袋,一时间,戚笼的气势连续突破巅峰,正如惊涛骇浪,又似万蛇吞月,两肩鼓起,煽动,好似大鹏一啸九万里。 莫说贾似盗回忆起,当年濒临死亡的大恐怖,就连橐驼侯自己,都生出此人不可力敌之感。 戚笼每踏一步,气势便往上鼓起一重,那蒸腾的雄厚气血竟然逼的头顶乌云有一丝翻卷的架势,仿佛一只无形的金翅大鹏鸟正在撕裂天空。 橐驼侯顿时知道逃是逃不掉了,四肢一弓,踩脚通膝,像是老龟缩壳,同时背部高高拱起,若是掀开衣裳,便能看到此人背部是大片大片的青紫筋黑,一层又一层,像是九面铁盾套在一起。 这是他融合了通臂、通背、龟形、炮拳、道家桩功锁血等六种杀招,合一而成,炼出的一招活人倒撞死人碑! 生死合一,阴阳合一,最后敌我合一,不是死,就是我亡! 这一招消耗的气血达到一种难以想象地步,若非他有橐驼血脉,两个驼峰藏气血,根本无法施展这一招。 饶是如此,这一招使出后,他也将气血耗尽,连血脉强度都会在短时间降上一两成。 “哞!” “哞!” “哞!” “哞!” “哞!” “哞!” 气机牵引,戚笼每踏一步,口中佛音大亮,每一次做佛门狮子吼,身形便大上一倍,金身皮箔大亮,就连二倍佛力都似乎承受不住筋肉暴增的幅度,腰腹溜圆,皮肤上的金翅大鹏鸟几乎要扒皮而出。 身色如金山,内现真金像。 迦楼罗吞佛!! 活人倒撞死人碑!! 戚笼的尺步拳酝酿到极点,指尖筋肉鼓起,像是从佛身扒拉出的鹰爪,凶狠的撞在对方酝酿的气血巨盾上。 同样,对方的倒转生死碑反砸而来。 肉眼可见的罡风轰散炸裂,一只无比巨大的金翅迦楼罗幻影腾空,鹰唳九霄,双爪撕扯两只如山大的铁驼峰,猛的一扯,扯出无边血海烈火。 两声清脆无比的骨裂声响。 手爪一扭一拔,一节骨节被活活扣了出来。 贾似道半个身子立刻垮了下来,像是一坨无骨肉泥。 下一刻,无数根绳子从泥里翻出,一部分化作几十口宝剑,另一部分卷成泥胎,把橐驼侯往泥土里拉。 戚笼反身一抖,宝剑连续撞在金翅迦楼罗的羽翼上,具化作一节节断裂的枯草。 十丈开外,贾似盗一手抓着橐驼侯,一手摆动不停,变身换形的术法不要钱使出,身影忽隐忽现。 无头骷髅眼中绿火大亮,一只火眼上龟甲反转,勾勒出整座江心洲地形图,另一只火眼中水雾蒸腾,层层雾气散开,现出了贾似道真身。 骷髅爪上忽现一杆黑色三角令旗,骨臂一甩,下一刻,令旗插入贾似盗后背,形成一道黑旗幻影,然后缓缓消失。 第六十八章 兄弟手足(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贾似道,赤身六王之幻天王,在六人之中排行老二,但若论‘上山’的时间,他是第一个上山,也就是第一个想出开创‘赤身党’的天王。 山南、山北两道,地势偏僻、环境险恶,少以兵祸,多以匪患,这般局面,若是将几个恶名昭著的大匪头凑在一起,能成大事! 他先是找上了老大殷天蛟,当时他是十几座山头的二大王,刚在死人窝里捡到一个吃人肉的小姑娘,认作义妹,便是未来的六王赤罗刹。 贾似道和殷天蛟谋划半年,火并了山头的老大,‘赤身党’方才有了雏形,不过当时还没这个名号,最有名反而是绰号盘山蛟龙的殷天蛟。。 贾似道并没有做老大的意思,他明白,像他这种下九流,单凭自己是做不了大事的,不服众。 殷天蛟有一朋友,号称山北道第一赤脚贼,窃玉偷香,无物不偷;近来勾搭上了山北道观察使的爱女,结果在一月黑风高的夜里钻错了房间,把观察使小妾当成了她,据说那晚还在纳闷,这才几天不见,这娘们咋变的这么风骚呢,失手,被抓。 贾似道和殷天蛟带人劫狱,赤脚贼便上了山头,做了后来的鸟天王。 接下来,有好几名在当时显赫一时的大寇陆续上山,只不过都没熬到最后,详情不表。 这一伙山贼陆续吞并了几股势力,渐渐成了气候,然后赤脚贼下山‘化缘’的时候,听说最近地下拳台出了一号极凶猛的人物,守擂七十三场,场场打死人,拳头凶的要命,名号雷鬼,好奇之下前往勾搭,结交未果。 而山贼势力也开始遇上了发展瓶颈,遭到一伙大名鼎鼎的流寇伏击,截了数次后勤,这伙儿流寇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各个凶猛精悍,领头的更是手段狠辣、刀术凶险,据说是麻匪石庵堂一脉的当代传人。 双方冲突了数次,结果都以山贼吃亏而告终,最惨一次,老六赤罗刹都被人绑走了。 老大殷天蛟被迫去谈判,结果不打不相识,反倒有了几分交情。 事实上,这一位是唯一一位不是由他请上山,而是遭众人认同,一起提的名,当时自己便感到一丝不安。 再然后,石庵堂一脉的传人去了地下拳台,三刀把雷鬼砍下台,这雷鬼便用了真名陈天雷上山,便是日后的炮天王。 殷天蛟粗疏,有野心却缺了一分手腕,他本以为能做幕后主使,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却是石庵堂一脉传人成了赤身魁首,而戏子、山贼、麻匪、大盗、拳手凑在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狂飙突进,成了日后横行两道、侵暴诸侯的大贼党。 事虽然成了,他到底有些不甘心。 这点不甘心却成了日后赤身党分崩离析的引子。 不知为何,贾似道一路逃窜,脑中莫名闪过一道道过去的回忆,倘若当年没有闹翻,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 “咳咳,停下,停下。” 橐驼侯现在凄惨的很,驼背像是被人从中砍了一刀,深深凹陷,脊椎骨的一节骨节都被扣了下来,比起当初戚笼的伤势还要夸张,真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他双眼凸起,咳着黄色涎水,摸出一张纸来,沾着血水写了一些字,然后抓住贾似道的手,惨声道:“把我的心脏取了,交给英招,让他回禀,咳咳,朱厌公,就说‘王族’出现了,不要告诉其它人,切记,切——” 话音一落,他的后背突然涌出大量污血,皮肤上挤出大片的黄毛,手指黏在一起变成蹄子,背部拱出两个干瘪的肉丘,身子抖了两下,死于非命,临死之时,脸上都是痛苦之色。 “王族。” 贾似盗自言自语,这是钟吾古地最古老的传说了,相传在上古时代,有佛陀在神树下传道,有十尊神灵神兽听讲,得了大法,然后佛陀寂灭,他们便在故地建了新的国度,而祂们的后裔,便被称作王族。 只不过十王族的神兽血脉被藏的很深,很少有人知道,这血脉到底对应的是哪一种神兽。 迦楼罗,佛教之中,吞龙蛇的金翅大鹏鸟么,倒是配得上这身份。 “老三以前绝没这种拳术,他也不是什么血脉名族,这三年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贾似盗这几年其实也暗中调查过,结果在江湖中怎么也查不到这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戚笼三年多来,除了近半年外,啥都没干,就光顾着打铁了。 贾似盗又干咳两声,自言自语:“老三破我术法的手段又是什么,法术么,可是法术我也不是没见过,绝没有这般诡异,莫非是王族的血脉秘术?” 贾似盗念头只转了一会儿,便就有头晕眼花、恶心泛呕的感觉,这是伤了神魂的征兆,这种伤比伤筋动骨还要难好。 他强忍着恶心,手指在橐驼侯胸口转了一圈,反手一捏,无中生有,一团还在跳动的心脏便落在他的手掌上。 “老三啊老三,我们可是手足,我在手中受的伤可超过了任何一个外人。” 贾似盗又扫了一眼血书,冷笑一声,掌心一捏便就搓成无数纸屑。 “可真就是拿我当棒槌了,只有我一人知道王族身份,传过消息后,接下来可不要灭我的口。” “好在地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可以拿这个消息做投名状,交给另一位‘戚天王’,公侯伯子爵?呵!” 幻天王春风满面,“我只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另一边,戚笼坐在沙船上,只套了一短裤,两个女海盗正在给他上药,没办法,他浑身上下除了几大要害外,几乎是大大小小的刀痕,好在伤口处没有一滴血水流下,道家武学敛气血是第一流,佛门的也不差。 除此之外,残存的几十个海盗正在娴娘的指挥下,收拢残存物资,准备随时离开。 赵勇大踏步走来,将手上一壶酒一丢,戚笼头也不回的接过,直接对嘴灌了半壶,辛辣的味道透过喉咙口传遍身,减了三分伤痛。 “真准备入赘人虾夷岛了?” “这哪能呢,”赵勇尴尬一笑,摸了摸脑袋:“说着玩的,再说了,我可是您的人。” “那好,替我调查一些事,我们黑山城汇合。” 赵勇一愣,看着戚笼用木板固定的右手臂,“这就回去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马上就要知道了,该回去收拾首尾了。” 地军、名族、白家、边军,这条线基本上已经很明朗了。 “您又要打架?就您这状态,行吗?” “所以这一次,我没打算抄家伙,而且也未必就我一人就是了,有些人也正打算搞事呢。” “若您真要找帮手,我建议您去找乌三,而不是唐三糖。” 戚笼转头,微微奇怪,“为什么?” 唐三糖有异刀狰,直接相当于一流的刀客。 “嘿,信我就是了,”赵勇嘿嘿一笑:“怂人并非拿刀就不怂了,可乌三不一样,刀就是他的第二性命,把他老二伺候的这么好,他绝对拿当自己人。” 戚笼眼角抽抽,懒得再搭理对方。 “若是找李摄报仇,我们鬼鲨众愿意暂时受调配!” 娴娘走了过来,一字一句道。 “动他倒不至于,还有一个老家伙等着我去收拾,”戚笼顿了顿:“先断他手足!” 第六十九章 兄弟手足(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是说,赤身党原魁首有迦楼罗血脉,是十王族?” 乱石拍空,惊涛拍岸,一道壮硕的身影站在白江上游的一块岩石上,他的身前插着一口大刀,刀身极长,约有六尺,弧度比普通大刀稍显弯曲,麒麟吞口,刀身暗红,刀柄吞金,每当一道巨浪打来,便似撞上了无形屏障,每一滴反弹的水雾之中,都点缀着一滴赤色。 更奇异的是,这人的面目,居然跟戚笼有七分相像,多了一分胡须,头发粗豪了些,两眼微阖,像一口开天之刀。 “是,”贾似盗干咳两声,献上一颗心脏,心脏早已干瘪,脏器内部的血水并没有完干掉,反而在心脏内部凝成一只巴掌大的血骆驼,四蹄偶尔摆动,心脏便就跳动一二。 “橐驼侯只留下一颗血脉之宝,鹿蜀侯更是连尸体都没抢过来,英招这妒妇要是知道自家相公尸骨无存,怕不知得疯成什么样?” ‘戚笼’话音一转,“但这不是第一个告知我的理由,山四道,海五道,一道一公,总管一切,应该直接去天厌城告知朱厌公,橐驼侯应该也是这么对说的吧。” 贾似盗扇着扇子,一脸儒雅:“我觉的事关王族,告知您可能更合适一些,古国七十二侯、三十六公,非神族血统不能称侯,非军功者不能称公,而除了十王族血脉外,古国还有十二异姓王族,分封边地,庇护古国;时代更迭,当年的十王族,渐渐变成一脉王族,如今几近断绝,而在古国流传下来的异姓王血统,按照法理来说,才是地军正统。” “王在侯上。” ‘戚笼’轻咦一声,道:“居然知道这么多。” “既然选择投靠地军,自然要判断这股势力是否有发展潜力,我很看好它。” “但是地军有一个致命弱点,持国不正,”贾似道笑道:“首举义帜的钟吾神侯,居然只是区区侯爵,而且是古国晚期册封的,无血统之杂位侯位传承,这样振臂一呼,如何能得到钟吾古地各地名族后裔的忠诚,无根之水又如何掀起滔天巨浪——” 贾似道还未说完,‘戚笼’缓缓回头,眼神如刀,那是一口刚刚铸好,刀口烙红冒烟的怪刀。 贾似贼喉咙被重重一扼,整个人像是被塞入炼钢炉中,炙热、逼仄、铁气滚滚。 生死为炭、善恶为铜,千变万化兮,杀伐为工。 大刀缓缓抽出,就好像是刀从他的脖子上抽了出来,贾似盗两眼凸起,手掌捏紧了脖子,血水逼射,绷紧的皮肤上,鼓起了一颗颗豆粒般的鸡皮疙瘩,嘴巴下意识的‘咯咯’叫唤。 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幻觉,若是换做普通人,怕是早已吓死了,就算是他,如果不是三年前刀下的侥死还生,他怕是也近晕厥了。 贾似道眼神凶光一闪,但随即化作挑衅的笑容:“这一刀,比不上三年前的一刀,这个戚老三不合格啊。” ‘戚笼’平静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一时的胜负并不重要,杀人,最后也只需要一刀而已。” “贾似盗,这人正如的名字一样,真让大盗窃国,不敢,却又不甘屈于人下,所以常有以下克上之举,却没想过,便就真让做成了,真能治的了这番基业吗?练功难,守功更难,打天下难,守天下就容易了?” 贾似道脸色一白一青:“玷污了身上流淌的王族血脉。”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王族也该如此,世上哪有永恒的王朝,若想拿我做垫脚石,以那些毂于旧日名望之辈做棋子,让做一盘吞大龙之局,那请恕我不奉陪,只要神侯在,我血麒麟绝无二心。” “去把这颗心脏,还有毁掉的信,部交给朱厌公,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语罢,‘戚笼’一步又一步,就这么踏入了惊涛骇浪的江中。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的刀,什么时候在才能达到上善若水之境呢?” 石上大刀鸣声大作,一时间,这一段江面的水势竟然真的消弱了下来,惊涛骇浪化作风平浪静。 然而等他脑袋没入水面,下一刻,浊浪拍空。 …… 白江穿过兴元府,不断分裂,最终化作三十九道水脉,其中一道名叫浅水湾,最大的特点是水面波澜不惊,水下暗流涌动,竹筏停在水面上分毫不动,但若是一根烂木沉入水下,在下一刻便就会搅成无数木丝、木须。 赵黑就站在水中央,腿脚卷着,水面没在膝盖的半月板下,身子弓着,两条袖子也卷了起来,并没有双手过膝,也没什么猿猴的姿态,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垂着,给人感觉像是在晒太阳打瞌睡的老翁。 但就是这么一老翁,脚踩激流涡旋,在貌似平静的水面上微微打鼾。 不知过了多久,四条竹筏缓缓的飘来,来者是四个年轻人,一个坐在竹筏头,一个在船尾划着竹竿,一个站在竹筏正中,一个腰间挂着根竹子,嘴里叼着根杂草。 水面因此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赵黑身子一抖,像是被惊醒了,昏花的老眼睁了开来,打了个哈切,露出一嘴好牙口。 “来啦,愣着干啥,弄吧。” “噗~” 一根稻草射在水面上,斜插在水面,持竹子的年轻人手中竹剑往水中一荡,一手扣着腰,大拇指和食指扣在髋骨和假肋上,像是提裤子一样,另一只手控制竹头,不断拍打着水面,脚掌在水面之上快速移动,绽出朵朵水花。 在近四尺之距时,掌心一吞吐,那刚从水面拍上来的竹子便‘嗖嗖嗖’的打着圈,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拴着,在绕赵黑荡起涟漪的同时,竹头和竹尾形如刺剑,不断扎在眼前老翁的浑身要害上。 那竹子来回荡圈,好似两个无形剑手来回刺剑,一圈是阴剑圈,一圈是阳剑圈。 阴剑圈者,持剑手手心向下,先向侧后抽剑,随即将剑弧形拉至体前,向前刺击。 阳剑圈者,持剑手手心向上,先向前刺剑,随之向侧后带剑。 赵黑不闪不避,竹头戳在皮上时,皮肉一缩,像水漩涡挤开,竹尾戳到皮上时,皮肉紫黑鼓起,像肉瘤子一样将其顶开。 竹子一圈转过来,正好落在年轻人手上,眼神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手腕一翻,阴阳剑圈合一,竹身剧烈旋转,‘嗡嗡’声不断,剑气吞吐半寸,直刺喉咙。 “呵。” 赵黑老脸抽了抽,左腿向后划半圈,手峰顺着竹身一擦,随即翻塌,坍腕下压,力达掌根,五指猛的一捏,那左腿所划的半圈水线立刻炸出一道珠帘喷雾。 这能将三层铁甲都刺穿的一剑,落在赵黑手上,‘嘎吱’一声,弓成一道弧线。 另外三人目光一紧,拦手门绝技——开合手! “回去!” ‘崩’的一声宛如铁弓拉弹,连人带竹,在水面上连退十几步,最后一脚踏在竹筏头上,‘轰’的一声,竹筏高高掀起半圈,停滞三息,再又重新跌回水面,水花滚炸,竹筏水底一层已经被激流搅动的是痕迹,人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白三尺见过黑前辈。” “肉在身上?” “肉在剑上。” “邪门歪道。” 白三尺笑容一僵。 “尚差半尺。” 白三尺面色一凛,拱手称谢。 赵黑老眼盯向赤足坐在竹筏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拔地而起,像踩楼梯一样,步步升高,踏出水面后足弓如秤,前脚掌和后脚跟像两秤砣似的一吊一吊,一步能踏丈远,然后踩侧桩、门坎腿,前门坎是踩腿,后门坎是叩腿,脚尖外拐,足弓一闪之下,连人带足像一只铜坨甩了过去,直砸小腿胫骨。 这一杀招使出,能将一腰粗圆木踢折。 赵黑嘿嘿一笑,脚掌一弓一扣,膝盖沉了下去,正好顶在对方脚中心冲阳穴上,这人瞬间足一麻,连带着浑身一麻,便被顶翻,直接砸在竹筏上,勉强起身,恭敬道: “白初九见过黑前辈。” “肉在身上?” “肉在脚上。” “不,肉在脊上。” 白初九一愣,然后陷入思索之中,若有所悟。 “黑伯,我上了!” 船尾划船的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撑杆猛的插入水面,然后用力一荡,身子便跃在半空,双臂平展一翻,燕子跟头翻出,几乎同时,双手射出五口刀片,脚趾射弹出三根银针,膝盖下的两条大筋一绷一弹,两条矛头绳索弹射而出,头一缩,头发下藏的十几根钉子打了出去。 赵黑冷哼一声,双掌似仿鸟迹,五指如翅,勾、切、倒、挫、缩、弹,抖腰发劲,六圆开合,不拘泥于一招一式,浑身之劲开合,置敌于败地,不消说,又是一门拳种绝学。 暗器发完,年轻人又一个撑杆翻身,直接翻了回去,嬉皮笑脸。 所有暗器都收入了赵黑手中, “肉在指上,不对,肉在皮下?” 赵黑脸上闪过一丝慈爱之色,指了指胸口:“肉在心上。” “那六四就谢过黑伯了。” 最后的一个年轻人迟迟没有动作,似在思索,倒是竹筏两侧不时冒出气泡,显的他心中并不平静。 就在白六四不耐烦要开口之际,年轻人目光一亮,长发像是被电了一般一起一落,横步,中拳,隔空一拳轰出,十丈之距,一道白色水线缓慢的在江面上移动,水花在两侧翻飞。 然而就是这看似最容易避开的一拳,赵黑却面色凝重,仿佛对面是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每一道浪头便是一股拳意,对方的拳术在四人之中最高,已然入道。 可是赵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抢身直上,脚翻掌钻,一钻一拖,宛如庖丁解流,刀片子划肉,一拖便是一片肉片,透明清晰,连划五片,那道水线化作五股,最终融入了水中。 这是五刀门失传的拖刀掌,又称杀人手。 “拳入肉中,渗透血气,就差养火候了。” “白一阳谢过黑前辈,”略显呆滞的年轻人开口道。 “三尺、初九、六四、一阳,们都已半步踏入一流高手之境,其中三尺入了邪道,初九天赋最高,六四是我亲自带大的,讲的东西最多,一阳的拳术最深,们都可以说是白家未来一代的栋梁,家主子把们交给我,们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白六四抢先开口:“明白,黑伯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白三尺沉吟片刻,道:“无非杀人。” 赵黑将目光盯向另二人。 白初九诡异一笑,答非所问:“我们只听黑前辈的。” 白一阳想了半天,吐出两字:“磨练。” 谁知赵黑摇头,老脸闪过一丝狂热:“二十年前,家主子跟老奴说,要不要改姓白,可以让入族谱,这可以说老奴毕生所愿,但老奴拒绝了。” “老奴说:白家现在声势如烈火烹油,已是到了一个顶端,然而也已经是极限,接下来要么天上飞,要么阴间游,要想再进一步,只有成为从龙之臣,立从龙之功,才能保三代富贵。” “白家的白是青天白日的白,那老奴的黑,便作大白日头的鬼影子,暗活脏活,交由老奴来做。” “所以,老奴来到了黑山城,就是为了替家族挑一条真龙!” “真龙,谁是真龙?”白六四脱口道:“我们那个表姐夫?表姐不是才成寡妇嘛。” 赵黑笑容古怪:“夫人心思很重,有私心,毕竟嘛,嘿嘿——” 四人沉默不语,白三娘是家族直系血脉的老二,为什么叫三娘,便涉及到家族二十年前的一桩丑闻。 “这一次,就看们的本事,能不能给家族搏一场大富贵了。” 赵黑一步踏出,水面大浪炸开。 …… 城主府今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头戴兜帽,一身素白的女子缓步下了马车,在远比李府窄小的城主府后门进入,姿态优雅,很快步入大厅。 “妾身见过城主大人。” 迎接他的同样是一位特殊人士,城主专属的虎头太师椅上,一人一手搭在桌上,一手翻着一本册子,抬头,露出一张两眉包煞的面孔。 “夫人,我就有话直说了,李总管手下冒二、孔三、曹四、鲍五,谁是的人?” 第七十章 可锻亦可断(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白三娘漆黑到反显的明亮的眸子怔怔的看着对方,良久,才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为什么不是冯大?” “冯大为了李摄,死在白江之上,戚某认为,死士和义士之间,最大的区别是理念上的认同。” 江水、血水、厮杀,邪神的雏形,以及那龙吟虎啸、狼嚎泣血的一声‘称霸’。 戚笼不怀疑这种情绪,他更认同这种人。 “未必是他主观意愿,他有妻子、有妹妹、他还有视若心腹的兄弟,甚至他的道上伙伴也能够出卖他,就好比桀骜霸道如戚大当家您,不也照样困于恩怨情仇的圈笼中,没有段家那对爷女,戚爷您不早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刀藏鞘中怎会是坏事?没有刀鞘,又怎能见到拔刀那一瞬间的风采。” 戚笼浅浅的柔柔的笑着,白夫人更是姿态窈窕的坐在了戚笼身旁,一股兰花味的体香扑鼻,眼波盈盈欲水,两人对视,就好比痴男怨女一相逢,就差干柴烈火了。 “哎呀,哎呀,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这里还有孩子呢,打住打住!” 一道公鸭嗓子在这关头响起,虞道人一脸腻歪的从后堂转了过来,那窗头外还有一对好奇的大眼珠子,正在偷偷观望着眼前形式。 “,勾搭已婚少妇,不合适。” “,刚成了寡妇还没到半个月,就勾搭精壮男人,更不合适。” “们两个做为合作伙伴,却阴阳怪气、笑里藏刀,这真真让老道我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过命的交情都不管用了。” 黑山山顶一次,黑山城中一次,说戚笼与虞老道有过命的交情倒也不假,确切的说,应该是救命的交情。 这白三娘与戚笼,若是想尽办法、死皮赖脸的拉关系,看在白三娘替戚笼保下段家爷女,十分勉强的可以算作‘托妻献子’的交情。 至于白三娘和虞道人的关系,就冲虞道人过了十年还活蹦乱跳的,没被黑山城各地下势力弄死,便足够了;以前大家都认为这老道足够苟,道行也足够高,现在看来,没有白三娘通风报信,这苟到十年的‘神迹’也是不大可能成功的。 老道又气哼哼道:“吹箫童子,还不进来上茶。” 没过多久,头扎两包包,做道童打扮的萧道人一脸忍辱负重的走了进来,低着头,给三人分别上了一杯茶水。 白三娘顿时轻咦一声,道:“这萧道长心高气傲,妾身请了不知多少人,用了好些件奇珍异宝才请他出手一次,不知虞师兄是怎么降伏他的?” “嘿嘿嘿,”说到这里,虞老道一脸兴致盎然:“那就必须说一说老道的手段了,那一日,老道我大发神威,咳,顺带还有戚小兄弟相助,两败这厮,把这厮打的吐血晕厥,老道我当晚就请了十几个画师,给我这位吹箫童子来了三套春宫图,而且不止如此,各位可知道,道家有一门法术,唤作白壁留影,哼哼,这鸭馆的肌肉大汉可有不少……” 虞老道比手划脚,说到兴起,吐沫横飞,戚笼嘴角抽搐,白夫人杏眼瞪圆,二人对视一眼,剑拔弩张的气氛居然消减了几分,至于萧道人,更是双眼通红喷火,双手发抖,似乎要被对方活吞了似的。 最终还是戚笼打断了对方。 “几位,我就有话直说了,赵黑必须死,而且要死在回城之前。” “赵管家对白家忠心耿耿,这样做,妾身有什么好处?”白三娘俏脸冷笑。 “他死后,我可以让从假寡妇变成真寡妇,帮我对付赵黑,我帮收拾李摄。” “妾身为何要对付那位李将军?” “因为李摄便是李伏威,而且是地军的李伏威,白家或许真的有人想造反,但是夫人您,应该不会有这个念头吧。” 白三娘面色一变,神色阴晴不定起来,倒是虞老道瞪大了双眼,颤声道:“地军,那个杀人不眨眼、屠城如割草的地军,小兄弟莫不是在说笑?” 若说巅峰时期的赤身党,在山南山北两道,能使小儿止哭,那么地军这个名号,便是钟吾古地所有人的梦魇,山海九道至少有一半的屠杀战乱,是由这些疯子掀起的。 “死掉的这两个侯爵大约不会说谎,”戚笼手掌一翻,两张羊皮纸显出,张开,一尊是蹄踏白云、冒着黑白二光的鹿蜀神兽、一尊黄沙盖顶、背顶万斤的橐驼神兽,只盯上一眼,这两尊神兽似乎就要从图上跳出,气质一轻松一沉重,好似刻在人心中。 “血源神图,这和血脉之宝一样,是地军贵族生死不脱身的宝物!这种血脉强度,居然杀了两个侯爵!” 虞老道倒吸一口冷气,萧道人更是瞪大双眼,地军侯爵层次的高手,在一流高手中都算是佼佼者,往往顶级的武行高手三四个才能镇压一个,这位爷居然一个人杀了两? 砍龙脉的人都这么凶吗? 白三娘更是妙目闪闪,最后亲热的坐了过来,环着戚笼脖子,声调如同撒娇一般:“戚爷这么厉害,哪还需要妾身相助啊,而且啊,为什么就在这么肯定,妾身会答应您呢?” 戚笼盯着对方晶莹的眼珠,认真道:“因为很多年前,我认识同样一个女人,和她的气质一模一样,她跟我说,只要能够帮她活剐了他的夫君,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白三娘的眼神中,终于荡出了一丝真正的情绪波动,沙哑道:“那女人是谁?” “现在别人都叫她红姑。” 虞老道见状,再一次捂住脸,摇头叹息,“世风日下,孤男寡女,不忍直视,不忍直视。” …… 白三娘走后,戚笼这才干咳一声,脸色突然变的苍白起来,那只翻书的手从书下抽了回去,一页书都被略带红色的汗水染湿了。 在萧道人的眼中,戚笼的气血强度由深沉的紫黑色缓缓化开,一路落成红色,最后停留在了浅红色,只相当于普通武人的程度。 对于戚笼这种高手来说,毫无疑问,这是重伤的征兆。 “啊,非要强撑着干什么呢,我看白夫人那架势,恨不得今晚就爬到的床上,”虞道人摇头叹息。 “这女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不撑着顶着,她是不会下注的。” 戚笼卷了两卷羊皮纸,踉踉跄跄的往后走。 “我要暂时闭关,替我守着。” 虞道人有些不甘心的道:“那女人不见兔子不撒鹰,难道老道我就是开善堂的?地军,那可是地军哎!” “欠人恩情就得还,加上黑山城这一次,戚某人一共救了两命,不还,我就砍死!” 虞道人被这杀气腾腾的话吓的一缩脖子,愁眉苦脸,自言自语:“老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尽是招惹上这类狠人,这小子是,那女人也是,要不是老道的女徒弟不在了,以为我真怕们啊!” …… 一间封闭、没有一丝光线的静室,戚笼眼皮半搭,偶尔从眼缝中流转出的一丝光芒,却像是日光落在佛像上,倒映出的虚幻光彩,庄严、宏大、洗涤身心、还有一分不真实。 须弥金山状态下,戚笼身上渐渐浮起了一片片‘金箔’,这是浅层次筋肉合一所化的幻象,在肚脐、耳垂、喉咙等要害部位尤为明显,佛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皆是言此。 可惜如今一道道裂纹浮现在‘金箔’上,有的如孔,有的似眼。 鹿蜀侯的黑白二刀很凶。 橐驼侯的煞沉雾同样钻毛孔、逆五脏。 戚笼的右臂金皮几乎寸寸崩裂,这是硬碰硬毁去那一招‘活人倒撞死人碑’,造成的内外伤势。 然后戚笼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回黑山城安排计划,几乎没有一丝休息时间。 如今这伤势已经达到了一种压制不住的地步了。 不时有一片金箔彻底碎裂,随即炸成血雾,戚笼眉头就是一皱。 不一会儿功夫,戚笼几乎回到大战过后,鲜血淋漓的模样。 后脖上的逆鳞开始浮起,五条黑线纹路钻入足太阳、足少阴、手太阳、手少阴、手少阳这五条包裹着人体的大筋中;展开的筋网、筋膜、韧带开始‘崩崩’作响,每一次崩响,皮肤便挤出一条皮肉小蛇,这些蛇像是针线一样穿梭在各种伤口处,用‘赤铜色’的肉线缝合‘金箔’,让这些‘金箔’渐渐多了一丝赤金色。 戚笼双手结不动明王印,身不动、心不动、意不动。 渐渐的,血气鼓动到一个阶段,又是一条大筋从食指桡侧端鼓起,沿桡侧上行,出走于掌骨之间,入阳溪穴,沿着前臂桡侧,向上进入曲池穴,再沿上臂后边外侧上行,至肩髃,向后与督脉在大椎穴处相会,然后向前进入锁骨上窝,联络肺脏,向下贯穿膈肌,入属大肠。 这一条筋便是蟒蛇劲炼化的手阳明大肠筋,戚笼之前借古玩核桃之力,连续炼化了两手所有肉筋,便等于开了一个好头,如今龙煞‘借筋化蛇’修补肉身,直接从佛身上钻了出来,像是吞佛而出的怪蛇,红睛闪闪,腥舌乱吐。 戚笼依旧身心意不动,任由筋蛇肆虐,似补似吞,体内莫名多了一股邪燥之气,像是有无名之火在身上灼烧,这在佛家叫做外魔相,是心念身念合一,诱发的外魔。 龙脉本无戾气,只有纯正生机,龙煞却是先天一点戾气所化,煞气本就浓郁。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戚笼所得到的‘天赋’是不稳定的。 好在戚笼‘放刀’之后,心念早已入了一种‘无刀之境’,心头刀一转,便准备斩尽杂念。 不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佛家经文。 ‘凡心未炼,喻如石矿中有白金,未经煅炼,只是顽石。置之大冶洪炉,炼去滓秽,分出真物,既已成金,不复为矿。修行之人亦复如此,将从来蒙昧染着之心,便同顽矿,以志节为大治,以慧照为工匠,烈火煅炼,一毫不存,炼出自己本初无碍底真心。’ 戚笼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不动明王印中,大拇指忽然掐在小指上,刹那间,不动明王化忿怒明王,无名魔火化忿怒佛火,火光汹涌,将周身一一锤炼。 至于这火源,便是手阳经筋、手太阳经筋、手少阳经筋合一,所化之手三阳经,三阳化气,做火源。 人体十二大筋可分为手三阳经、足三阳经、手三阴经、足三阴经。 其中,筋是筋肉、筋膜、关节的总称;而经则是指经脉之气,是指在这筋络体系中,运转的人之精华生气。 每当三筋炼化成经,自有一股生机酝酿而出,裨补肉身,将武人的肉身开发到另一种新境界。 而戚笼便是把握住了这一次难得的机遇,借佛门心境,以三阳之气为火源,把无名之火酝酿成锻造佛身之利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三阳之气消耗殆尽,戚笼浑身大汗淋漓,体表汗珠像是金漆一样闪烁着光芒;无任何光线的静室中,居然闪烁着赤金色的光芒。 以血气为燃料,戚笼身上近一半‘金箔’彻底融入身中,化作古铜色的皮肤。 不再是佛像表面刷的金漆,而是从里到外,‘开了光’似的佛身。 按照武行说法,便是身体各处筋肉,有一半合而为一。 戚笼轻轻一弹,皮肤居然发出撞钟的‘嗡’声。 “精气神虽然耗空了,但好歹伤势补好了。” 戚笼眼神疲惫,但却闪过一丝兴奋,他老早就发现,完的筋肉合一,这‘须弥金山’就可以推演到下一层境界,这是传授此法的周子通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如今一夜之间,便就达到了一半,身体真的就好像佛经中的护法金刚一样,无坚不摧、力可拔山、金身不坏。 若说唯一的缺点,便是体内精气耗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无法久战。 “若是这般的话,便要增强自己的攻击手段。” 戚笼双手一摆,两张血脉神图便贴在了墙上,遮天双翼再度展开,迦楼罗这巨翅怪鸟的幻影从身上浮出,眼神中的凶狠不减,却多了一分奇异的佛性,视众生为猎物,亦视众生为平等,像是佛教的某尊护法神鸟。 此鸟以业报之故,得以诸龙为食,于阎浮提一日之间可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 两只恐怖的黑色巨爪插入神图之中,鹿蜀兽的黑白二光、橐驼兽的无尽黄沙,都在第一时间疯狂抵抗。 下一刻,巨爪生裂二兽。 再下一刻,无首龙尸淋血雨而出,虽然无首,但抓住二兽的尸体塞入脑袋部位,依旧不断发出咀嚼声,血肉横飞。 龙脉诞生神异,龙煞自然也可吞噬神异。 第七十一章 可锻亦可断(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的掌心缓缓摩挲着一张白面具,这面具的材料像是玉质,纯白,散着微光,抚摸上去有一种极轻灵的感觉。 不过当他将面具反转之后,表面像是沁入墨水中,一点点变黑,等部翻过来后,白面具便成了黑面具,手中一沉,重了至少百倍。 这不是‘贾似道’的戏法,而是他当初斩杀鹿蜀侯,从其身上析出来的血脉之宝——子孙脸。 《图赞》:‘鹿蜀之兽,马质虎文。骧首吟鸣,矫足腾群。佩其皮毛,子孙如云。’ 距离戚笼恢复伤势已过了三天,除了每日用参汤养身子外,便是把玩这玩意,面具在其指尖不断旋转,最后居然部消失掉,而戚笼的手在不断反转之中,却显出黑白二色。 这种状态持续了十息左右,面具便再度析出,依旧落入他的掌心。 迦楼罗撕神,龙煞的吞神,让戚笼能够参悟两种血脉的神通,并且渐渐琢磨出了关窍,将血脉秘术推演成拳种杀招的变化,并大有所获。 橐驼兽——霸王翻鼎 鹿蜀兽——两仪杀步 前者是接汤瓶拳最后的杀招,披袍献甲后的连招,属于杀招中的杀招。 后者则是四肢五爪驭龙马的步伐变化下,衍生出的,专属的攻击性步伐,血气能在行径踏步之间,一步爆发十倍气血,另一步则是将气血缩入丹田,化有为无,一重一轻,一大一小,可以说,没有足够强度的肉体是撑不住如此强烈的气血变化的。 观神者,神必有所赐。 这也难怪这些地军侯爵如此厉害,甚至在某一方面厉害到非人的地步,日日与神同居,神便在身中,无时无刻不在描摹神韵,拳术自然能入神。 戚笼之所以也能入神,便是因为龙煞吞噬二兽,演化神韵,将这过程缩短百倍、千倍。 若说唯一的缺陷,便像是刚才那般,这种神血力量他无法真正使用,他不是在鹿蜀、也不是橐驼,他是迦楼罗。 或许是血脉品质过于高等的原因,迦楼罗极其抗拒他这种描摹神韵的行为,让他总是无法成功。 简单来说就是,敢直视我,崽种! 而能将血脉与拳术变化完合一,彻底释放名族后裔的天赋,这世上只有地军的《观神法》能做到,而这却是地军最顶级的秘密。 既然无法真正做到,戚笼便就想另辟蹊径,桌面上除了这张‘子孙具’外,还有一对层层鳞片镶嵌,纯金好似迦楼罗双爪一样的怪物手套。 这一对武器,他当初面对鹿蜀侯、橐驼侯、贾似盗三人围杀时都没使用。 一来,当时局面虽然危险,但他有反转局势的把握。 二来,这手套最多算是完成了九成,虽然比起大多数的道器只强不弱,但戚笼总感觉差了那么一两分,尤其是见识到唐三糖的神刀‘异刀狰’后,更是感觉差距巨大。 虽然此刀是神道兵的雏形,但好歹也不能差的那么远。 在铸造一道上,戚笼强在风水之气对神异物的性质把控,但若论开发道器,这城中至少有一个人比自己强。 “忤逆不孝,野蛮贼寇,老夫怎么收了这个徒弟!” 别说在城中,便是在这世上,敢喷戚笼一头口水,也就这么一个人。 官营刀匠铺 看着脸皮紫青,火气十足、眼瞅着要大义灭徒的老爷子,戚笼呵呵一笑。 “您老不是常说,打是亲,骂是爱,我这一剑捅过去,我对您可绝对是真爱啊。” 段大师眼一瞪,瞬间忘了对方是恶名昭著的前麻匪头子,抄起巴掌就呼了过去,打是亲,骂是爱,老爷子绝对是个动手派。 戚笼可不是来挨打的,反手一卷,便就将老爷子手掌抓住,顺便送上一物,笑容灿烂的道:“试试,徒弟孝敬您的。” 火蚕棉手套 由顶级火蚕吐出的丝编制而成,其硬度、避火效果是普通火浣布的十倍,附加特效,烧邪。 烧邪:通过特殊手法,激发蚕丝中的火性,有强烈的驱邪效用,一日只能用一次,多用烧手。 神异物虽然稀少,但在关外并不罕见,但能够提升铸器成功率的神异物,却是难得一见,若非戚笼有铸造神道兵的潜力,薛保侯绝不会以此宝相赠。 段大师一辈子钻研铸刀造剑,可以说是爱到骨子里了,面对这蚕丝手套简直爱不释手,本来还打算‘教训’这逆徒一顿,结果哼哼两下,气就憋不出来了。 “算小子识相。” “您再看看这个。” 戚笼把木盒打开,露出自己制造的一对金色凶器。 段大师目光一凝,伸出那满是粗茧子和伤口的手掌,摸上了手套靠近手腕的铜环口。 戚笼暗自点头,大师不愧是大师,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双武器的关键,不是那么多奇珍异材所化的鳞片,而是这一对‘厌神石精髓’所雕琢的石镯。 ‘厌神石’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多半用于道器的开刃,这种石料有排斥一切道器成分的特性,据说最早是用来铺丹炉内层,防止丹气泄露的,他便反其道而行之,炼其精华,用来催发这些材料的特性。 段大师目光扫过十根鹰喙一般的指套,这些指套颜色不一样,散发的气息不一样,却都闪烁着锋锐金属般的光泽。 “十种特性?” “震荡、火焰、吸血、轻盈、暗毒、爆炸、尸气、虎纹、无形、坚韧。” 段大师嘴角抽抽,一般来说,道器能有三种特性已是精品,他锻造道器三十年,还从没见过这种奇葩道器,居然有十种特性。 他沉吟了下,再沉吟了下,又沉吟了片刻,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天才般的铸造手艺,”大师顿了顿,“以及蠢材般的设想。” 这下轮到戚笼眼角抽抽了。 “是刀口舔血的麻匪啊!应该知道,砍人脑袋需要几刀,难道是十刀吗?” 戚笼心头猛的一跳,他总算是想明白这一丝丝不对劲出在哪里了。 “一件集合刀枪棍棒、斧钺勾叉等诸般特性的武器,那多半是一件废品,”段大师长叹一口气,又苦笑道:“而更难得的是,这件匠气十足的作品,居然真的用合理的手段铸了出来,至少落在精通拳脚的武人手上,可以算一件精品。” “老爷子,我想铸造一口神道兵,”戚笼沉声道:“我有一位对手拳术诡异多变的可怕,我想用这件武器克他。” 段大师迟迟不语,看向铁炉上的砧板,双手居然微微一抖。 这里曾经死了好多人。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脸颓唐:“铸剑师以纯粹精神铸剑,老夫没这份精气神了。” “不,有的,不想给拳师复仇吗?”戚笼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念道:“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无人刀枪鸣?真无人吗?” 段大师面色猛的一变,一把抓住戚笼领口,吼道:“知道什么?” “白夫人跟我说过,有一日,赵管家回到了白家老宅,浑身都是血,他笑着说,他在黑山城碰上了一位很凶悍的拳师,最终,他用诈计摘了对方脑袋。” 戚笼冷静的说完,“炼器,我出拳,我合力,复仇不可期?” 段大师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老拳头握的分外有劲,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要想制神道兵,这远远不够。” “那么加上这个呢?” 戚笼手一翻,一张黑白二色的面具露了出来。 段大师看了看火蚕棉手套,又盯着这件血脉之宝,最终把目光移到爪套之上,粗犷大笑:“好小子,在这里等老子呢!” 戚笼笑而不语。 “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开炉,让小子看看,这么叫顶级匠师的手艺!” 段大师拎起了铁锤,脱了上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精壮的老肉上,胸口的那一道婴儿嘴巴般的剑痕分外显眼。 “活了这么多年,越活越憋屈,胸口压的石头越来越重,老子还以为会一直被压到死,没想到居然还有胸口碎大石的一天,老大,老二,看着,在天上好好看着!” 炉中火光从无到有,越来越烈…… 白江之上,兵马如蚁,浮桥渡江,跟一个多月前相比,兵卒杀气更重,配合更默契,更像是一支强军,而非是联军。 钱到位可以买命,人才到位可以联众,强人领头可以率众,三者合一,便是古往今来,一支强军的第一步。 冒二躺着江边泥水走了过来,小声道:“总管去了那么多天,怎么还没回来?” 孔三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急什么?——也收到那封信了?” 第七十二章 可锻亦可断(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孔三本名孔复顺,在江湖上有一个绰号,扭计祖宗,也就是专门给帮会人员打官司的那种状棍,凭着一水流利的口才,上遏主官,下欺草民,杀人放火都可以改成遛狗杀猪,奸淫辱掠更以变成青楼下馆子,总之在下九流中相当有名,在普通人眼中是坏到流疮、心头发黑,他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攀上了李伏威的高枝,套了身官皮。 孔复顺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冒辟江打开一看。 坤元为母,钟声做衣,待到九月八,说与慑王听,众神皆穿吾衣甲,搅的天地乾坤造化反。 坤元是大地滋润万物之意,这首诗只看头两个字便是反诗。 “一派胡言!” 冒辟江一脸怒容,低吼一声,将纸捏成一团,用力砸入水面,然后左右望了望,小声道:“有几人知道?” “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装的不知道,”孔复顺摸了摸金牙,一脸阴森,“这玩意就跟李家通奸、王家卖拐一般,本就是给有心人看的。” “是说——” “钱粮到手,总管与那位薛将军合作的蜜月期就过了,这便是授人以柄,尤其是赤身贼突然出现在兴元府,那薛保侯会怎么想,养寇自重嘛,老黄历了。” 二人又找来曹四、鲍五,这四人才是李伏威真正的铁杆心腹,曹四真名曹雁,表面上是兄弟,其实女扮男装,是他在外面偷纳的妾室,也是江湖中人,是某个大帮派老帮主的爱女;李摄不在,冯大死了,四人之中,便以曹雁为主。 “雁姐儿,总管离开之前,可曾留什么口信?” 曹雁长的并不漂亮,高颧骨,薄嘴唇,一身钢甲,凶气逼人,这女人刀口上的功夫比床上功夫强上十倍,小小年纪就帮她父亲搭理帮务,可以说是经验丰富,手腕十足,她先不答,只是环顾一圈,“们什么想法?” 四人望望我,我看看,竟然都迟疑了起来,在地军作保,兴元府名族支持之下,李伏威大势已成,这些人虽然依旧是心腹,但却不能像往常那般有话直说,反而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现在最重要的是通知总管,”冒辟江沉吟了下,露出担忧:“这一支精兵虽然已经完掌握我们手上,但要是跟边军硬顶硬的干,难说,至少、至少要总管完得到地军的支持才行。” 孔复顺奸冷一笑:“人心最善变了,屁股一扭,身子一荡,就指不定投入谁家怀抱了。” 剑鬼鲍无常面无表情,只是摩挲着手上这把锯齿大剑,半骷髅的脸上,只有非人一般的凶光。 “们的意思,是先加马回报总管?” 孔复顺与冒辟江相互看了看,同时点了点头。 曹雁表情缓了缓,同样摸出了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是李伏威的笔迹。 言停军者当杀之。 气氛一僵,最终还是冒辟江沉声道:“别人我信不过,我亲自带几个亲信兄弟去找侯爷。” “便麻烦二哥了。” 冒辟江走后,鲍无常沉默着点了点头,握着剑也离开了。 最终只有孔复顺摸了摸小胡子,突然呵呵一笑:“雁姐儿,这张纸拿出来,可多少有点凉人心啊。” 曹雁哼了一声,酸怨气十足:“我求了不知多少次,让他娶我进门,做小也行,结果他怕他家大妇,宁愿让我这个帮会女给他做外室,就这样还不放心,假模假样的给他做兄弟,他每天晚上干的都是自家兄弟吗?他也不想想,凉不凉我的心。” “呵呵,雁姐儿,这话可千万别在外说,总管与那位薛将军斗而不破,按我想,真打起来的可能性不大,等边军走了,一府十三大城,上百县城邬堡,可都是总管一人说了算了,李府那女人虽然与他不同心,但绝对是贤内助,就算日后攻打宁海府,也未必就是打入冷宫,如果不打宁海府,改顺白江向南攻南国府,白家那条老蜈蚣便只能软收拾。” “谨慎、小心、继续伏低做小,笑到最后才是笑。”孔复顺继续劝道。 曹雁抿了抿嘴,顶了他一眼,依旧怨气十足道:“们四个兄弟,一直唯他马首是瞻,见到我跟见鬼似的,李伏威不在,也是眼巴巴的往冯大身上凑,也就是如今才想起我来,孔老三,说,大家也是兄弟,也一起做过不少刀口事,们怎么不帮我做大?李家大妇若是我,我能对们差上半点吗?也就是伏威不在,老冯又死了,才眼巴巴的凑过来,是不是觉的他就要成事了?这个诉棍没用了!这才想往我身上绑一绑?” 孔复顺摇头,眼光闪烁:“雁姐儿,这不是一码事,与我们情同手足,我们哪里不想好,只是总管才是我们的主子,家臣干预主子家事,那是抄家灭族的大忌!为什么现在撑,因为冯老大战死,以和总管的亲密关系,便是我们第二个‘冯老大’,这是收拾人心的好机会,只要处事公正,能暖人心,一众弟兄们都认可,总管自然会看在心里。” “啊,这时候还要再耍小心思,那可真是自误前程,神仙都救不了。” 听着对方语气中有些怒其不争,曹雁面色一变,想了一圈,连忙向孔复顺道歉,“三哥,我错了。” “人心,人心,难说哦,”孔复顺奸诈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怅然。 官营刀匠铺中,开炉的火光一直从白日开到黑夜,老爷子劲头十足,戚笼却有些熬不住了,靠在墙边上打着瞌睡,武人不是铁打的,更不能总是打铁,他还要养精蓄锐。 在这四人棋盘中,要想后来居上,就必须算的比别人还深。 倘若他是赵黑,他会怎么挑拨李摄与薛保侯这两条蛟龙内斗?地军反贼的身份固然是最重要的,但要谁人去告密,薛保侯才能认定这不是谣传,或者说,想把它当谣传都不行。 答案只有一个,便是李伏威的亲信,而且必须是关系最紧密的手下。 冯大、冒二、孔三、曹四、鲍五,必然有一人暗中投效了赵黑。 所以在刚见面的时候,戚笼就问了白三娘一句,这五人之中,是否有投效她的。 文经武略征四方而定一城,伏龙镇海慑山南而西北望。 能跟这位伏龙总管对子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城主,也不是什么虞道人,而是她白三娘,黑山城的明争暗斗,一向是他们夫妻的自家事。 五兄弟中,绝对有赵黑的人,也可能有白三娘的人。 在他的计划中,只有三成把握能截到赵黑的棋子,但若是有白三娘相助,可能性便提到了八成。 吃下这一子后,他便有足够的余地将一对耳目,两条蛟龙,各个击破。 马踏云泥,一队近十人的骑兵小队奔涌在江边,路上不时散开一两个,最终只剩下两人,其中一人沉声吩咐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了旌山城,若有人跟踪,不问由头,直接斩杀!” “是!” 深沉的月色中,一张颇为威武的面孔显出,深藏在浓长黑眉下的眼珠射出炯炯神光,正是冒二冒辟江。 旌山城在兴元府最西,他却一路北上,趁着夜色狂奔百里,直接赶到一座隐藏很好的破落渡口中,拴好马,用绳子从河沟淤泥中拽出一条小船,又挖出准备多时的杆帆船桨,用力一蹬,便把船蹬到了水面上。 “还是总管算的深啊,要不是有反诗,言停军,被砍头的可就是我了。”冒辟江自言自语。 “去哪里?”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摩擦起来。 冒辟江面色一僵,身子不动,右手从腰间缓缓拔出一口钢刀,这才提刀转身,豪爽的一笑:“老幺,跟着我做什么?” 面如恶鬼的粗发大汉手持一口锯齿大剑,冷冰冰的看着对方。 “曹雁派来的?还是孔复顺,应该是孔复顺,这老小子心最奸,老幺,我们才是过生死的弟兄,有些人表面是兄弟,心黑着呢。” 剑鬼鲍无常沉默不语。 “这样,老幺,我给看总管交给我的密信,他是有秘密任务交给我的。” 冒辟江试探性的靠近,手中钢刀缓缓收回刀鞘,刀颚与鞘口‘啪嗒’一声轻轻一撞,再下一瞬,猛然拔出! 两口利器斩在一起,剑峰与刀锋摩擦出了一连串火花。 快、狠、准、凶辣、不惜命! 刀光剑影,两人的招式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啧啧,不愧是剑鬼,这剑术,犀利,还有这刀术,冒辟江的刀也够凶悍的啊,看来只是藏了名头,刀鬼、剑鬼,都很鬼啊!” 远处的密林中,三道身影正在偷偷观看。 看见鲍无常被割掉鼻子、满是伤疤的丑陋面孔,赵勇咂咂嘴,若有所思:“长这么丑还背叛兄弟,十有八九是为了女人。” 第七十三章 可锻亦可断(完)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拳术和兵械术的修行方向可以说是恰恰相反,一个是先开花后结果,一个是先结果后开花。 拳术先炼招式,招式成了,再拧出劲力,最后上厮杀场,磨出独属于自己的本事来;开花、结果、再落地结种,所以拳术又称拳种。 而刀剑术并不同,老师傅会先给一口武器,告诉武器的性质,告知用刀剑的技巧,然后一脚把踹到沙场上,先厮杀,再升级,最后出刀招剑路,这叫野路子。 所有武器都是杀人利器,从理论上,给予任何人反杀强敌的可能。 不知那位武行前辈说过,武器的作用,是在生死之间,让两人之中最有胆气、最有灵性的人活下来。 死亡便是最好的鞭策,生存则是最好的老师。 所以最底层的江湖中人,可能拳术差的一塌糊涂,但他持刀时,任何人都不能小觑。 鲍无常是这般,冒辟江也是这般。 不过不同的时,冒辟江在闯出名堂后,表面做了官面上的营生,背地里则请了刀术名家指点刀术,将当年刀术中的弱点、缺陷,一一弥补,养刀多年,渐渐出了章法。 而鲍无常则依旧冲杀在第一线,刀术越发偏激凶戾,名声也越来越大。 一个养刀,一个磨刀,很难比较二者高下。 但暂时占上风的却是冒辟江。 前脚掌扒地,手腕一抖,刀光片片,以削刺破对方劈斩,并在鲍无常小臂大臂上各留两道刀痕。 鲍无常提步跳膝,气势有进无退,粗壮大臂双手握剑,猛的斩下,鬼煞大剑带着凄厉风声劈下,一声重响,剑身锯齿卡住刀口,狠狠下压。 冒辟江老脸被压的通红,突然半跪,化架为背,刀尖插在刀边老岩上,同时弃刀,滚地左弓肘,恶狠狠的捣向对方腹部,把对方捣的连退数步,丑脸扭曲而可怖。 冒辟江一扑而起,同时反手拔刀,大步连跨,刀光像是长了一截的拳头,从三个方向或戳或捣,这一手叫‘长桥三式’,是刀术大家梁惠清的成名绝技,以短拳变化为刀理,手臂为大臂,刀身为小臂,使刀如使拳,寸拳如寸刀,刀式灵活多变,刀速使之倍增。 三刀过去,挑走鲍无常三两肉。 “老幺,我一直想不明白,使剑如使刀,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用刀?” “剑鬼鲍无常,难道还留了一手剑术?” 冒辟江并不信这个说法,因为常在一线的刀客,手艺是藏不住的。 鲍无常面孔狰狞却平静,舌头将脸颊的肉沫子舔入嘴中,鬼煞剑反转,无锯齿的一面露了出来,握刀之手一松一紧,两条粗筋从手臂上鼓出。 冒辟江目光一凝,两股凶恶气势撞在一起,下一刻,两人同时爆射而起,再一瞬,刀光璀璨如雨,‘叮叮当当’的斩击声几乎连成一片。 “嘶~”赵勇摸了摸脖子,突然感觉开了骨也不是很保险,因为骨头缝里都是肉啊。 “喂,行不行啊?”他捣了捣旁边人,这人是黑刀客乌三,头戴斗笠,大拇指顶着裹红刃的小镡口,绷着脸道:“我是刺客,从不与人正面对敌。” 赵勇啧啧有声:“这么说就是不行咯,幸好有人支援,不然和我之间少说要死一个。” 十息之中,两人互拼了四十六刀。 冒辟江中了三刀,鲍无常中了十三刀;二人都是用刀老手,所以都避开了要害,但依旧消耗了大量的精神。 毕竟老手杀人,一刀便足够了。 鲍无常身上血流如注,脚步晃荡,对方的身影在他眼中一花一花的。 冒辟江右手虎口崩裂,手掌发抖,他换了持刀手,刀光流利的转了几圈,吐了一口腥气。 “幸好我还练了左手刀,老幺,这口刀已经磨的到处都是缺口了。” 赵勇捏了捏钢制拳骨,转头,发现不知何时,乌三已经消失不见,哼了两声,“娴娘,等会儿这老小子一上船,就用法术逼浪头打回去,想告状,门都没有!” 娴娘沉默的点了点头。 冒辟江弓着身子,拖刀而进,速度越来越快,刀身与地面摩擦出一条火光,然后在三尺之距,忽然翻腕,指头盘过刀柄,绕背一翻便就消失不见,竟是虚步藏刀。 鲍无常格刀的姿态顿时露出了极大破绽。 昏暗而狭小的空间中,鲍无常只依稀看到对方身子扣脚右倾,这似是戳刀的姿态,但在同一时间,对方腰间似有风声一闪而过。 二判一! 鲍无常的刀选择向对方右肩撩去,同时腹部一捅,不是刺痛,而是钝痛,心一松。 他也是披甲的。 然而冒辟江右肩一晃,闪过撩斩,顶着对方欺身疾进,戳到甲衣缝隙的指尖微微一抖,几乎半身的筋肉都像波浪一样的起伏起来,‘哗啦啦’的连声响,刀尖顺着掌面剖开衣甲,滑入肌理,同时踩脚肩打,一鼓作气将鲍无常钉在地上。 “鱼腹藏刀,宫廷失传的鱼刀术,见识过没?”冒辟江一脚踩着剑身,一脚踏在对方胸口,蹲下来,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上等人的刀术,专门对付这种下三滥。” 鲍无常嘴鼻流出黑血,面无表情道了一声:“厉害。” “给个机会,告诉我谁派来的?” “夫人。” “什么!?” 冒辟江面色一变,心神有那么一丝失守,然后他的握刀手掌被猛的捏紧,鲍无常眼中恶意一闪,猛然拔剑,从巴掌大的剑身中,拔出一口匕首,反手一插,插入了对手的脖子中。 ‘咯…咯咯咯……’冒二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血势。 鲍无常依旧面无表情的看向天空,那缝缝补补的嘴唇开合,吐出了一句话。 “那么多刀术师傅,应该没有一个师傅,咳咳,教怎么对付下等人吧。” 因为他本来就是下等人。 “嘶~~厉害,硬气!真厉害!我老赵就佩服这种人!!” 赵勇大叫着冲了过来,黑刀客乌三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三丈之外。 “死前有什么遗言交代,交代我也好,或者说交给那个夫人。” 拳霸一脸的情真意切,或者说,好汉惜好汉。 鲍无常奇怪的看了赵勇一眼,拔出染血的刀身,解开衣甲,露出伤疤嶙峋的上身,无数血痕、烙印、老皮、有的刚刚结血痂,比这穿腹一刀重的多的伤势都有不少。 “我天生就可以挪动器官要害。” 鲍无常撕开布料,相当熟练拔自己捆了个结实。 “呃……” “走吧,我用军令把调走,瞒不了太久。” 乌三沉默点头,拉着赵勇上了船,赵勇一边走,一边还不甘心的叫唤:“真不死吗,万一被人再捅一刀呢,失血过多没事吗?活着,我心不安啊。” “这是盼着人死吗?” 船上传来娴娘怒吼声,还有赵勇的痛呼。 鲍无常身子一软,倒在了泥地上。 ‘老幺,这一家,我要给我灭门。’ ‘老幺,巨鲸帮的帮主在外养了一个孙儿,绑了他,然后用猛油埋在见面地点。’ ‘老幺,这一次去杀一个女人……’ 做为一个枭雄,一定是要善恶同存、奸豪两分,而鲍无常所代表的,便是李伏威的阴暗面,或者说,承下了他所以的恶事恶名。 他为什么坚持用剑,并不是剑比刀好用,而是,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 他用这种卫体武器是为了提醒自己,他是人,应该有一丝丝人性。 后来,他碰上了一位花市卖花的盲姑娘,他第一次知道,没被人用警惕、恐惧、厌恶的眼神打量,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买了十年的花。 姑娘一直告诉他,不要浪费这个钱,花的花期是很短的,他没同意,姑娘摸了摸他的脸,给他织了一个花环。 ‘总管,我想娶一个媳妇。’ ‘好啊,看上谁家姑娘了,我给拉纤保媒去。’ ‘……冯老大的妹妹,冯花娘。’ ‘哈哈,想做老冯家的姑爷,有意思,有意思,等着,我去给找冯老大去。’ ‘抱歉了,老幺,冯大不同意,他把他妹妹接回老家了。’ ‘刀口上过生活,拿什么来娶我妹妹,被撕票的女眷,能记的清数目吗?’ ‘是我兄弟,只要想要,再贵的窑子,再好的娘们,我都能给弄来,但这个,真不行!’ ‘想退下去,开什么玩笑,以为总管能同意吗?他有多少秘密不清楚?退下去就是个死字!就是跟我们所有人为敌!’ ‘记住,死!!!!’ …… 烟火缭绕的官营铁匠铺,段大师叼着旱烟,眯着眼打量着火炉中翻滚的掌影,以及那抵抗火势的黑白二光。 “这玩意还真挺难烧的啊。” “做好需要多久?” “短则三日,长则七日。” “正好,”戚笼摆了摆手,“我出城一趟。” “干啥去?” “找几个帮手。” “根据白夫人消息,这一次,白家动了几个武行大才!” “有多大?”段大师咂嘴道。 “死后能摆出一个大字的那么大!” 第七十四章 戚不见戚(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夜深人静,月影朦胧,一身单衣的贾似盗正躺在横竖交叉的两根绳子上闭目调息。 拉筋骨、养平衡感,这是杂戏大师的基本功,他练了三十年,一条脊炼的比练龙蛇拳的武人还要灵活。 而且夜间有任何动静,他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一个演尽忠奸善恶、道尽恩怨是非的皮影师,最不信任的,其实是他自己。 突然,贾似盗一水的柳眉微微皱起,绳头荡了荡,似是入了梦魇,好半晌,他的表情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然而在他的背上,两团绿火似的光芒微微亮起,再然后,一节又一节,像是骨质弯刀般的肋骨从对方背上刺出,地面微风一起,风气凝成一条腿,烛火‘噼啪’一声响,凝成了另一条。 无头骷髅在对方肚皮中掏了掏,接连掏出五杆三角令旗插在背上,这才抓了抓空气脑勺,满意的点了点头。 环顾四周,被单在床上叠的整齐,书桌上的三本书籍叠放在桌角,一凳一屏风一香炉,看上去极普通的一间卧室。 但对于熟悉贾似盗的戚笼来说,这四周至少放了十几种戏法机关,而且都是连环套。 可惜这对于风水气所化的怪物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当初戚笼连诛两侯爵,杀的这位幻天王狼狈而逃,不仅伤了他的身,还重创了他的魂,且趁机将一杆小旗打入对方魂魄深处,然后借活人还魂,来到这‘赤身党’的驻地。 无首骷髅脚踏微弱的风雷光色,一步踏出,便就钻入了墙壁,异像具消。 几乎在下一刻,贾似盗警觉的目光睁了过来,望了过来。 他的一手戏法达到了‘天作戏’的地步,虽然无法像道人一般检验三魂七魄,但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魂魄一丝不对劲。 但他最终把这归于受伤的缘故,且缓缓闭上了眼——他还在养伤之中。 骷髅再次出现时,已落在一座两丈高的屋脊上,入眼所见,似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小镇,偶尔能见到穿单衣,打哈切的镇民。 入一地,便扮一族,这是赤身党的特色。 此刻如果有一个毛贼落地,说不定能惊起数百持刀麻匪抓贼。 骷髅的左眼绿火大亮,一面龟甲缓缓旋转着,火光之中,龟甲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火光一亮,龟甲突然消失,消失的同时,整个古镇的地图浮现在它的脑中。 得益于夺宝童子,不对,应该是吹箫童子的帮衬,戚笼吞噬了五件风水之宝。 能聚煞、分煞、借煞生火的五杆令旗。 化地形为脑中图的龟甲。 巽风化作的左腿。 白雷煞化作的右腿。 三奇贵人骨结成的三面波旬胸甲。 好人啊这是! 若没有这些风水之宝相助,他还真没把握救人。 至于救谁人,虽然暂时不清楚江边一战中,赤身党俘虏了几人,又有几人可以为己所用。 但宫元朗绝对可以算一个。 他是亲眼看到宫元朗被抓,而且赤身党没有杀俘的习惯,尤其是对于能换大票赎金的目标。 虽然如今的赤身党已非当日赤身党;但就好比一好色之徒,虽然改邪归正了,但遇上美人多半没有放过的道理。 无首骷髅脚下风光一闪,窗户‘噗嗤’一下被风吹开,出现在了目标对面。 宫元朗正光着上半身,躺在床上,满脸木然,被单内,还有一身材姣好的长发美人,白嫩双肩在外,抱着对方。 啧,又是个老熟人,第四十九寇——艳内人。 好色成性这一词,多半是用来形容男人的,但世上也的确有这样的女人。 这姐姐虽然在大寇之中排名不高,但艳名在外,裙下臣子无数,是从山头上丢一砖头,能砸倒好几个情夫的女寇。 据小道消息,六天王除了赤天王和戚天王外。 主要是他当年在山上有半个相好,算是有妇之夫,那女人比她还霸道,所以逃过一劫。 这姐姐虽然四十来岁,看上去就像二十五六、丰满合度的温顺少妇,最引人注目的是右眼下的一颗美人痣。 窗户大开,冷风吹过,宫元朗被惊醒,但躺在他胸口的女人依旧不打算放过他,像是大白蚂蝗一样。 “不要嘛~再睡一会儿嘛,相公。” 平心而论,这位宫将军虎背熊腰、气质阳刚,五官也不错。 无头骷髅摇头,手中白光大亮,化作一团白雷打下,落在艳内人的脑中,便是轰天裂地一声响,妙目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而戚笼之所以敢这么做,便是清楚的知道这位大姐外,武功相当稀松平常,意志也不坚定。 不然换做一个意志坚定的武人,说不定直接惊醒。 而换做一位气血充足的拳师,一拳反轰过来,说不定还能伤到这具化身。 法术也好,风水术也罢,对于修为越高的武人伤害越低,反过来,武道强者对法术的破坏却是越来越强。 宫元朗明显试探性的挪开一对白嫩嫩的手臂,结果对方跟睡熟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顿时一个机灵,一脸激动,连忙翻床而下,结果动作过于激烈,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了。 ‘浠沥沥’的水声,茶壶中的茶水滴落下来,落成一行字。 ‘宫将军,不用行大礼道谢,咱们还没出去呢。’ “是谁?” 武人的直觉告诉宫元朗,他的附近站着一位无形人。 ‘‘攻虎’枪的新虎纹还好用吗?’ “是戚大匠!” ‘走吧,我带出去。’ 宫元朗深吸一口气,面露犹疑:“就这么走出去,不会被怀疑?” ‘放心,我怎么进来的,就带怎么出去。’ 宫元朗猛的转过头,看着床上光溜溜的女人,脸色阴晴不定,眼中凶光闪烁,正当戚笼以为对方要下杀手时,宫元朗猛然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温柔的把被单给对方盖好,动作相当缓和轻柔。 “……” 果然老话说的好,通往男人灵魂深处的大门叫肾。 宫元朗穿好了衣服,推门而出,按照戚笼的指点直接往南走。 一位打更的村民正好从对面走来。 ‘别紧张,站在原地,问:今日手气如何?’ 宫元朗顿时感到背部一凉,仿佛有人在用死人指头在其背上写字。 “今日手气如何?” 村民手已摸到了腰间,见状面色一松,故意笑道:“天牌地牌各一对,杂九。” “像肉娘子问好,三四七成钩,钩得百花香,零落成泥碾作尘,一男更比一男强。” 说这段切口时,宫元朗嘴角一抽,无头骷髅指头一抖;没办法,谁让这姐姐就喜欢用这种暖色调的切口呢。 一对九是十八寇,三四得七,七七四十九,是四十九寇。 肉娘子和艳内人的关系一向挺好。 村民挠了挠头,试探性的道:“真打算跟我们上山?” “是,内人说了,家业被毁,让我跟她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借赤身党的威势卷土重来。” 村民干咳一声,“挺好挺好,连襟,不,袍泽,不对,兄弟,以后都是自家人了,放轻松一点,不然头会沉。” 宫元郎脸一黑。 “这是打算去哪儿啊?”村民又漫不经心的问。 “按照夫人的说法,不是应该去三天王那里点卯吗?” “三天王姓什么?” 戚笼自然姓戚,只不过话不是这样对的。 “三天王姓大,一撇一捺中间截,名寇。” “去吧,去吧。” 村民这才收起舌头上的口哨,表情复杂的看了眼宫元朗一眼,摇头晃脑的走了。 “这也行!?” ‘因为三年前的切口到现在都没换过。’ 老大死了、老二假死、老三跑了、老四死了、老五跑了,老六一向不管这些。 有资格换切口的天王,现在应该都没这心思。 戚笼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没人想到有外人会精通赤身党各种暗语,更没人想到,会有人大摇大摆的在赤身党巢穴之中溜达。 宫元朗虽然很奇怪‘戚大匠’为什么会清楚这些暗语,但他从这里脱身的念头更多一些。 戚笼凭着记忆避开一个个卡口,带着宫元朗往外走,忽然绿火大亮,透过两条街道,看到了一个熟人,确切的说,熟人的儿子,正愁眉苦脸的坐在窗口饮酒。 ‘居然是这小子。’ 同一时间,十里开外,另一个‘戚笼’背着大刀,正面色平静的向小镇走来。 王不见王,戚不见戚。 第七十五章 戚不见戚(中) 赤身党,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名号,众说纷坛,好的、坏的、风水说、凶恶款、鬼神类,各种传言版本都有。 但事实上,最早的起源,是十三年前的某一天,某天王突发奇想,觉的但凡绿林上的,一切违法乱纪的事儿他都干过了,独独没干过采花贼的勾当——主要也是为了解决自己还是雏儿的问题;天王犹豫了许久,最终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拎刀就下山,准备点亮盗匪一行的最后一种天赋。 结果还没想好这‘肥羊’是要嫩一点,还是成熟一点,是良家一点好,还是风骚一点好,一辆马车就从眼前呼啸而过,车帘被风吹开,露出一张美丽而凄哀的面庞,一闪而过。 在那一瞬,某天王心脏‘噗通’‘噗通’连跳几下,当即一拍大腿,就是她了。 一路狂追,追的拉车的马都尥蹶子,吐白沫了,这才大汗淋漓的爬上马车,往腰间一摸,刀都不知道甩哪去了;抬头一看,女人手持匕首,水汪汪的眼神就这么平静的看着自己,刀口一转,直接抹了脖子。 大姐,有话好商量!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让我说句话行不行!? 还处于少年阶段的某人被血喷了一脸,吓的也是一个哆嗦,连忙扛着女人一路狂奔,紧赶猛赶回到山上,找改行的兽医治伤,但兽医也只是二把刀的水准,只能勉强控制住了伤势,最后又辗转多地,几个已经薄有名声的麻匪头子砸了好几处医馆大门,也幸亏这女人不会用刀,这才抢救了过来。 考虑到某天王从不欺小民的原则,又加上这些名医的出诊价实在是高,某天王差点底裤都当掉了,结果走之前,那名郎中老头还依依不舍,摸着麻匪爷的小手,说有空常来玩啊。 气的某天王差点一刀子就剁了过去。 当然,事后这女人带着这群麻匪做了很多笔能赚钱的买卖,这就是后话了。 这件事最多算是‘赤身党’这名号的最早由头,还在六兄弟结义之前。 至于赤身党起家的根本,就是在后续的一些事中,说起来也不是很光彩,是帮一群豪门的妾室、冷宫、私生子之流争家产、撑场面、抢名头,结果钱没多挣,各种阴私事儿看了一大堆。 有一个老麻匪就感慨,天天围着一群女人转,再这么搞下去,石庵堂一脉麻匪历代的赫赫名声,就漏的跟女人光腚一样了。 这是戚笼记忆中,关于‘赤身党’名号最早的说法。 而薛曼曼就是这群女人中的一个,他儿子戚笼小时候还抱过,如今长成大小伙儿了,正是在窗前喝闷酒的薛白。 当然,酒杯里面是茶,他娘不允许他喝酒。 宫元朗被无头骷髅领着,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薛白愣愣的看着对方,突然清醒过来,连忙道:“宫将军,还有这位,里边坐。” “你能认出来?” 宫元朗狐疑的盯着对方,他勉强能感应到‘戚大匠’的一丝气息,但看对方意思,似乎连什么样都能‘看’清楚。 而且虽然大家都是囚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二人的待遇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他是被十二时辰贴身监管,‘看守’一时兴起,想睡便睡,经常被‘折磨’到半夜;如果他是女人,受到如此屈辱,怕是早就悬梁自尽了。 但对方不一样,每日都在镇上大摇大摆的乱晃,到处跟人闲逛闲聊,赤身贼也没把他当外人,除了不能出去外,基本上想做甚就做甚。 这感觉,就像是替亲戚看管调皮捣蛋的外甥。 “怎么认不出来,这位无头的兄台,你看上去有点面熟啊,我们见过?” 白白嫩嫩的年轻人好奇的打量着对方,他那双纯真无邪的眼中,似乎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赤子之心、童子外丹功、内家真意。 三合一便能窥鬼神。 薛曼曼这个老女人真是培养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啊。 同样的年龄,他的拳术比对方要差十倍。 戚笼念头一转,便就照葫芦画瓢,茶水在地上落成一行字。 你是怕回家被你娘揍吧! 薛白简直像撞上了知音,一脸激动:“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你娘,她就是这么一个心性偏激、只论结果的人,这几年,火气应该是越来越大了吧。” 薛白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娘让他去救表哥薛三宝,结果人没救到,反被毒死了,就连他自己都被打成重伤,好不容易凭借外丹坐功的手段,将伤势恢复了八成,正愁眉苦脸的不知如何是好;报仇吧,一时也找不到人,而且那军中,至少有两个他打不过的对手,回家吧,以他老娘的性子,绝对会把他往死里揍,正纠结之际,正好撞上了赤身党的探子。 这就好办了,他老娘跟赤身党还是有一些渊源的,并不算外人,虽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六个叔姨中,有三个都是死人,但他一向乐观不多想,就准备先在这里待着,琢磨出怎么不挨揍的方法后再出去。 除了那位拿刀的寇叔叔外,这里没人能拦的住自己。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免于挨打,你想试试吗?’ ‘什么法子?!’ ‘既然那李摄杀了薛三宝,我帮你杀了李慑便是,当然,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一个小忙。’ 薛白是呆,不是傻,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你和我娘什么关系?” ‘当年你们三府皇薛‘文八段’和武八段’两脉内杠时,我就给你娘做过事,你学的这一门外丹尺气童子功,便就是我抢过来的,童子功的‘文八段’共有八层,叩齿集神、摇天柱、舌搅漱咽、摩肾堂、单关辘轳、双关辘轳、按天按顶、钩攀,我看你天庭圆满、面有红霞,应该是炼到了‘按天按顶’这一层吧。’ ‘当年内战之中,你们薛家辈分最高、打的最狠的那几位,说到底也无非这个层次,你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错,很不错。’ 薛白傻呵呵的笑着,挠着头,开口道:“你说的都对,我信你,你是好人,我们走吧。” “对了,我娘还说,当时是我爹出手救了我们一家子,你是不是我爹啊?”薛白突然激动道。 ‘……不是。’ 骷髅刚要再写些什么,忽然眼中绿火大作,直感到一股如山般血潮的从东南方向升起,滚滚倾泻涌来,血光之中,一道道血浪凝成无数刀光,再落将下来,崩成无数细碎刀芒,像是起了刀浪,又下起了刀雨,翻滚之间,是躲无可躲的刀意! 高手,还是地军的高手! 若只是普通拳师,气血再浓郁强大,也只是让人感觉泰山压顶,无法生出这么一种特殊的异像来。 来之前,戚笼并不担心赤身党中有人察觉自己,反倒是对于地军,保持了相当强的戒心。 当初六天王还是一条心时,麾下强手如云,九千贼寇横行两道,也未必比得上对方山四道、海五道中,任意一道潜伏的力量。 对方藏的太深了,因为你不知道武行中的哪位强人,背地里就是他们的人,若非有地军牵制,山海关外,七大都督府早就派兵横扫关内,完成从名义到实质上的统一,终结了这个乱世。 对方对于风水之气的感应,未必就在自己之下,绝不能让对方进来! 小镇开外,‘戚笼’晚练归来,正从小路回到古镇,风声吹过残破的古代县城遗迹,带起一片灰尘,尘雾之中,只有主体地基、残破风化的木料、积累了尘埃蛛网的房屋建筑。 偶尔房上有瓦片掉落,发出‘噼啪’一声脆响,碎成粉末。 这是一片被战火毁去的地界儿,通过燃烧的遗迹便能看出来。 这在钟吾古地并不罕见,尤其是山北道的几片古战场,大片大片的古城废墟,一眼望不到边的那种。 县城被摧毁,反倒县城背后的古镇,因为隐蔽且不起眼,免受战火纷扰。 ‘戚笼’对此面无表情。 彻底摧毁旧时代,建造新时代,这是必要付出的代价,这一向是地军的信条,他不完全同意,但也不反驳。 他背上的神道兵,血饮麒麟受此影响,刀身染红,‘嗡嗡’作响,与他本身的刀意联在一起,竟然扩散出了某种程度的‘刀域’。 ‘刀域’升腾起鲜红的血光,没有杀气,却有另一种让人尊敬、让人朝拜的气息。 他能用刀斩你,便是你的莫大荣幸。 《论衡·讲瑞》:‘麒麟,兽之圣者也。’ 他的刀是圣刀,而他本人,同样是圣兽血脉,见之则昌。 再然后,血光蔓延到一个人的脚下,那人提脚,狠狠的一踩! 第七十六章 戚不见戚(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刀域是介乎于刀意和刀罡之间的一种变化,非要计较的话,应该是拔刀前那一瞬间的事。 一瞬间的杀戮,一瞬间的死亡,一瞬间的地狱,一瞬间的坚韧意志,以及让人眼眨都不眨,都无法看清的那一瞬刀光斩击。 一般来说,刀域展开后,是一名刀客精气神处于巅峰的体现,只能进,不能退,必须出刀,而且刀出必分生死,所以武行中,有很多关于刀域的传说,但都记载模糊,语音不详。 戚笼这些年也碰上过不少用刀好手,但恒定的刀域状态,也就也眼前这一位,说不定这世上也就这一位。 这需要血脉浓度的深层次开发,顶级的刀术境界。 以及最重要的,独一无二的麒麟血脉。 呈祥瑞,逐邪魅。 以圣兽血脉的大命格大福气,来解构刀域的框架,化解刀光中的煞气。 所以戚笼一脚踏了上去,勃然变色。 “蠢货!” 态度相当恶劣。 一名传统刀客,对于刀域的态度是很‘保守’的。 对于这些人来说,‘刀域’是一个刀客最专注、最神圣、最璀璨、甚至是最隐私的东西,是藏在生死之间,只能示生命,不能示人的存在。 刀乃不详之物,是杀人利器,这是怎么也改不了的事实。 使刀人要有一颗敬畏之心。 某种意义上,这是专属于刀客的‘慈悲’。 但恒定刀域的这种状态,让任何庸人、俗人、白痴、蠢货都可以随意一观,而非独独是生命本身,这对于传统刀客来说,是一种侮辱。 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容貌绝色,气质无双,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今日突然宣布肉身布施,来多少客接待多少位。 刀客见了要砍人的。 所以戚笼毫不留情,一脚踏了下去。 说也奇怪,那几乎无形无质的血光,就硬生生的被钉在了脚下,进不得,退不得。 血麒麟眼角一抽,背后大刀‘噌’的一声出鞘,在空中转了几十圈,然后‘叮’的一声插在了二人中央。 所有血光往刀身上汇聚,最后吸入麒麟吞口中。 “抱歉,我不知山南道还有这样的刀客,”血麒麟诚恳道:“只是一时沉迷于刀境之中,难免失态。” 戚笼表情冷淡,“脑子不好使,但刀不错。” 剑应神性,刀应人性,能完得到一口宝刀的承认,至少说明这个人与这口刀有某种相性。 麒麟吞口,刀身金黄,这是一口无杀性的神刀。 而且是一口神道兵。 “能否向您请教?”血麒麟顿了顿,“无刀胜有刀这种传说中的境界,在活着的刀客中,我至今只见过您这一位。” 这‘您’,不是指对人的称呼,而是对刀的称呼,是对‘无刀胜有刀’境界的刀客的尊称。 单论身份尊贵,能让从古国传承到现在,十二异姓王血脉的继承者低头,除非钟吾妖皇复活,不然只有刀,唯有刀! “难道不认识我?”戚笼反问,不提贾似盗的通风报信,单以二人五六分相似相貌,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不就是在扮演我吗? “同等境界下的决斗,己方为敌所杀,神军中人,不得已任何名义循私报复,这是神侯定下的规矩。” 地军中人的自称便是神军。 血麒麟平静道:“且不说我与橐驼侯、鹿蜀侯并非同一派系,就算情同手足,我也不会向您复仇。” “被同等境界中的任何敌人击败,这是所有神军中人的耻辱,也是神侯让我们牢记的东西。” “好大的气魄,”戚笼赞道,两眉之间,似乎有锐光闪烁,这在佛三十二相中,称之为眉尖白毫相。 “想见我的刀?” “确切的说,是请指点。” 血麒麟的姿态放的很低,无刀胜有刀,传说级的五种刀境之一,这是一名刀客应该有的态度。 戚笼双手垂着,眼皮微搭,眉心中锐光不减反增,渐成白毫之状,仿佛昏暗世界中的一盏明灯。 轻风扫过,卷起尘雾飞扬,满城残骸,看人间如同见鬼域。 戚笼十根脚趾抓地,抓的地面都生裂开,猛然睁眼,黑暗之中,仿佛有十条大蟒蛇席卷而来,‘轰’‘轰’声中,街道上的房屋残骸一一坍塌,被蟒蛇卷裂,雾气重重,邪气滚滚。 ‘珰’的一声,血饮麒麟倒飞打转。 血麒麟抓刀,力达刀身,向上格架,而几乎同一时间,尘雾之中两盏猩红眼光亮起,十条大蟒卷成一条巨蛇,上颚一颗毒牙猛的下咬,‘崩’的一声巨响,毒齿卡在刀刃上,巨力汹涌而下,血麒麟架子一抖,右手血色筋纹涌起,同时两条小腿深陷地面。 原来那根毒牙却是一口掌刀,刀口正好斩在麒麟吞口的前半寸。 若以蛇身喻刀,这一处便是‘蛇七寸’,是刀劲最难通达的地方。 掌刀忽然一翻,一握,刹那间,随着手掌合刀,像是巨蛇吞下了猎物,然后在下一瞬,分裂成数百条小蛇,四处消食。 这一招灵感来源于赵黑这老货的肉衣架,模拟拳意,几乎在握刀的瞬间,上百股刀劲便顺着刀身反噬了过来,这些刀劲之中,不乏戚笼过去所见,用刀强手的手段。 不仅藏其意,更加邪性十足,锋芒直往皮肉里钻,如同刀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水蛭。 另一个‘戚笼’额头上汗珠滑落,提脚后踏,膝被压弯,刀退肩顶,刀头被压在左肩上,上半身衣物寸寸崩裂,被斩的不成样子。 上有泰山压顶,周身邪刀刀意覆盖。 但血气一滚,一副巨大的、活灵活现的、水汽十足的麒麟纹身从身上展开,每一片鳞甲纹身挤出一滴血珠,每一滴血珠长出一片鱼鳞状的血色鳞片,不过三息,这个‘戚笼’就被厚重的血甲所覆盖,从脖子到脚,没有一丝空隙,像一具金属妖兽。 刀劲卷到血甲之上,发出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声。 甲面上的刀痕一闪而逝,甲面跟镜子一般倒映出戚笼的攻势。 不消说,这必然是圣兽血脉开发到一定程度,产生的神异。 单是这一层甲,说不定比十层铁甲都要厚实。 “哼!” 戚笼鼻中吐气如雷,两条白气喷了出来,臀部下坐,腹在腿根,一手按在脾上,脾属土,土生万物,意变万象;另一只手化掌为推,手脚不动,气血汹涌,好似雄马抖毛。 这一抖,好似抖出了五马分尸之劲来,并非是从外及内的破开衣甲,而是借助刀身,拧转对方的筋肉皮膜,从内及外,把对方四肢加脑袋逼出来。 正是五马分尸不用刀,以车吞卒冢藏鞘。 麒麟血脉气血充足,而戚笼正是借助对方的气血,由内及外,轰出一记碎骨炮。 血麒麟面色大变,感觉四肢骨头缝隙在‘嘎吱’‘嘎吱’响,同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毫不犹豫反手将刀插入地面,同时,手指并爪顺着丹田中轴线往下压,同时脚趾也做三指抓地状,松肩坠肘塌腕,含胸摇椎,一身鳞甲血光越发明亮,从甲缝中竟冒出了红烟,姿态越发游刃有余。 这叫麒麟桩,是内家三才桩的变种,将桩劲敛于身甲之上,借助麒麟血脉的特殊力量,化劲为守,一时间,红烟卷成红雾,绕身而转,形似火烧云,看似不动,却将敌方劲力数消融,正是‘麟一角而载肉,设武备而不为害’。 “还不醒来!!” 平地起风波,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洪钟大吕’,像是铜钟‘咣’的一声巨响,把红烟气血冲出一道缝隙。 这是一种精妙的内家吐劲,佛家称五龙棒喝,也就是所谓的‘雷震天关鬼神惊,是魔是佛皆一棒。’ 血麒麟虽然浑身被麟甲覆盖,刀枪不入,水火不浸,但肉甲毕竟没有覆盖到耳朵里,被这大喝一震,震的耳膜嗡嗡作响,脑袋也是晕乎乎的。 “还不醒来!!” “还不醒来!!!” 戚笼一口气在心头一滚,逆上三关,度鹊桥,上重楼,如吐火珠,焦烟四起,对方一时不查,被震的气血荡了又荡,就连不少血麟甲片都掉落下来。 若戚笼彻底成了金佛,单是这一喝,便能使这只麒麟变成麒麟儿,改心换性,成座下护法神兽。 不过戚笼修佛不修法,早已料到只能震人而不能震心,吞气卷血,两肩胛骨、两侧髂腰肌同时被浇的通红,像是汗血马落汗发力。 筋络伸缩如弓弦,身劲动发若弦满。 身子像是龙马化人形,翻身而起,身子突兀的比对方高了一个头,一拳直直轰出,另一手按着对方刀柄往下压。 血麒麟顿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看见白马腾起,化作真龙顶着自己往前飞。 一前一后,一顶一撑,像是铁犁耕地,对方居然只靠着肌肉的爆发力和四条大筋扯拉,硬生生将自己推出三丈远,小腿部陷入青砖泥地之中,饶是鳞甲附体,皮肤上依旧火辣辣的疼,同时握刀之手汗如雨下,颤抖个不停。 “还不醒来!!!” 血麒麟被逼到了极限,眼一红,脑后忽然飞出一只脚踏红云,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的巨兽幻影,口喷烈焰,四处游走,身子大放神光,神和意一下子达到了巅峰,同时冲破了戚笼的拳意封锁。 “阁下的刀呢?” “那的刀呢?” 血麒麟脑袋如遭铜锤,轰然一声大响。 第七十七章 戚不见戚(完)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二人短暂交锋,虽然各呈手段,于凶险之中绽放光华,但说到底,戚笼只一斩、一握、一推、一拳,而血麒麟则是刀身一架、一桩、一麒麟。 真要算起来,除了戚笼的蛇形斩手算是刀招外,其它电光火石间的交锋变化,都跟刀术没甚关系。 戚笼倒也罢了,他本就放刀了,用刀与否,对他来说不重要。 但血麒麟演练刀术,突破刀意,却一式刀招都使不出,岂不显的格外诡异。 虽然这一部分是戚笼故意压制,但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代表着这正是麒麟刀意所缺失的那一部分。 眼见对方头顶的血麒麟气势正盛,如火燎原,戚笼冷哼一声,仿佛洪钟大吕,右手一翻,赤铜色的皮肤上,无数细小铜蛇扭拧在一起,脊椎节节翻起,掌影从上而下,堂皇正大,正是蟒和尚——小禅寺。 宏愿伟力聚于一掌之中,像是龙蛇相转,蛇的腥气邪意一瞬间荡而无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尊赤铜佛陀翻身拔地而出,从寺庙走除,按掌镇伏一切外魔。 骨节扭转摩擦之中,竟然发出了六种不同的声响。 唵!!嘛!!呢!!叭!!咪!!吽!! 不再只是人体处处空穴,听佛吟唱。 而是佛身四面各有一丈,降龙伏虎化为净土! 落在血麒麟眼中,便是一张无比巨大、又无比威势的佛掌从天而降,周围空气凝成实质,音爆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所有地界儿。 来不及使刀,血麒麟猛然弃刀,双手交叉高架,挡住这一掌。 拳臂交锋,血麒麟头顶的巨大麒麟幻影怒吼一声,四足猛踏,摇头摆尾,那麒麟大角上,垂下道道实质神光,似玉似金,像是玉玺的四角。 麒麟者,国之祥瑞,得之国正,庇之国昌。 同一时间,二人背后的血饮麒麟‘嗡嗡’作响,刀身金光升腾数丈,好似汪洋大海张开了一道缝隙,无比危险的感觉一下子传遍戚笼身。 神道兵,神祇之配兵,能使一个普通人,一跃成为一流高手,若是落在一流用刀好手身上,其产生的锋芒足以诛神杀佛! 戚笼两眼赤金,定着对方的一堆血火眼眸,念叨一声:“还不出来?” 重压之下,血麒麟最后一丝理智消散,低吼一声,一支墨玉色的小角从额头钻出,面颊长出黑色鳞甲,牙根变的宽而粗,气血暴增十倍,仿佛汪洋大海,已近二炼之境;戚笼的二倍佛力居然有压制不住对方的趋势。 不过戚笼眼中金光一闪,暗道一声:“要的就是出来。” 身向左拧,身体中心却向右跨,胸口猛吸,一团金光猛然吐出,似火流星,撞开麒麟垂下的神光屏障,化作一只拳头,狠狠的轰在对方的脑门上。 ‘咔嚓’一声,麒麟角开裂,一时间地动山摇、国破家亡、流离失所、万民哭嚎,各种幻象纷至沓来。 戚笼端坐佛土,似慈悲,非慈悲,似笑,非笑。 巨大的麒麟幻影凝成一团光芒,猛的向自己自己轰来。 同一时间,佛陀背后金羽双翼遮天而起,一只凶恶巨鸟扒皮而出,与那麒麟斗成一团,两种顶级的神物血脉,在空中化作金红二光,点亮半边天际。 戚笼身子一拱,两手翻卷,佛陀眼中邪光一身,莲花宝座中钻出蛇尾,同时天空上的迦楼罗双爪撑大,竟化作两条巨大蛇影,两两一绞,将麒麟吞了个正着。 蟒和尚,大禅寺! 双翼、龙身、鳞片脊棘、头大且长——应龙!! 麒麟幻象被一吞一绞,支撑不住,化作漫天血光,往血麒麟头顶倒卷而下。 应龙幻影紧随其后。 戚隆手掌冒烟,不知何时起,一口金光血刃挡在手掌之前。 “看来是明白了。” 戚隆连退三步,缩地成寸,背手,屏气息声,一副宗师气度;可惜不过三息就破功,仰天疯狂大笑。 “刀者,不详之物,小子太他妈的祥了!” 麒麟是祥瑞,刀又是圣刀,这是搞甚鬼啊,传道吗? 血麒麟沉默不语,忽然刀身一抖,竟在月光之下,舞出一套精妙绝伦的刀术,刀势堂皇正大、居高临下、怜悯众生,为圣者之刀,为镇国之器。 然后刀光一转,竟变的邪气森森起来,割人头、下酒肉、奸害忠良、富逞势豪,贫恣凶暴,以恶为能,见杀加怒,凌孤逼寡,扰乱国政,轻蔑天民,嫉贤妒能,掩善扬恶。 耍到兴起,血饮麒麟的刀身都被蒙上了一层层的黑色,包括戚笼的蛇形邪刃、马形佛掌、蛇佛合一,皆被融于刀身之中,刀光越显魔性。 龙性最淫,与牛交生麟,与鹿交长角,与驼交生头、与鬼交生眼、与蛇叫长项、与蜃交吐腹、与鱼交长鳞、与鹰交长爪、与虎交生爪。 九魔像合一,刀光如黑海倒灌,麒麟逆向吞龙,子以杀父而夺其位。 “好魔刀!” 刀身归鞘,血麒麟额上血水流下,两眼魔光汹涌,冷冰冰的盯向戚笼,手摸到背后,再一次拔刀。 刀身自背上一寸寸拔出,每拔一寸,那万民流离失所、凄惨哀嚎、脚踩圣贤、咒神骂佛的幻象就越发清晰嘈杂。 戚笼眼眯成缝,身上衣物猎猎作响。 非义而动,背理而斩! 血麒麟刀锋笔直伸向黑不见指的夜空,双手紧握刀柄,一往无前的魔道之刀,猛然斩下。 戚隆眼一花,恍惚之间,仿佛白江之水倾泻而下,浪花激涌、沸腾,最后归复平静,一切的挣扎、哀嚎、残暴、纷乱、淫邪,自无中时始,也必终于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世上并非只有戚笼一个刀术天才,他能化佛为邪,别人自然也能斩魔证道。 那无穷无尽,无涨无消、无波无浪,至柔能容天下的水色刀意,冲到戚笼身前三丈时,突然一分为二,像是撞上江中突岩,历岁月显峥嵘,又似一口无形之刀,直刺天际,使天地刀光皆暗。 两股无比强大的刀意撞在一起,竟像是阴阳一般和谐。 上善若水 无刀胜有刀 血麒麟的神刀不知何时收回鞘中,身子一晃,看似气血亏损,粗豪的脸上满是畅快,哈哈大笑:“《淮南子》有云: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皆生于庶兽。多谢道兄赐刀。” 两张相似的面孔相视一笑。 “无为至有为,有为至无为,原来这才是上善若水。” 戚笼轻轻道:“刀贵乎?” “不值一提,不名一文。” 血麒麟转身,一步又一步离开,来时如血海狂潮,离时却似孤舟渡客。 “我听说一个消息,一个月内,神军天公层次的高手会出手,夺的迦楼罗血脉,小心。” 这算是回报戚笼的授刀之恩。 戚笼面色不变,过了许久,汗落燃烧,一身白雾从身上蒸腾而出,深深吐了口气,磨着牙口:“老子教徒弟都没这么认真过,这次真是亏大了!” 不拖延时间,无头骷髅便救不了二人。 而拖延时间,就要给对方尝甜头。 结果对方跟个饕餮似的,他使出看家本事,才刚刚把对方喂饱。 对方借自己的刀意悟出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刀理。 麒麟是祥瑞,血麒麟却是不详之刀客。 二人是敌非友,下一次再见面,动真招时,‘无刀胜有刀’可未必能压的住对方的‘上善若水’。 这两种都是五大传说级的刀境之一。 但他也不可能在与赵黑大战前,跟一位拿着神道兵、拥有麒麟血脉的顶级刀手拼个死我活。 “吃亏就吃亏吧,一个月么,足够了。” 戚笼抬头,夜空无月,只有启明星闪烁。 第七十八章 红 白 黑(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竹林印晚霞,青纱染金光。 一顶小轿子缓慢、却稳定的移动着,轿子窗帘是深红色的帐子,轿柄镶着红玉,组成轿身框架的火龙木也是鲜红的,更别提轿顶上镶嵌的红宝石,洒下片片红晕。 雍容华贵且不提,通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新娘的花轿一般。 更奇妙的是,这一前一后的抬轿人是一对老头老太,脸上像敷粉一样惨白,胸口却各带着一朵大红花,脚步平稳,看上去不像是在抬轿子,而是在拉棺材。 轿内隐隐约约传来嬉笑声,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轿中响起。 “妈妈,这一次真的能找到爹爹嘛,莫不是在骗我?” “我们做生意的,信用最重要,妈妈什么时候骗过?” 春风没有化去清晨的残冷,却吹去了成片的竹叶,竹叶像是打着卷儿般的飞刀,缓缓的、不起眼的向轿子周围卷去。 在前面扛轿子的老头抬起三角眼,混浊的老眼更显浑浊,一只手抓着轿杆,另一只手一弹一缩,落在外人眼中,便好似无数根透明小针扎出,一连串的‘噗噗噗噗’声,轿子走过,落叶洒落如雨。 不知何时起,那后面的老妈子消失不见,整个轿子居然没有一丝不稳,老头子一手提轿棍,另一只手还尤有余地的摸出一张红纸出来,不紧不慢的叠着,五根手指灵活的飞起,没一会儿功夫,就折了一只纸兔子,摸出一根手腕粗的判官笔点了红色的兔子眼珠,让这只兔子看起来活灵活现的,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兔子送进了轿子中。 “嘻嘻,谢谢官九爷爷。”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慈爱之色,然后头也不回的道:“来的有些慢了啊。” 老婆子乐呵呵擦了擦手上的泥,“路上看到两颗鲜竹笋,水灵着呢,准备给小主子尝尝鲜,小主子这个年纪,正是要多吃多长呢。” “黑奶奶说的不对,妈妈都说我长胖了,变的不好看了。” “哪能呢,小主子长什么样都好看。” 小老太拱着身子,用肩扛着轿棍,一只手抓着两新鲜沾泥的竹笋,另一手提着三颗同样新鲜的人头,一老一少没事人般的拉家常。 “山北九侗,鼎鼎大名的神鬼判官官九和摘叶魔女黑华娘,居然到老给人做奴仆,这要是给道上的人听到,可不要笑掉大牙!” 老妈子眼中戾色一闪,“惊到小主子了,呱噪!” 小脚脚掌往地下一踩,无数竹叶像是飞镖一样四处乱扎,碗口大的竹子一扎便倒,一阵落地声,不断有身影从顶端落下,然后被扎成马蜂窝。 四周刀光横劈竖砍,很快,十根粗大的竹子便被黑衣人抓住,一个个眼露凶气,虎口压住竹节,使竹如枪,风声刺耳,直往轿子上扎去。 官九冷哼一声,双臂发黑,身形如猴,鬼魅一般窜蹦跳跃,三息之间便绕着轿子滚爬了一圈,双手不刁即裹,不扣即搂,不封即缠,一圈绕过去后,十根竹竿子便被卷入肋下。 “大杆子是大械,们这些小杆子玩的起嘛!” 官九猛然发力,那十名刺客顿时感受到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迎面而来,竹劲反噬,缠拧鼓荡爆炸,十根竹竿立刻崩成无数竿丝毛线,一路卷过去,撒手及时的只是脱臼,那撒手不及的,血光一闪,直接被扫掉了膀子。 “别从正面攻他,那老小子是小字门的拳法大师,使的开闸劲,一身排肋骨和大臂小臂早已炼出了造化,从背后攻他!” 话音一落,两刺客手持利剑从天而降,剑尖直插官九后背。 谁知这小老儿冷笑一声,身子收如伏猫,两掌轻轻一个抓地,尾椎骨一提,便像是灵猫窜树,三两下爬上前方竹竿,同时一个燕翻身,捏核桃一般捏碎了二人喉结。 “小字门的拳架子要这么好破,小老儿哪还能活到如今?” 什么是小字门,便是小架子、小象形,而架子越小,形态越少,拳劲就越快速密集,想要击他的背,就像是阴沟里抓住一只耗子那么难。 至于那小老太黑华娘,则被四个模样一样、打扮一样、体型一样的青衣大汉围住,分别堵住了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东边一位大汉开口。 “九宫掌的‘飞宫九盘’是一绝,号称一人九面,论脚法灵活变换,号称山北道第一,只是九宫门的真功夫没有留在这一代九宫门传人身上,反而在二十年前,被当年宫家的一个婢女偷学了去——” 西边一名大汉接着开口。 “我们四兄弟五年前扫了九宫门的场子,没见着拳法里的真东西,甚为可惜。” 南边一名大汉继续道。 “都说南有四方手善守,北有九宫步善攻,我们丁家四兄弟想要见识一下,这手法和脚法,到底谁更胜一筹。” 这四人无论说话、神态、甚至眼神,都一模一样,仿佛就是一个人长了八只眼珠、八只手、八条腿。 那北边的站着的丁家老四还没开口,一道阴森森、惨凄凄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 “没人跟们说,跟老人家说话,要弯着腰,低着头嘛。” 四人心头一缩,背上汗毛都炸了起来,哪怕四人眼观八方、耳听四路,甚至能互相感应,但都没有察觉出,这老太婆是怎么出现在其身后的,那老太婆的手掌,以悄无声息的探入了丁四肉中。 更诡异的是,哪怕没有人抬着轿子,这顶奢华的大红轿子仍然匀速浮空前进,而在轿子前方,早有不下三十名的蒙面刺客持刀而待。 “红姑,不在的山北道大本营待着,居然敢只带这么点手下出现在这里,要知道,可是有很多人花大价钱要的性命呢。” 领头的刺客握紧了蓝汪汪的大刀,盯着迎面而来的轿子,以及帘子被微风吹开,惊鸿一瞥的一张绝美清冷的脸蛋,心中一荡,但随即清醒过来,杀意更重。 “也不知道这富可敌国的身家,买不买得的性命!” 刀光一闪,劈砍声、惨叫声、血水爆射声,同时响起。 朵朵血花绽放并凋谢后,一半黑衣人惨死当场,另一半黑衣人半跪在地。 小老头小老太抬轿而行,黑衣人首领则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 “所以妾身花了更大的价钱,把们这个刺客组织买了下来。” 风一吹,那拴在窗帘的一只粗糙的、不值钱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 “七姑娘,有这么一个说法,马比人精,所以麻匪都会在马尾巴上拴一个铃铛,若是马没事尾巴都甩个不停,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戚笼顿了顿,“我那铃铛虽然送人了,但是吧,直觉也告诉我今天没什么好事。” 段七娘一身短打,露出小麦色的小臂身段窈窕,一手持着铁锤,一手提着一口剑胚,貌似是跟老爷子学艺的;但听此话,柳眉一竖,想了想,又平了下来,故意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戚师傅,真要给我爷爷报仇?真要为了我干这么危险的事儿?” 戚笼叹了口气,道:“首先,并没有那么危险,我至少有九成把握,第二个吧,就算是盗墓贼,盗了人家祖坟,按照行规也得给人家上柱香,说是报仇,其实也就这么一个缘由,不是为了,更不值得以身相许。” 段七娘面色一变,两打铁家伙一丢,叉腰泼辣道:“放屁,那拳谱明明是我二爷爷留给我的嫁妆,拿了我家的拳谱,居然还不认账,们江湖人都不讲信用的嘛。” 戚笼耐心道:“嫁妆是一回事,拳谱又是另一回事,我学了家拳法,可以再把它再传授给;没有老师傅指点,们家的拳估计真要在这一代失传了,我这不是偷家的东西,而是在补家的东西。” “再者说,段家祖传的手艺不是打铁嘛,虽然女人身子骨弱,但练了拳术,一些简单武器也是能做的,实在不行,可以学制暗器嘛。” 段七娘把门一堵,图穷匕首现:“我们段家女人千金一诺,有恩偿恩,拿身子还债,今天不答应娶我,就别想走这个门!” “有道理。” 段七娘眼一花,戚笼翻窗户逃了。 姑娘追了出去,早已不见对方人影,气的直跺脚。 坐在门槛上抽烟的段大师嘿然一笑:“麻匪连官兵都逮不着,能逮着?早就跟说了,药一下,先怀种了再说,不乐意,现在人家翅膀硬了,不搭理了,能怎么着?” 段七娘气的用脚踩他。 等人走后,戚笼才从房梁上翻下来,不解道:“您通知的?” “我通知什么,女人家的直觉比马要准,这不猜到要走了,垂死挣扎一番。” 戚笼咂咂嘴:“好像还真是这样,老爷子,家伙准备好了没,白夫人给消息,姓赵的回来了。” 段大师一口气喷出一大口烟,沙哑道:“去年跟我拜了坟,走之前,要不再拜一次?” 第七十九章 红 白 黑(中) 昼光大亮。 数量庞大的流民顺着江岸缓缓迁徙着,随着火辣辣的太阳,衣不蔽体、瘦骨嶙峋、两眼呆直的人群中,不时倒下那么一两个。 钟吾古地的天气不是一道一府的说法,而是一刻又一刻的反季节性变化。 比如,二三月份的时候,黑山山顶岩浆喷发,天气并没有从骤冷变成骤热,而是从骤冷变成冰天雪地,一直延续过了夏季。 更奇异的是,夏日气候并没有消失,反而与秋景混杂在一起,这一方面造成了秋风萧瑟、万植凋谢的景色,另一方面,炎阳似火,骄横天际,像是三伏天骑着秋老虎来了。 这般天气在关外出现的较多,而且与这种诡异天气同时出现的怪物,称之为煞神。 城主府中,一干官吏正在苦劝脑子只有一根筋,又不知发什么疯的城主。 “大人,万万放不得粮啊,这些灾民就跟蝗虫一般,来多少吃多少,我黑山城虽然富裕,但边郡三征之后,府库里就只剩耗子了,便是我等吏员,如今也都是半饥不饱,勉强领一些栗米度日。” 圆圆脸的胖城主摸着下巴,装作一副能听懂的样子,‘唔唔唔’的点头,然后问:“穷人没钱了,咱们也没钱了,那咱们日后吃谁的,喝谁的?” 众人沉默。 “现在城中谁有钱?” “这——”最终还是一位老吏员开了口,道:“现在最有钱的,一是边军,这咱们不去说它,第二个嘛,便是依附边军,吞噬一众小豪强做大的四大家族,这个,也不是咱们能应付的,剩下的,便是当年的李府李半城,只不过这李伏威死后,李家又出了个李摄……” “李摄在城里吗?”城主好奇问。 “李将军领兵在外,自然是不在。” “人不在怕什么,就抄他家!” 一干官吏大吃一惊,劝的劝,威胁的威胁,甚至于当场通风报信的也不是没有。 胖城主被一群人的狰狞面孔吓了一大跳,讷讷道:“那不抄便不抄吧。” “城主英明!”众人赞服。 “不过你们得把守将大哥朱远聪叫回来,”城主两根大拇指委屈的转着,“开会之前,他已经带着人马去了。” 众人瞠目结舌,场上数十人,居然无一人说话。 “要不,这粮食,就算咱借的?”城主瞪着纯真的眼珠,试探性的问。 过了许久,一位厚道的老吏才叹了口气,道:“赶紧通知虞道长吧,相信以道长的神通,这次也一定能保住城主的小命。” 城主挠了挠脑门,数着手指道:“道长一大早就出去了,据说是去还别人人情,哦对了,吹萧童子也去了。” …… “呵,敢抄咱们李家,这小鬼头还真是好大的狗胆!是不是那位置坐久了?真就以为自己不是傀儡了?” 一炷香后,刚刚还在城主府开会的官吏们,至少有一半跪在赵黑面前颤颤发抖,这老货一脸诧异,就像是看到一只蚂蚁在向大象发起挑战。 “那他朱元聪的黑山精兵呢,呵,老奴倒是好奇,这四条腿的速度还比不上两条腿的官儿?这年头畜生还比不上人了?” 朱元聪的表弟朱绍连忙低头道,“老总管放心,我家大哥一得到这个消息,便就立马回报给白夫人,夫人说让他带着骑兵到城外溜达溜达,做个样子就行了。” 赵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阴森森的一笑道:“那是自然,朱将军的五房妻妾,四房都是夫人出的嫁妆,你们朱家从东街的屠户走到如今,置办的宅子、田地、油行买卖、酒水生意,甚至还有远到宁海府的绸缎生意,哪一项不是我们李府的帮衬,我们可是一条线的蚂蚱,对吧,朱秀才。” 朱绍跪地,浑身发抖,连声称是。 “既然咱们这位城主只是开了一个玩笑,那咱们乐一乐便行了,没必要当真,更没必要当回事,回去吧,李府相信你们的忠诚。” 一干人等如蒙大赦,纷纷躬身告辞,态度之恭顺,像一条条训练好的忠犬。 赵黑一身如往常一般的大黑袍子,手缩在袖子中,身子半躬,面色发青,阴气森森,看上去就像是守义庄的看门老头,来回的踱步。 “黑伯,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若是怕那白痴城主坏事,给我半个时辰,我这就过去宰了他,当初姐夫留着这憨货,不就是为了让其顶城主之名,自取城主之实嘛。” 白六四一边调戏着李府的丫鬟,把丫鬟们的调戏的面色绯红,一边满不在乎的道。 “呵,那个低能儿我才懒得管他死活,我在意的是那个虞老鬼,”赵黑眼皮紧闭,老脸上黑斑浮起,又沉下,笑如夜枭:“都说一流的道人在关外,二流的道人在山上,三流的道人住人宅,那个虞老鬼啊,是从关外来的。” 白初九吐出了嘴里的花生壳,愣愣道:“还有这种说法?” “何止啊,根据我们白府的消息渠道,十多年前,武平军府背后的道门势力,恶道宗门内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影响极大,甚至导致了恶道宗四大道长之一,转生道长的死亡,呵,那可是炼就金丹,实力堪比神祇的道门半仙啊!” “转世道长,虞道人,就他,那个邋遢老道?” 赵黑嘿然一笑:“谁知道呢,反正转生道长死亡后的半年,这个老道就来到我们黑山城,算算时间,如果过了山海关马不停蹄的向南赶,也差不多就这时候了。” 眼见两人都一副痴傻的模样,赵黑也能理解,李家在黑山城是地头蛇,白家在宁海府是镇山虎,那么武平军府,便是只能仰视的万丈巨峰,就算是薛保侯这种手腕滔天、拳术惊天地弑鬼神的存在,单论军衔,不也就是一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么,哪怕他在武平军府都算是蛟龙之姿,但上头照样有人能压的住他。 “扯这些都太早了,”赵黑表情怪异,一只眼珠子眯成一条缝,另一只则睁的老大,瞳孔深处翻着黑光。 “虞老鬼是神也好,是仙也罢,这都与我们无关,老夫更关心的,是那冒辟江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消息传来,整个人好似失踪了一般;如果消息真传出去也就罢了,眼前这番动作或许便是薛保侯所为,是两条蛟龙相争的前兆,若不是,嘿嘿,那就有意思了。” 白六四不以为然:“我看这就是个巧合而已,边军怎么会和这个白痴城主有关系,而且黑伯您不是派了一阳哥去带人巡江,派了三尺哥暗中调查冒辟江的去向,不会有事的。” 赵黑冷哼一声,脸皮抽抽道:“六四,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凡****必有征兆,人若不能把握这世上的些微变化,必然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粉身碎骨。” 白六四吓了一跳,他是被赵黑从小带到大的,自然明白,这是对方暴怒的前兆。 白初九见状,连忙帮对方解释:“黑前辈,六四并不是粗心大意,他也好,包括我们几个也是,其实心里都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选择姐夫,而是要在姐夫和那位从未蒙面的薛将军之间挑选一个;这做大事、下重注,不是最忌讳两面三刀、三心二意么,我们白家足够强,加入哪一方,天枰就向哪一方移动,不就更不能如一些小家族一般,心意左右摆动了么。” “人主固然会因为大事而忍受一时,但大业有成后,未必不会心有芥蒂,这可能便是抄家灭族的源头啊。” 赵黑这时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不咸不淡道:“看来,相较于薛将军,你们更亲厚李总管是么,毕竟有那么一层姻亲关系在,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若是薛将军得势,夫人的下场怕是不会好,对么?” 两人不语。 “你们想到的,难道老夫就没有想到?只是,难道你以为这是老夫,或者说是白家能决定的事吗?” 只见赵黑右眼之中,似乎隐藏着的巨大竖瞳,往二人身上一扫,二人浑身一抖,像是被什么天地外的魔怪盯上,滚滚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再不敢多语。 “做大事,牺牲是必要的,老夫可以牺牲,你们的二表姐也可以牺牲,若是轮到你们四人,同样如此,家族给了你们一切,当需要时,你们都得还回去,只有这样,一个家族才能常盛不衰。” “初九,你心思稳重,这里有一份名单,都是夫人的亲信,你带人把他们控制住,记住,用总管本家的人,我们那位夫人善舞裙袖,老夫都不清楚暗里有多少人支持她。” “六四,你刚刚不是说要去刺杀城主么,既然想去,那便去吧,不用担心那虞老鬼,我已经花重金请青浮山三仙对付他,这老鬼一时半刻应该分不出神来。” “青浮山三仙?那三个二十年都没下过山的老道人?”白六四愕然:“黑伯是怎么请动他们的?” “呵,无非是给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那黑前辈你呢,”白初九听出了弦外之意。 “我?”赵黑突然眼孔放大,露出一个怪异,高高在上的表情。 “本来打算是等二人斗个你死我活再出面,现在看来,孤要先腾出手来,把事情拨弄到正轨上了。” 招黑眼一闭,再一睁,便恢复了以往阴沉沉的姿态。 “我们白家给了李伏威这么大的帮助,哪怕只是为了平衡,也该提醒一下那薛保侯了。” 这一前一后的语气,竟然像是两个人说的话。 第八十章 红 白 黑(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花开半谢。 白夫人的花园中,百花绽放,同样百花凋谢。 茉莉、紫罗兰、荷花、百合、昙花、蝴蝶兰、月见草、芍药等夏日绽放的花种,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同样,花团锦簇中,一半花朵花瓣凋零、叶子枯黄,枝芽枯萎,枯与荣这两种相反现象,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这就显的颇为怪异。 白三娘一身素白,双目半闭,头微垂,满头秀发披肩垂下,那脸圆圆的婢女玉儿正小心翼翼的给夫人梳发,指尖勾到一丝白发上,小心翼翼的看了夫人一眼,摸出一口铜剪刀,还未剪下,手腕就被一只青筋嶙嶙的手死死抓住。 “啊!夫人!” 白三娘抬起头来,脸上少见的没有化妆,连淡妆都没有,纤细的眉毛,略有些干瘪的肌肤,眼圈不轻,虽然瓜子脸上依旧呈现着‘美色’二字,但更多的却是憔悴,她依旧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因为注定凋零的东西,少了那么几分呢。” “夫人智慧。”玉儿小心翼翼的称赞道,“但是夫人依旧很美啊。” “初生之美是美,凋零之美也是美,那说,我是这一堆的,还是那一堆的呢?” 白三娘一手点在满地的花瓣上,一手点在盛开的‘姹紫嫣红’上,少见的露出一丝怔然。 “夫人今日是怎么了?” “玉儿啊,说,像我们白家,又或者是如今的李家,最在意的是什么?金钱、权力、血脉的延伸、还是某种高贵的继承,哪怕骨子里都是营蝇苟且,这表面上的繁花似锦,是不是一代又一代族人所向往和追求的?” 玉儿沉默了一会儿,道:“夫人,要我说,像您这种上等人,并非只是天生的,外面都说们这种世家子弟,冬不知其寒,夏不知其热,两手不沾阳春水,嘴里不食人间烟火,我看啊,那都是偏见,他们没看到您记账算账到半夜,也没看到您为了每一笔款子,每一行当生意,忙的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更别提与这家夫人拉关系,那家夫人斗心眼。” “以前老爷还在江湖上厮混的时候,每次染血归来,可都是您熬汤药、稳人心,有些兄弟的尸体都是您亲手拼合起来、送入棺材的呢;局面危险时,您亲自拿刀子跟人谈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白三娘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是捡好的说呢,妾身做的恶事,栽赃陷害,暗植亲信,发不义之财,威逼利诱,甚至让人家破人亡,那都不是没干过;至于‘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白家有,他李家也不缺,李家三代单传,这换头秘术需要至亲血脉,我家相公就突然多了这么一个血亲弟弟,怎么来的,猜猜?” 玉儿汗流浃背,两腿立着都有些软。 “想在这乱世生存下来,蠢货是要不得的,但是豪门也好、世家也罢,要想延续三代、五代,甚至更多,应该需要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玉儿,觉的这是什么呢?” 玉儿颤声道:“奴、奴婢不知。” “妾身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它需要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这种偏见或许执着于血脉,或许执着于权术,或许单纯只是拳脚上的天赋,只要有这种偏见在,一些高高在上的东西就能保存下来,那么玉儿啊,觉的白家的这种偏见是什么?” “这、这……” “我白家初祖,也就是我祖爷爷那一辈,曾经做过一位蜘蛛贵族的奴仆,甚至白家的起家资本都来源于这个,但他毕竟没有这种血脉,甚至连祖宗姓什么都不知道,这白家的白啊,不是白花花银子的这个白,是一袭白身的那个白,连姓氏都没有的那个白。” “所以啊,我那个祖爷爷就发誓,白家可以出奸人,也可以出枭雄,可以背师、可以叛祖,可以做尽被人世间唾弃的恶事坏事,但只有一条,绝不可以成为世俗眼中的蠢货,或者反过来说,一旦家族中人有豪杰之姿,能够有延续家族的才能、心胸、乃至名望,族内一定鼎力支持,这么一算,当我们白家女婿还是挺划算的。” 说到这里,白三娘自嘲的一笑,眼神逐渐变的冷厉起来。 “所以啊,他们是如何看好、资助我家相公这么个枭雄的,那直系血脉中,出了一个白痴,他们就会以同样程度去压迫、去歧视,甚至于残害手足!” “白家这一辈的直系有三个人,有大哥,有二哥,然后便是我,可是啊,族人却从来不提这个二哥,知道是为什么吗?” 玉儿泪水在眼中打转,低声道:“奴婢不敢知道,奴婢去看看这莲子羹熬好了没有?” “别急嘛,”白三娘怪异的一笑,猛地捏紧了她的手腕,道:“不应该挺能感同身受的嘛,妾身经常看偷偷摸摸资助一个瞎眼的小姑娘,那姑娘是的妹妹对吧,其实吧,若开口,莫说只是瞎一只眼,便是瞎了,难道在府上给她安一个闲差很难吗?就任由她在街上做小乞丐?” “说到底,不就是想从这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上,寻得不该有的,人上人的欲望吗?” 玉儿面色惨白,腿一软,跌坐下来。 “呵呵,说远了,”白三娘接着道:“我那个二哥,天赋高、才情好、长的也是极英俊,手腕更是十足,他李伏威如今的成就,我二哥十三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如果以白家的标准,他便是下一代的栋梁,便是我大哥也要主动让贤。” “更让人欢喜的是,他有一颗白家人从未有过的良心;或许是因为竞争激烈而家风残暴,白家长辈对于白家的女人是很苛刻的,他保护妾身,让妾身度过了一个很温暖的童年,做妹妹的很感激他。” “可惜啊,造化弄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二哥突然变成了白痴,对,就是世人理解的那种蠢货,为了这事,整个家族都震动了。” “花了无数的银钱,请了无数的名家拳师、大夫、甚至是真能招魂弄鬼的道人,但就是查不出原因,也找不出解法。” “按理来说,花了那么多钱,落下这么多张情面,家族对这么一个族内子弟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如果二哥他真的没有利用价值,们真的不想养他,哪怕是让他死呢!” 白三娘眼眶通红且恨意十足:“然而他们不干,他们就像是对待拥有绝好血脉的畜生一样,用尽各种反人道的手段,让他配种!似乎觉的只要有白家血脉、有二哥当年的天赋才情,怎么出身的,其实并不重要。” “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别人家做这等事还要遮掩一二,我白家做这些事,可真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白三娘嗤笑一声:“也不知是报应还是怎地,无论是婶婶姨娘,还是外面的丫头们,生下来的娃娃一个个的,跟我二哥大病后的模样一模一样,嘿,十月生养,像捂金娃娃一样,最后无非是让院中水缸的水位涨了半尺。” “那、那就这样吗?”玉儿听呆了,结结巴巴道。 “若是事儿做成了,培养好几个下一代的‘二哥’,那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了,但现在事不成了,搞的现在一个个的都像是被玷污了般,家风也好,身子也罢,呵,我费劲心思,也没留下一个半个二哥的种儿,这些女人真爱名节,真是干净!”白三娘淡淡道。 “对了,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什么时候,才会彻底对自己夫君死心吗?三妻四妾还是刻薄寡恩?”白三娘忽然起身,平静道:“都不是,是他不守承诺的那一刻。” “让人把花都铲了吧,软弱无能的东西,看着就糟心;还有,把门口那些人都赶走,妾身一个都不见,怎么,白家人查白家自己的帐,管白家自个儿的人,这还用通报吗?搞的像我白三娘拉党结派一般。” 白三娘把青丝挽在耳后,温婉一笑:“妾身可是一向忠于家族,敬爱相公,到大街上打听打听,谁敢说我白三娘的不是。” 第八十一章 红 白 黑(完)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天是黑的,这是赵黑很多年前就认定的‘事实’,就像如今街头上越来越多的乞丐一般,他在五十五年前,也是一个乞丐,而且是一个犯眼翳的小乞丐。 他的眼病很奇怪,不是瞎子,而是看恶而黑。 ‘下等人、贱种。’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狗!’ ‘这年头的瞎乞丐满街都是,这能装什么可怜,把手敲断,骨头茬子露出来,放心,大雪天的冻血,死不了人。’ 凶恶、妄诈、贪淫、谄媚、残忍、愚蒙、恶相、狂言。 天是黑的、人心是黑的、这世道是黑的,直到一个年轻人走到他面前,他在他的心头上,看到了一种明亮璀璨的东西。 “少爷,白家要收奴仆,来排队的能排十条街,那些遭瘟的、发大水的、被寇劫掠的,模样周正的小丫头小童子,不要钱的都能收一堆,您怎么偏偏对这小瞎子感兴趣?” 然后便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小瞎子了,他现在是我白家的人,他便是贵人。” “什么是贵人?”年幼的赵黑问。 “白家人便是贵人。” 后来这个年轻人成了白家家主,这个小瞎子,则成了白家名震一府的拳术大师,号称短打天王,身子便是他的眼皮,毛孔便是他的瞳孔,但谁也不知道,这个短打天王在当时其实是个瞎子。 但他明白,能让他从一个小乞儿成为白家第一管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从黑暗中看到的东西才是让他真正升华的东西。 ‘看到了什么?’一道深沉而宏亮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二千六百里之酆都,八万四千重之鬼蜮。’ ‘还有呢?’ ‘生有贵贱之殊,死有高下之别。’ ‘很好,看来孤的眼珠,已经彻底炼化了。’ 茫茫黑暗中,一条黑色尘雾所化,贯穿整个钟吾古地的巨物缓缓游走过来,山峰大的头颅缓缓抬起,一只眼珠子像是天上的太阳,另一只眼珠,则黑黝黝空洞洞,冰冷彻骨好似地狱,一如他三十年看到的世界。 ‘是谁?’赵黑因为恐惧而疯狂的大喊。 ‘孤在这个世界的化身,可以称之为,烛龙。’ 《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有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赵黑强忍着让人疯狂的颤栗感,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背叛白家,背叛家主!” ‘孤对凡界发生的小事不感兴趣,但孤欣赏的态度,做为孤的眼珠,代入的很好,有了自己的情感,也有了自己的身份。’ 赵黑又看到了茫茫的、无边无际的黑,他身子一抖,脸上蛇纹条条浮起,表情却缓缓平静下来,声音沙哑好似蛇腔:“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用的眼,寻看到的光,让祂更耀眼,然后,赐予祂孤的另一只眼,替孤见证整个世界!’ 赵黑猛然抬头,一只眼珠昏花枯黄,另一只眼珠,则变成了黑暗的、散发着妖光的竖瞳,蛇眼之中,邪腥的、粘稠的竖眼缓缓睁开。 “颠倒乾坤、迷人魂魄,嘿嘿嘿嘿,小老儿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夺龙局上,第三人插局了么,而且还是一个外来客。” 赵黑是赵黑,赵黑又不是赵黑,或者说,此刻的赵黑,是赵黑的人格与烛龙之眼融合的半人半怪。 而在祂的眼中,无尽的黑暗之中,突然有一道比鹰隼还要凶狠百倍的尖叫声响起,那毁天灭地的火焰组成了双翼,巨爪像是金刚石一般尖锐,两只鸟眼似慈悲非慈悲,似凶狠非凶狠,从万丈高空中垂下。 这般桀骜到蛮横的眼神还是头一次见。 眼前人倒是见了不少次。 “啊,原来是,”赵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蛇瞳一闪一闪,诡异的眨着,“忍了很久了吧。” “比不上,都忍十年了。” “那不一样,我是主人,是客人。” “给我看牌?” “那可不行。” “那我要是硬翻呢?” 赵黑的蛇瞳盯在戚笼手上,那一对看上去极凶恶的金色怪爪上,脸上老皮抽了抽。 “恶客临门啊!” 《舍利弗问经》所说:’迦娄罗神者。先修大舍。常有高心。以倰于物。故受今身。’ 二人说话之间,眼前场景反复切换,那些堆积在城外,一伙一伙的难民像是被一张无形大手缓缓抹掉,场面也变幻的更快,一会儿青砖叠起,在二人四周铺上一层练武场,一会儿狂风骤雨,冰天雪地,两人脚下所踩的,竟是仅可落脚的险恶山崖,两侧即是万丈深渊。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风水之气制造的幻象。 而那些难民们,正被人以道术控制心神,远离这即将到来的战场。 “人物禀受谓之性,应感莫测谓之神。在心为思,在眼为视,在耳为听,在口为言,乃至手之持执,足之运奔,千变万化,莫非一神之所为,惟得其正则吉,失其正则凶尔。” 城墙之上,虞道人摇头晃脑,咂嘴不断。 “难道不会帮把手?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吹箫童子施法念咒,鼓足法力,大白天内制造出可以覆盖一城的幻象,饶是他也累的够呛,见虞道人袖手旁观,游刃有余,忍不住气急。 “呵呵,意思就是,一个心性如磐石,万象森罗镇百邪,一个代神观世间,光明不显邪魔旺,都不是好惹的,幸好咱们只是打打边角。” 虞道人乐呵呵的回了一句,“溜了溜了,好好干,我去睡一觉先。” 萧道人眼角直抽抽。 虞道人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戚笼的承诺,帮助他镇压了城里城外的一切风水变化,便就留下自家童子主事,颠颠的走了。 结果刚过了这个街,又绕了半个弯,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事,就没这么简单过。” 这条街上诡异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坐在茶摊上的老道人,一个站在丧葬店门槛上的老道人,一个在路中心打坐的老道人。 三人道气盎然、慈眉善目,鹤发鸡皮,蓬头历齿,气质和外貌截然不同的表现,看上去就像是三只扒在地上,行将就木的老鹤。 “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必呢?” “没办法,替那还未入土的半截身子着想,总要挣上一块神牌。” “三位看来便是那传说中的青浮山三仙了,不知炼的什么法门?” “金浆玉釀。” 路中心打坐的道人做吞咽状,一吞,一咽,天上凭空飞来一朵云,云上溪流洒落千珠。 《本草纲目》卷五二:‘人舌下有四窍,两窍通心气,两窍通肾液。心气流入舌下为神水,肾液流入舌下为灵液。’ “内气不止,外动不已。” 站在丧葬店门槛上的老道人小拇指缓缓颤抖着,一件又一件死人衣物飘了出来,大门晃荡不止,阴风滚荡不已。 “心猿,意马。” 坐在茶摊上的老道人两眼呆滞,碗中茶水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来,虞老道耳边顿时响起了一片‘叽叽喳喳’,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规中指南》:‘牢擒意马锁心猿,慢着功夫炼汞铅。大道教人先止念,念头不住亦枉然。’ 虞老道愁眉苦脸,长长叹息一声,“三打一,这不是欺负人嘛。”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城主府中,正在搜寻城主的暗杀者,江面上,正在巡江的拳法天才,军营里潜伏的竹剑剑客,以及向北边疾赶的探子,都碰上了属于自己的对手。 白家四驹在江湖上的第一战,便撞上了四个江湖凶人! 第八十二章 江湖四凶(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城主府的外围,上百位江湖打家打扮的拳师正气势汹汹的往四方大门冲去,手中白晃晃的刀刃亮起,那惊讶欲绝的官场小吏正准备尖叫,刀光一闪,直接割开了喉咙。 “给我开!” 领头的阴冷青年低吼一声,脚步一拧,手掌挂拍,五根指头直插木质之中,然后脊椎似游龙般一扭,掌心一吐,那插在门后的木板‘崩’的一声挑了起来,然后一脚踹开了大门。 “单是这一手握虎腾龙,外劲内打,李元就有总管五分的火候了。” 几乎在话语响起的同时,一口大斧凶狠劈来,李元瞳孔猛的一缩,手腕一抖,挑枪式!手中戟刀的月牙刃擦在了斧刃之上,只不过他没有李伏威卷天镇海的本事,仓促之间,只能勉强磕开这三四十斤重的大斧头,斧刃顺着小臂一擦,像是一朵桃枝上,绽开朵朵桃花,花心则是骨白色的,随着花朵绽放,朵朵血色花瓣也落将下来。 “朱绍!果然背叛了老总管!背叛了我大哥!” 身披铁甲、手持大斧的小将无奈一笑,“李总管是表哥,但是守城的朱元聪将军可是我亲哥,我亲哥让我护卫城主大人,我也很无奈啊,要不,我们来个一骑讨?赢了我就……” “分垛子杀人,这一次,我要这里血流成河!” 李元大吼一声,身后数十李家拳师直接分散开来,朱绍目光一凝,手中斧头毫不犹豫再次劈出,背后二十多名黑山精兵同样拔出碧炼刀,刀光如水,直接迎了上去。 斧戟相交,伴随而来的便是一声惊天大响。 只不过这响声似乎出自城外? 陷入厮杀之中的双方都没顾忌这一点。 “我都解释好多遍了,我王家只是本本分分的商人,跟白夫人只有商业往来,几位江湖豪客查也查了,翻也翻了,别用盯贼的目光看着我,要不,先用个饭?” 城东富人街,茶商会馆。 有着几十家店面的本地商人王孔孟无奈的笑了笑,眼神示意自家家丁先撤出去,然后一挥手,一桌上等席面便上了过来,对这三位臂能跑马的短衣劲汉,一身富贵翁打扮的王孔孟笑呵呵的道:“以茶代酒,敬三位一杯。” 没人答应他,他也不在意,用筷子夹了一块酥皮鸡,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佳肴的香味长了勾人的馋虫,三人看看我,我看看,默不作声的动了筷子,吃的都是王孔孟尝过的菜,至于桌面上的酒水,却是一动不动。 “味道怎样?” “好吃,但有点咸了。” “这桌可是山北道名厨做的特色菜,也知道,那里盐杆子比较多,私盐不值钱。” 王孔孟殷勤的伺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呵呵一笑:“再说了,菜不咸,怎能勾们用茶啊。” 三位拳术颇高、也警觉的打家心一惊,继而头晕眼花,昏睡之意一浪高过一浪,只模模糊糊听到,“砍碎了喂狗,快点找郎中给老爷我洗胃,真当老子洗白上岸,就不是盐帮的人了啊,哎呦,这解药貌似不管用嘛……” 西城最有名的花街柳巷中,老鸨一脸不屑的踩了踩十几个软如烂泥的李家人,光溜溜的好似一堆肉虫,“嘿,我当这江湖人有多持久呢,现在看来,嘿,这拳脚上的功夫就是比不上床上的功夫,我们家姑娘真功夫还没使出来,们这一个个的怎么就不行了呢。” 龟公嘿嘿一笑,“徐姐儿,这几人怎么处理?” “按照白姑娘的吩咐,藏在粪桶里,直接沉河,还有,让姑娘们都躲好了,接下来城里怕是要有大事发生,很危险。” 而在另外几处地界儿,使刀子的相互搏杀,使计不成的被屠杀,总之,在这江湖道上,本来沆瀣一气的地下势力如今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派,一派凶狠,一派阴险,像是双头蛇一般相互绞杀。 而在城主府内,丫鬟、账房、捕役、工匠,这类以往大乱中不会被波及的存在,如今也惨遭杀戮,而且从外表看,竟然看不出伤口在哪里。 白六四笑眯眯的,轻轻推开一间厢房,嘴里念叨着:“城主小乖乖,到底在哪儿呢,快点出来啊。” 十几个衙役见对方只有一人,大喝一声,抄起水火棍便迎了上去,白六四脚步一转,闪过一根根虎虎生威的棒子,脚步一提,像是灵猫一样在墙上、勾栏、柱子上蹬踏着,直接闪过这一路‘杀威棒阵’,等其走后,一具具尸体这才躺倒下来。 “喂,有没有见到城主啊?” 白六四看着眼前这个肌肉发达、手和脚像是裹了一层铁皮的大汉,懒洋洋的问。 坐在城主专用虎头大椅上的赵勇,同样打量着眼前这十八九岁,脸面青嫩,却傲气十足的小年轻,虎目一翻,“怎么,我长的不像城主吗?” “我阿伯说,城主是个年轻人啦,再见,”白六四摆手,离开。 “我说,这位小哥,等一等。” 白六四回头,只见对面壮汉正龇牙咧嘴的将一根针从胸口拔出来。 “家阿伯有没有跟讲,暗器钻不进骨头,它就杀不了人的啊。” 白六四一脸惊讶:“大叔,我只听说过卖皮肉的青楼小娘,没听说过骨包肉的中年大汉啊。” 赵勇大笑一声,猛然掀翻桌子,将那长近一丈、宽有四尺的字厚木官桌子一把砸了过去,白六四眼中煞气一滚,身子一缩,遍翻过桌面,袖中两匕首钻出,左膝跪地一砸,两匕似毒龙般钻出,正是匕首术——‘贵妃献酒’。 然而这一插胸、一插腹的两口匕首居然毫无阻拦的插了进去,‘叮当’两声,好似插在了一面骨甲上。 仰头,一只铁拳头‘轰然’砸来,连忙指头一滑,两口匕首倒贴小臂,在被轰脸的前一刹那,架了上去。 结果一股蛮不讲理的巨力轰然砸来,白六四的跪步桩都撑不住,脚下石板轰然裂开,砸的他跌滚七八圈,双手一拍一翻,撞在窗户上止住走势,嘴一张,一口血痰吐了下来,嘴角一挑,两眼狠戾。 “好拳头!” 赵勇抽了抽嘴角,看着小臂上被划开的十字刀口,血肉翻开,清晰见骨,这一拳打下去,貌似自己更伤啊。 “小子,咱们赌一把如何?”他又突然兴奋了起来。 “赌什么?” “赌我能不能在血流干之前,活活打死!” “呵,大叔好凶啊,”白六四身子一窜,像是活猴子一般四处乱钻,手指、脚趾、嘴里、咯吱窝,凡是身上能藏暗器的所在,都在飞快抖动着。 “不过我喜欢!” 赵勇抬头,下一刻,无数暗器如落雨一般向他砸来。 …… 白江的水不是白色的,只是因为某些水道尤为湍急,浪花翻滚呈现白色,但这只限于水网纵横的江西岸,水势一旦钻入东岸的‘葫芦口’,水势便被层层消减,最后变的温顺而友好,东岸虽然少河少湖,但只凭这一条水脉,便养活了兴元府江东六城。 白一阳乘着竹筏,背后同样是几十面竹筏,竹筏上是新军的一支水鬼部队,是李伏威,或者说是李摄痛定思痛,花了大价钱请人去沿海招募的胥民,这些胥民一个个手脚粗大,头戴斗笠,上半身黑中透红,海蛇一般的筋肉,这些人在水中一个个能以一抵十,比武行精锐打家都管用。 白一阳率领这支小部队,除了接应新军之外,也是为了调查冒辟江的消息。 当然,让冒辟江出卖自家兄弟这种理由显然是不行的,白一阳找上门时,用的是白家有一批货物要运输,借兵巡视河道,以防不测。 然后,‘不测’它就真的发生了。 这条水道不大,也不宽,七八艘船,外加五六丈长的钢丝锁链,就能把水面‘铁索横舟’。 那坐在海盗船头的,却是一位身穿单衣,手持虎头大枪的中年人,龙骧虎步,气势如潮,哪怕只看站姿,便知道这是一位将军。 “新军的调拨需要正副两位军校尉的手令,他李摄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阁下是——” 被对方精光闪闪、气势滚滚的眼神一扫,白一阳顿时想到了一位曾经需要重点关注的人物。 “宫元朗将军,”白一阳轻咦道:“不是被赤身贼绑了吗?” 宫元朗眼角一抽,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冷冷道:“怎么,见了本将,们这些人不来行礼吗?” 胥民们一脸不解,他们没经历过之前的大战,自然不认识这位鼎鼎大名的骑将,至于白一阳,家族早已控制了一府之地,自然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城主将军,呆滞的脸上,眼神渐渐淡漠起来,而竹筏两侧,更是‘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气泡。 “将军百战死,尤其是战败的将军,”拳意蒸腾下,白一阳顿时感应到了江面下一道道似海兽般凶狠的气息。 “哦,原来是与贼寇同流合污了;那么我除掉,想必也没人说三道四了。” “小崽子口出狂言!”宫元朗暴怒。 “是吗?” 几乎话音刚落,白一阳身如弓,拳如箭,竹筏一沉,水影一一闪,拳头便轰到了宫元朗的脸面前。 ‘好快!’ 宫元朗眼神跟不上拳速,但是枪身下意识的一翻,虎纹枪由上向下旋劈,枪身上虎声咆哮,拳与枪相交,败退的,竟然是这位以枪术闻名的宫将军。 他两只脚连连踏陷船身,最后一只脚踩在铁链上,铁链‘崩’的一声巨颤,这才勉强止住身形,同时胸口气血翻滚,口翻腥味。 ‘这小儿,哪来这么高深的拳术!’ 白一阳收回拳头,看向已经从水下钻出,与胥民战成一团的虾夷岛海盗,再度开口。 “我听说,上一次水战,是一败涂地吧。” 宫元朗眼中顿时鼓满血丝。 第八十三章 江湖四凶(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大乱的黑山城,安静到诡异的李府,出乎意料的访客。 “刀子能逼人顺服,但距离让人信服,总是差了那么一些火候,您说呢,白夫人?” 白夫人手中白棋落下,看着眼前这个冒险闯入城中的老人。 老人打理的一丝不苟的长发用高冠竖起,保养很好的面孔,和那一丝丝儒风雅气,很容易就辨别了身份——琅琊城城主孔甲。 “但刀子若是足够锋利的话,有些人跪的也会足够彻底,孔城主,您今日前来,不是来跟妾身打机锋的吧?” 白三娘面色平静,但是落子之间,锋芒毕露。 “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老夫就直说了,”孔甲长叹一声:“在边地人眼中,我们是遗老遗少,在豪强眼中,我们同样也是顽固而无用的古国残党,薛将军杀了一批人,抢了一批宝物,拍拍屁股就走了,李将军也枭雄气十足,顺昌逆亡,他们都是破坏规矩的人,而我们在他们眼中,就是旧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白三娘点头,“打破规矩只是争霸的手段,而要制霸,自然要制规矩。” 孔甲缓缓道:“薛将军已经不在营中,李将军也不在军中,我相信白夫人也是得到这个消息,才会动手的吧,而我相信,夫人是个讲规矩的人。” 白三娘‘咯咯’直笑,抖的胸口起伏,这才道:“这么说,孔城主要下注了?那么孔城主能提供什么呢?们琅琊城可是即没银子,又没武力,单单顶着‘遗老遗少’的招牌,可不管用啊。” “没错,”孔甲坦然,黑子退而不乱,“若是在只有一口刀子的时候,的确如此,说不得李将军大业有成,我们这些冥顽守旧之辈,转身就要舔对方的脚丫子,但问题是,不还有夫人您吗?” “只要您给我们足够的尊重,我们也能给您足够的回报,比如说,新军的指挥权。” “哦?”白三娘扬眉,“们的人在军中可不剩多少了。” “新势力总是要取代旧势力的,这是大势所趋,但是新的豪强,却也未必愿意头顶着一位大人物吧。” “诚然,李摄将军在,没人敢反坑,但若是李摄将军不在,您又能掌握白、李二家的人脉实力,我们自然能说动一部分人,投效夫人。” “说到底,还不是空口白牙么,”白三娘洒然一笑,话风却突然一转,“好,我应了!” 等孔甲告辞后,一个亲信老嬷嬷走了上来,收拾棋盘,待剩下四黑棋、四白棋时,白三娘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 桌面上放着一本书,青纹紫章,是古国的遗物——《龙甲秘书》 “老家伙总喜欢下围棋,却不知道妾身如今下的是斗兽棋!” 白三娘将黑棋摆在四角,纤细的手指放了一颗白棋下去。 “白六四这小子,暗器的手段神出鬼没,是族内第一暗杀大师,让拳霸赵勇去对付他没错,他若真是戚大当家口中的‘天生开骨’之辈,天生一块通体顽骨,便是暗杀者的克星。” “只是白一阳在白家四驹之中拳术最高,天赋也最高,还有水鬼部队,戚大当家居然只派了宫元朗和一些海盗,莫非是弃子?” 在她心中,若要对付白一阳,最好的人选便是能跟李伏威打的五五开的薛白,这少年是三府皇薛的栋梁之才,三府皇薛,便是势力触角延伸到三府之地的大豪门,而且薛家是拳术世家,在武行中的地位比李家和白家加起来都高,薛家的天才,对付白家的天才,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但戚笼却让薛白对付白初九,而且是行踪不明的白初九。 她白三娘在族内眼线众多,唯独没有打听到白初九的消息,这说明此事只有赵黑和白初九知晓。 难道是通知李伏威去了? 按照她的盘算,只要能杀死赵黑这老货,对白李二家的布局重新洗牌,便是李摄归来,她也无惧。 但是在这一点上,戚笼极坚持,白三娘也只好作罢。 至于黑刀客乌三对付竹剑白三尺,虞老道、萧道人与青浮山三仙之间的斗法,则是枪对枪、炮对炮,胜负只在五五之间,谁胜都有可能。 “可惜戚大当家不肯召唤他的赤身党旧部,不然这一局,妾身就有八成的把握,也不用这般提心吊胆了。” 白三娘长叹一声,若是以戚笼的名义,把他当年纵横两道的强寇召唤出来,便是李摄在场,她也相信能一并收拾了,不过她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说戚笼自己意愿,就连赤身党本身似乎都出了不小问题。 “最关键一处,还是戚大当家与赵老鬼的决战,那老鬼的拳术秋风未动蝉先觉,内家第一危险的拳意。” 现在,戚笼就在承受这内家第一拳意的打法,哪怕已经做足了准备,对方爆发出的杀伤力,依旧让他惊了一跳。 对方先是一套环子踵,每一步踏在地上都炸出一个小土坑,刚刚在城主府中,李、朱二人听到的地震声,便是赵黑踩出的动静。 二人虽然在城南做生死决斗,但与城主府至少隔着十里,赵黑一脚踏下去,隔着十几面厚实墙面,竟然依旧让人有心惊胆颤之感。 而落在不过三丈之距的戚笼耳中,便如滚滚乌云在耳朵边上炸出雷霆闪电,能把人耳膜直接炸穿的那种巨响。 戚笼的太阳穴立刻鼓起,像粗钢筋一般,太阳穴上的经脉一头对着眼珠,另一头则钻入耳后,这一处乃是人脑颅骨中最脆弱的一处,同时也是脑部经络的核心之一,莫说被巨震一下,便是被尖物轻轻一戳,都要头痛个半天。 好在戚笼‘须弥金山’大成,人体各大要害早已被炼化开来,受到剧烈刺激,太阳穴附近的筋络立刻与肉合一,耳垂忽然增大,就像是小肉团子一样挂在耳朵上,虽然没达到佛陀相中的大耳垂肩,但也算是垂半肩了,原本的雷霆巨响一下子就变成了连续而密集的木鱼敲击声,不仅没有惊扰到神经,而且能起到安神静气的作用,似乎声波立刻往下降了一格。 戚笼几乎在半息之间就恢复神智,眼神一缩,一颗火红的炮弹当面炸开。 撕炮拳——开天门! 那随着拳术一同而来的,便是一面空气墙一样的罡风,一时间空气都模糊了,被脚踩炸的,一道道游离的黄色灰尘在风中扯成更细微的金粉,真的好像‘凭空一座神门现,打破樊笼见真我’。 环子踵的‘踵’是道家对于脚后跟的说法,而这撕炮拳的‘炮’则是硬桥硬马的的变化。 这一踏步,一冲拳,几乎像是炼了三十年童子功的道家力士,天人合一的一记真拳,与之前棉柔阴狠的拳术风格截然相反。 有道是拳路易改,拳风难换,这拳术风格跟人的性格、生活作息习惯、甚至是武术一道最本源的天赋息息相关,几乎不可能改变,除非花大力气、出大代价。 赵老鬼不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口没事找事做,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秋风未动蝉先觉’,哪怕自己做任何事都想尽办法避开与对方牵扯,甚至还硬挨了一掌,但这老鬼冥冥之中依旧生出警觉,提前转换了拳术风格,就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风险中,反手克敌! 敌人对他了解的越深,造成的反噬就越大。 不过戚笼这么多日的准备可不是白费的。 对李伏威、薛保侯二人,他都没这么慎重过。 罡风从头裹到脚,把戚笼往门内吸入,而他从头到脚都变成了赤金色,脚跟一起,竟然直接被风卷到半空。 ‘咦?’ 人头顶天,脚立地,可以说所有拳术的发力点最后都落于脚跟,也可以说是大地之力,所以别说拳术高手,就算是拳术初学者也不会这般做,拳架子、脚桩子,有地面才有架子桩子,没地面便是无根之木,无水之源。 谁知戚笼脚尖方一离地面,身子便像是软如柳絮一般,随风转动,并且越转越快,像是抽起来的陀螺一般,同时一声炸响,闪电般的一鞭子便抽了过来。 这一鞭子正好卡在赵黑拳出天门的变招节点上,让这老货眉头一皱,手掌由硬变软,脚退掌翻,像是庖丁解牛一般剖向对方的鞭掌,双方对砍数下,竟然响起了两口菜刀互磨的‘锵锵’声。 ‘拖刀掌,不,拖刀手。’ 撕炮拳的拳开天门不是拳劲,拳劲压不出风浪,本质是鞭劲,所以他由至刚至阳的炮拳化作五刀门的绝学拖刀掌,阳鞭转阴鞭,没有一丝阻碍。 而拖刀手则是从拖刀术推演出来,看上去是鞭劲,其实本质是掌劲,拖刀术凶悍就凶悍在,那反身一刹那的斩击变化,但那一刹那的变化其实是由掌法演化出来的,手腕一抖,刀就成了,所以才会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对付掌劲,最好的手法自然是擒拿,所以赵黑另一只手从胸口钻出,大臂做桥,小臂做柱,五指像是桥面上的栏杆,这一招擒拿叫做河上走,体内的气血便是桥下的流水,河水潺潺,小桥人家,这轻描淡写的一卷一扣便扣住了对方脉搏,就像是抓住人的七寸。 “呵,的蛇形老头子也会。” 做为内家大成的大师,所有无脊椎的拳术变化,他都通那么一二手,充其量只是精不精通的问题。 一捏一拔,戚笼半个身子都从狂风浪卷中抽了出来,像是捏着蛇头,从蛇窝子抽出一条长身子出来。 ‘总算算到了!’ 戚笼眼中好似蒸腾的烈焰,比本能还快的,便是赵黑那一丝冥冥中的危机感。 可惜晚了! 被抓住的手腕上,大拇指和小拇指突然一弹,就像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色鹰隼呼扇着翅膀,金喙闪电般的一啄,便啄到了赵黑的胸口,狠狠的陷了进去。 鹰蛇合击——扣心掌! 不是掌劲,还是鞭劲! 赵黑身体内的心脏上,猛的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道器,食龙爪特性——无形爪劲! “秋风未动蝉先觉。”戚笼悠然道。 “暗算无常死不知!” 赵黑口中蹦出七个字,老脸一抽,连退数步,面色一白,咳出一块黑色血块,满脸的不可置信,“我的拳法!” 第八十四章 江湖四凶(下) 边军设在城南的营头里其实已经没几个人了,包括薛保侯、麾下四豹、蚊三、蝇四、蟑五,以及黄曾王许四副将,这些边军上层全都消失不见,就连熊罴营的精锐都少之又少,在这里轮值的,更多的是在当地征召的仆从军。 有传言,边军三征所获的庞大军用物资在白江上游被赤身贼劫掠了一批,临时征用的船队被打的稀里哗啦,所以这一次熊罴营精锐尽出,走陆路,就是为了避免运粮再出现问题。 这说法乍一听没什么毛病,毕竟边军人马虽然善战,真正意义上能以一抵十,若是骑上特殊血脉的战马,全副武装下,以一敌百也不是不可能,但人数稀少却是最大的毛病,庞大的军用物资又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性,加上匪寇、乱兵、地军,由不得那位薛保侯将军不亲自出动,以他在关内几近无敌的身手,至少可以防止敌方高手的斩首行动。 但白三尺明白,这根本就是边军对外散播的谣言,包括薛保侯在内的军中上层,早已脱离了大部队,轻车简从,目标是某个宝窟。 或者说,对方这一次的真正目标,便是这个秘窟所在,至于征粮也好,剿匪也罢,那都是名义上的事,也正是因为那位薛将军名义上的事干的不错,才有功夫去搜寻让武道更进一步的秘窟宝藏。 至于李摄,或者说他那个姐夫李伏威,包括支持他的地军高手,同样直扑此处,两条蛟龙真正意义上的决战之地同样是此处。 白三尺为什么知道这一点,便是因为此处地界儿,正是赵黑泄露给二人的。 赵管家,或者说白家的上层,对此有一个惊天的谋划,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只是窥得一角,了解只鳞片羽。 两条蛟龙中获胜的一条,便能获得最后的宝藏,也能得到白家的鼎力支持。 而从目前的局面来看,他那个便宜姐夫李伏威占了上风,他已经明白自己唯一的对手就是薛保侯,并且抢先一步出发,力图将优势扩大。 然而薛保侯对此却并不知情,甚至认为,自己的对手是某位地军的上层,至于李伏威,只是一位颇有野心的属下。 而造成这一切的唯一原因,便是本来应该告密的冒辟江突然‘消失’了. 一直到薛保侯等人出发,冒辟江都没有来告知‘李摄欲反’、‘李摄是地军扶植的傀儡’、‘李摄本人拥有争夺秘窟宝藏的资格’。 而等他紧赶慢赶的赶到军营中,便就只有空荡荡的大营,以及百无聊赖的看守,偶尔能见到一两位留守的士卒,甚至都不清楚上层的动向。 冒辟江可以说是赵黑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不存在反水的可能,那么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这家伙已经被杀了;被谁所杀?他已经罗列了好几个人选,李伏威、白三娘都在其中。 白三尺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放弃调查,突然耳朵动了动,喝道:“谁!?” 一道头戴斗笠的人影缓缓从一座帐篷中走出,影子在太阳的照射下,几乎凝成了一条线。 人很不起眼,刀却是很漂亮,无剑格,通体像一根墨玉。 但做为用剑好手,白三尺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刀,而是剑,而且是单刃剑。 一般用这种剑的只有一种人—— “刺客!” 黑刀客乌三沉默了片刻,缓缓开了口,“有人要你的命,而我恰恰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白三尺挑眉,“哦?是吗?” 二人几乎同时拔剑! 白三尺手中竹剑像是活了一般,在其手中一跳一转,竹锋便推了上去,这是冲剑。 乌三同时拔剑出鞘,剑鞘直直插入泥地之中,剑尖、影子、还有剑鞘,又连成一条线,剑身由下猛向上横行,这是托剑。 两人交叉而过。 乌三肋骨被抽断了三根,白三尺袖子‘撕拉’一声,从腕口到肩头,一条长长的裂缝炸了开来。 两人互视一眼,居然有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你的剑不错。” “你的剑也不错。” 乌三面无表情的捡起了剑鞘,红色的剑口顺着鞘口抹开、插入。 白三尺也换了左手使剑,手腕一抖,每一寸竹节上,居然响起了拳裂空气的炸响,眼神盯着对方,来回的走动着,随着脚步的轻重,炸响声也不同。 刚刚那一下,乌三被竹头打断肋骨,而白三尺也被裹红刃的锋芒撕裂了肌肉,虽然皮肤没有损伤,但里面肌肉轻微撕裂,如果再用这一只手使剑,剑式必然有破绽。 二人虽然只交锋了一剑,但精气神的爆发与纠缠,已经让二人都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细。 二人虽然互赞对方剑术,但说到底都是打肿脸充脸面,哪里是不错,二人的剑术不仅错了,而且都入了邪道。 ‘这白家人跟资料上显示的一样,把白家拳劲融入剑中,出剑如出拳,一套拳术,可以有一百套剑法,也能有一百道剑意,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白家拳术便是百搭百打,以模仿别家拳术为长,炼到极限,一切拳意即心意,虽然不敢说十成火候,但也有七八成威力,但是落到剑术上,根本不可能演化成剑意。 肉是长在身上的,剑却不是长在身上。 人剑合一在武道上并非不可能,只是自家本事炼不到位,却希冀用别人家的拳术人剑合一,这根本就是妄想。 哪怕他的剑术杀伤力再高也不可能。 所以赵黑才说他走了邪门歪道,这是注定的一条死路。 不过黑刀客乌三也是一般。 ‘这家伙看剑的眼神,怎么跟看女人一样,难道这家伙是个变态?’ 想到这里,白三尺打了个寒噤。 武行中有一些器械打家日夜与自己武器磨练,最后人与武器合二为一,如指臂使,又或是当作性命相交的伙伴,极其爱惜,这也正常。 但是与自家宝剑产生了爱情,这就完全超乎了常理。 而且对方手的剑没有剑格,这就更诡异了。 剑格介于剑柄与剑身之间,是大拇指将剑顶出剑鞘的部位,练拔刀术也好、拔剑术也罢,这都是一个极重要的部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重要性还要超过剑本身。 尤其是对于一个刺客来说,第一剑的爆发力,往往将决定对手的死活,以及他自己的死活,没道理对方会忽视这一发力点。 想到这里,白三尺若有所悟。 刚刚对方的拔剑式,是用剑鞘的反作用力出剑,也就是说,对方还藏了一手内家掌法。 只有用内家掌法震荡剑鞘中的剑刃,使其像弹簧一样拔出,便能达到拔剑术同样的效果。 ‘内家功夫,我白家才是第一!’ 白三尺握着手中竹剑,一下子信心倍增。 虽然他的拳术全都转到了剑术上,但是以他的眼力,只要对方使的是内家拳术,他便能一眼看出类别,然后破解掉。 乌三将斗笠压了压,身子做弓马式,手掌缓缓抚摸剑柄。 器械决斗方式的差异,比拳术要大上十倍,内部差异更大;比如刀术,就要在凶狠搏杀之中寻找对方弱点,攻破对方心房,刀口互相拼杀百记,手指脚掌斩断了都是寻常。 而剑术则恰恰相反,两名高深的剑客比剑,事先就要在脑海中模拟一切,一剑护己,一剑杀人,让人出第三剑都是一种耻辱。 白三尺盯着对方握住剑鞘的手掌,根据对方的姿态、身形、发力方式,去判断对方的拔剑变化。 乌三则将剑柄稍稍外翻,右脚掌前探,外八字步,这是沿海岛国的一种拔剑手段。 二人的精气神再次借助对方敌意造成的生死压迫,达到另一个顶端。 乌三的裹红刃像是鬼魅一般再次出鞘,不仅没有风声,这一次连影子都没有。 ‘看出来了,是三十二式梅花掌!’ 梅花掌是沿海小拳种,以步伐配合着掌术变化,阴柔胜过阳刚的拳术风格,有明八掌、暗八掌、明八腿、暗八腿,而对方左手握剑鞘的手段,便是暗八掌中的‘寒梅吐蕊’! 这一招仿的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于冰天雪地中绽放花蕊,掌劲阴包阳吐,指肚子发劲。 ‘赢定了!’ 白三尺竹剑剑光一抖,连颤九下,一剑竟闪九剑劲,直插对手招式破绽。 耳中稍稍听到一记‘崩’声。 两道身影再度交错而过。 乌三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跌跪在地,只差半寸,那竹剑就捅进了胸口要害。 白三尺愕然的看着肚皮、肩骨、大腿上的三根弩箭,又盯向了剑鞘所在,那里有一个隐秘的弓弩机关,被剑鞘一顶就开。 什么斗剑、什么梅花掌,甚至是最后的站位,都是为了暗杀做的准备。 十根弩箭他避开了七根,另外三根躲开了要害,但是最重要的喉咙部位,被对方的剑轻轻抹了一下。 “所以我从不说自己是剑客。” 乌三踉踉跄跄的起身,面无表情道。 “咯咯…咯……如果我手上是水银杆子,你暗杀都无用。” 并非他剑术高超到只用竹剑,而是只有空心竹,能承担他的剑术变化,而换做奇门武器水银杆子,铜为表,内裹水银,头尾一荡,能把人血肉直接点炸裂开,可以更短时间内变剑劲。 “还是年轻。” 乌三一剑砍下了对方脑袋。 江湖不问胜败,只问生死。 可惜一张极生嫩的面孔,远远未达到他潜力的上限。 如果在江湖上锤炼几个月,经验足了,也不可能上当。 可惜江湖没有如果。 第八十五章 江湖四凶(完)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秋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鬼不知。 这句话合起来是一种顶级的内家境界,但要分开来看,前一句是拳意,后一句是打法。 秋天未到,蝉便已经开始叫了,这种对于外在条件而产生生命变化的未卜先知,落在拳术之中,便是对方招式未发,便已经摸清楚对方的招式手段,若是作为对手,看见自己无论怎么打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再坚韧的精神怕是都要恍惚、崩溃。 ‘暗算无常鬼不知’,便是在前者基础下延伸出的打法,连鬼神都不知道的招式变化,人怎么可能知道。 白家拳法在赵黑的手上,已经达到了一种巅峰;而若是没有烛龙赐予的‘眼珠’,他看不到黑而暗的世界,怕是也参悟不出这一层‘藏鬼神’的境界。 但若是用‘暗算无常鬼不知’来对付‘秋风未动蝉先觉’,便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在拳术变化中制造出一种‘悖论’。 正是因此,戚笼把拖刀掌的鞭劲变化藏在拖刀手的掌劲变化之中,使得赵黑的判断出现一丝失误,一举重创对方。 这老货心脏被崩出一条口子,肉身重创,想要再度维持这种顶级的精神境界就不可能了,顶级的精神境界也是要寄托在肉体凡胎之上,不可能凭空出现,只可能凭空消失。 直到此时,赵黑才真正的成为了一个‘普通’的,炼体大成的内家拳师。 看似轻描淡写的手艺,戚笼花了足足三个月才一举成功,其中消耗的心血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黑右眼的蛇瞳朝四方转了一下,突然,那道腥黄色的竖瞳撑了开来,像是有一只苍白的手掌从内往外扒拉了一下。 顿时,地面变的黑蒙蒙的,一条又一条粘稠的人影从中挤了出来,没有四肢,像是剥了皮、化作人形的蛇。 赵黑的身影突然消失了,而在同一时间,所有苍白蛇影的右眼上,都长出了一只蛇瞳! “想跑!” 戚笼眼中癫狂似疯,金火一卷身,也同时消失不见了。 “邪祟!” 法台前的萧道人面色一变,脚踏禹步,施咒念法,手中持一碗,点水制符。 “北阴金阙,玄冥帝君,赐吾威力,诛斩鬼精。六天魔王,统领神兵。刀枪甲刃,来至氤氲。为祸邪鬼,或妖或精。捉赴幽城,万死灭形。寸尸万段,毋輒更生。太上真符,告下无停。急如风火,迅若奔霆。鬼死人安,天地肃清。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那一夜的巨大风暴再临,风水异象之中,一口口诛魔阴刀从风浪中卷出,向那些蛇形人影斩去,更诡异的是,刀光划过,这些人影只是身上多了一道道刀痕,而且伤口迅速愈合,张开大嘴,疯狂向城墙游去。 “果然是邪祟!” 萧道人双手一合,做降魔锤法,须发皆扬,用力一锤,下一刹那,风暴之中,阳火蒸腾而起,一面面火墙拔地而出,火墙连在一起,并成阵法,将这些怪物封印在一地。 城中普通人顿时感到身子莫名其妙的一热,像是中暑了一般。 不论是正派的道人,还是走邪路的道人,又或者入魔的道人,其实心里都有一根底线,便是遇上真正的‘邪祟’,只要力所能及,一定将其诛灭。 原因很简单,邪祟性贪婪,以风水之气为食,甚至能顺着风水之气,将其诞生的源头,山势水脉也一并吞噬掉,彻底断掉风水之气再度孕育的可能。 而一旦风水之气绝种,就像是鱼儿离了水,道人的道行再高都无用了,练了等于白练,所以双方是天生的死敌。 而萧道人一旦力以赴,平天道这一代天才的本事展露无遗,天上风火化烽火,地下地气化火墙,居然隐隐约约窥到了邪祟的核心。 一只满身金火的小鸟在追逐着一只独眼蛇,那独眼蛇的蛇眼在身上到处游走,似乎时时刻刻寻找着逃命的机会。 而在现实中,戚笼与赵黑的速度已经快到常人难以想象,所过之处,就像是两道鬼影一般无声无息,而鬼影离开之后,才是雷鸣风荡,激流大作。 “一个神物血脉,一个邪物血脉,这两个家伙太强了,我镇不住啊!” 风水道人能通过风水之气的变化‘移山转岳’,当然这不是真山真岳,而是通过山岳的脉络将人圈禁在一定范围之内。 但是面对这两怪物,饶是萧道人也感到吃力万分,偏偏他受了虞老道指派,不得不为之。 ‘这老鬼倒是潇洒,拍拍屁股就走了,原来是早就料到这两怪物的恐怖,不行,再这么下去,我熬到道行烧尽都挡不住。’ 若只是拥有血脉,萧道人觉的自己还能困上一困对方,毕竟道人的符咒法令,最擅长的便是以小力搏大力,借天理化人力;但二人同时还是武行中一流高手,快如奔马,力大如牛,精神敏感到不可思议,稍有差池,二人就能‘撞山破岳’而出。 ‘搞不定,真搞不定了!’ 萧道人一手做降魔印镇压局面,另一只手屈指一弹,正好弹在蜡烛的火芯上,识神依附在火星之上飞出。 “三位道爷,放小老儿一条生路吧,小老儿上有阴间的老爹老娘,下有十八岁大抱养的闺女,真的不能就这么亡了啊。” 虞老道大汗淋漓的在街上打着滚,一边滚还一边嚎着,整个一碰瓷的老泼皮无赖,滚的灰尘乱飞,滚的精神十足,滚的声音洪亮,滚的十分有经验。 但落到三人眼中,便是这道人炼出了遁地术,地面上鼓起了一个小土球到处乱跑,让人想抓都抓不住。 ‘遁地术’属于奇门遁甲中的地遁,是在关内早已失传的道术,所以虽然这青浮山三仙道行精深,每人都凝练出了两门小境界,并且将两种境界练到水火相生、阴阳相济,距离凝练出‘道家命神’只差一步之遥,但是一时半刻想要收拾对方,依旧不可能。 这老鬼太油滑了! 一缕火星突然从在空中落下,紧随而来的便是火光大涨,凝练出萧道人的幻影。 “哎呀!吹箫童子来啦,快来救老道,这三个老牛鼻子以多欺少,简直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站在丧葬店门槛上的老道眼皮一抬,阴风一卷,一件件大红大紫的寿衣便就挡在了火光之前,寿衣上,一个个老头老太的人影浮现出来,冷飕飕的盯着他。 萧道人先是火眉一皱,然后冷声喝道:“还打什么打,邪祟就要入城了!” 随着话语,火光之中,倒映出了一道道蛇形邪祟的身影。 虞道人也不滚了,头伸了出来,咂咂嘴:“果然是邪祟,而且是伴生邪祟,看来是我们道门戮力同心,一起镇妖降魔的时候了!哎呀,们还打!” 若非虞老道逃生的手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刚刚在说话间,便就被云朵洒下的蒸腾水雾烧个正着,这种神水灵液能破妖祟,同样也能坏人道行。 三位老道士眼观鼻、鼻观心,坐在地上的一位缓缓道:“贫道三人寿元将尽,若不能获得神祇册封,得到一丝神性,聘为属神,便就只能身死道消,而今这钟吾古地,阴间被毁,阳间走煞;都到这份上了,这正神也好,邪神也罢,已经无甚区别了。” “呵,自从小妖庭灭亡之后,钟吾古地哪还有什么神祇,无非是披着神皮的寄生虫而已,”萧道人冷笑连连,做为道门精英,他自然了解一部分当年古国被灭的真相。 而这小妖庭,便是钟吾古国的神庭。 “虞老鬼,若是还想着浑水摸鱼,请恕萧某不伺候了!” 诚然,萧道人被虞老道降伏,多半是对方投机取巧,甚至画春宫图逼他做童子,行为猥琐的不行;但是萧道人做为平天道这一代最有名望的高功,一次掉在坑里,两次掉到坑里,第三次还不明白这坑可能有问题的话,那就真是后脑勺长洞——可以元神出窍了。 而且对方在自己身上下的封印,极其复杂难解,这根本不是普通道人能够做到的事。 “老道只是区区一小境界的普通道人……” 眼瞅着萧道人转身就要离开,虞老道尴尬一笑,连忙补充道:“别急嘛,让这箭再飞一会儿。” “什么箭?” ‘轰’的一声,城门重重砸了开来,守将朱元聪铁甲大马一跃而上,背后跟着的,却是密密麻麻衣衫褴褛、面色土黄的难民们。 虞老道一跃而起,精神振奋:“自然是一根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第八十六章 小江湖 老江湖(上) 有道是人马过万,无边无际,如今除了戚笼和赵黑交锋的城南,三个城门所在,都是无边无际的难民。 似乎是有人将这些难民聚集起来,然后再放开城门,而能有这般能耐的,除了黑山精甲的主将朱元聪还能有谁。 或许谁都没有意识到,在李伏威三番两次削减官府守备力量、打击地头势力、抽调精壮入军后,黑山城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衰弱之中。 “搏命还是等死!?拿起刀子,把那些豪宅大院的东西抢回来!”朱元聪瞪大双眼吼道。 一双双麻木、痛苦、挣扎的眼神亮了起来,他们手上,真的是有明晃晃的兵刃。 顷刻之间,城里像是蝗虫过境,成片的火光汹涌而起。 “真漂亮啊!”白三娘瞪大了美目,满脸惊叹,“乖侄儿,姑姑给你放的烟花怎么样?” 城主府一处角落中,正趴在地上装死尸的胖城主抬头,圆圆的眼中满是璀璨光芒。 同一时间,虞老道解除了‘遁地状态’,口中长吸一口气,这口气是民怨、民愤,同样也是藏在人心中的煞气。 虞老道双眼猛的漆黑,同时身子节节高涨,一身道袍撕裂,从中露出粗大的肉角和透明甲衣,嘴里更是锯齿外翻,单论气血程度,一下子超过了二炼拳师。 而且对方从皮肉中挤压出的道道诡异符文,就像是神坛上的怪异符号一般,而且多了一分煞气腾腾。 青浮山三仙老眼猛然瞪大,就连认为老道有杀手锏的萧道人都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什么鬼!? 要知道一切的法术变化,都只局限在风水之气的变化中,常人难以发觉,并且只能浅层次干扰现实。 而现在,这老道不知用了什么法门,居然变的比两侧房屋都高,而且是现实中的变化。 “神、神身!” 青浮山三仙同时想到了某事,面色一变,这不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神性变化吗!?能够脱离生命桎梏,从人道走到神道的奥秘! ‘怪物’无声大吼一声,三步做两步扑向敌人,一位老道面色一变,手指掐诀,吞咽不绝,顿时灼热的白云从空中降落,覆盖‘怪物’全身。 像是浇灌了一层烧开的热水。 可惜这些‘金浆玉酿’完全烧不开对方肉甲,一只巨掌猛然从云中探出,裹住了老道的脑袋,老道因为剧痛而脸色通红。 ‘嘭’的一声,脑袋直接炸裂开来,红白迸射。 ‘怪物’又故技重施,没过三息,青浮山三仙就变成三堆肉泥。 ‘怪物’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将那胸腔中的愤怨煞气吐了出来,身子渐渐恢复人形,身子一虚,脚步一晃,低头一看,老脸一红。 “哎呀,一不留神就光溜溜了。” “你该不会是真的吧,”萧道人惊的识神都差点稳不住:“转生道长?” 恶道宗的四大道长之一,堪比神祇的金丹高人? “咳咳,”虞老道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没错,我就是!” 迎风吹的鸡儿凉,虞老道一边顶着对方崇拜的眼神,一边在心里补充。 ‘……转生道长的看门老童子。’ 而在城主府中,另一场战斗也接近了尾声,赵勇除了胯部外,浑身上下被插满了暗器,半躺在地上,血流如注。 最严重的是左眼,被对手用手指活活的挖了出来。 跨部他保住了,眼珠子这种要害就疏忽了。 而此刻,这颗眼珠子正在白六四手上不断旋转着。 “大叔,看来是我赌赢了。” 白六四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满脸冷汗,歪歪扭扭的向对方摸过去。 他的一条腿挨了对方一记铁拳,小腿骨直接被砸断了。 但他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再然后,他看到了赵勇诡异的表情。 一条条红色海带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白六四勉强闪过两条,无奈精力耗尽,被越来越多的海带缠住身子。 在惊愕之中,虾夷岛海盗娴娘利落的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你——” 海盗的骨质弯刀毫不犹豫的捅穿了他的心脏。 “老子赌博那么多年,逢赌必输,但你真当老子不会作弊啊!” 赵勇痛的龇牙咧嘴,“你这臭婆娘咋不早点出来,老子以后就只能做独眼龙了。” “早点出来你还能赢么,这小子滑溜的跟条泥鳅似的,”同样是独眼的女海盗没好气回了一声,语气少见了多了一丝羞涩。 “没眼珠子正好,跟我到岛上做海盗去!” 而在白江之上,白家四驹中,最强的白一阳以近乎碾压的优势取胜。 炼化三条筋,号称兴元府第一骑将的宫元朗被打的奄奄一息,最爱的宝枪‘攻虎’被人用拳头打断。 而其率领的海盗,也被斩杀的只剩三四个,藏入水中不敢露头。 “看来是我赢了。” “是吗,”宫元朗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知不知道兵法上有一句话,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白一阳面色一变,猛然回头,只见滚滚洪流从葫芦口倾泻而下,十数头恶鲨扑来。 所以刚刚的,是战术拖延? 宫元朗弃了宝枪,抽出一口短刀,恶狠狠的一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恶浪汹涌,自上游积蓄的江水一举将船只淹没,无论船上的疍民,还是拳术高到能踩水的白一阳,面对这用法术蓄满的洪流,都无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 汹涌水浪卷过,船只全毁,敌我双方全被扯入水下,只有水底偶尔冒出的气泡,证明还有人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岸上,一道相当狼狈的身影爬了上来,腹部高鼓,躺在岸上就不要命的喘气。 手中刀子上,还挂着一节肠子。 “说本将军不会打水战,开什么玩笑,本将军可是水陆全精!” …… 时间往前推上一时半刻,就在虞老道大展神威,一举捏死青浮山三仙之时,戚笼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胜机。 煞神也是神,神对于邪祟,是有压制作用的。 戚笼眼一闭,而在下一瞬间,赵黑的蛇瞳眼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下,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了下来,是血雨。 ‘此子除了迦楼罗血脉,莫非还有别的传承?不过双血脉传承,早在戾皇时代消失了。’ 戾皇是钟吾国最后一位妖皇,谥号为戾,他最著名的行为,便是掠夺国内所有的血脉传承,号称要打造一尊血脉之神。 结果就连当时的神族都接受不了他的疯狂举动,一时间天下大乱,群雄蜂起,最后这位戾皇在通天楼自焚而亡。 不过雨滴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悚然一惊,这感觉—— “龙脉!” “吼!!!!!!!” 一声震裂黑暗的巨吼声,一条无首之龙撕碎黑暗,布满血色鳞片的巨爪抓来。 赵黑蛇瞳之中,一条手臂粗的蛇身猛然钻出,同样没有蛇头,只有一颗漆黑的眼珠。 眼珠一转,浓郁到深沉的黑暗再度凝结,一下子就把龙尸封入层层黑幕之中,连隐约的龙吼声都微不可闻。 刚松口气没多久,突然精神又猛的一提,刚刚还芒刺在背的恶鸟气息竟在那一瞬间突然消失。 可惜这时已晚了,落下的一滴血水中,一只金色鸟喙突然探出,朝着那颗漆黑的、阴沉无比的眼珠猛的一啄! 戚笼的食龙爪往赵黑的右眼上一掠,除了抓碎了眼珠外,这老货的半张脸都炸了开来。 食龙爪特性——爆裂掌。 “人有贵贱之分!你还不明白这一点嘛!” 赵黑歇斯底里的大叫,浑身爆裂声大作,身上黑袍绷紧如铁皮,然后无数道不同类型的劲力从中打出,像是刺猬张开了身子。 可惜这些乱劲并没有打中戚笼。 “当然明白,”戚笼的声音若有若无,像蛇一般阴冷,又如龙一般高傲。 “人有生死贵贱,我生,你死,所以我贵,你贱!” 一只金爪从其背后插入,夺走了这短打天王的性命。 “可惜没和你真正斗上一场。” 第八十七章 小江湖 老江湖(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揣摩对方的拳劲,打造克制赵黑的武器,破坏对方的内家精神,最后埋伏对方的族人。 以上所有成就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真要公平公正的交锋——他打不赢啊! 拿刀的戚笼或许赢面很大,放刀的戚笼,怎么算都没什么胜算。 某大匪头看着干干净净、斯斯文文,一副从良的模样,其实一肚子坏水。 莽是建立在打的过对手的前提下,打不过,那就阴。 戚笼一手从对方胸口掏出,眼中金光一闪,毫不犹豫往对手膻中穴一掏,一颗沾着血迹的碧绿珠子就摘了下来。 珠身像一潭湖水,‘湖’中却有一蛟一蟒相缠绕、吞噬。 “穴藏龙蛇为诸侯,果然如此。” 戚笼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吞食欲望,那无头骷髅居然直接探出了上半身,骨头手掌抓住了碧珠、捏碎。 下一刻,无头骷髅的左眼部位大放光芒,视野一下子拉长了近百倍,像一个巨大探照灯一样,到处乱扫。 萧道人被其一扫,浑身灼热,作法的桌子直接炸裂开来。 戚笼看到了一道火苗和一丝阴魂。 虞老道被其一扫,‘唉呀’一声尖叫,捂住了胯部。 戚笼看到了一张与老道截然不同的老脸,老脸上满是神纹,法力雄厚程度超过萧道人百倍,只是如无根之木,没有依托。 戚笼眼光扫过城,城中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这一道从云中探下的金光,不知从谁开始,一个个的跪了下来,仿佛精神被洗涤了一片。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山海经·大荒北经》 这便是烛龙的另一只眼——昼眼! 无头骷髅无声大吼,突然‘噗哧’一声,一团白火从其左眼眶中燃烧起来,最后凝一颗龙眼大的小火球,好似缩小亿万倍的太阳,悬浮在左眼部位。 戚笼立刻体验到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感觉。 同时一股热流传遍身,暖融融的,好似回到了婴儿状态,戚笼突然可以‘看到’某些东西。 心、肝、脾、肺、大肠、小肠,这些人体器官的强度和使用年限。 他似乎可以人为的操纵这一股股生机。 烛龙的一只眼珠见黑而暗,人类的阴暗、不堪、邪恶,这世道就像是黑蒙蒙的无边苦域。 但是天依旧是蓝的、日头依旧是红的、所有的生命依旧在以蓬勃的姿态舒展着、绽放着。 这是另一颗眼能看到的东西。 还有一股玄秘的记忆灌入脑海之中。 ‘两极秘窟…人造龙脉…戾皇计划…蛟龙蜕变槽…诛神录……’ “原来,如此。” 戚笼低头,赵黑的尸骨薄的跟一张人皮纸一样,所有人体内部血肉器官都化作了黑色的脓液,从右眼中流了出来。 看上去,似乎只有人皮和眼珠子构成了这号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赵黑’是死的,是一具小乞丐的尸骨和烛龙的一只眼组成的存在。 白家家主拥有烛龙的一丝血脉,所以赵黑继承了这一代家主的理念。 这是环环相扣的。 唯一不自知的,便是赵黑误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意志。 黑色脓液‘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每一颗泡其实都是一颗翻滚的眼珠。 戚笼的眼前突然变的漆黑,无边黑暗袭来,同时,‘昼眼’大方光明,与对方分庭抗礼。 最终,黑暗之中传来一道遥远的轻笑声。 “干的不错呦。” 戚笼报以狂放反嘲的态度。 “废话,那当然啦!” 黑暗被收走,光明大放人间。 …… 而在山南道和山北道之间的一处密林中,追了七天七夜的薛白,终于将乔装打扮的白初九按倒在地,傻呵呵的笑着。 “幸好叔叔告诉我的拳术变化,不然我还认不出呢。” “到底是谁?” 看着眼前这个拳术高的跟怪物一般,但似乎没什么脑子的少年,白初九咬牙切齿之余,难免生出一丝无奈。 “呵呵,我叫薛白,薛家的薛,白花花的白,”薛白抬头,乐呵呵的朝着一个方向道:“叫什么?” 洪小四手持两口八斩刀,面无表情的现出身来。 “对了,叔叔还跟我说,如果碰上地军的人要救人,就让我跟他说两句话。” “第一句,如果来救人的是边军将领,那他一定是放赤身党入兴元府的军中内奸,这个内奸很可能是地军的人。” “胡说些什么?”洪小四扬眉。 “第二句,如果他不承认,那真相就是,他跟赵黑是一伙儿的,是游戏中的棋子,是某位存在的耳目,耳目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赵黑是眼睛,盯着李伏威,他就是耳朵,监视着另一个人。” “哦对了,还有一句。” 薛白乐呵呵的道:“叔叔说,等我抓到人的时候,赵黑估摸着已经死了,游戏规则也改了,如今他才是规则的制定者,如果不听话,他就要踢出局了。” 洪小四面色变了数下,最后沉声道:“叔叔是谁,我要见他一面!” …… 黑山府在这半年中,发生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继天灾、兵灾之后,人祸紧随而来。 天干丁酉年六月五日,江北道灾民顺江而下,攻破黑山城,一时间,城中富户豪门无不遭掠。 同时城中大火,直烧三日三夜。 翌日,团练义军入城剿匪,并在城内良民白氏斡旋下,与乱民达成协议。 因天灾人祸频发,兴元府十三城达成一致协议,统合所有武力,以新军为基础,建立联城互保机制。 第一任府主出乎意料的不是李摄,而是黑山城主。 同日,宫元朗再度复出,担任骑兵总将一职。 几乎在同时,黑山城黑行再度建立,信息交易、人命买卖再度兴盛,而黑行创建者是小有名气的黑刀客乌三。 传说他有一个会梅花掌的妻子,只是从未有人见过。 虾夷岛海盗归巢,新一任海盗首领是个女人,她从内陆回来后,还招了个同样独眼的上门女婿。 而在乱民入城的第二天,城内一座极其普通的墓上,有人拿人皮当纸钱烧了下去,一老一少泪流满面。 “夫人,家主子刚刚离开,他说了什么?”一位白家老嬷嬷心惊胆战的道,白家家主连夜入城,而那一夜可不太平,家宴差点变武斗。 “无事,家主子想妾身了,这不,半年前才派人刚看过,这不又亲自来看妾身了么。” 白三娘笑颜如花,怜惜的将新任兴元府主的嘴巴擦了擦。 “都多大人了,吃东西以后要注意一点。” 这位军政两把抓的实权大人物只傻笑着叫‘姑姑’。 “对了,徐狗贼的家属都安排好了吗?此人虽然性子残忍暴虐,但毕竟是因为妾身的命令才丧命的。” “安排好了。” “那就下去吧。” 白家血脉中的‘优胜劣汰’是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白家二郎的后代溺死的溺死,毒杀的毒杀,然而,最后的一个被白三娘暗中保了下来。 白三娘远嫁黑山府,这个娃娃被提前带了过来,安置在了府中。 李伏威发现了不对劲,他暗中调查出了真相,并且与白家家主做成了一笔交易。 娃娃在一次踏青中,‘死’于匪寇的袭击下。 但事实上,娃娃并没有死,而是被路过了一位老道人救下、捡走,收入门下。 白三娘花了三年的功夫,才重新找到了老道士和痴傻的少年,并与老道士达成了某种交易。 半年后,一个游方老道和一个呆呆的少年城主,拿着一张看上去就像是伪造的调任令,出现在了黑山城,开始了十年的苟且人生。 十年后,白家家将拜访李府,在极偶然的一次机会中,认出了已经是城主的当年婴儿。 再然后,李府鹰犬徐狗贼奉命伏杀人,并偶然的撞上金盆洗手的赤身魁首,被杀。 这便是近半年事端的起源。 “想好了,贫道要继续去云游四海,真的要跟随?” 萧道人认真点头,一脸尊敬:“跟随前辈身边,晚辈能学到更多。” “没错,跟随我转生道长,能学到东西是必然的,但能学到多少东西,便要看的悟性了。” 虞老道一脸的道貌昂然,其实心里想的是:‘又一个免费的打手送上门来了。’ “不过前辈为何要走的如此匆匆?” 看着虞老道跟着了火般的大包小包收拾,萧道人很是疑惑。 “咳咳,修行之道,宜早不宜迟,走人!” 虞老道把行李往对方身上一丢,便就溜达着往城外走。 ‘开玩笑,煞神变都使出来了,宗门还不找上门来,虽然老道不是故意的,不就是炼神炉少填了一点火嘛,但转生师伯毕竟是老道我害死的,这时候不走,难道等着人来抓啊!’ ‘话又说回来,也不知当初和我一起逃离山门的小囡囡怎样了,老道继承了师伯的一部分法力神通,小囡囡继承了师伯一部分记忆,活下来应该是没问题吧。’ 第八十八章 狸猫换太子计划(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十天后,山北道,永定军镇,葛家堡。 虽然山南道和山北道只隔着一条鹊山山脉,宽度只有几十里,但若是不经过白江,便就只有从山脉最西边的招摇山绕过去。 葛家堡便是招摇山北边的一座军堡,隶属于永定军镇,一到这里,画风突变,三步一岗,五步一梢,若无路引,寸步难行。 好在边军的通行令在这里还是管用的,很快三人便出现在了一座官方招待所中,同样也是半军事化的一座望楼,有九层,戚笼等人住了第五层的一间大通铺。 “老叔,既然来了山北道,不如去我们家做客吧!” 薛白热情洋溢,一路上说了无数次,似乎不把戚笼带回家就不罢休。 戚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哪还不知道对方心思,这是怕被他老娘薛蔓蔓揍呢。 洪小四把戴帽披风解开,挂在椅子上,看了二人一眼,冷哼一声,出去打水洗澡去了。 这位边军的校尉爷是真爱干净。 “我上一次去们薛家山庄,砍死了们好几位族老,还想着我去?” “老叔,再不去,我娘就要嫁人了!”薛白突然面色肃然道。 戚笼才喝一口茶,直接呛到了,连咳了好几声,把茶碗一放,没好气道:“关我屁事!” “虽然叔极力否认,但我怀疑,便是我娘当年在外面的姘头!也就是我亲爹!” 薛白这小子果然继承了她老娘的一根筋,一脸的耿直和严肃。 “放屁,娘如今都快五十了,她生的时候,老子还没成年呢,再说了,我长的跟很像吗?” 戚笼斜了对方一眼,薛白轻‘咦’一声,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认真打量着对方。 戚笼虽然模样干净,但跟俊俏没什么关系,勉强可以跟斯文挂边。 他又找了一面铜镜打量自己,不仅继承了白家血脉的俊俏,而且脸圆圆的,跟戚笼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完是两种类型。 少年人顿时闭气了,坐在床头,嘴里反复嘀咕着,‘怎么会长的不像呢?这不该啊!’ 戚笼没搭理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慢条斯理的从包裹里翻出了本书,‘啧啧’有声的看了起来。 临走之前,白三娘为了感谢戚笼的大恩大德,送了戚笼两本书。 《活人桩解法》 《龙甲秘书》 前者是白家历代不传之秘,也是白家炼肉之法。 后者则是钟吾国古代士大夫祖传之宝。 戚笼这些天一直在研究着这本拳谱,他对于‘秋风未动蝉先觉’的内家境界可是眼馋的很。 这本书其实可以分为两部分来看,前半部分是桩法,也是炼法,在筋骨皮肉四大境界中,是少见的肉炼法。 筋法有十二条筋,把十二条筋一一炼化,便就大成了。 肉法却很奇妙,说是炼法,其实是化法,化的身上一斤不剩,往秤砣上面一站,站了跟没站似的,这一身凡肉便就化作真血唐僧肉了。 炼成后,踏雪无痕是步伐,身子聚血一沉,有一百斤,便能增加一百斤的拳力,有一千斤,便能增加一千斤的拳力,奥妙到不可思议。 须弥金山的‘二倍佛力’,便隐隐约约涉及到肉法的奥秘。 赵黑这老货虽然六十多岁了,但一身聚气沉血的功夫高明到了极点,气力的勃发和持久,比戚笼这个数番奇遇的家伙都不逞多让,便是因此。 至于《活人桩解法》的后半部分,其实应该说是拳术的解法,将不同风格的拳术拆解开,融入身上,拆解的越多,得到的精华便越多。 按照书上所说,白家历史上最顶尖的拳术大师,融入了一百七十六种不同流派的拳术变化,并借此突破身体极限,皮肉合一,号称‘架子王’, 看一眼,抬一手,便能破的拳。 一时间戚笼看的入神,直到一声咳嗽声在耳边响起。 “呦,洪爷洗好了啊。” 双刀洪小四牙痒痒的看着对方,牙龈摩擦出一句话。 “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戚笼合上书,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哈切,“我在等洪爷跟我开门见山的谈一谈呢。” 这一路上,洪小四以各种方式刺探戚笼,可惜戚大匪首油盐不进。 或者说,在打四岁就在道上混的戚大匪首眼中,这点小伎俩,太幼稚了。 反而洪小四一不留神,被戚笼勾出了不少情报。 比如说,‘眼’曾经是赵黑,如今是戚笼,但‘耳’绝不是对方,或者说,绝不仅是洪小四一人。 所以戚笼一路上越发的稳如泰山。 反而洪小四越发的芒刺在背,他不明白,计划到底从哪个关口出了问题。 但至少,眼前人绝不是‘眼’。 “洪四爷,上次有一个边军校尉这么瞪着我,差点没被我当场砍死。” “说那人,是我的哥哥洪小三!” 洪小四咬牙切齿,他也不是完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前赤身党魁首! 新仇旧恨,让他越发恼怒。 戚笼一愣,然后长叹一声:“不得不说,缘分啊!” 今夜的月色分外明亮,甚至遮住了星光,像一轮大圆盘一样挂在天空上。 戚笼悄无声息的避开了几波巡夜兵卒,然后找到了一处隐蔽的练功地点,这是一处半荒废的木场。 “山北道的景色,还真是久违了。” 与山南道黑行、下九流、神异,乃至再往南边,祭祀、巫蛊之风的兴盛不同,山北道是当年的古战场所在,也是如今军阀开辟出的新战场。 这里只有一种人能活的很好,便是兵强马壮者! 在这里,兵阀势力会随着战争越来越强,而小势力想要生存,只有挂名依附。 例如这葛家堡,便是挂在这永定军镇的旗下,至于这永定军镇的名头,戚笼压根就没听过,应该是三年内新出头的势力。 戚笼刨除杂念,盯着月亮看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然后缓缓吐了一口气,继而有节奏的深吸,像是吞吐月华一般。 武家,尤其是内家,也有观想法,不过这种武家观想法并非吞吐日月精华,而是观想某物,心头自然存有某物。 身体变化自然也能按照某物的性质来发展。 这就是所谓的耕夫习牛则犷,猎夫学虎则勇,渔夫习水则沉,战夫习马则健,万物皆可以为我。 戚笼的心头渐凉,而体内气血也渐渐沉入丹田之中。 而丹田又名水府之地,气血进入丹田叫做‘一点真阳入阴海’。 然后随着有节奏的吐息与身子些微的抖动,一点点热气顺着丹田以脊椎为中轴线开始向上蔓延。 白家的活人桩很是玄奥神秘,它有九层变化,每一层桩法都是一种精神触动。 内家拳的养分就是从这些精神触动中汲取出来的。 这一层桩法名为一柱擎天。 渐渐的,一条细小的热气从腹部向上升,断断续续,就像是烟香一般,时不时还产生细微的刺痛感。 这是在打通以脊椎为线的大气脉,也就是所谓的‘气盛通脉,脉通穴开’。 内家拳中,脱胎换骨的‘胎’不是天生的,正是由这些无数气脉编织成的元气胎盘。 按照这种速度,怕是一夜的功夫,才能贯穿三分之一的骨节长度。 而以这进度,至少需要百日功夫,才能贯穿整个脊椎,并达到桩法中‘开脑门,见天窗’的地步。 这还是建立在戚笼肉身潜力被数次开发,佛身金相,体内生机勃勃,几乎没有亏空的时候。 白家学徒打小炼这桩法,要三年。 赵黑从第一层炼到第九层,也花了足足三十年功夫。 戚笼可没这功夫,更不需用这水磨一般的手段。 烛龙昼眼猛然睁开,一时间,戚笼肉身像是上等玉块一般,被照射的纹路毕现。 然后,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陷入了接近半死的‘冬眠’之中。 下一刻,那强大百倍的生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一时间,丹田好似加压的阀门,脑壳就是塞子,头顶正中央的百会穴便是天窗,被顶的‘嘎吱’‘嘎吱’作响。 ‘一窍通而百窍通,大关通而百关通。’ 正应了那句老话。 气海中有神珍铁,可轻可重可升腾。举头一指太阳昏,天地鬼神皆胆怯。 第八十九章 狸猫换太子计划(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并没有练一夜桩,而是在卯时鸡叫天明之前,就回了屋。 正在床上坐童子桩的薛白睁眼,朝他嘿嘿一笑,然后就继续陷入半昏半睡半练武的状态。 天地有日升月落,人体应阴阳、四季、十二时之变,不应逆势而为,尤其是炼内家拳,要顺着天意养火候。 所以戚笼练完桩后还睡了近两个时辰,一直到辰时将过,这才是施施然醒来,正好是月亮彻底落幕,而火红的太阳刚刚挂在正中的阶段。 七月份天气炎热的很,空气都火烧火燎的,不过戚笼不仅没有睡的满头汗,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是凉的,精神格外的好。 下了楼,溜达到望楼的一楼大堂,看守望楼的行伍老卒送上一顿早餐,两张面饼、一碗肉汤、一壶类似乌梅汤的凉饮。 然后这老卒子就靠在门口打着盹,手掌还搭在腰间的短刀上。 丫鬟仆人、小姐老爷什么的,这不是山北道的画风,在这里最吃香的永远是军户,男人、女人、老人、小儿,说是民皆兵也不为过。 戚笼掰开肉饼子,里面是厚厚一层菜馅,尝了一下,味道竟然不错,有一股野菜的清香味。 薛白起的比戚笼还迟,戚笼两张面饼都啃完后,才睡眼惺忪的走了下来,摇摇晃晃,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炼童子功的人比内家拳还要讲究,生活作息跟小孩一般,尤其嗜睡,不过小孩睡是真睡,这薛白却是在睡梦中养血坐桩揣摩劲道。 一个本就天赋超群的天才,修炼时间还是普通人的两倍,也怪不得这家伙的拳术进度这么强了。 戚笼以‘昼眼’扫了他一眼,发现他是皮、肉同炼,气血缩如丹,皮肉薄如一张透明纸,这是炼肉之境到了上层境界,炼皮之境几近大成。 “叔叔刚才是不是在偷窥我?”薛白头也不回的道。 这小鬼头果然是心思空明,或者说,傻到身上下都是直觉。 “对了,昨天说的,老娘要嫁人是怎么回事,”戚笼随口道。 薛白半傻半精,会说谎话,但他更怕挨揍,编排自家老娘这种事,打死他都不会干的。 再者说,当年的薛家内乱,血炼一脉被气炼一脉斩尽杀绝,薛蔓蔓她最后关头请了赤身党一伙来杀人,可以说立下大功,如今在薛家应是位高权重才对。 逼寡妇嫁人,这传出去也太寒碜了点,薛家号称三府皇薛,是山北道排名前十的大豪门,不大可能被人逼到这个地步。 当然,若是寡妇思春了,这就另当别论了。 薛白挠了挠头,苦恼道:“好像是什么皇家人过来,他又是我们薛家的近亲…是我娘的表弟,我娘不喜欢他…好像又是青梅竹马什么的。” 虽然薛白说的颠三倒四,但是戚笼听后却很惊讶,三府皇薛的皇,不是自封的草头王,而是正儿八经的拥有一丝古钟吾国的皇族血脉。 据说十几代以前,薛家的一位先祖是皇族供奉,曾奉命传授一位鱼冀郡主养生之道,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情愫,然后便喜结连理,传承至今。 当年薛家内乱,血气二宗互相残杀,表面上的说法自然是武学的理念不同,武学世家经常出这种事。 现在想来,可能也跟薛家皇姓那一脉的传承脱不开关系,当年老族长无后,皇姓分裂,又有外力干涉,内中的权力斗争很复杂。 如果是真正的皇姓血脉,便有可能成为未来的薛家族长,这便有娶寡妇的说法了。 戚笼表情古怪的笑了笑。 这年头世道不太平,男人死的早,寡妇满地走,正儿八经守寡的女人他见的不多,薛蔓蔓绝对算一个,贞洁牌坊对她来说大如天。 撞上这种事,也不知道这心眼小的女人会糟心到何种地步。 只是不知道这位表弟是贪她的身子,还是贪她的权势地位。 总不可能是贪图眼前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儿子’吧。 看着一副好胃口,又兴高采烈吃着早餐的薛白,烦恼对他来说或许真如镜上尘埃,擦一擦就没有了。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强人风格了。 而且,戚笼眼眯了眯,想到‘赵黑记忆’中,关于两极秘窟中,关于虚幻龙穴的记载。 虽然凭昼眼也能打开‘龙血铁门’,但要想取得完整的人造龙脉,最好的方法,便是‘古皇族血脉’。 而且薛家山庄中的藏经阁,藏着薛家十几代人收集的拳谱秘籍,他也很有兴趣。 要想尽快将‘活人桩’炼至圆满,搞不好这薛家还真是要去一趟。 “别吃了,跟我去找洪小四。” 薛白瘪了瘪嘴,眼珠一转,把热汤往喉咙里一倒,烫的两眼突起,不过他也舍不得吐,扬起头,两腮帮子像蛤蟆一样‘咕咕咕’的飞快伸缩。 这是在用肉的震荡劲反复卷动汤汁,消化热气。 然后鼻子猛然喷出两道带有油腥味的白气,这才满意的咽下了温热的汤水。 这家伙惯于用天才的手段,做白痴的事。 能把将内劲炼到脸颊上,这说明对方距离炼皮的最高境界,‘天地孔窍’仅有一步之遥了。 戚笼是在附近一座空仓库中找到洪小四的。 这家伙赤着身子,身上抹着药油,双脚各套着三圈十来斤重的铁环,步伐一动,铁环便晃荡不断,虽然下盘动作很慢,但铁环却以匀速旋转着。 这说明对方的拳术炼到‘气沉于跨、上下相随’的地步,拳掌的变化能够贯穿身。 洪小四打拳的动作很慢,或叉、或抓、或拱桥、或压掌,看似没什么套路,但落在二人耳中,便会响起短促的‘嗡嗡’声。 这是气流撞在四面墙壁,弹回来的声音。 “哦,这位洪哥哥炼的是长拳螺旋劲。”薛白呆呆道。 戚笼‘唔’了一声,单论拳种知识,他还没有薛白丰富。 但他看的出来,对方下肢旋踝转腿、躯干则是旋腰转脊、上肢则是旋腕转膀,是一种身上下都在转动的劲。 武行说法,练的快,打的就慢,打的快,练的就慢。 怪不得这家伙喜欢用八斩刀,洪小四动刀的时候,速度一定快的惊人。 见二人过来,洪小四便想露上一手,体蓄势收,右肘往回一缩,猛的一弹,像是铁扫把,裹抱和缠绕两股劲力融合在一起,刚柔并济。 往墙面上一扫,十几条深痕便扫了出来,正是他新炼出来的杀手锏——弹拳铁线手! “咦,这一招有点意思。” “哼,边军的手段,岂是们关内的武人能懂的——” 还没等洪小四开口吹嘘,戚笼便目光发亮的走到墙壁前,两只脚跟一起一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身子一拱一提,脊椎骨一抖,五指一扫,‘刷拉’一下,便就在墙上扫出十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洪小四瞪大了双眼。 这些痕迹,除了深浅,几乎与自己制造的一模一样。 同一时间,对面墙上也是‘刷拉’一下。 洪小四猛转头,只见薛白正对着墙壁上的几十道浅痕苦思不已,“怎么感觉差那么一点点呢?” “这是我的拳术!”洪小四感觉要疯了。 “的?不好意思,现在是我的了。” 戚笼咂咂嘴,决定不逗对方了,“洪军爷,开门见山,咱们是时候分开了。” “什么意思?”洪小四一凛,道。 戚笼似笑非笑,“我和这小子往东走,过黑石道,上云中丘,去薛家山庄,可不是要往西走么。” 往西便是古战场所在。 “毕竟,两极秘窟一事,宜早不宜迟啊。” 洪小四面色一变,“认真的?” “骗作甚,秘窟只有一个入口,我要是偷偷摸摸去,能瞒得过谁啊,有这必要么。” 洪小四目光死死盯住戚笼,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好,我觉的我们是要开诚布公谈一谈了。” …… 山南道,在李府基础上新建的白府,一座大红轿子悬在空中,一对带红花的老妪、老头朝着对面一众府丁拳勇嘿嘿怪笑。 “这谁啊这是,看这架势,这是大清早的来抓奸夫吗?”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第九十章 狸猫换太子计划(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白三娘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压服难民、分化新军、甚至提拔黑山城主上位,那被难民重点照顾的四大豪门,资产早已悄悄转至她的名下。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不仅是名义上的兴元府首富,而且还是一府之地幕后的权势主导者,更何况还有娘家,宁海府白家做后台。 三者合一,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声势比起‘亡夫’李伏威都要煊赫。 而她自己为了防止被人刺杀,招揽了大量的高手,就连白府也派遣了三个正当年的打家过去。 这三个打家天赋未必及白家四驹,但拳术、经验都要在那四个死人之上。 但就算是这般,面对这突然闯进来的红轿子,以及这两个平平无奇的老头老太,依旧被打伤十几个拳师,其中一个还是白家派来的。 场面一时间焦灼住,胖城主,不对,应该是如今的兴元府主,一身大红官袍、看上去尊贵无比的大官僚,此刻正蹲在墙角,一手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好奇的打量着这座红轿子。 红色窗帘被风吹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珠子也好奇的盯着这个胖子——手上的冰糖葫芦。 胖府主憨憨一笑,举起还没吃的那一根,意思很明显。 小姑娘见状做了一个鬼脸,小鼻子一皱,装的不屑一顾似的。 不过冰糖葫芦到底还是有诱惑力,那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巴’‘眨巴’的盯着。 小嘴巴也‘叭叭’作响。 最后实在忍不住,朝后面说了一句话,那轿子无风自动,缓缓沉了下来。 再然后,一个身穿月菊花小襦衫,套着鸳鸯小袄裙,手上套着银环的小姑娘从轿子中跑了出来,直奔糖葫芦所在。 头上的小珠钗一晃一晃的,‘叮叮当当’作响。 然后一个胖青年和一个小姑娘就一起蹲在墙角,一人一根糖葫芦,舔的滋滋有味,似是专门看热闹的。 “哎呦喂,这哪里来的漂亮小丫头,活泼伶俐的紧,快来给婶娘看看。” 白三娘一副未亡人的白色素服,但柳腰摇摆,顾盼生辉,艳光比起以往更胜一筹,带着十几个丫鬟老婆子走了出来,朝着二人一个招手,那胖青年便颠颠跑了过去,还傻笑着朝小姑娘示意。 那小丫头看在糖葫芦的面上,不情不愿的溜达了过去。 白三娘半倚在玉梨木美人塌上,把小姑娘往怀里一抱,然后笑嘻嘻的逗弄着。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扣儿。”奶声奶气的声音。 “和娘亲来婶娘这里做什么?” “来找爹爹,听说爹爹就在们这里。” “哦?那爹爹姓甚名谁,婶娘帮找找?” 扣儿眼珠子一转,“那要找到了才知道,婶娘帮我找好不好?把府上所有男人都叫来,我们要一个个的找。” 白三娘被小姑娘逗笑了,笑的花枝招展: “小扣儿啊,婶娘手下的男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让一个个的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啊,有没有爹爹的画像?婶娘瞅瞅,到底什么样的男人,狠心抛弃我们这么可爱的小丫头。” “扣儿,回来。” 红轿子中一道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等扣儿钻回轿中,声音才再度响起。 “恶客叨扰,还请主人见谅,我与女儿这就告辞。” “咦,”白三娘轻咦一声,缓缓起身,露出窈窕的身段:“且慢。” “我白三娘倒不是个多么要脸面的女人,只是贵客,您怎知丈夫不在我府上呢?” “贵府上下藏了二十六个一流刺客,三十二处陷阱,两侧厢房、暗门后埋伏的刀手不下百数,一个处心积虑要给‘亡夫守寡送终’的未亡人,应该没多少功夫勾搭我那负心人。” “而且这些手段防备之意要高过暗杀之意,加上额角逆纹、皮薄鼻尖、眉弓如钩,是睚眦反蹄之相,应该是另有杀人手段才对。” “哦?”白三娘笑容更胜,只是多了一丝丝危险,“那是什么手段呢?” “我那负心人不是个受制于人的性子,能跟您合作,必有所图,他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他不想要什么,我倒是清楚的很。” “您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加上您丈夫的棺材里又是空的,所以很大可能,您那死去丈夫在哪里,负心人便在哪里。” 白三娘缓缓鼓掌,笑容更胜,“不愧是山北道鼎鼎大名的红姑,听说九侗红姑有双白泽眼,能分人辨鬼,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男人的心都跑了,窥人心再准,又有什么用呢。” 浮起的红轿子一停,轿子里响起了指甲敲击扶手的声音,一股森冷凶寒的气息缓缓透露出来,府上不少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都打了一个寒噤。 白三娘面色缓缓沉下,眼角合在一起,像是一条美人蟒蛇,对着盘在轿子里的女骷髅吐着蛇信子。 忽然,白三娘嘴角一勾:“按照民间的说法,处心积虑害丈夫谋家产的妇人被称为毒妇,而把丈夫吓跑的女人被叫做悍妇,不如毒妇和悍妇合作一把,妾身把死鬼变死尸,您把男人心给抓回来、再吞下去,如何?” …… 地军在山海九道有着无数秘密据点,自然也有着无数类似‘疑冢’的地方。 关外七镇并非对关内完放手不管,它们也有天兵司,专门负责暗杀、策反、潜入等行动,其主要目标便是地军。 而此刻,天兵司火部的一支,除火使者共十二人的小分队,便出现一座火山口上的石头城中。 这些除火使者本身就是军中百人斩一类的狠角色,又被恶道宗铅汞道人进行人体改造,先天克火,身上至少有四件防火的神异物。 其目标,正是地军中,火属性神物血脉的继承者,而其最终目标,便是地军只有九位的称公大诸侯之一——厌火公。 “可恶,又扑空了么。” 领头的冷面大汉警戒的张望四周,手中封火刀早已出鞘,而在这座石头城中,只有空荡荡的石屋,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巨大石群。 “峰爷,快来看!” 一位使者发现了一些特殊所在,只见在一些巨型石块的背面,有一道道奇异符号。 “这是……弃皇时期的古代语言。” 一位随军道人正在加紧翻译,只不过这符文在各个时期的古代文字中,算是最复杂混乱的。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这位弃妖皇是疯的,在古钟吾国历代妖皇之中,是唯一一位在任上得疯病的妖皇,而他的儿子更有名,便是将古国送入坟墓的最后一代妖皇戾。 “封印…天伏…逆王八邪,我明白了,这里封印着当初八王之乱的某位王族。” 众人精神一振,十皇族,十二王族,这是当年古国的擎天支柱,而且正对应着天干地支之数,一向是研究古国资料的重中之重。 这一次行动,或许真是收获极大。 “明白了,这整座石城其实是一座阵法,而阵法的封印对象,便是十二王族中的最后一任重黎王,这重黎王天下火性的源头,而且——” “而且祂还有一个神名——祝融。” 十二人面色一变,几乎就在瞬间,宝光乍起,刀剑出鞘,十二人头顶上,居然都浮现出一座模糊的神人幻影,气血暴增十倍。 “恶道宗研究我等血脉多年,这就是人造天兵血统么。” 一根石柱顶上,一位鸟翼鹿尾的美人,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一行人。 “由普通武夫一跃成为一流高手,这种增幅,也就只有少数几种血脉才有,没副作用吗?” “英招女!” 领头的峰爷手中软鞭如毒蛇一般探了过去,鞭影竟弹出十几丈,并冒出了汹汹烈火,火光之中光芒大亮,蒸腾着让神性血脉不安的东西。 “符神兵!” 天符兵是神道兵的符化物,有使用次数,但是威力与神道兵几乎一般无二。 英招女心中危机感大作,口吐一颗水珠,这是她积累半年的血脉沉水,腐骨烂肉,内有无数蛊虫,水火相交,顿时滚滚水雾一下子覆盖附近了十几丈,以及无数烧化的虫尸落下。 “咯咯,们的对手可不是我。” 鸟影人身展翅高飞。 “好热!” 一位除火使者忽然惊愕道,要知道像他们这种人,便是浑身覆满火碳,火焰烧身,都不会有半分的感觉。 一座巨大的阴影覆盖了他们。 除火使者僵硬的回头,只见在不远处的火山口上,一座巨大的火焰头颅从岩浆中探出,太阳一般炙热的眼珠子正平静的看着他们。 “祝融!!!” 一炷香后,英招女绕山一圈,确认天兵司无任何其他人马后,才施施然的落在焦黑一片的地面上。 方圆十里,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不远处是十二具焦炭尸体。 而一位小巨人般的大汉正坐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胸口和右臂上有着巨大的伤口,伤口处燃烧着黑焰,正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 “恶道宗那些老牛鼻子还真有些手艺,照这进度,或许半神级的神官很快就要出世了。” “相信到那时,厌火公已经彻底炼化血脉,成就正神了。” 大汉的目光如海面一般平静,英招女想了许久的措辞顿时说不出了,只有单膝跪下,语含愤声道: “迦楼罗杀我夫君鹿蜀侯,求厌火公替我报仇!” 大汉声音像清泉一样清澈:“迦楼罗么,当年八王之乱,这只恶鸟可是站在皇族一边的,不是绝种了么,居然又有传人出世,有意思。” …… 另一边,只有戚笼和洪小四的一座寺庙中,洪小四恭恭敬敬的对着菩萨上香,犹豫了下,道。 “李伏威的换头术知道么。” 他顿了顿,“这本来是给薛保侯准备的东西。” 戚笼面色不变,心中却似惊涛骇浪。 这一诈,貌似还真炸出了了不得的东西来。 第九十一章 狸猫换太子计划(完)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沉吟了片刻,岔开话题,对着佛坛上的三尊佛像道: “也信佛么?” “真道士在关外,真佛者在人间。” 洪小四恭敬的合手。 “佛么,这也不算是佛啊。” 眼前这三尊乃是佛门金刚像,大力金刚、长生金刚、除祟金刚。 大力金刚保武运,长生金刚保长寿、除祟金刚驱病邪。 山北道有崇佛的传统,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戚隆打小就见过,而且更奇妙的是,没有佛陀相、没有菩萨相,只有金刚相。 盯着金刚像上一身的肌肉铜疙瘩,戚笼琢磨,或许因为人金刚老爷足够凶猛吧。 “换头术,我的确听过。” 洪小四不疑有它,继续道:“薛侯是侯副都督的义子,我洪家历代都是侯家的家将,忠心耿耿,有一日,侯副都督深夜把我召进来,让我表面追随薛侯,暗中监视……” 戚笼越听越不对劲,根据赵黑的记忆,薛保侯和李伏威二人,是某位存在亲自挑选的两条蛟龙。 当然,也许还有其他人选,但真正成长出来的,能够夺龙的,也就这两位,也只有这两位。 那侯副都督如果是‘耳’的话,那么这毫无疑问,是在违背‘那位存在’的意志。 是私心? 还是说,这场双蛟之争,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参与? 而且在赵黑记忆中,换头秘术这一诡异法门,也不是他私下交给李伏威的。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啊。 “‘耳’只有那位侯副都督一人吗?” 洪小四犹豫了下,道:“应该不止侯副都督一人,他跟我说过,督护府中,有不少人参与此事,让我莫要声张。” 戚笼沉吟了片刻,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周’和那位安排夺龙的存在是对手。 她让自己鸠占鹊巢。 而那位存在,也就是这方世界的烛龙,又是‘不周’口中,本地赌客之一,这些‘本地赌客’抱成团,建立了一个组织。 当初段七娘的爷爷段补楼,便是探查到了这个组织的外围,被赵黑暗算,拳师也因此而死。 烛龙毫无疑问是这个组织的幕后黑手之一。 但这组织的幕后黑手毫无疑问不止一个。 这些幕后黑手之间,关系不见得多亲密,应该是一种同盟关系,或者说有共同目标。 那么,会不会存在这么一种可能,侯副都督所代表的,其实是与‘烛龙’同在一个组织,却又对这条‘人工龙脉’有想法的另一位幕后黑手呢? 如果有这一号人,祂不像是‘不周’一样,可以直接与‘烛龙’翻脸,但祂又想让这条龙脉成为自己的棋子。 所以,换头不换身?狸猫换太子? 偷梁换柱,直接瞒过烛龙的眼睛。 这比直接撕破脸强多了。 从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因为死去的赵黑并不知道此事。 至少戚笼得到的记忆中,没有这一遭。 “这么说,‘耳’不止一个,帮李伏威换头的蚊三道人,也可能是耳?” 洪小四露出疑惑的表情,道:“我不清楚,我的行动目标只是配合‘眼’,如果是‘眼’,我就应该配合。” “但这般做,或许并不是在按照‘侯副都督’的命令行事。” 若按照‘侯副都督’的安排,这一位应该是骗着自己,让计划顺利实施才对。 如果把自己换作赵黑的话。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自打接过这个任务后,脑中便一直有一种声音,祂让我一定要配合‘眼’的行动,让我一切为了这个目标,嘶~” 话语间,洪小四精神突然陷入混乱中,一会儿迷茫,一会儿清醒,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边疯狂呐喊,他抱着脑袋,感觉太阳穴要跳出来似的,眼球突起,满脸痛苦,在大力金刚的铜铃眼下,仿佛被驱逐的邪物。 戚笼左眼光芒大亮,瞳孔之中,有一只绕世界而转的光焰巨蛇。 渐渐的,他好似看到了,在洪小四的耳边,潮水一般的黑浪正反复拍打着,那拍打的声响,怪异、喑哑,像是蛇腔,却又厚重无数倍,类似神祇一般高高在上的腔调。 戚笼听出了这腔调的意思,顺从、服从、根据计划行事。 ‘眼’是血脉。 ‘耳’则是这种洗脑般的魔音么。 怪不得这洪小四这么失智,且行为矛盾。 紧迫只是一种表象,或者说,突破口。 通过‘昼眼’,戚笼仿佛看见黑潮之中,十几条人脸小蛇钻出,往洪小四的眼耳口鼻中钻去。 这位边军校尉的脸扭曲,撑大,变得像蛇脸一般的形状。 好不容易撞上一位生瓜蛋子,戚笼哪里舍得让这只耳朵就这么没了。 换一个老油条可没这么好欺负。 一时间,戚笼左眼光芒大亮,那黑潮被光芒笼罩,渐渐往天空褪去,而戚笼的目光一直盯向着黑潮的源头,这滚滚潮水似乎是遮天一般的巨大蛇身下端,无数蠕动黑须中的一条。 那是一条不见其头,也不知其尾的巨大怪物,身子有节奏的涨缩着,似乎是在沉睡? 总之看上去不大良善的样子。 一直到幻象消失,戚笼才收回目光。 这是只有‘昼眼’才能看到的恐怖幻象,那蛇身本体,仿佛由一层层鬼蜮世界构成。 跟祂相比,自己渺小的像只蝼蚁。 一只扬着头,不认命的蝼蚁。 回过神来,发现洪小四眼神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见自己目光扫来,身子一抖,畏惧的避开视线。 这家伙不会认为这种状态是我造成的吧? 戚笼嘴角抽了抽,倒也没有主动解释,心中一动,又问:“这换头秘术,真的只能换头吗?” 洪小四咽了口吐沫,道:“脸皮也能换,但有被发现的风险。” “脸皮换上去,还能换下来吗?” “可以。” 戚笼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几方势力都各有算计,那么自己能不能浑水摸鱼。 比如说,杀死薛保侯后,替代他,成为侯副都督的义子,武平都督府的游骑将军,以及最重要的,烛九幽和另一位存在的棋子! 只要演的好,完可以两头吃,两头拿,不,加上‘不周’这一派,简直是三家通吃! 不过这一异想天开的设想,实现的可能性不高。 要李代桃僵‘薛保侯’,侯副都督这一派中,绝对会派出一个实力不亚于这位薛侯爷的顶尖高手。 薛侯爷可是二炼大成的宗师级存在。 而且从目前来看,这位高手的所有资料都是未知,是计划外的变数。 不过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抢占了先手,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薛保侯、李伏威、还有那位神秘高手,没自己出手,这三人没有一人能打开秘窟之门,取得人造龙脉。 而且那两极秘窟之中,可不只有龙脉这一件顶级宝物。 一时间,无数阴谋诡计在戚笼脑中翻滚。 看来薛家是不得不去了,像这种大豪门,对于关外的武学体系,多多少少有一定了解。 无论是‘扮演’李伏威,还是成为‘薛保侯’,又或是三家通吃;这所有的前提,便是在于‘活人桩’能够达到模拟顶级拳术的层次。 九层的活人桩,至少要炼到七层。 恩,也就是赵黑那老货,普通状态下的水准。 戚笼心中计划已定,当即就准备行动,把正赖在床上睡懒觉的薛白叫了起来,三人收拾行李,刚准备离开葛家堡,便撞上了山北道发生频率最高、也最不受人力改变的一件事。 看门老卒子有着出人意料的灵活身手,三两下爬到了望楼的顶端,手搭凉棚往外张望片刻,毫不犹豫的把楼顶烽火台点燃,声嘶力竭的叫出声来。 “敌袭!!!” 第九十二章 刀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似山北道这种地方,打仗就跟喝水吃饭一样频繁,说不定还比不上吃饭呢。 毕竟在山北道,大多数人一天只食两顿,而有些士卒,一天上的战场都不止两处。 不过这些普通人都是预备役兵丁,这才有这两顿干饭的待遇,其他地方的平头百姓,现在差不多还在啃树皮呢。 老卒子一声吆喝,葛家堡乱而不慌,家家户户的兵丁像是汇聚入江的大小溪流,很快城墙上就站满了人。 不过邬堡虽然也是军用建筑,到底比不上城池那种动则四五丈,乃至更高更厚的城墙;最多也就两层楼高,梯子一架就上去了。 所以葛家堡主和手下的军将才会担忧。 看着远方烟尘滚滚,堡主皱眉道:“永定军占据附近三府之地已有两年,根基深厚,我们又远在内腹,谁会想到攻击我们?” 一军将迟疑了下,道:“或许是最近传闻中的,吕阀的阴兵鬼军。” “阴兵鬼军!” 众将士色变,要知道,葛家堡战败,除了堡主的直系血脉外,兵丁和平民都能活,这些人对于任何兵阀来说,都是战争的目标和战利品。 但是鬼军不一样,每到一地,必屠城戮民,然后再用不知什么邪门法术,把平民之中,气血浓度高的炼成阴兵。 更何况还有传说中吕阀的旗帜,当年整个山北道都在吕阀大军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吕阀不是解散了么,还是变鬼又回来了? 戚笼三人早在老卒子一声喊后,便出现在望楼楼顶,盯着对面的黄烟滚滚,露出严肃的表情。 “好兵!” 做为边军校尉,便是李伏威手下的亲兵,在洪小四眼中也不过是还成的档次。 但他现在却对着还未露面的鬼军脱口赞了一声,可想而知敌军军势之强。 戚笼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盯着沙尘之中,那一面紫红流羽的吕字大旗,自言自语,“吕阀?” 古月湖畔,他跟吕阀交过手,被打断了一节脊椎骨。 吕阀十将中,佛帅周子通传他‘筋菩萨’一法。 黑山山顶,正是借助吕傲侯那一记‘青鸾刀’,他才能成功逃生。 他和吕阀这一脉真可以说是缘分不浅。 但是根据他的记忆,吕阀自阀主吕傲侯消失不见后,十将内讧,吕阀分成两派,其中,一派保守派,以紫帅赵紫衣为首,收拢兵势,退回吕阀最早的大本营海荒道经营。 另一派则是激进派,沿着吕阀的行军路线北伐,不知去向。 如果真是吕阀的兵马,这是那一派的? 薛白嗅了嗅空气,苦着脸道:“好多臭味。” 戚笼顿时精神一凛,现在可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大军围城,别说一流高手,便是宗师级的人物也可能陨落于大军围攻中。 自己手下可再没有一声哨响,跟什么敌人都敢干上一场的近万强寇。 而且这性质也跟那一夜的江湖械斗不一样,在街头巷尾,自己可以分化打击,从容连斩百人而走。 大军征战,对付单个的武行高手其实很有经验,压根就不会给近身的机会。 “能看出有多少人马吗?” “有法术遮掩,看不出来,不过凭感觉,不会少于万数。” 戚笼皱眉,以他做寇多年的经验,若是人数不过万,单枪匹马还可以突一突,若是人马过万,还是不要想着撞这面铜墙铁壁为好。 虽然如今的自己,拳术修为是过去的三四倍,但是论起爆发力,还是远不如当年持刀做麻匪的自己。 “单是守的话,受不住的吧。” “守不住,要想守的住,只有先用敢死队冲一冲,打破对手军势,斩首最好。” 在这个高武力的世界中,斩将夺旗是常有的事,而斩首战术则早被用于各种大战之中。 戚笼虽然精神绷紧,但紧张倒是没有一丝丝,他什么场面没见过,眼前这一幕虽然有些危险,但还不至于触动他心中的那根弦。 “走吧,以的名义,报名敢死队吧。” 洪小四下楼前再看一眼对面军势,摇了摇头,疑惑道:“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戚笼和洪小四能想到的,葛家堡的上层自然也能想到,二人很快找到了敢死队的聚集点。 近百精锐军汉身穿三层铁甲,头戴黑盔,身挂两刀、三枪、一弓,一箭壶,身上还有一些燃烧用具。 其中有十几位贯穿一两条筋的伍长什长,面色平静,眼中冷漠而藏杀意。 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山北道的底层高手普遍要比山南道高上一个档次。 “们要报名?”一个大胡子军将讶然道,这年头找死的事都有人抢着干? “怎么,我不配吗?” 洪小四冷笑反问,手上的大都督府校尉令可是分外有重量。 大胡子军将是葛家堡堡主的外甥,也是一员宿将,脑袋一转便就明白了,眼前这三人是打着借势跑路的主意,顿时有些不爽,不过边军的人他也不敢得罪。 “校尉自然可以,只是这二位却不行,我们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用兵行险,最怕带上孬种蠢货!” 洪小四不解释,只是侧过身子,只见薛白正兴高采烈的扛起两口百斤重的擂鼓混铁锤,对着自家老叔道: “叔叔,这武器趁手,我就用这大家伙!” 戚笼毫不犹豫,对着对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扛着这两重家伙跑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一员猛将,好用箭把射死么。 戚笼丢过去一面铁裹木圆盾,让薛白接好,然后弓步拉掌,心跳如擂鼓,五指炸出空气爆响,如闪电般压掌冲盾。 几乎在下一瞬间,盾牌四分五裂,而且外裹的铁皮卷成一道道螺旋纹路。 这是蛇拳‘小禅寺’融入了铁线手的变化,对内的爆发力更强。 “这盾不行,太轻太脆,换一个。” “哦。” 洪小四眼角一跳,转过头来,淡淡问道:“怎么,不够格吗?” 大胡子武将‘哼哼’两声,转身就走,这个关头,有这种高手助阵,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至于洪小四则有些郁闷的自言自语:“不是都说关内的武学体系还未完善么,怎么我的拳术就这么好学?” 战场之上,哪怕拳术高到超神,没有任何防备措施都是找死的货色。 哪怕戚笼一身赤金佛身,要害可防钝器打击,但都要上战场了,谁没事用钝器打啊。 戚笼套了四套内甲,三套外甲,跟过冬的老黑熊一样,他如今的体力撑的起他这般做,事实上,若非再多的甲衣会影响行动,他都准备套上十层甲。 跟话本中的传奇武将似的。 虽然薛白这小子相当不情愿,但也给他硬是套上了两层内甲、两层外甲,选了一混铁盾,一厚背刀,背上还绑了三刀。 看着圆脸小子撅嘴不爽的姿态,戚笼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想要凭着一身拳术纵横世界,等小子四炼大成了再说吧。 “就拿一枪?”洪小四忍不住问。 戚笼看着手上的镔铁枪,摇了摇头,“我有把握。” 武人废刀枪,就连道器上几次战场后,都有很大可能崩口子,普通武器就更要常换了,人的骨头还是挺硬的,别说砍断了,砍到里面拔不出来可也是要老命了。 哪怕他一对八斩刀是玄铁打造,也备两口普通刀器备用。 而且,作为一个刀客,他很想见见赤身党魁首的刀。 他那个哥哥洪小三,论天赋和才情都在他之上,结果硬是在关内被人一刀劈闭气了,好几年都没缓过神来,族内一时哗然。 他很想见识见识对方的刀。 谁知戚笼扯着薛白就站在了队伍中,似乎根本没有再选一口武器的打算。 洪小四实在忍不住,问道:“的刀呢?” 葛家堡的大铁门在‘嘎吱’‘嘎吱’声中被拉了开来,腥风扑面,一股马革裹尸的惨烈气氛一下子就卷了起来。 戚笼摩挲着枪身,头也不回道: “我自己,就是一口最强的刀!” 第九十三章 赶尸军阵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敢死队也好,斩首战术也罢,都不可能在一开始,摆明车马告诉对手,我要斩家主将的脑袋了! 所以葛家堡四门大开,一共有近两千名护堡兵卒一涌而出。 这些人各个身穿铁甲,手持精良武器,有些人手上,道器的光泽一闪而逝,其中近四分之一骑马。 山北道不产铁,也不产马,这么多装备,可以说是将堡内库存一扫而光。 但这都是值得的,如果葛家堡被攻破,这些东西都将是别人的。 堡主肉痛的抽了抽脸颊,一次突袭,这些兵马至少有一半人回不来,而为了遮掩真正的斩首小队,他调了三个马队作掩护。 三百匹马、三百骑兵,葛家数代经营,毕其功于一役了! “大力金刚庇佑,愿我堡能坚守到永定军来援之际!” 戚笼耳边马蹄声大作,透过黑乌乌的甲具士卒,如林子一般明晃晃的长兵械群,可以清晰的看到,两千人的偃月大阵中,三根巨大箭矢突起,飞速扎入鬼军的滚滚黄沙中。 然后便是沉闷且连续的撞击声,枪头扎在甲衣上,像是鱼群吐水一般的声响,劈砍声、喊杀声、火箭点燃什么玩意传过来的热流。 “咦,怎么没声了?” 两军相距不过十丈,正是士卒精神最绷紧的关头。 洪小四也是沙场宿将,虽然他不觉的自己会死在此处,但也精神头绷的十足,出于经验,他立马感觉到某些不对劲。 至于戚笼,早就提前放出了无骨骷髅,这道分身吸收了烛龙昼眼,威能更涨,直接飞入敌方阵中,左眼光芒大亮,直破遮眼法术。 “嘶~~”戚笼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黄沙滚滚中,无数陷马坑上下起伏,像一个个活人的脚掌来回踩动。 而吕姓大旗下的士兵,一个个面色呆滞,身上有血水、有尸汁,有些似乎早已死了多日,腐肉从脸上落下,露出惨白的骨头茬子来。 这些士卒的打扮各异,似乎并不是出于同一体系。 而三支马队,三根大箭头,正正好扎在了三座巨大的尸坑中,摔的人翻马仰,这种动静似乎惊动了尸坑中的累累白骨,骷髅们一一爬起,密密麻麻,朝着骑兵扑了过去。 而在尸坑的周围,一道道肉眼难见的黑气来回旋转,阻止了声音的传播。 “移动万人坑、尸兵、脚掌?”听了戚笼的短暂介绍,洪小四愕然道:“陈国赶尸阵!” 七大督护府庇护山海九道,所对抗的,便是两个从古钟吾国分裂出的敌对国家。 陈国、中山国。 来不及解释,两军已然撞在一起,那甲和甲、刀对甲、枪对戟,成千上万的兵器和人的声音汇成一道恐怖声响。 以及在这巨大声响前,领头的大胡子军将那一声扯着嗓子的大吼: “举枪!!!!” 在这摩肩接踵的场面中,的前后左右都有几十号人的情况下,身法再高都没甚用了。 被人潮推着,或者说也扛着人前进。 戚笼唯一能做的,便是左手虎口压枪尾,右手四指指肚压枪中端。 枪头斜指前方。 枪二十四式中的太公钓鱼,又是八母枪中的圈内高枪;其发力点是腕关节和两臂内筋,合成一圈。 在这拥挤的枪阵中,上下左右都在搅动晃荡,这两个部位是少数可以自主发力循环的人体节点。 戚笼手腕一抖,枪头化作一道黑影,像是老鹰叼食一般,由上向下刺入,扎进敌方一士卒的眼眶中,然后四指一抖,铁枪枪身弹劲一甩,直接将背后两人撞翻在地。 然后在下一刻,就被无数脚掌踩成肉泥。 做为麻匪,基本上什么武器都要会一点,但戚笼正儿八经的枪道入门,却是从周子通那‘一枪净土’开始,这包含着那位佛帅一身枪道修为的净土枪,让戚笼大开眼界。 而武人,尤其是器械术极为高明的武人,眼能看多远,手上把式就能用到什么地步。 手上的镔铁枪或叼、或扎、或刺,招招不落敌人喉咙、眼珠、脸颊几个部位,事实上,这几个部位也是少数的,没有甲衣庇护,骨头又脆弱的地方。 如果说敌我两方像是撞在一起的莽莽森林,戚笼这一棵树算是长的最好的。 其他人要么是被对方用武器挡住,要么枪头扎在对方身上,然后拔不出来,最惨的是枪被对方徒手擒住,一不留神,被对方拔出了军阵中。 在这种大军级别的交锋中,四面八方都是危险,士兵消耗的体力、精神,比起一场正儿八经的生死搏杀只增不减。 要不怎么有一种说法,民间武术都是从战场上传下来的,只有在战场滚一遭而不死的武人,才算是真正的高手。 薛白不愧是武行大才,无师自通,将内劲外打用在枪身上,两只手掌湿漉漉的,满脸兴奋,每一次刺杀,对方有甲衣,没甲衣也罢,枪头高速旋转,剖豆腐似的,一捅一个血洞。 只不过这小子刺了几十下枪,就肉眼可见的疲惫了,挨了几下打,甲衣上还插着两根箭矢。 洪小四打架也不念诗了,两口八斩刀神出鬼没,每一次出动,便割掉一条性命,而且这家伙敌我不分,只要妨碍他们这三人队形的,刀口直接劈上去。 这家伙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比在江湖上至少要大上一半。 戚笼理所当然的居正中,除了自己杀人外,还要照顾着薛白这小子,免的这小子打的过于兴奋,杀出兵线外,被乱箭射死,被围杀而死,又或是打飞射向三人的暗箭流矢。 烛龙‘昼眼’的三百六十度视角,简直相当于开个小地图。 饶是如此,他也多多少少有些疲倦。 战场上的厮杀虽然凶险,但两股大军交战,并且杀穿兵线,总共也不过半盏茶时间。 敢死队不愧是精锐,一圈扫下来,真正掉队和死亡的,也不过二三十人。 而其他葛家堡的堡兵可就是大面积的伤亡,不是整军崩盘,就是逃亡,接下来的白刃战基本上是指望不上了。 大胡子军将的胡子上滴着血珠,身上还挨了两刀,刀口极深,是砍穿了甲衣落在肉上的,手上一根铁枪枪头断了半截。 虽然杀出来了,但他表情依旧很难看。 无它,原本应该做为辅助的三支马队部‘阵亡’。 而且从阵外看,黄沙裹雾,而哪怕进了阵中,依旧黄蒙蒙一片,只能模糊的看出人影。 寻常法术可没这效果。 “还请三位助我一臂之力。” 大胡子盯上戚笼三人,刚刚三人的杀伤力,抵得上半支马队。 戚笼还没开口,洪小四就直接道:“没问题,不破阵,我们也走不了。” 戚笼扬眉,却没有反驳,他知道洪小四必有想法。 等大胡子在前方探路的时候,洪小四才小声道:“找到赶尸道人前,先跟他们一路,杀掉赶尸道人后,再跑路。” “葛爷,这些人都是死尸啊!” 其中一位兵丁突然惊恐叫道,大战之时热血激昂,但大战之后才发现,刚刚缩对敌的,居然都是尸体! 是尸体套着甲,在跟他们搏杀。 “赶尸道人是铅汞道人的一支,属于陈国五大世家中的招仙郑氏一脉……” 半途中,洪小四短促的介绍了遍赶尸阵。 要知在钟吾古地,所有法术都是风水之气所化,寻常道人以一己之力,能刮个风、召个雨,已经算是道门高手。 除了金丹高人,普通道人驱使风水之气是有限的。 而风水之气又多半藏在山穴、水脉之中,挪不得窝。 赶尸道人却另辟蹊径,化尸藏煞,驱使大量尸体,制造大型的‘鬼打墙’阵势,在战场之中,尸体越多,这阵势的威力就越大。 而除非破开阵眼,也就是杀死布阵的赶尸道人,不然几乎不可能破阵。 在关外,对付这等手段,也是斩首战术。 只不过在这里,大胡子军将不知道真正目标不是领军之人,而是赶尸道人。 “……铁骨尸刀枪不入,但移动缓慢,不要久战。” “白尸怕法术、紫尸身藏毒。” “飞尸是用鹰隼大鸟炼成,它在哪里,赶尸道人就在哪里。” “小心不化骨,这种活尸最少也是一流高手的水准。” “游尸是最恐怖的,是赶尸道人脱去肉身,人尸合一,一旦炼成,除非烧尽尸体,不然根本不知道他真身在哪里。” 洪小四做为都督府的军将,自然明白陈国奸细混入山北道代表什么,所以没有半点隐瞒,和盘托出。 而戚笼面色也越发严肃。 吕阀的人和关外的势力沆瀣一气了? 第九十四章 枪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虽然钟吾古地的人嘴上不说,但对于那已经毁灭的辉煌古国,多少有那么一丝家国情怀。 听到吕阀的人勾引外敌入关,下意识的会那么一皱眉。 戚笼之所以对吕阀抱有一丝丝好感,是因为这吕姓军阀是少数对平民和善的正派军阀。 他不喜欢向弱者挥刀之辈。 陈国是门阀大国,国内有上百高姓门阀,中山国据说还保留着钟吾古国圈养奴隶的传统。 让这两国入关,至少在这钟吾古地生存的普通人,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他念头一动,无头骷髅昼眼大亮,探照灯般的光芒开始遍扫整个军阵。 只有尸兵的军阵中,一下子多了无数道浅黑的身影,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满脸呆滞,左脚踩,右脚踏,那阵中无数起伏的陷马坑,正是他们踩出来的。 ‘这是——被屠城的普通人?’ 洪小四说过,屠城之后,赶尸道人会把气血旺盛者炼成尸兵,而其他人则炼其魂、收其魄,封印在大阵之中,日夜受兵戈之气折磨。 戚笼眼中煞光一闪,‘昼眼’忽然跳出眼眶,悬挂在高空,刹那间,光芒大亮,仿佛有一道火焰巨蛇绕阵而转。 而在这光芒照射下,这些冤魂脸上的胆怯、恐惧、怨愤渐渐消失,一股天然的生气从其身中孕育而出。 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 没有怨气,自然就无冤魂。 而这般举动自然引发阵势主导者的反击,一股股尸烟像狼烟一般汹涌而上,与日光一交,邪意开始压制正意。 无头骷髅顿时像陷入泥沙之中,行动困难。 然而这时,一道道‘扑闪’着的黑影飞腾半空,细看之,像一只只缝着手足的鹰隼,一共十三只,每一只鹰隼的脑袋上,都套着一只骷髅头。 ‘飞尸!’ 可惜昼眼目光乱扫,并没有找到赶尸道人的踪影。 这些半鹰半尸飞腾到火焰大蛇身上,居然看开始啄了起来,每一次啄击,就有一丝火光被撕扯掉。 这‘昼眼’可事关龙脉秘窟,损失不得,无头骷髅连忙召回眼珠,入眼所见,果然有一丝丝模糊。 ‘找死!’ 眼中煞光大亮,风雷聚双腿,狂风大作,闷雷连响。 五杆小旗飞射而出,吸取军中煞气,骨甲上火焰蒸腾,荧惑大刀应运而出,风雷滚荡,刀光化作一道火焰弧线,重重劈在了飞尸身上,这怪鸟直接被一劈两半。 不过剩下的飞尸见状,竟然发出一声声摄人心魂的怪异叫声,从四面八方朝着骷髅围杀过来,那鹰喙忽然长了半截,上面长满了骨刺锯齿。 双方纠缠争斗,竟都一时收拾不了对方。 ‘我这具龙煞化身,连萧道人这种火工、风水同修,几乎要炼就命神的精英道士都能对付,居然收拾不了这些尸鸟,赶尸道人果真有些门道。’ 不过也并非完没有好处,有龙煞分身牵制,地面上的尸兵开始大面积的向双方交战之处冲去。 也是因此,这伙儿敢死队连杀带闯,相对顺利的冲入中军大帐中。 “火!” 大胡子武将低吼一声,敢死队准备已久的燃具四面乱丢,不过片刻,火光四起,尤其是重点照顾的攻城器具上,几乎都燃烧了起来。 这是敢死队真正的目标。 “误会了,我们并不打算用这些玩意攻克们葛家堡。” 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再然后,马蹄声响起,昏沉的黄雾之中,马蹄声响起,是一只漂亮的、稍显有些矮的小母驹,以及驾在马身上,那一根碗口粗的马上枪。 人枪合一。 枪是标准的马枪,纯钢制,相当于两个人那么长,诡异的是,这一枪刺杀过去,竟然不带有一丝风声。 要知道就算是一根普通木杆子,用力一挥都会带出‘呼呼’的风声。 若没有对方的话,若不是马蹄声的响动,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一口枪。 而且对方那相当于提醒的声音,也代表着对方根本不屑,或者说不用偷袭。 葛大胡子也是宿将,知道这时候只能进不能退,大吼一声,两臂高鼓,手中两口大刀一前一后,像车轮一样连劈了过去。 这是他的惯用招,号称车轮烈火斩,最强的一次记录,是在一次战场上,连续将十个披甲兵丁一劈两半,因此得了‘车轮将军’的美名。 然而刀枪相撞,大胡子虎口直接崩裂,一股猛力直接把自己挑飞当场,大胡子脑海一片空白,两口大刀一前一后落下来,插在地上,刀面上透出一个腕口大的洞。 “十马之力!” 一个精锐骑兵,有着一手惯用的枪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人马合一使出的刺枪,其爆发的力量差不多有七百斤到一千斤,也就是一马之力。 但对方一枪之下,竟然相当于一个精英骑兵,一匹高头大马,人马合一爆发出的力量乘以十倍,并且数汇聚于枪头那一点上。 这种力量的恐怖已经超越了人力的范围,达到了枪术深层次才有的一种变化。 一枪之下,大胡子看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枪影。 “原来是武状元的枪!” 据说中土唐国武状元考核之中,枪术一环用的是千斤枪,枪身端着一碗水,然后百丈之距冲刺,连裂十甲而水不溢,便是状元之才。 对方出枪,用时轻描淡写,刺出来却有十马之力,称之为武状元枪,绝对绰绰有余。 “武状元枪么,”白面小将喃喃自语,“以前军中的枪术大比,我都只能得第二。” 那坐下的小马驹突然叫了几声,向一个方向撒蹄子跑了过去。 “怎么,撞上熟人了么?” 冒险进入敢死队,并且一路闯杀到吕阀中军,点火烧攻城器具,戚笼三人可以说是对的起葛家堡的大饼了。 接下来,三人便准备开溜了。 事实上,如此大范围的‘移动鬼打墙’,不可能真的把所有人都困在军阵中出不来。 如果任何人都出不来的话,那就不是法阵,而是神阵了。 武平军府常年对抗陈国五大阀,洪小四经验十足;加上有无头骷髅在上空牵制,就算一时找不到赶尸道人,脱身的概率也不小。 趁着尸兵乱成一团,三人换了身衣甲,已经悄摸摸的溜到了后军边缘,那尸气浓成一条条黑色雾气,常人吸之,便会恶心泛呕,如中剧毒。 好在戚笼的赤金佛身有种种神妙,其中一条便包括解毒。 薛白练的内家拳童子功,可以在短时间内闭气。 至于洪小四,关外军将世家,闯惯了各种阵势,自然也有避毒的手段。 “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能找出道了。” 虽然洪小四带着二人到处乱转,有时候还绕回了原路,但是凭借二人的手段,数量只要在五十以下的尸兵,都会被戚、薛二人迅速打散开。 反倒是天空上的斗法,让戚笼本人有些担忧,龙煞映射了他的刀术,居然跟这一群飞尸斗的不分上下,虽然自保有余,但竟然无法冲破对方的鹰阵。 若是龙煞损伤,自己这身‘拳术天赋’,不会也有什么损失吧。 到现在戚笼才发现,原来用龙煞分身跟修行中人斗法,其实是一件风险挺大的事。 “咦?” 薛白忽然抬头,鼻子嗅了嗅,诧异道:“活人的气息。” 戚笼也在下一瞬听到了马蹄声,白面骑将骑着那只小母驹,缓缓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看到戚笼,白面骑将露出一丝疑惑:“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的确有点眼熟。” 白面骑将摸了摸麾下小母驹,这只神血马正散发着不安的情绪,不停的甩着尾巴。 在战场上,马比人精贵,他很爱惜这匹马,细心护养,就算是在各种大战之中,也很少受伤,而马身上最重的一次伤势,是马屁股到腹部的一记刀痕。 这差点要了它的性命。 白面骑将忽然想到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那口绚烂而癫狂的刀,目光一缩,下意识捏紧了马枪枪身,缓缓道:“不拿刀,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戚笼也吐了口气,道:“还有一口枪呢?” “也对,对付,的确要用两口枪。” 白马骑将又从马身上摸出一口八尺来长的龙胆亮银枪。 这一口是江湖枪。 吕阀十将,双枪将,董成! 第九十五章 斩尸头(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虎死架不倒,虽然当年戚笼下山,刀术大减,但依旧保留着巅峰时期的余韵。 结果在古月湖畔,被乱军围攻,重伤落入水中,若不是三年之后强夺大机缘,这辈子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虽然说大战之中,只论生死,不论恩怨,戚笼也没想在这十几万人之中,找到打碎自己脊椎骨的真正凶手。 但若是真要计较的话,吕阀十大将中的几位,毫无疑问是把自己拖在战场上的罪魁祸首。 双枪将董成、先锋使赵宁、披甲客、索命阎王刘唐。 戚笼对这几个人是记忆犹新。 若非指望着佛帅周子通能解决自己的伤势,当初把对方捡回来的时候,戚大匪首就有杀人泄恨的想法。 但戚笼不知道的是,当初那一战,也让吕阀那几个大将印象深刻,或者说,记忆犹新。 一个貌似普通的敌军探子,只一拔刀,仿佛就让人陷入阎罗鬼蜮之中,那无可避敌、却又汹涌澎湃的杀意,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从对方的刀意下保住性命。 结果大战过后,十位大将一合计才发现,貌似、大概、或许,打错人了。 对此吕侯的评价是,一群蠢货,撞上了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简直一家人。 那一战下,人人带刀伤,董成爱若性命的小母驹,就差点被划开肚皮,董成心中一直记着这恩怨。 “拿起的刀,我们再斗一场!” 白面董成一手驾着马枪,一手握着龙胆亮银枪,战意沸腾。 戚笼低头笑了笑,朝着背后二人给了个眼神,同时在薛白耳中低语一句,待二人走后,镔铁枪向前指,缓缓道: “对付,枪就够了”。 董成俊目中杀意一闪,小母驹心意相通,缓缓向后退了十几步,这小马的心脏跳动声好似擂鼓,尾巴反复竖起,一个呼吸,两条血雾像是血练一样喷了出来。 追风逐日! 都说上等马是汗血宝马,流汗时汗如血浆,说明血气旺、神气足,爆发力强。 但真正的神马其实是藏神入体,平常矮矮小小,根本看不出什么神异狰恶,但一旦爆发,便是风驰电掣,人的眼神根本追不上马影。 换做武行的说法,便是练拳入血,血液部藏在心脏之中,奔涌之际部喷出,好似龙腾云驾雾,强横霸道的不可一世。 戚笼眼一闭,只感到一条燃烧的巨龙朝自己迎面扑来。 区区一匹马,居然炼出了龙形拳意! 戚笼是不得不闭眼,不然这股猛烈的罡风就要伤了他的眼珠子,马的气血是人的数倍,像这种神驹,更是高达几十倍,想想看,拥有一个常人几十倍气血的大汉,打出一记龙形拳意,该有多么恐怖。 更何况龙形之中,还藏着马形变化,没办法,谁让人家本来就是一匹马呢。 念头一闪而过,戚笼便心脏一缩,感受到了那几乎威胁生命的危险。 胸口、肩膀、脚面、喉咙,同时想是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平刺心窝、斜刺膀尖、下刺脚面、上次锁项。 距离小母驹退步,冲刺,可能仅仅过了半息的时间。 戚笼真正意义上明白了什么叫做白驹过隙。 然而同一时间,戚笼右步向后撤,耳朵微动,空门大开。 ‘听风辨位?’ 董成面无表情,马枪中架,脊椎弓起,手握枪根,从上而下划入一个半圆刺入。 飞鸟枪! 就像是一只鸟儿乘风而落,天空是蓝色、是无比宽阔的,所以鸟儿乘风落下,蜉蝣于万物之间,同样夹在飞腾的巨龙和奔腾的神马之间。 天地之间,谓之虚。 在武人进步最大的三年里,双枪将董成的枪术是真正入了道。 这一记枪,目标不是那四个要害之一,而是直啄戚笼脑壳,这一枪要正中要害,铁做的脑壳都要被啄开。 道门阴,佛门横,这是武行中,关于从佛道二家思想,演化出武学手段的描述。 枪身几乎弯如弓,叼向戚笼,然而就在脑壳前半寸时,被平平无奇的一记斜上方刺枪挡住。 枪头与枪头撞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质量稍差的镔铁枪枪头直接少了半截。 磨开的枪尖差不多跟针尖一样细,普通人用毛线戳针眼都要戳个半天。 就算是换成两个用枪的高手,相互对刺,十次之中,也最多只有一两次才能配合默契,枪口互中。 但在这双方用尽手段,互相搏杀的关口,两口枪头竟然如此巧合的撞在了一起。 董成轻咦一声,目光扫过,只见不知何时起,戚笼浑身变成了钝金色,包括双眼也是,双方眼神一撞。 在那一瞬间,董成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大的执念。 法界之中,坚固无能断者,却又不离人世之辈,谓之金刚! 戚笼只通佛义,不修佛理,他的佛,最多是肉身成佛。 但他的心志,却真的如同大力金刚一般,以火燃烧一切烦恼污秽而达清净之地。 所以洪小四祭拜金刚时,他才会那般不以为然。 拜金刚不如拜他。 戚笼并不是在听声辨位,而是在以佛门境界破对手的道门枪! 以业火裹身却大力忿恶之念,去破对方枪术中的材与不材、物我两忘之意。 戚笼收枪,拧杆做圆,枪身在掌心中高速旋转,绕身一圈,再刺出时,崩、拿、炸、点、缠做圆。 三尺圆中,佛光大亮,佛陀千手,千手持枪。 大无垢! “净土枪!” 董成面色一变,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同时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加上人马合一! 大六合枪! 两口最强大的枪猛然撞在了一起! …… 同一时间,薛白抬起了头,嘴巴咀嚼了一下,嘀咕道:“回头让老叔传我枪术。” 洪小四可没空关心薛白的想法,两口八斩刀猛然架住两只白尸,嘴上的长刀往喉咙一抹,同时身影极退,手从怀里一掏,然后往对方喉咙部位一洒。 刹那间,两具白尸被汹汹磷火燃烧。 “戚笼到底跟说了什么?” 随着外围的葛家堡堡军被尸兵攻破,敢死队也在逃亡途中被陆续斩杀。 二人的压力立刻就大了起来。 虽然二人换了甲衣,但这一身活人气息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若是在边镇,洪小四还有随军道人特制的尸人丹,但现在除了一些法术效果的磷粉外,其它一点手段都无。 若非戚笼是‘眼’,他早就想尽办法跑路了,而不是跟着这个呆呆的少年背后胡闹。 “老叔让我跟着感觉走,”薛白挠了挠头,“那便是这里了。” 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尸坑。 浓厚的血腥气还未彻底散干净。 “这是找死么!” 薛白摸着下巴:“奇怪,好似有什么东西,却又好似没有,我下去看看。” 话音一落,薛白就在洪小四惊愕的眼神中,一下子跳了下去。 …… “怎么会我周大哥枪术!” 两枪相交之后,戚笼的镔铁枪拦腰而断,董成马枪的枪头有一个明显的弯曲弧度。 董成头顶之上冒出了白烟,道家的拳术,天灵盖是一个要点,一旦裹不住劲,体内气血就会从中散溢而出。 至于坐下小母驹,四根蹄子也反复踩踏着地面,有些痛苦的嘶鸣着。 二人交手的方圆三丈地面,尽是翻开下陷的泥块,一面翻开,一面下陷。 戚笼面色不变,只是两条膀子上,溢满了淡金色的汗珠。 佛漆掉落,便只是铜体泥胎。 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是在惊讶我会枪术呢,还是在惊讶,佛帅周子通没死呢?” 董成顿时变了脸色。 第九十六章 斩尸头(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而在二人交谈之际,薛白早已愣愣的跳入了尸坑中。 脚掌方一落地,入眼所见,便是不计其数的人尸、马尸、白骨、兵器,但是没有血液。 有一种说法是,人体的三魂七魄在死后会因为没有媒介而散去,这媒介便是血液。 感应到活人气息,四周的白骨立马演化成骷髅,一个个的张大嘴巴,手脚并用的向薛白扑去。 在洪小四眼中,万人坑之中,数以百记的骷髅把薛白团团包裹住,手脚相互插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大骨球,反复吸吮,食人精气。 “该死,这些都是不化骨的雏形,等把吞噬掉后,一具真正的不化骨就成形了!” 然而一声炸响,白骨大球从内部四分五裂,薛白现出身来,浑身冒着热烟,皮肤通红,两眼更加茫然。 “嘶~” 洪小四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三人之中,论起拳脚功夫,薛白很可能还在戚笼之上。 别的不说,单是这浑身毛孔大爆炸的无限劲,戚笼就使不出来。 筋骨皮肉中,任一一种境界大成,都会带来一种特殊的人体提升。 他人要是这么做,要么虚耗而死,要么肉身炸的四分五裂。 这种劲力的强度,几乎等同于浑身裹满炸药包再炸开,皮膜所要承受的压力强度是巨大的。 然而这些骷髅都是死物,虽然骨头断裂,但是不一会儿功夫就组合完成,再度扑上,而且骨头表面多了一层肉质光泽。 这是吸收薛白的精气神。 ‘轰!’ 又是一记浑身毛孔大爆炸,无数骨头再次分离散裂。 “趁这功夫,快点上来!” “总是能感觉到,却又感觉不到,这到底是为什么?” 薛白自言自语,两条鼻血流了下来。 脑子不大好使的少年,一旦执拗起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老娘一个人能把他拉住。 天空上,正与一群飞尸斗个不休的无头骷髅,眼中神光忽然黯淡了下来,同时动作越发缓慢。 剩下的八具飞尸见状,那类似鹰隼,又类似在僵尸的尖叫声更急,像是一道道勾魂锁链,把无头僵尸牢牢所在半空上。 然而在下一刻,无头骷髅胸甲上,那由三奇贵人骨结成的三面波旬,那贪和痴的骨脸忽然不笑也不哭,面如冷水,反倒是中间本来平静的嗔脸张嘴大吸。 所有怪异声调同时吸入其中。 然后‘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同一时间,无骨骷髅消失不见。 又是同一时间,薛白的第三记浑身毛孔劲力喷薄而出,炸的骨头乱飞,同时他面如枯槁,摇摇欲坠。 下一刻,骷髅所化的火光如火雨一般铺天盖地,笼罩在尸坑之上,落在所有翻飞的白骨之上。 所有白骨都在燃烧,唯有躺在边缘的一具尸骨不沾火焰。 “我看到了!” 薛白两眼之中,精光大闪,脚步一拧一拔,远隔十丈,两步踏过,同时一记太极鞭手甩如铁鞭! 一颗脑袋像是西瓜一样被打爆开来。 异像消失,一个身穿死人袍子的无头道人就跪在地面上。 一本册子从其胸口落下。 尸坑开始消失,白骨化作糜粉,但有十几根白骨表面光泽团聚在一起,组成一个类似娃娃状的骷髅框架,两点磷火突然从眼眶之中亮起。 大阵之中,所有的尸兵都停止了动作,一时间,风水之气混乱、咆哮。 无骨骷髅手中荧惑刀猛的砍向自己巽风化作的左腿,然后把左腿往天空一抛。 刹那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戚笼诡异的一笑,早有预谋的往狂风之中一跳,踪影消失。 董成回过神来,小母驹迅速扎入浑浊风暴中,可惜哪里找得到人影。 “半战而走,这可不符合这个刀客的作风。” 三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癫狂、甚至有一些歇斯底里的用刀高手似乎完变了一个人似的。 董成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对方会变的更加难缠。 …… 三日后,黑石道的一座客栈中,戚笼正盘膝坐定,似打坐非打坐,似站桩也非站桩。 过了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条白练吐了出来。 “找我什么事?” 靠在楼梯口的洪小四打量着对方,突然疑惑道:“好像变样了?” “是嘛。” 戚笼不以为意。 他对此早有感觉。 毕竟经过这几日的锻炼,活人桩法他已经练到了第三层。 一柱擎天、两仪换面、三才天地。 内家功法的修炼,一方面,会使得皮肤变的丰满、匀称、圆润、富有弹性,另一方面也会影响到骨骼的牵拉作用。 这也使得戚笼好似年轻了三四岁,眼神越发的温柔如水,皮肤变白,平添了两三分俊朗。 说是读书人都有人信。 “怎么回事?” 洪小四面色古怪:“那只不化骨,好似要活过来了。” 戚笼愣了愣,二人迅速上了楼,走进通风最好的一间房间,推门而入,只见床面上躺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女童尸体。 说是‘尸体’,胸口一起一伏的,但要是说是活人,又像是被活剥皮的女尸。 满是鲜红皮肉的表面,此刻被一层浅色尸膜覆盖,而且不断鼓起肉芽,看上去很恶心,却散发着一股清香,有点像是太阳下晒过的衣服和被子。 虽然前一天,这具‘不化骨’身上的尸臭让戚笼二人花了十倍的价钱,才从掌柜手中保住了这间房间。 戚笼看了洪小四一眼,表情古怪:“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当初捡这玩意的时候,本以为是可以炼入龙煞分身的宝物,结果这玩意越长越大,越来越有人样。 这反而让他有些蛋疼了,炼化这玩意,总有一种杀鸡取卵的负罪感。 “不化骨的确是有被人驱使的记录,只是那些不化骨大多是死尸,而且是由气血旺盛的武人尸体炼成,如今那小子没死,这具骷髅又活了,这种事从未听说过!” 洪小四在关外见的怪东西多了,但是这般怪异,还是头一次见。 “那小子如今高烧未退,会不会是被这东西缠上了。” 那小子自然是薛白,二人之所以在此处临时落脚,便是因为薛白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难受颠簸。 戚笼摇头,“跟这没关系,不出意外,那小子是要突破炼皮大成了。” 洪小四先是一愣,然后一脸不加掩饰的嫉妒。 戚笼之所以能将活人桩连续突破三层,除了各种爆棚的先天优势外,还有最重要一点。 便是连斗鹿蜀侯、橐驼侯、血麒麟、赵黑、董成等高手,武人的生死经验最后会沉淀下来,化作本能。 这种本能便是武道进步的源泉。 但这种刀口上的生活,他戚笼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 薛白这小子不一样,是被他老娘管着长大的。 第一次跟李伏威这种层次的高手斗,第一上战场,第一次在生死压力下,以内家真意破赶尸邪法。 加上这家伙在武道上的顶级天赋。 这一突破,便是一大步! 戚笼摇了摇头,看洪小四的表情,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很淡定,毕竟他如今也算是‘气死人’那一档了。 “我来守着,去歇息吧。” 他练武时,都是洪小四守在这里的,就是怕这玩意‘复活’之后,变成什么吃人尸怪。 等洪小四走后,戚笼闲极无聊,便摸出一本书来看,这本书也是他的战利品之一,叫做《尸册》。 上面不仅有赶尸大阵的阵图、还有聚尸养煞的手段,更有七种尸兵的制法,‘铁骨尸’‘白尸’‘紫尸’‘青尸’‘飞尸’‘不化骨’‘夜叉’。 其中最后三种最难练也最珍贵。 比如那飞尸,就要以有灵性的鹰王炼制,炼成之后,有‘白骨喙’‘恶鬼嚎叫’‘勾魂眼’‘飞尸大阵’四种邪术。 每一只都相当于一位弱化版的萧道人。 若非当日戚笼以毁坏一根三奇贵人骨为代价,转势转运,还未必就能脱身。 更别提为了离开,他消耗了巽风葫芦所化的一条腿。 但如果能炼尸有成,这种损失也不算什么。 比如,若是当日杀死鹿蜀侯之后,保存其尸体,现在便就就多了一具‘不化骨’了。 只是,唯一的问题,炼制尸体,需要道门中人辅助。 想到这里,戚笼不由怀念起了云游四方的虞、萧二道人。 然后,一声重重的心跳声忽然从隔壁穿来。 ‘嗡嗡嗡’的强烈风声突然响起,像是一百人同时呼吸。 ‘天地孔窍’开了! 戚笼激动的站起身来,不管如何,他对薛白,多少有一分长辈的情分。 “咦?” 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薛白炼皮有成的时候,眼前这具‘不化骨’也睁开了双眼,大量的皮膜在其表面覆盖,同时黄黑色的发丝从脑骨上拔出。 渐渐的,一个圆脸可爱的小女童便就成形了。 不过三息,薛白破门而入,满脸激动。 “叔叔,我的拳术进步——” 他看到了床上的小女童。 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样貌。 那与戚笼也有几分相似的长相。 薛白一锤手掌,恍然大悟! 第九十七章 锦标社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闭嘴!” 戚笼不等对方开口,就没好气的道,他肯定对方绝对没什么好话。 然后他缓缓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不化骨’,对方黑溜溜的眼神也盯着自己。 除了眼神黑、头发枯黄之外,基本上就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女童。 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小僵尸的凶狠。 薛白挤眉弄眼的溜了进来,看了看小僵尸,又看了看戚笼,突然低声道: “爹,这次是带妹妹回家认亲的吗?” 戚笼嘴角抽了抽,突然感觉精神有些疲惫。 薛白却恰恰相反,精神抖擞,仿佛有一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解决了。 为什么我和戚叔叔,不,是和老爹不像,因为我长的像我娘啊。 为什么我跟妹妹像,因为我们是亲兄妹啊! 为什么妹妹跟老爹像,因为她们是亲父女啊! 所以说,这位戚叔叔,就是我亲爹! 爹带着妹妹,娘带着我,我们是一家人啊! 关系绕了一圈,逻辑完善,且自洽。 “这小不化骨,就准备这么养着?” 晌午时分,洪小四看着套了一身新买的红袄子,正被薛白喂饭的小不化骨,低声道。 “先到薛家再说吧。” 戚笼揉了揉眉角,他大概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在尸池中孕育的不化骨吸收了薛白的精气神,本来是要吞了他的性命再出世的。 结果自己在最后关头,破了‘不化骨’的孕育。 这也就罢了,结果偏偏这龙煞分身是龙脉的一部分,是一切神异诞生的源头。 结果,本不该成形的不化骨沾染了龙脉之气,竟然还真就诞生了。 虽然小了数倍,成了个尸娃娃。 从这个角度上,跟自己有一丝丝‘血缘’关系,倒也勉勉强强说的通。 但这么想的话,自己的智商不就跟薛白这小子一个档次了么。 小不化骨只食肉,不吃蔬菜,大骨头棒子在它嘴里‘嘎吱’‘嘎吱’的咀嚼着。 洪小四见着有趣,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它,结果这小不化骨猛的转过头来,两眼黑,龇牙咧嘴,露出一嘴尖牙。 一股凶恶的气息扑面而来,洪小四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极凶恶的魔怪。 两股紫色尸气像箭一样扎了过来。 戚笼背后生出两只骨臂,猛的一合,便将其中一股尸气打散。 而薛白则闪电般的弹出一只手,揽雀尾一般的一圈,手上阳气一闪而过,拳劲化作漩涡。 那股尸气在其五指之中反复旋转,像是飞不起来的小鸟。 小不化骨看了薛白一眼,鼻子一吸,又把这股尸气吸入体内。 薛白转过头,一脸严肃:“不要打扰我妹妹吃饭。” 洪小四脸色有些白,这么短的距离,若是被毒烟喷脸,神仙都难救了。 戚笼轻咦一声:“紫尸的毒烟?” 《尸册》的七种尸兵,各有特长,其中毒烟就是紫尸的独门本事,能消肉蚀骨,最是恶毒。 这小不化骨,貌似还真有点东西。 戚笼把对方抱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手一沉,感觉有百来斤的样子,比起普通小童至少重上一倍,手指从头捏到尾,用武人捏骨法查出了对方的资质。 “比不上天生开骨之辈,但也是一身铁骨。” “皮肉半生半死,毛孔天然打开。” “口中有横骨,这是夜叉之兆。” 小不化骨对于戚笼的动作一点反应都无,眼神之中,有一种对上位者的顺从。 只是一只小手又往热汤里捞了一根骨头啃了起来。 对了,无惧水火,这是白尸的特点。 “虽然还未长成,但其它几种僵尸的特性都有,我不吃,”戚笼推开小不化骨递过来的骨头,指头敲着桌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继承薛白的拳术天赋。” 戚笼和洪小四对视一眼,眼中均有些火热,倘如这小僵尸还能练武的话,绝对是有尸王之资! 尸兵是可以进化的,但七种僵尸之中,只有飞僵、夜叉、不化骨三种,有潜力晋升尸王。 哪怕是在关外,一具尸王都有改变一场大战的能力。 一个赶尸道人梦寐以求的,便是培养出一具尸王,然后人尸合一。 戚笼一番检查,虽然肋下无翅,但小不化骨有夜叉和不化骨两种顶级尸兵的天赋。 “宝贝啊宝贝!” 洪小四也不计较小不化骨刚刚的偷袭了,满脸贪婪,绕着它打着转,嘴里还嘀咕着,要是把它交给大都督府,说不定他这从七品的翊麾校尉,也能往上爬上一两级。 要知道薛保侯才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 戚笼没搭理对方,转头对薛白道:“刚刚那一掌,怎么回事,拳意?” 武人可以靠爆发气血轰杀鬼神,但是本身的五官六感是感应不到鬼神的。 更别提通过拳意把尸气把玩在掌心。 戚笼自己做不到,他见过的所有武人都做不到。 薛白本来就没把戚笼当外人,现在更是当亲人,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突破时的感悟说了出来,虽然有些颠三倒四的,但句句真实。 戚笼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 “小子运道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这是窥鬼神啊!” ‘窥鬼神’跟‘秋风未露蝉先觉’一样,是一个档次的顶级内家境界。 窥者,窥伺、洞察也,也有一丝借用之意。 借神之力、借鬼之力,化拳为神,使拳如鬼。 在其手中,阴阳媾和为一体,这阴和阳,便是阴世和阳间的意思。 如果说‘秋风未露蝉先觉’是预知危险的第一手段;那么这‘窥鬼神’便是打法上的恐怖。 炼到这种境界,拳法变化是真正意义上,借阴阳神明之力为己用。 薛白傻乎乎的摸着脑袋,“怪不得我一觉醒来,好像能看到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人胸口上烧的火,脑袋、两肩上点的灯,还有老爹脖子上盘旋那一条独眼怪龙。”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等这小子彻底掌握了‘窥鬼神’,是真的能把人一拳打的魂魄出窍。 看戚笼表情颇为纠结,薛白小心翼翼的拍着马屁:“我再厉害,那也是爹的血脉啊。” “是吗,那还真是诚惶诚恐,不甚荣幸。” 戚笼被对方逗的最后一丝郁结也烟消云散了。 能武道重修,已经是一件大机缘的事了,哪还能什么好事都想要。 再说了,这顶级内家境界可不是简单就能炼就的。 一般而言,要想炼就这种境界,最基础的,便是四大炼中,皮、肉两道,任一一道大成。 而且单有境界也不成,得将拳术日夜揣摩,劲力通达身上任何一处,久而久之,拳术入化呈道法自然之相,杂念归一念,一念入无念,这才入上乘之境。 一般而言,能练到这种境界的拳师,最少也有四五十岁了,开宗立派都可以。 像薛白这种,天生的赤子之心,可以说是万中无一。 再说了,戚笼自嘲一笑,这不说明一代更比一代强么。 就在三人食完午食,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一个个背着弓箭,一身血泥的身影冲了进来,有好几个人还架着几个中了尸毒的同伴。 “掌柜,师兄,快点找伤药,解毒!” 那个模样精干的掌柜面色一变,连忙将关店的招牌往门上一挂,然后从后厨端了一盆水过来。 “怎么了这是?” “遭尸瘟了。” “一共二十多个尸兵,我们准备埋伏的,谁知招来了大部队。” “该死的,这些尸鬼子真是害人不浅!” 薛白摸了摸后脑勺,小声道:“爹,他们应该是锦标社的社员。” 第九十八章 鹅公坡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锦标社,又名射弓踏弩社,用的是铁胎铜丝弓,使的是大羽箭。 简单来说,这是一武社。 武社和拳术流派不同之处便在于,武社不是师徒传承,虽然也教拳,但不是重点,弓弩、摔跤、枪棒,兵法,甚至操练军营阵法,有点像是培养武备人才的学校,只不过专业性更强一些。 武社也是山北道世家保持权势的一种途径。 不同于山南道的江湖、帮会、下九流,拳术搏富贵在那里是一条出路。 山北道战事多且重,一切为武备服务,从军才是最大的出头路。 甭管是哪一帮那一会,大军围剿之下,没什么帮派能抗的住。 而上层又想在乱世之中保持地位,所以在很久以前,皇家用来培养武备人才的那一套又被拿了出来,而且颇为管用。 武社入门简单,甚至免费招生,而从各大武社出来的生员占据了大量基层武官官职,这样一来,无论是什么势力,要动武社,以及武社背后的武行世家,那都得掂量掂量。 这样一来,武社背后的豪门世家,就能保持一个相对高的社会地位。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比如某家武社擅长用什么类型的器械,就能判断出其背后门派的擅长手段。 必如,教枪的武社背后世家一定擅长拳术。 教弓箭的一般擅长掌法和指法。 教马术的下盘桩功高深。 至于摔跤扑者,其拳脚功夫和小劲打法一定厉害。 比如这锦标社,戚笼扫一圈,便发现这些人的虎口和指肚都有老茧,其背后的门派大约善硬掌法。 这种弓手射出的箭没有弧线,但是箭速爆炸,威力极大,中者相当于挨了神臂弩近身一击,就算不中要害,只要插入人体,筋断骨折也是必然下场。 薛家也有武社,叫做杆子库,练的是九尺半棍,这种棍法是内家臂法的衍生,以抖、扎、弹、割、杀为要,只要炼成,基本上什么长兵器都能耍上一耍。 戚笼对此很有印象,当初群匪杀入薛家山庄的时候,这些军中教习让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吃了不少苦头。 那掌柜的大概是锦标社的某一届师兄,不过右手似是被挑断了筋,绵软无力,所以才会开店讨生活,他也会一些医术,但用了好几味药都没有效果。 那几个伤员渐渐口吐黄沫,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了。 “也不知道那些大杆子怎样了,我们都被这么惨,那些人想必也凶多吉少。”一人喃喃道。 “说的那些大杆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说话那人眼一花,一个脸圆圆、颇为俊俏的青少年就出现在他面前,一脸认真。 大杆子就是杆子库在外界的称呼,他们出门携带的白蜡杆子比马枪都长,所以有此一说。 那人刚准备开口,就被人叫了过去。 “罗光玉,还愣着干啥,快点给师弟上绷带!” “哦!” 戚笼见状,道:“看来是要先救人再说了。” 他这话是对洪小四说的,洪小四随身携带了几种专门解尸毒的药物,但小不化骨却鬼魅的出现在几个伤员身侧,黑色指甲往伤口处一抓,一丝丝尸气直接被抓了出来。 伤员的脸色迅速红润了起来。 其他人的都有些看呆了。 “、是尸鬼!”一人突然尖叫道。 “年轻人,说话之前还是先想清楚的好。” 洪小四一手搭在这人的肩上,一脸挑衅,手上的大劲,直接把对方压的膝盖半弯。 虽然洪小四经常在戚笼手上吃瘪,但那是因为‘耳’天然服从‘眼’。 虽然洪小四比不上薛白有天赋,但哪怕在东起牛鼻湾、西支珞珈山,横长八百多里的整个山北道,囊括这其中的所有练家子,这小子都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武行大才。 除此之外,洪小四的强烈优越感是建立在眼界和实力之上的。 如果说山北道的底层武人,比起山南道普遍强上一个档次。 那么在高手层面上,同等层次的关外打家,比起山海九道中的武家,同样要强上一个档次。 只有少数类似戚笼、薛白、赵黑这种天赋爆棚者,能打破这个限制。 虽然洪小四‘只’炼了四条筋,但藏的手段不少,可以说是对付白家四驹中的任意一个,都有稳赢的把握。 一般而言,每年一次的边镇三征,出的可都是他这种‘校尉级’的高手,都已经足够了。 除非极其倒霉的撞上某个麻匪。 关外七大都护府的强势,可不仅是在武道上。 所以洪小四吊儿郎当的那么一站,似笑非笑,目光一扫,这些锦标社的成员都汗毛一竖,感觉被人用冰冷的刀尖抵着喉咙口。 腰间插的两口八斩刀同样在‘嗡嗡’作响。 “别误会,各位,”戚笼笑着走了过来,扮红脸:“我女儿天生神异,但并非们口中的尸鬼,我们只是想知道,们口中被困的大杆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掌柜很有江湖经验,立马按住两个要硬出头的嫩头青,很恭敬的道:“新社员打猎,基本上都在三十里外的鹅公坡。” “多谢。” 等三人离开后,其中一位成员才不满道:“师兄,这人很可能是练尸拳的高手,上头不是发话——” 掌柜冷冷一扫,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住了,“那耍双刀的,穿的是关外的冷热皂衣,生活习惯也与我们不同。” “那个圆脸少年,腰上挂的翡翠暖玉是薛家上层才有的异宝,想找死我不拦着们!” 众人失声了,关外也好,薛家也罢,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存在。 “把伤员抬到二楼好好休息,尸毒虽然解了,但是伤势依旧在,不好好调养的话,一身打熬的功夫就要废了,们不想像我一样吧。” 等大多数人都上楼后,掌柜的才一把抓住最后一个罗光玉,看了看左右,突然小声道:“性子谨慎一些,马上回武社向教习禀告此事,切记,此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罗光玉张了张嘴,最后狠狠点头,快步出了客栈。 年轻掌柜缓缓坐了下来,脑袋靠在酒柜上,左手握着干瘦无力的右臂,脸上渐渐积起了愤恨。 “薛家虽然跟尸武人有牵扯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能给们制造一点麻烦也是好的,薛小沐,断了我的前程,我也要给添添堵!” 锦标社背后是罗家,也是山北道的大豪门之一,以硬功掌法为长,号称铁肉衫、金钟罗,跟以内家拳法为长的薛家是天然的不对头。 掌柜当年在锦标社中,也是名震一时的年轻高手,直到他撞上了薛家年轻一辈中的女煞星,号称‘毒藤蔓’的薛小沐,当场废了最重要的右臂。 敌人太强,欲复仇而无可奈何,是人生之中最烧心的一件事。 …… 黑石道的石头不知什么原因,黑的跟碳一样,所以鹅公坡附近的白石就格外引人注目。 而且不知是不是地势原因,黑石道方圆百里鸟兽不存,种花花枯,种粮欠收。 独独在这鹅公坡附近,水草旺盛,百鸟云集,水溪纵横,鱼类众多,经常还有血裔鸟类在此停歇,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锦标社的弓手进行内部竞赛的时候,多半选择这里。 但是随着山北道尸潮在各地此起彼伏,鹅公坡附近也渐渐变的不太平了,小股尸兵、尸鬼,以及已经成为武社公敌的——尸武人! 林深鸟飞,脚步声沾着水花,一根沾血的白蜡木杆子探出草丛来,伴随着的,还有强烈的喘息声,已经一双极惊恐的眼神。 “把子哥,小石头没气了。” 另外两人狼狈把一具尸体放在地上,身上多好几道沾着黑血的抓痕。 “那个尸鬼子应该是甩掉了,先歇一歇吧。” 三个杆子库的社员跌坐在地上,浑身大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才经历过一场大战。 “也不知教习他们怎样了。” “要不是内奸,我们也不会被打成这样,那些不人不鬼的家伙真该死!” “只是没想到,楚教习居然也练了那鬼玩意,他平时为人那么正派。” “辛亏发现的早,将他围杀了,不然伤亡还要大!” 小石头的尸体丢在溪水上,冲刷着血迹,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手指缓缓动了动,嘴角缓缓勾出一丝邪笑,突然睁眼,双眼漆黑。 “们,是在说我吗?” 第九十九章 尸武人(上) 三十里路,一匹普通马一般需要半个时辰。 而一个一炼大成的武者,全速之下,不超过半炷香时间,也就是四分之一个时辰。 戚笼‘须弥金山’大成,肉体强度相当于一个炼体大成的高手,可能硬度强一些,爆发力稍弱一些,但总体来说应该差不多。 不过他不急,慢条斯理的吊在后面,任由薛白带起一阵浓烟,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你不急么?”洪小四纳闷道。 “我急什么,我又不姓薛,”戚笼扬眉道:“再说了,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么,我和薛白都走了,把你丢在这里怎么办,你跟的上么。” 洪小四郁闷的不想说话,关内的一流高手有这么多么,怎么自己一遇就是两个,而且是最变态的两个。 “好了,不逗你了,我是想问你,这种情况,你们大都督府不管么。” 戚笼话有所指,说的自然是赶尸道长、尸兵、吕阀残党这一连串怪事。 而且看那锦标社成员的表情,似乎尸兵的爆发,绝不仅是葛家堡一处。 洪小四也纳闷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能理解,按理来说,这几年为了防止地军造反,七大督护府对于关内的掌控应该更严了才对,天兵司怎会对此无动于衷。” “天兵司是什么?” “前身是关外最大的间谍机构皇城司,后来为了对付关内的地军,分出了一部分组建天兵司,由七位从四品的大都督府神道长吏共同监管……” “司内分水火瘟斗四部,每一部有一位正四品的斩邪大将,其实力相当于宗师。” “斩邪大将麾下,有东南西北中五位除魔使者,官职从五品,相当于你们口中的一流高手。” “……以及青赤黄白黑,五箓直使功曹十五名到二十名,监管各府道,每一位直使功曹都名入封神台,刻下天兵神箓,虽然比不上一流高手,但短时间的爆发却要超过普通炼体大成的拳师。” “至于天兵、鬼吏一流,具体数目就非我这种外人所知了。” 武行很少会具体划分武家的强弱,这不准确,而且会招致麻烦。 毕竟,在很多武人眼中,名头大如天。 比如赤身贼时期的戚笼,一口麻匪刀纵横两道,打遍天下无敌手,谁能想到,其炼体强度才堪堪达到二流水准。 又或者,一个持械强手,比如某位剑术大师有一口宝剑,人剑合一之下,是有可能挑翻一个炼体大成的拳家的。 如果类似双枪将董成这种,坐下小母驹有神兽血脉,能奔涌出拳意,气血程度又浓郁到夸张,加上一口神枪,这搏杀的胜率就更大了。 又或者像唐三糖这种四肢不勤的农家汉子,就因为得到一口神道兵,一跃成为一流高手的例子,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 地军侯爵的神兽血脉,直使功曹的天兵神篆,薛白的童子功,戚笼的食龙爪,或者是其它神异存在,在搏杀之中,都能在瞬间改变战场局面。 但台面上不说,约定俗成的说法还是有的。 比如,一流高手的底线是炼体大成。 超一流高手,也就是俗称的宗师,至少也是两炼大成。 但有内家顶级境界的一流高手,和普通的炼体高手,这又是两码事,一个天一个地。 戚笼粗粗一算,还真是吃了一惊,不声不响间,关外督护府在关内的力量居然达到十一个宗师、二十位一流高手、六十到八十位准一流高手,以及无数堪比七十二寇层次的天兵鬼吏。 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督护府在关内没什么势力,没想到暗地里藏了这么大的一股力量。 而且从未听人说过。 诚然,七位从四品的神道长吏未必就真有宗师级实力。 但像薛保侯这种宗师高手,都只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 这些七大都督府中,每一个大都督府才出一个的监官,必然有其强悍之处。 有这么恐怖的实力,天兵司居然镇压不住尸潮,这就有点骇然听闻了。 洪小四比戚笼还惊讶。 “对了,封神台和天兵神箓又是什么玩意?”戚笼似笑非笑。 洪小四纠结许久,牙齿咬的‘咯咯’直响,终于承受不住耳边一浪高过一浪的魔音洗脑,说出了军中最大的秘密。 “其实这些年,七大都督府,包括在背后支持他们的上层势力,一直在做一件事。” “就是绕过钟吾古国小妖庭的神兽血脉,建立新神庭。” 戚笼讶然:“小妖庭这种传说竟然是真的!” 小妖庭就相当于中土唐国的三清、神仙、玉帝、天庭之类的说法,只不过换成了钟吾古国风俗中的各类神祇。 这些神祇多半是由神兽血脉孕育而出的。 而这些神兽神祇,又被称之为神王,统治着钟吾古地所有的神魔妖怪,以及阴阳两界。 “有的,只不过在戾王时代,小妖庭被摧毁了。” 众神都陨落了么? 谁又能让众神陨落!? 戚笼心头微沉,从赵黑的记忆中得知,两极秘窟中的人造龙脉,就是戾王时代孕育的,甚至可以说是戾王为自己‘复活’准备的宝物。 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值得玩味啊。 “不对啊,薛保侯怎么没有天兵神箓?” 戚笼巅峰时期的刀术,斩杀到宗师层次已经接近极限了,倘如那薛保侯真有爆发手段,当初‘水陆大会’上的一刀,也未必就能把对方劈晕过去。 洪小四摇头:“关外所有的宗师高手都没有天兵神箓,有一种说法是,借助外物,突破不了半神级。” 半神是传说中,宗师之后的一种境界,火烧身,肉身成神。 那是怎样强大的一种的境界,立于人间的半尊神祇么! 在关内,没人达到过这种境界,至少戚笼没听过。 但他很期待。 拿起刀的自己,生死相搏之下,也许能伤到半神,但绝对杀不死半神,因为刀是人持的,他的刀只能斩人,斩不了神。 但如今的自己,已经是实质上的炼体了,宗师是可以仰望到的存在。 未必就没有成神的机会! “这么说,你也有天兵神箓?” 洪小四摇头,颇为傲气道:“我们洪家在关外也是鼎鼎大名的军将世家,自有煞神将供奉,不需外物。” 煞神将就不是外物了么,戚笼心里嘀咕了一句,直接把对方当作工具人,开了‘昼眼’,将对方身体扫了个通透。 哦,这血液之中果然有异常,一道道银色流光一闪而逝,煞气腾腾的感觉。 “历代供奉,血脉传承?” “自然!”洪小四抬起下巴道。 “那当年,我跟你哥打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使这一招,难道是我出刀太快了?” 洪小四深受打击。 些许尸兵根本没被二人放在眼里,莫说薛白如今突破炼体大成,就算是没突破,对付这些尸兵也是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所以戚笼二人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溜达到鹅公坡。 期间,戚笼主要了解了七大都督府这种顶替古国的庞然大物,其内部结构到底是怎样,表面上的实力又是如何。 大有所获,甚至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原来关外七座大山的山表脉络是如此形状,对于自己日后攀上这几座大山,底气多了不少。 “咦?” 戚笼目光扫过鹅公坡的水边丛林,这里生气好足啊。 不远处,一只大白鹅伸着脖子‘嘎嘎嘎’的在水面凫水,长的格外肥美。 “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这话是洪小四说的,虽然做为‘耳’,他被那恐怖烛龙摧残的心智都改变了。 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好处。 虽不能像赵黑那般‘见恶而黑’,但也对一些异常动静十分敏感。 耳朵动了动,率先向一个方向跟了过去。 戚笼左眼光芒大亮,不知怎么,这鹅公坡虽然生气很足,但就像是一颗孵不出鹅崽子的‘坏蛋’—— 表面干干净净,内里正在迅速腐化,而且滋生了大量的‘坏菌’。 小石头踉踉跄跄的走着,手脚颤抖,精神恍惚,他醒来的时候,把子哥那几人已经死了,而且死相凄惨。 更可怕的是,他指甲上的痕迹,脸上的血迹,甚至嘴里的腥臭味,无不表明,这几个好友是被自己杀死的。 他害怕了,不是害怕别人,正是害怕自己。 树叶的吹落声,草丛的簌簌声,甚至鸟儿的尖叫声,都像是催命亡魂,在向自己疯狂尖叫。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注视着自己。 “你走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不要……” 洪小四歪着脑袋,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怪人,怪人眼珠凸起,满脸惊恐,握着一根白木杆子到处乱挥,像是在打什么无形的敌人。 “你是薛家的人吗,杆子库?你认识薛白吗?” 小石头‘啊’的一声,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道:“我是,我是,你们是薛少爷的朋友吗?是来救我的吗?” “不,我是来杀你的!” 洪小四嘴角一勾,右臂大筋一弹,八斩刀闪电出鞘,化作一道凌冽白芒,当头劈下! “兄弟阋墙兮,外御其侮。” 第一百章 尸武人(下) 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 这句话的意思是,兄弟两在家闹矛盾,争家产,但一旦遇上外敌,就会齐心协力克敌。 而洪小四就吸收了这一句古言的精义,一刀斩出,刀身轨迹混合了飘忽和凶狠两种风格。 小石头面色一变,一个‘花棍抖擞’,棍头像是搅拌机一样卷了过去,棍影重重叠叠,但杀招却是虎口像是掰玉米那么一轴,当中一记通天棒。 其招式动作老练狠辣,完全不像刚刚表现的那般疯病。 有道是棍抖棒抽,是说棍靠腕肘发短力,演化成鞭法,而棒子靠的则是长臂大劲,是锏法的由来。 所以这由短及长、由软变硬的一记抽打,竟然在空中发出一记‘崩’响,像是一道寒星闪过,直直撞在了洪小四的刀面上,打的整个刀面都‘砰’的一声响,刀身晃晃。 谁知洪小四哼了一声,身子半弓,向右突击一步,手腕借抖劲一甩,‘哗啦’一下,一口刀便两口刀,像是张开双翼的蝴蝶。 蝴蝶双刀! 五指一转,刀身一左一右插在拳头上,滑向小石头喉咙,正是对方长兵器劲力耗尽,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戚笼目光一亮,赞道:“好刀。” 洪小四不仅看出对方的花棍前招,而且判断出了对方招中藏招,这一抹,占了地势人和,虽然刀意没出,但也是老练狠辣至极。 看似简单的开刀送刀,其实是一种少见的刀上功夫,刀面凌冽光芒一闪,二人交错而过。 然而洪小四却在下一瞬间猛然转身,双手持刀,刀刀凶狠且无生息,发疯一般斩向对手,甚至交错之间刀身模模糊糊,看不清刀面。 这又是一套精妙刀术,唤作夜行刀,是通过对光线的折射、以及握刀手法的巧妙运用,将刀身置于‘夜色’之中。 据说,最早这套刀法是军中间谍杀出重围,所演化出的一套刀术,不仅狠辣,而且杀人不溅血。 而这一套刀招的目标,正是本应该被‘抹脖子’的小石头。 戚笼在一旁看的清楚,在刀光划过脖子之际,这人脖子诡异的折了一圈,以一种反人类的方式避开了致命一击。 “看你抗不抗的住,我洪家的夜战八刀!” 洪小四越斩越兴奋,回风浮水、金刀劈风、飞电穿云、封面藏鬼、拦腰刃林、雪花瓣瓣、夜星闪烁,等使出最后一记天光拂晓时,一身精气神已经酝酿到了极点。 脸色白如纸,五指红如血,竟然酝酿出了一股不属于他的强大意志,煞气腾腾,好似四面八方全是黑甲鬼将,手持怪刀,朝着中心斩来! “煞神将么。” 关外走煞,这煞是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凶横强大,一整个道门都未必能降伏的大妖孽,一支万人大军若没有防备,也会被其蚕食。 这些怪煞的共同点就是没有心智,但是戚笼感受到的这股煞气,却像是活的一般,而且有一股跟洪小四很像,但更古老的气息。 ‘如果煞神将是洪家祖先,倒还真不能算是外力了。’ 被这煞神刀一逼,那‘小石头’也被逼出了真本事,眼中疯狂死意一闪而过,头顶猛然窜出一道粗黑尸气,身体表面肌肉变的干硬,像是厚竹板。 同时杆子库的高级杆技,三十二棍使出,一时间,方圆三寸都是棍影,四周空气像是卷起的风浪绕身而转。 这一招需要双手在杆身表面各拧出四节不同劲,二四得八,左右交爻为十六,上下交互为三十二。 这一招不仅是泼墨不进,更是射箭不进,是专防弓兵围杀的大范围招式,也是只有教习才能修行的秘传臂棍。 可惜这些恐怖的黑甲鬼将完全无视棍影,八道幻影合成一道,黑极返白,天光大亮;刃口划开皮肉,将对方从肩到腹,剖骨开肉,直劈在地。 洪小四却没有喜悦之情,而是面色极其讶然,甚至有些震惊:“天兵神箓!” 果然,对方胸口上,一道复杂的黑色符咒光影缓缓消失,之前的那股尸气也随之而散。 戚笼踢了踢对方的尸体,尸体表面长满了白毛,面无表情的道:“这是白尸的尸毛死皮,我想我明白天兵司为什么不调查此事了。” 洪小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 而在另一边,薛白正乐呵呵的逗弄着怀里的小不化骨,在其身边,躺了至少四五十具尸兵,这些尸兵的黑色眼珠不停的转着,但却动弹不得。 杆子库残存的十几个社员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听说过这位薛家大少,是唯一一位年不满十五岁,就进入薛家藏书阁的武状元之材。 但没想到对方强到这种地步,一个跨步,一个肩打或是背靠,一圈走下来,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尸兵就被打翻在地。 三个教习中,唯一活着的薛家本家教习一脸激动,小声道:“少爷,罡气打穴!?” 等薛白乐呵呵的承认后,这位本家教习这才倒吸一口冷气,罡气打穴可是薛家内家拳最后一层境界,而且必须炼体大成才能做到。 不足二十的一流高手,本家有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人才了。 这说明薛白在三十岁前,有极大的可能突破宗师之境! “哦,对了,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薛白到底不是什么事都不管的富家少爷,挠了挠头,好奇道。 薛家山庄离这里有两百多里远呢。 本家教习自然不会对这位家族天才保密,看了看左右,小声激动道:“白少爷,我们在鹅公坡发现了一座小型的暖玉矿。” 暖玉是一种罕见的道器材料,也是一种法器材料,更重要的是,对于修炼内家功法的薛家人来说,有着调顺内力的功效,是薛家不可缺之物。 小指大的一块,往往都要百金,这一座小矿,价值不下十万金;这位本家教习偶然得到消息,刚来查验真假。 谁知就这么巧撞上了尸兵潮。 薛白听了这座宝矿代表的财富,以及它对家族的意义,‘哦’了一声,就再无其他表示了,反而突然兴奋道: “四叔,我这次出去,找到我爹了!” 这位被称作四叔的本家教习表情一滞,还没来及询问,面无表情的小不化骨就从薛白怀里挣脱了下来,小跑到一具尸兵身边,用力一吸。 一瞬间,一丝丝灰烟从尸兵嘴中冒出,吸入鼻中,然后尸兵就像是散架了般,一下子碎裂开来,露出干瘪的五脏和黑色的骨头。 薛白乐呵呵道:“这是我亲妹妹,我们两长的像吧。” 四叔一时愣住了,其他人也呆呆看着这一幕,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还真是挺像的! 戚笼和洪小四在一盏茶后和薛白等人汇合,洪小四手上还提着那小石头的尸体,他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了。 小不化骨面无表情的跑了过去,眼神中闪过一丝亲近,那杂草一样的头发似乎柔顺了许多。 戚笼笑着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然后一把把它抱起,走到了一群人面前,扫了一圈的尸兵残骸。 “看来都搞定了。” “是啊,爹,我们还发现一座暖玉矿呢。” 四叔面色一变,这种事怎么能对外人讲,而且白少爷管对方叫什么,叫爹?! 他悄悄的打量着眼前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青色长衫,长发及腰,面容英俊,手掌纤细白皙,看上去像是个世家公子,与白少爷站在一起,说是兄弟还差不多。 “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白少爷脑子,呃,不大好使,但是出了名的认死理,他准备先稳住这个骗子,再想办法拆穿他。 你装什么不好,你装人爹!这是在把我薛家的名头直接踩在脚下,家族无数种能让硬汉跪地求饶的刑罚,你怕是还没尝过! “哦,我姓戚,”戚笼指着洪小四拖着的这具尸体,道:“这应该是你薛家的人,不过状态有些奇怪。” 有几个学徒凑上前看了看,立刻惊呼道:“是尸武人!小石头变成尸武人了!” “什么是尸武人?”洪小死皱眉问。 薛白扫了眼四周,乐呵呵道:“爹,洪大哥,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我们先去那座暖玉矿中聊吧。” 戚笼若有所思的看了薛白一眼,点了点头,倒是四叔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暗暗叹了口气,率先领路,目光往后一扫,一位薛家本家的学徒立刻知机,悄悄离开了大部队。 等所有人都走后,没过片刻,这些尸兵残骸被风一吹,统统化作黑粉散去,而且草地开始大面积的腐烂,裸土像是烂肉一样蠕动着,一股邪恶的气息长出。 …… 尸武人是近半年来,山北道出现的一种特殊存在。 本来是武人,因为被尸兵重伤过,又或是食用过僵尸血肉,变成一种半人半怪。 这种怪物平常跟常人一般无二,而且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检测,而一旦成为尸武人,原本难以突破的武道关卡,似乎一下子就变成坦途了。 更别提化身僵尸时,所得到的尸兵特性和武力加成。 所以不少拳师禁不住诱惑,主动成了尸武人。 但是成为尸武人后,体内嗜杀之念越来越强,一旦忍不住,就会向同类下手,而往往受伤害的都是最亲近之人。 而这些人死后,尸武人就会彻底疯狂,成为一种有着人智慧的冷酷怪物,而且疯狂仇视人类。 “家族已经发现了好几例,好在内家拳养气血,炼气血,一旦发现族人有气血暴涨的现象,立刻隔离审查,倒也有惊无险。” 四叔说着,目光不由自主的扫向正在墙上挖着暖玉的红袄小女娃,这女娃小小的手掌像是钢刀一般,一戳,一抓,一大块泥土就剖了下来。 不少杆子库成员眼都傻了。 更重要的是,他只要不眼瞎,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个白少爷认的妹妹,是个小僵尸! 白少爷不会也变成了尸武人吧!? 想到这里,四叔背上都湿漉漉的,一个炼内家拳的人,差点气血都守不住了。 “白少爷,你、您这是怎么突破的?” 虽然目前没有尸武人靠着变身成为一流高手的例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薛白一五一十的把过程说了一遍,四叔听后稍稍心安,却又忍不住道: “少爷,您和这位戚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薛白顿时乐了,眉飞色舞的指着小不化骨道:“你看妹妹长的像谁?这是天意啊!” 戚笼没搭理别人,在这座暖玉矿缓缓踱步,在他眼中,这座暖玉矿就像是鹅公坡这颗‘大鹅蛋’的蛋黄,正是因为蛋白开始腐烂变质,这‘蛋黄’才格外的成熟。 包括这些矿壁上的暖玉,都可能是成熟的产物。 “感觉天要变了,”洪小四凑到他身边,突然道。 “天哪一刻不变,”戚笼不以为然。 “我会给薛侯写信,告知他尸兵和天兵司的关系,或许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好,”戚笼知道,对方这是向自己解释。 当然,目的没那么纯粹就是了。 “你没多少时间了。” “最多两个月。” 倒不是说他认为两个月后,没自己的帮助,李伏威和薛保侯就有能力夺龙。 而是他担心,两个月后,那条像是世界阴影一般的烛龙会苏醒过来。 因为按照烛龙的安排,两个月后,龙脉就会成熟,而李、薛两条蛟龙,也会分出胜负。 他要在两个月内,将‘活人桩’推演到足够击败二者的地步。 李伏威的破绽在于他的拳术中,有太多白家的影子。 而薛保侯的弱点,在于自己给他留的那道刀伤。 戚笼看着枕在细碎的暖玉上,正呼呼大睡的小不化骨。 “有没有考虑真的给我干活?” “什么意思?”洪小四皱眉。 “我可以指点你刀术哦。” 洪小四依旧不解。 戚笼淡淡一笑,也不解释,只是缓缓溜达到矿洞洞前,那是一处池塘的下风口,淤泥堆积,很是隐秘。 突然,无风起浪,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是,倒水了?” 第一百零一章 孽(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池塘,尤其是野外池塘,是地下水源常年出水,渐渐坏了四周植株的根基,导致附近泥土大面积塌陷,制造出的大型水池。 这种过程便叫做倒水。 戚笼没有感受到风,水面却涟漪不断,这不足两丈的水深,也不可能钻出什么河妖水怪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座池塘扩张,第二次倒水。 不过倒水之后,这座半在地面上的暖玉矿,怕是就要变成水下矿藏了。 如果被数万斤的淤泥堵住洞口,再想开矿,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果然,随着涟漪渐渐加深,水面开始浑浊,附近的泥地开始下陷,一些老树也被树根藤蔓拉扯着,缓缓陷入水中,戚笼仿佛在看一副缓缓成形的油墨画。 绿色、黑色、黄色,在倒影中交织在一起。 四叔可就没那么好心情了,冲出洞外,面色骤变,纠结、惋惜、心痛,犹豫,最后一咬牙,往洞中吼道:“都出去,快点!” 再小的自然变化也是沧海桑田,凡人只有适应,不存在改变的可能。 那些还在矿洞中偷摸着开挖,准备中饱私囊的社员们,一个个极不情愿,三步两回头的跑了出去。 他们不傻,一旦地面塌陷,烂泥灌入,数万斤的冲击力,谁也扛不住。 不过这到底不是天崩地裂,是缓和的、渐变的自然现象,只要不蠢到螳臂当车,甚至还可以站在远处欣赏这变化中的自然风景。 “老爹,怎么不走?” 薛白抱着还在熟睡中的小不化骨,小不化骨的怀里,一堆的暖玉粗矿。 真算起来,如果这矿洞入口真被堵结实的话,小僵尸才是最大的获益人。 薛白完没有家族损失惨重的觉悟,一脸的兴致勃勃,左张右望,好奇的欣赏着眼前树木翻倒、泥石下陷、水面的大鹅鸭子扑闪着翅膀‘嘎嘎’乱叫。 以他的炼体境界,陷入淤泥底下都不一定淹死,说不定还能顶个好几天,炼皮大成,毛孔呼吸可不是说笑的。 “世间剧毒,十步之内,必有解药,反之亦然,刚刚看到了什么?” 薛白沉吟了下,不确定道:“好像有很多人要过来。” 戚笼扬眉,‘窥鬼神’可不是单纯的见鬼,而是透过风水变化,窥视到‘阴间’的一角。 戚笼左眼光芒大亮,‘昼眼’的威能催发到极限,顿时视角变成了三百六十度,头也不回,低喝道:“快走!” 戚笼脚踩拖犁步,又称蛇步,屈膝,靠着小腿肌肉发力,脚掌内侧趟着泥水游动,速度飞快,所过之处,像是老牛拉犁拖出的翻土耕地,又像是一条粗蟒游动出来的蛇痕。 几乎不过三息,就赶上了其他人十来丈的距离。 薛白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他的脚踩在泥地上,只留下浅浅一道脚印,只不过脚印中密密麻麻,是针眼。 炼皮大成后,身上下任何一个毛孔都能吞吐劲力,玄妙到不可思议。 其他人只感到眼一花,二人就出现在了面前。 “怎么回事?” 洪小四刀法强,身法却不是特长,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第一批离开。 “有很多人要从地下出来了,”薛白认真道。 “很多人?” 洪小四话音一落,地面‘轰’的一声,池塘附近的地面彻底下陷。 与此同时,一股浓厚的灰烟从水下卷出,像是一条蛟龙拔地而起,飞腾近十丈,狂舞蛇身,所过之处,无数鱼儿翻着肚皮飘上水面。 然后在下一刻,灰色蛟龙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灰絮散入空中,空气迅速浑浊起来。 “这是尸气?” 四叔惊恐道,一位之前受伤不轻的社员,身子晃了两晃,干脆利落的倒了下来,眼还睁着,气息就没了。 “不是尸气,是死气!” 戚笼沉声道:“快点离开这里,如果猜的不错的话,整个鹅公坡都被人摆了阵,而且已经持续几个月了,目的很简单,就是把此地的生气部转成死气。” 除了戚笼和薛白外,其他人都在这个时间段,感到头晕、胸闷、气短。 戚笼眼一眯,之前所感受到的‘鹅蛋腐烂’现象,本以为跟黑石道和鹅公坡的独特环境有关,现在想来,有关是有关,却不是天然,而是人为。 他眼中光芒大亮,一条光焰大蛇飞腾而出,所过之处,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季节性的生机大涨,不是开花,就是结果。 众人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岸上挣扎的鱼儿,又被人一脚踢入了水坑中,之前的那种窒息感再一次消失了。 “走吧,快点离开这里,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众人忙不迭的跟在后面。 戚笼走后不久,这些叶子青翠欲滴、甚至还沾着露水的花草,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迅速枯萎,然后被风一吹就散去,融入浑浊的空气中。 用‘昼眼’激发生机的行为,相当于拔苗助长,一旦生机被耗光,整株生命便就没了。 生和死,并不是说生就一定是愉快的,死便是残忍的;有的时候,生存更是一种考验,是一种危险处境。 戚笼其实可以更早发现这一点的,只要他放出无首骷髅,说不定连幕后主导者都能找出。 只要对方还在这鹅公坡中。 不过自从经历葛家堡一战,龙煞分身轻伤后,他就极不愿意这么做。 这具斩龙所得的分身,是自己武道天赋的源泉,是另一条龙脉的可能性,一旦损毁,后果不堪设想。 不到万不得已,戚笼是绝对不会再放祂出来了。 不过看着鹅公坡的生气被迅速转化,空气变浑浊,植株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色,不时可以看到小动物抽搐的尸体,戚笼依旧心有感慨。 “生死之间——” “有大恐怖?”薛白插嘴。 戚笼没好气的瞥了对方一眼,“生死之间,有大僵尸!” 以上种种现象,如果还没看出,这是尸武人一派搞的鬼的话,那他就真的可以一头撞死了。 麻匪未必坏到骨子里,但曾以杀烧抢掠为生的赤身党魁首,好心肠也绝对没有一根,最多跟盲肠一样,不能更多了。 只要对方不骚扰自己,戚笼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看见。 薛白突然伸出了大脑袋来,好奇道:“爹,听没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 “心跳声!” ‘扑通!!!!’ 同一时间,鹅公坡的坡顶,那是一处大量鹅卵石堆积成的巨大墓穴,黑色的血水从中溢出,然后那无数拳头大的鹅卵石就像是孵化的鹅蛋一样,‘咔嚓’‘咔嚓’作响。 ‘坏蛋’并非孵不出来鹅崽子,而是孵出来的都是‘生前已死之物’。 生而不活,是谓僵,死而不化,谓之尸。 鹅公坡虽然起源不可考,但根据老人的说法,最早此处该是一条古河河道,后来沧海桑田,大地板块挤压上升,将河道渐渐鼓成坡道。 而这些鹅卵石就是河底之物,本来是鱼群用来产鱼卵的窟宅,风水术语中,称作‘腥舍’,是鳞虫诞生之所,一般邪道用来养蛇育蛊。 只是外人不知道的是,这‘河道’并非真的河道,而是上千年前,陨落神祇的一条大血脉所化,也是风水道人梦寐以求的‘天神居’,是仅次于龙脉的风水窟巢。 一个身穿血色武僧衣,头戴恶鬼面具的雄壮男子,两眼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造化为孽,无法为难,地狱,还要睡多久!” 无数‘腥舍’同时开裂,一道同样巨大的身影坐了起来,浑身鳞甲,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是谁?” “死而复活了,还在乎前生是谁吗?” ‘地狱’看着手指上鲜红的指甲,好似血红琥珀,轻轻一弹,便有金铁交鸣之声。 体内没有生机,却有一股好似死海一般的宏大伟力。 脑海中似乎有记忆片段闪过。 “我似乎是,最早一批的尸武人,是上一代拳术大师,哦——” 记忆中,自己应该有一张苍老的面孔。 ‘地狱’抬起头,一张纯黑色、没有五官的面具被丢了过来。 “畜生已经在给准备养分了,等打破‘壳’,就正式成为孽小队中,八难之一,地狱难。” 八难者,又称佛敌,指不闻正法之八种障难。 地狱、恶鬼、畜生、北俱芦洲、无想天难、盲聋喑哑难、世智辩聪难、佛前佛后难。 守尽众生恶业而不断者,谓之地狱。 “造化为孽?” ‘恶鬼’平静道:“对,造化为孽,生是苦,死亦苦,吾等皆是不生不死者。” “原来如此。” ‘地狱’冷漠一笑,扣上了面具,正式化身地狱。 第一百零二章 孽(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生死之间,不是尸,而是僵。 按照《尸册》的说法,尸兵培育的极限是尸王,有着极强悍的鬼神力量,但尸王依旧是尸,不是活物。 真正的僵尸是小不化骨这种,介乎于活人和死物之间的一种怪物。 或者说,一个强大到突破炼体境界的尸武人,也可以是僵尸。 毕竟,炼体是活人打破人体极限的一种手段,如果死人也能有这种变化,那他就是介乎‘生死之间’的一种手段。 生死之间,不仅有大恐怖,也可能有大僵尸,大粽子。 武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地狱’刚出世,戚笼的肤色就变成半金之色,心头有无名业火生出。 佛和魔、明王和冥王、金刚和修罗。 都是天生的对手。 ‘地狱’一出世,戚笼便敏锐的感知到,自己的死敌出世了。 这不完是指一个人,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概念。 知行合一,人,只是这种概念的凡间躯壳。 “神神叨叨的!” 戚笼心中一动,半金佛体立刻化去,同时这种怪异念头,也被心头刀光斩去。 修炼佛门武学,就会潜意识的被一种宗教思想同化。 就像是修炼道家武学,同样会心如止水、清虚飘渺一般。 武行说法,这可能是涉及到穴道、经络的一种深层次演化,是人往神方向渐变的过程中,带来的一种身体反应。 就像是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从这个角度,佛道思想和吃喝无甚区别。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拿起屠刀,方能证己。 戚笼这一辈子最想做的,便是打破宿命、因果、业报这类鬼玩意,自然不可能成为这其中的一部分。 放下屠刀,只是为了再一次拿起屠刀时,天下万物、三千世界,无物不可断! 什么佛敌、宿敌,不惹我,我不鸟,对也无半分兴趣,但若是挡在我面前,便是挡我者死! “啊,又是一具尸体!” 一位杆子库的学徒大惊,一路行来,不是没有死人,但这些死人更多是被死气一卷,倒地毙命,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但越接近鹅公坡外围,被人为杀害的尸体就越多,不是脖子被人折断,露出还在抽搐的血肉,就是胸口被掏出一个大洞,心脏还跳动着。 这感觉,就像是洒谷子喂鸟一样,只不过这些谷子跟关外妖族打谷子的谷子是一个性质。 “高手!” 洪小四警戒的双刀出鞘,在手上晃动不断,‘嗡嗡’作响。 真正的高手不是杀人不见血,杀人不见血有很多种方式。 真正的高手是杀人不死,是指对人体极限的掌握,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二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尸体看似死相凄惨,一击致命,但他们都不是被杀死的,而是流干血水死的。 这般伤势,手一抖,一条性命就没了,但不抖才是高手。 戚笼突然笑了起来:“有这么一种说法,当在屋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 洪小四脸一黑,“闭嘴!” 天兵司既然对此事不闻不问,那么再进一步,它们会不会派人参与此事? 高手嘛,在某些地方是大海捞针,在某些地方一板砖拍过去,一砸一个准。 天兵司很显然就是那种地方。 薛白纳闷道:“爹,妹妹这是怎么了?要吃奶么?” 戚笼望过去,只见在薛白怀里的小不化骨正龇牙咧嘴的挣扎着,那一对划铁如泥的小手正拼命的摆动着,一头活牛摆在她面前估计都能撕开。 不过薛白炼皮大成后,周身气流无时无刻不在流通,小不化骨的指甲刺到上面,就像是深陷入棉花堆中。 也就是薛白这种武功高深、脑子又不大好使的家伙,才会把这种疯狂表现当作撒娇。 戚笼眼中锐光一闪,一丝迦楼罗的恐怖捕食者气势压到对方身上,但小不化骨稍一退缩后,挣扎的更激烈起来,漆黑的眸子中,不仅有凶残,还有哀求。 这感觉,就像是幼兽饥饿时的表现。 戚笼皱眉道:“先把它放下来。” “哦。” 薛白依言照做,小不化骨方一落地,便就手脚并用的爬出了戚笼制造的‘生气圈’,嘴里‘嘶嘶’作响。 再然后,一丝丝黑气就从空气中抽出,吸入牙缝之中。 小不化骨嘴巴越长越大,最后两根犬齿从牙龈中刺了出来,同时手脚黑甲变尖变锐,做天狗啸月状。 “怪…怪物啊!” 一位学徒吓了一大跳,结果话音刚落,薛白就出现在了面前,满脸严肃,浑身表面蒸汽凝成云雾,两眼的纯粹的杀意,气势像是一座泰山坍塌而下。 “不许说我妹妹是怪物,胡说,我就杀死!” 四叔吓了一大跳,二话不说,一脚把那学徒踢翻在地。 “胡说什么,再乱说,小心执法堂伺候!” 语罢,目光狠狠的扫了一圈,示意其它人通通闭嘴! 在薛家直系血脉的小姐少爷中,白少爷算是脾气最好的,便是骂他两句,他也不生气,成天乐呵呵的。 但他要说杀人,那就是真杀人,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小时候,有一位同族少爷骂了他一句野种,他当场把对方活撕了,是真正意义上的‘撕’了,血肉洒落满地。 然后他家长辈上门来找说法,薛蔓蔓心肠更狠,直接安排人手,把这少爷的几个长辈活活斩死,尸体砍成块。 这事闹到长老会上,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那一支血脉最后被迁出了主家,而薛蔓蔓这个女人,最后只是落了个罚薪降职的下场。 所有人这才知道这对孤儿寡母背后的力量,以及在老一辈薛家人心中的分量。 也就是自那件事后,薛家人才开始意识到薛白的武道天赋,后来随着白少爷的天赋越发展现,自然也没人敢当面挑衅了。 除了当事人,小一辈的很少有人知道,白少爷一副乐天派的皮相下,其实是一副非人心肠。 所以薛白哪怕随意‘认爹’,这种在本家人看来,极其有辱家风的行为,做为长辈的四叔都不敢当场发作,因为这位白少爷一旦脾气上来,是真正的六亲不认。 ‘原来这小不化骨可以自主吸收死气进化么。’ 戚笼有些惊讶,普通尸兵,哪怕是最有潜力的不化骨,也要靠赶尸道人用各种怪异手段培育,无法自我成长。 更别提主动吸收死气了。 ‘既然这样,我便帮一把。’ 戚笼瞳光大亮,手掌按其脑门,光焰大蛇再度现身,绕其身子而转,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激发生机,而是将小不化骨四周生气部排斥。 没了生机,取而代之的,自然是沉沉死气。 小不化骨吸的越发畅快,眉心渐渐浮现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尸纹。 尸有九纹,号称尸王。 洪小四感觉戚笼这个大怪物正在孕育一个小怪物。 渐渐,二人都被黑雾所化的死气包裹住。 而吸收死气的源头却一分为二,一个是小不化骨,另一个则是在戚笼的腰间布囊中。 功夫越高的武人,身体中的污浊就越少,戚笼一路赶路,身上带着的行李几乎没有,倒是书有三本。 《活人桩解法》《龙甲秘书》《尸册》 以及当初照灯笼留给他的那张怪异卷轴。 其中,《活人桩解法》和《尸册》都是普通纸质,倒是《龙甲秘书》紫章玉册,上面的内容是关于古钟吾国大祭,各种上古礼节,古代礼仪的宣传,以及一些对于‘道’的看法。 怎么说呢,如果把它当作古董,那它该是极值钱的,但它本身却对戚笼没什么用处。 当初白三娘送他这本书时,也只说了,这是古国传承至今的士大夫家族族宝,对一些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戚笼没想到在死气灌注之下,这本书竟然起了反应。 《龙甲秘书》中,关于祭祀礼仪的文字不断重组融合,越发复杂而神圣,而且字字倒映在戚笼、不对,应该是无头龙尸的心中。 ‘国运大典…捧圣…披神…阳气萌动……天之壳……奉龙甲!’ 戚笼目光一亮,这本书中,竟然记载着一种将龙脉力量用于人身的皇族秘术。 第一百零三章 孽(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龙甲秘书》是琅琊城城主孔甲的传家宝。 孔家在古国年代便是士大夫的一员。 而古国的士大夫之所以能跟血脉贵族相抗衡,是因为他们掌握了神权,甚至包括代表国运的龙脉力量。 简单来说,士大夫便是神官。 孔家先祖便是士大夫阶层中,掌管祭祀大典的一员。 每次大典,便是万民祈祷,神力与龙脉力量融合,护持国运的庞大祭祀。 谁能想到,那么庞大而辉煌的古国,居然会有陨落的一天。 龙脉枯竭了。 神祇陨落了。 曾经的贵族,变成了如今的名族,苟延残喘。 曾经的士大夫,力量源头被截断,更加凄惨。 就连孔甲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老祖宗还有一手龙脉秘术,藏在这家传宝中。 迦楼罗桀骜不驯,除非对上血脉强者,极难驱使。 龙煞分身更是压箱底的宝贝,轻易使用不得。 这‘奉龙甲’却能将龙脉力量短时间内赋予人身,顺带控制血脉力量,正好弥补了戚笼的短板。 死雾环绕之中,一根根三角状的龙鳞不断从皮层下刺出,身高拔起,接近九尺,血气像是注水一样注入龙鳞之中。 当初在黑山山顶,龙脉力量与戚笼肉身合一,便极似如今的状态。 只不过当初是龙脉为了报仇,主动将天地伟力融于戚笼肉身,戚笼只是被动承受。 如今龙脉被斩首,只剩龙煞,而龙煞的力量却在戚笼主导下,渐附己身,少了一分暴虐,多了一分灵性,以及八分戚笼自己的不屈意志。 …… 在场之中,或许只有薛白感应到了这般变化。 然后他身影一闪,挡在一人面前,乐呵呵的道:“此地禁止通行。” 同样是血色武僧衣,同样是身高九尺、筋肉发达的凶汉。 这一位的脸就像是剥了皮的野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伤疤纵横,坑坑洼洼,还有被抽筋剔骨造成的巨大切口。 更诡异的是,他身上溢出的雄厚气血不只一道,足足有一百道,凶残、血腥、冷酷、狡诈、阴险等等。 每一道都是纯粹的兽性兽意。 造化为孽,无法为难。 众生八难之三——畜生难。 ‘畜生难’腥黄的眼珠有猫的灵性,又像虎一样凶残。 他扫了眼戚笼与小不化骨的方向,杀气如江潮。 薛白憨憨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陌生的冷漠。 小时候别人骂他杂种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 “我要杀了。” 武家的精要在拳术上,不是在器械上。 而拳术的天赋却不是长在骨头上,而是在精神上。 道理很简单,只要是肉体凡胎,骨头骨质都差不多,就算天生有些畸形,武道世家也有无数种手段把纠正过来。 真正的天赋是精神层面的东西,能从小看到老的那种。 为什么薛家老一辈认定了薛白是栋梁之材,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打一出生,精神便就到达了内家拳的最高境界。 心如赤子,意如胎儿,气血凝丹。 正是有前两个前置条件,才能降住气血,凝成内家丹劲。 薛白自出生就做到了。 凝丹便是自古以来,内家拳的最高境界,并非是指将体内血水凝成圆形固体,也不是藏在某一个器官中。 而是心念一动,化万为一,体内所有的器官、血水、筋膜、甚至各大穴道,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都要拧成一股力,化成一股劲。 这难度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难上十倍、百倍。 千军万马还可以有序排队,而‘凝丹’便相当于将千军万马用精神揉成一种存在,然后一步跨过独木桥。 这需要多么庞大的精神力量和恐怖的精神控制力! 人无法做到,只有仙佛能做到,所以外家学佛,内家修道。 外家学佛,学的是它化六根,降龙伏虎的心头伟力。 内家修道,修的是它降心猿、拴龙马的道家精神。 但还有一种人能做到,这种人世上有三类。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薛白便是天生的至人。 他一跺脚,一翻腕,几乎刹那间,四周风气大作,强风鼓荡,层层炸裂,方圆百尺之内,空气像是海潮一般疯狂宣泄暴动,使得空气都微微模糊起来。 薛家的童子功又称外丹童子功,最后一层便叫作百尺杆头、罡气外打。 薛白四肢的接触、摩擦、缠绕,每一种变化,都是暴风眼的变化。 看似风平浪息,拳出盖日遮天。 薛白尾椎骨一抖,脚步变跨过五丈,右掌从腰间化掌为拳,一招仙猿指鹿,撞在了对方横架的小臂上。 风浪具消。 下一刻,这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改造的手臂猛然炸成血雾,那堪比钢铁的筋肉,没有起到一丝的阻拦作用。 拳速不减半分,抖杆化枪,直直扎入对方半张脸上。 仙猿指鹿,前招是仙猿的内劲,后招是鹿的外打蹄劲,还藏了一手指鹿为马的马枪大械术! ‘畜生难’半张脸的脸骨直接炸开,同一时间,‘畜生难’含胸拔背的一记虎头炮撞在了薛白的腹部,拳肉相交,正正响起了一声巨大炮响。 谁也没想到,对方会‘以命搏命’。 薛白咽喉似吞蛋,‘咕咚’一声大响,周身毛孔吞吐劲,气凝丹成,风眼从腹中起。 虎炮劲的七成被泻了下来。 谁曾想‘畜生难’化拳为爪,像猫科动物一般,尖锐指甲弹出半寸,速如闪电,扣向薛白腰子。 这要是扣实了,就跟一路上,无数尸体身上的血洞一样,是致命伤。 然而薛白的双掌诡异的消失了,再出现时,便是交叉并掌下压。 窥鬼神,见生死。 薛白平静的眼中,提前看到了‘自己’腹部被掏空的场面。 虎头炮变虎中豹,仙猿指鹿化作太极压掌。 双方一交,刹那间,暴风血雨! …… 另一边,没了戚笼人为制造的生机,不少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窒息一般。 周围空气也越发模糊。 而洪小四提前感知到危险,身子一弓,双刀一并,可惜还未有动作,一只手掌便握在了刀身上。 “这口刀不错。” 八斩刀的刀身就像是长在对方手掌上,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落地生根了一般。 一流高手! 洪小四眼中黑色煞光一闪,背后猛然浮起一尊的黑甲煞神将,煞神将眼中红光一闪。 夜战八刀之封面藏鬼! 刀身横拍,刀面炸在空气上,刀身发红冒烟,发出层层鬼哭狼嚎之声,那刀身的弧度就像是鬼面嘴角的弯曲弧度。 这一招的杀招不是刀身本身,是音刀,能把人耳膜炸裂的音爆刀鸣。 “刀声是劲,刀劲也是劲。” ‘地狱’手掌一拽,洪小四突然感觉,自己身上有十几股劲在乱窜。 这些都是自己身体各部位养出的劲力。 就好像别人用自己的劲力在打自己,没有使出一点拳术。 就算是再擅长借力打力的拳法,也万万没有这种变化。 怪音嘎然而止。 ‘这怎么可能?!’ 洪小四只感觉肚皮被猛的踹了一脚,直接弹飞数丈,砸落在地,浑身酸麻,连刀都握不住了。 但他自己知道,刚刚对方明明没有动作,而是那十几股怪劲窜到丹田处,逼的自己后仰倒飞。 不然肚皮就要炸开来了! “老夫上一世也曾游历过关外,见识过重神不重意的关外拳术,有些门道,但也只是如此。” “放心,老夫在破壳之前,不会妄动杀机的。” ‘地狱’浑身裹着黑气,看也不看洪小四,大步往戚笼方向走去。 有人要抢在自己出世前‘破壳’,那可不行。 “布阵!!!”四叔大吼一声,做中平枪刺击,空气中响起一声响亮的炸响。 正是好枪不如一声炸。 十几个杆子库的武行学徒,十几口白蜡杆子,或扎或抽、或刺或搅,相互之间,隐隐有阵法变化的痕迹。 然而在下一刻,十几口白蜡杆子部打着圈弹飞而出。 “这阵法可是老夫指点而成的,拿老夫的枪阵对付老夫?” 四叔虎口崩裂,跌坐在地,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杆子库有过无数任教习,但只有一位,曾经被聘为外姓长老之位。 可惜人家嫌丢人,断然决绝。 “您是山北道武行的会长!!!” 武行这个词,跟江湖的意思差不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没人敢说自己是江湖领袖,那绝对是找死的名头。 同样没人敢说自己是武行会长,哪怕只是一地之会长。 近五十年来,山四道、海五道,没出过一任会长。 但对方的会长之名,却是上一代武人公认,无论名头、还是实力、又或是心胸。 自七十年前出任山北道武行会长一职,五十年前彻底退隐。自他之后,无人能承其位! 可是,这一位,不是一百三十多岁了嘛! ‘地狱’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入黑雾之中。 然后在下一刻,一道像是炸雷、又像是龙吼般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前任会长大人,硬是被人一拳砸了出来。 四叔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老不死,也配当我的宿敌?” 第一百零四章 八难(上) 拳头表面是金色的,裸露的鳞片上重重叠叠,金色之中,夹杂着血光。 拳头展开,食龙爪的五指鹰喙插入层层死雾之中,猛的一撕,露出了戚笼的真面目。 身形比以往高出半个头,骨架子更大,浑身肌肉流水一样紧贴在鳞甲内部,浑身上下,包括脖子、脚踝、太阳穴等部位都长满了鳞片。 一座金甲神人现身,眼中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光;头上没有当初的龙角,取而代之的是一顶金盔,上有巨鹰纹路,那金色鹰喙正好垂在眉心正中,平添了一分煞气。 “好浓厚的气血啊!” 地狱感慨,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血,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口,远远超过一炼巅峰,凝若实质,也就是宗师级的气血强度。 更何况对方的气血中,有一种高贵和凶恶混杂在一起的压迫感。 这种气势有点像是他曾经远远观望过的,半神级高手的威压。 地军固然也有这类血脉高手,但跟戚笼这一类,好似神异本源的气势相比,就像是金箔纸包裹的石头和真金,看上去有点像,但本质上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奉龙甲’可是神术,戚笼身上的龙脉又是神异之源。 而融入其中的迦楼罗血脉,更是顶级的王族血脉。 三者合一,整个钟吾古地中,血脉强度能跟他相比的,也就只有九位诸侯大公级的地军领袖。 一种大地载万物,厚重如皇天的强者气质。 被其目光一扫,‘地狱’顿时有一种天和地都向自己压来的恐怖感觉。 “厉害!厉害!厉害!” 做为曾经的武行会长,‘地狱’曾在山四道、海五道都游历过,关外也去过,甚至包括更远的东荒大草原,更曾搜寻过传说中的万丈神壁。 可以说一生所见所闻,不可胜举,但他依旧用三个‘厉害’之词来感慨。 可想而知,戚笼给他的惊讶有多少。 而他的目光绕过戚笼,看向正在吞吐死气的小不化骨,藏在面具后的眼角抽动了下。 整个鹅公坡近半年的生死转换,包括神祇血道、腥舍大阵,其实都是为了他‘破壳’做准备。 只要破壳成功,他便是真正的‘地狱难’,不仅能恢复巅峰时期的体能,而且拥有迈向超一流宗师的资质潜力。 当年他的精神、拳术都已经到达那个关口,唯独年过五十,气血差了那么一丝丝,药石无用,这才没有突破成功。 饶是如此,他也是山北道的一代拳术大师,他成名的时候,戚笼还没出生。 而如今只要他成为‘尸王’,便能突破人体极限,以鬼神之力证就宗师。 所以是他主动找上门,成了最早一批的尸武人,山北道如今尸潮泛滥,与他脱不开关系。 但‘孽八难’为自己准备已久的突破,却被一个小不化骨破坏了。 小不化骨额头上的尸纹已经有了三道,一旦它突破第四道,便有能力主动‘破壳’了。 就像是一颗双黄蛋,最后孵出来的小鸡仔基本只有一只,另一只不是化作养分,就是成为尸体。 更别提鹅公坡这种,可以说是十年难遇的‘神蛋’。 戚笼转头,一双金眸扫过众人,淡淡道:“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了。” 他的声音中有一股让人难以质疑的气势,让本来想说些什么的洪小四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摇了摇头,颓丧的带着众人离开了。 “你是在担心他们吗?”‘地狱’似乎并不急着动手,饶有兴致道。 ‘奉龙甲’状态下,戚笼的情绪被压抑到极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事万物都要掌握的霸道气场,所以他很干脆的吐出两字。 “累赘。” “可是这种状态,你又能保持多久?” ‘地狱’自然明白,对方这种状态,是类似地军高手的血脉秘术,肉体凡胎是无法一直保持这种恐怖状态的。 “三拳打死你。” “好,我就接你三拳!” 就在‘地狱’话音一落,戚笼脚下地面猛然开裂,像是地震一般‘轰隆隆’作响,大地的裂缝从中蔓延,前后各延伸一里。 龙脉之力,本身就包含着大地之力。 而‘地狱’立刻感到自己的桩功被这猛烈一震破去,抬头,一只金爪插破虚空,迎面抓来! ‘鹰形爪、马形步、龙形身、杀招却是爪形变化的蛇形劲。’ ‘足太阳、足少阴、手太阳、手少阴、手少阳,五指五筋的大绞杀术!’ ‘这是第一层杀招,而第二层杀招却是血脉神术,还有第三层杀招,是——道器特性!’ ‘地狱’曾经做为武行会长,经历过无数种战斗,也见过无数次的决斗,偷袭、反扑、大势压人、拳性相克、器械使用、暗器伤人,各种搏杀中的突变状况,武道火候早已养成了温水。 ‘技近于道’,便是他的内家顶级境界。 他的脚掌微微一晃,掌、拳、肘、腕、肩、腰、胯、膝同时化劲,就像是一颗大树,长满了无数枝桠,单手掌根一搭、一托、一泻,引来金爪,就像是一根梧桐木,勾引来一只凤凰鸟。 同时双手一环,做怀中抱月式。 那大如皇天的拳意,那宗师级的爆发力,被对方气机一牵一引,直接半泻入地下。 ‘轰’的一声,‘地狱’的半个身子都在一瞬间陷入泥地之中。 戚笼冷哼一声,目中金光一闪,大地开裂,同时五指方向不变,直插对方胸口。 自己的力量、爆发力、精气神、拳意,此刻都在对方之上,只有拳劲技巧,跟对方相比,算是一截短板。 但对方妄图用一截短板,就放空木桶中的所有水,这也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在‘地狱’眼中,火焰巨鸟翱翔九天、两条恶蟒交叉而过,指尖一道道无形爪劲正在切割自己心脏。 双方眼神一撞,天塌地陷,皇天碎裂成无数道煞尘暴,铺天盖地卷来。 这种来自橐驼侯的血脉秘术,此时戚笼使出,威力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不可计数。 ‘地狱’甚至分不清那些是幻象,那些是真实,入眼所见、入耳所闻、入心所感,都是‘轰隆隆’的天塌地陷声。 ‘地狱’忽然叹了口气,架子一松,双目一闭,竟然任由对方金爪插入胸口,同时不退反进,浑身白毛疯涨,裹住二人,同时一手按住戚笼肩窝,一手捏住肘部,猛的长吸一口气,吸气之猛,一张嘴巴都在瞬间开裂。 背部同一时间,裂出无数道交错血痕,这是戚笼隐藏在拳意最深处的刀光锋芒。 ‘地狱’竟出乎意料的,一口气所有气劲吞入腹部,任由五脏六腑被搅烂,硬生生的将这天塌地陷、龙蛇翻滚、沙暴无穷的一爪拦了下来。 寻常人是绝对使不出这一招的,而且使出来就是找死! ‘蛇劲?龟劲?不对,是玄武!’ 戚笼感受到一股冷酷的寒意从其体内生出,延伸到手臂之上,在这龟、蛇二劲所化的玄武之中,有七点寒芒从中生出。 斗、牛、女、虚、危、室、壁。 这是七股戚笼从未听说过的拳劲拳意。 玄武是天之四灵,同样是北方七神之宿,由龟蛇转玄武,五脏六腑做水宫,化万物,最后再转出七股肃杀拳意。 这种武道上的变化,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玄妙到了极点。 戚笼脑中只闪过一种念头——大武行体系! 这老鬼的拳术果然技近于道! 此时此刻,每一根僵尸白毛的末端,都挂着一滴黑色血珠。 每一滴血珠之中,都是戚笼在一爪之下,所轰出的拳劲;血珠或大或小,包含了十数种拳劲变化,涵盖戚笼一身所学。 而每一种拳劲变化,对方都能以巧劲化去,说明戚笼的蛇、龙、马、鹰隼,乃至其他拳术变化,对方的精通程度都不下于自己。 刹那间,漫天血珠溅射炸裂。 一道漆黑手掌像星光、又像是黑夜,更像是万里冰封的严寒。 带着那北斗七星所化的七种掌劲,托天一转,绞向戚笼喉咙! 两种眼神再次撞在了一起。 只是这一次,戚笼的天意,镇不下冥府的灰。 皇天有监,造物无私,有生必尽,无始不终。 僵尸不入六道,更不入天道! ‘地狱难’的真正目标不是想要挡住三招,而是想要一招反杀了戚笼! 强杀宗师!! 人生一世,幻化非坚,假合形躯,强成四肢。 似枕前之春梦,如石中之火光; 似猛风之吹烛,如水上之浮泡。 变灭须臾之间,成坏俄顷之际。 人活于世,便是地狱! 第一百零五章 八难(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炼体大成,能增一甲子寿。 但很少有武行中人能活那么久,别说过百,过五十的都很少。 ‘地狱’活到了一百三十多岁。 家庭圆满,妻贤子孝。 哪怕到现在,他所在的家族都是山北道顶尖世家之一。 仇人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自己熬死。 当过山北道的武行会长,名气之大,无人不服。 有过最凶险和最畅快的厮杀战斗。 晚年归隐山林,尽享田园之乐。 子孙争气,家族权力依旧被自己这一脉掌握。 如果人生可以用圆满二字来形容,他的人生便是圆满。 然后妻子老死。 儿子也活了七十多,熬不过岁月。 然后是老仆人,是老友,是养的爱宠。 再怎么畅快、圆满、安宁、开心、愉悦,人生最后的下场,都是死亡。 痛苦! 好痛苦啊! 若是人生注定死亡,那么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为什么,生最终都一定要是死报? 痛苦、折磨、背叛,都非阿鼻地狱。 极乐才是地狱,人生才是地狱! 死是苦,生亦是苦,众生恶业,无我无间! 在那么一瞬间,‘地狱’的精神竟然突破了戚笼的‘天地封锁’。 正如那一记始料未及的七星掌。 生死轮转,必堕地狱,无缘得出。慎勿外求,不怀身相,遍满诸国;不怀身相,不生不灭。 应激而发,戚笼的脑海中,突兀的闪过一道佛门经文。 一道宏大意念突兀生出,戚笼浑身鳞甲皆变钝金之色,万念归一,佛掌伸出,正好挡在对方的掌路之上。 佛、佛敌,冥王、明王。 众生因恶业所感,堕于地狱,长夜冥冥而受苦无间者——地狱难。 法界之中,坚固而无能断截者——金刚。 一物生一物,一物克一物! “什么鬼玩意!!!” 戚笼眼中狞恶之意爆发,猛然翻掌,竟然突破了佛门心境,并且一掌按向对脑门,完不在意对方轰碎喉咙一掌。 以伤换伤,以死换死! 讲一千,道一万,挡了老子的路,老子就是要杀!! 只有这一个缘由! 恍惚间,戚笼看到佛陀碎裂的幻象。 我佛慈悲,佛老母! 一怒之下,仿佛周身乌云笼罩,电闪雷鸣。 乌云之中,另一座金身裂云而出。 没有佛身、佛像、佛性。 只有戚笼! 水中捞月从来妄,火里栽莲是脱空。 唯有我是我,只有我是我! 在大武行境界的封锁下,在地狱难与金刚乘的相互牵引下,在‘奉龙甲’的天地增幅状态下,戚笼悍然突破,达到了一种‘拳术神明’之境。 见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神明者,先胜也。 无比的痛快! 戚笼身子突兀拔高半尺,布满金鳞的胸口硬挨了对方一掌,好似洪钟大吕,‘咣’的一声重响。 戚笼手掌一歪,‘啪’的一声,按在了对方的右肩上,下一刹那,对方的右肩与右手同时碎裂成片,连带着上半身骨头同时粉碎。 “啊!!!!!!!” ‘地狱’发出一道僵尸特有的狼嚎长嗷。 同一时间,小不化骨受此刺激,头发一下子拔出十倍。 白发和黑丝,同一时间裹住了两只僵尸的躯壳。 鹅公坡风云汇聚,尸气滚滚! 戚笼哈哈大笑,身袍服无风自动,黑发激扬,两眼戾光大作:“说好的挡我三招呢!” 双爪插入白茧之中,猛的一撕,‘撕拉’一声,白茫茫的一片,只是再无人影。 对方这是借助‘腥舍破壳’之风水变化,逃跑了。 这也意味着,他是万不得已,将‘天神卵’的好处与小不化骨共享,双方一起吸收‘营养’,破壳而出。 甚至小不化骨吃的更多。 黑发缓缓收起,最后垂于腰间,一个两眼冷漠的少女出现在了原地。 白皙的小臂小腿露出,原本合身的红袄子,一下子小了一大截。 额头四道尸纹一闪而逝。 戚笼仰天大喝,一喝之威,竟然把四周的黑气震的炸开,声浪滚滚,由近及远,扩散十里。 他不需要‘窥鬼神’和‘秋风未露蝉先觉’。 他有了更好的。 不是内家的顶级境界,而是大武行体系下的神明之境。 借助破开佛门因果之说,借助对方北斗七劲的一掌,戚笼成功看到了一条天地大道! 拳术未到,境界反倒先开发了出来。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炼体不行,但刀术却能纵横两道的时期。 谁说老子没刀就不行了! 迟早有一天,老子的拳头要比刀术还要凶!! …… 戚笼的一声长啸,哪怕远在鹅公坡外,洪小四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更是听出了其中的昂扬、奋发、解脱、桀骜不驯! “这家伙搞什么鬼,一天不刺激我就不开心是不是。” 洪小四嘀咕了声,一听这家伙的声音,便知道对方又有进步,简直怪物。 不过之前的沮丧倒是消失了,有人那么变态,还那么努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哪还有丧气的时候。 一道飘渺的声音突然响起。 “洪小四,不跟在薛保侯那个自大狂身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别忘了,可是有任务的!” “是谁!”洪小四喝道,这道声音,他听的有点耳熟。 而且联想到之前的一幕幕,更是面色骤变。 “是天兵司的什么人,除魔使者?五箓直使功曹?勾结敌国那可是重罪!” “咯咯,洪小四啊洪小四,就别试探我了,我要告诉真相,觉的还能活着吗?” 洪小四顺着声音的源头狂奔,钻入林中,只见一条长长的冰道正延伸到一个方向,那方向的尽头,是一个赤足女人的背影。 那女人一袭白衣,手拿玉瓶,姿态优雅,看上去就像是一尊菩萨。 洪小四手上大筋一挑,八斩刀闪电射出。 那女人好似脑后长眼了一般,手指沾了瓶中水珠,屈指一弹,几乎在瞬间,这口八斩刀就被冰封在半空之中,大量冰气在空中凝结。 “看在哥哥的面上,我就饶这一次,记住,也只有这一次。” 女人回头,露出一张瓷色面具出来。 再转头,身影消失不见。 洪小四低头,忽然汗毛倒竖,只见自己刚刚丢出的那口八斩刀,如今正握在自己手上! 无想者,以其心想不行,如冰鱼蛰虫,外道修行多生其处,而障于见佛闻法。 八难之四——无想天难。 …… 同一时间,凄惨的‘畜生难’,未能完破壳的‘地狱难’,以及才赶回来的‘恶鬼难’。 孽小队中,三难聚集。 头戴恶鬼面具的血衣武僧目光扫过眼前二人,冷漠道:“们这一次,还真是够惨的啊。” ‘畜生难’半个脑袋都炸了开来,一只眼珠子垂在眼眶外,一条手臂齐肘而断,胸膛干瘪,右腿骨折,浑身有大面积的血淤,像是有一条条血虫在皮下游走。 这是被罡气内打造成的永久损伤。 很难想象,受了这么多致命伤的人,居然到现在还活着。 “下一次,我要换一套宗师高手的器官和四肢,”‘畜生难’的声音喑哑难听,“一流高手的躯壳,对付不了窥鬼神的内家大师。” “在关内我到哪里给弄宗师的身躯来,”‘恶鬼难’冷森森的道:“最多给弄一具地军的血脉肉身。” “最好是天兵肉身。” “是还嫌我们被调查的不够多吗?” ‘畜生难’虽然看似凄惨,但他受的伤只在躯壳上,‘恶鬼’反倒是并不在意。 在畜生难,畜生种类不一,亦各随因受报,或为人畜养,或居山海等处,常受鞭打杀害,或互相吞啖,受苦无穷。 它的最强力量不是拳术,而是不死。 反倒是旁边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让他眉头一皱。 “破壳失败了?” “是,死气被夺了一半,无法完茧化。” “那就不配做新的‘地狱难’。” ‘恶鬼难’目光一闪,二人四周,空气凝滞,响起了密集而浓烈的血泡炸裂声。 这位老牌‘恶鬼难’的炼体境界,同样达到了炼体巅峰,只差一丝丝,便能二练突破。 少年状态的‘地狱’沉默不语。 “等等,恶鬼。” 神秘的白衣女人,无想天难出现,挡在了二人之间。 恶鬼难冷冷道:“八难聚不齐,便就无法点化众神、逆众生,可别忘了孽小队成立的真正目的。” 无想天难淡淡道:“我明白,我的意思是,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一个合适的‘地狱难’可不好找。” “没有‘地狱’的帮助,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收集到足够多的标本,他对组织还是有贡献的。” 恶鬼难沉默片刻,道:“短时间内,再难找到第二个‘天神居’了。” “不需要‘天神居’,别忘了还有蛟龙蜕变槽。” “现在要关注的反而是另一点,为什么会出现一位计划之外的‘劫运之子’?” “他似乎跟薛家子一路,目标是薛家山庄。” “‘北俱芦洲’和‘盲聋喑哑难’正在薛家山庄中,让他们暗中调查,这对上面极为重要。” “十三位劫运之子、龙脉化身,这一位到底是其中之一呢,还是其中之外。” 第一百零六章 八难(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车队顺着黑石道向东行。 “爹,说人脑壳都被打掉了,为什么还能活?” 马车中,薛白一脸乐呵呵,之前的那一场大战,他以轻伤的代价,把‘畜生难’打的脑壳翻飞,白浆乱撒,饶是如此,对方还跟他有来有回的打了十几个回合。 也辛亏是他,换做另一个人,哪怕是同等境界的高手,见到这般诡异场景,精神也必然受到影响,以他们的拳术层次,心灵上只要露出一丝破绽,都会被对方抓住,扩大胜算,进而杀死对手。 “人死了都能复活,脑壳没了还能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古国神话中,不是也有个无头战神的传说么。” 戚笼半闭着眼睛,眼中偶有金光流转,‘奉龙甲’的状态只能持续半盏茶时间,而以他体内龙煞的强度,十天只能用一次。 但在那种状态下,那大如皇天、强如厚土的精神状态,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 他现在正趁着精神上的余韵,进行感悟和存想。 这种状态下,同行来打扰,绝对是结大仇的行为。 “有道理!” 可惜薛白一向没有眼力见儿,恍然大悟后便就放下不管,然后凑到戚笼身边,愁眉苦脸的小声道: “爹,我再问一事,小骨妹妹怎么长的这么快?” “怎么了?” 薛白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坐在同一车厢中,面如寒霜、眼似冰块的少女,少女一身红衣,长发及腰,虽然眉眼娇俏,但气质却好似冰天雪地,没有一丝生人气息。 这少女正是吞了大量死气,长出四道尸纹的小不化骨。 戚笼给对方取了个名字,戚小骨。 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不过除非与本能抵触,这小僵尸从不反抗戚笼的任何行为。 “小骨妹妹长的这么快,以后不会是我做弟弟,她做姐姐吧。” 对于薛白来说,跟那个拥有百兽拳术,以及百兽拳意的肌肉怪物生死搏杀一场,就像是打了只蚊子一般,不值一提。 反倒是以后做弟弟还是做哥哥,对他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便代我教她拳术,这样一来,无论她长成什么样,都是大师兄。” 薛白目光一亮,一击掌,“这主意好。” 然后他便放过戚笼,转而骚扰戚小骨了。 四道尸纹的戚小骨,体内尸气比起大多百年老僵都要雄厚,如何能将尸气合理利用,拳法至少是一条途径。 而且戚笼也想知道,一个拳术大成的尸王,到底能强大到什么地步。 戚笼缓缓闭眼,心神再一次沉入‘神明境界’,这一次,没有使用龙煞、也没有昼眼,精神却缓缓张开,方圆三丈、十丈的变化,尽收心中。 空气的流通、血液的流动、五脏六腑的伸缩、精气神的变化、周天星辰一般数量的穴道孔窍、若有若无的三魂七魄、外界的生气,以及经过山水之地,天地中的那一丝丝奇妙变化。 以上种种,在‘神明境界’的调理下,渐渐化作一个小天地。 自从斩佛证道,破开佛家因果的桎梏后,戚笼的精神境界就突破到了一种冥冥中不可测的地步。 似天地、非天地,似自我、非自我。 如果说非要给这种境界加一个定义的话,那便是庞大,是龙脉的天地伟力,以及迦楼罗桀骜不驯的精神杂糅在一起,以自己的精神推演出的一个小世界。 窥鬼神、蝉先觉,似乎都可以被囊括其中。 而且不仅仅是内家境界,‘筋菩萨’所证就的‘须弥金山’,似乎就矗立在这方世界的正中央。 ‘地狱难’的七星拳术,本就蕴含了一丝大武行体系的变化,只是因为没有二炼大成,所以没有真正完成这个体系。 但这一拳的变化,却给戚笼打开了一扇天地大门。 那就是在这大武行体系之上的精神境界——神明! 只有神明之境,才能掌控大武行体系。 戚笼感觉自己现在又变成了‘拿刀’的自己,只不过这口‘刀’是精神天地,更加强大,也更加危险。 这一股堪比天地的拳意精神,似乎已经达到了某种天人关口。 在自己没有二炼大成,拳术境界也未达到返璞归真之境,自己所能做的,便是不断揣摩,将这口‘刀’握的更顺手一些。 这过程的好处极大,戚笼的所有拳术,都在这个磨砺过程中,被斩的七零八落,其中最精华的、最有价值的被提取出来,然后融合到一起。 真正的拳法大师,没有一个是模仿别人拳路走出来的,都是揣摩别人的优点,融入自己的拳法中,最后自成一派。 戚笼正走在这条路上,而要在这条路上进步,需要大量的养料,拳谱、拳术、修行经验、前人笔记,都是养料。 所以薛家山庄的藏经阁,他志在必得! 三日过后,车队穿过黑石道,上了云中丘。 云中丘海拔极高,平均高度甚至还要超过一般山峰,越往上,空气越发稀薄,常人呼吸都困难,甚至马车经过某些地方,云雾就在脚边环绕。 炼内家拳的最讲究吐纳呼吸,薛家给自己挑选了一处最艰难的修行之地。 这或许也是薛家十几代传承,数次风波,却始终没有断绝的原因。 三日中,戚笼不吃不喝,气势越发深沉,甚至多了一丝上位者的气息。 天见可怜,赤身党前魁首一向砍的就是上位者。 不过这种上位气息不是权势、财富带来的信心提升,而是一种天然的高高在上,就像是一朵云朵,想落下来都不行,还有一种特殊的神秘感。 车队正在野外用餐,在云中丘,生火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大家用的大多是准备好的熟食,而且胃口多半不好。 只有戚小骨面无表情的啃着一根又一根酱大骨,似乎是打算来多少根就吃多少根。 薛白一边眉开眼笑的伺候着,一边又愁眉苦脸。 都说啃骨头长骨头,妹妹要是长的太快了,把自己比下去怎么办。 他做哥哥做的挺开心的,不想一下子就变成弟弟。 见戚笼过来,薛白赶紧挤眉弄眼的把最后一根酱骨头递了过去,然后开心道: “马上就到云中城,很快就可以见到娘了,爹,是不是也很久没见过娘了。” 戚笼想了想,“我跟薛蔓蔓也有快十年没见了。” “我在外面修行历练半年,娘肯定很想我,回来一定会做好多好吃的,我娘手艺可好了。” “不过就是三宝表哥没救回来,娘说不定又要揍我了,不过看在我带回来哥哥和爹的份上,娘应该会能原谅我吧。” 薛白转过头,道:“说呢,爹?” 戚笼哈哈一笑:“要是娘知道,给她这个寡妇找了个丈夫,她的表情肯定会超乎想象的精彩。”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薛白喜滋滋的道。 这小子完没意识到,他接下来很可能会被揍死。 “白少爷,家族接我们的人来了。” 只见一个个气息绵长的练家子,骑着一只只足有马匹高大的角羚羊身上,数量近百,在草原上‘轰轰隆隆’的狂奔,速度不下骏马,正迅速的赶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青脸中年男子,一呼一吸,风劲在周身旋转,一看就是内功养出火候的资深打家。 “十九叔!” “白少爷,四哥。” “十九弟,许久不见了。” 四叔拘谨道,十九叔是直系血脉,而他只是家族众多分支的一员。 十九叔颇为傲气的朝四叔轻轻点头,然后转过头看向白少爷,便变成了一脸慈爱。 “少爷,辛苦了,半年历练,大有收获吧。” “那自然,看看,”薛白站在戚笼和薛小骨中间,一脸骄傲:“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 第一百零七章 云中城(五更求订阅)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听了这话,十九叔的嘴角狠狠的一抽,后面的薛家成员也一个个表情古怪,想笑不敢笑,想哭,是真要哭了。 大家都知道白少爷一贯无厘头,做人做事,半疯不傻。 但他居然在外面认了个野爹回来,这番操作,依旧是把所有族人都秀到了。 不愧是白少爷,蔓姨守了近二十年的贞节牌坊,自家亲儿子一脚就踹开了。 据说要不是有好几位长老拦着,薛蔓蔓已经是老羞成怒,准备大义灭子了! 更别提这野爹还带了个假女儿,这女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不少人眼光古怪、玩味、惊奇,不断打量着眼前父女二人。 目光落在戚笼身上,就像是落在一座高山上,浑身一颤,心头竟罕见的生出一丝丝紧张。 目光转到另一个模样精致的红衣少女身上,只感觉红影闪烁,一道冰冷的眼神,一只深入喉咙的透明手掌,脖子‘咯咯’直响,好似被黑发拴住,缓缓向上提。 ‘嘎吱’作响声中,脑袋似乎在与身子分离。 十九叔深吸了口气,含息吐气,猛然大喝一声:“凝神、静气、祛邪魔!” 声音像是木锤敲击铜钟,在人胸口响起一记闷响,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嗡嗡’之声传遍五脏六腑,众人僵滞的血水这才恢复了流通,暖意重回心中。 薛家内家拳八层境界,这十九叔虽然没有凝丹,但也炼到了第六层,心与气和,铅血汞水。 能把体内阳气聚合成无形火团,一口吐出,破邪除祟。 一半人回过神来,这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刚刚不知怎么就失了神,脖子大幅度的向后仰,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向上吊,手脚一丝热气都没有! 印象之中,只有深厚道行的鬼物,才能一眼让人置身于鬼蜮! 白少爷这是带了什么鬼玩意回来!? 我的爸爸是高山,我的妹妹是女鬼? “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卸货!” 不少薛家人如梦初醒,再不敢看这父女二人,宁愿绕一大圈,都要跟他们保持距离。 十九叔的额头上也微微流汗,虽然来之前,他已经得到了不少家族长辈的‘指点’,但他还是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对于三府皇薛的薛家各支脉来说,云中城是圣地,无功不得入内。 更别提这种胡乱攀亲戚,有辱家族名声的,一般都是一掌拍碎手筋脚筋,然后从悬崖上丢下去,不死那是我薛家大度。 但自己肯定不能这么做。 一个是白少爷的态度,本来薛白就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小一辈中,能跟他相提并论的也就两三人。 根据新得到的消息,白少爷不仅炼体大成,而且参悟出‘窥鬼神’,一跃成为一流高手中的厉害角色。 莫说在小一辈中,就算是整个薛家上下,跟少爷同一个档次的高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且多半是不问世事的老一辈。 可是白少爷还不满十八岁啊! 这代表着未来五十年,只要薛白不死,便是家族的顶梁柱。 更何况白少爷还有相当大的潜能,有可能突破宗师之境。 惹的白少爷生气,谁能护着自己? 而且不少人知道,白少爷其实是疯的! 就算不论薛白,眼前这一位的实力也是高深莫测,根据同族的说法,至少也是一流高手。 加上一个让人看上一眼,都陷入梦魇的诡异少女。 谁给自己找的差事这是! “那个,少爷,蔓姐之前有吩咐,让别进城,直接去隐仙山庄找她。” 隐仙山庄便是薛家山庄,是只有家族直系血脉的长老才能入住的风水宝地。 藏经阁就在其中。 薛白一脸兴奋:“好啊,我好想我娘,我这就带爹和妹妹去——” “不,蔓姐的意思是,只有能去,这两位贵客,得先去城里。” 十九叔硬着头皮,道:“最近山北道尸武人肆虐,族长有规矩,所有进入云中丘的武人,都要先隔离一段时间,确认没有尸变后,再放出来。” 薛白的嘴巴嘟了起来,一脸很不情愿的表情。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少年,顶多算是可爱。 但对方还是新突破的一流高手,这一眼望上去,十九叔立马感觉到浑身一冷,感觉有无数双眼,从对方皮肉内往外看。 没错,就是由内往外看,仿佛是把皮肉扯开,长出一只只鬼眼。 窥鬼神,鬼神自然也在窥。 窥鬼神这种顶级的内家境界,随着薛白的掌握程度越深,就越发恐怖。 内家境界很少有纯粹提升打法的,更多的强化内部器官、增长耐力、强化气血。 而专门提升打法的内家境界,提升的效果一定恐怖! 就算是‘八难’中的‘禽兽难’,也没有逼出薛白的极限。 每一个‘窥鬼神’的武者,在武行中都有一个绰号——夜武人! 百鬼夜行的夜! 十九叔脑筋急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对了,尸武人的尸变只传染武人,这位小贵客可以和少爷一起去山庄,至于这位大贵客,便由我亲自陪同,先去城中做客如何?” 他不怕戚笼在城里闹事,城里有一支属于家族的军队,专门克制武人。 而山庄内的风水降魔封印,也足够镇的住鬼祟——如果这少女真是妖邪一流的话。 “这样么,”薛白挠了挠头,没那么抗拒了。 妹妹当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老爹是大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那便这样,”戚笼淡定的点了点头。 看着薛白一副唯命是从的姿态,十九叔看着就脑壳痛。 于是车队和驼羚队一分为二,戚笼跟着大部队入了城,薛白带着戚小骨直奔山庄。 “贵客的第一次来云中丘吧?” 十九叔试探性的问。 “十几年前来过一次,”戚笼抬头,望着这座建于云端的巨大城池。 这是只属于薛家的皇城! “跟当年相比,好像多了几座塔楼,城墙也修缮了一遍。” “恩,当年家族出了一点小事,遭了贼寇,所以那件事后,便修缮了城池,以防万一。” 十九叔含糊不清道,把薛家内乱一笔带过。 “有道理,”戚笼似笑非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 吊桥缓缓拉下,城门缓缓打开,云雾像是雪沫一样吞吐而出,一行人入了城池。 …… 另一边,薛白拉着戚小骨,一脸兴奋冲进了祠堂,左张右望。 “娘,我娘呢,娘我回来了!” “还是这般冒失。” “冒失也有冒失的好事,年轻人嘛。” “小子,眼中只有娘,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么?” 祠堂的七张长寿椅上,坐着七位鹤发童颜、身穿白袍的老人,一个个慈眉善目,就像是七只逍遥自在的仙鹤一般。 若是闭上眼睛,这七个人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飘飘然,羽化而登仙,便是这种气质。 七个老人,七个曾经的一流高手。 这是三府皇薛的底蕴! 薛白鞠了一躬,乐呵呵道:“文伯伯、南老叔公、藏二爷爷、花四爷爷、外公、仙子爷爷、师爷爷。” 七老人笑呵呵的,然后毫无征兆的,双目同时一凝,几乎刹那间,从祠堂两个后门中,滚滚白雾卷出,茫茫然一片,直接轰向薛白。 七位一流内家高手合击,竟然能改变一方气象。 薛白一歪头,挡在戚小骨身前,嘴巴一张,用力一吸,居然把那茫茫白雾长吸入腹。 同时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而在下一瞬间,一道道或诡异、或奸诈、或贪婪的鬼叫声响起,好似有上百条无形鬼物祠堂中到处游走,各种刺人耳膜、晃人精神的尖叫。 薛家几百张先人灵牌都被震的‘咣咣’直响。 好似也有一对对透明的小手,顺着几位老人的皮肤往上爬。 更诡异的是,随着这些声音变强,薛白的肚皮竟然缓缓消了下来。 “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吾薛家今亦有鬼姑神也。” 南老叔公吟了一句,赞道:“好,好,薛白很好。” 这是《述异记》的一句话,讲的是一只名为鬼母的老鬼,但真正的意思,却是在表达: 薛白的拳术,真正意义上入了鬼道。 刚刚那些鬼祟尖叫声,其实都是薛白毛孔的呼吸声,气血爆发下,就像一只只小鬼的嘴巴。 几位老人相互看了一眼,微微点头,果然是窥鬼神! “好吗?我也觉的我挺好的,”薛白摸头傻笑。 “好个屁!” 一声交叱怒骂,一个裹的严严实实,风韵犹存,徐娘半老的女人大踏步走出,一戒尺就抽了上去。 武状元之才、炼体大成、窥鬼神、薛家栋梁,连迎面箭矢都能避开的薛白,面对这跟戒尺一脸害怕,两腿颤颤,连躲都不敢躲。 最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阵鬼哭狼嚎的尖叫声后。 “跪下!” 薛蔓蔓指着地面。 鼻青脸肿的薛白毫无骨气的跪了下来。 “跪好!” “说,为什么打?” 薛白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打是亲,骂是爱,原来娘是这么想我的么。” “我想,”薛蔓蔓怒极反笑:“瞧瞧干的什么蠢事,带回来的那个男人,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我爹么?娘不认识?” 薛蔓蔓气极,又是一阵好打。 半晌过后,薛白一脸无辜的擦着鼻血,“娘,怎么老喜欢打人啊,教儿子应该讲道理,不应该不教而诛。” “好好好,我告诉,那个人是前赤身党魁首,是个大贼头子,人家避都来不及,倒好,直接把人引上门了!还有,……” 想到这几天族中的流言,薛蔓蔓更加火大,满脸通红,心头火烧火燎。 “原来我爹是贼啊,怪不得这么多年没见到他。” 薛白挠着肿起来一大块的腮帮,想了想,又乐了,“原来我是在认贼作父。” 薛白外公捂住了脸。 “我让认贼作父!我让认贼做父!” 薛蔓蔓一手拎着对方耳朵,一手戒尺,直接往对方屁股上招呼,‘啪啪啪’的抽打声连成一片。 又是一顿好打。 “还有什么话好说!” 薛白两眼通红,满脸委屈,摸着通红的屁股吸了好几口冷气,小声嘀咕: “爹都没嫌弃娘是个寡妇,居然嫌弃我爹是个贼,不讲道理啊这是,咱们一家人要相亲相爱……” 第一百零八章 薛小沐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先停一停吧,蔓蔓。” 七老之中,年纪最轻、还不过五十的文伯叹了口气,无奈隔空挥掌。 薛蔓蔓顿时感觉一阵冷风拂面,心火直降,身心一阵舒爽,好似大热天喝了一口凉开水,一肚皮的火气减了大半。 这一掌内藏内家拳意,唤做心肾相交、水火相济;是以肾脏象征水,以心脏象征火。 拳师以意引气下沉,聚阳下奔,为火降;同时气满上升,即阴上行,为水开。 心火下降能温养肾水,肾水上升能制约心火,二者合一,便能稳人心、化凶气。 内家大师杀人之前,大多是一副好好先生的姿态,只有正式交手,才晓得这些人有多么恐怖。 文伯常年累月修行,早已达到心神湛寂,心与息相互依附,浑融一片之境界。 这种境界还有一种说法,天人合一,是武者可遇不可求的一种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五分的拳术,能使出十二分威力。 而且光是自己进入‘天人合一’,便已经是极强了,更别提让别人进入这种状态,简直匪夷所思。 内家拳练到高深层次的大师,在外人看来,有各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文伯缓缓起身,踱步到薛白的面前,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小子怎么总是记吃不记打?” “吃?娘,我们中午吃什么,我可是跟爹打包票,说手艺可好了。” 薛白抬头,直咽口水。 薛蔓蔓顿时感到身心一阵疲惫,揍也揍了,骂也骂了,这蠢儿子怎么就是教不好呢。 “先不提这事,我问,鹅公坡是怎么回事?陈万道这老鬼真的还活着,而且还成了尸武人?” 陈万道便是上一任山北道武行会长的名字,同样也是‘地狱难’。 四叔认出对方身份后,立马快马加鞭,把消息传回了族内。 做为山北道曾经的武行招牌、一代巨擘,若是成了尸武人,那这影响可就太恶劣了。 别的不说,陈万道所在的陈家,可是不逊于他们薛家的大豪门。 所以薛文想要通过薛白再确认一下。 薛白是亲眼见证‘地狱难’和戚笼的大战的,虽说他脑子不大好使,但是武道直觉惊人,连说带比划,居然把‘七星掌’模拟出了一两分。 “玄武七星,大武行!果然是陈老鬼,麻烦了啊。” 文伯,也就是外事长老薛文皱眉,一脸头痛。 “怎么了,文伯,他陈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薛蔓蔓也不管自己傻儿子了,正事要紧。 “本来我们五家早就察觉出来,这尸潮背后,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所以才决定聚五大豪门之俊杰,组成一支斩首小队,一来锻炼晚辈,二来斩草除根。” “我薛家的内家拳,他陈家的天武道,都是对鬼祟尸邪有克制效果,所以这一次不出意外,是由我家和陈家牵头。” 薛文露出无奈的表情:“陈家现任家主陈长在,可是他陈万道的亲孙子。” 薛蔓蔓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出了这事,谁还敢相信陈家人,搞得不好,甚至会造成五家联盟的分裂。 类似他们三府皇薛这样的武道大势力,山北道一共有五家,虽然互有争斗,但都局限在一定范围内;五家联盟,同气连枝,一起维持了山北道武行的秩序。 倘若秩序失控,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好在这消息来的及时,不然再晚一步,一旦事情摆到明面上,不是他陈长在自己大义灭亲,就是我们逼他选择。” 两者都不是好事。 让亲孙子杀自己爷爷,这是违背人理伦常。 不这么做,那就不服众。 好在此事远没到那个阶段,还处于水面下,便有很多操纵空间。 “蔓蔓,这事交给了,跟家主子商量着办,务必要稳妥——” 薛蔓蔓面色一变,怒道:“那个蠢货,我现在不想见到他。” 文伯欲言又止,倒是七老之一,薛蔓蔓的亲爹薛平龟叹了口气: “家主子可没有逼迫的意思,再说了,小时候,和那个表弟不是关系极好么,天天黏在一起,怎么长大了反而生疏了。” 薛白眉头一皱,这话自己可不能当作没听到,立马抗议道:“外公,我爹都回来了,不能再逼我娘嫁人了,我和妹妹要亲爹,不要干爹!” 薛平龟老脸一黑,闲云野鹤的心境,也扛不住亲孙子的一再犯蠢,忍不住骂道:“亲爹早死了!再说哪来的妹妹!” “那不就是我妹妹。” 七位老人,包括薛蔓蔓其实早就注意到,那站在薛白身边,像个精致木偶一样的戚小骨。 练内家拳的,对鬼神有一种特殊感应,眼前这个少女可不一般,至少也是猛鬼一档的。 虽然七老不怕,但也有一丝丝忌惮,所以才一直冷处理。 “娘,看我们兄妹像吧。” 薛蔓蔓虽然泼辣作风,但却长了一张娃娃脸,快四十岁的女人,居然给人一种眼角眉梢很活泼的感觉。 薛白便继承了薛蔓蔓的圆脸。 戚小骨也继承了薛白的圆脸。 这乍一看上去,说三人没关系才奇怪。 七老中,最为促狭的南老叔公居然认真思考了番: “时间似乎能对的上。” “老叔公!”薛蔓蔓气急。 薛家内乱是十年前,眼前这个少女看上去也十岁上下,赤身党魁首杀入云中城也是在十年前。 一时间,几位老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这是有前科的。 当年薛蔓蔓未婚先孕,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至今没人知道薛白的亲爹是谁。 “们——” 薛蔓蔓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当初召赤身党来,是红姑出面请的人,我和那一位一共也没见过几次。” “那位魁首失踪三年,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前执法堂堂主薛师一脸严肃,捍卫家族之心不减当年。 薛白乐呵呵道:“我爹说了,他对我们家藏经阁很感兴趣,等我爹过来,我就带他去那里玩。” 薛蔓蔓眼角狠狠一抽,七老也面色大变。 亲外公薛平龟老脸抽动了好几下,最后一摆手: “别当着祖宗的面教训儿子,不合适。” “带回去打!!!” …… 云中城比黑山城还要繁荣,这种繁荣不是体现在商贸上,也不是体现在普通居民的生活水平。 事实上,有着三府之地的供养,云中城不缺物资,也很少有生意人往来。 武人寄情于武道,对于身外之物没那么看重。 这份繁荣体现在,大街之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基本上是练家子。 在这空气稀薄、海拔极高的云中丘,没有一两手内养的功夫,普通人几乎无法在其中生存。 武人的后代,比起普通人的后代肯定要气血足、精神旺。 尚武风的城中,集众人之智,各家拳种都被开发的极深。 数十万人的武人之城,挑选出的天才,不是百人之才,也不是千人之才,而是万人之才! 这也是为什么,对于普通拳派来说,十年一见、百年一见的传人,在这些大豪门中却很寻常。 天才嘛,一半天生,一半后天培养。 而武行世家把两者都占了。 十九叔给戚笼的待遇是顶尖的,直接包了一栋楼,只不过态度嘛,就像是对待瘟疫,恨不得躲的远远的。 戚笼不以为意,只是在洗漱干净后,对着要告辞的十九叔问道:“单是隔离,查不出尸武人吧。” 十九叔迟疑了下,点了点头:“一般来说,我们会检测。” “哦?怎么检测?” “尸武人的体质也好,拳术也好,都会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但也不能说突破的便是尸武人;只一条,生死压迫下,尸气外溢,原形毕露。” “我们管这种考核叫做极限逼压!” 大门之外,一个绿色武士服打扮的少女英姿飒爽的走了进来,明亮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向戚笼。 “就是十年前,破我薛家城池的赤身党魁首?” 戚笼谦虚道:“哪里,哪里,并非我一人之力,都是大家做的贡献。” “是沐小姐,”十九叔连忙见礼。 薛小沐,薛家少数几位,能跟薛白相提并论的天才。 “当年破城的时候,可是杀了不少人。” “当年薛家血练一脉的老一辈,不都是们家族公认的分裂分子么?” “他们是,但他们的子女不是,”薛小沐顿了顿,“听到来的消息,很多人都想要的命。” 戚笼笑了:“当年是们薛家人明码标价,把我们给请来的,当年的指使者,如今都成了薛家的实权人物了吧。” “们不敢拿持刀人怎样,却要拿我这口刀出气吗?” 薛小沐一时语塞,突然冷笑一声:“道理是这个道理,至亲血仇却难解,就让我来试试,这个赤身党魁首有几分成色。” “没有群匪簇拥,这个绿林魁首,又能劫掠谁家!!” 话音一落,薛小沐右脚走弧形步,猛地一踏,石板崩裂,同时右臂外旋,骨节摩擦,冒出一连串铃铛声响,右掌直扫戚笼太阳穴。 第一百零九章 退婚流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大多数情况下,男人的气力比女人大,而女人的精细活儿做的比男人好。 但若是反过来,让女人天天在码头上抗大包,让男人天天宅在屋子里绣花,这差距还会如此明显吗? 至少在武行中,的确如此。 若是一对男女的资质完相同,练的又是同一种拳法。 若这拳法是打熬筋骨的外家拳术,那便是男人进步快。 但这套拳法若是专注于皮、肉二道的炼化,是内家拳法,那便是女人的拳术火候足。 武行世家,尤其是以内家拳为传承的世家,女性高手层出不穷,单论数量,甚至还要超过男性。 所以薛家女人能顶半边天,并非是一句空话,纯粹是薛家女人能打,打出的名声地位! 薛小沐这一踏脚,一钻手,内家气劲环聚手足,像是罡风漩涡,虽然没有薛白气震百尺、聚成风暴的霸道,但却更加小巧狠辣。 薛家内家拳第七层,外附气甲,内养强火,这女人年纪只有二十,已尽得其中精华。 面对这凶悍一击,若是在黑山城时,戚笼怕是要以拳术与之周旋。 便是‘须弥金山’证就,内外如一,内劲伤不了脏腑,戚笼以金身破敌,也要以攻制攻,说不定还要让对方躲上两招。 不过如今不一样了,‘神明’境界虽然只是初练,但已能镇压一切大武行体系下的拳术变化。 戚笼头微微一抬,正好对上了薛小沐的眼神,只这么轻轻一望,薛小沐便身形一震,甚至拿捏不住气血,好似面前是一座巍峨巨山。 在这座巨山脚下,自己的任何招式、发劲、变化,都只是小孩般的把戏。 不是每个人都像薛白那般,有着一颗‘至人之心’。 再退一步,一百个武人之中,都未必有一个能练出顶级内家境界。 没有这两者,在‘神明’眼中,练什么拳都无用。 拳路的变化、劲力的变化、以及精神的变化,至少在精神世界中,戚笼已经半只脚踩在巅峰上了。 武道再往上,就不是‘武’,而是‘道’。 所以在这十九叔的眼中,戚笼未卜先知的一踏步,便穿过层层劲风,单手一抓,便抓住了薛小沐洁白如玉的脖子,手掌猛的一抖,一身气劲就被抖散,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贵客留手!” 十九叔面色大变,刚要出头,戚笼眼神淡淡一望,就像是一座巨山直直向他推来。 一座大山迎面撞来是什么感觉?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是万中无一的。 十九叔心头一抖,内劲一泻,脚掌猛的陷入地面半尺,浑身毛孔绷不住,像烧开水壶一般,毛孔绷不住,白雾喷出周身三尺。 若是有人把一块生肉放入其中,怕是立刻就烧熟了,这种气血蒸出的雾气可要比蒸笼强上百倍。 十九叔身子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地,面白如纸,戚笼一眼之下,竟把他这个内家拳高手盯的泻了劲。 这可是武家大忌! “说说看,我这个单人独寇,能寇几何?” 戚笼一把把薛小沐拎到眼前,锐利的眼神如刀一般,直刺对方心房。 薛小沐心中剧颤,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竟然微微抖动着。 她在害怕! “十九叔有事便走吧,这位小姑娘不是来检测我的吗,那便让她检测好了。” 语罢,戚笼手掌轻轻一松,几乎同时,薛小沐身子一缩,猿猴翻身,直退三丈,面色戒备中带着一丝惊恐。 “贵客,记住这里是薛家——” “十九叔先走吧。”薛小沐到底是薛家的天才,不像他一样立刻丧失战斗力,深呼吸两下,表情居然平静了下来。 一身绿色武士服微微鼓起,外劲护身,薛小沐竟然在精神被攻破的下一刻,恢复了战斗力。 “检测还未完成,对方是不是尸武人还要两说,这爆发力,倒的确有几分尸武人的架势,不得不防。”薛小沐阴冷道。 “沐小姐,——小心。” 十九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惹火头上的沐小姐,依言退了出去,虽然薛小沐一瞬间被对方所擒,但依照沐小姐的拳术水准,只要力以赴,就算对方发疯,应该也是能保住性命的。 而且在薛家的皇城杀薛家的人,对方应该没那么大胆子。 不知不觉间,戚笼在十九叔的心目中,已然竖立了不可战胜的形象。 等一楼只剩二人时,戚笼才突然一笑,一改之前的霸道,倒了两杯茶。 “沐姑娘坐,饮茶,刚刚多有冒犯,请见谅,不过相信姑娘能理解。” 薛小沐表情依旧严肃,甚至目光中还带着一丝煞气,她在薛家就以争强好胜出名,在比武中打死打残的拳师也不是一个两个。 所以才有‘毒藤蔓’的恶名。 如今受到这般侮辱,让她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 她打心里忌惮对方! 不过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气劲,走上前,坐在戚笼对面,一口将茶水饮尽,有些不服气的道: “天人合一,我薛家长辈也会。” 戚笼哈哈一笑:“我这可不是天人合一,而是天地合一,内家拳最多讲方圆,而我这是天圆地方、皇天后土入我身,小姑娘,我们讲的可不是一回事。” 薛小沐皱眉良久,也没想明白对方话中意思,反而有些好奇道:“怎知道我是被人派来的。” “若是敌人,怎会一开始就提醒我,薛家有人要害我。” 戚笼笑道:“沐姑娘,咱们开门见山吧,我要入藏经阁,看薛家十几代馆藏的拳术秘籍,薛蔓蔓要多久才能安排妥当。” “我的时间可不多了,她如果做不好,我可就要按照我的法子去做了。” “当年破城之后,我原准备顺道洗劫一把们薛家的山庄,是给她面子才不这么做的,她这面子可不是每一次都管用的。” 戚笼口气极大,仿佛薛家这种武家大豪门,无数高手、家族军队,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般。 偏偏薛小沐认为对方并不是在说谎。 若是在当年,九千强寇横扫两道,六大天王兵锋所指,无可抵挡,他说这话,自无人敢质疑。 倒不是说薛家就一定挡不住对方的攻势,只是与其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不如捏着鼻子让对方入阁一看。 反正看拳谱又掉不了一块肉,她相信家族长辈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但如今对方单枪匹马,又有什么依仗? 想到这里,薛小沐眼神都变了。 “不会……真与蔓婶娘有关系吧?” 戚笼手一抖,茶水都溢了出来,嘴角抽搐,这年头手下无人,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以他‘奉龙甲’状态下,几可比拟宗师的实力,真要强闯,他薛家有几人能挡得住。 薛小沐见对方面色不对,赶紧换了话题,不过心中已经确定了某种想法——‘似薛婶娘这种女强人,果然也逃不脱男色诱惑啊。’ “婶娘让我告诉,她会尽快运作,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在这之前,别杀人。” “放心,我这几年修身养性,已经收杀性了。” 不过看薛小沐忌惮的眼神,仿佛在看杀人成瘾的大匪徒,明显又是不信。 戚笼暗中叹气,这年头,怎么说什么都没人信呢。 “婶娘让小心三个人,这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把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薛小沐顿了顿,“而且这三人的实力,都在我之上。” “第一个,便是薛沉舟,半年前,他跟薛白斗过四场,两胜两败;而且他爹是当年血练一脉的大长老,死于手。” “是吗?”戚笼一脸问号。 “当年薛婶娘让杀的第一个人。” “哦~那个硬挡了我十几刀的老家伙啊,有印象。” “第二个,薛继武,族长的长子,这几年很活跃,跟婶娘争族中财权,据说实力很强,不亚于族中几大长老,不过我从未见他出手过。” “恩。” “还有一个,是薛家在海蛮道的支脉负责人,当年老族长的义子,叫薛文海。” 薛小沐犹豫了下,又道:“他妻子早亡,近来有续弦的想法,而续弦的对象——就是蔓婶娘。” 二人看看我,我看看,沉默许久。 “知道了。” 薛小沐重点强调:“可别杀他。” 戚笼脸颊抽了抽,“知道了。” “更别撺掇薛白杀他。” 听说薛白这小子对他言听计从,不得不防。 “……” “我只对们家族的拳谱感兴趣,这种事就不用特意提了。” 可是看薛小沐的眼神,分明不信。 戚笼叹了口气,从良的匪徒没人权啊。 “话已带到,若是无事,我便走了,留太久会让人起疑的。” 戚笼看了眼对方,突然道:“跟薛蔓蔓,表面上的关系不好吧。” 若是表面关系好的话,也不会派她来传信了。 但暗地里必然极其信任。 “小时候,婶娘给她那个笨儿子提过亲,我当着众人面拒绝了,并且骂他儿子是扶不起墙的白痴蠢货。” 哦,退婚流啊。 只是,薛白不要面子的么。 似是看出戚笼所想,薛小沐不屑一笑,“薛白这小子,大概连脸面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的面子值几个钱,废物利用一下呗。” “……有道理。” 可怜的薛白,就这么被他老娘卖了。 “若是需要,我可以向他道歉。”薛小沐认真道。 如果戚笼真是薛白亲爹的话,这么说人儿子,的确是不合适—— “不用,”戚笼摆手,反正这小子面子又不值钱。 虽说老话有‘莫欺少年穷’,但少年人要是蠢的话,那就真的没救了。 毕竟穷是一时的事,而蠢是一辈子的事。 “做为回报,薛婶娘支持我做下一任族长。” “原来如此。” 戚笼看着对方离开,心道这倒是符合薛蔓蔓,包括那个小团体的作风——扶持女人上位。 第一百一十章 笼中图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跟薛蔓蔓真的不熟,而且两人脾气不对头,每次见面,多半以吵架而告终。 但二人的确有关系,这关系倒非是男女之情,通俗来讲——利益组织。 赤身党的刀、九侗里的财,都是这利益集团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这一利益集团中,还有大量隐秘的、潜伏的、不为人知的关系。 各种级别的隐秘成员,相互利用,相互依靠,解决问题。 比如,薛蔓蔓当年为什么一句话就能调动赤身党的精锐。 又比如,薛蔓蔓这个未婚生子,在世家名门之中,相当于耻辱的女人,为何能掌管薛家最重要的财权。 石庵堂一脉麻匪,怎么从十几个饭都吃不饱的山中野匪,成了两道强寇。 这都是源于十多年前,一个利益组织的建立。 正是因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互帮互助,才有了很多人的今日。 戚笼算是这个利益组织的创始人,但不是核心,他没有那种堪称恐怖的交际手腕。 真正的核心是一个女人,也就是如今的山北道女首富,九侗红姑。 戚笼之所以相信薛蔓蔓会出手相助,也并不是因为二人关系真就那么好,而是十几年来,双方配合的默契。 二人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合作的次数却是相当频繁。 戚笼也不是只有破城的那一次,杀过薛家的人。 在薛蔓蔓争权夺利的过程中,他帮忙踢飞过不少绊脚石。 当然,赤身党需要的一些打熬气力的特殊药材、各种兵械、武家的疗伤膏药,也有不少是薛蔓蔓提供的。 一时间,戚笼陷入某段回忆中,少见的恍惚起来。 等从某种情绪走出来时,天色已然半黑,洪小四打着哈切推开房门,一脸疲惫。 这家伙自从鹅公坡后,就跟失了魂一般,平常也不在外人面前露面。 两人互相一望,居然同时心有戚戚。 “喝一杯?”洪小四建议道。 戚笼沉吟了下,道:“也好。” 洪小四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两瓶酒,二人翻到了楼顶,一屁股坐在屋脊上。 月色不来撩人,风也不大,还有些热。 戚笼将辛辣的酒水灌入喉中,整瓶酒水被他一口气喝了一半,并且制止了洪小四说话的意图。 “两个大男人,就不要互诉惨淡了,除非确定,口中的破事,能让我乐呵乐呵。” 洪小四苦笑一声,也猛灌了一口酒,道:“我有一个哥哥,就是被一刀劈闭气的那个,他有一个未婚妻,我暗了她好多年。” “女人退婚了?”戚笼干脆利落道。 “没有,自从我哥变废物后,双方家长一致同意,改由我娶她,她同意了,我就更没意见。” “恭喜。” “她在婚礼前夜,死了。” “那就更要恭喜了。” 洪小四苦笑一声:“然后我在鹅公坡又见到她了,虽然她带着面具,但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看来对的亡妻执念深重啊。” 戚笼一口气将酒喝完,起身,打了个酒嗝,“我下去了。” “就没什么故事要跟我分享?”洪小四两眼通红,不爽道。 “有一个女人,我很喜欢她,她也非常喜欢我,她说要嫁给我,然后我就跑路了。” “故事说完。” 洪小四愕然,转过头,却哪里还有戚笼的影子。 房间之中,接着油灯的光亮,借着火光,戚笼眯着眼,眼中哪还有半分酒意。 他的手上多了两物,紫章玉册的《龙甲秘书》,还有照灯笼留给他的‘宝藏图’。 当初在鹅公坡,他帮小不化骨吸收死气,除了《龙甲秘书》主动演化出龙脉秘术‘奉龙甲’外,他敏锐感觉到,‘宝藏图’产生了一丝异动。 “三刑四杀,七伤八难,海神侵扰之厄。九幽地狱,三途五苦,转还福堂。” 戚笼看着‘宝藏图’上各种怪异扭曲的图案,自言自语,“这到底什么意思?” 就算不提照灯笼帮过自己数次,单是这张‘宝藏图’,就值得戚笼花精力研究。 越发研究,越发感觉不简单。 所以一路上他没少动脑子,各种手段使出,但没有半点收获。 将牛皮纸一叠,九龙龙身的血肉横截面上,一条无角无爪的怪龙显出,借着灯火,怪龙的眼珠子仿佛燃烧着黑火。 “九龙脉合一?” 按照风水学的说法,这世间所有的龙脉都可以分成九种。 自己身上的这一条,便是地龙脉,是由群山山势孕育而出。但是这副画上,却是将九条龙身截断,这有什么隐晦含义? 戚笼再度将宝藏图翻开,上下颠倒的怪峰、五官错位的人像…… 可以肯定,这宝藏图不是受到死气刺激,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戚笼伸出食指,微微一动,大量细密的金色鳞片从皮层下钻出来。 这鳞甲极其坚韧,当初‘地狱难’七星合一的一拳,也只是让自己气血震荡,却没有打断一片鳞片。 龙指扫过宝藏图,微微一热,图案走马观花的一阵乱转。 正面的、反面的、倒过来的图案、叠起来的图形,各种诡异错位的图像反复变化,最后画面定格,手指头所点的—— 从火烧云垂下来的巨大黑指。 ‘宝藏图受刺激而变化,可以理解为受到‘奉龙甲’状态下,实质化的龙脉力量影响,但肯定不仅是这样。’ 毕竟在各种实验中,他也曾用龙煞分身钻入图中,没有收获。 ‘除了龙脉力量,当时在鹅公坡上——’ 戚笼面色一变,他当时还动用了昼眼。 左眼白光大亮,一条光焰大蛇钻入图中,图中的火烧云顿时剧烈燃烧起来。 ‘还差一点,完整的奉龙甲状态,还融入了迦楼罗的王族血脉!’ 食指指甲忽然变尖变锐,点在了从天空垂下的黑指指尖上。 耳边忽然响起了‘咔嚓’一声。 下一刹那,黑指一分为四,四根血色骨质的手指从黑指中分裂出来,指头上的血水点燃了火烧云,血火之中,指甲长出倒钩,猛的从宝藏图中刺出,包住了戚笼的脑袋! “吼——” 戚笼房间的灯光一灭。 正喝完酒,半醉不醒的洪小四看到这一幕,嘀咕道:“这家伙这么早就睡了?不正常啊。”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改天一定要问清楚。” 语罢,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戚笼房间的灯光才再度亮起。 只是除了照亮‘宝藏图’的油灯外,房间里的一切家具、物品,部消失不见。 仿佛被凭空抹去了一般。 只有沾上戚笼气息的东西,才保存的相对完好。 衣物、食龙爪、随身的丹药。 戚笼面白如纸,颤抖着打开药瓶,将当初照灯笼所赠的,能够增加一成气血的十颗糖丸子一起塞入嘴中,任由药力在体内肆虐。 又过了一盏茶,心脏才‘噗通’一声,重又跳动了起来。 刚刚那一下,似乎把自己一身的生机都抓进图中,然后他看到了一副极古怪的画面。 无数白蛆塞入一张无比巨大的嘴中,在皮肉中来回的蠕动着。 而自己,包括自己体内的龙煞力量,同样化作一条白蛆,在血肉泥泞中前行,顺着鼻翼通道向上,翻开眼皮,挂了下来。 “转神道!” 戚笼表情变的相当古怪。 那种感觉,结合赵黑的记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是绕过两极秘窟的金门,以另一种诡异方式进入窟内的手段。 这种方式便是‘转神道’。 照灯笼家族传下来的藏宝图,为什么会跟戾王的人造龙脉关系? 而且根据图中内容,这条‘道’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还有更多更隐秘、更诡异、更反常的‘转神道’。 宝藏图上的那一行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血淋淋,但笔力遒劲,好似猛士之气藏于其中的唐国小楷。 ‘神州几番离合,山河耗尽民血,天变神藏鬼路,欲使草民还似草,唯我笼中图!’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练薛沉舟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虽然几日不出,但以他为核心的风波云诡,正在酝酿之中。 云中丘,乱云丛生之地。 这里是云中丘的禁地,而能在这里修行的,最低的层次,便是薛家内家拳的第七层,外附气甲,内养强火。 云色多变,尤其是在这高山海拔、云截神气之地,不一会儿功夫,滚滚白云就像是白纸正中心点下一滴墨,重云如盖,阴霾四起。 一个人,骑着一只驼羚,正冲向这滚滚乌云之中。 这天地之间何其宽广,每逢阴雨天气,这天上打的神雷就如炸在耳边上,普通人每次被炸,都会下意思的一哆嗦,心头长毛,背后冒汗。 如今这乌云与人相隔不到十里,声音大了何止十倍,每一次轰炸,声音打到地面上,再从人脚底板窜到体内,然后扩散身,震的人气血翻滚、毛孔开裂,像是被电击了般。 闷雷不闷,天雷地响。 驼羚是老驼羚了,云中丘各种险恶的地势都去过,从脊背垂下的厚厚皮毛,包裹住了耳朵和腹部,将音爆减到最低。 饶是如此,连震十几下后,驼铃身子一抖,砸翻在地,从鼻子上流出了大量的黄液,这是胆汁。 它不是被震死的,而是被吓死的。 而具体吓它的,便是那每一次雷云轰炸之前,电光大亮,闪电倒映在地面上的,那是一道巨大的人影! 形如雷神! 骑乘驼羚的中年人也是机敏,两手一撑地面,便翻身而起,不过他也不敢在这里聚气沉桩,发声大喝。 他更不敢往前走,再往前,便是雷云的中央了,气机影响下,被一道雷劈死的可能性极大。 “沉舟少爷!沉舟!薛沉舟!” 可惜乌云之中,雷霆的声音太大,天地之间,只能容的下一道声音。 喊的声嘶力竭,头晕眼花后,忽然一缕冷风绕身一转,顿时感觉身心凉快。 可是伸出手一看,两只手掌已经被冰屑所包裹。 “该死,居然是冷积云!” 乌云如潮水一般退去,云头更白、更晶莹、甚至被日光一照,还散着各种虹光。 但中年人知道这‘冷积云’比‘地雷云’危险十倍。 ‘地雷云’虽然是大地生雷,打出的雷坏人气血,破人桩法;但只要稳住气血,压抑武人本能,不是特别倒霉的情况下,是不会被雷劈死的。 但是‘冷积云’不一样,这冷气不是一般的冷气,而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 《三礼义宗》:‘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这大寒本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节,过了大寒便是立春,万物复苏。 但在这云中丘中,大寒受风水之气演化,竟与‘立春’融合,不仅没了暮气,而且从里到外,焕发生机。 对于武人来说,这寒气不是从外到内,而是直接从五脏六腑,周身孔窍中喷出,哪怕武者钢筋铁骨,也会被一瞬间冰封。 薛家选择在此地建城,倒是有三四分是为了这‘冷积云’,家族内功大成后,能熬过大寒而不死,身心都会上一个台阶。 中年人立马沉桩聚血,虽然也是薛家的独门桩功环阳桩,但却多了一分变化。 手形不再是做握固状,而是大拇指顶在胸口中心,剩下四指插在肋骨骨缝中,给人感觉,像是要把一整具骨骼从人体中抽出来一样。 环阳桩上,多增一个造血印,这是标准的血练一脉的风格。 单以炼气养血的角度,血炼一脉才是最强! 中年人也的确有些门道,一呼一吸,胸口一涨一缩间,四肢皮肉也都在伸缩,气血在其中,像是玻璃珠滚油盘一般转动着。 鼻是天门,嘴是地户,一呼一吸,气血绕身而成一个小天地,从里到外,‘铜丸子’在油锅中不断滚动,青烟滚滚。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碳,气血为铜。 能生出这一丝丝霸道风格,说明对方在血练的桩法中,下过苦工。 可惜一炷香后,天寒地冻,‘炉火’也不是那么热了,‘铜丸子’绕身转的速度也慢了十倍,眉毛上出了一片白霜。 风雪寒霜之中,一道人影模模糊糊的走进,看不清面目,只是赤着上半身,发达的筋肉中,平铺了一层血色。 那人伸掌,往对方脑门上一拍,中年人感觉自己瞬间被‘醍醐灌顶’,那堪比江河一般的血水放闸而出,直直贯入五脏六腑中,撑满了各大血脉。 几乎在一瞬间,中年人的寒意已经被排出体外。 等他清醒过来后,便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座岩石上,一个二十五六,肌肉硬实好似山岩一般的年轻男子,正踏在悬崖上看风景。 更诡异的是,他身上肌肉与肌肉的缝隙间,一道道血痕反复出现,像是纹身,但只有细看才知道,那都是压缩到极点的血水纹路。 “血瀑神甲,大少爷,炼成了!” 中年人惊喜道,这可以说是血练一脉的最高成就,十年前只有大长老才能炼成的气合血瀑甲。 炼成血瀑甲后,不仅气血暴增十倍,浑身气劲也暴增十倍,就算在一流高手中,也是顶级的护体功法。 “薛善,不是被禁止进入云中丘了么,偷偷入内,所为何事?” 薛沉舟头也不回的道,声音冷漠的像是万载寒冰。 当年薛家气炼和血炼一脉内斗,最终以气炼一脉大获胜而告终,但气炼一脉并没有斩尽杀绝,而是将大部分血练一脉的族人流放,并终身禁足。 而做为血炼一脉大长老的儿子,薛沉舟也被半囚禁半管教,十年未有踏出云中丘一步。 十年勤学苦练,薛沉舟的拳术早就到达出神入化的境地,若非薛白的横空出世,怕是年轻一辈中,早无人能挡他的锋芒。 薛善做为曾经血炼一脉的中坚,此刻正一脸兴奋的道:“大少爷,我们的机会来了!大少爷,看,这是薛文海让我交给您的信。” “薛文海?” 虽然消息闭塞,但薛沉舟也听过最近族内火热流传的绯闻,薛文海通过族长向薛蔓蔓求亲,被打出来的故事。 薛沉舟看着手上的信,突然不屑的一笑,手掌一撮,未开封的信件便碎裂成纸沫,迎着悬崖冷风洒了下去。 “薛继武还是喜欢玩这种小手段,这信,是他让交给我的吧。” 薛善连忙辩解道:“大少爷,薛继武可是如今族长的长子,而薛文海在海蛮道又有偌大势力,只要借这二人之力,我血练一脉复兴——” “怎么,当年二脉争锋,这两人手上,就没沾过我们的血?” 薛善一噎,如今的族长薛震环,当年是气炼一脉的主事人,他的儿子薛继武怎么可能没有杀过血练一脉的族人。 “可是薛文海是老族长的义子,气炼一脉是从老族长手中夺到的家族权柄,他是我们天然的盟友。” “一个要娶薛蔓蔓的盟友?” 薛沉舟反问道: “当年老东西心性凉薄且狠,又最好颜面,那个女人未婚先孕,坏了家族声誉,若非他爹是族老,早就一掌拍死她了,就算如此,老族长生前,也对此女百般打压。” “所以在老族长死后,此女上台,便以更酷烈的手法收拾老族长的亲属,哪怕因此在族内声名狼藉,而做为老族长的义子,薛文海却愿意娶她,以为他会是什么人?” 薛沉舟哈哈大笑,“真是为了我们血练一脉的复兴?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自从薛继武封拳十年,我便知道这小子是一门心思要继承他爹的位置,准备在族内搞家天下了,这等人拿做刀,还恬不知耻的凑上去,甚至想以我的名义搞事,说是真蠢,还是假癫?” 薛善面如土色。 随着薛沉舟的大笑声,背后黑发迎风激扬,竟然渐渐抹了一层血色,血发狂舞之中,整个山顶血红一片。 发为血之梢,满头血发,同样是血炼一脉,某一种功法大成的标志,薛善只感到浑身血液完不受控制,逆流而上,齐齐往胸腔中钻,胸口渐渐鼓起,满脸痛苦,眼神凸起。 “血神冕,、竟然——” 内家拳的真正精华所在,不是拳术、不是拳劲,甚至不是内家境界,而是养身炼气的手段。 炼气一脉、炼血一脉,各有擅场。 炼气七法,七位薛家族老各掌一家门户,传承族内的顶级秘传,薛白的童子功便是其中之一。 炼血五道,血瀑甲、血神冕,占其中之二。 十年前,所有人都知道,一舟一武,才是薛家这一代中,最强的两个状元才。 内战之后,舟隐武退,类似薛白、薛小沐这些小辈才渐渐出头。 “童子功,窥鬼神,薛白既然炼出了这点本事,我也能放心出世了!哈哈哈哈,来的正巧,来的正好!” 薛沉舟十年风雪磨砺,目标从来只有一个,当年的杀父仇人!那个持刀强寇!! 如今那个人终于来了! 薛沉舟下山,只剩下薛善的尸体,渐渐被风雪掩埋,两眼突起,胸口的大洞格外显眼。 同一时间,戚笼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武家宴、五家宴(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倘若戚笼练成了‘秋风未露蝉先觉’的内家境界,此刻便会心生警兆,知道有人要对付他了,而且通过冷、暖、热、寒等身体变化推演出对方的拳术风格和实力档次。 不过虽然没有‘蝉先觉’,但戚笼有‘神明境界’。 神明者,先胜也! 未知而判,才叫先胜。 这意思是,哪怕不知道对手是谁,但已经掌握了击败对手的要诀。 戚笼眼中,皇天厚土,厚重如山的气势一闪而过,刹那间,整座大厅的空气都沉压压的。 坐在一旁,已经恢复吊儿郎当的洪小四一跃而起,浑身炸毛,腰上两口刀‘噌’的一声吐出半截。 “我说,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洪小四不爽道,“人家的气势最多吓人,这真是能压死人的。” 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官是世俗上的阶层,而戚笼所展现的,是精神层面的高下。 洪小四说的可是真话,倘如他刚刚在练武,被像山一样的精神意志猛的压下来,是真有可能气血暴走、吐血而亡。 “哦,抱歉。” 戚笼眼一闭,顿时气势皆收。 洪小四其实性格上有点像照灯笼,表面上都是一副混不吝,但二人还是有区别的。 照灯笼下九流出身,戏子中的天王,天然傲权贵,出身越高,他就越不愿意搭理,这跟人品好坏无关。 洪小四则恰恰相反,边地武将世家,弱肉强食是刻在骨子里的,他这种人的目光盯在强者身上,要么顺从,要么就假装顺从。 如果强者能给他一个面子,那他就会觉的很开心,感觉自己的脸面被照顾到了。 见戚笼认真道歉,洪小四果然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条腿高高翘起,一手瓜子,一手刀谱秘籍,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 ‘一个至少一流高手境界的强人,而他的破绽是在精神上么。’ 戚笼在心里暗想。 刚刚薛沉舟十年磨一剑,气势爆发,他便立刻心有感应,并且预测出,这高手的破绽是在精神层面。 这便是先胜。 虽然没有‘蝉先觉’的具体,但是光看立意就高了一层。 毕竟这是‘大武行体系’之上的境界。 这种精神境界就相当于儒家的大贤,佛家的菩萨、道家的半仙。 而且是有自己的理论著作、有自己的道路选择,真正能够做到知行合一的那种神佛。 随着武道修为越高,戚笼越发觉的,自己或许真的有某种精神层面的天赋。 赤身党时期的刀术,相当于精神世界的投射。 包括如今的‘神明’,那也是拿刀成匪、放刀成佛、最后斩佛证道一系列精神变化,所结出的意志果子。 世上有这般经历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能‘结果’的,更是几乎没有。 戚笼缓缓起身,一步踏出,头发一起一落,一道拇指粗的白烟以脊椎为线窜了出来。 活人桩第一层——一柱擎天。 半寸深的脚印生出。 然后他虚步前探,前半截脚掌落地,两臂腹前交叉,前臂外旋,掌背向下,击于臀部两侧。 松肩、伸臂、展胸立腰,一对披挂类的掌法。 正中心的脚印左右,无声无息的显出一对浅浅的掌背痕迹,纹路毕现。 活人桩第二层——两仪换面。 然后他沉胯坐桩,腰如盘蛇,头一仰,好似吞蛋,猛的一旋一扭,滑桩一圈。 脚面滑动的痕迹中,有三道蛇牙一般的咬痕。 活人桩第三层——三才天地。 然后戚笼踏地如马、翻身如龙,手脚并用,好似一条蛟龙在天地间翻滚,精神无限提升,劲力乱射,发出密集的鹰隼之声。 洪小四头也不抬,手中八斩刀猛然出鞘,横劈竖砍,将震空的气劲一一拍开。 活人桩第四层——四相乾坤。 还没等洪小四翻篇,忽然感觉大地一震,就好像山洪爆发,又像是山头塌陷,声势无穷无尽,卷着山腹中的滚滚岩浆、将无边林木点燃,将山体中的铜铁矿融成汁水陷落。 洪小四一时不查,坐下梨木八宝椅‘咔嚓’一声,四腿断,一屁股跌坐在地,顿时‘哎呦一声’,心道这倒霉催的,看会儿书都不安生。 刚怒气冲冲的爬起来,还没等他抱怨,戚笼便慢条斯理的道: “每日一刀。” 洪小四顿时目光一亮,收刀归鞘,两眼紧闭,精神酝酿到极点,猛然拔刀。 刀光闪过,竟有虚室白昼之感。 这是他最近读书,读到‘电光晃耀无穷数,雷震天关鬼神惊。白日自然风雨现,超凡入圣出死生。’突有所感,参悟的一记刀术。 这一刀就像是道士静室闭关许久,功行圆满,突然睁眼,虚室之中,亮如白昼,是洪小四揣摩良久,所自得的一刀。 可惜刀光斩过,一根食指切在他的腕口,正好将这一刀切开。 “这又是为何?” 洪小四满脸不解,他自认为这一刀是出彩之作,就算伤不了对方,至少也会让戚笼手忙脚乱一阵,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破了。 戚笼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毫不留情道:“大白天的,用这一招,当我眼瞎啊。” 洪小四顿时郁闷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刀本就取‘黑夜生光、刀光如昼’之意,刀光拔出,精气神突破,刺人双眼,破人意志,是斩首的一刀。 这一刀若是在封闭的、昏暗的空间斩出,杀气凝结,刀光如昼,藏意入锋芒,必然出彩。 结果这大白天,而且天清气朗、万里无云,视野又那么空旷。 这一刀拔出——就显得特别扯淡了。 ‘该死,竟光顾着提升刀意,忘了周围环境影响。’ 洪小四暗骂一声,知道出了个大丑,灰溜溜的去反思了。 像戚笼这种刀道大师,现在每日接洪小四一刀,帮助对方提点刀术,这可是了不得的机缘。 当然,戚笼这般做,主要是为了刷对方好感度,让对方为自己所用。 虽然洪小四知道对方的‘险恶’用心,但也甘之如饴,至于糖衣吃下去,炮弹打不打回去,那就再说了。 戚笼同样也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拳术,为了应付日后的大场面。 看着地面上踩出的太极、两仪、三才、四相、五行,他陷入了沉思。 单以境界来说,戚笼可以说是进步神速,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已悟出了活人桩的五层境界。 一柱擎天、两仪换面、三才天地、四相乾坤、五行倒转。 白家七八代人,上百年的传承,单论修行的速度,戚笼可以说是第一人,赵黑比不上,白家第一代祖宗也比不上。 但自家事自家知,龙煞的天赋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是在借助‘神明’境界对‘活人桩’的强行推演。 前三层还好说,后两层就有些不稳了,比如‘四相乾坤’这一层,四相者,自然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他以龙形演龙、迦楼罗意念演化朱雀,都能说的通。 但他以马形演化白虎,蛇形和汤瓶拳意合并,演化玄武,这就比较怪异了。 但他偏偏还就成功了。 至于这第五层的意境‘五行倒转’,他则是模拟当初黑山山顶,赵神通用五行阵法困龙脉的宏大意境,在没有钻研拳术套路的情况下,突破成功。 倘如白家的列祖列宗看到这一幕,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没有炼拳,没有拆解拳术,拳意就会了? 这就是‘神明’境界下,大武行体系的恐怖之处。 什么是‘大武行体系’? 以戚笼这些天的揣摩,已经模模糊糊窥出‘大武行体系’的一角。 简单来说,‘大武行体系’是一,也是万,是所有,也是终结;是所学所炼的所有拳术,无论是内家、还是外家,拳法或是脚法,还是筋、骨、皮、肉中任何一层变化,甚至包括刀术、剑术。 一击打出,便包含了所有变化,而所有招式变化也融成了一种变化。 而掌控这种非人变化的,便是神明之境。 虽然受限于身体,戚笼无法使出‘神明’层次的拳术,但是根据‘神明’之境,却能对各种拳术进行各种拆解、组合。 所以‘活人桩’才会进步的如此之快。 而戚笼也相信,只要有足够多、足够高深的拳谱秘籍,他能在短时间内,将‘活人桩’推演到顶层。 因为经过他的揣摩,已然发现这‘活人桩’的根底。 它是一门炼肉的拳术。 能够施展各种拳术招式,本质上是肌肉的记忆。 而能够模拟各种拳劲,靠的是活人桩在体内开发出的各条气脉。 如果说人体的各大穴道,跟精神感应息息相关。 那么气脉就跟血气中的气脱不开关系。 一柱擎天开的是脊椎骨的气脉。 两仪换面开的是两臂的气脉。 三才天地则是桩法,也就是胯部和两足的气脉。 四相乾坤是手腕脚腕的气脉。 而五行天地,则对应是五脏,以及五官五感的小气脉。 本质上来说,白家拳并非通过皮肉筋骨来打拳,发劲的根源是气脉。 所以才有模拟一切拳术的可怕效果。 神明眼中,纤毫毕现。 戚笼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武家宴、五家宴(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筋、骨、皮、肉,四大炼中,炼肉的境界其实是最模糊的。 筋和骨最简单,人体大筋有十二条,骨头两百零六块,一一炼化,不提难度,至少目标很明确。 炼皮也有说法,开合周身毛孔,达到‘一羽不能加、蚊虫不能落’的境地,最后开天地孔窍,进入道家境界中,冥冥感知的地步。 但炼肉不一样,一块五花肉,最多炼成精瘦肉,本质上没有区别。 就算是普通人锻炼身体,也能明白,单纯为了健身而炼体,和为了搏击能力炼体,是完两码事。 而在武道上,至少戚笼在炼‘活人桩’的积累上。 其实可以一分为二看待这层境界的。 一方面,炼肉也是炼筋,是将肉中的大小肌腱、韧带、筋膜一一炼化,使得体力、爆发力达到超人的地步。 另一方面,炼肉其实也是炼气,炼的是肉中的血气,这种气不断积累,人体就像是笼屉、水壶一样,但可扩展的强度要大上百倍,酝酿足够后,一旦血气顺着拳路爆发,可以炼钢化铁。 而活人桩则反其道而行之,先开气脉,再收气血,而这九道气脉,对应的是人体的四肢、五脏、腰胯、脊椎等各大发力点。 所有的劲力变化都可以收拢到各大气脉之中。 ‘活人桩’的核心便是开气脉。 所以戚笼可以确定两件事,一个,白家先祖必然是内家拳高手,而且是炼气的大师。 若不是大师,对身体达不到了如指掌的地步,在血肉中开气脉,轻则肌肉撕裂,重则肉身崩解。 第二个,白家先祖绝对是个天才,这种将所有拳路归于一体的开创性理念,后无来者不一定,绝对前无古人。 所以,以上这些,都是我的了! 戚笼满意的想。 “对了,闭关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张贴子。” 二楼窗户打开,洪小四手腕一甩,一张淡金色请帖便落到戚笼手上。 三个铁钩银划、杀气十足的大字——武家宴。 戚笼摆了摆手,“去吗?” “我去干什么,有这时间不如研究刀术,我一定要钻研出能强杀的刀招。” 洪小四好胜心也是极强的,虽然戚笼是刀道大师,还是传说级刀境,‘无刀胜有刀’的拥有者。 但作为一个刀客,居然被人百分百空手接白刃,这毫无疑问是奇耻大辱。 戚笼遂不理对方,自言自语,“也该来了。” 薛蔓蔓给自己做的安排,想必就在这武家宴中。 戚笼等时辰已到,便出了门,果然,一辆古色古香的马车停在门口,那车夫默不作声的向他伸手,戚笼把帖子递了过去,随着一声鞭响,赶车的三只驼羚飞快的奔了起来。 “诛魔令。” 戚笼自言自语,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在这宴席上,必有风波发生。 按照这帖子上的说法,是要集合五家精锐,彻底解决尸潮一事。 而这五家,便是山北道最强大的武阀世家。 三府皇薛、薛家 天武道、陈家 龙门架、梁家 百战盟 阎禅寺 戚笼回忆了下,基本上都抢过。 马车忽然微微一滞,然后再度行驶了起来。 “虽然我没去过薛家山庄,但很明显,不是这条路。” 戚笼闭着眼睛,缓缓道:“我答应过别人,不杀人,但是吧,我这人信用不是很好——” 马车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戚魁首,我们十年前就该见一面的,可惜机缘巧合,当时我正好不在城中,无缘战场一会,这是我平生的憾事。” “哦?”戚笼睁开了眼,笑道:“那我便猜出是谁了,无锋的总教头,高勇。” 五大世家,每一家都有私军,这私军可不是普通的兵马,而是以精锐高手组成的王牌精兵,专门诛杀顶尖高手,以及刺杀不服管教的军阀头领。 万军丛中取人首级,这只是他们的普通任务。 而薛家的这一支的王牌部队,名字就叫做‘无锋’。 他的总教头便是高勇,是当初薛蔓蔓重点标注的,跟血练大长老同一档次的危险人物。 不过当初破城时,这位高勇并不在城中,而是另有任务。 “遗憾什么,应该庆幸,当年若是在的话,薛家最后一点脸面可就保不住了。” 云中城建城有好几百年了,唯一一次城破,便是被赤身贼寇掠,很多薛家人深以为耻。 当时薛家最精锐的无锋军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外地,护送老族长的遗体出殡。 所以很多薛家人自我安慰,若是无锋军在的话,赤身贼不可能这么容易破城。 不过戚笼不以为然,这高勇当年三十多岁,拳术境界顶多和他劈死的血练大长老同一档次。 劈死一个,难道就劈不死另一个了? 而且他虽然没跟薛家的王牌‘无锋’较量过,但他跟梁家的王牌‘龙云兵’斗过,不照样赢了。 自己的龙形真龙桩,便是战利品之一。 戚笼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随着他的这一句话,马车外的高勇呼吸猛然沉重了起来,窗户两边‘呼呼’作响,像是刮起了强风,甚至整个马车都要飘起来般。 “天罡气。” 戚笼眯眼,这也是薛家气炼一脉七大秘传之一,号称天罡镇地鬼,三十六手治群邪。 炼成此法,就相当于天界大将,下凡除妖邪、战魔鬼、镇叛逆,是一种极霸道的拳法。 而每当这种拳法被授予外姓,便代表着此人要为家族效力一生,一身赤胆。 戚笼哈哈一笑,双手搭在扶手上,然后在下一刹那,整座马车‘咚’的一声,好似船舱放了一块压箱石,任风暴肆虐,我亦巍然不动,又像是一座大佛,端坐大地之上。 再怎么强烈的罡风,竟然都吹之不动。 ‘这强寇三年不出世,莫非是闭关练武去了?’ 高勇色变,他能感受到马车内传来的,镇压一切的恐怖气势,甚至让他天罡大将的气场,都隐隐露出降伏的姿态。 天罡大将是天罡气的核心,是用特殊方式模拟上界天罡大将的意念,最后达到人将合一的地步,这样哪怕只是肉身,也能攻除鬼祟、镇压邪魔,一向是薛家对付妖魔鬼怪的不二手段。 不过他惊讶发现,自己的精气神力以赴之下,居然都镇不住对方,甚至还有一种隐隐被对方吞噬的感觉。 所以他才会想,是不是这大寇三年时间,是在闭关中,最后练出了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本事,才再度出世,准备祸乱天下。 “不要浪费时间了,无锋不是一向是三十六人结阵,同时出动的嘛,就让我看看,无锋的阵法有多么厉害。” 话音一落,耳边忽然响起一连串‘轰轰’声,就像是闹市中的舞龙舞狮,一颗颗火球绕着马车而转,这火球便是人的精气神,这些人的精气神连在一起,居然给人一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感觉。 如同天上的星辰。 戚笼不动神色,表情反而有几分奇异。 一道笑呵呵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大晚上的,们在干什么呢?” 没事都能傻乐的人,一听就是薛白这傻小子。 “白少爷,我们接人去山庄。” “正好,也带我一个,好几天没见我爹了,怪想他的。” 话音刚落,一大一小两道人影便钻了进来,薛白一脸开心,戚小骨依旧面无表情。 “老爹,见到我们开不开心?” “肯定没开心。” “那是当然的!我多孝顺啊!求了好久娘才允许我出来的!” 戚笼应付了薛白几句,便就收回了气势,心中玩味,这高勇撞上自己,是无意,是故意,还是——有人暗中示意? 薛蔓蔓应该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安排薛白接应。 马车外沉默了一会儿,一声‘驾~’,却已不再是高勇的声音。 “小子好似更胖了?”戚笼看着薛白那张肥嘟嘟的圆脸,道。 薛白感慨:“还是家里舒服啊,吃好、喝好、睡好,要是老爹能搬来跟我们一起住,那就更好了。” 语罢,又暧昧的眨了眨眼,从怀里摸出一块紫色玉佩。 “爹,这是我娘让我交给的,定情信物哦!” 戚笼自动忽略对方的鬼话,摸了摸这块玉佩,轻‘咦’一声。 他本以为这玉佩是某种神异物,但没想手指落在上面,这玉佩竟然‘叮叮’作响,自发的排斥起来。 龙脉是一切神异的源头,居然还有东西反抗龙脉。 “薛蔓蔓给我这东西时,还有什么话交代?” 戚笼问,这入藏经阁的门路,十有八九就落在这上面了。 “好似没有了,娘这几天不知为什么,火气挺大的,老是揍我,爹没事劝劝她。” 说完,薛白想到了什么,一脸后怕的摸了摸屁股,然后思索起来: “人家都说寡妇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是这个意思?可是虎毒不食子啊,我娘难道不是母老虎,而是母夜叉?” 戚笼干咳两声,实在是无话可说。 幸好这家伙不是亲生的,要不然自己也得往死里揍。 “对了,我让教戚小骨的拳术,教的怎样了?” “哈哈,这个嘛——” 薛白心虚的眼神到处乱转,很明显了,这要么是没教,要么没教好。 就这般一路诨插打科,马车驶入了薛家山庄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武家宴、五家宴(下) 薛家山庄又名隐仙山庄,地处云中丘最好的一处风水之地,在这里,云雾缭绕、奇花异草,有四季堂,对应着四季的变化,有二十四亭,对应着二十四节气的演化。 每一个地方,都有薛家子弟在吞吐劲力,温养气血。 对于一个内家养气的家族来说,外演气象,内养气候,通过天地自然的变化,感悟人体之变化,这是一个必然过程。 但有些特殊天象,也不是想遇就能遇到的。 比如想要炼肺、鼓雷音,就要在雷雨天气中,用身体倾听雷霆怒吼,毛孔一惊一炸,带动着肺部鼓起‘大气泡’,然后炸裂,炼成雷音。 五脏六腑其实也是有毛孔的,但比皮肤更细、更娇嫩,不能像皮肤那般,直接一张一合,那就不是在吞吐气劲,而是直接血崩了。 而内家修行,就是以特殊的法子强化内部器官,这种法子需要与自然气象配合,简单来说便是‘天人合一’,借助天象来无限扩大人的精神,然后更加细腻的调养人体内部。 而山庄中什么样的气候都有,对于一个内家拳高手来说,此处不亚于仙境。 春天种的韭菜、夏天长的梨子、红桃,冬天养的冬枣、樱桃,在这里比比皆是,被仆人们采摘,用药膳的法子调理,然后按照修行进度,专门对每一个境界状态下的族人进行调理。 戚笼一路看过来,也不免感慨,这些武阀家族的传承简直细化到了衣食住行中,也怪不得这些家族出天才的概率,比起普通流派要大上百倍。 普通拳师教拳,哪有这么好的外在条件,别的不说,山北道半年一场雨,除了云中丘,你到哪里再找这么一个常年雷雨天的地方。 早知道当年就不留手了。 戚大匪头颇有些后悔。 薛白倒是颇有‘乃父’风范,一会儿偷个桃,一会儿摸个梨,没一会儿功夫,怀里兜里就满满当当的,还喂戚小骨,可惜小不化骨只对肉和骨头感兴趣,很抗拒。 “老爹,老娘让我们先去天女阁,听说有什么事情要宣布,对了,好些外人也来了,一看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薛白一边吃,一边嘟囔。 天女阁是山庄中最好的一处地界儿,有八珍八景的说法,据说当年白家先祖尚郡主后,鱼冀郡主便就挑了这么一处地界儿居住,极其喜爱此地景色。 据说这天女阁里还有当年郡主的雕像。 一到天女阁附近,便有很多气息强大、却陌生的面孔,或赏景,或养神。 “咦?爹,怎么好多人在望咱们,难道我偷果子的事被人发现了?” 似薛白这种炼皮大成的一流高手,说是浑身上下插满了眼都不为过,精神感应极强,莫说三丈、便是附近三百丈,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清晰感觉到。 所以虽然窥视的都是高手,自认为无法被人察觉,但在浑身插眼的薛白感应下,基本上一览无遗。 “哦?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在谈论一个叫刀魔的人,说这人坏事做尽、十分残忍、声名狼藉,要准备趁这个好机会,为武行除害,有杀错,莫放过。” 薛白乐呵呵道:“老爹,刀魔是谁,怎么这么招人恨呢,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人啊。” 戚笼沉吟了下:“这听上去,像是我多年前的一个外号。” “那他们肯定认错人,老爹你人多好。” “没错,大概率是认错人了。” 山北道是军阀的厮杀场,对于那种只抢劫、不占地盘的匪类,有一种天然的鄙弃感,所以在山南道鼎鼎大名的赤身六王匪号,在这里颇不适用。 但是赤身党的赫赫战绩又做不得假,所以在山北道,他们更愿意用武行通缉令的称呼来形容这六匪。 比如,戚某人,善用刀,刀势如魔神降临,无人能挡,便号称刀魔。 又比如,今日武家宴中的‘诛魔令’,七八年前也差点动用过一次,目标也是某位天王。 只不过那一次,是红姑凭着高超的纵横手段,进行各种利益交换,让这‘诛魔令’胎死腹中,不然如今江湖上,便流传着五阀对战赤身党的传说之战了。 戚笼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半昏的天色,无声叹了口气。 自己入云中丘,可也不是大张旗鼓来的,怎么看这架势,几乎是人尽皆知。 他刚下马车,还未来及说些什么,一人便跳了出来。 “在下孙膑小架王厉,想请阁下见招!” 孙膑小架是以兵法入武道,打法凶狠、煞气十足,尤其适合战场;而眼前这王厉一看便是得拳法三味,一身杀伐果断的气势,不像是拳法家,而像是某个兵阀头头之类的角色。 更有意思的是,这一声大喝,不仅震惊全场,而且引发不少人的敌意,一个个跃跃欲试,很有一起围攻魔头的架势。 王厉见状,气势更胜,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这孙膑拳又称小兵书,最善乱战和围攻。 脚步一抖一晃,一声炸劲响,一招弹步踏揣瞬间轰出,这一招揣在马腹上,能连人带马,把一骑兵打翻在地,就算马匹是铁甲大马,也能借助腿劲滚地拔刀斩马腿。 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招。 谁知尾椎骨如弓,一弹一抖,刚提起劲,一张手掌便捏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硬生生按了下去。 “年轻人,不好意思,让让。” “妹妹,葡萄吃不吃,可甜了。” 戚小骨无声摇了摇头,跟在戚笼后面,而戚笼目光扫了一圈,被他平静的眼神看过去,居然一个个如同被吹熄了的火苗,丧魂失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结果一鼓还没开始,这气就泻没了…… “咦,刚刚那是什么招式?” 天女阁的楼顶,白家七老中的薛平龟轻咦一声,做为薛蔓蔓的爹,他不可能不关注戚笼这个‘绯闻男人’,更别提薛平一口一个爹,被他老娘揍的哇哇大叫也不改口。 他看的清戚笼的动作,无非是凭着爆发力、速度,强吃对手,最多带上一丝马形的变化,这般粗浅的招式,换做白家七老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使出来。 但关键是在后面,那王厉可是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拳师,心志坚定,被对方轻轻一按,居然立刻变的失魂落魄起来。 更怪异的是,除了他之外,其他跃跃欲试的几个人也都失了战意。 要知道,能入这隐仙山庄的,就算不是五大武阀的人,也是山北道少见的青年才俊。 这七八个人联手,便是一流高手也能斗上一斗,这也是幕后之人针对戚笼的安排。 你动手了,你杀人了,薛家不会放过你。 你忍辱负重,以你当年的恶名,找你报仇的人绝对成群结队。 而你动手也好,不动手也罢,破坏大局的都是你,你的任何算盘,都会因此泡汤。 这就是幕后指使者打的主意。 结果戚笼一眼之下,这几人居然连战意都消失了,这就不是招式能解释的了。 所以薛平龟很不能理解。 七老之中,年龄最大的南老叔公,混浊的老眼精光闪烁,“不是没战意,是拳意被吞了。” “吞拳意?” “当年我和陈万道交换拳谱,他向我展示龟蛇互转,蛇吞龟、龟演蛇,便是如此。” 论起年龄,南老叔公还是陈万道,也就是‘地狱难’一辈的,他经历过的族长足足五个,有着‘活化石’的美名。 他的眼光、见识、经验,也历来得到族人的信服。 “薛万道!”薛平龟变了脸色,“武道的那一层天?” 近五十年来,山北道高手层出不穷,两炼的宗师也不是没出现过,但只有当年的山北武行会长,率先触摸到了那一层天,并且分享给了老一辈的武人。 所以他的名头才会那么高,所以当听说他成为‘尸武人’后,五家才会迅速做出反应。 薛平龟在族中以爱女著称,当年若不是他硬顶着,就算薛蔓蔓不被赶出族门,这胎儿也是保不住的。 倘若这‘刀魔’真的摸到了那一层境界,有些事,也不是不能考虑。 “师老哥觉的文海这孩子怎么样?” 薛平龟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薛师与他同为七老之一,也是前执法堂堂主,更重要的是,他是‘无锋’总教头,高勇的义父。 高勇做为老族长那一系的人,自从老族长仙去后,可以说除了家族规矩外,唯一能指挥动他的,就是薛师了。 薛师向来是族中正统血脉的簇拥者。 “呵呵,老头子老了,族中的事已经没精力管了。” 南老叔公嘿嘿一笑,避开这个问题,不参与族中利益之争,是他长寿的法子,他打算一直保持下去。 薛平龟皱眉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蔓蔓这要强的性子,她不退,别人就要拿她做筏了。” 有一个做长老的爹、还有一个一流高手档次的儿子,她要退下去养老,族人得把她当祖宗供着。 但她不要当祖宗,她要当话事人! 戚笼大摇大摆的入了天女阁,抬头一看,便见一座玉女雕像置于正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武家宴、五家宴(完) 那雕像约有一丈来高,五官如画、气质冰清玉洁、耳垂上挂着两颗鱼鳞状的紫宝石。 这不是装饰,而是天生,是钟吾国时代,最为人推崇的‘神相’。 鱼冀郡主,自然有着皇族血脉,据说此女出世之际,其母梦有神鱼从海面一跃而起,故取名鱼冀。 戚笼一进来,立刻,无数道不是带着敌意,就是潜藏着敌意的眼神便射了过来。 戚笼面色不变,在薛白殷勤伺候下,坐在了主座之上,环顾四周,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全是一群小儿辈?” 众人色变,那梁家人、百战盟的战将、阎禅寺的恶和尚,全都被激怒,但却无人敢怒叱对方。 无它,一来,戚笼的江湖资历实在是老,六岁摸刀,然后就开始江湖生涯,石庵堂一脉又向来是绿林的正统。 二来,他是个怪胎,别人的巅峰期都在三四十岁,而他却是二十岁左右,刀术便就入了不可知之境,然后便开始大杀四方,与他交手的都是四家长辈,他自然有资格这么说。 “一个外人,竟然做主座,好大的脸面!”一个梁家拳师跳了出来,怒叱道。 戚笼还没开口,薛白先就跳了出来,大怒道:“谁是外人,那可是我亲爹!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薛白说打死人,那就真打死人,几乎刹那间,无数鬼影在万般灯火中游窜着,‘窥鬼神’的意境一旦发作,众人均感觉到,无数道诡异眼神不怀好意的望了过来。 梁家拳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想反驳吧,又怕坏了五家联盟,更怕被薛白直接打死,脸色一青一白,陷入尴尬之地。 戚笼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梁龙友今天怎么没来,他被我砍掉三根手指后,养了快十年了吧。” 梁龙友是‘龙云’的总教头,地位跟薛家的高勇相似,当初戚笼十九岁时,已是知名的大寇了,一次抢劫的过程中,无意抢了梁家的货,梁龙友带人过来讨要,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结果这位梁家栋梁,就被劈断了三根手指,为了保住性命,还留下了梁家的根基龙形桩法。 论起奇耻大辱,仅排在被攻破城池的薛家后面。 “阿弥陀佛,施主狂悖了。” “我哪一日不狂悖!你们阎罗寺的和尚吃肉喝酒玩女人,可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再说老子当年要收你万亩官田的五成税,你们这群和尚还不是乖乖的交了。” 众人哗然,要知道这事在阎禅寺中可一直是保密的,毕竟实在不光彩,但赤身贼强大,阎禅寺派遣高手,刺杀那几个匪首也没成功,反而死了好几个护寺武僧。 当时赤身党放出话来,要么交银子,要么断粮,武僧炼的外门功夫,一顿饭有十人饭量,真要断粮不是要饿死,最后阎禅寺的大主持阎佛亲自出手,跟戚笼大战一场。 谁也不知那一战的胜负,只知道自此之后,这银子是偷摸摸的交了。 那个肌肉虬结的大和尚眼角抽搐,恶气升腾,看着一脸笑容的戚笼和虎视眈眈的薛白,凶目突起,最后硬是念叨一句‘阿弥陀佛’,竟真的不做反驳。 “阎禅寺的和尚一向乖觉,”戚笼哈哈大笑。 在外人眼中,阎佛与刀魔一战,虽然阎佛无伤,但十有八九是败了,但做为当事人的自己,戚笼明白,那阎佛其实并没有与他决斗,略一试探便就退了下去。 后来戚笼才知道,那老和尚修行的精神武学菩提魔念,能将精神推升到无孔不入、推演一切的层次,或许正是推演出与他一战胜算不大,这才放弃。 在外人眼中,五大武阀中,最凶最横的一向是阎禅寺,号称‘欺佛祖,喝观音,戒刀禅杖冷森森。酒肉沙门阎和尚,嗔痴愚贪小雷音’。 但在戚笼眼中,其实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 不少小一辈其实也在偷摸打量着这位‘刀魔’,不提这位爷的传奇经历,就凭他一上来,就把梁家、阎佛寺怼的说不出话来,便就足以惊掉众人眼神。 这些五阀小辈中,其中不乏类似薛小沐一流的高手,不过戚笼视之为无物。 别说现在,就算是当年,他直面的,那都是五阀中的一线高手,不说每次都胜,但也是有来有往,彼此间视为劲敌。 想要落入他的眼中,先打出来再说吧。 “哈哈哈,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刀魔,声威之强,真是让人闻名不如见面。” 一位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这人四十来岁,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奇特的韵律。 不少薛家人注目,倒不是说对方在主家中地位如何,而是这副样貌,与当年的老族长太像了。 怪不得族中一直有传言,老族长这个义子,就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 “就是他,爹,他就是薛文海,惦记我娘的那个坏蛋,回头我们父子找个机会揍死他!” 薛白一副奸臣模样,咬牙切齿,嘀嘀咕咕,摩拳擦掌,甚至叫上戚小骨,准备一家老小齐上阵了。 薛文海扫了薛白一眼,温和的笑了笑,又道:“只是,五家此次聚会,为的是商讨应对尸潮的诛魔令一事,就算穷凶极恶如阁下,不也是武行的一员么” “还是说,阁下正是因为这诛魔令,才打算大闹这一场的?毕竟当年,若不是赤身匪类割地赔款,这诛魔令怕是就要提前好几年,落在阁下的身上了。” “而且阁下三年不出,这一出世,就赶上了尸潮,这么巧合?好生奇怪。” 薛文海的话阴狠恶毒,句句把戚笼往山北道武行的对立面,甚至是武人的对立面上引去。 戚笼这时反而不再咄咄逼人了,沉吟了片刻,道:“高勇是你派来的?” 薛文海轻笑一声:“我只是一分支主事,哪有这能耐。” “不管是不是你,就姑且认定是你了,”戚笼一拍薛白肩膀,“儿子,上,揍他!” 就像是得了圣旨,薛白眼中兴奋之色一闪而过,展指舒掌,手掌一拧一缩,一拳捣出,身子猛的一震,就像是火炮发生时,炮身泻下的后座力一般。 而那拳头压缩的气压,层层叠叠,就真的像是有空气弹迎面炸开。 薛文海面色一变,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炼皮大成加童子功,薛白的劲力可以从身上任何一个毛孔打出,可刚可柔,可聚可散,蒸发身体汗水,形成雾态的变化,威力极其强大。 这在道家术语中,便叫做罡气。 薛文海脚步‘擦拉’一步,脱肩团胛,像是给人鞠躬一样,右手捏指并拳,顺着额头按了下来。 三皇炮捶——夫子三拱手! 拳掌相交,地面‘轰然’一震,地板并没有炸裂,而是成拱形,像波浪一样起伏,波浪卷到在四周桌椅,‘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薛白目光一亮,像是顽童撞上了喜欢的玩具,松腰坐胯,坐童子桩,直直又是一拳轰出。 薛文海面色微怒,又退一步,右手刁拿,去抓对方的腕部,左手并掌,像是老夫子训斥学生一般,伸手掌打戒尺。 三皇炮捶,天地人是三皇,神心意是三皇。 薛文海一叼、一抽,就像是怒其不争的师长,在训斥自己的学生,是从拳理上直接压过对方,一成的拳术,能增长五成的威压。 三皇炮捶,同样是白家七道秘传之一,而且还是老族长一脉的传承,对其他六道传承,有一定的压制性作用。 薛白表面傻,本质上也的确是傻,但在武道上的天赋绝对是顶级天才的那一档。 收身,瞬间收拳,身子一抖,像是野猴子抖毛,一下子抖出了重重叠叠的幻象,像猴形、非猴形,怕是就连薛白自己,都说不出自己什么拳路。 无为而为,至人也。 薛文海眉头一皱,这一叼一抽,最终只撕裂了对方的一片衣角。 “替你娘教训你!” 薛文海直直踏前一步,反手抽出,这一手下去,身形竟似迎风见涨。 夫子第三手! 这一手起势无任何征兆,因为一手是用额头发劲,薛文海额面变的紫红,太阳穴暴起,精气神暴增,这一手就像是如来佛捏住孙猴子,四周空气都反压在薛白身上,层层叠叠堵住毛孔,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而就在这时,戚笼猛然睁眼,眼中金光一闪,就像是大一号的,已经证就斗战胜佛的孙猴子,一金箍棒捅了上去,直接把五指山捅了个窟窿。 薛白瞬间察觉到这极难得的机会,脚尖一点,拧腰顺肩、蹬脚磨胫,身子在半空中一转,点到了薛文海的气海穴上。 薛文海身子巨震,‘哇’的吐了口血水,连续数脚反踏在地面上,踩出深深的印迹。 可惜薛白的劲力没那么好泻,像是有无数把铜刷子,从上到下往里刷。 薛白正要补刀,戚笼按住了他,淡淡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掌顶在了他的腰间,微微一震,一连串的炸声中,地面石板碎成石粉,这一窝心脚的劲力被全数泻下。 三个气势恢宏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陈家现任家祖陈长在。 薛家现任家主薛世仪。 梁家现任家主梁乃周。 薛世仪面无表情的扫了薛白一眼,吓的这小子连忙钻到戚笼后面。 戚笼同样冷漠的盯着对方。 眼神交错而过,薛世仪目光扫了一圈,喝道:“人都到了,开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开宴 这一番激烈变化,可以说是着实惊呆众人。 先是刀魔挑衅众人,然后薛家人挑衅回去,最后薛家人和薛家人自己斗了起来。 这一番大起大落看的人眼花缭乱。 尤其是白家两道秘传的争锋,一个童子功空灵化劲,一个三皇炮捶崇高霸道,都是极能影响人心神的拳术。 在场之中,没有受到影响的少之又少。 不远处,薛白正向戚笼挤眉弄眼,就差击掌庆贺了。 随即就被他老娘恶狠狠的抽了两记。 戚笼看向薛文海,发现这人早已面色如常,平静的坐在原位,一点不像是挨了薛白一击,丢了大脸的人。 三家家主落坐之后,很快,一个个模样柔美、姿态优雅的婢女莲步轻移,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丈量过的一般,很快,每人面前就多了一碗汤。 “武家宴前汤——落魂汤,各位请。” 薛家家主薛世仪率先端起了汤碗,一饮而尽。 另外两家家主也同是如此。 宴席上,很多人却是愁眉苦脸。 无它,这汤固然是好汤,由各种珍贵药材熬炼,但汤汁却是烧开了的,金黄色的汤面上,还‘咕嘟’‘孤独’冒着泡。 这要是直接喝下去,怕是把喉咙都烫开了。 想不喝?可以,但是宴后的大会,你也就没资格参与了。 不少人偷偷盯着戚笼,在传闻之中,这位刀魔只有刀术厉害,但这别的方面—— 戚笼面色平静,稳稳的端起落魂汤,舌头一卷,这汤汁便就一滴不剩的落入喉咙中,然后顺着喉咙流入胃部,胃部一鼓、一鼓,竟然发出念经一般的‘嗡嗡’声。 那药汁所化的热气就像是被‘超度’了般,钻入皮肤表面,凝成一团团金色。 很快,戚笼便感受到一种浓郁的舒服感,仿佛身上的佛身金壳都油亮了两三分。 “真是好汤。” 戚笼咂了咂嘴,道:“还有吗?” 可惜大多数人都没法像他这般轻松,而且混时间也不行,这汤汁中有很多热性药材,放上一个时辰也不会凉。 有的人像是蜻蜓点水般,一点一滴用唾沫包裹着去热,而有的在用内家手法盘汤碗,汤汁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戚笼目光落在薛蔓蔓母子二人身上,发现薛白很狗腿的接过汤碗,然后猛的一吸,一吸之下,竟发出比大象汲水还要响亮的声音,肉眼可见的水蒸气吸入他的嘴巴里,再从周身毛孔放出。 然后薛蔓蔓优雅小酌的,便是半温的汤水了。 戚笼又看向小不化骨,发现这小僵尸也跟自己一样凶猛,一口将汤水饮尽,然后打了个饱嗝,一团烤焦熟肉的味道,就从嘴里窜了出来。 “……” “第二道——美人献酒。” 梁家家主的声音一落,一道道身材高挑,妩媚动人的陪酒婢女摇姿摆身的走了进来,手中一个圆盘,一冷玉酒、一寒冰杯。 “主人,请您喝酒。” 婢女巧笑倩兮,酒壶稳稳的倒酒,一对大长腿一个卷膝合桥、如封似闭,紧紧的扣在了戚笼腰间,同时一只手从背后顺着脊椎往上摸,掤捋挤按,就像是一条热腾腾的大花蟒卷在身上,又花又艳,并顺着身子摩挲着。 戚笼双目低垂,只是淡淡道:“梁家的鱼蛇婢么。” “官人饮酒~” 戚笼嘴一张一吸,一道水箭直接落入嘴中,让着鱼蛇婢以嘴渡酒的想法落了空。 这酒水刚一入喉,就像是万载寒冰落入体内。 加上之前的热汤,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 薛家女人凶、梁家女人阴,这鱼龙婢便是梁家培养的特殊女武人,精通双修、采补、勾魂等手段,把女人的肉身优势发挥到了极限。 饶是梁家女人恶名在外,不少高手依旧前赴后继,其中不乏一流高手。 概因这武家双修泥水丹法,已经超越了感官的享受,达到一种精神上的大欢喜、大愉悦。 眼下这鱼蛇缠身,便是一种刺激手段,通过内家身法的撩、按、搂、压,冷热交加、欲念迷魂、感官被惑,一不留神,便就把持不住。 不少人痛呼一声,浑身毛孔张开,热汤冷酒直接从毛孔中溢出,脸上立刻变的苍白,像是大病一场般,随即就被仆人拖了出去。 不是大补、就是大伤,武家宴向来如此。 被拖走的武人之中,阎禅寺的和尚占了大部分。 戚笼面无表情,只是不停饮酒,渐渐的,一壶酒就被喝干。 冷酒可不像是之前的热汤,有数量限制,戚笼连饮了三壶酒,身体表面像一块寒冰一样,甚至开始冒着冷烟,那伺候戚笼的鱼龙婢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身子开始打起了哆嗦。 “靠女色制造的精神幻象,虽然很有趣,但说到底,还是很无聊啊。” 戚笼双眼一闭,那鱼龙婢忽然心神一阵恍惚,感觉手和脚都缩入皮肉之中,整个人变成了一条大花蟒蛇,盘在一尊佛像之上。 不对,不是佛像,因为这‘佛像’没有一丝佛的特征,比如佛的疙瘩头、垂肩耳、扁平足,但他盘坐在那里,你就真的能感受到,他就是佛。 没有像,只有佛。 而自己变成了缠佛身的美人蛇。 ‘戚笼佛’平和的眼神很温柔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禅音阵阵、满空都是檀香。 一阵又一阵的佛音冲的美人蛇越发蜷曲不安,像是心底里的阴私被活活挖了出来。 美人蛇忍不住口吐人言: “初心学人,如何入门?” 然后,‘佛’开口了。 “把从来恩爱眷恋,阴谋诡计,前思后算,坑人陷人底心,一刀两段去。又把酒色财气,是非人我,攀缘爱念,私心邪心,利心欲心,一一罢尽。外无所累,则身轻快,内无所染,则心轻快,久久纯熟,自无妄念。” 美人蛇急问道:“无妄念后又如何?” “自然是酝酿出大妄念!” ‘佛’狞笑一声,一手扯蛇头、一手扯蛇尾,猛的用劲,蛇身寸寸断裂。 然后‘佛’仰天大笑: “入地上天超古今。应化由我;虚室生白神明来,我合神明!” “小妄伤己,大妄才能破苍穹!” “啊!!!!” 天女阁中,鱼蛇婢惨叫一身,跌滚在地,捂着脑袋颤抖。 这场冰火汤中,有人坚持本心不动,有人以劲破劲,有人直接一把把鱼蛇婢甩出门外。 但像是戚笼这般,什么事不做,这鱼蛇婢就像是癫痫了一般,还是头一次见。 “你看,老爹都没事,我觉的我也可以!” 薛白口水直咽,做为半个主人,他是不用‘享受’鱼蛇婢待遇的,当然,他本人是很想经受‘磨练’的,结果被薛蔓蔓一巴掌就煽老实了。 至于薛文海则面色一僵,在他对面,妖娆妩媚的鱼蛇婢就像大家闺秀一般,低眉顺眼,为他斟酒上菜。 这是他用‘三皇炮捶’的拳意慑服了对方的意念。 但刚刚那一刹那,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理解、却莫名畏惧的东西。 天地君亲师,那是在这五道之外的东西。 他很厌恶这种感觉。 戚笼自饮自啄,不断点头:“好酒、好酒。” 这冰酒,他已经喝了第十壶了。 他的衣服如今已尽被冰霜覆盖,周围的地面上裹了一层寒雾,冷意传遍四周。 美人蟒被扯断,但依旧有东西留了下来。 起于小趾次趾,上结外踝,上循胫外廉,结于膝外廉;前结于阳明之伏兔,后结于督脉之尻,至此刚柔相制,所以联臀膝而运枢机也。 这是一条盘腰大筋。 谓之——足少阳经筋! 随着上的怪菜、硬菜越来越多,戚笼的这条大筋越来越明细,从寒气中钻出来,热腾腾的往外爬。 十六道大菜上完。 戚笼身上这条大筋已经摇头摆尾,跃跃欲试了。 同时,阁中人少了三分之二。 薛家除了薛白、薛小沐两个晚辈外,还有一对男女。 天武道陈家,剩下二男一女。 龙门架梁家,深下三女二男。 百战盟,是三个煞气腾腾的大军阀头头。 阎佛寺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和尚。 陈家家主陈长在,重重的打了一个饱嗝,同时背部高高拱起,像只神龟一样,饱嗝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雷声,足足打了一炷香功夫,震的整个大殿都‘轰轰’直响。 在场众人,都感受到皮肉不由自主的蠕动了起来,之前吃各种硬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化开来。 天武道陈家也是内家拳传家,不过不像是白家,气炼七道、血炼五道;一共十一道堪比‘活人桩法’的家传炼气秘术。 陈家只有一种炼气法,这种炼气法叫做——天行健! 渐渐的,陈长在的背上,一道又一道玄妙而神秘的纹路鼓起,在这种纹路作用下,肉身也好、精神也好,都受到了一种洗礼。 只有少数几种,比如佛身下的戚笼、低头饮茶的南老叔公,包括阎佛寺的那个小和尚,能在这种洗礼下保持纯粹精神。 当然,这种洗礼本身就是一种武道上的帮助。 比如,戚笼所迫切需要的,四灵中的龟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宴半酣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相较于薛家,戚笼跟陈家打交道更多。 无它,陈家的大本营天人洞,与他赤身贼的赤血山,相距不足百里。 陈家的绝学,天行健,他也曾领教过。 事实上,每一个陈家高手的‘天行健’,其实都不相同,有人是身法、有人是拳法、有的是精神境界。 但最强大的‘天行健’,其实是象形术。 陈长在的龟形,便是最顶尖的象形术,龟壳上的纹路上应周天星辰、下化风水煞气,法于阴阳、合于术数,先天八卦就是从龟壳上推演出来的。 所以陈长在愿意用龟形显雷声,助对方解食化气,其实是一次不小的机缘。 戚笼自然不会跟对方客气,双眼一闭,眼皮之下,‘昼眼’大开,直接穿过层层音波,观看陈长在背上的龟壳纹路,纤毫入微。 龟蛇相交为玄武、于八卦为坎、于五行主水。 戚笼发现,在对方肾部所对应的部位,纹路是最清晰而复杂的。 这应该是一种运劲的表象、同样也是一种养身炼气的手段。 他一边体验雷声对身体各大穴窍的刺激,一边在肾部,模拟这些纹路,以及这些纹路对应的劲力的游动、筋肉的变化。 渐渐的,一套名为《龟鳖行气法》的道门炼气手段,被戚笼参悟了出来。 陈长在做梦也想不到,他只想露个脸,结果屁股都被人看光了。 更有意思的是,戚笼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股隐秘的意念也在偷窥。 戚笼抬头,看到了阎禅寺那边,一个比薛白年龄还小的小和尚,朝自己一笑,露出细密的白牙,不用数就知道是四十颗。 炼就佛身的小和尚么。 炼就‘须弥金山’的戚笼明白,这代表着另一种佛门武学的金身。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小和尚,戚笼莫名眼熟。 难道传说中,佛门武学的相互感应是真的? 最后一声,类似打嗝的雷声之后,之前那些难以消化的药膳,部化作药力在体内发生作用,一时间,众人都感到体内暖融融、醺醺然,像是才洗了一个热水澡般。 陈长在眼中疲惫之色一闪而过,给这么多人同时雷声洗练,对他也是一个考验,不过谁让他有个坑自己的爷爷呢。 梁乃周接过话来,道:“根据目前的调查,可以得知,尸潮是由一个叫‘八难’的八人组织掀起的。” “这八难分别是,地狱、恶鬼、畜生、北俱卢洲、无想天、盲聋喑哑、世智辩聪、佛前佛后,每一人都是一流境界的高手。” “经过我们五家的调查,已经清楚了三人的身份。” “恶鬼难,本名马尘志,承天堡通缉要犯,曾刺杀堡主程天凶不成,逃入关内。” 众人顿时吸了口气,这承天堡可是驻守在山海关的军事重镇,程天凶也是名头响彻关内关外的大宗师。 能在重重围堵下,刺杀宗师而不死,本身就说明此人实力之恐怖。 “畜生难,本名未知,天兵司斗部的人体实验品,是一百二十九具实验品中,唯一存活的一位。” 戚笼的目光一闪,看来五大武阀的上层,的确是知道天兵司的存在,甚至有某种联系渠道。 只不过当他目光扫过去,发现大多数人都露出茫然的表情。 “族长,天兵司是什么?”梁家一位气宇轩昂的小辈问道。 “等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梁乃周淡淡道。 “人体实验?什么实验?”薛小沐敏锐道。 这一次,梁乃周却没有保密了,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是关于肉身宗师的实验,简单来说,就是制造一个拥有完美宗师肉身的器具。” 这一下可炸锅了,众人哗然,薛小沐直接脱口道:“这不可能!” 要知道,在关内,宗师就相当于武道的顶峰。 而现在,这种宗师可以人为制造?甚至批量制造? 百战盟的孙姓阀主直接问: “若是宗师都可以制造成功了,那么是不是代表一流高手、乃是普通武人,已经可以量产了?” 若真是这般,一旦这些武人大军投入战场,造成的后果是颠覆性的。 而他们这些大权在握的军阀头头,已经可以看到自己被一刀斩首的画面了。 山北道五大武阀,其中四家都重在‘武’,唯有百战盟重在阀。 简单来说,百战盟是山北道所有军阀的一个松散联合体。 这种联合体并没有影响双方、乃至三方、四方之间的打打杀杀、争权夺利。 这联合体更接近一种武家上层的交流会,通过吸纳大量松散的流派和独行高手,保持上层武力的平衡。 而这‘百战盟’之所以建立,一来,是这些军阀将军们为了自保,怕被斩首;二来,山北道不少强手也要借此抵抗另四大武阀之威。 所以,虽然论起普通高手的数量,百战盟要远超其他家族,但是内斗极其严重。 若是一流高手都能量产了,百战盟距离土崩瓦解也就不远了。 梁乃周摇头:“诸位不必过于紧张,武人哪有那么好培养的,不仅是难度上,钟吾古地有些禁忌,也不是某些人想突破就能突破的。” 戚笼若有所思。 阎禅寺的一个老和尚开了口:“阿弥陀佛,请问梁施主,何谓完美宗师肉身?宗师岂有不完美一说?” 宗师级高手,最少也是四炼之中,两炼大成的地步,肉身的废气、杂质,基本上已近被排除,并且化气造血、炼血养髓,所欠缺的,便是火烧身时的火候了。 大和尚不明白,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完美的肉身。 “原来是阎禅寺的圆大护法,护法快十年未出寺了吧,”梁乃周态度变的尊敬了些,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在场之中,单论炼体境界,薛、梁、陈三家家主最高,达到一炼巅峰这一档。 武人的巅峰期是在三十到四十岁左右,而炼内家拳的养身,便会晚一些,巅峰期在五六十岁之间。 三家家主都是五十出头的年龄,可以说是正在一个武人的巅峰期中。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这位‘圆大护法’,虽然气血不盛,像是淤泥堵塞的大江,隐约有衰弱的迹象。 但是三人明白,这是佛门武学的一种秘术,一旦爆发,爆发力说不定还在三家家主之上。 而这位老和尚,是阎佛寺一众恶僧之中,少有的得道高僧。 “为护敝寺佛子,不得不来。” 佛子便是阎佛寺下一代主持的意思,也就是那个长了四十颗牙齿的小和尚。 梁乃周若有所思的看了小和尚一眼,缓缓道:“这完美宗师肉身,跟贵寺主持阎佛修炼的寂灭禅不同,这所谓的完美,是指完美适应的意思。” “也就是说,任何武人的身体,接在那‘畜生难’的身上,都无排斥反应。” “找到一具宗师级高手的肉身,他便是宗师高手,找到一具一流高手身躯,他便是一流高手。” “当初这具实验品逃离天兵司斗部之时,宗师级别的肉身被毁,根据我们的调查,现在他顶多是一流高手层次中,较弱的哪一种。” 薛白恍然大悟,怪不得鹅公坡上,对方被他拆的七零八落,仍然气势强大。 “各位务必记住,若是撞上这畜牲难,这怪物的要害在胸口。” 梁乃道说完,便向陈长在示意。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家家主缓缓道:“八难之中,地狱难,是我的爷爷,前陈家家主、前山北道武行会长,陈万道!” 这一次的惊呼声不是在厅中,而是在厅外。 虽然说吃不了武家宴的武人上不了台面,但为了以示公正,是允许众人旁听的。 而陈万道是什么人,是山北道唯一一位,公认的德行、拳术、心胸都是大师级的人物,可以说是山北道的武道之神都不为过。 现在告诉他们,武道之神成了尸武人,还是尸潮的幕后黑手。 这如何不让他们震惊、惊恐、乃至怀疑。 陈长在知道此事若不解释清楚,会让众人质疑五家联盟的态度,甚至连武道上的信心都会受到影响。 既然连陈万道这种山北武道第一人都能如此。 为什么我们不能?! 陈长在示意,很快,三座被无数铁链封锁的铁笼子被拖了上来。 然后上面的黑布被猛的掀开。 三道人影显出。 三道漆黑的眼神环顾四周,只不过有的疯狂,有的冷静。 “薛朗!” “梁艾!” “陈、陈无极!” 陈长在看着铁笼中的几道人影,尤其是目光落在最后一道身上,罕见的闪过一丝痛惜。 “诸位,其实在尸潮爆发之前,我们已经对尸武人进行各种推测、实验,从目前已经发生的情况来说,可以把尸武人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普通人转化成活尸,活血转化为尸血,理智无,仅有吞食的本能。” 陈长在手指的,是一个龇牙咧嘴、模样凶狠的少年人。 “第二,普通武人,人体气血转化成半尸血,武人本能强化十倍,所修行的拳术,无论内家还是外家,会立刻大成圆满,但我们三家用尽手段,也只将他的理智保持三个月,然后尸变。” “第三阶段,一流武人,也就是炼体大成者的尸变……” 陈长在将目光落在被重重锁链捆住的中年人身上,那人居然平静的笑了起来。 “族长,捆我作甚?” 陈无极,陈家天行者总教头,与薛家高勇、梁家梁龙友齐名。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陈无极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每一个武阀家族中,能掌握‘王牌’斩首部队的,那都是绝对意义上的亲信。 薛家高勇,执法堂长老薛师的义子,是老族长从小带到大的徒弟。 梁家梁龙友,娶了族长梁乃周的女儿,正经的女婿。 陈家陈无极,族长陈长在八个徒弟中,最有潜力的一个,为陈家出生入死过无数次。 他成为尸武人,进行实验,可以说是陈家为了洗脱恶名,做出的最大牺牲。 因为众所周知,尸武人是不可逆的。 当然,在场之中,也不乏有人有阴暗想法。 倘若陈家真的是‘尸潮’的幕后主导者,那么族中有人是尸武人,故意演这场戏,也能说的通。 陈长在无视了陈无极的话,沉声道: “我们请了山北道医术最高的几位老神医,去检查这几人的肉身,发现了一个共同点,心智疯狂也好、拳术大增也罢,又或是像无极这种,看似理智,实则非人,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气血出了问题。” “气血!?” 众人看看我,我看看,谁都知道气血在武道修行上的重要性。 没有气血的强大,肉身再强,也只是一个铁罐头,爆发力、持久力的提升,劲力的修行、筋骨皮肉的炼化,那都是空中楼阁,无从谈起。 但是就跟经络、穴道一样,气血本身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精血倒是能看的见、也能摸的着,随着体内杂质越来越少,人体血水会越来越纯粹,没有腥臭味,甚至像是熬久了的汤汁一样,带着一丝药香,对普通人有大补之用。 大多数武人并没有多注重这一点,毕竟这无法直接提升武力,在少数老拳师眼中,这是气血鼓荡,与筋骨皮肉共同作用,产生的一种身体反应。 而只有开创门派的一代大师,才会研究这种现象,越是研究,越是心惊。 这似乎涉及到了精气神的转换,道家叫丹道、佛门叫舍利,是后天之物转化为先天之气的一种现象。 有人做过猜测,气血本身就是先天之气的一种,或者说是雏形,高手出招爆发气劲,气血在短时间内转化为先天,拥有不可测之威力。 但是交手过后,气血又会迅速回归后天,并随着时间流逝,逐渐退化。 想要彻底证就先天,只有火烧身,通过无形之火,将肉身的一切后天浊物烧个干干净净,彻底将后天之路截断,这之后的境界叫做半神。 当然,这些都是武行的老生常谈了,各大流派中的高级坐桩法、又或者是炼气术,这些刺激‘先天状态’的法门,才是真正秘而不宣的东西。 陈长在叹了口气,缓缓道:“驱使活尸的手段,是陈国赶尸道人的秘术,但藏在这秘术中的,却是尸潮的最大秘密。” “有人用某种手段,扭曲了武人的气血,进而影响到武人的精神世界。” 陈长在突然回头,对着戚笼一字一句道:“刀魔先生,在鹅公坡与我爷爷交手,可曾发现他精神状态有异?” 众人面色微变,刀魔与武道之神交手过?谁胜谁负? 戚笼沉吟了下,“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确切的说,除了地狱难,其它七难也都像正常人一般,而其他尸武人就未必了。” 陈长在挥手,有人打开了锁链,‘哗哗’声中,沉重的锁链落下,精神状态很‘正常’的陈无极笑吟吟的走了下来。 “我就跟说了,族长,一块尸肉而已,无甚大碍,看我不是好好的,族长放心——” 话还未说完,陈无极脚掌一垫,身子像是荡在空中一般,手一扣,一招‘叶底藏花’,直接抠向陈长在的一对招子。 这一招并不快,至少在一流高手中,属于较慢的那一种,但怪异是,有人看这招是‘猿猴戏水’,有人看的则是‘攀枝摘桃’,还有人听出的劲力却是‘白猿出洞’。 虽然都是猴形,但真要算起来,怕是有几十种猴形变化,上百种劲力,有小有大,有长有短,有煞气腾腾的、也有机敏机巧。 ‘我在小时候一直担心,像这种实在性子,从‘天行健’中参悟出猴形,到底是好是坏,没想到居然通过猴形走出了正大堂皇的路子,我很欣慰。’ 无极者,无象、无限、无边际。 是所有形态的综合,也是所有形态的开始。 落在陈长在的耳中,他只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心跳声。 陈长在身子一躬,一条大脊椎骨带起了两面肋骨、臂骨、腿骨,像是一下子缩了半个头,同时周身劲风滚荡,升起无形而厚重的龟壳。 像陈家家主这种一炼大成,接近于宗师的顶级内家拳师,一举一动早已超脱了招式的变化,而是劲力混合着神意,在体内体外到处游走,也就是六合劲。 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神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那无数猴形拳影被这龟壳一压,部化作一形、一拳,撞在陈家家主伸出的小臂上。 在场所有人,部感到心头一沉,就像是胸口被一座大青石压住,不是那种狂风凌冽、拳影交加,而是实实在在的沉闷感。 戚笼抬头,通过昼眼,发现整个天女阁都被一座虚幻的龟形笼罩。 神与意合、意与气合,陈长在居然借这一拳,凝出了风水幻象来。 陈长在的左臂一拉一扯,身子更弓,同时右手虎口猛张,像是有两股强烈的腥风撞在一起。 龟缩壳,鼍探首! 鼍是龙种,又是长江巨怪,天性属水,那大拇指和食指一夹,就像是两条水龙汹涌钻出,向中间夹去。 陈长在的大拇指和食指变的紫黑一片,同时高速震荡,这要是被夹实了,便是一根脖子粗的铁柱都能绞断,更别提人的真实脖子了。 “好龙形!” 戚笼闭眼,仿佛在品一杯上等好茶,龙形他也会,但顶多做为身法,像这种当作攻击性指法,甚至两股龙意融成一体的指法,想都没想过。 更别提他还在其中‘听’出了隐藏刀意,对于妖魔来说,牙便是刀,刀便是牙,他感受到了那种撕碎一切的凶意。 只一交手,陈无极就像是被龟壳夹住手的猴子,伸手不是,缩手不是,一下子陷入了绝对性的下风。 武家门阀之主,最主要的一个考核标准,便是拳术境界! 可陈无极要只是这般简单的话,他也做不成‘天行者’的总教头。 他同样的头一缩,龟缩头是藏壳,而猴缩头是藏意。 所有人,包括戚笼在内,心脏同时猛的一跳! ‘噗通!!!’ 心是一身之主宰,心定则神宁,心动则变化万象。 人心好动,出入无时,莫知其乡。 在所有人心一跳的关口,陈无极消失不见了! 火里栽莲是虚妄、水中捞月总是空! 心是火象,但陈无极却能化火为水,借助众人心跳之助力,破开这龟鼍相转的杀招。 “这人真是只猴子啊!”薛白喃喃道。 然后在下一刻,陈无极像是从土里钻出来似的,从背后一跃而起,三指做钳,插向陈长在的脖颈。 这是火猴转化为土猴,藏意于地,而这一钳插也很有门道,叫做‘封猴挂印’,寓意是孙猴子大闹天宫之后,从天上落入花果山,由火性转土性,返身旋转,心内虚空,是蓄势反杀之招。 这一招后,便是放开心猿闹乾坤,借助地势,天人法象合一,乾坤倒转。 唐国的《西游释厄传》,传到钟吾古地,还是颇为流行的。 毕竟口口相传中,钟吾国皇室的祖宗,就是一只大神猴。 若是正常较技,陈长在五十招之后,才能败对方,真要镇压对手,得在百招之后了。 而且陈无极成为尸武人,体力、爆发力都大有进步,一不留神被击败也未可知。 薛家家主薛世仪眼一动,缩步成寸,一步踏出,便落在陈长在身后,同样是‘夫子三拱手’,薛世仪这一手之下,宛如‘天地君亲师’五道合一,直接变成十万天兵擒天王,连太白金星的招安流程都不走了。 这一记拳术直接锁住了陈无极之后的‘大闹天宫’。 两位家主同时出手,陈无极顿时不复之前的灵活潇洒,就像是东方天庭和西方佛土联手,孙猴王一山头难敌两方天地。 阁中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观看这可以说是关内顶级高手的一战,尤其是陈长在的龟形,让戚笼大开眼界。 这倒不是说陈长在拳术就在陈万道之上。 只是当时鹅公坡上,陈万道才复苏,连‘壳’都未出,状态远未达到巅峰,加上戚笼的‘奉龙甲’状态,直接等同宗师,以力破巧,自然就没有见识到真正的‘天行健’。 而且陈长在是龟和鼍,陈万道是龟和蛇,后者更老道,前者却更爆裂,有一种江中妖王的大气场! 终于,陈无极被逼迫到了逃无可逃的地步了。 “睡吧,孩子,睡吧,为家族奉献的够多了,如果不是家族拖累,现在应该在道门学习定心猿、拴意马,又或是在佛门中修行渡猿为佛的金身大道。” “睡吧,孩子,可以睡了。” 陈长在面色悲戚,一个鼍眠生蛋,突破了猴形的封锁,手掌虚握,五指往心脏部位轻轻一点,一颗蛋被挤了出来。 一团生机在手上游动。 陈无极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疯罗皇(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陈无极静静的躺在陈长在的怀里,两眼无神,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陈长在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迟迟不语。 一团小猴子模样的生气在其掌心隐现,筷子粗的手臂搭在手指头上荡来荡去,龇牙咧嘴,翻来滚去,叽叽喳喳,总之是没有一刻停歇。 然而生气没有肉身的存养,终究是无根之萍,渐渐的,小猴子越来越困,趴在掌心上连打了好几个哈切,脸蛋亲近的磨蹭着掌心,幻影一点一滴,消失不见。 陈长在盯着掌心,手掌很久都没有合上。 场面一时间陷入寂静之中,且不提陈长在鬼斧神工的一爪,活活将生机从人体之内窃出,这般手段,完超乎武人想象,拳法竟然能这么玩? 单是两族族长联手,这般场景,怕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更别提陈长在亲手毙了自己的爱徒。 若只是演戏——不用演到这种程度吧? 薛世仪拍了拍一身布袍,没有一丝褶皱,似乎完不像是才经历了一场大战,而是刚刚上课的教书先生,严肃方正,一点没有薛家家主的威慑气场。 “陈无极是七日前服用尸肉,转化成尸武人的,他的猴形早已炼到‘心内虚空、神气圆满’的地步,他的气血贯通了人体所有筋脉,所以,这转化的速度也超过了所有人。” “我知道现在武行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尸武人是捷径,是魔道功法,只要心智坚定,便能借此突破,们现在看到了?” “‘天心健’已经是山北道最强的精神武学了,在坐的,有谁敢说自己的意志、天赋在他之上?” “他都疯了,们能不受影响?” “陈无极是……疯的?”有人喃喃道。 除了刚刚暴起杀人的一幕,陈无极表现的比谁都正常。 “可是,他如果不疯,他为什么不跑?” 有人提出疑问,别的不说,这陈无极若是刚刚执意逃跑,以他的‘无极拳意’,加上猴形三闪六躲之灵,就算是两位家主齐出,都未必能抓住。 “一个理智的,疯子?” “心念所囚即牢笼,心念所驻即城池。当肉身疯了,的想法是什么,那很重要吗?或者说,的想法通过肉体展现的,真是的真实想法吗?” 看着不少人渐渐露出信服的表情,三个家族族长互视一眼,都微微松气。 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山北武行的青年才俊,这些人背后有师长、有亲长,只要消息传播出去,让越来越多人断了尸武人一途的念想,这牺牲便就不算白费。 其实说句诛心之论,陈万道成了尸武人,陈家还真不在意所谓的‘名誉受损’,毕竟名誉是靠实力挣来的,不是靠维护正义求来的。 武人也是现实的、是趋利避害的,更不存在话本中演的那般,‘天女阁群侠聚首,万般艰难斩凶魔’。 上一个名头最大、武行公认的刀魔大人,不正好好的喝茶吃瓜么,也没见多少人‘义愤填膺’。 拳师是拿性命做营生的行当,手艺便是人命,实力差距过大,没多少人一门心思找虐。 关键是信念! 一旦越来越多的拳师被‘尸武人’理念吸引,一传十、十传百,五大武阀世家共同维护的秩序就会坍塌。 秩序,代表着规则,规则,就是利益。 陈家人既然破坏了规则,那就必须由陈家人自己维护规则。 这是五大阀的共识! 一直没说话,冷眼观望场上局面的梁乃周终于开了口,声音非男非女,鬼魅诱人,却把冷厉的寒意直接透了出来。 “陈家长辈一事,便就到此为止了,谁若是不服,便直接来找我们薛、陈、梁三家,我倒要看看,某些人的本事,是不是跟流言蜚语一般无孔不入!” 梁家拳师、薛家拳师、陈家拳师几乎同时起身,恐怖的气势爆发,一道道凌厉的眼神像是活刀子,哪怕薛白这种人,也像是即将爆发的怪兽一般。 百战盟的将军们煞气腾腾。 阎佛寺和尚闭目不语。 什么是世家豪门,什么是底蕴,什么是三府皇薛、什么是天人陈族、什么是种姓梁家。 就是我们能颁布屠魔令,号召山北道所有武人一起屠魔,自然也能把们当作魔头一起屠了! 给们面子,跟们交代,但们不要不识数! 戚笼似笑非笑,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当年赤身六王中,他一直是反屠魔令的主战派,只不过少数服从多数。 他这个赤身党大魁首的主意,头一次遭受所有人的反对。 赤身党曾经是纵横两道的强寇,这是事实,做不得假,但纵横和镇压是两码事,真正能够镇压山北道武行的,只有五大武阀,从前是,现在也是! 梁乃周缓缓道:“若是诸位无意见,这一次的屠魔令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有意见!!” 天女阁外围,一座麒麟龙纹的厚重铁门‘轰’的一声,被汹涌恐怖的音波轰来,一道象腿直直踏入地面,然后在下一刹那,所有人都感觉地面在深陷,在向中心挪动。 这一脚下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泥石流这种天灾一般。 一尊极像道观或佛寺中,泥铸金漆的降魔护法大踏步走了进来,别人眼如铜铃只是形容,他是真正的眼如‘铜铃’,拳头大的眼珠挂在脸上,脸也比常人大上三圈,呈青铜色。 五指大如簸箕,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簸箕,但是包裹住一个铜球也是不成问题的。 来者的肌肉简直反人类一般粗壮,跟宗教为了突出降魔伟力,用浮世绘的画风,勾勒出的护法神将一模一样,皮肤是青铜色的,连眼睛都是这般。 除了身高没有突破人体极限,‘仅’九尺有余,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像是人形状态下的妖魔。 化人形失败的那种。 他只是轻轻一步踩下去,一大块青石板直接崩裂,这还是没有用任何劲的情况下。 他的大笑声化作铜钟之声,喉结一上一下,‘咚’‘咚’‘咚’,直接震在人的皮肉上,让人身体表面发热,这是气血绷不住,要溢出的征兆。 本来陈无极用‘火猴’同时震动所有人心跳,这已经不可思议了,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来了个更猛的,只是大笑声中,就让人有泻劲的感觉。 更别说与之对敌了。 “铁肉衫、金皮罩,这是罗家的外炼法门!” “不可能,罗家家主都没这般气势!” 罗家固然也是山北道豪门之一,但比起五家门阀,至少差了一个档次。 罗家家主罗玉虽然也是一流高手,但炼外功的拳意精神大多不强,最多算是一流高手中的中档。 “哈哈哈哈,陈万道这老家伙也自甘堕落了么,正好,既然如此,那老子便可以光明正大出世了!” 这铜铸怪物在哈哈大笑声中,硬功直上,一记窝心拳,直直轰向陈长在,拳出如炮,没有半分虚招,就真的像炮弹一样,炸的前方空气一片模糊。 陈长在虽然悲伤爱徒逝去,但是精神没有半点松懈,几乎一瞬间,戚笼之前所看见的巨大风水龟相再现。 这一次是吐尾不吐头,一条粗大的、满是蒺藜的铁鞭大尾直接甩了出去。 鳄龟甩尾! 那尾巴像是滔天巨浪,无比汹涌的盖了下去。 同一时间,薛世仪的三皇锤,梁乃周的鱼蛇爪,都融入了庞大的风水变化,发出凶悍的内家劲,直接轰向这怪物。 三位家主对来人似乎极为熟悉,动手之间,根本没有半分犹豫。 “哈哈哈哈,天翻地覆,地覆天翻!接老子这一招朝天打!” 来人拳头一翻,似乎像是拧铁一般拧出刺耳的‘咯吱’声,另一只手掌下翻,只是挡住了胯下要害。 而锤向这怪物胸口膻中穴的三皇锤,叼向这一对眼珠的鱼蛇爪,这怪物通通没理,硬吃硬闯! ‘咚’的一声,震天裂地的重响,肉眼可见的白色音波炸开。 有三到五位年轻拳师猝不及防,两只耳朵‘啪’的一声炸碎,一团血雾混合着碎肉碎裂开来,惨叫都没发出,直接昏死过去。 陈长在连退三步,皮肤表面生出一道道蜘蛛网一般的裂纹,一闪而逝,同时眼角一丝血水溢出。 陈家的‘天行健’,人体大六合,最终靠的是额头化劲。 另外两家家主也被硬震了开来。 ‘哈哈’大笑声中,这怪物硬冲硬打,直接杀入阁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直直杀向阎佛寺一老一少两和尚处。 “阿弥陀佛!” 圆大护法双眼半闭,手臂老皮翻滚,漆黑的九锡禅杖一抖一提,像是抖出一条流沙恒河,直直戳向怪物脑门。 宏大而慈悲的意念像是如来探指,直直戳向对方脑门。 掷象之力,如来一指! “好如来!” 那怪物大喝一声,脑壳竟然像是鼓起的肌肉一般,直接涨大一圈,一头锤下去,直接顶在了禅杖的根上。 ‘咚!!!!’ 好似攻城锤撞在城门上,发出的巨响。 怪物整个人好似一头发狂的蛮牛,那圆大护法竟然连人带杖,被一脑壳顶的平滑倒退,小腿肚子都深陷地面。 易筋大法——倒拽牛尾前拉犁! 不过这怪物也不是真的金刚不坏,顶着禅杖的脑门下,青铜色的眼珠子中,渐渐挤满了血丝,不过他依旧鼻中喷出两口白气,直直冲到小和尚面前。 “阎佛!人家老黄瓜刷绿漆,是老和尚装小秃驴,堂堂大主持修寂灭禅,夺舍了自家徒弟的肉身,不好意思跟人说吗!?” 语罢,一记裂地巨掌,直直抓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章 疯罗皇(下) 这怪物的巨掌是真巨大,本来就能包住小和尚的脑袋,如今劲力鼓胀皮肉,条条‘青铜筋’从掌心钻出来,横七竖八,每一根筋都裹挟着一道劲力。 掌沿筋主砍、削、劈、截。 掌心筋主扑、扣、按、搧。 掌根筋主推、塌、掖、撞。 掌指筋主穿、插、兜、挑。 四四十六道拳路劲力,同时罩下。 外家拳与内家掌相比,一向没那么多招式和劲力的变化,但这怪物却另辟蹊径,将劲‘刻印’入筋中,简直匪夷所思。 ‘江湖话本’中有一种套路,某个隐世门派将最重要的武功秘籍刻在人皮上,然后门派因为这套秘籍被仇家灭门,活下来的少年寻得人皮秘籍,报仇雪恨的故事。 然而对于这怪物来说,他的每一根筋、每一张皮,都是活生生的拳术秘籍,各种拳法绝技是真正意义上的刻印上身,整个人就是一本活拳谱。 通过这种做法,拳术的印记必然比刑罚烙印更被身体牢记,而这过程,也必然比剔骨疗伤还要痛苦十倍。 加上他比普通练家子强上百倍的气血,一掌轰出,光是下压的掌风就把小和尚的周身三丈尽数裹住,那犀利的劲风也把地面扎的道道白痕。 像是被刀子雨淋了一片般。 不过小和尚,不对,是阎佛诡异的一笑,右手五指的指关节忽然鼓起,变成一团团紫色的肉瘤子,又像是和尚念经拨的佛珠。每一颗念珠代表尘世一道烦恼,烦劳不止,唯有立地成佛。 阎佛虚跨步,左臂弯曲侧握至腹部,右臂内旋,向上抡绕,这一招在罗汉拳中叫大引手,是指引入一切烦劳,环环做圈。 乐受、苦受、不苦不乐受。 那掌与掌交,阎佛的肉身立刻化作佛身,不过不是戚笼的那种钝金色,而是一种邪异的紫金色。 掌与掌交,阎佛手上的‘紫血佛珠’迅速转动起来,而几乎在同时,那汹涌澎湃的拳术招式、劲力变化,几乎瞬间被吸入‘烦恼珠’中。 然后在下一刻,阎佛这唇红齿白的小和尚,背后猛然蒸出一团汹涌的血色雾气,雾气之中,一尊‘菩萨幻影’显出。 这竟是将劲力通过气血打了出来。 小和尚倒退一步,人与菩萨相合,再度吸收气血,菩萨眸子睁开,是血色的! 然后,在下一刹那,小和尚的身影重重叠叠,竟然覆盖了一半的天女阁。 菩提魔念! 不过阎佛并没趁机反击,也没有因为被道破身份而恼怒,身影在下一瞬间出现在大厅一角,合手、微笑,露出生机勃勃的四十颗牙。 “哈哈哈哈哈哈,我以为整个山北道,就只有老子差上半步,没想到你这老和尚也够狠、够阴,佛门武学果然神秘莫测,你夺舍之后,居然也只差了半步,好好好,有意思、有意思!” 怪物并没有止住,而是大步一转,朝着小不花骨走了过去,依旧哈哈大笑,露出满嘴钢牙。 薛白面色大变,不顾薛蔓蔓的阻拦,脚踝发劲,五根脚趾摩擦,几乎立刻响起了一群叽叽喳喳叫声。 同时身影就像是雀群一般,绕着怪物乱转,麻雀的飞腾、雀跃、啄食、扇翅,全数展现。 内家拳练到高深境界,手掌翻飞,劲力在五指间转动,能令鸟不飞。 然而薛白却是在把自己化作掌中鸟,借助对方的气劲推演拳术的解法,左拳向外一撑,化作一半圆形,高高鼓起,手臂一翻,在气机牵引之下,手臂背面猛的砸在那怪物的背上,顿时,那怪物整个身子都‘嗡嗡’作响。 大摔碑手! “小子有点意思!” 怪物浑身暴劲,这劲却不是他自己主动爆发的,而是薛白这一记大摔碑手,直接破坏了他身上无数种拳术的自主运转,像是在车轴之中插了一根木头般。 怪物低头,却不见对方的影子,同时右手一紧,发现不知何时起,薛白的手肘顶在怪物的肘部,右手五指老熊掰玉米一样,掰住对方大拇指,同时左手并剑指,戳向他的肩窝。 这一掰一扯,把怪物的一根大粗筋给硬生生掰了出来,而这一记太极剑指若是戳实了,便是横炼到他这种不可思议的境地,血管也会爆裂。 毕竟,他的身子虽然在硬度上已经超越了铜皮铁骨,但毕竟不是真的铜皮铁骨,体内是有气血运转的。 尤其是对方刚刚那一记大摔碑手,用太极劲的借力打力,竟然把他的护身罡劲,逼出了一道缝隙。 这缝隙就在大筋之上。 薛蔓蔓也认出了这怪物是谁,满脸担心,不过薛白先是‘百雀行’,借太极变化,推演出对方周身拳术劲力,然后一记大摔碑手,以刚破刚,正中对方行动之间,那唯一一丝变化中的弱点。 最后一个‘勾挂挑掌’的‘老熊掰玉米’,一记越女剑的刺皇式! 这连续几招,几乎已经达到了拳术变化、神意推演的巅峰,让她不由有些感慨,自己这个辛苦培育的儿子,至少在武道上,终于长成才了! 然而那怪物的实力,距离宗师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和一线之距,那可完全是两码事。 一线,可能是两座万仞高山之间的一线天。 但一步,就仅仅是一步。 怪物被掰出来的大筋,就像一条被翻土翻出来的大蟒蛇,头一缩,竟然自己再度钻入土中。 同时五根萝卜粗的手指毫无预兆的,并金刚指戳了过去。 薛白深吸一口气,同一时间,身上毛孔同时张开,一丝丝仙雾绕身九匝。 他知道,面对这种横炼怪物,就连家主都难以取胜,而他最多只有一击的取胜之机。 怪物的手掌猛插入云中,既像是插在深海之中,又像是插在云头之上,沉重和飘渺两种感觉同时出现。 “咦?” 薛白两眼紧闭,双手前贴后拉做圆,是正宗的太极圈手,只是在云雾缭绕之中,这傻小子竟然有那么一丝仙人之感。 两条手臂顺着这金刚掌,一拉一扯、一柔一刚、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一顺一逆、一天一地,这一太极大缠手,意境高到不可思议,太极阴阳变化,人在仙凡之间。 逆则仙、顺则凡,只在其中颠倒颠。 只有窥鬼神的变化,童子功的耐力,以及炼气大成的天地孔窍;三者合一,在这怪物的刺激下,薛白才能轰出这一招。 薛白的脊椎骨做圆、四肢做圆、心肝脾肺肾做圆。 鼻为天门、口为地户,吐纳呼吸做圆。 足心是**、额头是神门,一鬼一神做圆。 然后,所有圆圈化作太极缠劲,九匝白云绕身而转,猛的一卷! 怪物的右臂被猛的一翻,同一时间,那反人类的钢铁肌肤上,一声声‘崩’响声中,一颗颗铜疙瘩挤了出来。 从上到下,满身都是,铜疙瘩一出,那皮肤上的青铜纹路居然减了三四分。 原来这些‘铜疙瘩’都是这怪物身上的毛孔,就像是人骤然遇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般。 只不过这种身体反应,早已在拳师的掌控之下,倘如不受掌控,体内气血在剧烈运动的同时,毛孔骤然炸开,那便会浑身血崩、抽干人体所有精血,是极危险的一种状态。 一般出现这种状态,那都代表着体力即将崩溃。 薛白这一记太极大缠手,竟然把这怪物逼迫到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关口。 不过这怪物已无限接近于宗师之境,体力强悍到恐怖,铜铃眼一睁,鼻孔猛的吐出两道白气,竟然把地板炸碎。 连吐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激烈,而到了最后一次,竟在空气中炸起了层层惊雷。 夔,神魅也,如龙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这怪物的拳术根底,居然是象形中的神兽夔形。 雷声最后一次大响,薛白身上九层云气同时炸裂,倒飞而出。 这怪物哈哈大笑: “小鬼头,再练十年再跟老子打吧!” 一道阴影一闪而过,戚小骨张嘴一吐,一条尸气电射而出,结果这怪物满嘴钢牙一咬,竟然活活将尸气扯的粉碎。 同时簸箕大的手掌抓向了小不花骨的脑门。 一只龙麟巨掌也抓向了他的脑门。 一个体型不下于他的龙甲怪物拔地而出,双手合绞,两条粗臂像是蛟龙一般,卷向这怪物的脖子。 蟒和尚——大禅寺! 满空都是佛音,还要浓郁到火山喷发一般的气血,以及汹涌的风暴。 像是一天一地,皇天厚土,一上一下,同时压来。 少了一分薛白太极缠手的飘渺,却多了五分的霸道! “天翻地覆!哈哈哈哈哈哈!好!!” 这怪物头一次退步,然后胸口高高鼓起,猛的一缩,摇身顶肘,像是夔牛顶角! 拳肘相撞,空气被层层压缩,然后在下一瞬间,炸开! 薛文海色变、薛蔓蔓一脸不可思议,同时三大家族族长也微微变色。 拳与角撞,整个天女阁中,除了中间那座鱼冀郡主像外,所有桌椅,全数炸裂,风一滚,青石地板化作白蒙蒙的一片糜粉,满空洒落。 在场之中,还能够保持巅峰状态,并且三人的精神还在疯狂互相试探的,只有三人。 刀魔戚笼。 小和尚阎佛。 那个怪物! “罗武皇,你疯够了没有,还是说,自我封印三十年,才出来就想与我们五家为敌?” 梁乃周阴森诡谲的道:“信不信我们三日之内,灭你罗家满门!” 罗武皇不屑的一眼望过去,梁乃周惊的连退数步,脸色阴沉如水。 “不阴不阳的玩意,过了三十年都没什么长进。” “论武行规矩,你们都得喊老子一声大师兄才对!” “毕竟,哈哈哈,陈万道这老鬼,可是老子的授业恩师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郡主选婿(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啊呸呸呸——” 薛白灰头土脸的从一堆废墟中爬了起来,一脸纳闷的看向这罗武皇。 他使用‘窥鬼神’还是头一次失败,一般他‘窥’到了谁死,那就是真的死亡,半点都不做假。 而这一次,他明明‘窥’到了这怪物被他一缠一搅,浑身气血爆裂而亡。 谁知这怪物三声鼻吐,竟然把阴阳间隙、天人之隔炸开了,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尊洪荒猛兽在阴阳开辟、天地诞生之前就诞生了。 “想不明白呀,呀呀呀呀~~” 薛白的耳朵被提的老高,一脸恐慌,眼神下意识的到处躲闪。 “娘,他要打妹妹,您说这事咱能看着不管么,真不是不听您的话——” 薛蔓蔓一脸愤怒和后怕,“知道这怪物是谁么,就没头没脑的冲上去,找死么!” “咦,娘认识这人?”薛白顿时不怕了,一脸好奇。 “这人啊,唉~也可以算是娘我的大师兄了……” 薛蔓蔓简单的把此人来历说了一遍。 三十年前,当时刚过了百岁大寿的武道之神陈万道静极思动,在山北道挑选了一批少男少女调教,传授他一身所学。 薛蔓蔓、以及如今三大家族的族长,都在那一批人中。 陈万道心胸开阔,有教无类,只要能通过他的考核,便是敌人之子,也会悉心教导,并没有半分藏私。 而在当时各大世家、豪门的年轻才俊中,拳术修行最快的,实力也最强的,却不是三大内家拳世家中的任何一人。 而是是横炼罗家的一个小子,他有一个非常霸道、且找打的名字——罗武皇。 这家伙的拳术天赋比起薛白还要恐怖,小小年纪,就掌握了内外二家的精髓,连续参悟出内家顶级精神境界‘血狂屠’、外家顶级炼体境界‘不坏身’,声势一时无两。 不过这家伙的性子也越发残暴,连续打伤打残好些同门师兄弟,若非陈万道宽厚,早就被逐出师门。 不过此人的真实身份也终于曝光,是上一任罗家家主罗天鹰养在外面的小孙子。 而罗天鹰,就是死在当时如日中天的陈万道手下。 薛蔓蔓到现在都记得,当初罗武皇疯狂暴虐的模样,三家家主合力,都被他数次重伤。 当时陈万道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般传授其拳术,只在其疯狂状态完不可控之前,才道: ‘现在这般练下去,要么身体炸裂而死,要么彻底疯意入脑,被肉身控制,成为一个只会杀人的疯子。’ ‘我现在给两条路选,一个,现在便下山,往后做的任何事,与我无关,二个,闭死关,无法彻底降定心、意、神、性之前,不能出世。’ 罗武皇选择了第二条路。 然而他现在出世了! 戚笼昼眼之中,眼前这名为‘罗武皇’的怪物,背后浮现一尊翻血海、捣黄天的洪荒牛兽。 而当这牛兽幻象受到刺激,缩入对方肉身后,竟化作八十面人皮大鼓,贴在这怪物的身体各部位,似乎微微一动,便能身震五百里。 ‘奇怪,迦楼罗血脉竟然生出一丝极厌恶的情绪,好似在催促自己活撕了他,搞的戚爷都手痒痒了,莫非是本能?’ 罗武皇却盯着阎佛,他今年也快五十岁了,闭了三十年死关,每日受到刀山油锅一样痛苦的熬炼,最后得异人相助,破关成功,距离宗师只差一分火候。 但这老和尚夺舍佛子,不仅一身拳术意境传到小和尚的身上,而且佛门武功特异,以‘一念成佛’的能耐,直接在这小和尚身上,再证金身。 而且这‘寂灭禅’也诡异的很,罗武皇盯着对方唇红齿白的小脸,发现这小东西的脸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然后在下一瞬间,又变了回来。 而且对方的气场在也十分古怪,即像是佛门修行深厚的大师,又像是半本佛经不通的门外汉。 一人之身,有两股庞大、且又互相融合的精神。 ‘这老和尚平白多了一甲子寿,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发育,突破宗师的可能性竟比老子都高,真是让人分外不爽,真想活撕了他!’ 而阎佛眼观鼻、鼻观心,却把主要精神落在戚笼身上,他和这位刀魔,在七八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暗斗了一番。 当时他便判定,这匪首命数是‘身如鸿毛、命似野草’,不惜身,纵能起燎原之势,但野火燎原,终究是无根之火,势大命短,烧不得一时三刻。 所以当日一战,他才暂时退却,按照一位佛门大师的说法,‘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且看他。’ 结果几年过去了,发现这家伙竟然拳术更上一层楼了,就连命相似乎都改变了。 ‘阿弥陀佛,奇哉怪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寇竟能显佛身,那老僧几十年佛门修行又是何苦来哉!’ ‘而且佛身无相,这是真佛之兆,岂不是说,此人的佛法心境竟然还在老僧之上,老僧若是得了这位施主的佛法修行,岂不是能一步成佛,一步宗师。’ ‘不过这位施主十年前以刀逞凶,如今不见刀锋,拳术修行竟也不弱,佛身本身就相当于炼体大成,知感极强,怕是不容易得手。’ ‘而且刚刚那尊怪物又是何物,竟在短时间内,有宗师之能,不行,得细细谋划,细细谋划。’ 三人精神疯狂交锋,然后看看我,我看看,同时相视一笑,把意念一收,满脸热情。 “哈哈哈哈,就是刀魔?老子在闭关时,就听说过的名声,不得不说,那一拳够味,老子欣赏,跟老子是一类人。” “大师佛法高深,可惜当年缘悭一面,若是当年见到大师,我这个麻匪头子早就放下屠刀,侍奉我佛左右了。” “实不相瞒,在下近来对佛门理念也颇有兴趣,大师门下还缺个沙弥童子么。” “阿弥陀佛,好说好说,这位便是罗武皇罗施主么,不愧是我们这一代的天赋第一人,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今日一见施主之雄威,老衲六根都清净了。” 三人互视一眼,再度大笑,只不过罗武皇是姿态狂妄的哈哈大笑,戚笼是淡淡的轻笑,而阎佛则是双手合十,笑容慈悲。 “哇,这什么状况,老娘给分析分析。” 薛白瞪大了眼珠,一时觉的三观扭曲,思维混乱。 薛蔓蔓目光在窗外乱扫,竟然看到了高勇的身影,还有众多‘无锋’的成员,薛家七老也鬼魅一般,陆续出现在了各个角落。 薛世仪掸了掸袖子,先是对阎佛见礼: “没想到大师也来了,大师闭关数年,想必是功行有成,如此一来,这剿魔一事,就更多了三分把握。” 小和尚阎佛羞涩一笑:“好说好说。” 薛世仪又淡淡道:“古礼不可废,屠魔令一出,正缺五牲六畜之祭品,没想到大师兄正好送上门来了。” 薛蔓蔓拉扯着薛白,薛白不忘戚小骨,三人溜到薛平龟身后,薛平龟摆了摆手,示意三人不要说话。 薛蔓蔓注意到,自己老爹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变年轻了,内家拳养身,但只论养身效果,童子功绝对能排第一。 别看罗武皇猛的一塌糊涂,上来就干,而且专挑高手打,一副不惧群殴的姿态。 那主要是他一身横炼功夫强的可怕,耐力几乎无穷无尽,比宗师都强。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宗师,拳术境界是有天花板的,而且就算是宗师,五大武阀几百年的历史中,也不是没围杀过一两个。 真要倾族之力,是绝对能把罗武皇留下来的。 刚刚还把臂言欢的阎佛小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三大家主身边,一脸严肃,一副五大阀共同进退的模样。 罗武皇看着笑容不变的戚笼,复又大笑起来,声音震的横梁灰尘直落。 “这不是山北道的武家宴么,老子不是山北道的武人么,就迟到那么一小会儿,怎么,们五大阀就这么霸道?” “还是说,们觉的老子喝不下武家宴的茶汤?” “那来何意?”薛世仪表情平静道。 罗武皇粗萝卜般的手指,指了指后面的鱼冀郡主雕像。 “当年神族郡主选驸马,也不是只有们薛家先祖一个人当选吧,这屠魔令一事事关重大,怎么搞了半天,是们五大阀的人?” 罗武皇牛眼扫了一圈,讽刺的一笑:“薛家的、陈家的、梁家的,都是自家人,内定好的么?” “武家宴从头到尾都守规矩,谁行,谁不行,公公正正,无不可示人之处。” “若只是论拳术,老子无话可说,但是论屁股嘛,在座的各位都不干净吧。” 罗武皇嘿嘿一笑,掰着手指头数: “阎佛老和尚,夺舍了自家徒弟,他要是真佛,那魔头便是大善人。” “陈家,我的那位老师傅,自己引发了尸潮,嘿,说们陈家不知道,没有关系,好吧,姑且老子就信了,做徒弟的不言师丑嘛。” 陈长在眉头深深皱起。 “梁家,嘿,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们梁家人和那承天堡的关系,梁家的拳术,追根溯源,还不是关外程家的那一支么。” “们刚刚说,刺杀承天堡主程天凶的,是八难中的‘恶鬼难’,那这是替山北道武人出头呢,还是替自家主子出气呢?” 梁乃周面色阴沉,眼光如琉璃般转动。 “至于们薛家,这小姑娘是们家的人吧?” 罗武皇紧紧盯着小不化骨,所有人这才注意到,在刻意的遮掩下,戚小骨两眼漆黑,极似‘尸武人’。 薛世仪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薛白又一次不知死活的跳了出来,挺起胸脯道: “那当然了,这是我亲妹妹,我娘的女儿,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薛家血脉!” 不提薛蔓蔓杀气腾腾的眼神,罗武皇哈哈笑道:“鹅公坡上,地狱难、小僵尸、尸武人,同时出现,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就算没有,我记得当年们的老族长,可是血练一脉出身吧,气炼一脉的薛家,家族内斗上位,得位不正啊。” 薛世仪用眼神安抚另外两家家主,平静道:“那欲如何?” “我欲?我的意思很简单,屠魔令可以由们五阀主持,但必须要有人监管,这监管的人嘛,那就非老子——”罗武皇目光一转,盯向戚笼。 “还有这位刀魔兄弟莫属了。” 戚笼一愣,天上掉馅饼了?还有这等好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郡主选婿(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唔,原来是这么回事。” 薛世仪并没有大怒,也没有号召薛家族人一起围杀了这个钢筋铜皮的怪物,只是在嘴里咀嚼的两下,然后抬头,两眼如古井,不见潭水之深。 一眼扫过去,不少人都下意识的避了开来,仿佛与他对视,就会被侵入冰凉彻骨的井水中。 与宗师一步之遥是半个宗师,与宗师一尺之距,也是半个宗师。 论起搏杀手段,他远远比不上罗武皇,但作为内家拳的大师,他有一些神异之处,就算是罗武皇也没有过。 “原来们是串通好的,趁尸潮之危,借这屠魔令之势,是想要夺一部分我们五大阀的权力么。” 他的眼睛能洞悉人心。 罗武皇一嘴钢牙搅在一起‘嘎吱’作响。 “们练内家拳的,不是常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么,从老头子那一代算起,们五家在山北道作威作福,也有近百年了,就不担心子孙后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族谱不保么。” “与其如此,不如让我们罗家入局,把水搅一搅,这样一来,指不定们薛家重压之下,还能出几个人才呢。” 薛世仪思索了下,淡淡道: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再怎么有道理,也无法掩盖,当年祖父罗天鹰争权不成,被陈万道老前辈一掌劈死,想承祖父之遗志,振兴罗家,让五大阀成为六大阀,最后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么。” 薛世仪一句话直指要害,道出了这罗武皇百无禁忌的外表下,所追求的真正目标。 “哈哈哈哈,这话只对了一半,我家老头子死前,的确让我振兴我家外道拳门,压制们内家拳,但老子生来就是欺师灭祖的性子,若是囹圄于门户之见,怎么会拜入他陈万道门下。” 罗武皇坦然道: “老子真正的目标,是要代表罗家跟们五大阀斗一斗,若是能彻底压住们五家之势,以外家拳入主们五大阀,那老子这大势就蓄成了,跨入宗师之境,就没有半点阻碍了!” 终于,梁家族长梁乃周冷漠道: “屠魔令须有奖赏,除魔过程中,出力最大者,我们三家各有奖赏。” “薛家七道炼气秘传,任意一道可以传授。” “陈家记载着‘天行健’法门的无名玉璧,可供修行一日。” “我梁家出鱼蛇婢、鳞人卫、大蟒夫人,三套独门女武人修炼体系,任一一套。” “罗家打算出什么?铁肉衫、金皮罩?这两套法门不是都失传了一部分么。” 梁乃周说的是实话,虽然罗家依旧是豪门,但是跟薛、陈、梁三大世家已经不是一个档次了。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镇族功法的损失,就算是罗武皇自己,也是机缘巧合,才将两门功法炼至大成的。 罗武皇不以为然: “当年缺失,今日未必不能补回来,而且老子可不像们这般小气,只要事办的好,浑身上下一百零八套拳术,想学多少套,老子就教多少套,半点不藏私!” 此话一出,顿时不少人呼吸深重,其实练拳之人都明白,拳术秘籍在武行中并不珍贵,真正珍贵的是老拳师手把手的指点。 比如内家拳中,最普通的一击‘丹田气打’,拳谱中顶多三句话,鼓腹吞气、拳出中轴、内气外打。 但光是拳师的丹田,每个人便不是同一个地方,差一毫就是十万八千里,而且鼓气怎么鼓?不是一口气咽下去就叫鼓了,怎么咽也有讲究。 若有一个会丹田气打的老拳师指点,手把手的教收气缩髋,臀部上挺,把大肠小肠的气向上排,又是怎样盘入丹田之中,戳丹田穴,最后混以特殊劲力打出,聪明点的,半盏茶就教会了。 而如果按照拳谱修炼,除非有‘龙煞附身’、‘赤子之心’这类顶级天赋,可以天生天养、自学成才,不然学死了也最多爆肛。 所以一本‘活拳谱’,对于在场中人的吸引力,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 薛世礼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暗中叹了口气,知道这怪物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对方手上,若是再硬顶下去,怕是外患不除、先祸起萧墙了。 也罢,反正那敌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对付的,就让这怪物先尝点甜头吧。 真正要经营一个家族,可不是光拳术无敌就能做好的。 “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师兄上台了。” “哈哈,好说,好说,我们师兄弟同心,一定能坏了老爷子的好事。” 薛世礼又把目光盯向戚笼,“刀魔先生可要参与?” 戚笼既没同意,又没反驳,只是道:“应该明白,我来云中丘,所为何事。” 薛世礼淡淡道:“那就祝刀魔先生马到成功了。” 天女阁虽然被破坏的一塌糊涂,但在一干薛家人的清理下,不过一柱香时间,便就将里里外外清理干净,同时奉茶倒水,武家宴立刻变成了文宴,不少拳师相互间交流拳术经验,气氛一片和谐。 而最受众人欢迎的,居然是凶威赫赫的罗武皇,他会的拳术简直多到不可思议,兼容并蓄之下,一些在很多人眼中的疑难杂症,都是一语道破。 在这一点上,在场之中,没一个比的上。 陈、薛、梁三家族的成员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最后也舔着脸上去了,因为这三家族的拳术,罗武皇竟然也有着独到见解。 自然也有人向戚笼请教刀术,不过戚笼似笑非笑的看了对方一眼后,直接把他接下来的话堵回去了。 学我的刀,配么? 他感兴趣的是,在经历了这场风波后,薛蔓蔓安排的后手还能不能奏效,能不能让他顺利进入藏经阁。 毕竟罗武皇大闹一场后,可是顺利入主五家联盟,真把他的惹的不耐烦了,成为第二个罗武皇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这罗疯子在山北道至少还有一个大家族,他可是光棍一条。 光脚可不怕穿鞋的。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既然来到天女阁,不知薛兄,天女选婿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这位被称做薛兄的薛家拳师呵呵一笑: “那是自然,当初老祖奶奶选了老祖爷爷,一辈子幸福安康,可以说是甚是得意,所以晚年立了一座雕像,喏,就是这座。” “可别小看了这座雕像,这可是用修建皇宫的材料雕出来的,藏着老祖奶奶一丝神性,据说只要是老族奶奶看好的男性,族里必须挑选一女子下嫁。” “哦?那我能试试吗?”那人目光一亮,一脸垂涎。 做为薛家的上门女婿——那也是极好的。 “想试自然可以试,只不过啊,老祖奶奶眼光挑的很,别说很多年都没有外族人被看上眼了,就连大多的本族人,也无法得到祖奶奶的注目。” 那薛家拳师又暧昧的笑了笑,朝着薛蔓蔓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 “据说啊,文海叔就是在天女阁得到老祖奶奶垂爱,才敢向蔓姨提亲的。” 天女雕像面前,有一座香炉,这过程也很简单,只要在香炉上插上一根香,在香烧完之前,若这雕像有所反应,自然便就是鱼冀公主垂爱了。 男拳师最好的结婚对象自然是女武人。 受过武道训练的女性,无论身段、模样、皮肤,都受到一定改良强化,个个鲜眉亮眼,前凸后翘,就算是模样普通,也有一股昂扬向上的蓬勃气。 只不过武行女性本就少,又多半集中在几大家族中,梁家女人倒是妖娆妩媚,又修炼双修功法,但恶名远扬;薛家女人更不错,但人家一般内部消化。 所以很多年轻俊杰兴冲冲的就去上香了,可惜直到这炷香烧的只剩香灰,连根子都化为灰烬,都没见那雕像有半点反应。 戚笼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抬头,却见薛蔓蔓一双丹凤眼正狠狠的盯着他,嘴巴微撅,凶狠之中,居然夹着一丝可爱。 这主意,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馊! 戚笼嘴角抽搐,眼睛垂下,实在不愿意‘卖身求艺’。 可对于老娘的贴心小马仔,一向致力于维护父母爱情的薛白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阵‘雀声’之后,众人眼一花间,那台上的敬礼香便就消失不见。 然后在下一刻,薛白抓着两大把香,眼巴巴的出现在戚笼眼前。 “爹,咱们一根不行,再来一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定能老祖宗满意的!” “哈哈哈,刀魔兄弟,做他薛家的上门女婿也不错,要不是老子年龄大了,也想讨上一门媳妇!” 罗武皇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大笑起来。 戚笼磨了磨牙口,一脸蛋疼的摸出一根红香,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天女像前,往火盆上一撩,屈指一点,便就插在了香炉之上。 薛家的老祖宗,不会眼神不好到这种地步吧。 戚笼抬头,正好与这鱼冀郡主的玉眼对了个正着。 然后下一刻,他怀中的玉佩微微发热起来。 戚笼一愣,猛的转头,却见薛蔓蔓嘴角勾勒出一丝诡异笑意。 怪不得……作弊! 再转头,茫茫白雾已将戚笼覆盖。 同一时间,雕像表面,红光微微亮起。 所有薛家人都被吸引了视线,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御皇子 火祖宗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传说在上古年代,钟吾国的国都,是建立在一条通天灌地的大河河畔上。 上古没有河道一说,大洪水连天都能淹没,何况是一座城池,钟吾国第一代妖皇便结火为城,诞生的皇族也是天生火相,亦称皇族神相。 雕像耳坠上的两颗鱼鳞紫宝石,便是鱼冀公主褪下的鳞片,自然也是火相结晶。 一般而言,如果这薛家老祖宗看好某位青年才俊,紫宝石便会闪过一道红光,照耀雕像身。 这红光的光亮程度,以及其停留的时间,便代表她看好某位曾曾曾曾孙女婿的程度,也代表着薛家嫁女,这女性身份的重要性。 当初薛文海上香,这神像上的红光足足亮了一盏茶时间,而光亮照耀了大半个天女阁。 也正是因此,薛文海才敢向族长提出,娶薛蔓蔓这位,薛家最有权势的寡妇为妻。 毕竟这是老祖宗的意愿,可不能说是族里逼寡妇嫁人。 就是这样,薛蔓蔓才会大怒! 当初为了族中声誉,多少人明里暗里逼她打胎,让她守活寡。 如今又为了族中声誉,逼她这个心死的寡妇嫁人。 这他妈的族中声誉还带变的吗!? 所以这一次,她才会用这种恶心人的法子去反抗。 表面上是帮助戚笼,其实有一大半,是为了自己。 这就是戚笼总跟薛蔓蔓不对付的原因,这女人干任何事,都要确保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占的好处,要比任何人都多。 巧合的是,戚大匪头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戚笼所制造的光亮,已经无限接近于当初薛文海的成果,薛文海脸都黑了。 她倒要看看,薛世仪这蠢货,这一次还怎么收场! 戚笼被白雾笼罩后,并没有多紧张,反而打开昼眼,透过层层雾气,看到了一座极其巍峨的城池,那白焰构成城墙直矗天际,让人望而生畏。 戚笼往下看了看,竟然没看到地面,茫茫白云的深处,是昏沉而难以描述的黑物,无穷无尽的大,正在一鼓一鼓的吞吐着什么。 戚笼只看了一眼便头晕眼花,连忙收回视线,免的这眼珠子还没用到该用的地方,便就二次损伤。 ‘那是什么玩意?难道是创世神话中的地肺?所以说,大地其实是由这什么玩意的肺吐出来的?’ 戚笼自然知道这是幻象,但自打与龙脉合一后,也难免会有一些古怪的想法。 比如,在各版本的神话传说中,创世之说是最模糊的,重点篇幅反倒是在神兽从创世神的器官中诞生,然后各尊神祇脱离兽性,拥抱神性,彻底登天化神。 这一阶段的神话故事也是最丰富多彩,涉及到皇家传说、当地风俗、社会变迁、文字演化等等。 包括他们麻匪的祖师爷,也有‘奉天为寇’的传说故事。 当然,麻匪十几代传人,都认为祖师爷在放屁。 穷屌出生,装什么大爷! 戚笼再向上看,只见高大辉煌的城墙之上,一位高贵典雅、身穿鸟羽神衣、头戴霞光冠冕的女子,正居高临下,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这眼神,怎么跟薛蔓蔓有点像,都是那么的让人不舒服。 能做出给子孙后代选婿这种倒霉事,这鱼冀公主估计也是一个掌控欲逆天的女人。 怪不得薛家先祖练的是内家拳,不把气血养好,万一被自家婆娘气的脑淤血可就丢人了。 别的上门女婿是怎么做的? 拍马屁?说文采?夸身家?还是一脸情深意重的秀恩爱? 戚笼一想到这个,便就头皮发麻,他可从来没有跟丈母娘打交道的经验。 他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爱,是溜到山下强抢民女抢出来的,关键是只抢民女,也没抢过人丈母娘啊。 戚笼干脆不搭理对方,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着。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古国末年,皇城的幻象缩影。 对于这段历史,戚笼还是很有兴趣去欣赏一番的。 东南方向是一条纵深极长的巨坑,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传说中接天联地的沧澜水脉。 “哼!” 头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戚笼没搭理对方,别说人不是丈母娘,就算是,请问丈母娘,见识过砍人头的大刀么。 戚笼盯着沧澜河留下的残骸,很是好奇。 因为古河有灵,所以这遗址更像是一条无比巨大的蛇怪游走的痕迹,时不时还停一停、歇一歇,那停歇之处,便沉积出大湖体积的深坑。 戚笼越看越是眼熟,这河道上的纹路、痕迹,怎么越看越像龙脉? 一如当初他从山腹钻入黑山山顶,所看到的一幕幕。 而且如果这条沧澜河是龙脉的话,那它比起黑山龙脉,至少大了百倍! 戚笼脖后的那片龙鳞突然发热发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热度。 戚笼猛的转头,发现一颗硕大凶狠的血色龙首,正搭自己右肩上,疯狂的吐着黑色火烟。 脑袋怎么又长出来了? 戚笼左肩也紧接着一沉,只见一只金翎凶喙的小鸟正扒拉在自己肩上,那血红的鹰眼居然在流泪。 戚笼低头,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站在城墙墙头上,浑身金鳞甲,身高拔起近丈,气血滚荡如狱如海。 放眼望去,这座高大辉煌、完不似人力所能建成的神城,此刻竟变成一片焦烟废墟,那艺术品般的各式瑰丽建筑,此刻正一座接着一座坍塌。 脚步声响起,‘鱼冀公主’慌乱的跑了过来,露出一张风情万种、跟薛蔓蔓竟有五分相像的面孔,紧紧抓住戚笼的手,握手之处一片冰凉。 “御皇子,天官冢宰、肃河卿背叛了我们,御皇子,快救救王上啊!” ‘御皇子?天官冢宰?’ 戚笼愣了下,余光一扫,迦楼罗和无首龙尸果然不见了,而自己身上这件‘奉龙甲’,也远比现实中的要尊贵和奢华,紫光溢出,无数龙影在其中咆哮。 “王上…出了什么事?” 那极似薛蔓蔓的面孔,此刻眼珠含泪,泣不成声,“他们炼化了父皇的龙身,勾结外域之人,破坏神庭计划,最后的国祚保不住了——” 戚笼眼珠一闪,神庭计划,这不是七大都督府的计划么?原来在古国晚期,就有这么一说了。 而且这御皇子是谁人?按照时间来算,是戾王的后代? 然而天上神光一闪,一尊身高丈许,身穿黑色古甲的神将落将下来,一双眼睛冷森森的盯着二人。 “天神兵!!”鱼冀公主尖叫起来。 “御皇子、鱼冀公主,神皇请们速速回宫,商讨大事!” 戚笼眼一眯,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神性气势扑面而来,而且并没有神兽血脉的气息。 天神兵和天兵司又有什么关系?后者是前者的仿制品? 而且,这幻像还挺真实的啊。 戚笼似笑非笑:“神皇,哪个神皇?” 天神兵不答,只是大踏步向二人走来,每踏一步,城墙便开始层层陷落,正如同这正在毁灭的城池一般。 “哈哈哈哈,皇帝轮流坐,今年轮我家,今日他做神皇,来日未必我不是神皇,对了,御皇子是不是太子来着?” 戚笼一身的龙气凝成大大小小的龙蛇,或是喷着烈焰,或是吐着蛇信,借助‘御皇子’的身份,驱使这一身堪称恐怖的龙脉之力,‘神明’境界得以数发动。 一时间,整个皇城的‘国破家亡’融入了戚笼的拳术中。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国破山河在,焉无壮士破鬼祟!!” 戚笼一脚踏出,大地轰鸣,身化龙形,脚踏流星,两手齐盘,右手化龙缠身,左臂化作恶鹰巨喙从天啄下。 龙吼声和金翅大鹏鸟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龙鹰合击! 一颗水缸大脑翻天而起。 鱼冀公主满脸崇拜,眼中是小星星。 “娘,老祖宗着火了!” “放屁,家老祖宗才着火了呢。” 薛蔓蔓盯着天女像看了一会儿,有些心虚,有些迷茫:“老祖宗好像还真的冒火了!” 此时此刻,整个天女阁,除了红到浓郁的光芒之外,就只有从鱼冀公主雕像身上,烧出来的滚滚青烟。 五大阀的人都盯着薛家人,惊疑不定,不知道这大晚上的又弄什么幺蛾子。 但薛家人比谁都迷茫。 天见可怜,薛蔓蔓费尽功夫,弄来一块薛家老祖的贴身玉佩,只打算打家主薛世仪,以及表弟薛文海的脸,让他们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她是真没想过,把老祖宗的招牌也一块砸了啊! “没想到老祖宗这么欣赏我爹,都开心的烧起来了,我爹原来这么火么。” 薛白乐呵呵傻笑片刻,突然神色一凛,连忙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孙子,怎么了,”薛平龟连忙道,他以为薛白用‘窥鬼神’看到了什么东西。 薛白三拜九叩,一脸严肃,“爷爷,快跪下,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 薛世仪算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少见了失了仪态,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水灭火!” 等戚笼回过神时,就见场面乱成一团,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这薛家祖宗怎么火成这样了,不就是不想娶家曾曾曾曾孙女么,至于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藏经阁(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天光大亮。 当然,云中丘的天色是多变的,春夏秋冬、二十四节气,暴风狂雨、雷霆闪电,只要想,总能找到符合心情的天气。 不少人一大早醒来之后,才心有余悸的喘了口气,只感觉昨天一晚上的节奏,比这云中丘的天气还要善变。 没办法,昨夜的变化实在是太疾太快太多了,多到人都回不过神来。 尸潮的幕后黑手是一个名为‘八难’的组织,由八个一流高手组成。 上一代武道之神陈万道成了‘尸武人’,而且是八难中的‘地狱难’。 ‘尸武人’并非魔道功法,而是疯子神功,陈家陈无极以身试法失败,被陈家族长亲手毙杀。 代表五大阀的巅峰权力,近三十年都没发动过的屠魔令昨夜放出! 这些消息必然如狂风骤雨,卷过山北道近二十府地,数百城池。 ‘屠魔令’可不只是名义,这代表着,凡是山北道的武人,只要事关‘尸武人’一事,不论武行辈分、不分拳术境界,都要无偿接受上层征调。 并由屠魔小队指挥,对所有‘尸武人’进行围杀。 五大武阀态度很明确,上下戮力同心,有杀错,无放过,死有偿,心无怨。 消息层层传下,凡是不接受征调者,由五阀组成的执法队进行惩罚,轻则杀身,重则灭门。 更出乎意料的是,三十多年都未出世的罗武皇,以宗师之姿悍然登场,一举夺下‘屠魔令’的一部分权力。 并宣称,要效仿其师陈万道,有教无类,甚至将罗家的几套秘传拳法公开传了出去。 至于薛家‘祖坟’冒烟,天女选婿有成,这最多算是花边,虽然依旧劲爆,但是在众人麻木的心中,已经算不得最重要的新闻了。 但在云中丘,在薛家的祖地,最后一道消息才是最劲爆的。 谁让三府皇薛的皇字,就是这位老祖宗呢! 有人传言,这刀魔有皇族血脉,所以才能得到老祖奶奶的极端看好。 又有人说,是老祖奶奶不忍这对失散多年的‘夫妻’再度分离,所以大发慈悲。 还有人说,蔓姨当晚就激动的昏过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认女归宗,认贼做夫,然后这个谣言的传播者就被胖揍了一顿,罚跪了一晚上。 薛家人都很好奇,这让老祖宗都坟头冒烟的男人,到底是何许人也,结果一察这资历,更是吓了一大跳。 刀魔、前赤身魁首、五阀掠夺者、疑似宗师级强人。 这还真的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文海叔固然也是族内的奢遮人物,掌握薛家一大分支,但跟对方一比,貌似有些不够看啊。 至于戚笼本人,更是当夜就从监视点挪到了五阀阀主才有资格入住的烟雨亭。 这烟雨亭号称二十四亭第一亭,有烟雨蒙蒙之景,有重山叠影之相,有湖光山色之色。 总之,在不确认老祖宗是真发火,还是坟头冒烟之前,没人敢拿这位爷怎么样。 不过根据事后调查,老祖宗的雕像没有一丝损毁,似乎真的是神性大亮,光芒烧若烟火。 薛家七老和一些长辈,自然是一夜都没睡,商讨对于戚笼的处理。 “不愧是帅到要逃婚的男人,这桃花运真是没得说,说我咋没这好运呢。” “升官发财死老婆,有生之年能完成一项,洪爷也足慰平生了。” 戚笼一句话就把洪小四堵的没气了,嘀嘀咕咕一大堆,总之是不敢再触霉头。 “这事差不多这两日就有公论了,早日了结,也能早日前往两极秘窟。” 不管过程怎样曲折,至少趋势是好的,戚笼自然也就不矫情了。 不过他随即心头一跳,猛的转头,昼眼大开,虽然没有尽显功效,但方圆十里,一览无遗。 刚刚一刹那,他分明听到一道悠长的呼吸声,水磨般的连绵心跳,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高手,而且是内家拳的高手! 薛文海? 还是神明境界下所察觉的,那个破绽在‘精神’的武人? 又或者,二者就是一人? 戚笼昼眼渐渐扩散到二十里,可依旧没什么发现。 毕竟薛家的生面孔太多了,而且都是练家子,要想一一分辨,还真不太可能。 戚笼随即就放弃了加深搜索的想法,状若无意的问道:“先别忙着炼刀,我们聊聊,们关外七大都督府,继承了大部分古国遗产,知不知道古国晚期,有一位御皇子——” “御皇子?说的是平天御齐亲王么,他是我们武平军府的第一任大都督啊,”洪小四愣了下,道:“我们一整个大都护府,便是他建立的啊。” 戚笼轻咦一声,这倒是有趣了。 这位皇子居然没有死在古国晚期,貌似还弄出了另一番事业。 …… 而在云中城的一处摊位上,一个普通的卖瓜农民顶了顶斗笠,露出了一张刚硬、傲气十足的面孔,两道剑眉微皱。 “好敏锐的知觉,若非我血练一脉拥有血呼吸的本事,刚刚那一刹那就曝光了。” 此人正是薛沉舟,虽然为防打草惊蛇,昨夜并未出现在天女阁中,但他也听说了对方一拳轰退罗武皇的战绩。 对手近乎‘宗师’级的实力,哪怕他再怎么傲气,也必然小心谨慎。 他忍辱负重,炼拳十载,不能在最后关头出差错。 若是对方真有族长的实力,二人对战,胜负便是四六开,他是四。 这刀魔若是有‘半步宗师’的战力,那便是他心存死志,使出血练一道的数种爆发秘术,怕是也没一分取胜希望。 薛沉舟拉了拉斗笠,推动小推车,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而对方刚走不久,两道人影便从小巷中出现,正是那小阎佛和圆大护法。 这两个老和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也避开了戚笼的感知。 “仇以结仇,怨更生忿,因果循环,何以解脱。” 阎佛一脸慈悲:“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小僧我,了结这段因果吧。” …… 出乎戚笼预料,古国的皇室血脉并没有彻底断绝,甚至在关外还有好几道分支。 其中,‘平天御齐亲王’便是最大的一支,武平军府历任都督,都与其后代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其家族又称‘影子都督府’的外号。 而且平天御齐亲王,也就是御皇子,他并不是戾王的皇长子,戾王有一个大女儿,也就是皇长姐,小名重明儿,又称神眼公主。 古国有女妖皇的传统,皇座上也曾坐过几位女妖皇,不过这位皇长姐倒是死在了亡国之时。 而这位御皇子,便率领着部分族人一路北遁,在关外另辟皇土,也就是如今的武平都督府。 而御皇子在担任第一任大都督的同时,自称平天御齐亲王,对外宣称皇族正统。 搞了半天,这位皇爷不是叛乱的‘受害者’,反而有那么几分阴谋家的架势。 戚笼眯了眯眼,眼中寒光闪烁。 他并不想考究这位御皇子在历史中,所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但他不得不考虑,两极巢穴中,那道戾王所制造的人工龙脉,这御皇子的后人知不知情。 甚至其后人会不会是洪小四口中,用来代替薛保侯的‘新龙脉之子’。 渐渐的,戚笼思虑放空,呼吸越发沉缓,体内气息渐渐积累到命门一处,呼吸声越来越小,渐渐趋向于无。 反倒是体内各种组织、器官开始缓缓溢气,将人体所需的基本物质和人体的活动能力集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内循环。 这便是《龟鳖行气法》的核心,在体内形成一个小周天,通过小周天运转,将人体呼吸吐纳之气,渐渐换做精气运转。 这精气并不散溢体外,而是在体内不断滋养肉身,最后形成一身内甲气膜。 龟鳖何以长寿,便是这龟壳蓄精气、养精神,减缓人体代谢。 这《龟鳖行气法》短时间内看不出功效,但长此以往下去,体力、爆发力、乃至精气神都会上一个台阶。 这属于内家拳最高深的养身功夫,那鼍形为何如此霸道,能与一身横炼的罗武皇都硬碰硬。 便是靠这套功法养出的劲力。 就连忠心耿耿、为他而死的陈无极,陈家家主都没有传授这压箱底的本事。 可惜在天女阁中露了真招,被戚笼偷学了过去,那肾部所在的皮肤上,一道道特殊纹路缓缓溢出,像是龟壳上的六棱形花纹,也是先天八卦的起源。 戚笼身子不动,好似坐在椅子上小憩,内里却在炼气。 这《龟鳖行气法》不是真的要模拟龟鳖形态,而是效仿神龟的收心、藏意。 正所谓呼吸调息如龟,不饮不食而得长生。 这一呼一吸,半睡半醒,就过了一日夜。 等戚笼神清气爽的再度苏醒之后,细细吐了一口气。 丝丝白烟从嘴里流出。 此时,正好有人缓缓走进烟雨亭中,此人手持木拐,鹤发童颜,拱着身子嘿嘿一笑,竟有几分调皮。 此人正是薛家七老中,最老的一位南老叔公。 “《庄子·刻意》有云: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 “年轻人,年龄不大,怎么一脸老态横秋的样子,这样不好,不好。” 戚笼心神一凛,晓得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内家功夫。 不过看对方半枯半荣的姿态,也瞬间明白,对方也是养身的行家。 “年轻人,搭把手如何?” 戚笼看着对方伸出来的‘鸡爪’,微微扬眉: “老武行的规矩,我并不感兴趣。” 搭把手便是内劲较量,多用于内家拳的比划中,能检验出功力的深浅,但检验不出胜败生死。 戚笼不喜欢这种,胜负只能证明辈分,证明不了生死的小把戏。 “来嘛,玩玩嘛,赢了,我就带去藏经阁。” 南老叔公嘿嘿直笑,活像逗小孩的恶劣老头。 “当真?” “藏经阁可是我管的,说当不当真?” 戚笼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握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藏经阁(中) 戚笼与南老叔公一搭手,地面并没有震动,空气也没有炸响,只是戚笼浑身皮肤瞬间变成钝金色,并且一块又一块下陷。 同一时间,南老叔公的眼角、耳朵、鼻孔、嘴角,都有细细的汗水流烫下来,身子微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犯癫痫的老人。 发丝被风一吹,也掉落了好几根。 南老叔公固然是内家拳的大师,但毕竟年老体衰,精力不足,毛孔固然还能合的住,但像是眼耳口鼻这种,长久损耗的末梢器官,却无法像当年那般敏锐可控。 所以南老叔公一触就收,然后抹了抹眼睛,假模假样的道,“难过啊,一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那个过世的外孙,我这个孤寡老人,也难免情绪失常。” “要是有人能叫老夫一声爷爷,感觉就会好很多。” “……”戚笼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老爷子你真会说笑,要不,咱们再试一手?” “试什么试,人老了,毛骨松,皮肉松,这缩肛提气的本事也不剩多少了,再握,信不信老头子我当场崩屎给你看!” 南老叔公哼了一声,转头叫道:“有人没啊,丫鬟都死哪里去了!快给上盆水,这天气热的,真是让人受不了。” 一盆水送上来,南老叔公也不害臊,一下子脱的光溜溜,露出老树盘根的肌肉,拿着毛巾就往背上擦,还向旁边小丫鬟秀肌肉,不时摆个造型,挤眉弄眼,搞的人小丫鬟面色通红、捂嘴直笑。 那换下来的内衬上,一道道白痕显出。 人运动之后大量排汗,这汗水晒干后,里面的盐分便会析出,落在衣服上便是一道道白痕。 可是这老爷子内家功夫火候十足,控制力强到恐怖,竟能反锁住水分,把水分中的盐成分混以劲力,一起析了出来。 这一招在内家拳中,叫做呼吸补泻,即‘吸气为补,呼气为泻’,平补平泻,方能调和顺当。 戚笼活了近三十岁,见识过无数高手,但唯一能跟这老货的内家火候相比的,还是那个挨了罗武皇一锤,把气血混劲逼出来,再吸入体内的阎佛和尚。 戚笼看了看脚下,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两脚已深陷石面,脚心也湿漉漉的。 刚刚那一下,双方竟然不分上下。 不,确切的说,这一百三十多岁的老货,爆发力竟还稍稍在自己之上,其劲如同恶豹撕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恶豹,有一种戚笼说不出的感觉。 好似要从精神上,把活人撕扯粉碎一般。 戚笼转头,却见这南老叔公已换了一身的锻蓝色绸衣,跟人小姑娘勾勾搭搭,完全一副老色鬼的模样,眼神游动,脚底不稳,鼻息低微,没有一点凶气,肾气好似也不足。 正当戚笼这般想的时候,南老叔公突然转头,嘿嘿一笑。 “含眼光,凝耳韵,调鼻息,缄舌气,是谓和合四象,你小子懂个屁啊!” 戚笼哈哈一笑,身子一震,‘轰’的一声,一旁的石墩子直接开裂一半。 这是刚刚积郁在体内的劲力。 “老爷子,刚刚那一下,你还能再来一次吗?” 南老叔公立刻转移话题,“走吧,老夫今日心情好,带你去藏经阁遛一遛。” 戚笼淡淡一笑,跟在其后。 出乎意料的,这藏经阁不在山庄之中,至少不在山庄内部,二人离开山庄,径直往云中坡高地走去。 南老叔公完全没有刚刚试手的火气,走一走,歇一歇,走一走,再喘一喘,揉揉腿脚。 每当戚笼提议背对方的时候,南老叔公就嘿嘿一笑: “我知道你小子是嫌我慢,但你小子就不想想,万一你跑的太快了,吓到我老儿,大小肠一松,胯下屎崩,崩到你身上怎么办?” 戚笼很少对一个人彻底无语,但不得说,对这臭不要脸的老货,他还真是没法子。 “对了,族里的小家伙商量了一夜,让我给你转达几个意思,你权且听一听。” 南老叔公漫不经心的道:“第一个,藏经阁可以对你开放,这祖宗祠堂就不用了吧。” “我也不感兴趣,”戚笼没好气道,谁愿意入你薛家祠堂啊,真当我是你家上门女婿么。 “第二个,名义上嘛,家族对外可以宣称你是蔓蔓的夫君,但是考虑到你第一次来,就把我家城池给破了,第二次来,又把老祖宗给惊的火上冒烟,有道是事不过三——” “可以。” 戚笼点头,解决此事后,他便要去两极秘窟,若是一切顺利,接下来便要远赴敌国,四面八方尽是敌手,指不定哪天就惨死在某个角落里。 这薛家,大概是这辈子都不再来了吧。 “好,既然这样,那这君子之约,老头子就代表家族,和你刀魔定下了!” “好。” 一路无话,南老叔公的身影在云中越发飘渺,所选的道路,也越发少有人烟,甚至都不能算是路,比如前方云头之下,好似空荡荡的悬崖,其实是一条平坦的石道。 终于,戚笼耳边渐渐听到了轰鸣的水声,由小变大,有点像是瀑布,可是这云中丘是丘陵地势,即没山壁,又没河床,哪来的瀑布? “有的时候,老夫在想,内家拳练到最后,无非是以人身之天地模拟这方世界,可是这世界何其大也,有山川异景,有名胜古迹,耳所闻、目所及,便是一辈子都欣赏不过来了。” 南老叔公难得正经的感叹,“你说,这练武除了徒逞拳勇,又有何意义?” 戚笼沉默了会儿,“山川有险恶穷奇之处,在山骨而不在山石,换句话说,若无人观赏,这山便只是山,一石头堆子而已。” “而这些,或穷奇凶险、或雄伟壮丽、或风光秀丽之景,若不炼拳,又何以融入人之精神中。” “所以并非世界上本来就有山川异景、名胜古迹,而是人想有超越自我之精神,这才有些这些事物,而人如果能够通过练拳做到这一点,岂不是很棒么。” 南老叔公轻咦一声,道: “想不到你这个没什么文化,只会杀人放火的匪类,竟有如此心胸,还真是惊了老夫一脸,怪不得老祖奶奶这么欣赏你,就连蔓蔓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家伙,也会跟你生女儿。” 戚笼有些明白薛白这种总是找打的画风,是从哪遗传下来的了。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对方了,因为眼前的景色实在是太壮丽了。 只见前方是如山似岳的厚密云层,垂天而下,最近的一朵,距离自己不足一丈之距。 日光洒在上面,大概是因为云层太厚太密,实在变化不出颜色,也没有虹光能从其中射出,所以并没有显出任何颜色,反而多了一种氤氲流转的韵味。 而在沉积云的正中心,先是稀稀拉拉的水珠,然后是淅淅沥沥的小水流,最后小水流化作大水流,积蓄成浪、汇聚成瀑,从云头中砸落下来,与大地交响出雷鸣,复又砸出数十上百道珠帘。 云中流瀑,这大自然的神奇瑰丽,不过如此。 “喏,这就是藏经阁。” 戚笼砸了咂嘴,原来这藏经阁的‘阁’是水阁的意思。 而在这水阁之中,一道道人影潜伏在这‘天之瀑’所制造的水流之中,姿态各异。 “看来,内家拳的拳经,也不是真正的经书了。” 南老叔公嘿嘿一笑:“莫要说笑了,拳谱值几个钱,招式又有什么好学的,要学就学精髓啊。” 戚笼脱了鞋子,挽起了裤口,跟着南老叔公走在水边上,听着对方介绍。 “看到那个像是拿着厕纸,站起来擦屁股的石像没,那是我爷爷,看出他练的是什么玩意吗?” 戚笼盯着那个崩步、弓身、缩拳的身影,正面对着瀑布,纹丝不动,气势好似狂风暴雨,正抗着那迎面而来的汹涌水浪。 虽然只是座石像,但气势与那雷声巨浪相比,竟然半点不落下风。 “这、似是一套贴身锤法?” “没错,就是一套锤法,一共八种劲力变化,迎面头锤、靠身臀锤、蹲身膊捶、粘拿膊捶、双膝两肘四捶——” 南老叔公还想再说些什么,戚笼忽然摇了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 戚笼眼一闭,便看见一位藏发虬须、身材高大的老者出现在视野中,浑身气血一缩一涨,连续缩涨八次,左腿弓蹬,身子横移暴走,拧手做拳背,小臂做短锤,直轰戚笼脸面。 气势缩到了极限,却又在扑面之际,像是整个人踩在了气血地雷上,迎面爆开。 ‘轰’的一声,戚笼脑海一片空白,反倒是小臂小腿上,层层叠叠的筋肉猛然鼓起,像是由无数细小筋络黏成的南瓜一样。 过了许久,戚笼才回过神来,长长吐了口气:“锤有八短,贴身至强,这‘至强’是内家境界!” 南老叔公这下真的惊讶了:“我带过无数晚辈到这里修行,能一眼看出门道的只有薛白这小子,但也只是隐约看出门道,还以为我爷爷真的是在拉屎。” 戚笼砸了咂嘴,环顾四周。 “每一座石像上,都描摹着拳劲、拳意,以及一丝武人最重要的内家精神境界!” “经者,注解也,你以为这藏经阁藏的是什么经,”南老叔公哈哈一笑:“当然是武人经!” 第一百二十六章 藏经阁(下) 武人经、水中阁、云中瀑。 这便是戚笼十日内,所要修行的地方。 之所以是十日,是因为薛家历代拳术大成的祖先,都用秘术,在雕像上留下了一道精神烙印。 这数十上百道烙印,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修行者的拳意精神。 有些薛家晚辈待了不到三日,就承受不住重压,精神失常了,能够让戚笼呆上十日,已经是考虑到戚笼本身就强大的气魄意志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时三刻,一股又一股,不下于之前那‘八短至强’的精神威压,便就一股脑的压了过来。 每一个顶级武人,对于自己的拳术都有着绝对的自信,而这股自信,便是强大精神的源头。 戚笼长吸了口气,空气混着水汽,清新的好似仙家灵气一般,顿时精神一阵舒畅,回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起,南老叔公早已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一脸懒散的坐着,摸出一杆烟杆,丝丝缕缕的云气通过烟嘴子吸入,然后复又从嘴里吐出,正经的‘吞云吐雾’。 虽然模样很欠打,但这里的空气比外界要干净清澈百倍,一呼一吸间,甚至能够直接达到内家养气炼息的效果,起到醍醐灌顶之用。 戚笼抽了抽嘴角,没搭理对方,龙煞分身化作云层上的一道龙影,顿时压力去了八成。 他之所以能够一眼就感悟到‘八短至强’的精神境界,最主要原因,便是龙煞分身对于精神力量的感应。 如果说薛白的天赋体现在‘赤子之心’对气血的把控,‘至人之心’对拳意变化的掌握。 那么戚笼的天赋便体现在,对于冥冥之中,高级神秘力量的感知。 正是这种感知,让他迅速参悟出‘佛身’‘无刀胜有刀’‘奉龙甲’等高级神异境界。 现实是残酷的,没有这种天赋,别说放下屠刀了,你便是放下菜刀,也成不了佛。 不然当年的戚魁首,拳脚功夫就不会一直在二流境界晃荡了。 ‘当务之急,是将活人桩法推演到至少八层的境界,这是目前为止,提升即战力的最有效手段。’ 参悟了‘神明’境界,戚笼对于‘秋风未露禅先觉’,这种内家精神境界的需求,就并不那么迫切了。 但正是因为掌握了‘大武行体系’之上的‘武道神明’,戚笼才越发感觉束手束脚,好比你有很多东西想要表达,但在拳术变化中,却总是表达不出来——少一个最重要的载体。 以戚笼的炼体境界,此刻就建立‘大武行体系’是不现实的,那是至少两炼后才考虑的事情。 所以现在唯一能在底层面拳术中,向‘大武行体系’靠近的,那便只有能模拟一切拳劲拳术的‘活人桩法’。 此刻,一道龙影在云层中若有若无的翻滚,咆哮翻滚,戚笼再一次全力催动了无头龙尸。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经历了天女雕像的幻境后,这‘龙煞’比之前好用多了。 如果是这真的,那便说明,这龙脉与古国,与那沧澜水脉,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 第一天,戚笼把‘活人桩’的前五层,一柱擎天、两仪换面、三才天地、四相乾坤、五行倒转,用各种拳术,重新解析了一遍。 比如第四层,四相乾坤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每一尊神兽变化中,都至少融入了两层拳术变化。 玄武一层,便融入了托天掌、劈挂掌,上承天,下镇地,正应了‘玄武’中,龟与蛇之间的玄妙变化。 而朱雀一层,他把第一次感应到的‘贴身八捶’融入其中,那近身锤法的爆裂、气血的汹涌炸裂,都极似朱雀这种火鸟意境。 至于融入的另一种拳术,他选择是一种名为‘孔雀裙’的身法,通过气血的绽放,以及肩胛骨、大腿根的高速摆动,造成短时间内,速度暴涨的效果。 毕竟身法这一环,算是戚笼为数不多的弱点。 值得一提的是,这‘孔雀裙’身法,是薛家一位女性拳师所创,而在这些雕像之中,女性的身影至少占了四成。 要知道女性有月事、孕事、骨节脆弱、天上力气比不上男性等天然弱点。 但在身法、指法、步法、掌法的推演上,薛家的女子真可以说是个个天赋异禀、出类拔萃。 很多戚笼在外界,见都没见过的精妙拳术变化,都出现在这里。 这也怪不得薛蔓蔓在搞事,薛家人虽然暴怒,但并不惊讶,甚至一点过激的行动都没有。 薛家女人的地位就是这么剽悍。 戚笼所融入的拳术招式,倒是大半都是由女性拳师所创。 因为女性拳师招式的特点,便是以最小的气血变化,最小的筋骨需求,制造出最大的杀伤。 而在‘神明境界’下,这些精妙的拳术联在一起,就能在某些招式上,制造出‘伪大武行体系’的效果。 第二日,戚笼突破了‘活人桩’的第六层,‘拳无内外,上下六合’。 第三日,戚笼突破了活人桩的第七层,‘三奇四正、长吊冷抽’。 如果说之前,戚笼是凭借着‘佛身’的金身不坏,靠着硬吃硬打,在正常状态下处于一流境界。 而如今贯穿七大气脉,吸收了二十多种内家拳术精华,哪怕只是单纯凭借在拳术搏杀上的手段,都能稳稳处于一流高手中的一线层次。 哪怕是‘技近于道’,号称山北道武道之神的罗万道,单以拳术变化再较量一场,戚笼也有信心赢下。 无它,戚笼的初步神明境界,可是比罗万道的‘大玄武’要高上半个档次。 对于拳术的解析和推演更是如此。 但在此之后,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戚笼都没有任何再度突破的迹象。 这也让一直暗中观望的南老叔公松了口气。 外人进入薛家藏经阁的,戚笼不是第一个。 但像戚笼这般,学的这么快,这么多的,他活了一百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以他的眼光,可以看出,这不是囫囵吞枣的咽下去,而是一点一滴将劲力炼化,融入四肢,融入筋骨皮肉中。 薛家的老底子,可不能在他眼皮底下被掏空了吧。 好在戚笼碰上了瓶颈。 武道上的瓶颈,来之前是没有任何预兆的,想突破也是千难万难。 精神上的压迫,各种拳术流派的变化、气血层面的‘走火入魔’,种种问题,纷至沓来,让人目不暇接。 南老叔公觉的戚笼是撞上了第二种。 虽然都是内家拳,都是薛家拳,但是拳术风格截然不同的大有人在。 倒不是南老叔公诽谤,但以他多年的见闻,薛家女人,尤其是拳术大成的薛家女人,一个比一个死心眼,为了一点名头,打生打死的都有。 尤其是自己败了,让自家男人修行自家拳术上;自家男人不行,再培养自己儿子上。 总之是一定要证明自家拳理是最优秀的。 上一代中,最出名的薛家女人是薛蔓蔓的老娘,也就是长老薛平龟的妻子,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最好跟人决斗。 薛平龟其实真名叫薛平归,是平安归来的意思,结果硬是被各种角斗比武搅的不堪其扰,最后干脆改名薛平龟。 自此之后,世界清净了。 然后不过十年,他便就内家拳大成了。 人送外号,龟仙人。 而这些女人创出的拳路,能和谐共存便就有鬼了,指不定在这小子的身子上、脑海里,斗个不停,战个不休呢。 不过哦,这都不关老头子我的事,南老叔公美滋滋的抽着云烟,一副要得道仙去的姿态。 事实上,戚笼的确是有过这方面的问题,各种劲力在筋骨皮肉间到处乱窜,拳意也开始各种分裂,叽叽喳喳,好似要把大活人分成无数份。 但‘神明’的宏大的意境,‘龙煞’又是神异源头般的存在,两两叠加,几乎在一瞬间,戚笼便沉浸入一种玄妙的变化中。 ‘如云之出山,无心往来,飘飘自在,境上物上挂他不住。风之鼓动,吹嘘万物,忽往忽来,略无凝滞,不留影迹,草木丛林碍他不住,尽然过去。’ 人与这如山似海的云象相合,戚笼的精神在一瞬间扩大无数倍,即广阔,又飘渺。 所有拳意和劲力都像是被人为放空,就如吐纳呼吸一般简单,在下一瞬间,全部收入七大气脉之中。 就差一点点,戚笼便贯穿了活人桩法的第八层,这一层称为‘顺天之势,借人之力’。 然后戚笼便放弃了突破的打算。 虽然从理论上说,他在这十日之内,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就算不能把‘活人桩法’推演到底,也能达到一个极高深的境界。 当代白家家主都未必达到的层次。 只不过拳术是以高下,而非是数量而论的,不然赵黑这老货也不会被他找到弱点,一身精深拳术还没展开,就被针对致死了。 而根据这几日的琢磨,还有一种能够迅速提升战力的手段。 便是偷女人。 偷薛家的女人。 确切的说,是偷薛家女人的拳术境界! 南老叔公怕是万万没想到,戚笼不仅是自己吃饱就算了,还打算挖底刨根! 彻底断了之后入藏经阁的,薛家男人的念想。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魔 任何拳术的最高境界,都是肉身突破极限,堪破生死之秘,诞生出的,冥冥中的一种‘虚空精神’,而这种‘精神’落到人身上,便能产生各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有内家境界,有外家境界,有‘窥鬼神’,有‘蝉先觉’,道有万条,殊途同归。 戚笼盯上的,正是雕像中的,由原主烙印下的,那一丝丝精神境界的变化。 若是吸收了这些精神境界,便等于直接省下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苦工,窃取了别人一身的武道成果。 这武道成果不是拳术、也不是劲力,甚至不是白家的七大气炼秘术、五大血炼秘术,而是武人一生知行合一,信仰、经历、见识、经验、传承,所有的所有,融为一体,最后诞生的一种精神成果。 这是独一无二的武道结晶,单纯用‘打法’来衡量,已经是下乘的眼光了。 当然,戚某人本身就不是什么上流人物,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提升即战力。 所以他决定,冒险去收容别人的‘精神境界’。 单以难度和风险来说,这比什么偷学拳术、模拟劲力,难度要大上十倍、百倍。 戚笼惦记了那么久,不也没把人家的‘秋风未露蝉先觉’偷来么。 就算是自己便宜儿子的‘窥鬼神’,可以说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他也没琢磨出什么门道来。 他连续五天陷入所谓的‘武道瓶颈’,便是因为‘实验失败’,强行容纳一种‘顶级精神境界’,用龙煞分身纠缠良久,最后并没有吸纳成功。 他反思许久,觉的自己或许是走了岔道。 或许从‘顶级精神境界’下手,本身思路就有问题。 无它,‘顶级精神境界’中的‘顶级’二字,更多是体现在精神气场的磅礴上,这种状态,需要一种大气魄、大气场、一种舍己无人的强势。 要容纳这种精神状态,除非本身心性与原身拳师特别契合。 不然,要么对方的精神破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么是自己的神智被对方的意念轰成白痴。 所以他便失败了,因为他融合的,是云中瀑最深处,第一代薛家老祖的精神意念。 这老祖的顶级精神境界,哪怕只有一丝丝,比起薛白的‘窥鬼神’都要强大十倍。 论起阶位,比起戚笼自己的‘初步神明’都要强上不少。 他听说过对方这种‘内家境界’的名头——‘九气御皇道’! 能在当年古国时期,在各种皇庭高手的虎视眈眈下,凭借一袭白身,取得鱼冀郡主的青睐,怎么可能没有一两把刷子。 巨瀑从云中丘落下,裹挟着层层云烟流质,真好似‘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戚笼在第九日,从这水流之中缓缓走出,精气神又有了一个提升,气质千变万化,似乎总能变成人最喜欢的面目,又或是最讨厌的面目。 这是‘活人桩’的劲力气场还未完全收入气脉之中,在体表到处游走,所产生的异像。 果然,一离开一定范围,那些削弱了七成,但依旧十分恐怖的精神威压便就消失了。 “怎么,终于到顶了么,要听老人家言,武道修行不能大急大燥,平心静气、日练月养、坚持不懈才是王道。” 可惜南老叔公的言语一点没有说服力,座前摆了一堆大荤大肉,酒壶倒了三壶,喝的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戚笼无语了一阵,道:“老爷子,薛家的药膳调理是一绝,怎么到您这里,便就不管用了。” 这几日,二人朝夕相处,虽然戚笼大多数时间都在专心钻研拳术,但也混了个脸熟,加上这老头生性诙谐,他也便就不忌讳了,有什么说什么。 虽然戚笼本来也没忌讳过什么。 “哈哈哈哈,人年龄大有一个好处,就是别人未必听你的话,但是别人也肯定不敢管你,整个薛家上下,谁敢管老夫!” 戚笼默不作声坐下,手指头捏了两颗自花生米,缓缓摩挲着,不过一时片刻,便就磨成两颗圆的不能再圆的花生粒,屈指一弹,便就弹在对方的碟子上。 “怎么,碰上难关了,让老头子给你掌掌眼?” 南老叔公摸起花生米,塞入嘴里咀嚼着。 戚笼淡淡一笑:“可不敢把真底子露出来。” 武人炼拳撞上难关,除非是极亲近的师长,不然绝不会请教别人。 人心难测。 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完全相同,尤其是在武道上。 南老叔公‘嘿’了一声,单凭对方这将‘花生米’磨成圆的一手,便知道这小子的劲力已经混元通透,便是撞上什么难关,也不是那种能败坏武人根底的关口。 “不提这个了,”戚笼岔开话题,“老爷子,我问你,我发现,这藏经阁的好几个雕像,位置似乎有些不对劲。” 根据戚笼的观察,这雕像的位置,应该是按照时代顺序,顺势摆放,就算是同一年代的,也是长幼有序。 唯独有好几个女性拳师雕像,摆放的那叫一个奇怪,不是面对着面,就是在水中岩石的高位,似乎一个比一个高。 南老叔公顿时来劲了,也不讲究家丑不可外扬,嘿嘿笑道:“这事就有说道了,比如我祖奶奶和二祖奶奶,便曾为了一个男人,在雷云之下斗了三天三夜……” 这位一百三十多岁的小老儿对于薛家的各种丑闻、八卦、小道消息,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可惜一直没人跟他分享这种喜悦。 唯一愿意听、也敢听的薛白,脑子却不大好使,如今戚笼来了,实力又看的上眼,可以说是正对他的胃口。 这一聊,便从白天聊到黑夜,这云层似乎有一种蓄光的效果,便是深更半夜,从云层上落下的光芒也只是灰蒙蒙的,而不是彻底黑暗。 南老叔公积藏百年的薛家女人内斗史,终于吐了出来,看老爷子一脸畅快的模样,就好似拉一泡极干净的屎一般。 “有意思,活着真是有意思,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见着。” 南老叔公摇头晃脑,打了好几个酒嗝,一脸畅快,摇头晃脑的去找地方尿尿了,一边尿,一边还长吟道: “金鸭香炉起瑞烟。呈妙舞开筵。阳春一曲动朱弦。斟美酒、泛觥船。今昔九日,风清露爽,犹是早凉天。蟠桃花发一千年。祝长寿、比神仙。” 戚笼看着对方的背影,突然露出了一道诡异的笑容。 …… 佛音大亮,响彻薛沉舟周身三尺。 每一次响亮佛声,如金锣大响,薛沉舟就感觉血液涌到眼、耳、口、鼻、舌等部位。 “六根者,一曰眼根,二曰耳根,三曰鼻根,四曰舌根,五曰身根,六曰意根。所以谓之六根。 六根者,能生诸业故也。犹如草木,生诸华叶,子实展转相生,故有六情六欲,六染六入,六贼六尘,六识等也。而色、声、香、味、触、法,本来空寂,不动身心。” 随着佛音渐渐压缩,阎佛的五根指头化作血金之色,做智拳印,或捏或按,不断拍在薛沉舟脸上的各大穴位上。 无数诡异的、刺耳的、尖锐的、虚幻的感觉凭空而生。 好似有无数怪人在他身边尖叫、嘶吼、在钻入自己的身体。 而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气血,余波鼓荡到穴道上,冲的穴道紫红欲炸,每当穴道要炸开时,那圆大护法敲击木鱼的声音就会越疾,稳住气血中的魔头。 每一次木鱼声响,四周墙面就会‘沙沙’作响,抖下无数尘土。 “众生执计,妄怀取舍,念念驰竞,烦劳缠身,以是因缘,流浪生死。” “若能用智慧志,审自思惟,悟此六根,则诸根皆尽。” 阎佛的声音越来越大,左手捏伏魔印,直接按在薛沉舟头顶的百汇穴上。 终于,薛沉舟体内,那如大江大潮一般的血水,往头顶一冲,再灌入眼耳口鼻等部位。 薛沉舟立刻感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直觉,每一个都强化了十倍。 而他的眼睛、耳垂、舌头这三个部位,变的鲜红欲滴,形似恶鬼。 按照佛门的说法,这叫做身、心、意,三恶业。 他鲜红的眼珠一转,盯着眼前这个拥有四十颗小牙齿的和尚,在他眼中,这小和尚变成了一尊身上挂着各种器官的巨佛,那大肚皮的表面,其实是一座紫红胎盘,里面装着另一个模样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小和尚。 阎佛笑容不变,只是道:“恭喜施主,反佛入魔,参悟出血三业之道。” 薛沉舟沉默不语,最终缓缓开口,一开口,阴沉、诡异、沙哑、黑暗、魅惑、死亡的腔调,几乎在同一时间,轰然打来。 “当年我父亲为了修炼这血三业,可是花了大代价,阁下能够寂灭成功,靠的也是我血炼道的魔性孕育,无缘无故,所求为何?” 原来当初血炼一脉大长老,修炼这血五道中最难炼的血三业,是请了阎佛出手。 而作为报酬,他把薛家的拳术精要泄露了出去,也正是因此,阎佛才能炼就血胎儿,在生死寂灭大恐怖中,复活重生。 阎佛呵呵一笑,岔开话题:“当年令尊是死于十三记魔刀之下,如今那位刀魔先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刀放下了,再提,便就提不起来了。” “而沉舟施主你贯通了血练五道中的三道,比起当日大长老,可以说是只强不弱。” “刀魔收刀,哪里及的上血魔。” “原来如此,”薛沉舟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便走。 在阎佛眼中,此人除了一张人皮外,浑身上下,便只有血色魔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女人间的战斗 十日修行的最后一日 在窃取了南老叔公口中,无数薛家的小道消息后,戚笼琢磨许久,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危险性又不是太高的法子,决心冒险一试。 他不打算容纳一种,而是决心同时容纳五种精神境界! 目光扫了一圈,南老叔公早不知到哪里晃荡去了。 心念一动,原本云层天空中的龙影,突然倒映在了水中,水面涟漪微微晃荡,波光粼粼,似乎一下子有了灵性。 而同一时间,戚笼的脖后逆鳞微微一热,同时肩上传来剧烈粗重的喘息声。 “说好的,这一次你要帮我,我成功了,调查古国晚期之事,把握不就更大了。” 戚笼耳边响起一声惊雷般的冷哼声,再然后,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漾而出,只有戚笼能看见的白雾蒸腾而起。 龙脉是一切神异的源头,龙煞自然也能孕育出神异,只是这般法子,需要消耗大量的龙脉之气。 若是往常,龙煞,也就是‘无首龙尸’绝不会这么好说话。 不过自从在天女阁见识了一些幻象后,龙煞变的温顺了许多。 雾气越来越浓,渐渐的,两股雾气钻入两道女性雕像的身上,这雕像的五官越来越清晰,皮肤上也多了一丝丝肉质。 然后,几乎同时,两位二十来岁,面貌极美的女子苏醒过来,眼中满是疑惑。 也不知是这两位薛家女祖本身就极美,还是想的挺美,总之被龙脉孕育出之后,都是花容月貌,明眸皓齿,各有千秋。 一个瓜子脸,弯弯的眉毛,秀媚的双目,额头上扎了一根紫色布带,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既有小鹿般的清纯双瞳,又有女武人特有的一种英姿飒爽。 至于另一个,则是冰肌仙骨,端庄大度,扑朔迷离的睫毛上下颤动着,一身长袖仕女服,白色长袖随风而荡。 那个英姿飒爽的薛家女祖睁开双眼,先是疑惑的左右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瞳孔猛的睁大,咬牙切齿道: “薛霜霜你个小贱人!” 那端庄仕女也苏醒了过来,盈盈秋水般的眼神望了过去,抿唇轻笑道:“原来是小鸽子,怎么,阴曹地府是你我结伴吗?” “放屁!老娘打死你这个夺人夫君的贱货!” 几乎就在薛小鸽的说话的同时,他那齐肩之发忽然一起一落,一记内家拳法中的窝心拳便轰了出来。 这一拳是内家拳的经典招式,讲究‘顺肩过臂,通拳暗劲’,一拳打出,拳未至,拳风便能震人胸口气血,使四周血脉逆转,甚至炼出火候,一拳轰出,能将人的心脏炸开。 而薛小鸽却更加恐怖,这第一拳打出,便就形成‘天人合一’之势,落在薛霜霜的眼中,便是四周空气尽数往自己胸口缩入,那沉重的压力甚至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不过这二人也是老对手了,薛霜霜两指做剪,白如玉的两指斜弹出,‘量体裁衣’般的轻轻一剪,‘咔嚓’一声,竟然发出野兽锯齿咬合的恐怖声响。 两指之间,一条长长的白线显出。 那压缩到天昏地暗的空气、气场、意志,硬生生被剪出了一个大口子。 同一时间,薛霜霜像是绝色舞妓一般旋转,大秀飘飘,长发飞舞,凭着腰胯之力,好似仙女脚踏虚空,竟短时间内踏步悬空而飞,白色大袖翻飞之间,罩的对方眼一黑,一根手指无声无息间,往薛小鸽耳后风池穴点去。 这要点实了,能顺着耳膜捅到脑浆子里。 单是薛小鸽‘天人合一’的一拳便足够恐怖,普通内家拳大师怕是要酝酿许久,才能轰出的一拳,对于这位薛家女祖宗却是信手拈来。 而薛霜霜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光是那轻描淡写的一剪,便是内家拳的大杀招‘鳄鱼剪尾’,靠着气血的爆裂运转,能斩钢断铁的一手。 其威力跟戚笼的大招,蟒和尚—大禅寺威力相等。 至于这飘若飞仙的一转,更是八卦掌的独门身法——脱身化影。 他不来时我叫来,他要来时我化开。不须手避凭身法,步步不离两胯哉。 更诡异的是,无论这薛霜霜的剪手、还是转身,都无一丝一毫的劲力外泻,跟她的对手截然相反。 薛小鸽冷哼一声,头也不回,脚掌一躲地面,地动山摇,竟然又是一记‘天人合一’,那小巧可爱的拳头往后一缩,紧接着便是一招‘转身擂腰’、然后便是一记‘掩肘推山’。 天人合一之下,跺脚便是地动山摇,擂腰便是百鼓齐鸣,推肘便是大山倾斜。 总之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爆裂到了极点,比练外家拳的还要剽悍。 指肘相交,一声‘撕拉’,一声‘爆炸’,薛小鸽被气劲裹的圆鼓鼓的袖子径直剪开,裁剪部位连一丝毛头都没有。 而薛霜霜却恰恰相反,飘飘欲仙的大袖像是被填满铁砂的炮弹轰了一记,裂缝、细碎缺口、大洞口,破布乱飞。 两条白嫩嫩、俏生生的胳膊暴露了出来,两双美眸瞪在了一起。 “贱人!” “谢谢!” 两女再度斗成一团,招招狠辣、爆裂、凶狠、阴险,挨着就伤、碰着就死的招式落入雨下,看的戚笼背上都有些发凉。 这两位薛家女祖宗的故事说来也简单,青梅斗天降,为了一个南老叔公嘴中,薛家两百多年历史上,最有气质、也是最俊俏的一个男人。 其过程的曲折离奇便就不提了,偏偏这男人在年轻时,便因为一场意外重病身亡了。 两个女人都互相指责对方,认为是对方的原因,然后心结越发严重,几乎斗了一辈子。 戚笼更关心的,是这两位女祖宗一身修为所化的武道结晶。 薛小鸽的内家境界叫做‘顶天境’,能够人为模拟‘天人合一’的精神状态,一拳一脚、一招一式,都能打出‘天人合一’的恐怖威压。 不过其缺点是,‘天人合一’起势之前,发丝会一起一落,这在内家叫做‘身神具、顶华盖’。 但对于高手来说,这便是一个细小破绽。 至于那如九天仙女一般的薛霜霜,其内家境界叫做‘裁指人’,实质是极阴毒狠辣的一种境界,出手时无声无息,劲力都封存皮肉之间,连半丝敌意都没有,一旦出手,手指只搭在人皮肤上,轻轻一抖,便是皮开肉绽,像剪刀剪过的一般。 精神境界反应了人的观念、手腕、心胸,简单来说,这位端庄大气的女祖宗,其实是一个宫斗的行家。 薛小鸽跟那位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被硬生生的被挖走了一半,若不是那位死的早,指不定这位就要正宫上位了呢。 也难怪薛小鸽一见对方,就恨不得把对方弄死! 也辛亏如此,不然单是撞上二女中的任何一个,戚笼都没把握吸收对方的精神境界。 虽然二人的精神境界都不是顶级的,但戚笼很显然也不是那种,英俊到让女人以身相许的世间无双美男子。 他单手一挥,浓浓白雾就把二女包裹,只有飞快消耗的龙脉之力,证明两女的精神还在疯狂缠斗之中。 龙脉之力所化的白雾注入另两座雕像之中,两个老妇人的身影缓缓走出,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白衣。 这两个老妇人单论面目倒是普通,但在二人身上,戚笼却感受到一股‘真龙’的庞大气场,睁眼雷霆闪烁、呼吸吞吐如九天云雾,其大能横行天际,飞腾于宇宙之间,小则藏介纳形,于无声之中落子杀人。 正如中土唐国的历史上,一位枭雄所言:‘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当年以赤身党魁首戚某人稀烂的拳术天赋,为什么得到真龙桩后,能迅速炼成龙形,无非是‘居移气、养移体’,麾下高手如林,人马过万,寇掠之际,无往不胜,渐渐把一条草莽之龙的精气神养活了出来。 这两位老妇人,竟是两条气场十足的真龙! 而按照南老叔公的说法,这两位,便是上一代的上一代,血炼一脉和气炼一脉的大长老,二女同掌族长之权,号称双王。 也就是在这两个女人掌权的时代,薛家两脉的矛盾越来越深,最后积重难返,在上一代彻底爆发,最后以气炼一脉的逆袭而告终。 “咯咯咯,老姐姐,看来我们都到了阴曹地府呢。” “呵呵,我还以为老妹妹你,下的地狱层数,会比老身高一些呢。” 二人打着机锋,并没有像是前二女一般,一开始就斗的你死我活。 只不过二人脚下的水面上,一个‘咕嘟嘟’的冒着气泡,一个脚下渐渐染成了红色。 而二人的内家境界也很诡异,一个叫‘垂帘’,一个叫‘听政’。 由于当初薛家气血二脉明争暗斗,压箱底的手段都藏的很深,对于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本事,就算是南老叔公也不了解,或者说,不愿告诉自己,只能猜测,是跟气势、气血有关的手段。 “老姐姐,都到阴间了,咱们要不要再斗一斗?” “好啊,来啊。” 两个老虔婆互视一眼,嘿嘿一笑,同时出手,而目标,竟然是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戚笼!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斩赤龙(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通过‘龙煞’复活的,其实是薛家女祖宗们的内家境界,里面顶多藏了一丝丝的精神特征。 所以薛霜霜和薛小鸽才会一见面就打的死我活,完不去想为什么会‘死而复活’。 而血炼和气炼一脉的老祖宗,却能在只有一丝理智的情况下,反噬戚笼,这种情况就连戚笼自己也没有想到。 只能说这两个老女人阴谋算计、勾心斗角已经入了骨子里,比起武道入的还要深。 血炼大长老一伸手,戚笼浑身毛孔猛然炸开,血雾爆射而出。 垂帘,其实垂的是‘血帘’。 气炼大长老按掌,戚笼从小腿到脚掌心,开始猛的溢水,同时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就算是‘钝金佛身’,也遮挡不住人体水分外流。 ‘听政’,其实听的‘水政’。 这二人不愧是野心勃勃、手腕狠辣的女枭雄。 就连这内家境界也是如此,不出则已,一出则必然肃清四方,阴暗、诡谲,充斥着权力场上的倾轧。 而且这二人的内家境界发时无声,甚至能产生法术神通一般的特殊效果,跟普通拳术相比,连个招式都没有,让人想破解都找不着门路。 也是戚笼大意,大部分精神都落在‘龙煞分身’上,这一不留神,便就陷入生死险境之中。 不过戚笼这几天来,拳术突飞猛进,危急时刻,心神镇定,只在一瞬间就下定决心,确认了接下来的破局手段,同样是一伸手、一按掌。 这动作几乎与气炼大长老、血炼大长老一般无二。 同一时间,那被隔空抓出的浑身精血、那被从脚下抽出的人体水分,竟以同样的速度补充了回去。 一抽一吸,正好堪堪维持了平衡。 那干瘪的皮肉纹路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金翅大鹏鸟显出,桀骜的鹰眼不满的瞪了戚笼一眼,似乎是在鄙弃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金光一闪,鸟影一闪而过,然后再下一刻,两位女性大长老的额头上,一颗拳头大的洞眼就冒了出来。 金翅大鹏鸟的嘴里好像是多了两条蚯蚓,咀嚼都没咀嚼,一仰头就咽了下去。 《佛经》有云:此鸟以业报之故,得以诸龙为食,于阎浮提世界,一日之间可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 两个女性大长老养出的真龙气质,竟抵不过对方的一啄之力。 而没了这股精气神意,两女就又变成了薛小鸽和薛霜霜之前的姿态,相互仇视,相互敌对,相互厮杀。 那‘垂帘’和‘听政’二种精神境界,也同样蓄势待发。 戚笼借助‘活人桩法’的模拟,重又吸回了人体八成的精血和水汽,面色苍白的好似大病一场,浑身像是剧烈运动过,还蒸腾着热气,双手一抹,浓厚的白雾又将二女的身形覆盖。 龙脉之力的消耗增加了一倍。 甚至耳边传来‘无首龙尸’的低吟惨叫声。 龙脉之气耗尽,抽的可就是祂的龙血、龙肉、龙魂了。 戚笼可以感应出,如果他不在四分之一柱香内解决此事。 自己这身天赋的源头,死中求活斩龙首所获得的大机缘,便就真的耗光了。 他在下一刻出现在了一座雕像面前。 这雕像有些奇怪,似乎不用戚笼的大量‘龙脉之力’注入,便只是沾了一点点神异力量,这雕像就自动化作人形,平静的看向自己。 “斩赤龙!”戚笼嘴角动了动,然后毫不犹豫,一爪抓向对方脑门。 ‘小姑娘’五指一翻,梅花掌中的胯肘上架,生嫩的小手点到了戚笼的掌心,同时五指一缩,另一朵‘梅花’从掌后翻了出来。 梅花掌——双叠掌。 掌影击面,戚笼面色不变,五指一缩,肘部一转,灵蛇摆尾,再一张开,却是大梅花掌,而且掺杂了蛇形的变化,多了一分诡异。 蛇摘梅! 梅花固然有傲骨凌然之态,但是冬眠的大蛇苏醒之后,腹中饥饿,也是会摘花充饥的。 ‘小姑娘’见状,手臂一藏,身子一缩,乖巧的像是要把宝贝藏在怀里一般,戚笼的手臂紧随其后,五指一并,小蛇变大蟒,一个‘怪蟒翻身’,腥风大作,想要把‘小姑娘’活活卷死。 谁知小姑娘‘梅花掌’反手按到了自己的肚脐上,一缩一涨,皮肤猛然变的通红,然后背部猛然高拱,同时背部脊椎节节鼓起,猛的一震,竟然发出一声雷声。 龟形——倒发乌雷! 别看这一招看似简单,其实由回身换臂、拧腰、切胯、转肩,上体的吞吐作势,混合肋部发劲,再加上龟形的独特气血爆发,才合成的这一招。 越是轻描淡写,就越发显的这‘小姑娘’的道行高深。 ‘乌雷’也不是普通的雷,而是鳖精在深水水底,吞吐江底水汽,用龟壳孕育出的藏身雷,拥有蕴含生机,却又震散生机的奇妙变化。 猛的一震,直接把戚笼手中的这条‘大蟒蛇’给震的生气无。 不过戚笼也早已不是之前的戚笼了,七层的活人桩法,二十多种内家拳劲的融入,加上‘神明’境界的拆解,他对于拳理拳义的理解,早已超过了九成九的拳师。 所以在‘小姑娘’倒发乌雷的前一刻,肘部,也就是蛇身的七寸,主动向其大脊椎撞去,同时龙形右步,两肩胛骨迅速抖动,绕对手而转,卷荡风云。 手与脚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活人桩第六层——拳无内外,上下六合。 几乎一刹那,‘七寸’劲打,借雷震身,一声巨响,大蟒蛇死了,一条真龙蜕皮而出,红睛怒目,腾云驾雾,四周的白雾旋绕而转。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第一次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精神境界与精神境界的碰撞,所较量的,便是纯粹的拳术变化。 这‘小姑娘’的辈分其实比之前那两位大长老还要高。 这‘小姑娘’也是薛家少之又少的,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号明庵居士。 而这位女居士的内家境界,便唤作‘斩赤龙’。 ‘斩赤龙’是女丹修行的一种成果,也是女性拳师修行到一定境界的标志。 也就是闭经血、化女相、女性气血不外溢。 若是把‘斩赤龙’变作一种修行成果,便是清心寡欲,锁住一切生命迹象,到老死,年轻貌美,状如孩童。 虽然说起来很尴尬,戚笼能够降伏五种内家境界,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吸纳这‘斩赤龙’的精神境界。 若是成功的话,他便是史上第一个炼就‘斩赤龙’的男子。 从这个角度上,他也算是武道第一人了。 第一白三十章 斩赤龙(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眼前这个子矮矮,模样安静可人的明庵居士,自始至终表情平静,一言不发,但一双眼睛如同‘井中月’,冷清而明亮。 ‘斩赤龙’的精神境界,让对方自始至终都保持一种理性的情绪状态。 戚笼怀疑对方的理智,比起那两位大长老都多的多。 这种状态未必会让她战时突破,发挥百分之两百的实力,但却能稳定在百分之一百的状态中。 加上对方一身飘若惊鸿般的道门拳术,就算是处于下风,一时半刻也拾掇不了对方。 这不是戚笼不行,便是换上其它的‘宗师’级的高手,他也不行。 ‘斩赤龙’绝了尘气,状态永远不升下降的,除非用绝对实力将对方意志一举轰散,不过要这样做,戚笼还怎么吸收对方的精神境界。 根据南老叔公的说法,这位明庵居士少时便异于常人,早慧而淡漠,世事洞明,据说人生最后的三十年,离群索居,最后在一座荒山中坐化。 这种人,这种意志,是很难用拳神去镇压对方的,对方不怕死、不惧生,更不怕。 由龙脉之气所化的白雾风暴之中,明庵居士沉丹聚气,虽然身上被龙脉排斥,身上大面积的变成石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戚笼可以强行将对方粉碎,然后尝试吸收对方的精神碎片,这是最后关头,不是办法的办法。 但在最后,戚笼忽然收了所有拳术,甚至重新给对方恢复了生机,那龙脉的疯狂嘶吼就近在耳边,戚笼也充耳不闻。 反而上前两步,缓缓蹲了下来,眼神定定的看着对方‘井中月’一般的清冷眼神。 冷之前,是清。 戚笼笑道:“君子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居士一生修行,想必在俗界已经功行圆满,所以何妨成人之美呢。” “既然抛却一切俗物,这最后的‘斩赤龙’传与我,似乎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明庵居士突然歪了歪脑袋,缓缓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戚笼的脸蛋。 手掌凉凉的,像是在摸一个大娃娃。 道家的修行,最后无非是节欲,定心。 只是每个人的道路不一样。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戚笼帮助血麒麟参悟过‘上善若水’的刀境,对方的一身刀术修行,最后都融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句话中。 刀术再没有一一丝一毫的杀气,反而如同滔滔江水,滋润万物,充斥着滚滚生机。 这是道! 而同样是道,戚笼看的出来,这位薛家女祖宗,一身修行,却是在贯通后半句。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一句话的道理中,很多人都会忽略这后半句。 处在众人所‘恶’的环境中,出于尘世而不沾俗气,清净无为、内心祥和、因循自然之理。 这就是道家追求的最高意境。 前半句对人,后半句对己。 正是因为对方是这样的人,才能‘斩赤龙’,所以戚笼干脆的收起了所有的武力手段,在精神之中,以心触心。 “的心中好似少了一味东西,很想找到它吗?” 戚笼身子一颤,他曾有红颜知己、有生死兄弟、有授业恩师,但无一人能够真真正正的触到他的心底深处。 没想到相差两百多年时光,一个陌生的女人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可以吗?” “可以哦。” 明眸皓齿的小居士突然狡黠的一笑,“而且,我也很想知道,男人斩赤龙,又是个什么模样。” 话音一落,明庵居士的身影渐渐透明,同时,戚笼的面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白皙而平淡,其气质竟与这小居士有着三四分相似。 ‘鸣天鼓…开关转窍…闭户…回经返乳…乳返为膏……斩赤龙。’ ‘气血返于上,经过乳溪入胸,月事颜色由赤变黄、由黄变白,化气而周流身,再无欲气炎燥之患……’ ‘……欲气消而真火出矣。经断、乳缩、体肤光泽。’ 一阵又一阵,男性从未有过的体验直接从戚笼身上涌动,这感觉……还真是分外的诡异! ‘身心意,精气神,肉身是第一位,这么练下去,我不会成变态吧!’ 戚笼想到了一个让他十分震惊的可能! “这小子干什么呢?” 不知从哪里溜达过来,正准备带走戚笼的南老叔公揉了揉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正在水瀑下闭关的刀魔,居然给他一种十分‘娘们’的感觉。 “薛家的女人拳虽多,但炼拳也不至于真变成女人啊,不过练成兔儿爷的倒是有好几个,这刀魔这么好的天赋,不会是中招了吧。” 南老叔公龇牙咧嘴,女性和男性毕竟身体构造不同,女性所开创的拳术劲力,自然是按照她的身子造出来的。 而武道修行又讲究身心意合一,日炼月炼,炼成兔儿爷的可能倒还真的不小。 南老叔公一拍大腿:“坏了,这么一来,蔓蔓岂不是要守活寡了!” “哦,对了,她好像一直在守活寡,无事无事。” 这一百三十多岁的小老儿摇头晃脑,自我安慰,刚准备去叫人,一声重重的金铁声响便从后方响起。 南老叔公面色一变,老脸沉了下来,缓缓道:“圆小和尚,老头子可不记得,薛家的禁地,邀请过们阎佛寺的和尚做客。” 背后那个壮如铁塔,手持纯钢铁杵的,正是佛寺武僧之首的圆大和尚。 单手合十,一声宏大的‘阿弥陀佛’便从腹部响起。 南老叔公目光阴沉的盯向对方的喉咙,缓缓道:“小和尚,修炼闭口禅就好好修,用腹语发话,跟普通说话又有什么区别。” 这圆大护法缓缓长开了口,嘴巴里空空荡荡,舌头居然消失不见了。 “唔,原来如此,看来是打算断眼耳口鼻身意六门,走的是外道寂灭的路子么。” 寂灭禅是阎佛寺佛门功法最高境界,寂灭证我,返老还童,佛身证就;但这生死玄关却不是那么好过的,说是十死无生也差不多。 所以这圆大护法便打算走外道路线,靠着关闭人身六门,模拟寂灭。 这舌头也不是剪掉的,而是通过佛门的修行,把它当作人体的腐皮烂肉,替换出去。 “单凭来搞事还不够资格,是阎佛——” 南老叔公话还没说完,面色猛的一变,只见在这垂天云之下,一大团血色幻影正疯狂的向云中瀑冲去。 南老叔公老脸直抽抽,血炼大长老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禁地的所在。 而且这股汹涌澎湃的魔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血炼一脉大长老复活了一般。 炼血五道,血神冕、血瀑甲、血三业,薛血海,还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雾气越发淡薄,薛小鸽和薛霜霜缠斗的身影也越发模糊,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而在这时,戚笼突然从雾气之中探出身形,面色淡薄,身影如惊鸿一瞥,直接插入二人中间。 薛小鸽的海底炮,薛霜霜的剥皮手,都在一瞬间击打在了对方的身上。 ‘这人不是在找死吧!’ 就在二女都这么想的时候,戚笼手做掌刀,好似井中月光,虚幻一闪,同时抹过二女脖子,荡起层层涟漪。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大梦一觉谁先醒。斩却赤龙见真我。” 那惊鸿一瞥的刀光闪过,薛霜霜和薛小鸽看看我、我看看,表情都有些恍惚,更奇妙的是,的面孔变成我的面孔,我的长相变成了的长相。 “辛亏二位仇深似海,精神相互纠缠,在龙脉之力的灌注下,中有我,我中有,成太极之势,而我这‘斩赤龙’,便是阴阳转化的那一条线,万物冲阴而抱阳,中有我,我中有,我便是我,我便是。” 二女的神情越发恍惚,水中倒影下,人影渐渐变成一道,女人的面孔,也变成了戚笼的模样。 绝血经,斩赤龙,最后斩却的,便是男女的性征,达到一种天人相交、天人生化,万化定基的境界。 雾气终于散开,戚笼刚抬头,便看到一双疯狂暴虐的血眼。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先降魔 后降佛(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人送外号刀魔,他自认刀术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但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刀术天下第一,他见过的最精妙的一刀,是在黑山山顶,那位传说中的吕阀阀主,借助风水、龙脉、地气,孕育的那一记‘青鸾煞’。 那连世界之外的怪物都能斩瞎的刀术,惊艳绝伦。 虽然戚笼早就弃了刀,专心拳术,但偶尔也会想起这一刀,想象如果是自己,如何斩出这将所有风水煞气勾连在一起的刀光。 这便是他吸收五大‘内家境界’的灵感源头。 ‘斩赤龙’是女性后天转先天的变化,在这过程中,断尘缘、除尘气,正好可以削弱‘精神境界’中的个性意志。 也是碰巧,也可以说是机缘,薛家百年的女人史中,正好就有那么几对拳术境界差不多,却又是生死仇敌的女人,一旦‘复活’,必然打生打死。 最后等这几个女人打的不可开交的关口,戚笼以‘斩赤龙’出手,正好应了太极阴阳一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用精神的敌意相互牵引、又相互消耗。 阴阳两鱼互相纠缠在一起,‘鱼眼’颜色又恰恰相反,两两相对,相融相杀。 而作为正主,戚笼的精神便能置身事外了,不用以硬碰硬。 这是戚笼从‘青鸾煞’中悟出的‘阴阳煞’。 最后以‘斩赤龙’为刃,一举断红尘,吸纳五种‘内家境界’。 这种设想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至少这来者肯定不会是男人——男人可不会斩赤龙。 所以当血魔薛沉舟暴起偷袭时,戚笼的眼神相当平静——这自然也是受‘斩赤龙’的影响。 薛沉舟一头血发迎风飞扬,一身精悍的肌肉上,血色纹路毕现,两只眼睛鲜红如墨,好似恶鬼爬出地狱,常人只看上一眼怕是都要做噩梦好几天。 更别提对方一身汹涌的血气,血炼一道,血气收放自如,这些血雾都是经过特殊淬炼,一旦沾上人身,比剧毒还危险。 剧毒都是死物,这些血气短时间内凝而不散,是受拳术气劲掌控的。 恍惚间,戚笼仿佛回到了七八年前,那个气焰滔天、堵在城门口的老头,也是这般姿态。 薛沉舟左掌从肋下探出,似抓非抓,五指因为气血冲荡而变的狰狞可怖,指甲漆黑,这一招在血手拳中叫做‘红脸照镜’。 掌心一对脸,顿时戚笼眼前一阵模糊,仿佛有无数鬼影在眼前晃荡。 血炼一脉的拳术都是‘精神武学’,便是通过制造种种幻象,达到杀伤对手目的的拳术。 而要达到这一点,精气神必须‘入魔’,也就是普通武人避之不及的一种武道关卡,对于血炼武人来说,却是提升拳术的台阶。 如果是当年,戚笼的‘魔刀’要出鞘,才能斩破层层幻象。 如今刀不在了,戚笼却有了更好的手段。 薛沉舟冥冥中突然产生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体内的‘炼魔血’。 眼看‘红脸照镜’就要抓到对方脖子上,对方忽然轻轻一抬手。 “这一招——”南老叔公敏锐看出了不对劲。 他很老了,所以对于同样老的东西,他一向很有感觉。 戚笼这一抬手,就像是垂帘听政的老妖婆,玩弄朝堂、陷害忠良、抽朝廷之血供养己身。 只是这么轻轻一抬手,凶神恶煞的‘血魔’,在一刹那间浑身爆血,血雾弥漫,血腥味隔着上百丈都能闻到。 “垂帘?” 南老叔公一脸的不可置信,要知道这前任血炼大长老的‘内家精神境界’,可是所有血炼一脉拳术的克星。 哪怕有血瀑甲,这猝然爆发的一下,也至少蒸发了薛沉舟三成的气血。 “哦,原来那个精神有破绽的敌人,是啊。” 戚笼慢条斯理的道,手脚却不慢,脚踏‘八爪步’,这是脚趾高速震荡,在水中急行的一种步法,仿的便是蜘蛛、鸭子等一系列可以踏水而行的生物。 同时八扣拳中的‘鸳鸯扣’,电射一般,直抓薛沉舟的喉咙。 薛沉舟居于下风而不乱,一头血发反卷而出,每一根发丝都像是一根银针,直往戚笼探出的右臂扎去。 发为血之梢,这一扎一吸,能在短时间内,将一头活牛身上的血水都抽干了。 戚笼淡笑一声,鸳鸯扣是双扣,双扣一合便是凤眼拳,斜下方向胸口戳去,同时戚笼左臂内旋,力达掌根,五指一张、一卷,便是通臂拳的经典招式,大引手。 这些银针一般的血发受到吸扯,顿时往掌心引去,而戚笼脊椎一弹一抖,五指顿时长了一截,指腱变的漆黑,合手一夹,一片铁丝崩断声,半手头发被捞了下来。 而凤眼拳也同时扎到了对方胸口,方一接触,那皮肤表面便鼓起无数层血膜,血水在其中反复激荡,竟然有一种一拳冲入血瀑布的感觉。 不仅本来应该渗入皮肤的内家寸劲没打进去,就连拳头的冲击力,也在一瞬间削弱大半。 而薛沉舟的一双血目红的要滴血一般,两手再度从腰间扎出,像是两口阴毒的匕首,一前一后插入戚笼要害。 戚笼呵了一声,右脚像是枪杆子一般,猛的抽在水面上,刹那间,天人合一的气场爆出。 薛沉舟本身在连退之际,下盘便就不稳,被这么一冲荡,水浪滚溅,就像陷入江面大漩涡,桩功立刻露出了一丝破绽。 戚笼反身便是一记弹腿,闪开两掌刀的同时,脚影如鞭影,凶狠的抽在了薛沉舟的腹部。 空气中爆出一声响亮的炸响。 正是千金难买一声响! 这一次外打硬抽,血瀑甲就不是那么管用了,薛沉舟口喷鲜血,连跌带滚,被一脚踹出四五丈外。 “比爹差远了,”戚笼淡淡道。 虽然论起气血强度、乃至血练秘术的数量,这对父子都相差无几,但论起拳术火候,以及经验的老练,二者至少差了一个档次。 不是每个年轻拳师,都是‘窥鬼神’状态下的薛白。 年轻拳师气血旺、精力充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确能打。 但对于已经融入五种内家境界的戚笼来说,这些招式间的细小破绽,早就被无限放大了。 也许这血炼大长老的儿子力爆发,能跟薛家家主拼杀的不相上下,说不定还能以小搏大。 但落在戚笼眼中,根本挡不住自己十招,这便是层次上的差距。 当年血炼大长老可是抗下自己十三刀才力竭而死的。 薛沉舟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双血眼无比凶狠的瞪了过去。 二人之间,那及膝的水面上,突然一道道白色幻影时隐时现,给人感觉就像是不断变幻方位的女鬼,脖子后面突然冷飕飕的,好似被女鬼吹了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 拳术再高,也不可能真的把鬼召出来,但却能将蕴藏在气血中的游精散魂逼出,是真的能制造出‘鬼打墙’‘鬼压身’一类幻象的。 不过‘斩赤龙’的境界下,戚笼心头圆润通透,就像是介乎于出世与入世之间的仙子,不,是仙男。 在他眼中,这点幻象只一眨眼功夫,便就化作了游离在空气中的白雾,甚至连人都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却又格外清晰。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强大、弱小、丑恶、英俊、权势、声势,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引发不了任何的情绪波动。 原来小居士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 似乎也的确如此。 “咦?” 戚笼低头,发现有两只明显漆黑的鬼爪子,不知何时起,一左一右,抓在了戚笼的小腿上,小腿立刻失去了知觉。 “鬼上身?” 然后地面一声大震,只见薛沉舟的身影跟充了气一样高涨,浑身血色,手脚足有象腿粗细,气血暴增,面目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起来。 每一步踏出,水面都染上一层红色。 血魔变身! 气势好似滔天血海,向戚笼卷来。 单纯的血炼秘术,绝没有能让人精气神大变的效果。 而且这张老脸,戚笼七八年前,在云中城的城门口遇见过一次。 这不可能啊? 老子借儿子的身,复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先降魔 后降佛(中)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看向这个身高十尺,仅比‘奉龙甲’状态下自己矮一个头的血肉怪物,只感觉有无数人影要从其皮肤上钻出来一般。 这是造血器官大量分泌,人体血液疯狂更新换代,所制造出的异象,耳边甚至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血炼一道是内家拳中的内家拳,论起爆发力,没有任何拳术能够比的上。 戚笼眼中厉色一闪,抬手,‘血帘’再次发动,脸上血影一闪,庞大又阴戾的精神定向对方。 就像是一个引信一样,只要一点,便能点燃对方血水,气血越强者,这一招的杀伤就越大。 而对面的血魔似是早有预感,脚步往右一踏,水面炸开的同时,身子平移半丈,直接躲开戚笼的精神锁定。 ‘果然是!’ 能对抗血炼大长老‘内家境界’的,只有同为血炼大长老的薛血海。 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法子,竟把他老爹的意识召唤了过来。 年轻力壮的肉身,老谋深算的精神意志,这套路,有点眼熟啊! 戚笼脸色越发柔和粉嫩,眼中白雾越发浓郁,雾里飞花,那抓住他一双小腿的鬼爪在雾气中越发淡薄。 雾气被缓缓剖开,那么的缓慢,那么的柔和,戚笼身子一转,避开雾气的冲击。 现实之中,一道筋肉暴走、血气充起的怪爪直扣脸面,而戚笼未卜先知的一转,直接躲开了正面攻击。 血魔腥眼一动,长臂似枪,枪杆子猛的一抖,无数血滴点射而出,筋如弹簧血如针,这一招有着惊人的穿透力和破坏性。 然而落在戚笼眼中,‘雾气’早就分化出无数白痕,戚笼身子好似扶风摆柳,腰肢好似被风吹动的柳枝一般,晃荡来、飘荡去,却是片叶不沾身。 这一偏女性化的招式其实是内家中比较凶狠的打法,唤作‘八面肩头’,直肩、压下肩、倒后肩、倒前肩、射起肩、陡进肩、凝挺肩、不动肩。 只要对方露出一丝破绽,肩膀一晃、一欺,这叫做‘抢中门、横冲直撞’。 对方一整条手臂发血劲,戚笼身子一晃,便晃到另一边,膝弓足挺,外加肩胛骨快速扇动,‘八爪足劲’+‘孔雀裙’,就好似乳燕投林,直往血魔胸口撞去。 看似小巧灵活的一冲,但要是撞到人身上,以戚笼的力量,是能把整个人都冲的四分五裂。 有几头牛力量的乳燕,怕是没人见过吧。 面对这一记飞身肩打,这‘血魔’却是不闪不避,胸门打开,一个‘老熊抱树’,浑身劲力抱团做圆,不仅不躲,反而双手内捋,内劲吸蓄爆发,一副以伤换伤的姿态。 这一熊抱,紧接着的,便是血手拳中的‘刺猬翻身’,也就是一身毛孔爆发暗劲,像是刺猬一样扎入来敌皮肉中。 而且这暗劲不是一般内家拳师的‘汗水发劲’,而是血水发劲,比起普通的内劲外打要阴狠十倍,扎入皮肤就往人体要害钻去。 戚笼的‘飞燕打’,外加‘裁指人’下的独特指劲,一冲、一抓、一抹,能把对手半张人皮都剥了下来。 但自己也会被对方的‘刺猬翻身’扎的浑身是洞。 薛沉舟或许敢这么拼,但若真是他老子薛血海,便就绝不会这么干。 戚笼心中一动,脚上反踩八卦,五趾趾节斜踩入水面,由‘乾’位转‘巽’位,体内六大筋同扭,连声‘崩’响,竟在千钧一发间,从敌人腋下卷了出去,走马拧腰,直接开逃了。 血魔身形巨大却没有一丝笨重,趟水如趟泥,反身就追了上去,其间没有一丝停歇。 只是血魔的那双血眼之中,闪过一丝异色。 …… ‘砰’‘砰’‘砰’‘砰’‘砰’ 一阵木鱼的敲击声从阎佛小和尚的身上响起。 连续而清幽的声音不像是一人在敲木鱼,而是有十二个老和尚,在一座空旷的佛门大殿上连续敲击,制造的佛音自醒。 ‘鱼昼夜未尝合目,寓意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敲打木鱼’,而是筋木槌、骨木鱼。 是人体炼化的十二条大筋,敲打在人的骨骼身上,发出的奇异声响。 要知道拳师拧筋拔骨,本身就是技击层面的一种爆发手段,多用伤身,而像阎佛小和尚这般,以骨为木鱼,以筋为木槌,反复敲击,这更是难以想象的事。 阎佛本身是炼化十二根大筋的佛门武学高手。 又因为金身证就,一身凡骨化佛骨,相当于炼骨大成。 加上一身黑暗高深的佛门修持。 三种条件具备,这才是敲骨木鱼的前提。 清脆连绵的木鱼声中,阎佛嘴里吐出喑哑怪异的佛音,而他的眼中,竟然倒映着血魔与戚笼对战的画面。 原来这上一代血炼大长老的精神,正是他在‘醍醐灌顶’之际,故意灌入薛沉舟的脑海中。 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取代薛沉舟的意念,让血魔重伤戚笼,自己好去摘下胜利的果实,吸收戚笼的真佛心境。 “善既从心生,恶岂离心有。善恶是外缘,于心实不有。” 五大武阀之中,阎佛寺的传承可以说是最短的,但论起让人畏惧的程度,阎佛寺的僧人却是排在第一位。 阎佛寺的传承很是怪异,上一任主持会游历四方,把世间罪恶滔天、值得千刀万剐的恶人收入门下,剃度出家,传授佛法。 这也造成了阎佛寺武僧,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然后这成百上千的罪恶门徒中,勾心斗角,互相残杀,培养出纳尽恶根之僧,便是下一代阎佛寺主持,并授以阎佛的法号。 阎佛的佛身,是用人间罪恶铸成的金身。 而只要能让自己证就真佛,这大和尚不惧用任何手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再简单不过了。 阎佛的双眼之中,血魔薛沉舟与刀魔戚笼的搏杀已经到了极危险的关口。 血魔悍不畏死,尤其是血炼武道中的血三业,可以说是无时无刻不处于入魔的状态,这种入魔可以让敌我双方,都陷入一种嗜杀的盲目状态。 薛沉舟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而戚笼也中了对方数次玩命反击,伤势严重,佛身金箔碎裂,骨骼似乎也断了两三根。 “心三恶业,贪嗔愚痴。身三恶业,杀盗邪淫。凡胎浊质,走肉行尸。小僧真是罪如山海啊。” 阎佛小和尚露齿一笑,露出四十颗白牙:“必须堕入地狱,功德成佛。” “那就入地狱吧!” 一声冷哼如洪钟大吕,将阎佛的四周空气震的白茫茫一片,而同一时间,一只钝金佛掌从天而降,大如皇天一般的厚重气势从天压下,仿佛一尊大佛从云端垂目下来,五指山反转。 蟒和尚——皇天如来! 这一招骤然爆发,木鱼声立刻止住,阎佛的邪佛心境微微一晃,小和尚面色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双腿一缠,两腿皮肉摩擦,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赤金佛身再现。 而且从跏趺坐开始,那紫金色的佛身就从脚掌开始,寸寸向上蔓延,像是挤血一般,紫晕越发浓厚,等蔓延到了手掌上时,掌心已变成了彻底的紫血佛掌,从里到外,再无一丝肉色痕迹。 双手一合,正是一记童子拜佛的起势,在对方佛掌炸开脑颅之前,截住了戚笼大如皇天般的一掌。 两掌相交的下一刻,戚笼腹部一鼓,像是佛陀的大肚皮,正是‘须弥金山’的二倍佛力,丹田气提到胎元,向后到命门,再下行经过真关、仙骨、尾闾、阴窍回到丹田是一圈。 原本便就崩山开岳的一击,经过‘须弥金山’加持,气势更加浩荡,‘童子拜佛’真的架不住了。 地面层层下陷,像要把阎佛直接按入地中。 从掌心开始,一直蔓延到整条手臂,都像是浇了火油一般,烧的焦灼剧痛。 正应了《法华经》中的一句话: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生老病死忧患’等幻觉,纷至沓来,阎佛的菩提心境,一下子就受到了搅扰。 阎佛明白,这是对方的佛陀心境,在对自己的意念进行重锤。 就好比我是佛陀、是菩萨,我的觉悟天生就比深,我的业位天生比大,本身本事再大也无用。 阎佛牙齿一锉,菩提魔念发动,在一刹那间,两臂血水猛然炸开,化作一团血雾。 这是他参悟血炼武道所创出的一门佛门小神通,能将浑身血水逼出去,再收回来。 一收一回,不仅能泻对方劲力,而且对自己无半点损害。 可是血水刚一爆出,阎佛便暗道一声不好,恍惚之间,仿佛有一个权柄深厚,坐在皇位上的老太太,朝着自己‘喋喋’怪笑。 气炼一脉内家境界——‘听政!’ 与佛血一同喷出的,还有自己体内的水分,这些水分被逼出去,可就真是半分都收不回来了。 戚笼掌心指甲猛然弹出半寸,指腱肉疯狂弹动,直接插入两掌正中,这一对佛掌的掌心像是被剪刀剪了无数次,表皮像是碎布一样飞舞。 阎佛的太阳穴突然高鼓,好似弓弦被猛的一扯,耳边风声一闪,龙形桩的青龙摆尾扫来,脚掌一崩一戳,好似鹰隼亮嘴,正是龙鹰合击!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戚笼藏身偷袭,就是要把这个距离宗师一步之遥的老和尚直接打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先降魔 后降佛(下) 阎佛的算盘其实打的可精了。 通过醍醐灌顶,让薛沉舟炼化‘血三业’,替父报仇。 如果薛沉舟报仇成功,便就催动‘血三业’中的阎佛佛意,将两人精神全数纳入己身。 如果薛沉舟技不如人,便就催动其父薛血海的精神烙印,以命搏命,让戚笼重伤,自己大佛吞小佛,依旧做渔翁。 就算伤不了对方,薛沉舟全力以赴之下,也能逼出对方那神秘莫测的‘奉龙甲’状态。 但他万万没想到,戚笼吸纳了五大内家境界后,‘神明’之境不仅能不见不闻而见万事万物,甚至达到‘虚中有实、实中化虚’的地步。 他‘眼’中所见的一切,具是戚笼化实为虚,借助阎佛的菩提魔念,虚化而出的。 然后在阎佛菩提魔念控场之际,戚笼直接踏破虚实,悍然从背后袭击,一记‘皇天如来’,从肉身轰击到精神,可以说是蓄势到极点,水到渠成的一击。 老和尚全无防备之下,没有被一巴掌打死,已经是‘半步宗师’的实力充分展现了。 然而戚笼怎么可能没有后招,一式‘龙鹰合击’紧随其后,真龙的庞大气魄,加上迦楼罗的吞龙之势,可以说是把本就磅礴汹涌的精气神,立意再一次拔高。 吾乃真佛,吾亦能吞真佛! 龙鹰合击,南来一脚。 故称,南!无!阿!弥!陀!佛! 戚笼这一脚轰来,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看似腿脚才扬起,脚尖已经点到太阳穴上,狂风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阎佛周身一尺,狂猛无俦的风光腿影像是搅碎了时间和空间,似缓实快,变化无穷。 ‘净土枪’‘阎罗刀意’‘真龙桩’‘披袍献甲’‘无刀胜有刀’‘真龙桩’‘马形翻蹄’‘真佛意’‘鼍形斩首脚’ 一共十几种杀招武意被融入这一脚中,戚笼可以肯定,就算是罗武皇一身横炼的极限,也挡不住自己这一脚之威。 加上刚刚‘皇天如来’和‘听政’合击,这阎佛不可能再用那‘散血泻劲’的方式,把这志在必得、汹涌澎湃的一脚卸掉。 如果对方没有压箱底的绝招,这一脚,便可以确定这邪门和尚的生死! 生死强逼之下,阎佛粉嫩白皙的小脸下意识的抖动着,四十颗牙齿的牙床都在晃荡。 戚笼这一脚,绝对能把他四十颗牙齿踢的一颗都不剩。 于是他双眼猛的一闭! 在十分之一息的刹那,阎佛的小脸迅速苍老。 苍老不是衰老,衰老是生机丧尽而衰,至于这苍老,便是生机极度内敛,造成人体机能衰退的一种现象。 不知何时起,阎佛两只鲜血淋漓的手掌缩入丹田穴上,双手合并做莲花印。 而在莲花中央的丹田穴上,一点鲜红的光芒缓缓亮起,阎佛的对面,好似同样有一个虚幻的小和尚,同样面孔,气质却是圣洁而慈悲,四手互结,并成莲台。 丹田穴上的光芒越发耀眼,方圆三丈,热气蒸腾,那地面上草根都翻出来的枯萎杂草,竟然再度长出了嫩芽。 无中生有,火里栽莲! ‘舍利打?’ 所有佛门武学,其意境都是佛经中的种种玄奥佛理,越是真实,对于佛门拳术的启迪就越大。 而‘舍利’这种,跟佛一身修行功德有关的‘骨化物’,可以说是重中之重。 而能用舍利当开头的招式,一般都是佛门拳术的大杀招! 不过若只是如此,对方必死无疑! 戚笼皮肤表面,钝金光芒在日光照射下,竟在脑后显出一轮光晕。 称佛,做祖! 阎佛只做到了前一半,而戚笼斩佛证己,早已做到了后一半。 阎佛的‘舍利打’,如果打出来,那他就必死无疑。 这一点,戚笼知道,阎佛更知道。 莲花绽放的一瞬间,大莲花印瞬间右移,鬼神莫测的出现,掌心按在了戚笼的腿骨上,戚笼整条腿上的钝金之色,在那一瞬间,吸入莲花中心的红蕊之中。 那滚烫沸腾的气血,也在这一瞬间,沉淀了下来。 金丹全在得心传,不比空门学坐禅。药有烹煎火有候,阳神气足便成仙。 ‘斩赤龙’状态下,戚笼眼中,那虚幻而真实的白雾如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抹圆灼灼、空坨坨、净洒洒的光亮悬挂半空。 不是‘舍利’,而是‘金丹’! 这老和尚的杀招居然是道门的一种修行成就!? 戚笼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怪异惊愕的情绪。 势在必得的如来光圈,自然也镇压不了道家的‘金丹’。 脚踝一动,阎佛身子软如无骨,像蛇一般弓起,同时莲花印向戚笼额头拍去。 佛送红莲! 莲花再度绽开,红蕊化作一缕剑光,直直朝着戚笼额心斩去! 不是业火红莲,而是尸解红莲! 今所带剑,是桥山中尸解剑也! “请居士尸解!” 阎佛满眼狰狞,做佛门狮子吼,音浪在二人四周炸开,很显然也是被逼到了极点。 金丹之后,自然尸解! 若非仙,尸解之后,又如何? 不如何,只遗体。 正是飞动诛剪一电光尔。 先是阎佛志在必得的伏杀被戚笼破解,身陷囹圄,而戚笼的大如来之势,也硬是被对方一招‘莲花剑’,逼入了生死之境。 不得不说,似他们这种,距离宗师只一步之距的强人,生死之间的倒转,简直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退不能,进不能,就算是‘斩赤龙’,也被对方的‘金丹境’生生的压制住。 就连神明之境,也没有预判出这一记道门剑术,可想而知,这一招道门剑术是多么出尘且出彩。 “啊!!!!!!!” 生死关头,戚笼也被逼出了性子,一声嘶吼如野火燎原,宁进而不退,一记头槌,竟然硬顶着剑光捶上去。 ‘果然是匪类凶性,退出江湖也不减分毫,老僧的尸解剑岂是这么简单就能破的!” “人如鸿毛,命如野草,老僧八年前的八字箴言,就在八年后的此时应验!’ 当年赤身党寇阎佛寺时,戚笼和这阎佛寺大主持就险些火并一场。 不过当时阎佛判定,此人性烈而命短,不值呈一时之气,便就退却了。 如今这一战,可以说是完美的应验了! 阎佛已经进无可进、圆满无缺的心境此刻‘突突’作响,仿佛在疯狂提醒他。 只要刺穿眼前这尊真佛,他也能成‘如来’! 既然斩佛能证道,没道理弑佛就不可以! 这一瞬间,阎佛的精气神无限提高,甚至连戚笼的‘如来’之势,都压不住对方了。 就在剑光要点到戚笼的额头时,光线一暗,一道破铜烂铁般的残刀在黑暗之中斩出,刀光凶狠惨烈之势好似刀身燃火,带缺口的刀刃劈在剑颚要害,刀剑交错,一阵火星四溅之中,剑光微微下压,从戚笼肩头擦了过去。 ‘这是什么刀?’ 阎佛的瞳孔猛然睁大,眼前哪还有什么刀,分明是他自己主动移开了一招可杀人、可证佛的剑光。 无刀胜有刀! 他是被戚笼的心头刀意给逼开了! 一如当年! “来的正好!” 哪怕是阎佛,距离宗师只一步之摇,但毕竟不是宗师,无法每时每刻保持恒定的精神状态,心头在瞬间空荡荡的。 气势也终于露出一丝颓势。 戚笼肩头一晃,直扑而上,右掌一缠一绕,蟒和尚——小禅寺! 半条胳膊飞天而起。 阎佛面色一变,脚踩倒八字步,可惜戚笼更快,脊椎骨一摆一顶,左臂一甩,龙甩尾的同时,食指和中指似蛇一般一缠一夹。 漆黑的两指指腱疯狂抖动,然后猛然撞在了一起。 落在阎佛的眼中,便是一条巨龙踏云而出、昂首甩尾,水缸粗的尾巴猛的一甩,甩出一条红目吐信的巨蟒,龙与蛇交,一左一右向他剪来。 阎佛躲无可躲,只能拼命仰头,‘咔嚓’一声,一声炸响,两人交错而过。 二人之间,空气中的一条白线迟迟不愿散去。 阎佛转身,一对眼皮底下流出了红浆子。 “三战而不胜,施主果然厉害。” 事实上,二人还真就交锋了三次。 第一次,戚笼对战血炼大长老,二人的精神隔空交锋。 第二次,戚笼在阎佛寺的著名京观,尸佛塔前,面对面交锋,最后以阎佛不战而退而告终。 第三次,便是此战,虽然几经周折,但结果是阎佛右臂齐肘而断,两眼被剪瞎,胜败不言而喻。 戚笼转身,一手扯下被剑光划开的袖子,露出精壮的半身,冷冷道: “事不过三,你今日必死,我说的!” 阎佛二话不说,脚步一转,缩步成寸,疯狂往藏经阁外奔去! 只要逃到薛家山庄,薛家人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在家里杀人! 戚笼紧追而上,身影如龙、如蛇、如佛、如刀,很显然经历这一战,他的精神又有突破,已经渐渐把一身所学融入神明境界中。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神明要你今日死,天地三界谁留你! 此刻,神要杀人! “替我挡住!”阎佛失态的叫道。 圆大护法面色一变,手中纯钢禅杖‘哗啦啦’直响。 “挡我者死!!!” 可是戚笼好似未卜先知一般,脚步一晃,便插入空门,一记龙形手鞭轰然砸下。 鞭与杖交,‘轰’的一声,圆大护法脑袋一闷,两脚直接陷入地面,虎口开裂,脚心湿漉漉的。 两只耳朵更是同时炸成肉沫,耳膜穿裂,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只有余光隐隐看见对方的手臂上,一片金色鳞片从皮肉下钻出,日光照耀下,是那么的耀眼。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追杀(上) 戚笼与阎佛的惊天大搏杀,可能还不超过十息。 而戚笼与薛沉舟的战斗,也顶多不过二十息。 拳术超凡入圣者,双方之间的战斗,要么会很久,纠缠数日数夜都有可能;要么就是很短,数息之内见生死。 所以当薛沉舟恢复神智,入眼所见,便是戚笼一记龙形鞭手,抽打声好似炮炸,直接将圆大护法抽的耳膜炸裂。 血三业状态下,他等于是被‘夺舍’,但是依旧保持理智,只是无法驱使自己肉身。 他亲眼所见,戚笼轻而易举的便反控住‘他’。 也第一时间目睹了刀魔与阎佛惊世骇俗的一战。 饶是他十年磨刃,自感心性已如钢铁一般坚硬,但面对这好似佛祖降临的大恐怖,眼中依旧闪过一丝惊恐。 对方实力居然这般强横,那么自己报仇雪恨,怎么可能会成功! 欲成大事者,必须忍辱负重,忍辱不难,大凡世上人,受辱了,又报复不能,不敢死,也就只能受着了。 但是这负重,却需真正的强人才能做到,负重如抗山,而且是每时每刻都在抗,稍一颓唐,就会被心中那一块痛苦空洞所吞噬。 戚笼也没想到,自己一战之势,竟使得这千磨万忍、苦练武道的年轻人,精神露出了一丝破绽。 不过薛沉舟到底是薛沉舟,是薛家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天才,这一丝颓丧的精神,才刚刚生出,就被他强行镇压下来。 身子一纵,化作一道血影直追二人,他知道,倘若想杀戚笼,这一次是最好的机会。 倘若这一次失败,他到哪里再去寻另一位阎佛,去玩命的牵制对方。 而阎佛寺的武僧之首圆大护法,同样是铁杵猛的一剁地,三只脚走路,这是‘小金刚拳’中的豹步。 有道是罗汉乘虎、金刚驭豹,这豹步一出,圆大护法眼中凶光毕露,浑身煞气腾腾,竟把修炼禅功,多年镇压的煞气全数放开,摆明了宁愿毁去一身修持,也要锁住戚笼。 “众生受乐,乐受无受,即是平等。众生业报,报业无业,即是平等。” “既有佛陀降魔王,那自然也该有魔王吞佛陀,这才是众生平等。” 南老叔公嘿嘿直笑,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 “有意思,真有意思,活久了,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能见到。” …… 阎佛双眼已瞎,但对于寂灭禅成,五官六感都修炼到一种神异境地的他来说,并不影响他行动。 反倒是那断掉的半截手臂,对于阎佛来说,影响会更大一些。 世上就没有缺胳膊断腿的武行高手,因为人体是一个复杂的武道体系,少任何一部分,对于整个体系来说,都要推倒重建。 人体重心的变化,气血的运转、拳术的换招等等,一旦少了一部分,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就相当于一个恒定的‘入魔’状态,不能消除的那种。 而且他的阎佛心境,被戚笼的真佛意境镇压,所能指望的,只有道家的‘金丹’。 此‘金丹’非彼‘金丹’,并非道门法术的体系核心,而是模拟道门心境,推演出的一种‘顶级内家境界’。 所有拳劲、气血、筋骨皮肉的团聚成圆,心意神性融为一体,施展任何一种拳术都不可能露出破绽。 就连戚笼蓄势爆发的‘如来大势’,都没镇住对方的金丹剑术,还差点着了道,可想而知这一招的厉害。 不过保持这‘金丹状态’的前提,就是人必须是‘圆’的,精气神圆满无漏,周身气血合如‘朗朗月明珠’。 后者说不定还要更重要一些,因为从古至今,道士炼丹,都是给人服用的,武行的‘金丹’也是肉身成丹,少了一截手臂,便等于在通透圆满的‘金丹’表面,扎上一根针,那人体内的精气神自然而然就跑光了。 不过这老和尚明修佛、暗修道,又是在生死寂灭的大恐怖中闯过一遭的人,早就明白‘舍得’之道。 除了保证人体必要的生机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 大不了便就再一次转世重来,虽然这寂灭禅不可能无限制的转世投胎,而且需要一个得天独厚的佛子做肉身,但若只是转世两三回,还是没问题的。 罗武皇、戚笼、阎佛,在这三人中,其实最难杀的反倒是阎佛,他不像是罗武皇钢筋铁骨,又没有戚笼恐怖的爆发手段。 但他就是死不了! 置之死地的爆发下,阎佛的赤金佛体表面,裂缝越来越多,就像是得道高僧为了降伏大魔头,舍去肉体凡胎,爆发出大震慑、大毁灭。 但这爆发如果是为了逃跑的话,那便是另一个角度的恐怖了。 他身上每生出一道裂纹,速度便快上一分,动静便大上一分,有妖魔怨灵的撕扯咆哮,有无数佛子的佛音念唱、也有孤魂野鬼的嘶哑叫声、以及无数敌人的死前呐喊。 这般震天动地的声势,方圆十里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甚至若是精神不坚定者,还能看到百鬼夜行、夜送新娘、剑仙诛魔等幻象,这一陷进去,再想出来可就不可能了。 而且这般疯狂的气机涌动,只要是云中丘的一流武者,都会有所感应。 薛家祖宗祠堂前,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耸眉搭脸,正跪在祠堂门口的薛白一跃而起,目光灼灼。 “娘,出大事了!我带你看热闹去,好像有一大堆妖魔鬼怪在被追杀。” 坐在她对面,为了盘账方便,扎了个丸子头,一副少女打扮的薛蔓蔓顿时竖起了眉头。 “你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昨夜这小子不知又发了什么疯,好似是从哪里听说,戚笼死后不入薛家祠堂的消息,非常生气。 当天晚上,他就带着一个刻着‘生父戚笼’的灵牌,准备偷摸着放到祠堂里供奉。 死后供不了,但没人没说死前不能供啊! 孝感动天、但脑回路总是那么神奇的薛白,就又干了这么件挨揍的蠢事。 所以薛蔓蔓有时候会想,养这个儿子,自己肯定是操劳早死的命。 “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薛蔓蔓冷冷道。 “不是啊,娘,就是哪个大和尚,他好像在被人追杀啊。” “大和尚?阎佛!”薛蔓蔓面色一变,道:“快带我去!” …… 薛家族长所住的元阳府上,薛世仪正在修炼丹功,双手捏婴儿印,一呼一吸,都要半盏茶的时间。 这元阳府是‘地龙出世’的风水地,像是一个大鸡卵的内部,充斥着生机热气,天然便是一个修炼内家功夫的好地方。 许久,他缓缓睁眼,坐在她对面的,则是一位面目跟他有三四分相似,但显的更加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 此人正是族长长子,当年曾跟薛沉舟齐名的武道天才,薛继武。 薛世仪面无表情,开门见山道:“既然你薛姨只是名义上嫁人,那这族中财权,日后便还是她管,你就不要插手了。” 薛继武面色一变,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这对父子同时面色一变,薛世仪几乎不假思索的道: “告诉那罗蛮子,这大和尚绝不能死在我薛家的云中丘上,他救下阎佛,不仅阎佛寺会感激他,我薛家也欠他一个人情。” 屠魔令一下,其他武阀的几位阀主都已离开云中丘,前去主持那复杂的清剿任务。 现在能插足超一流高手争斗的,也就只有那个横炼怪物。 薛继武不敢迟疑,领命而去。 而在薛家的一间客舍,那个铜皮铁骨,站起身来比起门头还高的怪物同样一翻眼皮,就出现在了门外,高大的身形站在日光底下,阴影笼罩整个院子,像是一尊魔神一般。 罗武皇自然没有四十颗牙,一咧嘴,牙还有些黄,像是没清理过一般,但细细一看,却发现这每一颗牙都有手指头大,而且这牙齿居然闪烁着金属光芒。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野兽锋利的锯齿。 他搓了搓牙口,竟然真的搓出了火花出来,盯着太阳看了片刻,嘿嘿一笑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老和尚打的主意真好,可陈仓是关中的粮仓,哪有那么好占领的,他就不怕被霸王打死么。” 中土号称万国之国,其文化历史自然也传到钟吾古地来,所以他听说过这个典故。 当初天女阁中,三人都起了杀心,只不过罗武皇想弄死阎佛、阎佛想吞了戚笼,而戚笼的迦楼罗血脉,又催促他杀死罗武皇。 屠魔令下,五阀阀主各有任务,先后离开云中丘,阎佛自然也在其中。 结果转了一圈,居然是阎佛这老和尚耐不住寂寞,又悄悄潜回云中丘,率先动了手。 而且看这架势,竟是被打的金身碎裂,不得不用这种法子求助了。 “老子听说,这老和尚曾经偷入陈家,并且在‘无名玉璧’上偷学一门了不起的本事,搞的陈家人大怒,现在看来,这本事貌似也不抵用嘛。” 罗武皇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展现的那般,凶神恶煞,百无禁忌,其实心里通透的很,他踱了两圈步,心里暗道: “薛家肯定不想这老和尚死在这里,坏了五家盟约,必要我出手,老子既然入了这局,自然就不能反了这天;但老子看这老和尚不爽很久了,而且老子还欠那个女人一个人情……” 谁也不知道,罗武皇闭关三十年,其实有好几次都差点没熬过去。 天赋这种东西,带来的并不完全都是好处。 比如薛白天生赤子,外人看来就是一二傻子。 而他肉身天赋极强,所以经常守不住精气神,每次练武,都会陷入半疯魔状态,心意被肉身所控制。 所以陈万道才让他闭死关,让他彻底降伏肉身这尊外魔。 直到一个女人出现,点醒了他,并让他悟出‘内炼一口气,外炼筋鼓皮’的道理,他才成功。 把精气神拧成一口气、一根捶,皮肉筋膜当鼓,一锤一响五百里,这才成功出关。 所以他欠了那个女人一个人情。 在天女阁中,戚笼对他起了杀心,他当然也感应出来,对方身上,好似藏了什么东西。 而这‘东西’,正是那个女人需要之物。 ‘如果刀魔这小子,能够迅速把老和尚打死,我便和他交个朋友,顺带把他介绍给那个女人;如果他不行,那老子就要出手,把这小子打死,顺便剖心挖肺,送给那女人!’ 不过片刻,薛家七老,高勇,还有一些其它高手,全都被阎佛的意念惊动,每一个都采取了不同的行动。 …… 而此时,阎佛和戚笼一追一逃之间,居然来到了云中丘的乱云丛生之地。 此时正是地雷云时节,一些小一辈的薛家人,正在雷云边缘炼内气,一呼一吸,一吞一吐,一收一打,都要像阴阳交合而发雷,只有模拟出了这种异象,才算是功夫小成。 而这些小辈中,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派,一派是薛小沐为首,一派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妩媚女人。 这女人是薛继武的未婚妻,不姓薛,姓梁,据说是梁家一位实权人物的女儿,跟薛继武定亲,也是有强强联合的意思。 每个家族中,都有无数的大小派系,薛蔓蔓和梁雅丽,算是小派系中,互看不对眼的两派。 这往小了说,是梁家女人和薛家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往大了说,这却是五大阀中,统合派和分裂派的矛盾。 五大阀内部其实一直有一个说法,就是陈、梁、薛三姓彻底合并,成为一个史无前例的强大武阀家族。 梁雅丽咯咯一笑,胸前一阵颤动: “蔓蔓妹妹,我知道你们薛家一直有女人当家的传统,只不过女人天生身子骨弱,而我们梁家的鱼龙呼吸法正好能弥补这一点,要不找个时间,姐姐悄悄传给你。” 薛小沐眉头一竖,这鱼龙呼吸法乃是鱼龙婢的炼法,而梁家鱼龙婢的风骚名声,世人皆知,这摆明了是在骂她,她刚想讽刺几句,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声传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追杀(中) 二女同时回头望去,只见宏大而诡异的禅音之下,一尊白骨佛陀大踏步而来,他身上的赤金佛身已碎裂成血色袈裟,随着风一吹,皮肉袈裟晃荡来、晃荡去。 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停了下来,骨头下巴一开一合。 “阿弥陀佛,请告知薛家众人,老僧降魔不成,正被魔王追杀。” 诡异的皮相镇住了所有人,然后他身影一闪,消失在雷云之中。 二女互相看了一眼,还未说些什么,地面忽然剧烈震荡,给人感觉,就像是有一条真龙要出世一般。 一道高大的人影携风带浪,倏忽而至,刚一露面,滚滚风浪就压的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是你!”薛小沐惊愕道。 她认识眼前人,只不过眼前人跟当初,又有了极大不同。 皮肤更细腻、五官更精致、长发及腰,唯独那双纯金色的瞳孔,霸道的气场掩盖了一切女相。 还没等薛小沐说些什么,梁雅丽便尖叫道:“阻止他!” 附近二十多位薛家小辈几乎下意识的冲了上去。 这些小辈放在外面,至少也是帮会精英的水准,又修行同一类型的拳术,其中水准最高的几位,跟白家四驹也差不多。 弓字步,单手炮捶,发如雷,拳拳相通。 这些薛家弟子借助这雷云大势,几乎万众一心的使出了炮捶,炮与雷合,在这一刹那,居然极巧合的形成了天人合一之势。 拳发如落雷! ‘就算是族中长老,在我们这一拳的威势下,都要暂时避开。’ 这群薛家小辈感受着气血与雷声的合一,那种被雷声猝发的昂扬精神,也就是风水中的生发之象。 可是戚笼看也不看他们,只是莫名其妙的盯着天空的雷云,两只手只轻轻一抬。 然后在下一刹那,刚刚还天人合一的一群薛家小辈,几乎同一时间,血雾漫天,浑身炸成血人。 只有薛小沐和梁雅丽得以幸免。 薛小沐是因为她跟薛蔓蔓之间的关系。 而梁雅丽一声叫喊,自己却不进反退,落在战场边缘。 饶是如此,她心脏也‘噗通’‘噗通’乱跳,浑身气血在猛烈撞击皮肤,似乎随时都要钻出来似的。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怎么会这么恐怖!这又是什么招式,只轻轻一握,便好似能把人性命捏出来似的!便是五阀阀主,怕是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薛小沐也是面色大变,连忙伸手挡在众人身前: “刀魔,你莫要忘了,你和我蔓姨有婚约约定,你也是我薛家的人!” 戚笼淡淡道:“放心,放心,我怎么会去杀他们呢,此地阳气上升、春雷乍动,在二十四节气中应该叫做惊蛰,什么是惊蛰?不就是被雷惊动,从土里爬出来的小虫子么,捏死这些虫子对我来说,半点成就感都没有。” 薛小沐一时语塞,这些薛家的精英,未来的顶梁柱,在对方眼中,就是小虫子么。 这要让这些人听到,怕是武道之心都要碎裂了。 “你到底——” 可当薛蔓蔓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戚笼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一时间,薛小沐心口空落落的。 “蔓蔓,那个人到底是谁?” 梁雅丽额头上汗水滑落,身上散发着一种麝香,似乎更有诱惑力了。 可惜没等她得到答案,一道又一道气势庞大的人影,就接连从云雾中钻出。 薛家家主薛世仪只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道:“只是损了人体三成气血,毛孔炸裂,半年无法练武,高勇,送他们下山。” 无锋总教头高勇手持一口烂银大枪,缓缓点头,微微招手,雾气中便就窜出无数道人影,给这些伤者止血、敷药、包扎,然后用担架架住,重新钻入冷雾之中。 薛世仪手中也握着一口靛蓝色的宝剑,通体如一块蓝色宝玉,没有一丝的煞气锋芒。 这口剑便是真正的‘无锋’,是每一代家主的传家宝,同样是一口神道兵。 境界是一回事,打法又是另一回事,哪个武阀家族没有几件压箱底的宝物。 别的不说,就是高勇手中这口‘阴魂枪’,也是跟唐三糖手中,异刀狰一个档次的神异物,神道兵的雏形。 薛世仪手持‘无锋’,罗武皇都要惊一惊。 高勇拿着这口枪,也是一跃入一流高手的顶峰。 只能说,戚笼这般做为,的确是犯了薛家的忌讳。 “走吧,想必家老们要比我们早先一步。” 薛世仪手持‘无锋’,整个人大踏步入雾中,而天空上的雷云,似乎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 戚笼游刃有余的走在雷云之中,似乎不是在杀人,而是赏景。 他的身形比之前要高大一些,不是特别高,但也有八尺,双眼纯金,手腕上金鳞连成一圈,像是一个精致的龙麟护腕。 更诡异的是,他此刻并不处于‘奉龙甲’状态下。 龙气在‘藏经阁’耗尽,就是戚笼想使用‘奉龙甲’也做不到。 按照他的理解,这应该是自己的肉身和‘无首龙尸’进行了一种深层次的融合。 只融合,不分开。 而且这一次,是自己主动的。 确切的说,应该是‘神明’容纳了一部分龙尸,将它化做肉身的一部分。 所以他便兼具了‘龙煞分身’的风水感应和肉身的武道。 至于契机,则应该是戚笼吸纳五大内家境界,龙气耗尽,乃至抽龙血、吸龙髓,导致祂损失过重,不得不陷入半沉睡状态。 ‘这样也好,你我本一体,只不过你是被我斩首的,怨气太重,所以你我迟迟不能完全融合。’ “砍了你一颗脑袋,回头再还你一条龙脉,说到底,还不是一回事么。” 戚笼自言自语,一旦他吞噬两极秘窟中的那条人造龙脉,龙煞会比在黑山山头上还要强势。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也在渐渐向当初赵神通的方向转换。 只不过赵神通是先夺龙,再练武。 而他则是先练武,然后通过武道化龙。 方向不同,最后的结果恐怕也会不一样。 在这种状态下,戚笼比‘龙煞分身’更能看的明白,这现实与风水异象之间的关联。 比如他若只是拳师,来看这雷云,便顶多感悟出杀念、雷意、惊蛰变化,筋骨皮肉缩涨之间的雷声、气血运转中的风雷运转。 若他是风水道人,透过层层雷云,也只能看出,与雷有关的各种卦象、风水变化。 但现在状态下的他,却可以看到,那雷云之中,藏着的生气与死机,还有浓厚的‘腥味’。 这雷积云的天象,其实是人象,是洒落的神血长年累月、吸收阳气雷气,所幻化的异象。 黑石道、鹅公坡,应该都是这样。 所以在云中丘,曾经发生过一场神战么。 鱼冀郡主被政变下台,然后被人追杀,是附马爷,也就是薛家老祖一路上护郡主回到自己的封地。 追杀的古国皇庭高手中,一定有半神,应该不只有一尊,而且附马爷绝对弑神了。 恍惚间,戚笼仿佛看到,一尊高大神祇,被一道人影打的节节倒退,然后那道人影暴起,那轰天撼地的拳劲凝成就九道巨大龙影,猛的一绞。 那神祇脑袋直接被绞爆了,喷出的神血溅在云朵上,云头变黑,丝丝雷光在云层上闪烁。 龙生九子,九气御皇道! 原来武道,可以强悍到这种地步吗! 戚笼可以肯定,薛家老祖是真的只会武道,不然他传下来的薛家,就该是名族,而不是武阀世家了。 古国崩溃、通天阴谋、葬送的王都、笼中图的三刑四杀、七伤八难,如今八难已现,历史的残篇与现实的变化正在加速交融。 戚笼迫不及待去投入其中,时代的磨练,能够将一个人的生命的浓烈磨砺出来。 跟这相比,一个老和尚的死活,实在是太无足轻重了。 但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戚笼说今日要杀对方,那对方就必须今日死!晚上一刻都不行! 乌云轰鸣,雷声似乎就炸在耳边,昏沉的天色极大程度的阻碍了视线,偶尔的电闪雷鸣,又令天地大亮,照的世界亮如白昼。 此地正处于地雷云转向冷积云的过程,寒风裹挟着霜雪,扑面而来。 戚笼眯了眯眼,霜雪甚至让他的皮肤裹上一层冷白,不过他的精神却融入这方冰雪世界中,疯狂搜寻着的阎佛的踪迹。 他知道这个老和尚此刻根本不敢离开云中丘,肯定就在这附近。 在云中丘他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更别提离开这里了。 他相信只要没人阻挡,不过一时三刻,他便能找到这老和尚,然后便是把阎佛变阎罗。 然而四道苍老的身影缓缓出现,一个个面色阴沉,好似天上的乌云,每个人手上,都持着一口光芒大亮的宝剑。 “戚先生,入了我家的门,就要守规矩,”薛平龟缓缓道。 童子功全力爆发,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童子,手上的剑比他的人还高,浑身散发着一股婴儿香味。 戚笼沉默不语,只是抬起了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这个时代,还有规矩吗?” 也在同时,薛蔓蔓母女二人,被一尊铜皮铁骨的怪物截住了。 薛白面色一变,第一次露出紧张的神色,瞬间闭起了右眼,左眼瞳孔微微竖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阴间在阳世露出的一道缝隙。 傻小子的气质突然变出了阴森诡谲。 “牛头怪,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罗武皇哈哈大笑:“当然是什么都不干,专门看热闹的。” “你想戚笼被我家族人围杀,鹬蚌相争,你想做渔翁?”薛蔓蔓冷冷道。 如果薛家还有人能够在此事上做和事佬,那便非她莫属了。 罗武皇拦住她,不就是想要让局面彻底无法挽回嘛。 “渔翁,哈哈,老子向来不喜欢钓鱼,老子只喜欢浑水摸鱼。” 罗武皇同样抬头看天,一双青铜眼珠子倒映着层层乌云。 “我只想看看,这小子的器量如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追杀(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器量,成功者用来粉饰运气的一种说辞?”薛蔓蔓冷笑道。 从某种意义上,她也是成功者之一,做为一介女流,掌管山北道五分之一的财权,只是她从未觉的自己有什么器量,或者说是独特眼界。 无非是血水里一番摸爬滚打,最后活下来而已,回首望去,不知有多少次,自己差一点点便就死无葬身之地。 罗武皇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唏嘘: “不懂,时代要变了。” 面对四名薛家七老,还有四口神剑的杀气锁定,戚笼缓缓道: “上一代守规矩的人,都死在了钟吾古国灭亡的前一刻,们薛家老祖要是守规矩的话,也轮不到们这些薛家后辈跟我来说教了。” “阎佛必须死,们若有本事,便来杀我好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学了们薛家女人的一些拳术,和们薛家多少有几分香火之情,我会尽量留手。” “但们跟我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也应该明白我性子,我戚某人一旦杀性起来了,杀不杀人,也就不是我说了算的。” 七老之中,唯一一位女性的薛花堇连忙道: “只是想请阁下莫要在云中丘杀人,五阀同气连枝,阁下在我们面前杀了阎佛寺主持,我们五大阀在世人眼中,岂不成了笑话。” 戚笼双目低垂,气势越发深不可测,隐隐约约与天上的乌云融成一片。 “人杀我易,我杀人难,老实说,我相当不喜欢这种规矩。” 薛家七老,除了老到实在不能打的南老叔公、负责家族秘法传承的薛仙子、以及主持屠魔令一事,已不在云中丘的薛师。 剩下的四位,薛平龟、薛藏、薛花堇、薛文,年龄都在六十岁上下,在内家一流高手之中,人体力量勉强还处在巅峰期内,而战斗经验、拳术火候、精神状态,却是在人生最好的一个阶段。 没有哪个一流高手,对上这四位,可以说有必胜的把握。 尤其是这四人每一个人手上,都有一口古国皇庭珍藏的神剑。 这是鱼冀郡主的陪嫁品。 一个拳师,手持一口惯用的武器,战力至少增加一倍,更何况,他们手上的神剑,是仅次于神道兵的存在,每一口神剑,都是古国历史的一部分,那种苍老、古朴、却又高高在上的剑势,对于任何内家高手都有‘破境’的作用。 这些皇家宝剑,落在任何一个厉害剑客的手中,都能至少提高三到四倍的战力。 内家练剑是一种传统,这里的四个人,每个人练剑都至少有十年。 越老的拳师,晚年就越需要有一技傍身,免的老了气血衰退,被仇人找上门来。 但人剑合一之下,薛家四老却连一点镇压对方的把握都没有,反而对方的气势与天上的雷云、地上的风雪相融,越发的混茫,越发的恐怖,精气神也在无限制的上涨。 ‘人的精神是有极限的,就算是天人合一,也不可能像对方这般,这不可能!’ 薛花堇一生练武,不止一次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但她明白,这‘天人合一’是将天地的意境,暂时封入拳术中,也就是一刹那间的事。 但眼前敌人就这么站着,仿佛拨日弄月的神明,这天地大势就在手中玩转一般。 一时间,她竟生出佛家的‘须弥纳芥子’,也不过如此之感。 芥子是戚笼,但他的身体里,仿佛藏了一座须弥山。 ‘坏了,精神受影响了!’ 薛花堇手中剑光一抖,竟然化作一轮明月,她这一脉所掌握的气炼之法,还真就叫做‘井中月’。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抛去心头烦劳事,日日都是好时节。 一切带有攻击性的念头、劲力、拳术、杀招,在练成‘井中月’后,都会部消失。 那一丝烦劳丝被剑光一挑,直接挑掉,同时纵剑而攻,剑身在一抖、一晃之间,竟然消失不见,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薛花堇的肉身。 剑非剑、我非我。 无杀气、无气势、无劲力、亦无剑。 然而在下一瞬间,戚笼眼一闭,身影竟然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 薛平龟猛然抬头,瞳孔猛的一缩,差点连童子功的气血都没守住。 只见不足十里的天空之上,乌云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面孔,眼和嘴巴里,是浓缩到极点的黑暗,而且这张面孔居然还在缓缓下沉。 而这面孔的五官,竟跟戚笼极其相像! ‘幻觉!?’ 几乎只过了一息,剑鸣声起,两人身影再现。 薛花堇的剑尖,夹在了戚笼的两指之间。 “我本无我,因物来干,心忽显见,非我自生心也,故云不可谓之在我也。” “物来相感,心虽显见,心如虚空,与彼物无碍,故云不可谓之在彼也。” “妄立我心,与物作对,执有彼我,触物有碍,非愚而何?” 薛花堇的剑,从剑技到剑意,都被完碾压了。 这倒不是说她的剑术很差,事实上,整个薛家,炼就‘无形剑’的,只有薛花堇一人。 只是,恰好薛花堇这一脉的祖先,有一个叫做明庵居士的女人。 而‘井中月’的最高境界,便是‘斩赤龙’。 “就是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井中月、赤龙剑。” 真正的井中月不是天上有月、井中才有月,而是天上乌云笼罩,井中依旧有月。 ‘无形剑’的奥妙也不是无剑无我。 而是要把手中剑当赤龙一般斩掉,尘气在剑,清气在我。 只有这样,阴阳和合,才不会被敌人的精神所干扰。 戚笼叹息一声,指腱发黑,高速弹动,猛的一抓剑身,气机诱发之下,三声‘噌’响,三口神剑应机而出,杀机直指自己! 然而这恰恰中了戚笼的算计,戚笼单手一裹,一招内家拳中标准的鸟不飞、揽雀尾,一引、一捏、一震。 五指好似捏住暴风眼,狂风劲引,四口神剑的威能一分都没有使出,剑尖就被弹了上去。 而薛花堇相较于剑术层面的失败,更惊愕于对方竟然比她还懂‘斩赤龙’。 这就好比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说,就是不懂大姨妈的痛苦。 偏偏戚笼还真懂。 斩赤龙可比大姨妈难受多了。 四老之中,一向是‘无形剑’做先手,‘无形剑’被破,导致另外三人的剑势被诱发,进而压制。 而戚笼一抓、一弹,身子借助手指弹剑之威,反向一纵,就像是从掌心飞出的麻雀,一下子跃出四人的气机围堵。 然后在下一刻,天上的乌云面孔酝酿足够,刹那间,雷光电闪,轰然落下! 天地之间一片白昼。 戚笼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背后传来一阵阵的焦糊味。 甭管是什么神兵利器,那都是金铁之物,天然引雷的。 而恰好,戚笼的‘神明之境’+‘龙煞分身’,可以稍稍拨弄一下这乌云中的神血,以人象操纵天象。 事实证明,打架是要动脑子的。 拳术再高,拿把剑在雷雨天气中乱晃,这不是找劈嘛。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戚笼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轻而易举解决了薛家最强的四位战力。 而被堵在另一边,依旧没心没肺的薛白,突然嗅了嗅鼻子,转头对他老娘说: “娘,我闻到了烤肉味,烤的一定是狗肉,特别香。” “这口剑不错。” 戚笼没走两步,就被薛家家主薛世礼挡住,目光瞥了一下对方手中玉剑,啧啧有声。 剑是好剑,可惜不是神铁所铸。 薛世礼的眼角狠狠抽动了两下,然后单手一抹剑身,大喝道:“重剑无锋!” 戚笼瞳孔猛的一缩,以他为中心,地面一沉,密密麻麻的生出无数道裂纹。 一尊巨大的神影镇压在他的头顶之上,皮肉、筋骨、气血、精神,承担了近乎百倍的压力。 戚笼一点点把腰椎挺直,大笑出声:“好神剑!” 同一时间,前方的枪影,背后的血影,以及四周手持枪杆,气血连成一片的‘无锋’精锐,汹涌扑上。 …… 圆大护法的肩膀被猛的一搭,转头,一尊白骨佛陀在雾气中现身。 “坐下!” 圆大护法二话不说,双手合十,盘膝坐定,铁杵置于小臂之间。 阎佛双指如刀,刀尖一剜,把对方的眼珠剜了下来。 圆大护法满脸狰狞,咆哮欲扑。 阎佛右手并智佛印,按在对方的脑壳上,同时左手做抓,又是狠狠一抓,把圆大护法鼻子扯了下来,并顺带撕下一大块皮肉。 圆大护法半张脸变成了血骷髅,但表情反而缓和下来。 阎佛五指深陷对方脑壳,将自己的寂灭佛意以一种特殊方式传给对方。 “不信众生有经妙法,不信众生无我寂灭,不信众生等大乘法,不信众生不生不灭,不信众生心如大海……” “如是不信,生入阎狱,死入阎狱,行入阎狱,住入阎狱,坐入阎狱,卧入阎狱,食入阎狱,息入阎狱。” 阎佛的声音越发喑哑,像是无数猛鬼在狂呼惨叫,又像是无数拨了皮的和尚在念人皮经。 最后,所有的诡异禅音同时定住,阎佛反手剥皮一罩,竟是把自己的人皮当作袈裟挂在对方身上,圆大护法睁眼,没有眼珠,只有充满血丝的眼白。 “我佛慈悲,寂灭证道,收罪业而生阎狱,册封为阎罗金刚,以地狱业力,镇压魔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弑佛(上)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薛沉舟使出的,是血手拳中的‘老阳手’,双臂内旋至手心,手心一片通红,双掌轰出,能似‘烙铁’一般,直接将人皮肤烧的焦黑开裂。 被一百倍重力压身,不仅代表着普通的拳脚动作难以完成,整个人像是沉入深海海底,无法动弹,更重要的是,人体五脏、血脉、经络等器官,也在同一时间,受到难以想象的威压。 整个家族历史中,能让族长动用‘无锋’神剑的敌人,也没有几位。 毕竟,这口神剑虽然通体如玉,但却是由‘神骨’铸成的,有一些禁忌。 戚笼的心脏突然发出‘嘭’‘嘭’的剧烈心跳声,速度竟在下一瞬间恢复了五成,一记勾挂挑掌的‘切掌’,俯掌横切,又混合了‘白鹤亮翅’的意境,指节抖动如羽毛,掌风汹涌,抑制住对方的速度,但自己本身的动作却变的更快。 掌心一下子切到了‘老阳手’的掌沿,薛沉舟顿时感受到,手掌好似被飓风包裹,往右方撞去。 同时戚笼右脚直直插入薛沉舟两脚正中,一提、一带,浑身毛孔都在吐劲,好似在走桩,这就是内家拳所谓的‘有人若无人、无人若有人’。 这简单的一个搂膝拗步,硬是把一个大活人带着转了一圈,正好对上高勇的烂银大枪。 高勇若真是心狠手辣,这顺把一扎,便能把两人一起扎出一串糖葫芦。 不过高勇也不愧有‘无锋’总教头之名,有道是‘腰是缠腰锁’,只见他猛的一个松腰坐胯,双手一拧枪尾,枪速反而更快一筹,只是在扎到薛沉舟后脑壳之际,猛的一转,反钉向戚笼太阳穴。 有道是腰是一身主宰,劲力的外发是先转腰旋脊,上经转膀旋腕而形于手指,下经转腿旋踝而形于足趾。 高勇这一口枪,也是人枪合一的层次,借助腰力,枪劲可以从枪身任何一个部位打出。 而且似乎是为了弥补近十年前,赤身党袭击,他不在城中的遗憾,第一枪使出,他便爆发出了绝招,烂银大枪猛的一抖,竟然抖出了一片银帘。 从手太阳小肠筋开始,手阳明大肠筋、手少阳三焦筋……一直到足阙阴肝筋、足少阴肾筋骨。 人体一共十二条大筋,手三阴筋从胸到手、手三阳筋从手走头、足三阴筋从足走腹、足三阳筋从头走足。 一枪之威,杀气直刺入人体十二条大筋上,就像是把掌管人体运动的十二条大蛇钉死,一点劲力都用不出来了。 更诡异的是,一道道有若实质的冷意,是真的顺着枪头钻入人的皮肉中,让整个皮肉层间的筋络网硬化、僵死。 此枪枪名——十二盘蛇枪! “好枪!” 重压之下,戚笼笑容不减,双目一闭,淡淡的雾气就把四周笼罩,心头再次进入‘井中月’状态。 双脚叠拢,软如无骨般向后一倒,好似蛇转身,盘缩成一团,那筋络上的冷气也被盘在了一起。 然后心脏部位猛的一阵巨响,像是所有气血都缩入心口,然后再在下一瞬间,心头血涌,人体所有阳气,一股脑爆发出来。 气血与天上雷声相应,一声大响,天人合一,浑身筋骨雷鸣,驱散所有邪气。 借此声势,戚笼手掌猛然大了一圈,变的紫黑而青肿,做金刚印,猛的往前一砸! 蛇盘身、蟒吐丹、金刚印! ‘珰’的一声,拳枪相撞,竟把这口手臂粗的神枪打的拍飞出去,高勇更是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冲来,连退三四步,脚掌踩在地面上,连踩出了数道脚印。 ‘这人的气力,怎么可能这么大!?’ 高勇是吃惊,那么薛世礼就是震惊了。 ‘无锋’剑可是家族镇族之宝,没人比他更知道这口剑的神威。 戚笼刚刚展现的太极劲打、蛇形变化,是人体气血的收发,这其中隐藏着数种高深内家境界。 这几招拳术变化,是在筋骨皮肉被镇压之后,巧夺天工的找出一条纯气劲打法,以气裹劲,以劲带身。 这已经很让人惊讶了,但更让人惊讶的,却是刚刚那硬吃硬打的一记金刚拳。 这代表着,对方的身手,已经完突破了这口‘神道兵’的神威压制。 每一代家主,对于家传的唯一一口神道兵,都有深厚的研究。 在这些研究中,重中之重,便是如何突破神道兵的神威。 一个是大武行体系,只不过关内没有这种巅峰武道的记录。 薛家本来有一本记录薛家老祖一身武道修行的笔记,可惜在第二代就神秘失传了。 还有一种猜测,便是以神制神,以神道兵对神道兵,又或者是传说中的神族血脉。 不是地军那种流传十几代、几十代的混血,是真正的神族,半神与半神的神性结合,诞生的子嗣,父母双方是半神的直系后代。 薛世仪猛然抬头,只见不知何时,那座巨大的、神圣的、带有强烈压迫性的神祇幻影,此刻正被一道若有若无的龙影纠缠住,两股气势相互冲撞,自己手中的‘无锋’剑正颤颤直响。 无锋剑被克,就算是薛沉舟和高勇力以赴,加上天罡阵围堵,也被戚笼打的节节倒退。 戚笼一伸手,一出脚,无一不是打在二人招式的破绽上,让二者十成的手段,发挥不了三四成,而且拳脚之上,还包含着一种大若虚空、高高在上的精神气场。 所有的拳术,在这气场之中,都好似微末浮萍,经不了任何风浪。 “大武行体系!” 薛世礼骇然,他年轻时候跟陈万道学过拳,见识过这位武道之神的‘大玄武’,所有的拳术都囊括在‘龟与蛇交’的‘北斗七星’之中。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一跺脚、一崩拳,任何招式都会被这一拳崩的架势散乱、劲力溃散。 ‘不过老师也说过,他参悟出这‘大玄武’的时间太晚了,只得其形,难得其意,若是形意皆成,七星便能化七国、分七政,拳神演化出天之诸侯,把一身拳术分作七座诸侯国,相互征伐,相互演化,他的大武行体系,便能在七座诸侯国内立起来。’ 以拳意建国,这种想法何其霸道,不仅要融会贯通数以百记的拳术,还要把这些拳术分成七种体系,这又是怎样恐怖的难度。 薛世礼当时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恐怕也无法达到老师的境界。 他也私下认为,这一代山北道的拳师,乃至关内的拳师,都没人能达到这种境界。 但他现在却活生生的见到了一个,而且他隐隐感觉,对方的拳意中,那种大如皇天、厚重如大地,却又震天慑地的气场,比起当年恩师都要高上一两分。 不过他也看的出来,对方的拳术,距离融万归一、自成体系,还差了不少,这也是为什么,高勇和薛沉舟虽然被这恐怖的气场镇压,却总能在败亡的前一刻,凭借一腔生死搏杀的凶气,拼杀出来。 当然,这也跟二人本身的拳术、状态、心理处于巅峰有关。 一个要报父仇,一个要了心结,战斗之中,状态发挥了十二成。 换做另外一个人,哪怕是手持神剑的薛家七老,怕是都扛不住。 想到这里,薛世礼脸又黑了两分。 练内家拳的一流高手,气血强度是普通人的几十倍,恢复力也是惊人,常人的要害伤对他们来说都不一定致命,被雷当场劈死的可能不大。 但是在屠魔令这么重要的关口,一下子少了四个一流高手的战力,饶是三府皇薛的底蕴深厚,也是有些吃不消。 ‘罗疯子摆明了看热闹,重伤了四个长老,也足够给外人交代了。’ 薛世礼眼皮子一动,手中‘无锋’神剑便入鞘三分,头顶神影立刻变的虚幻。 而没了‘重剑无锋’的牵制,戚笼瞬间火力开,一招一式,好似狂风浪卷,又似如来亲临,同时精神与天上雷云相融相应,发丝激扬,一对金瞳彰显无穷霸道。 “抓到了!” 戚笼的精神触角抓住了一道佛意,发声如同响雷,脚掌一蹬,便卷起大面积的风霜,足踏如雷、指捏如雷、吞吐如雷、佛音劲风如雷,一举一动,竟与天上的雷云融为一体,好似雷神降临。 而高勇和薛沉舟此时才意识到,刚刚戚笼并没有使出力,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精神,是落在寻人之上。 高勇一抖烂银大枪,却见薛世礼微微摇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止住了动作。 那薛沉舟可不管眼前这个族长怎么想,浑身再度化作一道血影,便欲扑上。 然而薛世礼眼眨也不眨,手中神道兵‘噌’的一声,出鞘半截,神威再现,薛沉舟一双血眼猛的睁大,身子节节下陷,半截身子直接陷入地面。 他可没有戚笼的本事,就算血魔初成,也在一瞬间被压的动弹不得。 “既然得了血海兄的本事,那么家族血炼一脉的传承,便就交予了。” 薛世礼头也不回的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弑佛(下)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气机牵引之下,戚笼穿破层层霜气寒雾,这能将活人冻死的冷气,在稍一接触皮肤后,便就在同时滑落,并非化去,也非是裂开,而是滑了下来。 佛身之上,不染尘埃。 很快,戚笼的眼中,就看到了盘膝坐定,只剩下一座骨头架子,埋藏在风雪中的阎佛。 天上一个响雷打下的同时,戚笼身影突破十丈,平平一拳轰出,直接往对方的脑门上撞去。 这一拳落在阎佛眼中,便好似天地间的光线,数融于这一拳之中。 他也相信,这一拳落在他的身上,能把他一身佛骨都捶的粉碎。 但是他的白骨下巴依旧一开一合,口中发散出诡异的、鬼叫一般的佛音。 ‘难道他还有什么底牌?’ 几乎就在戚笼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阎佛身前雪地猛然炸开,一尊眼、耳、口、鼻,都被撕烂的阎罗武僧拔地而起,手捏一种奇异的、阴森恐怖的佛印,挡在了戚笼拳头前。 拳与印交。 在一刹那间,好似有无数恶鬼张开嘴巴,把戚笼天雷合一、筋骨齐鸣的一拳挡了下来。 戚笼这一拳轰出,是正儿八经的神明在上,五大境界在中,以佛身和龙身为基,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拳,怕是不下数万斤之力,更别提蕴含在其中的精神。 圆大护法,不,阎罗金刚浑身一震,但却没有一丝血水留下,只是在皮肉袈裟下,一滴滴汁水落了下来。 “有意思。” 戚笼一步不退,肚皮发出绞肉机般的声响,这是大肠小肠疯狂吸气,肚皮高涨,二倍佛力化作一记螺形拳,风雪拧成一道巨锥,轰然撞入。 阎罗金刚面无表情,只是身形猛然鼓胀,这种鼓胀不是抽骨拔筋,而是从内往外炸开,同样捏了一道古怪的掌印,单从掌印之上,戚笼看到凶残、暴虐,但无穷无尽的战意。 拳印相交,又是一次悄然无声。 只是这一次,二人脚下,生出了一道道拇指粗的裂纹,像是一朵干燥的莲花,开在方圆三里。 “有意思,老和尚还留了一手么,这股战意,惹的老子心痒痒啊!” 不知何时,罗武皇来到了战场的边缘,薛蔓蔓母子紧随其后。 薛白刚要上前帮助自家老爹,就被薛蔓蔓拉住,她满脸严肃的摇了摇头。 罗武皇哈哈一笑: “小子,论见识,还比不上老娘呢,这二位,现在可是在进行精神上的生死交锋,凶险无比,谁上去,都要遭受二人的反噬,就连老子都不一定能抗的住,何况是!” 薛白苦恼的挠了挠头,急的跳脚,忽然心中灵光一闪。 只见他两腿屈膝,前膝垂线不过足跟、后膝垂线不过脚尖,松肩坠肘塌腕,两手大拇指,一捏丹田穴、一捏膻中穴,这是人体的中线血道,也是‘脐带’在人体内的那一部分。 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是怀抱婴儿,却是童子功的不传之秘,叫做‘童子送婴’。 一立这个桩,薛白身形便迅速变的年幼,一阵婴儿香味从身上传来。 罗武皇扫了一眼,便就笑道:“好小子,有脑子,用返先天法去窥视这两位的精神决战,虽然有些风险,但对于年轻人的成长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 薛蔓蔓面无表情,脑子?我儿子有这个东西吗? 薛白再睁开眼,眼前世界灰蒙蒙的,就跟他有事没事,用‘窥鬼神’去窥阴间的场面一样。 阴冷、恐怖、诡异、有趣。 然而他的视线却被两尊大佛吸引,这两尊大佛高有十丈,一尊身上挂满了各种器官,却又融蜡一般流出恶心的黄色脓液。 另一尊则是一尊白骨佛陀,目闪黑火。 每一尊佛陀上,都有六只手臂,捏着六种古怪而阴森的佛印。 两尊佛陀的手臂一正一反,一个‘卍’,一个倒‘卍’,缓缓旋转着。 薛白还没找到他的倒霉老爹,就被这些怪象吸引,他仿佛在这诡异的旋转痕迹中,看到了一种恒定的、玄妙的道理。 而薛白没看到的是,就在两尊佛陀中间,是戚笼的身影。 “唔,老和尚真是精明,”罗武皇‘啧’了一声,突然道。 戚笼与这阎罗金刚对轰的速度越来越慢,三拳过后,戚笼迟迟不发拳,但受二人的庞大气机牵引,阳气燃烧,竟然使得四周风雪化作稀沥沥的小雨,落在地上,‘滋滋滋’的蒸起水雾。 “罗师兄看出什么来?”薛蔓蔓忙问。 二人幼时同时拜师陈万道,说一声师兄也正合适。 “也知道阎佛这老和尚修寂灭禅,善于转世,所以他率先将手下这个老武僧刺瞎眼、扯掉鼻子,以外力强行封闭六门,断了他的眼耳口鼻舌身意,然后传对方寂灭佛意,把这老武僧当作一座肉身筏。” “刀魔被这肉身筏挡住,必要杀他,两人的精神便就纠缠在一起。” 罗武皇缓缓道:“而借此机会,阎佛便可以趁机逆转寂灭禅,通过佛门武学的神秘感应,去抢夺刀魔的这具肉身。” “简单来说,便是这老和尚用两个寂灭禅,欺负刀魔这一尊佛,二打一嘛,倘如吞噬了刀魔,这老和尚便就炼成横三世佛,不仅宗师瞬间证就,‘大武行体系’也指日可待。” “三世佛足可开天辟地,西天灵山都出来了,还怕引不来佛子佛孙,八部天龙?” 薛蔓蔓听的目瞪口呆,这世上竟然如此诡异的拳术,不,应该说是神通! 罗武皇眼中幽光闪烁: “刀魔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迟迟不出拳,若是老子猜得不错,这武僧使的手段,便是阎佛寺秘传的六道轮回印,地狱印、恶鬼印、畜生印、阿修罗印、人道印、天道印。” “等六道印接完,轮回便成了,二人之间,必分胜负。” “轮回过程越快,对于阎佛就越有利,因为这老和尚一身胎藏秘术,一入轮回,便能充分施展。” “而轮回来的越慢,对于刀魔的好处就越大,寂灭佛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哪怕是这个修闭口禅的老武僧,怕也坚持不了一时三刻。” “肉身筏没了,老和尚怕是挡不住刀魔的拳意。” “那人皮袈裟,即能护住老武僧生机,也能挡住六贼入侵,好宝贝啊。” 罗武皇话音刚落,戚笼第四拳轰出,地面又是猛的一震,同时稀沥沥的小雨变成了滂沱大雨,乌云中雷电闪烁,竟然与风雪融为一体。 低沉的佛吟好似女鬼哭声,细细的在耳边响起。 “……本心既失随颠倒,不见大士妙色身。无眼耳鼻舌身意,互显之义亦寂灭。亦无大士妙色身,亦无种种音声相。佛子能作如是观,永离世间生死苦。” 罗武皇双目猛的一瞪,哈哈大笑,“老和尚,我倒是真是小瞧了,佛没证就,倒是先把一尊鬼菩萨养出来了。” 薛蔓蔓不解其意,但目光落到戚笼皮肤上时,目光一缩,只见一面青面獠牙、一面妖娆动人的女菩萨,正妩媚而妖艳的盘在戚笼皮肤上。 筋菩萨变青菩萨。 坐莲! 受此刺激,戚笼肉身自动起了反应,又是一拳轰出,人道印相接! 接下来,只要再出一拳,戚笼就不得不与阎佛在六道轮回中进行决战。 这可是这老和尚的主场! “所以戚魁首必败了?”薛蔓蔓下意识的道。 在罗武皇口中,刀魔每一次动作,好似都落入阎佛的算计中。 所以在他心中,这老和尚就跟算定过去、现在、未来的佛祖一般。 而戚笼就是佛经中必败的魔王。 谁知罗武皇这时却摇了摇头,“场面顶多四六分,老和尚是四。”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武道啊,”罗武皇哈哈大笑,一时兴起,仰天一声大吼:“这就是器量啊!” 戚笼脚下,突然浮现了一条龙影——有头的龙影! 头就在戚笼脚下。 而戚笼背后突然浮现出一道又一道幻影,每一道幻影,都是他自己,分别代表着贪嗔痴恨、代表着七情六欲、代表着人世纠葛。 然后这些幻影在同一时间,融入戚笼身上,戚笼猛的睁眼,眼神带着难以描述的光芒,一步踏出,单手崩拳!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拳的风采,只知道这一拳轰出,阎罗武僧的肉身瞬间炸裂,而当拳头落在阎佛的额头上。 这尊白骨佛陀,竟无风自燃了起来。 “施主厉害,老僧技不如人,愿赌服死。” 阎佛表情平静而慈悲,似乎在这一刻,他又恢复了得道高僧的身份。 当然,他的确是得道高僧,只不过他的‘道’,跟别人的不一样。 尸体烧尽,一颗黑色舍利、一张人皮袈裟同时落下。 戚笼面无表情,耳朵不断抽动着。 罗武皇看了一出好戏,刚想说些什么,谁知戚笼一步踏出,虎啸龙吟,透骨拳出,直轰这罗疯子胸膛。 “还想和老子打一架?!” 罗吾皇铜铃眼一瞪,单臂做盾,猛的一架。 ‘咚……’ 一声筋鼓雷钟,声震五百里。 戚笼脚踏龙蛇,缩步成寸,直往一个方向扑去,那个方向,正是薛继武未婚妻,梁雅丽的所在。 面对这个女人,戚笼几乎没有半点留手,蟒和尚-大禅寺使出! 煞气滚滚中,梁雅丽娇媚的脸上一阵挣扎,然后满头青丝脱落,竟变成了一个俏尼姑。 更诡异的是,以她的身手,竟然使出一招精妙的佛门拳术‘三才菩萨’,泻下了戚笼的必杀之招。 “老和尚,我说过,不死,我心难安!” 戚笼又是天人合一的一拳,梁雅丽嘴巴张开,还没说些什么,就被直接轰掉了性命。 狡兔三窟,阎佛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夺舍了一个女人,这连罗武皇都没发现。 可惜再怎么狡诈的老和尚,该死也得死。 这就是天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隐八难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两日后,薛家的祖宗祠堂,族长薛世仪、薛家七老中的五位、高勇、薛沉舟、薛继武等二十多位薛家高层济济一堂,讨论族内这几日发生的一系列大事。 薛白听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好奇扯着自家爷爷的绷带,乐呵呵道:“爷爷,好像僵尸啊。” 薛平龟有气无力的瞪了他一眼,没搭理对方。 薛家四老虽然被雷劈了一记,但是靠内家气血的强横,以及薛家各种疗伤神药不要钱的敷上,倒也保住了性命。 只是身上大面积烧伤,估摸着没几个月功夫是养不好了,养好之后,一身本事能又落个几成,又是一件未知数。 “继武,屠魔令的薛家小队,便由和薛白领队,跟五大阀在北海城会合后,凡事多听长辈的话。” 薛继武点了点头,面上闪过一丝阴沉。 薛蔓蔓依旧掌握财权,而他却被调出云中丘,而海蛮道的分支负责人,薛文海连家族会议都不给参加。 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被排挤了,失势了。 薛继武与薛蔓蔓互视了一眼,薛蔓蔓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家族会议结束后,薛蔓蔓正跟几位族老聊一些事,薛白又凑了过来,乐呵呵道:“娘,那个讨厌鬼要走了是么。” 薛蔓蔓笑容不变:“不要胡说,文海叔是被抽调入屠魔令的行动中了,他在海蛮道有一些人手,可以帮助我们在沿海搜寻尸武人。” “嘿嘿,那我去嘲讽他几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娘是他能惦记的嘛,成天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这就是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啊!” 被雷劈的四老几乎下意识的竖起了眉头,绑满绷带的脸上,面无表情。 薛继武一脸阴沉的回到府上,没过多久,薛文海悄悄赶来,开门见山道: “蔓姨在族中人脉深厚,爹又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被否了,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我是族长之子——” “爹至少还能保持三十年的精力旺盛,太心急了,况且,想用梁家女人来对付薛家女人,这本来就是一记臭棋!” 薛继武深吸了一口气,体内‘轰轰’作响,手掌按着的桌面上,茶水一圈又一圈荡漾。 这在内家拳中,叫做‘内气不止,外动不已’,是极高明的一种表现。 “爹让负责屠魔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薛文海目光奇异的道:“应该知道,蔓姨在族外有援手,她是那股势力的一员,刀魔也是,还有那个山北道女首富,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意思?”薛继武皱眉道。 “杀了刀魔,让蔓蔓和红姑决裂,一举两得!” 薛继武冷笑一声,“这么好杀,怎么不去杀?” 自家被明升暗降,最直接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刀魔’这个搅局人么。 而且对方杀了‘阎佛’,一身宗师级的实力展露无遗。 宗师啊!山北道能有几个宗师。 “若是单打独斗,自然没人是其对手,就算大军围剿,对于他这种层次的高手来说,也很难致命。” 薛文海那张儒士的面孔上,满是阴险杀意: “但不是有屠魔令嘛,我们完可以借助屠魔令,组成一只纯一流高手的精锐,就算他是宗师,能挡十个一流高手,但是二十个呢,三十个呢?” 薛继武有些意动了,“这事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围杀一个近乎宗师的高手,这事实在太大了。 薛文海见状,岔开话题:“不管此事做与不做,现在首先要做的,便是两件事。” “第一个,把刀魔与薛蔓蔓定亲的消息传出去,他不是要做名义上的薛家女婿嘛,那就让他彻底担上这个名声。” “传闻中,红姑与这位前赤身党魁首也有暧昧,女人的想法嘛,有时候是相当不理智的。” “第二个,把未婚妻的尸体毁掉。” “这又是为何?” 薛继武与他未婚妻没多少感情,但至少在鱼水之情这方面,是相当让人愉悦的。 所以听闻他被阎佛寄生,又被刀魔杀害,也是非常恼怒。 “尸体送回梁家,梁家人最多把恨意放在死去的阎佛身上,但若是没有尸体,我们打一些机锋,谁知道这梁家女人是怎么死的。” “有道理,我听说阎佛死后,阎佛寺也动员了屠魔大会,据说阎佛的三大徒弟当场发了佛誓,谁能杀了刀魔,谁便能登上主持宝座!” 薛继武目光渐渐发亮,看了薛文海一眼,忽然肃容道:“请文海叔在屠魔令一事上,助侄儿一臂之力。” “放心,放心,做为薛家北边的一支,我当然希望主家越来越强盛,而主家强盛,一个手腕强大的家主不可缺少,正所谓圣人不出,奈天下苍生何?我可是很想看到,侄儿成为五家盟主的那一天啊……” 二人一直聊到深夜,薛文海才从小门离开,抬头看了下夏秋之交的月色,突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低声道: “北俱芦洲,译为胜处,生此处者,其人寿千岁,命无中夭,贪着享乐而不受教化,是以圣人不出其中,不得见佛闻法。” “侄儿啊侄儿,我们这这种人,可是既见不得圣人,又见不得佛的。” 八难——北俱芦洲。 …… 同样的月色下,薛家族长薛世礼正和南老叔公散着步。 “叔公,真的是‘垂帘’和‘听政’?”薛世礼扶着南老叔公,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呵呵,老头子就姑且这么一说,家主子信便是,不信便不是。” 南老叔公一如既往的装聋作哑。 薛世礼苦笑一声,“也甭管是不是,能把那瘟神送走就足够了。” 气炼一脉七大秘传,合起来便能使出薛家老祖才会的一种绝学。 薛家七老同在,面对戚笼,胜负还真难料。 不过被雷劈倒了四个,再面对这刀魔,至少在高端战力上,薛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除非冒着薛家元气大伤的风险,靠人海战术堆死戚笼,只是——这又何必呢。 毕竟是表面上的薛家女婿,某些情况下,薛家对外还可以‘狐假虎威’一下的。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能放在明面上讲了。 薛世礼换了个话题:“对于我让沉舟入长老席,族里可是有好些人反对啊。” 南老叔公老眼昏花,说一句要缓一句:“这事干的好,顶着压力也要干,咳咳,血炼一脉的地位,这些年在族内一向尴尬,一些族人不满许久,得给人一些希望,人家才不会闹事。” “恩,老叔公懂我,其实说穿了,哪有什么气炼血炼之争,难道二法真就不能同修?无非是老一辈的党争误人子弟!我打算让血炼一脉的一些族人拜入七老门下,并抽调一部分晚辈,去继承血炼五法。” 南老叔公呵呵一笑:“是族长,说了算。” 薛世礼笑了笑:“老叔公又装聋作哑了,您心里比谁都明白,族里要想改革,最重要的是齐心。” “沉舟这孩子,性子坚韧隐忍,虽然不服管教,好在一心复仇,也没什么权欲心,这事不需瞒他,他也不会干涉,只需要将气炼一脉,最与血手拳配合的枯荣掌传给他,为了对付宗师级别的大敌,他不会分心。” 枯荣掌,气炼一脉七道真传之一,而传承者正是南老叔公。 “好说,好说。”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沉舟这孩子的性子,还要您去磨一磨。” 陪着南老叔公走到山庄门口,目送老人家远去,薛世礼长长吐了口气。 血炼五道最早是皇家秘术,而气炼七道,则是薛家老祖一身武道精华拆分所化。 而两种不同武学体系的融合,才是当年老祖宗的大武行体系,‘九气御皇道’的根基,也就是俗称的半神武道。 可惜在二代祖,也就是鱼冀郡主的儿子薛补庭的手上,这一体系便就失传了,就连二代祖本人都客死他乡,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任重而道远啊——”薛世礼幽幽一叹。 南老叔公借着月色拄杖而行,自从过了百岁大寿后,他便在云中丘自己找了块空地,搭了座草屋,说是提前感受一下墓冢生活,至少在表面上,没人敢说三道四。 “人活久了,还真是什么都能见到,薛世礼这小儿,表面一本正经,内里居然比谁都有野心,”南老叔公嘿嘿一笑,眼中诡光闪烁:“化解两脉恩怨,重补我薛家的‘大武行体系’,有意思,很有意思!” “所以还是活着好啊,什么都能见到,但要想活得久,有些事就得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这样一来,人家当是个木偶摆设,自然也不会想着对自家家具摆设如何。” 《佛经》有云,此等人虽生国中,而业障深重,盲聋喑哑,诸根不具,虽值佛出世,而不能见佛闻法。 八难——盲聋喑哑难! 天色微亮,烟雨朦胧,这是戚笼待在云中丘的最后一日,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一尊高大的身影便堵住了门口,哈哈一笑。 “老子向来恩怨分明,打我一拳,老子在走之前,也得还一拳!” 第一百四十章 白泽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眼前这尊怪物,比常人大上两圈的脑袋直接顶在门顶上,脖子几乎没有,一双铜铃眼直勾勾的盯着戚笼,这种像是从降魔法台上走下来的怪物,天然就有一种镇人的气场。 ‘轰’的一声,对方的手臂直接轰开墙壁,碎石砖瓦溅射如同暗器,一张簸箕大的怪掌从尘雾中卷出,直勾勾的抓向戚笼脑袋。 这怪物把一百零八种拳术烙印在筋、皮之中,一举一动,便是天然的拳术变化,这一掌抓来,戚笼听到了钢鞭劲、看到了五指如枪、在那五指指蹼之间,感觉到层层叠叠的蛙鸣。 戚笼依旧端坐在梨花木的老爷椅上,双手搭着扶手,面色不变,只是在对方指风扎到脑门之际,手捏一个奇怪的佛印,一瞬间消失,然后再下一瞬间,贴到对方掌心。 一道猛烈的心脏跳动声,不是一声,而是两声合一声。 罗武皇的心跳和戚笼的心跳在一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戚笼的手掌好似一个黑洞,汹涌的劲力如长鲸吸水,吸入他的掌心,掌面的‘金箔’融入掌纹之中,并再次浮出。 如是三次,那汹涌滂湃的一掌,便就被化了干净。 “咦?与愿印?” 罗武皇收了手掌,惊疑不动,他知道佛教有这种佛印,是‘释迦五印’之一。 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意思是佛陀能令众生愿望满足,使众生所祈求之愿都能实现。 而吸愿如吸劲,也正符合了‘与愿印’的宗旨。 “这是人道印。” 罗武皇摇头:“不对,阎佛寺的六道轮回印,老子好多年前也领教过,阴气森森的鬼玩意,没道理像这般是生机,用生机来化拳术。” 戚笼反问道:“生与死,真的有区别吗?” 罗武皇狐疑的盯着戚笼如琉璃般晶莹,甚至散发着祥和的眼神,突然哈哈一笑: “吓了老子一跳,老子刚还以为,是陈万道这老鬼附了的身,又在批评老子呢。” 戚笼笑道:“倘如陈万道来修炼这人道印,这境界一定比我高,他可是真正从‘地狱’复活的人。” “也是,他们陈家的无字玉璧,据说是一位金丹高人留下的,单论武道精神上的成就,的确是在五阀的顶端。” 罗武皇盘膝一坐,屁股跟铁腚一般,‘轰’的一下,直接把石板坐出了一个小坑。 “老子这几天一直没想明白,阎佛这老和尚狡兔三窟,小子是怎么找出来的呢,小子不该和老子一样么,炼体的大行家,拳术却很平常么。” 罗武皇在天女阁见识过戚笼的‘奉龙甲’,一直以为戚笼是偶得奇遇,肉身异变,虽然谈不上轻视,但也多少有些看不上。 但亲眼见证阎佛与戚笼的一战后,罗武皇刮目相看,别的不说,换作是他,着了阎佛‘六道轮回’的道儿,也不敢说一定能够脱身。 他是肉身的怪物,精神是他的短板,某种意义上,阎佛正好克他。 戚笼没有回答,只是再捏了一个‘天道印’。 这有点像是释迦五印中的‘施无畏印’,屈手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此印能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故称施无畏。 罗武皇定定的看着这个‘天道印’,越看铜铃眼瞪的越大,越看越沉迷,他从这道印中,看到了恒河流沙、看出了一尊血水巨龙、看到了遮天一般的桀骜金翅、看到了战死沙场的猛士、看到了在尸山血海中,盘膝坐定、一尘不染的小尼姑,以及尼姑眼中,那藏着一道无形的刀光…… 单是这一印,等于是戚笼把一身的武道修行,在向对方敞开,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按照行话来说,一位得道高人在荒山坐定,口述大道,教化众生。 戚笼十数年的积累,加上近一年来的各种机缘,其实是很复杂的,佛门炼体术、刀术、拳脚功夫、迦楼罗血脉、神性龙尸、五大内家境界,每一种变化,可能都是常人花费数年精力,都未必能学会的。 厚积方能薄发,换一个人,让他经历戚笼的一切机缘,十有八九好处没到手,就会以各种方式惨死当场。 过了许久,罗武皇回过神来,长长吐了口气,吹的烟雨亭‘呼呼’作响。 “了不起,了不起,原来不是如来,是释迦牟尼。” 在从唐国流传过来的小说话本中,如来和释迦是一回事,其实他们不完是一回事。 如来在佛教中的意思,是指‘乘如实之道而来成正觉者’,也就是掌握绝对真理来到世上,并自我证就的圣者。 所有佛陀都可以是‘如来’。 而释迦才是佛经之中,普渡众生、解脱世人的佛祖形象。 戚笼把一身所学通过‘天道印’完放开,等于告诉对方,我有什么,就可以学什么。 这份心胸,这份气度,也怪不得凶蛮霸道、目空一切的罗武皇会连道两声了不起。 “当年陈万道这老鬼有教无类,连我这种仇人之子都收入门下,连他参悟出的‘大玄武’,都不止一次展示给我们看。” “当时老子百思不得其解,世上难道还真有这种大善人,他就不怕老子找到他拳术中的缺点,然后偷摸弄死他,不都说拳怕少壮嘛。” 罗武皇顺手摸了一颗苹果,往嘴里一丢,三口两口咬成果泥,咽了下去。 “后来老子才明白,第一,宗师是没有弱点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任何弱点。” “第二嘛,曲高和寡,寂寞可是比一切金钱名利要难忍多了,他教的那么多徒弟,无非是想有人跟他见识同样的风景,可宗师哪有那么好成的,除了老子走到了最后一步,都他娘的在山半腰晃荡呢。” 罗武皇嘿嘿一笑:“一来,小子不求名,没跟我要名分,二来,小子未满三十岁,应该也没到寂寞难忍的阶段。” “所以老子欣赏,比陈万道那老鬼更有宗师气度。” 别的不说,单是这十几种内家拳意的变化,就让他受益匪浅,甚至冒出不少弥补罗家横炼术的灵感。 戚笼不以为意: “在我看来,世上多一个宗师,要比少一个宗师有意思的多,若是学了我的拳术,超越我,再打死我,说明我戚某人也不过就是这个档次的小角色,活该被打死。” “不过要想跟我打,等真正踏出那一步再说吧,现在还没这个资格!” 戚笼语气一变,匪气十足,气氛骤然变的紧张起来。 罗武皇拍膝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老子本来是打算跟套近乎的,小子这么大方,倒显得老子小气了。” 罗武皇手一甩,一本‘骨头书’便落在戚笼手上。 “这是我罗家的家传宝,上面记载了四种不外传的横炼手段,能把这四法炼成,至少‘炼筋大成’不成问题,小子要装宗师,先等筋肉两道大成了再说吧。” 罗武皇是肉身横炼的大行家,自然一眼看出,至少在炼体层面,戚笼还差上不少。 这本书‘骨头书’表面像是大腿骨的横截面,打开一看,竟然是由人筋编成的‘筋文’,手掌摸上去,竟然有一种凶蛮残暴的气息。 “我罗家祖宗是在关外‘铁锈战线’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那么多讲究,死前就说了,尸体的任何部位,能废物利用也是好的。” 戚笼扫了一遍这手指粗的一行行‘筋文’,扬眉道:“罗家的传家宝就这么给我,们罗家也召婿?” 罗武皇哈哈一笑:“本来是打算用这玩意,让给一个娘们当牛做马,不过都这么大方了,我也不能小气,就算是送给的吧。” “女人,谁?” “山北道地军的领袖,白泽。” 《云笈七签》:‘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哦?地军的公爵是一个女人,有意思,所以身上的‘夔牛’血脉,就是她传给的?” 戚笼轻咦一声,虽然夔牛不是王族血脉,但也是顶级的神兽血脉之一,古国传说中,有很多关于夔牛神将的记载。 “说血脉倒也是血脉,不过不是真的血脉,”罗武皇摸了摸脑袋,想了想道:“她传了我一种,能用拳术模拟神性的本事。” 戚笼眼角猛的一跳,拳术模拟神性,这可比‘观神法’要复杂深奥百倍。 更关键的是,‘观神法’是由神道推演武道,而用拳术模拟神性,则是武道入神道的路线! 这跟他目前走的武道一模一样! 所以这白泽,至少是一尊半神? “老子欠了这娘们一个人情,那娘们就让老子有空打听打听别的神兽血脉,结果就撞上了,不过老子也欠了一个人情,就不好意思再这么说了。” 罗武皇摸了摸脑袋,咧嘴一笑:“下次撞上这娘们,能不能就说是我介绍的,欠人情的滋味还真他娘的难受。” 第一百四十一章 铁牛耕犁 ..co,最快更新刀笼最新章节! 戚笼和罗武皇出乎意料的投机,大概是因为二人骨子里,都有某种千锤百炼的匪气。 而迦楼罗血脉在感知‘夔牛血脉’只是拳术变化后,也消停了下来。 双方一番交流,都感到大有长进。 其实真要算起来,交流拳术一事,戚笼受益更多。 无它,对罗武皇最有用的内家劲力演化,那都是薛家十几代老祖宗的遗产,他这是慷别人之慨。 而罗武皇对于横炼法门的见解,却是他本人三十年苦熬,熬出的经验之谈。 一直聊到薛家小厮在门口张望,罗武皇才哈哈一笑:“好小子,要是早上几十年生,老子非跟结拜不可,跟老子还真他娘的像。” “老子知道自己在精神上没甚天赋,所以才想着在五阀之中浑水摸鱼,若是能让我老罗家成为第六阀,那老子这大势便就蓄成了,便能借外力踏出最后一步,到时候身上一百零八套拳术融入内家境界中,嘿嘿,不就是‘大武行体系’么,老子也想去看一看山顶的风景。” “至于小子,老子看的出来,在拳术上的天赋比老子强,但老子送一句话,莫要被某些小人伤害了身子,肉身一旦出现任何损毁,对于武道都是致命的。” “谛毫末者,不見天地之大,审小音者,不闻雷霆之声。” “如如一谛而行,于无生空。一切佛贤圣,皆同无生空。” “我在踏破虚空后再见吧。” 身破虚空,由拳入道,便是宗师。 罗武皇大笑而走,他那好似重锤擂鼓的声音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在房梁、地面、墙壁、乃至人的皮肤上,冲撞不绝。 戚笼在这音浪核心,感觉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鼓起了一颗颗小黑疙瘩,更恐怖的是,这音浪竟然在毛孔之间也在来回激荡,搅的血水翻滚、筋骨其鸣。 ‘嗡嗡’作响间,戚笼的身影都好似大了几圈,变的有几分像是那罗武皇‘铜罗汉’一般的身形。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为夔,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夔牛。 过了许久,戚笼猛的张嘴,口鼻之间,同时吐出两道白气,一为‘哼’,一为‘哈’,两条白线在空气之中交汇,然后猛然炸开,与罗武皇留下的声浪搅在一起,两两相撞,同时消于无形。 此时此刻,整座烟雨亭,像是被人为扩张了一寸,每一根梁木、每一块板砖、每一寸桌椅,都是如此。 拳师炼到一定火候,一掌拍下去,能在木坂的表面,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印记,连续几掌下去,的确能将一块木板拍的大上一截。 若是一流高手,劲力像钢钉一样猝发,把木坂换成石板也同样适用。 但像眼前这般,仅凭借着‘声打’,就造成一流高手力以赴的效果,简直强大的难以想象。 戚笼吐出‘哼’‘哈’二声之后,也是击节赞了一声,“了不起,真了不起!这哪是铁牛,分明是神牛。” 这看似简单的两声发声,却是罗万道一身横炼的最高成就,外壮神法的精华‘哼哈’二气。 鼻为天门、口为地户,以天地为鼓,人身为捶,捶天荡地,破碎虚空! 单以肉身强度而论,罗万道怕是早已入了宗师之境界。 而这炼筋、强骨、炼皮、养血、壮髓、补神、炼穴的外壮神法,有一个极朴素的名字——‘铁牛耕地’。 普通的耕牛,一天能耕三四亩地,来来回回该有数万米。 若是化作铁牛,怕是十亩、百亩都不成问题,而这烟雨亭扩张的一寸之地,则是通过‘声打’在这近一个时辰内反复捶荡,在这些木石表面,来回‘耕种’了不知多少次,硬生生耕出来的。 戚笼一身武道成就,通过‘天道印’向对方放开。 对方传了相当于薛家‘气炼七道’‘血练五道’同一档次的炼体法后,仍然感觉有些不够、不爽利。 临走之前,竟同样把他一身武道修行成果,‘铁牛耕地’通过声打,传了出来。 所以戚笼也不得不赞上一声,这铜皮铁打的怪物竟也有一身宗师气度,虽然模样好似恶鬼修罗,但气度比起阎佛老和尚,却是大上了不知多少倍。 宗师自强,不怯敌。 有外壮神法‘铁牛耕地’,再加上兽炼四道,在炼体方面,自己不知能少走多少歪路。 戚笼可以肯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肉身的强度必会突飞猛进。 再加上薛家藏经阁的二十多种拳术劲力、五大境界,以及从阎佛寺人皮袈裟上所获得的六道轮回印、阎佛肉身所化的舍利。 云中丘一行,自己的收获完超乎预料。 基本上把当年没有抢劫薛家山庄的亏损补了回来。 “喂,到底走不走!难道真要留在薛家给人当女婿?” 烟雨亭外面的马车上,洪小四不耐烦的探出脑袋,叫道。 …… 赶马车的,是薛家专用的家畜‘角羚羊’,这类羊兽身形高大如马,耐力十足,而且老羊识途,不过半个时辰,空气便不再稀薄,反而多了一分浑浊。 马车驶出了云中丘。 在外驾车的洪小四突然‘吁’的一声,语气古怪道: “老婆孩子来堵路了,要不我避避?” 老婆是名义上的老婆,孩子也是路上捡到的。 不过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分尴尬。 “薛白呢?” “放出去公干了,要是知道‘又’走了,怕不把族里给闹腾翻了。” “哈哈,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这小子的。” 戚笼招手,小不化骨顺从的跑了过来,戚笼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股煞气从掌心钻进来。 “本来想麻烦照顾这小东西的,不过出了点意外,再让她跟我一段时间吧。” 本来《尸册》中的尸兵培育之法,是需要赶尸道人来辅助的,不过戚笼‘人龙合一’,觉的自己或许也成。 入两极秘窟的路上,也就是山北道的西边,要横穿一片古战场,古战场十分凶险,尸坑死地极多,但其中的煞气也很浓郁。 他想试一试,能不能将这小僵尸培养成真正的‘九纹尸王’。 “红姑这几年一直都在找,”薛蔓蔓难得的叹上一口气,“当年就不该不告而别。” 沉默片刻,戚笼缓缓道:“我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望着云中丘上,此起彼伏的云烟,有很多美好的、不好的记忆在脑中流转。 “记得每一次聚会的时候,我和都会大吵一架,然后红姑打圆场,这居然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啊。” “哈哈,还真是如此,难得我们有不吵架的时候,”戚笼嘴角一勾,道: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见面,应该是我和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一个问题老早就想问了,薛白他亲爹,到底是谁啊?” “!” 薛蔓蔓杏目圆瞪,兼具少妇和少女风情的圆脸上,满是愤怒。 她这辈子最大的逆鳞,便是薛白的生父身份。 而戚笼哈哈一笑,一把抱住戚小骨,脚步一踏,风光一闪便钻入车厢之中。 “最后一次见面,不吵上一架,总觉的缺了什么。” “祝横死他乡!” “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作故乡,死在哪里,戚某人可无所谓,要担心的反倒是自己。” “我可是红姑的相好,夺了人闺蜜的丈夫,便就不心虚么,还是说,人夫好啖,也不在乎别人戳不戳脊梁骨。” “找死!!” 薛蔓蔓气的满脸通红,就要动手,只是马车早就在洪小四的驾驶下,远遁而去。 过了许久,薛蔓蔓才‘噗嗤’一笑,表情有些羞涩,有些复杂。 “下次再见到红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红姑表面大方的紧,内里可是个妒妇,”薛蔓蔓自言自语。 “还真是有些怕啊。” …… 远隔千里之遥,古战场的一座墓穴中,十来道人影站在墓道的各个角落,或坐或立,表情阴晴不定。 这些人身上,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头顶受煞气刺激,纷纷显化出各种神兽幻影。 而这些神兽幻影落在人身时,又刺激器官造血、炼气养髓,所以整座坟墓之中,一道淡淡的血气威压充斥场。 一些游动的阴祟之物受此刺激,纷纷外逃。 忽然,墓穴正中,一座两丈长、规格等同于一品古国大将军的青铜棺材,忽然开始‘嗡嗡’作响。 数十座宫殿大的墓穴群中,浓郁的尸气如同长鲸汲水,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金色的光芒,虽然也是尸气,但却充斥着龙脉的威压。 所有神兽幻影几乎被同一时间压下,然后‘轰’的一声,青铜棺盖四分五裂,一个身高足有十尺,浑身裹满了龙鳞的巨大人影半坐而起,右手已经彻底变成金色龙爪。 这人正是李伏威。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