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困夏之城》 1、序章:离个婚吧 柜台后那个办事员上了年纪,她眉很粗,呈倒八字,让夏至觉得有点莫名的喜感,好在她鼻子的曲线尚算柔和,上面架着一副椭圆形的黑边细框眼镜,稍稍冲淡了脸上的滑稽。 办事员抬头看着他们,目光跟随他们落座的姿势下移。 “考虑清楚了吗?”办事员问道,她声音干巴巴的不带有感情。 “考虑清楚了。”回答的是夏至,男人向后倚在椅子圆弧形的靠背上,右手食指扣着人中,他没有看夏至,夏至也没有看他。 “有孩子吗?” “没有。” “财产有没有异议?” “没有。”那套带装修的小两居买的时候写了夏至的名字,他们一起给的首付和月供,说好了留给夏至。 “协议书准备了吗?” “准备了。” “协议书、身份证、户口簿、结婚证、大一寸照两张。”办事员熟络地念着,像在念一张超市购物清单。 夏至把背包从身后甩进怀里,拉开拉链,在里面拿出了一个A4大小的文件袋,按照办事员的要求把资料整整齐齐地排在了黑色大理石面的光滑柜台上。 夏至完成后,才拿眼角横了一下男人。 他一直没有说话,事不关己般观看着夏至与办事员的表演,直到接触到夏至的视线,他才像上了发条似的动起来,从西装外套内袋里掏出了户口簿和钱包。 他把户口簿随意地扔在了柜台上,打开钱包,在里面抽出身份证和照片。 办事员抬眼透过镜框顶部看了看男人,不知为什么,夏至觉得那眼神带着一点鄙夷,这种错觉让她心里有点痛快。办事员收走了资料,给了他们一张表格。 夏至看了一眼标题加粗的黑色宋体字:申请离婚登记声明书。 哦,还得填《声明书》,她以为有《离婚协议书》就可以了。她没有用柜台上以打着卷的胶线连在塑料底座上的那支笔,那种笔一般出水不怎么顺,她翻出了自己的斑马牌签字笔。 夏至很快就填好了属于自己的内容,在“声明人”一栏上签上了名字,然后把表往右边一推给了男人。 男人就是用柜台上的笔,果然写了几个字后,就看见他在旁边两张废纸上来回划了起来。 活该。夏至想着,下唇微微往上顶了顶,几乎不可察觉地表达着快意。她才不会把自己的笔借给他。 男人最终放弃了,伸手过她这边,抓过了她没有用的那支笔,把胶线扯直了拖到自己身前。 男人把填妥的表递给了办事员,办事员也正好从身侧的打印机上拿出刚打好的《审查处理表》。 “签名,盖手印。”办事员指着表格下方的两个格子对他们说。 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上了一盒方形的红印台,“啪嗒”的一声往他们中间一搁,手移开的同时,已经把盖子掀开了。夏至认为她这个动作潇洒极了。 签名,盖手印。签名,盖手印。签名,盖手印。签名,盖手印。 夏至数着自己一共签了四个名字,接下来就是等待。她希望这个时间不要太长,她扭头去看旁边的一男一女,他们板着脸苦大仇深的,让夏至忽然有点想笑。 可是她忍住了,有什么好笑呢,在别人眼里,他们不是也那样子吗? 她刻意不看男人,听到男人那边传来变换坐姿时椅子吱吱呀呀的声音和他的咳嗽声,她很不自在。 好在办事员很快就回来了,把他们各自的资料还给了他们。 协议书是一人一份留存,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还有户口簿上,“已婚”的红印上打了个交叉,重新盖上了“离异”两字,并签上了日期。 “可以了。”办事员以一句职业性的结语,宣告了她的服务到此结束。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楼,离婚登记是在二楼,结婚登记是在一楼,路人透过敞着的大门,可以看到排着队的一对对新人脸上堆满幸福的笑容。 他们穿过别人的欢愉,来到了大路上。 “夏至,我送你回去。” 夏至听到男人的叫声在身后传来,她故意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她还以为他今天哑巴了,原来他还会说话。 婚姻登记处门外就是公交站,但夏至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她不断地走,直到走过了两个路口,拐了一个弯,直到走得足够远,直到感到安全为止——他应该看不见她了吧…… 这个念头一涌上来,她就马上骂自己,他当然看不见她啊,他肯定早就看不见她了,他没得到她的回应后,绝对马上就扭头走向停车场了。 她难道还以为他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吗? 他们离婚了,她和他再无关系。 夏至的心整个轻了一下,她张开左手虎口,拇指和另外四指各顶住一边嘴角,往上压了压。 她停在路边一间服装店的橱窗前,看着橱窗玻璃反射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想让自己高兴起来,明明这是她提出的离婚,她终于如愿以偿了,为什么她却觉得心里这样空呢? “美女,要进来试一下吗?”服装店的店员推开了门,半探出身子看着她。 她像是考试作弊被监考老师现场抓包的小学生,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压低下巴匆匆跑开。 这一跑起来她就不想停下了。鼻子里的酸意从鼻腔往天灵盖上直冲,她得靠着肺部的扩张,把更多的空气吸进去,把那股酸意顶下去。 她跑过一对正在吵架的母子,孩子大概十岁,他大声地埋怨着母亲害他被老师批评; 她跑过一个跨在电动车上正戴着头盔的外卖员,他脸上混合着焦灼与疲惫; 她跑过一个冒着葱香的煎饼果子摊档,小贩拿铁铲一边摊着面团,一边用余光扫着街道,预防城管的出现…… 每个人都过得这样满地鸡毛,但也都努力坚持着生活。正午的太阳光芒万丈,照在所有人身上,也照在夏至身上。然而她还是冷,明明她也很努力,和所有人一样努力。 她真的已经很认真了,她从小就是那种很老实很本分的孩子,她从不投机取巧,从不说谎,从不偷懒,她要的也不多,她只想细水长流。 她低微得让自己心疼,却为什么还是不幸福?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她跑得两脚发麻,胸膛急剧起伏着,差点换不过气来。 她背靠在路边一棵芒果树的树干上。在楠洲这样的南方城市,芒果树是最常见的绿化树。 她口鼻并用吸着气,无视路人或淡漠或好奇或关切的眼光。 抬头仰望两边夹着马路的高楼,一座座像中药房里加大加长版的百子柜,每个格子都代表着一个人奋斗不息的过往,它们只是装点着这个城市繁华的其中一朵浮萍。 夏至也一样。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在以繁荣闻名全国的楠洲生根。她曾经以为她拥有了那些高楼里的其中一个格子,她就有了家,原来还是不能够的。 她还是缺一双能抱住她的手。 两年婚姻,一纸离书。十年蹉跎,孑然一身。 她最好的年华,从2006年那个炎热的夏天开始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2、夏至(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楠洲的夏天从五一过后就开始了。 夏至记得很清楚,五一的前一天,她还穿着薄薄的长袖衬衫去面试,一觉醒来,她在宿舍阳台上举着晾衣杆把那件衬衣叉下来时,就已明显感到两截长袖子是多余的了。 她没有选择,还是把汗津津的两条手臂塞了进去。 “你还去吗?你不是说昨天还好?”萧以晴穿着新买的白色无袖连衣裙,看起来清凉无比,她倚在衣柜门上,一边往头发上打弹力素,一边对夏至说。 夏至侧头看了她一眼,瓜子型的小脸,上了美瞳的大眼睛像蓄满星辰,鼻梁不太高而鼻头尖尖的,嘴唇带点天然的外凸,让她不管任何时候看都像嘟着小嘴。 与看着人畜无害的外表成强烈反差的,是萧以晴那豪气肝肠的性子,在路上看到她笑吟吟仪态万千地走近,冷不防头就被她伸出的左勾拳夹进手肘里去。 不过好歹萧以晴长得漂亮啊……夏至对着穿衣镜里那张黯哑的、被粉底液掩盖着痘痕的脸,又一次自惭形秽起来。好看的皮囊是求职时最有效的敲门砖。 她打开粉盒,捏起粉扑往脸上按了按,心不在焉地应着萧以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靠谱。那两个编辑看着就很年轻,可能也是刚毕业不久,不想打击我才收我的简历。” 萧以晴扬了一下眉说:“中文系的才女啥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 夏至暗暗地叹了口气,是啊她也曾恃才傲物,也曾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现在她连自己也拯救不了。 毕业离校的日子如车轮碾近,每转一圈,一天就过去了,她的心也随之多一份焦灼。 200万,是这一年全国本科以上毕业生的人数,如果算上专科,那是413万。她是其中一个,在新闻报道里属于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那种。 夏至翻着往年的就业率,翻着薪酬水平,从来对数字不敏感的她被吓得心惊胆跳。 萧以晴没有发现她的话让夏至陷入了心情的低谷,看着夏至从鞋架上拿下尖头鞋,她说道:“你等一下我,我也去。” “你?”夏至愕然道,“你不是签约了吗?” “骑牛找马啊!”萧以晴脸上写着“你好傻”三个字。 她不顾形象地蹬上了两人的组合柜间的爬梯,把床上的手包扯了过来,接着一步就跳了下来,趿着鞋追上了已走到宿舍门口的夏至。 夏至略略皱着眉头:“你这叫侵占资源,懂不?王老师说了,签了约的不要随意毁约,这会影响学校声誉。” “王老师说王老师说,请问你是小学生吗?”萧以晴随手带上门,两臂伸直搭在她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再说,我只是去看看,又没准备毁约。” “那如果你被看中了呢?” “哪来那么容易?”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铁树还会开花呢!” “我倒是想瘦一点。”萧以晴抢到夏至身前,一手臂贴着走廊墙壁,一手叉腰,将身体扭成了“S”型。 夏至翻了个白眼:“滚,哪儿凉快哪儿去。” 其实萧以晴不胖,163的个子,104斤,在夏至眼中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不过萧以晴的歪理是女人的体重不能超过三位数,她总在减肥与吃了再减的选项中艰难中抉择。 “你今天是一个人去吗?”她们出了自己住的东十楼,路过男生住的东七楼时,萧以晴朝门口瞥了一眼,问道。 “要不呢?”夏至回答得没什么好脾气。 “咋?吵架了?” “谁有空吵架,直接分手了。” 萧以晴不太相信:“真的假的?那我有机会了?” 夏至压扁眼睛斜视着她,她嘻嘻笑说:“开玩笑嘛,我对凤凰男没兴趣。” 夏至撇撇嘴说:“他又不是凤凰男。就一山鸡。” “是是,他是山鸡,你才是凤凰。”萧以晴忙不迭地点头讨好着,“那他咋不陪你去?他工作有着落了吗?” “回去考公务员了。”夏至说起,心里还有点气,但更多的是郁闷。她也知道,她没有道理在这个事情上和潘锐争吵,这样显得她太不懂事太蛮横了。 “真去了啊……”萧以晴拉长了声音,“那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等他养我吗?”夏至加快了脚步说,“你是来唠嗑的还是去招聘会的?再不走快点,一上午都排不了两个摊。” 才刚过七点半,太阳的光辉还是柔和的金色,校园里行色匆匆的不是早起赶课的大一学生,就是和她们一样赶招聘会的大四毕业生,从衣着上,夏至可以轻松地分辨出来。 大一的学生很少会像她们化着淡妆、一本正经地穿着石牌街上买的劣质衬衣和筒裙走在路上。高跟鞋一看就知道是磨脚的,夏至在脚后跟上各贴了一个创可贴做预防。 走没多久,夏至已经感到后背湿了一层汗,她羡慕地看着萧以晴两条小麦色的手臂,伸手摸了一把。 萧以晴握着拳夹了夹臂膀:“麒麟臂,壮硕不?” “你穿成这样,不大得体吧?” “有问题?” “不要露手臂。”夏至把“王老师说”四个字吞了下去,虽然确实是年级辅导员王老师在求职指导会上说的,她当时还很认真地记了笔记。 “那你倒是把袖子放下来。”萧以晴揶揄着她卷到了肘弯处的袖子。 “我到了就放。” “现在就放,你这样袖子会有折痕,皱巴巴的,不得体。” 夏至不得不承认萧以晴说得对,只好忍着热浪放下了袖子,重新扣上袖扣。 她们已走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上,站在候车的人群中,18号公交车破天荒无需久等就颤颤巍巍地开向了她们,她不知道她们是幸还是不幸。 18号像即将临盘的孕妇,大腹便便的,开到她们面前后,“吱呀”地叫了一声,往前一抖,停了下来。 先开的是后门,只零星下来了两个人。再开前门时,伴随着的是司机不耐烦的嚷叫:“往里面走!不要站门口!” 夏至将装满简历的背包抱到了胸前,无奈地紧了紧双臂。 3、家长(求个书名) “夏至……你是在夏至出生?”一个脸色红润的男人翻开了夏至的简历。 “是的。”几乎每个人在第一次念到她的名字时,都会这么问一句,可惜的是这点好奇好像没给她带来什么好运。 夏至在心里打着腹稿,想好要怎么回答男人接下来的问题。 常规的问题是“为什么想要做XX”、“你认为自己有哪些优点可以胜任这个职务”、“如果我们录用你你准备如何开展工作”,有些也会问一下薪水期待值。 夏至已经把答案背到烂熟了,男人却合起她的简历,推回给她:“你很优秀,可是我想你不太适合我们这个职位。” 又白排了半小时的队。她在心里叹着,同时心疼着自己那踩在六厘米的鞋跟上的发麻的小腿。 她感到自己嘴唇的弧线已经撑不住在发抖的脸部肌肉了,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她言不由衷地说:“很感谢您,没有关系,简历还是请您收下吧,有机会希望得到您的进一步指教。” 她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相当得体了,她半立起身子略一躬身,退了出去,把座位让给了等在帐篷外的一个女孩子。 男人最后看她的表情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像她这样强行留下简历的应届生应该也不少吧。明知道很可能在她出门后,她的简历就被扔进垃圾桶,她也得这么做。 起码留下了简历,再渺茫也还是有机会。什么都不留,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她其实很讨厌这样子,讨厌卑躬屈膝,讨厌践踏自尊,然而相比之下,她更不想向父母承认她就是找不到工作。 早在大半年前,夏至就开始准备简历了,她还差不多是动手得最晚的一批了。年级里有实习回来,就与实习单位确定了签约意向的同学,成为了系里的神话。 比如萧以晴,她签了楠水六中,楠洲四大名校之一。作为四年来稳坐年级绩点前三的学霸,她倒是有这个资格。 夏至替萧以晴高兴,萧的成功也多多少少刺激了她,让她鼓起干劲去捣腾自己这四年都干了些什么。 就是她当时做简历主要还是随了大流,大家都紧张兮兮地巴不得把当了一周宿舍舍长的履历都写进简历里去,她不想显得自己太另类。 正好春节回家,她就把简历也带了回去。夏健锋看见后,和她有了一次详谈。 在夏至的印象中,这好像是父女间有生以来话说得最多的一个晚上。 她在台灯下贴照片,夏健锋踱到了她身后,咳嗽了一声,然后坐到了她床上,一手搭在了她的椅背上。她不得不停下来,转向了他。 “夏至,你要找工作,爸肯定是支持的。爸过桥比你走路多,是不?所以爸有些意见,你还是听一下,但是怎么做,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嗯,这开场白很符合夏健锋的大家长身份了。 “首先,爸提醒你不要好高骛远,什么工作都好,先做着,刚刚毕业大家都是从低做起,工资啊职位啊都不重要,你现在要的,是经验,先随便找一份自己能做的,一两千月薪都可以。” 首先,我没有好高骛远——夏健锋说一句,夏至就在心里应一句。 从基层干起的道理她当然懂,至于工资要求,她也没多想,能养活自己就行,她物欲又不高,但是一两千,是不是低得有点过分了? 夏健锋当然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说着:“其次呢,你要有耐心一点。你爸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一辈子做一份工作,现在公司上上下下见到我都要叫一声锋叔。 “脚踏实地,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和信任。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说这个工资低,那个没有发展前途,什么前途不前途,你不认真干谁给你前途?” 也就只有夏健锋才会把一辈子做仓管作为一项人生成就四处向人吹嘘了,他咋不把他收藏的那一柜子玻璃也顺带吹一吹呢? “最后,爸看了你的求职意向,本来不应该干涉你做什么工作,行行出状元是不是?你想当记者,那是要到处跑新闻的,扛着摄像机到处去的。我们就是个普通人家,你爸妈以前是耕田的,你哥是个打工仔,都不指着你大富大贵,稳稳定定就好。 “我们为什么让你读师范呢?不就是想你生活安定,不用到处跑,这就比你爸你妈你哥都强了。那些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东西,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应该追求的。你再考虑考虑,别去学人家。” 听到这,夏至就差没一口啐了出来。她这样的家庭怎么了?不就是穷吗?穷就得处处低人一等,得把工作也分成三六九等,不乖乖去教书,就是他们所谓的追求光鲜亮丽? 家里的经济状况她当然知道,本来不至于这样差,她高三那年母亲何艳确诊乳腺癌,一场手术把家里的积蓄掏空了,幸运的是人挺了过来。 也正是这样她在高考填报志愿时才填了楠山师范大学,因为师范有学费补助,楠师也算国内叫得上名的师范类院校,在楠师读自己钟爱的中文,可以说曲线救国了。 就算是这样,夏至不认为她有必要为此而将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搭上去,再说如今教师有多饱和教职多难找夏健锋到底知道不知道?但她也没有当面怼他。 她极少顶撞父母,她在家里话也不多一句,他们说了些什么不中她听的,她都会像那天晚上那样,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说句明白了就完事了。 她知道夏健锋是认定了她在楠洲找不到工作的,没经她同意,就私自去托关系,说是镇上有间小学的校长同意了给她一个试教的机会,不断地催促她回去面试,她只能一再找借口拖着,五一也说要跑招聘会没有回家。 然而,春节的时候听到夏健锋这番话,夏至是不屑的,现在回想这番话,她就被一股不想服输的憋屈笼罩住了。 她那时是真不焦急啊。她很认真地记录着应聘要点,收集着系群里发的招聘信息,纯粹是出于那种对任何事都一丝不苟的好习惯。 她自觉条件挺好的,按成绩也就中上吧,可是系里像她那样能把发表过的文章复印件装订成厚厚一沓的没多少个,加上她当过文学社社长、系刊主编,这些对中文系毕业生来说都算是镀金的身份。 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说去年93%的就业率吗?她总不至于是最后的那7%。 所有开在毕业季的招聘会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们整装待发,是兵是将,得看谁能笑到最后。 4、硝烟(内投已过求投资各种求) 直到战火蔓延至脚下,夏至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 寄出去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每一次的面试总是“我们对你印象很好请回去等通知”,她由被动地被舍友拉着去招聘会,到了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积极地跑。 夏至开始意识到,她可能真的是那剩下的7%。 她把简历改了又改。 最初的时候,她只想当编辑或者记者,后来她也往企业内刊投简历,再后来她在目标职位上加上了广告策划和活动策划,现在只要是招聘中文的职务她全部都投,哪怕是办公室文员和代课老师。 她妥协了。 走进招聘会会场的那一刻,她不得不妥协。忘记自己曾经多么骄傲,离开了刚刚白排的那条队伍,她战战兢兢地站在了另一条队伍的最后面。 招聘会场在楠洲体育场,算是规模很大的专门面向文科毕业生的招聘会了,蓝色的折叠帐篷一顶连一顶,从进门处的跑道开始排,直到铺满整个运动场。 看着摊位很多,可是人也多,人挤着人,摩肩接踵的,每个摊位前都带着一条人龙。 主要是天也热,帐篷里还装着电扇摇着,他们这些应聘者只能打着伞顶着烈日排队。女生融个妆,男生脸上沾个纸巾屑,都太常见了。 所有人站在队伍中时,都一色的锁着眉心,扁着嘴唇,眼里藏不住的焦虑,一旦轮到自己坐到那张可能决定自己人生去向的椅子上时,就立马切换成一脸笑靥。 夏至因为嫌重,伞也没带,此刻只能用一份简历顶头上遮着日光。她摸到自己的头顶被晒得发烫,恐怕往上面打一只鸡蛋也能烫熟。 萧以晴已经绕场一周回来了,她找到夏至,伸长脖子看队头:“这是招什么的?” 夏至说:“行政秘书。” “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整理档案安排事务之类,打杂吧。” 萧以晴努了一下嘴,看着兴趣不大:“你先排着,我去那边看看,有个企业内刊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我去排队,快到时我打你电话。” 夏至看着萧以晴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她哪里是来骑牛找马,在这种招聘会能找到比楠水六中更强的马吗?她是来帮自己排队的啊…… 跑招聘会是个体力活,从身体到精神都得高度紧绷,一整天下来,浑身的关节可以散架,脑袋里全是各种招聘要求和一张张拒人千里之外的笑脸。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那甭提有寂寥了,有人陪着说说笑笑,会容易过一些。 四个舍友,曹丽梅已落实回老家母校高中任教,这阵子都在母校代课,梁璐一心考研,每天天一亮就往图书馆里钻,就萧以晴没事可以陪一陪她。 按照夏至的性格,是断不会主动麻烦别人的,萧以晴也不说是来帮她,这样她就不会觉得有亏欠了。 夏至想着,心里感到暖暖的,有这么个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善解人意的舍友真好。 时间没那么难过了,这个摊位一个学究模样的女人留下了她的简历,但是也没和她多说什么,她也不在意。 出来后,正在人潮中瞎逛着,在一顶顶帐篷外踮着脚尖看招聘职位和要求,萧以晴的电话就来了:“73号,快来,还有5个到你了。” 她看了看帐篷顶上贴着的号牌,赶紧顺着号小跑过去。 远远地还隔着四五个摊档,夏至就看见了那条歪曲了的队伍,以两个女孩为中心绕了个半圆,队伍里有人目不斜视,不理那争吵着的两个女孩,有人一副看热闹的窃喜。 两个女孩,一个满脸不满,努力克制,另一个气势汹汹的,不是萧以晴是谁? 她一手叉腰,一手撑伞,声音响亮:“……有问题吗?我插队了吗?” 那个向她提出投诉的女孩梳着一根小而翘的马尾辫,发量看着很少,声音和模样一样温文:“同学,你不要偷换概念,我没有说你插队,我只是说你替人排队这不大好。” 敢情这是因为自己而起的争执?夏至一听就慌了,偏偏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时还挤不过去。 “我怎么不好了?你排了半个钟头,我也排了半个钟头,你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不宝贵?我愿意替人排队你管得着?要不你把你家七大姨八大妈全拉来排啊!” “我不想和你吵架,大家都是来求职的,辛辛苦苦排半天的队,结果发现前面有人可以不排队直接跑过来面试,你问问后面的同学有没有意见?” “我站这半天我就发现你一个人有意见。这会场是你家开的?你说了不能帮排队就不能帮?哪里写的规定你给我看看?” “我说了我不想和野蛮人吵架,马上就到我了,请你让一下。” 夏至不得不承认,虽然萧以晴是为了帮自己,可是从理据和说理的状态来说,马尾女孩似乎更得人心一点。 她好不容易挤进了漩涡中心,拉住了萧以晴的手:“算了算了,我不投了,我们走吧。” 萧以晴回头看她一眼,又马上把脸甩向了马尾女孩,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好好地排队,你非说我这排的无效,还给我扣个野蛮人的帽子,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夏至那叫一个头疼,萧以晴还赖上了?她加重了拉扯她的力度,但萧以晴一个劲地说着,噼里啪啦的活像一把机关枪。 马尾女孩也被激怒了,正待发作时,一个略带磁性的男音从她们头顶上落下:“要不,两位把简历先留下吧,不要影响后面的应聘者。” 马尾女孩川剧变脸似的,马上换了一张职业化的笑脸,彬彬有礼地说:“很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夏至和萧以晴一起回头,她们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衣,胸前挂着招聘会入场证的男人,从头仰起的角度,夏至判断这个男人起码身高180。 这男人脸上线条清晰,粗眉细眼的,说不上十分英俊,然而高挺的鼻骨给人一种英气感。男人给她们三人分发了一张名片,夏至双手接过低头一看: 【楠洲市欧娅化妆品有限公司人事经理程佑】 乖乖,萧以晴给她排的是欧娅的内刊编辑?欧娅是新兴的本地企业,只发展了五六年,不过势头很猛,地铁公交电视台上广告打得够响的,看着不差钱,这职务可以啊。 怪不得马尾女孩要着急帮排队这事了,这样的公司多少人抢着进。 5、争气(内投已过,求投资各种求!) 夏至正想着,马尾女孩已经先一步把简历递给了程佑:“程先生,真的很抱歉影响到你们工作,很希望贵公司能给我一个面试机会,我相当认同贵公司让每个女性享受美的产品理念,对贵公司紧跟潮流、年轻化的企业文化也相当感兴趣。 “我是楠洲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有在《楠洲日报》的实习经历,实习期间获得了报社的高度认可。这是我的简历,里面有列出我在实习期间发表的报道,请过目。” 女孩一通话听得夏至一愣一愣的,这是当场就秀起来了?女孩这条件,听着就比夏至硬得多,也来抢一个企业内刊编辑的职务? 同是中文系,楠洲大学的含金量就比楠洲师范大学的要高,再加上研究生学历和实习经历,夏至拿什么去和她竞争? 并且,女孩显然是有备而来,连欧亚公司的企业文化都了解过,而夏至除了广告上那句“让每个女性享受美”,还真的对这家公司一无所知。 心里叹了一句,夏至马上打起了退堂鼓,她想拉萧以晴离开,萧以晴两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似的,拉都拉不动。 她瞪萧以晴一眼,用眼神告诉她:还投个毛线? 萧以晴回瞪她一眼,也用眼神催促着:不投就毛线都没有! 罢了罢了!投就投,要不僵在这里也不好看。夏至呐呐地掏出一份简历,双手捧着递给了程佑:“程先生,打扰了,这是我的简历。” 这下总可以了吧!夏至见程佑接过简历点了点头,再一次拉萧以晴,但萧以晴还是不动,她用嘴型向夏至提醒着:说啊! 说啥?夏至懵了,用嘴型回了一句。 程佑已经转过身准备回到帐篷里,萧以晴大步一迈,让夏至大吃一惊地挡在了程佑身前,然后把她像一只小鸡似的扯了过去。 “程先生,”萧以晴决定替夏至那只呆头鹅来一次自我介绍,“我这位同学是我们楠师中文系数一数二的才女,是文学社社长,我们系刊的主编,四年大学期间发表文章无数。 “最重要的是她工作态度极度的认真,人际关系极度的融洽。交给她的工作你没有不放心的,和她合作的同事没有相处不来的。招了她,可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不招她,绝对是你们公司的损失。” 萧以晴一通操作猛如虎,夏至尴尬得想用脚尖在地上掘一个洞钻进去。有人在应聘的时候这么自夸的吗? 虽然这话不是她亲口说出来,但是就怕程佑认为近墨者黑,有萧以晴那么彪悍一个同学的她,能靠谱到哪里去啊…… 现在她走也不是,搭话也不是,悄悄往周边看了看,排在她们身后有两个女生默默地抿着唇笑,马尾女孩原本已经离开了几步,听到萧以晴的话又转身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们…… 苍天啊……请让她隐形吧……夏至在心里狂呼着。 关键是萧以晴还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她笑容满脸地看着程佑,居然还想等他的回应。 程佑也算很有修养了,他莞尔一笑,说道:“了解,我们会充分考虑。今天只是过来收简历,有合适的我们会通知复试。” 夏至想说一句“谢谢”然后赶紧逃命,嘴一张开又被萧以晴抢了先机:“好的,那你们尽快通知吧,我同学已经收到好几个面试通知了,优秀的人总是受关注较多。” 夏至确认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虾,她连“谢谢”也不想说了,也不管礼貌不礼貌了,强行拖着萧以晴离开了人群,朝体育场门口走去。 “不是,还有很多适合你的呢,你不看看了?”萧以晴看清她们前进的方向后,叫道。 夏至松开她,回头叹了口气:“我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再进来,好不?” 萧以晴笑嘻嘻地搭着她的肩膀说:“咋,是不是想请我吃东西,感谢我卖命推销你?” 夏至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谢谢你啊。你在六中也是这么推销自己的吗?” “当然不是啊!我傻啊,这么介绍自己多二啊。” “那你刚才怎么就犯二了呢?你觉得这样能提高我得到复试的机会吗?”夏至真感到不可思议。 萧以晴这才稍稍正经了些:“不是啦,你没看刚才那女的,就是故意向你示威的。就算咱条件不如人,可是咱气势上不能输啊! “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反正都没机会了,破罐子破摔也得赢她一次。研究生了不起啊?都去《楠洲日报》实习了,实力那么强咋不留人家报社工作?” 夏至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所以你是看好我没机会了,就把我当破罐子摔给人家么?这下我可全场出名了,你让我等下是继续投简历呢,还是回宿舍睡觉呢?” “别生气嘛!”萧以晴举着一只粉拳当猫爪往夏至身上蹭,“我看到门口有卖牛杂的,我请你吃,吃完回去再帮你排队。” “我还敢让你帮?” “这样,我想好了,我们先转一转,选好哪些比较好的,你自己亲自排。过得去的那些,你给我一叠简历,我排了自己留一份,然后说我还有一同学很优秀的,可能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位,然后帮你留一份。” “还能这样?”夏至承认学霸脑子里点子就是比较多,尽管都是歪的。 “这叫广撒网。你最尊敬的王老师说的,留下了简历就代表有机会。反正我又不真想投,万一有打电话叫我去面试的,我就说我刚好签约了,要不见见我同学?” 夏至噗嗤一下笑了:“行啊你,那就按你说的办。” 这次夏至是真心感谢萧以晴,但反而不想说“谢”字了。大恩不言谢,对你好的人,加倍对他好就是。 两人在招聘会内一直折腾到中午十二点,出体育场外随随便便扒了个快餐,下午又继续辘战到五点多,直到夏至背包里的简历空了三分之二,才又挤上了永远没有空座的18号车返回学校。 6、潘锐(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进入校园那一刻,夏至觉得自己背已直不起来了,鞋跟被她拖在地上,脚掌像骨折了似的,每走一步都痛得钻心,真想直接把鞋踢掉,光着脚走回去。 萧以晴先叫了出来:“终于回来了……我好累……我不想去饭堂……” “我们先回宿舍吧,我换双鞋子去帮你打饭。” “打饭回来又要洗碗……” “我帮你洗啊!”不仅仅是因为今天萧以晴的帮忙,平日里夏至就很乐意给舍友们当跑腿。 “哈!夏至你最好了!”萧以晴抱着她直蹦。 “你再跳,能跳得动说明有力气洗碗。” “别嘛……”说着说着,她们已经能看到宿舍楼了,萧以晴远远看见门口站着的男生,就吁起气来,“呃,我的饭是不是没人打了……” 夏至也看到了潘锐,但她说:“没事,我们别理他。” 说到做到,当潘锐迎上来的时候,夏至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像不认识他似的。 潘锐讪笑着:“我没打通你电话,打到你宿舍,梁璐说你去招聘会了,我觉得应该也快回来了,就过来等你。” 夏至充耳不闻,一个劲地拖着萧以晴走向门口,进门时,潘锐巴巴地看着,萧以晴忽然回头朝他嚷道:“她说别理你,她等下要下来打饭。” 潘锐张嘴朝萧以晴说了句无声的“谢谢”,萧以晴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换来了夏至的白眼。 夏至说:“我算是知道了,你今晚不想吃饭。” “我这不是给你找台阶嘛……难道你还真想他不来找你了?干嘛不接人家电话啊?” “手机没电关机了。”一台破诺基亚8310,用了三年,可以用来当锤子敲核桃,就是电池老化严重,刚好今天出门急,夏至忘了带备用电池。 夏至嘴上怪着萧以晴,回到宿舍换好拖鞋,还是第一时间冲净了她的饭盒出门。 萧以晴趴在床上把饭卡扔给她,嚷嚷道:“我要吃烧鸭!” 夏至没捡她的饭卡:“不用,有人请。” “……那再给我加个煎蛋和一个凉拌番茄。”萧以晴也是老实不客气。 夏至已走到了走廊,她扒着门框回头说:“再给你带两个面包当夜宵?” “我不要!我胖了你要负责!” 夏至嘿嘿笑道:“就要你胖,胖死你!” 她嘴角带笑,一路走到了宿舍楼门厅,看到门外潘锐穿着篮球背心、趿着人字拖来回踱的身影,才把笑意敛了起来。 潘锐173的个子,身材匀称,平日没事就像长在了篮球场上似的,打球热了,也不忌讳有没有女生,掀掉上衣就继续打。 他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的腹肌,带球过人时的流畅和潇洒,三分投篮的准确,很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在开始找工作前,他还留了一头长刘海,很有点《灌篮高手》里流川枫的味道。 不过当然这是夏至认为的了,三个舍友都统一认为潘锐最多只能说有点帅,离流川枫差了不止一点点。夏至也不在乎,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喜欢就好啊! 她说不上她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好像哪里都喜欢,又好像哪里都不怎么出色。 说打球好吧,也算不上全场MVP;说个性好吧,犟起来一头牛也拉不过他;说很会关心人吧,她痛经的时候就只会说多喝热水;说学习很认真吧,成绩在计算机学院也就过得去。 有些人就是这样,说不上哪里好,就是让人念念不忘。 那个念念不忘的时刻发生在去年的社团联合迎新晚会上。 她是文学社社长,作为嘉宾坐在了观众席第一排,他是吉他协会副会长,作为表演者在台上弹唱了一首《那些花儿》。她从此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她对他说:“听说你还写歌?歌词不错啊,你们会长给我看过。我们文学社有诗会,可以来玩玩啊。” 他说:“那加个QQ呗!” 潘锐后来还是没去过文学社每月一次的诗会,他写的歌,只唱给她一个人听。 手机录音只能录一分钟,他就一节节地录下来,在QQ上发给她,或者抱着吉他,在图书馆门前的草地上唱。 他的手掌很粗糙,指关节很大,被琴弦和篮球磨的,他拉着她的手时,习惯时不时地用拇指摩擦着她的手背。 她知道了那个唱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的沙哑男声就是心动的声音。 年少的心动总是很容易的,比相处容易得多。 他们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然后她让步,或者他来哄她。跌跌撞撞地过了大半年,他们算是大学情侣里长久的一对了。 可是现在呢?如果真的要各自散落在天涯,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夏至走向潘锐的脚步又犹豫了。 他没给她时间考虑,直接走过来和她并排走着,走向饭堂。 潘锐把手伸向萧以晴的饭盒:“我帮你拿。” “不用。”夏至缩了一下。 “别生气了,我也不一定能考上啊。”潘锐的每一个字都是讨好的气味。 “要是考上了呢?”其实夏至觉得自己不是真的生气,她是难过。没有人谈恋爱是以分手为目的的,至少她不是。 “那你就跟我去泰城嘛!”潘锐试着拉一拉她的衣角,被她一手打掉了。 夏至横他一眼:“我才不去。” 泰城市中心离楠洲150公里,远说不上,经济上也受到了楠洲的辐射,但也就仅仅是辐射,不管是城市化进程还是文化事业的发展都远远不如楠洲。 如果是泰城市中心也还好,潘锐这次去考的是泰城市全市公务员统考,报的地税,万一考上了,具体分到那个县镇都是未知数。 像潘锐家住的大河县五谷镇,听名字就透着一股贫困县镇的气息。潘锐的家境也确实很一般,父母是果农,收入得看天,底下还有两个读中学的弟妹,比她家还要差一截。 夏至自然是不想去那种报纸只是用来垫饭桌的地方,报刊业的发展是与当地的经济发展成正比的,她希望自己的知识能获得尊重,希望自己能一展所长。 她也是有梦想的啊,她喜欢他,但还不至于为了他放弃梦想呢。 7、默许(站短已到求投资收藏) 潘锐跟着夏至进了学一饭堂,打饭点菜时,潘锐主动把饭卡递了过去,夏至没有拒绝。 一般来说,他们约会,夏至很少会让潘锐全部承担费用,大家都是学生,靠着家里那点微薄的生活费和家教兼职的收入过日子,她不想让潘锐觉得与她谈恋爱会带来过重的负担。 在饭堂吃饭就是各打各的,偶然出去逛个街,路边多的是小吃摊和价廉物美的茶餐厅,反正她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过,与潘锐在一起时就怎么过。 在外面吃饭,她不会坚持AA制,但是会与潘锐轮着付账。平时过节互送个礼物,就是一支发卡、一块吉他拨片之类的小礼物,两人也觉得知足常乐。 不过如果是在她生气的时候,那就另当别论了。夏至心想,管他月底是喝粥还是吃馒头呢。 两人各捧了一个不锈钢分格饭盘,也帮萧以晴装满了,就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 桌椅是连体式的,四根凳腿两边各架了两条塑料长板凳,板凳上支着工字型的铁架,撑着上面的长方形桌板。 他们面对面坐着,正值饭堂高峰期,另半边的桌椅上不久也来了两个女生。饭堂里的桌椅几乎都坐满了,来晚了的,只能捧着饭盘一圈一圈地走,或者在快吃完的人身边排队等位。 饭堂处处塞满了人声,或轻声或高叫,还有吃完饭后回收饭盘时的碰撞声,响成一片,这实在不是一个聊天说话的好地方。 两人扯东扯西说了几句,无非说说饭菜的咸淡、讨论一下怎么这个五一人那么多,没有再说到找工作的事情。 吃完饭出门,潘锐勾了勾夏至的手指说:“走一下再回去吧。” 夏至举了一下萧以晴的饭盒:“萧以晴还没吃饭呢。” “就一会儿。” “好吧。”谁让自己吃人家嘴软呢,饭堂也是要钱的啊。 为了表示自己还没完全原谅他,夏至刻意与他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潘锐也不勉强,抿着嘴笑,走着走着就侧头看一看她。 直到走到图书馆后静谧无人的小竹林,潘锐才靠了过来,贴上了她的肩膀。 他说:“你今天情况还好吗?” 夏至摇头:“招中文的看我学的师范,觉得我不够对口,招教职的看我大学四年都在搞文学,觉得我不务正业。我可能真的找不到工作了。” 要是在潘锐面前她都还得遮遮掩掩的话,她就真的不知道还可以信任谁了。 “没事的,不还有两个月嘛。面包会有的。” 那爱情呢?夏至差点问出了口,但她只是问:“那你呢?考得顺利吗?” “不知道啊……又不是我评的卷。” “会不会答题你总知道啊。” “应该还好吧……可是不知道别人考得怎样啊。不怕我会的,别人都会,就怕我不会的,别人还是会。”潘锐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了,之前也考过国考,但遗憾落榜。 夏至哼了一声:“就你们那破泰城,有多少人去考。” “你以为呢?竞争也很激烈啊。报录比95:1,我得考进前三才有面试机会。” “那你还削尖了脑袋去挤?活该。” 潘锐有点急了:“不说了嘛,我爸妈让我回去考的啊。” “我爸妈也让我回去面试当教师啊。就你是乖孩子。”夏至明知道这样说下去,两人可能又会不欢而散,可是潘锐又搬出父母当挡箭牌,让她心里愤愤的。 这次潘锐没有揪住她的暗讽反击,而是说:“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回去看看。” 夏至猛踏一步停了下来,转身对着他,他也不走了。夏至说:“好啊,那我明天就回去,我回我家,你回你家,咱们各找各妈,老死不相往来。” “你怎么这样说呢?”潘锐伸手拉她的手臂,她躲开了不让他碰触到她,他茫然的四处看看,找到了记忆中小路边的那张座椅,指了指说:“我们坐着说吧。” 她脚下踩着一肚子火,跟着他坐了下来,他坐在椅子左边,她就往右边扶手上靠,他朝她挪过来,她就站起来,走到被他空出的左面坐下。 他只好就这样隔着空气说:“我是觉得,我们都应该先抓住任何机会,先把工作定下来。毕业等于失业,总不能还靠着家里养着,等手上存点钱,我们再来想办法。 “楠洲离泰城不远,就150公里,就算你回了康洲,也就是相隔300公里。反正楠洲也好,康洲也好,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能跑。” 夏至冰冻起来的心一点点地暖了,她不知道这翻话潘锐是琢磨了多久才说出来的,他们总就两人毕业后可能会分隔两地的事而纠结,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安家的事。 他把这事放到台面上,相当于宣告两人的关系往前走了一大步。 她考虑过成家吗?老实说,真没有。她是想和潘锐走下去的,但是,成家?她觉得这是很遥远的事情啊。而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是,她并不觉得他的话说得很唐突。 她把两脚绷直,脚跟点地,脚尖用力勾起,路灯在这个时候忽然亮了,把她被高跟鞋夹了一天的脚趾照得通透通透的。 她在心里飞速运转着,该怎么说才显得自己又矜持,又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拒绝他呢? 扭捏了半天,夏至才说:“你看着办吧。” 潘锐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她:“我都想好了,我也会继续在楠洲找工作,我明天就去投简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战斗的。” 他最后一句话是贴着她耳边说的,他呼出的气息挠得她耳朵痒痒的,她不敢扭头看他,怕近距离地看到他那痴迷的目光。 “那个……”他习惯性地抓了一下本来垂在额上、现在已经剪短了的刘海,“夏至,我不想说那三个字啦,我觉得怪难为情的。” “谁让你说了,不要脸!”她把双唇抿进齿间咬了咬,竭力忍住已漾开的笑意。 “我……可以吗?” “可以啥?”一问出口,她就知道他说的什么了。 他喘着粗气,像一只开了低档的电吹风烫到了她脸上,她心跳快得极不正常,觉得心脏随时会撞破她并不厚实的胸膛掉出来,她禁不住闭紧了眼睛。 他在她的默许下,伸手把她搂进胸前,那两片温热贴到了她因紧张而绷紧了的嘴唇上。 8、考虑 夏至回到宿舍时,萧以晴已抱怨连连了,她一边爬下床一边说:“我就知道我应该自己去打饭。” 夏至笑说:“谁让你懒呢?” 她舔了舔嘴唇,那个吻好像还留在她唇上,心里那种爬满星星的麻痹感也没有散尽。 萧以晴揭开饭盒,满足地拍了拍手掌,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烧鸭肉才说:“和好啦?不吵架啦?” “嗯。”夏至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爬到床上,宿舍里只有天花板上装了两把摇扇,她们每个人的床尾也搁了一把小转页扇。 在宿舍里,除非是吃饭、必须用到电脑或长时间书写,否则她们更喜欢呆在床上,一是离风源更近,二是私密度更高,三是实在没什么是不能在宿舍床上做的。 夏至将手扭到背后,伸进衣服里去,解了内衣搭扣,然后从袖子里伸手抠下两边的带子,再从前面衣摆下把内衣扯了下来。内衣湿了一半,原来被套着的地方也汗津津的。 她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汗,问萧以晴:“以晴,你谈恋爱的时候,想过以后要结婚吗?” 萧以晴交过两个男朋友,初恋是高中时同为学霸的同学,另一个是大二时交的,都不长久,加起来还没她交一个男朋友的时间长,不过这反而让夏至觉得萧以晴在感情上可能会比较理智。 “不是吧?他向你求婚啦?”萧以晴怪叫起来,她显然没抓住夏至问这句话的重点。 “求婚?真的假的?”梁璐刚好从洗手间洗完澡出来,头上还包着毛巾,她也叫道。 “不是啦!你们瞎说什么!”夏至没好气地说,“我就是忽然觉得,现在的决定可能会影响到下半辈子,在哪里生活啦,从事什么职业啦,和谁组织家庭啦……心里有点慌。” “夏至,你不是那么后知后觉吧,毕业本来就是人生的分水岭。”梁璐解下毛巾,倚在洗手间门口搓着湿漉漉的长发说。 比起萧以晴,梁璐更像学霸,浑身透着学究的气质,说话也常常带点哲学意味。 她总戴一副椭圆形的金边眼镜,衬着她那老自诩为大饼脸的圆脸,加上白得发亮的皮肤,让人想起“腹有诗书气自华”就该是这副模样。 梁璐学习也总是一丝不苟的,永远是课室里第一个到并占领了第一排居中位置的学生,夏至的那点认真在梁璐那里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上天就是那么不公平,论写作,她文笔中规中矩欠缺特色,写不过夏至,论学习,她虽然成绩也挤进了年级前二十名,但总是考不过没事逃个课睡懒觉只在考前突击的萧以晴。 听到梁璐的话,夏至躺倒在床上,看着屋顶一角那滩被水渗出的淡黄色印迹,陷入了沉思:他们以后……是要结婚么? 这个念头让她既甜蜜,又彷徨。毕竟她还年轻啊,才22岁,这就急着把自己下半辈子决定了,是不是太仓促了? 萧以晴的声音从床下飘来:“我是这样看的,如果你不觉得一辈子就交一个男朋友太亏,潘锐这个人你又认可的话,也没什么所谓。我可以给你当伴娘。” 梁璐插话道:“你可别拾掇她。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考虑清楚。别说你也不了解潘锐,就算是她自己也不一定就很了解。不是都说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 夏至吃吃地笑了笑:“所以我们还没分开是因为不够了解咯?” “谁知道你啊?你知道他穿多大码鞋?” “42码啊!”夏至都陪他买了好几次鞋子了。 “那你知道他每天什么时间上厕所大便吗?下班回来是你做饭还是他做饭?他吃完饭愿意洗碗吗?会和你分担家务吗?孩子上幼儿园生病了是你还是他请假去接?” 萧以晴抗议道:“姐姐!我在吃饭,你在说大便?” 夏至扒着床边的栏杆往下看,说:“我觉得这都不算问题吧?谁做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梁璐打开了吹风机,在噪音中开口,“反正我家就是这样。上班大家都累,下班回来如果还要我干那么多照顾这一大家子,我是绝对不干的。” “所以这就是你不谈恋爱的原因?”萧以晴说,“你有恐男症吗?” “我很正常好不好?我才不要花时间在大学里找个男朋友瞎折腾,没有经济基础谈什么恋爱,穷人有资格谈恋爱吗?” 梁璐一番“真知灼见”听得萧以晴差点喷饭:“行,行,我穷,我不入你法眼,我自动消失。” 梁璐骂道:“你还穷?明明是我们宿舍首富。我不和你们瞎侃了,晚了去等下水杯又被收走。” 图书馆明文不许占座,不过占座之风盛行,收掉占座的物品也是无奈之举。一般人还是会碰碰运气,大不了到管理处领物品而已,何况吃饭时间相对会宽松一点,毕竟管理员也是要吃饭的。 梁璐搁下电吹风,拨了拨半湿的发,踢上凉鞋跨上包就走,萧以晴和夏至一起叫住了她,两人一个趴在床边,一个坐在板凳上,不约而同地竖起了拳头说:“加油!” 梁璐笑笑出了门。 在门合上的余音中,夏至感到思绪清晰了许多。两个人在一起,当然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柴米油盐,哪会像在大学里那么逍遥自在呢? 她不敢说潘锐是那种很理想的人生伴侣,谁都有一箩筐缺点,有些现在就能发现,可能以后还会发现更多,关键是她觉得自己足够宽容,喜欢一个人,不就意味着要相互包容吗? 夏至在这胡思乱想,萧以晴已经吃完饭了,她用纸巾抹着嘴说:“是不是有人要帮我洗碗?” “放着吧,我洗完澡就洗。” “梁璐出来这半天你不洗,现在我吃完饭要去洗澡你就和我抢?你故意的吗?” “她刚出来时里面很热啊!” 夏至快速地从床上跳下,萧以晴也急急拉开衣柜找衣服,两人没有宣战就开始了竞赛,最后夏至先扑进了洗手间甩上了门。 萧以晴气呼呼地大叫:“你洗澡不拿衣服的吗!别叫我给你拿!” 9、来电(3月初寄合同求投资) 七天的五一假期,剩下的六天,夏至和潘锐一起去跑了一场综合招聘会,一场理科招聘会,接着在宿舍里睡觉、改简历、在校园瞎逛、去图书馆看书,浑浑噩噩地就过完了。 她数了下剩下的简历,五一之前,她打印了50份,现在还剩下30份。理科的那一场,她主要是陪潘锐去的,只投了两份文秘。 在下一次大型招聘会到来之前,就只能在招聘网上掏、等校园网发布通知、等企业进校园搞校园招聘……以及,等投出去的简历的回音。如果有的话。 总的来说,完成毕业论文和答辩后的中文系大四生活还是很闲的。只要有闲心的话。 夏至不可能整天和潘锐粘在一起,街没什么好逛,逛多了费钱,校园里那两条小路都被他们磨出脚印了。每天约着一起吃过饭,走两圈就各玩各的,他去打球,她就自己呆着。 本来夏至还想窝宿舍写点文章的,奈何一个字也想不出来,心绪太多了。于是,她就夹个笔记本,跑到教学楼蹭大二大三的课。 她坐到课室最后一排——大学四年养成的习惯,这是个方便开小差的位子,她一般在课堂上用本子写写散文,也方便临时接到社团的事务时从后门溜走逃课。 偶然认真听课做笔记,也还是在最后一排,不过现在坐到这里是因为不想太招摇,毕竟中文系里认识她的师弟师妹还真不少。 最怕是对面来一个人打个招呼,她半天想不起来这是谁,她是脸盲,这是她社恐的主要原因。要是再加一句“工作找得怎么样”那就更尴尬了。 她课听得异常专心,甚至怀疑自己是课室里听得最专注的一个。 以往听课,总觉得老师讲课天马行空,与考试内容毫不相关,有些课程,甚至是教材写一套、老师讲一套、考试考一套,中文系就是那么神奇一个专业。这造就了中文系逃课率最高然而合格率也最高的奇异景象。 但离校的日子越近,她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书上有的,大家都会看,老师讲的,才是真正的干货满满,对某件事另辟途径的理解,思路的展开过程,浸润着人生经历的体验……不正是钻研学术所需要的吗? 她看着阶梯课室最下方,在讲台后慷慨激扬的白发教授,听得入了迷,而诺基亚标志性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她的手机。 她慌忙把手机隔着衣服捂在了肚皮上,弯腰小跑溜出了后门。在这种时候,任何电话都得格外留神,尤其是陌生来电。 “请问是……夏至小姐吗?……这是欧娅化妆品有限公司打来的,想通知一下你明天上午八点半过来进行复试,请记一下地址……” 挂掉电话,夏至有点懵:欧娅?就是她在人家招聘摊位前闹了个笑话的那个欧娅?找她去面试了? 三秒过后,她差点一蹦三丈高,赶紧猫着腰回到课室,匆匆收拾了东西往宿舍赶。 还听什么课啊,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总不能又穿那件长袖衬衣和黑色筒裙啊。 她也是够傻的,天天顾着担心找不到工作,也不知道去买件衣服,大概是失败的次数太多,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面试机会了吧。 她没有找潘锐,找了萧以晴陪她去逛街,男生挑选衣服的眼光她可信不过。 她们沿着石牌街的一边逛过去,再从另一边逛回来,逛了一整个下午,最终选了一条白色暗花、娃娃领的束腰连衣裙,为了搭配裙子,她又重新买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她点了下钱包里剩下的钞票,暗暗抽了口气。 因为这一学期忙毕业论文忙答辩忙找工作各种忙,她在开学的时候把上学期做的家教转介给师妹了,发表文章是指不上稿费的,校内刊没有稿费,外面的刊物好不容易发一篇,稿费过几个月才能收到,这就等于没有了任何收入。 家里每个月给的500块生活费,她这一天就花了100多,这还是月初,看来得省着点花。 还好衣服是满意的,接着萧以晴又要给她折腾头发了,她说:“你别梳这破马尾,看着就特别不成熟。” “那咋整?你还能在宿舍里给我电个头?” 一回到宿舍,萧以晴就拉夏至站在墙上贴的那面拼接成的全身镜前,把她一头乱糟糟的直发拨过来拨过去。 “梳一半吧。”萧以晴用牙拉开橡皮筋,把她的上半截头发捆了起来,又在辫子根部挖了个洞,把发辫反过来塞了进去。 夏至扭动着脖子,看着镜子里秀气的自己说:“用得着紧张兮兮的么?又不是没去过面试。” 萧以晴搭着她的肩膀说:“可是我有预感这次你能成哦!你看,上次都被那研究生碾压成这样了,你还有面试机会……” 夏至在镜子里狠狠地盯着她,她马上改了话头:“这就说明了你有实力,人家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再说,这不是你去面试过的最好的公司吗?欧娅嘢,有哪个女的不认识这个品牌吗?所以你不该重视吗?” 夏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也对。研究生怎么了?说不定人家就不喜欢高学历呢?不选最好的,要选最合适的。” 然而,当第二天早上,夏至赶了九站地铁,转了一趟公交,终于来到了欧娅工业园大门外时,她就不那么想了。 迎面走来的女孩依旧梳着小而翘的马尾辫,今天她穿了一件领口绑着蝴蝶结的衬衫,下身是一条修身的黑色微叭西裤,显得两腿又细又长。 夏至局促得很,尽管和她吵架的不是自己,可是这事到底和自己有关。女孩倒是落落大方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也接到复试通知了啊。” “是啊。”夏至笑了,总不能显得自己比她要小气不是? “他们该不是把所有收到简历的都通知了过来面试吧?” “呃……”看着女孩像是随口说的样子,应该不是故意要膈应夏至条件不如她,但夏至还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好女孩也不等夏至的回答。她先在门岗处说明了来意,作了登记,没等夏至就进去了。 唉,看来,自己还是来陪跑的啊……夏至拿着笔,看着女孩的背影叹道。 10、欧娅(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欧娅工业园说大也不大,其实就是个工厂区,一栋办公楼,两栋生产楼,一栋员工宿舍,一目了然。 欧娅是个新兴品牌,广告打得响,但是产品不算多,目前仍处于研发上升阶段,夏至想,这就是他们需要企业内刊来提升企业形象的原因吧。 跟在马尾女孩身后,夏至省了很多事,女孩总是先她一步问路、向前台咨询。 她们被一个身上散发着清雅幽香的长发美女带进了一间会客室里等着,贴着墙的两张沙发上已经坐了好几个面试者,清一色都是女的。 夏至统共就去过两次面试,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一个办事处招办公室专员,让她当场打了一份文稿,问了几个问题就回去了。 第二次就是那家DM杂志,一男一女两个年轻责编和她聊了一个钟头,说对她印象很好,但是要等主编回来才能拍板。但直到现在她还是没等到他们的电话。 现在这样的阵仗,电视剧里见得多,她是真没亲历过。她心里又怵了一分,这么多人,还只是这个时段过来的,大家都在抢一个职位,她还是机会渺茫啊…… 茶几上放了一杯清茶,她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到自己,她不敢喝多了水,免得跑洗手间。 没什么事可干,她看看几个竞争者,有两个在看旁边杂志架上的杂志,一个在翻自己的简历,三个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尾女孩大腿上摊了一个黑色皮面的笔记本,在唰啦啦地记着。 大家相互间也不说话,怪闷的。 好在包里常备着书,她掏出了简·奥斯丁的《诺桑觉寺》,薄薄的胶装本,最适合随身携带。 其实她也翻不下去,简·奥斯丁喜欢大段大段的描写,抓着人物的心理絮絮叨叨的,不大适合她现在的心境,她于是就逼着自己跳着读,去品人物语言中夸夸其词后的反转式结尾,这还勉强读出点意思。 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离会客室,最后就剩下夏至和马尾女孩了。 马尾女孩不知是憋坏了还是怎么着,朝她喊道:“你是……楠师的?” “嗯……”夏至从书页里抬起头,她不是知道了嘛…… “读楠师怎么不去当老师啊?当老师挺稳定啊。” 呃……又是这个问题,夏至回答过无数次了,甚至有人问过她学校为什么不包分配,她说:“教职都饱和了,一线城市很难进。” “噢,那也是哦,在楠洲这样的大城市呆惯了也不想去三四线的小城是吧。”马尾女孩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那你呢?楠大的研究生,应该选择挺多啊。”夏至也好奇起她来,欧娅对自己来说算是不错的选择,但对马尾女孩来说应该很一般吧。 “也还好吧。我就是过来看看,我手上还有三个面试。”马尾女孩压低了声音说最后一句。 夏至脑门上起了一排黑线。过来看看?她只是来看看?在那么多人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对无数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只是她不在意的一个选项?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女孩又说:“你同学说你发表过不少文章?带来了吗?能给我看看吗?” 夏至不介意地把复印件递给了她,这也没什么,论条件她不如马尾女孩,被筛下来她心服口服,如果马尾女孩没准备选择这家公司的话,那她们就更构不成竞争关系了。 女孩简单地翻了翻,说:“写得挺好的,这个职位应该挺适合你,你加油吧。” 女孩把复印件还给了夏至,正好那个美女推门进来喊了女孩的名字:“彭芮晗。” 彭芮晗边应着边起身走了出去,会客室里现在就剩下夏至一个人了。 夏至继续低头看书,但她发现她更加看不进去了,目光反反复复在一个词语上磨来磨去,她觉得自己看手表的时间并不频繁,可是每一次看,都离上一次看不超过5分钟。 不知不觉过了将近半个钟头,美女才来到会客室呼唤夏至的名字。 夏至确认彭芮晗比前面六个女孩进去的时间都要久,看来条件好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她跟着那美女走在亮堂堂的走廊中,走廊的墙上每隔几米就用实木镜框挂着欧娅产品的广告。 她留意到美女的高跟鞋很高,可能有10厘米了吧。地板不知道铺了什么材料,踩上去有一点软,完美地卸去了鞋跟的敲击声。 她们走到一扇宽大的双开木门前,美女替她打开了门,侧身让她进去:“请进。” 好大的一个房间。 门左边是一级阶梯上去的小跃层,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放置了笨重的真皮大班椅和中式转角办公桌。 办公桌左边的墙上,是一整面墙的玻璃书柜,柜里装满了书,不过夏至充分怀疑这些书有没有翻过,全是一套套的世界名著,整整齐齐地码着。 办公桌后没有人。夏至将视线移向右边,先是看到了对面墙边立着的博古架,上面是各种奖杯、大大小小的钛金奖牌、镶在镜框里的证书。 接着,是靠侧面墙放的一组黑色真皮沙发和茶几,沙发上坐了一个半秃头、略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正弯在茶几上,举着烧开了水的茶壶往紫砂壶里倒水。 “您好……”夏至走了过去,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男人放下茶壶,说:“来,坐。” 他从茶几上的名片架中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她: 【楠洲市欧娅化妆品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博逸】 夏至不知道总经理往上还有没有董事长,但她没想到会是总经理亲自面试她,这让她本来就惴惴的心又往上提了一下,她连忙微一躬身叫了一声:“王总您好!” 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膝盖僵成了一个直角,两手交叠着搁在了大腿上。她腿上还放了一份简历,不过她看到王博逸身前已摊了一份她的简历,看来就是她在招聘会上留下的那份。 “喝茶。”王博逸慢条斯理地泡好了茶,斟上两杯,两只手指捏着其中一杯送到了夏至身前的竹制杯垫上。 夏至连忙欠了欠身道谢。 她很局促,她是不是该主动把这泡茶的活揽过来才对?在家里,夏健锋没事也会泡两盅,耳濡目染,她也会点泡茶技巧。总觉得让总经理亲自给自己泡茶不大好意思。 另外,王博逸应该是看过她简历了,她进来这好几分钟了,他就一味顾着泡茶,也不问她问题,那她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自我介绍一下呢? 她真的完全没了主意。 11、面试(老书已完结,新书求投资!) 王博逸捧起自己身前的那只杯子,送往唇边,他看了夏至一眼,笑笑说:“来,尝尝这茶,陈年的青柑。” “哦……好……”夏至小心地举着杯子,生怕茶水溢出会引起尴尬,她浅浅抿了一口,说,“是普洱么?很香的陈皮味。” “夏小姐对茶叶有研究?”王博逸的口音字正腔圆的,喉音很重,带点广播腔,夏至猜测他可能是北方人。 “没有没有,我爸爸有时会喝点茶。”她可不敢不懂装懂。 “哦,是这样。那我们开始吧。”王博逸这口音在南方人听来有点难辨,夏至一直努力地竖着耳朵,不过他这忽如其来的转折还是让她意外了一下。 王博逸把她那本摊开的简历擎在身前,翻着说道:“夏小姐,你简历里说,你喜欢写作?” “嗯,是的。”夏至不知不觉地又十指相扣起来。 “喜欢到什么程度?” “呃?”这问题……好像有点不大按牌理出牌,夏至想了一下,说,“就是……我从小比较喜欢写作……” “只是比较喜欢?”王博逸打断了她。 她呼出的一口气被断开成两截,她偷偷地缓了一下,继续说:“是很喜欢……写得也很多。大学期间,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内外刊物上都发表过不少文章……” “不少是多少?” 这次夏至整个愣住了,她的简历里都有列表,他是要她当场数给他看吗? 她掌心稍稍互相磨蹭了一下,感到里面已经汗津津的。王博逸盯着她,透过他脸上厚厚的近视镜片,夏至看到他那被一圈一圈缩小了的眼睛射出瘆人的光。他在等她回答。 她把自己的十根手指拉开,拿起大腿上那份简历,翻到最后面的发表文章附页上,递给王博逸看:“王总,您看,这些都是……” “不是不是。”王博逸摆着手推开了她递过来的简历,“你发表过多少文章,你自己没有数据?多少篇是公开发表在国家级刊物、省级刊物、市级刊物、校级刊物,你知道吗?” 夏至把简历收回来,重新合上放回在大腿上:“我没有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过,省级发过3篇,市级有15篇,校级因为比较多,所以没有专门统计过。” “所以你大概还是心里有数,可能是因为省市级也不多才记得那么清楚吧。” 王博逸说这句话时没有看她,他低着头看他手上那份她的简历的第一页,脸上的笑纹加深了一点。 夏至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这句话……是在指出她条件不怎么好,配不上他们这个职位么…… “但是,”王博逸的这两个字音量提高了一些,“这些对你最有利的数据,你应该写进你简历的第一页。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应届生那么喜欢做厚厚一沓简历。 “看着花了很多心思,还弄个封面,编页码,搞花边,是挺好看的,但不直观,一般公司招聘不会看那么多花里花俏的东西,我们只想知道你是否符合我们的条件。” 这是给她的问题吗?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坐立不安,她克制着调整坐姿的冲动,说道:“谢谢王总的指导,可能我简历做得确实不太好。不过我想,贵公司这个职务我应该是可以胜任的。” “你看,你连表达自己的能力也这样不自信。‘应该是可以胜任’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不是你们大学的学生社团,不是为了锻炼你,我们是希望你能给公司创造价值。” 夏至开始意识到,她再在这里呆下去,可能就要发疯了。王博逸是什么意思?大老总闲着没事干拿刚出茅庐的应届生来捉弄一下吗?像猫捉老鼠那样?她干脆不说话了。 这次王博逸好像也不是非要她回答不可,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是很喜欢你的简历,但是我还是很认真地看了。能请你过来面试,说明我们公司对你的基本能力还是认可的。 “年轻人嘛,基本都是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自视甚高。我也年轻过啊。这家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年轻的时候,去给别人打工,第一次去面试,就被老板批评:‘你看你那腿,抖个不停,江湖大哥吗?那还来找工作干什么?’从此以后,我腿就没再抖过。” 王博逸捏着嗓音,装着他那记忆中的老板的声音说着话。 夏至听着他的话,身上像爬满了蚂蚁,她竭尽全力忍耐着,她多么想摔门出去,这工作不要就不要了——当然王博逸很可能本来就没想要招她。 然而,出于礼貌,她还是说服了自己坐着听他的叨叨,仿佛来面试的是他,而不是她。 王博逸又说了一轮陈年往事,最后说出了她期待着的那句话:“行吧,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好好想想。等我们通知吧。” 她站起来,发觉自己的裙子已经被汗水粘在了身上,也不敢当着王博逸的面整理,她鞠了一躬,说道:“谢谢王总。那我先回去了。” 出了门后,夏至差点没瘫倒在走廊上。办公楼里开着中央空调,处处凉丝丝的,可是汗水还是浸了她一头一身,沿着脑门、脖子、后背一串串地往下滚,把她的衣衫打湿了很大一片。 淡妆大概早被冲掉了,还好她没有化眼线的习惯,要不还不成了大花脸。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如果不是已经两腿发软,她可能会一路小跑着去坐车,然后直冲进宿舍。 宿舍里没有人,她拖着两腿走进去,一进门就踢掉了高跟鞋,掀掉闷着汗馊味的裙子,胡乱洗了把脸,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身子,套上睡衣就爬了上床。 她其实也睡不着,但就是不想动了,连午饭也不想去吃,整个人像被砂纸磨掉了一层皮。 十二点多,潘锐打了电话给她,她没有接,回了他一个短信,说不去吃饭了。他又不放心地打了过来,她只好谎称自己有点头疼。 “怎么了,要去看医生吗?……行,那你睡,我去给你打饭,你等下下来拿一下。” 挂掉电话,萧以晴刚好回来了,夏至也用同样的借口糊弄了过去,并让萧以晴到楼下去帮她接一下潘锐送过来的饭盒。 她不想对潘锐和萧以晴讲述她这个早上的遭遇,她感觉就是说一下,都像是要在那种屈辱中重新爬一遍那样。 她知道作为应届生的她有很多缺点,不成熟、没经验、欠圆滑,可是,这就活该她受辱么? 12、想你(马上签约求投资!) 潘锐送来的饭,夏至随随便便扒了一半,就继续回到床上窝着。她本来只是想逃避一下,没想到躺着躺着还是睡着了。 睡到正酣,隐隐约约听见了手机在震动。她眼睛也没有睁开,摸索到了挂机键直接摁了下去。 不一会儿,挂在宿舍门边的座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在静谧得只听见风扇页转动和汗水钻出毛孔的声音的宿舍里,显得特别惊天动地。 “以晴!”夏至把枕头两边翘起,捂着耳朵,叫了起来。 萧以晴也在午睡,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夏至去接电话的,但她今天就是不想动。 萧以晴已经醒了,她揉着眼睛跳下床,奔向那只叫个不停的话机。 “喂……呃……她不在宿舍,我是她舍友,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转达……嗯,嗯……好的……谢谢……再见。” 萧以晴挂掉了电话,走到夏至床边,拉过她的凳子踩高了,两手抓着栏杆,露出半个脑袋,哈着气说:“你……睡着了吗……” 夏至一下睁开眼睛,朝她眨了眨,用眼神告诉她:你看我像睡着了么? “你头还痛吗……”萧以晴还是轻轻地说着,好像这宿舍里还有第三个人在睡觉似的。 夏至摇了一下头说:“找我的电话吗?” 萧以晴笑开了,神秘兮兮的,继续用气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欧、娅、叫、你、明、天、过、去、签、合、约……” 夏至像遭到了电击似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萧以晴在凳子上小跳着说:“对对对,你没有听错,他们叫你去签约啦!” 夏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萧以晴抢着说:“不用拍了,会痛的,你没有做梦!” 夏至腮帮子里鼓满了气,一点点吹出,直到吹尽了,才让狂跳个不已的心安定下来。但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那么说王博逸其实不是在耍她?可是不对啊,有人这么面试的么?这是个什么老板啊?在这么个压迫性那么强的老板手下干活,她能干好么? 难不成,王博逸觉得她这只小老鼠太好玩了,想让她明天再过去耍一轮,然后再扫地出门?会有这么恶劣吗?她和他无冤无仇啊! 一连串的疑问,让夏至完全傻掉了。接下来,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涌进她心里:去,还是不去? 她几乎马上就有了答案:当然去啊!管他是豺狼还是虎豹,那么大一家公司,还能吃了她不行?去了再说! 她当即也不装头疼了,立马跳下床去洗了还扔在桶里的那条裙子。她就这一身衣服,明天还得穿呢。 洗完衣服,她发信息把这件事告诉了潘锐,潘锐差不多过了大半个钟头才回了她信息,上面只有三个字:【哈,真好!】 她品着这三个字,总觉得有点冷落,他在干什么?又在打球?她想打个电话过去,已经把电话号码调出来了,却在按下拨通键前停下了拇指。 她在干什么呢?她责备他合适吗?他们一起去找工作,她有好消息了,那他呢?他肯定也会为她高兴的啊,但是,大概他心里也会为自己着急吧…… 她默默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她趴在床上,翻开那本没看完的《诺桑觉寺》,翻了几页,就忍不住把下巴抵在了书页上,想起了潘锐。 越是不想找他,就越是想他,人怎么就那么犯贱呢? 夏至想起去年十一月份,两人刚确立情侣关系,在路上牵个手都能脸红耳赤半天,可是那手一牵上了,就放不开了。 他们沿着校园那条紫荆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又折返,就这样来回地走。 走着走着,他就要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左手拉进右手里,然后摊开左手掌在衣服上蹭一蹭手心的汗,接着又用左手继续拉着她走。 她不记得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好像都是些和他们关系不大的事情,像校园小市场门口那个卖钢笔的老头,像学一饭堂里那硕大的馒头,像路边见到的一个蚂蚁窝…… 聊什么都不重要,重点是他们总说个没完,一直到夜幕和街灯一起把他们浸得透亮透亮的。 那时紫荆花刚开啊,那花开得张张扬扬的,巴不得把所有的花瓣完全伸展开来,风一吹,紫色的落花就满天飞舞。 他们在落花中停下了脚步,纷飞的花瓣飘到她头上,她伸手去抓,他侧过身说:“别动,那里还有呢。” 她果真乖乖站着没动,他从她的头发上拈走一片花瓣,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她愣了一下,本能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却没忍住嘴角的笑意,而他吃吃地笑着…… 想着想着,夏至“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爬了下床。她拉开衣柜,找出一件印花T恤,一条牛仔半裙,套上白布鞋准备出门。 萧以晴戴着耳机,盘着腿坐在电脑前正看电影,她看了看夏至说:“要出去吗?” “嗯。”夏至应了一声。 想见他,就去找他。 她没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她想,就去篮球场上碰碰运气吧,要是他不在,她就回来了。她是这么想,但是脚步越走越急,像装上了发动机似的。 铁丝网围着的篮球场,两排一共六个,走到网外,隔着铁网,夏至看到了在场上挥汗如雨的潘锐。 他没有穿上衣,黝黑的皮肤上淌满汗水,在西斜的夕阳下看着闪闪发亮。 流这么多汗,不知道他带水了没有。夏至站在网外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一间小报亭买了一支矿泉水,才绕过铁网走到了篮球场边。 她在边上一张看椅上坐着,等他发现她。她没等多长时间,他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将注意力转回了场上,可是她知道他看到她了。 终于一场终了,潘锐和球伴挥手说了再见,颠着球向她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头痛吗?” “现在好了。”她把矿泉水递给了他。 他拧开瓶盖,仰高头,将水瓶举到离嘴还有一拳远的地方,直接把水倒了下去。溢出的水洒到了脸上、颈上、身上,也喷到了她的衣服上,但她不躲不闪地,只是抬头看着他。 13、介怀(求投资!) 夏至从背包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潘锐,他接过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随手拿起椅子上的球衣往肩上一搭,边转身边说:“走,去吃饭。” 夏至愣了一下,从走到篮球场上开始,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影,而她觉得好像他走到她身边后,还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站起来,伸手抓了抓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回头看她。 夏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觉得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对她表现得热情一点。她努了努嘴,把自己的手伸给了他。 潘锐怪笑道:“不牵了吧?我热,浑身都是汗呢,你不嫌弃?” “我不嫌弃,还是你嫌弃我了?”夏至眨眨眼睛说。 “哪敢嫌弃你呢?”他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向场外。 她看着他的侧脸,他脸上并不完美的线条在她眼里无可挑剔,就连嘴角因小时候摔跤刮伤的一小道疤痕都显得刚刚好。 她想听他说点什么,尤其是关于她今天的面试或者明天的签约。 她心里满是矛盾,一方面,不想他介怀她比他更早找到工作,另一方面,如果他心里真的介意,她又希望他能坦诚说出来。 然而,他只是走着,并不说话,她就更不好开口了。两人无言地一路走到了饭堂,在打饭窗口前放开了对方的手,各自去打饭。 这顿饭夏至吃得很难受,潘锐一个劲地低着头往嘴里送饭,她只能看到他剃得精短的头发下白森森的头皮。 察觉到夏至的目光,潘锐终于抬头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夏至用勺子戳着铁盘里的饭粒,说:“我收到欧娅的电话叫我去签约了。” 他不可能忘记了这件事吧?这样完全不提好吗?他嚼着饭说:“我知道啊,你告诉我了啊。” 夏至心里堵着一团闷闷的气:“你觉得我要去吗?” “去啊!干嘛不去!虽然说不上是很大型的公司,但本地企业来说很不错了。”潘锐又低下了头继续吃饭。 “那我去了哦。”夏至确认道。 “去啊。” “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 “夏至,你到底想我说什么?”潘锐停了下来,直视着她,“我很为你高兴的,但是我今天真的很累了。吃饭吧,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你还要早起呢。” 夏至无语了,这几句话非但没有让她舒心,反而更郁闷了。她为自己这种小肚鸡肠而恼火,也很可能他是真不介意,介意的是她。 想那么多干嘛呢,真是自寻烦恼。还不如想好明天怎么应对那个阴阳怪气的老板王博逸呢!不过,如果不用面对那就最好不过了。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夏至的心声,第二天来到欧娅工业园,接待她们签试用合同的是人事经理程佑,不是王博逸。 嗯,她们,不是她一个人。夏至明明记得欧娅的招聘启事上写的是招聘企业内刊编辑一人,但来的除了她,还有彭芮晗。 两人在前一天的那间会客室里又见面了,在等候的时候,自然也说起了这件事。 是彭芮晗先问她的:“他们也叫你来签约了是吧?他们之前不是说只招一个人吗?” 夏至口上应着“是啊”,心里想着:该不是找两个人来试用,试用完筛掉一个吧…… 她想起王博逸那看着慈眉善目实则笑里藏刀的面容,觉得这样的事情他可以做得出来。不是说企业家都很阴鸷的吗? 还是彭芮晗被先叫了进去。夏至一个人在会客室里坐着,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要是……到了最后他们真的要二选一,那她风险很大啊,试用期起码得一个月吧?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让她们来上班呢?会让她们呆到七月之后再来吗? 签了学校的同学一般都是八月份才去入职的,而这是企业,时间就是生产线,她也见到有签了其他本地企业的同学早早地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如果马上要来上班,自然就不能像在学校那样去跑别的招聘,那就相当于把别的路都断了,到了六月底,万一她试用期不过被筛了,她哪里还有机会去找别的工作? 这事情看着真不是签一份试用合同那么简单,她得再慎重考虑一次…… “夏至,到你啦!”上次那个美女打开门叫了她一声,态度明显比昨天的职业化亲切多了,“你名字很好听哦!” “谢谢。”夏至笑笑说。 美女主动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袁佳一,我是程经理的助手,叫我小佳就好。” “那我叫你佳姐吧,请多多指教。”好歹当过两年的社团负责人,这点事夏至还是会来的,“小佳”是她这初出茅庐的菜鸟叫的么? “你喜欢,来吧,程经理等着。”袁佳一一张小脸精雕细琢的,像是从偶像电视剧里生生抠出来的女主角,她一笑,仿佛空气里都能闻到甜味儿。 听到见的是程佑,不是王博逸,夏至别提多高兴了,她实在是怕了王博逸。 王博逸的总经理办公室是在电梯的东面,单独拥有一处僻静的办公环境。 这次袁佳一带着夏至走向了电梯西面,这是一个很开阔的办公厅,远远地夏至就能隐约感到那种细声细气、键盘滴答响个不停的忙碌气氛,偶然还夹杂着纸张的翻动和电话铃声的响起。 路过办公厅时,夏至侧头看了一眼,带毛玻璃屏风隔断的转角电脑桌,左右两张为一组,一眼看去排了两列差不多十排的样子,一排坐四个人的话,这个办公厅可以容纳四十人办公。 程佑的办公室在办公厅斜对面,袁佳一敲开了门,让夏至走了进去。 这个办公室比总经理办公室要朴素得多,方方正正大约四五平方米的样子,靠墙一个黑色带锁的玻璃书柜上排满了文件盒,夏至粗略扫了眼,大概是公司的人事资料。 程佑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的大概就是合同。 他招呼着她坐下,简单寒暄后直奔主题:“夏小姐,通过充分考虑,现在准备聘用你为我们公司的试用员工,职务是企业内刊编辑,隶属宣发部门。 “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内劳雇双方可以随时解除合同。试用工资标准是每月1500元,试用期过后会根据你的工作表现涨500至1000。另外考虑到你现在还是在校生,我们会给你补贴交通费每月200元。 “生活区有饭堂,公司包午餐,凭工作证就餐。转正以后,我们会给你购买五险一金,法定的福利待遇我们都会有。节假日和工作时间也是按法定,每周双休,朝八点半晚六点,午休一个半钟头。加班会有加班费,按每小时15元计,不过公司不建议加班。” 夏至想,大概程佑工作上甚至生活中也是一个很讲究效率的人,从她坐下到现在,他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字,噼里啪啦说出的这一通话信息量极大,她认为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然而,程佑似乎觉得她已经听明白了,他把身前的那份试用合同拧转了180度,推到她面前:“这是试用期协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可以签字。” 14、签约(真快签约了,来投资吧) 夏至低头看了下桌上的白纸黑字,仿佛一下子不认识了上面那些散发着油墨香的方块儿。 她又抬头看看程佑,他表情平静,看不出是否有催促她的意思,于是她说:“我可以……先看一下吗?” “当然,我也要提醒你看清楚协议条款,考虑清楚再签。从薪水来看,我们公司不是那种高薪企业,不过福利制度和晋升空间都不错,各方面也很规范。”程佑以相当专业的口吻说。 夏至细细地读着协议条款,基本与程佑所说的一致,部分她不明确的细节,她问了程佑,他也清楚地向她讲解了。 协议内容她看不出有隐性条例,也没有各种克扣工资的苛刻条文,可以说相当透明了——或者如程佑所说的规范。 她要考虑的问题是工资确实低。低到她一听到这个数字时心凉了一截。谁能想到这个到处打广告的品牌居然开出1500元的试用期工资?1500元在楠洲意味着什么? 她在楠洲生活了将近四年,深知道这座城市的包容性有多强,不管你是收入一两千的底层劳动者,还是月入数十万的精英阶层,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归属感。 但是,这座城市房价过万。就算是正式转正,工资也高不过2500元。过低的收入,意味着一辈子的漂泊。她寒窗苦读十多年,不是为了在一座城市里飘零到底。 再说,她认为在这样一家势头不错的本地企业里做内刊编辑,怎么也不属于底层劳动者了吧?她实在不好意思把公司的名称和这样的收入挂钩。 然而她也不想一下子拒绝了这个机会。程佑最后的那句话起了作用,福利制度、晋升空间还有规范的管理架构也是她要综合考虑的。 某种程度上,夏至也不太相信在欧娅工作了好几年的老员工会收和她一样的工资,像袁佳一那一身的行头、不俗的香水味,绝不是领着两三千工资的人用得起的。 所以说,程佑已经列出的福利制度以及他没清楚列明的晋升空间是最吸引她的地方。她不知道拒绝了这样一家企业,她能不能找到更好的。 夏至把协议书翻了页,看到了最后一行,还是未能下定决心,她问道:“我是不是得现在马上做决定?” 程佑笑了笑说:“最好吧。签还是不签,你想清楚,我们工作也相当紧张,能确定下来的话,我们希望你下个星期一就可以过来上班。” 这下好了,下个星期一才不过五月中旬,他们的试用期还足足三个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签,不等于卖身了么?她没时间再考虑别的工作了。 夏至脑里蹦出一个想法:彭芮晗签这协议了么? 刚刚程佑也没提到二选一的问题,他们现在是决定多招一个人?还是她本来就是彭芮晗的后备,如果彭芮晗签了,就没她什么事,结果彭芮晗不签,他们才叫她进来? 彭芮晗是研究生学历,估计是看不上这1500元啊…… 可是,她管彭芮晗那么多干什么呢?现在,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她再次看了看程佑,还是没看出他脸上的期待来,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橡胶脸。 “好吧。”终于,她猛抽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笔,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生怕写慢一秒,又再次改变主意。 1500就1500,先拿下来再说,程佑不也说了吗,协议上也写着呢,试用期双方可随时解除雇佣关系,实在有更好的机会,她大不了不要这试用期工资,她也不需要向公司赔偿毁约金。 就是那么一个念头,占据了她的思想三秒钟的时间,让她决定就这样把自己卖出去了。 夏至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有种那一刻自己被下了降头的感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欧娅的。 公交车上人挤着人,空气里飘荡着被稀释了的汽油味和各式人等的体味,她一手抓着车子上方的拉环,身体随着汽车的拐弯、停下、启动摇摇曳曳,另一手从贴在胸前的背包里摸出了手机。 她整个人是恍惚的,她打通了潘锐的手机,对面的彩铃播了不到半句,就传来了接通的电键音。 这么快,他也在等她的电话吗? “我签了。”她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是快乐的,甚至还带着点哭腔。 “签了就好啊。这是好事啊。”潘锐也听出了她的异样。 “我1500块就把自己卖了,我有点不甘心。”她闷闷地说道。 话筒里停顿了两秒,然后说:“没关系,都这样。先做着。你能找到更好的。” “签都签了,试用期三个月,下个星期一就要上班,我还怎么找?”她有点撒气的意思了。 “……那,实在不行,咱毁约?要赔多少?” “不用赔。我也不想毁约。我只是说说而已。” 潘锐像是松了口气:“那就行啊。没问题的。你还能找,你也可以先做着这个。”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几句,夏至听到他的词穷厌烦了起来,可是又按捺不住想见他的渴望:“你在哪里?” “在宿舍呢……” “出来么?” “嗯。你现在回来学校吗?……快到了发短信我。” 他们约在了星空广场里见面。星空广场是校园中心一座露天舞台,中心是圆形的大理石面舞池,四周围绕着阶梯看台,像一只巨型的阔边碗。 潘锐在最高的石阶上找到了夏至,她坐在一簇浓厚的树荫下,托着腮满腹心事地等他。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别难过了……” 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很魔幻而已。我爸之前跟我说,要我别计较工资,一两千也先干着,我当时还在心里骂他。他这嘴是开过光的么?” “老人家说的话,总是有点道理的。” 她叹着气:“可能整个中文系工作找得最差的就是我了。” 话一说出口,她就马上后悔了,然而已经没法把话塞回去了——她怎么一下子忘记了潘锐还没找到工作呢…… 她直起身子,慌乱地说:“我不是……” 不是……不是啥?她这是越描越黑啊!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气得说不下去了。 潘锐看着她自编自导自演了一轮,忍不住笑了:“夏至,我知道你的意思的。真的没事。我说不急那是骗你的,但是你已经在努力了,我没理由不努力。” 他把她抱进怀里,让她重新靠在他身上,她双手环紧了他的腰。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不太好闻,却刹那间给了她安全感。 她合上了眼睛,享受着他带给她的温暖。好一会儿,她感到了他胸膛的震动,然后听到了他的声音:“夏至,成绩出来了,我没考上。” 15、上班 潘锐应该很难过吧。唉。她却只顾着自己的难受。她算什么女朋友呢? 她不懂得怎么去安慰他,最让她感到羞愧的,是她居然还有一丝窃喜——她压根就不想他考上,她想他和她一样留在楠洲。不管怎么说,只有留下了,希望总是有的。 两人各怀心事,互相倚靠着,看着下方舞台上带着孩子玩耍的老人。 两个约三四岁的孩子在舞台中央互相扔着球。旁边站着的应是他们各自的奶奶或外婆,眼睛不离孩子身上,时不时手舞足蹈地聊着天。 大概是住在校内的教工家属,也可能是租住在这里的。校园里有很大一片教工公寓,住的也不全是学校的教工,经常在校园内见到各色男女老幼,俨然一个小社区。 夏至老早就上网查看过教工公寓的租金,一个20多平方的老套间就要800到1000元,贵得咋舌,还供不应求。 想想也是,大学校园环境相对单纯而安全,校内超市银行市场饭堂校医院甚至附属幼儿园和小学一应俱全,不离开校园就能满足所有生活需求,不管是单身还是扶老携幼的家庭生活都十分理想。 她自己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么,毕业后,在楠师租住一个套间,下班就回来吃饭堂,不用买菜做饭洗碗还便宜,省却多少麻烦,周末学校有讲座还可以去蹭一下。 这样的生活,她过一辈子都不腻。 夏至把这个想法告诉潘锐,他说:“别傻了夏至,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离开学校呢,人总是要长大的。” 是啊,从法律的角度来说,高三那年18岁,她就已经长大成人了,读了个大学,不过把长大的时间往后延了4年而已。 他们终究是要长大的,他们现在就站在了成人世界的大门前,准备离开呵护了自己22年的象牙塔。 离夏至成为一名上班族,还有3天。她依然在往上刷着招聘信息,时刻关注着年级QQ群,看有没有更合心意的招聘机会。 另外,她也咬了咬牙,再到石牌街上买了两套衣服以备上班换洗。 5月15日星期一是她上班的日子,前一天是母亲节,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何艳说了上班的事情。 何艳听了就是叮嘱一番,踏踏实实好好干,慢慢来之类的,和夏健锋说的没什么两样,不过听起来还是要舒服一些。 上班第一天,夏至不敢迟到,提前了一个钟头就去赶地铁。 到了欧娅,才8点15分不到。按照她的理解,8点半上班,8点15分到是很正常了,结果她居然是最早到的,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清洁阿姨推着平板地拖在拖地。 阿姨瞥她一眼,随口说:“干什么的?” “我……过来上班。”夏至有点不好意思,她还不知道她的座位在哪里,只好在程佑办公室门前站着等。 “第一天上班吗?那么早啊。”阿姨叨了两句,收起地拖,拉着带轮子的拖桶走了。 这就是白领的生活么……踩着点才来上班…… 她站着那十五分钟,陆陆续续地有人到了,大多数人看到她时都会看一眼,但没有人理她。 她看着他们走入自己的格子间,像百鸟归巢,不一会儿办公厅里又陷入了那种细声细气的忙碌气氛中。 8点半,她准时地看到了彭芮晗从电梯那边的走廊处出现,向她走了过来。她吃惊不少,彭芮晗也来上班?她接受了欧娅的福利待遇了?现在的结果就是她和她成了同事? 彭芮晗见到她已是意料中事,她熟络地打了个招呼:“你那么早啊。” “嗯……不是说8点半吗?” “是啊,现在不是8点半吗?” 夏至不能说不是,也许明天她应该把闹钟调后10分钟,来得太早显得太菜鸟了。 程佑终于来了,他是和袁佳一一起来的。看着两人走路时的距离、微笑相对的表情,夏至恍然大悟,这两人很大概率是情侣吧? 程佑身材高大,袁佳一踩着高跟鞋摇曳生辉,也有一米七几,从身高看两人倒是很般配呢。 程佑走到夏至和彭芮晗面前,说道:“你们来了啊,小佳,你等下过来带她们到座位上,然后带她们熟悉一下环境和同事,再让她们找老梁报道。” 袁佳一应了声好,嫣然笑着走向自己的座位。 程佑又转向她们说:“你们今天主要是熟悉一下情况。老梁是宣发主管,公司的宣发事务都是他在管。不过他没有做过杂志,所以内刊的事情你们俩可以全权负责,做好给他过审就行了。” 程佑说完就丢下两人进了办公室。 夏至看着合上的办公室门,脑袋里轰了一下。 等等——欧娅原来从来没有出过企业内刊?她是来当开荒牛的?然后,她们所在的宣发部门,只有个没做过杂志的主管,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她们了? 两个人,从零开始办一本刊物?这是多大的工作量,程佑清楚吗?王博逸知道吗?他们在面试签约的时候没跟她说这一点啊!她以为她只是过来给人打下手的…… 她看向彭芮晗,却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不由问道:“这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做这本内刊吗?” “是啊,你没问程经理工作内容吗?”彭芮晗奇怪地问。 “……”夏至心里简直就是万马奔腾江河涌动,这得自己问的吗?她以为招聘信息上写得明明白白,一问不就显得自己不专业了吗?她,还是太年轻了…… 还好,欧娅多招了一个人,也还好,彭芮晗也来了,要不,她一个人会就地凌乱死的。 这么一想,她看着彭芮晗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战友情谊了,她得和她并肩作战了。 不一会儿,袁佳一就过来领她们先去办了入职手续,然后就给她们安排了座位。夏至的座位被安排在办公厅最后,与彭芮晗的一前一后相连着。 坐在她们前面的,就是宣发主管梁家寅,看着将近四十岁的男人,脸和身体一样鼓鼓胀胀的,见了她们就嘿嘿地发笑,那话也不知道是对袁佳一还是对她们说的:“我终于有马仔使唤了啊,还是两个美女呢。” 16、上司(今天日更四千) 袁佳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脸:“上星期让你准备的公司资料都准备好了吗?让新同事看一下。” 梁家寅拧开保温杯,一边往里面倒茶叶一边说:“急什么,我等下就去找。” “德性。给你半个钟头,我带她们去转转,回来你给我放好在她们座位上,要不我就去找王总了。”袁佳一把脸拉了下来。 梁家寅眯起眼睛头摇了两下:“王总王总找什么王总,不就两份资料吗?公司才成立六年不到有什么资料呢?我等下去档案室找行了么?” 袁佳一朝他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过身面对她们时又笑靥如花了:“来,我带你们熟悉一下公司的其他地方。” 同事她们基本都认了一遍,不过对夏至这样的脸盲来说,基本也是不认得的。接着她们去走了下茶水间、会议室、研发室、销售部、生产楼、生活区。 一圈走下来,居然也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离开办公楼后,彭芮晗就向袁佳一问起了那个看着不怎么靠谱的宣发主管。 夏至也在心里纳闷着,只是不敢问出口,欧娅的产品宣传可是一直做得不错的啊,她还以为有个很强大的宣传部门呢。 “那不是他做的。”袁佳一说,“他只是负责去找广告公司而已。还有就是写一下产品说明之类吧。我们公司一开始就是个小公司,那时没有自己的生产线,都是找的代工。 “这个工业园就是去年才开始投入使用的,可以说是几个元老跟着王总一起打下的江山了。” “那老梁是元老了吧?”彭芮晗说,夏至也是这么猜测的,要不哪来那么傲娇的工作态度呢? 袁佳一皱了皱鼻子说:“何止元老,还是黄马褂呢!他是王总的同学。” “哦……”彭芮晗和夏至交换了下眼神,这下了然了。 “不过你们放心。”袁佳一补充说,“现在公司发展越来越好,王总有心成立一个正式的宣传部门,所以才会找你们过来,内刊先搞起来,以后肯定还要招人专门做宣传的。老梁就当供着养老了。” 夏至不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袁佳一所言不差,那么留在欧娅应该还是挺有发展前途的,未来的宣传部门……她又是最早担纲的宣传人员……想着很不错,大概这就是程佑说的晋升空间吧。 终于回到办公室,夏至和彭芮晗桌上已经放好了公司的相关资料,不出她们所料,就只有薄薄的几页纸,还有一些产品宣传单张。 夏至看了下,无非是公司的成立历程、产值、市场份额之类的简介,没什么特别。 到上午将近下班的时候,王博逸的秘书邓瑶打了她和彭芮晗的内线电话,把她们叫了过去。 夏至是真有点怕王博逸,不过这次有彭芮晗陪着,她觉得要安心一些。 王博逸这次没有在泡茶,他坐在办公椅上翻看着什么资料,见她们进来才抬起了头。 “来,你们坐。上了半天班还适应吧?” “嗯,挺好的,谢谢王总关心。”夏至和彭芮晗一起点了点头。 “有关内刊的基本情况老梁应该都跟你们介绍过了吧?” “嗯,都清楚了。”两人又点头,但是夏至心里说着,介绍个鬼,没有内刊,也没有基本情况,她们回办公室的时候,老梁人都不见了。 “那,是这样,我这里有一些其他企业的内刊,你们都拿去看。我自己也有个想法,不过当然我不是学中文的,没你们专业,你们看看行不行,不行的话调整一下。” 王博逸给了她们厚厚一叠铜板胶装的刊物,又把刚刚自己在看的那份资料递给了她们。 两人头凑在一起看,原来是两张钉在一起的A4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对内刊栏目设置的一些想法,差不多算是一份刊物栏目设计大纲了。 就非中文专业的外行来说,王博逸做到这样很不错了,看来是真把手上这堆刊物研究了个透啊。 夏至又默默郁闷了下,这些不是应该她那个宣发主管上司做的么?结果还要老板亲自动手? “你们觉得怎样?”王博逸估摸着两人看得七七八八了,问道。 说是征询,但听那语气,就知道他其实是在等她们夸赞他。她们也没有那么傻,彭芮晗说道:“王总你这能力太强了,要是专门学编辑出版的话,哪里还有别人站的地儿啊!” 夏至也附和道:“是的,王总你这份大纲做得太好了。” 王博逸满意地笑笑说:“行吧,你们都别给我戴高帽子,要是觉得还行就按这个去,不行就随便改。你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开展工作。要开印的话找老梁就行了,他那里有印刷厂电话。” 夏至心里咯噔了一下,到底还是外行啊,真以为有份栏目大纲,她们明天就能把刊物做出来了么?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跟着彭芮晗一起出去了。 她们把那堆刊物带回办公室,快到12点,已经有同事去吃饭了,她们也跟着一起过去饭堂。 生产线的普工下工时间是12点20分,她们要赶在他们之前打饭,要不人太多了就得排很长时间的队,中午只有1个半小时休息,午睡是不可能的,要是早一点还能趴一下。 她们打好饭,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彭芮晗看看四周,用周边人听不见的声量说:“你估计这个内刊得多长时间做出来?” 夏至说:“现在就只有个框架,组稿、选稿、排版、校对、印刷……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啊,关键是,这个稿件从哪里来?全部我们写不太实际,工作量太大了。” “就是啊!但是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我们必须一个月内给他整出来,而且越快越好,最好是5月底就出一期,我们要给他整成月刊。” 彭芮晗说得很凝重,夏至不解地问:“有那么着急吗?他们也没规定我们时间,起码创刊号可以多准备久一些吧。” “哎,你傻啊,我们还没过试用期,他们又全都是外行,你跟他们说这个东西多难多难,他们能理解吗?说是试用期三个月,你一个月什么东西都没拿出来给人家看,你让人家怎么想你?天天在公司混白饭吃吗?” 听了彭芮晗的话,夏至深以为然,看来她确实比自己经验老到啊,夏至说:“那我们下午就开始工作,等下回去我们讨论一下栏目大纲……” “还讨论个啥,就按他的来,他是老板,让你改你还真敢改他的?好不好还不是他说了算?这样,下午我就去列个采访提纲,我在下班前去找王总做个采访。创刊号肯定得有老板的专访。 “你去写个征稿启事贴厂区,向那些工友征一下稿,然后整理一下公司简介,写份介绍公司发展状况的通讯。再有什么你看着办吧,该上网找材料编排的你就找去。 “说实话我是跑采访线的,编辑的工作我做得不多,整个刊物编辑以你为主,有用得着我的你就说,不用客气。”彭芮晗魄力满满地说了一堆,气也不带喘一个。 17、加班(今天开始日更四千) 彭芮晗这翻话真刷新了夏至对她的认知。夏至觉得自己工作态度已经可以用得上兢兢业业来形容了,彭芮晗比之自己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怕别人比你优秀,只怕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夏至概叹着,怪不得现在工作难找啊,研究生学历的高材生都能为了一两千的工作拼命至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用心? 彭芮晗的圆熟与实事求是也让她暗自佩服着,能有这么一位工作伙伴,她觉得很欣慰。行吧,她豁出去了,以半个月为目标,以一个月为限,她要把内刊整出来。 夏至在彭芮晗的感染下斗志满满地投入到工作中,回到办公室后,连午休也免了,直接打开电脑写起了征稿启事。 一个下午下来,夏至跑了几个部门协调组稿事宜,又将公司的简介扩充成三千多字的通讯稿。 她沉湎在忙碌中,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输入稿件的最后一个句号时,她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她长吁着气,靠在了椅子靠背上,两根食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电脑显示屏右下角提示已经6点40分了,同事们早就下班了,就连彭芮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夏至这才记起,她走的时候好像还招呼过自己。 她一旦进入了码文的状态,就忘记时间,六亲不认。 天已经完全暗了,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厅时接到了潘锐的电话:“……你还没回来?……第一天上班就要加班,那么忙吗?饭堂都快停了,我给你打个饭?” 夏至扭动着自己的脖子说:“行吧,你拿给以晴,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到。” 第一天上班,就莫名其妙加了个班,她也觉得自己太傻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明天可千万不能加班了。说是有加班工资,可是程佑也跟她说了,这是需要申请的,而公司可没要求她加班啊! 夏至想是这么想,可是,到了第二天,真的忙起来以后,她又不知不觉地拖到了六点半后才下班。接下来的几天,天天如是,她总是公司里最后一个走的。 碰上下班高峰期,交通拥堵,她常常挤不上公交,回到宿舍时往往八点多了。 她把自己的饭卡留给了萧以晴,让萧以晴每天顺手帮她带个饭,没再让潘锐送过来,两人也一连四天没有见面。 她实在是累得够呛。上班时脑袋一直是高速运转的,倒不觉得很累,难受的是下班后,被挤在车上几乎脚不沾地,挤完公交挤地铁,下了地铁还得步行差不多半个钟头才能回到宿舍。 她觉得这通勤的劳累,甚至还大于上班的辛苦,当然,也可能是积压了一天的困倦在下班一个多钟头的通勤路上被释放了。 总之,每天晚上当她踏入宿舍,她已经完全没有精力了,吃过饭洗过澡,九点多她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一点约会的心思都没有。 每天睡前,她都会与潘锐通电话,有一天晚上,她甚至没说两句就睡了过去。潘锐也很体贴她,没有非要她出来不可。 但是一个星期都是这种状态,夏至有点受不了了。清楚状况的还好,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们分手了呢。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五下午,她特意提前调好了闹钟,宁愿把干不完的活拷回去做,今天也得准时下班。她发了信息给潘锐,今晚要和他一起吃饭。 【你回到可能比较晚呢,没什么好吃了,我们出去吃吧,我到地铁站接你。】 夏至简单回了一个“好”字,就跑到洗手间补妆准备下班。 她不太会化妆,是在大四下学期准备找工作了才临时学的,对比起袁佳一那精致无瑕的脸蛋,她觉得她那只能叫涂抹,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白净红润一点而已。 不过潘锐对她这点改变很受用,她也愿意为了他梳妆打扮。 她正对着镜子补腮红时,袁佳一也刚好拎着化妆包走了进来,一见她就笑了:“呀,约男朋友了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袁佳一看着她拿出口红,叫道:“哎你等一下,其实我觉得这个色不太适合你呢,你试试我的。” 袁佳一从化妆包里拿出了一只金色方管的口红,又找出一根棉签,打开口红盖子放在了洗手台上,准备拿棉签挑口红时顿了一顿,问夏至:“我用过的,不介意吧?” 夏至光顾着看她优雅的动作,都看得痴了,连忙摇了摇头。 袁佳一比夏至高了差不多半个头,她俯下身子给夏至上口红,那专注的神情,三指执着棉签、无名指和小指自然翘起的手势,还有轻柔的手劲,让夏至一女的都觉得心动不已。 她心想,怎么会有那么甜美的小姐姐啊?还那么温柔体贴,程佑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来,看看是不是好一点?”正想着,袁佳一已经给她上好了口红,把她的身子转向镜子。 夏至对着镜子笑了,这个色号看起来亮而不艳,确实更精神一些。 接着,袁佳一又拿出自己的香水,给夏至在腕上、耳后各喷了一点,清新而雅致的香气,让她感到一天的劳累都被洗去了。 夏至向袁佳一道过谢,两人才分别了。 她一下子元气满满,总想着潘锐见到自己会不会很惊喜呢?前往公交站、转地铁的时候,她忍不住小跑着,多想能快一点见到他。 潘锐就在地铁站口站着。 夏至站在扶手电梯上往上升,电梯上站满了人,但人们都靠左边站着,右边是空给赶时间的人的。远远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夏至就一步跨到了电梯右边跑了起来。 他今天好像也特意打扮过?没有穿那几身邋里邋遢的球衣,没有踢着人字拖。他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翻领衬衣,下身一条合身的牛仔裤和球鞋,看起来干净而清新。 他看见她了,他转向她,嘴角翘起一道弧,等着她穿过人群跑向他。 她像一只小鸟飞进他怀里,他抱着她笑说:“想我了?” “嗯,想你了。”她毫不害羞地说。 “多想?” “很想很想。每走一步,就想你一次。” “那确实是很想。”他宠溺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18、约会 嗅到夏至身上那淡淡的雅香,潘锐鼻子上下动了动:“你喷香水了?” “嗯。香不香?” “还行。可以多喷点。” “同事的。我哪里买得起那么贵的香水。” “一瓶水还能贵到哪里去?我送你。” “哈!我拿一下手机,要录音保留证据……” 两人牵着手,沿着地铁站外的商业街走,大路边都是商铺,卖衣服、鞋子、饰品,小餐馆一般都在二楼,在两家店面之间的楼梯上挂着食店招牌,从楼梯上去就是。 潘锐选了一家大众中西餐厅,两人靠窗而坐,在这里可以吃到二十多块的肉扒,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小小的奢侈了。 夏至点好了餐,把手肘搁在桌子上,双手托腮看着潘锐:“没发现我还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潘锐看了她好几秒:“你没有剪头发啊!” 夏至朝他撇一撇嘴:“我换了个口红色号。” “哦——”潘锐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起来好像顺眼一点。” “我平时看着不顺眼吗?”她假装生气,这样的互相“诋毁”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平时也顺,今天特别顺。你新买的口红?” “也是同事的。” “你们上班都干嘛的?天天加班就是在化妆?” 知道他还是在揶揄,不过夏至这次真有点动气,不是为了见他,她才不会在脸上大动干戈呢。 她说:“谁说的?我都快忙死了,天天写稿改稿编稿,现在刊物排版也得我来做,我一个文字编辑,连美编的活都干了。” 关键是排版软件她也是个半吊子。 搞系刊的时候,学校有专门合作的印刷厂,各系和社团的刊物都是在那厂子里印,会有美工帮他们排版,她只要把文章和想用的图片用U盘拷过去坐旁边指手画脚就可以了。 这么干了两年,她算是看了个眼熟,但上手操作从来没试过。现在稿子还没组好,她先把排版软件找过来试了一下,发现眼熟和上手还真是两回事。 潘锐把手伸过来勾住了她的手指:“如果真的累,要不就算了,咱再找过。” 夏至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看到彭芮晗也这么卖力工作以后,加深了她对工作难找的观念,她现在就想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了:“工作哪有不累的啊!不辛苦哪得时间财,熬一下习惯就好了。” 夏至也向潘锐说起了彭芮晗,说起两人之前因为排队问题产生的矛盾,现在却成了合作无间的伙伴,感叹缘分真的来得很奇妙。 还有气场慑人的王博逸,温柔美丽的袁佳一,高效干练的程佑,以及提前养老的老油条梁家寅。 她一味叨叨地说着,直到餐厅服务员给他们上餐时打断了她,她才发现一直都是她在说话,潘锐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她问道。 “没有,我听着呢。你过得开心吗?” “嗯……累是累点,另外除了工资低这点让我高兴不起来,其余也还好。” “那就好。”他笑了,但她觉得他的笑有点牵强。 可能是她对他关心太少了,两个人好几天没见面,她只顾着一味地说自己的事情,她说道:“你呢,这几天怎样?有去投简历吗?” “嗯,去面试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牛肉,眼睛看着仍嗞嗞冒着热气的盘子,没有看她。 “是吗?去哪面试?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们还是每天晚上通话的啊,他居然没提起。 “科技园,今天去的。一般吧。” 夏至垂下眼,也看着自己的盘子,原来他今天这身着装是为了去面试,不是为了她。从他的神色,她觉得实际情况也许比他说的“一般”还要糟糕,她知道她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试着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说着下个月初的毕业照,曹丽梅要到拍照前一天才能回学校,说梁璐考研一路过关斩将,已经到了最后的复试阶段,说萧以晴闲得不能再闲,电视剧追完了一部又一部…… 她也问潘锐舍友们的情况,说着说着,又绕了回去找工作上。潘锐宿舍的四个人,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工作没有落实下来,但那人家里有关系,实在找不到就准备回家去了。 夏至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怎么说来说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呢?他们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没有其他了么? “没事的夏至。”潘锐看出了她的兜兜转转,说,“其实今天在科技园,我是有机会签下来的,但我还是想再考虑一下。” “他们给你时间考虑了吗?”根据上一次和程佑的谈话,她觉得企业应该不会给他们时间回去琢磨对比。 潘锐想了一下才说:“可能吧。他们说我考虑好了尽快给他们答复。” 夏至这下来了兴趣:“是怎样的公司?规模大吗?” “音响设备……就是个小公司,说你也不懂。” 这个确实,夏至是标准的文科女,理科的东西是一窍不通,不过她还是问:“你要考虑哪一方面,他们开出的条件不好吗?” “嗯……有点低,只有单休,福利也一般。” 她可以从他纳闷的神色里看出不理想的状况。潘锐念的是非师范专业,当初高考成绩不理想,接受专业调剂过去的。在师范院校念非师专业,找工作碰壁会比较多。 夏至就不再问了,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就牵着手逛了出去。 他们上了人行天桥,倚在桥边看脚下奔流不息穿过的车灯,路长得看不到尽头,好像所有的车都是从天外开过来的,然后又开到他们身后看不见的天的另一端去。 潘锐走到她身后抱着她,把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初夏的夜,白日里吸尽了阳光的水泥路面此刻正散发着阵阵的热量,偶然来的风将热气带走,也带来了城市的焦躁不安。 他的体温很高,但她没推开他,任由他抱着,他们不说话,就这样等时间慢慢流淌。她甚至想,如果可以,他们就这样抱着,一直站下去。 仅仅是想想而已。夏至留意到手表的指针,轻轻推了推他:“十点多了,再不回去宿舍要关门了。” 潘锐放开了她,她拉着他往桥下走,可是他脚下没动,他们把手拉直了,她回头看他。 “夏至……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好吗?” 19、外宿 夏至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被潘锐攥紧了,他略一使劲,把她往回拉了两步。 她当然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心上像被浇了一听汽水,滋啦啦地不断冒着泡,又马上破掉。 她是个成年人了,她22岁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她没有那种很封建的思想,只要自己能承担后果,该发生的可以让它发生。 她和潘锐也谈了大半年的恋爱了,就算说不上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大家也明明白白地谈论过以后是要继续在一起的…… 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亲亲嘴已经是最亲密的接触了,这一步是不是跳得有点大了?她总觉得,在毕业之前,两人还不算是尘埃落定,她心里很慌。 她咬了咬唇,不懂该怎么回应他。 潘锐看她那样子,笑得胸膛微微地震动着:“你想到哪了?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聊聊天。” 她有点不悦了:“潘锐,你当我是傻瓜吗?你发财了,去开个房聊天?” “发财没有,这两天我去发传单了,小赚了一笔。”他笑得更玩味了,“好吧我老实点,我还想抱一抱你,就这样。我保证不乱来。” 她压低下巴嘟着嘴,本来她还纠结着呢,他那么一说搞得她更里外不是人了,答应吧,显得她真的很傻,不答应吧,好像她满脑子有多不正经似的。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要不……我们开个标间?两张床。行了吧。你不想知道我打不打呼?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哦,以后嫁给我了,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他嘻嘻笑着把她拉入怀中,捏了捏她热乎乎的脸。 “谁说嫁给你了?你有房吗有车吗有钱吗?”她把下巴抵在他肩上说。 “都会有的。”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傻瓜。”她在喉底说了一句,她那话就是随便说的,她还不至于那么势利眼。 “那现在……说真的,我有点累了,我不想走回去。不过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他把决定权交到她手里,她觉得自己的心轻飘飘的。她喜欢靠在他怀里的感觉,喜欢听他的心跳……那么她爱他吗?她想应该是的。尽管两人都没有这样表达过。 不仅仅是喜欢,喜欢代表认可,代表愉悦,而爱还代表责任和信任。她这样拒绝他,是不是也是一种不信任的体现呢? 夏至扶着他的腰离开他的肩膀,抬头看他:“你说的,两张床。” “可以。”他笑得像个孩子。 “还有,我没有带身份证。”她在大二时丢过一次钱包,从此没有特别的事都不会把身份证随身携带。 “我有。” 她一听又拉下了脸:“所以你是早有预谋的?” 潘锐大呼冤枉:“我今天去面试啊!当然要带身份证。你不是三点多才发信息给我的吗?我都不知道今晚会见到你。” 她被逗笑了:“好吧。” 他拉着她向天桥下走去,附近的酒店和宾馆都很多,他们选了一家看着干净卫生的快捷酒店走了进去。 潘锐到前台上办入住手续,夏至背转身去看墙上贴的广告。 她还是有点紧张,不知道前台的服务员会怎么想。但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多戏了,这里附近好几家大学,人家肯定见惯了这样的男女吧,有什么好稀奇的。 房间开好了,他们乘坐电梯上了四楼。 不大的房,陈设很简单,米黄色的墙纸看着很温馨。 “你要先洗澡吗?”一进门潘锐就问,又换来了夏至的瞪眼,他无奈地说,“不是,那总要洗澡啊,我的意思是你不洗我就去洗了。” “我先去。”她把包扔进他怀里,“不许偷看。” “切,你开着门我还不看呢,全是平的。”他不忘捉弄她一把。 她拍了他两记,换上酒店的拖鞋走进了浴室。她没有带衣服,只能洗完澡后把衣服穿回来,好在这一天都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不算很脏。 走出卫生间时,看见他光着上身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视,她说:“你把衣服穿上。” “咋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不一样。”她禁不住忸怩起来。在潘锐宿舍,在篮球场上,她都经常见到他赤膊,但这是两人第一次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单独相处,她不能不长个心眼啊。 “行吧,我洗完澡就穿。你也别来偷看。” 他拿着衣服站了起来,她白他一眼,骂道:“去去去!” 夏至钻进被窝里,对着电视机乱按一通遥控器,基本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她还是想这么放着,有点声音不会让房间显得太寂寥。 潘锐很快就洗好出来了,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看夏至歪在床上,半梦半醒地举着遥控器,忽然遥控器从手里滑下,夏至一下子被吓醒了。 “你看什么?”她对上了他的目光。 “看你会不会打呼啊。打呼的女人不能要。”他笑说。 “哪儿凉快哪儿去。我从来不打呼。” “我看你床上就挺凉快的。” “不行。”夏至干脆利落地说。 他委屈兮兮地说:“不是说好了可以抱一下吗?”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她回忆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她确实没有答应他什么。 他一听就叫了起来:“我去!连抱都不行了?那还不如在天桥上站着。” “站着可以抱,躺着不行。” “那你倒是起来站着啊。” “我累了。”她转过身去,把后背给了他。 她本来确实是很累的,但两人说着说着,又把她脑袋里的困意完全驱散了。她把手塞进枕头和脸颊中间,安静地听着,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房间内静谧如花开。 她就这么侧躺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翻身过去,却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坐着,嘴角带笑看着她。 她嗔怪道:“你傻了吗?发什么呆?” “是傻了。”他笑开了,“所以才爱上了你。怎么办,我越看越喜欢。” 他的话软软的,像一根羽毛伸进她耳膜里,她听着浑身都酥麻掉了。她轻轻笑说:“不是说不好意思说吗?怎么这就说出口了。” “是啊……不是说了嘛,我傻了。”他弯下腰,把手肘撑在了膝盖上,这样可以离她近一点。 她也定睛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谁都不说话。 他眼睛不算很大,带点内双,闪着柔和的光芒,镶在黝黑的脸上,看着特别明亮。她不觉说道:“你眼睛很好看。” “你也是。”他回说。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伸向了他。他握住了,捏了捏她的手背。 “过来。”她说。 20、臂弯 潘锐愕了一下:“不是说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夏至把手抽了回去,凶巴巴地说,“你不是说了只抱一下?是骗我的?” “当然没有!” 他站了起来,夏至卷紧了被子说:“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回去吧。” “哪能这样呢?不许出尔反尔的。” 他掀起了她被子的一角,她也不是真要赶他,就由得他钻了进来。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伸出胳膊绕到她头顶,她很顺从地抬起头,枕到了他结实的手臂上,娇小的身躯落入他怀里,像一只靠岸的小船。 她听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老是想着可以这样抱着你睡。” “那要是我打呼呢?”她调皮地说。 “没事,我也打。” “真的假的?”夏健锋打呼很厉害,像火车头似的,她很佩服何艳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从小她就立志以后一定不能找一个打呼的老公。 潘锐支支吾吾地说:“嗯……好像有一点吧……据说很累的时候会打一点。” 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你要是打呼就不许进房间睡。” “我也不想啊……我打了我也不知道啊……你睡着了还能知道别人打呼吗?” “关键是得睡得着啊!小时候我跟我爸妈睡,有一次半夜我妈被我爸呼噜声吵醒了,两人差点打了起来你能信?” 夏至模仿着夏健锋打呼的样子,潘锐差点笑翻:“还有么?” “还有什么?” “你小时候的事情,多说点。” “嗯……”夏至转着眼珠想着,“我小时候其实过得不怎么好,我爸妈老吵架。芝麻蒜皮的事情,他们能吵上半天。就是因为觉得烦,所以才关上房门看书。看多了,就想写了。” “那他们现在还吵吗?” “不了……他们吵了十几年,我妈病了之后,忽然间就不吵了……” …… 两人没玩没了地说着,谁都不愿意先停下来。夏至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把手表和手机都搁在了床头柜上,也懒得爬起来看,可是爬上脑门的沉重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累了吗?”潘锐的声音也放低了许多,只能听到他的气息在耳边开合。 “嗯。”她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夏至,我可以吻你吗?”他抚摸着她的脸说。 “我可以说不行吗?”她眼皮几乎粘在一起了,但还是很理智地说了句。 “不可以。” 他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她的意识也渐渐地下沉,像有一股暖流把她全身裹了起来,漂浮在空中。 然而,随着他的吻越来越深入,她却越来越清醒了,她抓住他的手,挣脱他的嘴唇:“你手往哪里去?” 潘锐微微地喘息着:“真的不可以吗?” 她垂下眼帘,看着他的颈窝说:“不要。” “好吧。”他往后倒了一下,呼了一口气。 夏至看着他脸上的失落,反而有点于心不忍了,她后悔了,也许她不该跟他过来的。可是真给他吧,她又过不了自己这个坎。 至少……等到毕业吧……她不想两人对将来的憧憬只停留在口头的承诺上,她希望这件事可以发生在两人真正地走上了通往未来的路之后。 “对不起……”她轻声说。 他笑了,重新抱了抱她:“别傻了,干嘛说对不起。睡吧。你上了一天班累了。” “要不,你还是回去那边睡吧。我怕你会难受。”她很讨厌自己的矫情,明明在天桥上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呢? “你都舍得让我难受了,你还怕什么。”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滚。”她沉了下声音,他能开玩笑说明不生气了? “我真滚了?” “你自便。” “那我偏不滚。”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要他不动手动脚,她也不是非要赶他走不可。 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会不会很失望?” “你要听真话吗?” “真话。” “会。但是我尊重你。”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女人不愿意,就是不够爱你了?” “也不是了……” “……我就是还没准备好,我不想那么仓促。我……可以的,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再等等,好么?”她环抱住他的腰,总觉得自己的表达不够完整。 “好。”他笑笑抱紧了她,“睡吧。” 两人相拥着不再说话,潘锐先睡了过去,夏至数着他鼻息,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潘锐还是比夏至先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他那张近距离盯着自己的脸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他比她先皱起眉眼叫了起来:“别乱动……我手麻了……” 她又好笑又尴尬,手麻了不是应该赶紧活络活络吗?她坐起来替他揉着手臂,说道:“手麻你不会自己收回去吗?真笨……” 他咿咿呀呀地叫着:“我怕弄醒你啊……” 她放轻了手上的力度:“你就这样忍了一晚上?” “半晚吧……” “真没见过那么傻的。”她嘴上责怪着,但唇边的一丝笑意将心里灌满的蜜溢了出来。 “好了好了。”他撑起身子,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说,“早安。” 她故意郑重地点一点头:“早安,潘锐同志。” “我通过考验了吗?” “什么意思?”她是真不知道。 “往后余生每一天,都可以和你说早安吗?”他问得很认真,还拉起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 她眨了一下眼说:“我手刚刚揉过眼屎。” “呸呸呸!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可以。”她笑得浑身发抖,笑了一轮就抽回手跳了下床。 “去哪?”潘锐用眼睛跟着她。 “刷牙洗脸啊!”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我不是回答了吗?”她在洗手间前站定,朝他一笑,然后才推门走了进去,留下他一脸懵地坐在床上。 夏至用橡皮筋把长发盘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她想,这下是真的彻底完了。她居然觉得他的臂弯很舒服,这样靠着,是要上瘾的。 21、朋友 毕业照定在6月9日,日子平和而忙碌地推进。越来越多同学传来了签约的喜讯,没有定下来的只是寥寥。 潘锐是这寥寥中的一个。他隔三岔五地跑出去面试,始终没有确信。夏至没有多问,她心里也慌,但只能等着。 这两个星期,夏至每天晚上下班,潘锐都会到地铁站口接她,两个人再牵着手慢慢走回宿舍。不累时,她会跟他说说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太累了,就安安静静地走着。 就算什么都不说,她也觉得满足。她想,他是真的对她好。再难,总会过去的,她得有这个信心。 内刊工作的进展,磕磕巴巴的,但大体还是顺利的。夏至没能按照她们原定的想法在6月前定稿。 初稿倒是赶出来了,梁家寅没说什么,上送到王博逸那里,提了意见,打回来让她们重修。赶了两天,又送上去,又打回来。 倒不是她们没能改好,而是王博逸一会儿一个想法,每次上送,总让她们按照他的新想法添加点什么或者改动点什么,就这么反反复复改了一个多星期。 面子上,彭芮晗总说王博逸构想很独到,狠狠夸一番,有时夏至也觉得这是不是夸得有点过分了,有拍马屁的嫌疑,不过也只能跟在后面使劲夸。 一转头,吃饭时彭芮晗就开始悄悄地跟她吐槽。 彭芮晗一会儿说王博逸只知道拍脑袋,没一个整体的规划和思路,这样不但苦了手下干活的,还降低工作效率;一会儿说他老是外行装内行,其实某个东西根本就不应该这么办…… 夏至点头称是,然而心里也默默地说了句,他装内行装得那么过瘾,还不是因为你一通吹捧…… 尽管这样,两人还算是合作无间。稿子终于定下来了,彭芮晗对版面设计一窍不通,排版的工作只能让夏至来干,彭芮晗负责校对、找图片,她每排出一页,就打印出来给彭芮晗。 这项工作昨天才开始。因为操作不熟悉,夏至排得很慢,还老出错,焦头烂额地一天下来才排了四页,彭芮晗也不好意思干坐着,就拉把椅子坐她旁边看,顺便也提点意见。 今天夏至请了假拍毕业照,她本来还担心着彭芮晗这一天该怎么整这个版面,结果彭芮晗说她也要请假,学校里有事。 夏至觉得自己也是瞎操心的,自己还忙不过来呢! 6月9日这天,夏健锋和何艳一大早就从康洲坐车过来,弟弟夏远也想来看看热闹,但刚好碰上高考,只能作罢。 相对于夏至,夏远从小成绩就不太好,没少挨夏健锋的骂,可是这几天夫妻俩还是紧张兮兮的,调了好几个闹钟搁床头,前两天何艳还跑到考场外等着夏远出来。 今天刚好碰上夏至拍毕业照了,没有法子,只能早上先掀了夏远起床,给他备好早餐才出门赶车。还好是最后一科了,是骡子是马,也溜得差不多了。 夏至让两人从车站下车后直接打的到楠师,然后她出校门接应,之后再赶去行政楼前集合拍集体照。 她穿了件白衬衫、黑西裤,年级发的学士袍用袋子装着,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向夏健锋和何艳介绍校园建筑。 康洲离楠洲虽然只有两个钟头的车程,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来学校看她。 何艳脸色常年苍白带点蜡黄,背有点佝偻,平日极少出门,最多每天去买个菜、楼下小区逛两圈,坐车去得最多的是医院。 接她下车的时候,她脑门上贴着个米色的塑料小圆点,夏健锋说那是晕车贴,夏至才忽然惊觉,何艳这辈子几乎没出过远门,两个钟头的大巴对她来说是真的很难熬了。 她挽着何艳的手走在校园里,第一次觉得自己作为女儿,根本没尽过多少孝道。 就连何艳生病住院那些日子,她也因为要参加高考被夏健锋禁止离校。 何艳的真实病情,她是在高考过后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就是个小病小痛,夏健锋也说做完手术就好了,没有大碍。 何艳做手术时,她正在课室里做着月考题,那一次的月考,她考了年级第八,是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夏至也后怕过。要是那一次,何艳出不了手术室,为了那场该死的考试,她就连何艳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这加深了她对夏健锋的怨念,她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做法。 不是说她亲情观念有多深刻,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从小就和父母不亲,不管做什么事情,她都很独立,父母也很少管她,在家里经常话也说不上几句。 可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啊!她有权知道。至今想起,她还有点忿忿。 夏至的手指贴在何艳手臂上,触摸着她松松垮垮的皮肤,鼻子酸了一下。她指着行政楼前聚集的穿着学士袍的人群说:“我同学都在那边呢。” 何艳点点头,用另一只手里的纸巾擦了一下汗:“这学校那么大啊。”从学校正门走到行政楼,何艳出了一身汗。 夏健锋背着手边走边四处张望:“大学是这样了,像个村子似的。” 楠师的情况夏至有回家里跟他们说过,不过亲眼见总是不一样的。何艳又说:“那早知道让夏远也考这大学啊,多好的学校。” 夏至哭笑不得,不说夏远的成绩能不能上楠师,何艳光走一走这校园,就断定这学校很好了?她说道:“现在的大学规模大一点的大部分都这样,小远报的工大也差不多这样。” “你弟要能考得上工大才怪。”夏健锋喷了一句,夏至不说话,是这样没错,但那话说得好像夏远不是他儿子似的。 走近行政楼,夏至看到了潘锐,他手里捧了一束花走向了她。 “呀,我还有花收呢!”夏至笑着接过了花束,潘锐还是第一次送花给她呢,连情人节也没送过。 夏至转向两老介绍道:“我同学,潘锐。” 潘锐腼腆地笑着:“叔叔阿姨好。” 夏至没向两人提起过潘锐,两人点头应着,夏健锋上下打量了潘锐两遍,何艳眼里满是愕然。 潘锐被看得很不自然,他抓了一下头,对夏至说:“我去和阿明他们打个招呼。” 阿明是潘锐在中文系的球友,夏至在4班,他在1班。夏至说:“去吧,等下过来拍照哦。”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何艳问:“那是谁?” “朋友啊!” “男朋友?”夏健锋加了一个字。 “朋友。”夏至强调。 她才不想在这种时候又听夏健锋的长篇大论,她都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比如不要吃亏啊,要保护自己啊,要看清楚对方为人啊,对方家境怎么样啊…… 她都和潘锐说好了,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见父母,过几天轮到他拍毕业照,她也是这么操作,工作的事已经够兵荒马乱的了,没必要再添麻烦。 22、掌眼 上午主要是集体照时间,年级照、班级照轮着来。 辅导员王老师和一些受欢迎的教授、讲师身边围满了人,都等着合影留念,来捧场的已毕业的师兄师姐和底下的师弟师妹也不少,活像电影首映礼现场。 笑了一上午,夏至感到自己的脸已经僵掉了,她觉得与其说她是今天的主角,倒不如说她是块布景板,维持着表情和姿势,身边的人像走马灯似的转着,她记不清她拍了多少照片。 最后和萧以晴、梁璐、曹丽梅一起拍过宿舍合影后,她才离开了行政楼,带着父母四处去走走地标,继续拍照。 夏至手上的这部佳能A510是存了大半年的兼职和稿费收入买的,没事时拿着拍点风景静物,给自己找找写作素材。潘锐以摄影师的身份,替她掌着相机跟在后面。 夏健锋和何艳时不时地找潘锐搭着话,尽管夏至叫停了好几次,校园一圈转下来,他们还是把他家里种了多少亩香蕉、弟妹学习成绩好不好都问了个明白。 夏至鼓着腮拿他们没有办法,潘锐朝她眨着眼偷笑。 好不容易到了午餐时间,夏至夺回相机把潘锐赶走了,她可不敢留他一起吃饭,要不两老还不知道又要闹些什么笑话。 夏至带两人去了学三饭堂二楼,这其实是个校内小餐馆,可以点菜,学校的老师、同学谁来了客人或者想请吃,都到这里来。 最主要是还可以用现金,她虽然上班了,但还没发工资,夏健锋来都来了,不宰一顿怎么行呢。 十来二十块炒一个菜,一家三口点四个菜,再点一锅汤,很丰盛了。顺便也可以让两人看看学校的餐饮水平。 夏至点好了菜,何艳就开始说开了:“你怎么不叫潘锐一起吃饭呢?人家帮你拍了一上午的照,这多没礼貌。” “没事,他帮了我,我过两天会谢他。今天是我们家里人吃饭,他是外人,不方便。”不一起吃饭,也是早和潘锐说好的。 “夏至,是不是外人,你自己知道。爸不说你。”夏健锋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开水,从腰包里拿出自带的茶叶,倒进了茶壶中。 夏至不作争辩,反正不管她说什么、说不说,夏健锋也会继续自说自话。 “人看着还可以,跑前跑后的很积极。就是不太大方,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工作还没落实,前程不明确。家境听着也不是很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夏健锋说完这句,就起身上洗手间了。 夏至心想,家境家境,又是家境,夏健锋当自家是侯爵出身呢,就算按门当户对论,他们也算竹门配竹门木门配木门了。 夏至厌烦到了极点,不过还是很高兴,他就只说了那么多。 接下来,趁着夏健锋走开了,轮到何艳絮叨了:“夏至,你没有吧?” 看到何艳两手在肚子前画了个弧,夏至差点要喷茶。 “你觉得呢?”她拍了拍自己扁平的肚皮,“你女儿我有那么蠢吗?” 她也懒得去否认和潘锐的关系了,说了也是白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何艳喃喃地念着,像念佛经似的。 饭后,夏至继续带两老去逛校园、参观了自己的宿舍,接着到商业街走了走。期间,何艳给夏远挂了个电话,知道他考试还算顺利,已经回到家补眠了,这才放了心。 到了傍晚,夏至就送两人到车站坐车回康洲。回学校时,潘锐已经在图书馆后等着她了。 “怎么样,叔叔阿姨对我印象好不好?”两人并排坐着,潘锐略略有点紧张。 “好个鬼。”夏至将何艳的话复述给潘锐听,他笑得停不下来。 “我倒是想啊,关键是没机会播种啊……” “恶心!”夏至拍了他一记,“你明天拍毕业照我不去了,太丢人。” 她预估她要是出现,也要被潘锐父母这么评头论足一番。 “这怎么行?我今天都听你的了啊!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潘锐抗议道,“再说,我爸妈才不像你爸妈,要是他们知道我找了个女朋友,不知道多高兴呢。” “你跟他们说了?” “我没有啊!你不是不让说吗?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又不是中学生,大家都成年人了,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你用得着那么紧张。难道你爸妈想留你一辈子不嫁人?” 夏至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没有把夏健锋对潘锐的评价告诉他,这些话落入潘锐耳中肯定会很伤他的自尊。 在带潘锐见父母之前,她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提出不要向父母公开两人的关系。 她在不在乎潘锐目前的状况是一回事,夏健锋和何艳肯定是在乎的,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就算他们已经看出她和潘锐的关系,她死不松口,他们就不好明明白白地反对。 傻瓜,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她在心里说着。 她也没想过要他大富大贵,可是至少要等他工作稳定下来,她才有底气正式把他介绍给夏健锋和何艳。 至于家境什么的,夏健锋看重有他的理由,夏至的想法是,反正他们是要留在楠洲的,潘锐家里虽然也有弟妹,但也快成年了,父母也健康,说不上很大的负担。 夏至不好直接跟他说这个问题,就编了个借口:“我爸是个老古董,我不能让他觉得我读大学整天顾着谈恋爱。等过年的时候回去,我会跟他们说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告诉我家里人?我爸妈可开明了,我要让他们掌掌眼。”潘锐仍努力地试图说服她。 她侧头扫了他一眼:“你自己没长眼睛?要让别人看。” “那不是别人啊,那是我爸妈,你未来的公婆。”潘锐一扬眉,煞有其事地说。 “你觉得好吗?”夏至跺了一下脚,“这个场合,真的不适合。那么多人看着,你不害羞我害羞。以后我跟你回家,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真的?真可以随便看?” 潘锐咧开嘴笑了,夏至看出他那笑里的另一重意思,猛地举起手拍在了他额头上骂道:“色鬼!” “我又怎么了我?我什么都没说啊!”潘锐特委屈地喊。 夏至瞪着他说:“我觉得你越来越不正常了,那天晚上以后,整天就想着那事。” 他贼贼地反问:“什么事?” 这下轮到夏至语塞了,唉,怎么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23、掩护(收藏个可好?) 最后,夏至和潘锐谈判的结果,是各让一步,夏至会让萧以晴陪她一起去看潘锐拍毕业照,去一下就走,不会和他的家人有太多接触。当然,前提是能得到萧以晴的同意。 萧以晴倒是愿意作陪,主要是她也闲得慌。 第二天早上,夏至和萧以晴在同一时间到了行政楼前,计算机系的毕业生已经聚集着拍合照了。 夏至辨认着人群中的潘锐,他先看到了她们并走了过来。 “这可以啊!穿着学士袍还是挺帅的。”萧以晴夸赞道。 “谢谢。”潘锐笑道。 “你家里人呢?”夏至浅浅地笑着,她肯定他们正在什么地方看着潘锐,到底她还是很在意这第一次见面的,不希望自己在潘锐的家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在那边呢。”潘锐侧过身,让她们的视线通向他挡住的一颗树下。 正好是星期六,潘锐一家子都过来了,他爸妈,昨天刚参加完高考的弟弟潘弈,还有今年初二的妹妹潘蕾。 夏至特别留意了潘锐的父母。 潘爸爸瘦削而精干,两边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竖褶子,很憨厚的老农形象,看得出潘锐的外表更多地遗传自爸爸。 潘妈妈看起来比何艳要年轻许多,身体圆润,八字脚站着,正扬着笑脸高声对身边的两个孩子说着什么,两个孩子都一脸不耐烦。 “要去打个招呼吗?”潘锐征询着问。 夏至刚想说不,萧以晴就说:“可以啊!” 夏至赶紧撞她一手肘,萧以晴皱眉说:“这有什么啊,你不去嫌疑更大呢,再说不是有我打掩护吗?你得让我发挥一下作用啊!” 夏至叹一口气,看到潘锐的眼神充满渴望,还是点了点头。 她和萧以晴拉着手,跟在潘锐身后走向了那一家人。 “爸,妈,我中文系的同学,这是夏至,这是萧以晴。”潘锐将两人依次介绍给父母。 “叔叔阿姨好。”夏至感到自己有点木讷,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萧以晴活络点,她笑吟吟地问道:“叔叔阿姨,你们今天坐了很久的车吧?” 潘妈妈热情地笑着说:“有点久哦!坐了两个多钟,腰都直了。” “那你们过来多玩几天吗?”萧以晴又问。 潘妈妈嗓门大得像个铜锣似的:“不了哦!下午就回去了,他妹妹明天要回学校去呢,快考试了呀!” 萧以晴转头看夏至,她眨着眼,示意夏至说点什么,夏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叔叔阿姨,我给你们拍照吧。” 相机她昨天晚上传好照片到电脑后就给了潘锐,她还特意把里面的照片全删掉了,怕潘锐的父母会看见。 她从潘锐手里接过相机,给潘锐一家人选了几个背景拍了照片,她和萧以晴也分别和潘锐留了合照,就把相机还给潘锐,急匆匆地拉着萧以晴告别了。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萧以晴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已经看不见潘锐一家人了,就把夏至的手拍掉了:“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抓得我手都痛了。” 夏至支吾着说:“我怕他家里人不喜欢我啊……” 萧以晴往她脸上虚扇了一下:“你这样子谁能喜欢你啊?像个鹌鹑那样。” “真的吗?”夏至充满了不安。 萧以晴气不过了:“你就像平常那样就好了呀,墨菲定律懂不懂?别瞎操心,就不会怕啥来啥。” 夏至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那现在怎么办?” “赶紧回头,去告诉他家人,你是他正牌女友。”萧以晴往后方扬了一下下巴。 “傻了么?我才不去。”夏至不会听不懂萧以晴是在取笑她。 “姐姐,你多大了啊,搁古时候都三个孩子的妈了,谈个恋爱还玩地下情,你以为你是电影明星吗?有粉丝在你恋情曝光后抛弃你吗?会造成几个亿的经济损失吗?”萧以晴无情地吐槽着。 “唉,你不懂了。”夏至烦躁地叹着。 “我咋就不懂了,不就你嫌弃人家还没找到工作嘛。” “我哪里嫌弃他了?我要嫌弃他我干嘛不分手。”夏至讨厌萧以晴这种一针见血,她认为自己那不叫嫌弃,但是,她确实希望两人都可以先发展事业。 萧以晴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了,她扁了扁嘴,说道:“我知道你不嫌弃。不过,梁璐有一点说得很对,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会很艰难。” “这又不是长久的。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工作而已。大学生那么多,一个招聘砸下来能砸死三个。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现在不还早着嘛。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夏至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她也确实相信这一点。 “那就行了嘛!”萧以晴用力抱住了她的肩膀,“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希望永远在明天,对不对?” 夏至笑了,有这么个舍友真好,更高兴的是她们都会留在楠洲,虽然两人上班的地点有一段距离,但偶然周末聚聚还是很方便。 潘锐傍晚给了夏至电话,让她下来吃饭。他下午四五点就送了家人去坐车,到五谷镇没有直通车,他们要去到大河县城再转车,而超过晚上八点县城车站就没有车到镇上了。 她见到他,不免要问问他家里人对她有什么看法,根据萧以晴的说法,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太糟糕了。 潘锐笑嘻嘻地说:“我问我爸妈,早上那俩姑娘怎样?喜欢的,我去追回来给你们当媳妇。我妈说,那个叫萧以晴的姑娘不错,长得漂亮,还大方得体懂礼貌。” 夏至板起了脸,这男人有脑么?不知道拿自己女人的闺蜜来开玩笑是大忌么? 她沉着脸说:“那你去追啊,赶紧儿的。” 潘锐拉起她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扣紧了:“但是我跟我妈说,我更喜欢那个叫夏至的傻姑娘。” 夏至讶然道:“你真这么说了?” “是啊!骗你干嘛?”他一脸认真,看着不像说谎。 “那你妈怎么说?” “我妈想了想说,也可以,傻的娶了回来不怕跑,可以多生几个娃,漂亮的不老实,就怕会跑掉。” 在夏至扬起手要打他之前,潘锐已经哈哈笑着抽身跑了开去。 “潘锐,你给我站着!” 24、工资 五月底到七月,是浓浓的毕业季,几乎每天校园里都有不同专业的毕业生在拍毕业照,忧伤的离情与积极的憧憬飘荡在校园上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个周日,夏至还参加了文学社的送旧活动,这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期诗会,因为他们那一届能出席的社员都出席了,显得特别热闹,也因此有了特殊的意义。 在大家轮流上课室讲台朗诵诗歌、互相评点的常规环节后,作为上一届社长的夏至以及各部门的前任部长都分别给师弟师妹们作了寄语。 活动结束后,夏至及几个前部长又被这一届的领导班子拉了去社团办公室,他们把所有桌子拼在一起,中间放了一个大蛋糕,扔满了零食。 大家说说笑笑,吃着零食喝着啤酒,气氛不知道怎么地就伤感起来了,现任社长是大三的师妹,抱着夏至哭得稀里哗啦的。 夏至也不由得抹起了眼泪。她从大一开始加入文学社,大三担任社长,大四退任,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全扔在了社团上。 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在文学社以及主编社刊的经历让她坚定了要从事文字工作的梦想。 夏至说,她以后有空就会回来看看大家。她知道她肯定是要回来的,只是心境肯定是不一样了。 她也跟大家说起她工作的情况。签约的人不少,但像她那样已经投入到工作中的毕竟不多。 她能预料到真正离校工作后,肯定只会更忙。 这个星期,程佑找她谈过一次,表示希望在她正式毕业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后,能更多地承担起公司的宣传事务。 这次谈话让夏至又惊又喜,同时也伴随着更大的压力。 袁佳一之前就跟她们说过,公司有意成立正式的宣传部门,并架空梁家寅。虽然她和彭芮晗是进来当内刊编辑的,但是宣传部门一成立,她们肯定也会在里面承担重要岗位。 程佑的话似乎在向她透露三重意思:第一,公司对她这大半个月来的工作表现是满意的;第二,宣传部门的成立已经排上了日程;第三,她有很大的晋升机会。 她一个刚踏入职场的新人,需要的不正是希望与肯定吗?她对公司本来还有一丝疑虑,这下她阴霾全消,更加卖力工作了,甚至连午休时间也在忙着排版。 夏至的工作热忱几乎可以用废寝忘食来形容,就这样忙了一个星期,终于把创刊号排出来了。 她和彭芮晗用A4纸打印了校对好的稿子,粘贴装订好,在星期五下班前送到了王博逸办公桌上待审。如果没有问题的,下星期就可以联系印刷厂出胶片开印。 已经是6月16日了,离她们给自己定的限期还是迟了一天,而且也没有印刷出刊,不过夏至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她收拾着背包准备下班,彭芮晗叫了她一声:“夏至,一起去吃个饭好不?” 夏至犹豫了一下,本来她是约了潘锐的,可是,和彭芮晗一起忙活了一个月,现在毫不容易有了阶段性胜利,似乎两人去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 她于是点了点头,一边和彭芮晗并肩走出欧娅工业园,一边给潘锐发信息让他别来接自己了。 这附近接近楠洲郊区了,都是化工工业园,没什么好吃的,她们坐公交进了市中心,去了万象商城。 彭芮晗说要请客,没等夏至婉拒就拖着她进了一家韩式烤肉店。 夏至落座后说:“我们还是AA吧。” 这家店看装修就知道不便宜,夏至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一翻开餐牌,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平心而论在餐馆里200多块钱一顿饭不算很奢侈了,可是就她的收入而言,这绝对算是大手笔了。 昨天15号,她们发了上一个月的工资,因为只上班半个月,所以工资也只有一半,算上杂七杂八的奖励,夏至领到了880块。 她准备用这笔钱再加上这个月夏健锋给她打的生活费去租个房子,再下个月就不再收家里的钱了。她迫不及待想靠自己的双手活下来。如果一下子花掉100多吃一顿饭,实在有点舍不得。 彭芮晗看了看夏至微微蹙起的眉心,说道:“说了我请你的啊!这家店我常来,有会员卡。他们家的材料很新鲜,你试试看。” 彭芮晗的话让夏至暗暗叹息了一下,自己舍不得享用的,不过是人家日常的一部分啊…… 明知道这么说会显得很小家子气,在彭芮晗点好餐后,夏至还是忍不住笑说:“行吧,我今天是攀上富婆了,能用四份之一的工资吃顿饭的机会不多啊,我不客气咯!” 彭芮晗头一歪说:“夏至,他们给你开多少钱的工资了?” 夏至被她问得一愣,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两人的工资不一样吗?她呆呆地开口:“试用期一千五啊……” “转正后呢?” “说是涨五百至一千……” “还有别的补贴或者奖励吗?”彭芮晗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她的严肃让夏至觉得也许自己真的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夏至低低地说道:“说是我在校期间会给我补贴交通费每月两百元……然后就是转正后买五险一金……” “你离校之后要不要住他们的宿舍?” 夏至摇头,生活区她去看过,宿舍主要都是普工在住,一个套间摆四张双层铁架床住八个人,没有单人间,太不方便了。她和潘锐商量过,准备两人一起出去租房子住。 彭芮晗扬了扬两边颊肌,握手成拳,用指骨敲着桌子说:“首先,你要跟他们说,这个交通补贴以后也得给,而且起码得涨到四百才够来回。其次,转正之后,你要求他们给你至少涨一千。” “呃……”夏至像听到什么惊天秘闻似的,半张着嘴,“我可以这样要求吗?” “当然可以啊!”彭芮晗两手交叉叠放桌上说,“他们是用工单位,你是劳动者,你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他们提出的薪酬你不满意,你可以讨价还价,实在谈不拢,你再来考虑要不要接受他们原来的要求或者直接不干。 “但是,如果你压根提都不提一下,他们就会当作你没有意见全盘接受。我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签这样一个协议,你在签协议之前,就应该向他们提出这个薪酬不合理。” 所以,彭芮晗的工资真的和她不一样?夏至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给你多少?” 25、人精 彭芮晗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夏至都倒了一杯茶水,目光才移回了夏至脸上:“他们说给我试用期两千,我说太少了,然后就涨到了两千五,交通补贴也是说给两百,最后谈到了三百,转正了会给四百。” 也就是说,彭芮晗的试用期工资是两千八,比她多了足足一千一…… 刹那间,夏至心里涌上咸酸苦辣各种滋味,把她熏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和彭芮晗干着一样的工作,某种程度上,她做的比彭芮晗还多,工资却比她矮了足足一大截,这让她怎么能心理平衡? 她学历不如彭芮晗她认了,但是实际的工作能力也没见她比彭芮晗差啊! 接着她又开始怨自己的傻气,根本就没想过还能和用工单位讨要工资,她就生怕别人不要她。 她脸上风云变动,她又问道:“那转正后呢?协议上写转正后给你涨多少?” “一千到一千五。” 这个数目让夏至完全凌乱了,她合上眼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啊……我真的好蠢……” “也不是了。”彭芮晗安慰道,“他们明摆着欺负你没有经验的啊。说白了就是小气。你以为这家公司没有钱么?工厂里的技工一个月收入五六千呢!” “这么多?”夏至被吓到了。 其实五六千不算很高的收入,在康洲那样的三线城市,夏健锋当仓管一个月收入也接近四千,而楠洲房价差不多是康洲的三倍。可是,与她的一千五相比,这简直是巨款啊! “技工还是不一样,有技术傍身,普工的话,算上加班应该也能拿四千吧。我的意思是,你在公司里做到半年以上,工资只能比这个更高。编辑好歹是技术岗位,宣传部又是公司命门。”彭芮晗分析道。 “但是我签了试用期协议,里面写着试用期结束转正后工资涨五百到一千……”她不知道试用期协议对以后签订正式劳动合同有没有影响。 “如果你不提的话,他们肯定是给你取个中位数,大概八百这样子。这是一点。另外,试用期结束,协议就无效了,你甭管上面规定你涨多少,如果我是你,我就直接喊涨两千。” 从一千五跳到三千五,再加四百交通费接近四千?她想倒是想,可是实在是不敢,这个涨幅太大了。 彭芮晗也看穿了她的想法,说道:“你要是觉得喊不出口,那就起码要咬定一千,再加四百交通补贴,这样你就能拿到三千了。先熬几个月,等稳定些再提涨薪要求。这里是楠洲,你一个月领两千管什么用?” 是啊,楠洲房价已经逼近万元了,离开学校后生活成本又得大大上升,她就算拿到五六千的工资,也只是在底层熬着,更别说两千出头。 今天放弃了和潘锐的约会,来和彭芮晗吃这顿饭还是很值得的。 服务员给她们送来了薄切的羊肉和牛肉各一盘,还有两盘素菜,彭芮晗夹上一片牛肉摊进了铁板上,嗞嗞冒出的香气勾起了夏至的食欲,她也赶紧开动起来。 趁着烤肉的时间,夏至好奇地问:“那你呢?他们给你开的转正工资你还要谈吗?” 她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和彭芮晗持平的了。正常来说,彭芮晗不应该告诉夏至自己的工资水平,要是让公司知道了,这肯定会对她自己有影响。 想到这,夏至觉得彭芮晗真是好心提点了她,她更不能出卖彭芮晗,拿她的工资标准去质问公司。 谁知道,彭芮晗满脸不在乎地说:“我辞职了,下个星期不干了。” “什么?!”夏至这趟跟彭芮晗出来,真是一惊一乍地,彭芮晗实在带给她太多意外了。昨天刚领完工资,今天就辞职?这是什么骚操作? 不对,夏至在心里算了一下,说:“那你这个月一号到十五号的工资他们给你算了吗?” “当然没有啊。协议上写了,试用期可以随时解除协议,未到工资结算日工资不予结算。” 那么说,彭芮晗这么精明一个人也还是栽了一个坑,夏至琢磨着:“这算不算霸王条款?” “算了吧,我也没所谓,不就两个星期,当取个工作经验好了。这个月跟你一起工作学了不少东西。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彭芮晗笑着举起了杯子。 夏至看着她真诚的笑意,看出她不是出于谦虚才这么说的,她也说道:“应该是我向你学习才对。你的采访稿确实写得比我好。” “得了,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我跟你说个正事,等下星期那刊物开印了,印出来后,你给我留一本,这上面有我名字的,我留着收藏。不过你别告诉他们。” “没问题。”夏至应道。这就是彭芮晗请她吃饭的原意?原来是有求于她啊……中文系的学生对印有自己姓名的印刷品总是很珍视的。 彭芮晗笑得很高兴:“那我先谢谢了。到时看是我过来拿或者你给我寄一下。” 夏至感到闷闷不乐,她想到彭芮晗能辞职,肯定是有了更好的选择,于是问道:“你辞了这个,准备去哪里呢?” “安大集团,董事长秘书。上星期五去了最后一轮面试,这个星期二才通知我录用的。” 夏至又一次瞪大眼睛。安大集团,全国纸业的龙头企业,那怪不得彭芮晗豪爽地不要欧娅那半个月工资了。欧娅是新兴小企业,安大是上市公司,高了不知多少个级别。 再想想自己……她之前还因为彭芮晗的“卖力工作”把自己完完全全押在欧娅了,哪知道彭芮晗实际就一人精?这都什么跟什么! 可是,她能怪彭芮晗吗?人家可没要求她老老实实呆在欧娅,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以为要和彭芮晗一起携手奋战…… 唉……夏至越想越郁闷,彭芮晗把烤好的肉夹进她碗里,她只会干巴巴地说一句“谢谢”,都不感到饿了。 她也只能恭喜彭芮晗找到了这样的好工作,然后又叹气说道:“你走了,不知道会来个什么人。” 彭芮晗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他们要是再多招一个还好,关键你表现得太积极了,我想他们大概会觉得你真的可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26、找房 夏至这一激动差点要掀了桌子:“我一个人能干那么多吗?!” “我不是说过你了吗?大中午的不休息在那干活,下班又不走。我辞职他们还高兴着呢,在他们看来,我就写了几篇稿,干活的全是你。所以我才叫你要跟他们谈工资问题,他们不给你涨,你就走。”彭芮晗嘴里含着肉块,边嚼边说。 走?她现在走去哪里?夏至已经快晕头转向了,按照学校的安排,他们7月1日就得毕业离校,把宿舍腾空出来,她已准备这个周末就着手去看房子。 她之前找了几个月的工作都找不到,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能找到新工作吗?她要是这时候没了工作,她该怎么办? 夏至沮丧地说:“我不像你啊,你有后路了,我没有。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份工作。” “不是我说你,我觉得你呢,一是太急躁,二是太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慢慢找,还能翻了天?不过欧娅公司其实不差,要不我也不会把它留着当后备。还是有发展前途的。” 彭芮晗又放了两片肉到铁板上:“你怎么都不吃啊?别光顾着说,再不吃我吃光了。” 夏至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果然焦香浓郁,鲜嫩而脆爽。她想道,这时候辞职再找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她也得腾个心思出来看看,像萧以晴说的,骑牛找马。 彭芮晗下星期就不再去欧娅了,夏至也要趁着这次机会再向她当面讨教讨教:“那现在我要怎么跟他们说这个问题呢?我是要找程经理说还是找王总说?这样会不会很唐突?” “妹妹,你现在能说什么啊?”彭芮晗失笑了,“你签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协议啊,如果你一直留在欧娅,这三个月是没办法了。 “等试用期结束,如果他们不主动找你谈转正,你就去找他们谈。签订正式合同的时候,这些都是可以提的。你也别怕丢了这份工作怎么办,你在楠洲拿两千块工资,还不如换工作。” “好吧……”夏至只能这么说。 她还能怎么办呢?她工作不理想,潘锐仍然没有工作,她知道长远的生活要考虑,但是眼前的苟且也得解决。 潘锐这几天已经在网上找房子了。他们没有找中介,中介要收取50%的月租作中介费,如果能找到直接放盘的房东的话,这笔钱能省即省。 星期六早上8点半,潘锐约了一个在万象城附近的房东看房。本来夏至是想睡晚一点的,上了一周的班急需补眠,加上前一晚和彭芮晗聊到九点多,她十点多才回到宿舍。 但潘锐催促着,说在网上找了很多价格合适的房子,电话打过去都说已经租出去了,就这个回复说还有的,他担心去晚了,这个也没有了。 开价四百的单间,在繁荣商圈,说是离地铁站十分钟路程,基本家具齐全,比楠师校内的教工公寓便宜多了。就是这个条件搭配这个价格便宜到让夏至担忧。 她说:“这人不会是骗子吧?” 两人8点不到就一起走出校门,上了赶往万象城的地铁。 周六的上午地铁依旧拥挤,潘锐用手臂环着夏至,两人站在一根扶杆旁,潘锐说:“怕什么,先去看看,有我呢。” 约了房东在地铁站D出口碰面。出站时,潘锐就给房东挂了电话,夏至看到一个穿深色雪纺花衬衫、身材圆鼓鼓的胖阿姨拿着电话走向了他们。 “你是潘同学是吧?”胖阿姨笑容可掬,慈眉善目的,看着倒不像坏人,但这并没让夏至放松警惕,毕竟坏人额头上又没有标记。 潘锐点头称是,胖阿姨手臂往前方的路上一举,半侧着身子朝向他们:“来,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房子,我这房子可好了。” 两人跟了上去,胖阿姨边走边吹嘘:“房子格局好,方方正正的,有个大窗,采光很好,窗外还有棵鸡蛋花,很漂亮的!” “哦,这样,我们先看看。”潘锐当然知道房东的套路,谁不是卖花赞花香。 “你们是今年毕业是不是?”胖阿姨短小的四肢让她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带有滑稽的喜感,再回头咧嘴一笑,就更是好玩了。 “呃,是的。” “读大学好啊!有前途,我儿子也在江苏读大学,过两年也要毕业了,我家住得不远,以后你们可以来玩玩。”半咸半白的楠洲口音充分暴露了胖阿姨的本地人身份。 像胖阿姨这种本地人,很多是靠“地”吃饭的。此地非彼地,他们不种田,种房。 在楠洲城市化之后,原来的本地村落上,本地人建起了一栋栋自建房,在从不停息的大马路两边、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后,一片片的城中村既由来已久,又如雨后春笋,随着城市的高速飚飞而疯长。 夏至自然知道胖阿姨的房子肯定不会在最繁荣的地段,可是跟随着她一路走,越走越阴暗,人声越寥落,她还是禁不住问:“阿姨,还有多久到?” “快了,快了。”胖阿姨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说道。 “阿姨,这离地铁站不止十分钟了啊。”潘锐没看时间,只是感觉已经走了超过二十分钟。 阿姨讨好地讪笑着:“差不多,差不多,走快点就是十分钟了。” 夏至觉得他们分明已经离开万象城商圈了,身处的这座城中村,让她产生了一种来到了康洲小城镇的错觉。 巷子两边,尽是斑斑驳驳的低矮破楼房,目测每一栋都有四五十年的楼龄了,土黄的墙漆已经几乎不可辨认,墙根处爬满了已晒成乌黑色的老苔藓。 “到了,到了。” 他们从一堵上方装着防盗铁丝网的围墙旁走进了一个铺着方砖的小院子,一个指间夹着烟、满脸桀骜、挑染着黄色刘海的青年男人低着头与他们擦肩而过。 夏至悄悄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心里涌上一丝不安。再扭头看眼前那栋三层高的破筒子楼,心更是凉了半截。 27、厕所 胖阿姨张开了双臂,朝院子四周晃了晃:“你们看,这个院子很好的,可以把被子拿下来晒。” 潘锐看着夏至那阴冷的脸色,推了推她说:“先上去看看吧。” 两人跟着胖阿姨登上了筒子楼。 走廊的一边对着院子,装了格栅铁栏,铁栏前拉了铁线,阳光被上面晾晒的衣服切成一片片,搭在走廊另一边那排的单间或敞着或合着的门上,整体格局和学校里的宿舍楼差不多。 他们走到了二楼中央一个房间门前,胖阿姨哆哆嗦嗦地从黑色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夏至很佩服她居然揣着那么大一串钥匙蹭着大腿走了这半天,不觉得膈应么? 门一打开,夏至就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大窗口,在正对着门的墙上,窗玻璃是旧式的两扇外推玻璃,每扇分作三格,窗花就是铸作波浪状的几根铁条,隐隐地露着锈迹。 “你们看,这个窗多好,是对流的,把门打开,风呼呼地吹,连风扇也不用开。” 胖阿姨巧妙地解释了为什么屋子内没有风扇,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布衣柜、一张破旧的书桌、一把木凳子,就这几件家具,把四四方方的房间填了个满满当当。 “房间倒是很方正,利用率很高。”也不知道潘锐是真心满意还是客套话。 夏至走向了那个窗口,胖阿姨先她一步赶过去推开了窗:“你看,那外面就是鸡蛋花,开花的时候可香了,你闻闻看。” 窗一打开,夏至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差点没把她呛死,花香没闻到,倒是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尿骚味。 夏至赶紧捂着鼻子,指着那棵鸡蛋花旁的一间矮房子问:“那是什么?” “哦,那是个公厕,没问题的,有专人管理,很干净卫生的。”胖阿姨露出了一个让夏至很迷惑的微笑。 夏至急步离开了窗口,肺部才稍稍舒畅了些。 这下连潘锐也皱起了眉,他问了一个更至关重要的问题:“阿姨,没有洗手间吗?” 夏至这才弄明白她一进这房间的怪异感是哪里来的,这真的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空间,没有间隔的洗手间。 “有啊有啊!”胖阿姨忙不迭地说,“在走廊尽头,很大一个洗手间,有四格呢!每层都有!” 看来这就是房租那么便宜的原因了,除了又破又旧,还没有独立的洗手间。 胖阿姨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夏至已经不想去看了,但架不住胖阿姨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只好跟了过去伸头瞄了一眼。 洗手间面积要比房间大,贴了半墙的白瓷,地上是白绿两色的马赛克地砖,靠门口的宽墙上装着一面模糊的大镜子,一排两个洗手盆,对面是PVC发泡板隔断的四个隔间。 胖阿姨自豪地说:“这个厕所早几年才装修过呢,厕盘和水龙头都是换过的,每天晚上都有热水,洗澡没问题的!” 夏至懒得问这个热水的固定供应时间是什么时候了,胖阿姨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厕所隔间关着的门打开了,一个半秃头满脸油腻的男人一边出来一边拉着裤链。 男人奇怪地看了门口的三人一眼,然后和胖阿姨打了个招呼,甩着洗净的手从夏至和潘锐中间穿过走了出去。 潘锐还要问:“这厕所不分男女?” 胖阿姨灿烂地笑着说:“没问题的!那么多年都没出过事!住在这里的人都很安分!” 一栋这样敞着大门的筒子楼,洗手间是公共的,夏至不敢想象洗个澡还得胆战心惊,生怕门上冒出一双眼睛来。 再说,这也不方便啊,完全没有了私人空间,那她干嘛不住公司宿舍白费劲租房? 夏至努了努嘴,轻轻拉了下潘锐的衣角:“算了我们走吧。” 潘锐展了展唇角,说:“好吧。那阿姨我们……” 胖阿姨焦急地打断了他们:“不喜欢这个啊?不喜欢你们跟我说你们想找怎样的?我还有别的房子,我带你们看看?” 潘锐拉着夏至稍稍远离了厕所,两人站在走廊上互看了一眼。 夏至是不大想再跟这个胖阿姨跑了,这个房子已经让她倒尽了胃口,但潘锐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我们想找个独立的套间,有洗手间那种。” “有啊有啊!你们早说嘛!来来来,我们走!”胖阿姨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走向楼梯间,走过他们刚刚看过的那个房间时,还顺手把门一带,动作麻利得不像一个胖子。 “再去看看,这次看不中就算了。”潘锐看夏至嘴已经翘到了天上,央求着说。 “来啊!你们赶紧来啊!”胖阿姨已经走到了楼梯口,朝他们招着手。 夏至泄气了,任由潘锐拉着跟了上去。他们原来的设想是这个周末要把房子定下来,下个周末收拾东西,先搬一部分不常用的过去——主要是书,又沉又占空间,可是夏至舍不得扔。 夏至不想为了搬家请假,她预算着有两个周末的话,时间就绰绰有余了。 虽然经过前一晚上与彭芮晗的交谈,她对欧娅的心态没之前积极了,但是她目前还是很需要这份工作的啊! 那就希望这次胖阿姨能靠谱一点吧。三人重新走到了路上,兜兜转转,没多久转进了一条狭窄的暗巷中,最近天气炎热,可是巷子却给夏至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巷子两边,是相对着的各栋自建楼的门口,都是上了防盗锁的铁门。夏至看着这结实的大门,觉得光这一点就比那筒子楼要好。 胖阿姨拧开了铁门,率先走了进去。两人往敞开的铁门内一看,黑漆漆的楼道在胖阿姨的身影靠近后亮起了昏黄的感应灯。 “走吧。”潘锐拉着夏至走上了楼梯。 这栋楼房一共七层,每层楼梯口对着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都是合着的门,大概一层有五个套间。 胖阿姨要带他们看的房子在四楼。他们气喘吁吁地爬到四楼,胖阿姨打开了其中一个套间的门,向侧边一闪,让他们朝里看。 然后,夏至就看见了打开的房门正怼着的那个勉强可以转身的厕所…… “你们看,厕所。”胖阿姨笑得像朵怒放的芍药。 28、安家 夏至噗嗤一下笑了,腰一扭趴在了潘锐的肩膀上,潘锐也被逗笑了。这个胖阿姨太实在了…… 潘锐先忍住了笑,说道:“阿姨,这房子,一进门就对着厕所?” 胖阿姨嘿嘿笑道:“是啊是啊,你们看这厕所多好啊!很干净的!” 夏至抿着唇点头:“嗯,确实很干净。” 看到自己的厕所得到了认可,胖阿姨甭提多高兴了,她喜气洋洋地把两人往屋里赶:“来来来,你们进去看看。” 进门左拐,潘锐没感到有什么稀奇,夏至却看着眼前那堵墙上贴着的占据了大部分墙面的翠绿色瀑布瞠目结舌了起来。 胖阿姨好像很满意她的反应,骄傲地介绍道:“你看这个海报是不是很漂亮?我特意选的,‘家和万事兴’嘛!” 夏至的视线随着胖阿姨的手指在海报上红色的斜体楷书“家和万事兴”五字上跳了一下,这刺眼的配色、土得掉渣的城乡结合部风格真心让她无力吐槽。 唉,算了,这个毕竟不是重点。 夏至打量着房子的格局,房门旁是一张小书桌,海报下方的墙角上摆了一张折叠矮桌,有两把塑料矮凳叠放在桌下,靠另一边墙角就是双人床,床头斜上方有个窄窄的竖窗,是屋内唯一的外来光源。 整个套间大概就十五平米左右。夏至看其他地方露出的墙体泛着一圈圈的暗黄,她猜测那张巨型海报应该是用来遮挡潮湿造成的水迹的。 “你觉得怎样?”潘锐特意到窗边朝外张望了一下,以免又碰着个公厕。 不能说很满意,但是因为有了刚刚那筒子楼的对比,这个套间条件似乎要好得多。 夏至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再找点茬:“这怎么做饭呢?” “可以可以!”胖阿姨拎起厕所门口的一块木板,把自己圆乎乎的身躯塞进了厕所里,再将那块木板架在了厕所左右两面墙壁钉着的四口铁钉上,形成了一个木架子。 “你们看,这是我特意定做的木板,尺寸刚刚好!做饭的时候往上面一架就行了。厕所这个抽风扇,洗澡可以抽风,做饭可以抽油烟,是不是很好?”胖阿姨很为自己这个优秀的设计自鸣得意。 在厕所里做饭?夏至下意识地竖起食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底层劳动人民的脑洞大到让她这个苦读诗书十数年的大学生自愧不如。 潘锐早笑成了狗,夏至给了他一肘,反问他:“你觉得怎样?” 胖阿姨已是满目星辰地盯着他们:“这个房子真的很好的!上一手房客要回乡下了刚退出来,如果你们不要,过两天就没了。” 潘锐忍住了笑,问道:“阿姨,这个怎么租?” 夏至能反问他的意见,就说明对房子没有太大的不满。他们手上就那么点钱,再好的房子也不一定租得起,这里离公交和地铁都是二十来分钟的步行距离,算是可以了。 胖阿姨这下反而收敛起来了,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是准备租六百的啦,看你们干干净净的,刚毕业也不容易,五百五给你们了,你们看行不行?” 夏至还是想争取一下:“阿姨,不能再少了?” “不行啦!真的已经少给你们了,你们不信,我回去把隔壁的租约拿给你们看看,看是不是六百?我给了你们这个价,你们也别跟其他人说,要不我不好做啊!”胖阿姨说得晃头晃脑的,脸上为难的表情增加了她的滑稽感。 “我们要押多少?”潘锐早了解过租赁市场了,但还是循例问一下。 “两押一租,1650就行了,两个月的押金我会给你们写押金条,退房的时候退回。”胖阿姨快速地说。 1650,这是夏至试用期一个月的工资了,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以为真的可以1200拿下一个单间。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潘锐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她:“我们……还要不要再商量商量?” 潘锐已经跟家里说了要暂时留在楠洲找工作,家里给他打了两千作安家费,夏至手上有一千三,这是两人的全部家当了。 夏至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住房是大头,花掉一半的钱租房子,剩下的钱应该还是够他们花到下个月15号。 夏至转向胖阿姨:“阿姨我们要怎么称呼你?我们是要现在签租约吗?” “叫我郑姨就好啦!你们喜欢咯!你们方便的现在签也行。带身份证了吗?”郑姨眉开眼笑地说。 “带了。”夏至从背包掏出了身份证。 郑姨也像变戏法似的从裤袋中掏出两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租约和一支圆珠笔——又一次让夏至诧异她那裤兜的容量。 两人现场签订了租约,潘锐把钱数给了郑姨,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 “那你们再看看咯!有什么就给我电话啦!” 郑姨春风满脸地出了屋带上了门,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夏至又一次环视了这个一眼就可以扫清每个角落的小房间,一股虚幻感充盈着她的内心,她真不敢相信,她这就把家安下来了。 她看了屋子一圈,转头时发现潘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看什么?我脸花了?”她微笑着贴近他,抱住了他的腰。 “嗯,这里脏了,你别动,我帮你擦干净。”他回抱住她,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她充满感触地说:“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是啊,可是只有一张床,怎么办?”他脸上滑过一丝狡黠。 “没关系啊,你可以睡床底。” “你舍得?” “我舍得……” 她的尾音吞没在他降落的吻上,他轻轻咬着她,蹭着她的鼻尖说:“我们去买点床上用品,今晚就留在这里了……” “不行。”夏至很干脆地拒绝了。 “还是不行吗?”最后一个语气词渗透了潘锐的失望之情。 “不是了。”夏至解释道,“曹丽梅今天要回学校收拾行李,下星期一毕业礼完了,她就要提前离校了,那边高中催得她很急,学生要考试,她不能多请假。我们说好了今晚宿舍要聚餐。” “好吧……舍友还是比我重要。”潘锐故意哀叹着。 “我们……不是来日方长吗?”她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 29、算账 才十点多,时间还早着,潘锐提议还是去买点日用品,夏至同意了。 两人离开了出租房,到城中村里逛了逛。 他们很快知道了这是那条叫做“汴溪”的村子,坐公交车的时候听过报“汴溪”的站名,但亲临这是第一次。 汴溪公交站在村子大牌坊外面,而他们的租房靠近村子中后段,他们大概了解了下地形,还是觉得从万象城走进来会更近一点。 主要是村里巷子小路太多,七弯八拐的,像夏至这样的路痴,一不小心走错了,半天都走不出去。 巷子大多很窄,仅容一辆轿车通过的宽度,两边布满像他们租的这种握手楼,楼高一般七八层,紧贴着的楼与楼之间不过两人宽,将明艳艳的阳光全部顶在了楼顶上,即使是正午当空,阳光也照不到地面。 无论是否有阳光,都挡不住蓬勃发展的商业。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买卖。在所有稍宽的巷子中,楼房的一楼都被开辟为商铺。 拉闸往上一卷,窄窄的门面被带玻璃隔断的餐车挡了一半,另一半算是出入口,里面放两张折叠桌,几把胶凳围着,就是快餐店了。 夏至站在店前,隔着玻璃向老板指点着要的两个菜,碗里已提前打好了饭,只要把菜覆上去就可以吃了。 潘锐已经先她一步进了店内,坐到了凳子上。老板送上两钵饭菜时,潘锐把两张十块的纸钞递了给他,老板不一会给他找回了两张一块钱。 一荤一素八块钱,两荤一素是十块,还可以免费加饭,真心不贵。 潘锐尝了尝,满足地点了点头:“以后就在这开饭了,省得在厕所里做饭。” 夏至翻了个白眼,她压根就没想过在厕所那块搁板上做饭,她都想好了,买个电磁炉和电饭煲,支着折叠桌靠门口做就行了。 她把想法告诉了潘锐,接着说:“不能老在外面吃,我们有自己的家了,不开伙算什么家?而且老吃快餐也不健康。” 潘锐吧唧着嘴说:“怎么不健康了?这和学校饭堂有分别吗?你不一样吃了四年?” “当然不一样了,学校饭堂卫生标准比这高多了。” “卫什么生,我妈说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瞎讲究卫生的人才最容易生病,咱农村从不讲究,什么细菌病毒,都到不了我们家。” 潘锐这翻话惹得夏至一轮狂瞪:“拜托,你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青年,你能有点健康常识吗?病菌会因为你不认识它就不来拜访你吗?你什么时候成了唯心主义者?” 潘锐嘻嘻笑了一声:“吃个饭而已,用得着那么上纲上线吗?我只知道一个道理,有饭吃,不会饿死,没饭吃,就会饿死。行吧行吧,你说了算,你说开伙就开伙。” “那我们等下再去买点碗筷,买个电饭煲,带蒸格的那种,电磁炉先不买了。”她想把买电磁炉的一百多块先省下来,用电饭煲将就两个星期,等下个月发工资了再买电磁炉。 “光有电饭煲怎么做饭啊?” “不是说了买带蒸格的电饭煲吗?可以蒸点菜。” 潘锐撇着嘴说:“这蒸的菜哪有油水啊?不好吃。” 夏至耐心地解释着:“我们要7月1号才搬过去住,就将就几天,我们可以煮点面熬点粥,偶然也可以出来吃,等到15号我发工资了就可以买电磁炉了。” “一个电磁炉值多少钱啊?先买了得了。我们还有一千六,够花的。” 夏至被一道气流噎住了,她沉了沉呼吸,说:“潘锐同志,我们现在要毕业离校了,我们要自力更生了,你不能手上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啊,总要留点不时之需。” 潘锐还是不以为然:“能有什么不时之需啊?这个月房租已经给了,剩下就是吃饭坐车,我都算过了,就算两个人一天吃饭花四十块,半个月也就花六百块,何况你中午公司还包餐。 “坐车一天来回也花不了十块,我算一百五十块,加起来也就是七百五十。接着毕业聚餐,每人花一百,我们还能剩七百可以用来买东西。” 夏至被他的头头是道绕得昏头转向,他是怎么算出来的?她觉得这笔账不能这么算,实际经验告诉她,钱从来就花不到计划中那么精细,可是她一下子又找不出破绽来反驳她。 她一急,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转出这么个念头的,她说:“那要是我走路上被车撞了呢?” “如果是对方的责任,对方自然会赔你。如果是你的责任,你省下买电磁炉那一百多块也不够你住院。” 她没辙了,以往抬杠,他从来没抬赢过她,怎么今天他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歪理?她只能打感情牌了:“就当听我一次可以吗?我不想买,我就是不想花这一百多块。” “可以。”他很快地回说,“不买就不买。你就直接说你不想买就可以了嘛。” 算是达到目的了,可是,夏至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们明明就没有吵架,大家都心平气和地说着,为什么她的心却像被扭了一把呢? 潘锐绷着脸,又添了一句:“我找到工作就会好起来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悄悄凝结起来,只剩下潘锐咀嚼饭菜的声音,他的胃口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迅速扒完了碗里的饭,又跑去装了满满一碗。 夏至咽了口唾沫,抬眼看了潘锐一下,推了推自己的碗:“不够吃的我这里还有。” 潘锐瞥了下她碗里的肉饼和青瓜,说:“不用了,我不想吃那个。你快吃吧,等下还要去买东西。” 她点点头,把脸埋进了碗里,直到把饭菜全塞进胃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出了什么味道。 她拉了一格纸巾,抹去嘴上的油污,跟在潘锐身后走出了快餐店。潘锐手里已提着吃饭前买的日用品和清洁用具,现在,他们要去买床上用品、厨具,以及那只该死的带蒸格的电饭煲。 不是,该死的应该是那只他们不准备买的电磁炉才对。 30、聚餐 将租房收拾停当,夏至就和潘锐回了楠师。 不是忙时,公交上有座,两人依偎着坐,夏至靠在潘锐肩上,颠颠簸簸地睡着了。 车子在马路上高楼的阴影间行驶,她感到阳光一阵一阵地洒在身上,身子一下凉一下热的,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了抓鼻尖上的痕痒。 她没有就电磁炉那个话题和潘锐再纠缠下去,两人也没有再谈到工资和工作的问题,像没事人般说说笑笑,就各自回宿舍了。 曹丽梅比她早一个钟头回到了宿舍,这会儿正和萧以晴、梁璐讨论着晚上要去哪里聚餐,见她走进宿舍就笑开了:“怎么样,找到房子啦?” “找到了。”夏至站在门口换好拖鞋,把鞋子用脚尖勾到了鞋架上,跟三人简单说了下房子的情况。 萧以晴盘腿坐在床上张圆了嘴:“这样一个小单间都要五百五,好贵。” “已经很便宜了好么,地段也还可以。”夏至抬头对她说。 “唉,我不想去租房子。”萧以晴还没收到六中的报到通知,家里准备在7月1日开车过来先帮她把行李拉回家。 梁璐倚在床梯上说:“你肯定不用租房子啊,六中应该会有住宿安排。” 夏至问梁璐:“你呢?延期搬宿舍的申请通过了吗?” “我问了王老师,她说研究生楼那边会提前给我安排好宿舍,大概会迟几天,好了我再搬过去。” 原本,如果没法延期的,梁璐准备暂时将行李寄放在相熟的师妹宿舍里,然后就提前离校去旅游。 这样的话,曹丽梅就成了她们宿舍里第一个离校的,夏至和萧以晴踩着最后限期走,梁璐会留到最后。 她们宿舍算很不错了,四个人里有三个还留在楠洲,有些人,是真的踏出校门后就天各一方,此后相见的机会渺茫。 比如曹丽梅,她老家在烟城,离楠洲足足五个小时的车程。夏至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得这个温婉的女孩了,心里微微泛着酸意。 她拍了拍手,让自己忽略掉内心的难受,说道:“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都商量好了吗?” 曹丽梅有一对很好看的新月眉,几乎不需要怎么修,浑然天成,眼如圆杏,对着人说话时,总会微微地眯起向上弯曲,极具亲和力。如果不是近视的影响,这双眉眼会更吸引人。 她此刻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说:“你是舍长,我们等你回来拍板呢!我们觉得还是去西门口吧,你看行不?” “可以啊!” 离学校西门外不远的两个街区,有一整排的小餐馆,都是大排档,装修就是一面大白墙贴着餐单海报,顶上两只日光灯和吊扇,店堂里支几张大圆折叠桌,价格公道,口味尚可,专做学生生意。 学三虽然也设有餐馆,但基本不会有人选择在这种校内餐馆喝酒。 西门口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常在酒桌上纵横天下,做着改变世界的梦,然后迈着歪歪扭扭的脚步,踩着满天星月回去宿舍。 梁璐看着夏至的雀跃,锁着眉说:“夏至,我们就随便喝点啊,你别喝醉了,我们可不背你回来。” 夏至摆摆手说:“和你们喝还能喝醉?再说我早戒酒了。” 大二大三那会儿,因为社团活动要跑关系,夏至常常去西门口聚餐。 喝啤酒凶是出了名的,两瓶下肚就话多,平日里闷头干活写作编稿子的一个人,喝了酒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骂,文学社和别的社团相熟的男生都喜欢带她去喝。 后来和潘锐谈恋爱了,潘锐不喜欢她老跟着一群男生喝酒,她就去得少了。她美其名这是“戒酒”。 萧以晴怀里抱了个大毛绒娃娃,笑着说:“你就是一酒坛子,还戒酒。” 曹丽梅接过话说:“行吧那就定下来咯,我先打包点东西。” 她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几个纸箱,这时已粘好了一个,把书一本本地往里码。暂时用不上的东西,要封存好趁明天有时间拖到快递站走物流,贴身的行李星期一毕业礼完后直接带走。 一个人的四年,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一场生活的印记,就这样被封存了。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夏至还以为她留在了楠洲,留在了她想要安家立业的地方,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回味曾走过的每一段路,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她才知道时光溜了就是溜了,有些再见你再也拾掇不起曾经的亲密,而有些再见其实就是永远不见。 那是2006年夏至的前四天,离叫夏至的女孩22岁生日还有四天,离她们的毕业礼还有两天,离她们离开校园长大成人还有两个星期。 2008年,因为地铁扩建,楠师西门外的那排大排档被一堵围墙挡了起来,后来一间间地倒闭了,那堵简陋的砖墙后,曾经有无数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声藉着年轻肆无忌惮。 夏至在2006年也是那些肆无忌惮的孩子之一。 每年的毕业季,西门口的大排档总是人满为患,酒桌一桌散了接着一桌,几口小菜垫着肚子,便开始碰杯,为一起走过的岁月,为即将奔赴的前程,为充满了愁绪的离别。 她们说起四年来的点点滴滴,酒没喝多少,可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没一会儿就歪歪斜斜地靠着侧着。没有人哭,她们没有那么矫情,只是感到累了。 吃累了,喝累了,说累了,也笑累了。 夏至微微抬起头,看她们那一桌正上方的那支灯管,她不知道是她的视线变清晰了,还是整个世界变得缓慢了,她能看到光管的明暗交替。 她们谁也记不清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这一顿饭像吃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像这个晚上永远都不会结束。最后是曹丽梅先站了起来。 她异常清醒地走向了柜台结账,夏至扶着桌撑起身子跟了过去。宿舍里现在就她和曹丽梅有收入,她觉得由她俩来结账是她和曹丽梅之间的默契。 可是曹丽梅推开了她递过来的一百块钱:“学校有教师宿舍,我住那不花钱,吃饭又有饭堂。你要多留点钱防身。楠洲生活压力太大了。” 两人推搡了两把,以曹丽梅抢过夏至手里的钱塞回她背包里告终,曹丽梅说:“你别再拿出来了,以后我回楠洲,你得包吃包住。” “得得得,你随时来,我做三陪,陪吃陪喝陪玩。”夏至感到自己说话时舌头都在打结。 曹丽梅展颜一笑,张开手臂抱住了夏至:“有你们真好。” “我也要抱抱!”萧以晴叫着扑了过来。 “我也来!”梁璐站起来时把脚凳都绊倒了,四人就这样在大排档柜台前抱作了一团,哈哈笑着。 老板站在柜台后,看着四人的拥抱笑得像个慈眉善目的得道老僧,他抓着几张要找回给曹丽梅的零钱,好几次往前送都没有送出去。 31、毕业 什么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夏至分明就觉得是光阴四溅,整片整片的时光被他们前行的脚步踏得零零碎碎,溅了一地。 匆匆又匆匆,再也追不回来了。 6月19日上午八点半,中文系三百多名毕业生集中在学校大礼堂,他们按照班次和学号落座,等下要按这个次序上台领取毕业证和学位证。 学士袍是到了礼堂后才往衬衫外套的。天已经热得即使什么都不做,干坐在屋子里也能湿透衣衫,知了在窗外烦躁地捏着嗓子鸣叫,水泥地板上似乎能看见扭曲着的热气。 尽管礼堂内开了中央空调,刚进来的时候,夏至还是不由得拎着白衬衫的领口提了又提,试图扇出一点点凉意。 她们一整个宿舍的学号是连着的,因此四人坐在了一起,她们相互整理着方帽和领子。 整个毕业典礼流程很简单,校长和学院院长分别寄语,接着是萧以晴代表毕业生发言,最后上台领完证书,就意味着他们正式毕业了。 毕业生十人为一批,在台上列队成排,由校长逐一颁发双证,合影留念,流水线作业似的完了一批又一批。就这样,也耗费了一个半钟头。 没有夏至曾经在电影里看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氛围,她反而觉得有点敷衍,有点枯燥,然而心里还是感慨万分:这就毕业了啊…… 这几天晚上,她陆陆续续也参加了一些其他的聚餐,与班上的同学,与其他相好的朋友,酒每天晚上都喝。 她以为该说的再见都说完了,但是毕业礼结束后,站在宿舍走廊里,看到每个房间都敞着门,同学们进进出出,吵吵闹闹地拖着行李,她才知道,再见是永远说不完的。 她也打包了一些东西,主要还是书和一些长袖的衣物,潘锐会一点点地把东西带过出租屋去。潘锐催促着她,可以早点搬过去,反正房租都交了,但她还是想拖到最后一刻。 夏至想把所有人都送走。 第一个送走的是曹丽梅。毕业礼完结的当天下午,夏至、萧以晴和梁璐一起把曹丽梅送到了长途车站。 电脑用机箱打了包,买了架小拖车拖着,一个背囊背上随身的几件衣物,其余东西已经在前一天快递走了。 曹丽梅弯腰把电脑塞进了行李舱,直起身看三人时,夏至看出她的嘴角微微发着抖。 萧以晴把双唇吸进齿间咬了咬,一把抱住了曹丽梅:“记得有空就回来。我一直在这里。” “我也是。”夏至从侧边抱住两人的后背。 “至少未来两年我也在这里。”梁璐从另一边抱住她们。 曹丽梅仰起脸,张着嘴哈哈干笑了两声,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你们别这样哈!我说好了不哭的……” 她这一说,萧以晴先嘴巴一扁呜呜地哭了起来:“你干嘛说这个字啊!你不说我还能忍住的!” 夏至咬紧了牙,也止不住眼泪哗哗地流。梁璐是唯一没掉眼泪的,但也红了眼睛。 “好啦好啦!都不哭了,要走了啊!”曹丽梅从三人的拥抱中抽身出来,肩膀一别冲到了车上。 听到车子引擎发动,三人后退到了安全位置,退入了送行的人群中。 夏至的目光钉在了靠前的那面车窗中,看着它移动,看着窗后的女孩抽出纸巾抹着眼泪。 这是第一场的离别。 这之后的每一个晚上,夏至都在经历着离别。 公司里事情很多,彭芮晗离职了,夏至不知道程佑有没有再招人,反正内刊的事情目前是全部压到她一个人身上了,然而她不想加班。 这段时间,她希望每天晚上可以早点回到宿舍,每间宿舍转一转,倚在门边和忙着打包忙着离开忙着奔赴新生活的同学随便说点话儿。 大家都像是陷入了一种忙乱的狂欢,让夏至有一种只有她一个人在留恋过去的错觉。 每个人清出来的垃圾都很多,她帮着把垃圾捡到楼下的垃圾站,帮着别人在打包时压着纸箱盖子,到最后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时候,就说一句再见或者保重,然后退出来。 她穿过走廊往自己的宿舍走,还没走到,就看见萧以晴站在门口朝她叫嚷:“夏至!快回来!” “干嘛?火急火燎的。”她被萧以晴拖着走出宿舍阳台,才走到洗手间门口,已经听见了阳台下传来的吉他合奏。 悠悠扬扬的弦音交交叠叠,荡入心扉,一簇合唱的男音,唱的正是她和潘锐结缘的那首《那些花儿》。 梁璐已经倚在了阳台护栏上了,见夏至出来扭头朝她笑了:“这排场够大的啊。” 夏至朝下一看,好家伙,这是出动了多大的人情?十来个男生排成了两排,抱着吉他弹唱着,中央的正是潘锐。 他穿着白衬衫,纽扣解到了胸前,领口处若隐若现一片结实的胸肌,胡子细细地刮过,看着干净而清爽。 周边的阳台上也渐渐站满了人,有人细声讨论着,但没有人高声破坏乐曲带来的宁静。 “这是给谁表白吗?” “毕业喊楼吧……” “中间那个,是夏至男朋友……” “好浪漫……怎么没人唱给我听……” 夏至的笑意从心里漫到了唇角,心神也被他的指尖拨动着,整个人像往蜜罐里泡了一遭似的。 嗯,这风头出大了,可是,向来喜欢低调行事的她没有半分不适。这样的虚荣哪个女孩子不爱?何况,唱着“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的那个人,正好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她想,就算过去一辈子,她也依然会记得这个在她宿舍楼下深情弹唱的翩翩少年。她爱他爱得这样纯粹。 终于一曲唱罢,潘锐扬了下手里的吉他,喊道:“生日快乐!” 身边的那帮男生也一起跟着喊了起来:“生日快乐!” 哦,是哦,今天是她生日。2006年的6月21日,夏至日。她居然忘记了,是被工作的忙碌遮蔽了双眼,还是被离情别绪蒙蔽了心灵? 夏天,这才真正地到了。 32、离校 夏至已经没什么好收拾了,她的行李已经蚂蚁搬家般被潘锐一点点地带走。 六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洗漱完毕后,把洗漱用品扔进了桶里,只留了牙具和洗面奶待用。 她在往脸上贴面膜的时候,萧以晴问她:“夏至,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我什么时候都行。我明天先送你走吧。”夏至撕了张纸巾,擦掉下巴上滴下的美容液。 “不用,我爸要中午才到,我们吃了饭下午才走。我先送你走吧。” “着急啥,我晚上走都可以。” “行了你们,在那推来推去。明天以晴先走,然后夏至走,我送你们。”梁璐也在收拾行李了,她已经接到了宿管部的电话,等明天研究生宿舍腾空了,她后天就可以把行李搬过去。 两人便笑笑说了声好。 最后一天离校的人已经很少了,但天亮以后,七八点宿舍走廊上还是时不时传来说话的人声和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像一根钢丝轻轻地压在了夏至心上。 她翻身起床,换上一身便服便开门走到走廊上。她在年级的各个宿舍间转来转去,看见相熟的同学拉着行李离开就上前帮忙,一个个地把人送到宿舍楼下,挥手作别。 萧以晴的爸爸是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到的。四年里夏至和梁璐见过萧爸爸两三回,很和善精干的一个人。 萧爸爸叫上夏至和梁璐,四人一起到学三二楼吃过午饭,夏至和梁璐就帮着把萧以晴的东西搬到了萧爸爸车上。 因为想到一个多月后萧以晴又会重新回到楠洲,三人倒并不伤感,嘻嘻哈哈地分别了。 “好了,你也走吧。这一天像个搬运工似的,早点过去休息。”梁璐看着萧爸爸的车子渐开渐远,说道。 “要不我明天回来帮你搬东西吧。”夏至说道。 “不用啦!才多少东西,我叫了师弟师妹帮我搬。你星期一要上班,出租屋也要收拾,别瞎忙。还有,”梁璐握拳顶了下她的肩膀,“要是吵架了,就来我宿舍睡,我两人间,床宽一点,挤得下。” 夏至侧眼看着她笑:“就算是吵架那也是赶他出来睡大街,干嘛我走?” 梁璐扬了一下头:“实诚的人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他不会欺负我的。他对我可好了。”夏至的笑容里都能品出甜味儿。 梁璐长出口气,抱住夏至:“希望他永远对你好。” 永远?夏至觉得这样的词语在逻辑上就是说不过去的。人不能永远活着,又怎么可能永远对另一个人好呢? 他现在对她好就足够了。她相信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不能想象自己有不爱他的一天,也不能想象自己会以一切的恶毒言行来对待他。她是这样,那他当然也会这样。 潘锐等了她好久了。接到她的电话后,两人就拎着最后的行李上了公交,去到汴溪的出租房时,是下午四点。 卫生已经搞过了,他们只需要把各自的行李归位。 为了节省空间,夏至买了两只塑料储物箱用来放两人的衣服,放好后推进床底存放。大门背后贴了全身镜,厕所里那块郑姨很自豪的隔板上放置了洗漱用品。 一个四层的带轮子的塑料架子是用来装调味料和厨具的,他们多买了一张折叠小方桌,做饭的时候可以支着用。 那张大海报被夏至揭下来了,果然墙上的石灰掉得斑斑驳驳的。夏至去买了几张包装用的素色碎花彩纸,虽然也不怎么好看,但总比那大瀑布看着顺眼。 这个小屋子就这样被他们填满了,按照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夏至站在屋子中央转了一圈,满足地点了点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后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潘锐倒在了床上,大大叹了一声:“老子要累死了!” 夏至走过去拉起他的胳膊:“你这一身脏死了,洗了澡才能上床。” 潘锐执着她的手,她没法把他拉起来,他嘴一歪邪邪地笑说:“我没力气洗了,要不你帮我洗。” “没力气就吃饭啊!”他们不知不觉收到了六点多,夏至肚子早咕咕叫着了。 潘锐坐了起来,他没有放开夏至的手:“我们出去吃吧,吃好点,庆祝一下。” “出去吃可以,就上次那家快餐店吧。”夏至今天也累了,不想做饭,可是她还惦记着手里钱不多,不想破费。 “吃好点吧。”他把她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今天双喜临门。” “哪来双喜?”她勾住他的脖子说。他把毕业也当作一喜吗? 他看着她,笑得很温柔:“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夏至差点跳了起来,“什么工作?” “还是在科技园,软件公司,但是工资不高,试用期只给我开了两千一。” 看得出潘锐对这个工作还不是很满意,然而夏至还是忍不住雀跃,总比坐吃山空好啊!两个人的吃穿用度,她实在是愁得紧。 她说:“没关系啊!这已经比我高了好么?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嗯。”潘锐抵着她的额头,淡淡笑着说,“那我们去吃饭吧。” 他们没有在村子里吃,而是走到了万象城,在商城里转了一圈后,夏至又拉着潘锐出了商圈外围。 万象城里的消费指数还是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他们在外面找了一家中西茶餐厅,各点了一客牛扒,结账的时候不到一百元。 回去的路上,夏至大踏步地走着,潘锐也随着她,两人把牵着的手高高荡起,从一盏路灯下踏到另一盏下,追逐着脚下忽而拉长忽而缩短的影子,无声地嬉闹着。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无欲无求了。 然而,潘锐拉住了她。 他指着大路尽头那灯火通明璀璨如星的楼房,说道:“夏至,以后,我们会在那个地方,买下自己的房子,到时我们就真的有自己的家了。” 夏至开心地笑了:“你知道你指的是全楠洲房价最高的地方吗?那里房价已经破万了,我们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平方。” “我知道。”他扭头看她,脸上依然挂着笑,“相信我,我们可以的。”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也开始憧憬起来,“我要一个大大的书房,四面墙全是到顶的书架,里面放满了书。” “小区得带篮球场,我每个星期要至少打一次球,我不想发福。” “还要双阳台,一个晾衣服,一个放张桌子喝茶,互不干扰。” “夏至,我们是不是还要考虑一下找那种带幼儿园的小区?我听师兄说,孩子上幼儿园太远也不方便。” “你就想到孩子了?……” …… 33、疼痛 楠洲这个城市睡得很晚,即使在汴溪这样的城中村里也是如此。 其实大部分的小商店已经拉上拉闸了,但还有部分的小店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盼着那夜归的人。 可以点一碗云吞的夜宵店,卖各种日杂的便利店,门口坐着丰榆的洗头妹的美发店,还有光影迷离的按摩足浴店,像疲惫的鱼张着口吞吐着寥寥的行人挥之不去的寂寞。 夏至和潘锐从那些小店门前经过,那似乎浸透了油污的水泥路面踩上去有种又软又滑溜溜的感觉。 他们走着走着就渐渐不说话了,就那么安静地拉着手走向了巷子中,走向那扇从此他们蜗居的铁门。 夏至跟在潘锐身后爬上四楼时,忽然开始紧张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快。 她告诉自己,心跳加速大概是运动的缘故,或者是因为今天太累了。 潘锐打开门先进了屋,她进去后反身合上了门。接着,她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往前扑,趴在了门上。 他吻着她后脑的发,透过发丝,她感到他呼出的热气一阵阵地灼烧着她的头皮,那股热量从后脑一直往前蔓延,直到她整张脸被烧着了。 她抬起手臂往肩后找他的脸,她触碰到他的耳朵,情不自禁地轻轻捏着,当她试图回头看他的时候,她的双唇被他攫获了。 “夏至……今晚,可以吗?”他贴着她的唇问道。 她浑身一阵酥麻,好像皮肤被刀片刮过似的又虚又慌。她挣开他的怀抱,低下头说:“我去洗澡。” 她没两步就奔到了床前蹲下,拉出衣箱从里面找出了睡衣和nei衣各一套。她特意把nei衣裹在了睡衣里头,说她矜持也好矫情也好,她实在不习惯当着他面拿着nei衣进浴室。 站起来,回身,夏至看到潘锐仍站在门口,手插在裤兜里玩味地笑着,她有点恼羞成怒,狠狠瞥了他一眼,嘟着嘴说:“看什么看。”然后从他面前走进洗手间甩上了门。 她在门后抱着那团衣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背上贴着的门似乎长了芒刺,就像他的目光能穿透这扇薄薄的PVC胶板门,看到她在里面宽衣解带一样。 再把气吐出时,她心里平静了些,也不禁要笑自己小题大做了。 她宽了宽心,拧开热水,一边等着水热起来,一边褪下了脏衣服,仔仔细细地洗了个头,把自己捣腾得干干净净。 在宿舍或者在家里穿着睡衣的时候,她从来不在里面穿nei衣,夜里是解放束缚的时刻。 这个晚上,她也不知怎地就套上了。在热水残留的蒸汽中穿上这么个玩意儿,是真的热。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穿着出去,要不,她会有一种没有穿衣服的不安全感。 ……哪怕是只穿一会儿,有点多此一举,也是好的啊…… 她用毛巾裹着头发出来,坐在了电脑前吹头发,她刻意没有看他,听到他从她身后经过走进洗手间,她整个脊背几乎要掀起一层皮。 明明是背对着他,她却感到背上每个毛孔都能透过衣服轻盈的料子窥视到他的动静。 他洗得很快,还好他出来时,她刚好已吹完了头发爬到了床上,她才不要让他坐在床上看着她走向他呢。她怕自己的膝盖会打架,太难为情了。 听见他拉开那扇胶板门,她赶紧缩进了被子里,用被子把自己遮盖起来,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潘锐用手抹着未干的短发,一见她那样子,“噗嗤”一下笑了:“你怎么了?风扇也不吹,不热吗?” 呃……他这一说,她才想起刚刚吹头发,她把风扇定向了电脑桌,这会儿风扇正朝着空空的电脑桌吹着。 而她,在这炎夏的七月,裹了一张薄毯子,正像只等待着褪毛的母鸡,淋漓的汗淌了一身。睡衣肩背是湿的,胸前那两片厚厚的棉也是湿的……这下糗出大了…… 她赌气把被子往上一推,拍到了腰部以下,鼓着腮呼呼吹着气。直到他把风扇拧向了她,她才感到舒畅了些。 他在床边坐下,扭头过肩看她,脸上戏谑的笑意仍掩盖不住:“你很紧张吗?” 她别过脸去,粗声粗气地回答:“你才紧张,你全家都紧张。” “那你躺过去一点啊!你全躺了我睡哪里?” 她不情不愿地朝里挪了挪身体,看着他把脸放平在自己面前,两人面对面地侧躺着,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你没吹头发。”夏至忍不住先开口,她不知道她怎么就关注到他的头发了。 “我头发短,一会儿就干了。”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她是一朵蒲公英,用力一吹就散。 “你不要被子吗?”她说是这么说,不过仍然把被角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丝毫没有要分他一半的意思。 忽然他身子往上一抬,她吓了一跳,也跟着他一起坐了起来。 “你干嘛?”她冲口而出。 他伸手捏了捏她绷得紧紧的脸蛋:“我去关灯,傻瓜。” 他迈下床,走到大门边,灯光随着“啪嗒”一声熄灭了。置身黑暗中,让夏至那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她重新躺回床上,感受着他在她身边躺下时引起的床垫的起伏。 “夏至……”他摸索到了她的手,扣住了她的五指。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她觉得在这种场合叨叨说个没完很煞风景。 她又听见了他的笑声:“可以。” 他翻身朝向她,手隔着毯子搭在了她腰上。他吻她,像要自她齿间挖掘某种不可言说的奥妙似的。 刚开始,她总是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手,以微薄的阻力去推挡着他,但很快她放弃了,转而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她身上闷出的汗水,已经在冷静下来后散干了,被浸湿的衣服被他扯掉了,此刻她是真有点冷。而他身上反而冒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 她想,在这种时候,她还保持着那么清醒的理智?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她感到贴在身上的那颗心,以快到让人窒息的速度跳动着,像是随时会敲破胸腔落在她身上。 她咬紧唇合上了眼,默默忍受着…… 34、忙碌 从一名学生变成一名上班族,夏至没有任何缓冲。周末的奔波与缠绵后,她正式投入到朝九晚五的生活中。 相对来说,她上班的工业园要比潘锐上班的科技园近一些,因为找房子的时候,就是想找一个离她上班地点较近的商圈,而科技园属于楠洲城北一侧的另一个商圈。 从万象商城到科技园,得倒两轮地铁,几乎从城南赶到城北,在上班高峰期挤地铁,单程的通勤几近一个半小时。 为免迟到,潘锐六点半就得起床出门。 从出租屋走到地铁站要二十分钟,他有十分钟的时间洗漱穿衣,并且在走往地铁站的途中买个早餐,边吃边赶。七点前去到地铁站的话,他就能保证在八点半到达公司。 夏至的闹钟本来是调了七点十五分的。她会花半个钟头梳洗化妆,七点四十五分出门,她不坐地铁,只需一程公交就可以去到欧娅。 不过在这个周一,夏至跟着潘锐一起在六点半起了床。她坐在床边踢着腿,休闲地看着他忙忙碌碌。 仅用了五分钟,他就穿好了衣服刷牙洗脸完毕,衬衫的纽扣敞着,等出门的时候边走边扣。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偷空看了她一眼。 她摇了下头,追着他跑到了楼梯前:“等下!”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我妈说,第一天上班,得带一个红包,这样才能逢凶化吉,顺顺利利。” 他笑了,因为皮肤被晒得黝黑,牙齿显得特别白:“你不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青年吗?还那么迷信?” 她比他站高了两级楼梯,揪住他的衣领时,她要微微低下头才能亲到他的嘴唇:“去吧,早点回来,我给你做饭。” 他嘿嘿地笑了,他还没吃过她做的饭呢,他说:“能吃么?” “糊了也得吃。”她皱了皱鼻子,再凶狠的语气,也掩盖不住满脸的柔情。 夏至趴在楼梯栏杆上,看着潘锐走没了影才重新回到了屋内。 她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换好衣服看书,过了七点就出门吃早餐。尽量早点上班吧,早去早回,下班的时间是属于两个人的。 创刊号早在一个星期前印出来了,夏至现在忙着第二期的刊物。 这首期的刊物印了两千本,主要寄往欧娅的合作伙伴、全国各专柜。全铜板印刷的刊物,连封面在内只有32页,但因为用料好,拿着厚厚实实的一本,很有高级感。 封面是王博逸坐在办公室里的照片,照片上方是“欧娅之光”四个加粗的镀银宋体字。很土的刊名,是王博逸钦定的,夏至没有改。 这一个多月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在某些细节问题上顺一下老板的意,不仅可以事半功倍,还可以哄一下老板高兴。 彭芮晗不幸言中,在她离职的这两个星期内,夏至都没有看到有人来应聘她的空缺——大概他们根本就没有发布招聘信息。 夏至感到一阵阵头疼。上个月那几篇新闻通讯稿都是彭芮晗采写的,在王博逸看来,可能她就是写了几篇文章而已,可是夏至知道,每篇稿子后面都包含着大量的准备工作和整理润色。 然而几经考虑后,她还是决定了尝试把这工作硬扛下来。不是她愿意扛,而是在要求加工资及减少工作量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她不能既指望涨工作,又指望减少工作量。 这次就算没有彭芮晗提醒,她也知道资本企业就这德性,说什么人文关怀人道主义,能节省的人力资源肯定是节省的,这无可厚非,换了她是老板,她也会这么做。 实在做不来的,她就熬完这半年再辞职好了。看到彭芮晗的潇洒离职,她已经不像之前对这份工作有那么强烈的执着了。 她在心里敲了敲小算盘,无论如何这工作至少得干个半年以上,才能算积累到有效的工作经验,半年六本独办的刊物,可以为她的职业生涯增添多一份筹码。 以后离开欧娅,她也算是个有正式工作经验的人了,不至于像刚毕业的应届生,被“有经验者优先”这六个字打退。 有了第一期刊物的摸索,她这次独立办刊,只是忙,不至于乱。 “人物专访”她采访了研发部主管,“企业文化”她跟踪了欧娅的员工篮球赛,“试用报告”在上一期就征集了不少柜姐的照片,产品效果什么的,是她根据产品介绍瞎编的,还有“欧娅快讯”、“员工风采”、“欧娅文苑”等栏目,基本就是在填鸭子。 她还是从上班那一刻就开始对着电脑绷紧神经,偶然卡文才会离开一下座位,到茶水间里泡上一杯速溶咖啡喘口气。 夏至很少在上班时间给潘锐打电话,她忙,他也忙。刚开始的几天,他们会在午休时通话,随便说点什么。但因为两人的午休时间都短,渐渐连电话都不打了。 夏至会争取比潘锐早下班回到出租屋。 她下公交车的地方就有市场,她在那里买好菜往回走。 进了屋门,第一件事就是洗米下锅,在米饭蒸熟前的半个钟头里,她能把菜摘好,肉腌好,瓜切好,用那只她第二个月发工资时买下的电磁炉轮着炒好。 她把两个小菜用碟子倒扣着搁在折叠桌上,通常在她洗净用过的锅盆瓢钵后,潘锐就会敲响屋门。 不管多累,她都会解下围裙挂在门后,拉开门笑着拥抱他。 “今天吃糖醋排骨吗?”他嗅了嗅她的头发,唇角上扬的幅度不太明显,可是确实在笑。 “我头发上有味道吗?”她就知道即使开着门做菜也散不去那么大的油烟。这段时间厨艺长进不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上网琢磨一下菜谱,已经由能吃跨越到偶然出精品的阶段了。 “还好。”他亲吻着她泛着油光的额头,冷不防被她抢过了手里提着的饭盒,然后又被推进了洗手间洗手。 她把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放在了架子上。这是给潘锐中午带饭用的,他公司不包午餐。 她晚上会多买一些菜肉,腌制切好后放密封保鲜盒里,然后用一盆冷水浸泡着盒子以防馊掉。电饭煲要在每天晚上吃完饭后马上洗干净,重新下好米用水泡着。 做好这些准备工夫,第二天早上她就会在六点起床摁下电饭煲按键,菜只要十分钟就可以炒好了。盛好到饭盒里打包好,他就可以带过去公司,中午用微波炉加热一下,节省下一顿的饭钱。 35、矛盾(周日上推求收藏投资) 夏至揭开了盖着排骨和青菜的碟子,盛上两碗饭,一碗递给了潘锐,一碗留给了自己。 “要不明天别做了吧,你多睡一个钟头。”他扒着饭说。 “没事,我不累。”她强打了下精神。 “还是算了。” “怎么了?”她察觉到异样,转脸问他。 “好像还是有点馊味。”他没有看她,一心一意地吃着饭,似乎是饿坏了,没两下就扒掉了半碗饭,但菜却几乎没动过。 夏至给他夹了两块排骨,心里像被教鞭敲了一下,抽中的地方发着麻发着抖,她说道:“你心理作用吧?饭是现煮的,肉是生的,早上才做,不会那么容易坏。” “不是,这肉搁饭盒里放半天,放到中午有点变味。天气太热了。” 他连“好像”两个字都不用了,直接定性为就是变味了。她下唇往上顶了顶,满是不悦,然而她没有理由发作,吃饭的是他不是她,确实有没有发馊只有他才知道。 她不能把网上找的那些省钱午餐攻略来反驳他,告诉他别人都是这么干怎么他就不行。说来说去又会兜到钱的话题上,她对那次两人有关买电磁炉的分歧记忆犹深,不过个把月而已。 可是她不说,不代表潘锐不会说。 他停下了咀嚼,看着她说:“要不我们还是买个冰箱吧,那种单开门的小冰箱,就几百块一个,再换个可以定时做饭的电饭煲,这样你就可以舒服些。” 唉,她就知道。她托着腮,回看着他琢磨着要怎么说两人才不会陷入僵局,这一琢磨,就琢磨了半个钟头。两人闷着头吃完了饭,这个话题没有结论。 夏至知道她需要解决这件事。她把饭碗和菜碟收进塑料盆里,端进洗手间洗。 她拧开水龙头,在水声中开口:“我们出去走走吧,去散散步。”可能一边散步一边说会更容易说服他。 回应她的是潘锐伸直了腰的懒腰:“不想去,我累了。” 他累了?她闻言把头探出洗手间门口,看到他小腿吊在床边,脱掉了衬衫,光着上身大半个身子横躺在了床上。 “不行,你要先洗澡。”她的语气严厉起来。 他哀叹着坐起来,弯身拖出衣箱。她连忙说:“就等五分钟,我洗完碗就好了。” “让我先洗吧,我洗完澡你再洗碗,我真的很累。” 夏至双眉拧成了一个“八”字:“我一盘碗放在门口你怎么洗澡?不行,这太恶心了。” 他嬉笑着说:“得了,你跑到厕所洗碗你不觉得恶心,我在那盘碗旁边洗个澡你就恶心?” “这不是没办法嘛!”她气得跺了一下脚,要是有其他的水源,她愿意到洗手间洗碗?尽管出来的都是自来水,可是从心理上,她总觉得厨房的自来水要比厕所的干净一些。 他已经拖着拖鞋跨到了门口,扶住她的肩把她往外拉:“我五分钟就可以洗好了。” 她敌不过他的无敌金刚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她面前合上了门。 她真心憋屈啊……她知道他累,那么远赶去上班确实不容易,可是她也累啊……她有跟他申诉过一次么?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口里说着很累,每天晚上却又捣腾得欢。 自从第一次后,除非遇上她生理期,他差不多每个晚上都要。最让她崩溃的,是他总要先睡上一觉,睡到半夜一两点,就迷迷糊糊地把手伸到她胸前。 那个时候,也经常是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她被从梦中拉出,思绪一片空白,晃着神接受他精力充沛的身体。第二天六点闹钟响起时,她从床上坐起,时不时感到头重脚轻。 她啼笑皆非地想,她总不至于死于纵玉过度吧?但是不对啊,纵玉的是他不是她,有老是睡到大半夜这么玩的么? ——呃,不过也许还真有她也不知道,她就只跟过他一个男人。 她很委婉地跟他说起这个问题。她说:“你半夜都不喜欢睡觉吗?” “睡啊!”他像没事人般应道。 “那就好好睡啊。” “我没有好好睡吗?”他笑得像个狐媚子,还特意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那你想怎么睡?我会全力配合。” 嗯?她说什么了?她这中文系出来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行了吗?他明显有所误解了……不是,她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她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你非要大半夜吗?你不能早一点吗……” 嗯?嗯嗯?她又说什么了?她肯定是睡眠不足导致脑袋短路了…… 容不得她解释半句,他伸手把她搂到了胸前,亲吻着她的耳朵说:“可以。我现在就可以……”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话被他的唇堵住了。 唉……罢了罢了,随便他怎么想。他别又再半夜把她弄醒就好了,至少,现在完事了,她今晚应该能睡个整觉了吧?这也算曲线自救了吧? 呃,她都在想些什么啊……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在这种时候脑子里转个不停。 对这种事,她确实是没有多少经验,基本就是顺着他,他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不弄痛她就好。 但是,没有经验不意味着她不懂,那么多年的书不是白看的。她这状态……看着不太对劲,怎么和书里写的意乱情迷完全不一样呢? 尤其是每次看到他全情投入,而她像个局外人那样,她心理交缠着愧疚与尴尬。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她不够爱他吗?这个念头一萌生,她就马上大力扑灭掉。 夏至很坚定自己爱着潘锐。与其他男人想比,她愿意接近他,享受两人的亲近,他不在的时候会挂念他,愿意为他付出,这不是爱是什么? 她任由着他翻动她的身体,而脑海里则思潮万千。忽然,一丝灵光点亮了她的脑门。 她不是要和他商量买冰箱和换电饭煲的事的么? 她不想惹他不高兴,本来是想告诉他,下个月两个人都发工资了,就买冰箱,这个也确实是必需品。 至于电饭煲,可以再延后一点,这还是新买没多久的电饭煲呢,闲置怪可惜的,她早起一点煮饭不碍事…… 那么现在……他们的矛盾算是不了了之了么? 36、午餐 夏至想,大概是她太敏感,想得太多了。生活里那些细枝末节,她总要揪住缠个不停。 实际上潘锐也就提了一下,他没有纠结那份疑似发馊的午餐,第二天依旧提着饭盒出了门。 夏至舒了口气,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再熬一个月就好了……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两个人赚得不多,可是夏至粗略地算了一下,刨除了房租水电车费伙食通讯费,他们下个月能剩下大概一千八,花四五百买个小冰箱不成问题。 如果按存下一千块钱来算,他们还能余下三四百块做奖励金,可以在周末去看一下电影,逛一下街,犒赏努力生活的自己。 眼下到了七月底了,足足一个月,他们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度和那只早就计划好的电磁炉,没有多花过一分钱。 夏至严格地控制着支出,可是钱还是流得不知不觉。这个月十五号是星期六,延迟到十七号才发的工资,周末她统了一下上个月剩下的钱,只有不到七百块钱。 她完全想不起来到底钱都花在了哪里。她没有记账的习惯,也嫌老是记漏乱七八糟太麻烦。 这些剩下的钱有五百是握在潘锐手里的,买菜的是她,她手上仅剩一百多。拿到工资后,她更加不敢乱花了。缴完房租水电,剩下的钱要熬到八月中旬两人一起发工资的时候。 因此,整个七月,他们周末唯一的娱乐就是压马路、到商场里瞎逛吹免费空调。 走着走着,夏至也会感慨,还是读大学时好啊。 读大学也穷,但是不用总掰着手指头数收支是否平衡,不用叫那个切多了猪肉的小贩把多出的两块钱猪肉切回去,不用在路上走得焦渴难耐也舍不得买一支矿泉水…… 如今的生活,比读大学时苦得多也累得多,这就是长大成人的代价了。 然而夏至还是充满希望地出了门。她昂首阔步,拍着自己的脸,暗示自己,这是会有好运的一天,这是被称为小周末的星期五呢,光想着第二天可以睡个懒觉就够心满意足了。 夏至没想到更大的好运在公司里等着她。 她如常地走入工位编校稿件,九点多时梁家寅过来找她:“夏至,科技园那边有家欧娅专卖店今天开业,你知道不?” 她奇怪地点了一下头,这关她什么事呢?她又不是销售部的。 梁家寅接着说:“这样,你过去那边拍点照片写个稿子,看能不能加进下个月的刊物里,这是欧娅在楠洲的第一家体验式专卖店,王总很重视的。” 她比了个“OK”的手势,问明了专卖店的地址,收拾东西时兴奋得很。不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出差”,而是因为去的地点正好就是科技园。 现在才十点不到,要是她迅速点把活忙完,中午说不定可以约潘锐一起吃饭,他们还没有在上班时约过饭呢。 她拿着手机前往公交站,准备给潘锐拨个电话,想想还是算了。不知道去到那边活儿能不能顺利,时间不一定控制得好,而且她也想在接近中午时再给他个意外惊喜。 夏至当然不知道,这个活其实王博逸是摊派给梁家寅的。 公司的广告业务是外包给广告公司的,其余相关宣传事务,基本是程佑的人事部在实操。 上个月内刊搞起来后,王博逸让梁家寅负责邮寄刊物,他口头上说没问题,一回到工位就絮叨个没完,好像这个活能要了他的命一样。夏至就当作没听到。 专卖店开业,王博逸想要点照片上刊物是真的,让夏至写稿也确有其事,不过也没必要让夏至专门跑一趟,所以他叫了梁家寅去拍照回来交给夏至,没想到一转头梁家寅就把活卸给了夏至。 夏至去到专卖店找到店长说明来意,聊了几句了解了下体验式服务的特点,然后举着相机拍了店的内景、店员给顾客讲解的照片,最后拍了置着两排花篮的店门口,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前后不超过半个钟头。 夏至看了下手表,还没到十二点,她马上打了电话给潘锐:“猜猜我在哪里?” “你不是在上班吗?” “我是啊,我出来干活了。” “你到科技园了?”说到这份上,要是潘锐还猜不出来,她就要怀疑他的智商了。 “你下班了吗?一起吃饭吧。”夏至已经走到了潘锐上班的创海科技大厦楼下,这里聚集了不少高新中小企业。刚好欧娅的专卖店就在创海前一个街口,夏至也没想到这么近。 潘锐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说:“我带饭了啊。” 夏至本来就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不是因为捉襟见肘,她也不愿意省那一分一毫,今天实在是难得,她于是说:“没关系了,那个别吃了,我们出去吃。” “不大好吧,这多浪费。” 潘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勤俭节约了?夏至欣慰地说:“没事,咱亏得起那几两肉。就当提前庆祝周末了。” 潘锐还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那也可以吧。你在哪里?我等下下班了过来找你……” 夏至正想说“你猜”,不觉眼角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把话生生噎了回去。 她转身正对着他,确认那是潘锐无疑,他正坐在创海马路斜对面的一家快餐店里,正好就在落地玻璃旁,所以她看他看得特别清楚。 她稳了稳声线,说道:“你在哪里?” “我还在公司里啊。马上就下班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他,她真的会相信他,她缓缓吸了口气说:“我在欧娅新开的专卖店,我现在过来你公司楼下。大概十分钟到。” “好,你在楼下等我。” 他挂掉电话后,快速地拾起勺子吃着面前的一份碟头饭。不用十分钟,可能五分钟也不用他就能吃完。然而,夏至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花不了五分钟。 潘锐一个劲地低着头猛塞着饭,压根没有留意到夏至走进店里,来到了他面前。直到夏至在他对面的空座上坐下,他才鼓着两腮抬起头来看她。 37、争执(周日上推求收藏求推荐求投资) 潘锐挂着满脸的错愕,他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这个动作在夏至看来充满了讽刺意味。 夏至感到自己的两边唇角不可控地往下压,她说:“这些天的午饭你都倒了吗?” 潘锐没有马上回答,他吞咽着嘴里的饭,等到口中再无任何障碍了,才说道:“肉确实变味了,我前几天吃了,肚子有点不舒服。” “你可以跟我直说的,为什么要骗我呢?”这个“骗”字,刺得夏至心里泛痛。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说了想买冰箱,你不同意。” 是啊……他确实是说过,但是,他们不是还没有讨论好这件事吗?怎么就成了她不同意了呢?她要是知道他宁愿吃快餐,也不肯吃她做的饭,她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买个冰箱多大的事?实在不行,她偷偷找何艳要五百块还是可以解决的。 现在,她觉得问题复杂化了,他不想吃这饭,为什么还让她每天一大早为此忙活?他把饭倒掉时,没想过这都是她的心血吗?如果不是为了给他做饭,她每天可以多睡一个钟头。 这想法如热气球膨胀,堵得她无处出气,她说:“你可以叫我别做饭了,你就说你想出去吃。” “我怕你不高兴……” 这句话点燃了她的怒火:“你把我做的饭倒掉我就会高兴?” 潘锐低下头,手中的勺子戳了戳饭盘,说道:“我就是知道你会不高兴所以才不告诉你。我说买冰箱你不高兴,我不吃你的饭你不高兴,我出去吃你也不高兴。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所以这是我的错了?”是她逻辑没学好吗?明明是他说谎在骗她,怎么话没说两句,锅就全在她背上了? “不是。夏至,我没有说这是你的错。”他抬起眼角看她,视线的角度让夏至看出了挑衅的味道。 她咬着唇别过脸看窗外的马路,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你刚才的话就有这样的意思,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不高兴,听着我就像个独裁者。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 “也不是,你就是有点太固执了,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她脑里轰了一下,她过来找他的目的是给自己开批斗大会的吗?她禁不住说:“你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吗?从我坐下到现在,你完全没有提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一味地在指责我。” 他正了正眼看她,眼神里渗出了无辜:“我怎么错了?肉馊掉了我不吃有错?我知道你每天早起给我做饭很辛苦,我不想让你白费心思,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 说了半天,他的意思就是他一直在体谅她,而她却从来没考虑过他。是这样吗? “你不该骗我。”这成了她最后的一根稻草,她捏在手里,鼻子酸了。 “我没有骗你。”他加重了“没有”两字,“我也是想着熬到发工资就去买冰箱,到时就好了。我没想过你会过来。” “行吧。”她气极反而笑了,“那我走了。” 她站起来,他拉住了她的手:“哎,你点个饭吃吧,来都来了。我陪你吃。” 她扫了一眼他的饭盘,已经剩下没几口了。她摇了一下头:“不用了,我不饿,我公司里有泡面,我回去饿了再吃。” 她抽出手走出快餐店。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汗。 她不哭,为了一盒馊掉的饭哭,这眼泪太廉价了。她从头到尾地梳理着他们争吵的过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感到他们很小家子气啊,为了这种贻笑大方的事吵架? 最魔幻的是,从毕业离校到现在,他们一直处于这样的荒诞之中。 为了一份不来钱的工作虚耗着自己的身体,为了几块钱的差距算尽心神,这不是她理想中的生活。理想……这个梦幻而美好的词语,真的会照进现实么? 她带着一怀愁绪回到了欧娅,在工位坐下时已过了一点半了。她什么都没有吃,公司有泡面是她瞎说的,她上班时忙到连水也喝不上一口,又怎么会准备泡面放办公室。 原来随口说个谎是真的很容易啊,那么,大概他也是这样子,不是存心要骗她。 她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导出上午拍的照片准备撰稿。不想吃东西是真的,她完全没了胃口,只想着在下班前把专卖店的稿子弄好。 没写两个字,她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是程佑找她。 她松了松僵着的脸,露出一个无味的笑容,走进了程佑的办公室。工作就是工作,她不想让私人情绪影响到工作。 袁佳一拉了张椅子坐在程佑身边,两人身前摊了几份文件,正商量着什么,见她进来,就停下了原来的话题。 “把门带一下。” 不用程佑提醒,夏至也会顺手合上门,门开着感觉就占去了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 “你刚刚是去专卖店了吗?”程佑问道。 “是啊。我出去的时候找佳姐报备了的。”人事部管考勤,外出公干是需要打报告的。 “我知道,我就是循例问一下。这样,如果以后王总给你派活的话,你以他秘书邓瑶的通知为准,其他人通知你的,一概不用管。” 夏至把嘴张成了“O”型,这个其他人还有谁呢?不就梁家寅吗?这么说,今天让她去科技园其实不是王博逸的意思? 程佑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脸:“你午餐吃过了吗?” “吃过了。”她违心地说。 “等下小佳给你个申报条子,你拿着去财务部领个报销单填一下,外出的车费和餐费公司给你补贴。就这事,你去吧。” 夏至也不知道程佑的态度能不能代表公司的态度,如果欧娅的领导层就像程佑所表现的那样,古板是古板了点,但还是挺会主动关心员工的。 就是为什么不给她开高一点工资呢? 她数不清这两个钟头内她叹了多少次气,她把自己扔进工作的漩涡里,不去想午间的争执。如果等下饿了,就喝点白开水吧。 38、认输 不到五点夏至就写完了那篇稿子,她本来可以休息一下,东磨西蹭地拖到五点半然后准时下班,然而她又打开了另一个文档,翻着从研发部拿到的新产品报告,开始编试用报告的稿子。 她就是不想下班,多干点就多干点吧,反正都是她一个人的活,现在多做点,下个星期就可以轻松一点。 她不愿意承认其实是不想回去做饭了。她每天中午不休息,忙到焦头烂额赶着准点下班是为什么呢?不爱吃,她就不做。 足足一个月,她和那些生肉搏斗,不知道是肉的问题还是砧板的问题,她左手食指过敏了,指节上起了两三个小包,摸上去痒痒的。 也不太碍事,她睡觉前会挤点皮炎平抹一下,就是一直不见好。说不定这下停掉不做饭了,她手就好了。 晚饭怎么办?管他怎么办呢,潘锐不是爱吃快餐么,他钱多得很。夏至想起他们那如流水的支出,她就奇怪她怎么也算不清账,现在添上他这笔午餐费,就清晰多了。 她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对着电脑噼噼啪啪地敲到了七点多。 胃被压迫得叽叽咕咕地响了起来,她不得不停下,也许她也该去吃个快餐了,生气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吧…… 她一眼瞥到了桌上的手机,一个下午,它震也没震动一下,别说电话,连短信都没有收到。 她心上轻飘飘地失落着,手拖着鼠标,把指针移到了开始菜单上,点下了关机。 正当她准备把手机塞进包里,它响了起来。 接吗?接吧。不接又落他口实,说她小气,又是她的错。 “夏至,你还没回来吗?”七点半,是他下班到家的时间了。 “没有,我在加班。”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至考虑了一下,只能实话实说:“我现在就回来。” 梁璐去完旅游就回老家了,要不夏至真想回楠师跟她挤一晚上。现在,她口袋里空得紧,也没有熟人能收留她,她不回出租屋可以去哪里? 潘锐在电话里说:“你吃饭了吗?” 这不废话么,她加班到现在,哪能吃饭?她差点冲他叫,不但现在没有吃,中午也没有吃,但是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了“没有”两个字。 这下好了吧,七点半,菜市场也要打烊了,你想怎么办?夏至想,反正她不说,她有股恶作剧般的快感。 “这样吧,我现在把米下了就去菜市场买菜,你快点回来吧。”这次潘锐倒是反应很迅速。 夏至不咸不淡地说:“你爱去就去吧。” 她在心里补充道,就算扑个空也是你活该。每天都是她下班时买菜,就算周末,潘锐睡懒觉也要睡得比她晚,他从来没去过菜市场。现在他该知道饭来张口是有多幸福了? 挂了电话,她心里舒畅多了,一边坐车,一边脑补着潘锐在空荡荡的菜市场里找不着北的傻气模样,她甚至想到了他一脚滑倒的狼狈样子。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潘锐还真的买到了菜。 她踏着楼梯,还没上到四楼,在楼梯上就看到了他支在门口的小桌,上面放着电磁炉和被翻炒得又黑又亮的炒锅,炉子旁是油罐和酱油瓶子,桌面撒落的油迹加深了这个事故现场的狼藉。 他这是干什么了?把菜都烧焦了吗? 她在门口站定,低头看了一眼,他就出来了。 他咧嘴一笑,说:“你回来了?我买了半只白切鸡,炒了个青菜。菜可能不太好,都是别人挑剩的,再晚点去连别人挑剩的都没有了。” “嗯。”她故意应得冷淡一点,“做饭的桌子要放在屋内,打开门就行了,放走廊挡道。” 他把桌子上的东西往屋里收,说道:“没事,这时间谁出门啊。” 这时间咋就没人出门了?他就是这样总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开脱。夏至不理他,但还是在进门时帮忙把调味料拿了进屋。 酱油?她看了一眼手里的酱油瓶子,又看了看屋里餐桌上的两个菜以便确认。没错,白切鸡是现成的熟食,在一次性餐盒里装着,另一盘青菜,上面泛着乌黑油亮的怪异光泽。 她挤了挤眼,难以置信地问他:“你放酱油炒青菜?” “有问题吗?”他理所当然地说,“我觉得放盐不好吃。” 她把酱油放回塑料架子上,没憋住笑了出来:“你家炒青菜都放酱油吗?” “没有啊,试一试嘛。不行吗?在外面吃饭那青菜不是常常放酱油?我尝了一下,挺好吃的,就是不知道干嘛这么黑。” 夏至开始了连番的吐槽:“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说的就是你。人家那是油菜,是用开水把菜烫熟了再往上面浇油的,不是像你这么炒的。你看你都快炒焦了。” 潘锐抓了一把头,仍努力争辩着:“这和放盐有什么分别啊?不都是咸的?反正能吃就行了,自己家吃饭不讲究那么多。” 夏至笑得双肩发抖:“行吧,那吃饭吧,我饿了。” 她掀开桌上的电饭煲,却赫然看见米粒正安静地躺在半锅水中……她沉默着,那锅米也在水中沉默着…… “……潘锐先生,你知道煮饭是要按下开关的吗?”她艰难地开口。 “我忘记按了吗?”他猛然醒悟地挺了一下胸,“我当然知道要按开关啊!我是傻子么我?我只是忘记了……” “好吧,我认输了。”夏至抿着嘴笑,她把电饭煲盖上,打下了开关,这饭,起码得半个钟头后才能吃了。 “那要不,我们先吃点菜?”潘锐提议着。 夏至现在是完全气不出来了,潘锐先生,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她跟孩子怄什么气呢?他不提中午的不快,她也见好就收得了,虽然饭还没吃成,但好歹心意她收到了。 她说:“我还是先去洗澡吧,洗完饭也差不多了。” 她去拉床底的衣箱,潘锐叫住了她:“夏至,我们明天去买个冰箱好不好?我找我妈借了一千块。” 潘锐强调了是借,他知道夏至很坚持不要家里一分一毫独立生活,他说:“我这不是刚开始工作还没发工资周转不来嘛,我妈也知道的,她还问我一千够不够。” 夏至坐在床上想了一下,说:“买完冰箱剩下的钱不能乱花,下个月发了工资要马上还给阿姨。我们出来工作了,不带钱回家还找家里要钱,不害羞么?” 潘锐笑得满脸阳光:“都听你的。” 39、菜鸟(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一旦日子没有了新鲜的味道,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似乎也就过得特别快了。 夏至和潘锐盼望着的那一个月的工资,终于如期而至,这离他们为了一份午餐引发的争执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夏至却觉得似乎就在昨天发生。 从财务部签领完工资条回来,她就琢磨着转正的事。从五月份到现在,刚好三个月了。这个事,她需要自己去问吗? 她正犯愁呢,程佑就叫她过去了,她求之不得地马上跑到了程佑的办公室。 程佑交握着双手,压在合着的文件夹上,夏至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转正合同——她想她转正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她正襟危坐,在心里预设着各种场景,程佑很客气地开了口:“夏至,你这三个月在公司工作还习惯吧?” “可以,公司工作氛围挺好的。”从办刊的角度上,他们算是给了她很大的自由度了,甚至比大学时办系刊的自由度还大,记得那时好几次系领导要求临时撤稿,搞得她焦头烂额。 “嗯,是这样。”程佑将拳头举到嘴巴,对着拳眼轻轻清了下嗓,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到今天,你的试用期就正式结束了,我首先想知道你对公司是否认可。这将影响到你是否对公司产生归属感。 “公司对你的工作能力和态度都是满意的,我们决定正式聘用你。但你和公司是可以相互选择的,所以我想先弄明白你的意向。” 严格来说,这三个月里,夏至和程佑的接触不算多,但已基本了解到他就是那么个天生自带官腔的人。 漂漂亮亮的一席话,让你找不出破绽,可是仔细一想,他不谈报酬不谈工作量,先问意向,这个坑大得很呢。一般人不可能说对公司印象很差吧?这一来就掉进他圈套里了。 夏至想到这一点,决定这次不能那么傻里傻气,她要主动出击:“程经理,这几个月,工作能力我不敢自夸,但是我相信公司看到了我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因为我是真喜欢这份工作。 “可是,坦白说过去几个月我在经济上有一定的困难,我想知道公司对我工作报酬上的安排是怎样的?” 程佑原本是准备在下一轮的发话中说这个待遇问题的,没想到夏至自己问出口了,他点了一下头说:“这个公司有考虑过,在你原来的基础上,基本工资涨八百,车费补贴涨一百,另外因为你不住公司宿舍,再给你两百的住房补贴,从下个月开始购买五险一金。” 程佑每说一个数字,夏至就在心里加一下,基本工资涨薪果然是取了中位数八百,而住房补贴是她想都没想过的,这样一来,公司给她开出的工资就有两千八了。 然而,夏至想到彭芮晗给她的忠告,她竖起了两根手指,像拍照般比着剪刀手,连笑容也透着鬼主意。 程佑果然挑了一下眉说:“这是代表很高兴、对薪酬很满意吗?” 夏至快速地左右抖了抖头:“不是说我工作表现好的基本工资可以涨五百到一千吗?你刚刚说了公司满意我的能力和态度,不可以再添两百?” 她也不贪心,多加两百而已,没有狮子大开口。这个要求她相信对公司来说不是不可接受的,而对她自己来说,就算达不成也不至于太失落。 程佑侧了下头看桌上的文件,然后笑了:“夏至也会讨价还价了?你这是要脱离职场菜鸟阶段了吗?” 她没有听错吧?程佑居然跟她开起了玩笑?那她也不客气了,她说:“也不是,就稍稍飞升了下。菜篮子里能不能多块肉,要看程经理能不能打赏打赏了。” 程佑带着笑合起了那份合同:“你得搞清楚,给你发工资的是王总不是我,拍我马屁没有用。你的要求我个人认为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我要向王总申报一下。我重新打份合同,下班前你过来签一下吧。” 夏至露齿一笑,原来绷直了的背也在这一说一笑中放松下来了,她双手合十道:“谢谢程经理,也请代我谢谢王总!那我忙去了。” 她站起来拉开房门,又听到了程佑的叫唤:“你就这样挺好的,不要把神经绷得太紧。工作不是为了生活,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要学会享受工作中的乐趣。” 夏至转了下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程佑叫她别太紧张?明明一天到晚雷厉风行板着脸的是他,他还反过来教育她,哈,太奇怪了。 夏至心情大好,巴不得马上打电话告诉潘锐这个好消息。三千块的工资呢!她知道这个数目在很多人眼中不屑一顾,可是对她来说,那可是比试用期将近翻了一番啊。 她美滋滋地想着下个月收到工资后,一定要给自己买一身新衣服。她翻来覆去穿这几套衣服上班,就算同事不笑话她寒酸,她也早就厌烦透了。 为了表示祝贺,下班时,她多打包了一只烧鸡,拎了两瓶啤酒回出租屋。 因为怕打扰潘锐工作,她还是没有事先打电话告诉他涨薪的事,备好一桌酒菜之后,她满足地点了点头,坐在桌边等他回来。 一听到门锁转动,她就跳了起来,抢先一步把门拉开:“快把眼睛闭上。” 潘锐不知怎的,眉梢眼角都是往下垂的,他说:“怎么了?” 夏至不由分说,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来,抬脚迈过门槛走进来。” 潘锐伸手扶在她肩上进了门,朝向餐桌的方向转过了身子,夏至才放下了手:“看!今天加菜了哦!” 潘锐动了一下嘴角:“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还不够?我们今天可以吃三个菜耶!” 夏至走到他身后合上门,然后把他往前推:“我今天签订了正式用工合同啦!你猜他们给我涨了多少工资?” 潘锐张开腿在凳子上坐下,语气并不雀跃:“三千?” 夏至坐下来斜瞥了他一眼:“你做梦吧。” “那你高兴什么?” “……”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涨幅达不到三千就不值得高兴吗?夏至说:“涨了一千三,现在我也是个有三字头薪水的人了。” 潘锐扭头看她一眼,又马上转头看桌上的菜:“那恭喜你了。” “你呢?你今天不是也发工资了吗?领钱也不高兴吗?”夏至不解地问。 40、失业 “发了。”潘锐淡淡应道,“那么点钱,没什么好高兴的,我们先吃饭吧。” “咋就不高兴了?这个月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有差不多四千的收入呢!”夏至盘算了下,又说,“不过也是,不能得意忘形,我们还欠你妈一千块钱呢,这个钱要先还上,房租也该交了,这个月稍微会宽松点,但还是要勒紧裤头。” 潘锐端起饭碗扒了一口饭,说:“夏至,我妈这个钱,我们先不还了。没关系的,就算不还我妈也不会说什么。” “但问题是我们现在还得起啊!你家里还有弟妹呢,一千块钱我知道不多,可是也够你弟妹一个月的日常用度了。我们再熬一个月,下个月我有三千你有两千,等你过了试用期,我们两个加起来应该会超过六千,你看,到时我们就舒服多了。” 夏至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大路上栽满鲜花了,还未苦尽,她就先探过头去尝了尝甘味儿。 然而,随着她越说越欢,潘锐的脸却越来越沉,终于,潘锐搁下了饭碗:“夏至,我今天找他们拿了三千的工资。” “什么?”夏至没反应过来,他试用期工资不是两千一吗? “他们只给我两千一,我找他们说了半天,才同意把这半个月的工资也一起结给我。” 潘锐工作的软件公司和欧娅一样,也是押半个月的工资,每月十五号结算上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整体的福利制度上要差一些。 潘锐这话的含义,夏至是听出来了:“你辞职了?” “嗯。” “为什么?”她觉得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可是她克制不了问个明白的冲动。 “不为什么。跟你说你也不懂。吃饭吧。我明天会去找工作。” 潘锐又端起了碗,夏至把他手里的碗接了过来,放下:“你不说我肯定不懂。” 潘锐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他先败下仗来,他撇着嘴角,可能出于不耐烦,也可能是为了下面的敷衍:“通俗来说,就是我觉得他们太傻X了。就这样。” “哦。”夏至点着头,“我上司也傻X,什么活也不干,我老板给我一份工资让我干两个人的活,我周末也得把工作带回来做。可是我也没辞职。” “那是你,你脾气比我好嘛。我就是这样子,看不过眼,就不想干了。为了两千块钱连尊严都不要,值得吗?” 两个人的话一来一往,像日常里唠着家常,听上去语气都是平静的,夏至甚至都没有花劲去压抑怒气,因为她根本就不生气。 只是,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荒凉感,让她从头到脚都发着虚。此刻,她只想躺下来,什么都不干,就发呆,直到流走的时间把内心的空虚填满。 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啊……一直趴在地上不觉得有什么,爬了起来再摔倒那可是痛得很。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难道就不难受吗?责怪他能解决问题吗? 夏至不为潘锐察觉地叹了口气,说:“行吧。我知道了。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你吃吧,我吃饱了。烧鸡吃不完放冰箱里,我明天中午吃。我出去走走。” 潘锐没等她说好就站了起来。他确实是已经扒掉一碗饭了,菜也吃了一点。还饿着的是她,他们刚刚说话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吃饭。 夏至没有看他,她往嘴里送了一口饭,重重地咬着,他关门的声音很响,响到她齿间的饭粒也没了味儿。 这不正常么,白饭本来就是没有味道的。那些说嚼着嚼着就会有甜味儿的都是骗人的。 还是吃点菜喝点酒吧,好酒好菜几乎没有动过,不吃浪费,留着明天潘锐也吃不了那么多。 夏至抓起一只烧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焦香的表皮在牙齿的切割下脆脆地崩裂着,鲜嫩的拉成条的鸡肉塞满了口腔。大口大口嚼肉带来的满足感,让她忘记了所有忧伤。 油腻的汁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巴上淌,她连纸巾也懒得扯,直接拿手背一抹,接着用那满是油的手抄起啤酒瓶,对着瓶口就是一通灌。 酒的苦与肉香中和后,找到了最合适的平衡点,迅速地跑遍了她的整个身体,她觉得她的血管里都流着酒。 她的视线异常清晰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穿贴在墙上的那块包装纸,看到墙面丑陋的污迹。 她忽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她该怎么办?她爱他吗?有多爱? 她把脑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全部掐灭,静静地坐着。肉不吃了酒不喝了,她听着空气的流动,听着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坚定,她几乎要被自己感动。 她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把手上的油洗净,然后出了门。 夏至走在街灯下,那些平时看着很炫目的灯光,她现在可以直接对着看,她看到了光线一条条地刺在温热的水泥路面上。 她给潘锐拨了电话,问他在哪里。不远,他去了村子里一所小学的篮球场上,这所学校的球场晚上会开放给附近的居民。 但是他不是去打球。他篮球塞在床底下,夏至这才想起他毕业到现在,居然一次球都没有打过。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抽动了一下——这段日子,他们都以不一样的方式在煎熬啊…… 他坐在篮球场边的塑胶跑道上,看着场上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在抢着球,他眼里满是那几个孩子晃动的身影。 夏至在他身边坐下,抱起了膝盖:“潘锐同志,你爱我吗?” “你问的什么傻话?”他还是只看着球场。 夏至很认真地说:“你正经回答。” “我爱你。” “你愿意娶我吗?” 潘锐顿了顿,这才转头看她:“夏至,我娶不起你,我连工作都没有,我一事无成。” “我没说现在,我问的是将来,你愿意娶我吗?”她温和地笑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愿意。我想和你结婚,我想有我们的孩子,有我们的家。” “那就行了啊。”夏至把下巴顶在膝盖上说,“没事的,还有我呢。” 41、瘦了(求收藏求推荐求投资) 潘锐承担下了买菜的任务。在夏至下班之前,他还会把菜摘好,需要去皮的去皮,切块的切块,米也会洗好下锅。他就只能做这些,别的夏至也不放心让他做,以免又酿成灾祸。 这也给她节省了不少工夫,她下班回来直接下锅,他们吃饭的时间提前了差不多半个钟头。 这多出的半个钟头,成了他们难得的休闲时间。 饭后,他们牵着手到村子里闲逛,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走过,看万家灯火亮起,他们只是这沧海中的一粟,没有人在乎繁华城市背后的他们是如何落魄,如何挣扎求存。 然而,夏至还是从中剥出了丝丝的温暖。向上爬再艰难,这个举动却意味着希望。而且,他们此刻也许一无所有,但他们还有彼此。 值得庆幸的还有夏至现在可以多睡一个钟头了。她每天早上蹑手蹑脚地离开出租屋,按照周末的生活规律,如果没有夏至叫潘锐起床的话,他看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睡到饿醒为止。 她不知道在她上班后,潘锐到底有没有去找工作。她看见屋子里放着招聘报,还有潘锐新打印的简历。 但他不主动告诉她找工作的情况,她就不问。她不想触动他最柔软的那条神经。 然后他们就完全没有谈起过这件事,好像他们过得岁月安好,晴空万里那样。 夏至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再难,她也扛下去。 “夏至,你是不是瘦了?”萧以晴用眼睛把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说道。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萧以晴回到了楠洲,开学前的那个周末,夏至去她的宿舍里看她。 算起来,这还是两人同居后,夏至第一个没和潘锐一起过的周末呢。不知为什么,她在离开出租屋,一个人走在阳光下的时候,居然感到步伐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对萧以晴的话,夏至予以的否认:“你是想瘦想疯了,我体重没变过好不?” “是么?”萧以晴侧着头看她,“觉得你下巴都尖了,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学人减肥吗?” “你这宿舍不错啊。”夏至绕开了这个话题,在这两室一厅里左看看右看看。 这栋居民楼离六中仅隔一个街区,是破破旧旧的楼梯房,楼龄目测至少二三十年了。可是就这样的楼房,因为在楠洲中部重点商圈,还在重点中学学区内,房价也达到了九千块。 房子的产权是属于学校的,萧以晴和另一位未婚的女老师共享这个空间。 “还凑合吧,重点是离学校近,我可以睡到7点起床。”萧以晴坐在客厅那张褪色变形的布艺沙发上,看着夏至在这五六十方的空间里溜达。 客厅里只放了这张不知道哪一手住户留下的沙发和一台饮水机,私人物品都放在自己房间里。 夏至也是服了萧以晴,她把大学宿舍里那十来个堆了一半床的毛娃娃又搬了过来,也难为萧爸爸这样给她搬来搬去。 夏至跑进她的房间,看着床垫很舒适的样子,就把身子摊了上去。软硬适中,富有弹性而结实,怪舒服的,比她出租屋里那张薄薄的棕垫好多了。 尤其是底下的木板床看着也不大结实,老被折腾得乒乒乓乓的,不知哪个晚上就会被摇塌。 想到这,她脸上热了一下,赶紧找别的话遮掩过去:“以晴,你们学校给你配那么好的床垫?” “想多了你,这是我自己买的。”萧以晴倚在门口看夏至,“你这两个月过得很好吗?” 夏至坐起来,挤出一个笑容看她:“还可以啊。不是跟你说了,我转正了,还涨工资了。公司宣传部门九月份正式挂牌了,我还有自己的办公室哦!” 不过这个办公室是和梁家寅一起用的,梁家寅名义上还是宣传部的经理。办公室里另外一张空着的桌子暗示着夏至,他们很快会有新同事进入宣传部。 偶然上QQ,她和萧以晴、梁璐、曹丽梅都交流过近况,她算是报喜不报忧了,有关潘锐的情况,她只字未提。 夏至不提,不代表萧以晴就不会问,只是,萧以晴的信息还滞留在七月份潘锐找到了工作的时候:“那潘锐呢?他什么时候转正啊?他那个公司我上网查过,好像挺新的。” “嗯……”夏至含含糊糊地说,“跟着公司一起成长,这样才受重视嘛。” “不是,因为之前听你说五险一金都不齐,我担心开着开着就倒了,有机会还是再找个大一点的单位好。” “是啊,我们也是这样想。他现在有空就留意招聘信息……好了,我该走了。”夏至抬起手背看了下手表,她担心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所有苦水全部吐出来。 萧以晴露出一脸凶相:“走去哪?” “我回去做饭啊!潘锐还在家里呢。”夏至看着她的表情,感到很好笑。 “你不回去他就不会吃饭了?一个大男人还等着你回去喂饭吗?”萧以晴叉着腰说,“不许走,中午姐姐请你去吃香喝辣。看潘锐那臭小子,他怎么照顾你的?都生生把你饿瘦了。” 萧以晴是说者无心,夏至是听者有意。她用力箍了箍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跳起来走到窗边,装作看窗外的风景:“你这环境可以啊,挺安静的。” 其实窗外没什么风景,尽是一栋叠一栋的楼房,因为不靠路边,安静是真的。夏至抓着窗上的铁条,呼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 “行啦行啦,我们去吃饭吧,别管潘锐了。瞧你那德性,两个月不见,就像个老妈子似的。我发现这附近有家寿司不错,带你去尝尝。”萧以晴边收拾挎包边说。 夏至也确实太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她转过身看着萧以晴,嘻嘻笑道:“你小心哦,我胃容量也变得像老妈子,钱带够了吗?” “我豁出去了,管饱。”萧以晴豪爽地应道。 两人说着笑着出了门,往地铁站方向的商场走去。 42、别离 吃过饭后,夏至和萧以晴逛了一下午的街,看了场电影,晚上又一起吃过饭才回到了汴溪村。 夏至本来没准备买东西,吃饭、看电影都是萧以晴给的钱。 逛街时,萧以晴选了套衣服,非要她试试看,她试了出来转了两圈,回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时,萧以晴一声不吭把账结了。 她要把钱还给萧以晴,换来了后者一轮狠瞪。萧以晴嘴上不说,但夏至知道她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大学常穿的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裙,肯定已猜到她经济上很吃紧了。 她接受了萧以晴的好意,并在她的建议下,马上换上了新衣服去看电影。 这一整天,她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原来她是那么肤浅一个人啊,一套新衣服、两顿好饭、一场电影、一通瞎逛,就洗净了她头顶的阴霾。 她没给潘锐电话,只是发了条信息,潘锐回了句让她玩得开心点。她拧开出租屋门锁时,已将近九点。 推开门,她察觉到不大对劲,屋里漆黑一片。 潘锐还没回来吗?就算是出门吃个快餐,也不至于这个点吧。 她迈入黑暗中,在窗户透进的微光中摸索着墙上的电灯按键。 灯亮起的一刹那,潘锐嘴里闷哼了一声,自床上坐了起来。他和夏至同时吓了一跳。 夏至按了按心脏,说:“你那么早就睡了?” 潘锐这才反应过来,他捏了捏睛明穴:“嗯……今天有点累……” 夏至合上屋门,走到床边坐下。潘锐白天常常赖床,但是从来没试过那么早睡觉。她用手贴上他的额头:“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是有点温热,不过好像也在正常范围内。他把她的手拉下,留意到她身上的新衣服:“衣服新买的?” 她点头解释道:“以晴送我的。好看吗?” “好看。”他微微一笑,仿佛通晓了什么秘密。 “真的,真的是以晴送我的。”他的笑这样淡,让夏至忍不住强调了一遍,这一说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 “就算是你自己买的也没关系。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他把她拉进怀里,抱住了她,她觉得他的双臂像一条拉紧了的皮筋,把她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至于么?他们只是分开了不到一天啊……是因为她身上那套新衣服吗?还是她过于乐不思蜀刺痛了他?向来敏感的是她,他不像是这么细腻的人啊。 她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落下的吻覆盖住了。他把她整个人拖到床上,她牵挂着她的鞋子还没有换,把两脚留在了床垫外,悬在空中。 灯没有关,她一下子红了脸,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光线自眼缝中透入,她没有动,衣服鞋子脱下了,双脚一解放,她就想把脚缩回床上,然而她的身子马上被控制住了。 她就这么斜躺着,悬着的双脚,在眼皮上闪动的光束…… 夏至摊开自己的手掌,举在空中,切断了眼睛与日光灯之间的直线,光线自她指间流泻出来,有种虚幻的美。 她把自己的后脑往上一抬,枕在了潘锐的胸膛上,又拉高了刚刚随着她的动作下滑的毯子。她还是决定问一问他:“你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 “你不喜欢我出去玩?” “怎么可能呢?”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我能看出来。”她翻了个身,把脸搁在他的肩窝上,这样她就能很舒服地仰起头看他的侧脸。 他张了张口,又合上,她能听到他胸腔里的气流急速地鼓了一下。她默默地等着,他终于说:“夏至,我明天要回家。” 她的心晃了一下:“什么意思?” “镇政府要招一批合同工,我妈让我回去试一下。”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期许,也听不出沮丧,就只是单纯地陈述。 “你不是回去考过公务员了吗?都没考上。”她胡乱地抓了一句话,也不管是否会惹起他的不快。 “这个不一样。要求低很多,竞争也没那么大。我妈去打听过了,他们就是想要一些本地人。像我这样学校比较好的,又是土生土长会说大河方言的,机会很大。” 夏至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他似乎已经说完了。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无言之中,哪怕此刻同床共枕,她却觉得他已经不在身边。 好一会儿,她坐起来,俯视着他:“潘锐同志,那我怎么办?” “我会回来找你。”他也坐起来,将两人之间的视线拉平。 “你怎么找我?”她觉得可笑,就连话里的标点也染上了滑稽。 “我们不是说过这个问题吗?楠洲和泰城就150公里,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每个星期都回来找你。” 难为他还记着这事,因为以为他不会离开楠洲了,所以她早就忘了。她指出这句话的谬误:“楠洲到泰城市中心是150公里,再到你家是多少公里?” “不管多远,我都会来找你。”他言之凿凿,她无法辩驳。 她不能说她不相信他,没有发生的事情,她能断言吗?只是,她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紧缩着。 她不想面对他了。她下床走向洗手间,扔下一句:“随便你。”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不是在和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这件事。接受不接受都没有分别,改变不了他要走的事实。 她甩上厕所门,额头抵在了门板上,冰凉的塑料门板,没有感情的塑料门板,吞不下她一滴紧接一滴的眼泪。 “夏至。”潘锐的声音就在门外,“我真的有努力过,也有好几家公司说过要我,但是你明白吗,那些小公司只想要廉价劳工。我看不到希望。 “我再这样虚耗下去,等应届生的身份也过去了,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我就更难找工作了。我不能一直这样子……我不能依赖你……我父母年纪也大了,我家里还有弟妹……” 她听不进一个字。她觉得他们中间不是隔了一扇门板,而是隔了千山万水。 43、自由(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感受么?) 夏至看着潘锐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说话,送他前往车站的时候,没有说话,他要准备上车了,她依旧不说话。 他放置好行李,把她拥入怀中,他吻她的头发,吻她的额头,她像个木头人任由他摆布。只是在他意图亲她的嘴唇时,她把头扭开了。 潘锐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他明白一百句的保证,不如他一次真正的来临。 “照顾好自己,我在枕头下留了两千块,喜欢什么就去买,想吃什么就去吃。我走了。” 夏至这才转过脸看他:“谁让你给我钱?你把我当什么?” “我不是这意思。”他苦笑道,“我想让你花我的钱,只是这样。” 他给她留了两千,刚刚又买了车票,她知道他手里没有多少钱了,她急道:“你把钱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没事,我在家吃饭我妈还能收我伙食费吗?”他扬起唇角,趁她没反应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点,然后放开了她。 她目送他上了车,车开出了车站没了影,才转身离开。 他终于还是走了啊。她那么辛苦把他留下,也仅仅只是把他们的别离延后了两个月。 她现在是一个人了。一个人走在路上,一个人被炎热的风裹挟,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难。 从明天开始,夏至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她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七点多,夜里不会再有人搅乱她的梦,她不需要在上班忙碌的间隙去挂念他是否吃好,下班了也不用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不会再有人等着她回家做饭。 她一个人,晚饭爱吃就吃,随便将就一下就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个人可以在下班后随便去什么地方转转,经过某家小店,不需要征询别人的意见,想进去就进去,想离开就离开。 某种程度上,这似乎是更自由的生活方式。挺好的。 她对自己笑了。 就像是为了宣示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支配,她在公交站前直直地走了过去。她还不想回去呢,也不想挤公交,她就继续走着吧。她想怎样就怎样。 她于是一直往前走,她路过一栋居民楼,见到楼口的墙壁上贴了张海报,在楼上的某个单位,在进行某个艺术装置展览,免门票。 她上了楼,展览单位门开着,但没有人参观,她的到访,让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人兴奋不已。 这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民居,大概是没有人住吧,客厅有电视柜、沙发、茶几、餐桌等家具,然而没有其他蕴含着人们生活轨迹的杂物。 展品就放在桌上或地上,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用塑料水瓶涂上颜料做的摆设,还煞有介事地用KT板做了标签和作品简介,全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作品。 那学生领着她一一介绍着,她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一圈下来,她点着头道了谢,临出门前,那学生塞给她一张名片,并希望她也留下联系方式,说下次有活动可以通知她。 她在留言本上写下了自己的QQ号,名片随意塞进包里就走了。 接着去哪里呢?她以为自己没逗留多久,一看手表,都十二点多了,她在那小小展览室里逛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可是没关系啊,时间是她一个人的,她随便耗。 夏至现在也不想吃饭,她还不饿,什么时候吃,吃什么,全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她又继续走,去逛了一条商业街,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又走回街头泡过的一家小店,给自己买了一条红艳艳的连衣裙。 这颜色好,多喜庆。穿在她身上,显得她脸色特别红润,人特别精神。 要价两百多块呢,不是什么品牌衣服。她砍了下价,砍到了两百,还是贵,不过她买下来了。她现在有钱了,她买得起。 她一袭红衣裹身,去餐厅里点了一份十寸的海鲜比萨。 服务员问明白她只有一个人后,贴心地提示她有六寸分量的,但她坚持点了十寸的。一来她又不是吃不起,二来吃不完就吃不完了,她就爱吃不完。六寸的哪有十寸的用料足。 事实她胃口很好,十寸的比萨饼她吃掉了四分之三,当然她也吃撑了,以至于在站起来时,她有点担心新买的裙子会被撑破。 她今天算是享受够了,她问自己,快乐么?她一边走,一边像个傻子般嘻嘻地笑,她肯定快乐,她没有不快乐的理由。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了出租屋的,她足足逛了一整天,晚上十点整下的公交车。 进门的那一刻,她陡然间精疲力尽,好像那扇屋门把她所有精力都阻隔在外面的世界。 一同被挡在门外的,还有所有的喧闹和慰藉。 她敏锐地察觉到两腿间涌出的热流,她马上去了洗手间。这日子不太对,她提前了足足五天。还好卫生巾是有备着的。 她洗过澡,早早地上了床躺着。 在她洗澡的时候,潘锐来了电话,她没接上,他又给她留了信息,主要是报平安,并且让她给他回个电话。 她只回了信息,告诉他她来事了,很累,想早点睡觉。 夏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抽空了,放下手机就被拖进了虚无中。然而,在凌晨彻底的静谧里,她醒了过来。 她抚着一阵又一阵勒痛着的小腹,艰难地下了床奔到书桌前翻药盒。 哦……布洛芬没有了,上次来吃完了,她忘了去买。 也许,现在去买一盒?她抓过手机一看,快三点了。这个点,还有开着的药店吗?就算有,她一个女孩子,在凌晨三点出门买药? 那她该怎么办? 她将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拇指按动按键按得她指端生痛,小小的屏幕闪着幽绿的光,像一只怪兽的眼,让她心里寒意陡增。 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在凌晨三点接她电话的人。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的人。 她想打给萧以晴,可是顾虑着她明天要参加培训,为即将的开学作准备,肯定需要好好休息。 她想念潘锐,她也不能打给他,他在离她超过两百公里的地方。其实就算潘锐在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凌晨三点,他也帮不了她。 他永远只会叫她多喝热水,不懂得主动给她一只热水袋,不懂得给她熬一锅热粥,不懂得帮她去买一盒布洛芬。 他甚至叫她不要吃止痛药,说对身体不好,痛熬熬就过去了。 他说得真轻松,痛的又不是他。他体会过下腹像水泥搅拌车般不停转动,里头被搅得血肉模糊的滋味么? 她已经看不清手机屏幕了,眼里挂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世界开始模糊不清。 凌晨三点,在一座孤独的城市,她哭得不能自已,她只是想要一颗布洛芬。 44、异地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痛着痛着就过去了。夏至被第一缕晨光照醒时,感到眼皮沉甸甸地发着涩,仿佛眼皮中长了倒刺似的。 肚子倒是不痛了。闹钟还没响,但她知道快了,不会超过十分钟的间隔。她爬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洗漱、化妆,然后出门。 哭过就算了,无论如何,要努力啊,保持向上的力量,总会有曙光的。她才不要那么轻易被打败呢。她为自己鼓着劲,走入了工位。 她正在排版,梁家寅开完主管会议回来,就招呼她去帮忙收拾新办公室。她没细究这是不是该她办的事,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去了。 反正她现在觉得不用赶着下班,工作也没那么着急了,能帮得上忙的她愿意去帮。 宣传部新办公室在原来的档案室,他们需要收拾整理一整柜的档案,留下有用的宣传资料,其余的转移到新辟的资料室里去。 活不重,但是琐碎,需要一盒盒资料打开,查阅目录,再将有用的资料连同目录一起抽出,重新分类放入新的宣传部资料夹。旧的目录也要删除抽掉的内容然后重新打印一份放回去。 夏至干这种事情很得心应手,她很快摸出了门路,整理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反观梁家寅才查找了三四盒,就开始叫苦连天,一会儿说脖子酸痛,一会儿说老眼昏花,最后借口去抽根烟,当了打狗的那只肉包子。 夏至懒得理他,他不在,她还耳根清净,工作效率似乎也更高了。一上午,她整理好了半柜子,午饭回来趴桌上眯了会儿,下午继续整理,到三点多就完成了。 梁家寅也是神奇,她刚整理好,他就不知从哪里窜了进来,她几乎要怀疑这档案室里是不是装了监控,他刚刚泡着茶在闭路电视里监视着她。 他满脸堆笑地说:“呀……你都整理好了啊……那么快啊……我还想请你吃个下午茶,吃完我们再一起整理呢。” 夏至还了他一个笑容:“没事,现在请我吃也是可以的。” 梁家寅笑意不减:“行啊行啊,我们搬进来后我天天请都可以。今天就算了,外面那么多人,就我们俩吃不好意思。” 夏至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大办公室里人员很杂,除了研发部有独一层办公楼,销售部有另一个独立大办公室,其余采购部、人事部、物流部、后勤部、生产部的普通办公室人员都在那办公,平时大家拼单叫下午茶,她就没见梁家寅拼过。 她脸上没表现出不屑,依然笑着说:“那先谢谢梁哥了。” 回到工位,她接着排刊物版面。她给自己定了目标,要排完八页才下班。 她塞上耳机,放着的音乐,她完全听不进去,但是耳朵里充斥着声音,就更容易挡开所有干扰。 夏至一口气忙到周遭再也没有人搅动空气了,她才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取下了耳机。 手机在这时响了,她站起来,走到窗边,从窗户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欧娅工业园的大门。她按下了接听键。 “下班了吗?”潘锐的声线,熟悉而温暖。 “可以下。”夏至心里说,也可以不下。回去,不一样一个人,四堵墙么? 潘锐小心翼翼地问着:“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不回我电话呢?”他还记挂着昨晚那通她没接到的电话。 她不想多解释昨天夜里自己的天翻地覆,天亮以后,她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脆弱得不像话,她轻轻带过:“就是累啊,睡着了。” “你现在要走了吗?” “嗯。”她走回工位去关电脑。 “我陪你走吧。” “你怎么陪?” “就这样陪,你不要挂电话,我陪你出去坐车,陪你走回家。” 她淡淡地笑了:“电话费不贵?” “还行,可以接受。”电话里传出来几个弦音,“我弟的吉他,是个练习琴,音色不是很好,你将就着听。” 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乐声和他的歌声像蒙着布发出似的,为这首轻盈的歌添了一分黯哑。 但她听得津津有味,音符落在她耳朵上、肩膀上,跳进她心里,她柔柔地捧着,感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潘锐一曲接一曲地弹下去,唱累了就弹纯音乐,弹累了就清唱。她在歌声中走出工业园,坐上公交车,在路边快餐店打了个包,最后回到了出租屋。 如他所说,他一直陪着她。 “好了,我要吃饭了。”她放下盒饭,踢掉高跟鞋说。 “那,明天继续?” “每天这样唱,你工资够付话费吗?”她没忘记他是为什么回去的,侧面问起了他工作的事。 “我今天去提交资料报名面试了,要等通知。”潘锐说道。 “多人报名吗?” “不清楚呢……” “加油……”她语气很淡,“你会成功的。” “你希望我成功吗?” 她不知道他是真要问,还是只是意思一下,但她说:“是的,我希望你成功。” 挂掉电话,她打开了电脑外放音乐。她实在受不了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有点声音,就感觉有人陪着,会让她好受很多。 她特意把他刚刚弹唱过的歌都下载了,拖进播放列表中。 《一生有你》、《丁香花》、《童年》、《情非得已》、《爱的罗曼史》……就像他在她耳边又唱了一次那样。 潘锐的吉他搁在床头窗户下方。她回头看了看,墨绿色漆面的琴箱,在不太明亮的日光灯下,透着诡异的孤寂。 这些天他们天天在一起,他反倒不怎么弹给她听了。 看来,异地还是有异地的好处。感情是需要维系的,总是粘在一起,没有了距离,就成了最大的距离。 他们朝夕相处的两个月,在夏至的心里几乎没有哪一天留下了印痕。她只能记起他们每天的生活时间表,总在固定的时间,干着固定的事情,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画面是清晰细腻的。 两个月的时光,比不上她下班回家这一路上的一个小时。 她更想他了。她安置好自己的心,期盼着周末的到来。他说了,他会回来找她。 45、周末(上推中,求个收可好?) 有了盼头,日子就过得更快了。与之前忙碌中日复一日的不知不觉不一样,夏至开始捏着手指数着日期。 到了星期六,无须闹钟,她早早就起了床收拾屋子。她把地板拖得光洁如新,把少数的几件家具杂物擦得一尘不染,就连电磁炉配的那只炒锅,她也翻过来把底部刷了一遍。 之后,她就出门买菜。 她准备做一个酸菜鱼一个东坡肉,这都是潘锐喜欢吃的,她老早就上网查过教程,因为工序复杂,一直没有做过。今天可以,因为她有很充分的时间。 昨天晚上的电话里,他说已经订好了早上八点的车票,这是最早的一班车,但是中途要倒车,他回到汴溪,大概会是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刚好是饭点。 她花了差不多三个钟头摆弄那一尾鱼那一坨肉,直到菜准备得七七八八了,用碟子盖上,她又匆匆忙忙地去洗了个澡,化了个淡妆,换上了他走那天新买的红裙子。 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潘锐看到这样容光焕发的她,也会感到高兴。 门适时地敲响了。他明明有钥匙,却故意敲了门。 她明知道是他,也故意隔着门问:“谁啊?” 他捏着嗓子说:“查水表的。” 她忍着笑说:“我家水表在楼下。” “那就是收房租的。” “房租早转给房东了。” “你肯定转错账号了,我没有收到。” 她偷偷地把门锁拧开,等他话音一落,就猛地拉开了门。他也早有准备,在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张开双臂揽向了她。 “嗯……好香……你哪里买的酸菜鱼和东坡肉?”潘锐动了动鼻子说。 “见鬼了,我做的。”夏至伸了伸舌头,“我尝过了,能吃。” 潘锐放下随身的背包,在餐桌边坐下,忙不迭地举起筷子在桌上戳了两下对齐:“难吃我也不介意,饥不择食,我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她白他一眼:“德性,不知感恩的家伙。” 他塞了一嘴鱼肉,从泛着油光的笑意中挤出几个字:“还行哦!”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下午去哪里,最终还是决定到万象城随便逛逛,晚上回来做饭。 他们逛过万象城无数遍,几乎从来不买东西,后来潘锐已经对那个商场不感冒了,夏至也觉得毫无意思。搬过汴溪不到一个月,两人已不再去逛万象城。 然而,在二人小别五天之后,这个没什么特别的商场又重新焕发了魅力。 他们看花花绿绿的商店,觉得好看,看商场中庭举行的儿童演奏会,觉得好看,坐在商城广场的石凳上看往来的人,也觉得好看。 夏至心想,管看的是什么呢,两个人在一起,天就是蓝的,云就是白的。 他们就这样逛到傍晚,一人举着一只麦当劳两块钱的圆筒冰淇淋,一起去市场买菜。这也是前所未有的。 潘锐说:“晚上吃简单点吧,中午吃的还撑着呢。我拷了部电影,吃完饭一起看,看完早点休息。” 夏至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不觉羞红了脸。 她体内像有某根隐秘的脉络被贯通了似的,在两人的交融中抵达了一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境界。 一夜纠缠后,第二天他们哪也没去,就在租房里聊聊天,弹弹吉他,像是什么都没干,却又充盈着满足。 他们又像从前那样了,无话不说,每句话语都如一颗小石子,在心湖荡上无数涟漪。 时间没被揪下一根羽毛,就又到了下午一点了。 又是潘锐要走的时候了。 去往车站的公交上,夏至才问起他星期五面试的结果。 “还不清楚,说是下星期公布。” 车上没有座位,潘锐抬手抓着公交车顶的扶手,另一手把她搂在胸前,他们的身体随着车子的驶动左摇右晃。她差点没忍住说一句“那干嘛赶着回去呢”…… 她以一声叹息替代了想说的话,转而触及那个他们不敢说的话题:“你留在老家了,就不会再出来了吧。” “夏至。”他叫了她一声,接着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开口,足足一分钟,他才接着说,“我想我以后大概会在泰城买房子。我是说,我们的房子。属于我们的家。” “嗯?”她仰起头看他,不是说了,她在哪里,他就把家安在哪里吗? “我知道的。”他似乎听到她心里的话,马上接道,“政府合同工收入不会很高,就算以后我通过考核拿到正式的事业编,泰城公务员的收入也不可能在楠洲买得起房子。 “我是这样想的,把房子买在泰城,不管你在哪里打拼,你身后都有一个家……当然,还是像我们说好的那样,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找你。” 夏至这次没有隐藏她的叹气声,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安家,是为了安定,这样奔奔波波,家的意义在哪里呢? 但她没有直接戳穿,主要是不想在两人又将分别的时候留下不快,这种不快会伴随着她足足五天,她不愿意。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说:“再说吧,别说得你已经入职了似的。搞不好你面试黄了,下星期就回来楠洲了。” 他话里透露出的把握,让她放心地打趣起他,大概,可能,也许,两人的异地已成定局了。 这一次送走潘锐,夏至心里的空洞少了。从车站出来,她直接去了六中找萧以晴。 难受了一个星期,她把自己包裹起来,现在她终于可以把潘锐离开的消息敞开告诉萧以晴了。 “他回去了?”萧以晴从摊在桌上的语文书中抬起头来,一脸讶然,“那你们分手了吗?” “干嘛分手?我们好好的。”夏至躺在萧以晴床上,把玩着她的那只大熊毛娃娃。 萧以晴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不吐不快:“人家异地的,都想办法跑到一起去,哪有像你们那样,都在一起了,还分隔两地。我觉得你不能这么由着他,你太宠他了,他不是小孩子。要不就他回来,你们在一起,他一定要回去,那就分手。” 夏至坐起来,抱着那只毛娃娃,直直地看着萧以晴:“如果,是我舍不得呢?” 萧以晴盯着她看了半天,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就活该被他吃定了。宁教打子莫教分栖,你当我啥都没说。” 46、骚扰 夏至当然明白萧以晴的好意。 有时她也很烦自己这样拖泥带水,明明她在生活上工作上都是说一不二痛痛快快一个人,怎么在感情上就脱不开身呢? 因为一句“不舍”,她纵容了他们的异地,卑微地满足于每周仅此24小时的相处,很可笑地从每夜的通话中寻找安慰。 正如潘锐所料,他很顺利地被录用了。他被分到五谷镇城管局,负责管理各村委、居委的事务。 “就是和一群大爷大妈打交道。”夏至从他的声线扬起的幅度,都能听出他的兴奋。 “那你学会广场舞了吗?”夏至附和着他说。 “快了……夏至,我想你,爱你。”他总以这句话结束他们的通话。 潘锐每个星期都来,如他所承诺,风雨不改。 在他的家人那边,她也已经是他公开的女朋友,她不知道潘爸爸和潘妈妈对她是什么态度,她没有问。 对她来说,他们目前还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就像QQ好友列表里的两个头像。200公里的距离横在她和潘锐中间,问题已经够多了,她考虑不来他的父母是否满意她。 但是她不再抱怨什么,似乎不抱怨,问题就不再存在。 潘锐不在的日子,她寄情工作。 搬了办公室以后,夏至获得了更安静的工作环境,尽管梁家寅时不时聒噪两句。 “夏至,你们中文系现在是不是都要学编辑?你咋就那么在行呢?” “我感兴趣,算自学吧。” “你文章那么好,都跟谁学的啊?你平时都写文章?” “……有时写写。” 实在受不了,她就用耳机塞上耳朵,装作很忙——实际她确实很忙,梁家寅几乎啥活也不干——当作听不到他的废话连篇。 好在他也识趣,见她紧盯着电脑屏幕,眼角也不瞅他,就灰溜溜地握着保温杯出去了。 一天临下班,梁家寅抱了一堆大信封进办公室,这次语气不像平时的嬉闹:“夏至,你要走了吗?” 夏至正准备关电脑,新一期内刊大前天送了过来,下一期她也组好一大半稿子了,这两天基本都是准时下班。 她看着他怀里那堆信封,已猜到两分,她说道:“是啊,我现在就走。” “你今天不加班?”梁家寅的语速加快了一点。 敢情他也知道她天天在公司加班,做那堆他卸下来的活?真好意思问。夏至说:“不了。” “这样。”梁家寅以商量的口吻说,“我刚刚去找人事部申请了加班条,我给你也拿了一张,这个活很赶,我们必须今晚赶出来。” 什么?他没经过她同意,居然就给她申请了加班?虽说他名义上是她的上司,但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再说,邮寄内刊的事向来是他负责的,她还不够忙吗,还摊到她头上,他除了喝茶、领工资,可是一点贡献都没有! 看到她脸色的不悦,梁家寅几乎是在恳求了:“首都那边要举行一个化妆品展会,公司也要了一个卡位,还有三天就要开始了,这期刊物要在展会开始前加急寄过去。” 夏至说:“那展会需要多少就先寄多少啊,其余的慢慢来,要那么着急么?” 梁家寅面露难色:“夏至,你也知道……王总这人……” 呵,夏至总算明白了,看来是王博逸找梁家寅暴骂了一顿。也难怪,刊物送来四天了,一本都还没寄出去,天知道梁家寅都在干啥。 夏至实在好奇,他既然没有干活,在公司是怎么耗掉那八个小时的呢? 梁家寅又央道:“好夏至,我知道公司里你对梁哥最好了。大家不说,可是我心里明白着呢,大伙儿都嫌我,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我天天不在办公室里,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有很严重的关节炎,坐久了,腰痛,站久了,也腰痛。我能跟谁说呢?人人见了我像见鬼似的。” 夏至看着他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拿不准他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她就是受不了这种推心置腹的语调,她合上眼震了震下巴:“行吧,你把地址都打印出来,我帮你一起贴信封吧。” “没问题!我先去把刊物拿过来,你等着啊!” 梁家寅那欢快跳出门外的动作一点也不像个胖子,让夏至怀疑她是不是又上了当……然而她已经答应下来了……唉…… 这活其实很简单,把地址打印好,剪成方块贴在信封上,再在里面装上刊物,封口,快起来,夏至一分钟可以贴三个。 然而,他们需要黏贴差不多八百个信封,夏至粗略算了下时间,乖乖,一晚上要完成的话,就算梁家寅给力点跟上她的节奏,两个人也得粘到九点多。 前几个月,梁家寅每寄一期刊物基本上都要花一两个星期去贴信封,夏至不由得脑补了王博逸发脾气的场面。 胡思乱想最是无益,还不如加快手速。夏至向梁家寅提议,他们一人负责贴地址,一人负责装杂志,流水线作业,这样可以提高效率。 梁家寅赞道:“好夏至,看你平时话不多,这脑袋怎么就这么灵光呢?” 夏至心里别扭了一下,这算什么灵光,不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法子么?不过,她这个提法也是尽量避免梁家寅偷懒了,催促他快一点是一点。 也算梁家寅这次不敢再拖后腿,两人闭上嘴,办公室里只剩下纸片摩擦的轻微声响。 中途梁家寅停了下来伸懒腰,夏至怕他借机潜逃,赶紧主动提议休息十分钟,然后乖巧地到茶水间给他泡了一杯咖啡,没给他任何离开办公室的机会。 “我的妈呀……我这老腰要断了……这他妈要了我的命啊……”贴完最后一个信封,梁家寅扶着办公桌,真的半天也撑不起身子。 难不成这关节炎是真的?夏至见状忙上前搀扶:“梁哥你还好吧?” 梁家寅顺势把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夏至身上,一只胖乎乎的手搭在了她腰上。 梁家寅目测接近一百五十斤的笨重体型,几乎能装下两个夏至,她也没想到他居然一点力也不使,就这样靠她身上,她哪里支得住他?她一个没站稳,被他压倒了在办公桌上。 他一身肥肉贴着她的胸腹,她的脸几乎被他的口鼻蹭上,她嗅到他嘴里一股近似鱼腥的味道,让她喉底不由自主地翻了两翻。 她竭尽全力地推着他,脸也想方设法往另一边扭。她实在推不动他,只能叫道:“梁哥,你快起来!我快被你压扁了!” 梁家寅紧闭着眼,眉心也皱成了一个“川”字,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哎呀……我……我起不来……我腰要断了……” 他也似乎真的在作起来的努力,但是,他的每一次努力最后都化成又一股压力推向她,在她身上反复磨蹭着。 如果仅此是这样,夏至还没那么强烈的反感。在又一次的磨蹭后,他的手居然贴到了她屯下…… “梁哥!”夏至一惊,本能地踢了一脚,脚尖正中梁家寅的膝盖。 “哎哟!”梁家寅一声怪叫,竟然一下就弹跳起来了。 夏至也跟着坐了起来,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47、忍耐(求个收……) 梁家寅一手扶着办公桌,一手捏着被夏至踢中的膝盖,嚷叫个不停:“痛死我了……你踢我干什么?” 夏至懵了……这……算是她搞错了?他这样把话抛回给她,她也不好不接着,她只好从桌子上跳下来,诺诺地说道:“梁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吧?” 梁家寅还在叫着痛,但夏至这次不敢靠近他了,她把椅子推到他身后:“梁哥,你坐下歇歇。” 梁家寅坐下来,呼呼唧唧半天,还教育起了她:“你们年轻女孩子,懂不懂尊重老人家啊?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呃?他是比她大二十岁,也说不上老人家吧……再说,不是他先动手动脚么……夏至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却不好发作,她强吞了口气说:“梁哥……你还能走么……” 梁家寅朝她挥了挥手,一脸嫌弃:“行吧行吧,我没事,死不了,坐一下就好了。你下班吧。” 夏至巴不得马上离开,她抄起背包,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她多想了么?梁家寅懒是懒,总不至于对她起了歹念吧?况且他们可是在办公室里啊!难道,刚刚……真的只是意外吗? 手机在背包里震动着,是潘锐:“怎么没接电话呢?” 因为着急着干完活儿早点回去,她一晚上把手机丢包里,看都没看过。她说:“刚才加班呢,现在才离开公司。” “那么晚?”他知道她是工作狂,可是也很少加班到九点多啊。 “嗯……有项工作比较急……”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在办公室里那一幕……但是,万一真是意外,她岂不是小题大做了? “你就编一内刊有什么着急呢?不是公开出版的刊物,就是迟两天印刷有什么关系,又没人等着读。” 这话夏至不爱听了:“谁说的?老板等着看,专卖店和柜台里等着看,工厂里的五百多工友也等着看。” 换了谁也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刊物没有读者,哪怕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夏至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把那些合作伙伴、有联系的政府部门算进去,他们大抵是真不看的,每期杂志大概就送给这么些单位了。 潘锐没有听出她的不快:“老板是为了看有没有白养你,专卖店和柜台是为了展示,至于那些工友,大概是想看看自己的投稿有没有被你采用,一篇稿件50块稿费,对他们来说很多了。” 夏至咬了一下牙,连同今天晚上的恼火一起吐进了话筒里:“合着你现在是看不起我工作了?就你工作是有意义的,我的是没有用的?” “我?我什么时候提到我工作有意义了?我也没说你的工作没有用啊。我工作无聊死了,那些大爷大妈,为了谁家围墙多占了半米的事都要来吵一通。”潘锐不明底细,话里还是轻轻松松的。 “行吧,你继续去哄大爷大妈,我挂了。” “我大晚上哄什么大爷……” 潘锐话没有说完,夏至就挂掉了电话。再打过来,不接,第三次打,关机。 她说不清她为什么为了那么一句话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只是感到委屈,连个倾吐的地方也没有。 而最让她苦恼的,是明天上班,她还得面对梁家寅。唉,不管了,她决定一整天戴上耳机忙活,把他当作一透明人。 但是,让夏至意料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梁家寅走进办公室时,兴致勃勃地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脸上没有丝毫尴尬,好像昨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那样,她也就不好板着面孔,便笑笑回了声早上好。 夏至安慰着自己:如果梁家寅是故意的,他自然不会表现这样自然,人不是总要面皮的吗? 无论如何,今天星期五了,明天又是周末了,她可以躲开他两天,也许周末的调整会让她心里舒服些。 她是想好了今天一定要准时下班的,奈何在5点15分时,内线电话响了,邓瑶甜甜一句“王总找”,让她5点半离开办公室的希望破灭了。 对她交上去审核的稿件,王博逸很少提意见,但这一篇有关员工的福利体系的,他认为其中表现的人文关怀不足。 “改这个也很快的,不用太麻烦,应该也不用加班吧。你马上过去改一下,改完发给我看,我还有点事,会晚点下班。” 老板就是这样子,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是很容易的,一会儿就可以按他要求做好,而且他有事晚下班,你员工跟着晚一点下班就是理所当然。 还有,他是最近从哪儿听了“人文关怀”这个词,想找她卖弄一下呢?她这文章哪里没体现人文关怀了?又该怎么进一步体现? 夏至带着这莫名其妙的要求返回电脑前,老板要求改,那就改吧。她看了下时间,接近五点半,准时下班是不可能了,半个钟头内改好还是可以的。 她看了下梁家寅的办公桌,他好像已经下班了?提早十分钟下班是他的惯例。她稍稍安心了些,不用对着他,那加班就加班吧。 夏至钻进了文字中,在笔画里左穿右窜,六点整,她按下了保存,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重重舒了口气。 她不知道王博逸还在不在办公室,先发到他QQ里吧,发完就关机下班,不理他怎么回应。 她重新摆直身子,手正准备伸向鼠标,门口一个壮硕的身影忽然出现,她一慌,鼠标被扫下了办公桌。 她弯下腰捡鼠标,心里惴惴的,梁家寅在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他不是早下班了? 她捡好鼠标,梁家寅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呀,夏至,你那么勤奋,又加班了啊,这写的是什么啊?” 他手搭在椅背上,往前俯下身子,他圆圆的肚子顶在了夏至头上,她像遭电击似的把头一侧,想法离他远一点儿。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像在打颤:“梁哥,你怎么还没走……” “哦哦……我和王总开会,正商量着招人的事呢……呀,这字那么小,我看不清啊……”梁家寅身子又向着电脑屏幕前倾了一分,两手也扶到了夏至肩上。 夏至咬着唇,缩在椅子和梁家寅的身体夹着的狭小空间里,他的手像两只铁爪,紧紧钳住她,她就算想蹲下来从桌子下钻出去也是不可能了。 48、打救 夏至差点要哭出来了。 她要大叫吗?外面的大办公厅里,同事们基本都下班了,王博逸就算还没走,也离他们远着,有谁能听到她的叫声? 再者,梁家寅现在是对她做什么了呢?她要是大喊大叫,他手一放开身子一直起,马上就可以翻脸不认人,经了昨晚那一役,她好像已经摸到他的门路了。 她这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她思绪万千,难堪不已又无计可施,梁家寅的右手使她雪上加霜地不安分起来,在她的肩膀上打起了圈:“夏至,你这文章写得真是好啊!” “夏至,可以走了吗?”一个男声从门口传来,如一束亮光照到了夏至身上。 梁家寅一听这声音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身子:“程佑,你也那么晚啊,今天什么日子啊,大家都不下班么?” 程佑站在办公室门口,他双目如炬般直戳在梁家寅身上,话却是对夏至说的:“夏至,我等你好久了,你再不走,我就不送你了。” 夏至饱含感激地看了程佑一眼,她匆匆移动着鼠标:“好了,我把稿子发给王总就可以走了。” 关文档,点开王博逸的QQ对话框,拖动文档发送,关机,一气呵成用不了一分钟。 夏至抓起背包跳到了程佑身边,她不敢回头看梁家寅,小跑着跟着程佑走了出去。 程佑一八零的身高,迈一步相当于夏至走三步,她走在他身边就像只小兔子似的蹦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她抬头偷看他一眼,他沉着脸,脸色铁青,她这才梳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程佑肯定是都看到了,他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他会以为是她主动勾引梁家寅么?程佑会向王博逸报告这件事吗? 在办公室里出这样的丑闻,不论哪个老板都不会高兴吧?这会影响到她的工作吗?王博逸会不会把她开除掉?可是这明明不关她的事啊!她是无辜的…… 想到那刚刚有了起色的事业,夏至心乱如麻,她已经脑补了一出悲壮的职业生涯葬送剧。 要不,跟程佑解释解释?她要怎么开口呢? 从办公室走到停车场,程佑一句话也没有说,夏至上了他的银色别克,坐在了副驾上,扣安全带时恍然记起怎么今天程佑不是和袁佳一一起下班呢? 那就先问问这个吧……至少先打破这可怕的沉默啊……这气氛太难熬了。 于是夏至说:“程经理,你今天怎么那么晚?佳姐呢?” 程佑发动了汽车,说:“她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我刚刚送了她去车站,忘了拿手机就回头拿了。” 那么说,夏至是走了狗屎运啊……要不,她实在想不出来她该如何脱身。 “程经理……谢谢你。”夏至声音很低,就算打一百次腹稿,真要说出口,她还是觉得难为情。 程佑扭头看她一眼,又继续看着道路前方:“这是第几次了?” “嗯?”夏至讶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呃……之前也有过一次。” 如果现在她还相信昨晚那是意外,那她就真的太愚蠢了。 “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当时以为他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还会发生……”也是不知道该跟谁说,她无凭无据,梁家寅在公司里又身穿黄马褂,搞不好要被他反咬一口。 程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夏至,有些事情你得说出来,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你一个女孩子在城市里打拼,要学会保护自己。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是公正的,你不需要什么都忍气吞声。” 程佑的一席话像拉开了夏至眼底的一道闸门,她抑制不住泪水的滚落。程佑也不劝她,只是说:“你前面有纸巾。” 她抓过驾驶台上的那盒纸巾,抱在怀里哭个不停。 这番话引起夏至太多感触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座繁花似锦的城市,城里一切都很美好,却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就连她愿意牵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也选择了离她远去,她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倾尽青春? 这个世界真是公正的吗?付出就会有回报吗?努力就会导向成功吗?她一度坚信,也一度彷徨。 等到眼泪流尽了,夏至的眼皮已肿得像两只桃子。她打下车窗看向窗外,车子正走在沿江公路上,从楠水上吹来的风,带着清新的气息。 楠水?她发现这不是她回家的路。她转头看程佑,他说:“等你哭够了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他一直开着车在江边兜兜转转,她居然没有发现。她不好意思地吐出汴溪的村名,她说把她送到公交站就可以了,但程佑坚持要把她送到巷口。 “你以后尽量少点加班,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危险,城中村里品流复杂,多留个心眼。你好好工作,公司会慢慢给你涨工资,工资上去了,就换个住处吧,这点钱不能省。” 夏至默默地听着,点了点头。她之前觉得程佑配不上袁佳一,现在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了。这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那么好一男的,配那么好一女的,她说不出的羡慕。 车子驶进汴溪后,夏至想起两人还没吃饭呢,于是提议一起去吃个饭:“我请你,当谢谢你。” 程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夏至让他把车子停在了汴溪大道路边的停车位上,带他进了一家中餐馆。 她抱歉地说:“应该请你吃点好的,但是这里也没什么好店子。” 事实上这家餐馆对夏至和潘锐来说已经算是汴溪里一等一的好店了,他们压根舍不得来这里吃饭,可是夏至觉得程佑应该吃不惯这样低档的饭馆吧。 谁知程佑哈哈笑了起来:“你知道楠洲最不缺什么吗?各种吃的。全国从南到北的菜都可以在这里吃到,而且不管你是什么收入水平,都能在楠洲吃好。” 夏至把菜单递给他,他没接,直接叫来了老板,报了个炒花甲、水煮牛蛙、上汤芥蓝,蛮熟稔的样子。 两人吃着饭,夏至好奇地问起了他和袁佳一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原来这两人也是自大学就认识了,他大四时她大一,她毕业了就在他的安排下进了欧娅工作。 说好了是夏至请饭,然而程佑借口上洗手间,悄悄把账结了。夏至没有办法,只能说下一次一定要请他和袁佳一吃饭。 49、误会 饭后,程佑送夏至走回去,他们在巷口前分别。 看了看程佑转身的背影,夏至回身走入巷中。一个人迎着她走了出来,熟悉的身影和面庞,不是潘锐是谁? 夏至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应该吗?”潘锐话里像是隐含着怒气。 “今天星期五啊!”他不是都是星期六才过来的? “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夏至记起她的手机一直放背包里,在程佑车上哭时,她包搁在后座,没有留意到手机有震动。她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潘锐打来的。 那怪不得他要生气了。夏至说:“我加了下班,刚刚和同事去吃饭了,没看手机。” “那门锁呢?” 她星期二那天上班忘了带钥匙,回来时只能找锁匠把锁撬了,重新换了一把,这事她没有告诉潘锐,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小麻烦,反正告诉他,他也帮不了她。 她跟他说明了原委,他脸上却是将信将疑:“那么巧合吗?” “什么巧合?” “昨天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今天把锁也换了,电话也不接,还跟一男的去吃饭,夏至,你当我是傻瓜吗?” 夏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那你觉得为什么会这么巧合?我是故意和你吵架、故意换的锁、故意不接的电话吗?” 她把话挑明后,他稍稍收敛了些:“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你不就这个意思吗?”夏至想,潘锐如果不是脑袋进水了,就是出来时脑袋被门夹了,就算她真的有意要分手,她犯得着那么折腾吗? 他们相隔了两百多公里,距离永远是分手最合适的理由。她在心里一鼓作气地转着思绪,但“分手”这个念头还是让她一头撞懵了。 距离让他们收获了思念,思念如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他们,使所有的不便蒙上了一层轻纱,但一旦这层轻纱被揭掉,她发现他们关系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 他没有办法在她痛经辗转的夜里给她一个拥抱,他不能陪她走夜路,在她遭受骚扰的时候,打救她出危难的不是他。 他像一只候鸟,每一次往返就是一度春秋。 她感到自己咬紧了的牙关在发着抖,她使劲把眼睛瞪大再瞪大,这样眼眶内可以容纳更多的泪水,不至于那么容易往下掉。 他看着她,脸色慢慢缓和了:“夏至,我们可以好好说吗?” “潘锐,是我没有好好说吗?你问过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我在公司里多难吗?……”往下的话语被她胸腔里的一堵气墙塞住了,她应该告诉他吗? 告诉一个不信任她的人,然后被作为又一个借口? “算是我错了吧,夏至。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潘锐说道,“你看,我知道你生气了,我今天下午是特意请了假提前过来陪你的。你想想看,我到了门口,却发现门打不开了。打电话你不接,我一直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多钟头。” 其实如果他开口问,问她今天到底怎么了,问她受到了什么委屈,她应该会愿意告诉他的。但他没有。 他向她展示着为了两人的关系,他付出了多少,有多努力,好像她没有任何付出似的。 夏至忽然疲惫不堪,她的脑袋她的肩膀她的躯干她的四肢一起朝下坠着,仿佛要砸破水泥地面往地心直掉下去。她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她虚弱地摆了摆手说:“潘锐,你知道我有多累吗?” 他没听懂她的话,反而抱怨道:“不对吧,坐车过来的是我,在这里喂着蚊子等你的是我。” “是啊。”她扯了一下两边唇角,“所以你也很累,我们都没有必要那么累。” 潘锐一怔,说:“不是,我已经说了,这件事算是我的错。我道歉,行了吗?你再生气就说不过去了。” “我们之间没有谁对谁错。算了吧。”夏至轻轻吐出那三个字,原来它们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沉重。 她越过他往巷子里走,他叫道:“什么意思?什么算了?” 她背对着他,挺直了腰杆:“我想一个人呆着,可以吗?” 身后没有了声音,她脚下的水泥地面一下子软得像棉花,她需要加倍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的脚步。 她打开铁门,合上,楼道上的声控灯把她孤孤单单的身影拉长了在阶梯上。他没有跟上来。 她上了四楼,进了出租屋,背靠着门,让自己置身漆黑中,她不想开灯。他还是没有跟上来。 这下,她再也抑制不了满腔的泪水,原本已经哭肿了的眼睛,又一次被这苦海浸润。 起初,她只是默默地哭着,泪水流着流着,鼻水也开始充斥她的鼻腔,她耗尽力气也无法让空气冲破被堵塞的鼻子。 她摸黑走到了床前坐下,抽下一块纸巾擤了擤鼻子,接着再一张,又一张……她把用完的纸巾扔在了地上,她数不清她用了多少块纸巾。 她奇怪人身体里怎么会有流不尽的水?她怀疑自己要被抽干了。 窗外有微光透进,而她心里却再无光芒。 潘锐走了吗?她想是的。她赶走了他。 她找出手机按亮,没有新增的来电和信息,他真的走了,一点挽回的意思都没有地走了。也许他早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谁知道。 他不是说了吗,每个星期奔波劳碌的是他,他也许比她还累。这样的结果对他好,对她也好。 可是她为什么还要难过呢?她痛恨自己心底有一个角落还渴望着他……他为什么不回来? 夏至倒在了床上,用枕头把自己的头捂住。鸵鸟都是这样子的,把自己藏起来,看不见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就没有谁能伤害她了。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哆哆、哆哆”,一连两下,每下两声,频率是轻快的,声音是沉重的。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敲门声再一次响起,她才确认了这是真的。 她冲到门边,拉开了门,潘锐就站在门外。 她想着的,爱着的那个人。 50、开除 夏至定定地钉住潘锐看了三秒,他竟然展出了笑脸:“再收留我一晚上吧,我实在找不到住处了。” 他怎么笑得出来的?她扑进他怀里,好不容易干掉的泪又涌了出来,把他的衣襟打了个精湿。 他抱着她,把她推进了屋内,反手合上门,然后就开始低头吻她。 “别哭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我错了……” 他把她轻轻放在了床上,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抓住他的手,可能有点煞风景,可是她得说:“等一下……那个……好像用完了……” 她记得上星期他走后,她扔垃圾时清掉了空盒子。 “我知道……我刚刚去药店买了……” 她猛拍了他一记,她刚刚在这差点哭断肠,原来他跑了去买这个?他什么脑回路? 他……还是没考虑她心里的感受吗?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似乎他们每次的争执,到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他从不把矛盾放心上。她说不清这是好还是不好。 她是喜欢他这样简单纯净的,遇上天大的事,他都可以呼呼大睡,好一副无忧无虑的心境。 然而……真的可以无忧无虑吗…… 也许吧。至少潘锐在身边的这两天,夏至可以暂时放下心里纠成一团的愁绪。他作为男朋友,算是很合格的,能哄着她高兴,能给她制造一个又一个闪光的时刻。 两人多了一个晚上的相处,潘锐说,下次不太忙的时候,他也能提前一点过楠洲。 夏至缩在他怀里,她多希望以后每个周末都能像今天那样,多一点相处的时间,但是她还是是说:“不要为了过来见女朋友影响工作,该上班,你就上班去。我也不会为了你翘班的。” 又一个周末过去,送走了潘锐,夏至周一继续上班。 周一的早上循例是部门主管会议,这也是唯一一天梁家寅不敢迟到的。夏至终于没有跟潘锐说起她被梁家寅骚扰的事,他既然帮不了她,告诉他只是徒增烦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夏至心里不能当作没这回事,尤其她与梁家寅同一个办公室,她只能处处留神,上班时间把办公室门打开,下班宁可把没干完的活拷走也不要独自留下。 她怀着苦恼上班,当梁家寅开完会回来时,她立刻警惕地挺直了腰。 她戴着耳机,其实耳机里没有在放歌,她装模作样地偷偷观察、提防着梁家寅,结果发现他脸色不大对。 他脸上像浇注了一层铁,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怒气冲冲憋了一肚子火的样子。 梁家寅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程佑就来了,他手上拿着个纸箱:“老梁,这个你用得上。” 梁家寅双目一瞪,像是要射出两柱火光在程佑身上灼两个洞似的:“不用!我没有东西收拾。” 程佑说:“公司给你发的文具,笔、胶水、双面贴、文件夹这些,你用得上的都可以带走,不过如果拿文件夹的我要检查一下不能带走内部文件。” 梁家寅“噌”一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经过门口时,程佑往外一闪让他那笨重的身体可以自如地出门。 夏至找不着北了,这是怎么了?她摘下耳机,跳起来跟到门口问程佑:“老梁被……” 她只说了三个字,程佑就举起手掌在脖子前抹了一下。 夏至先是高兴,像老梁这种正经事干不了只会对女下属动手动脚的渣滓,早就该开除; 然后又有点担忧,老梁在这个时候被开,会不会与她有关系?王博逸都知道这事了吗?她会不会受到影响? 最后也有点同情老梁,她是不喜欢他,可是他都四十多岁了,又没什么本领,家里听说还有个读高中的儿子,这个时候失业,他还能找到工作么? 她正想着,忽见老梁又从走廊尽头折了回来。她尴尬地看着他走进办公室,在桌上抓起他那只宝贝保温杯,重新走了出去。这次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至慌张地看着程佑,程佑对她说:“你去找一下王总。” 夏至点点头走向了王博逸的办公室。本来宣传部门就人丁单薄,现在连梁家寅都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她用膝盖都能想到王博逸找她干什么。 她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紧张地抹平了裙子上的皱褶才敲响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邓瑶刚好从里面出来,她朝夏至神秘地笑了笑,下巴朝里一指,示意夏至赶紧进去。 王博逸又坐在了沙发上泡茶,一如她来面试的那一天。 “夏至啊,过来坐。”王博逸提着刚烧好的开水,待夏至坐定,说道:“你来公司多久了?” “四个多月了。”直到今天,夏至还是有点怵王博逸那自以为是的慑人气度。 “四个多月……”王博逸把她的话放慢了重新念一遍,“还是新了点啊。” “嗯,是的。我很多事情不懂,需要王总多加提点。” “我?我提点不来你,术业有专攻,我最多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给点意见。你要更独当一面。” “王总教导得是。王总,我来吧。”这次夏至站了起来,接过了王博逸正要拿的那只茶碗,先给他斟了一杯,再给自己也满上一杯。 “夏至,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王博逸看着她放下茶碗坐了回去,他没有喝茶,“从这个星期开始,老梁就不在欧娅工作了。他这个人我相信你知道是什么品行,上星期的事情我也清楚。” 这句话敲在夏至心里,像敲在一面鼓上。老梁不可能自己说这事,是程佑跟王博逸说的吗?那么,老梁被开,真的与她有关? 王博逸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笑了:“你啊,就是这一点不好。受了委屈怎么都不说呢?” 她别过脸去,王博逸是要和她公开谈这件事吗?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得了得了,你不用说。”王博逸适时地举起手往下一压,“程佑都跟我说了,这几个月老梁安排你加了多次班,但是加班条填的都是他的名字,我已经安排程佑把该给你的加班费补回给你,以后就安心工作吧。” 夏至猛一抬头,他们说的原来是梁家寅冒领加班费的事? 51、升迁 王博逸笑得更开怀了:“小女孩藏不住心事啊,给你补回点加班费就高兴成这样了?” 夏至傻傻地附和了句:“呃……是,谢谢王总。” “另外,现在宣传部就剩你一个了。”王博逸正了正色,说,“但是,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是不可能让你当宣传部经理的。” 夏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她也没跟他要这职位啊,他怎么说得像是她涎着脸讨那样呢? “你魄力可以,能力还行,态度也不错,可是年轻是个问题,很多事情你没有经验,处理不来。这样吧,你暂时任代经理,相关的宣传事务你负责一下。 “我上星期就让老梁做招聘方案,他没做出来。该招多少人、分管哪些事务,你跟一下,明天方案给我,我看看再调整。工资方面,先给你上调一千,有没有问题?” 夏至哪里敢说有问题? 她当然知道四千块的工资,在欧娅的各部门经理里肯定是垫底的,可是人家王博逸不是说了么,她还不是经理呢,她一个刚出来工作不到五个月的菜鸟,爬到了这个位置,她还有啥不满足? 她匆匆地躬身道谢,领了任务就出去忙了。 心里高兴是高兴,夏至还是很明白的,她就是幸运而已。梁家寅带给她很多不快,但如果不是他那么窝囊,她也没有机会升迁。 说来王博逸也算是个狠人了,自己的同窗好友,又是公司元老,也狠得下心说开就开,怪不得梁家寅如此气愤。 夏至后知后觉地打了个颤,她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啊,这可是前车之鉴呢。 走到办公室门前,夏至想了想王博逸让她做的那个招聘方案,还是把脚步一拐,走向了大办公厅袁佳一的工位。 说让夏至全权负责,连个人数、职位内容都不给,怕不是王博逸借此来考验她?招多了说她浪费公司资源,招少了说她不会分配工作。还是去问问袁佳一的意见吧,他们管人事的会对这一块熟悉一点。 袁佳一爽快地答应了夏至的午饭邀约:“叫上程经理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反正公司饭堂又不收钱,就是凑一块吃罢了。袁佳一和程佑在上班时间外几乎形影不离,说来还是夏至去当了人家的电灯泡呢。 袁佳一也是奇怪,办公室里都知道他们是情侣,还客客气气地程经理前程经理后地叫着程佑,这女孩太乖巧了。 工业园饭堂不大,有两层,二楼有个包间,是专门给办公室人员用餐的餐间,其余普工在一楼和二楼包间外用餐,这无形中形成了隐形的阶层。 刚来时夏至不知道,也常常和彭芮晗在一楼吃饭,主要是懒得爬楼梯。后来知道了,心里就更不舒服,她不认为自己是在办公室工作就比那些在生产线上的工人高人一等。 但是吃饭一般也会找个伴,和相熟的同事一起去,久而久之夏至也习惯在二楼吃了。今天她跟着程佑、袁佳一上了二楼,她特意挑了个角落好说话。 “你们坐着,我下去给你们拿水果。”程佑放下饭盘又下去了,袁佳一朝他甜甜地一笑。 夏至看着她蜜一般的笑容,也笑了:“程经理对你很好啊。” “还行。你男朋友对你也很好啊,我看到你打电话了。”方才袁佳一来叫她时,她刚好挂了电话。潘锐的工作忙起来天天跑社区,闲起来就无事看看报,所以他们日间的电话也多了。 夏至的笑不似袁佳一那么轻松:“嗯,是挺好的。”再好,不在身边也得打个折扣,但她不想多谈。 夏至换了个话题:“好像没看过王总过来饭堂吃饭?” “他?”袁佳一好像听了个什么笑话似的,“他每天让邓瑶提前过来吃饭,然后打包回去给他呢。” 呃……王博逸是有点奇奇怪怪的架子,这个夏至也知道。她顺势说起了招聘方案的事,刚好程佑也回来了,袁佳一转头问程佑的看法。 “招聘方案其实应该是我们做的。”程佑说,“一般来说,你告诉我们部门规划,我们来安排人手。” “但是王总让我做啊……所以,他真是想考验我?”夏至略略感到不安,总不至于她这个代经理代不到一天,就因为一个招聘方案没做好被轰下来了吧? “王总有时是会突发奇想一下。没什么,我这里有其他部门的招聘方案,回头让小佳给你发一下,你参照着做。人员配置不要一下太多,可以留点机动名额,不够的时候再招。” 夏至赶紧道谢,这不,又欠程佑一个人情了。 下午收到袁佳一发来的方案模板后,夏至就照葫芦画瓢地整了一份方案,为免王博逸发现她找了枪手,她还特意第二天早上才发给了他。 王博逸回了一句:“可,发人事部安排。”事情便算稳了。 下班时夏至截住了袁佳一,表示一定要请他们两口子吃饭,袁佳一拗不过,去问了程佑,程佑想想说:“我们家里还有菜,你上我们家吧,大家一起做饭。” “那行,但我不能空手上去,等下经过菜市场,我要买点材料,我给你们做一道酸菜鱼。”夏至也就会做那么一两个大菜了,还是之前做给潘锐吃试过几次手的。 程佑仰头笑着说好,袁佳一则抿着嘴笑得含义丰富。直到到了他们位于兴达花园的小两房居室,夏至才明白袁佳一为何笑得那么含蓄。 他们一进门,程佑就提了夏至买的菜走向厨房,夏至想跟过去,袁佳一拉住了她:“让他来就行了。我在家就从来没做过饭,都是他做的。” 夏至的眼珠差点掉了出来。他?程佑?做饭?他一米八的个子是怎么挤进那三四平方的半开放式厨房的? 夏至扶了扶松到了胸前的下巴:“我家那位从来不进厨房,他说做饭是女人的事。” “谁说的?他做饭就比我做得好。” 趁着程佑做饭的空档,夏至参观了他们的小家。 小区半旧,有十年楼龄了,他们在两年前买的二手房,翻新了入住。 套内面积大概就五六十平方米,配上了淡咖啡色的墙漆,棕色的布艺沙发,玻璃茶几下还垫了张灰色的长绒毛毯。 夏至脱掉鞋子坐到毛毯上,抬头看着墙上的抽象油画,感到无比的惬意。 什么时候,她和潘锐才能有这样小家呢?不需要大,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有彼此的温暖,就足够了。 正浮想翩跹,程佑就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她们吃饭了。 夏至看到桌上那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咋舌了。还好她没进厨房,要不然要贻笑大方了。 袁佳一看着她这一脸痴相,笑着说:“以后有空多来吃饭啊,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 程佑也淡淡笑着对袁佳一点了点头。 夏至扭头看袁佳一,心上开出了一朵清幽的花。 52、失约 夏至后来才知道,原来梁家寅在办公室里不是第一次偷偷骚扰女同事,他也曾对袁佳一动手,程佑早就对他深恶痛绝,苦于没有证据无计可施。 这次趁着王博逸对梁家寅发了通脾气,程佑又逮着了他偷领夏至加班费的事,乘机参了他一本。 王博逸对梁家寅的那点情分,可以说是被梁家寅自己给作没了的,要是安安分分领点工资,做点小事,王博逸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谁知他连贴信封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呢? 一怒之下,王博逸把两人那张搭着肩膀的大学毕业照都给摔了。不过,据说后来王博逸又私底下找了梁家寅,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开个杂货店什么的度度日。 夏至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将近十一月底,四季如春的楠洲只有微寒。 “那王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夏至感慨道。 “是啊……你别乱动,你这一动两边眉毛不对称了,我擦掉重画。” 又是周五下班时刻,袁佳一在洗手间里给夏至补妆。 夏至昨晚和潘锐通话,他说了今天没什么事可以提前下班过来楠洲,夏至买了八点的电影票,准备去车站接了他简单吃点什么就去看电影。 夏至凑近镜子,看看被袁佳一修过、重新画好的眉,微微上扬的眉梢像缀着桃花,她赞道:“佳姐你手怎么就那么巧呢?我手残,怎么也画不好。” “以前没事,去报了个化妆班学过,你多练练手就好了。”袁佳一往自己脸上补着定妆粉说。 夏至看着镜子里的她,叹着:“什么时候我才能活得像你那么精致。” “傻妞,女孩子就是该活得精致,一个女人有多少韶华可以浪费?”她合上粉盒,装进化妆包里挥了挥手,“我走啦!真不要坐我们车吗?” “不用啦!他没那么早到,我慢慢过去就好。”其实是不想老当电灯泡,这个星期夏至跑两人家蹭过两顿饭了,虽然他们都很热情地招待她,她也不能在大好周末还发射上千瓦的光芒。 夏至出了工业园,坐上公交车才记起今天下午因为开会,几乎都没有看过手机,她把背包转到身前,希望潘锐不要在这期间又给她打了几十个电话,别又有什么误会才好。 手机摁亮,电话没有,信息倒是有一条: 【临时有事,我晚上尽量赶过来,要是来不了就明天早上来。】 夏至一愕,他们午休时才通过电话,潘锐才跟她抱怨今天无聊死了,下午三点等领导出去开会了就提前下班过来。她看了下信息的接收时间,三点十分。 是临时接到工作了吗?怎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呢?她回拨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两下,接着被挂断了。 夏至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忙音,心里更奇怪了。潘锐上班以来,就算再忙也没试过加班,他还因此沾沾自喜向她炫耀过,现在都快六点了,就算忙也该下班了。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挂过她电话,只有她挂他的份。今天是怎么了? 她正疑惑着,就收到了他的信息: 【有事。我等下回电解释。】 寥寥几字,非但没有让她安心,更加重了她的疑虑。他不是因为工作而失约,如果是,他会直说。他下意识地说“回电解释”,他需要解释什么吗? 还是,他正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是需要他向她解释的? 夏至不想胡思乱想,越是不想,就越是想得天花乱坠。接着,她又开始苦恼她现在该怎么办了。 车站可以先不去,可是电影票是昨晚提前买好的,不能退的啊。 她给萧以晴打了个电话,没说电影票的事,先问了她在干什么,有没有空。 “还真没有哦,我有个学生进医院了,我和主任代表学校去看他。”萧以晴说。 “没事了,你忙吧。” 夏至又想了下要不要打给梁璐,她在九月份已经回校上课了,不过想到八点的电影要看到十点,电影院离楠师又远,还是算了。舟车劳顿让梁璐过来看一场电影,就为了不浪费一张票,不被她骂死才怪。 想来想去,多出的那张票还是只能浪费了。好在涨了工资,夏至不至于太心疼。 她在电影院附近下了车,随便找了家面店点了碗牛腩面。吃完面就上了电影院,在候影的区域里坐着看起了书。 原本两个人一起觉得很紧张的时间,一个人时就显得很宽松了,现在离电影开场还有差不多一个钟头。 她每看两页书,就忍不住看一眼手机,潘锐的电话还没有打来,连信息也不发一条。 她本来就心思重得像山,这下更是气鼓鼓的。 影院广播提醒她可以检票入场了,她一气之下把手机关机了走进影厅。 你不是不来电话吗?现在你要打,还得看姑奶奶有没有心情接。她心里暗暗说着,潘锐同志,这下你真的需要好好解释了,希望你的解释可以让我满意,鸽子不是那么好放的。 电影是喜剧,厅内不时响起观众不能自已的嘻哈声,但夏至就是融不进这淳朴的欢乐中去,她完全笑不出来。 直到电影完场,夏至才从包里拿出手机,长按开机。 她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前面的人从滚动着字母的屏幕前走过。她习惯等所有人走完了才走。 看电影她从来不喜欢坐最后一排,觉得太靠后了,前面人太多,影响观影体验,但潘锐喜欢,所以和他看电影,就算是她买的票,她也会买最后一排。 与她料想的不一样,关机不能接收电话,可是如果他打了电话发觉打不通,他应该会给她留信息的,结果她连他的信息也没有收到一条。 她憋不住了,拨了个电话过去,一接通就扔过去一通火气:“你是忙到连电话也不能打一个吗?你单位什么时候也这么忙了?” “夏至?你刚才给我打过电话吗?” 什么意思?他也关机了?打没打过电话,他没有通话记录吗?她的心整个上下颠倒了,她冲口而出:“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53、落寞(求收!) “我没干什么啊……我在家里。”夏至觉得潘锐的声音里透着心虚。 “在家里为什么要关机?” “……刚刚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 她只是试探着这么说,谁知道还真试出来了,她进一步问:“有什么事不能接电话?” “我在开会。” “大晚上的你开什么会?”她铁定他有什么瞒着她,工作的事,他不需要这样遮遮掩掩,吞吐了半天才说是开会,那这个开会绝对是借口无疑。 “夏至,我们明天再说好吗?我订了明天的早班车票。” “不好,我就要现在说。”不说清楚这件事,她能睡得着吗? “夏至……”潘锐重重的叹息传来,“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好吗?” “那得看你说的事情会不会让我生气。” “会,你还要听吗?” “说。”她大概就是想找虐吧。 “我妈有个朋友,给她介绍了个人,她跟我说很多次了,我也跟她说了我不见……” “所以你他妈今晚放了我的鸽子去相亲?”夏至禁不住打断他说道,“看来你们相谈甚欢啊,谈了这一大晚上,心够大的,怎么谈都谈不完。” “不是……我妈给我们买了电影票……非要我带那女孩子去看……” “哦,原来你也看电影了啊,怎么样,电影好看不?趁着黑灯瞎火牵人家手了吗?亲嘴了吗?” “夏至!”潘锐重重地叫了一声,“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我有说好不生气吗?你在乎我生气吗?你都跟人家看电影去了,落我一个人坐电影院里看人家卿卿我我。” “你怎么这样呢?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想去,我妈电影票都买好了,餐厅也订好桌了,也跟人家说好了,我不去,她老脸下不来啊……” “是,是,你家的电影票不能浪费,我的可以,你妈和人家约好了不能爽约,你和我约好了可以爽约。” “我就知道告诉你你会生气。有什么好生气呢?我们就一起吃了个饭,我妈在,那介绍人也在,看电影她看她的我看我的,我话都没跟她说一句。”又来了,潘锐又开始那委屈兮兮的音调了。 “行吧,反正说到最后又是我的错。”夏至总结道,“那明天你也不用过来了,继续约人家逛街吃饭看电影去,这感情还没培养好可以继续培养。” “不说了好不?算我的错。” 算他的错……难道不是他的错?每次都这样……夏至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穿了。她连“再见”也没说,挂了电话就马上关机。 夏至现在算是知道了,潘妈妈对她应该是很不满意了。否则会那么着急棒打鸳鸯? 她确实生潘锐的气。他意志坚定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妈妈能奈他什么何呢? 可是,对潘妈妈,她却生不来气。眼见着自己的儿子每个星期这样来回奔波,她想必是很心疼的吧。希望儿女安好,是所有父母共同的心愿。 潘妈妈又不了解她,没有义务去考虑她的感受。 她的感受……又是什么?她真的享受这样的候鸟生活吗?她快乐吗?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萧以晴说得对,要不就他回来,他们还在一起。 可是她开不了这个口。潘锐说不上多喜欢现在的工作,也说不上多满意,但对比他在楠洲时的状态,他自信多了,仿佛浑身发着光。 她要是让他回楠洲,这座竞争剧烈到人如蝼蚁的城市,她承担不起他可能遭遇的失落。 她也承担不起他的拒绝。 她落寞地走在通往地铁站的路上,抬头触目所及,到处都明晃晃的。 马路边高高擎着暗白色光晕的路灯,她经过的那些店铺招牌闪耀着饱和度极高的红黄蓝绿紫,马路两边的高楼里,间或有一两格透出暖暖的黄光或白光…… 但没有星光。好像在这样一座从不熄火的城市里,星光是多余的,又像是所有的星星都在这座璀璨繁华的城市面前黯然失色。 这座城市太好了。好到她如此努力,还是配不上它的好。 这半年,夏至兢兢业业,刻苦勤奋,在公司里有了一席之地。王博逸对她的评价是,不太聪明一个人,但是可靠。 她也不知道这是在称赞她还是贬损她。 她有了自己的部门,以代经理的身份,有三名下属。一人专管广告事务,一两个美工负责产品设计和刊物排版,一人负责产品宣传活动策划,她除了管理部门及编制产品说明书,还依然在做内刊。 公司停掉了原来外包给广告公司的宣传业务,只保留了宣传片和海报设计这些他们部门完成不了的工作,其余的宣传事务,都握在了他们手里。 她觉得她还不算成功。这本来就没她什么功劳,完全是王博逸的规划。她不是拍马屁才这么说,事实确实如此。她就是捡了个大便宜罢了。 可这毕竟是她的事业啊…… 她有了正在蹒跚起步的事业,为什么还是这样空虚? 她重新掏出手机,开机,看到了潘锐的信息: 【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明天再说吧。你知道,我爱你。】 她没有回信,而是给萧以晴打了个电话:“可以收留我一个周末吗?” “嗯?当然可以啊。过来吧。”萧以晴没有多问。 夏至很庆幸她还有这么个朋友,可以在她心情陷入低谷时,不问缘由地接纳她。 她一个晚上也呆不下去了,她不想一个人在这出租屋里睡。她回去收拾了两套衣服,就打车去了萧以晴的宿舍。 “那你想怎么样呢?”萧以晴托着腮看她,一副“我早就说了”的神色。 两人盘膝坐在床上,一人抱一只毛娃娃,夏至跟她说起了今天潘锐失约的事。 “你觉得呢?”夏至反问。 萧以晴竖起两掌在胸前:“别,这事我不敢再给你提意见,免得梁璐又骂我。” “好吧。我再想想吧……” 事业与爱情,鱼与熊掌,真的不能兼备么? 夏至陷入了两难。这个周末,她不想见潘锐,也不想跟他商量。他肯定是觉得维持现状就很好,明明他自己也很疲惫于两城的奔波,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可以,就不想改变现状。 星期六的早上,潘锐还是来了。他打她电话,她关机。在QQ留言,她不回复。他也打给萧以晴,萧以晴接电话时,瞪着眼用嘴型问她怎么办,她摇了摇手。 “夏至?她没过来找我哦……你要不问问梁璐?” 夏至裹紧了外套,她感到丝丝寒意,十二月的楠洲,该凉了。 54、回家 星期天晚上,夏至终于回了电话给潘锐。 潘锐的话音绷成了一条线,他快急疯了:“夏至,你到底怎么了?你不相信我吗?我只是为了敷衍我妈,我不会再和那女孩子联系。” “你自己决定吧,如果真的觉得合适,你没有必要为了我错过一个好女孩。”夏至为自己居然能那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而讶异。 “我早就决定了,你就是我想要的女孩。” 夏至对这样的甜言蜜语无感了,她打这个电话是为了解决问题:“那你会回来楠洲吗?”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响起时也带着犹豫:“夏至,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那不是共识,是你做的决定,我只是尊重你而已。” “夏至,最近领导找我谈过话,我有机会入编的。” “那我明白了。” “不是,你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潘锐急促地说着,“最起码,你让我存点钱好不好?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地留在楠洲,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或者我可以做点生意,可是我需要本钱。” 夏至轻轻一笑,她知道潘锐看不见她的笑。他还是那么幼稚啊。 “潘锐同志,你知道每一天,楠洲都有公司成立,然后每一天,都有公司倒闭吗?很多人倾家荡产地来楠洲创业,最后带着一身债回去了。” “你觉得我不会成功吗?”他的声音软了,像是自尊心被她淡淡的嘲讽刮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成功。这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可以吗?” 他停顿了一下,说:“可以。” “你暂时不要来找我了。你也好好想一想吧。我们的问题,不是束之高阁就可以迎刃而解的。我希望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是找到了解决办法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听筒里久久地安静着,夏至几乎以为线路断掉了:“你还在吗?” “我在。” “那我挂了。” “嗯。” 夏至把手机移开,脸上原来贴着手机的地方剩下了一抹温热。 她需要时间去考虑两人的距离问题,也需要时间去看看她到底有多爱他。 她不担心在分开的时间里,他可能会屈服于潘妈妈的絮絮叨叨,与某个女孩子走在了一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说明他也不是很爱她啊。那样也许她就释然了。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失恋,但是她觉得分手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仍有牵挂。 先看看吧,她还没想好。 她叹一口气,下个周末,也许她该回一趟家,何艳固定每个周末都要打一次电话给她,问问她的情况,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她几乎总是这样回答:“挺好的……工作很顺利……最近很忙,加班很多,周末跑不动了……身体没有问题,就是缺觉,所以周末要补眠……”像小学生背书似的。 这个星期,夏至在星期四就主动打了电话给何艳。 知道她会在周五赶夜班车回来,何艳叮嘱着“路上小心”,干巴巴的语气听不出激动,然而当夏至在晚上九点多踏进家门时,她闻到了餐桌上飘来的老火汤的甜香。 还在车上时,夏至就收到了何艳两次来电,问她到家的大概时间:“你爸过去接一下你吧。” 夏至才不要夏健锋来接呢,明明车站到家不到十分钟车程,她打个摩的一会儿就到了。 “没吃饭过来吃。”何艳从厨房走出,在汤煲旁放下了手里的面。 夏至应了句好:“我先放东西。” 她把背包带过玄关,看到夏健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照例是一缸浓茶。 “爸。”夏至叫了他一声,他眯着眼看电视,点了点头,却没有转头看她。 还是这样啊,对她爱理不理的,哪怕半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回家。 她嘴唇往上努了一下,不理就不理呗,她从小就没指望过她在某一天放学回家时,能迎上父母的拥抱。 她把背包放在了沙发一角,从暗格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千块钞票。她走向餐桌,何艳从餐桌走向沙发,两人在中途碰上时,她把钱塞给了何艳。 何艳低头看了一眼,接过了:“够钱用了?” “嗯。”夏至几乎不出声地应道,何艳就把钱塞进了裤兜里,没有数。 她在电话里告诉过何艳涨工资的事。 她以为何艳和夏健锋会为她高兴,工作不到五个月,涨了两次工资,职位也跳升了,可是何艳的回应也是很淡。 何艳还在为夏至不肯回康洲当教师一事耿耿于怀。有一次在电话里,何艳就说起谁谁家的女儿,去了教书,每天就上两节课,每个月收三四千,多轻松。 夏至懒得去辩驳,她虽然不在教育线上,但她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啊,偶然在班级QQ群里聊天,大家净是抱怨压力大工作忙的。 夏至独自坐在餐桌上吃面喝汤,夏健锋和何艳看电视剧,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电视机的声响和她嘴里发出的啜面声。 夏至往两人的方向瞥了好几次,他们相互不交谈,她在他们眼中也像是个透明人似的,这样的家庭氛围她是很熟悉了。 小时候,她曾以为父母与子女间的关系都是这样冷漠的,直到她去到同学家里,才发现别人家的父母都能跟孩子其乐融融,怎么就她家里像住了一屋子仇人的感觉呢? 她试着打开话匣子:“小远打电话回来了吗?他什么时候放寒假?” 由于受父母的影响,她与夏远也说不上很亲,可是也算她在这个家里最温情的一根脉络了。果然如夏健锋所说,夏远高考不利,最后考到了江西一所专科财经学校。 夏至主张让夏远复读一年,夏健锋反对,他说不要浪费时间,踏踏实实认清自己的位置,读什么学校都没有关系。 康洲没有火车站,夏远去江西的时候,到楠洲转火车。夏至和潘锐到车站接他。夏远也就知道了夏至和潘锐的关系。 夏远问为什么不告诉爸妈呢?夏至只笑笑说:“你别多嘴。” 姐弟俩从此有了一个秘密,似乎也更亲近了。两人不怎么打电话,不过常常在QQ上聊天,夏至会问问夏远学习的情况,偶然给他打个一两百当零花钱。 最近她心思很重,这次回家才想起好些天没和夏远联系过了。他学校应该也快期末考了吧,专科学校放假比较早。 何艳眼睛仍然专注在电视屏幕上:“啊,打了,他过了元旦就回。” 之后三人又再无话。 好吧,夏至也不折腾着找话题了,反正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她把碗收进厨房洗净,回了自己的房间。 55、年假(求收!) 夏至终究是在家里呆不下去,星期六,她约了几个高中的同学出来喝了下午茶,星期天在家睡了一上午,下午就早早收拾好行囊回了楠洲。 没有潘锐的日子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过。 她上班,她步履匆匆,她把每项工作任务压缩在一个紧迫的时间内,要求自己必须完成,时刻保持着脑袋的高速运转。不停下来,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对自己很严苛,对他人却很宽容。她每星期固定请她的小部门一次下午茶,下属没做好的工作,她主动地帮忙分担,下属做错了事,她就去帮忙背锅。 王博逸在周一的主管会议上对她连连地摇头:“夏至啊,你这样是不行的。领导能力太差了,你看你都带了个什么团队。” 夏至两手抠着圆珠笔,眼睛一直盯着会议桌不敢吭声。 话是这么说,可是王博逸还是没有把她撤掉,反而又给她上调了五百的工资。她反而有点受之有愧了,她不是工作没做好团队没带好么? 然而程佑对她说:“王总说话很尖锐,但他是认可你的。你就是不要太老实,该你做的,你做,不该你做的,就分给别人做。” 程佑说完话,就解下围裙上了洗手间。 “我们先吃。”袁佳一举起筷子招呼着夏至。夏至已经成了他们家的常客,不但工作日下班时没事来蹭个饭,有时周末也买几个菜提过来。 夏至悄悄地问她:“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袁佳一毕业四年,今年26岁了,程佑还要长她4岁,过了年都奔三了。两人爱情长跑八年,夏至想,应该也见过家长了吧。 有房有车有事业,两人相敬如宾,有足够的感情基础,这不是夏至心目中最完美的爱情么? 然而袁佳一嘴角挂着一丝哀愁:“可能……今年年底吧……” “真的?” 夏至真心为两人高兴,可是袁佳一在听到厕所门打开时脸上略过一抹慌张:“不说了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离开了两人的温馨小窝,夏至会一个人逛一下街,看一下电影,找个咖啡馆看一下午书,或者去看各种免费展览,参加一些文化沙龙活动。 郭芸熙,之前看装置展时加了她QQ的那个美院的大一学生,真的时不时就给她发各种活动信息。 有些是他们美院学生会组织的对外活动,有些是社会人士闲着无聊组织的活动。 夏至在QQ里问她:【你哪里找那么多活动信息啊?】 郭芸熙给她发了一串笑脸:【自己上网找啊,或者朋友介绍,都有。夏至姐我们有个活动群,你要加入么?】 夏至说好,反正一个人是真的很闲。 她去群友们在私人艺术空间里开展的书友会,十块钱的入场费可以有一杯柠水以及一下午唇枪舌剑畅谈图书的时光; 她去某画室开展的零基础油画体验活动,顺着自己的心意胡乱涂抹; 她跟着驴友们去爬山,不走政府园林办规划好的水泥大路,专门寻找那些鲜为人知的羊肠小道,看楠洲这座现代化城市里隐藏着的原始美…… 她过得挺好的,不用再刻意去计较日子如何难熬,只要任由它如流水泻下就可以了。 2007年春节,她有将近十五天的年假。 夏至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先去了萧以晴的老家邺阳——坐火车得颠簸六个小时,自驾直接走高速四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的一座三线小城。 萧以晴找了同乡的车拼车回去,走得尚算早,春运的堵塞还没开始,一路顺畅,到了邺阳城中心,萧爸爸早驱车到位等着她们。 大学四年,她老听着萧以晴吹嘘老家的美好:门前一个小鱼塘,可以捉鱼钓虾,塘边多种果树,一年四季不缺水果,晚上坐屋顶天台看星星,这南国的初春,暖风正好。 “这个时候,栀子花柚子花黄皮瓜花芒果花桂花都要开了,我们还能去摘草莓。”萧以晴乐呵呵地介绍着。 夏至在萧以晴家呆了将近一个星期,在除夕那天才回到了康洲。 春节陪着何艳去走访亲戚是少不了的,虽然大多数的亲戚她只能勉强认得说不上熟络,但是还是得接受人家工资多少何时结婚一类的盘问。 何艳在家里板着脸的一个人,只有在这些一年见不上几次面的亲戚家里才开朗起来,她嘎嘎笑着说:“男朋友都没一个呢!表姑姐你给介绍个好的呗!” 夏至在一边坐着,只有讪笑的份。结婚,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呢。 她受不了这样傻里傻气的对话,她不是还年轻吗?23岁不到,何艳就急着把她嫁出去了? 读大学的时候,他们总跟她说不要着急找男朋友,一毕业才半年,就盼望她可以马上出嫁,父母真难伺候。 夏至熬到年初四,就借口早点回楠洲准备上班,逃离了每天络绎不绝的亲戚们热情的目光。 年初九上班,她还有四天的假期。 足足五十二天,潘锐没有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打给他。像他们说好的那样,他们不联系,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 夏至觉得她现在这样过得挺好。他在她生活中占的比重,也许不如她自己想象的大。 想他是很偶然的事。通常在深夜忽然惊醒的时候,她会猛地抓过手机,看看有没有他的来电。 她好像在梦里看见了他,又好像没有,心里有一个角落空了,不管她如何填充,都没有办法把那一角填满。 “你还好吗?”她扭头看向窗户,问自己,也问梦中见到的他。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原来现在不过十一点多,她是大概九点多入睡的。梦做得这样深,这样沉,就像做了一辈子那样,她差点就走不出来了。 门忽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在黑夜中显得这样突兀。夏至从床上弹坐起来,她把被子扯在胸前,看向门口,每一下的敲门声都如惊雷砸在她头顶。 “谁?”她对着黑暗叫了一声。 56、敬酒 夏至盯紧门板,生怕门上会走下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将她一口吞噬。 “夏至……是我……” 一个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随后,她听见了门锁被插入钥匙扭动的响声。 怎么可能呢?她肯定是在做梦。她刚刚不是在梦里看到他了吗?她现在肯定还是在梦里。 门被推开了,借着楼道上的声控灯,夏至看到了潘锐的身影。他的脸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走了进来,合上门,屋内又重新乌黑一片。 她抓住被子的指节微微发着抖,看着他走向她,如一座大山朝她压下。 他没有半分犹豫,抱住了她,准确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松开被子两手搭上他的肩膀,触摸到他微湿的外套,她从他狂躁的吻中解脱出来:“下雨了?” “嗯,下雨了。”他应道。 这是梦吗?这还是梦吗?梦能这样真实吗? 她拉开他的外套拉链,帮他把衣服脱下。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样主动地献上自己。 心底那个角落终于被点亮了。没有了他,她确实过得很好,可是再好,心也还是装不满。她在不知不觉间为他开辟了那一块自留地,只有他一人可以耕耘。 她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知道我在楠洲?”她触摸着他平实的胸膛,问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来找你,可是不敢打电话给你,我以为你还在康洲。”他紧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说着自己的荒唐。 “那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敲门,你不是有钥匙吗?”如果不是他的接触带给她如此强烈的感受,她可能以为这真是一个梦。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就来了。敲门,是想装作你真的在屋子里,怕半夜开门进来会吓到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真的在。我很傻对不对?” “对,你一直都傻。但是我更傻。”夏至补上了一句。 “我们和好吧,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我就想要你,我谁也不要。我没有和那个女孩子再联系了,我妈给我介绍别的人,我也没去见。真的,我没有骗你。”潘锐恳求道。 夏至回避了他的问题,问道:“你什么时候上班?” “初九。” “我也是。” “那这几天我就不走了,好不好?” “可以,但是你始终是要走的。”她说过,她希望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是解决问题的时候,然而现在问题依旧在。 “……那,你明天跟我回家吧。我去告诉我爸妈,我们结婚。” 夏至抬头看他,迎上了他的目光,夜很黑,但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潘锐同志,你这算是求婚吗?”她想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可以正式求一次婚。如果你需要的话。”他笑得异常的温柔。 她看了他好久好久,心里冷暖交杂,她多想答应下来。她想嫁给他,想当他的妻子,想有他们的家。 但是她说:“不。我们结婚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让问题更复杂。” “怎么会呢?我们结婚了,谁也分不开我们。” “距离会,居无定所会,将来没有人照顾的孩子会。潘锐,我们不单单要相爱,我们还要有自己的家。我不想结婚后,每天下班回来还是一个人看着四堵白墙,我不想总是一个人呆着,这样结婚有什么意义?” 她一口气说着,他看她的目光开始闪烁:“我们会有自己的家的。” “那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家,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吧。” 四天可以过得很快,也可以过得很慢。夏至带潘锐去参加了一次书友会活动和一次驴友活动,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情侣。 剩下的两天,他们就留在了汴溪走走逛逛。直到2月25日,星期天的下午,夏至又一次把潘锐送去了车站。 第二天是年后第一天上班,大家兴致都很高,王博逸着邓瑶在国宴酒楼订了个宴会厅,晚上办公室人员吃开年饭。 看着大家脸上漾满笑意,夏至抛开心里的沉重,把手里的酒杯斟满了啤酒,捧着走向了王博逸。 “王总……” “哦,好好。”王博逸急忙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含着笑听夏至说话。 “谢谢你这大半年来的悉心教导,在你身上,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锻炼的机会。祝你身体健康,欧娅蒸蒸日上。我先喝为敬了。” 夏至仰头把酒一口干尽,大学时练出的酒量让她横扫中文无敌手,但在公司的聚餐中她从来没有这样喝过。 在同事们眼中,她就是一个老实而勤奋的女孩子,忽然展现出来的酒量,引得一桌人拍手喝彩叫好。 她把杯口朝下,以示已经喝光了:“王总,你随意。” “哈哈!”王博逸赞赏地笑了两声,“夏至,你深藏不露啊!不过你要记住,机会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的。不论什么事情,都是有能者居之。” 王博逸大口呷了两口酒,然后把酒杯举了举,表示只能喝那么多了,夏至不勉强,桌上也没有人敢起哄让他多喝。 夏至客套了几句回到自己桌上,又满上一杯酒走向了同桌的程佑和袁佳一。 “程哥、佳姐,这杯是我敬你们的,谢谢你们的照顾,我预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两人一同站起,程佑举着一杯茶说:“承你贵言吧,我要开车,只能以茶代酒了。” 夏至笑笑说:“没关系,随意就好。” 她又喝掉了一杯。 袁佳一抿了一小口酒,拉了夏至一把:“夏至,你别喝多了。” 夏至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没事,离喝多还早着呢。” 接下来,夏至敬了宣传部的三个下属一杯,又举着杯各张桌子敬了一轮,一顿饭吃下来,她饭菜没吃多少,酒一个人就喝掉了四五瓶。 她走路有点浮,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朝袁佳一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袁佳一抱着她的肩没有松手:“我知道你没事。我们想去兜兜风,你赏个脸陪我们一起去,兜完风我们顺路送你回去。” 夏至把下巴搁在袁佳一肩上说:“你们去兜风那是谈恋爱,带个电灯泡干嘛?” 袁佳一说:“这不是路灯不够亮嘛!走吧,上车。” 程佑把车开到了夏至住的巷口,袁佳一扶着她上了楼。 夏至在车上颠了一程,脑袋现在发昏发胀,她从袁佳一的搀扶中抽出身子:“我自己走行啦!都到门口了。” “是啊,都到门口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袁佳一依旧把手搭在她腰上。 屋门打开,袁佳一把夏至送到了床边才停下了脚步:“好了,你好好睡一觉。” “佳姐。”夏至拉住了袁佳一说:“你们要好好在一起。你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可能是酒精的影响吧,夏至仿佛在袁佳一的眼中看到了忧伤,她说:“我们会的。” 57、离楠(求收求票!) 星期五中午,潘锐打来了电话:“上班第一个星期,很多事情压着没处理,我今天走不了了。” “没事,你忙吧。”前一天晚上通话,潘锐就已经说过可能星期五脱不开身了,夏至早有预备。 挂掉电话,她从欧娅饭堂走出,直接走向了工业园大门。走到保安室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 正对大门的就是他们的主办公楼,四四方方的十层办公楼,大门装了扇高大的电动玻璃门,显得现代化而气派。大楼正面是蓝色的玻璃幕墙,这是一面单面玻璃,在室内他们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致。 午阳当空,玻璃幕墙一角反射着刺眼的光。她用手罩在眼睛上方,感到微微的眩晕。 “出去吗?”叫老王的保安和她打了个招呼。 “嗯,是的。”她笑了笑,抬腿走出了欧娅工业园大门。 她怕自己会再回头,因此一路叮嘱着自己走快点再快点。 她订的是四点的车票,现在是一点不到,回到出租屋大概一点四十分吧。她昨晚就收拾好了一只行李箱,一个行李袋,电脑塞进了背包,大学时攒下的两箱书,她送去了萧以晴的宿舍。 钥匙她也留给了萧以晴,一是需要以晴帮她处理退房的事,二是因为萧以晴对她那只小冰箱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但她得周末才有时间来搬。 “你下午反正都请假了,干脆等下直接搬走得了。”夏至背起潘锐的吉他说。 她其实反对萧以晴请假过来送她,但萧以晴还是不顾她反对地来了,梁璐也是。 “我送你去车站,再跑回头搬这货?你饶了我吧,这货看着不重,我也搬不动啊。我改天找个同事来帮忙搬。” “还是先别搬吧,搞不好这脑残明天就跑回来了。”梁璐话有点冷,她在电话里骂了夏至一通,表示没看出夏至是个这么愚蠢的女人,可是她还是来送她了。 夏至嘿嘿笑说:“也对,没事先放着也行,我房租交到了15号的。” 她们到楼下叫了辆的士去车站。年后车站改了检票方式,检票以后乘客得独自进闸乘车,梁璐和萧以晴只能送夏至到检票口前。 夏至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她把行李袋放在了行李箱上,这样可以一同拖着走:“行吧,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梁璐双手绞在胸前,和萧以晴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夏至,我和以晴商量好了,下个月我们会帮你续一个月的房租,你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我们就是想告诉你,你是个有娘家的人,被欺负了受委屈了,你是有退路的。” 夏至深呼吸一口气,吸进的气流在胸腔里颤了几下,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她抱住了两人的脖子:“我知道,我不会被人欺负的。” 在广播声的催促下,她放开两人转身走进了检票闸。 长途客车驶离车站,驶离她奋斗的城市,驶向她寄以厚望的未来。 浸润着斑驳历史的楠洲老街道在往后退,标志着楠洲高速发展的高楼大厦在往后退,缀满米粒大小的芒果花的绿化树在往后退,她的梦想也在往后退。 可是她不想为此流泪。她明白她放弃的是什么,也肯定她能得到的是什么。她塞上耳机,听着那首百听不厌的《那些花儿》,靠在椅背上,抱紧背包坠入了睡梦中。 楠洲离泰城市中心直线距离150公里,这是地图上的距离,两地有高速直达,但也得走上两百多公里,夏至到泰城时是六点半,再到大河县五谷镇,她还得转乘一个半钟头的市内客车。 市内客车是破破烂烂的旧中巴,当车子在标注着“大河五谷”的站牌前停下,夏至吓了一跳,这种走起来“哐啷”作响的车子,就算在康洲也早就被淘汰了。 “你上不上车?”检票员看她捏着票不动,不耐烦地嚷了句。 “哦……好。” 车子没有行李厢,她只能把行李全部搬上去。因为担心东西太多阻碍到其他乘客,她拖着箱子走到了最后一排,这里座位相对宽松些,但也更颠簸些。 到这里,夏至已经了无睡意了,她好奇地看着车窗外这座陌生的城市——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城镇吧。 楠洲也有类似这样的老城区,但在泰城,低矮的墙灰在墙上落出了一个个坑的南洋式骑楼填满了整个主城区。 新建的高楼也是有的,只是建筑风格显得极为淳朴,没有楠洲商业街上随处可见的大屏幕,最多在镶着瓷片的大楼外墙上挂一幅红得扎眼的大型广告画。与楠洲想比,街道上人影寥寥,让夏至感到很是荒凉。 而更荒凉的是这一路。车子驶出泰城市中心后,七拐八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路上的灯越走越暗,最后整辆车子在一团墨水般的漆黑中行进。 夏至趴在窗外瞪大眼看,路旁隐隐约约的丛丛树影让她意识到车子正行走在山间。如果不是这一车上还有不少乘客,她甚至要以为自己上了黑车,正被卖往山区。 司机想必是经验丰富了,在这样浓黑的夜里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重点是道路还是极窄的,车身时不时被生长得毫无章法的野草或枝叶刮到,每一次夏至都要吓一跳,以为路边潜伏着的某只野兽要扑到车上来。 一路胆战心惊加上司机的生猛操作,夏至终于晕车了,她艰难地吞咽着唾沫,把翻滚的胃部压了一次又一次。 因为要赶车,她到达泰城后没有吃晚餐,此刻胃里全是酸液,使她加倍难受。她合上眼,将额头顶在前座上,这样能稍稍减少身体的颠簸感,这个姿势也更便于压制胃部。 总该要到了吧……她心里想到。她从来没有坐过如此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的车。 她本来是想在车上给潘锐挂个电话的,然而晕车的痛苦让她连掏出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她也无法判断她到底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可以到达五谷镇。 终于,车子驶进了一簇亮光中,几经调整后,车身跳跃了一下,停了下来。 司机粗声粗气地嚷着:“到了!” 58、抵泰 夏至一手拖行李箱和行李袋,背上一只大背包,身侧一把吉他,像圣诞老人似的摇着身子朝车门走。 车上过道狭窄,两边的座椅不停地碰撞着她的行李,增加了她行进的困难。 下了车,新鲜的空气一下冲撞进她的体内,把她那昏昏沉沉的脑袋吹醒了。 她环顾着半暗的停车场,不大,场边一座黯哑的平房,只在旅客出口上方装了一只昏黄的灯泡。 她的心重新悬了起来。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认为她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可是当她真的置身五谷镇,她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虚。 因为晕车,她身上冒出了一层虚汗,入夜后风还是凉的,一吹,她打了个哆嗦。 还是先找潘锐吧。 她拖动行李一出站口,就马上有四个戴着头盔的男人围了上来。 他们口里吐出的方言语速飞快,音调铿锵有力,然而每一句话的尾音都朝上扬起,给她一种凌厉的怪异感。 她知道他们只是想拉生意的摩的司机,楠洲禁摩好些年了,而在康洲摩托车依旧很普遍,康洲也是满街的摩的司机。 但是,可能因为他们操着她听不懂的方言,又是这样深的夜,她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把吉他的背带往自己的胸前又拽了拽,就像防备着谁来抢这把吉他似的。 她不断地摇着头,突破他们的包围往前走,有三个司机见状就离开了,但还有一人紧追着她不舍。 她狠狠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用夹生的普通话说:“靓妹宁去边树?沃送宁去!” “不用,有人来接我。” 车站很小,出站口旁边就是候车厅,夏至绕过一排铁马护栏走了进去。 候车厅统共就三排座椅,夏至在第一排坐了下来,拔响了潘锐的电话:“来接我吧。” 潘锐不知道是受到了惊喜还是惊吓,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来了?在车站吗?” “快点,我饿了。”晕车的恶心消散后,夏至感到了肚子的空虚,站里有家小店,她扫了一眼,只有方便面和饼干,她不想吃。 她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潘锐才出现在了候车厅门口。 她先看见了他,也可能是他先看见了她。反正,当她看到他时,他还没开始走向她。 他穿一件黑色的带帽风衣,呆站在门口,身体朝向她,手心捧一串钥匙,微微张着嘴,眼里有光。 她站起来,两人相隔五米,相对而立。 她把他们的距离从一百五十公里缩短到了五米,她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带着点疯狂劲儿地来了。 她朝他笑,手左右甩了甩指向搁在脚边的行李,意图很明显。 他嘴动了动,终于走了过来。 她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拥抱她,然而他没有,他背起了她放在椅子上的背包和吉他,拖起行李,空出的一只手牵着她往外走:“来,我带你去吃夜宵。” 潘锐开了辆摩托车来接她,她早就听他说过高中毕业后他就考了摩托车驾照,不过坐他的后座这是第一次。 他把行李箱横放在前踏板上,行李袋搭在行李箱上方,吉他和背包实在放不下了,只好递回给夏至:“你得自己背着了。你早告诉我带了那么多东西来,我就叫辆的士过来。” 多吗?这是她在楠洲将近五年的家当,她断舍离了不少才精简到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她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背上坐上了后座。 把脸贴在潘锐后背上,夏至感到心安了许多。她吹着扑面而来的凉风,看着这座她即将要生活的小镇。 水泥路倒是很宽敞,路上没有画交通标线,过路的车子也不多,都自觉地靠右行驶。 稀疏的路灯也足够明亮,让夏至能看清道路的两旁。 住房大多是三四层的,高至五六层的也有,装潢好一些的,外墙全贴了瓷片,更多直接裸露着墙砖。基本上楼房有多宽,大门就开至多大,都是折叠式的上了油漆的铁门。 这样的门一打开就可以做生意,所以住路边的人家一般会开个小店。 像饭店、杂货店、手机充值店之类,通常都没有正式的招牌,只对着车来的方向树一块木板,上面用黑笔写着“有饭吃”、“矿泉水”、“充话费”等字样,简单粗暴而直接。 潘锐把摩托车停在了一间写着“正宗牛杂”的小饭馆前,示意夏至下车:“这里的牛杂面最好吃了,你试试。” 夏至跟着潘锐走进了店子,店里只在煮食台前亮了一盏小灯,一个人躺在靠墙边的一张竹制躺椅上,听着收音机里混满杂音的大河方言剧。 潘锐叫了一声,依然用的是她听不懂的方言,那人马上站了起来,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他弓着背,和潘锐交谈了几句,就打开了店里的大灯,然后走进了煮食台煮面。 说是大灯,也不过是比吊在煮食台上的那盏灯泡稍亮一点。藉着这亮光,夏至看到了桌上布满了油污。 她掏出纸巾把桌面擦了一次,没擦干净,但感觉好些了,这才抬头对上潘锐的目光。 他嘴角是上扬的,好几次吸了一大口气,像要说话,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还是夏至先开了口:“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有点不明白。” 夏至横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不明白?你不回去楠洲,所以我来了。” “你再也不回去了吗?”潘锐显然还没能消化通透这件事。 夏至耸耸肩:“不知道,说不好。也许我明天就回去了,如果你对我不好的话。”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但是,你工作怎么办?” “辞了。”夏至正色说,“潘锐同志,我现在认真地告诉你,我接受你的求婚了,你在哪里,我就把家安在哪里。我要趁着我还年轻,在另一个城市重新起步。我希望我们共同进退。好了,你现在准备怎么安置我?” 潘锐愣了下,说:“你是说,我们,现在就结婚吗?” 59、新生(求收求票!) 老板给他们送上了两碗牛杂面,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夏至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等老板退开去了,就故意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要去跟你爸妈说,我们结婚。” “嗯……我是说了……但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就跑过来了呢?” 本来夏至是打趣潘锐才这么说的,她不可能一说结婚就明天去和他扯个结婚证啊,就是个引申义而已。 可是潘锐的话与他脸上的难色触犯了她,有关结婚的提议,他是真的脑一抽随便说的?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和她结婚吗? 她盯着他,脸色越来越僵,她冷冷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来,我明天就可以走。”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来?我就是……太意外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讨好地伸过手拉她,被她拍掉了。 “只是意外,没有惊喜?” “也有吧……不过,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不知道怎么办?你爸妈不是早知道有我这个人吗?” 潘锐吞吞吐吐地说:“知道是一回事啊……可是现在……夏至,我今晚不能带你回去。” 他犯难的只是这个吗?那如果只是这个,夏至倒可以松一口气,她本来就没想要大半夜的跑潘锐家去啊,女孩子的矜持她还是有的。 “谁说现在去你家了?你找个地方让我睡我一晚,我明天去买点见面礼再去你家。”夏至想了想,又说,“但今天晚上,你得跟你爸妈说明我的情况。 “潘锐,可能你觉得我没经过你同意就跑过来有点混账,可是我不来的话,你这辈子也不会下定决心。我不想总是一个人在战斗。” 潘锐再一次伸过手来,这次夏至没有躲避了,而是主动伸出手让他握着,潘锐说:“我明白的。你放心,你走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会走完。快吃吧,尝尝泰城的牛杂,你会喜欢的。” 夏至舒展开笑脸,她接过潘锐递来的一次性筷子,拌了拌碗里的面,汤清葱白,富有弹性的牛杂配上香菜,有一番独特的鲜美,果然不错。 潘锐一边吃着,一边给夏至介绍着县镇特色,他本来有点不知所措,但也慢慢放开了,话语的兴致越来越高。 一方简朴的小店,一盏微弱的暖光,一阵无忧无虑的笑声,向无边的暗夜飘荡开去。 餐后,潘锐就带着夏至折返了镇区,他说:“村里没有像样的旅馆,镇上倒还有几间干净整洁的。” 夏至就没指望着住宿条件能有多好,总不至于比大学时的宿舍差吧。由于心理期待值够低,发现这小旅馆居然还有洁白的床单和空调时,她已经很惊喜了。 天不热,然而房间内有股潮味,她还是打开了空调换一换气。 潘锐放下了行李,她就要赶他出门:“都快十点了,你快回去。” 他抱住她的腰把她揽向自己的身体:“我不走了,在这陪你。” 她用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不是说好你回去跟你爸妈交底吗?” “我打电话给他们说。”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她身子后仰躲开了他进一步的亲吻。 “不行,这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你必须当面跟他们说清楚。”夏至语气坚定地说,她可不想她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得不到潘锐父母的认同。 “好吧……”潘锐留恋着她的唇,痴痴地说,“你等我,我会把你带回家的。” 夏至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我知道,去吧。我会等你。” 把潘锐送出了门,夏至走进浴室,将热水调到最高,让滚烫的水流从头顶打下,把皮肤烫得发红,轻微的疼痛、毛孔的舒张给她带来无比的快感,也洗净了她一身的疲倦。 这会是她的新生。她将在泰城展开一段新的旅程。 洗完澡,夏至就把电脑接上了旅馆的网线。泰城的招聘信息,从上个星期天潘锐离开楠洲后她就开始留意。 市区相对来说有更多适合她的职位,可是她不想离潘锐太远,因此她把范围缩在了大河县城以内。刚刚潘锐跟她说过了,县城中心的话,离五谷镇大概是一个小时车程,这个是她可以接受的最长通勤距离。 她网投了县城一个广告策划和一个办公室行政秘书,都还没有收到回音,再看了看其他职位,兴趣不大,她就关掉网页打开了Word文档。 这大半年她一个人生活,过得很节俭,离开楠洲,她身上带了一万块,可以暂时缓解她没有收入的压力。 然而,刚毕业那几个月的算计让她实在怕了,在找到工作之前,她不敢让自己过得太松懈。 她那么高傲一个人,从来没试过去求编辑发稿,昨天她联系上了一位认识的杂志编辑,主动问有没有适合她文风的选题。 因为怕编辑已经忘了她那么个人,她还附上了自我介绍和曾经在杂志发过的文章,总算顺利拿到了一份约稿。 除了工作上内刊需要的新闻稿通讯稿,夏至毕业后几乎荒废了自己的文笔,主要还是太忙,下班后脑袋也是昏沉的,周末休息好后,又顾着与潘锐厮守。 现在她没有这个懒散的时间了,她得重新捡拾起这支笔,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找不到工作,她就专业卖文为生。不指着收入多高多稳定,不饿死就好了。 她把左手虎口张在人中上,捏着自己的半张脸略一思索,开始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写了大概有一个钟头,脑袋就开始停滞了,视野也开始带着光晕。 实在是太累了,明天再写吧,约好的交稿时间是星期二,还是挺宽松的。 她合上电脑爬上床,刚一躺下手机就响了:“我到旅馆楼下了,你等下开一下门。” 夏至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让我回去说,我说完了啊,我得回来陪你。”她听到话筒中传来潘锐微微的喘气声,他正朝她跑过来。 不一会儿,门就敲响了。乍暖还寒的初春,他跑出了一身汗,他手扶着门框呼吸急促,汗珠挂在他脑门上,像晶莹的水晶。 “才几步路,你就跑成这个样子?”她笑话他。 “我没有坐电梯,跑楼梯上来的,电梯里有人,我着急见你,不想等。” 房间在六楼,是旅馆的顶层。 “傻瓜。” 她把他拉进门内,合上门踮起脚尖吻他。 60、初访 潘锐说,父母已经同意了夏至住进家里,可是夏至还是不肯直接带行李过去。 “我回头再带过去,哪有第一次去男方家里就把家都搬过去的。” “你都上赶着我来了,还讲究这个?”潘锐嘻嘻笑着揶揄她,老没正经的。 夏至给了他一肘子:“你爸妈也是这样子觉得吗?” 两人站在水果摊前一起挑选着水果,夏至想装一个果篮过去,她还从楠洲买了一盒茶叶,在欧娅以员工价批发了两套护肤品,这是准备送给潘锐的妈妈和妹妹潘蕾的。 “我爸妈觉得什么?”潘锐将选好的水果递给老板,用方言着老板包装,没注意夏至话里的含义。 “觉得我不要脸,上赶着你啊。”夏至撅着嘴说。 潘锐笑得几乎挤没了眼睛:“不要脸好啊,我妈就喜欢这样上赶着我的女孩。她老怕我讨不到老婆。” “去你的。”夏至白他一眼。 潘锐住的村子叫安涌,这个“涌”字念“冲”,他解释着,这是因为他们的村子依水而建。 夏至笑道:“我懂,你忘了我是学中文的。就算不是学中文的,这也是基本常识。” 从五谷镇中心到安涌,开摩托车只要十多分钟。夏至将果篮搁在大腿上,手扶在上面,一路上左顾右盼,昨晚来得太晚,又累得紧,她并没有看清这个小城镇。 在大白天里看,这座城镇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们昨晚住的旅馆楼下就是镇上的商业街,早上十点多商店拉开闸门营业,在楠洲可以见到的大众品牌,基本上在这里也有,夏至甚至看到了一家欧娅的专卖店,这让她顿生好感。 星期六的早上,行人在十点半后渐渐增多,偶有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经过,脚步比楠洲里的男女要缓慢得多,好像在楠洲人们的生活方式就是忙碌,而在泰城,人们更习惯休闲。 这座城不繁荣,却安宁。那么她也可以把脚步放慢一点了。 车轮在路上一个小坑中颠了一下,夏至腿上的果篮跟着跳了一下,她赶紧扶稳。再抬头,她看见了村子前高大的牌坊,在褪色的龙凤雕刻中间,簇拥着从右至左墨黑的隶书“安涌”两字。 他们从牌坊中间穿过,路陡然间变窄了,低矮的民房忽然向他们挤来。 房子的建筑风格有些像是他们昨晚吃牛杂的那种路边小楼,只是楼房规模看着要小些,也可能是因为路面窄了,视觉的影响吧。村子中的房屋,一楼也很少辟作店面的。还有些则是盖着瓦的土砖房,看上去就像是随时会倒的危房。 所有民居门前都带个小院,以半人高的土墙围着,夏至觉得站在院子里的孩子、老人,似乎都在好奇地用目光追着他们的车子。 终于摩托车停在了其中一个小院前,夏至跳下车,上前帮潘锐推开那矮矮的院门——说是木板可能更合适一点。 夏至先走了进去,门后响起的狗吠声吓得她又马上退了出来。她躲在潘锐身后,看到了牵在院角的那只大黄狗。 狗儿被摩托的引擎声惊扰了睡梦,正把绳子扯直了,前压着爪子龇牙咧嘴地朝门口使劲地吠。 潘锐张着嗓吼了一句,黄狗马上换了一张狗脸,屁股被左右狂甩的尾巴拽得一扭一扭的,喉底“呜呜”地哼着,不时还叫一声表达兴奋。 “没事,大黄不咬人的。”潘锐笑她的胆小,把车开进了院子再出来拉躲在门外的夏至。 就叫大黄?这狗名也是够直接了。不过说狗不咬人夏至可不信。她在康洲住市区,养狗的人少,去镇区农村的同学家就曾见过咬人的狗,她从此对狗心怀敬畏。 潘锐护着她往里走,她这才打量了眼前的屋子,从进村后看到的房屋来看,这座房子的建造处于中等水平吧,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那一批。 房子应该是由老屋改造的,一楼的墙体明显要比往上的三层旧一些,外墙没有贴瓷片,但擦了一层已辨不清原来色泽的黄漆,屋顶像有个天台,夏至隐隐约约看到了上方晾着的衣服。 潘锐把她送到进了屋门,才又出小院把摩托车开进了一楼。 一楼明显是不住人的,除了停放两辆摩托车、一辆电动车以外,靠墙角还在木板上堆放着十来只鼓鼓的米袋。 一张看着满是灰尘的木桌上搁了竹筛、成捆的粗麻绳、几把弯刀、草帽,桌下横着锄头、铁铲、耙子、竹扫等农具,叠在一起的一摞竹筐和畚箕,还有一些大概是装着农药的瓶瓶罐罐,都贴墙放着。 夏至家里没种过田,夏健锋和何艳一直是在工厂里打工的,她对农具的认识完全来自书本和网络,她觉得她能认出其中几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决定以后有机会要摸摸这些东西,长长见识。想想看她还笑过潘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真要下田种地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回来了啦!”潘锐刚把摩托车脚撑打好,一个响亮而破破落落的声音就自楼梯上扔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吧嗒吧嗒”的塑料拖鞋敲着阶梯的声音,潘妈妈扭着两只肥胖的大脚,出现在楼口。 夏至被她那强大的气场慑了一下,不由地清了清嗓子。 潘锐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怀里的果篮,抱着她的肩膀往前一推:“妈,这是夏至,你们见过了。” “阿姨好。”夏至赶紧叫了声。 “啊,啊,”潘妈妈张着嘴,似乎现在才认真地看起了夏至的脸,“过来坐了很久的车啊,是不是?来,来,上家里坐。” 说完,潘妈妈就带头上了楼梯。 夏至也跟在潘锐身后走了上去。 楼梯没有扶手这一点让夏至觉得很诡异,她有点畏高,总怕自己走着走着身子一歪会从楼梯上栽下去,而一楼是没有刷墙灰的,裸露的红转看着就扎手,她扶不下手,只好揪着潘锐的衣角走,手心也揪出了汗。 61、送礼(求收求票!) 夏至对潘锐的家庭状况是有心理准备的。 潘锐早就跟她说过,他们家里有个香蕉园,两亩地,平时农闲了,潘爸爸会骑个摩托车到村头的榕树底下摆摊给人剃头。 总的来说,如果是在五谷镇的话,算是个小康家庭吧。夏至不太在乎这个,她和潘锐在一起时就没指望他家财万贯。 她更希望两人一穷二白白手起家,总觉得这样不依靠老一辈的未来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然而,当两人真正走到了见家长这一步,夏至不得不重新考虑家庭环境这一点了。 她依旧是不在意的,但她想夏健锋和何艳肯定会介意。 夏健锋在拍毕业照那天评论潘锐的话她还言犹在耳,至于何艳,那些挂在她嘴巴的“谁谁家的女儿”,总是工作轻松工资高,嫁个老公还有房有车有家底。 拍毕业照的时候,她还在心里腹诽夏健锋的势利眼,可是那时她的想法多简单,她以为他们很快可以有大好前程,可以在楠洲安家立业,用他们的成就来啪啪抽夏健锋的嘴巴。 现在呢?他们是落荒逃出楠洲的失败者,她放弃蒸蒸日上的工作,去了一个经济发展还比不上康洲的小城镇,准备嫁一个家境不如她的政府合同工,她该怎么向父母摊牌? 关系再冷,他们到底是父母,她还是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同和祝福的。 前一天晚上,潘锐在旅馆里说起下个星期,换他去康洲拜访夏健锋和何艳时,这一股脑的疑虑如泛滥的江水涌到了夏至心上。 她没让他知道,她还没向父母说起她离开楠洲的事,更没向父母承认过他们的关系。她想还是等她在泰城站稳阵脚再去说这事吧,于是她便叫潘锐不要着急,等她落实好工作再说。 潘锐也没坚持,他沉湎在她即将要到他家的兴奋中,滔滔不绝地向她说着家里的琐事。 潘锐说起家里的四层小楼,往上两层都是这些年逐层加建的,但一直没有装修,直到去年他准备毕业时,家里才装修了三楼。 现在潘锐回泰城工作在三楼住,潘奕也住三楼。不过因为潘奕考上了湖南一所重本,这会儿已经回学校去了。 潘爸爸、潘妈妈和潘蕾住在二楼,二楼也是主要的起居室,煮饭吃食都在二楼。 夏至转入二楼小小的客厅,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酸枝木旧沙发,上面铺着已被压扁的坐垫,坐上去似乎没为坚硬的木头带来多少缓冲。 茶几铺了张PVC印花胶垫,果篮和带来的礼物放在了茶几边角上。没放在中央,因为茶几上东西太多了。 积着垢的烟灰缸、遥控器、牙签盒、药瓶、保温杯、饼干糖果什么的一大堆,乱七八糟全挤在茶几中央,显得肮脏不堪,夏至看傻了眼。 何艳有轻微的洁癖,家里从来就是一尘不染的,相比下夏至觉得自己够随意了,被子她从来都不叠,老被何艳诟病。但出租房里她也一直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件东西都有固定摆放的位置,她也习惯了把用完的东西归位。 “来来,喝茶!” 夏至连忙站起来接过潘妈妈递来的纸杯,多年的教养让她对眼前的邋遢没露出半分异样。 今天家里只有潘爸爸和潘妈妈,潘蕾初三,周六要补课,得下午才放学回家。 潘爸爸还是像之前见面那样,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坐着,说个没完的是潘妈妈,她不断问着夏至家里都有谁,在做些什么工作。 其实这些话潘锐昨天晚上就已经跟两老说过,但是她既然问了,夏至就只好忍着心里的不适一一作答。 这也正常吧,毕竟夏至也想象不出第一次见未来儿媳的婆婆应该说些什么话,她觉得他们大概就是在没话找话。 “那,你现在就是想在我们这找工作对不对?”潘妈妈两手交叠在椅子扶手上,向夏至倾过身体说,“我跟你说啊,我们刚好有个亲戚家里开灯厂的,他们那招会计,要不要我介绍你去试试?” “呃?”夏至愣了下,这是她完全没意料到的。 还好潘锐及时给她解了围:“妈!夏至是学中文的。” “哦!就是……”潘妈妈把身体抬起一点,右手在空中捏着一支想象中的笔描了几下,“学写毛笔字的?” “呃……不是……”夏至尴尬地笑了,这阵仗让她想起了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她该怎么向潘妈妈解释她的专业? “妈!工作夏至自己会找了,你别瞎介绍。”潘锐又用方言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 “哦,哦。就是学中文的,不会算账?”潘妈妈怀疑地用眼角侧了夏至一眼。 “也不是不会……”夏至觉得自己不回应两句,可能真的会被潘妈妈当成弱智了,“就是会计大概需要很专业地做账,我没有学过这个。嗯……我比较擅长文科。” 不懂中文,文科总懂吧?有两个儿子参加过高考,虽然都学的理科,但应该听说过文科。 潘妈妈终于点了点头:“哦哦,这样哦,那好哦。你自己找找,我也去问问有没有招文科的工作,有合适你的就介绍给你。” 潘妈妈这番言语表现,让夏至不太相信她能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工作,不过她也不好推辞,便客套地道了谢。 她留意到潘爸爸坐在单人椅上,除了她上到二楼时向她点了下头,就没有再吭过声。 她站起来拿出礼品袋里的茶叶,走向了潘爸爸:“叔叔,潘锐说你喜欢喝茶,我不知道这个茶叶合不合适,你看看。” 潘爸爸一副受惊的样子弹跳起来,看了她两眼就低下了头:“好,好,很合适。” 他接下茶叶重新坐下,然后把茶叶罐子拿在手里不停地转来转去看着,夏至不知道他到底看出了些什么名堂,只觉得他那长满老茧的手已经快要把罐子上的字磨掉了。 他不再说什么,夏至那么站着也古怪,她就退回茶几边拿出了那两盒护肤品给潘妈妈:“阿姨,这是我以前公司生产的护肤品,效果挺好的,你和妹妹一人一套,你试试看。” “来就行了,你不用买这些的。”潘妈妈只翻看了一眼,就趣味索然地放到一边。 夏至略略地奇了一下。潘妈妈看着也就四十来岁,年纪不算很大,这就对护肤品完全不感兴趣了?还是嫌弃她出手太低了? 欧娅不算很大的品牌,但广告效应还是可以的,她带过来的也算是欧娅的高端产品了,员工价拿只需要一百多,专卖店里这一套要卖到三百块。 行吧,她好像又栽了个跟头了。夏至纳闷地想。 62、砧板 潘锐适时地打断了夏至心里的自怨自艾:“妈,我们到楼上去看看。” “哦,哦,去吧,去吧。”潘妈妈说话的方式总让夏至想到了一群聒噪不停的鹅。 夏至礼貌地朝两人略一躬身,才跟随潘锐上了三楼。 二楼虽然装了不少窗户,但是墙壁看着灰蒙蒙的,给她一种很昏暗的感觉,三楼要好多了,新装修的白墙让她的双眼一下子敞亮开来。 楼梯口依然是个小厅,除了沙发茶几电视柜等家具外,靠墙也和二楼一样堆满了莫名其妙的纸箱,不知道是用来装什么的。 房间在会客厅后的巷子转入,靠外一间是潘奕的,里面一间是潘锐的。 潘锐拉着夏至进了房,夏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的陈设就被他压到了墙上一番深吻。 她不得已推开了他:“你干嘛呢!大白天的,你爸妈都在楼下呢!” 潘锐笑说:“怕什么,他们又不上来。” 她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你再老不正经我就走了。” 这房间大得让她吃惊,房中居然又用屏风间出了一个小客厅,就是装修风格一言难尽了点。 刷白了的天花板上,挂着珠子缀得乱七八糟的水晶灯,墙上巨幅的水墨百子图瓷画,屋角一张棕色的红木梳妆台。 打开印着大红牡丹的玻璃折叠屏风门,后面是一张米黄色的板材双人床,铺了大红色印着鸳鸯的被套——夏至只在古装电视剧里见过这种风格的床品。 一旁定制的一体式到顶衣柜,却配了个绘着喜羊羊的滑门…… 她憋不住笑了:“你天天晚上对着这喜羊羊睡?” “谁对着它睡啊!不关灯吗?”潘锐也一脸嫌弃,“我妈选的,她觉得好看。” 夏至乘机问道:“你家里都是你妈说了算对吧?” “也不是。我爸是那种埋头苦干型的,家里大事全部听我妈的,小事全部听我爸的,决定一件事情是大事还是小事,这属于大事。”潘锐在床上坐下,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床垫,示意夏至也坐下。 “那你妈喜欢我吗?”这是夏至最担心的,潘妈妈对她热情是热情,可是夏至没拿清她的态度。 “当然喜欢啊!不喜欢能让你住进来吗?”夏至不太信服,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 她想好以后两人肯定是要买房子搬出去住的,要有自己的小家,目前还是只能借住在潘锐家里。 两人说好了吃过午饭就回旅馆拿行李。房间早上已经退了,和旅馆前台说了下寄存行李的事,夏至去说时,前台是不太乐意的,潘锐用方言说了几句,就同意了。 午饭潘妈妈做了个葱油鸡,桌上还有一大碗奶白色的鲫鱼汤,一盘西芹炒肉丸切片,一碟青菜。 鸡是当地的走地鸡,肉质滑嫩紧致,配上特制的葱油特别诱人。汤放了姜片,喝起来很鲜美,没有一点腥味。肉丸也富有弹性,很有嚼劲。 总的来说夏至还是吃得很高兴的,泰城和康城车程将近五小时,不过都在同一省份,饮食差异不算太大,潘妈妈手艺挺好,就是相对何艳的清淡作风来说重油盐了点。 潘妈妈也一个劲地给她夹菜,这让她也更相信了潘妈妈是真的喜欢她。就是吃着鸡块想找骨碟的时候,潘锐让她直接扔桌上就好。她不太习惯,但还是入乡随俗,反正不是大问题。 饭后,夏至很乖巧地帮忙洗碗,潘妈妈很强势地把她拉回客厅坐着,没让她动手。可是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好,又跟进了厨房。 比起二楼客厅的灰蒙蒙,厨房里可以说是黑漆漆一片,墙都被油烟熏得乌黑,一扇小窗只照亮了灶台上的燃气炉,洗手台处是背光的。 夏至好几秒才适应了这样的光线,而潘妈妈却完全不受影响,灯也不开,唰啦啦没两下就把碗冲完了,夏至怀疑她压根没有冲干净残留的洗洁精。 “不用不用,我都洗完了,你和阿锐去逛逛。让他带你到处玩玩。” 潘妈妈用一块黑乎乎满是油迹的抹布把碗擦干,放进了墙上钉着的一只碗橱中。夏至留意到碗橱上蒙着的纱窗陷满了尘灰。 再看厨房中的其他用具,果然不出所料,夏至看到全部东西都附着厚厚的油烟层,甚至地面也是软塌塌的。 还有那块看着用了一万年的像树墩似的大砧板,侧边全是开裂的,面上也有裂痕,整块就是腐黑的颜色。 联想到刚刚吃进肚子里的美味葱油鸡就是在这块砧板上剁出来的,夏至马上倒了胃口。为免潘妈妈看出端倪,她赶紧出了厨房找潘锐。 潘妈妈说得没错,她确实要潘锐带她去逛逛,但不是为了去玩。她先是让潘锐送她到镇上的超市,说要买点日用品,然后让他返回旅馆拿行李,约好等下再碰头。 当潘锐到了超市门口接她,她刚好结账出来。她买了个水桶,桶里装着其他杂物提在右手,左手则拎了面砧板。 潘锐皱着眉看那面砧板:“你买这干啥?” “你没留意过你家砧板吗?该换了。” 潘锐不以为然地说:“换什么啊,用得好好的,用了几十年了都没烂,我妈就喜欢那砧板够沉,可以随便剁骨头。” 夏至被吓得不轻:“那块砧板用了几十年?” “是啊!质量好吧?比你买的这种好多了,我妈说,这种轻飘飘的,一刀下去准得碎成两瓣。” 夏至扶着额说:“潘锐同志,你知道厨房里砧板是最容易滋生细菌的吗?正常来说,砧板三个月就该换一次。” 潘锐肩膀一抽笑了:“什么细菌不细菌的,我吃了二十多年不是这么过来?也没见我们家谁生病啊!而且我告诉你,你买这块砧板我妈肯定是不会用的,她宁愿换一个儿媳也不会换砧板你信不信?” “我信!”夏至当然不会傻到以自己的名义去换砧板,“所以你得说,这是你买的,这块砧板已经是全场最贵的了,你掂掂看,也很沉的,保证一刀剁不烂。” “你就饶了我吧!我妈一刀就算剁不烂这砧板,把我剁开两段可是绰绰有余的。” 夏至露出一脸凶相:“那你到底是带回去呢,还是不带呢?” “带带带!我带,行了没?可是我跟你说明啊,我就算带回去了,也不代表我妈会换,你可别闹。”潘锐无奈地说。 夏至当然不会为了一块砧板吵吵闹闹,她就是觉得自己不做点努力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而已。 就如潘锐所预言,那块新买的砧板晚上就被潘妈妈搁在了墙角的纸箱上作好积尘的准备,吃晚饭时,夏至只能尽量不去想那块陈年传家砧板。 63、潘蕾(求收求票!) 今年初三的潘蕾,长一张小圆脸,身上有未褪尽的婴儿肥,眼睛圆溜溜的,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人看着也是圆乎乎的。 潘锐兄弟的长相遗传潘爸爸更多,潘蕾则明显遗传潘妈妈更多。 个性上,潘蕾也是咋呼咋呼的,一放学回家进了院门,就大叫着不知什么,夏至在二楼也听到她那满是气愤的叫声,只是听不懂她在叫什么。 潘爸爸应声到楼下,不一会儿,就跟在潘蕾身后重新回到了二楼客厅。 潘蕾身上的蓝色运动校服看着脏兮兮的,衣襟、裤管上布满了灰尘,左边膝盖还磨破了一个小洞,就算听不懂方言,夏至也猜到她是在放学路上骑着自行车摔了一跤了。 潘蕾骂骂咧咧地进来,冷不丁看到了夏至坐在客厅里,整个人滞了一步。 她初三开始住校,每周只在周六晚回来一趟,周日晚上又回学校去了,夏至想,可能潘家也不会特意打电话跟潘蕾说她的事情。 夏至先站起来朝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潘锐也叫道:“阿蕾,叫人,这是夏至姐。” “夏至姐好……”潘蕾满脸羞红地叫了句,就马上转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好像摔伤膝盖了,不要紧吧?”夏至问道。 “没事,没事。”潘爸爸应道,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搭夏至的话。 不一会儿,潘蕾就换上一套干净的粉色卫衣裤出来了,吃饭以及饭后聊天,她都时不时偷偷地瞄夏至一眼,抿着嘴像在笑。 夏至被她偷看得有点不太舒服,这小姑娘倒也开朗大方,不一会儿就把偷看换成了明目张胆地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她有关楠洲和康洲的情况,像个好奇宝宝似的。 聊到九点多,潘锐就带夏至上了三楼。 夏至要洗澡,潘锐就把她叫进洗手间教她调水温:“这热水有点难调,你要先开到最大,等水热了后,再一点点地往回扭,先用手试试水温,合适了就不要再关了,一关了又得重新调。” “这不是很浪费水资源?很明显这热水器有问题啊,为什么不修一下?”夏至不算那种旗帜鲜明的环保主义者,就是从小跟着何艳节俭惯了。 “都是这样的,修不好,农村的东西比较劣质嘛,就不要拿你城市里的标准来比较了,OK?” “我哪有比较。”夏至嘟囔着,她才来第一天,对这里的生活方式有疑问不也很正常么,潘锐一听到她的问话就拿“农村是这个样子”来推托,让她觉得太敷衍了。 “行了行了,别讲究那么多,能用就行。”潘锐正要出洗手间,低头瞥见了夏至买了搁桶里的洗发水和护发素,就弯腰拿起来说:“你怎么还买这些啊?我家不是有么?” 洗手台上确实放了一大瓶洗发水,看那绿色的塑料瓶身和飞扬着的“漂柔”两字,夏至肯定这是山寨某品牌的产品。 她发量本来就不多,又加上脑力劳动量大,头发掉得蛮严重的,可不敢随便用一瓶不知道质量是否合格的洗发水。 不过她也没说出是这个原因,只是说:“我用不惯别的品牌,而且你家不是没有护发素吗?” “就是矫情,有什么分别吗?”潘锐笑着把那俩瓶子排在了洗手台上,出去了。 夏至洗完澡,刚关掉水龙头,就听到了门外潘妈妈响亮的说话声。 她用毛巾裹着湿发,开门走了出去:“潘锐,有电吹风吗?” 潘锐转身问潘妈妈:“妈,有电吹风吗?” “哦,有,有。”潘妈妈看向夏至头顶裹成一团的干发巾,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事,“你晚上洗头?” “呃……是啊。”不是晚上洗什么时候洗?夏至很奇怪。 “我下去给你拿。”潘妈妈本来在床上坐着和潘锐聊天,她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写满英文的药瓶,里面是一些黄色半透明胶囊。 她往房门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将手里那只药瓶在空中往夏至的方向送了一下:“喏,这个你先拿着,我下去拿电吹风。” 语罢就把那瓶子放了床上,出了门。 “这什么?”夏至拧紧毛巾,吸着头发上的水分说。 潘锐脸上憋着笑:“我妈给你的。” “我知道她给我啊,我是问她给我什么。”她在床上坐下,拿起那只药瓶,她英语说不上很好,但还是认出了标签上“vitamin E”的字样,“维E?干嘛给我维E?” “哟!可以啊。”潘锐吹了声口哨,“我就一直没弄懂这是什么东西。” “要给我吃吗?”夏至拧开瓶盖嗅了一下,一股胶囊特有的淡淡的咸味。 “哦,那个不是吃的。”刚好潘妈妈拿着电吹风回来了,“你快吹干头发,我等下跟你说。” 夏至坐在床头柜前吹了五分钟,潘妈妈则一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夏至感到不太好意思,摸着头发干了个五六分,就关掉了电吹风,想看看潘妈妈到底是有什么事没有。 然而她还没开口,潘妈妈就着急地说:“你继续吹啊,要吹干点,你以后不要晚上洗头了,女人晚上洗头,以后老了要有头风的。” 夏至心里涌上一百个问号,何艳也老骂她晚上洗头,主要是说她头发吹不干就睡容易感冒,这老了有头风又是什么鬼? 她不敢当面吐槽潘妈妈,潘锐倒先吐槽上了:“切,我晚上洗头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你懂个屁!”潘妈妈对潘锐没有对着夏至说话时的好脾气,“你是男人,男人是阳,女人是阴,懂不懂?女人晚上湿头,容易招惹阴气,会影响老年健康。你年轻不懂,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后悔了。” 最后一句是对夏至说的。夏至现在明白了潘锐那憋着的笑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哪里听来的歪理啊? 不过夏至还是乖乖地把头又吹了一遍,第二次关上电吹风时,潘妈妈还不满意,直接过来上手摸了摸夏至的头皮,非让她又把头顶吹了两分钟才罢休。 64、珍品 事还没完,潘妈妈这时将那瓶维E捏在了自己胖胖的指间,像展示什么珍宝似的擎到了夏至面前:“喏,这个,是好东西,我让亲戚从美国带回来了十瓶,我给你一瓶。” 接着,她拧开了瓶盖,倒出其中一颗在手心:“你看这里面的,叫黄金油,这个东西很珍贵,是美国专家研制的宫廷珍品,清朝的时候,专门进贡给慈禧太后的。慈禧太后你听说过吧?六十多岁,那脸像婴儿那么嫩,就是涂的这个黄金油。 “黄金油是纯天然的,比你公司那个产品好多了,你信我,以后不用涂那么多瓶瓶罐罐,就这个黄金油就够了,早晚清水把脸洗干净,一颗戳开可以涂两次。来,我教你用。” 潘妈妈变戏法似的手指间忽然出现了一根牙签,她在胶囊尖端戳了一下,戳出一个针眼大小的洞,洞口流出了光亮光亮的油。 潘妈妈用两根手指捏住胶囊,轻轻压了一下,一滴油满是眷恋似的拖着长尾巴奔进了她的掌心,先是在她手里凝出半个小球体,接着,球体往四面扩散,很快扩满了她的半只掌心。 “剩下的,你就放厕所洗手台上,明天早上再用。”潘妈妈说着走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指间还裹着一半油的胶囊不见了。 “来,你试试看。”潘妈妈把掌心那滩油伸到了夏至下巴下。 老实说,这整个过程,夏至完全是懵圈的。她觉得她完全未能消化潘妈妈这通匪夷所思的操作。 首先,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坑老人买保健品的混账告诉潘妈妈这维E是什么劳什子黄金油的?还美国专家、宫廷珍品、慈禧太后,那么会编咋不上天? 潘妈妈也就四十多五十不到,那么快就着了保健品的道了? 接着,她开始为难地盯着那滩油。 在欧娅干了大半年,经常要搜罗各种护肤资讯,她知道维E确实有一定的美容功效,比如保湿、淡斑等,但是功效很有限,根本没有潘妈妈说的那么夸张,而且谁会这么把油腻腻一滩油往脸上抹啊,一般涂维E好像都得混点面霜吧? 再说,大凡护肤品都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她肤质中性偏油,平时的护肤都以控油为主,真让她抹这滩油在脸上,她还不成了大油田? 夏至扭头看靠着床头坐着的潘锐,他已经差点憋笑憋成了内伤,她心里骂着,敢情你也知道你妈在胡说八道? 然而潘锐开口时,却是说:“你就涂一下嘛,都挤出来了,别浪费,美国买回来的,九十多块一瓶呢,对不对,妈?” “嗯呀,是啊,你快试试看,你看你洗完脸出来,脸都干了,很容易有皱纹。” 皱纹?她还不到23岁……夏至嘴角一抽,狠狠扫了潘锐一眼,再转过头时对上了潘妈妈殷切的眼神。她心里哀叹一声,只能抖着手用手指在潘妈妈掌心挑了几丁油,抹在了两边脸颊上。 “不行,你这样抹得太少了,滋润度不够,要抹多点,额头、鼻子和下巴都要抹点。” T字区是夏至脸上的出油重灾区……她已经快炸裂了,但还是得在潘妈妈的催促下,又按她的要求抹多了点。 “哎呀,你们年轻女孩子怎么都那么斯文,这样哪有效果,来来来,我帮你。” 潘妈妈看不过眼夏至用几根手指在脸上抹来抹去,干脆左手抱住了她的脑袋,右手掌心直接往她脸上揩。 那劲道大得像在揉面团,又像在往洗衣板上搓衣服,夏至禁不住紧闭起眼睛,脸上的皮肤被潘妈妈揉得生痛,像要搓掉一层皮似的,夏至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揉成了猪头。 好不容易,潘妈妈总算放开了她,并语带得意地说:“看到没,得这样涂,要把皮肤涂得发红发热才能把黄金油完全吸收进去。” 确定这样揉皮肤不会过敏?夏至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她竭力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嗯,知道了,谢谢阿姨……” “不客气不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好了你们休息,我下去了。”潘妈妈心满意足地敞着笑颜,合上房门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潘锐半挨在床上,笑出了猪叫声,“你不知道我妈非要我们兄妹三人涂她那个宝贝黄金油,哈哈哈哈哈哈……”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涂?!”夏至压着声音咆哮着。 “我跟她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男人皮肤粗一点,这样才有男子气概,皮肤太好找不到老婆的哈哈哈哈哈哈……” “滚!”夏至抄起床上那瓶维E,砸向潘锐,也不管是不是真砸中了他,马上跳了起来冲进洗手间洗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脸被揉得通红像块猪肝,每个毛孔被填满了油花,灯光一照,简直整块面庞都在反光,她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 把脸重新洗净后,夏至把潘妈妈煞有介事地靠着镜子立着的那半颗维E扔进了垃圾桶,出来时见到潘锐还在笑,她忿忿地说:“来,这个事,我们得捋捋。” “怎么了啊?” 潘锐居然还敢问怎么了?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明白?夏至鼓着火气说:“这个什么黄金油,谢谢了啊,我不需要了。” 潘锐这才敛了敛笑容,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这没什么啊,你不说这是维E嘛,涂着又没什么坏处,实在不行,你吃掉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收下还必须用了?”夏至走到梳妆台前,用化妆棉沾了点爽肤水,重新拍在了脸上。 “也不是。反正你放着,随便处理,我妈要问起,你就说用了,很好用,这不就得了?”潘锐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两肩,躬身亲了亲她的头顶,“我妈就是想显示自己很聪明,很会保养嘛,你依她一下行了。” 夏至扭了一下肩膀,甩开他的手:“滚一边去,你没洗澡,脏死了,别碰我。” 潘锐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凑到她耳边说:“那我去洗干净,再来随便碰你。”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了洗手间,留她一个人在房间内发起了呆。 这才第一天啊,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的生活习惯与潘家人有着如此多的差异了。当然,她也没想过大家可以毫无障碍地融合到一起,摩擦是肯定会有的,既然来了,那就相互包容吧,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65、服务 第二天是周日,潘锐要带夏至好好去逛逛五谷镇,也是为了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这正合夏至的心意,这两天她粗略地看了这座镇子,发现虽然不甚繁荣,但破旧的建筑别有一番韵味。她带上相机,想到老城区巷子里转转,好拍点照片。 “这有什么好拍的啊……”潘锐看着夏至蹲在墙角,换着姿势对那株狗尾巴草拍了又拍,略微不耐烦了,“城市人这是连狗尾巴草都没见过啊?” “你少埋汰人,我认识狗尾巴草。”夏至把手罩在相机液晶屏上看拍出来的效果,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别老城市人农村人地叫,这年头没耕过田也要被看不起了?” 潘锐笑嘻嘻地说:“我就是看你这也好奇那也好奇。” “我在楠洲的时候不是也这样吗?也没见你笑我是农村人没见过世面啊,到了你们大五谷我就成了城市人了?” 夏至承认自己好奇心是比较重的,而且从小就爱观察,别人看花是花草是草,她看啥都能看出一个新世界。在楠洲她就时不时和萧以晴一起去扫老城区的巷子,拍点刁钻的照片。 不过她只带潘锐去过一次,那一次他也是这样的老不耐烦。 “好了好了,拍够了,我们到大街上找点吃的吧。”潘锐抱着她的肩就往巷子外推。 这种商业街真是个奇特的存在,街上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春日明媚的周末说不上人山人海倒也吵吵闹闹的,一绕进店后的小巷子马上像进了一道静谧的时空门。 刷着老标语的砖墙、铺着条石的路面、楼上装着宝瓶式栏杆的阳台,仿佛无声低诉着被人遗忘的陈年往事,但这些和潘锐说是对牛弹琴,夏至随着他回到大街上找食肆,决定一定得抽个时间自己好好来走走。 “还是吃牛杂吗?”夏至抬头看了眼店门的招牌,黑底金字楷体,店面也是仿古装修,贴了印着灰色石砖纹路的墙纸,有股劣质感,不过还是比她来的那天晚上那家路边小店高档得多。 “是啊,泰城就这俩最出名,牛杂、葱油鸡,你都试过了,这一家是连锁的老字号,开满了泰城,可以尝尝。” 他们先在收银台上点好餐,然后拿着标着号码的塑料牌找了张方桌坐下。 他们来得早,人尚不算多,做好的餐食会有服务员用托盘乘着从出菜口送到他们桌上。 “5号!”一个女服务员用杀猪般的声音高吼一声,潘锐举高手应答,面碗搁在桌上的时候,略一倾泻,面汤从碗里洒出,泼到了桌上。 潘锐眉一皱,嘴里滚出一串大河话,服务员也用大河话回应了几句。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夏至从潘锐那拧着的眉眼和嘴巴开合的幅度,判断出潘锐是在责怪那服务员,服务员脸上没有愧色,似乎在为自己争辩。 说了几句,服务员就头一扭走了,像带着火气。夏至说:“这点小事,至于生气吗?” 潘锐在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竹筷,一双给夏至,一双自己掰开了:“楠洲最好的地方,就是服务业做得好,你看泰城为什么穷?都说顾客是上帝,这些人有当你是上帝?你就是给他送钱,他也当自己是大爷。” 夏至被逗笑了,不过还是说:“顾客是上帝,是服务业的自我要求,你不能真当自己是上帝啊。别说花十几块钱不该趾高气扬,花多少钱都应该尊重别人,人家出卖的是服务,不是尊严。” “诶,那是她工作没做好,你倒替她说话了?我说她几句怎么了?她是你家亲戚吗?”潘锐扫夏至一眼,仍然意难平。 “你被老板骂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谁都有工作没做好的时候啊,说可以说,注意一下语气,不要骂人,你尊重别人,别人也会尊重你。” “你不是不懂大河话吗?怎么知道我骂她了?还有我领导从来不骂我,像我这样的人才他宝贝得不得了。如果你说的是以前楠洲那破公司的话,那是那老板眼瞎。” 夏至压了一下眉心,觉得他像个撒泼的小孩子,又滑稽又好笑:“我听不懂我还看不出?潘锐同志,我怎么现在才发觉你是这么没脸没皮自大自满不知害羞一个人?你还是我认识的潘锐吗?” “这当然,我从头到脚,由里至外,都还是你爱着的那个人。”他终于笑了,拉过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背。 服务员这时拿着一块抹布返回了,还给潘锐送来了一瓶可乐。 “谢谢。”服务员把桌子擦净后,夏至给了她一个微笑。 “不客气。”服务员也对夏至扯了扯嘴角,然后走了。 “看,你对别人好,别人也对你好,没有必要吵吵闹闹的。”夏至看了下那瓶可乐又说,“我们刚刚点可乐了吗?” “没有,我让她送的。”潘锐得意地笑了。 夏至白眼一翻:“两块钱的可乐你也要敲竹杠?” “在这里要卖三块钱。”潘锐纠正道。 “不管两块三块,这个钱肯定是她自己掏的钱包。你这样子不太厚道了。你一个月赚的,可能她两个月也赚不到。” 因为自己也要找工作,夏至对路边、各种店门前贴的招聘信息也留意了一下,知道普通的餐馆服务员也就一千多两千的月薪。 “那也是她自找的啊!我不给她长长记性,下次她还得这样。你要不要?”潘锐把可乐瓶往夏至那边一推。 “我不要,喝不下。” “我们得为了这么个破事来吵架吗?多大的事啊。行了不说了,到此为止。我再给你点一瓶?” “不说了”是潘锐的标志性结语,夏至就知道不会和他讨论出个对错来,她只好叹道:“不用了,我是真的不喝,我快来事了,不喝冷的。” 经前及经期她都不敢吃冷食,每次一吃她的经痛都要加剧。她换了个话题,催促潘锐早点吃完回去休息,她想睡个午觉,然后起来写那篇约稿。 66、发稿 夏至晚上写完了三千多字的稿子,星期一早上修好稿就提前发给了编辑,顺利过了审。 稿费得下个月才出,大概有三百多,夏至已经很满意了,也更有信心了。 她和编辑约定下次有合适的稿子还找她写,也在QQ上给其他几个认识但不太熟的杂志编辑留言,写明了自己可以接的稿件类型和风格,等回应的时候就去逛写手论坛,建了个文档把有用的征稿信息拷下来备用。 不知不觉忙到中午,她听到了潘妈妈在房门外叫她:“阿至,吃饭咯!” 由于姓名的特殊,从小父母和朋友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夏至,潘妈妈这么叫的倒是第一个,夏至听着亲昵而怪怪的,她应了句好马上下楼。 早上八点潘锐已经出门上班了,今天就她和潘家二老一起吃饭。她心里有点惴意,不知道该在餐桌上说点什么。 在家里,她和夏健锋何艳吃饭经常是一顿饭下来啥也不说,可是在这里这样子好像不太礼貌。 然而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潘妈妈本身就是个话题生产者,她刚一落座,潘妈妈就说开了:“阿锐说你打字很厉害哦!他说你打了一晚上。” “呃,是的,我昨晚在写稿子。” “你写那个是做什么用的?” 潘锐取笑她的好奇,明明他妈的好奇心也不小嘛!夏至解释道:“就是我认识个杂志编辑,我给她写稿,她刊登,我收稿费。就这样。” “哦哦,可以登到杂志上?这样还能赚钱?”潘妈妈眼睛亮了一下,“可以赚多少啊?” “嗯……我昨晚写那篇大概三百块稿费吧。”夏至春节在家时就很烦那些问收入的亲戚,不过她还是老实地回答。 “那么多?那你每天赚三百很厉害了啊!” 夏至连忙说:“这种稿子也不是每天都有的,一般也会有要求,有时要查找很多资料才能写出一篇,一天写一篇不大可能。而且也要写得好,编辑喜欢才会采用。” “哦哦,那也还是很不错嘛!”潘妈妈点点头,又说,“那就是要写得很好才能赚钱是不是啊?”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虽然这么说好像是变相夸了自己一番那样。 潘妈妈突发奇想地说:“那你看看我家阿蕾的作文能不能卖钱?她也喜欢学文科,那作文写得可好了,上作文课老是被老师读的。” 夏至一下语塞了,课堂习作写得好不代表就能上刊啊!她大四上学期也是去中学实习过的,很多孩子的作文一板一眼,大多处于模仿阶段,偶然有写得好的,也就仅只是个苗子,离上刊的标准还远着。 不过为了不让潘妈妈失望,也是为了客套,夏至说:“等她周末回来我给她看看吧,有些专门面向中学生的刊物的。” 潘妈妈听了很高兴,接下来说的话就让夏至觉得有点失控了:“那你看,阿蕾这一学期啊,要写十来篇作文呢!是不是可以卖个五六千啊?” 夏至差点喷饭:“呃……这不一定的,不是每篇作文都能发表,要看编辑给不给发,而且就算发,那也是按字数算稿费的,不同的刊物稿费标准不一样,学生刊物稿费可能没有那么高。” 她发稿的那本是时尚杂志,广告多,稿费在业内也算优厚了,一般的学生刊物,一千字能给个三四十差不多了。她也没看过潘蕾写的是什么水平,哪里能保证能帮她发稿? 想了下,她就又补充了句:“我也是写了很多年,写作经验多了,才慢慢开始发点稿的,读中学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发过,偶然一两篇,就是赚几十块零花钱而已。” 夏至的话没有完全打破潘妈妈的幻想,但总算把她稍微拉回现实一点了,她说道:“哦,这样啊……那几十块也是好的。你就教教她,看怎么写可以发,你以前没人教嘛,她现在有人教肯定不一样。” “嗯,我会尽力的。阿蕾那么聪明,用心学肯定也能学好。但是,她现在初三了,很快就要中考了,还是把重点放在学习上吧,写作可以当课余爱好,不着急的。” 说来说去,这也还是潘妈妈的一厢情愿,潘蕾愿不愿意还另说呢,夏至又特意提出了学习要紧,到时真上不了刊,也有个推托。 他们又零零碎碎地说了些别的话,饭后潘妈妈还是不让夏至洗碗,她也不抢了,免得看到那砧板又犯恶心,眼不见为净。她道了声“辛苦”,就上了楼继续看网页。 在电脑前坐了没一个钟头,觉得肚子坠坠的,眼皮直打架,夏至就爬了上床睡觉。睡着睡着,下腹一股热流把她从梦里拖了出来,她赶紧上洗手间垫上了卫生巾。 两层裤子也被染红了,但她身子虚得紧,不想洗,就先在桶里用水泡着。 算算日子,好像又提前了四五天,最近又开始有点紊乱了。布洛芬剩最后一颗,她吃了躺到床上给潘锐打了个电话,让他下班回来时顺路带一盒,接着又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了六点,潘锐到家才把她叫醒:“猪,起床了。” 夏至揉揉眼睛,躺床上伸了个懒腰,手攀上潘锐近在咫尺的脸:“回来啦?” “没有,你在做梦。”潘锐嘿嘿一笑。 “你才做梦……我的药呢?” 潘锐眉一扬:“糟糕,我忘记了……” “真忘了?” “真忘了……” “好吧,那我自己去买吧。”睡了一下午,她现在状态挺好的。不上班最大的好处,就是在经痛时不用忍着痛干活。 “我帮你去买吧。” “一起去吧,我出去转转。” 夏至起床换了身衣服,两人下一楼时,潘妈妈追出了楼梯口:“吃饭咯!你们去哪?” 潘锐回头说:“我们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买什么哦?” 潘锐用方言说了两句,潘妈妈就一脸了然地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爸快到家了,我跟他说,让他带,吃饭了别跑出去。” 潘锐看了夏至一眼,征询她的意见。夏至还能有什么意见,潘妈妈都这样说了,她就点了点头,又和潘锐回到了二楼看电视,等着开饭。 67、买药(求收求票) 然而,当潘爸爸提着一袋子药回来的时候,夏至却看傻了眼。 夏至翻了翻袋子,乌鸡白凤丸、益母草片、田七痛经胶囊、妇科千金片,唯独没有她要的布洛芬。 是潘锐没跟潘妈妈说清楚吗?还是潘妈妈给潘爸爸打电话时没表达好? 她也不好指责,就悄悄跟潘锐说,吃过饭还是自己出去买吧。 她特意低声说,就是不想让潘爸爸和潘妈妈知道,谁知潘锐在饭桌上就把这事说出来了:“妈,我们吃完饭去药店,爸买错药了。” “诶——没错没错,我让他买的,我让他买的。”潘妈妈转向夏至,重复了一遍,“我告诉你,你肚子痛,不能吃止痛药,那个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吃他爸买的那些就对了,都是中草药做的,纯天然,对身体没害处。” 夏至眼前黑了一下,她早就该猜到潘锐口里的“不能吃止痛药对身体不好”是有来头的,这下她总算听到源头了。 是药三分毒是基本常识,但抛开剂量谈毒性是流氓,她一个月就经期前两天吃四五颗布洛芬,远达不到上瘾的程度。至于其他的头晕恶心等副作用,她是从来没有过。 对中药她也没有偏见,她初中月经初潮紊乱得一塌糊涂,那时何艳带她上中医院吃中药调理过一段时间,确实有效果。 可是,就在经痛这件事上,布洛芬比那一堆的中药直接得多,一颗药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得塞那么一堆药呢?再说不管中药西药,药是可以随便吃的么? 纯天然,没害处,这几个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夏至看着潘锐,在桌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脚,他从饭碗中抬起头看她一眼,总算会过意来,但是也没帮她说话,而是顺着潘妈妈的话头说:“是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别吃止痛药嘛,听我妈的,没错。” 夏至满脑袋黑线,郁闷地往自己嘴里扒着饭。她来了气,反正那堆药她是不吃的,晚上不让她出去,那她熬过今晚,明天早上自己去买,他们还能把她关在屋里不行? 第二天一早,潘锐去了上班后,夏至就准备趁潘妈妈去买菜的时候静悄悄地出门。 一颗布洛芬药效是12个小时,昨天下午吃的那一颗,在凌晨的时候过了药效,因此早上醒来,夏至腹部就已经隐隐地翻搅着了。 潘爸爸在二楼看电视抽烟,看到她下楼相互打了个招呼,倒是没问她要去哪里。她溜到院子,大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她叫。 这狗啊,都好几天了,还没混个脸熟么?等下回来给它带个肉包子,看下次见了还叫不叫。夏至嘟囔着,离大黄远远地贴着墙根往院门处拐。 刚出院门没走两步,夏至就知道今天没什么好运气了。 “阿至啊!你去哪里?”潘妈妈如铁锣般的声音,从身后扔过来,夏至只好停下了脚步,在回头之前快速地转着脑袋找借口。 “嗯我……出去吃个早餐。”这借口烂透了,潘妈妈每天早上八点半雷打不动地准时把早餐送到三楼。 潘妈妈把电动车停在夏至身边,关切地说:“哦,饿了是吧?来来,进屋吃,我买了煎饺。” 夏至垂头丧气地走进小院,大黄又叫了起来,她猛瞪它一眼,心里说:“叫什么叫,全怪你瞎叫,让我走快点多好?我出不去,你肉包子也没了,哼!” 夏至盘算着等下吃完早餐再找个机会溜出去,她肚子已经越来越痛了。 祸不单行的是,当她坐在二楼餐桌前,嘴里塞着一只煎饺时,潘妈妈又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阿至,我给你约了个老中医,你等下吃完啊,我带你去看一下。” 夏至含着那口煎饺忘记了咀嚼,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睛,一是为了自己计划的流产,二是……这看个医生的事情,潘妈妈没问过她就约下了? 看中医她没有意见,可是,她现在就只想先要一颗止痛药解决最迫切的问题啊…… 夏至艰难地咽下满嘴的肉馅,决定不吐不快:“阿姨,可以的……但是我先去买盒布洛芬好吗?我……肚子有点痛。” 潘妈妈一听,仿佛遭遇了洪水猛兽,整张脸都吓得摊大了:“使不得使不得!我跟你说啊,这布什么的止痛药是真的不能吃啊!都是化学物品!有毒的!你年轻人不懂的,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了。” 夏至听得脸都绿了,化学物品?有毒?都什么鬼?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理论?关键是,她觉得她根本无法辩驳啊! 夏至的反应被潘妈妈理解为肚子痛得厉害,她马上站起来拉夏至:“你忍一下,我们马上就去看医生,肯定药到病除。” 夏至哭丧着脸被她拉到楼下,上了她的电动车后座,车子七拐八弯的,终于在村子祠堂旁边一座外墙黑漆漆的小平房前停了下来。 房子看着有些时日了,人字形的屋顶盖着瓦片,瓦片顶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随风飘荡。对房子的好奇让夏至暂时忘记了腹部的疼痛。 潘妈妈招呼着她入内,她赶紧跟了进去。 屋是真正的青砖砌成的,从屋里看墙壁,可以看到砖的本色以及隐隐约约的白色砖线。高高的房梁上悬了个木匾,上刻“神医济世”四字。 目光下移,夏至看到一张八仙桌放屋子中央,医生在桌后坐诊,两边贴墙放的几把条凳坐满了候诊的患者。 医生是个七八十岁满头银发的老翁,戴一副银边的眼镜,有几分老学究的气质。身后站了个徒弟模样的年轻人,每当看诊完一人,就接过医生递来的药方,带进屋后的药房捡药付费。 潘妈妈在买菜的路上已经过来拿过号牌了,没等多久就轮到她们。 是不是神医夏至不好说,医生问了她几个问题,都是用方言问的,她没听懂,也没来得及请医生用普通话再问一次,潘妈妈就抢着作答了。 然后医生就下笔写药方了。然后夏至也方了。她可什么都没说啊,潘妈妈确定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吗? 赶在医生写好药方前,夏至马上主动报告:“医生,我肚子有点坠痛,最近还有点月经不调。” 医生顿了顿笔,似乎发现她不是个哑巴很意外,便又开口详细问了她经量、经期长短、周期等问题,再重新开方。 68、就医 听着医生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不像潘妈妈等人方言口音浓重,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夏至不觉就放了心。 忽然灵机一动,夏至想,眼前这个老中医,不就是潘妈妈信服的那种权威人士吗?何不来个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夏至于是问道:“医生,这中药止痛要多久见效啊?” 医生瞥她一眼,笑道:“小姑娘,这药是调理性的,你每个月经前三天开始喝,每天一服,连喝五天。以后慢慢就不痛了。” 夏至一脸失望地说:“所以今天止不了痛啊?” “回去抱个热水袋睡一觉就好啦!”医生哈哈笑道。 “那我吃颗布洛芬没问题吧?” “想吃就吃吧!”医生说着,把写好的药方给了身后的徒弟。 夏至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满足地笑着站起来谢过医生。潘妈妈却不乐意了,屁股还粘在板凳上,这次她是用普通话问的:“医生,这个止痛药不能吃吧?吃了对身体不好。” 医生随意应道:“不吃也没问题的。” 潘妈妈也满足了,她站起来跟去药房,边走边叮嘱夏至要听医生的话,回去就煎药吃。夏至唯唯诺诺地点着头,一心想着等下去买药的事。 但是,出了诊所门口后,潘妈妈就碰了碰夏至的胳膊,郑重地说:“听到没有?医生说了,止痛药不能吃,对身体不好。” 夏至情不自禁地一伸脖子眼一瞪,差点没当场晕死。医生有这么说吗?还是她理解能力有问题?她委屈兮兮地说:“医生说了我想吃就吃啊……” “不是,医生说了这个不吃没有问题,意思就是不能吃,你以后也不要再吃了。”潘妈妈一锤定音地说道,留下夏至在臆想的风中凌乱。 看来她还是小看了大兵说理的能力,与秀才相比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次元的。 万般无奈,她跟潘妈妈回了家,不能光明正大地买布洛芬,那就琢磨一下怎么偷买吧。她怎么真有种瘾君子在买白粉的错觉…… 她该怎么说呢?出去见朋友?收到了工作面试?没决定好用哪个借口,刚到家,她就被潘妈妈赶着上三楼睡觉:“你好好睡哦,医生说了要抱个热水袋睡一觉。药好了我叫你。” 呃,抱热水袋睡觉这话,潘妈妈倒是听得毫不含糊。 夏至算是明白了,潘妈妈的脑袋有自动过滤信息功能,她认为对的就听得进去,认为不对的就挡在耳朵外修正完毕再入耳。 现在夏至连找借口出个门的希望都被掐灭了,她也累了,腹部翻来搅去的折腾不起了。 她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床上,把潘妈妈送上来的热水袋压在肚皮下,哭哭唧唧地给潘锐打电话:“你下班给我带布洛芬回来,不许再忘记!” 要不是怕会引起潘妈妈怀疑,她真想叫潘锐中午就回来一趟,他单位离家也就十五分钟车程,平时懒得跑来跑去,中午都在单位吃。 潘锐很意外地说:“怎么了啊?我妈早上说要带你去看老中医的啊,你没去吗?” “我,去,了!”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她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你还痛么?”潘锐关心是真关心,就是这关切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愚蠢的味道。 “你以为老中医有金手指么?把个脉我就能好么?” “我妈说药到病除的啊!你吃药了没?” “还没!”她被腹部的蛮搅惹得暴躁不已,要是他在她跟前的话,她巴不得把他撕成碎片,“这药就算吃了也不能马上止痛啊!” “那你把我爸昨晚买的药先吃上啊!你都没吃。” “潘锐你有脑袋吗?药可以乱吃么?你别叨叨了,下班给我买药,你下班前我再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你。” “但我妈说了,止痛药对身体不好啊!” “我不管你妈说啥!我就要布洛芬!你今晚不给我买回来我明天就回楠洲!”夏至发狠了,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实在没辙了。 事实证明某些时候,这就是最有效的方法,潘锐马上说道:“好好好,我买,姑奶奶用得着发那么大的脾气么?几岁了不怕人笑话?” “谁笑话我了?还有,你买回来别让你妈看到,偷偷拿上来给我。”她可不想药到嘴边了,还被潘妈妈没收掉,她相信她做得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 潘锐总算做了件靠谱的事,傍晚回来时,把布洛芬揣在口袋里带上三楼给了夏至。 夏至上午喝过中药,中午潘妈妈又给她熬了点肉粥,然后继续趴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身子舒服了,也没有早上那么暴躁了。 平心而论,潘妈妈是真的很关心她,起码何艳就很少这样对她嘘寒问暖。就是这方式有点让她吃不消了。 吃过止痛药,夏至忽然想起了昨天下午泡在桶里的脏裤子,因为晚上身子犯困,她都没留意到裤子已经不在桶里了,现在反应过来,她就问潘锐:“我昨天泡着的裤子是你洗了吗?” “没有啊,可能我妈洗了吧。” 也是,在楠洲时就是夏至给潘锐洗的衣服,他懒得出水。 不过,如果是潘妈妈洗的话……那可就忒尴尬了,连何艳都没给她洗过被经血弄脏的裤子啊……而且,她这一整天都在屋里,也没记得潘妈妈什么时候来过他们房间洗过衣服啊。 夏至纳闷地上了天台,这几天,都是潘锐负责把他们的脏衣服带上天台的洗衣机里洗,内衣她会自己洗了再带上去晾。 一上去,就看到了灯亮着,她那条裤子果然晾在了晾衣杆上。刚好潘妈妈也蹲在洗衣机前,正把洗衣机里洗净的衣服往一只大盆里扒拉。 潘妈妈这样照顾着她,她不干点活自己也说不过去。她马上走过去帮忙晾盆里的衣服。 “不用不用,我来就好,你去睡。”潘妈妈照例赶着她。 夏至笑说:“阿姨我睡了一天了,我帮你晾,正好活动一下筋骨,你下去看电视吧。” “哦,这样啊,那行哦,那我下去了。” 夏至目送潘妈妈消失在楼梯口,手上掂着刚刚从盆里随手抓起的轻盈的小衣物,心里怪了一下,家里谁穿这么小的衣服——结果她低头看到了一条肥大的女式内裤。 内衣?放洗衣机里洗? 夏至蹲下翻了翻盆里的衣服,嗯,一家人的衣服都在这,里里外外,整整齐齐。除了她的内衣是她自己手洗的,他们身上穿的,全混在一起扔进去了。 夏至忽然脑里闪过一道惊雷,抬头看了下她昨天弄脏的内外两条裤子。 她明白过来,潘妈妈昨晚也许真的没在他们房间里洗过衣服,她只是趁他们在等潘爸爸回家的那几分钟,把裤子从桶里捞了起来,这花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这,也是丢洗衣机里洗的? 69、卫生(弱弱地求收求票)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夏至晾好衣服后回到三楼问潘锐:“你们家衣服全扔洗衣机洗?” “那要不扔冰箱里洗?”潘锐觉得她问得莫名其妙。 “我是说,内衣、袜子,也一起扔进去,不单独洗?” “有问题吗?” “你们用消毒液吗?” “为什么要用消毒液?应该不用吧?有问题吗?”潘锐又问一次。 “呃……没有问题……” 她能说什么呢……毕竟这是人家的生活习惯。如果单单是面对潘锐的话,她大可以告诉他这样很不卫生,但如果对着这一大家子那么说,那就太没教养了…… 刚到潘家不到一个星期,卫生习惯上的不同是最初横亘在夏至面前的问题。 除了家里乱堆放的物品、久用不弃的砧板和混洗的内外衣以外,夏至还惊讶地发现——潘妈妈似乎从来不擦灰尘也从来不拖地。 三楼只入住半年,有时潘爸爸和潘妈妈也会到客厅活动一下,但大多数时候只有潘锐一个人,总的来说不算太脏,最多是用得少的家具上落了层灰,地面不太光亮。 在二楼,夏至看到了更多一言难尽的卫生死角。 一天晚上饭后大家在二楼客厅磕着瓜子聊天,瓜子壳落了一地。临上楼前,夏至就到厨房找来那把几乎秃光了毛的扫把扫茶几前后。 当扫把伸进沙发和茶几底下,她拉出来一团灰绒、零食包装、变色的果核、卫生纸等一堆垃圾。 她把冲到嘴巴的惊呼吞了回去,默默地把垃圾铲走了。可是潘妈妈还是注意到了,她像是恍然大悟地叫道:“哎哟,这底下那么多垃圾。” 夏至无言以对,这是真不知道?她准备换个角落再扫扫沙发底部,潘锐走了过来接过她的扫把和垃圾铲,说:“行了行了,别扫了。” 她没有坚持,就跟着他上了三楼了。但她在心里想着,得找点时间来搞搞卫生,也算是自己住在潘家的一点贡献了。 于是,每当写稿写累了,她便在家里打扫起卫生。 她先从三楼着手。本来,夏至以为三楼整理起来不会太困难,只能说,她太低估潘家人囤积的能力了。 三楼客厅面积不少,因为墙边全堆满了纸箱才显得狭窄。 一开始,夏至以为这些纸箱都些什么奥妙用处,直到搞卫生时一番,才发现纸箱就是纸箱,大纸箱里面套着小纸箱,小纸箱里面套着更小的纸箱……层层叠叠…… 夏至还从中翻出了一堆蟑螂和蟑螂屎。 她抱起其中一摞,准备出门去扔,院门外二十几米就是个垃圾池。还没走到一楼,就被潘妈妈叫住了:“阿至啊!你拿那个箱子去哪?” 夏至说明了原委,潘妈妈马上扭着脚跑过来抢回那摞纸箱:“使不得使不得!这些箱子不能丢啊!有用的!” 夏至反应过来,这纸箱大概是潘妈妈囤着要卖的?也对,这一屋子纸箱看着也能卖个几十块,丢了也可惜,勤俭节约嘛,无可厚非。可是,要真卖,也该是时候卖了吧? 三楼还好些,二楼部分箱子,她看着都好些时日了,不只积满了尘,纸皮也翘起露出了里头的夹层。而且为什么不把拆掉胶纸压扁纸箱呢?不是更节省空间么? 她没想明白,就问潘妈妈:“阿姨你是要拿这些箱子去卖吗?我好像看到有人上门收购纸皮的。” 她在房间里写文章上网,有时会听到骑着三轮车的收买人摇着车铃从门口经过。 但潘妈妈否认了,她摇头晃脑地教育着夏至:“你看这些箱子,各种大小都有,大的可以留着去割香蕉的时候用。其它的也放着,你们年轻人老寄快递啊送礼物啊装东西啊,就说找不到箱子,要用的时候,你们就知道囤着的好处了。” ……行吧,夏至对潘妈妈的神奇理论已经渐渐产生免疫力了,不会再有多大的惊奇。 于是她便把所有外层的箱子用湿布擦了一遍,再把地下的灰尘清走,然后就去找拖把和拖桶。 找是让她找到了,在二楼厕所。就是看着那黑乎乎的拖头和积着垢的拖桶,她怀疑这工具也和那砧板一样,可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搞不好越拖越脏。 她只好重新买了一套清洁工具回来。连续一个星期,她早上搞卫生,下午写稿刷网,分区域把三楼里里外外清了一遍。 之后又一个星期,她就开始去清扫二楼。 潘爸爸出门剃头去了,潘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次倒是没有叫夏至别干了,也没来抢她手上的拖把,就是那站起来让她拖沙发底的动作有些慌乱。 夏至在晚上忍不住把这事当笑话说给潘锐听:“你们家是真的从来都不搞卫生?还是扫地时从来没注意过卫生死角?按理说茶几底沙发底,也不算很难发现的死角啊。” 潘锐反应淡淡的,拨了两把吉他弦说:“我妈犯腰疼,能做两顿饭很不错了,搞什么卫生。” “那你们全家人都腰疼?扫个地也不花多少精力啊。阿姨腰疼厉害吗?我奶奶去世前也老说腰疼,我爸给她买过一瓶药油,一涂就好了,我去问问是什么药油?”奶奶在夏至小学没毕业就去世了,她几乎不记得奶奶的面容,倒是还记得那股药油味。 “不用了,药油她有的。你闲着没事多写写文章,又不是年底搞什么大扫除,不累吗?”对夏至的劳动成果他也没有表示特别的赞赏,“地板就是要穿鞋走的,拖那么干净干什么?一走路不就脏了吗?” 夏至皱着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搞干净了看着舒服啊!行吧,我把你家卫生包了,就当做点贡献,但是有些死角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行了行了,又没人监督着你。就你事儿多爱干净。” 夏至把话堵在了心里:没嫌你脏,你倒嫌我干净了?一屋人腰疼的腰疼,懒的懒,来了个义务搞卫生的,应该高兴才对啊! 她正气鼓鼓着,潘锐冷不丁扔下吉他伸过头咬了她鼻子一下,她大叫一声,气愤地猛拍打着他,没两下就被他擒住手压翻在床上。 70、指导 所幸的是,夏至也没准备在潘锐家里住一辈子。她了解了下大河县的房价,对比起楠洲,县城中心的房价才三千多一平方,不到十万首付就可以买一套房子,简直便宜到感人。 现在潘锐有三千多将近四千的工资,如果她也能找一份月薪三千左右的工作,不出两三年,他们就能置自己的小家了。 所以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在于双方生活习惯上的差异,而是她得尽快找到工作。 有了这个认知,这几个星期,夏至都在不断地刷招聘网。 她也得到了两个面试机会,其中一个在县城的另一个镇区,她没投简历,是对方主动找她的。问过潘锐后,她觉得离家太远,放弃了。 另一个在周五时去了,不到十个人的小公司招文秘,开出了一千八的月薪,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如今找工作与刚毕业时的心态不一样,在全省几百万的应届生中,她优势不大。而现在春节刚过,各企业正是用工荒,她又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这是她的底气。 月薪她要考虑,没指望着能有楠洲的水平,但不至于低到过了试用期还只有一千八,另外她考虑更多的是公司的发展前景,尽管年轻,她也不想虚度青春。 从面试单位出来,夏至逛了逛大河县城中心,比五谷镇要稍微热闹一些,也有较大型的商场。但她还是觉得寥落。 在楠洲,她常常因为一个人置身繁华而感到寂寞,离开了楠洲,反而想念这种寂寞了。 她跟潘锐说起这种感觉,计划什么时候回楠洲玩玩,去看看萧以晴和梁璐,潘锐笑她没事找事:“你这不才刚离开楠洲两个星期吗?哪来那么多愁善感?” “你就不想楠洲吗?你在那里生活了四年。” “我不想。我觉得泰城比楠洲好,吃的好,住的好,空气也好,生活又休闲,在楠洲像在打仗。” “行吧。”潘锐这样说也没错,他在家里的生活是比在楠洲舒适多了,她虽然没去他工作单位找过他,从他的表述来看,似乎也混得如鱼得水。 夏至既失落又宽慰,至少,他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过得称心如意,那她的取舍就是值得的。 工作一时三刻没有着落,她就继续码文。联系的那些编辑有一个给了她一份约稿,没有回应的她也隔三岔五投个稿,另外在论坛上看着靠谱的征稿,她也写一下。 白天潘爸爸去果园或者去剃头,潘锐上班,家里就夏至和潘妈妈两个人。 潘妈妈大多是在二楼看电视,有时也去串一下门打打麻将,每次出门前或回来时都会上三楼看一下夏至,对夏至那“动动指头就能赚钱”的法子充满了向往。 夏至来的第二个周末,潘蕾一回家潘妈妈已经押着她来找夏至“学投稿”,潘蕾羞涩得很,说作文本没带回来,就拖到这个周末了。 这个星期六中午吃过饭,潘妈妈又领着潘蕾上来找夏至了,这次潘蕾手里拿着个作文本了。 潘蕾扭扭捏捏地甩开潘妈妈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夏至姐在忙呢,我晚点再来吧。” 每周只见一次面,潘蕾其实和夏至没说过几句话,对潘妈妈的提议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违抗。 夏至从电脑屏幕前转过身笑说:“没事,我正好歇一下呢。我们出去坐着看。” 夏至和潘蕾到三楼客厅坐着,夏至翻看潘蕾的作文本,潘妈妈则满脸期待地坐在旁边看。潘蕾脸上既写着一丝期许、一丝惶恐,又对潘妈妈那夸张的表现感到很不耐烦。 夏至看了几篇,就是很一般的学生作文了,遣词造句尚算通顺,基本的结构技法用得像填鸭子似的,立意很大众化,创新性欠缺。 这样的学生习作挑不出小毛病,很适合作为范文供其它学生模仿,但说不上惊艳。 夏至从本子中抬起头,一老一少四只眼睛等着她发话,她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潘妈妈是不用说的,潘蕾难道也觉得自己的作文有上刊的机会吗? 她有点头疼,眉略一动,斟酌了下才说:“文章写得还是可以的,但这都是学校的命题作文,一般刊物不会发,真想向刊物投稿的话,要了解刊物的定位,投其所好。” 潘妈妈抢着说:“那你教潘蕾投一下呗的!” 潘蕾努了下嘴说:“妈你烦不烦?要不你去看电视好不好?你在这柱着,夏至姐怎么教我啊?” 潘妈妈像啃了颗酸梅似的蹙了蹙五官:“我就看看呢,我也学一下。” 潘蕾赌气道:“那你学,我不学了!” “行行行!我下去行了吧?你好好学啊,学好了像你阿至姐能赚钱。”潘妈妈嘟嘟囔囔地下了楼,夏至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买了些学生刊物,你先看一下。”镇上没有书报亭,唯一的邮局里摆售的杂志很有限,这是夏至昨天到县城面试时顺路买的。 潘蕾翻了下夏至拿出的三本杂志,指着其中一本叫道:“这个我们也有同学在看耶!” 这其实是完全不同风格的三本杂志,《男生女生》是偏时尚活泼的,《中学校园》偏学习性,《少年文荟》更重文学性。都是比较老牌的学生杂志了,夏至读中学时就往那上面投过稿。 “嗯,是的,《男生女生》销量比较高,但是稿件风格要求比较强,比较重视创意,不大好上。”夏至面对潘蕾,介绍时没那么畏手畏脚。她不想给了这小女孩希望,然后让她摔下来,宁愿一开始就实话实说。 潘蕾挤扁了眼不好意思地笑了:“夏至姐我知道的,我们班有比我作文写得好的同学投过稿,都没发表,哪有那么容易啊。我在班里就是个中等水平,我哪里行?你别管我妈,她什么都不懂,净在那瞎说。” 听到潘蕾话说得那么明白,不像潘妈妈那么不懂事理,夏至也就放心了,转而宽慰道:“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别气馁。这三本刊物里《中学校园》可能更容易发稿,它有个栏目就是专发学生习作的。但是真想上刊,你要好好磨一磨稿。” 夏至翻开潘蕾的作文本,翻到刚刚看到的最好的那一篇,用铅笔细细地批了一遍,边批边告诉她在这些地方可以怎么处理细节描写更让人印象深刻,潘蕾认认真真地听着。 批完后夏至说:“写作的技巧是一点点积累的,多写,技巧就会内化为经验。也不一定为了发表,写作能力有了提升,对学习或者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 “在学校里,一个老师对着一个班的学生,指导只能是粗放型的,你真想学的,以后每个周末我都抽时间帮你改改作文。我水平不一定比你老师好,但是一对一指导还是有优势的。有好的,咱就试着投投稿怎么样?” 71、开班 潘蕾脸通红通红的,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羞:“夏至姐你愿意教我我当然求之不得啊!但是会不会妨碍你啊?” “哪里的话,周末闲着也是闲着。”其实现阶段夏至是一直都闲着,“这样吧,你今天先把这篇作文改一下,改好了明天给我看看。不过记住,不要耽误学校的学习,中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忙不过来可以先放一下。” “不耽误!我这就下去改!”潘蕾蹦蹦跳跳地下了二楼。 周日早上八点多,潘蕾就把誊抄好的作文送到了夏至房里。夏至给她用文件夹保存好,准备以后可以让她看到自己的进步轨迹。 此后,潘蕾果真每个周六下午回来都找夏至学写作。学了一个多月后,夏至能明显地感到潘蕾的提升。比较可惜的是潘蕾思路不大放得开,文章大多是人云亦云,自己的想法较少。 但夏至还是选了她新近的一篇习作,输入电脑稍加润色后发到了《中学校园》的公共投稿邮箱。 她明确地向潘蕾指出了文章的不足之处,告诉她投稿很大可能会是百投九十九不中,潘蕾心态也很好,乐呵呵地说:“没关系啊,不中就再接再厉呗!” 夏至也乐了,打心里喜欢这个又勤勉又乐天的女孩,总觉得在她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行了吗?你们完了没?”潘锐看着两人在电脑前嘻哈半天,忍不住打断道。他今晚约了几个弟兄吃饭,准备带夏至一起过去。 潘蕾马上跳起来说:“好啦好啦!大哥你好凶,我下去了,你们出门吧!” “给我十五分钟。”夏至抱着化妆包进洗手间。梳妆台上方没有镜灯,光线太暗,她都是站洗手间里就着镜子化妆。 她这两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很少化妆,所以也懒得去折腾镜灯。她想着以后要上班了,肯定得让潘锐给她在上方装个小灯,要不大早上的两个人都等着用洗手间,太费时间了。 潘锐倚着洗手间门框看她纤细的背影:“我看你这作文教得这么好,干脆开班授徒算了。” 夏至正往脸上抹粉底液,她手顿了顿,有种一言惊醒梦中人的豁然。她已经找了两个月的工作了,想聘她的工作,她看不上,她想进的单位,看不上她。 上两个星期在《泰城日报》网站上刷到他们正在招记者的信息,夏至也不管一个小时内的上班通勤原则了,兴致勃勃地坐了一个半的公交去投简历,争取到了一个面试机会。 然而面试又是以一句“请等通知”为结语,夏至知道自己又黄了。她回想整个面试过程,觉得自己一直对答如流,唯一不太满意的,大概就是她不懂当地的方言。 她猜测这是她这次应聘碰壁的原因。面试官说了,他们招的是民生线的记者,需要跑社区新闻,当地有一定的排外风气,不会说方言,可能会在采访时遇到麻烦。 眼看着马上就五月份了,新一届的大学毕业生已开始攻占招聘市场,夏至不能不着急。 她是比应届生有经验,可是应届生比她便宜啊,在资本面前,选择通常不言而喻。她不得不调整了简历上的期待薪资,降为两千五,憋屈之余,也希望早点找到工作。 此时,潘锐一句“开班授徒”点燃了她的希望。她把找工作的方向定位了在企业上,怎么忘了自己是读师范出身的呢? 虽则她在潘家吃住都不花钱,每月上交的伙食费潘妈妈以她还没有固定收入为由不肯接,但她没脸一直这样白吃白喝,而且生活上也有诸多不便。 虎落平阳没有资格谈理想,她现在急需一份稳定的收入。于是她问潘锐:“在你们这开一个作文班,你觉得可行吗?” 潘锐愣了一下,他刚刚就是随口说的:“你当真?” “可以考虑。” “你是说在安涌还是在镇上?安涌的话基本不用考虑,村子里就一所小学,放学了孩子满大街光脚疯跑,没听过谁上补习班的。 “镇上有两间初中,一间高中,倒是有一两间补习的,都是县城上开过来的分店。生意我不太清楚,你可以问阿蕾他们班上有没有人在上补习班。” 末了潘锐又上一句:“我们这落后地方,真没多少人上补习班,如果你要专门开个作文班,可能就更少人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连报纸都没有人看。” 夏至还是有点不甘心:“可是你们这高考成绩也不差啊!” “因为穷啊!大家读书比较自觉,靠自学。”潘锐嘿嘿笑了一下,“你真有这想法的话我星期一回单位帮你问问要什么流程吧,应该有同事认识教育办那边的人。” 夏至表示不解:“没有人做的生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不就赚大发了吗?说不定我这第一家开在你们大五谷的作文班点燃了一片星星之火呢?” “市场是需求决定的,没有人有这需求,市场怎么做得起来?不过现在天也黑了,你可以做做梦。” “谁说没有需求……”夏至小心翼翼地对镜描画起眉毛,话也说得很轻,“潘蕾不是很喜欢学吗?” “那是因为你免费教,要是你收费,你看她还学不学?至少我可以肯定我妈不会出这个钱。”潘锐毫不留情地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好了,这个事情你先放着,你再琢磨琢磨,我也帮你去问。但是现在,我们要迟到了,可以走了吗?” “走吧。”夏至用棉签修了修眉头,把化妆品全部塞回化妆包,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自从潘妈妈向她宣传那“黄金油”的神奇功效,并嘱咐她不要化妆别用其他护肤品后,每次见到她化妆总要絮絮叨叨。 为免潘妈妈见到这一桌的瓶瓶罐罐又唠叨,她都把化妆品收起来,然后把那瓶珍品维E放在梳妆台上最显著的位置,每晚剪开一颗放洗手台上备查,有时还得当着潘妈妈的面装模作样地狠狠涂抹一番。 化个淡妆出门,她得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溜下去。口红是绝对不能在家里就涂上的,不涂口红就算被逮着,屋里光线不好,潘妈妈也不一定看出她化了妆,涂上口红就没法抵赖了。 唉,演戏好累啊。 72、方言 潘锐一伙弟兄约在了镇上一夜市的大排档里,都是高中时玩得最好的一群人,一起打球,一起打游戏,毕业后各散东西,上大学的上大学,工作的工作,好不容易又聚在了一起。 桌上连潘锐在内六个男的,只有夏至一个女生。这六个人平时就是一月一聚,除了潘锐其余五人都是单身汉。上个月听到这阵仗夏至没有跟过来,结果那五人不依了,非要潘锐带夏至过来见见。 “来,嫂子,你喝茶。”叫刘能的瘦高个子先给她斟了一杯茶水,她马上道谢。大学时也曾和潘锐的舍友们一起吃过饭,被叫“嫂子”却是第一次,她听着挺羞赧的。 结果潘锐一句就把她温婉的良好形象拍灭了:“不用上茶,她能喝酒。” 五人高声吁着喝彩,刘能呼服务员多拿一只玻璃杯过来,夏至用眼白盯了潘锐一下。潘锐只朝她调皮地挤了两下眼。 他们是潘锐拜把子的兄弟,但对夏至来说不过是刚认识还记不清名字的陌生人,而夏至不习惯和陌生人喝酒,不过还是依着潘锐的意思和大家碰了碰杯。 刚开始,大家都客客气气说着话,不用说夏至也猜到那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她才不相信一群男的说话会连粗口都不带。 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她或者带着她转,不管谁不小心带偏了话题,总有人很快地又把话引到她身上,问她是否适应五谷镇的生活,问她康洲那边的情况,诸如此类。 酒过两巡后,男人们渐渐双眼放空了,不知道从哪一句起,她插不上话了,就默默地夹着菜。 她不太在乎说不说得上话,他们一直绕着她转反而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听他们的瞎扯也是挺好玩的,可以知道潘锐不少过去的糗事。她也时不时地被逗笑。 但是,当他们酒一杯一杯地灌,谁起了个头飚起了方言后,桌上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叽里呱啦起来。 夏至这下完全懵圈了,她看着他们一会儿拍桌叽里呱啦,一会儿抱着肩叽里呱啦,一会儿叽里呱啦后哈哈大笑。她尴尬地也跟着干笑两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潘锐喝得满脸通红,侧过脸问了她一句:“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 这时刘能捧着酒杯蹒跚地走到她面前,又是叽里呱啦的一句,她怔了一下,她想这应该是要敬她酒吧,慌忙站了起来。 刘能好像刚刚才重新发现了她的存在,随着自己大着舌头的普通话晃着头说:“嫂子,以后就辛苦你了!” 刘能碰了下她的酒杯,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闷了。夏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说以后辛苦,但还是笑笑喝了一口酒,桌上莫名地又起了一回哄。 夏至坐了下来,而六个男人却又同时站起来了,每人满了一杯酒。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满上一杯站起来,不过他们似乎也没等她,她在犹豫的那一秒钟里,他们已举着酒杯底朝天。 夏至抬头看着他们,感到自己已被完全推出了他们的欢乐之外,就像在看一场自己完全抓不住笑点的电影,全场笑翻了,只有她一个人置身事外。 她不仅仅是因为人生的经历不重合而无法融入,语言的不通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异世界的旁观者。 在潘锐家里,潘家人都将就着她,只要她在场,基本都用普通话交流。一出了门,她就因语言的问题处处受阻。 整个泰城地区的方言自成一支,被称为泰城话,各县城又稍微有个别词语及音调上的不同,比如大河话与泰城话并不完全相同,但各县城方言也是可以相互沟通的。 她来到泰城后,已经不只一次吃过不懂方言的亏了。买个水果,老板要多收她两块钱。吃个牛杂面,她用普通话点餐比别人用方言点的餐,牛杂明显要少一些。还有之前到报社应聘,也疑似因为这个原因被刷下。 她很气愤,其实也不只一次想要学方言。她让潘锐教她,只是学着说了几个词语,就连不拘言笑的潘爸爸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潘锐更是笑话她一点方言天分都没有。 潘锐是再也不肯教她了,她也没辙,只能作罢。 其实不出门,她不会有这样强烈的被孤立的感觉,而此时此刻,她却被孤独拖沓着,深深地无所适从着。她进退不得,安静地坐着,手托着腮看他们觥筹交错。 她无聊得很想睡一觉,可是她没喝多少酒,她比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醒,她也不困,最后反而是她看着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 她轻轻摇了摇潘锐的手:“你喝多了吧?我们回去吧?” 潘锐把头埋在臂弯中,抓着头点了两下,夏至便拿了账单去收银台结账,刘能和另一个好像外号叫胡子的赶了过来抢她的账单,她没抢过那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只好由着他们去。 一伙人摇摇摆摆走出夜市,除了两人家在这附近走路过来的,其他人都是骑摩托或电动车来的。 夏至看着大家正走向那一排停放着的摩托车,急忙拉着了潘锐:“我们打车回去吧,你喝醉了。” 潘锐把她搂进怀里,那手劲大得她一个踉跄,好像她才是醉酒的那个,他嘴里的酒气往她脸上直冲:“不用——不用!我能开。” 夏至有点生气了:“你敢开我可不敢坐。” 刘能荡过来说:“对对,潘锐你要听嫂子的,你们坐车回去。” 夏至看其他人已经开好车锁准备上车了,担忧道:“你们也别开了吧,我叫车送你们回去。” 刘能像听了个笑话似的摆摆手说:“不用嫂子,我们都没喝多少,就他喝得多。我们也住得近,你带他回去就好,车让他明天再来拿。” 话毕刘能就不再听夏至的劝说,和另两人一起骑上车子走了。夏至无奈地目送他们走没了影,才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回去。 潘锐醉得七荤八素的,在车上睡了一轮,一下车就在路边吐出了黄疸水。夏至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半拖半扛地弄上了三楼。 进门时,她担心动静太大吵醒潘爸爸和潘妈妈,好不容易上了三楼,她又奇怪起两老居然这样也没被吵醒,看来潘锐的好睡眠是自上一代遗传过来的。 让潘锐起床洗澡是不可能了,她沾了一条热毛巾给他擦净身子。给他洗脸时,她不禁细细端详起他的脸来。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庞刻画,试图把他脸上的每一条弧线都记在指尖,最后,她在他额上印上轻轻一吻。 73、兼职 星期一下班回来,潘锐果然带来了开作文班的信息。 “教育办那边建议,如果要开的话,你就开个综合性的培训班,要租个门面装修好,符合消防条例,要办营业执照工商执照,搞好后写个申请书,列明招生范围、培训内容、师资等过去教育办审批。我直接给你送过去的话可以马上审批好。但是,你真要搞么?” 不要说潘锐充满怀疑,夏至自己也不觉得能办得下来。这两天她又仔细琢磨了一下,也问了问萧以晴的意见。 萧以晴倒不像潘锐看得那么悲观,她自己在教育线上,知道教育是多大一块蛋糕,她担心的是夏至一个人在泰城能不能吃得消。 萧以晴在QQ上给她发过来一串话:【别看着很简单,光办作文班,规模太少收不够学生,连店租都扛不下来。规模大了,投入也大,还得招人,没人帮你打点,肯定累得像狗。】 夏至要考虑的还有资金的问题。她手上没有钱,说开班是一时冲动,一合计需要的资金,就足够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了。 但这两天她也没闲着,她调整了下简历,明天准备去县城跑跑培训机构。 萧以晴也建议她去培训机构里看看,调查一下市场情况,也取点运营经验。开班是一门生意,不是教好一个学生写一篇作文那么简单。 夏至把最新的打算告诉潘锐,得到了潘锐的赞同。培训机构基本总是缺老师的,要找这样一份工作容易多了。 夏至去了两家培训机构面试,一家叫未来星的,招作文班老师,周末及周五晚上上课,另一家叫天才训练营的,说是招作文培训老师,其实就是招一对一的家教,只是把家教地点改在了培训班。 夏至考虑了下,把两家的应聘都以兼职的形式接了下来。一是想了解一下培训机构的不同运营模式,二是两家提供给她的薪水都是与学生人数挂钩的,没有一个确数,但她估计都不太高。 未来星的作文班是这学期新开的,原有的作文老师准备离职。 作文班属长期招生,他们告诉夏至是小班教学,不会超过15人一班。目前周六两个班,周五晚上一个班,如果后期报名人数多的话,就错开时段多开几个班。 收入的话是与机构五五开。这次夏至学聪明了,问了一个学生收费是多少,自称是退休教师的梁丽迎老师说是800一个人,共20次课,每次两小时。 均算下来就是40元一次课了,也就是说她上一次课,一个学生可以得到20元课时费。 天才训练营那边,则是按学生学段来给课时费,高中生25元一小时,初中生20元,高年段小学生是18元,中低年段的只有15元,一般接一个学生一次辅导两个小时。 夏至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个收入比她在楠师时做一对一的家教还低,那还是在楠洲大学生家教市场饱和的情况下。不过她也明白楠洲的教育产业发展比之泰城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与两家机构都签订了一份兼职协议,周末夏至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天才训练营那边给她排了周日上午一个初中生的课,说明了第一节是试教课,没有课时费。他们想让她下午再接一个小学六年级学生的课,她拒绝了。 周末本来是她和潘锐仅有的恋爱时光,她总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排满。 但听到她这上班时间,潘锐还是稍稍地表达了下不满:“所以,以后是我休息你上班,我上班你休息?” 夏至主动地从身后抱住了他,讨好地说:“这不是没有办法嘛!我不能坐吃山空啊!再这样下去我爸妈那边也瞒不住了。” 何艳每周来电,总问夏至时候回家,她依旧各种理由推托着,完全不提自己离开楠洲的事。她从小就是心里叛逆,但面子上很乖巧的孩子,每次对着何艳说谎,就说不出的难受。 她觉得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这个五一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找到了兼职,总比告诉夏健锋和何艳自己待业在潘锐家里要好。 夏健锋这样的石头脑袋,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没有工作还在男朋友家里吃白食的。 夏至想到这点,在回康洲的车上,就和潘锐说好,到了家后,得告诉夏健锋,她在泰城是自己租住的房子,而且在培训机构的工作是全职不是兼职。 “我告诉他们是你给我介绍的工作,工作日晚上和周六上课,收入和在楠洲差不多,但是生活压力比在楠洲小。如果他们向你求证,你就这么说行了。” 潘锐笑了:“你这不也是说谎吗?那干嘛要拖了两个月才回去呢?” 夏至拍了他一记:“之前是因为心里完全没底,现在不一样了嘛。我现在只是把话稍微夸大一点。” “你现在这工作收入一个月还不知道有没有两千,被你说成了四千,这不只夸大一点点了。” 夏至懒得理会他的笑话,把头挨在他肩上,合上眼假寐。夏健锋和何艳不会主动问她要钱,钱的事说多一点说少一点关系不大,她另一重担忧是两人到底能否接受潘锐。 丑妇终须见家翁,潘妈妈已时不时地探问她对婚事的意向了,这次夏至要带潘锐回去,潘妈妈甚至有意跟过来,想找夏健锋夫妇谈谈下聘的事。 夏至哪敢让夏健锋知道自己已经私定终身?还好潘锐也认为这么匆忙不妥,让潘妈妈等他回来再择日过去,潘妈妈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电话里,夏至是这样对何艳说的:“妈,我想离开楠洲了,这里工作压力太大,生活成本也很高。潘锐帮我在泰城找了份培训班老师的工作,也帮我租了房子,我愿意的随时可以过去。” 她话说得很简单,没有说明她和潘锐的关系。她知道何艳肯定还记得潘锐这个小伙子。能帮她找工作租房子的还会是什么关系呢? 她还特意夸大了潘锐在她的工作和生活上所起的作用,侧面反映了他是个靠得住的人,希望从中可以提升他在夏健锋和何艳心目中的形象。 另外,她也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现在人还在楠洲,在考虑是否过去泰城,而她最终是否成行,则要看五一回来这两天两老对潘锐是否认可。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费煞苦心了,偏偏身边这个木头人还不识好歹,只知道嘻嘻哈哈。 74、忐忑 夏至在康洲车站附近找了家酒店让潘锐放下行李,潘锐不解地道:“这不是闲着没事干吗?你能住我家我不能住你家?” 夏至横他一眼说:“我再提醒一次,不许说我住在你家。” “你爸有那么封建么?大清都灭亡多少年了?他不会给你点个守宫砂吧?你看我爸妈就开明得很,我妈还催我快点要个小孩呢!” “换了潘蕾在你爸妈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住到男朋友家里,你再来说这句话吧。”夏至对夏健锋的所有不满都只限于腹诽,自己的爸自己黑,换到别人嘴里黑那是断断不行。 放好东西,夏至就领着潘锐回了家。开门的是夏健锋,何艳还在厨房里忙着。 一点多了,平时这时间,家里早吃过饭了。也是夏至打电话说买不到车票,要晚一点到家。实际上他们在泰城坐的是最早一班车,到康洲最早也是这时间。 “来了啊,屋里坐。”夏健锋开的门,他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不过也没有板着脸,夏至稍稍松了口气。 何艳从厨房里探出身子看了看两人,只说了一句:“坐一下,马上吃饭了。” 潘家的饭桌上可以说是吵吵闹闹的,潘妈妈一个人就可以把口水洒遍每一道菜。 而在夏至家里,当夏至小到还在饭桌上攀爬的时候,夏健锋就已经严厉地告诫她,吃饭得讲规矩,这是与潘家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夏至是惯了的,不过她可以感到潘锐坐在她身边的局促。她给潘锐夹了块红烧肉,小声地提醒他多吃点菜。 大概是这才想起了家里有客人,夏健锋总算说话了:“潘锐你也是从楠洲过来?” “嗯,是的。”潘锐像是忽然上好发条的玩偶,身子跳了一下,“我和夏至一起从楠洲过来。” “那东西,上面贴着‘泰城车站’。”夏健锋依旧看着潘锐,拿着筷子的手随意地往客厅茶几上一指,上面放着潘锐带来的冬虫夏草和花胶。 这东西他们当时是放在长途客车行李仓里的,所以贴上了车站的行李标,一下没想起来要撕掉了。 “哦……是,东西我在泰城买了带过楠洲的,我昨晚到了楠洲。”夏至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潘锐及时圆了谎。 夏健锋点了一下头,又问:“夏至说你在镇政府里工作,昨天不上班?” “是镇上的城管局,昨天下午没什么事,就提早了两个钟头下班。”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所以潘锐编起来还是一套套的。 夏健锋微微笑一下,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潘锐家里的情况他是早问过了,这下也没有重新再问。 下午四人在屋里坐着,随便拉拉家常,夏健锋开着电视看新闻,不知怎的就和潘锐嗑起了伊朗的核危机。 夏健锋一说起来就没玩没了,一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剑指天涯状,潘锐大多是附和着点头。夏至感到了无生趣,没多久就拉着潘锐说出门去逛街。 潘锐一进电梯就抹了抹额上的汗:“你爸气场太大了。” 夏至翻了翻白眼:“你再捧他几句‘叔叔你见解真独到’他还可以真上天。你信不?” 潘锐仰头一笑:“这也挺好的啊,你爸是真有想法。” “就是有皇帝的心没有皇帝的命。”夏至吐槽道。 “还别说,你这愤青个性明显是遗传你爸的。” “我哪里愤青了?我温和得很。” “那是你以为……”潘锐嘻嘻笑着抓住了夏至要拍打他的那只手,“你觉得你爸妈对我印象怎样啊?还有我爸妈来提亲,他们会答应吗?” “不知道。”夏至不是故意膈应他,是真的心里没数,“先缓缓吧,过几个月再来。你看他们那脑袋,觉得能一下子接受那么多变化吗?” 不过起码,对夏至要去泰城这件事,夏健锋和何艳都没有当着潘锐面表示反对。至于详细的看法,夏至要今晚再问问。 逛到晚上,夏至送了潘锐回酒店后就要独自回家。潘锐耍起性子,硬是和她温存了一番才放她离开。 到了家,夏健锋和何艳已经等着她了——明显是等着她,夏健锋习惯10点就睡,何艳看电视会看到11点,而现在是10点半,两人都在客厅里坐着。 她不等夏健锋叫,就乖乖地坐到了两人对面,一副准备受审的姿态。 “夏至,”夏健锋喝了口茶说,“你是想好了要去泰城吗?” “你们觉得呢?”夏至以征询意见的口气说,心里忐忑得很。 夏健锋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说得有道理,楠洲是大城市,我早就说过不好混。你说要留在那边试试,爸妈也尊重你。但是泰城,这个地方发展比康洲还差,你知道吧?” “嗯……上两个周末,我去泰城看过。”夏至不想让夏健锋觉得自己是头脑一热就说去一个从没了解过的城市生活,于是这么说。 “嗯。你知道那就行了。如果像你说工资差不多,买房压力又没那么大的话,那你高兴就好。潘锐这人是你自己选的,你不后悔,我们做父母的没什么好说。” 何艳显然不赞同夏健锋的“没什么好说”,她还是说道:“他父母你都见过了吧?好相处吗?” “挺好的,他们都挺喜欢我。”至少这一点,夏至没有说谎。 然而夏至的话没有让何艳彻底放心,她拧着眉说:“夏至,你去了那边,你就是一个人了,有什么事情,没有人可以帮你了。你还是再想想。” “嗯……我知道。”夏至应道。 可是她知道,夏健锋和何艳也知道,这番谈话下来,基本就是定了。 就像她当初坚持留在楠洲,现在仓惶逃跑,被夏健锋说成“我早就说过”一样,他们对她的任何选择都不会明确地表示反对,只是会持有保留意见。 夏至明白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的实际情况比夏健锋夫妇认为的还要迫切。在何艳的话中,她也感到了隐约的荒凉。 是啊,她以后就是一个人了。只是,她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呢? 潘锐会站在她身边。她想是的。 75、套路(拿收益吧宝宝们!) 夏至和潘锐只在康洲呆了两天,夏至就借口要回楠洲准备搬家的事,和潘锐一起回了泰城。 五一假期的最后两天,夏至到培训班上课了。 未来星的梁丽迎老师对她说,她现在接手的三个作文班是按年龄段分的,5月5日晚上的这一班以后都在周五晚七点到九点开班,是面向初中生的提高班,另外周六的两个班,分别是小学高年段和低年段的。 走进课室那一刻,夏至才知道她又被套路了。 课室很小,最前方摆一块移动黑板,讲台下是四列课桌,一列有四张,然而此刻课室里只坐了五名学生。 想想看,也不能说梁丽迎骗她,人家只是说十五人以内一个班,现在没错啊。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能招满十五人而已。 课还是得上啊。夏至暗叹一口气,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教案和学习材料。 两个小时的课程,夏至安排了半小时解题授技法,一小时学生写作,半小时批改评讲,不算太累。从这个角度来看,100块的课时费虽然有失落,但也不算太差了。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在第二天的小学高段班上看到了七名学生,夏至居然觉得自己赚了。 只是,她的高兴劲没维持多久,下午的低段班,只有一个二年级的孩子端着坐姿瞪着大眼睛在课室里等她,她一见就懵了。确定这不是一对一家教? 她去找了梁丽迎:“下午的课只有一个学生吗?” “是的,低年段班暂时只有一个孩子,慢慢会增多的。” 鬼才信这话,学期都过了大半了,要来学的早就来了。夏至哭笑不得。 经过昨晚那一次意外,她又匆匆地调整了课堂环节,但都是按照五六人的小班做的设计,现在只有一个人,她这流程很多都无法走。 比如导入环节,她本来设计了一个击鼓传花的小游戏,让孩子们谁接到了花的起立口头说一句话。然后引导孩子思考如何去完善这句话,说得更具体。 现在……夏至站上讲台,看了看坐在正下方那个紧张兮兮的小胖子,他看着夏至出去一趟又回来,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正满脸焦虑。夏至清了下嗓,尴尬到无地自容。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教案,把一些需要其他同学一同互动参与的环节全部删掉,剩下的基本就是很枯燥的知识点传授了。 小胖子听了十分钟,就开始有点坐不住了——毕竟是二年级的孩子,注意力集中时间不长。夏至赶紧让他动笔写一写——换个任务可能好一点。 然后,不到十分钟,小胖子就交上了写得歪歪扭扭的几句话,夏至改完,他重抄完,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 这两个钟头的课时,才过了半个钟头…… “老师,我写完了。”还是小胖子先开的口。 “嗯……老师看到了,你写得非常好。那……老师奖励你玩个游戏好不好?”剩下的夏至只好临场发挥了。 夏至想了个做动作猜词语的游戏,她和小胖子轮流做某个动作,让对方猜词,这样玩了将近半个钟头。接着夏至又引导他回忆游戏的过程,该怎么写才会写生动,布置他又写一篇短文。 玩的时候,小胖子很是活跃,一让他重新开始动笔,他就不乐意了。夏至掏出早准备好的糖,一边哄着一边利诱着,小胖子才马马虎虎完成了作业。 熬到下课,小胖子活蹦乱跳地含着糖和夏至说了再见,跟着家长回去了。夏至坐在课室里几乎散了架,她从来没有赚过那么艰难的20块钱……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总不能因为只有一个学生而拒绝上课啊……她签的兼职协议是捆绑课程的,她要接另外两个班的课,就必须拖上这个低年段的班……要不,就只能全部辞去。 她在心里算计了下,这样一来,算上在小天才那边的一对一家教,她一个月大概只能拿到1200左右的工资,与她原来预算的两千多相差太远。 潘锐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说:“我就跟你说过啊,在我们这办补习班不容易的,还好没有自己开班对不对?” 夏至感到闷闷不乐,其实她可以在周一到周五晚上再多接一趟家教,小天才训练营也曾问过她这个意向。 可是为了赚那四十块,每天晚上得耗两个小时在路上,然后再花两个小时做家教,白天还得花半小时备课,夏至觉得还不如用这四个半小时来写征稿。 当然约稿不是总都有,同一家杂志的编辑即使认可了她的稿件质量,也不会每期都上她的稿子。 她在网上荡了两个月,现在基本上每个星期可以拿到一份约稿,有时幸运的话,一星期可以有两份。 稿费水平是参差的,不过一个月也差不多可以拿到一千,算上培训班的兼职收入,才勉强达到了原来预期的两千多。 “怎么办?”夏至问潘锐。 “什么怎么办?不是挺好的?”潘锐顾着玩电脑游戏,对夏至的问话心不在焉的。 夏至努了努嘴,走过去捂上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啊?”他拉下她的手,摘下耳机转向了她,总算认真地思考起她的问题,“你赚多少钱都没关系啊,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夏至用眼角乜着他:“我又不要你养。” “我知道,你是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但是我现在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啊?你不是计划着一个月能有两千多的收入么?你现在不是达到目标了么?” “可是这个收入是不稳定的啊。” “可是这个收入你来得很轻松啊!” 夏至不满地说:“就是这个不稳定的收入还来得不轻松我才高兴不起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上两个钟头课、写一篇稿子就拿到了这个收入,可是你知道我上这个课要花多少心思备课吗? “我来回培训班的时间有算进去吗?我写一篇稿子要查找多少资料知道吗?我要在网上逛多久才找到一份靠谱的约稿你又知道吗?” “知道知道知道,我统统知道!”潘锐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着,“你现在一说,我就知道了。但是我也是很认真的说,我一个月的收入,够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舒服,你赚的钱,赚多少,你就花多少,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辛苦。” 夏至推开他凑过来的脸:“赚多少花多少?那房子怎么办?” 潘锐一愕道:“什么房子?” 夏至也愕了:“我们的房子啊!” 76、房子 潘锐目光一点点地放大,他明白过来了,夏至也明白过来了。 她像硬生生吞了一颗枣核,堵在食道里不上不下。说要把房子买在泰城的是他,说要安个家做她的后盾的也是他,是她理解错了,还是他反悔了?她默不作声地等他的回应。 他老半天才开了口,声音微微地泛着虚:“不是,夏至,你在我家里住得不舒服吗?” 果然如此,他又一次没有问过她,就擅自作好了安排,而她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说:“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一起买房子,建立自己的小家。” “这就是我们的小家啊!”潘锐张开双臂指了指身处的这个房间,“整个三楼都是我们的,本来我爸妈就是装修了准备给我结婚用的。” “这是你爸妈的产业,不是属于我们的。” “有分别吗?我爸妈的,以后也是留给我们兄弟的啊!” 夏至“噌”地一下从他身上站了起来:“有分别,这是你爸妈的,也可能是你的,但不是我的。我在这里没有归属感。”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他造成了一股压迫感。 “你想要怎样的归属感?有我在还不够吗?”潘锐也站了起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马上又把她的气势压了回去,“归属感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可以!归属感就是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想半夜起来吃也没有人管我。”夏至努力地压着自己的声量,她拼命地在心里强调,他们不是在吵架,只是在讨论。 但在潘锐眼里并不是这么看,他觉得夏至纯粹是在无事找茬:“你现在有人管你吗?你想吃什么就跟我妈说啊!你在我们家吃好住好,我妈把你当大小姐般供着,我们兄妹三人都没有被她那么捧过。夏至,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真觉得她是在说吃的问题?她只是一个打一个比喻啊!她发觉他们似乎没有说到同一个话题上,不禁说道:“我不光光是在说想吃就吃,我的意思是我要有完全支配一个空间的自由,你懂吗?” “我不懂。”潘锐想到没想就回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对我家有什么不满?你觉得我妈有哪里做得不好?” “我有什么不满了?我说什么了吗?” “你是没有说出来,但你做了。你一来就要我们家换砧板,洗个衣服也要把自己的内衣袜子挑出来洗,没事就扫扫这里拖拖那里,不就是嫌我们家脏吗?” 她千辛万苦地把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就非要把话题扩大化?夏至双唇发抖,鼻子泛起一阵酸意,她吸了吸气,缓着自己的情绪,试图以一个更容易让潘锐接受的方式开口: “我没说你家有什么不好,这个屋子里有你们习惯的一切,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习惯,在你们家里我永远都是一个外来者,我需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那你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空间不就行了吗?你不喜欢那个柜门,你换,你觉得热水器有问题,你修,甚至你觉得这屋子的装修不合你那小资情调的,你也可以找人重新装修一次。 “但是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我有时真的不懂你那所谓的生活情调,你老说生活艰难钱得省着点用,现在好好的房子你不住,又想自己跑出去买一套,难道这样就不浪费了?你拿这钱去逛街买衣服买化妆品喝咖啡不是很符合你的生活哲学吗?为什么非折腾不可?” 潘锐一口气地说着,全然没顾夏至已脸色发白。 所以她对生活的追求在他看来就是没意义的折腾?她背对着他坐在了电脑前,手握着鼠标无意义地左右划着,没划两下,眼泪就落在了桌上,她懒得去擦,就这么默默坐着。 潘锐也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上来扶住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了,别哭了。” 她咬了下唇不作声。他怎么不对了?他对得很,她就是没事找事逼他买房子,搁肥皂家庭伦理剧里,妥妥的恶女人形象。 他把梳妆台下的那张板凳拖过来,坐到她身边,她身子一扭,依旧背对着他,但是没有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 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你想买房子,你想有自己的家对不对?但是你看看,县城中心的房价也要三千多一平方,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了,你现在收入也不稳定,我们就先在家里住着,不是也很好吗?” 他抽出一片纸巾要给她擦眼泪,被她抢了过去。 “我有要你现在买房子吗?我说的也是以后啊!但你压根连这个打算都没有!你用这句话把我骗过泰城,就不管不顾!” “我怎么就骗你了?”潘锐话里也透着委屈,“你当时想在楠洲买房子安家啊,我就对比了一下,在楠洲我是无论如何买不起房子的,所以才说在泰城买,我的意思就是泰城买房子比楠洲容易。” “你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准备以后在泰城买房子,那是属于我们的家。”夏至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我们现在是真的买不起对不对?我们先存钱,有了钱再说,至于这屋子都听你的,你想重新装修的话随你便。” 夏至长叹一下,她知道潘锐不过是在敷衍她,她当然不会真去动这房子一砖一瓦,他们这番争吵不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 她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那种孤身奋战的空虚感又一次袭上心头,她却毫无办法。 正在心里难受着,房门被敲响了,她记起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和潘蕾约好了晚上给她看作文。 潘锐去开门,夏至赶紧把眼角残余的泪痕吸干,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夏至姐,上周那篇作文老师给了我全班最高分哦!你看看这是我这个星期写的。” 潘蕾没察觉到两人神色不对,欢快地把本子摊在了夏至面前。 夏至看了一下,一篇议论性的文章,论点鲜明,正反方论据充足,最后是论点归结,除了本身的论题不大出彩,文章结构写法没有大问题。 夏至用铅笔批注了一下,改得更通顺了些,改完抬起头,却发现潘蕾没有在看作文,而是盯着她的脸看。 是她脸上没有擦干净,潘蕾看出她刚刚哭过了? 77、战火(感谢打赏加更) 夏至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装作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我脸上脏了?”要是潘蕾真看出来了,她就准备启用“刚刚眼睛进沙子”这么个套路了。 “夏至姐,你皮肤真好!” 夏至愣了下,她皮肤说得上好吗?她看着潘蕾那满脸艳羡,也不像是故意恭维,而且潘蕾这小妮子似乎还不懂得拍这种不明显的马屁。 不过比起大学时期,她青春痘是长少了,最近睡眠充足,甚至可以说不怎么长了,出门也少,皮肤好像是比当地人要白一点。 夏至微微笑着说:“我这算什么好皮肤,我像你这年纪,满脸都是青春痘。” 潘蕾嘴一嘟说:“你不知道我同学都笑我又黑毛孔又粗!” 哈,这倒是,潘锐一家子都长得黑乎乎的,这基因遗传力度十分强大。 “注意一下护理,皮肤会有改善。”夏至没有说出后半句“改善很有限”,在欧娅工作大半年,她几乎可以算是半个护肤达人了,深明白皮肤底子的影响有多大,所有的护理方法都只是辅助性的。 “夏至姐你都用什么护肤品啊?”护肤的问题,果然是所有女人的话题中心啊,哪怕是十五岁的小女生也不例外。 “喏,你看看。”夏至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 她现在护肤和彩妆用的其实大部分还是欧娅的产品,欧娅就是面向中低阶层女性的,产品性价比高,加上她当时作为员工每个月都有员工购,于是不用白不用,就囤了点。 另外一瓶香奈儿5号和一支雅诗兰黛的口红是在升职时咬牙奖励自己的,她离职时,袁佳一还送了她一盒兰蔻的眼影盘,她都当宝贝般小心地用。 她拿出欧娅的爽肤水和乳液,觉得自己像个专卖店柜姐:“这两个是清爽去油的,有一定的收缩毛孔作用,你试试看。” 她用化妆棉沾了点爽肤水拍在了潘蕾手背上,又给她上了一层乳液。 潘蕾兴致勃勃地嗅了嗅,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这味道很香耶,闻着很舒服,涂完摸着还滑滑的。” “这刚涂上当然啊!不过长期用着觉得还是挺舒服的。我来的时候不是给你带了一套吗?那个套装里就有这两个。”夏至一说完,就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潘妈妈在她来的当晚就紧张兮兮地给她推介那“黄金油”,大概也不会喜欢潘蕾用她带来的护肤品吧? 果然,潘蕾一听眉头皱了起来:“你给我带了一套护肤品?” “你……不知道吗?”夏至能猜到潘妈妈不愿意让潘蕾用,可是她以为就最多是唠唠叨叨一番然后收起来而已,没料到潘蕾是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我不知道!我妈都没有给我!”潘蕾鼓着腮努着嘴,她也猜出来是谁在从中作梗了,“她怎么这样啊!这是给我的东西,又不是给她的!” 潘蕾说完就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去找她要回来!” 夏至一听就慌了,她这不是一不留神离间她们母女关系了?她叫道:“阿蕾,算了,我这还有,我再给你一套?”实际上她没有了,她大不了到镇上买一套给潘蕾消消气好了。 “不行!”潘蕾不依不挠,“她凭什么没收我的东西!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就要那一套!天天逼我涂那个乱七八糟的黄金油,看把我脸涂得!老是油腻腻的!” 潘蕾拉开门跑出客厅,径直下了楼。 “阿蕾?”潘锐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看潘蕾那气势不对头,叫了一声没叫住,转头问跟出来的夏至:“她怎么了?你得罪她了?” 夏至勉强地笑了一下:“不是我得罪她,你妈得罪她了……就是……我不小心让她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跟什么?”潘锐听得云里雾里的,夏至于是大致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潘锐摇摇头说:“这下好了,真闯祸了,那丫头脾气很犟的,我妈脾气也不好,搞不好打起来。” “……不至于吧……”说话间,夏至已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楼下潘蕾和潘妈妈叽里呱啦的吵闹声,用的方言,她一句也听不懂,“要不……你下去劝劝架?” 潘锐坐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模样:“我才不去,芝麻大的事,让她们吵。你也别管她们了,她们又不是第一次吵架。” 话虽如此,可是夏至满是歉意,她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始作俑者,她干嘛要给她们带护肤品呢?带件衣服或者带点土特产不好吗? 潘锐又说:“没事啦,她们吵完就好。” 事情要真如潘锐所说,那也没什么关系,问题是,这场战火最终还是烧到了夏至身上。 第二天早上,夏至去小天才训练营做完最后一趟家教,向培训中心辞去了这份兼职。 她去了这几个星期,培训班的经营模式基本摸清了,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了这一个月160块钱的收入再来回奔波,宁愿用这时间来多写点稿件。 事情就发生在中午回来之后。 夏至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准备找卸妆水卸妆,却发现化妆包和所有的护肤品都不见了,化妆包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一支六仙花露水。 她疑惑地拿起那支花露水,透过那墨绿色的半透明液体,她似乎能看见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处可撒,抓住那瓶花露水剁了两下脚,就跑到客厅去找潘锐。 潘锐见她那冲出来的势头,也愕了一下,似乎意识到暴风雨即将刮来。 她把花露水劈头劈脸地扔向潘锐,扔的时候没考虑会不会把他砸个头破血流或者把瓶子摔碎玻璃渣滓掉一地,瓶子一出手就马上后悔了。 还好潘锐及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他这惊吃得不小:“你干嘛?谋杀亲夫?” 夏至咬着牙,她满腔怒气,但又怕楼下会听到她的声音:“我不要这破花露水!你给我找你妈要回我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潘锐愣了愣神说:“我妈拿了你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要不还有谁?”夏至嘴里喷出的气都带着火星味儿。 “那是有点过分。”潘锐晃了晃头说。 “那你还不去?”夏至瞪着他,狠狠地说。 “去去去,我马上去,你回房里等我,我去问问我妈。”潘锐拍拍她的肩膀,就拿着花露水下楼去了。 78、草本 夏至在房里生闷气,没多久潘锐就回来了。 他开门的声音和脚步都特别的轻,仿佛她是个瓷娃娃,稍重一点就会把她震碎一样。 她坐在床上逼视着他,心里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走到她面前,两手扶着她的膝盖蹲下来仰视着她,露齿一笑,不待他说话,她就抬手往他额头上拍打了一下。 “呀……”他皱眉闭眼,夸大了痛苦,“要不,你再打两下?” “不行!”她冷冷道,“我东西呢?” “这个,”他的笑容可以用掐媚来形容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买一套新的,中不中?” “不中。”她只吐出两个字,却气势强大地把他压扁了。 “嘶……”他倒抽了一口气,“新的也不要?” “你就告诉我,我化妆品哪儿去了?”夏至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要他亲口说出来。 “我妈……”潘锐歪着头,抓了抓后脑,“我妈说,你那个东西,呃,用着对身体不好……她……” “扔了?”夏至帮他把话说完了。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不就几瓶水嘛,不值多少钱,农村妇女不懂,没必要和她计较对不对?” 夏至整张脸僵得像铁板:“特意从二楼爬到三楼,跑进我房间,拉开我抽屉,拿走我的东西扔了,这不是故意?我现在把你掐死,我可以说不是故意的吗?” “我替她给你道歉,行吗?我也知道这是过分了,可是你不是老说嘛,要设身处地地去考虑对方的立场,她完全是为你好啊。再说,我觉得她说得也有一定道理……” 夏至气得猛推他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她觉得自己五官都气歪了,他居然还说出一堆歪理! 她为那些化妆品和护肤品心疼是肯定的,爽肤水面霜乳液精华眼霜面膜,隔离粉底气垫腮红散粉眼影遮瑕眉笔眼线笔口红指甲油,这是多少东西啊! 但更让她生气的,是潘妈妈完全没有问过她私自处置她的物品,难道一句“算了”,就可以平息她的怒气,她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潘锐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好了哦,打你也打了,我买的你不一定喜欢,我给你钱,重新买一套就是了。你等下不要跟我妈置气。” 她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竖起了三只指头。他不是说不值多少钱么?那她就让他看看这堆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当然,她不会告诉他里面很多是她在欧娅以员工价拿的套装,她按市场单件零售价来算给他看。 他一看就笑了:“不就三百块嘛!我以为多大的事,看把你气得。” “三千。”夏至把手指收了回来。 这会儿轮到潘锐瞪大眼了:“那几瓶水要三千?” 夏至很满意看到他的惊讶,她扬着嘴角说:“首先纠正,不是几瓶水,是全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其次,你要觉得我讹你的话,你自己上网查一下香奈儿5号的价格。” 潘锐吸着气,在夏至身边坐下,眨了下眼说:“你看,要不分期付款可以吗?” 夏至双手抱胸,保持微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阿,阿至啊……”刚刚潘锐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潘妈妈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外,正探头往里看。 “阿姨。”夏至叫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减,但却看得潘锐心惊肉跳。 “那个啊……”潘妈妈走了进房间,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那瓶六仙花露水,“我跟你说啊,你不要生气啊,你那个化妆品呢,我都去问过人了,都是化学物品啊!天天涂脸上,会致癌的!” “嗯。”夏至像挂着张橡皮面具似的应了一声。 潘妈妈像是受到了鼓励,又接着说:“还有啊,那些有颜色的,胭脂啊指甲油啊,涂身上涂多了,很容易不孕不育。你看你,那个痛经,说不定就是涂这个涂回来的。那些毒素进了子宫,就排不出来,排不出来,就会痛经。” 潘妈妈停顿下来,微张着嘴看夏至。 “嗯。”夏至只好又应一声,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也不是说你不能用,喏,像这个,”潘妈妈把六仙花露水送到夏至面前,“这个就很好,上面写着,草本精华,不是化学品,没有毒。而且这个很香,比你那个香水好闻,你闻闻看?” 潘妈妈打开盖子,往自己手背上喷了一点,然后手背直怼到了夏至鼻子下,夏至被那浓烈的香气逼得头往后一仰。 “很香是不是?你那个香水,我闻了一下,不好闻,没味道的。要这种草本精华的才能驱蚊子。你用这个,比那个好。化妆品那些,你真要用,你让阿锐带你去市场口那间珍珍化妆品店买,我去看过,很多草本的,就是我不懂,要不我今天早上去买菜就顺路给你买回来了。” 潘妈妈发表完一大通真知灼见后,慈祥地笑了,夏至也露出一个乐开花的表情,两人笑脸对笑脸,像俩傻子似的,好不尴尬。 能怎么办呢?难道夏至要给她科普一下,她手上这瓶也是化学物品,化学在生活中无处不在?她懒得去作这个死,主要是她怕自己会被潘妈妈的歪理说服。 潘锐用手挡住脸清了清嗓子:“要不,妈,那个,饭做好了吗?” “哦,马上就好了,我去炒个菜。”潘妈妈手指了下门口,笑脸还是对着夏至。 “那你还不去?”潘锐说。 “哦,好好,我去,你们下来吃饭啊。” “好的。”夏至说道,潘妈妈这才下了二楼。 潘妈妈一出房门,夏至就敛起了笑容:“把门关上。” 潘锐眨巴着眼:“你真要掐死我吗……” 夏至目光锐利得像是能把他身上扎满血洞,他打了个寒颤说:“行,我去关。” 门一合上,夏至马上说:“潘锐同志,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必须搬出去住。” 昨天和潘锐讨论过房子的问题不了了之后,夏至有一瞬间就产生了这个念头,然而潘家对她的热情、潘锐的温情,让她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这一次,潘妈妈的做法真的让她感到了冒犯,她一下就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 潘锐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至于吗?三千块的化妆品,我给你买就是了啊……” “坐下。”夏至淡淡说道。 潘锐在她旁边坐下,她扯了扯他的手臂:“坐我对面,咱心平气和,认认真真地谈一次。” 79、解困 潘锐把梳妆凳搬到她面前坐下,像个小学生似的把手搁大腿上端坐着挨训。 “首先我说话,你听着,不要打断我,能做到的点头。” 潘锐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 “第二,我现在很冷静,火已经气没了,我不是在冲动的情况下跟你说这番话。我不是为了那堆化妆品,不是为了砧板不是为了拖地不是为了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来提出这个要求,明白不? “第三,你别想着两句话又把我打发,又可以一切照旧,我和你不一样,你总以为拖拖拉拉能把事情解决,而我喜欢找到直接解决事情的办法。都明白了吧?” 潘锐一一地点过了头,张开口正待说话,就被夏至举起的手止住了:“你想说什么的,在我说完后,我会给你完整表达的机会。” 潘锐无奈地一摊手,不再作说话的努力了。 夏至这才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你去过我家,你觉得我家和你家一样吗?不用说话,摇头或者点头……是的,当然不一样,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入乡随俗我知道,这是需要尊重的,所以在你家里,我没说过你们的生活习惯有什么不对。 “但是我也有我的生活习惯,很多东西从我出生开始就是那样子,我没办法一下子改变,这会造成我们之间的矛盾。矛盾你懂吗?如果仅仅是我和你之间,那很好办,但你们是一整个家庭。 “我没有权利也不会要求你们为我改变,只能是我将就你们,可是我会很难受你懂不懂?所以我跟你说,我需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一个大概你们看着也不会顺眼的空间。” 夏至心里还有数不清的话,但当她一下子吐出这口苦水以后,忽然脑袋空白了,两人之间沉寂起来。 潘锐试探着开口:“我……可以说话了吗?” “你说吧。”反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夏至,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们家……” “我没有嫌弃……” “你也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像你要求我那样,安安静静听着。”他把她的约法三章送回给她,她只能点头。 “我就是在这么个环境下长大的,我也改变不了,如果你觉得一直是你在将就我们,你觉得很委屈的话,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你说完了?” “说完了。” 夏至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他再说什么,她很意外,她听了他那开场白,以为他也要长篇大论一番。她更没想到他居然也在那么平静的情况下接受了她的提议。 “那……我去租个房子?”现在轮到她彷徨了,虽然她声称她不是在冲动中提出这件事,可是她确实没有细致地考虑具体该怎么做。 “我去帮你租房子,你想住哪里?我觉得,就不要在村子里住了。” 就算潘锐不说,夏至也不会租在村子里。这村子横竖就那么大,大概半条村子都知道她是潘锐的女朋友,她要是在这里另租个房子,谁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去县城吧,我上班也方便,顺便也可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工作。” “嗯。”潘锐点一下头,“跟我妈也好交待,但是……” “我过两个星期再搬。”夏至马上接道,“我不是针对任何人,潘妈妈对我很好,我知道的。” 潘锐向她伸出手,她把手放进他手心,他笑笑说:“我现在可以坐你身边了吗?还是要继续坐冷板凳?” 她笑出了声,手用力一拉,他就着她的拉力站起来坐到了她身边。他拥住她,双唇在她发上一吻。 “夏至。” “嗯。” “那我们还结婚吗?” 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说:“你又没向我求婚,结什么婚。” “求婚容易啊,我是说,以后结婚了,我们住哪里?我一定要买房子你才肯嫁给我吗?” 夏至被他问住了,通常他们两个人之间,考虑问题更多的是她而不是他。她略一沉思,说道:“你愿意买房子,我们就一起努力,你又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两双手。” “夏至……”潘锐显得很为难,“我跟你说过,这三楼,就是我爸妈装修给我结婚用的……” “那你弟和潘蕾呢?” “我弟还有四楼啊!而且他不是还没毕业嘛。潘蕾不用,女孩子家,长大就嫁出去了,留个房间给她就行了。” 夏至撇一下嘴说:“就是重男轻女。”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是说,如果我们结婚后不住家里,爸妈可能会很失望。” “再说吧……实在不行,咱租个房子也能结婚啊。我也没说这辈子不进你家门,别搞得好像我在逼你分家似的。”她真没想到最后是她说出“再说吧”这三个字,把话题拖了个不了了之。 他们没有耽搁,中午吃过饭后,就借口去逛街出了门到县中心看房子。本来夏至是想着周一自己过来看的,潘锐不放心,觉得她不会方言可能会被坑,还是趁着周末一起去看。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找了中介,跟着看了三处后,定下了苹果公寓一个三十多方带阳台的单间。 “这个公寓楼是酒店式管理,全新装修了出租,最适合单身人士或小情侣。家电齐全拎包入住,采光也很不错……” 中介西装革履系着领带,似乎完全不受南国炎热的五月天影响,他的专业让夏至不由想起了楠洲的老房东郑姨。她看了潘锐一眼,他也看着她,两人会心一笑。 当即约见房东签订了半年期的租赁合同,房租四百五。在大河来说不算便宜,可是这样规格一个单间在楠洲可以租到一千了,双方都很满意。 结清首期款和中介费后,交了钥匙,房东和中介都走了。 潘锐长吁短叹着:“我们又租房子了。以后,我是住这里,还是住家里?” 夏至正在阳台上看着,房子在十楼,阳台朝南,这会儿没有阳光晒着,只有微风,公寓楼前方没有屏障,隐约可以听到不远处的马路上传来的汽笛声。 她走进屋里说:“你当然住你家啊,这是我家。” “我不,我赖上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他抱紧她不肯撒手。 “那你不上班了?”她拍着他的后背说。 “那……一个星期过来两天还是可以的吧?”他手伸到背后,抓住了她的手往下移动,一直移到了牛仔裤的后兜才停了下来。 她摸到他裤兜里放了个什么东西,四四方方的,比掌心略小。 80、戒指 夏至心上像落下了一串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跳着,跳着,又欢快,又忽轻忽重。 “什么东西?”她故意问。 “你猜?” “我不猜。” “那你看一下嘛。” 她掏出那个方形的小纸盒,粉红色的盒盖上装饰着粉蓝的丝带。是纸盒哦……她又失望又放心,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怎么想的。 “是银的。正式求婚的时候再给你送个钻戒。”她打开盒子时,潘锐解释道。 光滑的人造丝中间躺着一枚小小的银戒,整体造型很简约,戒面上以柔和的弧度扭出了一个心形。 “我找你要钻戒了吗?自作多情。”夏至嗔怪着,把盒子递给了他。 “咋?不想要吗?”潘锐不明所以。 “给我戴上,傻瓜。” 潘锐舒了口气,从盒子中捏起了戒指:“要怎么戴?戴那根手指?需要说点誓词吗?” “你喜欢。”夏至嘿嘿一笑。尽管是不值多少钱的银戒指,但这件礼物本身的意义超越了它的价值。 “男左女右对不对?”他把她的右手捧在手心,用食指垫起了无名指,“是这根吗?” “戴这是什么意思?”夏至调皮地问。 “不知道,随便选的,好像就这根手指戴得下。要不要试试?” “那要是戴不下怎么办?” 潘锐胸有成竹地说:“那要是戴下了,就一辈子不许摘了。” 他擎起戒指,从她的右手无名指尖开始套下,顺利滑过了前两段指节,却在第二块指骨处卡住了。 夏至忍着笑说:“这下可尴尬了。” 潘锐皱着眉说:“不可能啊,我明明量过的……” “你啥时候量的?” “你睡着的时候啊!” 潘锐试着把戒指往下压了压,夏至的皮肤被夹得微微发疼,但不严重,她没有吭声,他终于把戒指推了进去。 “哈,看到没,我就说可以戴进去!”潘锐得意洋洋地说着。 夏至把戒指上下来回拨了拨,还是有一点空间可以活动的,刚刚大概是自己指骨较大所以卡住了,只是摘下来的时候可能得抹点肥皂花点时间。 她不想破坏他的兴致,没有说出来。他则一把抱住了她:“我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吗?” 她也抱住他的腰,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下巴:“有你那么厚脸皮的么?” “脸皮不厚配不上你啊!”他就势将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随后,她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过了一阵子,他才说,“夏至,我想好了,买房子就买房子吧。我这次是说真的,不来虚。” 她抬头看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怕你爸妈会不高兴吗?” “你现在搬出来住他们也是会不高兴啊!那你会搬回去么?”潘锐话里透着无奈,“你是为了我才来到泰城的,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那你怎么跟他们交待?”夏至隐隐地感到不安,她不想让潘爸爸和潘妈妈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她来了,他们热情招待她,结果她却拐跑了他们的儿子。 “我会慢慢跟他们说的。我想,他们也会理解。年轻人嘛,总想过点二人世界。” 她靠在他身上,听着他说话时胸腔和颈部皮肤的震动,声音因此变得有几分迷离。 “谢谢……”她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合适,可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表达了。她渴望的,不就是他们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将来吗?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两人都不动声色,在家里没向潘爸爸和潘妈妈提起过租房的事,只在第一个周末过去租房稍微收拾了下,买了些必需品。 直到下一个周五来临,潘锐才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这件事。本来他们是计划夏至去了上班后,潘锐在晚饭时说的,但是潘妈妈一直絮絮叨叨着村里的琐事,潘锐好几次没插进话。 等夏至快十点时下班回到了车站,潘锐去接她,听到他还没说这事,夏至就急了,又催促了他。回到家后,他留在二楼找潘妈妈,夏至上了三楼。 夏至不知道潘锐是怎么说的,她坐在三楼客厅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 平日没事她也常常能听到潘妈妈铜锣似的嗓音从二楼传上来,偏偏这个晚上她什么都听不到,楼下安静得像是没有人。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楼口,往楼梯上张望,忽然脚步声就响起来了,她做贼般闪进房间里坐好,看到进来的是潘锐,她才长出一口气。 他脸上神色很平静,不像吵过架的样子,不过,夏至也没见过潘锐和潘妈妈争吵,总的来说他们这一家子相处挺融洽的。 “怎么样?”夏至悬着心问,“阿姨答应吗?” “当然答应啊!你想什么呢?”潘锐理所当然地说。 “没有不高兴吗?” “怎么会呢?” 潘锐话说得很轻松,但夏至心里不踏实,她想,她是不是也该去和潘家二老说说这件事呢?至少该让他们知道,她在潘家受到了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很感激他们。 她问潘锐:“要不……我再下去和叔叔阿姨道个谢?” “道什么谢啊?”听夏至说完想法,潘锐说:“不用,你别折腾了,他们没那么小心眼,过几天就好了。” 潘锐的说法引起了夏至的注意。“过几天就好”?这么说,他们确实因此而生气了?她心里升起一阵歉疚,像挂了块重物似的,不自觉地绞起了自己的手指。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说我为什么要搬走?”夏至后悔自己刚刚没有一起去说了,连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错过了。 “我就说你上班不方便啊!这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赶末班车回来,太危险了。我又说你迟些课时可能还要增加,这样来回跑很累。就这样。” 嗯,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辞。 “那他们怎么说呢?” “还能怎么说呢?就是说租房子浪费钱,吃住也没有家里舒服,就这样了。你不要担心。”潘锐略一停顿,又说,“不过他们说的也对,想买房子还是得节省一点。所以……你再考虑考虑?” 夏至托着腮,她当然是考虑过这一点才决定这么做的,钱确实很重要,但于她来说,心里舒坦也很重要。 因为明白潘家人对她是真心好,她才忍让着所有的不适,可是她真担心终有一天她会抑制不住爆发出来。 矛盾一旦产生,只能延缓,是不可能总靠一方的退让来消解的。 81、专职 路是自己选择的,就算一条大道走到黑,也得一直走下去。 夏至这么告诉自己,这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夏至为自己这个动力所散发出来的铜臭味儿感到无奈,但她还是去找了梁丽迎。 撰稿不易,收入不稳,写出来的东西也大多不是自己喜欢的,她目前迫切地需要更稳定的收入来源。 幸而这段时间,夏至在未来星的表现梁丽迎是基本满意的,于是同意了她转正为专职教师的申请。 对梁丽迎来说,这是一举两得的。 培训机构师资没有宣传的那么雄厚,人员流动大,基本上处于长期招聘教师的状态。夏至虽然教学经验不足,但是办事认真,曾任编辑的身份也有助于招收想提高作文水平的学生。 于是两人一合计,梁丽迎给夏至多排了星期一到星期四四天晚上的作业辅导班,每个班大概有七八名学生。 作业班是按月收费,每生三百一个月,相当于每天每生不到十四块。夏至一晚上可以拿到五十多的课时费。 这样,夏至一周上六天的班,多出了将近九百块的收入。 白天的时间,她还能继续写点稿子。然而有了这接近两千的薪水,她就不着急写约稿了,她更想重新写写自己的生活感悟,依然投给相熟的编辑,偶然还是能发上两篇。 “夏至我给你把周日的课也排上啊!周日的学生才最多。你可以在星期一轮休。”梁丽迎正站在助理陈芯身后,看着电脑屏幕上七月份的排课表。 六月底,期末是学生最忙碌的时候,却是他们培训班最休闲的时候,一学期的培训课程都完结了,也接受了暑期班的报名,现在他们主要在准备暑期班的课。 不过当然,在没有课上的大约两周时间,收入也是没有的。而暑期班则是一年里的大爆发,七八月份,除了周日,夏至一到六白天都排满了课。 夏至拒绝了梁丽迎的建议,她和潘锐说好了,这一天无论如何得休息。 “男朋友少陪两个月嘛!要不早点结婚,天天见着,见到你烦,巴不得一脚踹他出门!”梁丽迎还在作着说服的努力。 这两句话她是用大河话说的,夏至听了五分猜了五分,基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办公室里除了夏至,七个专职老师都是大河本地人,大河话成了办公室的通用语言,在这种环境下,夏至竟也渐渐听了个耳熟。 “好啊,承你贵言,早点结婚。”夏至打了个哈哈,“结婚”两字也是用大河话说的,说得音歪了,但没有人笑她。 她站起来,把椅子推入办公桌后,确认电脑屏幕关闭后,和众人说了再见。 这个周五晚上,她和潘锐约好了要回潘家吃饭。 她轻快地跳下楼,培训班是在一栋五层高的商用楼楼顶,大门口正对一个水果店,她进去挑了两串葡萄,提着上了公交车。 搬离了潘家一个多月,不得不说她心情还是挺愉快的。那种久违的无需受人掣肘的感受,她差点就忘记了。 但每个星期六晚上她还是会固定回到潘家吃晚饭,有时潘锐会在周六下午就骑着摩托车过来县中心等她下班,有时她就自己坐公交回去。 这个星期改在了周五,反正这几天正有空。 下车时,潘锐已在公交站等着她了。她走向他,两人相视一笑,没有说话。她把那兜葡萄挂在了他车头,戴上头盔上了车后座。 “走吧。”她催了一句。 “我妈不是说了你别老买东西来吗?搞得像客人似的。”潘锐拧动油门,车子发动了。 “没错啊,我不是客人吗?”夏至抱住他的后腰说。 她感到他的腹部随着话音起伏着:“你算哪门子的客人,都快过门的媳妇了。” 夏至不理会他的打趣,拍了拍他的肚皮说:“潘锐同志,你说你是不是胖了?你腹肌呢?” “我哪里胖了?我今天下午刚和刘能去打过球。”车在路上走,潘锐的声音在头盔内随风吹过来,“大小姐,不要动手动脚,等下要摔跤了。” 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潘家门前。大黄在院内叫了两声,见到夏至进门就摇起了尾巴。 “乖,给你。”夏至从包里拿出下午吃剩的一小片面包扔进了大黄结满了垢的饭盘中,大黄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我说你是怎么收服它的,原来是这么贿赂来着。”潘锐推车进门说道。 夏至上了楼,饭菜的香味已经飘到了楼口。 “阿姨,好香哦!” 潘妈妈正在饭厅里摆着菜,她听到了潘锐车子进门的声音。 “噢,回来了啊。”潘妈妈看了夏至一眼,又进了厨房。 夏至也跟进去洗净手帮忙拿碗筷。潘妈妈看着她打开壁橱数了四副碗筷出来,拿到洗手池前冲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洗过了的。” “哦,冲一下再用好点。” 潘妈妈表情有点木讷,她没有解围裙就坐到了饭桌上。 夏至把碗筷分到每个人面前,递给潘妈妈时,潘妈妈问她:“你现在工作忙不忙啊?” “嗯,”夏至点点头,“下个月会比较忙,今年的暑期班招生情况不错。潘奕快回来了吧?” “唔唔。”潘妈妈眼睛盯着自己碗里的饭,边扒边说,“他晚点,说做兼职。” 夏至等着潘妈妈往下说,按她的习惯,这会应该继续絮叨潘奕准备做什么兼职,在哪里找的之类,但很奇异地,潘妈妈居然闭口不谈了。 夏至感到气氛隐隐有点沉闷,她看向潘爸爸,照例是闷葫芦一般的人,潘锐则只顾着自己吃饭,没有理会餐桌上的异样。 夏至只好自己找话题,说着培训班里的轶事。潘锐偶然搭腔两句,潘妈妈和潘爸爸则只是哼哼唧唧地应和着,潘爸爸是正常的,他向来就这样,而潘妈妈也似乎对她的话不感兴趣。 什么叫独力难支?夏至总算体会到了。潘妈妈平时在一伙人里是怎么调动这热闹的氛围的?看来也是一项加分技能啊…… 夏至现在停下不说话那肯定更加怪异,她只好东扯扯西拉拉地说着话,把这顿饭吃完,随后跟着潘锐上了三楼。 “你妈……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啊?”夏至问潘锐。 “怎么会呢?都一个多月了,气也气消了。” 呃……夏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直觉。实际上,这一个多月以来,夏至明显感受到潘妈妈对她的热情大大降低了。 如果说刚一开始是因为气她搬出去的话,那如潘锐所说,也都一个多月了啊,难道还没气消吗? 82、讨好(打赏加更) 潘锐执起夏至的手,习惯性地用拇指掰了掰她无名指上那枚银戒,说道:“你不要多心,我妈就是这样的。她很喜欢你。” 夏至甩甩头,就算潘妈妈真不喜欢她了,她也没办法啊!她只能说感到遗憾。都说婆媳关系是古今中外第一大难题,她还天真地以为她能完美地解决这一难题。 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不会共处同一屋檐下,刚开始那两个月的矛盾她还历历在目,她不敢想象时日长久了,两人会不会撕破脸皮。这就是所谓的婆媳“相见好同住难”吧。 但不管如何,她是打心里尊敬潘家二老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潘锐,日后她也会孝敬二老,她相信日久见人心,与潘妈妈间的间隙只是暂时性的。 “要不——我们今晚不回县城吧,就在这睡了,等下叫上你爸妈到镇上步行街逛逛怎么样?”夏至灵光一现提议道,潘妈妈每天在家操劳一日三餐,很少见她去逛街,她也来回穿那几身衣服。 潘锐略感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住我家呢。” “我在这睡一天半天你还不欢迎吗?”夏至叉着腰说。 “哪敢呢?不都是你说了算?” 夏至走的时候留了套衣服在潘家备用,包里也随时放一套旅行装的化妆品,留下来不是问题。 他们下二楼叫潘妈妈和潘爸爸一起去逛街,二老头摇得像拨浪鼓。 “叔叔阿姨,就去逛逛嘛!热闹热闹。” 夏至说完,潘锐也帮着口,二老才勉强答应出去走走。 夏至是有心要讨二老欢心,逛了一路,尽在给二人挑选衣服。 潘妈妈对夏至选上的衣服总是噘着嘴拧着眉摇头:“这……不好看。”而每次当夏至发现她拎起哪件衣服多看了一眼,怂恿她去试衣时,她又死活不肯去。 夏至于是选出两件宽松的衬衫,一件花式较艳的,一件纯暗红的,举在潘妈妈面前,让她二选一。 潘妈妈依旧摇头,夏至向潘锐打了个眼色,潘锐会意,说道:“都不错啊,两件都买下来吧。就这个尺码可以了,她穿得下。” 夏至点点头就要去收银台结账,潘妈妈这才急了:“别买别买,这太贵了,别买。” 夏至又把两件衣服摊开:“阿姨你还是选一件吧,要不我都买了。” 潘妈妈满脸嫌弃地抓起那件花式的:“没我在市场上看的好……”翻过里子看了下又说:“这走线还行,没有线头。” 看过两件衣服的吊牌后,她拿着暗红的那件进了试衣间。 趁着潘妈妈在试衣的空档,潘锐朝夏至挤眉弄眼地说:“放心了没?” “神经病。”夏至悄声骂他一句。 一晚逛下来,夏至给潘妈妈买了一套新衣服,给潘爸爸买了一双新皮鞋,又给潘奕和潘蕾各买了个新背包,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接下来的两天,夏至也住在了潘家,星期天晚上才回到了租房。就算潘妈妈确实对她是不如从前了,但只要能维持现状,她已感到很满足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下个星期是学生的考试周,她已提前把暑期班的课备了个七七八八,所以这相当于是她的假期了。 她和萧以晴约好了,星期一就到楠洲去玩玩。 萧以晴也要忙期末工作,不过下班时间还是较空闲的,夏至现在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和以晴的假期几乎是不可能重合的,只能选其中一人放假而另一人压力相对较小的时候聚聚。 夏至也给梁璐发了信息,可惜梁璐已提前订好了去上海游玩的车票。 【德性,一有空就到处跑。】夏至给她回了那么一句。 【不趁年轻到处看看,难道等老了跑不动了再去?】隔着屏幕,夏至也能感到梁璐的潇洒。 萧以晴没来接夏至,夏至也不用她来接,从长途车站出来就直接转车去了六中,就在学校附近一家茶餐厅里等她。 十二点刚过,萧以晴风尘仆仆地冲了进店门:“渴死我了,明哥,给我先拿瓶可乐!” 被萧以晴唤作明哥的茶餐厅伙计应了声,不一会儿就把可乐送上来了:“萧老师今天考试啊?” “是啊,谢谢。” 她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才抬头对上夏至那笑弯了的眼睛:“看啥呢看?给姐拿张纸巾擦擦汗啊,怕你等久了,一路跑过来的。” 夏至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这一年你都把这附近大店小店的老板伙计全勾搭上了?” 萧以晴压着声音骂她:“什么勾搭,注意一下用词,我可是为人师表。” “你跟人家打交道时要是没叫人家多给你点肉我就信你为人师表。”夏至虽然是取笑着萧以晴,但还是欣喜于她的好人缘。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以晴,她们也就四个月没见,外表上,萧以晴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可是身上那股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劲儿似乎更透了。 “你这是怎么了啊?我也教书你也教书,我怎么觉得好像你已经被学生气懵了那样?”她忍不住吐槽道。 “我?哪个兔崽子敢气我?他们怕我还来不及。”萧以晴握起拳头举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师道尊严。 “这就对了,我们培训班里师生关系可和谐了,哪像你们那么剑拔弩张。” 萧以晴白眼直翻:“你们那是人家送钱过来学的,花了钱能不认真学?我们这能一样吗?我们是义务教育,人家不学,我们几乎得求着人家学。” 夏至哈哈一笑:“有那么夸张吗?” “别说得你没在学校里实习过似的。我饿了。”萧以晴又唤来明哥,两人点了餐。 两人继续说着别后种种。尽管平日里也有在QQ上联系,可是终究思念不如相见,一碰面,话还是说个没玩完了。 明哥送上她们点的套餐,暂时打断了她们的谈话:“萧老师,我给你们加了两个煎蛋,免费送你的。” 夏至抿着嘴,以“我就知道”的了然笑着,萧以晴回了她一个灿烂到虚假的笑容。 饭后,萧以晴带夏至回了宿舍,睡了半个钟头的午觉又出门上班了。她把钥匙留给了夏至,让她随便逛逛,晚上再一起吃饭。 “我可以叫上两个朋友么?”夏至问道,“说来,这个人,你也算是认识。” “随便你啊!”萧以晴匆匆带上门走了。 83、相聚 每次夏至说要请程佑和袁佳一吃饭,结果都是变成了她到他们家里蹭饭,这次,夏至无论如何要他们出来一趟。 地点是夏至选的,是萧以晴之前带她吃过的一家湘菜馆,就在六中附近。正不正宗她不知道,反正味道不错。 夏至和萧以晴先到了,靠窗坐着。夏至远远地看到程佑和袁佳一自对面停车场走过来,感叹道:“看,金童玉女就是这样子的。” 萧以晴不以为然:“女的还行,男的锉了点。” 夏至抽了抽一边脸颊:“什么眼神呢你?你认识多少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 “那你说这男的除了高,外形上还有什么优势啊?眼睛小到几乎看不见,还驼背,走路摇来晃去的。” “哈!”夏至这才留意到,程佑背似乎确实不怎么挺,“你少埋汰人,等下别乱说话。” “我傻么我?”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店门,夏至连忙举起手站起来。程佑扶着袁佳一的腰走过来,在夏至和萧以晴对面坐下。 “你们等很久了吧?”袁佳一笑容依旧甜美,一头长发看出是刚修剪过新烫的,衬托着她的明眸皓齿,散发着温婉的女性气息。 夏至给三人作了介绍,指指程佑和萧以晴:“你们俩见过面。” 程佑仰头笑了下:“我记得,你来面试时拼命推销你的那个同学。” “呀,那看来我还是挺引人注目的。”萧以晴也开朗地笑着。 袁佳一说:“是啊,程佑那时还说为什么那个同学没投简历,这么厉害一个人物不来我们人事部太可惜了。” 萧以晴拍了一把夏至的肩膀:“看到没?你当时还嫌我,不是我,说不定你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这顿饭你能不请吗?” 这事夏至还真没听程佑和袁佳一提起过,但她和萧以晴说过一直没能如愿请两人吃饭的事,这显然又是萧以晴在顺水推舟了,她马上接道:“我请啊!你们随便点就是。” 夏至叫来了服务员,让程佑点菜。袁佳一和夏至的口味程佑是知道的,他问了问萧以晴有没有忌口,点了个剁椒鱼头、干锅茶树菇、手撕包菜、口水鸡和藕丁排骨汤。 夏至点了一瓶啤酒,要了三只玻璃杯:“程哥,你开车就别喝了,我们仨小喝一杯。” 程佑叫住了正要转身走的服务员:“两个啤酒杯就行了。”他转向夏至:“她不能喝,你们俩喝吧。” 袁佳一碰了碰他的手臂说:“没事,就喝一点,难得高兴嘛。” “对啊,就一瓶三个人分,喝不醉,你别心疼。”夏至以为程佑是怕袁佳一喝醉,她记得袁佳一也是能喝点小酒的,她离职的时候,她们不还碰过杯么? “不行。”程佑脸色黑了一下,马上恢复了原样。但夏至和袁佳一都注意到了。 袁佳一原本挂着的笑意收了收,浅了些许,她十指交叉,两肘竖在了桌上,手刚好挡在了下巴上,她没有说话。 夏至感到桌底下萧以晴伸过来踢她的脚尖,赶紧打圆场:“不喝也好,喝了酒坐车不舒服,佳姐我给你点个椰汁吧好不?” “随便吧。”袁佳一又扬起了唇角,像刚刚的不快没有发生似的。 席间,程佑表示夏至回楠洲,算是客,应该由他们来尽地主之谊。夏至只是打着哈哈,饭吃到七七八八,萧以晴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就顺手把账结了,到底是遂了夏至的愿。 夏至和萧以晴出了店门,目送两人走向停车场,依然是手牵着手,夏至却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你不是说他们感情很好吗?模范情侣?”连萧以晴也看出来了,那么说不是夏至的错觉。 “他们一直很好的啊……我在欧娅大半年,没见他们红过脸。”夏至纳闷地说。 “难不成人家两口子还当着你的面吵架?”萧以晴拉着她一面走,一面说。 “你觉得他们吵架了吗?” “嗯……不好说,”萧以晴扁着嘴,摇了一下头,“能吵一架还好,把话说出来不至于憋着,我觉得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有点压抑。” “会吗?”夏至回想着过往与两人相处的时刻,“他们好像一直挺和谐的。” “那你问一下呗。” “我傻么我?”夏至把萧以晴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他们又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我们在人家两口子身后捕风捉影干啥?” “对啊,你还知道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你那么操心干什么呢?”萧以晴往前跳一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夏至,倒退着走路,“你不是应该操心一下你和潘少爷的婚事么?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再拖下去拍结婚照时皱纹都盖不住了。” 夏至没好气地说:“姐姐,你走路看路,别摔个狗吃屎,脸花了下半辈子嫁不出去我概不负责……” 两人互损着作乐,嘴里吐着难听的话,心里互相贴近着。有些朋友,就是这样一生一世的。 夏至仅在楠洲逗留了三日,白天去逛逛曾经熟悉的地方,她回楠师,回汴溪村,随意地走着。 路依然是老样子,不至于在四个月的别后就面目全非,但周遭的风景或多或少有点改变,比如这一处的墙头,原来的枝叶还不至于挂得这样满。这都成了夏至相机下的画面。 晚上,等萧以晴下班,她们就逛街、吃饭、看电影,聊彼此不交叉的生活轨迹里出现的人和事,没什么特殊,只是异常快乐。 夏至要回去的前一天晚上,萧以晴不乐意了,非要夏至呆足一个星期,等她放假一起玩几天再走。 夏至只好说:“姐姐,你放假了我也得上班啊。我得回去歇两天,接下来,忙得很呢。” 这么一说萧以晴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星期四早上,夏至坐上了回泰城的车,这几天的轻松愉悦,一下子沉积下来,她忽然有种悲戚,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到楠洲会是什么时候。 84、存钱 潘锐星期五晚上下班过来,夏至已做好了饭,正坐在床上咬着笔头对着账本发愁。 “你怎么了?”潘锐问。 “我想不起来刚刚买的猪肉是多少钱了,总觉得好像老板多收了我五块钱。”夏至是从搬家开始记的账本,她把每天的支出和收入列进本子里,以此来控制花费。 “切……”潘锐坐在床上换着拖鞋说,“至于吗?不就五块钱,浪费脑细胞。” 夏至恼火地合起本子,在床上拍了两下:“就是,我干嘛给自己找虐……” 她对数字向来不敏感,高考报志愿全部报了中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打听到中文不学高数。 “得了,别记了。省着点花就是了,不用记得那么清晰。”潘锐伸手要拿她的账本,却又被她抢了回去。 “都记了两个月了,现在不记前面不就白记了吗?而且在控制支出上确实有效果,一看就知道在什么地方超支了,然后可以计划在什么地方再节省回来。” 夏至把本子和笔收进了床头柜里,赶着潘锐去洗手吃饭。 “你说住在我家里得至少省个千儿八百吧?哪用记得那么辛苦。”潘锐坐在矮板凳上,茶几就是他们的餐桌了。 套间是一个大开间,进门左手是洗手间,右边一个小小的灶台,再前面间隔着洗手间的那堵墙靠了个衣柜,衣柜前方是双人床,一张木质屏风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屏风后可以作为客厅,放置了沙发、茶几和书桌,客厅尽头就是阳台。 夏至坐在了沙发上,揭开了盖着的菜碗,说道:“我们是商量好了我才搬出来的,这说好了的事,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地往回说?我又没抱怨什么。” “我知道你不抱怨,我是看你心烦,随口说说。” “你工资发了吧?”夏至朝他摊开了手心。潘锐都是月初发工资,从五月份开始,每个月他都存两千在夏至这里,夏至把这称为他们的“家庭基金”。 如果潘锐每个月固定存两千,她可以存一千到一千五的话,她估计他们在三年内就能存够买房子的首期。 “嗯,正要给你呢。”潘锐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了夏至。 夏至放下筷子数了起来,潘锐瞠目一笑:“你还要数?” “当然,你私藏怎么办?老说零花钱不够。”数目没有问题,夏至塞进了包里,准备改天存进银行。 除了夏至这里的两千,潘锐还会给一千给潘妈妈作生活费,剩下的就当是他的个人零花钱了。他工资收入也不是完全固定的,有时会有一些补贴,但也不会超过一千。 两人出去逛街看电影,共同的花费基本都是潘锐出的,回出租屋里做饭买菜则由夏至负责,这已成了他们的默契。所以潘锐手头上可以花的钱其实也不多。 夏至又问起潘锐转正考试的事。 “嗯,通知下来了,会组织一场专场考试,考进了的话,我们这一批就可以免面试直接入编了。” “那如果考不进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夏至想提醒潘锐找好退路。 然而潘锐说:“哪有那么多如果,肯定能考进,你别诅咒我。” 夏至想说去年他没考上的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说:“我知道你能考上的,只是做个最坏打算而已。” “那就大不了再签一年临时工合同啊,他们还能辞退我不行。”潘锐满不在乎地说。 “咋就不能辞退你了?又不是你家开的。这不是要招正式编制了,还要合同工干什么?” 夏至确实不太了解这个体制,潘锐说:“没事,现在搞城镇化,他们需要用人的,今年考不上,明天就继续考,你放心吧。那个……我跟你商量个事,可以吗” 夏至一扬下巴,示意他往下说。 “就是,我们存那个家庭基金……我每个月可以少存五百吗?” 当夏至的目光与潘锐一对上,潘锐马上把眼睛移开了:“行吧……当我没有说过……” “怎么了?”夏至努了一下嘴,“我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是黑白无常。有话你就说啊,合理的我会不同意么?” 潘锐依然没有看她,碎碎地念着:“合理的在你这里不也能说成不合理?” “你倒是说说看啊。”夏至眼皮一开一合,缓慢地眨了下。 “说什么。” “为什么要少存五百。” “算了不说了。” “说吧。” “我刚刚也说了当我没说过啊,你怎么就听到前面一句,没听到后面一句呢?” “因为前面一句比后面一句重要啊!我自己会判断是不是应该当你没说过。我想知道原因。”夏至明白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提出这么个要求。那么这是潘妈妈的要求,还是他个人的意愿呢? 五百块,说多不多,但一年下来,就是六千块,三年,就是一万八。 目前大河县中心的房价是刚过三千,可是夏至看惯了楠洲过万的高房价,总觉得还会涨,她希望在房价涨到他们买不起之前先把首期存下来。 潘锐像是在思索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也没什么,就是平时和同事还有刘能他们出去吃个饭,手头有点紧,总不能老吃人家请嘛。” 夏至理解交际应酬是少不了的,可是这也说不上很了不得的理由。拒绝吧,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答应吧,又觉得自己太纵容他,难道她就没有应酬休闲的需要么? 想了下,夏至最终说:“这样吧,下个月你给我一千八,自己多留两百,实在不够了再说。” 这个“再说”实际上已经是“就这样”的意思了。潘锐也想了一下说:“算了算了,两百也不顶什么事。” 夏至眉心一竖:“你还想顶多少事呢?你一吃住都在家的人,就那么缺钱花吗?实在不行,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再也不出去逛街了,少看场电影少喝杯奶茶死不了。” “不是,好好说着话,怎么就生气了呢?”潘锐嘻嘻一笑,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我的意思是,我不要那两百了,咱都存起来买房子,我再省点花。等我考入编了,工资福利都会涨,到时就好了。” 夏至舒了舒气说:“横竖就两三年,咱坚持一下,首付的大头下来了,日子就会轻松很多了。” “嗯。”潘锐点了点头。 85、25岁 整个七月,夏至忙,潘锐也忙,夏至就禁止潘锐在工作日的时候过来县中心找她。 “我把复习资料都带上啊!”潘锐抗议道。 “你这一来一回得花一个多小时,用来复习不是更好吗?再说,晚上我也要备课,之前备的课都快上完了。”钱不是那么好赚,每天满满的课程,对着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夏至几乎快疯了。 她挂掉电话,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在网上查找起要用到的课程资料。备完课已是九点多了,她又打开了Word文档,开始写一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句子。 晚餐她只是简单地煮了个面,切了点肉丝进去,铺了个荷包蛋,备餐快吃得快也饿得快。饿了她就撕开一包饼干,就着速溶咖啡往嘴里塞。累了,就站起来,阳台就在两步之外。 这个叫大河的县城真有一条大河——其实那是一条江,名泰江,与楠洲的楠水同出一源。泰江流经整座泰城,把大河县一分为二,当地人喜欢直接把这一段江唤作大河。 县城中心,大河两岸,是这座小城最繁荣之处。华灯初上,晚风徐徐,附近的居民便在江边散步休闲,好不惬意。 大河离苹果公寓有一段距离,但她住得高,可以隐约看到两岸的热闹,沿江的公路像一条缀着星光的带子。风裹挟着热浪迎面扑来,她在这热风中有些晃神:又是一年七月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快得像天上的一片浮云,她仿佛在地上追着那云影奔跑的孩子,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却始终还是追不上。 还好,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追不上时间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每个人都会在时间里长大、老去,会从中学习得失,学习悲欢,学习爱。 造成世间不公的往往不是时间,可能是人们固有的财富与阶层,也可能是被称之为“运气”的玄之又玄的奇妙力量。此外,就是不同的努力程度了。 所有这些,造就了人生万象。 有些人生来便一帆风顺,不懂人间疾苦,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耗尽全力。 夏至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她不是金字塔尖的那一类人,但也不至于挣扎在生死边缘,她就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粟,很普通,普通到作为女主角写出来的书肯定没有人看的那种。 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是实际意义上的那种尽头,而是可以看到未来的那种尽头,再也没有任何未知的神秘感。 她会在这座小城安家,会嫁给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会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 将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在她的料想之中。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些小意外吧。她不会为此而伤神。 像潘锐的考试再一次失利,夏至没有感到很意外,她像是已提前知道了结果那样,当潘锐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反过来安慰他,工作还在,问题不大的。 潘锐又签了一年的临时合同,这一纸合同也是一纸通牒,再下一年考不入编,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 他憋屈了几天,那几天夏至变着花样哄他,做他最喜欢的酸菜鱼,笨手笨脚地注册账号给他送游戏装备,给他按摩肩背。 潘锐合着眼,享受肩部按压带来的舒适感:“我明年肯定能考上的。” 他抓住夏至的手,把她从身后拽过来,吻了吻她。 她被那吻挠得发痒,咯咯笑着:“我相信你。”这次她是真的相信他。 其实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潘锐的情绪也会很快过去,他从来不是一个把事情压在心上的人。可是她愿意做点什么,给生活增加点糖分。要不一辈子怎么过得有趣? 一辈子很长,一辈子也不太长。2007年徐风微浪地过去,仿佛只在眨眼之间。再回想的时候,夏至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相比之下,2008年要让人深刻得多。 这一年整个华夏都不平静。 春节,一场罕见的雪灾让无数游子滞留楠洲火车站,归家的路遭遇冰封; 4月,两列火车的脱轨、相撞,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5月,里氏8.0级的特大地震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全国为之悲恸; 8月,奥运会于首都顺利举行,开幕式上全场观众热情澎湃的倒数如同一支强心针,鼓舞了这一年在磨难中屹立的华夏人民; 9月,爆发了奶制品的污染问题,还有具里程碑意义的太空漫步…… 国是大国,家是小家,有国方有家。对此,夏至在这一年感受尤为深刻,她从没试过为那么多陌生人牵肠挂肚,她几乎整天挂在网上,一空下来,就为千里之外的悲欢而心绪起伏,常常对着电脑忽然就泪流满脸。 个人更加渺小了,自己的小追求、小幸福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真要在自己的生活空间里找出一两件影响比较大的,大概就是手上那台诺基亚8310终于寿终正寝了,还有就是,潘锐终于在08年8月顺利考到了入编。 夏至换了一台国产的酷能手机,一个名不经传的智能手机品牌,带有500万像素的摄像头,拍照功能比不上数码相机,但却是方便多了,可以随手拍下趣事趣景。 智能手机的概念早就有了,潘锐比夏至更早一年换了智能手机,还时不时向她炫耀拍照功能和游戏功能。只是夏至对此一直不太感冒。她很老派地觉得手机可以打电话发信息就可以了。 08年底才用上智能手机的夏至可以说搭上了智能手机时代到来前的最后一班车,2009年8月以后,微博的兴起彻底掀起了华夏信息传播的变革,每个人都成了信息的发布者,极大地提高了信息的传播速度,拓宽了传播的范畴。 当然这是后话了。 2009年初,这一切还没发生,夏至还只是拿着那台智能手机,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玩着弹珠游戏打发时间。 这一年夏至25岁。 何艳每周的电话,除了问她工作和身体外,还多了一个内容,问她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他爸妈想定在国庆,但我们房子还没有定下来……我知道了,他们到时会去康洲的……” 夏至挂掉电话时,隔着商场的玻璃门看到了潘锐骑着摩托车停在了门前的广场上。 她推开门,走向了他。 86、看房 “中介已经打了两次电话催我了。”夏至走到潘锐身边,略有点埋怨。 “我跟你说了别约太早啊,我赶不过来。”潘锐摘下头盔说。 夏至把自己的手表伸给他看:“还早呢,都快七点了。说好了六点去,这个点人家本来早下班了,现在得干耗着等你。” “要不三个点的中介费那么容易赚呢?”潘锐拉起她朝斑马线走去,他们要看的楼盘就在商场斜对面。 等红灯时,夏至想起来又问他:“今天怎么那么晚呢?不是说星期五可以提前走么?” “嗯,临走时有点事。”潘锐没有多说。 楼盘大门开在与商场垂直的一条路上,中介在大门口等着他们,进了小区,尚算清净。 这个小区较老,有十年楼龄了,绿化做得可以,周遭配套也较完善,夏至看中的就是它的闹中取静、生活便利。 乘坐电梯上了七楼,业主将屋里的灯全部打开了,以便他们看房。 “潘先生、潘太太,这个房子原本是两房两厅,这个小杂物房是入户花园改建的,可以改作婴儿房或者书房,房子空间利用率很高,厨房窗户打开可以和阳台形成对流……” 中介滔滔不绝地说着,夏至没有纠正他“潘太太”的叫法,心里甚至有点受用。但她和潘锐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房子的各个空间与装潢。 这是中介事先交待好他们的,不管对房子是否满意,不要在业主面前表露得太明显,以免有意购买时业主坐地起价。 不过实际上夏至对这套房子不太满意。由入户花园改建的小房空间很逼仄,原本听中介口头介绍时,她以为可以在这个小房里放两排书架,现在发现能放一张书桌已经很不错了。 装修上也有点古早风,80平方的小三房,夏至不明白为什么客厅要弄个木质的吊顶,还有电视柜上做了一体式的博古架,关键是木材似乎用料也不太好,才不到十年,已经看到了边角部位稍有开裂。 从房间里溜了一圈出来,她看看潘锐,没看出他是什么意思,就说:“走吧。” 潘锐点点头,两人率先出了门,中介又和房主说了几句打点,才跟了出来。 到了小区门口,中介才问两人的意见,见夏至摇头,潘锐才说:“这房子保养不是很好,格局也一般,我们再看看吧。” 中介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遂与两人约定有合适的房源再通知他们。 “可以去吃饭了吧?我快饿扁了。”潘锐嚷嚷道。 “行吧,回去吧,菜我中午就做好了,在冰箱里,热一下就可以吃。” “不是吧?都到了商场门口了,还要回去吃?”潘锐颇为不满地说,他还以为可以乘看房之机打一下牙祭,“要不放着明天再吃吧,今晚就去外面吃,现在回去也晚了。” “明天哪有空啊?我明天要上班,你要去看房。”明天是寒假班的第一天,夏至早上的课要上到十二点,下午的课两点开始,中间虽说有两个钟头的时间,但她不想来回奔跑,更宁愿吃个快餐然后在办公室里歇一歇。 “看房?我去看什么房?” 潘锐果然忘记了,夏至提醒道:“明天大河新天地开盘啊!那个售楼小姐给我发信息了,她说了明天过去看了合适的话,当天下定金,可以送抽油烟机和冰箱。” 潘锐想起来了,前天在电话里,夏至是交待过他这么件事。他说:“你不在,我怎么可能下定。要不还是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去吧。” “只有明天下定才能送抽油烟机和电冰箱。那个样板间我们不是看过了嘛,我觉得还行,你主要去看看现楼货对不对得上版就行了。”夏至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确实错不开。 潘锐嗤之以鼻:“你是买房子还是买抽油烟机买冰箱?开发商送的肯定是劣质杂牌货,你就别图这个了。” 夏至固执地说:“就算是,那也是送的啊,不要白不要。” “既然你都想好了让我明天去下定金,那为什么今晚还大晚上约去看房子?肚子不饿吗?”两人已走到了红绿灯前等着,潘锐还在为那近在眼前却飞了的美食而抱怨。 “我就是想对比一下啊……我还是觉得新天地那边贵了,人家是装修好的房子,他那是毛坯房。” 这一年多,夏至时刻关注着房价,眼睁睁地看着它由刚过三千一点一点地涨到了现在的三千六,几乎一天一个价,这涨幅让她心惊肉跳,她很担心再不出手,他们存的钱就永远跟不上房价的增长了。 “但你看看这装修好的二手房是什么质量啊?要是住这,我们还不如搬回我家里住。”潘锐略一停顿继续说,“其实我看新天地也不怎么好,那位置太偏了,出门买个菜的地儿都没有,你上班也不方便。” 夏至承认潘锐说得对,但她说道:“这新开发的楼盘嘛,那周边楼盘比较多,配套早晚会完善的,你没看那售楼小姐说会在那边规划商圈吗?” “这样的话你也信,为了卖房子,谁不是吹得天花乱坠?你房子买下来了,他就是不给你建商场建公园建学校,你奈他什么何?” 夏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反正你明天去看看吧,应该也会有很多人去看,你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说。” “行吧,我去,你决定的事,我哪里敢违抗呢?” 两人过了马路,潘锐开了摩托车锁,把头盔递给了夏至:“如果你真想买新天地,我建议你去考个摩托车驾照,要不这倒公交车就够你受的。” 潘锐不只一次提议过夏至去考摩托车驾照,她就是懒得去,另一方面,也舍不得花上万块买辆摩托车上个牌照。她说:“实在不行我开电动车上班,有问题么?” “哎,你电动车只能开短途,开不回安涌啊!” 潘锐这么说了句,夏至感到莫名其妙:“我就上下班开,干嘛要开着回安涌?” “物尽其用嘛。到时再说吧。”潘锐催促夏至赶快回公寓,他已经饿得一阵阵反胃了。 87、偷窥 夏至出门的时候已经8点半了,潘锐还赖在床上,她忍不住过去掀了他的被子:“你咋还不起来啊?” 潘锐扯着被子说:“唉,这大冷天的,你说就行了嘛,别动手。” “你再不去,好的楼层都被挑光了,那售楼小姐说了,今天开售是不分楼层的,全部均价三千六。”夏至也不愿意这样叨叨,但她对潘锐的不上心很是恼火。 “大小姐,这买房子你当是市场买白菜?我就不信这一会儿就卖光了。我再睡半个钟头就去。”潘锐翻了个身,夏至知道他是真的能说睡就睡,可是半个钟头后能不能起床就另说了。 夏至顾不得赶上班,放下背包半趴在床上说:“你还别说,上次东奥华苑二期,开盘半天就卖光,丽迎姐说现场还有人吵架要抢一个单位。” “那是开发商找的托,懂不懂?找人把热度炒上去,把房子盘下来,过阵子房价升了又放出来。”潘锐依然合着眼一动不动。 夏至扯不动他,看了看手表,叹气说:“就算是托,你也去看看好不好?行吧,半个钟头后你记得起床,我给你调个闹钟。” 夏至从床头柜上拿过潘锐的手机,解锁后,在划屏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QQ的图标上,弹出的界面中,一个闪烁的头像引起了她的注意。 头像是一张女孩的照片,穿着白色及膝纱裙,头戴花环,照片太小,看不清面目,大概是影楼里拍的艺术照。头像旁的姓名是“叶倩裴”,大概是潘锐备注的真实姓名。 叶倩裴……夏至默念了一下,确认这不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两人关系较好的朋友,即使没有介绍过给对方,也是有相互提起过的,而夏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她看了眼已重新熟睡的潘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从不查看他的手机和QQ聊天记录,在感情上莫名地信任他,这一次却神差鬼使地点开了那个闪动的头像。 她心突突地加快了全身血液的输送,脸被冲得发热发红,手指也在发抖,她打开聊天记录,然而两人对话并不多,只有寥寥四页,是大概两个星期前才加上的。 她总怕潘锐会突然坐起来,又感到自己的行径实在龌蹉,既惶恐又抑制不住渴望,她屏住呼吸迅速浏览了对话内容,实在很稀松平常。 女孩一上来就恭维了潘锐吉他弹得好,大概是在哪里知道了他会弹吉他的事,然后就问他要了几份曲谱。后面的对话也是围绕练琴进行的,在女孩的要求下潘锐也给她发了个自己弹的音频。 没有任何僭越。看完后夏至整颗心瘫了下来,说不出是因为放了心,还是愧疚于自己那奇怪的多心,与此同时,她也还是隐隐地不安着。 她动了动肩膀,才发现后背出了层薄薄的冷汗,这前后不过两分钟的事情。她赶紧调好闹钟,把潘锐的手机放回原位,然后出门了。 瞎想什么呢?他们之间有很多琐碎到捡不起来的鸡零狗碎,但是从来没有对感情的怀疑。 夏至去了上班,中午一下课,就给潘锐打了电话:“你去了吗?怎样?” 潘锐不知在吃着什么,嘴巴里含糊不清:“去了,不怎样。” “不怎样是什么意思?你没下定金吗?” “没有,你下班了再说吧。” “你现在说吧,我下课了,现在回办公室吃饭。”她已经让陈芯帮忙叫了个外卖,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是我去看了现楼,本来看中了个十楼朝南的,下来准备签了,然后他们说那个刚卖出了,让我买朝北的。你不是说朝北不好嘛,我不要,然后他们就说那这个朝向就只剩四楼了。” “那四楼……也可以啊。”夏至犹豫了一下,说。 “四楼我不要。这数字不吉利。” 夏至头一眩,说:“这有啥?那么封建。” “这不是封建,这是谐音,我妈肯定不喜欢。” “这又不是你妈买房子。我不介意,四楼就四楼吧。” “你现在就是想要也没有了,四楼也卖出了。” “什么?”夏至不由得提高了声量,“这才几个钟头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真那么火。” 夏至心塞得很,听着潘锐那无所谓的语气,更是无名火起,忍不住把火气往他身上撒:“你不是说那都是托吗,不是说没有那么容易卖光吗?现在都什么情况了?叫你早点起床你不听。” “你现在怪我没有意义啊!”亏潘锐还有脸叫冤。 夏至还是很郁闷,但也只能再接再厉了:“你还在那附近吗?那里还有个幸福新苑,要不等下吃过饭你再去看看?听说是下个月开盘。还有,昨晚那中介又给我打电话了,说带我们去看另一套房子。” 潘锐哀怨地叫着:“大小姐,能让我歇歇腿吗?我们有那么着急吗?我不行了,我下午要回去睡午觉,你真想看,明天你休假了我们一起去。” 夏至想想,觉得潘锐在这事上确实不怎么靠谱,就说道:“好吧,那我约中介明天下午去看房,早上我们再去看那个新盘。” “好。”潘锐简单地应了声,夏至还想交待他留意一下附近如果有楼盘在发宣传单的也带一些回来,他已经挂掉了电话。 夏至憋屈地走进办公室,解开桌上那袋外卖。最近她和潘锐的交谈话题除了房子还是房子,她总是火烧火燎的,潘锐总是不紧不慢的,好像她周身烟火气,他则不食人间烟火那样。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晚上下班,夏至提着菜回到了租房,拧开门时就听到了吉他的弦声。潘锐坐在书桌前,正对着手机录音,见她进来,就把录音关掉了。 夏至愣了愣,上午那种不安的感受又涌上心头。她把菜放在灶台上,问他:“你在干什么?” 潘锐拨了两把琴弦说:“没什么,有个朋友要学吉他,我给她录点音频。” 他倒是直言不讳啊……夏至说:“那你继续录啊。” “录了一半,你进门时开门声打断了。” “那……我不吭声,你再录一次?” “不了,晚上再录吧,你不是要做饭了?” 夏至走到沙发前坐下,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后背,潘锐感到了她的异常,也放下了吉他转过身来面对她。 88、变故 两人面对面对坐着,潘锐笑了:“你怎么了?” 夏至把手肘顶在膝盖上,托着腮说:“男的女的?” 如果有刺,就必须拔掉,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胡思乱想的,不如问个明白。 潘锐眨了两下眼,说:“女的,工作上认识的,不太熟。” 他坦坦荡荡的,没有任何隐瞒,夏至也抿嘴笑了:“长得好看吗?” “还行,没你耐看。” “我耐看吗?你以前不是说我不漂亮,你是看中我的才华?”他是怎么吐槽她相貌平平的,她还记得呢。 “那是骗你的,其实我就是馋你身子,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反正我就好你这一口。” “恶心。”夏至嘴里骂着他,心里却乐得很。 他把椅子往前一拖,向她伸出手,两人隔着茶几交握着手。潘锐说:“你不是也图我这皮囊么?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要背景没背景。” 夏至嘴里哼着声,摇了下头:“我其实挺嫌弃你这皮囊的,你太黑了,五官又不端正。我还真是看中你这才华。” 两人都低头笑了,紧握着的手没有放开。 “我今晚给你弹吉他。”他捏了捏她的手。 “好,我先去做饭。”她站起来走向了灶台。 安稳地度过了一个晚上,周日上午,两人就按约定去了幸福新苑看房。 幸福新苑和大河新天地都位于县城新开发的郊区——离县中心约半小时的车程,对这座小城来说,确实够偏僻了。 路是新铺的,平坦而开阔,只是路面上撒着过往工程车掉落的泥沙,摩托车走在路上,迎面吹来的风都裹着泥沙,夏至不由地把手伸进头盔中捂住了口鼻。 路两边都是新开发的楼盘,一眼看去就有五六个,有在建的楼房,有已封顶的,甚至有已经交楼入住的。 “建那么多的房子,大河有那么多人住么?”夏至叹道。 “谁知呢,大家都觉得钱放身上不踏实,一窝蜂地跑去买房了。” 车锁在售楼部外,两人携手走进大堂。 销售人员总是很热情的,用一支激光笔在沙盘模型上指指点点,在那些至今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描画着美好的未来,接着给了他们一人一顶头盔,穿过用烫金布裹饰了的通道,去看了样板间。 这些日子看房看多了,夏至也看出经验来了,对房型、实用率都有了一定的心得。 幸福新苑的房型是比不上新天地的,夏至不喜欢那房小厅大的格局。因为只买得起小两房,所以夏至想在主人房中放置一墙书架,定制一体式的书桌。 而这样的房型,显然是只能勉强放置一床一柜,没有多余的位置放书架了。 但夏至还是很耐心地让销售计算了房价利率,贷款15年、20年分别月供多少,记在了本子上。 “这房子很一般啊。”一出售楼部,潘锐就说。 “他们可以包装修,把装修费用计算入总额里贷款的话,我们可以减轻装修的压力。”去看了几个新盘,包装修的也不是没有,但像这样与房价打包的,幸福新苑还是第一个。 “我们需要他们那装修吗?”潘锐蹙了下眉,“他们肯定不会照样板间那样装的,不会那么好看,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料子。装修还是自己跟放心一点。” “我知道啊,有那个钱我不愿意自己装修么?这不是没钱吗?”夏至爬上车后座,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现在回安涌了吧?还是去逛逛街?” 潘锐回头说:“不是说约中介了吗?” “算了,那个地段我不是很喜欢,不看了。” “夏至,”潘锐迟疑地说,“我们先去吃饭吧,这个周末不回去了。” “为什么?”夏至感到很奇怪,每个周末回去一趟,是他们雷打不动的习惯。 “不为什么,就是累,不想跑来跑去了。” “你不用跑啊,如果你累了,晚上我自己坐车回来就好。”她体贴地抱了抱他。 “还是不了,去吃饭吧。” 他不容她再置疑,开车驶往县中心,她心里虽有狐疑,路上也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在一家中西餐厅里坐下,翻看着菜单,夏至才从竖着的菜单中伸出双眼:“我们不回去,你妈不生气么?” “不会。”潘锐低着头,对手上的那份菜单看得极为专注。 “有事你就说嘛。”夏至鼓励他往下说,他这反应太不寻常了,“你和你爸妈吵架啦?” 她只能想到那么个可能性了。她口里说是潘家二老,实际上她猜如果真吵架的话,那应该是潘妈妈在吵,潘爸爸一直很温和,对人对事都从不计较。 潘锐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招手唤来了服务员点餐。可是夏至知道他听见了,她等他自己开口。 服务员离开后,潘锐把手垫在餐桌上,左右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下坐姿才说:“夏至,我跟你商量件事你看怎么样?” “说说看。” “我们……”他抬眼看她一下,又移开了目光看向餐厅吧台,“一定要现在马上买房子吗?” 夏至看着他不回话。从07年5月到现在,一年半的时间,他们都在为此努力,他们省吃俭用,勉勉强强存了五万多六万,现在,他想要推翻这个共同的目标? 可是,结合他今天的表现,她不能不把这事与潘家二老联系起来。 “不过……如果你一定要买的话……”潘锐见她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 “你爸妈不同意我们买房吗?”夏至打断了他。 他眼神闪烁着说:“也不是不同意……农村人嘛,观念比较落后,他们觉得,我们应该在老屋结婚……”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我们不买房,结婚了就在安涌住吗?”夏至头实在有点大,她以为这个问题在她搬出潘家的时候已经解决了。 “他们……不是不同意我们买房。”潘锐搜刮着肚子里合适的词语,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就是比较看重祖屋吧……” “我不太明白。” “我爸妈说,买房是以后的事情,祖屋才是家里的根,要先把祖屋弄好了,其他的以后再算。”说完,潘锐呼了一口气。 夏至听得云里雾里的:“怎么弄好?” “就是……先把四楼装修好。” 89、借钱 “哦。”夏至木讷地应了声。与其说她明白,不如说她不知所措。 “所以……你同意吗?”潘锐轻声问。 “同意什么?你们家要装修,需要我同意吗?”她已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她又愤又闷,却不好发作。 “我是这样想的。”潘锐舔了下嘴唇说,“现在,我们不也是不够钱买房嘛,就算真的看上了,也不够钱首付啊。昨天我去那新天地,其实也真的差点想下定了,但你不也老说不能啃老嘛……” 这个夏至有考量过,如果只是查一两万的,他们可以先下定,到给首付的时候,手上存一些,再找两家老人借一点,夏至觉得有借有还也不算啃老,不道这却成了潘锐的说辞了。 她姑且听着他怎么往下说。 “所以我就想,我们现阶段还是先搬回家里住吧,可以节省下来不少钱。我们也老大不小了,结了婚就得要小孩了,我妈也方便帮我们带小孩。 “等小孩长大些了,手上也有积蓄了,到时再买房也不迟啊。你看那一片区,全是新开发的楼盘,到了我们孩子上学了,估计配套也完善了,这不是更好吗?” “我才25岁,怎么就老大不小了?”夏至冷淡地说,“你刚刚说的,就是你对我们未来十年的计划了?” 也真难为他了,从来是一个吃了这一顿就从不计划下一顿的人,居然把日程排到了十年后,估计消杀了不少脑细胞。 “哪有那么夸张,最多就两三年。”潘锐讪讪地笑着。 “你结个婚生个娃再等到娃上学,两三年就可以完成了?” “那……我努力一点,四年,最多四年。国庆节我们就结婚,明年孩子出生,三岁前,我们肯定可以有自己的房子。” 他伸过手来拉她,她往里一缩,他抓了个空。 “你是乐观还是幼稚?”乍听之下,他的话像是没有漏洞,人生完满得没有遗憾,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再说,她觉得他还有没说完的话。 果然,潘锐说道:“但是,家里装修了四楼,我们也不够钱做首付了啊……” 沉默,沉默,沉默了半晌,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餐送上来后,夏至才说:“这是我们存的钱。” 她觉得自己的话很无力。在大家与小家之间,她总以为自己可以驾驭平衡,她真傻啊,利益冲突,从来就是人类的本能。 潘锐的声音也很小:“我只拿我的那部分。” 她唇上划了道弧,可是心里没有笑意:“可以。” 他看她的目光充满了错愕:“夏至,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没有认为你有别的意思。你就是想拿回存在我手上的钱,去给家里装修。这很天经地义,我没有理由拒绝。”只是心里会难受,会憋屈。 “我会和你结婚的,我们搬回家里住吧。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三楼的,我去跟我爸妈说,四楼按你的意思来装修,我们把三楼留给潘奕,反正是我们的钱,他们不会反对的。” “是你的钱,不是我们的钱。”他说话的时候,夏至已在心理计算了一遍,“这两年,你存在我这里的钱大概有四万块。” “我的,不也是你的吗?”潘锐看她的目光带着恳求,“这也是我们的家。” 夏至拿勺子挑动着铺在米饭上的肉酱,泛着酸甜味的酱香没有激起她的食欲,她没有就潘锐的建议作出回应,她说:“回去后我在网银上把钱转给你。” “那……你呢?我们十月份,还结婚吗?” 夏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是那种非要房子才结婚的人吗?一旦房子与婚姻挂钩,她就觉得她的追求恶俗得很,幸福,与那四堵墙有关吗? 她很想告诉他,她爱他这个人,就算他一无所有,她也愿意与他走完这一辈子。 然而房子又不仅仅是房子。 当他们一起为这套房子节衣缩食、四处奔走,她觉得他们是在一起营造未来。 当房子作为物质的代表,来向她的父母表明他有照顾她的能力,她觉得她能让他们相信她过得很好。 说白了她就是矫情就是作,就是没事找事。到头来,他退出了他们共同的联盟,她非要买房就成了她的错,不肯住进潘家也是她的错,一切都是错。 她苦闷得想哭,又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她要真哭了,她又是个用眼泪来逼迫他买房的坏女人了。 她不作声地低下头吃饭,任由他继续唱独角戏:“我爸在村子里有相熟的工人,随时可以动工装修的,我们可以自己去装修市场选材料。墙漆、地砖、灯具、衣柜,都可以选你喜欢的。做得快的,三四个月就可以装修好了,到十月份,我们结婚后就可以住进去……” 他后面再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她耳朵里灌满了气流,自觉地把他的每一句话推出去。 但她表现得很乖巧,不吵不闹,在他没完没了的描述中充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她只是彻夜无眠。他依旧抱着她睡。她听着他熟睡后的微鼾,感受着他皮肤散发的热量,思绪不停地运转着,像千丝万缕,纠缠不息。 星期一早上七点刚过,潘锐就离开了公寓。 夏至在屋门合上后也坐了起来。他走之前,在她额上留下了一吻,而她装作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她感受不到疲倦,披上一件外套,她拿着手机出了阳台。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何艳,以首付差一点为借口,她找何艳借了两万元,临挂电话前,她添了一句“不要告诉爸”。 何艳说知道了,夏至不确定她会不会真的向夏健锋保密,其实这个也不重要了,真知道就知道吧。 第二个电话,她打给了萧以晴。 萧以晴没有何艳那么好说话,她没有借口可以打发,只能实话实说。 “所以,你准备自己一个人买下这套房子?” “嗯。” 出乎意料的是,萧以晴高度赞同她这个计划:“咱自己的房子自己买,干嘛要看男人脸色呢?买!姐姐支持你,钱回头就给你打。” 四万元的空缺总算补足了。 第三个电话,夏至打给了幸福新苑的销售。她下午的课上完是四点半,赶到那边的话,大概是五点多。 新楼会在春节期间发售,销售告诉她,可以先下一万元的意向金,开盘后能优先选择单位,要是交易不成的,这意向金到时可以全额退还。 夏至表示没有问题,在销售意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90、事发 春节,潘锐陪夏至回了一趟康洲。年初四下午从康洲回来,潘锐让夏至直接过安涌拜年,夏至没有答应。 “今晚留在县城吧。幸福新苑明天开盘,我去落实了单位再回安涌。”夏至并不想刻意隐瞒买房,她只是没有欲望提起。至此,潘锐才知道夏至已交了意向金的事。 他急躁地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呢?” 夏至语气平静地说:“你不是也没跟我商量,就决定好我们未来?” “但我这规划是合理的啊!” 夏至不理他的絮叨,推着行李走出车站拦截的士。 潘锐走上来,与她肩并肩站着:“你有什么不满意不高兴都可以跟我说,这样子先斩后奏是什么意思呢?” 一辆的士停在了他们身前,夏至说:“回家再说吧。” 她特意说的“回家”,而不是“回去”。她把行李箱留给他,让他塞进后备箱,自己往副驾走去。她不想在陌生的的士司机面前和他争吵。 是的争吵,她预料到他们会争吵。两人都憋着一股气,等着进屋以后的爆发。 她坐在了沙发上,他将书桌前那把椅子拧了个方向,与她面对面坐着。两人都在等对方先说,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于是就这么默默地较着劲。 中间隔着的那张茶几是玻璃台面的,屋里五天没有人迹,玻璃上铺了一层稀薄的灰尘。夏至看了一会儿,没有忍住,她站起来扯了两格纸巾抹起桌面。 潘锐看着她擦,直到她完成了,重新陷进沙发的凹陷里,才说:“我爸已经订好装修材料了,我去问问他能不能退。” 她差点想笑,他怎么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呢?她说:“为什么要退?” 年前,潘锐叫了她好几次去装修市场选材料,说已和装修队约好了年后开始装修。她没有去,她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潘锐不知原委,只当是她懒散,就说了句“到时做得丑不许哭”,然后全权交回给潘爸爸负责。 听到夏至的反问,潘锐说:“不退了哪有钱做首期?” “这你不用管,你把你家里的装修做好就行了。我能搞定。”说出这句话,夏至心里隐隐地痛快着,钱不是万能,但有钱的感觉真不错,说句话腰板都能直一点。 “你哪来的钱呢?”这年夏至培训班的收入涨了一些,但也还是两千五上下,就算算上稿酬一个月也不会超过三千块,一个首付下来,总得七八万吧? 还了四万给他以后,夏至剩下的钱撑死了也就两万块,她怎么拿下这个房子? “我说了你不用管啊,这是我的事。以后结婚了,你过来住就是,当然,我也会回安涌住的。” 夏至觉得自己只是在阐述事实,可是在潘锐耳中听来却有挑衅的意味。他整个人被一团气焰擦着了:“那这算什么?你住一屋我住一屋,一结婚就分居吗?” “没有啊。”夏至没有想过这个,她说得很理所当然,“你家是我们家,我买的房子也是我们家啊。你爸妈不喜欢我们搬出去住,我们又希望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你不觉得现在问题解决了吗?” “问题有解决吗?我怎么觉得问题更复杂了?你借的钱不需要还吗?以后房子月供不需要交吗?还有装修队都是村里人,现在大家都知道潘家的大儿子找了个娇生惯养的城市女朋友,房子装了一层又一层还不肯结婚,还非要去买个高档楼盘搬出去住,你要我爸妈脸往哪儿搁?” 如果说潘锐前面说到钱的问题还让夏至感到心虚的话,后面的话可以说完全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出生小康之家,家里环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夏健锋从小对她姐弟二人家教严厉,打小学起家务活没少让她干,口袋里也从来没有一分多余的零用钱,在同学中间,她从来就过得很寒酸。 毕业以后,为了证明自己能独立,过得再苦她也没跟家里呻吟过一句,跟着潘锐也是苦尽甘来。这次不是为了买房,她也不会跟何艳开口借钱。 然而,到了潘锐口中,她就忽然成了娇生惯养、被物欲蒙蔽了双眼的大小姐了? 还有,她虽然在安涌住了些时日,但除了出门和邻居点头招呼,并没怎么和村里人打过交道,她以为她待人和善,对潘家二老也是毕恭毕敬,结果她在村子里却是这么个风评? 这番话的信息量大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脑袋被撞懵了,几乎无法思考,最后只揪住了他的话尾,丢回去一句:“你爸妈的脸关我什么事?” 潘锐也是一怔,幽幽地说道:“夏至,你觉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夏至完全没有转过弯来,他是在指责她吗?她做错了什么,除了坚持搬出来那一次,两年来她在泰城总是顺着他的意,多少委屈都往肚子里吞,没跟他说过半句,她哪里过分了? 她不觉就问出了口:“我对你爸妈不好吗?我是逢年过节给的红包少了还是送的礼物缺了?我是在你家好吃懒做了吗?还是我到处宣扬未来公婆的不是了?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就过分了?” “过分”两字,她咬得特别重。她想知道过分的到底是谁。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恰恰相反你就是做得太多了,你就得在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人面前处处突出你的优越感吗?” 他的吼声如雷鸣震着她的耳膜,她一恍惚,视线就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在脸上爬着,她觉得皮肤瘙痒不已,举起手背擦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有止住。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对她说过话,没有试过这样的大吼,没有试过这样激烈的言语。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以为自己处处忍让,在他眼里,她却是如此咄咄逼人。 空气沉寂下来,只余他爆发后的喘息以及她的抽抽搭搭。 她不想辩解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她来泰州,来到他身边,自以为自己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在他看来,不过不值一文。 91、分手 潘锐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夏至哭够了停下来,连纸巾也没有给她递一块。 “别哭了,我错了。”潘锐这么说,可是夏至没从他的话中听到有道歉的诚意。是啊,他哪里有错,在他的观念里错的是她,认错只是为了平息她的怒气。 然而他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生气,她只是难过。 难过于他根本从来就没有站在她的立场考虑过。他面对她时作出的一切妥协,都被他冠以爱之名,他因此觉得自己放低了姿态楚楚可怜。 反过来,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都以为自己比对方付出得更多,以受害者的心态去仰望对方。爱得卑微,爱得她心里疼痛。 他没有察觉她的心理变化,仍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他认为的问题。 他说:“晚上我先回去吧,你明天再过去。装修队都是熟悉的,没有关系,材料有些给了定金的,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不用了。”她发出了浓重的鼻音。 “没关系,我会说服他们的。他们也就气一阵子。他们还想着抱孙子呢。等我们结婚了,给他们生个大胖孙子,他们就再也气不出来了。”他低着头说话,像在背书似的,连看也没有看她。 “真的不用了。我明天就去把意向金要回来。” 潘锐这才抬起头,对上她红肿的双眼,他马上又别过脸:“没有必要这样,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 “潘锐,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每个和你在一起的女孩,都会让你产生结婚的念头吗?”夏至忽然问道。 对双方的情史,两人在刚确立关系的时候就互相交待过。 在潘锐以前,夏至有过很要好的男性朋友,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双方都没有捅破那层窗纱,真正的恋爱,潘锐是第一个。 相较来说,潘锐的情史要丰富得多,他在高中时代就谈过女朋友,大二时也谈过一个,都分开了。 潘锐不明白夏至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说:“怎么可能,那时候还小啊,根本就不会考虑到结婚的问题。” “那现在为什么想结婚了?” 潘锐眉心一动,似乎也被问倒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在一起快四年了,不应该结婚吗?” “四年……也不算很长。”夏至笑了,泪干后的脸颊让她感到皮肤发紧。 夏至的笑让潘锐感到心里发毛:“你怎么了?你不想结婚吗?” “我……大概想吧。我想可以有一双臂弯,让我安心地靠着入睡,我想在我觉得很孤独的时候,有人陪着我,我想每天的所有心思全部花在工作和晚饭上。这样挺好的。” “我不能吗?”他朝她伸出手。 他不能吗?他当然可以,他一直都很简单,做不到纯粹的是她。她的内心远不如她所以为的那么强大,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把她刮得东倒西歪。 他从来不会把苦闷留到晚上,多难的事,都阻止不了他呼呼大睡。他不认为世事艰难,总觉得即使什么都不做,一切麻烦都会顺其自然地消失。 多好一个人。 然而,他岁月静好,她负重前行,她渐渐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碰他的手,只是问他:“跟我说说……你家里,对我的看法,真实的。” 他放下手,张了张嘴,又合上,像在艰难地思索着,半晌才说:“只要我喜欢的,就是他们的喜欢的。” “是从我搬出去的时候开始的吗?”她其实有所察觉,潘妈妈的情绪一直就写在了脸上,但她还是责怪了他:“你应该告诉我。” “我……没想那么多,我觉得他们过一阵子就好了。” “婚期也是你提出的,不是他们说的吧。”夏至细细地回忆着,一开始说国庆结婚的是潘锐,而在潘锐的表述中,却说是潘爸爸和潘妈妈的提议,但两人似乎并没有在夏至面前提起过。 “谁提出的有关系吗?”潘锐语速飞快地说。 “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潘锐同志,你这叫欺上瞒下。”她的话语里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有点揶揄。 “不是……”潘锐被怼得顿了一顿,“我……真的很难做。” “你可以跟我说的。” “跟你说你会放弃你追求的什么个人空间和自由吗?” “不会。”夏至的回答也很直接,“你就是想说我矫情嘛,说呗。” “我说了你又要不高兴。” “我不会,我也觉得自己矫情。我就是改不了而已。”夏至又笑了,潘锐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松了松肩膀:“那……现在,你明天真去退意向金吗?房子不买了?” 夏至轻轻摇着头,说:“你爸妈不希望我们结婚吧?” “我说了,我喜欢就可以。他们怎么看不重要。”潘锐又紧张起来。 “但是我觉得很重要。实际上你也觉得很重要,你刚刚说过的。” “我……我刚说什么了……”潘锐好像真的已经把刚才两人的争吵忘得一干二净了,“就是我说了什么,那也是气头上说的,不是真的。” “就是真的。”夏至很认真地说,“这才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你觉得我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压着你们一家,这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你的父母则认为我贪得无厌,不断压榨你这个善良的农村小子。” “说什么呢你……都是我胡说的好吗?我道歉,我认错,好不好?”潘锐越过茶几,坐到她身边,可是她往侧边一坐,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好。你没有错。但我也不认为我有错。” “……难道你还想我爸妈来给你认错吗?他们就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人,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呢?我保证,我们结婚以后,他们不会来干涉我们的生活。我之前说过的话都算数。四年,我们要一个孩子,然后就买房子搬出来成立我们的小家……” “潘锐,”夏至截断了他的话,“我们不结婚了,我们分手吧。” 92、车祸 他们吵过架,冷战过,也短暂地分开过,但从没说过“分手”这两个字。 潘锐的第一反应是气上了头:“我们需要为了一套房子分手吗?” 夏至闭着眼叹了口气:“潘锐,这不是房子的问题。” “这就是房子的问题。你确实不愿意住我家,我就去跟我爸妈说,这多大的事?”他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像是要以此试探她的反应。 她抬头仰望着他:“我们之间的问题在于你把任何问题都看作没有问题。” “那我现在不是在解决问题了吗!”他不是在发问,他是在咆哮。他也苦闷他也失落,他在父母与她之间左右为难,他也在努力。 夏至不知道潘家二老已经给他下了多次的通牒。 “阿锐你考虑清楚,我和你妈都觉得阿至这个女孩子不太踏实,你要真和她结婚你以后会过得很辛苦。”潘爸爸抽着烟,把烟灰弹落在烟灰缸里。 “是啊,你看她整天就涂那个脸,现在又要房子,自家好好的房子都不住,迟些指不准还要什么。这身体也不好,瘦得跟个猴似的。这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护士就比她好,脸上有肉有福气。”潘妈妈说话的时候,身体随着话语一颤一颤的。 “爸妈,这是我自己的事,可以让我自己做主吗?” “这是你自己做主。”潘爸爸伸长手,把烟盒拍在了茶几上,“但你要跟她说清楚,入我潘家门,就是我潘家媳妇,潘家有她一张床位,心思太多的女孩子,我们家也要不起!” 潘爸爸的话音仍在潘锐耳边回响着。他其实怎么不知道这不仅仅是房子的问题,只是触犯双方尊严的根源就是那一套房子。 他总觉得房子解决了,双方就能沉下心来了。他答应了二老修整祖屋,答应了夏至买新房,双方的要求他都应下来,换取了一年半的和平。 直到一切都提上日程,再也缓不下来为止。问题没有因为拖延而解决,只是在择机爆发。 他总寄望其中一方能作出妥协。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更希望妥协的是夏至,他知道父母的观念有多根深蒂固。他向夏至谋划他们的未来,作出了承诺,他没有料到她会反将一军。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我们就结婚。”他说完最后一句就出了门。 夏至看着那合上的房门,仿佛他的身影印在了门上。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他们就能结婚吗?夏至问自己。裂痕存在了,可以当作没有存在过吗? 她不知道,也许真正在乎的只有她自己而已。谁不是在遗忘中前进的,谁会记着过往的不快过一辈子。 这天夜里,夏至被迷茫笼罩,将近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闹钟也没有调,然而不到八点就忽然惊醒了,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着。 潘锐的电话来了。 是谈判有结果了?夏至心上一动,她慌慌张张地接了电话。 潘锐的声音很低沉:“夏至,你过来一下人民医院,我爸进院了。” 夏至被这个消息打了一巴:“怎么回事?” “早上出门被车撞了,你过来吧。” 夏至不再多问,匆匆起床,妆也没有化,套上衣服就往医院奔去。 潘妈妈和潘家兄妹三人都在手术室门外候着,潘蕾缩着肩和潘奕相互靠着,潘妈妈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潘锐在走廊上缓慢地跺着步。 夏至气喘吁吁地冲到四人面前,觉得自己的风风火火有点不合事宜。她讷讷地叫了潘妈妈一声,潘妈妈也讷讷地应了一声“嗯”,没有看她。 她走向潘锐,他停住了脚步看她,她习惯性地伸手想拉他,两人间却像是出现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让她的手凝在了空中无法伸过去。 “怎么样了?”她低声问他。 潘锐用下巴指了指手术室门算是作答。 “你们……吃东西了吗?” “我就说了我去买早餐,他不听,天天都是我去买,他今天干嘛非要去买?”潘妈妈用方言叨叨地说着,不知是因为听到了夏至的问话,还是忽然感慨。她语气平缓,眼睛也是直的。 夏至将目光移回潘锐脸上,她一下更是无语了。 “你们是潘达家属是吧?”夏至循声望去,一名交警手里拿着垫板夹走向他们。 “是的。”潘锐离开了夏至,跟着交警走向门口,门前还有另一名交警以及一个满脸焦虑的中年男人。 夏至站在走廊上,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想,对潘妈妈说:“阿姨,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点。” 潘妈妈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作出回应。 夏至又看了看潘奕兄妹,潘奕嘴角微微一动说:“夏至姐,麻烦你了。” 夏至无声地说了句“不麻烦”,便循着医院的指示牌走向医院饭堂。她哪里敢觉得麻烦呢?她心里很难过,就算明知道这场车祸跟她没有关系,却总觉得冥冥中存在着因果。 她在饭堂里买了饭票,也不知道众人想吃些什么,就随便买了些粥和包子,提着往回走。 还没走到手术室门口,远远看见潘妈妈、潘锐和一护士呈品字形站着,护士正对两人说着什么,潘妈妈不断地点头。 末了,护士伸出手与潘妈妈紧紧地握了一下,潘妈妈反握住她的手,显得有些激动。 夏至走近时,听到潘妈妈叫那护士“小叶”,他们的交谈用的是大河话:“那真是太麻烦你了,多亏了你。” 小叶又朝潘锐点头一笑,才转身离开。她朝夏至迎面走来,两人擦肩而过。夏至看着她的脸,红润的皮肤略略透着血丝,内双的眼皮,鼻子很小巧,五官整体上很清秀。 夏至觉得这女孩看着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众人已重新坐回了等候椅上,夏至将早餐分给大家,潘奕和潘蕾主动来拿了,并向她道了谢。 她捧起一碗粥走向潘妈妈:“阿姨,吃点东西吧。” 潘妈妈接过,脸上是僵僵的,只说了一个“哦”字。 93、多余 潘爸爸的手术可以说是成功的,至少腿是保住了,但大概得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期。 “那你们十月还结婚不?”这是何艳最关心的问题。 春节回去时,夏健锋和何艳虽没有说出口,但夏至可以感到两人的不快。潘锐问两人对于婚期的看法,夏健锋说没有看法,主要看看潘家二老的意思。 他是在怪潘家二老没有亲自过去提亲,潘锐偏偏没有听出来,还愣头愣脑地问起彩礼的问题。 夏健锋说:“我知道你们在准备买房,手头也紧,彩礼什么的都不说了,你父母怎么说就怎么办。我们也不是卖女儿的。你们房子买好了,装修也好家电也好,我们出一份,也算是我们给夏至的嫁妆。” 夏健锋说到这份上,当时夏至心里还是蛮感动的。只是回头一看,结婚就是她和潘锐的一厢情愿,她感到很讽刺,也隐隐有点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向夏健锋和何艳交待。 “可能……得延后吧。”夏至只能这么对何艳说。 潘爸爸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这期间,夏至也参与了轮值看护潘爸爸。 寒假期间,她只有傍晚下班后有空,匆匆吃个方便面或者在公交车上啃个面包就去医院了。 但潘锐总让她回去休息:“阿奕和阿蕾都在,我妈也没什么事,让他们轮着就好。” 夏至不作声。 她几乎每次去医院都看到那个叫小叶的护士。她对潘爸爸格外的照顾,常常进来查看一下吊瓶,问问潘爸爸的胃口,不时还会送点汤或粥过来。 夏至仔细看了她的工牌,姓名一栏写着“叶倩裴”,她记起了她是谁。 潘妈妈每次看到叶倩裴总会露出笑容,乐呵乐呵的,对着夏至也会笑,但更多是礼貌性的笑。夏至能分辨出不同。 叶倩裴与潘锐间没有过多的交流,通常只是点头招呼,或就潘爸爸的病情交谈一两句。 然而当他们一同吐着方言的时候,夏至觉得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她和他们不一样,她不属于这片土地。就算她把大河话学了个六七成,他们也不会用这种与他们血脉相连的语言与她交谈。 夏至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寒假结束后,潘蕾和潘奕陆续返校,她则相对更休闲了,她白天大部分时间守在了医院。 有一次她在喂潘爸爸喝汤时,潘爸爸忽然没来由地说了句:“阿至,其实你还年轻……” 她愣了下,慌忙抽了片纸巾擦滴落到潘爸爸下巴的汤液。 她还年轻……他们本来是要分手的。这件事因为潘爸爸的车祸而搁浅了。 潘家四楼的装修暂停了,夏至也去幸福新苑要回了那一万的意向金。 医生估计潘爸爸的康复期会长达两三年,如果两三年内站不起来,那就是一辈子了。潘家需要钱。 肇事司机同意赔偿,保险也会作报销,但司机有难处,赔偿金没有那么快到位。再加上潘蕾准备参加高考,潘奕大四毕业找工作需要打点…… 一时半刻,潘锐成了这个五口之家的唯一支柱。 他沉默寡言,看着也更加瘦削了。她把向何艳和萧以晴借的钱还了回去,又将她自己存的那两万块打进了潘锐的账户。潘锐不吭声地接受了,那天晚上,他抱她抱得很紧。 他们彼此间没有再说什么,就是她心上日渐荒凉。 潘爸爸出院那天是在周六,夏至特意请了假去了。 “你不用过来也可以的,我和我妈能搞定。”潘锐说。 夏至笑了下,她心里说,还有叶倩裴帮忙呢。 出院的手续是叶倩裴帮忙办的,她推着轮椅送潘爸爸下楼,与潘妈妈和潘锐并排走着,交待着回家后的护理注意事项,夏至在后头跟着,确实显得很多余。 “好了阿姨,就这样了哦!我下星期休息了再去看看叔叔,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复诊的时候记得找我,我给你们提前挂号到时不用排队。”叶倩裴的笑容带有浓浓的亲和力,她看管的病人们都很喜欢她。 其实夏至也很喜欢她,喜欢到难过的地步。 她对夏至也很好,夏至来看护潘爸爸的时候,她得空了就来和夏至聊两句天,给夏至送个水果。 夏至实在是没有办法敌视她。可是为什么要敌视她呢? 叶倩裴最后又向潘锐点头一笑,说了句“上次那曲谱记得发我啊”,然后才转身走了。 潘锐回头看夏至,发现她呆站着,说道:“你回去上班吧,我们自己回安涌就可以了。” 夏至摇头说:“我找了同事换课了。不打紧。” 夏至跟着潘锐和潘妈妈送潘爸爸回了家,吃过午饭后,两人上了三楼休息,平躺在床上,夏至觉得他们两人间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闲的时刻。 两人都没有睡着。 潘锐勾了勾她的手指,说:“夏至,我们结婚吧。” 夏至浅浅地说:“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我想……我觉得,这已经成了我的梦想了。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睡吧。”她翻身背对着他。 “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是以后都会好的。”他的手从身后覆过来,把她圈住。 “睡吧,我累了。”她又说了一遍。 她是真累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她甚至不知道潘锐是什么时候起了床离开房间的。 她醒来时,夕阳的余晖正好挂在窗边,窗帘很薄,她能透过窗帘抓住太阳的光影。 她下楼去找潘锐,走到楼梯上,就听到了二楼传来潘妈妈和一个女人在用方言交谈的说话声。 “……就让他们结婚算了咯,也多个人看着达哥。”那女人的声音听着很熟悉,好像是潘锐的一个姑妈。 “唔唔……”潘妈妈像是在摇头,“我就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不是过日子的。” 夏至不由停下了脚步,好奇心也罢,自尊心也吧,把她的双脚冻在了楼梯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们说得很快,时不时夹杂一两声笑声,有一两句夏至没有听懂,但大部分她听明白了。 94、爆发 “她不是也挺好的嘛!都去医院帮忙了。” “唔唔唔,做样子的,她可精了。把我儿子骗得晕乎乎的。老说买房买房买房!”最后一句,潘妈妈咬牙切齿的,像是万分愤慨。 “哎哟!年轻人都这样哦!都嫌这农村地方。” “不是!你不知道她那命格不好,触霉运!阿达这次出事八成就是因为她的霉气,前一天晚上我儿子回来说要结婚,第二天就出事了。我儿子哪里镇得住她?搬出去了还不被她克死。” “那——你还留她做甚?” “我儿子不肯啊!我也没所谓,就耗着咯!看谁能耗咯。反正我儿子又不吃亏。我就看她耗到什么时候才走……” 夏至没再听下面的话,她转身回了三楼,合上房门时,感到脸上痒痒的,一摸,湿漉漉地挂着泪。 为什么要哭呢?不是想好了要分手么?想好了的事,为什么迟迟不去做? 她抓起自己的背包,再次悄声下楼。二楼的两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但这次夏至没有心思再偷听她们的话。 她来到院子里,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半眯着眼睡觉,一见她就蹬直腿跳了起来,尾巴摇个不停。 她走到它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她说:“这屋里看见我那么高兴的,也就只有你了。可是我没有吃的了。” 她站起来,走到院门前,刚好看见潘锐驱车回来,他车头挂着村口小超市的购物袋,大概是潘妈妈刚让他出门跑腿了。 “夏至,你去哪儿?不吃饭吗?” “我明天有课,还没有备课,先回去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坐到潘家的餐桌上。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看着叔叔吧。” “没事,有我妈在呢。你等一下,我拿东西进去就来。”潘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很快就下来了。 “来,上车。” 夏至坐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她把脸贴到他背上。 南国的三月天,暖中带寒,疾驰的摩托车把风破开,她单薄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她耳边只剩下了风的吼叫。 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她却觉得这温暖无比陌生。 她爱他,他也爱她,他们一直都相爱。可是,原来光是爱还是不够的啊。 回到县中心,已经将近七点了,夏至在路边的快餐店里打了两个包,两人回到了公寓。 把快餐解在了茶几上,潘锐弯腰就着饭盒大口吃着,他是真饿了,但夏至却不碰那饭,她完全没有胃口。 “怎么不吃了?”潘锐快吃完了才留意到她没有吃,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饿,你不够的再吃点。”她把身前的盒饭推向他。 他摇头,抹了抹嘴上的油:“你有话想说吗?” 有。她心里说,她一路上尽在想该怎么开这个口,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想好。 她终于问了他:“潘锐,我们要结婚吗?” “要啊。”他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我是说,我们可以结婚吗?”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结婚?”潘家二老的态度,他知道,她也知道,但是他不知道她知道。 她笑的时候上半身都在动:“那你户口簿呢?” “户口簿……在我妈那啊。”她收起笑容看着他,他被看得底下了头,躲避着她的目光,“这有问题么?我问我妈拿就是了啊。” “拿了以后呢?” “结婚啊!” “结婚以后呢?” “夏至,你想说什么?你和我妈之间那些矛盾吗?我会处理,然后你们各退一步不行吗?就当是为了我。”如果她是想逼他正视这些问题,那他就直面。 “潘锐,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累,我没有力气了。在你爸出事前,我们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了,我们不要再拖下去了。“ 他将吃完的盒饭盖起,捏扁了盒子,扔进了垃圾桶中,他的话音如同他丢垃圾的动作一样干脆:“我爸不需要你照顾。我妈会照顾他。而且他也会好起来的。” 夏至直起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你是怕我爸瘫了,会拖累到你吧。” 她难以置信地摇了一下头,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她严厉地说:“潘锐,注意你说出口的话。” “我说得不对吗?你一直都很会为自己打算。” 他就是这么看她的?她咬了一下唇说:“你既然认为我是这么自私自利一个人,你为什么还非要和我结婚不可?”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就非要和你结婚。从毕业那天开始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就连做梦都在想和你结婚,我干嘛要那么自作多情?你老说你累了你累了,你老埋怨我做得不够多,你到底要我这么做你才满足?”他把脸别开去,连番的话语显得语无伦次。 “我不是在埋怨你!”她喊了一句后又软了下去,“我们双方都有怨念,为什么还要继续?” “你不就是想要房子吗?” “我想要房子有错吗?”这次她真生气了,她也开始口不择言,“我想要有个家有错吗?我想要得到认可得到尊重有错吗?!” “你没有错,你从来就没有错!我说过我们会有房子!我已经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了你,我给你摘星星摘月亮,你却依然不满足!我有时真的怀疑为什么我会爱上一个永远不会对我感到满意的女人!” “潘锐,你确实把你认为最好的给了我。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要的是什么。我不要星星不要月亮,我就只想你用心陪着我慢慢地走。” “我没有用心吗?四年了!你和我一起四年!你却觉得我没有用心爱你!”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尖刀自口中豁出,理智与逻辑都在剧烈涌动的情绪中消隐。 到最后,夏至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在争吵,似乎他们两人说着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情感的宣泄口罢了,矛盾点不重要话题不重要,一根导火线,足够把内心积压的所有怨恨统统抛出。 他们没有试过这样吵过架。这种在狗血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场面,她怎么会置身其中? 她记不起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这天晚上头顶的灯似乎闪动得特别频繁,光是一阵一阵地散落下来的,而不是持续不断的。 空气仿佛被加热般膨胀着,她浑身血液沸腾双目通红。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良久,她发现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恍恍惚惚的,他甩门了吗?她好像听到门被重重合上的余音。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被震得微微抖动。 她低头,看见她没吃的那盒饭已经被打翻了,地上凌乱不堪,垃圾桶横着,书桌上的A4纸张也散落了一地。 她蹲下身子收拾,眼泪滴落在地板上。 95、结束 夏至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城市。话说回来,她的城市又在哪里? 不管在哪里,她都是没有根的,即使在生她养她的康洲——那是她从小就想逃离的地方。 比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多出多少行李,依然是一个行李箱一个行李袋,就把她的又一个两年打包带走。 工作安排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是专职老师,但也是计的课时费,梁丽迎一分不少地支给了她。 她在临走前把公寓收拾了一遍,地板仔细地擦了,家具认真地抹了,潘锐那么懒的人,肯定不会在退房前搞卫生的。把原来干净整洁的公寓搞得脏兮兮地还回去,她会觉得对不起房东。 剩下的就是潘锐的个人物品了。 衣柜空了一大半,他塞进来的衣服本来就不多。洗手间里漱口杯和牙刷剩下一套。床底下只余他那双海蓝色的人字拖,呈八字形地摆放着。 她半跪在地上,把那双人字拖放正了,站起来,视线落在书桌旁的吉他上。与其说是他的吉他,不如说是她的吉他,她从楠洲把它背过来,之后,就一直跟着她。 他说过放在她身边,她什么时候想听,他就什么时候弹。 她轻轻一摇头,合上公寓大门,把那把吉他留在了记忆里。 行李箱的滑轮滚动声在公寓长长的走廊上像弹珠似的上下跳动,掠过无踪无影的两年时光。 ——不对,是四年。他们在一起将近四年了。 他们克服了毕业等于失业的窘迫,迈过了异地的距离,却熬不过朝夕相处造就的摩擦。 她还是很爱他的,她相信他也爱她。他们为什么分开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因为那套没买下来的房子,还是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祝福?夏至觉得都不尽然。她想,在价值观上,他们就从来没有同步过。 房子,在他眼中是产业是物资,在她眼中是家是自由。他不懂她的执着,她体贴不了他的为难。 而早就这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矛盾丛生,她总怪责他不去解决问题的无为而治,事实上她也明明察觉了矛盾却也任由其生长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早就该分手了。不应该一拖再拖拖了三年。爱,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爱你而你刚好爱着我,不意味着生活可以因此变得容易。 “十二点四十前往楠洲的旅客请检票上车……”车站广播打断了她那纠成一团的思绪,她排在队伍最后上了车。 车票没有标注座位号,早上车的乘客占据了前排的座位,剩下给她的就只有最后一排位子。她走到了那冥冥中属于她的位子坐下,不争不抢。 “又是最后一排。”她念叨了一下。 发车的时候,她给潘锐发了信息。公寓钥匙她留在了屋子里,他手上还有一把钥匙,她让他自己去办理退房的事。 她抓着手机,看着窗外这座小城。车子离开县城后,会经过泰城市中心,一路往南开去。 她承认她是在等着他的回信。她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消息。一连三天,他们没有联系过。 她抱着背包,手机就塞在了肚皮和背包之间,这样,一旦有信息或电话,她就能马上收到。 然而它就这么安静地躺着,她的体温把它捂得发热,它始终一动不动,没有铃响,没有震动。 夏至困了,她靠在椅背上,身体往下滑了一点,渐渐睡了过去。 车抵楠洲以后,夏至才收到了潘锐的信息:【那两万块,赔偿金到了会还你。】 没有问她的去向,没有半句挽留。在收到信息以前,她想,哪怕他让她留下来,也不会改变她的心意。 然而,在看到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后,她失落万分。他们之间只剩下钱可以谈了。 她回道:【不用了,那笔钱是我给叔叔的,谢谢他们两年来的照顾。】 潘锐再也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再等他。她在车站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换进了手机里。 她心里是荒芜,前路有荆棘,而他们停留过的地方,已经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走到车站出口,夏至就看到了梁璐。她把多年及腰的长发裁到了刚过肩,拉过的直发发尾微微外翘,一件毛衣外套、素色的绒裙,比之以前的不事妆扮显得更成熟也更漂亮了。 夏至不由得侧着头笑了:“这是博士生的新形象吗?” “我跟你说,别动不动博士博士地叫,我妈老给我打电话,在她嘴里女博士就等同于老处女,我已经快被烦死了。” 梁璐接过夏至手里的行李箱,两人一起合力把行李放进了的士后备箱。 夏至说:“那你至少谈个恋爱啊,让你妈好放个心。” “谈啥恋爱?像你一样换个恋爱脑,犯够了蠢就分手吗?” “哎!”夏至被噎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我失恋了啊,你不该安慰我哄我高兴吗?” “留给萧以晴哄你吧,我没这个闲情。” 两人上了的士,车往六中驶去。萧以晴宿舍的钥匙已经提前给了梁璐,两人放好行李后又到六中找以晴一起吃饭。三人到了湘菜馆,好酒好菜点了一桌,算是给夏至接尘。 “所以,你现在是怎么个打算?”萧以晴问。 夏至耸了下肩,一口灌了半杯啤酒:“我先歇几天吧,可以么?” “行啊,回头我跟我舍友打个招呼,你就睡我屋里,没有关系。” 梁璐斜着眼看夏至:“你们这次是真分手了吗?” 夏至把手机拍在了桌面:“看,电话号码都换了。” “QQ呢?邮箱呢?”梁璐不大相信地补着刀。 夏至一瞪眼:“我现在就删。” 她果真当着她们两人的面打开手机QQ,拉黑了潘锐并彻底删除。 “我觉得你可能把他QQ和手机号都记熟了。”萧以晴说道,她和梁璐站在了同一阵线。 “那也不代表我会把他加回来会给他打电话啊!”夏至不服气地说,喝进体内的酒精顺着血液走遍了全身,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量和音调,“难道还要我发誓么?” “你不用发誓,你肯定还得再打电话给他。”梁璐说,“两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主动说还给你你干嘛不要?你四年青春搭上去了还得赔钱么?” 夏至已觉得头顶开始天旋地转,她把脸贴在桌上,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想要钱。这样,我难过的时候,就可以告诉自己,我是为了那笔钱在心疼,不是因为他。” 梁璐和萧以晴互看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天晚上,三人都喝了不少,她们嘻嘻哈哈地走回萧以晴的宿舍,蹑手蹑脚地进门,没有洗澡就挤到床上睡得东倒西歪。 (第一卷终) 第一卷小结&上架感言(求首订!) 这本书评价不大好。评价大部分来自一些一起写书的书友的友情提醒,我不知道有没有单纯的读者。 说不好,和笔力无关,主要是内容太现实了,太残酷了,还有就是我剧透给书友们的情节走向,他们觉得,可能一般的读者不会喜欢。 然后我很刚地说,我就这么写了,不改。反正前20万字已经那么凉了,难道后面我改成普天同庆的样子,就会吸引一波读者吗?不存在的。 写这本书,我确实心态不大好,但与书的成绩关系不大。此刻的我处于人生的又一个低谷,我说又一个,因为之前的每一个我都以为是最后一个,没想到之后还有更深的低谷等着我。 有位朋友在书友群里留言问我,书里写的是不是我的真实经历,我笑笑说,当然不是,不要对号入座,我的个人经历比女主扑街多了。 喜欢的,可以把这本书当作我的半自传体来看,但里面的故事都是虚构的,有某些故事桥段,可能取材于我或者我身边朋友的亲身经历。而情感都是真实的,没有痛过,写不出这样的文字。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大家都想高高兴兴看,不想看女主如何一步步地绝望。 我也不想。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爱情的,只是不相信爱情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所以,我最后还是会给夏至一个完美的结局。去拥有最好的爱情:相知相爱,势均力敌。 如果有从我小狼跟过来的读者,应该对这八个字很熟悉。我就是靠这八个字去塑造常风和林湘的爱情的。这是我的爱情观,在这本书里,将会得到进一步的挖掘。 这本书没有小狼那么复杂,它探讨了几个问题:怎样才是最好的爱情?婚姻与爱情有必然联系吗?每个人都必须结婚吗? 所有人也会在时间的流走中不断成长,不断找到自我。尤其是男女主。 有些人可能没看过我的书,但凭我几句不太完整的叙述,觉得男主的人设不太讨好。事实上男主是全书里最让我心疼的角色。这与他的原生家庭有关系,也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系。我也希望大家对他不要存在偏见。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爱。 对于写书,别的我不敢说,但立人设我还是很可以的,我笔下这些人物,大部分都有血有肉。 说得有点多了,其实就是一番自言自语的废话吧,就是我本人对于角色的偏爱。 夏至穷尽一生,都在寻找最好的爱情。后面的内容,会越来越甜,甜中带虐。 我希望书的成绩好一些,但如果没有,也没所谓了。毕竟是在写情怀。这段时间的我,太丧太刚了。 最后,希望喜欢这本书的朋友不要看盗版了,去下载个起点订阅吧,花不了你多少钱。我现在欠了债,压力很大,家里就我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带小孩一边坚持着写,真的很难。 然而,我还是相信会有光。 96、男朋友(求首订!) 夏至连续两个星期过得堕落不堪——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除了吃就是睡,也开电脑,但基本就是看电影、刷网页,连约稿也不接。 出门是更不可能的,她懒得走也懒得收拾自己,天天蓬头垢脸的,如果不是考虑到要和萧以晴挤一床,她连头也不想洗。 唯一比较积极的就是做饭了。萧以晴和同住 《困夏之城》96、男朋友(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7、说谎了(求首订!) 夏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朝他们跑去。 萧以晴看见了她,很显然程佑也看见了她。 程佑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夏至?你回楠洲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至停在了萧以晴身边,久不运动,这几十米的跑动跑得她有点气喘,她张着嘴正要向萧以晴发问,不道萧以晴先开了口:“对,夏至,你, 《困夏之城》97、说谎了(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8、袁佳一(求首订!) 夏至不责怪萧以晴,她只是担心袁佳一。 她没有问程佑和萧以晴有关袁佳一的近况,她问不出口,她觉得他们也不一定知道。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她当天晚上就在QQ上联系了袁佳一,没提程佑和萧以晴的事,只说自己回来楠洲了,约她周日中午一同吃饭。 袁佳一爽快 《困夏之城》98、袁佳一(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9、风满楼(求首订!) 夏至只是跟何艳说,她和潘锐可能暂时不会结婚了。 何艳既深明大义又忧心忡忡地说:“那也得这样了,你看看他爸爸什么时候能好一点。” 何艳以为是因为潘爸爸的伤势影响,只能将婚期押后,并且觉得总不可能一直不结婚。 夏至没有多加解释。然而她总是得说的。夏健锋甚至已经起了意要去 《困夏之城》99、风满楼(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0、逃出门(求首订!) 三人都沉静了一会儿,夏至感到夏健锋的目光像两把刀,一块一块地削着她的皮肉。 夏健锋沉着声开口:“你再说一次。”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反正在你看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留在楠洲找工作是错。我交个男朋友是错。我去泰城是错。我结婚是错。我不结婚是错。我离开泰城也是错。你这个女儿一无 《困夏之城》100、逃出门(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