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爱无不该》 01 迷人谷里风光美 (主题曲) 天上白云飘哟!飘到东飘到西。 飘来飘去飘到哪里? 地上绿水流呦!流到南流到北。 流来流去流向哪里? 白云绿水,飘哟流呦! 飘在胸中,流在心里。 林间鸟儿唱唷!甜甜那个脆, 甜甜蜜蜜惹人醉。 花间蝴蝶舞哎!翩翩那个飞, 翩翩跹跹招人迷。 唱唷跳哎!啊嗬呀子咿! 跳哎唱唷!啊荷呀子咿! 嗨嗨!啊嗬呀子咿! (具体相了多少回亲,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但他记得清楚的是,最后一次相中了一个大自己五岁的寡妇。是她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结束了单身汉的命运。) A省B市是个以煤炭为主打产品的城市。这一主打产品的直接衍生物即是采煤挖炭的矿工。矿工是个庞大但不强大的群体。地面上人们最快活的时候,通常是他们井下最辛苦的时候。他们隔富贵很远,离危险却很近。他们很伟大,因乐于奉献,不懂奉献的人是渺小的;他们很可爱,因怀抱梦想,没有梦想的人是可怜的。可生活老爱跟人开玩笑,恰恰是这么一些伟大又可爱的人,偏偏不好找老婆。就拿老柳来说吧,样子不错,有鼻子有眼的;块头也不小,膀大腰子粗的。就是得不到女人的亲睐,只因为是矿工。他二十岁开始相亲相到四十多岁,硬是由小柳相成了老柳。具体相了多少回亲,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但他记得清楚的是,最后一次相中了一个大自己五岁的寡妇。是她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结束了单身汉的命运。成交的原因很简单,相过的众多女人之中,只有寡妇愿意留下来做他的媳妇。女人愿嫁的原因是男人愿娶,当中并没有夹杂太多的情感因素。也就是这么一对勉强凑合的夫妻,结晶了苦难的柳绵。 现实中有一种比失去更苦恼的遗憾,那就是一些东西明明已经得到,却无法读懂它的真正含义。就象小时候我们将一粒硬糖郑重其事的塞入口中,本打算津津有味的品尝一番。可是还来不及嘴嚼,便不小心吞进肚里去了。当时的感受一定是比当初拿不到这颗糖,要郁闷得多。而老柳他老婆,即是这么个让沾上她的男人倍觉郁闷的女人。当然,事实还不止郁闷这么简单。她一生辗转嫁了三个老公,原配是个国民党军官,死在抗日战场上;继任是个臭知识份子,死在文化批斗现场;至于第三任老柳,则死于跟她结婚四年后的一场矿难。他走的时候,独生女儿柳绵才三岁。 老公接二连三地死去,女人认为自己克夫是八字所带。加上自己当时快五十岁了,感觉确实再经不起折腾。于是执意守寡。之后就算媒人撞破门也不予理会。 父亲的死并未给小柳绵带来太多的悲痛。因为悲痛从来是大人的专利,与小孩子无关。当矿长汪金旺送来花圈悼念时,她居然天真地说:“我要摘一朵漂亮的送给妈妈!”无邪的话语说得汪矿长泣不成声,一个劲向柳绵妈道歉:“对不起!嫂子,你要节哀。我们有责任,有困难来矿里找我,我替你解决。”汪矿长抹了把泪,继续说:“小妮子不错!要送她去读书,上幼儿园,将来考大学。”说完,伸手想抱抱小柳绵。“叔叔哭屎巴,羞羞耶耶!我不要你抱。”小柳绵说完,咯咯的笑着跑开了。 柳绵妈虽年将半百,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从她那弱柳扶风的轻盈中,不难想象其当年的绰约。就是这么个令人浮想联篇的女人就是这么样命运多桀。这正印证了红颜命薄这句中国古话精典。她相信命运,没打算和命运抗争。当不幸每每降临到她的头上时,她不止一千次在心里哀求过苍天,别老让恶梦纠缠着她。可老天不是熟视无睹就是充耳不闻,结果难如她愿。几番生离死别象针扎一样刺痛着她的心。她想过轻生。以前是不舍得自己,现在是舍不得柳绵。她要将女儿扶养成人。这是做母亲的责任。就连做父亲的责任,她也得独自承担。因为孩子父亲走了,永远不会回来。 二十万的抚恤金是以巨款的份量相对于那个年代,在柳绵妈的内心更是个沉重的数字。毕竟,它浸染着逝者的鲜血。她不忍心用这笔钱,决计将它全部花在女儿身上。平时的生活开销则由自己努力去赚。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她把柳绵送到矿办幼儿园,然后找汪矿长要求进了洗煤厂。每天除了上班,接送孩子,她还会去捡煤,种菜。但一定是将柳绵带在身边的。且经常在这样的时候给柳绵讲故事,讲一个男人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女人对丈夫的怀念,也有一个女孩对父亲的期待。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02 (是的,城里那些妖精,我也不喜欢。我们种田人,要找会当家理事的。) 由市区西行约六十公里,迎面上千米高的山顶上另有近百米高的石岩屹然矗立。灰白色的峭壁被雨蚀风化成鳞片状。崖顶呈帽盖形,显青色。整体看上去象极眼镜王蛇竖起的头颅。这便是B市沙田区远近闻名的盘龙岭龙头峰。 盘龙岭的奇特之处不在于层峦叠嶂,怪石嶙峋,而是它一巅绝顶,并秀无峰。山势呈U型逶迤绵延长达四十余公里,曲折明显,起伏弱微。更加有趣的是几经盘旋之后,竟能前瞻后顾,首尾相距不到两公里,叫人不得不惊叹自然界的神奇。 U型的盘龙岭荆棘密布,古树参天,俨然一道绿色的屏障。也就是这道绿色的屏障,围出了一道神秘莫测的天沟“迷人谷”。并把不到三十户人家的竹林村隔在了世外。只可惜“迷人谷”并无人迷,而是人稀;世外也不是桃源,而是僻壤。 “迷人谷”两边岸高墈陡,杂树乱草丛生。谷里四时烟雾弥漫,没谁知道它到底有多深。有人试着往谷里抛石头,有的地方许久才能听到水响,有的地方连水响都听不到。人们对“迷人谷”的认识,基本是猜测多过了解。 “明珠潭”座落于“迷人谷”出口处,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谷里流出的水积集到这里中转。水清得发绿,绿得泛青。平静得令人心慌。很难想象它的内容。传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王母娘娘梳妆打扮时不慎掉落一只镶珠玉簪,簪痕成为“迷人谷”珠坑化作“明珠潭”。盘龙岭则是玉帝派下来镇守宝珠和玉簪的神龙。据称,潭面上时不时漂浮着的各种野生动物的尸体,就是那些因觊觎圣物而遭到处决的妖魔。 “正所谓人杰地灵。有着画一般山水和谜一样神话的竹林村位处极灵之地,却未出杰俊之才。这对竹林村是一种讥讽,对竹林村人是一种侮辱。”村长任敬贤坐在自家门口的长条板凳上,凝视着横在眼前的这条碧波滚滚的百米宽河道,自言自语:“如果能在这里架一座桥,就可以少走四十多公里的沿谷山路。将到市区中心的一百公里路程缩短至六十公里。村民也不用担心发大水渡船不能过河了。” “你咕噜啥哩!修桥不要钱啊?把我们村的家什杂物全卖了,也建不起一个桥墩。”老婆连莲端过来一碗蒜球,放在村长坐着的板凳上。然后指指盘龙岭上的夕阳说:“太阳还没下山哩!别做梦了。快剥点大蒜子,我要炒菜。” “嗯。川妹子,吃啥子菜嘛?”任敬贤暂停遐想,用卖乖的口气问:“我们这村,要怎样才得救?小莲,你最聪明。你出出主意看。” “就你嘴甜。晚上吃野兔炒干笋;麻婆豆腐;皮蛋;还有花生米下酒,美死你!”连莲语如珍珠串似的密集:“我说敬贤,你这个当村长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得拿出当年到四川哄我回家这套本事来。招商引资,把我们村的经济搞活。” “别损坏我形象,都被你说成骗子了,要负责任的。”任敬贤将剥好的大蒜端回厨房,出其不意地捏了一把连莲肥实的屁股,故意拉长调子说:“上什么项目呢?总不能开发廊吧!” “你做啥子嘛!要被春霞看到,多不好。还开发廊哩!羞不?” “我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妈说自己是被爸哄回来的。”春霞蹑手蹑脚走进来,调皮地说:“妈,如果爸当初不肯骗你,你一定会反过来骗爸的。” “他想得美!”连莲撇了撇嘴,摆出高傲的样子。 听女儿嬉皮笑脸的语气,任敬贤猜到刚才的小动作是被彻底抓现行了。弱显尴尬的说:“春霞,你这么快回来啦。” “爸这口气,是嫌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吧!”春霞微笑着说:“我感到水田里的味道没家里好,所以插完秧就跑了回来。” “嘿嘿!那是。”任敬贤干笑:“你肚子饿了吧!” “春霞,去喊你哥回来吃饭。春耕他一天没进屋。”连莲吩咐春霞:“看看在不在冷不丁家。” “嗯。”春霞答应着快活地跑了出去。 饭香菜熟,任敬贤摆好碗筷,和连莲并排坐着等。连莲白了任敬贤一眼:“看你还毛手毛脚不,女儿都十八岁了。” “也是,也是。”任敬贤鸡啄米似的点头:“喂!我说小莲,大小你是个妇女主任,我们村的前途问题,你也得关心关心才对。” “什么主任!村里年轻女人都出去打工了,我就是个光杆司令。”连莲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说:“我们这交通不方便,又没矿产;树木林业局管得严;野生动物大部分被保护。靠几亩薄地,想发财也难。” “据说山那边有几家藤具厂,专用竹藤等原材料做家具及工艺品。还有用竹木做凉席和一次性筷子的。生意都不错。不过都是走关系的私人厂,没有拿到批文的。” “树总是砍得赢长不赢的。做那些没发展前途。再说偷偷摸摸也不是个事。” “我也是这么看的。市里有些朋友找我谈过这事,说他们有关系,我都拒绝了。我还真舍不得动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任敬贤一脸肃穆:“可这贫困村的名声也不好背啊!就拿咱春耕来说吧!二十几岁的后生,有力没处使。终日无所事事,打牌磨光阴。我还真怕他惹麻烦回来。” “这倒没啥。又不是他一个人打牌,闲着无聊呗!”连莲袒护儿子,反问老公:“你有办法安排他么?” “让他出去打工?”任敬贤试探着问。 “我不舍得让他离开。我见不到父母,已经够孤独的了。如果再见不到儿子,我会疯的。”连莲表情戚然说:“听说外面很乱,男娃不好找事做。我怕他出意外,我受不得刺激。要说男孩子调皮也是正常的。找个老婆管管就行了。家里又不是没饭吃,没必要让他去外面漂流。” “说得也对,在家千日好,出门寸步难。”任敬贤跟着连莲的调子说:“我们不放春耕出去,投资让他在家里搞养殖,行不?” “不行,养出来还得往外卖。咱这交通不方便,不好搞。”连莲想了想说:“咱得做客人找上门来的生意。确切地说,是做客人送钱上门的生意。” “哪有这么便当的事,除非搞旅游。”任敬贤疑惑地说。 “老公你真是个人才。对!我们搞旅游。”连莲语气果断地说:“我们这虽说穷乡僻壤,但环境优美,空气新鲜。” “山青水秀,鸟语花香。自然条件得天独厚,风土人情完全原生态。搞旅游定有前途。”任敬贤附和着说:“神奇的故事,诡异的峡谷。我就不信没人喜欢。” 连莲说:“但是要有名气。” 任敬贤说:“但是要有名气!” 连莲说:“还要有钱。” 任敬贤说:“还要有钱!” 春霞回来,用手捻了块野兔肉放进口中,含糊着说:“村里找遍了,找不着哥,刚刚在门口遇上炳恒哥,他说上午进城里卖草药时,见到过哥。” “他吃晚饭了吗?”连莲问春霞。 “还没开火哩!”春霞答。 “那还不快去叫他过来一起吃!”任敬贤极关心的语气催促春霞。 “嗯!”春霞应声出去。脸上掠过一丝欣喜。 “桂香难产过世,肖敏亮服毒自杀。按理,人世间这等坚贞的爱情,当是可歌可泣。但他肖敏亮抛下才十三岁的孩子殉情离世,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死者长已,只是苦了炳恒这孩子,竟成了孤儿,怪可怜的。”任敬贤老话重提。 “这孩子,我都成他半个娘了。平时就象带春耕春霞一样带他,从未偏心过。不过他现在好歹长大了,也该让他学会自立。” “任叔!连婶!也这么晚吃饭啊!总到你们家吃饭,我真不好意思。”肖炳恒长得膀大身粗的,看上去蛮结实。说话时态度有点拘谨。 “有啥不好意思的,婶从小把你带大,又是挨屋邻舍,就当自己家里一样。”连莲笑着说。“今天在城里见到春耕了?” “嗯!没说上话。”肖炳恒老老实实地说。 “哦,晓得了。”连莲说:“炳恒,你经常去城里,什么时候给婶带个侄媳妇回来呢?” “城里姑娘看不上我这土包子的。再说我也没钱,养不起她们。”肖炳恒腼腆地表白。 “是的,城里那些妖精,我也不喜欢。我们种田人,要找会当家理事的。”任敬贤边说边看着连莲,间接地拍着马屁。 连莲不再言语,表情不很自然。春霞给父亲和肖炳恒各酾了一杯酒,然后埋头吃闷饭。 是谁在跟谁为谁别扭呢? 03 (晒谷场上,肖炳恒正用摩托车拖着春霞打圈圈。春霞面色潮红,双手搭在肖炳恒的肩上。车猛一减速,春霞挺起的胸脯便毫无顾忌的直往肖炳恒背上挤,压得扁扁的) 肖敏亮是个赤脚医生,为人诚实,性格敦厚。娶了漂亮女教师桂香回来后,象捡到钻石一样开心。把她当女神一样供奉着,不但每天坚持踩着那辆高级婚车“上海载重凤凰”,接送她去河对岸十里外的盘龙乡中学上下班,而且不许她做半点家务事。更不用说下田干农活了。甚至晚上睡前的洗脚水都给她打好。这桂香也的确是女人中的极品,不仅貌美如花,能歌善舞;而且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只可惜天妒红颜,这份执着又厚重的爱只持续了一年多,便因桂香的难产中途夭亡了。肖敏亮则从此换了个人似的,终日郁郁寡欢,萎靡不振。 对承接一脉香火的儿子肖炳恒,肖敏亮是既爱又恨。爱的是已有来者,恨的是却逝前人。肖敏亮对孩子的要求几近苛刻,五岁就让他烧火做饭;六岁就叫他种菜打柴;七岁送他上学,规定各科成绩都得在九十分以上。否则,便施体罚。又是打手板,又是抽屁股。后来竟逼他读比英文单词还枯燥的药书;学比易经八卦还麻烦的医术。真不知他这样做是出于对孩子的关切还是为了自己的发泄。也正是由于这样的严格,使肖炳恒少年老成,十三岁便能当家做主了。还能协助父亲开方配药,替人看病。也就在这年金秋的一个下午,肖炳恒放学回家,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他意识到有事,跑步冲进房中,父亲已口吐白沫,中毒死亡在一张平放于地面的旧床板上。他手里攥着一束飘香的桂花,摆在胸口的遗书内容很简单: 恒儿,自从你妈过世,爹的心就死了。 只是放不下你。爹天生脆弱,唯望你坚强。 请原谅爹这么多年对你的折磨。枕头下有五 万块钱,你该怎么花就怎么花吧!有困难别 忘找隔壁的任叔和连婶。记住,一定将我葬 在你母亲的坟边。 父绝笔于X年X月X日 原来是一场计划,长达十三年的预谋。在长者,痛彻心肺;于后生,苦不堪言。对一个沉缅于怀念中的男人来说,最大的哀痛莫过于蓄意让自己尚未成年的孩子早早失去父亲;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最大的残忍,莫过于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不得不接受大人残忍的准备。在冥府,妻子有了一个伴;于尘世,孩子没了一个靠。肖炳恒没有哭,不是没有悲伤,而是没有眼泪。他默默无言,在任叔和连婶的帮助下收拾完父亲的丧事。然后,他辍学了。那年,他刚刚念完小学。 河很宽;水很急;篙很重;桨很沉,孩子却很小。但很小的孩子撑船离岸,摆桨渡河的水平竟毫不逊色给大人。他每天早上都能把一对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兄妹俩平稳地送过河去读书,又会在下午放学时平稳地把他们接回来。他们一同上山砍柴,捡蘑菇,摘野果;一同下田钓黄鳝,挖泥鳅,抓螃蟹;一同跳橡筋,踢皮球,捉迷藏;一同看“盘龙岭”的太阳;听“迷人谷”的风雨;沐“明珠潭”的月光。他们就是少年的春耕春霞和肖炳恒。但是现在,这一切皆成往事难追忆。他们都长大了,开始关心爱情和事业。他们告别无忧无虑的童真,迎来了多愁善感的青春。 春耕和肖炳恒自小一起长大,是穿着连裆裤子的哥们,关系理所当然地铁到不能再铁。但再铁的关系只要加入妒嫉,自私,或者高傲的杂质。便碎于残砖败瓦。当当村长的父亲把肖炳恒推荐到乡里当护林员时,春耕开始只是纳闷,父亲为何不把这差事揽过来给自己的儿子。毕竟他任春耕要长肖炳恒两岁,又在家闲着没事干。但想到护林员是个翻山越岭又得罪人的苦差,也就没说什么。可当他看到肖炳恒骑着林业局专配的嘉陵摩托,挎着双筒猎枪,戴着红绸袖章从乡上回来那份威武劲时,马上就打破了醋坛子。他把肩上的谷担子撂在门口草坪上,转身回到家中,冲进里屋,怒冲冲地扯掉了连莲手上正缝着的衣服,气乎乎的说:“妈!谁是任敬贤的儿子啊?” “春耕,你这是咋了?你咋这样子说话?没大没小的。”连莲拉住春耕的手急切地问。 “这护林员,谁不能做?不见我没事闲着么?” “啥富林园?妈没听过啊!”连莲把护林员听成富林园了。 “你出来看一下就知道了。”春耕反过来牵住母亲的手拉到外面,场面已经生出新的变化。 晒谷场上,肖炳恒正用摩托车拖着春霞打圈圈,春霞面色潮红,双手搭在肖炳恒的肩上。车猛一减速,春霞挺起的胸脯便毫无顾忌地直往肖炳恒背上挤,压得扁扁的。车一加速,又弹了回来,真是春光明媚。很多人围住看热闹。连莲本来也喜欢炳恒的务实和能干,但更喜欢自己的儿子。她也想让春霞跟他好,但不喜欢他不幸的身世。因为连莲信禁忌,怕不吉利。心里的不愿和儿子的不满烧起了她的怒火。 “春霞,你咯不要脸的。你给我下来!”连莲吼出这句话来自己都感到吃惊。她从没有这样严厉跟孩子说过话。 “咱哪不要脸了嘛?莫明其妙。”春霞第一次坐摩托,早吓红了脸。碍着面子才不肯叫停车。被母亲这么一闹,心里觉得委屈。还没等车子停稳,就踉跄着跳下来,嘟着嘴跑回家里去,冲进自己房里,栓上房门,趴在床上哭起来。 肖炳恒没吱声,他低着头,谁也不看,推着摩托车往家里走。 村民们扫兴离去。退去热度的晒谷场冷冷地清。 04 (并不是那些被称作贱货的人真做过什么下贱的事,而是那些自称好货的人嘴巴下贱到什么下贱的事都说得出来。) “你咯不要脸的”在连莲口中说出来,只是句骂人的表面话,本无深刻意义。但要有人鼓捣,内容便也丰富起来。肖炳恒和春霞原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又是隔壁挨屋的邻居。成长得也健康。他俩如能结合,当然顺理成章。只可惜连莲不喜欢。所以两年轻人虽彼此关注,互相心仪,却从未表白。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有沉不住气的好事者,抢出来代替他们表白了。只是表白的方式太不要脸,说的是他们俩勾勾搭搭,关系暧昧,早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依据是,没听过她妈是怎么骂她的么?她就是个贱货。这些无聊的说法对洁身自好的春霞来说,实在是冤枉莫大。亦由此可见,并不是那些被称作贱货的人真做过什么下贱的事,而是那些自称好货的人嘴巴下贱到什么下贱的事都说得出来。这些人总是习惯以自己的思维逻辑去推断别人的行为模式,以个人的爱好去结论他人的兴趣。恰是这种自作的聪明混淆了视听。世间一切是非皆由此而来,悲剧亦由此而生。 任敬贤乡上开完会回来,船上就有人说风凉话:“村长好福气,怕是要做外公了哦!” “说啥哩?八字还没有一撇。”任敬贤笑着从艄公手里接过桨来,轻松的摇荡。 “可是人家二字多了条腿啊!”有人打趣。 “不明白,”任敬贤表情疑惑:“猜字么?” “二字加条腿是什么字呢?”有人坏笑。 “干,干旱的干。”任敬贤猜出来了,一脸神气。 “不对,是干,干事的干。”阴阳怪气的声音。 啊!哈哈!干的是什么事啊?船上一阵哄笑。 任敬贤意识到什么,不再言语。待船一靠岸,他搁上桨,插稳篙,离船上岸,急匆匆往家里赶去。 “敬贤,你回来就好,快叫春霞出来。她生我气,中午没吃饭,晚饭也不肯出来吃。这样会饿坏的。”连莲担心地说。 “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任敬贤平静地问。 “还不是肖炳恒那杂种,就凭他那副德性也想动春霞的脑筋,没门!”春耕抬了抬下巴,表示轻蔑。 “春耕,你嘴巴干净点,不许这样说炳恒。”任敬贤态度严肃地说:“炳恒这孩子,我了解。你们有什么话,摊开来说嘛。” 连莲“嗯”了一声,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任敬贤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长长地嘘了口气。 “我说春耕,你听着,这护林员的事,爹不是没想到你。但爹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得尊重大家的意见。乡政府只给我一个名额。村里很多人反映你做事吊儿啷当,爱到处走。还经常到冷不丁店里打牌赌钱。护林员这事要吃得苦去山里转,要有很强的责任心。根本不适合你做。”任敬贤接过连莲端过来的一杯凉茶,一饮而尽。接下来一字一顿地说:“谁都知道,炳恒他从小到大在,吃苦耐劳,什么农活都会做。他不吸烟;不赌钱;不汹酒。为人诚实厚道,还能抓药治病。而且他是孤儿,理应得到照顾,他当护林员,天经地义。”任敬贤大声地说完后面一段话,眼睛瞅了瞅春霞紧闭的房门。 “既然他这么好,那你干嘛不认他做儿子?”春耕本想跟父亲讨个说法,结果被教训了一通。心里窝火。甩出这句话,起身夺门而出,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连莲追出去喊,没有喊住。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连莲眼瞪瞪望着任敬贤,着急地问。 “没事,他能想通的。不是小孩子了。”任敬贤肯定地说。 “哦,那我们吃饭吧。菜都凉了。”连莲问任敬贤:“要不要热热菜?” “菜就别热了,不过,我要喝酒。”任敬贤边说边指了指春霞的房间。连莲会意,大声叫:“春霞还不出来给你爹酾酒!” 春霞从房里出来,先是给父亲酾满酒,然后就站着给他捶背。只是不说话。 看到女儿肿得象核桃似的眼睛,任敬贤心里很难过。爱惜地说:“乖女,你也饿了,快吃饭吧!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哭啥鼻子哩?爹相信你!” 连莲装满一碗饭,夹上菜,温和地说:“春霞,你吃吧!别生妈的气了。妈只是不想你们被人当猴看,其实也没说你啥。”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还有比这话更难听的话么?”春霞坐下来,边吃边说:“瞧妈今天这样大惊小怪的,是不是对炳恒哥有偏见啊?” “实话对你说吧,炳恒我没看轻他。我什么事都照顾他。但是,我害怕发生在他家里的那些事。”连莲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往任敬贤身边挪了挪。 春霞起身关门,上了闩,将黑乎乎的夜色挡在了屋外。厅里顿时亮堂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连莲深情地望了一眼懂事的春霞,眼中满是感激,又满是无奈。 “春霞,你说春耕晚上会去哪呢?”连莲不放心地问。 “八成去冷琼艳家打牌了,村里没别的地方好去。”春霞估摸着说:“他晚上回来的话我帮他开门。妈就放心睡吧!” “看来还真得整点事给他做,否则会耽误了他。”任敬贤心里想着,但未说出口。 月照纱窗,万籁俱寂。一家人熄灯就寝。 05 (连莲这么挑逗,显然是被老公的誉词赞得有些兴奋了。由此看来,如果有人吹捧,很多人难免轻浮) 男人大部分都爱搂着老婆睡,任敬贤却是爱被老婆搂着睡的男人。原因不是由于任敬贤个子太小,而是连莲块头太大。他认为只有这样睡才最贴切也最妥当;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既睡得稳又睡得香。从传统的角度看,他是带点小男人的味道。但小男人的味道往往都是最实惠的享受。可在今晚,他是注定无法享受到那种令人心荡神摇的实惠了。因为连莲惦挂着负气外出的儿子,和衣而卧,一点睡意也没有。 “敬贤,记得你早年来四川跑生意,第一次到我家收花生的时候,说我家花生颜色太暗,太小又不均匀。没卖相。对不?” “是啊!可是,当你出来给我泡茶的时候,我一下子被你的匀称给俘虏了。就马虎了花生的事。大的小的;实的空的;好的烂的,一股脑儿全要了。” “我当时觉得你特好色,那眼神热得象烧开水不用炭似的!”连莲用手指头厾了厾任敬贤的额头,说着笑。 “男人如果不好色,除非男人不是男人,或者女人不象女人。”任敬贤这样说着,手就不安份起来,被连莲推开了。 “别乱动,陪我说说话。我心里有点乱。”连莲眼光在房间四周漫无目的地游了一周,最后锁定在映着月色的窗帘上。她突发偶感:“任何斑斓的色彩,都必以黑色为前奏。” “小莲,你咋一下子变哲人了?这话深刻啊!”任敬贤怔怔地说。 “我以前一直很肤浅吗?”连莲故意的歪理斜说。 “哦,这个,是有点意外。在我以往的印象中,你是个身子高大壮硕,但不笨拙;体态饱满丰腴却不臃肿的,极富自然感的山水美人。没有半点粉饰和做作。你纯洁善良;勤劳质朴;真实坚持。你忠诚奉献;任劳任怨。就象四川的花生,不仅以金黄锃亮的外壳打动人,更是用洁白殷实的内心将人打动。我开始收购花生的时候,只是单纯的为了卖出。当采获到小莲你这颗特殊花生时,我突然间想起了收藏。至于这花生居然还含有这么重的油。老实说,我是刚刚才发现的。” 这番表白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只要是赞美的话,无论怎么夸张,都不会难听。这道理任敬贤懂,很多人懂。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是蠢人。 “你背台词啊!别以为你们男人能油我们女人就油不了。男人能贫,女人同样能侃。要知道,当女人的嘴油起来时,舌头比泥鳅还滑。”连莲说完将蛇信子一样的舌头伸出口腔,左右撩了撩,打个转,然后直舔到自己的鼻尖。 连莲这么挑逗,显然是被老公的誉词赞得有些兴奋了。由此看来,如果有人吹捧,很多人难免轻浮。 “小莲,你真可爱!”任敬贤讨好地说。 “我爸更可爱哩!”连莲故意岔开话题:“你知道我爸当初为啥不让我考大学吗?” “怕你考不上呗,我不是没考上么?”任敬贤心不在焉。 “不是的,我爸很实际,他是见我能侃。每次我在家,生意都特好谈,就让我帮他做生意。” “不对吧!我第一次到你家收花生时,你可是金口难开啊!”任敬贤干嘿了两声,接着说:“我看你能侃是假,性感是真。你爸精得很,使的是美人计。” “再精也精不过你。不但赚不到你的钱,还把女儿赔给了你。我也不明白,咋一见你就着迷了呢?” “哈哈!象我这样精明强干,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为我着迷的人多着哩!可我只喜欢小莲。”任敬贤的嘴象抹了蜜一样甜。 “只可惜后面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参与进来搞垄断,断了我们的财路。否则,我们家早发达了。”连莲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钱嘛!多有多用,少有少用。我们现在不是很好么?” “好个屁!村里经济搞不活,孩子安排没着落。再这样下去,老本都会吃光。”连莲发泄着不满。 “说的是,坐吃山空。我们不能这样干耗,好歹得想个办法出来。”任敬贤说这话时脸色凝重,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咚咚!”有人敲门。 “谁啊?”任敬贤问。 “我!”杀猪匠老张的声音。 “哦,老张。这么晚找我有事吗?”任敬贤开灯起床,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你等等,我给你开门。” “还晚哩!天都快亮了。你家春耕在明珠潭边坐着,象是喝了不少,你去看看吧!我还要卖肉,先走了。”脚步声由近而远。 任敬贤看看书卓上的闹钟,早上五点了。 “小莲,你睡会。我去喊他回来。” “他不会是想不开吧,我跟你一起去叫。” “小莲,别瞎想了,睡吧!春耕没这么脆弱。”任敬贤将已经起身的连莲扶回床上睡好,盖上被子。然后开门出去,带上了门。 东方渐露鱼肚白,借着微弱的晨光,任敬贤来到潭边。见春耕正坐在那块龟形石头上,望着潭水发呆。凉风吹过,酒气袭鼻。 “春耕,跟爹回去,别冻坏了。”任敬贤语音很低,但有力量,充满着父爱的慈祥:“爹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天不生无路之人,地不长无露之草。只要你有决心,肯努力,总能想出办法,找到出路的。” “爹,我就不明白,我咋就不如肖炳恒了。”春耕转过脸来,醉眼朦胧地望着父亲说:“你说行医救世吧,他爸居然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你说耕田耙地吧,咱村祖祖辈辈也没哪家种出来黄金。他能做的,我做不了;我能做的,他未必能做。” “炳恒本是你的好朋友,你为啥这样针对他呢?”任敬贤不解地问。 “不是我在针对他,是你们总是拿他来压我。什么事都将我和他一起扯,好象我哪样都不如他似的。”春耕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是他和肖炳恒之间产生嫌隙的根本原因。 “爹只是说那护林员的工作适合他,并没说你不如他。炳恒脚踏实地,积极肯干,这是优点。可我儿头脑灵活,交际广泛,这也是优势。”任敬贤和起了稀泥。 “你看他骑着摩托车那不可一世的熊样,谁都看不顺眼。”春耕知道自己在妒嫉。但他认为人有这心理很正常。 “哦,那是。”原来儿子是在乎那个玩艺。也难怪,毕竟这山沟里,炳恒是第一个骑摩托车的人。任敬贤听出了端倪,乐呵呵地说:“有啥了不起的,等会回去我跟你妈商量一下,给咱春耕也买一部,神气神气!” “爹,这可是你亲口讲的,说话要算话啊!” “当然,但有个前提,你得为咱们村的发展出个点子。没用的点子不算数。” “这要求,不会太过份了吧?”春耕摸了摸后胸勺,突然间指着迷人谷惊叫起来:“爹,你看,你快看,飞碟!我看到飞碟了!椭圆形,从迷人谷飘过来,发着红光,紫光,还有蓝光。” 这时候,太阳刚从龙头峰露出灿烂的脸庞,云蒸霞蔚;烟笼雾绕;华光四射;山欢水笑。 任敬贤揉了揉因失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搜寻,他没有看到飞碟,但他的的确确看到了红色,紫色,蓝色的光。 “大家快来看飞碟啊!”春耕亮开嗓门,叫得特疯狂。:“啊!飞碟,象蒙古包一样美丽的白色的飞碟。从迷人谷飘过来,飘过来,发着红色,紫色,蓝色的光。” 陆陆续续有人闻声跑过来看。 “春耕,在哪呢?飞碟在哪呢?”有人问。 “你们咋不早来呢?刚沉潭里去了。”春耕惊奇不已地告诉大家:“速度不快,一点声息也没有,从迷人谷飘过来,发着红色,紫色,蓝色的光。” “村长,你看到了么?”又有人问。 “看到了,红色,紫色,蓝色的光。可,”任敬贤还要说下去,春耕接过了话题:“可厉害哩!发出的光很热,灼得皮肤发烫,把我和我爹的眼睛都烧红了。依我看,这里是个飞碟基地。” 望着春耕和任敬贤血红的眼睛,村民们将信将疑决定明天再来看个究竟。 明天能看到究竟吗?也许能,也许不能,因为飞碟是不会随时出现的。以后来看也一样。任敬贤这样想着,当天下午就动员连莲给春耕买了一辆摩托,全新的南方125型。 春耕骑着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在城里乡下足足转了一个星期。出尽了风头,当然也把飞碟的事告诉了所有亲戚和同学,半个月后B市电视台一线记者应英宁小姐,扛着大炮似的摄像机,到竹林村采访春耕,进行实地拍摄。并对竹林村作了专题报道。盘龙岭风光开始通过电视屏幕走向千家万户。飞碟的传闻也更加沸沸扬扬。 06 (望着眼前的冰雪美人,栾筑不是感觉心跳在加速,而是感到心力在衰竭。这一刻恍如隔世,这一刻丧魂失魄。) 早上上班高峰期,人来车往,络绎不绝。一辆崭新的红色桑塔纳桥车象被流水载着的枫叶,在河床似的街道中漂移。几经波折,终于好不容易来到B市微粒子分析研究所(微研所)的院门前。 “嘟嘟!”两声清亮的喇叭。门卫老魏从值班室打着小跑出来,吃力地拉开了笨重的铁门。 汽车绕过一圆形花池,直开进后院,停在了两米高的围墙下。江合川从车上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通过狭长的走廊,踏上大理石砌成的板梯,脚步稳健地朝二楼所长办公室走去。刚进门,办公室桌上的电话骤然间响了起来。 “谁这么早呢?”江合川略作寻思,随手抓起了话筒:“喂!哪位?” “我航天局郑海波,请接江合川。” “哦!我是,局长有什么指示?”江合川正了正身子,态度很恭敬。 “本着尊重科学,去伪存真的宗旨,局里决定派专家来你市调查“迷人谷”存在飞碟的事实。请予通力协作。” “这个自然是!这个是!请局长放心。”江合川忙不迭地说。 “栾筑。男性;身高一米八;偏瘦;戴眼镜。”郑局长在电话里介绍来人的情况。江合川一边听一边拿笔在便笺上记下了车次和到点。放下听筒的时候,江合川光得发亮的脑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掏出纸巾擦掉,咂了咂嘴。 “柳绵,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发。”江合川走出办公室,朝走廊尾部的档案室喊。 “嗯!去哪啊?”被唤作柳绵的女孩从档案室走出来,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盈盈地问。 “火车站接人,准十点到。”江合川皱了皱眉,接着吩咐:“柳绵,你做个纸牌子,写上接栾筑。一会用得着。” 火车站出口靠右,一男一女并排站着。男的挺胸凸腹,加上“绝顶”聪明,一看就象坐办公桌的。颇具绅士风度。女的年方二十,长得楚楚可人,如花似玉。手里举着个T型纸牌。他们是江合川和柳绵。 出站的旅客不论男女,几乎千篇一律地得了“偏头风”,一溜儿往他俩这边看。女人是看牌子上的名字,希望她接的是个男人,有了男人的女人才能让花心的男人死了这条心。男人则是看她身边的男人,希望他是她的父亲,没有男人的女人才有染指的可能。但这女孩到底长啥样,出站的男男女女居然都来不及看清,个个若有所失。 具体地说,柳绵的美是,一种白,一种嫩,一种纯;抽象地说,柳绵的美是,一种神,一种气,一种韵。她美得剔透玲珑,美得玉洁冰清。就象高山上盛开的雪莲,当你仰望它的时候,会产生崇拜和憧憬;当你接近它的时候,会出现缺氧窒息的眩晕。 栾筑最后一个出站,不是因为鞍马劳顿没有精神,他充满活力,龙精虎猛;不是因为岁数大了老态龙钟,他二十五岁,正当年轻。他是因为长期从事科学研讨,养成了独处静思的习惯。他不愿攘攘拥拥排长队,就走在最后了。他戴着金边眼镜,胸前挂着相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 栾筑出站第一眼就看到了柳绵,这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竟然把柳绵身旁站着的江合川当透明人忽视了。 “谢谢你来接我!我叫栾筑,请问你是?”望着眼前的冰雪美人,栾筑不是感觉心跳在加速,而是感到心力在衰竭。这一刻恍如隔世,这一刻丧魂失魄。他礼貌地伸出手,柳绵礼貌地握着。他感到了温暖,她感到了力量。 “我叫柳绵。”望着栾筑热辣的目光,柳绵有点难为情,想抽回手来,但没有抽动。她扔下T字牌,腾出左手,指指木立一边的江合川,怯怯地说:“这是我们所长。” 栾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涮的一下红到了脖根。“哦!你就是江所长吧!幸会,幸会。”他触电似的松开柳绵的手,转向江合川。 “正是在下。栾筑博士,欢迎你的到来。”江合川没和栾筑握手,不是不近人情,而是不想尴尬。他只是伸手接下了栾筑手上提着的旅行包。热情地招呼:“旅途辛苦!走,回所里歇息去。” 回到所里已是上午十一点钟,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江合川吩咐食堂做一桌象样的菜为栾筑接风洗尘。然后找到间象样的宾馆开了间房给他休息。 “栾博士,这里条件差,设施简陋,不象你们上海。你就将就着住下吧。下午我叫人送张办公桌到档案室,那里空间够大,你就和柳绵一起办公。我安排她当你的助手。”江合川抬手看了看表:“详细情况下午再跟你介绍。你先歇会,一个小时后我过来接你吃饭。” 栾筑微笑着朝江合川点了点头,以示感激:“好的。我先去洗个澡,一身汗。”他捏住衣领角抖了抖。 “这位是航天博士,专门从事天体空间关系的研究。对宇宙结构有非常深刻的认识。这位是本所档案管理员,物理系专科。南大毕业生。对冶金矿业方面的知识有广泛的涉猎。”餐桌上,江合川介绍完栾筑又介绍柳绵:“既然大家都已认识,名字我就不说了。以后你们俩就是工作搭档。我负责后勤保障,我们的组织名称就叫迷人谷飞碟考察组。栾筑任组长,柳绵任副组长,我是队员。” “我们下午就去看看,摸个底。”栾筑说。 “好的,我开车送你们去。” “有班车吗?”栾筑问。 “有趟中巴车,但是由于乘客太少,每天只跑两趟。头趟早上八点发车,上午十一点回城;尾趟下午五点发车,晚上八点回城。”江合川答。 “但班车只到盘龙乡,离竹林村码头还有十一公里路。离“迷人谷”最里端转折的地方约二十公里。”柳绵接着江合川的介绍后面,补充说:“虽然沿谷公路是石基的沙面路,路面平坦好走。但两对岸路面宽窄悬殊,东岸可以走汽车,西岸却连手扶拖拉机都过不了。分界点就在“迷人谷”肘转弯处。这也是“迷人谷”的一处神奇景观。” “所以,汽车走沿谷路只能在分界点调头,根本进不了竹林村。偶尔有去竹林村的车,也只能停在码头边。”江合川进一步说明。 “这么说开车虽进不了竹林村,入“迷人谷”倒是很容易的。”栾筑结论说。 “嗯。”柳绵点头。 “会开车吗?”江合川问。 “我不会,你知道的。”柳绵望着江合川翻起了白眼。 “不是问你。瞎掺和!”江合川笑着说。 栾筑接过话:“我会。” “那好!我们立即出发。”江合川将手上的烟头按灭在玻璃烟灰缸里,起身说:“博士,我开进去,你开回来。考察期间,这车就是你的专用坐驾了。” 听江合川和柳绵对“迷人谷”的介绍,貌似他们对那个地方很了解,其实他俩谁也没去过“迷人谷”。他们对“迷人谷”情况的掌握,完全来源于新闻和报纸。他们不去的原因不是对飞碟不感兴趣,而是传说中的飞蝶虽然神奇,但对科学工作者来说,早已不是个新鲜的话题。当他们听到有关“迷人谷”出现飞碟的报道时,首先不是惊异,而是怀疑。根本没有普通市民的兴奋和寻常百姓的冲动。虽然他们也知道,作为政府科研机构,负有为群众释疑解惑的责任。但以人类当前科技之水平,对自然界许多神秘的现象,毕竟只能论证,不能证实。而究其科学的本质,即是以存疑的态度去掘获更客观的事实。上级委派栾筑专程来实地调查的意义,或在于此。至于如何更好地完成该项任务,则为“江,栾,柳”初涉“迷人谷”之目的。 “盘龙岭真美,景色宜人!”江合川说。 “迷人谷真险,鬼斧神功!”栾筑说。 “明珠潭真奇,自然天成!”柳绵说。 07 (发飘云锦,眉飞柳叶;体象温玉,肤如白雪。柳绵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一丝不挂。 由于事先没作计划,三个人从“迷人谷”返回除了带回各自的感慨,并未记录相关的数据。 “明天带上光谱分析仪和磁电感应器来。准备些无尘胶袋和扣条。我们要记录些气象声光数据,并采集些水土样本回来化验。”栾筑象是提醒自己又象在吩咐柳绵。 “这些所里都有,我负责准备。”江合川肯定地说。 “我一定记住。”柳绵自信地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安排?”栾筑面向江合川问。 “你先送我回锦绣小区,再把柳绵送回所里去。” 华灯初上,汽车穿过清洁宽敞的街道在高贵典雅的锦绣小区门口划了条优美的弧线,平稳地停住。 “开车注意安全!”江合川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关上车门的时候看到后座的柳绵正向自己挥手道别,便笑着点了点头。笑容很温和。在柳绵的记忆中,所长的笑容从来没有不温和过。这使她想起了父亲。还有父亲遗下的女人,一个含辛茹苦扶养自己成长的女人,一个孤苦零丁独守寥寂的女人,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柳绵想着想着,竟嘤嘤地啜泣了起来。 听到柳绵在哭,栾筑完全彻底地吃了一惊。他忙将车停在路边,扭亮了车厢灯。 “柳绵!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么?”栾筑伸手摸了摸柳绵的额头,并不觉得烫,越发的急了。他用西装的袖子胡乱给柳绵揩着眼泪,惊恐不安地说:“柳绵,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心里烦。”柳绵咽声说。 “真是岂有此理!”栾筑生气地说:“烦就烦嘛,哭啥哩?你真是的!”栾筑似是真被吓着了,他捂住胸口,坐回驾驶座。 “我就是爱哭,不关你事!”柳绵情绪激动地说:“烦是我的权力,你凭什么管?我就是烦!我偏要烦!我本来就烦!” “是啊!关我什么事呢?我为什么这样紧张她?”栾筑恢复了平静,心里想:“难道我爱上她了?” 栾筑缓和了语气,亲切地说:“烦就说出来嘛!别埋在心里闷葫芦。怪难受的。” 柳绵不傻,虽然她一直的怀念父亲,并一直的挂念母亲。但她一直把忧伤藏在心里,从来没对人哭过。而今天,当着这个相识未久的男子,她竟忍不住伤心落泪,有了倾诉的冲动。说明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已占据神圣的地位。出于对他的依恋,对他的信赖,她才一改柔情似水的习惯,故意的刁蛮,任性和无理取闹。她能体会这个男人的感受,她能明白这个男人的心意。她相信这就是爱。 “我饿啦!”柳绵声极轻柔,有如细雨击窗。 “嗯,去吃东西。”栾筑熄了车厢灯,汽车轻松起步。 “伊甸园”西餐厅里,兰香氤氲;烛光霏微。格式铝合金吊架上,葡萄藤牵连着碧绿的挂念;五彩灯频抛送缤纷的媚眼。 鱿鱼须;秋刀鱼;三文治;水果拼盘。毫无顾虑的红酒陶醉着不羁的向往;忘情的月色缱绻中迷失了方向。 栾筑以聆听的方式,从一个矿工和寡妇的故事里,体会到一个家庭的苦难,感受到一个女孩的凄楚。并从她无拘的诉说中解读到,她已将自己向他终身托付。他暗下决心,要一生细心将她呵护。 只因彼此爱慕,这晚,他俩终于相互拥有? “柳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负责任,我是爱你的!”栾筑的声音细而不弱,不带丝毫负罪感。因为他是真心对柳绵的。 “栾筑,我不怪你。从第一眼开始,我就迷上了你。我爱你!我很幸福!”柳绵忽闪着泪光莹莹的眸子,喃喃自语:“只是这幸福来得太猛,太急。我怕把握不住,我担心它会溜走。” “不会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白头到老,矢志不移。”栾筑说着将身体移近柳绵,靠着她坐在了一起。 “栾筑,就算我们一见钟情,但毕竟相处时间太短,彼此不够了解。我们这样的爱,会不会因为基础不牢而短暂呢?”柳绵将脸贴到栾筑的脸上,迷茫地问。 “爱情和亲情的区别,在于其不带血缘;爱情和友情的区别,在于其无法普适。爱情就是互相倾慕着的两处肉体和灵魂,在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情况下,极致完美地粘合在一起。在此一刻,他们可以无视从前;无视未来;甚至无视生存和死亡。爱情的意义,就是毫不犹豫地把握真实的现在。而无数现在的真实紧密地链接起来,便形成爱之永恒。”栾筑夸夸其淡。象是回答,又象是总结。 “你这么懂爱,不会是爱得很滥吧?”柳绵撒起娇来。 “只有不懂爱的人,才会滥爱。情趣和情爱是爱情的重要组成部分,走向任何一个极端都将形成缺憾。有情趣无情爱是兽性,这样的爱庸俗;有情爱无情趣叫迷信,那样的爱空洞。健全的爱就是情趣的冲动和情爱的感动奇妙地结合在一起。是感性美和理性美的完整统一。”栾筑头头是道。 “可是我们没有结婚就这样,是不是太过仓促和草率啊?”柳绵嗫嚅着说。 “这跟婚姻没关系。没有任何一种婚姻是因最初的情趣草率而崩溃,也没有任何一种婚姻是因最初的情趣严谨而牢固。爱情的目的是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但结合在一起的形式并不以婚姻为唯一。婚姻可以是爱情的结果,也可以是爱情的结束,但决不是爱情的结论。而用婚姻以衡量爱情的真伪,其本身就是一种愚昧。”栾筑侃侃而谈。 “栾筑,你会娶我么?”柳绵问。 “傻话。除非你不肯嫁我。”栾筑答。 柳绵将樱桃小嘴凑近栾筑的耳朵,一语双关地说:“栾筑,你不愧是博士,门门功课都强!” “博士就是搏士!”栾筑何等聪明!被柳绵这样一挑逗,即俯身就了上去。 “喂!哪位?”江合川的声音。 “江所,我栾筑。柳绵昨天受了风寒,感冒发烧。我在医院陪她打针,可能要迟到了。” “哦!是这样。那你陪她看好病再回来吧。”江合川挂了电话。他没有追问在哪个医院,也没有说要来看望。他明白这两个年轻人,接受了他们简简单单的谎言。 “你真会撒谎!”柳绵挤挤眼说。 “只撒了一半!”栾筑微笑。 “搞不懂。”柳绵表示不解。 栾筑坏笑不语。 "发烧?打针?这话有问题!"柳绵一念及此,仍诈没听懂。 激流劲泻之后,一切复归平静。 发飘云锦;眉飞柳叶;体象温玉,肤如白雪。柳绵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一丝不挂。 “咔嚓!”栾筑手执相机,裸坐在沙发上,冲天使般的柳绵按下了快门。 “栾筑,你搞啥哩?丑死了!”柳绵甜笑着跑向床边,一头钻进了被子。 “捕捉瞬间精彩,定格永恒追寻!”栾筑说完,跟着往被子里钻? 08 (过客匆匆,车站是个过虑器。滤去了肉身,滤去了魂灵,只留下银两。) 春霞对肖炳恒的认识正如父亲任敬贤对他的评价。从小到大,肖炳恒一直象关心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关心着她。虽然哥哥春耕也很宠她,但他经常在外遛达,不能象肖炳恒那样天天在家。所以,无论她遇到什么困难,都只有肖炳恒及时出现来帮她。在春霞心里,肖炳恒是个有爱心,负责任,很能干的强大的男人。她当他是保护神。她真的很想成为他的女人。在她看来,母亲连莲的不支持并不能动摇她爱他的决心。问题是她不能为肖炳恒对她的感情定性。肖炳恒对她的好是否相关爱情,她不能确定。她找机会跟他接近甚至贴近,想激发他的热情;想听到他的心声;想得到他的拥吻。可他就象个马大哈,总是那么粗心。她想过直接了断地向他吐露心事,又总是决心大,胆子小。她觉得无法启齿。她拥有乡里妹子最美的特征,那就是怕羞。 对肖炳恒来说,对春霞的感情好象是亲情多过爱情的那种。他一直以来就当春霞是妹妹。虽然到了青春期,偶尔也有异样的想法,却总是乍闪即灭,如同流星一瞬。然即便如此,亦不能断定他和春霞之间就不能擦出爱的火花。情感这东西,本不是一成不变的,其俨如不同源头的两条水系,只要始终朝着对方流淌,就必有交汇的可能。但连莲的态度,恰似分开肖炳恒与春霞情感河流的长堤,最终将这种可能的交汇化为乌有。 搬弄是非的人,并不是都有歹毒的心肠和恶毒的计划。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为无聊的时候寻找排解寂寞的主题。有的则仅仅是图个嘴巴快活而已。糟糕的是其所造成的直接危害,不只是破坏一个人的声誉,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晒谷场风波之后,肖炳恒变得沉默了许多。他对连莲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以前见到连莲是直着腰喊连婶。现在喊连婶的时候,腰总是弯着。他对春霞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以前见到春霞总是跟;现在见到春霞总是躲。连莲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结果要到了却并不快乐。她心里难过,为肖炳恒的沉默,为春霞的失落。但她无可奈何。她不愿放弃坚持,她不想女儿将来的生活有太多的坎坷。 肖炳恒按部就班,兢兢业业地工作,每天早上八点都会准时经沿谷路进盘龙岭巡山。沿谷路平时很少人走,因为由此出村要绕四十多公里的道。但是今天,在平时很少人走的沿谷路上,他遇到了春霞。当他骑着摩托车进谷口的时候,晨雾还没有散尽。前面不远的路上,春霞穿着棕色高跟皮鞋,一袭白衣,玉笋般立在朦胧的迷雾中。阳光洒上她桃花一样明艳的脸庞,闪耀着红润的光。 肖炳恒在春霞面前停住车,看着她不算小的行李箱,疑惑地问:“春霞,你要去哪?” “去广州。” “走亲戚么?” “不是。去打工。” “连婶她,舍不得吧?” “我妈她,巴不得哩!” 春霞这话的意思,肖炳恒懂。除了他,还有谁能懂呢?他移开看着春霞的目光,望向了天空。 “为什么不过渡船呢?” “临走的时候,想看看你--看着的这片山。”春霞咬咬下唇,硬是在自己要说的话后面,加多了六个字。 “春耕呢?他怎么不送你?” “你不想送我吗?” “嘿嘿!说哪里话,你也是我的妹妹啊!”肖炳恒憨笑。 “哥哥!呵呵!是啊!你也是我的哥哥。”春霞强笑。 肖炳恒不再吭声。他不是装傻,他只是觉得人太过聪明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把摩托车放稳,用尼龙绳将春霞的行李箱绑定在车后架上。他在心里想,自己和春霞之所以无法绑定在一起,不是少了一根缘分的绳索,而是多了一把分切的剪刀。 “上车吧!春霞。”肖炳恒语气中带着就义的英勇。他又一次让春霞坐自己的摩托;又一次让春霞贴自己坐着;又可能掀起新一轮风波。但今番此次,他没有选择退缩。只为了春霞一大早在此守候,只为此守候并不能守到结果。 雾逐冷;风渐寒。车速很快,春霞感到一切都在飞逝。她抱紧他,如抱定擎天的石柱;她贴紧他,像靠稳坚实的山梁。然尘事万般,虚若幻影,烟灭在即。想到这,春霞芳心揉碎,珠泪扑簌。 肖炳恒感觉到了湿润,眼圈红了;他感受到了颤抖,心就乱了。他暗问自己,如果他和春霞之间的谣言暨成事实,今天的日程或可改变?两个人的命运或可改变?但是生活的现实,毕竟不就假设。 过客匆匆,车站是个过滤器。滤去了肉身,滤去了魂灵,只留下银两。而由此开始的漂泊,酷似一片枯干的败叶,红尘中不知何处方为落点。记忆里全部苍翠的曾经,可怜成他乡残破的惊梦。 肖炳恒为春霞买好票,还买了一大袋饮品和零食。并将她送上站台。春霞没有谢绝肖炳恒的好意,她收下这份小小的赠品,旨在安慰自己心中的委屈。秋水伊人,青山作别,即与百川同流。该如何坚持澄彻?或者说,该为谁坚持澄彻呢?望着一列列准备奔波的火车和一条条等待碾压的路轨,春霞百感交集。铁路再长,可以回程;人生征途,无法逆转。 一声撕心裂肺的车笛声,将难舍难分的哀鸣,凄惋成悲壮的绝唱。象追及向往,似抛却过往。 春霞的离开对进退两难的肖炳恒来说,好比放下了肩上扛着的包袱,一下子没了负担。但他并未感到轻松,反觉得格外沉重。因为在他的心里,另搁上了一块石头,那就是沉重的思念。他开始品觉到忧伤的味道。他发现自己对春霞的感情,原来早已超越了兄妹的范畴。只是自己碍于大哥哥的身份,不肯承认而已。而往往这样的一种发现,每每于离别之后发生。 在站台上,当看到春霞那依依不舍的眼神时,他想劝她留下来。可一想到自己贫寒的家境,想到连婶对春霞和他交往的不欢迎,他选择了闭嘴。他不能留她下来跟自己吃苦,不能留她下来跟家里闹矛盾。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这么没良心。因为春霞是他爱着的妹妹,连婶是他敬着的亲人。 肖炳恒送走春霞回到家里,车刚放稳。连莲就过来热情的招呼:“炳恒,春霞她走了。”连莲这话说得很有技巧。象是疑问,又象是陈述。肖炳恒没能从她的语气中判断出什么来,这可能是自己本来糊涂,也可能是连婶故意含糊。但他相信连婶英明,肯定她什么都知道。 “嗯。上午十一点的车。”肖炳恒老实地说。 “这妮子,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呆这穷山沟里,想找个好人家都难。”连莲暗有所示。 “嗯,这个是。连婶你坐。”肖炳恒给连莲搬了张椅子。 “城里生活就是不一样,我家公家婆到她女儿家就不想回来了。” “不是说去帮春霞她姑带小孩吗?” “孩子都大了,是他们不想回来。说在那好吃好住,白天可以逛街,早晚可以学太极拳,跳老年舞。” “可是城里进门要脱鞋,外出要锁门,很不方便的。”肖炳恒很直接地说。 “那叫干净加安静,习惯就好了。” “连婶很喜欢城里啊!” “是呀!所以我想等春霞打两年工回来,懂事点。然后嫁到城里去。到时我去走亲家,也图个热闹。”连莲没有落座,站着说。 “连婶,到时别忘叫我给春霞抬嫁妆啊!”肖炳恒领会连莲频频传递过来的意思,就间接表了个态。 “那好!一言为定!”连莲说。 “一言为定!”肖炳恒说。 连莲象吃了定心丸一样,欣喜若狂;肖炳恒象签了卖身契一样,怅然若失。 09 (她知道儿子和自己一样喜欢讨人喜欢的琼艳。他们相同的喜欢着琼艳的家庭和背景,不同的是,儿子更喜欢琼艳的美貌,自己更喜欢琼艳的乖巧。) 因为村长任敬贤未否认春耕看到飞碟,亦未承认自己看到飞蝶,但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不等于人家也看不到。毕竟,发现也是需要机缘的。所以,春耕看到飞碟的事经媒体一宣传,基本作为不争的事实被听闻者接受了下来。听闻者又成传说者,如此类推,波及甚远。终有好奇者慕名而至,或观光旅游,或垂钓休闲,昔日人迹稀落的“迷人谷”竟奇迹般的人来车往了。只可惜竹林村地僻人穷,没钱开发生态旅游资源,也没人敢向银行贷款搞风景区基础建设。山里别说旅馆,连个饭店都没有。以致到访的来客只得自配食物,即日回返,来去匆匆。 肖炳恒送走春霞以后,顿觉寥落。他每次巡山回来以后,就会去码头义务帮人撑船。他喜欢将船停靠在竹林村对岸的码头,喜欢独自站在码头上遥望通往市区的马路。但他并不企图从这里走出,去拥抱都市繁华。他只盼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斜阳暮鼓的路上,有人厌倦了喧嚣,返璞归真,踏歌而归,重回到竹林村这片未经市侩污染的纯洁的土地上。可此时此刻,除了身后这条哗哗流淌的故园河流,没谁能读懂他的渴望。他突发奇想,要日日夜夜守护在这码头,用生命去感受从这里开始和到这里结束的离去和归来。 “任叔,我有事找你帮忙。”肖炳恒在码头上拦住骑着单车,刚从外头回来的任敬贤说。 “啥事?说吧!”任敬贤下车问。 “我想在码头边搭间木棚,为来往的行人修修单车摩托,补补胎打打气什么的。也方便那些需要抓药治病的人找我。”肖炳恒态度诚恳地说:“我也赚点小钱。” “这样好啊!利人利已。炳恒你就是吃得苦,什么都肯做。”任敬贤表示赞许后补充说:“莫搞太大,别占路影响交通。” “放心吧!任叔。我在墈上打木桩架起来,绝对不会占路。”肖炳恒认真地说。 “那你做吧,我过河去了。”任敬贤推车上船。 “任叔,我给你摆渡。我熟。”肖炳恒拔篙撑船离岸。 星月生晖,波光粼粼;山乡秋晚,蛙唱虫鸣。 肖炳恒回到家刚拉亮电灯,连莲就跟进屋来了,还转身把大门关上。 “连婶,你来了!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唠嗑?”连莲佯装生气:“翅膀硬了就不认得连婶了是不?”连莲在饭桌下抽出条板凳,自顾坐下来。 “连婶,看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肖炳恒连忙解释:“我哪敢哩!我只是觉得没事你不会关门。” “算你聪明。”连莲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炳恒,你刚才跟任叔说那事,他答应了是吧?” “嗯。有问题吗?” “有啥屁问题,他都点头了,还能不算数?”连莲摆出如果他反悔就不饶他的架势说:“你做就是,有事我负责。不过你得做大点,给我也做一间,要快!” “连婶,你整来做啥呢?”肖炳恒随口问。 “先不跟你说。你只管做,不会让你亏本。”连莲拍着胸脯说:“喝酒算我的,材料钱工钱不少你。但你得将马路边仅有的那片空地全占实,别让其他人插进来。” 连莲起身要走,刚到门边又转过头来吩咐说:“别跟人说棚子我有份。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租你的。” “连婶我明白了,你是不想有人论任叔的长短。” “心里知道就好,别说出来嘛!说出来就不叫聪明了。”连莲夸张地白了肖炳恒一眼。 “嗯。是!是!”肖炳恒连连点头。 “小莲,小莲,”隔壁传来任敬贤的声音:“真是野猫脚,这么晚还走。” 连莲轻推门出去,快到自家门口时故意大声说:“有什么地方好去啊!我只是躲在屋背后等你找,看你会不会象年轻时候一样紧张我。” “你还真够浪漫,黑漆漆的捉迷藏。扭了脚踝看是谁遭罪?”任敬贤对连莲的关怀无微不至。 肖炳恒日战夜突,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木棚就搭起来了。不仅造型美观,结构也很牢固。靠路一侧是两间店面,临江和棚两侧的走廊贯通一体。站在走廊上看水光山色,真的叫人心旷神怡。 肖炳恒的修理店开业时,生意异常的红火。一是因为大部分游客都是骑摩托车和踩单车来观赏“迷人谷”;二是很多人因不方便修放在家里的烂单车这会全都搬了出来;三是请他看病抓药的人也不少。喜在这肖炳恒宅心仁厚,虽是门庭若市,但他只收取少量手工费和配件费。从不黑心宰客,牟取暴利。而且他从不耽误工作,依例每天上午巡山,下午才开门营业。他很忙,忙得焦头烂额;他很累,累得精疲力尽;他很好,好到无可挑剔。 春霞离开竹林村外出打工,连莲很开心。但开心过连莲的却另有其人,她就是村口小店主人冷不丁的小女儿冷琼艳。话说这冷不丁本一老实庄稼汉,老婆花枝俏也是地地道道乡下人。夫妻俩俗里俗气,相貌平平,谁也不曾料到竟生出花容月貌的三个女儿来,被称为竹林村的三朵金花。大女儿冷琼玉在深圳打工被老板看上移民去了香港;二女儿冷琼香应征入伍嫁了军官;剩下三女儿冷琼艳待字闺中。这冷琼艳虽然身材有点奀,被某些人戏谑为珍珠秀。但她的姿色确实在两个姐姐之上。端的是柳眉杏目,唇红齿白。加上唱得一溜漂亮的山歌,远近百十里无不知名。她沉鱼落雁的美貌与吟风叹月的歌喉,不知牵动了多少痴情男子的心。连城里都有人专程下来登门求亲。但冷不丁与花枝俏夫妇却是统一战线步调同,不许远方找,只允近处寻。因为他们不想老来身旁无人;他们害怕晚景冷冷清清。 因为头上两个女儿的支持,冷家盖起了村里唯一一栋造价三十万的别墅,在一楼开了村里唯一一家小店。又继春耕之后买了村里唯一一部女装摩托。是村里最富的户。冷家想找个上门女婿,开始就想到了肖炳恒。但碍于肖炳恒与春霞之间的传闻,他们最终将目标锁定了春耕。 春耕身体虽单瘦,但高挑帅气。而且他头脑灵活,鬼点子多。用农村的土话来说就是:该只家伙蛮古怪。对于春耕,冷琼艳不是不很反感,而是很有好感。虽然春耕每次来店里打牌的时候,总是垂涎欲滴地打量她鼓胀欲出的胸脯;又总是挖空心思地滥说些撩拨春心的话题。但他打牌的时候总是向着她。他好象知道她要什么牌,他手里又恰恰有她需要的牌。而当她十分迫切地需要这张牌的时候,他又总能非常准确及时地打给她。事后他装出那种恨自己打错牌的懊悔的样子,用他任春耕的话来说就是:像去召妓的路上被小偷打了荷包。这话听起来虽特粗俗,想起来却特形象。牌友们经常被他的诙谐所迷惑。所以他在场的时候,冷琼艳经常地赢钱也没人发觉有什么异样。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自己也在输钱给她。冷琼艳有时自己也觉得这手顺得实在是有点离奇,就会私下问他打牌有没有鬼,他总是嘻嘻哈哈,笑得很狡黠。 连莲是过来之人,儿子一天两头地往冷家跑,她不以为单单是为了打牌。这冷家小女儿的魅力,她可是千真万确地领教过的。就在去年冬季一个雨雪纷飞的下午,儿子春耕不顾彻骨严寒和衣跳进河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捡起冷琼艳等船时不慎掉落水中的花雨伞。那伞市价十元,春耕却因风寒感冒去乡卫生所打了一百元的点滴。居然还为了面子要求母亲将这件事瞒着,不肯她跟冷琼艳说。她真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傻,她当然明白儿子不会这么傻。她知道儿子和自己一样喜欢讨人喜欢的琼艳。他们相同地喜欢着琼艳的家庭和背景。不同的是,儿子更喜欢琼艳的美貌,自己更喜欢琼艳的乖巧。 从那时开始,连莲便开始积极地寻找撮合一对年轻人的机会,却一直的没有眉目。直至昨晚老公任敬贤回家将肖炳恒的想法告诉她,她才欣喜地意识到是自己实现意图的时候了。她的道理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当她借买酱油的机会把这个计划透露给花枝俏时,两个家庭主妇立马一拍即合,相视而笑。 10 (在心灵世界里,爱只需要感动;于现世生活中,婚姻需要资格。) 恨世间莫知冷暖,直叫人得失两患。穿着黑色高跟皮鞋,蓝色弹力牛仔裤,外套淡紫色棒针衫的冷琼艳,上午去城里把头发染成黄色,烫了个发型。这使得原本非常漂亮的她变得更加漂亮非常。因为春霞在家时自己莫明其妙的伤感,也因为春霞走后自己莫明惊诧的癫狂,她明白自己今天去城里花八十块钱染一脑头发是在为谁打扮,她喜欢一个朴实敦厚的男人,喜欢这个男人的坚韧和勇敢,可她从未从他看她的眼神中发现过异样的激荡。这使她无所适从。下午从城里回来时,她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将摩托车前胎放了气,然后推着来到了肖炳恒修理店的门口。 时值秋冬之交,空气渐寒。但下午一点钟的艳阳仍是十分的火辣。肖炳恒正蹲着给一辆修好的单车上链条。他不时用手擦汗,抹了一脸的油污。 “肖哥,你把自己整成花面狐似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冷琼艳说完就格格地笑,笑声特莞尔。 “琼艳,是你啊!这发型好看。花不少钱吧?”望着眼前金发披肩,巧笑生怜的冷琼艳,肖炳恒也觉眼前一亮。心里想,真不愧三朵金花之魁,美得着实让人心慌! “肖哥,我轮胎没气了,你帮我修一下吧。” “好的,你等会。”肖炳恒搬出张小方凳给冷琼艳坐。然后将前胎打满气,再把它放进盛有水的木盆里慢慢地转圈。 “这胎没坏,可能是气门芯未拧紧,走慢气。” “哦,我搞不懂。要多少钱?” “又没修,给啥钱哩!”肖炳恒以男人对待美女应持的态度亲切地问:“琼艳,你大姐好吗?还有你二姐呢?” “大姐忙生意,很操心,身体不太好。二姐夫可能明年转业到地方。” “你家店里生意好吗?” “有啥好哩!村里横竖就这么几个人。我妈说明天店就不开了,东西全卖给连婶。”冷琼艳漫不经心地说:“看来我要失业了,你这招工么?我来当你的助手。” “琼艳你真会说笑,你家条件这么好,请人做事差不多。还给别人打工?”肖炳恒极不以为然。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我就算了。”肖炳恒压根就不知道她这句“你不要我”是另有所指。冷琼艳见他毫无反应,暗叹心无灵犀。起身跨上摩托,作状欲走。但并未着急打火。她扫视了一下修理店内外,杂七杂八的一片狼藉。不由心生怜惜,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肖哥每天忙得死去活来的,为什么不找个老婆理理家务呢?难道没有女人喜欢你么?” “也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肖炳恒含糊其辞,他想到了春霞和连莲。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别扛着杆子不知道转肩嘛!”冷琼艳话中有话:“我这肖哥就是笨得可爱。” 肖炳恒正想搭话,却见连莲风风火火地从码头上跑了上来,急急迫迫地喊:“炳恒,快来船上搬东西。”见冷琼艳也在,就问:“琼艳你现在有空吗?” “正闲着无聊哩!”冷琼艳回答。 “那好你也来帮忙,把东西搬进木棚里。全是你家的!”冷琼艳当然也不知道连莲这句“全是你家的”是另有所指。 连莲在码头上租了肖炳恒半截木棚开店,这在弹丸之地的竹林村,很快就家喻户晓了。可柜台货架全摆好了,货也进齐了,却未见开张营业。冷不丁家的店又关了。村民一时不方便买东西,很是着急。个个找任敬贤提意见,表示不满。连莲找到花枝俏说:“花妹子,请你帮个忙。” “说吧!只要我做得到的。”花枝俏一边织毛衣一边喊:“琼艳,搬张凳出来给连婶坐。” “还不是码头那间店的事。啥都准备好了,可老任村里上上下下罗嗦事多,我田里屋里的事忙不开,春耕又老是不拢岸。我这店没有人看啊!” “咋不叫春霞回来呢?”花枝俏算是出主意。 “电话都打烂了,她说厂里效益好,缺人手,老板不让走。”连莲说话时伸手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张汇票递到花枝俏面前说:“你看,昨天春霞寄了三万块钱回来给我开店。说钱没问题,人走不开。花妹子你看看,这没人做事,钱有啥用哩?” 花枝俏接过汇票,看得很仔细。其实她除了金额啥都没看清。 “连婶坐吧!”冷琼艳搬出张椅子来。她瞟了一眼母亲递回到连莲手上的汇票,客气地说:“我去给你泡茶。” “嗯,谢谢!”连莲笑容可掬地说:“琼艳是越来越懂事了,能给我做媳妇就好!” “你们可是干部家庭,有钱有势,我们哪敢高攀啊!”花枝俏说这话时笑得比花枝还俏。 “花妹子,你这么说怪别扭的。可别挖苦我啊!咱俩就象亲姐妹一样,我有困难,你得帮!”连莲接过冷琼艳递过来的热茶,说了声谢,转对花枝俏说:“老任规定我三天之内店要开起来,否则就得炸锅。村民们催得紧。” “这事是得上紧。”花枝俏表示认同。 “这事你得上紧!”连莲抬眼望了望门外不早的天色说:“我等你消息。”说完就告辞走了。 可是,得上紧的这事,会是什么事呢?连莲知道,花枝俏知道,冷琼艳不知道。 女人嘛,正如江上的漂萍。该在何处靠岸,自己是做不了主的。水冲到哪便是哪了。冷琼艳接受母亲的意见答应嫁给春耕,这让春耕喜出望外,喜逐颜开的连莲与喜上眉梢的花枝俏一合计,一场订婚酒和结婚酒一起的喜气洋洋的婚事,并小店开张庆典的酒席,以三喜临门的寓意被闪电式安排在任敬贤给连莲三天期限中的最后一天举行。村里两大户人家连姻,自是与众不同,婚礼办得格外隆重。婚庆那日,家家闭门,户户息火,全村人都聚集到了晒谷场上。杀猪宰羊,鼓乐喧天。气氛热闹非常。酒席上,新郎新娘结伴双双,逐桌敬酒。每个人都看到,新郎得意洋洋如春风暖暖;新娘喜泪汪汪似秋水汤汤。每个人都在赞叹,这夫妻绝配,真是天生一对,地设的一双。但没有人想到,春风虽得意,难解谢花伤;秋波带泪喜,不知落叶霜。 晚上闹洞房的时候,玩了很多传统花样。先是“吊鸡臂”,就是用细绳吊起一只鸡腿,由一个人站在凳子上提着,让新郎新娘同时去咬。提绳子的人故意将鸡腿晃来晃去,害得新郎新娘满嘴油腻,咬牙切齿的,十分搞笑;再是“摸元宝”,就是用细绳吊住两枚铜钱挂在新娘的脖子上,由新郎闭上眼站在新娘身后,从新娘的腋窝下伸手上去摸。因为新郎事先不知道绳子的长短,摸来摸去的很是刺激。还有“香烟新开包”;“八戒背媳妇”;“扒灰佬戴草帽”等玩艺。然后就是唱歌。春耕嗓音高亢清越,唱男高音特别悦耳。可惜他那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只唱了两句,就因饮酒过多倒在床上睡着了。摇他也不醒。接着是冷琼艳唱“万水千山总是情”她的歌喉如同箫音弦声。莺呢燕喃地直唱得星辰随节,风云入韵。她唱乐了大家,却唱哭了自己。大家只当她是热泪盈眶,而她流泪的真正原因,能够明白的也只有她自己。就在结婚前两天晚上,当她带着矛盾而复杂的心理去修理店,把自己将嫁给春耕的消息告诉肖炳恒的时候,他说什么来着,“婚姻需要资格。”这是什么鬼话啊?冷琼艳想不通,也不敢去想。她不知道人的一生是该忠于婚姻还是该忠于爱情。接下来是肖炳恒唱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静静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悲怆雄浑的男中音巨浪狂潮般,将她重重叠叠的心事,揉得沙碎。当然,让她如此心碎的原因,并不是说那歌词有多悱恻,多凄切。而是她始终搞不明白,肖炳恒是在为谁而感,为谁而慨。是自己?是春霞?她懊恼自己新婚之夜居然有这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她哪知道很多人新婚之夜的想法都是不着边际的。 11 (也许吧,措词激烈本不是我的性格。但出于对科学的热爱与捍卫,我真的极愤慨那些打着科学的幌子,宣扬伪科学的神棍一样的人。) 从宾馆退了房出来,已是上午十点。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爱河里沐浴过的栾筑比往常尤显精神抖擞,柳绵则更加光彩照人。 “反正今天上午做不到事了,不如干脆买点菜去你家弄中午饭吃,我想去看看妈妈。”栾筑提议。 “好啊!不过一会见到妈妈,你只能叫姨。”柳绵捻了捻栾筑的耳垂补充说:“公开场合要保持距离,我们还没结婚哩!怪难为情的。” “老婆,我听你的。”栾筑答应。 “别这样叫,叫惯了改不了口的,给人听到了多不好。”柳绵嘴上这么说,心里甜滋滋的。 “嗯!听你的。”栾筑唯唯诺诺。 不足半小时车程就到了郊区矿山柳绵的家。柳绵妈正在园子里摘菜。见女儿带了个帅小伙开车回来,就站起来怔怔地看着。 “妈妈!我回来啦!”柳绵指指身边的栾筑说:“这是我们组长,我的直接上司。我们买了很多菜回来,还有补药。” “回来就好,买这么多东西干啥?”柳绵妈笑得合不扰嘴。 “阿姨,你好!我叫栾筑,刚从上海调来的。是柳绵的同事。”栾筑彬彬有礼地说。 “你好!栾筑,快进屋里坐。”柳绵妈关切地说:“你们饿了吧?我马上炒菜,用高压锅煮饭,一会就好。” “阿姨,今天你就歇歇吧!我来做饭。”栾筑说话的态度极恭敬。 “咦,你还会这个?那就看你的手艺啦!”柳绵扶妈妈走进屋,回头向跟在身后的栾筑扮了个鬼脸。然后指了指厨房的门。 栾筑手脚麻利,约四十分钟的功夫,就饭香菜好了。啤酒鸭;豉油鹅;板粟炖鸡;剁椒鱼头;尖椒牛肉;麻辣土豆丝;蒜仁空心菜;紫菜蛋花汤,大碗大碗的摆满了一桌。 “啊唷!原来你有这手功夫。”柳绵惊奇地说:“以后厨房的事你一个人包揽。”这话一出口,柳绵就知说漏了嘴。不由竖起食指,嘘了口气。 “要阿姨说好才行啊!”栾筑接过话来。 “好好!都好!”柳绵妈连连说好,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说“都好”是指每道菜都好还是菜和人都好呢?柳绵偷看妈妈的表情,想从中找到答案。她看到了妈妈脸上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由衷的快乐。答案显而易见。 “妈妈!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柳绵心疼地说。 “有空才回来,别耽误工作。妈身子骨还硬,没事的。”柳绵妈装出轻松的样子,这让柳绵很不轻松。 “下午还要上班。阿姨你多保重,我们回单位去。”吃完饭,栾筑起身向柳绵妈告辞。柳绵妈握住栾筑的手,激动地说:“栾筑,你答应阿姨,以后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柳绵。她自小没爸,没人关心她。” “好的!好的!我会的!我一定会!”栾筑诺诺连声。 临走的一刻,柳绵妈老泪纵横;柳绵泪眼婆娑;栾筑泪满衣襟。 下午回到微研所时,档案室添了张新办公桌,桌上整齐地摆着栾筑昨晚由“迷人谷”回城时提出来要用的仪器和物品。 “江所办事真是雷厉风行!”栾筑用赞许的口气说。 “还用说,我们所长办事从来都是大刀阔斧。”柳绵语气中满是敬佩。 “别夸,再夸我就骄傲了。”江合川刚好走进来,笑着说:“今天天气有点闷热,近期可能要下雨。去“迷人谷”的时间你们自己安排。我主要负责后勤,以后就不跟去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栾筑打趣了一句,然后冲江合川点了点头:“好吧!就按所长说的办。只是占用了所长的爱车,不好意思啊!” “说客气了,车是所里的。公车办公事,正当。”江合川跟栾筑说完话又转向柳绵问:“你感冒好了吗?” “我没有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舒服了。” “哦,那就好。你们忙,我回办公室去。”江合川扬了扬手,转身离开。 “柳绵,以后说话别这么急。差点露馅了。”栾筑提醒说。 “就是嘛!差点说出我没有感冒了。好在我转口快。”柳绵装出怕怕的样子。 栾筑和柳绵面对面坐着,互相凝望,彼此欣赏,两情相悦。 “栾筑,你从事天文学方面的研究,对天地万物该有深刻的认识。跟我说说宇宙的起源吧。”柳绵娇笑着请求。 “宇宙没有起源,也没有结束。就是说不存在诞生,也不存在消亡。宇宙无穷无尽,无始无终。所谓的宇宙爆炸论和坍塌论纯属无稽之谈。虫洞说更是可笑之至。”栾筑嗓门洪亮地说。 “为什么这样说呢?”柳绵追问。 “如果存在爆炸,就存在膨胀。那么,包容其膨胀的那一部分空间叫什么呢?如果存在坍塌,就存在缩让。那么充容其缩让的那一部分空间又叫什么呢?如果存在子宇宙和母宇宙,那么包含子母宇宙的空间又叫什么呢?”栾筑提出一连串反问。 “你是说这些理论实质上就是把广义的宇宙狭隘化了!”柳绵若有所思。 “是的,是在人为地给无边的宇宙划疆界。如同一个刚刚接触到几何的人,仅凭对一截线段的认识,便武断地将宇宙中所有的线条都结论为直线。这样以草论木,实在幼稚得很。”栾筑满脸的鄙夷。 “栾筑,虽然你的眼界很开阔,见解也独到。但我还是觉得你对别人的批评有点过分。”柳绵打抱不平。“学术讨论,科学研究,总会有意见的不同。只要大家是以推动人类社会进步为共同目的,彼此就该保持起码的尊重。” “也许吧。措词激烈本不是我的性格。但出于对科学的热爱与捍卫,我真的极愤慨那些打着科学的幌子,宣扬伪科学的神棍一样的人。”栾筑说这话时神情庄肃。 “那宇宙又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在栾筑面前,柳绵天真得象个孩子。 “宇宙既不是物质的,也不是精神的。是能量构成了宇宙。能量不存在诞生,也不存在结束,只存在转化。人类大脑产生不了能量,只是在传递一种能量。意识也是一种能量,大脑只是这种能量的载体。这跟汽车拖货相似,是能量的汽车运输了能量的货物。如果说大脑产生了能量,那又是什么产生了大脑呢?”栾筑振振有词地说:“宇宙中任何物质和精神的现象,都只是能量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已。宇宙中任何一个点都是能量源。能量源杂乱无章,一旦这些能量源在特定时区内形成基本方向的一致,就会产生能量形势的变化,这些变化对相关能量源产生影响,相关能量又反过来影响它。于是产生新的能量形式。无休无止,千变万化。” “照你这么说,自然界一切物质和精神的现象,从人类的思维和行为,直至星系的生灭和时空的转换,都是能量现象,而不叫生命现象。”柳绵似有所悟。 “柳绵,你真是冰雪聪明!”栾筑伸出了大拇指:“人类大脑是个普通的能量源,它以智慧的形式传递能量去影响周边能量源的形势。具体表现在人类改造自然的行为,比方激发原子的能量制造原子弹。而宇宙中其它能量源则在以人类不了解的能量传递方式制造雷电风云,水火震冻等。正是这些能量传递方式的无法相互理解,形成宇宙的复杂性,而不叫神秘性。然而,即便相互理解了目前的能量传递,又有新的更不能理解马上生出来。从而体现出永恒宇宙变化永恒的特征。” “你的理论很令人震撼。只可惜目前为止,它只能是一种个人看法,而不能成为权威论断。”柳绵无限感慨地说:“譬如万有引力定律,我也不是完全信服的,既然存在万有引力。就必然存在万有斥力。要么,宇宙中的各类天体,为何不相互吸引,碰撞,粘附在一块呢?” “那是因为它们相距太遥远,超出了各自的引力范围,不能形成相互的干扰,才能维持各自的独立运行。”栾筑轻描淡写地说。 “我可不这么认为。什么是真空呢?真空就是真的空了么?或许真空就是一种斥力源,它就象一个巨大的皮球,能将一切撞向它的物体推开。正是由于它的这种斥力,维持了星际距离。而我们人类进入真空的现象,就跟电流通过超导体相同,虽然它们相互不影响,并不等于它们彼此不存在。”柳绵认真地说。 “是啊!我怎么就没这样想过呢?”栾筑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兴奋地说:“或者,认识真空,将破译时空密码,实现人类以传统动力方式之外的手段周游星际的可能。” “如果那样,我们还是人么?”柳绵捂住嘴笑。 “不是人,是神!”栾筑跟着笑。 柳绵建议:“栾筑,报纸上说竹林村那个年轻人任春耕,是在早上六点左右在明珠潭发现飞碟的。我们明天天亮前赶去看个究竟。” 栾筑果断地说:“不,我们今晚就去。” 柳绵怯生生地说:“那怎么睡?乡下可没有宾馆。” 栾筑做了个OK的手势:“车里过夜。你睡我坐。” “这样也行?”柳绵睁大了眼睛。 栾筑鼓励说:“行的。走,搬东西。” 随着车后盖叭的一声关上,东西全部装好。一切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12 (黑夜吞没一切,但其所体现的精神不是消灭,而是包容。它在启示每一具生灵,并不是所有的存在都需于光天化日下叫嚣着表白,其实收敛,更是一种安静和幽雅的展示风格。) 城市总是用不眠的方式追寻梦幻,没想到这样离梦愈远。酒吧烛火,迪厅声光,霓虹灯饰,城市之夜是光的海洋。光刺电射如芒,尖刀利刃般划破夜之面孔,用不真实的手法肆意篡改着夜的真实。街上的人们,总是以夸张的光影拒绝黑暗,又总是拿酒色财气掩饰对夜的惶恐。城市是化妆出来的美丽,这样的美丽只适合在镜子里欣赏。 森冷的大街上,汽车灯亮开两束怀疑的目光,扫视着眼前伪造的美丽,越看越无趣。终于一扭头,逃也似地离开,扎进了广袤的乡村夜色之中。 汽车劈开黑暗如鱼穿水,很快到达竹林村码头,停在肖炳恒的木棚前。栾筑柳绵打开门下来。星光冷淡,月色暝蒙。 “柳绵,你看出码头有什么变化么?”栾筑问。 “昨天那间修理店是开着的,旁边一间关着。”柳绵调皮地说:“现在夜了,一间都没开,这就是变化。还有,昨天的码头,要比今天温暖得多。” 栾筑肯定地说:“我想,旁边应该是间小店。而且是今天才开张的。” “是吗?我没留意到。说说理由吧。”柳绵将信将疑。 “我发现门上新贴了对联,门口有很多生活垃圾,都是些食品包装袋和瓜子壳儿。还有鞭炮燃尽的屑。”栾筑分析说:“而且现在店里没人,一是静极;二是现在不算夜,他们连基本卫生都不搞,定是忙着搞庆祝去了。因为农村天一黑,除了打牌基本没别的方式消遣。” “那你凭什么断定他们是去搞庆祝活动,而不是去打牌了呢?”柳绵质疑。 “哈哈!这很简单,”栾筑笑着说:“如果是打牌,他们会选择在店里打。” “你福尔摩斯啊!这么神!”柳绵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像是肯定,又像是否定。 栾筑同样很有水平地说:“信不信由你。” 山风裹挟河风,迎面吹来,不一般的冷。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上车!” 黑夜吞没一切,但其所体现的精神不是消灭,而是包容。它在启示每一具生灵,并不是所有的存在都需于光天化日下叫嚣着表白。其实收敛,更是一种安静和幽雅的展示风格。栾筑将车开到明珠潭边,熄火关灯,和柳绵一起呆在车内。享受着夜的静谧,感受着夜的关切。如果说生活是计划,夜便是安排;如果说生命是目的,夜就是行动! “栾筑,你说晚上会不会冷?” “不怕,车上有空调。” “明天早上我们能看到飞碟吗?” “能的话我们也会制造飞碟了。” “你是说看不到?” “当然看不到。而且我可以肯定,此前世界各地也没有任何人看到过。”栾筑悠然自得地点起一支烟,可是才抽了两口,柳绵就掩住口轻声咳嗽起来。 “哦!对不起。我抽烟也没瘾,走形式的。”栾筑摇下车窗,将整支香烟抛向明珠潭。一线尚未燃起激情的烟火,遭无情抛弃,绝不心甘地栽进了它的克星,熄灭在冰凉的潭水里。 抛掉一支香烟,这对栾筑来说,只是稍微要求了一下自己,柳绵却很感动。因为由衷的关怀,通常都是从细微处开始的。“栾筑,你真好!”柳绵柔声说:“继续你的宏论吧!你为何断言没有人看到过飞碟哩?” “以人类目前的能力所认识的豆大宇宙空间中,被确认没有地球之外的任何其它生命迹象。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存在外星人的话,他只有具备超越人类的能力才能光顾地球,其介入方法将是区别于人类靠动力方式推进的其它手段。而这种手段必为人类所未知。所以即使其来到,我们人类也根本无法察觉。”栾筑言之凿凿。 “你这说法很新鲜,也很奇妙。假如外星人生活在三维以外的空间,我们人类必无法捕捉。或者在外星人的眼里,地球人的生命信号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正如我们人类对自身脱落的皮屑里一个细胞的认识。我们人类可以感知和分析这个细胞,但这个细胞却无法感知人类,如同地球人无法感知外星人。”谈到跟微粒子相关的细胞,柳绵的比喻很专业。 “外星人的提法,本身就是一种将星外高能量智慧体强行与地球人类挂钩的愚昧。如能将外星人的定义修改为外生物,事实上更有利于帮助人类挣脱以地球文化参照星外文明的束缚。从而使人类对浩瀚无疆之茫茫宇宙的认识,变得更加客观实际。”栾筑直接了断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你的想象力如此丰富,思辨力令人折服。在你的观点启发下,我想就外生物的宇宙行为作一个假设。”柳绵用征询的口气说:“我讲出来你不许笑话。” 栾筑诚恳地说:“我很想听你的妙论和谬论。” “我在想,外生物了解宇宙的手段,就是通过他们的更高科技对所观测到的物象直接复制,根本无需穿越时空。就象我们人类的克隆技术,,完全不必要生育的过程。只不过他们克隆的对象更遥远.克隆的工程更庞大而已。“柳绵一边说一边用脚均匀地踏着足底的车内防污胶垫。她不是在踏点音乐的节奏,而是冷。栾筑当然知道,因他自己也冷。他启动汽车,打开空调致热。车厢内慢慢暖和起来。 “你的想法很大胆。在没被证明是事实之前,可以说,完全有这种可能。”栾筑说话左右逢圆,滴水不漏。他思忖着柳绵的假设,意味深长地说:“柳绵,我看过不少科幻类,都千篇一律地有广度没深度;有密度没跨度。对外生物的想象虽说异,但局限于形,始终甩不脱声色味触的感官梏桎。犹如一根拉长的橡皮筋,看起来牵得很远,实则只要一松手,旋即回归人类的本位。这就叫弹性意识限度。” “你是说人们在发挥想象的时候,总是因为习惯自觉不自觉地将思维维持在意识的弹性限度之内,无人将这根橡皮筋扯断,实现幻想与感知的彻底分离吗?”柳绵试探着问。 “正是,这里面牵涉到一个叫思维的抽象词汇。该如何认识思维呢?我个人以为,思维的主体无论定向思维还是发散思维,都属有向思维,包括顺向和逆向。因为有向思维便于明析思路,从而形成习惯,引导着思维模式之主流。但意识本身的无序性,自由性和偶然性,决定了思维方式应有更多的粘稠性,延展性和起伏性。综合为曲线思维;错位思维;断裂思维和垮塌思维。这些独立于直线思维,平面思维与框架思维模式之外的思维方式,表现出一个人的智慧而不是知识。” “栾筑,你这么高的智商,对你,我除了佩服就只剩叹服了。我很高兴从你这里受到这么多的启示;我很庆幸从你这里得到这么多的关爱。我在想,我今生今世就是为你而活着的。你会永远地爱我么?”柳绵情到深处,语音微颤。 “我今生今世活着也就是为了你,我会爱你到永远!”栾筑说着拉过柳绵温软圆实的纤纤玉手,紧紧握住。这使柳绵回想起初遇。 “栾筑,能告诉我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感受吗?” “大难不死的感觉。” “什么嘛?说这么玄乎。” “桃花劫啊!”栾筑煞有介事地说:“我当时好象触电了,感觉快要休克。如果不是手被你握住,我怕是要倒下了!” “侃神话。我才不信哩。”柳绵猛地缩回手来,嘟哝着说:“或者你见到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 “冤枉啊!我哪象你说的这么花。在你之前,我几乎没正眼瞧过任何一个活跃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不是我看不起她们,而是我太看起自己。是你于片刻间瓦解了我高傲的堡垒,你的美丽令人窒息!” “你不会是哄我开心的吧?”柳绵有意的直话横着扯。 “一片丹心,天地可鉴!”栾筑的神情神像前宣誓一样庄严。 看着栾筑信誓旦旦的样子,柳绵心里像踏着平地那么实。她满意地绕开了话题,“栾筑,我信你就是。现在不谈这个了,我想听你继意识和思维之后,对想象又是怎样的诠释。” “想象是一种物质,是一种力。大脑的精力不足能量给想象力以极限点,这些点的集合称为想象空间。极限点到想象源之间的距离叫想象半径。想象半径的长度决定智商。”栾筑的观点永远都不显流俗。 “我想你所提出的想象半径,应该是指以大脑为中心的想象力穿越时空之最远有效距离。”柳绵的理解能力亦不流俗。 “理解万岁!”栾筑很满意柳绵的机灵,接着分析:“想象分有限和无限,假如我们把想象力之极限点,理解为尚能于大脑中产生捕捉描绘得到的图像和意象,则称从这一点到想象源的距离为有限想象。有限想象之外的模糊的不断衰弱的时空部分,叫无限想象。” “这么说宇宙之无始无终和无穷无尽,就在于其包含了无限的想象源和想象物。”对栾筑所要表达的思想,柳绵总是这样的心领神会。 “想象由两个主要因素组成,即物相和意象。物相和意象只是因不同的感觉所感到的不同。但它们的实质是完全一样的,都是粒子的能量现象。就象同一朵云会被一万个人想象出一万种形象,可当它消散以后,便什么形状都没有了。剩下来只是粒子的重新组合。所以,物相和意象是独立表现,对立存在,又相互转化的。这里所说的对立,并不是相互的矛盾,而是彼此参照。比方说我爱你亦或是我恨你,是你我的物相参照出爱恨的意象,也可以说是爱恨的意象参照出你我之物相。从物相中抽象出意象,以意象去具体物相。如此循环往复,构成纷繁复杂,斑驳陆离的世界。”栾筑淋漓尽致地表现着一名科学工作者特有的敏锐与睿智。 柳绵似乎从栾筑的论述中找到了感觉,结论说:“你所说的想象和前面提到的意识和思维一样,都属能量粒子的宇宙活动,包括有无规律的各种活动形式。任何物质都在不同形式的活动中彼此媒介,相互传递着信息和讯号。而活动的规律性则决定着所有信息和讯号的强弱。” “柳绵,你真的很优秀,优乖巧其伶俐;秀绝代之芳华!”栾筑诗歌般赞美完柳绵,态度乐观地说:“人类终随认识的不断深入和提高,与不断的肯定和否定,及不断的论证与推翻,通过基本理论的磨合过程,走向不可以尽知的,遥至无以极限的宇宙之目标。虽然举步唯艰,必定前程似锦!” “栾筑,不说了,我瞌睡了。”柳绵打起哈欠。 “嗯。你去后座睡吧!” 柳绵波斯猫一样从副驾驶室爬到后座睡美人去了,栾筑则伏在方向盘上打盹。 13 (虽然妻子美艳绝伦,春耕却找不到美妙绝伦的感觉。) 新婚之夜,冷琼艳微闭双目,期待着春暖花开。春耕迷迷糊糊地醒来,拥她入怀。 虽然妻子美艳绝伦,春耕却找不到美妙绝伦的感觉。为什么呢?他脑海里浮现出初恋情人应英宁的影子,浮现出他俩一直纠缠不清的过去与现在。 记得还是乡中学念初中二年级那年,一个春意盎然朝霞似火的早晨,骑着妈妈给他新买的飞鸽牌单车,带着妹妹春霞去上学的路上。他看见邻村的路口蹲着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红衣女孩。她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春耕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自然的下了车。 “喂!你没事吧?”春耕问。 女孩不吱声,春耕注意到她蹙紧的眉心间好看地长着一粒乌豆大的黑痣。 “春霞,你扶扶她,问一下要不要送她回家。”春耕对春霞说。 没等春霞去扶,红衣女孩努力地站起来说:“我肚子有点痛,没力气。你带我去学校好么?” “这有什么不可以,”春耕爽快地说:“来吧。春霞你坐前面,让她坐后面。” 路上,红衣女孩知道了春耕春霞的名字,并告诉他们自己叫应英宁,是初三(1)班的学生。家住柏树下村。父亲在村上的藤具厂做木匠,母亲是裁缝。 春耕很高兴认识这么个穿着漂亮红衣服,长着黑色美人痣的高年级姐姐,对她说如果自己学习上遇到难题了,就去向她请教。她满口答应。之后,春耕就真的遇到难题了,就真的去找她了。之后,她就每天准时在老地方等着搭春耕的车上学放学。开始是春霞坐前面,应英宁坐后面。时间一久春霞便发起了牢骚,说坐在三角架上屁股痛。应英宁就提出来跟她斢,结果就换成应英宁坐前面,春霞坐后面了。这下子春霞非常得意,却不知应英宁得意更加。 因为长期的近距离接触,春耕每天能闻到应英宁的发香。这使正走向青春期的春耕情不自禁,默默地开始了懵懵懂懂的初恋。 临近初三毕业那个月的一天下午,放学后的春耕并没象往常一样急着回家。他找到春霞说自己还有几道习题没有完成。要春霞先回去,边走边等他。春霞听话地答应着先走了。春耕则按照中午应英宁塞给他的字条上的指示,一个人来到了学校背后的茶山上。应英宁正如约等着他。他们选在一块由四颗大茶树团团围定的小块空地上坐下来。没有太多的话,一个充满幻想的少年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就这样偷尝了人生的禁果。 春耕将应英宁带回路口,快到码头的时候才追上春霞。肖炳恒早在船上等着他们了。 “今天这么晚啊?”肖炳恒说。 “我又没叫你来接。”春耕说话一反常态地冲。 “我要炳恒哥接!”春霞怒向春耕说:“我脚都走痛了。” 春耕不再说话。 肖炳恒不再言语。 船一靠岸,连莲就过来接他们了。 “春耕,春霞,今天咋这么晚呢?吓死我了!”连莲焦急地说:“再晚我就叫你爹来学校找了。” “做作业嘛!”春耕瓮声瓮气。 “不能带回家里做吗?”连莲问。 “能就不会这么晚回啦!”春耕语气硬梆梆的。 连莲觉得今天的春耕不大对劲,却不知道原因。直到一个半月以后,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时,暑假还没度完,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姓应的木匠带着老婆打着手电敲响了任敬贤家的门。他们告诉任敬贤夫妇,自家女儿因例假不来,恶心呕吐。找乡卫生院检查,被医生告知已怀孕一个多月了。而惹事的,正是他任家的宝贝儿子春耕。任家夫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家丑不可外扬,这跟应家夫妇的想法不谋而合。在农村,谁家也丢不起这个脸。两万元赔偿金在当时的农村,可是个要命的数字,连莲仅管一万个不舍得,但为了家庭声誉,为了孩子的前程,她意识到这血得出。她让任敬贤单独进儿子的房间向春耕问明真相,很快听到“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一切即成事实,该怎么的还得怎么的。她懊恼自己儿子的荒唐,也气愤别人女儿的轻率。但他和她毕竟均未成年,作为他们的家长,都负有教导无方的责任。为免节外生枝,连莲决定漏夜出发,亲自陪送应家女儿去市医院做人流。当时应英宁用的假名字叫许灵。 应英宁由母亲撑着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有气无力,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莲本是淳朴善良之人,看了心生隐痛,儿子只是挨了两个巴掌,人家女儿却要遭这么大的罪。虽说自己破了财,但钱是可以不断去赚回来的。人却只有一付赚不回来的身板。她这样想着,连身上仅有的两百元也搜出来拿给了应英宁的母亲,要她给女儿多买些补品。以致自己回竹林村时,还特地跑去任敬贤妹妹家借了二十元的路费。 事件到此似乎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几年以后,一个关于飞碟的传闻又将春耕和应英宁重新拉牵在了一起。 14 (看着一袭白衣,天鹅一样的应英宁,灵巧地钻进银色面包采访车,绝尘而去。春耕一时失态,两眼发直,神不守舍。) 电视台的记者突然到来采访,这让春耕多少有些紧张。至于紧张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假设了很多种采访问答进行模拟演练,由于这关系到地方形象与个人声名,他不敢不认真。可当他见到记者之后不由大吃一惊,想不到她竟然会是跟自己交换了贞操的高年级姐姐应英宁。采访跟春耕的预计大相径庭。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带着他一起到处摄像。最后才说:“春耕,如果你想做好这个广告,晚上到市里来找我。我们排练一下。”言罢递给他一张桔黄色的香水名片。看着一袭白衣,天鹅一样的应英宁,灵巧地钻进银色面包采访车,绝尘而去。春耕一时失态,两眼发直,神不守舍。 B市公园电话厅,春耕扔进一枚硬币,拨通了应英宁的电话。 “喂!请问你是?”应英宁的声音。 “我春耕啊。应姐你在哪里?” “哦,春耕,你来啦!开车还是走路?” “骑摩托。我现在公园门口。” “你知道红叶酒店吗?” “知道。” “那你马上过来吧,我在门口等你。”应英宁说完挂上了电话。 十分钟光景,春耕来到红叶酒店门口。穿着黑色连衣裙,拿着蓝色月牙手包,仍旧剪着齐耳短发的应英宁映衬着酒店外墙闪烁的霓虹,显得清爽又神秘。 “春耕,把车开到停车场去吧。酒店后面,往侧边进。”应英宁很细心的指点,这让对酒店环境比较陌生的春耕很感激。 春耕放好车过来,应英宁带他走进刚好开门的电梯,点击了十八楼。 锦缎窗帘;羊毛地毯;红木家私;水晶吊灯;壁挂式电视;笔记本电脑;加长真皮沙发,超阔席梦思床,这样的室里装饰布置,在酒店行并不算高档非常。但在春耕眼里,却是豪华极致。当他打开1818室的房门时,这个乡下土皇帝立马便成城市土包子了。望着眼前金壁辉煌的气派,他竟迟疑着不敢进去。 应英宁轻轻推了推他,“进去吧!愣着干啥?” 春耕屁股一粘上柔软的沙发,就象被吸住一样贴实,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舒服。他伸手往兜里掏他的翻斗白沙烟,见应英宁将一包芙蓉王掷在了嵌着水磨大理石面的茶几上,他松开已抓在手中的烟,只掏出了打火机。 “应姐,你生活得蛮惬意啊!”春耕用带点恭敬的口吻说。 “一般般吧。”应英宁从冰箱里拿出两罐生力啤,一包开心果,一合木糖醇放在茶几上,对春耕说:“怎么样?陪姐喝杯吧!” “姐也会喝酒啊!” “喝不了多少,都是为了应酬。很多商家都想用电视传播平台宣传自己,炒人炒货。我也就无奈地卷在当中了。”应英宁抿了口酒,接着说:“对了,春耕,你也想炒炒“迷人谷”么?” “看姐这话说的,我都不明白。”春耕细声细气。 “都知根知底的,别跟姐装糊涂。”应英宁一语双关地说:“你看到飞碟了还是看到飞蝶了?” 春耕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的根谁的底,也就话中有话:“姐就爱刨根问底。我看到的自然是飞碟啦!椭圆形,”春耕还要说下去,应英宁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春耕,你干嘛依别人的样画葫芦呢?书上说飞碟是椭圆的你就说椭圆的,这不是落俗套了么?你就不能搞点新鲜,说成是长蛇形的或是老鼠形的。”应英宁说完,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嘿嘿!姐想到的尽是些爱打洞的玩意。”春耕干笑着说。 “爱打洞,那是天性,没啥不妥呀!”应英宁解释说。 “哦!说哪去了。我是说应姐不相信我的话。”春耕跟着她笑。 “我说我家昨晚有外星人来做客,你信么?”应英宁反问。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春耕未作正面回答。 “如果每个地方都有人说看到,这飞碟便有也不奇了。”应英宁漫不经心地说:“事实上国外自称看到过飞碟的人已经很多。” “而在“迷人谷”看到过飞碟的人,目前为止,就我一个。”春耕装出洋洋自得的样子。 “好了,春耕,姐不难为你了。刚才是和你说笑的。我相信你,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应英宁弦外有音,”关于飞碟的事,新闻视频都编辑好了。你有心的话,明天早上八点就可开播,而且是免费的。” “姐,我这不是求你来了,咋会没心呢?”春耕态度肯切地说。 “那好!为我们的重逢干怀!”应英宁端起酒罐跟春耕轻轻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干杯,为我们的友谊!”春耕张口一气喝光。 “友谊么?天长地久么?”应英宁心里这样想着,但她有意省略了句尾的么字,说出来就是,“友谊?天长地久?” 应英宁这话余味深长,春耕好象没有完全听懂,木讷地应和着:“友谊!天长地久!” “有女朋友了吗?”应英宁问。 “只有女性朋友。”春耕有趣地回答。 “是指女的性朋友么?”应英宁似在询问又似在调侃。 “应姐...你...真的...很...幽默...“春耕显出醉态。他望着应英宁眉心那粒好看的黑痣和她那令人腐心蚀志的眼神,想起了校园后面的茶山。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今天好象有些特别的异样,丹田之处仿佛被人埋下了一块炽热的火炭,烧得他全身冒汗,嗓子发干。他语无伦次地说:“姐...你真美...我想...我好象有点难...难受...“ “没事,你歇歇,一会就好了,姐去洗个澡。”应英宁亲了一口春耕明显憋红的脸,走着猫步进了卫生间。她朝着墙面镜里的自己扮了个怪相,嘴角撇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 15 (真的,我喜欢那种少年的浪漫。我宁肯犯真实的错误,不想犯错误的真实。) 春耕通过卫生间半透明的幼毛磨砂玻璃墙,看着水摩雾挲中的应英宁,有点想入非非。 应英宁洗完澡用白毛巾裹住身体从卫生间出来,从放在床头柜上的精致月牙形手包里,拿出来一把半旧的裁缝用黄皮卷尺。她冲坐在沙发上的春耕招了招手,笑吟吟地说:“这么多年不见,你站起来让我量量,看长有多高了。” 春耕局部反应大,别扭地走到应英宁面前,“我大约一米八高吧!” “这还用你说,我看不出来么?”应英宁娇斥了一句。 春耕明白过来,有点惊讶。 应英宁办完事说:“去洗个澡吧,我等你!” 春耕洗完澡出来,迫不及待。 潮水退去之后,应英宁无限甜蜜地说:“我想替你取个别名。” “这不太好。”见应英宁态度认真,春耕有点纳闷。 应英宁也不理会,继续说:“枭哥!” “什么意思呢?”春耕不明所以。 “枭是种凶猛的鸟。所以叫你枭哥!” “枭哥!这名字好听。”春耕表示认可。 “我有个绰号,你想知道吗?”应英宁问。 “你说,”春耕作状聆听。 “那次乡卫生站检查回来不久,就有人送了我一个雅号,叫“小婊子”。开始我很反感人家这样叫我,但人家这样叫却不因我的反感而停止。他们一直叫,我渐麻木了,慢慢习惯了,以致后来人家不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周身不自在。 “他们这样说你实在太过分了。”春耕表示愤慨。 “也许是我们做得太出格了吧!”应英宁表现出对别人的理解,“春耕,如果你高兴,就叫我小婊子吧。本身也就是你让我变成小婊子的。” “你说的是真的?”春耕不无顾忌地问。 “真的!我喜欢那种少年的浪漫。我宁肯犯真实的错误,不想犯错误的真实。只要我们的情感是真实的,就算做错了,也没啥懊悔的。我不想背离自己的本心。”应英宁黛眉微凝,生动着眉心那粒好看的黑痣。她接下来说:“即使我们真的犯了错误,后果也不能完全由我们正处青春迷乱期的少男少女来承担。不就是艾艾了么?没人知道也就过了;不就是怕怀孕么?早跟孩子提个醒或学国外发个安全套也就防了;不就是人流了么?干嘛一定要嘲笑,咒骂,歧视呢?之前不肯耐心教育孩子,之后不肯好心放过孩子,这家庭没有责任?这学校没有责任?这社会没有责任?” “应姐,你的理论太深奥,我不是完全能明白。”春耕摸着头皮说。 “好吧!先不说这些。照顾好我的枭哥,这个最实在。” 风猛浪高,山呼海啸。 “走,洗澡去。”应英宁起身去卫生间。 “嗯。”春耕跟着进去。 春耕不知道自己今天哪来这使不完的劲,应英宁当然知道春耕今天的劲为何使不完。当浊浪排空的春耕,终因精力不济倒在她身边昏昏睡去的时候,她拨了一个电话。大约二十分钟光景,有人按门铃。应英宁打开房门,放进一个自称云中燕的时尚女郎后,把门关上插了倒栓。她打开壁柜拉开抽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摄影相机。女郎很放得开,全按应英宁的要求做。应英宁记录完一切后,从月牙包里拿出一整沓百元大钞。女郎领钱后开心地走了,应英宁待她走后笑得很开心。 (春耕,我因联系采访事宜先走。你走时别忘带齐随身物品。住店消费我已签过字了。飞碟专题报道每天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八点黄金时段准时播出,从今天开始算连续播报一个星期。希望“迷人谷”会有美好的未来。) 应英宁给春耕留下这张纸条,收拾妥当,翩迁离去。 春耕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才醒。他以为是自己昨晚纵欲过度才睡得这么死,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睡得这么死的缘故,是应英宁在生力啤里做了手脚。他更不知道自己睡死之后所发生的事。在他的记忆里,应英宁就是那片放浪形骸的欲望之海,而自己却如一处痴心的暗礁,纵被其擭掘掏挖得千疮百孔,仍然执迷不悟的陶醉当中。 春耕从床台柜上拿起应英宁留下的字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觉得如愿称心。但于她对他的热心该作何评价?春耕竟一时难措词遣,是够义气?还是够情意?虽然目前他尚不能确定自己对应英宁,是否于潜意识里存在感情的寄托。但他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在感官要求上,已对她产生深深的依赖。只因之后他每每一念及她,总是兴奋不已。 新婚之夜的春耕,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跟妻子行事,开始一直很麻木。待想起和应英宁的那些事,才有了反应。冷琼艳也是同床异梦,她幻想自己有如一叶轻舟,在肖炳恒的驾驭下,摇啊荡啊飘。 她神魂颠倒,浪呼着肖哥! 春耕心里正想着应英宁,又忽然听到熟悉的叫声,精神一时恍忽,迷糊中直呼应姐! “你,你叫什么?”冷琼艳结巴着说。 “啊!小婊子!” “你骂谁?”冷琼艳生气地问。 “哎哎!小婊子!” “啪!”冷琼艳一巴掌打在春耕脸上。 挨了冷琼艳的巴掌,春耕很尴尬。 “任春耕,今天是我俩的新婚之夜,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丢得起人,我丢不起。但作为夫妻,我想听你解释一下,你在说谁(音)姐?你是骂谁小婊子?是谁淫D了,是谁做鸡了?你色盲不见红吗? 春耕心里明白自己发情嚎叫时漏口闯祸了,但老婆的提问使他意识到问题还没有到十分严重的地步。他定了定神,摸着被打的脸,装出非常委屈的样子说:“老婆,艾艾,不就是整个刺激么?这(音)姐婊子的只是夫妻房中私话,又不对别人说的,你发什么火呢?还打人!你叫什么袅哥来着,我不是一样听不懂么?” 听春耕提到肖哥,冷琼艳暗暗吃惊,知道自己刚刚太投入,忘形说漏嘴了。她也知道这肖哥的叫法,春耕不懂就好,懂就不得了。她本聪明伶俐之女,只略作思索,便机灵地反问道:“老公,咋这不开窍?你那话儿,不叫小哥难道叫大哥?” 春耕被问住了,连声说:“是,是,老婆说的是。” “去给我烧锅水,我要洗澡。”冷琼艳用命令的口吻说。 “嗯,嗯。”春耕应和着穿好衣服出房,顺手带关了门。 门外,春耕想到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 房中,冷琼艳想到自己的机灵,暗中开心。 想想婚姻,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形式,在它的背后,到底有多少鲜为人知? 16 (虽说梦境是虚幻的,但梦过很真实。这是否说明爱过很真实,爱情却是虚幻的呢? )爱情好比一株葡萄,如果没有亲情的支架,就算它发得再盛,牵得再远,也无法结出饱满的果实。 如果把爱情比作一种生长,亲情便是一种维持。没有生长,不必维持;没有维持,很难生长。 肖炳恒从春耕那闹完洞房回到家里,百感交集。他读得懂冷琼艳的眼泪,但读懂又如何呢? 他可以收下她默默的情意,却不愿去玩那感情的游戏。在肖炳恒看来,强行收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则注定一辈子不得安宁。 所以,他做人从来安分守己,做事从不强人所难。即使寂寞,即便孤独,他也苦泪自斟,默默忍受。 然而,生理需要谁也无法抗拒;青春的骚动没人能够阻止。自从春霞离开以后,他脑海里会经常浮现春霞桃花一样明艳的脸庞。 他无数次疯狂地在梦里和春霞艾艾,以致盖过他身体的每一床被子,都画上了大小不等的没有地名的地图。 他认为只有春霞能于不存在身体接触的情况下使他兴奋,他肯定自己是全心全意爱着春霞的。 可是今晚的情况却和往常不同,他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又一次湿了裤。但他清晰地记得,当晚和他在梦里艾艾的居然不是春霞而是琼艳,这使他对爱的纯洁不再深信不疑。 虽说梦境是虚幻的,但梦过很真实。这是否说明爱过很真实,爱情却是虚幻的呢? 肖炳恒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依例去寻山。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云层比较厚。 他骑着摩托车经过明珠潭时,看见对岸停着一辆漂亮的红色桑塔纳。这车前天下午在迷人谷出现过,从他修理店通过时塕起好大的灰尘。 当时他只当是来看风景的游客,没太在意。可是今天,他为啥来这么早呢? 或许昨天晚上就来了,难道是来看飞碟?肖炳恒就这样瞎猜着进了 “迷人谷”。他看到天色有些阴沉,担心会下雨,就把摩托车推进了 “迷人谷”西岸近肘弯处,一个不到一米深的半人高岩洞中。上面用树枝掩了个严严实实。 因为太早,他没有照常上盘龙岭巡山,而是通过一条自己亲自开辟的小径走下 “迷人谷”,去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之处。这里是迷人谷的始发端,离路面约七层楼房那么高。 成吊桶形。山溪以几乎完全相等的间距,通过沿谷路转弯处三座青石板桥后,形成三道细长的瀑布在这里汇聚。 中间一片汉堡形绿洲长满奇花异草,象极城市十字街中心人工建设的安全岛。 说它象岛,是因为它四处不靠岸。一泓清冽象玉带一样分别从他的左右两边均匀飘出,在它的正前方合并一处,呼啦啦向神奇诡异的 “迷人谷”纵深飞去。安全岛似的绿洲中,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就是在它的正中心,有一个约1米5深,面积不到二十个平方的盆状天池,这是一个温泉池。 一年四季水温都保持在50°C以上。当肖炳恒跨过不到一米宽的水沟,登上绿洲,第一次发现这个天然浴场的时候,不禁啧啧称奇。 此后,他就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浸温泉。再说谷的两旁虽然陡峭,但藤长草劲,繁花似锦。 因为谷深水湿,霭沉雾重,从 “迷人谷”上方根本看不清谷底的情况。就象云海茫茫的时候登上山峰看不到山下的村庄一样。 所以到目前为止,能够有福领略 “迷人谷”下别具洞天的绝世风光的,有且只有肖炳恒一人。而肖炳恒有缘发现这人间仙境,一是因为大胆,二是为了采药。 他发现这里面的草药光《本草纲目》记载过的就有二百八十多种,这还不包括 “迷人谷”那些水深流急,野树参错的,无法到达的地方。这里简直就是个天然药场。 为了保持这个珍贵的药场不被人为破坏,他守住了这个秘密。而他每天用来遮风避雨,藏药歇身的地方,则是谷内杂草丛中一个极其隐蔽的天然岩洞。 洞口呈锅盖形,不高,别说站直人,蹲着都不行。但可容两个人同时爬进。 洞中空间很大,而且洞中有洞,好似城里的两室一厅。更富神奇意义的是,洞顶俨然开着酷似天窗的岩缝,不仅可以透气通风,白天还有穿过迷雾的阳光直接射入洞中。 所以,洞里环境干爽宜人。如果是写武侠,这里绝对是个藏宝练功的绝佳之所;传经布道的上乘之境。 只可惜肖炳恒没那习武行侠的雅兴,也没那炼丹悟道的闲心。他仅仅是个勤劳,朴实,善良,正直的寻常百姓。 17 (老天虎着比包公还黑的脸,怒吼连声,象要清除腐朽;电眼如芒,似在扫视忤逆。) 乡下的凌晨四处一片寂静,摩托车刺耳的发动机声传得很远。被吵醒的栾筑睁开眼看见,一辆黑色的嘉陵摩托拖着稀疏的白烟,经沿谷路开进了“迷人谷”。驾车的人背上挎着猎枪,腰带上挂着军用水壶,样子很精神。但车快雾浓,隔得又远,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他看了看车上的时间显示是六点半钟,不由心中赞叹:“乡下人就是勤奋,这么早起。” 栾筑摇下车窗,看了看明珠潭水,并不似前天下午来时看到的清,这并不是潭水变黑了,而是天上起了乌云。 这时,柳绵也醒来了,“栾筑,你东张西望的,看到飞碟了?”听她的语气是在和栾筑逗趣。 “我可没这眼福。”栾筑说着开门下了车。他敲了敲后面的车窗,冲柳绵说:“既然睡不着,就起来做点事吧。” “嗯。”柳绵答应着开门从车箱里钻了出来,“栾筑,江所昨天下午在档案室说近几天要下雨,说来还真有点谱。你看这天色,睁不开眼似的” “没关系,下雨就往车里躲。”栾筑说着打开了车后盖。 他和柳绵搬出事先准备好的仪器,一手一脚,记录了大量相关气象,水温,声光方面的数据。 柳绵肯定地说:“一切正常。” “当然正常,除了人的心态。”栾筑说。 “心态?你想说这是一个谎言么?” “正是,但这个谎言没有恶意。” “撒谎的目的是什么呢?”柳绵云里雾里。 “炒作!”栾筑直言不讳,“你没发现这山奇水异,草明木秀么?” “而且风清云淡,野旷人疏,”柳绵恍然大悟,“在这建立森林生态园,搞旅游开发,真是得天独厚。” “老婆,你美得迷死人,也鬼得吓死人。”栾筑讨好爱人的手段,真是不折不扣的高明。 “栾筑,如果你真想这么叫,就安排结婚吧!”柳绵以下定了决心的慎重说:“我也不想让妈妈再为我的归宿担心,我要名正言顺地成为你的妻子。” “好啊!”栾筑一把抱起柳绵,兴高采烈地说:“我昨天上午跟你到菜市场买菜时,就趁着上厕所的机会,背着你打了个电话回上海。我父母听我说了你的情况,表示一万个支持。结婚的事,就等你一句话。我父亲是个茶叶商,母亲是中学校长,家庭条件很好,不会让你受苦的。” “栾筑,你这话咋说的哩?好象我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柳绵娇嗔着弯指刮了刮栾筑高挺的鼻梁,柔情似水地说:“我可是从心坎里爱着你的,你可不能中途抛弃我啊!” “老婆,看你说的,当我陈世美了不是?”栾筑急着表白,“皇天在上,鉴我赤诚。只要你中途不把我抛弃,你就永远是我的唯一。 “老公,你嘴巴真甜!”柳绵幸福地说。 栾筑将柳绵放下,亲了一口她鸡蛋白一样嫩的脸颊,情真意切地说:“老婆,我更甜是在心里啊!” “下一步怎么办?”柳绵问。 “你是指公事还是私事呢?”栾筑有意说笑。 “当然是公事喽。”柳绵冲栾筑射了个媚眼,“私事回去办!” “那好,现在收拾行当,挺进“迷人谷”。” 汽车倒了十几米,然后猛一拐弯,扬起一片尘土,箭一样向迷人谷射去。 栾筑和柳绵经过两个小时紧锣密鼓的认真工作,检测出来的大量数据跟谷口测得数据结果基本上大同小异。这使柳绵很气馁。 “栾筑,我们得到的检测结果如此平常,这跟飞碟扯得上关系吗?”柳绵平平淡淡地说:“如果不能的话,我们是否可以质疑上级安排这次考察的必要性呢?” “测量的数据对说明飞碟是否存在毫无意义。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以人类现时所掌握的基本科学之方法,去澄清一些客观的事实,让尽可能多的人少受谣言讹传之蒙骗。这就是上级安排今次科学考察之目的,也是每一个良知的科学工作者应持之态度。”栾筑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表情木然,无可奈何地说:“然龙蛇沧海,混杂人群,愚者自哄,智者诳人。如此欺瞒侜张之歪风,我等断难狂澜力挽,扭转乾坤。唯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之遁词,置身于局外矣。” “从精神层面来讲,这种谣言惑众,欺世盗名的手段断不可取。但从经济角度来说,激发兴趣;引起重视;促进发展;革新面貌;改善生活,又不是一件坏事。说心里话,我倒是真的希望这一程美丽的山水能被开发成生态游览区,让疲累于都市喧哗与忙碌的魂灵,能在这里找到一份返璞归真的宁静。” 柳绵这话象是对栾筑说,更象对自己说。 “老婆,你的观点很包容,这体现你的温和;你的期待很真挚,这证明你的善良。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予得知己于淑,夫复何求?”栾筑巧舌如簧。 “老公,赞老婆贤德,就等于夸自己本事。如果你口是心非,便是自损形象。”柳绵舌绽春蕾。 栾筑正想答话,突然间一道霹雳,白如剑光;紧接着一声炸雷,震聋发聩。柳绵如一只惊弓玉兔,一头钻进栾筑怀里,大气都不敢出。栾筑赶紧将她扶上车,自己也钻进驾驶室,关紧车门,摇上了玻璃。 狂风顿作,大雨倾盆。老天虎着比包公还黑的脸。怒吼连声,象要清除腐朽;电眼如芒,似在扫视忤逆。人们在吆喝着藐视苍天的时候,总是自吹自擂。而当苍天震怒的时候,又总是躲躲藏藏。虚张声势的人们啊!什么时候才肯正视生命的脆弱。人们不停地破坏自然,唱着颠覆的歌。一俟大难临头,又有几人不是张惶失措茫然对萧索? 坐在车里的栾筑和柳绵,开始只听到隆隆的雷声;呼呼的风声;哗哗的雨声;树木摇晃的呼啦声;暴雨击在车身上的噼啪声。后面又听到了山洪狂泻的奔流声,涧水暴涨的咆哮声。但他们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上面是黑色的天幔,前面是青色的水墙。栾筑感到了四处袭胁的压迫,心中暗骂这天气该死。他也从柳绵四顾的目光中感受到她情绪明显的不安。 “柳绵,别慌。这是雷阵雨,下不了很久的。”栾筑安慰她说。 柳绵双手合掌,紧夹在自己两腿中间,没有答腔。 栾筑双手握紧方向盘,作好了只要雨一停就马上离开的准备。 18 (当栾筑费力将石头推下“迷人谷”时,山上一块更大的石头夹着泥沙滚落下来,不偏不斜冲在了汽车上。) 约摸两小时后,风停雨住,云收雾敛,木绿叶翠,花新草鲜。 “这雨真是要命,大得叫人发慌。”柳绵余悸未消,怯怯地说:“栾筑,我们回去吧。” “走!”栾筑启动汽车,一踩油门,车轮溅起两道泥浆,急朝原路返回。可还刚刚起步,栾筑却猛然一个急刹,汽车滑行了两米,车头几乎贴着路中间一块山石停了下来。石头是刚从山上滚下来的,不算太大。越野车完全可以通过。小汽车则完全没有办法通过,因为底部太低。 “老婆,你等等,我去搬开它。”栾筑跟柳绵打了个招呼开门下车,但考虑到马上要上来,就没有关门。 当栾筑费力将石头推下“迷人谷”时,山上一块更大的石头夹着泥沙滚落下来,不偏不斜冲在了汽车上。上吨重的巨石差不多占了一半路,柳绵则连人带车被撞下了无底深渊。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栾筑大惊失色。他想跟着跳下去,但柳绵的妈妈谁去管?自己的父母谁去养?他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即闻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谷底传上来,紧接着看到“迷人谷”下有火光一闪。他知道出大事了。可通讯设备全在车上,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这样偏僻的地方找谁救人啊?他撒腿就往谷外跑,这一跑就是20多公里。 洞房花烛是浪漫的,也是幸福的。因为奇妙的感觉而快乐;因为怪诞的心思而快活。是神秘的夜让春耕和冷琼艳的夫妻生活充满乐趣,而艾艾内容的复杂和离奇,又给这夜的神秘凭添了几分诡异。新婚第一夜,这对年轻夫妻,便对同床异梦的意味各自有了最初的体会。虽然艾艾全过程并不是十分的完整与和美,但做贼的心理格外紧张也特别刺激。以致第二天早上醒来,彼此仍心怀二志地兴奋不已。小两口吃完早饭正打算同船并渡过河开店营业,一声山摇地动的炸雷将他们关门闭户地闷在了屋里。他们避过了那场滂沱的大雨。 雨过之后,河水迅涨,涛猛浪恶,渡船无法过河。春耕只得骑摩托带着冷琼艳走沿谷路去对岸的码头。经肘弯处时他们见路上多了一块巨石,知道是下雨时山上滑坡滚下来的。但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一概不知。春耕不敢开得太快。快到木棚时他们看到,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人满身泥水的站在木棚前,正扬手拍他们的店门,“有人吗?快开门,要死人了!” “你是什么人?说话这么难听。”春耕大声斥他。 “你都看到了,发大水渡船过不了河,我们是从山路上弯过来的,所以开门晚了。”冷琼艳一边解释一边打开了店门,“你要买什么?” “你们误会了,我同事出事了,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叫栾筑,是国家航天局派下来就当地出现飞碟的真实性进行科学考察求证的。我同事刚刚被山石连人带车撞下的“迷人谷”。人命关天,请借电话给我打一下。我要向上级请求紧急救援。”来人边说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工作证亮给春耕看。可能他跑了太长的路,一口气把话说完,已是气喘吁吁了。 “我们这没哪家装电话。”春耕看过工作证说:“要不我现在用摩托带你去乡上。乡政府有电话。” “那好,麻烦你,一定要快!” 春耕骑车托着栾筑快速赶往盘龙乡,十分钟就到了乡政府大楼。乡长谢晋升一听情况紧急,马上向区委作了电话汇报。然后指示乡派出所立即出警前往出事现场营救。所长付正叫上队员黄伟光,张本清,姚享,带着栾筑,驾驶越野警车,打开警用LED灯,鸣响警笛,呼啸着向迷人谷驶去。沙田区区长章明达知道情况后考虑区消防部门消防设备不全,险地救援能力不强,立即将事件反映到了市委。 市委书记邱志廉听了章明达的汇报后,及时拨通了市消防中队的电话。五分钟后,一辆消防车载着十二个消防队员在副队长刘哲的带领下拉着刺耳的警报从消防中队大门开出,风驰电掣地驶向“迷人谷”。 江合川接到邱书记的电话听到柳绵出事的消息后马上向局长郑海波反映了情况。救人如救火,郑海波当即打电话至A省武警消防总队请求支援。十分钟后,一架载着四个拯救队员的军用救援直升机从省武警消防总队停机场起飞,轰鸣着向“迷人谷”飞去。 19 (她抢到这个珍贵的镜头,马上通过电视屏幕,向全市人民传达了这份悲伤而真挚的感情。) 再说春耕把栾筑带到盘龙乡后,并没有跟着派出所的警车回“迷人谷”看热闹或是协助救援什么的。他脑子里灵光乍闪,驱车急速赶到市里,拨通了应英宁的电话,“应姐,我是春耕,有事找你。” “我说枭哥,这大白天的找小婊子有啥好事呢?”应英宁说话总是那么煽情。 “应姐,不开玩笑,微研所女科考队员上午在“迷人谷”遭山石冲击连人带车坠落谷里,生死未卜。盘龙乡派出所的警车已前往出事地点。估计市消防队的车子现在正在路上,你马上驱车到一线采访,绝对特大新闻。”春耕粗略地介绍完情况又补充了一句,“姐,我现在就打120电话叫救护车去,希望你赶上他们。” 因为春耕急急忙忙的挂了电话,应英宁确定他这次绝对不是在讲飞碟传说。她明白这次事件对“迷人谷”将产生的影响及于自己与春耕的意义。她不待上班时间到点,中断了正在网上与好友聊着的Q Q,风风火火地赶到电视台,驱动银色采访专用面包车,鲨鱼一样瞄着她的新闻美食而去。 应英宁赶到“迷人谷”的时候,眼前声势浩大的一幕令她惊叹不已。她立即将信息反馈给了台长周围,请求暂停所有电视节目,进行现场跟踪直播获准。 昔日少人问津的迷人谷,人头攒动。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直升机次第到位。民警黄伟光,张本清在出事路段拉开了近三百米的隔离带,姚享负责指导围观群众至安全范围。防止新的险情发生。付正则通过高音喇叭不断向群众喊话,要求他们别往谷内投掷石块杂物,以免砸伤待救人员。两名消防战士正顺着拴在消防车上的尼龙绳索往谷下滑。其他队员则用电钻,气动冲击锤等破碎处理拦在路上的大石头。直升机悬停在谷顶中心处,首先用钢绳放下一部高能红外摄像机,根据视频传输图像对谷内情况进行了初步的观察了解,发现谷底山洪已退,地势平坦,草深柴盛。并无险象恶形。旋即用吊笼放下四名救援队员。两名消防战士和四名救援队员几乎同时到达谷底,他们只看到一个烧得面目全非的汽车框架,没有发现遇险女科考队员的身影。他们在周边百米范围内仔细找寻也未发现一点生命迹象,于是通过对讲机将具体情况报告给了地面指挥刘哲。刘哲估计遇险科考队员已经罹难被山洪冲走,否则没可能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他让消防战士先用绳索将烧毁的汽车残架拉上岸。两名消防战士也随后被拉上来。四名救援队员则带着刘哲的请求通过吊笼返回直升机。机长按照刘哲的要求吊下摄像机准备从头到尾探视“迷人谷”。但视频反映计划无法执行,因为谷两岸长满荆棘杂木,枝条互相交错纠葛,很容易绞死钢绳造成危险。真升机只好暂时飞离“迷人谷”,停在了竹林村宽阔的晒谷场上。刘哲了解情况后,考虑到如果顺流而下驾冲锋舟实施搜救的话,一来怕高低悬殊的水路形成坠落导致舟毁人亡,再是即使水面平缓,开路斩劈下来的枝桠也会牵扯积叠,造成堵塞。所以他毅然决定用随车带来的冲锋舟,从明珠潭逆流而上,叫消防战士带上刀斧,伐木取道进行搜索。 由于消防车不便离开现场,刘哲找应英宁协调,用她的面包车将冲锋舟和被安排参与第一轮抢险救援的武警消防战士,带到“迷人谷”入口。三名消防战士从明珠潭入谷,挥刀抡斧,左劈右砍,辟路取径而行。可是,才前进了二十米,里面的情况与外面截然不同。谷的两边出现近十米高的光滑石壁,树木藤蔓都长在石壁以上的土质层,而且互相交叉掩映,只漏下斑斑点点的光影,投在了平静而舒缓的水面上。整个结构婉如人工建造的水上长廊。真是妙不可言,美不胜收。消防队员无心玩赏这绝地风光,一路搜寻而上,直到“迷人谷”顶端。虽然畅通无阻,可惜空空如也。刘哲听过队员的汇报后命令他们原路返回,重复搜救,以期有所发现。可消防战士在谷里仔细搜寻了近四个小时,又在明珠潭上游弋观察了一个多钟头,仍旧一无所获。 至此,救援行动已持续八个小时,时间到了晚上十点。风清月朗,星斗满天。刘哲根据常规判断,推论遇险者于山洪迅猛的时候失踪,又遭高崖坠落撞击,汽车爆炸冲击,难有生还希望。他向深夜仍守候在办公室等待消息的邱志谦书记电话汇报了工作后,宣布救援工作结束。 付正请记者应英宁通过电视直播,告示沿河两岸群众,如有发现不明尸体或其它特殊情况,请及时报告当地公安机关处理。应英宁此刻才发现,这个身材伟岸,形象英武的公安干警,在救人无果的情况下,心怀愧疚已是泪流满面。她抢到这个珍贵的镜头,马上通过电视屏幕,向全市人民传达了这份悲伤而真挚的感动。真升机,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带着无功而返的沉重,陆续离去。“迷人谷”的美丽与伤痛也从此跟进了他们的心。在这里度过了紧张而忙碌又辛苦的八个小时,他们发现了“迷人谷”的美丽,也记住了“迷人谷的凄楚。他们将在未来的时光里,以怎样的语调讲述“迷人谷”,用怎样的心情怀念“迷人谷”呢?他们还想来么?他们还会来么?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而来?一切都不得而知,一切又可想而知。 20 (是啊!这世上深爱着柳绵的,又岂止自己一人?亲情友情和爱情,都是用忠诚去感动内心,而不是分性质区别轻重。) 栾筑跟着救护车回到市里直接去了微研所,所长办公室还亮着灯。他轻推门进去,江合川正在打开一盒方便面,栾筑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他掩面坐在沙发上,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栾筑,想必你也饿了,我也给你泡一杯吧。”江合川弯腰从办公台柜桶里拿多一盒方便面出来,动作迟钝地撕开。他打开热水器,给两盒面分别把热水加好,悉索着盖好,齐整地摆好。他想通过做好一件小事,以稳定自己糟糕的情绪。但是今天,他做不到。他想到柜桶里还剩最后一盒方便面,如果柳绵能跟着栾筑一起回来,每人一份刚好。可在今晚,栾筑的沮丧告诉他,这个美好而简单的愿望,将永远是一个美丽而凄凉的假设。 “江所,我才来三天,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栾筑抹了一把眼泪,强忍着揪心的痛楚说:“我是个灾星啊!” “栾筑,陪我吃完这盒面再说那个吧。”江合川将泡好的面端到栾筑面前,“来,咱不吃完这盒面就不是男人。” “栾筑乍听这话好似没头没脑,当看到江合川给他端面两手不停地颤抖时,他马上明白过来,跟前这个男人的悲痛,亦和自己相同。是啊!这世上深爱着柳绵的,又岂止自己一人?亲情友情和爱情,都是用真诚去感动内心,而不是分性质区别轻重。失去女儿的妈妈;失去下属的领导;失去至爱的男人。这些人当中,哪个不伤心?栾筑想到这,接过盒面,三五两下吃完,连汤都喝光了。江合川也一样。当下两个男人把空盒扔进垃圾桶,各举右手,紧紧地把握在了一起。他们在传递一种鼓励,也是在传达一种信任。 “栾筑,柳绵她,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江合川哑声问。 “车子烧得只剩一块废铁。柳绵她,凶多吉少。”栾筑摘下眼镜,用衣袖揩着眼泪,颤声说:“消防官兵整整搜寻了八个小时,别说遗体,连衣物都没找到一件。” “只要确定不了死亡,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江合川说这话的神情满怀期待,看得出他绝对不是在说笑。而在栾筑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企盼呢?只可惜企盼往往离现实很远。 “迷人谷”考察结果显示,当地除了风景独特之外,并无其它异常之处。栾筑叹了口气说:“只可惜全部仪器和资料均随车烧毁,更痛惜是白白搭上了柳绵的性命。看来这“迷人谷”既是柳绵的索命之谷。也是我栾筑的断魂之谷。” “除了柳绵的死在意料之外,其它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科学需要断言,而不是传闻。”江合川对飞碟之说似有不满。站在科学本真的角度,他这种不满,对国内外所有传说飞碟者普遍适应。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犯错,但我真的已经犯错了,错在我不该去赶一场欲来的山雨,因为风满楼时我应察觉。我已察觉,却没退缩,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得向郑局长检讨自己的失职,请求给予我严重的处分。”栾筑态度严谨,一字一顿地说:“虽然科考结论已经明确,但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要照顾柳绵的妈妈,她也是我的妈妈。我要以行动去救赎自己的罪孽,用忠贞告慰柳绵的亡灵于九泉。所以,我要求继续留在微研所工作。这一点还有赖于江所你的支持。” “栾筑,你肯留下来好啊!所里正缺你这样的高素质人才。明天用我的名义写申请传真给郑局,你等消息就是。” “那我先行谢过,我一定配合好你的工作。” “别客套了。柳绵因公殉职,我们明天上午第一时间去通知她妈。还要把抚恤金安排到位。”江合川字斟句酌地说:“下午给柳绵开个追悼会。我们现在去收拾一下柳绵的遗物,明天一早给老人家带去。” “好吧。”栾筑站起身来,“我这没有柳绵宿舍的钥匙。” “这么晚了,也找不到锁匠。我们把锁撬了,回头再换。”江合川说完去保管室拿来了铁锤,钢丝钳和一字镙丝刀。还找来了两个纸箱。他们把柳绵的东西全部装好时,已是午夜零点。 “栾筑,今天去我家住,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瞧你这身泥巴。”江合川关切地说。 “这么晚,怕不方便吧?”栾筑有些迟疑。 “没事,你回所之前我就给家里打过电话了。”江合川打了个哈欠,“明天我们早些用餐,然后一起出去办事。回来再在所里给你安排一间宿舍,请人装修一下,装修完之前,你仍住宾馆。” “劳你费神了,我服从安排!”对江合川如此周到的安排,栾筑心里觉得这次在自己手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故真的很对不起他。 “你行李是放在车上吗?”江合川问。 “没,带回档案室了。”栾筑回答,“我现在去档案室换一身外套,拿出换洗衣服来。你等我一下。” “嗯。”江合川点了点头。 回到锦秀小区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江夫人还没有睡,她穿着很齐整,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江合川带着栾筑开门进来,就微笑着问:“合川,这么晚啊!快收拾一下,早点休息。” “絮飞,还没睡啊!这位是我的新同事栾筑博士,来考察“迷人谷”的。”江合川向夫人介绍。 “嗯,我知道,市委对这件事很重视,电视也一直在播。柳绵同志的不幸,我们都很难过。合川你和栾筑同志要把善后工作做好,要给死者开个追悼会,以弘扬为科学献身的精神,寄托对死者的哀思。安排好具体时间就打电话到市委来,我会陪同邱书记一起来参加祭奠。”江夫人说话的语气很平和,“我先去睡了,合川你带栾筑同志去里间睡,床铺是干净的。” “好的,你早点休息。”江合川催促夫人去睡。 “栾筑同志晚安!”江夫人起身回房。 “江夫人晚安!”栾筑礼貌地说。 这一夜,栾筑睡得很香,睡梦里全是柳绵的温存。当温存的柳绵忽然奔月而去的时候,他惊醒了。此时,窗帘上透过来微白的晨光。他没有了睡意,想到今天要去见柳绵的妈妈,他觉得很惭愧。因为柳绵妈已将柳绵托付给他了,这一点栾筑是非常清楚的。 21 (她很平静,平静如风雨中的苍松;她很明白,明白像水晶一样透彻。) 霜打梧桐,秋风瑟瑟。一辆黄色的士由市区开到矿区,在柳绵家门口停了下来,车上走下江合川和栾筑,他们每人抱着一个纸箱。正在打扫卫生的柳绵妈一眼认出栾筑,笑得比东升的红日还温暖,“栾筑,这么快回来看我啊!回来就好呗!买这么多东西做啥哩!” 栾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傻站着。 “噢,是这样,我们给你带回些东西,是柳绵的,”江合川考虑到柳绵妈的情绪,没有一次把话说完。 柳绵妈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请问你是?” “我叫江合川,是柳绵的同事。” “哦,原来是江所长,稀客啊!我家柳绵呢?她咋不回?”柳绵妈边问边往江合川和栾筑身后远处看,又朝还等在一边的黄色的士里面看。 “柳绵她,”江合川轻咳了一声,似在考虑用词,“她今天,不回来了!” 见江合川说话吞吞吐吐的,柳绵妈这位经常和噩运打交道的人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柳绵她,她,不回来了!是回不来了吗?”柳绵妈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 “对不起!阿姨,你看过电视新闻了吗?”栾筑小心地低声问。 “电视坏了一个星期了。你想告诉我什么呢?”柳绵妈定定的望着栾筑。 “阿姨,我们进屋里坐着慢慢说吧!”江合川用征询的口气说。 “不怕,说吧,阿姨还站得住。”柳绵妈的语气里有坚毅也有鼓励,看得出她很着急知道结果。 “阿姨,柳绵她昨天上午和我一起去迷人谷考察时出事了。一场大雨过后,我们驱车回返,被山石阻了路...”栾筑低着头,像坦白罪行一样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向柳绵妈原原本本地作了交代。 “哦,是这么回事。”柳绵妈听完栾筑的叙述后,并没有寻死觅活的呼天抢地,更没有拖拖扯扯地喊着要人。她很平静,平静如风雨中的苍松;她很明白,明白像水晶一样透彻。没有激烈的言词,也没有疯狂的举动。没有中写的,受到打击就一夜白头;也没有电影里演的,突闻变故就人事不醒。这种情形,让一直以为会天塌地陷的江合川与栾筑大吃一惊,难道她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么?不,不会的,她把女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难道她不害怕孤单么?不,不是的,她多么渴望能安享天伦。但天意总是不如人意;天理总是不合常理。关于这个道理,柳绵妈有着最深的体会。仅管袖子上并没有灰尘,她还是左右手交替着拍了拍,“进屋坐吧,请将柳绵的东西搬到我房里去。” 江合川栾筑按照柳绵妈的要求,将柳绵的东西放好后,从房间里出来到客厅里落座。 “阿姨,我们帮不到柳绵了,希望我们能帮到您。”江合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现金支票递给柳绵妈,“这里是二十万抚恤金,你拿着养老吧!如果有其它生活上的困难,就来所里找我。” 柳绵妈接过支票,看也没看就放在了餐桌上。她以淡如清风的口气说:“栾筑,还记得阿姨前天跟你说的话吗?” “阿姨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敢忘记。”栾筑毕恭毕敬地说。 “我把柳绵托你照顾,你失职了。现在我想再托你办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办好它吗?”柳绵妈对栾筑说。 “阿姨只管吩咐,赴汤蹈火,栾筑在所不辞!” “你帮我把柳绵的衣物烧了,埋在我家门口的菜园里,以后每年的清明节都过来给她烧柱香。我家闺女的性格,纯洁又贞烈。她把心掏给了你,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即使你完全把她忘记,她也不能将你忘记彻底。”柳绵妈似乎说累了,停了一会,然后指着桌上的支票对栾筑说:“这是柳绵的命钱,我用不起,请你给她保管。你用来做什么用,我想柳绵都是支持的,因为她只要确定跟你,就至死也不会悔。” “妈妈!我知道是您在信任我,我会照您的话去做。我会守在您身边,让您过上幸福的晚年。”栾筑说完最后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阿姨,所里准备下午为柳绵召开追悼会,市委书记及卢秘书长将亲自前往吊念,你能坚持参加吗?”江合川轻声问。 “去,一定去。女儿的追悼会我怎能不参加呢?”柳绵妈态度明朗地说,“江所长,柳绵的事,你也操心了。在这吃完午饭后我跟你们一道去。” “不了,不麻烦阿姨了。我得先回去为追悼会做些准备工作,确定具体时间,市委在等我的答复。”江合川说罢站起身来,“阿姨,我先告辞了,留栾筑在这里陪你吃午饭,下午你跟他一起过所里来吧。” “也行,江所长你走好!”柳绵妈温和地说。 “嗯,好的。”江合川说完出门坐上黄的离去。 江合川走后,柳绵妈再也按捺不住老年丧女之人生最大悲痛,她蹒跚着走进房里,伏在装着柳绵衣物的纸箱上,放声大哭。 “妈妈,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顺变。”栾筑用涩苦的语言劝导着柳绵妈。可一想到人死不能复生,这意味着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深爱的柳绵。他一时间情不可抑,悲莫能禁,亦忍不住伏在装着柳绵衣物的另一只纸箱上,号嚎大哭起来。 听到栾筑几次叫自己妈妈,柳绵妈一点也不觉得生疏。她认为栾筑一定想叫她妈妈的;一定会叫她妈妈的;一定要叫她妈妈的,因为她肯定栾筑就是自己的女婿。她相信,仅管栾筑还没有和柳绵结婚,但两颗年轻的心早已并在了一起。 柳绵妈哭累了的时候,栾筑也累得不哭了。其实哭泣的意义本不是很深,用大声哭泣的方式来强调自己的痛苦,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哭泣只能说明当时你或许很痛苦。真正长久折磨人心的痛苦,通常不是靠哭泣来证明。所以长哭不如短哭;大哭不如小哭;多哭不如少哭。或者干脆不哭。因为就感情的问题来说,在哭者并不比不哭者来得深厚。只可惜这么浅显的道理,很多人明白过来的时候,都是在哭过之后。 “妈妈!别哭了,别哭坏了身体!”栾筑哽咽着说。 “栾筑,我们不哭,哭是无济于事的。”柳绵妈抽泣着说。 22 (灾难,总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伤害的发生也不可避免。我们无法拒绝灾难,但可以降低伤害。) 烟火再烈,终将熄灭;热盼再切,终必冷却,菜园的坟丘堆得很高,很厚,很实。泥里的魂灵或可久安长住,而冢前不肯作罢的伫立,又能坚持站到几时?栾筑在想,也许少做形式多干实事,更能体现爱的真挚。柳绵妈却是这样想的,真的爱就是爱在死去之前,而不是死了之后。好好去爱身边每一个活着的人,就是对生命的尊重,就是爱。理解死者对死亡的选择,也是爱。由此可见,栾筑和柳绵妈对柳绵的爱,虽然方式不同,但结果是一致的。 栾筑和柳绵妈离开矿区,下午两点准时来到微研所,江合川宣布追悼会开始。场面很隆重,也很特殊。设在礼堂里的灵堂全部用松枝扎成。没有遗体,江合川把柳绵个人履历表上的相片拿去照相馆放大了两张,一张用作遗像,一张放在冰棺里。全市各主要企业单位基本都有派代表前来参加吊唁,花圈摆满了礼堂两边。江合川在悼词里简单叙述了柳绵的生平,没有说太多的事迹。但在理想和追求上给了她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他在末尾说,“柳绵热爱工作,忠于职守;勤于思考;勇于探索。不仅对专业知识有熟练的掌握,对宇宙理论也有独特的见解。她的消失如蓓蕾早谢;她的离去犹新星乍陨。她的不幸让我们看到,在科学的领域内,虽不见枪林弹雨,却也是危机四伏。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长期要呕心沥血的奉献,随时有粉身碎骨的牺牲。呜呼!死者已逝,唯留下遗憾;美哉!存者志坚,愿接下重担。就让我们通过对死者的缅怀,追思,哀悼,祭其亡灵;奠其英魂;继其遗志;遂其夙愿。沿其未竟事业之路线,披荆斩棘,渐行更远。” 邱志谦书记在市委秘书长卢絮飞同志的陪同下,亲自为柳绵送上了鲜花。并在灵堂前默哀良久,以寄托对一位为科学而献身的科学工作者的,深切哀悼与崇高敬意。对一个普通科技人员的死,市委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庄重,实乃人民之幸;国家之幸。栾筑甚觉欣慰,柳绵妈更是感动不已。 一直紧跟的应英宁一直跟踪报道了追悼会的全部内容。从此,更多人通过新闻知道了柳绵的故事,记住了柳绵的名字,也认识了“迷人谷”。 郑局长很快批准了江合川提出的,“希望虑及罹难女队员孤寡母亲需要照顾,将栾筑同志留在微研所工作的请求。”并根据栾筑的博士学位,给了他一个副所长的职务。 夕阳西下,柳绵妈在菜园的坟头给女儿烧完纸钱正打算进屋做饭,刚好栾筑骑着一部崭新的洪都摩托回来了。 “妈妈!吃晚饭了吗?” “还没哩!正准备做。” “您歇着,我来做。”栾筑放好摩托,“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上级批准长期留在微研所工作了。以后可以经常来陪护照应您。” “栾筑,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只可惜我家柳绵命薄,不能守候在你的身边。”柳绵妈表情遗憾。 “妈妈!千万别这么说,是我福浅,没有照顾她的机会。”栾筑说着进了厨房,打开炉灶准备做饭,“妈妈,我有一个计划,以您的名义把二十万抚恤金放到银行存二十年定期。每月领息给你做生活费,不够的部分我负责补上。我现在新买了摩托车,每天都可以回来住,您得给我安排一个房间。” “这样好啊!钱的问题你拿主意,住的问题把柳绵的房间空出来就行。可是,”柳绵妈不无担忧地说:“你父母会同意吗?” “我父母没意见,逢年过节回去看看他们就行了。我父母都不到五十岁年纪,能照顾自己的。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在帮父亲打理生意,不会有什么问题。”栾筑将米洗干净倒进高压锅里,加好水放在灶台上,接着说:“我就住柳绵房里,房间的摆设都依原样吧,我觉得那样亲切。妈妈!说心里话,我心中的柳绵永远都是活着的。” “栾筑,有你这份心意,柳绵也能含笑九泉了。”柳绵妈满怀信心地说:“好人终有好报,我相信你一定会大有作为。” “妈妈!谢谢您的祝福和看重,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栾筑信心百倍地说。 灾难,总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伤害的发生亦不可避免。我们无法拒绝灾难,但可以降低伤害。恨常使灾难增多,爱却让伤害减少。不得不面对灾难的人们啊!可不可以恨少一点?能不能够爱多一些? 23 (环境很好,床上床下都是花花绿绿的钞票;时间很长,没完没了的总去赶起伏的潮。) 电视以最迅捷的传播方式,发挥出最有力的宣传效果。早前关于飞碟的报道,毕竟除了任春根父子说看到过,或者说默认看到过,再没第二个人站出来说看到。等于说是一个被传说传得绝对跑火的传说。既然是传说,就无论其多么跑火,终究不能改变其仅仅是传说的本质,它的真实性无法确立。因此,人们只会对它将信将疑,而不是深信不疑。但“迷人谷”发生车祸的事情,是看得到摸得着的,是千真万确的。可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事情的经过又是怎样?很多人都希望了解,有人是出于好奇,也有人是出于关心。 柳绵事件的第一天,“迷人谷”人山人海,车多为患。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不是问女科考员遇难情况,个人信息,就是问“迷人谷”里是不是真的有飞碟。几千个人问几乎相同的问题,把俩小夫妻搞得是焦头烂额。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春耕去乡上拉了三次货,到市里拉了两次货,琼艳忙得更是不可开交。晚上一数钱,店里的营业额竟然高达一万八千余元。这就是说,一个小店半天纯利便超三千五百元。想想看,这么小小的一个士多店,别说是开在盘龙乡偏得不能再偏穷得不能再穷的竹林村,就算开在B市最繁华的步行街,开在广州,开在深圳,开在上海,开在北京,开在纽约或伦敦,也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效益啊!夫妻俩关了店门一齐光坐在铺上数钱的时候,冷琼艳张大了嘴巴,很久合不扰;春耕伸出了舌头,很久缩不回。这不是说乡下人没见过钱,是他们平常都是凭体力靠劳动赚钱,没成想有时候钱这么好赚。 “琼艳,你说说看,照这样的形势走下去,我们赚一百万岂不是要不了一年?”春耕极度兴奋地说。 “少没良心了,你巴不得天天死人嗬!”冷琼艳故意挑刺儿。 “那倒不是。比死人还热闹的场面多着哩!比方车站;比方广场;比方电影院。”春耕巧言辩白。 “你解释得还蛮有道理。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冷琼艳说这话时忽觉心头一震,不知是说老公难以置信,还是指自己值得怀疑。 “整个下午忙得不亦乐乎,这谷里的情况,我是一概莫知。你说这女考察队员真死了吗?你有没有见过她长的啥样呢?”春耕漫不经心地问。 “十有八九活不成,要不早找着了。我下午忙都忙不过来,根本没出店门。也不知道谷里的情况,更不知道那女的长啥样。”冷琼艳刚说完,又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你很想见她的话,就做梦吧!或者,” 见冷琼艳话没说完就坏笑着缩进被子里去了,春耕当然知道她是留着损他的话儿吊胃口。就跟着缩进去,和她骂起俏来,“你想做小寡妇勾引男人啊!就不怕我阴魂不散?” “嘻嘻!这家伙真鬼,你一提阴魂不散它就上身了。”琼艳引人入胜。 “嘿嘿!只怕是这小鬼一上身,你马上就要魂不附体了。”春耕坏笑。 “老公!你别那么自信好不好,有些话儿可是专捉小鬼的天师,你小心丢了魂啊!”琼艳调笑的功夫跟春耕比起来,也不差一丝半毫。 看来这男女之间有些事情,真乃天生神赋,无师自通。春耕和琼艳于最美的村庄最好的时段,带着对现状的满足以及对未来的向往,以衣食男女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用健全的肢体解读着只可以体会,不可以言传的恩爱。这样的情调不需要渲染,只需全心全意去感受,便能零距离接触到平常人最渴望的最普通的幸福。 “老婆!关键时刻,还允叫(音)姐和小婊子吗?”春耕在为自己将来的狂情铺后路。 “没关系,许我叫小哥就行。”琼艳趁机为自个即至的忘形垫基础。 环境很好,床上床下都是花花绿绿的钞票;时间很长,没完没了的总去赶起伏的潮。质量很高,小呼轻唤感觉到每一条血管都要爆。 敢情真美,美至极致;敢情真妙,妙到毫巅。只是除了他们夫妻,谁也不可能想到,他们的爱,只所以做得如此这般的美妙,是因为有人毫不知情地参与其中。 然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这样一种存在的真实性,合理性,及其合法性。客观事实证明,除却生活的多面性和兼容性,一味地追求绝对唯一和极致完美,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是不可能达成所愿的。 24 (春耕这话说得老实,但并不表示应英宁爱听,因为女人很多时候更爱听谎话。) 春耕喊了一夜的(音)姐和小表资,心就飞去应英宁那了。他吃完早饭就爽歪歪骑车进了城。 想到上次应英宁赔人又赔钱地陪他,春耕生理上的感觉虽然好得很,心理上的感觉却是很不好。他认为花女人钱的男人只能说貌似男人,但不能说像个男人。不像男人的男人即是不够爷们,不够爷们的种是孬的。春耕当然不想做孬种。他不仅想在应英宁面前展现雄性,更想在她面前展示雄风。所谓雄性,指的是男人扬鞭策马的本事;雄风,则是指男人叱咤风云的气势。前者证实的是体力,后者证明的是能力。女人喜欢有体力的男人,也喜欢有能力的男人,更喜欢既有体力又有能力的男人。而今天春耕来城里的目的,就是想告诉应英宁他属于第三种男人。所以,他今天带够了钱来,仍在红叶酒店开了房。巧的是房号也还是1818,这让春耕很欣喜,他觉得吉利,相信自己一定是要发要发了。 春耕打了个电话给应英宁,说自己在红叶酒店开了房。应英宁很快就过来了。 “应姐,看来这“迷人谷”很快有戏了。你功不可没,我想慰劳慰劳你。”春耕开心地说。 “发横财啦?开这么贵的房,还慰劳哩!”应英宁斜躺在床上,娇嗲嗲地说:“对了,你打算怎样慰劳我呢?” “发财是迟早的事,到时定忘不了你。关于慰劳的问题,我想”春耕说着就挨身坐近应英宁,一手抱住她,讨好说:“好挺的挺好!” “这话说得有水平,反说顺说都通。”应英宁把月牙包放在床头柜上,微闭双目,“反正早就是你的人了,你想咋就咋呗!再说昨天采访也累了,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你就帮我推拿推拿吧!” 可是,当春耕挨近她时,她却突然站直了身子,面露愠色地说:“春耕,你没洗澡么?” “我们乡下,没有早上洗澡的习惯。”春耕懵头懵脑地说。 “昨晚就开了房间了吗?” “没啊!早上来的。” “在家跟谁睡呢?” “跟老婆啊!还能跟谁?” “你不是说只有女性朋友么?啥时候有老婆了?” “前天才结婚哩,怕父母不高兴,才没通知你。” “怪不得一身臊味。”应英宁夸张地用手在鼻孔前扇了扇,“既然枭哥找到了新巢,你还来找我干啥呢?” “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哩!” 春耕这话说得很老实,但不表示应英宁爱听,因为女人很多时候更爱听谎话。这并不是说她们爱受骗,而是好自欺。只为对方对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在乎。 “就是说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应英宁直视着春耕,目光里第一次没有了温度,“那你当我是什么?小三?小蜜?小表资?” 春耕被问心虚了,立即死了翘翘!他随手扯过被角掩住了下半身,低头不语。 “可那都是要买单的啊!春耕,你准备好了吗?”应英宁尽量使语气变得缓和,才没在春耕前加个任字。 在所有的解释都可能苍白无力的情形下,春耕选择了沉默。虽然春耕一直的不喜欢沉默,但这个时候,沉默,只能是他无可奈何的选择。 电话响了,应英宁从手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周围打来的。她按了接听。 “台长,有什么指示啊?”应英宁语气里带着可以摧毁男人意志的媚。 “刚接到卢秘书长的电话,说下午她要陪邱书记一起去微研所;参加遇难女科考队员柳绵的追悼会。时间下午两点,你去跟跟。”电话那头的男声极富磁力。 “台长大人本事啊!耳目插到市机关去了。”应英宁乖巧地拍着马屁,“我保证完成任务!” “别瞎说,我们只是喉舌。要注意,一个不认得自己的人是不会被别人认识的。”电话里传来布道的严肃。 一个闻道在先者,欲肯将所悟之道布施于你,说明他对你已有所期待。应英宁明白这个道理。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更能看到生活中的机会。至于想不想去争取,那是个愿不愿把握的问题。 “春耕,下午要去跟进那个追悼会,我得回电视台作些准备工作。不好意思,失陪了。”应英宁告辞离去。 开完追悼会回来,应英宁想起春耕可能还在酒店,想到枭哥或许正在扑腾,她心里有点痒。但念及自己在春耕身上刚刚展开的计划,她强忍住涌动的情感,回到了简陋的出租屋。 25 (她想把她们肮脏的灵魂揪出来晒晒太阳,看看到底有多邋遢多污糟。) 她将手上的月牙手包往床上一扔,接着又像扔手包一样将自己扔在床上。明显不是处女的床铺象遭到变态攻击,装腔作势地一声尖叫,马上又缄默了。自从应英宁把它请进这间房开始,它就一直以松松散散的立场,接受着主人懒懒洋洋的态度。它习惯主人的攻击如同主人习惯它的尖叫一样,很突然也很自然。 自己为什么挖空心思,不惜重金去套路春耕?是因为历史的不幸还是现实的残忍?对于这个第一次过自己的男人,或者说自己第一次过的男人,她是在心坎里爱着他还是从骨子里恨着他?今番与他久别重逢,是有账要清算还是有缘要再续?脑子里一下子涌出这么多的问题,应英宁自己也不知如何作答。她双手抱住后脑,仰躺在床上,往事有如一帧帧视频,连接不断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那次从市医院做完人流回来,应英宁在家里一连呆了三天,她躲着不敢出门的原因,是担心自己的事会有人知道。妈妈也依着春耕娘的话给她买了不少补品,但应英宁相信,即使当时春耕娘不再给钱不曾发话,妈妈也一样会给她买不少补品的,因为她爱妈妈妈妈也爱她。妈妈当然也担心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但妈妈更担心的是女儿的身体。 班主任老师袁玫给她送来市第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是在第四天早上。她从房里走出来迎接老师时看到,那天的阳光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因为市一中是重点中学,全村二十几个应届生就她一个考入。这对应家来说是一件欢天喜地的事,为此,木匠专门为女儿摆了几桌庆贺酒。这样理所当然地给自家增了光,也不言而喻地让别人丢了脸。那些考得不好的同学家长除了骂自己的孩子不争气,就是怨木匠两公婆太神气。不就是考个高中么?又不是上名牌大学,搞这么大排场干啥?很多人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敢说,说出来怕人笑话。所以他们纵使妒嫉,也只能忍气吞声。 直到终于有一天,他们通过私人关系知道了应英宁的事,认为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一时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把事件编成了好几个版本,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她的肚子是被老师搞大了的,也有人说她是被同学搞大了肚子。还有一种说法更尖酸特刻薄最恶毒,居然有人议论是她的父亲木匠搞到她肚子大了。 木匠本是做手艺的人,被人说得抬不起头来,狠揍了女儿一顿后,非但不能阻止别人说三道四,推波助澜的反而更多了。他为了耳根清净,干脆从藤具厂辞了工回到家里耕田种地,将自己的生活圈子缩到最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应英宁被公开指责为贱货,稍有口角便被骂作小表资。村民茶前饭后也都爱拿小表资说事。他们总是在心里想见到她,找茬儿奚落她几句以证明他们的高尚;又总是在表面上装作很不想见到她,表示和她格格不入以体现他们的清高。这种虚伪又滑稽的丑态让应英宁感到他们的嘴脸,无耻到比真的表资还表资。她想把她们肮脏的灵魂揪出来晒晒太阳,看看到底有多邋遢多污糟。但是她做不到,她太幼弱了,幼弱如飓风里的一根鸿毛。 开学以后,她在学校里寄宿,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让她倍受羞辱的环境。她不再想见到那些可憎的面孔;再不想听到那些刺耳的声音。如果不是万分需要,她一般不会回去乡下。她将自己汇入到城市的茫茫人海中,让自己沉浸在学校朗朗的书声里。半年以后,一个春寒料峭的中午,小她两岁的弟弟突然来学校找她,哭哭啼啼地说妈妈死了。她顾不上请假就跟着弟弟哭哭啼啼地回了家。进门第一眼,她看见曾经魁伟精壮的父亲一下子老了十年,变得神情木讷憔悴不堪了。躺在床上的妈妈身材仍然匀称,只是僵硬了;面貌依然清秀,只是苍白了。妈妈脖子上一道青紫的血痕比蓝天还蓝,将妈妈带去另一世界的布条比白云还白。她在妈妈的衣兜里找到了一把半旧的黄皮卷尺,妈妈生前经常用它为那些人丈量身材的长短,但终究没能量出那些人的良心尺寸。或者这把尺用来量别的东西,还更能体现它的意义吧。应英宁这样想着,便收起了它。至于她用它去量春耕的春根,以另类的方式表示对曾经被它量过的那些人的轻视,则是许多年以后在红叶酒店发生的事。 26 (躺在床上的妈妈身材仍然匀称,只是僵硬了;面貌仍然清秀,只是苍白了。) 妈妈宁肯离开人的世界去阴曹地府和鬼打交道,是不是说人有时比鬼更难相处哩?关于妈妈的死因,应英宁是从外婆嘴里知道真相的。外婆告诉应英宁,从她离开乡下去城里读书以后,村里人就拿她妈来开涮了。因为应英宁的弟弟取名应彪,小名彪子,所以村里人都管应英宁的母亲叫彪子妈。应英宁整出事来后,就有人故意的谐音叫她婊子妈。开始还含糊其辞的,待应英宁走后他们一时找不到攻击对象,就直接将彪子妈叫成婊子妈了。由于很多外村人一时搞不清彪子妈和婊子妈的区别,以致后来婊子妈的名号被叫得比小婊子还响亮。裁缝本也是吃百家水米的手艺人,走东跑西的做功夫活,总是被人有意无意地招呼得无地自容。她几次跑回娘家向母亲哭诉,甚透露了轻生的念头。 母亲的苦心规劝终不能解开她的心结,也就是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她穿了一身自己新做的浅蓝花衣裤,准备去城里的学校去看看让她日思夜梦的女儿英宁,顺便给女儿带点家乡菜去改善伙食。可她还未走出村口,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婆朱苟苟就冲她喊:“喂!婊子妈,穿这么漂亮不会是去街上赚钱吧?”一句话说得她羞愤交加,折回家里就一道白布上吊自缢了。 外婆把妈妈寻死的想法告诉了应英宁,当然也告诉了应彪。但真正让妈妈下定决心去死的原因外婆是不清楚的。小应彪也是在妈妈死了半个月以后才知道,那时朱苟苟和邻居马月娇一场口水战驳上了火,一直处于下风的马月娇见小应彪过来看热闹,就灵机一动骂开了,“朱苟苟你是什么好东西?你的良心是坏透了的。人家彪子妈平时缝缝补补的没少帮你,你竟然看见人家穿了一身新衣服就满口大粪说人家去街上当婊子。你现在把人家给活活气死了,你好过吗?现在打个补丁还不得自己来?你真又狠又恶又下贱啊!” “这牙齿还咬到舌头哩!一条村的人谁没个磕磕碰碰的?如果骂得死人的话,那我骂你你咋不去死啊?她不死没人敢去杀了她,她要死谁也拖不住。”朱苟苟拉开理直气壮的架式正待说下文,突然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朝她斜飞过来,“啪”的一声正中左眼,眼球就飞了出来,掉在地上还跳了两下,刚好路过的一只黑色老母鸡脖子一伸就啄去吃了。 这下事情闹大了,柏树下村村长夏荣贵首先报了120,又接着报了110。朱苟苟满脸血肉模糊的被乡卫生站的救护车直接送去了市医院,派出所则把磨嘴皮的马月娇和抛石块的应彪全带到所里录口供写材料。因肇事者是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而且事出有因,口角的双方也没发生过肢体冲突。付正认为将案件定性为民事纠纷比较合适,就让马月娇和应彪先回了家,事情等伤者朱苟苟康复回来再作处理。 朱苟苟伤好后从医院出来,眼睛是铁定的瞎了。她找谢晋升提出要应家赔偿医药费,误工费,伤残费,精神补偿费若干。并要求法办应家儿子。木匠知道了妻子自尽的真正原因后,更是怒火中烧。他认为朱苟苟瞎了眼是祸从口出,罪有应得,非但不肯陪钱,还咬牙切齿地说钱他不要,就是要朱苟苟给他老婆赔命。这可把朱苟苟唬着了。她不想丢了眼睛又没了命,就降低了要求。结果三方在村委及乡长的协调下每人承担三分之一的医药费了事。 朱苟苟侮辱人格简接导致他人死亡本身有错;应彪伤人致残虽然有错但出于丧母之恨,加上他又是个小孩;马月娇虽无重大过失但看到人家死的死残的残,良心受到谴责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一场口头上的是非,竟酿成如此严重的恶果,给整条村的人都敲响了警钟。此后再也没有人叫过应英宁小婊子了。应英宁高中毕业考上了市广播电视大学,毕业后去电视台当了记者。因为文学上的兴趣,她没有住台里面的单人宿舍,而是选择了租出租房住。在租房的过程中,她认识了裕丰地产中介所的私人老板汪峰。汪峰的父亲汪金旺原是柳绵家所在那个煤矿的矿长,母亲原为环卫处的一名职工,现均已退休在家。老两口在市景康贵族城住着一栋三层楼豪华欧式别墅,觉得十分宽敞,也感到特别空荡。所以一心一意盼着一天到晚在外忙乎的儿子早点娶妻生子,给汪家续一脉香火。也让他们享享逗着孙子唱儿歌的天伦之乐。汪峰是个孝子,也想成就父母的心愿,有心找个情投意合的女朋友,却一直没有找着。当应英宁拧着蓝色月牙手包,穿着一套桃红色李宁牌运动服彩霞一样出现在中介所的时候,他顿觉眼睛一亮,触电似的从旋转沙发上弹了起来。 “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想租房。”应英宁说着就去看他墙上贴着的户型和价格,“我想租个单房带卫生间的。” “一个人住吗?”汪峰的态度特别温和。 “是的。”应英宁试探着问:“能优惠点吗?” “单间月租两百,价钱不能少,但是我可以提供现成的家具给你用。” “可先看看房吗?” “当然可以。”汪峰微笑着说,“为什么不叫你老公一起来看呢?” “你这问得古怪啊!我男朋友都没有哩!”应英宁满脸诧异地说。 “哦!是这样。”汪峰笑容更亲切了,“走,看房去。” 27 (她知道自己与汪峰的感情戏,只得在剧情还没有完全展开的情况下,带着一抹清愁,毫无悬念地闭幕了。) 汪峰驾着一辆黑色标致桥车将应英宁带到景康贵族城一幢临湖公寓楼。打开门进去,房子是一房一厅,厕所,厨房,阳台一应俱全,还有一套紫色的木漆家具和两张单人木沙发。“这个,我住不起。”应英宁小声说。 “打特价,月租一样两佰元。” “不可能吧?”应英宁露出怀疑的神色。 “有啥不可能的,空着也是空着。单间没有了。” “那好!我下午就搬过来住。”应英宁兴高采烈地说。 “有带钱吗?”汪峰问。 “有哇,干嘛?”应英宁反问。 “交押金啊!”汪峰答。 “多少?” “押金两百,房租两百。” “哦!好的。”应英宁答应着就要给钱。 “别急,回我办公室办个手续吧!”汪峰说。 “嗯!”应英宁点头。 应英宁跟车回到汪峰的中介所交了钱办了手续,当晚就住了进去。她觉得舒服极了。 半个月之后,汪峰开始了对应英宁的追求。他开始请她吃KFC,带她兜风,领她唱卡拉OK,后面又找她泡酒吧,上夜总会,住大酒店。他们之间的爱情沿着经济轨道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汪峰说喜欢她眉心那粒好看的美人痣;应英宁说喜欢他少年英武,慷慨大方。他们一起去市医院做了婚检。 因为汪峰事先没有透露,妇产科主任是他舅妈。结果呢,应英宁知道自己怀不上孩子了,对于少年人流的危害,她直到此时才算有了真正的认识。而汪峰知道的更多,包括应英宁现在不能生育的情况,及其早先做过人流的事实。还知道她那时用的化名叫许灵。他之所以能知道这么多,一是细致检查的结果,一是舅妈记得应英宁眉心的那粒好看的黑痣。 汪峰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怒火填胸,想对应英宁发作。可是,当他看到她茫然无助的样子时,心就软了。他想到做个女人不容易,也想过是自己去招她的。也许,这就叫造化弄人吧!他长叹了一口气,撂下应英宁独自离开了。 应英宁虽然内心痛苦,但她是个受过挫折的人。受过挫折的人更懂得坚强的意义。痛苦总是伴随着挫折发生,挫折却从不因为痛苦而停止。痛苦只能消磨意志,使精神变得颓废。但无法消弭挫折,让人生更加顺利。所以,与其无济于事去痛苦,不如坦然面对以坚强。一连几天按步就班地工作,汪峰没给她一个电话,也没来找过她。她知道自己与汪峰的感情戏,只得在剧情还没有完全展开的情况下,带着一抹清愁,毫无悬念地闭幕了。 从那里开始就在那里结束吧!应英宁依旧穿着那身桃红色李宁牌运动服,来到了裕丰房地产中介所。 “英宁,你坐吧!”汪峰的语气中仍旧温和,只是多了一分苍凉。 “汪峰,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应英宁端起汪峰打来放在玻璃圆桌上的一杯矿泉水,轻啜了一口,平静地说:“临别之际,我想向你提个问题,可以吗?” “说吧。”汪峰在应英宁对面坐下来。 “如果将来,你找到了理想的另一半,你会拿我和你的浪漫或者说我们俩的怨叹与她分享吗?”应英宁静静地看着汪峰胖得十分贴切又十分亲切的脸庞,眸子中忽闪着一如继往的欣赏。 “不会。”汪峰毫不犹豫地说:“愚蠢的坦白只能让爱着的人受伤。” “我本想跟你说对不起的,但现在我只想说谢谢你!汪峰,谢谢你对我的理解,谢谢你于我为你付出那份感情的肯定。” “社会是一个大家庭,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圈子。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但我父母在乎你的现在。当一种伤害将波及老人的时候,我认为年轻人应该更多一些承担。对不起!英宁,就当是一种牺牲吧!”汪峰说着将目光撇开应英宁,转向身后嵌着平面玻璃的幕墙。 应英宁通过墙面玻璃看到了反射的泪光,知道汪峰此刻的心情并不比她好受。 “我们还是朋友吗?”应英宁小声问。 “是的,我们是相互信任,彼此尊重的朋友!” “那我先走了,有空别忘请我吃饭。”应英宁站起身来,伸手去拿桌上的手包,汪峰却抢先拿了过去。 “你等等。”汪峰走到办公室前,拉开抽屉,把手包塞得鼓鼓的还给应英宁,“去哪?我送你。” “你装的啥?”应英宁想打开包看,被汪峰按住了,“回去再看,反正不是炸弹。” “我想去街上走走,散散心。” “好的。” 汽车在建设银行门口停了下来,“你一个人去玩吧!我回家处理点事,就不陪你了” “好吧。”应英宁开门下车顺手关上车门。 “拜拜!”汪峰冲开着的车窗朝她挥手。 “拜拜!”应英宁的手一直摇到汪峰的车子从她视线中消失。 应英宁当然知道汪峰往包里装的是钱,她悄悄打开一看,足足五扎,就进建行存了。五万元一文不少。 她将存折装入手包,苦笑了一下,自嘲道:“跟有钱人打交道,反顺吃不了亏。” 28 (可是今天,春耕竞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结婚了,还敢来找她开房,这不当她是玩物么?) 应英宁很快从景康贵族城搬了出来,住进了现在的简陋单间。每个人都向往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而幸福和美好的最直接说明,就是物质和财富。至于精神层面的幸福和美好,那只是一种理想的境界,是虚无飘渺的。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只要有心便能想到,后者纵使努力也难获得。精神是一种意识形态,带有立场和观点,每个人都不尽相同;物质是种生活基础,能拥有都懂消受,普天下全部一致。所以,对物质财富的追求才是最基本,最简单,最自然,最真实的。 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应英宁乃血肉之躯,而不是理想的化身,她当然懂得物质财富的重要性。当唾手可得的荣华与之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起了春耕。她并不恨春耕,但她认为男女之事,后果不能由她一个人承担。她觉得自己找回春耕,从道义和道德上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事隔多年,这个男人还会对她负责吗?还肯为过去的事情买单吗?如果他肯,自己就跟了他,再抱养一个孩子也能成个家。要是他不肯呢?打官司?那不是很丢脸么?不,不行,我得用自己的办法处理。应英宁这样想着但没有头绪。 恰好传来‘迷人谷’发现飞碟的消息。当她前往采访了解到目击者是任春耕的时候,揣摩到他可能另有目的,就有了一整套计划。她约了春耕,于是发生了红叶酒店的一幕。她坚信从那以后,春耕就算不娶她,必忘不掉她的诱惑,也逃不脱她的手心。因为那时的春耕跟她说连女朋友都没有,她心里尚存一线希望,所以亲热时特别投入。可是今天,春耕竟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结婚了,还敢来找她开客房,这不当她是玩物么? 应英宁躺在床上,就这样想来想去,突然想到春耕的老婆,这个女人,会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呢?她决定找个机会去会会她。至于春耕,不管他是否还在红叶酒店,今晚都不去理他了。她从床上爬起来,扯开床帘,推开窗户往楼下一看,华灯初上的街上,夜市摊子已经摆起来了。她跑出去喝了杯珍珠奶茶,又去吃了碗桂林牛腩米粉,把肚子填饱了回来,往床上一倒,和衣而卧。床铺一如从前地尖叫了一声,马上又沉寂下来,伴着女主人安静地睡去。 应英宁走后,春耕掀开被子,伸出右手中指在小腹上用力擦了擦,再放到鼻孔下闻了闻,除了汗味还是汗味,那有什么臊味呢? “他那个的!这女人的嗅觉简直比狗还灵敏。”春耕心里这样骂着,其实也不是真的骂,因为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意思,更多是赞赏。他想起应英宁的话,小三?情人?表资?是要买单没错,老婆难道就不用买单么?恋爱时期的消费;结婚时候的彩礼;婚后掌握的经济;离婚还要分一半家产,这难道不是变相买单么?在春耕看来,小三;情人;表子,老婆。都是女人。都是要买单的。她们对于男人的意义基本相同。区别只在于有的是一次性的;有的是多次性的;有的是长期性的。价格则有的是出厂价;有的是批发价;有的是零售价。这里面同样存在物色;存在挑选;存在淘汰。既然需要买单,就存在消费,有消费就有市场,市场是一切消费的基本平台。产品的质量,服务的态度,决定着消费的档次。如果换位思考,男人对于女人的意义,亦大概如此。而高消费永远是正常男女坚持不懈的追求。春耕自以为是地分析着男女之间的关系。想着让他心荡神摇的应英宁,居然如此传统的在乎名份,头也不回地将他晾在了酒店里,他还真有些茫然。他承认自己喜欢她,可婚姻毕竟不是儿戏,事关家庭,社会,道德,伦理,总不能刚结就离。再说妻子丽质天生芳华冠世,他也找不到理由放弃。不就是买单么?有啥了不起!等我任春耕发了迹,还怕你不跟我满天飞。 春耕被应英宁扫了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觉得今天运行倒霉,想洗个澡冲冲晦气,就进了卫生间。 春耕洗过澡出来,光坐在床上,觉得特别的没趣,他知道应英宁绝对不会来了,又不敢拨她电话,想到在这里干耗,不如回去陪老婆,结婚才第三天哩!可看着这么漂亮的房间,出了钱不住,那不会便宜酒店了么?为了平衡心态,春耕想出了一个损招,用不可告人的方式弄脏了床单,然后吹着口哨去前台退了房。 春耕满以为这样会给酒店的清洗工作添加麻烦。他哪里知道酒店洗被子时,只需往大容量洗衣机里一扔,一卷,烘干机一吹,便告了事。就算你用被单擦了皮鞋,酒店还一样这么洗。春耕要不是自得其乐了,就那点小动作,简直是白费功夫。 29 (由此可见,世间俱事皆无绝对。人们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却不知道马虎,有时竟能使成局的败势发生逆转。) 春耕回到码头已是晚上十点,店里还没关门,冷琼艳正在陪人打麻将,一个是本村的群英嫂,还有两个不认识的。 “这么晚啊!吃饭没有?”冷琼艳一边码牌一边问。 “有事去了,饭还没吃哩!”春耕说着将摩托车推进木棚放在了一边。 “你来打吧,我去给你泡面。”冷琼艳起身让位给春耕。 “请问两位是?”春耕礼貌地问。 我叫彪子,柏树下的。”皮肤黝黑的大个子面无表情地说。 “我叫豹子,黄泥岙的。”皮肤白晰的瘦小伙子笑着掏出包精典白沙来。他先给了彪子一支,再给了春耕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然后打着火机分别点上。 “都隔得不远。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边玩呀?”春耕边打牌边喊:“琼艳,跟他们泡多杯茶吧。” “下午进‘迷人谷’看了看,来这里买烟,见有人打麻将就凑上热闹了。”豹子说。 “不喝茶了,打完这局就走。太晚了,还要过河。”群英嫂说。 “谁赢钱了啊?”春耕随口问。 “都给你老婆赢去了,我们都输。”豹子好象不甘心,“今天手佊,明天再来打过。” “什么时候来都欢迎。”春耕笑着说。 “春耕,面条好了。”琼艳喊的时候,刚好一局牌打完。群英嫂自摸和了,笑嘻嘻地说:“我刚好保本。春耕,你送我过河吧。这肖炳恒今天不知咋回事,一天到晚关门不见人。” 彪子,豹子告辞出门骑着摩托走了。 春耕将群英嫂送过河才回来吃面。 “春耕,肖炳恒真的一整天未见人,会不会有啥事?” “会有啥事哩?懒理他,我们睡觉。” 小俩口关门熄灯,又开始了美好的一夜。 站在人的角度来看,柳绵的遇难当然是个意外。刚好他们选择在那个时候进‘迷人谷’;刚好一场大得要命的雷雨;刚好栾筑下车清除路障;刚好一块巨石从山上滚落撞中汽车。站在天的角度,柳绵的不死更是意外得很。遭巨大的山石撞击;从陡峭的山崖翻落;受汽车爆炸燃烧的威胁;临洪水卷走吞噬的危险。但意外皆成不争的事实,柳绵真的没有死。上天虽无好生之德,可柳绵偏偏命不当绝。而她得以侥幸活下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栾筑下车的时候一时疏忽未关车门。 由此可见,世间俱事皆无绝对。人们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却不知道马虎,有时竟能使成局的败势发生逆转。 柳绵亲眼看见巨石朝她滚来,照说速度也不是特快。虽说不是特快,但并没有留给柳绵下车逃生的时间。也许留下的时间够充分,是柳绵惊慌失措,没能把握而已。就是说不幸的发生,不只相关天意,也相关人意。然而,不管天意还是人意,不幸都无法避免地发生了。万幸的是,因车门未关,柳绵在汽车翻滚的过程中被抛了出来,斜飞到侧边的草坡上。然后一直飞快下滑,最后落在了谷底比十张席梦思床垫还厚的草丛中。汽车则砸中了崖脚凸起的岩石,爆炸起火燃烧起来。 再说肖炳恒刚下到谷底,因天上乌云密布,谷里一下变得黑乎乎的。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平时休息的岩洞,拨开掩在洞口的浓密树枝,敏捷地钻了进去。随后一声闷雷,震荡山谷。望着洞口突降的暴雨,密如飞瀑流泉,肖炳恒心里在想:这哪里叫下雨啊!简直是天河决堤。 因为昨晚在春耕家闹了洞房,回家又做桃花梦跑了马,加上雨天沉闷,肖炳恒觉得有点睡意,就在洞里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有光线从头顶的石隙射进来,肖炳恒醒了醒神,想出洞去看看。猛然间一声巨响,震得洞口的树枝都在摇荡,接着红光一闪,就听到湿树叶被烧得噼啪作响。他当然知道自己闻到的不是雷声,看到的也不是雷火。他肯定是爆炸的声音和燃烧的火苗。会是什么东西发生爆炸呢?他想起停在明珠潭边的小汽车,想到自己下到‘迷人谷’一半深的时候,听到谷顶有汽车过来的声音。难道? 肖炳恒将头伸出洞外,马上发现了二十米外烧得面目全非的车架,人呢?车里的人怎么样了?他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四处打量,就看到了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柳绵。救人要紧!他赶快爬出洞来,从比自己还高的草丛中抱下了柳绵。他伸手到柳绵的鼻子前探了探,感到了微弱的气息,立即将她搬入洞中,放在了平时自己用来躺着休息的干草垫上。他给她把脉,发觉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很均匀。他细致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受伤情况。除了后脑有一板粟大的肿块,和脚上臂上一些并不严重的划痕外,其它一切正常。轻度昏迷,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常态。令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后果比他估计的要严重得多。 30 (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斯文。由此可见,一个人如果斯文,不是他修养特别深,而是她饿得不够很) 肖炳恒拿出一个不锈钢口盅,拣了几付跌打损伤的草药,用木棍搅拦给她敷上。开始,肖炳恒只知道受伤的是个女的,但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年龄相貌身材,他都来不及细看。现在缓过气来有时间看看她了。不看不打紧,一看发了懵。肖炳恒惊艳的程度,并不亚于在火车站第一次见到柳绵的栾筑。虽然她双目紧闭,但她那嫩如新麦初柳的黛眉;妙若玉琢冰雕的巧鼻;圆如鹅蛋的脸庞;翔犹雁翅的唇线,吹弹欲破的皮肤。真的是,轻盈似姮娥奔月;水灵象龙女出宫。直看得肖炳恒如痴如呆,心散神离。这哪里是人,分明是神女啊! 肖炳恒想到爱自己的琼艳嫁了人,自己爱的春霞出了门,想到自己的婚姻大事难有结果,心里一直都痛。而眼前从天而降的美人,莫非是老天对自己的恩赐?他惊愕于她惊世骇俗的美丽,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一定要留下她,一生一世照顾她。虽然此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的心里,已烙下了她的靓影。 考虑到政府可能过来找人,肖炳恒爬出洞外,谨慎地处理过了柳绵滚过的痕迹。又去找了块和洞口差不多大的石板来推进洞中,然后重新爬回洞里,将石板竖立起来堵住洞口。这样一来,即使洞口没有那些枝繁叶茂的杂树掩住,外面的人也很难察觉得到。 肖炳恒在洞里静坐了两个多小时,外面毫无动静。他估摸外面的人可能一时没发现险情,没有这么快过来,就在柳绵的身旁躺了下。这一觉直睡到晚上八点多钟才醒,洞内一团漆黑。他爬起身来,找到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打开,照了照仍躺着不动的柳绵。柳绵受到光照眯上了原本睁开的眼睛。 “你醒了!没什么事吧?”肖炳恒心疼地问。 没有回答。 “喝口水吧!”肖炳恒扶她半坐起来,打开军用水壶喂她。 她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仍旧不说话。 “吃点东西吧!”肖炳恒从绿帆布背包里掏出半包威化饼抽一块给她。 她就嘎叽嘎叽啃了起来,几口吃掉又伸手来要。他知道她饿急了,又给她。半包饼干一会吃完。她再伸手来要时,他给了她水壶。 她又喝了两口,把水壶往地上放,他伸手接了过来。她伸手来拿他的手电筒,他给了她。她拿在手中胡乱晃了晃,又用眼睛去看,眼睛就又眯上了。她随手一甩,想扔了手电,被肖炳恒及时接住。 “你叫什么名字呢?” 没有回答。 “你家在哪呢?” 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没有回答。 对方一直的不答理,这让肖炳恒多少有点尴尬。 “可能她翻车受伤心情不好,也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不想说话吧。”肖炳恒这样一想就不再问了。 “你歇会吧!我出去看看。”肖炳恒说着搬开了洞口的石块。 月亮升得老高,光线很好。汽车残架已经不见了。看来施救的人已经来过,“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感到呢?这洞口的石头封得也真是够严够牢。”肖炳恒抬手看了看腕表,晚上十点整。 “你一个人待会,别怕。我去去就来。”肖炳恒冲洞里的柳绵打了个招呼,重新用石块堵住洞口,爬出了迷人谷。他没有去修理店,而是骑着摩托车直接回了竹林村自己的家里。他撬开火炉,煮了好多饭,炒了好多菜,还准备了酒。然后被子;席子;衣服;裤子;毛巾;口盅;牙刷;香皂;洗衣粉;水桶;蜡烛;灯盏;碗筷等日常用品整整装了两大编织袋,在确信没人在意的时候,偷偷拖入“迷人谷”,全部搬进洞中。这“迷人谷”下,从比便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殊人家。 洞中空气凉爽,烛光明亮。肖炳恒将炒好的菜从塑料袋中倒一些出来,分别用四个碗装住,摆在柳绵的面前。 “吃饭吧!刚炒的。趁热吃!”肖炳恒装了一碗满饭拿好筷子夹好菜给柳绵。她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肖炳恒中午只吃了半包威化饼,剩下半包给柳绵吃了。刚才一直忙着忘了饿,现在停下来,他感到快要饿疯了。风卷残云般一口气吃了五碗饭,填饱了肚子,才想到喝酒。他拧开酒壶,只倒了半碗,轻呷了一口,又夹了块腊猪腰,慢慢地吃。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斯文。由此可见,一个人如果斯文,不是他修养特别深,而是他饿得不够狠。 31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大胆去做的理由:就当自己是医生加护士照顾一个病人吧。) 这时候,柳绵一碗饭也吃完了。可能开始吃了半包威化饼,肚子还饱。她没有再吃的意思,将碗放在地上,然后定定的看着肖炳恒喝酒。 “要不要来一点?”肖炳恒拿起酒壶问她。 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没听到她说不要,肖炳恒将酒壶递了过去,她接过象喝茶一样。他吃了一惊,赶忙将酒壶抢了过来,倒了小半碗给她,“你慢点喝,别急,吃点菜。” 柳绵接过碗,又是一饮而尽,这使肖炳恒慌了神。他认真观察了一会柳绵的眼睛,感觉虽然晶亮,但没有内容。就象万里青霄无云,虽然湛蓝,但是空洞。莫非她受到太大的精神刺激和身体冲击,意识还没完全恢复?他竖起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没有反应。肖炳恒这才想到她的意识出了问题。可能是暂时性失忆。怪不得问她什么都不说,因为她根本啥都搞不清。 “你能站起来吗?” 她没出声,也没站起来。 “换身衣服吧!”肖炳恒找了一身自己的绵毛衫放在她跟前,自己就避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横洞里。 大概十分钟后,肖炳恒大声问:“换好了吗?” 没有回话。 “我出来啦!”肖炳恒只在嘴上说,并没有马上出来。 还是无声。 肖炳恒就真的走了出来,柳绵正在若无其事地摆弄手上的衣服,丝毫没有换上的意思。他这时才真正明白了,目前,这个女孩的衣食住行,都得靠他来照顾。虽然,照顾自己爱着的女人并不是一件坏事。但直接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换衣服,他还是有些心虚。毕竟,除了隔着衣服感觉过春霞顶在背上的海绵外,他没有看过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体。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大胆去做的理由:就当自己是医生加护士照顾一个病人吧。 肖炳恒这样想着,就去帮柳绵除衣,柳绵非常配合,很快就完成了。他见她身上有许多草屑和泥土,赶快爬出洞去,到绿州上的神妙天池里提了桶温泉过来。水为生命之源,人类对水的喜爱乃是天性。这柳绵见到水,居然站起身走过来接。看到她除思维外,身体毫无问题,肖炳恒十分安慰。他帮她揭掉敷在头上和手上的草药,首先给她洗了个头,然后又去提了桶水来给她洗了个澡,并迅速帮她穿好了衣服。然后重新捣了草药,替她敷在并不严重的创口上。他将直洞中的干草全部搬进中间的横洞里摊开。铺上干净的床单,再把柳绵扶进去躺好,给她盖上了被子。 肖炳恒用石块堵住洞口,自己就在直洞的角落里垫上两只编织袋,拿了床毛毯,和衣睡下了。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冷琼艳跟他说:“肖哥,这辈子不能陪你睡上一觉,我死也不甘。”他也梦到了春霞。春霞在梦中说出的话,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收获了可以放弃,放弃了便没收获。”他还梦见了柳绵。柳绵含情默默地对他说:“董永哥,我是天上的织女,化名胡仙。你以后就叫我胡仙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天气非常晴朗,金色的阳光透过谷中氤氲的晨雾,折射出七彩的光环。肖炳恒将梦中的织女牵出洞外晒日光。 “胡仙!你真的是织女么?”肖炳恒喃喃自语,“织女有你这么漂亮么?” 她目光游移,仿佛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奇。怎会不新奇呢?这里是“迷人谷”啊!况且,她此前根本没来过。 肖恒炳想让她熟悉一下谷底的环境,因为他要出谷巡山,要去修车补胎。得告诉她生活如何自理。他想带她登上安全岛似的绿洲,让她了解天池的温泉。他试着跨过约一米宽的水沟,站在绿洲上朝她招手。她打了个小跑,就真的跳了过去。 “胡仙!你真行!”肖炳恒鼓励说,“我叫肖炳恒。以后叫我炳恒就行。记住啊!炳恒。” “炳恒。”胡仙的语调象是学舌。 肖炳恒知道胡仙不是在叫他,但他知道了她会模仿。这就好办多了。 胡仙跟着肖炳恒来到了天池边。见水面上热气腾腾,水底还在不停地往上冒气泡儿。肖炳恒想起自己昨晚太累没有洗澡,也知道胡仙现在意识空洞,什么都不懂。他就脱了衣服跳进天池,自由地沐浴起来。他潜入水里洗了一会儿头。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胡仙竟也片缕不搭地跳了下来。 “啊!她会模仿的。我咋忘了呢?”肖炳恒抓了抓头皮。 胡仙蛙泳的姿势很美。但在肖炳恒心中,更美是她的身材。看着她在水中支整得浪花飞溅,他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在内心矛盾一件事,这世上真有见色不乱的圣人君子么? 32 (他长满浓密黑亮胸毛的胸脯,坦露在温暖的阳光下,更显得殷实和博广。) 由于水池面积太小,她很快和他游到了一起。她玉臂箍住他的脖子,双脚击水,身体绕着他慢慢打着圈圈。她的呼吸兰桂一般在他的耳边鼻前吹来吹去,他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抱住她,亲吻起来。他不懂得怎么吻,因为从来没有吻过。但胡仙已有经历,经过她的引领,他终于学会了。肖炳恒非常的喜欢胡仙,最终大功告成。 浪花飞溅,幽壑回声。撼天动地,激荡风云。他这头飞龙出海;她那边一网打尽。都愿熬夏热秋寒冬天冻,只为渡人生无悔一度春。 肖炳恒与胡仙水乳.交融的零距离接触后,直接而深刻地领悟到了生命的美好,只稍作休整,春风又拂江心浪,烽火重燃。他埋头进水,去领悟要点,要领;她不设防,任其闯要塞要冲。即将突破临界时,她拉起水下攻关的肖炳恒,拨草寻蛇。他三魂离舍不见影,她七魄出窍难追踪。 芳丘花蹊香草圳,问君能得几回闻。 洼香泽艳,洪汛盈川。男人如果无视一个女人的美丽,不是升华了道德,而是泯灭了人性。肖炳恒志得意满爬上岸来,胡仙也心满意足爬上了岸。季秋的天气虽然有些凉意,但是,在天池附近,因为温泉产生的热气,对周边环境有着很大的影响,所以并不觉得冷。肖炳恒将自己的衣服摊开展平,垫在软如鸭绒的青草上,和胡仙面对面的坐在上面,相互对望。他忽然发现她手臂上,那些被洗去草药之后露出来的伤痕,一条一条的,俱细如红线,莫非温泉也可以疗伤?他再认真仔细地看她的眼神,虽仍空荡,却明显地多了一分热度,难道这也是温泉效用?肖炳恒不认为会有这么简单,他坚信自己已留给她一定的印象了。眼前的织女,梦中的胡仙,灵眸巧鼻;焰唇光齿;冰肌雪肤;金体玉躯。这等空前绝后的超级大美女,天上少有,人间断无。肖炳恒看着看着,只觉激情翻涌,血气宣腾。 雄关顿开,万马奔腾! 风卷残云,洗劫一空! 鏖战之后,肖炳恒并没有立即去洗身,他静静地在绿州上仰躺着,微闭双目。他那长满浓密黑亮胸毛,厚厚的胸脯,坦露在温暖的阳光下,更显得殷实和博广。胡仙将娇俏迷人的脸庞,幸福地贴在上面,有如一朵漂亮的格桑花,在舒坦而宽厚的辽阔草原上,恬淡自然地开放。 肖炳恒在离山洞不远的地方,用石头砌了个临时便坑,教胡仙蹲在那里方便。他亲自示范给她看,她马上就明白了。肖炳恒考虑到山还得巡,店仍要开。否则,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再说,眼下虽有仙女作伴,却无仙品裹腹。他必须要有,能够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经济来源。以前是一张口,现在是两张嘴。而且,他想娶她为妻。想她吃得更香,睡得更好。他再次将她带回到山洞中,感到无比的浪漫和温馨。这会是家的感觉么? 虽说秋深寒重,毒蛇很少出来活动。一贯慎重的肖炳恒,还是害怕胡仙会受到万一的侵扰。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柴刀,砍了一把柔韧的老藤,织成细密的网格,挡住了洞顶的岩缝。然后用长藤拉紧,再钉木桩固定。他抓住网格使劲撴了撴,又站起身来用脚跺了跺,觉得非常牢固,才放心大胆地重回洞里,和胡仙一起吃了中午饭。虽说饭菜都是凉的,但是很香。 “胡仙,你睡会吧!我去开店赚钱,晚上给你送饭。”肖炳恒知道她听不明白。也知道只要他带她做过的事,她都会记得。她只是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一切。 她不说话,只用眼睛看他。认真地看他。 肖炳恒不想胡仙未适应“迷人谷”之前有任何闪失。更不想她受到任何野生动物的惊吓与威胁。所以他临走的时候,没忘用石块堵住洞口。他知道胡仙没有力气搬开这么重的石头。他相信这样更安全。 33 (毕竟开局完美并不是完美结局的必要前提。许多残败的结局都是由予开始过于完美。) 不管在什么时候,处理什么事情,工作始终是第一性的,要对集体负责任,这是肖炳恒一直以来,都在认真坚持的基本原则。上午耽误了巡山,下午就再不能马虎了。他骑着摩托车,到盘龙岭几个容易发生火情和盗伐的重要地段,进行了仔细的巡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重新回到迷人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想到胡仙一个女人单独呆在山洞里面,必定会怕黑。他也顾不得去修理店了,藏好摩托车之后,直接下了迷人谷。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亮开手电,推开洞门,就看见胡仙在近洞口处蹲着,楚楚可怜的。 “胡仙,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肖炳恒语气中充满了爱惜和自责。 她不说话,伸手过来拿他的手电。他给了她,“胡仙,我明天给你买一盏特亮的充电台灯,还要买好多好多的零食给你。”肖炳恒郑重其事地说。 她不出声,拿着手电四处乱照。 肖炳恒掏出打火机,点着了带有玻璃罩的油灯。洞内一下子明亮起来。胡仙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跑过来搂住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肖炳恒难过地抚着她乌黑发亮的长发,心中满是懊悔,“胡仙!我以后不会让你摸黑了。”他将她扶到洞侧,让她坐在编织袋上。然后在她面前摆上了饭菜,又拿来了酒。两个人就这样吃着,喝着。说不尽的甜蜜;道不完的幸福。 这晚,他们睡在了一起。睡在一起的原因是他很想要她,她也很想要他。肖炳恒觉得这种情况下要她,多少有点乘人之危。想到这样的开始的确不够完美。但话又说回来,只要自己是真心爱她的,就算是有所缺撼,又有什么特别的要紧呢?毕竟,开局完美,并不是完美结局的必要前提。许多残败的结尾,都是由于开始过于完美。 第二天天还没亮,肖炳恒就离开“迷人谷”去了盘龙乡。恰逢赶集。他买了台灯,手电筒,保温饭盒,开水瓶。还买了一大袋花生瓜子饼干,一件牛奶,两箱水果。挑了两个纸箱装住,封好。本来这些东西,他都可在春耕店里买的,但他没敢。他还想买些女人的内衣和外套给胡仙,同样是不敢。因为盘龙乡很多人认识他,传出来就有麻烦。他决定这些女人用的东西(包括化妆品卫生巾之类),还是换个日子,去市里面买比较好。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让胡仙吃饱睡好。当他买好东西回来,经过码头的时候,冷琼艳就站在店门口跟他打招呼:“喂!我说肖哥你真够潇洒啊!这几天谷里闹得天翻地覆,你居然清闲自在,关了店门往外面跑。拖回来两箱啥宝贝呢?” “噢!我去给朋友办点事。”肖炳恒将车停在码头上,等对岸的人划船过来。他其实可以走东岸直进“迷人谷的”,一样是不敢,只好坐船先回家里再说。“哪里有宝贝给我拖哩?我买了些棉被枕头和衣服回来。你不见这天气转寒了么?” “是要注意保暖,感冒了就不好。”冷琼艳表示认同。接着又说:“很多人找你修自行车。你不开门营业,会逗人骂的。” “你以为人家放着钱不想赚么?要你劳神!”春耕从店里出来,诘了冷琼艳一句。然后瞟着肖炳恒道:“怎么,两天不见你影,不想巡山了?也难怪,这‘迷人谷’里死了人,谁都怕女鬼缠身啊!” “死什么人了?什么时候?”肖炳恒神情惊愕地问。 “是微研所的女科考员,叫柳绵。还不到二十岁哩!”冷琼艳惋惜地说:“前天上午那场雨,也真够凶。她连人带车,被撞到谷里去了。救援队找了一个下午,直升机都出动了,没找着。这人,十有八九,没了。” “没了好啊!这炳恒正好弄个现代版聊斋,娶个鬼妻。”春耕这句幽默,狠得有点毒。 “你这象人话么?”冷琼艳觉得春耕实在过分,质问了一句。转对肖炳恒说:“肖哥,船来了。你走,别理他。” 肖炳恒未答腔。推车上船,飘摇而去。 不知为什么,春耕突然浑身不舒服起来。他觉得老婆冷琼艳最后这段话,特别刺耳。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呢?他皱起了眉头。 34 (婶!生活就是这样,在人生岔道上走对走错,往往不在于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而在于导向者的一根手指。而我所遇到的导向者,就是捉弄苍生的上帝。) 一辆银色面包车悄然而至,嘎然一声刹停在小店门口。应英宁天鹅落湖一样轻盈的下了车,连关门的动作也逸如飞雪。她穿着棕褐色绵羊皮中筒靴,白底蓝格呢子短裙,浅灰色低胸内衣紧绷波翻浪涌的娇躯,外套一件米黄色风衣。真是青春萌动,生机盎然。她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到春耕面前,旁若无人的说:“走吧春耕,陪我看看迷人谷。” 她不说“带”而说“陪”,这让冷琼艳很反感,“我家春耕有事,没功夫陪你。” “你是谁?说话这么大声。”应英宁斜了冷琼艳一眼,不屑的说:“你管得住他?对他来说,陪我就是天大的事。” “春耕,你来说,她这话什么意思?”冷琼艳怒气冲冲地问。 “她是电视台的,为迷人谷做了不少宣传。也给我们带来了商机。”春耕连忙解释说:“是我请她帮忙的。为了咱竹林村的发展。” “我认识她,以前来过。不就一个破记者吗!有多大本事?能翻天覆地?”冷琼艳轻蔑地说。 “你真没见识啊!是女人都会破的。记者会破,女皇也会破。你没破吗?可笑!”应英宁故意偷换了概念。 “我懒得理你。”冷琼艳斗嘴不过,挂了免战牌。转对春耕说:“春耕,你今天哪也别跟她去。” “这个,”春耕表情极不自然,低声下气地说:“应姐,你进迷人谷有啥事?” “家庭主夫。哈哈!能做成啥事?”应英宁装出鄙夷的样子,使着激将的法子。 春耕做贼心虚,他不想伤害了老婆,又怕得罪了应英宁。他想起熊掌和鱼。“可是,应姐!这家还得顾吧!”春耕咕哝着说。 “家要顾,工作就不要做了么?”应英宁反问。 “那,但是,”春耕一时语塞。 “但什么是?不理她就是。”冷琼艳不耐烦的说,“春耕,别费口舌了,去乡上拉点货回来。” 春耕“哦”了一声,脚下却没有动。 应英宁见识了自己刻意要见的女人,心里也叹服她的美艳,同时也肯定她不够自己风情。 “中国有句古话,叫瞻前顾后。春耕,做什么事都要思前想后啊!”应英宁在提醒什么呢?春耕心知肚明。 “小应,来采访呀!春耕要去拉货,你有事就问我吧!”连莲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见到眼前的情形,心知不妙。打起了圆场。 应英宁当然认得连婶,也知道连婶一定认得她。想起连婶的好心;想起死去的母亲;想起连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是她的娘。她突然心里一酸,眼圈就红了,“婶!我想进谷里看看。” 连莲知道一点关于她家那些不幸的事,也知道她所受的委屈,心里也难过,“小应,想进谷里还不容易!一会我带你去。” “妈!别理她。这女人真怪,一大早过来吆喝春耕,象使唤奴才似的。”冷琼艳不满地向连莲投诉。 连莲心中有数,解释说:“没啥。她爹跟老任很熟,认识好几年了。”她向应英宁使了个眼色,走进了店里,“琼艳,家里没盐了,拿几包盐给我带回去。” 见母亲跟应英宁搭上话,春耕知趣的骑车出去了。 连莲从儿媳手里接过盐关心地问:“琼艳,新开张,生意还好吗?” “还不错,来这谷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冷琼艳语气中有几分欢喜,这让连莲很欣慰。 “那样就好!我先回去了。”连莲从店里出来,招呼应英宁,小应,我们走吧,跟我过河。我把盐送回家就跟你一道进谷。” “婶!你会划船吗?”应英宁问。 “这个,我不会。要划船干啥哩?”连莲似是不解。 “哦!是这样,我听救援的消防战士说,谷里很宽阔,环境也很好。可以过船。我想进去摄像拍照,继续做些报道。”应英宁向连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噢!好的,我找个人陪你去,包你满意。”连莲想到了肖炳恒。刚刚就是肖炳恒送她过河的。 恰好有人过渡,应英宁扛着摄像机跟连莲过了河。肖炳恒正从家里搬出两个纸箱来往摩托上放。 “炳恒,你要去哪里?两箱子啥宝贝?搬来搬去的。”连莲看着他急于出门的样子,就问。 “没啥。帮朋友带的。”肖炳恒毕恭毕敬地回答。 “下午去行吗?我找你有事。”连莲说。 “啥事这么急啊?” “你帮我带她进谷,要划船进去。她是电视台的,要为咱竹林村做宣传。”连莲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应英宁。 “上午怕是不行,我得把东西送给朋友,还要巡山。” “你朋友住得远吗?”连莲问。 “不算太远。”肖炳恒答。 “我看这样吧,你把东西送到后马上回来,上午就别巡山了。有什么事我叫老任帮你顶着。”连莲用命令式的口吻说。 “好吧!听连婶的。”肖炳恒关好大门,骑上车,飞快的开走了。 连莲将应英宁带回了家。 任敬贤父母正在门口坐着摇椅,其乐融融的晒太阳。 “爷爷奶奶好!”应英宁见到两个和蔼老人,竟一反平时玩世不恭的脾气,变得格外的矜持起来。 “好!好!”老人几乎是同时答应,态度毫不做作的亲切。 “怎么不见任叔呢?”应英宁问连莲。 “他去乡上开会了,晚上才回来。”连莲边说边提了热水瓶来倒茶,“小应,你上过大学了,又分得这么好的工作,挺不错的。不象春耕,只读了个普通高中。既没工作又没事业。” 连莲有意的突出春耕与应英宁的差距,当然不是恭维和讨好。这点应英宁能想到,知道她是不想春耕的婚姻生活节外生枝。 应英宁与连莲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她端过连莲泡好的热茶,轻轻地吹着茶面上漂着的茶叶。满怀忧怨地说:“婶!生活就是这样,在人生岔道上走对走错,往往不在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而在于导向者的一根手指。而我所遇到的导向者,就是捉弄苍生的上帝。” “是啊!一切都是天意。我们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怎么样呢?”连莲无可奈何地感慨着应英宁的命运,同时也在感慨着自己的命运。她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非但不讨厌,甚至还有几分逗人喜欢。这让她思想很矛盾,思绪很烦乱。或者,烦乱和矛盾才是生活的本真吧。否则,就没必要追求安宁与和谐了。 肖炳恒下到“迷人谷”,推开石头,将两箱东西推了进去。他在地上摊开一块大塑料膜,将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摆在上面。又打开保温盒,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胡仙的面前,“胡仙,早饭来了,趁热吃吧!”虽然他现在知道她叫柳绵了,但他只认她是梦中的织女,心中的胡仙。 胡仙接过热饭高兴地吃着,就象快乐的麻雀跳上了谷堆。她吃完饭又去剥瓜子,还拿起一个苹果塞到他手上,这让肖炳恒幸福得想哭。想起刚刚在码头上春耕对他的讥讽,他第一次产生了情绪抵触。“哼!什么鬼妻人妻的,我娶的是仙女。” 肖炳恒拿出了台灯和手电筒教胡仙使用,她很快就懂了。 “胡仙,我有点事出去,你照顾好自己啊!”肖炳恒重新堵住岩洞。离开了“迷人谷”. 35 (春耕握拳抬臂,虽说凸起的肌肉并不健美,但他脸上突显的刚毅,表现出他对自己未来的成就,不存半点怀疑。) 风清水静船轻,肖炳恒载着应英宁经“明珠潭”入“迷人谷”,逆流缓行。 “这位大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应英宁明明看得出肖炳恒只够做自己小弟,但女人好年轻的自然心理,使她称呼起肖炳恒大哥来非常自然。 “我叫肖炳恒,你呢?”肖炳恒从不打听陌生女人的名字,今天算是破例了。为什么呢?他在心里想,或许是因为她记者的头衔,又或许是因为她非凡的气质吧。 “我姓应,叫英宁。”应英宁递给他一张和春耕那张一模一样的桔黄色香水名片,“有事可以联系,上面有我电话。” “英宁!” “嗯!” “这名字蛮好听的。”肖炳恒这样赞一个女人,也还是头一次。但他绝对没有轻浮的意思,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谢谢你的夸奖。”应英宁用感谢的目光看了一眼肖炳恒。她觉出眼前这个黝黑又憨厚的小伙子,不仅性格率直,更有一颗善良的心。她认为谁嫁给这样的男人就是谁的幸运。但这个谁一定不会是她,这一点她可以肯定。她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没有歹心。 船进谷口,如入画廊。头顶枝蔓交错;水面光影摇荡。空谷幽远,水静流深。船舷边间或间有巴掌大的鲤鱼窜出水面,以跳龙门的矫健跃过船桨,然后噗咚一声没入水里去。蹲在岸上的蛤蟆和青蛙,鼓着玻璃球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仿佛在问:进来这一男一女,是想要干什么呢?当看到他们除了摄像和拍照以外,什么也没干的时候,它们中有的很没趣地爬入了草丛;有的则极无聊地钻进了洞中。由此观之,爱看热闹,并不只是人类的嗜好,动物也有同样的雅兴。 离“迷人谷”源头大概还有一半的水路,肖炳恒看了手表说:“英宁,快十点钟了,我们转回去吧!渡口要船用,我怕人家有意见。” “好吧!听你的。反正里面差不多就这样子了。”应英宁将摄像机放在船上,在正对着肖炳恒的船舷上坐了下来,“炳恒,你有没有想过,在这谷里放竹排,一定比划船还好玩。” “没试过。以前被杂树茅草堵了视线,根本不知道谷里的情况。还不知道这水有多深哩!”肖炳恒说着搁好桨,拿起近 七米长的船篙试着往水里插。船篙都插没了居然触不到底。他吐了吐舌头,“不行,这里太危险!” 春耕从乡上进了货回来,见应英宁的面包车还没走,就问冷琼艳:“老婆,她还没走哇?”春耕嘴里说得好象巴不得应英宁快走似的,心里的想法却恰好相反。 冷琼艳余怒未消,恼火地说:“这个癫婆子。你请进来的,你送她走啊!” “她去哪了?人都不见,怎么送?”春耕放起马后炮来,“如果不是看在她为‘迷人谷’做广告的份上,鬼才理她。” 听春耕这么说,冷琼艳口气平缓了许多,“她早跟妈过河去了,一直没见过来。” “哦。”春耕将摩托上的货下了,然后来到木棚的走廊后面朝四处张望,正好看见肖炳恒和应英宁架着渡船,快乐地交谈着从“迷人谷”口漂出来进入“明珠潭”。这使他想起了许仙与白娘子。他当时满肚子那个火啊!真个是屁O眼里煨得熟红薯。他离开走廊来到店门口,骑着摩托车忿忿的离开了。 “春耕,快吃中午饭了。你要去哪?”冷琼艳跑出来叫时,只看到春耕的背影。 肖炳恒将应英宁送上码头,说了声拜拜,架船过河回家,骑车进“迷人谷”找他的胡仙去了。 应英宁知道春耕看到她和肖炳恒在一起,想到他定会吃醋,心里暗自高兴。她看也没看冷琼艳一眼,驱车往市区驰去。 春耕在快到市区的时候截住了应英宁的车,“应姐,今天的事情很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请你吃午饭,陪你喝酒,给你赔礼。”春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摧眉折腰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哪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呢?依从码头到这里一路上所想的,他是要狠斥应英宁一通的。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觉得她不该不顾他的感受,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跟别的男人单独在一起。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先是招呼都不跟她打一个就娶了别的女人,刚刚又光听老婆的话撇下她不理。他意识到更过分的应该是他任春耕,所以他肚子里的怨气,一经喉管出来便变了调子。 “春耕,别孩子气了。回去陪老婆吧。”应英宁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站在车门前的春耕说:“快把摩托车推开,别让人看到笑话。听姐的话,回去陪老婆。她还等着和你一起吃中午饭哩。”应英宁语气中夹着点秋风的凉。 春耕敏感于她话里的风凉,坚持着说:“姐,你不答应跟我一起吃饭我就不让你走。” “这样哦!那好,把摩托车推上来吧。”应英宁下车打开了车后盖,两人一起用力将摩托车推了上去。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呢?”应英宁浅笑着问。 “当然听姐的。”春耕说话的样子很老实。 汽车左盘右旋地拐进了一条巷子,停在了一个废弃的篮球场上。应英宁走进了一间破旧的面馆。 “美女!要吃什么面?”店老板以男人见到俊美姑娘特有的热情,走近前来招呼应英宁。瞟也没瞟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任春耕。看来这店老板也是个见了美女就傻眼的好色男人。这样的男人是天下美色不被荒废的根本。当然,也可能是浪费天下美色的元凶。 吃完面条后,走过一条小弄,应英宁直接将春耕领进了自己的出租屋。在这里,她又一次为枭哥提供了暂时栖息的巢。 “以后想找小表资就直接来这。”澎湃过后的应英宁平静地说:“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就拿出本事来为姐改变吧。我希望你在事业上能和枭哥有同样好的发挥。” “我不会让应姐失望的!”春耕握拳抬臂。虽说凸起的肌肉并不健美,但他脸上突显的刚毅,表现出他对自己未来的成就不存半点怀疑。 春耕当天傍晚就回到了竹林村码头,可他的心却叛徒似的逃离了他的胸腔,赖在应英宁的出租屋里不肯回来。他总是一厢情愿地希望自己,可以象老练的渔夫一样,张网网住鱼一样鲜活的应英宁。却不曾想到此时的应英宁,正如蜘蛛一样向他这只莽撞的昆虫,撒下了一张无形的网。这才是自然界最原始极温柔的捕杀。也只有遭到俘虏的猎物,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种捕杀方式的可怕。但那时候怕,已经是不行的了。 36 第三十六章 (冷琼艳感觉自己就象即将飘起的热气球被突然灭了火。) 看到春耕回来,冷琼艳面色略显不悦。她将称好的花生交给顾客,结了帐,不满地说:“一下午不回,蹓来蹓去的做啥哩?我都快忙死了。快过来看店,我要做饭了。” “嗯!”春耕看起来蛮听话,只因为背着老婆出去干那些事,心中多少有些惭愧。“近段时间麻烦事比较多,过阵子就好了。” “春耕,你来打吧,我要回去煮饭了。”群英嫂打开麻将房的小木门朝外面喊。 一起打牌的除了昨天来的豹子和应彪,还有杀猪匠老张。一看群英嫂满面春风和其它三个灰头土脸的样子,是谁赢钱就不用说了。 应彪朝春耕点了点头,“老板,叫你老婆泡个方便面来,好饿了。” “给我加两条火腿肠吧。”豹子补充说,“彪哥,你要不要?” “要就要吧!”应彪说。 “也给我来一份。”老张说:“输多了,来陪打几手吧。春耕!” “我要看店哩。”春耕想推辞。 “没事。敞开门打就是,有人买东西看得到。”老张的语气带点哀求。 “好吧!就陪张叔打几圈。”春耕卖了两盒荔枝罐头给群英嫂,看着她哈哈地离去,才进了房。不知疲倦的麻将子又随着不知疲倦的玩牌人继续活跃起来。 “肖哥!你要啥?”冷琼艳刚炒好菜出来,朝走进店来的肖炳恒热情地喊。 “给我来两支庐州老窖吧!”肖炳恒指了指货架上的酒。 “肖哥!买这么多酒,来客了吗?”冷琼艳的嗓音比黄鹂还要好听。令她不曾提防的是,同样是这句话,在春耕听来却是比椎子还要刺耳。 “肖哥?枭哥?小哥?哼哼!”春耕在心里想,“难怪早上听到她跟肖炳恒说的那句话,周身不自在。原来是肖哥两个字在作怪。难道?” 肖炳恒买了酒出去。 “肖哥慢走!”冷琼艳语气中似有不舍。 春耕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没有发作,因为他没有发作的理由。好在他心情虽坏,手气却不错。他赢了不少钱。豹子和应彪还有老张仍是输。 收场的时候,老张板着油邋邋的猪肉脸,一言不发地撑船过河回家去了。应彪则跟着豹子去了黄泥岙。 豹子将应彪和自己关进灯光昏暗的卧房中,拉下了窗帘。然后一起坐在床沿上。 “彪哥,我们这两天输了不少钱啊!”豹子没精打采地说。 “这运气不好,有啥法哩!”应彪表情很无奈。 “法倒是有,就怕你不肯做。”豹子神秘兮兮的样子。 “别吞吞吐吐的,说吧,除了不赌,还能有啥保证不输的办法。”应彪嗓门有点大,似是不满豹子不阴不阳的态度。 “我有会耍牌的朋友,要什么牌有什么牌,包赢的。”豹子给应彪点上一支烟,小心地问:“彪哥,要不要叫他来?赢钱他只要三成。” “愿赌服输。玩阴的,我不喜欢。”应彪不屑地说:“这样搞,还不如去抢。” “十赌九诈。这是我在号子里(监仓)听我那个朋友说的。他今年六月份和我一起出来。现在市里。” “别搞那些事,明天去玩过,凭手气赢钱回来。”应彪不耐烦地说:“打盆水来洗脚。睡觉。” “可是,”豹子摊了摊手说:“没本钱了啊!” “没事,我这还有千多块,借两百给你。” “嗯。那就这样吧。”豹子精神萎靡地答应着出去打洗脚水了。 人的思维习惯有时很古怪,当他希望发生某事或不希望发生某事时,通常都认为某事已经发生了。 春耕待应彪他们一干人等走光后,立即关门,收拾完一切后上床睡觉。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想搞清楚肖哥与小哥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要将这么回事搞清楚,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哎哎。 见老公赢了钱,冷琼艳的心情也非常的好,所以当春耕作势向她表示要亲密接触的时候,她配合得非常积极。在春耕带着目的的猛烈攻击下,她很快进入状态。浴火焚身的时候,她再次叫起了肖哥。这回春耕可是竖起耳朵在听。他听得非常清楚,听得非常清楚的结果是,那话儿立即就不雄了。 冷琼艳感觉自己,就象即将飘起的热气球被突然灭了火,“春耕,你!你!咋蔫了呢?”她气呼呼地说。她哪知道春耕当时在心里,更是呼呼的气。 “好你个冷琼艳,给我戴绿帽还装得象模象样。等我抓到证据看怎么修理你。”他马上又想起小表资,心中暗骂道:“这表资和淑女,谁能分得清啊!” “春耕,你平时不是很威猛的吗!今天咋脓包了呢?”冷琼艳明显恼火地说。 “突然间胸口痛,可能这阵子太操心了。看来得调整一下身体。睡吧。”春耕背对着冷琼艳,将头埋进了被子。 37 (应英宁不肯说真话,春耕这肺啊!简直都要气炸。) 夜市,总是以热闹的手法,表现着都市的繁荣。琳琅满目的商品,在刻意炫耀着丰富。由于这样昌盛的气氛,最能躁动人们的物欲。 春耕和应英宁手挽着手,朝B市精品街名噪一时的“女人世界”走去。快到门口时,春耕突然止步,一把将应英宁拉进了“女人世界”斜对面的一间鞋店。 “什么嘛?鬼鬼祟祟的。”应英宁看着春耕藏头露尾的样子,不解地问。 “别出声,我看到熟人了。” “谁啊?”应英宁轻声问。 “你看。”春耕隔着鞋店的玻璃门朝“女人世界”努了努嘴。 “哦!是他!肖炳恒!他买这么多女人用品和衣物给他老婆啊!”应英宁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没老婆。怎么,你认识他?”春耕明知故问,语气里带着醋意,“不会是买给你的吧!” “我去竹林村几次了,认识他不奇怪呀!”应英宁当然知道春耕的心理,就故意的不提肖炳恒帮她驾船的事,“难道他真会帮我买?我可没这么想过啊!” 应英宁不肯说真话,春耕这肺啊!简直都要气炸。想到不但自己的老婆跟他有一腿,连自己的女人也为他留一手,春耕在心里恨恨地说:“肖炳恒你这狗狗的妈养的,干嘛啥事都冲着我来呢?” “他走了,我们过去看看吧。”应英宁见春耕不说话,就笑说:“反正他又不是买给你老婆,你管他干啥?” “嗯。”春耕跟着应英宁出来,临出门的时候瞟了一眼漂亮的女店员,发现她的面色比炒菜的锅底还黑。本打算餐点秀色,却被人给了脸色。春耕不由心中暗骂:“死表资!爷不买你东西咋了?” 应英宁在“女人世界”挑了两件价格不菲的衣服,春耕毫不犹豫买了单。这并不是因为看见肖炳恒给女人买东西,就拼上去。而是每个男人,都爱买东西给自己喜欢的女人。 春耕将应英宁送回出租屋时,本想幸福地缠绵一番。但想到老婆可能和肖炳恒有染,他觉得还是回去的好。 “应姐,你早点休息。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回去。”春耕微弯腰,用手按了按肚子。 应英宁不无担心的问:“要不要看医生?” “不用了,回去歇歇就好。”春耕摆了摆手。 “那好吧,路上骑车小心!”应英宁踮起脚尖,双手揽住春耕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个。 计划与事实经常会发生冲突。有些东西,你越想遮盖,就越易暴露。肖炳恒选在晚上给胡仙买东西,就是不想让熟人看到。殊不知自己购物的全过程被春耕和应英宁尽收眼底。他离开市区戴月晚归将近码头时,远远望见冷琼艳的店门还在开着。他怕露出破绽不想跟谁打招呼。于是一加油门,摩托车飞一样从店门口冲了过去。 冷琼艳正守在店里看电视,见有摩托车从门口开过,就随意瞅了一眼,刚好车上掉下一包什么东西。她跑出去喊时,车已走远。 “是谁呢?这么晚还进‘迷人谷’!”冷琼艳心里犯嘀咕。她捡起地上一大袋东西,掂了掂,觉得很沉,会是啥呢?” 冷琼艳拧着那一袋东西,在门口等了约莫十分钟,见没有人来找,就进到店里,把东西放在柜台下。春耕正好这时候回来了。 “身体不行就早点回来休息嘛,搞到这么晚回。”冷琼艳想起昨晚春耕的表现,情绪就烦躁起来,“整天游来游去的,象个啥样?快来帮我看店,我要洗澡。” “你啰啰嗦嗦做啥哩?两个人守在家里有个屁用啊!”春耕气冲冲地说。 “你这样游手好闲的用处又在哪呢?”冷琼艳拉大了嗓门,“一天到晚的,丁点事都不做,天上有跌下来啊!” “我就游手好闲,你管得着么?”见老婆跟他顶嘴,春耕大发脾气,“你又做了几多的事哩?鬼喊鬼叫的。不就是看个店么!” “我做得不多,好过你不做吧。”冷琼艳没好气地说:“都不知道你到底能做什么,没用的东西!” 春耕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没用。想到自己做了乌龟还被奚落,不由火冒三丈。他冲柜台猛力一捶,台面立即被打烂了。春耕扬着流血的手指着冷琼艳说:“我没用,你去找有用的啊!死不要脸的。” 听到两公婆在吵架,群英嫂,老张,应彪,和豹子停止打麻将都出来了。 “夫妻日子长久,吵什么哩!”群英嫂将满腹委屈的琼艳扶进了仅能放一张床的卧室,把她劝住了。 “春耕,你这么大喉咙干啥?老婆一天到晚天光守到黑,也辛苦啊!你要体谅人家。”老张用长辈的口吻训斥春耕。 “给我拿两包红塔山吧。”豹子掏出五十元给春耕说:“今天我们又输了不少,老张和群英嫂都赢了,你老婆下午也赢。” 春耕将烟拿给豹子,找了钱说:“豹子,我不是嫌客,别介意啊!” “哪里会!夫妻吵架常事,没啥大惊小怪的。我们明天再过来玩。”豹子不以为然地说。 “任老板,我们先走了。”应彪说罢骑车带豹子离去。 38 (这亲热的形式和内容,该如何定位?这爱情,伦理,道德的意义,又该如何审视?) 见小俩口平静下来,老张和群英嫂一起上船回去了。 春耕关了店门,拿了扫把和灰斗来清理柜台里面破碎的玻璃,他敏感地发现了一个装满东西的黑胶袋。“这不是肖炳恒刚才提着的那个袋么?”春耕脑里闪过这个念头,弯腰打开一看,“啊!”他气得张开口喘不过气来。他提起袋子,闯进房中,朝床上一扔。女人的外套呀;内衣呀;化妆品呀;撒了一床。他将冷琼艳按在身下,朝着她气鼓鼓的脸蛋,扬手左右一气耳光。 冷琼艳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为什么打我?你这个恶鬼,你这么狠,有本事将我打死。我不活了。”她爬起身,似要和春耕拼命。却哪里是春耕的对手!春耕用左手抓住她的两条藕臂按住。右手则捻起一条薄如蝉翼的白色内裤,悬在冷琼艳的眼前晃来晃去。 “你说这是什么?还有这么多的玩艺,是哪来的?是谁送给你的?”春耕厉声说:“你这个死不要脸的,你敢让我做乌龟!” 冷琼艳挨了打,除了感到愤怒和委屈,更多的还是吃惊。想起春耕结婚前后一直对她不错,今天为啥对她这么残暴呢?春耕手里的女人内裤及春耕跟前所讲的话给了她答案,原来惹祸的竟是刚捡回的这包东西。她开始冷静下来。 “你放开我。你癫了啊!这包东西是我刚在门口捡进来的。”冷琼艳吃力地解释。 “捡的?这么晚门口有东西捡,是你够运气还是我够晦气呢?”春耕的口气比秋霜还森寒,“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是肖哥送你的吧?” “肖哥,你是说谁?”听春耕提到肖哥,冷琼艳心里一惊,意识到老公已经觉察了。但她并未做亏心的事。尽管她很想去做,事实是没有做成。所以,她并不感到特别的虚。 “肖炳恒啊!不是他送给你的么?你当我傻瓜是吧!”春耕认为冷琼艳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骗自己,就直接了断说出了肖炳恒的名字。 “你别血口喷人!人家没你想象的那么无耻。”冷琼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如果肖炳恒真有这么无耻,我又怎会跟了你任春耕啊?” “你这个骚货,偷人还嘴犟。”春耕不知何时从头脑里冒出了一个虐她的念头。他将冷琼艳的嘴塞住,一时兴奋得近似疯狂。 冷琼艳明白春耕是要强暴她以发泄愤怒,但她小巧玲珑的身体被春耕压住,就像被狮子扑倒的小鹿,根本动弹不得。 春耕带着满腔的怒火,肆无忌惮地一番顶撞,不知不觉中,他感到自己整个人,有如炼在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的一粒金丹,通体透亮,发热闪光。而此时的冷琼艳,虽感屈辱,但她阻挡不了春耕的野蛮蹂躏。她娇躯抖豁有如筛糠,俨若一朵突遭暴雨的新蓓,花瓣被无情地摧毁。 满眼落英,一地残花。她口不能言,心里似在盼望着肖炳恒能及时阻止任春耕,又像怕肖炳恒不适时宜地露面。她吃惊于自己的下贱,又不知高尚是什么。她在想,女人啊!或如草原上一株株等待践踏,渴望噬咬的小草,而男人正是那一匹匹桀骜不驯,奔行驰骋的野马。 百乐齐奏,五音俱全。双流交汇之后,春耕搁置了开始的追究,冷琼艳暂停了起初的解释。夫妻俩各睡一头,彼此沉默,由沉思直至沉睡。 床上满是衣物,零乱不堪。日光灯惨白的光束射着乱七八糟的场面,晃悠着不可收拾的诡谲。 这爱情,伦理,道德的意义,该如何审视?春耕和琼艳沉睡之前不明白;沉睡之中不明白;睡醒之后照样不会明白。正是由于不明白才想去弄明白。而人们凡事都要问个明白的好奇与执着,也就派生了是非和纠葛。生活中有很多事情,一时糊涂就过去了。若果太清醒,便怎么也过不去。遗憾的是,大部分人都在千方百计地证明自己很清醒,糊涂的重要性,就这样被忽略了。 再说肖炳恒轻车熟路,一路滔滔的来到“迷人谷”见他的胡仙。可到谷顶下车一看,车后架扎紧的袋子已不见踪影,只在车后拖着一条被崩断的尼纶绳。他想起快到码头时,自己回头看了还在。应该掉在附近的路上。 他沿原路返回寻找,一直到码头都没见着。这么晚山路上很少人走动,会是谁捡了呢?他想问问冷琼艳,看有没有生人从她门口过。也想探探是不是她捡到了。他把摩托停在自己修理店前,走到春耕店门口。见里面还有光,起手想拍门,又犹豫了。这怎么开口问呢?自己没有结婚,又没公开的女朋友,这东西买给谁?如果冷琼艳看过了里面的东西,就算给回他,他也不敢承认是自己掉的啊!他正犯着迷糊,店里传出了噼哩啪啦的声音,好象两夫妻在吵嘴。后来听到春耕大声叫“肖炳恒啊!”他以为被春耕发现了,心里一紧,赶紧离开,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回谷里去了。 “唉!”肖炳恒离去,码头上有人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是撑船离岸的声音;然后是船桨拨水的声音。 是谁这么晚还来码头呢?一条黑影带着这样的疑问,从木棚后面的走廊中窜出来,匆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他又是谁? 39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很快开朗的原因竟是,她认为挨老公打是为自己喜欢的肖炳恒。) 冷不丁今天比往常更早地天不亮就开了门。他知道今天女婿女儿一定要回来的。当昨晚打了牌回来的群英嫂特意跑过来,敲开门把春耕两公婆吵架的事告诉花枝俏后。他两夫妻就再也睡不着。 “丁丁,你说,小两口结婚才几天啊?就吵架。”花枝俏生气地说。 “公婆吵架是常事,没啥大不了的。”冷不丁安慰说:“俏俏,你放心睡吧!由他们去。” “我睡不着。”花枝俏说完就可怜巴巴地望着冷不丁。这是一道让人心软的,绵如春雨的眼神。冷不丁为此痴迷了不知多少个秋冬,而且将继续一直的痴下去。 “要不,我去看看。”冷不丁皱了皱眉。 “嗯!”花枝俏的心情明显迫切。 冷不丁起床关门出去,过河来到码头的时候,发现女儿店门口站着一个人。他先是猛吃了一惊,以为有贼。可当他借着木棚缝隙里射出的灯光,看清是肖炳恒时,这一惊就更加的猛。“以肖炳恒的为人,偷东西绝不可能。不偷东西不等于不偷人,难道他和琼艳有染?”冷不丁一念及此,不禁心急如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啊!搞出问题,这冷家的脸面该往哪搁?他正忧虑着,忽见肖炳恒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看到肖炳恒张张惶惶的神情,他的怀疑就进一步加深了。他哪里知道人家张惶的原因,只是因为丢了一袋女人的衣物呢? 所以说,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总是这样的阴差阳错。用怀疑的眼光去看问题,以怀疑的态度去处事情,都是荒谬和不负责任的。 当下,冷不丁按照片面的逻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认为肖炳恒和女儿确是有问题。他轻声叹了口气,离开了码头。这就是上一章节所提到的,那声叹息的由来。而听到这声叹息的只有一个人,他到底是谁? 冷不丁回到家里,把看到的情况跟花枝俏说了,两夫妻就一夜焦急地等到天光。春耕果然早早地过来,扔下一包东西,二话没说就气冲冲地走了。 冷琼艳知道春耕起来,心里有气便没有理他。春耕收拾起那包东西出去,她也没喊他。她知道他要去告状,但不知他告到亲父母那还是岳父母那。反正自己没做亏心事,随他告哪都不怕。只是自己白挨了巴掌,又被老公霸王硬上弓。这让她感到难受,认为自己受了屈辱。但想到自己发情时的确有叫肖哥,遭春耕施虐也并没有感觉不爽,她很快就开朗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很快开朗的原因竟是,她认为挨老公打是为自己喜欢的肖炳恒。 想想这人啊,如果不依道德伦理的准则,那短长曲直,是非黑白,真的无法判别。 冷不丁和花枝俏吃完早饭过来,见女儿在照常看店。虽然脸颊弱显红肿,依然明澈的眼眸里居然还带着喜色。他们就省了许多安慰的话,只是旁敲侧击地告戒女儿生活要谨慎,做事别出格。说着说着就遭到了冷琼艳抢白:“我说爹妈,你们犯糊涂不是,我不就是捡进了一包惹祸的东西么?他神经病似的疑神疑鬼,还莫明其妙地冤枉好人。我忍了让了也就算了,他还恶人先告状。你们要向着他,他可就翻天了。整天整天不落屋,说他两句就打东西。看看,连柜头玻璃都打烂了。还不得自家出钱修。” 冷不丁根据自己的判断,认定女儿冷琼艳与肖炳恒之间必不清楚。站在男人的角度,老婆红杏出墙谁也无法接受。因此冷不丁内心是向着春耕的。但为了避免尴尬,他不想把话讲穿,只是绕着圈子说:“事情过了就算了,两个人都约束一下自己,好好过日子。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惹的人莫惹。” “是啊!夫妻日子长久,别生出那么多事来。”花枝俏语重心长地说:“建立一个家庭不容易,你们要互敬互爱,别闹矛盾,搞到父母操心。” 冷琼艳似嫌父母唠叨,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别说这么多了。你们都分不清谁是谁非。” “什么事啊?琼艳!是不是春耕欺负你了?”连莲这个时候带着家公家婆一起过来,肯定也知道春耕昨晚和琼艳吵架的事了。他走近冷琼艳,一手扶着她瘦弱的肩膀,一手轻抚着她发红的脸庞,“琼艳,你一天到晚守在店里辛苦,春耕一日到夜在外头转悠,谁好谁坏做妈的清楚。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看妈帮你收拾这小子。”连莲跟冷琼艳说完这番话,又转头对站在身后的家公家婆说:“爹妈!你们在这帮琼艳看店,我带琼艳找春耕去。这家伙是嫌日子好过了,不修理一下怕是不行。” 任敬贤的父亲点了点头,“嗯嗯呵呵”的应付着。 “春耕呢?我没看见春耕哩!他跑去哪了?”任敬贤的母亲似乎更关心她的孙子。 “妈!这是干啥哩?搞那么大阵仗。被人家看到,还以为咱们家咋的了。”冷琼艳亲昵地拉着连莲的手,使劲摇了摇,眸子里满是央求,“妈!你们都回去吧。这没事。” “是啊。这全家出动的,被村里人一传,还不弄邪乎了?”连莲脑子里这么一醒神,马上拉着家公家婆出了店,“爹妈,我们回去吧,啥事都没。” “群英嫂昨晚不是来家里说,春耕和琼艳吵架了吗?原来尽是造谣!”任敬贤的母亲会过意来,对老头子说:“年轻人的事,就像小孩过家家,别理这么多。我们走。” “走吧!走吧!”任敬贤的父亲一点也不糊涂。 “俏俏,我们也回去吧。”冷不丁明白女儿的心事,牵着花枝俏出了店门。 “琼艳,没事就回家陪妈说说话。”花枝俏在门口回过头来说。 “嗯!”琼艳扬了扬手。 连莲冷不丁一干人等上船过河的时候,看到对岸码头上等船的人多得一船也装不完。男女老幼,全是村里的。他们远远看见连莲冷不丁两家人都回来了,立即一哄而散。人群中当然也夹杂着群英嫂和杀猪匠老张。 “还好,没被人看到笑话。”连莲心里暗暗庆幸。 40 (连莲虽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同时想到了应英宁和肖炳恒。究竟谁和谁啊?她大脑一片空白。) 冷不丁夫妇回到家里,心却还留在码头上。他们放不下自己的孩子。这灿若春花,明如秋月的三女儿,自小就是他们心中的骄傲。被夫妻俩当成是心肝宝贝。真的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握在手里怕飞掉。 “丁丁,春耕拿来这包东西到底是咋回事哩?”花枝俏满眼忧郁地问,“难道是琼艳花太多钱买衣物,没跟春耕商量过?可是,根据春耕以往的为人,不会这么小气的啊!难道春耕他变了?” “别瞎猜了,没听琼艳说这包东西是捡的吗?琼艳是不会撒谎的。”冷不丁说这话时明显不足底气。他不敢直视花枝俏带着疑问的目光,因为他根本无法判断这包东西的来历。 “捡的。可咱们村没人会这么大手脚买东西的。是谁丢的呢?”花枝俏满脸困惑,“再说这东西,也不能放咱家里继续惹祸吧?” “俏俏,走吧,跟我到山上割薯藤去。这包东西我晚上再处理。”冷不丁拿定了主意。 “哦,好吧。”花枝俏被动地答应着。 当下,两夫妻带齐必要农具,往山上干活去了。 夜深人静,连莲半夜和老公干完事起来上厕所,她刚下床,就听到隔壁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断定不是肖炳恒,因为肖炳恒的脚步声因稳而重,这一点她非常熟悉。可今天这脚步声却是因浮而轻,这绝对不是正常走路的步法。 “敬贤,起来,有贼!”她附着任敬贤的耳朵低声说。 任敬贤先是吃了一惊,马上又镇定下来,“真是胡说八道,咱们村从我懂事到现在,就没出过贼。” “要不就是来听床的。”连莲估摸着说。 “开什么玩笑,说这么邪乎。没这事!”任敬贤不以为然。 “敬贤,别不信。你相信我的耳朵,起来看看。”连莲用力拉起了光着屁股的任敬贤。 任敬贤无奈,只得穿好衣裤,和连莲一起开了大门出来,月朗星稀,村野一片空荡。乡村的子夜,莫说人影,鬼影都没。 “小莲,还真有问题。”任敬贤站在肖炳恒的门口向她招手,“你来看,这里有包东西。” “看看是啥,有情况就报公安。”连莲大胆,走过来打开,借着月色一看,净是女人的衣物。而且是全新的。是谁这么晚丢这包东西呢?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夫妻俩面面相觑。 连莲正在努力拼凑刚才的记忆,想理出一点头绪。突然眼前闪过一点亮光,她看到村口亲家冷不丁的窗户亮了灯。她立即记起了刚才的脚步声,虽然放轻了,但这节奏,绝对是冷不丁的。他这么做,是想干啥呢?连莲犯起了迷糊。 “敬贤,你把东西包好一下,留在这。我们回家睡觉,别理它了。”连莲说完就往自家屋里走。 “嗯。”任敬贤迅速包好袋子,随即跟着连莲进了屋,关门熄灯就寝。 眼前发生的事,不只是一向明白的任敬贤满头雾水,连莲这个从来精明的女子,同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肖炳恒丢了东西,非常心痛,睡得很不踏实。他很早就起了身,扭亮充电台灯一看手表,才早上三点多。他希望自己掉的东西还在路边某个地方,只要自己再仔细些,或许能找到。他端详了一会躺在身边的胡仙,发现她睡得十分的安稳,这使肖炳恒心中获得很大的安慰。他帮胡仙盖好被子,关掉台灯爬出岩洞,离开了迷人谷。 他从谷中沿路寻找一直来到码头,还是一无所获。看来损失是注定了的,这都不打紧,只是对不起心爱的胡仙。他刚有这个念头,心就有些发凉,身上就觉得冷。而使他更具冷感的,是将入冬的寒气。他看到草上,树上,自家木棚上,到处打上了白花花的霜,一轮清月下,泛着蓝莹莹的光。他怕冻着胡仙,想回家拿床被子,就推车上了船。 肖炳恒来到自家门口,第一眼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袋子,心里那个高兴劲啊!简直无法形容。 是谁这么好心呢?又有谁知道这东西是我丢的呢?难道是琼艳?可她不会起这么早;难道是老张?但他心没有这么好;难道是群英嫂?她风格一样不会这么高。那么到底会是谁?他想不到。想不到就算了,先看看东西有没少。肖炳恒上前打开塑料袋一检查,发现一件不漏。 他开门拿出一床厚厚的棉被,连那袋衣服一起,结结实实地捆在车后架上,驱车离开。 连莲听到摩托车声就悄悄起了床。她没有开灯,透过窗户看到了肖炳恒取走东西的全过程。从他的表情上判断,连莲肯定东西是他的无疑。可是,这小子神神秘秘的搞啥哩,莫非他搭上了谁家的女人?突然一个想法冒出来,把连莲吓了一大跳,该不会是咱家琼艳吧! 再说冷不丁趁着夜色,深夜将春耕扔下来的这包女人衣物,偷偷放在了肖炳恒的门口。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回屋后一直没有睡。直到有摩托早早从门口经过,他隔着窗户玻璃看到,肖炳恒将那包东西和棉被绑在一起,带进了“迷人谷”。他又一次轻声叹了口气,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连莲起床煮早饭的时候,见炉子已经打开,灶火快升起来了。家公家婆正在门口操练着从城里学回来的太极拳和老年舞。而且有姿有势的,看来已不是新手了。 “爹妈!你们在城里这几年,都学到功夫了。这东西耍起来还蛮好看的。”连莲赞起公公婆婆来一点不拖泥带水。这样乖巧的媳妇不讨欢喜也难。 “哦,哦,才学会一点点,献丑了。”婆婆骄傲地谦虚着。“小莲,起这么早干啥?我煮好早饭叫你,去睡吧!” “我睡不着了,想起春耕和琼艳的的事。”连莲脸上的笑意渐被愁容覆盖。“妈!依你看,他们是为啥事吵架哩?” “这个,”婆婆收起了刚刚拉开的架势,拉着连莲进了厨房。她洗好锅子放好水,盖上了锅盖,“小莲,这夫妻吵架通常有三种原因。一种是发脾气,那是性格合不来;一种是发穷气,那是日子不好过;还有一种哩,”婆婆刹住话茬,走到厨房门口,谨慎地朝外面望了望,跟着关上了门。 “还有一种是啥?”连莲着急地问。 “发情气。就是说夫妻之间出现了感情危机。头一种情况是天天有架吵,但都是嘴巴上的功夫,不会很厉害;第二种情况是夫妻少说话,埋头生闷气,也不会很严重;第三种情况就十分危险了,没听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么?发生这种情况的话,夫妻打起架来往往是不顾生死!”婆婆满脸愁容的说:“你看店里的柜台都打烂了,琼艳的脸也被掴红了,我想...” “照妈这么说,八成是后一种情况了。”连莲沉思了片刻,接着说:“春耕的事我不太清楚,可是琼艳她一天到晚呆在店里,她从未和什么人有过于频繁的接触,问题一定是出在春耕身上。”连莲虽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同时想到了应英宁和肖炳恒。究竟谁和谁啊?她大脑一片空白。 “凡事不能这么绝对。这男女之事,心若是背着,走往再勤也没用;心要是向着,一搭就上。”婆婆洗了一竹筒米倒进锅里,用锅铲搅匀了,重将锅盖盖好,压低声音说:“小莲,妈说句难听的话,春耕新婚那夜闹洞房时我就发现,琼艳和肖炳恒一唱一合的,关系很不寻常啊!我敢肯定,琼艳的心是向着他肖炳恒的。” “群英嫂,这么早啊!”公公故意提高的嗓门大得惊人。 连莲赶紧停止和婆婆的交谈,走出了厨房。 “连婶,你家春耕对岳父母倒是孝顺啊!昨天一大早就提了一包东西送去。他有没有送点啥给自家父母呢?”群英嫂自己找了张小方凳在客厅里坐了下来,不等连莲回答,又拉开了话闸,“春耕这店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买东西的人跟赶集似的跟着来。还有每天上午下午都不少于一桌扑克,一桌麻将。晚上最少一桌,抽水的钱都不得了。这钱也古怪,好象长眼睛似的,专往肥处钻。你家越有钱,琼艳就越赢。还好我没输。最不走运的就是柏村下和黄泥岙那两个背时鬼,输了几千块。那派出所的想来捉,门口的人见到陌生的车子,一吆喝就都散了,捉个屁。” 群英嫂放鞭炮似的把话说完,就自已到饭架上的茶缸里,舀了勺冷茶倒茶杯里一口气喝光。然后放下茶杯,用手抹了把嘴,“不跟你们说了,回去煮饭。”她象演单口相声一样,唱完就走了。 “广播完了?”婆婆从厨房出来,笑着问连莲。 “嗯,真是个喇叭!”连莲答。 春耕晚上才和老婆吵了架,怎么可能早上就去送东西呢?连莲回想起群英嫂的话,经过一番分析,思路渐渐明朗起来。她认为开始是肖炳恒买了东西送给琼艳,春耕发现后夫妻吵架,春耕提了东西去冷家告状,冷不丁趁深夜无人把东西扔回给肖炳恒。如果真是这样,将如何收拾?连莲突然觉得心里有了负担。 41 (物是人亦是,往事历历。应说恩断情该绝,记忆啊!又总是那么深刻。) 应英宁一觉醒来发现时间还早,想睡多一会,但是睡不着。她没有着急起床。想到正值青春灿烂热情洋溢之际的自己,竟落得孤芳自赏,独守空闺,她心里特觉压抑。忽然有人敲门,“哪位?”应英宁问道。 “开门啊!应姐,我是春耕。” “春耕,这么早啊!”应英宁衣服也没穿从床上弹起来开了门,待春耕进来以后马上将门栓上了,“你来得正好,姐还没睡醒,快陪姐睡会!” 春耕求之不得,“姐,想我了哦!” “嗯!”应英宁几乎是带着哭腔。 “那我就留下来不走了。”春耕内心开始排斥老婆冷琼艳,说这话时一点也不含糊。 “说话算数!春耕,姐就是一个弱女子,你千万别骗我啊!” “嗯!我不骗你!我喜欢你!”春耕说着将应英宁的头搂进了怀里。 一番鱼水之欢,春耕和应英宁再次体会到,身体节奏的完全一致及精神情感的充分协调。他们彼此都觉察到,谁也不能离开谁;谁也不舍离开谁。 应英宁递给春耕一把钥匙,“你拿到市场上配一把,以后就自己可以开门了。我赶时间上一班,不陪你吃早餐了,你自己安排吧。” “好的,拜拜!”春耕扬起手掌摇了摇。 “爱你!拜拜!”应英宁手掌扬起摆了摆。 应英宁走进写字楼,来到自己的办公台前,刚想坐下,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是周围打来的,她抓起话筒,“台长,找我有事啊?” “嗯,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好的,马上到。”应英宁从手包里掏出化妆合打开一照,里面的小圆镜立即映出一张光彩照人的脸庞。她给镜子里的自己,报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后,装起化妆盒,自信地向台长办公室走去。 她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周围的声音。 应英宁推门进去,门就自然关上了。“台长,有任务?” 周围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客户说:“我来介绍一下,这,” “汪峰!是你啊!”没等周围说完,应英宁就惊奇地尖叫起来,“好久不见你了。” “是啊!近来都好吗?”汪峰伸手过来握。 应英宁抓住用力摇了摇,“还好吧。怎么电话都不打一个呢?” “哦嗬!原来你们认识。”周围脸上的微笑很职业,“英宁,坐下来谈吧。” “换了手机号,把你的号码给弄丢了。”汪峰解释说。 “有什么事可以为你效劳哩?”应英宁随手挪过一张凳子,面对着窗户坐下来。 “汪董的‘天与房地产有限公司’拟在城南闹市区建一座商城,想拍个短片预告一下,你跟他去看看吧!”周围说着话 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很忙碌的样子。他当然不是在逐客,而是觉得把汪峰交给应英宁应付更妥贴。 应英宁最懂台长的意思,站起来招呼道:“汪董,事业做大了啊!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周台长,我们先走,谢谢你的支持。”汪峰站起身跟周围寒暄了一句,就跟应英宁一道走出了广播电视大厦。 “上车吧!”汪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打开了黑色标志的车门。 “你在前面带路吧。我开采访车。”应英宁指了指停在旁边的银色面包说:“上面有仪器。” 汪峰将车倒了一段,又开回原来的位置停住了。他走下车朝车轮看了看,发现左后胎瘪了。 “咋了?汪峰。”应英宁调转车头,从驾驶窗探出头来问。 “胎没气了,可能压到钉子,你等我一下。”汪峰掏出手机拨通了修理厂的电话。 “英宁,坐你的车去吧。老地方办公。”汪峰过来上了应英宁的车,“不凑巧,开汽修厂的朋友说正忙着,下午才有时间过来。” “裕丰么?”应英宁向汪峰确定去向。 “嗯。”汪峰掏出一包大中华来,启开封,问应英宁:“吸烟吗?” “不要,我不会。” “其实我也不爱抽烟,都是为了应酬。”汪峰将抽出的烟又装了回去,然后将整包烟放在了挡风玻璃下。 “你今天需要我做点啥呢?”应英宁一边盯着路面一边问:“是要包装公司形象,还是宣扬物业优势?” “两者兼顾吧!英宁,你帮我策划一下。公司挂牌不久,我经验不是很丰富,很多制度待完善。刚标下一块商业用地,我用它来建一座商城。”汪峰将头仰靠在沙发上,展了展身子,接着说:“全部工程计划都批下来了,筹划小组已经成立。准备下个礼拜一举行奠基仪式,邱书记答应亲自为这个本市位置最佳,规模最大,前景最远的现代化商城剪彩。” “汪峰,你真能干!”应英宁由衷地赞扬道:“少年得志,年轻有为啊!” “还年轻,快三十岁了!再不做点成绩,就要过而立之年,我还真怕会虚度了光阴哩。”汪峰认认真真地说。“能干就更谈不上,全靠朋友帮忙。 裕丰中介所的牌匾闪着旧日的光泽,窗前的风景树还染着过去的颜色。应英宁在门口停了车和汪峰一起下来,推开门进去,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应英宁顿觉心中一阵隐痛,物是人亦是,往事历历。应说恩断情该绝,记忆啊!又总是这么深刻? 汪峰翻出所有的资料给应英宁看,并向她解释了详细计划。虽说很多内容涉及商业机密,但汪峰对她却是毫无保留。她为他担心,想提醒他这样做未免太不谨慎。但她转念一想,一个行事太不谨慎的人,又怎么会有今日如此巨大的成就呢?也许用人不疑,慧眼识英雄,才是成就他辉煌事业的根本原因。 “汪峰,你的建筑效果图和楼盘模型都做好了么?”应英宁四顾看了看,似在寻找。 “都做好了。全部在模型公司和建筑效果图公司。等工地上建好了临时筹备处,再搬过去。”汪峰将资料收起来,放回抽屉里,“英宁,坐下喝杯菜吧!” “不喝了,你带我去看看那块地吧。”应英宁没有落座的意思,用征求的口吻对汪峰说。 “也好,顺便带你去看一下楼盘模型与建筑效果图。”汪峰说。 “香满楼”湘菜馆里,四周墙壁上书满了伟人的诗词,厅柱上挂着一串串鲜红的辣椒和一把把留着半截苗杆的大蒜子。汪峰和应英宁找了张靠墙的方桌,面对面坐下来。 “英宁,很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近来工作比较忙,我经常是打电话叫快餐。”汪峰说着招呼服务员点菜。 应英宁望着汪峰胖得依旧亲切又贴切的脸庞,笑眯眯地说:“可是,不见你瘦啊!” “身体还可以吧。忙,但是不累。”汪峰憨笑说:“事业对男人来说,也有兴奋剂的作用,做起来不觉得辛苦。” “你,有另一半了吗?”应英宁关心的语气里夹着伤心。 “一直忙不过来,没想过这个。”汪峰明白应英宁的心情,就转移话题,“英宁,久别重逢,喝一杯吧!” 女服务员过来倒酒的时候,手有些抖,竟不小心碰翻了汪峰的杯子,啤酒流得满台都是,还溅了不少到汪峰的黑色七匹狼茄克上。她赶忙拿了抹布来将桌子擦干净,又从衣兜里掏出纸巾想帮汪峰擦衣服,但她犹豫了。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吧,就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汪峰觉得服务员马虎,有些生气。可当他看到她的窘态时,这气就消了。他注意到她虽然穿着普通的工作套裙,但她狐媚的眼神;妖艳的红唇;火辣的身材,令汪峰顿觉神清气爽,耳目一新。他心中怦然一动,暗忖,这么漂亮的女孩做餐馆服务员,简直是暴殄天物。 “没事了,你忙去吧。”汪峰温和地说。 “你是——”应英宁脸上突显惊愕,她认出了眼前的服务员。但她不想让汪峰知道她和这个服务员认识,就接下来说:“你是怎么搞的嘛?这么不小心!” 听应英宁这么一说,女服务员吓白的脸色才慢慢转红了。她重新拿了个杯子,给汪峰倒满酒,又感激地看了一眼应英宁,才放松绷紧的神经,离开了。 她为什么发抖,为什么紧张?为什么脸色发白,她是谁? 42 第四十二章 (应彪意识到自己此刻此际,抽着的已不再是烟,而是身份和地位。) 应英宁刚将汪峰送到广播电视大厦门口,就接到了弟弟应彪打来的电话:“姐,我找你有事。”电话那头应彪的声音很沉闷。 “我刚送一个客户到广电大厦门口,你过来吧。” “我摩托车摔坏了,你来接我吧,我在汽车站门口。” “彪子,你没事吧?你等等,姐马上就来。”应英宁朝站在标致车前正打电话的汪峰说:“汪峰,你工地奠基那天我来现场拍摄采访,你提前两三天通知我。我弟弟找我,我先走了。” “好吧,再见!”汪峰打完电话,朝她扬手致意。 “再见!”应英宁架车飞快离开。 应英宁来到车站,看见弟弟无精打采的,站在一棵刚剪过枝的法国梧桐下,她心里一阵酸痛。她伤感自己摸爬滚打几年来,没孝敬好父亲,也没照顾好弟弟。 “上来吧,彪子!”应英宁亲热地喊。 “姐,我,”彪子爬上车来,欲言又止。 “你没伤着吧。”应英宁担心地说。 “人没事,车摔坏了。”应彪说话时额头冒汗。 “人没事就好。开摩托车要小心啊,分分钟有危险。”听应彪说人没事,应英宁就放心了。 “我没钱修车。”应彪头勾得很低。 “彪子,你真走运,姐昨天刚领了一千二百元工资,你拿去吧。”应英宁从手包里掏出一个工资袋递给应彪,“够了么?不够我去银行取。” “应该够了。” “你吃饭了吗?头上出这么大汗,不会是生病了吧?” “吃过了。刚跑过来,有点热。没病。”应彪正想下车,突然间发现了挡风玻璃下的中华烟,“姐!你也抽烟了?” “没啊!刚才那客户丢车上的,你要就拿去抽吧。不过烟不是好东西,你少抽点。” “嗯。”应彪将烟装进兜里,“姐,你去忙吧。我下车了。等会要去接摩托。” “好吧!有事给我电话,多帮爹做点事。” “嗯”应彪点头下了车。 应英宁远远看见有交警过来,哧溜一声把车开走了。 豹子在家里一直睡到下午两点还没有起床,他哪里都想去,又哪里都不敢去,因为钱都输光了。他知道应彪身上钱已不多,也不好意思要,就死赖在床上。豹子不是好人,因为全村人都认为他坏。曾因偷盗罪被公安逮去,号子里蹲了两年出来以后,名声就坏了。小事不想做,大事做不了,终日与些好勇斗狠,打架闹事的人为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心想着发横财。父母拿他没法,只得任由他去。 “豹子,出来。”应彪骑着摩托在门口喊。 “彪哥,进来坐吧!我还没起哩。”豹子听到应彪的声音,狗蚤一样从铺上弹起来,赶紧穿衣服。 “晚上去干啥了?”应彪进来白了他一眼,坐在床边的木沙发上。 “彪哥,枕头边有烟,我去洗把脸。”豹子一边系皮带一边出了房。 应彪点上一支,那些想打广告的老板落在他姐车上的中华烟。说老实话,这么昂贵的烟他从来没抽过。要说一包两包的,也不是买不起。只是这一烧便没的东西,凭什么卖这么贵呢?这不摆明是骗人么?他找不到接受的理由,就硬是犟着一直没买过。但在他内心,中华烟的神秘色彩却是愈来愈浓。今天有幸点上一支自己心中一直拒绝,又一直向往的中华烟,肺腑中竟莫明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肃然起敬的虔诚。他试着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就象亲到烟圣轻侮地翘起的脚趾,立马领略到凛凛生威的霸气。应彪意识到自己此刻此际,抽着的已不再是烟,而是身份与地位。 “彪哥!你哪弄来的中华烟啊!”豹子收拾完进来,紧盯着应彪手上的中华烟,眼里发着绿光。 “应彪从他眼里读懂了什么叫做崇拜,也体会到什么叫做征服。“来一支吧!”他向豹子甩过去一支烟。豹子居然没有马上去接,而是待烟往下落的时候,突伸右手,倏出食指和中指,在烟即将落地的时候把它夹住。整个过程说起来话长,看起来却是行云流水。 应彪开始看他不接,以为他犯傻了。但豹子后面的动作,却让应彪直接犯了傻。 “豹子,你什么时候有这手功夫?他X的看武打似的。”应彪用吃惊的眼神看着豹子,突然间感到,这个悉彻熟透的朋友,竟然有些陌生。 豹子似乎从燃着的中华烟里找到了感觉。他没有注意到应彪眼中的疑虑,自鸣得意地说:“这算个屁!还有更厉害的,只要你不反对,还怕抽不起这东西?”他吐出一个烟圈,再看着它消散。 豹子刚才露的这手功夫,的确是神乎其技。但他到底还有什么神乎其神的本事呢?只要我不反对,抽中华烟都不当回事,会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手段?莫不是重操旧业,继续做回梁上君子吧!应彪这样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你昨天有冇去码头打牌?”应彪问。 “打个鬼!没这个,怎么去?”豹子右手拇指肚和食指肚搓了搓,做出数钱的手势。 “哦。”应彪掏出钱包,拿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豹子,“今天早点去,打稳点,不可能天天输的。” “再输我退出赌坛!”豹子使劲抖了抖手上的人民币,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他瞄了一眼应彪,诡秘地说:“这是三只老母鸡啊!” “我昨天也没去,在家睡了一天一夜,可怎么也睡不着。”应彪摇了摇头说:“哎呀!这没钱的日子真不好过。” 那你今天上午去了城里?”豹子试着问。 “你咋知道的?”应彪的回答肯定了豹子的推测。 “这还不简单,找你姐借钱呗!我要有个有钱的姐姐就好啊!”豹子说这话时,神情有点沮丧。 “傻瓜!这想得到的么?”应彪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别拖拖拉拉了,我们走。” “不一定会开。”豹子说。 “为啥?”应彪不解。 “两公婆前晚才吵了架。” “不就拌两句嘴么?有啥大不了的。” “后面吵得凶哩!你哪知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应彪表情变得冷漠。 “噢,”豹子像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又不敢瞒应彪。就红着脸说:“彪哥,不好意思,前天晚上你送我回来,我等你走后跟着出了门。” “去哪?” “码头啊!” “干啥?” “不是没钱了么,我想去旁边那间老是没人在的修理店,搞点值钱的东西出来卖。” “你还想坐牢啊!有没搞?”应彪语气明显加重,“兔子不吃窝边草,有本事去外面搞。” “好在没搞,搞就麻烦了。”豹子张嘴吐舌,装出后怕的样子。 “快说。拖泥带水的。”应彪极不耐烦地说。 “我当时看到小店还未息灯,就躲在靠河的窗子下听动静。你猜我听到什么了?”豹子有意吊应彪的胃口。 “有屁快放。”应彪被豹子说得屏住了呼吸。 “开始在吵架,好象是怀疑老板娘偷了野老公;接着有人骑摩托过来;接着听到店老板叫肖炳恒;接着有人骑摩托走了;接着码头上有人叹气;接着是叽哩嘎啦干那事的声音。”豹子歇了口气,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说也奇怪,都这么夜了,那些人来码头上干啥哩?再说店老板搞自己的老婆,也犯不着这么用力吧?水牛犁田似的,弄得整个木棚都在摇。我本想听多一会,但心里虚得很。听到河里划船的声音,就马上离开了。” 原来,前晚码头木棚走廊窜出的那条黑影,是豹子。 43 (十赌九输,这话乍听起来像是劝人远离赌博。事实上很多人沉迷赌博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句话。) 应彪和豹子来到码头的时候,约摸下午三点钟光景。麻将已经开始了,另有五六个人在斗牛,场面很热闹。冷琼艳见应彪和豹子过来,热情地招呼:“彪哥,豹子,昨天怎么不过来啊!很多人等你发工资哩。” “呵呵,昨天跟彪哥去街上赌大钱了。”豹子撒谎不用打草稿。 “再发工资就破产了,总得让我们赢一回啊!”应彪说这话时象是许愿。 “好吧!那彪哥今天赢多点。”冷琼艳顺风转舵,满面春生,脸上找不到一点夫妻吵过架的痕迹。 豹子跟应彪一样,是背时鬼。这段时间输了不少钱,这点,竹林村凡是打牌的人都知道。所以,豹子做牛庄的时候,在场的人都买。就连平时不怎么爱赌的人,也一窝蜂凑上来下注。冷琼艳同样不甘落后。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跟豹子和应彪赌钱就是有得捡。 十赌九输,这话乍听起来象是劝人远离赌博。事实上很多人沉迷赌博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就是说如果有九成的人在输,赢的那一成人,必定赢钱很多。换句话说,如果有人输钱很多,就一定有人赢钱不少。参与赌博的无不想成为少数赢家之一。至于风险,只要投资,就会存在。所以,靠劝的方式想达到戒赌的目的,无非是天方夜谭。而那些现身说法,打着反赌旗号,揭示赌场黑幕和千术的所谓赌王,只不过是一些想赢钱又怕砍手,借反赌忽悠官府的江湖骗子而已。真正的赌王是不会轻易离开赌场的。他们就算财产输光,就算身陷牢房,也不肯输掉赌王的风骨。如同文人不忍丢掉笔杆,武士不舍弃掷刀枪一样。当然,现实生活中这样的赌王是不存在的,因为法治的国家,不会给他留下生存的土壤。赌王的说法于本章中,也仅仅是一种文字虚构而已。 经过一段时期的熬煎,豹子终于拔开云雾见到了青天。他今天的手气很好,好到令现场所有参赌的人都输得头上冒冷汗。好到他自己头上也冒汗,但这汗是热的。大约个半钟的功夫,豹子赢了近两万元。他收了庄不打,抖抖索索的将钱装进裤兜里。看样子是怕输回去不敢再打,在场的人的确是这么看他。 “豹子,钱还怕赢多啊!开多一会嘛,又不是没人买。”群英嫂这么一说,就有很多人跟着吼,“开多一会嘛,又不是没人买。” “不来了,晚上来搞。”豹子给了琼艳三百元台费,这对冷琼艳来说,仅仅是输钱总数的一个尾巴。 豹子跟应彪回到黄泥岙,将裤袋里的钱全掏出来要应彪帮着数。末尾一合计,共一万九千七百元。如果加上给冷琼艳的三百台费,连本带利刚好两万元。 “咿呀!这人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豹子的神情似乎还沉浸在赌博的气氛中。他朝应彪扮了鬼脸,眼珠子调皮地逆时针转了一圈。高兴地说:“这老母鸡今天总算生蛋了。” “今天你这手气,红得有点邪门。盘盘都翻倍,不是八点九点就是牛牛,吓死人!”应彪龇了龇牙表示吃惊,然后拍了拍衣兜说:“我九百多块钱,都输给你了。” “嗯,我知道。每个人都输,你怎么可能赢哩!”豹子说着将手上的百票一分为二,递给应彪一半,“彪哥,就这样分了,我拿多几百块零钱,一会去街上玩。” “你赢钱是你的,干嘛给我?我不要。”应彪将钱递了回去。 豹子一手挡住,生气地说:“彪哥,你这就不厚道了。这段时间本钱,用钱,油钱全是你出,你怎么不可以要?” “可是,”应彪一时不知怎么答他。 “可是什么!咱兄弟之间讲的是义气,钱不必要分得这么清楚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实说,这钱彪哥你不肯要,我也不要。干脆点把火烧了。”豹子掏出打火机来,样子不象开玩笑。 “好吧,我要了,烧了晚上没钱买烟。”应彪有点为难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将钱塞进了衣袋。“豹子,不瞒你说,我上午这本钱是从我姐那骗来的。我第一次跟她撒了谎,额头直冒汗,她当时还以为我生病了哩。” “好啊!彪哥。你也懂得撒谎了。”豹子拿腔捏调地说:“这撒谎一开头就没有结尾。就跟做鸡一样,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后卖起来就不再觉得别扭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比喻得这么恶心。我不是逼得没有办法才骗我姐的么。”应彪似心存内疚,一脸的无奈。 “不说这个了,街上潇洒去!”豹子急不可耐的样子。 “嗯。”应彪答。 应彪发动摩托,拉紧前刹,一加油门,摩托车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一声闷哼,载着两个年轻人以及他们的兴奋,飞快地奔向市区。 走进紫气华光,金壁辉煌的红叶酒店中餐厅,应彪就象城里人进山一样,一切都希罕。不同之处是,进山的城里人是在希罕沉实和宁静。而他希罕的却是浮华与喧嚣。 豹子拉着应彪选了张中桌坐下来,服务员就拿着写单的笔纸过来了。 “请问几位?”服务员语如莺歌。 “就我们两个。”豹子刚说完又改口,“可能三个吧。” “还有谁?”应彪问。 “我师傅。”豹子答。 “你啥时候拜师傅了?学的啥?”应彪不明所指。 “哦,说错了,是一个朋友。”豹子纠正说。 豹子点了九菜一汤,要了一打青岛啤酒。 “要立即上菜吗?”服务员礼貌的问。 “炒上来吧!”豹子态度很亲切。 服务员点点头微笑着离开。 “彪哥,你坐会,我去收银台打个电话,看我朋友过不过来。”豹子说着起身去了收银台。 菜才上了一半,豹子的朋友就过来了。一见来人矮墩墩胖乎乎,满脸横肉,手腕上还刺着蝎子,应彪心里就不舒服。 “彪哥,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叫曾永禄。”豹子热情地介绍说:“因为他家开了个卤肉店,出来走的人都叫他卤肉。” “彪哥,幸会幸会。豹子在号子里就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十三岁就整瞎了人家的眼睛,是个狠角。”卤肉油腔滑调的,口齿非常伶俐。 “卤肉?”应彪略带疑问的口气,表现出他情绪上对这位新朋友的抵触。他心里在想,什么卤肉,卤猪差不多。 “嗯!在街上提起我的名字,没有几个不知道。”卤肉拍了拍胸脯,满有把握地说:“在街上遇到什么麻烦,只管找我。我全部给你摆平。” “全部可以摆平?混得这么牛 B?”应彪打了个响指,“以后真有事找你,你别躲啊!” “没那种事。朋友有难,两助插刀,在所不辞。”卤肉信口开河。 “服务员,过来倒酒。”豹子吆喝。 觥筹交错之后,杯盘狼藉。三个人酒足饭饱,豹子买了单,然后直接到前台开了三间单房,各自就寝。 午夜时分,豹子叫开应彪的门,带进来一个学生模样的俏娇女孩。 “豹子,你这是干啥?”应彪好象还没睡醒。 “干啥都行,给了钱的。彪哥玩开心点,别浪费了。”豹子说完带关了门。 女孩随手上了栓,动作有点夸张。 “喂!你慢点。”应彪没见过这阵仗,心里有些慌,紧张地说:“你年纪不大啊!还在读书吧!” “读书?你去啊!”女孩用动物园看大猩猩的眼神盯着应彪,不无嘲讽地说:“大哥,你也不老,为什么不读书呢?” “你咋知道我不读书?”应彪感到奇怪,迷惑不解地问。“难道你会看相?” “大哥,别当我蕃薯好不好?象你们这般年纪,住酒店,找乐子,不要给钱的呀?这是学生玩得起的吗?告诉你吧,我干这行都两年了。来玩这个的,有初中生,有高中生,唯独没有大学生。” “这是什么原因呢?”应彪满脸茫然。 “简单啊!大哥。中学生成熟期不等,父母跟得紧,学校管得严,搞得不好还会犯法。大学生就不同了。法律允许结婚,身体思想成熟。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打着爱情的幌子相互玩弄。别说他们没钱,有钱也不会来这里消费。” “哦!是这么回事。”应彪感觉自己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就象个傻冒。 “别哦了,大哥,洗澡。”女孩催促道。 “我,不习惯。”应彪身体微微发抖,嗓音也在打颤。 “小弟弟,别怕,等会姐给你一个红包。”女孩笑吟吟地说。 社会上许多丑恶的现象,之所以屡禁不绝。不是相关的法律不够严肃,而是人们的态度不够严谨。 44 (但是,可可,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有没有想过,在就业空位和待业人数严重不平衡的情况下,我们一没经济,二没地位,三没关系,我们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在红叶酒店跟春耕拍了裸照之后,根据事先约定,云中燕从应英宁手里赚了一笔意外之财。当时的她带着既高兴又紧张的心情,走进酒店走廊中的公共卫生间。她一边小便一边数钱,足足一万元。她不想将这笔钱交给长期霸占她身体,并利用她身体赚钱的,绰号叫卤肉的街头混混曾永禄。她要把它交给病多体弱的母亲和打工看门的父亲,要把它留给正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的弟弟魏家兴。弟弟姓魏是因为她也姓魏。她的真名叫魏可可,云中燕只是她出没风月场所的化名。她从整叠钞票里抽出十张做两份折好,分别掖进左右奶罩内。剩下的则夹在隐蔽之处。她穿好裤子从卫生间出来,象做了贼一样溜出了酒店。 她打算直接去找父亲。看见一部的士过来,想伸手拦住。可她手还没抬起,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她吃惊地回头一看,见是卤肉,拔腿就想跑,脚却象灌了铅一样沉重。想起卤肉的凶恶和残忍,她心里发怵。虽一直想着要走,却一步也迈不动。当然,手被卤肉抓住,就算迈得动脚,也一样走不脱。 “怎么?想放我鸽子?”卤肉狠声问。 “不,不是。”可可颤颤兢兢地说。 “不是就好,否则我杀你全家!”卤肉杀气腾腾地说。 可可被卤肉抓小偷一样带回了出租屋。又被他强逼着脱了衣裤,成沓的钞票就都露了出来。卤肉一把将她防区那叠厚钱抓在手中,嬉皮笑脸地说:“可可,想不到你这玩艺忒值钱的,今天我要好好体会它的价值。”卤肉说完后,把钱往深棕色皮夹克内袋里一塞,上了拉链。然后象饿狼一样扑向可可。 她浑身哆嗦,如风雨中一片瑟索的树叶。 雨打梨花后,卤肉可能因为特别的满足。他心情异常的好,态度也就意外的亲切起来。 “可可,我很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卤肉尽量将脸上的横肉舒展放松,面相就果真不那么恐怖可憎了。 可可不吱声。 “我父母在街上卖了十几年的卤肉,开始是在菜市场租档位,现在才有间店面。从我懂事起,只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忙,从没关心过我的学习。只要有一点点时间,就被他们叫去帮忙做生意。后来我学习跟不上,就经常逃学,还经常跟那些调皮的学生拉帮结派,寻衅闹事。”卤肉不知是要安慰可可还是想表白自己的身世,“后来又参与赌博,经常把饭菜票都输光,实在没办法就偷父母的钱。后来父亲知道了,就打我,将我绑在床脚上,用皮带抽,用棍子打,打得我浑身是伤。母亲站在旁边看,也不劝,只是哭。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母亲当时是哭我太不争气,还是哭我父亲不该这样打我。” “父母这么辛苦操持家庭,你不好好读书,还尽干坏事,不打你你怎么知道改悔?”可可跟卤肉滚在一起几个月来,第一次跟他谈起了生活。 “你是说我挨打是应该的,我也觉得自己应该挨打。但要说我不爱读书,那是假的,我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作业,无力缓解繁重的学习压力而已。我只是一个拥有正常智商的孩子,我无法获得超人的能力去取得优势。”卤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后来我就辍学了,从此没进过学校的门,也没有回家。想做的事做不成,就去做不想做的事,偷呀;扒呀;赌呀;打呀,要说很大的事也没犯。可这小事犯得多了,被派出所逮住一次,秋后算帐的一罗列,就整了个两年劳教。” “我觉得你挨打是应该的,,但你父亲也不该下手这么狠,毕竟,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孩子有孩子的苦恼。”可可没有马上穿衣服,只是抓过被子盖在身上,“至于那些坏事,不管你想做不想做,也不管事大事小,你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该坐牢。如果你不做,没人会抓你。” “但是,可可,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有没有想过,在就业空位和待业人数严重不平衡的情况下,我们一没经济;二没地位;三没关系,我们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卤肉说这话时,开始有了愤青的味道。脸上舒松的横肉又绷紧堆积起来,显得有些狰狞,“我们有身没处安,有力没处使,难道坐着等死么?” “生活就象过河,有桥的人当然好过。没桥的人就找船。船也没有就泅渡。虽然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要成功一定得努力。靠金钱,地位,关系取得成功的人,并不是省略了努力的过程,而是他的前人,亲戚或朋友为他熬过了这个过程。也就是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既然,我们的前人没有栽好树,我们就该自己去栽。否则,我们将永远无遮身之荫。我们身边的人也永远无凉可乘。”可可虽说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但他对生活的认识并不浮浅。她微微侧过身子,面对着坐在床沿的卤肉,继续说:“自己成功不了就埋怨,看到别人成功就眼红。看到人家过桥自己过不了,就想把桥炸了;看到人家过船自己上不去,就想把船烧了。巴不得所有人都下来和你一起涉水,一起吃苦。这种想法是最缺德的。如果真的去做,那就是可耻。我虽然家里很穷,但我还是希望通过正常渠道,付出劳动去创造,那样才能心安理得。 卤肉不置可否,皮笑着说:“可可,你说起来好象蛮有道理。可是你能解释历史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农民起义么?难道他们的想法都缺德?他们的做法都可耻?” “那是因为朝政腐败,官逼名反。”可可理直气壮地说。 “富可长守,贫难久安。好日子春风得意,眨眨眼睛又一天。但苦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没吃没穿的时候,谁也坐不住。”卤肉说这话时,激动地站了起来,“反正好事坏事都有人做,好话坏话都有人说。老鼠总不能因为怕猫就停止了觅食吧?” “你是说这社会,只存在法与治,不存在对与错吗?”可可被卤肉说得犯起了迷糊。 “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说,惹到官司可别赖我!”卤肉狡黠地嘿嘿干笑了两声,接着说:“可可,生活可以用一万条道理去解释,但所有的解释都揭示不了生活。生活的硬道理只有一条,那就是将生活解开,即生与活。这才是人类一切思想和行为,围绕服务的中心。至于法治的意义,只是志在为这个不断游移的中心,寻找并维持一个基本平衡的支点而已。” “你读了多少书啊?这么多的歪理。”可可似乎有些吃惊卤肉的思辨力,用问询的口气说:“听你的意思是,好坏都没得分了喔!” “我高中没毕业,虽然懂的道理不多,但对于生活的认识,我是有自己的个人看法的。我敢肯定,许多人对生活都有自己个人的看法。只是有些人不愿意表达;不擅于表达;或者说没机会表达而已。” 卤肉没有再跟可可讨论分好坏的问题,可能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讨论吧。 “快天亮了吧?不说了,我瞌睡了。”可可把头埋进了被子。 “我去吃点宵夜,好饿了。你要不要?”卤肉隔着被子拍了拍可可的肚子。 “不吃了。困了。”可可声音轻得象蚊子叫。 卤肉独自到十字街点了两碟小菜,喝了两瓶啤酒,吃了盘炒粉。天麻麻亮时,才醉醺醺的回到出租房,此时的可可正发出微微的鼾声。他揭开被子,和衣躺在她的身边。 太阳光透过窗帘射在了可可的脸上,她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睁开了黑葡萄一样晶亮的眼睛。她穿好睡衣起来上了厕所。倒回房间的时候,发现卤肉睡得很沉,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逃走!想起被他骗到发廊卖身三个多月来,他就象鬼魅一样缠着自己。每次她做完事,他都会及时出现,收了钱就走,或者发泄完就走。今天是第一次回头跟她睡。这机会千载难逢啊!她重新爬回床上,装作亲热的样子用脸贴紧他的胸脯。发现袋子还是鼓鼓的,估计钱还在。她轻手轻脚地拉开他的拉链,拿出了钱。卤肉鼾声依旧,看来是睡死了。她再次爬起来,瞟了一眼床头卤肉昨晚并没有打算拿走的那一千元。礼尚往来,就留给他吧!可可这样想着,便没去拿了。她顾不得换衣服裤子,抓了件外套罩在睡衣上,穿着拖鞋,轻开门悄悄溜了出去。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蚁。可可汇入人海,就象一片鹅毛飘在飞雪里,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但她心里一直担心卤肉会追过来,所以走得特别的急。反而引来了行人好奇的目光。她一路穿街过巷的不知走了多久,从太阳东升走到了太阳居中。她觉得累了,实在走不动了,就扶着一间公司关着的铁门歇了下来。 “姑娘,你不能站这里,这有车辆出入。”一老头穿着老旧的黄军衣,从闪着红色警示灯的值班室出来,态度温和地对她说。 可可抬头看了老头一眼,非但没有走开,反而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45 (透过朦胧的润眼,她发现他又矮又胖,还一脸的横肉。皮肤黑的象炭巴,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象好人。) 老魏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三个多月未见面的女儿会突然出现在微研所门口。当可可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将可可带进值班室,搬了张塑胶靠椅给她坐,自己则靠写字台站着。可可才缓过气来,叫了声“爹”,就将手里的钱塞给老魏。 “可可,这钱,”老魏接住钱,并未往兜里放,就在手里攥着,“你说去浙江打工了,就打一个电话回来。这几个月都不跟家里联系,想急死我们啊!” “我心里比你们还急啊!厂里天天赶货,经常加通宵班,想睡个好觉都难,根本没空打电话。”可可不愿父亲知道自己被卤肉骗去浙江,又骗她回来一直卖身的事。就信口编了个谎,“我吃不消,就辞工领了工资回来。没想到出站的时候遇到坏人,抢走了我的包。好在我把钱放在身上,吓死了!” “人没事吧?” “没事。” “包抢走算了,人没事就好。”老魏看了看可可身上的穿着,无限怜爱地说:“都入冬了,天这么冷,你咋不穿多点衣服!冻坏了怎么办?” “火车上人多,不冷。现在有点冷,一会我去街上买衣服。”可可说着指了指老魏手上的钱说:“爹!快收起来,别露财。这可是我三个月的工资啊!妈妈身体好些吗?家兴还在建筑队么?” “嗯!”老魏经可可一提醒,朝窗外扫了一眼,马上将钱插进了贴身内衣口袋。 “妈老药罐子了,好不了。家兴还那个样,出力不赚钱。可可你饿了吧?我去食堂打饭给你吃。” “嗯!”可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开心地说:“一会回去看妈妈。” 老魏下午请了两个小时假,陪可可到就近的商场买了几身衣服。可可另跟妈妈和弟弟买了不少衣物,又到街上买了些水果,全部交父亲带回了微研所。自己则独自去了职介所。 下午四点,老魏正等着可可回来跟他一起回家,交接班的时候却接到可可打来的电话。 “爹,我在市里找到工作了,现在就去见工。过几天才回来。” “可可,你这是干啥呢?你妈想你啊!歇几天再去找事做不行吗?”老魏的语气里有生气也有着急。 “别急,我过几天就回来。” “做什么事呢?在哪?” “安排好再告诉你们,反正不是做坏事。” “喂!喂!”老魏还想说啥,可可挂了电话。 “香满楼”湘菜馆的女老板梁璐不到四十岁年纪。长相虽不抢眼,但肥肥白白的很有富态,细看起来还带点观音菩萨的慈和。可可去职介所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上了,就直接走过来跟正在填表的可可打招呼:“这位妹妹请问你愿不愿做餐馆工作?” “做啥哩?”可可感染到她的热情,很随便地问:“你是老板娘么?” “端端盘子送送菜,碗都不用你洗。我就是老板娘,说话算数。工资每月六百元,包吃包住。”老板娘态度十分亲切。 “好吧!我现在跟你去行吗?” “行啊!马上走。我车在门口。”老板娘爽快地说。 办好手续出来,可可坐上老板娘的小昌河车一直到了“香满楼”湘菜馆。这里地理位置有点偏僻,看就知道是个吃名气饭的。来这些地方吃的,一般都是吃东西比较挑的主。多数是熟客。可可就想找这样的环境,因为她担心在市中心容易撞到卤肉。 老板娘将可可带到三楼一个集体宿舍,里面有三张单人铁架床,光线虽然不是很好,但环境很清洁。可可很满意。 “你住没被子的那张床吧,那两张有人住。老板娘看了看可可手上的包,补充说:“你没带被子哈。我借一床给你睡,一会我叫人给你送来,你抽时间自己洗洗。我叫梁璐,有困难楼下找我。你明天正式上班。” “知道了,职介所看到了你的签名。璐姐!”可可声音很甜。 可可心情很好,就想在这里好好做下去。她将包枕在头下,侧躺在床上,想起了三个月前出门打工的一幕。 B市火车站作为一个交通枢纽站,人流就象潮水一样,永远没有一个止境。可可排长龙买票,到窗口一掏钱包,竟然空了口袋。她当时哇的一声就哭了。 “妹子,你是丢了钱包吧?”一矮胖青年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啊!里面有四百多块钱,我还没买票哩。是哪个死了爹妈的偷了我的钱包啊?”可可边哭边说。 “我刚才看到一个后生仔跟在你身后,可能是他偷了,估计还没走远。”矮胖青年牵了牵可可的衣袖,“走,我带你去找。” 可可就跟着他去了。走了大概二百米,前面出现一条巷子,一瘦子正在巷子里晃悠。 “是他!”矮胖青年大叫一声就追了过去。 瘦子见有人喊,先是一愣,随后拔腿就跑。矮胖青年追了不到三十米远,瘦子就抛回一个钱包。矮胖青年就不再追,捡了钱包回来交给可可。可可打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再看瘦子,早没了人影。 可可哇的一声比刚才哭得更凶了。 “被这小子骗了,”矮胖青年安慰可可说:“妹子,别哭。有我在,你怕啥?” 可可没理他,仍旧哭。 “你家住哪?我可以送你回去啊!” “我不敢回去,家里会骂死。”可可哭声不止。 “不就是钱嘛,我有啊!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有点凑效。可可停住嚎啕,啜泣着打量起眼前这个小伙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发现他又矮又胖,还一脸的横肉。皮肤黑得象炭巴,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象个好人。但不象好人的他正在做着好事。而且愿意继续帮她。可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实。她尽最大努力要求自己不去反感令人反感的他,试探着问:“你真的肯帮我吗?” “这还有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吧,你要去哪?”矮胖青年豪迈地说。 “我要去厦门打工,那里有我的同学。” “厦门不好,工资很低的,还不如去杭州。那里工资高很多。”矮胖青年提出建议。 “我没熟人在那。” “我有朋友在那,我带你去。” “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帮你垫出来,你发了工资还我行么?” “嗯。可是我没有了身份证。”可可满脸忧愁。 “不怕,我找朋友给你办一张假的。” “那好吧。我们什么时候走?”可可似乎很着急去赚钱。 “下午两点有趟大巴直达杭州,明天早上到。还差两个小时,我们先去吃饭。” “哎!你叫什么名字?” “朋友都叫我卤肉,你就跟着叫吧。” “卤肉!”可可笑着重复了一遍,心里在想;“还真有点象。” 在餐馆吃饭的时候,卤肉中途起身去了一趟厕所,他见到了豹子。也就是刚刚在巷子里扔钱包的那个瘦子。 “师傅!搞掂了么?”豹子问。 “差不多吧。那四百多块钱你留着花,把她身份证给我,我带她走。有赚钱的路子我会联系你。还有,”卤肉压底声音说:“我教你的那些赌技,你偷偷练,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不但赚不到钱还会惹祸。” “师傅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一路顺风!”豹子别过卤肉,偷偷从餐馆后门溜走了。 下午两点,一辆豪华大巴车从B市长途汽车站准时出发,直往目的地杭州,开始了卤肉的阴谋之旅,也就是可可的危险之旅。 46 (但美是参照出来的结果,是不可能绝对完整的。在任何一种美丽的背后,都必有差强人意的残缺。) 杭州很美,美在古色古香,美在豪华大气,美在古典美和现代美的和谐统一。西湖更美,美在歌台舞榭,美在帆间柳隔,美在蓝的天与碧的水映日照月。 但美是参照出来的结果,是不可能绝对完整的。在任何一种美丽的背后,都必有差强人意的残缺。 卤肉带可可游了一天的西湖,大餐了几顿美食后,可可打了个电话回家。她跟家里说自己在浙江打工,要家里别担心,就挂断了。因为可可身上没有了身份证,他们就在公园附近找了间私人旅店住下。他们并没有登记任何证件。实话说老板当时也是要求他们登记的,可是卤肉一听要登记,转身就想走。原本板着脸的老板马上换了一副面孔,他笑容可掬地说:“忘带证件就算了,以后再补登。先住下!先住下!”卤肉只管不登记可以住就行,可可心里却生了纳闷,“老板怎这么肯定我们是忘带证件了呢?” 卤肉交了钱,从老板那拿了钥匙,跟可可一起开了209房的门进去。房子象豆腐格子那么小,只一张床。 “怎么睡啊?”可可心里直犯格登。 卤肉好象看穿了可可的心思,解释说:“妹子,没办法,钱不多了,省点。” “你看这卫生间,门都没有,怎么方便呀?” “不怕,你洗澡上厕所我就出去。晚上一人睡半边,你不粘我,我不粘你。”卤肉态度很老实的样子,“哎,妹子!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哩。” “我姓魏,叫可可。” “哦!真好听的名字。” “可可,你先洗个澡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好吧!”可可答应着关了门。 卤肉一直站在门口,等听到了水响,才迅速离开了旅店。他要去做什么? 可可洗完澡穿好衣服开门出来,卤肉刚好从板梯间上来。 “洗好了?”卤肉亲切地问。 “嗯。”可可点头。 “我刚去买了包烟来。可可,外面夜景很好,我们出去看看吧!”卤肉满怀期待的样子。 “好吧。别转太久了,明天还得带我去找工作。”可可提醒说。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现在还早。”卤肉心有成竹地说。 这是一条非常特别的街,街道两边是清一色的发廊。几乎家家发廊里面装的都是发着微弱红光的灯,一盏盏就象睁不开眼睛的醉汉,朦朦胧胧的打量着暗厢里的春色。间间发廊里都东倒西歪地坐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他们四顾游移的目光杂交着桃红色的灯光,从各家发廊里探出来,投射到树荫婆娑的街上,弥漫着荡人心魄的浮想。 走在这样的街上,卤肉的血液便不由自主地滚烫。但是可可感到的,却是涣散意志的异样。 “可可,洗个头吧!搞漂亮点,明天见了朋友也有个形象。”不等可可回答,卤肉径直走进了一间叫“夜来香”的发廊。他一屁股跌坐在玻璃镜前的转椅上,随手拿了把梳子随意梳头。看到卤肉进来,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很自觉地坐到靠里边的长沙发上去了。 可可在门口站着犹豫了一下,觉得打扮一下也可以。就抬步往里走,没想到竟有个彪形大汉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和她扎扎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可可仿佛骨架都撞散了,但她还是忍住胸脯的隐痛,礼貌地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彪形大汉操着弊脚的普通话,指着地上一副打烂的眼镜恶狠狠地说:“这个,两万八千块钱,你怎么搞?” “可是,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啊!”看着彪形大汉眉棱上一道,比荷兰豆还粗的刀疤,可可吓得脸色苍白,身体发软。老板娘马上赶过来扶住她说:“姑娘别怕,我帮你说说。” 可可好歹没瘫坐在地上,她冲老板娘感激地点了点头,满眼是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昌哥,你这眼镜是名牌吗?这么贵?”老板娘嗲声嗲气地冲彪形大汉说。 “凤姐,我几时说过假话?上个礼拜才买的,二万八一分不少。不信你自己看。”疤面昌说完掏出一张发票给老板娘看。 老板娘打开发票,白日撞鬼似的惊叫了一声:“哎呀!这间商场我知道,专卖进口名牌产品。一条裙子都要万多元。”老板娘说完便将手里的发票摊在可可面前,指着上面的金额说:“姑娘,真要这么贵。你撞烂了人家的东西,是要负责的。你这里有亲戚吗?” “我,”可可怯怯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卤肉,不知如何回答老板娘的话。 “姑娘,昌哥在这里是响当当的人物,我们惹不起,这钱你多少得赔。事情发生在我店里,我最多帮你说个情,赔少点。”老板娘说这话时,表现得很仗义,又很无奈。 “我没钱,我家里也没钱。”可可头勾得很低,就象一只迷途的小羔羊遭遇到饿狼,感到无比的伤心和绝望。 “没钱是吧?”疤面昌打了一声呼哨,就有三个如狼似虎的恶少,鬼魅般从黑暗中冒出来。疤面昌用比地狱里发出的声音还阴森的口气,朝他们命令道:“把这个贱货装进麻袋里拉回去喂狼狗。” 几个恶少应声朝可可逼去,鼻孔里还发出哼哼的阴笑声。 “你们不许动她,我是她男朋友。”在几个恶少伸手要抓可可的关键时刻,卤肉突然挺身而出,挡在了可可的身前。可可猛然间感到有了依靠。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觉得此时的卤肉,仿佛就是自己的老公。 “你是她男朋友,好啊!这钱你赔。”疤面昌阴阳怪气地说:“这个傻瓜,出风头,我正愁找不到赔钱的主哩!”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卤肉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没钱逞英雄,老子今天要你变狗熊。”疤面昌扬手朝店内指了指,命令几个恶少,“把这屌毛拉进房里去,狠狠打。” 几个恶少一涌而上,把卤肉架进房间去了。随着一声门响,马上传出了砰砰碰碰的踢打声和卤肉凄惨的哀叫声。 “昌哥,这样不好吧,会打死人的。”凤姐惊恐地说:“要不,你收少点,我先赔给你。我留姑娘在这打工,慢慢赚钱还我。” “好吧,凤姐。看在你的面子上,两万五。”疤面昌语气稍有缓和。 “姑娘,我帮你赔上。你在我这打工,赚钱还我好么?”凤姐瞟了一眼房间,态度十分亲切地对可可说:“我怕闹出人命。” 房间里打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可可听得心惊肉跳,央求说:“你们别打他了,我在你这里打工,我赚钱还你。” “你什么事都肯做么?”凤姐认真地问。 “什么都可以做。”可可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好,就这样吧。”凤姐朝疤面昌示意。 疤面昌又打了一声呼哨,房间里立即静了下来。凤姐上了一趟楼,拿了一个装得满满的大信封下来。她把信封给了疤面昌,然后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五千元数给他说:“信封里两万,这里五千,总共两万五。你再帮个忙,把那个年青人带去医院看看,回头找我要钱。” “凤姐真是好心,换了我,懒理得他。”疤面昌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进了房。卤肉很快被抬了出来。看着卤肉满脸是血,而且一身的脚印,可可心痛如绞,哽咽着说:“卤肉哥,你没事吧,是我连累了你啊!” “可可,我,没事。你在这,等我。”卤肉有气无力地说。 卤肉被抬出去,一班人消失在夜色中。可可想跟出去看,被凤姐拉住了。 卤肉被抬出去以后,转个弯就下了地,他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红墨水,得意地说:“昌哥你真高明,刚才要是不趁她洗澡的机会来找你问计,还真不知如何下手。” “这个,小儿科。”疤面昌自鸣得意,随手扔了那个装着废纸的厚信封,奸笑道:“两万个屁。” “只可惜浪费我一件李宁牌衣服。”卤肉懊丧地说。 “小样!”疤面昌笑骂了一句。“走,喝酒去。” 当下,几个不良分子即以良民的姿态,出现在步行街的大排档内。 卤肉吃完宵夜,告辞疤面昌回到旅店,立即拔通了凤姐的电话。 “喂!哪位?”凤姐娇滴滴的声音。 “凤姐,我卤肉啊!告诉你,这妞还是个处。我碰都没碰过。”卤肉似是有些惋惜。 “知道了,五千块。老规矩,四六开。”凤姐说完挂了电话。 卤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恨声说:“真他妈窝囊,不就三千块么?老子要有钱,不如自己干。”但他这话说出来,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墙壁听得到。等于一句废话。 可可第二天晚上,就在“夜来香”抱着感恩的态度,拥着个镶着大金牙的六旬老翁,以献身的精神壮烈地做了‘鸡’。因为丰满和狐媚,她的生意好得出奇。老客新客几乎到“夜来香”排队。凤姐当然乐开了怀,卤肉更是笑歪了嘴。但可可不知道这些,她在咬牙为还那两万五千块努力哩。 半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卤肉来到夜来香找可可出去玩,凤姐并未干涉。她不干涉的原因是她明白,可可已经被她驯化成鸽子了,鸽子是放出去懂得飞回来的。 卤肉把可可带去了疤面昌开的赌场。赌场开在一个旧仓库里,四周有民房挡住,非常隐蔽。而且路口都有专人放风。可可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十分血惺的一幕。一辆无牌小面包车拉了一个好象是欠了赌债还不起的人回来,绑住手脚摆在赌场里打。五六个人在他身上盖了两个麻袋,然后用木棍打,用水管戳。卤肉也跑上去用脚踩。直到那个人口鼻流血,一动不动,才停了手。疤面昌走过去,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鼻息说:“死不了,把他拖出去,扔到马路边上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那人装上小面包,开走了。赌场照旧推筒子,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吭声。看来疤面昌是故意的杀鸡给猴看。 可可吓得全身发软。看到可可面无人色,卤肉知道她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就跟疤面昌说:“昌哥,我女朋友身体不舒服,我陪她逛会街透透气。” 疤面昌没吱声,只稍稍扬了一下手,卤肉就带着可可离开了。他带着可可到杭州城里玩了两个多小时回到赌场的时候,发现警察把赌场给一窝端了,来了三部警车,抓了两车人。卤肉估计是被打的人报了案,暗自庆幸自己今天中途走开了。他和可可在路边餐馆吃了晚饭,回到发廊一条街的时候,才发现祸不单行,“夜来香”也被警察给查封了。卤肉猜想一定是可可来后,“夜来香”生意太好,招来同行妒嫉,被人给暗算了。万幸的是可可居然又成了漏网之鱼。考虑到自己两边都脱不了干系,如果被公安找上就麻烦大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卤肉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可可连夜坐上了回B市的火车。 卤肉回到B市后找了间休闲会所。把可可送进去做起了同样的营生。因为是自己家乡,可可用了云中燕这个化名。刚开始可可还以为卤肉是真心对她好。但做了一段时间后,她经那些同行的姐妹一点拔,再想起疤面昌跟卤肉可能早就认识,杭州“夜来香”那件事,只是一场有预谋的苦肉计。可可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她当时心头那个恨啊!恨不得将卤肉那原本就发育不全的命跟子给割了。但可可毕竟女流之辈,她没这个胆。回忆起杭州疤面昌赌场打人那一幕,她心里虚得很。所以她除了反感卤肉,什么也不敢做。卤肉也很快敏感到她对他的冷淡,不但盯得她更紧,还威胁她说:“我有你的身份证,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找到你家里去,出你的丑。” 可可知道跟他玩在一起的全是恶棍,怕把麻烦带到家里去,就只好忍气吞声。直到从应英宁手里赚到那笔钱,她才鼓起勇气要逃离卤肉的魔掌。还险些没有逃脱。 “可可,开下门,我给你送被子来了。”梁璐的喊声把可可从往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可可开门接下被子,感激地说:“璐姐,你人真好!谢谢你!” “别客气,早点睡。明早七点半上班到下午一点半下班,下午五点半至晚上十点半。” “好的,我知道了,璐姐!”可可目送着梁璐下了楼梯,才关了门,抱着被子上床睡觉。这一晚,她睡得特别香。 47 (这到底是永恒的感动,还是一时的冲动呢?她概念不了对他的这份情愫,头脑像灌了浆一样糊涂。) 可可在香满楼才上了不到一个月的班,就遇上了应英宁和汪峰一起过来吃饭。当时她想起红叶酒店拍裸照的那些丑事,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稍不留神便撞翻了汪峰的酒杯。至于汪峰在她过失后,所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包容,以及汪峰看她时眼光中所蕴藏的热辣。她以一个青春女性的敏感,第一时间就凭第六感觉察到了。她相信自己接受到了爱情的信号。可是,眼前的男人叫什么名字?干什么职业?这个和他一起来吃饭的,记录过自己特别镜头的女人,又叫什么名字?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们是恋人吗?是夫妻吗?可可一时找不到答案。但她从内心讲,就凭这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印象,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他很可亲的白胖的脸庞;喜欢他很可爱的柔和的目光;喜欢他很可靠的肥实的胸脯;喜欢他很可心的翩翩的风度。她真希望能成为他的女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不在乎名份。这到底是永恒的感动,还是一时的冲动呢?她概念不了对他的这份情愫,头脑象灌了浆一样糊涂。 汪峰和应英宁买了单离开以后,可可竟莫明其妙地有了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她确信自己是迷上这个男人了。但她并不肯定这就是爱情,因为人世间很多令人着迷的东西都不与爱情相关。而且她害怕跟在他身边的女人,害怕这个眉心长着好看黑痣,行为举止幽雅娴静,但内心世界捉摸不透的女人。她想躲开这个女人,只为了自己的过去不被发现,只为了自己的名誉不受损害。 可可当天下午就以母亲病重,需要她回去照顾为由辞了工。梁璐虽感突兀,但她生性善良爽朗,并没有推三阻四的为难可可,而是结清了全部工资,还另给了可可五十元路费,并告诉她以后想做随时可以回来,到时给她加工资。可可感动于梁璐一直以来一如继往对她的好,临走的时候激动地说:“璐姐,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发大财。” “谢谢你的吉言,有空就来这里玩。”梁璐说这话时眼圈儿都红了。可可知道她不是装的,因为没有必要。 人世间会有许多邪恶的现象,但并不等于这个世界是邪恶的。只要你稍微留意就会发现,善良和美好无处不在。 可可去微研所找到父亲一并回到家里,母亲见女儿回来,病情仿佛一下子减轻了。她将手上织着的毛衣放在高桌上,蹒跚着跑过来拉住女儿的手说:“可可,你这么久不回来,不要妈妈了啊?” “妈!我,”可可想起三个多月的经历,不知说什么好,眼泪就出来了。 “可可,别哭。妈知道你忙,妈不该说你。”见女儿哭了,母亲着急起来,“你上个月让你爹带回这么多钱,还买回这么多东西,妈知道你打工赚钱不容易,妈担心你啊!” “妈,这段时间有人来家里找过我吗?”可可心里还在顾忌着卤肉。 “有啊!你客车厂那个同学在你走后经常来找你。每次都帮我收拾家务,这女孩真是勤快。” 一听是个女的,可可刚悬起的心就放了下来,“女同学?客车厂的?谁啊?我没印象哩!” “叫邓子规。她跟我说她爸是客车厂维修车间的主任,她自己在公交车上售票。她还告诉我她爹叫邓茂山。”母亲好象是怕可可想不起来,又接着补充说:“她妈是百货商场的营业员,叫郭翠薇。” “你是说杜鹃。”可可恍然大悟,“妈,她是家兴的同学,矮我两个年级哩!” “哦!可她跟我说是你的同学哩。难道是我搞错了?”母亲邹起了眉头。 “不是你搞错了难道会是可可?真是老糊涂。”老魏将一盆洗好的水果放在高桌上,笑哈哈地搭上话来,“可可,快来吃。” “也是。”母亲和可可一并围着高桌子坐下来。她把刚才放在桌上的毛衣,重新拿回手上织,“可可,天越来越冷了,妈得赶紧给你织件毛衣。” “妈!你身体不好,别累坏了。”可可剥了个桔子递给母亲,“妈,你吃。” “你吃吧,妈牙齿不好,怕酸,”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说:“老不中用了,连梨子都咬不动。只希望你和家兴早点成家。妈这身体,真怕拖不住。” “说啥哩?可可还刚回来。”老魏端了碗气味很浓的药出来,“按时吃药,慢慢会好的。” “妈长命百岁,妈的病能治好的。”可可安慰母亲说:“妈,我歇几天就出去打工,你不要怕没钱治病。现在科技发达,只要有钱,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 “嗯!”母亲似乎从女儿的话中听到了希望,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可可,你陪妈妈聊聊,我去买点糖回来给她咽药。这药很苦。”老魏说着打开门出来,恰好子规进来。 “魏叔,出去呀!”子规说。 “我女儿回了。我去买糖,你进去坐。”老魏热情地说。 “可可姐,你回来啦!漂亮多了哦!”子规象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一点也不生疏。 “杜鹃,好久不见,你长高了,苗条了。”可可挑了个最大的苹果给她,又给了她水果刀,“杜鹃,别见外,自己来。” “谢谢可可姐!你还记得我叫杜鹃啊!”子规自己拿了张凳子挨着可可母亲身边坐下来,“婶婶!我近一个星期没来看你了,你好点了么?” “好些了。我知道你忙,有空就来吧。”可可母亲感染到年轻人的朝气,心情明显晴朗起来,“子规,你还有个名字叫杜鹃呀?很好听。” “那是她的小名,学校都这么叫她。她可是学生会的宣传委员哩,名气大得很。”可可抢着说,“家兴每次跟我讲起她,那态度啊!不知道有多崇拜。” “可可姐,别拿我开涮好么?我性格比较外向而已嘛!”可可提到弟弟家兴,子规脸上竟泛起了红潮。 望着比杜鹃鸟还水灵,比杜鹃花还明艳的子规,可可母亲终于从这个本来是家兴的同学,却谎称是可可同学的女孩身上读出了什么。她当时心情是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家庭人品都这么好的女孩竟会喜欢自己的儿子,难过的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一表人才,却因家境贫寒中途辍学,成了建筑工地最被人看不起的小工。子规和家兴,可能么? “姐姐,你回来了!”魏家兴推门进来就喊得很亲热。父亲老魏两手不空,提着鱼啊肉啊跟在他后面。 “家兴,你看是谁来了!”可可看着虽衣着朴素,却玉树临风的弟弟,激动地说。 “妈,谁来了啊?”魏家兴故意的不看子规,只对母亲说:“妈,身体好点了吗?” “可可姐,这人是谁啊?随便认姐姐的,我们又不认识他。”子规朝可可使了个眼色,就站起来拉着可可的手,“走,我们进房唠嗑去。别理他。” “好啊!杜鹃,一会我炒好菜不让你动筷子。”魏家兴朗笑着说:“爹,把菜放砧板上,你们都歇着去,晚饭看我的吧!” 半个钟后,菜香饭好。老魏一家四口合着期待加入的子规,吃得津津有味。寻常百姓之家,霏微着不寻常的欢乐气息。 48 (凛凛的北风撩开难耐风寒的人们,下午的长街空荡而冷清。卤肉像一只破败的胶袋,没精打采地飘移在干净的人行道上。) 卤肉和可可经过一番简单的辩论,虽说卤肉口头上占了上风,但他精神上却没有赢。具体的说是心理上已经输了,坏事就是坏事,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去做了,就构成了使坏的事实,就造成了对别人的伤害。就必然受到良心的谴责或法律的惩罚。也许这些责罚,会因为你的顽劣和掩盖而姗姗来迟。可恢恢天网,疏而不漏,你所有的倒行逆施,最终将报应不爽。卤肉触动于与可可的短暂思想交流,害怕多行不义遭自毙,就有了浪子回头的打算。他在夜宵摊子上喝酒的时候想,可可不仅人长得丰腴性感,而且心灵很健康。虽然在他的始作俑下做了违愿的事,但强迫的身体占有,并不能玷污她原本的淳朴与纯良。自己种下的苦果就自己吞下吧,卤肉偶发奇想,他要娶可可为妻,用可可刚刚赚回来的一万元起本,去街上做点合理合法的小生意,用智慧和汗水,去支起一隅属于他俩的温暖的空间。彻底告别那种,闻到警笛声就风声鹤唳,听到敲门声就心里打鼓的惶恐不安的日子。他拥有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想法,便没有象往常一样,把钱一收而后吃饱喝足溜。他破天荒倒回了出租屋,见可可睡得正香,不想吵醒她,就在她的身边和衣睡下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可可便失了踪,兜里的钱也没了影。看来是阴沟里翻了船,他将可可留下的一千元拿在手中,取笑自己道:“可可,你对我该更残忍,应使我感到绝望。你这时候还可怜我,不是说你很有同情心,而是证明我很没用。” 卤肉抱着一个美好的想法,但这想法他没能及时说出口,就只有自产自销了。实际上就算他有说出口的机会,也只能自讨没趣,因为他这想法太天真。想想看,像可可这样一个相貌好品质良的女孩,会肯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托付给一个欺骗自己的,正业不务的劣迹斑斑的人么? 考虑到邪不胜正,派出所那些人毕竟不是吃闲饭的。眼见着断了经济来源,卤肉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到底还是没有按自己的说法,去可可家出她的丑。也没敢真的去杀她全家。他心里清楚,象他这样的小瘪三,要是去铁帽子上戳国徽,一万条命也不够政府玩。他所能做的就是,咤咤呼呼吓吓那些胆小的;偷偷摸摸阴阴那些冒失的;或者藏在法律无法普及的灰色地带搞点小动作。只可惜可可不明白他们这类人的伎俩,多余的担了不少心。 凛凛的北风撩开难耐风寒的人们,下午的长街空荡而清冷。卤肉象一只破败的胶袋,没精打采地飘移在干净的人行道上。他情绪低落,悲悯自己宛若一具生命的垃圾。 “卤肉!”有人打招呼。 卤肉抬头一看,“昌哥!是你啊!几时回来的?” “你小子走运,溜得快!”疤面昌递过一支烟来,摇头叹息道:“我进去猫了一个月,才出来没多久。” “那摊子谁看?”卤肉关心起杭州的事来,“还进了号子,没找人活动活动。” “活动个屁,根都刨了,全军覆没。”疤面昌死不甘心的样子。 “那以后咋办?”卤肉忧心忡忡地问。 “办咋?”疤面昌面现疑色,“还能饿得着你做姑爷的?” “被人给飞了,倒霉。”卤肉表情象死了爸爸。 “那就跟我合作吧。你家有电话吗?”疤面昌说。 “有,可是我很少回去。”卤肉这话老实。 “这样吧,你先回家,跟父母搞好关系。”疤面昌朝卤肉招了招手,卤肉伸头过去。疤面昌附着他的耳朵叽哩咕噜地吩咐了一番,卤肉竟一时间象注射了海洛英一样,神色亢奋起来。 疤面昌拉着卤肉到路边小店,跟店老板要纸笔写了个电话给他,“就这么搞!我有事先走,下次一起吃饭。” “好!昌哥慢走。”卤肉将写着电话的纸条,装进钱包放回袋里,心花怒放地回家去了。 卤肉当晚就接到豹子的电话约他到红叶酒店吃饭,晚上又找小姐鬼混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还陪豹子到摩托车行,买了部太阳轻骑。卤肉撞遇上了豹子几个月以来第一个黄金时刻,他当时不知豹子究竟有多少钱,心里除了羡慕,也有点不平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日子居然比他风光得多。他这心里能平衡么? 应彪在应侍小姐熟练的诱导下放纵了一夜,但他并不认可自己的做法。他觉得这样做虽然特别舒服,却也非常的下流。他也知道嫖宿行为是犯法的,所以一直担心查房。他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开来,自己的脸该往哪儿搁。所以不等天亮他就出了酒店,骑着摩托离开了。 这么早该去哪哩?不如去把姐姐的钱还了。应彪这样想着,就来到了应英宁的出租屋。他不想这么早吵醒姐姐的瞌睡,于是进了废弃蓝球场旁边那间破旧的面馆。他叫了一碗三鲜面,老板说刚开灶,要他稍等。这正合了应彪的心意,他就呆呆地坐着;静静的等着。 大概七点多钟的时候,应彪一碗面快吃完了,他抬眼远远望见姐姐穿得漂漂亮亮,正打开门出来。令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送她出门的竟是穿着睡衣的,冷琼艳的老公春耕。他赶紧给了面钱,躲闪开应英宁的视线,匆匆离开了。 自己还没恋过爱就嫖,姐姐还未出嫁就偷汉,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应彪坐在广播电视大厦门口的汉白玉围栏上,心里这样想着,连自己也觉得滑稽。 “彪子,你咋这么早啊?”应英宁一大早见到弟弟,原本明艳红润的脸庞,就加倍的鲜亮了。 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也难怪他任春耕会歪了心思。可是,要姐姐肯才行啊!看来,这男女之事,谁是谁非还真不好说。应彪打住思路,从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来,“姐,我来还钱给你。”应彪憨笑着数出两千元给应英宁:“姐,一千二是还你的,八百块给你买衣服。” “彪子,你哪来这么多钱啊?”应英宁吃惊地问。“姐的钱要你还啥?拿回去给爹用。” “姐,你放心吧,我不偷不抢。”应彪将两千元硬塞进应英宁手里,“我会拿钱给爹用,姐有空回来看看爹就行。他老念叨着你。” “嗯!”应英宁望着弟弟,目光里闪耀着不仅是姐姐的关切,还有母爱的慈祥。 应彪不好意思去红叶酒店接豹子,就在街上买了一大包吃的,直接回到了柏树下。 木匠一见自己的宝贝儿子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啥也不问,只是乐呵呵地笑。老婆死了,女儿长期在外,儿子就是他的 心肝,是他全部希望的寄托。他爱自己的儿子,他不能为儿子留下可观的财富。他爱儿子的唯一方式就是,从不骂他一句,从不打他一次,从不要求他做任何事。应彪也并未因为父亲的溺爱而变得乖戾,他很敬重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是一个知恩知义的人。 在现实生活中,选择这种人做朋友是最明智的。因为,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他愿为你卖命;跟这样的人做敌人,他会跟你拼命。 应彪正在家里吃午饭的时候,豹子骑着他的新车就来报到了,“彪哥,你咋一个人走了啊?晚上玩得不开心吗?” “别废话,过来吃饭。”应彪狠瞪了豹子一眼。 “应叔呢?”豹子看桌上不少菜,满意地说:“彪哥,喝杯吧!” “我爹外头干活去了,留点菜给他就行。”应彪拿了半瓶古绵纯给豹子,“我喝过了,你自己来。” 豹子正喝着酒,应彪已吃完饭了,“拿锁匙来,我试下好不好骑。”应彪看豹子的新摩托很气派,也想过过瘾。 “新车当然好骑咯!”豹子将锁匙丢给应彪,爽快地说:“彪哥,下午去码头,你骑新车,我骑旧车,可以吧?” “这还差不多,那我就不试了。”应彪很乐意地接受了豹子的安排,催促说:“快吃,吃完就走。” 49 (其实男人比女人更害怕寂寞,男人比女人更需要抚慰。) 利益恰如一个巨大的斜面,活跃在上面的人,就象滚动的珠子,是永远站不住脚的。唯有堕落,一直到底。 一群输了钱给豹子的人,第二天下午早早就来到了冷琼艳店里。卖肉的老张来了,群英嫂也未缺席。他们都带了不少钱来,准备今天还本。麻将扑克的搞起了热身赛。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让豹子输个精光回去。当看到应彪和豹子一人骑着一部摩托过来时,店里的气氛真是热闹非常。简直可以用欢乎雀跃,群情激昂来形容。 “彪哥,买了部新车哦!蛮威风的。”冷琼艳羡慕的语气里含着爱慕,这让应彪分不出她是在赞车还是赞人。或者两种意思都有吧。 “生意这么好,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应彪想到姐姐和春耕,心中不禁为眼前美过电影明星的老板娘难过。 冷琼艳似是听出了应彪语气中的关切,略显忧郁地说:“老公不得力,老婆有得累啊!” 两人正说话间,豹子的牛庄又开起来了。一堆人大呼小叫,摩拳擦掌。 应彪不知道为啥今天竟没有了参赌的冲动。可能是因为豹子赢了钱会拿回给他吧。即使这个理由成立。但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连去凑个人数的想法都没有。 “彪哥,不去玩两把吗?”冷琼艳见他站着无聊,又来搭话,“我昨天输了千多,手气不好。” “那等会赢回来吧。”应彪这样说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开庄的是自己的哥们啊!我应该不希望他输呀!可自己为何真真实实地指望老板娘赢呢?是爱惜?是怜悯?应彪理不出头绪。 “我老公几天不回来,很多货都卖空了。我又走不开,真不知道怎么办。”冷琼艳着急的口吻中夹带着几分无奈。 应彪直视着冷琼艳,目光中有诚恳,“我反正没事,可以帮你。” 冷琼艳迎接着应彪的目光,眼眸中有期待,“那我就先谢过彪哥了。” “这是货单,价钱差不多上下,你看着对照。”冷琼艳将写好的货单交给应彪说:“盘龙乡几家批发部的老板都认识我,你说是我要的货,他们不会宰你。” “他们敢宰我,我砸了他的店!”应彪吼出句狠话,拿了货单就走。 “喂!我还没给你钱哩。”冷琼艳朝急走出门的应彪喊。 “我先垫着,回来再给吧。”应彪言罢启动轻骑,飞驰而去。 连续一个星期的会战,胜负终于决出来了。也可以说是庄家手气好,也可以说是闲家运气衰,竹林村所有参赌的人,不是心虚胆怯就是弹尽粮绝,通通都挂起了免战牌。豹子和应彪每人分得四万多元,去ICBC存了,各人办了张银行卡。虽然码头赌博经济有待复苏,麻将扑克暂时没得打了,但有了钱谁都懂得过日子。豹子经常去街上找他的恩师卤肉搞新意思,应彪称跟卤肉玩不来就呆在家里。虽说是呆在家里,但他还是隔三差五的忘不了去帮冷琼艳的忙。他有一个堂皇的理由就是,看看有没有人赌钱。没人赌钱就顺便帮老板娘做点事。 冷琼艳输了近万元给豹子。除了两千元现金还欠应彪为她垫出的七千多元货款。存折上有多少钱春耕是有数的,这感情可以掺假,经济却不好糊涂。她不想让春耕知道她输这么多钱的事实,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应彪讨个人情,这钱迟一点还他。她很自信应彪是会给她这个人情的,就凭他这段时间全心全意地帮她。虽然如此,她内心仍免不了抑郁,因为欠钱毕竟是要还的。她后悔自己不该烂赌,仅管已经没有用。她怨肖炳恒非但不能象爱神一样护着她,反而象灾星一样害了她。她恨自己的老公春耕竟不容辨说地冤枉她,并毫不留情地冷落她。她也检讨过自己,夫妻亲热的时候不该想着别的男人,但事实上并没有出格啊。况且,你任春耕又能保证,心里装着的人就我冷琼艳一个么?新婚燕尔,多少夫妻双栖双飞,旅游全国各地,尽情的享受着爱情的甜蜜。而她却只能独守寂寞,悔着怨着恨着,如一只落单的沙鸥,孤孤零零地孑立于冰寒凄冷的沙洲。冷琼艳这样想着,眼睛竟模糊了起来,她流泪了。 与应英宁在出租屋内缠绵了十来天后,春耕想起该回家看看爷爷奶奶及爹爹妈妈了,当然也想看看店里的情况。因为他需要钱,他不想花应英宁的钱。他明白应英宁不在乎给他钱花,但他自己介意。 “应姐,我想回家打个转。”春耕对刚刚下班回家的应英宁说。 “想老婆了?”应英宁吃起了干醋。 “那个贱货,我恨不得休了她。”春耕恨声说。 “那就休了吧。”应英宁相信春耕对自己的感情,决定挑战那个漂亮但稚嫩的小女人,“走,我跟你一起去。” 春耕先是犹豫了一下,但应英宁眼中的坚决给了他勇气,“去就去,反正都这样子了。”春耕拍了拍应英宁的肩膀。 在男权社会里,不只是男人在欺负女人。女人也在欺负女人。当老公有外遇时,女人通常不记较老公花心,而是怪别的女人在勾引自己的老公。 冷琼艳正在店里独自忧伤着,忽见春耕用摩托车把女记者带回到了店门口。一看女记者糍粑一样粘着自己的老公,春耕这阵子出去做了些什么她马上就明白了。她甚至意识到,这个女记者与春耕之间并不是最近才开始,否则不会这么大胆。 “任春耕,你这是什么意思?”冷琼艳怒气冲冲地质问。 “带女朋友回家啊!你看不出来吗?”应英宁抢着回答。 “你这个狐狸精,长得又丑,心肠又毒,你到底使的什么手段?惑乱了我家春耕的心。”冷琼艳指着应英宁骂。 “我知道你长得比我漂亮,可漂亮有什么用呢?”应英宁反唇相讥,“漂亮只是女人吸引男人的面具,魅力才是女人俘虏男人的法宝。如果你无法将男人揽紧在自己的怀抱,则他必然投入到可爱过你的女人的怀里。其实男人比女人更害怕寂寞,男人比女人更需要抚慰。作为一个女人,如果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能领会,必为男人抛弃无疑。” “你这是破坏别人的婚姻,拆散人家的家庭,是可耻的第三者。”冷琼艳愤怒地指责。 “婚姻是根疲软的绳索,它只能困住两个人的肉身,但无法捆住两个人的向往。”应英宁巧令辞辩。 “你这个表资,发骚不去嫁,偷别人老公,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觉得龌龊吗?”冷琼艳怒目相视。 “你是指亲热吧!告诉你,亲热的内容本不龌龊。真正龌龊的是肮脏男女,对他人幸福的垂涎与妒嫉。”应英宁振振有词。 “你这个骚货,不但一身臊味,而且牙尖嘴利。勾引人家老公还强词夺理,我今天跟你没完。”冷琼艳怒不可遏,冲上去扇应英宁的耳光,被应英宁挡住。又想抓她的头发,却够不着。应英宁明显优势,但并没出手打冷琼艳,只是躲闪和推开她。应英宁嘴上说得条条有理,内心还是有愧。如果不是争老公这样的大事,她还真不忍心伤害冷琼艳这样一个,玲珑剔透又楚楚动人的女人。 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肖炳恒却懵头懵脑的过来劝架,没想到竟是火上添油。春耕见肖炳恒过来挡在两个女人的中间,就指着肖炳恒的鼻子,正颜厉色地说:“我家里的事,要你劳什么神?” 肖炳恒尴尬非常,红着脸回修理店去了。 应英宁和冷琼艳的架,本来就因为力量的悬殊没有打成。春耕却因为肖炳恒的出现生了无名之火。他突然神经质似的,一把抓住冷琼艳的头发,照她脸上左右开弓就是两耳光,“你这死表资,我看你还癫!看你还闹!” 冷琼艳奈何不了应英宁,本来心里窝火。正不知怎么出气。没想到春耕竟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丧心病狂地打她。这两巴掌不是打在她的脸上,而是打在她的心上。她感到无比的羞愤和绝望,拔腿就冲出店门,直往明珠潭跑。一看就知道她是要去寻死,肖炳恒也顾不得春耕说的啥了,猛跑过去将她拖住,“琼艳,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想不开啊!” “肖哥!冷琼艳见是肖炳恒从死亡线上把她拉回来,想起为他受的委屈,情不自禁,一头就往他怀里扑去。 50 (问题是明知道潜伏着危机,却没法化解。就象脱了挂的缆车,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滚下山崖。) 刚刚被春耕凶了一通出来,肖炳恒正难为情,他拉着冷琼艳就象抓住一只烫手的山芋,只是担心掉在地上给糟蹋了,他才坚持着没有丢手。他明显的感觉到了春耕对他的排斥,在这样的风火头上,他怎敢与人家的老婆粘粘糊糊的授人话柄呢?虽然他心里明白冷琼艳曾想嫁给他,但她现在已经嫁给了别人这不争事实,他心里也是非常清楚的。他原本无心淌这趟浑水,加上自己有了心爱的胡仙,就只想多做实事,少管闲事,低头自扫门前雪了。所以当冷琼艳往他怀里扑的时候,他迅速侧过身,只让她靠在手臂上。对肖炳恒这样的表现,冷琼艳虽感失望,但她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她不仅没怪他,反而为他受了春耕的喝斥感到难过。因为在她和春耕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闹矛盾的问题上,肖炳恒比她还冤枉。 两夫妻吵架的事很快惊动了对岸,冷不丁,花枝俏,任敬贤,连莲乘坐同一条船,马上赶过来了。 “琼艳,你两个是怎么回事啊?”花枝俏跑过去扶住女儿问。 “妈,这日子没法过了,他都把女人带回家来了。”冷琼艳伤心地伏在母亲的肩上。 冷不丁认定闺女和肖炳恒有染,又不便明言,就旁敲侧击地说:“炳恒,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正儿八经的讨个老婆吧!没钱我可以借你。” “爹,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找你要钱了吗?”冷琼艳觉得父亲的话太过莫明其妙,抬头反问:“你们什么事都冲着他,他做错了什么啊?” 肖炳恒不说话,走进修理店掩上了店门。 春耕狠手打了老婆,见她跑出去,也没理她。只到房里找了存折揣进贴身衣袋,出来招呼应英宁说:“我们走。” 应英宁并不知道春耕打老婆的真正原因,只知道他是向着自己,心中的欢喜使她很快忽略了另一个女人的伤悲。她以胜出者的骄傲得意地跨上了摩托,高姿态搂住春耕的腰。 看着儿子带着应英宁走,连莲并没有拦阻,也没跟他们打招呼。连莲是个认得清形势的精明人,她知道这个时候把他俩强行留下来,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闹出更多的笑话,出更大的丑。 “春耕,你这个不争气的浪荡子,你,”任敬贤气得七窍生烟,朝着已驱动摩托离开的春耕吼,“你在外面怎么蹦跶老子不管你,要想拆散这个家,没门。”可发动机被骤然加油的轰鸣声,明显地高过他的嗓门。任敬贤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听到他的怒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急驶的摩托车,毫不留恋地消失在悄然降临的夜色中。 这时候,冷不丁已和花枝俏扶着冷琼艳回到了店里。 “亲家,你们先带琼艳回去,安慰安慰她。琼艳也辛苦,让她休息两天。”连莲满怀谦意地对冷不丁夫妇说:“琼艳到我们家受委屈了,请你们原谅。我在这守两天店,等春耕回来,我会教训他。我一定跟他要个说法,好向你们交代。” “亲家母别这么客气,如果琼艳有什么不对,我们也会教育。”冷不丁跟连莲说这话时,心里还真没底。他搞不清谁该给谁交代。 “丁丁,我们回去吧!”花枝俏一手挽着女儿的腰,一手帮女儿擦眼泪。刚帮女儿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又掉下来,等给自己擦干净后,女儿的眼睛又湿了,就又帮她擦。她就这样擦来擦去的陪着女儿上了船。冷不丁撑船离岸的时候,感觉船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任敬贤和连莲在店里坐着,夫妻俩对视良久无语。这桩由双方大人拍板定夺的完美婚姻,究竟包藏怎样的变数,他们谁也无法预知。这还不打紧,因为谁也知道,就算自由恋爱形成的婚姻,也无法确为定数。问题是明知道潜伏着危机,却没法化解。就象脱了挂的缆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滚下山崖。 冷琼艳在家里经过父亲一番天命论的开解,和母亲一套妇道论的劝导后,心情平静了许多。想到夫妻感情不和,但日子还得过。至于面子上的问题,她也想得通,反正这竹林村吵架的夫妻多的是。所以她第三天上午就回到了店里。 任敬贤夫妇因为不知道价钱,加上顾客又多,两天功夫下来已是焦头烂额,这会见媳妇回来不知多开心。 “琼艳,你回来就好,妈忙晕了。”连莲跑出来把媳妇拉进店里说:“你好好打理生意,春耕再对你放肆,我赶他出门。” “这畜牲,下次敢带女人回来我打断他的脚。”任敬贤骂着儿子赏着媳妇的脸。 冷琼艳进房里打开箱子看了看,出来跟连莲说:“妈,他拿走存折了。” “这个孽畜,真是乱搞,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连莲生气地骂完儿子,又安慰媳妇说:“琼艳,不怕,没钱进货来妈这拿。你以后搞过一本存折,别让他知道。” “嗯。”冷琼艳轻轻点头。 “这个败家子,越来越不象话。”任敬贤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沧桑。 “琼艳,你先忙,中午我给你送饭过来。”连莲说。 “不用了,我一会煮方便面吃。”冷琼艳说着话开始整理货物。 “那好,我们先过去了。”连莲牵着任敬贤登船离去。 下午应彪又过来了,“老板娘,几天不见,你长胖了啊!”应彪放好摩托车,热情地跟冷琼艳打招呼:“这几天有没开台?” 冷琼艳听应彪说她胖了,知道是给春耕打肿了脸,一时心里难受,就没有搭腔。 “哟,几天不见就不认得我了哦。”应彪见她不答,就打趣说:“我又不是来问债,咋理都不理哩?” “彪哥,你误会了。这两天我妈在看店,我不知道有没赌。” “哦,没啥我走了。”应彪本想坐会,见店里没人,找不到留的理由,就慢腾腾地去扶他的摩托车。 “彪哥,你有空么?”冷琼艳停下手上的话,定定地望着应彪,目光中满含希冀和信赖。 “没空我来干啥?有事就说呗!”应彪直言直语。 “拿货,你等会。”冷琼艳拿来纸笔伏在柜台上写单。 “还写价钱呀?我都知道啦!”应彪笑着说。 “哟,我咋忘了?彪哥现在是老手了。”冷琼艳恰如其份的赞扬非常自然,这让应彪听起来觉得很舒畅。因为她的话语中,肯定了他半个月以来为她所做的工作。 “老手算不上,当你的副手倒是没问题。”应彪这话说起来像谦虚,但在冷琼艳听来,更像是表态。她把钱和单一并给了他,望着他离去时威武的背影,若有所思:如果这个爽直又踏实的男人,能永远地成为她的副手,她又何必忍受任春耕的冷落与凌辱? 由于对爱情的追求和对家庭的向往,冷琼艳行色匆匆步入了婚姻的圣殿,享受着人生最华美的乐章。可是当牧师退场;宾客散尽;灯火渐淡。这个被许多人吹嘘神话的天堂,在她看来却似魔窟一样阴暗。她站在自己的角度,对爱情和婚姻给出了个人的理解。她认为爱情是可以自由把握的情感,就像水一般柔韧,千刀不烂;婚姻则为凝固僵化的晶体,正如冰一样硬脆,一锤即碎。 51 (他们终于透过眼前血腥的一幕清楚地看到,面对不法侵害,虽有人懦弱恐惧,亦有人毫不胆怯,尽显英雄本色。) 暖暖的冬日温和地挂在偏西的天空,寒风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总爱用冷凉的指掌去抚摸路上行人的脖颈。人们无法拒绝它这份执着笃定的热情,唯有添衣加裤,以抵御它这过分亲密的接触。如此一来,诸类好看的冬衣,便有了展示魅力的机会。也许北风凛冽的初衷,就是为了体现冬天饱满扎实的隆重吧! 盘龙乡农民街,虽说够不上市区的繁华,但高楼林立商铺比肩的,也还称得上热闹。应彪在“鸿运”批发部门口,一手一脚地清好货装车。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他高挺的鼻梁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由此看出他工作十分卖力。他将购好的货物捆牢实以后,发动摩托正准备走。不防一个穿着红色滑雪衫的长毛仔突然冲过来,挡在摩托车前拦去了他的去路。 “喂!撞了人就走,你是大爷啊?”长毛仔左手搭在摩托车的挡风玻璃上,右手叉着腰,歪斜着干柴一样削瘦的身子,阴阳怪气地说。 听他这么一说,应彪本能地回头一看,一个穿着一身蓝色牛仔服的光头仔,正抱着自己的右脚,蹲在他车后轮边哎哟哎哟地叫。 应彪先是一惊,马上就醒过神来,“我车还没开,怎么会撞到你?快滚开,别耽误我做事。” “我走不动了,拿钱给我上医院。”光头仔一副流哩流气的样子。 “想耍赖是吧?告诉你,快点滚开,老子脾气不好。”应彪厉声对长毛仔说。 “哟哈!撞了人还这么神气,没死过是吧?”长毛仔走到光头仔身边,将摩托车用力一推。应彪抓着把手,哪扶得住?车就倒了,货撒了一地。应彪这下可气炸了肺。他一把抓住长毛仔的头发,猛拉近身,然后抬膝一顶,正中长毛仔小腹,长毛仔霎那间就象霜打坏的茄苗一样,瘫了下去。没想到刚才还称走不动了的光头仔,突然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凶狠地朝他肚子上刺过来。应彪条件反射地用右手往下一按,刀就扎进大腿了。应彪不等光头仔拔它出来,左手一把卡住了他的手腕,右手则锁住了他的咽喉。光头仔无力反抗,被应彪轻松放倒在地上。应彪用还插着刀子的左腿跪压住光头仔的胸脯,然后抬头对正关切地看着他的,“鸿运”批发部的老板说:“去拿一包三块钱的纸巾来,一会我给钱你。” “嗯!”老板跑步拿了包纸过来,撕掉包装塑料膜给了应彪。 应彪左手接过纸巾,松开锁住光头仔咽喉的右手,从容不迫地抓住刀柄慢慢往外拉。他面色平静,神态自然,好象是有意去体会疼痛的感觉。刀子完全拔出以后,血就象喷泉一样冒了出来。应彪将整包纸按紧在伤口上,纸很快就染红了。大量的鲜血流在光头仔的胸部,湿透了他的牛仔衣。应彪将刀子上的血迹在光头仔脸上反顺揩干净以后,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冷森森地说,“你小子两只眼睛虽鼓得象灯泡,却他妈不会照人,干脆我给你熄了它吧。” “爷爷,你放过我吧,我赔钱给你。”光头仔一听要废他的眼睛,吓得面如土色,连声求饶。 应彪不理会他,刀尖逼近他的眼球。 寒气侵目,光头仔骇得尖叫起来,“别,我认识豹子!”关键时刻,光头仔扯起了旗号。 “是真的?”应彪刀尖停在了他的眼睑上。 光头仔本以为在劫难逃,危机时刻脱口叫出了新结识的朋友豹子的名字,没想到竟凑了奇效。他当下满以为是豹子名头响亮,指着趴在地上还没缓过气来的长毛仔说:“不信你问他,中午我们还和豹子一起吃饭,他下午去市里找人赌大钱去了。” “是的,豹子是我们老大。盘龙乡没人敢惹他。”长毛仔有气无力地附和。 “哦,是这样,那今天就让你两盏灯先留着。不过我得给你做个记号,免得下次认不出是谁扎伤了我的腿。”应彪说完便将刀尖伸入光头仔的鼻孔,然后往外一挑,鼻翼就割开了,血象水一样流出来。 “哎哟!啊!”光头仔杀猪般嚎叫起来。 “鬼叫什么?到卫生站缝几针就好。”应彪斥了光头仔一声,又用命令的口气对勉强站起身来的长毛仔说:“把我的货卸下来。你来骑车,带我们去卫生站。” 长毛仔见应彪不再为难自己,如获大赦,乖乖地把货卸了,并交待批发部老板帮忙整理一下。然后扶起应彪的摩托车,拖着两个伤兵,往乡卫生站呼哧而去。 目睹了事件全过程的批发部老板,以及一些围观的人,无不张口结舌。他们终于透过眼前血腥的一幕清楚地看到,面对不法侵害,虽有人懦弱恐惧,亦有人毫不胆怯,尽显英雄本色。 为避免伤口感染引起破伤风产生严重后果,乡卫生站为应彪和光头仔处理完伤口包扎好之后,又给他们分别打了点滴。医药费全部是长毛仔抢着给了。卫生站建议应彪住院治疗,应彪没当回事。 “跟豹子说,我是柏树下的应彪。”应彪从病房出来,对守在门口的长毛仔说:“光头仔不服气可以来找我。” “啊!原来你就是彪哥,豹子中午对跟我们说起过你。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长毛仔后悔不迭地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下次跟豹子一起去你家给你赔礼。” 应彪没有答他,一瘸一拐地出了卫生站,费力骑上摩托,去“鸿运”批发部拉货了。 由于在乡卫生站处理伤口,以及挂吊针打消炎药耗费太长时间,应彪重新装好货离开盘龙乡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他心知老板娘一定焦急地等待他把货拉回去,所以强忍着摩托车每次颠簸所带来的钻心锥痛,加大油门奔往码头。 52 (当婚姻于她已成牢笼,她不想成为伦理的囚徒。她只想平常过完这一世,而不愿依别人的行为尺度以衡量自己的人生价值。) 应彪出去拉货直到天黑都不见人影,这令冷琼艳很不安。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担心的是货,随着夜色的不断加重,她打开了木棚里所有的电灯。但灯光可以驱走黑暗,却无法驱散寂寞。因为天冷风大,又没人打牌,码头上早已人鸟绝迹。冷琼艳掩上店门,将自己关进了绝对的空虚里。她不敢睡,搬了张椅子坐在门边,等着应彪回来。直到满脑子浮现出应彪的身影,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不是货,而是人。她之所以担心他,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关心她。想起结婚以来,自己想着的男人肖炳恒,只能是个遥远的梦;自己跟着的男人任春耕,又使她所有的梦都变得遥远。只有应彪真实地帮她做事,真心地为她担忧。虽然他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感觉彼此的心灵特别贴近。 “老板娘,开门。”应彪的声音轻而不浮,清脆地点击着冷琼艳的耳膜,也敲打着她敏感的心扉。 “彪哥,我咋没听到摩托车声音呢?”冷琼艳打开门,边问边走到应彪身后,帮他推车进店。 “刚才车没油了,推了一段路。”应彪解释说。 “你这么晚回,想急死我啊!”冷琼艳掩上门,拿椅子顶住,冰寒侵骨的夜风被堵在了屋外。 “遇着点麻烦,搞了一个下午。”应彪架稳车,准备拆开绳子卸货。 “遇着什么麻烦?”听应彪这么一说,刚关好门转过身来的冷琼艳,才突然注意到应彪被血浸透了的裤脚,和他额头上渗出的黄豆大的汗珠。“彪哥,你怎么了?出这么大汗,你摔伤了啊!” “开玩笑,凭我的技术会摔?”应彪脸色苍白,面部肌肉在微微抽搐。他不想让冷琼艳看到自己难受,那种强行掩饰痛苦的努力,与身体神经系统的自然反应相冲突,使他的面目看起来有些扭曲。他极力保持语气平定,“被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家伙捅了一刀。” “出这么大的事,真不得了。彪哥,你先歇会。这货等会儿再卸。”冷琼艳牵着应彪的手,把他拉到顶住门的椅子上坐好。然后开了瓶荔枝罐头,找了只不锈钢长柄匙更,一并拿给应彪。“彪哥,你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我去给你煮鸡蛋。” 应彪又痛又累又冻又饿,,早已精疲力尽。现在一坐下来,全身象散了架,大脑也有了晕旋感。他知道体能快耗尽了,当下顾不得斯文,三两口就把一瓶罐头吃得精光。他心中暗赞老板娘明白,雪中送炭。否则,他真怕自己会扛不住倒下了。 十分钟功夫,冷琼艳一次煮了十个鸡蛋,满满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端过来,“彪哥,快点趁热吃了吧!” “煮这么多,你当我是猪喽!”应彪笑着说:“拿只碗来,你也吃点。” “你吃吧,我吃过晚饭了。晚上炒了猪耳朵等你回来吃,现在都冷了。”冷琼艳见应彪端着碗不吃,就把小木桌搬到他面前,“放上面吃吧。我去给你烧桶水烫烫脚。” “你不吃我也不吃。”应彪将碗放在桌上,赌气似的说:“就不信十点多钟了你肚子不饿。” “那好吧!”冷琼艳打开炉子烧上一大锅水,然后拿了双筷子和一只小碗出来。 “我想喝酒,你不是炒了猪耳朵吗?端出来吧”。应彪微笑着说:“老板娘,别舍不得嘛!” “说啥鬼话,彪哥要吃,我心都给你。”冷琼艳不提防说出这句话来,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会是吐露心声么?她感到脸颊发热,竟一时难为情起来。“彪哥会喝酒啊!可猪耳朵是冷的,要加热吗?” “不用了,冷的好吃。”应彪朝货架上指了指,“开瓶洋河大曲,拿多只碗来,陪我喝点。” “嗯。”冷琼艳开了酒,端了盘猪耳朵,拿了只空饭碗过来,又另外开了瓶棱鱼罐头。 几杯酒下肚,应彪感觉到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望着眼前绝色倾城,满脸绯红的老板娘,他心中异想奇生,竟忘了腿上的伤痛。在他看来,为这么漂亮的老板娘做事是一种荣幸,即使为她的事负伤,他也心甘情愿。 冷琼艳心痛于应彪为她意外受伤;感动于他对她的关切和帮助。她喜欢眼前这个诚恳而粗犷的男人,但她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向他表达。她埋头喝着闷酒,想起了新婚之夜的疼痛;想起自己叫着肖哥才达到快乐之巅;想起自己再次叫肖哥的时候老公竟疲软了;想起老公为一包捡到的衣物而对她实施强爆;想起老公公然将女记者带回家来,挑战她合法妻子的地位;想起老公曾管女记者叫应姐,这跟老公新婚那夜与她亲热时所叫的淫姐,或者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又或者老公口中的小表资,也不象他解释的那么简单。可是,这样的空想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将要发生的又谁能判定该与不该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万般尘事,又谁能理清是非曲直?冷琼艳正迷迷蒙蒙地想着,耳边传来沸腾的水声,“彪哥,水开了,我去打来给你洗脚。”冷琼艳说完,摇晃着起身进了厨房。 “嗯。”应彪看到冷琼艳身形不是很稳,提醒道:“老板娘小心点哈!” 酒尽菜光,应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觉得十分的饱足。他重新找回了身体的力量。 冷琼艳提了桶热气腾腾的水来,放在应彪跟前,“彪哥,你先洗个脸吧。”她说完就把桌上的碗筷全部收进厨房,又拿了抹布出来把桌子擦干净。然后去房间找来了一条棉毛衫内裤,和一条黑西裤出来放在桌上。 应彪洗好脸,脱了右脚的鞋袜。可是当他要去脱左脚上的鞋袜时,却发现左脚使不上劲,根本提不起来。冷琼艳过来帮忙时,发现他裤脚上的血全部凝固硬化了,冰块一样的冷。 “彪哥,把裤子换了吧。”冷琼艳无限爱怜地说:“真是难为了你。” “可是,”应彪看了看自己的左脚,表情很无奈。 “我来帮你!”冷琼艳闩了店门,然后帮应彪解开了裤子。 应彪左手揽住冷琼艳的肩,右手抓住椅背,右脚支地同时一用力,人就站起来了。冷琼艳帮他脱了裤子,应彪重新坐下的时候,感觉轻松舒服多了。 冷琼艳见到应彪腿上捆着厚厚的纱布,和纱布上殷红的血迹,知道他伤得不轻,她当时只想能为他减轻一些痛苦。她从桶里提起毛巾拧干,认真地擦拭着纱布周围的血迹,因为心存怜惜,她神情专注,擦得非常的仔细。 53 (女人如花,若果没有男人的甘泉以浇灌,形容必然憔悴;男人像树,要是缺失女人的芳露来滋润,身体肯定枯干。) 应彪倾慕冷琼艳的美貌,陶醉于冷琼艳的温存,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中。他忍不住双手托住冷琼艳映花照月的脸庞,由衷地赞美道:“老板娘,你真美!” “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冷琼燕柔声说。 “琼艳,扶我去床上躺会吧!”应彪这样要求着。 他还会有进一步的要求么?如果有,我该不该接受?冷琼艳想到自己是有夫之妇,想到这样做,必和由来已久且仍将继续的道德规范相抵触。可面对双方梦往神驰的身心需求,她找不到要自己拒绝的理由。她不想为社会而活,她没有这么伟大。当婚姻于她已成牢笼,她不想成为伦理的囚徒。她只想平常过完这一世,而不愿依别人的行为尺度以衡量自己的人生价值。她只希望社会能尊重她简单而朴素的活法;只希望全社会的人,都能对别人基本自然的活法表示尊重。 “嗯,我扶你。”她答应了应彪。 冷琼艳拿起桌上还未换上的裤子,将应彪扶进房间让他平躺在床上,然后关了外面所有的灯进来。 女人如花,若果没有男人的甘泉以浇灌,形容必然憔悴;男人象树,要是缺失女人的芳露来滋润,身体肯定枯干。春耕一连十几天不回家,冷琼艳早已饥渴难耐。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想和他融为一体。她也考虑过这种事万一被老公发现,后果将是不堪设想。但理论双向,各执一词,你任春耕可以拈花惹草,我冷琼艳为何不能红杏出墙? 一个人如果要做某事之前,总想找个说服自己去做的理由,实质上就是变相质疑自己做这事的合理性。 冷琼艳拿了被子给应彪盖上,然后带着渴求又害怕的矛盾心理,坐在床沿上发呆。 “琼艳,我想,”应彪自从在红叶酒店被应侍女激发了情感,处于活化状态的身体细胞,宛如一粒粒窜越的火星,正急迫地寻找着燃烧的机会。他拿着冷琼艳的手拉向自己。冷琼艳象征性地忸怩了一下,让应彪牵引的过程稍显勉强,就这样为即将的放荡,蒙上了一层矜持的面纱。而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出,他们一直追捧的矜持,仅仅是一层面纱呢?即使能够看出,又有几个人愿意承认呢? 两人热切拥吻,干柴投进火炉。应彪历练着锤炼意志的熏陶,整具身子如同闷在烤箱里的一个面包,不断的发酵膨化。冷琼艳则控稳把柄,如一位经验老到的司机,握紧变速杆,盘山爬坡,不停换档。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攀爬,终于达到巅峰。 双流并溢。禽栖湿地。 由于应彪行动不便,冷琼艳在与他亲热的过程中一直充当主角,这让她收获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她珍视这种快乐,追寻这种快乐。她暗对自己说:“为了这样的快乐,我可以不顾死活。” 应彪享够福后满足地睡去,早上五点钟左右被冷琼艳叫醒。 “彪哥,你腿好点吗?”冷琼艳侧坐起身,用发梢轻扫着应彪的鼻子。 应彪试着缩了缩左脚,“好多了。” “要不你换上我老公的裤子,骑我的摩托先回去。下午才把裤子送过来。”冷琼艳亲了亲应彪的额头继续说:“村里人口水多,我们还是避避嫌吧。我下午到肖炳恒这里搞点油过来,给你的车加上。” “我就在这睡,我怕谁?”应彪似乎不愿走,犟起了牛脾气。 “彪哥,如果你真爱琼艳,就听话。坚持一下,先回家。”冷琼艳情意绵绵地说:“只要方便,你几时要我都给。” “我现在就要。”应彪不依不饶地说。 “那好,不过要快,”冷琼艳爬起身。 应彪叶笛横吹,唇启宫帏,舌探壸冓。 她很快就甘泉肆涌,玉液横流了。 考虑到时间关系,冷琼艳不让印彪继续表演口技,奔向主题。一番紧张的错落之后,应彪终于火山爆发。冷琼艳带着成功的喜悦,朝应彪报了一个胜利的微笑,娇.喘.吁吁地说:“彪哥,时候不早,我不敢要了。下回你给我补上!” “嗯。”应彪点头应允,神情颇为满足。 冷琼艳马虎清了一下场,穿戴完毕以后,给应彪换好裤子并扶他下了床,“彪哥,把你的血裤子拿去外面扔了。记得下午把我老公的裤子送过来。”她打开储物箱,从地上捡起两条血裤子放进去盖好,而后将摩托车锁匙给了应彪,“你现在是伤员,要注意休息。” “琼艳,我的钱不用你还。”应彪跛着脚骑上了冷琼艳的女装摩托车。 “彪哥,你这是啥话?当我是什么人啊?”冷琼艳满脸通红,很生气地问。 “琼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相信我的为人,我是真心对你好。”应彪启动摩托,朝冷琼艳努了努嘴,“开门呀!” 冷琼艳定了定神,打开门看着应彪离去。她当然相信应彪的诚实,但内心仍免不了郁闷,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将女人和金钱扯在一起呢?是在比对价值还是暗示交易?她找不到答案。 54 (一根筷子,往往一掰就断。如果将其绑缚在一株大树上,你便弯曲不得。) 应彪离开竹林村回到柏树下自己家里,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才起床。父亲已经出去干活,餐桌上的饭菜也都凉了。他将就着吃饱了肚子,然后坐在门槛上,懒洋洋的晒着软绵绵的太阳。他眯缝着惺忪的眼,回味起和冷琼艳之间的那些事,脸上浮现出蜜蜂跌进糖水里的,那种虽死无憾的满足。 一阵摩托车声打断了应彪的回忆,豹子带着长毛仔和光头仔过来了。 “彪哥,我们看你来了。昨天的事都怪我们不长眼,请你原谅。”长毛仔站在应彪面前,低声下气的说:“这点小意思,给你补补身子,你别嫌弃。” 光头仔提着两大包营养品,跟在长毛仔背后,怯怯的不敢出声。 “既然都是豹子的朋友,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啥?进屋坐吧!”应彪豪爽的说:“晚上在这里吃饭。豹子你帮我把这部车子送去给码头老板娘,再骑我的车去乡上加满油,顺便买些菜回来。” “你的车在老板娘那?”豹子睁大眼睛问。 “奇怪吗?我昨天骑去的。没油了。就骑了她的车回来。”应彪虽然直爽,也不敢说是早上才回来的。他没有坦率到憨的地步。 “彪哥,我们跟豹子一起去,等会回来。”长毛仔说完跨上了豹子的摩托车。光头仔狗皮膏似的粘在他后面。豹子则骑上冷琼艳的女装摩托,三个人一溜烟去了。 豹子一行来到码头的时候,肖炳恒正在用一只可乐瓶给应彪的车加油。 “肖哥,这一小瓶油能走多远哩?”冷琼艳娇声问。 “大概能去到乡上加油站的样子吧。”肖炳恒加完油后头也没回,回他的修理店去了。 听到老板娘叫肖哥的语气,豹子估计自己曾在木棚后偷听到的,她老公叫的肖炳恒,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 “老板娘,彪哥叫我给你送车回来了。”豹子斜睨着漂亮的老板娘,诡异的笑着。 “豹子,几天不见了哦!你笑得咋这么阴奸?”看到豹子内容丰富的笑,冷琼艳心里有点打鼓。“莫非彪哥说漏了嘴?” “又没钱赌,我来有啥好事干呢?”豹子仍旧笑,“老板娘苗条得太那个,看来得多加点油啊!” 冷琼艳知道他话中有话,白了他一眼说:“我没听懂,你快把彪哥的车骑走吧。别忘了去乡上加油。” “那我先走了呵!别太想我。”豹子最后贫了一句,带着长毛仔和光头仔离去。 冷琼艳待他们走后,立即打开工具箱,见春耕的裤子整齐的放在里面,心里踏实了很多。她将裤子打开检查了一遍,发现还很干净,就重新折叠好装进了衣柜。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皆无异样,只是她的内心,之后再也没法恢复原状了。 豹子他们将应彪的摩托加满油,又去买了不少菜,重新回到应彪家中落座。 ”豹子,一起多少钱?我给回你。”应彪掏出了钱包。 “彪哥,你又来了,看我不起呵!”豹子生气的说:“都是兄弟,哪里算得这么清?” “可是,”应彪不知说什么好。 “别可是啦,彪哥,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在城里赢了将近十万块。可惜你不愿去。”豹子兴奋地说:“卤肉带来的那些卖菜佬,个个蠢得象猪。” “这赌博凭的是运气,跟蠢有啥关系呢?”应彪不解地问。 “等会跟你说,我先去搞饭吃。”豹子说着起身要去厨房。 “豹子,你陪彪哥聊吧!我去搞饭。”长毛仔自告奋勇进了厨房。 “我帮你洗菜。”光头仔起身跟去。 豹子再次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彪哥,如果抛开政治的因素,赌博实际是一门十分高深的学问。甚至可以定义为一种文化。它和所有体育项目一样,具有群众性,观赏性,竞技性和残酷性。准确的说,它就是一门艺术。虽然我们可以根据自身所持的意识形态,主观地否认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客观事实毫不隐晦的告诉我们,任何时代,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其完全彻底地消灭。站在自然的高度看,只要是存在的,就都是合理的。”豹子缓了缓,接着说:“赌博常分三种情况,第一种是赌兴,即赌的是兴趣,目的是怡情。这些人通常钱都不少。他们赌博不在乎大小,不在乎赢输,而是通过牌形的分布,去理解一个人在生活中某段时区的运势。这种人堪称赌神;第二种是赌财,即赌的是财物,目的是赚钱。这些人一般钱都不多。但他们基本能量力而行,也就是拿得起放得下。他们凭的是经验,靠的是技巧,赌的是智慧和勇气。这种人称为赌精;第三种是赌命,即赌的是身家,目的是暴富。这些人大部分很穷。他们进到赌场便头脑发热,看到钞票就眼睛发亮,开始赌博则心里发慌。他们一旦输光,就老想扳本。能借就借,有当就当,实在没法就偷扒劫抢。这种人就是典型的赌鬼。” “豹子,这话听起来复杂,也精彩,但不像你说的。”应彪疑惑的盯着豹子看。 “嘿嘿!彪哥厉害,这话是我师父听他师父说的,他又说给我听,我再说给你听。”豹子干笑着说。 “你师父是谁?”应彪木无表情地问。 “师父不让说。”豹子似有为难,“我发过誓的。” “哦,这么神秘!就别说了,反正我也听不得很懂。”应彪这话说得很实在。 “菜好了,准备吃饭。”长毛仔吆喝。 光头仔摆好了碗筷,又去把菜端了出来。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一起辞别应彪离开了柏树下。 在一些赌博不被禁止或者说推崇赌博的国家,赌场作为政府创收单位之一,是受到法律保护的。由于合法性而被公开,由于公开性而被监督。也由于巨额利润的驱使及行业竞争的惨烈,这些场所通常被业主重金打造得贵气又霸气。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赌客的眼球,激发赌客的豪气。业主为了树立良好的品牌形象,一般都有严格的管理,贴心的服务。所以场子里的气氛都是热闹而不喧闹,环境也是紧凑但不紧张。并不像某些赌片里渲染的那样邪恶。真正暗藏杀机的地方,都是些偷税漏税的地下赌场。地下赌场因追求的不是长久而是暴利,所以大部分都是局子。因为法令的禁止,大陆的赌场就注定只能是地下的。因为缺乏公开的监督,地下赌场就注定易设计成局子。局子的另解就是欺骗。所以大陆的赌场注定黑暗。 一根筷子,往往一掰就断,如果将其绑缚在一株大树上,你便弯折不得。疤面昌吸取杭州失败的教训,认识到要提高赌场的存活率,必要有一把给力的保护大伞。他在街上对刚刚被可可甩掉的卤肉面授了一番机宜之后,几经周折,终于巴结到一个叫扶布启的官家子弟。这家伙脚不残手不废的,却生性懒惰。大学肄业回来以后,既不肯去当兵,又不愿参加工作。长期扯着父亲是公安局长的旗号,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做些不干净的事。疤面昌通过一位在夜总会唱歌的女同学辛欣认识他,并向他说出计划,要求他提供保护的时候,他放肆的伸出左臂揽住辛欣的脖子,右手拍着胸部狂妄地说:“在B市,我扶布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疤面昌从辛欣绝对迁就的顺从里读到,扶布启的话不像是吹牛。 55 (那么,他们放着歌台舞榭的不去,来这等肮脏透顶的地方做啥哩?) 市区某卫生死角,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林中四处堆积着沤得发臭的垃圾和破烂不堪的废品.一些简陋得连门都没有的石棉瓦竹棚,七零八落的散布其中.木棚内住的尽是些羸老孱弱的拾荒者.很难想象,在这个平时很少人光顾的污糟破败的恶劣环境里,近段时间竞是人来车往的热闹起来.而且从这些车子的档次上看得出,它们的主人若非锦衣玉食之流,也绝菰会是辛苦劳作的汉.那么,他们放着歌台舞榭的不去,来这等肮脏透顶的地方做啥哩? 谜底很快揭晓,经过林中一段约莫五十米的泥路,眼前是一块被半人高砖墙围住的开阔地,.地上新建的两间铁皮房内,吆喝声,狂笑声,惊叫声,唏虚声混合城超大分贝的噪音,扩散到凝固的空气里,让人感到在巨大心理压迫下,有一种期待发泄的怪异的兴奋。这里是疤面昌和扶布启及卤肉一起新开的赌场。门口有专人望风,室内有打手看场,还有些衣着暴露的女人在拉场。凡来参赌的人,除能享受免费的烟水和快餐外,每人每天还能领到一百块钱的捧场费。赌场的牟利方式是,按每把牌输赢总数的百分之十抽水,即提成。虽然她们场面不算大,但一天下来,收入多则十几万,少则五六万。参与分赃的除了现场几个组织策划者外,还有幕后一些在地方上说话有份量的人。 豹子首次跟卤肉来的时候,这里是用扑克牌赌三公。因为三公是按点数比花色的,庄家没有杀同点吃瘪十的可能,占不到优势。闲家却可以根据生死门及庄家的运数选择性下注。这样赌法,如无非常手段,基本上是庄输闲赢。因此,很多人把坐庄看成危险。但豹子则把坐庄看成机会。 豹子和卤肉连续联合坐了几次庄,一直的旺杀到最后没人敢下注。各人分得近十万元后,就只有做闲家的份了。 豹子从柏树下看望过应彪再次来到赌场,这里已不再赌三公,而是换了一种新的玩法叫推筒子。有的地方叫赌板九。这是一种由二十张硬塑注成的长方体赌具,每张牌大小形状相当于一条口香糖。通常白底蓝面,从一筒到九筒加两个白板共分十对。每次分半条牌派五门,按两张牌的点数之和比大小。最大一对白板,最小十点。由庄家出牌头,有专职的荷手分牌。这种赌法坐庄的有两大优势,一是吃夹棍,即庄与闲拿完全同样的牌时,庄家大宇闲家;二是吃瘪十,即庄与闲都是十点,庄家大于闲家。豹子初初对这种玩法不熟悉,就做了闲家。但这次她不象先前那么顺手。半个月下来,他不仅输光了赌三公所赚的钱,连竹林码头斗牛赢的钱也全赔了进去。他看不出门道,只觉得郁闷,就算是赌运气,也不可能这么衰啊!当他灰头土脸的来到柏树下,把情况说给应彪听时,应彪也不信会这么邪.这时候的应彪腿伤已经痊愈,就想跟豹子去看看.进到赌场时,应彪也觉得这种赌法新鲜.他看了一会,便跟着人家下注,结果遭到了跟豹子同样的命运.押到哪里那里输.输光了身上币两千多元现金后,他又去柜员机上刷了一万元卡.赌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钱全部泥牛入海,没了声息. 豹子今天因为手头紧有参赌,极不甘心地做了回五好观众。但他并没有傻看,而是一直在留意场子里的每一个细节。正所谓旁观者清,他似乎窥出一些端倪。离开赌场时,她将应彪拉到一棵树下,“彪哥,我觉得赌场有些地方不对劲。” “什么问题?你说清楚点。”见豹子神色凝重,应彪平静的说。 “一是庄家的眼神很怪,总是贼溜溜的盯着牌背看。我怀疑他认得牌。二是庄家打色的手法很特别,几乎每次都能让三粒色子在台面上同时旋转起来。三是荷手抽水的时候会折钱,这样的话赌场抽水的成数就远不止十个点。”豹子一边回忆一边思考着说。 “有这么神?”应彪沉思了一会说:“豹子,你不会是输急了烂人家字号吧?” “我豹子不算是好人,但决不做小人.”豹子情绪有些激动,“彪哥,难道你还不知道我?” “开句玩笑。回去休息吧,明天赌过。”应彪说完,骑着摩托,告别豹子回柏树下去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测,豹子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长途汽车站旁边,找到了一家娱乐用品店。并从中了解到相关密码牌,刮边牌,药水牌,磁码牌;定点色,水银色,旋转色;隐形透视的眼镜,针孔摄像头,电脑分析仪,程序控制器;变牌衣,变牌包,变牌台等多种出千道具。还从店老板身上见识了一些敲色定点,滑漂定点,旋转定点的技巧,妓偷龙转凤,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的换牌手段。 在店老板唾沫横飞的努力推荐下,豹子还特发八百块钱学了一套根据数学概率,通过牌的固定排列次序计算赢点的公式牌打法。操作过程是,庄家通过加工打磨,或者直接用道具牌,从牌背边缘迅速认出并记住每份牌的点数,然后从左到右按一,二,三,四,五由弱渐强的顺序摆在台上。想杀头家就从右边出牌头,想杀尾家就从左边出牌头。如果将牌点摆成一,四,二,五,三的形式,则从右边出牌头杀第三家的机会大,从左边出牌头杀第四家的机会大。打公式牌一般都用正规色子,谁打色都一回事。掌握到这些技法之后,豹子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应彪家。 “彪哥,有问题。”豹子站着将看到的和学到的,一服脑儿兜给了应彪。 应彪将信将疑,“豹子,你说得太玄乎了,有这么复杂么?” “知道你不会信,看来今天我非得在彪哥面前献丑了。”豹子说着进大厅搬出张椅子和一条方凳来,摆在了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应彪面前。他和应彪面对面坐着,将小方凳放在两个人中间,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副事先准备好的纸牌来,耍起了牌技。他先亮了“波澜起伏”,“风琴烂漫”,“孔雀开屏”,“飞流直下”等开牌功夫后,马上又玩起了“飞燕剪尾”,“奔马归巢”,“落英缤纷”,“指点江山”等洗牌技巧。接下来再展示了“天高地厚”,“一线之隔”,“翻云覆雨”,“错落有致”等控牌手法。在演示出千招式的时候,但见他掌影翻飞处,一会“拨云见日”,一会“推窗望月”,一会“叶下偷桃”,一会“潜龙升天”,行云流水的将一系列看牌,叠牌,偷牌,换牌等作弊手段表现得出神入化。最后弹指一挥,一张高速旋转的纸牌夹着劲风激射而出,竟将门口瓜棚上吊着的一条手腕粗的丝瓜,生生切断。 应彪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幕不是在看电影之后,故作生气的说:“豹子,跟你做朋友真是危险,隐藏得这么深。” “我是怕你反感这些下三烂手段才瞒你的,谁叫你什么事都这么较真啊!”豹子解释时,样子很委屈。 “这么说,以前竹林码头那些钱也是搞鬼赢来的?”应彪回忆起豹子两指夹烟的身手,及其所言关于三只老母鸡的说法,现在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心里一阵难受,不由怜惜起冷琼艳来。好在自己并未要她的钱,否则他即使肯原谅豹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个,”听应彪提起码头的事,豹子有点心虚,不再说下文。 “好了,不说那些烂事了,你回去吃饭吧。”应彪掩口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想睡会午觉。” “下午还去不去赌场?”豹子低声问。 “睡醒再说吧。”应彪朝豹子打了个再见的手势。 “那好,我先走了。”豹子本想跟应彪吃完午饭一起去赌场,没想到应彪支他走,心里着实纠结了一把。 56 (虽然这几个平时狠如恶狼,但是遇着老虎的时候,他们还是分得清谁是王者的。) 豹子走后,应彪并没有真的去睡觉。他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吃了个酒足饭饱后,进厨房拿了把菜刀,用废报纸包了刃口别在皮带里。然后穿了件西装,骑着摩托出了门。 赌场一如继往的热闹。见应彪早早进来,局子里的人个个都象见到爸爸一样热情。这样比喻看似不雅,其实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对于赌场来说,赌客本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老板,快来领钱,庄家很衰。”几个应彪并不认识的美女射着媚眼跟他打招呼。 “先看看环境。”应彪漠然地应付着。他绕赌桌游了一圈之后,站在了庄家右手边。他之所以站在这个位置,是因为那里光线较好。经过长时间的认真观察,他终于根据豹子的提示看出破绽,就是八点以上的筒子(包括一对白板)的两头,上面的边比其它底点数的筒子要相对黑一些。这就意味着只要拿到两张黑边牌,最少都有七点,即八筒和九筒。他同时还注意到,庄家每次出牌头,尾牌都是两张黑边牌,而庄家又经常打中七色拿到尾牌,所以赢多输少。 应彪看出问题,心里有了想法。他开始下注,第一次放了五百,开的是三色,结果他赢了。第二次放五千,凑巧又开了三色,应彪确定自己又是大点,没想到和手把牌分给他时,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开牌一看,竟然是九筒和一筒,即瘪十。他知道牌被狸猫换了太子,气得真是七窍生烟,当荷手伸手过来拿他钱赔给庄家的时候,他猛地从腰间拔出菜刀,一道白弧划过,台上立时落下三根跳动的手指。赌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个个面面相觎。伴随着和手一声凄厉的惨叫,五个看场子的凶徒自恃人多势众,纷纷亮出木棍,水管,砍刀等家伙,气势汹汹地朝应彪围拢过来。应彪何等桀骜!他一声冷笑,挥刀迎上。 一场火拼下来,五个打手个个挂上重彩。可能震慑于应彪的冲天豪气,全部落荒而逃。 应彪背上,肩上,后脑几处中招,但是他没有倒下。 疤面昌,扶布启及卤肉三个通过小房间的茶色玻璃,看到外面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虽然这几个平时狠如恶狼,但是遇着老虎的时候,他们还是分得清谁是王者的。 场子里除了应彪看不到其他人,台上地下到处是散落的筒子,斑驳的血污和凌乱的钞票。场面惨烈而恐怖。三根手指已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荷手自己捡走了。应彪将自己的钱装进西装外兜,踉跄着出了赌场。 看见应彪离开,疤面昌等迅速溜出小房间,爬墙穿过树林,逃离了现场。 豹子出于对赌场的极不信任,离开柏树下以后就到盘龙乡找到长毛仔和光头仔,去街上进餐馆大餐了一顿,然后藏上家伙一起奔赌场而来。刚到门口就看到应彪满身是血,摇摇晃晃的走出来。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上午应彪放下脸来支他走,原来已打定主意要独闯龙潭,只是不想连累他。豹子当时费解纠结,现在突然明白过来,心中更加敬佩起应彪的为人。 应彪被豹子他们送到市医院以后,由于伤势严重,医院要收一万元押金。应彪指指自己的口袋就昏了过去。豹子从应彪袋里搜出六千多元,加上自己身上两千多元,再聚拢长毛仔和光头仔每人身上几百元,总算凑足了押金。要是不够怎么办呢?他想起了卤肉。 卤肉和疤面昌扶布启一道逃离赌场以后,马上接到受伤同伙的电话,说他们全部去了市医院,需要巨额押金。疤面昌考虑到在市医院可能会撞到应彪,通知他们立即去城关医院就医,说自己即刻送钱过去。事实上疤面昌的人刚刚离开不到五分钟,应彪就被豹子背到了市医院。好在疤面昌早有预料,将两帮人错开了。假如再次狭路相逢,后果将不堪设想,要知道,豹子,长毛仔与光头仔身上都是带着家伙的。此时的疤面昌不再在乎钱,他只害怕惊动公安,也担心应彪还会回来找麻烦。他认为眼前这事,公了不行,私了不妙,最好的办法是各方自了。三个人经简单商议基本统一了意见后,火速赶到了城关医院。受伤的六个人都在等着紧急救治,疤面昌一次就交了六万元押金。看着头破血流的几个人被陆续推进手术室以后,疤面昌长叹了一声说:“哥们,这次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破财消灾吧。”扶布启忧心忡忡地说:“这事要真让我爸知道,会剥了我的皮。” “冤枉钱冤枉用,不惹官司就好。”卤肉说话的态度像是在祈祷。 卤肉接到豹子借钱的电话,知道是应彪的事,二话没说就给他送去了两万元,这让豹子很感动,觉得自己拜上这样的师父,交上这样的朋友,是三生有幸。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位关键时刻肯解囊相助的生死兄弟,竟和疤面昌一伙是穿连裆裤的。由此可见,这曾永禄不止赌技一流,在做人方面也是阴险至极,功夫了得。 应彪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很直接,奉行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政策。但凡遇到矛盾,他就想一次性了断,之后不牵谁不扯谁,后果各人自食。他在市医院养伤期间,没有想过再去寻仇,当然,他也从不害怕会遭到报复。他的人生哲学很朴素,就是不管你混得多牛B,别在我面前作神气。 疤面昌不了解应彪,怕他伤好后又来搞事,更害怕他报案。再说经济受到重创需恢复元气,待那些受伤的同伙出院后,他安排手下一干人等暂时性失踪了。 日子总是因快乐而短暂,因痛苦而漫长,而痛苦又常以伤心为最。冷琼艳情钟肖炳恒,却身许了任春耕,几番闹腾之后,她看穿了初恋,识透了婚姻,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在她情绪低落时,给予她忠诚关怀和真实帮助的应彪。想起那夜的鱼水之欢,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条血管里,都在奔流着他的火热。她爱他爱到发狂,想他想到发痴。当豹子和长毛仔光头仔一道过码头来,将应彪的摩托车骑走以后,她当时就盼着应彪的腿伤早日痊愈,希望他早些来帮她办货。当然,她更希望身体康复的他早日来办她。可是一个星期后他没来,半个月后他没来,一个月后他仍然没有来。冷琼艳彻底绝望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世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的求偶模式就是欺骗占有抛弃,如此地往复循环,一直到死。她怪男人卑鄙可耻,但更恨自己卑贱可怜,既然男人皆不可信任,自己又何必心存幻想呢?她暗暗告诫自己,宁肯忍受身体的寂寞,也别掬捧情感的泡沫。她哪里知道,一直不来找她的应彪,几乎去阴曹地府报了到。 应彪尚未完全恢复健康,就以不肯缴纳医药费为词坚决要求出了院。当他别扭地戴着顶太阳帽回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应木匠激动得半晌没反应,他语无伦次的说:“彪子,豹子跟我讲你去西藏旅游了,我不信。西藏这么远你不会去的是不?西藏真的离这很远吗?豹子为啥不跟你一道去呢?你去哪也得跟爹打个招呼呀!要是你不回来,我就是死了,也不敢去见你妈啊!我没脸见她啊!” “对不起,爹,我以后不去旅游了。”应彪握紧父亲的手,歉疚的说:“我以后不再出远门了。” “英宁呢?她也很久没回来了,你见过她吗?她还好吗?”应木匠一脸担忧地望着儿子。 “姐很好,就是工作忙,过几天我叫她回来看爹。姐蛮好的。”看到年将半百的父亲每天这么操劳,还要为儿女们的事操心,应彪很为自己和姐姐的失职而感到不安。他决定第二天就去找姐姐回来,给孤苦伶仃的父亲以安慰。 应英宁花了大量时间去陪春耕,加上工作也的的确确地忙,就长时间没有回家。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弟弟应彪,她满以为他一直在柏树下照顾着父亲,根本不知道发生在应彪身上的那些血腥而残酷的事。更不知道他与冷琼艳之间发生的那些血脉相通的事。原因是没人告诉她。当应彪找到她,告诉她父亲想她,并透露自己将近两个月没回家时,她气得一把抓下应彪头上本就别扭的太阳帽猛地摔在地上,怒斥道:“彪子,你已经不是一个小男孩了,而是一个大男人。是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就该知恩知义,就该挑起繁荣家庭的重担,就该照顾好你身边的人。你屁都不放一个,跑出去玩一个多月,把爹撂在家里不管,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你不知道妈妈早走爹的内心有多孤独吗?你真是个孽畜啊!” 在应彪心里,姐姐就和妈妈一样亲。他本是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骨子里充满着倔强和叛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谁敢这样骂他呢?或许父亲可以吧!但父亲是从来不骂人的。姐姐也从来不骂人,今天是第一次。他默默地接受着,痛快的接受着,因为他从骂声里听到了姐姐对他的要求与关切。 “姐,我错了,我畜牲都不如。”应彪像做错事的孩子,沉沉的低下了头。也就是这一低头的工夫,一道缝了近二十针的,蜈蚣一样趴在他后脑的伤疤,弯曲着赫然出现在应英宁的眼前。 “啊!”应英宁一声尖叫,“彪子,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啊?”她一把将应彪拥在怀里,无限痛惜地抚摸着他头上的伤疤,泣不成声的说:“对不起,彪子,都是姐不好,姐不仅没照顾好爹,也没保护好你。姐不孝,姐自私,姐没用,姐该死。” “出了点意外,我没事的。”应彪认真的说:“姐,你别难过了,你难过我也难过。” 关于姐姐的事,应彪是多少有些记忆的,姐姐现在的事情,他也看到和猜到一些。但在应彪心里,从来就固执的认为,姐姐是纯洁的,是忠诚的,是不容亵渎的。姐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看到姐姐这么自责,他也难过得留下了眼泪。 “彪子,听话,别哭,我们回去。”应英宁弯腰捡起地上的太阳帽,小心翼翼的帮应彪戴上,“遮住好,别吓着爹。” “嗯。”应彪用力点头。 当天,应英宁强硬要求台长周围批了她两天假。她跟汪峰借了标致车,买了几箱果品,带着弟弟回到柏树下看望父亲。一家三口将手上所有的大事小事全放到一边,只管吃饭睡觉聊天,切切实实的享受了一回天伦之乐。 57 (生活中有很多的误会,之所以无法消除,并不是这误会有多深刻,而是没有机会解释。) 因为要上班,第三天早上,应英宁早早起身,辞别父亲离开了柏树下。应彪睡到十点才起床,“琼艳,她还好吗?”应彪脑海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洗漱收拾完毕,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竹林码头。 “这个色鬼,我姐一走他就赶回来陪老婆,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应彪走进店里,见春耕也在,心中暗骂道,“真够狡诈。” “彪子,很久不见了,在哪发财呢?”春耕热情地招呼,“还戴着帽子,蛮精神的哦!” “马路上数石子哩,还发财?发愁差不多。”应彪口气生硬地答应着春耕,目光却瞟向冷琼艳。他奇怪与他有着肌肤之亲的美艳依然的她,今天的态度非但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热情,反而是冷若冰霜的淡漠。“难道是装给她老公看的?”应彪暗自寻思。 “老板娘,给我拿包精品白沙。”应彪掏出十块钱递给琼艳。 “叫我老公拿吧。”冷琼艳没有接他钱,表情木然地转身进房去了。还随手关了门。 “琼艳,你吃错药了哦,这样做生意?”春耕冲房里骂了一句,转头对应彪说:“彪子,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别介意哈!”春耕说着就去烟架上拿烟。 “不要了,我身上还有。”应彪碰了软钉子,憋着气骑车离开了。“看来我成了她老公的替代品,只是她临时排解寂寞的工具而已。这种女人跟什么男人都搭得上,亏我一直想着她。”应彪对冷琼艳产生了这样的看法,便没有了回头的打算。 生活中很多的误会,之所以无法消除,并不是这误会有多深刻,而是没有机会解释。误会于人的意义,也不完全是消极的,当它发生在两个原本就不应该结合的人之间,它就能起到积极的阻碍作用。这样能避免发生更多的危机。应彪与冷琼艳之间的误会,就是一个明显的实例。 应彪回到家里,想了很多条恨冷琼艳的理由:比方轻浮;比方虚伪;比方水性杨花;比方薄情寡义。但这些理由,连他自己也不能接受。他知道自己没法去恨她,唯有沉淀这段沉甸的历史,即便辛苦,即使虚无。 春耕离开老婆去陪应英宁过日子,这在当时的道德规范里,是属伤风败俗的。他自己也觉得长期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他得在两个女人当中作出选择。他此次抽身回家,就是探探家里人的态度。当然,他还要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要了解一下迷人谷的客流情况。结果是冷琼艳平静如水,父母若无其事,这让他体会到一种被忽略的感觉,让他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好在来迷人谷的游客量有明显上升的迹象,又让他腾起了自我证明的欲望。 其实,生命中人性的价值,是靠别人来认定的。相互的关切,彼此就重要;相互的漠视,彼此就渺小。道理很简单,战友心中的英雄,必然是敌人眼中的魔鬼。 应英宁开着标志车破开早晨的浓雾,一路滔滔来到了裕兴中介所,汪峰正从门口出来,金色的阳光照在他温暖的脸上,看上去精神又爽朗。 “汪峰,车子我给你送回来了,毫发无损。”应英宁下车朝汪峰喊。 汪峰看到天上彩云在徜徉,应英宁脸上红霞在流淌。 “英宁,有事请你帮忙。”汪峰从应英宁手上接过车匙坐进驾驶室,“上来吧,去你们单位。” 应英宁顺从地钻进副驾驶室,随手关好了车门。 “城南商城的事么?”应英宁试探着问。 “当真是冰雪聪明,这都被你猜中。事情拖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忘了哩!”汪峰嘘了口气说:“本以为一个星期就能办妥,没想到执行起来颇费周折。” “你的事,我咋能忘了?一直记着哩!”应英宁认真的说“只是等得有些急,快两个月了啊!” 很快到了广播电视大厦。 “英宁,去开你的采访车吧。”汪峰提示应英宁,“带齐设备,十点半准时剪彩,邱书记会来。” “我得去台里报个到。”应英宁细声说。 “不用了,我跟周台长打过招呼,他说这个单,全程由你跟进。”汪峰说着按开了车门锁。 “汪峰,你真有面子,台长这么支持你。”应英宁笑着开门下了车。 “是你业务能力强,台长信任你。”汪峰笑着说。 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城南商城的开发获得了各相关政府职能部门的审批手续,有市委书记邱志廉亲临现场做奠基仪式剪彩,加上应英宁特别策划的电视媒体造势,楼盘的预售工作取得了超出意料的成功。整个工程全部五百八十套住房,二百六十间店铺,一经推出,就被抢订一空。其中只有极少部分是银行提供按揭,大部分都是现金预订。汪峰在房地产界的影响,自此一鸣惊人。为了答谢应英宁给予的支持,汪峰再次将她请到“香满楼湘菜馆”,要了间雅座,他点了满满一桌菜,什么剁椒鱼头呀,家乡牛肉呀,干锅田鸡呀,铁板酱鸭呀,全都是应英宁平时最爱吃的辣菜。 “英宁,城南商城能成为我市房地产领域的一大亮点,你着实功勋卓著,我暂时算不准能赚多少钱,”汪峰明显抑制不住心中的愉悦,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中国银行的金卡递给应英宁说:“这是十万元酬金,密码是你的生日。你仔细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事我能帮到你。” 应英宁没接汪峰的卡,红着脸说:“是汪峰哥自己本事,我可没帮你啥。举手之劳而已,哪好意思要你的钱呢?但我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宣传本身就是一种劳动,这钱是你付出智慧和汗水所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别跟我客气啊!那样就太见外了。”汪峰见应英宁不肯接他的卡,就拿过她放在桌上的月牙手包,帮她装了进去。 应英宁不再拒绝,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命中注定不属于她的能干男人,目光中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惋惜。 “汪峰哥,我有个弟弟叫做应彪,呆在家里没事做,我担心他出去闯祸。有机会的话,你帮我给他安排一份工作吧。” “没问题,我和商城承建单位签过合约,各路工程队今晚将全部到达,建筑物资也将从明天起陆续运来,我正需要一个人晚上专职给我守材料。你叫他明天上午就去筹划处报到,明晚正式上班。”汪峰慎重地说:“先让他做普通工锻炼锻炼,要是个人才,再另作安排。工资待遇我通知筹划处直接按管理级别订。” “好啊!汪峰哥,你帮了我的大忙了。我真想亲你一个。”应英宁欣喜若狂,兴奋得鼓起掌来。 见应英宁快活得像孩子,汪峰就跟着她鼓掌,房间里的气氛热切又温馨。 出于对老顾客的热忱,梁璐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将一桌子菜上齐了。 “汪老板,还有其他朋友来吗?”梁璐似是觉得菜点得太多了,嫣然笑问。 “没有了,就我们两个。”汪峰肯定地说。 “那,”梁璐停顿了一下说:“那两位慢慢吃。” “老板娘,你那个‘那’,是怕我们吃不完吧?”汪峰笑问梁璐。 “汪老板真是精明,这都听得出来。”梁璐用赞许的口吻肯定了汪峰的推断。 “明知道我们吃不完,就叫人过来帮忙吃呗。上次给我们酾酒的那个服务员呢?怎么不见她端菜?”汪峰转了话题。 “你是说可可吧!”梁璐回忆说:“你们上次在这吃过饭,第二天他就辞工了。这女孩真乖巧,走的时候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看来今天这桌菜,我们是要吃不完兜着走啦!”汪峰幽默地说。 梁璐正要答话,被厨房师傅叫走了。 应英宁从他们简单的对话中,不但听到了梁璐对可可的喜爱,也听出了汪峰对可可的眷念。对于可可,即云中燕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如若神差鬼使地再次闯进汪峰的生活,自己是该阻止他们还是应搓合他们呢?应英宁陷入了沉思。 “英宁,看你心猿意马的,想啥哩?”汪峰用左手中指轻击着桌面问。 应英宁微微一怔,“哦,没啥,我在为这一桌子菜没法吃完犯愁哩。” “愁啥?就当是为老板娘的冰箱减轻负担呗!”汪峰朗笑着说。 应英宁轻笑不语。 58 (造化就是这样弄人,明知道有些问题不好处理,偏偏让你去面对。) 可可在家自在的呆了两个月,人便变得更加的白净,更加的漂亮,也理所当然的更加地性感了。由于有女儿在家的照顾和陪伴,妈妈的身体也日渐见好。这天下午,母女两正在屋后的园子里摘菜,就听到家兴敲门喊妈。 “家兴,我和妈在后背园里摘菜,你等会。要不,你也来吧。”可可的声音尖锐而清悦。 “好吧。”很快,魏家兴打开园门进来,后面还跟着美女子规。 “婶婶,可可姐,我又来看你们啦!欢迎吗?”邓子规双手搭在魏家兴的肩上,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可可母亲接二连三地说。 “我要不欢迎,家兴会跟我拼命的。”可可装出怕怕的样子逗着乐子。 “姐,有份工作不知你愿不愿做?”家兴将话转入正题。 “什么工作?你说说看。”听弟弟突然说有事做,可可感到有点惊异。 “是这样,我们建筑队在开发区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工头跟城南商城的承建商又签了合同。今天晚上我们的人将全部到达城南商城的建筑工地。我们以前的煮饭大姐因患传染性肺结核被工头辞退了,我跟他打过招呼,只要你愿意,他会把这个空位留给你。但明天早上一定要到,为工人准备中午饭。”魏家兴歇了口气接着说:“煮五十个人的饭,任务有点重,加上有些吵,灰尘也比较大,但工资待遇不错。” “去啊!怎么不去?我在家呆了这么久,再歇下去,人都变懒了。可是,”可可望了一眼母亲。 母亲马上就明白了,“我没事,现在身体好多了。” “我看这样吧,我们两以后轮流着回来看妈妈,反正也不是太远。”家兴提出了办法。 “也算上我吧,我也要经常来看婶婶。”子规态度坚决地说。 “好,就这么定了。”魏家兴一锤定音,“姐,你现在就做准备,吃完晚饭我们一起走。” 诸类工程机械纷纷登场,各种建筑材料大量输入,人马接力,呼吆相闻,商城建设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一辆银色面包车拖着飞扬的尘土,抢在一辆笨重的泥头车前面,然后绕过一堆脚手架,平稳地停在了工地上一排新搭的移动板房前。应彪提着牛仔包从副驾驶室下来,用刚从筹划处领来的钥匙,打开第一间房进去,将牛仔包放在单人铁床的床板上,然后转身出来,站在门口朝车上的应英宁喊:“姐,下来坐会吧,环境还可以。” “彪子,我有点事要办,不下来了。”应英宁只摇下小半扇车窗,大声对应彪说:“好好干,注意安全,有困难就来找我。”不待应彪回话,她就发动汽车,迅速开走了。 应彪见姐姐急匆匆的离开,以为她真有急事要办,也没太在意,想转身回房整理床铺。忽见对面的临时工棚里,一个漂亮性感的女孩在向他扬手,“喂,过来帮个忙。” “啥?我不姓魏啊!”应彪笑着走了过去。 “大哥,你真会搞笑,我也不姓沙呀!”女孩甜声说:“我叫可可,在这帮我弟弟他们煮饭。” “有什么事?说吧。”应彪快人快语。 “我想将这包米挪到那上面去。”可可伸出葱根般的玉指,朝木窗下并排放着的两只空油桶指了指。 “哦。”应彪走过去,单手曲肘拦腰一扣,搁在木板上的一包百斤重大米,被他夹在腋下,就像夹着一个枕头,轻松得不得了。他将米包放好,笑着问可可:“还有事吗?” “没了。有事我叫你,大力士!”可可似乎很欣赏应彪的孔武。 “我也不姓达,更不是驴屎。”应彪觉得眼前这个美丽又大方的可可很有意思,就自报上家门,“我姓应,叫应彪。” “哈哈,我喂你应,蛮搭配的啊!”可可听了应彪别出心裁的自我介绍,兴高采烈地说:“彪哥,我真的姓魏耶!” “呵呵!”应彪明白了“我喂你应”的意思,也觉得特别有趣。 “彪哥,你来这干啥的?”可可好奇地问。 “看守材料,晚上值班。”应彪实话实说。 “有衣服要洗就叫我。”可可认真地说。 “这怎么行?别当我是懒汉哦!”应彪同样认真地说。 “这就叫互相帮助,要不,我以后都不敢叫你帮忙了。”可可撒起娇来。 “这样哦,那我先谢谢你啦!”应彪笑望着可可,补充说:“到时你可别嫌烦。” “绝对不烦!”见应彪答应,可可脸上绽开的笑容,灿烂如春天里盛放的牡丹。也就是这么一种夺目的光彩,令应彪昨天在竹林码头遭受冷琼艳冷落的凄凉的心境,刹那间风和日丽地晴朗起来。而应彪高大威猛的身材,俚俗诙谐的谈吐,也给可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很快成了相互信赖的朋友。 造化就是这样弄人,明知道有些问题不好处理,偏偏让你去面对。应英宁撇下应彪匆匆离开的原因,并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办,而是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梁璐所说的可可。也就是跟自己打过短暂交道的云中燕。她怀疑可可仓促离开香满楼湘菜馆的原因,是害怕老底被揭穿。所以她这次不想再惊动可可。她意识到汪峰和可可之间一定有故事要发生,否则不会这么巧合。她在想,可可在汪峰的工地上做事,如果有缘,是很容易碰上的。她知道汪峰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在乎其出身和地位的。如果他真的追可可,可可也乐意的话,结果必定是一拍即合。说难听点,他们能结合就意味着应英宁自己手上多了张控制汪峰的牌。但从良心上讲,这样做对汪峰多少是有些不公平的,毕竟汪峰从没有对不起她,她也没有拆散他们的理由。如果硬要向汪峰说出可可的历史,那无异于销赃举贼,会把自己也暴露出去的。一番斟酌之后,她终于打定主意,既不去撮合他们,也不去阻止他们,一切听天由命。她认为当前自己该做的,就是在可可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应英宁中午下班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春耕已做好了午饭,正坐在床沿等她。 “春耕,你昨晚不回来睡,不会是逛窑子去了吧?”应英宁推开虚掩的房门说。 “有应姐的滋润,我对谁都不感兴趣,哪有心思想那些啊!”春耕从床上站起来,右手搂住应英宁的细腰,左手指着饭桌说:“我回了趟家,带回点东西,给你做了几道地道的农家菜。你看这鱼,是我爹在明珠潭钓的,新鲜得很;这泥鳅,是我爷爷晚上去田里钳的;这豆角,是我奶奶早上到园里摘的;这酱豆腐,是我妈妈亲手腌制的。” “好香啊!老公,你真好。”应英宁喜形于色地拿起筷子,先行品尝。春耕马上盛了两碗饭来,两人边吃边聊。 “应姐,通过这次回家的了解,我发现迷人谷游客越来越多,政府去搞开发只是迟早的事。”春耕说得好有把握。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应英宁关切地问。 “我想去黄泥岙办个砖厂,那里的土质粘性特好,满山满坡都是,取之不尽。而且砖是用煤烧制的,我们市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春耕夹了块鱼送到应英宁口里,继续说:“我考虑过了,那里不缺场地,不缺劳力,就是,” “就是什么?说嘛,吞吞吐吐的。”应英宁催促说。 “就是我手里缺老人头(钱)。”春耕摇了摇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你回家陪老婆爽的时候,怎么没哄她要?”应英宁问得有点尖酸。 “应姐,我同老婆都成挂名夫妻了,还能怎么爽呢?”春耕说这话时,还真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可现在我父母撑着她,当我是败家崽,一分钱都不肯给我。我又不能去抢。” 应英宁听春耕说他跟老婆冷琼艳之间,已经没有了那种男女之事,只道他对老婆不感兴趣,却不知道他在老婆面前会阳.萎。但只要春耕跟她说不喜欢冷琼艳,就不管真话假话,她都爱听。 “大概要多少钱呢?”应英宁吃好了饭,放下碗筷,两手支在台面,十指交错,用手背枕着妙巧的下巴尖,直视着春耕问。 “五万左右吧。”春耕估摸着说。 “好吧,钱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应英宁要求说。 “你说吧,我答应就是。”春耕用毫不提防的语气说。 “这钱不算借,也不用还,作投资。你得立个字据,保证砖厂赚到钱后就离了冷琼艳,和我摆酒结婚。”应英宁态度坚决地说:“我一定要成为你的合法妻子。” “娶你为妻,我一直都想啊!”春耕笑哈哈地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哩。” “你吃好了吗?”应英宁柔声问。 “吃好了,很饱。”春耕拍着肚子说。 “吃饱了就好,我们立据为凭。”应英宁从抽屉里找出纸笔,摆在春耕面前。春耕按她要求,很快写好了。 “可是,你去哪弄那么多钱呢?”春耕表情有些疑惑。 “这个你甭管,快去洗碗。”应英宁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月牙手包,径直出门,又突然回头说:“我去去就来,等我,枭哥!” 这一声春心荡漾的枭哥,直叫得春耕激情澎湃 59 (所以说亲热,一旦杂入了原始要求之外的其它成分,便背离了自然,就不再享有朴素与真挚。) 应英宁用汪峰给她的金卡到中国银行取了五万元现金回来,她插好房门,将灰色的塑胶袋翻转,把钱全部倒在仰躺在床上的任春耕的肚子上,然后蹁跹着进了卫生间。很快,从洗手间传出的水流的哗哗声,即与春耕大拇指刮动钞票的沙沙声合二为一,组成了一曲催情助欲的靡靡之音。 看到应英宁浑身冒着热气,趿着拖鞋,一溜清光地走到挂在墙上的镜子前,春耕马上爬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风筒,站在应英宁后面帮她吹头发。一个亢奋昂扬,一个难耐痕痒,一切的发生都纯属自然。 男欢女爱,究其本质,仅仅是一种生理需要,是需要的切缓程度不对等产生了价值,从而形成买卖。但出卖方不一定就是女人,男人也可以卖,或者肉体,或者灵魂。其买卖的性质,也不完全由是否存在财色交易来界定,它取决于男女双方在执行亲热过程中,所要达到的目的及各自所持的态度。一切带有功利性的结合,都代表交易的变相形成。 因为得到了应英宁经济上的巨大支持,春耕满怀感激。此刻他心里想的,就是尽最大努力让应英宁舒服。至于自己是否舒服,他没想太多。所以,当应英宁背对他大开后门的时候,他并没有仓促行事,而是将手上的风筒调成自然的凉风,晃荡着从她的背部往下一吹到底,直接把应英宁吹到了云外九天。应英宁元神出窍,饥渴难忍,片刻便进入佳境。随着她身体一阵间歇性的抖搐,春耕知道她达到了顶峰,轻轻拍了拍她,微笑着说:“应姐,你一身都是劲啊!” “嗯!”应英宁获得了最大的满足,她直起身,面向春耕站着,含情脉脉地说:“我想让枭哥飞飞。” “好啊!”春耕轻巧地将应英宁抱在床上,温柔地说:“应姐,你就尽情的享受吧。” 春耕像往常一样,亲吻应英宁。不同的是他今天用了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去加强这些。也就是这份前所未有的细致和周到,将应英宁饱满强烈的情欲,完全彻底地激发出来了。为了让应英宁得到最充分的满足,春耕马虎了自己的感觉,亲密过后,他并没有收获到卸载的舒畅,而是兴味寡淡。 所以说亲热,一旦杂入了原始要求之外的其它成分,便背离了自然,就不再享有朴素与真挚。 钞票就是通行证,春耕找到黄泥岙村委说明来意后,村长练兵一听有人肯到地方投资搞企业,正是求之不得,当下满口答应。还特别配下酒菜,召集村委几个负责人,热情招待了春耕。并立即起草签署了协议。 经过半个月紧锣密鼓的工作,春耕的“永胜砖厂”终于在一片鞭炮声中隆重开业了。一开始,工厂的各项流程都非常的顺利,砖的产量和质量基本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但两个月以后,问题就发生了,露天摆放的砖坯常在夜间被人成批推到,大量成品砖也被人为敲断。春耕知道有人破坏,就雇人看管,情况还是一样。春耕以为是看管不得力,结果换了几个人,仍然无济于事。他找村长练兵,练兵说要报派出所。可这等不大不小的琐事,公安会理吗?就算理,又能理得几回?春耕这样想着,不由头痛起来。他找到应英宁,把事情跟她说了。应英宁听了也很心痛,她估计是社会上的人看到砖厂旺起来,想捞点好处,就故意的捣乱。想到弟弟应彪在社会上荡了这么多年,应该认识不少这样一些人,由他出面查访一下,或许能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以便作出正确的处理。于是,她把应彪的工作地点告诉了春耕,嘱咐春耕去找他,但不许提她。应英宁当时还以为应彪不知道她和春耕之间的那些事,她哪里晓得应彪早见过她和春耕在一起了。 应彪对春耕并无好感,也不想理他的烂事,但想到他和姐姐的特殊关系,还是很不情愿地把他带去了黄泥岙豹子家。 豹子在疤面昌的赌场输光了钱,赌场被应彪砸了以后,他就注定没有办法扳本。由于卤肉在疤面昌的授意下,正在执行暂时性潜伏计划,豹子无法联系到师父,从而得不到接济,所以豹子的个人金融问题,遇到了出狱以来最可怕的危机。正当他倍感拮据困顿之际,春耕的“永胜砖厂”却在他们村的地皮上建立并发展起来,这让他看到了机会。知道老板是自己认识的春耕,豹子不便直接跟他开口要钱,于是想出了损招。 料定春耕迟早会来找他,豹子哪里都不去,呆在家里悠哉乐哉地等待着。就真等来了,但是应彪带他来的,这点豹子当真不曾预料到。在他的印象中,应彪跟任春耕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因他对任春耕与应彪姐姐之间的事原本一无所知。 “彪哥,好久不见,你去了哪里啊?”豹子见应彪带着春耕进屋来,赶紧挪过两条凳子,“彪哥坐,应老板请坐。”豹子对春耕的态度保持着客气。 “我姐把我介绍到城南商城打工,一直很忙,没时间回来。”应彪解释着坐下来,并示意春耕坐。“豹子,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这手上没钱,能去干啥啊?在家呆着呗!”豹子以为应彪知道什么了,被他一句简单的问话唬得心里怦怦直跳。但豹子毕竟江湖老手,面上并没有改色。 “既然你现在没事可做,我看你不如到砖厂帮任老板罩罩场子。”应彪开门见山地说:“他的砖厂最近老被人整蛊,你搞不搞得掂?” “这个,有彪哥出面,搞得掂搞不掂我都得搞啊!”豹子委婉地答应着应彪,又转对春耕说:“任老板,来我们村办厂,又不通个气,我真不知道怎么帮你哩。” “早想来找你的,可砖厂新开,啰嗦事多,就拖住了。”春耕说假话的技巧精湛到能说服自己。 “码头没人打牌,我也很少过来,这走往不多,了解就少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办起了企业,真是人才难得啊!佩服!佩服!”豹子吊儿郎当的溜了一段须后,试探着问:“我一直想去砖厂看看,可不知该站在什么地方,才不妨碍别人做事。” “这样吧,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你就是永胜砖厂的主管。”春耕打定主意说:“明天我就买张写字台给你,跟我同一间办公室办公。” “谢谢任老板看得起,可是我怕自己没啥能耐,胜任不了这个职位。”豹子半推半就。 “豹子,你别这么婆妈好不好?”应彪粗声大气地说:“利索点,就这么定了。” “嗯。”豹子点头。 “那就一言为定。明天见。”春耕起身告辞。 “明天见。”豹子说。 “表现好点哈。”应彪走时给了豹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系铃之人,解铃何难!看着骑车离去的春耕和应彪,豹子自鸣得意地说:“略施小计,衣食无忧。” 60 (或者人们都是因为担心未来不美好,才会对现在不舍得;又或许人们总是认为现在不美好,才滋生了对过去的不舍得。) 豹子坐镇砖厂,立时四方无扰,八面太平。春耕只当豹子神通广大,对他格外的器重。豹子为了答谢春耕的栽培,工作也十分卖力,将砖厂管理得紧紧有条。鉴于当地的经济环境并不景气,砖厂烧制出来的成品并不能及时卖出,这无形中反过来抑制了生产。正当春耕为此事大伤脑筋的时候,豹子提议把所有库存的砖全部赊出去,连新出的砖也不用现金。就是说,谁想要,就来拉。至于如何保证资金回笼,他拍着脑袋瓜对春耕说:“你只管让他们欠,两个月后收不回钱来,我把这疙瘩扭下来给你。” 春耕相信豹子,就按他的办法搞。这没钱能拉货走,很多买家求之不得,一窝蜂的过来了。砖厂一时间马啸人囔,热火朝天。但要这样坚持两个月,材料钱,人工钱,伙食费等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该怎么办呢?春耕再次找到了应英宁。应英宁二话没说,便将金卡上剩下的五万元取给了他。当时的春耕暗中发誓,成功以后若不娶她,愿遭五雷轰顶。 有了这笔资金的注入,砖厂的人力物力都得到了充分的补足,产销量逐日飙升。两个月后,豹子带着一沓厚厚的欠条,叫上长毛仔和光头仔,软硬兼施地把那些打着如意算盘,想做老赖的投机分子,修理得服服帖帖。待各路货款全部收齐以后,春耕打开账本用计算机一算,发现砖厂仅四个月的时间,除尽所有开支,竟纯赚了二十万。春耕异常兴奋,立即找到应英宁,向她报告了这一喜讯。应英宁听到这么好的消息,同样兴奋异常。当晚,两个人用疯狂哎哎的方式,很很的庆祝了一夜。 “应姐,我想利用现有的资金,去你们村开个石料场。”早上起床的时候,春耕一边帮应英宁洗澡,一边说:“我去看过几次了,你们村几乎全部都是石山,我可以在采石的同时,附带搞个石灰厂。这些都是就地取材,成本不会太高。” “这个有难度,开矿采料是要有相关物管部门的批文的,实施爆破还会涉及安全方面的管理。”应英宁提醒说。 “山高皇帝远的,政府一般不管。万一有人过问,两条烟就打发了。难缠的就给个红包。”春耕满不在乎的说:“实在搪塞不过去,就慢慢补办手续吧。这政府不是口口声声帮扶农民办企业么?他们总不能吃了我。” “可是,场面搞大了,我怕你管不来。”应英宁不无担忧地说。 “没事,砖厂已具规模,也小有名气,情况基本稳定。我交给豹子管理。”春耕主意打定,果断地说:“石场开起来,我亲自打理。” “那就预祝你成功!”应英宁伸指在春耕的胸脯,画了个象征祈祷的十字,笑眯眯地说:“春耕,你真的很不错!” 春耕亲了一下应英宁的额头,温情款款的说:“全仗应姐的支持啊!” 洗完澡后,两人各自收拾停当,心情舒畅的应英宁去电视台上班了。春耕则去柏树下找到了村长夏荣贵。 夏荣贵一听春耕要来投资办场,而且采的是最让村里人头痛的顽石,当即拍板定夺,事情顺利得到落实。 又过了两个月,春耕的“永利采料场”,“永兴石灰厂”也开始了正常运作,形势大好。春耕趁热打铁,又在父亲任敬贤的努力下,在竹林河的下游开了个“永旺沙场”如此一来,春耕名下的企业,初步形成了一条建筑基础材料供应链。由于应英宁的活动,汪峰的城南商城也在春耕这里采购了大量原材料。春耕顺理成章的赚了不少钱,便到市二手车场花十八万买了一部六成新的黑色奥迪,又到市百货商场购了一套五楼二室一厅的房子,并进行了豪华现代的装修,买齐了全套时尚潮流的家具。当春耕去接应英宁时,她听春耕说要将出租房里的简陋家什全部遗弃,开始还很不情愿。她说敝帚自珍,她舍不得那张叫起春来比她还厉害的床;舍不得那只将她吹到云外九天的风筒;舍不得那些为她洗礼过香汗和爱.液的浴具;舍不得那些为她炒过地道农家菜的锅勺。经过春耕一番苦口婆心的好说歹劝,她终以忍痛割爱的悲壮退了房,坐上春耕虽显老气但不失厚重的奥迪车,来到了百货商场。走进新居的那一刹,她吃惊的程度,不亚于春耕第一次打开红叶酒店1818室的门。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都市之家啊!她一屁股跌坐在橙黄色的欧式真皮沙发上,双手蒙眼,指间溢出了幸福的眼泪。她惊异于自己对刚刚还不舍丢弃的出租房里的一切,居然顿生厌恶,有了排斥的情绪。她暗自寻思,或者人们都是因为担心未来不美好,才会对现在不舍得;又或许人们总是认为现在不美好,才滋生了对过去的不舍得。 应英宁在新屋里和春耕爱得死去活来之后,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跟冷琼艳离婚。春耕跟她说:“应姐,我的事业刚起步,还需要稳定。我们赚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上下了,还需要补充,不宜节外生枝。况且我们目前都成事实婚姻了,结婚的事,我看还是缓一步的好。” 应英宁想想也是道理,就依了春耕。 挖沙赚钱,吃的是自然资源,属一本万利的事。有春耕带头,别人也就跟着搞,河下游的沙场很快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但河道的储沙量是分流域性的,许多沙场刚开不久就因采不到足够的沙而被迫停业,弄得个血本无归。自然淘汰之后,只有春耕的“永旺沙场”,与本沙田区水口乡金沙湾村的“彭记沙场”和“庞记沙场”,凭地利得以保存下来。但三家沙场相距不到五公里,大家为争取客户打起了价格战。本来是牟取暴利的沙子,一下子变成了微利甚至无利,这让春耕很气恼。他将奥迪车开到砖厂,找豹子商量对策。 “豹子,下面两个沙场顶得蛮死。“春耕朝豹子甩过去一根金圣,自己点上一支,然后仰靠在高背沙发上抽闷烟。 豹子不假思索地说:“这还不简单,我带几个兄弟去,把他们的东西全部砸了就是,看他们拿什么开?” “不行,这样搞会引起相互攻击,也是犯法的。”春耕吐出一个圆得十分标准的烟圈,自言自语地说:“有没有让他们自动破产的办法呢?” 豹子眼珠子一转,突然问:“老板,你现在一个人管采石场和石灰厂,沙场是谁在管呢?” “我爹在那里看,但他老是被村委会的事缠着,每天在沙场呆不了多长时间,弄得很多客户都是到店里找我妈联系。”春耕坐正身子,态度认真地说:“豹子,我想找个专人管理沙场,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样最好!”豹子站起身来,走到春耕身边,附耳跟他嘀咕了一阵,春耕听得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一早,春耕就找到父亲任敬贤说:“爹,现在有几家人挖沙,生意不景气,你又没时间管理,我更是分不开身。所以,我昨天找人把沙场卖了,今天就有人来接管。你就不要去了。” “哦。”任敬贤虽觉事发突然,但考虑到春耕所谈到的实际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就专心忙他的公务去了。 长毛仔摇身一变,成了“永旺沙场”的新主人。这浪子一回头,很多熟悉他的人都为之高兴。他也收敛了那些东游西荡的坏习惯,规规矩矩地做起生意来。 “彭记”和“庞记”两个沙场的老板,听说“永旺”因经营吃力换了主,就想上竹林村来看看究竟。看到他们一起在河岸上晃悠,长毛仔就热情的打起了招呼:“彭老板,庞老板,两位今天怎么有空上来走走啊?”长毛仔一边递烟给他们,一边自我介绍说:“我叫蓝剑,新接下了这个沙场,这如何管理,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以后还请两位前辈多多指教。” “指教就不敢当,互相支持吧。”彭老板客气地说。 “蓝老板年轻有为,又这么懂礼貌,生意一定会越做越顺的。”庞老板说话的态度十分的友好。 “两位前辈不嫌弃的话,请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吧。”长毛仔诚恳地说。 “不了,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办,下次专程来拜访。”彭老板婉拒了长毛仔的邀请。 “我们先走了,蓝老板有空就来金沙湾玩。”庞老板对长毛仔似有好感,态度很热情,“我们热烈欢迎。” “改天一定登门请教,两位走好。我就不送了。”长毛仔毕恭毕敬地说。 事隔两三天,长毛仔就真的去了金沙湾拜访彭老板和庞老板,还送上了好烟好酒。他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酒至半酣的时候,长毛仔突然宣布了一个计划,他说为了答谢两位前辈看得起他,也为了杜绝沙场在销售环节上的恶性竞争,他愿意停止售沙一个月。一个月后再和他们统一价格销售,联合大家一起走出卖沙不赚钱的被动局面。彭老板与庞老板马上就可捡到一个月的便宜,哪有不响应之理?大家君子一言,当晚大醉方休。 61 (同一条河里捞起来的沙,他袁尚武为啥偏不要我的呢?庞老板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上午,金沙湾来了个年轻的不速之客。他在“彭记沙场”转了一阵,又去“庞记沙场”兜了一圈,最后独自在连接两家沙场的河堤上徘徊。因为他剃着光头,鼻翼上有用针线缝过的疤痕,加上面色阴沉,看上去不像好人。两家沙场的工人各自把情况汇报给自家老板后,姓彭的和姓庞的几乎是同一时间来到了河边。他们想问问这位令人感到不对路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此作甚?可他们还没开口,对方却先发话了,“想必二位就是这两家沙场的老板了。”不等他们答话,年轻人接着说:“我叫袁尚武,是专程来这里跟你们采购河沙的。但刚才我看过了,你们的沙子太粗,不均匀,要过过筛。我每天要二十车,如果你们能保证质量,价钱不成问题。不行的话,我就去找别家。” “我姓彭,彭记沙场是我的。请问你是哪个单位?”一听对方是来要货的,彭老板热情的伸出了手。 “我是天与房地产公司的原料代.购员。”光头仔态度傲慢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彭老板,但并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彭老板就用伸过来的手顺势接住了名片,倒也看不出尴尬。 “小袁,你也给我一张名片吧。天与房地产可是大公司啊!”庞老板态度明显恭维,“我是庞记当家的,请多多关照。” “不好意思,我的名片刚好用完了,下次给你。”光头仔应付着说。 “哦,彭老板,你准备一下,我下午叫车来装沙。现金现.货。”光头仔临走的时候吩咐。 一单大生意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找上门来,这让彭老板多少有些兴奋。他激动地说:“袁老弟,不吃个饭再走吗?” “不了,我还有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光头仔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短暂的接触中,庞老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冷落。他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家的沙场,正好赶上吃饭,可他一碗饭都没有吃完,因为没了胃口。 光头仔连续一个星期到彭记沙场装货,把个彭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庞老板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心里甭提有多难受,同一条河里捞起来的沙,他袁尚武为啥偏不要我的呢?庞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他托人搞到光头仔的电话,可每次打出去,光头仔都讲有事说不上几句话。电话里传来的却是打麻将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彭老板打错牌时讲的粗口。 原来这袁尚武喜欢赌钱!庞老板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巴结光头仔的办法,那就是投其所好。他再次拨通光头仔的电话时,开口就说:“袁老弟,有时间打牌吗?有两个客户来沙场里找我搓麻将,三缺一,想请你过来凑个脚。” “好!我十五分钟到。”光头仔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其实也没什么客户来沙场里打牌,是庞老板特别叫了两个亲戚,专门来陪光头仔打麻将。为了让光头仔玩得开心,庞老板还暗中嘱咐两个亲戚,别卡光头仔的张,让光头仔赢钱。输了由他姓庞的负责。 光头仔必然的赢了钱,也当然地高兴,第二天就安排车队到庞记沙场装沙。 如此一来,这彭老板不仅走了生意,面子上也挂不住。为了争回光头仔这么个大客户,他干脆在沙场装修了一间平房打麻将,并跑到“永旺沙场”把长毛仔请来捧场。庞老板岂甘落后?同样在沙场搞了间麻将房。光头仔就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这沙子也就两边都拉点。彭记和庞记本是联手对付“永旺沙场”的盟友,长毛仔宣布暂时退出之后,这对盟友很快便因为光头仔的出现,成了你争我夺的死对头。 忽然某天,光头仔向彭记和庞记宣布了一个消息,说天与房地产已在城西新区获得了五十亩地的综合使用权。初期拟建一栋办公大楼和一座商住一体的“首富城”。到时用沙量将大大增加。光头仔暗示以后他将在“彭记”与“庞记”之间,选择一家有实力的作为长期合作伙伴。 什么叫实力呢?那就是规模啊!关于这点,彭记与庞记谁都明白。彭老板为稳妥起见,偷偷去城西新区实地考察了一番,确定光头仔所言不虚后,他倾器其家财,添置了一条运沙船和一台挖沙机。庞老板家底稍薄,就想去银行贷款以扩大产业。但银行要提供工商许可证及风险抵押。像庞记他们这样严重手续不全的私人摊子,根本拿不到工商许可证。他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可作为银行抵押,当然也就贷不到款。愁眉不展的他无奈之下找到长毛仔借钱,长毛仔说自己手上没钱,不过可以帮他借到高利贷。庞老板考虑只要争取到光头仔这单长期生意,就不怕还不起钱。他当时心一横,即以百分之五的月息,通过长毛仔到豹子手里借了二十万现金,当即买了一条更大的运沙船和一台更先进的挖沙机。拥有了比彭记更大的规模。正当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光头仔却一边倒向了彭记。他只跟彭记要货,只跟彭老板打牌,完全将庞老板晾了起来。 这彭记有了光头仔现钱现.货的强大支持,手段也够狠的,他以压低沙价的手段,把一些前来买沙的散户也全部吸纳过去。庞老板不知道彭老板用什么花招笼络了袁尚武,眼看着挖出来的沙堆积如山卖不出去,他想找光头仔帮忙处理,以解燃眉之急。可光头仔电话都不接他的。长毛仔则不理会他沙子有没有卖出去,只等到期跟他要利息钱。庞老板一跤跌进了万丈深渊,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只得请长毛仔出面,将沙场及一任杂物全部廉价卖给了彭记,才勉强还清了高利贷。只落得个净身出户。 62 (豹子摸了摸自已的口袋,大概是没钱了,一副苦恼的样子。) 彭老板吞并了庞记之后,春风得意,直把光头仔当成了太上皇,每天和他饮酒作乐,打牌度日。但好景不长,长毛仔跟他们君子协定的一个月期限眨眼就过。长毛仔经过一个月的休整与完备,人力物力都准备得非常充分。一开始运作,即是机器轰鸣,人身鼎沸,船行如梭,堆沙成丘。繁荣之象立显,夺人之势顿生。 彭老板虽和长毛仔已称得上朋友,但几次到“永旺沙场”参观之后,他感到这个懂礼貌的年轻同行,风发意气,踌躇满志的,这给他心里造成了严重的压力。他想用文明的方式兼并他,以免除后患。于是找到光头仔求谋问计。 “袁老弟,这‘永旺沙场’,我想把它买下来,你看成不成?”彭老板单独找到光头仔,试探着问。 “这事你提得还真是时候,我刚打听到这‘永旺沙场’的老板蓝剑,有个亲戚在天与房地产任高管,有了这层关系,沙场他肯定是不会卖的。要卖也是天价,没法谈。可能迟几天我就要按公司指令,去他那里买沙了。”光头仔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办事都是凭关系,到时候恐怕我也帮不到你了。” “那该怎么办?”彭老板六神无主的样子。他拖住光头仔的手,着急地恳求说:“尚武兄弟,咱们可算是老朋友啦,不管怎样,这次你得想办法帮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光头仔想了一会,神秘地说:“办法是有一个,就怕你不敢做。” “只要不是杀人,有啥不敢做的!”彭老板口气中有了火气。 “你把蓝剑邀到沙场打麻将时,看不出他很好赌吗?我有个朋友很本事,只要你请他出山,就可以将蓝剑的沙场赢过来。”光头仔胸有成竹地说:“到时你只要依计行事,保证心想事成。” “你叫他过来吧,我得看看再说。”彭老板将信将疑,心中暗忖:“要是不行,输了咋办呢?” 事实很快打消了彭老板的疑虑,豹子当晚跟光头仔来到彭记沙场的时候,以一手千变万化的牌技,把他弄得眼花缭乱。“请问贵姓?”彭老板一脸钦佩之色。 “我叫韩冲。”豹子说。 此时的彭老板不再担心赢不了钱,而是担心长毛仔不肯来。他按照光头仔的计划,仍旧打电话叫长毛仔过来打麻将。长毛仔不一会就骑着摩托车过来了。他进门就兴冲冲的对彭老板说:“彭兄,我刚跟天与房地产公司几位领导吃过饭,接到你的电话,就急赶过来了。正好有件事,我想先跟你通个气。” “什么事?你说。”彭老板伸手接过长毛仔递过来的香烟。 “是这样,天与房地产跟我订了一年的河沙采购合同。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我用房子抵押到银行借了三十万贷款,准备购进几套好一点的设备。”长毛仔拍了拍系在腰上的鼓鼓的钱包,“只是这样抢了彭兄的生意,我心里过意不去。但他们找我要货,我不能有生意不做,这点还请彭兄见谅。” “这个没关系,生意各人做,公平竞争。”彭老板若无其事地说:“现在是娱乐时间,我们不谈工作,打麻将吧。” 可是麻将牌码好之后,却发觉少了一粒子。就意味着麻将打不成了。 “彭老板,我们诈金花吧。有扑克牌吗?”光头仔提出建议。 “有啊!蓝剑你打不打?”彭老板问。 “我没所谓,什么都成。”长毛仔答。 彭老板又问豹子:“韩老板你会不会玩金花?” “会一点。”豹子点头表示愿意参与。 “大家都是朋友,玩小点,就打一百块钱的底吧。最大两千。”彭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新牌,拆开洗乱,由光头仔切过以后,他派了四份。 头一手牌长毛仔赢了一万多,接下来就是光头仔赢。他一直赢了六万多。最后一盘轮到豹子派牌。牌依次派好之后,大家像平时一样蒙了几圈。光头仔赢了钱就打得稳了,他揭起牌看了一眼就跟,其他几个则继续蒙。又转了两圈,长毛仔揭起牌来看过后同样跟。再转了两圈,彭老板揭起牌来一看接着跟。继续转了两圈,豹子揭起牌来一看还是跟。这时候,光头仔的六万多元全跟进去了,他将自己手上的红桃K45摆成4K5,只让红桃4露出一点尖角,然后亮给大家看了看说:“我没钱跟,龙虎金都不要了。”说完便把牌插进了牌墩。 彭老板拿了个梅花顺金A23,正不知跟还是不跟,豹子趁长毛仔歪头吐口水的当儿,将手上的三条K晃给他看了一下,彭老板立即丢了牌,只留下豹子和长毛仔两个人跟来跟去。这时候台面上已经有二十多万现金。轮到长毛仔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将腰包解下来,将剩下的二十多万全部倒在台上,极不耐烦地说:“大家都是爽快人,一盘过算了,费事拖时间。” 豹子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大概是没钱了,一副苦恼的样子。他拿起牌来,咬了咬牙,正要往牌墩上甩,彭老板一把将牌抢过来说:“蓝剑,我跟你。”长毛仔指了指台面上的钞票,示意彭老板放钱上来。彭老板想到光头仔是龙虎金,就等于有个A,自己顺金A23里有个A,加起来就是两个A,这是三岁小孩都会算的数。而一副扑克里只有四个A,这就是说长毛仔的牌不可能大过三条K。他断定长毛仔违规下重注无非是想吃诈,当即毫不犹豫地说:“蓝剑,我手上没有现金,但我两个沙场包括设备,加起来总不止二十万吧?如果我输了,这整个摊子就是你的,我立马走人。” “彭兄,我这钱是银行借来的,如果输掉,我不但沙场开不下去,连房子都没得住了。”长毛仔似乎有些畏缩,用征求的口气说:“要不我们不赌了,台面上的钱我两一人分一半算了。” “这怎么可以?愿赌服输嘛!”彭老板面现得意之色,“蓝剑,你不会是怕了吧?” “好吧,愿赌服输,你立个字据,把赌注都写上,要他们几个签字作证。”长毛仔赌气似地说。 彭老板巴不得快点开牌,好让“永旺沙场”早些收摊。他交代光头仔到办公室拿来纸笔,迅速写好了以自己名下沙场一切所有参赌的凭据,又让光头仔和豹子在上面签字作证。一切准备停当后,他朝长毛仔面前甩出三张K,笑嘻嘻的说:“老弟,你输了。”彭老板说完,就伸手去捞桌上的钱。 “慢点。”长毛仔大声说:“你看看我的牌再说吧。” 彭老板依照规矩翻开长毛仔的牌一看,直接傻了眼,AAA,他头脑一片空白。 长毛仔不顾往日的交情,也不理彭老板的留恋,当晚将其请出了沙场。 “老板,得手了。”豹子给春耕去电话说。 “好!很好!”话筒里传来春耕的指示,“让长毛仔镇守金沙湾,写个新牌匾,将‘彭记沙场’改为‘永旺金沙分场’,明天一早挂出来。让光头仔回竹林去打理‘永旺’。豹子你马上回砖厂,我一会去找你。” “嗯,我这就去。”豹子收了线。 春耕深夜找到豹子,将从彭老板手上赢到的九万元现金,做三份分给豹子,长毛仔和光头仔作奖金。他吩咐豹子近期少出来露面,然后收回用来做诱饵的四十万块钱,回市区找应英宁去了。 事情很明白,豹子一个诡计,就帮老板任春耕将两个扎眼的对手,解决得干脆利落。 63 (红霓如脂,春风得意。傍晚的乡村就像走进洞房的新娘,极尽美丽的外衣下,散发着熏人欲醉的挑逗。) 正如光头仔所说,汪峰在城南商城的建设工程即将扫尾之际,又在城西新区标获了五十亩综合用地的使用权。将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天与大厦”及大型商住楼“首富城”的规划与设计,正在有步骤地进行。超过八个月的辛苦劳碌,汪峰因精力和体力的严重透支,人也黑瘦了不少。眼看着自己工程建设规划范围内的拆迁工作基本完成,筹划工作也渐显眉目,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应英宁的弟弟在城南商城,已帮他守了八个月的材料,可自己居然还没跟他见过一次面。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跟他当时答应应英宁时的热情劲大相径庭。要是被应英宁问起,还真不知如何交代。目前自己的公司日趋庞大,正缺人手,这叫应彪的后生还行吗?头脑闪过这个念头,他立即开着标志车来到了城南商城的板房前。 应彪因晚上值班,下班去小食店吃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后回房休息,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醒。他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半坐在床上想起了个人的终身大事。他想起与冷琼艳的快活,也想起了冷琼艳对他的冷落。他承认自己是心爱冷琼艳的,可人家毕竟是有夫之妇,如果长期与她不正当交往,时间一久必被人发现,并招来奸夫的骂名。况且他不能肯定冷琼艳对他的爱,到底是一时的兴趣还是一生的寄托。他碍着面子犟着脾气,一直不肯去询问冷琼艳冷淡他的原因,但内心却无法割断对她的牵挂。他就是这样坚决又矛盾的爱着冷琼艳的。他还想起了与他相识达八个月之久的性感美女可可。虽然他和她之间接触频繁,关系密切,但事实证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只有谈天说地的兴致,根本没有谈情说爱的兴趣。他惊异自己每次单独和性感迷人的可可在一起的时候,居然从没有想过要占有她的身体。难道这陌生男女之间,真有一种纯洁的友情,能够超然卓越于两性关系之外?难道他真把可可当成了自己愿意保护的妹妹?应彪正就里不明地迷糊着,忽然有人敲门,“喂,里面有人吗?” “有啊!什么事?”应彪警惕的问。 “我想找个叫应彪的人,你认识么?” “哦,我就是。”应彪起床开门,见来人面生,不由皱起了眉头,“请问你是,” “我姓汪,是这块地的开发商。”汪峰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审视应彪,发现这后生不仅牛高马大熊腰虎背的,而且威风英武,一身正气。审视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重视。 “汪老板,你好!今天有空来工地视察啊!”应彪一听来人是姐姐常跟他提起的大老板汪峰,心中陡生钦敬。 “你长期守夜,吃得消么?”汪峰关切地问。 “没问题。”应彪响亮又认真地回答说:“好过那些每天晒太阳的工人不知多少倍哩。” “你戴着太阳帽,就是为了防晒吗?”汪峰用轻快的语调跟应彪开起了玩笑。 “这倒不是,我晚上也戴,挡灰的。”应彪憨笑着解释。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头上有伤疤。 “彪哥,你这个大懒虫,睡到现在才起。你还没吃午饭呐!”可可刚收拾完工人饭堂,见应彪站在门口跟别人聊天,就大声的囔囔。 应彪出于对汪峰的礼貌,只向可可打了个让她别吵的手势,没有回答她。 “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汪峰皱了皱眉,转头循声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可可?你是可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我是。”可可使劲点了点头,怯生生地走到汪峰的面前,羞答答地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哩。” “我叫汪峰,汪洋的汪,高峰的峰。”汪峰匆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可可,激动得有点结巴地说:“想不到,还真想不到,想不到真的,还真想到了。” 可可低头摆弄着汪峰的名片,轻声说:“你黑了,瘦了,没以前好看了。” 汪峰从她潮湿的眼眸中,读到了她对他的紧张,内心非常激动。温和地说:“事情都差不多理顺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应彪虽渴慕爱情,但不明白爱情。可发生在眼前这扣人心弦的一幕,让他对爱情的理解恍然间有了大悟。他似乎一下子走出了与冷琼艳之间畸形的情感纠葛,无牵无挂地轻松起来。 每每一个人,一旦陷入情感的盲区,便会觉得孤独,但孤独相对于毫无未来的羁绊,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应彪不是愚夫,他感觉到自己在眼前这样一种情况下的多余,便悄悄关了房门,默默睡去了。 汪峰和可可乘坐爱情快车,只交往了一个星期就登记结婚了。并于三个月后在红叶酒店举行了隆重的结婚典礼。当时的司仪小姐就是应英宁。可可开始看到她的时候惊得手足无措,但应英宁十分热情友好的态度,让可可慢慢消除了紧张,她发现这个眉心长着好看黑痣的女人,不但没有揭她疮疤的意思,相反地对她特别维护和照顾。可可原本朴实之女子,见应英宁对自己毫无敌意,不仅取消了戒备之心,更生了一份由衷的感动。应英宁品性本来也善平,只是那些不幸的曾经,总在提示她卷入红尘时,该持多一份谨慎,留多一份清醒。 可可嫁给汪峰不久,城南商城的主题与附属工程全面竣工,房子全部售罄。汪峰安排应彪做了城南商城物业公司保安部主任,并斥资让魏家兴自发组织成立了一支庞大的建筑队伍,单位名称叫“新成建筑队”,挂靠在“天与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旗下。魏家兴将队伍全面开赴到城西新区的工地上安顿好之后,即带齐礼品,被子规领到客车厂的家属房,以经理的身份进了邓家的大门。见女儿带了个相貌堂堂又前途无量的男朋友回来,喜出望外的邓茂山与喜不自胜的郭翠薇一合计,次日便夫妻双双造访魏家,商量尽快安排办理家兴与子规订婚结婚事宜。这喜从天降的,魏家夫妇更是喜笑颜开。家兴和子规有了双方父母的支持,同样喜形于色,当即决定先订了婚,等“天与”在城西新区的办公大厦落成之际,再举行婚礼。 估计也就一年多的时间,两家各无异议,热心以待。 可可也不再为工人煮饭炒菜,她成了“天与”的饭堂主管。 春耕刚开始办砖厂的时候,就知道琼艳怀孕了,但他怀疑她怀的可能是别人的孩子。想起肖炳恒买的那袋女人衣物的事,春耕恨得牙齿咬得格崩响。老婆怀孕非但没给他带来欢乐,反让他倍感羞辱。由于心存猜忌,他没花时间去细心照料需要呵护的琼艳,而是全心全意扑在了事业上。他很少回家,平时不是住在砖厂就是住在石场,或者住在应英宁那里。当他以非常手段轻松搞掂对手,顺利夺取沙场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八个月有多。 红霓如脂,春风得意。傍晚的乡村就像走将进洞房的新娘,极尽美丽的外衣下,散发着熏人欲醉的挑逗。 春耕靠在砖厂办公室的高背沙发上,看着应英宁千娇百媚的向他走来,披半肩霞彩,踏一缕青烟。他搂住她,抚摸她,却突然缩手,“你怎么会这么大的肚子呢?啊!原来你不是应姐,你是琼艳。”他厌恶地推开她,她倒下了,身下溢出大量的鲜血。他惊恐万状,“救人啊!救人!” 一阵紧急的敲门声响起,“春耕,你瞎囔啥?开门啊!你老婆生了。”春耕猛然惊醒,听到父亲的声音,赶紧开了门。 “春耕,你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任敬贤紧张地问。 “刚靠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做了个恶梦。”春耕用手摸着额头上的汗,余悸未消地说:“爹,琼艳解产了?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生了个千金,大人孩子都很健康。”任敬贤望了一眼夜幕将临的天色,催促说:“收拾一下赶紧回去,孩子还等着你取名儿叻” “嗯。”春耕点头。 “你大白天做恶梦,可能是劳累过度,以后要注意休息。别把身体搞垮了。”任敬贤用半责备半关怀的语气说。 “嗯。”春耕走出办公室,锁好门,“爹,你骑车小心,我先回去了。” 看着儿子春耕开着威风的奥迪车徐徐离开砖厂,作为父亲的任敬贤,心里美滋滋的就像喝了蜜糖。他猛踩脚踏,努力撵了一段,终因无法跟上而放弃了追赶。 “距离就是档次!”任敬贤偶发哲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64 (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肮脏猥琐的,都是自私无耻的。他们总是要求自己的女人为他守身如玉,可哪一处残花败柳不是男人造就的呢?) 春耕将车停在自家门口,这时店门已经关了。他自个摆渡过河回家,刚走到屋门口,就听母亲在叫,“春耕,你快过来看,这妮子足有九斤重。刚出世就会笑,真是天生的聪明。” “春耕,给妮子取个名字吧。”冷琼艳头上扎着一条蓝花手巾,侧躺在床上。孩子则枕在她的臂弯里。见到春耕回来,她平淡的要求着。 连莲坐在床沿上,正开心的逗着刚出生就能睁开眼睛的孩子。 春耕的头脑中还残留着砖厂血腥的梦痕,他走近床头,心怀忐忑地盯着孩子看,似乎想从孩子的长相上读出点什么。但孩子毕竟太小,他除了看到孩子漂亮外,其它什么也没看出。这孩子长大会像谁呢?像我还是像肖炳恒?春耕脑子里这样想着,心里就上火。他强压住恼恨,语气生硬地说:“取啥名字哩,任由你吧。” 说老实话,孩子生出来,冷琼艳心里也不踏实。她不担心孩子会像肖炳恒,因为不可能,可孩子会不会像应彪呢?这个她真的没底。但不管孩子像谁,最终都是女人遭罪。想起自己如此纤弱的身体,却要生出这么大个娃,十月怀胎之苦尚能抵挡,可这临盆撕裂之痛,几乎要了她的命。而眼前的男人即自己的老公,除了关心孩子是谁的种,这些是不会在意的。冷琼艳从任春耕冰冷的态度及疑惑的眼神中猜透了他的心事,也有了很多这样或那样的想法,在她看来,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肮脏猥琐的,都是自私无耻的。他们总是要求自己的女人为他守身如玉,可哪一处残花败柳不是男人造就的呢?看到春耕连给孩子取个名字都不愿,冷琼艳鼻孔里嗤出一声轻微的鄙夷,不屑地说:“任由我?那好吧,把我去掉,就叫她任由。” “任由!这名字好听。”连莲知道儿子与媳妇一直感情不和,眼前的气氛也不见得融洽,就吩咐春耕道:“你还愣着干啥?快去给你岳父岳母报喜啊!” 春耕来到冷家,岳父岳母正在大厅看电视,门没有关。他抬腿跨过门槛,觉得脚步有些沉重,因为他很久没有跨过这道门槛了。作为女婿,长时间不来看望一下岳父母,他觉得确实有些失礼。 见春耕进来,冷不丁花枝俏同时站了起来。“春耕,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我还真没想到。”冷不丁很高兴的样子。 “快进来!快进来!”花枝俏像见到亲生儿子一样亲热。 “爹,妈,琼艳生了。”春耕从冷不丁手里接过椅子坐下,“是个女孩子。” “女孩好啊!女孩好啊!”冷不丁口中不停的强调女孩好,说明他心里对生女孩的感觉好不到那里去。毕竟,他生了三个女孩,好得似乎过了头。 “春耕,你先喝杯茶,一会我跟你去看看小孩。”花枝俏泡了杯茶给春耕,“琼艳她,身体还好吧?” “还好。”春耕抿了口茶,态度诚恳地说:“很久没来看望爹妈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我们知道你忙。男人当以事业为重。”冷不丁像是安慰春耕,又像是安慰自己。 冷不丁夫妇一直认定琼艳与肖炳恒有染,认为春耕受了委屈。尽管春耕不肯登门,他们也从不责怪,他们对春耕的包容里,有一半是关心,另一半是同情。而冷家大人对女婿春耕的偏信,也正是女儿琼艳不愿回家的原因。好就好在琼艳经常会在店里,这样老两口想女儿的时候,只要随便去买点什么东西,就能和女儿见面唠嗑上。 春耕喝完茶,正起身要走,恰好有人乘着月色进来。还是手牵手的一对儿。他们是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冷琼香和李秉厚。 见到二女婿夫妻两一起回来,冷不丁夫妇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爹妈,我和琼艳白天在政府跑安置的事,才拖到这么晚回来。你们身体好吗?”李秉厚的语气很恭顺。 “身体好得很,就是心里老挂着你们。”冷不丁接过李秉厚手上提着的礼品放在高桌上,“秉厚,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琼艳的老公春耕,一条村子的。” “姐夫好!琼香姐好!”因为冷琼香和李秉厚是在部队结的婚,所以春耕不认识他。见他伸手过来,就礼貌地握了握。 冷琼香正被母亲激动地拥在怀里,见春耕过来跟她打招呼,就亲切地问:“春耕,你真有福气,娶了我的牡丹妹妹。怎不带她一起回来啊?” “琼艳她生孩子了,春耕是来报喜的。”花枝俏松开怀里的琼香,抢着说:“琼香,你们回得真巧,等会我们一起去看看琼艳和小妮子。” “明天才去吧,都这么晚了,别吵醒孩子睡觉。”冷不丁拿过凳子让李秉厚和琼香坐,转头对花枝俏说:“快去给琼香他们整理一下床铺,我去泡茶。” “嗯。”花枝俏应声收拾房间去了。 “春耕,你们店里生意好吗?”琼香关心地问。 “还可以吧,我现在忙厂里的事,很少去店里。”春耕这样说算是坦白了一半,因为他没有说很少回家里。 “春耕,你啥时办厂了?没听说过啊!办的什么厂?效益还好吗?”李秉厚一边热心地问,一边掏出包利群烟来。他抽出一支给春耕,春耕没有接。 “姐夫,你难得回来,抽我的吧。”春耕掏出包云烟来,递了支给李秉厚,自己也叼了支,正好冷不丁端茶过来,他又给了岳父大人一支。“琼香姐,你抽烟吗?” “我不要。”冷琼香竖掌做了个交警叫停的手势,然后顺势从父亲的托盘里端了两杯茶,一杯给老公,一杯给自己。 “我八个月前就开始办厂了。先是办砖厂,然后搞石场和沙场。”春耕掏出打火机给李秉厚点上烟,又去给冷不丁点,见他已经抽上,才给自己点。“效益基本不错。要不这样吧,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开车带你和琼香姐去转转。” “一定去参观,抽空都要去。”李秉厚的嗓门带着军人的洪亮。 “哦,姐夫刚才说去政府跑安置,都有眉目了吗?”春耕似乎对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都彰显着军人豪迈气质的姐夫心存敬意,不等他回话就接着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话,说一声就是。” “都解决好了,我去市国土局任职,琼香她分配到你们盘龙乡派出所做事。”李秉厚说这话时,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很明显,他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 “好啊!都是政府部门。”冷不丁兴奋地说。 政府部门好!冷不丁未经思考就这么肯定,可见政府部门的好,已是众所周知的了。 一听李秉厚和冷琼香进的都是政府重要部门,春耕眼睛都亮了,他毫不遮掩地说:“这么看来,我任春耕也算是朝中有人啦!以后我那几个摊子,还请姐姐姐夫多多关照啊!” “这还用说,自家人能不帮自家人么?”花枝俏整理好房间出来跟着帮腔,“春耕你好好干,姐夫姐姐一定会给你开绿灯的。” “情理之中,情理之中。”李秉厚委婉地表着态。 琼香则含笑不语。 “说到这吧,我先回去了。琼艳和孩子还需要照顾哩。”春耕起身告辞,“姐夫,琼香姐,你们明天同爹妈一起过来我家坐,吃饭。” “春耕懂礼貌,善交际,不简单。”春耕走后,李秉厚当着岳父岳母与老婆的面如是说。 65 (她美得很别致,很抽象,就像人嘴上叼着的雪茄一样,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味儿,却迫使你心甘情愿地不断抽下去。) 且说肖炳恒在自家门口捡回那袋女人衣物回到迷人谷内,把个狐仙打扮得比仙女还美丽。他在自己亲手整造的爱巢里,享够了世外桃源的自然景色之美,也享尽了天外飞来的人间绝色之美。可随着胡仙腹部的慢慢隆起,加上秋去冬来的寒气,他知道不久将要大雪纷纷,接着会是春雨绵绵,继而又是梅雨霏霏,谷里出入将越来越不方便,洞内的环境也不利于一个孕妇的健康。再说迷人谷车祸已过去两个多月,事故已渐渐演化成故事,人们从心理上慢慢接受了女科考队员罹难的事实,他也就不必十分地担心有人会特别留意她的下落了。肖炳恒这样考虑过后,就选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打着手电,摸索着将胡仙接回了家。为了不让别人接触到胡仙以致捅出漏子,他在自家屋后用土砖砌了一道近三米高的围墙,围起一块草坪,用来供胡仙从后门出户呼吸新鲜空气及晒太阳。他本想在围墙上盖上牛毛毡,再用石块压紧防雨,但顾忌到刮大风的时候,石块可能被掀下来砸伤他心爱的胡仙,所以他花工夫在围墙上用长短相当的杉木皮,固定上了密实的人字棚挡雨。这样不仅看起来美观,人也不方便翻越。肖炳恒将胡仙接回家后,就不想与别人打交道,基本上是进屋闩门外出锁门的独来独往。他不让任何人进他的家,包括他心目中一直尊敬着的任叔和连婶在内。村民们虽然从屋子里经常传出的女人声中,猜得出他家里藏着的秘密是关于男女之事,但终究没人神化到能将其中的奥妙,与失事的女科考员扯上联系。 连莲虽觉肖炳恒行事不大对路,但想到自己不让女儿春霞跟他好,他一个单身汉出去找女人回来也是正常的。只要他不去找琼艳折腾就千恩万谢了,这别人家里的事,能不管尽量不管,能少管尽量少管。她也想到过自己是妇女主任,有些情况有义务去留意,有责任去过问,可哪国总统又能保证天下永远太平啊?我区区一村妇,有什么能为去确保一方平安呢?给自己找到了可以不理的理由后,连莲对肖炳恒的事便是一只眼睁一只眼闭,乐得个自在清闲。 眼看着媳妇有喜,这本是件大好事,可儿子春耕长期不回家,连莲虽觉恼怒,却也没法。想不到自己亲手促成的好事,到头来竟一点好的气氛都觉不出。她不能怪谁,就怪自己命苦。她除了要照顾大肚婆的起居饮食,还要帮忙打理店里的生意,这起早贪黑的也确实不容易。好歹挨到琼艳分娩,她才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春耕既然事业有成,又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应该会珍惜家庭目前的一切拥有,包括事业老婆和孩子吧!连莲自顾这样乐观地想着,就给春霞去了一个电话,要她请假回来赶上侄女做满周酒。 春霞离开家乡去广州打工,将近一年的时间一直没有回来过,就连哥哥春耕与冷琼艳的婚礼都没参加。其不曾到场的原因很简单,厂里订单多,长期赶货,不给她批假。她也就只有压抑住对亲人的思念,以及对肖炳恒的爱恋,守着他乡的时光消磨自己的光阴了。 广州天河区某工业园美雅家具厂,钱老板坐在办公室里,此时正叼着一支雪茄,深锁的眉头凝结着束紧的心事。他本是有老婆的人,可老婆在他事业低迷时,竟忍心抛弃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与人私奔去了新加坡,之后便没了消息。钱老板好一番死挨硬挣,总算扭转乾坤,把生意做旺做大了。但事业上的成就并未消除他内心的孤独,如今三个儿子都在高校读书,留下年届半百的他虽掌握巨额资产,却只能孑然一身,独享清福。是不是该找个称心如意的女孩来填补他的空虚,陪他度过下半辈子,并享用他奋斗所得的财富哩?钱老板这样思考着,又一次将蓝色的百叶窗拉开了一条缝,他从这里看着写字楼中正伏案工作的朴素女孩任春霞,心里真有说不完的怜爱。春霞自从进了他的工厂,近一年的时间里,一直按部就班,兢兢业业的工作到现在,中间从未迟到早退旷工过。甚至连病假事假都没休过一天。他从内心喜欢这个女孩的勤劳与朴实,也喜欢她与众不同的风韵和气质。在钱老板看来,春霞是个耐读的女孩,她美得很别致,很抽象,就像人嘴上叼着的雪茄一样,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味儿,却迫使你心甘情愿地不断抽下去。因为你抽的不是饥饿,而是寂寞。 钱老板正煞有兴味地看着春霞,只见她接了一个电话就起身直往他办公室走来。他赶紧放下百叶窗,用手指理了理并不蓬乱的头发,坐直了身子。 “砰砰!”春霞轻轻敲门,“老板,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钱老板亲切的问:“春霞,有什么事?” “我想,我想,”春霞很难为情的样子。 “说吧。”钱老板笑着指了指窗户下的沙发,“坐!” “我想请假回家,”春霞坐上沙发,怯怯地说:“我妈来电话,说我嫂子生了孩子,家里准备办酒,要我回去看看。” “要多久?”钱老板和气地问。 “大概一个星期吧。”春霞怕说太长时间钱老板不肯,就违心说了个很短的时间。 “给你一个月,工资照计,来往路费我全给你报销,就当是奖励优秀员工。”钱老板微笑着说:“春霞,你看这样子可以吗?” “那我先谢谢啦!”春霞说完就想离开,好像担心钱老板会反悔似的。 “先别急着谢我,你得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家乡,我才让你走。”钱老板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有何难?家乡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哩。”春霞心里这么想着,知道老板不是要找借口推脱,就把盘龙岭的风光;迷人谷的神秘;明珠潭的深沉,以及婆娑的竹林;流淌的小河;金黄的沙洲,还有鲜艳的杜鹃;火热的枫叶;青翠的庄稼,一一作了描述。当然,有关飞碟的传说,她更是添枝加叶的作了神化,好像不是她哥和她爹看到的,而是她自己亲眼所见。春霞本非浮夸虚妄之人,可家乡溶入了她太多的情感,这使她于不知不觉中,把对家乡的讲述变成了歌颂。 钱老板的情绪仿佛俄顷间被春霞引入了海上蓬莱之中,“春霞,要我开车送你回去么?”钱老板半真半假的说。 “不行啊!那样我们村里人的口水会积得比明珠潭还深,不把我浸死才怪。”春霞说的是山区农村的现实,但在物质和思想都站在国际前沿的世界名城广州来说,这种意识却是极端保守和陈腐的。 钱老板认为春霞是在找理由搪塞他,心里掠过一丝酸楚,仍强颜作笑说:“那好吧,我叫司机阿勇送你上火车。” 春风送爽,阳光万道,上午的天气非常的清新。春霞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回到竹林码头,在自家的小店门口,她首先见到的是敬爱的爷爷和奶奶。她当时把行李包往地上一放,叫了声爷爷!奶奶!就扑到了奶奶的怀里,“奶奶,我好想你啊!” “奶奶也想你啊!做梦都想。”奶奶两手轻轻的扶着孙女的肩膀问:“春霞,你在外面还好吗?” “嗯。”春霞用力点头,泪水盈满了眼眶。 “春霞,你走的时候我们家还没这间店哩。现在你嫂子生孩子了,你妈要照顾她,这店就交给我们两个老把式来看了。你先回去吧,你爹妈在家等着哩!”爷爷将春霞搁在地上的行李包提在手上,“走吧,爷爷给你撑船。” 一提到撑船,春霞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小时候常接送她过河的炳恒哥。她跟在爷爷的后面走出店门,眼睛却在斜睨着旁边的修理店,“妈妈早先不是说这修理店是肖炳恒开的么?怎么不见他的人影呢?”春霞内心渴望着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炳恒哥,但他终究没能在第一时间于她的视野中出现。 春霞带着一丝失落登上了渡船,在爷爷高亢船歌的激荡中,摇晃着往家的方向飘去。 其实肖炳恒早在春霞还未下出租摩托车时就看到了她,当时的他兴奋得心脏几乎要跳出嗓门儿了。毕竟,先前他在河边上建这间屋子,就是以守望春霞的归来为目的。可现在心上人出现了,他却没有勇气去迎接她,他不想对不起与他同床共枕,并已怀胎十月的天使胡仙,所以他躲在店里没有出来。他认为春霞对他来讲,宛若现实中一个被虚化的梦,他永远无法追及;而胡仙却是一场梦中还原出来的现实,他可以真真切切地拥有。既然得到了胡仙,他不得不放弃春霞。 66 (春霞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再次离开了生她养她却不懂疼她的家乡。春耕送她去车站的路上,天空一直下着雨。) 对任敬贤和连莲夫妇来说,今天的确是个意义非常的日子,儿子春耕终于肯留在屋里了,一别经年的女儿春霞回来团聚了。一家人或拉家常,或谈天地,或逗小孩,真是其乐融融。 “春耕,去叫你岳父母和琼香两口子一起过来吃饭,就说春霞回来了。”连莲吩咐儿子说:“再去乡上买些菜回来,你开小车方便。” “他们昨天不是来过了么?又叫!”春耕似是嫌烦。 “来过就不能再请呀?傻瓜。”连莲笑哈哈地说:“快去,妈今天高兴。” “哥,你也买了小车?”春霞略显惊异,“没听妈说过啊。” “买几个月了,奥迪来的。”春耕没说是旧车,但说奥迪两个字时,却明显地提高了声调。看来奥迪那响当当的名号,给了他十足的信心,“春霞,要不要跟我去买菜,感受一下它的魅力?” “好啊!我也很久没有去过乡上了,哥带我去兜兜风吧。”春霞不了解汽车,就问:“哥,你这‘凹的’(奥迪)跟我老板那部‘难勃鸡哩’(兰博基尼)是一样的吗?” “就那么回事,四个辘轳(轮子)。”春耕解释得很有道理,不过很没劲。 春霞跟着春耕出去,门口就遇着肖炳恒了。春耕还是那副自命不凡的德性,只当是没看见。 “炳恒哥!”春霞心里乱窜窜的想喊,却因女性天生的羞赧没有喊出声来,只是满眼期待地看着肖炳恒,希望他会喊她,兴奋而甜蜜的喊她。但她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肖炳恒只稍作停顿,张口怔了一下,终究无话。他躲闪开春霞深情的目光,站在门口焦急地喊:“连婶!连婶!” “什么事啊?炳恒,你大呼小叫的。”连莲听肖炳恒叫得急,匆匆忙忙的从屋里跑出来,手上还拿着奶瓶。 肖炳恒见连莲出来,拉着她就往自己家里跑,“婶,我老婆要生了,你快来帮忙。” 虽然他努力压低了嗓门,但“我老婆要生了”这几个字,春霞是听得十分清楚的,“炳恒哥,他有老婆了?”春霞一念及此,只觉那颗火热的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 “春霞,你理他干啥?扮猪似老虎!”春耕恨恨的骂着肖炳恒,牵住春霞就走,“别磨蹭了,迟了没好菜买。” 春霞挪开迟疑的步子,歪歪扭扭的脚印将一串悠长的问号,不着痕迹地遗在她的身后。 连莲刚走进肖炳恒的家,就听到房间里传出来一阵女人痛苦的呻吟声,她赶紧跑了进去。肖炳恒则习惯地闩上了门,随后跟进来。 在连莲的帮助下,一条小生命顺利的降生了。听着小女婴呱哇呱哇的哭叫声,肖炳恒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连莲抱着孩子,亲切地逗弄着,“呵呵,别哭,宝宝乖!” “胡仙,你没事吧?”肖炳恒从高兴中醒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用手帮胡仙搽脸上的汗珠。 “炳恒,快去打盆温水过来,我要给大人和孩子洗澡。”连莲吩咐完又说:“先拿块干净的床单来,我得将宝宝包住,不能让她受凉。” “嗯嗯。”肖炳恒马上从衣柜里翻出一床粉红色床单给连莲,然后用热水瓶兑了半浴盆温水放在连莲脚前,接着又去厨房烧水准备给胡仙用。 连莲给孩子洗完澡后,叫肖炳恒拿棉袄来包好,再叫他换了一盆水过来。这水虽刚烧不久,但肖炳恒是架在大灶上用柴火猛烧的,所以温度升得够快,给胡仙洗澡刚好适中。 “抱宝宝去外面待一会,我要给你老婆洗澡了。”连莲把孩子交给肖炳恒,又嘱咐了一句:“没叫你别进来哈。” “嗯嗯。”肖炳恒开心地接过孩子,乐呵着出了房。 连莲起身将房门掩上,再回到床边,准备给产妇擦洗身上的血污。开始忙着接生时她没有在意,可这会拿了湿毛巾给满头大汗的月婆子搽干净脸时,连莲简直被她的美丽惊呆了。老实说,连莲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美貌,漂亮的女子她也见得多了,远的不说,就拿自己的媳妇琼艳来讲,这方圆百十里地是无人可及,女儿春霞也是秀外慧中出类拔萃。但她们全部的优点加起来跟眼前的美人一比,也只能是绿叶衬红花了。连莲惊叹眼前的旷世美人不是灵狐转世就是天女下凡,因为人世间罕见这种让同性看了也心悸的美丽。连莲哪里知道,当初这美人去车站接栾筑的时候,在出站口见到她的所有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心儿提到嗓子眼上的。 “你叫胡仙吧?”连莲和蔼地问。 “你叫胡仙吧。”她重复着连莲的话,满脸茫然。 “你是哪里人呢?”连莲似觉不妥,皱了皱眉。 “你是哪里人呢。”她又是重复,眼神一片空洞。 “啊!原来是个傻女。”连莲突然意识到时几乎惊叫出声,“怪不得炳恒这家伙能骗她回来,真不像话。”连莲明白过来就想叫进肖炳恒很训一通,可人家孩子都生了,能怎么办? 连莲不再说什么,她温和而细致地为这个特殊的月婆子擦拭干净身子,并将床铺及房间全部整理拾掇干净后,把肖炳恒叫了进来。 “炳恒,婶早知道你金屋藏娇了,可人家都跟你生孩子了,这结婚酒不做,政府登记总是要的吧!她是哪里人,你总该通知一声她的父母吧!”连莲望着抱着孩子低头不语的肖炳恒,语重心长地说:“炳恒,如果你真有难言之隐,不说也就算了,但这孩子生出来就不是儿戏,大人和孩子都需要照顾。这样吧,你把护林员给辞了,让别人去做。修理店暂时停业,也不要卖药看病了,在家好好照顾月婆子。看看孩子奶.水够不够吃,不够就要泡奶粉喂她。千万记住,以后大门别锁,出门跟我打个招呼,我过去陪她们母女。有什么困难别忘随时来找我。” “嗯。”肖炳恒点头,他习惯了连莲这种视他如己出的关怀。而连莲也习惯了他这种木讷无言的感动。 “哦,我差点忘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呢?”连莲用手轻捏着小女婴红扑扑的脸蛋说。 “肖婉瑶,婉转的婉,瑶琴的瑶。”肖炳恒很满意的样子。 “婉瑶,听起来像音乐,很好的名字。”连莲亲切地说:“你早想好的吧!” “嗯,早想好了的。”肖炳恒点头承认。 “那我先过去了。看我一身汗,得赶紧回去洗个澡。”连莲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交代说:“炳恒,记得婶跟你说的呵。” “嗯。”想着连婶自小到大对他的好,肖炳恒眼睛有些潮湿了。 春霞跟春耕从乡上买了菜回来,还在门口就听到肖炳恒家传来小孩的哭声,她芳心揉碎,肝肠寸断。她悲哀此刻的自己已不可能做回孩子,不可能放开喉咙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把一年里所有不该的思念都哭出来,把漂泊异乡的所有离愁别恨都哭出来。但现在她已长大成年,她是大人,是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不能动不动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哭鼻子。所以她一进家门就强迫自己脸上一定要挂着笑容,尽管这笑容带着万念俱灰的怆然。 连莲何等聪明之人,这春霞一进屋,她马上从女儿刻意的欢颜中读出了勉强。她交待老公任敬贤去煮饭炒菜,然后把春霞拉进了自己房中。 “春霞,你这次去广州挨了不少苦吧?”连莲无限怜爱地望着心事重重的女儿,“听人说外面打工很辛苦,不分日夜的加班,上厕所都要领离位证,伙食比猪潲还差。” “妈,别听人瞎说。打工肯定是要吃苦的,但生活不会那么糟。”春霞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怵目惊心的一幕: 人头攒动的广州火车站出口,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拖着个笨重的行李箱出来,立马被眼前参天耸立的大厦,纵横交错的路桥,以及川流不息的车辆晃花了眼睛。正当女孩晕头转向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妇女。 “妹子,你要去哪里?”中年妇女满脸堆笑。 “我要去芳村找同学。”女孩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给中年妇女看。 中年妇女接过一看,“平安大戏院!我们的车正好去那。”中年妇女热心地接过女孩手上的行李箱,“跟我走吧,车停在前面,两分钟就到。”中年妇女眼中射出一道芒刺,但她马上眯缝着眼一笑,这道芒刺便敛在她的眼皮下,使人难以察觉了。 女孩跟随妇女来到一辆停在路边的中巴前,车门刚好打开。 “上去啊!快点,路边不许停车的。”中年妇女催促道。 女孩刚上车,车门倏地关上,车也立即开动了。 “司机,停车,我的行李还在下面哩。”女孩着急地喊。 “真是傻13,行李怎么不提在手上呢?”司机将车停住,打开车门,极不耐烦地说:“快下车拿啊!” 女孩下车朝后面找,中年妇女早已不见影子,哪里还有行李?再回头找中巴,只看到尾气筒里排出的一道白烟。 钱,证件,衣物和地址条就这样丢了,怎么办?女孩急出了眼泪。 “这位姑娘,你哭什么呢?”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及时出现在女孩面前,用比父亲还亲切的口吻说:“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吧,也许我可以帮你。” 女孩机械地接过男子递过来的一张白色纸巾,轻擦着眼睛和鼻子,“我出来找工作,可是把行李弄丢了。” “这样啊,你今天算是走运撞对人了,我们公司因扩大生产正要招工。”男子掏出一张印着某精细化工(集团)公司,业务主管所以然的高级名片,双手递给女孩,和颜悦色地说:“我们公司不要押金,包吃包住,每月工资三千元左右,还另有业务提成。” 当下,一个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的女孩,就这样点头之间将被中年男子骗往传销公司。好在她命不该绝,因为这个传销团伙已被当地公安摸底侦查了很长时间,今天正是收网捕鱼的时候。男子刚要将女孩骗上车,就被跟踪盯梢的便衣民警逮个正着。一个传销团伙虽然被打掉了,可那些被骗又不愿返乡的受害者该如何安置哩?当地公安秉着人文关怀的主旨,与附近的职业介绍所取得联系,女孩就这样被安排进了广州市天河区,某工业园美雅家具厂。老板姓钱。 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春霞。而春霞留给广州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个骗子中巴司机说的--傻13。 看到女儿在沉思,连莲安慰道:“春霞,别想这么多了,外面不好就别去了,在家看店。帮你哥哥管事也可以啊!” 春霞怕母亲担心,当然不肯把外面遭遇的危险跟妈妈说。她当时很想知道肖炳恒的情况,又不便直问,就绕着弯儿说:“妈,我不在家,哥又忙着办事业,嫂子怀孕也需要照顾,你忙里忙外的吃得消么?” “唉!这些都不是问题,”连莲长叹了一声,当着自己的女儿,毫不隐瞒地说出了她的顾虑。 春霞从而知道了哥哥嫂嫂与肖炳恒之间的是非瓜葛。她本来绝不相信肖炳恒会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来,可母亲一番穿针对眼的说辞,又由不得她不信。尤其最后得知肖炳恒居然找了个不明身份的傻女做老婆,还跟她生了孩子,这让矢志不移地一直爱着肖炳恒的春霞,心如刀绞,失望至极。 春霞扪心自问,她对肖炳恒的忠诚对得起天地良心,可上苍为何总让有情人枉遭无情戏弄呢?她死心塌地的笃定,一如既往的追寻,到头来只换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以后自己当如何坚守?坚守为谁呢?她找不到答案。 之后的春霞便是足不出户,呆在家里陪嫂子琼艳,逗侄女任由。等到家里为孩子办了满月酒,她的假期也到了。在拒绝了所有爱惜她的亲人的挽留后,春霞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再次离开了生她养她却不懂疼她的家乡。 春耕送她去车站的路上,天空一直下着雨。低沉的天色使她原本晦暗的心境,变得更加地阴霾。 67 (它就象一点游离的烛头火,由红变黄,由烫变凉,将他飘不附体的魂魄,渐渐引向天堂。) 住在矿区的栾筑,除了每天按部就班,就是全心全意地照顾柳绵她妈,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慰心上人柳绵的魂灵于九泉。他不止在家里原封不动地保持着柳绵生前的摆设,就连微研所档案室里的一切布置,他都要求新来的档案管理员宋姨,完全依照柳绵在时的格局。不得乱动。宋姨是江合川从农科所要来接替柳绵那份工作的,她因经常下乡进行农业科技宣传,跟农民打交道比较多,作风也比较实际。为人处事随意而率性。她开始并不理解栾筑,堂堂一个副所长,为什么不弄一间独立宽敞的办公室,偏要和她挤在简陋陈旧的档案室里办公呢?虽说自己相貌平平,年纪一把,自是无色可贪。对方也非好色之徒。但长期和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所长共处一室,这工作起来还真有些不自在。她找到江合川提意见,希望予以调整。她的理由很充分,栾副所长是个学位职位俱高的优秀人才,应该拥有独立的思考空间,才能保证他的管理水平得到最完全彻底的发挥。可当江合川把柳绵的故事讲给她听了以后,宋姨沉默了,原来栾所呆在档案室办公,是在守着一份尘封的爱恋。 “江所,我这人,态度太生硬了。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收回意见。”宋姨明白事情原委后,如是对江合川说。 “形成妨碍的根本原因,通常由于缺乏相互的了解。”江合川当时苦笑着这样答复宋姨。 柳绵出事后,栾筑一直没有去过迷人谷。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他怕那些痛苦的曾经会被迷人谷的山水重新唤醒。他想让时光去冲淡所有的过去,但染透血色的记忆,浮风飘雨又怎么能够漂白?十个月过去了,栾筑对柳绵的怀念与日俱增,他终无法自控,选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骑车再次来到了迷人谷。 盛夏的太阳像个发着高烧的病号,那份灼人的燥热,总给人忐忑不安的焦虑。栾筑在迷人谷肘弯处逡巡徘徊了一阵后,竟突然发现了肖炳恒平时进入谷底的那条小路。这条路会通到哪里呢?从这能找到当初柳绵掉下去的地方吗?有了这样的想法,栾筑即穿过茂密的荆棘,扶着滚烫的石壁,晕晕乎乎的下到了迷人谷底。正当他作势想跨过溪流跳到对岸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条银环蛇。银环蛇当即以正当防卫为理由,狠狠的亲了他一口。尖齿扎破他的三节头皮鞋刺进了他的大脚趾。完成攻击的银环蛇哧溜一声没入草丛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栾筑独自细品蛇吻的滋味。 在村长任敬贤的斡旋下,肖炳恒已将护林工作移交给了杀猪匠老张的儿子张冬生。肩上一下子没了担子,他感到轻松畅快了许多。这时候胡仙也快坐完月子了。眼看着老婆健康女儿可爱,他心里真是说不完的喜欢。可随着气温的不断上升,这屋里闷得像是蒸笼。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他不断的在屋前屋后泼水降温,就听到水浇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散发出来的湿气与炽热的空气搅合在一起,串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反正修理店暂时停业了,不如挤出点时间去迷人谷转转,顺便采些凉血祛湿清热解毒的草药回来,泡茶给胡仙喝。肖炳恒注意打定,就去隔壁跟连婶打了个招呼,然后掩上门,骑着部旧单车进了迷人谷。 而此时的太阳对栾筑来说,已不再是一个白炽的火球,它就像一点游离的烛火,由红变黄,由烫变凉,将他飘不附体的魂魄,渐渐引向天堂。他意识模糊,弥留中感觉有人接近他。他发现这人不但猥琐,而且变态,居然脱了他的鞋帮他舔大脚趾。他感到很舒服,身体轻浮如坠云雾,他隐隐觉得此刻自己的身体,就像孩提时不小心脱手的那只彩色氢气球,在浩渺无边的蓝天白云间自由的飞翔!飞翔! 栾筑清醒过来的时候,脚趾上已敷上了厚厚的草药。肖炳恒正弯腰用溪水猛烈漱口。 “师傅,真是难为你了。”栾筑刚从奈何桥上走了一趟回来,中气明显不足。但眼前发生了什么,这位拥有敏锐思维的博士先生,是没可能不明白的。他满怀忠诚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你终于醒来了,”肖炳恒用水冲了一把脸,汗水是冲去了,但并没有冲去脸上的惊悸,“你算是闯了一回鬼门关了,如果我来得不及时,”肖炳恒不再说下文。 “要是那样的话,我肯定是见不着今天晚上的月亮了。”栾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那样的话,我可能就见着柳绵了。” “嘿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肖炳恒憨笑着说:“这地方危险得很,你跑来干啥哩?” “噢,是这样,”栾筑朝对岸指了指,满怀忧伤地说:“十个月前,在那发生了一次车祸,你知道吗?” “我,”肖炳恒欲言又止。 “你知道的,这里的人谁都知道,”栾筑的语气不似在攀谈,而像在倾诉,“但你一定不知道遇难的女队员会是我老婆,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人家只当我们是同事。想不到她将一生托付与我,可临走的时候,我竟不能给她一个夫妻的名份。我真对不起她啊!我这辈子欠她的,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弥补。” 听栾筑这么一说,肖炳恒已经意识到他和胡仙的关系,但自己对胡仙的爱已入骨髓,又怎么舍得随便放弃呢? “你在这坐一会吧,我去采点药。”肖炳恒说完就跳过小溪往对岸去了。 栾筑站起来试着走了走,觉得有些吃力,看来蛇毒消弱了他不少体力。他想穿上皮鞋,可脚上还敷着药,无奈之下,他只得继续坐在原地休息。 二十分钟后,肖炳恒用山藤捆了一把新挖的草药回来。他用石块重新捣了一付药给栾筑换上。 “走吧,你自己拿着鞋子,我背你上去。”肖炳恒将捆紧的草药夹在腋下,招呼栾筑。 “不行吧,坡这么陡!”栾筑有些迟疑。 “来吧,没问题的,等到天黑就真不好走了。”肖炳恒走到栾筑面前,弯下了腰。 肖炳恒轻车熟路,很快就将栾筑背出了谷。 “这车是你的吧?”肖炳恒指着停在路边的摩托车问。 “嗯。”栾筑答。 “好在这条路少人走,要不被偷了都不知道。”肖炳恒说话间将草药捆在了自行车后架上,“你在这休息半个钟,再把草药去掉,就可穿鞋骑车走了。回去记得到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哦,对了,这位师傅,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呐?”栾筑边说边从白色衬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叫栾筑,在市微研所工作。”他正要将名片递给肖炳恒的时候,肖炳恒没有接,骑上自行车走了。 “乡下人就是厚道,做好事都不肯留名。”栾筑当时心里这么想。 遵照肖炳恒的吩咐,栾筑休息了半个钟后,骑车离开了迷人谷。经过码头的时候他感到口渴,就停车进连莲的小店买水喝。正好春耕在店里。 “栾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呀?”春耕一眼认出栾筑,就热情地喊。 “师傅,当初添了你不少麻烦,一直没来跟你道声谢,真的很抱歉。”栾筑礼貌地向春耕伸出了手。春耕紧紧地握了握,朗笑说:“我叫任春耕,平时都是我爷爷奶奶在看店,我一般不在店里。今天过来给孩子拿奶粉,刚好遇见你,我两算是有缘啊!” “爷爷奶奶,你们好!”栾筑恭敬地给两个老人打招呼。 见来人是春耕的朋友,任老爷爷马上拿了条凳子过来,“你坐吧。” 任老奶奶则赶紧拿了杯子出来泡茶。 栾筑似乎听出任春耕自报家门,是不习惯被叫师傅。他从任老爷爷手上接过凳子,说了声谢谢后坐下来,就马上改了称呼说:“春耕,我刚从迷人谷出来,发现这长长的山路上,别说烟酒茶饭,连个遮风避雨的凉亭都没有,实在太不方便。怪不得游客都不敢往里面走,一到肘转弯处,几乎没人了。” “就是嘛,这里的自然风光如此好看,旅游资源如此丰富,神话故事如此奇异,飞碟传说尽人皆知。可政府不关心,不重视,不投入,咋老百姓哪有能力去建设改造呢?”春耕说。 “谢谢奶奶!”栾筑从任老奶奶手上接过热茶,轻啜了一口,接下春耕的话茬说:“春耕,事情不完全像你说的这样,责任都在政府,这里面存在一个沟通衔接与协调的问题。首先得由基层领导提出想法,写出申请,再由主管部门作出总结,陈述意见,报请市政府审批。市政府则要组织专门队伍实地考察调研,科学评估,才能拍板定夺。” 春耕给孩子拿奶粉久久不回,连莲一边关心着自家孙女,一边留意着胡仙母女,正自着急。见肖炳恒骑着单车回来了,就亲自过河来催春耕,正好与过码头找人闲聊的群英嫂同船。一上岸她就亮开嗓子朝店里吼:““春耕,你这奶粉要拿多久哇?孩子等着吃哩!你这爸爸怎么当的呀?对孩子的事情这么马虎。” “妈,微研所的朋友刚好过来,我跟他扯扯关于迷人谷开发的事。”春耕笑着解释。 “有什么好扯的!政府那班人,只管吃喝玩乐,哪管百姓死活?”连莲不满地说:“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开发,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还口口声声讲民生,都是犬尾巴下面排气--放狗屁!” “我本想在山口那块自留地上,请肖炳恒帮我搭个竹棚,用我的名字搞个土菜馆。可这游客稀稀拉拉,有一茬没一茬的,是否开得起我心里还真没底。”群英嫂接着连莲的话说:“那些官老爷都是把搞活经济挂在嘴上,就不见哪个肯站出来为老百姓办点实事。” “妈,你不要竹篙打水满塘摇嘛!这当官的也不是个个都坏的。再说群英嫂想开餐馆,这是个投资眼光的问题,有没生意都是你自个的事,跟政府扯不上关系。”春耕知道栾筑大小是个官,不想母亲和群英嫂说话太刻薄让他尴尬,就介绍说:“妈,群英嫂,这位是微研所的领导,叫栾筑。十个月前迷人谷翻车出事的女队员是他同事。” “唉!”连莲叹息说:“那女孩太不幸了。” 群英嫂接着说:“真的很可惜。” “问好两位阿姨!”栾筑彬彬有礼地说:“我们所长的夫人在市政府工作,我会想办法把你们的意见反映上去。就我个人观点来看,这迷人谷的确很有开发潜力。” “那样就好。”连莲笑着邀请说:“栾筑,天快黑了,一会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先走,小孩等奶粉吃。” “别客气,天色不早,我也得回去了。家里还有老人。”栾筑起身告辞,骑车离去。 68 (她认为通情达理该是东方女人必要坚持的传统美德。事实上,许多游戏情场的男人之所以敢大胆妄为,也正是基于女人对传统美德的一贯坚持。) 锦绣小区一栋三楼A座,子夜十二点了,一间卧室的灯还在亮着。江合川与老婆卢絮飞半躺在床上,一边象征性地看着古装黄梅戏《天仙配》,一边聊着他们已经交谈过三个小时的,关于‘迷人谷’的开发前景与B市新经济形势下产业转型的切入问题。江合川将栾筑从‘迷人谷’带回的意见和感慨,全部向卢絮飞作了转达,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同时表达了他对开发‘迷人谷’的兴趣及取得成功的信心。江合川还向老婆坦露了内心另一个真实的想法,即是就领导地位和个人能力而言,他自觉无颜长期居于拥有博士学位的栾筑之上。卢絮飞考虑到在当时全国全面推行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B市必须改变以采煤为主体的单项产业模式,减小国民经济对某一单位组织的过分依赖,走多种经营,综合发展的路线,力求取得科学,文化,旅游,贸易等软资源方面的新突破,建立牢固稳妥的多维球体经济结构体系,才能提升城市的生命力与竞争力。她的哲学观点就是,圆乃宇宙万变之源。她很赞同老公开发‘迷人谷’的主张,但当晚并没有表态。 一个星期后,一辆黑色红旗桥车开进了市微研所。卢絮飞亲自将一纸调令摆在了江合川的办公桌上,笑眯眯的说:“江合川同志,祝贺你荣任市旅游局局长!能否实现理想和抱负,现在就看你的了。” “老婆,你真能干!江某定不辱使命。”江合川信心百倍的样子。 与此同时,栾筑马上接到了局长郑海波传真过来的委任书和祝贺电话。他成了微研所的一把手。 江合川走马上任以后,立马组织人员,对盘龙岭的自然生态环境及人文环境进行了专门考察,并将开发盘龙岭森林公园的申请书和可行性评估报告,呈送到了市委办公室。邱书记立即组织召开了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以促进B市经济产业转型为主题,对开发旅游资源的重要性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很快,建设新型生态旅游城市的口号被市委郑重提出。红头文件当即下发到交通,国土,城建,水利等相关管理部门。盘龙岭‘迷人谷’的开发工程立时全面启动。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一条省级沥青公路就从市区经盘龙乡绕‘迷人谷’,直接修到了竹林村。跨越百米河道的竹林大桥,也正在紧锣密鼓的设计规划之中。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发展,市场经济下所要求的行业竞争也越演越烈,这无形中加深了一些行业的自强求存意识,也使得一些在主观理念或客观条件方面,存在先天性缺陷的单位危机四伏,压力重重。 墙上挂钟已指向中午十二点,这个时候竟没有一个客人进来吃饭,梁璐无精打采的坐在收银台前,想着近几个月来的惨淡经营,她真不知道自己的香满楼湘菜馆到底还能坚持多久。正当她心灰意懒,六神无主之际,一辆白色南鸟汽车闪着耀眼的银光,缓缓停在了她的菜馆门口。“谢天谢地,总算有客人来吃饭了。”梁璐心中暗自庆幸。 “璐姐!”年轻女人下车后笑着喊她。 “你是?”见对方衣着华丽,仪态大方,梁璐在印象中自己没有这么高贵的朋友,她当时有点发愣。可当她看清对方面貌时,不由大喜过望,“可可,原来是你啊!穿这么漂亮,我差点没认出来。这么久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把璐姐给忘了哩!” “璐姐这么好人,我想忘记都难啊!”可可进入菜馆,与从收银台后走出来的梁璐来了个热烈的拥抱,“璐姐,今天我请你吃饭。” “可可,今天你是客,我得尽东道主之谊。”梁璐将可可拉到包房里坐下,热情地说:“今天这顿饭归我请,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菜。” “璐姐,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让厨师做两道招牌菜来吧。”可可今天心情特好,感觉胃口也不错。 梁璐见可可打扮得如此靓丽,还开着小汽车,禁不住好奇地问:“可可,你在哪发财啊?这么大的派头!” “没啥,都是我女儿她爸买的。”可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才两年多不见,你就嫁人生孩子了。你好厉害哟!”梁璐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嗯咯!”可可的表情很是幸福。 “可可,不瞒你说,我这生意怕是很难维持了。市里面新建了几家大酒店,人家都是标了星级的。”梁璐无可奈何地说:“现在消费观念变了,饭客不但重口味,更讲档次。我这地方偏,场地小,跟不上形势了。” “这样就好!”可可开心地说。 “啥?”梁璐莫名其妙,“可可,你懵了啊!这也叫好?” “你别慌嘛,让我把话说完。”见梁璐着急的样子,可可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了,“璐姐,我今天就是专为这事来找你的。我老公在城西新区开发的‘首富城’,现已落成并装修完毕。我专门留了一套设计好做酒楼的双层大间给你。你有心做的话,我不要你交押金,房租全市最低,还把我要好的朋友及我老公的关系户,全部介绍过来捧你的场。如果你有困难,随时可以找我。我的办公室就在‘首富城’正前方的‘天与大厦’二十八楼001室。”可可说完给了梁璐一张名片。 “可是,接受你这么大的帮助,我怎么好意思哩?”梁璐这话不是在问可可,而是问自己。她两手轻扭着可可的名片,神情有些犹豫。 “璐姐,别说不好意思,我们乡下有句土话叫,‘栽花得花,种藜得藜。’”可可忽闪着依然如黑葡萄一样晶亮的眼睛,“还记得我当初辞工离开你时说过的话么?” 梁璐略作沉思,很快想起来了,“噢,记得记得,当时你跟我说,‘璐姐,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发大财。’对吧?” 吃完午饭后,梁璐坐上可可的白色南鸟来到了‘首富城’。她一下车,立马被眼前的华美建筑吸引住了。她四顾巡视了一阵,惊叹道:“这才叫人间天堂啊!” “但这里面住的全不是神仙,他们吃的是五谷杂粮,食的是人间烟火。”可可调皮地说:“他们是你的上帝,你是他们的天。” “可可,你古灵精怪的,说什么来着?我听不懂。”梁璐满眼茫然的样子。 可可微笑解释说:“他们是你的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你为他们准备食物,食物就是天呀!” “哦,你这鬼丫头!”梁璐故作生气,“姐可是个粗人,以后说话不许这么深奥,害我死很多脑细胞。” “嗯嗯,姐是直爽人,心地最好!”可可夸张地点头的样子非常搞笑。 梁璐和可可手挽手在‘首富城’转了一圈,又去准备用来做酒店的空房子里看了看。最后,她们走进了宏伟壮丽的‘天与大厦’。整栋大厦虽以天与房地产(有限)公司挂名,但内置全电脑办公体系,属于高智能写字楼,仍以租售形式对外招商。融入这样的环境,梁璐立即体会到豪华气派的氛围给人带来的,超级舒适感和特别尊贵感。领略到追求上流生活那些人的坚韧意志与卓绝智慧。她相信懒惰和平庸的人,是不可能作出这样骄人的成绩的。 由此或可推论,只有内心追求物质与精神双重文明,并殚精竭虑去倡导与建设这种文明的人,才能创造出世界的奇迹。 简单与平淡,只是那些碌碌无为者,为开脱自己的庸俗与慵懒所找的借口而已。 在可可的鼎力支持下,确切地说是在汪峰的鼎力支持下,梁璐的“香满楼(中央)湘菜馆”,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正式开业。当天,魏家兴与邓子规的结婚盛宴在此隆重举行。为他们主持婚礼的司仪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眉心长着好看黑痣的美女记者应英宁。 ‘迷人谷’被开发为生态旅游区,这对计划已久的任春耕来说,总算是图谋早遂。但应英宁与他结婚的想往,却没能如愿以偿。原因是春耕要为‘迷人谷’修路架桥,筑台设景,建榭造亭等基础工程,提供大量原材料。其名下几个摊子基本上都是开足马力,日战夜突。把个春耕忙得是焦头烂额。他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无暇顾及家庭琐事。应英宁虽然心中不悦,但总不能胡搞蛮缠,忙里添乱吧?毕竟自己受过高等教育,也算知书识礼之人,这通情达理的形象还得维持。她认为通情达理该是东方女人必要坚持的传统美德。事实上,许多游戏情场的男人之所以敢大胆妄为,也正是基于女人对传统美德的一贯坚持。 一个女人过分严格地要求自己,换个角度讲,就是放纵了放荡男人的放肆。 春耕本着天与房地产的支持,趁着‘迷人谷’全面开发的契机,快马加鞭,高歌猛进,事业如日中天。他在经济上日进斗金,可谓财源滚滚。在政治上则通过冷琼香与李秉厚的关系,跟地方派出所及国土局保持着政策性信息的沟通。在企业的形象包装上,则凭借应英宁在电视台的便利,进行了强有力的宣传和广告。他一时间成了盘龙乡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就是在整个B市,他任春耕的名头,也算得上掷地有声。 此时的任春耕开始注意到个人行为对自己声誉的影响。他买了一部崭新的黄色丰田小桥车送给应英宁,并随车奉送了一番蝴蝶听了也会腻死的甜言蜜语。将她暂时安顿好之后,他回到了柏树下石料场。 69 (他想通过获取地位与荣誉以证明自己的强大,证明自已值得关注。恰恰是这种刻意的证明,完全彻底地暴露了他内心界,无可塞充的绝对空虚。) 女儿肖婉瑶不到两岁,胡仙又顺利产下一个男孩,肖炳恒给他取名叫肖继先。同样是连莲做的接生婆。根据国家当时计划生育的政策规定,农民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则允许再生一胎,是男是女只看各人造化,之后不准再生。如果第一胎生的是男孩,亦不允再生。城市户口的,则无论男孩女孩,只准生一个。肖炳恒有幸添一男丁,算是香火得续,后继有人了,心中甚为欢喜。连莲为了尽到妇女主任的职责,陪肖炳恒一起,把胡仙带到乡卫生站做了绝育手术。因为肖炳恒娶的是傻女,没正式举行婚礼,情况特殊,所以连莲在帮肖炳恒一家办理户口的时候,尽管费了不少心血,仍然只给肖炳恒,肖婉瑶和肖继先上到户口。胡仙因没任何个人信息,只上了个临时户口,备注栏中写上了‘智障,身份不明’字样。但这样孩子长大后,就能顺利的读书学习了。连莲也算为肖炳恒的事尽了力。对连婶为他家所做的好,肖炳恒自然千恩万谢。 汪峰的‘天与地产’在杀青了‘城南商城’与‘首富城’两大手笔之后,不光是财大势大,而且树立了良好的业界口碑。汪峰成了B市众所周知的房地产领军人物。旅游区作为一个城市文明的焦点,一个对外文化交流的窗口,直接代表着地方政府的形象。让一个有资格负责任的大公司来,担当盘龙岭各规划区房地产的开发与建设,本是众愿所祈,天与房地产即因此众望所归地成了该旅游区建设的主力。 汪峰以压倒一切的态势,标取了明珠潭东岸一百亩商业用地的开发使用权,准备在此建立具有地方特色的土特产一条街。他同时揽下了龙头峰山脚下和竹林村西岸两块黄金住房用地,打算一边建成以复式结构为主的家居楼‘锦龙山庄’,一边建成独栋院落式的花园别墅群‘翠竹苑’。 魏家兴带领的‘新城建筑队’先行开赴竹林村,土特产一条街的初期建设工作,几乎与市政负责的竹林大桥架设工程同时进行。公路上车水马龙,工地上人身鼎沸,景象一片繁荣。 此时的任春耕由于和‘天与房地产’的直接业务关系,与汪峰及魏家兴之间便多了走往,他也因此有机会认识了汪夫人魏可可。虽然此前在红叶酒店,他和可可在应英宁的安排下有过近距离接触,但当时的他昏睡着,可可懵乎着,所以彼此都没留下印象。 春耕钱赚多了,车子女人都有了,就想要一套像样的房子。他找到汪峰,汪峰二话没说,立马找市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欧阳建树,为他设计了一套配置花园和泳池的三层欧式别墅。初步预算单单建筑造价就达两百万元。 魏家兴遵照汪峰的吩咐,调遣精兵强将,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高效率高质量地把春耕的别墅建成并装修完好。名曰“日月轩”。房子就座落在春耕自家小店的斜对面,总造价逾三百五十万。端的是镶金嵌玉,气派非凡。 有了房子的春耕接下来又想要个儿子,眼看着自己心中最反感的肖炳恒添丁增口,他心里是三分羡慕,七分恼怒。羡慕的是肖炳恒虽默默无闻,但子爱妻怜,家庭和睦,小日子过得甜蜜而充实。恼怒的是自己想生个儿子,可陪应英宁睡了几年,她仍是美着比沙滩还平的腹部,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每次跟她提生养的事,她都说自己吃了避孕药,理由是在春耕没跟冷琼艳离婚正式娶她应英宁为妻之前,她不想要孩子。这让春耕很头痛。春耕也尝试过回到家里跟结发妻子冷琼艳生个儿子,糟糕的是他每次和她例行房燕之前,都会想起肖哥,想起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立马趣索兴扫,那根怎么也雄不起来。阳.痿的结果当然是做不成哎,做不成哎自然没法生孩子。更可恨的是,这样的事情他不能跟父母亲人讲,不能跟亲戚朋友讲,不能跟情人知己讲。他只能打烂牙齿往肚里咽,独自承担着精神上的痛苦折磨。 琼艳生了女儿任由以后,虽然很快住上了崭新的单栋独院三层楼豪华别墅,老公回家的次数也明显地增多了,但夫妻每次哎哎都因春耕物器不举无法完成。琼艳并不知道春耕是因为心里忌恨肖炳恒,才致使元阳无力,只当老公是有了表资忘了妻子,对她已不感兴趣。想到挂着她初恋情怀的肖哥娶了傻子;与她巫山云雨过的彪哥没了影子;她以身相许的老公成了幌子,琼艳内心的痛楚简直无法形容。但亲生父母不相信她;家公家婆信不过她;老公嫌弃排斥她,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但为了面子,她只能长歌当哭,强颜欢笑,扮演着好吃好住,虑忧两无的幸福女人。 春耕无法享有完美的爱情与幸福的婚姻,唯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他想通过获取地位与荣誉以证明自己的强大,证明自己值得关注。恰恰是这种刻意的证明,完全彻底地暴露了他内心世界,无可塞充的绝对空虚。 随着竹林大桥的顺利修通;土特产一条街的正式运行;锦龙山庄的全面竣工;翠竹苑的胜利建成,弹指一瞬便是五年光景。此时的任由已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小妮子长相身材像极春耕,十足的美人胚子。且遗传到琼艳的音嗓,儿歌唱得清如灵溪出涧,脆似娇燕啼春。春耕当初的猜忌被小妮子的面相否定后,他心情也渐见开朗了。因为没有儿子,他对女儿特别的喜欢,把任由当成了掌上明珠。小妮子并没有因袭上辈人的忌恨,因为她不懂忌恨,她只是个天真的孩子。她和肖炳恒的女儿肖婉瑶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还会像大姐姐一样懂事地关心肖炳恒的儿子肖继先。春耕虽说反感肖炳恒,但并不讨厌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因为他没有狭隘到连小孩都不能包容。相反的是,每当看到孩子们亲密无间的玩在一起,他都会回忆起自己和妹妹春霞及邻居肖炳恒之间,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与心底无猜的快乐。他常想,人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了就要面对得失成败,就要思辨恩怨是非,烦忧与懊恼便也随之而来。难道说人生从无知到有知的过程,即是一场由欢娱走向痛苦的艰辛长征?若果如此,这人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也许很多人会和春耕有同样的想法,只可惜尘世万物之生灭,都是上帝说了算,人是做不了主的。 春耕收回遐想,重新回到无法回避的现实中来。他觉得自己并非道观庙堂中流,也无变仙成佛之意,不如积极生活,多为孩子办点事。当务之急就是让女儿和附近的孩子,不要再像她们的父辈那样起早摸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十多公里的山路。他计划在自家别墅“日月轩”后面建一所学校,让就近的孩子可以在此读完小学和初中。注意打定,他马上找到了乡长谢晋升,陈述了自己的主张。私人斥资建校办学,利于当代,功在千秋啊!谢晋升对春耕的品德予以一番褒赞之后,迅即带他找到了沙田区区长章明达。章明达对春耕恩泽地方,惠及子孙的义举也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并当即打电话把区教育局局长朝阳,请到了区长办公室。既是希望工程,又有区长支持,朝阳岂有不开绿灯之理?他当时只一句话,“搞吧,办学许可证,生源考量,师资安排等问题我负责解决。”事情就这样板上钉了钉。 春耕再次找到汪峰商议办校事宜,汪峰仍叫得力助手小舅子魏家兴,带领他的‘新城建筑队’前往担纲挂帅。并另派了两支实力雄厚的工程队与之协同作战。大伙合力攻坚,八个月后,一所拥有篮球场,运动场,图书室,艺术室,电教室等分类项目的,综合型校园‘永和实验学校’,就在风光如画,景色宜人的竹林河畔胜利落成了。 开学那天,汪峰为学校送来了四部扎满红花的豪华中巴校车。区教育局局长朝阳亲自主持了隆重的开学庆典。乡长谢晋升把任敬贤,夏荣贵,练兵及本乡其它几条村的村长都请来,和任春耕,汪峰,首任校长孔谦一起,全部坐在了主席台前。警员姚享和冷琼香被所长付正派到大会现场维持秩序。一场领导鼓舞,群众欢呼的新校庆典,办得即盛况空前又秩序井然。 在电视台台长周围的安排下,为‘迷人谷’的宣传广告工作苦战八年,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应英宁,又一次对现场进行了全方位准确及时的跟踪报道。一个民营企业的老板肯斥巨资捐款办学,这在B市尚属首例。事迹通过电视媒介迅速传遍千家万户,任春耕一下子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了声名显赫的风云人物。真的是聚焦宠耀,万众瞻目。市委书记邱志廉了解到这一情况后,认为应将这种德才兼备的进步青年树立为榜样,以弘扬改革开放这一崭新历史时期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在如期召开的B市先进个人和集体年度表彰大会上,邱书记亲自为任春耕颁发了劳动模范证书,并给他挂上了金光闪闪的五一劳动奖章。 荣誉,总是以信仰的崇高和利益的纯粹导引着人们的追求,名和利从来就是人类证明自身价值的最直接手段。是界分强悍与懦弱的重要标志。所以人类对名利追求的本质,就是在本能地遵循物竞天择的客观规律。由此可见,淡泊名利并不是人性的升华,而是人性的蜕变。当然,这里也存在一个表现适度的问题,社会制度的建立,人类行为的规范,就是以提升群体生存能力为主题。与其相冲突的任何个人生存能力的表现,都然所必然地受其制约和鞭策。也就是说,你可以追名逐利,但禁止不择手段。 春耕很在乎目前的地位和荣誉,他觉得自己长期和应英宁名不正言不顺的粘在一起,一旦某日东窗事发,必定臭名远扬,威风扫地。可是,该如何理顺老婆孩子和情人知己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呢?他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实在没有办法,那就货车带挂斗——拖!但拖也得有借口,而事业便是最堂皇的理由。春耕在沙田区水口乡金沙湾村选址开办的“永顺水泥厂”,就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不久便破土动工了。 水泥厂投资巨大,管理复杂,技术含量高,环保要求严。从工程建造,设备安装,正式投产,品质检测,污水处理到市场营销等等诸多环节,这一路走下来转眼就是十年光景。期间几乎耗尽了春耕的全部心血,以致应英宁每每见到他枯瘦如柴的身体,及其疲惫不堪的面容时,竟心痛得不忍跟他提及离婚结婚的事。她宁肯自受煎熬,也不愿给春耕添半点烦恼。 女人啊!总想用完全彻底的爱,去换取男人爱的彻底。她们哪里知道,大部分男人根本不懂如何去爱爱他们的女人 70 (几丝岁月的痕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悄然爬上了春霞的眼角,可她仍然一厢情愿独自守着一场爱情的童话。) 待侄女任由的满月酒办完以后,春霞再次回到美雅家具厂。因心爱的炳恒哥娶了傻女胡仙,这使她变得神情沮丧。钱老板看到她满面愁容,心生怜爱,对她更是殷切关怀。虽然钱老板从未向她表白什么,但女人的天生敏感让春霞意识到,钱老板自从把她调到写字楼开始亦或更早,便对她有了特别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对钱老板一直心存感激,也同情他不幸的婚姻,可这跟爱情丝毫扯不上关系。她也知道男财女妙是当代最前卫的婚配理念,如花美少女下嫁有钱糟老头在广州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她不想顺这样的时势,不愿跟如此的世风。她心中藏着一份真挚而朴实的爱。虽然目前,这份不可亵渎的爱无人能懂,她也绝对不会拿它当商品去变卖。她珍视它,即便成了剩女,也要坚守它的纯洁与神圣。 光阴荏苒,岁月飞逝,眨眼不见了十七个秋冬。几丝岁月的痕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悄然爬上了春霞的眼角,可她仍然一厢情愿地独自守着一场爱情的童话。她白天亡命工作,晚上偷偷泪落。劳累,失眠,忧伤,寂寞使她身心交瘁,终于有一天,她病倒了。 严重的神经衰弱需要很长的康复期,钱老板在医院日夜守护了三个多月后,终于一个星疏云稀的晚上,在春霞熟睡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还伸手去摸不该摸的,惊醒过来的春霞狠给了他一个耳光。“你,”春霞坐起身,扯上被子掩住身体,用质疑的眼光盯着钱老板,语气相当的严厉。 “我,”钱老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羞愧地低下了头。 望着坐在病床边手足无措的钱老板,想起他十几年来给予的关照,回顾病房中三个多月的守护,春霞心软了。她目光渐趋平和,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老板,真对不起,我是个思想封建的旧女人。”春霞歉意地说。 “春霞,越是开放的社会,保守越显珍贵!”钱老板忠诚地说:“你是对的,请原谅我一时的糊涂。” 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面临尴尬,也不使钱老板再次遭遇难堪,春霞很快出院并马上辞工了。钱老板虽说心中不舍,却也未作强留。 “钱先生,欢迎你到我家乡去旅游。”春霞临走的时候说。 “随缘吧。”钱老板说这话时,声音比他的六十多岁年龄还要苍老。 钱老板不忍亲自送走心中爱慕的春霞,仍叫司机阿勇把她送到了火车站。让春霞感到心酸的是,当年送她上火车的小帅哥阿勇,现在两个儿子都念初中了。 如果说有一种眷念挂肚牵肠,那便是乡情;如果说有一处地方没齿难忘,那便是故土。春霞回到家里,就像飞倦的鸟儿回归到熟悉的树林,一木一石都感到无比的亲切。虽然眼前的旧貌业已换上新颜,但哺育自己成长的土地,每一丝或甜或苦的记忆,都是刻在骨头上,植入肺腑中的,刮不脱也洗不掉。 “永和水泥厂”规模庞大,人多事杂,正是用人之际。春霞这个时候回来,春耕不胜欢喜。他和父亲任敬贤及母亲连莲一起,轮番游说,总算把心高气傲的妹妹劝去当了销售部部长,他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顿觉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而销售工作对在外资企业写字楼做了十八年管理的春霞来说,自然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她根据自己学到的管理知识和实践中积累下来的经验,切合水泥厂的实际情况,几番应变顺通,再大刀阔斧的梳理整肃之后,马上成绩斐然。这时候的春耕已将二手奥迪给了心腹马仔豹子开,自己则买了一部全新的金色雷克萨斯。见春霞表现出色,他又买了部绛紫色雪佛兰桥车,送给她做座驾以示表彰。 任由生得绝色倾城且能歌善舞,高中毕业便考进了B市文艺学校。春耕十分宠爱这个仪容端庄,气质高贵的宝贝女儿。无论任由需要什么,他都是有求必应。 肖婉瑶则是神斧鬼凿,金雕玉琢。静如仙子朝圣,动似龙女出宫。本来就举止尔雅迷花月,更难得言笑温文醉春风。 肖炳恒生女娇艳如斯,当然喜不自胜。但他家底瘠薄,生活普通,不能像春耕一样对女儿百依百顺,所以肖婉瑶从小就养成了勤勉耐劳的习惯。她天生伶俐,四岁就懂得逗父亲开心,七岁就会帮忙照顾不懂事的母亲,还会关心小她不到两岁的弟弟。高中毕业后她考上了北方某医科大学。肖继先天生敦厚,这一点像极了肖炳恒,而且他比父亲更木讷。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肖炳恒要他复炉(重读)他不肯,无奈之下,肖炳恒只有让他打理修理店。因为当时乡卫生站已在‘土特产一条街’内建立了便民医疗所,肖炳恒没有专业医师证,也就不再专职帮人看病,只是偶尔帮熟人抓抓草药。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胡仙身上,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 码头的木棚历经十几年的风雨,形容明显老败。先前是处亮点,如今却大煞风景。连莲找到肖炳恒说:“炳恒,我看码头的木棚太过陈旧,不如拆建成砖房。” “行啊!”肖炳恒欣然赞同。 “春耕说要做就做两层,还要做得比以前更大些。”连莲说:“这样一楼可以做生意,二楼可以住人。方便很多,我也觉得好。” “大概要多少钱呢?”肖炳恒语声如蚊。 “靠河那边要灌浆下基,并排打八个水泥墩,房屋主体用钢筋混凝土框架,红砖砌墙,内刮仿瓷,外贴马赛克,地面铺瓷砖。”连莲大致估算了一下说:“全部加起来,二十万差不多吧。” “连婶,我的情况你都知道,胡仙她不懂啥,我守着她没法做事。婉瑶读书还要缴用,继先刚出学校赚不了多少,说白了我没几个钱。”肖炳恒想了想,“我看不如这样,房子你独个建起来,我跟你租一半继续搞下去。” “炳恒,你把婶当什么人了?当初这棚子是你搭起来的,难道我看你有困难,就将它据为己有坑你不成?唉!你呀!可不能小人之心啊!”连莲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叫春耕找人来,房子马上拆建。具体花多少钱,到时我把账单给你。房子建成我们仍旧一人一半,该你出的一半钱算我借给你的。你把修理店经营好,以后慢慢还我。” “嗯,谢谢连婶!”肖炳恒感动于连莲不求回报地再次帮助他,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他突然萌生了一种喊她妈妈的冲动,但话到喉头却梗住了,因他明白自己是个孤儿,他出生就没有喊妈妈的福分。 连莲见他欲言又止,只和蔼的笑了笑,走开了。 按照任春耕的基本要求,魏家兴的人马一到,码头上的陈迹旧貌,随着破木棚一道很快荡然无存,一栋临江吊楼式小洋房不久即拔地而起。它见证了大家对新生活的追求,也建构着人们对旧日子的追忆。春耕站在临江的阳台上,看眼前大桥横跨如长龙卧坡;听耳边风吟水诵似弦歌瑟唱。他百感交集,只可惜这么好的风光,并没有给他带来好的心情。他悲哀自己年将不惑,还困扰在跟冷琼艳有婚姻已无性,跟应英宁有性却无婚姻的病态生活之中。正当他进退两难徒然伤感之际,汪峰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天与房地产‘已承接了市微研所全部改建工程。因为工期订得比较紧,所以要求春耕配合,将必要的原材料准备充分。春耕满口答应后,马上打电话,给豹子光头仔长毛仔几个分别布置了任务。然后他领着妹妹春霞,到B市新开的‘帝皇国际大酒店’要了个包房,把汪峰和栾筑一同请来共进晚餐。春耕介绍春霞认识汪峰和栾筑,目的不是为了简单的朋友聚会,他只是为了春霞以后工作起来更方便,因他知道妹妹能干,准备给她挑更重的担子。听春耕说妹妹春霞一到水泥厂就大显身手,做出了骄人的成绩,汪峰和栾筑也是十分的赞赏。而春霞妥帖谦和的谈吐及大方得体的举止,也获得了汪峰与栾筑的充分认可。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说话也没有太多的寒暄。席间,大家无拘无束,天南地北,谈笑风生。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吃完饭即将离席时,栾筑透露的一条内部消息,被春耕听在耳里记在心上,这直接改变了他的一生。 71 (她当然明白,怒火攻心必比烈火焚身煎熬更甚。但孽缘情债,从来都是天定,她无力开解。) 春耕听说自己获得了了A省十大杰出青年的提名,内心不但兴奋而且惶恐,兴奋的是消息是由栾筑从江合川口中听来的,江合川则是听老婆卢絮飞讲的。秘书长传出的消息肯定假不了。惶恐的是消息中有一部分内容是,新任市委书记卫很民重视他任春耕的事迹,但要摘获省十大杰出青年这样高的荣誉,还得在经济建设成就及思想品德风貌两方面经受考核。考核的基本方式当然是直接了解情况结合明察暗访,春耕想到万一自己家庭不和的真相及金屋藏娇的事实,被领导发现并公开的话,结果非但不能美名传扬,反会臭名远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他当然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一番审度权衡之后,他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就是在目前这个节骨眼上,他得跟妻子缓和关系,与应英宁保持距离。这并不是他变了心,而是他输不起。 应英宁何等聪明!春耕一连几天不来见她,接电话也是嗯嗯呵呵的应付,她马上感觉到他的冷淡。想起自己一生为他的付出,真是肝肠寸断又五内俱焚,她暗自庆幸自己出于对男人的不敢轻信,早在红叶酒店就作了安排,否则非被春耕踢皮球似的飞了不可。在三番五次约春耕见面被他婉言推脱以后,她一气之下驱车来到竹林码头,敲响了“日月轩”的铁栅院门。 是女主人冷琼艳开的门,见来人是应英宁,她既无痛心疾首的表情,也没歇斯底里的反应。她平静如止水,冷漠象生铁,只说了声他在楼上,就大方地把应英宁让进了院内。然后顺手关上门,头也不回去帮家婆看店了。 看着黄色小汽车过来,也看见媳妇冷琼艳满不在乎地将应英宁让进大门,连莲乃老于世故之人,她当然明白,怒火攻心必比烈火焚身煎熬更甚。但缘孽情债,从来都是天定。她无力开解。眼见媳妇对儿子那种苍白无力的纵容,连莲心中一阵绞痛。 而就在被冷琼艳潇洒让进大门那一瞬,应英宁忽觉自己一直想拥有的宝,在他人眼中也许已变成草。她疑惑男人的价值抑惑是女人抢出来的。如果女人不肯去抢,男人充其量不过是个雄性生物而已。可生活就是这样的无法理解,道理明明已经懂了,很多女人还是忍不住会去抢,譬如眼前的自己。 “英宁,你过来了。”春耕从楼上下来,对刚走到厅门口的应英宁说:“进来坐吧。” “我坐不住。”应英宁站在门口不肯进屋。 “这样呵!那我陪你出去喝杯咖啡吧。”春耕知道她今天不打招呼就找上门来,肯定是为结婚的事找他理论。他不想在自家屋里闹笑话出来,就想跟她去外面谈,“我们去‘叠爱’吧。” 应英宁不吭声以示默许。她保持着习惯的克制,转身走出了“日月轩”。 “叠爱”咖啡厅内,烛光暧昧,琴声靡靡。吊膀子的男女陶醉在刻意营造的浪漫里,养尊处优的那些人,则是用休闲的方式,把无所事事另解为豫逸。仅管大街上车通路畅,下午的阳光也算温暖,可回避现实的人们,总是不肯贴近这份自然的真切,而是隐匿于虚设的舒适里,妄自痴狂。 “春耕,为什么躲着我呢?”应英宁直奔主题,“你不打算离婚了吗?” “英宁,你说哪去了?不见我一直忙着么?”春耕没作正面回答,因为他今天的态度不够诚实,心里有点虚。 应英宁从春耕两次称她英宁而不叫应姐的口吻变化中,听出了他对她的态度已不似以前的敬慕,说明业已飞黄腾达的他潜意识里已经上位了。 “任大哥,别把我当小妹妹逗好么?我都被你哄成老女人啦。”应英宁忽然变得陌生的语气中带着诘讽。 “难道男人不该以事业为重么?”春耕的语气听起来像探讨,但更多成份是试探。 应英宁岂有不明之理,就开门见山地说:“任大哥,男人当以事业为重没错,但女人常用以感情为重,男女之间的切合,本就该互相迁就的。别忘了我是你情趣上的合欢人,也是你事业上的合伙人。如果你已经改变初衷,不打算娶我的话,我唯有认命,但我们的合约你必须履行。” “英宁,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就容我说说苦衷吧。我父母能忽视我在外面发疯,但不容许我拆散家庭。再说我女儿还未完成学业,父母离异会给她心理上造成负面影响。考虑到父母的感受,孩子的未来,我觉得在目前情况下,暂时无法兑现对你的承诺。我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甚至是残忍。你可以怪我自私,说我卑鄙,骂我无耻,当我无赖,但我真的很无奈。“春耕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似有点口干,呷了口咖啡,继续说:“英宁,我们分手吧。至于你今后的生活,你说个办法,我照做。” 听了春耕这样一番说词,应英宁认为他不负责任地穿行于两个女人中间,就是对爱情的亵渎,就是拿女人不当人。当时的她真是义愤填膺。但波折的命运教她学会了忍耐,高雅的职业让她懂得了涵养。她猛地将半杯咖啡一饮而尽,再从不锈钢托盘里捻起一张餐巾纸抹了抹嘴,然后从容不迫地说:“女人就象信用卡,如果你贪心透支了,就必须对亏欠的那部分负责。任大哥,当一个女人感到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时,是有理由要求你继续付出的。”应英宁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叠爱”,驱车走了。临走时居然没忘跟春耕甜甜地说声再见。 应英宁临走时撇下的那句话让春耕很纳闷,她所要求的继续付出会是啥呢?是感情?是金钱?还是两者都有? 带着满脑的困惑和满怀的歉疚,春耕回到码头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西沉夕阳象个意图负盟爽约的变心男子,疑遭戏弄的多情云朵气得粉脸通红。连莲在小店门口拦住了春耕,自然免不了正颜厉色的一番说教。虽然她也知道,子幼哭要母乳哺,崽大不听娘的话。但天下父母心,即使她的批评对春耕来说,就象鸭背上泼水凑不了成效,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唠叨。 “春耕,你这老大不小的了,也算出人头地了,不能再浪哩乱荡的了。”连莲严肃地说:“琼艳是否做错了事我不清楚,但你做了错事我是非常清楚的,你不要变本加厉。琼艳自打嫁到我们家里,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工作,克勤克俭的生活。现在日子好过了,孩子也长大了,这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你应该关怀她,体贴她,而不应该捕风捉影地怀疑她,为难她,冷落她。做人要凭良心。” “妈,你上纲上线的干啥?我这阵子不是一直呆在家里么?”春耕不耐烦地说。 “你呆在家里人家便找上门来,这象什么话?你要跟人家分手也得当面鼓对面锣,一起把事情讲清楚,好聚好散,别寻思一走了之。大男人处事光明磊落,不能躲。” 春耕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琢磨着母亲的话确有道理,“妈,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英宁分手,可是人家不愿谈,我也没辙啊!” “这个事别人插不上手。你得找她摊牌,要断就断得干净彻底。别藕断丝连,拖泥带水的耽搁了人家。”连莲对应英宁一直的心存怜惜,以致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咽,“春耕,你要好言安慰她,尽量补偿她。你们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三五七年,这做女人不容易。” 春耕正要答腔,春霞刚好开着她的雪佛兰回来了。 “妈,我还没吃晚饭哩。”穿着天蓝色V领衣白色高腰西裤的春霞从车上下来,水晶凉鞋高尖的后跟踩在沥青路面上咔嗒作响。 “哦,春霞,你有事跟春耕聊吧。我进去看店,让你爹马上做饭。”连莲转身往店里去,还没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吼:“老任,你乖女春霞回来了,快去做饭啊!” “哥,你今天气色不是很好,是不是挨骂了?”春霞微笑着轻声问。 “这么能干的儿子,妈哪舍得骂呀?”春耕见到妹妹回来,心情一下子好起来,风趣地说:“妈真要骂我,春霞你肯定不让是吧?” “是是是,豆豉的豉。”春霞有意夸张地接连点头,把春耕逗得直乐呵。 “哥,给你个建议,你这么多个摊子,比较散乱,不便管理。应该把它们综合起来,统一高度,执行宏观调控。这样对内可集中力量,对外能扩大影响。” “春霞,你闯过大城市,开了眼界,就别跟哥转弯抹角了,直接说个办法吧。” “重新挂牌成立一个贸易公司,到汪峰的天与大厦租套写字楼,给客户提供一个既优雅舒适又系统便捷的服务平台,这样就可提高客服水平,树立良好的公司形象,还可借重天与房产在B市的影响力,提升我们贸易公司的知名度,以获取更大的市场。而且,”春霞突然压低嗓子,诡秘地说:“增加与各大品牌公司之间的商业互动,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网络,便能间接增强我们公司的适用性与生命力。这用行业术语来说就叫托靠。”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我马上跟汪峰联系。”春耕很欣赏妹妹的见地,开心地说:“新公司成立就由你举旗挂帅。” “哥,你打算给新公司取啥名呢?”春霞问。 “永恒。”春耕答。 “永恒实业(贸易)有限公司!”春霞欣然赞同,“好!很好!好极了!这名字大气,而且吉利。” 兄妹俩只在门口站着聊了十多分钟,一个集生产与贸易于一体的实业公司概念,就初步形成了。 72 (她坚信春耕决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他选择伤害她,他必同时受到了伤害,因为感情从来就是一把双刃剑。) 永恒实业(贸易)有限公司在天与房地产办公大厦租了整整一层楼,宏伟大气的银底金字巨型招牌立在屋顶上,既煦煦生辉又凛凛生威。春霞作为公司始建的倡议者,以其独到的眼光,丰富的经验,务实的作风,责无旁贷地担起了公司总经理的重任。在这里,她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商贾名流。汪峰和栾筑此等高人强手,作为春耕的老朋友,更是座上常客。对春霞这个读书不多能耐却不弱的巾帼女杰,他们都是十分的赏识,所以很愿意帮她,包括工作建议,业务支持,客户推荐,纠纷调解等等一切。公司业绩也因此迅速攀升,名声一时大振。 区长章明达接到新任市委书记卫民的电话指示,要他了解一下盘龙乡任春耕的情况,并整理一份相关任春耕企业单位及个人品貌的详细资料,传送到市府办公室。他明白是要提名任春耕参选A省十大杰出青年的意旨后,不敢怠慢,立即组织区委要员,在谢晋升的陪同下参观了永恒实业(贸易)有限公司麾下的“永”字企业链。虽然在国有资源的利用上部分涉及操作违规,但总体情况是良好的。毕竟各单位都在多少不等地向国家纳税,也为地方政府大大减轻了就业压力。至于他的思想面貌,并没有听到他生活不检点的传闻。因问题相关个人隐私,也不便作太深入的调查,章明达据此为理,对春耕的事迹作了良性总结,并向市府作了完美报告。区长做好了台面上的工作以后,又单独找春耕谈了话,指出他在企业中违反规定的各个问题,要他迅速予以纠正。其中重中之重就是手续要齐。 为了春耕的个人荣誉,为了沙田区的地方荣誉,同时也为了树立榜样,表彰先进,弘扬创造,鼓励进取的大前提,章明达一个星期内,就亲自介绍任春耕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组织。 春耕从区长对他的格外重视,揣测到栾筑在“帝皇”吃饭时所言,市府提名他参选A省十大杰出青年的消息确实。他立马找到已升为国土局局长的姨夫李秉厚作参谋,十万火急地处理了自己企业中存在的所有问题,堵塞了一切漏洞,以致半个月以后,卫民出于慎重亲自率领市委参观团,视察春耕名下“永”字系列企业的时候,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任春耕顺理成章地成了A省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应英宁仍一如从前地头版头条进行了专题报道。春耕再成新闻焦点人物,名噪一时。遗憾的是今次的应英宁,非但没能分享到他的快乐,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她意识到春耕一反常态地疏远她,可能跟争取这次名誉有关。根据自己十几年来与他同床共枕的了解,她坚信春耕决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他选择伤害她,他必同时受到了伤害,因为感情从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应英宁仰躺在阳台的藤制挂椅上,半闭着眼寻思,从路口的红衣女孩到学校背后的茶山;从市医院的手术台到柏树下的小表资;从彪子妈的死到大学生的梦;从裕丰房地产中介所的幸遇到景泰贵族城的空喜;从飞碟的传说到红叶酒店的算计;从出租房里会教春的床到竹林码头春耕打在冷琼艳脸上的巴掌;从永胜砖厂的建立到A省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在B市诞生;从写在纸上的承诺到叠爱咖啡厅他亲口跟她说分手;从当时回家后因急怒攻心恨不得立马叫他身败名裂,到今日自己仍然躺在挂椅上迟迟没有实施计划,历历往事,有如一帧帧视频,快进般从她眼前晃过。她觉得春耕就象一块粗俗的毛坯,被她陶塑成炫目的精美工艺品之后,却由于产权纠纷致她可能无法永久性拥有,那么,她应该将其销毁还是任人赏玩呢?从叠爱咖啡厅出来,她一直在思考,人们总是向往自由的爱,而制度两个字则如加在自由上面的引号,给爱的自由打下大大的折扣。由此可见,没有自由的限制和没有限制的自由,在人类社会中都是不可能独立存在的。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可以伟大一些,以尊重对方的选择为理由去原谅春耕情非得已的背叛呢?围绕着这个问题,在开始那段心寒到冰点的时期,她每天下午下班以后,都是到百货商场旁边的“回味记”随便吃个快餐,然后回家关紧房门,把自己隔在阳台,孤零零地躺在挂椅上,默默地寂寞,静静地思索。但她终究没法说服自己去做一个宽豁大度的女人。因为在她看来,爱情一旦离开了坚持,便什么也不是。她认为目下能做的,就是尽量要求自己对春耕保持耐性,给他充分的时间去反省。人可以淡薄名利,但不能淡漠感情,她期待春耕有朝一日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这里,用一如继往的温情为她排解縻羁的纠结。 事实上春耕很快就来找她了,他一样和她艾艾,一样哄她开心。他说他提出分手不是不想她,而是怕家庭纠纷荒废了事业,断送了前程。应英宁内心并不认可他的做法,但为了消除隔膜她表面上同意了他的说法。 春霞在工作上游刃有余,在婚姻上却是一筹莫展。眼看三十过半了,别说生男育女,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见过,这让母亲连莲很是着急。当初不肯她嫁肖炳恒,只是想她嫁个像样的人家,组织个健康的家庭。过上美满的生活。可现在事与愿违,春霞她根本不想嫁人。连莲无奈之下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春耕,在哪?” “在采石场哩。有事吗?妈!” “春耕,你也知道,春霞年纪不小了,我想趁她现在还不算太老,给她找个婆家。” “妈打算怎么个找法呢?” “春霞眼光比较高,你圈子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比较多,你看看有没有条件相当的,牵牵线,搭搭桥。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未婚的肯定是没有了,有也肯定是没用的。你关心一下,只要人品好,有良心,会体贴人,离异的也可以考虑。” “这个啊?妈,你不说我还没在意,说起来我到想起一个人。这个人身份地位学识人品都数一流,而且还是没有结过婚的。” “有这么好?妈不是在开玩笑,你别瞎编啊!” “不开玩笑,妈,这人你认识。” “谁?” “妈,你急啥哩?这样吧,晚上我把他请到家里来吃饭。但我得先问问他有没有时间。” “好哇!那你快问吧,我等你电话。”连莲收了线。 两分钟后,电话铃响起。连莲拿起听筒,电话里传来春耕的声音,“妈,约好了。晚上八点左右到,你把春霞也叫回来吃饭吧。” “嗯嗯,好!我马上准备菜办生活。”连莲说完兴奋地吻了一下听筒,那股高兴劲儿简直无以比拟。 听说有客人要来家里吃饭,冷琼艳不想凑这个热闹,借口父母找她有事回娘家去了。才下午三点钟,连莲就打电话把在外面钓鱼的任敬贤叫回来看店,接着又谎称身体不舒服,将正在会议室讨论相关“永恒”上市问题的春霞哄回了家。 春霞火急火燎的回到码头,见父亲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店里。站在门口的母亲非但没有一点病态,反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妈!你哪里不舒服?”春霞走下雪佛兰,疑惑地问。 “刚才心里不舒服,见你回来就好了。”连莲喜滋滋的样子。 “我正在开会哩!忙得很。”春霞知道母亲骗她,略显不悦地说:“有啥要紧事嘛?” “这会有啥好开的呢?特别时期天天开,开出的结果是十年动.乱。做工作要讲事实,重落实,搞形式赶形势是要不得的。”连莲见女儿不高兴了,就故意的调侃,“要紧事没有,大事有一桩。” “什么大事?”春霞好奇地问。 “当然是吃饭罗!吃饭是咱老百姓的头等大事。”连莲突然换上庄肃的口气说:“春霞,别问这么多了,带我去市里买菜。晚上有贵客来。” “哦。”见母亲发威,春霞不敢多言,只对坐在店里的父亲说了句,“爹,我带妈去街上买菜了,你在家辛苦点嗬!” 任敬贤微笑点头,看着母女俩上车。 雪佛兰若一道紫色的闪电,倏忽而逝。 73 (快四十岁的女人剩在娘家不出嫁,人家只道你是嫁不出。这在农村,是件很失格的事。) “嘟嘟!”两声清脆的喇叭,春霞打开“日月轩”厚重的铁栅院门,一辆金色雷克萨斯和一辆黑色奔腾次第开进院内,缓缓停靠在紫色的雪佛兰旁边。 看到栾筑从奔腾车上下来,春霞喜极而狂,惊叫道:“栾筑,是你啊!怪不得我妈说是贵客,果如其然。” 栾筑挥手致意,“春霞,客本无贵贱,主人敬则重,藐则轻。” “你总是那么健谈!”春霞甜笑着赞了一句,接着作了个请的手势,侧身将栾筑让进大厅。 “春霞,看来你和栾所长稔熟过我啊!”走在后面的春耕似笑非笑地说。 春霞回过头来,觉得哥哥今天的笑容有点坏。她好像悟出点什么,心里在想,莫非? 连莲听说客人已经进屋,马上从厨房迎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栾筑,春耕说今晚要请朋友回来吃饭,想不到会是你,真的很惊喜。”连莲指着大厅里古色古香的红木沙发说:“先坐会吧,马上开饭了,我还炒剩最后一道菜,干笋焖驴肉,包你爱吃。” “啊姨,你先忙吧,给你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感受到连莲出乎意料的热情,栾筑还真有些慌神,以致往沙发上坐的时候,因只搁上一小半屁股而差点溜下来。他当时有点难为情,还好连莲刚巧转身回厨房没看见,春霞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 “妈,我来帮你端菜。”春霞没有落座,跟着母亲进厨房去了。 春耕正伸手往衣袋里摸烟,好像没留意到栾筑一时的失态。栾筑知道他是在装,都老朋友了,有什么所谓哩!但想到春霞可能看到,倒真有些不自然。 若果一个男人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有不自然的表现,则这个女人于这个男人心目中必有地位,正如一个女人会在她倾慕的男人面前害羞一样。 “哥,你陪栾筑聊吧,我去叫爹早点关了店门回来吃饭。”春霞穿过客厅,她脸向着春耕说话,眼睛的余光却在瞟着坐在春耕对面的栾筑。 “叫爹带两瓶茅台过来,店里有。”春耕说。 晚餐很丰盛,天上飞的,地面走的,水里游的都齐。席上,春霞为父亲,母亲,栾筑及哥哥分别斟上了酒。当然,她自己也没例外。 “爹,我这位朋友可了不得,来自国际四大名城之一大上海,博士学位,现坐市微研所头把交椅。”春耕首先拉开了话匣子。 “少年得志,后生可畏,不错!不错!”任敬贤高兴地向栾筑举起了酒杯,“请问贵姓?” “在下少年轻狂,才疏学浅,承蒙前辈谬赞,愧不敢当。我免贵姓栾,单名一个筑字。”栾筑跟着举杯,“任叔,我敬你一杯。” “好!夸夸其谈,一表非凡,人才出众。佩服!佩服!”任敬贤仰头一饮而尽。 “栾筑,你真是个有心人,前些年在店里见到你,我只和群英嫂发了几句牢骚,想不到你还真把意见给反映上去了。咋‘迷人谷’能发展到今天的面貌,你可是功勋卓著啊!”连莲举杯相邀,“栾所长,为了感谢你为开发‘迷人谷’所做的努力,我敬你一杯。” “开发‘迷人谷’,利于国家,惠及民众,市政府早已关注,迟早要开发的。我只是跟着大家的思路,喊了几句口号而已。举手之劳,不敢论功。但我感谢阿姨的抬举,先干为敬。”栾筑将手上满满一杯酒喝了个露底净光。 “栾所,感谢你从始至终对我们公司生意上的支持及对我们公司荣誉上的标榜,也感谢你长期以来给我个人工作上的指导,我也敬你一杯吧!”最后一瓶茅台喝了将近一半的时候,春霞站起来朝栾筑恭恭敬敬的举起了酒杯。 “春霞说话太客气了,朋友之间的帮助是相互的。再说你也精明强干,不让须眉,诚为女中豪杰。在工作方法上,我们只是共同探讨。我不敢当指导。”栾筑举杯喝了个底朝天,醉眼迷离地说:“但我为拥有你这样才貌双全的朋友感到自豪。” “栾筑,我,”春霞听栾筑如此直接地赞美她,原本白皙的脸庞涮地一下子红了个透,“我想,你别喝了吧,等会还要开车。” 连莲注意到女儿不是因为酒精作用而脸红,心中暗自欣喜,却故作严肃地责备道:“春霞,难得今天这么高兴,你怎好不让客人喝酒呢?不能开车,可以叫春耕送嘛!” “是啊!你又不是我老婆,凭啥不让我喝酒呢?”栾筑蹙眉凝神,醉态尽显,“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女朋友,我什么都没有。” “妈!你和弄啥呢?”春霞噘起的嘴唇象工地上推土的铲车,“这烧酒喝多了对身体有什么好?” 此时的春霞亦有三分醉意,对栾筑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喝多了不好咱就不喝了,我们吃饭。”任敬贤人老了习惯也老了,家里一有争论总爱帮着女儿,“再来一杯会醉,不如留等下回。” “妈,听爹的吧,我们吃点饭。”春耕把酒盖封上,盛了碗饭来给栾筑,笑着说:“栾筑,酒没了,吃饭吧。明天还要上班哩。” “哦,噢,嗯。”栾筑舌根打结。 栾筑半醉半醒,春耕欲留他住在“日月轩”。他就嚷嚷着:“我妈在家,我要回去。我妈在家,我要回去。”再无别句。 春耕不便勉强,就跟栾筑要了车匙,开着他的奔腾送他回家。又叫春霞开她的雪佛兰同去,因为把栾筑送到后自己还要回码头。连莲以担心女儿晚上独自开车会怕为借口一同前往。她当时的真正目的就是想去看看栾筑住在什么地方,还想知道他祖居上海,为什么他母亲不和丈夫住在一起,却跟儿子客居B市。这时候的微研所已重建完毕,颇具西方建筑风格的古堡式办公楼气势宏伟,庄重又静肃。栾筑不但在郑局长的批示下新配了小汽车,还把柳绵妈接到微研所,住进了以内部集资方式筹建的家属楼。考虑到柳绵妈岁数较大,以孝为先的栾筑选择了一楼。二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得虽然简单而朴素,但融入了栾筑个性的艺术设计以后,整体结构就显得格外的谐协,十分的温馨。 柳绵妈见有客人深夜造访,一直坐在客厅没有睡觉的她马上开了门。知道栾筑喝醉了,她急得手足无措,“我家栾筑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春耕把栾筑扶到卧室,他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见老人家发慌,春耕安慰说:“阿姨,我是栾筑的朋友,他今天在我家喝多了两杯,有点犯困,睡一觉就好了。没事的。” “没事就好。”柳绵妈激动地说:“谢谢你们照顾他,谢谢你们送他回来。” “大姐,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连莲语气很客气。 “我叫余韵。”柳绵妈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又问:“你们住得不远吧?这么晚怕是没有公交了。” “噢,余姐,我叫连莲。我们住在盘龙乡竹林村,就是迷人谷旅游区那座大桥边。我女儿开了车过来。”连莲指着春耕春霞介绍说:“这是我儿子和女儿。” “连莲你命真好!”余韵语气中有羡慕也有悲伤。 “余姐,太晚了,我们先回去。你有空就来我家玩。我在码头开店,下车就看到了。”连莲热情相邀。 “噢,好!有空我一定去。”余韵连连点头。 “阿姨再见!”春耕说。 “阿姨晚安!”春霞说。 “不好意思,这次来我茶都没泡给你们喝。”余韵满怀歉意地说:“下次再来玩过。” 将连莲他们三个送出门口,看着他们驱车离开,余韵才转身回屋,栓好了门。 “春耕,咋不见栾筑他爹妈呢?他家里还有没其他人?”回竹林的路上,连莲问正开着车的儿子。 “他父母都在上海,这个是他同事柳绵的妈妈。这个老人很命苦,嫁了几个老公,全都死了。”春耕解释说:“女儿柳 绵在迷人谷出事后,就剩她一个孤寡老人。栾筑内疚没保护好同事柳绵,就义务承担了赡养照顾老人的责任。这栾筑为人仁义,待她如同亲娘。她也把栾筑看得象亲生儿子一样重。” “柳绵是栾筑的同事?”春霞的语气似是反问,说明她不相信栾筑和柳绵的关系仅仅局限于同事。换一个角度去理解,这是否说明此时春霞的内心,很在乎栾筑和柳绵之间的关系呢? “应该不那么简单,否则栾筑不会拥着博士学位所长地位这么好的条件,年过四十还是单身一人。” 春耕语气肯定地说:“在我和他交往的印象中,他从不去招惹任何女性,也不接受任何女性的招惹。” “这人还真是愚痴,就算感情再深,这天灾人祸,说来就到的,谁遇上算谁倒霉。可人死不得复生,遭殃的留不住去了,幸存的还得好好地活着啊!难道为了一份找不回来的爱情,连父母想抱抱小孙子,享享天伦之乐的权利也要剥夺?”连莲说这话时情绪有些愤然,“爱情虽然宝贵,但人世间诚挚的友情及温暖的亲情同样值得珍惜。不能因为想要的爱夭亡了,就坚持孤身独处,拒绝结婚生子,让朋友的关爱与亲人的疼爱统统成为牺牲品,给那份业已不复存在的虚无的爱殉葬。” 春霞知道母亲貌似跟春耕一起谈栾筑,实际上是说与她听的。快四十岁的女人剩在娘家不出嫁,人家只道你是嫁不出。这在农村,是件很失格的事。春霞心里明白,但没有作声。 74 (也许他们是害怕疲累,才不敢爱得复杂。他们哪里知道,越是爱得简单,活得越是辛苦。) 为了促成春霞与栾筑的好事,春耕暗中求助汪峰。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一听是要搓成栾筑与春霞,汪峰表现也很积极。一来是朋友所托,再说帮的也是朋友,三是汪峰自己也认为,这栾筑与春霞,本就是良缘绝配,天生一对。可栾筑自从失去柳绵之后,因极度哀伤,变得性格有点自闭。春霞也因为对肖炳恒的失望封锁了自己的情感。仅管汪峰费尽心机,春耕绞尽脑汁,连莲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拉扯到一起,但这场爱情马拉松一跑三年之后,仍未冲刺终点。其间,两人虽互相欣赏,彼此心仪,但总是放不下思想包袱。看着这对有情人难成眷属,连莲心急如焚。春耕万般无奈。最后还是汪峰想出了办法,他请出了自己的父亲汪金旺为他们说媒。汪金旺在景泰贵族城住着别墅,陪着老伴,乐得清闲,本不想管年轻人这些事。可听儿子汪峰说,事情关系到遇难矿工老柳的女人,这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便没有推辞,专程去了一趟微研所。他找到了柳绵的妈妈余韵。见到阔别二十多年的老矿长,余韵激动得泣不成声。知道老职工年近古稀仍膝下无人,汪金旺也是潸然泪下。当时两位老人紧握着手,一番痛彻心肝的缅怀继一通发自肺腑的感慨之后,汪金旺说明了自己此次专程来访的目的。一听老矿长是来给栾筑做媒,余韵喜极而泣,哭诉了自己的苦衷,“汪矿长,我命苦,注定是个享不得福的人。老柳走了,柳绵没了,栾筑虽待我如亲娘,可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为了我的女儿,一辈子打单身呢?再说他每天去上班了,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多想有个媳妇,生个孩子给我逗着开心啊!可栾筑这后生,头脑是活的,心眼却是死的,就没见他带个相好的回来。我除了干着急,啥办法也没有。” “别哭,站着累,坐下说。”汪金旺示意余韵坐下,“嫂子,你有栾筑上海那边的电话吗?” 在老领导面前,余韵说话仍带着拘谨,“我有他家里的电话,但从没打过,不知能不能通。” “是手机号码还是座机号码?”汪金旺问。 “是座机。”余韵答。 “那好,座机号一般不会变,应该打得通。”汪金旺清了清并不沙哑的嗓子,拉开了当年当矿长时作报告的架式,“嫂子,现在很多年轻人,非常的不懂事,也可以说是十分的自私。他们拥着狭隘的爱情观,专心编造神话的二人世界,扯起一面圣洁的旗帜,写上两行坚贞的标语,招摇着他们自诩的伟大。他们无视病弱,无视伤残,无视老人和孩子。他们根本不懂生命中爱的诏示,并不以男欢女爱为唯一表达方式。他们根本不懂,人不止于生活中需要笃信一份情感的忠诚,同时还得用肩膀去扛起一份社会的责任。他们把人世间爱的真纯,肤浅地理解为贞洁。不明白于生命之大爱长河中,爱情不过是一朵朵时碎时生的浪花而已。” 趁着汪金旺点火抽烟的工夫,余韵给他沏了杯热气腾腾的普洱茶。“唉!现在一些年轻人爱得确实很病态,可他们自以为是,我们说不通他们的。”余韵叹了口气说。 “也许他们是害怕疲累,才不敢爱得复杂。他们哪里知道,越是爱得简单,活得越是辛苦。嫂子,长话短说,栾筑现在和一个叫任春霞的女子比较谈得来。那春霞是盘龙乡竹林村的,长相不错,人也能干,在永恒实业公司当经理。她和栾筑相识三年有余,两人也都有意思,可是都沉缅旧事,走不出过去,所以总是若即若离的靠不到一起。”汪金旺深吸了一口烟,结论说:“这样吧,你给栾筑他上海的父母通个电话,告诉他们情况。你也表个态。要他们那边给自家儿子施点压力,你这里再逼一逼,这样两边夹击,还怕栾筑不乖乖就范?” “嗯。好!可是,”余韵担忧地说:“那春霞会答应么?” “她全家都是支持的,春霞对栾筑也有好感。”汪金旺肯定地说:“绝对没问题。” 汪金旺告辞离去以后,余韵照他吩咐拿起话筒,把电话拨到了上海。 微研所新办公楼三楼宽敞明亮的所长办公室里,栾筑正打开B市日报,任春耕当选沙田区区长的醒目标题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开始觉得有点唐突,因为他所认识的任春耕并没有相当的学历,这很难够得上区级干部的使用条件,莫非是同名同姓?他仔细看过报道内容,才知道是因为春耕在事业上的辉煌成就,及其获得省十大杰出青年的资格,被市委破格提升委任。即报纸上所说的任春耕就是他栾筑的朋友。而且任春耕根据国家政企分开的行政管理原则,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开宣布,他已将名下所有企业,全部移交给其妹任春霞接管。表示他将廉洁做官,竭诚为民。栾筑刚想拨个电话表示祝贺,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一听,电话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栾筑吗?” “嗯,是我。爸爸找我有事?”栾筑急问。 “栾筑,中国有句古话,叫不孝者三,无后为大,如果你不想做孽子的话,今年就带个媳妇回上海。否则,以后就不要回来了。”父亲的话很严厉。 栾筑心头一震,想要解释,听筒里传来忙音。栾筑无可奈何地放下话筒,铃声立马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喂!哪位?”栾筑问。 “栾筑,如果你一个月之内不带个老婆回来,我就回矿山去住老屋。我向政府申请五保,以后不要你管。”余韵最后通谍似的一口气把话说完,不等栾筑开口就收了线。栾筑怔怔地抓着话筒,不知如何是好。他在心里想:“看来这娶老婆的事,真不能再拖了。可是,该怎么向柳绵交代呢?” 栾筑机械地将办公电脑打开,页面呈现一串已到退休年龄的员工名单,档案管理员宋姨的名字也在其列。“私事不好办,就先把公事办好吧。”栾筑这样想着,就安排写字楼的女文员慕容颖打印了一张临时招工广告,交门卫老魏贴在了值班室外墙的招聘栏中。广告贴出去不到半个小时,有人敲响了所长办公室的门。栾筑以为是所里的职员找他,说了句“进来”,头也没抬,继续在电脑上工作。 “所长,我是来应聘档案室管理员的,你看我合适吗?”一女孩姗姗走到办公桌前,身犹修竹,语若黄鹂。 一听是来应聘的,栾筑皱了皱眉,咋这么快呢?他将视线移开电脑,开始打量来人。当一张娇艳如莲,灵眸象泉的面庞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惊呆了。难道是柳绵复活?可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呢?他一时发傻,嘴巴张成了O型,久久说不出话来。 “所长,你怎么了?看到恐龙了?”女孩微笑说。 “噢,不是,我是看你很像一个人。”栾筑似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说话时表情木木的。 “别说像你老婆啊!我可没打算做小三。”女孩调皮地仰头撇嘴,做了个高傲的扮相。 “姑娘说哪去了,我人品没你想象的糟糕。”栾筑辩解说:“有人长相酷似本来就是正常的嘛。” “这个我知道,所长就别多心了。我是学医的,一见你嘴巴张成O型,就知道你很惊讶,但你口水没有流出来,说明你不是好色。否则,我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早吓跑了。”女孩谈笑风生:“好吧,不瞎贫了,免得招你扣上大不敬的帽子,到时压得人抬不起头来。我当档案员行还是不行,你表个态吧。实话跟你说了,我可是刚出校门的穷学生,千万别烟酒烟酒的耽误了我的大好前程。” “叫什么名字?”栾筑温和地问。 “肖婉瑶,婉君的婉,琼瑶的瑶,肖是相似的意思。只要想到既象婉君又象琼瑶,就能记起我的名字。”女孩完成了另类自我介绍之后,将身份证递给了栾筑。 “资料都带齐了?”栾筑问。 “嗯。”肖婉瑶微笑点头。 “那好,我叫人事部给你登记一下。”栾筑指了指靠墙的沙发,“你先坐会吧。” 慕容颖接到栾筑的内线电话,很快过来把肖婉瑶带去找人事部。 “所长,恭喜你这么顺利就做了我的上司。”肖婉瑶临走的时候还没忘贫嘴。 “呵呵!明天早上八点准时上班。早到不赞许,迟到不允许。”栾筑严肃地幽默着。 “看到所长跟新来的漂亮女孩如此投缘,慕容颖若有所失,估摸着自己为栾筑暗暗害着的单相思,此后怕是不可救药了,一丝恨意隐隐袭上了她的心头。 肖婉瑶离开后,栾筑也疑问自己怎会这么轻松就让她过关了。他甚至没有看过她的资料。这可能是由于她活泼开朗的性格,也可能是因为她诙谐风趣的语言,更可能是由于她的体貌音色,几乎毫无二致地酷肖象极了柳绵。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他今天连接了两边父母的勒令电话,心情正沉闷的时候,肖婉瑶的出现真的让他神怡心旷,烦恼顿时殆消清光。他扼腕叹服,从肖婉瑶身上表现出来的当代女大学生的乖可与机巧,简直叫他这个自信雄辩广思的博士生无法接招。 75 (女人就象一颗图钉,一头光亮而圆滑,一头锐利又尖刻。) 星期天的晚上,屋外星淡月残,室内灯凉壁冷。应英宁没人陪着度周末,独自处在房中发呆。 关于任春耕荣任沙田区区长的报道,本是她亲笔所撰。今天的报纸,她读过不止十遍了。每次读的都是同一块版面同一段内容同一个人。她之所以不停地读,是因为她至今仍不能读懂,一个经她亲手打造和包装的,事业腾飞地位腾达的绝品男人,竟不敢光明正大的揽她入怀,她亦无法名正言顺地将他揽入怀中。回想起三年以来的煎熬,任春耕虽经常性会电话关心问候她,也会隔三差五和她哎哎安慰她,可一旦言及结婚,他不是支吾其词,就是沉默不语。对比三年以前甚至更早的那些悱恻缠绵,那些信誓旦旦,根本就判若两人。难道这就是金钱和地位所带来的结果吗?如果是,岂不是离我当初的目标越来越远了?应英宁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她觉得以前没有金钱和地位的春耕,要比现在锦衣加身的春耕可爱得多。想到母亲走得早,父亲年已老,而她仍是云中飞鸟,寄身无巢。弟弟应彪也是茕茕孑立,单声吊调。想到这种变态畸形的生活为难了父亲也辛苦了自己,她咬咬牙,决定主动出击,率出她个性的真。 女人就象一颗图钉,一头光亮而圆滑,一头锐利又尖刻。 应英宁打电话邀春耕去她房子里,春耕考虑到自己已不再是普通市民,而是国家干部。他知道自己当前的言行举止,不再单纯地表现个人品貌,而是更多时候都代表着地方机关的形象。他不敢造次,借口工作忙不肯前往。应英宁心里当时那个气啊!委实可以用出离愤怒来形容。她咬紧下唇,“好个任春耕,想做杰出青年就提出和我分手,当上区长便懒得见我,看来你这良心是被狗给吃了。好吧,既然你不仁,我也只有不义了。”她当即驱车去到区政机关。人都来了,春耕不敢不见,他把她请进了办公室。 “英宁,我刚接手区委工作,很多事情要办。我真的很忙,希望你能够理解。”春耕样子很着急。 “任春耕,我今天就不绕圈子了,当初是我投资给你办企业的,这一点想必你还记得。当然,如果你实在回忆不起,我这里还保留着你亲手立下的字据,有必要的话,我会让它帮你想起过去的一切。”应英宁顿了顿又说:“我现在以原始投资者的名义,要求你将永恒实业(贸易)公司名下所有单位一半的股份转给我。还有就是,你和我签订协议之后所购置的全部私人财产,包括汽车和别墅,也要和我二一添作五。如果你有意见,我们可以提请法律仲裁。要真弄到那个地步,我还会向你索赔青春补偿费。” 应英宁满以为春耕听了这番话,不是气急败坏就是面红耳赤。但现实让她很吃惊,他出奇地平静,好象知道她要这些似的。 “英宁,我知道你不是很在乎钱的。都是我不好,逼你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春耕刚毅俊朗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你说的都是事实,你要求的也都有道理,可是,现在摊子都移交给了春霞,她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行使公司的一切权利。这件事我已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过,当时你也在场的。关于经济问题,你可以找她商量。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春耕,我还不知道你身上有几根筋?别跟我玩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什么代表不代表,权利不权利的,这春霞根本就是你的一个傀儡。我在记者招待会上之所以没有揭穿你,阴止你,是因为我明白,你努力争取的东西,是不会轻言放弃的。但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忍心放弃我?” “英宁,既然你是懂我的,就该理解我的难处。我现在已不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生意人,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作为一个基层领导,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机关形象,我生活上得有节制。”春耕用一次性纸杯泡了杯茶,双手递给了应英宁,“你心里清楚,我是放不下你的,要不三年前在叠爱咖啡厅说过分手之后,就不会又来找你。你要相信,我们俩是心有灵犀,血脉相通的。可现在情况特殊,你得给我时间,离婚的事我早有准备,但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诚如春耕所言,叠爱咖啡厅亲口提出分手之后,他仍然没有切断与应英宁的关系,不是他不想断,而是断不了,这主要基于他对应英宁存在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依赖。他和冷琼艳做不成哎,又不敢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去找小姐发泄,因此,与应英宁续缘合欢,只能是他唯一合理的选择。但他不会幼稚到向应英宁透露自己与冷琼艳之间,存在功能障碍这种有损男人尊严的隐私的。应英宁只当春耕对她心存眷恋,难舍难分。不然的话,她是不会拖到今天才兴师问罪的。 “春耕,你白天有孩子孝顺着,晚上有老婆滋润着,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却不晓得,一个单身独处的女人,白天怕坏人,晚上惊恶梦的日子有多难。你要我给你时间,二十年了,还不够吗?难道你要我等到头发白牙齿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啊!”应英宁这次没有打算退让,她态度坚决地说:“你必须马上兑现承诺和我结婚。否则,法庭见。” 应英宁选在他刚当上区长这样的节骨眼上折腾,任春耕感到非常的棘手。他以手托额,闭目深沉思了片刻后,轻声问:“我女儿怎么办呢?” “你是说任由啊!她不是从文艺学校出来就进了市采茶剧团么?”应英宁问。 “你认识她?”春耕语气有些讶异。 “三年前就认识了,那时我应邀去参加文艺学校举行的联欢晚会时,看过她的表演。小妮子能歌善舞的非常可爱,我当时觉得她象极了你,就在节目完后找她聊了一会。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父亲就是你任春耕。说老实话,我很喜欢她。只碍于她不是我的女儿,才没向你提及,真要提起她,我会伤心的。现在我就有这种感觉,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非但无儿无女,甚至婚都没结,悲哀啊!”应英宁说到这,眼圈有点红,却忍着没有落泪,“春耕,这样吧,你离了婚,孩子跟她娘我不管,跟你我喜欢。 听应英宁夸耀自己的女儿任由,春耕心中掠过一丝欢喜,但面对现实的婚姻危机,他这丝欢喜很快便烟消云散了。他心想,自己已有今日的成就,冷琼艳也算得上一颗奠基石。女儿可爱也有她的血缘。再说她在乡派出所的姐姐冷琼香及其正在国土局任局长的姐夫李秉厚,这几年也没少帮他。而且岳父冷不丁与岳母花枝俏也一直待他不薄。自己当初为那袋女人衣物的事跟冷琼艳吵架时,没有提出离婚,现在当上区长了就不愿再跟老婆一起生活,这会招人质疑非议和唾骂的。他犹豫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离婚总得有个恰当的理由吧?” “理由你自己找。”应英宁放缓了语调,一字一板地说:“我至多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任春耕没有吭声,只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应英宁。他在想:“这昔日的心肝宝贝,今天怕是要成心病顽疾了。” “春耕,别用这么怪的眼神看我,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见春耕不作声,只是直着眼光看她,她即回报了一个挑衅的媚笑,“枭哥,希望你一似曾经的勇武。我等你的答复。” 应英宁起身轻盈离去,风一样的飘逸。就连关门的动作,都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柔美,如清风捎走一片云影,悄无声息。 76 (你知道女人为啥一直寻求解放么?因为她钔长期处于被动的社会地位。知道她们为何长期处于被动么?由于她们压根儿就不够男人卑鄙。) 任春耕并不害怕离婚,因他和冷琼艳早有嫌隙,而且已成了形式夫妻,但他顾忌区长的身份名誉和地位。应英宁的要求令他很头痛也很矛盾。他想向冷琼艳提出离婚,却不知如何开口。可三天期限眨眼就到,该作何处理呢?他始终理不出头绪。直到晚上九点,应英宁打来了电话,“春耕,想通了吗?区长办事不会这么忸怩吧?”她的语气里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刺。 “英宁,缓一步行么?这事急不来的。”春耕想继续解释,应英宁挂了机。 第二天下午,春耕在区长办公室收到了一封快递,他打开一看,简直气炸了肺,当即将快递撕了个粉碎。手机恰在这个时候幸灾乐祸地唱起歌来,“喂,哪位?”春耕心情不好,口气有点冲。 “听不出来么?我是小表资啊!”应英宁的声音一如继往地甜美,“东西收到了啊?枭哥,如果你感兴趣,我这里还有很多。” “英宁,你真不象话,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在家等我,我当面跟你谈。” “好啊!过来一起欣赏靓照吧。我都看得激情四起了。” 任春耕急急匆匆地来到应英宁的住所,掏出钥匙开门时却发现门换了锁。他抬手正要敲门,应英宁刚好把门打开。 “干嘛换锁呢?不想我来了么?”春耕望着丝质睡衣里应英宁活色生香的玉体,语调苍凉地问。 “瞎说,不见家里现在有了这么多宝贝么?”应英宁指着沙发上,茶几上到处摆放着的一张张冶照说:“我是怕你带生人进来,不小心失了体面啊!” “我没跟乱七八糟的女人不三不四过,你伪造这些东西损我,就不怕我告你破坏他人名誉么?”春耕一进屋马上把门关上并上了栓,态度严肃地说。 “姐可没这胆,你看看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再说吧。”应英宁柔声建议。 春耕随手拿起一张仔细一瞧,当看清照片上一丝不挂的女人,赫然正是天与房地产老板汪峰的老婆可可时,气得七窍生烟。他知道这事闹出来,真假都没法收场。 “你,真卑鄙,居然算计我!”春耕指着应英宁怒斥。他认识应英宁以来,今天是第一次不礼貌。 应英宁嘘了嘘手指,压低嗓子说:“别太大声,人家听到不好。告诉你,卑鄙从来是男人的专利,姐领受不起。春耕,你知道女人为啥一直寻求解放么?因为她们长期处于被动的社会地位。知道她们为何长期处于被动么?由于她们压根儿就不够男人卑鄙。”面对春耕的指责,应英宁寸步不让,她冷笑了一声,接着说:“区长大人,如果不是我多长了个心眼,你今天还肯来这里陪我闹闹么?” 听了应英宁不文不火的批判,春耕感到此时的自己,就象一只撞上蛛网的昆虫,反抗无处着力,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应姐,我这就回去,今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春耕好象突然下定了决心,开门就走。 “枭哥,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宠物,你一定行的!”应英宁这样诉说着自己的心声,她相信春耕已经听到。她更相信春耕一定会照她的要求去做,原因是他别无选择。所以目前她自己要做的,不是步步紧逼,而是悠然自得地等着春耕的好消息。 小店二楼的任敬贤紧搂着连莲睡得正香,一阵紧急的敲门声陡然将他们惊醒。 “谁?”任敬贤大声问。 “我是春耕。”春耕焦急的声音,“爹,你和妈快起来,琼艳不见了,快帮我去找。” 一听媳妇有事,老两口不敢迟疑,弹身爬起,拉亮灯穿好衣服就出来了。 “怎么回事?你俩又闹?”连莲惊问。 “没啊,我回来便不见她,以为她去找姓肖的寻快活去了,就没理。迷迷糊睡了一会,起来小便时在写字台上发现这张东西。”春耕从内衣袋里掏出一张写着字的便笺来,连莲伸手接过,对着灯光仔细一看,“啊!不得了,是遗书。”连莲拉起任敬贤就走,“琼艳要寻短见,我们赶紧去找她。” “妈,她会不会投水?”春耕边下楼梯边问。 “对,极可能。”连莲说着最快下楼,打开店门,拿出三盏新手电筒来。任敬贤和春耕急忙把电池装上扭亮,三人各拿一盏。 “妈,我们先去明珠潭找一下。”春耕提议。 “不行,我们分头去找。春耕你去明珠潭,敬贤你顺河岸往下找,我往桥上去看。”连莲吩咐说。 救人如救火,公路上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哎!敬贤春耕你们快来看,这里有琼艳的鞋子。”任敬贤任春耕还没跑远,连莲就站在桥头,用比高音喇叭还响的喊声把他们叫了过去。 看到琼艳新买的高跟皮鞋,望着桥下转着旋涡的湍急的水流,春耕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说:“琼艳要是从这跳下去,八成人没了。我既没打她,也没骂她,她为什么想不开呢?妈,你去通知我岳父岳母过来寻人,爹去请村里的后生起来帮忙沿岸找找,我去通知几个沙场的沙船全部下水捞人。 十万火急,三个人分头行动,不敢延误。 冷琼艳跳水自杀的消息传开,竹林村立马炸开了锅。区长家里有事,谁好意思坐视不理?全村男女青壮年一齐出动,沿河两岸,一时灯火通明。任春耕指挥五条运沙船,打开雪亮的探照灯,挥舞着长竿短棍,从竹林大桥开始,顺流而下,搜寻了近三十公里的水路。直到第二天早上,各路人马最终一无所获。众人只得各自回家,唏嘘不已。 日出东方,天下大白。冷不丁夫妇对于今天发生的灾难似乎早有预感,女儿红杏出墙,无脸见人,自杀遁世,顺理成章。所以他们虽伤心欲绝,悲泪盈眶,但并未喊屈鸣冤,哭叫连天。连莲原本亮堂明白之人,她怕亲家疑心春耕记恨琼艳出轨,泄愤杀人,就将琼艳的遗书给了冷不丁和花枝俏看。这时候春耕正好两手空空回来。 “爹,妈,对不起,我没照顾好琼艳。”春耕对岳父母说出这话时,泪如泉涌。 冷不丁看过了女儿的亲笔遗书,又从春耕红肿的眼睛与凄楚的神情中,看到了女婿毫无做作的忠诚。想到女婿被自己女儿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现在又弄出个中年丧妻的结果,想到他事业如此成功婚姻却如此不幸,不免心生怜惜。当下安慰道:“春耕,琼艳寿短命苦,这是天意。你节哀顺变,继续努力工作吧。我们相信你。”冷不丁将女儿的遗书交给春耕说:“你现在有权有势,逗人眼红,难免有人借这件事搬弄是非,说三道四。收好这个,也好堵堵那些排便泼粪的臭嘴。”花枝俏痛失骨肉,悲恸万分。她瑟索着靠紧冷不丁的臂膊,只事泪落,不吱言词。 从父亲的电话中听到琼艳跳河自杀的噩耗,琼香疑窦顿生,这老公升官发财,老婆半道辞世,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她马上驾着警车回到娘家问询原委。当父母将琼艳与肖炳恒二十年以来的风流韵事和盘托出以后,琼香也觉妹妹不遵妇道,有悖常伦,不可理喻。既然事出有因,又无怪状异相,她也只能以泪洗面,叹息作罢。 而一直在家等待春耕消息的应英宁,在等到了冷琼艳的死讯后,并没有因失去对手省了麻烦而感到开心。她回忆起码头上曾和自己吵过架的那个捍卫爱情的娇艳骄人的女人,曾是多么的鲜活,何等的执着,想不到时至今日,发丝未花,芳华依旧的她,居然看破红尘,青流断魂,香消玉殒。正所谓兰焚蕙叹,她悄悄落泪,这泪是为冷琼艳而流,也是为自己而流,更是为天下活得辛苦的所有女人而流。 77 (红色宝马载着两个年轻女孩的激情与浪漫,迅驰在开宽平整,亮如古镜的环市公路上,宛若天水星河中一团流窜的烈焰,极尽光辉地明耀着理想的酷丽。) 今天的栾筑满脑子都装着春霞,这当然跟父母们的督办电话有关,但春霞讨人喜欢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他看看手表,下午五点半钟,这正是微研所的下班时间,估计春霞这个时候可能还在公司,因为她安排的下班时间比微研所晚半个小时。“去看看她吧,请她吃餐饭,聊聊正经事。如果她不反对,就娶了她,早些告别单身生活,也了却父母一桩心愿。”栾筑这样想着,就将奔腾车开出了微研所。还没转上大马路,就被等在路边的肖婉瑶拦住了,“所长,搭趟顺风车。”肖婉瑶从栾筑按落的自动玻璃窗口探进头来说。 “你不知道我去哪,怎么说是顺风车呢?”栾筑一边问一边打开了车门,“上来说吧。” “去天与大厦。”肖婉瑶坐上车,扳开车顶的妆镜,看着镜中漂亮的自己,骄傲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被她一口说中,栾筑猛吃了一惊,“你算命先生啊!” “所长,我是说我要去,没说你要去呀!再说你都让我上车了,我要去你能不去吗?不过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是真的要去。我今天搭你的车也就名副其实的顺风啦!”肖婉瑶把镜子关上,笑望着专心开车的栾筑说:“其实我说的顺风车跟你理解的顺风车不是一个意思,我所说的车是转的意思,就是说你这个车是开出去兜风的,转哪都一样,送送我就很随便的咯。” 栾筑被肖婉瑶一番牵强附会的歧说另解搞得稀哩糊涂,就逗趣说:“看来跟你在一起,是要动歪脑子的。” “一本正经的人是打不来坏主意的,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所长是个好人。”肖婉瑶捧人的手段也是完全的与众不同。 “工作能适应吗?”栾筑换了话题。 “好得很,那叫假话,闷得慌,这是真言。不过我很有耐心,很快会习惯的。”肖婉瑶自我勉励着。 “去天与找亲戚么?”栾筑问。 “找同学。”肖婉瑶似乎很为这个要找的同学自豪,洋洋得意地说:“知道我同学她爸是谁吗?” “汪峰。”栾筑很有把握的样子。 “哎呀呀!才发现耶,所长原来不是很熊笨。”肖婉瑶刻意着诧异的神情,以表现栾筑突出的敏锐。 栾筑当然领会,谦逊地说:“就算你的表情没有泄露秘密,我即使猜错也没关系。” “所长,我同学叫汪明空,美女来的。等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她。”肖婉瑶调皮的说:“前提是以后你的车要随着我的风顺。” “呵呵!这条路不塞车。”栾筑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长一句短一句这样拉扯着,天与大厦眨眼便到。肖婉瑶一下车就跑去灯柱下蹲着打电话,栾筑则迎向了刚从大门口走出来的春霞。 “春霞!下班了?”栾筑语气很亲切。 “嗯。”春霞走到栾筑面前,轻声问:“那位是?” “哦,她是我公司新来的档案员,叫肖婉瑶。她顺我的车来这找同学。她同学是汪峰的女儿。”栾筑说完连自己都惊异,为什么春霞只随便一问,他却怕说不清楚似的解释了这么多。 一辆红色宝马轿车火烧云似的飞来,再驾着肖婉瑶的热辣飘然荡去。 “所长,拜拜!”肖婉瑶从车窗探出头来向栾筑挥手告别。 栾筑扬手摆了摆,但没说话。 “栾筑,找汪峰吗?“春霞浅笑轻问。 “哦,不是,我想,”栾筑一时木讷起来。 “想啥哩?说呀!”春霞心会栾筑的意思,笑里带着甜说:“你不会是想天开吧?” “我想买点菜,请你去我家吃饭。”栾筑好像怕春霞拒绝,神情有些紧张,取下金丝眼镜看了看远方,又戴了回去。 “好啊!上次你到我家饱餐了一顿,今儿个我终于有机会吃回来了。”春霞雀跃着欢呼起来。 见春霞没有拒绝自己的邀请,栾筑目光中溶满了感激,“去逛商场好吗?” 春耕霞点头默许,两人并排向“添虹超市”走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手臂扣在了一起。 红色宝马载着两个年轻女孩的激情与浪漫,迅驰在开宽平整,亮如古镜的环市公路上,宛若天水星河中一团流窜的烈焰,极尽光辉地明耀着理想的酷丽。 “明空,这红马王子真够劲。”肖婉瑶用陶醉的口吻说:“坐在里面真有情怀奔放,青春燃烧的感觉。” “这里没得卖,我爸专程从深圳买回来送给我妈的。四百多万哩!能不给力么?”汪明空说这话时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高速行驶的汽车就象被一股巨大的磁涡流突然吸住一样,牢固而平稳地趴伏在路上,竟无一丝颠簸。她松开刹车一踏油门,车即如利箭离弦,冲决激射而出。亦无半毫阻滞。“婉瑶,告诉你吧,立定;疾发;不抖;无声,即是宝马王子的风范。我喜欢!我妈先前有一部白色南鸟,说让我开,我不要,就给了我舅。我舅特开心,我也很高兴。我就霸住我妈的宝马开,一直霸住。除非我爸也给我买一部。”汪明空一副恃宠而骄的神情。 “好啊!那我就可以一直地沾你的光咯!”肖婉瑶虽在嘴上表现出对同学汪明空优越家庭条件的羡慕,但心里并不认同对奢侈的过份追求。在她看来,凡事不可穷其极,适当才好。 和汪明空一起昏天黑地的疯了几天之后,肖婉瑶选在一个周末回到了竹林村。也就是这一次,她在自家修理店的阳台上,偶然又必然地见到了陶矩。而她与汪明空这对好姐妹之间,一场爱情争夺战即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陶矩何许人也?事情还得从肖婉瑶与汪明空的大学生活谈起。 大学就象一个造船厂,这里既生产劈波斩浪的舰只,也制造随波逐浪的舢板。这里是理想的腹地,也是浪漫的胎盘。 北方某医科大学球场上,风清月谈,灯光也不是很亮。一身体清癯的男生在独自练球,旁边草地上,一胖一瘦两个女生正面对面坐着聊天。突然一个球滚到了她们面前。 “喂,小妹妹,帮忙抛过来吧。”男生站在篮球架下,热情向她们招呼。 胖一点的女生抱住球身都没起,随手抛了过去,然后继续她们的交谈。 又一个球过来,“小妹妹,不好意思,再帮帮忙吧。”男生仍站在篮球架下,摊开两手,很无奈的样子。 “大哥哥,我看出来了,你是故意的。”瘦一点的女孩用手按住篮球,笑吟吟的说:“想认识美女就过来坐呗!” “呵呵!嗯。”男生绽开一脸灿烂,神态潇洒地走了过来,和她们成品字形坐在一起,“我叫陶矩,熏陶的陶,规矩的矩。怎么样?名字不错吧!”没等她们回答,男生继续自我介绍说:“我是重庆永川人,在大四(四)班。” “我们也是(四)班,不过是大一的。我姓肖,她姓汪。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我们来自同一个城市,是地地道道的老乡。”瘦女生似乎很不怕罗嗦,微笑着介绍起自己和同伴的情况:“我们同一届考上同一所学校,坐同一次火车来,待在同一个教室,又被分到同一间寝室。” “陶大哥,你说是不是很奇妙啊?”胖女生定定的看着陶矩问。她的目光在月色映照下泉水一样的明澈。 “奇极妙绝!”陶矩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显出几分真实的诧异,“两位美女,能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们么?” “我叫婉瑶,她叫明空。”瘦女生以姐姐的身份抢着话头说。 “都是父亲取的名字吗?”陶矩认真的问。 “嗯。有啥不妥么?”明空苹果似的脸蛋上掠过一丝迷惑。 “是啊,我们这通常都是父亲给孩子取名字的。”婉瑶说。 “很好听的名字,也很好记。两位美女不介意的话,请准许我猜想一下,你们的父亲当时给你们取名字的用意。” “洗耳恭听。”明空点头同意。 “但说无妨。”婉瑶微笑应允。 “婉瑶,原意是美好而珍贵。但结合姓氏肖,就可谐音笑弯腰,说明父亲渴望女儿一生过得轻松和快乐。也可由此推断,你父亲是个性格敦厚,品质朴实,安心平淡的人。”陶矩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至于妹妹明空,本义该是闪亮而高远的意思。若果将名字组合,就是曌。这是女皇武则天为自己独创的字,再和姓氏汪组合起来,就可谐音为望曌。说明父亲希望女儿是个有能力懂韬略的人。亦可由此判定,你父亲是个醉心事业,心怀大志,很有成功欲的人。” “一个普通的名字,被你剖析得如此深刻。陶大哥,你侃爷啊!”汪明空语气中有惊叹也有赞扬。 肖婉瑶联想到自己和汪明空的身世,似乎也被陶矩的一番宏论所折服。她略作沉思,即向陶矩提出抗议,“陶大哥,你把我们的姓名都分析透了,却不给自己的姓名作个理论,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就是不公平。”汪明空立马附和。 陶矩滑稽地扫了两位美女一眼,调皮地问:“不说行吗?” “坚决不行!”肖婉瑶和汪明空异口同声。 “好!好!”陶矩装出屈服的样子咂了咂舌,然后有板有眼地说:“陶矩的原义是在良好的文化教育下循规蹈矩,若取谐音则为淘沮。父亲一方面要求孩子陶冶情操,笃信法则。另一方面又提醒孩子,如果心无方寸,则必为社会所淘汰,最终落得颓废沮丧的下场。由此不难看出,我父亲是个尊师重教,因矱袭矩,本份得近乎迂腐的文化人。” “陶大哥好口才,看来得奖励一下。”汪明空站起身说:“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78 (可是,在物欲横流的现实生活中,男人喜新厌旧,女人朝秦暮楚,理想得到爱情全部的自然很多,拥有全部爱情的确实少见。) 汪明空离开以后,肖婉瑶惊叹于陶矩亦真亦假,若实若虚的奇谈怪论。她想认认真真地一下眼前这个高年级的男生,可当目光触到他那清癯却俊朗的脸庞及星河一样深邃又皎洁的眼眸时,她脑里极速闪过一个既物理又生理的名词,叫做来电。她一时没了语言。陶矩也不再说话。操场上寂寂的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汪明空很快回来,一手拿着叠旧报纸,一手提着袋零食和饮品。陶矩看她买这么多吃的回来,赶紧接下她手中的报纸摊在地上,婉瑶接过袋子,把东西全部倒在报纸上。 “女皇妹妹,这活该我去办的啊!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陶矩这话说得很诚恳。 “别不好意思,这次不够积极,下次主动点就行。”汪明空浅笑着拿起一瓶可乐递给陶矩,自己则嗑上了瓜子。 “好哇!明空,你拿水给陶大哥就不给我拿,太偏心了吧。”肖婉瑶有意打趣。 “我让你自己拿,是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了你。”汪明空嬉笑着说:“婉瑶姐,我这心是偏了,但是偏向你的喔!你看陶大哥,我给他什么就什么了,一点挑拣的余地都没有。” “真是狡辩专家!”肖婉瑶作状摇了摇头,表示对汪明空超级诡辩水平的无可奈何。 “我给他什么就什么了。”这话会是暗示么?陶矩心里格登了一下,他认真地看着汪明空,伸出大拇指说:“女皇妹妹,果然人如其名,你这话说出来,就证明自己不想做明媚的月亮,只想做火热的太阳。” “瞧你,把我说得跟男人婆似的。其实我不怎么好强的。”汪明空故作嗔怪地白了陶矩一眼,旋即转了话题,“听说你们大四很多人在谈恋爱,你有心上人了吗?” “傻妹子,有心上人的话,我还能这么自在地陪你们聊天么?”陶矩喝了口可乐,接着说:“今夜月色迷人,可惜我连自己的另一半属于哪个星座都不知道啊!” “看来陶大哥对爱情很渴望,可是你能跟我们谈谈你对爱情的理解吗?”肖婉瑶表情很是期待。 “依我看,爱情是个矛盾体。它很荒谬,荒谬之处在于它不存在计划的盲目性,不存在预谋的随意性。它同时又很美妙,美妙之处在于其不存在如果的必然性,不存在否定的真实性。” “你是说它不期而遇,可遇难求么?”汪明空忽闪着晶亮的眼眸试探着问。 “嗯,聪明!”陶矩赞了一句继续说:“爱情主要是由情趣和情爱两大部分组成。以刺激为目的的情趣和以关顾为目的的情爱,都只是爱情的片段,绝不是爱情的全部。” “可是,在物欲横流的现实生活中,男人喜新厌旧,女人朝秦暮楚,理想得到爱情全部的自然很多,拥有全部爱情的确实少见。”肖婉瑶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陶矩说:“或者是理想的太过完美才形成了现实的必然缺憾吧。” 三个人正聊得欢,突然一只蛾子飞过来,落在了陶矩手中的可乐罐上,陶矩伸手捏住用力往地上一甩,蛾子虽受伤不能飞翔,仍奋力爬行逃窜。 “糟蹋了我大半支可乐,想走,没那么容易。”陶矩说话间一伸脚,把它结果了。 “陶大哥,你涉嫌漠视生命啊!”肖琬瑶开起了玩笑。 汪明空立马跟着起哄:“是呀!真可怜。我看它蛮不想死的。” “两位美女别急于批判,大家都是学医的,我们对生命应该有更客观的理解。”陶矩正经地说:“诸类生物都在迷恋自身当前的存在形式,并尽其所能地努力维护这一形式,因为它们都各自认为自己目前的存在形式,是世界上唯一合理的,也是最特殊宝贵的。所以不管其有无能力,都有消灭其它物类,最大限度地拓展自己之生存空间的欲望。因此,当它们受到攻击时,要么躲避逃亡,要么拼死抵抗。在自然界中,万物平等,任何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权和致死亡权。生杀予夺则是行驶这种权利的直接手段,跟漠视无关。” “说来这生态平衡,其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杀戮的过程。”汪明空若有所思。 肖婉瑶调皮地看着陶矩问:“陶大哥,我觉得你更适合搞文学。当初你是不是填错了志愿啊?” “婉瑶妹妹是在欣赏我的辩才吗?”陶矩以问作答。 从此以后,他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好到谁也不舍独自退出这个三人讨论组,谁也不愿别人插入这个三人讨论组。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随着陶矩毕业考试倒计时的开始,无法回避的离别正一步紧似一步向他们奔来。最后一次谈话还是三个人,但不是老地方球场,而是在送陶矩返乡的候车室内。陶矩带着两包重重的行李,除了少量衣物,基本上都是书。他坐在长凳上,左手捏着并没有胡须的下巴,右肘撑在椅靠上。他外表虽然平静,但从他轻轻弹动的手指间所传递过来的焦虑,糅合坐在他对面的肖婉瑶与汪明空心中那隐隐伤别的一抹抹心酸,弥漫在嘈杂喧嚷的人声里,使整个候车厅原本就十分局促的气息,一时间变得更加的抑压和不安。 陶矩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电子数码显示屏说:“车子晚点了,你们先回去吧。谢谢你们来送我。”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陪你聊会。”汪明空轻声说。 “也好,说什么主题呢?”陶矩用征询的口气问。 “陶矩,每个人都有对幸福的憧憬,亦有对困苦的担忧,对于痛苦和幸福的关系,你作何思考呢?”肖婉瑶低声问。 “这很简单,具体地说,幸福和痛苦是来自身心的两种不同感受,就象吃着糖觉甜,喝着药知苦。亦如现在我们还快乐地聚在一起便是幸福,无计可施地面对步步逼近的离别则叫痛苦。”陶矩略作停顿又说:“但要抽象地理解,幸福的永久得以存留,正是由于痛苦之永远不能消除。如同新生基于腐朽,白昼源自夜幕。这是客观规律,是矛盾的对立与共存。丝毫不以个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汪明空接下来说:“道理是这么说,可规避痛苦,追求幸福的人性主观,基本身就是一种自然的客观。问题是生活中的某些事,人们都能一分为二地看待,却不肯一分为二去对待。” “这便是人性的弱点,人类一切的怨恨和纷扰皆由此而来。”陶矩加重语气,不失时机地愤了一青。 “既然无法改变与生俱来的弱点,我们只能面对,唯有尊重。一味地感叹和愤懑,终究无事无补。”肖婉瑶似在诫劝,又似是省觉,“或许人们对幸福的完美追求,永远只能是一种理想主义的状态。而实际的意义却是对痛苦的接受与屈就。” “实际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这跟做梦一样,明知道虚,还是日夜有人去做。”陶矩觉得肖婉瑶的情绪有些低落,他想轻松一下气氛,就故意的糊涂起了说词,“事实是有些道理只能靠证明,无法去说明的。而有些道理又只能靠说明,不能去证明。” “模棱两可,这样的话基本可以打进回收站。”汪明空笑骂起陶矩的中庸论调。 “我都被搞懵乎了,不知道我们讨论的究竟是什么。”肖婉瑶柳眉微蹙,“陶矩,你就说简单点吧,我笨哩。” 见肖婉瑶玩皮地冲他扮着鬼脸,陶矩竟突然抛却了离别将至的郁闷,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他顺势转了话题,“我不想研考我们目前讨论的是什么究竟,我只想要你们懵懵乎乎的结果。否则,我便寻不着机会了。” “你打的啥主意啊?如此堂皇的主题下,竟囥着这么大的猫腻。看来,我们今天是遇着狼了。”汪明空拍了拍婉瑶的肩膀说。 汪明空嘴上说着话,脑子里却在回荡着陶矩刚讲的,那几句近似表白的调侃。她心头一紧,竟敏感到一阵带酸的隐痛。 “用词不当,这怎可概念成猫腻呢?只能定义为用意,或者说动机,但非不良的。至于,”陶矩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话荏。 “至于什么呢?说嘛,吊胃口啊!”肖婉瑶柔声催促着。 汪明空督促道:“别卖关子啦,快说。迟了想说我们也不听。” “至于明空所说的遇着狼了,我希望是骑着竹马来的那个郎。”陶矩得意地说。 “自个美去吧!别打我和婉瑶姐的主意。”汪明空这话一语双关,即是你别打我们两个人的主意,也是说你不能同时打两个人的主意。 “呵呵!你可真会钻人家字眼。再贫,就不理你了。”肖婉瑶故作嗔状,但眼中的甜蜜,却似荡漾秋池的湖光,暗香浮动。 “啪啪”,两声清脆的拍击从铺底下传上来,把肖婉瑶从三年前的梦境中唤回到了现实。 “婉瑶,到家了,快起来。”睡在下铺的汪明空坐起身,敲着中铺的床板喊。 “这么快啊!我还在做梦哩。”肖婉瑶揉着惺忪的眼睛说。 刹车声虽然尖利,但在归家的游子听来,却似摇篮曲一样悦耳。 肖婉瑶与汪明空背着行李包依次下了火车,然后并排走出了检票口。汪峰用大奔将女儿接走,婉瑶则坐上弟弟肖继先的双排座五十铃回到了竹林村。 肖婉瑶在家放松了半个月后,就去市里找工作,恰逢微研所继柳绵后的档案管理员宋姨因病提前退休,需找人暂时接替她的工作。招聘启事贴出不久肖婉瑶从那路过,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办公室应聘。栾筑一眼看她象极柳绵,只随便聊了几句,就叫慕容颖把她带到人事部填表录用了。肖婉瑶顺利进了微研所,汪明空则被父亲安排在自家公司打理财务。 79 (他现在才真正领悟到,大学时代那个美女妹妹肖婉瑶,不只一次向她描述过的家乡之美,原来一点也不浮夸。) 陶矩大学毕业回到老家重庆,他没有立即去找工作,而是继续深造去了英国留学。获得医学硕士学位再次回到永川时,他没有志得意满的兴奋,有的只是一番长跑后突然停止下来的精疲力竭的感觉。供得起子女出国留学的家庭通常不会太穷,陶矩在家踏踏实实的休息了几天后,一日偶照镜子,忽然发现自己形容枯槁。二十多岁的后生看起来有三十好几了。他明白导致一个男人未老先衰的原因,除了学习任务的过于繁重外,就是情感生活的太过空洞。他知道自己目前最需要的不是一份职业的安顿,而是一场爱情的滋润。可是茫茫人海,谁为知音呢?排除掉留学期间那些追求过自己的,思想开放到巴不得大白天除光衣衫过闹市的洋妞,他想起了大学时代那对口齿伶俐的小姐妹。她们留给他的印象是多么的美好和深刻啊!姐姐肖婉瑶是个脆脆巧笑惊春枝,生生美目乱秋波的火美人,就算钢铁铸成的硬汉,也会在她热烈滚烫的焚烧中溶化。妹妹汪明空虽说身体偏胖,但丰满而不臃肿。是那种没有人肯说她漂亮,又没有人敢说她不漂亮的女人。她就像一部推理里的悬念,总能攫住读者的心。只可惜自己为了完成学业,废寝忘食的攻读,分别三年有多竟没有跟她们联系过。按时间推算,她们现在也该毕业了。她们是回到了自己的城市?还是漂流到天涯海角?亦或是去了异国他乡呢?为了寻求答案,陶矩以去姨妈家散散心为由跟父母打了个招呼,毅然登上了去A省B市的火车。 陶矩到达竹林村码头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这里设置的公交站台虽沿袭旧名仍叫码头,但河里已经没有了渡船,而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桥横跨两岸。桥头的小店和修理部也改造成了两层楼的砖混结构。河对岸是清一色的别墅群。上游是逶迤的群山,蜿蜒的公路,巧夺天工的彩虹桥,和神秘莫测的迷人谷。下游是夹岸相邀的杨柳,野花瓢香的烟渚及滚滚向前的金浪。身后则是鳞次栉比,争雄斗伟的商住楼,隔着宽敞明净的沥青公路,相映生辉。陶矩刚下公交,即被迷人谷熏人欲醉的万千气象包围住了。他现在才真正领悟到,大学时代美女妹妹肖婉瑶,不只一次向他描述过的家乡之美,原来一点也不浮夸。至于山水与丽人是否存在某种辨证的关系,他想留待今后用更多的时间去觉悟。眼前该做的应是先找到自己的姨。 陶矩来到小店门口,拨通了妈妈提供给他的姨妈的电话。 连莲刚把店里的灯亮开,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喂!哪位?”仅管店里环境不是很吵,连莲说话依然习惯地大声。 “我是陶矩。”陶矩将贴近耳朵的手机移开了一些,“是姨妈么?” “是呀!陶矩你在哪?”连莲急切地问。 “我在桥头小店门口。”栾筑答。 “啊!陶矩!快进来。十几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连莲从店里跑出来,牵着陶矩往里走,“咋这么晚呢?你妈昨天就给我电话了,说你今天要来。我正等着哩。”连莲见到亲人的快乐溢于言表。 “姨妈,你神采奕奕,中气十足的,健康状况很好。”陶矩掩在医学理论旗帜下的恭维,让人听了一点都不别扭。他把背包放下来,连莲接着放在凳子上。 “我下午两点多就下火车了,本想直接过来。但看到车站旁边人才市场的墙上,拉开市医院现场招聘外科主任医师的广告横副,就去凑了个热闹。没想到一番口试笔试之后,竟然被录取了。冯院长亲自通知我下个月一号正式上班。也就是三天后。就这事拖住,所以我这么晚才到。”陶矩不无兴奋地解释着。 “哈哈!陶矩你真有出息,读书出来就做官。看来这医学硕士的头衔真不简单哪!”连莲乐呵呵的开心着侄儿给她带来的意外惊喜。 “运气不错吧。”陶矩谦虚着,“我去看过了,医院条件很好。待遇也可以。看来我和姨妈一样,跟这个城市有缘。” “爸爸妈妈都好吗?”连莲关切的问。 “挺好的。谢姨妈关心。姨父哪去了?表哥表嫂呢?表姐还在广东吗?”陶矩四处打量了一眼,连接着问。 “姨父钓鱼去了。很快回来的。”连莲打开冰柜,拿出一支红牛递给陶矩,“春耕事情很多,经常在外面。表嫂住在别墅里,晚上会过来吃饭。春霞在帮春耕打理公司。” 两人正聊着,任敬贤回来了。“小莲,你快来看我钓到什么了!”任敬贤将鱼篓放在店门口,扬手招呼连莲。 “敬贤,你看谁来了?”连莲牵着陶矩的手走到任敬贤面前。 “是陶矩吧!”任敬贤慈祥地望着陶矩说:“侄儿真是好口福,我今天钓到一只足有三斤重的甲鱼。在我几十年钓鱼生 涯中,这还是第一次。恰巧被你遇上了。” “是姨父的钓鱼水平高。”陶矩彬彬有礼地说。 “陶矩,你跟姨妈聊会。我去准备晚饭。”任敬贤跟侄儿打了个招呼,拎着鱼篓进了厨房。 晚饭后,连莲让琼艳看店,自己则和老公一起陪着侄儿绕明珠潭转了一圈。最后问陶矩是想住在她家公家婆守着的老屋里,还是睡在表哥表嫂住着的别墅里,或者在小店二楼住。陶矩选择了住在小店二楼,因为和姨父姨妈住在一栋屋里,他觉得亲切。 这一晚陶矩睡得很饱。早上醒来的时候已是阳光万丈,红云满天。他站在临江的阳台上,远望青山隐隐,近看波光粼粼,不禁思潮翻涌,一时诗兴大发,脱口吟道: 风云争天下,物事论古今。 王室眼界窄,田园放眼空。 吾心思淡定,谁与醉光阴? 青山不负愿,绿水总绝情。 陶矩诗毕歌罢,正自感慨间,一首和韵诗忽然传进他的耳中: 乱云没上下,流光淹昔今。 有欲胸襟窄,无求心境空。 尘缘由天定,随意度晴阴。 热日良宵愿,冷月岂知情? 这声音是多么的熟悉啊!他寻声望去,自己今番此次专程来访的美女妹妹之一肖婉瑶,俨然就站在侧边的阳台上。 “婉瑶,是你啊!”陶矩欣喜若狂,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大哥,这话该我来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肖婉瑶满怀喜悦,笑眯眯地说:“我住这哩!楼下的修理店是我弟弟在做。我家就在河对岸。” “我昨晚才到,这是我姨妈家。当初只知道你也住在这条村,想不到你和我姨妈竟是邻居。”陶矩表情诧异地说。 “奇怪吧,我家和连婶的老房子也是邻着的。可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有亲戚在我们村啊!”肖婉瑶面露疑惑之色,“不会是冒认的吧?” “千真万确。当初只想留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达到效果?”陶矩笑问。 “嗯,有点。”肖婉瑶微显羞涩,低声说:“陶大哥,你一别三年,连一封信都不给我们,未免太绝情了吧?明空每次跟我谈到你,不知有多生气。” “婉瑶,我是否绝情,这次千里寻芳还不能说明问题么?你以为我此行的目的单是为了探亲戚?”陶矩微笑。 “陶大哥,你那即兴的诗有题目么?”肖婉瑶明其所指,就换了话题。 “现在是早上,就叫朝思吧。”陶矩说。 肖婉瑶拂开被晓风吹到脸上的秀发,打定主意说:“你的叫朝思,我的就叫暮想。” 陶矩肯定地说:“很好!朝思暮想,珠连壁合。” “陶矩,下来吃早餐吧,面条煮好了。”楼下传来连莲的喊声。 “嗯,我马上下来。”陶矩答。 肖婉瑶深情地望了陶矩一眼,“你先去吃吧,我去对面的春风面馆吃泡粉。一会过来叫你。” “一会见。”陶矩转身下楼。 任敬贤和连莲一起刚陪侄子吃完早餐,穿着一身洁白运动服的肖婉瑶就过来招呼了,“爷爷奶奶,早上好!我想带陶矩去看看迷人谷,你们不会担心我把他给弄丢了吧?” “你和我侄子认识?”任敬贤莫明惊诧。 “陶矩你认识婉瑶?”连莲惊诧莫明。 “我们是大学校友。”陶矩和肖婉瑶不约而同地说。 “哦,是这样。真是意料不到。”任敬贤说。 “你们不会是事先约好的吧?”连莲看看陶矩,再看看婉瑶。 “没,是巧遇。”陶矩连忙解释。 “嗯,是巧遇。”肖婉瑶跟声佐证。 “那你们去玩吧。”任敬贤说。 “要注意安全。”连莲叮嘱。 80 (但爱情是自私的,她从骨子里喜欢能言善辩,丰神俊逸的陶大哥。以前喜欢,现在更爱。所以,这次她没打算让。) 肖婉瑶和陶矩并排走在宽阔明净的沿谷路上,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叙述着曾经,各自心中的愉快俱美到无法形容。 “你毕业回重庆后,这几年都去了哪里?” “去英国留学了,为了学点东西,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跟你们联系。” “哦,这么有决心!获得什么学位了?” “医学硕士。” “陶大哥,你真优秀!我毕业后没打算继续深造,不是没有上进心,而是怕把人给读老了。这青春对女人来说,比啥都重要。” “你找到工作了吗?” “在市微研所做档案管理员。条件很好,待遇也不错。就是工作有些单调,让人觉得有些无聊。” “那明空呢?她干什么去了?” “想她了吧?”肖婉瑶语气中略带醋意,“她帮她父亲管公司财务。她爸是本市房地产大鳄,很有钱,开着大奔。她妈那驾红色宝马,听说要四百多万。” “他爸这么本事啊!”陶矩表情有点吃惊。 “是的,明空对父亲很崇拜。他爸很宠她的。叫她一起过来玩吧。”肖婉瑶掏出手机拔了汪明空的电话。 “婉瑶姐,在哪癫啊?”话筒里传来汪明空甜滋滋的声音。 “想知道我现在和谁在一起吗?” “谁啊?这么神秘。” “你跟他说吧。”肖婉瑶把电话递给陶矩。 “汪明空,知道我是谁吗?”陶矩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 “啊!知道了,你是那个没良心的陶大哥。”汪明空在电话中急切地问:“你们现在在哪?” “迷人谷沿谷路上。”陶矩答。 “好,我马上来。等我。”汪明空挂了电话。 “她不用上班么?”陶矩把手机给回肖婉瑶,皱着眉问。 “呆子,我不是也没去上班么?今天是礼拜天。”肖婉瑶笑骂着提醒。 “唷,我真的犯傻了,连星期天都不知道。”陶矩拍着自己的脑门说。 约末四十钟后,一辆红色宝马轿车极速而至,平稳地停在了陶矩和肖婉瑶的前面。浓妆艳抹的汪明空珠光宝气地从驾驶室走出来,很是耀眼。她走过来握住陶矩的手,热情地说:“陶大哥,你怎么可以一去就杳无音讯呢?怪让人想的!” “我,”陶矩正要解释,话就被汪明空打断了。 “别我呀你的了,上车老实向我们交代。”汪明空打开车门,“婉瑶,上车吧。我们先带陶大哥绕沿谷路转一圈,然后去帝皇酒店吃午饭。” “我没异议。”肖婉瑶说着上了车。 “我响应号召。”陶矩跟着往车里钻。 陶矩打开天窗,站起来四处看。但见天上白云朵朵,地下碧草绒绒。桥架机杼,路铺缁帛。泉犹素缟初织,瀑似匹练新展。刚来乍到,览此胜景,陶矩心中感叹,激动不已。 汽车缓缓转过迷人谷,经过竹林村驶上大桥。汪明空叫陶矩缩回车内,关了天窗,而后一踩油门,宝马车有如战机离舰,弹射向前,飙起一阵狂风。 “明空,你不是没拿驾照么?怎么敢开车上路?”肖婉瑶见车开得太快,有些担心就绕着圈儿提醒。 “已经考过了,很快就能拿到的。”汪明空不当回事儿,“这种车交警一般不拦的,拦也是白拦!” “哦,对了,陶大哥这次来打算呆多久呢?”肖婉瑶回头问坐在后座上的陶矩。 “不会三两天就走吧?”汪明空恳切地说:“陶大哥三年多才和我们见面一次,还是碰巧的,真是难得。所以啊!这次你好歹也得住上一两个月。如果你姨妈家不方便,就到我们公司住。我们公司里有专门接待客户的贵宾房。” “我决定留在这个城市,不走了。”陶矩说着将昨天应聘市医院主任医师已被录用的情况告诉了她们。 “这么好的事情,咋不早说呢?”肖婉瑶埋怨说:“陶大哥你一点都不诚实。” “不是我不肯早说,是你不该问得太迟。”陶矩开心地玩起了嘴上功夫。 “陶大哥说事反顺都是自己有道理。婉瑶,我们说不过他,一会餐桌上赏他喝酒,庆祝他谋得高就。”汪明空想出了馊主意。 “对的,不喝就灌。”肖婉瑶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 “美酒佳人,却之不恭啊!”陶矩调侃的语气里夸张着醉死无悔的豪迈。 从帝皇酒店吃完饭出来,三个人重新回到迷人谷,到各个景认认真真地游览了一番,又在群英嫂开的群英饭庄吃了晚饭,再到天与房地产公司坐了会,跟住到微研所看了看,接着去‘妹的夜总会’K歌至凌晨两点。汪明空因喝多了酒不能开车,她打电话跟父亲说自己不知道回家了。汪峰正在电脑上工作,听到女儿不成腔调的话语,开着黑色大奔就过来了。他将肖婉瑶和陶矩送回到竹林后,带着女儿回了家。 陶矩凭借渊博的知识及聪明的头脑很快适用了市医院的工作。并得到全体同仁的认可。有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和全天下所有正常男人一样,最爱做的事就是想女人。他本来一直拿捏不准自己是更喜欢肖婉瑶还是更喜欢江明空,但汪明空那天接待自己一天下来三万多块钱的消费,高得的确让他咋舌。他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奢华,也可以说他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虽说花钱的是汪明空,但他认为丢脸的是自己。在他看来,男人可以不成大器,但不能变成小样。所以,他关注的重心倾向了简约却不简单的肖婉瑶。 对汪明空来说,高消费仅仅是一种习惯。她明白自己对陶矩是心存爱慕的,之所以这么盛情地款待他,纯粹是出于内心对他的重视,丝毫没有炫富的意思。就是在大学时代,她也从未对他吹嘘过自己家境的优越。她相信自己的实力,认为女性的魅力是不需要金钱来包装的。可一连几天不见陶矩来电话,这让她心里着实有点发慌。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当天喝太多酒说错了话,她想打电话探探陶矩,又放不下矜持,下班后就开着妈妈的宝马来到微研所找肖婉瑶。 老魏见外孙女过来,马上开了门。 “外公,我来找婉瑶。她在吗?”汪明空落下车窗,笑嘻嘻地问。 “没见她出去,你去看看吧。”老魏温和地说。 汪明空到宿舍找到肖婉瑶的时候,见她正在梳妆。 “婉瑶,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回乡下么?”汪明空打量着肖婉瑶,目光中带着欣赏。 “哦,”肖婉瑶略微停顿了一下,“是的,今天是星期六,明空,你不和家人一起度周末吗?” “我当然想啊!不知我爸有没时间。我打个电话问问先。”汪明空掏出手机,“哟,我手机没电了。婉瑶,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嗯。”肖婉瑶将手机递给她。 汪明空迅速查阅了一下通话记录,发现已拔电话和已接来电大部分都是陶矩的。她不露声色,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哪位?” “我是明空,爸,你在哪?” “在公司,怎么?你换卡号了?” “没换,我手机没电了,是同学的电话。” “有事吗?”电话里传来汪峰慈和的声音。 “没啥,想和爹妈一起度周未哩!”汪明空甜甜的说。 “好!爸现在还有点事要忙,晚一点给你电话。记得给手机充电哦。” “嗯。”汪明空收了线,把手机还给肖婉瑶,“婉瑶,要我送你回竹林吗?” “不麻烦了,我一会搭公交回去。”肖婉瑶虽然很小声,但汪明空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陌生的客气。 “那我找我妈去,就不陪婉瑶姐了。”汪明空告辞出去。 “再见!”肖婉瑶语气里有史以来第一回没有了挽留的意思,这不仅让汪明空感觉突然,连肖婉瑶自己也感到惊愕。 汪明空和外公老魏打了个招呼,将车开出微研所。但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车停在了离微研所两百米之外的一家超市前。她从肖婉瑶略显吞吐的话语,以及通话记录中与陶矩交流的密度,猜到她今天精心打扮不是要回乡下,而是去见陶矩。她将车停在超市门口,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 肖婉瑶从微研所出来,站在路边左左顾右盼。看样子是在等车。她今天打扮特别明丽,浅绿色的纯棉衬衣,紫红色的暗花长裙,黑色低帮亮光中跟皮鞋。披着棕黄色直发,抹着深海蓝眼影,擦着魔力霞香粉,涂着狐魅无色透明动感诱惑唇膏,整个人看上去,存七分妩媚,留三分清纯。她扬手招停一辆的士,朝着与竹林村完全相反的方向驰去。汪明空挂上档,驱动并未熄火的宝马车,悄悄跟了上去。 结果不言而喻,肖婉瑶直接在市医院门口下了车,和早已等在那里的陶矩相会牵手,并肩而行。 汪明空心头一阵刺痛,眼前一片模糊。她承认自己与肖婉瑶情同姐妹。她很珍视这份真实的感情,从不与肖婉瑶争什么,就和肖婉瑶什么都不和她争一样。但爱情是自私的,她从骨子里喜欢能言善辩又丰神俊逸的陶大哥。以前喜欢,现在更爱,所以这次她没打算让。不打算让当然就是争了,她咬咬嘴唇,握紧方向盘,眼盯着代表未来的前方,绵缓地踩下油门。火热奔放的宝马车,以其雄浑不绝的线性动力,将所有出现在她前面的甲壳虫,全部淘汰成了蜗牛。 81 (醒着的女人是风中的花朵,叫人眼花缭乱;睡着的女人是雨里的花蕊,令人心荡神摇。) 汪明空回到家里,以想做回自己的本行为由,不肯为父亲打理财务。汪峰没法儿,只得将公司财务交给可可掌管,把公司饭堂交给下岗在家的邓子规管理。然后打电话给冯院长托人情,请他安排汪明空。冯院长当即应承。为了让汪家大小姐有机会跟获得硕士学位的新主任学点东西,便特意安排她做了陶矩的助手。汪明空从而有了更多的机会和心上人呆在一起。能和自己曾经心动的女同学共事,陶矩当然喜欢,但此时的他已和肖婉瑶正式恋爱了,他只能将自己与汪明空的关系,定位在同事之间。仅管汪明空糯米糍似的粘他很紧,陶矩都自我约束着把持分寸,这让汪明空深感苦恼。该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呢?她默默劝诫自己,性急吃不得热豆腐,现时的她不但要用心机,还要等时机。她想从微研所方面寻找突破口,于是在每次从外公口中确定肖婉瑶不在所里的时候,她却以找肖婉瑶为借口现身微研所,并设法认识了慕容颖。慕容颖是个离异女人,约摸三十岁年纪,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在微研所做文员七八年的过程中,她一直关注着单身所长栾筑。可栾筑的优秀让她望而却步,她只能自卑地畏缩着,忧郁地暗恋着。她默然地祈祷着上苍抑或某一天,会赐一段尘缘于她与他之间,希望栾筑会在某一度花前月下深情地看她一眼。但肖婉瑶的出现彻底破灭了她的希望,她从栾筑对肖婉瑶的特别恩惠及特殊关切中,看到了风流所长对美女下属的窥俟。她把他们之间所有的调侃都理解为调戏,把他们之间所有的接触都结论为暧昧。她根本不知道栾筑对肖婉瑶的关照,是因为他从肖婉瑶身上看到了柳绵的影子。汪明空与慕容颖做成朋友之后,知道了很多肖婉瑶与栾筑的故事,她也认定那些故事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汪明空同慕容颖一样,根本不知栾筑的心目中有个什么柳绵,不知道肖婉瑶在所长眼中,只是个寄托情感的象征性替身而已。 出于对自己的必须爱护与对栾筑的必要关心,汪明空在了解慕容颖患有肾结石的情况下,带她去见陶矩咨询相关医治的问题,并精心安排他们在会话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谈到微研所所长的私生活。一开始汪明空只是说认识慕容颖的领导栾筑,接着说了很多崇拜得近似于膜拜的赞词。慕容颖也说她们所长旷世英才,只可惜作风不够正派,生活太过糜烂,由是引出了小三的话题。说到这个时候,汪明空借故离开了。陶矩听说风流所长是女朋友肖婉瑶的直接上司,不免多留了一份心,就与慕容颖攀谈起这个风流所长的生活是怎么个糜烂法。慕容颖带着愁闷和怨恨,酸不溜丢地重复了一遍她跟汪明空说过的,关于栾筑与肖婉瑶之间的那些不清楚。虽然事情纯属虚构,但在不明不白的陶矩听起来,简直就是自己的奇耻大辱。陶矩当时内心愤慨,但受过高等教育的他,知道偏信的危害,明白重调查讲根据的意义。可无风不起浪,他觉得当前不容自己忽视的就是事情的真相。 汪明空在筹谋取得初步效果之后,仍一如寻常地上下班。她捉摸着陶矩今后的心事,必定是异乎寻常的了。 从添虹超市买了不少果菜回到微研所的栾筑和春霞,俨然就是春枝连理的一对儿。余韵见栾筑带回的女朋友春霞,果真是三年前深夜送醉酒的栾筑回来的那个连莲的女儿,心中甚是欢喜,欢喜的原因是她喜欢连莲心直口快的脾气。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余韵从遗传的角度考虑,春霞的性格一定不会糟。且她长相清秀,举止庄淑,说话礼貌又聪明能干。这么优秀的女生如能与栾筑搭配成双,必定家盛人旺。余韵当晚即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不让栾筑走,栾筑也想春霞留下来为他照顾母亲。春霞与栾筑已有多年交往,心中早生情愫。本来就不想走的她见栾筑有意挽留,半推半就的便待下来了。夜深阑更之时,春霞有了倦意,余韵称自己有话跟栾筑说,让她先去睡。只两间房,春霞当然是睡在栾筑的卧室。余韵跟栾筑其实也没啥罗嗦话讲,一番春种秋收天理伦常的暗示,目的就是要鸳鸯戏水。春霞冰雪聪明,岂能不知余韵留她的意思?她进到房中,就故意的没有闩门,独个宽衣而睡。完全撤消警戒的她,今晚无疑是打定了主意要以身相许。她心里咚咚打鼓,于害怕中期待着从未体验过的男女非常又正常之事。 栾筑遵照余韵的意思去陪春霞睡,说句老实话,今晚的他,本就有睡春霞的意思。见门露着一条细缝,他知道没有上栓,就轻轻推开进去。醒着的女人是风中的花朵,叫人眼花缭乱;睡着的女人是雨里的花蕊,令人心荡神摇。望着软榻静躺芳香醉人的春霞,栾筑情不自禁,忐忑着走上前去,亲了一下春霞的额头。假睡的春霞微睁开眼,温柔地说:“你去帮我调好热水,我要洗澡。” “嗯。”栾筑的声音明显促迫。 春霞洗完澡出来,用一条白毛巾捆着勾凹勒凸的身体回房,匆匆仓仓的钻进了被窝。栾筑除下外套丢在床上去了卫生间。春霞将他的衣服搁上写字台前的椅靠时,不料衣袋里滑出一张特殊照片来。她捡起一看,先是羞得满面通红,以为是艳映门里的某个明星。可当她看清照片上的裸身美女,居然是自己下午在天与大厦门口见过的,跟栾筑车过来的肖婉瑶时,通红的脸马上变成了紫色。她心里当时那个气啊!“好你个衣冠禽兽的栾筑,竟和新来的女档案员有这么一手,还整天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是伪善得令人恐怖。好在我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看上这样的家伙,我任春霞算是瞎了眼。”春霞忍住怒气将照片随手放回栾筑的衣兜里,又将他的衣服原样丢在床上,然后爬起来穿戴整齐,气鼓鼓地坐在了椅子上。栾筑洗完澡出来,见春霞换了个人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春霞,你咋的了?怎么突然间不开心了呢?” 春霞不语。 “睡这不习惯么?”栾筑语气很亲切。 春霞缄默。 至此,栾筑知道春霞是在冷他了。但他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是个有素质的人,即使有性的要求,却不愿作任何强求。他穿好衣服,陪春霞坐了一整夜。春霞之所以没选择立即离开,是不想惊动了余韵。她明白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可栾筑为何会人面兽心?她就不明白。 余韵满以为一切顺利,早上看到他们眼睛泛红,一脸疲惫,她凭经验估计到好事未成。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也莫明其妙。 将春霞送回天与大厦后,栾筑回到了微研所。春霞没有任何征兆地生气,而他居然理不出一点头绪,看来自己虽然和春霞相互仰慕,毕竟心无灵犀,注定今生无缘如莲并蒂,无份如鸟比翼。他心中一时纠结,又想起了柳绵,就将手伸进了西装的内袋,想搜出柳绵的写真照,可是没有。他匆促周身一摸,结果在右边的口袋中找到了。栾筑习惯将柳绵的写真照放在左边的内袋,今天怎么跑右边去了呢?他想到可能是春霞无意中看到这张照片,对他的人格产生质疑,但他不知该如向她解释。 为了杜绝此类麻烦的再度发生,栾筑专门到精品店买了只和柳绵写真照相当大小的艺术镜框,又到新华书店买了一张山水画明信片,再在明信片上剪出一个心形图案,然后装剪好的明信片贴合在写真照的正面,一起装进了镜框。这样一来,就只能从剪开的心形图案中看到柳绵的头像。其它部位则被明信片遮挡住了。栾筑将做好的艺术相框摆在卧室的写字台上,正对着自己醒来就能一眼看到的位置。做完这一切后,他突然感觉柳绵就活在这个房间。随着这种幻念的产生,他心里就踏实多了,心境也豁然开朗。 肖婉瑶带陶矩再回竹林码头玩时,正好见到春霞生气回家,在店里陪着母亲连莲闷坐。 “陶矩,今天有空回来看我哦。”连莲见陶矩牵着肖婉瑶进来,开心地介绍说:“这是表姐春霞,婉瑶应叫姑姑才对。” “表姐,知道你在永恒上班,工作很忙,我就没过来打扰。”陶矩热情地说:“我在市医院上班,欢迎表姐有空过来指导工作。” “陶矩,我妈一直夸你是个人才,今日一见,果如其然。”春霞站起身认真地欣赏着仪表非凡的陶矩,目光中满是赞许,“有这么优秀的表弟,我都感到骄傲。有机会我跟你去四川玩,看看姨父姨妈他们去。至于你们医院嘛,我看如果不是十分的必要,还是不去的好。” 肖婉瑶按辈份该喊春霞姑姑,而陶矩却是连莲的侄子,怎么称呼春霞才合适呢?肖婉瑶一下子犯难了。她虽与春霞是邻居,但从未谋面,素不相识,又怕喊错乱了辈份,就干脆不叫。她向着连莲喊了声奶奶,就在手上使劲暗示陶矩离开。陶矩当然醒悟,跟姑姑表姐招呼了一声,便带着肖婉瑶去迷人谷溜达了。春霞见肖婉瑶不和她搭话,误以为其心中有鬼。晚上八点钟,她拨通了表弟陶矩的电话,告诉他肖婉瑶跟上司栾筑有染。陶矩不信,春霞无奈之下只好告诉他,她亲眼看见栾筑身上藏着肖婉瑶的写真照。她同时提醒陶矩要擦亮眼睛看人,别被人家玩弄了感情。 82 (在与肖婉瑶的爱情争夺战中,果具韬略的汪明空,就这样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抢滩登陆,成了陶矩的女朋友。) 本来慕容颖在医院的一番话,就在陶矩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再听表姐春霞亲口谈到栾筑与肖婉瑶之间的艳事,陶矩认为自己受了欺骗。他怒火中烧,当晚彻夜难眠。想到自己满腔热忱,不远千里来到B市,找到的心上人竟然是个花心女子。这让他于心不甘。为了探明究竟,他不露声色,第二天再次约好肖婉瑶,下午下班后一道去逛街。凑巧的是毫不知情的肖婉瑶,偏偏又搭了栾筑的顺风车前来赴约。躲在暗处的陶矩见栾筑与肖婉瑶道别时,那份关切远远超越了上司对下属的一般程度,他年轻冲动,认为一切不需要再作解释,于是自顾走开了。 超过约定时间十多分钟不见陶矩来,等得有些着急的肖婉瑶拨通了他的电话,“陶矩,你还没下班吗?我在门口等你哩!” “肖婉瑶,你以后别来见我了,去陪你的领导吧。”陶矩冷言冷语。 “陶矩,你喝醉酒了吗?说什么胡话?”肖婉瑶的声音很急迫。 “别做戏了,你和上司好去,我管你不着。”陶矩的嗓音因极度的恼恨而变调,“我们之间,就算了吧。” 肖婉瑶总算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意怀疑她与上司有染,这种不信任在她看来不是污蔑而是侮辱。她情绪一激动,措词就激烈,“陶矩,你愚蠢!你自私!你混帐!你,”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陶矩那边收了线。 肖婉瑶心底无私天地宽,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被陶矩误会了。她相信只要有耐心,给时间,误会终究会消除,但女性的自尊让她觉得没有必要向他解释。想想这陶矩居然捕风捉影地冤枉她,要真成了夫妻,将来万一有什么磕磕碰碰,就更无法达到谅解了。可夫妻日子长久,相互猜忌的呆在一起,生活岂不成了炼狱?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带着对陶矩的失望,肖婉瑶当晚单独去了‘妹的夜总会’,她以酒浇愁,大醉而归。在单位的单人宿舍门口,正好遇到前来找她的汪明空。汪明空从她的醉话里知道她和陶矩发生了矛盾,暗中窃喜,真是天助我也!她见肖婉瑶醉得厉害,便把她扶到床上躺好。肖婉瑶含糊地咕哝了几句,就睡着了。汪明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先打了个电话叫应彪过来帮忙照顾,然后故意将肖婉瑶的头发整乱,又解开她两粒上衣纽扣,露出红色的乳罩,再给她拉上被子,但只盖到腰部。应彪听是老板的女儿叫他,不敢怠慢,马上开着汪峰的旧标致过来了。 “彪叔,你坐在床边保护她,别给她盖被子,让她凉快点。我去外面跟她找点解酒药回来。”汪明空十分认真地吩咐,“别关窗帘,免得招人误会。” “嗯嗯。”应彪谨慎地说:“我就坐这,一动不动,等你回来。” 汪明空很满意应彪老实的态度,莞尔一笑离开。 对于肖婉瑶,应彪无疑是认识的,因为他在天与公司管安全保卫,肖婉瑶来找汪明空玩时,他经常看到。他第一次见到肖婉瑶时,就想起了汪峰在城南商城与可可见面的情景,他相信自己当时也有那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他早年和冷琼艳在一起时截然不同,因为它不是生理的冲动,而是灵魂的震撼。可现时的自己非但没财没势,还老大一把年纪。他自惭形秽,虽有非份之想,却不敢有过分之举。 汪明空没去买什么解药,而是打电话给陶矩,叫他来看看肖婉瑶的男朋友。陶矩嘴上说跟肖婉瑶之间算了,心里却搞不清应怎么算该如何了。他本不打算再见肖婉瑶,可听说她有男朋友,又忍不住要来看。他跟汪明空一起从长长的走廊上走过,透过玻璃窗看到肖婉瑶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一陌生男子在她床跟前坐着。想起她一边跟上司不清楚,一边跟别的男人耍朋友,内心放荡轻佻,表面却装得纯良娴淑。他想敲开门说她几句,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最后还是愤然离开了。 趁陶矩情绪低落意志消沉的时候,汪明空把他带到了‘敏感点情缘酒吧’喝啤酒。待陶矩酩酊大醉之后,她把他送到了市医院的单身宿舍,并及时献上香吻继之与其纵情。在与肖婉瑶的爱情争夺战中,果具韬略的汪明空,就这样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抢滩登陆。,成了陶矩的女朋友。 汪明空趁陶矩洗澡的当儿,偷偷打了个电话给应彪,说她找不到解酒药,要他守到肖婉瑶完全清醒过来之后方可离开。肖婉瑶直睡到凌晨四点才醒,她觉得自己的狼狈相被应彪看到,形象不雅,很难为情。应彪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过,只是按汪明空的意思在此守护她的。肖婉瑶非常感谢汪明空细心周到的关照,却不曾想到她是另有打算。肖婉瑶自己的身体没有异样,当然相信应彪没有动她。她也感谢应彪在她沉睡的时候,没有趁火打劫猥亵甚至占有她。她认定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当应彪驱动标致车告辞离去的时候,肖婉瑶隐约感觉自己的内心,有如自己住着的宿舍一样空荡。 连莲见女儿春霞的情绪一反常态地低落,不知何故。问她她只说没啥,问春耕他说不知。会不会是和栾筑闹别扭了呢?连莲寻思良久,突然想到婉瑶在微研所上班,不如叫陶矩问问她,侧面了解一下有关栾筑的情况。没想到一个电话打过去,陶矩的回复有如平地响起一个炸雷,把连莲着实吓了一跳。她做梦也想不到,栾筑和肖婉瑶之间会有不正当关系,而且放纵到居然拍下肖婉瑶的写真照。凭她跟栾筑的接触以及对他的基本了解,她认为栾筑绝对不是这种人,但春霞又绝对不可能撒此弥天大谎。莫非栾筑是个伪君子?或其中另有蹊跷?为了女儿和侄儿的幸福,连莲决心解开这个谜。 灰色的云块与黑色的云团涂鸦般写在天上,毛毛细雨如若一缕缕纷乱的思绪,把苍茫的沧桑勾勒成抽象的惆怅,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连莲因出门不曾带伞,打着小跑进了微研所的家属楼。 刚刚吃完早餐在清洗碗筷的余韵,听到敲门声从厨房出来,她将眼睛凑近门上的猫眼往外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了她的眼帘,这不是春霞的母亲么?她打开门,热情地说:“连莲,好久不见,快进来坐。” 连莲与余韵早已相识,便没了陌生感。她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直接了断地说:“余姐,春霞跟栾筑好象有什么事拗上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正纳闷着呐。晚上回来还美滋滋的,早上离开就气鼓鼓的。”余韵一边泡茶一边说:“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栾筑?” “别了,你找一张你女儿的旧照片给我看看就行。”连莲想从照片上找到线索,语气显得十分的关切。 余韵将泡好的茶递给连莲,“你等会,我去找找。” “嗯。”连莲接过茶放在茶几上,静静地候着。 余韵很快从房间拿出来栾筑已装祯好的艺术镜相,还同时找出了柳绵的大学毕业证,“柳绵走后,我一直没去翻看过她的东西,怕伤心。”余韵这样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余姐,都这么多年了,你别太难过,要保重身体。” 连莲用征求的目光望着余韵,“我想把你女儿这两样东西带回家去给春霞看看。下午给你送回来。好吗?” “嗯,你拿回去看吧。”余韵郑重地交代,“一定要在栾筑下班前送回来,我怕他生意见。” “放心吧!余姐,我办事不会马虎的。”连莲说完告辞离开。 回到竹林村的连莲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她小心地打开了艺术镜框,一张风流绝代的丽人艳照跃然呈现在她的眼前。这不是胡仙么?千真万确的胡仙!因为照片中裸身女人的小腹上,俨然鲜艳着一朵女人世界里绝无仅有的玫瑰。她两次为胡仙接生,对胡仙的体格肤色,甚至私位的特征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胡仙小腹正中,天生着一枚逼真的红色玫瑰胎记。她当时还以为是人为刺绣的,仔细观察之后,始知是鬼锥神针,自然天成。想到胡仙就是当年失踪的柳绵,连莲心里一下子开朗了。她发现照片上的柳绵和现在的肖婉瑶面貌惊人相似,但她们的发型具有完全不同的时代特征,柳绵是披着大浪黑色卷发,肖婉瑶则是拉着棕黄色直发。连莲还从柳绵毕业证里夹着的一张体检表上看到,她的血型和当年胡仙做绝育手术前体检的结果一样,都是O型。可胡仙目前存在意识糊涂,怎样才能证明她就是当年的柳绵呢? 连莲将艺术镜框重新装好,折好体检表重新夹进毕业证按时送回给余韵后,并没有透露有关胡仙的情况。当时的她心里十分矛盾,让栾筑与胡仙见面,就能证明他与肖婉瑶的清白,才能让春霞与栾筑之间及陶矩与肖婉瑶之间消除误解。但也有另一种情况发生的可能,那就是栾筑心系旧好,与春霞一刀两断,却跟肖炳恒展开一场夺妻之战。该不该让这样的后果产生呢?连莲思前想后,陷入了极度艰难的抉择当中。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