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张小言你给我回来》 第1章 遥想当年(1)风水宝地 2017年12月18日,洪夏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不管是记在心里也好,还是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也罢。 因为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也是第一次因为学历被嫌弃而相亲失败的一天。 “对不起,洪同学。” “我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们在学历背景上不太合适,我还是更想找一个同专业的校友,这样可能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坐在洪夏对面的黑框眼镜男一本正经道。 他手里拿的是刘阿姨打印出来的洪夏的个人简历。 而这份个人简历,洪夏自己却没有看过。 更不知道这个红娘刘阿姨,是如何靠着每天抓住在学校对面跳广场舞的空档,主动并迅速整合了J大学里,一众临近毕业的男女青年的个人资料。 为J大学每一位适龄及超龄的优质高材生一一做好了相亲简历。 刘阿姨的真知灼见:985高校圈,绝对是单身女青年们,走入社会前最后的优质资源池,不要总觉得自己还小,机会转瞬即逝,幸福就在手中。 过了这个风口,一旦毕业,下架收仓,进入公司身边都是拖家带口的已婚男,哭都没地方哭去! 刘阿姨还说了,作为新时代中老年预备阶级,一定要在发病率极高的老年痴呆症到来之前,树立积极的自我防范意识。 而兼职月老红娘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融入社会,改造社会,并造福社会的方法。 同时,她也是一个对自己有着非常高标准严要求的人,她这个月的KPI是力求促成三对单身男女成功牵手。 只可惜,洪夏这位她眼中的种子选手出师未捷,不幸翻了车。 要不是选在了这样一家甚有情调的西餐厅,配上这么高雅的钢琴伴奏和面前价值不菲的红酒和牛排,洪夏差点儿以为面前这个仔细研读简历的男子,不是她的相亲对象,而是她的秋招面试官。 毕竟她刚刚参加完秋招,心有余悸。 可是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本硕连读下来的,虽然号称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有十五所,但被人嫌弃自己的学历低,还是生平首次。 “这位王同学,那我想知道一下如此高大上的您,又是就读于哪所高校什么专业呢?” 洪夏赔上自己的笑脸盈盈问道,顺便强忍住自己不在公共场合口吐芬芳,以免拉低这间餐厅的整体评分。 对面的黑框眼镜男咂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缓缓说道:“本人不才,北大考古系。” 洪夏拿着刀叉的手顿了顿,凝重地吞了一下口水,不知这话该怎么接。虽然眼前这人说话极其无礼,但好像对方确实有资格在学历背景这一点上俯视自己。 可是话又说回来,出来相亲那是找女朋友过日子,又不是找马王堆刨文物,还非要找个跟自己一样的北大考古系的不成? “那您从北京专门飞过来,挺不容易的啊……”洪夏小声说道。 “刘阿姨是我舅妈,她报销了往返机票……” 桌上的气氛忽然之间变得尴尬起来,洪夏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食物。 按照电视里的剧情,此刻的两人应该秉持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继续把这一顿人均480的晚餐吃完,然后回去再在微信上以“对不起,你是天蝎座我是水瓶座,我们命里犯冲”为由好聚好散。 而不是当面退货,甚至还要留下十分不友好的买家评论。 不过现在让洪夏更为惆怅的是,眼前这顿饭还没结账,早知道这个黑框眼镜男是这种路数,当初就该换个兰州拉面或者沙县小吃,自己还能在被嫌弃了之后豪迈慷慨地喊一句“有什么了不起,这一顿老娘我请了!” 可惜现在……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你先吃着~”洪夏开口打破了沉默,同时动作迅速地抓起手里的包,起身便要离开。 “洪同学去洗手间还要带包,是不放心我么?”眼镜男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问道。 “我来大姨妈,不带包等着打电话让你给我送姨妈巾么?”洪夏拿着手里的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这句话。 眼镜男的脸上涌起一丝尴尬,马上讪讪地闭了嘴。 踩着罗素素精心给她挑的高跟鞋,一路晃晃悠悠走到了洗手间,洪夏理了理自己的妆容,镜中的大龄少女明眸皓齿,秀丽明艳,脸上还带着一百块一张的日抛妆,怎么说也是曾经被隔壁班男生在屁股后面一路追过的,现在居然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去你的死考古男,你不仁在前,就别怪我抠门在后…” 说完便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洗手间,下一秒便消失在了餐厅的人群里,既没打一声招呼,也没留下一毛钱。 下下一秒,洪夏转头进了餐厅旁边的一家大型快销品牌门店里,忍着小人鱼踩在尖刀上的痛苦爬上了三楼,终于在收银台旁翻到了最后一双37码的毛绒拖鞋,把脚伸进拖鞋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然而直冲云霄的幸福感未及片刻,便被朝自己走来的服务员打破,“小姐,您要先结账才好拆标签呢,麻烦您到这边来排队结账。” 洪夏停住了自己多年拆快递练出来的金刚指,两只脚踩着中间连着一根防盗扣的毛拖鞋,一步十厘米地朝着收银台慢慢腾挪着。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故作忸怩的日本艺伎。 于是她干脆光着脚,一手提着高跟鞋,一手提着拖鞋,豪迈地站在了一群穿着羽绒服的人群里。 “该死的罗素素,非让我买什么九厘米的高跟鞋,一米六怎么了,一米六的人就不配呼吸一米八的世界里的空气了么!”洪夏小声抱怨着。 “你……还好么?”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想起。 洪夏放下手里的手机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大男孩,留着韩剧男主角同款的纹理中分烫发,长到眼睛的刘海增添了些许青春的乖巧气,牛角扣大衣更是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稚气未脱刚入学的男大学生。 此情此景让即将硕士毕业的洪夏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仿佛一瓣明日黄花。 “还好,还好。”她怯怯将两只裸着的脚并了并,顺带着瞥了一眼,嗯,很好,脚上168块钱的美甲还没掉。 “要不你先结账吧,看起来你可能更急一些。”前面的男生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用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洪夏不好意思地接了他的好意,脸上云淡风轻,心里锣鼓沸腾:难不成自己这一百块的日抛妆容奏效了,成功吸引了陌生小奶狗为自己献殷勤? 她马上快速结了账,随即换上了那双毛拖鞋。 尽管这双拖鞋同她今日的装扮格格不入,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笨拙的大脚企鹅,但是不得不说脚下那两团人造假毛,此时此刻就是洪夏的人间天堂。 按照所有剧本里写的那样,在这个人情淡漠的社会,没有任何一句搭讪是不无目的的,两个人很快便互加了微信,当然这也都是小奶狗主动提出的。 洪夏将此举定义为拯救当代男大学生的善意高光,然后两人便互道了再见。 她叫了辆车回到宿舍,关上门第一时间便拨通了好友高岚的电话,高岚是红娘刘阿姨的女儿,也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 虽然她大概率不知道她母亲的丰功伟绩,但是按照连坐制度来说,在这件相亲失败事件中,她也有着相当不可推卸的责任。 “高岚,你妈找的这是什么人啊?自称北大考古系,非同系校友不要,那他不早说,浪费老娘我出去一圈不仅洗了头还戴了日抛的美瞳!”洪夏对着电话那头一顿愤愤怨念。 “别这么说……他好歹也算是我十年没见的大表哥……我妈刚跟我说了,我这表哥特别有文化底蕴……”高岚怯怯解释道。 洪夏闻此不屑:“呵,他是挺有文化底蕴的,人家可是考古系呢!我建议下次你妈直接给他安排个元谋人或者山顶洞人,实在不行就近周口店找个北京人,俩人没准还能齐心协力在世界文化史研究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你们俩最后怎么着了啊?”高岚听她语气感觉不妙,生怕她劈头盖脸把人家一顿教训,忙继续追问。 “没怎么着啊,还能怎么着?难道还让我为了他再去跨专业读个硕?当然是跑路咯。”洪夏心安理得答道。 高岚一听急了眼,“什么?你二话没说人就跑路了?你这不是打我妈的脸么?她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洪夏随即反驳道:“你妈介绍这样的人给我,那何止是打我的脸,那就是把我的脸扔在地上像跳舞毯一样任人踩踏,末了还要狠狠跺上一脚,大喊一声bingo~” 高岚知道,洪夏一旦在交流中运用比喻修辞,那就证明她真的很生气,立时低眉顺眼道:“别这么说,跳舞毯是要插电的,而你的脸那是放电的!” “不要以为溜须拍马可以全身而退。” “哎呀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妈那人你知道的,提前早早退了休也没别的爱好,撮合成了一对儿就以为自己天赋异禀,作为我的好姐妹,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嘛!” 洪夏冷笑了一声,“有事好姐妹,无事挡箭牌。多亏这事儿没成,成了你还得叫我嫂子。不过我跟你说,今天有一特有意思的事儿,我遇到了一个小奶狗,长得非常青春阳光,而且人特别有礼貌,主动让我插队,然后我们还互加了微信,这证明什么?这证明我宝刀未老,青春犹在!” 高岚一听来了八卦兴致,兴冲冲地继续问:“什么小奶狗,微信有照片吗?快发来给我看看。” 洪夏打开微信,跳到上面的正好是刚才的小奶狗发给自己的消息,她笑脸盈盈地点开,然而看到了内容之后她笑不出来了。 “小姐姐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CR美发沙龙的小宇,快过节了想要为自己换一款美美哒新发型吗?欢迎找我提前预约,亲友价烫染八折哦!” 洪夏一字一句地把小奶狗的消息念给高岚听。 这下轮到高岚在电话那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敢情你这个偶遇不是个学弟,嗯…宝刀未老,可以可以,你们关系进展得挺快啊,才匆匆一面就成了亲友,烫染八折呢!下一面是不是得五折了,五折的时候记得叫我!” 洪夏立时朝天上飞了个白眼,“笑笑笑,笑屁啊你!” 气呼呼挂了电话以后,洪夏的室友颜梦羽刚好回来,大声宣告她签证下来了,平安夜要和男朋友去北海道度假的喜讯。 “洪夏,你需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么?”颜梦羽兴冲冲问道。 “给我带一袋北海道的狗粮吧,我想看看日本的狗吃得好不好。” —————————— 那天晚上,洪夏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地失眠,不是因为相亲的考古男,也不是因为美发沙龙的小奶狗,而是因为快要到平安夜了。 于是她开始刷手机,然后刷到一个帖子,《16岁的青春爱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帖子里说16岁时萌动的爱情既不能让彼此大大方方地牵手走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让两人马上飞奔去民政局领证盖章,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洪夏诗兴大发,随手写了个答案: “那时的所谓爱情就好像我无意看中了一块儿风水宝地,铁了心要在开发商开盘前买房。 我不知道这房子真正建好以后到底如何,也不知道这房子以后是否有升值空间,甚至房子里面的装修装饰都要以后我自己来搞。 但是我依然想买房,想攻城略地,想将自己胜利的大旗插在这方理想的家园,告诉别人:这套房子,我的了,谁都别惦记。 而大龄单身男女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那叫成熟物业,统一装修,拎包入住。 最好对方有车有房受过前女友的良好调教,知道各种节日里该说什么送什么,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看好了自己家的地下车库,别让别的车停进来就行。 至于二婚的爱情嘛……那就只能叫旧小区,新装修,二手房了。 偶尔家里水管爆了,也许翻翻抽屉还能找到上一个女主人留下的水管工的电话号码。 我知道人这辈子总归是想要买个房子,成个家的:期房也好、精装修也好、二手房也好。 只是偶尔我还是会想起我16岁时看上的那块儿风水宝地。 就是不知道那里现在住着谁, 我好羡慕她” 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给写哭了。 —————————— 哭完以后,洪夏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许多年前非智能机拍摄的照片,像素很低很低,上面的人却笑得很好很好。 “我不喜欢现在这样,我也好想过平安夜,和你一起,和你们一起。” 相片上洪夏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叫罗素素,她是洪夏最好的闺蜜。 那个男孩子,叫张小言,他是…… 他是洪夏16岁时看上的那块儿风水宝地。 故事还要从许多年前说起…… ------题外话------ 新人新文~望大家捧场赐教 接下来2010回忆番,幽默逗比超有梗的女主出场,不无脑,不狗血,不傻白甜,后面将贡献更多段子,全文基调轻松爆笑,实乃居家旅行,如厕蹲坑之上好读物 求收藏^^ 第2章 遥想当年(2)别人家的孩子 2010年的暑假。 北方的夏天总是笼罩在一片干裂的燥热之中,白花花的日光打在地面上,升腾起一阵令人晕眩的不真实感。 除了窗外有气无力的蝉鸣依然聒噪,万事万物仿佛都在安静地垂首。 等待五点半之后的傍晚。 那是北方的夏天中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习习的晚风吹散一天的暑气,老人们左手摇着蒲扇,右手推着婴儿车鱼贯而出。 挺着将军肚的大爷大叔纷纷把洗得松垮的白背心撩到胸前,在小卖部门口支起的象棋盘上大杀四方,小区里的气氛随着夕阳西下忽然就变得欢乐沸腾起来。 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城市里,大多数上班族都遵循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节奏,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对于外面灯红酒绿的大城市的缘分,只停留在旅行社组织的999元上海三日游最后那一张和东方明珠的合影上。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甘心一直留守在这个夜生活只有烧烤摊儿的小地方。 比如洪夏,她的当下人生信条是知识改变命运,高考成就人生,而邻里街坊也都认定洪夏将是这栋单元楼里上下五年最有出息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这话说得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毕竟这栋楼里一共住了12户,往上数两家的娃正在吃奶,两家的娃刚会走路,往下数三家还在备孕,一家已经超龄,往中间看对门正在丁零当啷地装修。 洪夏成为这栋楼的希望之星,当之无愧。而且她自己也非常争气,在今年的中考中发挥稳定,一举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里最好的实验班。 尽管在这个小城市里一共只有五所高中,而数的上数的也只有这一所,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个暑假她过得异常逍遥自在。 每天的主要活动场所是沙发,主要活动内容是看《美人心计》,还有使唤洪湛。 “洪湛?”她窝在沙发里拉长了声调朝着卧室里喊道。 “别想着让我给你拿冰棍儿,不去!”里屋传来一声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的好弟弟,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走两步吧……”随即双手合十做出一副虔诚的央求模样。 洪湛回敬道:“看在你的面子?是看在你偷吃我的火腿肠,然后被小区里的狗盯上了追着你一路狂跑,结果你吓得居然把咬了半截的火腿肠又扔给了我,最后害得我被狗咬了一口,打了五针狂犬疫苗的面子上吗?” “小小年纪,不要这么记仇。不然你以后有更多的仇要记,脑子是会不够用的!”洪夏一本正经道。 洪湛无奈,讪讪走向了三米外的冰箱,要不是这个比他大了四岁的姐姐,偶尔能拿来代替家长给他没考好的卷子签连笔字,他才懒得承认自己和这么好吃懒做的人居然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绿色心情没了。”洪湛打开冰箱喊道。 “那冰工厂也行。”洪夏隔空使唤道。 “冰工厂也没有” “那就有什么拿什么吧……” “什么都没有,冰箱比你脸还干净。” 事已至此,洪夏这才不得已换上了衣服,准备亲自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走上一遭,毕竟使唤一个正困于暑假作业的小学生出门采购,的确是有违人道主义。 —————————— 时间就在窦漪房从美人升到皇后然后升到太后,然后升到太皇太后里,一路晃荡到了开学。 洪夏内心忐忑地迈进学校大门,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天开始,她将把未来三年的美好青春埋葬,啊不,是奉献给这片成功的摇篮,梦想的热土。 当然,这种豪言壮志没有活过一分钟,就在邻座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败下阵来。 “你听说了吗?我们这次军训要去军训基地待五天呢!我妈说那个军训基地特别破,到处都是蚊子,就是一个废弃的老军营改造的上个世纪的革命产物。” “啊!真的假的啊!往届不就是在学校操场走走正步嘛,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反正只要不用上课去哪儿都行!” 几个女生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一时间吸引了班里半数的人围了上去,很快所谓的实验班,就在你一眼我一语中乱成了一锅粥,以至于没人注意到班主任早已悄然站在了讲台上。 直到班上最高个子的男生跃过众人的头顶看到了老班,故意干咳了两声,众人才纷纷回过头去。 本来以为这个老班,会和初中时候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古板一般,站在讲台上猛地一摔板擦,大声咆哮一句: “我从楼道里一路走过来,就你们班嗓门最大!” 然后便铁青着脸开始大发雷霆,从无组织无纪律骂到没心没肺不求上进。 结果预想中的这套听了无数遍的说辞并没有发生,讲台上的这个老男人在开学第一天就给在座的所有学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在黑板上用极尽潇洒的粉笔字行云流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高,志,远。 写完以后用指节扣了扣黑板,抬高嗓门道:“大家好,我是高志远,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刚刚发现大家怕我耳背,都铆足了劲儿说话。很好,少年们,你们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接下来三年,就看你们的了!” 底下一片掌声涌起,高老师又用指节扣了扣黑板提醒大家点到为止。 不得不说这番故作中二的言论和招牌式的潇洒小动作,一瞬间虏获了一众高中小屁孩的芳心,而且以少不更事的小男生居多。 但是洪夏依然非常清醒,不为所动,她打量着这个教英语的班主任,头上一丝不乱的发型定然是抹了发胶,身上穿着淡蓝色浅条纹衬衫,甚至还搭了同色系的领带,脚下的皮鞋擦得油光锃亮。 能做到这种程度,至少出门前得在镜子那儿墨迹十五分钟。 在那个年代,“油腻的老男人”这一群体标签还没有兴起,大屏智能手机也没有普及,但是洪夏凭借多年言情偶像剧的鉴赏经验,隐隐约约觉着高志远像极了剧里花里胡哨吸引纯情少女的中老年渣男。 很多年以后,同事们在办公室给洪夏颁发了“行走的爱奇艺”荣誉称号,因为没有一部热播剧不在她的追剧列表里,并且她可以凭借一目十行的本事,精准地在弹幕中挖掘出最有梗的几条,在午饭时间进行分享。 那些同事们不会知道,洪夏之所以能获此殊荣,那是她在青春期就打下的良好基础。 2010年,少男少女们追剧的主要途径还是抱着电视遥控器绝不撒手,洪夏最喜欢的是湖南卫视,其次浙江卫视,最后江苏卫视,因为这三家总是能在暑期档别家卫视还在裤裆藏手雷的时候,播放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言情偶像。 所以长在北方小城市的她,从小便对温暖的南方有着巨大的好感和向往,在北方大地还在家长里短地共赏乡村爱情的时候,南方群众已经为俊男靓女甜甜的恋爱干杯了。 不过后来她在地理课上想明白了这个事情,或许这一切差异的根源不仅仅来自于GDP的发展不均,还和当地的水土风温有着很大的关系。 试想两个人穿成狗熊一样谈恋爱去看冰雕展,牵个手都得从厚厚的袖管里伸个半天才掏的出来,更别说开口表白,刚一张嘴先哈对方眼镜上一口白气。 所以天寒地冻不适合爱情的生根发芽,是由气象学家敲章认定的。 因此在开学的第一天,高老师让大家写下自己三年后的高考目标贴到教室后面的时候,洪夏不假思索地写下了F大,那个秦岭淮河以南的最高学府,虽然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偏差,但谁都不能把年少爱追梦的大言不惭毁尸灭迹。 鉴于大家彼此都还不熟,高老师主动把刚刚那个在众人喧闹里勇于干咳的最高个男生指定为临时班长,负责军训期间的班级管理。 这个耐人寻味的荣誉称号一时间遭到了下面几个女生的讪笑,毕竟在那个时候,坐在这个班里的都是各个初中的佼佼者,学习好的人总是带着几分自诩读书人的清高,瞧不上那些虚头巴脑的官僚体制里什么班长,什么委员的名头,所以班委竞选的时候总是反响平平。 班长发完了军训服和新教材,让大家回家休整,明早集合乘车前往军训基地,走的时候老班再一次强调了军训纪律: 不许带手机!不许带零食! 第3章 绿野求生(1)你好,罗素素 军训的第一天。早上八点,一中门口便依次排开了十二辆大巴车,每个班一辆,大家右手拉着箱子,左手拎着脸盆儿,排着队上车的壮观情形,一度让洪夏觉得自己现在不像在学校门口,倒像是在农民工返城务工客运集散中心。 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些农名工中的一员。 大巴车在路上开了一个半小时,驶过最后一段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终于到了传说中上个世纪的革命历史产物——军训基地。下了车,洪夏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在同学之中随意散布谣言,降低心理预期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谁说这个军训基地很破?谁在发布这种不准确不负责的虚假言论? 这个地方何止是很破?那简直是破到毫无人性,惨绝人寰! 就比如他们现在脚下的地,既不是水泥路,也不是沥青路,而是用一块一块的砖头码起来铺成的路。 这种砖头路并不是公园里用水泥砌好,严丝合缝的通幽曲径,而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纯手工,原生态,返璞归真路。 不出所料,还没走到宿舍,就有班里女生的行李箱轱辘卡在砖头缝儿里,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使劲一拔,箱子倒是出来了,两个轮子saygoodbye了。 一筹莫展之际,高老师展示了他力能扛鼎的中年雄性魅力,一只手拖着自己的箱子,一只手提着这个没了轱辘的行李箱,帮她一路带到了宿舍。 至此,高老师成功收获了第二批迷妹。 这个军训基地的规划设计非常简单粗暴,一条砖头路从大门口直通里面的训练场,砖头路两旁分隔开的一南一北,左边是女生活动区,右边是男生活动区,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便会有教官在这条路上来回溜达巡逻,防止男女串宿。 不过这个设定的前提是有“宿”可串,可是看看眼前的这个层高三米的大平房,洪夏心中暗自慨叹:这也叫宿舍么? 虽然大家都来自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城市,但是不论新旧,好歹从小住的也是各家小区楼房,学校里的女生自然也是没有见过这个阵仗,纷纷蹙着眉苦着脸抱怨起来,不过更令人欲哭无泪的还在后面。 等大家迈进了那间平房的时候,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暗无天日。 只见屋里错综复杂地摆了20张左右的铁杆上下铺,也就是说最多有40个人可以同时在这一间很宽很宽的大屋子里睡下。为了节省空间,这些上下铺像俄罗斯方块儿一样见缝插针地摆放,不分东南西北。 而这宿舍里除了床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摆设,就连窗户也只有三扇,还小得可怜,搞得屋里关了门便黑压压的。 “陈静,你掐我一把,我觉得我穿越了,现在绝对不是21世纪。”班上的女生汤小林一语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不过抱怨归抱怨,大家手上还是纷纷拿出家里带的床单开始铺床,毕竟没人想跟这儿的陈年老被来一次肌肤之亲。 汤小林摊开行李箱,里面豁然出现的小半箱整整齐齐的双黄连口服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你要不要这么夸张,这才出来五天,你这储备够喝上一个月了吧?”陈静惊叹道。 汤小林神神秘秘地拿了一盒双黄连在陈静面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撕开上面的透明胶,把里面的东西往外一掏,瞬间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因为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口服液,是满满当当的旺旺仙贝。 好一招挂羊头卖狗肉,瞒天过海啊。众人纷纷向汤小林投去钦佩的眼神,毕竟开学那天老班三令五申军训不许带零食,还说会有教官来挨个查包,搞得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害怕,不想刚上高中便被记上一过,顶多就敢在床单里藏个面包。 所以很多年以后,汤小林业余兼职微商在朋友圈卖面膜,洪夏一次都没敢买过,毕竟每当想起汤小林当年在双黄连口服液里塞旺旺仙贝的事情,她就对这个面膜的品质充满了不信任,军训的经历对汤小林的个人声誉产生了终生难以磨灭的负面影响。 草草收拾了一通之后,教官吹哨集合,接着就是老生常谈的军训开幕仪式,挺着将军肚的矮胖儿的基地头头在台上慷慨激昂,满口都是磨砺艰苦奋斗的精神,塑造强壮有力的体魄,因为他个人形象的高度契合,出场五分钟便被底下的学生起了个“胖虎”的代号。 夕阳余晖透过窗子投射进来,在丁达尔效应的作用下,洪夏看到那条光亮的通路中,有这个屋子里飞扬的尘土颗粒,还有胖虎四溅的唾沫星子。对于一个丝毫不以身作则的领导,他的话,洪夏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胖虎去医院量量三高,再回来说强身健体的事情。 但是他手底下那排教官可是生得个顶个的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制服诱惑这种东西,绝对是让所有少年、中年、老年女性都无可抵抗的存在,而且这种魅力不分国界,不分人种。洪夏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哪个兵哥哥穿上那身制服不帅的。 线条凌厉的面庞,阳光健康的肤色,高大挺拔的身姿,外加手臂暴起的青筋,喉咙凸起的喉结,这些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男性特征,足以俘获每一个青春期小女生的芳心,更不用说他们还有那一身风姿飒爽的制服加持。 教官一笑,天上的星星都跟着亮了。 分给一班的教官,姓武,叫武神。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他的绰号,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人家的大名。由此,洪夏十分佩服教官的父母,毕竟带着这个名字,教官不立下点儿什么战功都对不起父母当年上户口的英勇。 武神没有比来军训的学生大上几岁,他和战友们都是被组织派到这个基地带军训的,所以有时候他也不喜欢胖虎说话做事的态度,私底下他也会和一班的学生在一起聊聊天,开开玩笑。 武神教官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晚上食堂的饭菜,洪夏起初还不以为然,毕竟自己也是吃过初中学校食堂的人了,体内已经培养了抗体,对于一般的难吃早已不在话下。 直到她看到了基地食堂的“盛况”,她终于承认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人在对“食物还能做得多难吃”这件事上,永远不要吝啬你的想象力,因为世界总是可以超乎你的想象。 当洪夏端着那一盘红酱,紫酱和绿酱到达指定座位的时候,她很难将面前的这三坨碎得稀巴烂的东西同番茄炒蛋、蒜香茄子、豆角炒肉结合在一起,除了颜色符合以外。 尽管她非常想问一句“请问这里的做菜工具是搅拌机吗”,但是对上胖虎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她还是很怂地放弃了,而且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开始由衷敬佩起敢于夹带旺旺仙贝的汤小林来。 当然,这顿晚餐的威力绝不仅仅于此。 晚上九点,众人纷纷端着脸盆儿前去洗漱,等她们到了所谓的盥洗点的时候,她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教官说的不是卫生间,不是盥洗室,而是盥洗点。这个“点”字很有神韵,因为她们面前的地方真的只是一个点。 一条长约五米的水泥砌的水槽,没有贴任何瓷砖,边角的地方爬满了青苔,水槽上方有一根长长的水管,水管上开了五个小洞,没有水龙头这种东西,出水全靠有人在旁边一拉水闸,水管上的五个小洞便开始涌出水来。 面对此情此景,洪夏除了说一声“我靠”,再也找不出任何词语来恰如其分地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然而悲伤的故事不止于此,等到熄灯后那顿晚餐真正发挥它的威力的时候,洪夏才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叫爹爹不应,叫妈妈不灵。晚上十点,肚子里一阵翻山倒海的疼痛翻涌而起,洪夏弓着身子拿上卫生纸,一路小跑到了盥洗点旁边的卫生间。 还没走进去,便被门口迎面扑过来的一团苍蝇蚊子劝退,洪夏一咬牙一跺脚一头扎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以为是安了声控灯,大喊了一声“咚”,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茅厕不会没有灯吧?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洪夏的心中缓缓升起。 伴随着这个念头同时升起的,还有她观影多年的恐怖片桥段们,洪夏当即掉头就跑,顾不上人有三急,直直朝着宿舍跑去。到了宿舍,叫醒了上铺的女同学,说是叫醒,其实她根本也没睡,只是躲在被窝里玩手机而已。 “同学……那个……你能陪我去趟厕所吗?”洪夏十分尴尬小声问道。 上铺的女生没有拒绝,把手机藏到枕头下,爬下床来穿上鞋,正准备出门,转头又从床上拿了一瓶花露水带上。 “其实我也挺想去上厕所的,我也不敢,准备憋到明早。”那个女生开口说道。 “那正好我们做个伴,我叫洪夏,你呢?” “我叫罗素素。” 两人走到了茅厕门口,用手电往里一照,才发现现实比想象的还要可怕,这个茅厕可能现在应该降级改称呼为——茅坑。 里面采用了非常原始的厕所建造工艺:地上挖了三个长方形的小坑,人蹲在坑上自行解决。因为没有抽水设施,这里才会汇集了这么多苍蝇蚊子。 不过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一个靠水管扎洞出水的地方,配套的茅厕也势必得保持这个水准,才能构建两位一体的统一性和完整性。 “看你挺急的,要不你先进去吧,我背过身在门口给你打着手电。”罗素素捂着口鼻说道。 洪夏心里衡量了一下,被屎憋死和被屎熏死,如果必须二选一的话,那还是后者吧,至少过奈何桥的时候体重还能稍微轻一点儿。 两个人轮流站岗解决完了以后,这才又返回了宿舍。 许多时候,伟大的革命友谊的开端总是伴随着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但正是因为这些不美好,才让人们坚定了患难见真情的信念。所以很久以后,早已成为闺蜜的洪夏和罗素素躺在同一张床上,发誓彼此要成为对方小孩的干妈的时候,她们已经为未来如何向自己的孩子介绍对方想好了说词——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切还要从一场茅厕情缘说起…… 第4章 绿野求生(2)给我喝一口 在军训基地的第一晚,洪夏睡得并不安稳,她没有想过八月末偏远郊区的后半夜会是如此寒凉,发誓冻死不碰基地被子的她,全程缩在自己的毛巾被里哆哆嗦嗦。 直到醒来的时候,听到班里一半女生说话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才知道原来大家无一幸免。 六点半的哨声一响,全体到训练场集合。洪夏猜不出这是哪位领导用膝盖想出的训练方法:早饭还一口没吃,先绕着训练场跑上两圈。 那时的他们全程都在哭丧着脸,心中默默叫苦不迭,不过十年后这些人终究会明白那位领导的良苦用心。 尤其是当他们早上起不来,眼睁睁看着马上要上班打卡迟到,只能含着一口热水飞驰在北京或者上海的早高峰地铁中时,他们才会知道: 学会在不吃早饭的情况下增强体能才是人生的终极必修课程。 上午的全部军训内容就是站军姿,在洪夏的心里,站军姿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小时考验的是体能,平时体育课能拿优的人总归有些优势,不至于像洪夏一样打小身体便不好,一到冬天便捧着中药当饮料喝,太阳底下站个半小时就头晕眼花脸苍白; 第二个小时考验的是意志,体能再好的人也是血肉之躯,站上一个小时,心里铁定早就开始骂娘,最后还得靠革命大无畏精神拼命死撑,就为了教官那一句听得着却摸不着的“马上就好了”; 而第三个小时考验的则是演技,一旦识破教官嘴里的“马上”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而无望的时间单位,班里潜在的奥斯卡小金人希望之星,此时此刻就该挺身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大家表演一个“如何优雅而凄惨地晕倒”,所谓牺牲一个人,幸福一个班的道理就是来源于此。 但是很不幸,洪夏没有坚持到看到第三个阶段的演出就被淘汰出局,并且手段之恶劣,影响之残酷让她想要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和世界告别。 事件的起因是站军姿的时候,洪夏的耳边忽然飞过来一只虫子,从那个虫子嗡嗡的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个蜜蜂,然而好死不死,此刻教官那句“谁再敢乱动谁就出队列给我去跑圈”恰好在耳畔响起。 洪夏立马吓得闭上了眼睛,心里乞求这个蜜蜂赶紧哪凉快儿哪儿呆着去。 谁成想这蜜蜂那天就跟着了道似的,赖在洪夏身边还就不走了,除了“我一定是这个班上最甜的女生”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会让这个蜜蜂如此渴望和自己来一次亲密接触。 但是当它真的要和自己贴脸的时候,洪夏终于还是绷不住了,一个躲闪加嚎叫,成功在一片寂静中吸引了全班,以及附近四周所有班的注意力。 “动什么动?嚷什么嚷?出列!”武神的命令毫不留情。 洪夏呆立在原地不动,低着头红着脸,“报告教官,有蜜蜂……” “先打报告才能动,不是让你动完了再打报告!出列!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你想让全班陪着你多站半小时么!”武神继续咄咄逼人。 听到多站半小时,洪夏感到有无数可以杀死人的目光正在向自己发射而来,只好怯怯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到了一旁。 “去!围着训练场跑三圈儿再回来。其他人也都看好了,谁要是再敢不打报告就动,和她一个下场!”武神指着她语气坚决道。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所谓“别人家的孩子”,承受这种奇耻大辱还是洪夏生平首回,尤其还是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什么叫打完报告再动?等打完报告那蜜蜂都能把自己啃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洪夏感觉自己此刻的脸上燃起一阵火辣辣的热意,那是一种将尊严和荣誉都被人无情践踏在脚下的屈辱感,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在向自己汹涌袭来。 尽管后来罗素素回忆说,她们当时并没有对她被罚跑的事多想,因为她们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才能解散…… 洪夏还是乖乖地开始围着训练场跑起来,不过好在场上已经有几个人跑在前面了,他们也是因为没打报告就搞小动作被抓的反面典型,尽管和他们素昧平生,但那一瞬间,洪夏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阵惺惺相惜的革命情感,想要马上和他们义结金兰。 跑到第二圈,站军姿的同学们已经解散去树下休息了,洪夏只能在日头底下接着把剩下的最后一圈跑完,跑着跑着鞋带忽然松了,她不知道被罚的人是不是也要打报告才能系鞋带,不过往树下扒望了两眼,武神似乎完全忘了她这么个人,于是赶紧低下头开始系鞋带。 等她猛地抬头的时候,正好迎上自己面前的一个男生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洪夏心中已然忘记偶像剧里,男女主初次相见该有的矜持和娇羞,此时此刻她只想要对方手里的那瓶冰镇的农夫山泉,毕竟她已经三个小时没有进水了,当然胆小如她,还是没有豪迈到敢于随便搭讪别人的程度。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主动了! 面前的男生笑着朝还蹲在地上的洪夏打了个招呼,说了句Hi。 那一瞬间,洪夏感觉Hi这个单词实在是人类语言中最优美、最动听、最令人心旌摇曳的单词,它是搭讪的狼烟,是破冰的号角,是关系开始的发令枪,是向陌生人开口要水喝的友好信号。 “那个……同学,你的水让我喝一口?你放心,我不对嘴喝!”洪夏指了指对方手里的农夫山泉,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面前的男生先是愣了一下,可能他也没有料到这个女生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但是如果他能换位思考,去深刻体会一个一上午没进水,还在33度的大太阳下被罚跑圈的人,见到冰水的心情,他就可以知道此刻的他对于洪夏来说,那就是天使下凡一般的存在。 片刻他回过神来,眼角含笑地把水递给了她,不过那是一瓶新的没开封的水,在递给洪夏之前,他还特意拧松了瓶盖儿。 洪夏接过水放在嘴上五公分的位置,仰脖便倒,咕咚咕咚几口喝了小半瓶下去,然后才不好意思地交还给了他。 “我叫张小言,下次记得还我。”面前的男生听见哨声,便抛下一句话继续又朝着队伍那边跑去。 洪夏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微微一怔,须臾又恢复了清醒,继续把最后一圈跑完,跑圈儿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刚刚那戏剧性的一幕。 做好事留名,这人是真抠门儿还是……看上自己了?可是自己原来也没见过这个人啊,怎么可能迎面碰个头就一见钟情?那就是真抠门儿? 她马上摇了摇头,毕竟刚刚瞥见那男生的鞋穿得还是耐克的最新款,不至于连一瓶农夫山泉都舍不得,何况自己根本没有对嘴喝,最多也就算贪了他半瓶农夫山泉…… 可是话说回来,那个叫张小言的,他长什么样子来着?洪夏一拍脑门,都怪自己刚刚一直蹲着怕被教官发现,蹲着的高度都没多看两眼他到底长什么样! 等到她跑完了被罚的三圈回到队伍,再次看见武神那张英俊帅气的脸,心中全然没有了青春期小女生的花痴,她现在只想把那张人畜无害的招桃花脸狠狠撕碎,再踩上一脚扔到昨夜的茅坑里。 所谓“教官一笑,天上的星星都亮了”这话确实不假,只不过它还有下半句:教官不笑,天都能给你整黑了。 有了昨天基地食堂的血泪教训,今天大家前去吃饭的心情都十分低迷,虽然洪夏还是很期待那个时刻,但她真正想要的,就是能赶紧有个凳子让她坐下来歇会儿。 教官勒令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准交头接耳,坐在洪夏对面的汤小林一边假意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端着碗掩着嘴,躲在碗后小声传递着情报: 食堂对面的平房往里走,有一间没有门脸招牌的小卖部。 得到这个重大喜讯的几人迅速结束战斗,把餐盘一上交,直奔汤小林所说的那个深藏不露的小卖部。等到了指定地点,看到里面的人山人海,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早已成为了所有班级心照不宣的秘密。 几个女生越过人海瞟了一眼里面的东西:方便面7块,可口可乐5块,火腿肠4块,薯片6块,肉松面包7块…… 所有东西都是外面超市售价直接翻倍,这个定价逻辑还真是简单粗暴,那个时候洪夏还没有接触经济学,但是已经培养了对垄断主义的极端憎恶,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等几个人一人一手红烧牛肉面往宿舍走的时候,洪夏越想越觉得这个事儿不太对劲儿,一个军训基地里怎么会冒出来一个黑暗小卖部堂而皇之的顶风作案?联想起老班三令五申不许带零食,以及基地食堂那令人发指的做饭水平,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分明就是一条有组织有预谋的黑心产业链!而那个小卖部的老板大概率就是胖虎的什么亲戚。 可惜现实常常就是如此,你明明对一切心知肚明,可是你依然无能为力,并且甘心自投罗网,甚至还要招呼更多人来自投罗网。 在以后的许多个时刻,洪夏都会不止一次地来温习这条作为社会人的金科玉律,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想起当年那一桶7块钱的红烧牛肉面。 穿过那条砖头路,洪夏刚要拐进女生宿舍,忽然看见自己左手边男生宿舍外面正在被罚扎马步的的几个男生,其中一个看着有点儿眼熟,那是……张小言? 第5章 绿野求生(3)豆腐块与豆腐脑 关于萍水相逢的惊鸿一瞥,人们总是很快就会忘记对方的相貌模样,留在脑海里的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可是如果上天能安排下一次相见,人们却又总是能在人山人海里很快捕捉到对方,而后心底的那个轮廓也随之渐渐清晰起来。 比如洪夏再一次看到张小言。 起初她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直到扎着马步的张小言特意朝她做了个鬼脸,这回她确定了,这就是那个赏了她半瓶农夫山泉的人。 有研究报告表明: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就可以在90%的程度上决定两人以后的关系走向。生活不是狗血电视剧,长成石原里美那样的,不会真的像日剧里似的,抱怨自己为什么找不到男朋友。同理,真能遇见木村拓哉的姑娘,也不会像电影里似的,能够做到假装脸不红心不跳。 虽然洪夏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摊文学上看到的这个研究报告,但是这个结论还是有着它相当强的普适性。 就好比如果洪夏上午跑圈儿的时候,遇到的是一个肥头大耳三天没洗澡,两天没刷牙的油腻男,她绝对宁愿渴死也不会开口要水喝,同理她也相信,如果自己是个满脸麻子五大三粗的死肥婆,张小言也断然不会慷慨施恩。 所以两个人的第一面就已经决定了,他们彼此至少都不排斥对方,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暗搓搓的想要互相认识的好感。 “他们是哪个班的,为什么在这儿罚扎马步啊?”汤小林路过随口问道。 没想到自言自语传到了旁边教官的耳朵里,他命令那几个被罚的男生,朝着当中砖头路上过往的学生们,大声说出自己的“罪过”。 “报告教官!我不该在午休时间斗地主,我不该当地主!” “报告教官!我不该没出息只做农民!” “报告教官!我也不该当农民!” “报告教官!我……我不该围战,袖手旁观!” 哈哈哈哈哈,活泼的气氛和爽朗的笑声忽然就在砖头路上荡漾开来,路过的几个女生都被这一通“罪己诏”逗得哈哈大笑。 而那几个男生也因为嬉皮笑脸或者说没皮没脸,而被教官惩罚从扎马步改当众俯卧撑。 洪夏几个人围观了几眼便钻回了女生宿舍开始午休,不得不说青春期小男生当众搞些洋相出来这件事儿,还是很能成功吸引女生注意的,比如汤小林几个现在就开始议论起刚刚那四个人。 毕竟言情小说里冷面霸道的男主在现实中并不常有,而现实中的女孩子们,对于性格开朗,幽默风趣的男生总是会多看两眼,当然,前提还是得看脸。 午休结束,教官到各个班宿舍来教叠“豆腐块儿”,在他们犹如钢尺附体一般的手下,床上那坨软绵绵、松塌塌的军绿色的被子竟然也可以横平竖直,末了儿,武神用手指给那被子小心翼翼地掐起了棱角,大功告成。 自己的被子被征用为“示范被”的陈静,此刻心里都美上天去了,她护着自己刚被武神叠好的豆腐块儿,大有一副谁敢靠近老娘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而其他人就比较惨,为了应付一会儿胖虎的挨个检查,大部分平时基本不叠被的公主们现下也要放低姿态,走近群众了。 洪夏铺开那一坨让她倍感嫌弃的被子,上面依稀残存的叠过的线条,仿佛正在诉说上一个在这里被迫营业的少女,声泪俱下的无望。 循着那人留下的线条,她总算也大致定了个形儿出来,只是如何将曲线变成直线,这道题在洪夏的笨手下显然有些超纲。 好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等到胖虎来检查的时候,她好歹也混了个勉强及格,虽然胖虎嫌弃的眼神证明这真的很勉强,不过总归比汤小林的“不可强求”来得要好。 “人家那是豆腐块儿,你这是什么啊?你这顶多就是碗豆腐脑儿!”胖虎指着汤小林床上的被子大声咆哮道。 众人在一旁疯狂憋笑,崔可心没有憋住,被胖虎连带怒骂。 “笑,笑,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比她强多少?她那是碗豆腐脑儿,你那也顶多就是碗豆腐花儿!就这,还有脸笑!”又一顿出神入化的比喻劈头盖脸而来。 等胖虎走去下一个班检查之后,武神凑过来一脸神神秘秘地跟大家说,一会儿有更精彩的等着诸位,大家一阵云里雾里追问起来他又闭口不谈。 要说起武教官那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存在,在训练场上完全就是个冷面无私、油盐不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可是下了训练场又恢复了他邻家大男孩儿一般的亲切气质,这让洪夏一度安慰自己武神这都是做给胖虎看的,毕竟人家吃这碗饭还是要恪守本分,否则他真的配不上他那张招桃花的帅脸。 各班集合列队前往训练场,还未走近,远远地就觉着不太对劲儿,这个基地里怎么忽然多出了几个学校里来的人,那个双手叉腰指挥的是……教导主任? 等到踏上训练场没了后路,众人才知道武神刚刚所谓的“更精彩的”,就是学校派人来给大家严明校风校纪之——理发。 一中的一贯传统:男生全部寸头,女生一律齐耳短发。 不过鉴于一个学校里几百个寸头男生一眼望过去,实在太像劳改犯接受集体改造了,所以对于男生的要求总是可以适当放宽,但是对于女生,前不过眉、后不过耳那是铁律。 尽管每个高高兴兴考进一中的人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大家还是没有想到学校居然会把理发师傅直接拉到军训基地来,当场开工。 可能理发师傅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种小本买卖这辈子也有公费出差的一天。 那一天训练场上的情形可以用“蔚为壮观”来形容,十张椅子,十个理发师,依次排开,由于环境简陋没有镜子,被教导主任认定为不合格的人坐上那把椅子,就要开始接受“盲剪”。 听天由命想必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训练场上开始断断续续传出小女生啜泣的声音,这种悲伤对于在场的每一个女生都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尽管对此很多男生都嗤之以鼻,因为他们不懂有这么一句话: 你失去的只是头发,她们失去的可是青春啊! 剃完度以后学校又搞了另一波更骚的操作,组织大家下午就去洗澡,这么做的本意是为了马上扫清那些掉在身上的碎头发茬子,然而操作手段十分令人发指。 学校在澡堂前搬了三百个小马扎,女生坐在外面,坐等男生一窝蜂进去洗好了,再换男生坐在外面等女生洗。 对于男生来说,这可能无伤大雅,但是对于女生来说,在北方的公共浴室里和别人坦诚相待倒也没什么,最难受的是居然要顶着没吹干的头发,包着擦头的毛巾,从澡堂里走出来,迎上外面三百个左右男生齐刷刷的目光…… 好在洪夏想了个好主意,在蒙头和蒙脸之间,她选择了拿擦头毛巾捂着脸出来了,只要没人看得见我的脸,那么我就不再是我…… 晚上练完正步回宿休息,女生们开始小声夜聊起来,汤小林认为,齐耳短发和丑陋校服绝对是扼杀当代学生美好青春的两大元凶。 然而后面的许多事实表明:在那个大家都清汤寡水、素面朝天,穿着一样的衣服,顶着一样的发型的年代,这种情况下还能看对眼儿的青春爱情,那绝对是纯粹的真爱无疑。 世界的多样性之所以美好,恰恰就体现在即使大家已然如此相似,却依然可以美得各有千秋,丑得形态不同。 总而言之,强制剪齐耳短发这件事,是件学校高兴、家长满意、就连校门口的理发店都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毕竟稍微长了一点儿就要被教导主任挑刺儿拉去剪发,理发店的生意蒸蒸日上,一度让人怀疑是不是早就和校领导达成了友好协议,每介绍一个学生过去,教导主任就可以进账一点儿提成。 除了学生本人和洗发水厂家来说,没有人会对此事不满。可惜,大家的星星之火烧了整整高中三年,却依旧没能燎原。 也是这份意难平的心理阴影,让洪夏在刚入大学的两年里,一次都没剪过头。 军训的第二夜,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夜里气温骤降,洪夏带来的毛巾被已经完全无法抵御郊区的寒冷,她看了一眼隔壁床的崔可心已经盖上了基地的被子,虽然她有可能是冻得脑抽,无意拉扯过去的。 脑海中激烈斗争了五分钟,洪夏依然决定,为了明天不必把被子再叠一遍,向着寒冷,发起手无寸铁的进攻! 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就感冒了。 感冒这件事在军训里十分尴尬,它不是一个可以让人逃过军训,在一旁见习的病症,但是站在队列里鼻涕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又不能伸手去擦,实在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不过世界也不尽是冷漠,比如汤小林就从她那半箱挂羊头卖狗肉的旺旺仙贝牌双黄连口服液中,真的掏出了一排双黄连来送给了洪夏,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人间依旧有真情,人间依旧有真爱。 只是洪夏没有想到自己的威力过于巨大,一个上午就把罗素素也一并传染了。 第6章 绿野求生(4)那小子真帅 午休的时候,洪夏和罗素素在一张上下铺上,开始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吸溜鼻涕。 崔可心听不下去了,“我说,你们俩这交响乐能不能歇会儿?” 洪夏顶着浓重的鼻音,生无可恋回道:“我也想歇会儿,可是根本打不住啊,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说女生都是水做的了……” 本来以为昨夜的狂风暴雨可以让今天的军训暂停,没想到一睁眼又是晴空如洗,要不是训练场上残存的湿漉漉的地面,和空气里淡淡的雨后泥土香犹在,差点儿让人忘记昨夜明明大雨一场。 所有军训期间晚上值班,白天休息的大雨都是耍流氓。 不过下午总算是除了走正步之外来了点儿好玩的,教官组织各班坐在地上围了个圈儿,大家自告奋勇上去表演节目,目的是为了最后一天的文艺汇报演出挑选好苗子。 洪夏向来对这种才艺展示非常怵头,因为从小到大除了学习,她也没什么能稍微拿得出手的。小的时候虽然短暂地学过舞蹈,但没超过一个月就被劝退了,舞蹈老师对她的评价是,全班20个人里,别人拥有的都是钢铁的意志,只有她拥有的是钢铁的身躯,怎么都下不去腰也劈不开叉。 从那以后她就弃艺从文了,至少她钢铁的头脑还能解决一些鸡兔同笼、龟兔赛跑的问题。所以现在说到特长这个话题,洪夏觉得自己除了睫毛特长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长了。 于是这种时候,她就只能于人群中成为尘埃一枚,为上面光彩夺目的文艺新秀们献上掌声和嫉妒。说说笑笑之间,一班最后推出了崔可心去表演跆拳道。 崔可心也是个神奇的人物,长着1米74的大高个儿,却自带一口奶声奶气的娃娃音。没见到她以前,洪夏一直觉着女生的娃娃音都是掐着嗓子故意做作出来的,起初还觉着这人挺装的,直到军训第一天晚上听见她说梦话,梦里她用娃娃音大喊了一句“我去你大爷的,你丫给我有多远死多远”。 洪夏确认了,崔可心这是天性使然,她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萝莉音御姐。而这个御姐竟然还是跆拳道黑带,她上了台只要一开口一踢腿,那就是一个活的金刚芭比。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五日军训的最后一天,起床的时候大家惊觉自己像被洗脑了一般,竟然从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看出了一丝可爱。在过去的四天里,大家同吃同睡,同歌同笑,争过同一个荣誉,也骂过同一个胖虎。明明在第一天里哭着喊着想离开的地方,要走的时候却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情愫。 汤小林说,这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大家纷纷让她闭嘴回去重学语文。 但是当激情澎湃的心冷静下来,洪夏还是很乐意逃离这个地方的,毕竟多愁善感并不能当饭吃。 下午阅兵结束完就是文艺汇报演出,鉴于基地的条件十分有限,舞台场地就是在一片砖地上,头顶串起了几个硕大的灯泡,两边各立了几个音箱,称得上洪夏这辈子经历过最朴实无华的“晚会”,如果此时此刻能再燃起一把篝火,大家一定觉得自己穿越成了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群体。 如若不是这场演出,洪夏也不会知道原来号称全市最好的高中里,居然也汇集了这么多能人异士,表演的节目五花八门,虽然水准有限,但也算得上异彩纷呈,只是大家穿着一样的迷彩服,又顶着一样的刚被理好的劳改头,在昏暗的夜色下,难免让人一时脸盲。 “这个人刚刚不是出来唱过歌儿了吗,怎么又出来演小品了?”罗素素悄悄问旁边的洪夏。 洪夏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刚刚那个是八班的,这个是六班的,不是一人儿。” 但是当陈灿出场的时候,没有人会把他同别人搞混,因为他实在太亮眼了。有多亮眼呢?不夸张地说,只要有他在的那张集体照里,不需要有人特别指出,别人都会知道你想说的陈灿是哪个人。 一米八的身高,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即便是最普通的迷彩T恤都能被他穿得十分有型,更别说他那双在夜灯下亮晶晶宛如一片星河的眼睛,以及剑眉星目下高高的鼻梁,和不笑的时候有点嘟嘟的嘴,给这张脸又添加了一些和身高形成反差萌的少年气。 而这样的少年居然还是个唱跳型人才,在舞台上先是一段狂拽酷炫吊炸天的说唱,然后又来了一小段嘻哈舞,最后以一个实力派后空翻结束了整场表演。 整整五分钟,全场除了尖叫,还是尖叫。 上帝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它怎么能让一个人既能考上一中,又能到处去学这些乱七八糟迷惑小女生的东西?那个时候洪夏真的想问问老天爷,你看看眼前的这个人,他像话么?他是人么?他分明就是个芳心纵火犯! 底下的大部分女生眼睛都看直了,洪夏也是其中的一员,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对陈灿还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少年实在太美好了,在那个瞬间她居然产生了平素从未拥有过的一丝自卑。 尽管这样的时刻在她的余生里会反复播放,但是那一天,却是人生首回。 对于橱窗里根本买不起的东西,只要我们说一句“没关系,我才不想要”仿佛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甩头走开,但是怕就怕,有一天我们拥有了购买的资本,却没有为了这份奢侈孤注一掷的勇气,那时候的放弃,不叫放弃,叫落荒而逃。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眼前洪夏只要跟着所有人一起尖叫就好了。 很快,那个晚上,陈灿短短十六年的人生过往,就在各个班级QQ群和附属小群里被扒了个一干二净,少女们躲在被窝不敢露出一丝光亮,冒着窒息的风险,捧着手机细细品鉴陈灿的个人资料。 七班的入学分数第一名,距离实验班两分之遥,被中考语文拉了后腿,作文只得了及格分,但是数学接近满分。 写了一手漂亮的正楷字,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摩羯座,A型血。 篮球足球乒乓球,无不精通,唱歌跳舞弹吉他,样样都行。 不是左撇子,但是拿筷子用的是左手,睡觉喜欢侧着朝左睡,早餐面包牛奶还要加两个蛋。 以上,就是汤小林汇集了各个QQ群的经验总结。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暂且理解为是陈灿的初中同学倾情奉献的,那后面关于他睡觉朝向和早餐喜好的是从哪儿来的?洪夏一阵毛骨悚然,难道自己这一届里出了个人形摄像头偷偷潜入了陈灿家里? 不过不管怎样,洪夏权当凑热闹看了个乐子,毕竟她和七班的人八竿子打不着。 只是那个晚上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和她有关系的事情,在大家都沉浸在晚会的后劲儿里,QQ上一片锣鼓喧天的时候,洪夏忽然收到了一条加好友请求,因为当天大家都在忙着同班级的互加,她想都没想就点了通过,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 半个多小时过去以后,对方才来了句自我介绍,简短有力三个字儿:张小言。 不知怎么的,这短短的三个字儿让她的心忽然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紧接着便是一阵乱了节拍的剧烈跳动。 作为未来的“行走的爱奇艺”,阅剧无数的洪夏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虽然对于城市里的孩子,这句话似乎倒着说更有道理,没见过猪跑,也吃惯猪肉了。 所以如果此刻她还看不出来张小言的小心思,那她和台湾偶像剧里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天真无邪的圣母白莲花有什么区别呢? 除非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张小言一大笔钱,让他转世依旧念念不忘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许,大概,应该,对自己有那么一丢丢,一丝丝,一点点萍水相逢的好感。 虽然那一瞬间洪夏的欢喜更多的来自于,自己这张清水出芙蓉的脸还是很有市场的,而不是因为对方是张小言。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假意慢吞吞回了个“洪夏”两个字过去。 即便日后想起来,这个答案都实在是蠢爆了,对方都跨越茫茫人海要到她的QQ号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但是总归,这样的对话开头看起来,非常得矜持而正式。 互相介绍完名字之后,洪夏没有等到对方的下一句话,没过多久她也攥着手机稀里糊涂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屏幕上还是那五个字儿。 ——张小言 ——洪夏 那一瞬间,洪夏不知道自己心间涌起的那一丝失望还是失落的情感,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好在教官的一声哨向吹断了这片刻的情绪。 班上的几个小女生和武神教官道完再见之后,不自觉红了眼眶,更有甚者还悄悄避过头暗自抹泪,这种青春期女生的奇怪情感我们暂且将其理解为激素作祟。 而一向泪点巨低,看个爱情片都能哭得一塌糊涂的洪夏却完全哭不出来,可能是那天罚跑的日头太大,场地太远,她是绝对不会原谅武神的所作所为的。 尽管后来她也曾回忆过那天被罚跑圈的情形,暗自感叹倘若当时不是武神执意而为,那么她还会遇到张小言么? 答案是会的,而且这个答案还是张小言亲自说的,彻底戳破了她的浪漫主义。 她这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萍水相逢的一眼万年,所有的机缘巧合,那都是处心积虑…… 大巴车带着大家缓缓驶离了军训基地,高中这才真正开始。 开学第一天,高志远就先给大家来了个当头一棒。 第7章 纸短情长(1)意外,都是意外 高老师的当头一棒就是开学考试。 身兼英语老师和班主任的双重身份,老高总喜欢利用职权给英语课放水。于是,他就组织了一个堪比大学英语四级考试水平的英语测试,然后根据这个考试成绩排名来定学号数字,比如第1名就是101,最后1名就是158。 由此101成为了闪着金光灿灿至高无上的存在。 洪夏不了解别人的实力,虽然没把握自己能冲击第一名,但是英语是她的强项,前十五还是胜券在握。 而当她在考试前一晚优哉游哉地准备着2B铅笔的时候,并不知道,铅笔上那个数字和字母就预示了她第二天的命运。 2,B。 当时的一中建立在这个小小城市的边缘,周围相当荒芜,成片的居民楼拔地而起那是洪夏毕业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当时学校大多数学生,除了住校生之外,为了求学都要穿越漫漫长路,更有甚者,甚至要完成从东至西横穿整个城市的征途,比如洪夏。 孩子考上了这么好的高中,对于家长来说,一辆崭新的电动自行车还是可以说买就买的,而且那时候家长们心也很大,大手一挥就让孩子上路了。 转把一拧,电机一发,轮子一转,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城市之间的,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追风少年,同时也是最可怕的马路杀手。 习惯了一个暑假懒散度日的洪夏,早上心安理得地在梦里按灭了三次闹钟,终于在第四次闹钟响起的时候,像个二踢脚一样从床上腾得炸了起来。 人在时间紧迫,且没吃早饭的情况下,总是很容易做出一些当下头脑一热,事后脊背发凉的决定。 比如……闯红灯。 洪夏出门前看了一眼黄历:今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于是她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向着红灯发起冲击的时候,上帝用一记响亮的声音告诉她:封建迷信要不得。 显然,诸事皆宜里,并不包括宜,闯,红,灯。 那记响亮的声音来自她和另一个追风大叔撞在了一起,两辆素不相识的电动车,像是在茫茫车海找到了自己的命中注定一般,难舍难分地交缠在了一起。 好在,电驴坏了,人没事儿。 也不完全对,是洪夏没事儿,追风大叔事儿很大。 只见那大叔颤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白花花的小腿上一条长约十五厘米,被电动车上的铁挡板割开的血口子跃然眼前,再看那大叔的手里,捧着自己的血和碎肉…… 洪夏慌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全是午间法治栏目中,肇事逃逸的某某犯罪嫌疑人留给观众的最后镜头——铁窗的凝望。 想到这些,她忽然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她山穷水尽的青春,哭她日暮途穷的前路,哭她上有老母亲等着她充值欢乐豆,下有小弟弟等着她伪造家长签名。 被她这么一哭,对面血肉模糊的大叔懵了:丫的老子还没哭,你哭什么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追风大叔既没有报警,也没有让洪夏出医药费,捧着自己的碎肉对她进行了一番口头批评教育,然后居然就……打车走了? 难道这大叔就是传说中的叔坚强? 这件事的匪夷所思,一度让洪夏怀疑那天是否真的发生过这件事,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高风亮节,不计前嫌的人?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但是地上那辆撞得快散架的电动车告诉她:不,你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快把我扶起来,我觉得自己送去修车行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于是那天,洪夏就这样错过了开学考试,所以陪伴了她三年的学号就毫无疑问得定格在了158这个全班最后一位上。 她很不喜欢这个学号,不仅仅因为它代表着全班老末,还因为它的读音: 幺五八,幺五八,要我吧,要我吧。 这可实在太卑微了。 从那以后,洪夏把余生的所有卑微时刻,都归咎于高志远非要组织的这个什么狗屁考试,还有因为这个考试而产生的狗屁学号。 不过回想起来,她还是很感谢上帝在那一次交通事故里没有要她,她后来和罗素素复述起这件事来,依然充斥着不寒而栗的后怕,如果受伤的不是一个风一般的男子:叔坚强,而是个老人、孩子、孕妇,或者是她自己…… 不敢想,不敢想。 她心有余悸地跟罗素素说:“如果我挂了,请记得在我的坟前插满2B铅笔,以警后人,因为我闯红灯这件事,真的很2B。” 所以后来,洪夏考上大学,听说因为学校太小而人又太多,校领导禁止在校园里骑电动车的时候,她妈在电话那头毫无征兆地大喊了一声—— 干得漂亮! 总而言之,这起交通事故让洪夏小小年纪就悟出了一个人生的大道理: 在你习以为常的每一天和每一条路上,实际都藏着许多未可知的意外。 比如,她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去参加学校的运动会。 每年的十一小长假之前,一中会举行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作为还没被“九门功课同步学”鞭笞到体无完肤的高一新生,往往热情最大,学校里诸多的风云人物也是在高一的第一场运动会里崭露头角的。 向来信奉“头脑若想发达,四肢务必简单”的洪夏,在运动会这种节日里,一般都会收拾一书包的花生瓜子矿泉水,龟缩在观礼台的一隅,跟着同学为自己班的运动健将加油助威。 虽然隔着那么远,她根本分不清跑过来的到底是谁,但总归旁边的人开始嚎起来之后自己跟着嚎就对了。 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被人嚎的一员。 把她推上丢人现眼的角斗场的正是她的好闺蜜罗素素。罗素素本来是要凭借这场运动会艳压全场的,为此她甚至连战袍都早早准备好了—— 性感而不失青春朝气的露脐运动上衣,搭配同色系活力低腰运动短裤,二者恰好让风华少女的完美身材曲线,一览无遗。 而且,即便是教导主任看了,也只会嗟叹一声有伤风化却无可指摘,谁让人家是要上场跑步的呢? 但是很不幸,露脐装在北方九月末的秋风里非常不争气,罗素素捂着肚子愁容惨淡地从卫生间走出来,对着洪夏说:“完了,我大姨妈好像来了……” “啊?”洪夏一脸惊讶,“你不是之前还说这次运动会恰好能避开的么?” 罗素素哭丧着脸:“是啊,我算了明明还有三天才该来啊!” 鉴于此,洪夏坚定了露脐装是可以催化月经不调的重大元凶,下定决心以后绝不在生理期前后作妖,但是眼下的问题是……谁代替罗素素去上场呢? 老班盯上了一直和罗素素交好的洪夏,他怂恿的理由是:你们这对姐妹花身高体重年龄都差不多,体能上应该也不会相距甚远。 为此洪夏只想朝他破口大骂:你怎么不说金丝猴和窜天猴还都叫猴呢,有本事你让金丝猴给我上个天试试! 可惜对上罗素素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她还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洪夏心一横:老话说的好,人们只会记住第一名,不会有人在乎后面的loser的,上就上谁怕谁! 不过,这句老话虽然没有错,但是不够全面完整,人们的确不会记住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但是除了第一名以外,倒数第一名那也是非常耀眼的。 “罗素素,你都报了什么项目啊?”洪夏一边换着借来的运动服一边问道。 “一百米短跑……”罗素素支支吾吾答道。 才一百米!那好说,丢人不过片刻之间而已,洪夏喜上眉梢,开始活动手腕脚腕,准备走去签到,被罗素素一把拉住。 她咬着嘴唇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个四百米……” 洪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你要不一口气说完?我尝试做一下心理建设……” 罗素素抓住了她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背,缓缓说道:“还有个三千米长跑……” 此话一出,洪夏差点儿当场去世。 罗素素见状连忙解释道:“哎呀我这衣服不能白穿啊,那我不得尽可能在场上多呆会时间,多在人们眼皮子底下曝光一下,可惜谁知道还是白穿了,要不你穿我这件上场,给我美回来也不算浪费?” 洪夏当即连连摆手,“算了吧,我还不想月经不调……” 于是那一天,洪夏就穿着一身管住校生借来的运动服,上了战场。在此之前,她一直觉着自己算是个反应快的人,但是在发令枪面前,她很想扪心自问: 我是猪吗? 那时她满脑子都是物理课上,关于运动员起跑是要看白烟还是听枪声的问题,然而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别人已经跑出去了…… 好在一百米很短,她和第一之间也就差了三四五六个人吧,等到了四百米的时候,她才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实力碾压。 洪夏十分不能理解,大家都是女人,为什么自己跑了半圈就呼吸急促,小腿酸胀,整个人像灌了铅一样,而前面的大姐却依旧面不改色,脚下生风。 总不能是肌肉无氧呼吸在自己体内产生的是乳酸,在别人体内产生的那都是养乐多吧…… 洪夏在众目睽睽下耷拉个脑袋,一步一颠地继续跑着,观礼台上大部分人都在注视着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冲刺较量,耳边传来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呼啸的风声,还有各个班级加油呐喊的声音。 此刻她非常害怕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只希望自己早点被世界遗忘。 但很不幸,她跑过观礼台的时候还是听到了,而且似乎有一个人在这其中喊得超级大声!仿佛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跑在后面的人,名字叫洪夏。 那个洪夏此刻想把他嘴给拧下来的人,就是张小言! 第8章 纸短情长(2)套路,全是套路 人们常说女人过了25岁,各项身体机能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起初洪夏还把它当做危言耸听,直到她开始工作了之后,才真正感同身受。 同事们一开始会约她去健身房跑步,被她几次推辞之后,便没有人再主动来邀请她了,在她们眼里,洪夏就等同于运动绝缘体。 但她们都不知道的是,高一时候的她,也曾有过一天下来,在运动会上跑完总共3500米的丰功伟绩。 还记得那天,洪夏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400米跑道的终点线的时候,立马不管不顾地一屁股躺倒在草地上。 看天、看云、看鸟,看什么都行,只要别让她动弹。 须臾,一只手把她从草地上拉了起来,她甩了甩脑袋坐在地上扬起头看,张小言转到她的眼前,坐到了她的对面。 和一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如此近距离地相对而坐,洪夏假借跑步过后沉重的喘息,掩盖自己当下扑通扑通狂乱的心跳。 “跑完步不能马上躺下,你不知道啊?很容易脑部缺氧而死。”张小言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洪夏用手扑腾着给自己跑到发烫的脸颊胡乱扇风,生无可恋道:“死了也好,就不用跑下午的三千米了。” “那你死前可有什么遗言要说么?”张小言接着她的话茬说了下去。 洪夏想了一下,“嗯……黄泉路上别把我和狗安排在一起,我怕狗。” 张小言笑了一下,随即又阴阳怪气道:“你居然报这么多项目,没看出来啊!” “别提了,我是被临时抓壮丁的无辜群众。”洪夏摇头叹息。 对方看了一眼手表,盘算着已经十分钟过去了,这才把藏在身后的农夫山泉拿出来递给洪夏,“现在可以喝了。” “有水你不早说!”洪夏舔着微微干裂的上嘴唇,毫不客气地接过他已经拧松了瓶盖儿的矿泉水。 “刚跑完步十分钟不能喝水,你看这个你也不知道。”他继续批判道。 洪夏举着瓶子喝水,用余光打量着对面的张小言,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平视这个男生—— 五官单拿出来似乎都不是非常出彩,但是组合在一起看过去竟然也格外舒服,虽然完全不及大帅哥陈灿一半的耀眼,不过放在学校里,也算得上少有的阳光少年。 而且他这个人又高又瘦,屈着腿坐在地上的时候,洪夏看见他撩起的裤管下晃荡着的那两截小腿,比自己的长和直也就算了,竟然还比自己的细。 总之像张小言这样的男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上赶着主动喜欢,但也很少会有人刻意狠心拒绝。 于是洪夏就和他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开始了自来熟一般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聊了几句,诸如你是哪个班的,哪个初中考过来的,为什么要住校啊,等等。 等到歇够了,洪夏潇洒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道完再见,转头去找罗素素吃午饭。罗素素为了她的仗义挺身,特地在食堂多给她买了两个鸡腿儿。 “来,吃哪儿补哪儿。”罗素素一边说着一边把鸡腿夹到洪夏盘子里。 洪夏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现在补是不是晚了一点儿……” 罗素素安慰她:“不要气馁,有些人虽然在短跑上爆发力不够,但是很有耐力和持久力,在长跑上就很有优势!” 洪夏把头凑到罗素素面前,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问道:“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罗素素细细端详了一番,摇摇头,“确实不太像,那你还是把鸡腿还给我吧。” 尽管那一天,洪夏大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掏空的疲惫感,但是高中的运动会却终究是一个让人心潮澎湃的存在。即便许多年后,成年人们各自端着保温杯,把脚伸进电动泡足桶里的时候,透过眼前升腾的迷蒙雾气,洪夏仿佛可以看到自己摇摇晃晃的青春—— 少年们在竞技场肆意奔跑的身影,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汗珠,草地上此起彼伏的笑声…… 时隔多年,她依然会忍不住感叹一句:青春真好。 然后抿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撕开一袋泡足片,打开手机微信,给排在微信运动榜第一名的公司里朝气蓬勃的实习生,点一个大大的赞。 想当初,洪夏也曾跟别人吹嘘过自己当年在校运动会上,三千米长跑跑了年级第四的光辉历史,可是别人打量了一下她的小身板都纷纷摇头表示不信。 为此她真的很想为自己申辩,虽然她成功的过程比较曲折,但是她的名次却是货真价实。 当年她的确是抱着“重在掺和”的心态去跑那三千米的,毕竟那可是要整整围着操场跑上七圈半!更准确的说,发令枪一响,她就做好了半途而废的准备。 为了尽可能地跑出最短距离来,洪夏的脚步紧紧地贴着操场的里圈,恨不得拿鞋底儿把里面的草皮也踩成塑胶跑道,没准儿还能再少跑个一百米。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等自己跑完了第三圈儿,草皮上忽然多了个人影跟着自己一起跑,洪夏侧头,看见了那张她已经不再陌生的脸:张小言。 事实证明,人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分泌的肾上腺素,是真的可以短时间内激发人的体能,原本已经预备神不知鬼不觉悄悄退场的洪夏,被张小言这么一吓,仿佛五脏六腑又重新注入了洪荒之力。 不争面子争口气!洪夏放弃了落荒而逃,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在没有尽头的跑道上迈着沉重的步子。 考虑到观礼台上的众目睽睽和飞短流长,张小言很识相地往远离洪夏的方向靠了靠,假装漫不经心地快步溜达着,实际则是在一旁陪跑领跑,好在当天绿茵场上还有各种跳高跳远的项目,人群纷乱,教导主任没有看出这其中猫腻。 后来洪夏每每想到张小言这个陪跑的拙劣手段,就觉得十分鸡肋。毕竟,肾上腺素的飙升只能维持一小会儿,与其爱心陪跑,还不如在她屁股后面狠狠踹她一脚,给她来个加速度。 令人庆幸的是生物是张小言学得最好的科目,他也知道肾上腺素的效用短暂,所以他给洪夏来了个让她终身难忘的不拙劣的手段…… 跑到最后一圈半的时候,洪夏实在跑不动了,现在别说是张小言在她身边,就算是陈灿也不行,哪怕是吴彦祖都没用! 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极限了……颠颠的步伐忽然慢慢放缓,洪夏开始由慢跑变成了往前缓步地腾挪,她最后的倔强可能也就是要走完这剩下的600米了。 正步行之间,一声猝不及防的狗吠声从身后响起,紧接着就是张小言大喊了一句:“狗来了,快跑啊!” 瞬时,洪夏的脑子里腾得就炸起了一朵蘑菇云。 她仿佛立时回到了暑假那次,偷了洪湛的火腿肠被小区的野狗盯上,被野狗一路夺命狂追,尽管悲剧最后以她把火腿肠扔给了洪湛,洪湛替她挨了狗一口外加五针狂犬疫苗告终,但是当狗吠声再度在身后响起,洪夏的下意识就是—— 跑啊!玩儿命跑啊! 果然,恐惧感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胜于一切兴奋和激动,它可以催发人在生死抉择前,突破生理极限的英勇。 于是观礼台上的众人只见一个少女在夕阳下玩命狂奔的身影,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救命啊——” 可惜无人理睬,毕竟敢报3000米的勇士们都有点小怪癖,什么往自己头上浇瓶凉水啊,一边跑一边骂娘啊,男生忽然脱个衣服啊什么的…… 众人只当这是洪夏自我激励的良好手段。 等她跑完了最后的600米冲过终点线,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的时候,后面的张小言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外放的小音箱,对着她一脸坏笑地洋洋自得,洪夏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敢情这厮后来一直在自己身后不露头,就是为了装狗吓唬她。 怪也怪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时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往前跑,什么都顾不上。 上午前脚刚跟他说完了黄泉路上别把她和狗安排在一起,下午后脚张小言就整了这出,不得不说,这个手段似乎确实不赖,让洪夏一举夺得了当年3000米女子组年级第四。 高志远笑称自己赶鸭子上架,没想到居然赶出了一匹千里马。 洪夏在心中朝他翻了无数个白眼:您可拉倒吧! 不过嘴上她还是非常谦卑都说:“没什么,高老师,为了班级荣誉,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因为这句过于成年人的世故回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罗素素都会拎出这句话来,并且把洪夏物化为一个形容词,一本正经道: “你虚与委蛇言不由衷,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样子,真的好洪夏哦!” 运动会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在洪夏和张小言的关系中发挥了破冰的里程碑式的作用,从那天起,两个人的QQ聊天记录终于不再停留在,那短短五个字的相互自我介绍上。 所谓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张小言可谓是把这句话做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尽管日后洪夏带着大龄少女的清醒头脑,再去细细回首往事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套路了,可是那时年少青春的她,却总是后知后觉。 比如洪夏在一班,张小言在三班,而男厕所在楼道的尽头,每次张小言想上厕所就要从三班一路晃晃悠悠走过去,中间途径一班的后门,在门口磨磨蹭蹭地朝里扒望,然后上完厕所之后,再返回来途径一班的前门,故意放慢脚步。 起初洪夏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她只是偶尔坐在位子上的时候抬头,恰好迎上张小言从门口望进来的目光,她当时心里还暗搓搓地觉着这是个奇妙的缘分。 可是这样“恰好”的次数多了,洪夏隐隐约约觉得张小言有点儿尿频。 她曾非常不厚道地用画正字的方式统计了一回,有一天里张小言居然一共上了十五趟厕所! 被她这样一盯,张小言也会假装目不斜视地快速闪过,但是等到下课铃响起,他还是会卷土重来。 于是在人群中捕捉张小言的身影,成为了洪夏在高高的堆起的书本之间,少有的乐趣,也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又不为人知的默契。 类似这样的青春期萌动的暧昧小事还不止这一件。 那时学校因为地处城市边缘,周围板块还没有完成招商引资,于是除了学校食堂之外,校门口的几家苍蝇小馆儿成了学生们偶尔换换口味的唯一选择。 洪夏最喜欢的是一家馄饨店,作为一个非常典型的北方姑娘,她喜欢所有面皮儿里包着肉馅儿的食物:馄饨,包子,饺子,馅饼等等。 后来她长大了,吃到了各式各样的精细料理,却常常还是很想在加班之后,来上一碗猪肉玉米馅儿的热腾腾的馄饨。 罗素素常常打趣她,说谁将来要是娶了她那可真是省钱了,好养活。 馄饨店很小,里面只有五张桌子,中午生意好的时候便要和人拼桌,而那个和洪夏拼桌的人,总是慢她一步后进来的张小言。 然而这些假装的偶遇总归过于明目张胆,洪夏对此自然可以心领神会,只是这其中有一件事,把洪夏这种没见过猪跑,也吃惯了猪肉的资深言情剧品鉴师,也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时大屏手机还没有普及,城市里的报刊亭依然是少男少女们汲取国家地理、体育明星、娱乐花边、青春故事等等的不二之选。 洪夏很喜欢X杂志,喜欢到什么程度呢?为了充分利用如厕时间进行阅览,她搬了一个小茶几放到洗手间里,上面堆满了X杂志,然后那一年,她差点儿在马桶上看出痔疮来。 即便是上了高中,洪夏也没放弃X杂志,每个月她都会到校门口的报刊亭买上一本,报刊亭里的大叔看见她这位常客,不用开口,就笑脸盈盈地知道她要买什么。 但是洪夏意外地发现这本杂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里面会附带赠送书签,书签上还有非常可爱的简笔画,但是因为从小习惯了米老鼠杂志随书附赠小玩具,洪夏只当做迪士尼的编辑忽然跳槽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放寒假,洪夏在家门口的报刊亭买了那个月的X杂志,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随书附赠的书签,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也是张小言打入报刊亭内部,靠每周给报刊亭的大叔买烟抽,才能做下的小动作。 至于为什么他只画画,不写字,而且只有寥寥几笔,张小言故作深沉地说这叫纸短情长。 洪夏不信,扯了一张他的卷子来,怒道放屁! 分明是写字难看,拿不出手。 第9章 纸短情长(3)喜欢,就是喜欢 张小言因为身高优越常年坐在班里最后一排。 有一段时间,洪夏经常看见他用班里的后门夹核桃吃,伴随着后门框一声“嘎吱”和核桃壳一声“咔嚓”的声音,一个完整的核桃仁跃然眼前。 那时洪夏时常怀疑被门夹过的核桃,还能补脑么? 张小言身体力行地给出了答案:不能。 高一上学期的时候还没有晚自习,有时候放学以后,男生们会三三两两跑到操场或者篮球场打球,赶上作业少的时候,女生们也会驻足观望一阵儿。 那天傍晚洪夏路过操场,正好看到张小言正在和三班的男生踢球,好奇心使然,她准备看看他球技何如,而奔跑在绿茵场上的张小言也远远瞧见了洪夏,紧接着他来了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鬼斧神差的骚操作。 只见他脚下得了球之后,带球奔跑了良久,在敌方的拦截之下,提起右脚一个飞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尔后朝着球门—— 啊不,是自己!正正准准地飞了过来。 怔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的洪夏,被这计从天而降的足球砸了个五雷轰顶。 张小言马上下场朝这边跑了过来,这“当头一球”威力不小,红了眼眶的洪夏忽然哭得梨花带雨起来,再摸自己的脑门,刘海之下已然肿起了一个大包。 张小言被她的眼泪整得不知所措,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擦,悬在眼前又发觉自己的手上太脏,只得慌乱地在球衣上蹭了蹭,飞速跑到场边的小卖部买纸巾,又过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洪夏,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 洪夏没有作声,低头小声啜泣着。 喜欢扫荡校园抓取早恋典型的教导主任忽然在二人身后出现,洪夏一度觉着教导主任身上是有些凌波微步之类的真功夫的,不然他是怎么可能做到挺着个啤酒肚还能走路从来不出音儿的呢?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教导主任正色道。 “报告老师,我踢球把同学给砸了……”张小言率先开口解释,随后而来的几个男生也纷纷过来附和。 教导主任看了一眼满面泪痕的洪夏,还有她头上青红带紫的大包,信了张小言的鬼话,批评教育了一番便转身走开了。 毕竟一个正常人,是干不出靠用足球把妹子踢晕来把妹这种事儿的。 除非这个人是张小言,他被门夹过的核桃吃多了,连带着人也有点儿不太正常。 尽管后来张小言信誓旦旦解释道,他那天就是想把球踢到洪夏的脚下,然后让洪夏给他们踢回来,好让他在兄弟几个里美滋滋赚点面子,没成想脚上劲儿大了,抛物线没画好,直接踢洪夏头上了。 但不管怎样,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洪夏整整一个星期没理张小言。 不管他在QQ上怎么求爷爷告奶奶都没有用,那个时候聊天软件还没有现在这般异彩纷呈的表情包,张小言发了一长串哭哭的QQ表情,洪夏直接无视。 她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的阴谋论:张小言是不是想用足球把自己砸傻,然后取代自己进入实验班,从此一飞冲天走上人生巅峰? 被洪夏一直晾着的张小言心神不宁,决定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从那以后,洪夏的早饭,午饭和下午零食都被张小言包圆了,并且一周五天不带重样的,而且丝毫不知避嫌,每天早上拎着早餐站在一班的后门口,班里的人就会开始起哄道: “洪夏,你的早餐来咯~” 每当此时,洪夏就会有些许难为情,但是如果不接,张小言又会一直在那里站着,为了不被老高看见,她还是不得已赶紧拿完走人。 后来洪夏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毕竟在张小言以后的许多年里,下一个给自己送过早餐的男人,他的名字叫蜂鸟骑手。 洪夏就这样吃了半个月的免费三餐,终于原谅了张小言。其实她吃到第三天的时候就不生气了,但是她虚荣心作祟,竟然有点儿享受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宠爱的感觉,就多吃了十二天。 所以说,在女孩子们还没有被纸醉金迷的社会同化之前是多么可爱,洪夏后来常常这样自嘲道,毕竟那个时候的自己居然被好吃的就能哄好,放到现在,不拿出包包首饰化妆品,连门都别想进。 这件事情让张小言彻底放飞自我了,朦朦胧胧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被他那一记飞踢完全打破。 2010年12月24日,星期五。彼时的平安夜,学校里流行送苹果。那个夜晚,不知道有多少少男少女们正借着那一颗苹果互诉衷肠。 而张小言就比较与众不同了,人家送苹果,他直接送了一棵苹果树。 “这是我家地址,楼下有我种的苹果树,寒假……你可以来看看。”张小言站在北方十二月底,无边的寒冷夜色里对洪夏说道。 “啊?”洪夏一脸茫然地接过他递来的纸条,上面是他写的地址,寥寥几字。 纸短情长,是他一贯的作风。 洪夏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攥着纸条的手重新缩回厚重的衣服里。 “那个……今天,天挺冷的哈!”张小言半晌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话。 洪夏瞥见他的手刚刚悬在空中,似要做些什么,但是片刻又缩回了兜里。 所以说,这就像她之前看剧的总结一样:北方人在冬天谈恋爱真的很困难!本来刚刚那下,小手这么顺理成章地一牵,事情就无需多言,现在呢,只能再多说上几句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傻子也知道对方的心意了,就好像灯光、摄像、剧本全都就位了,而场上的演员却忘了台词。 两个人无声地在街上又走了一段,很快就到了公交车站,冬天天冷,洪夏放弃了电动车,每天搭公交回家。 眼看着公交徐徐进站,洪夏转身,刚要挥手作别,张小言终于在身后挤出了那句话—— “我喜欢你。” 他轻轻的声音漂浮在温温柔柔的夜色里,却在洪夏的心里被无限放大。 “哦……”她停住了脚步,点了点头,尽管此刻她的心里燃起了一阵阴谋得逞的喜悦,但是表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云淡风轻,所以她没有回头。 她怕让张小言看见此刻自己的眼睛,早已弯成了一道桥。 “那……你……喜欢我吗?”张小言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公交停下,洪夏快走了两步跑上车,靠窗坐下,朝下面的张小言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隔着窗玻璃,只看到张小言在外面嘴唇在动,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回到家里,看到他发来的短信:我刚刚说,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洪夏捧着手机去刷牙,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自来水管接出来的热水似乎都有些清清浅浅的甜味飘荡其间。 洪夏攥着手机在被窝里问张小言:“你喜欢我什么啊?” 往往女生问出这个问题,她们期待的并不是男生绞尽脑汁去回忆从前,她们想要的只是你夸她,闭着眼使劲夸她,越天花乱坠越好。 可惜张小言不懂这个道理,他用了很长时间遣词造句。 最后的大意就是,他在学校发军训服那天就发现这个女生有点儿可爱,然后看见她在军训时为躲蜜蜂而大叫,至于被罚跑圈时候的偶遇,也是他刻意为之的。后来,他在QQ聊天中发现这个女生自带的幽默天赋,让他觉得,万一以后两个人混不好,组队去说个相声没准儿也能发家致富。 洪夏一阵无语……毕竟她的人生理想是成为能靠脸吃饭的人,而不是一个靠捧哏儿甩包袱吃饭的人。 而且,这个世界上有浩如烟海的美好的形容词:什么美丽好看落落大方,活泼天真无敌可爱,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只能去说个相声发家致富了呢? 张小言见洪夏半晌没有回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这话乍一听无可指摘,但是仔细琢磨又不太对劲儿,总感觉带着一股子浓重的社会主义的味道。 张小言继续在聊天框说道:“那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么?” “不可以。”洪夏的回复斩钉截铁,干脆利落。 “好的!收到!” 张小言欣然接受,毕竟洪夏一直都是个双标的人。 她后来总是说:“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有为什么呢?” 第10章 纸短情长(4)幼稚,真是幼稚 刚刚确立恋爱关系的小情侣们,总是喜欢掰着手指头计算两个人在一起究竟多少天了,并且称之为神圣而庄严的仪式感。 洪夏看书上说,21天可以培养一种习惯,所以她特别想学一把浪漫,在这一天里和张小言找个小餐厅,买个小蛋糕好好庆祝一下,然后再情深款款地来一句:“欢迎你成为我的习惯”。 可惜,老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那一天恰好是学校期末考试的日子,洪夏也将凭借这一天一雪158学号的前耻,重夺别人家孩子的荣耀,奠定她在一中实验班的高昂地位,顺便成为高志远未来两年半的重点关注对象。 多年以后,她依然可以很不要脸地说一句:我这个人啊上高中的时候没有什么擅长的,就是比较擅长学习,你说气人不气人。 而张小言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彼时还没有分文理学科,如同所有理工男一样,他的语文英语历史政治都非常拿不出手,即便是能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他的作文水平依旧十分不堪。 毕竟一个表白的时候绞尽脑汁只憋出了“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的男生,也不用指望他能有什么妙笔生花的锦绣才华了。 更别提他还有那一手神采飞扬,人神共愤的草书。 于是洪夏秉持“先富带后富,共奔小康路”的理念,在考试前给张小言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作文万能模板,告诉他只要按着背下来,甭管什么题目使劲往上靠准没错。 当时洪夏还十分得意自夸,像她这种作文高分选手的葵花宝典,那将来都是毕业生摊在校门口的高价教辅,也只有他这种“家庭内部成员”才能免费享用。 此话听得张小言老脸一红。 可惜他的所作所为,让洪夏十分羞于将他纳入家庭内部成员。起因是张小言把洪夏写给他的模板背串了两个词儿,原话是北岛的诗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张小言考试脑抽,写反成了“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并且还把这句话大大地写成了题记。 因为这句话,语文老师盛赞他有志气有抱负,提前帮全人类实现了社会理想,人间天堂。随后,他的光荣事迹在全年级十二个班的语文课上广为流传。 洪夏班上的人大多知道她和张小言的关系,暗戳戳地在下面窃笑,把她气得肝疼,无地自容。 张小言则安慰她道:“咳,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家里有一个学富五车的就够了,咱们总要给别人家也留几车嘛。” “切,幼稚!”这是洪夏对他最常见的点评。 人们深陷爱情中往往具有当局者迷的不自知,如果有一天回首往事,大家会发现原来那时候痛斥别人幼稚的自己,其实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只是即便时间能够重来一次,人们大抵还是会说出同样的话,做出同样的事。因为那就是你,那就是你在十几岁的年纪里的样子。 期末考以后放寒假,张小言邀请洪夏到家里玩,那天洪夏的心中涌起了一种电视里男女偷情前紧张的兴奋感。 虽然他们那时还维持着相当纯洁的恋爱关系。 其实她也很想邀请张小言到家里作客,前提是趁父母上班去的时候,让他看看自己这许多年来的生活痕迹,可惜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形摄像头——她的好弟弟洪湛,她退却了。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迷人,洪夏早早做好了什么时候张小言他妈妈一回家,她就马上从窗户跳下去的觉悟,可惜他家住5楼,洪夏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且他是单亲家庭,他妈妈常年在北京工作,这个家里只有他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住校的原因。 “我妈可能年三十那天才会回来过年,没办法,她太忙了。”张小言云淡风轻地说道。 洪夏心有戚戚地安慰他,那个时候单亲家庭并不普遍,社会离婚率还不像今天这般居高不下,对待单亲家庭的孩子,人们还多少会有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没爹疼没娘爱。 但是看着张小言吃得个头也挺高的,零花钱还很多,洪夏觉得那都是谣传。 彼时饿了么还没有遍地开花,张小言说他要给她展示一个绝世出尘的好男人才艺之做鸡蛋挂面。那个时候小城里的学生们每日回家,便会迎上父母热腾腾的饭菜,会自己做饭的的确是寥寥无几。 他殷勤地跑到楼下的超市买了一盒鸡蛋,里面有4个。为了不浪费,他把它们一次性全用了,给了洪夏3个,自己留了1个。 这样的分配在感动之余,却让洪夏油然生出一种贫贱夫妻百事哀,连鸡蛋都不能平均供给的苍凉感,所以她还是夹了一个蛋还给了张小言。 洪夏随手打开电视,DVD机里正在播放外国电影,张小言说他这些天都在家里靠看没有中文字幕的原版电影练习英语。 洪夏刚准备夸他两句,电视里的男女主角就开始抱在一起情难自已地啃了起来。 “你……就是靠这个提升英语水平的么……”洪夏一脸尴尬问道。 坐在一旁的张小言马上用他宽大的手掌捂上了她的眼睛,语气严肃道:“少儿不宜。” 洪夏刚准备辩驳,说自己六岁的时候就看过五阿哥和小燕子为爱鼓掌了,还没开口,便被一个温温热热、轻轻柔柔的吻啄了一口。 啊!好你个心口不一的张小言! 血液由左心室输出,经由颈动脉流向大脑,然后再在大脑中爆炸出一片璀璨的烟花,那一刻洪夏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意识,任由张小言的嘴在唇间轻点细啄,然后再留下一片绵长…… 而在这个过程中,洪夏的眼睛一直被他的手掌遮盖着,以至于她没法判断此时的张小言,究竟是一脸得意还是一脸紧张。 五分钟过后,张小言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邀请她去品尝自己煮的面,洪夏脸颊一片绯红,故作镇静地走了过去,不知是不是荷尔蒙作祟,那碗鸡蛋挂面竟是如此该死的美味。 不过后面的事实证明,人往往是不禁夸的,那碗鸡蛋面一不小心就成了张小言人生厨艺的巅峰,再难逾越…… 那时的洪夏头脑清醒,作为会被钉在学校耻辱柱上的早恋分子,她决心学习和爱情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于是在每次和张小言吃个饭、牵个手这种暂且称之为“约会”的活动后,她都要强迫自己多背一百个单词外加十套卷子,来扫平心中的内疚感。 这样的思想觉悟十分奏效,由于比别人多做了许多套卷子,洪夏在高一升高二的期末考试上,成功跃居年级第一,可惜那时学校里没有小报记者来采访她的成功秘诀,如果有的话,她肯定会不无骄傲地说,这都要归功于爱情的伟大。 不过考虑到这段儿极其不符合校园核心价值观,大概率是会被剪掉的。 而张小言也不负所望,在她的提点下发愤图强,悬梁刺股,成功考进了年级前六十,这就意味着等到高二的时候,如果他们都选择理科的话,两个人便可以在同一个班里了。 洪夏思前想后在文理分科前纠结了很久,她用严谨的逻辑为这两个阵营做了科学的评测,结合考试难度、竞争强度、就业形势、社会发展等等进行评分,最后的结论是: 五五开,打成平手。 但是理科阵营因为张小言这一票加分,胜出。 好在事实证明50%的人在高中时的文理分科选择,往往对以后影响甚微,尤其是对于洪夏这种日后工作和大学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更是无关痛痒。 否则洪夏一定会因为当年的选择而痛哭流涕。 眼下,皆大欢喜的洪夏、罗素素和张小言准备去吃个庆功宴。 北方小城的夜生活文化主要就是搓澡和撸串儿,炭火正旺的架子上烟气袅袅,瘦中带肥的肉串里响油滋滋,三五成群的方桌上觥筹交错…… 洪夏总是很喜欢这样充斥着人间烟火气的夏夜。 可惜总有那么一些人非要出来破坏这份和谐。此刻,邻桌的几个光着膀子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纹着左青龙,右白虎,点了两扎啤酒外加两瓶白酒,喝高了以后便开始红着脸吹牛B,从三皇五帝说到四大美女…… 洪夏几个人坐在一旁哂笑。 “你说,现在要是能直接到2013年6月8号那天多好,高考结束,咱们还来这,不喝饮料就喝酒,不醉不归!”罗素素干了手里的果粒橙豪迈说道。 “可惜,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洪夏把她重新拉回现实。 张小言连连点头应和,“对对对!” “你对个屁!我说的是我,你那是革命尚未努力,同志仍需成功!”洪夏轻轻推了一把他,调侃道。 张小言一脸委屈,“我努力了好不好……我都为了你考进实验班了呢……” “行了,你们俩别打情骂俏了,话说,张小言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啊?”罗素素转头问道。 “洪夏选什么专业,我就选什么专业。”张小言故作深情说道,虽然其大概率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这个问题,拿洪夏出来做个幌子。 但是这个标准答案还是获得了罗素素“啧啧啧啧”的嗟叹,“要不要给你们俩点一串烤鸡皮疙瘩啊,我这儿地上刚刚掉了不老少。” 几个人在满天星子下有说有笑。 没成想邻桌喝大了的刺青男,听见这边的欢声笑语,忽然摇摇晃晃走到了这一桌来,一屁股坐到了方桌没人的一角,左手摸上了洪夏,右手摸上了罗素素。 未曾见过这种阵仗的罗素素慌了神,连忙抽手,却被那猥琐的刺青男握得更紧,他双眼迷离地呵着酒气,开始大肆胡说八道。 张小言腾得站了起来,洪夏怕他冲动打人,拉住了他,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那里去。 只见她抄起桌上的果粒橙,直接泼了那猥琐男一脑袋真实果粒。 顶着一头橘得冒泡儿的猥琐男酒醒了许多,扬手便要朝洪夏打了过来,罗素素见状吓得慌忙躲到了张小言身后。 张小言站起来虽比那猥琐男高出不少,胳膊腿儿的粗壮程度却相形见绌,可毕竟少年心气总归血性方刚,这种时候是男人那就得迎难而上,英雄救美。 只见张小言伸手抓住了猥琐男刚要甩过来的巴掌,长腿一抬,一脚飞踢,正正踹在了那人的……裆部…… 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鬼哭狼嚎,猥琐男当场就没了气势。 果然还是男人更懂男人。 但隔壁桌猥琐男的同僚们这下坐不住了,三五个上来围了张小言,他那点儿广播体操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应付不了,想都没想他拿起桌上吃完烧烤的铁签子朝那人手上一捅,血口子霎时而现。 “你疯了吗张小言!”洪夏当下脑子里嗡得就炸开了,眼瞅着这起酒后闹事大有演变为恶劣的刑事案件的势头,慌忙用手去拉张小言。 喝大了的酒鬼不甘示弱,猝不及防间一个酒瓶甩过来,狠厉地打在了他的后腰上。 “哗啦”一声,啤酒瓶子碎裂开来,落了一地的碎玻璃茬儿。 张小言痛得咧嘴,刚要捂腰,没留神之间又被猛地打了一下头,一瞬间天旋地转,星河流淌,下一秒便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看见人出事儿了,刺青男们这下怂了,掉头就跑。而烧烤摊上邻座的人也避之不及作鸟散状。听到打斗的烧烤摊老板从门市里走了出来,看惯了酒后纠纷的他没想到这次事这么大,正欲报警,被洪夏拦下了。 那一瞬间洪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得对不对,她就是觉得如果老板报警了,那同样出手伤人的张小言这辈子就完了。 老板见怪不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对方人也跑了,自己这儿除了碎了个酒瓶子也没什么损失,索性就饶过了他们。 洪夏和罗素素马上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题外话------ 剧透之放心,男主没失忆没病危没缺胳膊断腿,嘻嘻 第11章 纸短情长(5)难过,还是难过 洪夏曾经看到过一个问题:人是什么时候真正长大的? 16岁?18岁?20岁? 都不对。 答案是:当你意识到你该为你自己和别人负责的时候,并且只能是你,只有是你的时候。 比如说上学的时候,你只要犯了错,老师就会耳提面命地请家长。 然而上了班,你因为迟到而被扣了工资,没有人会关心是不是你妈忘了叫你起床,再比如,你加班到凌晨四点,你妈觉得女孩子这样太危险了,跑到公司楼下大喊着要见领导,结果下场只是被保安无情拖走…… 长大以后的世界,是在各种合同上郑重其事,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大名。 所以2011年的那个暑假,当洪夏和罗素素把昏迷不醒的张小言送进医院时,她第一次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仿佛红日炎夏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医生在手术前让家属签字。 彼时尚未成年的洪夏,自然没法以所谓“女朋友”的身份去扮演一个家属。 她付不起这个责任,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付不起这个医药费。 心间忽然裂开一阵酸楚。 情急之下,她点开了张小言的手机,翻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妈,一个便是自己。 这样的通讯录一般会有两个可能:第一种此人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堪称人形黄页,可以记得住所有人的手机号;另一种便是此人社交圈极为狭窄,人缘也很差,不同外界进行任何沟通。 不管张小言是哪种,洪夏都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还是结结实实地被感动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通了张小言他妈——林秋华女士的手机。 等待林秋华到来的时间里,洪夏心里默数着:医院走廊里的地砖一共有186块,墙对面的玻璃有28面,窗外闪过的汽车大灯有12次。 晚上十点的医院里,人们头顶惨白的灯光,和人们脚下刺鼻的消毒水味,一并让人感到心悸。 洪夏终于绷不住了,她一把扑到罗素素怀里,嘴里喃喃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记忆里张小言是那么健康,认识他的一年里他连感冒都没有过一两次,他每天嘻嘻哈哈地晃荡在自己面前,怎么能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可他明明又是那么瘦,身上也没个几两肉,往那一戳就跟能被台风刮倒似的,他那骨头脆得就跟一敲就能折了似的…… 建立信心,再推翻……再建立信心,再再推翻…… 都怪自己,为什么要去吃烧烤?瞎装什么意气用果粒橙泼别人? 还有你,张小言,你逞什么英雄救美?构建和谐社会懂不懂!遇事儿装个怂懂不懂!打不过就跑懂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懂不懂!我在叫你你听到没!张小言你给我回来你听到没! 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流下来。 罗素素慌乱地帮洪夏揩了泪痕,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张小言吉人天相,别想那么多,肯定没事的,你看刚才那医生的表情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那肯定对他来说小事一桩。” 林秋华那天从北京连夜乘车两个多小时赶了过来,打开车门的时候,洪夏无意瞥到里面开车的中年男子,还有车后座上的小女孩儿。 未来得及多想,林秋华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医院。 罗素素只说是大家考完试一起吃串儿,结果遇到了喝酒闹事的人,不小心伤了张小言。 看见自己的儿子大晚上被两个女生送到医院,随便一联想,当家长的都该对青春期少男少女那点事儿心知肚明,洪夏当然也知道,所以她在林秋华的气场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林秋华那天脸上带着明艳的妆容,嘴上涂着很正的大红色,她穿着细高跟走路的时候一晃三扭,风姿绰约,满满的都是来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才有的气质,让彼时的洪夏在她面前,仿佛一个清汤寡水的土鳖。 虽然张小言曾经说过,他妈妈只不过是一个辛苦到北京打拼的普通白领而已,但那个时候洪夏的心中还是认定:大城市的女人,哪怕是单身母亲,都是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的不老尤物。 不过好在,平凡生活没有太多狗血,张小言没什么事儿,既没有失忆,也没有病危,更没有缺胳膊断腿儿。 可能有点儿轻微脑震荡,不过医生说休息休息就好了,不会对他的知识储备产生什么影响。 比较严重的就是他腰上被啤酒瓶子伤的口子很大,缝了几针,会留疤,但反正他是个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儿。 林秋华让洪夏和罗素素两人回家休息,洪夏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院,那时的她并不知道: 这将是接下来的几年里她见张小言的最后一面。 也许是林秋华那个晚上翻看了张小言的手机短信和QQ记录,一边看一边大骂洪夏,导致她一整晚都在疯狂打喷嚏。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过敏了。 对张小言他妈过敏。 第二天她收到了张小言发来的短信: “如果你还是个好女孩,你就应该知道高中这个阶段什么是最重要的,阿姨祝你考上自己的梦想大学。” 原来是林秋华用张小言的手机发来的。 这句话让洪夏由衷感叹这个女人的段位之深,细品这句话,“如果XXX就应该XXX”这样的句式非常有深意。 前半句是高高在上的反讽,后半句是毫不留情的命令,言下之意—— “你不是个好女孩,你离我儿子远点儿。” 果然现实生活里,没有人扔过来一张支票对你说“请你拿着钱离开我儿子”,人家只会暗暗戳着你的脊梁骨说:“请你做个好女孩。” 可是洪夏当时就想不明白了,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刚刚过去的期末考试自己好像是考了全年级第一?那就算是吃亏也该是自己吃亏吧!至少我还让你儿子语文作文从30分提高到了40分! 可惜在家长的眼里,早恋这件事不存在共同进步,或者强弱中和的可能性,早恋只有一个下场:双双退步。 如果你给他们翻出新闻里说,某省市文理高考状元比翼双飞的事迹作为辅证,她们只会说,那是因为人家成了状元才敢这么说,你看他们要是考砸了还敢说嘛! 好吧,无力辩驳。 而眼下洪夏纠结的是,对于张小言他妈的这条短信,她应该回一个OK还是好的? 回“OK”显得过于强势无礼。 回“好的”又显得有些妄自菲薄。 思忖片刻,洪夏回了个“OK,好的”,充分显示了她不卑不亢的态度。 然而放下手机,她的不卑不亢,顷刻间便如昨夜的啤酒瓶子,碎裂成无法复原的玻璃碴子。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手下的物理试卷上,委屈,不甘,难过,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时她还抱着一丝幻想:她相信张小言,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肯定会给自己打电话。 即便是他妈妈可以阻挠,等到新学期开始,两人继续重逢在一个班里的时候,依旧能够和好如初。 可惜整整一个暑假她都没有等到张小言的电话。 她不敢在回完他妈妈“OK,好的”以后继续主动给张小言打电话,可是心里还是不甘,于是拿着罗素素的手机号,假装中奖诈骗电话打给他,连说辞都想好了: “您好,恭喜您在非常幸运6+1中获得了我们的一等奖……” 可惜没有用上,等来的只是漫长的忙音。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洪夏暗自骂道,须臾,又拿起了手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开始刷题。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好男人的话,那就只剩他们了—— 荣德基,曲一线,王后雄,薛金星,人称雄霸全国教辅市场的高考F4。 只有他们是不会骗人的,他们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你认认真真把他们出的题刷完了,你一定可以考出好成绩的。 要是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这般简单,那该多好啊。 新学期伊始,一班由原来的实验班正式更名为:理科实验班。 暑假前期末考试,理科排名前60的人汇聚于此,唯独没有见到张小言。 听他原来班上的死党说,暑假里有一天,他妈妈来学校宿舍给他收拾东西,他应该是转学了。 转学?洪夏震惊,她不知道能考上这个全市最好高中的人,还能转去哪里? 她差点儿忘记了,中国不是只有这一个城市。 洪夏想过去张小言家亲自问个清楚,她不甘心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但她不敢一个人过去,于是命令洪湛伪装成卖盗版碟的去敲张小言的家门。 果然,人去楼空。 邻居说他一个月前就搬走了,如今房子都挂牌出售了。 再打张小言的手机,早已成了空号,而他的灰色QQ头像,也再也没有跳动起来。 “2007年,中国移动在珠穆朗玛峰建立了一个临时基站,人类首次在珠峰拨打手机;2012年,中国移动给珠峰大本营开通了3G;2016年,中国移动在珠峰实现了WIFI。” 每次看到中国移动的宣传广告,洪夏都免不了鼻头一酸,广告里说移动联通世界,通过它们的努力,人们可以看到千山万水以外的人。 就算你在罗卡角,在珠穆朗玛峰,在南极科考站,在所有山高路远的地方,只要你想,就都可以见到。 “可为什么,我见不到你?” “你在的地方一定没有信号,你是不能见我,而不是不想见我,对不对?” 第12章 当时明月(1)花孔雀又开屏了 原来一个人如果想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脱身抽离,是真的可以干脆利落,丝毫不留任何情面的。 罗素素把洪夏叫出来吃冰,她知道洪夏还在惦记着那个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的张小言,她安慰说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洪夏斥责她不许在公共场合开黄腔。 罗素素说她就是想逗她一笑,但是话糙理不糙,“你看那个陈灿,不就考到咱们班上来了吗?而且啊,他已经和他之前那个小女朋友分手了,你可以上啊,姐妹儿!” “你这么激动,你怎么不上?”洪夏瘪瘪嘴道。 罗素素暗自叹了口气,“那我当然是因为跟他表白,被他无视了呗……” 洪夏一阵无语:“合着你是把吃剩下的留给我了啊!” 罗素素连忙反驳:“别这么说,我这属于还没吃到,犯罪未遂。” 关于洪夏的这个好闺蜜,可以说她是当代所有为情所困的女性都该好好效仿的光辉楷模。就如何迅速走出失败的上一段感情这个问题上,罗素素具有绝对的发言权。 她的至理名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忘不掉的仔儿。 但是后来洪夏总结了一下,罗素素在十年间的每一段感情里,好像确实都很认真,虽然每次认真的时间都很短,频率却很高。 不过听取她的经验之谈,总归是没错的……吧…… —————————— 2016年2月14日,情人节,大学三年级的寒假。 洪夏对陈铭说:“我们分手吧。” 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波澜。 陈铭气急败坏地跳脚,骂她拜金,骂她虚荣,骂她就因为自己在情人节只送了一个925银的戒指就要和自己分手。 如果这话出自别人之口,受此大辱,洪夏定然是要好好问候一下对方的祖先。 可是对方是陈铭。 她此刻的沉默,是她为这段持续了5个月的感情,留下的最后的体面。 转身走出了几百米之后,洪夏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度,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于是她又折返了回去,对伫立原地的陈铭义正言辞道: “对!我就是拜金,就是虚荣!我原本以为我只是贪色,现在才发现我这人不止贪色,我还贪财!怎么着?你能把我怎么着?反正你!没!有!” 着重强调的最后三个字,让陈铭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洪夏怕他怒火攻心,当街揍人,连忙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回家的出租车上,她给罗素素打电话报告这个天大的喜讯,罗素素当即大喊了一句—— “可以啊洪夏!你的眼瞎终于治好了!” 由于声音过大,前排的出租车师傅还暗搓搓回头看了洪夏一眼,确定自己车上的真的不是个残障人士。 罗素素在那头继续拍手叫好:“你说这陈铭有什么好的?上次我去你们学校找你,三个人一起吃个饭还是你掏的钱,我当时就看不下去了好嘛!讲真,你喜欢上陈铭那绝对是被下降头了,也就是他长得有那么几分像高中,你那个花孔雀男神陈灿吧……” 嗯,陈铭很像陈灿,从名字到相貌,都很像。 五年过去了,她发觉陈灿依旧是她过不去的坎儿,倒不是因为她对陈灿的感情有多深,只是她每每想到过去和他之间的纠葛,就让她有一种像吃了苍蝇一般,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的感觉…… 可是陈灿这种人似乎就长在了她的审美死穴上一样,哪怕是后面看到一个只是和他长得相像的陈铭,她都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张口赞叹。 然后就趁着张嘴的功夫,啪,又一只苍蝇就飞进去了。 洪夏看着出租车窗外的无边夜色,和夜色下牵手走过的一对对情侣们,眼前恍惚又浮现出五年前的光景…… —————————— 2011年,高二上学期。 洪夏依然时常沉浸在张小言不辞而别的忧郁里,尽管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化失恋的悲伤为学习的动力,每天尽力营造一副“今天老子也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的人设,可是罗素素还是说她的忧郁实在太明显了。 “哪里明显了?我分明非常积极向上好不好?”洪夏不信这个邪,矢口否认。 “你看看你写的作文,还不够明显!”罗素素手里抖落着班上人手传阅的高分作文,那是洪夏的大作。 洪夏一脸迷茫:“这有什么问题么?老子的文笔还是一样的优秀啊!连随便一个标点符号都充满了知识分子的神韵。” “错!这问题很大!”罗素素一本正经道。 “你看看你原来议论文举的例子都是谁,司马迁,屈原,霍去病,这都是什么主题?家国天下!你再看看你现在喜欢写什么人,李煜,李商隐,纳兰性德,这又是什么主题?痴心绝对!” “……” 洪夏无言以对,她当时觉得罗素素不去出高考阅读题可真是屈才了,像她这种能比作者本人,更能把握作者的思想感情的,那绝对是出题专家里的个中翘楚。 “我不写司马迁,那是因为我寻思人家挺伟大一人,天天就在莘莘学子笔下因为丁丁的缺陷而反复出镜,这事儿搁谁谁能乐意?” “而且我敢保证,中国99%的学生没有读完过史记,大家伙天天就知道盯着人家裤裆说事儿,再写下去,死人都得气活了!”洪夏慷慨激昂反驳道。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罗素素暂且败下阵来。 但是她依然每天向洪夏灌输着:你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张小言,你的伤心都是来自于你这么优秀,却竟然因为他妈妈而“被”分手了。 所以对症下药,她现在应该找一个更优秀的人,证明她的价值,重拾她的骄傲。 她当时推荐的对象就是分班考试里,从七班考进实验班的陈灿。 那时洪夏只当陈灿是所有青春少女心头的白月光,偶尔一口一个男神地叫着,没有过太多非分之想,何况他身边也从来不缺花痴女生。 但是罗素素坚持认为:无限风光在险峰,一定要向这种人发起进攻,才可以一扫张小言留下的阴霾。 ——“陈灿这种男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他们就是喜欢活在别人的追逐和等待里的存在,所以你要去主动对他们好。” ——“花孔雀知道么?你想他学唱歌、学跳舞是为了什么啊,人不唱歌会死么?不跳舞会死么?当然不会,但是花孔雀不开屏那可是会憋死的。” 以上,便是罗素素对陈灿,入木三分的评价。 洪夏深吸了一口气,她打量着眼前自己这个深不可测的闺蜜,她仿佛一台行走的真人X光机,让所有雄性生物在她的眼下无处遁形。 “那你为什么没追上陈灿?”洪夏反问道。 “你见过哪只孔雀会爱上X光机?”罗素素摊手。 “那花孔雀会爱上什么东西?”洪夏再问。 “孔雀饲养员呗。”罗素素淡定答道。 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这个荼毒中国良家妇女已久的落后思想,洪夏很小的时候就在电视剧里领教过了,而且当初张小言因为踢球的事情跟自己道歉的时候,用的也是送吃的送零食这一招。 不过这也不能怪当代少男少女没有创造力,毕竟在那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相对落后的小城市,重点高中里学生的生活可以一言蔽之: 吃喝拉撒睡,听说读写背。 十个字儿里也就吃和喝能做做文章了。 “我听说,陈灿的妈妈做饭特别难吃,他中午在食堂吃饭说的。”罗素素凑到洪夏耳边小声念叨。 “所以呢?”洪夏眨巴着眼盯着她。 “那跟你绝配啊!你妈做饭不是也特难吃么,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罗素素眼里冒着光,眉飞色舞地说道。 ------题外话------ 作者喜欢在男女主再度相遇前用插叙,各种记忆闪回,来丰富每个人的形象, 毕竟配角也是人生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望各位大大也能喜欢^^ 第13章 当时明月(2)孔雀饲养员 2011年11月11日,星期五,一中举行艺术节总决赛。 这一天也是洪夏的生日。 她定了个KTV小包间,提前邀请了几个同学,男男女女都有,为了让气氛看起来不那么尴尬,虽然目标只有一个:陈灿。 陈灿在艺术节里依旧出尽了风头。 那两年SuperJunior的《SorrySorry》在中国红极一时,红到什么程度呢?只要背景音乐一响起,就让人忍不住想跟着那标志动作:弯腰搓手,然后拿左手拍右脚,右手拍左脚…… 陈灿组织了班里加上他,九个男生按照《SorrySorry》排了个帅到炸翻全场的歌舞秀,他唱歌和跳舞最强,所以站中间,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那个时候洪夏其实有点儿心疼他旁边那八个男生的,因为他们跳得是那么卖力,认真的样子比之跳广场舞的大妈过犹不及,但是全场的喊声依然只贡献给了陈灿。 下至刚入学的高一小妹妹,上至快毕业的高三老姐姐,整个大礼堂的女生们为了陈灿,毫不吝啬自己的鬼哭狼嚎。 罗素素坐在洪夏身边,气定神闲地说道:“快看,你家花孔雀又要开屏了。” 同时,她顺带着怂恿洪夏赶紧给陈灿发QQ消息邀请他去参加生日趴。 那时洪夏刚换了新的QQ号,因为之前的QQ被盗号了,每天总有莫名其妙的组织用火星文,给自己发什么“性感荷官,在线发牌,一次注册,终生免费”之类乌七八糟的链接。 洪夏不堪其扰,干脆开了个新号,正好也省得看到QQ空间里之前和张小言的互动,以免睹物思人。 陈灿对她的生日趴邀约欣然应允,这让洪夏当时攥着手机还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好兆头啊,说明有戏!”罗素素推了一把杵着的洪夏激动道。 “没准人家就是想蹭个饭呢……”洪夏故作忸怩地说。 “就算是蹭饭,这么帅的脸蹭你的饭,你不乐意?”罗素素反问。 “乐意,可劲儿蹭,随便蹭。” 那天晚上,KTV包房里红红紫紫的灯光在人们头顶暧昧地闪烁,洪夏虽然是主角,但还是选择缩在角落里为大家切歌。 作为音律绝缘体,她从小就害怕音乐课,什么电子琴、钢琴、手风琴她什么都玩不来,竖笛也吹不好,就连三角铁都敲不出个调儿来。 她常常自嘲:除了退堂鼓,自己还真没什么擅长的乐器了。 所以那个晚上的陈灿,在洪夏的眼里显得特别动人。 她一直都特别羡慕那些唱歌好听的人。这个世界上很多技能都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比如跳舞,画画,做手工……唯独唱歌,那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 陈灿的嗓子那是上帝吻过的。 洪夏的嗓子那是上帝掐过的,而且掐的劲儿还不小。 陈灿坐在那里,眼里闪着光,嘴角挂着笑,举着话筒唱“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洪夏相信了那句话:想要忘记一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去接纳另一个人。 因为我们的心也许真的很小,只要用新的美好去填满,悲伤就会渐渐消散。 大家玩嗨了之后,借着陈灿去上洗手间的功夫,罗素素推着洪夏出了包房,找了个没开的包间暗中观察。 陈灿从洗手间出来,返回的路上正好看见洪夏堵在路当中,手里还拿着一盒包装精美的饼干。 “我自己手做的曲奇,喏,送你尝尝,谢谢你来我的生日趴给我庆祝。”洪夏鼓起勇气说道,心里一阵发慌,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睛。 陈灿笑了一下,双手接过她的饼干盒子,“可是我之前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没关系,把你自己送给我当礼物就可以了。” 以上,是洪夏的个人臆想。 胆小如她,当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了,她只敢说: “没关系,重在掺和。” 这些就是罗素素教她的如何成为花孔雀饲养员的第一步,当然,那盒饼干也不是洪夏亲手做的,就是在外面面包店买的现成的,自己换了个盒子。 烤饼干这种过于小资的手艺活,在洪夏的字典里,不存在的。 就算再往后数十年,她也就只碰过一回烤箱,还是在旅游的民宿里,用房东家里的烤箱试着做过一回烤鸡,结果还把人家盘子给炸了,为此多赔了50块钱。 但这并不妨碍“饼干是假的,但我想撩你的心却是真的。” 那个晚上,陈灿对洪夏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罗素素在一旁起哄道:“对对对,我们洪夏家里住得特别远,罚你没准备礼物,将功补过,送我们小寿星回家。” 彼时人群散去,三个人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大家后面。 罗素素目送洪夏和陈灿上了公交车,眼里发射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公交车上,陈灿打开了那盒曲奇饼干,捏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过后,大加赞赏:“你做的饼干,还蛮好吃的。” 洪夏心中暗想:这不废话!这可是店里最贵的那种! 但是她依然挂上了一脸娇羞,嘴上说着:“还可以,还可以,随便做做而已。” “想不到你成绩这么好,居然还这么会下厨。” 是呢,谁不是呢,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洪夏在心底感叹。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在KTV喝的可乐有点上头,她接下来的一番言论让陈灿和她自己二人都同时叹为观止。 “其实我还特别会做饭,特别喜欢下厨房,下次有机会请你尝尝。” 其情之深,其意之切,说得洪夏差点儿自己都快相信了。 接下来的15天里,她便开始了用爱心饭盒给陈灿带爱心晚餐的日子。那时晚自习之前,学校留一个小时给大家吃饭,每天那个时候,洪夏便拎着她的饭桶到班里后面的长条桌上,招呼陈灿过来品尝。 饭桶里的菜来自于洪夏小区门口新开的一家中式快餐店,饭店是家庭经营模式,王阿姨负责收钱,她老公负责做饭。 18块钱可以买两菜一饭,洪夏问她能不能在店里充个会员,每天都来点儿不一样的。 王阿姨说不行,小本买卖,暂不支持包月。 洪夏小嘴特甜,每次到了店里都把王阿姨她老公夸得一愣一愣的,说他做饭太好吃了,让他千万、一定、务必变着法儿地做,绝对不能重样。 这样的日子过到第15天的时候,王阿姨终于忍不住了:“姑娘啊,你放过我家老头子吧,他这辈子会那几个花样都做完了,实在是做不出新菜了!” 也是,一天18块钱是不能要求人家太多。 但那一天里,洪夏和陈灿的QQ也改成了当时非常流行的情侣网名。 陈灿在QQ上对洪夏说:“这名字挺有意思的,要不一起换一个?” 突如其来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让洪夏的心瞬时方寸大乱。 半晌,她缓缓敲出一个:“好……”而后飞快修改了自己的QQ网名。 刚修改完毕,眼尖的罗素素就被炸了出来,说这叫孔雀饲养员正式上位。 “他怎么可能看上我呢?”洪夏手底噼里啪啦地敲过去几个字,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那些追过陈灿的女生们…… 其中不乏后来考上某某电影学院的艺术生。 “可能他没有和你这种学霸谈过恋爱,想要品尝一下知识分子的芬芳。”罗素素回道。 就是这样的故事开头,常常让洪夏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陈灿和她谈恋爱,到底是为了窥视年级第一的内心情感世界,还是为了消弭他妈做饭过于难吃,在他心里留下的深重阴影。 但也有可能,两个都不是。 不过年级第一成绩好,和年级第一长得帅搭配在一起,这样的组合总是让她感叹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就连两个人放学一起乘坐的公交车,都应该更名为“开往美好未来的幸福大巴”。 寒假期末考试之前,有那么三天左右的时间,陈灿忽然对洪夏冷落下来。 “快考试了,我们都应该先好好复习。”这是他发来的短信。 看见这几个字的洪夏一直试图透过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去窥探陈灿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和神态。 是一脸宠溺地说:“乖~快考试了,我们都应该先好好复习,加油!洪夏!” 还是一脸不耐烦,冷漠地说:“快考试了,别来烦我。” “难道我不知道快考试了吗?说的什么屁话!我脖子上顶得又不是个木鱼,还用得着你来敲打?”洪夏攥着手机暗自骂道。 第14章 当时明月(3)小城托尼 气头之上的洪夏也不想用热脸去贴陈灿的冷屁股,干脆也一字不回。 第四天,陈灿率先低头:“你能帮我整理一份生物考点么?” 洪夏拿着手机的手悬在半空,生物是她理科里学的最不好的一门课,什么有丝分裂减数分裂,生男生女生智障的遗传学问题,都让她恨不得下一秒地球不分男女统统变GAY。 要不是靠语数英拉分,她真的要因为豌豆射手孟德尔而痛失第一。 可是对上陈灿难得的请求,洪夏硬着头皮回了句“好的”,心里想着反正自己就当复习了。 于是她拿出课本,哗啦哗啦地翻了几页,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提纲挈领的天赋,她只会做题,不会总结,尤其还是在这种自己不擅长的科目上。 扯了一张白纸,耗了二十分钟,也不知道考点要从何下笔。 “要是张小言在就好了……”洪夏鬼斧神差地嘟囔出这么一句话。 以前张小言是三班的生物课代表,虽然他没什么遣词造句的文化造诣,但是他总能把各种生物知识点,剥茧抽丝,讲得头头是道。 每次月考前,张小言都会“画”一张知识点出来给她。 “想什么呢你,洪夏!”她猛地一拍自己脑门,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让自己的前男友给自己的现男友写考点,这种旷世奇闻,亏她也能想得出来。 可是她发现这个念头一旦开始,似乎就停不下来了…… 很多时候,你以为你已经足够铁石心肠,可以让往事随风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偷偷摸摸潜回记忆的深海,如附骨之疽形影相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洪夏都抱着“用新人替换旧人”的心态去靠近陈灿,才能让自己在张小言离开的失落里短暂抽身,她说刚和陈灿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张小言的愧疚。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是像电视里一样她妈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他说“你要是敢找那个叫洪夏的,我就死给你看么?” 罗素素说“你别傻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要为了一个二话不说销声匿迹的男生,做什么贞德烈女么?何况人家还有个对你含沙射影、高高在上的妈。 对于张小言这种人,当然要把他忘个一干二净。 他就像一张过期的彩票,你拥有的只是曾经的欢喜和虚妄的幻想,而现在已经没可能兑出任何奖了,攥在手里只有恶心自己。 洪夏说:“罗素素,你说话真有文化。” 字字在理,句句扎心。 是啊,的确不该跟自己较劲,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日子不过了吗?这辈子打光棍吗? 然而现在一旦把生物课同张小言联系到一起,洪夏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一年都不会好过了。 借着给陈灿生物考点的契机,两个人终于又心平气和地一起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上车之前,陈灿宠溺地用手摸了摸洪夏齐耳短发前,蓬松地炸毛的刘海,他说:“这些天刷了好多的题,这次考试一定要赶上你。”说完长长舒了个懒腰。 没办法,长得帅的人就连下战令都让人生气不起来。 在公交车上,洪夏把头偏到陈灿的肩膀上,他身上的校服有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陈灿拿着单词本在背单词,偶尔有想不起来的几个,随口问闭目养神的洪夏,她都可以一一说出。 毕竟她在高一的时候,每次和张小言在吃个饭、拉个手这种“约会”以后,都要内疚地背上一百个单词,高中三年的英语课本词汇表,早就被她背得滚瓜烂熟。 陈灿轻轻在她耳边说:“你真聪明。” 那一瞬间,洪夏是真情实感地相信着,他们两个人是可以拥有以后的,他们可以考上同一所大学,在春光明媚的校园里光明正大地手牵着手,享受所有嫉妒的目光。 总之就是一定要过得比那个不知道在天之涯,还是海之角的叫张小言的人,过得得好。 用罗素素的话说,“找一个很帅的男朋友,要的不就是这种被别人惦记着的紧张的刺激感么?” 可是洪夏觉得她不是这种喜欢被贼惦记着的人。 罗素素说:“那就换个说法,你找一个很帅的男朋友,以后吵架的时候,看见他那张脸也能消消气。” 她觉得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面对这样一个很帅的男朋友,洪夏偶尔也很有危机感,那时学校门口的报刊亭里不只有X杂志,还有诸如昕薇、米娜之类的日杂,封面上顶着时髦发型的漂亮妹妹们总是让高中时期的少女们心向往之。 于是,2012年开年,洪夏人生第一次走近理发店染发。 为了让自己变得好看,获得陈灿的青睐。 也为了在那传说中的2012世界末日,同全人类一起慷慨赴死之前,也做一回时尚的弄潮儿才算不虚此生。 “我要一个低调、内敛、似有若无的棕色。”她指着杂志上的漂亮妹妹对托尼老师说。 “没有问题。”托尼老师瞄了一眼杂志便开始调色。 小城市的少女们还未曾见过花花世界的许多套路,这种明亮大气又前卫的美发沙龙,那时就是她们心里的时尚殿堂。 她们尚不知道的是:托尼老师口里的“没有问题”,就像抽奖活动的“谢谢你”,或者机场广播里的“很抱歉地通知您”,都是毫无感情的职业习惯。 染完以后,洪夏对着镜子大声疾呼: “我要的是低调内敛似有若无棕,不是慷慨激昂高歌猛进黄!” 然而,为时已晚。 —————————— 洪夏顶着一头被染坏了的黄毛走在学校里,身后两个外班的女生对着她窃窃私语,被她听了个正着。 “想不到实验班的好学生也染头发啊,啧啧啧,胆子真大。” 洪夏回头,奉上一个生无可恋的苦笑脸,两个女生尴尬得掉头就走。 呵呵,想不到吧……你们怎么可能想得到? 就连老子我自己都没想到…… 到了班里,不出所料,刚一踏进门,就被老班揪了出去。 “洪夏,一个周六日没见,你这变化挺大啊。”高志远打量着她的头顶调侃道。 “高老师……我如果说……前两天太阳太大,把我晒掉色儿了……你……信么?”洪夏战战兢兢道。 “那你再说说你这头顶,那黑色的发根儿又是怎么回事儿啊?”高志远一只手臂横侧胸前,另一只手用手肘撑在这只手臂上,手微微捂着嘴问道。 这也是他继指节扣黑板之后的第二大标志动作,这个动作往往让人看不出他现在到底在咬着牙,还是在偷着笑。 “黑色发根……可能是阳光改变了我的基因序列,变异了……”洪夏唯唯诺诺道。 老高虽然教的是一班,但他常常很不一般,对比那些传统的中年男人,尤其是教育从业者。 可能也跟他教的是英语这种不太传统的学科有关,他在接地气程度上,那绝对是走在全国教师队伍前列的。 而洪夏仗着学习成绩好,尤其是英语成绩好,难免恃宠而骄,有时也会和他开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高志远对洪夏的许多小错,诸如迟到、上课说话之类的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了这个岁数,很容易遭受中年危机,或者家庭婚姻不幸福之类的,高志远不仅好为人师,还好为人的心灵导师。 有事儿没事儿就要揪着班上几个好学生,耳提面命地讲些大道理。 因为洪夏这人擅长捧哏儿,可能圆了高志远没能成为相声演员的梦想,所以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特别有思想,于是特别喜欢和她聊天。 胡说八道了一通之后,高志远还是言辞坚决地命令洪夏赶紧把头发染回来。 “高老师,过于频繁地染发会让人变傻……”洪夏小声嘟囔着。 两人正争论之间,上课铃响起,陈灿刚好从洗手间出来朝这边走了过来。 心里有鬼的洪夏先是看了他一眼,而后很快转头看回了老班。倒是高志远,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陈灿,继而又对着洪夏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后来洪夏上了大学,有一年寒假跟着罗素素没打招呼就回了母校,鬼鬼祟祟路过当年的办公室的时候,听到里面几个老师在议论某个班里的XXX。 “哎呀我跟你说那个小伙子那可真是帅惨了~” “我觉得那个XXX肯定是看上人家了,瞅瞅俩人那天天眉来眼去的!” “小伙子长得那么精神,看上他的肯定不止一个!” 洪夏当场石化。 原来办公室备课之余的聊天氛围,和许多年后洪夏中午在公司食堂捧着个饭盆儿,和同事们眉飞色舞地小声BB的样子,如出一辙。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唯独八卦,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主题。 哪个女人到了那个岁数,不管从事什么,都无一幸免。 当时老师邀请她和罗素素作为优秀毕业生,给底下的学弟学妹们讲两句。洪夏站到讲台上,俯瞰底下的人,这才终于体会到老师们之前总是爱说的那句: “别以为老师看不见,你们的一举一动,我在上面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她也终于明白了高二那一年,高志远在楼道里,看见陈灿以后,对着她露出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这个老男人可真是够会憋的。 第15章 当时明月(4)花孔雀的逆袭 2012年1月13日,学校发期末考试成绩单,洪夏考了全年级第10名,在她的预料之内,因为这次考试物理和生物都有点儿难。 她在成绩单上搜索着陈灿的名字,第八。 如他所愿,超过了自己。 洪夏坐在位子上回过头去,正看见陈灿喜逐颜开地同身旁的人谈笑风生,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向下,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依旧那么好看。 罗素素晃到她面前,“你家花孔雀可以啊!爱的力量,一鸣惊人。” 洪夏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自己喜欢且喜欢自己的人,不仅长得帅,能歌善舞,学习成绩还这么好,实在是个让人觉得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整天都恹恹不乐的,倒不是因为自己退步了,而是陈灿对她的态度。 回家的公交车上,陈灿插上耳机听歌,心情一片大好,扭头给洪夏的耳朵也塞了一个耳机,这样亲昵的动作放到以前,她估计会笑出声来。 可她现在却笑不出来,耳机里过于欢快的音乐和她现在低沉的心情格格不入,她很想问一句:“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不过话悬在嘴边良久,洪夏还是又慢慢咽了回去。 毕竟她也没有考虑过陈灿现在的感受,她怎么能强求一个平时在年级前20徘徊忽然冲上第8的人,现在去顾忌她一个平时年级第1落到年级第10的人? 是要配合你的悲伤,强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还是共情你的失落,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 算了吧。 洪夏对陈灿说:“恭喜你啊。” 陈灿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你也很棒的啊!” 这是陈灿非常喜欢的动作,在一起的时候洪夏还很享受这份亲昵,等到后来分手了,她特别后悔,觉得自己那两坨腮帮子就是被陈灿这么掐大的。 话音刚落,洪夏的手机闹钟响起,12:50“药不能停。” 往日这个时候她一般是在学校刚吃了午饭,然后去开水间打一杯开水,从书包里掏出中药袋子来,泡到开水里水浴加热,然后屏住鼻子,一鼓作气。 她一到冬天就大病小病不断,老中医说她属寒凉体质,虽然她不太相信中医,因为寒凉体质的人喜欢多喝热水,而她的最爱是加了冰的可口可乐,所以她最喜欢的季节还是夏天,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罗素素说人们的名字昭示着人们的美好希冀,比如洪夏,她命里缺火,就适合在夏天呆着。 洪夏反问,那你的名字作何解释。 罗素素说:“我命里缺素,所以现在讲话才这么荤。” 公交车还有30分钟才到家,洪夏决定干脆在车上喝掉算了。 于是掏出书包里冰冰凉的中药,用牙在袋子上咬破了一个口,憋着气一饮而尽。 凉的中药比加热之后要苦上更多,洪夏喝完挤着眉毛,吐着舌头,用了好大劲儿才缓了过来。 坐在一旁的陈灿看见她滑稽的样子,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问她是不是很难喝。 她当时真的很想对着陈灿那张帅脸,大问一句:请问您是鼻塞,留着眉毛下面那俩大窟窿眼子喘气儿的是么?我都这样了你还问我是不是很难喝? 但是想到快过年了,洪夏还是忍住了。 毕竟老话说得好,“大过年的。” 只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又想起了张小言。 那个时候洪夏刚开始喝中药,因为受不了那股子味道,常常呛到连鼻子也跟着喷药,有一回张小言看见她一把鼻涕一把药地在那擦脸,直呼“洪夏啊洪夏,你可真是太恶心了”,随即迎来了她的一顿胖揍。 然后第二天开始,他就在每次洪夏喝药的时候,跟着她钻到开水间,给她递过来一个吸管,插到中药袋子里,然后用手捏着她的鼻子,盯着她安安静静地做个不喷药的美女子。 等她全部喝完之后,张小言还会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来,马上塞到她的嘴里。 “怎么又是大白兔啊,我都吃了一个星期大白兔了!”洪夏那时嚼着嘴里的奶糖朝他抱怨道。 “那我下次给你换一种。”张小言满口应下。 然后到了下个星期,洪夏大张着嘴等着他投喂的新糖果。 张小言撒了一把跳跳糖到她嘴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舌头上爆裂开来,张小言一脸嬉皮笑脸阴谋得逞样,扭头就跑。 反应过来的洪夏便在后面跳脚怒喊:“张小言你给我回来!” 他从来不会问她是不是很难喝。 —————————— 2012年1月17日,腊月二十四,北方的传统:扫房子。 洪夏的妈妈把睡梦中的她从被子里拖出来,双手叉腰站在卧室中央,对着屋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各种卷子,喋喋不休:“你看看你!啊,姑娘家家的邋遢成什么样子!等你高考过后第一天,我就把你这屋里所有卷子,全给你扔出去!” 洪夏闭着眼生无可恋道:“你放心,不用等到高考后一天,我高考完当天晚上就动手,保证它们绝对活不过明年6月8号的晚上,见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IPromise,行了吧!” 洪夏的妈妈数落完她,又提着扫帚晃悠到对面洪湛的房间,高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末了还加了个命令:“你把卫生间里那沓杂志给我搬出来,楼下一会儿有收废品的过来。” 洪湛悻悻反抗:“我不去,那都是我姐的杂志,她都放厕所一年了,都熏出屎味儿了,要去让她自己去!” “洪湛同学,请问那个厕所你没用过么?熏出屎味儿这件事,难道你没有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么!”洪夏隔着一堵墙朝对面喊道。 话音刚落,想到洗手间的X杂志,她一个激灵从床上骨碌下来,趿拉着拖鞋钻进了卫生间,抱起那沓X杂志往卧室走。 里面有张小言原来画过的书签。 洪夏一本一本地取出里面的书签,找了个盒子,一股脑塞了进去。 “万一以后他出名了,我就拿着这个去敲诈他,然后拿着一大笔钱去养老。”洪夏自言自语道,虽然她心里知道,根本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手机忽然响起,罗素素招呼她到她家里去,说是有好东西给她看。 洪夏叼着个面包往外跑,被她妈一把拉住:“今天扫房子,你不在家里帮着干活儿,往哪儿跑啊?” “去罗素素家里。” “你说说你这么大了,连个家务都不会过,以后看哪个男的要你?”她妈继续碎碎念着。 洪夏心中不服气,想娶我的男的那可多了,但是嘴上不敢说,只能拿别的话顶了回去:“我数学题都会做,怎么可能不会做家务,只是不想做罢了,再说了,天天就想找个会扫地的女人,这种男人,让他和吸尘器结婚去吧!” 说完便溜出了家门。 到了罗素素家里,罗素素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在洪夏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啊?” “美瞳。” 洪夏在日杂上看过漂亮妹妹们戴美瞳的画报,但还没看过实体的,毕竟她视力极好,从来没有进过眼镜店。 罗素素说完就要按住洪夏,把那两片薄薄的镜片往她眼睛里按。 “我不近视,戴不了眼镜。”洪夏连忙挣扎着躲开。 “这个没有度数的,戴上能让眼睛大一圈儿,你戴上它去约陈灿出来玩啊。” 洪夏有点儿心动,乖乖坐好任凭罗素素发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我跟你说个事儿,你知道么,陈灿从来没有主动邀请我去干什么什么,从来都是我给他发消息叫他出来。” 罗素素听了不以为然,“花孔雀不都这样,等着别人来讨好自己。” “你说,他对他上一个女朋友也这样么?”洪夏心虚地问道。 “没听说过,他上一个女朋友挺冰山的,不怎么跟别人聊天。”罗素素淡定回道。 “那他是怎么看上我这个话痨的?”洪夏再问。 罗素素想了一下,“说明他尊重生物多样性,不挑。” 看着洪夏若有所思的样子,旋即又补充道:“你就别多想啦,谈恋爱不就是图个乐呵,你就说你跟他走一起你高兴么?” “那肯定高兴啊,看着身后的小女生们那气死了的眼神,我都乐坏了。”洪夏春风满面地答道。 “那不就行了,俗话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不要忘了你和陈灿在一起的初心。” “我的初心是什么?”洪夏有点儿摸不到头脑,她好像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为了忘记张小言啊!”罗素素再次提醒她,“不过这样挺好的,我觉得你已经做到了,陈灿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第16章 当时明月(5)棒打鸳鸯 寒假过后,春暖花开。 学校里组织年级篮球赛,时间定在每天中午,不影响上课,只影响睡午觉。 能看见自己喜欢的男生在篮球场上的飒爽英姿,然后下场之后再给他们递水擦汗,大概是每个青春期少女的高光时刻。 时值高二下半学期,各种试卷纷至沓来,学习任务也跟着重了起来。 洪夏担心陈灿会为了学习而放弃报名篮球赛,让她错失这样的高光时刻,毕竟陈灿现在已经是年级前十,老师们眼中的可塑之才。 罗素素让她大可放心,“花孔雀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开屏的机会的。” 她说的没错。 于是每个中午,只要赶上有陈灿上场的选拔赛,洪夏便会到篮球场边上,拿上相机开始疯狂拍照。 高志远年轻的时候大概也很喜欢打篮球,所以即便是这种看起来影响学习的体育活动,他还是会组织着大家下楼去给本班级加油助威。 洪夏在老高的眼皮子底下,为了不显得对陈灿的过于刻意,只能全场绕着圈儿地转悠,企图营造出一派全方位、多角度的战地记者的专业性。 虽然她的镜头下,100张里有99张焦点都是陈灿。 剩下的那一张,是忘了掀镜头盖,一片漆黑。 萝莉音御姐崔可心借着身高优势,窥视到了洪夏的相机,调侃她道:“你怎么光知道拍你家陈灿啊,就不能给别人也留下点纪念么?” 洪夏一把拿过她的相机,往回翻了几张,全是刘一凡的身影。 刘一凡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国家二级运动员,在高一的入学运动会里凭借风一般的速度鹤立鸡群。 不过其实他不用跑,光站那杵着也可以鹤立鸡群。因为他身高足有一米九,充分满足了崔可心一米七四,想穿高跟鞋又想小鸟依人的未来规划。 这种身高优势在篮球赛里如鱼得水,场上的风头甚至一度盖过了靠脸打球的陈灿,虽然陈灿球技也很不错。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也只拍刘一凡么!”洪夏毫不客气回敬崔可心道。 两人相视一笑。 回头再看场边围着的诸多女生,洪夏觉得她们的目光此刻也肯定只为这场上的某个人而流转。 毕竟这里的大部分女生,根本听不懂什么篮板、罚球、三分之类的词汇,肯牺牲午觉宝贵时间来追比赛的,那都是司马昭之心。 这个时候洪夏的自豪感便会油然而生,因为场边的高一学妹看陈灿的眼睛都看直了。 再加上崔可心刚刚那句“你家陈灿怎么怎么样”,她当时特别想对崔可心说:“既然这么会说话,那请你一定要多说几句啊!” 偶尔赶上高志远不在的比赛,散了场之后洪夏便会大胆凑上去,熟稔地把手里买好的冰饮料递给他,那个时候洪夏不懂那些什么“运动完不能立马喝冰饮料,否则会对体内组织器官产生损伤”之类的大道理。 她就是觉得大家都跑得满头大汗,喝点冰饮料应该会很爽。 毕竟她不是张小言,做不到他在运动会的时候,给自己农夫山泉还要掐着点儿,跑完十分钟才拿出来给自己喝,还耳提面命跟自己说刚跑完步不能马上躺下,不能马上喝水,云云。 他可真是麻烦啊…… 所以她从来不在学校小卖部买水给陈灿喝,因为小卖部的供应商很单一,矿泉水只有农夫山泉。 洪夏每每看到那个红瓶盖儿,都会想起张小言当初在军训基地训练场上,施舍给自己喝的那半瓶水。 “所以说啊,人就是不能随便吃喝陌生人的东西,你看你当初贪了人家半瓶矿泉水,结果就可能为着这点小恩小惠,赔上自己未来好几年的念念不忘……”洪夏自说自话。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去年才发生过的事情,她却觉得张小言仿佛在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就好像是一个上个世纪,已经开始泛黄的故事。 陈灿分外自然地接过洪夏手里的水,身后便会传来许多学妹们的哀叹唏嘘。 —————————— 时间在一张又一张的试卷里打马而过。 转眼间到了夏天。 学校为了无限延长学生在教室的学习时间,非常贴心地安装了空调,恨不得大家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猫在屋里学习。 班里一前一后两个柜式空调对着吹,吹得教室里冷飕飕的。 大家穿着夏季校服短袖,总会多准备一件秋季的校服外套放在班上,冷了便套上。结果周末洪夏的妈妈忘了给她洗校服外套,导致她周一来了就得缩在空调冷气下直打哆嗦。 陈灿穿着校服外套坐在班级后面。 “他可能是看不到我现在冻得够呛吧。”洪夏安慰自己道。 思想斗争了半天,她还是趁着下课,溜到陈灿座位那里。 “太冷了,没带外套。”洪夏蹙着眉朝他轻声抱怨道。 陈灿当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洪夏,“别冻着了!”他温柔地说。 洪夏套在他宽大的外套里回了座位,衣服上有他家里一贯的洗衣液的清香,还有他残留的体温,让她感觉特别安心。 只要她不再去想“陈灿从来都只是有求必应,却没有一次主动察言观色过”这个残酷事实。 洪夏劝解自己要知足常乐,毕竟高一的军训晚会上,她初见陈灿这个光芒万丈的人间白月光的时候,她连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自己可以贴着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心跳。 哪怕是她被罗素素怂恿着送陈灿饼干的时候,能让男神跟自己说上几句话都可以让她快乐很久。 可是怎么男神成了男朋友,自己却贪得无厌起来?又要他的笑靥如花,又要他的痴心绝对,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何况罗素素还经常提点自己“陈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孔雀”,你如果选择了,就得接受。 道理虽然了然于心,只是偶尔依然免不了长吁短叹。 洪夏套着陈灿宽大的校服,到办公室里找高志远拿作业。老高看了一眼她的衣服,盯上了她领口的一个徽章。 “你喜欢阿森纳?”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洪夏一脸茫然。 高志远指了指她领口的那个徽章,“阿森纳的标志,阿森纳知道么?英格兰顶级足球俱乐部。” 洪夏对上老高那双仿佛福尔摩斯的眼睛,尴尬一笑,“哦……” “上次考试退步了,这次期末考试可得加油了。”高志远忽然说道。 “好的……”她故作淡定答道。 然而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拿上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以后,洪夏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长舒了一口气。 她没注意到陈灿的校服上居然别了个徽章,更不知道这个徽章居然是他最喜欢的足球俱乐部阿森纳。 心里忽然开始七上八下地打鼓,不知道老高将会用什么狠厉的雷霆手段,来扼杀这段青春期摇摇晃晃的爱情。 当时她的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高志远作为一位开明的教育工作者,也许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实验班里其实这样暗搓搓的恋情,不止这一对。 晚上放学的时候,陈灿在楼道里问卷子上的题目。 洪夏为了等他一起回去,故意在教室里磨磨蹭蹭地踱来踱去,手上拿着陈灿的校服外套。 等陈灿问完题,班上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在昏暗的楼道间并排下楼,刚下到二楼,好巧不巧,又正好撞到同样准备回家的高志远。 当然,这个“正好”更有可能是老高刻意安排的偶遇。 “回家啦?”老高的声音在楼道间里,伴随着那首《回家》悠扬的背景音乐,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洪夏忽然停了脚步,陈灿也怔住了。 片刻,高志远朝洪夏再次露出了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她当时因为染发在楼道里被抓包教育,瞥见陈灿那次,一模一样的笑容。 笑得洪夏心里发毛。 就这样又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星期,过了和陈灿依旧每天互道晚安的一个星期。 2012年5月26日,星期六。陈灿给洪夏打电话说: 我们分手吧。 第17章 当时明月(6)没那么喜欢 陈灿打着电话说完分手以后,居然还特别深情地哭了出来。 洪夏问他为什么,虽然是明知故问。 陈灿说大家要上高三了,还是先不要联系了,一边说一边继续啜泣。 洪夏忽然一阵恶心,当时特别想跟他说:“别哭了,可别把你上帝吻过的嗓子给哭坏了。” 但是她放弃了,想着反正以后陈灿靠脸也可以吃饭,也不用非得靠嗓子。 挂完电话以后,洪夏也开始放声大哭。 她哭的时候脑子里不止有陈灿,还有张小言,还有罗素素。她想起罗素素当时怂恿她去追陈灿的时候,告诉她为了忘记张小言带给自己的阴影,自己应该找个更优秀的,重拾自己的骄傲。 结果这哪里是重拾?这是把自己的骄傲扔在地上,像跳舞毯一样,任人踩踏。 末了还得被人再狠狠跺上一脚,大喊一声:bingo! 洪湛听见洪夏的嚎啕大哭,推门进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坐在地板上披头散发的泪人,差点儿以为这是哪里逃难来的失足少女,连忙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姐,你怎么啦?” “我,失,恋,啦……”洪夏抽着鼻涕一字一顿地哽咽道,虽然也不知道眼前她这个正上初一的弟弟懂不懂这个词儿。 毕竟洪湛小的时候没有受过台湾偶像剧的戕害,他们那一代已经是被喜羊羊与灰太狼荼毒着长大的了。 “哪个王八蛋啊?”洪湛附和着问道。 这个词儿说到了洪夏的心坎儿里。 “对!王八蛋!就是个王八蛋!你快把你们小男生里那些,毕生所学的骂人的词儿都拿出来,越难听越好,怎么脏怎么来!给我好好骂骂这个王八蛋!”洪夏抬眼可怜巴巴地看向洪湛,义愤填膺。 虽然她这个好弟弟的一手作文写得天怒人怨,但是他在如何精妙而深刻地使用语言文字,从而达到令敌人闻风丧胆这方面,一向让洪夏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他的人生座右铭:能吵吵,就别动手。 比如那个时候他因为在班上口吐芬芳,被老师一顿教训之后,连连自检,发誓要把“说鸡不说八,文明靠大家”这十字箴言背上一百遍。 结果背到第四十九遍,就成了“说鸡偏说八,文明去他妈。” 洪夏那个时候不能理解,小学男生的快乐,怎么就能这么简单粗暴?但她现在觉得,不管平时多么正儿八经的人,有时候也还真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你要说骂人的词儿,我可得说上一会儿了,你等我先喝杯水开个嗓。”洪湛用手比了个仰脖儿灌水的姿势。 “你喝西北风呢你……”洪夏被他逗得一笑,一抽一抽地吸着鼻涕。 洪湛则继续耍宝:“这是普通的西北风吗?这可是上好的西北风,八二年的,你要不要?” 没来得及洪夏回话,俩人的妈妈忽然闻声推门而入,看见两人坐在地板上,一个端着手,一个哭得像个猪头。 “怎么了,你们这是,洪湛你是不是又把你姐打哭了?你多大人了你?啊!” 洪湛立时一脸震惊加无语,摊手道:“就我姐那钢铁般的身躯,那哪儿是我能打哭的啊,她那是……” 还没说完,便结结实实地被人从手底下掐了一把,洪湛挤眉弄眼地嗷嗷叫,马上改了口,“她那是……丢钱了!对!穷哭的。” “丢了多少钱啊?哭成这样,跟天塌下来似的。” 洪湛眼珠一转,拿手比划着,“800块!”顺带作出一个巨可怕,好震惊,贼难受,超同情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便秘。 于是便又是这个天底下,所有家长们最爱的那番老生常谈的疾风骤雨:诸如你什么时候把你自己丢在外面,我也就省心了之类的。 “妈,你别老这么说我姐,她把自己丢外面了,还得麻烦人派出所去找她,咱家不能给社会治安增添负担……”洪湛继续强词夺理,生怕事儿不够大。 等俩人的妈妈碎碎念着退出了房间,洪夏立时狠狠拧了一把洪湛大腿,“800块!你撒谎也不打个草稿,这也太多了吧!你这是要把我推向败家的深渊啊!” 洪湛揉着自己的大腿,一副委屈的样子,“时局紧迫,哪来得及打草稿啊……再说了你都哭成那个德行了,我说80那也太不可信了,也不符合要全面小康的基本国情啊……而且还显得你特没见过世面!你说是吧,姐!” “是个屁!” “我可没说你是个屁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洪湛过完嘴瘾马上撒腿就跑。 —————————— 记得刚和陈灿谈恋爱那会儿,有暗恋陈灿的小女生给洪夏写匿名信,大意就是“你作为一个所谓的好学生还天天想着勾搭陈灿,真不要脸。” 当时洪夏就怒火中烧,“好学生怎么了,好学生就不能见色起意了?好学生就没有七情六欲了?我又不是念慈菴里那尼姑,还得清心寡欲等着得道升天呢?你又是哪根儿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不敢署名的大白菜,居然也敢骂我!” 罗素素向她纠正道:“念慈菴是卖枇杷膏的,不是一尼姑庵。” 洪夏这才陡然回神,“我说怎么感觉哪儿不太对……” 所谓生长环境决定个人性格,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洪夏是个特别小心翼翼的人,这种小心翼翼不是那种自卑的唯唯诺诺,而是特别想要活在别人的眼睛里,特别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或者说,这是生而为人,作为一个社会动物,许多人都拥有的通病。 那个时候她听见别人背后说她坏话,便会把自己锁在屋里哭天抹泪,夜里翻来覆去地做着别人对她颐指气使的噩梦。 但是好在,她很幸运,有洪湛、罗素素这样可爱的人们,在她的生命里教会了她:我们都不是人民币,做不到让每个人都喜欢。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而如果自己的这条路走起来真的很艰难,那就去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就像罗素素最喜欢的那句人生信条一样:“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他就是他,是两块钱一捆儿都没人要的大呲花。” —————————— 2012年6月2号,罗素素邀请洪夏出来吃饭。 “为什么是今天?”洪夏咬着吸管,嘬着饮料问道。 “人死不是还有个头七呢嘛,庆祝陈灿那个渣男和你分手去世的第七天,出来搓一顿。”罗素素慷慨豪迈道。 “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洪夏一脸无语。 “没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罗素素借坡下驴。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陈灿跟我谈恋爱,绝对是一场把我拖下年级第一的阴谋!”洪夏叼着吸管信誓旦旦地说。 “他就是把我当成他成长路上的加油站!” 罗素素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你是加油站,那他是什么?” “收费站!” 罗素素连连拍手,“不愧是年级作文高分,一针见血,直击灵魂!” “而且我觉得,我也没有真正喜欢过他,张小言跟我分手的时候,我哭了一个暑假,可是陈灿跟我分手,我就哭了十二分钟三十五秒。”洪夏说道。 “那你哭完之后干什么去了?痛定思痛,改过自新?” “揍洪湛去了。” 罗素素给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开嘴炮,那一天里陈灿可能一直在打喷嚏,或者说他们全家都在打喷嚏,甚至有可能他家祖上往上倒18代都无一幸免。 吃着吃着,洪夏忽然想起来,“你说……我这两段青春爱情,没有一段挺得过夏天的,我这名是不是和我的姻缘大事犯冲啊……” 罗素素思考了一下,从封建迷信的角度来说,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道理,“洪,夏,这个夏字是有点背,那要不你改名吧。” “改成什么?” “洪四季……?” 第18章 当时明月(7)孔雀后遗症 洪夏说,她虽然只为陈灿哭了12分钟35秒,但他这个人的后劲儿不小。 对于橱窗里根本买不起的东西,只要我们说一句“没关系,我才不想要”仿佛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甩头走开。 但是怕就怕,有一天我们拥有了购买的资本,却没有为了这份奢侈孤注一掷的勇气,那时候的放弃,不叫放弃,叫落荒而逃。 “如果我不曾靠在你的胸膛,贴着你的体温,听过你的心跳,感受你在我耳边呵气如兰,我就不会……” 洪夏的笔尖在纸上忽然停了下来,后面的话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写。 罗素素趴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恹恹说道:“行了,别在那儿伤春悲秋,抖落你那词汇库存了,不要老惦记陈灿那张脸,你就想想他哪儿不好……” 洪夏咬着笔,想了想:“太多了,能说上三天三夜。” 比如,他们在一起了以后,陈灿依然能收到很多少不更事的学妹的情书,洪夏捧着那些粉红色的信纸质问他,本意是要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定心的安慰,或者信誓旦旦的保证,诸如“你放心,我只喜欢你一个”之类的。 结果陈灿说:“你放心,她们都没你文笔好。” 再比如,他们以前一起去吃披萨,洪夏随口说了句“我这人口味挺奇葩的,我一点都不觉得披萨边难吃。” 然后那天陈灿就给她喂了整整12寸披萨所有的边儿。 这让洪夏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去了披萨店,而是去了烤饼店。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当时她深陷于陈灿那张帅得让人晕头转向的脸中,全然不知。 罗素素说:“你喜欢的不是陈灿,是和这么帅的人牵手的虚荣感。” 洪夏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想到陈灿对自己说分手的时候,心里总还会没来由地难过。她觉得陈灿对她的打击最大的点在于: 难道自己就不配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少年么? 难道自己就只配吃披萨边儿么? 于是洪夏每每想起陈灿,失落之余都会带着点羞愤难当,和绝不服气。 她在纸上把刚刚那句伤春悲秋的话继续写完: “如果我不曾靠在你的胸膛,贴着你的体温,听过你的心跳,感受你在我耳边呵气如兰,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患上孔雀后遗症。” 这是认真的,从那以后洪夏再去动物园,每当看到花孔雀在那边昂首挺胸地开屏的时候,她都会落荒而逃。 同学问她怎么了。 她便会说:“我怕鸡。” 毕竟孔雀,是鸡形目中体型最大者。 而这种孔雀后遗症,后劲儿很大,一直延续到了洪夏上大学的时候。 —————————— 2015年10月10日,大学三年级开学后一个月。 晚上六点,学校十大歌手总决赛。 本来洪夏是不乐于参加这种学校组织的大型活动的,因为学校的大礼堂就那么大点儿,每次排个票都得从食堂一路排到校门口。 看着一路黑压压的人群,那仗势,学校外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J大要倒闭了,学生们都在这排着队领失学补助金呢。 洪夏不喜欢凑这种热闹。 不过这次,正好赶上她排了票的室友颜梦羽,临时要去外地参加商赛,想着手里的票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倾情赠送给了她。 洪夏便攥着票跟她的另一个室友齐心,一起去了大礼堂。 素闻学校里能进入十大歌手总决赛的人,都是有点儿东西的,反正至少在五音不全的洪夏这里,台上的人都是大神。 罗素素常说,一个人越是命里缺少什么,就越是容易着什么的道。 尽管高考之后,两人没有考去同一个大学。但是当洪夏攥着手机对她一通慷慨激昂地描述那个人的时候,电话这头的罗素素不用看到真人也知道,她这是又着了道了。 “像洪夏这种先天音痴,你给她情深款款地唱首两只老虎,她都能上天。”这是罗素素对她的评价。 那天,学校里的街舞社和舞蹈社什么的都被请来伴舞,搞得有模有样,看着洪夏跟着眼花缭乱,手上的护手霜都快跟着拍没了。 也就是那一次,她看见了舞台上的陈铭。他没有伴舞,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背景,轮到他时舞台忽然暗了下来,一束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他抱着一把吉他坐在那里,底下有小女生的尖叫,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伴随而来的则是更大声的尖叫。 陈铭弹唱了一首《醉赤壁》,他唱最后一句“我对你用情极深”的时候,场内的尖叫声彻底达到峰顶。 洪夏坐在后排,只能在大屏幕上看清他的脸,头顶的聚光灯给他的五官投下一片刀斧精琢的阴影,也在他的瞳孔里映出一片灿烂的光圈,他勾起嘴角浅浅笑着谢幕…… “我靠,陈灿!”那一瞬间,洪夏脱口而出。 “非常感谢土木系的陈铭同学给我们带来的动听歌声,喜欢他的同学们现在可以在学生会公众号投票通道,开始投票~”台上的主持人笑脸盈盈道。 洪夏立时点开投票通道,里面的选手介绍写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陈灿,他是陈铭,学校土木系的大三生。 也是,他怎么可能是陈灿?当初洪夏就是为了这辈子,千万别继续受花孔雀后遗症的支配,才在交高考志愿的那天,临时改了和H大差不多录取分的J大。 那这个陈铭,难道是陈灿失散多年的孪生弟弟? 也不是,据可靠的知情人线报,陈铭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他不是看着北方大地的乡村爱情长大的,他应该小的时候就在为俊男靓女甜甜的恋爱干杯了。 但他的产地无论在哪儿,都不影响洪夏当下的花孔雀后遗症。 彼时洪夏读了个五年本硕连读的专业,大三的时候不用为升学就业发愁,日子每天都乐得自在,闲到恨不得在宿舍楼下支个摊儿搞搞手机贴膜,还能赚点外快。 那时每周二下午体育课结束以后,陈铭都会到篮球场打篮球。 洪夏便会前去围观,透过外面的铁丝网,她总是能够在一堆穿着差不多衣服,差不多鞋,差不多身高的人当中,一眼捕捉到陈铭。 他细碎的刘海在奔跑中会被风吹的七零八落,他总是很随意得用手一拨,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上面星星点点的汗珠。 他休息的时候会盘着腿坐到篮球架下面,拽出他的毛巾擦汗,灿暖的夕阳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边,他坐在那里同队友嬉笑怒骂。 那时洪夏觉得,陈铭连随口说一句脏话都是那样该死的迷人。 后来罗素素坚定得认为:花孔雀后遗症绝对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蛊毒,才会让当时的洪夏一发而不可收。 因为土木专业和经管专业交集甚浅,大三又以专业课居多,连高数这种公共大课都没了,所以洪夏只能去蹭陈铭的选修课,才能和他共处一方屋檐之下,共沐同一位教授的唾沫星子。 那节选修课,叫中国古代史。 一开始洪夏只敢从后门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看着陈铭的背影。讲课的老教授才高八斗,幽默风趣,只是偶尔喜欢叫人起来回答问题,每次他要点人的时候,洪夏就钻到桌子底下假装不在。 旁边的小胖子问她在地上找什么呢,她说系鞋带。 那节课,洪夏系了八次鞋带,小胖子建议她下次偷摸穿个拖鞋来上课,说完还给她展示了淘宝链接,说他那双拖鞋质量特别好,三年都没穿烂。 洪夏想到旁边这人踩着穿了三年的拖鞋,一阵反胃,于是再也没有和他同桌过。 后来她在宿舍里补了一个星期的百家讲坛,自以为也带了点上下五千年的高贵气质,再去上选修课,便大摇大摆地坐到了前面——陈铭的旁边。 因为频频在课上主动回答问题,她获得了全班瞩目,让在这所理工高校里总是感叹“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的历史老教授,特别开心,恨不得马上把她提拔为课代表,在期末考试里直接给优。 然后在选修课花名册上瞅了一圈,发现根本没这号人…… 洪夏压根儿没选这课,她就是来蹭的。 第19章 心头朱砂(1)剪刀手洪德华 中国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比如陈铭这种长得好看又多才多艺的人,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呢? 只不过那时,患了花孔雀后遗症的洪夏,没有动动她的脑子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在选修课上,俩人一来二去,加了微信。 洪夏夸他吉他弹得真好,唱歌也好听,陈铭邀请她加入他所在的吉他社。 洪夏回忆了一下自己脑海中的吉他社:每年社团招新的时候,就有那么一小撮人,挤在学校食堂门口,一人端着一把吉他在那里撕心裂肺得鬼哭狼嚎——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几个人把食堂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大有一副“你不听完就别想进去吃饭”的架势。 当时洪夏心里特别着急,因为食堂的卤鸡爪限量供应,去晚了就没有了。 然后她就对着那个弹吉他的人说:“我不想要怒放的生命,我只想要怒放的鸡爪。” 那个人说她太庸俗了,也就配啃鸡爪了,就放她进去了。 现在想想,陈铭这种社团门面,当时就应该放出来参与招新,如果是他拿着吉他站在食堂门口,还要什么鸡爪? 不过好在,当年说她庸俗的人,已经忘了她的脸。当洪夏被陈铭带着进入吉他社的日常活动场地的时候,里面的几个男生还是露出了一阵阴阳怪气,不怀好意的笑容,没有人觉得她庸俗。 “可以啊,陈铭,带妹子来了。”一个人一边调着吉他弦,一边调侃道。 “瞎说什么呢,新社员!”陈铭解释道,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洪夏打量着这个音乐教室:几只凌乱的凳子,几个落灰的音箱,几把公共吉他靠在墙角,还有随处可见,扔的到处都是的吉他谱。 是挺符合他们落魄不羁的摇滚精神的,难怪他们想要怒放的生命。 她走过去随手翻了一下吉他谱,面不改色地扫了几眼,旋即又轻轻放了回去。 果然,一窍不通。 陈铭没有看出她的狼狈,从角落里拿了一把公共练习的吉他递给洪夏,“上手试试!”他爽朗说道。 洪夏有生以来第一次摸这玩意儿,为了不显得自己过于土鳖,她用眼睛疯狂乱扫一旁正弹吉他的人,企图模仿一下那人拿吉他的姿势。 无奈这回还是被陈铭看穿了,他笑着教洪夏吉他要怎么拿,还非常贴心得帮她调整了姿势。 洪夏心里有点开心,毕竟她也是头一回玩这种大号玩具,然后便学着陈铭的样子去拨那吉他的弦。 欸!有响儿! 洪夏心里乐开了花,随即胆子大了起来,手上的力气也大了起来。 三五下撩拨之后,只听“啪”一声,洪夏惊得赶紧缩回了手。 弦断了。 她感觉自己闯了祸,连忙起身道歉,陈铭安慰她不用放在心上,转头还把角落的小哥数落了一顿:“朱尧你怎么回事儿,社里的吉他弦都锈了,你也不知道换换。” 可即便错不在己,那次以后,洪夏还是再也没有碰过吉他。 因为她在吉他社里多了个称号:剪刀手洪德华——上手专剪琴弦的那种。 好在陈铭没有因为洪夏在音乐方面的笨拙而瞧不起她,反而觉得这个女生还挺可爱的。 有一回洪夏围观陈铭吉他表演结束之后,天忽然下起了雨。音乐教室距离宿舍楼要走上十分钟的路程,洪夏没带伞,缩在门口准备给室友打电话求助。 陈铭见了以后说,我有伞,我送你回去吧。 洪夏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穿越回了高二自己过生日的那天,陈灿也说过这么一句话:我送你回去吧。 过于相似的剧情,难免让人多了几分命中注定的封建迷信思想,洪夏慌乱地点了点头。 然后俩人便撑着一把伞钻进了瓢泼大雨里,因为伞不大,两人只能挨得很近,那十分钟的路程洪夏觉得太短了,她现在恨不得想从学校一路走回北方老家。 等到她回到宿舍以后,才发觉自己的左半身湿了个精光,“没办法,伞太小了。”她安慰自己道。 只是用毛巾擦水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张小言,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也是放学忽然下雨,她没带伞。 那个时候张小言住校,他没打一声招呼就一头扎进了雨里,一路跑回了宿舍,拿了伞跑回来说送洪夏去公交车站。 两个人同样是撑着一把不大的伞,走在雨里。直到上车,洪夏的身上一点儿都没湿,她以为当时张小言一身落汤鸡似的,是他跑回宿舍拿伞的时候浇透的。 但其实是两人头顶的那把伞,百分之九十都偏向了自己这边。 洪夏拍了拍脸,劝解自己千万不要总是想起张小言了,就当他死了吧。 就当他坟头草都好几尺高了吧…… —————————— 有首歌唱得好: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那个雨夜之后,洪夏和陈铭含含糊糊地在一起了。 洪夏当时特别想让H大的同学打听打听,陈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灵魂转世到了陈铭的身上,不然他们在一起的过程怎么会如此含糊而自然,仿佛上辈子就见过一样。 罗素素当时感叹花孔雀后遗症的劲儿太大了,都把好好的孩子逼成妄想症了。陈灿之前和洪夏提了分手以后,罗素素挺自责的,她觉得她当时不该怂恿洪夏“无限风光在险峰”,所以她每每谈及陈灿,比洪夏还咬牙切齿。 于是来了这么个陈灿二号——陈铭,她同样嗤之以鼻。 那时洪夏和陈铭的约会地点总是选在学校的草坪上,陈铭穿着白衬衫,坐在秋天飘满金黄落叶的草坪,弹着吉他,轻轻唱着写给洪夏的歌。 洪夏托着腮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这就是岁月静好。 陈铭常常对她说:“谢谢你喜欢我。” 当时洪夏很开心,觉着他特别有礼貌。尽管事后她再回过头去细琢磨这句话,才知道他为什么要谢谢自己,也知道了自己当时的开心多么愚蠢。 就好像你满怀期待地刮奖,结果只刮出了谢谢两个字的时候,你真的应该开心么?你应该恨不得跳脚大骂了吧。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两人在图书馆约会。 到了大学之后,洪夏放飞自我,各种学科讲究得过且过,而陈铭的学习成绩很好,每年都拿最高奖学金的那种,所以陈铭一头扎在土木专业里各种洪夏看不懂的力学试题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抱着iPad看剧。 陈铭开玩笑地说:“洪夏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 洪夏头也不抬地脱口而出:“家里有一个学富五车的就够了,咱们也得给别人家留几车啊……” 话音刚落,洪夏忽然回过神来,连忙闭了嘴,脸上一片火辣。 这个话也是张小言曾经说过的,他那个时候背错了北岛的诗,就拿这句拍马屁的话搪塞自己。 上高中的时候老师夸洪夏记忆力好,她还特别高兴。而此刻,她只想给自己这念念不忘的记忆力狠狠抽一个大耳刮子。 看着看着剧,陈铭忽然探过头来,拿着淘宝购物车里的几只润肤露给洪夏看,让她帮忙选选哪个更好。 “你要润肤露啊,我那有,回头给你拿一个。”洪夏瞥了一眼随口说道,毕竟当代男同志的护肤品主要来自于女朋友淘汰不用的踩雷品,这是甜蜜的社会风气。 “我不是要自己用,是给我妈买,她要过生日了。”陈铭小声说道。 一听见他妈,洪夏这才来了精神,一向喜欢臭美的她可以说对各种化妆美妆知识信手拈来。 她把头凑过去看陈铭的购物车,然而这一看,看得她一时之间忽然多了几分尴尬。 里面待选的是几个国产的润肤露。 倒不是说洪夏嫌弃国货,毕竟国产的人民币她就很喜欢,恨不得天天用。 只是因为陈铭购物车里的那几只润肤露,均价都没有超过80…… 那个时候洪夏家做生意,赚了不少钱,零花钱只增不减,她的宿舍里已经摆满了各种外国牌子的化妆品,恨不得让脸上的每一颗表皮细胞都吸满了人民币的无限芬芳。 她已经很难想象80块钱的润肤露涂在脸上是什么感觉了。 80块钱的生日礼物,这是给狠毒的后妈买的吧……洪夏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她还不至于这般无脑,立时心领神会。 而后自然而然地在陈铭的几个备选里,随手指了一个: “这个效果挺好的,补水保湿。”洪夏认真说道。 虽然她从来没有用过。 第20章 心头朱砂(2)平安夜 2015年12月22号,罗素素给洪夏发微信:“平安夜去找你玩两天,命令你去高铁站接驾!” 洪夏立即回了个:“Yessir!收到!谨遵圣旨!使命必达!” 罗素素的大学距离J大有一个小时的高铁车程,两个人上了大学以后,得空便要凑在一起,为此洪夏还专门拿了个铁皮盒子攒下了两人厚厚的一沓高铁票,每张高铁票是73块钱。 罗素素说:“以后咱俩谁先结婚,对方随的份子钱都不能少于这个盒子里,所有车票加起来的钱,说到做到!” “那咱俩都晚点结婚,不然我怕我钱攒不够。”洪夏笑答。 “你傻啊你,结婚越晚,票攒的越多,到时候更贵!”罗素素嗔怪。 “行,那祝我们彼此早为人妻……”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每年的平安夜这天,罗素素都会乘高铁过来找她,只要第二天不是考试,翘课她都来,因为洪夏有一次无意说过,每到这天她就难免想起张小言。 想起那个在北方十二月末的夜色里,送了她一棵苹果树,对她温温柔柔地说“我喜欢你”的少年。 她好难过。 虽然洪夏这话只说过一次,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罗素素便会在这一天里风雨无阻地来找她,两个人挽着手逛个街,打几局电动,看个电影,做个马杀鸡,最后在KTV里鬼哭狼嚎一通。 世间悲伤,通通滚蛋。 洪夏说罗素素是唯一一个,她敢在对方面前肆无忌惮地用真声唱K的人,虽然也只有罗素素才会笑话她五音不全,跑调儿跑到妈都不认识了。 2015年12月24号,下午,洪夏和陈铭去高铁站接罗素素。 那个时候支付宝还没有开通乘车码,换了行政区,罗素素手上的交通卡就不能用了,得排长长的队伍在售票机上买地铁票。 三个人排在像贪吃蛇一样蜿蜒曲折的队伍里,有说有笑,虽然罗素素看向陈灿二号——陈铭的目光极为不友好。 但她还是私底下悄悄给洪夏发微信说:“我觉得这个陈铭长得挺像那谁的,不过好像说话还行,没有那谁那么花孔雀!” 洪夏拿着手机偷偷笑了笑。 队伍排到他们的时候,正好赶上面前的机子是台只收纸币硬币的机子,洪夏自然而然地准备在斜跨的包包里翻零钱,这是她和罗素素之间的默契传统: 谁到了对方的城市,就由对方报销交通费和第一顿伙食费。 不料洪夏出来得匆忙,随手拉包的时候,没注意包里的纸巾卡在拉链里了,导致现在怎么都拉不开包,后面的人开始骂骂咧咧地催促起来。 罗素素见状忙说:“快别弄了,我来我来。” 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买票走人。 全程陈铭像一个看客一样,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叽叽喳喳,看着两人手忙脚乱,时不时拿着手机,指间飞快地发送着什么,脸上偶尔带着一丝奇怪的神情。 罗素素手上快速地在微信里给洪夏发了个问号脸的表情包,意指陈铭。 洪夏回她:可能他没有眼力见儿,就觉得是陪我来接你的吧……毕竟平时我们都用公交卡,不怎么买票…… 罗素素见此朝天上使劲飞了个白眼。 J大校门口对面有个美食广场,到了圣诞时节,家家户户便会从仓库里搬出一棵圣诞树来,罗素素一眼就看出来那家奶茶店里的圣诞树,已经用了至少三年了。 “你怎么知道?”洪夏一脸狐疑。 “我大一来找你,往他们家那个圣诞树的灯球上粘了个口香糖,现在还在呢!”罗素素指着门口那棵看起来是有些岁月痕迹的圣诞树说道。 “咦——你真恶心!”洪夏撇撇嘴。 但是她还是很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们,哪怕是圣诞树下那些礼物都是假的摆设,但是有各种小彩灯们在人们头顶一闪一闪的,看着特别梦幻。 美食广场的店老板们也很喜欢,这种“新三年,旧三年,洗洗擦擦又三年”的圣诞树们,特别能给他们招揽客人,尤其是这些喜欢过“洋节”的大学生们。 他们还会应时推出各种圣诞套餐,虽然不过就是把平时的几个菜式捆绑在一起,再随套餐附送个义乌小市场批发的掉绒的圣诞帽什么的,即便价格水涨船高,在这个时节依然非常叫座。 罗素素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铭,说:“你们俩是不是得请我吃个大餐啊~” “请请请,说好了第一顿对方请的,没问题~不过你也别在这装可怜,你和你那个台湾男朋友最近怎么样了?”洪夏满口应下她的要求,顺带着打探敌情。 罗素素换男友的频率依然堪比天猫大促,而她的前男友队伍,也从麻将队壮大成了篮球队,篮球队壮大成了足球队,现在又变回了麻将队。 不再是坐那打麻将的四个人了,而是桌上的麻将牌。 她的现男友是个台湾的交换生,充分体现了罗素素迈出大陆,拥抱大中华,下一步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野心。 毕竟她的恋爱座右铭: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忘不掉的仔儿。 三个人点了店里的圣诞套餐,坐下来边吃边聊。 罗素素叹了口气,“别提了,跟台湾腔谈恋爱,天天都跟小时候看那偶像剧似的。” “这不挺好的吗!偶像剧多浪漫!”洪夏附和道。 “你不知道!他特别矫情!就上次我给他带早饭,带的是煎饼果子,然后他跟我来了句:表酱啊,人家不喜欢吃介个啦,人家想吃酱烧鸡厚押饼~”罗素素翻着白眼抱怨道,顺带着学了一把她男朋友的台湾腔。 “那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没别的,食堂就这个了,爱吃不吃!” “然后他就没吃?绝食了?” “呵~”罗素素冷笑了一声,“他吃得连片葱花儿都没给我剩下。” 由于洪夏和罗素素过于熟络,话里又夹着北方人的许多梗,还有时不时亲切的儿化音,这些都让陈铭坐在一旁插不进话来。 两人交谈之际,陈铭的手机一响,他说:“我出去接个电话。”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跑出了餐厅。 罗素素让洪夏跟着出去看看什么情况,洪夏不愿:“人家就接个电话,你看你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整得跟拍电视剧似的,还是那种回家的诱惑这种剧情的。” 没有哪个女大学生愿意自降身份,把正值青春年少的自己向疑神疑鬼的闺中怨妇靠拢,更不用说是洪夏这种对自己的条件还颇有自信的,这一点罗素素表示可以理解,但是她坚持的是—— 所有一定要出去接的电话,都不是什么正常的电话。 “今天是什么日子?平安夜啊,这屋里屋外哪里不是吵吵闹闹的,合着在外面才能说人话,在桌子上说当着咱俩就说不出人话了是么?”罗素素阴阳怪气道。 洪夏觉得她说的逻辑是对的,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们俩不就正在桌子上说话呢嘛……而且说的也是人话。 第21章 心头朱砂(3)打印店 那一天,陈铭在餐厅外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洪夏和罗素素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陈铭说社团里今晚有个小的聚会,问洪夏要不要一起去。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话:“只是,聚会在音乐教室,你的这个朋友没有校园卡可能进不去学校的教学楼。” 洪夏说:“那算了,今天也挺累的了,你去吧,我陪她回酒店躺着去了。” 于是,陈铭非常绅士地把她们送到了酒店楼下,挥手道别。 他前脚一走,后脚罗素素就冷笑了一声:“知道咱俩什么关系,邀请的时候还不忘添一句我可能去不了,他这邀请可真够真情实感的啊。” 洪夏打开酒店房间门,直直地往床上一扑,“他说的是真的,我们学校那个楼是要刷卡才能进闸的。” 罗素素不屑:“你以为你们学校是银行还是监狱啊,要是真想让我进,还能进不了啊?” 洪夏觉得罗素素应该摒弃当年花孔雀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放下对陈铭的偏见,陈铭不是陈灿,而且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没有人会像当年一样幼稚的。 而罗素素说,这个世界的痴男怨女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和对方捆绑在一起,从而产生一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态。 这个时候如果别人说对方不好,就感觉仿佛连带着是打了自己的脸。 对于这种心态,罗素素建议洪夏要先拎拎清,到底谁是敌,谁是友。 聊天之际,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是她的那个台湾交换生男朋友。 罗素素特意点开了免提,让洪夏感受了一把宝岛奶狗,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台湾腔。 “噫——你这个男朋友话也太多了吧。”撂下电话,洪夏看了一眼手机:打了35分钟,就说明白了两件事儿:今天吃了啥,和明天准备吃啥。 但是因为这是罗素素的第一个年下男朋友,所以她偶尔也乐得其中,她说这是当代女大学生在大四下架收仓前,最后一次广泛接触年轻思想的机会。 “你放心,对于你,绝对不是最后一次。”洪夏笃定道。 “欸对了,你去我那行李箱里面拿那化妆包,我觉得这面膜特别好用,你也拿个试试。”罗素素在床上闭着眼指挥道。 洪夏趴在床上,像个长臂猿一样费劲地把地上的箱子勾到床边,“你这密码多少啊?” “装!你就装!我的密码你还不知道!”罗素素眼也不抬地回她。 洪夏扒拉着密码锁转盘:158,自己的高中学号。 罗素素也知道洪夏的行李箱密码:138,也是自己的学号。 当然,这也是她们为什么特别讨厌高志远的原因之一:俩好好的小姑娘学号,一个“要我吧”,一个“要三八”。 —————————— 时间在陈铭的吉他声里一路晃到了期末。 每到学期末,大学校园里就会变得特别亮堂,以前宿舍楼十二点半就暗得差不多了,现在有些灯可以亮一个通宵。 尤其是对于洪夏这种平时不紧不慢,每天过着热水泡脚的日子的大学生,到了期末考试周,就是要活生生逼着自己把泡了一个学期的洗脚水,在一个星期之内全部喝下去。 洪夏常常调侃自己才是学校里最该拿励志奖学金的人:毕竟一个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少女,竟然可以在十天之内完成对十几门功课的自学,这个事儿实在太励志了! 但是她认为这个事儿不能全怪自己,要怪只怪专业太鸡肋。她当年高考没发挥好,被调剂到理工学校的工商管理专业。 她一直觉着工商管理这个专业,只应该出现在艾利斯顿商学院那种,学生张口闭口一亿八千万的生意,家里还有商业帝国要继承的学校。 对于自己这种普通人,工也没的管,商也没的管,辅导员还总是训她连自己都管不好,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管。 难怪这种专业有五年本硕连读的项目…… 洪夏一直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但有时候又觉得挺亏的,毕竟如果她能一直保持期末考试周的学习效率,可能用不了五年,两年就能读完。 不过该抱的佛脚还是要好好抱的,洪夏给陈铭发微信:今晚我去找你,帮我打印个工程经济学的考纲吧~ 陈铭说:没问题,打印店等你。 陈铭虽然是个学土木的,但是修电脑的水平很6,所以被学校打印店的小老板特聘为技术支持,主要内容就是电脑中毒的时候叫他去杀杀毒,福利是有点可以免费打印的额度。 据不可靠报道称:40%的大学生都会因为大学打印店扔掉一个中毒的U盘。 但是因为打印店的网速实在太慢,所以U盘的使用率依然很高。 那时罗素素很不客气地将打印店比喻成勾栏瓦舍,里面的电脑就是烟花女子,而学生带来的形形色色的U盘就是嫖客。 因为这个比喻实在太生动形象了,以至于很长时间里,洪夏都觉得陈铭的兼职工作,特别像千禧年初大街小巷的电线杆子上,专治花柳病的莆田神医。 洪夏把头探出床铺,对着上铺的齐心说道:“朋友,工程经济学考纲发我一下呗~” “好的,等袁梦发给我,我就发给你,我问问她。”上铺的床帘里幽幽飘出齐心的声音。 那时床帘啊、床上桌、床头架这些东西在女生宿舍里特别畅销,因为每个人都十分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天地,尤其是到了期末考试周,恨不得一天不下床,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 虽然后两者还是得下床解决的。 但是这就会造成一个细思极恐的现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有一阵子新闻报道里说某某高校有学生猝死,在宿舍里直到臭了才被舍友从床帘里拽出来,吓得洪夏每天都得敲敲上铺喊一句: “姐们儿,还健在么?” 上铺便幽幽传来一句:“在的,不出意外,剩下几十年应该都在的。” 等了良久,齐心在上面喊道:“袁梦说她问问苏林林,考纲好没好,你再等等。” 洪夏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即便在重点大学里,学生们的思想觉悟也依然参差不齐,有些课你以为底下坐着的60个人都在线,但其实绝大多数已经挂机。 真正知道这节课从头到尾讲了什么,写得出考纲的可能只有1个。 齐心拿到了别人的考纲,直接用微信文件发给了洪夏,洪夏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到了打印店找陈铭。 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错过了店里人少的时候,正赶上晚自习下课的点儿,又值期末考试周,店里抱佛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一起,一台空机子都没有。 “你用前台我这个电脑吧。”陈铭招呼着洪夏到自己这里走后门,他在店里帮忙的时候会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过去。 “好,那我把文件发你微信。”洪夏捏着手机把东西给陈铭发了过去。 她看了一下那些拿着U盘等的生无可恋的人群,脸上不由挂上了洋洋自得的笑,人们就是这样,一边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一边又享受这个世界的不公。 无一例外。 陈铭登录微信,接收文件,点击打印。 这时一个同学忽然在店里的机子那边招呼他,说是U盘里的文件忽然都没了,让他过去看看。 对陈铭来说,这是习以为常的老问题了,他想也没想就放下手里洪夏的事情,朝那个人走了过去,帮他查看问题所在。 洪夏准备看看打印好了没,便凑到他的电脑那儿去,发现他的微信还没退出,好奇心使然,她点开了他的微信。 最近聊天那一列里,有一个女生自拍的头像。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陈铭,他还在专心致志地帮那个同学修电脑,于是手下小心翼翼地点开了那个女生的聊天记录。 里面赫然出现的是: 我想你了。 第22章 心头朱砂(4)原谅 洪夏说,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 脑子里像忽然涌入一方汹涌而来的海水,让人瞬时手足无措,感到一阵漫灌的窒息,然后等浪潮退去,心头密密麻麻地扎满了各种尖尖利利的玻璃。 那些玻璃就是陈铭和那个女生聊天记录里的一字一句。 洪夏心虚地往上翻了翻,想看看他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聊起来的。 鼠标划了一会儿便放弃了。 太多了,随便一天说的话都数不胜数。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里面的确90%都是那个女生在说,陈铭一直在被动地回她。 见陈铭修好电脑朝自己这边走来,洪夏立刻把他的微信一关,当即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留下对方一头雾水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回到宿舍,洪夏立马给罗素素打电话,她说罗素素你这嘴是开过光的吧。 罗素素一副不出所料的语气,她说陈铭这种人长得帅,歌唱得好,吉他弹得六,学习还厉害的人,身上发生这种事儿,一点儿都不稀奇。 至于嘴开过光这件事儿,这叫女人的直觉。 洪夏似心有不甘,“可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对我挺好的啊,他会写歌给我,会撑伞送我回宿舍,会陪我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会陪我吃饭,会跟我说晚安,这些时候都很正常啊。” 罗素素呵呵冷笑,她说:“你说的这些去学校里花300块钱包个月,随便找个男生,谁都能陪着你干这些事情,哦当然了,如果你想要会写歌的,那你可能得去隔壁音乐系多加个200。” “怎么我就得自己掏钱了?罗素素,我是不是你姐们儿啦!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落魄啊!”洪夏鬼斧神差地来了这么一句。 罗素素想了一下说:“那倒也不是,你化化妆,没准人家也愿意倒贴你钱。” 交谈之间,陈铭忽然给洪夏发来微信,让她下楼。 洪夏问罗素素她要不要下去。 罗素素说当然要啊,不过捅他一刀的时候千万记得蒙住脸,挑个没监控的地方再下手,如果最后还是落网了,打死都别供出自己是教唆犯罪。 洪夏说:“罗素素,认识你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很多时候,人们自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练就出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对着敌人发起大刀阔斧的进攻,可偏偏就能有人,在你的软肋上轻轻一敲,然后看着你溃不成军。 陈铭就知道洪夏的软肋所在。 那个晚上,他特别真诚地跟洪夏道歉,解释了一遍故事的来龙去脉,他说那个女生是他死缠烂打的前女友,琼瑶剧看多了,喜欢玩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 “我不喜欢那种神经兮兮多愁善感的女生,我喜欢的是你这种的。”陈铭站在夜色里低着头对洪夏说。 洪夏当时特别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问问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不过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必要,许多年前,不是有人早就给过答案了吗? 那个人说她这人挺幽默的,挺有意思的,万一以后俩人混不好,组队去说个相声没准儿也能发家致富。 洪夏当下觉得自己特别气不过,你们这些男生是活得有多苦啊?这辈子没见过逗哏儿的是吗?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收音机听相声咋滴?就长大了之后逮着自己这么个好姑娘欺负是么? 陈铭当着她的面把那个女生拉黑了,顺便给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友列表,所有性别为女的都看了。 洪夏当时特别想学着电视里那样,使劲把陈铭的手机一扬,潇洒地来上一句:“去你大爷的,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和你那些莺莺燕燕从老娘眼前消失。” 但是对上陈铭那张又好看又真诚的脸,她特没出息地看了。 洪夏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出息,可是她说陈铭就像一张破破烂烂,乱七八糟,掉在地上的一百块钱一样,你知道它的缺点,清楚它的不堪,可是再怎么说那也是一百块钱啊,人民币里找不到比这面值更大的了啊。 拿着什么样的一百块钱那也比拿着五毛钱乐呵吧。 这个世界上许多女人都是这样的,那些被家暴,被伤害的女人她们不知道自己不值得么?她们当然知道,只是她们的软肋,都叫做——对不起。 只是想到那个在十大歌手舞台上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一个劲儿低眉顺眼地跟自己说着对不起。 心里五味杂陈。 —————————— 洪夏还是原谅了陈铭。 她把昨晚发生的事儿打电话讲给罗素素听,罗素素听完说她这个人变了。 “你原来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一个人的,你可是天蝎座。”她对洪夏说,“当初你男神花孔雀因为期末考没理你,你就真的也没理他,哪怕他是陈灿。” 言下之意,眼前人只是陈铭,不是陈灿,自己却能一个晚上便原谅他了。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记仇,这么小心眼么?你要用全面的、发展的、动态的、客观的眼神看待我……”洪夏说着说着自己也没了底气。 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变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变了的呢? 从那个恃才傲物,心比天高的“别人家的孩子”沦落为现在的“内事不决问苍天,外事不决求鬼神。” 比如,前两天她就还刚刚给锦鲤大王打赏了48块钱的鱼粮,乞求工程经济学顺利考过。 这种改变,可能是从大学第一次挂掉“线性代数”这门课的时候开始吧,洪夏心里想。 那个时候她刚从北方到南方上大学,小学课本里说:每到了秋天,大雁们就会成群结队地飞往温暖的南方过冬。 她那时觉得小学课本都是骗人的。 除非这群大雁们各个都背了个电暖气,否则它们可能活不过明年再飞回来,毕竟没有暖气的南方的冬天可实在太冷了。 一向到了冬天气血凝滞、身体不好的洪夏更是雪上加霜,大病小病不断,最后还不得已住了三个星期的校医院。 等她三个星期再回课堂,就发现天都变了,课本上的一切似乎都向着自己不可控制的方向,高歌猛进地发展着。 当时她特别深情款款地捧着线性代数课本说:“三个星期了,我没有忘记你,是你这个负心汉,忘了带我走……” 她的室友颜梦羽对此评价说洪夏的爱太廉价了,都三个星期了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事儿。毕竟线性代数是一门,她上课弯腰捡个笔再起身回神,就不知道今夕何夕的科目。 于是那个学期,她的人生里第一次领悟到重点985高校“不及格”三个字的威力。 是把这些来自祖国五湖四海的高中佼佼者,曾经引以为傲的意气风发狠狠打碎,不仅要零落成泥碾作尘,还要化作春泥更护花…… 毕竟挂科的人得交重修费。 当时学校里一度流传着说,数学学院的那栋新楼,就是用学校一届一届的学生的高数重修费建起来的。 所以晚上千万别随便进数学楼,那一砖一瓦里可都是挂科学子们不屈的哀嚎。 洪夏自嘲,她就是那一坨春泥,护了数学学院这朵大食人花。 因此她常常觉得陈铭特别厉害,他不仅高数线代概率论都是优,土木四大力学也都是优,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而博学的灵魂呢? 你看,话不能说得太满,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除了你们小区楼下卖“完美芦荟胶”的,没有人敢说自己完美。 “其实你潜意识里,你觉得你喜欢陈铭,是因为你人生的前十八年,从来没有尝过从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跌落为平凡的沧海一粟,因为大学里优秀的人太多了,你成不了最好的那个,就想要拥有一个最好的,证明你就算落魄了,也没人会瞧不起你,你依旧能获得别人的青睐。” “可你觉得陈铭真的就是好的吗,还有你这样真的就是喜欢么?”罗素素这样对洪夏说道。 洪夏默然不语。 那一瞬间她觉得罗素素好像一面照妖镜,让一个人所有难以启齿的虚荣,和故作无畏的自卑在她面前统统现形。 只是那时的罗素素也不知道,自己这面照妖镜,也不全然透彻。 最先瞧不起洪夏的,到底是谁? 那个在她还意气风发地做着关于光明未来的美梦的时候,对她说:“如果你还是个好女孩,你就应该知道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的人到底是谁? —————————— 不完美的大三上半学期期末考终于结束。 罗素素的台湾交换生男朋友,因为交换结束飞回了宝岛,两人只能靠网恋继续维持着海峡两岸的友好关系。 于是落单的罗素素提议洪夏一起回家之前出去旅个游,洪夏问陈铭要不要去哪里玩。 陈铭说他家里人要过来,一起去这附近郊区的一个温泉风景区。 洪夏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陈铭捕捉到了这丝失望,半晌,他说:“要不和我们一起?虽然挺近的,但是看看自然风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日出啊日落啊什么的,也算出去玩了。” 洪夏的心忽然就又活过来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专门”看过日出,屈指可数的几次日出都是被迫看的。 那是期末考试周里她为了抱佛脚而通宵,捧着专业书背到了早上五点半,日出的光芒万丈,透过宿舍的窗帘照了一束打在了洪夏的脸上。 “真好,白天了,可以睡觉了……”她看了一秒日出便倒头而睡,不省人事。 可能这就是当代年轻人的玄学吧:宁愿熬夜,也不早起,觉得夜晚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有助于早日飞升上仙。 所以听陈铭说,他要带自己看日出,洪夏特别激动,何况还是和他的家人一起。 第23章 心头朱砂(5)车厘子 陈铭一家人在风景区里定了个挺大的民宿,两层楼,减去他,他爸妈,还有他的表姐,刚好还余下一个房间可以给洪夏和罗素素。 洪夏说:“我们不白住你的,按你们定的房费来,把我们两个算进去就行。” 陈铭说她太见外了,哪有要女朋友出房费的道理,何况本来就多了一个房间。 洪夏和罗素素觉得不好意思,便从网上找到了那间民宿的预订,看了价格,算了一下两个人的人头钱,本来想在网上买点儿见面礼的,可惜快递来不及了,便只好按照钱数在学校旁边的水果店里买了等值的东西。 4J级的智利车厘子,买了10斤的礼盒装,1288块钱。 洪夏说,这是她这辈子买过的最贵的水果,那哪是车厘子,那一颗颗的分明都是娇艳欲滴的人民币啊。 可惜,这份礼没送到人家的心坎儿上去。 陈铭的妈妈接过洪夏拿来的车厘子的时候,回敬了一个客客气气的笑容,那一瞬间,洪夏觉得她的笑容,很亲切,却又很遥远。 陈铭让洪夏不要多想,他妈妈是个教民族舞的舞蹈老师,以前演出多了,标准挂的笑容就跟刻在脸上似的,习惯了。 洪夏说她看出来了,因为当天陈铭的妈妈就穿了一身旗袍,剪裁极好,一看就是手工定制的那种,而且感觉他妈说话走路时刻都提着一口气,好像生怕把那旗袍给撑崩了线似的。 洪夏觉得女人活成这样可太累了。 陈铭定的这个民宿可以自己做饭,当天他爸拎了好多鱼过来,说陈铭特别喜欢吃他妈妈烧的鱼,特地从这个郊区的养殖户那里买来的,外面吃不到的,让洪夏和罗素素也尝尝他妈妈的手艺。 上楼回了房间,洪夏问罗素素:“你说,这一会儿吃了饭,我要帮忙刷碗么?” 罗素素说这是个好问题,其送命程度与“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并驾齐驱。 如果你选择刷,那就是自降身价,还没过门就想着给人家免费打工。 如果你选择不刷,那就是骄矜自傲,生怕别人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说你不懂规矩。 总之这个问题归根结底,就要怪陈铭一家非要住什么民宿,要是住酒店不就没这个困扰了嘛。 罗素素说:“大概他妈那种文艺工作者,觉得千篇一律的酒店配不上她的艺术情怀,必须得找这种设计师匠心独运的,才能把钱被坑得心服口服。” 说完,从床单上捡起一根毛发,轻轻吹到地上,顺便再感叹了一句民宿的保洁水平就是比不上高档酒店。 “所以针对洗碗的问题,你有什么真知灼见么?”洪夏真诚发问。 罗素素想了一下,“我上次去我前男友家里吃饭,提前在淘宝花20块钱买了20个野炊用的一次性碗,自己带了过去,那天谁都不用刷碗,大家非常开心,吃完我还帮他们打包扔到了楼下,进行了垃圾分类。” 果然,活到老学到老,洪夏赶紧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顺便朝罗素素竖起了大拇指。 “这就是你那位男朋友成为前男友的原因么?” “那倒也不全是。” 没过多久,陈铭喊她们两个下楼吃饭。 民宿配的桌子很大,只不过是个长条桌。长条餐桌是一个非常不适合中国传统国情的家具设计,因为我们并不会像西方一样采取分餐制,所以这就注定饭桌上坐在两头的人,势必是吃不到山那边儿的菜的。 除非你愿意在餐桌上,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一个“长臂猿的自我救赎”,但很显然,洪夏和罗素素并不想。 于是她们两个人只能非常矜持地,扒拉着面前的鱼汤儿,这让她们双双回忆起了高一在军训基地初相逢的青葱岁月。 陈铭一家人用软软糯糯的包邮区方言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洪夏和罗素素听不懂,也插不上话,连附和的空当也抓不住,甚至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只能像两块儿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继续扒拉鱼汤儿。 大概陈铭妈妈也觉得晾着两个人不太合适,便改用普通话和她们搭话,“洪夏啊,你家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啊,家里几口人啊?” 对于家长们喜欢查户口的应对说辞,洪夏早已达到了倒背如流的境界,毕竟张小言他妈给她留下的阴影过深,她对四十岁以上的女人容易过敏,这套标准答案早已经准备得烂熟于心。 只是没想到说到自己还有个弟弟的时候,陈铭的妈妈忽然来了句:“居然还有个弟弟呢。” 这个“居然”几乎是一时之间戳中了洪夏和罗素素的心。 洪湛是做了什么扬名中华的事儿,值得别人用居然两个字来形容么? “我是说,不是国家不准二胎么,不过也正常,北方人是挺喜欢要儿子的,头胎是个女儿,肯定都想着要再生一个的呀。”陈铭他妈兀自解释道。 这个答案虽然在某些情况下无可指摘,但是听着总让人觉得怪怪的,首先是洪夏身旁的罗素素,这个同样标准的北方人,就是个反例;其次,把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进行暗戳戳的地图化,总让人觉得在陈铭妈妈的眼里,北方大地就是一片腐朽落后的黄土高坡。 对此,洪夏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儿,他妈地理学得不好,文化水平低。” 然后再奉上自己的笑脸盈盈。 毕竟多年前罗素素就说过:你虚与委蛇言不由衷,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样子,真的好洪夏哦! 在皮笑肉不笑这一点上,洪夏五年前就是个中高手了好嘛。 总之,这顿鸿门宴吃得让人不甚愉快,而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情却还没有完全结束。 傍晚的时候,陈铭的妈妈说要去泡温泉,然后鬼斧神差地就说到了北方的澡堂子文化。 可能网上各种大老爷们搭着个浴巾,色眯眯地走进金碧辉煌的碧海云天,这种扫黄打非的新闻图片看多了,给广大南方群众,尤其是他妈这种文艺南方群众,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糟糕印象。 所以当陈铭他妈听说洪夏和罗素素也曾泡过澡之后,用极其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 当时洪夏特别想解释两句,说北方的澡堂子现在都不叫澡堂子了,那也叫温泉度假村,里面还有银耳红枣羹喝呢,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价值观不同,别费那唾沫星子了。 不料陈铭的妈妈好奇心太重了,又问了一句“北方人用搓澡巾是不是真的可以搓下来很多泥”。 这个问题洪夏觉得挺难答的,因为答案确实是“是的”,但她要是答个是的,那阿姨肯定又觉得北方人都住在黄土高坡,大风天天从坡上刮过了,把人都给刮埋汰了,土不拉几的。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搓泥这事儿他不分南北啊,怎么着就北方人的皮肤要新陈代谢?合着南方人的表皮那都是长生不老,不死不灭啊…… 罗素素默默叹了口气。 可惜故事到这儿还没结束。 等到开始泡汤的时候,陈铭的妈妈消停了,他的表姐上场了,在洪夏和罗素素面前开始了对陈铭的大加赞赏,从他小学被隔壁桌的女生送泡泡糖,说到他大学被女朋友送木吉他,仿佛她的这个好表弟,天上地下再无比肩。 不知道为什么,洪夏喜欢夸陈铭,也喜欢听别人夸陈铭,可是听他家里人这么夸他,让她听得忽然有些尴尬。 而且她还特别惭愧。 那天晚上洪夏就给她弟打了个电话,把睡得正香的洪湛喊醒,足足夸了半个小时,一句都不带重样儿的。 洪湛说:“洪夏你抽什么疯,你知道现在凌晨两点么?” 洪夏说:“我知道,我就是想夸夸你,我觉得自己原来作为姐姐,太失败了,我没有长着一双发现弟弟优点的慧眼,我检讨,我自罚……” 洪湛挂了电话,片刻,给她发过来一串号码。 洪夏随手拨了过去,对方是个甜美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朝阳区精神病托管服务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么?” ——“帮我打死洪湛吧。” 但抛开那些天花乱坠的修饰,此刻的洪夏也终于知道了,陈铭一直背着的那把吉他,是他前女友送的。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前女友,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个。 但她曾偷偷查过那个牌子的吉他,不便宜。 于是这又牵扯出了第三道送命题:前男友/女友送的贵重礼物,分手之后还该留着么? 如果留着,那就是念念不忘;如果不留,又显得不够坦荡,重要的是心疼,那哗啦哗啦的人民币,它不香么? 不过好在,洪夏不会有这个困扰,她没有收到过前男友的贵重礼物,现男友也没有。 可能因为陈铭的表姐是学播音主持的原因,她太能说了,说得洪夏在温泉里晕头转向的,左耳进右耳出,但是有一句话她记住了。 陈铭的表姐说,陈铭领过的那么多女孩子里,没见过有人见面送水果的。 这句话里有两个关键词很是刺耳,一个叫“那么多女孩子”,一个叫“送水果的”。 第24章 心头朱砂(6)日出 陈铭表姐的话让洪夏和罗素素两个人都很难堪。 罗素素说她当时真恨不得把从水果店买东西的小票,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狠狠按在陈铭他姐的脑门上,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上是有1288一份的水果的。 车厘子自由,也是当今社会很难实现的自由好嘛! 可惜看在陈铭的面子上,两个人都没有耀武扬威的勇气。 至于他表姐嘴里的另一个词儿,“那么多女孩子”,她当时还给出了非常详细的刻画和细节展开。 洪夏后来回忆起来,说觉得她表姐挺真诚一人的,可能真的没什么居高临下的坏心眼儿,当时就是站在非常理性客观的旁观者的角度,像个姐妹一样去评判“陈铭的前女友们”这个群体的。 比如哪个是电影学院的长得特好看,哪个是舞蹈学院的腿特细,哪个是什么富二代特有钱…… 那时候洪夏特别想跟他表姐说,真的,这事儿可以不用这么详细列举,不然洪夏总感觉陈铭能看上自己,是他间歇性失明了。 不过后来想想,可能陈铭的前女友这个群体,数量太可观了,他表姐交流的次数多了,渐渐就失去了同理心了。 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自己不够优秀。 罗素素当时就感叹:“洪夏,你肯定是被陈铭表姐给PUA了。” 洪夏觉得这个评价挺正确的,所以她特地问了问陈铭表姐的芳名,想着万一她以后在播音主持界成名了,她主持的那档节目尽量少看。 这人儿太洗脑了!容易歪曲人的价值观。 可惜,他表姐过于自以为是了,对她这个天上地下无可比肩的好表弟,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 陈铭的确是有许多的前女友,这点不假,但他表姐不知道的是,他还有许多的现女友。 这件事情是罗素素发现的。 她在泡汤的休息厅那儿,看见了陈铭正在“深情款款”地玩手机,她跟洪夏不一样,没什么顾忌,直接从他背后一把抢了手机过来看。 然后就发现了陈铭有两个手机的事实,而另一个手机里,照旧各种莺莺燕燕一堆。 那一瞬间,洪夏再也想不起十大歌手舞台上那个会发光的翩翩少年了。 后来洪夏回忆起这个事儿的时候,不仅能特别坦然地接受,还能为自己有幸在陈铭庞大的女友团里荣膺“最幽默风趣第一名”的称号而沾沾自喜。 毕竟上了大学以后,她就很少拿到过什么第一名。 只记得那一天里,罗素素把陈铭脚踏N只船的事儿捅到了他妈和他姐那里,洪夏说这个行为挺蠢的。 他妈和他姐只会觉得那是他陈铭有本事,有魅力,有打不住的小姑娘乐意往人家身上扑啊。 何况他妈一直觉得北方除了北京,全是穷不垃圾的黄土高坡,洪夏和罗素素就是打那黄土高坡来的,连个正眼都不愿意给呢。 罗素素说她也觉得这事儿挺蠢的,可她当时想到洪夏被欺负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哪怕替她开开嘴炮过过嘴瘾,让她心里舒坦一把都行。 “主要是打不过,要是打得过,姐姐我替你把他打成二等残废,让他那些个女朋友给他众筹治病!”罗素素义愤填膺道。 那天,陈铭终于不再解释了。 可能洪夏和罗素素太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他觉得这个女生已经不够幽默风趣了。 而她也终于可以对陈铭说出那句话:“我们分手吧。” 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波澜。 洪夏当时忽得就想明白了,陈铭在吉他方面的天赋是怎么来的了,一个能同时和这么多漂亮妹妹们打字聊天的人,那手指的灵活程度,拿来弹吉他当然不在话下。 她甚至怀疑这人的脑子这么灵光,也都是多任务同时处理,给锻炼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与生俱来的闪光点,便足以让他们享受一辈子众星捧月般的满足感。仗着别人对自己的痴心便有恃无恐,既不拒绝也不接受,他们是必须活在别人的追逐和等待中的存在。 罗素素带着洪夏,回那个什么狗屁民宿,拿了东西就要走。 走到大门,罗素素又折返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下把俩人送出去的那一大盒车厘子给拿了出来。 洪夏说:“姐们儿你真牛逼,这种事儿我肯定不好意思干。” 罗素素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1288能便宜了那人渣啊!” 然后那天晚上,因为没有回去的车了,两个人直接在附近找了个酒店。 明明当时面对陈铭一家人还能做到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可是走了走了,回头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洪夏说她挺能理解陈铭的,就他这种条件,正值风华正茂,现在又早就过了高中那会谈个恋爱偷偷摸摸的时候,自由交配的春风吹满祖国神州大地,这种人那确实没什么道理对一个人从一而终。 换位思考,就像如果木村拓哉、金城武和小栗旬都喜欢自己的话,自己也挺难取舍的。 罗素素让她别过于伤春悲秋,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有什么不好的?先是一个陈灿,后是一个陈铭,这一个个的,是老天派来搞我的吧,我是上辈子造什么孽了,难道我就不值得被一个人好好收藏,妥帖安置,你说我哪儿错了啊……”洪夏噙着泪怨念道。 “你当然没有错,何况你根本早就不喜欢陈铭了吧,你摸着你良心说,你现在的怨念到底是为了谁啊?” “无论陈铭还是陈灿,在你那里,不都是为了消弭张小言他妈带给你的阴影,仿佛这世界上只要有一个比张小言强的人,喜欢你,你就可以说服自己,你和张小言分手,不是你配不上张小言,是他配不上你!” 洪夏被罗素素的话说得一愣。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胡没胡说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知不知道咱俩晚上睡觉,你说梦话嘴里叫的都是张小言的名字啊!我说姐们儿,你这坎儿是过不去了是吧!”罗素素语气激动,愤然道出。 洪夏让她别说了,她听得扎心。 “可我不喜欢又怎么样呢?喜欢又怎么样呢?就那么一个因为他妈反对就把我忘个一干二净的人,早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人!我能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走不出去我有什么办法啊,我日子难道不过了么!可我的日子为什么会过成这个样子啊!” 那一天,洪夏在酒店的床上静静坐了一夜。 在罗素素这面照妖镜前,她所有不敢承认的心思都无处遁形,她说她就像刚刚看了一场电影,还是一出乱哄哄的闹剧。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特别理性,就算陈铭现在是这幅样子,将来等他玩够了,收心了,一样能找到愿意要他这挂的和他比翼双飞。 自己有什么可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人家一家指手画脚的啊,自己这种吃着锅里的,惦记着那个不知道死在那里的盆儿里的人,有什么资格对人家评头论足啊? 罗素素说你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才会理性么? “不喜欢才会理性,喜欢是做不到理性的。” 一直坐到第二天清晨,两个人终于看到了日出。 罗素素说:“行,也算没白来,看了日出,还吃了1288块钱的车厘子。我这辈子都他妈没一次吃过这么多车厘子,都要给我吃得鼻血乱喷了。” —————————— 洪夏叫罗素素出来唱K。 她说,以前她觉得陈灿和陈铭就是她床前的白月光,心头的朱砂痣。 现在才发现他们不过是那碗边的白米粒,墙上的蚊子血。 “我要放弃挣扎,乖乖认命了,可能我这辈子的姻缘线已经被张小言给剪断了,没救了。我要改走事业线了,好好学习工商管理,兴许以后还能给人家管管婚恋介绍所,三十岁的时候抱抱老板的大腿给我走个后门。” 罗素素安慰她:“别这么想,这是意外,可能是你上辈子投胎转世的时候,一脚踩了老陈家的祖坟了呢,才让你遇上这么俩人。换个别的姓的也许就好了。” 洪夏叹了口气:“就这仇这怨,我可不止是在人家祖坟上踩了一脚了吧?我怀疑上辈子我可能是在人家坟头蹦了个迪。” 说完捧着话筒继续鬼哭狼嚎,“你说我怎么就看上陈铭了呢!” 罗素素直白道来:“猪油蒙了你的眼。” 洪夏苦笑了几声,跟着林宥嘉的原声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我望向你的脸~却只能看见一片虚无~是不是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 她忽然想到2011年,开年的那个寒假,她在张小言家里看外国原声电影,被他一把遮住眼睛的样子。 后来,她渐渐领悟到,那个在她眼前遮住了帘的人,不是上帝。 而是张小言,一直都是张小言。 ------题外话------ 千呼万唤始出来,至此,配角部分完结撒花,而杀千刀的男主也终于要,再次露脸了!! 第25章 此去经年(1)未读邮件 和陈铭说完分手以后,洪夏觉得日子忽然重新变得敞亮了起来,至少不用天天诚惶诚恐,生怕以后还要和他的前女友,现女友们竞争上岗。 毕竟自己挺没进取心的,不喜欢做这种太有挑战性的事儿。 心比天高的少年心气儿过去了,往后余生就只想着安安稳稳。 日子悠哉悠哉地晃悠到了夏天。 每年到了六月的时候,大学校园里总是弥漫着一阵淡淡伤感的情绪。 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们,不会放过在学校任何一个角落拍照的机会,尤其是数学学院前拍照的人特别多,因为这里是很多人贡献过重修费的地方,他们说四舍五入,难兄难弟们都算得上是数学系的股东。 至于那些重修了之后还是挂科,最后不得已参加学校毕业大补考的人们,他们说,他们在数学系,早已经熬成了尊贵的年费VIP。 每当里面的老教授出来轰赶叽叽喳喳喧闹的人群,他们便一脸不情不愿:“我钱都花出去了,怎么就不能给自己投资的项目留个影儿了?” 然后便在一阵嘻嘻哈哈中同过往挥手告别。 洪夏虽然也是这数学系的股东之一,但是她五年本硕连读,还可以在学校里再磨蹭两年,不过,她还是会跟着一并难过。 因为当时学校一年的住宿费是1200块钱,平均下来一个月只要100块,便可以在号称宇宙中心城市的内环里安枕无忧。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性价比,让洪夏恨不得每天都躺在床上,把住宿费给睡回本儿来。 尽管颜梦羽依然认为,这不应该成为她逃课睡觉的理由。 但是想到这样低廉的住宿成本,在往后余生都将一去不返,每每念及此事,她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洪夏即将迈入大四,也就意味着她的好弟弟洪湛,也马上升入高三。 洪夏的妈妈打电话来说,让她给她弟弟找找各种作文素材来背背,因为洪湛也是个非常典型的偏科理工男,那一手作文写得真叫一个天怒人怨。 不过洪湛坚持认为,他是个非常有思想的天才,是这个世界的庸俗无法企及他灵魂的高度。 可惜高考作文,并不需要你有超越世人之上的思想,而且应试作文的好就好在,即便已经过去了六年,学生们只要老老实实盯住司马迁的裤裆说事儿,还是可以拿高分的。 于是洪夏准备把自己当初高一整理的那份古今中外名人事迹,给洪湛翻出来,教教他如何卑微而不失优雅地做个素质教育的掉书袋。 她连忙登录自己最初的QQ邮箱,当初因为被盗号,收了太多“性感荷官,在线发牌,一次注册,终生免费”的链接,不堪其扰而开了新号之后,高一的QQ号就没再使用过。 猛然想要重新登录,却发现自己一时竟然想不起当初的QQ密码。 点击忘记密码,结果要手机验证,可惜手机号上了大学也换了,原来的号成了空号,接不到验证短信,只能作罢。 那就挨个试吧…… 自己的生日?不对。 自己当初的手机号?也不对。 战战兢兢地敲下了张小言的生日……嗯,还是不对。 大数据网络时代到来以后,游刃有余穿梭于各大社交及购物网站,并能牢记自己所有的账号密码,绝对是现下当代人的必备技能。 而且,随着密保强度的硬性升级,越来越多的网站要求人们的密码,必须凑齐大写字母、小写字母、数字还有特殊符号。 往往这个时候就是考验人们,如何一本正经地在键盘上敲出一个,自以为非常刻骨铭心又无敌好记的排列组合,仿佛那一串十个字符,可以如泣如诉地讲述一段悲天悯人的人生经历。 这么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密码,肯定不会忘的! 然而故事的结局总是会以,人们大梦初醒,起床翻身,然后一拍脑门。 “马……马什么梅来着?”而宣告结束。 于是只能马上老老实实地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但是这样也有一点不好,比如上次洪夏的室友齐心把手机丢了,大家安慰她没事儿,反正支付宝、淘宝什么的都需要密码,贼一时半会也偷不走,最多就损失一个手机。 齐心哭着说:“妈的,老子把所有密码全写备忘录里了。” 洪夏静下心来,对着面前键盘上的80个键细细思索,慢慢回忆自己的青葱岁月,企图寻回那一串停在嘴边,却始终不肯露面的接头暗语。 1224hxzxywwdx 终于,对了。 告白纪念日外加“洪夏张小言未完待续”的首字母,这是十几岁的洪夏干出来的好事儿。 洪夏长舒了一口气,好在自己宝刀未老。 然而下一秒,瞥见邮箱界面里未读邮件的数字的时候,她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居然有289封未读邮件! 一个已经宣告抢救无效,被家属自愿放弃治疗的QQ号,居然,还能生生不息地霸占着互联网资源长达5年之久!那一瞬间,洪夏觉得这世上很多人,活得还不如一个垂死挣扎的QQ号。 她用鼠标点开未读邮件来看,最新的依然都是些诈骗邮件或者有颜色的小网站的热情邀请。 当时她还忍不住笑了笑,感叹这些骗子们可真有毅力,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自己,赶上逢年过节,还给自己进行倾情问候,比如这一封: 亲爱的洪小姐,情人节到了,在此向您献上我们最真挚的爱与祝福,点击下方链接,即刻领取我们为您精心准备的99朵玫瑰礼盒,只需付邮即可送货到家,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趁年轻对自己多一些宠爱! 这情真意切的,说的洪夏恨不得马上记下他的邮箱,万一以后孤独终老,逢年过节就租这个人做个一日男友什么的,听点甜言蜜语还可以延年益寿。 她继续百无聊赖地往下翻着页,然而下一秒,她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屏幕上赫然出现的,发件人是……张小言? 拖动着鼠标在列表里顺着看下去,紧接着有断断续续的几封,都是张小言写来的邮件。 最早的一封可以追溯到2012年,洪夏指尖颤抖着点开来看: —————————— 2012年1月21日 嗨,洪夏,好久不见。 很抱歉现在才可以联系到你,想和你说说之前发生的事,可是太多了,我这个人文笔不好你知道的,讲故事总是讲不清楚,你说我写作文就像小学生流水账日记,如果以后有机会,你好好教教我。 去年那个时候,我在医院躺了2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妈来了,她给我看了你们之间的短信,你特别斩钉截铁地回她“OK,好的”,我当时很想问,你是不是真的也觉得,我会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但是我妈没给我这个机会,她把我手机没收了。 然后她帮我转学到北京来了,我事先也不知道,不是因为我们谈恋爱才转学的,是她给我找了个后爸,他们在北京在一起挺久了,我是最后知道这事的人。 哦,我还多了个妹妹,是刘叔叔和他前妻生的。我觉得挺好,不然她总是一个人单着,也不是办法。 后来没过多久,我爸听说她再婚,就找上门来了,觉得我会在别人家里过得不好,其实我觉得,跟着谁都没差,哈哈,毕竟他也再婚了,而且我也马上要考大学了。 三个人闹了一通,那段时间,心挺累的。 在北京这边上学,我不用住校了,每天走读,刘叔叔车接车送,我妈总爱盯着我学习,像盯贼一样,不许用手机不许用电脑,也不许联系你。她应该特别想让我考个好大学,好让她在刘叔叔家里人面前,特有底气,她这人,表面要强,其实有时候没那么强。刘叔叔家里条件挺好的。她怕他们家的人看不上我。 大概就这些事儿吧。 听说,你有新男朋友了,我找别人看过照片,嗯…是比我也就帅那么一丁丁丁丁点吧,但我觉得他肯定没我好,你要是什么时候分手了,记得通知我。 开个玩笑,你好好的,我争取不打扰你。 明天是除夕,所以今天才能出来,来了趟网吧上个网,你的邮件我可能也没法及时回,你别生气。 新年快乐。 第26章 此去经年(2)我好羡慕她 洪夏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天语文老师讲作文,讲如何描绘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说到悲伤的时候,他讲了许多例子,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也有“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班里的人手下疯狂记着笔记,找来更多充斥着愁啊,泪啊,苦啊之类字眼的诗句举一反三,仿佛悲伤就是喝酒喝到吐,流泪流到瞎。 直到后来,洪夏读到归有光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她才渐渐体会到: “说不出我很难过”这件事,有时,比难过本身还让人难过。 就好像现在的洪夏,看见张小言的那封邮件一样。她真的怀疑当初那个盗她QQ号的人,是不是看不惯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说他和他的有情人成了兄妹,所以要疯狂盗别人的号来报复社会? 把别人气到不堪其扰,逼到无路可退。 她也会想:如果她那个时候没有因此而换QQ号,是不是就可以看到这封邮件了? 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洪夏的手指顿了顿,须臾,才鼓起勇气点开了下一封: —————————— 2012年4月1日 嗨,洪夏, 刷新了好几遍邮箱,垃圾邮箱都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你的回信,有点儿难过。有好几次想管同学借手机给你打电话的,拨完号还是怂了,我连在你身边陪着你都做不到,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打给你。 真想快点长大,独当一面啊…… 北京比我们之前的小城市要洋气很多,学校里有很多可爱漂亮的女孩子,她们可以扎着长长的辫子,不用剪齐耳短发,也不用穿校服,看她们看久了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呢。 嘻嘻,骗你的,今天是愚人节。 我怎么会忘了呢,我记性这么好。 —————————— 2012年10月9日 嗨,洪夏, 听说你后来分手了,唉,我就说那个人肯定不如我好。 不过不要气馁,如果你以后嫁不出去,你使劲求求我,我也许可以大发慈悲考虑一下。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今天在学校的一模考进了前30!再努力一把应该也能考得上你最想去的F大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等高考完第一天,我就去找你! —————————— 2013年5月12日 对不起。 —————————— 2013年11月11日 生日快乐。 我好累,我好难过,我好想你。 ——————————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封了,洪夏反复刷新着浏览器,在一堆诈骗邮件中反复寻找着那个名字,真的没有了。 张小言的邮件止步于2013年的11月11号。 那一年,洪夏高考并没有考上F大,张小言也不知考去了哪里,再无来信。 洪夏登录原来的QQ号,发现她自己已经被对方删除好友了,点击添加好友,对方拒绝了她的请求。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张小言的新头像吧。洪夏放大他的QQ头像来看,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自拍,她很年轻,她很可爱,她很漂亮。 “我好羡慕她。”洪夏鼻头一酸,眼眶一红。 她把这件事情打电话告诉了罗素素,吓得罗素素赶紧打开自己的QQ邮箱,看了一下,还好,邮箱里果真都是垃圾邮件。 “唉,白激动了,我还以为我的哪个前男友发达了,还能想着给我转笔巨款,感谢我当初悉心调教,再不济也得写封感谢信,果然是我想多了。”罗素素唉声叹气道。 “我说,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洪夏嗔怨。 “拜托!你看看手机日历现在可是2016年了欸!2011年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想它还有什么用啊!人家不都有女朋友了么,你还能横刀夺夫啊,再说了,你这些年不是也谈过男朋友,咱不亏啊!”罗素素坦然宽慰道。 “我谈的那两个,就踩了老陈家祖坟的那两个,那也叫男朋友啊!”洪夏愤愤道。 “洪夏同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罗素素语气严肃教育道:“否定前男友,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当代女性正确的恋爱观,买卖不成情意在。” “比如我,我就对我的前男友们很好,每次路上遇到推销减肥药,健身卡,辅导班,英语课的,我留的都是前男友的手机号,上次路过白事一条龙,也登记了信息,真正做到了从生前身后的方方面面去关爱他们。” 末了,罗素素又补充了一句:“估计他们的手机,应该都被打爆了吧。” “跟你谈恋爱,这得倒了八辈子血霉吧……”洪夏不寒而栗。 那一天,她盯着张小言的头像,盯了很久很久,认真得仿佛一个兢兢业业的整容医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对方的三庭五眼,她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那个女孩子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吃什么味道的东西,她是不是也喜欢喝红瓶盖儿的农夫山泉,张小言有没有也送她一棵苹果树。 如果嫉妒会让人变丑的话,洪夏觉着那一刻的自己,大概就是童话故事里恶毒而丑陋的女巫,这辈子也无法坦坦荡荡地说“祝你们幸福。” 只是从那天起,洪夏养成了一个习惯,这个习惯后来陪伴着她一直到工作:那就是见不得未读邮件后面的那个数字。 有一回她休年假,回去上班的时候发现,邮箱里攒了几百封未读邮件,虽然很多都是抄送自己,并不需要她干什么工作,但她还是一封一封地点掉。 点完,终于安心了。 —————————— 大四开学前的暑假,洪夏家里人让她回家帮洪湛整理高考资料。 尽管洪湛一脸不乐意,觉得这是对他个人能力的一种侮辱,但是反抗无效,谁让他当年中考没考上实验班,于是便只能唯他姐马首是瞻。 被唠叨的次数多了,青春期小男生难免产生逆反心理,他跟洪夏说,那个时候他每次路过实验班,都会趁人不注意给实验班门口吐口唾沫,以示不屑。 洪夏说,她真为有这样一条素质教育漏网之鱼的弟弟而羞愧,不过想到依旧作为实验班班主任的高志远,每次进班都得踩一脚洪湛的唾沫进,心里还真是挺爽的。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使然,洪湛当年中考也进了一中的三班,而且因为身高优势也坐在了三班的最后一排,靠近门的位置,就是原来张小言的座位。 不过好在,他不喜欢吃被门夹过的核桃,所以脑子还挺灵光的。 那个时候一中的课桌是铁的桌子腿儿,里面是空心的,外面有一个塑料盖扣着。有一回洪湛做值日,不小心用脚踢掉了那个塑料盖,发现桌子腿里竟然藏着一沓卷的皱皱巴巴的纸,他当时以为那是前人留下的考试小抄。 结果使劲拽出来一看,发现里面全是洪夏当年被全年级传阅的高分作文,只不过背面被人画满了各种漫画,涂得乱七八糟的。 洪湛说:“姐,你当时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少年毕加索,让人家把你的作文背面画成那副狗德行?” 末了还加了一句:“我就说做人不能太扎眼,树大招风,像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天才,就不会有人惦记我的作文。” 洪夏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是呢,你那作文,拿去擦屁股都嫌拉肉。” 洪湛不屑:“你那么厉害,当初不也没考上F大!还好意思说我呢。” 洪夏反唇相讥:“那你还连J大都考不上呢!” 洪湛不服:“我要是考上J大了怎么办?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要是考上了你就输给我1000块钱,我要是考不上,老子我从今以后跟你姓!” “行,”洪夏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转念一想才发现不对啊:“好你个小兔崽子,你本来就跟我一个姓!” 于是便又是一顿胖揍。 关于洪夏高考没有考上F大,一直被洪湛拿来说事儿,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她稳操胜券,却没有人知道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第27章 此去经年(3)幸运读者 那个插曲是这样的: 2012年10月,高三。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萌动的爱情,如若能一路安安稳稳挺过高考,倒也还好说,如果不幸中途夭折,就会面临一个十分尴尬又不可避免的问题: 在同一个班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所以罗素素坚持的配对观念是:理科生配文科生,一楼的配二楼的,家住东边儿的找家住西边儿的,从而避免一切可能的擦肩而过,毕竟她怕自己沉不住气,万一动手了,也不一定打的赢。 然而洪夏就比较惨了,没有逃过和陈灿在同一间教室里同呼吸、共命运的下场,更不用说,有时候赶到上课下课楼道里人多的时候,竟然还很有可能会挤在一扇门前,尴尬地相互礼让谁先进,谁后进。 每当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高志远便会展开他那个标志性的动作,一只手臂横侧胸前,另一只手用手肘撑在这只手臂上,手微微捂着嘴。 洪夏非常笃定地相信:此时此刻那只手的后面,一定是他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的笑容,如果不是考虑到为人师表,他甚至很有可能下一秒就喜极而泣,外加振臂高呼一句GOODJOB! 洪夏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困惑:既然高志远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班里很多对小情侣的事情,为什么他不早点动手?一定要在所有情绪酝酿到,自以为可以盼到柳暗花明的时候,再手起刀落呢? 这个问题直到大学的时候,她加入了学校的多米诺骨牌社的时候想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辛辛苦苦,在学校的楼道里码上一晚上的骨牌,然后再用一秒钟亲自推倒,就为了听那一声——“哗啦”。 而且推倒的那个人,还必须得是自己。如果有别的同学路过,不小心踩了一脚,即使是同样的结局,却依旧让人捶胸顿足,仿佛一晚上都白干了。 如果洪夏把这个想法讲给别人听,那别人一定会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早恋是每个正直的人民教师都必须坚决扼杀的情感。 但是……如果这个人自己并没有那么高光伟正呢? 在2012年的时候,许多省市还保留着若干可以为高考加分的名目,比如二级运动员,比如三好学生。 二级运动员要经过比赛认定,虽然大家认为这是个可以微微放水的环节,但总归病娇体弱者肯定没戏。 而三好学生就不太一样了,所谓钱要花在刀刃上,校领导往往并不关心谁思想好,学习好,身体好,他只关心谁语文好,数学好,英语好。 毕竟三大主科就直接占了高考的450分。 所以那时候有个不成文的说法,高二升高三的期末考试,谁是年级第一,谁就会拿到三好学生那20分加分。 在高考里20分加分意味着什么? 一道解析几何,一道动能定理,一道有机推断。 更不用说,对于那些高考的佼佼者来说,有时候你比别人的心态好一分,就有可能在卷子上比别人多五分,如果你有那20分的加分,当别人绞尽脑汁的时候,你便拥有更加闲庭信步的把握。 而那个时候,恰好正值陈灿这个洪夏成长路上的收费站,和她说了分手,洪夏痛定思痛,决定狠狠打一通陈灿的脸。 于是她熬了一个月的夜,当然,她的好弟弟洪湛,也跟着失了一个月的眠。 因为洪夏有一个习惯:熬夜学习过了两点,便会在屋里大声唱歌,以此来鼓舞军心,至于她那被上帝掐过的嗓子能不能鼓舞军心不可知,但是洪湛说,一中再不期末考,他就要大义灭亲了。 不过好在,扰乱治安没白扰乱,那次期末考试里,洪夏重夺第一,班里发成绩单的时候,她觉得陈灿的脸都绿了。 虽然罗素素坚持说,并没有,是你眼花。 但当时洪夏就是觉得,眼前的世界,满目流动的夏季的绿色生机,每一片树叶,每一缕晚风,都写满了大仇得报的喜悦。 记得高三刚开学,她偷偷潜入高志远的办公室,趁着中午老师们都去吃饭,在他的办公桌上一顿乱翻,终于看到了那张三好学生推荐表上,自己的大名的时候,高兴得对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傻乐了一整天。 那个时候她的模拟考成绩够了F大的录取线,而如果有那20分加分,则肯定是稳操胜券,甚至有望冲击TOP2,这才是重点。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总是心比天高,总是喜欢信誓旦旦地说着肯定,诸如“下次考试我肯定考好”,“这道题我肯定会做”,“明天我肯定可以把它背下来”…… 对于这样的孩子,请不要戳穿他们,也不要打击他们,好好呵护他们行将就木的单纯的自信吧,毕竟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被生活多打几次脸,他们终究会知道: 腚,不是那么好啃的。 一中当时有两个门,一个大门,一个侧门。侧门距离教学楼很近,正门则要走上15分钟,而且距离教导主任办公室很近,所以基本带着脑子的学生平时都不太会走正门。 这让洪夏当时特别佩服做出这个设计的人,毕竟平时有什么电视台采访拍照,都从正门取景,那一眼望过去,那叫一个干净整洁上档次,地上别说纸片儿,连块头皮屑都找不着,因为根本没什么人从正门进来。 当时正门有个收发室,负责收收学校的信件和包裹。 上高中那个时候,学生们还没有太强的网购欲,虽然主要是金钱制约,而四通一达的物流业也没有遍地开花,所以大家平时都没有什么包裹。 洪夏第一次走进那个收发室,是因为快递员说有一封她的邮政特快。 当时她走了整整15分钟才从教学楼走到收发室,里面没人值班,全凭自觉,毕竟也没有贵的东西,除非你想偷走别的班定的英语周报,回去留着过年擦玻璃,那就另当别论了。 收发室一侧是一排信箱,洪夏找到了自己高三一班的信箱,打开来看,里面确实躺着一封邮政特快。 在那个时候,没有怎么收过快递和信件的学生们,拿到个邮政特快都恨不得多看几眼寄件人,更别说拆开密封条的时候,那叫一个谨小慎微。 若干年后,这些少女们渐渐成长为快递一霸,每一个双十一之后的那个星期,她们从来都顾不得看快递面单上到底是谁发来的东西,她们徒手爆破的功力,足够让所有快递小哥闻风丧胆,她们也会渐渐麻木,从而忘了自己第一次拆快递时的激动心情。 但是洪夏,永远不会忘记。 那封邮政特快的发件人是:X杂志社。 这是她的小秘密,即便到了高三,她依然从来没有放弃每个月购买X杂志的习惯。 当时X杂志正值成立50周年,有奖征文,然后洪夏就写了一篇《那些年,我们在马桶上读过的X杂志》,然后上传到了论坛里,本来只是想着随便写写,没想到莫名其妙地得到了杂志社编辑的赏识。 可能杂志社的人觉得一个青春期少女,冒着在马桶上得痔疮的高危风险,依然手不释卷地支持X杂志,真诚地感受到了洪夏对X杂志的爱,所以她居然就这么被选成了幸运读者。 里面写着幸运读者的奖励是接下来的两年里,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一本新的月刊。 所以那封邮政特快的文件袋里,不止有杂志社主编的亲笔签名贺卡,还有一本杂志。 获此殊荣的洪夏怕被家长知道了,说她不务正业,便把收奖地址写到了学校。 她在收发室捧着那本杂志,轻轻翻开书页,使劲嗅了一把纸页油墨的芬芳,正陶醉其间,忽然从窗口看见有人朝里面走了过来,她以为是哪个老师或者教导主任,手里拿着“高三违禁读物”的她,慌乱把杂志一合,刚要出去,发现门的把手已经转了。 人在做贼心虚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 比如当时,洪夏只要从手头偷一份别的班的英语周报,把手里的杂志那么一包,然后再偷一张数学周报,把自己的脸那么一包,大大方方走出去,撒腿就跑,谁还能知道她是谁? 但是她没有。 因为她心虚啊,她不敢啊,堂堂一中实验班的好学生,临到高三了还在看闲书,那是要钉在学校耻辱柱上的啊,逮着了就是一顿约谈请家长苦口婆心啊。 所以她当时下意识的反应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别的老师取完东西自己再走。 然后她做了个非常蠢的事情:钻到了桌子底下。 那张办公桌有一面是封起来的,只有底下露着大概二十厘米的空档,正常走进来的一米五以上的人,除非是来捡钱的,否则应该都不会注意桌子底下。 开门而进的是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作响。 钻在桌子底下的洪夏只能看到她的半截小腿和脚,但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因为学校里的女老师们,是不会穿这种走起来有声音的高跟鞋的。 那个女人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踱了几圈,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当然洪夏现在心里也很焦急,虽然这个人不是老师,但是自己从桌子底下鬼鬼祟祟钻出来像什么话?搞得好像自己偷了学校东西畏罪潜逃似的,于是只能祈祷这个女人赶紧离开。 没成想,没过两分钟又进来一个男人,洪夏在桌子底下看着那双皮鞋有点儿眼熟。 直到那个男人一开口,洪夏惊了,这哪里是有点儿熟,这是相当熟…… 那个人是,高志远?! 第28章 此去经年 (4)同桌的你 听见高志远的声音以后,洪夏躲在桌子下面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时候,她还时常沉浸在被高志远棒打鸳鸯的心有戚戚中,平时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要不是因为他是班主任,不敢惹毛他,洪夏都恨不得拿图钉去扎他的汽车轮胎,虽然主要还是因为学校停车场有监控,她怂。 “你怎么跑到学校里来了!”耳畔忽然响起高志远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我要是不来这儿找你,我还找不着你呢。”那个女人语气里夹杂着抱怨和撒娇,不过她讲话的声音倒是清脆而甜美。 “都说了这几天家里有事,高扬刚上高三,我不好一直不回家。”高志远低声说道。 “我不想忍了,老高,我们结婚吧。”那女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桌子底下的洪夏一个激灵。不过好在她阅剧无数,对所有狗血剧情免疫力极高,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她成功绷住了。 而且她高一刚入学第一天,就觉得高志远浑身上下透漏着一股“油腻老男人”的气质,脸上写满了“我不是好人”几个字,虽然她说这话,的确是夹杂着后知后觉的私心的。 “说什么呢你!不是说了吗,等高扬高考完我这边就离婚。”高志远的这句回答,已经让洪夏成功在脑海里飞速拼凑出了剧情。 他所说的高扬是他的儿子,和洪夏同一个年级,高二以后就不在一个班了,现在是文科实验班的第一名。高扬这个人很内向,基本不怎么说话,大家高一在一个班的时候,甚至过了大半年大家才知道他就是班主任的儿子。 没想到向来不显山露水的低调的高扬,居然摊上这种事儿了,太可怜了,洪夏心里暗自感叹。 “他都高三了,该学的早就学完了,你离个婚他难道还能考不上大学啊!”那个女人继续嗔怨道。 “高扬那是要冲击清华北大的人,这种时候非常关键,绝对不能动摇他的心态。”高志远坚定说道。 洪夏兀自点了个头,以示赞同,他说的没错,高扬分班之后如鱼得水,在文科班里始终是第一,而且每次都比第二可以高出20分去。 “我怀孕了。”那女人简简单单甩出来四个字。 高志远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这是医院的检查报告。”她从包里掏出病历本递给高志远,里面夹着挂号单,收费单还有化验单,一沓票据。 洪夏全程在桌子底下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不着热闹听个响儿心里也特别乐呵。 她当时甚至特别幸灾乐祸地,想看看老高的脸上现在是不是已经气到变形,是不是早已经青一块红一块儿,是不是和自己当初被说分手的时候的难堪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到,她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高志远接过她的病历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翻开的手抖了一下,里面那一沓轻飘飘的小票儿单据被掀到地上,七零八落。 “你知道在桌子底下二十厘米的空隙中,和另一个人弯腰下来的双眼,四目相对,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么?” 洪夏当时知道了。 体验就是,她真的好想当场去世。 可能是高志远多年当班主任,盯学生盯惯了,培养出了敏锐的洞察力,也可能是他做贼心虚,出现在这种地方对周围环境十分敏感,草木皆兵。 总之他弯腰的那一瞬间,好死不死正看见了桌子下面的运动鞋,以为自己眼花了,然后便使劲往里一看,正对上洪夏当时同样正在朝外好奇扒望的眼睛。 洪夏后来和罗素素回忆起这件事来,她说她都忘了当时自己是凭借着多么过硬的心理素质,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战战兢兢喊了一声高老师好,然后从高老师和那个女人眼皮子底下,捧着她那本X杂志,像个僵尸一样走出了收发室。 末了,还不忘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那个女的,当时就觉得高志远太变态了,这都下得去手。 “我保证那个女人绝对没超过25岁,高志远这个老牛吃嫩草的家伙,做贼心虚,就是为了报复我!”洪夏信誓旦旦道。 那一天再上英语课的时候,洪夏一直不敢去看老高的眼神,她把头埋在英语周报里,恨不得钻进李雷和韩梅梅的爱情里,对他们说:“快带我走吧,我给你俩免费证婚,倒贴钱证婚都行,别让我留在这了。” 然后第二天,班主任就宣布三好学生那20分加分给了赵阔,赵阔在高二升高三的期末考试里,考了年级第三,但是他是实验班的班长,老师给出的理由是三好学生就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当时班里一阵短暂的哗然,因为以往能拿到这20分的,一般都是年级第一,不过也还好,赵阔在那次考试里总分也不过就比洪夏少了5分。 没有像高扬那种在文科班,能比第二名高出20分的实力,这样的第一,就注定轻而易举就可以被人替代掉。 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人亲口告诉洪夏,她到底为什么会没有得到那20分,当然,也根本不会有人会告诉她。 可是想到自己当初在老高办公室偷偷看到的,三好学生推荐表上自己的大名,还有后来在收发室里发生的那件事,洪夏就免不了联想到一起,并且笃定地相信: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的。 她常常问苍天,自己在那一天里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可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没有道理的,你自以为的理直气壮,其实不堪一击,甚至于有的时候,你的存在就是一种过错。 在那次幸运读者活动中,洪夏还剩下23本X杂志没有领取,它们在随后的23个月里陆陆续续每个月按时寄送到学校的收发室,但是洪夏再也没有敢去领取过,她觉得自己和X杂志实在是命中注定的相爱相杀。 可能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幸运读者吧。 其实后来洪夏特别想闯入办公室,对着高志远劈头盖脸来一通,说自己绝对不会把他搞婚外情的事儿说出去的,只要把那20分给她,她保证这辈子守口如瓶。 但是她又觉得如果她继续装傻,可能失去的只是那20分,若是直接冲进去这么说的话,那可能就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毕竟对于老高来说,那20分给谁都没所谓,他干嘛不给个看着顺眼的? 总之,失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20分加分,洪夏的心态当即就崩了,有的时候人会有一种错觉,把天赐的幸运当做是自己理所应得的,然后在失去这份未可知的幸运后,陷入一蹶不振。 以上,是洪夏给自己高考没有考好准备的借口。 真正的事实是,她确实为了那20分痛心疾首过,但还不至于一直郁郁寡欢,她很快就恢复了,毕竟想想世界上还有高扬那么可怜的人呢。 她高考没有考好的原因是,那年的生物题太难了,恰好击中了洪夏的软肋,她的生物一向是理综里最不好的,所以她没有考上F大。 如果有那20分加分,是可以的。可惜,她没有。 —————————— 2013年6月23日,高考出成绩。 查完分之后,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总归大家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下了。 买的2B铅笔不是假货,没有涂错考号,也没有涂错答题卡,想象中的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大家都顺利毕业了。 赵阔作为班长组织了一个班聚,他满面春风得意,因为他虽然考得不如模拟考那般理想,但是凭着那20分加分填了F大。 班聚的时候,他特别煽情地拿着个音箱,外放《同桌的你》,歌里唱着“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班上的同学便跟着旋律轻轻吟唱起来。 洪夏跟罗素素说:“老师们想不想得起,猜不出问题的你们不一定,但是高志远肯定能想起我来,想到收发室的办公桌下我那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怕是他再领结婚证的时候,都能想起我来。” 那天罗素素问她,没能考上F大是不是特别难过。 洪夏觉得其实也还好,虽然高一入学那天,她贴在班里后黑板上那个高考志愿,确实是F大,但人的理想随着经历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那你后来的志愿是哪儿啊?”罗素素问她。 “我跟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也别笑话我!”洪夏低声说道。 “咱俩什么关系,我是那种人嘛!你倒是要好好忏悔一下,为什么居然连我都没告诉!”罗素素附耳贴近。 “我的志愿是北,大。” “可以啊你,洪夏,你膨胀了。不过没事儿,考不上F大那是高志远作孽,想着还闹心,考不上北大那是咱没这个命,这么想就不闹心了。” —————————— 小的时候我们的理想是当科学家,每天的主要烦恼是为了纠结考上北大到底要学什么专业好。 长大以后,每个想考北大的人都有他的原因,而洪夏想考北大的原因是,因为她想去北京。 虽然理想和现实总是有所差距,而且差距还不小。 人们总是天真地以为,在一个城市里便可以轻易相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跨越漫漫人海,男女主在一个城市里坐个公交车也可以遇到,逛个超市也可以遇到,连上个洗手间都可以一个从男厕出来,一个从女厕出来。 直到有一次,洪夏自己偷偷去了趟北京,什么都没干,又期待又紧张地就在三里屯附近的大马路上闲逛,就想看看电视剧里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当然,那一天,除了她霸占了微信排行榜第一名,收到了一百多个点赞,什么都没有发生。 北京太大了,分居海淀区和朝阳区的人都觉得自己在异地恋。 何况,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再次相遇,指望老天没用,那都是自己努力来的。 比如…… ------题外话------ 杀千刀的男主在邮件中露脸结束,下一章正式本尊出场,后面都是糖,咳咳 第29章 好久不见(1)怎么是你 2017年12月18日,洪夏被同班同学高岚的妈妈——红娘刘阿姨,揪着去和北大考古男相亲交友。 因学历不符合对方要求,惨遭当场退货。 晚上看着手机里那张和罗素素还有张小言的三人合照,心思像海潮般翻涌而起。 从2011年到2017年,洪夏的手机从三星换到iPhone4s,再到iPhone6再到iPhone7,每次换手机,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照片备份到新手机里。 意义何在呢?洪夏自己也不知道。 当初看邮件得知张小言已经有女朋友了的时候,她的鼠标曾在百度云盘的那个删除键上,反复徘徊。 然而最终还是在弹出的“确认删除?”下点击了“取消”。 所有为了忘记而做出的努力,都将在真正的遗忘面前,溃不成军。 想到刘阿姨时常挂在嘴边,用来洗脑众生的:“985高校圈,绝对是单身女青年们,走入社会前最后的优质资源池,不要总觉得自己还小,机会转瞬即逝,幸福就在手中。过了这个风口,一旦毕业,下架收仓,进入公司身边都是拖家带口的已婚男,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到这些,洪夏越想越烦。同寝室的颜梦羽和男朋友平安夜要去北海道过,颜梦羽说她的男朋友将在那一天跟她求婚。 洪夏问她,怎么连人家什么时候求婚你都知道,这还叫求婚么? 颜梦羽说,因为她看了她男朋友的淘宝购物车,何况求婚本来就是胜利前的摇旗呐喊,而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号角,重要的是仪式感,而不是那句“你愿意吗?我愿意。” 为此她还在微博上联系了当下很火的一个旅拍摄影师,让他当天一定要假装热心围观群众,偷偷摸摸地把求婚仪式完完整整拍下来,最好后期再加上个十层滤镜什么的,脸大可不必过于写真,怎么梦幻怎么来。 “千万藏好,别让我男朋友发现了,否则,扣你钱。”这是她对那个摄影师的工作要求。 同时,颜梦羽还吩咐寝室里所有人,别忘了到时候给她点赞。 虽然我们总是在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是没有哪个女生,在看见别人如梦似幻的求婚视频时,不会幻想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眼看着身边许多当初同自己嬉笑怒骂的损友们,如今渐渐步入生活正轨,同自己的另一半携手奔小康,洪夏难免不由感叹:为什么自己的生活却过成了这副德行? 她给罗素素发微信:亲爱的,想你了。 未及片刻,罗素素便回她:准备明天接驾。 彼时正值洪夏本硕连读五年的最后一年,而罗素素大四的时候,拿到了大学附近的实习公司的转正机会,决定提前投身社会主义建设,放弃了考研,进入了一家化妆品公司做市场营销。 那家公司,洪夏有幸去过一回,为了等罗素素下班。当时的前台是个个子很高的男生,穿着紧身的黑裤子和黑衬衫,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摇三摆,就连精心卷起的裤脚下,微微钻出的一两根腿毛,仿佛都写满了精致和性感。 他翘着小拇指指着沙发对她说:“你就坐这儿等人吧。” 说完,走出去三米,那人又晃晃悠悠地折了回来,问洪夏要不要来杯柠檬水,洪夏十分乖巧地说谢谢,不用了。 因为她觉得这个公司的柠檬们,可能早就被这些人身上的香水熏入味儿了,想到那些佛手柑味儿的柠檬,或者大马士革玫瑰味儿的柠檬,洪夏就觉得喝下去大概率是会拉肚子的。 后来,跟着罗素素回到她租的房子,打开衣柜看见她的通勤装:一水儿的小黑裙,从V领的到圆领的,从A字的到包臀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洪夏惊叹:“你这是要去参加葬礼么?” 罗素素点头,“去参加自己的葬礼,毕竟我每天一走进公司,都觉得自己不是去上班,而是去上坟的。” 那个时候洪夏还没正式迈入职场,是罗素素让她知道,在化妆品公司市场部,这种充斥着各种星座的女人,而且是女人精的地方,生活是真的可以活成甄嬛传的。 —————————— 2017年12月19日,洪夏到高铁站去接罗素素,两个人照旧在大学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只不过这次罗素素说,她请客开那种带单独大客厅,观景落地窗的行政套房。 “你是绑架了彩票公证处的工作人员,还是贿赂了银行保安在你抢银行的时候放你一马了?”洪夏打量着忽然变得财大气粗的罗素素,她这次来的确看起来和之前迥然不同,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的行头,就两个字儿:贵气! 罗素素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在洪夏眼前晃了晃,“我男朋友的卡,随便刷。”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你们公司追你的那个骚大叔?”洪夏的大脑CPU高速运转,企图在“罗素素的男朋友”这个文件夹里,按时间排序,调出最新的那个以供查阅。 按照罗素素之前说的,那个骚大叔比她大上整整一轮,今年已经35岁了,是她们公司法务部的头儿,法务部和市场部之间隔着一条过道儿,所以罗素素坚持认为这并不属于办公室恋情,毕竟他们之间日常隔着有五米之远。 “没追上之前叫骚大叔,现在可以改名为俏大叔了。”罗素素笑得一脸花枝乱颤。 “想不到他还挺有钱的嘛!”洪夏啧啧感叹,虽然她知道,罗素素断然不会仅仅因为他有钱就答应他的追求,毕竟她的择偶要求里,有钱并不是必要条件,而且她的众多前男友里,也不是每个都能让她住得起行政套房。 关于罗素素的择偶条件这个问题,洪夏试图通过在真实案例中删繁就简,寻找答案,在样本数量已然足够庞大的情况下,她通过深刻的思考终于找到了规律: 那就是,毫无规律。 罗素素这个人从来不用大众点评,她出门找餐馆儿吃饭,一向不看口碑,只凭感觉,高峰时期绝对不去排队超过三桌以上的,虽然洪夏坚持认为排队多的证明才好吃,但是罗素素说: 吃饭,就要有海纳百川的觉悟。 而且她充分把这份觉悟,发挥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择偶上。毕竟她是一个高中时期就对洪夏说出“无限风光在险峰”的人。 当初洪夏问她为什么陈灿上一个女朋友冷若冰山,却还能看上话痨的自己,她说那是陈灿尊重生物多样性,不挑。 现在想来,在尊重生物多样性上,一般人那还真得对罗素素甘拜下风。 晚上,两个人洗完澡之后,窝在一张被子里看电影,看着看着,男女主便在油画般的光芒下,猝不及防地开始啃了起来。 长大之后的一大好处就是,再看到这种曾经会脸红心跳的镜头,终于不用故作矜持和装傻充愣,可以大大方方地品鉴摄影师的拍摄技巧,甚至把是不是吻替,有没有借位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洪夏忽然靠近罗素素的怀里,赖赖唧唧地来了一句:“亲爱的,你亲亲我吧。” 罗素素把她的头从自己身上掀了起来,一脸嫌弃道:“你什么情况你?相亲失败打击太大,改变性取向了?” “年纪大了,我都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和人嘴碰嘴什么感觉了……”洪夏哀怨道。 罗素素一听来了精神,把脸上的面膜一扯,晃着洪夏的肩头,“亲爱的,你别告诉我,你和陈铭没接吻过?” “没有……” “那你别跟我说,和陈灿也没有亲过?”罗素素用看史前文物的眼神打量着洪夏。 洪夏心虚地摇了摇头,“还真的……也没有……主要是,下不去嘴……” 罗素素被这话噎了一下,惊道:“陈灿和陈铭那个长相的,你都下不去嘴,你还想咋的?你还等着吴彦祖亲你呢?” “那我倒是想,可人家没空儿……”洪夏讪讪道。 “这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吧……”罗素素无语,并且刚刚被洪夏这么一说,她现在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如果说陈灿那个长相的都下不去嘴,她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若干前男友的脸,顿时觉得自己当初那都是在啃猪。 不堪回首之间,没料到洪夏忽然把嘴对了上来,一个措手不及,吓得罗素素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躲闪,没留神直直往后仰了过去。 然后便以一个非常妖娆而扭曲的姿势栽到了地上,顺带着还有一声清脆的咔嚓的声音。 “啊——洪夏,你谋杀啊你!”罗素素艰难地撑着自己从酒店的地毯爬了起来,起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腰动不了了。 洪夏也赶紧翻身下床,看着罗素素捧着自己的腰,轻轻左右乱晃的样子,仿佛一个怀胎十月小心翼翼的孕妇,实在没忍住小声偷笑起来。 “笑屁啊你,我感觉我这腰好像扭了,只能维持这一个角度,稍微动动都疼得不得了,洪夏你有病吧,大晚上你啃我干什么啊!”罗素素脸上挂着痛苦的表情。 洪夏见此才知道这回是真出事儿了,毕竟罗素素跟自己一样,都是钢铁般的身躯,这种身躯虽然硬,但是脆。 于是连忙上前去帮她查看,然而撩起衣服也看不出什么来,除了刚刚着地的地方有点发青,看着似乎不是很严重。 可是罗素素坚持声称她已经痛成僵尸了,只能保持一个姿势。 “那要不咱去医院?反正离学校近。”洪夏一脸愧疚求饶道。 罗素素绷直了身子,让洪夏伺候她一件一件套上了衣服,然后俩人便直奔校医院去了,由于罗素素只能挺直了胸膛保持一个姿势,从酒店到校医院那十几分钟的路,走得洪夏感觉自己旁边杵着的是一尊蜡像。 J大的校医院是J大附属医院的分院,平日里不仅服务学校里的学生,还对社会开放,因此规模不小,不过到了这么晚这么个点儿,这种医院里也基本已经没什么人了。 急诊室的灯光在黑洞洞的楼道里发出幽幽的凄惨白光。 两人直接走了进去,值班的是一个看起来心情很糟糕的中年女医生,即便戴着口罩,脸上依然散发出浓浓的“生人勿进”的气场。 洪夏表示可以理解,她曾经在校医院住过三个星期的院,对这里的夜间生存环境有所体验,能忍住在这里值夜班的女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你这个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要拍片子看看是不是伤到骨头了,晚上拍不了,你要么忍忍等白天上班了再来,要么我给你开转诊证明,你去总院急诊拍。”值班的女医生头也不抬地,在病历本上刷刷地写着两个人看不懂的字体。 罗素素自认倒霉,准备用蜡像的姿势捱一个晚上。 “医生,那我用不用贴个什么膏药之类的……用不用……”罗素素话没说完,面前的医生忽然眉眼带笑,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 “小张,这么晚还没走,你今天也值夜班啊~”她忽得抬头,朝着门口那边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 罗素素和洪夏双双回头。 那一瞬间,两个人完全怔住。 洪夏曾经在梦境里幻想过许多回,和初恋男友一别多年再次相逢的场景,她要用怎样的妆容和装扮,拿捏着怎样的语气和腔调,甚至连开场白都准备了好几个版本:什么痴情小怨妇版,复仇冷女王版,淡漠路人甲版…… 但她知道,无论是哪一版,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此刻的她因为赶时间,里面还穿着睡衣,外面直接套了个羽绒服,刚刚在酒店洗完澡,现在不仅素面朝天,甚至头发都还没吹干,堆在后脖颈那,滴滴答答地淌水。 据她自己的个人描述,那天晚上的她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土鳖里的战斗机,村姑中的VIP。 “怎么是你?”一旁的罗素素开口惊道。 第30章 好久不见(2)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失踪人口里,男孩子可能总是比女孩子更容易被找到,因为即便过了许多年,他们还会保持着当年的容貌,大差不差。 而女孩子就很难说了,有一回洪夏上课起晚了没化妆就去上课,选修课上眼神不好的老教授就以为班上来了个新生,还让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自我介绍,她说她是洪夏没脸见人的亲妹妹:洪四季。 不过好在,和张小言重逢的这一天里,她和罗素素都刚卸了妆。 然而就是因为刚卸了妆,所以看见张小言的那一刻,洪夏的下意识动作是:带上羽绒服的帽子,捂着脸,起身,撒腿就跑。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程耗时10秒不到。 罗素素连忙向楞在一边的女医生赔了个笑脸,拿起病历本,捧着自己的腰,慢悠悠地去追洪夏,经过张小言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张,这两个学生你认识啊?”女医生被这一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整得云里雾里,大半夜困意全无。 “嗯,认识。”张小言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兜,望着黑洞洞的楼道,眼角的笑意绽开。 洪夏从校医院跑出来良久,才反应过来罗素素没跟上,方才停了脚步,站在原地不敢回头,半晌,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头。 她提了一口气,心中一阵慌乱,犹如万马奔腾,缓缓回头。 迎上的是罗素素那张一路绷着腰疾走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深深放了下来。 “怎么,你以为是张小言啊?”罗素素随便扫过她面部微妙的表情变化,便将其心事一览无遗。 洪夏不应声,搀着罗素素继续往酒店走。 “你说,刚刚,那个,是活的张小言么……”她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 深夜十二点的酒店楼下空无一人,罗素素被这么幽幽一问,凝重地吞了一下口水,“应该是活的……吧,死的我们也见不着……” “哦,那就好……” 搭上电梯到了酒店房间,洪夏的手机一响,她拿起来看,一条微信加好友请求,验证消息是三个字:张小言。 洪夏拿给罗素素看,“你知道吗,七年前也是这个人,在军训的最后一个晚上,给我发了QQ加好友申请,当时那个晚上他就也只说了这三个字。” 罗素素点了点头,“所以你想说什么?说七年过去了,我们依然活在被腾讯支配的世界里,感谢马化腾爸爸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什么啊!我是说,我要不要点通过验证啊?”洪夏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罗素素一个字儿都没说,丝毫没有犹豫地替她点了通过。 洪夏还没来得及跟她置气,手机屏幕上聊天界面,赫然出现了张小言迅速发来的表情包:Hi~ 洪夏攥着手机的手有些微微出汗,使劲用牙齿咬着嘴上的死皮,罗素素见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嘲讽她再盯着瞅也瞅不出个花来,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啊。 “那我该说什么啊?”洪夏一副中了五百万不知道该去哪领奖的激动和紧张。 罗素素眼珠滴溜一转,“晚上好?晚安?吃了吗?给您拜个早年?哎呀,你就随便问他,比如他怎么知道的你手机号啊,不就说起来了嘛。” 洪夏照做,一个字一个字敲了过去。 两分钟后,收到了张小言的回复:罗素素看病用的你的校园卡,后台可以看到学生信息。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话,明天12:00学校对面的XX餐厅见。要早点睡,晚安~ 晚安两个字,堵死了洪夏任何想刨根问底的可能。 可偏偏晚安前面还要加上“要早点睡”这样暧昧而霸道的命令,撩人心弦。 “什么嘛,”洪夏捧着手机暗自骂道:“还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话,就怎样怎样,他以为他谁啊,还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呢!” “那你就说你明天去不去吧?”罗素素干脆利落问她。 “去。” 她毫不犹豫地把脸打得啪啪作响。 翌日,洪夏早上八点不到就起来了,这是她近一年以来第一次醒得比闹钟早,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晚上到底有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把张小言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恨不得逮着张照片就拿手指头捏着无限放大,可是奈何对方的朋友圈实在过于乏善可陈。 十分钟就可以从头到尾看上十遍。 但是洪夏看了足足一个小时,然后在那个晚上反反复复做着各种断断续续的梦,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梦到自己失眠又梦到自己做梦。 起床之后,她开始对着镜子细细装扮,从头到脚。 在大龄少女的世界里,没有一根腿毛可以活得过她们要去见前男友的那一天。 罗素素说:“洪夏你抽什么疯,大冬天十二月你不得穿打底裤嘛,你刮什么腿毛啊?” 洪夏说,腿毛会影响她的发挥。 顶着至少值两百块一张的日抛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酒店的时候,洪夏觉得自己枪已上膛,箭在弦上,随时随地都能舌战群儒,然而等到真正要见到张小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对一个曾经因为他妈的一个不乐意,就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即便后来证明是他发了邮件自己没有收到,这样一个人,一别七年之后,自己该说些什么? 学校附近的餐厅里坐着许多对大学生情侣,作为马上就要大五毕业的洪夏,看见他们的时候,油然生出一种明日黄花的哀伤心绪,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张小言提前订好的座位。 张小言看着不再像高中的时候那般瘦骨嶙峋,虽然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穿了厚厚的秋裤在里面撑的,毕竟他也是北方人。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下面是牛仔裤,配了黑色的运动鞋,很沉闷,却莫名让人觉得很干净,洪夏使劲吸了吸鼻子,确定那种干净的感觉不是来自言情小说的幻觉,是真实地来自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你来啦?”张小言看见洪夏坐下,熟络地开口打招呼,顺便将菜单推到她的面前,自然而然地仿佛她是个相亲对象,而不是一个一别七年的前女友。 洪夏在主厨推荐那一页里随手指了几个,反正她也不是来吃饭的,何况这种和前男友的历史性会晤,把嘴占上了拿什么吵架? 点完单等待着服务员上菜的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见张小言没有开口的意思,洪夏只得先打破这份尴尬:“你怎么来这里了?” “在你们校医院实习。”张小言答道。 “你学医了呀……” “嗯,学医本科要读五年,现在是最后一年。” 洪夏点头以示明白,然后便是沉默,漫长的沉默。一直僵持到第一盘菜端上来,上菜的服务员看着两个呆若木鸡的人,分坐两侧一言不发,没有一个人张口全程只靠眼神的时候,恨不得把人家憋到用手语告诉俩聋哑客人: 菜来了,可以吃了。 憋了良久,洪夏终于忍不住了,毕竟她是个兜不住事儿的很直的人,胸怀城府这四个字儿,她只占了第一个。 城府是万万没有的,她这人憋不住话。她把筷子使劲往盘子上一搭,抬头盯上张小言的双眼,开门见山:“2013年5月12号之后你去哪儿了?” 她这么说的意思代表她已经看了那些邮件,张小言是在那一天对她说了对不起三个字的。 张小言语气平静:“在北京,陪着我妈,她被查出乳腺癌,做了全切手术,所以临时改了高考志愿,留在北京陪她了。” 洪夏微微一愣,她只见过他妈妈一面,是高一那年暑假他跟人打架住院那次,虽然那次见面让她感到十分不堪。 但是她依然记得,林秋华那时画着精致明艳的妆容,保持着凹凸有致的身材,踩着高跟鞋走路的时候,一晃三扭,风姿绰约,满满的都是来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才有的气质,让彼时的自己,在她面前仿佛一个清汤寡水的土鳖。 对于这样的女人来说,切掉单侧乳,应该是件身心都很痛苦的事吧。 “啊……那阿姨肯定很难过吧……”洪夏没想过张小言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无意识地被他圈入了悲天悯人的圣母情绪里,完全忘了自己是如何气冲冲地要来兴师问罪的。 “嗯,难过了好一阵子,有一段时间寻死觅活的,我得在家天天看着菜刀。” “天啊,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居然要自杀……” “不是,她是要杀我。” “……” 张小言接着说道:“不过好在,刘叔叔对她很好,帮她渡过了那段绝望。” 洪夏下意识附和:“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个程度,确实很了不起啊!” 张小言抬眉:“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是任何一个负责任的男人都应该做的嘛。” 洪夏连连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人毕竟是视觉动物,那总归……” 张小言打断她:“又不是每个男人都是用下半身在思考,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你一起面对,一起走下去。” 他的神情笃定。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洪夏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句“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这句话上,听得胸前两块肉顿时一痛,马上一脸嫌弃。 “我是医生,这种事情要科学对待,科学预防。”张小言一本正经道。 “所以这就是你学医的理由吗?” “对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是医院的常客,我当然要为了你们改变我原来的志向。”张小言微微一笑。 洪夏听得老脸一红,智商掉线,完全被张小言的土味情话牵着鼻子走。 “那你原来是什么志向啊?”她顺着话茬问下去。 “你居然把我的志向给忘了!洪夏你有没有良心啊!”他佯装生气道。 洪夏眨巴着眼睛,七年了,她真的有点儿想不起来。 “我之前说过,洪夏选择什么专业,我就选择什么专业。”张小言把手越过餐桌,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洪夏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当时他为了自己考进实验班那次他说过,但这并不代表他现在可以来敲自己的头。 她揉了揉脑门,不满地嘟囔:“我脖子上面顶得又不是个木鱼,不要老是敲打我!” “没事儿,敲坏了我治!” “这么一颗散发着知识分子上下五千年高贵气质的大脑,你治得好么你!” “没事儿,治不好我养!” 张小言这句话说完之后,洪夏忽然回过神来。 等等,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她虽然知道张小言这个人没心没肺,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贵人多忘事,好像轻而易举几句话就可以把过去七年吃干抹净,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而自己居然也能这么心甘情愿地被他拖下水,仿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过往恩怨烟消云散,俩人就差现在立马在恢复建交文件上各自署名了。 拜托!那不是一天两天,那可是整整七年啊!生个孩子都不仅能打酱油,还能打完酱油,再自己跑着去上学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了! 这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明明那么陌生,却又可以那么熟悉? “张小言,你知道咱俩分手了吗?”洪夏忽得变回严肃脸,质问对方。 第31章 好久不见(3)我是来表白的 张小言点头如捣蒜,“嗯啊,我知道。” 洪夏被他这副愣头愣脑的地主家傻儿子式的回应,结结实实地给气到了。 “你既然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那你怎么还有脸,说出刚刚那些话的啊!” 嘴上虽然理直气壮,心里却很虚地一直打鼓,因为她自己刚刚明明也跟着张小言一唱一和。 仿佛自然而然地就像呼吸,就像心跳。 “所以,我现在不是来跟你说复合的,我是来跟你表白的。”张小言语不惊人死不休。 洪夏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表白”堵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楞在了那里。 即便是大龄少女,依然对表白这件事儿充满了无限罗曼蒂克的执念,什么蜡烛玫瑰手写信,摸头掐脸嘟嘴亲,那都是常规操作。 最不济也得是一个风花雪月的夜晚,男主深情款款地捧着女主的脸,声情并茂地来一句酥酥麻麻的我喜欢你。 就算洪夏的脸盘子是大了一些,拿在手里可能确实不好捧,还容易蹭一手粉底,但她依然不觉得自己就该这样被人表白。 “我现在不是来复合的,我是来表白的。”瞧瞧这理直气壮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要账的。 张小言从盘子里夹起一朵西蓝花,塞进了洪夏微微张着的嘴里。 那一瞬间,洪夏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气得比那朵西蓝花的绿,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我要是不答应你的表白呢?”她嚼着嘴里的西蓝花故作骄矜。 因为她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答应他了,可显得自己也太没原则,太没底线,以后肯定是要任人踩踏的。 “如果不答应,就诅咒你毕不了业。”张小言气定神闲地回道。 “张小言你幼不幼稚啊……” 但不得不说,这种威胁虽然极端幼稚,可是对于洪夏这种,毕业论文开题都被驳回了好几次的人来说,特别管用。 在毕业面前,原则是什么?底线是什么?任人践踏是吗? 只要发毕业证,来,随便踩! “等等,张小言,你没结婚吧?”洪夏忽得想起了这茬儿,忍不住赶紧多问一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失足做了别人的小三儿。 张小言听完一愣,不知道这人怎么鬼斧神差地抛来这么个问题。 他下意识用手摸了几下头,虽然说学医让人秃头,但他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尚还可以同已婚老男人划开楚河汉界。 洪夏看他不作声,举着手机给他看了一个网页,里面是一段婚庆广告公司的客户视频,题目叫《张小言&白璐婚礼实拍》 张小言点开那段视频,一边看一边小声嘟囔:“这什么啊?你从哪儿找到的这种东西啊?” 洪夏支支吾吾:“就……随便看到的啊……” 她当然不会说,是她在百度里搜张小言的名字,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在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找出了这么段视频出来,反复观看,越看越觉得这个里面的新郎张小言,就是她以为的那个杀千刀的张小言。 毕竟哪个思春的人,没有在百度里搜索过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呢?不仅要从头翻到尾,还要在搜完以后心虚地删除搜索记录。 然后下一次,再搜,再删,乐此不疲。 须臾,张小言看着视频眉头一皱,“洪夏,你有没有搞错啊!这视频里的男的看着少说得有200斤了吧……我觉得除了我和他都是男的之外,好像没什么共同点吧……” 话虽然是这么个理儿,但是老话说的好,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仇人眼里出个猪头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毕竟这么多年了,洪夏早就达成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哪个王八蛋都是张小言的境界。 于是她强行嘴硬:“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吃激素吃胖了?或者万一你娶的那个女的家里开养猪场的,把你征收入伍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张小言立时无语,如果他早知道洪夏是这么想他的话,他觉得他很有必要把刚刚那句表白撤回来,可惜已经超过了两分钟。 但是现在,他想到这个极度不知名的小婚庆公司的网站里,这条视频居然还能有128次播放量,其中可能洪夏就贡献了127次,还是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洪夏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继续找茬:“就算这个不是你,那你QQ头像那个女生又是谁?” 张小言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啊!你说我之前那个QQ啊,送给我妹了。小屁孩儿一个,说喜欢我那个有好几个太阳的8位的QQ号,你一直不回我邮件之后,我就给她咯。” 洪夏脸上一阵尴尬,他说的那个妹妹大概率就是他后爸的那个小孩,这么说起来自己当初见到林秋华的时候,是在她坐的车后排座上看到过一个小女孩…… 怪不得那女生头像看着怪幼龄的,敢情人家还真不是装年轻,人家那是真年轻…… 这番吃醋自爆,恰巧正中张小言下怀,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洪夏,盯得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得现了原形。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她把筷子一撂,直接落荒而逃。 从餐厅一路小跑回了酒店,洪夏把房门一关,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杵到罗素素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叉腰宣告:“亲爱的,你知道吗?张小言跟我表白了!” 罗素素趴在床上,见怪不怪地回了个哦。 这个“哦”字让洪夏有些无所适从,“你就没有点儿什么别的要说的,就不想给出一些来自热心网友的友好评价?” 罗素素揉着自己的腰,抬头生无可恋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你是希望我再说一句祝你们百年好合?” “不是,那不是别人,那可是张小言啊……你觉得我这样……合适吗……”洪夏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 罗素素对此不以为然,“管他张大言张小言,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合适的?” 洪夏觉得罗素素说的很对,但她表现得太淡定了,这份淡定让自己觉得她特别不看好这事儿,就像随时等着全剧终一样。 “亲爱的,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儿特别不靠谱啊……我也觉得不太靠谱,你说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还对我念念不忘,你说他是不是加入了什么传销组织然后在我这发展下线,或者要么就是我被PUA了?再或者要么就是他学医的想拿我操刀练手分尸冷藏……” “停停停,打住打住。”罗素素听不下去了,照洪夏的文学素养,再给她半个小时,她能写一部人鬼情未了出来,如果那样的话,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再直视张小言了。 “我说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思天想地的,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更重要的事么?”罗素素没好气地拉长声调抱怨着。 “更重要的?什么更重要啊?”洪夏听得糊涂。 “我,的,腰,啊。” “哦,对对对……” 那一天,洪夏搀着罗素素到了医院,拍完片子检查出来没什么大问题,开了药就可以走了。洪夏替罗素素付了全部的医药费,营养费,零食水果费,担惊受怕费…… 她说罗素素真是她的贵人,要没有她这么一摔,自己就不会校医院再次遇到张小言。 但是钱给出去之后,转念一想,洪夏忽然觉得这事儿好像哪里不对:张小言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人,跑到自己这里来实习,还专门挑在了自己校医院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这分明是一起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芳心纵火事件啊…… 可惜这么多年了,洪夏还是随随便便就能上了张小言的道儿。 但是她还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事儿凭什么啊?凭什么张小言当初就能说走就走,现在又能说来就来,这年头哪怕上个景区厕所,那还得脱裤子放屁留个响儿证明到此一游吧,怎么能有他这种连眼都不眨说翻篇就翻篇的人啊! 罗素素说洪夏你可真会比喻,看看你挑的这什么词儿啊。 洪夏说她想到张小言脑子里就乱得很,上下五千年的文学素养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她说张小言就是她命里的劫,打从七年前那瓶农夫山泉开始,自己就被他吃得死死的。 自己这些年来不是没努力过,想要从这个劫数里抽身而退,然而有什么用呢?无论是和陈铭还是陈灿在一起嘻嘻哈哈之后,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还是张小言那张脸,和他妈那句“如果你还是个好女孩,你就应该知道高中这个阶段什么是最重要的。” 如果说自己上辈子是在投胎转世的时候,在老陈家坟头蹦了个迪,洪夏觉得自己肯定上辈子给张小言盗了个墓,还把里面的金银珠宝都掏出来广施天下,然后张小言一个气不过,就让那些拿了他的钱的人下辈子谁都别对洪夏好,狠狠虐这个盗墓女贼。 罗素素对此颇为鄙弃,她觉得洪夏身上戾气太重了,整天嘴里就什么坟头盗墓之类的,让她好好学习人家贾宝玉和林黛玉,那叫前世的神瑛侍者和绛珠草。 洪夏让她别给张小言脸上贴金,他那样的,前世顶多也就是个挺会招惹小姑娘的大尾巴狼。 怎么想怎么气不过,愤愤道:“你说像我这么见色起意的墙头草,他凭什么就觉得这么多年了,我就还能死心塌地被他骗啊?” 罗素素不言不语,看着洪夏走火入魔。 而张小言后来告诉她,其实他自己也没把握,不过多处打听了一下,知道洪夏现在过得不好,他也就安心了。 洪夏说,“我谢谢您全家”。 再说回罗素素,她的俏大叔男朋友听说她伤了腰,直接开车从外地过来要把她接走,洪夏缩在酒店大堂不敢露面,生怕她这个俏大叔知道她就是犯罪嫌疑人,直接一拳把她送回老家。 毕竟他和罗素素的爱情,就是在健身房拳击俱乐部,电光火石一瞬间萌芽的。 不过罗素素说她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他男朋友是法务部的头儿,不会知法犯法,顶多就是把她钉在法律之外的道德耻辱柱上,比如用大字报贴满学校食堂,说洪夏企图深夜强吻良家妇女。 俩人前脚刚走,洪夏刚要回学校,手机一响,低头一看是张小言的微信: 我们约会吧。 第32章 好久不见(4)我们约会吧 洪夏觉得找学医的做男朋友是个特别自虐的事儿。 因为他们被“生理生化,必有一挂,病理病生,九死一生”虐久了,就特别想虐人。 所以洪夏久病虽然成不了医,但是特别能理解医院里那些时不时黑着脸的医生,换位思考如果让她天天往那一坐儿,天天看的都是些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的人,她也得跟着龇牙咧嘴了。 而且他们还容易把“颐指气使”这种工作态度带到生活里,毕竟平时“手伸出来,袖子撸上去”,或者“躺上去,脱了鞋”,再或者“拿着去缴费吧,完事儿再来找我”这种冷冰冰的命令说多了,就习惯成自然。 所以洪夏接到张小言那条“我们约会吧”,这种清汤寡水连个表情包都不带的微信的时候,都能代入他那张脸,脑补他当时说这个的神情,是不是和他对病人说“你去缴费吧”别无二致。 虽然后来张小言说,实习医生是不能单独出诊的,所以他没有那么冷漠,他说“我们约会吧”的时候是特别真情实感的。 洪夏拿着手机盯着那几个字半天,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当代大学生被各种社团学生会的“收到请回复”支配多了,啥都想回个“收到”,不过她觉得这种时候回个“收到”还是不合适,不然整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说起来洪夏有个毛病:有时候颅内小剧场放多了,总是潜意识觉得自己已经回复完对方了,所以那天她设想了好多这会该怎么约之后,把正事给忘了,一个字儿也没回人家,却还以为自己回了,纳闷这事儿怎么就没了下文。 被晾了大半天的张小言也终于没忍住,直接拨了洪夏的电话。 “你换好衣服下来,一起去吃饭,吃你想吃的,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他在电话里说道。 洪夏挂了电话顿感头脑一蒙,“明天穿什么”和“今天吃什么”并称21世纪两大都市难题,而张小言特别狡猾地,直接把这两个难题抛给了自己。 而且洪夏当即觉得,张小言这次再出现整个人变得特别不对劲儿,他原来可从来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对自己说话,不带一丝多余感情。 她觉得七年对一个人的改变可真是太大了,能把一个当年恣意洒脱的阳光少年变得如此老成持重。 但是张小言后来解释说,这都是因为他再次遇到洪夏紧张使然,他一紧张就词库掉线,等缓过劲儿来了才能上线重连。 他还举了个生动而不堪回首的例子辅证,说他刚开始实习的时候跟着带教老师出诊,实习医生的工作主要是记笔记和跑腿,做老师们不愿干的脏活累活,有一回有一个病人要验尿,可是那天就死活尿不出来。 张小言就只能一杯一杯地给那人灌温水,然后还得忍着脾气特温柔地说“快喝吧”。 他说他觉得自己当时活得就像个饮水机,还是人工智能送水到嘴的那种,不过好在那个人最后是尿出来了。 结果张小言初次实习太紧张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尿的质感和温度都太像温水了,惯性使然,他机械性地拿过那人接尿的尿杯,递到那人嘴边,鬼斧神差地又来了句“快喝吧”。 总之此事一出,科里的护士长再也不敢让他搭把手了,毕竟别的医生都是让病人验尿,张小言是让人家咽尿。 洪夏那天在宿舍的镜子前反反复复试了快一个小时的衣服,张小言说她要是再不下楼,他就马上买张机票打道回府,重新思考他大老远来这儿的意义何在。 洪夏刚想说“你的爱太浅薄了,连一个小时都等不起”,被张小言伸过来的像冰棍儿一样的手猛地一牵,讪讪闭了嘴。 那手真叫一个透心凉,心飞扬。 把人家扔在十二月末冬天的北风里站了一个小时,这事儿是挺有违人道主义的,可是没办法,洪夏没经验,她没等过别人,也没人在宿舍楼下等过她一个小时。 张小言用他那冰凉的手,把洪夏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虽然洪夏特不厚道得觉得他这是把自己当暖手宝使,但是她的爪子很没出息,进了别人口袋就投敌叛国,赖在里面不出来了。 “你想吃什么?”张小言问道。 “就吃学校食堂吧。”洪夏回他。 张小言脚步一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不相信洪夏这么多年来在全民奔小康的路上,居然能够做到消费降级,虽然医学生实习真的很穷,但他觉得请女朋友出去吃个饭还是请得起的。 其实这事儿和消费降级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虚荣心作祟,每个大龄少女都想牵着男朋友出去溜达一圈儿,哪人多往哪儿扎,生怕别人看不着自己,以此来证明大五学姐也能迎来明媚春天。 所以张小言想多了,洪夏的思想境界还没脱俗到替他省钱的程度,他目前的主要作用还是一行走的人形摆设。 俩人一路晃晃悠悠到了食堂,但是很不幸,一路上一个熟人都没见着。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残酷,你不洗头不化妆出门拿个快递,十分钟也能碰着八个老同学,而等你捯饬好了,身边再跟着个还算拿得出手的人形摆设的时候,熟人就跟灭绝了似的。 洪夏走到卖石锅拌饭的窗口,正准备掏出校园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特地换了衣服,没把卡从原来的裤兜掏出来。 打饭的大叔看着洪夏,洪夏看着张小言,张小言看着石锅拌饭。 “额……你们食堂接受支付宝付款吗?” 洪夏羞愧难当地摇了摇头,拉着张小言赶紧从队伍里退出来。 “那要不我们出去找个餐厅吃?”张小言试探问道。 “别啊,来都来了,找人借一下校园卡就好了,这种事儿我干多了。”洪夏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拿眼睛在排队的人群里一阵乱瞟。 “洪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贼眉鼠眼的样子,特别像火车站里那些准备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张小言在一旁奚落道。 这种语气比较符合他的一贯水准,洪夏确认他现在应该是不紧张了,缓过劲儿来了。 “借卡也是有门道的好嘛!我这人脸皮薄,万一被人拒绝了多难过,所以要找就得找那种看着特别好说话的学弟,他们肯定会借的,而且还会让你插队。”洪夏大大方方地分享心得。 “没看出来啊,洪夏,你说你脸皮薄。”张小言一边说一边押着她,走向了食堂靠窗的座位那儿,“你别祸害学弟了,等着,我去借卡,我去买。” 洪夏被他按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等着,可怜巴巴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张小言端着两份石锅拌饭走了过来。洪夏阴阳怪气道:“还以为你要施展什么高深莫测的谈判技巧,最后还不是找了几个学妹下手借卡,还好意思说我祸害学弟!” 张小言说这叫合理利用性别优势,“而且你怎么看出她们是学妹的?” 洪夏呵呵冷笑,也就只有男生才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在女生眼里这非常简单,那些喜欢穿着高跟鞋,在校园里到处花枝招展地乱逛的,肯定是大一新生。 彼时她们刚从高中千篇一律的校服里解放出来,十分渴望呼吸一下一米七以上的世界的空气,那高跟鞋踩的,欲与天公试比高,怎么成熟怎么来。 而大四的学姐们则渴望返璞归真,怎么装嫩怎么来,偶尔见着她们穿上高跟鞋在学校里一路飞驰,那肯定是去赶企业宣讲会,高跟鞋上面大概率是配了学校正装店500一套的职业套装的,仿佛下一秒不是去卖保险就是去卖房子。 不过这些跟张小言说了他也不会懂,毕竟在他们这种学医的眼里,别说大一和大四的区别了,他们连男女都不带分的,张小言说这是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不能给病人太大心理压力,往那一躺,不分男女,只分能救的还是没救的。 洪夏让张小言先别动筷子,把他手底下那一碗拽到自己这边,给两份石锅拌饭拍了个照,然后才推了回去。 张小言问:“你没吃过食堂的石锅拌饭?” 洪夏说:“吃过好多回,挺好吃的。” 张小言又问:“那你还拍照?消毒啊?” 洪夏说:“没有和你吃过,所以要记录一下。” 张小言听完用一只手掩着嘴,一边偷着笑,一边把自己碗里的那个蛋夹到洪夏的碗里。 这个动作让洪夏想起了两个人高一的时候,在张小言的家里,他当时做了一碗鸡蛋挂面,买了四个鸡蛋,然后给了她三个,自己留了一个。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喜欢演这种贫贱夫妻百事哀,连鸡蛋都不能平均供给的悲情戏码啊?你总是这样,等国家什么时候要全面消灭贫困阶级的时候,把你捎带手一并消灭了怎么办?”洪夏说着,把拿个鸡蛋又给他夹了回去。 张小言便憨憨地笑了两下,叉起拿个鸡蛋放进了嘴里。 等洪夏磨磨唧唧吃完了,张小言问她下午准备干嘛,洪夏说她要去图书馆写论文,张小言说他也要跟着去。 洪夏说:“你又没有校园卡,你进不去。” 张小言说:“那你把你的校园卡借给我,我不就可以进去了。” 洪夏一脸懵逼:“是我写论文还是你写论文,我把卡借给你了我去哪儿?” 张小言特别淡定地说:“你有学生证啊,你就说你校园卡丢了,用学生证进去啊,这样咱俩不就可以都进去了嘛!” 洪夏叹为观止:“可以啊你,张小言,这么多年没见,你出息了啊。” 张小言特不好意思地一挠头:“过奖过奖,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话虽没啥大错,但那一瞬间,洪夏真的挺为祖国未来的医疗事业担心的,至少她眼前的这位,脑回路就和正常人挺不一样的。 可惜,刚等两人像特务接头一样费劲地进了图书馆,找到了个没人的座位,洪夏就后悔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冤家路窄。 洪夏刚一落座,隔了两排之外的人抬起头来,那张脸在人群里太耀眼了,让人过目不忘,尤其是对于洪夏来说,更是如此。 是陈铭。 第33章 好久不见(5)屠龙勇士 陈铭大四保研本校,继续在学校过着他风生水起的生活,十二月末正值期末考前夕,出现在图书馆一点都不奇怪。 当然,关于他的身边又坐着一个陌生,却面容姣好的女孩子这件事儿,自然更是也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他可是陈铭啊。有那么一瞬间,洪夏还挺心疼那个女生的,毕竟这么明艳的花朵,在陈铭的花圃里都不知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呢。 不屑归不屑,可洪夏依然没有能对着那张脸,安稳地坐上一个下午的勇气,毕竟万一一个没忍住,把什么愤世嫉俗的词儿写进毕业论文里,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她连忙拿起刚刚掏出来的电脑,拉着张小言另寻他处。 可惜图书馆人满为患,最后不得已,只得落座靠近洗手间的散座上,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因为大家来图书馆多少还是想沐浴着书香学习的,没什么人想沐浴着屎香学习。 张小言抽了抽鼻子,一脸嫌弃道:“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刚刚那里不是挺好的么?” 洪夏淡定地拉过椅子坐下,掏出电脑,插好电源,一脸气定神闲,“这里风水好,有助于才思泉涌。” 张小言暗搓搓看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卫生间标志,调侃道:“那你这才情口味也是挺独特的,建议你以后万一失业了去应聘一下景区厕所管理员,没准闻着那味儿,文思泉涌都能写个四大名著出来,到时候让我抱个大腿。” 放在以前,保准这顿活跃气氛的话要被洪夏揪来互损个半天,可是她刚刚看了不想看的人,心思被掏了去,没心情继续插科打诨,对上张小言的眼睛,鬼斧神差地来了句:“张小言,你大学谈过恋爱没?” 这个问题结结实实噎了张小言一把。按理说,当代年轻人的自觉性,就应该深刻落实在,不要刻意过问对方的过往情史上。毕竟时代变了,什么“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年岁早就一去不返,万一问出点儿什么自己不想听的,接受不了再气得背过气去,那不是浪费祖国医疗资源么? 张小言对上洪夏那双八卦之火即将喷涌而出的亮汪汪的眸子,叹了一口气,故作愁眉苦脸,“唉,想当初还真有那么一姑娘,天天追着我,让我给她把脉。” 洪夏瞟了一眼他大言不惭的德行,“你骗谁呢你,你一学临床的,把什么脉!” 张小言一副被看穿的样子,挤了个苦笑出来。 把脉是假的,但是有这么一锲而不舍的姑娘是真的,而且真实得让人每每想起便想要自挂东南枝的那种。 —————————— 2014年9年,大二开学。 张小言拖着行李箱来到404宿舍,推了门直接走向一个积满了土的空床位,那是他的地盘儿。 同寝的几个人被他的突然现身腾得就炸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把他桌子上堆着的一摊球鞋球拍臭袜子之类的,三五下搬了个精光。 “还以为你这五年都不来了呢。”周天成一边给张小言挪地儿,一边说道。 “老子钱都交了,不得来听个响儿。”张小言说着,拿着扫帚去掸床板,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呛得旁边的郝飞宇连连咳嗽。 “我说,你们这一年也不知道捎带手给我扫个床,等着在上面画沙画呢!”张小言怨道。 说起来,他是整个系里唯一一个走读的学生。大一那年,林秋华刚做完手术,作为一个女人难免难以接受,情绪失常也在意料之中,所以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每天得空便在家里陪着,开导着,各种怨天尤人的宣泄都得受着。 那个时候张小言每天五点五十起床,六点二十从家里出门,搭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刚好够踩着八点的上课铃进教室,然后下课再用一个半小时回家。不过好在,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林秋华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可以接受事实了,也可以好好生活了。 于是张小言也终于可以走进这个,他白白交了一件住宿费的地方,从一个走读生做回住校生,每天可以多睡两个小时。 好几次困守在一片焦头烂额之中的时候,他都特别想去找洪夏。对,他知道她在哪里,他一直都知道,通过高中同学知道的,可是每次点开订机票的界面,手指在那个确认预订键上,都犹犹豫豫地退却了。 每一个想要成为屠龙勇士的少年,他们都做着同一个想要斩杀恶龙救出公主,然后和公主百年好合的美梦。可惜,他不是一个披着一身荣光的大英雄,他是一个曾在恶龙面前无能为力地转身就走的逃兵。 生活不是打怪升级的热血玄幻剧,这里没有一路开挂的男主角同命运不屈斗争,这里只有平淡的家长里短,和被没收了手机严加看管之后,就真的可以和外面的世界失联的无能为力的穷学生。 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逃兵,在公主面前,和恶龙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是去了她的城市,对她说一句“对不起”,然后呢?然后再买张返程机票回来,好好上课?不然呢,还能怎样呢?她读的那所大学,没有他们的共同好友,没有人能告诉他,洪夏到底过得怎么样。 希望她过得好,又希望她过得不好,可是好不好的,自己又能怎样呢?长大是个很遥远的概念,不是人过了18岁就算长大了,总之,这不是一个大二的学生可以企及的概念。 所以那个时候的张小言,只希望自己可以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争取保研到她所在的城市,然后才有底气,有资本站在她面前,说一句你好,和一句对不起。 可惜,没等到他去和洪夏说你好,先有别的人过来和他说了一句你好。 那个人叫韩静,学校里雕塑系的。雕塑系在学校里一直是个挺神秘的学科,因为它是艺术系里唯一一个男生比女生多的学科。 两人相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天张小言穿着个大裤衩子,踩着双拖鞋,搭着个毛巾从学校的公共澡堂里出来,刚走出没两步,迎面上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来管他借校园卡。 当时学校里在澡堂洗澡是要用校园卡贴在机器上扫卡出水的,每每总有那么一些人洗发水沐浴露脸盆子都收拾齐了,到了澡堂门口发现卡没带,奈何澡堂子离各个宿舍都特别远,于是在澡堂门口借卡的事儿便屡见不鲜。 张小言大一没住校,头回遇上管自己借卡的人,虽说是个姑娘,不过反正是自己的卡进女浴室,又不是自己进女浴室,于是非常爽快地就借了,毕竟人在里面洗上俩小时也就是20块钱的事儿,这点钱还是可以慷慨解囊的。 每个人的校园卡上都有自己入校时候的证件照,后来张小言每每想到证件照上的自己,那天代替自己本尊看了一圈女澡堂子里的盛景,都不禁老脸一红,觉得自己失了身。 第二天,韩静顺着校园卡的信息找到了张小言,以微信转账还钱的名义加了他的微信,然后他的噩梦便开始了。 第34章 好久不见(6)真心话大冒险 所有烂俗爱情故事的开头,总是伴随着流血和牺牲……这是个玩笑话,但是依然有人信以为真。 所以,当那天韩静捧着她血淋淋的手指,冲到自习室找上张小言的时候,他很快就对这个女孩子的意图心领神会了。 一个受伤的姑娘不去校医院挂号看病,反倒来找自己这个医学院的大二学生,除了因为爱情,张小言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不能是她会异想天开,觉得自己会随身携带双氧水和创可贴行走江湖吧。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要不,你先去洗一下?”张小言看着她手上的血口子,面露难色道。 韩静忽得想起来,自习室旁边的美术教室里有学生留下的创可贴,“那你能去帮帮我吗?” 在那样的场景下,配合上这样真诚而胆怯的试问,随便谁敢说一声拒绝,估计都要被人扣上“这人儿可真不是人”的帽子,所以张小言只能收了手上的作业,和她走上一遭。 学校的美术教室,他第一次进来,说心无波澜是不可能的,因为画漫画是他一直以来的爱好,虽然不是每一个爱好都可以成为事业和理想,但是他常常还是很羡慕能在这里沐浴艺术气息的人。 美术教室的角落里,是韩静刚刚的“案发现场”,那里凌乱堆放着石膏、硅胶、油泥还有各种锤子钳子斧头之类的,地上还有点点血迹,那一刻,张小言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在雕塑系,女生都当男生用,男生都当畜生用”的深刻内涵。 面前大概不到一米六高的瘦瘦小小的女生,转头提起工具箱上的斧子,一把甩到了一边,随之而来的便是斧子砸在地上的重重一声,张小言的心惊得微微一颤,而转眼看向韩静,似乎习以为常。 她受伤的手腾空着,用另一只手掀开工具箱,在里面一通乱翻,然后掏出了一沓创可贴,还有几个酒精棉球,动作之娴熟,神态之自然,实在堪称当代女性自立自强之典范,让一旁的张小言有些无所适从,觉得自己被拉来,就是来旁观的。 韩静把手里的创可贴和酒精球递了过来,他先是微微一怔,虽然面前这姑娘受伤的是右手,但是他觉得用左手给自己消毒这件事还是可以做的来的。 不然他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姑娘的运动中枢可能有点儿问题,不过这显然是超纲了,不是他一个大二的医学生能操刀的。 “呀!我忽然想起来,我学生卡落刚刚教室了!我得赶紧回去找找!”张小言一拍脑门,装出一副懊丧样子,迈开大长腿就快步往门外走。 拙劣的演技和幼稚的台词,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一直到出了美术教室心里还在砰砰乱跳,不过好在,韩静并没有跟出来,她也许是大为失望,也许是受伤的手指真的很疼。 但是张小言知道,在人与人的关系里装腔作势,欲拒还迎是个很卑劣的事情。 那天以后,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大家彼此嘻嘻哈哈相安无事,却不想韩静的执着和张小言想比,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在打听到张小言没有女朋友之后,“女追男隔层纱”的指导方针便在韩静的心里生根发芽,毕竟一个正值风华正茂的单身男孩子,有什么道理拒绝一个眉清目秀又有才华的女生锲而不舍呢? 于是她在张小言过生日那天,从他的室友那里要到了他们会去聚餐的地址。对于张小言的室友来说,帮助同寝室的优质男青年脱单定然是功德一件,多行善事的人,期末考试总是会得到上苍怜悯的,更何况彼时小青年们血气方刚,格外偏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码,所以大家都特别期待韩静那天晚上会做出点儿什么事儿来。 韩静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那天晚上,她也带上了她的两个室友去了聚餐的地方,在大家好友拉好友之下,一个包间里居然陆陆续续就到了有将近二十个人。 北京的倒春寒来得凶猛,当天气温很低,到场的男生都是裹了羽绒服来的,而韩静穿了一件超短裙,底下踩了一双小靴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走过一路寒风进到屋里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 所谓“美丽冻人”,要想美丽,就得冻人,这样一套装扮在当时一群土里土气的大学生之中,自是格外惹人注目。 再加上艺术系的女生,本来美商就会比其他系的女生高一些,更不用说这种雕塑系的,看人那都是要落实到肌肉起伏的。她们最知道哪块儿肌肉怎么凹才最具有美感,哪个角度怎么摆才最能撩人,所以这三个女生一进来,就吸引了一桌好几个男生暗搓搓的目光。 大家落座点菜之后,等着上菜的过程,张小言的室友起哄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说完就拿起桌上的杯子,指挥着围坐圆桌一圈的人们开始传杯子,而张小言作为寿星,则是闭着眼睛打鼓点,什么时候说停,拿着杯子的那个人就得真心话和大冒险之中选一个。 这种不需要任何成本,道具又信手可得的小游戏在大学生之中总是格外风靡,号称迅速破冰,打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聚会利器。 热衷于玩这种无脑小游戏的人,也不过就分三种:第一种想认识某个人,第二种想整蛊某个人,第三种想对着某个人暗搓搓地表白。 以大冒险的方式说出真心话,这种套路虽老,却十分受用。 而张小言作为寿星,掌握着“生杀大权”,自己可以躲过这些惩罚,自然对这种游戏没有意见。 几局玩下来,杯子传到了韩静的手里,张小言的室友见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容之后便起哄着要大冒险,让她在这桌里选个人出来,当众表白,三分钟里不能说重样的,然后还要去包间外面,跟陌生人说:“这是我男朋友”,让他们帮忙拍合照。 若是对于面薄的小姑娘,这种惩罚当然算得上大冒险,可若是对于韩静来说,简直是心之所往啊,而这一点,张小言当然也很清楚,他又不傻,这么刻意的流程自己再看不出来,真要去看眼科了。 他只是没料到天天和自己同睡一寝的所谓“哥们”,居然这么快就转投地方阵营,果然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于自己这帮哥们儿来讲,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裸奔,而自己这个手足,充其量顶多也就是个假肢,说不要就不要,连眼都不带眨的。 韩静故作忸怩地站起身来,指着桌子另一头的张小言说:“那就挑咱们的寿星吧。” 看热闹的人听此把手拍得啪啪作响,他们就喜欢看张小言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更别说刚刚寿星还口口声声让别人愿赌服输,这回轮到他自己那也是逃不过去的。 眼见着韩静就朝自己这边走来,张小言眼神一阵左右乱晃,如果这个时候借口说上洗手间,那也太刻意了,一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于是只得坐在原地,看着她过来,旁边的人格外识趣地起身给韩静让了个位子,这下俩人之间隔着不过几十厘米远,张小言被她那情深款款的眼神一盯,不由凝重地吞了一下口水。 “表白!表白!表白!”旁边的人纷纷拍手起哄起来。 第35章 好久不见(7)人品极差 韩静的俩室友朝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这么一来,张小言更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很有可能,早就把接下来的说辞准备了不下十遍之久。 事实也确是如此,等她那一番情真意切的三分钟没重样的表白结束之后,张小言第一个念头就是:自惭形秽。 要么说人就是得靠经历累积经验,想当初自己上高中那会儿和别人表白,居然能说出“你这人真有趣,以后组团说个相声没准儿也能发家致富”这种话来,张小言觉着还是以前的小姑娘好糊弄。 当初说那话洪夏居然都没骂他,要是放到现在,自己都想给自己俩大耳刮子。 韩静表白完以后,张小言楞在一旁没回过神来,那几个室友又起哄让他们去找路人拍合照,韩静当即就拉上了张小言的手。 被姑娘这么一牵手,张小言的心先是一紧,后是一凉,因为这学雕塑的姑娘的手还真是不一般,他当时都能感觉到那平时拿着刮刀的手,掌间薄薄的茧就那样来回摩擦着自己的手背。 然后他就不能避免地想起自己当时看过的那些锤子、钳子、斧头……脑海里立时脑补了一出电锯狂人出来,当时他特后悔自己当初把卡借了一雕塑系的妹子,这要把人家惹急眼了,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被簇拥着离了包间,张小言刚从她的手里轻轻挣脱开来,韩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雕塑摆件儿。 精雕细琢,鬼斧神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除了让人看了差点儿背过气去,没有一点儿毛病。 张小言说:“韩静,你是嫌我活得太久了么……” 嗯,他手上那个小人雕塑就是他自己,配合上那种非常肃穆,庄严,视死如归的神态,张小言上次看见这种东西,还是学校大门口那尊纪念XXX先生的人像,底下还经常有人前去献花。 —————————— “所以你当时就收下了韩静的礼物?”洪夏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追问。 张小言眉头一挑,一脸嫌弃,“怎么可能!就算我这张脸长得是挺帅的,可是天天把一自己的雕像往面前一摆……” 洪夏脑补了一下那副场面,肃穆中透漏着诡异,是挺不像正常人该干的事儿的。 所以张小言那天晚上没收韩静的礼物,也没有陪着她继续把大冒险的无聊戏码演完,他把手机里的相册拿给韩静看,里面拍的是他画过的许多手稿,足足有两千多张。 至于那里面画的是什么,这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此处暂且按下不表,但总之这个相册带来的效果深得其心。 韩静用手指在张小言的手机上来回滑动,看了一番之后先是杏目圆睁,然后是脸颊微红,最后是无语凝噎。 她当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小言,那个眼神里还夹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打量,看得张小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女人最好是不要随便招惹的,惹上了就要有所牺牲—— 比如牺牲自己的节操。 当然,他也没有把这些话讲给洪夏听,即便知道自己在她那里的形象,几乎已经是垫底儿了,但是这种事情让她知道了,可能还可以一落千丈,打入十八层地狱,毕竟洪夏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他含含糊糊地跟洪夏讲了一番后面发生的故事,无非就是,韩静发现张小言这人人品极差,完全不值得她这种好姑娘去喜欢,还有他那群室友看起来也是一群助纣为虐的乌合之众,当即青着脸就离场了,此后见着他都恨不得往他脸上啐口痰。 “你是做了什么,让人觉得你人品极差了?”洪夏看着张小言,眼睛里的八卦之火似要喷薄而出。 张小言就知道,这人永远都抓不住重点,就爱对这些细枝末节锱铢必较。 “一个姑娘为了你光着个腿,走在北京那不到十度的倒春寒里,还为了你做了这么个栩栩如生的小雕像,你却还是无动于衷,这不够人品极差么?”张小言反问道。 洪夏想想那一幕,都觉得自己的膝盖传来一阵冷风嗖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说得过去,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你,他的冷语相对便是罪大恶极,他的视若无睹也是恶贯满盈,他若是还敢当面拒绝,那更是十恶不赦! 人品够差!太差了! 不过,深得我心……洪夏忍不住一阵窃笑。 —————————— 平安夜近在眼前,洪夏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她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猜测,这一天张小言会说什么,会做什么,而自己又要如何回应。 当时她觉得自己不去拍电影真是屈才了,不然她肯定一个人就可以包揽从编剧到导演,甚至怎么打光显得人不胜娇羞都能给安排好,投资商也肯定喜欢她这样的,省钱。 可惜,张小言拿错剧本了,他那天早上给洪夏发微信说,他租的房子太脏了,让她过去帮忙打扫卫生。 洪夏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洁阿姨绑架了张小言,拿他的手机给自己发了这么条微信,想不干活儿,白拿钱。 不然她真的没法相信,一个七年前还能红着脸对自己在平安夜,温温柔柔地说着我喜欢你的人,七年后可以在这一天里,来一句“你来我家打扫卫生吧”。 即便是“女性比男性更擅长做家务”这条贻害无穷的陈腐思想,在中国男性的价值观里根深蒂固,洪夏也没法接受一个自称“男朋友”的人,居然敢腆着脸说出这种话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去家里干点什么不好?随便喝杯咖啡那都是爱情的酸臭味,非要说什么打扫卫生,这个词儿只能让人联想到满身大汗的酸臭味好嘛? 洪夏安慰自己,肯定是张小言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想和你亲亲抱抱举高高”这种话,才用“你来我家打扫卫生吧”这种说辞来诓骗自己,不然她没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按着他给的地址,打车过去把自己送货上门。 然而等到洪夏真的到了张小言家,开门进去之后才知道,他说这话还真不是诱拐大龄少女羊入虎口,而是基于非常严峻的现实之上,极其真情实感的求助。 “张小言?你这是租了个狗窝吧!”洪夏对着出租屋里的一片狼藉惊道。 狗窝不是个莫须有的词儿,是角落里真的有一袋开了包装的狗粮,而且满地都是各种狗毛人毛之类的,张小言如果现在把他那白大褂儿一套,手上再拿把刀,你要说他是毁尸灭迹的变态兽医,洪夏都信。 张小言解释说,他其实上周才到这个城市,之前口头找好的房子,没签合同被别人给截胡了,所以只能一边住酒店一边继续找房子。 “短租的房子不好找,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转租的,上一个房客是个发量惊人的姑娘,还养了条长毛狗,昨儿刚搬走,今天才拿到钥匙,打开门就是这副德行了。”他絮絮念着,语气里满是束手无策。 “短租?你租了多久啊?” 这个短字戳中了洪夏,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先签了6个月。” “那6个月之后呢?你就回去了?”她忙不迭问道。 第36章 赌书泼茶(1)星星都亮了 张小言一笑,觉得眼前人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特别可爱,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她的头。 “笨啊!我保研到这边学校啦,6个月之后当然是接着上学读书咯,不然你以为哪个好医院会要一个本科毕业的医学生啊!” “哦。” 洪夏嘴上轻轻浅浅地回了一个字,其实在心里舒的却是长长一口气。 没办法,她吃过亏,对张小言就是这么患得患失。 她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眼前这间狗窝,话锋一转,“那你不找保洁阿姨找我干什么啊?” “我觉得你更靠谱一些……”张小言杵在门框那深情说道。 “我谢谢您对我业务能力的肯定……?”洪夏撇撇嘴,感觉喉咙里梗着一口气没处撒,张小言这语言功底还真是大有长进,毕竟能把人夸得浑身难受也是一门手艺。 她转头对上脚下的一片狼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小言,“你求我。” 张小言说:“我求你。” 洪夏不屑:“张小言你能真诚点儿吗?我这个档次的保洁阿姨市场价很高的,你不得有点表示嘛?” 张小言低着头凑到她跟前,“我以身相许。” 洪夏的脸被他说话时的气流吹得酥酥麻麻的,她把他的头轻轻往边上一推,嫌弃道:“你不值钱。” 张小言说他其实挺值钱的,他肚子里的草包取出来可以铺满好几个足球场。 洪夏说:“对,你脑子里的水抽出来还能注满好几个游泳池呢,不然怎么能找上这种房子。” 她在他租的房子里绕了一圈,不大,一个小卧室加一个小客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基本都有。 当时她特别想拍个照片给她妈看看,省得她妈老说“我就没见过比你那卧室更乱的了”。 你看,人就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多见见世面,别老动不动地就说什么没见过没见过的,这下不就见着了嘛…… 洪夏撸胳膊卷袖子拿着抹布进了卫生间,没挺过十秒便又走了出来,捏着鼻子道:“张小言,你知道我上一次见着这么恶劣的如厕环境是在哪儿吗?” “在哪儿?” “在咱们高一去的那个军训基地。” 张小言闻此也走了进去,毕竟是医学生,各种血腥的大场面见识多了,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所以他比洪夏多挺了足足五秒才出来。 “附议…”他应和道。 当时两个人非常有理由怀疑,这个房子的房东肯定对上一个女房客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以至于让人家在退房的时候产生了冲动的毁灭性报复。 洪夏说:“张小言你房租交了没?现在换房子还来得及么?” 张小言拿出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当然交了,不然怎么拿到的钥匙。”说完从钥匙串上拆下来一把,塞进了洪夏的衣服口袋里。 “欢迎常来。”他眯着眼睛,弯着嘴角说道。 那一天,两个人足足打扫了六个小时,擦到第8遍微波炉的时候,洪夏一声惨叫,伸着手举到张小言面前,哭丧着脸说她手臂抽筋了。 张小言马上停了手上的活儿,脸上的神情一秒变得严肃,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臂,到处揉揉按按,特认真地问她这疼吗,那疼吗,嘴里还喃喃念叨着这是什么骨,那是什么骨。 洪夏听不懂那些专业的词儿,就感觉张小言当时那认真的样子,拉出去都能跟天桥上祖传手机贴膜的敬业劲儿一较高下。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眼前的这个人,从曾经那个屁股后面追着让自己补习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他知道许多她不会接触的知识,也拥有许多她未曾涉足的经历。 洪夏说:“张小言,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的医生,要是所有医生都像你这么温柔,我肯定不会害怕去医院的。” 说完,双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肩膀。 张小言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惊得一愣。 半晌,他温温柔柔地说:“洪夏,我就喜欢你这副没有见过世间的样子,但是你能把你那刚擦过微波炉的油乎乎的手,从我身上拿下去么?” —————————— 日头沉沉落去,屋里渐渐变得昏暗起来。 洪夏起身去开灯,按下了开关却发现没有任何反应。 一番检查之后,发现应该是屋里的灯泡坏了。 当时洪夏特别想会会这里之前的那个房客,看看她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能在退房的时候,用极为高端隐秘的手法,把灯泡完好无损地破坏掉。 张小言让她心理别这么阴暗,不要随意评判别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以后都留给他说,真有什么后果都他一个人担着。 比如万一人家是年纪轻轻就瞎了,用不上灯泡呢? 说完只得在冬夜披衣下楼,出去买灯泡。 洪夏要和他一起去。 他说外面天冷,让洪夏看家,说完还特别温柔地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虽然这一幕看起来应该特别温情,但是洪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出现在当前的场景下。 她仿佛可以脑补这里的上一个房客,每次出门前,也是这么宠溺地撸一撸她家那条长毛狗的头,然后让它乖乖看家,不然这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撸下来的狗毛呢? 张小言去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不止有灯泡,还有一个小蛋糕。 洪夏打开手机闪光灯照亮,特别激动地凑了上去,这是他们之间的习惯。 以前她和张小言在一起的时候,逮着什么节日都要买个小蛋糕庆祝一下的,比如什么在一起10天纪念日,15天纪念日,20天纪念日,25天纪念日……当时张小言甚至一度怀疑,洪夏肯定收了蛋糕店老板的好处费了,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洪夏想吃蛋糕了,那天就是纪念日。 虽然后来吃了几个之后,就没机会再吃了。 张小言转学以后,洪夏每次路过他们喜欢一起去的那个蛋糕店,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她觉得里面的老板肯定挺失落的,这么大个摇钱树就这么没了,谁能不伤感呢。 —————————— 租的房子层高不矮,张小言一米八几的个子伸手够不着,他从角落拖来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还是个有轮子的转椅。 他说:“洪夏,你过来帮我扶一下椅子,我去换灯泡。” 洪夏乖乖照做,接过那转椅才发现那轮子就跟抹了润滑油似的,呲溜呲溜打滑。 张小言颤颤巍巍地踩上转椅,他站在上面对着下面的洪夏说:“扶好了哦,不然摔坏我就没人给你买蛋糕了。” 这话说得让洪夏觉得自己在张小言心里实在太不高光伟正了,两个人那么多的回忆,到头来他就光记了个蛋糕,仿佛自己再次彪上他就是为了蹭他蛋糕似的,自己哪有那么没出息。 可是怎么就没出息的鼻头一酸呢? 她举着头,借着手机的光,看上面张小言认真拧灯泡的样子,说:“嗯,我肯定好好扶着,肯定不把你摔坏,将来还要给你养老送终。” 张小言兀自叹了口气,“洪夏,你的嘴如果不会说话,还是建议捐给有需要的人吧,我亲自操刀,保证不会痛苦。” 洪夏问:“谁有需要啊?” 张小言说:“我啊。”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泡一亮。 张小言站在转椅上往下看的时候,灯泡的光芒正好在他头顶投射下一层温暖而明亮的光圈。 那一瞬间洪夏触景生情,特别想开口唱一句:“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可是她唱歌跑调,想着这一嗓子吼出去,再把椅子上的张小言吓出个好歹来,可就真没人给她买蛋糕了,于是这事儿就这么作罢了。 但是星星是真的亮了呢。 张小言见她满眼爱意地看着自己,趁热打铁:“洪夏,你今晚别走了,陪我。” 第37章 赌书泼茶(2)孤独的电蚊香 洪夏定了定神,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一句是“你今晚别走了,陪我”。 虽然狗血言情剧看了不少,可是偏偏****爸爸管得严,一到了关键时刻,男女主就在一片油画般灿烂而暧昧的光晕里一拉窗帘,下一秒镜头一切,太阳就照常升起了。 所以到头来也没教会祖国广大的纯情少女们,这种时候到底应该故作矜持地说“不嘛不嘛”,还是一脸娇羞地说“好啊好啊”。 总之,这句话说得超纲了,让洪夏不知该怎么接。 即便对方是张小言,那个她曾经牵手过,拥抱过,接吻过的少年。 因为洪夏捉襟见肘的生物知识告诉她,人体细胞的更新周期是120到200天,这就代表着七年,可以将所有细胞全部换掉。 也就是说,她曾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早已时过境迁。 更何况彼时两人还都算得上根正苗红,清汤寡水地牵过手也能心跳不已,更别说蜻蜓点水地接个吻,都好像马上就要飞升上仙了。 张小言从转椅上下来,对上洪夏若有所思的愣神的脸,“你怎么不说话?” 洪夏定定地看着他,她想不通自己此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而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就能如此云淡风轻,仿佛一个情场老手一般。 她说:“张小言,你是不是跟挺多姑娘说过这句话啊?”语气里带着一丝幽怨。 张小言憋着笑,假装捂着牙:“哎呀,这话好酸啊……” 洪夏看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扬手便作势要打,巴掌还没落下来,被张小言结结实实又轻轻柔柔地抓住了手腕。 他抓着她的手腕说:“从来没有。”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摇摇晃晃地落在人的心上,下一秒,砰的炸出一朵明明亮亮的烟火。 过于真诚的语气让洪夏的脸蹭得一红,她说:“你求我。” 张小言说:“我求你,我怕黑,不敢一个人在家睡觉。” 说完还噘着嘴,轻轻吹了一把他额前细细碎碎的刘海,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孩子的可怜模样,专坑洪夏这种母爱泛滥的大龄少女。 洪夏指着小客厅里不到一米五长度的沙发,对着身高一米八多的张小言说:“看在你怕黑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大发慈悲,那你今晚睡这儿。” 张小言乐得从坐着的椅子上弹起来,随口大言不惭道:“行,只要你陪我,别说睡沙发,睡厕所都行!” 这话虽然乍一听挺动人的,但是洪夏回想了一下他家那个堪比生化反应堆的厕所,觉得这份深情,她受之不起。 “张小言,你要是敢睡那个厕所,我就敢报警你对我释放生化武器。” —————————— 晚上十一点半,两个人从小区拐角的全家便利店出来。 洪夏先是愤愤回瞪了一顿玻璃门里的店员,转头又瞪了一眼旁边的张小言:“你看刚刚那女的,本来都困成什么了,结果见着你,那俩眼蹭就睁开了,笑得那叫一个春光明媚啊,跟几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她难道就没看到你旁边还杵着一个我呢嘛!” 张小言附和着点头,“嗯,可能确实是几百年都没看见过,晚上十一点半来搬空便利店的男人了。” 说完晃了晃手里满满当当的八个大号购物袋。 左手的四个装的是零食,从花生瓜子冰激凌,到可乐薯片三明治;右边的四个装的是日用品,从牙刷牙膏洗面奶,到皮筋抽纸电蚊香。 全是洪夏一个人挑的,基本把店里有的都拿齐了,她说这都是在外过夜的必备品。 张小言问:“洪夏你知道现在是十二月么?” 洪夏说:“我知道啊。” 张小言又问:“那你买什么电蚊香?” 洪夏说:“我就是觉得咱们什么都买了,把电蚊香一个人留在那里,它肯定特别孤独,你说是不是?” 张小言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挺为电蚊香着想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洪夏轻声快语,脱口而出。 十二月的晚风陡然喧嚣,在人的耳畔吹得呼呼作响,她忽然有点儿恍惚,不知道张小言是怀着怎样的心绪,说出的刚刚那句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落荒而逃一般,直截了当地否定。 “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当时特别想对着张小言一顿劈头盖脸说:“我想过,不止一次地想过,想你在七年前的平安夜里对着我温温柔柔的样子,就让我往后余生的所有十二月都只能得过且过,都是因为你这个王八蛋,你有什么脸问我有没有想过!” 可是她心里清楚的: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悲剧都来自于,没有人可以打开上帝视角。 所以她不知道张小言那时的束手无策,张小言也不知道她心间的愁肠百转。 他肯定以为自己在七年里找过两个男朋友,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甜甜蜜蜜,就像自己以为他的七年也走得无动于衷,不甚潇洒。 张小言看她不作声,笑着说:“哎呀,我开玩笑的啦,你想什么呢?不就是电蚊香嘛,买!冬天都到了,夏天还会远嘛!对不对?” 洪夏从他身侧走上前,挡在他的面前说:“我不想把电蚊香一个人扔下,就像我不想让你把我一个人扔下一样。” 张小言一愣,看着面前神色笃定的人,忽得一阵内疚和心酸。 他说:“洪夏,我现在好想抱抱你,可是我腾不出手。” 说完用提着八个购物袋的手臂轻轻撞了撞洪夏,然后低下头,把下巴贴在她的额头一顿乱蹭。 据后来的张小言回忆说,他特别后悔那天自己非要配合洪夏这顿深情怀旧戏码,这件事儿开了一个特别不好的头儿,从那以后洪夏看见什么想买又不舍得自己买的东西,就会晃着他的手臂说: ——“亲爱的,你说咱们把那个限量的口红套装一个人留在那里,她肯定特别孤独,你说是不是?” ——“亲爱的,你说咱们把那个包包一个人留在那里,它得多难过啊,你快救救她吧……” ——“亲爱的,你快看看那件衣服,一个人呆在那,她都要哭了,咱们带她走吧……” 每当这个时候,张小言就会想起那盒电蚊香,感叹一声:“唉,女人啊……” 然后颤抖地打开支付宝,去拯救那一个个不舍得被洪夏抛弃的五光十色的昂贵灵魂。 —————————— 回到家里,张小言从他的两个行李箱里取出一套床单和被罩,然后拆开网上买的被子的包装,一把摊在卧室的床上。 他说:“洪夏,你知道怎么换被罩么?” 洪夏语气不屑:“张小言你什么意思?我看着像个智障嘛?换被罩不就把被芯拿着往里塞嘛?”说完就要上手去塞。 张小言说“不对”,让她站在一旁看着。 “首先,把被芯平摊好,然后把被罩的里面翻过来,铺在被子上面,接着,贴好这四个角,从这边开始卷到另一边,然后再翻过来,大功告成!”他一边说,一边手下麻利地收拾着那摊被子。 第38章 赌书泼茶(3)我来罩你 三下五除二,那坨被芯就被张小言平平整整地塞进了被罩里,严丝合缝的。 洪夏忍不住拍手鼓掌,眼里冒光:“您也太厉害了吧!” 张小言走过来摸摸她的头,“我可是从高中就住校的人,生存技能满分。” 洪夏说:“那以后被套都你来罩。” 张小言说:“行,以后我不止罩被套,我还罩你。” 洪夏被这话说得有点儿感动。她盯着那床被子看了许久,想起来自己当年去大学报道时候的光景。 那时候同寝室的同学都是父母跟着一起来的,但是那年正好赶上洪湛初三,学习紧,家里得有人跟着,所以洪夏的爸妈都走不开,她就一个人去的。 报道那天,小小的宿舍里挤了三个学生,八个家长。 别人都有父母给帮忙换被罩,挂蚊帐,进进出出打扫什么的,洪夏就特别羡慕。 当时大学的床铺很窄,可能只有一米一,所以赶上换被罩的时候,就是一场腰酸背痛的恶战,每次换完之后,洪夏都得在床上趴个半天才缓的过来。 因为太累了,她就特别懒得换被罩,当时又赶上南方城市梅雨季节潮湿,总盖那一床被子,就把她给盖出疹子来了,然后她妈就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念着说,挺大一姑娘了,在外面看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其实连被子都不换。 道理虽然明白,可是洪夏心里苦啊,那个时候她就特希望,以后能过上每周都有干干净净,温温暖暖的新被子的日子。 她把这个事儿讲给张小言,张小言说:“你这个愿望也太朴素了,我就能给你实现。” 洪夏看着他,当时心里暖的就跟被人塞了热水袋似的,鬼斧神差地抱着他来了句:“张小言,我觉得你比我爸对我还好,你当我爸爸吧……” 张小言说他挺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喜当爹”的,但看着洪夏那可怜巴巴的样儿,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特别勉强地说:“行,不过只限于在家,出了门你可千万别管我叫爸爸,不然人家背后得怎么说我?” “小伙子披着白大褂看着挺正经的,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年轻轻的就给人家小姑娘当爹了,真不是人!” 看着他一通自导自演完之后,洪夏说:“张小言,你在北京读的什么大学啊?中央戏精学院吧。” 张小言点点头,随即饱含深情地捧着洪夏的脸,来了句:“乖,叫爸爸。” 洪夏把手一撒:“滚!” 张小言把被子和枕头都安置好了以后,恋恋不舍地看了洪夏一眼。 当时洪夏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想到让张小言一个一米八几的人去窝那一米五不到的沙发,是挺有违人道主义的。 她坚信自己这不是见色起意,这叫于心不忍。 但问题是他租这个房子配的是个单人床,也就一米二。而洪夏睡觉特不老实,这点她自己心里有数,所谓被来踹被,人来踢人。 目前为止,能忍她这一点的只有罗素素,倒不是她到了罗素素那里就会腿下留情,而是因为罗素素也踢人,两人相爱相杀,不分伯仲。 而且俩人竟然还莫名其妙地,迷恋上这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睡觉体验,出去玩儿住一块都开大床房,日子过得就跟马丁的早晨似的—— 你永远不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谁在床上,谁在地上。 她们管这叫“薛定谔的觉”。 但是洪夏觉得张小言应该挺不想体验薛定谔的觉的,所以她觉得让他去睡沙发不是害他,是为他好。 另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没穿成套的内衣。 老话说得好,想知道你是睡了一个姑娘,还是被一个姑娘睡了,就看看她见你那天是不是穿了成套的内衣。 洪夏没想到张小言给她这么快整了这么一出,接到他的微信以后马上网上下单买的成套内衣,目前还在路上。 单身太久的人讲究实用主义,但是她现在还是不忍心把自己那套无钢圈裸色大妈内衣拎出来见人,更何况是见男朋友。 张小言从他的行李箱里抖落出一件T恤来,递给洪夏:“要不今晚你穿这个?” 洪夏接过他手里的衣服钻进了厕所,没一会儿又拎着购物袋悻悻走了出来,她把手里的袋子摊给张小言看,怨道:“怎么只买了一条毛巾啊?” 张小言无辜摇头。 “你是不是为了和我有肌肤之亲,偷偷摸摸把另一条毛巾给放回去了!我明明记得我所有洗漱用品都拿了两份的!”洪夏高声说道。 张小言摊手,“天地良心,我冤枉啊!洪夏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打从我跟你走进便利店,你是不是就让我干了三件事儿:拿篮子!结账!拎东西走人!就算我有作案动机,那我也没有作案时机啊!” 洪夏回想了一下案发现场的情况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是眼下好像也只能两个人共用一条毛巾。 洪夏说:“那我先用,你用我用剩下的。” 张小言说:“随你,我不用都行,你让我洗完就在客厅里蹦跶着甩干都行,只要你别介意。” “流氓!”洪夏用毛巾狠狠甩了一下他的脸,扬长而去。 —————————— 那个晚上,躺在张小言铺好的干净而温暖的被子里,穿着他留有淡淡消毒水味道的T恤,洪夏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没睡过比这更安稳的觉了。 小小的公寓里,开着卧室的门,便可以听到沙发上的人,沉沉的呼吸声。 大概温柔夜色总让人迷醉不已,洪夏说,那个时候她特别想第二天就回家偷户口本,然后和张小言去私奔领证,她就不信法律约束之下,这个王八蛋还敢像七年前那样撒腿就跑。 可是冷静下来,觉得这样还是不好,毕竟彩礼还没安排上呢,不能便宜了他。 所以只能先在脑海里,和他慢慢彩排一遍余生。 而那个晚上睡在客厅的张小言显然就不是很安稳了。 洪夏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躺在那个小沙发上,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架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条手臂垂在地上,一条手臂搭在墙上,脑袋底下枕着的是他团成了一个球的羽绒服。 洪夏说:“你知道吗?你睡觉的样子特别像一块儿随意搭在沙发上的抹布。” 张小言苦笑了一声,他说:“洪夏,你对我真好,连对我的比喻都是如此清新脱俗,我替抹布谢谢你。” 那个瞬间,洪夏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终于又变回了七年前那个和自己一唱一和的少年,仿佛七年的时光就像是课间十分钟做的一场梦。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优秀的品质,比如勤奋、谦卑、温柔、绅士……但是洪夏认为这些品质都是可以通过后天磨砺的,而有趣这种品质却是一种天赋,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这种天赋,也并不是每个有趣的人,都能找到可以get她的点的有趣的另一半。 所以洪夏觉得自己特别幸运的地方就在于,上天让她找到了罗素素,也找到了张小言。 她凑到张小言身边说:“我饿了。” 虽然偶像剧里的男主角,总是会在女主角睡醒前就提前买好各种早餐,但是洪夏觉得用这么苛刻的条件,来要求一个像块抹布一样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的人,挺没人性的,所以她只能厚着脸皮自己过来说饿了。 而张小言也挺配合她的厚脸皮,直接指着昨天晚上从便利店买的泡面让她自己挑,“西红柿鸡蛋,鲜虾鱼板,红烧牛肉,香菇炖鸡,你看你想吃哪一道?” 洪夏当时特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居然前一秒还在心里暗戳戳地觉得,自己遇到张小言这样的特别幸运。 这件事儿给洪夏带来的启示就是:人以后有什么事儿绝对不能憋在心里,得大大方方地拿出来说,她就不信要是张小言知道自己对他有过这么高的褒奖,他现在还能说出这么不是人的话来。 “张小言,有你这样让人起床吃泡面的嘛!”洪夏怒道。 张小言马上把手揽上她的肩,低声下气地赔罪道:“开玩笑呢,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说完就打开了饿了么,把手机递到洪夏的眼皮子底下。 点外卖虽然方便又好吃,但是洪夏觉得这样太不罗曼蒂克了,小说里男主角现在至少应该洗手作羹汤才算聊表心意,哪怕去煎个蛋也是爱的小心心啊。 于是她推开张小言的手机,一脸不乐意地怨念道:“我妈说了,外面吃的那些都不干净,不卫生,亏你还是个学医的这么不讲究。” 张小言听完特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对,我妈也说了,外面的东西都不卫生,所以我每次都从外面买了拿回家吃,家里卫生。” 第39章 赌书泼茶(4)不可描述的手稿 吃完外卖以后,洪夏主动去帮张小言把行李箱的东西收拾出来。 她觉得男生们都特别厉害,拎着俩行李箱就敢从北京一路过来扎根发芽,想当初自己上大学那年,足足五个箱子加俩书包,差点儿把迎新的学长累到当场摘掉志愿者的红袖标。 学长说:“学妹,你这老家花果山的吧,咋还带着金箍棒来的呢?” 洪夏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的那根棍子,她说:“学长,那是我网购的壁纸。” 学长感叹:“我迎新了四年,没见过背着壁纸来报道的。” 没办法,洪夏就是个这么对生活品质有要求的人,她常常觉得世界上多几个她这样的人,干物流的那些企业,年报数字都得跟着蹭蹭往上涨。 所以她肯定做不到张小言这种,俩箱子里塞着几身衣服,两床被单就说走就走的。 手头整理衣服之际,洪夏忽然从他的衣服里,发现了一个厚厚的本子。 “这是什么东西啊?”她拿起那个本子随口问了句。 沙发上的张小言看着了,像个二踢脚一样腾得炸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洪夏手里的那个本子一夺。 本来洪夏只是随口问问,毕竟她对张小言那一手烂字儿也没啥兴趣,结果被他这一出整得,倒是把自己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好啊你,是不是漂亮妹妹写给你的情书?”洪夏用犀利的目光盯上了一脸心虚的张小言,说完便要伸手去捞。 奈何每次跟这面前这人抢东西,都会遭到他无情的身高碾压。张小言只要把手上的东西一举高,她就只能在他咯吱窝底下干瞪眼。 不过受压迫阶级被欺负久了,也是会反抗的,想要对付这种老天赏饭吃的生理优势,就得动脑子。 所以洪夏就在不断摸索中发现了张小言的攻破点:从下往上数第二根肋骨和第三根肋骨之间,只要挠他那个地方,他一准儿乖乖求饶。 嗯……这个的确是摸索出来的,而且是摸索的字面意思。 在这一点上,张小言一直觉得洪夏特神,因为不管他外面穿着几件衣服,洪夏那一指禅都能精准无误,命中目标。 洪夏说这叫熟能生巧。 所以眼下她刚戳起手指头来,张小言想都不想直接就把手里的本子,毕恭毕敬奉到她眼前。 “我可事先说好了啊,你看完之后如果产生任何生理或者心理的不适,别打我。”张小言认认真真道。 洪夏一把拿过那个本子,“搞什么神神叨叨的,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话没说完,她就被眼前本子里的内容,端端正正地惊到凝重地吞了一下口水。 上面是许多手稿,画的是非常露骨的……不可描述的……有颜色的……场面,而且居然还是两个……男的……在……嗯…… 看得洪夏那叫一个面红耳赤,耳根子都连带着火辣辣烧起来。 真的,连盗版小说网站上面来回飘的色情小广告,都没有张小言画的这般劲爆。 “张小言,你不会是双性恋吧……?”洪夏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人。 “说什么呢,我直得不能再直了好嘛!”张小言斩钉截铁道。 说完就挺直了胸膛往洪夏这边靠过来,一脸不怀好意。 洪夏被他这么一盯,再配合上他说的那句什么“直不直”的话,吓得连连退后,抖落着手里的手稿,“那你干嘛没事儿画这些啊?” 虽然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张小言没事儿喜欢到处涂涂画画,甚至于连自己的作文背后都没放过,而且画完还给塞到了课桌的桌子腿里,要不是被洪湛无意发现,没准以后都能出土成文物。 但是张小言这前后画风变化太大,一下堕落到限制级,洪夏觉得有点接受不了,不过唯一的安慰是至少是男,男,不然别人肯定得骂他是个臭流氓。 现在大家应该只会觉得他是个死变态。 张小言拿过她手里的本子,叹了口气,“唉,还不是生活所迫,为了养家糊口。”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很难将自己的爱好发展成职业,毕竟生活得指望柴米油盐,而不是用爱发电。张小言也是如此,他喜欢画画,可是不能把这个当成自己的事业,而且他也不愿把这个当成事业。 因为他有着更为崇高而远大的理想,为祖国的医疗事业添砖加瓦,但是他又不甘委屈自己自由而狂野的灵魂,于是只能暗搓搓地画,然后有一天他就在想:为什么不能尝试用爱好去赚钱呢? 人一旦向金钱低头,就势必要有所牺牲。 那么多正儿八经的美院的科班生还得挤独木桥呢,哪有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医的外行什么事儿啊? 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踏上了给国外XX网站画连载小黄图的不归路。 想当初,他也是靠着这一张又一张存在手机里的劲爆手稿,打消了韩静对他的念头,他知道在生日聚餐那天,韩静看向他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那个目光仿佛在说:好你个张小言,想不到你居然是个……难怪大一一年都没有女朋友,早知道自己是个……也不早点说清楚,害得老娘白白芳心暗许! 不要脸!不是人! 唉,做人真难,连节操都要拿来出卖,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当初转投地方阵营的室友,听说后来韩静看他们的眼神也格外不屑,仿佛他们已经沦丧在张小言的魔爪之下,不再纯洁。 张小言说他为此还在淘宝买了个在线英语课,从而独立完成了故事情节的字幕组工作。 洪夏说:“是,毕竟你画这东西也挺难找到别人给翻译的,人字幕组的小姑娘那也是要脸的啊。” 但是老话说得好,上帝为你关闭了一道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再不济也会给你留个狗洞。所以张小言在苦学英语,给自己的色情漫画配旁白的过程中,虽然失去了他的节操,但是成了他们系里英语六级最高分。 “这么说,你那小黄漫画里情节还挺丰富的哈,都能用上英语六级的词儿啦!”洪夏啧啧感叹。 张小言说:“那必须的,我可是一个有思想的灵魂画手。” 洪夏鼓掌:“您可真国际化呀。” 张小言谦虚道:“还可以,还可以,主要得归功于艺术不分国界。” 第40章 蜚短流长(1)她居然哭了 张小言租的狗窝虽然哪哪都不好,但是有一个点让洪夏很满意,那就是有个小落地窗。 虽然只有窄窄一小条,但是到了中午,就会在屋里洒下一湾亮亮暖暖的日光。 洪夏就搬着那把哧溜哧溜打滑的转椅,坐到那湾日光里,把两个腿盘到椅子上,抱着手机专心致志地打游戏。 而张小言的主要作用就是坐在沙发上,伸开他的大长腿,随着太阳渐渐斜下去的角度,踢踢洪夏的转椅,保证她一直能被太阳照到。 同时,手上还要继续在他那个不可描述的本子上,重操副业。 总之是一幅两个人远远望过去特别唯美的画面,只要别细看,细看就是一个人模人样的少年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画小黄图,外加一个四体不勤靠别人踹着走的少女在游戏里四处开喷。 洪夏说:“张小言你陪我玩游戏吧……” 张小言表示拒绝,他说他心脏不好,心理素质不行,不能担此重任。 因为他刚刚听到一局20分钟的游戏里,洪夏就愤世嫉俗地把4个队友挨个骂了5遍,还一句都不带重样儿的。 “你如果不陪我玩,我就去和别人在游戏里结为情侣。”洪夏威胁道。 “来,给我注册。”张小言立时递上手机。 脸是什么?随便打。 “你不是心脏不好吗?”洪夏得意洋洋地反问着。 “我医术高超,刚治好的。”张小言捂着心口回道。 下载注册好之后,张小言还没走进新手村接受新人教学,先在游戏首页收到了一封邮件,以为是什么新人礼包,马上点开来看: 你的好友正在向你索要一个皮肤,TA想对你说:你最好啦! 张小言抬头,洪夏正把脸埋在手机后面。 “别埋了,你的脸那么大,手机挡不住的。”张小言一边说,一边手下点着同意赠送,“洪夏,我觉得你不是想和我游戏,你就是想勒索我。” 然后低下头又暗自叨叨了两句:“唉,以后花销大了,看来这尺度也得跟着大了,钱不好挣啊。” 说完,张小言拿着橡皮把刚刚画好的小人的衣服给擦了。 洪夏往他那本子上瞟了一眼,她说:“都已经裸成那样了,你别擦了,一会儿肉都被你擦没了。” 张小言说没事儿,肉没了他也会画,不就是骷髅架子么,医学生都会画,只不过他画得比别人都好看。 洪夏当时脑海里试着把两具骷髅架子代入张小言的创作题材里,不过只想了一秒,就马上刹了车。 太变态了。 —————————— 天色渐晚,洪夏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张小言在不开灯的房间里,伸长了腿,窝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她。 “客人都要走了,你就杵那儿看着,啥也不干,你觉得这合适吗?”洪夏看着张小言四仰八叉,袖手旁观的样子不满道。 沙发上的人懒洋洋地微微抬眼,他说:“对待客人是挺不合适的,但是对你合适,你不是客人。” 这话说得让人心尖一颤,洪夏刚想表扬一下张小言这小甜嘴。 那厮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没见过哪个客人空着手来人家家里,走的时候还要把买的零食带走。” 此话一出,洪夏立时便把手里的两袋子膨化食品,往张小言面前一扔,气冲冲白了他一眼,道:“抠门儿!” 话音刚落,手里的手机响起,是罗素素打过来的。 洪夏接起来,电话那头一番疾风骤雨的哭泣声,劈头盖脸而来。 她忽得有点儿慌了,和罗素素认识七个年头,何曾见过这个阵仗?从来都是只有她罗素素把人家说哭的份儿,哪里见过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这话丝毫没有夸张,罗素素的心理素质那是家族遗传的,她爸以前是干工程项目的,当时还没做到头儿的位置,早十几年那会儿,国家对农民工权益的保护措施也还没到位,到了年根底下,底下的工人要工资,上面的老板各种借口拖着不给。 然后罗素素他爸夹在中间,就得去管人要账。一来二去的次数多了,罗素素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掌握了谈判和沟通的无上精髓—— 死皮赖脸。 所谓人有多大胆,到账多大款。要账这事儿脸皮薄,心理素质差的人干不了。 即便后来他爸自举大旗,占山为王发达了以后,罗素素还是选择将这份卓越优良传统继续发扬光大。 罗素素在电话里挂着泪腔,含含糊糊地说着让洪夏去找她。 “行,你等着,我现在就去高铁站。”洪夏挂了电话,拿上包就要出门。 张小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马上从沙发上起来,三步并两步跨到门口,堵了洪夏的路。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你去什么高铁站啊?” 洪夏着急说道:“是罗素素,她刚打电话,在那头哭得那叫一个惨,我得看看她去,现在从你这打车到高铁站,一会路上我再在手机上买票吧,应该还有。” “她居然哭了?”张小言的第一反应和洪夏适才,如出一辙。 虽然他和洪夏这个好闺蜜,只在那一年里有过几次交集,但是被洪夏在耳边念叨久了,也知道她是个心贼大的姑娘,所以如今这大晚上要跨行政区的事儿,想必也不是小事儿。 “那我跟你一起去。”他说着,顺手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大衣就要穿上。 洪夏按下他的手,“算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医院跟着实习么?我现在没课,就搞搞论文,在不在都没事,我自己去吧。” 张小言认真说:“我可以和带教老师请假。” 洪夏想了一下,自己去住到罗素素家里,好生安慰一番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能让她哭成这样的,再大也就是被她们那公司里的女人精给挤兑了,带上张小言反而还要让他找住的地方,不够来回折腾的,于是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说完,洪夏急冲冲下了楼,一路连跑带奔地赶上了高铁,等到了罗素素的城市,才知道,她这回还真是摊上事儿了。 第41章 蜚短流长(2)女人间的战斗 洪夏敲开罗素素家门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阿兹海默症提前,把这个来了不下十回的的门牌号都能给记错了。 开门的是个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女人,挂着一脸被泪水晕到斑驳难辨的妆。 要不是这人下一秒就一个拥抱圈住了洪夏,这大晚上的,洪夏肯定撒腿就跑。 “宝贝儿,你这是怎么了啊?”洪夏轻轻抚着面前可怜兮兮的人的背说道。 罗素素慢慢抬起头,一抽一抽道:“刘尧那个老王八蛋就是个人渣!他根本就是个早就结过婚的人,到现在都没离!骗子!” 洪夏赶紧让她坐下来慢慢说,不然她那哑的不行的嗓子都快能拉丝儿了。 听着罗素素断断续续,慷慨激昂外加手舞足蹈地说了一通,洪夏这才把这事儿给理清楚。大致就是她的那个俏大叔,啊不对,现在可以降级改口回骚大叔了,那人几年前就结婚了,然后他老婆去年去美国读MBA了。 骚大叔平时在公司里不显山不露水,做法务的总是爱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大家对他的个人生活也就知之甚少。当然,也没人知道他和罗素素在谈恋爱,毕竟他们之间还隔着法务部和市场部的那条鹊桥般的过道。 俩人是在拳击俱乐部认识的,当时罗素素刚毕业,租的那个小区附近治安不太好,所以想去学个一招两式防身,至少晚上回家万一遇上色狼,能先给一拳,给自己留下点踢裆的时间。 所谓贵人多忘事,大概是长久和他老婆分居两地,像刘尧这个收入,这个年龄的贵人,见了年轻貌美又聊得来的女大学生,很容易就忘了自己有家室这件事。 其实当时洪夏和罗素素也纳闷,这种条件的男人怎么可能35岁了还单身呢?但是刘尧说他离过婚,于是就说得上合情合理了。更何况,他追罗素素那会儿,天天晚上在家打视频电话的殷勤劲儿,更不会让人怀疑他家里有人。 毕竟哪个女人会让自己老公,晚上十二点在家跟别的女孩子聊视频呢? 而谁又能想到在那遥远的美利坚,他还有个老婆在那虎视眈眈呢? 最后的结果就是,刘尧的老婆最近从美国回来了,然后看了他的手机,今天直接找去了他们公司,还是趁着刘尧不在的时候。 对于这种女人精扎堆的公司,大家最不怕各种猛料了,怕就怕生活寡淡如水,所以来了这么个闹事的,恨不得把人家在哪读的幼儿园都给扒个一干二净。 果然,即便是去了自由的美利坚,接受了号称全宇宙最前沿的教育思想,女人在对待感情问题上的解决手段,依旧低劣而落后,各种家长里短的婚姻伦理剧就是她们的参考范本,于是刘尧的老婆,当着众目睽睽,朝罗素素甩了个嘴巴子。 因为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正宫过来宣誓主权,对着小三扬手便是一打,然后小三被打得捂着脸落荒而逃,顺便迎上公司里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可惜,生活不是电视剧,罗素素也不是知法犯法的小三。 她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一打,就回过神寻思过味儿来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打了回去。 据罗素素的描述,当天那位归国的“贵妇人”,脑袋顶上插了个鸡毛儿,洪夏一开始没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后来回忆了一下欧洲贵族看马术比赛的盛装,这才理解了脑袋顶上插了个鸡毛儿什么意思。 而罗素素那一巴掌也是够狠,把那人脑袋顶上的鸡毛和珍珠耳环全给打下来了,可能那鸡毛很贵,被打的女人心疼得连身份都不要了,直接扑过来和罗素素就打在了一起。 场面之凶狠,让在场的女人精们,赶紧在保安来之前给两个人找了个会议室打,以免伤及无辜。 说到这儿罗素素还特地把袖子往上一卷,胳膊上那一道道指甲挠出来的红道子,有的还破皮渗着血,看得洪夏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她这下也明白了罗素素这回能哭成这样,还真不是为情所困,她那是实打实的真疼啊…… “我都怀疑那女的是不是跑美国练九阴白骨爪去了!”罗素素愤愤说道。 不过据她的描述,她把人家打得也不轻。 “她以为姐姐我,拳击俱乐部那年卡那钱白交的是嘛!”这是她的原话。此话一出,洪夏都能跟着想象当时场面的惨烈,毕竟她这人想象力比较丰富。 好在罗素素是个拎得清的人,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儿,但是表示可以略微理解,冤有头债有主,罪魁祸首是那个两面不是人的刘尧。 事已至此,这个公司肯定是待不下去了,罗素素下午就辞职了,走之前做了件大事儿,把刘尧给她发的那些微信记录打包上传,用公司邮箱群发给了市场部和法务部的所有人,目的就是让大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事儿的来龙去脉到底何如。 到底是谁才该被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洪夏觉得这个事儿爽是挺爽的,不过总觉得有些过于冲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 不过人非草木,不能指望每个人时刻保持理性,有的时候活着,不就是为了那一口气么?成熟稳重如刘尧那样的,一个学法律的,尚且知法犯法,怎么能要求年纪轻轻的罗素素,不去冲动一回呢? 洪夏回头细琢磨罗素素说的那一通,她说她觉得自己特别后怕。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被情所困的人,不就是个有几个臭钱的老男人么?姐姐我还嫌他年老色衰以后肾虚呢!”罗素素一脸不屑道。 洪夏摇摇头,“不是,我是怕你把他老婆打出个好歹来,回头我还得去女子监狱探监。” 罗素素听完一把搂住洪夏,“还好有你,现在还能陪着我。” 洪夏说:“是呢,随叫随到,蜂鸟跑腿都没我这么及时。” 罗素素拿手背胡乱一揩脸上的泪痕,愁眉苦脸道:“怎么办,我裸辞了,现在成了大龄失业女青年,这行这个圈子就这么大点儿,你说那个刘尧和他老婆不会搞我吧……” “你现在才知道担心啊?”洪夏戳了一把她的头。 于是那个晚上,罗素素就把所有招聘网站上的状态都改成了求职,而这个城市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求职的意向地点都改成了洪夏所在的地方。 翌日,两人正在逛街之际,罗素素的手机忽然没电了。 “怎么办?万一一会有通知面试的怎么办?哎呀,都怪我昨晚光顾着骂人,都忘了充电了。”罗素素捧着手机焦急道。 赶上年底圣诞元旦双节促销,商场里各种打折跟不要钱似的,洪夏没过够剁手的瘾,不想草草回家,马上递上自己的手机,“你把你的手机卡插到我手机里呗,我的满电,让我再逛逛。” 罗素素照做了,结果一天下来,一个通知面试的电话都没有,好不容易临天黑来了个电话,一接居然是她的大学同学。 “洪夏,你这手机事业运不行啊!”罗素素抱怨着。 盘算着基本过了各大公司HR上班的工作时间,她把自己的卡一抠,垂头丧气地把手机还给了洪夏。 洪夏接过来,插上卡,登录上微信,紧接着一连串震动吓得她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屏幕上张小言的微信头像上右上角的那个红点是99+…… 第42章 蜚短流长(3)深情的智障 “玩球,他该不会以为我被网约车司机绑架曝尸荒岭了吧……”洪夏兀自念叨着,顾不上往上翻张小言到底说了什么,战战兢兢直接拨了他的手机号。 刚一接通,洪夏立马先发制人,不给对方任何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可能性,上来直接道歉,“我错了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我是把手机借给了罗素素她在等面试电话这个非常重要关系到她下个月房租水电生活费不然她就要赖上我把我扣在这儿给她打工赚钱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会我可能就要出去给人洗盘子你肯定不忍心我去洗盘子对不对所以你不能怪我……” 洪夏一口气说了一长串,逮着个空档换气的功夫,被电话那头的张小言插了一嘴。 他说:“洪夏,你来高铁站接我。” “啊?你说什么?高铁站?”洪夏重复了一遍她隐约听到的这个词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因为电话那头的背景音真的很嘈杂。 洪夏和罗素素赶到高铁站的时候,张小言正坐在里面的肯德基里吃着炸鸡。 面前放了整整一桌子的鸡骨头。 “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这家肯德基今天就拿不出别的鸡招呼其他客人了。”张小言抬头说道。 “兄弟,你属黄鼠狼的吧……”罗素素望着那一摊被啃得精光的骨头感叹了一下。 洪夏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张小言拿纸巾擦了擦嘴道:“怕你被网约车司机绑架,曝尸荒岭。” “我靠,你们俩要不要这么有默契!”罗素素当即震惊,想到洪夏刚拿起手机看到他那一串未读信息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 由此证明,普法栏目的宣传效果还真是十分到位的。 “所以,你就这么过来了?那这里这么大,你又不知道罗素素家具体在哪儿,你怎么找我啊……”洪夏讪讪道。 张小言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一点儿反省意思都没有的人,没好气地说:“是啊,你也知道这里这么大,挺大个人了拿个手机就知道打游戏,平时跟摆设似的,我来这儿当然是找得到你就找你,找不到你就报警,那同城警方搜索总比跨地区的效率高吧……” “什么叫就知道打游戏……”洪夏不乐意地嘟囔着,“我还会拍照好不好,手机里几个G内存的照片呢……” “你再说!”张小言朝她狠狠瞪了一眼,语气凶狠。 洪夏立时闭了嘴。 罗素素为自己骤然成了久别重逢的小情侣之间怄气的导火索而羞愧不已,重点是自己这导火索当的,还没一点儿成就感,一个面试电话没接着,钱全贡献给中国铁路了,连忙上前劝解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就不能大家伙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打一架么?” 洪夏说:“行,走着。” 张小言应和:“走就走!” 三个人从高铁站出来,转头上了出租车,直奔串儿店。 张小言说冬天不是个适合撸串的季节。 但是洪夏说她现在就是想要去吃串儿,想把七年前三个人没吃完的那一顿完完整整地给补上。 罗素素很有眼力见儿地自己坐在了出租车的副驾上,把后排留给了另外两个人。 张小言赌气似的故意和洪夏隔老远,眼睛定定地看着车窗外过往的夜色。 洪夏横他一眼,“张小言,你再挪,你那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坐后备箱去?” “小姑娘啊,我们这个可是正规的出租车,后备箱不可以坐人的哦,那被交警逮到是要扣分的哦。”开车的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两人,严肃教育道。 张小言听完噗嗤一笑,洪夏立时甩过去一个白眼。 剩下的一路,三个人在车里静默无言。 到地儿下车,张小言特用力地一甩车门,砰的一声把洪夏和罗素素吓了一跳。 不过受惊吓最大的应该是车里的司机,想想人家心里这会儿铁定得骂娘了,大晚上拉这么三个人,又是要坐后备箱又是摔车门的,真是倒霉到家了。 司机白了一眼外面这仨人,嘴里怨念着扬长而去。 张小言摔完车门,冷着脸走到洪夏面前,说起来洪夏打认识他以来,还头回见过这人这么严肃的样子,心里一阵打鼓,虽然她承认今天自己做得确实不妥,知道张小言一路过来火大,应该上去对他捶肩揉腿感恩戴德,再不济也得给他买个圣代,不能让他光在那吃人炸鸡。 但是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不是么?晚高峰从市中心一路堵到高铁站,这是什么体验?不夸张的说,现在给洪夏个塑料袋儿,她都能给你吐一片太平洋出来。 “我……”洪夏刚要开口,被张小言打断。 “你什么你?洪夏你知不知道你错了?你是不是以为你仗着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我就得逆来顺受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就特喜欢被你虐啊?”他气呼呼地说道。 洪夏瞪大了眼睛,不知眼前这人什么路数,正欲解释,又被张小言抢了一句,“对!没错!老子就爱被你虐,你能把我怎么着?” 一番莫名其妙的自说自话,雷得罗素素和洪夏俩人双双外焦里嫩。 罗素素像盯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这人炸鸡吃太多,把脑子吃坏了?” 洪夏点头附和,“中央戏精学院优秀毕业生,在表演如何做个深情的智障。” 大概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爱情里特别深情,提心吊胆是深情,逆来顺受也是深情,允许别人恃宠而骄更是深情。 可其实有的时候,沉默也是深情。 就像洪夏不会告诉张小言:这七年来,我曾路过无数次人间烟火,可我却没再吃过一回烤串儿。 世间万物本皆平凡,偏有人给它们赋予了意义,这才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想到这里,洪夏心里觉得惆怅得很,管店里的老板要了几瓶啤酒。 酒刚一上桌,张小言按下了洪夏正欲倒酒的手,他说:“洪夏你如果不想变智障就少喝酒。” 这话说得洪夏一下就不爱听了,就算他张小言上了大学之后出息了,比她多学了那么几十本专业书吧,可是这么危言耸听的以为自己是吓大的啊? 她不服气地把酒瓶换到另一个手上,视而不见。 “饮酒会损伤人脑组织的正常结构和生理功能,据研究报告显示,饮酒量越大,大脑的词汇流畅性下降得也会越快,没记错的话,洪夏同学硕士毕业论文还没写完吧?”张小言一本正经道,说完还不忘给洪夏使了个胜券在握的眼神。 其实洪夏本来就不愿意喝酒,她一直不理解那些酒鬼对那股子又苦又辣的东西,哪里来的那些深沉执念。如果让她选,她肯定更愿意喝可乐啊,又甜又带劲儿的。 可是好像人到了这么一个岁数以后,出来撸串不叫上几瓶冰得炸牙的啤酒,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社会的。 而且洪夏总觉得自己对待张小言,心里总像憋着一口气似的,她就是特别想结结实实地骂他一通,骂得他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发誓此生不负的那种。 因为人们都说愧疚,才能创造羁绊。 可是她又不敢啊,在这个人这里她已经吃过亏了,万一自己把人给骂跑了,哭都没地方哭去啊。 第43章 蜚短流长(4)帮亲不帮理 所以洪夏还挺想喝醉的,想着人们对醉酒之后撒酒疯骂人的人,那总该是要多一些宽容的吧,结果现在被张小言这么一说,喝酒装逼的心情也没了。 罗素素从张小言那里拿了充电宝,一个劲儿低着头刷着微博。 洪夏看她那一副恨不得把头扎进去的专注劲儿,问她跟谁聊得这么投入,罗素素头也不抬地回:“刘尧她老婆,在这给我造谣呢。” “那个头顶插鸡毛儿的女的?你们俩这儿还没散呢……”洪夏啧啧感叹,本来以为这出婚姻伦理剧已经在两个女人的鲜血中全剧终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番外。 要怪就怪现在网络太发达了,做点啥都能被人顺着蛛丝马迹人肉扒出来,所以那个女的就发了个微博,哭天抹泪地控诉了一番罗素素的“恶劣行径”,顺带着配了九张言之凿凿的聊天记录,外加艾特了罗素素的微博账号。 然后,罗素素便和那个女人一路从微博底下,骂到了私聊小窗,可能那女的对她这老公也没辙,只能把火都撒到罗素素身上,逮着什么难听的说什么。 “居然骂不过我就拽洋词儿,换着输入法地来,出去读个MBA可把她给牛逼坏了啊,你们俩赶紧给我想想英语里那些骂人的词儿来,通通给我招呼上!”罗素素气不过,一边举着酒瓶子,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指尖翻飞。 洪夏马上去看罗素素的微博。 嗯,言辞之激烈,场面之不堪,可谓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再加上那女人的几个姐姐妹妹一唱一和地附会着,不明就里的人看完了绝对是忍不住要往罗素素头上扔臭鸡蛋的。 那一瞬间洪夏忽然觉得网络暴力有时候真的挺可怕的,对于许多看客们来说,他们并没有去剥丝抽茧地探寻真相的心力,他们只喜欢围观无尽精彩而劲爆的流言蜚语。 然而洪夏一直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何况这件事儿怎么想,罗素素都也得算受害者之一,即便她之前有过万花丛中过的丰富情史,那好歹也是有先来后到的,像刘尧这种脚踏两只船并驾齐驱,还是法律管制下,不带这一套的。 所以洪夏立时加入了这场不蒸馒头争口气的骂战中。女人的两大武器:尖利的指甲,和尖利的牙齿。没能在打架的时候出份力,现在干嘴仗可不能输了我方士气。 张小言看着两个女生在自己面前双双低着头,舌战群儒的投入劲儿,外加洪夏忙不迭地在有道词典和微博之间来回切换,一把拿过她的手机,替她回复了起来。 “不就是用英语骂人嘛。”他一边不屑念着,一边在那文思泉涌。 洪夏幡然回过神来,“对啊,我都忘了你这个六级最高分了,不过话说你那创作题材里男主角和男主角也会对骂的嘛……” 说着说着,洪夏脑海里就有那味儿了,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太少儿不宜了,赶紧刹了车。 罗素素不明就里,随口问了句:“张小言什么时候英语这么好了?” 洪夏刚想开口,被张小言狠厉一盯。 “家丑不可外扬。” —————————— 酒足饭饱,罗素素喝得一顿七荤八素,迷迷瞪瞪,整个人像摊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 洪夏让张小言把罗素素扶起来结账走人,张小言看了一眼面前这人,用洪夏的话说,就是跟块儿抹布一样搭在桌子上的人,不知从哪下手好。 他谨慎而警觉地问了句:“真要我来吗?” 洪夏第一反应是这人想逃避体力活,张口就来:“不是你来,难道你还想让我来啊!”话刚出口,才恍然惊觉自己会错了意,脸上一红。 事后罗素素听了觉得自己挺可悲的,她说:“洪夏,合着你就压根儿没把我当个女的来看呗。” 洪夏想了想,可能俩人过于熟悉了之后,是很容易模糊性别的界限的。要么就是罗素素这人给自己下什么蛊了,不然自己当初怎么非得大晚上想抱着她啃呢? 张小言战战兢兢,畏手畏脚地把罗素素从椅子上架了起来,洪夏打趣就他这个样子,以后怎么上手术台给女病人看病。 “这场合不同,何况现在有你在我旁边看着,那我当然得做个柳下惠了,但是我也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好嘛,上了手术台那该医者仁心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张小言回道。 洪夏撇撇嘴,想想以后自己的男人,手划过别的女子的肉体,虽然是戴着医用手套,那想着也挺来气的,突发奇想道:“张小言,你要不以后改专攻男科吧,治治什么前列腺炎之类的,保证一个女病人也看不着,我也就放心了。” 张小言扫了一眼她那贼兮兮的脸,他说:“洪夏,我真为祖国的医疗事业体系里,有你这样的医护人员家属而汗颜。” 洪夏觉得张小言这么年来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每次损完人都能暗搓搓地再给块儿糖,她回敬说:“张小言,你以后特适合去当个老板,开个整容诊所什么的,能把底下的人都骂得妥妥帖帖的,推倒万恶的资本主义,第一个就得推倒你这样的。” 三人打车到了罗素素小区楼下,刚从车里出来,正好看见单元楼门口楼梯上坐了个男的。 他见着三个人过来,立时从楼梯上站起身来。 “你好,我叫于涵。”这人上来没头没脑地直接来了通自我介绍,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小言扶着的罗素素。 对于这种大马路上莫名其妙过来直接毛遂自荐的,一般开口都是“你好,我是XX健身房的私教助手”,或者“你好,我是XX英语班的课程顾问”,洪夏还没有见过有人上来直接报上大名的。 她退到张小言身后,借着楼道口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自称“于涵”的人,生得倒是端正,不像个坏人。 那人被这么一盯,旋即开口解释道:“我是罗素素的大学同学,今天下午给她打电话被她没说两句就给挂了,看她微博……嗯,就想来看看她有没有事,你们是……她朋友?” 于涵说话之间,眼神一直停在张小言架着罗素素的手上。洪夏立马看出了端倪,听过味儿来了,赶紧一把揽住张小言,“我们是她高中同学,这是我男朋友,你别误会。” 第44章 蜚短流长 (5)求爱阵线联盟 于涵听完了洪夏的解释,那张严肃紧绷的脸这才缓和下来,连带着还挤出了一个特别朴实的笑。 这个地主家傻儿子般憨厚的笑容,马上就让洪夏心领神会了,这么晚守在一姑娘家楼下的,那除了歹徒恶霸不就是喜欢了么? 洪夏睁大了眼睛又细细看了面前这个人,眉眼过得去,身形也不差,就是鼻梁上架着一黑框眼镜让她挺惊讶的,因为洪夏记得罗素素之前说过,她最不喜欢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看来这个于涵还真是往枪口上撞,不过再想想也不算奇怪。 下午逛街的时候,这个于涵打来电话,被罗素素敷衍了两三句就给挂了,很显然这就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洪夏忍不住在心底发出连连的啧啧声,作为闺蜜居然这等感情债,一个字都没有跟自己提起过,那这个于涵在罗素素心里的地位也可见一斑了,她捅了一把张小言,让她赶紧往楼里走,不然这大晚上四个人杵这门口,人家保安看了算怎么回事。 张小言木讷地一点头,架着罗素素就往上面走,虽然也没问往几楼走,但总归听女朋友的就行。 于涵见状一把拉住洪夏,“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这话结结实实噎到了洪夏,她当时特想问问这人师承哪家健身俱乐部,上来又是自报家门又是加微信的,真怕下一秒就甩出健身课程让她过目了。 她抬起头来刚要说话,正对上张小言回过头那个满含杀气的眼神,马上讪讪把玩笑话咽了下去,摆手道:“算了,这不合适。” “那……”于涵的脸上看起来有几分沮丧,但是马上他就想到了更好的办法,眼神里又重新燃起了光亮,“那要不我加你的微信吧!” 他这话是说给张小言的。 张小言一听也不由一愣,老实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大晚上,被一个男生叫住要加微信的,而且对上于涵那张贼真诚的脸,张小言觉得自己现在要是不同意,那都跟那法海都别无二致了。 “行吧……”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把二维码亮给于涵。 于涵立马麻利地加他好友,然后还甩过去一个表情包打了个招呼,这事儿才算这么结了。 洪夏俩人把喝得七荤八素的罗素素送到家里,张小言倚在门框上,用手肘按灭了屋里的灯,月光透过窗子在他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他说:“洪夏,我无处可去,沦落街头,你得对我负责。” 洪夏扭头看了一眼床上像死猪一样睡过去的罗素素,黑暗的房间里飘荡的暧昧气息,让她有些微微动心,她刚想点头跟着张小言出去—— 床上的罗素素好死不死扯着嗓子叫了声她的名字,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呕吐的声音。 得,今晚是哪儿也不用去了。 她把灯按亮,朝张小言一摊手,“你好自为之吧。” 张小言看了一眼另一边四仰八叉的人,和床上被她吐出来的那片地图,同情地看了一眼洪夏,“你也保重。” —————————— 罗素素睁眼的时候,揉了揉自己阵阵作痛的太阳穴,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床上没有别人,她叫了几声洪夏的名字,但是并没有人回应。 重色轻友……这么快就把我甩下和张小言比翼双飞去了,罗素素暗自抱怨道,她看了一眼身下干净的床单,和自己前一天的似乎已经不一样了,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出来。 至于那个把她一个人扔下的洪夏,的确是去找张小言了,但是不是两个人的卿卿我我,而是三个人的苦思冥想。昨晚,她被张小言拉进了一个微信群,群名叫:求爱阵线联盟。 男生之间的革命情谊总是建立得十分迅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小言年少的时候,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情,所以他很快就对这个于涵产生了浓重的惺惺相惜之情。 也许是因为昨晚洪夏忙于给罗素素清理地图,备受冷落的张小言只能和那个不知怎么冒出来的于涵聊了起来,作为曾经作战成功的过来人,或者说,前辈,十分迫于将那番耀武扬威的洋洋自得之情释放出来,但是他和罗素素没那么熟,只能将洪夏也一同拉下了水。 洪夏有点儿好奇这个人什么路数,能把张小言忽悠得服服帖帖的,和于涵私下聊上了几句。 至于他和罗素素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看上眼的,这种过于私密的问题,虽然洪夏很好奇,但是出于吃瓜群众的自我素养,她还是放弃了去刨根问底。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如果于涵已经看到了罗素素在微博上的舌战群儒,以及那些聊天记录,他怎么还能视若无睹,反而在这个时候要去追求一个,外人看来可能不够那么高光伟正的姑娘,在这个时节上做这样的事情,这让她十分怀疑这个人的动机是否纯良无害。 “因为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人啊。”于涵给出的答案非常简练。 这话让洪夏没法追问,如果追问下去反倒显得她对自己这个闺蜜有意见,不过好在,一段沉默之后,于涵又多说了几句作为补充。 选在这个时候求爱,也是因为他的那点儿私心,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的邪门歪理:女生失恋的时候,心理十分脆弱,此时最易趁虚而入。 虽然这个道理听起来挺没人性的,但是眼下罗素素这种情况,也不算失恋,顶多算瞎了眼,而且洪夏端着手机,想象着于涵那张铁憨憨的脸说出这么心机的话,她还觉着这人挺有意思的。 重点是,她觉得这样真好,有一个人可以在你受千夫所指的时候,对你说一句——我相信你。 人类总归是感性动物,无论看起来多么坚强而无所谓的人,在毫不在乎的面具之下,她们依然渴望一个不问错对的肯定和支持,就好像许多年前,罗素素陪洪夏在长长的山路上看过的那场日出一样,面对陈铭那样的一家人,她可以跳出来破口大骂替自己出气,现在轮到罗素素伤心,自己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一定是伤心了的,虽然她不说,但她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酒。 在爱情的挫败里,人们的伤心或许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是爱情散场的喧闹而荒唐的方式。 不过她告诉张小言,她是十分坚定地站在罗素素这边的,绝不会因为死缠烂打而选择将就的爱情,所以,在这个所谓的求爱阵线联盟里,她的主要角色还是狗头军师——的女朋友,负责时不时提供一些道义允许下的理论支持。 至于狗头军师这个要职,张小言当仁不让了。 求爱阵线联盟的第一次重要会议,选在了罗素素和于涵一起读的大学附近的一家餐厅里。 于涵的黑框眼镜和白衬衫,以及手边那一沓教材,让洪夏有些微微出神,她再三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不是来出席什么学术会议的。 “于涵,你是干什么的啊?”她好奇问道。 第45章 蜚短流长(6)投其所好 “人民教师。”于涵一本正经说道。 洪夏凝重地吞了一下口水,可能高志远曾经给自己留下的阴影太深,导致她这人对人民教师这个职业一向过敏。 张小言扫了一眼她那惊异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笑,“人家就是一网课老师,看把你给吓的。” 他前脚解释完,于涵后脚那张正经的脸上,就立马挂上了不正经的笑,敢情俩人早就沆瀣一气,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洪夏本想教训一顿这俩人,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们没经历过,还以为自己对人民教师的恐惧,是出自一个大学挂科的学渣的战战兢兢,他们是没看见高三那年,收发室办公桌下那一幕和高志远的四目相对。 不知者无罪,大人有大量,洪夏努力说服自己道。 她瞥了一眼于涵手边的那一沓书,一眼看过去竟没看出写的是什么,而且算起来和罗素素同年级的学生,怎么就成了老师呢,虽说是现在什么人都敢自称老师,连干美发沙龙洗剪吹的现在发朋友圈都是托尼老师呢。 “他是做线上留学培训的德语老师,现在是个讲师。”张小言继续解释道。 “德语老师啊……”洪夏念叨着感叹了一句,难怪自己看不懂他那书上写的是什么呢,还好是德语不是英语,不然她差点儿就以为是自己间歇文盲了。 “欸,那你们这干线上留学教育的是不是工资特高啊?”洪夏忽然来了兴致,趴在桌子上巴巴地瞅着于涵问。 张小言无语地戳了一下她的头,奚落了一番她那副见钱眼开的德行,不过洪夏觉得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自己没见过世面,谁让现在线上教育风生水起,再加上留学生各个还舍得一掷千金呢,何况自己刚刚经历了秋招,这种对行业间薪资水平的好奇心是非常合理的。 于涵不好意思地浅笑了一下,“其实也还好……”话没说完,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过快的转变让敏感的洪夏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到底触到了什么点:罗素素的那个杀千刀的前男友有钱,昨天那个微博里刘尧她老婆点名道姓地,说她就是一小姑娘想傍大款。 所以这个时候忽然上来就问人家工资高不高,是挺不合适的,洪夏马上讪讪闭了嘴。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不过好在张小言靠谱,没让大家冷场,马上就把话题拉回了求爱阵线联盟的作战计划。 “洪夏,你别扯那没用的,说正事儿,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怎么被人追?”张小言这惊天一问吓得洪夏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狠狠瞪了这厮一眼,心想要不是刚才自己说错了话,现在哪轮得着他出来对自己颐指气使了,洪夏觉得现在的张小言绝对是在报复自己让他大老远乘高铁过来,还没及时去高铁站接他这茬儿。 让一个姑娘当着俩大老爷们儿说说自己喜欢怎么被人追……亏他也想得出来。 于涵见洪夏一脸尴尬,忙又接了一句,“也不用你们女孩子喜欢,就想问问罗素素喜欢怎么被人追……” 这话怎么听怎么气人,可偏偏洪夏还想不出怎么辩驳撒气来,要么说术业有专攻,能当老师的那还真得有两把刷子。 不过要是只针对罗素素来说,那这个问题就更难了,毕竟那可是罗素素,那是个把“海纳百川”的觉悟发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女人,什么都喜欢比什么都不喜欢还可怕。 洪夏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我觉得吧……你首先得把你这黑框眼镜换一换,她不喜欢黑框的,她喜欢金属细边儿的。” 此话一出,于涵和张小言几乎是同一时间,用一副傻掉了的表情对着洪夏目瞪口呆。 可能男生的确没法理解女生有时候的执念,在于涵看来可能黑框的,没框的,金属框的都是眼镜,就跟姨妈红,西柚红,正宫红都是一种口红一样。 不过这人挺虔诚的,不耻下问之后,马上就顺手在自己那书的扉页上记了下来,保证今天下午就去换眼镜。 写完以后洪夏又跟他絮絮叨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了点儿关于罗素素的爱好之类的,于涵都一一写在自己那备课的书上了,当时她觉得上于涵这网课的学生也挺倒霉的,瞅着屏幕上挺一本正经的小讲师,其实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追姑娘。 不过没准儿人家大脑分区做得好也不一定,洪夏也不能乱猜,毕竟于涵刚说了他们上网课这行的,时不时就得人格分裂一下,什么直播上课的时候,上面穿一人模狗样的白衬衫,下面穿一俩周没洗的大花裤衩子,那都是常规操作。 于涵主动把这顿饭钱结了,说全当学费了,洪夏特欣赏他这种把职业操守带到生活里来的习惯,张口闭口学费学费的,可太深得人心了。 吃完之后,张小言拉着洪夏往罗素素家里走,走在路上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洪夏,你喜欢什么东西啊?” 洪夏微微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是自己刚刚一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罗素素喜欢什么,张小言这是受了启发想来取经,投其所好来了。 然而事实是,人们总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的时候头头是道,等真正轮到自己这来的时候,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主要这种关系之下,说喜欢什么都太像疯狂的暗示了。 洪夏自认在爱情里坚决不做个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主,嗯……吃蛋糕除外,买游戏皮肤也除外,嗯……算了,原则什么的不要了,主要是自己现在还没想好喜欢什么。 张小言看她想得用力的样子,说:“我就随便问问,你别放在心上。”说完,还勾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得洪夏拎起包便作势要打,张小言身手敏捷地一躲,直直朝着前面跑了过去。 洪夏追在他的身后,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和他追逐打闹了,上一次这样的情景,想起来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也许有的时候爱情并不一定要挖空心思去考虑对方喜欢什么,虽然这是一种手段,却并不是唯一手段,比如遇上自己这种傻姑娘,当初半瓶矿泉水就可以让自己死心塌地的……洪夏这样想道。 想着想着,她的手机忽然一响,是她的导师打来的,真是破天荒,导师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自己? 第46章 幸而有你 墨菲定律之当你无所事事的时候,全世界都没人搭理你,而当你有事要忙的时候,所有的任务都一并纷至沓来,洪夏接完导师的电话,黑着脸对张小言说:“得,那儿也甭去了,打道回府吧。” 因为时间仓促,回学校的高铁票早就售完了,剩下的都是慢悠悠的绿皮火车票,洪夏和张小言打车到了老火车站,下了车,赫然眼前的是一栋上个世纪的历史老建筑,在宇宙中心城市出入惯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高铁站之后,来到这里看见这种古早味儿的火车站,用洪夏的话说,现在清个场,就能马上拿去拍朱自清的《背影》。 一想到背影,洪夏又开始馋起里面的橘子来了,她环顾了一圈四周,火车站外面正好有个小卖部,趁着离发车还有时间,赶紧轰轰烈烈地就拉着张小言大步流星得跑去买橘子。 小卖部总共没多大,人在里面转个身都费劲,不过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洪夏一眼就瞄到角落地上那一筐橘子,从里面挑挑拣拣了几个看得过眼的,拽了个袋子去找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打量了一下她和张小言,说了一口包邮区方言,洪夏没听明白,愣了一下,老板娘一看是外地人,马上又换上了她那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报了价格之后,洪夏掏出手机来准备扫码付款,没成想店里的网络好死不死断掉了,老板娘一脸尴尬道:“小姑娘,我们这个机子不好用了啊,要不你用现金结账的吧?” 彻底迈入移动支付时代的年轻人,对于现金的概念已经日趋模糊,这就好像让你忽然回想50块人民币是什么颜色,你可能都要沉思一会一样,洪夏看了一眼张小言,张小言无奈摊手,刚准备放弃这兜橘子,洪夏忽然想到自己手机壳里还夹着一张百元大钞,赶紧抠了手机壳,把那张压得横平竖直的钞票取了出来。 “我有我有,给您。”她把那张纸币展平了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收了钱之后拿在手里,冲着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真伪,确定无误后放到了自己的收银的盒子里,没过几秒钟,忽然抬起头来,“哟,小姑娘,我们这个网络又好了呢,要不你还是扫码付款,我就不用找你钱了。” “好的,没问题。”洪夏掏出手机来付款,顺便提醒了一句,让对方把自己刚拿出去的钱还回来。 老板娘一脸热络地说着没问题,麻利地从收银的盒子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递给洪夏,洪夏刚要伸手去接,张小言拦住了她的手。 “我们不要这张一百块,我们要我们给出去的那一百块。”他严肃道。 老板娘对上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刚刚还热络的脸忽然拉得老长,撇着嘴道:“这么多一百块我哪能分得清是哪张啊,又不少你的还挑三拣四呢啊。” “我们那张一百块上面有好几道折痕,刚刚我看见了,就被你压在那个角落里。”张小言指着那个收钱盒子,继续不依不饶。 洪夏在钱上一向没有仪式感,只要是钱,扔茅坑里也爱不释手,所以没想着去计较自己那张夹在手机壳里一年没花出去的现金,用手捅了一下张小言,小声嘟囔着“算了算了,别计较这些。” 没成想张小言跟吃了枪药似的,态度丝毫不改,认准了死理儿,就要那张一百块。 老板娘站在他面前,矮了一个头气势也没有他那般咄咄逼人,拗他不过,拿那双三角眼使劲白了他一眼,讪讪从盒子角落取出来那张全是印儿的一百块,没好气地扔给了张小言,张小言这才作罢,拿了钱拉着洪夏往店外走,临走了还不忘往人家门口啐了一口吐沫。 “张小言,亏你也算一白衣天使,出了门素质这么差。”洪夏从刚才起就一头雾水,不知这人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张小言扫了一眼她那张傻了吧唧还云淡风轻的脸,他说:“洪夏,我要是不跟着你,你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呢。” 这话听得洪夏就不乐意了,“我可是985高校待毕业的知识女性,谁能卖得了我啊?” 张小言摇了摇头,又冷笑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往火车站里面走,洪夏拎着橘子跟在他身后,紧赶慢赶地去追他的大长腿,“不是,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啊?” 张小言揪着她的衣服,排到取票的队伍里面,他说:“你想想,人家为什么拿了你的钱,要给你换一张,你再想想刚刚机子还不能用,你这刚一掏出人民币来机子就能用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给我换了一张假钞?”洪夏恍然大悟道。 “可以,脖子上面顶着的东西还没彻底报废,还有救。”张小言用手指狠狠在她的脑门上谈了个脑瓜崩。 吧嗒一声,敲得洪夏一阵龇牙咧嘴,“说话就说话,动手打什么人啊,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那钱就是假的啊,万一是个巧合呢……” 张小言复叹了一口气,“你以后少刷点明星八卦,多看点社会法治,就知道火车站附近的这种小卖部最爱搞这种把戏,先听你口音知道不是本地人,想着你着急赶车就算上当受骗也不会为了这点钱跑回来找她,然后就刚才那一套流程咯,你啊你,笨死了!” 洪夏被张小言一番话说得无力反驳,小嘴撅的老高一言不发地用手指绞着手里的塑料袋,张小言看她理亏的样子,怕她不高兴,一把揽过她的肩头,“算啦算啦,还好有我,不是想骂你,就是让你以后不要干什么都冒冒失失的,说来这儿就来了,连个电话也不接,出门不带脑子,我怎么放心的下你。” 他的语气温温柔柔,仿佛在湿冷的冬天里可以呵出一朵娇娇嫩嫩的花儿来。 洪夏忽然扬起头来,她说:“张小言,你知道吗,每次你对我好的时候,我都特别害怕,就不知道这种好,能持续多久……” 话没说完,队伍恰好排到了二人,张小言麻利地在机子上取好了票,拉着洪夏去站台,看着满目的人山人海,洪夏放弃了把刚刚那个过于感性的话题进行下去。 坐上火车之后,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快飞舞,张小言把头凑过来,“你在写什么啊?” “一本地摊文学。”洪夏头也不抬地回他。 “啥?”张小言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们不解道。 “写的是我16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喜欢到7年之后我为他写了一本地摊文学。可惜,没有什么读者,所以纯当自娱自乐,记录生活了,可能以后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渐渐把回忆交还给生命的时候,还能够看到我曾经的心绪,这样也挺好。”洪夏叹了口气。 “那个人……是我吗?”张小言歪着头问她,抿着嘴也藏不住的笑意留在眼角。 迎上这么自恋的一问,洪夏朝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洪夏,你今晚想吃什么?” “不知道。” “那我们去看电影,你想看什么?” “不知道。” “嗯……那寒假我们去旅行吧,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十万个不知道么?” 洪夏觉得这是一个好问题,以前她考年级第一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仿佛生活尽在掌握之中,似乎所有事情就像试卷上的习题一样,一定会有标准答案,只要你努力过就一定会有结果,而等到长大以后,真正和这个庞大的世界交手之后,才知道,很多事情从来都是无解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去执着答案了。 “我想我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此后山迢水阔,天长路远,就是你了。” 敲完了这个故事的最后几个字,手机忽然响起,是旁边的张小言发过来的,刚想说明明就坐在旁边,浪费什么流量发信息,转头目光落在屏幕上,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说: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从今以后都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