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王妃画风清奇》 第一章 雪夜惊魂 圣武三百一十四年,冬至。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刺骨的寒风刮在人脸上,跟刀割似的,又冷又疼。 数九寒冬,万里冰封,呼口气都能被冻住。这种鬼天气,除非是生死大事,否则鲜少有人会愿意在此刻出门,更别说现在已过亥时了。 在离盛京城百里远的一座破庙内,一个面容疲惫眼神却刚毅的男子正坐在火堆前烤火,右手边放着把剑,左手边放着一坛子,而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约摸五六岁左右的女娃娃。 男子身姿挺拔,衣衫简朴,这么冷的天也不过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薄棉褂子。虽满脸胡茬,却掩盖不了其剑眉薄唇的五官和英姿勃勃的气度,可见年轻时定是位风流潇洒的人物,只是神情多少有些落寞。 而他怀中的女娃娃睡眼惺忪,与其有七分相像,白白胖胖,红扑扑的双颊刹是可爱。她穿着大红色绣百福小毛皮袄,披着小小的银鼠坎肩。脖间一卷纯色毛领衬得小姑娘更为娇嫩,一看便知这一路上被男子保护得极好。 许是睡得不安稳,小姑娘有些闹脾气,撅着嘴在男子怀中哼哼叽叽。男子十分温柔地轻拍小姑娘的背哄着:“暖暖乖,明天咱们就能进京了。等回到苏府,暖暖就有热乎乎的牛乳喝,甜甜的粟子糕吃了,开不开心呀?” 小姑娘吸着鼻子,肉肉的小手揪紧了男子的衣襟,软糯糯地嘟囔:“不要去苏府,要跟爹爹娘亲在一起。” 男子的目光落在身旁的白瓷骨灰坛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大掌抚摸着小姑娘暖和和的脸。最后又拿起她胸口挂着的一块白玉平安扣,强忍着心中的不舍,宠溺地说道:“爹爹要回家处理一些事情,暖暖先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等爹爹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接暖暖,可好?” 小姑娘已经困得不行了,半睡半醒中迷迷糊糊地点着头答应:“嗯,好,暖暖等爹爹。” 男子亲了下小姑娘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直至小姑娘完全睡着。他盯着女儿的脸,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郑重其事的叮嘱,低沉着说道:“暖暖要记住,切莫轻易动怒,切莫情绪失控,万事三分糊涂,宁做富贵闲人,不争地位权势,好好地等着爹爹来接你。” 说完,他又将小姑娘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破庙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嘎吱嘎”的响,男子靠在墙上闭目休息。忽然眉色一沉,豁地睁开了眼,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抓起了地上的剑,依然是盘腿坐着,只是睡意全无。 远远的,传来断断续续的马啼声,一伙人朝破庙走了过来,有骂骂咧咧的声音随风传来,越来越近。 “他娘的,这鬼天气让老子来干这种事,还不如去北境打云国人呢。” “嘁,你以为楚将军的羽翎军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就你这徳性,怕是连楚将军八岁的儿子都打不过。” “放屁,老子家祖上三代都是武夫出身,就老子混到如今这地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得了吧,跟给宫中那些贵人当差比起来,咱们兄弟几个这都算干的什么事呀。这一天天的,尽干些折寿的勾当,我跟你们说……” “行了,这次的任务还没完成,上头要是怪罪下来,咱们几个一个都别想活。还是赶紧找货吧,可别连年都过不成。” 一群人的声音在看到庙里的人时嘎然而止。 男子抱子孩子往内侧了侧,挡住了大伙的视线,也遮住了吹进来的冷气。 这伙人穿着统一的服饰,不像普通的江湖中人,但也不是军服,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刀,说话的正是走在最前面的几个。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在这荒效野岭的破庙里还会有人在,所以皆短暂地愣了下。又见男子一副外乡人的打扮,配着剑,还抱着个娃,便猜测是进京投奔亲戚来的。毕竟今年雪灾严重,灾区不少人涌向京城,倒是给他们提供了很多现成的货源。 “哎呀,总算可以歇个脚了,冻死老子了。” 这些人吵吵嚷嚷地升了火,又拿出干粮、酒等,开始就地吃喝起来,时不时开两句荤腔,然后哄堂大笑。同时,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扫向背对着他们的男子。 男子怕孩子被吵醒,便想去捂孩子的耳朵。不料小姑娘扭了下身体,皱着小脸含糊不清地喊了句:“爹爹,热。” 这声音一出,庙里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男子眉头一紧,就听到身后传来齐刷刷的拔刀声:“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差一个女童。巧了,这就有货送上门来了。” 男子目光骤冷,拿起剑抱着女童一跃而起,利剑出鞘,寒光熠熠。 “哟,还是个走江湖的。”一人讥笑,“兄弟们,抓紧时间干活,干完这一票大伙就能回去喝花酒了。” 这群人个个面露凶狠,看着男子怀中的女娃如同野狼看见猎物般,双眼放光。 男子周身迸发出一股嗜血的杀意,横剑于胸前,全身戒备地盯着这群人。 “嘿,我说,别抵抗了,把孩子交出来,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别怪哥几个手下无情。” 男子声音冰冷:“你们是什么人?” “这不是你该问的。佛祖看上了你这孩子,要带她修道成仙,这是她的福份,识相的就乖乖把她交给我们。” “爹爹,怕。”小姑娘被惊醒,满脸惊恐地直往男子怀中钻。 男子柔声哄道:“爹爹在呢,不怕。抱紧爹爹,看爹爹怎么打黄鼠狼。” “嘿,还是个硬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兄弟们,上。” 领头的一声令下,十几号人全冲向了男子,将他团团围住,举着刀就砍过来。 小姑娘双手环着男子的脖子,男子怕伤着她,出手多有顾忌。饶是如此,刀光剑影中,狠戾的剑气仍是让一群人不得近身,还伤了不少人。 “操他娘的,找死。” 话音刚落,这些人就自怀中掏出一捆细细的绳索,绳子一头系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弯钩,钩子尖锐锋利,在他们手中打着圈,发出道道冷光。 “银线弯钩?你们是……”男子赫然睁大了眼。 “哼,算你有眼光,不过你的死期也到了。” 众人围成圈,银钩在他们手中旋转,他们不停地打着转,将男子困在了一圈银色冷光之中。 男子神情更为严峻,整个人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上。” 冷呵声响,银光乍然齐聚,一圈钩子射向男子的脚踝,另一圈射向其腰间。男子以剑画圈,剑气与钩子碰撞,激出一层层火花,火花四溅。男子长剑对着正前方劈下,趁对方躲闪之际腾空而起,抱着孩子试图突出重围。 而这股强大的剑气震飞了眼前的人,可就在男子就要突围成功时,突然又一道银光对准了他怀中的女娃射来。男子脸色一沉,忙收剑抵挡,这一收一挡中,却不料脚踝处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右脚已被数只钩子钩住了。 这些细线是由天蚕丝制作而成,普通的刀剑根本无法砍断。男子被这些人用力一拉,身体就往下坠去。为了不摔着孩子,他以剑撑地,一个没站稳,单膝跪了下来。 跪地的同时,对面已有人出手要来抢孩子,男子拔剑就挥了过去,只听到一声惨烈的大叫,“啊”,对方硬生生地被硝断了手。 没想到男子会拼死抵抗,这伙人怒了,几人合力拉扯银线,银钩嵌入男子的脚骨内。他脚踝处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他却还咬牙坚持着。剑上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流,空气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气氛一时僵住,对方发了狠,又一次发起了进攻。男子因一只脚受制,只能被包围在中间,进行殊死较量。但这回对方看出了他的软肋是怀中的孩子,每一次进攻都对准了小姑娘,下手毫不留情,刀刀刺向小姑娘。 男子剑术极高,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靠单手挥剑挡住对方的进攻,只是他的右脚基本已经惨不忍睹了,皮肉全被撕碎,露出了白森森的脚骨。 这时,不知谁在打斗中踩翻了放在地上的骨灰坛子,本来趴在男子肩膀上,死死抱着他脖子的小姑娘看见,急得叫出了声:“娘,娘……爹爹,他们踩烂了娘亲的坛子。” 男子亦是脸色骤变,一剑挑开了踢翻的人。然小姑娘急了,突然松开了手,从男子身上滑下,迈着小腿就跑向骨灰坛子。 男子骇得大叫:“暖暖回来!” 杀手们也没想到小姑娘会冲出来,其中一人手中的银钩已经挥了出去,方向正对着小姑娘。眼看就要射穿那小小的身影,只见男子大呵一声,举剑直接斩断了自己的右脚。强大的冲击力使得牵制他的一群人飞了出去,而男子自己却一个猛扑,护住了女童的同时,那枚银钩也射中了他的背。 “噗。” 血喷在小姑娘的脸上,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哭:“爹爹,爹爹。” 男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剩下的几个杀手见状就冲上来要抢孩子,男子一把抓住小姑娘的双脚不让她被拖走。杀手恼羞成怒,对着他背上又给了一刀,鲜血如泉涌。男子却怎么也不放手,有杀手上前就要砍断他双手。男子猛地抬头,凶悍如猛兽的目光将来人给震住,有人惊呼:“他,他,他是蓝瞳。” “是云国人,他是云国人。” 众人全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世人皆知,云国皇族,乃蓝瞳。如今圣武正和云国打仗,不说这男子的死活,就抓了这女孩交给朝廷,他们几个就加官进爵,一辈子荣华富贵。 这样想着,几人也打算要男子的命了,谁知道这人会不会是云国的什么皇亲国戚,捉活不捉死,这几人抛出手中的银钩,分别刺穿了男子的双肩,双手腕,强行拖住他,想将他拉开。 然不料男子力气极大,口中不断吐着血,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双手却仍不肯松开小姑娘。而小姑娘也趁人不备狠狠咬了抓她的人一口,跟只兔子似的钻进了男子怀中大哭。 男子双手被钩住,目眦尽裂地怒吼着,但仍不忘用身体挡住小姑娘,使出浑身力气与杀手们对抗。 地上的血蜿蜒流淌,将门口的雪都染红了,杀手们失去了耐心,彼此使了个眼色,打算还是杀了男人,夺走女童,速战速决,以免再有人来。 手起刀落,刀刀砍在男子身上。男子双目深蓝如海,弓背弯腰,为身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童撑起一方天地。 血流如注,男子的身躯破烂不堪,在那抹蓝光消逝的一瞬间,他“啊”的一声怒吼,全身青筋暴起,双手绕圈,直接用腕骨缠着银线拉起另一头的四个杀手不停原地打转,咬牙切齿地嘶吼:“暖暖,跑。” 吓懵了的小姑娘不知所措地望着男子,他又吼一声:“跑,快跑!” 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被这歇斯底里的呐喊给震慑到了,一时忘了哭泣,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杀手们想追,男子带着转圈的四人像个巨大的陀螺击向想追的那几人,将人击倒后,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背影,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下。倒下的刹那利用冲击力砸断了庙内的横梁,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破庙塌陷,将所有人埋在了里头。 小姑娘听到响声却不敢回头,跌跌撞撞沿着马蹄印往外跑,可跑到后来却再也看不清道路。雪没到她腿根,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小姑娘终于害怕地再次哭出了声,衣衫尽湿。她跌倒在雪地里边哭边爬,黑暗中只听见稚嫩的声音在山中回荡:“爹爹,娘亲,暖暖害怕。” 忽然有奇怪的喘气声传来,小姑娘回头发现黑洞洞的林子中,露出两个绿幽幽的亮点,她吓得直往后退,却不想脚下一滑,“啊……爹爹!” 与此同时。 “卧槽,老娘这算不算因公殉职!” ------题外话------ 新的开始,在猪年岁末,大家随着大大一起看这朵黑莲花开吧。 第二章 出谷遇险 圣武三百二十四年,春。 无名谷中草长莺飞,百花竟开,景色宜人。 本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好春光,然一声嚎啕大哭打破了这宁静,惊得林中飞鸟兽禽纷纷落荒而逃。 “我的命好苦啊,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孽徒。想当年,要不是为师正好途经崖下,你这孽徒早就被大雪给埋了。这十年老夫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养大,还教了你一身的本领,如今你是翅膀硬了,看不上我这身老骨头了,师命都敢不从。唔……我的命真的太苦了……” “停!”清脆的声音及时呵住了老者千篇一律的鬼哭狼嚎,随即传来女孩万般无奈的妥协声,“行了师傅,我去还不行嘛。” “真的?”老者瞬间再无半点悲伤,话中反带着奸计得逞的得意,“不愧是我鬼煞的乖徒儿,来来来,为师给你地址。” 一阵鸡飞狗跳后,木门被人大力踹开,一个面容清丽明朗又带着三分英气的女孩背着个小包袱出现在门口,神情慵懒随意,边走还边打着哈欠,嘴里嘟囔着:“上辈子累死,这辈子看来也要被累死。” 女孩叫锦妤,十年前摔下崖为怪医鬼煞所救,带回无名谷生活了十年。而原主摔下时,正好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景瑜,也因加班过度卒死,不知怎的就穿到了这个圣武国的小姑娘身上。 好巧不巧,鬼煞因女孩重生在了这个一年四季花团锦簇的无名谷中,所以也给她起了个锦妤的名,大概这就是冥冥中的注定吧。 鬼煞这人医术卓越,武功高深莫测,锦妤跟他学了十年的本事,倒也算小有成就。不过锦妤曾一度猜测,鬼煞教她本事,根本不像他所说的与她“一见如故”,而是纯属想找个人帮他搞定他的那些风流债。因为这十年里,锦妤数次出谷全是去为鬼煞的旧相好的各种子子孙孙、七大姑八大姨治病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这回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那怪老头生怕锦妤不肯去盛京救人,居然主动拿她的身世做条件,交给她一个白玉平安扣。说当年是在盛京京郊的山崖下救了锦妤,凭这润泽细腻的上等羊脂玉可以猜出,她定是哪个达官显贵之家的小姐。老头子还一脸诚恳地诱惑锦妤:“你想想,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丫鬟成群的日子,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为师虽万般不舍,却也不能耽误了我乖乖徒儿的美好前程不是。” 锦妤换了一身男装,哨音开道,熟门熟路地穿梭在迷雾重重的密林之中,对那老头明显忽悠人的话嗤之以鼻。不过,老头反常的表现倒是让锦妤更感兴趣。试想,在古代,一个失踪了十年的女孩突然找回了家,就算是个千金大小姐,也早已名声有损,回去了也会被人看不起。所以,锦妤对原主的身世并不太在意,她更想知道,盛京中那位等着她去“救命”的人,跟鬼煞会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私生子? 想到这,锦妤忍不住放声大笑,心情极好。就当是去旅游度假了,看看古代的京城到底有多繁华。上辈子辛苦到死,这辈子做不成米虫,她锦妤也要银子票子,多多益善! 只是,这种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因为按着鬼煞指给的方向,她从中午走到了天黑,结果悲催地发现,她迷路了。 无名谷位于远离盛京千里之外的永州洮县,洮县多山,层峦叠嶂的山峰延绵不绝。以往锦妤出谷都有主家派了人在约定好的地方接她,现在倒好,天都快黑了,她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密林,最终还是没找着出去的路。 “什么破地图。”锦妤气得将鬼煞画给她的一张“鬼画符”揉成一团就扔了出去。 抬头望天,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煞是好看。 心中对那怪老头不靠谱的忽悠吐槽了一番,锦妤折了根树枝开路,打算往树木稀疏的地方走去,或许会运气好,找到走出这片林子的道路。 脚刚抬起,忽有一只鸦雀,受惊般扑腾着翅膀飞过枝头、锦妤心中一喜,暗道垫肚的食物有了。指尖轻弹,鸦雀便惨叫着掉了下来。锦妤连忙扒开灌木野草去捡,不料一时心急,没发现前方有个坡,脚一滑整个人就往下滚。 “呀。”锦妤惊呼,想掏出软鞭去勾树桩已来不及了,只能赶紧挡住脸,顺势往下滑。 一阵昏天暗地后,锦妤总算气喘吁吁地的刹住了车。往下一看,并非什么深谷悬崖,而是块平地。不远处还有座茅屋,心里一松,锦妤稍一提气,人就稳稳跳了下去。 只是双脚刚沾地,锦妤还在拍着衣服上的泥尘,忽感前方冷风习习,一枝羽箭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攻势飞射而来。 锦妤吓了一跳,足尖一点,人跳出去老远。不想对面茅屋突然炸开,几个黑衣男子围攻着一个戴面具的人飞了出来。面具男子怀中抱着一女童,单手持剑,剑风冷冽,剑术十分高超。 锦妤抚额,下山第一天就遇到这种大场面,老天爷对她还真是厚待。 眼看双方一时间难分胜负,锦妤踮起脚尖就想偷偷溜走。然而这时,自密林深处又突然飞射出一枝冷箭来,这枝箭乌黑发亮,带着凌厉的攻势凶猛的射向场中央的人。 钨金箭! 锦妤在无名谷见过这种箭,箭头锋利,带有倒钩。若非内力深厚之人,根本无法射得动钨金箭,更何况还是这么远的距离。 面具男子也察觉到了,抱着孩子急急后退,以此避开钨金箭强大的力量。只是他在抵御的同时,黑衣人却趁机攻向他后背。男子似有瞬间犹豫,然后便举剑直接劈向了钨金箭,真气激荡,震飞了所有人。钨金箭被打歪,直接穿透旁边的参天古木,看得锦妤震撼不止。好强的内力。 此人武功,恐怕远高于射箭之人。 忽然,锦妤耳朵动了下,与此同时,又一枝钨金箭自另一个方向射了过来,这次对准的却是男子怀中的女童。男子气息尚未完全调整顺畅,眼见箭已到达眼前。他想都没想,举剑就挡在女童身前,只是这次到底受了之前的影响。被再次偷袭后,他为护住女童,不得不节节后退。然而,偷袭者却抓住了时机,射箭处飞出一蒙面黑衣人,见男子殊死抵抗,再次自背后抽箭拉弓,重新瞄准了男子和女童。一声低沉的闷响,第三枝钨金箭射出,锦妤忽然心中刺痛,脑海中闪出一个嘶吼声:“暖暖!” 第三章 救人 第三枝钨金箭带着呼啸声而来,面具男子若丢下女童,凭他的功夫完全可以脱身,但女童必死无疑。 然锦妤放眼望去,他只是气息更为冷戾,杀气瞬起,手却紧抱女童不放,女童吓得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锦妤怒了,背后偷袭,无耻下作。 半空中一道蓝光犹如蛟龙出海,淡蓝色的光晕柔和却又犀利。“无忧”如闪电般自锦妤腰间飞出,软剑锋芒毕露,削断树枝,剑气如虹,蓝光便割裂了男子身着的钨金箭。 一枚小小的银针随之射向那第三枝钨金箭,“铛”,声音在林中回荡,箭深深地刺入木桩内。锦妤跃起,指尖银针再现,准确无误地穿透了蒙面人的肩胛骨。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间,面具男子抱着女童站稳。蒙面人捂着肩爬起,深深地看了眼满脸污泥的锦妤,做了个手势,所有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皆爬了起来,扔下枚烟雾弹后就消失不见了。 “无忧”重新绕回到锦妤的腰际,锦妤挥了挥手,嫌弃地嘟囔道:“这么劣质的弹药还好意思拿出来用。” 烟雾渐渐消散,锦妤扭身想走,面具男子叫住了她:“多谢!” 锦妤耸肩:“看不过他们手段卑鄙而已。” 男子不再说话,锦妤也不想多事。只是刚整了下衣服,那女童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然后人就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男子连忙将女童放平在地上,伸手就去探她脉搏,两指并拢就要去点她的穴。锦妤慌忙阻止:“等一下,不可封住穴位,否则毒聚于心,再无回天之力。” 男子手停在半空,锦妤席地而坐,沾血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蔓萝草,还好用量不多,不会太麻烦。” 锦妤边说着边掏出把精致小巧的刀,在女童手腕处小心割开一道细如发丝般的口子,将一根银针扎进穴位。只见伤口慢慢往外渗血,有薄薄的黑烟升起,女童自脸上开始,皮肤呈现出道道浅浅的黑痕,形如蔓藤。脸上,脖子上,心口,四肢,到处都是,样子很是诡异。 慢慢的,随着手腕伤口的血渐止,黑痕也一点点消退,直至血不再流出,黑烟消散,女童身上的痕迹也消失殆尽。锦妤这才拔掉银针,往女童嘴里塞了颗药丸。 “好了,毒解了。蔓萝草的毒性不强,但却会令人丧失神智,跟木偶人似的,没有任何感觉。啧,这孩子太可怜了,幸亏遇到了我。” 锦妤说着说着,不免有些洋洋得意。鬼煞那老头救人过百,那么杀人必定过千。而他杀人最喜欢的就是用毒,所以要认真的说来,锦妤学的毒术,绝对要比医术更精湛。 锦妤在做这些事时,男子并未阻拦她,待她说完,也无人回应。锦妤纳闷,一抬头发现男子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地,双目赤红,玄色的衣服上,胸口一片已经渗出了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你何时受的伤?”锦妤眉色一深,伸手就要去查看男子的伤口。 男子跌倒在地上,侧身避开,强忍着说道:“先带这孩子离开。” 锦妤问:“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男子以剑撑地,勉强站起,点住伤口周围几处穴道防止继续出血,眼中满布血丝,眼神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深邃漠然。 “不知,你将她交到洮县衙门便是。” “你不认识这孩子?”锦妤讶异,“那些杀手是什么人?” 男子抬眼看了锦妤一下:“你功夫不错,带她出去。” 锦妤瞧男子气息紊乱,盯着他的黄金面具调皮地眨了下眼:“想来是那箭头有毒,要不要……诶。” 锦妤话还未说完,男子忽地吹了声口哨,远处奔来一匹雪色白马,膘肥体壮,油光水滑,身姿矫健。 男子当即翻身上马,双腿一蹬,绝尘而去。 锦妤张大了嘴,如果她未猜错,这人中的应该是剧毒“过眼烟云”,这毒是由世上九种毒蛇的胆汁提炼而成,并非无解,只要有稀世珍品木雪莲,就能解此毒。只是在未找到木雪莲之前,中毒者要忍受非常人能扛得住的巨痛,很多人到最后都是被活活疼死的。 不过,这人内力功夫之高也绝非常人,看他中了毒还能策马奔腾便可得知,毅力是何等惊人。 撇撇嘴,锦妤扭头看着躺地上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得粉嫩嫩的,扎两小发髻,十分可爱。 锦妤喜爱地戳了戳小姑娘的脸,又想起刚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暖暖”两字,这一想,心中便犯闷,有种极不舒服的情绪绕上心头。她甩了下头,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抱着小姑娘出了林子,锦妤运气好,碰上个赶着牛车的老大爷,搭了个顺风车。老大爷见锦妤孤人一人,自己年纪轻轻还带着个沉睡不醒的孩子,便好奇地问道:“少年郎这是要去何处?这位是令妹吗?” 锦妤也不隐瞒:“大爷,这孩子是我在路上捡的,受了些惊吓,不打紧,我将她送到衙门后会继续赶路前往京城。” 大爷奇道:“哦?捡的?这倒是件稀罕事。” 锦妤:“实不相瞒,我也是头一回碰着。” “唉,这事若放十年前倒是常见,现如今天下太平,丢孩子这种事倒少见得很了。” “大爷,十年前圣武国闹过天灾饥荒?” “那倒也不是,老朽瞧你年纪轻,想必不知道十年前有个启月教,专门抓了幼龄女童去修炼神功。那个时候全国各地,只要有女娃的人家全都人心惶惶,就连京城里的贵人家中都丢了不少女娃。” “还有这种事?”锦妤瞠目结舌,十年前可不正是她穿越过来的时间吗,怪老头倒是从来没跟她提起过这事。 “那后来呢?启月教这么残暴凶狠,就没人反抗吗?” “怎么没有?后来圣上就下令剿灭启月教,花了好大的代价才清除了这个邪教。此后的近十年内,就甚少听说还有掳杀孩童的事情了。” 锦妤了然。 老头见锦妤面色戚戚,语气一转,温和笑道:“哎呀呀,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瞧老朽这张嘴,跟你个少年郞说这些干啥,没得吓坏了你。” 闲聊间,牛车就到了城门口。与老人家告别后,锦妤将女童送到了县衙,一番盘问下来,已是繁星满空,一轮弯月高挂树梢。锦妤在洮县的大街上晃悠,不经意间看到县衙贴旁的公告栏上贴了张告示,纸上画了个相当抽象的人脸图,方脸宽额,凶神恶煞。全国统一的凶犯脸谱,唯一具有辩识度的地方,就是下巴下的一颗痣。 第四章 采花贼 锦妤原本以为是要悬赏什么江洋大盗,看完才发现,原来要抓捕的是个叫花不落的采花贼。名字倒是挺新颖的,在全国各地都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每次做案结束都会在现场留下“天下第一风流潇洒美男子花不落到此一游”一行字。 锦妤又看了看画像,摇头咂舌,实在很难将官府画的脸谱跟“美男子”三个字联系到一块。 不过官府出的赏金倒是不少,五百两银子,太有诱惑力了。 要是能被她碰上,五百两银子绝对能到手。可惜这“大众犯人脸”迷惑度太高了,还有,哪个傻子会在做案后还留下自已大名?这是狂妄自大呢?还是另有所图? 离开衙门,锦妤简单吃了点东西,打算找个客栈住下。洮县不大,有条护城河将城区一分为二,商铺客桟临河而建,岸上两侧有不少的花楼酒馆,河上亦是停着一艘艘精美的画舫。到了晚上,两岸长长的走廊下挂满了大红灯笼,人头攒动,异常热闹。 锦妤沿着护城河欣赏风景,河面飘来阵阵莺歌燕舞声,她心里发痒,逛青楼可是穿越女子必经的剧情呀。 放眼望去,在一群雕花镶金的画舫中,一艘精致却雅致,不大却小巧玲珑的画舫吸引了锦妤的注意。 看着不是那么富丽堂皇,格调却上了几个档次。锦妤一时有了兴趣,整了整衣服,负手就往那边走去。 刚靠近甲板,就有一貌美侍女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锦妤一番,态度很得体:“奴家见过小公子,小公子这是要上船?” 锦妤勾嘴一笑,颇有几分风流不羁的感觉:“这位姐姐好,在下被船中琴声所吸引,对弹琴之人心生向往,不知是否有幸,能上船一睹风姿。” 侍女微笑道:“多谢公子称赞,只是我家小姐今日已有客在,不方便再接待公子,还望公子见谅,改日再来。” 锦妤:“哦,已有客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佳音难得,知音难觅,还望姐姐回去禀报小姐一声。就说在下十分仰慕小姐的琴技,怕错过今日便再无机会相见,恳请小姐通融。” 侍女见锦妤彬彬有礼,气质高雅,长像白净清秀,满脸真诚,有些为难地说道:“这……好吧,那我去禀报小姐一声。若小姐依然不愿意,希望公子勿要再强人所难。” 锦妤深深作了个揖:“有劳姐姐了,这是自然。” 说话间,船上琴音停了下来,侍女回了个礼便转身回到了船上。锦妤心情愉悦地观赏着两岸夜景,想着若能上船会佳人,要不要与之共奏一曲。 就在锦妤等待的时候,忽然船中一声极轻的惊呼声传来,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锦妤心生警惕,抬脚就上了甲板,刚走到门口,船动了。 河上游行的画舫不少,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月色撩人,船往僻静的方向开去,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后,重新响起了琴声。只是刚开了个头,锦妤眉头便皱了起来,琴声,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人。这人的琴技可要比刚才的人高明多了,隐隐还带着杀伐之气。 渐渐的,周围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小,灯光也越来越暗,两岸柳树倒垂,夜风习习,船远离闹市,停在了一偏僻处。船舱内烛火摇曳,一慵懒又高傲的男声淡淡说道:“出来。” 锦妤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可就在她想现身时,舱内又传来另一男子的声音:“哈哈哈,你这人真没劲,如此良辰美景,还能坐怀不乱。我瞧那姑娘撩了你半天了,就差没投怀送抱了,你倒好,只听曲,不看人,果真是不解风情。” 这声音相较与之前的人,过于浮夸和放浪,带着股风流的韵味。 “看来你极适应在外的生活,那不然……”这回,说话的男子声音中多了丝警告。 “哎呀,别别别,开个玩笑而已,太较真会折寿的。我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属,要做那天下第一痴心汉,我是不会与你抢这名声的,哈哈哈。” “再胡扯,这洮县的县令怕是要因抓捕采花贼而立功了!” “哎哟喂,你你你,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 “什么人!” 锦妤刚震惊于采花贼花不落居然就在里面,气息不过瞬变,就被人给察觉出来了。话音起,剑光已破门而出,锦妤顺势往旁边一挪,人就闪进了船舱内,一抬头,对上一双极为冰冷的眼睛。 “是你?黄金面具?” 锦妤失口惊呼,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那个武功极高的面具男子,更震惊于,这世人果真有小说中写的那种,风华绝代,皎如明月的古代帅哥。 之前他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足以震慑人心,这会露了脸,锦妤一时竟找不着词来描述他的外貌。目若寒星,眉如刀裁,鼻梁如雪山峰峦,五官精致,棱角分明。 见着是锦妤后,男子眼中的寒气和杀意渐散。不过瞬间,眼神就变得清澈,然其中犀利犹在,唇瓣似笑非笑,亦正亦邪,既眉目如画,又桀骜不驯。一身银白色广袖长袍,鬓发如云,懒懒散散靠坐在窗棱下,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酒杯,身前放着一架古琴,琴旁,是一把剑。 男子见了锦妤,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然后放下酒杯:“认错人了。” 锦妤咂舌,360度无死角帅哥,在林中和现在,完全是两种气质,一个冷血,一个高贵,一个坚毅,一个慵懒。 若不是对自己的观察力有足够的信心,她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帘子倒映在你脸上,正好遮住了你半张脸,形同面具,我不会认错的。” 更何况,他身上仍带着“烟花三月”的气息,怎么可能会认错。 “哪冒出来的小子?长得不错嘛,唇红齿白,姿容秀丽,可惜了,可惜了。” 举剑冲出去的男子抱臂走了进来,长像偏柔和,细长的双眼,天生一副笑脸,白净瘦高。只是和坐着的那位相比,品相和气度就略低了一等,浮夸气浓了点,油腔滑调的样子,瞧着像是个混迹风月场所的人。 锦妤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件事,贼兮兮地问他:“采花大盗花不落,你是不是姓蔡?” 粉面男子一个趔趄,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怎知我姓蔡?” 第五章 以德报怨 他说完,锦妤反倒愣住了,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真姓蔡?” 花不落一瞪眼:“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本公子本来就姓蔡。” “噗。”锦妤失笑,“那你会唱‘日不落’么?” “日不落是什么曲儿?” 锦妤笑弯了腰,连忙岔开话题:“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衙门前贴的那张追捕令,觉得十分,唔,传神。” 花不落顿时跳脚:“你是眼睛瞎了么?本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会是那种鬼样!” 锦妤笑得更欢:“你承认你是花不落了?” 花不落一撩长发:“哼,你反正活不了,本公子有什么好怕的。” 锦妤将花不落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摆明了看不起他:“怎么,你一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嘿,年纪不大,胆子倒挺大。不过恐怕想灭口的,不仅仅是我。” 花不落这话是看着白衣男子说的,锦妤回头,不想一把冷剑抵住了她的咽喉。她震惊,见过这人卓绝的剑术,却没想到会精湛到这种程度,她甚至都没察觉出他是何时动手的。而且更恐怖的是,他还身中剧毒! 锦妤被震到,却并不害怕,只定定地看着他,顺便正大光明地欣赏下帅哥的颜值。 男子似乎没料到锦妤非但不求饶,反而还色胆包天地直勾勾盯着他看,眉目顿时冷若冰霜。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锦妤奇怪:“我可以是谁派来的?有选项吗?” “为何跟踪我?” “咦,不是你让我将那小女孩送到衙门去的吗?这良辰美景,自然不能虚度年华,你来得了,我为何就不能来?再说了。”锦妤看了他一眼,“你打晕这两位姑娘,又和花不落在一起,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俩是一伙的,我要揭榜赚赏银。” “噗。”一旁看好戏的花不落笑出了声,被男子一计冷眼扫过,立刻识趣地捂住了嘴。 锦妤忍不住扯了下嘴,这一扯,只感觉脖子一痛,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她气得想骂娘,恨恨地收起了袖中的银针,暗自将某人咒了底朝天,心中默念了一遍《清心诀》,这才咬着牙说道:“你不会杀我的。” “哦。”男子邪邪一勾嘴,眼神却更为森冷,“说来听听。” 锦妤没好气地指了指剑,男子冷哼,不为所动。 锦妤无语,这人也太轴了。她斜着眼淡道:“你强行压下了‘烟花三月’,不出三日,必遭反噬。” 周围气温骤然下降,男子周身真气迸发,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锦妤胸口一窒。恐慌一闪而过,锦妤强自镇定,不让自己露出胆怯。在古代,杀人未必都能伏法呀。 好在不明就理的花不落一脸疑惑地插了句话,打破了冰冷的气氛:“‘烟花三月’是什么?修远,你中毒了?” 名为修远的白衣男子未吱声,深深看了锦妤一眼,然后手腕一抖,看都没看,剑入鞘内,锦妤松了口气。 男子复又坐下,手指拨动琴弦,云淡风轻地问锦妤:“你要什么?” 锦妤闻言笑了,知道男子妥协了:“银子,和他。” 锦妤指着花不落,花不落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要我?” 锦妤讥花不落:“你是被官府通缉的罪犯,抓你是为民除害。” 花不落表情扭曲:“只要你能救他,我……我随你去官府。” 咦,锦妤睁大了眼:“你要去自首?” “自首个屁,老子是被人陷害。”花不落气乎乎地一屁股坐在白衣男子身边,不满地嚷嚷着,“你怎么中毒的?‘烟花三月’是什么鬼?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什么人对你下的毒?他说不出三日是真的假的?要不要我替你杀了这臭小子?” 锦妤掏了掏耳朵。 白衣男子仿如未闻,专心弹着他的琴,话却是对锦妤说的:“一千两,把他送官府,赏银也归你。” 锦妤喜笑颜开:“成交。” 花不落一跃而起,不敢相信的指着男子,痛心疾首地大叫:“楚修远,你落井下石。” 原来这男子的名子叫楚修远。 楚修远面无表情:“我点他穴,你去通知官府。” 锦妤:“没问题。” 花不落:“楚修远,你你你,算你狠。” 说完,花不落一刻都没有停留,直接破门而出,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花不落一走,琴声也嘎然而止。锦妤唇边笑意刚收,忽然,楚修远“噗”的一声,一口血飞溅而出,人就晕了过去。 锦妤慌忙扶楚修远躺平,撕开胸前衣服一看,大片皮肤乌紫。伤口已清理干净,然而在伤是周围却呈现出一朵花形的血痕,血痕和乌紫的皮肤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就如同烟花绽放。故而,这种毒才取名为“烟花三月”。 已经这么严重了? 锦妤面色凝重,取出银针对准楚修远的心脏直接就扎了下去,一根银针发黑,她又在心口周围分别扎下了五根银针,根根黑色尽染。 楚修远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表情非常痛苦,锦妤一边为他布针,一边用余光瞄他的脸,感叹老天爷的不公。有人即使在昏迷中,都帅得人神共愤,单单蹙个眉都令人为之动容。 这男人,简直是个妖孽,醒着时拒人千里,昏过去了,还勾人心魄。 九根银针下去,锦妤额头已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总算楚修远心口的血痕开始消退,但皮肤仍旧乌紫,人也未醒。 锦妤又拿出小刀,在楚修远的伤口上划了个十字,楚修远痛得闷哼了下,伤口撕裂,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风一吹就散了。然后乌黑的血就开始不断往外涌,锦妤不断按压楚修远的伤口,每按一次,楚修远就颤栗一次。她心中有些佩服起楚修远,这种钻心刮骨般的剧痛他都没有癫狂,这人的忍耐力已经无法想象了,也亏得他内力深厚,才能撑到现在,普通人早去阎王殿报道了。 楚修远醒来时,只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胸口仿佛被无数只蚂蚁啃噬过一般,又麻又疼,但整个人却比之前轻松了很多。 还是在画舫上,耳边有潺潺水流声,舱内空无一人,连同被他打晕的两个女子都消失不见了,唯有一盏昏暗的烛灯将熄未熄。他满身是血地躺在案前,地上一团污秽,他的剑也不在了。 楚修远记起自己晕过去的最后场面,苍白的脸上风雨欲来,不顾虚弱无力,撑着案几就要爬起。这时,门被人撞开,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正对着他被扔了进来。等楚修远看清,顿时全身血液冻结,赤焰红!常见于山野中的一种剧毒毒蛇。 第六章 楚王世子(一) 赤焰红是一种不常见的毒蛇,特别是在温度潮湿的永洲一带。这种蛇通体赤红如火焰,毒性极强,被它咬一口,基本无生还的可能。 楚修远一眼便认出了赤焰红,千钧一发之际,他忍着剧痛,一声低呵,强行破阻,一个鲤鱼打挺,抓起手边的桌案就要砸向那条毒蛇。 “别动!”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凌空劈下,一剑就将楚修远手中的案几劈成了两半,剑气差点就伤着了他。楚修远本能地出功抵御,本以为来者是来取他性命的,不想他拼尽剩余的五成功力打了,对方居然接不住,直接被他给打飞了。 “靠,楚修远你恩将仇报。” 锦妤火冒三丈地抹了下嘴角的血,这厮下手真够狠的,都只剩半条命了内力还这么强。鬼煞当初将医术和用毒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可在武功这一块上,却说她体质不适宜,只教了些能保命的东西。还有就是扔给锦妤一本《清心诀》,说是她天生火阳旺盛,若不注意修身养性,将来说不定会害了自己。 她才十五!就要修身养性了? 对鬼煞的话,锦妤不置可否,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大志向,能自保就可以。至于那火阳旺盛,她暂时也没察觉出有何异样。 锦妤硬生生吃了楚修远这一掌,她倒是扛住了。可楚修远却因催动内力而加重了伤势,血吐得比锦妤还多。 赤焰红趁势就想逃,锦妤刚缓过神,也顾不上楚修远,三枚细长的银齐刷刷地射了出去。可怜那条手腕粗的艳红毒蛇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给钉到了船板上。 锦妤一鼓作气,跑过去拿着剑对准蛇肚子就划拉一下,蛇血暗红。她于一片血肉模糊中精准地找到蛇胆,用酒杯接住就递给楚修远。 “快,趁热吃了。” 楚修远不知在想什么,表情痛苦,看锦妤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拿我的剑剖蛇?” 锦妤愣了下,讪讪笑道:“事急从权嘛,你知道我找这条蛇有多难吗?差点让它给跑了。你快吃了,至少能保你性命一时无忧,只要有木雪莲,你的毒就能彻底解决了。” 楚修远看着酒中浸泡的蛇胆,红到发紫,颜色与他身上的皮肤倒是相近。 “快啊,活性消了就没效果了。” 锦妤见楚修远犹豫,以为他不相信,刚想开口,楚修远接过杯子一口就全吞了下去。然后只见他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死死拧着眉,半晌来了一句:“好苦。” 呃! 锦妤哑然,突然笑趴:“哈哈哈,原来,原来你怕苦啊。” 锦妤笑得前俯后仰,眉眼弯弯,双颊绯红,两颗小小的梨窝时隐时现。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楚修远正认真地凝视着她,目光深邃,眼中倒映出的全是她。 “哈哈哈。”锦妤笑岔了气,打起了嗝来,“呃,放心吧,‘烟花三月’不是无药可救。呃,就是那木雪莲千金难求。你要是,呃,没钱,咱还得想想其他办法。不过,呃,我救了你,你可不许背信弃义。你放心,你我以后互不相识,呃。” 楚修远安静地听锦妤说完,方觉口中苦味散尽,又见她打嗝打得脸越发红润,突地在她锁骨处点了下,把锦妤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嘛?” “好了。” “啊?” 楚修远凉凉扫了锦妤一眼。 锦妤这才发现,她不打嗝了。 “咦,谢谢哈。” 楚修远眉头挑了下,盘腿而坐,闭眼调息静气。只觉胸口疼痛感渐轻,体内气息也渐渐平稳,心中对锦妤的医术倒是又信了几分。 等楚修远一番休整结束,锦妤也将他的剑擦拭干净还给了他:“你这剑不错。” 楚修远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目光灼灼,亮如繁星,刹那间,满室生辉。 “你叫什么?” 话题转得太突然,锦妤呆了下:“什么?哦,我啊,在下锦妤。” “锦煜?煜熠的煜?” “呃。……是的。” “哪里人士?师出何处?” “我啊,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师傅带回山中长大,这次下山就是去京城寻亲的。我师傅无名无派,隐世多年,不提也罢。” 锦妤知道若自己不交代清楚,是无法消除楚修远的怀疑的,故而主动全说了出来。 楚修远深知如今世道动乱,不少英雄豪杰和世外高人都避世隐居,不愿透露姓名,是以也未强求,只问锦妤:“你想要什么?” 这是楚修远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锦妤回答得理直气壮:“银子啊,可惜花不落跑了。” 楚修远看着锦妤:“我给你钱,你留在我身边。” “什么?”锦妤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修远拿起锦妤擦干净了的剑坦然自若地检查起来:“我只答应不杀你,没说过会放了你。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你救我一命,我留下你,很公平。付你钱,但木雪莲,必须由你去找。” “哈!”锦妤被气笑,“你这是变相地囚禁我吗?我为什么要帮你去找木雪莲?” 楚修远仿佛没看见锦妤炸毛的样子,“噌”地把剑插人鞘内,似笑非笑地说道:“或者,你想和小王比试下是你的银针快,还是我的剑快。” 锦妤瞠目结舌,小王?这个“王”,应该和她理解的“王”是有差别的吧! 脖子上的疼痛提醒着锦妤,这个人在不久前还想将她一剑封喉的事实。面对楚修远刻意拭剑的动作,锦妤敢怒不敢言,怎么有人能将救助于他人说得这么趾高气昂,表现得如此理所应当呢?真是目中无人。 “哦,对了。”楚修远一副欠揍的样子,“你还有一根软鞭,若小王没有记错的话,你那软鞭是由鲛纱制成。鲛纱,出自东南雾海,相传是由鲛人皮织成的纱线,轻薄如蝉翼,又坚韧无比,砍不断烧不毁,是世间极为罕见的宝物。穹州大陆五国中,唯有北境云国,百年前曾有机缘得到过一匹鲛纱,被制成了云国圣女的琉璃裙,而你所用的软鞭,用料恐怕不止两匹。如今我圣武国与北云国战况激烈,你说,若我将你当成云国奸细给抓了,你的下场会如何呢?” 万籁俱寂,锦妤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可思议地摸着腰上形如衣带的“无忧”,眼睛睁得老大,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震撼。 鬼煞那老头当初说她一个女孩子,舞刀弄枪终是不雅,所以就给了她这条鞭子,也是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只知谷中宝物众多,老头说都是他年轻时行走江湖抢来的,但她万万没想到,无忧竟会珍贵至此! 老头说她或许有亲人在盛京,那就证明她不可能是云国人,可若真如楚修远所言,那鬼煞会不会是云国人? 锦妤心跳加速,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团,目光如炬地看着楚修远问:“那么,你的身份又是谁?” 第七章 楚王世子(二) 如果鬼煞真的是云国人,那她是万万不能将他供出来的,否则她是鬼煞徒弟,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还有就是,锦妤并不完全相信楚修远的话,他说鲛纱就是鲛纱吗?他是圣武人,又怎么知道北云国圣女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家父,乃圣武唯一异姓王,楚王楚慕枫。” “我去。”锦妤很不争气地腿软了下,她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一撞就撞见了这么大一人物的秘密。天呐,被一小王爷杀了,冤都没地方去喊。 “楚修远,你……你怎么证明你就是楚王之子?” 锦妤这话问得相当没底气,她其实完全知道,楚修远这么自负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件事上骗她,也没必要说谎。可她实在太过于震惊了,一时找不到话可以说,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果然,楚修远脸沉了下来,目光不善地扫了锦妤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神情,十足的不屑一顾。 锦妤终于镇定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问出了心中疑惑:“你说我这鞭子是由鲛纱制成,又说只有云国王室有鲛纱,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楚修远淡道:“我幼年曾于两军阵前,见过云国圣女。” “咦?圣女领兵打仗?”原来楚修远从小就去战场磨砺过了,怪不得心性这么坚韧。 “圣女在云国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那次是代表云国来和我们谈判的,穿的就是刀枪不入的琉璃裙。于百万雄师间,华光万丈,淡蓝色光晕如同蓝天般纯净,于光晕中呈现出一片波光粼粼,就像大海与天空的交接处,相映成辉,令人过目难忘。你在第一次抽出软鞭时,我便注意到了。更何况这世上,除了鲛纱,还有何种材质能做到既有兵器般的锐利,又有锦纱般的飘逸?” 原来如此,锦妤彻底放弃挣扎,一屁股就坐到了楚修远的对面,委屈巴巴地嘟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这玩意儿是鲛纱,我连鲛纱都没听过。我要早知道它这么值钱,早将它给卖了逍遥快活去了,何苦搞得现在还要受制于人。” 锦妤双手托着下巴,杏目潋滟,碧波粼粼,没有一丝杂质,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没捉到老鼠的猫。楚修远被她这么一瞧,只觉得心紧了下,以为是毒性发作,连忙调整呼吸坐直,敲着桌子的手指不自觉停顿了下,语气就有些急促:“那么,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锦妤万般无奈,哼哼叽叽地说道:“还有个问题,你回答了我,我就答应你。” “说。” “你既是楚王世子,是身份尊贵的小王爷,那为何会被人追杀?你跟那小女孩什么关系?” 楚修远抬眸:“两个了。” 锦妤瞪他。 楚修远嘴角勾起,缓缓说道:“去年年尾,永州各县郡遭遇雪灾,朝廷拨银万两用于赈灾,然银子发下去,受灾百姓却未见减少,各地爆乱不止。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奉命查办此事的户部侍郎李旬李大人却在洮县地带被山匪所害。官府剿灭了那帮山匪,他们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最后全部被斩首示众,此案就此了解,赈灾银两一事最终也以无差错而了解。” “或许在多数人看来,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但李旬与我父王是旧识,他虽是文官出身,武功却不弱。莫说几个山匪,就是来一队禁卫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怎么可能会惨死山匪之手呢?” 楚修远停了下来,锦妤接过话就道:“所以你乔装打扮,来洮县暗查这件事,结果遇到了阻挠,被人追杀?” 楚修远闻言露出抹讥笑:“也许是,也许不是,一切等回到盛京就知道了。至于那个女童,确实与我无关,顺手从人伢子手中救下她而已。” “嗯?”锦妤见楚修远不欲深谈下去,隐约感觉这事远不止他说的这么简单。任何朝代都有腐败,这个李大人之死绝非偶然,背后更有可能牵连甚多。他与楚王关系密切,楚修远又被人追杀,那……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就一无名小卒,完成师傅交待的任务后就立即离开, 游山玩水一番后再回无名谷。 楚修远不动声色地将锦妤所有的表情看在眼里,趁她尚在沉思,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你跟着我,也算是救你自己。林中一战,那些人自会认为你与我是一伙的,他们想杀我,当然也会想杀你。你若以书童的名义跟在我身边,那么杀不杀你就无所谓了,擒贼先擒王,我就替你挡下了所有的暗杀。这笔交易,你不吃亏。” 锦妤怀疑地看着楚修远,脑子不断地转着,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的只是要我替你解毒?” 楚修远笑:“不然呢?现在你知道了我所有的事,应该明白,我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这倒也是,锦妤默默点头。从洮县到盛京也不知道还要走多少天,要是路上真遇到些什么,她防不胜防,遇到一个杀手她不怕,遇到一群,还要时刻提防,那岂不是要完蛋? 何况她要去的地方可不一般,回头让人误会她是个惹事生非的人,不同意让她医治是小,“咔嚓”把她给砍了,她还有再次重生的机会吗?毕竟,那人的身份比楚修远还要重要些。 想通这些,锦妤觉得做人还是要识实务些好,楚修远不是说会付她钱吗?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她乐于助人。 锦妤脸色由阴转晴,笑嘻嘻地说道:“行,成交,书童就书童,不过我也有几个条件。” 虽然锦妤的答应在楚修远意料之中,不过对她这么快就能心态平和地接受这件事,楚修远还是惊讶了下。 “你说。” “第一,我不是卖身给你,所以我也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仆人,你不能对我指手画脚,更不能随意打骂,差使我干活,干预我的自由。当然,我也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就是了。” 楚修远冷笑:“你恐怕对‘随意’二字理解有误。” 她是个能被随意欺负的人?没看出来。 锦妤当楚修远答应了,又道:“第二,你自己说会给我酬劳,我不知道你会让我去哪找木雪莲,但听着像是份风险系数极高的活。若需要冒生命危险,那你付得起酬劳吗?” 第八章 合格的书童 楚修远嘴角抽搐:“不会要你命的,借你之手用一用而已。我不方便露面,银子,一分不会少你。至于花不落你就别想了,抓了他也没用。” 什么意思?锦妤暂不去理会花不落,只道:“那也要先定好价再说。” “你……”楚修远深吸一口气。 “两千两,算上花不落的赏银。” 楚修远讥笑:“你的命原来只值一千五百两?” 锦妤反唇相讥:“错了,是小王爷的命。” 楚修远顿时面色发黑,能怼到他,锦妤十分开心:“小王爷觉得便宜了?那你可以提价,我没意见的,真的。” 楚修远从出生起就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过话,更无人敢当着他的面挑衅他。可这个只到他胸口高的毛头小子愣是有本事能轻易撩动他的情绪,若在平常,楚修远就算病入膏肓,也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一定是“烟花三月”的毒能扰人心神。 楚修远的视线从锦妤灿烂夺目的梨窝中移开,清冷地说道:“还有么?” 锦妤开始掰手指头:“有有有,第三,这一路上你要保护我。怎么说我这么倒霉也是因为救你,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自然。” “第四,到了盛京,我要离开你不准阻拦。” 楚修远看着锦妤:“你走,谁来为我解毒?” “啊?”锦妤没明白。 楚修远道:“木雪莲在京城,回京后我自会告诉你。” 锦妤恍然大悟,暗自算了算。鬼煞与那人的约定的是四月二十八,现在才三月中旬,本来是算上她一路游山玩水的徳性,所以行程安排的宽裕。现在跟随楚修远坐马车回京,那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找木雪莲了,而且既然他知道木雪莲的下落,那找起来就更方便了。 锦妤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口说无凭,要不然你先给我立个字据什么的?” 锦妤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她往后挪了挪,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不是我不相信你,这亲兄弟还得明算帐不是嘛,我就是……” “咦。”话说到一半,楚修远铁青着脸扔给锦妤一东西,“这是什么?” 锦妤看着手中一枚雕着花开富贵的精致玉佩不明就里地问他。 “你要的凭据。”楚修远语气不善。 锦妤缩了缩脖子,这玉佩看着就很值钱,通体碧绿,水润透亮,雕工精湛,比起她的那枚平安扣不知要贵重多少。 也罢,这玉佩楚修远一直随身携带,想来对他很重要,先收着就是。 锦妤见好就收,立刻将玉佩收入怀中,得到了楚修远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字。 正事谈完,锦妤身心愉快,给自己和楚修远各倒了杯酒:“来,合作愉快,小王爷。” 楚修远没好气地横了锦妤一眼,一饮而尽。 锦妤问楚修远:“对了,你知道要杀你的人是谁吗?” 楚修远站起,开始往外走:“用钨金箭杀人,还会下毒,除了飞云阁,还能有谁?” “飞云阁又是什么?” “江湖中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 “哦,可你戴着面具呀?你以前跟他们有过节?” 楚修远瞪了锦妤一眼:“或许,有人早就知道了我的形踪,一路跟踪,花重金要买我性命。” 锦妤更迷惑:“也就是说,有人明知你的身份,还想要杀你?” “李旬身份也不低,而且他还有圣旨在身。” “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但凡腐败,背后总有个大蛀虫在,这里面水一定很深,背后之人地位未必在你之下。贪污腐化都是从上到下的,区区州县哪有这胆?” 锦妤说得摇头晃脑,不期而然对上了楚修远幽深的双眼。楚修远高深莫测地说道:“哪个朝代没有贪官污吏?别自以为是,祸从口出,以后这话莫要再提。” 锦妤撇嘴。 楚修远见锦妤不走,问道:“还想留这喝花酒么?” 锦妤低头翻着她的荷包:“等一下,马上好,找到了。” 锦妤自手掌大小的荷包中翻出两粒小小的药丸,走到仍在昏睡的两姑娘身边,一人喂了一颗,这才得意地往外走:“搞定。” “你给她们下毒?”楚修远面无表情。 锦妤:“我是医者,又不是杀手,想什么呢。做为一个合格的书童,自然是要处处为小王爷您着想啦。我给她们吃了失忆丸,等她们醒来,就会忘记今天所有的事。怎么样,我厉害吧?” 楚修远看着锦妤欲言又止,终是说道:“她们,活不了。” 锦妤震惊:“你要杀了她们?” “你来之前,那女子在酒中放了迷药,想暗杀我,我打晕她们,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任务失败,不管是不是飞云阁的人,背后之人都不会留下活口的。” 锦妤一时哑然失声,小脸黯然无光。 楚修远微微叹气,拎起她的胳膊就带她飞身离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画舫上消然飘落两人,其中一人探视了一圈回到船尾,对凝望着水面的人说道:“阁主,人早走了,船内有血迹,应该是毒性发作呕血所致,还有两个昏迷的姑娘。” “呵呵呵,对女子动手,不愧为铁血战魔。那两个姑娘是谁的人?” 这男子声音很是好听,带着股玩世不恭的散漫。 “船中没留下任何身份痕迹。” “嗯,既如此,就烧了吧。” 身影如同黑夜中的一只飞鸟掠过水面,转眼便消失不见。留下的人依命点燃了画舫,然后便朝另一方向飞走了,只余身后船只在夜幕下,火光冲天。 第二天一大早,锦妤被人从被窝里挖出,她十分不满地打着哈欠抱怨:“楚修远,你的余毒未清,要静养,要休息,不用这么操之过急,再睡一会。” “画舫被人烧了。” “哦,啊!”锦妤慢半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你是说,是说……” “嗯,人死了。” 锦妤愣在了当场,只觉得脚底有股淡淡的寒气随着血液直往上瘆。 楚修远以为锦妤是吓着了,鬼使神差地拍了下的头,又连忙缩回,掩饰性地说道:“她们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了。走吧,马车在下面等了。” 锦妤其实并不是对那两名女子的死亡心生感触,她不是圣母,不是白莲花,别人要杀她,她也没那慈悲心怀去同情别人。她只是从这两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若是她没有和楚修远在一起,又或者若她只是个普通的人,那么,是不是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这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王朝,政权腐败才会导致杀戮不断。从启月派虐杀女童,到赈灾物资被吞,受苦的,永远是平头百姓。 这些感概也只能永远埋藏在她心里,锦妤情绪低落,她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她却不得不去适应这个世界。她愿意妥协吗?她不知道。 跟着楚修远走出客栈,门口停着两辆豪华的马车,一个面容净白,长像斯文的少年依在马车旁,见到他们出来后,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修远。” 楚修远一改之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态度,看着与这少年十分熟稔:“苏二,辛苦你了。” 少年笑容明媚,温文尔雅地说道:“本就是我苏家的事,何来辛苦一说,这位是?” 他的视线落在锦妤身上。 楚修远瞥了锦妤一眼:“新书童,锦煜。这是昌平侯的二公子,苏荣佩。” 锦妤对苏荣佩行了个礼:“苏二公子好。” 苏荣佩宽和一笑:“起来吧。修远,你这书童买的很是突然啊。” 楚修远神情淡淡:“这次孤身出行,很不方便,这小子机灵,勉强收做书童吧。” 苏荣佩看着细皮嫩肉的锦妤,脸上有着怀疑,只是并没有宣之于口,而是目光和善地对她微微一笑,就不再纠缠于这件事情了。 “上车吧。”苏荣佩对楚修远说道:“我让嘉怡在城门口等我们了。” 楚修远点头:“是该打道回府了,路还长着呢。” 第九章 昌平侯府苏家 马车在青石板上徐徐而行,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这座小城,空气中带着露珠的清冽味。早起的小商贩断断续续地吆喝着,有店小二打着哈欠取下门板,看见高头大马矫健地自门前奔过,一片朦胧中,“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大街小巷中回荡,渐行渐远。 锦妤和楚修远同车,沮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她已经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奇地问楚修远:“苏家二公子怎么会在洮县?你好像知道他在这。” 楚修远的车厢极大,里面装修得面面俱到。他靠坐在车框上,前面摆着一矮几,上面放着一壶清茶,闻着味特别清香。楚修远怡然自得地饮茶看书,对锦妤牛饮般糟践这上好的春茶选择视而不见。 “他和嘉怡来这寻亲。” “嘉怡又是谁?” “侯府大小姐,苏荣佩的亲妹妹。苏家现今嫡出的子嗣就他们兄妹三人,老大苏荣恩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老二苏荣佩倒有副温顺的好皮囊,嘉怡是在苏老太太身边长大的,端庄谦和。昌平侯府乃籫缨世家,书香门第,难得家中规矩严谨,家教甚严,家中子弟皆是雅致正直之人。除了……” “除了这个苏二公子?”锦妤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楚修远说苏荣佩有个温顺的皮囊,那意思就是骨子里并非如此呗,这人倒挺有意思。 “哇,看来这个昌平侯府在盛京声望颇高呀。”虽不知楚修远这厮怎么愿意跟她这么详细地介绍昌平侯府,但锦妤一下就对昌平侯府产生了兴趣。 楚修远道:“苏府上曾出过一个皇贵妃,苏侯爷现为内阁大学士,与圣上有同窗之谊,深受天子信任。” 怪不得呢,啧啧啧,这身份地位,妥妥的勋贵家族呀。 锦妤又问:“你与苏二公子很熟?” 楚修远抬了抬眼皮:“我母亲与侯夫人是手帕交,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 “你同他一起回京,难道你们是一起来的?” 楚修远扫了锦妤一眼,估计被她这契而不舍的精神给打败了,翻着白眼说道:“苏家十几年前走失了一个小姐,是苏侯爷的亲妹妹,苏老太太最疼爱的幼女,苏家这些年一直满天下的在打听这位小姐的下落。前些日子有人说在洮县见到过貌似苏大小姐的人,苏二就带着嘉怡找来了。” 锦妤睁大了眼睛:“咦,还有人敢偷侯府的小姐?哦对了,我听说十几年前有个启月教,就专门抢女童,跟他们有关么?” “不知,只知道那小姐当年是跟着苏老太太一起去庙里进香的,回来的路上不慎走失,为此苏老太太差点伤心过度跟着就去了,卧病在床好多年。直到嘉怡出生,因长得像那位姑小姐,老太太欢喜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才精神慢慢好起来。” “那恐怕是难找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先不论生死,想要于茫茫人海中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这话不准当着苏家人直说!”楚修远斥锦妤,“老太太活着的希望,就是找到女儿,你以为苏家人不知道希望渺茫?不过是寻个理由让老太太活着有盼头罢了。” 锦妤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知道了。” 转念一想,锦妤又道:“苏家人来寻亲,那你是以什么理由同行的?你独自去探查消息,想必是苏二公子给你打的掩护吧。” “需要什么理由?正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我出来游山玩水有何不可吗?” “可,绝对可!” “哼!”楚修远鄙视锦妤的狗腿样,“这洮县最有名的就是护城河红尘梦,醉于温柔乡,人生如梦。苏二公子气度不凡,出手阔绰,昨夜不知赢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阿嚏。”前面马车内的苏荣佩突然打了个喷嚏,“咦,着凉了么?” “……”锦妤语塞,难怪楚修远说苏荣佩“辛苦了”,是够辛苦的,“你俩去逛青楼,然后你趁机溜了?” “鱼主动咬钩,我岂有辜负的道理。” 锦妤不屑:“嘁,若不是巧好碰上我,说不定就是你被鱼吃了。” 楚修远表情毫无波澜:“问完了吗?问完就闭嘴,吵。” 锦妤:……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停了下来。 前面传来苏荣佩的声音:“嘉怡,你站车外干嘛。” 楚修远慵懒地起身下车,锦妤随之跳了下来。 一个长相柔美,娇小清瘦的姑娘走来给楚修远行礼:“嘉怡见过世子。” 楚修远虚扶了一把:“说了多少回了,跟我不必见外。” 苏嘉怡恬静地笑了笑,嘴边也有两个梨窝:“礼不可废。” 楚修远无耐,苏荣佩过来笑道:“我这妹妹可是老太太亲自教导出来的,京城第一才女,最重礼节,你就受着吧,权当算上我的那份了。” 此时路上看不见行人,锦妤观苏荣佩已没了在客栈门口时的谦逊有礼,笑容多了丝痞气,与楚修远之间也是随意得很,大抵明白了楚修远为什么那么评价他了。 再观那苏小姐,一身华丽,颜色却搭配的清新自然,既不过于张扬,又将一身的气派显现得淋漓尽致。气质高贵优雅,举止端庄大方,举手投足间透着自信和淡然,一看就是出身名门。 而且苏嘉怡长得和苏荣佩只有三分相像,这姑娘脸鹅蛋脸,柳叶眉,双眼皮特别明显。虽身材娇小,容颜倒是大气得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同样的梨窝,锦妤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莫名的亲切。 锦妤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苏嘉怡,苏嘉怡也注意到了她。楚修远身边突然多了个清秀小厮,杏眼灵动,朱唇点绛,明眸皓齿,机灵中带着股英气,看着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 不过苏嘉怡心有疑惑却什么都没问,面对锦妤的灿烂笑容,她只是和善地回了个笑,就移开了目光。 倒是苏荣佩见状,多嘴介绍了下:“锦煜,修远刚买的书童,怎么样,长得是不是挺漂亮?” “二哥休得胡说。” 锦妤没什么感觉,苏嘉怡先开口斥责起了苏荣佩,苏荣佩摸了摸了摸鼻子,打了哈哈。 “启程吧,今晚咱们到大康城过夜。”楚修远在旁说道。 苏荣佩闻言有些诧异:“这么赶?你不是不着急回去吗?难道你改变主意,同意成亲了?” 嗯?有八卦!锦妤歪头看楚修远。 楚修远脸色变了变,转身就走,不怀好意地丢下一句话:“你大哥知道你昨晚过得醉生梦死么?” “楚修远!”背后是有人跳脚的咆哮声。 锦妤憋着笑,看来这位苏二公子十分惧怕他大哥呀。 楚修远的马车先行一步,他们经过苏荣佩身边时,还听到他在跟自家妹子天花乱坠地解释着刚才楚修远的话,不停求她保守秘密。 锦妤笑出了声。 第十章 都是第一次 出了城,马车果然加快了速度,锦妤没准备,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扎出去,被楚修远一把给拉了回来。 “我去,这马是喝高了吧。”锦妤捂着脑袋抱怨,一回身却发现楚修远面色苍白,面露痛苦。 “你怎么了?”锦妤连忙抓过楚修远的手诊脉,见没出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 “疼起来了,是不是?刚才你一直在忍着?”所以他才催促着快快起程。 楚修远压着胸口做深呼吸,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无碍,忍一忍就好。” 锦妤不赞同楚修远这么忍着,强硬地给他腰后塞了个软枕,果断按着他躺下:“我现在手头没有药,只能给你施针,你别动。没办法,忘了告诉你,‘烟花三月’的毒就是这样,会令人巨痛无比。我虽然用赤焰红的蛇胆暂时中和了一部分它的毒性,但余毒也会时不时地发作,发作起来就是噬骨之痛。如果没有木雪莲,中毒者最后不是被毒死,而是活活疼死。” 锦妤一边说一边解开楚修远的衣襟为他施针,细长的银针扎进他胸口,每进一寸,他就颤栗一次。上回楚修远是昏迷着的,现在却要醒着承受这种痛楚。 锦妤面对昏迷着的楚修远下手毫不留情,可面对清醒的楚修远,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胆怯了,手都在微颤。 “别怕。”满头大汗的楚修远握住了锦妤的手,哑着嗓子宽慰她,“我死了,不用你陪葬。” 锦妤嗔楚修远道:“谁要给你陪葬,你先忍过这一关再说吧。 我要扎进心脏里,你就真的玩完了。” 楚修远闻言居然扬了下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知道了,我的命,交给你。” 锦妤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楚修远,认真为他扎针放血。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楚修远背后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脸色才开始慢慢好起来。 “好了,还疼吗?”锦妤处理完最后一根银针才抬头问楚修远。 楚修远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好多了。” 他看了眼自己胸口渗出的血迹,那处的皮肤颜色妖艳,伤口更是触目惊心。锦妤手上也沾了血,衬得她青葱般的手指晶莹透亮,如同白雪皑皑中的朵朵红梅,十分艳丽,不过她拿起帕子就擦掉了血渍。 “给你疏通了下筋脉,让毒血不至于全淤积在心口,不过下一次什么时候发作我就不知道了。也幸亏你这人意志力坚强,普通人早疼得满地打滚了。” 楚修远目含讥讽:“老天爷都不想让我死,我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去。” 锦妤想缓和下气氛,老神在在地拍了下楚修远的肩膀:“我师傅说,我的名字其实叫鬼见愁,你还欠着我银子呢,我是不会让你欠债不还的。” 当锦妤温润的小手拍上他的肩头时,楚修远心中生出一股异样感,酥酥麻麻,他淡淡地撇开眼,将这种感觉归结为扎了针后的反应。 听到锦妤这么狂妄的自我夸赞,楚修远嘴抽了抽,不打算理她。可正在这时,马车外乍然响起了苏荣佩嘻皮笑脸的声音:“修远修远,要不要与我策马扬鞭,比试一番。” 车厢窗帘被人赫然拉开,马受了点惊,颠簸了一下。锦妤刚替楚修远施完针,她没来得及坐回原位,楚修远也没来得及收拢衣裳,苏荣佩看到的画面就是,面若桃花的小厮,被高冷孤傲的主子搂在怀中,两人衣衫不整,场面香艳。 苏荣佩惊住了,里面两人怔住了。不过瞬间,“嘣”一声巨响,窗板差点飞到苏荣佩脸上,楚修远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滚!” 苏荣佩受惊不小,不是被所见给吓着了,还是被楚修远的杀气给吓着了。 他劫后余生般地拍着胸脯说道:“乖乖,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我这就滚。” 马蹄声远去,锦妤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耳边是某人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温凉的皮肤温度都中和不了她滚烫的脸。别看她活了两辈子,至今还是个恋爱白痴,成年后连异性的手都没有牵过,工作后更是一心打拼事业。现在虽年纪尚幼,但心还是个成熟女性的心,和一个男人这般亲密接触,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头一回。 头一回的失误让锦妤紧张到手足无措,没有注意到有人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趴在楚修远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楚修远从最初的震惊中很快便回过神来,确切的说他在锦妤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全身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几乎是一种狩猎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第一时间就想拔剑防御,十八年来,从未有人能近过他的身,这次永州之行,他已经破例了太多次了。 心中传来软糯的感觉,令楚修远忘了还未完全消失的疼痛感。这种感觉很陌生,更陌生的是他心底浮现出的奇异感,这种奇异感使他硬生生地压下了体内的警觉和疏离,也使他的杀意在脑中过了一遍后,消失殆尽。 楚修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恼羞,恼羞他自己居然会手下留情,恼羞他居然对一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产生了不舍之情,还被苏荣佩给撞见了如此荒唐的场面。这种陌生的感觉又突然令楚修远烦躁了起来,见锦妤一直不动,他冷着脸说道:“要本世子请你起来么?” 锦妤被楚修远冷若冰霜的声音惊吓到了,如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顿时清醒。一下就从楚修远的怀中跳开,脸仍旧通红,但眼中已染上了防备。不知为何,楚修远看着锦妤像受了惊的小鹿般逃离,突然心中一紧,胸口也一下凉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纯属意外。” 楚修远态度冷淡,还有些厌恶,倒是正好驱散了锦妤的尴尬。也的确是她的错,毕竟刚才那姿势实在太暧昧了。楚修远这人本来就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骨子里就不是个和善的人。 被人腹诽不和善的楚世子面色缓和一点,整理好衣襟,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味,微微皱眉。这小子,怎么跟个姑娘似的,还用香粉。 经过一场意外,两人相坐甚远,一个在车厢最里,拿起本书安静地看着,一个干脆坐到了门口,挑起门帘看风景,互不打扰。只是看书的和看风景的,到底看进了多少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那边苏荣佩满脸庆幸地躲到了苏嘉怡的马车内,苏嘉怡奇怪地问他:“二哥,你不是说要去和楚世子比一比骑术的吗?” 苏荣佩表情复杂,摸着下巴一会儿眉头不展,一会儿咂舌纠结,直看得苏嘉怡心惊肉跳,以为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二哥,你是不是又闯祸了?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苏荣佩换了个手继续摸下巴,满脸深沉地自言自语:“啧啧啧,要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费点心思。唉,本以为是高处不胜寒,却不知竟是标新立异,有魄力。” 苏嘉怡:“二哥,你魔障了么?” 第十一章 大康一夜(一) 苏嘉怡满脸担忧,她这二哥惯会装模作样,是个标准的浑不吝。在祖母、爹娘和大哥面前从来都装得温顺知礼,谨言慎行,可一到外面,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妄为,我行我素,还阴险狡诈。这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苏荣佩好一番自我感慨后,一拍大腿,骤然说道:“嘉怡,你说是世俗之见重要,还是逍遥自在重要?” 苏嘉怡小心翼翼地回答苏荣佩:“礼教习俗是用以规束行为的,若不顾伦理常纲,有背世俗之见,那如何能安心自在?如何堵悠悠众口?” 苏荣佩十分惋惜地揉了揉苏嘉怡的头发,一本正经地发表感叹:“唉,小小年纪,迂腐守旧,可怜,二哥真替你可惜啊。” 苏嘉怡不服气:“哼,要是人人都像二哥这般为所欲为,那还有何规矩可言?” “嘁,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我不滥杀无辜,无愧于家国天下,那我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与别人有何关系?” “二哥,你……” “哎呀,好了好了,一句玩笑而已。你一个女孩子家,不需要操心这些,二哥一定会替你找个如意郎君,不求家世显赫,但求能举案齐眉。” 苏嘉怡被苏荣佩说得满脸通红,怒嗔道:“二哥,你再胡说八道,我,我不理你了。” 苏荣佩哈哈大笑,掀开帘子就跳下马车:“唉,实在是无聊,我先回自己的车内去睡一觉,吃饭了叫我。” 苏嘉怡看着苏荣佩潇洒地离去,忽然想起,问了半天他还是没说出昨晚上他去干嘛了,好像楚世子都是后半夜才回来的,早上身边就多了个书童。 联想到刚才苏荣佩的行为和言语,苏嘉怡神情淡淡,视线在最前面的马车上停留了一会,然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一行人风尘仆仆,在天黑前终于赶到了大康城,天空也下了毛毛细雨。 春雨缠绵,淅淅沥沥地夹杂着些许寒气。他们找了家“和顺客栈”住下,在定房间时,却被告知只剩下三间房了。 做为一个书童,锦妤很有自觉性地举手发言:“我不用房间,我可以在马车内睡一晚。” 苏荣佩现在看锦妤怎么看怎么顺眼,果然是个机灵的人,没被楚修远灭口就已经是万分厉害了。看来楚修远这座大冰山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怪不得连圣上的赐婚都给拒了,合着好的是这一口! 苏荣佩和颜悦色地对锦妤说道:“不好吧,夜深露重,还下着雨,马车上怎么能睡人?” 锦妤哪里能看不出苏荣佩表情中的揶揄,幸好这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她只当没看见他调侃的目光,一抬下巴,坦然说道:“如果你能把房费折成银子给我,让我睡柴房我都没意见。” 一旁被丫鬟扶着的苏嘉怡掩嘴轻笑,苏荣佩偷瞄了冷着脸的楚修远一眼,故意问锦妤:“怎么,你很缺钱?那来本少爷身边,他给你多少月银,我出双倍。” “真的?”锦妤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 苏荣佩逗锦妤:“当然是真的,本少爷可比那冰山好伺候多了。” 锦妤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月银翻倍,不用干活,还不用看人脸色,嗯,听上去很划算的样子。” “肯定划算呀,你的卖身契在他那的吧?我去帮你赎过来。” “好啊好啊,不过他很不好讲话,不知道会不会卖你这个面子。” “放心,他不给,咱就硬抢,你打头阵,本公子给你加油。” “如果有实质性的奖励,我会更有动力。” 两人越说越离谱,楚修远终于听不下去了,一甩袖率先上楼,留下几人在下面偷笑不止。 锦妤笑得最欢,不料走到一半的楚修远突然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冷呵道:“还不上来伺候?你是谁的书童?” 锦妤的笑卡在喉咙口,楚修远紧接着又对店小二说道:“送床被褥进来。” 锦妤:…… 苏荣佩眼中闪过精光,苏嘉怡低下了头。 锦妤没想到楚修远会让她与他睡一个房间,虽然她打的是地铺。 楚修远给的解释是:万一他毒性再发怎么办? 锦妤想想也有理,也不娇气,和衣钻进被子就睡,没一会有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留下楚修远一人翻来覆去,失眠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睡得正酣甜的锦妤忽地睁开了眼,朝里翻了个身,看到床上的楚修远正睡得熟。她悄悄爬了起来,赤脚起到窗旁的柜子后面,看着那股白烟从窗户缝隙处飘了进来,她勾嘴,手腕翻转,一枚银针就要射出。 卒不及防,她的手被人拉住,银针翻转,逼得她不得不收回银针,正想叫,口鼻又给捂上了。 ‘烟花三月’特殊的味道传来,锦妤心落地,扭头看到楚修远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指了指床,两人一起躲到了柜子后面。 窗户被刀撬开,一个黑色身影跳了进来,想都没想直奔床而去。帐子里依稀能看出一人睡那的身资,黑人功夫不错,提着刀也能做到落地无声,进来后直奔床上,对着床就是一顿猛砍。然等他发现不对劲已为时已晚,楚修远宝剑出鞘,拔剑而起,身影如鬼魅般杀了过去。 刀光剑影,两人皆被震退,刺客出刀快,那刀亦是由钨金制成,他力量大,动作狠戾,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之人。 “好剑法!龙呤剑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刺客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夸赞。 楚修远傲然屹立,一声冷笑:“你们果然早知我是谁。” 刺客:“楚世子武功卓绝,想杀你实属不易,可惜你如今身受剧毒,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那毒恐怕早已入心,你撑不了多久了,乖乖受死吧。” “呵。”仿佛从地狱传来的讥笑,令人毛骨悚然,楚修远吊着眼尾藐视他,“是么?那你便来试试。” 刺客敢只身一人前来,证明武功定是不弱。锦妤一下就想到飞云阁,悄悄扯了扯楚修远的袖子。不料就这一小小的举动,刺客却突然先攻击向了锦妤,刀锋一转,对着她就砍了下来。 楚修远第一时间挡到了锦妤的前面,龙吟剑剑风寒冽,剑气如虹,震开了刺客气势汹汹的一刀,周围桌椅板凳被砍断,发出一阵巨响。刺客见楚修远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维护锦妤,顿时将她当成了目标,刀刀都对准了她。 而楚修远则回回都亲自挡下,根本没有让锦妤出手的打算,锦妤乐得当甩手掌柜,退到一边看他二人打斗。 刺客的刀法十分精秒,那刀看着就很重,在他手上却灵活得很,而且这人下手狠准快。有好几次楚修远都是借着龙吟剑的威力才得以脱身,可见此剑真的不同凡响。 十几个回合下来,刺客发现自己预估出错,楚修远非但没有毒性发作,内力和剑术都出乎他意料的高超,他疑惑问道:“你没有中毒?不可能,怎么可能。” 楚修远轻松落到了锦妤身侧,剑指刺客,轻蔑地讽刺他:“飞云阁的人,也不过尔尔。” 第十二章 大康一夜(二) 果真是飞云阁的人! 刺客扛着大刀,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惊呼:“你是故意装出中毒的样子给我们看的?” 楚修远不答反问:“都说飞云阁百岁堂的毒,天下无敌,可惜你们太小看我了。我今日不杀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想要我的命,恐怕他和飞云阁都要名誉扫地了。” 刺客犹豫不决,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苏家兄妹的声音,想来是这边的动静惊动到他们。门被打坏,苏荣佩一推即开,看过他文质彬彬和吊儿郎当两种模样,这回见了他提剑严峻的样子,倒是叫锦妤眼前一亮,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他本来是牵着苏嘉怡一同进来的,可没想到现场会如此惨烈,看到黑衣人的大刀后忍不住惊呼:“钨金刀?飞云阁的人。” 苏荣佩这一分神就松开苏嘉怡往楚修远的方向走去。苏嘉怡落了单,正欲跟上,不料刺客相当狡猾,挑起一张凳子砸向楚修远,他自己趁机就去偷袭苏嘉怡。 等远处的楚修远救苏嘉怡是不现实的,而苏荣佩虽反应快,但明显不是这名刺客的对手。苏嘉怡吓得花容失色,眼看就要被刺客所伤,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呼啸而过,游龙似的缠住了她的腰,将她甩向苏荣佩的怀里。 苏荣佩安全接住了苏嘉怡,锦妤长鞭抽离,刺客拦腰劈刀,将她和楚修远强行分开,她被刀风震飞,恰好摔向了刺客,刺客提起锦妤的衣领就飞出了窗外。 楚修远果断追出,锦妤回首正好看到刺客眼中闪过一抹奸诈的狠光,她心中了然,恐怕刺客是故意要引楚修远上钩。 悄悄向身后摆了下手,又做了“ok”的手势,示意楚修远不用追,她自己能搞定。不管楚修远有没有看懂锦妤奇怪的手势,但至少他后来真的没有追来。 刺客一路飞檐走壁,在细雨绵绵中出了城,又七拐八拐将锦妤带进一片竹林,人未落地,就将她给摔了下来。 “哎哟。”锦妤叫得夸张,“这位大哥,我不过是一个书童,你看楚世子都没追来,你抓了我也没用。哎哟,我的屁股。” 刺客不理锦妤,扯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平凡的脸,随手拖着她就往一茅屋走去。 锦妤口中哭爹喊娘,却暗自不断打量着周围环境。林子很大,大片的竹子完美地掩饰住了周围所有的路,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树叶被风雨吹得沙沙作响,除了他们,方圆百丈都没有活物。因为林中布了烟雾阵,雾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正是女童吸入的蔓萝草的毒气。 蔓萝草对人体有毒,对动物同样有毒,所以没有动物敢接近,人若吸多了,也会有中毒症状。该不会这里就是飞云阁的老巢吧?锦妤不确定地猜想。 很快,锦妤的猜想就得到了举证,这里就是一破茅屋,还是间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茅屋。屋里除了简单的生活设施外,还有个黑洞洞的木笼子,上面上着五把锁,笼子上有两个洞,大小约模能装下一个偏瘦的成年人。 锦妤被带进茅屋后就扔到了角落里,黑衣人给自己倒了碗水,然后用脚踢了下木笼,将剩下的水沿着洞口倒了进去。 然后,锦妤听到木笼里发出了奇怪的吞咽声,像狗又像人,锦妤惊得扶着墙就站了起来。 喂完水,黑衣人一脚踩在木笼上,里上的“东西”也不知是水没喝够还是因他的鞋子堵住了洞口,笼子剧烈地晃动起来。铁链“哗哗”的作响,里面的东西像是在不停地挣扎着。 黑衣人不耐烦,一脚就将木笼踢翻,木笼翻滚了两下后停在了锦妤了脚边。锦妤朝洞口瞄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就在她满腹狐疑之时,忽然从洞口伸出一小截手指来。 那洞口也就两根手指大小,伸出的那截手指很细,血肉模糊,像是根人的手指。 紧接着,又是一截手指伸出,这回能分辨出是人的食指和中指了。 里面的人用两根指头拼命扣着洞口,除了留下两道血印外并无任何作用。“他”扣了一会后,又试图将整个手伸出洞外。洞口小,他就硬塞,蹭得皮肉都刮下了一层,里面的人却哼都没哼一声。 锦妤看得心惊胆颤,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扒了层皮似的。 黑衣人轻蔑冷哼,拔刀就砍向那人的手。就在锦妤以为那人的手指怕是要保不住时,不料这人反应相当敏捷,刀风起时,他就感应到了,“嗖”地一下就缩了回去。刀风落在铁链上,震得铁链嗡嗡作响。 “狗东西,再作妖老子劈了你。” 黑衣人凶神恶煞地骂道,锦妤垂下眸子,装出瑟瑟发抖的样子求饶:“大,大哥,我真的就是个书童,你看楚世子根本都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是前几天才被他给买下来的,本以为从此攀上了高枝,谁曾想竟是个鬼门关。大哥,凡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你看咱们不打不相识,这也是个缘分不是?要不然你放了我,我跟着你混,我看你本事比那楚世子强多了,我反正是个孤儿。大哥大哥,小弟以后……” “闭嘴!”黑衣人脸色铁青,一声暴呵打断了锦妤无休止的絮道,将大刀往锦妤面前一***沉地说道,“你可不是普通的书童,楚修远竟肯为你挡刀,呵呵。”他阴恻恻地笑道,“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原来楚修远还有这癖好。” ……锦妤愕然。 “不不不,大哥你误会了。我前一个主家富贵殷实,我给人家小主子当过贴身小厮,那吃的用的自然要比普通人家好上许多。后来主家被人陷害下了牢狱,我这才不得不浪迹天涯。碰巧,就遇上了缺人伺候的楚世子。” “你的鞭子呢?你会武功。” 锦妤眼中发出无比诚恳真挚的目光,心中暗道,在洮县密林中,她就使过鞭子,但当时所有的刺客都被楚修远给杀了,躲在暗处射钨金箭的人未必就看清了她的脸,否则眼前这人怎会认不出她?不都是飞云阁的杀手吗? 如此说来,楚修远这厮诓了她,人家或许根本就未在意她这虾兵蟹将,靠,该死的楚修远。 锦妤满脸堆笑,谄媚地说道:“圣武国尚武,谁还不会耍两下子拳脚功夫,鞭子刚才被你高深的内力给震落在屋里。不信你搜我身,我要武功高强,怎么会躲在楚世子后面?他哪里是在护我,他是觉得你打狗也得看主人,打伤我,落了他的面子不是?所以说还是大哥你聪明,声东击西,打得他落花流水,应接不暇。” 黑衣人满脸黑线,木笼内的人也安静了下来,整个房内只听到锦妤一句接一句,连个打顿的时候都没有,听到最后黑衣人已经两耳嗡嗡响了。 锦妤见黑衣人发怔,趁热打铁:“大哥,我这人很好养活的,有口饭吃就行,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问。或者你收我为徒,从此我跟着你混,咱们兄弟,不,师徒二人联手,拿下楚修远,从此一战成名,名震天下,扬名海外,无人可敌。” 鬼煞:不孝劣徒,你当老夫是死的么! 第十三章 笼中人(一) 黑衣人被锦妤雄心壮志的建议给说懵了,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锦妤嘻笑着就想接近他:“大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听楚修远说你是什么飞云阁的人,哎,管他什么飞云飞雨呢,咱俩单干,杀人越货,劫财劫色,自立门户,以后你当老大,当掌门,我当个小跟班,再怎么样给人打工也不如自己当老板来的爽不是?就凭你的武功,我的智慧,咱要是合作了,那我保证,不出一年,绝对能超过飞云阁。哦对,飞云阁还有个什么百岁堂是不是?那咱就成立个千岁堂,万岁堂,百岁堂专门给人下毒,那咱专门卸人手指,做成特色,好让人一看便知是咱们干的,从些江湖谁会不知咱兄弟。哦,师徒二人,师徒双煞。哈哈哈,这个好。” 锦妤自说自话,到后面越说越觉得这事可行,越说越兴奋。黑衣大汉的脸也越来越黑,持刀不住颤抖,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啊”的一声,对着半空就是一刀劈下。 他刀起之时,锦妤飞快地一脚踹在了木笼之上,木笼子飞起,正好落在刀光之处。然而锦妤想简单了,这笼子也不知是由什么东西做成的,原来并非是看上去的木质结构,大刀砍在上面,除了铁链溅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外,笼子连个角都没开裂。 “我去。”锦妤心道不好,那黑衣大汉已醒悟了过来,转头就砍向她。 “好小子,你想使诈,找死。” 锦妤灵活地避开他的一刀,嘻皮笑脸地刺激他:“兵不诈,只能证明你笨,合作是朋友,不合作只能是敌人喽。” 大汉怒不可遏,偏偏锦妤跟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只躲,就是不还手,动作敏捷,他根本抓不住她。 “哼,不知天高地厚,敢跟我飞云阁作对,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哟,夸了你几句你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啦?嘁,骗你的。你连中了毒的楚修远都打不过,还想抓我啊?现在好咧,让你收我为徒你不肯,我生气了,不跟你玩了,杀了你就回去。” “你……不可能,楚修远要是真中了百岁堂的毒,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的。” “说你孤陋寡闻吧,你还不信。什么百岁堂,不就是‘烟花三月’么,还当个宝贝似的,小爷我早就替他解了。” “什么?你……你…你会解‘烟花三月’?” 锦妤能准确说出毒药的名字,大汉不得不信。但看她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有这能力解他们飞云阁的剧毒? “会啊。”锦妤一脸无辜,“我十岁就自己服下这毒,又自己给解了,简单得很。” 大汉目瞪口呆,将信将疑:“你是谁?” 锦妤挖了挖耳朵:“怎么都喜欢问我是谁?告诉你也可以,不过礼尚往来,你也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大汉显然不想跟锦妤讨价还价,更何况锦妤还这么不着调。大汉警惕地盯着她,道:“哼,不肯说也罢,等我将你们送回飞云阁,主上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这笼子里真装了个人?飞云阁在哪里?你的主子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做梦,吃我一刀。” 大汉说着就扑向了她,锦妤连忙摆手:“哎哎哎,不打不打,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你不说也行,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的命?” “废话,你别再这跟我啰里八嗦的,没用。我不要你的命,我要拿你的命去做试验品,跟他一样。”大汉手指木笼。 锦妤睁大了双眼:“你们拿人做试验?做什么试验?” 大汉目露凶光:“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今天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都别想救走你,外面机关重重,谁来谁死。” 锦妤目色冷了下来:“这里是飞云阁的地盘?” 大汉耐心耗尽,一个字都不想再回答锦妤,直接提刀说话。锦妤叹了口气,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甩袖,大汉都没看清锦妤是怎么出手的,人突然就像被点了穴般,大刀重重砸在地上,他就成了一尊雕像,立那动弹不得,只见眼中有着惊恐和不可置信。 眉心一根银针射入半截,没有血,大汉的瞳孔开始涣散,表情木讷。 锦妤跳到大汉跟前,先是试图去捡那把刀,发现实在太重后又丢弃。然后围着他转了一圈,仰着头自言自语:“都说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不还是得说?嘁。” 站累了,锦妤四下环顾,发现这里连张凳都没有,就拍了拍木笼,柔声说道:“借你东西用一用,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笼内无动静,锦妤放心坐了一点点边角,然后在大汉眼下打了个响指,大汗哆嗦了下,机械地转向她,眼中没有焦距。 锦妤开始问话。 “你是谁?” “十五。” “十五是什么鬼?” “编号。” 锦妤咂舌,这飞云阁还真是变态,跟牢房似的,叫人都只用编号。 “谁是你们阁主?”她继续问。 “不知道,未有资格被召见。” 意外的答案,好吧:“飞云阁在哪?” “五湖四海。” “我问的是总坛在哪?” “阁主在哪,飞云阁就在哪。” “唉,为什么要杀楚修远?” “有人出重金要他的命。” “谁?” “不知,飞云阁只接单,不管买家身份。” 好吧,等于什么都没说,锦妤又恨恨问道:“这笼子里谁?” “一小孩。” “什么?”锦妤一下跳了起来,“什么小孩?” “从暗堂逃出来的试验品。” “暗堂又是什么地方?” “飞云阁门下分百岁堂、钨金堂、暗堂、素香堂,各司其职,暗堂负责训化猎物,具体内容不知。” 天呐,锦妤惊愕,这飞云阁合着就是个庞大的秘密组织,除了接暗杀任务,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呀!这根本就是个邪教嘛。 “那,这笼子如何打开?” 大汉摇头:“只有暗堂堂主的钥匙才能打开。” 锦妤低头看了眼木笼,那上面的锁,亦是特制的。 “如何找到暗堂堂主?” “放出信号,自会有暗堂的人前来接应。” 锦妤手伸向他,大汉自怀中掏出一枚烟雾弹交给她。锦妤两指一弹,银针落地,大汉猛地喘了一口气,全身脱力地倒在地上。 锦妤同时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要杀我,我废你武功,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大汉惊悚地看着自己软弱无力的双手,再看锦妤就像看魔鬼,哑着嗓子心惊胆寒地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你……我……” “唉,就是问了你几个问题而已。” “噗。”大汉一口老血喷出,表情由惊恐转为灰败,等锦妤察觉到他想做什么时为时已晚。这汉子牙关一紧,瞳孔瞬间放大,一句话都没有,人就断了气。 第十四章 笼中人(二) 锦妤有些心惊,不过很快就释然了,她无力改变这个社会,就只能去适应它。 不去理会已死了的人,锦妤蹲到了笼子旁边,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确实无力打开。可是飞云阁在哪?百岁堂在哪?百岁堂的堂主又是谁?她一概不知。 但若就这样离开,恐怕笼中之人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轻轻敲了下这个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笼子,锦妤轻声说道:“不用怕,那人死了,我现在就带你走。不过我打不开这笼子,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我要到哪里去给你找钥匙?” 笼中之人回应锦妤的是一片沉寂。 锦妤又道:“刚才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也是被他抓来的。要不然这样,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只是你总要说句话,给我个明示,证明你是个人。” 笼中依然寂静无声。 锦妤重重地叹了口气,故意遗憾地说道:“看来也不用救了,也死了。” 锦妤开始往外走,一步又一步,在即将踏出大门口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出声了。 那是个很稚嫩又沙哑的声音,“救我”两个字低得让锦妤差点没听到。 锦妤飞速回身,严肃地问他:“你多大?” 笼中之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回答:“不记得了。” 听到这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锦妤心里莫名难受。她提起笼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轻,甚至比起那把刀,都要轻上好多,可见里面的人要么就是个男童,要么就骨瘦如柴。 “我们走,我带你出去。” 锦妤冷着脸走出茅屋,天很黑,雨还在下,有些冷。锦妤四处观察了一下,拔了些路边的野草揉烂,汁水滴进笼中,她道:“这林中有瘴气有毒,喝下去。” 周围没有活物,可并不是寸草不生,长得最茂盛的就是锦妤刚才摘的那种小草,证明这种草可以解林中瘴气。她自己从小泡着药澡盆子长大,这种程度的毒物对她毫无影响,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也不知道笼子里的孩子到底喝没喝,想来是应该会喝的。 锦妤提着他继续往前走,然而走着走着她就发现,她再次在树林中迷了路。上回迷路让她碰上了楚修远,这一回不知又要遇上什么情况。 “右手,正南方。” 锦妤站在一岔路口发愁,冷不丁笼中的人冒出了这么一句,她惊道:“你怎么知道?” “感觉。” 还可以这样?锦妤怀疑,不过她方向感不好,自己指望不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依着他指的方向,锦妤在杂草丛生中踩出一条路来,没多久,果然眼前一亮。于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出现一条小道,周围的瘴气也渐渐稀薄,加上雨水的冲刷,空气变得清爽干净。 锦妤心中一喜,脚下速度加快,施展轻功就往前跑。岂料刚跑出去一步,也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前方突然风向大变,一排冷箭黑压压地射向了她们。 锦妤一个腾空就跃至树顶,不料又是一阵箭雨,这些箭像是长了眼睛,她到哪,箭就到哪。 脑中精光一闪,锦妤说了句:“借你一用”,就将笼子挡于胸前,那些箭落在笼子上,果然刀枪不入,根本刺不进去。 无忧出鞘,蓝光氤氲,软鞭在锦妤手中舞出一道圈,光圈形成的气流挡住了飞射而来的冷箭。她一刻也不敢耽误,以笼护于胸前,软鞭开道,疾驰而行,飞快的往前冲。 “左边。”稚气声再响。 锦妤立即拐弯,如此几番周折,终于走到了林子尽头。箭雨消失,她浑身衣衫都已经湿透了,靠内力烘干了七八层。待走出林子一看,晕,锦妤想骂人了。 林子是出了,可这根本就不是锦妤来时的路。前面是一大片湖泊,湖泊上是水流湍急的高崖瀑布,湖面泛着涟漪,与幽黑的夜幕连成一条线,完全看不清出路在哪。 “你不是说这是出口吗?”锦妤急恼地问道。 笼中人先是不吭声,然后肯定地说道:“在这里。” 锦妤更气,她信了他的邪,居然真以为他能凭感觉找到出路。 “在这里,在这里,这里除了水还是水,往哪走?难道要倒回去?” 笼中人:“钥匙,在这里。” 锦妤:“什么钥匙,你倒先给我找条船出来呀。嗯,钥匙?” 锦妤反应过来:“你是说,开这笼子的钥匙?也就是说,暗堂在这?” “对,暗堂,繁星湖。” “繁星?”锦妤眯着眼望天,然后自嘲道,“是够多繁星的。那么,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暗堂在这湖底或瀑布后面?” 小说中可都是这样写的。 “后面。” “what?”锦妤满脸黑线,她不过随口一说,还真这么狗血? “你怎么能确定?”锦妤问。 “从那,逃出来的。” 锦妤觉得,如果现在笼中之人能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两拳。合着搞到最后,他是故意将她带到这里来的!故意引她进狼窝!气死她了。 锦妤冷笑连连:“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带你逃出去没问题,想要我一人独闯飞云阁的暗堂,我还真没这能力。” “救我。” “凭什么?” “你说的。” “我……”锦妤手高高举起,恨恨地一巴掌拍在笼子上面,气不打处来,偏又被他说得无话反驳。 锦妤无力地抚额:“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但是你可别忘了,你我素未谋面,我完全可以爽约,把你扔这里拉倒。” “救我。” “不是,你这是赖上我了是吗?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你?” “命给你。” “啥?” “命给你。” …… 锦妤彻底被他打败。 她烦躁地在原地打转,双手插腰,飞起一脚将一颗石子踢飞,“咚”的掉进湖里,连水花都没有一个。 她哀声叹气:“算了算了,就当我行善积德了。” 说完,锦妤从怀中掏出自大汉身上搜来的烟雾弹,往天上一扔,烟雾弹炸开,呈现出一朵七彩云朵般的形状。 她提起笼子躲至一棵老树后面,目光炯炯地盯着瀑布。果然,没一会,瀑布水流之中突然出现一个黑点,天太暗她看得不是很清楚,等能看到时,湖面已多了一叶竹筏,无人掌篙。竹筏上只立了一人,那人衣袂翩翩,迎风而行,脚下竹筏如踩云端,轻盈飘逸,速度飞快,眨眼便到了岸边。 来人是位面容严峻的老者,身材魁梧,眼窝凹陷,目光阴鸷,最有特色的是他的鹰钩鼻上,镶着一颗小小的宝石。 第十五章 墨白 老者轻飘飘地落地,一双利鹰般的眼睛在黑夜里仍然泛着犀利的精光,他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声冷呵:“不知是哪位英雄约见,既放了信号,为何又不敢现身呢?” 树后的锦妤一听,对啊!她就是来找人的,躲起来干什么?是不是傻! 这么一想,锦妤又坦然起来,眼珠转了下,拔下了头上的发簪,一头乌黑长发飘散下来,女儿家姿态尽显。 用随身携带的帕子蒙住了脸,锦妤一人从树后跳出,闲庭信步地走到距老者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自然地说道:“你是谁?” 老者没料到来人居然是个小姑娘,虽蒙着面,通身的气度却不凡。他眯着打量着锦妤,道:“老夫乃飞云阁暗堂堂主,墨白。” “墨白?这名字有意思。”锦妤道。 墨白轻笑,态度倒是和谐:“小小年纪能找到这来,本事倒是不小。” 锦妤不甚在意地说道:“过誉了,要找到这,不难呀。” 墨白点头赞同锦妤的话:“也是,只有杀了钨金堂的杀手,你才有机会进万简林。能杀我飞云阁的人,又能安然走出万箭林,你想来也非等闲之辈,倒是我们轻敌了。” “诶,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没杀他哦,是他服毒自尽的。还有你们这万箭林,也没有一万枝箭呀,你们下回应该加固防线才是。一万枝,一枝都不能少,多一枝,可就多一成杀人的机会呢。” “哈哈哈哈哈……”墨白放声大笑,“有意思,你这娃娃很合老夫口味,若是将来你被训化成功,老夫可以考虑许你近身相随。” 锦妤很诚恳地问墨白:“你身为暗堂堂主,地位一定很高吧。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的,你们暗堂到底是干什么的?打算怎么训化我?” 墨白的笑容诡谲,看锦妤就像在看一个货品,那眼神让锦妤感到很不舒服。 “想知道吗?让那小畜生带你进暗堂呀,他会告诉你,什么叫训化。” 锦妤双眉紧蹙,手微微并拢。不料只这一细微的动作,墨白就讥笑了起来:“小姑娘,进来容易出去难,老夫劝你收好暗器,年少气盛,总是要吃亏的。” 锦妤心中警铃大响,人却反倒跟着墨白一起笑了:“哈哈哈,不愧是暗堂堂主,只是我这人一向嚣张惯了,从来不懂得什么叫低调谦虚。我师傅教过我,年轻人,就是要血气方刚,有血性才有人性。” “你师傅怕是忘了教你,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 “确实没教过,因为用不着。” “哼,狂妄自大,你师傅不教,那今日老夫便做回好人,让你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机会。” “诶,要打架?好说,先把钥匙交出来。” “钥匙就在老夫身上,赢得了我,就给你。” 墨白话刚说完,周围阴风乍起,原本平静的湖面被他强大的真气震得波涛翻滚。他以指为剑,指尖凌厉的戾气如一束光打向锦妤。 锦妤惊讶于此人浑厚的内力,让她想逃都难,只能正面迎上去。她双臂交叉护于胸前,想以此抵住墨白这一掌,然而论逃跑功夫她已是炉火纯青,但被这种绝世高手劈头盖脸地击上一掌,锦妤是万万不敌的。 锦妤被震飞,重重地撞在树干上后跌下,痛得她只想骂娘,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而墨白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锦妤,人都未动,紧接着又是一掌打过来。锦妤一个翻滚避开,数枚银针齐齐射出,但墨白只是嘲讽地哼了声,一挥衣袖,就打落了银针。 然而这只是锦妤的一计,见墨白打落银针,她另一只手一抬,袖中又有东西射出。 墨白自然以为又是银针,便想再次挥落,然而这回当他袖风再起时,有东西爆裂了,炸出一团蓝烟,味道奇臭无比。 “咳咳咳……”墨白连忙后退,大怒,“臭丫头,竟然使诈。” 锦妤自己捂紧了鼻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又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当然我也不算,使诈怎么了?能赢你就行。” 墨白怒不可遏,运功逼出吸入的毒气,但同时,蓝烟之中突然出现一道蓝光。风声呼啸而来,无忧像身披铠甲的游龙,蓝光耀眼,打在地上抽出一长条的印记,“呼呼”地逼向墨白。 锦妤用了十成的功力抽鞭打墨白,她倒没指望能伤着墨白,只想逼他乱了阵脚,吸入更多的毒烟。但此举却彻底激怒了墨白,也是锦妤小看了他。墨白转身跃至湖面上,一连数掌打下,浪花飞溅,水花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墙,同时也飞溅到了岸上。水落在蓝烟上,一下就将那团烟雾给浇散了,而墨白自己却毫发无伤。真气凝聚,他指尖的水珠凝成一把剑,对上无忧的劲风,“砰”的一声,两道真气相碰。水剑虽是由水凝成,但有墨白内力驱使,竟一下就将无忧给弹开了。 锦妤也再次被弹飞,胸口火辣辣的疼,倒地就呕出一口血来。 墨白飞至锦妤跟前,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染冰霜,阴狠地对她说道:“小丫头有两下子,让老夫瞧瞧你是何方神圣。” 他说着就要去摘锦妤蒙脸的锦帕,锦妤满口是血,突然冲着他就笑了。 墨白眼神一变,手指已被她锦帐上暗藏的东西给扎了下,血珠掉在草叶上,那叶子迅速枯萎。他大惊,反手又给了锦妤一掌,这次,锦妤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锦妤睁眼一看,木箱档在了她胸前,是箱中之人及时翻滚过来,替她挡下了这一掌。 虽这箱子刀枪不入,但墨白刚才那一掌内力深厚,木箱被打得不停抖动,锦妤听到里面的人似在呕吐,她急忙问:“你没事吧?” 回答锦妤的声音明鲜虚弱了很多:“我不会死。” 锦妤听到他说是没事,没去多想,因为此刻墨白封住了自己身上几处穴位,已经在放血解毒了。 刻不容缓,这就是机会,锦妤当即立断,再抽无忧,打向墨白。 墨白一面要封锁心脉以防毒血蔓延,一面又要与锦妤对抗。饶是如此,也未见他有一分吃力,只是这次他选择了避开无忧,跳回到了竹筏上,立即盘退而坐,运功解毒。 锦妤想趁胜追击,但当她一提气,整个人就疼得直哆嗦。之前那一掌到底还是伤到了她的肺腑,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她的毒,见血入骨,想要通过放血解毒,可没那么简单。所以锦妤也有了喘息的机会,靠在木箱上调整气息,一边自嘲地对里面的人说道:“这次是真的被你害死了。” 里面的人没声音,但是还是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的。 给自己服了颗药,锦妤感觉疼痛稍稍缓解了点,吐出一口浊气后,她忍不住吐槽:“真他妈比大姨妈还要疼。” 第十六章 我亲自去 客桟内,苏荣佩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拍着桌子对正在疗伤的楚修远吼道:“姓楚的,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直瞒着我?你还要不要命了?你是等着我们给你抬棺材吗?” 楚修远缓缓收回真气,面对跳脚的某人镇定自若地说道:“轮不到你来抬棺材的。” 苏荣佩气炸:“你还有心思说笑?我问你,你中了剧毒为什么不说?” 楚修远态度清冷:“没必要。” 苏荣佩吐血:“没必要?什么叫没必要?” 苏修远面无表情:“浪费口舌。” “你……”苏荣佩差点控制不住想骂人,儒雅气质全无,“你多说两个字会死啊。” 楚修远不理苏荣佩,穿好鞋下床,这时从窗外黑影一晃,房中已多了一个人。 “少主。” 来人身穿玄色夜行衣,衣领处绣有金色雀翎,见到楚修远后单膝下跪,态度恭敬。 苏荣佩惊得双目圆睁,语不成调:“你你你……你在这召见金翎?你……” 楚修远打断了苏荣佩的话:“找到了?” “找到了,随后就到。” “好,全部回来,等我命令。” “属下遵命。” 烛光微动,人已消失,苏荣佩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楚修远,你中毒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在这个时候召回整支金翎,你想干什么?我不想听到你说只是为救一个书童,你明明知道皇后在你周围布满了眼线,你就不怕事情暴露,咱们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吗?” “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不过一个书童而已,长得比他好看的大有人在,你就算是为了拒绝,也不用这么做贱自己的名声。以你的身份,若不想被人怀疑,将来总是要娶个正妻摆着的。” 楚修远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心情有些浮躁。春雨绵绵,前路漫漫,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但他却狠不下心来。 “不是为了他。”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谁?”苏荣佩咄咄逼人,“难道你还是为了自己不成?现在就打算与皇后撕破脸?那我陪你去铲平飞云阁,逼南千云交出解药。” 楚修远睨了苏荣佩一眼:“飞云阁在哪?南千云长何样?你知道?” “我……”苏荣佩语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不然呢?金翎一出,人人都知道你来柳州是干什么的了,皇后那个老妖妇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别忘了,你父王刚交出兵权,那位现在还忌惮着你家呢。”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苏荣佩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 楚修远来柳州看似为了调查李旬的真正死因,实则是想找出姜皇后一党贪污赈灾物资的事情。本来就是秘密行事,顶着陪他苏家寻亲的理由而来,一路却不断被人追杀,要说与姜皇后无关那是不可能的。 飞云阁向来是只认钱不认人,他们早就知道皇后与飞云阁有染。金翎军是楚家暗卫,圣上忌惮楚王手握重兵,多方打压之下,楚王主动交出了兵权,若此时被人知道楚家还有一支庞大的暗卫军存在,那姜皇后绝对会告到圣上殿前。天子榻下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先帝本来钟意之人也是楚王,这事要曝光,帝后联手,楚家及楚王门下的那些追随者,都将遭灭顶之灾。 更重要的是,楚修远这么多年的布局也全白费心机了。 所以苏荣佩急得不行,一方面是楚修远追着刺客出去,吐血而归,只扔给他一句“中毒了”没什么也不肯多说。另一方面,楚修远是在锦妤被掳走后突然召见的金翎卫,当时他一人回来,那脸色是苏荣佩从未见过的冷酷,是因中毒还是因人,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这边苏荣佩痛心疾首,那边楚修远一意孤行,实在没办法,苏荣佩长剑一横,蛮横地说道:“今日你要是不顾咱们兄弟情谊,不顾家国大业,不顾杀,杀母之仇,那你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吧。” 说到“杀母之仇”四个字时,苏荣佩打了个咯噔,见楚修远脸瞬间乌云密布,苏荣佩咽了下口水鼓起勇气将剑横在了脖子上。 本以为楚修远要动怒,不料他面色多变,最终一声长叹:“我若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救任何人,而是为了救我自己,你能否不要再学市井泼妇?” 苏荣佩一愣,自动忽略楚修远最后一句话:“什,什么意思?” 楚修远无奈地摇头:“锦煜,并非真的是我的书童,他乃高人之徒,只有他,能解我身上的‘烟花三月’。” 苏荣佩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问道:“你是说,你是说你中的是江湖中顶顶有名的剧毒,‘烟花三月’?” “对。” “你你你,你还说,锦煜那毛头小子,居然会解毒?” “幸得他,否则我早已毒发身亡。” 苏荣佩满脸的震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怪不得那小子长得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怪不得楚修远会对他与众不同,怪不得会突然冒出一个书童。他还奇怪呢,楚修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这么一解释,什么都能说通了。 信息量太大,苏荣佩脑子一时转得慢:“不过,锦煜那小子师承何人?有这本事,你以后可以收为己用呀。” 楚修远凉凉地扫了苏荣佩一眼:“我与他不过各取所需。” “啊?”苏荣佩满脸不可思议,“这小子长得秀气娇弱,居然敢跟你谈条件?他问你要了什么?” 楚修远嫌苏荣佩啰嗦,干脆闭目养神,静静坐那不理他,留下苏荣佩一人上窜下跳,抓头挠腮。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有人敲门,也中止了苏荣佩的各种折腾。他去开门,楚修远看向了窗户。 “咦,人呢?”苏荣佩嘀咕。 “什么人?等谁呢?”有人冷不丁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苏荣佩猛地回头,然后一拳就打向来人:“你敢耍我?” 来人嘻笑着与苏荣佩过招,楚修远黑脸,回回这两人碰上了都要鸡飞狗跳一番。 “咳,够了。”楚修远冷冷地呵道。 两人立刻停下,齐齐走到了他面前,动作出奇一致地拉过凳子,双双一屁股坐下。 楚修远看着左边这张阴柔的脸,严肃地问道:“找到人了么?” “我出马,岂有找不到的道理?” 苏荣佩嘲笑:“是啊,采花淫贼花不落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找人么?” 原来来的人是花不落,花不落闻言风流倜傥地打开了扇子,十分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倒没与苏荣佩争论。而是转向了楚修远,问他:“你真打算自己一人去?那地方机关重重,不是那么容易去的。” 楚修远手落在了龙吟剑上,语气坚定:“我亲自去找人。” 第十七章 小九(一) 听到楚修远这么说,苏荣佩又跳了起来:“不行,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身中剧毒,你这要是半路上毒发了,谁救你?” 楚修远:“不找到他,我依然会死。” 苏荣佩愕然:“那他,要怎么解你的毒?咱们按他的方法自己试一试不行吗?” 楚修远目光闪了下,平静地说道:“别人不行,要他为我施针,解药也尚在调配中。” 一直默默在听他俩说话的花不落扔下手中的花生拍了拍手,貌似不经意地插了一句:“他如何证明自己能解‘烟花三月’?” 苏荣佩深觉此话有理:“对啊,他怎么证明?” 楚修远扫了眼花不落,挑眉说道:“那日在画舫你见过他,他当时就用赤焰红的蛇胆压住了我体内的毒素。” “你也见过他?”苏荣佩问花不落。 花不落风流一笑:“是见过,差点被抓去兑换赏银。” 楚修远仿佛没听懂花不落话里的冤忿,束了束腰带,正色道:“你擅长易容,天一亮就跟苏二正常上路。雀翎军暂时不会动,我调出金翎军只是以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要暴露身份。若皇后那边有所怀疑,苏二,你就将京城的水搅浑,到时候将李旬给的名单公布于众,哪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能够他们忙一阵了。” 花不落看了楚修远一眼,什么也没说。 苏荣佩倒是还想反对,被花不落一个眼神给制住。两人无法,楚修远的话向来说一不二,他一旦拿定了主意,无人能左右。 楚修远戴上面具,将龙吟剑扔给花不落,拿起他的剑就飞身而出,留下苏荣佩担忧地说道:“他连剑都不带么?” 锦妤喘着气看墨白立在竹筏上驱毒,老神在在地劝道:“没有用的,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我独家研制的毒药,能破坏人体免疫系统,就算你们那什么百岁堂的人来,也解不了。” 墨白在一番调息无果后就发现了这个事实,他脸阴森得可怕,仍然不愿放弃运功。 “免疫系统是什么?” “哦,忘了告诉你,我以前是搞生物科技的。” “狂妄小儿满口胡言乱语,以为这样就能要老夫的命?哼!” 锦妤这毒确实不能立刻要人命,但她也没想到墨白居然还能再次发力追杀她,吓得她连忙施展轻功逃命。繁星湖边就听到她夸张的惊叫声,和一老一少你追我赶的身影。 几次三番下来,墨白渐渐气息紊乱,他心中怒火滔天。锦妤功力确实一般,但这轻功,绝对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打不过他,他亦追不上她。加上这死丫头还使诈令他中了毒,墨白震惊之余,也起了杀念。 全凭内功深厚撑到现在,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出手已是不留一丝余地,招招致命。眼见几十招下来拿不住锦妤,墨白突然发狠,改目标对准了箱子,一把将箱子抢了过来。锦妤还未看清墨白从哪里掏出的钥匙,他就将箱子打开了。 然后,墨白从箱中提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而锦妤的鞭子也在同一时间抽了过去。这次无忧的蓝光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银光,她在鞭子上也下了毒。 只是无忧以雷霆之势抽出,却在关键时刻猛地停住,突然的收手也让锦妤遭到反弹,她被无忧的厉气给震伤,整个人被弹了出去。 一切,只因墨白陡然掐住了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的脖子,在无忧就要打到他的时候,他阴险地一笑,掐着那孩子纤细的脖子就提了起来。 “再往前一步,我杀了他。” 墨白目光狠毒,与那孩子如一滩死水般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锦妤强制收手,她不得不这么做,她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样一幅模样,或者说,如果他还能说成是一个人的话。 锦妤曾经见过一张非洲难民孩子的照片,瘦骨嶙峋,肚子外凸,身上肋骨根根分明,四肢比树枝还细,仿佛碰一下就会断。 这孩子就是这般模样,一件破褂子已是衣不蔽体,被血水浸染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身上全是伤口,有的已结痂,有的还在流血,最恐怖的是他双腿呈一种相当怪异的姿态往后曲折着。但腿却能动,而且不仅能动,他在一阵乱蹬后居然又拧正了双腿,乍一看根本和正常的腿没有区别。 而锦妤之所以不敢确定他是不是个孩子,除了他极度瘦弱外,还有就是他的长像,如同沙漠中的枯植。干瘪焦黄,头发稀疏,额头极高,一双眼睛在凹陷的脸颊上显得又大又深,眼珠黑得吓人,嘴唇干裂脱皮,脸上的皮肤结成一块块的干斑,整个看上去就是头大身子小,严重的营养不良。 因为声音稚嫩,身材矮小,锦妤觉得就算他比实际看上去大一些,也顶多不会超过十岁。而引起锦妤震惊和愤怒的,正是这孩子的眼神,一点活气都没有,没有焦点,没有生机,眼珠一动不动,像个盲人。但偏偏就是他,用那么无力又充满渴望的声音对她重复说着“救救我”,也正是因为这三个字才打动了她。如今见了他的面,锦妤更是觉得这三个字像重拳打在她心上,让她一颗心全揪到了一起,又疼又怒。 要多么残忍才能干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来啊,暗堂暗堂,黑暗残酷。 胸口堵得慌,口中全是甜腥味,她默默地收起无忧,冷眼看着墨白。 “放了他,我给你解药。” “哈哈哈……”墨白放声大笑,没想到锦妤真的会在乎这个小怪物的生死,“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你是第一个敢跟老夫谈条件的人。” 锦妤厌恶地说道:“那是坐井观天,躲洞里不敢出来。” “哼,你也不用激老夫。”墨白说着手一伸,“解药,拿过来,不然……” 随着墨白手使劲,那孩子脸色涨得通红,张着口拼命呼吸,眼看就要窒息。锦妤根本来不及思索:“好,我答应你,你放了他。” 奸计得逞的墨白阴险地扬起了嘴,随手将那孩子如丢垃圾似的丢到地上,对着锦妤目露凶光:“告诉我,你师傅是谁?” “你不配知道他老人家大名。” “哈哈哈哈哈,好,老夫不跟你一般见识,站那别动,把药扔过来。” 锦妤依言行事,扔给了墨白一个小瓷瓶,墨白将信将疑地问锦妤:“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会不会有毒?” 第十八章 小九(二) 锦妤鄙夷地看着墨白冷笑:“信不信由你,你也可以不吃,如果他死了,有你陪葬,也值了。” 墨白脸色铁青,一番沉思后,指着锦妤说道:“好,老夫就信你这么一回。” 墨白说着就一口将药吞了下去,或许是感觉到了药效,他面色稍缓。锦妤心中着急,怕墨白言而无信,已经偷偷准备好了银针,实在不行就将身上藏的所有毒都在给他来一遍。但墨白在脸色好转后,倒是真的提起了那孩子。 “哼,这废物,给你。” 墨白说着就一把将那孩子抛向了锦妤,锦妤连忙飞身去接。刚想说这糟老头子还算诚信,不料这自己打脸了。 墨白趁锦妤去接那孩子的同时,直接一掌这对准了这孩子的后背。锦妤来不及退让,想都没想,本能地抱着孩子转了个身,墨白这戾气十足的一掌这打在了她的背上。 “噗。” 锦妤抱着孩子重重地摔了出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像被架在火焰上烧烤一般,疼痛使得锦妤悠悠醒来,首先入鼻的浓浓的血腥臭,还有腐败的味道。 锦妤一个激灵就坐起,这是一间密室,里面除了简单的家具陈设,还有一个大炉子,跟太上老君的药炉似的,只不过现在还是冷锅冷灶,就那么摆在屋子中间。 她手动了下,不经意碰到个东西,扭头一看,是那个孩子,昏迷不醒地躺在离她不远处。 锦妤浑身骨头像散架般,哪哪都疼。本身就体质纯阳,少阳之火旺盛,墨白那老头子也不知道练的什么邪功,这一掌直接打的她如烈火焚心,燥热难忍。 忍着内火,锦妤去看那孩子:“喂,喂,醒醒。” 孩子气息微弱,无人回应。 锦妤眉头紧锁,强撑着一针就扎了下去。 “咳咳咳……” “呼,你没事吧?” “咳,疼。” “行了,我也疼。”锦妤轻松将孩子扶起,手下都能体会到血管内血液流动的感觉。 “对了,你叫什么,你还记得吗?我总不能一直喂喂的叫你吧?” 孩子双目紧闭,忽然痛苦地抱住了头:“我,我想不起来……我是谁?我是谁?啊,疼。” 锦妤连忙按住他安慰:“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算了,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这样吧,我也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给救出来,虽然才成功了一半,但未来可期,哈哈哈,就叫你小九吧,你觉得怎么样?” 孩子喃喃低语:“小九?” 锦妤苦中作乐:“九九同心,多好。” 孩子仍然闭着眼睛,对这个新名字没什么反应:“好,小姐说什么这是什么。” 小姐?锦妤汗颜,好吧,他高兴就好。 “小九,你眼睛怎么了?这是什么地方?” “长年被关着,不见天日,瞎了。这里是不是有个炉子?如果有,那这是暗堂的炼品室,专门关押被抓的试验品。” 锦妤迷惑不解:“你一直说试验品,飞云阁的暗堂,到底搞什么试验?” “他们会抓一些体质特殊的孩童进来,给我们服药,控制我们的思想,训化成他们想要模样,这是傀儡。” “傀儡?” “嗯,不仅是傀儡,那些药,都有毒。他们拿我们做试验,试图激发我们的潜能,让我们成超强的杀手,如同行尸走肉般,没有感情,没有知觉,只为他们服务,替他们杀人。” 小九说得很平静,锦妤却听得心惊胆战,震撼不已。她瞠目结舌地问道:“用的什么药?你可知道?” 小九道:“不知道,只知道由百岁堂专门炼制而成。” “那,你有什么特殊体质?” “我自小便不知疼痛,骨头也很软,能屈能伸。”小九说着便做了个动作给锦妤看。他将自己的手掌往后掰,手背贴到了前臂上,没有任何因难,很轻松地做到了。等他再松开,整只手又恢复原状。 锦妤惊奇万状,问道:“你这真的是天生的?” 小九道:“我听他们说过,我这是天生的。” 锦妤又问:“那他们为何要将你锁进箱子里?” “因为我经常逃,一般的东西根本锁不住我。” 锦妤心想,这好比缩骨功,你给他锁上了他也能钻出来。 “这炉鼎,这是用来炼人的吧?” “对,装了药,把人泡进去。” 锦妤又看向小九:“你的眼睛让我看看,或许我能治好。” 小九转过脸,锦妤正欲去看,门突然被人推开,墨白阴着脸走了进来。 “怎么样,丫头,对你住的地方还满意吗?” 锦妤佯装淡定地站了起来,讥笑道:“我虽年纪轻,也知做人要有道徳。像你这样年纪一大把,行事却卑鄙龌龊的糟老头,世间罕见。” “哼!”墨白愠怒,“能成大事者,何需在意这些沽名钓誉的东西。” 锦妤怒极反笑:“得道者多助,你这样,早晚会自食恶果的。” 墨白完全无所谓,一张老脸尽是不屑:“老夫从来不信什么报应恶果,待他日老夫功成名就,看天下人谁敢多言半句。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 锦妤不想再和墨白争辩下去了,这人已走火入魔,失去了人性,跟这种人谈道理,简直这是浪费时间。 锦妤双手抱臂孤傲地问道:“你想怎样?” 墨白诡异一笑:“你这丫头居然是纯阳体质,体内火阳旺盛,如能被训化,加以时日,定会是个顶尖杀手。我已命人搜过你的身,身上宝贝倒是不少,只是没了这些东西,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自己爬到那炉里去,免得自寻苦吃。” 腰上无忧服帖,锦妤稍感安心,强迫自己镇定:“我若是不从,你能奈我如何?” 墨白冷哼:“你身受重伤,这个东西也半死不活,要解决你俩,易如反掌。” 锦妤自然地撩了下头发,将额前一捋长发夹到脑后,轻蔑地说道:“那你便来试试。” 墨白一眯眼,身影如光,一掌已打了过来。掌风拂起锦妤一头如墨般的长发,她往一侧稍微偏了下,墨白紧接着另一掌便打了过来。 锦妤嘴角上扬,双手就抵了上去,不这是死么?内力受损,五脏六腑皆伤,但谁说她就毫无反手之力?一人上路多寂寞,糟老头子虽可恶,黄泉路上拉来聊聊天也是好的。 鬼煞,你可别忘了为我报仇啊! 锦妤毫不犹豫地选择令墨白心生警惕,特别是在看到她嘴角奇异的笑容后,墨白掌风一滞,以为自己闪花眼。锦妤的眸中浮上一层蓝光,这如同他一直没找到的鞭子一样的颜色,但又有些不同的是,那蓝色瞳孔中还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妖艳诡异。 这在墨白恍神的这一会功夫,突然感觉自己腰上一紧,低头发现一根鞭子缠住了他,同时他又感到掌心刺痛,一根发丝在他的掌风中掉落。 墨白大惊,一个旋转从袖中抽出把剑来,对着已耗尽真气的锦妤刺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门口又突然传来了守卫惨叫的声音。 第十九章 女娇娇(一) 墨白在倒地前还是将剑送了出去,只不过刺中的不是锦妤,而是挡在她身前的小九。 之前锦妤为小九挡了一掌,伤不至死,但小九现在是胸口中剑,一剑穿心。 “小九,小九。”锦妤慌了,抱着他眼泪就流了下来,一滴滴落在他消瘦的脸上。 小九轻得跟纸片一样,锦妤连连点住了他身上好几处大穴位,但伤口的血仍在不断流出,将她的衣服全都染红了,她压都压不住。 “小九,你坚持一下,我给你施针。” 锦妤抖着手去摸袖口,然袖中的东西全都没了,她现在唯一仅有的就是刚才刺了墨白的那根毒针,以及如腰带一样的无忧,就连那两根毒针都是她藏在头发中的。 “啊!”锦妤伤心欲绝,她才答应过这孩子一定会救他,结果反过来他就要为她而送命。锦妤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满腔怒火都对准了正要爬起来的墨白。 她死不要紧,她希望小九能活下去,反正她这一世已经算是偷来的了。可小九何其无辜?他才多大呀,就要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锦妤悲从中来,怒不可遏,抽出无忧毫不留情地打向墨白。可惜她到底受了重伤,怒火攻心,加上体内火阳之气蔓延,她无法使力,反而因强行运功而遭到了反噬,喷着血自己就趴在了地上。 墨白本来已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想还能死里逃生,顿时有了几分底气。看着自己渐渐发黑的手掌,他彻底冷了脸,脸上每条皱纹都透着杀气,阴狠地踉跄站起,提着剑慢慢走向锦妤。 “是老夫小瞧你这丫头了,不错,好得很,好得很呐。” 锦妤戒备地将小九护在身后,紧握无忧,含血讥笑:“呵呵,这夸赞我受了,你还是先关心下你自己吧。好心奉劝你一句,再走几步,你就要毒血入心了。” 墨白果然停了下来,又看了下自己的手,然后在锦妤的瞠目结舌中,突然拔剑砍断了自己的左胳膊,断臂求生! …… 锦妤无话可说,无言地对墨白竖了下大拇指。狠是真的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可惜,当她的毒那么容易解? 墨白疼得整个人都扭曲了,锦妤严重怀疑他会不会因失血过多或剧烈疼痛而晕死过去。然而墨白在一阵战栗后,白着脸再次逼向锦妤。锦妤试图去抽无忧,一道剑光划过,将她胸前衣衫划出道口子,露出白色的中衣,也逼她收回了手。 紧接着,墨白举起了剑对准了锦妤:“竟然是条软鞭,还想垂死挣扎?老夫这条手臂,不能白断,你们两个,都得死。” 这一回,锦妤再无他法。刚才以为会死,结果没死成,现在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她又在心中祷告了一遍:“师傅啊,要记好替我报仇,那人叫墨白,长得很黑。” “去死吧!”墨白的剑刺向了锦妤。 “嗖”,“铛”。 两声过后,墨白手中的剑被弹飞,门被人撞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手持宝剑,从天而降。 面具是锦妤熟悉的面具,剑却不是她认识的。锦妤在劫后余生的惊吓中怔怔出神,楚修远? 又一次的失手让墨白又惊又怒,他防备地看向来人,厉声问道:“你是谁?” “你不配知道。” 墨白气煞了脸,锦妤嘴弯了下。 “想要救人,没那么容易。” 墨白见来人气度不凡,又见门外倒了一地的死人,立即便知此人来者不善,开始一步步地往后退。他退一步,楚修远便进一步,直到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 楚修远的目光扫了过来,初见锦妤披头散发的样子,他眼中闪过疑惑,再扫到她身后,又变得平静深邃,只看向墨白时,充满了鄙视。 锦妤苦笑,身份怕是保不住了。也罢,早晚的事,生死关头,还是保命要紧。 墨白见已无路可退,举着剑说道:“站住,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楚修远的声音阴冷得可怕,就像锦妤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杀人时的那么冷漠:“你可以试试。” 锦妤挑眉。 但是墨白这次没有动手,而是对着外面吹了口哨。楚修远头一偏,只见门口赫然出现五个服装统一的人,三男两女,皆是年轻人,服饰统一,面无表情,瞳孔是死一般的幽黑,每人手拿长剑,动作姿势形似复制粘贴。 锦妤脑中电光一闪:“小心,是傀儡。” 楚修远不知傀儡是何物,但见锦妤神情紧张便已猜出了七八分。而就在这时,墨白趁楚修远分神之际,冲着门口就飞身而出,同时五个傀儡并排堵住了门。楚修看了眼锦妤,锦妤对他露出了一个“我没事”的表情,他持剑便冲了出去,锦妤抱紧了怀中的小九。 楚修远杀向五个傀儡,墨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五人根本是不要命似的打法,以肉身对战,无论楚修远怎么出招,他们都不避不让,直接对上。有人身中多剑,然而却能万分诡异的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是断了胳膊断了腿,仍然直挺挺地往上冲,直到面目全非,血肉横飞,咽下最后一口气才倒地不起。 同时,这几人除了没有灵魂的抵抗外,功夫并不弱,出手凌厉狠毒,配合完美,若是一般人还真未必见得能扛住。 楚修远的剑被其中一人以手抓住,那只手被锋利的剑刃削掉了大半,但他仍死死抓着不松手。另几人趁机围住了楚修远,一齐动手攻向他。 锦妤见状不免有些担心,楚修远体内还有余毒未清。 只见楚修远从最开始的多有顾忌到后面的毫不留情,抽出剑就砍断了那人的手掌,真气迸发,震飞围住他的人。他一不作二不休原地飞起,剑气如虹,欣长的身姿挺拔似青松翠柏,于剑气中央睥睨天下,罡气淳厚。那人却华光万丈,一圈傀儡忽地停下了进攻,每人瞳孔中的墨黑都慢慢消失,每人脖子处都渗出一线血丝。 楚修远如神明降世,泰然自若地落在了锦妤身前。锦妤震惊地看着那些傀儡轰然倒下,每个人的头颅都与身体分体,四面八方地滚开,连抽搐的机会都没有,全部断了气,尸首分离。 不是没见过楚修远杀人,但如此惨烈的现场还是让锦妤不忍直视。锦妤困难地涩着嗓子开口:“你,没事吧?” 同一瞬间,楚修远亦凉凉问锦妤:“你是女扮男装?” ------题外话------ 各位宝贝们,除夕快乐 第二十章 女娇娇(二) 锦妤被楚修远问得一时噎住,勉强找回些理智:“女儿家,行走江湖多有不便。” 楚修远没有回应锦妤,锦妤看不懂他目光中的意思,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虚,干巴巴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要骗你的,纯属图个方便。” 锦妤说完又觑了楚修远了一眼,楚修远忽地垂下了眼眸,在锦妤的诧异中,来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好看。” 锦妤:……我靠! 锦妤一下子就昂首挺胸地发怒了:“什么意思?哪不好看了?” 楚修远意味深长地扫了锦妤一眼,然后别开了头。锦妤奇怪,顺着楚修远的视线往下一看:“啊!!!!” 外衣被墨白那一剑给划破,露出锦妤白色的里衣,虽束了胸,但包子再小也是干粮不是?楚修远那鄙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手忙脚乱地抱住自己,锦妤恼羞成怒,偏又无话可说,急得脸憋得通红。难得看到她吃瘪,楚修远面具下的嘴控制不住地弯了下,可惜锦妤看不见,她只听到了他淡漠的声音:“还不走?” 锦妤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下衣服就欲去抱小九,但她忘了她也身受重伤,一不小心脚下无力,差点连带着小九都一起摔倒。 刚还背对着锦妤的楚修远一下子就到了她身边,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很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小九问:“这什么东西?” 锦妤忿忿地瞪了楚修远一眼,忍着痛想重新抱紧小九。不料她好似听到了一声低叹,却是楚修远拎小鸡似的从她手中接过了小九,然后一掌拍在她背上,竟是想缓缓给她输内力。 锦妤有些搞不懂楚修远这个人了,但这时候他还愿意给自己渡气,她多少还是感动了。 “楚修远,我们先离开这,我没事,不必浪费体力。” “闭嘴,逞什么能。” ……锦妤汗颜。 等锦妤感觉到体内的燥火慢慢平复下来,楚修远也收手了。锦妤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感觉他脚下有些虚浮,刚想开口询问,楚修远先开口道:“走吧,出去再说。” 锦妤只得跟上了楚修远,出门时,她又道:“等一下。” 锦妤又折回屋内,翻箱倒柜,终于看到了她的东西,还好一个都没少。她这次出来带东西不多,但都是精品,让她留给墨白那糟老头子她可不愿意。 “好了,走。” 楚修远手提小九,看到锦妤将一堆各色小纸包塞进了袖中,眼角抽搐了下。 出了门,楚修远嫌锦妤脚程慢,也担心惊动了暗堂内其他刺客,便将小九随意地往肩上一甩,直接带着她飞上了屋顶。在广阔无垠的夜幕上如大鸟展翅,不一会便到了暗堂的大门口。 但这时身后涌出了不少人,应该全是暗堂中人,其间有正常的刺客,也有傀儡,不过未见墨白的身影。 锦妤问楚修远:“怎么办?打得过吗?” 楚修远冷嗖嗖地睨了锦妤一眼:“你有木雪莲?” 锦妤讪笑:“一定帮你找到。” 楚修远:“那还不逃?” 两人飞檐走壁冲着前方暗处飞去,然而路是被他们找到了,但眼前却只有山洞,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除此之外,周围就是悬崖。 “是瀑布。”锦妤道。 楚修远问:“你从这来的?” “不知道,我是被墨白打伤后带进来的,但衣服没湿,应该还有其他出入口。不过小九说过瀑布也可以进来,你是从哪来?” “没有金翎卫找不到的人和物,这山后是有个隐蔽的入口。” “金翎卫是谁?” “小九是谁?”楚修远不答反问。 锦妤撇撇嘴:“就是你现在背着的人。” 不说拉倒。 楚修远:“他离死人不远了。” “胡说,我封了他的筋脉,喂他喝了我的血,他暂时还能撑住。” 楚修远驻足:“你的血?” 锦妤感觉楚修远一下就将所有气势释放了出来,重重叠叠压向了她。 “我,我从小吃各种药长大,血能,能护人的心脉。”锦妤说得心虚,但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胆怯?遂又理直气壮地说道,“小九为我挡了一剑,差点直中心脏,幸好偏了。他若死了,我会一辈子内疚的。” 本以为楚修远要生气,但出乎意料,楚修远只是平静的“嗯”了一声,便再也没问过,抬起脚就往前走。锦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将下面准备好的说词全憋了回去。 进了山洞,洞口果然是瀑布,锦妤说道:“下面是个湖,跳下去不知道深浅。” “会凫水吗?” “会是会,就是……啊!” 猝不及防,锦妤突然被楚修远拉起就冲过了瀑布,穿过之后脚下一下子就落空,看着不高,但下坠了很久后他们才跌进水中。 铺天盖地的水漫了上来,锦妤只感觉冰冷的湖水瞬间就冲进了她的鼻子、耳朵里,呛得她不得不张口呼吸。求生的本能使锦妤拼命地挥动着四肢,也让她失去了冷静,原本会游泳的,此时却乱成了一团。 急流冲散了锦妤和楚修远,恐惧包围住了她,加上又受了伤,锦妤提不起力,双脚渐渐麻木,她整个人直往湖底钻。 窒息、痛楚、无助,意识开始涣散,又要死了么?终究还是逃不出么? 锦妤放弃了挣扎。 有人向锦妤游了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吻上了她唇,温热的气流自口腔传到她的五脏六腑,好舒服啊! 爹爹,抱抱。 暖暖,快跑。 爹爹,爹爹,你在哪? 暖暖,记住,去盛京,去盛京,找,找…… 是谁?是谁在跟她说话?爹爹是谁?暖暖是谁?盛京有谁? “你叫锦妤,是我捡来的,以后你做我徒儿好不好?跟着为师杀人放火,越货抢钱。”鬼煞刮着她的鼻子哄她。 “你替为师去盛京救一个人,在五月五,他会发病,在那之前你找到他即可。” “楚修远,两千两,咱们银货两讫。” “楚修远,要不然你给我立个字据吧,不然你跑了我到哪去找你?” “楚修远,除了我,没人能救你,但我有几个条件。” 身体的一半是冰川雪域,另一半是烈火红岩,锦妤的大脑纷乱如麻,虚虚实实,如坠云端。给她度气的人霸道地圈住了她,锦妤想笑,在失去意识前,忽感胸口的平安扣传来了温热的温度,紧贴她的肌肤,像春日的阳光照进了她的心里,激活了她那颗快要停滞的心。 暖暖,到底是谁? 第二十一章 长得丑活得久 这一次,锦妤是被冻醒的,不过这回除了冷,倒是没有其他的感觉,就连受的内伤都好了很多。 “呀,小姑娘,你醒了。” 一个乡村打扮的大婶端着碗走了进来,见锦妤醒了,热情上来打招呼。 “阿嚏。”锦妤打了个喷嚏。 大婶歉疚地说道:“真是抱歉啊,我们这是个小渔村,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来,先喝碗鱼汤暖暖身,我一会再在又给你找床被褥来。” 锦妤接过碗,感激地说道:“谢谢大婶,请问这里是哪?” “这里是吴家村,隶属大康县,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你叫我吴大婶就行,我夫家就是当地的渔民,不过几年前因病去世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我有个儿子,今年十八了,出海打鱼还没回来。这方圆百里也没几户人家,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贫瘠得很……” “呵呵,吴婶。”锦妤连忙打断了她,“是你救了我吗?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你看见了吗?” “哦,你说那两个人呐。”吴大婶是个快言快语的人,“那两人是你什么人呀?我家大宝从水里将你们捞上来时,我看那个挺英俊的男子还紧紧护着你呢,不过……” “吴婶,还有个孩子呢?他们人呢?” “在隔壁呢,这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啥关系,也不好将你们安置在一处不是?只是两个人都还没醒,那孩子好像还受了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情……” “我哥,那男子是我哥,那孩子是,是个小书童。”怕吴婶越说越离谱,锦妤赶紧扯了个谎。同时又惦记那两人,挣扎着就要下床,发现她的衣服也被人给换了。 锦妤还没开口,吴婶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阻止她下床一边说道:“你先躺下,躺下,把这碗鱼汤喝了。你的衣服呀是我换的,放心好了。等我家大宝回来,我就让他去请个郎中来。姑娘,不是婶说话难听,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普通的兄妹,那男子,穿得可金贵了,长得着实俊俏,还戴着个面具,还有那孩子,那孩子怎会长成那样?进气多出气少,看着实在吓人呐。” 在吴婶试探的眼神中,锦妤一口气喝完了鱼汤,眼圈一红,忽然就掉起了眼泪,表情难过,满腔悲切。 “不瞒婶说,我们兄妹二人确实是被人追杀,失足落下悬崖的。我家住在盛京,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也殷实富足,父母兄妹和睦美满。不料有那京中恶霸觊觎我的美色,硬要抢我回去做十八房姨太太,我不从,他便设计陷害我全家,杀了我父母,逼我从犯。我哥哥带着我连夜外逃,却遭到了他们的追杀。那个小书童其实是我们在路在救下的小乞丐,看着可怜就带上了,不想反倒连累了他。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全家,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唔唔唔……” 锦妤越说越激动,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令人闻之伤感,见之动容,完全不记得她是因何而哭,只想与她感同身受,恨不能替她把这苦给受了。 吴婶陪着眼泪抱住了锦妤,心疼不已地安慰她:“好孩子,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呢?这恶霸实在太可恶了,挨千刀的,不得好死。但孩子,咱们民斗不过官,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婶看你们兄妹都是读书人,天涯海角,总有你们容身的地方,千万别做出傻事来,听婶的话,啊。” 锦妤趴在吴婶肩上不停地抽泣,鱼汤喝得太快,她还打了个嗝,悲悲戚戚地说道:“谢谢吴婶,跟你说说我心里好受多了。你放心,我明白了,我不会做傻事的。” 就是这鱼汤要能淡点就更好了。 吴婶欣慰地拍着锦妤的背:“这就好,听吴婶的话,婶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人生嘛,哪有一帆风顺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养好身体,你啊,就是长得太漂亮了,这女孩子长得好看也不行,不如找个远点的地方,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我们这渔村……” “吴婶吴婶,那个,我想见见我哥。” 要让吴婶说下去,马上直接要拉郎配了。 吴婶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你们兄妹情深,你一定很担心他,我还拉着你在这扯东扯西。快,我带你过去看看他,披件衣服。” 锦妤的泪珠还挂在眼眶上:“谢谢婶。” “哎哟,快别这么说了。可怜见的,心疼死婶了,来来来,我扶你。” “婶啊,我的衣服……” “哦,又湿又破,我就给你换了。” “那我的衣服呢?” “呶,这呢。” 吴婶随手从床头拿起锦妤的旧衣:“本想扔来着,还没来得及。” 锦妤拿起:“这是我娘亲手做给我的衣裳,我想留着做个纪念,谢谢吴婶。” 锦妤说着,就将那堆衣服中唯一还完好无损的腰带绑到了身上,吴婶倒是没说什么。 吴婶扶着“虚弱”的锦妤往外走,当她看到吴婶所说的“在隔壁”是指哪时,眼角忍不住抽了下。傲娇的楚世子要是知道他被人给扔进了柴房,不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 “唉,家里穷,就这两间茅舍,别看柴房简陋,暖和着呢。” 吴婶以为锦妤嫌弃柴房脏乱,略有不开心地说了句。 锦妤也懒得解释,她急于去见楚修远和小九,三两步上前推开了门。正万分担忧之时,忽然就撞上了楚修远迷迷糊糊醒来的眼神。 两人视线一对上,楚修远先是不适地皱了下眉,待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后,他定眼一看,锦妤穿一身粗布麻衣,脸色苍白,双目浮肿,披头散发,身上还有股鱼腥味传来。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旁边一膀大腰圆的妇人抢先说道:“呀,公子醒了?到底是兄妹,小姑娘长得水灵,公子也是俊得很呐。” 楚修远嗓子疼痛厉害,但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偏头,露出很是疑惑的表情:“水灵?谁?” 锦妤拼命朝楚修远使眼色,可怜仍没有吴婶的嘴快:“你妹妹呀,瞧瞧多漂亮的一姑娘。” 楚修远目光意喻不明,带着淡淡地嘲讽说道:“那么兄妹呢?我没有这么丑的……” 锦妤顿时跳起,冲过去就抱住了楚修远:“哥哥,我知道,长得丑,活得久。可样貌是爹娘给的,我也没有办法,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现在爹娘都死了,这世上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能不要我啊,唔……” 第二十二章 好哥哥 楚修远被锦妤生扑了个满怀,身体有一瞬间几僵硬。忽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便变得奇怪起来,脸上微微发烫,觉得怀中的人都是滚烫的。 “咳咳咳。”除了不自然,楚修远也的确被锦妤这一撞给差点撞得背过气去,又听她这么鬼哭狼嚎了一番,着实气得不轻,咬牙切齿地在锦妤头顶低声说道,“你敢咒我父王?” 锦妤不着痕迹地拍了楚修远一下,故意语重心长地叹气道:“哥哥啊,我们这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吴大婶和她儿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等你养好伤再责骂我也不迟。” 锦妤声音委屈,可怜巴巴地讨好着,一下就激起了吴婶的不满,冲着楚修远就责备道:“你这公子也是,你家这祸事也不能全怪你妹子。你们兄妹二人该同心同德,互相扶持,好好活下去才是,都这样了你还怪她做啥呢。” 锦妤听到了楚修远磨牙的声音。 她掖着眼角退出楚修远的怀抱,不经意间就退后了一步远,怯怯的样子十分令人心疼。 楚修远不可思议地看着锦妤,然后嘴边挂上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与我这妹妹有几句话要说。” 楚修远刻意加重了“妹妹”两个字,锦妤哆嗦了下。 吴婶还想说什么,楚修远一计眼神扫了过去,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应道:“好好好,那你们兄妹好好聊。” 吴婶走到门口,突然有东西飞来,她定眼一看,居然是一碇银子。 楚修远盯着做鸵鸟状的某人对吴婶说道:“劳烦吴婶买些干净的衣物和吃食来,剩下的当做酬劳。” 吴婶在吴家村生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一碇银子,喜得手都在抖。这剩的可不少啊,够她给大宝定门亲事了。要是能将这小姑娘……哎呀,还是算了,看这两人的样子,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连累她们家了呢。 吴婶喜形于色,锦妤在她离开前又小声补了一句:“麻烦吴婶再买些药回来。” 楚修远凉凉了撇了锦妤一眼。 待吴婶走后,楚修远先是环视了下四周,然后皱起了眉,更是对锦妤这一身穿着表示出了万分的嫌疑。 锦妤察颜观色,立马脱掉了披着的外衣,不过:“阿嚏。” 楚修远侧身。 锦妤:…… “这是哪?” “大康县的一个小渔村,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被湖水冲到海里,又被海浪冲到这里的。” “大康县?那这里就是平淮海海边的一个渔村了,繁星湖并非是真的湖泊,它本就是平淮海被分割出的一个支流,形似湖泊故而称之为湖。” 原来如此。 “我还以为这次要被淹死了呢。”锦妤不禁庆幸,“幸好我福大命大,老天爷又一次眷顾了我。” 楚修远长长的睫毛抖了下,不予置评。 锦妤又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呀。” 楚修远实在忍不住了,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如果你是想攀上我楚王府的话,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没怪你对我父王出言不逊就已经很宽容了。” 锦妤小心陪着笑脸:“事急从权,随机应变嘛。说主仆吧,我看着也不像是个丫鬟,总不能让我说是情侣或都夫妇吧?” “你!”楚修远被锦妤大胆的话给惹恼,但似乎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压着无名说斥了句,“口无遮拦,不知羞耻。” 锦妤奇道:“咦,好奇怪哦,我哪里说错了?要不然你找个借口出来?你是男子不要紧,我可得为我的名声着想。” 楚修远反唇相讥:“你还知道名声?要不是你不自量力,我们何至于弄得这般狼狈?” “我怎么不自量力了?难道你要让我见死不救吗?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只顾自扫门前雪,那这世上,还有何道义可言?你我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争辩,早葬身鱼腹了。” 楚修远被锦妤的咄咄逼人气得脸色铁青,双目喷火,那样子说要手撕了她都不为过。 “你是在指责本世子自私?” 锦妤图一时口快,说完才想起她现在身处的可是阶级社会。楚修远之前还渡过内力给她,这么一想,又有些心虚起来。 若放在以前,别说有人敢当面斥责楚王世子,就是声音大一点,都会被视为大不敬。而现在锦妤不仅骂了,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自私,楚修远脑中闪过杀念,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就如一个习惯般,很快就被他给刻制住了。 他告诉自己,他还需要靠锦妤解烟花三月,等解了毒,绝对要跟她好好算算这笔帐。 楚修远面色变幻莫测,锦妤见好就收,不敢再得罪他,不知不觉中语气就有几分撒娇的味道:“那个,我胡说八道的,你要是气不过,大不了我给你打两下嘛。但我们事先说好,我可不是想攀龙附凤,等伤养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你还是楚世子,我还是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绝对不会赖上你的。” 她还有正事要办呢。 鬼煞:你还记得有正事? 楚修远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锦妤:“你的真名。” 锦妤愣了下,这弯转得也太大了:“锦妤。” 楚修远冷冷看着她。 锦妤哭丧着脸发誓:“真的是锦妤,不过不是煜熠的煜,是女予的妤,意思是聪明漂亮。” 楚修远眼角抽搐:“换回男装。” “啊?为什么?” “长得丑,活得久。” ……锦妤吐血。 两人正僵持中,一旁被忽略的小九奇迹般地动了,锦妤立刻扑了上去:“小九,你醒了?” 小九很是虚弱:“小姐?” 楚修远:小姐? 锦妤:“我在,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你受了很重的伤,傻孩子,谁让你挡下那一剑的。” 小九:“小姐放心,我死不了。” “胡说,哪有不死的人,你先躺下,我帮你看看伤口。” 小九抓住了锦妤的手,表情警惕:“有人在。” 锦妤忙道:“别怕,我哥,他救了我们。” 楚修远:…… 小九这才全身放松,这一放松,人又晕了过去。 锦妤慌忙为小九诊脉,直到发现他只是因失血过多而晕厥过去的,才松开他。 楚修远见锦妤如此紧张小九,沉着嗓子问她:“一剑穿心却还不死,是你医术高,还是他命不该绝。” 锦妤老实回答:“我也奇怪呢,我一度以为他活不了了,我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却不想他能坚持到现在。” 楚修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靠在柴堆上休息:“锦妤,你要是失言,后果是什么你知道。” 锦妤心中一紧,正色道:“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解了你的毒。楚修远,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楚修远闭上了眼睛:“你死了,谁为我解毒?” 锦妤:“借口,我都将方法告诉你了,只要有木雪莲做药引,你的毒自己都能解。”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楚修远不再开口。 没得到答案的锦妤耸了耸肩,坐到了小九身边。 吴婶回来时,看到就是一副兄妹深情的画面。楚修远脱了外衣盖在了锦妤身上,坐她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锦妤睡得熟,连吴婶进来都没发现。 楚修远示意吴婶小声,然后走出柴房带上了门。 吴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面对楚修远时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慌感,这少年身上的压迫感使她都不敢抬头,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吴婶,劳烦你再去烧些热水来,待我妹妹醒了,帮她换上这衣服。” 吴婶其实心中更担心楚修远会问起剩余多少银子,闻言哪有不从的道理,脚下生风似的就去厨房烧水了,临走还好心提醒他,可去屋内更衣。 楚修远微微一点头,将通身那种尊贵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上他丰姿绰约的神态,直叫吴婶给看直了眼,心中暗道:乖乖,这般人物,我要不要给娘家大侄女提个亲呢? 第二十三章 养病 吴婶除了带回些衣物外,只买到点简单的药物,不过这些对锦妤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和楚修远的伤势都可以慢慢疗养,唯有小九,需要服药。 换好衣服后,锦妤突然想起一事,楚修远好像并没有太在意把他扔在柴房这件事,而且他似乎对大康县的地域很熟悉。 暂时抛开这些不谈,锦妤想找吴婶商量,挪间干净的屋子给小九养伤。吴婶家不富裕,两间房,她和她儿子一人一间,锦妤醒来睡的地方是吴婶的屋子。但锦妤去找吴婶时,发现她出门了,反倒是楚修远正盘腿坐在正屋运功疗伤,她进去时,楚修远正好结束。 “你怎么样?”锦妤问楚修远,殷勤地给他倒了杯水。 楚修远接过:“无碍。何事?” 锦妤:“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哥哥。” 楚修远放下缺了一个口的杯子:“说。” 锦妤:…… “我想让小九住这。” “不行!”楚修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锦妤不满:“为什么?小九伤那么重,回头感染了怎么办?” “与我无关。” “你……”锦妤气极,“这里就吴婶的屋子宽敞点,你让小九住一下怎么了?你睡床,他打地铺也行呀。” 楚修远冷冷地看着锦妤:“人是你要救的。” 锦妤噎住:“是,是又怎样?不肯拉倒。哼,我去求吴婶儿子帮忙。” 锦妤气鼓鼓地冲出门,正好撞见吴婶和她儿子吴大宝扛着一堆捕鱼工具回来。 吴大婶见了锦妤脸笑开了花:“姑娘出来做什么?你看你脸色还这么差,小心吹了海风着凉。这是我儿子大宝,今年十八,尚未娶亲,老实本分,肯吃苦,你……” “吴婶,大宝哥。谢谢大宝哥的救命之恩,锦妤铭记在心。” 吴大宝长得跟吴婶挺像的,方脸宽肩,皮肤黝黑,很壮实,笑起来一副憨厚的样子。 “嘿嘿,楚姑娘言,言重了。” 锦妤怕吴婶那张嘴又说出些有的没的的事,连忙抢先一步对吴大宝说道:“大宝哥,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我的小书童身受重伤,我想给他找个干净的地方治伤,你看能不能将他安置到你屋里?白天时我会去照顾他,晚上就请你帮忙照应下,可不可以?” 吴大宝挠着头憨笑:“当然可……” “哎呀呀。”吴婶突然拦住了吴大宝,面有难色地对锦妤说道,“他那屋地方太小了。我的屋子让给你哥了,我们母子都只能挤一间屋。姑娘,实在对不住了,你看这事,都怪婶家穷,也没钱多盖几间房。其家我家的柴房也还算干净,收拾收拾就能住。” 锦妤理解地微笑点头,表情淡了下去,转身就要走。 不想吴大宝又叫住了锦妤:“楚姑娘等一下,要不然这样,你让那孩子睡我屋吧,我把柴房收拾干净给我娘住,我住船上去就好了。” 锦妤还没说什么,吴大婶一巴掌就打了过去:“你个缺心眼儿的,那船上能住人吗?” 吴大宝摸着肩膀笑道:“娘,没事的,我又不是没住过。” 吴大婶被吴大宝气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点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吴大宝脾气很好,被他娘埋怨了也不生气,一直不好意思地陪着笑。 锦妤不想让吴大宝为难,反过来劝他道:“大宝哥,算了,等小九好一点我们就离开,就不为难你了。不过你长年在海上漂着,要注意头痛的毛病。还有你平时是不是经常喘气困难,也要注意,别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的毛病。” 吴大宝惊讶地睁大眼睛:“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是,我最近总感到头痛,还经常喘,不过一会就好了,就没在意过。” 吴大婶一听立马紧张了起来,上前就抓住他问:“大宝,你哪里不舒服?你别吓唬娘,你爹就是头痛病发作,活活疼死的。” 她又转身紧张地问锦妤:“楚小姐,我儿子这是什么病,能不能治?你一定要救救他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孩子他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啊。” 锦妤目瞪口呆,这吴大婶情绪变化之快已达专业演员水平了,比她可高多了。 吴大宝连忙去拉他娘,可吴大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拍着腿又嚎又叫,用一双浑浊又充满希望的眼神看向锦妤:“楚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们不住了,全让给你们,你们住多久都可以。你就看在我儿子救了你们兄妹一命的份上,也救救他吧。” 锦妤有些傻眼,颇为尴尬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以防被满天飞的唾沫星子给溅到。 “吴婶,你,你先起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这……委实有点夸张了。” 吴大宝满脸通红地拽起吴大婶,不停对锦妤道歉:“对不住了楚姑娘,我娘,我娘就是担心我,让你见笑了。” 锦妤笑着说道:“没事的,大宝哥,快将吴婶扶回屋里去吧。你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相信你们这里多数渔民都有这些通病。等我空闲了,帮你扎几针,再开些便宜的方子,你自己平时注意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完全没必要恐慌。” “真的?”吴大婶用袖子一抹鼻子,“唰”地就站了起来,“你没骗我吧?你能治吗?要花多少钱?” 锦妤避开吴大婶想抓自己的那双手,肯定地说道:“放心吧,吴婶,大宝哥是我们兄妹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会帮他的,不要多少钱。” 她的一手银针,用鬼煞的话就是可杀人,也可医人。 有了锦妤的肯定后,吴大婶安静了下来,泪眼汪汪地对吴大宝说道:“儿啊,这几日你就不要再出海了,休息在家让楚姑娘好好给你瞧瞧。你身体也不好,娘去住柴房,让那小九和你同一屋。白日里楚姑娘去看小九时,还能顺便瞧瞧你,这样也省了她不少力气不是?” 锦妤和吴大宝都没多想,都觉得这法子可行。锦妤正要答应下来,后面的门突然打开了,楚修远静默地走了出来,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锦妤和吴大婶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只不过锦妤缩完后又立马挺直了腰板,她怂什么? 楚修远双手负于背后,君临天下似的跺到三人跟前,看都不看另两人,只对着锦妤说了句:“男女三岁不同席,楚家家训你都忘了么?” 锦妤一脸蒙圈:“什么家训?” “除父亲兄长外,不得与任何男子同处一室。” 第二十四章 床咚 锦妤是被楚修远给拎回房间里去的,任她如何挣扎,楚修远都不为所动,直接拖着她就走。 他越是表现得平静,锦妤心中越没底。他打着“兄妹”的大旗,一下子就堵死了她所有的路,锦妤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感觉。 “你你你,你干嘛,你放开我。” 怎么就这么喜欢就提的呢。 楚修远轻描淡写地将锦妤甩到床上,面无表情地坐到了对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瞧着。静悄悄的房间内,楚修远敲一下,锦妤的心就紧一下。 “你想干什么?”锦妤打算先发制人,“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你少用那种眼神看我。” 楚修远一声冷哼:“你还有理了?” 锦妤雷声大雨点小:“我怎么了我?” “是谁说与我兄妹关系的?既占了这身份,就记好自己是谁,我可不希望我楚家的名声被人随意败坏。” 锦妤一听,心中的火苗就噌噌地往上窜:“我哪有败坏你的名声?再说别人也不知道你是楚王世子,姓楚的人多了去了。” “不知悔改,还强词夺理,这就是你说的大道至上么?” “那不一样,那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这个我行得正坐得直,一无苟且二无害人,为何要感到羞愧?就因为和男子共处一室?那你不如将我关起来,因为我还跟很多很多男子共在一片天空下呢。按你的逻辑,我现在也不应该跟你待一起,男女有别,我走了,告辞。” 要论口舌之争,楚修远永远不是锦妤的对手,锦妤绝对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楚修远本就是个清冷的人,从来是能说一个字绝不浪费第二个字,管你是听的懂还是听不懂。 但每次锦妤一堆机关枪似的大扫射,都能精准无比地投炸到楚修远的雷区,击溃他所有的冷静。 比如现在,锦妤一口气怼完后,跳下床拔腿就往外冲,却被脸色铁青的楚修远一把给拽了回来,又重重地甩回了床上。 “你干嘛?”锦妤生气反抗。 楚修远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日来的疲惫和受伤,被锦妤这么一刺激,顿时失去了冷静。特别是看锦妤不但不知悔改,还试图一再挑战他的耐心的时候,他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忽地欺身压向锦妤,将她双手反扣于身侧,双眼冒火地反问:“你觉得我想干嘛?我想杀了你。” 锦妤手腕一痛,忍不住被楚修远气急败坏的样子给吓得一阵哆嗦,结结巴巴地说道:“楚……楚修远,你……你,你疯了?你放开我。” 楚修远压抑着怒火斥道:“放了你?让你再给我闯祸吗?” 锦妤也怒了,拼命蹬着腿想踢楚修远:“那你让我怎么办?是你不肯收留小九在先的,男女有别,那你让我住哪?住房顶去?” “你跟我住!” …… 空气凝滞,鸦雀无声。 两人都被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给惊到了,等反应过来,锦妤才发现楚修远还压在她身上。两人之间几乎是贴在一起,锦妤的双手被楚修远禁锢着,她越挣扎,楚修远抓得越紧。 手上的疼痛已是小事,锦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两个字“床咚”! 床咚两个字惊得锦妤瞬间清醒,也不知哪来的胆气,抬头对着楚修远的下巴就来了一下。 “咝……”楚修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是想谋杀么。 锦妤趁楚修远分神,泥鳅似的钻出了他的禁锢,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楚修远眼中闪过可疑的慌乱,耳根亦呈现出了粉红色。幸好他平日里总是一副高冷孤傲的样子,加上锦妤现在连瞄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楚修远压下心头的狂跳,故做镇静地说道:“你是我妹妹,跟我同处一室无可厚非。人言可畏,我楚王府的名誉容不得半点诋毁,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楚修远冰冷的话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他说完就拂袖而去。锦妤没看见他落慌而逃的神情,她只觉得自己一颗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了下来,手腕处隐隐作痛,她一屁股坐在床沿,晃着两只腿平复心绪。 其实楚修远说的也没错,他们两人受的文化教育不一样,意见自然不同。更何况她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妹妹,的确不太好太过自由散漫。 唉,说到底就是她自己脑子秀逗了,当时怎么会想出这么烂的借口?就说是他丫鬟也比妹妹好呀。 “啊!……”锦妤扎进被子里懊恼地鬼吼。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小九搬去和吴大宝同住。吴大婶心甘情愿地去住了柴房不说,还鞍前马后地给他们洗衣做饭,对锦妤是各种嘘寒问暖,对楚修远是毕恭毕敬,恭敬有加。 而锦妤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和楚修远同住,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毫无疑问,打地铺的肯定是她。 小九的伤势严重,经检查,幸好那一剑偏了点,没有刺中要害。但他长期营养不良,伤口长得很慢,身体也很虚弱,几天下来还是下不得床。白天锦妤基本都守在小九的身边,顺便也替吴大宝扎扎针,开开药什么的。 小渔村远离集镇,出去一趟不容易。吴大婶不太愿意翻山越岭的倒腾,每次吴大宝都是以他需要药材为由,哄得他娘前去,有时候他也会赶着牛车一同去,锦妤很是感激。当然,钱都是楚修远出,这点他倒是大方得很。还有就是,哪怕锦妤对楚修远这人颇有微词,但有一事,她至今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楚修远白天自己在房中闭关疗伤,晚上还是会给她运功输内力,搞的锦妤很是不好意思。 半个月后,小九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他本就体质特殊,不怕每次换药时刮骨抽脓的疼痛,恢复的自然就比一般人要快,除了依然虚弱无力外,基本不会怕伤口发炎引起全身症状。 楚修远和锦妤更是差不多已愈全,两人之间除了上次发生的争吵外,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倒也慢慢培养了一些默契。锦妤会妥协于楚修远的认知,他也开始习惯锦妤叽叽喳喳的奇怪想法。 等到吴大宝彻底感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小渔村待了大半个月了。算算时间,离盛京约定五月五,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锦妤跟楚修远说,打算离开,楚修远同意了。 这日,风和日丽,吴大宝从外头回来,手中拿着个新鲜玩意儿给锦妤看:“楚姑娘你看,我在林子里捡的,很漂亮是不是?送给你玩。” 锦妤眼前一亮,是一个很漂亮的琉璃珠子,像是嵌在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这在古代可是很少见的东西。 “山上还有这东西?”锦妤问。 吴大宝咧着嘴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珠子,不像金不像银,从来没看到过。” 锦妤拿在手上对着太阳看,珠子发出五彩的光芒,很耀眼。 “这是哪里来的?”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锦妤和吴大宝一跳,锦妤没好气的心想,这位仁兄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后,后山捡的。”吴大宝说道。 楚修远一把抢过锦妤手中的珠子,眯眼一看,神情瞬间一变,在锦妤还没问出口时,突然牵起她的手大步往回走。 “走,回京。” 第二十五章 诛杀(一) 锦妤被楚修远突如其来的严肃搞蒙了,问道:“现在?可马车才刚买回来,不是说等装饰好了再走吗?” 楚修远将锦妤拉进屋,关上门后扔给了锦妤一套男装:“换上。” 他越是不说,锦妤心里越发毛:“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和这颗珠子有关?这珠子是追杀我们的人遗落的吗?” 锦妤的聪慧超出了楚修远的想象,楚修远闻言深深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才郑重地开口:“是宫中的禁卫军。” “皇宫?皇宫中怎么会有人想杀你?你可是楚王世子呀。难道是……功高盖主?” 楚修远挑眉,目露欣赏。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或许是。但这琉璃珠却是皇后手下的禁卫军配剑上之物,我们的形踪已经被他们发现,她这是想要伪造我客死他乡的假象,或者干脆让我从此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锦妤还是有些不明白:“可皇后为什么要追杀你呢?和赈灾款项有关?” 楚修远眼神深邃:“她知道我在查李旬的死因。” 锦妤脑中电光一闪:“李大人手中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这东西关系到贪污腐化的人员,所以你们都想要。你在追查真相,那就是说,这东西跟皇后有关。” 楚修远这次除了欣赏,更是心生震惊,惊讶于锦妤对政事的敏锐。 “嗯,李旬奉旨彻查赈灾银两的事情后,有人曾秘密举报给他一份行贿受贿者的名单,还有一本帐本。李旬被害前拼死将这两份东西交给了心腹,令其转交给我,可是我却只收到了名单,帐本下落不明,那心腹也在途中被人杀害了。若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连这份名单都不一定能到我手里。我想,帐本极有可能已经被皇后的人取走,他们现在要找的,就是这本名单。” “所以,李旬其实是你,或者说是你父王的人。而皇后担心事情败露,所以杀了李旬,也想杀了你,或者说,皇后真正想干掉的人,是你父王。那么,皇上知道这事吗?” 楚修远忍不住夸赞锦妤道:“聪明。不过事情远不止你想的这么简单,皇上有九幽铁骑,掌天下动态,又有国师出谋划策,怎会不知道皇后背后所搞的这些事情呢。” 锦妤听出了楚修远最后几句话中淡淡的嘲讽意味,心道自古帝王最擅长的就是权衡之术,恐怕圣武的这位天子,是想坐享渔翁之利吧。 “好了,路上再慢慢跟你说,先收拾东西,我去准备马车。” 楚修远说完就出去了,锦妤自知事态严重,麻利地换上男装后就去找小九。小九病好后眼睛仍见不得光,锦妤还未来得及帮他医治,只好做了个现代版的眼罩给他戴着。找到小九后又千叮万嘱他,以后万不可叫她小姐,只称公子即可。 小九对锦妤的话言听计从,而且只听她一人的话,她说什么,小九从不反驳。 匆匆和吴家母子俩告了别,楚修远驾车带着他们离开。锦妤与他一同坐在车厢外面,看着马车渐渐离去,感慨地说道:“本来也想着离开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匆忙。” 楚修远这次没戴面具,他说既然是皇后的人找到了这里,证明皇后与飞云阁的暗杀脱不了关系,如此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皇后想杀他之心昭然若揭,就看有没有这本事了。 途中,锦妤见楚修远收到了一只飞鸽传书,震惊不已:“你一直和外面有联系?” 楚修远也不隐瞒:“苏二一直向我汇报他们那边的情形,看来花不落的身份被识破了。皇后,还真是不容小觑。” “花不落?”锦妤又是大为意外。 楚修远答非所问,反倒莫名来了句:“日后你见到他,离他远点。” 锦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了?难道真的是采花贼?那太好了,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他是采花贼,我就抓他去领赏银。” 楚修远难得当着锦妤的面勾了下嘴,眉眼温和,不见惯有的冷峻,顿时就如冬雪初融般清澈明朗。锦妤一下就看花了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楚修远,其实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这话一说锦妤就后悔了,没得搞得她像个花痴一样,又可被他给怼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修远并未生气,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忽然看向了她,眼中波光潋滟,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锦妤只感觉到了丝丝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太过深沉专注,让她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正欲找个话题打破这种暧昧,还未开口,忽然周围气氛大变,楚修远揽着锦妤就腾空而起。 林中射出数枝利箭,马被射中,当场发狂飞奔,锦妤吓得大叫:“小九!” 只见车厢一声巨响,小九一拳直接打断了车梁,手拿一块门板砸向林子里,两棵树被他硬生生地砸断。他人飞到了锦妤身前,林中有人被击中,重伤现身,而那辆马车则连车带马全翻下了山坡。 “公子,一共八名刺客,死了两人,你们先走。” 小九耳朵动了动,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没有时间去震惊小九突然暴发出来的力量,楚修远说了句:“小心。”就欲带着锦妤先离开。 锦妤哪里肯,抽出无忧说道:“单打不如群殴,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杀手见已暴露,纷纷自林中现身。果然如小九所言,一共六人,不过都蒙了面,但他们手中握着的剑柄上,统一都嵌着琉璃珠。 没有废话,楚修远先冲了上去,六名杀手将他三人围在了中间,三人搭弓拉箭,三人举剑相加。 风声啸啸,还有海水的味道,这些杀手并不比飞云阁的人逊色。只是三对六,锦妤他们还是占了优势。然而就在形势有利时,三人头顶突然落下一张大网。这网并非普通的渔网,楚修远的剑根本砍不断。小九想徒手去撕,却被那细细的网勒破了皮肉,满手是血,但对他而言,也就是多了几道伤口而已。 “玉蝉丝。”楚修远道,“果然是皇后派你们来的。” 三人被困在网中动弹不得,六名杀手放下心来,其中一人说道:“楚世子,对不住了,有人要你的命,我们不过听命行事。” 楚修远被困依然一派云淡风轻,傲视群雄的样子也给锦妤打了一记镇定剂。这个男人骨子里都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自信,就像那夜独闯暗堂。他一身是血,站在满地的尸体前,如从地狱歃血而来的阿修罗,冷冽嗜血,又奇异得华光万丈。 第二十六章 诛杀(二) 锦妤双手撑网,感觉这网沉甸甸的,便问楚修远:“这是什么东西做的?看着精致,重得很。” 锦妤和小九一人撑一边,楚修远倒是一派淡定:“玉婵丝,又叫银丝,比不上鲛纱,却也坚韧无比。普通刀剑砍不断它,也可做成银线弯钩。” 他放低了音量:“是九幽铁骑随身携带的兵器之一。” 锦妤道:“那我们就在这等死?” 看楚修远这副样子,不像受困者,倒像等着看好戏似的。 楚修远见锦妤鼻尖渗出一层汗珠子,微微沉气,对着空气淡然说道:“出来吧。” 锦妤一愣,楚修远在跟谁说话? 楚修远话音刚落,在他们周围突然从天而降一群人,皆一身玄色劲装,领口绣着只鸟。这些人一出现,杀手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金翎军?楚世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囤兵,欺君罔上。你,你想造反么?” 楚修远冷笑连连:“造反?这帽子太大了,我楚王府担待不起。金翎军本就是我楚家世代的暗卫,何来私自囤兵一说?倒是皇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你们也没机会回去邀功了,都杀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下达着冰冷无情的命令,锦妤也算是见过好几波杀手了,但只到现在,她见了这些金翎军动手杀人,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害怕。 随着楚修远的一声令下,金翎军齐刷刷地抬起右手,每个人手上都绑了一枝弓弩。那些弓弩短小精悍,极其锋利尖锐,每只弓弩每次能射出五枚弩剑,他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听到肉体被穿透的声音传来。“噗噗噗”几声,皇后派来的六人连出手抵御的时间都没有,一人身上五个窟窿眼,血瞬间喷出,无一人生还。 第一排六人发射完弩箭后就全部退下,紧接着后面又有人替补而上,之前的就趁机补充弩简,如此循环,动作整齐,锦妤看到的,至少也有十二人。 血腥气扑鼻,锦妤心中悚然,不是滋味,张了张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是被杀者,楚修远也是,她有什么立场去批评他的冷血呢?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楚修远敏感地察觉到了锦妤气息的变化,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漠然地收回视线,又对着空气不耐地说道:“还不出手?等我请你吗?” 还有人? 从两排金翎军的身后走出一人,抱着把剑,态度散漫,对楚修远的警告并不在意。 他抱着的,是龙呤剑! “花不落。”锦妤意外,“果真是你。” 花不落风姿绰约地一撩长发:“什么叫果然,小子,没有我,你们现在连命都没了。” 锦妤不知该说什么了,看来花不落真的不是普通的采花贼,他是楚修远的人。 楚修远手轻轻一抬,做了个动作,金翎军跟来时一样,瞬间消失在林间。楚修远扫了花不落一眼,花不落脸上的笑容僵住,无趣地摸了下鼻子,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剑法可没你好,回头伤着了可别找我。” 楚修远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任务失败了。” 六个字,立刻让花不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保证绝不伤及一人,不然就让我再被官府通缉半年。” 楚修远不置可否,锦妤没听明白,正猜测官府会通缉花不落是不是他被楚修远给设计的。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锦妤头顶一轻,那网已被劈成了两半,花不落果然如保证的那般,未伤及他们半毫。 “好剑呀。”锦妤忍不住夸奖。 “好剑法。”花不落自鸣得意。 “拿来。”楚修远手伸向花不落。 花不落连忙将宝剑归还,同时对满眼觊觎的锦妤说道:“别看了,这把剑是由百年玄铁打造而成,乃圣武国宝,不可能属于你的。” 锦妤不可思议地看向楚修远:“哇哦,国宝啊!” 花不落道:“这位仁兄十岁时阵前献计,逼退数十万敌军,使我圣武一战成名,士气大振,圣上殿前亲赐予他的。” 锦妤更为惊叹,无言地对楚修远竖起了大拇指。楚修远给了她一个凉凉的眼神,然后对花不落说道:“你还可以再晚点。” 花不落连忙叫屈:“楚世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没您的示意,金翎军怎敢现身?” 楚修远皮笑肉不笑:“恐怕是你学艺不精,不敢现身吧。” “怎么可能,要怪只能怪那妖后,有龙呤剑都骗不了她,逼我露面出手,这才露出了马脚。” 楚修远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放过他。花不落对这次的麻痹大意有些心虚,见又多了个瘦成竹竿似的小孩,忙转移了话题。 “楚世子呀,你这趟出来是救济天下的吗?捡了个粉面小书童不说,这又捡了个小乞丐?这回这个看着还是孩子吧,有什么本事?你可别告诉我他也是个书童。” 楚修远不搭理花不落,小九更不会理他,锦妤好心替他解围:“小九是我的小跟班。” “你的?”花不落凤眼上挑,“你一书童还要人伺候?” 楚修远不想听花不落明知故问,将他的剑扔给他就道:“以后锦妤就是锦公子,是我新结识的江湖友人。” 花不落眼睛在楚修远和锦妤之间来回转了转,表情很是欠揍。楚修远一记警告的眼光就射了过去,花不落暧昧一笑,不吱声了。 锦妤瞪了花不落一眼,走到楚修远面前:“哥哥,我们走吗?” 身后有人摔倒的声音传来。 三人变四人,不管楚修远脸色有多难看,花不落都死皮赖脸地跟在锦妤身边,拐着九曲十八弯想套出她为什么喊楚修远“哥哥”。锦妤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实话,林间就听到他二人斗嘴的声音。 马车坠毁,但金翎军准备充足,留下了三匹马。花不落坐在马背上对锦妤招手:“小锦妤,来,花哥哥带你。” 锦妤跟花不落嘻皮笑脸:“近墨者黑,我怕被带坏,不去。” 花不落也不生气,凤眼婉转,媚色撩人:“怕什么?花哥哥带你去体验人生乐趣。” 锦妤歪着头做思考状,楚修远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只听她一本正经地对花不落说道:“你刚才的样子,稍显做作。” 花不落:…… 楚修远:笑。 小九:与我无关。 一番打闹,锦妤让小九上了马,自己就准备坐到他后面与他共骑,楚修远驾马跺到她身边:“上来。” “啊?” 没有第二句废话,楚修远提起锦妤就甩到了自己身前,看得旁边的花不落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还是雀翎军的少主,楚修远吗?那个号称一丈之内不喜人接近的楚世子? 花不落满脸的戏谑,楚修远根本不理他,双腿一夹马肚子就要前行。忽然不经意瞥到远处浓烟滚滚,大火漫天,他当即脸色一变。 锦妤脸上的笑容凝固,声音如不是自己的,不禁浑身轻颤,无意识地揪紧了楚修远的衣服,打着颤说道:“楚,楚修远,我要回吴家村。” 第二十七章 诛杀(三) 一行人赶回渔村时,眼前的情形让他们皆神情大变。 吴家村本就面朝大海,背靠荒山,地广人稀,村里零零散散住着十来户人家,彼此都相隔甚远。平时男子出海打鱼,女子留守家中照顾老人孩子,邻里邻居也不怎么来往。整个村加超来也不过百来人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贫瘠却平静。 可是这会,这个小渔村在大火中被烧成了废墟,大火一堆一堆,并不是蔓延开来的,每户人家都是单独被烧毁的,全部灰飞烟灭,无一幸免。一眼望去,平淮海的海边上像是一排连绵的火山口,烟火冲天,血气,代替了大海的味道。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沙滩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而海面上同样也飘浮着不少尸体,一看便知是被射杀的,出海打渔的人,血染红了大海。火光,将天际烧得通红,人间地狱。不过如此,整个吴家村,无一幸存者,包括他们曾经住过的吴大婶家。 海风刺骨地吹着,除了小九仍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外,其余三人都被眼前所见震撼到了。楚修远面容严峻,连花不落都严肃了起来,锦妤全身力气一下子全都被抽空了,惊悚,恐惧,愤怒,自责,各种情绪蜂拥而至。她双拳紧握,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一言不发地就往前走。 找到吴大婶家,一样的惨不忍睹。吴婶浑身是血地倒在大门口,身中数刀,张开双臂爬行姿势。她的前面,趴着被一剑穿心的吴大宝。那张从来都是憨厚朴实的脸上,再也不见往昔温和的笑容,目眦尽裂,死不瞑目,至死都凝视着吴大婶。 “啊!”锦妤忽然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头疼得像要炸开,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拼命地叫嚣着想要冲出来。这时胸前又突感一热,挂着平安扣的地方有股温和的气流渗入皮肤,透入血液,像是要平抚锦妤紊乱的心绪般,又像一双温暖的手,想要抱住她。 有人摸了下锦妤的头,锦妤红着眼看向他:“是我们害了他们。” 在花不落的目瞪口呆中,楚修远居然蹲下来与锦妤平视,平和地说道:“对,是我们连累他们。” “皇后的人,对不对?” “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现在,你还会对那些杀手心怀不忍吗?” 一行泪滑落脸庞,小九一个箭步冲到锦妤身前,安静地立在一旁。 锦妤将头埋进双膝中,没人打扰她,楚修远轻拍着她的脑袋。花不落将楚修远脸上复杂的神情悉数收入眼底,眼中光芒暗了暗。 半晌,锦妤调节好了情绪,吸了吸鼻子抬起了头,再抬头时,眼中已没了脆弱。 “我知道了,我想安葬了他们母子再走。” “好。”楚修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锦妤。 看着山坡上的两座新坟,锦妤问:“杀人,真的不用偿命么?” 这话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她自己,但楚修远接了过去:“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如果不是皇子,是天子呢?” “小锦煜!”花无缺惊呼,被楚修远制止了。 楚修远的声音特别的平静,平静得异常,平静得极近冷酷:“天理昭昭,因果报应,恶善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锦妤点头,心下了然,对着墓碑深深鞠了躬后,扭头就走。“走吧,前面的路还长着呢,总要一步步把它走到头。” 楚修远知锦妤已调节好了心情,一言不发地带她上了马,将一切尘埃全埋进了心里。 路上,锦妤表现正常,花不落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好几次,锦妤只当没看见。他终于忍不住了,凑到锦妤跟前愁眉苦脸地问:“小锦煜,你知道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吗?” 锦妤吊着眼斜花不落:“哪句话?” “祸从口出。我能不能求求你,下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咱别再说了,行不行?” 锦妤道:“做什么?管天管地还管天下悠悠众口啊?” 花不落搔首抓耳:“不是,你是不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这些话,若传到圣上耳中,那我们全都死路一条。” 锦妤问:“皇上是个暴君吗?” “啊……”花不落抓狂,“让你别说你还偏说。你你你,唉,修远,你管管他呀。” 楚修远波澜不惊:“有我在,无事。” 这是什么话? 花不落想哭了。 天墨前,他们出了山,到了一处小村庄。本打算在村中落脚,想到了吴家村的事,大伙还是决定在外面随便凑合下,明日加快脚程,争取能在晚上到大康城。因为计划被识破,苏荣佩干脆就留在了大康城等他们,而且刚与皇后的人正面交锋过,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关系,皇后短期内都不会再明目张胆地派人来追杀他们,只要防着飞云阁的人即可。 毕竟,飞云阁接下的生意,从来没有失败过。 在郊外生活,花不落看着蒙着奇形怪状眼罩,全凭听力行事,却能在平地上畅行无阻,来去自如的小九,好奇地问锦妤:“小锦煜,你这小跟班是从哪找来的?我记得上回咱们画舫初见时,你还是一个人,怎么突然冒出了个小跟班?而且长成那样,风一吹就散的样子,他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这一路上都就没听他讲过一个字,难不成除了瞎,还哑?” 锦妤谴责地瞪了花不落一样:“小九只是眼睛受了伤,我会医好他。小九,坐过来点,这边有火。” “是,公子。”小九一板一眼地开口,坐到了锦妤身后。 花不落张大了嘴指着小九:“你真的会说话啊?” 小九:…… 锦妤白了花不落一眼。 花不落掏出把折扇,自命风流地扇着,没什么脾气地感叹:“唉,这趟外出,奇遇还真是多。不过比起盛京的风云变幻,在外头反而自在。可惜终究是要回去的,又要身不由己喽。修远,你看这里的星星是不是都比盛京的亮?” 楚修远拨弄着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他将烤兔翻了个身,香气扑鼻,没有接话。 锦妤有些意外,她竟从花不落这么个风流放浪的人身上,看到了向望自由的理想。而且他说回到盛京就没有了自由,他是京城中人? 待兔子烤好,楚修远撕下个腿给锦妤,直接让花不落看直了眼,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天在哪都是一样的,人不同而已。” 花不落和锦妤抢着兔子:“您老能不能说点我们能听得懂的?诶诶诶,小锦煜,你都有一只腿了还跟我抢?” 锦妤毫不留情地打掉花不落的手:“这只是给小九的,你一大男人跟个孩子抢什么?” 花不落脱口而出:“说得像你不是男人似的?你的让给他不就得了!” 锦妤:……我可能真不是。 第二十八章 楚世子的桃色绯闻 再次来到大康县时,苏荣佩和苏嘉怡在原先的客栈等他们,花不落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城,只跟锦妤说了句“小锦煜,花哥哥在京城等你哟”,就自己先走了。 苏家兄妹见到锦妤比上次还要热情,感激她那一夜挡在苏嘉怡身前救下了她。对锦妤以及小九的新身份也没有异议,毕竟楚修远都没默认了锦妤的存在,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稍做休整后,一队人再次启程。锦妤不知道楚修远是怎么跟苏家兄妹解释他们失踪这二十多天的事情,反正一路上,苏嘉怡看锦妤眼中总带着疼惜,隔三差五的就送一堆吃食和小玩意来给她打发时间。 锦妤心中颇为忐忑,问楚修远道:“你怎么跟苏公子和苏小姐说我们在吴家村的事的?” 彼时楚修远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地就回道:“说你为了救人差点就不能人道。” “噗……”锦妤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你能?” 锦妤:……能还是不能? 书后的人嘴角扬了下,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也不能一直女扮男装下去。” 锦妤恍然大悟:“你是为以后着想?嘿嘿,谢了啊。其实没关系的,到时候就实话实说就是了。” 楚修远瞟了锦妤一眼,对她的自以为是不置可否。 “驾。”车外传来马蹄声,苏荣佩骑着马赶了过来,“修远,京中传信。” 苏荣佩将一张卷着的小纸条递了进来,锦妤偏开了眼。 苏荣佩在窗外问楚修远:“京里说什么了?要这个时候飞鸽传书。” 锦妤回头看见楚修远神色凝重,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居然多了抹担忧,她不禁好奇了起来。 不料,楚修远放下信,直接看向了锦妤,还对外面的苏荣佩说道:“苏二,我有话想跟锦妤说。” 苏荣佩和锦妤都有些莫名其妙。 苏荣佩:“哦,好。” 锦妤:“跟我有关?” 楚修远关上了车窗,锦妤更加觉得奇怪。 楚修远将纸条交给了锦妤,锦妤疑惑地打开一看:俞妃病重。 锦妤:“俞妃是谁?” 楚修远:“俞相长女。” 锦妤:“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楚修远:“我想请你帮个忙。” 锦妤:“为她治病?” 楚修远:“相传三十多年前,江湖中出过现过一位名医,自称鬼煞,无人知其真实身份。世人只知此人半生游历天下五国,医术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但其行踪不定,下落成谜,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在洮县的群山峻岭之中。烟花三月虽非无药可解,但世上能解的人也一手能数得过来。木雪莲乃稀世圣品,寻常人更是连它的名字都未曾听说过,而你不过一十六岁的小姑娘,只身出现在洮县密林,会武功,懂医术,能随口便说出木雪莲能解烟花三月,还知道如何压制我体内的余毒。锦妤,你一直不愿透露你师父是谁,但如此种种,难道全是巧合吗?容我再大胆猜测,鬼煞,就是你师傅吧。” 锦妤在楚修远抽丝剥茧的开口分析时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对他敏锐的观察力并没有太过吃惊,反倒是他说的有关鬼煞的事,倒让她小小意外了下。老头居然还周游过列国,居然在世间还颇有名气。 那老头太会装了,明明是个毒王,没少杀过人。据他所说无名谷中的二十八名仆役全是被他抓来拔了舌头废了武功的,偏偏难得几次的出手救人,就给他留下了一世芳名。嘁,等回去了一定要揪着他的胡子逼他说出真相。 锦妤鼓着腮帮子无趣地耸肩:“行吧,算你猜的都对,我师傅确实是鬼煞。但世人对他太过夸大其词了,他可没你们说的那么神通广大,就是一个有点医术的老头,别把希望都抱在他身上。你想请他出山,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可能。” 不会出山,更不可能去盛京,老头说他发过誓,下半辈子绝不踏入京城半步。锦妤曾逼问过他原因,但他死活都不肯说。 楚修远捡起纸条往小茶炉中一丢,看着火苗将纸吞烬,他才缓缓开口:“那么,我能不能请你进宫,帮澜儿治病。” 锦妤一愣:“我?” 楚修远道:“我相信你,你有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这下锦妤算是彻底被楚修远勾起了好奇心,双眼炯炯有神地凑到他跟前,满脸八卦地问道:“俞相的这个女儿,跟你什么关系?” 锦妤冷不丁的这一凑,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很近了。她满心的八卦没有注意到,可楚修远却清晰地闻到了锦妤的发香,还有那软软糯糯的呼吸声。 楚修远腹中一热,手指动了下,复拿起书隔在两人中间,口气有些急促:“休要胡说八道。” 锦妤撇嘴,一甩袖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嘁,不说拉倒,反正我也不观音菩萨,做不到普度众生。” 楚修远见锦妤起身,心中一松,竟有些紧张,又听了她的话,放下书叹了口气,妥协中带着丝纵容:“她对我有恩。” “什么恩?”某女眼光又亮了起来。 不能怪她太八婆,实在是这一路太无聊了。楚修远喜静,又因要调养身体,多数时候要么看书饮茶,要么闭目养神。锦妤性子跳脱,除去打打杀杀,她根本就静不下来。 楚修远不知为何,看到锦妤兴致勃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知道今日不把事情跟她说清楚,她估计是连觉都要睡不着了。 “唉,有一年我外出被敌国奸细暗杀,她冒着有损清誉的危险将我藏于车厢内。后来她进宫,又多次冒险将中宫消息传递给我。她有心疾,我曾答应过她会找名医治好她,可惜我至今未能实现承诺。这次来洮县,除了正事,我私下也在多方打听你师傅,只是万万没想到鬼煞还有个徒弟。” 原来是美女救英雄的戏码呀。 “俞妃是不是长得国色天香?” “何出此言?” “能让你念念不忘的人,自然是才貌双全的。” 楚修远瞪了锦妤一眼:“浮浅。” 锦妤长吁短叹:“可惜她进宫做了妃子,真是一出棒打鸳鸯的经典戏码啊。” 楚修远拿着书就敲了下锦妤的头,斥道:“我说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锦妤揉着头嘻笑:“行啦,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帮你。不过我要先看过她后才能确认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治好她。” 楚修远赞同:“好,回京后我会找机会带你进宫见她。” 锦妤道:“嗯,希望我能帮上忙。” 楚修远:“我欠你个人情,你想要什么?” 锦妤想了想:“暂时也没什么想要的,先欠着,等我想到的时候再说。哦对了,这个玉佩还是还给你吧,我怕留在我这早晚弄丢了。” 锦妤自无忧的手柄上解下玉佩递给楚修远,楚修远淡淡一瞥:“留着吧。” 嗯?留着? 第二十九章 终于到了 四月底,天气渐热,他们终于到了圣武国都,盛京城。 盛京的城门巍峨壮丽,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商铺林立,茶馆酒楼高坐满朋,一派繁华似锦的景象。 锦妤看着两队排列整齐的护卫等候在他们车门口,一个穿着一丝不苟,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躬身在车前行礼:“楚洪给世子请安。” 锦妤看向楚修远:“你的人?” 楚修远一整衣襟:“王府管家,下来吧。” 一群人在城门前汇合,小九被留在了临时买来的一辆小马车上,锦妤被楚修远拉着。苏家兄妹与苏洪熟识,互相打了招呼后,苏荣佩彬彬有礼地对大家说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楚兄,改日再聚。” 他说完又看向锦妤:“锦煜,你在盛京人生地不熟,你于我妹妹有恩,就是于苏家有恩,日后若有何困难就来苏府找我们,我们定会鼎力相助。” 苏嘉怡亦掀开车帘朝锦妤点头微笑。 锦妤还未开口,楚修远已向前迈了一步。不知为何,锦妤觉得他从下车开始,整个人的气场都强大了起来,一下就变成了尊贵傲然的楚世子。 楚修远对苏荣佩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一路照应,你们先回去吧,得空,我再去探望苏老太君。” 苏荣佩和苏嘉怡驾车离去,楚修远对楚洪说道:“洪叔,这是我途中结识的好友,锦妤,她来京城寻亲,会在王府住一段时间。” 苏洪没有半点惊讶,恭敬有礼地回道:“我知道了,锦公子的住处我立刻就去安排。世子,王爷在家等您呢,请世子快回吧。” 楚修远一掸衣袍,立刻有小厮牵了辆豪华的马车过来。楚修远示意锦妤上车,锦妤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果断拒绝,麻溜地跑去跟小九同行。 盛京的街道又宽又直,百姓见到楚王府的车队纷纷主动避让。从情形和交头接耳的议论可以看出,楚家在盛京百姓心中的口碑很高,马车所经之处,听到的全是称赞。 锦妤心道,怪不得天子会忌惮楚家呢。 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街,行人和商贩都渐渐少了起来,马车到了东市。这里是盛京达官显贵的聚集地,住在这里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重臣,房屋都是高门大院。其间远远望去,最为恢宏的一处,就是楚王府了。 门口早有下人候在了那,楚修远踩着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侧身对楚洪吩咐了几句就先进了门。楚洪走到锦妤他们车前,客气地说道:“锦公子,我家世子说了,您是贵客,一定要好生招待着。请锦公子下车,随我来。” 有人跪到了马下,锦妤绕过他利落了跳下了车,小九随之。楚洪没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客气地为他俩引路,就连那些候在外面的下人都垂首帖耳,毕恭毕敬地站在那,没有一人敢东张西望。 从侧门进入王府,府内的豪华奢侈自是不用多说。锦妤庆幸,幸亏她以前去过故宫,看过不少历史剧,知道古代豪门是有多夸张,不然真的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了。 楚洪领着锦妤往王府西院走,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腰际。从第一眼看到锦妤腰上配的东西后,楚洪就一直处于震撼的状态。只是在楚王府做了一辈子的管家,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哪怕内心再如何惊涛骇浪,楚洪也未曾表露半分,但不免还是猜测起锦妤的身份来。他家世子爷的玉佩是王妃的陪嫁,世子从不离身,如今怎会在一个看着像来自江湖的小少年身上? 而这少年的随从更是特别,居然还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这孩子虽衣着崭新,但那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到处都透着风似的,瘦到难以想象。这孩子脸上还蒙着块奇形怪状的布,但走路却健步如飞,楚洪有种冲动,想去扯下他的眼罩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眼瞎。 “锦公子,这是竹苑,您暂且在这住下,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开口,自有丫鬟会来打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 锦妤抱拳:“有劳洪管家了,谢谢,我只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可以了。” 楚洪点头离开,有丫鬟带着锦妤进了竹苑。这丫鬟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清秀苗条,言行举止大方得体。简单向锦妤介绍了竹苑四处的环境,然后将她领进了房,温言软语地行了礼后就去替她准备吃食了。 锦妤和小九的房间相邻,这竹苑不大,种满了竹子,风一吹沙沙的响,静谧优雅。这里不像待客的厢房,倒像个景色宜人的独门小院,锦妤很喜欢。 已经是晚饭的时候,吃完东西后,锦妤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睡觉了。这一个多月来又是暗杀又是受伤的,她确实累得很,一根紧绷的弦直到现在才放松下来。 打听到楚修远回来就被楚王爷给叫了过去,锦妤想这家伙估计一时半会也没空来找她,她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去熟悉下盛京的地形,离五月五没几天了,要赶在这之前找到木雪莲,解了楚修远的毒,然后她就要去找师傅交待的人了。等医好那人的病,她再去帮楚修远的红颜知己治心疾,这么一算,她也是挺忙的。 锦妤这边自我安排得井井有条后就四平八稳地去会周公了,楚修远那还在书房回楚王楚慕枫的话呢。 楚修远与楚慕枫长得并不像,他应该更像死去的楚王妃多一点。楚修远气质轩昂凛然,双眸寒星璀璨,肤若昆山积雪,身姿挺拔欣长,少年气宇飞扬,张扬又高傲。 而楚慕枫身高七尺,身材魁梧,国字脸刚正坚毅,浓眉之下一双猎鹰般的眼睛透露着凌厉的光芒。许是长年征战杀场,他皮肤黝黑,脸上有几处浅浅的伤痕,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内敛沉稳,那往一坐,都令人不敢靠近。 此时楚王府的书房内只有他父子二人,门外空无一人。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书房百米之内,岂止是没人,连虫呤的声音都没有。 楚修远简单地将路上事情讲了一遍,略去了锦妤是女儿身的事。楚慕枫喝着茶静静听他讲完,然后问道:“名单之事暂且不宜公布,还是要找到帐册才好。她对你已是按耐不住,此时与她正面交锋,并非上上策。” 楚修远道:“儿子知道。只是一来若没遇上锦妤,我大概也没命回来,何必再浪费时间,二来当时不过是权衡之计,我是想让她先自乱阵脚,露出破绽。不过父王说的有道理,我既然回来了,自是不可这时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毕竟还不知道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慕枫赞同楚修远的话:“对外所有人只道你是随苏家二公子游山玩水去了,那便这样吧,至少在太后寿宴前不可出事。前几日朝中有人举报董家欺男霸女,强占良田,圣上亦只是轻描淡写地斥责了几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楚修远拧眉沉思:“父王已将兵权交出,圣上要平衡政局,怎会继续放任董家一家独大?难道说……” 楚修远没有说完的话淹没在了一片寂静之中,楚慕枫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桌面有水渍,依稀可见两个字:国师。 第三十章 楚王府 父子俩又闲聊了一会才散,临出门前,楚慕枫叫住了楚修远:“你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可靠否?” 楚修远肯定地回答:“父王放心。” 楚慕枫叹气,走到他身边,看着身高已超过自己的儿子,感慨地拍了下他的肩:“你做的一向很好,父王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木雪莲在太子府,太子府戒备森严,不是那么好取的。” 楚修远轻笑:“父王不必担忧,事在人为。” “是为父害了你啊。” “李大人乃父王多年好友,他出事您怎会袖手旁观?再说赈灾银两之事本就是个借口,害李大人不过是在投石问路罢了。父王,我们楚家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母妃的死,我还没算在里面呢。” 楚慕枫锐利的眼神晦暗了一下,人瞬间就显出了沧桑感。他又拍了下楚修远,背着手走出了门,楚修远静静地看他走远,捏紧了拳头。 夜深人静,星空耀眼,盛京的楚王府并没有因他们世子的归来而有所不同,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在外人眼中,楚王府依然是整个京城中最豪华尊贵的存在,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楚修远坐在房顶喝酒,放眼这圣武的京都,哪怕已是深夜,依旧繁华似锦。青楼勾栏,戏园茶楼,嘻笑咿呀声隐隐传来,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东边巍峨壮观的皇宫如沉睡中的雄狮,庞大凶猛,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的母妃“病死”于宫中。等他和父王从杀场浴血归来,母妃的棺柩都已落葬了,只留无数人的“见证”和药方,证明他母妃得的是急症,有传染性,不宜久留。 呵呵,急症?无人知晓,他柔弱温和的母妃,其实最喜欢的,就是舞刀弄枪。父王教了她五年的花枪,这些年,她连风寒都没得过,怎么可能在被召进宫后就突然得病了呢? 奉旨进宫,又为何恰好在两军大战前? 楚修远一身白衣胜雪,与月色更皎洁。他其实甚少穿这么淡颜色的衣服,不耐血,稍有受伤就能看出来,这在面对敌人时绝对是大忌。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王府西侧的一角,那里早已熄了灯,里面的人大概早早就入睡了吧。也是,这风雨欲来的盛京,这风云变幻的未来,又与她有何干系?她从开始就言明过了,她的人生,她自己做主,或许也只有鬼煞那样的师傅,才能教出如此随性的徒弟吧。 喜欢什么,想干什么,从来都不加掩饰,多么令人羡慕,就像小太阳一样。任你乌云密布,都压不住她终究睛空万里,这样的人生,是楚修远奢望都奢望不来的。 一夜好梦,从出谷到现在,这是锦妤头一次睡得这么沉。在丫鬟们诧异的目光中,她坚持要求自己穿衣洗漱,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直哄得几个丫鬟心花怒放。 小九一早就守在了锦妤的门口,开始大家还有些好奇和害怕。等到锦妤起来后诉说了一番他如何如何“可怜”的身事后,众人对这个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家伙皆产生了同情心。待无人时,锦妤大大咧咧地啃着桂花糕对小九说道:“我给你新安排的这身世,你觉得如何?” 小九刻板地回道:“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锦妤嫌小九无趣,苦口婆心地劝他:“小九啊,往事如烟,人是要向前看的。你还小,别这么死气沉沉嘛,拿出点少年气来。” 小九:“好。” 锦妤:“怎么个好法?” 小九:“公子要怎样的好法?” 锦妤:…… 她放弃了。 这时,有人来报,说楚世子让她去雅居。锦妤扒拉完最后两口燕窝粥,自然地拿盐水漱了口,又洗了手,这才肃整仪容,跟着小厮后面往外走。 雅居是楚修远住的院子,比竹苑要大上很多,没什么花草,全是劲松翠柏,郁郁葱葱,和他的人一样,刚劲冷清。里面伺候的全是清一色的小厮,一个丫鬟都没有,唯有的两个婆子,还是在厨房里干活的。 “见过锦公子,小的刘洐,是世子的书童,世子命我带您进去。” 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站在拱门前等锦妤,这才是楚修远真正的书童。 锦妤到时,楚修远正在书案后做画,刘洐将人带到后就退了下去。锦妤见楚修远画得认真,绕到他身边观望,发现他画的是一幅山河图。 “楚修远,你这画怎么全是山水相连,连个茅屋人影都看不见?” 楚修远头也不抬地回锦妤道:“纵情山水,山水自在心间。” 锦妤故做老成地说道:“雄伟是挺雄伟,就是少了点烟火气。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问心无愧就行。” 楚修远挑了下眉,手顿了下,搁下了笔。 “坐吧,喝茶么?”他问。 锦妤:“溪青就行,这个时间的溪青最香了。” 楚修远倒茶的手停下。 锦妤:“怎么了?” 楚修远微微一笑:“没什么,溪青,乃贡品。” 锦妤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我不挑,什么都可以,很好养活。” 楚修远嘴角笑意加深。 正这时,刘洐送了瓜果进来,见到他家世子亲自给锦妤倒茶不说,居然还满面平和,嘴角含笑,惊得他连揉了好几次眼睛,直怀疑自己看错了,差点没将手中的果盘给砸了。 可惜楚修远的笑容如昙花一现,待刘洐再想去看,哪还有半点笑脸,他更加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连出门都在想这事。 “你找我来什么事?” 楚修远将一颗青枣递给锦妤,然后自怀中掏出两张银票。 “两千两。” 锦妤双眼放光,两指捏着银票左看右看,喜形于色地笑道:“哇,发了发了,我要成富婆了。” 楚修远忍俊不禁,不解地问道:“按理,你师傅应该不至于亏待了你呀。” 说到那老头,锦妤一边撇嘴一边郑重其事地将银票叠好收进兜中:“吃穿用度自然都是上等,但那老头于银钱一事上抠门得很,出门都只给我几两碎银子。美其名曰银子不在多,够用就行,嘁。” 楚修远失笑,江湖中对鬼煞的传闻各色各样,有说他平易近人的,有说风流潇洒的,还有的更夸张,说他是哪国皇室中人,本可继承大统,却留恋红尘俗世,为美人放弃江山。各种版本汇集都可以写一本画本子,但每每从锦妤口中说出,似乎都没什么夸奖。 楚修远摇头,眼前伸来一只白皙的手掌:“呶,银票收了,物归原主吧。” 第三十一章 两女争一男 锦妤理所当然地将楚修远的玉佩还给他,哪知楚修远只瞄了一眼,就轻描淡写地说道:“玉能养人,你先留着。” 什么意思? 锦妤一头雾水,她当然知道玉能养人,她那么普通的白玉平安扣,现在都越戴越温润了。楚修远这玉佩,想来戴的时间更久,那就更不应该交给她了。 “我有,你看。” 怕楚修远不信似的,锦妤连忙从脖子上掏出自己的平安扣:“虽然成色没你的好,但我师傅说,这是捡到我的时候,就戴在我身上的,所以它定能保我平安。” 楚修远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下,那只是个极普通的平安扣,多数百姓都会从小给孩子系上以保平安。若真是她爹娘留给她的信物,那寻找起来难度可不小。 “这块玉佩曾替我挡下过灾难,接下来你要陪我去取木雪莲,还要进宫为澜儿治病,有可能危险重重。你先戴着,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锦妤眨巴了两下眼睛,微一蹙眉,细品着楚修远话里的意思:“哦,危险重重?你之前可没这么说?” 楚修远神情认真地盯着锦妤:“对不起,之前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你平安。” 其实之前楚修远要胁锦妤时,根本就没想过两人之间会有深交,更没想到过锦妤会是女儿身。就连推测出她与鬼煞有关,也是在吴家村,每天看她用最简单的药材,治好了小九那么重的伤时,楚修远才开始往深里去想的。 楚修远本以为锦妤要生气,因为不管谁遇到这种被人算计的事情,都不可能轻易原谅对方,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后又是出人意料,锦妤重重地一叹气,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道:“姓楚的,你老实交代,我到底要面临什么危险?你要是还敢骗我,我就让你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修远错愕:“你还要帮我?” 锦妤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球一样趴在了桌上,哭丧着脸哼唧道:“两千两诱惑太大,到了我的口袋再让我拿出来,这就跟要我命一样。还有,我能走,小九不还在这嘛,我总不能带着他一起携巨款潜逃吧。哼哼哼,楚修远,你卑鄙。” 楚修远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惊讶,喜悦,愧疚。看锦妤整张小脸皱在一起,他似乎还有些不忍,她那么爱银子,他却用银子设计了她。 这不是第一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了,楚修远忽然就觉得,这应该称不上是件好事。 楚修远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平平地说道:“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不过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这般诓你,若我失言,就让我再受毒药攻心之痛,此番,无药可医。” 锦妤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甚在意地说道:“算啦算啦,你我初见,了解不深,你对我有防备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再者你也救过我的命,大家相识一场,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太过计较得失,那活着还不得累死。” 楚修远不再开口,因为锦妤的所作所为总是能超乎他的想象和认知,让他无言以对。 看着那双清透明亮的杏眼,和她嘴边浅浅的梨窝,楚修远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有道溪流潺潺流入一口枯井,让他整个人都温柔起来。 他淡淡说道:“圣上有五子,大皇子谢雸,出身不高,生母是宫女,成年后娶户部侍郎蒋世松长女为正妃,封静王,赐府出宫。二皇子谢邈乃中宫董后所出,一出生即被封为太子。其外祖乃内阁大学士、辅政大臣,三朝元老,董继昌。成年后娶顺安侯王闵嫡女为太子妃,入主东宫。四皇子谢尧,柳贵妃所出,与我同龄,尚未婚配。柳贵妃乃太后侄女,生下四皇子后便因难产去世。四皇子也由此落下了病根,自小体弱多病,太后膝下长大,被封荣王,宫外赐荣王府。六皇子谢宸,今年才五岁,是于贵人所生,现养在佟妃名下,颇得圣心。五位皇子在朝中各有追随者,只不过太子地位稳固,恩宠无人能及。” 楚修远悠悠地讲完,没注意到锦妤在他说到某个人的名字时,眉梢跳了下。 锦妤感叹:“乖乖,董家这是满门勋贵,权倾朝野呀。那干嘛还要针对你,难不成你们楚家一直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你父王支持的不是太子?” 楚修远对锦妤敏锐的政治素养已有些习惯,闻言只微微勾了下嘴,道不尽的嘲讽。 “我父王从未站立过任何一方,我们楚家如今的荣耀地位皆是告战功建立起来的。自武帝继位以来,三次瓦纳族边境挑事,四次云国举兵北下,还有一次流流寇造反,全是我父王领兵出征,镇压叛乱,从未输过一次。我楚家为了圣武,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问心无愧。” 锦妤看着楚修远:“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所以,这些荣耀,也成了你们楚家的催命符?” 楚修远目光灼灼:“我父王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兵权早已交出,只求能安度余生,保楚氏一门平安无事即可。” “王府这奢靡富贵的做派,也是故意而为之吧?” “皇恩浩荡,多数乃圣上所赐。”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都已退让至此,为何还要步步紧逼?难道仅仅因为李旬的事?” 楚修远目光暗了下,缓缓吐出两个字:“国师。” 锦妤不解:“这又是谁?” 楚修远道:“十年前,圣上突染重病,遍请天下名医无果,命在旦夕。国师陈明自请入宫,不过短短数月,不但治好了圣上病,还研制出一味丹药。据说能延年益寿,永保青春,圣心大悦,赐高官厚禄。后又有启月教为非作乱,一时竟剿杀不尽,又是此人献计献策,还于动乱中替圣上挡了一剑。剿灭启月教后,圣上力排众议,尊陈明为国师,多年来恩宠有加,十分信任。朝中许多大事都会与其商量,若说董家权势滔天,那如今朝中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国师一党了。” “这样岂不是正好,让他们两去互相制衡,与你楚家就没关系了。” “唉……”楚修远长叹,“问题恰好就出在这里。” “此话怎讲?” 锦妤这话一问出口,就感觉到楚修远神情有丝奇怪,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厌恶,表情中多出份狠戾来。 “董后有位侄女,国师有个妹妹,两人,两人……” 周围温度骤降,锦妤哆嗦了下,鬼使神差的,就接下了楚修远的话:“这两女子都看上了你,都想嫁给你为妻。两女争一男,结果两败俱伤,将怨气都撤你身上了?” 第三十二章 斗法 如果说眼神能杀人,锦妤严重怀疑她现在已经被楚修远给射成马蜂窝了。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楚修远露出了即使面对墨白都没有过的戾气和凌厉,吓得锦妤赶紧识相地闭了口,将快到嘴边的调侃给吞了下去。除非她不想要命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去嘲笑他。 一直到锦妤怀疑楚修远快要憋出内伤来的时候,他才闭眼缓过劲来,好一会才睁开眼,压下了那差点就要喷涌而出的恶心感。 锦妤不敢说话,楚修远自己先开了口,声音冰冷。 “董小姐设计陷害陈明的妹妹,使其遭人羞辱,陈小姐一时想不开,服毒自尽。临死前恳求见我一面,我自然不肯前去,陈小姐含恨而终。陈明将这笔帐算到了我楚家头上,诅咒我克妻绝子,一生孤独。而董家小姐见事情败露,吓破了胆,当场疯了。董家虽未直言与我有关,但终是心存怨恨,这也是董继昌在朝中处处与我父王做对的原因之一。” 锦妤听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议,惊呼:“这也太奇皅了吧,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那陈明要怪也该怪董家才对,还诅咒你?他也太不可理喻了。” 楚修远冷远:“他是皇帝宠臣,君王心腹,不过一时愤慨,圣上怎会治他的罪。再者这些年他所预言之事基本都灵验了,世间号称他是先仙转世,专门护佑我圣武国泰民安的,在百姓心目中颇有威严。他也恨董家,但恐怕最恨的人,还是我。他曾对我说过,我生而带煞,凶星悬挂,若无我,也不会有这两女争夫的丑事发生,所以我才是罪魁祸首。” “放屁!”锦妤爆怒,“什么狗屁不通的预言,统统都是封建迷信。一个人的气运命数不是靠天,而是靠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定胜天没听过吗?” 楚修远拧眉:“人定胜天听过,可封建迷信是什么?” “呃……”锦妤语塞,“你就当是胡言乱语,装神弄鬼吧。” “可是,我确实克死过未婚妻。” “啊?” “两年前,我与福康郡主订亲,三个月后,她失足淹死在荷花池。一年前,圣上赐婚昭光县知府之女,该女不日坠马身亡。这些,该如何解释?” 锦妤瞠目结舌:“这,这是要坐实了你克妻之名?” 楚修远自嘲地轻笑:“我又岂会是那坐以待毙之人?” 锦妤张口结舌。 楚修远:“我师父,护国寺染尘方丈,在朝圣节祭天大典上,引霞光万道,万鸟朝歌,位指盛京东方。楚王府上空佛祖现身,慈眉展笑,为圣武百年奇观,举国欢庆,视为大吉。” 锦妤彻底呆住了,如听天书,只觉不可思议,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师傅,做手脚了吧?” 楚修远笑而不语,锦妤一下了然,这才拍着胸发表感慨:“幸好我是唯物主义论者,不然还真信了。” 楚修远:“嗯?” 锦妤:“没什么没什么,有机会一定要找你师傅切磋下佛法。后来呢?谣言不攻自破了吗?” 楚修远:“染尘大师的名号享誉五国,自然无人敢怀疑他的话。况且当日满朝文武皆亲眼所见这奇观,怎能有假?不过,谣言是破了,怨恨怕是更深了。另外,这种大吉大兆落在我身上,未必就一定是好事。” 锦妤努力分析着楚修远的话,感觉自己自出了谷每天脑细胞都不够用。她半真半假地推测:“一般情况下,这种吉兆,都是要落在将相之星身上的。天子追求长生,太子祈愿尊荣,结果落到了你的身上,不说太子董后作何感想,我猜圣武的这位君王,从此会更忌惮了你们楚家了吧。” “聪明。”这么多天,楚修远终于夸出了口,“不过如今这局面倒也不算坏,四面楚歌还差一面,我接着便是。” “你倒是心态好。”锦妤觑楚修远脸色正常,小小戏谑了一下,“差点四面了好不好,要不是碰到我,你最后这一面可就被飞云阁给填上了。” “哈哈哈。”楚修远千年一见地笑出了声,“是啊,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你或许会是我的福将也不一定。” 锦妤看直了眼,正大光明地花痴了一把,差点找不着北。 “唉,楚修远啊,你要是不娶妻生子,都对不起你这张脸。” 楚修远声音空灵:“我的脸,有那么好看?” 锦妤魂不附体:“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楚修远:“比之为人如何?” 锦妤:“长得好看的人,其他可以适当忽略。” 楚修远垂下了眸子:“皮囊表像,不得长久。” 锦妤:“你说什么?” 楚修远笑容收敛:“无事。还未说正事,我要告诉你的是,木雪莲,就在太子府。太后生辰,也快到了。” 弯拐大了,锦妤溜了一圈才找到回来的路。 “在太子府啊?那完蛋了,太子府那还不是高手如云?你我都是内伤刚好,怎么进去偷药?还有,太子要将木雪莲当礼物送给太后?” 楚修远道:“听说是的。” 锦妤抚额:“我去,楚修远,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楚修远:“可以。” 锦妤盯着楚修远,半晌,败下阵来。 “大哥,能不能搞到太子府的地形图啊?” “这个你放心,自然是有的。” 锦妤抬了抬眼皮:“什么时候动手?” 楚修远失笑:“我还能撑多久?” 锦妤:“你家要是名贵药材多的话,三四天没问题,五六天嘛也是可以努力下的。” 但她要赶在五月五之前离开呀! 楚修远闻言道:“好,不急。你从未来过京城,今日先带你出去逛逛,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帮你寻找亲人。” 锦妤暗道:你不急我急! 锦妤胡乱应楚修远:“我的事再说,再说,咱先把正事给办了。你那红粉……好朋友不是还病重的嘛。” 楚修远:“昨夜我派人去探望过,有太医守着,禁卫军围着,此时不宜进宫。” 那你还不是照样闯了? 楚修远起身:“走吧,盛京有三绝,绝品醉仙楼,绝美红绣楼,绝妙……” “绝妙什么?” “这个,回头再说。” “哦,那你做东吗?” “自然。” 锦妤十分满意,一蹦一跳地跟在楚修远后面,打算叫上小九一起,不要她出钱,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这一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包吃包住包玩,人生足矣。 锦妤决定好好拍下某人的马屁,说不定她看上什么新奇玩意儿,也不用自己付钱了。 “楚修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句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第三十三章 红绣楼 楚修远被人真情实感的夸赞了一番,哭笑不得,又不忍落了锦妤的脸,看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大体也知道这小东西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他无奈地摇头,有其师必有其弟子,果然是鬼煞的徒弟。 “先带你去红楼绣楼吧,那里的绣品和绣娘都十分出色,你若看中什么布料,亦可在那量体裁衣。” 楚修远与锦妤共坐一辆马车,看着她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棱上不断朝外张望,温柔地说了一句。 锦妤的心思根本不在楚修远的身上,她正应接不暇地欣赏着圣武最繁华的城市风光,对这种富含人情味的风土民情十分向往。 楚修远拿锦妤没办法,兀自失笑,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窗外。 不一会,马车停在了一幢别致的小楼门前,小楼造得很有特色,大门完全看不见,入眼全是从二楼垂到地上的七彩丝稠布条。布条下面两角系着小巧的铃铛,风一吹,像彩虹随风飘舞,铃声清脆,叮叮当当好听又好看。 这些丝稠条带光滑顺滑,于缝隙间隐隐绰绰可见里面衣香丽影,摇曳生姿,香气扑鼻。 锦妤好奇地问楚修远:“这就是红绣楼?” 楚修远迈步走上台阶:“红绣楼的绣品在宫中都很抢手,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每每出了新花样款式,总是一品难求。而楼里的绣娘全是十六至十八岁的少女,相貌清秀,家世清白,无身体残缺,品德修养皆上层。即使这样,还要经过重重选拔才能进绣楼。” 锦妤咂舌:“天,比选妃还严格,干嘛非得进绣楼?” “这是一个跳板。进红绣楼的,多数是家境贫寒的姑娘,她们在这不仅能学到一门精湛的手艺,还能有月银拿,吃穿用度都不需要自己花钱。且红绣楼出来的女子,若将来嫁人都会比寻常女子吃香,有些大户人家还会专门来楼里挑选出色的绣女,回去做自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教小姐刺绣,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攀上高枝。是以挤破头想进红绣楼的姑娘,多如牛毛。”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锦妤心道:说了半天,这红绣楼原来真是个高规格的跳板呀。但说到底,这些能被选进楼的女子,多数仍是将命运寄托在了他人身上,就跟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期盼着会有好人家能买走她们。 穿过第一道布帘,后面还有几道帘子,全都是丝绸质地。越往里走,布帘上的刺绣图案越繁复精美,每张布上的刺绣还都不重样,让人为之震撼,叹为观止,惊呼一绝。 穿过重重帷幔,终于看到了红绣楼的正门,门口站着两位妙龄少女,见有来客,先是笑脸相迎,然后便公然上下打量起楚修远和锦妤,还有沉默跟在锦妤身后的小九。 楚修远面容疏离,从怀中掏出一碇银子随意一扔,其中一姑娘立刻接住了,也不多话,替他们推开了门,和另一姑娘闪身就消失在了帷幔之后。 锦妤挑眉看他,楚修远道:“她之前托我来这买过几次绣样,刚才这叫推绣,是红绣楼评估来客实力的方法。” 锦妤吊着尾音“哦”了一声,被楚修远瞪了一眼。 进了楼,又有一姑娘迎了上来:“两位公子是要买花样还是成品?若是要做衣裳,请先旁边挑布匹花色。” 锦妤见诺大的屋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各色绸缎,琳琅满目,单色复色皆有。 楚修远指着锦妤道:“给她做全套四季长衫,外加全套女子衣裙,身量,照她这样。” 莫说锦妤,连那姑娘都愣住了。红绣楼不缺财大气粗的豪客,但像楚修远这般豪气的平时倒也很少见。可今日她不但见着了,还一见就是两个。且除去阔绰,眼前这位和楼上那位,竟一个比一个英俊风流,只是比起那位贵人的温柔儒雅,这一位,就稍显冷淡了。 饶是如此,这姑娘仍羞红了脸,春风拂面的样子令楚修远顿时心生厌恶。 锦妤一瞧楚修远脸色不好,赶紧拉开他对人说道:“这位姐姐的眼光想必要比我们好,不如劳烦姐姐帮忙挑选吧。” 姑娘羞怯地偷瞄了楚修远一眼:“这,不太好吧。” 楚修远一甩袖,干脆出了门去了院里,留下锦妤应付那尴尬万分的姑娘。 锦妤笑容可掬:“没什么不好,姐姐尽管挑便是。术业有专攻,在红绣楼,姐姐就是行家,姐姐挑什么我都喜欢。” 锦妤说完还朝人姑娘挤了下眼,瞬间化解了那姑娘的难堪。 “哟,好甜的一张小嘴。” 楼梯口传来一声娇媚的笑声,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摇着团扇走了下来。女子约摸三十岁左右,长得很妩媚,前凸后翘,人未至,香粉味已飘近。 “秦师傅。”小姑娘见了女子立刻低头行礼。 秦师傅:“绣春,既然这位小公子这么信任你,那你便先去帮他挑料子吧。” 叫绣春的姑娘依言便去后排柜上挑布料。秦师傅见了小九微微惊讶,然后就扭着腰枝围着锦妤转了一转,目光精明,笑容热情:“小公子面生得很,不是京城人吧?想来不知道我们红绣楼的规矩,在我们这呀,没有只选料子的规矩,因为布料或许随处可见,但我红绣楼里绣娘的绣功,在整个盛京那可是一绝。小公子可要上楼再去挑些花样?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花样款式?绣娘的品级不同,花样款式的种类亦不同,从上百至上千,甚至上万的品级都有,公子能负担得起什么样的价位呢?” 锦妤闻言不禁惊呼了起来:“你是说,还有值万两的衣服?” 奏师傅自豪地扬起下巴,刚要开口,楚修远冷冷地叫住了她:“秦老板只管领了我们去看,银子,不会少你半分。” 秦老板顺着这傲然的声音一看,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脸气巨变。 “楚……楚世子,今儿个是刮的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 楚修远负手而入,站到锦妤身边就道:“秦师傅难不成是怕我楚王府会赖帐不成?” 秦师傅忙收敛神色,面露惶恐:“秦素不敢,绣春刚来没多久,有眼无珠,得罪了世子爷,还请世子爷饶她这一回。” 楚修远冷笑,忽又听到另一道极温柔,甚至可以说是虚弱的声音响起:“修远,好久不见。” 第三十四章 荣王谢尧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瘦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凭栏处。锦妤闻声回头,一眼之下,惊为天人。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神清骨秀,悦怿若九春,馨折似秋霜,一身蓝色雨花锦裰衣,石青色涡纹腰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眸宛转,如午夜星空,优雅温柔。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薄唇色浅,嘴角微勾,贵气逼气。 锦妤脑海中瞬间想起一首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以前看小说,总是无法从字面上去理解那种谪仙的感觉,今天亲眼所见,她算是彻底感受到了,世上真的有人能将优雅温润刻到骨子里,哪怕是往那一站,都能让人如沐春风。 银子票子,再加上个美男子,这才叫多多益善啊。 锦妤心中泛起了小泡泡。 如此直白火热的目光,倒叫楼上那人错愕了下。待看清对方是个面若桃花的小少年时,他目色淡然,再看到少年身旁那冷眼肃颜的人,男子掩嘴轻咳了下,笑意复现。 楚修远上前一步,微一俯首,正好挡在了锦妤身前,不过随后说出来的话却再次让锦妤意外至极。 “参见荣王殿下。” 荣王?谢尧? 锦妤一下睁大了眼睛,因被楚修远挡着,她不得不偏头伸长了脖子往上瞧。 楚修远回首,目光如剑:“还不给荣王请安?没规矩。” 锦妤吐了吐舌头,双手作揖,给谢尧行了个礼:“见过荣王。” 谢尧因憋着咳嗽,声音沙哑:“修远,你我不必这般见外,上来说话。” 楚修远带着锦妤上楼,小九正要跟上,从二楼忽然飞降下名侍卫,拔剑挡住了他。 锦妤眉头一皱,谢尧已开口:“都退下,不可对楚世子无礼。” 锦妤对小九说道:“在外面等我即可。” 小九一点头,转身就走。 楚修远对满脸好奇的谢尧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锦妤。” 谢尧轻笑:“想不到这位少年居然是修远的朋友,一同上来吧。” 锦妤眼皮抖了下,想说她也觉得人生奇妙。 二楼没有一楼宽敞,用绢布围了四个雅座,还有一间屋子。那屋子关着门,门口站着两名垂首帖耳的丫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 在大厅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不少成品锦帕,每块锦帕上绣的花色都不一样,约有数百种供客人挑选。雅座备了上好的茶水和点心,供客人坐着品茶挑绣品,服务十分周到。 秦师傅秦素给楚修远和锦妤加了茶,谢尧道:“我与楚世子难得有机会相聚,今日借秦师傅这宝地聊聊天,秦师傅就别再放其他人进来了。一应损失,皆有本王承担。” 面前两位可都是祖宗一样的人物,秦素哪敢不从?她闻言一顿谦逊,竟一再拒绝了侍卫递上的银票,带着楼里的姑娘们下了楼。 锦妤心道,这秦素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谢尧亲自替楚修远倒了茶,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感觉。 反观楚修远,也是个牛人,竟接的万分顺手,也没半点惶恐的样子。 “大概是天意,我这才想着嘱咐秦师傅关楼半日,你就进来了。要晚来半步,你我今日可就得错过了。” 谢尧面窗柔和,举止文雅。 楚修远神情冷清,态度不卑不亢。锦妤甚至觉得,比起谢尧的温和,他身上的王者风范要更浓一点。 “殿下客气了,确实未曾想到过会在这有幸见到殿下,看来殿下的身体是大好了。” 锦妤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谢尧宽和一笑,如冬日暖阳:“咳咳咳,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数着过日子罢了。倒是听说你昨天才游历回来,着实让人羡慕呀。” 楚修远道:“世人皆知我与苏家二公子乃多年好友,这次也是借个由头陪他去寻亲而已。我又不像殿下,日理万机,富贵闲散人一个,乐得逍遥。” “怎么,难道不是因为皇祖母逼你成亲,你逼着人苏家二公子和大小姐连夜就出城的吗?” 楚修远转动着杯子,然后与谢尧对视了一眼,两人皆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缓和,谢尧随口问道:“要说这昌平侯府,在京中也是难得的簪缨世族,这十几年来却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寻人身上,光是这份执着,都叫人心生敬佩。” 楚修远:“昌平侯府在这件事上确实很执着,这么多年了都没放弃,不容易。” “就怕那小姐已经不在世了。” “老太君说了,若能留下一男半女,他们昌平侯府也会认回来。” 谢尧诧异:“老太太这是要公开寻亲?” “有这打算。” 谢尧面露敬佩:“这昌平侯一家子,也是孝心感人。” 愿意由着老太太折腾,这全国上下找一个素未谋面过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昌平侯这些年无心仕途,在朝中挂了个闲职,时间全都用在这件事上了。 锦妤默不作声地听他二人闲聊,同时注意着圣武这位四皇子流露出来的气息。中气虚浮,痰热郁滞,气息不稳,时有喘息。 也亏得谢尧性子温顺,情绪平稳,否则这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还真不好治。不过从表像来看,他也就是个慢性病,为何鬼煞却断定他活不过五月五?离五月五可没几天了,这位天潢贵胄至少目前看着是不会立刻一命呜呼。 因身份原因,锦妤自然不能与他俩平起平坐,所以她是坐在楚修远偏后方的一桌上的。这会锦妤几乎是隔三差五地这偷瞄谢尧一眼,每次还目光炽热。这般大胆的行为,引起了谢尧的注意,也令楚修远冷了眼。 谢尧朝锦妤微微一笑,问道:“这位锦公子不是京城人吧,不知是如何跟修远相识的?” 楚修远还未来得及开口,锦妤抢先答道:“唉,就是在洮县认识的呀。那会我又不知道他是谁,误打误撞就认识了呗。” 谢尧被锦妤不拘小节的样子逗笑:“能被这冰山认同,可不件容易的事,锦公子没少被他欺负吧?过来坐就是,我与修远亦是朋友,在外没这么规矩。” 锦妤觑了楚修远一眼,见楚修远瞪她。她挪啊挪,挪啊挪,就挪到了谢尧身边。 楚修远张口就要斥责锦妤,锦妤一把抓住了谢尧的手臂,惊呼求救:“殿下救我。” 楚修远皱眉:“是我太纵容你了,殿下面前也敢放肆。” 谢尧笑着摆摆手,又咳了几声,道:“无防无防。他还小,你不必这般吓他,免得人家认为我是个凶神恶煞的人。” 锦妤收回手指,不动声色地冲谢尧甜甜一笑:“殿下叫我锦妤即可。” 楚修远:…… “还不滚过来!” 锦妤呶嘴,不情不愿地坐到了楚修远身边。 楚修远一碟瓜子重重地推到锦妤面前:“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嗑你的瓜子去。” 谢尧目光中闪过意外,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这时,那扇关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粉色身影风一般地冲了过来,边跑边喊:“四皇兄,四皇兄,你看我穿这件如何?” 第三十五章 天之骄女 冲过来的粉衣女孩长得很漂亮,一双凤眼充满傲气,十来岁的样子,身姿丰盈,锦衣华服,满身珠翠。 她没想到这里除了谢尧还多出来两个人,一个急刹车差点没站稳。只见她身后跟随着的大丫鬟身影一晃,人已闪至她旁边,稳稳地扶住了她,但却被她一把给甩开了。 “修远哥哥?怎么会是你?” 女孩见到楚修远,双眼放光,满脸的喜悦。 楚修远依然坐着没动,依然是微微颔首:“徳善公主也在。” 锦妤忍不住多看了这女孩一眼,公主耶,真正的天之骄女。 徳善坐到楚修远与谢尧中间,不满地说道:“修远哥哥,小时候你经常去我母妃宫中找我玩,那时你还叫我乐柠,现在反倒生疏了。” 楚修远眼睛都没眨一下:“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锦妤和谢尧嘴都抽了下。 谢乐柠嗔怪地瞪了楚修远一眼,转眼又开心地问他:“修远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早知道你回来了,我就让你陪我来红绣楼挑衣服了。四皇兄身体不好,又不能多逛,皇祖母寿诞在即,我还想出宫找些新奇的东西送给她呢。” 谢尧宠溺地笑着替谢乐柠解释:“这丫头一大早赶到我府上,非拉着我陪她逛街。” 他又对谢乐柠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四哥今天就陪你好好逛一逛。” 谢乐柠张口就道:“四皇兄你那病秧子身子还是算了吧,我让修远哥哥陪我。修远哥哥,好不好?” 众人听了谢乐柠的话皆心头一惊,锦妤连忙去看谢尧,只见他像是习以为常似的,没有半分受伤的表情。 再看楚修远,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对谢乐柠冷冷淡淡,一惯的高冷。 锦妤抬起眼皮看了眼这个徳善公主,不料这一眼正巧与她的视线撞上,被楚修远冷待的徳善公主一下就将心中的不快发泄在了锦妤身上。 “这人是谁?怎么见了本公主也不行礼?哪家教出来这么没规矩的奴才。” 锦妤从来到这世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一直被鬼煞给宠着,无名谷中的那些哑巴仆人对她也都是关心疼爱。加上她根深蒂固的平等思想,所以楚修远没有正经行礼,她也一时没养成这习惯,一向自由随意惯了。若谢乐柠是个识大体,平易近人的,那锦妤或许还会补上这个礼。可现在谢乐柠下巴高昂,趾高气昂,指着她厉声斥责,锦妤的小脾气就上来了。 你是公主就了不起吗?公主也不能开口就伤人吧。 见锦妤坐着不动,谢乐柠一下子就怒了,一拍桌子就呵道:“大胆,留春,将他给本公主拿下。” 那个叫留春会功夫的婢女闻言出手就抓向锦妤,锦妤目光一沉,做好了还手的准备。却不料留春的手还没靠近她,楚修远的脚往边的凳子上一踩,那凳子飞向留春,将她给打退了好几步。 “修远哥哥,你……”谢乐柠不可置信地看向楚修远。 谢尧适时出来打圆场:“咳咳咳,乐柠,这位锦妤公子是修远的小友,刚来京城,年纪小不懂事,你看在修远的面上就饶他这一回吧。咳咳咳。” 谢乐柠这才面色缓和了些,一挥手,留春默默回到了她身后。谢乐柠狠狠瞪着锦妤,恼火地对楚修远撒娇:“修远哥哥,你怎么会认识这种没规矩的人的?我不管,要我饶了他可以,你要陪我逛街。” 锦妤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公主对楚修远的态度很值得寻味呀。 锦妤拍掉了袍子上的瓜子屑,看在刚才楚修远出手救她的份上,她决定“委曲求全”一下。 锦妤淡定地站了地来,抬手对着谢乐柠就要行礼,冷不丁楚修远豁地也起身了。他对着谢尧和谢乐柠各施了个礼,坦坦荡荡地说道:“四殿下,公主,锦妤不懂规矩,扰了殿下和公主的雅兴,还请公主见谅。公主金枝玉叶,出门游玩怎可如此随性,若发生了意外,我整个楚王府都担待不起,还请公主为了凤体着想,早些回宫吧。四殿下身体抱恙,想必也不能过于劳累,那我们就告辞了。” 楚修远说完一刻也不耽误,转身就走,震惊中的锦妤愣了一秒,提着衣摆就跟了上去。 到楼道口时,锦妤听到了后面拍桌子的声音。 两人出了红绣楼,小九远远跟在后面。锦妤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扯着楚修远的袖子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楚修远在面对谢尧时都是那么随心所欲,完全没必要因为她去给谢乐柠陪理道歉。锦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吃惊,不安,还有些若有若无的东西飘过。 然锦妤忐忑不安,多思多虑,不料楚修远却极为平静地说道:“我与谢尧私下关系不错,我亦早知徳善公主在房内。” 锦妤听糊涂了:“你是故意做出目中无人的样子给那公主看的?那后来又为什么要因我……” 楚修远瞥了锦妤一眼:“不是因为你,你想多了。” “嗯?” “徳善公主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我忍辱屈服,皇后会喜闻乐见。” “……”锦妤无言以对,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但同时也松了口气,“那就好,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呢,那我可承不起你这情,嘻嘻,唉,就是可惜衣服没做成。” 锦妤没心没肺地招呼小九走快点,没有看见楚修远眼中的光芒在听她说完这话后,瞬间暗淡了几分。 锦妤没了心结,也不想坐马车了,就拉着楚修远沿街瞎逛,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天:“不过我瞧那公主对你好像有点意思耶,她可是正宫皇后所出,身份尊贵。你要娶了她……” “住口!”楚修远再一次打断了锦妤的话,“胡说八道什么?这里是盛京,你的性子,的确应该改一改。” 锦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楚修远生那么大的气干嘛?盛京怎么了?她办完事就会离开。赚钱就是为了能云游四海,走遍穹州五国,又不想和什么公主王爷打交道。 看着扔下她快步走在前面的楚修远,锦妤冲着他的背影瘪了瘪嘴,注意力被路边的卖糖画的小摊给吸引住了。 “这个多少钱?”锦妤指着一个惟妙惟肖的凤凰糖画问道。 老板热情地招呼锦妤:“两钱,便宜得很。” 锦妤伸手就去摸荷包,才想起来楚修远说过今天的一切开销他全包了,所以她根本就没带钱。 又不想去求前面那个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人,锦妤面露不舍,又看了一眼,拉着小九准备离开。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锦妤眼前,一个略显浮夸地声音响起:“喜欢什么就买,要都喜欢,就全部带走。” 第三十六章 刑部尚书的儿子 锦妤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大银子,愣是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来人拿着扇柄一敲锦妤的脑袋,嘻笑道:“傻啦?连哥哥都不认识了?” 锦妤半天憋出三个字:“花不落!” “要死,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花不落一手勾住锦妤的肩,一手忙去捂她的嘴,“低调,你懂不懂啊?” 锦妤总算回过了神,看着一身华服,人模人样走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人,惊得连推开花不落都忘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 话刚说完,远处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少爷,少爷,您走得太快了,小的差点跟不上您。” “少爷?”锦妤觉得这雷是一阵一阵地往她头顶砸下来。 花不落不耐地对那小厮挥挥手:“去去去,没看到你家少爷正忙着的嘛。” 然后一转身,又嘻皮笑脸地勾住锦妤挑糖画:“你说你,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居然喜欢这些玩意儿。买,全买下来。” 锦妤损花不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有人扔了一串铜板来,直将那已经看直了眼的小贩惊得一个激灵。 “快些买,别浪费时间。” 楚修远满脸不虞,在看到花不落时更是毫不留情地就拎着他的肩膀将他从锦妤身边提溜开,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漠:“你怎么会在这?” 花不落也不怕楚修远,摇着扇子风流倜傥地说道:“来逛街啊,我这出门游学了大半年,回来还不得好吃好喝招待下自己。” 旁边那小厮倒是很怵楚修远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对他行了个礼,然后就小声跟花不落说道:“少爷,老爷还未同意放您出来,您快回去吧。” 锦妤用手肘捅了捅楚修远:“这人到底是谁?” 楚修远被锦妤一副无事人似的样子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又见她忽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气了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修远摇头自嘲地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跟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结果他生了半天的闷气,人家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刑部尚书庞统嫡子,庞述安。”楚修远堪堪移开了与锦妤对视的目光。 然锦妤却张口结舌地紧盯着楚修远不放,甚至还上手揪住了他的袖子,一脸的匪夷所思。 “你说啥?你是说,这货,他爹是刑部尚书?” 楚修远扫了眼锦妤瓷白的小手,花不落就窜了过来。他比锦妤高很多,习惯性地就又要去勾锦妤的肩,迫于一旁的楚修远,讪讪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唰”地打开扇子,自命风流地说道:“如假包换,庞家大少爷,庞述安是也。” 锦妤啧啧了两声:“还真看不出来,可惜了,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庞述安被气得指着锦妤一连说了好了个“你”,狂扇扇子降火消气。 锦妤有楚修远撑腰,拿着糖画正大光明地刺激庞述安,与他斗嘴耍贫,看得楚修远不停地摇头,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少爷,少爷。”煞风景的小厮壮着胆在一旁催庞述安,“该回去了,老爷让您写的游历感悟还没写完呢。” 庞述安闻言上去就给了那小厮几扇子,口中斥道:“要你多嘴,你回去跟我爹说,就说我跟楚世子一起喝酒呢。去去去,离我远点。” 楚修远在一旁凉凉地说道:“不熟,不喝。” 庞述安:…… “楚修远,没你这样的,我有今天可全是拜你所赐,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 楚修远吊着眼角冷笑:“我逼你招蜂引蝶的?” 庞述安被楚修远噎住:“长,长得帅也是错?你可别忘了,京城四公子,你位居榜首,要算招蜂引蝶,你才是个中翘楚。” 楚修远:“主动和倒贴是有区别的。” 庞述安:让我死,请让我死! 锦妤:“咦,京城四公子?都有谁?” 庞述安一下就犹如新生:“呀,小锦煜,你居然不知道?来来来,安哥哥说给你听。” 他一脸的奸笑:“我跟你说,在盛京呀,有四个人可谓声名显赫。一个是文才斐然的荣王殿下;一个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齐闵,乐善好施,矜贫救厄,搞得自己穷得叮当响;一个就是英俊潇洒的在下,自古风流出少年,多情总道是无情,唉,知已难求呐。” 锦妤掏了掏耳朵:“还有一个就是他呀?” 锦妤指着楚修远打断了庞述安的王婆卖瓜。 “对。”庞述安咬牙切齿,“你说奇怪不奇怪,就他这张冰山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吹捧。你是不知道,整个盛京城怕是有一半的名门闺秀挤破脑袋想嫁给他。嘁,都是什么眼光。小锦煜,你说是不是。” 锦妤手中转着糖画,调侃地看向楚修远,目光中的意思是:国师不是说你克妻克子,注定要孤老终生的吗?看来还是染尘方丈的威信力更高点。 楚修远眼了锦妤和庞述安一眼,冷道:“无聊至极。” 庞述安:“看看看,我没说错吧,你看他,最无聊的就是他。小锦煜,你别跟着他了,我带你去瑶池林玩,那地方可是盛京一绝。绝色瑶池林,闻名遐迩。” “瑶池林?三绝之一?” “嗯?你知道啦?那正好,安哥哥今天就带你去逍遥一把。” “那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瑶池仙境,自然是烟花温柔乡啦。” 呃…… 锦妤愣住,三绝的最后一绝,竟是青楼。 楚修远的眼神要杀人,庞述安没察觉到,还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瑶池林可跟普通的青楼不一样,它不是指一家,而是一条街,大大小小有二三十家青楼。在那各色各样的美人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找不出的。只要有钱,那里绝对能让你如临仙境,飘飘欲仙。” 锦妤看着庞述安夸张的样子,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如实告之:“庞少爷,采花贼这个称呼,很适合你。” …… 在楚修远无情地拒绝和威逼之下,庞述安“伤心欲绝”的放弃了与他们同行,一步三回头地跟锦妤告别,口中不停发表着遗憾之词,还信誓旦旦地向锦妤保证,有机会一定会带她去瑶池林体验一回。只气得楚修远青筋暴露,欲动手杀人。 锦妤捧腹大笑,能将楚修远气成这样,也是很少见。但她还是在街角处看到了一行身着庞府服饰的下人,左右围攻,将庞述安给逮了回去。 第三十七章 绝品楼 被庞述安这么一通乱搅,时间就到了饭点。 锦妤一边摸着唱空城计的肚子一边四处张望,贼头贼脑地对楚修远说道:“要不然,咱还是坐车吧。你看这人越来越多,你也越来越受欢迎。” 甚至有那大胆的女子,直接在街上就冲着楚修远抛媚眼了,庞述安所说果然不假。 楚修远摆着千年冰山脸,确实吓退了不少人,他很少这样公然在大街上行走。要不是锦妤兴致勃勃地说逛街,他是不可能这般将自己置身于人群中的,闹、乱、脏。 瞪了锦妤一眼,楚修远在街边停下,一直跟着他们的马车随即赶了上来。上车后,楚修远轻轻呼了口气,对一脸戏谑的锦妤说道:“去醉仙楼还有一段路,先吃点东西填填饥。” 锦妤大口喝着水:“酒楼不都是建在繁华的闹市嘛,怎么还要走很久?” 楚修远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醉仙居驰名天下,一桌难求,无需靠地理位置来吸引顾客。” “那它有什么特色?” “它的汤品,天下一绝。” 锦妤早就发现了,其他四国她不是很清楚,就圣武国而言,在吃食上对汤汤水水的东西并不是很热衷。这里的人餐桌上的汤品普遍很简单,有时候一碗清汤寡水的菜叶汤就能端上桌,据说其他四国亦是差不多,都没有喝汤的习惯。 马车渐行渐远,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等到了一处环境幽静,占地广阔的三层楼门前,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小楼有个很大的院子,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醉仙楼”三个字,院中还有个不小的人工湖,假山拱桥,凉亭长廊,鸟语花香,风景秀丽。 “这地方不错。”锦妤赞道。 早有小二候在了门口,殷勤恭敬地将他们领到了三楼最东的一间包厢内。包厢宽敞明亮,墙上挂了好几副山水画,房内有文房四宝,还有一架古琴,用梅兰竹菊屏风隔断开来,点着香,微风习习,香烟袅袅。 锦妤听到楚修远随意报了几个菜名,点汤时,加重了语气:“鲜杂汤。” 锦妤思?,怕是各种鲜味混在一起煮的汤。 推开窗,入眼竟是红墙绿瓦,雄伟壮观的圣武皇宫,锦妤惊奇道:“哇,正对皇宫,这醉仙楼绝对是占了一方风水宝地。老板是谁,有后台呀?” 楚修远坐在古琴后抬了抬眼皮:“东厢房看尽皇城,西厢房看尽盛京。” 悠扬的旋律自楚修远修长的指下缓缓流出,在洮县画舫上时就听过他弹琴,现在再听,锦妤觉得琴声似有不同。那日是怡然自得,这会却略带上了些淡淡的思绪。也不知是为自己所思,还是为佳人所思。远处那巍峨的宫墙内,锁着他想救之人,像楚修远这么高傲的人,怎么会轻易对人许下承诺?可为了俞澜,他不但许下了一定要治好她的诺言,还为此放低姿态地恳求自己。 想到这,锦妤又觉得自己是被楚修远给设计了,忿忿不平之际,她安慰自己。算啦,少男少女患难之交,却不得不屈服于命运,也怪可怜的,他这人又深沉内敛,估计喜欢上了也不会轻易开口,更不要说主动追求了,加上现实残酷,最后只能是有缘无份。 爱上他,应该会辛苦吧。 锦妤感怀,忽有觉得好笑,听曲而已,她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胡思乱想搞的自己都愁绪满怀了,有病呀。 见锦妤听得认真,楚修远嘴角微扬:“会抚琴?” 正出神的锦妤一个激灵:“会,会一点吧。” 谷中有死过一回的天下第一琴师,将一身技艺都传授给了她,但又怕被人发觉未死,所以曾让锦妤轻易不要展现出自己的琴技,锦妤答应了。 “过来,弹一曲。”楚修远让位给锦妤。 锦妤想了想,一屁股坐下,一首简单欢快的“我有一只小毛驴”就弹了出来。 楚修远嘴角一抽,端着茶坐到旁边静静听着,等锦妤弹完,微笑说道:“不错。” 锦妤假装没看见楚修远脸上的忍耐:“哪不错了。” 楚修远很时认真地思考了下:“曲风欢快,谱子特别,从前未闻,这曲叫什么?” 锦妤:“小毛驴。” 楚修远又是一抽,低头喝茶。 锦妤偷笑,老神在在点评道:“这醉仙楼的名字,实在撑不起这地。” “哦,此话怎讲?” “名字太普通啦,醉仙醉仙,是个酒楼都能用。” “那依你之见,应该叫什么?” “嗯,既是以汤品闻名,不如叫‘沁园’更好听一点。沁者,水从心,又指沁人心脾,你觉得呢。” 楚修远笑意加深:“不错,沁园,雅俗共赏,应情应景,不错。” 锦妤亦笑:“咳,说的像这酒楼是咱俩的一样,人老板觉得什么名好才是最重要的。” 楚修远含笑不语,算是赞同她的话。 这时,他们点的东西陆陆续续开始端上来了,前面的一些菜都是常见的。只是摆盘比较精致,配色讲究,看着很上档次,也让锦妤对压轴的那道“鲜杂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锦妤的满心期待中,店小二终于颇为隆重地端着一罐子汤上来了,锦妤迫不及待地放眼望去,顿时傻眼,这,这不就是佛跳墙吗? 瓦罐内有鲍鱼、干贝等一大堆的干货,配料也很充足,比她吃过的用料要足多了。但满满当当的一大罐,汤色清透,并不粘稠,闻味倒是鲜美。锦妤小口浅尝了下,失望地皱了下眉,没有炖出原材料该有的味道。各色食材混杂,鲜是鲜,却没有层次感,就像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下到汤里似的,没有提前煮好底汤。 楚修远没有错过锦妤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心下诧异,脱口问道:“不好喝吗?” 锦妤长吁短叹,摇头晃脑地点评道:“食材很新鲜,火候和时间也掌握得很好,吃起来软中带着劲道。但是这道菜其实很失败,没有充分发挥出每种食材最大的作用,所以还是影响了整体的味道。” 锦妤说得头头是道,亮晶晶的眼睛里皆是自信,神彩飞扬的样子令人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楚修远唇瓣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出的宠溺的笑意,轻飘飘地问道:“你喝过这汤?在哪里?这是醉仙楼独创的汤品,里头有着独家秘方,外界绝不可能再有第二。” 第三十八章 露一手 点评时没想过这么多的锦妤被楚修远的问话给问懵了,光想着卖弄,忘了他说过这是醉仙楼的特色菜,总不能告诉他前世,她老爹是国宴大厨吧! 锦妤心虚地喝着汤,眼珠子一通乱转,开始信口胡诌:“哦,无名谷中有厨子做过类似的菜。我师傅见多识广,想必在哪吃过这种大杂烩吧。” 也看不出楚修远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只是高深莫测地在那微笑,他越是笑得平静,锦妤越是心里发毛。最后锦妤一搁筷子,心虚地说了句:“就当我没说,其实这汤还是不错的,呵呵呵,喝汤,喝汤。” 楚修远看着锦妤越埋越低的小脑袋无声失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可是会做这道汤?” 锦妤抱着侥幸心理回楚修远:“这又不是你的店,人家也不会随便让我去挑战大厨的权威的,这多不好,是不是?” 楚修远忍着笑,朝门口拍了下手,店小二躬身而入:“世子,有何吩咐?” 楚修远淡道:“带她去后厨。” 锦妤:…… 楚修远:“我恰好与这家店的老板有些交情,借厨房一用,还是可以的。” 锦妤对楚修远竖了竖拇指:“世子果然厉害。” 楚修远神色自若。 锦妤无奈地跟小二去了厨房。 等到锦妤做好佛跳墙端上来时,楚修远已经弹完了不知多少首曲子。 锦妤对楚修远说道:“时间仓促,我随便做了下,你尝尝。” 楚修远姿态优雅地拿起了勺子,一口之后,表情一变:“这是你做的?” 锦妤一耸肩:“不然呢?” 难得看到楚修远情绪外露得这么明显,锦妤知道她成功了。还好有一年大学暑假,她跟着老爹学了几招,巧的很,因为喜欢吃佛跳墙,这道菜她学得最认真。 楚修远很震惊地喝完了一碗汤,然后说了句:“凭此一汤,便可赢过整个醉仙楼,你还会做什么?” 锦妤小心思动得活络,从善如流地答道:“没了,我喜欢这道菜,所以就学了。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不过我会吃。” 楚修远被锦妤逗笑:“也罢,能吃就是福,你要是愿意,可将这道汤的做法教给醉仙楼的大厨,他们应该会给出丰厚的报酬。” 锦妤满不在乎地说道:“唉,这汤做起来太麻烦了,而且各个环节都要凭经验掌握,一时半会儿哪教得会,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 其实,锦妤根本就是懒得教,怕说多了露出马脚来。 楚修远也不勉强她,又坐着陪她吃了点东西,锦妤边吃边问:“楚世子,你今天真的就是准备带着我纯玩么?那下一站是不是应该去瑶池林了?” 楚修远嗔怪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锦妤:“我又不是没去过,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楚修远沉了脸:“好好吃饭,不行就是不行。” 锦妤嘟嘴扒拉着碗里的饭:“为什么不行?存在即合理,即是合理,就人人都能去。你们可以去寻欢作乐,我们可以去体验生活嘛。我听说这青楼女子很多都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谓学海无涯,我去学点东西总是可以的吧?技能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楚修远叹气,自从遇到了锦妤,他发现自己叹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离经叛道的东西。 但是不可否认,每一次当锦妤说出自己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时,他不但不反感,竟还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在,真的是活见鬼了。 楚修远拿锦妤没办法,耐着性子游说她:“吃饱没?吃饱了就过来。” 锦妤:“去哪?” 楚修远指了指窗外:“那,你看到了什么?” 锦妤起身走了过去:“皇宫呀。” 楚修远:“东宫,皇宫的东南角,看到没?” 锦妤仔细辩认了下:“嗯,大概方位看到了,东宫不是太子住的地方吗?” “是,也是我们今晚要去的地方。” …… 锦妤睁大了眼:“你是说,你是说……今晚?” “对,顺安侯夫人抱恙,太子今晚会陪同太子妃回侯府。” “怎么那么巧?” 楚修远笑了:“巧吗?也许是天意呢?” 锦妤只想给楚修远几声“呵呵呵”,信他才怪。 “怕吗?”楚修远问。 锦妤:“人生地不熟,没准备呀。” 楚修远又笑,抬了抬手,鬼使神差地摸了下她的头:“不怕,我会将东宫地形图画给你看,我跟你一起去。” 锦妤想了想:“俞妃知道这事么?” 楚修远看着锦妤:“世上没几人知道木雪莲。” 锦妤托着下巴:“好吧,去就去,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准备。” 楚修远道:“倒也不用这么急,你怕吗?你若是怕的话,那……” “有你在我就不怕。”锦妤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随口一句话就说出了口。 锦妤完全是不走心地随口一回,但楚修远听了却是眼神忽亮,稍纵即逝。 等锦妤转过身,一切如常。 “那我们下午去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早上在红绣楼可有看中的东西?” 锦妤做有气无力状:“不去不去,贵死人了,我没什么喜欢的。倒是小九,我想给他买几身衣服,这孩子也挺可怜的。” 锦妤说得像自己是个大人似的。 楚修远用余光扫了锦妤一眼:“好。不过,你真的打算以后就让他跟着你?” 锦妤道:“对啊,他记忆缺失,想不起自己的身世,就让他先跟着我,将来要是有一天他记起自己是谁了,我会放他走的。” 楚修远的脸上落下一大片睫毛的阴影:“嗯,你决定好了就行。” 锦妤猜不出楚修远是什么意思,以为他还介意小九来自飞云阁,豪情万丈地拍着楚修远的肩膀说道:“放心吧,他现在的身份就是我的小随从,你看你让他在楼下吃饭我不是也没什么意见嘛,多个人多口饭而已。再说我这么一风流倜傥的小公子,身边怎可没有跟随的人?身份嘛,对吧,嘿嘿。” 楚修远被锦妤小小的手掌给这么一拍,觉得自己心里有根弦,被人不轻不重地给拔动了下,如余音绕梁,久久不歇。 楚修远不吱声,锦妤已经没心没肺地收回了手:“哦对了,有个地方要去一下,药铺,我的小仓库空了。既然打算出游,那我得先去补充下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楚修远听懂了锦妤话里的意思,正准备带她离开,忽然听到楼下有人说话:“顶顶有名的醉仙楼,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还是说你们狗眼看人低,所有雅间,都只给楼上那位一人开放!”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 此人的声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楚修远和锦妤下了楼,便看到一眉目和善的男子正坐在一楼大堂喝茶,店小二想请他去二楼,他并不答应,态度坚决,却笑脸盈盈。 见了他们下楼,该男子调侃小二:“好了,现在人都下来了,我可以要楼上的包间了吧?” 店小二下意识地看向楚修远这边,那男子便笑道:“原来是楚世子呀,这就难怪店家要封楼不让上了呢。” 这人声音很好听,话语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洒脱,气质干净,长像温和,看着像是读书人。 楚修远微微蹙眉,冷冷淡淡地说到:“阁下是?” 对方爽朗地笑道:“在下洛飞,在城东开了家字画铺,能在这见到闻名遐迩的楚王世子,实乃三生有幸。“ 楚修远目色警惕,微一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迈步离开了。锦妤冲这人笑了笑,说了句:“洛公子请自便。” 洛飞笑道:“这位小公子好生俊俏,不知该如何称呼?” “在下锦妤。” “哦,锦妤?哪个妤?锦公子不是盛京人吧?巧的很,我也不是,哈哈哈。” 锦妤对着洛飞笑眯眯地说道:“洛公子不是看中了三楼这包间吗?现在无人跟你抢,你可以随便挑,再见。” 洛飞依然笑意盈盈:“哎呀呀,都怪在下太鲁莽了,当时只知店小二百般阻挠,只道是狗眼看人低,一时气愤失了分寸,惹得楚世子和锦公子不高头了。那洛某在此道歉,还望世子不要介意。” 这是要倒打一耙了?锦妤心中冷笑,想不到这人看着斯文和善,却是个小心眼酸书生。锦妤正要反唇相讥,那边已下了一半楼梯的楚修远立驻喊她:“不是还要去买东西吗?还不快走。” 锦妤回了句:“来了。”然后讥讽地对洛飞说道:“这个时候早已过了饭点,洛公子看来也不是真心来这吃饭的,地方留给你,你想用来跑步都与我们无关。” 说完,锦妤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店小二胆怯地觑着洛飞,怕他真一个生气砸了他家酒店。 然洛飞对锦妤明显的讽刺没有丝毫的反感,还是那温和微笑的样子,负手对店小二说道:“不提未察觉,一提倒是真有些饿了。小二,照着刚才楚世子点的样,给我照做一份。” 小二惊讶:“公子,那是两人份,您一人……?” 洛飞径直走向楚修远他们待过的房间:“怎么?怕我付不起钱?拿去。” 洛飞说着便将银子扔进了小二怀中。 开门做生意,人家给了钱,店家自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小二点头哈腰的应下,就要下去准备,不料又让洛飞给叫住。 洛飞指着桌子上的鲜杂汤道:“这个,别忘了给我来一份。” 小二为难说道:“实不相瞒,公子,这汤是我们店里的特色,但这碗却是刚才那位小公子亲自下厨所做。不怕您笑话,那小公子的手艺,连我们大厨都自叹不如,所以公子怕是喝不到同样的一份汤了。公子不如先尝尝我们店里的,如何?” 洛飞表情意外:“咦,竟还有这种事?那我倒是要先品一品两者有何区别了。” 他说完,不待小二阻挠,二话不说就直接拿起了锦妤用过的汤碗,在小二一脸震惊的表情下,盛了一小碗汤就喝了起来。 “嗯,果然是美味可口,世间少有。你们店里的这味汤我倒也曾品尝过,与这相比,相差甚远,就不必再上了。把这端下去热一热,如此佳肴,浪费可惜。” 店小二吞了吞口水,对今天遇到的这样一个怪人不知该如何评价,只道或许是这碗汤的确太过好喝,令人不舍丢弃罢了。反正钱照收,他照办就是了。 小二端着汤屁颠屁颠儿地跑开了,他一走,洛飞就坐到了锦妤坐过的位置上,正面对着的,正好是开着那扇窗,一眼望去,便是盛京皇宫雄伟屹立的地方。 马车上,锦妤问楚修远:“那个洛飞是什么人?说话阴阳怪气的。” 楚修远神色平静:“字画店老板。” 锦妤:“谁知道是真是假。” 楚修远:“不会有假,只是真实身份,就难说了。” 锦妤:“那你说他碰上我们,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楚修远看了锦妤一眼,含笑问道:“何出此言?” 锦妤理所当然地解释给楚修远听:“这个点去吃饭本来就很奇怪,去就去,一个人,还非得要上三楼雅间,二楼也有空着的房间呀。就算他财大气粗,那认出你,他可没有半点恭敬之意,反倒说了些酸不拉唧的话,有故意为之的嫌疑。生意人,哪怕不是风雅之士,那至少该如秦素那般,圆滑精明,进退有度才是。而这个洛飞,身上的气质可不像是个普通的店老板,我觉得,他就是故意在那等着我们的,然后想试探我们。” 锦妤越说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说到最后,她托腮敲桌,完全一副笃定的表情,大有你要不赞同她就跟你理论三百回合的样子,看得楚修远直摇头,无耐又纵容地说道:“既是不速之客,那防不胜防,只能小心为上,多加注意吧。” 锦妤想了想,想反驳似乎又正是这个道理,总不能派人去跟着洛飞吧。 “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这人真是来者不善,那怕也没用。唉,说起来我真是倒霉,要是没遇到你,哪会发生这么多事?我现在不知道会有多快乐了。” 楚修远冷哼,凉凉地说道:“说吧,想要什么?” 锦妤一脸崇拜:“天呐,楚世子,你真的是太聪明了,简直就是天赋异禀,竟能看透我心中所想,佩服佩服。那我下回有什么事就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了,都跟你直说就是了,反正楚世子做为京城四公子,人品修养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楚修远:…… 感觉牙根发酸,楚修远却表现得异常淡漠,轻飘飘地扫了某个正口若悬河的吹捧着他的女人一眼,楚修远慵懒地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锦妤嗓子发干,心虚地嘿嘿直笑,挠着头冲楚修远谄媚笑道:“那个,楚世子,咱们反正要到晚上才会忙活起来,一会儿去完药店,咱拐个弯,顺道去瑶池林看看呗?我对这盛京的地形还不太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搞熟了路线,说不定以后逃生还能用得上呢,你说是不是?” 第四十章 夜游东宫(一) 可想而知,锦妤想去瑶池林的愿望最后肯定是让人给否决了。不过或许是觉得她的话七分胡说八道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儿道理的,在买完东西后,楚修远让马车绕着瑶池林的街面转了一圈,美其名曰“熟悉地形”,气得锦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直从瑶池林瞪他瞪到了楚王府。 直到楚修远拿着东宫地形图来找锦妤,她才雨过天晴,看着那份堪比修造图的手工画咂舌。 “天呐,楚修远,这图是你画的吗?太子要是知道你连东宫有几个狗洞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不追杀你才怪呢。” 楚修远自动屏蔽了锦妤的话,指着图上一角说道:“这里是玉衍堂,东宫的藏书阁,木雪莲应该就在里面。” 锦妤反口就问:“你怎么知道?你真在太子身边装了监控?” “监控?” “哦,就是眼线。” 楚修远将图级卷起,举到蜡烛上面点燃:“眼线必不可少,正如这府里,怕是也有不少东宫和中宫的眼线。” “呃,那你还敢今晚出去?” “养了这么多年,何曾怕过?” “也是,在明总比在暗好。” “你怕吗?” 怕吗?这好像是楚修远第二次问了。 这回锦妤认真地想了想才回楚修远:“有一点,还有一点兴奋。主要是我答应过你,一定会解了你身上的毒,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相信你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因为答应了我吗?”楚修远追问。 锦妤莫名其妙:“对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言既出,出必行,怎么了?” 楚修远笑了笑:“你说得对。” 锦妤更加迷惑了。 亥时左右,京城多数百姓已进入睡眠状态,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安静得只听见打更的声音和野猫野狗的叫唤声。从灯红酒绿的花街柳巷中传来的欢声笑语,都仿佛被潮湿的雨夜削弱了不少热情。黑暗中,两道身影如夜鸟般自空中掠过,蜷缩在屋檐下躲雨的野狗警觉地坚起了脑袋,可惜待它抬头,看到的只是湿冷的夜而已。 今天的顺安候府在这细雨绵绵的夜晚却格外的热闹,只因皇恩浩荡,太子亲自携太子妃归府探望患病的顺安侯夫人。又因雨天路滑,太子妃不慎崴了脚,太子心疼,急召太医前来察看。不想一探脉,竟探出了太子妃已有一月余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两年多一直未能怀上身孕,此时由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太医亲口断定是喜脉,太子喜不自禁,万般小心地陪太子妃留宿在了侯府。整个顺安侯府也一扫侯夫人卧病以来的沉闷,个个都喜气洋洋,喜笑颜开。 宫内,帝后得到消息后自然也是高兴坏了,赏了一堆的东西送往顺安侯府,直言让太子妃安心在候府住着,等明日雨停了再回东宫。 而此时此刻,撬门入室的锦妤扯下了脸上湿透了的面巾,踮着脚小声问楚修远:“你该不会连太子妃怀孕都算出来了吧?” 楚修远瞪了锦妤一眼:“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本意是想借太子妃受伤一事留住太子,没想到会有这种巧合发生。” 想想也是,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这里都是书,会不会搞错地方了?”锦妤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书架问道。 楚修远皱眉:“应该不会有错,再找找,小心些。” 因不能点灯,又没有月色,全凭手中一个小小火折子,锦妤只得沿着书架一排排找过去。木雪莲叫是叫雪莲,其实长得形如彼岸花,而且只有完整的一颗才最珍贵。楚修远说当初圣武帝赐给太子的木雪莲就是完整的,那必须用盒子保存,是不可能夹在书册中的。所以她在一堆书册中要找的,就是一个盒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风雨交加,锦妤和楚修远两人在诺大的藏书阁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因为淋了雨,藏书阁又冷,锦妤只能靠内力保暖。好在她体质纯阳,体内暖流缓缓而过,倒也不是很难熬。可当她不小心碰到楚修远的手时,才发现他双手冰冷,再一看,这人嘴唇都白了。 锦妤一惊,本能地抓住了楚修远双手就给他渡气,轻斥道:“你快坐下,烟花三月本就是至寒的毒药,你要是再外寒浸体,命不想要了是吗?” 随着锦妤将内力输入给楚修远,楚修远的脸色稍稍好转,他推开了锦妤。 “放心吧,我没事,就是觉得这藏书阁好像特别的冷。” 楚修远这一说,锦妤也发现了:“是啊,现在都五月了,按理就算下雨也不会冷成这样,跟冰窖似的。” 这话一出,两人皆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顿觉此处异样。 楚修远牵起锦妤的手就道:“走,恐怕有诈。” 锦妤顿了下:“等一下,我想再找找,好不容易进来,万一木雪莲真的在这呢?” 楚修远道:“今晚先回去,改日再来。” 锦妤想到所剩无几的时间,晦涩地开口:“机会难得,你先去门外等我,我再找下就出来。” 楚修远见锦妤坚持,抓着她的手更用力了,态度坚决:“机会总会有的,今晚怕是一个陷阱。如真的是个圈套,木雪莲肯定不会在这,先离开,回去再做打算。” 锦妤拗不过楚修远,冷静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便不再坚持,被他牵着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锦妤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的书架被她不小心撞了一下后,居然在原地向一边偏移了一点点。而这一移,被压着的一块地砖就弹起了一角,隐有光亮从砖下渗出。锦妤想甩开楚修远的手上前察看,但楚修远动作比她快了一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手中的剑就插进了砖缝内。 剑插进了缝隙内,但却撬不动一块地砖,锦妤轻道:“有机关。” 楚修远不语,松开锦妤往那书架走去,锦妤紧跟其上,也凑近那书柜摸索。 手指顺着书架滑过,锦妤与楚修远隔着架子而立,她没有任何发现,但忽见楚修远一停顿,面色一紧,闪身就跳到了一边。 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机关,那块地砖猛然自动弹出,一股白烟从地下喷了出来,周围一下就烟雾弥漫,看不清方向。 锦妤闻着味惊呼:“快屏住呼吸,这烟有毒。” 第四十一章 夜游东宫(二) 所幸那烟只有一小段,楚修远一个翻滚就滚到了锦妤,用袖子捂着嘴,狐疑地看着她。 锦妤一抬下巴:“你见过哪个用毒的自己会被毒死?吃下。” 锦妤往楚修远嘴边送了颗药:“下午刚做好的,能管一个时辰,清凉爽口,清心明目。” 楚修远想也没想就接过吞了下去,然后才问:“什么药?” 锦妤朝那洞口探头探脑:“安神丸,不过只对一般迷药有效。没办法,时间仓促,材料也不多,只能做到这样了。” 锦妤开始往前爬,楚修远拉住她:“我先去看看。” 地砖弹开后,露出了一个方形的洞口。待迷烟散去,能看清下面空间很大,像是个储藏室,只是洞口只有两掌大小,人根本下不去。锦妤爬起来就去找刚才机关所在的地方,可楚修远凝神一看,立刻阻拦道:“等一下,有些不对劲。” 锦妤问:“怎么了?” 楚修远沉思:“这应该是一个密室,在东宫藏书阁私造密室,这可是死罪。可是这个密室却被我们给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而且除了刚才那股迷烟就再无任何机关,这不是很奇怪吗?” 锦妤托着下巴沉思:“想引我们上套,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楚修远瞟了锦妤一眼。 锦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如果真如楚修远所言,那他们今晚的行踪早就暴露了。有人想守株待兔,那自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等着他们往挖好的坑里跳,如此一来,也别想在这找到木雪莲了。 锦妤微叹,算了,再找机会吧,不行她明天晚上自己来。 “那我们快离开吧,但我怀疑外面也会有伏兵,怎么办?” 楚修远早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们不回去,往宫里去,我恰好知道圣武的皇宫有一条秘道,通往京郊。” 锦妤张口结舌,好半晌调侃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楚修远笑而不语,带着锦妤就跃至了房梁上,推开他们来时撬起的瓦片,风雨一下子就侵袭而入。 楚修远先钻了出去,锦妤正要跟上,突然下面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冲了进来,而院子外也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果然有伏兵,跟紧我。” 楚修远拉上面罩对身后的锦妤伸出了手。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楚修远回头,发现锦妤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下面看,他小声催促:“走。” 锦妤指着那被人打开的洞口急道:“快看,木雪莲。”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士兵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密室就是他打开的,这人长得与谢尧有两分相似,锦妤心知他就是当朝太子谢邈了。 这果然就是圈套,可是,消息到底是怎么透露出去的呢? 楚修远见锦妤犹豫,心中一紧,仿佛知道她想干什么,用力一拉便将她给拉上了屋檐。锦妤急了,压低声音想跟他商量:“你先回去,我一人留在这,等人都走了我再进去拿。” 楚修远语气严厉:“不行,回去!” 锦妤急道:“没时间了,你别看现在你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可再过几天,我也压不住你体内的毒了。没有木雪莲,连我师傅都救不了你。” “那也不能白白送死,太子这是有备而来。” 说到这里,锦妤有了些怒意,她冷笑道:“既然是有备而来,那我偏要去闯下这鬼门关。一旦你身中剧毒的事被大家知道,那就代表在洮县的事情要败露,等于告诉了皇后一党,你在私下追查李旬的事。这事可大可小,但如今皇帝对你楚家疑心未消,国师又对你虎视眈眈,前有狼后有虎,你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所以,这个机会我一定要赌!” 楚修远眼中喷火,怒气冲天,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之下,锦妤都怀疑他是不是想掐死她。 “你给我闭嘴,听着,我不是明天就死,木雪莲也不会立即消失。今晚计划失败,硬闯风险太大,我不许你冒这个险。” 锦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下面的人已经开始到处巡查了。她又一横,道:“总之,我今天一定要拿到木雪莲。” 锦妤话音刚落,骤然出掌逼楚修远松开了她,然后飞身后退,对他说了句:“把人引开。”人就飞了出去。 楚修远脸色铁青,握剑的手都被锦妤给气得发抖,这个女人年龄小脾气却是前所未见的倔强,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动手,以此逼迫他离开。 这个女人,真的是疯了! 楚修远怒不可遏地盯着那个还远远冲他做鬼脸的女人,一咬牙,转身跳下了屋檐。 锦妤听到院中有了喧闹声,朝屋内一看,人减少了一半。她想再去寻找楚修远时,视线已被连绵的屋檐给挡住了,只能听到底下此起彼伏的打斗声。 这是她的选择,楚修远是被逼接受,一切后果都将由她自己承担。 锦妤忽然莞尔,笑容不带一丝温度,都是为了生存,她是为了救人,而董后是为了救己。 从窗口跳下,无忧蓝光氤氲,如一把冷剑直逼向那明黄色的身影。 “保护太子。” 无数士兵纷涌而入,长矛利剑全都对准了锦妤,太子谢邈英俊的脸上有着谢尧没有的阴狠,目光阴鸷,如猎鹰般死死地盯着锦妤,冰冷地说道:“到底还是来了两个,捉活的!本太子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夜刺太子府。” 锦妤一听谢邈开口眉头就一皱,看来真是早有准备,连来了几个人都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是谁设计了谁? 都不重要了,今天,她一定要拿到木雪莲,谁也不能阻挠她。 鞭风凌厉,蛟龙出海,无忧带着疾驰的狠劲打出道道光圈,所及之处无人能靠近。锦妤不说话,楚修远又在门外大杀四方,不断有士兵冲进来。而锦妤也在厮杀的过程中发现,这些身穿士兵服的人武功路数似曾相识,可是未等她细想,谢邈趁她不注意,忽然闪到了书架处,待锦妤发现时为时已晚。 脚下地面晃动,不过瞬间,一声巨响,地面塌陷。锦妤手中的无忧已经甩了出去,但看到那木雪莲时,她果断地收回了手,纵身就往下跳。 电光火石间,眼前光线一暗,有人冲向了她。 鼻间有着熟悉的清冽痕迹,锦妤勾起了嘴,藏在身后的指尖轻弹,落地尘土飞扬,头顶轰然作响,两边的地砖自动合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 困斗 一室安静,好在还有灯能照明。 锦妤看着冷脸的楚修远,在他显而易见的怒气中忽然“噗嗤”一笑,笑着笑着鼻子就有些发酸,转眼又觉得自己矫情。怕被楚修远笑话,锦妤故作轻松地一摊手:“好啦,我道歉还不成么?别生气了。” 生气?楚修远揍她的心都有了。 一张小脸凑到楚修远跟前,锦妤扯着他的袖子哄道:“没事的,我就是想看看太子有多大的本事。放心吧,我们肯定出得去。” 楚修远眉宇冰霜尽染,紧紧抿着嘴不理锦妤。 锦妤跟他打哈哈:“哎呀,别这么小气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 “噗……”,楚修远直接用一口鲜血给锦妤的呱噪做了回应。 锦妤惊跳而起:“你怎么了?” 锦妤手扣上了楚修远的脉搏,然后眉头越皱越深:“你受了内伤?” 楚修远借着锦妤的手坐下,习以为常地说道:“没事,没想到东宫的禁卫军这么厉害。” 锦妤道:“太子掌管禁卫军么?” 楚修远道:“嗯,自古被封太子后,就能掌管宫中禁卫军。” 锦妤不再问楚修远,扶他坐下后就去拿那盒木雪莲。只是她正准备下手,心里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也太容易了吧?这么宝贵的东西,就这样随便放着等她拿?就算是想引她上当,应该也不会拿个真的出来吧。 锦妤回头和楚修远对视了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轻轻挑了下盒子,并没有什么异常,锦妤这才拉了过来,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看:“卑鄙,真的是假的。” 锦妤气愤不已,不想楚修远却笑了,锦妤气鼓鼓地就道:“你是不是想嘲笑我不听你劝告,一意孤行非要进来,导致现在上当受骗?” 楚修远掩嘴轻咳:“不是,我们都没见过木雪莲真正的样子,你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图册,隔那么远看不清很正常。我笑是因为,就你这榆木脑袋,哪来的勇气敢往里闯?还敢对我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 锦妤哀叹道:“当时只想着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哪怕只有一半的概率,我也去试一下。” “哼。”楚修远讥锦妤,“一半的概率?我看是太子有一半的概率能揭穿我的身份吧。” 锦妤一拍胸脯:“别担心,姐姐带你飞。” …… 楚修远拧眉,“你这都跟谁学来的油腔滑调?” 锦妤嘻皮笑脸,刚张口,忽然听到头顶有声音。有人打开了一个小口,太子的声音传了进来,同时,一枝箭对准了他们。 “说,你们是谁?夜探东宫有何目的?” 锦妤双手插腰,吊儿郎当地四处晃悠着,口中振振有词:“我们来干什么你不是知道吗?明知故问,智商有待提高呀。” “呵呵呵,死到临头还耍嘴皮子,想死,本太子现在这成全你们。”谢邈阴沉地说道,“放箭!” “嗖”,利箭被锦妤轻松挡下。 谢邈藐视的眼神中一片阴冷,说出的话更是冰冷刺骨:“来人,给我往里面倒。” 倒什么?锦妤纳闷。 还未及多想,只见有人提着木桶将什么东西哗啦一下全倒了进来,一桶接一桶,气味刺鼻。那些水一样的液体溅到哪,哪这被烧出一个洞,冒着白烟,散发出一股恶臭,腐蚀性极强。 楚修远眼疾手快地将锦妤拉开,险险地避开了差点溅到她身上的液体。两人退至最里的墙角处,楚修远剑指谢邈,浑身散发着嗜血的戾气:“谢邈,你私挖藏书阁,论罪当诛。” 谢邈看楚修远的眼神高傲又鄙夷,还带就股讥讽的意味:“想揭发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走出藏书阁。如果你肯对我磕三个头求饶,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密室内的液体四处流淌,那盛假木雪莲的盒子沾上了那东西,没一会就烂成了一团木渣。 在这种环境中,锦妤依然能感觉到楚修远强大的气场,完全压倒了谢邈,仿佛现在被困住的人不是他,他才是那个布下陷阱,等着猎物上钩的人似的。 这人太过镇静了,半点慌张都没有,锦妤心里不经产生了怀疑。 “还不肯束手就擒吗?”谢邈被楚修远的态度给刺激到了,手一挥,又有人提着桶要往下倒。 锦妤连忙开口:“等一下,我死之前能不能问一下,太子殿下,你把木雪莲放哪了?我这破身子还等就那东西续命呢,要不然你开个价,我买下来,行不行?” 谢邈轻蔑地说道:“他说的果然没错,你们果然是来偷木雪莲的。我看你生龙活虎,恐怕中毒的人,另有其人吧。把你们的面巾摘下,否则,一个都别想活。” “太子殿下。”锦妤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困了,咱能不能不要打哑迷了?谁向你透露的消息,我不感兴趣,我只想要木雪莲。你给,大家他日好相见;你不给,我今天便只能硬强了,就算撤了你这东宫,木雪莲,我也要定了。” 这话在此情此景下,说的实在太过狂妄了,连楚修远都忍不住看了锦妤一眼。但见锦妤真的一副打算硬抢人东西的架势,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眼中是满满的自信,表情是“我就是不讲理”似的蛮横,楚修远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 谢邈恼羞成怒,一时间目色赤红,被人这么赤裸裸的挑剔,他已经完全忘了要留活口的打算。 “倒,全都给我倒下去,今天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侍卫依言抬起木桶又要往下倒,楚修远牵着锦妤的手已经退无可退。他对锦妤低语:“我将剑插入墙内,你运功站上,坚持一下。” 锦妤未及多想,只拉住了楚修远说了句:“不必。” 然后就见锦妤忽然身轻如燕地跃起,手一抬,那个抬桶的侍卫眉心见红,人轰然倒下。 谢邈连忙退到了后方,大叫:“放箭,一个不留,杀无赦。” 锦妤朝楚修远望去:“借个东西?” 楚修远迷起了眼,手一抬,无忧抽出了他手中的剑,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痕迹,将墙上的石灰全都刮了下来,扑籁籁地盖住了还在流淌的液体。趁着尘土飞扬之际,楚修远纵身跃至锦妤身边,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抓住了她的手。一个用力,那把被无忧钩起的剑便如一道利光,直冲向上方,一剑穿心,直接穿透了那名弓箭手的身体。 第四十三章 出逃 锦妤手中的无忧加上楚修远的剑,就像一把长枪长茅,穿透弓箭手的身体后,以破竹之势直逼向后方的太子谢邈。吓得谢邈脸色大变,双腿打颤,连避都忘了避一下,幸亏谢邈旁边的侍卫奋力一拉。锦妤将无忧收回,那把剑又连穿三人,然后才被人打落在地。 逃过一劫的谢邈肺都快气炸了,情绪失控之下,找到机关所在处就要封死密道。刚才救他那侍卫小声地提醒他:“太子,皇后娘娘说要抓活的,逼楚王造反。” 谢邈一记阴狠的眼神就扫了过去:“你是在质疑本太子?” 那人连忙俯身跪地:“属下不敢。” 谢邈咬着牙怒道:“不杀,留着终究会是祸患,死人抬到御殿前更有威逼力。给我把这地方炸了,我要永绝后患。” “是,属下遵命。” 谢邈眼中尽显冷酷,按住书架上一处机关一转,地上的砖块开始慢慢移动。最开始的洞口被封住,一模一样的地砖速度越来越快地交错合扰,这是要让下面的人根本找不出洞口启合点在哪,而那侍卫也指挥着人往藏书阁的四处洒起了火药。 眼看密室就要再次被封锁,楚修远自怀中掏出信号弹就要扔向那缝隙,锦妤一下便想到了在大康县时曾出现过的金翎军,动作快于大脑,她在信号弹射出前拦了下来。 “稍安勿躁,不能暴露,否则你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楚修远不太理解地看着锦妤:“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又毁了我的计划。” 锦妤:“召集金翎军就是你的计划吗?我虽然不知道你楚家什么金翎银翎到底有多少,但自古私下囤兵都是大忌。而我猜测帝后如此对待你楚家,有很大一部原因是都怀疑楚家有金翎军的存在,他们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这次是我执意要这么做的,我怎可连累你满门?那岂不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了么?” 楚修远闻言好整以暇地看着锦妤:“那你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不是一样等死?等我死了,太子依然会发现我的身份,然后给我加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结局还是一样。” 锦妤朝楚修远狡黠一笑:“你真当我会坐以待毙?我说过,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拿到木雪莲。” “你要怎么拿?你看看……”楚修远指着上方大小一致的四四方方砖块,“这些砖块,坚硬无比,我现在受了伤,靠你的内力,根本无法打碎它们。除非能找到机关楔合口,否则你面临的就是一整块石墙。” “嘁,就这个呀,简单。”锦妤口气狂妄自大。 楚修远无声地注视着锦妤,那眼神皆是怀疑。 “看好了。”锦妤给了楚修远一个调皮的挑眉,小心避开那些残留的腐蚀剂,用无忧钩住墙上的挂灯,借着这根绳索始展轻功踩在墙上,斜着身子贴近那片砖石就仔细寻找了起来。 楚修远的迷惑不过一瞬间,转眼似乎就明白了锦妤在找什么,紧锁的眉头渐舒,连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这个小丫头,怎么能有那么多出人意料的鬼点子呢! “找到了,在这。”锦妤手指银针刺穿处,兴高采烈地叫楚修远看。 楚修远柔声道:“小心,先下来,找到薄弱处,我来打碎它。” 锦妤没有立即下来,而是自己先试了试。几掌下去,她挫败地放弃了,论内力修为,她还是差远了呀。 就在锦妤撇着嘴想要跳下时,外面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炸裂声,整个密室都晃动了起来。墙灯掉落,锦妤毫无准备地从上面摔下。楚修远目色一冷,强行运功,飞身跃起接住她,同时一掌就打向了锦妤指的那块地砖处。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炸响,到处都是房屋倒塌的声音。也正因如此,楚修远这一掌结合火药的威力,将那出口的地砖一下就震碎了,楚修远抱着锦妤就冲了出来。 大半的藏书阁都倒塌,周围一片混乱,不少地方已经起了火,烧了起来。透过横七竖八倒一地的书架,他们看到谢邈带着人守在外面,还在不停地指挥人往里面倒火油。 锦妤气愤不已,这个人太凶残了,竟想活埋她和楚修远,她真的想冲出去找谢邈算帐。 “轰”,突然间,一根横梁砸了下来。锦妤正向外看,没注意,等她被人搂进怀里时,那横梁也重重地砸在了楚修远的背上。 “噗……”楚修远本就受了内伤,又强行运用打碎了地砖,这会被横梁砸中,再也撑不住,喷着血抱着锦妤一起趴下。 锦妤被楚修远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惊得声音都变了:“楚修远,楚修远。” “小声点。”楚修远虚弱地说道,“我没聋,钻出去。” 楚修远拼尽全力撑起上半身,那横梁更好压在他的腰上,令他动弹不得。 幸亏锦妤瘦小,她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这个变故也让她失去了镇静,看着楚修远疼得额头上全是汗,眼中布满了血丝,她就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下,也疼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看锦妤发愣,楚修远竟然笑了:“也有你怕的时候?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锦妤快哭出来了:“你是不是傻?为什么要挡下来?你疯了吗?” 从未见过锦妤有这么委屈无助的时候,本来明亮的眼睛现在烟雾氤氲,头发凌乱,面巾也脏兮兮的。楚修远嗓子干涩,心中浮起不忍,竟把锦妤这倒打一耙的指责给忽略掉了,干巴巴地凶锦妤道:“哭什么,就这点出息呀?还不过来帮忙,等着一起被烧死吗?” 锦妤这才一抹眼泪,慌手慌脚地去抬那粗壮的柱子。 可是锦妤那么点力气,想要抬起这木柱根本不可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锦妤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可那横梁还是稳丝不动。 “怎么办,怎么办?”锦妤哽咽着,强迫自己冷静,“清心诀,清心诀。” 锦妤自言自语地原地打转,眸中弥漫的红光中,渗出点点蓝雾,妖艳诡异。 藏书阁的火越烧越大,火光冲天,不断有东西掉落,危险丛丛。楚修远见锦妤失了分寸,呵斥道:“还不快走!” 锦妤嘴唇都咬破了,不停地跺着步:“冷静,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楚修远的声音带上了厉色:“你在干什么?快走,快给我滚。” 锦妤一下跪到楚修远的身边,抽出无忧打飞一根差点又砸到他的木头:“我不走。楚修远,我们再试一次,我用杠杆原理撬起柱子,你趁机爬出来。” 说完,不等楚修远同意,锦妤徒手捡起一根木棍塞到横梁下面,滚烫的木头灼伤了锦妤的双手,她却不觉疼痛,整个人跳了起来。 然而压着楚修远的是一根主横梁,小小的木棍和瘦小的锦妤根本无法撬开。锦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边大火伴着爆炸已经快烧毁整个藏书阁了,楚修远目眦尽裂地怒吼:“走,快走啊!” 锦妤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 漫天火海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从何钻了进来,一把推开了锦妤,将她狠狠地推到了一堆倒地的书架上,撞得她眼冒金星。 然后这人猛地朝那木棍上一跳,同时又出掌打向横梁,“咔嚓”,木棍断裂,横梁也被撬飞,正好将藏书阁的大门给完完全全地堵住了。 第四十四章 熊掌压花 那壮汉小心将楚修远扶起,说道:“少主,得罪了。” 然后居然一个公主抱,踩着废墟就往后窗冲。 锦妤还未回过神,傻傻地怔在那,几近昏厥的楚修远嘶哑着命令大汉:“大荒,带她走。” 大荒似有不愿,看锦妤的眼神都充满了责备。但他对楚修远的话还是很顺从的,凶神恶煞地冲锦妤嚷嚷着:“傻子,跟好我,丢了命自己负责。” 锦妤眼睛里还挂着泪,被大荒这么一吼,一个激灵回过神,忍着痛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藏书阁的后面是很高的围墙,大荒人高马大,壮硕无比,但动作却相当敏捷,武功也不错,抱着楚修远像一只巨大的鸟似的就飞过了围墙。锦妤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也跟着翻过围墙。恰好这时,东宫这边的动静已惊忧到了圣武帝,大批禁卫军正朝这个方向跑来。 楚修远指着东宫一角说道:“往正殿走,那里有出口。” 藏书阁分散掉了东宫大部分守卫,三人很轻易地就进入了正殿。正殿是太子处理公务的地方,漆黑一团,空旷得吓人。 楚修远示意大荒放他下来,冲着闷声不响的锦妤说道:“过来扶我。” 锦妤心里愧疚,又被大荒苛责的眼神给看得更加拘谨,站那不敢动,很是自责。 楚修远叹气:“我又没死,还等着你救命呢,救不活你再以死谢罪也不迟。” 锦妤闪着水汪汪的大眼,嗓子发酸,只觉胸口堵得慌。 大荒看不下出,上前拎小鸡似的将锦妤提溜到了楚修远跟前,没好气地说着:“少主叫你呢,耳朵聋了?” 楚修远语气中充满警告:“大荒!” 大荒立刻低下了头。 锦妤吸了下鼻子,呼出口浊气,上前扶住楚修远,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对不起,谢谢你。” 楚修远看着锦妤额前一缕散发,手抬了抬,忍住了:“大荒是雀翎军中最死心眼的一个,以前是楚家金翎军中的一个小统领,现在对外已退役,不属于金、银、铜三翎中任何一方。我今天的后招,其实就是他。” 锦妤目瞪口呆,大荒跪了下来:“属下一直在等少主的信号,一直没等到,不敢贸然行动,支援来迟,还请少主责罚。” 楚修远大半个身体份量都压在了锦妤身上,锦妤自己背上和手上都火辣辣的疼。但她不敢吱声,努力接住楚修远,对他刚说的事更加内疚。 楚修远淡淡开口:“起来吧,太子这会是不会追过来了。你先回去,密道狭窄,容不下你。” 大荒下意识地想拒绝,对上楚修远的视线后,愣是将要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然后恨恨地瞪了眼锦妤,极度憋屈地说了句:“小心些”,这才不放心地离开。 大荒走后,楚修远腿一软,整个人就往下滑,锦妤吓了一下,手脚并用才拉住了他。 “你,你有没有四肢麻木感?是不是腿上没感觉?” 被砸到腰,那可是会瘫痪的,锦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修远喘着粗气:“我没事,别担心,就是疼。” “哪疼?”锦妤问着话手就往楚修远的腰上探。 “嘶……”两人同时发声。 楚修远:“手怎么了?” 锦妤:“对不起,我轻点。” 楚修远:“手。” 锦妤:“没什么,你还走得……” “手!” 锦妤哆嗦着伸出了手。 一双白嫩的手掌全被烫出了水泡,有的水泡已破皮,露出血淋淋的肉,惨不忍睹。 楚修远目色骤然结冰,嗜血的杀气扑面而来。锦妤脚底寒气四溢,下意识地想收回被楚修远紧握住的手。 楚修远不容锦妤反抗,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那冰冷的样子像头饿狼般凶狠,将锦妤给吓住了。 “楚……楚修远。” 楚修远闭了闭眼,以防克制不住自己想杀人的心。 “还有哪里伤着了?” 锦妤拼命摇头:“没有,没有了。不过皮肉伤,回去上点药就好。” 能感觉到楚修远的克制和隐忍,锦妤莫名有些胆怯,她也说不清到底怕什么。就像有些东西,她抓不住,看不清,不熟悉,却又一直不停地萦绕在心头。这种陌生的的感觉,让她很慌张。 楚修远也瞧见了锦妤眼底的惊慌,以为是自己没能控制住的情绪吓到了她。她终究是个女子,虽然调皮古怪,但毕竟没见过杀场上的嗜血。 是他失控了。 楚修远扯下自已的面巾,又扯掉了锦妤的面巾,动作轻柔,神情温和,替她简单地包扎好了双手。 “走吧,还有一段路呢。” 楚修远撑着墙想站起,只要不死,这点伤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锦妤再想去搀扶楚修远,他却避开了,没了面巾遮掩,楚修远的脸色吓人。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墙往书案方向走,楚修远走几步停一下,锦妤就在后面等着。她心急如焚,不知道那该死的谢邈会将木雪莲放到哪去。 快上台阶时,楚修远踉跄了下,锦妤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人对视了一眼,锦妤手包成了粽子,但那架势,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楚修远拿锦妤没办法,只得随了她,一步步迈上台阶,绕过书案,来到旁边一红木博古架处。 “将第三层的玉石挪开,敲下后面的墙,找到凹印,按下去。”楚修远坐在太子的书案指挥锦妤。 “哦。”锦妤举着“熊掌”照吩咐做事,手指不是很灵活,抱了好几回才抱住那麒麟玉石,好不容易挪开。手肘碰到同层一瓷瓶,眼看那精美的古董瓷瓶就要摔成碎皮,锦妤慌忙俯身去捞,这一捞,就发现了异样。 “咦,这里头有东西。” 锦妤摇了摇,瓶子哗啦做响。 锦妤奇怪,熊抱着瓶子就往下倒,从瓶内掉出一个小小的方盒,看着很普通,不像贵重之物。但当她打开来时,惊得差点叫出了声,简直不敢相信老天会这么眷顾她,拼死想找的东西,居然会在东宫正殿一个花瓶里。 “这,这是木雪莲。楚修远,这是木雪莲呀。”锦妤喜极而泣,小心抱着盒子给楚修远看。 楚修远反应平平:“确定吗?这么小。” 锦妤怕又空欢喜一场,凑近闻了下,又浅尝了一顶点叶尖,肯定道:“这回是真的。虽然小,但花叶和味道都与我师傅说的无二,而且这朵木雪莲是被自然烘干的。我师傅说,干花木雪莲比现采的和药炼过的医用价值都要高,解你的毒,足够了。” 木雪莲长得像彼岸花,习性也与之相似。不说一株难寻,就算找到了,若不是它自己凋落,人为去采,汁水很快会干。但其反而不会缩小,越大株,越无价值。 锦妤激动万分地去找密道按钮,兴奋地对楚修远说道:“我们先进密道,然后你把它吃了,我再给你施针放毒,不日你便可全愈了。” 楚修远自锦妤怀中接过盒子,“啪”的盖好,往怀里一塞,一顿喘息后,淡淡说道:“暂时不必了。” 第四十五章 旧事 锦妤听明白楚修远是什么意思,脱口问道:“不用了?为什么?” 楚修远道:“回去再说,不急在这一时,等你的手好了也不迟。” 锦妤还想说什么,楚修远催她去打开密道,她只好作罢。 在墙上找到凹陷的地方按下,书案后的一封画动了起来,露出墙上的入口。锦妤扶着楚修远走进,顺手拿了殿内的一盏烛灯点亮,发现这个密道并没而楚修远说的那么狭窄,大荒还是可以通过的。 密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经年失修,里面灰蒙蒙的,还到处挂着蜘蛛网,有些呛人。安静得只听到他两人的脚步声,“咚咚咚”,就像踩在彼此的心尖上。 加上两人依偎在一起,锦妤甚至能听到楚修远深促的呼吸声,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暧昧。 锦妤浑身发热,主动打破尴尬:“咳,你怎么会知道皇宫中有密道?” 楚修远的嗓音深沉而飘渺:“我母妃死在宫中,她死后我曾夜探过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通道。” “你母亲?” “对,想听我们家的故事吗?” “嗯。”锦妤稍微停顿了。 楚修远扶着墙而行,以减轻锦妤的负担:“我母妃是我父王在出征途中救下的一名农女,我父王对我母妃一见钟情,力排万难娶了她为正妻,而且一辈子只有我母妃一个女人。我父王与圣上曾经是同窗好友,那时圣上还是十一皇子。先帝子嗣众多,晚年又得了失忆症,皇位争夺惨烈。圣上那时根基最为薄弱,而我楚家世代在皇权争夺这事上都是保持中立的态度,这也是为什么楚家能屹立圣武百年不倒的原因。” “但是那一年,我父王带兵出征,我母妃刚生下我没多久,京中闹鼠疫,我不幸被传染,命在旦夕。当时十一皇子也被感染了,但他却硬是将药送给了我,以致于自己差点就没命了,这事还不能让外人知道。我父王出征回来后才从我母妃那知道这事,从那以后,我父王就一直暗中帮助他。后来先帝驾崩,因为有我家羽翎军的支撑,十一皇子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夺了帝位。登登基后,又依仗楚家的兵力,火速清扫了其他所有皇子,血洗皇室,彻底巩固了他的帝位。” “这么多年,我楚家感恩于当年的救命之恩,一直对圣上忠心耿耿,为圣武抛头颅洒热血。刚开始天子对楚家也是宠信有加,加官晋爵,封荫赐赏,荣宠无限。一直到我八岁那年,圣武突然出现了一个启月教,掳掠女童,残害百姓。我父王多次进谏要大力剿灭邪教,但圣上却态度迟疑,不肯同意派兵镇压。我父王一气之下主动请缨,带着我去了边疆前线,至此,君臣之间就产生了嫌隙,圣上开始忌惮防备楚家。没过多久,宫中以皇后抱病为由,将我母妃召进宫侍疾,结果,我母妃就再也没有能出来。” 锦妤一直很安静地在听楚修远说着,前半部基本和她之前的猜测差不多,无非就是伴君如伴虎的路数。但是听到了这里,楚修远语气骤冷,一股似悲似怒的气息围绕在楚修远的身边,锦妤不免也跟着紧张了起来,预感接下来他要讲的事,会是个悲伤的故事。 锦妤不敢吱声,等着楚修远自己调节情绪。但是不过须臾,楚修远便恢复了冷静,收起了所有喜怒哀乐,近乎冷漠地说道:“我母妃死在了宫中,理由是感染了时疫。呵,时疫,宫中人人都无事,就她一人染病。何来的时疫?如此拙劣的理由,不过就是想扣留我母妃的尸骨,逼我父王交出兵权。” “我父王本就不是贪恋权势的人,加上多年战场落下了一身伤痛,若交出兵权能保我楚家平安无忧,能接回我母妃的尸骨,那兵权,交了又如何?” 锦妤感到了胳膊一紧,楚修远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字:“哼,兵权,我楚家交了,可是他皇家,给我们的又是什么?一盒骨灰!连我母妃的随身衣物,都一件不留。” 锦妤忍着胳膊上骨头快被捏碎的疼痛,惊得无法言喻,她怎会听不出楚修远话里是意思。 他根本就是在说,皇室,为了防楚王爷叛变,秘密杀害了楚王妃。又怕遗漏马脚,所以一把火,直接把人和物全都火化了,甚至还一直瞒到他们父子出征归来,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不但如此,宫中还扣押了楚王妃的骨灰,逼楚家交出兵权。 做为现代人,对于人死后火化这种行为,是能够理解的,可是古人对死者是相当敬重的,生死在他们眼中可是顶破天的大事。死者为大,这种没有家属同意就焚烧了尸身的事情,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跟挖了人家祖坟,羞辱人祖宗十八代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是手握重兵的楚王,这是要让楚氏一族,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啊! 楚王父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忍下来,锦妤是真的没想到,也对楚修远的忍耐力和心机,有了重新的认识。这可是非常人能忍受得住的奇耻大辱呀。 楚修远越是说的冷漠,锦妤就越害怕,无法想像他是如何扛下来的,也无法想像这个圣武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锦妤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楚修远,但她知道,楚修远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不过她万万没想到,楚修远会将这些事告诉她。 包成粽子的手不自觉地盖住了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锦妤只觉得密道里沉闷得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千言万语,一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修远轻轻呼了一口气,再看锦妤,勾了下嘴:“吓着了?” 楚修远这样,锦妤便知,无需人安慰。楚修远还是冷静着的,锦妤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觉得你很不容易。” 楚修远嗤笑:“再不容易,也都会过去的。” 锦妤:“那王妃的死,你查清楚真相了么?” 楚修远:“没有,做得天衣无缝,无从下手。” 锦妤:“是,皇帝还是皇后?亦或,国师?” 楚修远:“不知,或许一人,或许三人,或许另有其人。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的。” 锦妤:“这样一来,你还替皇上办事?” 楚修远:“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说过,旁人希望我楚王府是什么样子,那就做出什么样子给世人看便是。” “楚修远。”锦妤忽然对楚修远莞尔一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很俗,不过有一句话相信你一定没有听过。传说,每一个逝去的善良灵魂,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在你看不清方向时,它会为像点亮前进的道路,不管遇到什么狂风暴雨,星星总会有。你母妃也一定希望她的儿子,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平安幸福。” ------题外话------ 月底就会加更咯,希望各位宝贝们喜欢。大家,情人节快乐,么么哒。 第四十六章 多幸运 锦妤说完后好半天,楚修远都没有说话,她吃不准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前走,锦妤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楚修远面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温柔得不像他。 “可是,今晚没有星星。”楚修远轻声细语地说道。 锦妤的心一下子就疼得不行了,鬼使神差的,她张开双臂就抱住了楚修远,将头搁在他胸前,轻拍他的背哄道:“没关系,今天你还有我啊,你看我们大难不死,还成功找到了木雪莲,多幸运,是不是?” 楚修远在锦妤扑过来的一刹那身体就僵住了,他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子这么亲近过。这一路也是因为锦妤一直女扮男装,所以减少了不少尴尬。但这会怀中人的身体明显区别于男子,单薄却柔软,瘦小却凹凸有致,一种异样的电流淌过全身,楚修远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可是这种陌生感也让他手足无措,举着双手,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就在楚修远想回抱锦妤时,锦妤钻出了他的怀抱,一戳他的肩,故作轻松地说道:“哎呀行了,该煽的情都煽了,楚修远,还要多久才能出去?我好饿哦。” 楚修远怔忡,然后定定地看着锦妤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出去后,换女装。” 锦妤一脸懵圈,这家货又咋啦?创伤后遗症? “什,什么意思?” 楚修远撇开眼:“走吧。” 他可不想某天被人看见,抱着个男人在怀里。 “喂,楚修远,你什么意思?” “哎,我穿男装怎么了?小爷我穿上男装,貌比潘安,风流倜傥。” “女装跑起来不方便,拖拖拉拉的全是累赘。” “我跟你说哈,你还没带我去瑶池林呢,这事你可别忘了。” “楚修远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诶,你等等我。” …… 不知走了多久,在锦妤快要筋疲力尽时,两人终于走出了密道。出口是一处空旷空殿的床板下,楚修远说这就是当初他母妃在宫里住的地方。锦妤问楚修远要不要小坐一会儿,楚修远拒绝了。在出门时,锦妤又问他,要不要近水楼台,去他那青梅俞澜儿处叙叙旧,不出意外,她得到楚修远一计白眼。 锦妤摸着鼻子腹诽:来都来了,去探个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人呀,这是口是心非。 跟着楚修远七拐八拐,又穿越了一个通道,走了近一个时辰,锦妤双手合十将天上的名路神仙全夸了个遍。老天爷,他们终于平安的出来了。 此时风雨已停,这里是京郊一处荒凉地带,堵上洞口,两人徒步走出了这荒效野岭。出乎意料,在路边停着一辆马车,大荒正靠坐在车上等他们,见到他们出来,大荒跳下车就迎了上来:“少主,您可安好?” 楚修远:“嗯,没被人发现吧。” 大荒:“没有,少主赶紧上车,车内备好了干净衣物和热水,少主上车暖暖。” 楚修远扔了撑路用的木枝上了车,锦妤也想爬进去,被大荒挡住:“你赶车。” 锦妤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问:“我赶车?” 大荒头一昂,藐视她道:“要不是你,我们早出来了。我要去帮少主疗伤,你不赶车谁赶?” “你……我……”锦妤气不打一处来,又心虚的无力反驳。 楚修远疲惫的声音响起:“让她进来。大荒,你驾车,她不会。” 大荒很是瞧不起地斜了锦妤一眼,道:“是,属下遵命。” 锦妤:……要不要这么大的敌意?嘁。 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锦妤又累又饿,马车飞驰在郊野小路上,没两下,她就睡着了。 楚修远睁开眼看着锦妤,小声问大荒:“城内可有异样?” 大荒道:“东宫巨响和走火吸引了不少注意,目前还没有封城,四位皇子全连夜进宫了。” 楚修远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先去乡下避一避,等这事平息了再回来。” 大荒:“是,少主。您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多亏她。” 大荒抱怨道:“属下不知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入了少主的眼,属下只知道,少主为了他,几次三番陷入陷境,还身受重伤,他就是个闯祸精。” “大荒!”冷淡的声音自车内响起,“注意你的言辞,我不许任何人攻击她。” “少主。”大荒忍了忍,“属下知错。” 楚修远不再开口,将车内一条薄毯盖在锦妤身上后,也闭上了眼休息。 锦妤这一觉醒来,马车已到了楚王府的后院。刘衍悄悄为他们打开了后门,没有惊动任何人。锦妤回到竹苑后迅速梳洗了一番就要往床上爬,忽然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她抬手一鞭子就打了过去,猛地发现竟是小九从房梁上跳了下,又急忙收住了手,差点就抽到了小九身上。 锦妤责怪道:“大晚上的你要吓死我啊。” 经过这段时间的医治,小九的眼睛已经能看得清近处的东西了,那眼罩也就不需要了。 小九不作声,走近锦妤把手一伸,锦妤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块枣泥糕:“给,给我的?” 小九:“嗯。” 锦妤喜笑颜开地接过往嘴里塞:“臭小子不错嘛,还知道给我留宵夜。” 小九:“一直在等。” 锦妤三下两个吞了下去:“以后不用等我,我会回来的。” 小九:“不放心。” 锦妤调侃小九:“怕我被人杀了?放心,你家小姐的命不是这么好丢的。” 小九:“小姐受伤了。” 锦妤顺着小九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无所谓地说道:“上过药啦,没事了。快去睡觉,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多睡觉,过两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小九:“好。” 说完,小九也不问过两天要去哪,转身就走了出去。 锦妤笑着感叹,总算这孩子现在能主动开口说两句话了。 赶紧睡觉,明天她就去为楚修远施针,等他的毒解了,她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可是闭上眼后,心情却一时无法平静下来,想起今晚的种种,锦妤思绪纷乱,各个场景都自她眼前掠过,跟放电影胶片似的,一卷卷飞过。从楚修远将她护在身下,到楚家的那些往事,锦妤越想睡意越无,人也越烦躁。 她是发了什么神经,怎么会突然去抱楚修远?抱就抱了,这会还回味无穷是几个意思? 不过老实说,也不是没看过他的胸肌,但抱在手上,这人的身材,也忒好了点。特别是那精瘦却又健硕的腰身,啧啧啧,手感极佳。 哎呀呀,锦妤啊锦妤,你是鬼摸头了吗?犯什么花痴,简直要疯了,睡觉! 第四十七章 父子夜谈 楚修远回到房中便倒下了,脸色发青,浑身滚烫,连等在这里的楚慕枫都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吩咐刘衍去请锦妤,却被楚修远给拦住了。 楚修远半躺在床喊刘衍:“不许去。” 刘衍为难地看向楚慕枫。 楚慕枫道:“阿远,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解你的毒,既然东西都拿到了,为何不尽早解毒疗伤?那个锦妤,你也算是救过他多次了。” 楚修远嘴唇发白,气息费力:“现在天色已晚,且她也受了伤,让她休息吧。既然东西都拿到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楚慕枫面色严肃,对刘衍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扶起楚修远,坐到他背后为他输注内力,直到见他脸色有所好转才停下。 楚修远道:“谢谢父王。” 楚慕枫轻叹:“唉,阿远,你行事一向稳重周全,今日之事,太过鲁莽了。动静闹得这么大,圣上必定要彻查。” 楚修远:“父王,是儿子大意了。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消息竟然泄露了出去。太子在藏书阁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去,只是闹成这样也未必是坏事。东宫藏书阁被炸,若太子私挖密室一事被圣上发现,那谁也保不了他。” 楚慕枫摇头:“此言差矣。太子炸掉藏书阁就是为了掩盖密道之事。今日无论你有没有落入他之手,他肯定都早想好了理由为自己开脱。只是为父没想到,他会沉不住气,对你痛下杀手。现在找不到你的尸身,我估计,以太子平日里的做风,肯定是会找人出来顶罪的。现在太子妃又怀有了身孕,圣上是不会在此时降罪于太子的,不知道谁又要倒霉喽。” 楚慕枫说得感慨万分,但声音中却没有半点感情。楚修远煞眉沉思:“父王,太子一党权倾朝野,手段残忍,搜刮民脂民膏之事不在少数,圣上不可能不知情,为何还能纵容至今?” 楚慕枫捋着山羊胡道:“自从一年前圣上龙体欠安后,朝中局事诡谲多变,结党营私之人众多。其中以董阁老为首的一派把持了半数江山,太子妃娘家顺安侯一族肯定是鼎力支持太子的,所以太子地位牢不可破。而剩下的一半又由国师占据了大半,国师虽未明确表态支持谁。但听闻太后早有拉拢国师之心,若不是四皇子先天有疾,生死难测,恐怕太子这位置,未必能坐得安稳。而且如今圣上最倚重之人就是国师。太子手中有禁卫军,国师有千机营。千机营有九幽铁骑,专替皇上收集消息,刺杀叛党,监视朝臣,权力要比禁卫军大上许多,现在就看皇上想把兵权交给谁了。除去这些,大皇子也并非安份之人,六皇子年幼却深受皇上喜爱,未来谁能拿到这兵权就成了关键。” “羽翎军自被皇上收回后就进行了一翻洗牌,现如今的羽翎军早就不是我楚家的羽翎军了,他们效忠的是皇上一人。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卷入了权力的争斗中,害楚家陷入危机,害你娘,尸骨无存。” 楚慕枫眼中有着伤疼,还有一闪而过的狠辣。 “阿远,皇上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楚家的未来只有你能撑起。要想保住楚家,保家性命,为你娘报仇,你就只能狠,要比任何人都要狠。官场如战场,稍不留神就是一败涂地,你以为为父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交出羽翎军?剑在谁手上不要紧,要紧的是看怎么用这把剑,用得好就是一招制敌,用不好……阿远,这一年多来你也体会到了,削权,刺杀,下毒,全是针对楚家而来,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结果得到的就是赶尽杀绝。” “儿啊,为父老了,这一身的毛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对不起你娘,本就该早早去地下陪她的。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你这孩子太善良了,做为一个快被逼入绝境的男人,你要再不反抗,就只有死这一条路了。李旬之死就是给我们的一个警告!阿远,不要怕,我楚氏一族对得起圣武百姓,对得起江山社稷,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自保而已。你总不想看着连一个市井狂徒出身的人都能欺压到楚王府头上来吧。他陈明是如何陷害你的,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楚修远默不作声,楚慕枫很少这样与他敞开心扉的促膝长谈,而且说的全都是事实。楚家现在的确处境艰险,虽表面上依然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天子宠臣,实则权利早被架空了,空留下满眼的花团锦簇,不堪一击。 加上皇后和国师两面夹击,太后明里暗里的拉拢警告,楚家现在就如被人架在油锅上烤,四面楚歌。而这一切,全都是拜圣武的这位天子所赐。楚慕枫说得对,他们现在的心愿,不过是求个自保而已。 楚慕枫面容冷毅,脸上的道道褶子让他的气势更显锋利。见楚修远不说话,楚慕枫替他拢了下被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儿子,父王潜心布局这么多年,只是为了给你打下一个坚强的后盾。想想父王这一生,为了国家百姓,从未有过任何懈怠的时候,结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能保护好。将来你也会成亲,会有妻子儿女,你若不强,又用何去保护他们?好啦,今日你我父子之间的这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了,你先休息吧,自己去想一想,为父相信你。” “哦,对了。”楚慕枫站了起来,“你有没有怀疑过,太子是如何得知你今天会去取木雪莲的?” 这个问题楚修远一路都在思考,他皱眉说道:“今日中午,我在醉仙楼碰到了一个人,自称名叫洛飞,在城东开了间字画铺子。吃饭时因包厢问题与我们有过争执,这人言行举止都很古怪,儿子觉得他形迹很是可疑,我会派人去查一查。” “嗯,调查下这人与太子有何关系。或者,会不会是国师的人。” “儿子知道了,父王也早些休息吧。” “好。”走到门口的楚慕枫停了下来,“还有那个锦妤,等你的毒解了,就杀了吧,以绝后患。” “阿嚏。” 睡梦中的锦妤翻了个身,好冷,都五月的天了,这晚上怎么还这么冷?她裹紧了被子。 第四十八章 解毒 锦妤对自己的医术一向很有信心,也对博大精深的中药十分敬佩。 敷了一个晚上她自制的药膏,双手烫伤的地方就已经好了很多,不用包扎也没关系,更不影响手指活动。 除了背上还有一点点的疼痛外,锦妤简直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仿若新生。 睡了个懒觉,也没人来催她,直到午饭后她才带着小九匆匆赶往雅居。 楚修远翘着二郎腿,霸气十足地坐在屋内喝茶,神情高深莫测,气色不是很好,印堂有些发青,旁边只有刘衍一人伺候着。 “楚修远,早。”锦妤晃悠晃悠地走进去跟他打招呼。 楚修远端着杯子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下,淡淡说道:“午饭吃了?” 锦妤:“嘿嘿,吃了吃了,惦念着你,一吃完就跑过来了,跑得我都岔气了。今天天气真好,您老吃没?” 楚修远眼睛一抽,没好气地瞪了锦妤一眼。 锦妤继续嘻皮笑脸:“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专门在这里等我吗?哎呀太客气了,其实没必要啦,嘿嘿嘿。” 这次,连刘衍都嘴角抽搐了。 楚修远嗤笑:“看来睡得不错,难怪银票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锦妤大惊,手下意识地就往怀里摸:“楚修远,你诈我!” 楚修远:“不过区区两千两,至于进出都带在身上吗?” 楚修远昨夜在东宫抱住锦妤时就发现了,这丫头外出偷东西,都带着她的银票。 锦妤撇嘴瞪眼:“你懂什么,钱乃身外之物,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这钱放身上呀,它能驱邪保平安。” “嗤。”楚修远无奈一笑。 锦妤奔到楚修远面前:“你这人整天皱着个眉头,逗你笑一下都不容易,少年老成未必是件好事。” 锦妤一下跑过来,措不及防的楚修远往后仰了下,放下腿时锦妤为避让他不小心脚拐了下,“哎呀”一声人就往旁边倒去。 楚修远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锦妤,一个用力,锦妤扎进了他的怀里。 “嘶。”楚修远忍不住痛呼了下。 锦妤如兔子似的当即跳开:“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楚修远正欲说一句“无碍”,余光瞥到门外的人影,语气一冷,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锦妤愣了下,暗骂楚修远莫名其妙,喜怒无常。 “父王。”楚修远整衣站起,看都不看锦妤一眼。 锦妤回身:“见过楚王爷。” 小九立那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楚慕枫面带微笑走了进来,对锦妤说道:“小锦公子是来为我儿疗伤的吗?” 锦妤道:“正是。” 楚慕枫:“有劳了,若能治好我儿,本王必有重谢。” 锦妤双眼发光:“王爷您太客气了,我与世子也算是患难之交,这都是应该的。谈钱就伤感情了。嘿嘿。” 楚慕枫在锦妤重点强调了“钱”这个字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道:“锦公子爽快,本王必不会令楚公子失望的。” 锦妤负手晃着脑袋,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意思。 楚修远在锦妤身后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锦妤愠恼,不满地瞪了楚修远一眼,又将他从头到脚狠狠地腹诽了一番。 楚慕枫瞥了楚修远一眼,笑道:“好了,本王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锦公子,我儿的命,就交给你了,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锦妤客客气气地回他:“王爷放心,药到病除,这不是很棘手的事情。” 楚慕枫笑着离开,锦妤脸上的笑容秒收,气乎乎地横了梦修远一眼:“我又哪得罪你了?” 楚修远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嘴唇微阖,带着一丝隐忍选择了沉默。 锦妤无奈地叹气,大度地说道:“算了算了,也不指望你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咱们开始吧,小九。” 锦妤叫了小九,形同隐形的小九这才动了下,将一个小羊皮卷包交给了她。 锦妤道:“去寝室吧,给我打盆冰水来。小九,你在门外守着,无论谁要进来都给我拦下。包括楚王爷。” 小九二话不说背着剑就站到了门口,楚修远也不问锦妤,只吩咐了人照她的要求去准备了冰水,然后便关上了门。 “躺下,脱衣,全脱了。”锦妤摆弄着她的那套工具顺口说道。 楚修远瞄了眼锦妤的羊皮卷包,里面长长短短,粗细不等,插了一排的银针,最粗的有筷子那么粗,最细的,几乎跟发丝一般。里面还有一把精致小巧的弯刀,一副不知道用什么做的,薄如蝉翼般的手套。 “有酒吗?越烈越好。” 正准备解开衣服的楚修远只得停下,从柜子里拿出瓶香气扑鼻的老白干给她。 锦妤用酒给工具做了简单的消毒,一转身,发现楚修远衣服还未脱完。 她忽然玩心大起,挑着眉极不正经地调戏他:“小哥哥,脱得这么慢,莫不是要奴家帮忙?”说完还朝楚修远眨了眨眼。 楚修远手僵住,脸上浮现出一层可疑的红晕,稍纵即逝,不过还是被锦妤给发现了。 “哈哈哈,楚修远,要帮忙就直说,大家都这么熟了,帮一下也……” “好!” “啥?” “还不过来伺候本世子更衣。” 这下轮到锦妤傻眼了,她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这家伙还来真的了? “不是,那个,你,我……” “不是你主动要求的吗?” “我……” 锦妤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手指了楚修远半天,最后一转身,蛮横地嘟囔道:“你你你,你快点,我,我很忙的。” 楚修远嘴角上扬,然而不过一瞬间,他眼中的光芒就化成了隐忍。 楚修远最终只脱了一半的上衣,露出了胸口已结痂的地方。锦妤猜测,这大概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便也不再强求。接过木雪莲泡在了冰水里,然后扎好面巾,戴上手套,拿出她特制的手术刀,锦妤认真地对楚修远说道:“我现在要切开你的伤口排出毒血,这样木雪莲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有点疼,你要忍住。” 楚修远看着锦妤的“装备”轻轻“嗯”了一声。 这手术刀是锦妤根据前世电视中看到过的样子特制的,很锋利。楚修远刚感觉到胸口一痛,锦妤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一手往伤口上用力一压,“嘶”,楚修远痛得整个人都抖了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锦妤又连按了三次,楚修远的伤口完全被她重新撕开,脓血流出,乌黑粘稠。他满头大汗,双手指节泛白,脖子上青筋暴起,然却硬是坚持着没叫出声。 锦妤挤出一部分毒血后,取出一根银针封住了楚修远的心脉,又另用四根针分别扎进了心脏上下左右的地方。因为之前手被烫伤到了,所以锦妤的动作少了几分麻利,多了些小心。 银针迅速发黑,剧疼袭来,楚修远从面无血色变成了面如死灰。锦妤每按一下,楚修远的神智就更恍惚,手指都掐进了床缝里而不自知。锦妤一边扎针一边观察着楚修远的神色,见他这样也没有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看楚修远已气若游丝,锦妤面色一沉,拿起最粗的那根针,对着他被划开的伤口中心就扎了下去。 第四十九章 两清了 “唔。”已近昏迷的楚修远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一声疼呼,口吐黑血,脑袋一歪彻底晕厥了。 锦妤布好针,见楚修远不动,这才松了手去察看木雪莲。只见那泡在冰水的中木雪莲所有干枯的花蕊悉数展开,尖端是粉红色的花瓣,根部雪白一片,飘在还未完全融化的冰水中,就像雪域高原上一朵盛开的红莲。 锦妤没有立刻取出,犹豫再三,才万分不舍地戳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血滴入花蕊中。刹时异香飘动,木雪莲的颜色也由粉红瞬间变成鲜红,花骨朵也在慢慢蔓延开来,一眼望去,已由纯洁的雪莲变成了妖艳的彼岸花。只是与彼岸花不同的是,它的根仍然是雪白的。 “呼,疼死我了,楚修远啊楚修远,我可是第二次给你献血了,对你绝对够意思的了。” 锦妤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将木雪莲取出,离开冰水的木雪莲开始萎缩,锦妤快速地将它放进药炉中,乍冷乍热之下,木雪莲遇到沸水瞬间便融化掉了。 等水的颜色由艳红变成澄清,锦妤倒了一碗出来,然后轻声喊道:“楚修远,我现在要拔针了,有可能会心跳骤停哦,你要撑住。” 无人回应她。 锦妤试了下,手套里全是汗有些不舒服,她干脆脱了手套,有块水泡处已服帖的皮被掀开,疼得她呲牙咧嘴,倒抽冷气。 甩了甩手,锦妤先将四根细针取了下来,然后点住了心脏周围几处大穴位,压着伤口果断一拔,最粗的那根针被拔出,楚修远人跳起。锦妤不顾双手的水泡合掌就覆盖住了他的伤口,一下,二下,三下,一连做了十几次按压,楚修远深深地吸了口气,呼吸才通畅起来。 锦妤抹了把脸上的汗,发现血溅得她身上到处都是,也来不及多想,扶着楚修远将那炉里的药汤全灌了下去。 不过一炉药汤下去,楚修远的脸色快速变地红润起来,胸前的伤口腐肉自动掉落,那花朵一样的血痕也在慢慢消退,直至完全消失,伤口呈现出干净新鲜的血肉。 楚修远缓缓睁开了眼。 锦妤内力一般,不过还是给楚修远输了一点进去,以催动药效发挥作用。等楚修远醒来时,锦妤已衣衫尽湿,脸色坨红。 “你醒了?还疼么?”锦妤兴奋地问楚修远。 楚修远感觉自己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交融汇会,先是炽热的气流随着血液流动,仿佛在吞噬着他体内的毒素,令他一点点感到轻松。但又有些躁热,不一会,又有一股冰凉沁心的气流汇聚到了心口,一下便中和了那躁动感。就像在浑浊的空气中打开了一扇门,清凉舒爽的微风吹来,吹尽了所有负重感,整个人冷冽而又干净。 只是口腔中似乎涌动着淡淡的血气味,不腥,温热甘甜,叫人神清气爽,耳目疏朗,连带着内力都在慢慢恢复。 楚修远动了动干涸的嘴皮,锦妤立马会意,飞快地给他倒了杯水送到嘴边。 “可能会有口干舌燥的感觉,没事,这几日多喝水,少活动,最多不过三日,你便可以下床了。” 锦妤笑嘻嘻地盯着楚修远,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楚修远没有立即接杯子,眼中暗潮汹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克制不住喷涌而出,又像极力在隐忍自己的情绪,一时那目光灼热的令人感到诡异。 锦妤有些招架不住楚修远的这种日光,忽然想到什么,一手就要去扒他的衣服。 “啊,是不是药量过重,内力遭反噬了?” 楚修远忽地抓住了锦妤的手腕,差点打翻另一只手上的水杯。 “你的手。”楚修远沙哑着开口。 锦妤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又鲜血淋淋了,很是恐怖。 “可能刚才心脏按压时没注意到,没事,一会我回去上点药就好。” 锦妤动了下,楚修远没有松开,反倒抓得更紧。 锦妤看不懂楚修远的目光,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你,你先放开我,喝水,喝水。” 话音刚落,措不及防,楚修远将锦妤往自己怀中一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楚修远没松手,却俯身凑近了锦妤,就着她端杯子的手,自己喝了一口水。 如此亲密的距离和动作让锦妤心慌意乱,她感觉到自己从脖子开始都变得滚烫,胸口此起彼伏,她差点忘了呼吸。直到楚修远喝了水,放开她,沉沉地开口说话,锦妤才醒过神。 “药拿来。” 锦妤愣了下,堪堪收回自己的手:“什,什么?” 楚修远执着道:“药,拿来,我给你包扎。” 锦妤脑中顿时想到那双熊掌:“嘿嘿,不用了不用了,你好好休息,我去跟王爷说一声,他……” “不许去!” “啥?” 楚修远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锦妤怕他扯开胸前伤口,连忙起身想去帮他拍背顺气,不料再次被楚修远给拉住。 不过这次楚修远的动作轻柔了很多,语气也缓和了很多:“我还有些不舒服,是不是你没清干净余毒?” 锦妤疑惑不解:“不可能呀,我都是按着古书上的方法给你解毒的。我还加……你觉得胸口痛?还是哪里不舒服?” 楚修远面露痛苦:“不知道,就是,觉得胸闷,呼吸不畅。” “我看看。”锦妤说着便去诊脉,皱着眉思索,“脉像平稳有力,从容缓和,不像有疾,奇怪。” 楚修远又轻咳了下,问:“什么是杠杆原理?” “啊?”尚未回过神的锦妤一愣,才想起自己好像在东宫爆炸时说漏过这句话,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给记在了心里。 锦妤开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哦,就是,就是医术说的一种治病的法子,没什么。” 好在楚修远没有追问,只是突然很温柔地问道:“疼吗?” “什么?你说我的手?不疼,还好。”比起楚修远袪毒时的刮心之痛,这点伤痛还真算不了什么。 “我是说,你的背。” “我的背?哎,就撞了下,更没事了。倒是你吓了我一跳,你知不知道那横梁万一砸断了你的脊,腰,你会瘫痪的。” 楚修远微微一笑:“当时我运功抵挡了一部分压力,砸的不重。” 锦妤责怪楚修远:“那也不能这么做,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一辈子?” “对啊。” “也好。” “啊?” 锦妤发现,她快听不懂这人说的话了。 楚修远重整神态,话锋一转,岔开了这个话题:“不管如何,我这命,也算是你救回来的,谢谢。” 锦妤:“咳,我当什么事呢,这不是咱早就说好的嘛,这下我们两清啦。你的毒解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楚修远定定地看着锦妤:“救我,只是一项任务吗?” 第五十章 杀与留 救我,只是一项任务吗? 锦妤没有去细想楚修远的这句话,顺口回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就要做到呀,再说了,我不是还收了你的银子嘛。嘿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江湖儿女,讲的就是一个义气。” 锦妤说得豪情万丈,不知为何,却感觉到楚修远目光黯淡了下来。 锦妤不解,楚修远弯起了嘴角:“是啊,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只是我怕这‘烟花三月’的余毒尚有残留,这几日,你留在这伺候。” 伺候?锦妤睁大了眼:“你放心,有药对症治疗,我保证已帮你清理干净了,我还等着你爹给我谢礼呢,呵呵呵。” “怎么,就这么想与我撇清关系吗?一刻也不想待?” 楚修远声音渐冷。 锦妤:……又发作了? “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你要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让人去找我好了。我保证你三天能好,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你会留下?” “在你好之前,我自然不会走。” 三天,正好。 “只是,不知道你想什么时候带我进宫去见俞妃?” 还有四天,三天后去宫中,为俞妃看完病她就走。 楚修远神情放松下来:“不急,这几日皇上派了一堆的太医在她那,此时去不是时候。她的心悸也缓和了很多,等太后寿宴,你化妆成我的小厮随我进宫,那时再找机会去看她也不迟。” “这样啊。”听到楚修远说的话,锦妤有些心虚,“那以后再说也行。” 不知道太后寿宴之前,她能不能完成师傅交待她的事,如果可以,她到时候再来找他便是。 楚修远面露疲惫,闭眼小歇:“我父王公务繁忙,每日午后还有午睡的习惯。你先留在这,让小九去取药,一会我帮你上药。”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回去上……” 楚修远呼吸平稳,已然入睡,锦妤的话嘎然而止。看着他尚有些憔悴的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挣扎了一会,靠在床架上竟然也沉睡了过去。 锦妤一睡,楚修远就睁开了眼,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目色变幻无穷,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楚慕枫的话:“留下她,就多一个人知道你中毒的事情。成大事者切忌心慈手软,你若下不了手,为父便替你解决。” 杀,还是留? 与锦妤本就非亲非故,救了她数回,不过也是为了给自己解毒。一命还一命,他并不欠她,杀之,并非不可。 要永绝后患吗? 她是鬼煞的徒弟,死了似乎有些可惜。再者,告知了她所有的事情,也未见她有任何反常的地方。她说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他答应过她,会护她平安,他不能做个连女子都不如的失信之人。 或许,放她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父王那里,会肯吗? …… 锦妤感觉只是打个盹,手却发麻了,迷迷糊糊地擦了下嘴,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唔,你醒了?吓我一跳。”锦妤拍着胸脯说道。 楚修远半躺着在看书,闻言淡淡地收回视线,书一合就要起身:“把这床被子洗了。” 嗯?锦妤不解,低头一看,床边一摊水渍。 锦妤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陪着笑去扶楚修远:“嘿嘿,坐着睡不舒服,你要起来吗?” 楚修远扫了眼锦妤擦口水的手背,嫌弃地避开了她的手:“叫人进来换了。” “好咧。”锦妤从善如流,“你既然能下床了,那我回去了哈,饿死了。” 楚修远在背后叫住了锦妤:“站住,我还未全愈,你必须时刻守在我身边,三天后再说。” 锦妤咬着牙忍了下来,这位大爷也忒难伺候了。 “否则,赏银全无。” 锦妤立刻对着门外高喊:“小九,小九,去竹苑把我的医药箱拿来,再将我的被褥抱过来。” 楚修远勾起了嘴。 晚饭时,再次被人包成熊掌的锦妤万分愤慨地站在楚修远身后,看着他慢条斯理地一人吃着一桌的饭菜,心中将他狠狠腹诽了一番。 就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人,自己吃,叫她这个又出力又出技又出血的站一旁看着。虽然只是一滴血,但那也是精华好不好?没她那滴血,他现在能恢复得这么快?嘁,真的是过分,过河拆桥,小人。 锦妤正暗骂得爽,楚慕枫来了。 见到锦妤也在,他面露微笑:“锦公子也在啊。” 锦妤:“王爷好,吃了吗?” 楚慕枫哈哈大笑:“下午便知我儿身体大好,本该立即来向锦公子道谢的,只是恰巧有些事给耽误了,锦公子可勿见怪呀。” 锦奴客气异常:“王爷言重了,您叫我锦妤便好。王爷公务繁忙,不敢前去打扰,世子身体已无大碍,想必你们父子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我先退下了。呵呵,王爷您慢用。” 说完,锦妤不等楚慕枫开口,火烧屁股似的就窜了出去。这次楚修远没有叫住她,只是对着她离去的背影皱了下眉,便无事人般,不见任何情绪。 有下人来添了碗筷,楚慕枫坐到了楚修远对面。 “看来这个所谓的江湖游医还真是有两下子,为父瞧着你是大好了。这么年轻就有这等医术,师出何人呀?” 楚慕枫微笑而言,柔声细语,楚修远却心紧了下,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父王,当初她只说自己的师傅早就归隐山林,名号不便多提,所以儿子并未细问。江湖中的世外高人,大抵都不愿透露身份。” 楚慕枫一边吃一边道:“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名师之后呀,确实可惜,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楚修远神情为之一冽,开口却时波澜不惊:“父王,她对我终究是有救命之恩,不如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将来陪养做个心腹,也能以防万一。” 楚慕枫指着一道菜赞扬:“嗯,今日这道蛇肉羹不错,你尝尝。” 楚修远起身拱手道:“父王,孩儿答应过她,会保她性命无忧,孩儿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否则,将来如何服众?” 楚慕枫嘴角笑意淡淡:“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谓功成名就,自然有万人敬仰,无须再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父王!”楚修远态度坚决,“飞云阁百岁堂研究天下奇毒,董后已与飞云阁联手,而我们尚未知飞云阁幕后之人时谁。这次是‘烟花三月’,下次,孩儿未必就有这等好运气。” 楚慕枫搁下了筷子,不慌不忙地擦了嘴,半晌,才平静地说道:“你的事,为父向来甚少过问,因为我相信你是个是非分明的孩子,心性果敢,气度不俗。唯有一点,是为我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善良。乱世飘零,心善未必是好事。也罢,既然你执意要保他一命,为父也不想强加干涉。但愿他是一条忠犬,而非一条毒蛇,看紧些,到处乱跑丢了性命,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第五十一章 好大的钻石 锦妤还不知道她的小命差点就被人一锤定音了,彼时她正和小九窝在竹苑里大快朵颐,顺便吐槽楚修远的过河拆桥。 “小九啊,所以说,男人话都是鬼话,全都不能信。他说你是恩人,转个身就能成为仇人,你还是跟着姐……本公子比较好,本公子一言九鼎,从不诓人。” 小九将一块红烧肉夹到了锦妤的碗里,不置可否。 锦妤一脚踩在石凳上,一手举着酒杯,豪迈地继续自说自话,胖胖的手抓着杯子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改明儿本公子带你去逛逛瑶池林,听说那里美女如云。嘿嘿,来都来了,不去一趟岂不遗憾终身?可惜得花自己的银子,要不然咱去找庞述安,敲那家伙一顿怎么样?” 锦妤一口干完一杯酒,捏着勺子挖起了红烧肉。 小九继续沉默。 锦妤倒也习惯了小九的不存在,权当自言自语了:“唉,难得今晚有月亮,如此良辰美景,辜负了可会遭天谴的。走,咱今天就去。” 小九瞥了眼锦妤奇丑无比的双手,口中蹦出一个字“好”。 锦妤看着小九又纠结了:“可是你还未成年耶?现在去那地方,会不会对你幼小的心灵造成影响?” 小九:…… “锦公子,我家世子让我来传话,他有些不舒服,让你赶紧过去。”一小厮急步跑了过来。 锦妤一丢勺:“得,忘了还有这位不消停的爷了。小九,把这些都吃了,不许浪费,不然我回来打你屁股。” 小九平静地点头,锦妤又高兴了起来:“你最近长了不少肉了呢,不枉我天天这么饲,喂养你。走了,早点休息,睡前把我教你的那套内功心法练一练,你还要加强锻炼身体才行。” 小九:“是,公子。” 锦妤满意地哼着小调而去,她到时,楚修远披着一件薄衫,正坐在窗下看书。 “哪不舒服了?”锦妤进门就问。 楚修远远远的皱了下眉:“喝酒了?” 锦妤:“小酌了两杯。” “以后不许喝。” 锦妤嚷嚷:“为什么?” 楚修远:“不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锦妤无语:“大哥,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您这么不讲理的。” 锦妤一屁股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就啃,口中还抱怨着:“我们可是说好的,互不干涉,你不准干涉我的生活。” 楚修远挑眉,放下了手中的书,窗外月色皎皎,公子清冷如霜。 “你,想要离开了?” 锦妤心跳漏了一拍,才想起这人是有多么敏锐。 “我又不是你们王府中人,早晚是要离开的,我还要去找亲生父母呢。对了,说起这,赏银呢,还有没有?” 楚修远支着头看锦妤,俊美的脸庞在月色中朦胧疏离。 “我答应过你,会帮你找家人,在找到之前,你大可安心在这住下。” 锦妤翘着腿不在意地说道:“那多麻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是要找上个三年五载的,我岂不是连嫁人都要被耽搁了。” “怎么,有心仪之人了?” “什么呀,我就这么一说。总之这事就不劳世子您费心啦,人海茫茫,我又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要找到人,希望渺茫得很,过好眼下,顺其自然吧。话说,赏银到底还有没有?这可是王爷答应了的。” 楚修远神情恹恹:“等三日后我彻底恢复了再说吧,以防江湖郎中,坑蒙拐骗。” 锦妤:……靠! “你什么意思?你想赖账不成?” 楚修远:“困了,今日你睡这。” 他指着软榻说道。 锦妤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忍,不这是三天嘛,看在银子的份上,大不了她当丫鬟当小厮,尽心尽力地伺候他。 楚修远挥袖而起,举止间风华绝代,他走进内室前又问了句:“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 锦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事?” 楚修远目光冽冽:“只要你开口,无事隐瞒,你想要的,本世子都会考虑。” 这个诱惑力太大了,锦妤那句“包括银子”的话到了口边,又硬生生让她给咽了下去。 楚修远精明敏感,她若提前说出要走,他必然会去查,等到走时再告诉他也不迟。再说都在京城,其实也算不上离开,她还是可以出来找他的嘛。 念及此,锦妤没心没肺地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多着了,楚世子可别反悔哦。还有,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别忘了。” 楚修远脸上有了一丝笑:“是,不会反悔,也不曾忘记。” 锦妤这才乐颠颠地抱着她的铺盖去睡了软榻。 如此一连三日,锦妤都被楚修远以各种理由留在了雅居。起初她还以为楚修远是真的有哪不舒服,后来才发现,他根本是恢复神速,变着法地使唤她。大晚上一会渴了一会饿了,一会冷了一会热了,这差没让她递夜壶了。当然,他要敢这么说,锦妤铁定敢这么做,小看姐姐当年学的那些卫生健康知识了。 就这样到了第四天,大清早,锦妤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刘衍在外头敲门,她动也没动,只当没听见。 不一会,楚修远穿了衣服出来开门,经过外间时,脚步稍微停顿了下。 “世子。”刘衍的声音有些急促。 “外面说。”楚修远关上了门。 锦妤竖起了耳朵。 刘衍道:“世子,荣王昨天半夜突发急症,急召了太医,目前一个太医都没出来。看情形,似是不大好。” 锦妤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楚修远道:“是旧疾复发,还是另有变故?” 刘衍:“奴才未能打听出来,荣王府闭门谢客,门庭森严,还未有消息流出。要不要派人再去打听一下?” 楚修远:“不可轻举妄动,你多留心点,其余的事,我自有打算。” “是,那奴才告退了。” 门又被人打开,这次脚步经过时干脆停了下来:“既醒了,何必装睡。” 锦妤翻身伸了个懒腰,没有半点被人抓包的羞愧:“哎呀,这床睡得我腰酸背痛。世子,三日期限已到,锦妤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哎哟,好怀念竹苑的床,回去补个觉。” “站住。” 锦妤的脚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东珠,赏你的。” 意外之喜,锦妤稳稳地接住,她打开盒子一看,差点没尖叫了出来。盒子里装的,居然是两颗指甲盖大小的粉色钻石,保存得很完整,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芒,差点闪瞎她的钛合金双眼。 “这,这是给我的?”锦妤不可至信地问道。 楚修远对锦妤一副痴迷的样子十分不屑,嗤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镶嵌在发簪上。今日起,你恢复女儿身。” 楚修远现在说什么锦妤都听不见,满眼都是这硕大的钻石,这么大一颗,最起码有三克拉吧,他还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男人永远不懂女人对钻石的痴迷,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楚修远无奈地摇头,语气却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你若喜欢,以后寻着大的,都留给你。” 第五十二章 离开 锦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竹苑的,一路上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她发财了,她发财了。 两颗东珠,瞬间让锦妤对楚修远改变了看法。 这家伙傲娇自大又龟毛,可出手那绝对是十打十的阔绰,太豪了。钱多人傻,居然一送就送了两颗钻,啧啧,委实吓人。 “公子”。冷不丁冒出来的小九打断了锦妤喜滋滋的美梦。 “你穿成这样干什么?”锦妤还处在莫大的惊喜之中。 小九整了下一身的新衣,有些拘谨地说道:“公子说过,今日我们便要离开。” “啪”,锦妤从粉色云端掉了下来,她一拍脑门,“我是猪吗,差点把正事忘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下东西。” 锦妤小跑着回屋,手脚麻利地将东西塞进包袱内,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收好。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楚修远留封信,打声招呼。 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通遍皆是赞美歌颂之词,末了留了句:尚有急事要办,不得不先行离开,不辞而别实属无耐,他日必登门道歉,还望世子海涵。 最后,锦妤想了想,还是又加了两句: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师命难违,不算欺骗,等我回来跟你解释。 满意地搁下笔,锦妤不经意摸到一物,解下后与书信放到了一起,然后提起包袱就要走。余光一瞄,发现床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裙装,那料子正是她在红绣楼看中的那款。 她记得当时自己不过是多看了几眼,没想到楚修远倒是记在了心里。锦妤有些感动,要跟着这样的老板,其实还是很不错的,福利油水都很高。 “今日你便恢复女儿身吧。” 咦,这句话是不是楚修远刚才对她说的? 锦妤将裙子一并收起,临走却突然有些不舍。但一想到早上刘衍来报的话,她心又紧了起来。明天才是五月五,这么早发作,难道病情有变? 不能再耽搁了,误了事鬼煞非追得她满世界跑。锦妤收拾妥当,带着小九便从小门出了王府。 同一时间,楚修远也被楚慕枫给叫进了书房。 楚慕枫问楚修远:“荣王府的事,知道了?” 楚修远道:“刚刚得知。” 楚慕枫:“从金翎或银翎中挑个人在身边吧,消息得知的太晚了。” 楚修远:“还不是时候,那边盯得紧。” 楚慕枫:“嗯,此事先不谈,你对荣王府的事,如何看?” 楚修远:“皇上龙体康健,太子地位稳固,朝中风平浪静,宫中正在筹备太后寿宴,荣王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的,要么真的是旧疾发作,要么就是被人暗算。但宫中太医去了一波又一波,应该不是意外,我估计是犯病了。往年这个时节,荣王也曾发病过。” 楚慕枫捋着胡子道:“言之有理,荣王是太后最后的筹码,虽自小与你相交,但也并非纯良之辈,他的心机恐比太子还要深上很多。看太医院这阵仗,难道荣王真应了那句话?” 楚修远蹙眉:“父王,什么话?” 楚慕枫:“十八年前,柳贵妃有太后撑腰,又怀了龙胎,在后宫中一时风头胜过皇后,太子又不得皇上欢心。人人都道,柳贵妃这一胎若一举得男,太子之位将岌岌可危。” “而柳贵妃也争气,真的就怀了个皇子,只是在怀孕期间十分不顺。自她怀孕,宫中便多有不祥之事发生。那时陈明尚未进宫,钦天监推算出柳贵妃这一胎乃凶兆,若生下来,会有损帝后气运。宫中这种手段自然是不会少见,皇上也没有一味地相信钦天监。加上有太后做保,便将柳贵妃软禁在了寝宫,请了十八名高僧日夜诵经祈福,直至皇子出生。” “后来那些怪异的事倒是没再发生,只不过柳贵妃生产前半月的一晚,就是现在这季节。我记得是五月初五,突降飞雪,宫中不知从何出多出一群黑猫。有猫潜进了柳贵妃寝殿,至使贵妃受惊早产,生下荣王后,又血崩不止,最后撒手人寰。而荣王生下来就只有一只猫大小,浑身黑斑,气息奄奄,据说场面十分恐怖。所有的太医都称这孩子活不了,只有当时快要告归的齐老太医去看诊出来,秒手回春,竟将荣王给救了下来。但道荣王胎中不足,先天带疾,恐难活过十八。齐太医,就是现小齐太医的爹,这件事后他就告老还乡了。只是没过多久,就不小心摔死在了自家的后花园。” “荣王出生后就被太后带回去抚养,一出生就克母,皇上心中多少存了芥蒂,对他也并不是很重视。所幸随着这孩子长大,容貌才华都十分突出,性子也温和,在百姓中颇有佳名,这才引起了皇帝的关注。然终究身患顽疾,每年都要发病一两回,纵使才情并茂,依然是个半残之身。身在皇家,这种身子,也只能当个闲散富贵人了,他于太后,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但凡太后手中还有其他人选,荣王,立刻就会被遗弃。” “这么多年下来,每回荣王发病都凶险万分,但每次也都挺过来了。明天就是五月五,难道真的要被老齐太医一语成谶吗?” 楚修远对宫中这种争宠夺势之事全然不知,他对荣王谢尧的生死也没多大兴趣。当初他和楚慕枫在战场上为他谢家拼死打江山,而他们却害他母妃尸骨无存,从那时个时候起,楚家与谢家就再无情分可言。 “父王,您的意思是,荣王此番凶多吉少?” 楚慕枫掸了掸衣服,平静地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且看老天爷还给不给他机会了。有多少人想他活,就有多少人想他死,终归与我楚家无关,静观其变吧。要变天,也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还有静王的么,再不济,也还有六皇子呢。” 楚修远点头赞同,又问道:“父王,柳妃真的是死于血崩?” 楚慕枫淡淡地扫了楚修远一眼:“皇上说是怎么死的,她就得是怎么死的。” 正说着,门外匆匆跑来一侍女,被刘衍给拦在了门外:“哪个院里的丫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好大的胆子。” 那丫头当即跪地请罪:“奴婢是竹苑的,锦公子留信一封和一块玉佩,带着小九离开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人打开了,楚修远神色冷峻,他还未开口,身后就传来了楚慕枫意味深长的声音:“阿远,还记得为父说过的话么?” 第五十三章 欺骗 书房外,刘衍战战兢兢地站在那,他家世子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忘不了世子刚刚进去时那可怕的脸色,也不知道锦公子在信里都写了什么,怎么就突然不辞而别了呢。 书房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天色已暗,楚修远静坐在书桌后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书桌上敲着,声声入耳,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书桌上放着锦妤的那封信,还有他送给她的那枚玉佩。那狗爬似的笔迹令楚修远眼中的戾气更加浓郁,他面无表情,但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通片的废话是锦妤惯有的徳性,但他却不知,她竟有这等文才,能将拍马屁的话说得高山流水,雅俗共赏。除去那不忍直视的字迹,这封信堪称马屁典范。 再往下看,两行稍显工整的字,简单明了,意思就是:我有事,先走了,有缘再见。 楚修远扣击桌子的手骤然停住,拳头紧握,关节泛白。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骗了他! 什么上京寻亲,什么师命难违,统统都是假的。她来盛京,根本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这么多天却一个字都没告诉过他。 等我回来给你解释,哈! 楚修远唇瓣浮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那么相信她,相信她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家人;相信她说要做个善良正直的人,会幸福快乐;相信她说人生而平等,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 哈哈哈哈哈,看看,他都相信了些什么?看看,他最后得到了什么,欺骗! 可恨是,饶是这样,他第一件想到的事竟然是“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担心会被杀了。” 楚修远呼吸急促,胸口淤滞的不知道是该对谁发的怒火,对那个满嘴谎言的丫头?还是对自己这个到现在都狠不下心的事实。 “嘭”,楚修远一拳砸在了书桌上,书桌当场断裂。 外面的刘衍吓了一跳,紧张地喊道:“世子,世子,您没事吧?” 里头没人回应。 刘衍想再喊,后面有人制止了他,直接推门而进。 楚修远目色冰冷地抬起头,目光触及所来之人时,堪堪地扭过了头。 楚慕枫环视了下尚算整洁的四周,满意地说道:“不错,这是你第一次直观地面对欺骗,能克制到这样,已经算很不容易了。” 楚修远迅速收起身上的戾气,松开了拳头。 楚慕枫负手走到楚修远面前,从碎木中捡起那玉佩,表情微妙地变了下,将玉佩交还给了他:“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了呢?” 楚修远神色自若地接过,说了句:“一路有飞云阁的人暗杀,放她那比放我这安全。” 楚慕枫拍了下楚修远的肩膀,感慨道:“一晃眼你都比为父高出半个头了,真好。要是你母妃还在,肯定要开始四处张罗你的婚事,是该娶媳妇了。” 楚修远皱眉:“父王,孩儿拒绝皇上和太后的赐婚才没多久,恐怕现在还不适宜谈这些。再说大事未了,孩儿确实无心风月。” 楚慕枫浅笑:“不着急,就算要娶妻,还要先一家家挑的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家现在可还是圣武唯一的异姓王。在婚事上,父王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定会给你找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父王,我……” “好了,别多想了,吃一堑长一智,让你看清了人心的险恶也好,这样你就不会觉得父王是夸大其词了。” 楚慕枫又朝楚修远点了下头,然后才离开。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指着楚修远说道:“对了,宫中最新传来的消息,千机营九幽铁骑的原统领,在执行任务时重伤身亡,皇上打算重新挑选人顶上去。” 楚修远一惊,千机营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国师一手建立起来的皇权眼线,其中九幽铁骑更是以残酷血腥的虐杀手段震憾天下,且不论到底是何人能杀了九幽铁骑武功卓绝的统领,就这换人一事,能这么简单? 楚修远收敛情绪问道:“父王,皇上难道没有与国师商量人选吗?” 楚慕枫:“千机营虽是陈明创建,但说到底也是为天子服务的。千机营六部一组,铁骑组向来直接归属皇上,连宫中禁卫军见了他们都要避让三分。据说这次铁骑统领出事,就是因为国师预叛有误。不过这位置非比寻常,皇上从未在官宦子弟中挑过人,姑且看这次这块大饼会落到谁的头上。” “落谁头上,想来也不会是国师的人。”楚修远细细琢磨了下,又问道,“父王,国师深受皇上重用,皇上对其宠信有加,怎么会发生出错这种事?九幽铁骑,去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楚慕枫眉眼中多了份凝重:“无人知晓,千机营做事本就隐秘,估计这会朝中还都不知道这件事呢。唉,圣武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又逢去年多地发水患,国力受损严重。所幸北境云国虽地广人多,却都是蛮夫粗人,不会打仗,不懂兵法,否则边境若再出事,唉,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楚修远道:“父王,你该颐享天年了。” 楚慕枫哈哈一笑:“不服老不行呀,机会嘛,总是要让给年轻人的。” 说完楚慕枫又低声道:“咱们能得知这消息,该知道的估计也都会知道,且坐等看戏吧。” 楚修远:“就怕那写戏曲的笔,一直都掌握在一人手上。” “坐山观虎斗,好戏才刚开始。” 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道路的最尽头。 初夏的阳光明媚灿烂,晃久了眼睛疼。 盛京荣王谢尧的府邸坐落在城东晏暄门附近,自然是该地区最耀眼的存在了。 荣王为人谦和低调,才华横溢,是盛京四公子中最有名的谦谦君子,结交的也多是京中的风雅名士。 但因其身体原因,荣王并不喜交际应酬,是以平日里王府门前也是颇为冷清。只是至少还大门敞开,戒备严谨,可不像此时,已是中午饭点,荣王府的朱漆大门仍紧闭着,惹得来往行人纷纷行注目礼。 王府对面的饰馆里,锦妤和小九对立而坐,窗户正好对着荣王府的大门。 锦妤换了一身普通的市井女子的装扮,头上用根木簪全盘了上去,素面朝天,衣质朴素,倒是衬得她脸更加白皙透亮。一双眸子灵动活泼,正密切地注视着荣王府的动静。 直到锦妤看见第三位太医摇头叹息地被送了出来后,锦妤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饭说道:“快吃,吃完咱们毛遂自荐。” 第五十四章 故人之约(一) 将第三位太医送走后,荣王府的守卫叹着气准备关门,他们心里都有些慌乱。看如今这情形,荣王怕是凶多吉少。 荣王是四位皇子中最和善的一个,在荣王府当差没那么重的规矩,月银也不少,身份高人一等。可是一旦荣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恐怕都要被遣散。 唉,老天保佑,保佑他们家王爷能逢凶化吉,平安渡过这一劫。 门刚被合上,外面就传来了“嘭嘭嘭”的敲门声,一下人返身将门开条缝,见到来者是一姑娘和小少年,疑惑地问道:“你们找谁?” 锦妤道:“小哥,我是来给你家王爷看病的。” 守卫不可置信地将锦妤上下打量了好几番,然后一脸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嘿,稀罕了,你一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到荣王府来招摇撞骗,胆子够肥的呀。走走走走,再不走我可就报官啦。” 锦妤好脾气地说道:“你们荣王府不就是官嘛,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这骗人呀。再说兹事体大,我有几条命,敢拿这事来作文章?我真的是来给你家王爷治病的。” 守卫见锦妤不听劝,将门打开后插着腰就走了出来,斜眼对她讥讽道:“我说你这丫头还真不知死活,我家王爷那是何等的尊贵,宫中太医都在府中照看着呢,你哪来的自信,敢说能治好我们王爷的病?小丫头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再不走,小爷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完撸了把袖子就要去推锦妤,只是他的手还未靠近,小九忽然一个闪身捏住了他的胳膊,反手就将他给丢了出去。 另一守卫见状,操起木棍也冲了出来,锦妤自觉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小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人也给撂倒了。 两人躺地上鬼哭狼嚎,锦妤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跟他们讲道理:“是你们先动手的,我都说了,我是来给你家王爷看病的,你们非不信,我看你家王爷迟早要被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给害死。” 锦妤说话期间,已有一大堆王府侍卫闻得动静围了过来,小九冷漠地站在锦妤身边,对这群侍卫熟视无睹。 锦妤拍了拍手,指着这群侍卫就道:“怎么着,还想群殴?我是没问题,就怕你家王爷等不起。今天是最后的期限,过了今天,神仙都救不了荣王。” “放肆!” 人群中传来一个细尖的声音,听得锦妤头皮发麻。一个老太监踩着下人的背下了马车,油头粉面,气质阴柔,他后面还走下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女官,不苟言笑,表情严肃。 老太监翘着兰花指阴阳怪气地斥道:“哪来的刁民,敢在荣王府撒野,还不将她拿下。” 侍卫们齐刷刷地拔出了刀。 锦妤拦住了要冲上去的小九,吊儿郎当地跺下台阶,对那老太监说了句:“你是谁呀?” “你……”老太监瞬间急眼,气得脸都变了,“大胆,来人呐,抓住她,抓住她!” 荣王府的侍卫对老太监的话言听计从,举着刀就要冲过来。这时那位女官清冷地开口了:“等一下,严公公,太后是命我们来探病的,在王府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太好吧。” 那位严公公态度十分傲慢:“哼,市井刁民,满口胡言乱语。胆敢大闹荣王府,诅咒荣王,这是死罪,就该乱棍打死。” 锦妤不服气了:“等等,这位老……公公,我何时胡言乱语,诅咒荣王了?这满街的百姓都可以为我作证,我再三强调了,我是来给荣王治病的。你看看,太医走了一批又一批,但凡太医院有法子,荣王府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乌云密布,愁容惨淡。” “好大的口气,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说能医好荣王?” 锦妤脖子一仰:“我不想跟你说,你们要再不让我进去,那我就不去了,反正荣王的生死也与我无关。” “你……” “小姑娘,那跟我说如何?” 锦妤目光闪了下,刚才他们说到“太后”,那这两人,想必就是太后身边派来的。这老太监狐假虎威,这女官倒是明事理。 锦妤一拍衣服:“好,那我跟你说,你正常。” “大胆!”老太监气急败坏地就要跳脚。 锦妤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太监这种生物存在。 女官一板一眼地开口:“你有把握能医好荣王?” 锦妤:“没有,得看了才知道,你们这不是不让我进么?” 严公公:“你还敢说你不是江湖骗子?” 锦妤:嘁。 女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锦妤:“在下锦妤,这是我的小药童,小九。不需要你们相信我,能医好荣王,就是我的本事。” 女官:“那若医不好呢?” 锦妤:“那你们可以抓了我啊,但凭处置。” 女官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上前一步说道:“关乎荣王性命,万一有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先让我搜个身,若无异常,我带姑娘进去。” 严公公:“何秀你疯了?你负得了这个责么?” 搜身?锦妤觉得脑壳有点疼。 “咳,那个,何姑姑是吗?搜身我是肯定会介意的。不过呢,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说是荣王见了自然会相信我。要不,我拿出给您先瞧瞧?” 锦妤叹气,老头啊老头,希望你不是在坑我,我来时你可没说,进个荣王府要这么麻烦。 何秀:“锦姑娘若有信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锦妤点头,自荷包中扣啊扣,扣出一拇指大小,完全看不出刻的是什么东西的木雕,交给了何秀。 何秀初看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渐渐的,锦妤发现她脸色起了变化。从平静到震惊,拿着木雕的手都在哆嗦,表情很是耐人寻味。震撼中还有三分恭敬,三分慌乱,三分纠结。 锦妤惊叹:老头可以呀,和圣武皇宫都有交情。 何秀拿这根木雕问锦妤:“锦姑娘,你是从何得到这游龙戏凤的?” “啥玩意儿?”锦妤不可思议,“这雕的是游龙戏凤?” 她咋没看出来。 “是这样的。”锦妤肃容,开始按老头安排好的话说道,“说起来,我也算是受故人所托,才来替荣王治病。” 第五十五章 故人之约(二) 锦妤开始正儿八经地讲故事:“我呢,本是一商贾之女,幼年时家中惨遭不测,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幸被一世外高人所收养,学了点岐黄之术。有一年上山采药,不慎迷失在了密林里,差点被熊瞎子吃掉,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修行之人救了我。这道士在得知家师医术精湛后着,便以救命之恩与家师交换了一个条件,就是在今年的五月五这日,到盛京找到荣王,为其医治旧疾。” “本来呢这事该是我师傅出手,不巧的是此后没多久,家师便羽化登仙了,这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我身上。当然,这本就是我应该报答的恩情,幸好师傅在去世前将医治荣王的要点告诉了我,所以我才说,要先诊了荣王的脉,我才能对症下药。” 锦妤说得面不改色,何秀则听得聚精会神,那样子像是连一个细节都不舍错过似的,完了才悠悠开口:“锦姑娘可还记得那位修行之人的长像?” 长像?这个鬼煞倒是没有事先跟她通过气呀。 怎么办?不管了,既是师傅,自然凡事都要顶上前,就按那老头的长像说吧。 “身高约五尺有余,体形丰硕,慈眉善目,鼻尖有痣,行事反复无常,喜荤厌酸,性子却很急躁,嗓门大,若活着,也该有六十耳顺了吧。” 参照那老头,锦妤差点没能刹住车,什么“为老不尊、老奸巨猾、风流放荡”,一堆的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全然忘了才说过的“仙风道骨”四个字,所描述之人,半点都与“仙”字挂不上边。 不过何秀似乎也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只听锦妤说完,表情就出现了裂痕。那样子,无须再说,已是完全相信了锦妤的话。 锦妤:巧合,你无处不在。 何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连严公公都没了刚才的嚣张之气,反应和何秀如出一辙。 锦妤更加好奇了,回去一定要逼问下那老头,这个故事里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存在,与他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年龄不相符,锦妤甚至都要恶俗地怀疑老头跟太后是不是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情了。 想到这,锦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何秀颤着声说道:“锦姑娘,这东西先放我这吧,待王爷醒来,我再转交给他。既然姑娘也是受人之托,那便请随我来,我带姑娘去见王爷。” 这回,严公公没有半点反对。 果然一切都在鬼煞预料之中,这个老家伙。 荣王谢尧,锦妤是见过的,还有那刁蛮的徳善公主谢乐柠,但荣王府她是第一次来。跟在何秀后面,锦妤发现,做为皇帝亲生儿子的荣王,府邸与异性王楚王府的富丽堂皇相比,那可真的差远了。 同样是御赐,楚王府比这大,比这气派,比这奢华。虽然那些是做出样子给外人看的,但占地面积可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可见圣武的这位天子,早年对楚王真的是恩宠优渥。也可知这位荣王,真的是不得圣心。 整个荣王府简单素雅,那些鎏金描红的东西这里一概没有,书香气息扑面而来,简朴又典雅,别有一番风情。 小九目不斜视,锦妤却只当在逛公园,兴致勃勃。 一路上严公公和何秀都罕见的一言不发,步伐急促。路过下人见了他们皆俯首帖耳,十分恭敬,可见这二人不是第一次来荣王府了。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几人来到一座庭院前,该庭院名为“又双叕”,名字很特别。里面人来人往,个个形色匆匆,然人人都十分有规矩。这人进人出的,依然能井然有序,丝毫无吵杂喧嚣声。 “锦姑娘,我这就带你进去。”何秀上前敲门。 屋内光线昏暗,药味浓郁,门窗还全都关得严严实实。锦妤一进去就皱起了眉,连忙掩鼻屏气,轻咳了两声。 “严公公,何姑姑。” 一太医见了二人,客气地迎了上来。 严公公俯首回礼:“李太医,咱家是奉了太后之命,来看看荣王殿下这病医治得如何。李太医,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李太医满脸难色,诚惶诚恐地说道:“严公公有所不知,荣王殿下这病来自胎内,病根入体,早已与其身体融合到了一起。若强行下药,必会极大地损害本体。可若缓慢用药,又不得其法,治标不治本,反累及本体。唉,殿下这病,实在是棘手得很呐。” 严公公面色一沉,尖声道:“李太医,你可是太医院院首,皇上让整个太医院竭尽全力医治荣王,你就给咱家这样一个答复么?若荣王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统统脱不了干系。” “皇上恕罪,太后恕罪。” 李太医当即下跪,对着皇宫方向磕头请罪。 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人年纪与之相仿,一人很年轻,相貌出众,自带几分傲气。 严公公从鼻子里发出声傲慢的冷哼,何秀站了出来。 “三位太医请起,太后的意思是还请各位太医一定要尽最大能力保殿下平安。等殿下醒来,太后娘娘自会论功行赏。” “不敢不敢,臣等自会尽力救治荣王殿下,还请皇上与太后放心。”李太医道。 “唉。” 安静的房间内,很突然地响起一声叹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严公公立刻斥道:“小齐太医为何唉声叹气?” 原来那位最年轻的太医,就是盛京四公子之一的太医齐闵。锦妤暗道,今日倒是巧了,在这把最后一名公子的面给见着了。听庞述安所说,这位小齐太医可是医学世家出身,其父也曾在太医院当值过,父子二人都颇受帝王看重。 齐闵对严公公的态度不卑不亢,只坦然说道:“臣只是感叹,殿下这回发病来势汹汹,就算举整个太医院之力,恐怕也未必有之前的好运。殿下已昏迷了近六个时辰,若再无办法叫醒他,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大胆!” “齐闵!” 严公公被齐闵的话吓得变貌失色,李太医也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锦妤挑眉,对这个齐闵敢直言不讳的行为露出一丝欣赏。 严公公翘着兰花指哆嗦着:“齐闵,你好大的胆子。” 齐闵目带不屑:“严公公,古来神异少,天下妄庸多,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医者,主悬壸济世,亦徳术并存,一味报喜不报忧,岂非有违本心?当是如何,本该如何,下官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你……”严公公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齐闵话里的嘲讽也令其他两位太医恼羞成怒,李太医厉声喝道:“齐闵,这里是荣王府,容不得你放肆!” 齐闵一声嗤笑,不作反驳。 何秀道:“好了,各位太医都是为了荣王的病着想,在这争辩不如多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可以医治殿下。” 李太医一甩袖,道:“既然小齐太医言辞凿凿,那不如听听他有什么办法吧。” 齐闵:“能保一时保不了一世,荣王殿下这病,恕下官无能为力,还请太后恕罪。依下官之见,不如张榜召集天下名医,或许,有世外高人,能治愈殿下这多年顽疾也不一定。” “这……这我们可做不了主啊。” 另两太医面面相觑,为难地看向严公公。 严公公:…… 何秀拉过锦妤:“不必那么麻烦了,老天眷顾,殿下吉人天相,这位姑娘或许有办法救殿下。” 大家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锦妤身上,锦妤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位是?”李太医问。 何秀道:“这位是锦妤姑娘,我们在王府外正好碰见她在毛遂自荐,说能医治殿下。既然连小齐太医都有张榜寻找天下奇能异士的建议,那不如就让这姑娘试一试,或许能柳暗花明也不一定。” 齐闵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锦妤,锦妤对他莞尔一笑,他愣了下,朝她点了个算是回礼。 李太医将信将疑,上下打量着锦妤,怀疑地说道:“这姑娘未免也太年轻了些,给荣王殿下看病可不半点都马虎不得?若出了差错,这事太医院可承担不起。严公公,何姑姑,以下官来看,这事委实不太靠谱啊,不如待请示了皇上和太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严公公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何秀征求她的意见。何秀肃整衣容,目光坚定:“出了事,奴婢来承担。” 第五十六章 被坑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何秀的话给惊到了,做为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何秀在宫中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她的话基本就是代表着太后,不少嫔妃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何秀话一出,李太医等人就各怀心事。若说这小姑娘是何秀带来的,那他们还能信,可何秀刚才说了,只是在王府门口遇上,何秀不是个草率的人,她为何会为一个素未谋面过的人做出这般担保?而且显然,严公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李太医不禁多看了锦妤几眼。 很普通的一个小姑娘,长得倒是明媚可爱,还有点英姿飒爽的感觉。可是也确实太年轻了,仅凭她一张嘴,就将荣王殿下的命交到她手上?这风险实在太大了。 察觉李太医有反对的意思,锦妤淡定开口:“各位太医,我是不是夸夸其谈,徒有虚名,待会你们便知。你们若不信,我去为荣王诊治时你们可守于一旁观看,若我有半点不轨之心,你们当场杀了我就是了。” 锦妤说得风轻云淡,自信满满,又有何秀做保证,李太医犹豫之心已有动摇。正这时,从内殿跑出一慌张的丫鬟,跪地就哭:“各位太医,不好了,我家王爷将药全吐了,还……还吐了血。” 众人皆大惊,齐闵率先转身入室,李太医也顾不上锦妤了,道了声:“随我进来”,慌忙去察看。 “锦姑娘,快。”何秀催促着锦妤。 锦妤留下小九,也快步跟进了内室。 内室比外室遮得还要严实,距上回见谢尧不过短短数日,那个时候他虽有病态,但人还是很体面的。这会形如槁木,瘦得都脱了形,脸色比鬼还难看。他躺在一侍卫怀中,单薄得跟片纸似的,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走。 那侍卫锦妤认识,叫六一,是谢尧的近身侍卫。谢尧当时喊他名字时,锦妤还特别注意了他一下。 六一见了他们立刻叫道:“李太医,快来看看,我家王爷这是怎么了?” 李太医上前就为谢尧诊脉,然后面色凝重,另一太医和齐闵也纷纷又诊了一遍,三人脸色都不大好。 严公公推了锦妤一把:“你还不快去?” 锦妤走到床边,六一见了锦妤脸一沉,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锦妤倒被六一给问怔住了,再一想,那会儿她是男装,六一又远远守在外面,他认不出也很正常。 “让开。”锦妤淡淡道。 六一脸一沉,何秀道:“这是请来为王爷治病的锦妤姑娘,六侍卫,你还不让开。” 六侍卫?锦妤嘴抽了下。 六一闻言迟疑了下,还是小心放平了谢尧,给锦妤挪出了位来。 锦妤直接坐到了床边,手指按上谢尧的脉博,好一会,她又翻了下谢尧的眼皮,撸起了他的袖子,等她还想去掀人家被子时,六一受不了了。 “不可对王爷无礼。” 锦妤没理六一,却也停下了手,重新又为谢尧诊了遍脉像,然后取出银针对着他的人中就扎了下去。 “锦姑娘,你……” 李太医大惊,却被齐闵拉住。 “勿扰,先看看。” 银针下去无任何变化,锦妤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她不信,又取出两根银针扎向了谢尧双侧太阳穴, 这下李太医腿都软了。 银针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谢尧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层黑斑,黑斑向下蔓延,延着脖子往下。原本谢尧皮肤上的出血点却一个个消失,锦妤一拍床拍,怒呵:“老家伙竟然坑我!” 目瞪口呆的众人全都被锦妤这一拍给吓了一跳,齐闵先问道:“锦姑娘,可是诊出什么了?” 锦妤气得咬牙切齿,心肝脾肺肾都气炸了。鬼煞跟她说的是:那人不过是有些先天不足,太医院那帮庸医只会依表下药,哪里懂什么药针并用。你是为师的关门好徒儿,一手银针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去只要给他扎上几针,让他血脉通畅,剩下的交给太医就行了。 锦妤当时想着,这所谓的胎里毛病,不就是先天性的缺陷吗?比如先天性心脏病、先天性白内障之类的。她妈妈就是后者,后来去大医院开了刀就给治好了。既然鬼煞这么说,那想必不是什么无药可医的恶毛病。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忒么何止是先天不足?这根本就是母体在怀孕期间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毒素通过脐带血流入胎儿全身,导致胎儿血液中带了毒,生下后才会久病不愈,难以根治。同时,随着年纪的增加,人体血液循环加速,毒素在体内游走的速度也在加速,毒一点点地侵蚀着五脏六腑,到最后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这忒么的确是先天带出来的,可这远不止先天性毛病这么简单! 难怪那老头让她学的法子与寻常的施针术不一样,还跟她说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尧这病要花费一番功夫,所以教给她的东西才那么特别。 锦妤想骂娘了,鬼煞这是坑她毫不手软呀! 谢尧是什么身份,真正的天之骄子,稍有不慎,她估计就要真的“浪迹天涯”了。 那老头肯定是自己怕耗费心神,所以才坑蒙拐骗,挖了个坑让她跳了进了。 气死她了,气得她心口都疼了。 而其他人在看到锦妤这一系列动作后都意外又震惊,意外她真的懂医术,震惊她这扎针的方法险像丛生。这三针扎的全是命门所在,其胆子之大令人胆颤心惊,不敢置信。 又见锦妤开始神色自若,诊了一圈脉像后不是严肃郑重,反而火冒三丈,怒气冲冲。拍床板那一下,所有人都害怕她会一掌直接拍荣王身上去。 面对齐闵的发问,锦妤没好气地就怼道:“诊出来了,死不了,也难活。” 众人又是一惊,李太医这会已不自觉地相信了锦妤,试探地问道:“姑娘这话是何意?荣王殿下是有救还是无救?刚才姑娘说谁坑你?” 锦妤心情极度不爽,拔针的动作与温柔二字相差十万八千里,只看得几人心惊肉跳。 狠狠将针戳进羊皮卷包内,锦妤磨着牙说道:“谁坑我?你们殿下坑我,你说我是救还是不救?” 锦妤态度恶劣,李太医老脸涨得通红,想斥责她无理又顾忌她的医术,只能憋得干瞪眼。 而这时,六一怱然就重重地跪了下来,对锦妤一拜,凛然说道:“不知我家王爷如何得罪了姑娘,但只要姑娘肯救王爷,我六一愿以命相赔。” 话音刚落,剑已架到了自己脖子上,锦妤还未来得及开口,六一眼一闭,就要拿剑抹脖子。 ------题外话------ 今天上架咯,还望宝宝们依旧喜欢 第五十七章 齐哥哥锦妹妹 只听“铛”的一声,六一手中的剑被打飞,竟是何秀出的手。 锦妤眉头挑了下。 “六侍卫不必如此,锦姑娘既然来了,肯定是会救王爷的。”何秀看着锦妤,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锦妤有些反感六一的这种道德绑架行为,但何秀说的又不错,她不就是来救人的么。 锦妤忿忿不平地说道:“是,我是来救你们王爷的,毕竟,我是受人之托嘛。” 最后一句话,锦妤是咬着牙说的。 锦妤说了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齐闵看锦妤的眼神带深究和欣赏。锦妤这会正火大着呢,没心情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口气很冲地说道:“我现在要先催醒荣王殿下,让小九进来帮忙,其他人都出去。” “这,恐怕不太好吧?”严公公迟疑。 锦妤眉头一皱就瞪了过去,齐闵站出来打圆场:“要不然这样吧,我帮姑娘如何?” 锦妤看向齐闵,眼珠转了转,爽快答应:“好。何姑姑觉得呢?” 何秀浅笑:“奴婢觉得,甚好。李太医意下如何?” 李太医思索了下,拱手道:“只要能医好殿下,我等愿为姑娘效劳。” 锦妤转着桌上的毛笔,姿态霸气:“不用了,人多会防碍我干活,影响到荣王就不好了,你们还是出去吧。我能保他一个时辰就醒,至于后面嘛……”锦妤看了眼齐闵:“尽人事听天命”。 李太医瞄了眼齐闵,整衣而出,其他人亦一同退了出去。 人都走后,锦妤郁闷地扒拉着脑袋,头上三根毛被她挠成了鸡窝。 齐闵哑然失笑,觉得这小姑娘还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怎么?是在忧心夸下了海口,治不好荣王,会被处死?” 锦妤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道:“你不是主动要求留下,看我如何催醒荣王了么?一会不就能知道了。倒是你,身为太医,为皇家鞠躬尽瘁才是你的本职吧,若我治不好,怕是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我看你淡定得很嘛。” 齐闵下巴微仰,撩袍坐到了锦妤的对面:“我虽为太医,实质上却只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治的理应是天下病,医的该是天下人。既从医,怎能仅限于个人,天下之大,疾病缠身之人何其多,医者仁心,救治于万民,方无愧于“医”一字。” 锦妤眼睛发亮:“没想到你竟有心怀天下的气魄,难怪外头百姓都称你为‘活菩萨’。” “我齐家世代从医,祖训就是一个‘善’字。你知道我?” “一到盛京就听说了,大名鼎鼎的盛京四公子之一。” “民间的无聊言谈罢了,我不过就是个大夫。” “说得好,不过就是大夫。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徳逾于此。齐大哥心胸豁达,悬壶轻己利,德品胜黄金,锦妤自叹不如,佩服佩服。” 齐闵哈哈一笑:“锦妤妹子过奖了,若要论医术,恐怕在下未必比得上你。” “不不不,我就会点皮毛。论经验,远远比不上齐大哥,日后还需齐大哥多多指教才是。” “哈哈哈,好了,没想到来问个诊,竟还能结识个妹子,你这妹妹,我齐闵认了。” 锦妤站起来朝齐闵行了个礼:“锦妤见过齐哥哥。” 齐闵回礼:“锦妹妹有礼了。” 两人相视而笑,居然就这样把躺在床上的谢尧给晾在了一边。 还是齐闵先问道:“妤儿,荣王这病,你是否真有把握?依哥哥看,他怕已是油尽灯枯了。” 锦妤正色道:“齐哥哥放心,我若没这金钢钻也不会揽下这瓷器活,我可惜命得很呐。只不过保荣王性命一时没问题,要除根确实有很大的风险。我现在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后面,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齐闵:“嗯,那我们便先催醒他吧,也好让外头那些人回宫交差。只是经此一事,怕是皇上和太后那,你就留名了。” 锦妤:“咳,我不过一介女流,又不想升官发财,不,发财还是可以的。像你说的,就一大夫,留不留名的,与我何干。” 齐闵:“锦妹妹果然是个爽快人,那么我们开始吧。” 锦妤点头,却先让齐闵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然后灭掉了那沉沉的静息香,风吹了进来,房中顿时空气清新了许多。 齐闵道:“妹妹怕是有所不知,荣王自幼体质虚寒,稍有不慎就会感染风寒,每次风寒都会加重他的病情。” “那也不能长期待在空气混浊的环境里。齐哥哥,你帮我扶起他。” 齐闵照锦妤的话扶起了谢尧。 锦妤将谢尧两边的袖子全都拉了上去,他的身体冷得跟块冰似的,身上的黑斑一块一块,看着吓人。 “齐哥哥,一会我给荣王施针,如他有躁动,你务必按紧他,实在不行,打晕了也可以。” 齐闵想说,这人不是已经昏迷了,还要再打吗?不过他还是点了下头。 锦妤抬起谢尧的胳膊,在手肘正中的地方深深扎入一根银针,然后用力往下一拉,竟直接将胳膊上的皮肉给撕了道小口子。血立即流了出来,一直从手肘流到手腕。锦妤又在谢尧的手腕处扎了针,上面的血便顺着那针又渗入了皮肤里。 同样的,她是在谢尧的另一只手上做了同样的事。 就在她扎下第四根针时,谢尧闭着眼像被电击了似的扭动起来,齐闵一惊,手脚并用地按住了他。但谢尧力气却出奇的大,眼看齐闵就要控制不住了,锦妤给他使了个眼色,齐闵会意,一掌劈向了谢尧的后颈,谢尧真的就被打晕了过去。 锦妤待谢尧安静后,又在他双腿上用了一样的方法扎进去四根针。等所有的针扎完,就见谢尧身上的黑斑像海水退潮似的消退,迅速聚集到他眉心,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等那黑点消失,谢尧手指动了下。 眼见为实,齐闵大为震撼,喃喃道:“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飞针术?” 一套动作下来,锦妤已出了一身的汗。听到齐闵的话,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一边小心细致地转动着那些针,一边说道:“医术不是分药和针吗?我于药理不算精通,但你若想学飞针术,我倒是可以与你切磋一下。” 第五十八章 荣王醒来 齐闵看着认真仔细的锦妤笑了下,不想令她分神,便道:“有机会定会向妹妹请教。好了吗?还需做什么?” 锦妤道:“可以放下他了,还需要一段时间,等我拔了针,他就该醒了。” 齐闵放下谢尧退到了一边,静静看着锦妤施针,心里却回忆着从书上看到过飞针术的介绍。那是门失传许久的绝技,书上都不过是了了片语。据传有本关于飞针术的秘笈,里头详细地记录了如何用针替人治病的方法。但这也仅是传说,百年来也未见此秘笈流传于世。 一边想着这事,一边惊叹于锦妤布针的手法,齐闵感概万千。这世上真的是有世外高人存在后,也真的是学无止境,一山更比一山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内静得只听见沙漏的沙沙声。齐闵看到锦妤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而她却一直保持为俯身的姿势,缓慢又小心的,忽深又忽浅地调整着那些银针的位置。 他不敢打扰,站在一旁认真观察着谢尧的反应。一直到谢尧猛地呛咳出声,锦妤火速拔光了所有的针,在他两侧腰部一点,然后“哎哟”一声,手僵在了半空。 “快快快,胳膊麻了。” 齐闵连忙上前帮锦妤按摩:“怎么样?我帮你捏一下。” 锦妤哎哟哎哟地嚷嚷着,不停地倒抽着冷气:“酸死我了,肩膀,肩膀也疼。” 齐闵又去帮锦妤捶肩,好一番折腾,她才面色缓和。 “谢谢齐哥哥,累死我了。” 齐闵倒了杯茶给锦妤:“喝口水休息下,妤儿,你这一手绝技,真的是令我大开眼界。” 锦妤如牛饮,一连喝了三杯,才满足地叹息道:“嘿嘿,低调低调。” 说完锦妤又冲着外面高声喊道:“可以了,都进来吧。” 六一第一个冲进来,直奔床边,其他人紧随其后。 然后六一:“王爷没醒?” 锦妤:“急啥,又没超时。让人打盆热水进来,和手感微烫即可。用两块帕子热敷荣王的双侧腰际,不间断敷四个时辰,水一定要热,冷了立刻换。听明白没?” 众人不明就里,六一又站了出来:“我去,我去给王爷打水。” 锦妤调侃他:“挺忠心的嘛。” 严公公跺着小碎步从内室跑出来:“殿下身上怎的都是血?殿下这何时能醒?你你你……” “你什么你?”锦妤一脚踩到了凳子上,又反应过来她今天穿的是裙子,暗道了句“麻烦”,只得将脚放下,“都说了会醒,且等着呗。” 严公公拿锦妤毫无办法,一跺脚又跑了进去。 没一会,六一就打了水进来:“锦姑娘,您看这水温可还行?” 锦妤扫了眼冒着热气的铜盆,敷衍道:“行行,正好。” 六一便端了进去,齐闵问锦妤:“为何要热敷腰部?” 锦妤:“保护肾呐,放血催醒其实也是一种不得已的方法,强行逆转气息最容易受累的就是双肾,热敷能缓解其负担。” 齐闵恍然大悟,竟产生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这时,内室传来了惊喜的声音。 “王爷,王爷醒了。” “殿下醒了,太好了。” 锦妤气定神闲地等着他们出来。 所有人都喜不自胜,何秀郑重地朝锦妤福了福身:“锦姑娘妙手回春,医术高超,奴婢打心眼里钦佩。在此先谢过姑娘,待回宫后,奴婢定会将此事禀报给太后娘娘,还请姑娘安心在王府住下,继续替殿下医治。” 锦妤:“姑姑可千万别,这才刚开始,只不过是先唤醒了殿下而已,后面的事还能难说。太后娘娘那,就没必要惊动了吧。” 严公公开心得跟朵花似的:“那哪成,姑娘您今日可立了大功了,于情于理都该得到封赏的,殿下的病呀,还指着您呢。” 锦妤:“封赏?” 何姑姑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若知道殿下醒了,肯定会封赏姑娘的。姑娘放心,你的事,奴婢会如实禀报的。” 锦妤:“能不报吗?我就一大夫。” 何姑姑:“不能,姑娘就安心在这住着吧,一会殿下会见你,奴婢该回宫了,殿下就交给姑娘了。只要殿下能平安无事,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不是,姑姑,我……” “奴婢告辞。” 何秀含笑离去,严公公乐颠颠地跟在后面,李太医也不好多留,临到门口又对齐闵说道:“齐太医还不走吗?你那草心庐,今日不用去了?” 锦妤问齐闵:“草心庐是什么地方?” 齐闵带着丝骄傲说道:“那是我在城北搭建的一个棚子,每次我沐休,都会去那免费为老百姓坐诊看病。今日本该是我沐休,既然荣王已醒,那我就去草心庐了。锦妹妹,你若得空,过来帮忙可愿意?” “好啊,这么好的事情怎可少了我,等这边安排妥当,我就去帮忙。” “那我先走了啊,你多保重。” “锦姑娘,我家王爷想见您。” 六一的出现打断了锦妤和齐闵的话别,锦妤冲他挥了挥手,便跟在六一身后进了内室。 她问六一:“六一,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叫五一、八一、十一的?” 六一:“没有。” 锦妤:“那谁给你起的这名?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生的?” 六一:…… “我给他取的,他是六月初一来的王府,那年正好六岁。” 床上谢尧听见锦妤追问六一,虚弱地替他解了围。 六一一进门内就奔向了床边:“王爷您怎么起来了?您还病着呢。” 屋内已收拾一新,窗户开着,谢尧脸色白是白了点,但精神看着好多了,就是那锦被下的人,瘦得让人心忧。 六一给谢尧背后塞了个枕头,谢尧抬眼看向锦妤。锦妤与他对视,谢尧眯了下眼,有瞬间的震惊,然后嘴角弯起抹温和的笑容:“竟然是你。” 六一:“王爷认识锦姑娘?” 谢尧笑意更深:“听闻是锦姑娘救了我,不知姑娘这,是受何人所托?” 锦妤看了眼六一,谢尧便道:“六一,你先出去,我与锦姑娘有话要说。” “王爷。” “先出去。” 六一不情愿地退下,谢尧问:“锦姑娘不是乔装打扮跟在修远身边么?怎么会到荣王府来替我治病?” 锦妤:“王爷搞错了,我来盛京,就是为了给你治病。只是路上不方便,故而女扮男装。与楚世子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结为好友罢了。” “呵呵,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是修远让你来的呢。” “怎么可能,是家师命我前来的。” “那修远可知此事?” “楚世子并不知情。” “你没告诉他?” “没有。” “为何?” “师命难违。” “你师傅是?” 锦妤又将告诉何秀的故事说了一遍,只不过等她说完,谢尧皱着眉头就问:“你是说,那人交给你一根游龙戏凤的根雕?” 第五十九章 阔气的荣王(一) 锦妤眨了下眼:“王爷知道那根木头,根雕?” 谢尧:“未见过,只是从小就知道。今年的五月五,会有人以此凭证来替我治病,我一直在等,却没想到昨天夜里会突然发病,原来我的贵人就是锦姑娘。” 谢尧说完掀开被子想下床,锦妤忙上前拦住了他:“王爷您要干嘛去?您现在不宜活动。我虽然强行唤醒了您,但您体内的胎……胎中毛病,还没开始治呢。” 谢尧动了下,便感有些吃力,只得重新躺好,靠在床头对锦妤说道:“只是想向你道个谢而已,却力不从心,呵呵。我这身子,救与不救都一样,胎中带毒,本就是逆天而生,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垂怜了。” 锦妤愣住:“王爷知道?” 谢尧苦笑:“宫中哪有秘密可言,只有想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锦妤想到什么,连忙问:“那王爷可知道你被人下的是何种毒?” 谢尧:“不知,我连下毒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谢尧的语气带着苍凉和无耐,锦妤嘴皮子动了动,脑补了一出后宫争宠的戏码来。 她安慰谢尧:“不知道也没关系,王爷这病是很棘手,但我答应了师傅,一定会医好你的,就是要花费上一段时间了。” 谢尧:“姑娘救命之恩,谢尧没齿难忘。姑娘不必有负担,我早已将生死看淡,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也不用太过悲观,看花人至百花空,却喜棠林果正红,嫣知不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洗就是希望。” “看花人至百花空,却喜棠林果正红。说得好,锦姑娘是个透彻之人,难怪如修远那般难以亲近的人,都愿意与你结识。” “呵呵,楚世子其实挺好的,面冷心善,只是不擅表达而已。” 谢尧面带微笑:“他可是圣武的战神,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心善呢。” 锦妤不置可否。 谢尧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锦姑娘喜欢海棠花吗?” “啊?哦,喜欢。” “府中有个棠园,里面种满了海棠树,这个时节正是满院花开的时候,你住那可好?” 锦妤见谢尧已面露倦意,便道:“多谢王爷,我住哪都可以。” 谢尧是真的精神不济,说了这么多话,已是疲惫不堪,便命人带锦妤去棠园。锦妤走后,六一进来了。 “王爷,锦姑娘可靠否?要不要属下去打探下她的底细?” 谢尧已经闭上了眼,倦怠地说道:“没必要了,那根雕被取走了?” 六一:“被何姑姑带走了。” 谢尧:“何姑姑是皇祖母身边的老人,她能给锦姑娘做担保,这姑娘就不会有问题。待我好了,亲自进宫去拜见皇祖母再说吧。” “是,属下明白。” “照顾好那姑娘,她跟楚修远关系,可不一般。” “楚世子?” 没人回应六一,床上的人已沉睡了过去。 一个穿着颇为体面的老嬷嬷将锦妤带往棠园,一旁还有个妙龄少女。老嬷嬷道:“老奴是王府的管事婆子,也是王爷的奶嬷嬷,姑娘叫我康嬷嬷便是。王爷吩咐了,让奴婢们一定要好生伺候好姑娘。这是晚初,姑娘若有什么缺的少的跟她说,这丫头是个机灵的。” 锦妤受宠若惊:“哎呀呀,康嬷嬷太客气了,我一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规矩的,随便给个住的地方就行。” 康嬷嬷有些激动,掖着眼角说道:“老奴盼了十八年,终于把姑娘给盼来了,这下我们王爷算是有救了。老天开眼,菩萨保佑,王爷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锦妤讪讪而笑,这整个荣王府是要把她当成神医供起来吗?她可从来没说过一定能让谢尧100%康复啊。 康嬷嬷一路对锦妤殷勤周到,问寒问暖,那个叫晚初的大丫鬟则温温柔柔,一直面带微笑听她讲话。锦妤带着小九边走边欣赏荣王府的风景,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花香。 “姑娘,到了,前面就是棠园。” 棠园,园如其名,真的是种满了一园子的海棠。花团锦簇中,粉白黛黑,朵朵盛开的鲜花如云海烟波袅袅。再往里中,可见于白雪皑皑中,绚烂的红棠格外显眼。 当真是“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好美啊!”锦妤发自内心的感概。 康嬷嬷骄傲地说道:“这是我们王府最美的院子,往年王爷身体好时,这个时节最喜欢来棠园吟诗作对,弹曲下棋了。” 锦妤迈步在花海中,深吸了一口气,入鼻芬芳馥郁,令人心旷神怡。 园中是几间竹屋,幽雅静谧,屋中有架古琴,墙面挂着三两幅画,题词皆是谢尧本人。茶案上正煮着春茶,和风,花香,清茶,古琴,人间仙境。 “姑娘可还满意?”康嬷嬷瞧着锦妤的神色便知她对此处是极满意的。 锦妤道:“5A级旅游景点,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呀。小九,美不美?” 小九:“美。” 第一句话康嬷嬷没有听懂,但第二句话她听懂了。要不是这姑娘能救他们家王爷的命,她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住进棠园的。 “姑娘好生歇着,老奴告退了。王爷那,还劳姑娘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嬷嬷有事先去忙吧,王爷什么时候醒了来告诉我一声。” “好,老奴知道了。晚初,好好照顾锦姑娘。” 晚初:“是。” 待康嬷嬷走后,锦妤一个潇洒的转身落到晚初面前,笑意盈盈地问道:“晚初姐姐,我可以自由出入王府么?” 晚初长得温柔,声音也温柔:“姑娘是王府贵客,自然可以随意出入。王爷还赏了姑娘不少东西,都在内室,姑娘请随我来。” 听到有赏赐,锦妤眼前一亮,招呼着小九就往内室跑。可当锦妤看到满桌子的锦衣华服和一匣子又一匣子的首饰时,她傻眼了。 “这,这些,都是给我的?” 晚初抿嘴一笑:“都是王爷赏给姑娘的,这还是小九小公子的几套衣物,姑娘可有喜欢的?我帮姑娘换上。” 锦妤两只眼睛里全是金光灿灿,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不是说荣王是四个皇子中最简朴的一个吗?不是说荣王府是皇子府邸里最拘谨的一个吗?谁来告诉她,这满满的金银珠宝和这仙境般的棠园,都是哪来的? 看出锦妤的质疑,晚初体贴地微笑道:“蒙皇上和太后娘娘厚爱,这些年宫中赏赐了不少东西给荣王府,只是王爷生性淡泊,府中亦无女眷,这些东西便都束之高阁了。王爷说了,姑娘若不嫌弃就全部收下,与救命之恩相比,这些俗物确实有辱姑娘身份,等他好些,他会亲自前来当面感谢姑娘。” 妈妈呀,还嫌弃?锦妤快要哭了,这些哪里是俗物,分明就是心头宝啊。这谢尧比她还懂得“对症下药”,阔气,实在是太阔气了。 第六十章 阔气的荣王(二) 晚初拿出一套藕粉色的绣蝶恋花长裙问锦妤:“姑娘,这件怎么样?您皮肤白,这颜色衬您。” 锦妤看得眼花缭乱,哪里还会有空去挑三拣四,件件她都喜欢。 晚初见锦妤没回应,又一连选了好几套,锦妤都没下定论。等拿到一件荧粉偏紫色的衣服时,锦妤脑中突然电光一闪,楚修远送给她的那件衣服,就与这颜色相近。不过那件出自红绣阁,锦妤觉得,比桌上这一堆都要好看些。 “算了,这大晚上的我也不出门,就不折腾了,先放着吧,回头再说。” 晚初不解地问道:“姑娘都不喜欢吗?”可看锦妤神色,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喜欢,这么漂亮我当然喜欢了。就是觉得,不用换来换去了,回头我自己慢慢选,谢谢晚初姐姐哈。”锦妤嘻笑着推辞,突然没了兴致。 “锦姑娘,锦姑娘。”门外响起了康嬷嬷激动的声音,“王爷醒了,还喝了小半碗牛乳羹呢。” 锦妤对小九说道:“走,去看看。” 到了又双叕,谢尧刚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漱了口,见到锦妤温和一笑:“锦姑娘来了,请坐,你们都下去吧。” 一屋子的丫鬟奴仆井然有序的退下,小九站着不动,六一脸沉了下来。 谢尧:“无防,锦姑娘的药童,自是要随侍在一旁的。” 六一避到了一侧。 锦妤目光跳动,面色寻常的给谢尧搭脉。 半晌,锦妤缓缓开口:“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好听的话?” 谢尧眉目清和:“真话伤人心,好听的话要人命,姑娘还是直言吧。” 锦妤抿了下嘴,道:“真话就是,王爷的毒早已与你身体合二为一,也就是说,毒已经化成了骨血,无处不在。彻底清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尧很平静地弯了下嘴,仿佛早已知道是这答案。倒是六一焦急地抢着问她:“那该如何是好?你不是就是来救王爷的吗?你快想想办法呀。” “六一。”谢尧的话里,带上了淡淡的斥责,“不得无理。” 六一十分憋屈地噤了声。 锦妤勾了下嘴,挑剔地扫了六一一眼,满意地看到他的脸涨红,小巧的下巴一仰,姿态高傲:“王爷,您不是都用重金砸向我了吗?如此大的手笔,我怎么觉得有胁迫的意思呢?” 谢尧先是挑了下眉,然后无耐地笑道:“锦姑娘冤枉本王了,本王虽体弱多病,不能入仕,但好歹也是个皇子,这点家底还是有的。那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本王想着,你如今一人在外,还要费心费力为我医治这残缺的身体,本王无以回报,只能顺着姑娘的心思,投其所好,博姑娘开心而已。” “投其所好?”锦妤皱眉。 谢尧挥了挥手,六一迟疑了下,退了出去。 谢尧道:“实不相瞒,在红绣楼第一次见到姑娘时,我就有所怀疑了。楚修远傲然自负,心性冷淡,对女子尚避之不及,怎会带着一个清秀小公子逛红绣楼呢?且看他那般维护你,着实令本王惊讶,你虽扮了男装,但再如何掩饰,身上女儿家的娇俏却是抹不掉的。是以我便猜测,你大概会喜欢那些漂亮的首饰和衣服。” 好厉害的眼睛,锦妤了然。 “看来王爷很了解女子呀。”锦妤半真半假地调侃谢尧。 熟料谢尧顿时红了脸,慌忙解释:“非也,不是我了解女子,而是乐柠自小就喜欢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宫玩,我们几个兄长没少为她操心。见多了,自然就比旁人多了份经验。” 锦妤放松了警惕,对谢尧嘿嘿一笑:“原来如此,王爷是按着公主的喜好做为参照的呀。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是对漂亮的衣服首饰感兴趣,我是对所有金银珠宝都感兴趣。王爷下回要是送礼,别送这些占地方的东西,直接折合成银票给我就是了。” 谢尧被锦妤的直言不讳给惊到了,半晌发出一阵相当舒心的笑声:“哈哈哈,好好好,那下回本王就直接送银子给姑娘。” “王爷叫我锦妤即可。我在你这荣王府估计还要叨扰个三五月,王府规矩大,我和小九来自乡野,若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望王爷多多包涵。” 锦妤这话摆明了是在维护小九,她现在是荣王府的贵客,只要荣王身体一天未好,她就能在这荣王府横着走一天。可小九不一样,他不过是个小药童,若是犯了什么错,这王府中多的是人可以欺负他,哪怕他有功夫在身。 谢尧听在耳里,只淡然一笑,颇为好说话的样子:“你放心,我本就是个闲散王爷,府中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你们无须在意这一点。万事,自有本王做主。” 这下锦妤放心了,同时觉得这个荣王真的是如传言般,谦谦君子,为人和善,颇有风度。 可惜了,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古蓝颜也一样啊。 “咳,那个,王爷。”锦妤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小九小时候伤了眼睛,眼神不太好,除此之外,他只听我一人的话,若冲撞了府中之人,定是无心之举。所以,要是他有何过失,还请王爷交给我来处理。至于我嘛,嘿嘿,我一向乖巧听话,聪明可爱,遵规守矩,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大概是从没见过能这样坦然自夸而面不改色脸不红的人,谢尧被锦妤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实在忍不住,掩口吃笑,连连说道:“锦妤啊锦妤,你真的是,真的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哈哈哈。本王已经许久没有碰到像你这般有意思的人了。” 锦妤顺杆就往上爬,很不要脸地附声道:“那是,我是世间唯一,只此一件,绝无雷同。” “哈哈哈哈哈。” 谢尧震聋颇发聩的笑声让守在门外的六一大为震撼。他的主子向来内敛自律,克己复礼,最是注重礼仪,从未有这种纵情放任的时候,从来都是温文尔雅,进退自如。这么大声的笑,竟然,竟然,让人想哭。 外面六一感触良多,里面锦妤自鸣得意,不过玩闹归玩闹,玩闹后也该说正事了。 “王爷,从明日起,我会每天巳时前来为你施针,配合药方,先治湿寒气虚,调节表里,平和阴阳。待脏腑经络皆达到一个最佳状态时,我们再开始缓和拔毒,这期间,会有几次放血治疗。根据你的体质来选择放血的量和次数,我也会将你的毒血收集,试着炼化出其中的毒素。若能找出中何种毒药,那咱们自然就能事半功倍,若不能,就只能一步步循证治疗了。最后能不能完全拔除胎毒,这个,即使我师傅来……在世,也未必敢住保证。” 谢尧对锦妤说的话一知半解,但他没有多问,而是徐徐说道:“一切皆听锦妤姑娘的安排。你也不用有负担,我早已将生死看淡,此生憾事不少,但临死前还能有机会博上一博,已是上苍垂怜。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还有,太后和皇上那,我也会替你担着,你放心吧。” 谢尧考虑的比锦妤周全,锦妤无话可说。这么说定后,锦妤也就算是正入“上岗”了,每每想到医治过程有多复杂繁琐,锦妤就要默默地给鬼煞点上三支香。 第六十一章 自由与适应 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谢尧甚至还在棠园给锦妤建了个药房,以方便她试药熬药。如此这般,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去了一周。 这日早上,锦妤偶然照镜子发现,自己居然脸都圆了一圈,顿时哀嚎不己,抓着小九不停地问:“我胖了没?” 小九:“没有。” “真的没有?” “看的不是很清楚。” “那你仔细点看。” “我想戴上眼罩。” “你什么意思?” 锦妤双手插腰,痛心疾首,连小九都会跟她开玩笑了。这世道,果然变幻莫测呀。 巳时去给谢尧诊脉,完事后,锦妤又问:“王爷,我胖没?” 谢尧:“尚可。” “我是指,我是不是长胖了许多?” “这样看,确实有点。” “啊……” 锦妤想死的心都有了,无论在哪个时空,一胖都是毁所有呀。 谢尧忍俊不禁:“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觉得现在这样正好,瞧着健康了许多。” 锦妤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挤出肉给谢尧看:“看看,这些都是在你家养出来的膘。我的瓜子脸,要从葵花籽变成西瓜子了,哼哼哼。” 谢尧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见锦妤将自己的脸拧得都快变形了,忍住笑认真地劝道:“锦神医,本王向你保证,王府的伙食,绝对养的不止是膘。” 锦妤欲哭无泪:“那还能养什么?” 谢尧:“面若桃花,明眸善睐。” 锦妤:…… “王爷是在夸我么?” “哈哈哈。”谢尧心情愉悦,“你啊,就是最近几日吃多了。我听下人们说,你每顿都要吃到撑,偶尔还带着他们烤地瓜,做什么叫花鸡。本王的棠园,现如今是花香、药香、饭菜香,香飘千里呀。” 锦妤吐了下舌下:“太无聊了嘛,王爷的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以前在谷……外面的时候,我就喜欢走街串巷,挑灯打马,不知道有多逍遥自在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被困在这四方的围墙里,吃穿用度自然都是顶好,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谢尧目光柔和:“你这是还没习惯,天大地大归于尘土,红尘嚣嚣,确实令人心生向往。只是心之所向,又有几人能做到陌心所欲?牵绊的东西多了,难够就束缚了手脚,既无法做到自由自在,不如修身养性,顺应天命。” 锦妤撑着下巴,目光闪了闪:“王爷,你是不是有很多无奈,很多不得已?” 谢尧莞尔:“何出此言?” 锦妤:“身在皇家,要顾虑的东西那么多,肯定就会有很多身不由己呀?哪能像我们平头老百姓,今天想吃只鸡就杀只鸡,明天想吃鱼了,就捕条鱼。” 谢尧失笑,扇子轻敲了下锦妤的头:“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鸡鸭鱼肉,本王还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装作听不懂她的话,锦妤撇撇嘴,一拍大腿站起:“好了,今日看诊就到这里,我回去给王爷煎药。王爷这几日恢复神速,不过还是要仔细静养,不可操劳过度。” 谢尧含笑一一应下,又突兀地叫住了她:“锦妤!” 锦妤:“啊?什么事?” 谢翘:“我听说这段时间,修远似乎一直在找一个人。” 锦妤手一顿,笑容卡顿。糟了,她这几天一门心思扑在谢尧的病情上,竟将楚修远给忘了。那家伙找的人难道是她?不可能吧,她都留了信了,等谢尧这边稳定下来,她就去楚王府找他。 谢尧见锦妤脸色变化无常,笑道:“你怕他?” 锦妤脖子一梗:“我怕他做什么?” 谢尧:“你没告诉他去哪了,去做什么了,所以你心虚,是不是?” 锦妤:“我,我留信给他了。” 谢尧:“说到底,仍然是不辞而别。据我对他的了解,楚修远应该不会喜欢有人欺骗他,不管什么理由,在他那,骗了就是骗了。锦妤啊,你要是需要帮助就说一声,我去替你解释,想来修远还是会卖本王几分薄面的。” 谢尧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颇有几分戏谑的味道在里面。 锦妤被谢尧说得心虚不已,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心虚?楚修远又不是她的谁,她与他已两清了,要去哪,要干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锦妤硬着头皮问谢尧:“楚世子找的人是谁?” 谢尧似笑非笑:“说是一个骗子。” 锦妤:…… 谢尧:“哈哈哈,好啦,吓你的,修远哪会是不讲道理的人。不过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下,要不要我去楚王府帮你澄清一下。” 锦妤讪讪笑道:“不劳烦王爷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有机会我自己当面向楚世子陪礼道歉,你还是静心养病吧。” 锦妤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她走后,谢尧脸上的温和也淡了许多。 锦妤一口气跑回棠园,晚初见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可是发烧了?” 锦妤借机揩油,抱着晚初不松手。这几日,她不禁跟谢尧混熟了,还跟荣王府中大半的丫鬟小厮都混熟了。 “晚初姐姐,我心跳得厉害。” 晚初忙问:“怎么会心跳得厉害呢?我去请大夫给你瞧瞧。” 锦妤一把拉住了晚初:“姐姐忘了,大夫就在你眼前呢。” 晚初:“又调皮,到底怎么回事?” 锦妤:“没什么啦,想姐姐,跑得快了点。晚初姐姐,我肚子好饿,我想吃你做的棠梨饼,还有水晶肘子,酱板鸭,还有……” “好啦好啦。”晚初嗔了锦妤一眼,“是谁大早上到处拉着人问‘我有没有长胖呀’,还吃,再这么吃下去,真的要成小猪了。” 锦妤嘿嘿一笑,死皮赖脸地挂人姑娘身上,张口就为自己辩解:“王爷都说了,荣王府是不会被我吃穷的,让我想吃什么尽管吃。” 晚初点了下锦妤的额头:“你呀,你松手,奴婢才能去给你做。” 锦妤恋恋松了手,这一闹腾,心中的忐忑也消去不少。而这时,从门外奔来一小厮,交给她一封信,说是太医院的齐太医差人送给她的。锦妤一喜,读完发现,原来是齐桓见她一直未去草心庐,写信来问她什么时候去,后天是他休沐的日子,她要是有空,就去草心庐帮忙。 锦妤咬了下唇,觉得爽约这种事不是她的风格,正好谢尧的病也暂时稳住了,她要出去采购些药材,不如就去草心庐看一看吧。 第六十二章 钱要用在刀刃上 锦妤跟谢尧说,要去草心庐帮齐闵,谢尧没有反对,只是对她什么时候与齐闵关系变得这么亲密产生了好奇。锦妤告诉谢尧,这叫“人格魅力”,把一旁的六一听得直翻白眼。 谢尧说:“那正好本王今日也看书看倦了,陪你一同去吧。” 锦妤连连拒绝:“不不不,那就不用了,哪能劳您费这心呀。” 谢尧淡笑:“怎么,觉得本王会碍事?” 锦妤:“当然不是。” 谢尧:“那是怕我体力不支?” 锦妤:“也不是。您适当的走动是有助于身体健康的。” 谢尧:“那你怕什么?走吧,六一,备马。” 锦妤:荣王殿下,我怕你会碍事又有可能体力不支呀。 不容锦妤反对,六一很快备好了马车,小九毫无悬念肯定要同行,一行四人驾车前往。锦妤今天穿的是一件缕金挑线纱裙,晚初手巧,给她梳了个百花髻,只简单别了枝珍珠簪,整个人就灵动活泼,竟还真有了几分女孩儿家的柔美。 不过…… “嗯,王爷,这糕点不错。” 车厢内,锦妤撑着一只腿,同侧胳膊随意搭在膝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块芙蓉翠绿豆沙糕,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谢尧以拳掩嘴,偏头润了下咳:“这还有,不着急。” 锦妤冲谢尧嘿嘿一笑,哪里还有半分女孩子样。 谢尧笑着摇头:“我是真心佩服你,圣武的女子都以体态纤瘦为荣,为了保持身材,很多女子吃饭只吃一两口。你倒好,基本是一两碗。” 锦妤嘟囔着:“那你之前还劝我多吃?” 谢尧:“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太瘦的女子,生了病的人,更看重健康。” “嗯,苏家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苏家姐姐?” “就是昌平侯苏家的大小姐,我不是同他们一起来的京城么。苏家这位大小姐就不是娇滴滴的美人,十分平易近人,长得也很漂亮。” 谢尧:“人家是不是也送你银子了?” 锦妤瞪了他一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收了你的银子,那是因为这是我该得的。” 谢尧愕然。 “一会带你去醉仙楼吃饭,醉仙楼在盛京名气很大。前段时前他们那改良了一道菜,将鲜杂汤改叫成佛跳墙,这名有意思,咱们去尝尝。” 锦妤眼皮抽了下:“这么有名,排队的人肯定很多,咱们就不去凑热闹了。改日吧,哈哈哈。” 谢尧偏头,轻笑:“早安排好了,不用排队。” 锦妤:“王爷的病才刚刚有点起色,人多的地方暂时不适合去。要不然,我们打包了回去吃。” “醉仙楼有专供达官显贵进去的门,无需与人群去挤。” “那,那,那……” “锦妤,本王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一顿饭而已。你不是吩咐要多进补吗,本王已经近半个月口中寡淡,无甚食欲,难得今日起了兴趣,不碍事。六一已订好了包间,我们直接上楼,费不了什么事的。” 锦妤说不出话来了,上回和楚修远一同去醉仙楼,她就觉得店里的小二和掌柜肯定与楚修远认识,否则怎会可能一句话就能让她动用人家的厨房?还是那个洛飞强烈要求上三楼,店小二就百般阻挠,诸多借口,种种迹象都能表明楚修远要么是醉仙楼的常客,要么就与店家有关系。 只是佛跳墙是她提出来的,这醉仙楼倒是会做生意。她不过只说了一次,人家就把菜名给改了,也太精明了。 她跟着荣王去醉仙楼,万一被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谢尧见锦妤兀自沉思,不解地问:“锦妤,你不想去醉仙楼?” 锦妤嘿嘿笑道:“不是,只是我跟齐太医约好了,想尽早去草心庐,也能多帮上点忙。” 谢尧道:“这样啊,那我劝你还是晚些去的好。” “为什么?” “齐太医这人确实医术精湛,加上皇上颇为看重他,故而为人有几分高傲自负。然他偏生了一副侠义心肠,不但免费为城中百姓看病,还散尽家财,修了草心庐,自费提供药材给看不起病的百姓。这么多年下来,硬是把自己整成了家徒四壁,但凡他身边之人,都被他游说募捐过。你要去,恐怕不止是出力这么简单。” 锦妤一下就捂紧了自己的荷包:“出力不够,还要出钱?” 谢尧但笑不语。 锦妤开始纠结,脑补齐闵抢她银子的画面,内心纠结万分。 最后,锦妤哭丧着脸妥协:“行医救人,悬壶济世,这是医者本分。” 锦妤边说边将荷包系紧:“我答应了他,怎能爽约,大不了,大不了我多帮他出诊开方便是。” 利弊权衡后,锦妤叫了声:“停车”,然后利落了跳下了车对谢尧挥手:“你们去吃,我和小九晚些回去,不用等我们了,再见再见。” 锦妤说着就一溜烟地跑开了,小九自然快步跟上。谢尧还未来得及叫住锦妤,她人影已拐进了另一条街。谢尧失笑,摇着头对六一说道:“走吧,去醉仙楼,约了洛兄,不可让人久等。” 荣王府的马车继续前行,从街角闪出一个人影,盯着锦妤离去的方向看了会后,转身离开了。 锦妤带着小九小跑了会才停下,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休息。 “小九,你怎么一点都不累?” 小九:“几步路,不累。” 锦妤:嘁。 锦妤:“你饿不饿?包子吃不吃?” 小九:“小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锦妤称赞小九:“小家伙有前途,勤俭节约乃人之美徳,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哈哈哈。” 小九:“包子便宜。” 锦妤的笑声嘎然而止,一边掏着铜板一边给小九洗脑:“怎么能说是便宜呢,物美价廉才是最好。别不拿包子当干粮,很多穷苦老百姓连包子都吃不上。我看你最近油水也吃多了,来两素包调剂下口味吧。老板,两肉两素。” 小九:“好。” 老板:…… 两人边啃着包子边打听草心庐的方向,出乎锦妤意料,很多人都知道草心庐所在地,一问纷纷指给她看。不一会,俩人就找到了地方。 草心庐不过是一间瓦房,门口排了长长队何,个个面露病态,有撑不住的还自己带了板凳。不过大家都很守序,看一个走一个。 齐闵坐在屋内,就他一人,又要问诊切脉,又要开药方,很是忙碌。 “齐大哥。” “呀,妤儿来了,来得太巧了。快,快顶我一会儿,我肚子疼。” 锦妤:……她要是不来呢? 第六十三章 草心庐留名(一) 齐闵去解决人生要事,锦妤替换他,不过这些病患显然不太相信她,都不愿上前让她诊脉。加上有个面无表情的小九冷冰冰地杵在那,更无人敢靠近了。 “各位老乡,我也是个大夫,大家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说,我会为大家诊治的。” 周围无人上前。 锦妤:“各位是不是不相信我?刚才齐大夫的话你们可是听到了,他都让我替他一会儿,这不就证明我真的是个大夫了嘛。” 有个老婆婆先开口:“小姑娘今年多大了?我们都是平头百姓,看病不容易,我们还是等等齐大夫吧。” “就是就是,我们等一会儿。”人群中附和声不断。 锦妤满脸黑线:“乡亲们,都说有志不在年高,这有技也跟年龄没什么关系吧。你们别看我小,于医术上而言,未必就比齐大夫差。” 众人将信将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锦妤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坐那翘着腿敲着桌子。这时一个怀抱幼儿的妇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姑娘,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娃儿,他……他从昨晚上开始不吃不喝,一直在哼哼,这会儿连声音都小了。” 锦妤见那襁褓中的孩子不过五六个月大的样子,小脸暗沉,双眼紧闭,口唇干裂,表情十分痛苦。 “大姐,来,把孩子放平。” 锦妤接过孩子,打开襁褓一看,孩子肚子鼓得老高,她问道:“最近给他吃什么了?” 妇人急得直掉眼泪:“奴家奶水足,未曾味过其他东西。” 锦妤手轻轻按压孩子的肚子,触及腹部有一包块,她又问:“孩子一直在哭闹吗?” 妇人答道:“起先是哭一阵好一阵,后来就哭闹不止。哦,对了,还吐过两次。我们也找大夫看过,可是都不知是何原因,听说这草心庐的齐大夫医术高明,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我们一大早就过来排队了。可是您看这队伍,姑娘,求求您救救这孩子吧,我给您磕头了。” 妇人说着就要下跪,锦妤连忙拉起了她:“大姐,你别这样,我们先来看看孩子。” 锦妤又拉开了孩子的尿布,尿布上沾些了粪便,便中带血,锦妤基本能确定是什么原因了。她安慰妇人道:“大姐,你的孩子是因为乳食积滞导致了肠子一节套入了另一节中。我先给他扎上一针,理气活血,袪淤止痛,然后给你开个方子,你按这放子去抓药,快则一贴,慢贴三五贴,孩子的病就会好了。放心吧,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药吃下去就会好。” 妇人似是不信:“姑娘,您,您说的可是真的?那为何大夫要说治不了?” 锦妤道:“因为你家孩子的症状太严重了,神情恍惚,缺水,血便,你摸他的肚子,是不是有包块?这就说明已经有部分肠子坏死了,光靠吃药起不了多大的效果,要加以施针才行。孩子太小,施针风险大,他们不敢随便医治。” 锦妤能说出这番话,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有点相信她了,特别是妇人,喜极而泣道:“那,那求姑娘救我儿一命。” 锦妤对小九说道:“小九,守在门口,这位大姐,你跟我来。” 小九一声不吭地往门口一站,想看热闹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前挤。小九单手提起重重的长木桌子,不费吹灰之力,往大门口一堵,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但仍有那好奇心重的,踮着脚往里探,小九一掌打在木桌子上,那一排看热闹的病患家眷直接被他的掌风给震得退出去好远。如此,再也无人敢冒然往前挤。 锦妤将孩子抱到里屋一张干净简陋的竹床上,那妇人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心疼得不停掉眼泪。 锦妤让妇人按住孩子的双手,取出羊皮卷,拿了最细的针在孩子脐周各扎了四下。当第四针扎下去时,孩子“咕噜咕噜”地连放了好几个屁,然后大声地哭了出来,哭声有力。 “宝,宝,娘的心肝啊。”妇人再也受不住了,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锦妤收起针走了出来,小九见到她,又将木桌提了回去。人群在听到孩子哭出来那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直到锦妤现身,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乖乖,这小姑娘了不得呀。” “就是,我刚才看那娃的样子,都快不行了,进气多出气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是啊,我也瞧见了,嘴唇乌紫。”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是又来了位神医么?阿弥陀佛,菩萨心肠啊。” 锦妤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开好了方子,那妇人也抱着孩子出来了。 “呶,你照着这方子去抓药吧。” 妇人感激涕零,不停地弯腰道谢,接过方子后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药,她羞愧地低下了头:“姑娘,这方子,贵不贵?” 锦妤怔了下,柔声道:“放心吧大姐,都是些寻常的药材,不贵的,一贴下来大概百文钱。” 妇人一听百文,猛地抬起了头,眼圈又红了,嘴唇哆嗦了半天,声音细如蚊蝇:“还,还能便宜点吗?” “大姐是否家中困难?” “姑娘,您是我这娃的救命恩人。不瞒您说,奴家的男人因病刚过世不过月余,孩子他奶奶也因伤心过度卧病在床,我们全家人就指着他爷爷去干些体力活营生。可老人家年纪大了,一天下来也挣不着几个钱,奴家,奴家连嫁妆都当了。” 锦妤面色戚戚,心里很不好过,看这妇人衣服上补丁叠着补丁,一双手枯燥起皮,面色腊黄,人也很瘦,根本不像是个哺乳期的妇女。她刚才说奶水充足,怕是也有部分难以启齿的因素在里面,是个要强的女人。 锦妤没有揭穿她,也没必要。她一声叹息,认命地摸出一碇碎银子,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决心。 “拿着,先给孩子抓药,孩子这病耽搁不起。” 妇人哪里肯收,推搡着要还给锦妤,每推一次,锦妤的心就抽一下。 “大姐,治疗孩子的病重要,你还想不想救他了?快收好,你看这后面还排着这么多人呢,我还要继续坐诊呢。” 妇人这才哽咽着收起,不顾锦妤的阻拦,抱着孩子硬是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转身离去。 这下众人对锦妤再无怀疑,纷纷抢着要让她诊脉,口中还不断喊着“菩萨、神医”之类的话。等齐闵解决了大事走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人声鼎沸的场面。 齐闵:“妤儿,你这是要抢我饭碗吗?” 第六十四章 草心庐留名(二) 锦妤见了齐闵如同见到了救星,双眼放光地向他求救:“齐大哥你丢茅坑了吗?你再不来,我就要疼死了。” 齐闵忙问:“这是怎么了?你哪疼?” 锦妤欲哭无泪:“唔,心疼。” 齐闵大为不解:“好好的怎么会心疼?” 锦妤现在体会到了谢尧那句话的意思了,关键她哪里是被募捐?她根本就是主动贡献好不好? 唔……她的银子呀! 齐闵莫名其妙,那边已有人七嘴八舌的将事情缘由告诉了他,完了还问他:“齐大夫,这位姑娘是您什么人呀?当真是近朱者赤,果然和齐大夫一样,都是慈悲为怀的活菩萨,是我们老百姓的救星呐。” 齐闵听完所有的事后哈哈一笑,拍着锦妤的肩就道:“妤儿真不愧是我齐闵的好妹子,医术了得,医徳更是出众。有了你的帮忙,想必以后咱们这草心庐也能医治更多的百姓了。” 锦妤闻言惊得直接从原地跳起,连连摆手道:“不不不,齐大哥你太抬举我了,我平日里很忙的,你也知道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关乎性命,我可得小心谨慎着点。这草心庐,我只能偶尔来一两次,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见谅见谅。” 齐闵没接锦妤的话岔,而是一咧嘴,对大家说道:“这位是我义妹,锦大夫,医术比我还要高明,最是心善,好助人为乐。以后啊,她会经常来为大家免费治病的。” 锦妤:头顶一阵乌鸦飞过。 见识过锦妤治病的能力,众人皆对她信任有加。不待她开口,队伍自动分成了两列,大家“锦大夫锦大夫”的叫着,已经完全接受了她。 锦妤倒是很想推却,可见一个个病患坐到了她跟前,容不得她再拒绝,只得认认真真地先替人诊脉,把病看了要紧。 中途,锦妤问疲惫的齐闵:“齐大哥,你吃饭了没?” 齐闵正埋头在开着方子,头都没抬地就回锦妤道:“吃什么吃,连如厕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时间吃东西。” 锦妤:“你干嘛不请个人来帮忙呢?” 齐闵:“唉,请人不是要花银子么,每月省下的钱,我可以帮老乡们多抓几副药了。” 听到银子二字,锦妤只觉得心口更疼了。 不过锦妤还是将手中之物抛给了齐闵::‘先吃个包子垫垫饥吧,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可是我特意买给你的大肉包,可不准浪费我的铜板哦……” 小九:明明是你自己吃不下了,才留下来的。 从中午一直忙到暮色降临,看病的人才全都散去。齐闵伸了个懒腰,甩着写累的手腕感叹:“今天真的是多亏了有你,要不然我到半夜都不一定能结束。” 锦妤做着广播体操舒展筋骨:“怎么会有这么多病人,盛京城没有其他大夫了么?他们平时不生病,专等到草心庐开了才来看病?” 齐闵道:“那倒也不是,不过今日人确实多了点。主要还是因为穷,你没发现来的几乎都是些做苦力的、孤寡残疾的、乞讨为生之类的人吗?大家都不容易,要是有钱,谁还会愿意来这排队看病呀。” 锦妤调侃齐闵:“说不定人们都是冲着你医术高名来的呢。” 齐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嘲:“你可别笑话我了,盛京城中的有名的大夫多的是。就是在太医院内,能者也是比比皆是,我顶多算是还不错而已,哈哈哈哈哈。” 锦妤被齐闵逗笑,上前帮他搬桌子,才发现木桌沉得很。 小九上前拉开锦妤,轻松帮他们摆好了桌椅板凳,齐闵惊叹:“这小子力气好大。” 锦妤:“他天生力气大。齐大哥,我看你今天一下午下来,搭进去的银子不少啊。你这样一直倒贴钱,不怕自己将来娶不上媳妇呀?” 齐闵无所谓地哈哈一笑:“我早年丧母,后来父亲也去世了,现在就剩我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哄得皇上高兴,还经常会有赏赐。一人赚钱一人花,干嘛要娶个女人回来管束自己,对吧。” 锦妤无言以对,她本就崇尚婚姻自由,而齐闵这番话,她竟十分赞同,觉得言之有理。 收拾干净后,两人准备离开,齐闵肚子唱着空城计,他道:“妤儿,你还没逛过盛京的夜市吧?我今天就带你去逛逛。你晚回去,荣王可会责怪你?” 锦妤不能说她不但逛过盛京的夜市,还逛过皇宫大内呢。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我早就与王爷说好了,我负责帮他治病,他不能管我行踪。我又不是王府的下人,谁能管得着我?走,到了你的地盘,你还不要请我吃饭吗?我可是帮了你一下午呢。” 齐闵:“那是自然,我该尽地主之谊的。想吃什么尽管说,你齐大哥请客。” 锦妤不信:“你请客?你还有钱么?” “我没有,你有啊!” ……锦妤石化了,“合着你请我吃饭,还要我掏钱呐?” 齐闵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妹子啊,大哥穷,等下月发了俸银,我一并补上。” 锦妤哀嚎:我信你个鬼,我就不该来。 最终,齐闵带着锦妤来到了北台街,这里不同于城东繁华似锦,住的多数是天南地北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和城内普通老百姓。茶馆酒楼档次也不知道降了多少,不过街上人倒是挺多,随处可见操着外地口音的乡客,市井气很浓。 齐闵对此地熟门熟路:“妤儿,前面拐个弯有个面馆,他家的葱油面特别好吃,还便宜,我带你去。” “好啊。”锦妤兴致盎然。 走出不到百步,抬眼就见一“盛兴面馆”,里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了不到四桌。 “蒋叔,来三碗面。”齐闵进门就喊。 老板围着围裙从柜台探出头来,一见是齐闵,立马热情地招呼道:“齐大夫又来啦,春娘,快给齐大夫下三碗面,量要足,多放些牛肉片。” “诶,知道了。”女子的声音从后厨传来。 没一会,一个身段阿娜多姿的少女,端着面走了出来。少女个子较高,约摸有一米七,长相端庄大气,做事麻利,见到锦妤还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将份量较多的一份面放到了齐闵面前。 “齐大夫,今日义诊结束得挺早呀。” 齐闵笑容有些许收敛,坐姿端正:“今日多亏了有这妹子帮忙,不然哪能早得了。春娘,店里今日好像也不忙嘛。” 春娘笑容爽朗:“齐大夫还有妹妹?” 齐闵:“哦,义妹,锦妤,也是行医之人,刚来京中不久。妤儿,这是春娘,蒋叔的女儿。” 锦妤冲春娘甜甜一笑:“蒋姐姐好,蒋姐姐,你家这葱油面好香呀,十里开外就将我们给吸引来了。” 春娘抿嘴一笑:“锦姑娘嘴真甜,那你们就慢慢吃,不够叫我。” 锦妤看着实打实的一碗面连呼“够了够了”,刚动筷,就听到一极为嚣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蒋头,本月的保护费,你准备什么时候交?” 第六十五章 北台街(一) 怎么无论哪个朝代都会有这种街霸存在? 锦妤觉得好玩,兴致勃勃地看向来人,将面碗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今天她大出血,要是再给她来个打水漂,那她真的是要揍人了。 锦妤一边催促着小九和齐闵快吃,一边注意着那花里胡哨的年轻男子。男子身后跟着一排打手,拿着棍子指指点点,不断叫嚣恐吓。店里几桌人除了锦妤他们,全都被吓跑了。 蒋叔战战兢兢地迎了出来:“王公子,钱不是上周才交过吗?怎么又要交?” 那王公子生得倒是人模狗样,但脸上凶狠之气一点不少,扇着扇子蛮横地讥道:“上周?上周收过吗?你们谁看到了?” 他的狗腿们纷纷附和:“哪有,上周咱们都没出来过。” 蒋叔急道:“王公子,上周您真的来收过。那天还下着雨,您就坐在那,还吃了碗牛肉面,老朽记得清清楚楚。” “放屁!”王姓公子一脚踩在长凳上,大骂:“老子说没收就是没收,你这老匹夫老眼昏花,还想冤枉本少爷不成?交不交?不交今日就砸烂你这破面馆。” 狗腿:“少爷,要不要砸?” 蒋叔急得就差没下跪了,连声求饶:“王公子,不是我们不想交,实在是再也拿不出二两银子呀。要不然您再多宽限我几日,等我有了银子,一定补上。” 王公子冷哼:“补上?行,本少爷好说话,就再给你一周的时间。不过,到下周,就要收四两了。” “什么?四两?我这只是个小面馆,一周时间,您让我到哪去弄四两银子呀?” “那是你的事,难不成本少爷要交你怎么弄钱?” 蒋叔惊恐交加,又不敢与这些人争论,急得双目通红,满脸凄色。 “爹,他们这是蛮恨无理,行凶撒泼,您求他有何用?我们报官去。” 春娘冲过去就挡在了蒋叔前面,态度强硬,十分凶悍。 锦妤被这姑娘惊到了,没想到她性子这么烈。 春娘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时候,齐闵也坐不住了,站起就想上前帮忙。被锦妤一把拦住,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边王公子见春娘冲出,顿时露出了色眯眯的表情:“哟,小娘子刚才说什么?报官?哈哈哈,胆子挺大,我喜欢。” 他说着便用扇柄去挑春娘的下巴,被春娘一巴掌给拍掉后,对手下一挥手,打手们上前就要抓春娘。 蒋叔上前就将春娘护在身后,对这些人不停作揖求道:“小女无知,肯请公子放过她。我们,我们一定尽快将钱凑齐了交上去。” 王公子冷哼一声,剔着牙耍无赖:“嗯,本少爷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可以不要你交银子,我要的,是她。让这个小娘子陪少爷我睡一晚,免你这个月的保护费。” “你!!!”春娘气得脸色涨红,“无耻,混蛋!” 春娘骂着就操起桌上的筷子筒砸向王公子,王公子恼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抓住她,爷今晚就要尝尝鲜。” 蒋叔拼命护着春娘,不断求情。但打手们却纷涌而上,有人一拳就将蒋叔打倒,另一人的魔爪就要伸向春娘。 齐闵再也坐不住了,提着个板凳就往前冲:“春娘,别怕,我来了。” 锦妤喝着面汤对小九说道:“可以去帮忙了。” 小九手中筷子“嗖”地飞出,比齐闵还要早一步击飞了想抓住春娘的两名打手。 打手被击倒,他们也引起了王公子的注意。 “哪来多管闲事的人?” 王公子骂骂咧咧地被人护在身后,抬眼看到还在淡定地挑着牛肉吃的锦妤,和重新拿了筷子的小九,目光又转到齐闵身上,冷笑着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齐大夫呀。怎么,想英雄救美?还带了帮手。呵呵,齐大夫,哦不,齐太医,您不在宫里好好当差,跑我们这北台街来逞什么英雄?别以为自个儿很了不起,北台街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识相的,就趁早滚蛋,省得哪天你那破草心庐,也被人给砸了。” “你……王思原,你狗仗人势,欺人太甚,当真以为没人敢管你吗?”齐闵怒不可遏。 王思原嚣张地大笑:“哎哟,这可怎么办好?今日我依法巡街,发现这盛兴面馆竟私藏敌国奸细,太医院齐闵与之勾结,你说,我是不是该拿你们去问官呀?” “你血口喷人!”春娘忍不住怒骂,又对齐闵说道,“齐大夫,你们快走,别管我们,我不信他还能当众打死我们。” 齐闵:“不行,春娘,蒋叔,有我在,看谁敢动你们。” 齐闵还拉住了春娘的手,春手也没有挣脱。 锦妤大为意外,合着齐闵带她来这吃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那他还说什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种话? 男人嘴,果然都是骗人的鬼。 锦妤想笑,坐着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转着筷子,不耐地开了口:“哎呀,这位王……公子,你是谁呀?凭什么说我们是敌国奸细,造谣生事?那我还觉得,你跟流氓长得挺像的呢。” “大胆,竟敢污蔑我们家少爷,找死。” 有那上赶着拍马屁的狗腿子闻言就举着棍子打向锦妤,锦妤没动,小九勾起旁边的一张凳,狠狠地将那人给打爬下了。 王思原这才正视起锦妤和小九来,他目露凶光,脸色阴狠,阴沉沉地说道:“看来今天要挑事的不是我了,好,有种,你们等着,走。” 锦妤:“咦,这就走了?好戏才刚开始,对了,你打伤蒋叔,医药费怎么说?” 王思原恶狠狠地拿扇子指了锦妤一下,就领着一帮残缺不全的狗腿凶神恶煞地离开了。 锦妤嗤笑了声,连忙去扶蒋叔。 “对不起啊蒋叔,我是故意等他先动手的,您起来,我帮您看看伤得怎么样?” 蒋叔吃力地扶着桌子自己站起,悲凄地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只是……只是……唉。” 锦妤不解,问正扶起春娘的齐闵:“这个王思原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他?” 齐闵扶了春娘坐下,确定她没事后才道:“王家,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地痞流氓。只因他们家有个女儿,嫁给了京城巡检司杨浦做小妾,很受宠爱。而杨浦与千机阁六部之一的情报部于怀里于大人又是亲戚关系,王家便狐假虎威,仗着上头有人横行乡里,四处欺凌百姓,征收各种所谓的保护费。” “若有谁敢不从,他就给你按个奸细的名称,将你抓进牢狱。就算最后能查明真相,证明清白,但从牢中出来,不死也可脱层皮。若是死了,也没人敢喊冤,毕竟情报部,就是为圣武排查敌国细作的。” 第六十六章 北台街(二) 锦妤惊道:“那也不能随便搜刮民脂民膏呀,这收保护费,可有律法依据?” 这回是春娘忍不住讥讽了出来:“律法?天下官隶一般黑!北台街本来就是下等贫民住的地方,这里流窜着不少恶贯满盈的人,治安脏乱,官贼勾结,根本无人过问。王思原就是这里最大的地头蛇,他强收保护费,却对外宣称用来治理北台街,官府收了好处,又忌惮他背后的势力,早就默认了这件事。老百姓有苦难言,只能忍着。” “晕,还能这样?这也太,太黑暗了。”锦妤感到不可思议。 蒋叔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已经好很多了。以前当街抢劫,拐卖妇孺幼儿之事还要多。” 锦妤被震撼到了,她知道在这个历史中并不存在的朝代,腐败昏庸随处可见。可这是盛京,天子脚下,不但不是海晏河清,反而更加黑暗。 “蒋叔,那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蒋叔哀声叹气,道不尽的心酸无奈。 春娘道:“爹,我们离开这,天大地大,只要我们肯吃苦,何来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齐闵:“你,你要离开?” 蒋叔一声长叹:“这盛兴面馆是我们祖上传下来,这招牌,不能砸在我的手里呀。” 春娘:“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去别的地方重新开一间面店就是了。” 蒋叔:“你不懂,咱们蒋家的根在这,我哪都不去。” 春娘急了眼:“爹,你不走,你觉得那王思原能饶过我们吗?” 蒋叔愁容满面,低头不语。 齐闵纠结了下,试探地说道:“要不然,要不然这样吧,春娘,你不是识字嘛,以后我每次出诊,你就帮我打打下手,记录记录药方什么的。有你在,我问诊也方便些。” 春娘迟疑道:“这,这不好吧,我什么都不会。” 齐闵:“你只需帮我做记录就行,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春娘还在犹豫,锦妤偷笑着瞟了一眼齐闵,帮腔道:“蒋姐姐,我觉得这主意挺好的。遇到女患者,有你在场,齐大哥诊治也方便。” 春娘似有动摇之意:“只是,面馆不开,我跟我爹以何为营生呀?” 锦妤没想这么远,倒是被春娘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不过齐闵反应很快,马上开口道:“是这样的,我家在乡下还有些祖产,我爹娘都不在了,家中也无其他人,我早就想把祖产变卖了,在京中做些小本生意。你们也知道,我这人不擅长打理中馈,月俸什么的到手就没了。蒋叔,春娘,若你们不嫌弃,我变卖了祖产后就将京中的宅子翻修一遍,蒋叔你给我管家,春娘就打理打理家中俗务。你们看可好?” 蒋叔和春娘都想开口拒绝,齐闵不待他们说话,又抢道:“就是,就是我现在那个宅子,当真可谓家徒四壁,你们勿见怪才好。还有,蒋叔,你舍不得面馆这块招牌,舍不得离开盛京,这也简单,咱换个地方开就是了。我家在玉溪门,那一带也算繁华,治安也很好。至于店面嘛,到时候我们合计合计,实在不行,就算我入股,我们一起把这招牌重新立起来。你们说呢?” 锦妤听得目瞪口呆,万分敬佩,甘拜下风,偷偷给齐闵竖起大拇指。厉害,实在厉害,这家伙司马昭之心,已经快路人皆知了。 蒋叔和春娘一时犹豫不定,齐闵不断给锦妤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锦妤这才憋着笑帮他说话。 “我觉得这么安排非常好,齐大哥这人人品如何无需多言,大家有目共睹,也无不良嗜好。银子这东西要充分发挥作用才行,不然一两银子就只能买一两银子的东西。我看蒋叔是个活络人,若能为齐大哥管家,让钱生钱,利滚利,他也能救治更多的穷苦百姓,不是吗?你们也算是在做好事。而且你们看王思原刚才离去的样子,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若真回来砸了面馆,欺凌蒋姐姐,你们又该当如何呢?诚如你们所言,民不与官斗,你们斗也斗不过。” “到时候,就算一头撞死在衙门门口,也顶多就是博了路人一句‘可怜’,世态炎凉。蒋叔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蒋姐姐想想不是?更何况,我齐大哥好歹是太医,有官职在身,也能护你们周全。蒋叔,事关性命,你们还需尽早做决定,若同意了,咱们马上就收拾东西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呐。” 锦妤的话让蒋家父女脸色变了又变,看着店内满地狼藉的样子,蒋叔一跺脚,做了决定:“好,就按齐大夫说的办,春娘,过来。” 蒋叔拉过春娘给齐闵跪下,吓得齐闵避都来不及避。 蒋叔道:“此番连累齐大夫为我父女费心安排,我和春娘愿意给您当奴当婢,伺候您的饮食起居,打理家务。至于重开面馆一事,现在还言之过早,来日再议也不迟。老朽开这面馆也有几十年了,厨房上是有些手艺在的,帐目也勉强能算得清,承蒙齐大夫看中,老朽就托个大,先为您接下这主事一职。待日后您娶了管事娘子,老朽定会将这事交还于当家娘子。” 齐闵前半截听得喜笑颜开,后半截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慌得连连摆手,看着春娘语无伦次:“不不,没有什么当家娘子,我不娶亲。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尚未有中意的人,不对不对,唉,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齐大哥的意思是,他想拜托你们父女俩帮他打理门庭,操持家务。最好啊,能帮他积攒点娶媳妇的钱,不然就他这么铺张浪费下去,只能一辈子打光棍喽。”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齐闵感激地看了眼锦妤,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锦妤差点没憋笑出内伤来。 事情说定后,蒋家父女二人去后头收拾行李。锦妤和齐闵面对面坐着,看到他暗自偷笑的样子,锦妤戏谑道:“齐大哥,你老实交待,这个主意你是不是早就盘算过了?你是不是喜欢春娘?” 齐闵被锦妤吓得连忙示意她小声:“嘘,小心被春娘听到。不过妹子,今天真的是要谢谢你哈。” 锦妤失笑:“其实要谢,还真得感谢那位王公子,他才是大媒人。不过我觉得吧,春娘应该看得出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她。” 齐闵:“真的?不可能。我,我从未对她说过,就是经常来她家吃面而已。” 锦妤自信满满:“不信咱走着瞧。” 两人相视而笑,以茶代酒,举了举杯子。 而就在这时,街边突然冒出一队拿刀的侍卫,带头的正是王思原。只听王思原大把嚷嚷着:“杨捕头,就在那,就是那个臭小子,一看长得就不像圣武人。还有那丫头也面生得很,他们都是齐太医带来的,前两天这里不是死了个人嘛,说不定就是他们干的。” 第六十七章 追 王思原带着一队人马冲向面店,锦妤脸一沉,对齐闵道:“你快去后面带蒋叔他们走,我和小九守在这。” 齐闵看着锦妤:“不行,你留在这太危险,你跟我一起走。” 锦妤轻蔑地勾了下嘴:“有小九在呢,我要跟你们一起走了,你们就脱不了干系了。放心吧,快走。” 齐闵见锦妤坚持,只得说道:“若真无法脱身,搬出荣王来。” 锦妤:“哎呀,你快走吧,别磨蹭了。” 齐闵这才咬牙转身跑开。 王思原冲进面馆,气焰嚣张地呵道:“臭丫头,其他人呢?” 锦妤气定神闲:“什么人?你说店老板?我又不认识他们,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哪了。” “胡说,你明明就和他们是一伙的。” 锦妤奇道:“咦,王公子,你刚才不是还说我面生吗?既然面生,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人是一伙的?再说了,人家开的是面馆,开门做生意,我来吃面,怎么就成了一伙了?照你这么说,先前店里还有好几桌人呢,你怎么不说大家都是一伙的?” “你……”王思原气得面目狰狞,“死丫头还嘴硬,你和齐闵可是同桌吃饭,还不老实交代,齐闵呢?” 锦妤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找齐大夫哦,他走啦。我不仅与他同桌吃饭,我一下午还都在草心庐帮他的忙呢,怎么,不允许人做好事呀?唉,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王公子是没有这福气了。” “可恶,杨捕头,你看到了吧,这丫头分别就是巧舌如簧,颠倒是非,想糊弄我们呢。把她抓回去,严刑拷打,不怕她不交待。” 杨捕头长得不太像捕头,尖嘴猴腮的样子十分猥琐。居然对王思原的话惟命是从,点头哈腰的附和他,拔出刀就冲了进来。 锦妤坐着没动,小九舞着板凳挡在她前面,劲风阵阵,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满天横飞。小九小小的身影有着无穷的力量,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锦妤在小九身后老神在在地点评:“不错,看来最近这段时间你的体能恢复了不少,离全愈不远了。不过我看你拳风还是略微粗糙些,不够灵活,改日得空了,我给你指点下。” 百忙之中的小九依然正而八经地回了锦妤的话:“多谢小姐。” 锦妤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翘着腿给自己倒了杯茶,余光瞄到有家仆来找王思原,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王思原表情一变,竟不顾这里还在开打着呢,就悄无声息地随着家仆离开了。 锦妤一下想到了齐闵等人,担心那混蛋会去半路截人,连忙跑向了后院,发现人已经走了,她打开后门就追了出去。 此时天已很黑,繁星点点之下,是人间百态。 北台街就像个疲倦的老妪,早早就上了床,哪怕打斗声那么明显,家家户户也都是门窗紧闭,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 锦妤飞身跳上房顶,在一片交纵错杂的小巷子中发现了王思原的身影,他后面跟着刚才那个家仆。两人形色匆匆,对这片的地形十分熟悉,东窜西奔像走迷宫似的,最后停在一间不起眼的矮房子门口。 锦妤见王思原进了屋,家仆守在了外面。院中还养了两条大型恶犬,拴着铁链子四处溜达,见了家仆不喊不叫,可见与他们十分熟悉。 偷偷潜到那屋的房顶上,锦妤掀开瓦片朝下一看,发现屋内除了王思原还有另外一人。那人穿着黑包斗篷,从头遮到了脚,别说长什么样,就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只见王思原对那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纸包交于那人,那人拿起纸包放到鼻下闻了闻,随手收了起来。 王思原谄媚地对那人说道:“您要的东西我给您找来了,不知这辛苦费……” 那人手一伸,扔给王思原一碇金子,看得房顶上的锦妤瞬间睁大了眼。锦妤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是金子,不是银子。她揉了揉眼睛想凑近看仔细些,不料一阵风吹来,她发上的珠钗发出一声极细微的摩擦声。就这样,还是惊动了院中的大狼狗。 两只大狼狗狂吠不断,屋里那穿着斗篷的人一掌就打向房梁,锦妤轻飘飘地避开,下面的人直接冲破房顶,凶狠地向她袭了过来。 夜深人静,这般打斗声格外明显,锦妤身着便装,不想暴露身份,便打算先溜了再说,不欲恋战。 锦妤飞奔逃走,两只狼犬还在那叫唤,锦妤心烦,两枚银针落地,狗叫声戛然而止。 身后的人对锦妤穷追不舍,身后剑风习习,狠辣凌厉。 每当锦妤想回头去看时,对方都会趁机逼近她,锦妤只得以闪躲为主,朝闹市方向而去。 锦妤武功内力称不上上层,但轻功绝对是一绝,这可都是被鬼煞给逼出来的。 如此你追我赶了一段路,身后的人已被拉开了一段距离,前面就是盛京的东台街,也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方。眼看就要甩掉那人,锦妤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气流袭来,不同于内力和剑气,速度极快,还有股,火药味。 气流擦着锦妤的脖子呼啸而过,射入前面的石墙内,有火星溅出,空气中飘散着火药和烧焦的味道,而墙上,露出一截弩弓。 锦妤心中一惊,这时第二枝第三枝弩弓一左一右一齐向她发射而来,没有办法,她手放到了腰上,准备抽出无忧抵御。 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黑衣蒙面人,“铛铛”两声,及时帮锦妤震飞了那两枝弩弓,拉着她的手腕一用力,带着她就往远处飞去。 锦妤指尖的银针都已露出了头,却在与黑衣人对视的一瞬间秒收,她惊讶地问道:“你是……” 只是锦妤的话还没问出口,对方大力一甩,竟将她给甩了出去,自己没停下步伐,纵身就没入了黑夜中。 身后已无追兵,锦妤被那人甩出去老远,堪堪借着一根杨柳枝减慢了速度,一个转身双脚落地。 环视四周,这是一个靠着湖边的后巷,前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锦妤皱了下眉,整了整衣服往另一条道走去。 谁料起出巷子,锦妤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居然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去的瑶池林。 瑶池林是一条街的总称,牌坊后就是盛京最著名的烟花之地了。 第六十八章 独自来偷欢(一) 听庞述安讲,这瑶池林可不仅仅是供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这里也分三六九等,只有那最下等的青楼,才有姑娘们做皮肉生意。而越上等,楼里的姑娘越金贵,全是卖艺不卖身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姿歌喉闻名遐迩,相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绝色。 这种地方,去的多是达官显贵,或是借地谈生意应酬,或是倾慕某位姑娘的才情,不惜花重金前来听人弹上一曲或舞上一段,雅俗共赏,休闲娱乐。 这大概就是古人最大的娱乐活动了吧。 不过进出的都是男子,锦妤身着女装,去这种地方,实在太过引人注目。 街边有夜宵摊、胭脂水粉铺,也有布店成衣店。舍不得银子,锦妤花了最少的钱买了一套粗布衣裳,大摇大摆地就进了瑶池林。 放眼望去,一整条街都是红馆青楼,装修风格各异,门槛大小也不尽相同。其中最热闹的一幢楼叫“花间梦”,门口没有拉客的姑娘,倒是坐着两位犹抱琵琶半遮的女子,穿着素雅,合奏着一小曲。 锦妤驻足听了一会,掂量了下自己的荷包,忍痛跨了进去。俗话说得好,不会花钱就不会赚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精英,她要是想做生意,这些投资是必不可少的。 楼内迎接锦妤的是个尚有些生涩的女子,女子见进来个稚气少年,打扮的又很普通,便以为是哪家公子的小厮来找人,不算热情地对她说道:“找人?哪家的?” 锦妤眼珠一转,随手往二楼最里的方向一指:“那,我家少爷在里头。” 女子上下打量着锦妤似有不信,锦妤镇定自若,神情傲然,那女子便换了副面孔,热情地笑道:“小哥楼上请吧。” 锦妤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漂亮的杏眼却到处乱转,在女子向往的注视下上了楼。 二楼是一间间雅房,不多,沿路数过去就五间,里面不时传来抚琴谈笑的声音,最里面那间关着门。锦妤在门口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人再盯着她,于是就想着到楼下大厅去看人跳舞。那里一戴着面纱的女子正在跳着舞,身姿妖娆妩媚,薄薄的纱裙露出一截柔软的腰肢,看得锦妤羡慕不已。 锦妤视线集中在楼下的美女身上,措不及防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下,她倒是没在意,侧身给人让了条道继续往前走。不料,撞她那人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 “是你呀。” 锦妤惊讶地抬头,微眯眼:“你是……” “在下洛飞,我们在醉仙楼有过一面之缘。” 锦妤恍然大悟:“哦,是洛公子,洛公子好。” 她花钱进来就是为了看表演的,对这个洛公子也没什么印象,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 然而洛飞却不肯放锦妤走,很是热情地拉着她就道:“我刚才还在问楚世子,怎么今天没见到他的那个小友,原来你在呀。那楚世子怎么不说?你今天这穿着倒是朴素,哈哈哈。来来来,进来一起喝一杯,花间梦的头牌在里面呢,不去欣赏下她的琴艺可就要遗憾喽。” 楚修远在?锦妤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眼,他怎么会在这里? 被洛飞拉进房间,一进门,他就大嗓门地喊道:“王爷,世子,庞兄,快来看看,我碰到谁了。” 这间雅房极大,装修的也很奢侈,香烟袅袅,灯光柔和。房内有一舞台,舞台上有一貌美女子在弹琴,旁边随侍着两个丫鬟,手里敲着三角琴配音,正中间的大圆桌旁坐着三个人,荣王谢尧在首位,左右分别是楚王世子谢尧,刑部尚书庞统嫡子庞述安,下首的位置,应该就是洛飞的。 不要说锦妤见了这几位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就他们见了锦妤,除去楚修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脸,谢尧和庞述安全都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小锦妤,你怎么会在这?”庞述安第一个跳起,过来就勾住了锦妤的肩膀,十分开心地说道,“快过来坐,听闻你已离开了盛京,没想到你还在呀。快,坐我旁边。” 这局面让锦妤有点心惊肉跳,特别是谢尧温文尔雅地对她笑着,眼中有着意味深长的戏谑。楚修远只当没看见她这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她哪还有坐下去的勇气。 好在庞述安是个话唠,一人撑起了整个场面。 “坐呀,愣着干嘛?难不成骗我们说要离开,结果来这里寻欢作乐。现在被抓包了心虚了?哈哈哈,你还会心虚呀?” 锦妤对庞述安讪讪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桌上尽是美食,有婢子来给锦妤添了碗筷,庞述安帮她倒了杯酒:“喝啊,你怎么变得这么拘谨了?你这穿得什么破玩意儿?” 锦妤万分尴尬,她正对着楚修远,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这时还是谢尧好心地开口替锦妤解了围:“大家都是认识的,坐吧。锦公子喝得惯这花醉酿吗?这酒可是烈得很。” 锦妤这才坐了下来,感激地对谢尧莞尔一笑:“喝得惯,喝得惯。” 洛飞笑道:“原来锦公子酒量这么好啊?” 锦妤低头偷瞒楚修远:“一般一般,嘿嘿。” 谢尧目光在锦妤和楚修远之间来回扫了下,调侃道:“修远,我说刚才你出去了那么久是做什么的呢,该不会是你带她来的吧?何必藏着呢,锦公子,我们都是见过的,本王挺喜欢她的,倒是没想到述安和洛飞也认识她。” 庞述安语气恭敬:“哦,他,他之前借住在楚王府,我去找修远的时候就认识了。” 洛飞道:“有幸在醉仙楼见过一面,当时在下太过莽撞,还冲撞了楚世子和锦公子。这不,才拜托王爷组了今天这局,想给楚世子陪个罪嘛。” 谢尧温润一笑,对楚修远说道:“修远,我与洛飞一见如故,他是个文人,颇有些才华,就是不太会说话。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他计较了。” 一直没作声的楚修远这才勾了下嘴,把玩着手中一块玉佩轻描淡写地说道:“洛公子如此费心让王爷约了在下,倒显得本世子不通情理,睚眦必报似的了。” 锦妤偷偷腹诽:你现在这样,就挺睚眦必报的。 像是能听到锦妤心里的声音,楚修远突然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吓得锦妤连忙低下了头,和庞述安干了一杯酒。 乖乖,数日未见,楚修远这厮怎么像刚从地狱中归来似的,浑身上下没一丝温度。 洛飞端着酒杯就站起:“世子勿怪。说来也是巧合,我与王爷相识多年,听闻王爷最近身子大好,便寻了些字画送去王府给王爷消遣解闷。王爷有心,今日便请了我吃饭,正好就在醉仙楼,席间便谈到了这事,王爷这才说愿意帮我这个忙,牵个线让我有机会当面给世子您道歉。我平日里除了喜欢舞文弄墨,也甚少与人打交道,实在是口拙嘴笨,还请世子见谅。” 第六十九章 独自来偷欢(二) 文人大多心高气傲,特别是洛飞这种能与荣王结交的文人墨客,更是心比天高。洛飞能说出此番说,可见他确实存了与楚修远修好之心。 楚修远面色稍霁,看不出什么想法,只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道:“无需那么麻烦,我本就不认识洛公子,何来在意一说。” 谢尧见状出来做了个收尾:“好啦,这事就这么过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修远,你与述安这家伙也是从小玩到大,怎么就没学学他身上的风流气呢?到了花间梦这种地方,还是板着个脸,是对弄月姑娘不满意,还是,心情不好?” 一句似是玩笑的话,锦妤头低得更下,楚修远却轻笑了出来:“美酒佳人,岂有不喜的道理。我倾慕弄月姑娘已久,今日沾了王爷的光,能听到弄月姑娘的琴声,心生向往兮。” “哈哈哈,想不到修远也是性情中人。”谢尧笑道,“我也是借了太子的光,有幸来听过弄月姑娘弹琴,如此说来,我们该谢的是太子才对。” 几人纷纷举杯,虚敬太子。 锦妤暗道:原来太子才是花间梦头牌的入幕之宾呐。 谢尧杯中装的也是酒,锦妤怕他喝酒伤身,又不能直接开口提醒,只能不断给他使眼色。谢尧会意,嘴角一弯,放下了杯子。 “差点忘了,大病初愈,不宜饮此种烈酒,我以茶代酒,敬各位。” 锦妤悄悄吁了口气,谢尧这人还是挺上道的。 然这时楚修远忽然漫不经心地说道:“听闻前段时间王爷重病在床,命悬一线,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想不到这才几日而已,王爷就能否极泰来,平复如故。不知是哪位神医,有这妙手回春的本事?” 楚修远说这话时,庞述安正夹了块鸡腿给锦妤。锦妤的手一抖,鸡腿没接住,“哐当”掉进了碗里。 谢尧拿起自己面前擦手的帕子很自然地递给锦妤:“擦擦。”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锦妤身上,锦妤心惊肉跳地从座位上跳起,下意识地就去看楚修远。对上他一双浓墨般的眸子后,根本不敢与他直视,越发的手足无措。 “多,多谢王爷。” 谢尧漫柔一笑:“都是自己人,不必拘谨,吃饭吧。” 他又对楚修远说道:“实不相瞒,我最近倒的确有幸觅得了一位小神医。也正因她,我的病才有了起色。只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还得劳烦这位小神医在王府多住一段时日呢。” 庞述安惊奇道:“世上竟真有神医?那有机会王爷可要引荐给我们认识一下,哈哈哈。” 谢尧含笑道:“就怕这位小神医太过低调,不肯入俗呐。” 楚修远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锦妤,道:“是淡泊名利还是沽名钓誉,王爷可得分清楚了。如今这世道,骗子太多了,狡诈之人往往都拿低调做借口。” 锦妤:你才是骗子,你们全家都是骗子。 谢尧笑着打了个哈哈,将此事一带而过。 后面几人的话就围绕到了朝中一些无关紧要的政事上面,锦妤暗松了口气。发现洛飞这人虽有些书生的酸腐味,但眼界还是很长远的,很多言论都能一针见血的点到矛盾点上,见多识广,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令人倍感意外。 锦妤觉得,这人怕不止是谢尧的书友,而是门客吧。 不过这顿饭虽然解决了锦妤需要自己花银子的难题,但她却丝毫没有高兴起来。这简直就是一场鸿门宴嘛,不但让她食不知味,更是严重影响了她来这里的心情,锦妤感觉,哪哪都不自在。 所以饭后,锦妤就提出独自去楼下逛逛,实则是想借机溜走。 然谢尧和楚修远还没开口,庞述安先拦下了她。 “你一个人要去哪?你如今不住在修远那了,你住什么地方?你那个小跟班呢?还有,你穿得这么落魄,是不是没银子花?跟我说呀,我有,我给你,你不是说来盛京寻亲的吗?人找着了?” 锦妤一巴掌拍掉了庞述安的手,没好气地怼他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个?我好得很,我独自来偷欢不成吗?嘁,话真多。” 庞述安摸着被锦妤打红的手背龇牙道:“你个小不点偷屁个欢,你是不是跟修远吵架啦?我就知道,他那人那么难相处,有谁能跟他玩得来。不如你去我家吧,我好相处。” 锦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哪都不去,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锦妤又对谢尧等人说道:“今日非常感谢王爷盛情款待,只是你们说的都是国家大事,我也听不懂。我去楼下玩玩,嘿嘿。” 锦妤这想开溜的心思太过明显,谢尧没说什么,楚修远却冷冷地一个炸弹就扔了过来:“楼下等我。” …… 一室静谧。 锦妤:“楚,世子,我,你……” “不过说了你两句,气性这么大,楚王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锦妤张口结舌。 谢尧:“原来真是修远你得罪了小锦兄弟?哈哈哈,小锦妤,本王的荣王府规矩少,地方大,你若愿意,不如随我回去,保证修远再也管不到你。” 锦妤“愿意”两字淹没在了楚修远深邃凌厉的目光中,愣是一个字都没敢说出来。 而楚修远在横扫了锦妤一眼后,竟然露出了笑容,但锦妤怎么看怎么瘆人。 “王爷有所不知,我曾答应过她帮她找到家人,纵使这人心胸狭窄、不懂规矩,但我岂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她的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我自会带她回去,谅她也没这胆子敢不从。” 楚修远在谢尧面前露出的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令锦妤为之紧张了下。不过谢尧似乎并不在意楚修远的强势,只微微一笑,非常温和。 锦妤目光闪了下,舔了下嘴唇,知道今晚楚修远是不会放过她了,她也甭想溜。这厮能一边陪着谢尧等人喝酒,一边还抽空去救了她一回,可见他早就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了。 想想也气,怎么她现在都没人身自由了么?到哪难不成还得跟他汇报不成? 憋屈了一个晚上的情绪濒临爆发,小脾气上来了,锦妤脖子一梗,壮着胆说了句:“你们慢慢吃,我去看表演了。” 然后,甩门而出。 锦妤走后,庞述安张口结舌地看着没有任何表情的楚修远,嘴动了动,没敢吱声。 谢尧倒是好脾气地笑着摇了摇头,对楚修远说道:“看来是真生气了。” 洛飞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还在为锦妤开脱:“锦小弟年幼,难免爱耍小性子,其实挺率真的。” 楚修远一撩长袍站起:“猫太野,带回去好好训斥,让王爷扫兴了。待王爷身体康健后,我必重备酒席,定与王爷不醉不归。” 谢尧:“你我相识多年,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只是野猫性子烈,修远可得注意喽,万一炸毛又跑了,可不一定能再寻回。” 第七十章 我怕死(一) 锦妤一口奔到楼梯口才狠狠吐了口气,忿忿不平地嘟囔着:“让我呆着我就一定要呆着吗?我就溜,你能拿我怎么样?哼。” 锦妤重整旗鼓,不打算因为楚修远那家伙影响了心情,又不是她让他去救她的,居然跟踪她,嘁。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她吃了一顿饭下来,楼下跳舞的姑娘已经不见了,现在上台表演的是一群舞者,也没什么看头,还要给赏钱。 锦妤捉摸了下,目光落到二楼那关着门雅间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如此一来,除去买衣服的钱,她等于白逛了一晚花间梦,对当下最热门的红楼楚馆的经营方式也了解了个大概。这样一想,锦妤的心情又变好了。 出了门发现,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中的瑶池林依然很热闹,街道上停满了宝马香车。 锦妤双手蒙头冲进雨中,打算跑回荣王府,可惜只刚出瑶池林的牌坊,雨就下大了,她只得先躲进一店铺屋檐下避雨,等雨小点再走。 一只野猫不知道从哪钻到了锦妤脚下,瘦骨嶙峋的样子,浑身湿透,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呀,你是从哪跑出来的?好可怜。” 锦妤蹲下来摸它的头,猫“喵”了一声,垂着脑袋。 “小可怜,你是不是饿啦?姐姐给你买东西吃,走。” 锦妤四下张望,看到一馄炖摊正打算收摊,她抱起猫往那跑。 一辆马车与锦妤擦肩而过,车帘被掀起,洛飞看着雨中的身影对谢尧说道:“王爷,我们要不要送锦兄弟一程?” 谢尧若有所思地怔了下,然后示意洛飞往后看,楚修远撑着一把伞静立于街头,就那么看着馄饨摊前的人,也不上前也不走,不知何意。 洛飞道:“楚世子对这个锦妤,好似格外在意。” 谢尧放下窗帘,掩嘴咳了两声,平静地说道:“是么?” 洛飞:“在这盛京之中,我还没看到有谁敢给楚世子甩脸色看,就连太子,不也要给他三分薄面的嘛。” 谢尧声音微敛:“太子那是礼贤下士,不可妄加评论。” 洛飞陪笑应了下来。 馄饨摊的老板急着收摊,锦妤这一馄饨是连着碗一块买下来的,买下后就放在地上给猫吃。 “吃吧吃吧,吃饱了早点回去。对不起啊,我不能带你走,你多吃点,唉。” 锦妤背对着大街,替猫挡住了雨,自己后背却全湿了而浑然不知,口中还喃喃低语:“慢点吃,小心烫。” 楚修远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心突然就平和了下来。但一想到今日得知锦妤从谢尧的马车上下来,楚修远眼中的温度又下降了不少。 眼看前面的人都快将自己淋成了落汤鸡,楚修远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迈步走向她。 突然,一辆发了狂的马车从路边冲了过来,直奔着锦妤的方向而去。 马车失控,马发了狂,一路横冲直撞,已经伤了不少人,尖叫声不断,也惊动了锦妤。不料锦妤回首准备跳开时,那只猫却仍还在埋头苦吃。锦妤来不及多想,俯身就将猫护在了怀中,整个人弓起背抱住了头,做好了被马撞飞的准备。 但意料的横祸没有降临,倒是听到了马惨烈的嘶鸣声和惊呼连连的声音。等锦妤回头,发现马脖上上插了把伞,血流如注,已是倒地断了气。 雨中的楚修远,真正的如同修罗转世,歃血降临,于血泊之中戾色满目。 “楚,楚修远。”锦妤后背发毛,四肢发冷,心脏狂跳,她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了。 楚修远一个剑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提起锦妤,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疯了?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活腻了是吧?” 锦妤还是第一次看到楚修远发这么大的火,眼睛被雨水给糊住,哆哆嗦嗦地辩解道:“我……我……这猫它……” “你是猪吗?猫重要还是人重要?”楚修远破口大骂。 锦妤不敢再开口了,连胳膊被他抓疼都不敢吱声。 楚修远拿锦妤没办法,又见不得她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气得强势地对锦妤连拖带拽往前走,没有一顶点的怜香惜玉之情。 锦妤也不知道楚修远要她去哪,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口中不断嚷嚷:“你要带我去哪?你先放开我。” 无耐锦妤这小身板哪里是楚修远的对手,只能被他拉着跑。两人都是浑身湿透,楚修远在盛怒之下,差点没一掌劈晕她。 到了一街角处,刘衍拉着辆马车在等楚修远,见到他和锦妤的模样吓了一跳。 “爷,这是,这是怎么了?” 楚修远语气森森:“马鞭给我。” 刘衍递上了鞭子。 楚修远将锦妤往车内一丢,提着鞭子就跳上车。锦妤以为楚修远要抽她,吓得大叫:“你想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啊!” 楚修远根本不理锦妤,马鞭一扬,锦妤直接被甩得撞到了车框上。 马车一路前行,等停下来时,锦妤惊讶地发现,他们来的地方,竟是之前她被楚修远从屋顶扔下来的地方,瑶池林的后巷! 楚修远一声不吭,粗暴地抓锦妤下车,轻轻一提,带着她跳进一院中。楼内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后院堆着杂物,空无一人。 锦妤踮着脚尖朝里看,震惊地问道:“你带我来花间梦干什么?” 楚修远依然不理锦妤,轻吹了声口哨,片刻,二楼一间屋子的窗户打开了。 楚修远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锦妤,拖油瓶似的带她跳进窗内。脚一落地,锦妤还没站稳,又再次被楚修远给拎到了床边。 将锦妤甩到床上后,这尊大佛终于开腔了。 “给她换干净,像什么样子。” 这话肯定不是对锦妤说的,锦妤顺手拉过被子把自己裹紧,看到楚修远往屏风外走,连忙追问:“你去哪?” 楚修远头也不回地冷哼:“收拾干净就给我滚出来。” 这人今晚吃了炸药了,锦妤不打算跟他计较。而这时,一女子抱着衣服走了进来,见到楚修远楚楚动人的福了福:“少主。” 锦妤:“……弄月姑娘!” 晚上吃饭时,锦妤心不在焉,没有好好注意弄月,加上她又坐在珠帘后面,长什么样看得也不是很清楚。这会人家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锦妤瞬间惊为天人。 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双眸似秋水,带着淡淡的冷意,肤如凝脂,玉颜清丽,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松松地倌起,只往那一站,便叫人七魂六魄只剩了一分。 第七十一章 我怕死(二) 所谓绝世佳人,当是如此。 锦妤看得都快忘了呼吸,喃喃道:“姐姐好美。” 弄月朱唇微启,冷冷清清地说道:“小姐先去沐浴吧,水已准备好了。” 锦妤眼中只有美女,哪里还听得见她说什么,那样子,若真是个男子,十足一小色鬼。 “好好好,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弄月嘴角弯起,但人仍是冷淡:“这是新的衣服,小姐将就着穿。我在外面伺候着,有事叫我。” 锦妤:“不如就在这里呀。” 弄月:…… 锦妤一个激灵,差点没去擦口水,为了自己的形象,强行自圆其说:“我的意思是,哪能劳烦姐姐动手,姐姐跟仙女下凡似的,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姐姐动个手指,我都会心疼的。” 弄月嘴角的弧度更大,但碍于刚才楚修远交待的那句“好生伺候着”,她不敢造次,只说道:“小姐说笑了,小姐洗漱好了就请移步外间,我们少主在那等您。” “好说好说。” 锦妤去接衣服,趁机吃了下人家的豆腐。 在雨中一番折腾,锦妤身上早已狼狈不堪,又是血又是泥,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脸上。锦妤将自己完全没入水中,舒畅地吐了口气,直到现在,她才算真的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脑子就开始清明了,回顾着今晚发生的事,锦妤至少有两点是可以确定的。 一是楚修远私下在找的人就是她,而且一定发现她在荣王府。那谢尧口中的“小神医”,毋庸置疑,自然就是她了,想必楚修远也一早就知道了。 二是弄月居然是楚修远的人,可谢尧又说弄月与太子关系匪浅。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弄月是楚修远这家伙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内应。怪不得太子陪太子妃回娘家的事,楚修远会提前知道。 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事情,就是今晚想杀她的人是谁?那人与王思原又在做什么交易? 哎呀,差点把齐闵和蒋叔他们给忘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平安了。王思原该不会还去找他们麻烦吧? 总觉得这盛京到处都是危机。 锦妤胡乱抹了把脸,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早治好谢尧的病,然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带着小九过她浪迹天涯的好日子去。 不过,楚修远今晚救了她两次,这情,又该怎么还? 唉,头疼,不想想。 泡个澡,锦妤慢悠悠地爬出浴桶。弄月很是细心,找给锦妤的衣服大小正合适。就是头发擦了半天还是半干,锦妤用内力又烘干了下,直接披散着就去见楚修远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弄月见了锦妤要帮她梳妆打扮,让锦妤给拒绝了。 “就这样,自在。” 弄月便领锦妤走了出来。 楚修远也换了衣裳,正坐在榻上看书等锦妤。只见他身着一件银白色绣祥云织锦长袍,腰绑一根淡色鸟纹角带,平日里高束的长发半披着,头上插着根玉簪,随便靠在团花锦软枕上,一手放松地搭在腿上,整个人矜贵又慵懒。 锦妤从未见过楚修远穿浅色的衣服,他的衣服多是暗色系的,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压迫感。像现在这样穿着件银白色的袍子,那种沉闷感奇异的从他身上消失,同一个人,瞬间就柔和了许多,甚至,比谢尧还要风度翩翩。 锦妤脑海中闪过一首诗: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这个男人,前一秒是万魔之王,后一秒就能风华绝代,如皎皎明月,前一刻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下一刻,就是谁家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老天爷对他,当真的是格外厚爱。 “少主,小姐来了。”弄月柔声提醒楚修远。 楚修远放下手中的书,一抬头,眼中快速闪过一道光芒。 锦妤身着流彩暗花纱裙,外罩缕金锻花长衫,她的软鞭如一团蓝云绕在腰上,更显腰肢纤细柔软。未施粉黛,一双杏睛古灵精怪,眸如空灵,唇若樱瓣,梨窝浅浅,仿若早春初萌芽的花骨朵儿,稚嫩灿烂。 而那眉宇间的三分英朗气,更是于清秀中透露着非凡的气质。几分自信,自分调皮,还有几分让人恨到牙痒的倔强。 楚修远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双眼,如今就这般的出尘脱俗,来日,不知会是何等的绚烂夺目。 弄月将楚修远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一惊,忙敛气俯首,自觉退了出去。 锦妤嫌长发太碍事,扯下一根珠帘扎了个马尾,大摇大摆地往楚修远对面一坐。 “好了,问吧,别板着脸了,都不好看了。” 楚修远:……毫无悔意。 楚修远面色如霜,刚才的散漫慵懒仿佛不曾出现过。锦妤再一次感叹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你可知错?”楚修远冷冷开口。 锦妤撑着腿:“我发现你穿白衣还挺好看的。” “啪”,楚修远将书扔到了桌上。 锦妤:“诶,错了错了,我知道错了。” 楚修远:“错哪了?你给我把腿放下!” 锦妤撇嘴,放就放,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也翘着的嘛。 如无骨头般趴在桌上,锦妤的下巴一上一下:“错在不该骗你,不该不辞而别,可我是有苦衷的。” 楚修远嘲讽锦妤:“你的苦衷,怕不是见利忘义,以为攀上高枝了吧。” 锦妤对自己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不与炸药包论长短。 “不是,荣王的腿还没您的粗呢,要抱大腿,我肯定是抱紧您不放呀。” 楚修远: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人吗? 锦妤受不了楚修远如三九风寒似的冷嘲热讽,一拍桌子,大有视死如归地说:“哎呀,我都跟你说了吧,最开始是因为我对师傅发过誓,在去荣王府之前,绝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一人,这也是保我自己安全,所以我才会不辞而别。其实也不算不辞,我不是给你留了信了嘛,你没看到?” 楚修远:“说重点,后来为什么又不说?” 锦妤:“因为我怕死呀,我去荣王府,太后宫里的人和太医院的人都在。可是呢,他们回去后,宫中竟无一人再来过问这件事,也没人来找我问话,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将我这人公布于众嘛,连太医们都被禁了口,我哪敢随便告诉别人我在荣王府。我为荣王治病呢,说出去那我这不是在找死嘛。”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不想连累你,我知道你们楚王府处境困难,万一我失手把谢尧,荣王给治死了,我一人逃命总比带上你们王府要简单得多,对吧。” 锦妤说得真情实意,坦荡真诚,楚修远却越发冷淡,看她的目光都充满讥讽:“所以,你为了保命,就联合谢尧在我面前演戏?你为了保命,出钱出力去帮齐闵给人看病?你为保命,半夜惹事生非被人追杀?” 第七十二章 买颗糖,哄哄你 楚修远一句句的质问像极了一枝枝冷箭,“飕飕”地刺向锦妤,锦妤脑补出自己就是一箭靶子,专门给他发泄怒火用的。 完了,楚修远还做了总结:“你是真当本世子眼瞎心盲么?” 下巴搁在桌子上有些疼,锦妤换了个姿势,双手交替,下巴再搁手背上,歪着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对楚修远说道:“我真的是无比诚心地跟你道歉了,反正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会事,我已经和盘托出了。要是我真的惨遭不测,你也不用太自责,一切都是命。你看你救了我那么多回,我最终还是要被砍头,这不就是命中注定嘛。” 楚修远真的很想一巴掌拍锦妤的脑门上,她这副德行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大概脑子抽风了才会一次次地去救她。 楚修远拿锦妤一点办法都没有,敲了下桌子警告她:“好好回话,否则,我真的该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锦妤努力撑起眼皮,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嘛。齐闵吗?我跟他就是在荣王府认识的,他开办草心庐也是做好事嘛,我能帮自然是要帮的。至于今天晚上的事……” 说到这,锦妤又来了精神,放下手人就往前凑了些:“我跟你说啊,我在北台街吃晚饭时,遇到一个地痞流氓,叫王思原,害得我晚饭都没吃上。此人跟京城巡检司的人沾亲带故,还跟千机阁情报部的谁,也挂上点关系,他横行乡里,我看不过出手教训了他一顿。不料这混蛋竟带了巡捕房的人要来抓我,我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喽,后来在打斗时我发现这王思原居然自个儿偷偷摸摸地跑了。我跟踪他到了个小院内,发现他将一包东西交给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哦,就是那个要杀我的人,后来我被他们发现,然后被追杀。再然后遇到了你,你别否认,救我那人就是你,我敢打赌。” 楚修远看着锦妤:“我没想否认。” 锦妤一拍桌子:“看,当时我就感觉出是你了。楚修远,你好厉害哦,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你不是在这陪荣王他们吃饭吗?” 楚修远抬了下眼皮:“你有资格来问我吗?” 锦妤:……你狠,你老大。 楚修远道:“可看清王思原给出的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包着呢,都没打开,就闻了下。” 楚修远嗤笑:“你也是蛮厉害的,无时无刻不在拿自己的小命去惹事,还敢说怕死。” 锦妤:“又不是我故意惹事,事来找我,我有什么办法?” “既然走了,就不能在荣王府好好待着吗?逞什么能。” “我又不是鹦鹉八哥,干嘛要整天待在笼子里。” “鹦鹉八哥比你安分多了。” “反正有你在嘛,我有困难你就会出现啦。” 锦妤说得过于自然,自然到楚修远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眼神飘忽。他只能假装端起茶杯喝茶,以此来缓解心中的悸动。 “谢尧的病,如何了?”楚修远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 锦妤没心没肺地回答道:“比较棘手,不过花些时间应该能够治好。” “治好?不是胎中带疾吗?” 关于谢尧的病,锦妤不好多说,便简单地敷衍道:“是自母体带出来的毛病,也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过我师傅料事如神,派了我来替他治病,我总不能丢他老人家的脸,砸他的招牌不是?” 虽然那老头好像也没什么好招牌。 楚修远给了锦妤一个凉凉的眼神,说道:“以后,你要一直住在荣王府?” 锦妤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然呢?我每天要为他诊脉,施针,研究药方,很忙的。” 楚修远一声冷笑:“忙到他准备亲自带你去醉仙楼?” 锦妤彻底抓狂:“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呀?还是你在荣王府也按插了眼线?” 楚修远不屑与锦妤争辩,冷冷开口:“荣王府的水不比东宫浅,我若真在谢尧身边安排了人,你还能安然在那待半个月?” 这是什么意思?锦妤以眼神谴责楚修远。 楚修远轻叹,无奈地继续说道:“之前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派了人去找,一直没有消息。今天刘衍在街上看到了你,我才知道你去了荣王府。你与谢尧分开后,我便让刘衍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被人追杀,刘衍前来禀报,我借了醒酒的名义离席了一会。我没有你说的那般神通广大,所以若还想让我继续救你,别在骗我了,不是每一回我都能及时赶到的。” 这话说得锦妤愣在了当场,不知为何,她从楚修远的话中竟听出了庆幸、无奈、心有余悸,还有一丝伤心。 前面她还能理解,可是伤心,从何说起?要说到骗,他不应该是生气才对吗? 不过他这人总是说话说一半,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去猜。更多时,他连话都懒得说。 锦妤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涩,还有些愧疚和不舍,脱口说道:“我知道了,下回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不要生气了。要不然,要不然我请你吃糖,你要是想要人哄,我也可以哄哄你。” 好半晌屋内没有人出声,锦妤说完这话脸就红了,她怎么能将楚修远当小孩一样哄呢?还吃糖,这下好了,楚修远肯定越发觉得她不靠谱了。 就在锦妤忐忑不安,懊悔不已之时,楚修远笑了,有别于之前的讥笑、冷笑、皮笑肉不笑,这一回,锦妤像是看见了雨后的彩虹,那么明媚,那么纯净,那么温暖。 “好,你买!” “啥?”锦妤傻眼了,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楚修远显然不想浪费这次能让锦妤出钱的机会,又强调了一遍:“你说买糖,可以。你说哄我,怎么哄?” 怎么哄?用糖哄呀! 锦妤小心地问楚修远:“糖还不够么?” 楚修远好看的眸子里灿烂如星辰大海:“不够。” 锦妤:“我,我就这么点银子,你看着办吧。” 锦妤话说得豪迈,动作却暴露了她的内心。 楚修远看着锦妤紧捂住自己的荷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陪我去吃点东西吧,饿了。” 锦妤:“你晚饭没吃饱?” “气饱了。” “……下雨呢。” “雨停了。” “就在这吃?” “不了,出去吃吧。” 锦妤欲哭无泪,今天注定是要血本无归了。还以为能逃过一劫,谁曾想最终还是折在了这花间梦。 “那你想吃什么呀?太贵的我请不起。” “一碗牛肉面吧。” ------题外话------ 有没有很甜,sweetsweet的 第七十三章 除了我,没人能要你的命 直到一碗牛肉面端上桌,锦妤都不敢相信楚修远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只要一碗面?”锦妤严重怀疑这人还有后招。 岂料楚修远拿起筷桶中的筷子微一皱眉:“嗯,够了。” 然后用茶水反复冲洗筷子共三次,这才仍旧带着嫌弃地动了筷。 真够讲究的,锦妤暗道。 两个人一碗面,不分食,那便只能是一人吃一人看。 楚修远吃东西一向很文雅,这一点锦妤老早就发现了,很不符合他少将军的人设,慢条斯理,专心致志。 反观锦妤,那画风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不说风卷残云,致少也是豪迈奔放型。 因为帮她省了钱,锦妤心甘情愿地当起了丫鬟。 “要不要加点醋?” “不用。” “葱花呢?” “不用。” “加点辣子吧,加点香。” “不吃辣。” “什么都不要?太清淡了吧。” “正好。” 锦妤无语,这个人身上的矛盾点太多了,可每一次又都能奇异地结合到一起而不显突兀。 看这个人吃,是一种享受。 锦妤托着腮盯着楚修远看,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花痴一样的笑声。 楚修远蹙眉:“为了省钱不吃?” 锦妤:“不是不是,洛飞请客,吃多了,不饿。” “谢尧,待你可好?” “什么?哦,荣王啊,那肯定必须得好呀,他小命还掌握在我手里呢,嘿嘿。” “你师傅为什么要你来替他治病?” “嗯,这个嘛,他老人家不肯说,但我猜哈,十有八九跟他的风流韵事有关。他这人欠的桃花债不少,回回都让我去帮忙善后。不过荣王他娘不是贵妃吗?想不到我师傅桃花运这么旺,连贵妃都……” “胡说什么?”楚修远轻斥锦妤,提醒她注意言辞。 锦妤转着筷子,没脸没皮地冲他嘿嘿一笑。 楚修远摇头,想说食不言寝不语,顿了下,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锦妤又问:“对了,东宫那事,后来怎么解决的?闹那么大,就没点动静?” 楚修远仔细地将碗里的葱沫挑出:“太子于金殿前负荆请罪,言由于管理不善,导致东宫闯入刺客。刺客放火烧藏书阁,火油爆炸,致整个藏书阁尽毁。太子愿自罚去护国寺吃斋念佛一年,以洗罪孽,祈求上苍祐我圣武江山永固。” “噗……”锦妤差点没笑出来,“那他去没?” 楚修远鄙夷地一勾嘴:“你说呢?” 锦妤嗤笑道:“太子身后有皇后,有董氏一族,若真要去护国寺念经,怕是连菩萨都不敢收他。” 楚修远不置可否。 锦妤看着门外湿答答的街道,突然想到什么,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楚修远的胳膊,严肃地对他说道:“我在荣王府的事,你可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哦,万一泄露出去害人害己,那我就死定了。” 楚修远放下筷子横了锦妤一眼,不咸不淡地冷哼:“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除了我,没人能敢要你小命。” 这话乍听上去有种霸道总裁的范儿,锦妤心里喜滋滋的。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什么叫“除了我”? 还带这样恐吓的? 楚修远道:“你老实在荣王府待着,没事不要出来瞎溜达。现在看来,太后和皇上确实有意在保护谢尧,谢尧的病好,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夜不能寐。若被人知道为他治病的人是你,你就成了众矢之的,在荣王府,至少他还能护你一二。我估计,宫里,在谢尧病愈前,也不会召见你,你自己安分些,我得空了找机会去看你。” 锦妤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候?” 楚修远瞪她:“得空。” 锦妤:“反正谢尧也知道你我认识,你来他不会反对的。或者你要没空,我也可以去你府上逛逛呀,我还挺想念你家大厨做的红烧鱼的。” “不可!”楚修远骤然变声。 锻妤被楚修远突如其来的严厉唬了一跳:“为什么?” 楚修远忍住了心中的戾气,放柔声音哄道:“太危险,现在都盯着楚王府。” 这倒也是,锦妤深觉有理。 楚修远心中苦涩,不敢面对那双净如碧泉的眼睛,扔下钱说道:“走吧,送你回去。” 锦妤喜笑颜开,装模作样地拦楚修远:“哎呀呀,不是说好了我付钱的嘛,您这是做什么,一顿面我还是请的起的。” 楚修远不想看锦妤。 锦妤:“老板,找钱。” 楚修远嘴角上扬。 出了门,街上人渐渐少了很多,稀稀落落没几个,神出鬼没的刘衍又将马车牵了过来,锦妤欢快地跟他打招呼:“嗨,刘书童。” 刘衍:…… 刘衍上前扶她,锦妤拒绝,轻松一撑就跳上车,没有看到楚修远在她身后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马车内,心情极佳的锦妤主动跟楚修远得瑟她在荣王府的超高待遇。 “荣王府的那个棠园,当真是美如仙境,种满了海棠,有白的粉的,还有大红色的,可漂亮了。不过我加了个药房进去,嘿嘿,多了些生活气。” 楚修远挑了下眉,淡淡说道:“谢尧生母,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海棠。” 锦妤:“难怪呢,没想到他还蛮有孝心的。谢尧这人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从来不发火,志行高尚,风格儒雅,当真是谦谦君子徳,馨折欲何求呀。” 楚修远神情相当平静:“只有刻在碑上的人,才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噗……”锦妤差点没吐血,他什么意思呀。 楚修远一掸衣袖:“你喜欢海棠?” 锦妤眼珠转了下:“一般,只要是美的东西我都喜欢,最喜欢银子。” “除了银子呢?” “你说花?那我喜欢牡丹。” “哦?”楚修远有些意外。 锦妤:“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花中首冠,艳而不妖,总是迟迟盛开,不愿意与百花争春,但只要绽放,必然使百花失色。我喜欢,你呢?你喜欢什么?” 楚修远定定地看着锦妤:“我已经很多年不知道自己该喜欢什么了。” 锦妤一下就听懂了楚修远的话,本想安慰他几句,但又怕他觉得矫情。遂莞尔一笑,一拍他的肩膀,没心没肺的样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你。” 楚修远:“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东西呀。” 第七十四章 编了个手绳 楚修远将锦妤送到荣王府的后门口,下车前,楚修远突然问她:“送你的裙子,为何不穿?” 锦妤毫不犹豫地回答:“舍不得穿,太漂亮了。再说我平日在府中也是两点一线,还要煎药,弄得身上都是药味就不好了。” 楚修远笑道:“答应你的四季衣衫还在做,等好了一起送过来给你。” 锦妤惊讶道:“还有啊?我穿不了那么多。我既然在荣王府,自然是要吃谢尧的用谢尧的穿谢尧的,哪能花自个儿的钱。” 楚修远忍俊不禁:“谢尧若听到这话,怕是要以为我与你合谋诈他的银子呢。” “他身为一个王爷,这点开销算什么呀。你送的东西我都留着呢,回头穿给你看哈。” 楚修远一愣,锦妤又朝他伸出了手:“你看,我把你送我的钻石编在了手绳里,好看吧?” 楚修远看着那串由红绳编织的手串,上面嵌着两颗他送的东珠,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钻石?何来此称谓?” “哎呀,我就是觉得东珠不好听,叫钻石好听一些,好不好看?” 锦妤献宝地晃着她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楚修远浅笑盈盈:“好看。” “我自己编的哦,世间唯此一件,哈哈。” 锦妤颇为得意地拉下袖子,一不小心用力大了些,衣襟便跨开来,露出修长白嫩的脖子上,一道浅浅伤口。 楚修远目色一紧:“这是?刚才伤的?” 锦妤自己倒是没有察觉,不过楚修远一说,她就觉得疼了。 “呀,应该是之前被那弩弓伤到的。不过不碍事,敷点药就好。” 楚修远脸色紧绷,什么都没有说。 锦妤与楚修远挥手告别:“我进去了哈,你快回去吧,再见。” 楚修远微微一点头,看着锦妤敲了门,小九为她打开,她又回头挥了下手,然后闪身进去。随后,他对刘衍说道:“去醉仙楼。” 锦妤摇头晃脑地往棠园走,一边问小九:“蒋叔他们都安全吗?” 小九:“都安全。” 锦妤便没再问下去,进了棠园,却看到谢尧正拿着她的医书,坐在药炉旁等她,晚初随伺在一旁。 “王爷在等我吗?” 谢尧和煦一笑,放下书,自竹椅上坐直:“下雨,你迟迟不归,本王有些担心。” 锦妤在谢尧对面坐下,晚初给她沏了杯茶。茶香,药香,海棠香,静谧的夜晚,抚平了人心中的涟漪。 “劳王爷忧心了,我就是去逛了逛,回来就晚了些。” 谢尧看着锦妤身上簇新的纱裙,赞道:“这一身,很好看。” 锦妤:“这个吗?刚才下雨淋湿了,临时买了件。” 谢尧将手伸近药炉取暖:“花了多少银子?本王报销。” 锦妤一激动,“当真”二字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她喜欢钱,并不代表就贪财,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没花多少钱,王爷给的月银丰厚,我买得起。” 谢尧温柔一笑,话题一转,问:“修远,没有为难你吧?” 锦妤:“嘿嘿,没有,他为难我做什么?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谢尧温润的眼睛中,熠熠生辉:“看来你已与他坦白了。” “王爷觉得他会看不出来吗?” “也是,修远打小就聪明绝顶,眼光比我们都要犀利。说了也好,我也不想瞒他。他啊,就是心思重。” 锦妤笑笑没接这话,而是问谢尧:“王爷今日出门一天,可觉得疲乏倦怠?亦或有哪不舒服?” 谢尧:“没有,你医术高明,我没有半点不适,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 “王爷客气了,我现在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你的代谢速度,使血液循环减慢。但你体内的胎毒仍在,所以还是得时刻小心。幸好王爷脾气温和,若是个暴脾气,我就要头疼了,哈哈哈。” “锦妤,你怎的出门一趟,回来反倒与我生份了?之前你还会直呼我姓名,现在一口一个‘王爷’,可是修远斥责你了?” 锦妤倒是没发现这一点,谢尧这么一提,她只能说道:“啊?哦,呵呵,可能在外面要注意身份有别,喊惯了,一时没注意。” 谢尧笑着点了点锦妤:“你呀,我还是喜欢你调皮的样子,这性子活泼,若刻意压着自己,倒不像像了。我不是说过嘛,我就一闲散王爷,没那么多规矩,在我这,你大可自在些,我可从没与你见外过。” “好说好说。”锦妤喝着茶咧嘴傻笑,“谢尧。” 谢尧这才释怀:“好了,看你平安,我也放心了。淋了雨,去沐个浴,小心着凉,早点休息。晚初,仔细照顾着。” 锦妤答应得爽快,将谢尧送出了门。 同一时间,醉仙楼的雅房内,庞述安正和苏荣佩唇枪舌剑着。 苏荣佩:“你说你跟修远去了花间梦?为何不叫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庞述安:“又不是我们自己想去的,荣王为那个洛飞组的局,请修远吃饭。我是花间梦的常客,叫上我坐陪,才能知道在花间梦怎么玩才尽兴呐。你想去,你大哥允许么?你从回来就被你大哥给拘在了府中不准出门,我们到哪去约你?爬墙啊。” 苏荣佩:“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庞述安:“诶,你这臭小子还讲不讲理?” 苏荣佩:“你就是故意的。” 庞述安:“你找打是不是?” 苏荣佩:“打就打,谁还怕你这采花贼不成。” 庞述安:“你敢再说一遍。” 眼看两人就要日复一日地打起来了,楚修远推门而入,面色沉寂,不苟言笑。 苏荣佩从椅子上爬下来,吐掉口中的盐津果脯核,跳到楚修远身边,一整衣冠,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世子来啦?” 楚修远白了他一眼。 庞述安自命风流地扇着扇子,对苏荣佩的表里不一嗤之以鼻,“修远,你怎么才来?早知道我就在花间梦多待一会儿了,还能多欣赏下头牌弄月姑娘的琴技。” 苏荣佩:“她是太子的人,你敢招惹么?” 庞述安:“有荣王顶着,怕什么?” 苏荣佩:“嘁,你也就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真让你见着太子,你又怂了。” 庞述安:“论怂,谁能比得上你苏二?你大哥要是往这一站,我看你……” “都闭嘴!”楚修远面露不耐,虽他二人日常见面状态就是这样互看不顺眼,但若放纵他俩这么下去,一会准要打得鸡飞狗跳。 楚修远一句话,成功令两人都停了下来,楚修远道:“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问,你们谁去过北台街?” 苏荣佩和庞述安对视,异口同声:“没去过。” 楚修远:“述安,你去一趟,打听下一个叫王思原的地头蛇,看他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特别注意,千机阁的情报部统领于怀里。” 第七十五章 火药 庞述安拧着眉:“于怀里那只老狐狸?他最近不是称病在家修养吗?” 苏荣佩:“我倒是听我爹提起过,九幽铁骑的原统领出了事。就是情报部给的消息有误,皇上龙颜大怒,欲降罪于怀里,是国师给挡了下来。他称病在家闭门不出,恐怕也是装的。” 楚修远道:“今日锦妤险些被害,就是在撞破了王思原与一人行秘密交易之后。我怀疑这人与于怀里有关,因为他用的武器是装着火药的弩弓,弩弓常见,但火药却是军用物资,严禁私自使用。你们还记得于怀里是如何坐上情报部统领的位置的吗?” 庞述安:“我记得是两年前,刚开始他还只是情报部的一个小啰啰,突然有一天上报说发现了个硫矿,然后国师调查宣称,此人心思缜密,擅追踪调查,遂引荐给了皇上。随后又为皇上办了几桩大事,然后就被提拔做了统领。” 苏荣佩:“所以说,他极有可能,自己手中还藏有火药?” 楚修远:“是不是有关系,去查一查再说。千机阁六部都以国师惟命是从,朝中追随国师的人亦是无数。皇上如今又依赖于国师的丹药,若连九幽铁骑最后都落入国师之手,那么圣武的江山,或将岌岌可危。” “不是还有太子在的么?”庞述安不解,“太子和董氏一族,是不可能让国师把持朝纲的。” 楚修远目色森冷:“那若是国师手中,掌有制造火药的矿源未上报呢?” 庞述安和苏荣佩同时严肃了起来。 火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制造火药要用的硫磺、硝矿等材料又少之又少,全国也不过几处矿区。以前楚王身为镇国大将军,掌羽翎军,制造兵器一事虽名义上归兵部管,但实权其实还在楚王手上。 后来皇上收回了羽翎军,楚王又交出了兵权,那火药的事,就完全落到了兵部头上。兵部并不受千机阁管束,做为朝庭正统的六部之一,兵部尚书的位置可要比千机阁七个统领的位置高多了。而现任兵部尚书百里华庭,在朝中是支持太子一党的,所以如果国师有异心,势必要在火药一事上下功夫,那么于怀里手中有没有矿石的情报,就相当重要了。 楚修远沉声对庞述安说道:“之前让你去江南一带暗查国师的身世,你可有收获?” 庞述安神情尴尬:“那个,我上至官差衙役,下至挑夫过客,全都去打听了,都对陈明这人不了解。就连他家乡的人,也只对他六岁前的事清楚,六岁后他被一游方道士收养带走,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了。具体的,我回来后都告诉你了呀。” 楚修远沉默,苏荣佩看热闹不嫌事多地揶揄庞述安:“你去的最多的地方,应该是各家小姐的闺房吧。” 庞述安一下跳了起来:“我那是刻意为了造个身份出来,你懂个屁。你寻亲寻亲寻了这么多次,不也是一无所获。” 楚修远一计冷目扫向他俩,两人再次偃旗息鼓。 楚修远思?:“如今我被飞云阁和千机营的人盯着,金翎银翎皆不宜轻举妄动,诸多事就只能靠你二人了,你们自己小心。宁可忍让一时,也不要冲动行事。楚家现在还有余威在,想动楚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天下风云变幻,各国皆动荡不安,互相制肘,这种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输。” 庞述安:“你是少主,你说什么我们照办就是,谁怕谁。” 苏荣佩:“时事造英雄,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诚不相让。” 楚修远目光松弛了几分,道:“你们与我,是结拜兄弟,我早就说过,不要以‘少主’相称。以后别在说了。” 庞述安觉得不妥,可苏荣佩已抢先开了口:“对了,忘记了,哈哈哈,大哥。” 楚修远微笑点头。 庞述安看了楚修远一眼,跟着喊了声:“大哥,三弟。” 苏荣佩不服地嚷嚷:“你就比我大两天,好意思开口叫我弟吗?” 庞述安下巴高昂:“大你一天也是哥,三弟。” 楚修无语地拧了下眉心,起身就往外走:“不早了,都回吧。” 身后两人还在那争论不休。 翌日,楚修远起早在院中习武,龙吟剑气回荡,院中落叶纷纷。 忽然墙头劲风一闪,一枚飞镖射了进来,楚修远挥剑拦腰截下,飞镖射进土里,上面戳了张纸条。 “原已死!” 楚修远手一用力,纸条变成一团碎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王思原死了! 被杀人灭口! 刘衍取了湿帕来给楚修远擦汗,楚修远对他说道:“去告谁她,人已经死了。” 楚修远没说告诉谁,但刘衍心领神会,点头应下,对他说:“世子,王爷请你去一同用早膳。” 楚修远将剑往旁边一掷,分毫不差地插进了石桌上的剑鞘内。 “我换身衣服便去。” 楚慕枫没等多久,楚修远就过来了。 “阿远,来,陪为父吃个早饭,这是苏大学士昨儿个派人送来的八宝饭,尝尝。” 楚修远行了礼后在一侧坐下:“苏伯伯又送东西来了?” 楚慕枫:“他看我闲适在家无趣,还约了我下午去采堂书院下棋。” 楚修远尝了一口八宝饭,有点甜腻:“苏伯伯近日政务不忙么?怎么有空请您去下棋?” “哈哈哈,他自从得了个嫡长孙后,就一直想辞官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可惜皇上不准呀,辞官的折子递了三年,被皇上驳回了三年,他郁闷着呢。” “苏伯伯约您去下棋是假,喝酒是真吧。” “臭小子,人家昌平侯好歹还有个大孙子,我现在连个儿媳妇都看不见,你什么时候才能领个人回来给我瞧瞧。” 楚修远低头吃饭:“父王,我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再说京中有哪家贵女敢嫁我?不怕被克死么?” “胡说!”楚慕枫愠怒,“染尘大师早就辟谣过了,何人敢妄加非议?再说还有皇上太后呢,你若没有心仪之人,那这次太后寿宴若再给你指亲,你断不然拒绝,听到了没有。” 楚修远:“父王,我真的还不想成亲,你若实在无聊,不如你自个儿娶几房小妾,说不定我还能多几个弟妹呢。” “混帐东西,说什么胡话呢。”楚慕枫斥道,“你到底是不想成亲,还是不想跟别人成亲?” 楚修远手中筷子一顿:“父王想说什么?” 楚慕枫轻笑:“阿远,父王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无欲则刚,你若实在喜欢,先养在身边当个解闷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若被其迷了心智,参和进党派之争,那她就算藏身在荣王府,为父,也有办法让她在这世上消失。” 第七十六章 松口 楚修远放于胸前的手捏紧了拳头,然后他笑了。 “父王,您这次杀一个,那么下次,我若又喜欢上一人,您是不是还要杀?我再喜欢,您再杀,坐实我克妻孤子、孤老终生的事实,如此,您才肯安心吗?” 楚慕枫原本只是带有三分薄怒,可他没想到,甚少会反驳他的儿子今天居然直接开口,拿自己的名声来讥讽他。 楚慕枫的目光和声音都严厉了起来。 “阿远,这就是你与为父说话的态度吗?” 楚修远站起就对楚慕枫深深行了个礼,郑重其事地说道:“父王,儿子知道您担心是什么,可是我不是三岁孩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清楚。这么多年,儿子从未有顶撞过您的时候。您一直跟我说,不能有太痴迷的东西,否则让敌人知道了自己的软肋,就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可是父王,在这件事上恕儿子不孝,我不能答应您。不是说我沉迷于女色,而是将来不管我娶谁,只要进了我楚家的门,在外人眼中就已与楚家融为了一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除非我一辈子不成亲,否则,为人夫为人父,有我在一天,我就会护妻儿一天,即便不爱,那也是责任。他们不是我的软肋,是家人,若真有意外,我也不会舍弃谁。” “所以父王,您真的不用担心我会被谁迷惑,谁会成为我的包袱,无情未必真豪杰。在感情一事上,我希望您能让我自己选,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我会护她周全,也会护楚家周全。” 楚慕枫眯着眼,眼神犀利,那种凌厉的攻势直逼向楚修远,大有泰山压顶的气势。 而楚修远却没有半点退让,倔强地对上楚慕枫的视线,眼中全是坚持。 好一会儿,楚慕枫骤然收回所有的气势,似笑非笑地甩袖而坐,意味深长地说道:“阿远长大了,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好好好。” 楚修远心绪微敛,语气带上了恳求:“父王,儿子从未求过您什么,这件事,儿子求您让我自己做主。” 楚慕枫慢条斯理地喝起汤,状似轻描淡写地问他:“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你一人的事,锦妤将会面对什么,她可有准备?” 楚修远闻言自嘲道:“父王,她还不知道。” 这回楚慕枫倒是意外至极了,睁大眼不可置信地说道:“哦?搞了半天,你还是一厢情愿,人家姑娘居然都不知情?哈哈哈哈哈,阿远啊阿远,你父王当年,可比你强多了。” 楚修远仔细辩证了下他父王的神色,见楚慕枫神情正常再无厉色,他暗自松了口气。 遂顺着楚慕枫的话说:“父王英姿飒爽,儿子自叹不如。” “哈哈哈,不用拍马屁。”楚慕枫话锋一转,“你今天的这番话,我听进去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一应后果,还希望你自己考虑清楚。远的不说,只怕大后寿宴,皇上还会为你指婚,其中利益关系自然不用我提醒你,你好自为知吧。” 楚修远难掩激动之情,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愉悦:“谢父王成全,儿子自有打算。” 楚慕枫见不得楚修远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故意打击他:“别高兴得太早,我看锦妤那丫头鬼得很,你未必能拿得下她,没出息。” 楚修远有些感动:“虎父无犬子。” 楚慕枫更气不过了:“就会说下大话。我问你,那丫头有什么好的?一个孤女,还骗了你,不辞而别,现在又与荣王牵扯不清,长得也不是顶漂亮,对你,哼,也不见得有多上心,你看上她什么了?” 楚修远的笑容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父王,当年您看上母妃什么了?” “臭小子。”楚慕枫狠狠地瞪了楚修远一眼,极不耐地挥手赶人,“去去去,别在这碍眼,该干嘛干嘛去。” 楚修远微笑告退:“那父王您慢慢吃,儿子改日再来陪您用膳。”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加了一句:“父王,锦妤聪慧得很,您别再派人监视她了。” 楚慕枫口气很冲,不悦道:“她还不值得我去荣王府冒险布眼线。” 楚修远这才安心离去。 他一走,楚慕枫的脸色就阴郁了下来,声音极轻地对暗处说了句:“杀了她。” 荣王府 锦妤在收到楚修远传递过来的纸条后吃了一惊,王思原死了?不用说,肯定是被人给杀了。 谁会杀他?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穿斗篷的人。 锦妤想去北台街看看。 她思索了下,对小九说道:“你去趟楚王府,找刘衍,就跟他说亥时北台街街口的小酒馆见。” 小九应声而出。 晚初进来给锦妤梳妆:“姑娘,穿这件绿色的可好?” 锦妤:“都可以。” 晚初:“王爷说,洛公子到访,正在前院与他赏画呢,让您今日晚去一个时辰。” 锦妤收回思绪问晚初:“晚初,这洛公子与王爷认识多久了?” 晚初:“这个奴婢不知道,只知道王爷十分欣赏洛公子的才华,每每洛公子到访,都与王爷相谈甚欢。” “洛公子是哪里人?” “江南人士,具体的,奴婢也不知。” 锦妤“哦”了一声,没有为难她。 洛飞这人确实有几分才气,见解格局都比较大。可不知道为什么,锦妤总感觉他有些假,就像在那张脸后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既然谢尧有客,锦妤就拿出了晒干的一筐草药心不在焉地挑捡起来,一边想着王思原死亡之事。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看清她的脸,万一看清了,那下一个要杀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锦妤撇撇嘴,觉得应该去给自己添加些“弹药”了,她最近好像都变善良了。 等谢尧派了人来请她过去时,洛飞已经走了。 锦妤看到谢尧手上拿着本新诗集,一边垂着头替他扎针,一边不经意地问道:“洛公子来送诗集的?” 谢尧笑得如沐春风:“嗯,他最新创作的一些佳句。锦妤你瞧瞧,觉得如何?” 锦妤头也不抬地就回他:“我就是一乡下野丫头,哪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呀。” 前世经历了九年义务教育,高考过独木桥,考研失眠秃顶,这辈子,打死她都不想再跟书本有关系了。 谢尧对锦妤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鄙视,想想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她的一句推词罢了。若真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手腕酸麻,谢尧轻微缩了下。 “别动,马上就好。”锦妤干脆直接握住了他的手,防止他乱动。 谢尧眼神晃荡,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眼皮颤了一下。 第七十七章 开棺验尸 锦妤正专注于手上的事,没发现谢尧表情微妙的变化。 “好了,今天的施针到此结束。”锦妤心情颇佳地收了针,“最近我打算给你改一下药方,之前的药太温和,已经起不到作用了。现在我要加重剂量,看看能不能先让体表的毒素发出来。不过这么一来,你可能要吃些苦头。府中可有什么上好的补药?不要大补那种,温性的,比如金花鹿茸、地龙参等。” 锦妤低头收拾着针具,一缕青丝自肩头滑落,轻轻落在谢尧的掌心,痒痒的,酥酥的。谢尧下意识地想握紧,锦妤正好起身,青丝掠影,徒留一片空白。 “嗯?谢尧,你在听吗?” 谢尧回神,笑容古怪:“听到了,我记得是有一些的。前日宫中也赏了不少东西,一会你看看,有喜欢的,都送你。” 锦妤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道:“这,这多不好意。” 谢尧对上锦妤闪闪发亮的双眸,体贴道:“有些东西本就是赏给你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哦。” 谢尧欢笑出声。 看着谢尧将药喝完,锦妤伸手接碗,露出一小截晶莹柔和的手腕,谢尧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东西。 回到棠园,谢尧的要送锦妤的东西也一并到了。有礼收谁都开心,锦妤很是高兴地将那一匣子金银珠宝收到了柜子里,美滋滋地想着,等到她离开那日,说不定还真成了个小富婆。这一点老头子倒是没骗她,给谢尧看病,酬金是真的多。 下午研究了下新方子,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临近亥时左右,锦妤留下小九独自出了门,这次她雇了辆马车。 到了北台街下车一看,酒馆里没有人,她心中奇怪,难道刘衍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算了,再等等,喝壶酒壮壮胆,万一一会她要单干呢。 锦妤往酒馆里走。 快到酒馆门口时,暗处走出一人,将她吓了一跳。 “你,你干嘛躲在这?”锦妤惊喜地嗔怪道。 楚修远一身便装,手拿纸扇,表情温和,俊朗潇洒。 “女孩子家,少喝点酒。”楚修远抿嘴轻斥了句。 锦妤不以为意:“我酒量好着呢,至今没喝醉过。” 楚修远不苟同地睨了锦妤一眼,将她拉到一边就要捊起她的头发。 “干嘛?”锦州本能往后一躲。 楚修远脸沉了下来,将瓷瓶往锦妤怀中一丢:“自己擦”,转身就走。 锦妤打开闻了闻,立刻陪笑追了上去:“金创药呐?谢谢谢谢,我正好还未调药呢,世子爷太体贴了。” 楚修远:“哼。” 锦妤跟着楚修远在北台街各种潮湿凌乱的小巷子里穿行,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走出了蜘蛛网似的小巷,来到一道路宽阔的大宅院门口。宅院门上挂着白灯笼,门口空无一人。 两人翻墙而入,找到了灵堂所在,有丫鬟在守灵。锦妤吹了迷魂散,放倒了一屋子的人,楚修远瞥了她一眼,锦妤坦然自若地收起了烟管,出门在外,谁还没点小手段! 灵堂中间放着的就是王思原的棺材,锦妤推了推,推不动,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楚修远摇头上前,一掌直接将棺盖打偏,锦妤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一股臭味飘了出来,两人掩住了鼻子,楚修远清高地站那不动。锦妤认命地掏出自制的羊皮手套,心中暗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这种扒人尸骨的事,多少还是有些怂的。 楚修远拿了盏蜡烛为锦妤照明。 王思原脸上没有伤,四肢也没有明显的伤痕,白森森地躺在棺材内,还是蛮吓人的。 锦妤哆哆嗦嗦地将一根针插进王思原的喉咙里,没有变黑,也就是不是中毒身亡。 不是中毒,不是因外伤致死,那死因是什么? 锦妤看向楚修远。 “你是想让我去做这种事?”楚修远姿态高傲。 锦妤:“我也不是忤作呀!” “可以临时是。” 锦妤:…… 捏住鼻子,锦妤认命地趴到了棺木上,别着头去解王思原的衣服。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堂中蜡烛忽隐忽现,白色丧幡下挂着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响,隐隐像是有人躲在丧幡后面。 锦妤压着想要放声尖叫的冲动一个箭步就扑进了楚修远怀里,手脚并用死命抱住了他,舌头都在打结:“鬼,有鬼啊。” 楚修远岿然不动,任由锦妤抱紧。 “你不是胆子挺大的么,人不怕,反怕鬼?” 锦妤哪里是怕鬼,她其实是怕人装鬼。 “人吓人,吓死人。”锦妤收紧了双臂。 楚修远看到锦妤用摸过尸体的手攀着他的胳膊,脸绿了绿,忍了又忍,咬着牙没将她给扔出去。 “下来。”楚修远咬着后槽牙说道。 “不不不。”锦妤头都不敢抬。 “下来。”楚修远僵着身体。 “你,你去脱。”树袋熊依然坚持。 楚修远感觉自己再这么下去,要折寿好几年了。 “唉,好。” 埋在楚修远怀里的人眼中闪过狡黠,慢吞吞地从他身上滑了下来,还非常体贴地将自己的手套贡献了出来。 楚修远仰天大叹,拨出剑“唰唰”几下,真接将人,将尸体的衣服给砍了个支离破碎。 锦妤傻眼了,这操作,也太生猛了吧。 “还不快过去。”楚修远满脸黑线。 锦妤:“大哥,你厉害。” 王思原的上身暴露,除了尸班外,也未见伤痕,锦妤眯着一只眼靠近棺材,拿着从供桌上顺来的一根筷子挑开他身上的烂布,上身没有,那就往下身去。 只是这回她的手在尸体的腰际被人给拦了下来。 楚修远恨恨地握住锦妤的手腕,这丫头,刚才说怕,这会就想去扒人家的裤子了,她还是不是个女人! 锦妤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她也很想知道,王思原到底是怎么死的。 “别动,这是什么?” 锦妤想将手缩回来的时候,筷子一挑,将王思原后腰侧的衣服给掀开,露出一个圆洞型形的伤口。 锦妤一下来了精神,俯身凑近想看清楚些,楚修远将蜡烛靠近了她。 “不像是刀刺伤。”锦妤思索,“也不是击打留下的痕迹。” 楚修远不说话,但神色却为之一冷。 锦妤似是自言自语:“身上没有与人打斗的痕迹,而腰上的伤也并未穿透身体,可见极有可能杀他的人与他是认识的。说不定王思原是在与凶手交谈时,近距离被害的,只是这个伤口也不像剑或刀刺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是烈火弹!” 第七十八章 灭门之祸 楚修远声音发冷:“是烈火弹。” 锦妤疑惑:“什么是烈火弹?” 楚修远:“用火药制成,装在弩弓上,打在目标身上后会炸开,威力强大,但是射程不远。昨天要杀你的人用的,就是烈火弹。” “卧槽,子弹!”锦妤惊得目瞪口呆,这时空怎么什么都有,连火药都有! “你认识?”楚修远比锦妤还惊讶,“什么是子弹?” 锦妤:“听,听荣王提起过,什么子弹?我说的是烈火弹。” 楚修远满脸狐疑:“谢尧跟你说过?” 锦妤开始编故事:“就是闲聊时问过他,当今天下什么武器最厉害,他说火药。” 楚修远道:“嗯,但火药稀有,做成烈火弹后也只有军中才能配备。个人私自制造火药,一旦发现,是要被问罪的。” 锦妤指着王思原的尸体说道:“那这是什么?总不会是军中的人杀了他吧?还有昨天那人,看身影,像个女人。” “虽然圣武不许个人拥有火药,但在黑市,因火药价格奇高,所以冒着生命危险贩卖火药的人并不少。朝廷对制造火药的矿石把控严格,然私自采挖的,又有谁知道呢。”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昨天王思原跟人做火药交易,不小心被我撞见了,所以才被杀人灭口,对不对?” “嗯,应该是的。” “那我们抓个他的亲信来问问呗,昨天就有一个人跟他一起去的。” “你可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锦妤想了想,正要说“记得”,忽然听到外面有异响,两人对视了一眼,抬脚就冲向外面。 只见刚才还冷清萧索的王家宅院徒起大火,主子下人全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往院子里跑,就连与他俩擦肩而过都顾不上询问。 “起火……” 锦妤话还没说完,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王家院子的墙头上突然出现一排训练有素的蒙面黑衣弓箭手,搭弓放箭一气呵成,对准的是被逼到院中,手无寸铁的所有人。 惨叫声和火光齐齐冲破云霄,在这个静谧的夜晚,这里成了真正的屠宰场。 锦妤脑中瞬间想到了大康县小渔村那场惨无人道的大火,想到了那些惨死的村民。她眼中倒映着的世界血流成河,箭雨纷纷,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一个年轻的丫鬟被箭射中,浑身是血地扑向她,锦妤还未来得及扶住,又是一枝箭飞来。 楚修远一把将锦妤拉开,退回了灵堂。 “从后面走!” 锦妤不肯:“先救人呀。” “救不了了,这是早有准备要将王家来灭门,这么大的阵仗,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们寡不敌众,走为上策。” “可是,那些下人怎么办?” “锦妤,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懂不懂?” 楚修远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锦妤犹豫了,她确实因为冲动几次差点酿下大错,要不是每回都有他在,她的小命早就玩完了。 “好,我们走。” 再次认清现在的社会环境,锦妤除了倍感无力外,已经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两人飞快地离开了王家,在一高楼楼顶停下,回首看向王家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人声鼎沸。变故已惊动了左邻右舍,不少人呼喊着救火,明天的王家大宅,就会成为一堆废墟。 “回去吧,没必要放心上。”楚修远侧身对锦妤轻语。 锦妤扯了抹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好,回去吧。” 楚修远不再说什么,一路沉默,将锦妤送到了荣王府的后门。 “进去吧,记好了涂药。” 锦妤情绪不高:“知道了,你走吧。” “我看着你进去。” 锦妤心中有种异样感,不过还是顺从地说道:“嗯,我走了,再见。” 锦妤转身往前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又回头看了过去。槐树下,月光斑驳,欣长挺立的身姿孤傲地注视着她,微风撩起他的长袍,月色笼罩在他身上,身躯凛凛,仪表堂堂。天地间,唯有那人,遗世独立,傲骨铮铮。 锦妤听到自己心底“咚”的一声,平静的心湖被什么东西打乱,泛起阵阵涟漪。 翌日,锦妤照常去为谢尧诊脉,带的是新熬出来的药。 这回是先喝药再施针。谢尧喝完药后就起了反应,浑身忽冷忽热,身体里像处处都埋着针,动一下,哪哪都跟针扎了一样,呼吸都疼。 谢尧实在熬不住了,抢过帕子塞进嘴里,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锦妤密切地关注着谢尧的每一个反应,只是没有任何举动。一直到谢尧眼睛都要喷血了,死死地盯住她,无半点温润可言,反倒呈现出一种极致妖冶的病态感,锦妤才一掌打在了他的脑门上。待谢尧受不住开始吐血,锦妤指缝间的银针迅速往他头顶一扎,谢尧抽搐停止,然人的脸色却由通红转变为煞白,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锦妤探了下谢尧的鼻息,这才坐下开始帮他一点点的施针。 听到里面有不正常的声音,六一拔腿就要往里冲,被小九给挡住。 “你让开。”六一目光严厉。 小九岿然不动。 六一直接动手,只是刀拔到一半就被小九给拍掉了。 六一咬牙怒呵:“我家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们的命。” 小九面无表情,目光飘浮。 六一暴怒:“别得寸进尺。” 小九依然面无表情。 六一暴跳如雷地攻向小九,小九只闪不攻,却稳稳地守住了门。 “锦妤。”谢尧气若游丝地开了口。 锦妤专注于指尖的银针:“我在。” 谢尧又晕了过去。 等到所有银针全部拔出,谢尧脸色开始转为正常,锦妤这才双肩一松,竟不知什么时候,后襟全湿透了。 锦妤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院中打斗的两人停下看着她。她平静地对六一说道:“你可以进来了。” 六一喜出望外就要往屋里冲,被锦妤给拦下。 六一:“锦妤姑娘。” “啪”清脆的巴掌声落在六一脸上,直打得他连退了好几步,可见锦妤是用了多大的力。 六一捂着脸就要发火。 锦妤厉声喝道:“身为贴身侍卫,分不清轻重缓急,不识好歹,狂妄自大。刚才要是扰乱了王爷的诊治,你十条狗命都不够赔,我会第一个刮了你。” 六一被锦妤脸上的戾色给震住了,在他印象里,锦妤就是个医术不错的小姑娘,整天嘻嘻哈哈颇为不正经,对王爷也是没大没小,十分不敬。他早就心有不满,时刻都在提防着她。 今日锦妤从进门就将所有人关在了外面,六一本就不放心,听了半天都是他家王爷痛苦的呻吟声,一时忍不住才想硬闯,却不料惹怒了锦妤。第一次见这个小小的姑娘,通身暴发出一种千钧压顶之势。 六一面对锦妤,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第七十九章 打六一 锦妤是真的怒了。 她费心费力、耗尽心血,不就是为了能治好谢尧的病么?这期间她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她自己会不知道? 谢尧要是出事,她第一个倒霉。这么浅显的道理,六一当她是白痴吗?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自掘坟墓呢? 再者,她要是真想动手,为什么要拖到现在?脑子有病吗? 六一这种不管不顾就不识好歹的行为,说严重一点就是想置锦妤于死地,更是对谢尧的不负责任! 所以锦妤生气了,非常生气。 打完六一,锦妤一点都不后悔。六一是谢尧的近身侍卫,跟随谢尧多年,打着关心的名义做事还这么冲动,要是不给他一点教训的话,将来只会连累了谢尧。她不管以后怎样,至少现在,她要救的人,决不允许别人来搞破坏,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 所以,锦妤动手了,打的就是他六一。 打完后,锦妤面色稍霁,问小九:“有事没?” 小九:“没有。” “做的不错。”锦妤表扬了句。 这时,谢尧醒了,虚弱地喊锦妤:“锦妤。” 锦妤立刻回身,六一想跟进来,被锦妤一个侧眼杀给震在原地。 谢尧感觉自己到鬼门关走了一圈,身上所有关节都僵硬得厉害,一动就疼,但人的精气神却很轻松,就像身上所有的污垢都被洗净般,神清气爽。 他知道,这次试药,算是成功了。 “锦妤,我这算不算是劫后重生?”谢尧开了句玩笑。 锦妤收起厉色,皮皮地冲谢尧眨了下眼:“你昨天送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给我,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我怎么的也要拿出毕生的本领去帮你呀。” 谢尧想笑,又怕震得骨头疼:“你呀,就是嘴上不服软。” 他微微摇头,表情淡了些:“六一冲撞你了?我听到你在斥责他。” 锦妤撇嘴:“一点小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没有胸闷腹痛的感觉?” 谢尧:“没有,很轻松,就是有点累。你这药委实厉害了些,我差点没扛不住。” 锦妤想起那时楚修远的“烟花三月”发作时,可比这个还要痛苦上百倍,那才是真的挖心刮骨之疼,而那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硬是靠自己撑着。 “第一次是有些难熬,后面慢慢习惯就好。” “习惯?”谢尧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疼得连忙忍住。 锦妤拿出一颗药丸给谢尧服下:“先吃药。我的意思是,后面不会有这么难受了。你今天疼得越厉害,证明那药效越强,药有效,我才能施针拔毒。” 谢尧明了,吞下了药丸,立刻就皱起了眉:“唔,好苦。” 锦妤随手往谢尧嘴里塞了颗蜜饯,很自然地说道:“呶,给你颗果脯,很甜的哦。” 锦妤的态度随意得像在哄一个孩子,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谢尧却有片刻的恍神,然后嘴里那蜜饯,顺着喉咙,一直甜到了心里。 十八年来,从未有人这样哄过他,不管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得到的永远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训戒。 “你好好休息吧,这几天暂时都不用施针,好让你的身体有个适应的过程。” 锦妤说罢就打算离开。 谢尧想开口挽留,一时又找不到理由,他浑身无力,特别想跟锦妤说说话。 “启禀王爷,宫中来人了。”有丫鬟在门外汇报。 锦妤便道:“你有事,我走了啊。” 谢翘只得无奈地目送锦妤离开。 等小太监传达完太后的旨意后,谢尧身上的疼觉去消失了一半,命人打赏了小太监。谢尧起身下床,康嬷嬷熬了燕窝粥端了过来。 谢尧冷声对一直杵在旁边的六一说道:“下去自领仗责二十。” 康嬷嬷吓了一跳:“王爷,小六他犯了什么错?” 谢尧:“自以为是,越矩无礼,本王对你的惩罚,你可服?” 六一跪地:“属下知错,甘愿受罚。” 谢尧:“若再有下一次,严惩不贷。” 康嬷嬷不敢开口求请了。 六一退下,谢尧问康嬷嬷:“嬷嬷,我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康嬷嬷愣了下才开口:“贵妃娘娘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当年是京中公认的名门闺秀。” 谢尧笑了:“还真是一点都不像。” 康嬷嬷一脸不解。 谢尧又道:“我记得,母妃留下的嫁妆中,有一件雨丝烟罗衫的吧,您帮我取来,再将那琏沐兰亭御茫簪,也一并拿来。” 康嬷嬷疑惑道:“王爷要这些做什么?” 谢尧:“有用。” 锦妤回到棠园,火气已消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天逐渐炎热了起来,晚初领着院中的小丫头们做了冰皮龟苓羹,见锦妤回来,连忙盛好了端上。 锦妤尝了一口:“嗯,好喝。晚初姐姐,你真的是越来越能干了,将来谁要娶了你,绝对是有福了。” 晚初红霞满天飞:“姑娘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也就会这点手艺,还是跟康嬷嬷学的。” “康嬷嬷会做很多东西么?” “嗯,康嬷嬷是贵妃娘娘的陪嫁丫鬟,后来又做了王爷的奶嬷嬷。王爷从小脾胃娇嫩,吃不得什么东西,康嬷嬷便变着花样的给王爷做吃的,一个月都能带不重样的,可厉害了呢。” “是吗?那康嬷嬷自己的孩子呢?” “康嬷嬷生了个女儿,未满七岁就叫人贩子给偷了。她家里头的那位又去世得早,康嬷嬷便一直在王府服侍王爷,替王爷打理内院之事。” “这样啊,那王爷怎的还不娶个王妃回来主持中馈呢?” “王爷身为王子,他的婚事,要皇上赐婚才行。” “你们王爷可有心仪之人?” “这个,奴婢不知。” 锦妤嘿嘿一笑,吊儿郎当地喝起汤水来。 下午申时,锦妤睡了午觉醒来,闲着没事,就在棠园周围闲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王府下人们住的院子内。 一小厮正在劈柴,旁边一汉子在挑渣水,小厮一边嫌弃一边跟汉子闲聊:“听说没有,昨儿个晚上,城中有户人家起火,全家都被烧死了,连家里头养的猫都没能逃出来。” 汉子满头是汗,放下泔水桶擦汗:“又是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小厮十分得意:“这可是我今天早上出府采买东西时,亲耳听到的,外头的人都知道。听说是北台街那的一户富裕人家,家里刚死了儿子,还没落葬呢,这下好,直接全家都跟着去了。” “还有这事?”汉子拿手扇着风,“怎么会一个人都没跑出来呢?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后来听说是那户人家平日里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得罪了菩萨,遭到报应。不然你想,无缘无故走火也就算了,怎么可能会全死了呢?连府衙都是这么说的。” 谈话还在继续,锦妤讽刺地勾了下嘴,悄然离去。 第八十章 合奏 接下来的几日,锦妤未再外出。一是因为这几天她要观察谢尧的反应,二是太后寿宴要到了,谢尧最近天天来找过她,问她送什么好。 锦妤觉得这种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再说她要是给了建议,回头太后不喜欢,那岂不是多管闲事嘛。遂随意提了几个,看谢尧的样子,大概也不会采纳。 这日午后,锦妤刚睡醒,就听到晚初来报,说谢尧早一步到了,没允许大家叫醒她,自己一人在她的小药房内看书呢。 锦妤估摸着谢尧大概又是来找她问贺礼的事,于是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去往药房找他。 只是刚出门没外久,锦妤就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笛音清冽婉转,悠扬缥缈,宛如天籁之音,不绝如缕,像是心头萦绕着无数遐思和牵念,令人如痴如醉。 锦妤很意外,没想到谢尧还会吹笛,吹得还这么好。 只是突然间,笛音一转,由之前的缠绵婉约变得悲怆凄凉,节奏也从平缓舒坦变得急促亢进。那悲哀中染上了明显的愤慨,越来越激进。 锦妤暗道了句“不好”,对晚初就道:“去将屋里的古琴拿来。” 晚初也瞧出了不对劲,小跑着就去取了琴。 锦妤盘腿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手指一拨,高山流水、如鸣佩环的琴音就从她指尖泄了出来。 古琴之声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鸟,引领着笛声缓慢而悠然的平稳下来。谢尧神志恢复了清明,白衣飘飘,玉冠束发,眼中波光潋滟。 海棠林中,公子芝兰俊秀,少女神彩飞扬,于漫天花雨中相视而笑,一旁的晚初看痴了。 一曲结束,余音缭绕,谢尧满眼尽是柔情。 “锦妤,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谢尧上前一步,亲自扶起锦妤。 锦妤双腿双麻,晚初抱着琴,她便借着谢尧的手站了起来。 “哎呀,雕虫小技而已,让王爷见笑了。王爷的笛子吹得也行好听,可是为何会突然入了心魔?” 谢尧微笑:“是我自己定力不够,想起些事,不小心陷了进去。” 锦妤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阳光下一双眼睛机灵纯净:“王爷来找我有什么事?” 谢尧引锦妤到屋檐下,然后低头注视着她:“太后寿宴,指定你一同前去。” 锦妤一下跳了起来:“什么?要我去?要我去做什么呀?我又不是高门闺秀,官家千金,我以什么身份去?” “就以名医的身份,皇上和太后要召见你。” 锦妤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皇宫大院,规矩森严,我这人没什么礼数,回头冲撞了宫中贵人们,‘咔嚓’一下,把我脑袋给拧下来怎么办?” 谢尧难得的郑重其事:“不会,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出事。” 锦妤还是不放心:“还是不要了。上回那个何姑姑,不是见过我了嘛。再说了,我有什么好看的?江湖中世外高人多了去了,也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没什么特别的。” 谢尧轻笑出声,声音带上了警告的意味:“可是,这是太后懿旨,不去的话,恐怕真的会被砍头。” 锦妤:“……我去!” 谢尧很满意地摸了下锦妤的头顶,锦妤愣了下,正想躲开,他已很自然地收回了手,然后拍了下手。康嬷嬷领着一众丫鬟,端着不少东西走了进来。 康嬷嬷给谢尧行了礼,说道:“王爷与锦妤姑娘琴笛合奏实在太好听了,老奴听得就跟做了场梦似的,都不愿意醒来。” 谢尧微笑道:“嬷嬷听惯了我的笛声,怕是真想夸的,是锦妤吧。” 康嬷嬷:“老奴不懂音律之事,只知道两者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 谢尧很开心,对康嬷嬷说道:“嬷嬷一语道破天机呀。” 然后他对丫鬟说:“都拿过来。” 丫鬟们鱼贯而入,整整齐齐地排到了锦妤面前,锦妤不解,看向谢尧。 谢尧道:“这些都是给你进宫准备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锦妤睁大了眼睛,惊得竟无言以对。 “怎么?不喜欢吗?”谢尧微微蹙眉。 锦妤咽了下口水:“不是,荣王爷,四殿下,谢尧,您这是要干什么呀?就算我同意进宫,那我也只是个最不起眼的老百姓,没必要搞得这么隆重吧?这些衣服看着就很贵重,你确定我能穿?” 谢尧:“不过几件衣服,你不用太在意。” 锦妤欲哭无泪:“谢尧,我不是在意,我是怕成为众矢之的。” 谢尧沉默了,再看锦妤,就多了几分心疼:“怕被我连累?” 锦妤动了动发酸的双腿,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怕死,我这人哪,其实胆子很小的,害怕的东西也很多,怕疼、怕苦、怕累,但最怕的就是死。” 特别是死过一回后。 康嬷嬷一听,急道:“那姑娘更应该相信我们王爷,王爷是不会让您出事的。” 锦妤动了动嘴皮,谢尧:“嬷嬷,你们先下去吧。” 康嬷嬷很不理解锦妤的行为,有些恼她不识抬举。她家王爷那可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而锦妤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出身乡野的丫头,能替她们王爷看病,那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王爷乃龙子,自有上苍庇护,必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而这丫头,居然还敢当众驳了王爷的面子。康嬷嬷心中对锦妤产生了看法。 锦妤余光瞥见了康嬷嬷离开时不快的样子,她没放在心上。康嬷嬷在王府身份特殊,对谢尧的感情肯定也很特殊,她一定是把谢尧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所以自然见不得任何人对谢尧不敬。 康嬷嬷离开后,谢尧和锦妤在廊下的竹椅上坐下,谢尧与她聊起了天:“锦妤,我记得你是孤儿对不对?你幼年是不是生活的很艰辛?” 锦妤迷惑不解:“是孤儿,但我师傅对我还是挺好的。” 谢尧:“想必你定吃了不少的苦。”所以才会时刻怕丢了性命。 锦妤回想了下,鬼煞虽然整天对她吹胡子瞪眼,恶声恶气,但倒真的从没让她吃过苦头。那老头十分会享受生活,将无名谷打造得跟个世外桃源一样,扪心自问,锦妤觉得,她在无名谷中的生活,可谓是真正的锦衣玉食,奢靡享乐。 谢尧之所以会这么问,大概是被她那怕吃苦的言论给误导了。 可是银子票子美男子,多多益善,是锦妤上辈子就根深蒂固在脑海中的目标。而且她爱钱,却才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跟她有没有受过苦是没有关系的。 锦妤打算跟谢尧好好解释下这种观念。 “谢尧,你是在同情我?嘿嘿,其实你误会了。我怕死是因为生命脆弱,只有一次,来这世上走一回不容易,既然来了,就该好好珍惜。珍惜当下,不枉此生。并不是因为我胆小怕事,而是我一向奉行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为你治病是我的责任,但我不能因此就失了本分,目中无人,狐假虎威,这对你对我都不好。” 谢尧细细琢磨了下锦妤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你有你自己的原则,你只想做你认为值得做的事,高调而不张扬,坚持而不嚣张。” 锦妤回以一笑,示意他说对了。 “可是……”谢尧注视着锦妤,“女子本就与男子不同,女子为内而生,为父为夫而生,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解决。去得到没必要非得自己抛头露面的去打拼人生。” 锦妤:“什么方式?” 第八十一章 传闻中的苏老太君(一) “什么方式?” “嫁人。” “啥?” “打个比方,只是个比方。”谢尧笑道,“你若成了我的人,我自然会庇你平安,许你荣华。你想要什么只要跟我说,我就会满足你,你有什么愿望我也会帮你实现,这样难道不好么?” 锦妤咂舌,却也知道在男权至上的社会,谢尧有这想法也很正常。只不过自己并不算这里的人,所以也没必要与他争论。 “我师傅从小就教育我,自己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这与男女没有关系。自力更生,不亏不欠,方得逍遥自在。再说,王爷是什么人,哪是我这种粗俗之人可以肖想的,哈哈哈。你这次送来的茶不错,晚初用晨露煮的,尝尝。” 谢尧对锦妤的说法不是很苟同,又怕说多了引她怀疑,只得收起了心中淡淡的失意,笑着陪她岔开了话题。 晚些时候,锦妤问晚初:“晚初,你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晚初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奴婢从未想过这些。” “你都快十八了,正是花样年华的时候,总不会在王府里待一辈子吧。” “奴婢自小被卖入王府,签的是死契,奴婢没有家人,一切全凭主子做主。” “王府这么大,丫鬟们这么多,要是把你给忘了怎么办?” “那奴婢就在王府孤老终生呗。” 锦妤一把抱住晚初的胳膊,想开个玩笑安慰她:“你看,你没有家人,我也没有,你现在又是我的丫鬟,不如这样,将来我走的时候跟谢……王爷要了你,你以后就跟着我呗。咱俩相依为命,一起浪迹天涯。放心,我虽然没有王爷那么富甲一方,但养你绝对没问题,怎么样?考虑下呗?” 晚初也知道锦妤是在开玩笑,对她的话一笑置之。 “好,姑娘说什么都好。时辰不早了,姑娘要不要歇息?” 锦妤伸了个懒腰:“那就这么说定了哦,睡觉。” “咚咚咚”,传面传来了敲门声,“锦姑娘睡下吗?” 晚初:“姑娘睡下了,何事?” “王爷命奴婢来传话,楚世子来了,让姑娘前去正厅相见。” 锦妤从床上一跃而起:“谁来了?” 小丫鬟:“是楚世子来了。” 锦妤穿上鞋就往外跑,这可稀奇了,楚家现在对所有跟皇权有关的人和事皆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这个点亲自找到荣王府来?谢尧病得快死的时候都没见楚修远来探望过。 锦妤一路小跑着就到了前厅,进了门看到楚修远和谢尧并立而坐,正在喝茶叙旧,互相客套,看不出他有急事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锦妤高兴地走到楚修远面前。 楚修远眼角的冷意融化了不少,微一勾嘴,打量着锦妤说道:“来接你出去。” 锦妤看了下谢尧:“三人一起?” 谢尧笑了出来:“修远是来接你去给昌平侯府的老太君看病的。” 锦妤:“苏老太君?” 楚修远瞧着锦妤红扑扑的脸蛋,眼神柔和:“嗯,老太君旧疾犯了,苏家不想劳师动众去请太医,苏二求我来请你去看看。” 谢尧道:“苏老太君思女成疾,已经很多年了,太医也去瞧过,时好时坏,没办法根治。” 锦妤道:“那这就是心病呀,心病我怎么能医好。” 楚修远道:“老太君已经一天未进食了,苏二求到我这,我也不好推辞。” 谢尧道:“修远与苏二公子多年同窗,你从洮县到盛京,这一路上也多亏他照顾,只当去还个人情吧。” 锦妤暗道:苏二有照顾过她吗? 不过既然楚修远开了口,亲自来请她,锦妤也不会拿乔端架子。她对苏家人还是挺有好感,而且她也挺同情苏老太君的,女儿因自己疏忽而走失,这得是多大的心理枷锁呀。 “那行,那我便去看看。” 谢尧起身送锦妤和楚修远,临行前又命人拿来几个锦盒,他对楚修远说道:“本王府中别的东西没有,就数药材最多,这两棵百年灵参你帮我带去苏府,就当是感激苏二公子对锦妤的照顾了。” 锦妤发怔,谢尧替她感谢? 楚修远神色自若地接下锦盒,淡然地说道:“好,王爷的心意,我一定会传达到的。” 锦妤钻进了车内。 马车骤启,锦妤“噗嗤”笑出了声,楚修远拦了下门,防止她冲出去。 没好气地瞪了锦妤一眼,楚修远道:“笑什么?就不能小心点。” 锦妤心情颇佳:“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成了香饽饽,还挺抢手的。” 楚修远目光微沉:“谢尧倒是挺维护你的。” 锦妤头一昂:“那是,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替他治病,可消耗了我不少精力呢。” “就因为这个?” “不然因为啥?” 楚修远被锦妤噎了下,自嘲地摇了摇头,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吧?”有人自信满满地凑近楚修远。 楚修远今天乘坐的马车小而简朴,狭窄的空间里,锦妤一靠近,身上淡淡的药香就飘了过了。楚修远几尽贪婪地感受着这种味道,对上锦妤纯洁的双眼,又不得不将那份悸动压了下去。 她太小了,不能吓着她,再等等吧。 “哼,又自恋。” “要不然你差人来通传一声,我也会去苏府呀,干嘛非得这么不辞辛劳地跑一趟?你跟谢尧关系又不亲近。” 楚修远瞥了锦妤一眼,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喜欢看烟花吗?” “啊?”锦妤一时没转过弯来,“喜欢呀。你不会是骗我出来去看烟花的吧?” 楚修远又瞪了锦妤一眼:“三天后,我带你进宫去看。” “……”锦妤有些傻眼,“专门进宫去看烟花?” 楚修远无奈地叹气:“三天后就是太后寿宴,届时宫中会有各种表演,还会放烟花。让述安给你做张人皮面具,你打扮成刘衍的样子,随我进宫。” 锦妤:“……我忘了太后寿宴的事了,那个……我不能跟你进宫。” “为什么?”楚修远眉角一沉。 锦妤缩了缩脖子:“太后让谢尧带我进宫面圣。” 楚修远:“……好。” 锦妤:“好?好什么?我都愁死了。我以不懂宫里的规矩,见人还要三跪九叩的,我才不想去呢。” “皇上太后是想将你公布于众了。” “肯定是啊,可为什么呀?我安安静静地帮他们医儿子孙子不好吗?这一公布,回头谁有个头痛脑热都来找我怎么办?我能推掉吗?” “那倒不至于,你是专门来为谢尧看病的,没人敢随意差使你,除了宫里的人。” 第八十二章 传闻中的苏老太君(二) 对楚修远的话,锦妤又何尝不懂,别人还可以拒绝,就怕那最大的两尊佛要差使她,她不得不从。 所以说,富贵这种命,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反正她不喜欢被拘束,还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来的自在。 等谢尧这里结束了,她一定要趁早远离京城。 楚修远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好气氛,但他又不是个健谈的人,锦妤不说话,他一时也找不到话题,纠结了半天,才想到什么似的问她:“未知的事情无须太过杞人忧天,你当太医院是摆设么?就齐闵而言,他的医术也是相当出色的。” 说的也是,她什么时候这么前怕狼后怕虎了? 锦妤抛开不愉快的情绪,说道:“我哪有多想什么?我吃得好住得好,挺开心的呀。” 楚修远牙有点痒:“我说的是,皇宫不比其他地方,礼仪仪容都要符合规矩。我明天让红绣楼将衣服送到荣王府去,再找个老嬷嬷教下你礼仪。进宫后,我也会派人去接应你,不用怕,我也在的。” 锦妤贼兮兮地调侃楚修远:“咦,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让我去帮俞妃诊治呀?嘿嘿,放心吧,就咱俩这关系,我肯定帮你。” 锦妤一副贱贱的、自以为是的模样差点没给楚修远气出病来,好不容易才忍下想敲开她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的冲动。楚修远只感觉自己又要折寿好几年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冷声说道:“别用你的想法去揣度别人的心思,管好你自己。” 嗯?又来了?回回说到俞妃楚修远都瞬间翻脸,这是什么毛病?这要怎么治? 锦妤无语。 楚修远面色稍霁,道:“总之,进了宫,你安分地跟在谢尧身边,若皇上或太后召见你,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你规矩些,有事忍一忍,万不可冲动。” 锦妤:“知道啦,老父亲。” 楚修远:“……”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马车就停在了苏府门口。苏家也是簪缨世族,自然是高门大户,庭院重重。 苏荣佩早早就在门口守着了,他傍晚时分去求楚修远,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整个盛京都知道他家老太君这是心病,他爹这些年都快将太医院的门槛给踏平了,太医来了,颠来倒去也就那几句话,这次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再去请人了。可老太太已经一天不肯进食了,苏荣佩万般无奈之下,脑中灵光一现,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锦妤这号人物。 这小子从住进楚王府后就没什么消息,嘉怡还问起过他几次,可是苏荣佩一回来就被禁了足,根本出不去。上次和楚修远见面又忘了问了,今天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楚王府,一打听,差点没把他给惊得厥过去。 锦妤是个姑娘,锦妤在荣王府。 苏荣佩觉得,禁足这段时间,这个世界抛弃了他。 不过现在也不震惊的时候,只要能让苏老太君进食,就算锦妤是个不男不女的,他也能接受。 看到马车疾驰而来,豁地停在了大门口,苏荣佩立马迎了上去。 楚修远先下车,风度翩翩,后面钻出个鹅黄色的身影,娇小玲珑,娇美无匹,瞧那狡黠调皮的神情,不是锦妤又是谁? “嗨,苏二。”锦妤欢快地跟苏荣佩打招呼,“好久不见。” 苏荣佩回神,目光在锦妤身上打转:“果然是,人靠衣装。” 锦妤捶了他一下,佯怒:“你什么意思?” 苏荣佩刚想开口解释,楚修远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老太君好了?” 苏荣佩瞬间正经:“哦,快,先去见我祖母。” 两人跟着苏荣佩来到苏府的荣锦堂,苏家人都在这,围了满满一屋子人。 锦妤放眼望去,坐在上首的是位年约五旬左右的男子,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眉眼间有七分儒雅,三分威严,留着小胡须,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旁边是位身材清瘦的妇人,长脸,凤眼薄唇,表情严肃,目光如炬。 这两位,应该就是内阁大学士,现内阁次辅,昌平侯苏介然,以及他的夫人孟氏了。 再往下,是长得与孟氏有几分相像的苏家嫡长子苏荣恩,此人不苟言笑,一本正经,还有些不怒而威,往那一站就让人不敢造次。 苏荣恩身旁是一个个子有些高,很年轻却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像貌不算出众,中等姿色,不过气度不差,她就是苏家的嫡长媳,江南旺族江家的大小姐,江彩萍。 苏嘉怡则依偎在孟氏身侧,见到锦妤惊讶了许久,才温婉地对她笑了下。 在江彩萍的身后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孩子睡着了,妇人正轻拍着他的背哄着。 别屋内还有丫鬟婆子无数,皆垂首帖耳不敢吱声。 互相见了面,苏荣佩为大家介绍锦妤:“爹,娘,这就是我跟你们提到的锦妤公……姑娘。” 锦妤:“苏侯爷好,苏夫人好。” 苏介然手抬了抬:“锦姑娘不必客气,快请起。深夜将姑娘请来十分过意不去,还望锦姑娘不要介意。” 锦妤落落大方地说道:“侯爷客气了,我在来盛京的路上承蒙二公子和苏小姐多方照应,很是感激。” 孟氏表情虽严肃,但语气很和谐:“先前就听嘉怡说过,有个锦公子救过她一命,不想她的救命恩人竟是个姑娘,锦姑娘这份胸襟着实令人佩服。” 锦妤很不好意思的莞尔一笑,梨窝浅浅点点:“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更谈不上什么救命恩人了。” 锦妤这一笑,苏介然脸上明显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你,你是……” 苏介然这样子也让其他人都感到奇怪,苏荣佩道:“爹,你怎么了?” 苏介然眼中闪过迷茫,见大家都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只是也惊讶于锦妤姑娘女儿身的事,是我们苏府失礼了,早该请锦姑娘过来,当面感谢你救了小女一命。” 锦妤又连连推却,不敢自大,就是她莫名觉得苏介然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番客套下来,众人说起了正事,苏介然道:“老太太的大抵情况就是这样,楚世子,锦姑娘,请移步后院,我带你们去看看。刚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身体并无不适,可人为何还是痴痴呆呆的模样?也不肯进食,这该如何是好?” 楚修远:“世伯先别急,让锦妤去给老太君诊个脉再说。” “锦妤”二字楚修远说得很随意,苏介然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锦妤去了老太君的“荣锦堂”。 到了荣锦堂,锦妤对大家说道:“人太多了,你们留在门外等候吧,侯爷随我进去便好。” 苏介然:“可以,你们就在这等,阿远,怠慢了。” 楚修远:“世伯请便。” 推门而入,房内点着静息香,没有药味,光线昏暗,有两丫鬟守在门口,还有几个粗壮的婆子候在一旁,寝室挂着厚重的帐子,里面没声音。 苏介然示意婆子拉开帐帘,骤然间,帘子后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叫声:“啊……走开,你们都走开。秀秀不怕,娘在这,娘带你回家。” 老太太的声音沙哑粗砺,尖着嗓子就有让人有些后背发凉。随后就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一个极有耐心和温柔的女子在劝着:“大小姐,您小心点,先将小小姐放下吧。您看,小小姐都被您给吓哭了。” 老太太:“对对对,秀秀乖,不哭,不哭。” 老太太突然又紧张了起来:“莫君,莫君,你快来看看,秀秀怎么不哭了,是不是我弄疼她了。” 第八十三章 初次见面 有碰撞的声音传来,苏介然一个箭步冲进了帐内,锦妤了然。怪不得苏家人不想再去请太医,因为这苏老太君恐怕不是生病,而是魔障了。 锦妤跟着也走了进去,果真看到一个眼神疯狂,面容憔悴,形似疯癫的老太太,正死命地拽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的手,不断把她往床边推。那妇人被老太太拽得站都站不稳,好几次撞在床栏上,疼得脸色都变了,但还不忘护住老太太,以防她给摔了。 “莫姑姑。”苏介然上去就抱住了苏老太君,“娘,娘,姑姑在看呢,她在看,你先松手。乖,娘,听话。” 苏老太君应该是识得苏介然的,被他这么一哄便松开了那个叫莫君的嬷嬷。然后扭头看着苏介然,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万分慈祥地对他微笑道:“老大来了?今日朝中事务不繁忙么?怎的有空过来看娘?” 苏老太君那表情,就跟正常人无两样。 苏介然给两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丫鬟连忙上前将莫姑姑扶到一旁坐下。苏介然搀着苏老太君往外室走,边走边柔声细语地陪她说话:“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不忙,特意早些回来陪您吃饭。今日庄子上送来了几条很新鲜的鲫鱼,我让厨房炖了汤给您喝。” 苏老太君轻拍了下苏介然的胳膊,佯怒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过了饭点了,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也没个人提醒你吃饭么?” 苏介然:“儿子这不是想着回来陪您一块吃么。” 苏介然扶苏老太君坐到了榻上。 苏老太君一挥手:“我不吃了,我吃过了,你就在这吃吧,我让莫君再给你烙两栗子饼。莫君,莫君,给大少爷沏杯他最爱的瓜片茶来。” 苏介然连忙说道:“娘,不用了,莫姑姑在忙。咱母子好久没说说话了,我陪您聊会天。娘,来,吃块乳酪糕。” “不吃不吃,饱了。”苏老太君倔强地推开苏介然的手,“陪我这老婆子聊天你不无聊啊。” 苏介然不动声色地放下糕碟,和颜悦色地说道:“当然不会,娘,我今日啊给您带了个人来,您瞧瞧,小姑娘是不是挺可人的?” 苏老太君没看锦妤,而是对苏介然说道:“什么小姑娘?为何要带个小姑娘来给我瞧瞧?” 突然苏老太君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老大,我们苏家家规可是明文规定了,未娶正妻前绝不允许纳妾。你与孟氏的婚期将近,你要是在这个时候给咱们苏家丢人现眼,我可不饶你啊。” 锦妤愕然,苏介然哭笑不得:“娘,您想多了,我与孟瑶感情好着呢。我今日下了朝,在门口见这小姑娘卖身葬父,十分可怜,便买了下来。不想这姑娘原先家里头是个开医馆的,她略懂些医术,我想着您前阵子不是老说腰腿疼嘛,就让她伺候在您身边,给您捏捏腿什么的,您看呢?” 锦妤眼皮直抽抽,这个苏侯爷可真够能编的,比她还能编,这话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呀,关键还说得一本正经。锦妤忽然发现,苏二的性格,搞不好就是遗传了这位苏侯爷。 苏老太君脾气着实犟了点,还是拒绝:“不用不用,我没病没灾的,有你莫姑姑就好了。既然是买来了,那就分给嘉怡丫头吧,女孩子家金贵,有个懂医理的人在身边安心些。” 锦妤从苏老太君与苏介然的对话中,基本可以确定,她思维紊乱,但条理还是很清晰的。不发病时语气连惯,中气十足,病症还不算重,有点阿兹海默症的前兆。绝大部分原因可能还是这么多年下来,放不下心结,内疚自责。加上思女心切,心中那道坎就过不去了,长期这么抑郁下去,自己都把自己给逼疯了。 苏介然还在那耐心地劝说:“娘,您就看在儿子一片孝心的份上,让她给您瞧瞧吧,诊个脉,捏个腿,又费不了什么事。您这哪疼哪痒的,儿子放心不下,在朝廷上都分神。回头要是出了差错,皇上还不得斥责儿子无用,那咱府上不也颜面无光嘛。娘,您就当心疼心疼儿子嘛。” 苏老太君终于松了口:“成,都依你,我是说不过你,那便把人喊进来瞧瞧吧。” 苏介然明显松了口气,忙出来对锦妤小声说道:“锦姑娘都看到了吧,有劳了,请。” 锦妤道:“侯爷,我会尽力而为的。” 苏介然收起脸上的忧心和疲倦,转眼又是轻松自在:“娘,人来了,她叫锦妤。” 锦妤规规矩矩地俯身给苏老太君行了个礼,莫姑姑正在劝老太太喝水,挡住了苏老太君的视线。苏老太君闻言不奈地说道:“我不渴,拿走,一会我渴了自己喝,小丫头上前来让我瞧瞧。” 莫姑姑只得放下茶杯,往旁边退了退。 锦妤低头起身上前,将小丫鬟的模样做了个十足十。 苏介然道:“娘,您让她先给您诊个平安脉,咱也试试这丫头到底有几分本事。” 苏老太君点头:“行吧,今儿个全依你。” 锦妤这才上前,双指按在了苏老太君的手腕上,认真把了下脉。确认苏老太君身体的确没什么大毛病,然后福了福身,清清澈澈地说道:“老太君身子骨很健朗,偶尔会有些头痛脑热的小毛病,不碍事。腰腿酸痛是上了年纪的人常见的症状,注意饮食调理,适当晒晒太阳,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只是老太君近日是否有肠胃不适的感觉?饭后疼痛?亦或夜间疼痛?我观老太君,怕是有厌食症的吧,这个得引起重视。” 锦妤全程都是俯首帖耳的姿态,语速平缓,软软的细细的,乖巧中透着自信,一气呵成的全部说完,惊得苏老太君脱口就问:“你怎么知道?” 莫姑姑也道:“老太君确实有这些症状。” 苏介然一听,急道:“为何从未有人来禀报我?太医来了那么多次,怎也没听他们提起过?” 莫姑姑道:“侯爷莫慌,之前老太君之是偶尔会半夜胃疼,吃些东西就好了。太医也曾问起过,只是偶尔那么一两次,太医便说是或许是饮食起居的问题。近日,老太君发作的次数较前增多了些,也是在这两天,便想着等下回太医来,看看再说。” 莫姑姑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每回苏老太君发病,都是三餐不规矩,所以大家自然只会往饮食方面去想。而恰巧近阶段胃疼,又遇上了神志混沌,倒将这症状给掩盖掉了。 锦妤这么一说,一语中的,连苏介然都不自觉地多看了她几眼。刚开始听苏荣佩提及锦妤时,苏介然并未抱太大的希望,他也知道老太太这是心病,药石并不对症。只是想着请不到太医便死马当活马医,碰碰运气吧。却不曾想眼前的小姑娘还一脸的稚气,居然一下就诊出了老太太的病症。 苏介然顿时对锦妤产生了几分敬意。 而苏老太君也和颜悦色地对锦妤招了招手:“丫头,上前一点,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第八十四章 我的秀秀回来了 锦妤本来垂着头,听了苏老太君的话便抬起头往她那挪了两步。 苏老太君仔细地打量着锦妤,本来憔悴的面容因苏介然陪着说了会话已经舒缓了许多,只是那眼底深处始终带着哀愁,还有一点点病态的狂热。 她看着锦妤微笑道:“嗯,这模样长的俊俏,是个可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锦妤,老太君荣锦堂的锦,婕妤的妤。” “锦妤,好听,今年多大了?” “快十六了。” “听说你父亲刚过世?” 锦妤瞄了眼苏介然,他端起了茶杯喝茶。 “回来老太君,是的。”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老大,帮这丫头好生安葬了她父亲吧,以后就跟着嘉怡,先学学府中的规矩。我一个老婆子,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苏介然其实吃准了苏老太君不会留下锦妤,因为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想安排个懂医理的丫鬟进荣锦堂了,都没成功。而且苏老太君脾气犟,十分不喜别人帮她安排事务,故而苏介然才会有留下锦妤这么一说。 现在苏老太君开口,苏介然正中下怀,顺水推舟地就说道:“还是母亲考虑周全,那就先让她学规矩,回头再来伺候您。只是您刚才也听她说了,咱有病,得治,否则加重了可如何了得?锦丫头,可有治疗的方子?” 苏介然对锦妤挤了下眼,锦妤忍俊不禁,眉眼弯弯,梨窝浅浅,置于腹部交叠的双手大拇指不自觉地打起了转:“先从饮食开始调理吧,若没有效果再开方子也不迟。” 锦妤说话的时候苏介然似有一瞬间的诧异,锦妤以为苏介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正想再多说两句。不料苏苏老太君猛地从榻上跳起,忽然就冲向了锦妤,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目光炽热而诡异,长长的指甲都掐进了锦妤的肉里,狂热的模样十分狰狞。 “秀秀,秀秀,是你吗?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锦妤知道苏老太君这是又发病了,咬牙忍住了疼痛,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太君,我不……” “哇,秀秀,你去哪了呀,娘好想你啊。对不起,是娘不好,娘没看好你,哇。” 苏老太君抱住锦妤嚎啕大哭,哭得伤心欲绝,一口一个“秀秀”,一声声的“对不起”,撕心裂肺,哀痛悲鸣。 锦妤被苏老太君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耳边“秀秀”与“暖暖”重叠不清,心中更是阵阵发紧。一股股哀潮不断涌上心头,锦妤觉得眼睛干涩得发疼。 苏介然和莫姑姑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帮忙拉开苏老太君,岂料苏老太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紧抱着锦妤不撒手,哭得肝肠寸断,根本不听苏介然的劝。 里头突然发出的哭声也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楚修远半点犹豫都没有,抬脚就冲了进来。进来就看到锦妤被苏老太君禁锢着,苏介然在旁边心急火燎地又拉又哄,手下却不敢真用力。而锦妤闭着眼,小脸因憋气而变得通红,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楚修远想都没想,冲上前对着苏老太君后脖子就是一掌,直接将人给劈晕了过去,大力一拉,将锦妤解救了出来。 苏老太君晕倒,苏家所有人都冲上前,手忙脚乱地去察看。楚修远搂着锦妤坐到一边,看着她脖子都被勒出了红印,心疼不已。 “怎么样?没事吧?” 锦妤连喘了好几下,才摆着手开口:“没事没事,苏老太君怎么样了?” “只是晕了过去。”楚修远的声音有点冷。 锦妤张口结舌地看着楚修远,这人也狂妄了,居然打晕了昌平侯府的老太君,实在不太像话。 那边苏老太君被莫姑姑掐着人中,好半天终于醒了过来,屋内响起一阵呼气声,苏介然急得都快哭了。 “母亲,您要吓死儿子呀。” 而苏醒过来的苏老太君却大力推开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锦妤,死寂一般的眼眶内盈满了泪水,脸上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写满了沧桑和悲怆。 “秀秀,娘的秀秀,你还在怪娘对不对?娘对不起你,娘一直在找你,可是你去哪了?娘找不到你啊。” 苏老太君说着说着就又放声痛哭了出来,一屋子的都人跟着在抹眼泪。苏嘉怡直接抱着她哭出了声,不断喊道:“祖母,我是嘉怡呀,您看看我。” 苏介然实在不忍心,硬着头皮说道:“母亲,她不是妹妹,您认错人了,让嘉怡扶您起来,好不好?” 苏苏老太君拼命摇头:“我知道她不是秀秀。可她就是呀,秀秀的眉眼,秀秀的小梨窝,还有她那转手指,秀秀从小就喜欢做那动作,她就是,她就是。” 苏老太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也让众人明白了过来,可是大家再看锦妤,孟氏忍不住说道:“母亲,您不是说嘉怡长得才像小姑吗?这姑娘与嘉怡可不像,可能怡好有两梨窝和喜欢做那动作,天下相似的……” “不是。”苏苏老太君骤然厉色的怒吼,“你们都走,你们统统给我出去。你们都盼着我死,盼着秀秀死,盼着我再也找不到女儿,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要看见你们。莫君,莫君,把他们赶走,全都赶走。” 苏介然悲从中来,颤巍巍地拉住苏老太君的手痛哭:“母亲,您这是要挖儿子的心呀。” 其他人亦是一副惊慌又伤心的样子,说苏老太君神志不清,她又能说出个是非分明来,说她神志清明,她却句句扎人心窝子。苏家人全急得手足无措,就连最受苏老太君宠爱的苏嘉怡,说话都不管用了。 就在大家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苏老太君还能再次发力,一溜烟儿地就自己爬了起来,张开双臂再次冲向锦妤。楚修远眼明手快地将锦妤护在身后,苏家人惊呼连连。大家正要涌过来拦住苏老太君,苏老太君自个儿眼珠子一翻,昏倒了。 又是一阵惊慌忙乱,苏荣佩情急之下大叫:“小锦妤,快过来看看我祖母。” 楚修远脸色很难看,握住了锦妤的手,锦妤已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对他微微摇了下头,然后起身走向苏老太君。 一番检查后,锦妤对众人说道:“大家放心,老太君只是情绪激动,又一天没吃东西,体力不支下晕过去的。这样也好,正好可以让睡一会儿,我会帮她扎几针,先让她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苏家人喜形于色,苏荣佩感激涕零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能治好荣王的病,医术肯定很高明。” 这话一出,苏家人皆为之一震,苏介然眉头紧锁:“替四殿下看病的人,原来是你。” 第八十五章 恳求 大家的确没想到,替荣王看病的人会是锦妤。待安置好苏老太太后,一群人移步到了侯府正厅,苏介然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了苏家人,看就明显不是很高兴的楚修远,苏介然有些难以启齿。 “锦姑娘,今日家母让你受惊了,事发突然,没有吓着你吧。” 锦妤微笑回应:“行医者本就该接受不同的病患,侯爷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方才当着老太君的面我说话不太方便,是以我的话只说了一半。老太君现在这种状况实在不宜再拖下去了,老人家年纪大了,本应该心平气和,安享晚年。可老太君这癔症若频繁发作,情绪波动一直这么大,恐怕她这身子骨,经不起几次折腾了。” 众人一惊,苏荣恩表情严肃地问道:“姑娘的意思是,我祖母还有其它病症?” 锦妤道:“这个和已悉数告知了侯爷。同时和大家还想说的是,我擅长的是施针治疗,于药理这方面并不精通。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人给你们,太医院的小齐太医,开方抓药很是高明,贵府若相信我,可请他来一试。” “齐闵?”苏介然道,“我与太医院其他太医都算熟悉,唯这个小齐太医,从未打过交道。只知此人医术确实不错,连皇上都夸奖过,但是年少气盛,心气极高。且曾放过话,宁愿散尽家财为穷人治病,也不愿为了三斗米替权贵折腰。没想到锦妤姑娘不仅与修远贤侄关系甚好,竟还认识小齐太医,更没想到,外界盛传荣王府自民间寻觅的神医,就是姑娘,是在下眼拙了。” 锦妤有些汗颜,但也听出来了,苏荣佩并没有将她与楚修远之间的事告诉家里人,这苏二嘴巴挺严的。 正在锦妤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其中复杂的经过时,楚修远清冷地开口了:“锦妤是我义妹,我与她结识于洮县,得知她受人之托来京城为荣王治病,便捎带了她一程,因各种原因未能如实告知真相,还请世伯见谅。” 所有人都震惊了,锦妤自己也很惊讶,义妹?她什么时候成了楚修远的义妹的? 苏介然扫了苏荣佩一眼,见他也是一副吃惊意外的样子,对楚修远的话便深信了几分。至于为什么之前不说出实情,想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苏介然捋着胡子,理解地对楚修远说道:“不用过多解释,你做的没有错。倒是我苏府怠慢了锦妤姑娘,老夫很是过意不去。” 锦妤看了眼楚修远,道:“呃,侯爷您真的是太见外了,我跟二公子和苏小姐也是朋友,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再说也没帮上什么忙。” 苏荣佩在一旁插嘴:“就是,爹,锦妤跟一般女子不一样,她不会那么小心眼的,她之前也没少欺负我。” 锦妤:“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苏二你把话说清楚。” “你们看你们看,她啊,就是一假小子。” 大家全都和善地笑了起来,气氛缓解。苏夫人孟氏斥责苏荣佩:“闭嘴,胡说八道什么,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不着调么?还不跟人姑娘道歉。” 锦妤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就是开一玩笑,大家就叫我锦妤吧,姑娘姑娘的太麻烦。” 苏嘉怡微笑着走出来拉住了锦妤的手:“锦妹妹骗得我好苦,我当真以为你是个顽皮的臭小子呢。” 锦妤冲苏嘉怡一眨眼:“苏姐姐是说我让你以身相许的事么?那是因为我喜欢苏姐姐呀,当时只想着要是能与苏姐姐不分开就好了。” 苏嘉怡宠溺地刮了下锦妤的鼻子:“就你嘴甜,现在好了,我们苏家与楚家是世交,你是楚哥哥的义妹,那也就是我的妹妹啦。我也很喜欢你,你可以以后经常来找我玩呀。” 锦妤开心地答应着,楚修远脸色也好看了得多。 江氏立在一旁柔声细语地调侃苏嘉怡:“难得看到小姑这么喜欢一个人,这下不会天天喊无聊,可以不用去逗翼儿哭为乐了。” “嫂嫂!”苏嘉怡羞红了脸。 大家又都哄笑了起来。 苏介然一直注意着锦妤,特别是在她笑时,他就觉得特别的亲切。只是有些记忆太过久远,苏介然暗嘲自己也跟老太太一样魔怔了,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锦妤姑娘,哦,锦妤,你祖籍何处?为何会只身一人到京城来?” 锦妤:“哦,我是个孤儿,是被师傅捡回去的,从小生活在洮县,自己也不知道祖籍是哪。只听师傅说他是在京郊的荒野里捡到的我,当时我都差点没被野猫给叼了去。” “你是孤儿?”苏介然一惊,“洮县?” 锦妤大概猜到了苏介然在想什么,但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天下孤儿何其多,苏家找了几十年都没找到人,怎么可能会跟她扯上关系。 显然,楚修远也想到了这点,因为他已开口对苏介然说道:“世伯,巧合之事想来苏家也遇到过不少,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世伯还是谨慎些好。” 苏介然略有尴尬:“说的也是,唉,实在是不忍看到老太太再这么伤心下去。” 他停顿了下,看向锦妤:“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想对锦妤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锦妤神情一震:“侯爷请讲。” “老夫的妹妹走丢时不过五岁,老太太一直自责是她没看好孩子,这么多年我们苏府倾尽所有去找人,皆是为了圆老太太一个宿愿,不管是上当受骗,还是乔装打扮,只要能让老太太高兴,就算是假的,侯府也愿意给出这个名份。可是即使这样,也从未有人能像姑娘这样,只一眼,就让老太太认定了是你。若论相貌习惯,嘉怡是与舍妹最像的,但老太太每每发病,就是能分辨出嘉怡是谁,说来真的很奇怪,连老夫也不知这是何原因。如果姑娘不介意,不知是否愿意暂时代替嘉怡宽慰下老太太,只需等她平静下来即可。姑娘若愿意,你就是我侯府的大恩人,日后姑娘有任何困难,侯府都会全力相助,绝不推诿。或者姑娘要是还有其他条件,只要是府上能办到的,我们一定满足。” 锦妤听了半天,万万没想到苏介然会给她提了这么个要求,她脑子还有些发懵。那边苏介然又突然起身对她深深一拜,道:“就当,老夫求姑娘了。” 第八十六章 到处打工 苏介然突如其来的一拜将锦妤吓了一大跳,她哪里受得起,火急火燎地就避开了,口中连连说道:“这万万使不得,侯爷您别这样,您让我想一想。” 苏介然这么一来,苏家人也都面色戚戚,抹眼泪的抹眼泪,哀声叹气的不断哀声叹气,苏嘉怡红着眼直掉泪珠子。 “锦妹妹,你莫怪我爹,他只是想让祖母高兴而已。祖父去世得早,祖母一人撑起了整个昌平侯府,早年为了侯府操劳辛苦,还要时时忍受心魔的折磨。她年事已高,如今儿孙满堂却不能颐养天年,任谁都会于心不忍。身为子女,不就是希望家中长辈能平安喜乐吗?锦妹妹,你能体谅我爹的这份孝心,对吗?” 紧接着,苏荣佩也走了过来:“阿妤,我们不是在逼迫你,你要是不想答应也没关系,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真的,就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下。” 锦妤动了动嘴,心中纠结不定,便看向了楚修远,楚修远温柔地对她说道:“你自己决定,别怕,你还有我,有我这个义兄在。” 楚修远的话,又引起了众人侧目。 锦妤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她认认真真地对苏介然福了福,一字一句地说道:“侯爷,我愿意。” 所有苏家人的脸色都由紧张转变为高兴,苏嘉怡甚至喜极而泣,苏荣佩更是对锦妤还以一礼:“多谢妹妹成全。” 苏荣恩也不似之前严肃,苏夫人掖着眼角笑道:“老二总算说了句正经话,可不就是妹妹么?咱们苏府最小的妹妹,你们以后可不许欺负她。” 苏介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下太开心反倒不知要说什么了,只捋着胡子连说了好几个“好”。 锦妤感同身受,被苏家人这种和睦团结的精神给感动到了。百事孝为先,苏家人却能做到每个人都善良、孝顺,这在豪门大户里头,实在很少见。 不过,锦妤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大家泼一泼冷水。 她道:“我虽然答应了一试,但是效果如何可不敢保证,我能治身体之痛,却未必能医心病,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希望老太君能早日康复。就是你们也知道我现在住在荣王府,若天天往外跑终究不太好,我只能隔三差五,以探病为由过来府中看望老太君,这样行吗?” “行,当然行。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令你为难了,荣王的事更重要,你不必日日过来,一切安全为主。”苏介然道。 锦妤觉得这样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她便提出了去替苏老太君施针,大伙儿自然是一呼百应。 去荣锦堂的路上,楚修远悄悄问锦妤:“真的不勉强?” 锻妤笑得灿烂:“到处打工嘛,先把老婆本赚回来。” 楚修远瞪了锦妤一眼。 到了荣锦堂,苏老太君还未醒,莫姑姑守在床边,面容忧心又疲惫。 苏嘉怡告诉锦妤:“莫姑姑是祖母的陪嫁丫鬟,一辈子没嫁人,一直悉心照顾着祖母,我爹还是她带大的呢。” 锦妤了然。 趁锦妤给苏老太君施针的功夫,苏家人将锦妤答应之事告诉了莫姑姑,等锦妤治疗结束,莫姑姑感激涕零地要给锦妤行礼,锦妤依然拦住了她。 起了针没多久,苏老太君就醒了,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苏家人高悬的心全落回了肚子里。 苏老太君眼神黯淡却不再浑浊,眼中也无狂热之气,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老大,娘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句话说得锦妤都要掉眼泪了,更何况是苏家人。 苏介然堂堂内阁次辅,半跪在苏老太君床边,哽咽着说道:“母亲何故说这些话,儿子照顾母亲是应该的。” 苏老太君拍拍苏介然的手,示意他起来坐。 清醒的苏老太君虚弱中自带着股威严,好在她一直面带笑容,看着慈祥不少。 苏老太君目光落在了锦妤身上,深深地注视她,久久不曾移开。一屋子人全都高度紧张,怕她又发病,都密切关注着她的反应。 然而苏老太君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泪顺着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滑下,她对锦妤招了招手,道:“孩子,吓着了吧?” 锦妤鼻子一酸,险些没忍住扑到她的怀里。 苏老太君拉过锦妤让她坐床边,眼睛一刻都不舍得离开,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她极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颤着声慈祥地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像,却总觉得你就是她,大概梦做久了就不想醒来了。” 锦妤刻意放轻松了语调,冲苏老太君甜甜地笑道:“在老太君梦里,我是不是比现在还要漂亮?所以老太君才不想醒来。可是我肯定要比在您梦里真实多了,您瞧,我可是有鼻子有眼,嘴巴也很甜呢。” “噗。”苏老太君怎么也没想到锦妤会说出这么一番自夸自吹的话来,成功被她给笑了,指着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也不知老大从哪找了你这么一只小泼猴来,先前卖身葬父的话也都是诓我这个老婆子的吧。” 苏介然:“儿子不敢。” 苏老太君嗔了苏介然一眼:“你也没少干过这种事。不过,这个小丫头倒是可人得很,告诉阿婆,你是从哪来的?” 锦妤想这话说来就长了,她求助地看向苏介然,苏介然连忙接过了话:“母亲,她确实是叫锦妤,也确实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只是……” 等苏介然将锦妤的来历全告诉了苏老太君,苏老太君还拉着锦妤的手没放呢,只是看她更加怜爱了,小心又期盼地问她:“你真的愿意时常来陪我这个老太婆?” 锦妤:“当然愿意呀,我还是为您调养好身体,让您长命百岁,抱上曾孙,曾曾孙,看着苏姐姐出嫁,再给您生个曾外孙出来。” “哎呀,锦妹妹!”苏嘉怡又恼又羞,上前就装做要打锦妤。 锦妤直往苏老太君怀里钻,口中还不断求救:“老太君救我,苏姐姐这是要与我争您的宠爱呢。” “哈哈哈……”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笑。 苏老太君笑得直抹眼泪,却当真去帮锦妤拦苏嘉怡,两个女孩在床边嘻笑打闹。荣锦堂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大家的心里都像这午后的阳光,暖暖的。 苏荣佩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对楚修远抱了抱拳,楚修远勾了下嘴,算是回应。 而苏介然安心之后,却跟楚修远低声说了句:“今日多谢贤侄将锦妤带过来,我那有上等的清河瓜片茶,你随我去取些,带回去送给楚王爷吧。” 第八十七章 苏侯爷的算盘 楚修远随苏介然去了侯府的出房,无人时,苏介然已全然没有了孝子的模样,气质儒雅,目色精明。 “阿远,坐。” 楚修远坐到了下首。 苏介然自书架上拿出一罐茶叶交给他,聊天似的问他:“锦妤在荣王府一事,王爷知道吗?” 楚修远双手接过:“谢世伯,我父王知道。” “他没反对?” 楚修远笑了:“如世伯所想。” 苏介然也笑了下:“义妹,怕是你小子自作主张想出来的吧,就这么维护?还怕我诺大的昌平侯府会欺负她一个小丫头不成?先前见那丫头差点受伤,居然还敢给我摆臭脸,你当你世伯瞎么?” 楚修远失笑:“世伯不还是用卖惨勾起她的同情心了么。” “你,臭小子。”苏介然气极,被楚修远怼得无言以对。 又道:“你可想清楚了没有?此事可大可小,若只是一时新鲜倒也不要紧,若你还存了别的心思,那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楚修远傲娇地嗤笑了声:“自己想要的,总要去争取。” “唉。”苏介然欣赏地拍了下楚修远的肩,“若老二有你这份胸襟就好喽。” “荣佩做得挺好的,是您一直对他太严苛了。” “荣恩倒是做事严谨,就是太古板了些,守家还行,要想建功立业怕是缺了点火候。老二呢玩心又太重,太滑头未必是件好事,你多磨练磨练他。” 楚修远不置可否。 苏介然又将话题回到了原点:“说真的,王爷那个死脑筋,有时候太过谨慎了,矫枉过正容易适得其反,我劝过他多次他都不听。如今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是该放手让你们自己去闯了。只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母妃当年也是如锦妤这般机灵古怪,才被你父王给骗上了贼船。若不是我与她相遇比你父王晚,她根本不可能看上你父王那个老古董。” 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楚修远小时候就听苏介然说过了,每年都说。以前楚修远还怕苏介然仍惦记他母妃。可后来他发现,苏介然这人远与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就是南辕北辙,骨子里根本没半点雅正之气,十足就是个江湖浪子。喜欢他母妃,没争得过他父王,最后只占了个“义兄”的名份,非旦不感挫败,反而津津乐道。见他就说,无非是夸自己贬楚王爷,然而他又实实在在对苏夫人是真心的好,用他的话就是,红颜留在心里,妻子生在命里。 偏偏他母妃和苏夫人后来还成了闺中密友,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苏夫人。 成年后楚修远才明白,能这般坦荡地将自己过往的感情宣之于口,才是真的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的不负曾经,不负未来。 而这些年除了他父王,为他筹划最多的人,也就是苏介然了。 苏家两子,苏老大性格就像苏夫人,而苏二则完全就学了苏介然。 喝了会茶,苏介然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阿远,你说我若是认了锦妤丫头为义女,可好?” 楚修远抬起了眼皮:“世伯还想将她拘在你们昌平侯府不成?” 苏介然讪讪而笑,丝毫没有被人戳穿小心思后的心虚:“我这也是为她打算,她也不可能待在荣王府一辈子,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你们府上,就更不可能了,你父王不想着法子赶走她就不错了。她一孤女,孤苦伶仃,飘浮于世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长那么漂亮,又手无缚鸡之力,再被坏人给盯上喽就不得了了。” “而我府上就不一样了,我昌平侯府在京中也是名门望族,老夫身居高位,人缘好,人脉广,若有我庇护,整个京城那丫头横着走都行。只要她能逗老太太开心,我肯定将她视如己出。” “最重要的一点,有了昌平侯义女的身份,你父王那,也会有所顾忌。贤侄,你说世伯这主意,是不是很周全?方方面面全都照顾到了,真正的一举多得。” 楚修远定定地看着苏介然,目光深邃,苏介然都心惊。楚修远也不开口,就那么看着,苏介然渐渐就受不住了,暗暗唾弃了下自己。苏介然板起脸,准备拿出长辈的气势压一压这小子,然这时楚修远却豁地站了起来。 “世伯,锦妤非一般女子,她有自己的主见,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有,她不穷,她光是从我这就讹去的就有好几千两银子,据说荣王赏赐的也不少。另外,您觉得,她现在差人脉吗?世伯,我觉得您还是先考虑下,如何与荣王走得近还不被皇上忌惮这事吧。” 楚修远说完巅着茶罐就往外走,气得苏介然在他身后吹胡子瞪眼,原地直跳脚。 “臭小子臭小子,气死我了,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人情,人情!与老夫走得近,又不被皇上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当官,不就求个无功无过,中庸之道嘛,你这臭小子懂个屁。” 楚修远的笑声渐行渐远,独留苏介然一人气鼓鼓地坐在书房里生闷气。 这边锦妤和苏嘉怡总算哄着苏老太君吃了点东西,又守着她睡下,众人这才往外走。 经此一事,大家对锦妤都有了新的认识。刚开始的陌生感消失,苏家人对锦妤是打心眼里喜欢,全都很感激她能答应经常来陪苏老太君。而锦妤同样也很喜欢苏家人之间和平温馨的相处方式,让她有种家的感觉。 见楚修远还没回来,其余人都去忙自己的事了,苏嘉怡便邀请了锦妤去她的院子,锦妤欣然同意。 领着她在苏府逛了一圈后,苏嘉怡将锦妤带进了自己的小楼。锦妤随意逛了逛,看到书案上有一曲谱,她粗略一瞄,问苏嘉怡:“苏姐姐,你习的这是什么曲子?看着好难呀。” 苏嘉怡笑道:“这是琴谱,名桃夭,是我准备在太后寿宴上弹奏的。” “赴宴还要表演节目呐?” “那是当然,这么盛大的场面,所有王公贵族和名门闺秀都会参加,正是展示自己才艺的好机会。若能入了哪位贵人的眼,得了赏赐又留了名,就能名动京城,光耀门楣。女孩子家博了好名声,说不定还能嫁个如意郎君呢。” 锦妤咂舌:“苏姐姐是京城第一才女,上门求亲的肯定早就把门槛给踩烂了,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苏嘉怡羞赧道:“你又打趣我。不过我确实对这些虚名不敢兴趣,父亲说了,将来我的夫君让我自己选,不求门当户对,只要能对我好就可以了。我练这曲子,也不过是想为侯府和父亲争光而已。这谱子是我偶然间从一个云游四海的道姑手中得到的,据说是孤本,世间独此一份,确实挺有难度的。不过旋律独特,靡靡之音,曲高和寡,我很喜欢,练了近一月,现在已经是得心应手了。就是天天练这一首曲子,难免有些乏味。” 锦妤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甩衣袖,豪情万丈地说道:“这简单,我这也有一曲谱,保证也是世间独有,我写下来送给姐姐,姐姐心烦乏味时弹一弹,保证心情舒畅。” 第八十八章 进宫(一) 楚修远走时,也把锦妤给带走了,回去的路上,锦妤问他:“你为什么要对大家说,我是你义妹呀?” 楚修远睨了锦妤一眼:“自己想。” 锦妤陪着笑讨好:“你是怕我吃亏,对不对?” 楚修远对锦妤的话不屑一顾。 锦妤对楚修远的态度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吧,我是被苏家人给感动到了。你看苏侯爷,身为一家之主,朝廷重臣,回到苏老太君面前却只是个儿子的身份,对苏老太君极其孝顺。而苏夫人对老太君亦是恭顺有加,苏家的小辈们更是团结友爱。由此可见苏家门风严谨,家教甚严,这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嘛。” “你喜欢苏家人?” “当然啦,难不成还有人会喜欢那种冷漠腌臜的家人吗?” 楚修远目光黯了黯。 锦妤未察觉,她沉浸在今日的喜悦中,一路都叽叽喳喳地跟楚修远说着苏家人是如何如何的有趣和可爱。 楚修远静静听着,快到荣王府时,他才缓缓开口:“你喜欢苏二那种性格的人?” 锦妤刚夸了苏嘉怡,赞美之词还未从她身上转过来,接口就道:“我喜欢有趣的人,好看的外表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楚修远垂下了眼皮。 车内气氛一度下降,锦妤这才发现楚修远情绪不高,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了?有心事?” 楚修远看着锦妤忽闪忽闪的大眼,淡淡说道:“无事,你要进宫的事,苏家人知道吗?” 锦妤:“知道啊,我跟苏姐姐说了,她说让我明天过去,请她们府上的老嬷嬷给我讲讲宫里的规矩。” 楚修远:“如此甚好,也省得你冒冒失失闯了祸。” 锦妤朝楚修远撅了撅嘴。 到了荣王府门口,楚修远交给锦妤一个匣子:“这是侯爷送给你的礼物。” 锦妤打开一看,要一套赤金的头面,很华丽,她有些受宠若惊。 “这,太贵重了吧,我受之有愧呀。” “嗤。”楚修远嗤笑,“实打实的金银珠宝,你不要?” 锦妤翻了白眼,一把抢过匣子:“要,工作强度那么大,总要有点鼓励嘛。” 楚修远瞪了锦妤一眼。 看着她进了门,马车才缓缓离去。锦妤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回头去看,马车已经拐了弯看不见了,她提着裙摆踏入门内,径直朝棠园走去。 没想到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人给拦下了,是谢尧院中的大丫鬟,叫半夏。 半夏对她锦妤福了福身:“锦姑娘回来了?劳烦姑娘去趟王爷那吧。” 锦妤:“嗯?王爷找我有事?” 半夏:“王爷有些不舒服,一直在等姑娘。” 锦妤顿时紧张了起来,加快了脚下步伐:“王爷哪里不舒服?” 半夏:“今日饭后,王爷就觉得有点恶心,但未曾呕吐,只是晚饭没吃得下。” “那快点。” 到了谢尧住处时,锦妤看到康嬷嬷正在劝他吃东西。谢尧白衣宽袍,坐在灯下看书,看都没看就推开了碗。 “谢尧!”锦妤喊他。 康嬷嬷皱起了眉,对锦妤这一声大胆的称呼很不满意。 谢尧见锦妤来了,立刻放下了书,微笑说道:“回来啦?晚饭吃了没?” 锦妤放下匣子就抓起谢尧的手,直到扣上他的脉博,她的脸色才放松下来。 “还好没事,怎么会突然恶心了呢?是不是这几日的药有问题?” 好歹也是看过宫斗剧的人,为了安全起见,给谢尧服的药都是她亲自去药铺买来,亲自配方,亲自煎熬的,从不假以他人之手。 谢尧见锦妤紧张了,连忙解释道:“你别急,我就是药喝多了闹胃,那药实在太苦了。” “我给你腌制的蜜饯呢?”锦妤立即追问。 谢尧柔柔地看着她:“今日正好全吃完了。” 锦妤呼了口气:“王府就没有别的甜食瓜果?” 谢尧:“吃习惯了。” 锦妤:“好,我明天再给你做。你说你,病都还没好,竟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太不尊重我这个大夫了。” 谢尧笑了起来:“知道啦,是本王对不起小锦大夫,本王道歉。” 锦妤一仰脖子:“行了,原谅你了,下不为例哦。” 谢尧哈哈大笑,完了又问她:“苏老太君如何?” 锦妤打了个哈欠:“还是心病,得慢慢医,我明天还要再去一趟。” “明天还要去么?” “正好去趟药铺。” “我陪你。” “不用啦,我去去就回了。好累,谢尧,我先回去了,晚安。” 谢尧微笑送锦妤出去:“晚安。” 等锦妤走后,康嬷嬷跟谢尧抱怨:“王爷,虽说锦姑娘是来为您治病的,可是她这样直呼您的名字,举止出格,这要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会不会怪咱们王府没有规矩?” 谢尧温和地说道:“不会的,嬷嬷不用担心。锦妤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也就是在王府才会这般随意,是我准许的。我觉得,这样挺好,自在。” 康嬷嬷:“可是……” “嬷嬷,我现在有些饿了,你帮我准备点吃的吧。” 康嬷嬷一下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喜出望外地去帮谢尧准备宵夜了。 翌日,锦妤下午才得空去苏府,依旧是到了晚上才回。不过这回楚修远没有陪同一起去,是由荣王府的马车直接送过去再接回来的。 锦妤陪了苏老太君一下午,又在老太君的监督下强行恶补了一下午的规矩,回到王府累得沾了枕头就睡,一觉到天明。 结果一大早就被晚初给叫醒的。 “姑娘,不能再睡了,今日您要进宫,马车都备好了。您再不起,回头误了时辰,可是要连累王爷一同被责罚的。” 锦妤本就是重度起床困难户患者,被晚初连哄带吓地给拽了起来,连梳妆打扮都半睡半醒。 等谢尧来请人时,锦妤才刚刚梳好了头。 晚初有些着急,怕让谢尧等着会惹人非议,手忙脚乱地帮锦妤挑衣服。 “小姐,您想要穿哪一件?” 锦妤闭着眼随手一指:“就它了。” 晚初看着锦妤指的方向:屏风。 “小姐。”晚初去摇锦妤,“王爷已经派人来催了,要不然,您穿这件天睛蓝的可好?” 锦妤魂回了一半,脑海中回想起昨日苏老太君的话,进宫面圣,礼仪隆重最重要。 她道:“我不是带了一套衣服过来吗?我就穿那套吧” 晚初想了想,一拍脑门:“对对对,小姐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套特别好看的裙子呢,奴婢这就去拿。那套裙子华丽而不失端庄,奢华又低调,正好适合今天这样的场面穿。就是怎么从来没有看见姑娘穿过?” 第八十九章 进宫(二) 晚初去拿衣服锦妤随口回道:“我又不出门,穿那么隆重不方便干活。” 晚初道:“其实姑娘长得好看,就是不爱打扮,整天就编个麻花辫,跟个假小子似的。” 锦妤满头珠翠,只感到脖子疼,她在铜镜前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年纪大了,舒服最重要。” “噗……”晚初被锦妤的话给逗笑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着自己年纪大了。她哪知道锦妤指的是两世加起来的年龄,可不就年纪大了么? 谢尧在门口的凉亭里等她,锦妤到时,谢尧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艳。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很漂亮。” 锦妤对自己有几斤几量还是很清楚的,就这瘦不拉叽的小平板身材,顶多也就是清秀可爱,实在与漂亮挂不上钩。苏嘉怡那样的才叫美,还有花间云梦的弄月,两人就是两种不一样的美。 “谢谢,佛靠金装人靠人装,全是这衣服的功劳。也多亏晚初手巧,这样下去,我都要离不开她了。” 谢尧眼中有光:“那就让她以后一直跟着你。” 锦妤笑了笑,忽然发现谢尧今日的一身装扮委实耀眼。他平时因身体不好也不怎么出门应酬,在府中多是以宽松的白袍为主主。今天的他,翠玉冠,着一件月白色软烟罗织锦缀衣,腰绑苍蓝色宝相花纹革带,腰间挂着块润润的龙纹玉佩,纤腰长影,玉树临风。 “哇哦,谢尧,你今天太帅了。” 谢尧心情愉悦:“能得你一声赞,这身装扮,倒也值了。” 锦妤哈哈大笑:“大型商业互吹现场,到此结束,走吧。” 谢尧有些听不懂,笑着摇了摇头。 锦妤自然不能同谢尧一辆马车,不过这样也好,上了车她就打起了旽。小九不能跟着,她就带了晚初。晚初早早就替锦妤准备好了软枕靠垫,等她睡了回笼觉醒来,人已到了宫门口。 下了车,早有太后宫中的女官等在了宫门口,见着他们上前就行礼:“给荣王殿下请安,给姑娘请安,太后让奴婢来接姑娘去清宁宫。” 谢尧对锦妤说道:“去吧,太后人很和善,她喜欢活泼的小姑娘,不用怕。” 锦妤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说了句:“走吧。” 从马车换到轿子,再从轿子换成步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太后的清宁宫。 因为上次夜闯东宫的事,她对圣武的皇宫没什么好印象,红墙绿瓦、巍峨壮丽之下,是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的权代,亦是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 女官一路将锦妤带进了清宁宫的正殿,正殿门口,何秀在等她。 “锦姑娘。” “何姑姑好。” 何秀依然面容严肃,不过语气不算生冷:“太后等候姑娘多时了,奴婢带你进去。” 锦妤忙道:“有劳何姑姑了。” 跟在何秀身后走入正殿,殿内点着檀香,祝寿的贺礼堆满了屋子,上首坐着一个满头银华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面容慈祥,但眼神犀利,雍容华贵的气质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她旁边还坐着位花枝招展的少女,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太后连连欢笑。 那少女锦妤认识,正是徳善公主谢乐柠。 锦妤俯身下跪:“民女锦妤,拜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圣体康泰,吉祥永安。” 太后和颜悦色的声音自锦妤头顶响起:“快起来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何秀上前扶了她一把,锦妤垂着眸子抬起了头。 “嗯,倒是个俊俏的小姑娘。”柳太后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医术,着实令人惊叹。” 锦妤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谢太后夸赞,这些不过是家师之前传授的方法,锦妤不敢居功,照搬照抄而已。” 柳太后:“不骄不躁,谦恭虚己,很好。” 锦妤:“谢太后。” 一旁的谢乐柠盯着锦妤“咦”了声,道:“本宫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锦妤正要开口,谢乐柠一下惊呼了出来:“哦,本宫想起来了,你不就是跟在修远哥哥身边的小奴才嘛。” 柳太后闻言音色微冽:“阿远?” 锦妤不慌不忙:“回太后,民女在来盛京的路上险些遇难,恰好遇到了昌平侯府的苏二公子和苏小姐,以及当时并未表明身份的楚世子,多亏了他们出手搭救才使民女得以安全来到京城。因民女一路都是女扮男装,到了京城后楚世子见民女孤苦无依,便暂时收容了民女一段时间。” 何秀认得那根木雕,而且还把它带进了宫,那么太后自然也知道那根木雕背后的故事。这段话锦妤早就准备好了,她女扮男装不远千里上京来为荣王治病,途中险遭不测,被苏家兄妹及隐藏身份的楚世子所救,一路同行。到了京城,因有师命不能立即去荣王府,又身无分文,楚世子就收留了她一段时间。这个故事简单明了,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锦妤并不怕太后会多想。 果然,柳太后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原来如此,倒的确是很巧,你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来盛京确实不容易,如此倒真的是要好好谢过昌平侯家的公子小姐和阿远了。” 柳太后从锦妤进门至今一个字都没提过她师傅,锦妤知道这其中定有段复杂的过往。她不问,锦妤也不再提。只不过谢乐柠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她,特别是换了女装的锦妤,总让谢乐柠感觉不安心。 谢乐柠追问锦妤:“如此说来,你一直都在骗修远哥哥?” 锦妤:“回公主,是的。” 众人:…… 锦妤微微一笑:“所以后来世子知道后,狠狠训斥了民女一顿,还将民女给赶了出去,公主若不信可以去问楚世子。” 谢乐柠:“那上回在红秀楼,四皇兄也在,你为何不当面跟四皇兄说?” 锦妤没回谢乐柠,而是低下了头。 柳太后尾音长拖:“好啦。徳善,你又私自出宫了?” 谢乐柠:“皇祖母,我……” 柳太后:“行了,哀家乏了,你先回去。” 谢乐柠绞着手中的帕子,不情愿地福了福身:“那徳善先告退了,晚些再来给皇祖母祝寿。” 她经过锦妤身边时,目光阴冷地扫了锦妤一眼,锦妤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谢乐柠一走,柳太后便对何秀说道:“赐坐吧。” 何秀搬了凳子来,锦妤连忙谢恩,何秀摒退了所有下人,将殿门给带上了。 锦妤想,重头戏来。 柳太后闭上了眼,手上慢慢转着一圈佛珠,殿内清香袅袅,一共就她们三人。太后不说话,自然也无人敢开口,一时整个殿内气氛凝重,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将锦妤包围,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殿内寂静无声,只听到沙漏细微的流动声,这种产生于无形中的压迫感,无非就是想在开口前先将人给震慑住。锦妤心中默念着清心诀,比定力,她还是可以撑一撑的。 一盏茶的功夫,柳太后终于先说话了:“年纪大了,坐着也能打旽,何秀怎么也不叫醒哀家。” 何姑姑柔声道:“菩萨带着太后修行,奴婢怎敢打扰。” 柳太后笑了:“瞧把人小姑娘吓得也不敢说话了,你叫锦妤对吗?” 锦妤淡定从容:“回太后,民女是叫锦妤。” 柳太后和颜悦色:“是谁给你的这根木雕?”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那根木雕。 锦妤:“是家师交于民女的,也是一个游历四海的道长,交给家师的。” “那个道长,你可曾见过?” 第九十章 进宫(三) 锦妤故做回忆样,然后就将回复何秀时的原话又说了一遍,无非就是将鬼煞那张老脸借来参考了下罢了。 然而柳太后听完却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连带着眼中的厉色都柔和了许多。 她一声悠然长叹,似有无限愁畅,缓缓开口道:“你口中的道人,是哀家的一位故人,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他竟真的信守承诺,找了人来给荣王治病。哀家还记得当年他自己亦是医术高明,却怎么也不肯回来看荣王一眼,说是绝自己水平有限,生死由天,他也无能为力。后来还是哀家亲自去求他,他才答应尽力为荣王寻求高人,不过却定下了十八年后五月五见这个规定,至此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想不到,想不到真的还有这么一天,当真是造化弄人。” 柳太后说的感慨万千,锦妤听得心惊不已,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很容易就能知道,太后口中的“故人”,就是鬼煞那老头呀。 天!合着鬼煞不是跟荣王他娘有什么纠缠,而是跟太后相识呀。这个老头,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深藏不露”?交友圈直接登顶呀,她是不是一不小心就抱了条大腿? 只是既然是旧识,鬼煞为何不肯自己来为荣王治病呢?他肯定是对荣王的病了如指掌,不然怎么教给她的针法和药方都那么对症。 反常则妖,有古怪。 柳太后沉浸在自己的追忆中,锦妤静静地听她说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脸上的表情却配合得恰到好处,将一个合格的聆听者表现得淋漓尽致。 柳太后也不需要锦妤附和,说完这段话,她便收起了惆怅,又成了那个威严尊贵的太后。 她道:“哎,也不知怎的,竟与你这丫头说起了陈年旧事,怕是你也听的乏味,不提也罢。听说你师傅已经过世了?” 师傅啊,对不住了,这是你自己交待这么说的。 锦妤恭敬地答道:“回太后,是的,家师已于半年前寿终正寝,不在人世了。” 柳太后:“可惜了。不过你也不错,哀家听闻荣王的身体,现在已经大好了,那么,想必你也诊出病因了吧。” 最后这几字,柳太后明明是笑着说的,但锦妤却清楚得感受到了空气一冷,她胸口一窒,有什么东西自脑中如闪电般划过,她镇定地开口。 “请太后恕罪,荣王殿下的病是由母体带入,胎血融合,病因之根本在于胎中受惊。想来是在孕期,母体忧心过重,长期气血亏虚,生产时又受了惊吓,从而导致王爷先天不足。这是一种慢性病,主要以调养修身为主,加上每年这个季节,荣王气喘症发作,所以才相对棘手。” “民女现在也不过是开些能益补脾胃的药王爷喝下,先使其气血通顺,然后再慢慢找出其身体对哪种药最敏感,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是以现在王爷的身体还不能算是大好,只能说旧疾不再犯了,相对稳定。” 柳太后被锦妤这快速的一堆说得有点头晕,勉强理出一点头绪:“你的意思是,荣王的病,是母体气血双亏导致的,而不是,不是有什么胎毒?” 锦妤坦然一笑:“太后明鉴,正是这个道理。不过胎毒这一说法实在广泛,王爷的身子,目前并没有‘毒’性发作这一说法。虽然用药凶险,但也都扛下来了,可见太医们这么多年也是费心尽力地在护住王爷的本源。但,不敢欺瞒太后,王爷的病症虽暂时被压制住了,但民女并不能保证一定能让王爷全愈至正常,因为他的五脏六腑多年来一直处于亏缺状态,要想治本,恐怕希望渺茫……” 柳太后对锦妤的话仿佛很满意,笑容也多了起来:“不愧是世外高人的亲传弟子,你这么一说,哀家就懂了。那哀家就将荣王的身体交给你负责了,你只管尽力即可,能治成什么样,还需看天意。” 锦妤头皮一麻,柳太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丫头,哀家的话,你可听懂了?” 锦妤:“回太后,民女懂了。” “是个聪明的孩子。”柳太后又道,“若皇上问起……” 锦妤:“皇上那,民女亦会知无不言的。” 柳太后长长的护甲在桌上一敲,慈爱可亲地对锦妤说道:“好好好,看在你医治荣王辛苦的份上,哀家要赏你,何秀。” 何秀应声上前。 “去将哀家那枝金丝八宝簪取来,赏给这小丫头。” 锦妤慌忙又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说道:“太后赏赐,民女感恩不尽。只是这些都是民女该做的事,王爷已经赏了民女不少东西,不敢再求回报,民女愧不敢当。” 柳太后强势地说道:“哀家说你当得你就当得,不用顾虑,这是你该得的。何秀,替她戴上吧。” 还要戴着?锦妤无语,她头上,还有地方可以插吗?这也太招摇了。 何秀将簪子插入锦妤的发髻,锦妤道了声“谢谢”,柳太后起身,何秀忙上前扶住。 柳太后道:“一会都要来贺寿了吧,你去荣王那伺候着吧。” 锦妤求之不得,又是一番磕头行礼,这才感恩戴德地退出。 皇宫很大,锦妤揉着发麻的膝盖走出清宁宫,她要去哪找谢尧?太后也不派个人指引下。现在已是正午,寿宴要到晚上才正式开始,难不成她要饿到晚上? 还有,今天太后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无时无刻不在套她的话。依锦妤看,太后像是知道谢尧的病是怎么来的,而且她并不希望锦妤知道。可如果知道,又为什么要说“看天意”这三个字?这到底是想要谢尧全愈,还是不想要? 正兀自心烦的锦妤,认命地在路口选择了一条顺眼的道路,可是她满腹心事,一时不察,跟迎面起来的人就撞上了。 “大胆,哪里来的丫头走路不长眼。” 尖细的声音在耳边炸起,锦妤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如见亲人。 “严公公,怎么是你,太好了,你知道荣王殿下在哪吗?能不能带我去?” 严史一脸茫然地看着锦妤,然后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兰花指指着她就叫道:“你,你,你……” 锦妤马上接过了严史的话:“是是是,是我,严公公,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荣王在哪?” 第九十一章 听壁角 严史跟不上锦妤的思维节奏,每次一开口就被锦妤给截断,急得一张脸都扭成了一团,最后不得不大呵一声:“你怎么会在这?” 锦妤手一指:“太后娘娘召我来的呀,她让我去找荣王。可是我对皇宫人生地不熟,这不,好不容易碰到你这么个熟人,你看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要不然您带我去呗?” 严史唬着脸瞪锦妤:“谁跟你是旧识,咱家不认识你。” 锦妤:“那太好了,不认识就好办了。远无忧近无仇,这位公公,可否向您打听下,荣王殿下在哪?您看,您要方便的话是……” “不知道,不认识,不方便。”严史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锦妤撇嘴,来了句:“小气,回头我就告诉太后娘娘去,就说你故意耽误我伺候荣王殿下。” 严史快要吐血了,扶着墙险些站不稳,咬牙切齿地说道:“从这,往南,拐过一道宫门,一直往前,四殿下在御书房。你你你,你去婢子们待的玉藻宫候着吧。” 锦妤眉开眼笑,一拍严史的肩膀,往他手里塞了颗碎银子:“好咧,谢谢您呐。严公公,请你喝酒。” 说完抬脚就溜了。 严史看着手中的银子,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锦妤口中默念严史指的路:“往南,再过一道宫门,往前走,不对呀。” 这怎么越走越偏了?看着好像御花园呐,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空无一人。 今天是太后寿宴,人肯定全都在前面忙碌地准备着晚上的宴会,加上又是中午,这御花园自然就没什么人。 迷路是锦妤的特长,她认命地沿着小路往花园里走,祈祷穿过花园能遇到个人,打听下路。 春末初夏,御花园中景色怡人,锦妤不小心被花枝勾住了裙摆,她蹲下来解,就听到假山后面隐隐有人在说话。 是两个女声。 “蓉蓉给公主殿下请安,公主今日这身装扮真的是明艳动人,美若天仙呢。” “呵呵,起来吧,叫你来不是拍本宫马屁的。”是谢乐柠的声音。 “是,臣女明白,公主交待的事臣女早就安排妥当了。那谱子,苏家小姐视若珍宝,出了高价买回去,听说日日在练呢。” 苏家小姐?谱子?苏嘉怡! 锦妤竖起了耳朵。 “办得好,晚上的比试,本宫都已交待好了,就等着看苏嘉怡出丑吧。” “是呢,竟敢跟公主争,她也太不自量力了。顶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头衔,结果连最擅长的琴技都弹不出来,就等着贻笑大方吧。” “莫高兴得太早,苏嘉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了琴,还有其他可以展示。” “公主放心,其他的,我们姐妹几个也都说好了,万不会让她抽到签的。” “这就好,你做得很好,今天就跟着本宫吧。” “谢公主赞誉。公主人中龙凤,高贵典雅,楚世子年少有为,俊朗非凡,你们是姻缘天定,佳偶天成,不是谁都来横插一脚的。那苏嘉怡不过仗着她二哥与楚世子是同窗好友,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连外出游历都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去,当真是不要脸。” 锦妤脸色铁青,紧紧握着拳头,真想冲出去给这两人一拳。 谢乐柠又道:“我听母后的意思,今日会借着皇祖母的寿宴,为几家尚未定亲的贵公子相亲,你好好表现,说不定能觅得一份良缘。” “真的?蓉蓉谢公言提点,蓉蓉绝不负公主所望,甘为公主马首是瞻。” “嗤,说的像本宫是要你出征打仗似的,谁的福气谁自己挣。本宫不过是看你忠心耿耿,给你个机会罢了。做得好,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 蓉蓉感激涕零,又说了一堆恭维的话,两人才离开。 锦妤自花丛中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谢乐柠这是要与人联手陷害苏嘉怡,这女孩子的心思实在太歹毒了。苏嘉怡出丑事小,在文武百官面前,苏家如何丢得起这个脸?而且苏嘉怡外柔内刚,若当众出了丑,她又怎能受得住这委屈? 锦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必须赶紧找到苏嘉怡,告诉她这件事。 人在着急的状态下,还会产生一个词,叫“急中生智”,锦妤转不出御花园,干脆按原路退了回去。当她准备重新去清宁宫找人带路时,运气来了,路上碰到一宫女,那宫女正巧要去玉藻宫,锦妤想着她反正也不知道苏家人进宫没有,不如先去玉藻宫看看,有没有苏家的丫鬟在那里。 有人带路,没一会就到了玉藻宫,这里是安置各家女眷丫鬟的地方,锦妤在屋内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苏家的人,便走到院门口去等。在她走出门四处张望时,又有一小宫女朝她走了过来,只不过这小宫女并没有在她面前停下,而是在与她擦肩而过时,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两个字:“俞妃。” 锦妤人一顿,迟疑了下,待那宫女走出去十来米的时候,状似随意地跟了上去。 小宫女带锦妤走的都是些僻静的小路,周围枝叶繁茂,十分幽静,偶尔能听到说话声,也看不见人影。 就这样锦妤来到了名为“幽兰宫”的一处宫殿前,小宫女在门前等她,不过走的不是正门,而是角门。 锦妤闪身入内。 直到进了院子,小宫女才对锦妤福了福身,道:“锦姑娘,是楚世子命奴婢前去接应姑娘的,我家娘娘在里面等您呢。” 锦妤心中有事,心神不宁,脾气就有些急躁:“我知道是他,除了他也没别人会这般大费周章了。” 小宫女没有反驳,只做了个请的动作,锦妤迈步就越过了她。 院中没多少人,许是被人特意遣开了,锦妤也管不了那么多,楚修远既然能安排她进来,肯定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刚进入殿内,就有一道软绵娇弱的声音传了过来:“是锦姑娘么?” 那小宫女替锦妤回答道:“娘娘,是锦姑娘来了。” “翠果,快将人请进来呀。” 说话间,珠帘被掀起,从里面走出一位身姿绰约的妙龄女子,女子长得十分温婉,一身宫装,端庄大气,除了脸色不是太好,也算得是位美人了。 不用想,这位肯定就是楚修远的那位心悸青梅,俞妃,俞澜。 第九十二章 俞妃(一) 也难怪楚修远会对俞澜念念不忘,从这殿内充满书香气息的装饰就可以看出,这女子肯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加上救过他,还冒险做着他宫中的内应,有这份恩情在,楚修远怎么可能不感动? 可惜这两人目前的身份隔着十万八千里,要想有结果,怕是难于上青天。 俞澜见了锦妤似乎很高兴,锦妤准备给她行礼,被她一把给按住了:“锦姑娘千万别跟我见外,我多次听阿远提起过你,我一直盼着能跟你见上一面呢。” 多次提起?锦妤心漏跳了一拍,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郁闷,她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这种感觉很不好。 俞澜拉起锦妤,握着她的手不放,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盈盈地说道:“果然是个标志的人儿,听阿远说你很调皮,我瞧着可不像,定是他诓我。” 亲密的称呼从俞澜口中说出是那么自然,而且毫不避讳,锦妤能说什么?只能呵呵一笑,道:“俞妃娘娘错了,世子没诓你,我本来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俞澜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我比你大,你叫我一声澜姐姐可好?我让阿远也这么叫,他还偏不肯,他呀,从来都是个别扭的。” “咦?世子比娘娘小?” “又娘娘……”俞澜嗔了锦妤一眼,“我比他大一岁。” 合着楚修远喜欢姐弟恋呐! 锦妤意外了下。 “知道你要来,我早准备好了午膳,都是你爱吃的。翠果,上菜吧。” 锦妤被俞澜牵到桌子旁,放眼望去,还真的都是她喜欢的。糖醋排骨、糖渍莲藕、蟹粉包,等等等等,又都是楚修远告诉她的吧。 “来,坐下吃吧。今天太后寿辰,我这的人被打发到长禧宫去帮忙了,没有外人,你放心吃,等寿宴还要到晚上呢,咳。” 俞澜压着嗓子轻咳了下,锦妤问:“娘……澜姐姐身体不舒服吗?” 俞澜笑了笑:“老毛病了,前阵子偶感风寒,心悸发作,好一顿折腾,现在还没全好,不过已无大碍。” 不管有没有大碍,楚修远让她来幽兰殿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俞澜诊治的么?锦妤这点自知之明还有的。 “我先替您看看吧?” “不急不急,先吃饭,我也饿了呢。”俞澜亲自替锦妤夹了块排骨,“尝尝宫中的手艺,应该没有醉仙楼做的好吃。” 锦妤也不矫情,反正她也饿了,说了句“谢谢”后,她就放开了吃起来,俞澜看着锦妤直笑。 “锦妹妹真的是爽快人,我能很喜欢。” 锦妤笑笑,算是回应。食不言,寝不语,宫中的规矩,苏老太太教的。 锦妤专注于吃饭,翠果帮俞澜布着菜,俞澜吃的不多,每样菜都是浅尝即止。但饭后一碗燕窝羹她倒是全喝完了,喝完后还吃了两块雪花糕。 锦妤问俞澜:“澜姐姐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俞澜嗽了口说道:“也不是,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吃甜食,可后来阿远听太医说,甜食吃多了对心脏有负担,就不许我吃了,慢慢的也就不那么喜欢了。不过甜的糕点我还是没能戒掉,为此没少被阿远训斥。” 锦妤忽然就觉得口中的排骨不香了。 饭后,锦妤要为俞澜诊脉,俞澜又推诿了:“不着急,哪能让妹妹刚吃完饭就为我诊脉,休息一会。我家中有庶姐庶妹好几个,但我没有嫡亲的妹妹,今日与锦妹妹一见如故,欢喜的很,咱们姐妹说说话。” 锦妤无法,只得陪俞澜坐下。 俞澜又让翠果去拿了些新鲜的瓜果,然后说道:“锦妹妹进宫可去见过太后了?” 锦妤无语,楚修远这厮对俞澜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 “去过了,一来就被召进了清宁宫。” 俞澜视线扫过锦妤的头顶:“太后赏的簪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耀眼了,在宫中,未必是好事。” 俞澜的直白倒是叫锦妤意外了下:“澜姐姐何出此言?” 锦妤问的其实她又怎会不知呢?一来是太后让戴的,她不得不从;二来,她现在搞不清太后对荣王是什么态度,形势不明的情况下。要想不当炮灰,就只能先点燃引子,以身试法喽。 俞澜被锦妤一双无辜明亮的大眼盯着,莞尔一笑,道:“世人都想着皇宫内的泼天富贵,却又几人知道这里实际上就是座充满明争暗斗的角斗场。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全都未必是事实。太过低调,你得不到宠爱,连宫女太监都能欺负你;反过来,太过高调,你成了别人的眼中钉,那么极有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宫中,想要平安度日太难了。” 锦妤不明就里,不知道俞澜跟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看出锦妤的疑惑,俞澜苦笑了下,面露伤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关进这世上最昂贵的笼子里来。然而我身为俞家人,我的命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必须为俞家忠尽责,放弃自己的追求,做一个未老心已死的木头人,这样才算对得起俞家的列祖列宗。至于我自己,大概,现在唯一能支撑我坚持下去的,就是曾经的梦想了吧。” 俞澜说完看了锦妤一眼,锦妤便知晓她大概想说的是什么了。在她再次开口前,锦妤懵懂无知地眨着眼问道:“澜姐姐,这和太后送我的这枝簪有什么关系?”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她对俞澜这些含沙射影的话毫不感兴趣。 俞澜呼之欲出的话被打断,不得不强行咽了下去,扶了扶鬓边的珠花,她才缓过了笑来:“太后是想让你站到所有人面前去,替荣王扛下危险。” 锦妤:“不懂。” 俞澜:“……有句话想必你听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么同样的道理,生在皇家,也没有独善其身的地方。当今皇上有四子,除去六皇子尚年幼,其他三位皇子可都已成年,太子和大皇子早已成家,唯有四皇子荣王,尚未婚配。圣武习俗,皇子一旦成亲便可入仕参与朝政,荣王之前一直病着,大家心知肚明,都认为他活不过十八,是以也没人将他当做竟争对手。可如今突然横空冒出个神医,不但治好荣王,还颇得太后赏识,你说,一碗粥两个人分和三个人分,谁最不甘心?” “两个人分时,或许还能维持表面的平衡,可一旦又加入了一个人,那另外两个,会轻易放弃吗?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铲除后加入的,再重新回到原来的局面。而要杀荣王难,但杀你,却易如反掌,你死了,就等于断了荣王的后路,这可比死一位皇子要简单多了。” 第九十三章 俞妃(二) 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一个陌生人当着自己的面将其中厉害关系毫不留情地剥离说出,锦妤还是被震撼到了。 俞澜瞧锦妤面色青白不一,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你还小,又未在大宅院里生活过,自然不懂这人心的险恶。今晚太后或许会借机为荣王选妃,一旦选妃成功,就预示着荣王要正式接手朝务,这就代表着他要踏入漩涡中心去了。那你,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锦妤半天说不出话来,俞澜说的这些她早在听闻太后要宣她进宫时就考虑过了,但她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所以一直没去深究。看着一脸真诚,还有些替她担扰的俞澜,锦妤问出了心里的话:“可是,我若死了,荣王的病治不好,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太后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俞澜轻叹:“荣王是在太后膝下长大没错,但却未必真的得了太后欢心。” 这次,锦妤是真的不懂了。 “荣王生母不是太后的侄女吗?那荣王与太后也是血亲呀,太后怎么会不喜荣王?” 俞澜压低了声音:“因为太后想要的,不止是眼前的这些。之前她手中除了荣王无其他筹码,现在,六皇子也平安长到了五岁,且生母位份不高,早已投入其阵下。养母佟妃的母家兄弟最近犯了事,太后着人去帮忙解决了,而六皇子,身体健康,聪明伶俐,很受皇上宠爱。” 锦妤听得目瞪口呆,心跳加速,震惊不已。她知历史上有个武则天,但从没想过她如今来到的这个朝代,当今太后居然也想做武则天。 这消息,实在太劲爆了,她要好好消化一下。所以说,宁可结交三教九流,也不能淌入皇权争斗,楚家断臂求生,还是很明智的。 锦妤吞了下口水,紧张兮兮地问俞澜:“澜姐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楚世子要你告诉我的吗?” 俞澜心疼地执起锦妤的手,道:“不是他,是我自己实在不舍心看你被人利用了,哪怕阿远将来会怪我多嘴,坏了他的计划,我也不想你有事,我是真心喜欢你。” 锦妤:“楚世子为何会怪你?” 俞澜面露难色,吱唔了下,大义凛然地说道:“他们楚家的处境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他带你去夜闯东宫,已经被太子怀疑上了。若是因你再与荣王走得近,那所有人就会自动将楚家归纳到荣王这边,太子和皇后又岂会放过楚家?不过他从没有说过不管你的死活这种话,他也一直把你当妹妹看。他的本意是等你医好荣王,就想办法帮你离开京城。只是如今太后有了别了心思,想拿你做诱饵引太子或大皇子一党下手害荣王,然后她坐享其成,那么阿远想保护你就很困难了。一边是整个楚氏一族的安危,一边是你,我怕他难以决择,所以不得不当这个恶人,先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希望你别误会了他。” 锦妤心跳起伏不定,想了不少自己悲惨的往事,这才逼自己红了眼眶:“澜姐姐,我现在脑子里好乱,你说我该怎么办?” 俞澜温柔得真跟个大姐姐似的,帮锦妤将额前一捋散发捞至耳后,至诚至真地说道:“别怕,有澜姐姐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会加害你。我替你想过了,反正荣王现在看着也和健康人没什么两样,你不如过个三五天,对外宣称他的病已经好了,然后你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天大地大,远离是非之地,你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锦妤:“可……可这样做,有违医者初心呀,而且荣王对我极好,我不能骗他。” 俞澜弯嘴一笑:“那便还有一种方法,你嫁给荣王。以你的身份,正妃肯定是做不成的,但就算是个妾,只要你成了荣王的人,再将你知道的事告诉他,那他定然会护你平安的。” “你是让我去挑拨荣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吗?” “傻妹妹,这怎么能叫挑拨呢?你成了荣王的人,他就是你夫君,夫妻一体,你为夫君出谋划策,不是应该的吗?同时还能体现出你的深明大义。” 锦妤沉默了,低着头做沉思状,但心中已从心惊肉跳变成了冷眼以待。 说了半天,锦妤算是听明白了,就算俞澜说的全是事实,那掩盖不了她的私心。俞澜真正想要做的事,不是帮忙自己,而且要将她彻底从楚修远身边清除掉。 锦妤心里冷笑连连,真忒么当她十四五岁,养在乡野,不谙世事么?靠,近百集的甄嬛传,她可不是白看的。 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锦妤哽咽道:“谢谢澜姐姐处处为我打算,但要嫁给荣王,也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呀。” 俞澜幽幽一叹:“唉,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不是说荣王对你很好么?而且他现在也离不开你,你只要往他药里稍微加点东西,生米煮成熟饭,你还怕他赖帐了不成?就算万一他不肯承认,那到时候姐姐一定会替你在皇上面前讨个公道的,你只管相信我便是。” 锦妤羞红了脸:“姐姐,用药这个,不太好吧?” “有何不可?你自己不就是大夫么?这种药又不会对人体有害,怎么说荣王也是个皇子,只要不参与到权力之争中来,他一辈子荣华富贵那是享之不尽的。你的身世,能嫁进王府,也值了。” 锦妤紧抿着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快要憋不住了。她很想笑,本来还以为俞澜是个王者,结果发现原来只是个青铜,目的性太强,连“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都不懂。野心和胆子都不小,可惜智商跟不上,手段稚嫩,还欠缺些火候。 不过,从俞澜的话中,锦妤还是得到了大量的信息,这些东西楚修远确实从来没告诉过她,那么,她要不要听听楚修远是什么想法呢? 锦妤深吸一口气,故做忐忑地说道:“澜姐姐容我想想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我真的很感激,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为姐姐诊治的。” 俞澜深深地看了锦妤一眼,转而才轻笑道:“好,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锦妤微笑应下,开始为俞澜诊脉,又开了方子,然后不顾她的挽留,借口怕荣王找她,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锦妤一走,俞澜就嫌恶地让翠果把那方子烧掉,翠果不放心,道:“娘娘,世子说锦姑娘医术精湛,她的方子,或许真的对您的心悸有用呢?” 俞澜冷着脸说道:“本宫若想好,何须等到现在?阿远不是说她擅长施针吗?你可见她提出过一个字?” 第九十四章 晚宴开始(一) 锦妤一路疾速走回玉藻宫,幽兰宫的鸿门宴她基本已理清了思路,说不在意那是假的,她又不是机器人,无欲无求。但事已至此,她入了局,被人架到了火堆上,那任何胆怯都是没有用的。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她从来也没指望过谁,所以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 至于楚修远的想法,锦妤更倾向于听他自己亲口说,他只要不说想利用或放弃她,那谁的话,锦妤都不信。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苏嘉怡! 回到玉藻宫,锦妤一打听,说是各家的女眷已差不多都到齐了,昌平侯夫人带着女儿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锦妤一屁股坐在了花坛上,抹着汗喘气。 太后宫中肯定不能再去,皇后宫殿在哪她又不认识,思前想后,锦妤打算去今晚举办宴会的映雪楼候着。正好来往映雪楼的宫人们也多,跟着他们一起走就不怕迷路。 锦妤想到做到,跟在一队捧着各种花束的小太监后面往前走,经过一个小型校场时,她猛然看见一群年轻的少年在那比射箭,楚修远和谢尧都在其中。今日的楚修远身穿一件深紫色单罗夹衫,不同于其他人的嘻笑比试,他习惯性地跷脚而坐,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头,神情倨傲,疏离又懒散。他旁边站着的是苏荣佩,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个人射箭,见那人没射中,出声就是一顿嘲讽。那人不服,扭头与之争论,那个人正是打扮的格外显眼的庞述安。 而在树荫下的正位坐着的,是太子谢邈,虽面带微笑,但那笑看得人心里发毛。 谢尧立在楚修远的对面,背对着锦妤,身影孤单,却自成一格,那股温润感无人能及。 而庞述安下场后,校场上又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只不过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谁都是一副笑脸,和善可亲的样子,锦妤听到有人叫他静王。那就是大皇子谢雸,还有些少年都很面生,但皆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锦妤正准备收回视线,打算绕过校场离开。这时,楚修远的目光朝这边一掠,与锦妤眼神交错,锦妤惊了一下,慌忙加快了脚步。楚修远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瞳仁中的粉色人影消失,他勾起了唇。 “楚世子这是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谢邈忽然发问,顺着楚修远的目光看去,除了一排垂首帖耳的太监走过,什么人都没有。 楚修远放下腿,神色自若:“一只胆子大的蝴蝶罢了。” 谢邈将信将疑:“什么样的蝴蝶,居然能入了楚世子的眼,叫人去捉来,慢慢欣赏便是。” 楚修远淡淡说道:“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随她去吧。” 谢邈敲着扇子笑得意味不明。 谢尧微微侧身,视线落在身后的花丛中。 这时谢邈又对谢尧说道:“四弟,听闻你府上最近来了位神医,怪不得看你最近气色颇佳呀。还以为前段时间,你要挺不过去了呢。” 场上的嘻笑声停止,有人的箭未中靶,射进了泥土里。 谢尧一派坦然:“谢太子关心。不过是个四海为家的游医,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勉强能让臣弟下床罢了。” 谢邈兴致勃勃:“哦?能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下床,这连太医院那帮老东西都没做到,恐怕不是普通的游医吧?怎么,四弟打算藏在家中不让见人?莫不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吧?哈哈哈,这女人也是味很好的良药呀。” 谢尧神色不变:“太子说笑了,臣弟这副残躯,对女人,只怕是无福消受。她被太后娘娘给召去了,臣弟到现在也没看见她。” “去了太后那?”谢邈道,“那晚些时候,你可要将他引荐给本王看看。” 谢尧:“是,臣弟知道了。” 谢邈不再盯着这件事,放下扇子走向校台,底下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谢尧和楚修远对视了一眼。 而虚惊一场的锦妤也在映雪楼的廊下找到了个阴凉的地方休息。映雪楼是宫中专门用来举办大型宴会的地方,左边是男宾入坐处,右边是女宾入坐处,中间是条宽敞的通道,用来表演歌舞。 而在楼外面,有一个很大的舞台,院中桌椅已摆好,这才是饭后真正祝寿的大型舞台。锦妤看到无数宫人在布置着检查着舞台,生怕出一丁点差错。 休息了片刻,总有人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锦妤嫌解释起来麻烦,正好旁边有一个小花园,她便躲到花园里去图个清静,顺便可以静下心来想想今天的事情。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华灯初上。 映雪楼大红灯笼已经全部点亮,无数彩色娟花在灯笼的照应下发出五彩的花芒,就连周边的灌木丛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舞台周围摆满了烟花,这些都是今晚要放的。而舞台上,丝绸帷幔,彩带珠帘,装饰得富丽堂皇。乐师们有专门坐的地方,用帷幔在舞台后方隔出了一块空地,以防在表演时,乐师占据了部分舞台,影响美感。 而舞台前面挂得是珠帘,影影绰绰,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 暂不论楼中是否已摆好了金樽清酒,玉盘珍馐,就这院中数百张桌子上,瓜果点心,美酒零食,摆满了整张桌子,按照阶梯的阵型,摆得整整齐齐。最中间撑着明皇色华盖的地方,就是主桌。 丝乐管弦声响起,欢快喜庆,有喧闹声传来。锦妤以为是女眷到了,便从位置隐蔽的花丛中钻出,不料刚想走,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她袖风掠过,看到是谢尧,连忙顺势收了回来。 谢尧眉眼柔和:“你怎么会在这?怪不得我派人到处找你找不到。” 锦妤拉了下起皱的衣服,道:“无聊嘛,就到处走走,累了就在这休息了下。” 谢尧道:“宴会马上要开始了,你跟在我身边,别再到处跑了。” 锦妤看到了有女眷从另一方向走向这边,她道:“我能……” 谢尧往锦妤手中塞了个包包:“婢女们要很晚才能吃东西,你先垫垫肚子,等表演节目时,我再放你出去吃东西。” 锦妤确实有点饿,但又想着苏嘉怡,狼吞虎咽地啃着热包子,含糊不清地想跟谢尧请一会儿假。然她还未开口,那边就有大太监高呼:“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谢尧一把拉过锦妤:“走,进去了。” 第九十五章 晚宴开始(二) 锦妤被谢尧拉着走,余光瞄到苏夫人和苏嘉怡已经进了院子,她一急,挣开谢尧的手就吱唔道:“我我我,我噎着了,我去喝点水,马上就来。” 谢尧看着锦妤一溜烟儿地跑开,只得先行入席。 锦妤在柱子后面对苏嘉怡发暗号,嗞嗞了两声才引起她的注意。 苏嘉怡与苏夫人说了一声,小跑着走了过来:“阿妤,你怎么还在这?你不是跟着荣王吗?” 时间紧迫,锦妤打算长话短说:“苏姐姐,你今晚不能弹桃夭,你换一首。” 苏嘉怡不解:“为何?你知道的,桃夭我练习了很久。” 锦妤急道:“因为那曲子是公……” “嘉怡,快过来,进去了。”苏夫人门口召唤苏嘉怡,并对锦妤点了下头。 锦妤福身给了个回礼,苏嘉怡已迫不及待地要走了:“阿妤,我娘叫我了,我先进去,有事回头再说,你小心点。” 锦妤想拦苏嘉怡,可她已经跑开被苏夫人牵着手进入了楼内。 锦妤一跺脚,也跟了过去,然后跟其他婢女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谢尧身后。谢尧见锦妤回来,也放下心来。 楚修远的位置与谢尧只隔了一个桌,边上坐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不点,还有个嬷嬷随侍在一旁,应该就是才满五岁的六皇子谢宸。 官位大,荣宠多的重臣坐得都离皇帝比较近。让锦妤出乎意料的是,楚王楚慕枫竟然直接就坐在了第一排,位置在一个瘦瘦巴巴,个子不高,一脸奸像的老者旁边。而苏介然则一本正经地坐在楚慕枫旁边,其他人依次排开而坐。 女眷那边也是根据地位等级来的,苏家女眷排的还靠前,最前面是公主郡主们。 随着所有人都跪地请安,今日的主角们隆重登场。 中间走的,是圣武的一国之君,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圣武的九五至尊,谢昆。 谢昆扶着的,是柳太后。另一侧的女子年约四十左右,气派十足,雍容华贵,只是面像有些刻薄,不太好相处的样子,想来应该就是董皇后。她长的倒是与那奸像老头有几分相似,锦妤猜测,那老头想必就是三朝元老,内阁大学士,董后的祖父,董继昌。 三位顶级大佬上场,所有人匍匐于地,高呼万岁。 天子亲自扶太后坐下,然后帝后才入坐。 “众爱卿平身。” 谢昆一开口,锦妤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点飘。 要说圣武帝的四个儿子中,唯有太子长得与其最为相像,都有骨子阴冷的气息,长像也偏阴柔。不过圣武帝要比太子更霸气些,王者风范一揽无余,但听闻圣武帝身体不是很好,看来是真的。 众人归位,有内侍上前说了一大堆恭维祝贺太后的话,帝后又说恭祝了一番,然后是嫔妃、王子公主,再下来是大臣及命妇小姐。一波又一波,礼仪繁琐隆重,鼓呐重重,乐音渺渺,君臣和乐,诸位大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盛状空前。 锦妤垂手立于谢尧身位,尽量将自己低调成隐形人,以免在这种重大场合出错,招人注意。同时又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要是轮到了苏嘉怡上场表演节目,她要见机行事,想办法帮她度过这个劫。 那边不断有人巧舌如莲地逗着太后开心,太后一开心,圣武帝也很高兴的样子,赏赐如流水般发放着,看得锦妤眼红不已。 在嫔妃们坐的地方,俞澜也在例,不同于下午锦妤看到她时的现样。此刻的俞澜素净又不失礼仪,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堆里,倒反而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柔弱美,惹得圣武帝都关心地询问了两次。 锦妤眼珠一转,偷偷看向楚修远,这厮还是一副酷炫傲娇的样子,好像与俞澜毫无交集。 锦妤撇嘴。 热热闹闹的宴席已经开始,觥筹交错中,圣武帝突然问:“国师怎的还没到?”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晓原因。 董后先浅笑着开了口:“国师日理万机,忧国忧民,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千机阁内观天象,算时运呢。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太后脸上笑容不变:“国师乃我朝栋梁,皇上的肱骨之臣,只要能为皇上排忧解难,就是功臣。皇上一向礼贤下士,对这种尽忠职守的忠良之才,理应给予嘉奖才是。这样我圣武才能广纳贤才,为国分忧,各位大人觉得哀家的话可有道理?” 又是一阵附和,有好几位坐位靠前的大臣歌颂太后武帝英明的同时,还顺带将国师夸奖了一遍。 圣武帝很是高兴。 还有些人面色各异。 唯有董阁老一本正经地出列说道:“国师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仅能割肉引血为皇上炼丹,更能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就连老臣都心生敬佩。有国师,乃我圣武大幸,定是吾皇孝心感动上苍,是以得此良将。” 不知有多少人因董阁老这句话而变了脸色,圣武帝眯了眯眼,哈哈一笑,道:“国师若能亲耳听到董老这番话,定要受宠若惊了。在坐的各位爱卿又何尝不都是我圣武的栋梁之才呢?有诸位爱卿帮朕一起治理天下,我圣武江山自然会千秋万代,昌运兴隆。诸位爱卿可都要像董老学习,三朝元老,依然幕天席地、明月下怀,识才尊贤,朕很是感动。李徳川,将朕的梨花白,赐于董老一壶。” 董阁老起身谢恩,众臣称赞。 锦妤:吃顿饭,心累。 奏乐再次响起,歌舞升平,举国欢庆。 锦妤看到谢乐柠走到太后跟前为其倒酒,娇笑卖萌地说了几句话,逗得太后高兴不止,还赏了她个果盘。然后皇后将她拉到了身边,谢乐柠对皇后撒娇,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后的目光就扫向了谢尧这边。 锦妤心里咯噔了下,知道该来的怕是要来了。 一曲结束,舞女退下,锦妤微微动了下两腿,准备一会儿上前磕头请安。 乐声停止,说话声传来,谢乐柠撒娇着对皇后说道:“母后,这就是上回儿臣托四皇兄在宫外帮忙买的镯子,好不好?” 董后爱怜地点了点谢乐柠的鼻子:“你呀,就知道欺负你四哥,他身体不好,你少去叨扰他。” 谢乐柠笑嘻嘻地说道:“哪有,儿臣觉得四皇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圣武帝像才想到这个儿子似的,不经意地说道:“荣王,你这身子从小就不好,不过朕听闻你寻得一名医,医术十分高超,不知是何人有这本事,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荣王,将她宣进宫来见朕。” 太后在一旁和蔼地笑道:“皇上不必着急,这名医呀,哀家一早已经见过了,还很喜欢呢。她呀,就在这殿中。” 第九十六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 太后对着锦妤招了招手,非常慈爱地说道:“锦丫头,出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锦妤身上,锦妤一下成了全场的焦点。几乎所有人在看到她还是个小姑娘时,都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尧彬彬有礼地站起,领着锦妤站到了大殿中央,一施礼,道:“父皇,皇祖母,锦妤就是为儿臣治病的大夫。” 谢昆很是惊讶:“哦,竟是位小姑娘?太不可思议了。” 锦妤在心中对谢昆翻了个白眼,这天子的演技也是一流,明明早就知道了,偏到现在还装得一无所知的样。 锦妤下跪:“民女锦妤拜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谢昆手对着空中虚抬了下:“快起来吧。这世上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造究,实属难得。” 锦妤淡定说道:“谢皇上谬赞。荣王乃龙子,自有皇上龙气庇佑,民女不过运气好,碰巧用对了药而已。这一切都是因为皇上龙威震天,受万民敬仰,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当真是祥光浮紫阁,喜气绕皇轩,未预承天命,空勤望帝门,古今多英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噗……”坐席间的苏荣佩一口酒喷了出来。 楚修远眼角直抽抽,谢尧双肩抖了抖。 “哈哈哈。”殿内爆发出谢昆响亮的笑声,震得人耳膜都嗡嗡响。 谢昆开怀大笑,兴高采烈,指着锦妤好半天才停下说了句完整的话:“你这小姑娘,马屁拍得太响了,哈哈哈。” 锦妤一脸的无辜:“回皇上,民女之是将心中所想坦诚说出了口而已。” 谢昆:“行了行了,朕收下你的良苦用心了。祥光浮紫阁,喜气绕皇轩,古今多英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诗,是你自己作的?” 锦妤:是我东拼西凑抄的。 锦妤:“回皇上的话,只是初见龙颜,心生欢喜,一时灵光乍现,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还请皇上恕罪。” 谢昆:“你逗朕开心,何罪之有?母后,这小丫头,当真有趣得很。” 柳太后满面笑容:“皇上也这么觉着?哀家一见到她,就喜欢得很。若不是这丫头还要继续为尧儿治病,哀家都想将她留在身边。这小人儿,就是个开心果呀。” 谢昆笑着问锦妤:“太后这般喜欢你,你可愿意留在宫中?” 这话一句,锦妤收到了四周数道温度各异的目光,她态度恭敬,姿态谦虚:“回皇上的话,民女目前还不愿意。” 倒吸声阵阵。 谢昆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是因为荣王?” 锦妤一脸委屈样:“那只是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是什么?” “人怕出名猪怕壮,民女不想成为猪,徳不配位,必遭反噬。民女若现在进宫陪太后,于荣王而言就是不忠,于太后而言就是不义,不忠不义,民女害怕天打雷劈呀。太后皇上厚爱民女不敢辜负,唯有尽心医治荣王,保持初心,日后才能心无旁骛地伺候太后,这才是民女的福气。” 殿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大家好像都被锦妤这番话给惊到了。还是太后先打破了僵局,很宽和地说道:“皇上刚夸你学识广博,你就说出了‘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种粗俗的话。不过话糙理不糙,你倒是知道什么是本分。皇上,哀家一句玩笑话,瞧把这丫头给吓的,都快哭了。她呀,也是可怜人,无父无母,连师傅都去世了,难得她对荣王一片赤诚之心,皇上不如赏些东西给她,也好叫她更尽心地照顾荣王。” 谢昆目光炯炯地盯着锦妤,锦妤委屈又不知所措地低着头,只当懵懂不知。谢昆道:“母后言之有理,朕也不过随口一说,哪知这丫头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哈哈哈。” 太后:“毕竟是来自民间。” 锦妤松了口气,余光瞄到身旁的谢尧也松开了拳头。 谢昆:“好了,下去吧。” 谢尧这才带着锦妤回到了坐位上,锦妤抬眼,正好与俞澜的目光撞上,俞澜娇娇弱弱地对她微笑了下。 这时,不知哪位妃子突然娇笑着开了口:“呀,这丫头头上戴的簪子,可是太后所赏?臣妾好似记得,在太后那瞧见过这根簪子。” 太后:“佟妃好眼力,正是哀家赏她的。” 佟妃掩嘴而笑:“臣妾还记得,德善公主似乎也很喜欢这根簪子呢,看来太后是真的挺中意这丫头的。” 谢乐柠立刻出声:“佟妃娘娘记得的事可真多呐,不知佟妃娘娘是否记得,儿臣对您宫中那株玉珊瑚,也很喜欢。” 佟妃咯咯咯地笑道:“那是皇上赏赐给臣妾的,不过若是公主喜欢,臣妾倒是愿意借花献佛,送给公主。” 谢乐柠:“我才不要。” 董后:“徳善,不可无理。区区一株玉珊瑚,你父皇和皇祖母赏赐给你的东西比那贵重的多得是了,还不去谢恩?” 谢乐柠嘟着嘴,起身给谢昆和太后各行了礼,转眼又兴高采烈地说道:“皇祖母,徳善今日也有贺礼可送给你祝寿呢。” 太后:“是吗?你这孩子,可送什么给哀家?可别拿寻常玩意儿来嘘弄皇祖母哦。” 徳善撒娇:“徳善怎敢?一会儿皇祖母就知道啦?” 谢乐柠一转身,奔奔跳跳地走到谢尧面前:“四皇兄送的是什么礼呀?” 谢尧温和一笑:“孙儿给皇祖母写了一百八十个福字,已送到皇祖母那,不知皇祖母可喜欢?” 谢乐柠:“四皇兄就写了一堆字?” 太后:“你四皇兄那一百八十个福字可不简单。哀家看了,全是用的梵文。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写字用的纸,薄薄的纸上用针刻出了一幅****的画像,只有对着阳光才看得出来。然后那一百八十个福字,正好就组成了观音坐下的净莲,尧儿用心了,皇祖母很喜欢。” 这等玲珑的心思,大概也就只有谢尧会有了,锦妤和大家一样,都微微震惊了下。 谢尧忙道:“能得皇祖母喜欢是孙儿的福气。” 锦妤听到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 而谢乐柠突然又对锦妤说道:“今日是太后寿辰,你既得了赏赐,是不是也该表演点什么,为太后娘娘祝兴?难不成,你只会拍马屁?” 第九十七章 霸气护妤 对谢乐柠的挑衅,锦妤产生了一丝不悦。先是针对苏嘉怡,想设计陷害她,现在又针对自己,这女孩也未免太阴暗了,她是闲着没事干么?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锦妤对自己说不与二货论长短,然后坦然自若地说道:“回禀公主,民女从小长在乡野,除了读过几本医书外并没有什么特长,让公主见笑了。” 谢乐柠面露鄙视,一抬下巴,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不打算做喽?” 锦妤心生厌烦,还有完没完了。 这时太子谢邈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帮起谢乐柠说话:“呵呵呵,皇上和太后如此喜欢你,的确是应该有所表示才好。” 锦妤拧了下眉,正欲开怒,谢尧站了出来:“太子,术业有专攻,锦妤擅长的是诊脉治病,与风雅一事上确实一窍不通。要不然让她表演一下如何蒙眼识别药材?” 锦妤看了下谢尧,他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虽然心知谢尧是在为她解围,但锦妤并不喜欢这种方法,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恐怕要令太子殿下失望了。治病救人是件很严肃的事情,而不是拿来消遣娱乐的,我不会为了博人一笑而做出有辱职业道德的事情,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锦妤这话一出让太子和谢尧两人同时都下不了台,谢尧面色微红,而太子则变了脸,眼神顿时变得阴冷。 其余人只当他们几人在交谈,倒是没有过多的关注。谢乐柠幸灾乐祸地落井下石:“哇,你这个奴婢好大的胆子,仗着皇上和太后的喜欢竟敢拒绝太子和荣王,当真是不知好歹。” 谢尧:“徳善,锦妤是我请来的大夫。” 谢乐柠:“我说她是奴才她就是奴才,太子哥哥,你说是不是?” 谢邈:“呵呵呵,胆子不小,不过本王喜欢。四弟,我突然有些头疼,借你的大夫用一用可行?” 谢邈皮笑肉不笑地支着头,阴恻恻地看着谢尧,见谢尧迟疑,他又道:“怎么?本职不是治病救人吗?还是得了赏赐就自觉身份不同了?或者,该不会只愿意伺候荣王一人吧?哈哈哈。” 阴阳怪气的污言秽语让谢尧瞬间脸变得刹白,锦妤看见他手握了松,松了又握,最终对她说道:“既然太子不适,那你便去帮他瞧瞧吧。” 锦妤忽然就笑了起来。 “好。”锦妤嘴角带笑,眼神冰冷,看都不看谢尧,抬起脚就要往谢邈那里去。 谢尧抓住了锦妤的胳膊,手在颤抖,锦妤一勾嘴,目光如炬地扫向他:“荣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尧嘴唇毫无血色,眼中的光芒在锦妤如剑的眼神下一点点破裂。他突然就害怕了,想要开口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锦妤讥讽的笑意还只是令他感到难堪,真正让他觉得心惊肉跳的是,锦妤眼中那抹失望之色。 谢尧想用力抓住她,锦妤不过轻轻一挣,就挣脱开了。当衣袖从他掌心抽离的那一瞬间,谢尧知道,他失去了所有。 锦妤侧头睨谢尧:“荣王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那奴婢就去‘伺候’太子殿下了。” 锦妤说的每一个字都跟针扎似的刺在谢尧心上,比那日试喝新的汤药还要令他生不如死,不止是口中,他连整个心都是苦的。 锦妤转身就越过了谢尧,在谢邈阴狠得意的注视下,一咬下,就要屈膝跪下,却不料豁地被人给大力提了起来。 楚修远懒洋洋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忽视的霸道,他开口就骂锦妤:“本世子在洮县千辛万苦地救了你一命,可不是让你这么作贱自己的,你别忘了,你的命现在还属于我。” 楚修远抓着的正是谢尧握过的那只胳膊,就连手的位置都毫里不差。但是楚修远的手却是那么的牢固和坚决,哪怕是这边的对峙已经引其了其他人的注意。谢昆和太后、皇后全都看向了这边,楚修远依然没有放手,甚至大力一拉,将差点被他拽得摔倒的锦妤直接甩到了自己身后。 众目睽睽之下,楚修远居高临下地对坐在那的谢邈说道:“还请太子勿怪,这丫头之前女扮男装骗了我一路,该好好教训教训,否则就真的是不知好歹了。” 楚修远说着告罪的话,语气却无半分恭敬。谢邈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暴露,脸色勿青勿白,那样子,像极了一条阴毒的毒蛇。 楚修远浑然不在意,拖着锦妤就往自己座位那跑,倨傲地一甩手:“还不过来给本世子倒酒!” “哐啷”,苏介然打翻了酒杯,酒洒在了衣服上,他连忙跳起,口中念叨不停:“哎呀呀,完了完了完了,要被夫人责怪了,要被夫人责怪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听到的人都听到了。有人露出了鄙夷之情,有人习以为常,有常但笑不语。 身旁的楚慕枫似笑非笑地盯着苏介然:“少装了,苏夫人就在对面坐着呢,你这样抹黑她,小心回去进不了门。” 对面的苏夫人孟氏大方得体地笑了笑,既不附和,也不拆穿。 苏夫人天生严肃像,她虽然笑了,但也无人敢拿这事去调侃。因为苏次辅是京中出了名的惧内,这种事大家早有耳闻,又是在太后寿宴上,也就都当个笑话看得了。 被苏介然这么横插一脚,太子这边的事就没人注意了,只是太后瞧着情形嗔怪楚修远:“阿远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好说话,现在这坏毛病也没改过来。锦妤是哀家喜欢的丫头,你不准吓她,这满屋子的丫鬟还不够你差遣的吗?快放了人家。” 楚修远不屑地扫了锦妤一眼,一挥衣袖,十分大度地说道:“今晚太后您是寿星,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就是便宜这丫头了。” 太后和谢昆都笑了起来,太后对楚慕枫说道:“还以为你平时对他管教得有多严呢,你看看这个浑不令。” 楚慕枫连忙应声而答:“太后教训的是,是臣管教不严,回去定会严加管束。” 谢昆:“诶,孩子大了,做父母的哪还管得住。阿远这孩子朕瞧着倒是挺有主见后,不用管,他走不上歪道,朕还打算好好培着他呢。” 天子的这话一出,从人皆为之一振,面色多变,就连楚修远自己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谢乐柠一时不知该喜该怒,终是喜悦多过怨愤,狠狠剜了锦妤一眼,又含羞带笑地瞄了眼楚修远,被董后给叫了回去。 而就在众人纷纷揣测帝心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一个顶多二十出头,眉心长着颗红痣的清秀少年,着一身像是改良过的道袍,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小鹿走了进来。 第九十八章 好年轻的国师 从门外走来的男子年轻而俊秀,眉心一颗红痣带着几分邪气。 这人个子中等,身形偏瘦,改良后的道袍很合适他,材质十分华贵,倒是有别于修道之人的清苦。 带着头雪白的麋鹿出场,这种方式,很是新颖。 锦妤猜到了他是谁,国师陈明。 在坐很多人看见他,都面露了恭敬,包括一些年长的老臣。而谢昆也眼睛一亮,很是高兴看到他能来。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陈明一手创办了千机阁,短短几年就发展到了能与六部平分秋色的地步,甚至不少刑部解决不了的案子交到千机阁上,最终也能给问出个青红皂白来,可见陈明这人确实是有能力和手段的。 只不过锦妤万万没想到的是,陈明竟如此年轻,看着也就比楚修远他们大不了几岁,但气质邪魅,还有些偏冷。 陈明走进殿内,恭手行礼,然后对柳太后说道:“太后寿宴,臣姗姗来迟,请太后责罚。” 太后宽和慈祥:“是国师来了?宴席又未结束,不算迟,哀家不怪你。” 谢昆:“太后宽宏大度,陈爱卿,你要是没有特别的礼物,那朕可是要罚你的。” 董后:“国师这鹿倒是漂亮得很,应该就是送给太后的寿礼吧?” 陈明微一勾嘴,笑不入眼:“回太后,此鹿乃臣半个月前在灵泉观的后山发现的,本想将它放归自然,然这小家伙一直凝视东方不肯离去,日日晨晖之时俯身对为清宁宫膜拜。臣这才惊觉,这头灵鹿,是为太后贺寿而来,为我圣武江山永固而来。所谓治人事天莫若啬,善分离一切众生言音智神通,以得言音智通故,了知不可说、不可说刹海微尘数世界中,所有众生种种言辞,悉能分别懂得。这大根就是无量天尊感念我朝圣恩浩荡,特派其座下灵鹿前来为皇上、太后增添福祉,祝吾皇、圣后万寿无疆。” “祝吾皇、圣后万寿无疆”。 一群人皆举杯高呼,群臣其乐融融,鼓乐齐鸣,歌舞升平。 锦妤听得云里雾里,这陈明是崇尚道教的人,可太后信佛呀,他在太后的寿宴上以道教之名送了这么贵一份大礼,怎么看都有些违和。不过听闻圣武帝虽礼重佛教,宫中祭祀祭天等活动也都是以佛教为主,但他却一直依赖为陈明给他炼长生不老的丹药,对道法一说也颇为尊重。由此可见陈明这一波马屁,分明就是冲为圣武帝来拍的,而且效果明显。看谢昆欣慰自傲的样子就可知,陈明的马屁是拍到了帝王的心坎上。 在锦妤看来,这头鹿确实很少见,但要真扯上什么“灵”不“灵”的,就有些刻意而为之了,吹捧的目的太明显。 不过古人信这些,只要皇帝信、太后信,那就可以了。 这个陈明果然手段高明,光是能找来这么稀罕的一头白鹿,就已经很厉害了。 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别是陈明在那白鹿耳边低声咛呢了几句后,那白鹿竟对着上首的位置匍匐跪拜了起来,这更是让整个殿内的人全都惊呼连连。 不少人顺着这事极尽夸张地赞美起太后和圣武帝,顺道也将陈明夸赞了一遍。陈明也不谦虚,颇有些自傲地站在那里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甚至偶尔还会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很是令人捉摸不透。 太后被严史扶着走下台阶,亲自摸了摸那头白鹿。白鹿轻声低鸣了两下,身上铃铛清脆地响起,太高心花怒放,毫不吝惜地夸道:“国师有心了,我圣武有国师这样的奇才亦是国之大幸,你的这份礼哀家收下了,哀家很是喜欢。” 陈明神情自若:“能得太后欢心,也是这鹿的福气。” 谢昆也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国师这礼母后定然是欢喜异常,国运昌盛,天佑圣武,灵鹿现世,天下太平。来人,给国师看座,国师,坐朕身边来。” 众人哗然,陈明迈步向前,谢了恩后就镇定地在谢昆身边坐了下来。御前总管大太监李徳川亲自为他布好了碗筷,而陈明半点惶恐之意都没有,甚至还非常张狂地与谢昆干杯尽欢。 下座的人群也是表情五彩缤纷,锦妤被楚修远给缠着,不能去谢尧那边,只能将自己缩得更后。她这一动,就感觉到一道邪魅的目光自她身上扫了过去。 因陈明的出现,方才锦妤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宴席的气氛在大家微醺的时候达到了高潮。院外突然“嘭”的一声,将所有人吓了一跳,却是一朵盛开的烟花自舞台上炸开。谢昆搀扶起太后,带领众人移步院中,正式宣布庆典活动开始。 衣香丽影,环佩玎珰,院中可比大殿内空旷很多,陈明一直随侍在谢昆身边。期间上前套近乎的大臣不少,不过像董阁老、楚王等几大重臣,倒是对陈明的恩宠的视而不见。特别是董阁老,董家与国师之间关系微妙,互相牵制,董后对陈明态度冷淡,董阁老亦是如此。 而楚王,完全将“中立”二安惯彻到了底,除了一干应酬外,竟像对席间的暗潮涌动浑然不觉般,只是和唯唯诺诺的苏介然相谈甚欢。 锦妤没在一群宫女中往外走,想找机会趁机溜走。眼看已经退到了队伍了末端,正想人不知鬼不觉的开溜,人群中的楚修远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转身四处寻她。看锦妤贼眉贼眼地躲在柱子后面,下巴微仰,目光幽深,冷飕飕地射向了她。锦妤吓的一个机灵,顿时想起刚才楚修远强势的为她解围,心底一虚,脚就迈不出去了。 “锦妤,你怎么在这?” 温柔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锦妤迎着满天炫丽的烟花看向谢尧,他眼中有着忽明忽暗的希冀和恳求,那般的小心谨慎,又那般的郑重其事。 锦妤心抽了下,就想起谢尧委屈巴巴地说:“没有蜜饯,太苦了。” 锦妤浮起笑意,状似轻松地问道:“那王爷为何还不入座呢?” 锦妤笑容灿烂,一如在王府每每向他报销药材钱一般:“呶,这是这一回的采药清单,可以报销吗?” 谢尧的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下似的,疼的得他害怕不已:“阿妤,对不起,我没有……” “还不过来倒酒!”楚修远慵懒冷漠的声音穿过热热闹闹的人群传了过来,陈明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转过了头,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他们这边。 锦妤对谢尧笑了笑:“王爷,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快回去吧。我就坐在这,您有任何不舒服可以立刻叫我。” 说完,锦妤接过一个路过的宫女手中的端盘,提着酒壶就去给楚修远倒酒。倒酒时,她平静地说了句:“谢谢你。” 然后,就退回了檐下,而此时谢尧已经坐回了位置上。 第九十九章 跟着我(一) 庆典开始,一排排的烟花将整个皇宫的夜空都染成了五彩斑斓,这是锦妤重生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看到这么绚烂的场景。烟花燃爆长空,绚丽夺目,震撼人心,锦妤看得痴迷沉醉。 “姑娘。”身边来了个小宫女,递给锦妤一个果盘,“这是楚世子赏您的。” 锦妤接了过去。 前面坐满了人,这些人都是这个国家的皇权贵族,每个人手上都握着生死大权,随随便便就能要了一个普通百姓的命。人命,尊严,在他们眼中远不如权利地位来得重要。 舞台上是精彩绝伦的歌舞表演,美轮美奂,人人都在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可锦妤心里却是一片混乱,气愤、害怕、屈辱,如果今天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那她是不是就要屈服于强权,使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去? 在这里,她没有任何身份背景,柳太后的一根簪子就能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这本来也是柳太后赐簪的目的。而谢尧说的会保护她,大概指的是,保她活着! 锦妤自嘲,她仅仅是想要活着吗? 罢啦,赶紧从这些人身边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倒是楚修远,想到这,锦妤忍不住又去看那道挺拔的背影,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她的,会是他。楚家的境况,已经很糟了! “哈哈哈,好,赏!” 台上唱戏的不知怎么取悦了谢昆,帝心大悦,开口就是真金白银。 而锦妤看到的是,谢乐柠起身,仪态万千地走向柳太后:“皇祖母,徳善也为皇祖母准备了一份礼物呢。” 柳太后搂过谢乐柠:“是吗?哈哈哈,好好好,难得你这孩子有这份孝心,那你给哀家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谢乐柠:“现在还不能说,我还要去准备下。皇祖母,只是我开了头,后面各位小姐们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呀?不然都显得徳善一人哗众取宠似的。” 董后:“你这孩子,你给太后祝寿,难不成还要拉着各家千金陪你一起疯?” 柳太后:“徳善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谢乐柠亲昵地半跪在柳太后膝边:“皇祖母,各位小姐们早就各自准备好了才艺想献给您看,就等您发话呢。我是怕大家都表演完了我再上场,那我岂不是要成垫底。我不要,太丢人了,我就先毛遂自荐呗,也好为大家打个头阵。一会我要是演砸了,皇祖母看着后面的精彩表演,也不会怪我,不是吗?” “你这丫头。”柳太后宠溺地点了下谢乐柠的额头,“合着说了半天,什么为哀家祝寿,全是为你自己开脱找借口呢?啊。” 太后皇后齐声大笑,一点也不像有罅隙的样子。 谢乐柠撒娇:“皇祖母!” 柳太后慈祥地拍着谢乐柠的手:“好好好,知道你这丫头平日里就皮得很,哀家准了,你有这份孝心哀家就很满足了。去吧,要是表演得好,一会哀家给你个大大的赏赐。” “谢皇祖母,皇祖母对徳善最好了。皇祖母要是想嘉奖徳善的话,能不能答应徳善一个小小的请求?” “徳善!”董后唬起了脸,“越发不懂规矩了。” 柳太后整了整衣服:“哦,那先说说,是什么请求?” 谢乐柠:“嗯,还想到呢,等人家想到了再跟皇祖母说呗。” “哈哈哈,好,哀家答应你。不过前提是,你得让哀家高兴。” “放心吧皇祖母,我肯定不会让您失望。” 谢乐柠说完就退下去准备了,董后笑着对柳太后说道:“太后您也太宠德善了。” 柳太后笑容不减:“女孩子家,宠点又何妨,她说得也对。皇后,各家闺秀要表演才艺的事,你可准备妥贴了?” 董后看了谢昆那边,谢昆正与大臣把酒言欢,她掩嘴而笑:“回太后,各家小姐们都是准备了好久,要在宴会上大放异彩,臣妾陪您瞧瞧?” 太后:“好,那就瞧瞧吧,何秀。” 何秀应声上前。 “去让大家准备抽签吧,都是贵女,仔细着点。” “太后放心,奴婢这就去命人准备。” 在谢乐柠走开时,锦妤也同时闪身消失了,她想去苏夫人和苏嘉怡坐的地方。可等她到时,看到有宫女引了所有的千金小姐们往偏殿去,其中有个姑娘很亲密地与苏嘉怡走在一起。锦妤快速跟了上去,听到那姑娘说道:“苏姐姐是京中第一才女,不知道今晚准备了什么节目呢?” 这声音,锦妤立刻就认出来了,就是跟谢乐柠说话的那个蓉蓉。 锦妤心急地想叫住苏嘉怡,可是张了张口,突然想起自己今日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又跟苏嘉怡有了联系,那岂不是要把苏家给拉到了台前? 不行,她不能连累苏家。 锦妤愁眉不展,那边苏嘉怡温温柔柔地说道:“蓉蓉妹妹就别调侃我了,大家都很厉害。今天是为了给太后娘娘祝寿,想必妹妹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吧。” 蓉蓉:“我啊,唉,跟苏姐姐比起来,我可差远了。苏姐姐的琴艺乃京中一绝,今天还是弹琴么?” 苏嘉怡:“妹妹过奖了,各位姐妹都是才艺双绝,大家尽力博太后开心便是。” 两人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何秀拿着个托盘走进偏殿,上面放着写了号码的纸团,大家依次抽签,蓉蓉问:“苏姐姐是第几个上台表演?” 苏嘉怡:“第五个,你呢?” “我第二个,也不知道前面都有谁,我去问问哈。” 苏嘉怡微笑着点了下头,锦妤见她落了单,趁无人注意,手一翻转,一道风吹向苏嘉怡,苏嘉怡头上的珠花滚至门口,她顺势找了过来。 “姐姐。”锦妤压着声叫苏嘉怡。 “咦,阿妤,你怎么会在这?” 锦妤将苏嘉怡拉至角落,可是她还没开口,苏嘉怡就迫不及待地先追问她:“刚才在宴席上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太子像要为难你?我都急死了,又听不见你们那说了什么。” 锦妤:“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回头再跟你说。你先听我说,你今天晚上千万别弹‘桃夭’。” 苏嘉怡十分不解:“为什么?是我弹得不好吗?” “不是不是,就是,哎呀,反正除了桃夭,别的都可以,或者你别弹古琴,姐姐可还会别的?” “我……” “各位贵女们抽好了签就请回吧,然后按照各自的顺序上台,可别出什么岔子。” 何秀在那边点人。 蓉蓉:“咦,苏家小姐去哪了?刚才还在这的。” 第一百章 跟着我(二) 那边都在找苏嘉怡,苏嘉怡匆忙对锦妤说道:“我先过去了,放心吧,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你小心点,跟好荣王,别出错了。” “诶,姐姐。”锦妤想拦,苏嘉怡已经一个晃眼人就小跑着走开了。 锦妤也打算跟着离开,又听到有两个宫女在嚼舌根:“听说今天晚上太后会为几家小姐公子赐婚呢。” “真的假的?给谁家呀?” “这个还不清楚,大家闺秀里苏次辅家的苏小姐和兵部尚书家的百里小姐都到了适婚的年龄,而尚未成亲的公子少爷可就多了。你看楚世子,太后和皇上一直都想给他赐婚,他都找各种理由给拒绝了。还有咱们荣王爷还单着呢。听说皇后娘娘中意苏大小姐,想将她赐婚给自家的董三少爷,不过太后似乎更看中国师。” “什么?你是说,皇后和太后,都想给苏小姐赐婚?” “我也是听说,主子们的心思谁又能知道呢。外头不还传言,楚世子与苏家小姐早就两情相悦了嘛。” “这……要是我,我也选楚世子,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别做白日梦了,就你我这身份,想都不要想,快走吧。” 阴影处的锦妤听得目瞪口呆,难怪谢乐柠一门心思要找苏嘉怡的茬,苏嘉怡竟这么抢手呀。 可是,她怎么感觉楚修远和苏嘉怡都是坦坦荡荡,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这些谣言难道就是从楚修远跟着苏二及苏嘉怡跑去洮县的时候开始传出来的吗?怪不得谢乐柠要将苏嘉怡当作假想敌。 她不管,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想法,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苏嘉怡当众出丑,至于赐婚,按苏家人的性子,也不会随随便将苏嘉怡给嫁了的。 锦妤一跺脚,悄然跑向了舞台后方。 舞台后面的一侧坐着伴奏的曲艺人,另一侧是枝繁叶茂的小丛林,也有帷幔围着,地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物品,时不时有巡逻的侍卫经过。锦妤身材娇小,正好可以钻进小树丛和舞台之间的空隙处,用一堆杂物挡住了自己,同时又可以近距离地观察舞台前方。 台上的杂耍表演结束,谢乐柠隆重登场了,她已重新梳装打扮了一下,穿着精美的裙子,发型也换了样,舍弃了繁复贵气的宫装打扮。这一身,倒是又柔美又端庄,特别是她额前刻意放下的长发,让锦妤瞬间想起一个人:苏嘉怡。 谢乐柠的装扮,竟是仿着苏嘉怡平时的形象来的。 锦妤差点没笑出声,东施效颦! 谢乐柠性格活泼,但此时却端着架子,走两步路都弱不禁风的样子,直接将锦妤给看傻眼了。她家苏姐姐是脾气温柔,可温柔不代表病态,这种画虎类犬的手段,确定是“著名”的董皇后嫡女?倒是像极了小说中没脑子的女配。 然而当谢乐柠弹出琴声的时候,锦妤还是愣了下。女配同志毫无疑问弹奏的曲子确实是桃夭,而且比苏嘉怡的谱子还要复杂,但不得不承认,谢乐柠弹得还是极好的。 桃夭这曲子,曲风柔和飘逸,像是在缓缓讲述着一个男才女貌,互生情愫的故事,从开始两人感情的青涩到成熟,中间有几段激荡的回落,然后渐入佳境,再到细水长流,最后缱绻缠绵收尾,尾音中还有着缠绵悱恻的回忆。整个一曲弹下来,锦妤不仅重新审视起这个背对她傲然坐在舞台中央的女孩,若说在曲谱上,她动过手脚,可这基本功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这首曲子感情细腻丰富,层层递增,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恐怕难以驾驭此曲。 到底是自己太片面了,皇家的公主,怎么可能是个不学无术的废材呢。 锦妤觉得自己被打脸了,无关乎品行,谢乐柠自身实力也不差。 谢乐柠这一曲毕,场下果然叫好声阵阵,锦妤拉着帘子露了两只眼睛,偷觑着对面众人的神色。 皇后一脸平静,但也难掩其骄傲之色,太后和圣武帝则满面笑容,不吝赞美。谢尧嘴角上扬,一惯的温和平静。楚修远撑着头,一脸的无趣,竟然闭起眼假寐。锦妤心中哼哼,终究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楚修远身侧的苏二文质彬彬地坐着饮酒,谦逊低调的样子十分的道貌岸然。再看去,锦妤微微眯了下眼,庞述安一脸痴迷,眼中带光的紧盯着台上,风流又专注的样子,让锦妤忍不住皱眉。 同时,一群青年才俊中,锦妤还见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他挨着太子而坐,相貌平平,确切的说,是面容有点不对劲,目光迟钝,表情呆滞,一直被六皇子在逗着玩。 再看女眷这边,不用想也知道,谢乐柠这曲造成的影响是多么严重。苏嘉怡直接煞白了脸,隔着这么远锦妤都能感觉得到她的震惊和无助。 苏夫人紧紧包住苏嘉怡的手,神情镇定地附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苏嘉怡死死咬住嘴唇,好半天垂下了头。 锦妤叹了口气,缩回了台后,静静看着接下来的表演。 第二位上场的,是蓉蓉,当报幕太监说她是兵部尚书之女时,锦妤颇为意外。 百里蓉蓉表演了双手写字,一手写了首祝寿诗,一手写了首咏春,诗文还算不错。字迹锦妤看不见,但从台下的反应来看,应该不差,太后还给了封赏。 第三位的姑娘表演的跳舞,身姿妖娆,舞姿翩翩,很精彩,皇后给了封赏。 第四位姑娘是唱歌,歌声婉转动听,让人赞不绝口,佟妃给了赏。 前面这四位,分别在琴书歌舞上表现出色,珠玉在前。后面,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京城第一才女、昌平侯内阁次辅苏介然的独女,一展风采。 苏嘉怡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身体都是僵硬着的。苏夫人给苏嘉怡一个鼓励的眼神后,看着她视死如归般地走向舞台,面色严峻了下来。 苏嘉怡心一直在狂跳着,眼神飘散,心中有着恐慌和绝望,事已至此,她要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白活在高门大院里面了。 苏夫人虽什么都没说,只一味地宽慰她不要紧张,随便弹上首拿手的曲子就行。可是苏嘉怡知道,她身上背负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头衔,她输不起,苏家也输不起。 她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最搞长的是琴,而且最近几个月她练的一直都是桃夭。寻常的曲子,在徳善公主首独领风骚的映衬下,也会被压得一文不值,就算她琴技精湛,这回也弹不出水平来。 如果换其他的项目,前三位又正好表演的都是各自的强项绝活,苏嘉怡没有把握能赢。 但她不能不上,这个时候容不得她推脱,哪怕马上她就要成为京成各名门闺秀之前的笑柄,她今天,也必须站到舞台上。 苏嘉怡闭了闭眼,握紧了刚才苏夫人偷偷交给她的一枚小簪子。 第一百零一章 跟着我(三) 琴已摆在了舞台上,公平起见,大家弹奏的乐器都是同一把,苏嘉怡双手合拢,锋利的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右手掌心。 这时,忽然又是一声窜天响,一枝烟花爆开,苏嘉怡听到董后与太后在说:“臣妾那三侄儿虽人憨厚了点,但秉性纯良,母后帮臣妾看看,可有合适的姑娘?” 苏嘉怡心一慌,咬牙就要扎向自己。 “姐姐。”忽然,风带着一个极细微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姐姐莫怕,跟着我。” 苏嘉怡顿时全身紧绷,烟花还在朵朵绽放,那声音如一股温泉包住了她:“琵琶,将军令。” 奇异的,苏嘉怡一颗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不敢四处看,只得端庄优雅地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幸好舞台前方珠帘重重,挡住了苏嘉怡脸上的慌张和失措。 当最后一枝烟花燃起时,锦妤的声音再次响起:“别怕,跟着我。” 这一声,细如蚊蝇,夹杂在灿竹声中,随风消散。而台下本来在闭眼休息的楚修远,却豁地睁开了眼,目光炯炯,转而勾起抹兴致盎然的笑容,放下手坐正,饶有趣味地品着酒,看向了舞台的方向。 不远处的谢乐柠忿忿地绞着自己的帕子,她身边另一个宫装女子瑟瑟地看了她一眼,赶紧低下了头。 苏嘉怡走到古琴前,定眼看了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太后的方向行了个礼,微有些颤着声地说道:“太后娘娘,臣女想换琵琶。”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爽快地答应了。但谢乐柠却一下直起了身体,不可思量地皱起眉头,眼神飘向百里蓉蓉,百里蓉蓉等几人亦是一脸茫然。 同样,苏二也“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是练的琴么?” 楚修远垂下眼睫,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一只白瓷酒杯。 琵琶抱来,苏嘉怡坐定,拼命压住自己哆嗦的手指,调整好呼吸,闭上眼回忆着曲谱,脸朝后方转了下。 木棒敲打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轻,轻几下重下几下,慢几下快几下,就像风吹动珠帘,时不时的传来摩擦声。 节奏渐入佳境,“噔”,琵琶声起,第一段的号角出现在了众人的脑海中,战场上,寒风凛冽,战鼓擂动,金戈铁马,场面壮观。 第二段,将军一身铁甲,运筹帷幄,威猛高大,阵前挂帅。 第三段,战士斗智昂扬,豪情壮志,义薄云天。 第四段,乐声略有激进,将士整装待发,等候号令。 第五段,手指飞快地拨动琴弦,节奏明显紧张了起来,气势磅礴。 第六段,高潮迭起,铿锵有力、宏伟激昂的旋律将人带进了厮杀混乱的战场上,两军对垒,短兵相接,战鼓响彻云霄,嘶吼呐喊荡气回肠。 尾声,琵琶声完美过渡到平缓,音乐辉煌而悲壮,将士得胜归来,塞上塞风,威武雄壮,山河峥嵘,气吞万里。 最后一根弦落定,锦妤骤然收回内力,手指磨破了皮,她稍一用力,折断了两根树枝。 苏嘉怡全身虚脱,手仿佛不像是自己的,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指尖血珠滚落,才发现断了一截指甲。 “好!” 鸦雀无声的场面被谢昆的一个“好”字打断,圣武帝带头鼓起了掌,掌声雷动,圣武帝意外之极,欣赏之极。 “苏爱卿,朕知你有个闺女名动京城,温婉俊秀,才貌双全,是京城第一才女,而今乍听令嫒这一曲瑟瑟,当真是令人震撼。” “技艺超群不说,朕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小女子,能将这将士出征的磅礴气势用琴声完美地演绎出来,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最难得的是她的这份胸怀,曲好弹,意境难领悟,女子多以爱恨情仇融于乐声中,虽婉约缠绵,到底不够大气,而令嫒胸襟开阔,不拘泥于女儿家的眼界,倒是有种男子的英勇气概。朕十分欣赏,这第一才女的名号,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啊。” 苏介然慌忙叩首谢恩,好一翻谦虚谨慎,还顺道将苏嘉怡琴弹的好归属到了圣武帝皇恩浩荡身上,听得天子龙颜大悦,众人既羡慕,又不屑。 谢昆朗声笑道:“苏小姐能否告诉朕,你为何要选这首曲子?这曲子名叫什么?” 珠帘后欣瘦的身影翩然下跪,湖水蓝长裙葳蕤拖地,形成一道靓丽温柔的风景,若隐若现地展现在众人视觉之中。 苏嘉怡稳了稳神,柔顺又坚韧地说道:“青山埋忠骨,绿水吊英魂,此曲名为‘将军令’,是臣女偶然间得到的谱子。臣女十分欣赏精忠报国、青史留名的英烈们。同时又觉得我圣武国威赫赫,有良将勇兵,兵强马壮,国富民强,无人敢来侵犯,国定民安,这就是臣女送给太后的贺礼。” “说得好!”谢昆帝再次大力夸赞,“巾帼不让须眉。苏爱卿,你这个女儿若是男儿身,定会是朝之栋梁,哈哈哈,赏。” 圣武帝封了赏,太后和皇后也给了赏赐,一时间苏嘉怡成了全场的焦点,苏家人也大大的自豪了一番。 而苏嘉怡一回到位置上就紧握住了苏夫的人,掌心一片湿凉。 “娘,您陪我去更衣吧。” 在周边羡慕钦佩的目光中,苏夫人陪着苏嘉怡匆匆去往偏殿。谢乐柠端起果子酒就要喝,不知怎的手抖了下,酒洒到了身旁那个怯懦的女孩裙子上。 谢乐柠道:“哎呀,都弄衣服上了,蕊心,带平安公主去梳洗下。” 谢乐柠的贴身大丫鬟上前:“平安公主,请随奴婢来。” 平安公主谢婉柠小心地看了眼谢乐柠:“皇姐,我……” 谢乐柠:“哦我忘了,你与你生母纯嫔住的宫殿离这极远。蕊心,就带平安公主去映雪楼的偏殿吧,给她找件衣服,难得有机会参加这么大的宴会,可别丢了皇家的脸。” 谢婉柠白着脸,不敢有半句反驳。 苏夫人带着苏嘉怡离开时,陈明正好抬起头。看着那抹蓝色的影子仓促离去,耳边曲乐回荡,陈明发现楚修远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苏嘉怡离开的方向,然后豁地起身,朝同一方向而去。 紧接着,就是徳善公主离席,谢尧神情落寞,陈明将几人的神色全看在了眼里,目色诡异,舌头抵着腮帮子忽而一笑,真有意思。 第一百零二章 独处 锦妤腿都快要蹲麻了,后面的表演平淡无奇,她也没兴趣窝在这个犄角旮旯里欣赏,哆嗦着就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四下瞄了瞄,瞅准机会就往僻静的方向跑。刚拐过弯,突然有影子袭向锦妤的头顶,锦妤警铃大作,反手一掌就打那那人。 楚修远一巴掌就拍掉了锦妤的手,捂着她的嘴就往树丛后一跳,一队禁卫军正好路好。 “你怎么……” “嘘!” 楚修远拉起锦妤就跑,七拐八拐竟将她带到了之前的地方,楚王妃住过的宫殿。 “你带我来这干嘛?”想到那天东宫藏书阁的漫天大火,锦妤忍不住哆嗦了下。 不料楚修远没有立刻回答锦妤,而是执起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药瓶,仔细地将药涂抹在了她的掌心上。 楚修远的手指温热轻柔地在锦妤的掌心打转,锦妤只觉得又酥又痒,挣扎着就想抽回自己的手。 楚修远一计冷光扫向她:“别动。” 锦妤就不敢动了。 但手不动,没说嘴不能动。 锦妤问:“被你发现啦?那其他人……。” 楚修远没好气地冷哼:“你还知道害怕?” 锦妤:“我不是害怕我被人发现,而是怕苏姐姐出事。” 楚修远帮锦妤涂完药,这才松开她:“所以你就不要命地用内力带她弹琴?”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苏姐姐心乱了,弹不出原有的水平。”锦妤吹着自己的手掌,觉得凉凉的,还挺舒服。 “你怎么就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楚修远突然有些生气,欺身压近锦妤,咄咄逼人地将她逼到了墙角。 锦妤忽然心跳加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在渔村的那次床咚,楚修远现在这姿势,离壁咚也不远了。 锦妤脸上火热,闻到楚修远身上淡淡的酒香,她喉咙发痒,暗骂自己好色,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直往那张因喝了酒而显得温暖了几分的俊脸上瞄。 见锦妤发怔,楚修远更是气不打一处,一下抓住她的双肩试图摇醒她:“你知不知道,今天过后,会有多少想要你的命?你能不能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锦妤被楚修远晃得晕头转向,连忙止住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晃了,我本来就饿,一晃就更饿了。” 楚修远恨恨地停下来,知道自己此时已失了冷静。可一想到锦妤差点被屈辱地逼着去伺候别人,楚修远就觉得,跟杀人比起来,只是失去冷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锦妤对楚修远内心的翻江倒海全然无知,只当他是在提醒她之前的出手相助,对于这事,她确实是心生感激的。 “楚修远。”锦妤认真地看着楚修远,“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太子大概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羞辱我,就等于羞辱了谢尧。” 楚修远冷着脸,语气冰冷:“为什么?” “嗯?” “他对你,就这重要?” 锦妤脑子转了好几个圈才跟上楚修远的思路,转而哑然失笑:“你说谢尧还是苏姐姐?我跟你说过,别人对我好一分,我会对他好十分。我的命是师傅救的,师傅对我很好,保护了我十年,他让我来替谢尧治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谢尧对他很重要。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有什么关系,但我答应了师傅,一定会治好谢尧,这是我给出的承诺,也是我必须要还的恩情。” “至于苏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很喜欢她,她让我觉得安心。不止是她,整个苏家人,都让我有种安宁的感觉。帮她,不过是听从内心的想法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很随心所欲的呀,嘿嘿。” 楚修远幽黑的眸子里有着炽热的光芒:“为了谢尧,你甚至愿意做贱自己,这也叫报恩?” “你以为我愿意?我那是被迫。我若不放低姿态,那会死得更快。再说了,你不也让我惜命嘛。” “我是让你如蝼蚁一般的活着吗?没有尊严,光留条命有屁用!” 楚修远气急败坏的样子把锦妤给震住了,她下意识地就问:“可是,你们不都认为强权之下,命如草芥吗?” 楚修远凝视着锦妤:“别人命,与我无关。但你的命,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动,包括你自己。” “……为,为什么?”这回轮到锦妤迷惑不解了。 “因为,我答应过你,我会护着你,这是我给出的承诺,也是我必须要还的恩情。” 锦妤被楚修远绕得有些头晕:“不是,你我已经两清啦,你不欠我什么的。” 楚修远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我的承诺,永远有效。还有,我的人,不允许低三下四。”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了?锦妤觉得今晚的楚修远很是反常,但是最让她震撼的是,她没想到楚修远居然会跟她有相同的观点,看重生命,也看重尊严,虽然他的观点有些双标。 “好吧,我知道了。”锦妤觉得做为一个古人,楚修远很了不起,“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不过你放心,等谢尧的病好了我就会离开,这期间,我会保护好我这条小命的。” 楚修远一愣:“离开?你要去哪?” 锦妤眨了下眼,嘿嘿笑道:“就是离开荣王府呐。他病好了,我还住那做什么?” 楚修远皱眉:“那你准备去哪?” 这人怎么喝醉了还这么难缠? 锦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随便啊,回去找我师傅。或者,去苏府住段时间,苏侯爷跟我商量,让我帮忙多照顾下苏老太君,我想着一个也是治,两个也是治,给老太君治病,好歹不会有危险。” 楚修远:“你就没想过,或许人家只是想利用你,让你一辈子做个替代品。” “我又不傻。”锦妤撅嘴,“我要想走,他们还能拦住我?这不是反正也不是很忙嘛,嘿嘿。” 楚修远万般无奈的叹息,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奈。这小丫头,怎么就那么犟,那么迟钝呢? “唉,你真的是让我头疼,我该拿你怎么办?” 什么意思?她的事跟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锦妤正百思不得其解,手中忽然一凉,楚修远将那玉佩又塞到了她手里。 “收好,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要是有事,就去醉仙楼找钱掌柜,只要有这东西,他们,雀翎军,都会听你的。” 锦妤张大了嘴,烫手山芋似的提着玉佩。只见这玉佩在月色下发出碧绿晶莹的光芒,而且她从前还没发现,这块玉佩的中间有一条线痕,不是裂痕,那线痕看着像是根羽毛,经络般融入了翡翠里面。 “这个太重要了,我不能要。”锦妤拒绝。 楚修远气得板起面孔呵斥她:“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矫情了?只是暂时借你,等你从荣王府出来,立刻还给我。” 锦妤:这话听着耳熟。 “好,好吧。”看着楚修远快要吃人的表情,锦妤识相地收下了玉佩,就知道醉仙楼是他的产业。 锦妤仔细收好玉佩,又听到楚修远凉薄地说道:“记住,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谢尧。” 第一百零三章 赐婚(一) 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谢尧! 锦妤记得楚修远已不是第一次这么评价谢尧了。 她很奇怪,问道:“你与谢尧有旧仇?” 楚修远瞪了锦妤一眼,才缓缓说道:“谢尧是个聪明人,他从来都知道太后是在利用他。然他在生而有疾的情况下,却依然能在太后和皇后的明争暗斗中安然活到现在,你就应该知道他的手段。据闻他在出宫建府后的那一年,曾多次遭到暗杀,然而这件事他却从未在外人面前透露出半个字。并且,你大概不知道,荣王府可不是世外桃源,整个荣王府内到处都是机关,死在他的机关之下的人,可不在少数。” 锦妤听得瞠目结舌,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 楚修远给了锦妤一个白眼。 锦妤立即反应了过来:“你闯过荣王府?” 楚修远:“谢尧自小就聪明绝顶,他的背后一直有位高人在指点他。我曾经想去打探消息,差点没能走出荣王府。当时若不是谢尧有意放我一马,我大概就死在乱箭之下了。” “所以说,你闯荣王府,他是知道的?” “对,他应该是认出了我,所以才放了我。” “乖乖。”锦妤咂舌,“没想到我竟去了个龙潭虎穴呀,看不出。那他背后的人是谁,你没查出来?” “没有,我猜皇后定也有所察觉。皇后有飞云阁,飞云阁收尽天下情报;皇上有千机阁,千机阁的掌情处暗探遍布全国,但至今也没人查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夜探荣王府那次,偶然在棠园发现了里面藏有他人,那人年纪很大,正在教谢尧机关术,我就是在那暴露了自己的。” 锦妤惊叹地摇着头,感概万千:“这盛京,果然都是藏龙卧虎之地,太恐怖了。” “所以你不要去碰,不要去参与。有时候,我宁愿你笨一点,笨一点才活得轻松。” 不是她想参与,现在是她已脱不了身了。 锦妤哀嚎:“都怪那死老头,看我回去后不拔光了他的胡子。” 楚修远眉尖跳了下,突然又问:“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什么多少事?”锦妤不懂。 楚修远视线扫过锦妤的手。 锦妤:“哦,你说这个?琴棋书画,我也就在琴艺这块略懂一二了,其他三个我是一窍不通,真的。” 楚修远想起了锦妤那鬼画符似的字迹,半信半疑。 锦妤道:“真的真的,我发誓,我们快回去吧,别一会被人发现了。” 她贼头贼脑地往外探,楚修远在锦妤背后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今日,去见过俞妃了?” 锦妤脚下一顿,轻快回楚修远:“不都是你安排的吗?” 楚修远轻笑:“她那人就是太热心肠,她跟我说很喜欢你,说你特别像她妹妹。” 锦妤没来由的心烦,脱口就道:“我谁也不像,我像我自己。” 楚修远微愣,声音变温柔了不少:“她的心悸,可能医?” 锦妤:“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留了方子,但遵不遵医,我就不知道了。” “此话怎讲?” 怎讲?就是你那青梅的病,八成是自己作出来的呗。 “世子要是放心不下,就多叮嘱俞妃娘娘遵医服药吧,我走了。” “我不……” 瞧着锦妤飞奔而出,差点被花盆绊倒的身影,楚修无奈又宠溺地扬起了嘴。 锦妤踢了下挡着她道的花盆,忿忿不平地先行离开了。 锦妤走后,楚修远在落满灰尘的长廊上坐了好久,脑中才浮起一层醉意,醉眼朦胧地回到了席间。 在锦妤回来后,苏夫人和苏嘉怡也回来了,两人神色正常。百里蓉蓉凑过去和苏嘉怡打招呼,苏嘉怡笑得大方得体。 平安公主换了衣服坐回谢乐柠身边,低着头小声喊了句:“皇姐。” 谢乐柠轻蔑地斜了她一眼:“听到什么了?” 谢婉柠哆嗦了下,声音细若蚊蝇:“她们,没说什么。” 谢乐柠脸一沉:“你没耳聋吧。” 谢婉柠吓得脸色骤变:“没有没有,她们就,就话了家常,真的。” 谢乐柠厌烦地低呵:“闭嘴,收起你的眼泪,哭丧着脸给谁看。” 谢婉柠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楚修远坐到位置上的时候,庞述安随口问了句:“咦,你去哪了?” 苏荣佩温文尔雅地举杯要敬他,楚修远拧着眉心摆手:“不喝了,刚醒完酒。” 庞述安便不再追问。 那边所有的表演都已结束,现场气氛也达到了高潮,君臣频频互动。谢乐柠也坐到了董后和太后身边,一直在卖萌撒娇。 锦妤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热闹过后,最重要的事情来了。 柳太后做为今夜的主角,最先发言,一客套的场面话后,她笑着对谢昆说道:“皇上,你看今晚月色多美,花好月圆,胜似人间仙境,哀家瞧着这些花一般脸蛋儿,心中就欢喜得很,总想赏她们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谢昆哈哈大笑:“母后已经赏下一堆东西了,还要再赏么?” 柳太后:“那些都是些俗物,如何能算数。各位千金小姐们也都表演结束了,要不然,咱们就选个名次出来,按名次封赏可好?” 谢昆:“母后所言有理,那就由母后来选吧,今天一切依您。” 众臣皆附议。 柳太后环视全场,笑眯眯地说道:“哀家觉得,昌平侯的千金,一曲将军令,琴技,意境,皆为上层,这第一,当之无愧。” 谢昆:“朕亦如此觉得。苏小姐今晚的表现,堪称一绝,这第一,实至名归。皇后以为如何?” 董后:“臣妾觉得,余音绕梁,印象深刻。” 柳太后笑道:“那这第一,就是苏家小姐了。” 苏氏一家全都起身谢恩。 第二给了谢乐柠,锦妤觉得合情合理,只是谢乐柠明显脸色不太高兴,谢恩也是委委屈屈。 第三给了跳只舞的女孩,前三落定。从末开始赏,皇后赏了柄金如意给那女孩。到谢乐柠时,谢昆朝她招招手,颇为怜爱地问道:“徳善可有什么想要的?父王赏你。” 谢乐柠兴趣不高,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谦虚了一番后,谢昆赏了架古琴给她。谢乐柠回身时,不甘心地扫了眼苏嘉怡。 苏嘉怡安静地跪在阶下,不惊不慌,坦然自若,仪态端庄,等着最后的赏赐。 锦妤看到董后扶着柳太后走下了台阶,太后的视线从男宾席中掠过,笑得和蔼可亲,亲自上前扶起苏嘉怡,满脸的喜欢。 “真是个品貌双全的女孩儿,这手是刚才弹琵琶弄伤的吧?可怜见的,难为你一个闺阁千金,居然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等聪颖的人儿,哀家定会为你指一门好亲事。” 第一百零四章 赐婚(二) 柳太后的一句话,直接引起了现场的轰动。众人面色各异,就算有猜到的,此时听到柳太后当从宣布出来,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苏家人更是个个从愕然到震惊,再从震惊到焦急。苏嘉怡猛然抬头看了眼柳太后,然后硬是挺直腰杆,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嘉怡的身上,她不能露出任何不愿意的神情,否则就是对太后的不敬,对皇家的不敬。藐视皇权,那可是死罪。 但所有人还是从苏嘉怡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紧张。 现场安静了下来,苏荣佩着急地直向苏介然使眼色,苏介然神色紧敛,倒是挺镇静的模样。 知道自己此时已无退路,苏嘉怡压下心头的憎恶,对柳太后福了福身,说道:“谢太后厚爱,只是,只是……” 苏嘉怡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上了一层红晕,柳太后开心地拉起她,促狭地笑道:“哀家懂,女儿家面子薄,不好意思了。哈哈哈,苏夫人可在?” 苏夫人连忙上前行礼。 柳太后笑盈盈地说:“苏夫人,哀家刚才与皇后商议了下。” 她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向董后,而董后除了一派的雍容华贵外,也未露出任何其他表情。倒是谢乐柠,手不自觉地紧抓着谢婉柠的手,谢婉柠被她的指甲抓伤,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硬撑。 柳太后停顿了下,慢慢开口:“哀家和皇后都觉得,楚王世子与苏家千金自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人男才女貌,堪称良配。” 平地起雷,一声巨响,直接炸裂了苍穹。 苏嘉怡瞳孔豁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柳太后,与她有同样表情的人不在少数。“啊……”从谢乐柠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痛呼,董后一记眼神扫了过去。谢婉柠双腿发软,要不是后面有人大力掐了下她的腰,她几乎快要吓晕了过去。 而谢乐柠更是涨红了脸,满脸都是压不住的伤心和暴躁,她将这种怒火转移到了苏嘉怡身上。要不是苏嘉怡抢了她的第一,那么她就能得到柳太后的一个承诺,那么现在被赐婚的,就应该是自己。 谢乐柠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愤。 董后收回自己的目光,不过一个扭头,她已恢复了正常。脸上是母仪天下的贵气,看着苏嘉怡,也是一副长辈疼爱小辈的样子。 “苏夫人,苏小姐,这可是莫大的恩宠,还不谢恩?” 苏嘉怡眼中闪过绝望,苏夫人暗掐了下自己,握住了女儿冰凉微颤的手,拉着她就要下跪。 而另一边,短暂的震惊,苏介然与楚慕枫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深潭大海,齐齐看向圣武帝。而谢昆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含笑与不知为何出了下神的陈明低语。 苏荣恩死死拧着眉,不知作何感想,苏荣佩已然再也忍不住了,求救地去找楚修远:“修……” 就在苏夫人与苏嘉怡要跪领懿旨的时候,楚修远突然嗤笑了两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也阻止了一锤定音。 同时,也将锦妤从震撼中炸醒。 楚修远轻掸衣衫,广袖迎风,傲然负手走出人群。倨傲的脸上是看不见底的冷漠,所有的笑意,都带着讽刺,这般的狂妄自大,令不少人皱起了眉。 什么叫万人丛中不过那一道影子,锦妤算是见识到了。满场的青年才俊,皆家世尊贵,却唯有楚修远,将自负骄傲和遗世独立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月色下的那个人,是何等的清风徐来,风华绝代。 谢乐柠直接看痴了。 “太后。”楚修远的声音一如继往的清冷,“太后美意微臣感怀于心,只不过微臣现如今并无功名在身,也不是什么旷世奇才,还比旁人痴迷于享乐奢靡,脾气亦不好。苏家小姐在微臣眼中与一般女子并无差别,更谈不上青梅竹马。苏小姐饱读诗书,惊才绝艳,是名满盛京的第一名门闺秀,微臣有自知之明,实在配不上苏小姐。还望太后三思,莫要将这么个豆蔻少女,葬送在微臣这个不祥之人的身上。” …… 所有人都没想到,站出来拒婚的人会是楚修远。楚修远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是什么样或许各有不同,但单凭他十岁就随军出征,在原先的羽翎军中颇有威望这一点,大家也知道他这一番自贬的话完全不正确,这分明就是他的推脱之辞。 再说,楚修远虽无官职在身,但也是圣上亲口夸下的“小将军”,世人眼中的“战神”。有这般战绩在身,饶是之前有过不祥的传闻,但京中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心,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他这么直白的拒婚,虽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将苏小姐夸上了天,但众目睽睽之下,对女方来说,仍是落了面子,受了羞辱。 一时间唏嘘声四起。 苏家人却松了口气。 谢乐柠也松了口气,幸灾乐祸的同时又迷惑不解,楚修远为什么会拒婚?他和苏嘉怡,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董后面露惊讶,圣武帝抿嘴不语,柳太后板起面孔,脸带愠色:“楚世子这是不同意哀家的决定,是在质疑哀家的眼光?” 楚修远一撩长袍而跪,言词凿凿:“微臣只是不愿害了苏小姐。” 柳太后目染怒色:“你三翻五次拒婚,到底是对哀家和皇上的指婚心有不满,还是别有用心?” 楚修远行了个大礼,态度不卑不亢:“微臣不敢有任何不满。只是这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微臣以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微臣没什么大志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淡然执手度清平。若找不到两情相悦的人,那么,不如孑然一身,不负尘缘。” “放肆!”柳太后勃然大怒,“是哀家平时太纵容你了,竟叫你生出了这等离经叛道的念头。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市井莽夫,也不是江湖浪客,这里是皇宫,容不得你随心所欲。好,你说苏小姐不是你心仪之人,那么今天在场的各位千金小姐之中,你看上谁,哀家就为你指婚谁。” 太后气得不轻,皇后事不关己,圣武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特别是女眷这边,不少姑娘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既期盼又紧张地默默祈祷自己能被选中。 而楚修远看都没看就甩出了句:“回太后,微臣一个都不喜欢。” 第一百零五章 赐婚(三) 楚修远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哗然。一个都没看上,何等的狂妄,何等的嚣张,就连太子都变了脸。满朝文武的嫡女都在这里让他选,他楚修远居然摆起了架子,说一个都不喜欢。这是一下就将所有人全都得罪了个干干净净,这种目中无人的行为,也就他有胆子敢做。谢邈冷笑,下意识地去看圣武帝,而谢昆却依然神色淡然,不见怒意,也不见阻拦。 场上谁也不敢说话,心思活络的已经看出来了,楚修远这是给柳太后下了套。这么一来,倒是彻底将苏小姐给摘了出来,并非苏小姐被他楚修远嫌弃,而是所有人他都没看上。 柳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楚修远哆嗦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楚慕枫总算开口打破了僵局。和楚修远一样,他也是先掸了掸衣服,然后才跪到柳太后面前,痛心疾首地自责:“太后息怒,犬子口无遮拦,肆意妄为,都是臣教子无方,臣愿受罚。” 董后将柳太后扶着坐下,轻声劝道:“母后,楚王父子于我圣武有功,修远这孩子又向来是个不着调的,您看在楚家满门忠烈的份上,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然后董后又对楚修远斥道:“你这孩子,打小在太后眼皮底下长大,如今却是越发的没规矩了,还不赶紧给太后陪罪?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痴话,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你与苏家小姐门当户对,又自幼相识,太后正是知道你这驴脾气无人能忍受,这才将苏小姐这么个温柔体贴的人儿赐给你。你怎么不能体谅太后的一番苦心呢?还不敢紧给太后陪罪!” “母……母后。”谢乐柠惊诧地看着董后,她的心思,母后可是很早就知道了呀。 董后给了谢乐柠一个警告的眼神,不予理睬,谢乐柠眼中湿气萦绕,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楚慕枫顺着董后给的台阶连忙呵斥楚修远:“孽障,还不去请太后饶恕你。” 楚修远面色平静如水,一磕头,道:“微臣有罪,愿受责罚。但,没有入眼的就是没有,这种事强求不来,太后明鉴。若定要为微臣赐婚,那,不如让微臣闭上眼随便指一个吧,不拘是名门闺秀还是宫女丫鬟,反正都是摆设,这也算是微臣自己选的。” “你你你……”柳太后气得七窍生烟,想必这会也知道自己中了套,满布皱纹的脸上充满了阴鸷。 “哈哈哈,行了,都起来吧。” 谢昆突如其来的笑声及时的缓解了现场的紧张,同时,也让大家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母后,修远的秉性是什么样的您不是最了解嘛,这小子一直都是牛脾气,一根筋,您跟他置什么气。” 谢昆慢悠悠地跺到阶下,手一挥,对着楚氏父子风轻云淡地说道:“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这话说得就意味深远了。自家人,到底指的是楚慕枫和谢昆之间其实并没有罅隙呢,还是指的,谢昆有心想让德善公主许了楚修远做附马?帝心不可测,落在各人耳中,就有了不同的想法。 楚慕枫起身,楚修远深深一拜,先开口请罪:“太后恩赐微臣感激不尽,还请太后暂时收回懿旨,微臣将来若有了心爱的女子,再来请太后赐婚。” 柳太后:“混……” “母后。”谢昆和颜悦色地打圆场,“今日是您生辰,何必因为这个臭小子破坏了心情?回头朕就责罪他闭门思过。他们俩父子都是忠臣良将,楚王妃又仙逝得早,您就看在修远年少失孤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了。” 楚王妃三个字一出,好几人齐齐变色。柳太后面上厉光一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哀家可以原谅这混小子以下犯上,但苏家未必能受得了此等羞辱。人家苏小姐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姑娘,被这小子当众落了脸,这以后,怕是对苏小姐闺誉有损呀。” 这是要光明正大的引战? 苏家所有人齐齐下跪,苏介然满面惶恐,羞愧难当,老泪纵横,呼天抢地地高喊:“皇上、太后,微臣有罪,微臣该死。” 谢昆眼角抽搐:“苏爱卿何罪之有?” 苏介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回皇上,臣中年得女,就这么一个女儿,眼珠子似的疼爱,不愿她受半点儿委屈。臣曾经与夫人商议过,小女不外嫁,我们苏家,要招婿。” “什么?” “皇上,皇上太后赐婚,是小女莫大的荣耀,是苏家无尚的荣光,臣感激不尽。小女的婚事也是臣的最为忧心之事,臣斗胆,请皇上太后赐婚,在坐若有谁家公子愿入赘我苏家,我苏家愿出一半家产当嫁妆,且悉数归于贤婿名下。” …… 谢昆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苏介然继续哭哭啼啼:“皇上亦知臣的母亲因思女过甚而忧思成疾,小女长得太像臣那丢失的妹子,她是老太太唯一的精神寄托。若是,若是,唉……臣怕她老人家一时受不住,会,会……唔,臣于皇上不忠,于父母不孝,于儿女不慈,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臣恳请皇上太后为小女赐婚。” 所有站在前排的未婚公子全不谋而合地后退了一步。开玩笑,今天在坐的谁家不是高门大户,名门望族。簪缨世胄家出来的公子哥,哪个愿意入赘到别人家去?再说盛京城谁不知道,苏家这么多年来耗时耗财,家中积蓄全用来找人了,一半的家产有多少,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想得到。还有,苏次辅是出了名的惧内,他那夫人素有“铁面娘子”之称,谁敢嫁,呃,入赘到他家去? 京中的青年才俊,恐怕今夜之后,都要离苏小姐远之又远了。 苏家人,是不是个个脑子都有问题,苏小姐这般品貌,竟要搭在一个魔怔的老太婆身上了,唉。 好半天没有人敢吭声,连柳太后和董后都有些懵了。最后还是谢昆先回过神,但他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恨恨地对苏介然说道:“起来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苏介然毫不在意地当即爬起,大约是哭累了,他还顺手捻了颗就近桌子上的葡萄吃。 众人:…… 谢昆摇头,目光扫过全场,见所有少年全缩紧了脖子,他眯着眼冷声问道:“苏小姐,那么朕问你,你可有中意之人?” 第一百零六章 九幽之首(一) 话题一下又被扔到了苏嘉怡身上,苏嘉怡看了眼苏介然,苏介然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苏嘉怡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然后温温柔柔地开口:“回皇上,臣女一心只想侍奉于祖母病床前,服侍她老人家安享晚年,确实无心于风月,谢皇上太后美意。” 苏嘉怡的话音刚落,现场传出不少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谢昆面色稍霁,道:“女儿家的美好年华就这几年,你可曾想过,岁月无情呐。” 这话算是变相的提醒,苏嘉怡莞尔,如同长在悬崖绝壁上的一朵雏菊,坚韧得令人心疼。 “百事孝为先,孝无终始,善行不怠。先祖崇尚以孝治国,皇上孝心感动天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身为圣武子民,臣女理当以身作则。” “唉……”谢昆轻叹,表情已缓和了不少,“难为你这般明理守孝了。起来吧,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和太后自会帮你留意着,若有合适的良人,到时候再为你赐婚。” “母后,您觉得呢?” 皇帝都做了决定,柳太后自然不好反驳,但心中终是不快。一个两个全都驳了她的面子,柳太后的眼神凌厉,目光扫致一处,一个念头就浮现在了脑海中。 “也罢,难得苏小姐这么识大体,若不成全她的孝心,倒叫人觉得哀家不通情理了。只是方才皇后托我给董家小三寻一门良配,哀家现在可是不敢妄下定论了。皇后,你自己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呀?” 气氛如同坐过山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回该心惊胆战的是各家的女眷们。董家虽是顶尖的豪门贵胄,权势滔天,又有太子坐压东宫,可那董三公子是个痴儿,心智不过才六七岁,嫁过去,岂不等于守活寡么,哪个妙龄少女愿意? 但凡带着女儿前来赴宴的各位夫人,闻言皆心中忐忑起来。 而那些少女们更是恨不能当场生病晕过去才好。 董后心中憎恨柳太后的移花接木,但面上可不能露出蛛丝马迹。她掩嘴轻咳了下,故作认真地思索了番。刚要张嘴,柳太后又抢先说道:“唉,皇后,你也看见了,现在的这些孩子们呐一个比一个有主意,个个心都大得很。你那三侄儿淳厚朴实,虽说董氏一族满门勋爵,但后院之事,还是当以妇人做主。若找个心思太过活络的,怕是董三公子会吃亏呀,再弄出点萧墙祸事,岂不是要毁了董家的百年清誊?皇后你说是吧?” 董后心中将这老太婆好一顿咒骂,略显刻薄的脸上挤着高贵的笑容:“母后所言极是,臣妾也想,这事看来是急不得,慢慢找,总能找到好的。” 董阁老应声出列:“启禀太后,淳儿让太后费心了,老臣替孙儿谢过太后。” 柳太后笑道:“董老位极人臣,年事已高还要日夜帮皇上排忧解难,哀家多关心些也是应该的。今日皇后若不提及此事,哀家也早就替董淳这孩子想过了。哀家这倒有一个好人选,不知道皇后和董老是否会满意?” 董后全身戒备:“母后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呵呵呵,就是自小与徳善关系颇为亲近的平安呐,你不是一向也挺喜欢她的么?” 大家的目光又全都集中到了平安公主身上,谢婉柠“唰”地一下脸就变的惨白,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除了董后恨得硬生生掐断了一只指甲外,董阁老只是微一蹙眉,而其他人则全都同情地看向这个占着公主身份,实则命比纸薄的女孩,谁让她生母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洗脚婢呢。 谢婉柠的生母纯嫔和大皇子的生母一样,都是宫女出身。只不过大皇子的生母是太后赏给皇上的,而谢婉柠的生母是服侍皇后的。也不怎的就被谢昆给看上,宠幸后生下谢婉柠,便被封了纯嫔。却又因不小心打翻烛台差点烫伤皇后,被罚去宫中偏远的角落闭门思过。这一思就思了近十年,皇帝的新鲜劲也过了。纯嫔和平安公主在宫中就成了形同虚设的人,宫中没了圣宠的嫔妃,过得连下人都不如。若不是有一次长公主谢乐柠要谢婉柠做她的玩伴,这位平安公主的日子更不好过。 这也养成了平安公主胆小怯懦,毫无主见的性格。 但要是真将她嫁给董家那个傻子,这事又要另当别论了。再怎么说,她到底也是个公主,哪有将公主做贱成这个样子的? 董后要是同意,恐怕难免要被人诽议心胸狭隘;若是不同意,太后这前前后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将矛头都指向了董后。董后要没起这个心思,会主动提议让太后帮忙相看女孩? 两宫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董后真的险些气得吐血,她之所以会有那么一说,其是完全是看中了苏嘉怡。如果徳善能拿第一,那她就有办法让徳善嫁给楚修远,剩下的苏嘉怡出了丑,苏家颜面无光。这种情况下她只需稍加挑拨,苏嘉怡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到时候没人肯娶她,她再出面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不怕苏家人不同意。 可是万万没想到,徳善的计划失败了不说,太后也被驳了面子,居然当场拿她撒气,挖了个坑给她跳,顺便牵连上董家。 董后只觉得胸中有把无名火在汹汹燃烧,留着谢婉柠,她还有用处呢。但现在箭在弦上,她发不发都脱不了干系。董后眉心突突直跳,想撕了这老太婆的心都有了。 “轰……” “公主……” “公主……” 就在这时,平安公主再也支撑不住,满脸泪痕,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好好的一场寿宴,到这会儿,竟成了场闹剧。 柳太后的脸上乌云密布,谢昆亦龙颜大怒,天子雷霆之火眼看就要横扫当场,有一人站了出来。 陈明眸光流转,风情中带着股邪魅,嘴角的弧度从出场到现在一直没有消失过,就像在他眼中,天塌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似的,倒是有几分道家超凡脱俗的意思在里面。 陈明朗开口:“皇上,太后,臣刚才夜观天象,又掐指推算,今夜紫微斗数,太微垣中,凤星皎月,实乃难得一见的吉兆。然角宿星晦暗,姻缘命理事难成,不宜于今日谈婚论嫁,否则终将空欢喜一场。” 第一百零七章 九幽之首(二) 对于陈明这个人的发迹史,朝中甚少有人知道详情。他出身成谜,听说是在江南一带。大家只知道陈明曾灭邪教,救治圣武帝,为帝王炼丹,创办千机阁,兼理钦天监,重权在握,圣眷优渥,是圣武帝的心腹重臣。特别是这几年,圣武帝对其炼制的丹药十分依赖,几乎天天与其一起打坐研道。陈明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越发不容小觑。 好在陈明这人似乎对政事并不热衷,除了遵旨管理他的千机阁外,甚少参于党派之争。但也正因如此,反倒赢得了一批中立者的拥护。现如今,倒也自成一派,规模不小,且都是些贫寒学子通过正经科举考上来的,这些人多数嫉恶如仇,正直敢言,以言官居多。 但是陈明本人并不喜交际,和朝中诸人无事也不来往,与之最亲近的,大概也就只有皇上了。是以陈明轻易不会开口为谁说话,更不会多管闲事。今天这一开口,就惊住了所有人。 令人震惊的不是陈明开口打破窘境,而是后来他说的一段话。 他说:“臣观苏小姐面像,乃大富大贵之命,不仅往后余生富足圆满,于姻缘一事上,亦是旺夫旺族之像。不过苏小姐的红鸾星尚未确定,看来还需等上一等。至于未来是出嫁或是入赘,现在还不好说。” 这番话一出口,又是一石惊起千层浪。陈明是国师,他的话自然可信度很高。他话里透出的意思,一是苏嘉怡与楚修远确实不是天作之合,二是苏嘉怡命盘贵重,还有旺夫命,根本不愁嫁。这话从一个不轻易为他人推算命理的国师口中说出来,份量之重可想而知。 苏嘉怡一下就人人同情的对象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就连苏嘉怡自己都没想到,位高权重的国师,会替她说话。 苏嘉怡错愕地抬眼看向陈明,正好陈明也在看她。陈明似笑非笑地勾了嘴,眼神专注又幽深,苏嘉怡心跳漏了一拍,惊得连忙低下了头,偷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压下心中的悸动。 陈明的话起了作用,他说今天不适合赐婚,柳太后和武帝深以为然,随后赐婚的事被以此为由给揭了过去,董后也大大地舒了口气,气氛重新热烈起来。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锦妤也从一场瞠目结舌的大戏中回过神,一时间心中酸甜苦辣什么味都有。 她在衣服上噌了噌,擦干了手心的汗,紧张了一个晚上。她深深感叹:皇权大于一切,要想活的久,远离皇权。 感觉到有人的目光朝她这边扫过来,与楚修远对视了一眼后,锦妤波澜不惊地移开了眼。 而今晚所有变故的始作俑者楚修远,则一脸平静地爬了起来准备入座。不料热热闹闹中,谢昆的声音格外清晰:“阿远,你留下。” 谢昆的这一声,再次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他很满意这个效果。李徳川帮谢昆斟了杯酒,谢昆清瘦的脸上带着丝醉意,但眼神却深邃得令人捉摸不透。 喝完一杯酒,谢昆缓缓开口:“适才你的话提醒了朕,如今边关太平,你和你爹都闲赋在家,你爹总以年事已高来搪塞朕,不肯为朕排忧解难,那这事,就只能落在你身上了,免得你整天游手好闲,越发不像样。将来真没姑娘肯嫁给你,让你打一辈子光棍,你爹可就要怪朕不为你打算了。朕与你爹是结拜兄弟,情份非比寻常,你又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有几斤几两朕还是很清楚的。” “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你就是块顽石,需得好好磨练才行。这样吧,九幽铁骑还缺个统领,你就顶了这个缺,也省得你无所事事回头再给朕闯出祸来。” “哐当”,不知谁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现场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连风都比之前小了。 九幽铁骑的统一,千机阁六处一铁骑,六部归陈明管,九幽铁骑直接隶属武帝。 铁骑统领,官不过正四品,可手中的权利大过禁卫军,不受任何一方管制。神出鬼没,铁骑无情,办的,都是皇帝秘密交待的事情。 历来的九幽铁骑,都以冷血无情而著称,但凡他们出现的地方,必然是血流成河。府衙根本无权过问他们的事情,就连在千机阁内,他们也只是辅助六处办事,而不是听命。 统领的这个职位,就相当于是帝王的一只手,手指哪,打哪。 自从这个位置空出来后,多少人都在猜测圣武帝会让谁来填补,大家把圣武帝信赖依重的人都猜了个遍,全都没想过会交给楚修远。 好歹,是圣武帝亲手收回了楚家的兵权,架空了楚慕枫,暗地里还对楚家戒备森严。 可今天圣武帝却同样又亲手,将这么重要的一个职位交到了楚王唯一的儿子手上。 圣心难测,但这一举措,怕是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 楚修远同样很意外,心思百转,他不动声色,反倒玩味地调侃道:“皇上就不怕我将您的九幽铁骑,搞成乌烟瘴气?” 谢昆哈哈大笑:“朕说了,朕相信你的能力,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楚修远玩世不恭地抬了下眼皮:“那么,国师呢?国师怕是不会满意由我统领九幽铁骑吧。” 陈明依然漠不关心的样子,淡淡说道:“能者居上,即使楚世子坐上了这位置,若不能服众,恐怕也坐不久。” 这倒是事实,九幽铁骑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兵士,个个身怀绝技,纪律严明,若真来了人浑不令统领他们,他们怕是不会服气。 楚修远凛然一笑,在很多人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单膝下跪,铿锵有力地说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谢昆很是欣慰,正要开口勉励两句,楚慕枫先开口了:“皇上万万不可,还请皇上收回成命。犬子行事乖张,放荡不羁,且又狂妄自大,如何能担此重任。皇上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只怕他会毁了九幽铁骑,还请皇上三思。” 一直在旁看好戏的太子在这件事上也坐不住了,只是他想出列时,董阁老悄悄对他摇了下头。而后兵部尚书百里华庭率先提出了反对意见:“皇上,楚世子虽然文武双全,又身经百战,但到底年轻气盛,恐难当此大任呀。” 谢昆不说话。 “请皇上三思!” 陆续有十几位朝臣同时附议百里华庭。 谢昆依然面带微笑。 “老臣倒是觉得,楚世子是最佳人选。”董阁老在一群反对声中,施施然地站了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九幽之首(三) 今晚的意外是一波接着一波,但是董阁老站出来为楚修远说话,还真是让人觉得活久见。 董阁老无视太子震惊的眼神,无比真诚地对圣武帝说道:“皇上,楚世子有勇有谋,智勇双全,且自古英雄出少年,老臣以为,楚世子绝对能担此大任。” “启禀皇上,微臣也觉得楚世子可以。”苏介然随之跟上。 董阁老嘲讽地瞥了他一眼,苏介然全然不介意。 同样,也有一波人赞成了董阁老的意见,反对和赞成的人数持平,看不懂这是什么状况的人同样也为数不少。 百里华庭,不是董阁老的人吗?这是唱的哪一出?群英会?还是将相和? 谢昆等双方话都说完了才开口:“呵呵呵,各位爱卿的意见朕都明白,你们的担忧朕自然早就考虑过。但是董老说得对,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就凭今晚楚修远敢当众拒婚这份魄力,你们当中还有谁有?朕的九幽铁骑统领,要的不是个惟命是从的人,朕要的是一个敢于挑战权势,不为利益所诱惑的人,你们都明白吗?” 现场鸦雀无声。 谢昆又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九幽铁骑本来也不归属兵部,百里爱卿还是专注于兵部的政事吧。朕可是听闻,蛮荒小国瓦纳,最近频频与云国接触,大有蠢蠢欲动的迹像呀。” 瓦纳是毗邻圣武和云国的一个边塞小国,以游牧生活为主,擅长骑射。但地广人稀,国称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民族,多年来一直是依附着圣武存活。 百里华庭大惊失色,慌张下跪,高声呼喊:“请皇上恕罪,微臣该死,微臣失职,竟未能察觉到这事。” 谢昆面色淡淡:“不用紧张,朕也是刚刚收到情报,提醒你一下而已,起来吧。” 百里华庭心有余悸地抹着汗爬起来,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拿余光觑了眼做事不关己样的陈明,惊心于千机阁掌情处收信情报的厉害。 至此再无人反对,楚修远既任铁骑统领一事已成定局。 谢邈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但他不敢公然反对,以免被圣武帝怀疑别有用心。再看大皇子静王谢雸,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心中冷笑,倒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连外祖父都支持楚修远,想必是有一定道理的。 果然,道理立刻就来了。 “皇上。”董阁老做沉思状,“老臣听说,历来这九幽铁骑的统领,在胜任前,好像都要先经历一次考核,考核通过才算真正被认可,可是真有这一说?” 谢昆目光顿了下,不过刹那,便含笑道:“董老知道的还真不少,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不知,楚世子是否要经此考核呢?” 谢昆看向陈明,陈明淡笑而起:“董老有所不知,千机阁成立不过才短短九年,当年选拨人才时,因人才济济,不得不出了考核这一条件。但这些年千机阁六处并九幽铁骑,从未有过内讧争抢之事,是以这考核,其实也大可不必。楚世子的能力,世人皆知。” 董阁老:“原来如此,那是老夫多虑了。楚世子出身将门,想来是有服众的能力的。” 苏介然:“董阁老许是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所以考虑的比皇上还要多。不过阁老这慧眼识珠的本领,属下一直都很佩服,没想到阁老您居然也这么器重楚世子。” 董阁老:……滚,马屁精。 皇上和国师都发话不用经过考核了,楚修远任职一事基本已无悬念,但放眼望去,众臣中还是有不少人面露不屑和嫉恨。 楚修远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大家争论,从董阁老到百里华庭,起先他很疑惑,直到董阁老提出考核一说,他脑中电光一闪,瞬间明白过来董阁老为何要一反常态地选择支持他了。 心中冷笑,人也越发冷静,董家,跟飞云阁,绝对有联系。 楚修远冷凛出声:“启禀皇上,微臣愿意参加考核。” 谢昆一愣,一直深不可测的眸子目光晃荡,声音低沉:“你,你可想好了?” 楚修远:“名不正则言不顺,其身正,不令而行,既然从一开始就有这规矩,那怎能从我这被打破?我若连参加考核的勇气都没有,将来又如何能服众?” “况且……”他横眉讥笑,“我也想看看,要通过什么样的考核,才能胜任这九幽铁骑统领一职。” 楚修远没有再用“臣”,而是直接自称“我”,这在天子面前可是大不敬之罪。 且他姿态高傲,带着睥睨一切的自信,修长的身姿如翠竹劲松,立挺于天地之间,光彩夺目。 谢昆仿若未闻,少女们早就看傻了眼。但因涉及朝政,连柳太后都选择了静观其变。谢乐柠既紧张又激动,心中不断祈祷着楚修远能坐上统领的位置,这样以后他就能自由进出宫门。可同时,听到还要参加考核,谢乐柠迷恋的眼神中又充满了紧张,抓着蕊心的手喃喃自语:“他会成功的,他会成功的。” 苏荣佩捅了下庞述安,小声说道:“这家伙,太帅了。” 庞述安皱眉:“太张扬了,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苏荣佩瞄了眼四周:“退无可退,不如高调前行。” 庞述安仍然一筹莫展。 楚修远态度坚决,谢昆不再犹豫,直接对陈明说道:“国师将规则宣布一下吧。” 陈明拱手起身,环视全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今晚最惊悚的事情。 “在千机阁内,有一比武场,四周围着铁栅栏,比试之人赤手空拳入场,能四肢健全地活着出来,就算过关。” “栅栏里有什么?”有人问。 陈明:“三只饥饿的猛虎。” 倒吸声不断,有胆小的女孩吓得直往自己母亲怀中钻。 陈明微笑看向楚修远:“楚世子,还要参加么?” 楚修远没有半分犹豫,轻蔑一笑:“为何不参加?” “不行,不能参加!”谢乐柠忍不住尖叫阻止。 “徳安,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了!坐下。”太后怒斥。 董皇亦狠狠瞪了谢乐柠一眼,谢乐柠被蕊心强行拉住。 锦妤心一直在狂跳,跳得她都快要压不下去了,她也想大声去阻止,也想破口大骂“什么烂规矩”,但她什么都做不了,脚下生了根似的,似有千金重,抬也抬不起来。 而陈明还在说:“楚世子果真是胆识过人,那么就请楚世子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参加比试。” “不必,我喜欢今日事今日毕。” 第一百零九章 今日事今日毕 “不必,我喜欢今日事今日毕!” 又是石破天惊的一声。 陈明微一诧异,奇道:“楚世子确定现在就要比?” 楚修远:“以防夜长梦多。” 陈明意味不明地对楚修远笑了下,转身将他的意思告诉了圣武帝。 谢昆第一个反对:“不行,你怕是喝多了,神志不清,明天再说。” 楚修远:“恳请皇上成全!” 谢昆:…… 谢昆:“国师,现在去可方便?” 陈明:“随时都可以。不过比武场在千机阁的后山,天又这么晚了,女眷们怕是不方便去。至于各位大人,若有想去的,倒是可以一起。” 谢昆再次看向楚修远,而楚修远正看着楚慕枫。楚慕枫双唇紧抿,神色中除了担忧外,还有浓浓的不赞成。 楚修远对他笑了下,楚慕枫眉头紧锁。 谢昆叹气,道:“那就这样吧。母后,皇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朕带着众爱卿去千机阁。” 柳太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倒是挺忧心的:“皇上,夜深露重,阿远他年少轻狂,不知轻重,您该劝着点才行。这会儿去京郊,太不安全了。” 谢昆神情凛凛:“夜长梦多,呵,阿远考虑的,未必是多余。” 柳太后一怔,听懂了谢昆话里的意思。 而董后被谢昆凉凉的目光一扫,竟生出几分寒意来。皇上该不会以为,这是她们董家故意设的圈套吧? 可今日之前,谁也不知道皇上中意于楚修远做铁骑统领呀。 女眷这边不少胆小的在听到要与三只饿虎比斗时,就已经面露惨色了,一听说可以不要去,顿时安静了不少。 锦妤双拳紧握,也慢慢镇定了下来。她也听懂了楚修远话里的意思,大庭广众之下,董阁老提出有考核一事,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已将楚修远推到了火架上。要想服众,他不得不上,既然决定要上,那自然要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方式。不管是酒壮人胆好,还是被激发了斗智,推一夜就多一夜的变故。当机立断,或许就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赤手空拳对阵三只猛兽,他真的有信心吗? 锦妤七上八下的心,是在看到楚修远风轻云淡的冷笑后,才落回到肚子里去的。 他那人,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她相信他。 谢乐柠与锦妤的心思正好相反,惊得花容失色,又急得坐立不安。听到女眷不用去后,想都没想就跳了出来:“父皇,儿臣也想去。” “胡闹!”董后立即怒斥谢乐柠。 谢乐柠眼睛一红,委屈巴拉地跪下求请:“父皇母后,儿臣为什么不能去?我不怕,我想去给修远哥哥加油。” “徳善!”皇后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谢昆倒是深深地看了谢乐柠一眼,然后道:“德善有这份胆量很了不起,那你就跟着朕吧。” 谢乐柠一抹眼泪,喜形于色。 俞澜煞白着脸,娇弱地走上前:“皇上,公主金枝玉叶,臣妾愿陪她一起去。” 俞澜的出声有些突兀,董后讽刺的冷声道:“俞妃不是患有心悸吗,还是好好在自己宫里待着养病吧,可别将病气传给了皇上。” “臣妾,臣妾……”俞澜立刻红了眼,梨花落雨般怯怯地抽泣起来,弱不禁风的美女就连哭都叫人心疼不已。谢昆马上就拉起了俞澜,怜惜地拍着她的手道:“朕知道你也是好心,只是你身子不好,若真累病了,岂不更让朕心疼。” 谢昆这话是顾全了董后的面子,锦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猜想着估计在场有一半的嫔妃此时已恨得咬牙切齿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楚修远,楚修远倒是没在意这边,正面色淡淡地听着楚慕枫训斥。 锦妤悄然靠近了谢尧。 整个晚上,谢尧都心神不宁,脑海中全是锦妤刺目的嘲笑。在锦妤答应去为太子诊脉的时候,谢尧就知道,他后悔了。 他当时只想兵不血刃的化解那场危机,并没有想太多,可是当楚修远强势拉开锦妤时,谢尧的心,慌了。 千头万绪不断在心中翻涌,那些计划中的计划外东西,这一刻统统都被莫名的失落击得支离破碎。也许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或许是从那颗甜到掉牙的蜜饯开始,或许是在棠园中的琴笛合奏开始,亦或是,他在病魔无情的巨痛中,将生的希望交给她开始。谢尧发现,无需任何人提醒,他一直坚守的人生道路,发生了改变。 这种改变来自于心,来自于他十八年来的信仰,谢尧忽然就想坚持下去。 发现锦妤出现在他身后,谢尧收起了满腹心事,温柔地看着她:“想一起去?” 锦妤到口的话打个顿:“对。” 谢尧微笑,轻柔说道:“好,我带你去。” 锦妤对谢尧笑了笑,那边帝王已经准备动身了。 大晚上这么大动静的活动,在圣武朝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基本所有的朝臣都跟去了,帝王出宫不是小事,即使再精简,依然还是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 锦妤看到了红底黑衣,头戴铜盔的九幽铁骑,骑着装备着铠甲的战马,将帝王的龙辇护在了中间。这些人全都蒙着脸,只露出面具下一双泛着凌厉光芒的眼神。 而宫中的禁卫军则负责保护太子和大臣,禁卫军的配剑上,镶着琉璃珠。 锦妤跟着谢尧同行,临行前她在人群中寻找苏家母女的影子,发现人已经不在现场。 苏嘉怡和苏夫人是提前离场的,因为苏嘉怡发现她的一只耳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弄掉了。 女儿家的贴身之物,若被心怀鬼胎的给捡去做了文章,那后果可想而知。 今天真的是出门忘了看黄历,诸事不顺。 苏嘉怡急得面红耳赤,焦急地问苏夫人:“娘,怎么办?偏殿我也找过了,都没有。” 苏夫人从苏嘉怡被人设计陷害开始,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她比苏嘉怡要冷静多了。东西不值钱,但从今天的状况来看,难保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莫忙,再想想,你都去过哪。” “弹琴下来时还有的,后来去更衣,出来后也未注意,刚刚才发现少了一只。” “娘去找人帮忙。” 苏夫人拦下一个小宫女,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位姑娘是哪个宫里的?” 宫女:“夫人好,奴婢是映雪楼里负责清扫的宫女。” 苏夫人:“我女儿不小心在这里掉了一只耳环,就是这样的,能不能劳烦姑娘帮忙找找?” “是,奴婢这就去找。” 苏夫人又拦下一宫女,同样也先问了是哪个宫里的,然后再请帮忙寻找,一连几次,几乎后宫每个宫中的宫女,她都找了。 苏嘉怡不解:“娘,咱们为什么要找这么多人?又,又不是什么好事。” 苏夫人正色道:“既然不是好事,那就更不应该让它发展成坏事。要是真找不到,至少以后满宫的人也都能做个见证,你的另一只耳环,确实是不小心掉了的。” “娘,那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呀?” “一个或许会销声匿迹,那十个百个呢?” 第一百一十章 到处认哥 比起后院斗得乌烟瘴气的人家,昌平侯府算是京城中的一股清流。哪怕是生活环境单纯,到底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小姐,苏夫人的话,苏嘉怡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略感吃惊,同时也佩服她娘亲的深谋远虑。苏嘉怡看着前面是条小道说道:“娘,我再去那边找找。” 苏夫人看着另一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道:“嗯,快点回来。” “好。”苏嘉怡提着裙摆跑开。 陈明没有和圣武帝一起走,他先行一步回去做准备。只是沿途经过时,发现好几个猫腰在路边找东西的宫女,他手一抬,立刻有引路的小太临去叫来了一人。 “找什么呢?”陈明的声音漫不经心。 小宫女:“回国师大人,昌平侯府的大小姐丢了只耳环,奴婢们在帮忙寻找。” “苏小姐!”三个字,在嘴边不断回味。 “呀,找到了。”不远处一个宫女轻呼。 陈明又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跑过去将东西要了过来,交给了陈明。 是一只粉色的珍珠耳环。 陈明手掌一收:“我替你们转交给苏家父子。” 无人敢反对。 月朗星稀,是个不错的夜晚,其实按现代的时间算,也就九点多钟,不算太晚。 锦妤坐在谢尧的马车上沉默不语,失了先前的调皮劲。 谢尧微叹,先开口,柔风细雨般,生怕吓着锦妤:“还在生我的气?” 锦妤一愣,复笑:“生什么气?何气之有?” 谢尧眼中闪过失望斟酌着说道:“锦妤,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你若……” “王爷。”锦妤赫然打断了谢尧的话,“王爷以后千万别在说这种话了,您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怎会对不起我?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了,我如何能担待的起。” 谢尧心中一痛,伸手就想去抓锦妤,被她给避开了。 “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锦妤,我从未将你当奴当婢,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与众不同的。你有气,可以发出来,我不会怪你,只是你别与我这么生疏,好吗?” 谢尧做为一个皇子,何时对他人这么低声下气过?想到楚修远总说他心机深沉,锦妤很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谢尧给她的感觉,从来都是那么真实和真诚。 “唉……”锦妤叹气,决定跟谢尧认真地谈一谈,“谢尧,我真的没有生气,我很感谢你能平等地看待我。从我进王府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很照顾我,我记着你的这份好。只是,只是我也记得,你身处高位,你有你的难处和不得已,我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我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谢尧被锦妤说得心头一惊,慌乱解释:“不,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和累赘。” 锦妤:“以前不是,以后就难说了。我要是清高到置你的安危于不顾,这跟害你没什么区别。我难过,不是因为你让我去替太子诊脉,而是,而是还没做好准备,踏入这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中。不过现在好啦,我也算是被逼上梁山了,不适应也得适应。” 谢尧稍许安心:“我知道,太后今晚的举动别有深意。说到底反是我连累了你,你放心,我一定保你平安。” 活着算平安吗? 锦妤自嘲一笑,甩掉脑中的小小介蒂,同时也有些意外:“你,知道太后的用意?” 谢尧注意着锦妤的眼睛,这双眼睛灿若星辰,能驱走人心中所有的阴霾。 “我自小体弱多病,过着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的日子,谁又会愿意将赌注压在我身上呢?不过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罢了。” 锦妤大为震惊,原来谢尧真的什么都知道,知道柳太后抚养他,也不过当他是一颗棋子而已。所以他才会隐忍退让,暗中布防?那么他背后的人又是谁呢? 锦妤很想问,忍住了。不是怕谢尧不肯说,而是怕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反正她不想再继续陷在这一团你争我夺之中,赶紧治,治完赶紧走。至于谢尧的苦衷与无奈,跟她没有关系。 谢尧见锦妤不再追问,略微感到失落。她问,他定会如实告知,可是,她为什么就不问了呢? 谢尧小心问锦妤:“锦妤,我们,还是朋友吗?” “朋友”二字多少还是震到了锦妤,她没想到谢尧会拿她当朋友。但她这人没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谢尧的“朋友”,大概是为了弥补心中的亏欠吧。 其实谢尧倒真的没必要这样,锦妤很能理解他。如果他从头到尾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那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生在暗潮汹涌的皇室,谁不想自保?谁不想出人头地? 只是他俩的理念终究还是有出入,锦妤觉得她没理由要求谢尧理解她的“平等观念”,那也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过度纠结。所处的社会环境和根深蒂固的思想,她没本事去扭转,除非谢尧自己思想超前。 想到这,锦妤想起了楚修远,那家伙好像对她离经叛道的想法倒是很能接受,或者说,楚修远本身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否则也不会说出“要有尊严的活着”这种话。 “锦妤。” 锦妤的出神让谢尧目光闪了下。 “啊?哦,我们当然是朋友啦。有个王爷做朋友,那太值得骄傲了,我以后可以狐假虎威了。” 锦妤笑得没心没肺,杏眼闪闪生辉,梨窝娇俏可爱。 谢尧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暖流填得满满的,像是在他枯竭了多年的生命中,注入了一道源泉,让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一直狐假虎威。” 谢尧的脸上散发着异样的光芒,眼中温度吓人,就算是头猪也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锦妤心里“咯噔”了一下,垂眸浅笑,稳住心神。 再抬眼,锦妤狡黠一笑,天真的说道:“四殿下,荣王爷,你这可比我师傅还要纵容我了。” 谢尧笑容加深,声音也更为深情:“本王不是谁都会纵容的。” 锦妤:“那是,也不是谁都能像我这么招人喜欢的,哈哈哈。谢尧啊,要不是你是皇子,我都想跟你拜把子了。” “拜把子?” “对啊,义结金兰,有你这么个大哥罩着我,我才能名正言顺的狐假虎威呀。可惜你是……” “你是这么想的?” “什么?” “好,只要你想,那以后我就是你大哥。” 只要能与你更近一步,一声“大哥”又有何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困兽之斗(一) “咦?”锦妤意外地看着谢尧,倒是真没想过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见锦妤自己提议,现在反而发愣,谢尧笑出了声:“不用结义,以后,我就是你义兄。” 锦妤轻吁,从善如流地就喊:“大哥。” 谢尧笑容温暖如春:“阿妤。” 锦妤长吐一口气,神气活现地说道:“现如今我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说完又想起她当初在小渔村为了方便,强行给楚修远认了个亲,当时他脸都绿了。再后来,在苏府,楚修远怕她受欺负,又主动将这个谎圆了下去,以至于到现在锦妤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谎言了。 反观谢尧,唉,莫名其妙就又认了个哥,这回算是得到了官方认证。 认完亲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锦妤和大家一起,直接去了千机阁的后山。夜黑风高,也看不清千机阁长啥样,只大体能看出是座占地面积极广、宏伟又森严的深宅大院,四处有灯,却晦暗不明,四周都是树。院子在错落有致的树林中,更添几分神秘。 后山已是灯火通明,通往后山就一条路,是一条狭窄的台阶。锦妤做为荣王的贴身女官,走得自然靠前,也无人敢推搡她。倒是苏二中途找机会装模作样地凑到锦妤跟前打了声招呼,同时塞给她一包糕点。 “他让你一会看比试时当零食吃。” 苏二端着是彬彬有礼,实际上眼里尽是揶揄。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锦妤当即就塞了块杏仁糕到嘴里。 比武场在一空旷的半山腰,众人陆续落坐后,所有的灯笼都被点亮,照得整个比武场亮如白昼。更有甚者,在比武场的四个角落里的灯柱上,镶的居然是四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而那柱子上刻的,也是漆金盘龙。 帝王的宝座位居正中,身后两排冷冰冰的九幽铁骑,谢乐柠坐在他左手下首的位置上,其他人依次而坐,锦妤坐在谢尧的身后。 一到这,锦妤又不自觉地开始紧张,特别是看不到楚修远,她的心就一直悬在那。 现场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异常安静,谢尧扭头看了锦妤一眼,宽慰道:“放心,修远不是个爱逞强的人。” 但他却是个大胆的人。 锦妤自然知道楚修远不会打无把握的仗,但一人对三虎,还是空着两只手,这怎么想都匪夷所思。 “啪啪啪”,陈明终于拍掌给出了开始的信号。 锦妤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立刻有数十名彪悍的大汉抬了三个被黑布蒙住了的巨型铁笼子上来,铁笼里,不断有嘶吼声传出。 所有人顿时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就往后缩。等三个铁笼放进比武场,有人掀开了黑布,在打开笼子的一瞬间,三只体型庞大的老虎齐齐发出了巨大的怒吼,听在人耳朵里头皮都发麻。 人群里倒吸声不断,受了惊且又饥又渴的猛虎迅速从笼子里窜了出去,三双眼晴冒着凶光,不停地在场上转圈,虎视眈眈地盯着场外的人。 谢乐柠吓得直接扑到了圣武帝怀里,锦妤死死扣着凳子,全身处于戒备状态。 楚修远出现在了帝王坐位前,一身铠甲,威风凛凛。他深深拜了拜,视线扫过全场,在锦妤这停了下,最后定格在了比武场上。 锦妤喉咙中“楚修远”三个字怎么也没能喊出来,浑身都颤栗着。谢乐柠“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抓着楚修远的衣襟祈求:“修远哥哥,不要去,不要去。” 谢昆似也不忍心,斟酌着说道:“阿远,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只要今后能表现突出,何人敢不从,朕砍了他的脑袋。” 今晚谢昆对楚修远的异常厚待让很多人心中泛起了小九九,自楚家被收了兵权,成一个有名无实的圣武第一异性王后,所有人都觉得是楚家功高盖主,圣武帝对楚家起了戒心,所以才架空了楚家。楚王早已不足为惧,加上还有楚王妃死因成谜之事,君臣之间应该是离心离德了。 可今晚上圣武帝一系列的举措,又委实令人百思不解。圣心到底如何,恐怕今晚过后,朝中的风向要有所改变了。 对于谢昆的担忧,楚修远漠然一笑,带着傲视群雄的自信,什么话都没有说,霸气地走向了比武场。 “阿远。”楚慕枫忍不住还是叫住了楚修远。 苏家人亦是一脸担心。 楚修远对他们点头示意了下,双手负于背后,淡定地往下走。 太子谢邈极轻地嗤笑了声,董阁老立马出声叮嘱:“楚世子可千万要小心呀。” 陆续响起一片关心声,楚修远仿若未闻。 楚修远走到比武场下,两个壮汉看见他,准备为他开门,楚修远连停都没停下一下,直接腾空跃起,飞进了围成两人高的场内。 满场哗然。 锦妤“唰”一下就站了起来。 嗜血的猛虎见到有人闯进场内,顿时兴奋地扑向了楚修远。 三只猛虎将楚修远围住,两只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他,腹背受敌,还有一只压向楚修远的头顶。楚修远先是一拳重重打在了前面一只老虎的脑袋上,然后身体往下一压,几乎是贴进地面的反向从背后那只虎的肚子下面滑出,同时利落地一脚就踹飞了这只老虎。 然面头顶上那只,也借此机会一下就压到了楚修远的身上,响彻云霄的嘶吼声中,利牙咬向他的脖子。 楚修远敏捷地原地翻了个滚,但手臂还是被虎爪给伤到了,铠甲被撕碎,血腥味在空气中传播,也更加刺激了三只猛虎。 饿虎眼放红光,但因为被打过,这次三只老虎没有冒然发起进攻,而是围成一排,将楚修远逼到贴在了铁栅栏上。 楚修远手臂上的血不断涌出,他用另一手压住,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然后竟冷眼浮起了个讥讽的笑容,那目光,比猛兽还要嗜血和残酷。 三只虎低吼着,中间一只等不及了,率先冲了出去,然后一左一右两只同时扑进,跳至半空,爪牙对准了已无退路的楚修远。 以楚修远的轻功,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避开,飞过三只虎,跳到另一头。 但令所有人料想不到的是,楚修远没有避开,反倒是一把扯开了身上重重的铁铠甲,甩着铁衣如同一片薄刀,呈扇形打着转,直接打向了三只虎。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困兽之斗(二) 铁铠甲有多重穿过的人肯定知道,但发了狂的老虎有多凶狠,从利爪能撕开铠甲,众人也能看得到。 没有强大的内力根本不可能将铁铠甲当武器用,就像江湖中的高手能以木化剑一样,这是要靠精湛醇厚的罡气才能化气为剑的,但是又因为对面是三只虎,谁也没把握这老虎的身躯能被一击即溃。 所以除了内力,还要有十足的定力。 铁铠甲最先击中的是中间的那只虎,老虎被打伤了眼睛,咆哮如雷地重重摔了出去。 而后铁铠甲的戾气自左向右,刀光一般的闪现,但气势已被第一只虎挡掉了一半,再打到身上,只能是暂时将另外的两只虎击落。 与此同时,楚修远脚下浮光掠影,人已跳到了场中央。一身单薄的中衣,长发吹起,如神祗又更像地狱之魔,一半的身子腥红刺目,另一半的纯白如皎月,妖艳诡异。 那只眼睛受了伤的老虎彻底被击怒,不顾一只眼睛还在“沽沽”地往外冒血,爬起来就反扑,另两只受了血腥味的刺激,也变得更加疯狂凶狠。 一时间,场上血溅满地,场面震撼又血腥。 暴虐的三只老虎发出恐怖的咆哮声,贪婪又残暴地再次发起进攻。 本以为这次依然是三只一起进攻,不料其中一只狡诈地跳到了一半后突然停下,等楚修远对付另两只时,凛然霸气地绕到了他身后。在场外惊叫尖呼声中,猝不及防地对着楚顺远的后背就是恶狠狠地一掌。 尖刀锋利的爪子撕烂了没有任何防护的皮肉之躯,楚修远直接被猛虎拍飞了出去,摔爬在地上,后背血肉模糊。 老虎们一鼓作气,如饥似渴地扑向猎物。 谢乐柠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厥了过去。 陈明手一抬,围在比武场四周,不同于铁骑和禁卫军,却一看就知道全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们,齐刷刷地抬起手,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场上。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楚修远一个翻身正好双手抓住了一只老虎的前爪,人与虎同时跃起。他目露寒光,眼中尽是杀意,翻身骑到了虎背上,两腿一夹,未受伤的手臂绕过老虎的脖子,用力一掰,这只虎瞬间软瘫。 但另两只虎却趁机咬住了楚修远的双腿,巨痛之下,楚修远没有半点退缩,抬起拳头狠狠打在了一只虎头上。趁这只虎松口,楚修远又一拳砸向另一只,两只虎都跌跌撞撞地松口。谢邈意味不明的声音传来:“楚修远这两条腿,怕是要废了。” 锦妤魂飞胆裂之际,怒不可遏,指尖翻转,谢邈“啪”地拍了下脖子:“这荒山野岭,就是蚊子多。” 他身旁的侍者连忙帮他摇起了扇子。 这不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比武场上,无人关心这里。 楚修远力大无穷地勒断了一只虎的脖子,然后又跳到另一只背上。一拳又一拳,千金铁锤般地打在虎脑袋上,老虎口鼻喷血。剩下的那只不死心地又冲向了楚修远。 楚修远浑身是血,衣衫破碎,像是踏着血河而来的修罗,动作残忍无情,姿态却矜贵从容,那一拳又一拳,根本不像在杀生,他冷漠得让人感到害怕。 另一虎看到两个同伴都死于楚修远之手,终于对他有了忌惮,跺着步子喘着粗气,不敢上前。 而此时的楚修远完全已暴发出了所有杀气,他提起被打死的老虎,朝着唯一还活着的那只就砸了过去。老虎避开,死虎撞在铁栅栏上,震得栅栏嗡嗡直响。 楚修远不再拖延,他像是耐心已被耗尽,在最后一只老虎扑过的时候,原地不动地站着。等那老虎的利爪就要伸到他脸上时,他突然身子一偏,转身抓住了老虎的尾巴,重重往地上一砸,立即松手,足尖轻点,人飞至半空,膝盖一弯,直接顶在了老虎的脑袋上。 猛虎脑浆崩裂,能清晰地听到颅盖骨碎裂的声音,风带来的全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恐怖的场面给吓呆了。 鼓掌声来自谢昆,打破了这个震撼人心的场面。大家或是木讷,或是激动,或是不情愿地一起鼓掌,但无一例外,都不得不佩服楚修远这一身绰绝的功夫。 现场的九幽铁骑整齐地一跺脚,没有任何言语,齐齐俯首,来欢迎他们的新统领,对楚修远,肃然起敬。 锦妤只觉得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动荡,四肢早已失去了知觉,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止不住地发抖,眼中只有那个独傲地屹立于天地之间的影子。 人群沸腾,惊叹夸赞敬佩,唯有陈明,依然是波澜不惊。 “恭喜楚统领,接任九幽铁骑。” 陈明亲自走向血肉横飞的比武场上,亲手去扶楚修远,不料。 “楚统领,楚统领。” 人群再次沸腾,陈明半搂半抱地扶着昏过去的楚修远,失声呼叫。 谢昆从座位上惊起,见楚幕枫等人已冲了过去,他忍了又忍,沉着命令道:“宣太医。” 谢尧一把拦住了就要飞奔过去的锦妤,看着混乱的人群冷声道:“别过去。” 锦妤心很乱,脑子也乱,浑身像虚脱了般,只能借着谢尧的手站稳。 锦妤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过去,可是心慌得厉害,她的声音都在哆嗦:“他,他,他……” 谢尧稳稳地拽着锦妤,声音温柔而坚定:“他不会有事的,都是皮外伤,他分寸掌握得极好。” 锦妤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谢尧话里的深意:“可是他的腿……” 谢尧更加坚定了:“手和腿都不会有事,千机阁的整套铠甲,是有护手和护腿的,轻薄坚韧,刀剑都很难刺穿。” 锦妤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太子说……” 谢尧弯了下嘴,显然也将太子的话听了进去:“想要了解,自然就能知道很多。走吧,跟大哥回家。” 那边的楚修远已被人抬了下去,锦妤看到齐闵,她稍稍放心。又见楚修远身边围满了人,想来现在她也确实不适合去,便任由谢尧拉着,离开了千机阁。 而就在大家去千机阁比武场见证楚修远参加考核的时候,宫内同样不太平。 柳太后回到清宁宫就砸碎了一只花瓶,何秀和严史小心陪在一旁。柳太后阴着脸说道:“九幽铁骑统领,之前为何没有任何风声透露出来?” 严史觑了眼何秀,何秀往前一步,轻声回话:“皇上将消息隐瞒得很好,看今天皇后的样子,似乎也被蒙在了鼓里。” 柳太后长长的护甲自桌上划过,刮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当年那个贱人死时,留下的东西,可还在?” 何姑姑:“太后放心,奴婢都收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太平 同一时间,凤藻宫内,董后听完下人的禀报,喝着参汤冷笑连连:“年纪这么大了还这般心浮气躁,也不怕闪了腰,除了听到砸东西,还听到什么了?” 贴身女官璃月替董后捏着腿:“倒是听到有人说话,但听不清说的什么。” 董后舒服地转了转脖子,一个晚上穿着厚重的宫服,累得她腰酸背痛。 “何秀有功夫在身,你们别离得太近,以免被发现。” 璃月:“嗯,奴婢知道。只是,娘娘,太后今晚摆明了是想羞辱董家,您不生气?” 董后:“那老太婆一日不死,本宫就一日不得安宁。这笔帐,本宫迟早是要跟她算的。” “奴婢觉得,平安公主留着,总是不让人放心。奴婢总觉得那孩子,不似面上那么简单乖顺。” 董后目光渐冷,刻薄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毒:“她叫我一声‘母后’,我自然会替她好好打算,真胆小还是假懦弱都不重要。听说北云国已经写好了降书,他们的女帝会将膝下唯一的义子送来盛京做质子了,以表诚心,还想恳请求娶我朝一位公主。皇上就两个女儿,徳善钟情于楚王世子,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好伤了她的心。平安温柔贤淑,与北云的那位皇子,倒是般配得很。” 璃月有些许惊讶:“娘娘不是留着平安公主,准备将她嫁给百里大人的儿子吗?” 董后:“这个百里华庭,本宫和爹爹百般筹谋,才帮他从楚王手中夺来了兵权,可谁知竟是个蠢才,这都好几年了,没干过一件令皇上满意的事情。还有他那儿子,竟敢诓本宫说是个青年才俊,实则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蛋。本宫虽然不在乎平安的生死,但皇上那,多少还是要顾及些皇家颜面的。若真嫁给这种人,出了事,岂不是要连累本宫!” 璃月被董后骤然暴发出来的怒意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更加细致地捏起了腿,直到董后情绪平复,她才小心开口:“娘娘莫生气,百里大人父子是不着调,可也逃不开您的双眼不是。幸好您没应下百里大人为儿求亲的事,咱们重新给他找个姑娘就是了。” 董后讥笑:“就他儿子那样,也不知哪家姑娘要倒霉了。先拖着他,眼下最要紧的,一个是荣王那个病秧子,一个就楚王世子。” 说到政事,璃月答不上来,董后支着头思?了下,然后道:“本宫困了,伺候就寝吧。” 璃月不敢说什么,连忙召来宫女服侍董后洗漱更衣。 等董后躺到床上后,璃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赤脚下床,披一件深色袍子,打开了寝室的窗户,立即有一只灰鸽飞了过来。董后将信绑在鸽腿上,用力一掷,鸽子转眼飞得不见踪影。 晨露殿位于皇宫的最西角,不是冷宫,但胜似冷宫。 住得这么远,自然都是些不得宠的嫔妃。平安公主和其失宠已久的生母纯嫔就住在这里。 纯嫔刚开始只是凤藻宫里的一名洗脚婢,被皇上看中,春风不度后怀了龙胎,一路升到嫔位,当年也是有过一段风光的日子的。后来犯了错被董后罚到了这,还是皇后看在平安公主的面子上,格外开恩,才没有将其打入冷宫,但从此也失了帝心。 生母身份低微,又不得宠,这在踩低捧高的后宫里,差不多也只剩“活着”了。 平安公主从小就怯懦胆小,才华相貌没一样出众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要不是后来被徳善公主看中,拉其做了玩伴,就连圣武帝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所以在宴会上吓晕后被人抬回了晨露殿的平安公主,也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守在身旁。当她悠悠地睁开眼睛,已经是后半夜了,黑暗中,只有纯嫔坐在她床边。 平安忍不住抖了下,怯怯地喊道:“娘。” “啪”,清脆的巴掌声落在谢婉柠削瘦的脸颊上,当即留下了五个手指印。 “没用的东西,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抓不住,你还有脸回来。” 纯嫔满脸异样的暴戾,眼中闪着诡异的精光,拼命晃动着谢婉柠的双肩,面容狰狞。 谢婉柠似是已经习惯了纯嫔这种颠狂的状态,麻木的双眼中流出两行泪,空洞地说道:“娘,我疼。” 纯嫔一听这话,倒是立刻了松开了谢婉柠,仔细瞧着她,手就要在去摸她的脸。谢婉柠吃疼,连忙扭开了头。 “对不起平安,娘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疼不疼?疼不疼?” 纯婉的力气很大,抓着谢婉柠肩膀,感觉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 “娘,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疼不疼?啊?疼不疼?” 纯嫔一直在逼问着这句话,见谢婉柠不回答,突然又猛地推开她,歇斯底里地哭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谢婉柠的腰被纯嫔推搡着撞在了床棱上,疼得她脸都白了。 而纯嫔又入了魔般痴笑起来:“你恨我,恨我夺了你的宠爱。哈哈哈,你老了,皇上他不会喜欢你这张……唔……” 谢婉柠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跳起来就去捂纯嫔的嘴,生怕她惹来杀身之祸。 “娘,嘘,乖,娘,我是婉儿,婉儿陪你睡觉好不好?” 纯嫔在谢婉柠不断地安抚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谢婉柠扶她上床:“娘,你先躺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残羹冷炙,屋内没有热水,谢婉柠向杯中倒入了一包药粉。 “那药吃多了会死人的。” 身后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谢婉柠手顿了下,倒水搅拌,然后平静地哄了婉嫔喝下。 “国师。”谢婉柠朝已经自己坐下来的男子福了福身。 陈明对谢婉柠招了招手。 谢婉柠半跪到了陈明的脚边。 陈明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道:“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 谢婉柠一咬牙,细白的手顺着陈明的裤管往上摸,但这次,陈明按住了她的手,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邪魅地笑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啧,谁能想到,这张不起眼的小脸下,是按耐不住的骚动。” 谢婉柠嘴唇都快被她自己给咬破了,陈明的指腹在她的巴掌印上来回摩挲,那种酥麻的电流贯穿她的身体。谢婉柠纤细的腰枝扭动,头蹭进陈明的怀里。 陈明眼中没有任何温情,冷冷地任由谢婉柠挑逗,残酷地说道:“不是流氓就是傻子,皇后待你,不是一般的好。” 谢婉柠停住,脸上有着阴狠和憎恨。 陈明往榻上一躺,无情地问她:“若是可以选,你想嫁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准备工作 若是可以选? 谢婉柠未出声先落泪,她其实长得并不丑,甚至还挺清秀,但在张扬霸气的谢乐柠面前,她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加上平时刻意的伪装,很容易就让人忽略掉她。 但此时在清凉如水的月色下,少女默默落泪,无声抽泣,脸上还带着指痕,一双眸子如胆小的兔子似的,闪躲又无助,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保护的欲望。 然陈明却是个绝情的人。 “擦干,你知道我不喜欢女人哭。” 谢婉柠睫毛抖了下,不再哭泣。 “想好没?你想嫁谁?”陈明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谢婉柠看不出陈明今晚的心情是好还是坏,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更多的时候是惧怕。 “嗯?”陈明的音色中已有了不耐烦。 谢婉柠忙道:“你。” 陈明嗤笑:“在我面前,不必玩这套虚的,想好了再回答。” “楚修远?”陈明挑眉,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呵呵,你倒是野心不小。不过明天开始,他就是铁骑统领了,有眼光,有野心,可惜,没有那命。” 讽刺的话从陈明口中说出,刺骨的冷,但谢婉柠习惯了。 “国师想让我嫁给谁?” 陈明挑眉勾唇:“聪明,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看在你伺候得不错的份上,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我已为你找到了一门良缘,昌平侯府二公子,苏荣佩。” 谢婉柠意外,惊讶地看着陈明:“苏家满门清贵,怎么肯……” “这个无需你操心,我自会替你打算。不过机会难得,到时候能不能抓住苏二公子的心,就看你的本事了。或者,你还是想嫁入董府?” “不,我不想。”谢婉柠果断拒绝,“一切但凭国师做主。” “好,听话就好。” 陈明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烛火摇曳,细细的喘息声传来,那边纯嫔早已陷入昏睡。 …… 一夜辗转,锦妤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她顶着两黑眼圈去为谢尧请脉,倒叫谢尧吓了一跳:“阿妤,你为何这般担心修远?” 锦妤:“楚修远曾数次救过我,我拿他当朋友。” 谢尧轻叹:“原来如此,那大哥也会记住修远对你的这份恩情,待会儿我就命人备些好药送过去。” “我拿过去。” “不行。”谢尧断然拒绝,“如今楚王府已由铁骑驻守,父皇更是派了好几名太医入住楚王府,他的身边全是人,你去很不方便。” “我就去看一眼也不行?” 谢尧无奈地拉过锦妤:“知道你不放心,我一大早就派人去打听过了。修远除了背上伤势稍重外,手脚都是好的,人也醒了,精神还不错。” 锦妤睁着明亮的大眼看谢尧,谢尧失笑:“别这样看着我,我发誓,我一个字都没骗你。” 锦妤垂下眸子,委屈巴拉地说道:“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觉得,这种比试,太惨忍了。” 谢尧心都要化了:“是挺惨烈危险,但反过来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痛。” 这话大概有说他自己的成分在里面,锦妤假装听不懂,顺着说道:“你说的也对,是我太多愁善感了。” 她一向自认是个豁达的人,为何在这件事上失了分寸? 锦妤心中微惊,一直纠缠在她心头的一个疑惑,似乎也因这件事,答案逐渐明了。但是,她真的要为此改变初衷吗? 锦妤觉得,现在就下定论,为时过早。 “行了,瞧你一脸憔悴的样子,回去洗把脸,好好睡一觉。”谢尧温柔说道。 锦妤抛开心事不谈,决定等事情都解决了,找楚修远聊聊再说。正好,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好,我回去就睡。” “哦,对了。”谢尧又叫住了锦妤,“呶,昌平侯府送来的贴子,他家大小姐邀你过府品花茶。” 谢尧将苏嘉怡的信交给锦妤,自然想起她还要去苏府为苏老太君调理身体的事情,倒也没有多想。 “你可真的是忙得很。” 面对谢尧微笑着的调侃,锦妤不置可否,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往怀中一塞:“苏姐姐邀我的,我明天去吧。” 谢尧笑笑:“随你。” 锦妤走出院子,已是初夏,天气渐渐变热,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打算,回去睡觉。 午后,锦妤带着小九出门了,既没去楚王府,也没去苏府,而是去了齐闵家。 齐闵刚从楚王府回来,听到蒋叔在大门口喊他,跑出来一看,乐了:“稀客呀,这可是你第一次来我家,快进来。” 锦妤打量着这三进三出的小院子,一拍齐闵的肩,神气活现地夸赞:“不错嘛,齐大哥,你这家可跟‘家徒四壁’完全挂不上钩呐。瞧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里外外,又干净又素雅,是春娘的功劳吧。” 齐闵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那是自然,你都不知道春娘手有多巧。” 锦妤用胳膊肘捅了齐闵一下,贼兮兮地小声问他:“近水楼台先得月,都这么久了,还没成功吗?你行不行?” 锦妤开始大大咧咧地从上到下审视齐闵,齐闵一下就炸毛了:“什么行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嗤。”锦妤也不跟齐闵计较,一边往里走是边找人,“春娘呢?不在?” 齐闵:“她蒸了些糕点拿到街上去卖,应该快回来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锦妤道:“一半一半吧。” 齐闵:“什么叫一半一半?” 锦妤开门见山:“楚世子伤势如何?” 齐闵奇怪地看了锦妤一眼,帮她倒了杯茶:“还可以,那点小伤死不了人。” 锦妤这下才算彻底放心,齐闵没必要骗她,他不知道她认识楚修远。 “咦,不对呀,你这特意跑过来,就是问我这事?你认识楚世子?” 想什么来什么,锦妤打了个哈哈:“对,有点交情。” 齐闵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哼了两声:“你这交情还真是范围广泛呐。” 锦妤耸肩,不理睬齐闵。春娘推了个小货车回来了,老远看见小九守在门口,就知道是锦妤来了。 她快步跑了进来:“锦姑娘来了?” 锦妤上去就抱住春娘,而无赖地挂人身上:“蒋姐姐,我好想你呀,特意抽空来看你的。” “噗……”齐闵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春娘笑着拉住锦妤的手:“嗯,长胖了些,也更好看了。” 长肉是事实,好看是不可能。 锦妤也打量起春娘,见她眉宇间多了份柔情,少了些刚硬,她笑道:“蒋姐姐越来越温柔漂亮了,看来齐大哥将你照顾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齐闵听不下去了,将锦妤从春娘身边提溜起来,道:“你不是还有一半的事情要讲嘛,什么事,赶紧讲。”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又买楼又买房 锦妤眼神在齐闵和春娘之间来回穿梭,笑得一脸了然,直将春娘给看红了脸,齐闵梗直了脖子。 给了齐闵一个“恭喜你”你眼神,锦妤打算放过他俩,嘻笑着说起了正事。 “蒋姐姐,能把蒋叔请过来吗?” 春娘诧异,但还是依言去叫了她爹,齐闵更是诧异,等蒋叔到了,就催着锦妤赶紧讲到底是什么事。 锦妤白了齐闵一眼,然后微笑着对蒋叔说道:“蒋叔,如今世面上,做什么生意最赚钱?” 几人被锦妤问得都愣住了,蒋叔想了下,不确定地开口:“那应该是做些南来北往的生意。” “贩卖小货?”锦妤问。 蒋叔:“不仅仅是走街串巷的小零碎,而是穹州五国之间的货物交易。比如雾海的珍珠水晶,海产品,北云国的铁器,西幽国珍贵的药材,南越国特有的大刺头,还有咱们圣武的绣品。这些要是从他国运到自己国家来卖,那可真的是奇货可居,有市无价呢。” “大刺头是什么?” “一种奇形怪状的水果,味道很奇特,但口感很好。” “哦,可是不是说五国之间,经常开战嘛,那怎么往来交易?” “打仗时这些生意当然就会被中断,可一旦战事停止,边境老百姓就会偷偷走私起各种东西。这几年五国边境太平,小打小闹时有,真正的开战很少,各国之间互相贩卖货物的事就增多了。特别是咱圣武,五国中圣武国力最强,除了云国去年还试图挑起过战乱外,其余三国都和咱们邦交正常。只是做这种生意风险太大,路途遥远不说,还很容易有性命之忧。争地盘,争货源,被抢盗打劫,被他国人杀害,等等等等,所以一般只有大的商队才会接这种活。” 齐闵吃惊地问锦妤:“你想做这个生意?” 锦妤不予理睬,又问蒋叔:“那在圣武,有什么商队做这种生意?” 蒋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京中有家异宝阁,就专门卖外来的东西,就是价格奇高,一般人根本买不起。” 锦妤点头,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动了做这种生意的心思的时候,锦妤突然从怀中掏张五百两的银票,道:“蒋叔,麻烦你帮我留意下,京中有没有什么要售卖的店面房,最好是三层独立小楼。地理位置嘛,不要求在繁华闹市,但周围环境要好,车马行走方便就行。” 众人又是一愣,齐闵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锦妤想了想:“嗯,暂时还没定,反正找店铺也要一段时间的,先将铺子买好,等我定下来再说。” 齐闵无语,但蒋叔拿着这么大一张面额的银票,有点心惊胆战:“锦,锦姑娘,用不着这么多。” 锦妤霸气十足地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替,大拇指习惯性地打着转,微笑道:“你先拿着,房子要有房契,剩下的留着以后装修用。不过蒋叔,这事你不要跟旁人说,你们谁也不能说,蒋叔你替我出面去办这些事,我不想太过招摇。” 蒋叔和春娘不明就里,但昨晚宫里的事,齐闵是知情的。他看了锦妤,对蒋叔说道:“就按她说的办吧。” 蒋叔和春娘受过锦妤的帮助,这点事,自然是当即就应承了下来。 走的时候,齐闵送锦妤出门,闲聊中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昨晚太子殿下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了,浑身都是包,皮都抓破了一层,折腾了半宿才止住。” “咳。”锦妤差点破功,忍住放声大笑。 告别了齐闵他们,锦妤和小九没有立即回荣王府,而是在附近闲逛。只不过吃逛了一路,中途锦妤还不断向人打听着什么,七拐八拐,到了一条古旧的老街。这里住着的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有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选择在这租或买间小院落脚。 小九手上捧满了锦妤买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问她有什么目的,反正就是她到哪,他就跟着。 锦妤走得腿都酸了,这才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一户不大不小,古朴却门庭干净的房子。 锦妤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驼背老大爷,后面还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两人年纪虽大,但看着倒是挺精神。特别是老太太,一身洗得泛白的布衣,着穿一丝不乱。 “请问,这里可是老李头家?” 老两口打量着锦妤:“正是,请问姑娘是?” 锦妤微笑:“我是打听到,您这有房子要卖,所以过来问问。” 老李头立马打开了门,请锦妤二人进来。 原来这老两口祖籍是外地人,年轻时流落到盛京,做些小生意攒了点钱,买了这间小独门独院的房子。老两口一直没有孩子,现在年纪大了,想将房子卖了去乡下置几亩田,养些鸡鸭,好安享晚年。 锦妤瞧着这小院十分满意,便以高出老两口开价一倍的价格,以于晶的替名,买下了这院子。 不过,锦妤还提出了一个条件,说因她暂时不会住过来,想雇用老两口继续住这帮她打理房子,月银丰厚。老实巴交的老两口得了银子,又有月银可以拿,还不用搬走,激动地连声道谢,信誓旦旦地一再保证,在锦妤住进来前,一定会将这打理得和原来的家一样。 回去的路上,锦妤问小九:“跟着我,以后可能要四海为家,到处漂泊,你怕不怕苦。” 小九一板一眼:“小姐在哪,小九就在哪。” 锦妤看着长高又长壮了不少的小少年,颇为欣慰地抱了他一下,小九有一瞬间的僵直。 锦妤语重心长地对小九说道:“你要记好,人,生而平等,只要心中有正气,没有谁比谁高贵,身份上的差别不代表尊严的高低。” 小九耳朵泛红,半晌极认真地“嗯”了一声。 刚回到荣王府,晚初就告诉锦妤谢尧找她,说是洛公子来了,还带了坛桂花酿,让她去尝一尝。 锦妤换了身衣服匆匆赶往谢尧的主院,初夏的傍晚西阳西下,映得院中的翠竹青松都成了金黄色。 “大哥,你找我?”锦妤人未到,欢快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洛飞在听到锦妤的称呼时,微微奇怪:“王爷何时成了锦姑娘的大哥了?” 谢尧起身去迎接锦妤,宠溺地笑道:“她调皮得很,我就认了义妹。” 洛飞了然一笑,应声附和:“锦姑娘的确很活泼可爱。” 谢尧:“我视你为知己,以后阿妤的事,你也上一份一心,帮我照应着点。” 洛飞定定地看着谢尧,眉眼间的柔和一目了然:“好,你的事,我都会放在心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局外人 锦妤跟洛飞打招呼:“洛公子好。” 洛飞:“锦姑娘看着气色不错。” 谢尧:“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何故如此见处?都是自己人,大家随意点。阿妤,今天又出去玩了?” 锦妤往谢尧对面一坐:“对啊,去找齐闵了。” 谢尧轻笑:“去草心庐?” 锦妤:“没有,今日他没去。上回我问他借医书,今天正好有空,就去拿了。” 谢尧:“齐太医医术和人品都很不错,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倒是可以与他探讨。不过下回出门,让府中护卫跟着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谢尧说着,就为锦妤倒了一小杯桂花酿,锦妤小口抿了下,醇香而不厚重,很爽口。 她蛮不在乎地说道:“没必要吧,青天白日,皇城脚下,谁还能这么大胆打劫我啊?” 谢尧笑而不语,倒是洛飞来了句:“万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锦妤撇了下嘴,一口喝完了剩下的酒。 “慢点喝,一会该醉了。”这回是洛飞替锦妤倒满了,然后又帮谢尧也倒满,举杯说道:“王爷,这酒还是去年我与王爷在春耕前酿的那两坛,今日启出,特意拿来让您开坛。” 谢尧:“洛飞,你呀,就是太重礼教。不是说好了嘛,你我知已,大家直呼其名就好。” 洛飞温和一笑:“好,都依你。” 锦妤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洛飞对谢尧,完全就是有求必应呀。 席间,他二人吟酒作诗,谈古论今,洛飞才华横溢,见识广博,而且还很健谈,很少让谢尧的话落空。这两人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很养眼。 锦妤专心吃她的饭,一边听他们高谈阔论。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锦妤也吃得差不多了,喝了酒,两颊通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谢尧以为锦妤醉了,让人去煮了醒酒汤。锦妤见院中的花架下有一架秋千,一时玩心大起,坐上去荡起了秋千。晚初在后面轻轻地推她,康嬷嬷则伺候在谢尧身边。 酒过三巡,花香鸟语,谢尧看着咯咯咯笑个不停的锦妤,玩秋千玩得不亦乐乎,自己心情也格外愉悦。他一时来了兴致,命人取了笛子来,走到花架下就吹奏了起来。 锦妤开心得眉欢眼笑,又听谢尧吹的曲子十分欢快,想到自己已做出的决定,她有些于心不忍,便想与谢尧再合奏一曲。 可正这时,洛飞忽然折断了一根树枝,以树枝为剑,竟配合着谢尧的曲子在院中舞了起来。 谢尧被洛飞的举措吸引,也改变了曲风,由轻松欢快的旋律转变为荡气回肠的节奏。 锦妤第一次看到洛飞还会舞剑,而且跳得很好看。清风拂过,清姿绰绝,足不沾尘,轻若游云,既有男子的阳刚之气,又有舞者的柔美气质,这样的洛飞,很是耀眼。 有那么一瞬间,锦妤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 一曲结束,洛飞飘然落地,鼻尖有着细密的汗珠,谢尧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他,真情实感地感慨道:“高山流水觅知音,谢尧此生有洛兄这位朋友,足已。” 洛飞接过帕子擦拭了下汗渍,顺手将帕子收起,自然说道:“洛飞此生能与谢兄结识,死而无憾。” 这是什么剧情?伯牙与钟子期? 锦妤跳下秋千,拍手鼓掌:“哇,想不到洛……飞,你还会舞剑呐。” 洛飞谦和一笑:“技艺不精,献丑了。” 锦妤:“没有呀,舞得很好,你会武功?” 洛飞:“那倒不会,无用书生一个,早些年跟个戏班子的班主随便学了些。” 锦妤打了个酒膈,摇摇晃晃地说道:“我不行了,我要先回去睡觉了。” 谢尧搀扶着锦妤的胳膊:“我送你。” 锦妤摇手:“不用不用,几步路而已。” 洛飞在谢尧身后轻笑:“让你贪杯,都说后劲很足了。” 锦妤嘿嘿一笑,将整个人都挂在了晚初身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我有晚初呢,大哥,我这要晚初。” 谢尧怕锦妤别一会儿真醉过去了,连忙哄道:“好好好,我将晚初送给你。反正你身边除了一个半大小子外也没个丫鬟,着实不方便,你喜欢晚初,那这让她以后都跟着你吧。” 康嬷嬷脸沉了下来,看着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锦妤,上前对谢尧说道:“王爷,奴婢送锦姑娘回去吧。” 在外人面前这么没规矩,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丢尽了王爷的脸。 “行,那嬷嬷,你和晚初仔细着点,一会让人将醒酒汤直接送到棠园去。” 康嬷嬷大力将锦妤架起,晚初怕弄疼了锦妤,连忙在后面扶着,却被康嬷嬷壮硕的身躯给挡住了。 洛飞笑语盈盈地问谢尧:“你对这姑娘莫不是,有什么想法了吧?” 谢尧今天心情极佳,坦诚地回答他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妤很特别。” 谢尧依然笑着,只是无人发现洛飞放置在背后的手上,那根树枝,在刹那间化成了粉末。 “她才多大?还是个小不小点呢,再说你的亲事……” 谢尧的笑容有一刹那的停滞、“是小了点,所以我没告诉她,不急。你不也跟我说过,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吗?我如今这样,大概也不会有多少女子肯嫁过来守活寡吧。” “你是亲王,终究是要成亲的,届时以她的身份,恐怕活命都难。” “我会保护她,洛飞,就像我答应过会庇护你一样,我也会庇护她。但她性子跳脱,于情爱一事上还未有知觉,我不想吓到她。以后你若有机会与她一起,帮我试探下她的心意,可好?” “毕竟,我能交心的人,也只有你了。” 洛飞嘴皮子动了动,挤出一个字来:“好。” 晚初感觉出了康嬷嬷在生锦妤的气,因为她几乎是半拖着锦妤走的。晚初小跑着追在后面,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嬷嬷,姑娘喝醉了,您慢点。” 康嬷嬷只当没听见,又用力勒紧了锦妤的胳膊。 “嬷嬷,嬷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照顾好姑娘,还劳累嬷嬷跑一趟,还是让奴婢来吧。” 眼看锦妤好几次差点都要蹭到假山上了,晚初急得一把扯住了康嬷嬷的袖子。 康嬷嬷猛地回头,开口这骂:“贱婢,好大的胆子。” 晚初“咚”地一声就跪在了铺满石子的小路上,开口求饶:“嬷嬷息怒,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不敢劳烦嬷嬷。” 康嬷嬷架着锦妤转了个身,锦妤半睡半醒地站在了小路的外侧,旁边,是景观湖。 康嬷嬷目光微潋,声音一扬,道:“行吧,那姑娘就交给你,小心伺候着,若出了差错,当心吃板子。” 晚初赶紧应下,踉跄着爬起来就要去扶锦妤。 康嬷嬷将自己发麻的手从锦妤胳膊下抽出,看也没看,直接将她推给晚初。可这时晚初才爬起,等她发现了想张开双臂接住锦妤时,已经来不及了。锦妤闭着眼身子往旁边一倒,整个人就往湖里栽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护主 虽已是初夏,但夜里的湖水还是很凉的,且荣王府中的这个景观湖极深,一个酒醉之人掉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眼看锦妤就要栽进湖里,晚初想都没想,冲上去奋力一拉,借力将她甩向了康嬷嬷怀中,而她自己却因为惯性作用,“扑通”一声,整个人没入了湖水中。 巨大的击冲力使得康嬷嬷被锦妤撞飞,也不知怎的,头正好撞在了石块上,人当场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锦妤迷离的眼神骤然变得清冷犀利,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救命啊!救命啊!” 锦妤快速游向晚初,晚初不会游泳,人已沉了下去。锦妤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找到晚初,搂着她的腰拼命往上游,同时放声呼救。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很多人,马上就有不少小厮丫鬟跑了过来,有会凫水的直接跳下去捞人,但锦妤却始终没有松开晚初。 就在这时,人群上方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如同一只夜鸟,从假山群中掠过人群,飞到湖面单手提起了水中两人,人未落地,黑色斗篷已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 “小九来迟,请小姐恕罪。” 小九单膝下跪。 锦妤和晚初冻得瑟瑟发抖,晚初嘴唇都是紫的。锦妤手扣上晚初的脉搏,确定无碍后不断帮她搓着手,对小九说道:“带她回去。” 小九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晚初身上,轻轻松松地就抱起了她。锦妤裹着斗篷暗自发功驱寒,跟在小九身后回了棠园。 而康嬷嬷也被人给迅速地抬了回去。 谢尧和洛飞来得很快,六一跟在后面,他们到时,锦妤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端着碗喝姜汤。 “阿妤。”谢尧急色匆匆地冲了进来,“怎么回事?我听说你掉湖里了?” “大哥,我没事,脚下打滑不小心落水了,多亏了晚初拉了我一把。这个傻瓜,自己不会凫水还跳下去救会凫水的我。” 谢尧冲过来就想抱锦妤,手在半空停住,锦妤低头吹了下姜汤。 谢尧在锦妤身边坐下:“没事就好,都怪我,不应该任你喝那么多的。” 锦妤笑笑,六一突然出声:“那康嬷嬷,为何会受伤昏倒?” 锦妤秀眉微挑,冷眼讥笑道:“这话六侍卫可以等康嬷嬷醒了后,自己去问她。” 六一唬着脸,一扭头,不理锦妤。 “嗤。”锦妤也不屑理六一。 洛飞失笑,说道:“没事就好,没想到你酒量小,胆子倒挺大,寻常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早就吓晕了。” 锦妤奇怪:“害怕能救我的命吗?” 洛飞:“遇事不慌,处事不惊,锦妤,怪不得谢尧这么喜欢你,我都喜欢你了。” 锦妤坦然接受,呵呵一笑:“谢谢啊,我就是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噗。” 一场意味不明的悸动,被锦妤打了个岔绕开了。 既然她没事,谢尧和洛飞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他们走后没多久,六一拿了晚初的卖身契又来了棠园。 “呶。”六一将卖身契往桌上一拍,态度不善,“哼,晚初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锦妤仔细地收起纸,清冷回六一:“怎么,你是在质疑你家王爷的决定?” 六一气得直嚷嚷:“你少血口喷人。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故意落水的?康嬷嬷是不是你打伤的?” 锦妤眉头一皱:“六一,现在血口喷人的是你,你已经不小了,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说是我伤了康嬷嬷,可有证据?” 六一:“我看过了,康嬷嬷是头撞在了假山上才昏过去的,从现场留下的血迹来看,她分明就是受外力推搡,站着撞上去,然后才跌倒的。” 锦妤斜眼睨着六一:“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先将她推倒,然后又自己跳进了湖中,晚初全程观看?” 六一:“……谁知道你是不是借着酒疯伤了人,怕承担责任,所以才跳湖的。” 锦妤用一副“没救了”的眼神看着六一,实在不明白谢尧的贴身侍卫,怎么会是这样子的一个人。说他傻,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还挺有头脑;可说他精明,他又冲动易怒,看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就下定论。锦妤觉得,要么六一有什么特殊之处,要么就是跟谢尧有非一般的情份,所以谢尧才会留他在身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谢尧身后真的另有高人在帮他,那六一这个角色,恐怕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只是,楚修远说荣王府机关林立,特别是在棠园中,但她怎么一个都没发现? 锦妤撑着桌子站起,不想再与六一废话下去:“我要去看晚初了,六侍卫,有功夫在我这瞎猜,我还是建议你去问康嬷嬷。她要是说是被我推的,那我就担下这罪名。她要不是这么说的,那么从现在起,王府中但凡有一人传出这种谣言,我就算到你六一身上。” “你……”六一气不过,拂袖扬长而去。 锦妤根本没将六一放在眼里,转身就去了晚初房中。 晚初着了凉,有点发烧,锦妤亲自给她扎了针,又开了药方。她刚刚将药喝完,见到锦妤来,挣扎着就要下床,被锦妤给阻止了。 “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晚初喝了药开始发汗,脸色绯红,沙哑着嗓子说道:“都是奴婢的错,让姑娘受惊了,姑娘有没有着凉?” 锦妤在晚初床边坐下,柔声说道:“我很好,你放心。晚初,以后你就跟小九一起,喊我声‘小姐’吧。” 晚初不明就理,疑惑地看着锦妤。 锦妤掏出晚初的卖身契,轻轻交到她手上,晚初惊讶地看着锦妤,锦妤道:“我很感谢你,在有危险的时候选择先护我。但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今晚的事,我是故意的,我并没有喝醉。在康嬷嬷提出要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所以她想将我推下湖时,我也顺水推舟地配合了她。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冲出来,会奋不顾身地拉住了我。晚初,我并非什么善良之辈,但恩怨是非我还是分得清的。谢谢你,对不起。” “这个,是我答应过你的,就算没有今天这件事,在我离开前,我也会想办法恢复你的自由身,你就当是我对你的答谢吧。至于以后,我还是那句话,一切由你自己做主,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定然会视你为姐妹,你要是不想,我带你出去后,可以给你一笔银子,从此天涯海角,各自安好。” 晚初热泪盈眶地抚摸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卖身契。一张卖身契,就是她的一生,她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有这一天,能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苏家女(一) 晚初吸了下鼻子,再抬头,神色平静。 她将卖身契交还给锦妤,淡淡一笑,清秀动人:“小姐对晚初的好,晚初都记得,以后小姐到哪,晚初就到哪。不管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晚初都是小姐的奴婢,在晚初心里,以后也只有小姐一人,晚初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 锦妤微感意外:“你不怪我?” 晚初:“小姐做什么自有您的道理,不需要跟奴婢解释,奴婢只相信您一人。” 锦妤欣慰地笑了:“我没看错人,以后我、你,小九,咱们三个人相依相偎,不需要靠边人,我自会保护你们,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少了你俩的。你也不要一直‘奴婢奴婢’的了,我不习惯这样。这个东西,我不会要的,也用不着。做我的人,可以什么都不会,我只要一个忠心,可以什么人的话都不用听,只要听我的就行了。晚初,你能理解吗?” 晚初:“奴婢明白,若奴婢敢存半点背信弃义的心思,就让奴婢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锦妤等晚初说完才口:“好,我信你。不过你又忘了,不准说‘奴婢’。” 晚初:“我,我知道了。” 锦妤:“那你好好休息,等荣王的病好了,我们就离开。” 晚初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口:“王爷,知道吗?” 锦妤道:“他还不知,只不过病好了,我也没必要留在这了。外面天大地大,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咱们呢。” 晚初似有踌躇:“楚世子每回送小姐回来,王爷都知道。” 锦妤一惊,转念一想,笑道:“知道便知道吧,他无权干涉我的人生自由。我走了,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发两天汗就好了。” 晚初连忙叫住锦妤:“小姐,康嬷嬷是王爷的奶娘,在府中地位迥然。她,她……” 锦妤无所畏惧地耸肩:“放心吧,她看不惯我,大约是怕我毁坏她家王爷的清誊。但现在王爷还要依赖我为他治病,康嬷嬷不敢对我怎么样,这件事,就当是给她的一个警告,我相信她能懂。”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六一跟荣王是什么关系?荣王怎的那般纵容他?” “六侍卫的爹,是王府的老侍卫,有一次王爷被人刺杀,是他爹舍命替王爷挡的刀。六侍卫的爹死后,王爷就将他调到自己身边做近身侍卫了。” “怪不得呢。”锦妤恍然大悟,不再多言。 翌日,锦妤准备去苏府赴约,晚初在病中,她便只带了小九一人。 出门时,听说洛飞昨日夜宿在了荣王府。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洛飞经常留宿在王府,有时候与谢尧秉烛夜谈,有时候是吟诗作对,留宿王府,己是常事。 马车上,锦妤埋头不停地写着什么,脚边一摞纸上全写满了字,一直到马车停在了昌平侯府门口,她才搁下了笔。 知道锦妤要来,苏嘉怡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见了她就亲热地迎了上去:“阿妤。” 锦妤上去就给了苏嘉怡一个大大的拥抱:“苏姐姐。” 苏嘉怡手下用了把力才松开锦妤,牵着她的手不停地说道:“昨天就盼着你能来,祖母一直念叨着想你,我娘也在等你。” 锦妤调皮地说道:“你们这样热情,我太受宠若惊了,都不敢来了。” 苏嘉怡眼底都是笑意,真诚地说道:“应该的,我们全家都要谢谢你。” 锦妤挽着苏嘉怡的胳膊撒娇:“那一会有没有鱼皮面饼吃?我可是馋了好几天了。” “有。”苏嘉怡宠溺地刮了下锦妤的鼻子,“知道你来,我娘一早就让人准备了。” 两人说说笑笑,直接去了苏老太君那。 苏介然上朝去了,苏荣恩也有官职在身,不在家,苏荣佩去了楚王府,苏家女眷全都来了苏老太君这里,那阵势,倒像是专门在等锦妤似的。 锦妤一进屋就被苏老太君给搂了过去,老太君精神好了很多,枯枝般的手抓着她不放,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锦妤有些不好意思,孟氏和江氏都在呢,江氏这次连奶娘都没带,自己抱着孩子在哄。 “老太君,我先帮您诊脉吧。”锦妤道。 苏老太君的目光自锦妤进门后就没移开过,眼眶湿润,看着又要哭的样子:“不用不用,我好得很。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像秀秀呢。” 苏家人都含笑不语,然而心中全都疑惑不解。明明苏介然说过,锦妤除了恰好也有两个梨窝外,长的并不像苏秀秀。可苏老太君就是一咬定,她与秀秀极为相似。 莫姑姑闻言在旁边笑着提醒:“小姐,锦小姐来,还有正事要说呢。” 苏老太君这才放开了锦妤,然后说道:“阿妤,前日太后寿宴上的事,淑贤都回来都跟我说了。阿妤,这次多亏了你,真不愧为我苏家的女儿,遇事沉着冷静,有勇有谋,我替嘉怡谢谢你了。” 苏家女? 众人对苏老太君时不时说出奇怪的话也不计较,锦妤连忙谦虚说道:“老太君您见外了,我也没帮什么忙,琵琶不还是苏姐姐自己弹的么?” 苏嘉怡马上接口:“要不是有你一直在指引我,我根本弹不下来。” 苏夫人亦道:“我听说比试前你就想让嘉怡换首曲子弹,阿妤,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锦妤目光闪了下,她还未开口,苏老太君不高兴了。 “大儿家的,做什么这么大声,小心吓着阿妤。” 众人愕然,锦妤对老太君的热情真有些吃不消。 安抚了下老太君,她便将听到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苏夫人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呵道:“欺人太甚,这是要拿我们整个昌平侯府陪葬呀。” 苏嘉怡眼晴发红,万分委屈地说道:“娘,我和楚世子之间从未有过逾越。” 苏夫人:“她们这是无中生有,凭空臆造。” 苏夫人这一掌吓着了江彩萍怀中的孩子,江彩萍连忙抱着不停地哄。 苏老太君面色严峻,眼神格外清醒,严肃地说道:“她一个小姑娘,心思竟如此歹徒,果然歹竹出不了好笋。往细里追究,恐怕不止是要毁了嘉怡名声这么简单。” 苏夫人也想到了,脸色更加忿忿不平:“那百里家的也不是个好东西,那就是条狗,想必宫外的这些事情全是由她去安排的。几个月前就设下了这个陷阱,心思真的是阴毒至极。” 苏老太君:“徳善公主不见得有这份心机和手段,倒是那人,最擅长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手段卑劣。” 那人,指的自然是董后。 苏夫人:“我们苏家与她董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老爷在朝中也从不与董阁老顶撞,没想到她竟为一己私欲就要让苏家当众出丑。若不是有阿妤在,我儿以后还如何在京中立足?苏家百年清誊也要因此受损,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苏家女(二) 苏夫人满脸怒容,苏老太君阴沉着脸,苏嘉怡和江彩萍皆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但是她们全都知道,即使如此,苏家也不可能去跟权倾朝野的董家正面交锋,这个哑巴亏,只能先忍气吞声地咽下去了。 这让一屋子的苏家女眷都很气愤。 “姑姑,姑姑。” 沉重压抑的气氛中,苏家嫡长孙苏宸,小名安哥儿,突然奶声奶气地冲着锦妤叫了两声,张着胖乎乎的小手要她抱。 大家都被苏宸的萌样给逗笑了,一时间屋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锦妤以眼神询问江彩萍:我可以抱吗? 江彩萍微笑着将安哥儿递到锦妤手里,一边诧异地说着:“真是奇怪了,这孩子平时认生得很,今天怎么就肯主动要阿妤抱了?” 其他人也都不解,苏老太君感慨地说道:“都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天上的神明,说明阿妤跟咱们家有缘,她定是秀秀在天有灵,舍不得我老婆子思女成疾,派她来护佑苏家,慰籍我的。” 这话的分量太重了,锦妤生疏地抱着孩子,连忙说道:“老太君这话说反了,是老天爷可怜我,所以才让我有幸结识了大家,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应该是我感谢大家不嫌弃我来历不明才对。” 安哥儿长得壮实,肉团子似的,小小的人儿估计也怕锦妤没经验会摔着他,两手紧紧地攀着她的脖子,小腿一蹬一蹬的。 苏老太君笑道:“这孩子喜欢你,你看看,他喊你‘姑姑’呢,就跟我第一眼见到你一样,不知为什么,打心眼里就喜欢你。” 锦妤小心翼翼地坐到苏老太君身边,撒娇地说道:“老太君是因为我也有梨窝,爱屋及乌呢。” 苏老太君逗着安哥儿:“谁说不是呢?瞧我家安哥儿就没梨窝,对不对呐。” 安哥儿咧着嘴笑,哈喇子流了锦妤满身都是,江彩萍连忙上前抱开安哥儿,安哥儿还不愿意,嘴一撇就要哭。 锦妤只得又抱了过来,她一抱,这小子立刻就欢腾了,手在她脖子上乱抓,差点将她的白玉扣给拉出来,锦妤往衣服里塞了塞。 孟氏情绪平稳了下来,她是当家主母,想起那件事都觉得后怕,因此也对锦妤更加感激。 她道:“阿妤,之前听你说你是到盛京来寻亲的,亲人找到了吗?” 锦妤被安哥儿揪住了耳朵,一边去拉他的小手一边回答孟氏:“没有,都十几年了,茫茫人海,谈何容易。” 苏老太君与孟氏对视了一眼,慈爱的开口:“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以后昌平侯府就是你的家,我看你与嘉怡颇为要好,你俩不如结拜成姐妹,互相也好有个照应。还有那荣王府,地方大规矩多,不如就别住那了,来苏府住,自己家,自在。” 苏老太君越说越觉得这想法可行,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 而安哥儿闻言居然学会了帮腔:“姑姑,住。” 引得满堂欢笑。 锦妤心里暖暖的,有人关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只不过她现在还不能答应。 她委婉说道:“老太君的心意锦妤心领了,只是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我在为荣王治病,这个时候,我怕是哪都去不了。哈哈哈,不过大家放心,我在荣王府吃得好睡得好,住得挺好的。” 苏夫人觉得锦妤的话很有道理,劝着说道:“阿妤的话说得对,母亲您就别担心了。太后都给了赏赐,她如今的确实不好随意离开,等荣王病好了,再让阿妤搬过来陪您可好?” 苏老太君其实也知道她说这话欠妥当,遂叹气一笑,自嘲道:“是我欠考虑啦。我就是觉得,阿妤替荣王治病这事,没必要弄得天下皆知,这未必就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丫头,你自己可千万要小心呀,要不然,从府中调个会功夫的人保护在你身边吧?” 在坐的都是心思玲珑的人,一点即透,老太君这话中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再看锦妤,就有些神色忧心。 锦妤哄着安哥儿玩,蛮不在乎地安慰大家:“我身边的小九,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其实我自己也会武功,一般人还真伤不了我。” “什么!” 最先惊呼出来的是江彩萍,然后其他人盯住了锦妤,一脸的不可置信。 锦妤哭笑不得,坦诚道:“其实苏姐姐是知道的,当时我救她,露过一手。但现在看来,苏姐姐怕是为我着想,没跟大家说过。” 大家又将目光转移到了苏嘉怡身上,苏嘉怡莞尔一笑,嗔了锦妤一眼,说道:“祖母,母亲,嫂嫂,我和二哥都知道阿妤会武功,而且功夫高强。但因为回京时,楚世子关照了我和二哥,有关阿妤的事,不要透露太多,所以二哥便嘱咐我,什么都不要说。” 苏夫人立马问苏嘉怡:“所以你回来时说,说阿妤救你,是在劫匪面前,用她自己做人质,换了你平安?” 对这事,苏嘉怡也并非全然说谎,大概是为了顾及楚修远。毕竟后来楚修远为救锦妤,只身一人去了暗堂,后面两人还在小渔村待过几天,若消息泄露,对楚家来说不是件好事。 待苏嘉怡大体说完当时的事情经过,也证实了锦妤心中的猜想。不过苏嘉怡不知道锦妤和楚修远去过暗堂等地方的事,只说几天后才与她会和,其他的一概不知,而且没有说出苏二等人与楚修远的真实关系。 锦妤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楚修远和苏二、庞述安,竟然还是结拜兄弟。 苏夫人听得心有余悸,责备地斥道:“这么大的事,你竟不早点说,还听你二哥胡说八道。要是早知道你们去洮县还遇上了劫匪,我非狠狠责罚那臭小子一顿不可,将你骗去洮县,还闯出这么大的祸。万一楚世子出点意外,我们苏家怎么跟楚王交待?” “娘,是我缠着二哥要一起去的,再说也是楚世子自己要跟着我们的,二哥又没办法。”苏嘉怡连忙替苏荣佩开脱。 怪不得苏荣佩一回来就被禁足,合着是私自带苏嘉怡外出的?锦妤感到好笑。 “算了。”苏老太君发话,“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孩子们大了,你哪能管得住。所幸都安然无恙,只是这事到底隐秘,事关阿远和阿妤两人的名声,从今以后切莫再提,今天嘉怡什么话都没说过,咱们也什么都没听到。你们记住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 苏家女(三) 苏老太君的警告让大家全严肃了起来,即使她不说,众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更何况一旦要认真追究起来,苏家大小姐也脱不了干系。本来苏嘉怡作为一个名门闺秀,只身跟着自家二哥远奔千里,这种事在上层名流千金圈中,就已经被人暗地诟病了。幸得占了个“孝”字在上面,无人敢真的说三道四,否则光是疯言疯语就能让她永无出头之日。 再想到前天晚上,苏夫人脚底都发寒,眼前这个一直笑语连连的逗着安哥儿的女孩,不仅是救了她女儿两次,相当于救了苏家两次。苏夫人想起自家老爷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我想认锦丫头做个义女。” 苏夫人鼻子一酸,话就要说出口,不料锦妤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表情丰富多彩。 “他,他好像尿我身上了。” 安哥儿尿了锦妤一身,在众人大笑中,莫姑姑带锦妤进内室换衣服。趁此机会,苏夫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老太君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直道:“这个建议好,人家确实于我昌平侯府有恩。难得你夫妻二人如此用心,认了义女,以后阿妤的吃穿用度就全由我来,她的嫁妆,我也包了。” 苏夫人笑:“母亲,瞧您说的,虽说是义女,那也是个‘女儿’不是,媳妇难道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还要用您的钱?老爷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江彩萍亦道:“是啊,祖母,多了个妹妹,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计较这些。多个人给嘉怡做伴,我们呀,都很高兴。” 苏嘉怡扑进苏老太君怀里:“祖母,以后我的嫁妆分妹妹一半。” 苏老太君感动,拍着她宠溺地说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等他们父子三人回来好好商议一番再说。” 刚说完,锦妤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了,苏老太君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身侧,然后继续说道:“苏家人世世代代都不能忘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苏家祖训就有‘知善’、“感恩”这几个字,人生交分耻苟合,贵以道义久可安,苏家,忠义在先,和睦在后,一家人只有齐心协力,才能长盛不衰。咱们苏家历经三朝,虽未出过良侯将相,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人。若不能一击就将敌人击倒时,不如先选择隐忍,俗语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不做那圣人,该报的仇,一件件总是要讨回来的。” 锦妤听得云里雾里,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了家训上面?大概又回到了苏嘉怡在宫中差点被人羞辱的事上面去了吧。不过苏老太君的这番话倒是让锦妤很意外,完全就是有仇必报的刚烈性子呀,苏嘉怡骨子里的烈性大概就是来自老太君吧。 据锦妤观察,这苏家人也蛮有意思的,男的都是棉里藏针型的人物,女的则都性子烈,苏家人的思想,还是很超前的。 苏老太君说完就笑着把这事给岔过去了,但锦妤还是敏锐地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竟比之前还要热情,不光热情,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 她去换个衣服,发生什么事了吗? 闲聊中,苏老太君问锦妤,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锦妤很不要脸地说道:“那要看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我了。” 大言不惭的言论逗乐了整个屋子的人,苏老太君纵容地笑道:“对,咱们苏家的姑娘,可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 锦妤有丝奇怪,笑而不语。 饭点时,苏家的男人都回来,得知锦妤被老太太抓着不肯放人,苏介然大手一挥,摆饭荣锦堂。 自从苏老太君病情加重,变得时有神志不清之时,苏家人就再也没有这样整齐地围坐在一起吃过饭了。一是怕刺激了老太太,加重她的病情,二是这多年苏家都奔波在寻人的事情上,除了过年过节,其他时候也没心情大摆宴席。像今天这样,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饭,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苏介然看着逗弄安哥儿玩的锦妤,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他小时候,抱着小妹嘻闹玩耍的场景,再看老太太满脸慈祥的跟大家唠着家常,苏介然心中泛酸。 开饭前,苏荣佩悄悄地将锦妤拉到一边,贼兮兮地问她:“想不想知道修远现在的情况?” 锦妤:“不想。” 苏荣佩:“?为什么?” 锦妤:“因为都知道了。” 苏荣佩:“……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锦妤给了个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转身往回走。 苏荣佩:…… “喂喂喂,小阿妤,你是怎么知道的?”苏荣佩追上去问锦妤。 锦妤停下拍了下苏荣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少年,路慢慢其修远兮,朋友多了路好走,学着点。” 苏荣佩头顶飞过一群乌鸦,愣了一下又赶上去追问。 一个非得想知道,一个就是不说,两人打闹的声音传来,引起了其他的人注意。 苏老太君目光微动,含笑移开了视线。 苏嘉怡拉过锦妤,拿着帕子替她擦了下汗,嗔怪地对苏荣佩说道:“二哥,你又欺负阿妤。” 苏荣恩自他身边经过,有意无意地咳了下:“吃饭。” 苏荣佩仰天长叹,到底是谁欺负谁? 苏家虽然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但在饭桌上还是很讲礼仪的,就连安哥儿都认真地吃着饭,不吵也不闹。 锦妤和苏嘉怡坐在一起,另一边是苏荣佩。郁闷归郁闷,苏荣佩还是很照顾锦妤的,时不时地给她夹菜勺汤,苏介然夫妇都没说什么。 苏介然和蔼地问锦妤:“饭菜还合味口吗?” 锦妤道:“很好吃,我很喜欢。” 苏介道笑道:“你不要拘谨,太后寿宴上的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谢谢你,你是我们苏家的大恩人。以后啊,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有什么难处就跟我们说,千万别客气。” 苏夫人:“是啊阿妤,我和你苏伯父都是真心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你一个人在荣王府很不容易,遇到委屈可千万别憋着,苏家一定会为你出头,知道吗?” “噗……”苏荣佩很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所有人都谴责地瞪着他。 苏荣佩连忙投降:“呛着了呛着了。” 心中却道:这丫头背后还有座大庙呢,她不让别人受委屈就不错了。 锦妤轻飘飘地扫了苏荣佩一眼,然后对众人说道:“老太君,侯爷,夫人,谢谢你们对我这么关心,我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 苏介然刚才也听苏夫人说了锦妤会武功的事,没想到这么单薄的一个小姑娘,会医,会武,还会弹琴,出口成章,处事精明老练,实在不像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家的支持(一) 饭后,大家坐在花园里喝茶闲聊,同时,苏夫人拿出不少好东西给锦妤挑,有珠宝首饰,有布匹玩偶,还有文房四宝,全都不是凡品。 苏夫人道:“本来想着直接给你银票,又能傍身,也方便携带,可你伯父非说女孩子家不喜欢那些黄白之物,非让我挑了这些东西给你选。你看看,喜欢什么?要是都喜欢,就全部拿去。” 苏介然:“阿妤长得秀丽可爱,就是不爱打扮。夫人,你抽空叫红绣楼的绣娘来给孩子们做几套衣服,入夏了,薄衫多备几套。” 苏夫人:“嗯,大家每人都做几件吧。” 苏老太君:“我这个老婆子就不要了,莫君手巧,我穿惯了她做的衣服。” 莫姑姑:“老太君那还有几匹上好的布料,奴婢回去就拿出来。” 苏老太君:“我记得有两匹江南采买回来的蜀锦的吧?颜色太艳了,我穿不合适,就给嘉怡和阿妤吧。” 苏嘉怡:“谢谢祖母。” 锦妤:“不用不用,我那有好几件在红绣楼做的衣服,都没穿呢。” 苏老太君:“你去过红绣楼?” 锦妤:“刚到盛京时,楚世子嫌弃我穿的破旧,就带我去做了几件,嘿嘿。” 苏老太君面露心疼:“你这孩子,看来你伯母说的对,还是银票最实在。一会儿你走时,我让你莫姑姑给你带些钱回去防身用。” 锦妤哭笑不得,苏府这是把银票当纸用吗? 苏荣佩眼红,故意不服气地嚷嚷道:“祖母,你也太偏心了,又是给妹妹们蜀锦,又是红钱的,孙儿可不依呐。” 安哥儿有样学样,也奶声奶气地来了句:“曾孙儿也不依。” “哈哈哈。” 大家暴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苏老太君抱过安哥连连叫宝贝:“好好好,都有都有。” 锦妤实在不想收,不管是礼物还是钱,上回她都已经收过一匣子珠宝了,这次怎么也不能再收了。 将东西堆到苏夫人面前,锦妤无奈又认真地说道:“老太君,侯……苏伯父,苏伯母,什么东西我都不会收,更不会要银票,我也不缺钱,太有钱我还怕遭贱惦记呢。怎么才能让钱生钱,这才是关键。” 苏夫人又劝了好一会,锦妤态度坚决,苏介然见状,便让苏夫人收起了东西,称赞道:“算了,阿妤说的也对,这些东西带在身边确实不安全。” 苏夫人才作罢:“也行,那我只当是帮你存着,留着给你以后当嫁妆。” 锦妤汗颜。 苏介然又问:“你说的钱生钱,是指做生意吗?你想做生意?做什么?” 这话一说,连苏荣恩都产生了兴趣,认真地参与了进来。 锦妤迟疑了,决定将打算告诉大家。 “我打算开一家火锅店。” “火锅?那是什么?”苏荣佩耐不住先问出了口。 锦妤道:“就是便炉啦,但我说的火锅又与这里的便炉不太一样。我从来到盛京后就一直在观望,京中的便炉,就是用一个普通的铜锅,加入汤底,有什么菜放什么菜,汤熟了就吃。蘸的调料也极简单,无外乎葱姜蒜醋等,和家常做的汤品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吸引不了什么人。” 大家听锦妤说得头头是道,一时都来了兴致,苏荣恩沉着嗓子问:“那你说的火锅,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锦妤道:“首先我要用的铜锅就与之不一样,是那种像个小烟囱似的锅,上面有两扇叶子,可调节火候,还有一种一分为二,可将辣与不辣分开涮煮,这些锅都要特制,这是其一。其二,从菜品上来说,要丰富多样,每种不需要多,一碟一碟分开盛放,洗净切成片,肉类亦是如此,这样比较容易熟,又精致易消化,选择的余地也多。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调料,这种调料如果有条件,可以做成五花八门,每种食材都备好放在那,客人爱吃什么自己根据口味调配。当然,要想做出招牌和口碑出来,必须要有一到两个秘制的特色汤底,这个我也已经想好了。” “最后一点就是服务,食客是上……神,你想从他口袋里赚钱,除了以上这些外,还有就是要让他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如果这火锅店火爆了,效仿的人肯定层出不穷,那么要怎么吸引回头客,留住客源,除了菜品口味外,服务,绝对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苏家女眷听得云里雾里,苏家男眷倒是理出了头绪,最先理明白的是苏荣恩,他问:“你说的这些,太过匪夷所思,且不论我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就单说这锅,你可有现成的?” 锦妤:“没有,我才刚画出图纸。” …… 苏介然:“咳,那个,图纸能给我们看一下吗?” 锦妤立刻吩咐了小九去拿。 苏荣恩道:“那么,你可吃过这个火……火锅?” “吃过。”不仅吃过,她老爸还最喜欢研究锅底,她以前没少跟着一起折腾试验。 苏荣佩惊了半天,忍不住问锦妤:“小阿妤,你是从哪知道的这些?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天下有哪个国家有火锅这种东西,就连那些小部落和各国的附属国,也没听说有过。” 锦妤以不变应万变,千篇一律的,甩锅。 “从我师傅那的一本古籍中看到过,不过记录的没这么详细。像服务什么的,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开酒楼跟开青楼也差不多,都是讲究的一个保质保量嘛。” “噗……”苏荣佩一口茶喷了出来。 待小九拿来图纸,大家全凑出来看,锦妤画得乱七八糟,但经过简单讲解,依然是苏荣恩最先理解。他赞叹不已:“你这点子,当真是精妙,如果能成,绝对是一大特色,独树一帜。” 锦妤洋洋得意:“那是当然,我还有很多想法呢,比如超市,明星戏院,吃穿住行一体化酒店等,不过这些都还有待考察和实践,只有火锅,是目前最可行的。” 苏荣恩:“其他不说,你除了锅子,每张桌子下面都得放碳炉,这桌子也得特定的吧?如此一来,成本高涨,消费自然就贵,一贵,普通大众就难以接受。仅靠有钱人去吃,人工加材料,你要多少年才能收得回来?” 锦妤突然非常敬佩起苏家这个以读书为主的大少爷,想不到他竟有这么厉害的生意头脑,开口必然抓住问题的关键,而且问的都在点子上,犀利但现实。 不过这些问题,锦妤在做决定前,早就考虑过了,谁让她家开的就是饭店呢。 她对大家说道:“桌子的样式,我也设计好了,等我画出来大家就知道了,而收益嘛,开始肯定会亏,但只要能坚持,自己口碑过关,短时间内的质疑和亏损都不算什么。保证口味和品质,不怕就有回头顾。”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苏家的支持(二) 锦妤这段话说得又快又长,很明显不是才起的念头。 大家目瞪口呆地听她说完,连苏介然都陷入了沉思。 苏介然其实一直在琢磨和分析着锦妤的主意,不得不承认,如果真的按她所说的方法去施行,那显然是很具有诱惑力的。只是光有一个想法还远远不够,要具体实行起来,还要面临很多实际的问题。 “这些食材从何而来,你想过没有?要想赢利,进价必须得低,物美价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锦妤神采飞扬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她转着拇指讪讪地说道:“那个,关于货源,我确实还没找到合适的,这些都还在计划中。我打算先把这些铜锅做出来,然后去乡下的农民那里看看,从乡民那里直接拿货,总要比市面上的便宜很多。再来就是人工,店小二什么的,也要花时间去找,所以估计要将店开出来,还要很要一段时间。” 苏荣佩听得咂舌不已:“你还有店铺呢,店铺找着了?你有这么多钱吗?” “店铺已经托了人去找了,钱方面,前期应该没问题。” “你都已经开始准备了?”苏荣佩看锦妤,实在不敢相信她是个女孩。 锦妤点了下头,道:“一步步来嘛,拖着拖着,动力没了,店就开不起来了。” 苏介然问:“阿妤,做生意风险很大,极有可能会赔的倾家荡产,你还小,钱攒在那更安全。” 锦妤认真地对苏介然说道:“我知道,人活着就是在不断冒险呐,不能因为害怕失败就止步不前。苏伯父放心,我有手艺在身,失败了,大不了从重再来呗。” 当豁达和自信同时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身上时,她是令人震惊的,更是令人敬佩的。苏家人都沉默了,苏嘉怡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锦妤,在桌子下面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支持她。 世家千金,没有哪一个肯抛头露面出去做生意,普通女子,也不可能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锦妤震撼到了大家,连苏老太君都不敢置信眼前的女孩儿真的只有十五岁。 打破寂静的是苏介然,他的话同样也再次让大家吃了一惊。 苏介然抿了口茶,严肃地的对锦妤说道:“我这里,有一个想法,你可想听一听?” 锦妤:“苏伯父请讲。” 苏介然:“你先用最常见的食材,做一顿火锅给我们吃,如果确实像你所说的那样色味俱全,那食材和人工的事,我们帮你解决。” 锦妤很意外,接着又听苏老太君也说道:“阿妤,你要是缺钱,我这有,我给你,就当,就当入伙呗。” 锦妤鼻子一酸,喉咙发涩,声音嗡嗡的:“谢谢老太君,谢谢苏伯父,太麻烦大家了,我自己可以的。” 苏荣恩板着脸说道:“麻烦什么,前提是要真的味道独特我们才会帮忙。” 锦妤还想说什么,苏荣佩跑来一把勾住她的肩,勾完才想起这会儿她是个女孩子,又尴尬地改为拍了她一下,故意凶巴巴地说道:“小阿妤,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这么好的点子不愿意跟我们家分享?想一人闷声发大财呀?我可告诉你,我们家在乡下可是有好大一片园子的,要是你这火锅店真能开起来,那直接将园子改成种菜,第一时间供应你。你说,你也不用怕囤太多怕卖不完,不囤怕买不到,是不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看到苏荣佩没分寸的样子,苏老太君斥道:“荣佩,你这当哥哥的能不能有个哥哥的样子?像什么样,就知道欺负阿妤。阿妤,到奶奶这来,别听那浑小子瞎说,你自己拿主意就好。那园子空也是空着,别院里养着一堆下人,正好找点事给他们干干。” 锦妤想了想,心中已做出了决定。 “苏伯父,我同意您的建议。我与您合伙,我出技术,您出人力物力,等赚了钱,咱们平分。” 苏介然捋着胡子眯子眼,淡笑道:“五五分就不必了,苏家断然没有欺负一个女孩子的习惯。三七吧,你七我们三。” 锦妤皱眉:“这不好吧,苏家吃亏了。” 苏介然一瞪眼,翻脸比翻书还快:“吃什么亏?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做什么?老夫是听你说得天花乱坠,想见证下你的实力而已,你真当我们苏家,书香门第,会贪图市井小利不成?” 锦妤愕然,转念一想,乖巧地笑了。 一老一少一对视,少的从老的眼中看到了鼓励和考察考察,老的从少的眼中看到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两人相视而笑。锦妤嘟了下嘴:“呼,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的晚饭,我来做火锅。” 锦妤一笑,小小的梨窝,月牙似的眼睛,俏皮的神情,苏介然瞬间愣住,那边苏老太君已喃喃自语道:“秀秀。” 莫姑姑当即对苏夫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柔声说道:“小姐,该回去午休了。” 苏老太君怔怔地看着锦妤,锦妤心酸,温柔地哄她:“老太君,我不走,您先回去午睡,养足精神,晚上我做火锅给您吃。” 苏老太君这才肯随莫君回屋。 而同时,苏夫人也站起来招呼大家别再谈正事了,都移步去花厅喝茶休息。 苏介然说他还有公务要处理,转身去了书房。 苏荣恩也要走,走前又拉住锦妤:“这店里的掌柜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伙计一时招不齐,可以从苏家的下人中先抽些过去。” 锦妤失笑,原来苏家最严谨的人,才是最心急的那个,苏荣恩竟真的对做生意这么感兴趣,当真令人意外。 “苏大哥,掌柜的我是有一个人选,你要是有更好的人,也可以推荐给我。” 苏荣恩:“我回去想想。” 锦妤目送苏荣恩带着江彩萍和安哥儿离开,苏嘉怡对她说:“阿妤,你要去花厅还是去我院中?我还想听你弹一曲真正的将军令呢。” 苏夫人笑着对她俩说道:“你俩去玩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送走苏夫人,苏嘉怡亲昵地挽起锦妤往外走,苏荣佩挤了过来:“太好了,我还从未听过小阿妤抚琴呢,一起去。” 苏嘉怡嗔了他一眼。 苏府中欢声笑语,苏府院外的弄堂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火锅来了(一) 来到苏嘉怡的院子,苏荣佩熟门熟路地先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软榻窝好,又差使丫鬟一会端水一会儿拿水果,好一阵鸡飞狗跳。 “别理他。”苏嘉怡牵着锦妤进屋,命人拿了不少的果脯来,“记得从洮县回京的路上,你很喜欢这些小零嘴,我就备了些,你回去时,我让人给你包好了带上。” 锦妤很感激苏嘉怡的贴心,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外柔内刚,知书达理。不知不觉中,锦妤都贪恋起这种姐妹之情了。 为了掩饰自己不争气的眼泪,锦妤只得转移话题:“小九呢?” 苏荣佩抢答:“在前厅呢,那小子也是个驴脾气,你让他在哪等,他能待原地一天不挪脚。” 锦妤知道小九一向如此,但苏府不同于别的地方,她拿小九当弟弟,也希望苏家人能接受他。 “苏二……哥,他还小,你别吓着他。” 劳荣佩闻言立马跳起:“我去,吓他?你们主仆二人别吓我就不错了。那小子力大如牛,你这丫头,啧,深藏不露呀。快快快,弹一曲来听听,从嘉怡说将军令是你教她的起,我就一直想听本尊亲自露一手了。” “二哥。”苏嘉怡愠怒,“你想听曲儿,去茶楼戏院就是,阿妤才想弹就弹,不想弹就不弹。” 苏荣佩嘟囔:“我又不是庞述安那小子,从修远家出来就直奔瑶池林,大白天的说是去找什么知音。嘁,还说对德善公主一见倾心,我看他就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 “什么?对谁倾心?”锦妤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徳善公主呐,一曲桃夭,他说为之倾心。” “咳咳咳……”锦妤被自己给呛到了,庞述安那个风流鬼,但愿只是开个玩笑。 “哎呀,小阿妤,你二哥哥我今天巴巴地从楚王府赶回来,就是想听天籁之音的,你就满足一下我吧。要不然,以后他那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二哥。”苏嘉怡真的生气了,“二哥,你胡说什么呢。” 苏荣佩撇撇嘴,偷偷冲锦妤挤了下眼。 锦妤:…… “苏姐姐,没关系,正好我也想试一试手艺是不是生疏了,咱俩一起合奏吧?” 苏嘉怡温柔道好。 丫鬟搬来两架古琴,苏嘉怡怕出错,锦妤便先弹了一遍。当琴声响起时,原本懒散半躺着的苏荣佩瞬间就坐直了,表惊从震惊到佩服,再由佩服到享受,不自觉地就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万马奔腾的激烈场面。 而苏府外那辆极普通的马车,原本也打算离开了,琴声骤响,里面的人猛然叫停了车,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脸上每一寸肌肤都是享受。 等后面的琴声加入,此人带着遗憾地睁开了眼,自言自语道:“画蛇添足,可惜了,原来她的古琴才是一绝。” 车夫不知要不要接话,正犹豫着,听到里面的人问:“今日谁在苏府做客?” 车夫:“是给荣王殿下治病的锦姑娘。” “哦。”上扬的尾音带着意味深长的讥讽,然后往下一降,“走吧,画虎不成反类犬,扫兴。” 马车咕噜咕噜地奔驰离开,锦妤铿锵有力的漂亮收尾,苏荣佩惊为天人,鼓掌称赞:“天呐,小阿妤,你真的是深藏不露啊。人才,厉害厉害,我们苏家捡到宝了。” 锦妤自然不会拿苏荣佩的话当真,收了琴,对苏嘉怡说道:“苏姐姐,我要去准备晚上的火锅了,没有我画的那种炉子,家中可有普通的铜锅?” 苏嘉怡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哪里知道这些事。好在苏荣佩不正经归不正经,生活能理倒是挺强的,当下毛遂自荐,要帮锦妤打下手。 锦妤觉得有个人能全程参与,知道她制作过程和方法也是好事,就同意了苏荣佩相随。 锦妤要的东西很多,苏荣佩当起了临时记录员,她报一样他记一样,从食材到调料,整整写满了一张纸。等全部写完,锦妤道:“先这些吧,我要先去厨房准备汤底了,我去叫小九来帮忙。” 锦妤一头扎进厨房里,很多东西她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依着记忆先做两种锅底,一种是麻辣的,一种是清汤的。小九烧着柴火,苏荣佩兴趣盎然地围在锦妤身边,一边被她嫌弃一边打着下手。 苏府的下人全被赶出了厨房,纷纷探着脑袋向里张望,都不知道二少爷和这个常来的锦小姐在厨房里掏鼓什么。 当睡醒的苏老太君听说这件事时,莫姑姑问她:“小姐可是要去瞧一眼?” 苏老太君眼神明亮,笑得颇为开心:“两个孩子在那玩的开心,咱们这老太婆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莫君,你说让荣佩娶了阿妤可好?中午吃饭时,我见荣佩与阿妤十分亲近,要是阿妤做了咱们苏家的媳妇儿,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啦。” 莫姑姑柔和地笑着:“小姐这主意是挺好的,锦妤小姐要是能嫁进府中,小姐也能天天看到她。只是锦妤小姐无父无母,现在又一门心思放在开什么火锅店上,奴婢估计她现在未必有嫁人的想法。不如先看看,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让二少爷和锦妤小姐多接触接触,加深下感情。” “对对对,先看看,看看再说。” “阿嚏”人在厨房的苏荣佩鼻子发痒,“谁在念叨我。” 锦妤嫌弃地瞟了苏荣佩一眼:“注意卫生。” 苏荣佩揉着鼻子:“哎呀,也不知道谁这么想念我。” 锦妤嗤之以鼻:“你少臭美了,是辣的吧,你不吃辣?” “吃,我吃。”苏荣佩信誓旦旦,“我和我爹吃辣,我娘和嘉怡不吃,祖母好像都可以。” 这也就锦妤为什么要做两份汤底的原因。 “没有现成的桌子,一会可能要在院中架两个炉子架,边煮边吃。” “这个简单,我这就叫人去准备,事急从简,主要是尝个味道。” 锦妤点头,又让小九加了把火,辣锅的底汤香味飘散了出来。 “哇,这也太香了吧。”苏荣佩吸着鼻子,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小阿妤,你就把这些东西倒进去,就能做出这汤来?” 锦妤有些骄傲,还有些伤感,爸爸教给她的东西她都没忘,却一闻到这味儿,就让人格外想家。 她闷闷地回答苏荣佩:“当然不是,先后顺序、比例、火候,都要恰到好处。” 苏荣佩咂舌:“乖乖,你就老实交代吧,你到底还会些什么?” 锦妤:“让一让,你挡道了,把锅子帮我端来。” 苏荣佩:“……你还真把我当下人使唤了?” 锦妤:“不是你自己要跟过来帮忙的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火锅来了(二) 苏荣佩被锦妤怼得无言以对,摸着鼻子絮叨絮叨地跳到了另一边,忍不住又去闻了下麻辣汤锅。 “实在太香了,光闻着这味,我就觉得你说的这个火锅,可行。” 锦妤突然想起一事,侧身严肃地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可靠的大厨,最好是自己人。要是我们这火锅店开起来了,所有汤底也不可能靠我一个人弄,我会将秘方教给他,由他负责制作。另外,我会配出一种去油腻、增鲜味的药包出来。这个,就当是我们火锅的独家秘方吧。” 苏荣佩嘴里嚼着一根黄瓜,闻言觉得锦妤说的十分有道理:“好,不过这事你得找我大哥,家中的产业都是他在打理,他手上应该有靠谱的人。” “难怪我看苏大哥对经营管理很在行呢。你说,你们家门面由你哥撑着,家业也由你哥打理,那你干什么?吃喝玩乐?” 苏荣佩很不服气地一挺胸膛:“瞎说,你少瞧不起人,我啊,哼哼,我负责保苏家世代平安。” “嗤……”锦妤根本不相信他。 在厨房忙碌了一下午,所有东西都洗净切好,院中的炉子也点上了,夜幕降临前,苏家人准时出现在了院中的花架下,翘首以盼地等着品尝从未听说过的火锅。 在下人将锅端上来前,众人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有辣椒的香麻味,也有鸡汤的清香味,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嗯,闻着好香呐。”苏老太君怜爱地拍着锦妤的手,“忙了一下午,累不累?” 锦妤:“不累,我高兴着呢。” 苏荣佩:“祖母,孙儿也帮了不少忙,又是端锅又是搭灶,胳膊都要断了。” 苏老太君嗔笑:“你个皮猴子,你是男人,粗活累活可不就该你多做些。” 苏荣佩大呼不公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姑姑,姑姑。” 奶娘抱来了安哥儿,小短腿见到锦妤就冲了过来。 锦妤怕汤水烫着安哥儿,连忙一把抱起他,又警告道:“不准再尿我身上哦。” 安哥儿贴着锦妤的脸就噌。 所有菜都都上齐了,两个锅也咕咕地煮沸了。苏介然围着灶桌问锦妤:“这些东西,全倒进去煮吗?” 锦妤道:“不是,是想吃什么夹了放里面烫,熟了捞出来蘸着调料吃就好。喜欢吃辣的在这个锅里烫,不喜欢的在清锅里烫,调料也分辣与不辣。那边还有许多葱花蒜末什么的,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调配。” 大家全都新奇地围了过来。 苏介然率先夹了片切的很薄很薄的牛肉,试探性地放到了辣锅内。 锦妤在一旁提醒:“苏伯父,你要等肉熟了再捞出来哦。” 等苏介然将牛肉蘸了料放进口里后,他表情立马就变了,话都来不及说,对着锦妤就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太好吃。快,你们也尝尝。”苏介然迫不及待地又夹了块肉。 有丫鬟们想上前替自家主子烫菜,被苏介然给拒绝掉了。 “这东西,要自己动手才有趣。母亲,您也来试试。” 于是苏老太君也动起了筷子,老太君都动手了,其他人自然就全都围了过来。在高门大院中,这种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自己动手“做吃的”的情况,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大家既感到新奇,又觉得好玩,待真的开吃,个个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锦妤知道,她的火锅成功了。 苏府的下人们也是头一遭见过这种吃法,他们见过便炉,便炉是将所有的菜都倒在锅里煮。而锦小姐搞出来的这个东西,却是吃什么煮什么。关键这汤,实在是太香了,不少人当场就咽起了口水,被馋得肚子都咕咕叫起来了。 苏荣佩命人拿来了果子酒,应时应景,连苏嘉怡都忍不住多喝了两杯。院中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跟过节似的。 饭还没吃完,苏介然就做了决定。 “阿妤,你的这个火锅店,咱们可以把它开起来了。” 锦妤很开心:“真的吗?谢谢苏伯父。” 苏介然道:“最近你抽空过来几趟,既然准备开了,那好多事情就要落实到行动上去。你在荣王府不方便,这样吧,今天咱们先把这合约给签了,点子你出了,图纸有了,我会立刻着人去打造这些东西。你那边回去后就抓紧时间配秘方,等店铺有了,就开始装修了。” 想不到苏介然居然比她在还急,锦妤好笑:“苏伯父,不用这么急的。” 苏介然道:“诶,你怕是不知道,两个月后就是朝圣节,到时候会有祭天大典,全国各地的人都会来参观这场佛教盛典,这是最好的推广时间。要是受欢迎,那以后可以将店开往全国了,哈哈哈。” 苏介然说得眉飞色舞,忍不住放声大笑。 苏夫人轻斥了他一句:“老爷!” 苏介然的笑声嘎然而止。 其他人都偷偷扬起了嘴。 在苏介然和苏老太君的坚持下,锦妤还是和苏家签订了合约书,这事她也没矫情,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不过,锦妤临了倒是提了个要求,这火锅店要是开起来了,她不想让人知道老板是她,还是那句话: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家人也这么认为,毕竟锦妤孤身一人,方方面面的关系不好亲自出面打理。所以苏介然便将这事给揽了下来,交给了苏荣恩去办,对外,这家店就在昌平侯世子名下。 又商量了下店名,依着锦妤的意思,火锅店取名“流芳火锅庄”,大家都没意见。 回去时天色已暗,马车上,锦妤闭目沉思,脑海中规划着中药配方的事情。既然要做成秘方,那肯定要有东西是别人无法复制抄袭的,如果火锅店大受欢迎,那后面抄袭的人肯定很多,她得想办法做出自己的特色来,回去得好好翻翻医书了。 就在锦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锦妤睁开眼问小九:“怎么了?” 小九:“有人拦车。” 锦妤本能地进入了戒备状态,但听小九的声音平静,她奇怪。打开车门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怀抱着一小男孩,那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脸色腊黄,像是生了重病。 其实也算不上是拦车,因为这个男子是进路边的面店乞讨,被店家推出来,正好差点撞上了锦妤的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云国人(一) 男子身形魁梧,虽穿着破烂,但难掩其周身的气势。只是为了护住怀中的孩子,他在被人推出来时,单手撑地,滚出去了几步,衣袖全都磨破了,另一只手却仍紧紧地抱着孩子。 “老乞丐,滚远点,再进来打断你的腿。”店家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嘴,还扔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用布包着,长条状,被扔地上后布松散开来,露出一截锈迹斑斑的剑鞘。 锦妤见天色已晚,出来一天了,赶着回荣王府,便掏出几枚铜板,让小九给那父子。 小九将铜板放在了男子怀中,男子一抬头,如狼一般凶狠的眼神直逼锦妤,一闪而过,却叫人毛骨悚然。 锦妤吓了一跳,这不是个普通人,这不该是个落魄的人应有的眼神。 她还未回过神,又见面店内走出两客人,见男子跌倒在地,故意一脚踩在了他腿上。踩他腿上还不算,另一人竟刻意要去踢他怀中的孩子,嘴里还骂着难听的话。 男子在自己被踩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当那人想去踢他的孩子时,他瞬间就跟猛兽似的,凶狠地抓住那人的脚踝用将人给甩了出去。 “啊!” 惨叫声吸引了面店里的人,店老板拿着根棍子就冲了出来,后面还有扛着板凳扫帚等的人。这些人冲出来就将男子围住,棍子拳脚雨点般砸向男子。 男子整个人缩成一团,将孩子护在身下,浑身发抖,手死死地握着拳头,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暴发出来,面对多人的殴打硬是没吭一声。 “啪。”一根木棍被打断,人群还在叫嚣怒骂着。 “死东西,臭叫花子,敢来老子门前找事,我打死你。” “打,打死他。” 小九木然地站在那,锦妤叹了口气,道:“走吧。” 马车缓慢向前,从车窗内飘出一阵清风,有几人手中东西落地,累得抬不起手,骂着脏话停了下来。 锦妤掀起车帘往后看,正好那男子也抬头看向了她的马车,与刚才野狼那凶悍的眼神不同,此时男子眼中,有着隐忍的怒意,还有克制的悲凉。 而真正震撼到锦妤的,是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绝望。 “暖暖,爹爹抱,不怕。” “暖暖,快跑,快跑啊。” “等到了盛京,暖暖就可去去……找外祖母喽。” 头痛再次袭来,梦境中的撕杀,梦境中的怀抱,梦境中的蓝瞳,去盛京找人,去盛京谁家找人?她记不起来,她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啊!” 撕裂般的痛楚让锦妤抱头低吼:“停车,停车。” 小九拉住马就推开了门。 “小姐。” 锦妤大口喘着气,眼珠在眼眶中打转,胸口莫名感到哀伤,她稳了稳心神,压住心中的窒息感,沙哑地说道:“带来吧。” 无需多言,小九领命而去,一阵吵杂后,他将人带到了车前。 “小姐。” 锦妤没开门,隔着门板虚浮地问:“为什么不还手,你有剑。” 有剑,必是习武之人。 男子带着外乡口音的声音传了进来:“为了救孩子。” “你不还手,他们就能救你的孩子了?” “大夫在里面。” “谁?你是说,能救你孩子的大夫,在店里?” “是。” “你没钱?” “我是云国人。” 锦妤愣了下,掀开了帘子,入眼是男子沧桑又坚毅的脸,和她梦境中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重叠在一起,似曾相识。 只是没想到他是云国人。 蒋叔说过,现如今天下局势虽变幻莫测,但各国经过多年战乱,都已进入了休整期,迫切需要恢复国力,所以贸易往来频繁。不像十几年前,出现一个异国人必会被当成奸细给抓起来,只是这人看着十分穷困潦倒,不然也不会被人当成是乞丐了。 锦妤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个人会让她感到很难过,也许是他拼命保护自己孩子的行为,感动了她吧。可是,每每有这种事情的时候,她都会头痛欲裂,到底原主的身世,和这种行为,有什么关联呢?难道原主真的如同梦境中那样,被人追杀,最后与父亲走散,才被鬼煞给捡到的? 可惜,梦总是在关键时刻卡住,至今她都想不起梦中的人让她来京城找谁的。 本不打算沾染事非,可是既然救了,也不能坐视不理,特别是那孩子看着真的病得不轻。 锦妤让这两人上车,男子警惕地看着她,锦妤淡淡说道:“想要救你的儿子,就跟我走。” 男子所有的戒备都在这句话中消失殆尽。 马车上,男子将他们的身世告诉了锦妤。 他叫魏扬,怀中的孩子是他的女儿,叫魏知遇,七岁,家住云国靠雾海的一个小郡县。他想做些小买卖,便组建了一个商队出海,准备进些海产品拿回去卖。不料遇上了海啸,商船沉没。他和女儿幸运的被圣武的商船所救,带到了圣武,但妻子和兄弟们却全部都葬身在了雾海之中。 到了圣武,为了养活孩子,他做过各种脏活累活,还因为有武艺在身,给人押镖前往盛京。但在押镖的途中,女儿得了病,所以他就留在了盛京,希望能医好女儿的病。 然而女儿病情复杂,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他的盘缠也快花光了。今天他打听到城中一个名医就在那面馆里吃面,于是就带着女儿前来。只是没想到,那位名医出诊费极其昂贵,而且还定了个规矩:不医他国人。 走投无路之下,他下跪求人,却不料被人给打了出来。 魏扬说着说着身上就迸发出了那种凶悍的血性气,锦妤一度怀疑他会直接劈了这辆马车。 不过,锦妤确实没想到,魏知遇是个女孩儿。 魏扬解释说是怕带着魏知遇打拼生活不方便,所以才女扮男装的。这个,锦妤倒是很能理解。 锦妤让魏扬放下孩子,魏扬又全身戒备了起来。锦妤知道他必是非常爱自己的女儿,所以才时刻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 “你不放下她,我如何替她诊脉?而且你看她的脸都烧得通红的了,你还这么抱着,是想烧死她么?” 魏扬枯涸般的脸上闪过疑虑,伸手摸了下孩子的额头,吓得连忙松开了孩子。 锦妤伸手要去扣孩子的脉搏,魏扬一把拦住了她,锦妤挑眉,无言地看着,魏扬有丝难堪地开口:“你治病,要多少钱?”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云国人(二) 锦妤好整以暇地看向魏扬:“你有多少钱?” 魏扬说道:“一吊铜板。” 锦妤抬了下眉,默不作声。 魏扬连忙说道:“姑娘若是能救小女,在下愿为姑娘做牛做马十年,不计报酬,只求有口饭吃。” 锦妤嘴角上扬:“我要一个云国人做什么?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 魏扬表情更加羞愧,语气却带着傲气:“我们云国人最能吃苦耐劳,也最是最恩怨分明的。” “哦,那为何总打不赢圣武?” 魏扬被显然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顿时满脸怒气,目光狠厉。许是又想起眼前这年轻的小姑娘说她能救他女儿,于是魏扬只得将满腹的咆哮憋了回去,憋得嘴唇都在哆嗦。 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那是因为,因为云国的执政者都太无能,一盘散沙,昏庸无道。” 愕……锦妤无言,是因为在圣武,所以魏扬才敢这么大胆地批判本国执政者吗? 锦妤不想再这事上继续纠缠下去,有爱国之心是好事,国籍不同,立场不同,在两国政事上,她不做点评。 锦妤道:“先让我看看孩子吧。” 魏扬这才不吱声。 锦妤替魏知遇诊了脉,然后拿出一圆筒状的东西放到她胸前听了听,两指一压魏知遇的咽喉,孩子虚弱地干咳了两声,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 锦妤擦了擦手,对魏扬说道:“你女儿是肺热脓疡,恶寒高热,脾失运化,导致咳痰无力,肺气上逆,失于宣肃,从而高烧不退。” 魏扬一个字都没听懂,紧张又害怕地看着锦妤。 锦妤又道:“简单的说,就是她因为寒气侵体,痰咳不出来,全堵在了肺上。要是一直这么闷着,肺热无法发出,那是很危险的,有性命之忧。” 一说到可能有生命危险,魏扬脸色大变,手足无措地不停问锦妤:“那,那要怎么办?我们之前也吃了不少药,怎的反而加重了?” “之前的药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可能你没有持续服用,是不是中途见到好转断过几天?” 魏扬满脸悔恨:“是,前几天孩子也不发烧也不咳嗽,精神也很好,我身无分文,便想着先挣些钱再买点好吃的给她补补。谁知道,谁知道她今天早上突然吐了一次,人就一直这样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壮硕的汉子,说着说着就抽泣了起来,突然就抽起了自己的耳光。 锦妤连忙阻止魏扬这种自惨的行为,她拔高声音说道:“你干嘛?又没说孩子无药可救了,你别再回头吓着她。” 魏扬再看锦妤,眼神中就只剩了祈求:“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将来我若有机会再回云国,必当奉上重金感谢。” 锦妤示意魏扬扶起女孩,双手用力在魏知遇的背上不停地拍打着,直拍得她自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手酸得都抬不起来,才喘着气开口:“你以后……天天……这样拍背,帮她排痰。一会儿我会送你去个地方,他会给你女儿开方煎药的。” 锦妤说着就掏出一粒碎银子:“你给他,足够药费了。”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在下现在还不起,但等小女病好了,在下一定会赚钱还给姑娘的。” 锦妤摆摆手,说道:“我叫锦妤,钱不着急还,先让孩子养好身体再说。不知你们在京城可有落脚的地方?” 魏扬道:“我们也是刚来京城不久,前段时间我白天在市井找些体力活干,晚上我们父女俩就在一破庙里临时落脚。” 锦妤看着,眸光流转,忽然问道:“你在云国是做什么的?” “家中开了个杂货铺,平时由都交由我夫人打理。我自己什么都做,贩卖过香料,运输过木材,还跟人挖过矿石,走私过兵器,有时候好几年都不在家。这一次要不是因为云国跟你们圣武打仗,征收了民间所有的铁器,我也不会想着去雾海碰运气。没想到,没想到,唉。” 锦妤也很意外,本以为魏扬肯定是个生意人,却没想到竟干过这么多事,黑的白的都干过。 “那你的功夫如何?” “我们云国的男儿,个个都会舞刀弄剑,我因常年在外奔波,所以曾经特意拜在名师门下学过武功。” “不错。”锦妤点头,“我现在呢,有条明路指给你,愿不愿意随你便。” “姑娘请讲。” “我有家店,过段时间要开张,店里缺个会功夫的管事,你可愿意去?吃住全包,还有月银。不过你的月银会先拿来扣这次的药费。我也不需要你干满十年,还清了债,你想走就可以走,想留月银照发。” 魏扬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抿嘴沉思。 锦妤不等魏扬回答,又说道:“我呢,不会因为你们是云国人就歧视你们。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在店里干一天,那么我就要你十足的忠心。你有人身自由,只是前提是,你必须对我忠诚,我不会让你去干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你只要替我负责店里的安全就好。” 魏扬拧眉,似有不信:“你是要雇用我?” 锦妤:“不然呢?这一颗碎银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你要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现,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拍屁股走人?” 魏扬涨红了脸:“我们云国人,绝对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 锦妤挖了挖耳朵:“知道了知道了,你要是真打算留下来,请先把那个‘我们云国人’的口头禅给改喽。可不是每一个圣武国的人,都能对他国人一视同仁的。” 魏扬吃了瘪,又无话可说,眼下只要谁能救他女儿,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当下,他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马车在荣王府的后门停下,锦妤下了车,魏扬以为到了目的地,也跟着下了车,却听见锦妤对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少年说道:“送他们去齐家,就说是我要让齐闵给医治这女孩的。” 小九应下。 魏扬看着荣王府的飞檐斗拱,十分惊讶锦妤居然住在这里。 他叫住了锦妤:“你是荣王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我们?你有什么目的?” 锦妤猛地回头,目光如冰锥似的射向魏扬,讥讽地说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是在找大夫,还是在挑身份?要是不放心,请自便吧,银子只当我施舍给你了。” 魏扬双手握拳,心中矛盾重重,他从没想过跟圣武国的皇族牵扯不清。这万一将来回去被人知道他曾受惠于圣武的皇子,再因此背上个“卖国通奸”的罪名,他该如何自处? 可是,眼下似乎只有这个姑娘能救知遇了,女儿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又怎舍得拿她的性命去赌气? 这样一想,魏扬就打算赌一把。只是在这之前,他还不想完全受制于人,所以趁锦妤打算进门的时候,魏扬突然出手,迎面就给了锦妤一掌。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二次试药(一) 在魏扬一掌劈下来时,小九身影就已经准备动了,然而锦妤却拦下了他。在魏扬掌风就要到锦妤脖子上的时候,她抽出无忧一甩,反缠上魏扬的脖子,再用力一拉,将魏扬给扔了出去。 魏扬吃惊,却仍不死心,爬起来拔剑相对,没想到他那生了锈的剑鞘下,居然还是把锋利的好剑。 魏扬的剑风粗旷暴躁,一如他这人的性格,没有任何缓冲,当头就砍了下来。 锦妤轻蔑一笑,纵身跃过魏扬的剑气,对准他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魏扬避开了,但锦妤却没打算手下留情。在他避开的同时,锦妤脚步飘移,他到哪,锦妤的鞭子就抽到了哪,没给他留半寸退路。 魏扬有些急了,猛打猛撞,试图突破锦妤的围攻。但魏扬的直接粗暴中,剑风力量强大,每一招都很精准,下手绝无虚招,与圣武习武之人的剑法大不相同,战斗力很强。 锦妤当然也不可能放水,性子这么烈的人,若不能让他心服口服,日后怕留着也不忠诚。 无忧的蓝光与星辰交相辉映,在地上抽出道道火星,一片落叶掉进了罡气之中,无忧矫健又妖娆地抽断叶子,像蛇吐信子,以雷霆之势抽准了魏扬的脚踝。魏扬只感觉身上一阵剧痛,对面的小姑娘踏雪无痕,片叶不沾身,而他已经被重重击飞了。 又柔又刚的力量震飞了魏扬手中的剑,剑如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对准车厢射了过去。 “知遇!”魏扬骇得目眦尽裂,魏知遇还在车厢内。 魏扬根本来不及去追剑。 电光火石间,蓝影游离,娇小玲珑的影子冒着强行换气会致内力反噬的危险,纵身飞向了马车。与此同时,长鞭自魏扬身上强势回归,反手勾住了剑柄,惊险地在剑就要穿透车门时将它给拉了回来。人影落在了马车上,魏扬的剑深深插进了一旁的树杆上。 锦妤衣袂翩翩,回鞭缠腰,魏扬魂飞魄散,脚踝处皮开肉绽。 锦妤居高临下地问他:“现在,决定好了吗?” 魏扬单膝跪地,郑重抱拳:“从前日起,魏扬任凭小姐调遣。” 锦妤拍了拍手,气势并不因年龄而虚弱半分。 “哼,之前你这么说,或许我还会相信。现在嘛,你的信用恐怕一文不值。” 魏扬俯身,羞愧难当:“是魏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魏扬确实不值得小姐帮助,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我,我这就带着小女离开,谢小姐不杀之恩。” 锦妤怒骂:“这就是你们云国人的骨气吗?我可以原谅你为了试探我而先动手,但我却无法原谅你这种一边为了救女儿各种委曲求全,一边又放不下心中那点可怜的自负感。魏扬,如果你们云国人都像你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自以为是,那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云国会败给圣武了。” 魏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连脚踝处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心中又慌又恐。 锦妤见豆大的汗珠自魏扬的额前滴落,冷笑之下,人飞到他身前,毫无感情地说道:“看在你女儿重病缠身的份上,今日之事,我不予你计较,你走吧。” 魏扬磕头:“请小姐救小女一命。” 锦妤冷笑:“我救意味着什么,还需要再说一遍吗?” 魏扬:“魏扬以自己和小女性命发誓,绝无下一次。若再敢质疑小姐,就让我父女二人……” “行了,起来吧!”锦妤赫然打断了魏扬的话,“小九,送他们快去齐闵那。” 小九没有任何表情:“是,小姐。” 也许是这边的吵闹声惊动了魏知遇,小姑娘脸色通红地推开了门,一见魏扬跪在地上,顿时急得就要往车下跳。但因身子虚弱,她没站稳,一头扎向地上。 “小九。”小九靠得最近,锦妤第一时间就叫了他。 “知遇!” 魏扬的惊呼声刚落,小九已抱住了魏知遇,小姑娘受了惊吓,话都没来得及说又晕了过去。 魏扬跛着脚跳到马车看,小九将魏知遇往车上放,提着魏扬的胳膊上了车,马鞭一扬,扬长而去。 锦妤迷起了眼。 第二日,锦妤准时出现在了谢尧院中。 谢尧已经临摹完了一本字贴,见到她温柔一笑:“阿妤来了,给你准备了杏露茶,快过来喝。” 锦妤笑眯眯地上前,在六一闪躲又不满的目光中,自觉地端起杏露茶就喝:“嗯,大哥,这个好好喝。” “呵呵呵,就知道你喜欢,特意让人备着的。” 谢尧搁下笔走近锦妤,望着她明亮的眼睛笑问:“昨天去了昌平侯府一天,好玩吗?” 锦妤想到晚初跟她说过的话,遂一耸肩,很平静地说道:“还行吧,还以为大哥会派人在后院接我呢。” 谢尧神情微动,但见锦妤又眉开眼笑地喝起了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便也笑道:“之前担心你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派了人在后院接应过你。现在嘛,你这么贪玩,怕是早将这京城逛了个遍了吧,记得回来就好。” 锦妤只当没听懂,乐呵呵地全部应下,心里却道:你怕是防的是楚修远吧。 但锦妤口却说着:“盛京这么大,哪那么快就能逛完,还有好多地方都没去玩过呢。” 谢尧宠溺一笑:“过几天大哥带你出去玩,城外有片桃花林,山青水秀,大哥带你钓鱼去。” 锦妤眼睛一亮:“真的么?” 如同孩童般纯真的眼神让谢尧心都软化了,他柔声道:“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在那有座别院,带你去吃湖鲜。” 说到吃,锦妤最开心不过了,她屁颠屁颠地绕着谢尧转,喜滋滋地说道:“好呀好呀,不过康嬷嬷还病着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锦妤这话一出,六一立刻全身紧绷地看向了她,锦妤似笑非笑地对谢尧说道:“大哥,我落水那天,也没注意到康嬷嬷是怎么受伤的,她是怎么受伤的呀?” 锦妤眼神是那么清澈透明,扇贝似的睫毛忽闪忽闪,谢尧连骗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阿妤,嬷嬷是自己脚滑,她想去救你的,你别怪她。” 锦妤莞尔而笑:“原来是自己脚滑呀,六侍卫,你不是和康嬷嬷关系亲厚吗?去看过她没有?” 突然被点名的六一慌张地觑了眼谢尧,然后许是心中不服,但又不得不忍着,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答道:“看过了,非常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二次试药(二) “非常好”这三个字,锦妤觉得是从六一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才不管,六一这么说,足以证明,康嬷嬷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下了是自己撞伤这个事实。 锦妤笑了,这一次,她看在康嬷嬷也是从关心谢尧这个角度出发的,不再予以追究。警告她给了,康嬷嬷要是聪明的话,接下来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人。 六一对锦妤不友善的态度引起了谢尧的怀疑,六一紧张的表情变了又变,很不自然。谢尧正要开口询问,锦妤抢先跟他说话,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锦妤看见六一偷偷松了口气。 “大哥,马上第二个疗程就要开始了,这个疗程要是有效的话,你的病,基本算是全愈了。” “这么快?”谢尧愣了下,话脱口而出。 锦妤:“快?” 谢尧笑着解释:“哦,我是没想我的病,还能有全愈的一天。” 锦妤:“诶,用对药,自然就事半功倍啦。” 谢尧:“这次还要那么痛苦吗?” 锦妤赶紧摇头:“不会不会,你体内的毒,胎毒,已经在第一剂药的作用下从脏器开始剥离。现在换药只是清根,使那些顽固的毒素松动,最后,用普通的清热解毒药物加强巩固就行了。” 谢尧耐心地听锦妤说完,然后道:“都听你的。” 锦妤对门外喊了声:“晚初。” 晚初端着药碗进来,屋里顿时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药味,与之前的苦涩的味道完全不同。 “这是?”谢尧看着淡绿色的汤药问道。 “鹿心加龟甲骨,还有些中药,来,趁热喝。” 谢尧反正也没听说过这些东西能混在一起,他相信锦妤,便接过来一口气全喝完了。 不过须臾,谢尧便感觉到自己腹中热流翻涌,热浪中有杂着丝丝清凉的爽感。冷热交替之下,谢尧觉得自己所有感官都像受了刺激,体内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那爬,欲望,毫无准备地突破了自制力,像潮涌般,瞬间冲上了头顶。 “阿妤。” 谢尧眼睛都红了,眼中倒映出的锦妤,是血色的。 六一一看情况不对,本能地就冲了上来,被锦妤一记冷光给吓愣住了。 “晚初,你出去。”锦妤冷声命令她。 晚初依言快速退了出去。 “你。”锦妤素手一指,“也出去。” 六一一瞪眼:“我要守着王爷。” “守个屁,你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六一愣住,没想到锦妤还会骂人。 “六一,出去。”谢尧净白的面容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声音中全是压抑着的颤栗。 六一很狐疑,但对谢尧的话不敢不从,一步三回头地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锦妤和谢尧两人,锦妤淡定地坐着喝茶,谢尧眼中有异样的光芒,盯着锦妤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灼化。 体内的酥麻感越来越强烈,谢尧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叫嚣声:“要了她,要了她。” “阿妤,现在出去还来得及。”谢尧咬破了自己的唇,试图提醒自己要克制。然而当舌尖触及到甜腥的味道,谢尧发现他想疯狂地撕掉一切伪装,他想得到她,他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锦妤云淡风轻地品着茶,似有似无的娇笑着柔化了声音:“想要我吗?” 她何曾有过这般娇柔的时候?那句“想要我吗”就像一片羽毛落在了谢尧的心尖上,一下又一下地勾走了谢尧的三魂六魄。 “阿妤,别玩火,出去。”谢尧浑身都在发抖。 锦妤看了眼谢尧的神色,然后又加了把火,起身走近他,踮着脚凑到他耳脖处,吐气如兰:“谢尧,你该不会,还是个清倌吧?” 这句话无疑是扔了颗炸弹,谢尧的欲望瞬间被点燃,他一把抓住锦妤的双肩,用最后一丝清醒咬着牙说道:“阿妤,别逼我,别逼我伤害你。” 锦妤媚眼如丝:“忍不住了么?那就不要忍了。” “呵。”谢尧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眼中充斥着血色,再也忍不住,脸就压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锦妤在谢尧的脸就要贴近时,骤然出手,在他后背心脏的位置猛地刺进一根银针,银针全部没入他体内。 “啊。”谢尧发出一阵天性释放般的嘶吼声。 锦妤泥鳅一样从谢尧的胳膊下钻出,对着他后背就是一掌。 “嗖”,发丝般的银针穿透身体,射在对面的木柜上。 “呕。”谢尧扶着桌子吐血,表情狰狞。 “阿妤,过来,过来。” 谢尧见锦妤躲开,不顾胸口疼痛,带着诱惑的语气哄着锦妤过去,而他此时连瞳孔都是赤红色的了。 锦妤闪身避到门口,对谢尧说道:“大哥,我去给你找个女人来。” 谢尧“哗啦”一下扫光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咆哮着说道:“不要,不要,脏。” 锦妤愕然,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开门而出,对满脸紧张的六一说道:“叫人抬一桶冷水进去。” 六一冲进了屋内。 锦妤走向晚初,呼了一口气吐槽:“这演员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晚初不解:“小姐,演员是什么?” 锦妤:“呃,就是,就是唱戏的吧。” 晚初:“刚才小姐在屋内的时候,康嬷嬷派人来请小姐过去。” 锦妤抬眼:“康嬷嬷?行,咱们去探望下她老人家。” 康嬷嬷头上缠上纱布,见到锦妤和晚初进来,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恨意。 锦妤扯了下嘴,在康嬷嬷对面坐下,康嬷嬷又是一阵气结。 “嬷嬷找我来替你看病么?”锦妤笑得一脸欢快。 康嬷嬷到底是宫中出来的,瞬间就浮起了慈祥的笑容。 “锦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锦妤抬眉:“嬷嬷想说什么?” 康嬷嬷:“锦姑娘想嫁进王府是吗?” 锦妤张大了嘴,康嬷嬷是从哪看出来,她想嫁进荣王府的? “嬷嬷想是伤了头,出现幻觉了吧。” 康嬷嬷皱了下眉:“锦姑娘又何必急着否认,我们王爷乃天潢贵胄,圣武四皇子,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能得王爷青睐。锦姑娘若能答应老身,以后夫为妻纲,以夫为尊,那么老身也答应你,让王爷纳你为贵妾。” “咳咳咳。”锦妤差点被自己给呛到,匪夷所思地看着康嬷嬷,半晌,偏头问她:“若我想要的,是王妃的位置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贵妾 康嬷嬷没想到锦妤的野心居然这么大,一个孤女,贵妾的位置还不满足,竟敢肖想做王妃,她莫不是疯了吧。 康嬷嬷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狂妄到这种地步。 她冷笑着讥讽道:“痴心妄想也要先掂量下自已的身份,就凭你,能让你做妾都是看在你治病有功的份上,别不自量力,不识抬举。” 锦妤似笑非笑:“我怎么也算是谢尧的救命恩人吧,怎么,他的命都是我救的,区区一个王妃之位,不值么?” 康嬷嬷在听到锦妤直呼谢尧的名讳时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也看出来了,锦妤是故意刺激她。从落湖一事上,康嬷嬷算是看清了,锦妤就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因为她在昏过去之前,清楚地看到锦妤投给她一个冷漠又藐视的眼神,也是那眼神,让她一下就慌了神,才会不小心崴到脚的。 此时面对锦妤故意的挑衅,康嬷嬷忍住了,她只是没什么感情地说道:“想做王妃的女子千千万万,可惜有些人生来就没那个命,却总异想天开,自欺欺人。我们荣王妃的位置早就有人了,老身劝你还是趁着现在王妃没入府,能得一天宠是一天吧。” “有人了?”这个锦妤倒是从来没有听谢尧说起过。 康嬷嬷看锦妤不信,骄傲地说道:“当年柳贵妃生下小皇子就去了,太后娘娘心疼小皇子出生即失怙,于是和皇上早早就为王爷订下了王妃。未来的荣王妃可是豫亲王的唯一的女儿,秀雅郡主,身份高贵,真正的天之骄女。” 康嬷嬷那眼神,完全就是“你拿什么和人家比”。 “你说的是去了翼河以北,封地为豫州的豫亲王?” “对。豫亲王与当今圣上可是未出五服的表兄弟,秀雅郡主与王爷,那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呵呵,我可从未听府中有人说起过这事,嬷嬷该不是在诓我吧?” “哼,你不用激我。你不知并不代表不存在,否则为何这么多年皇上太后还不为王爷赐婚,那是在等秀雅郡主长大。如今郡主已年满十七,按约定,豫亲王和王妃会在今年的朝圣节带着郡主进京,择良日与王爷完婚。锦姑娘,其实凭你的品貌,就算是贵妾,王爷也不会亏待了你,总比你一个孤女,整日抛头露面,四处奔波要强。” 锦妤讥笑:“嬷嬷一向觉得我对王爷不尊敬,既然如此不喜欢我,怎如今还肯百般游说我留下?” “谁让王爷喜欢你呢。” “哈哈哈,这话嬷嬷自己说的都特别糟心吧。还是说你留我,不过是看中了我的医术,想让我一辈子留在王爷身边,为他保驾护航吧?” “是又如何?就凭你这身份,没有王爷的庇护,纵使你医术再高,纵究不过是到处替人看病,到处伺候人。医女地位低贱,你有如今这地位,也全是依仗了荣王府这块招牌。锦姑娘,老身这可都是为你着想呐。” 锦妤被康嬷嬷气得怒极反笑,医女地位低贱?哈! 道不同不相为谋,锦妤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她起身冷冷说道:“康嬷嬷,医者不分男女,不过以你这浅薄无知的思想,想来也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道理。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只一点,我要提醒你,我若真看上谢尧,十个什么鬼郡主我都未必放在眼里,我若看不上,白送我都不要。你还是安心地养病吧,好留着命将来伺候你的新主子。” 不等康嬷嬷有反应,锦妤甩袖而出。 守在门口的晚初见锦妤沉着脸出来,担心地迎上前问道:“小姐,康嬷嬷是不是说了难听的话?” 锦妤:“你也被她欺负过?” 晚初:“康嬷嬷是王爷的奶娘,很受王爷敬重,还打理着王府大小琐事,地位权利都不小,府中无人敢顶撞她。但她对王爷很忠心,见不得任何人对王爷不敬。据说王爷小时候有回发病,康嬷嬷割了自己的肉做药引救他。” “呕。”锦妤险些吐出来。 回去的路上,锦妤又问晚初:“对了,你知道秀雅郡主吗?” 晚初道:“奴婢进府晚,只听人说起过秀雅郡主与王爷好像订过亲,具体是真是假并不清楚。王爷不喜欢下人乱嚼舌根,可是被发现了,惩罚很严厉。” 锦妤道:“那就有可能是真的喽,只是未出五服,说到底不还是表亲吗?啧啧啧,又是近亲结婚。” 晚初听着锦妤话里有话,小心地说道:“小姐是不是,钟情王爷?” “卧槽。”锦妤猛地刹住了脚步,忍不住低咒了一句,“你你你你,从哪看出我钟情他的?” 晚初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立刻就要跪下请罪:“奴婢多嘴,请小姐责罚。” 锦妤头疼地一把捞起晚初,双手插腰,烦躁地原地打转。 “我没怪你,说说呢,你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 晚初不敢随意开口,斟酌再三才道:“奴婢就是觉得,小姐为了救王爷,好多次都翻阅医书到半夜,为了配药还亲自尝试药汤,上回奴婢瞧您手都被药藤给割伤了。” 锦妤抚额,仰天长叹,老天,这不是一个医者该有的责任心吗?她面对的是生命,稍不留神她就会成为杀人凶手,更何况,对方还是荣王。 锦妤欲哭无泪。 “晚初呐,你家小姐我,对你们的荣王殿下,真的半点兴趣都没有。我发誓,我只是,而且仅仅是,把他当成病人看待,懂了吗?” 晚初其实是见锦妤心情不好,所以才问了这个问题,现在锦妤信誓旦旦地做着保证,她自然是一万个相信。 “是,奴婢懂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想了。” “这才乖。”锦妤吊儿郎当地搭着晚初的肩,“还有啊,人们很看不起医女么?” “在圣武,医女其实就是指的帮一些穷苦妇人处理小毛小病的人,略懂些医术,车‘大夫’二字都称不上,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但是像小姐这样医术高明的人,还是很受世人崇敬的。” “都是靠本事吃饭,凭什么瞧不起人?哎,算了算了,我看你们这的医馆呀,水平也是参差不齐,而且还杂乱无章。以后我要是有钱了,就开个大医馆,分科看病,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扬长补短。” 晚初不太听得懂锦妤说的话,但却坚信,她家小姐想要做的事情,一定可以成功。因为锦妤身上,总有一种令人羡慕的自信心。 第一百三十章 你说不痛苦的 谢尧换药后的第二日,锦妤如常来给他送药。 谢尧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澡,直到眼中的血色全无,体内的潮涌殆尽,他才被六一给拉了出来。于是,就这样成功的把自己给泡冻着了。 偏偏谢尧不许任何人去找锦妤,一个字都不准说,否则乱棍打死,急得六一当夜就找来了卧病在床的康嬷嬷,和一屋子丫鬟轮流守着他,生怕他高烧不退。 所以当锦妤气定神闲地走进来时,满屋子人看她的眼神,就跟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锦妤视若无睹,走到床边一看,谢尧闭着眼,人虚得跟快挂了似的,十分吓人。 而康嬷嬷有伤在身,折腾了一夜,那张老脸也惨白如鬼。六一则怒气冲冲,控制不住就质问锦妤:“你究竟是怎么给王爷治病的?为何要泡冷水澡?你知不知,王爷差点就,差点就……” 锦妤往后退一步,手一摊:“六侍卫,那么你来。” 六一:“你!” 康嬷嬷:“锦姑娘,六一也是担心王爷。王爷高烧了一夜,现在烧还没退,就是按照你的方法泡了冷水澡。王爷本来就体弱,这一下,前面好不容易养足的精气神全没了。” 锦妤:“康嬷嬷,你要对我的治疗方法有疑问,那么请你去禀报太后吧,如果不去,就都给我闭嘴出去。” “不行,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离开王爷,谁知道你想干什么?”六一跳脚。 锦妤:“你家王爷至今都没死,你说我想干什么?” “放肆,不准你对王爷不敬。” “我哪对他不敬了?我难道说的不对?” “够了。”床上的人赫然出声,沙哑着嗓子呵住了六一。 “嬷嬷,你们都出去。”谢尧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完整这句话。 康嬷嬷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正要开口,谢尧猛烈地咳了起来。康嬷嬷上前就想帮谢尧顺气,却被他一把推开:“出去。” 难得谢尧对康嬷嬷露出严厉的表情,康嬷嬷微微颤颤地爬了起来,又对锦妤福了福身,满脸恳求:“锦姑娘,求您务必仔细照顾好王爷。” 锦妤嘲弄地勾了勾嘴。 等人走尽,锦妤的表情变得严肃:“为什么不派人去找我?” 谢尧神色复杂,看锦妤的眼神古怪又专注。 “阿妤,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锦妤搅拌着药汁:“只是为了排毒。” 谢尧闻言,眼中滑过失望,眼神黯了黯,自嘲道:“面目可憎,吓到你了吧?” 锦妤对他笑了下:“本来就是一种治疗手段,什么好怕的。大哥,我扶你起来喝药。” 锦妤放下碗去扶谢尧,谢尧抓住她的手没有松开:“阿妤,如果当时……” “没有如果,大哥你想多了。你不会伤害我的,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 俏皮的玩笑将谢尧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全都打回了肚子里,谢尧脸色更白,心快速沉到了湖底。她果然是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她拒绝了他。 谢尧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一片荒芜的沙漠中,四周空无一人,他拼命朝太阳的方向奔跑,然而却始终到达不了,太阳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种恐慌感,甚至比在太后生辰晚宴上的那次,来得还要强烈。 谢尧闭上了眼,拒绝吃药。 锦妤秀眉微蹙,毅然抽出自己的手,悠悠叹气:“大哥,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我当时都说了,只要你肯,完全可以靠一个女人来解决这个问题,但你死活不肯要。现在着了凉,你要是病情加重,我想我小命也别要了。” 这句玩笑话并没有能让谢尧心情好转,最后的几个字更是让他心情苦涩。但谢尧知道,锦妤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特别是在性命之事上,她非常严肃认真,要是拿性命跟她赌气,怕是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谢尧心紧了下,他不能将锦妤越推越远,他想要留住她,他要留住她。他失去过很多东西,如今,是他的,他连片树叶都不想放弃,更何况,还有那个人帮忙。 心中这么想,谢尧叹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温和地对锦妤抱怨:“你不是说这次换药,不会痛苦吗?可是,真的很疼。” 锦妤见谢尧似乎恢复了平静,也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说的够明白的了。谢尧毕竟是个王爷,也跟她没有仇,从认大哥开始,锦妤就想用这种方式向他转达自己的态度,他是个聪明人,想必应该心中有数了。 锦妤拿出颗蜜饯,坦然地说道:“呶,药再苦也总比心苦要好,恭喜你啊大哥,又闯过一关,胜利在望哦。” 谢尧定定地凝视着锦妤好一会,才接过蜜饯,隐藏起了自己所有的心思。这丫头聪明又敏感,她不是小花猫,她是只猎豹幼崽,警惕性非常高。只是她很懒,是那种对于自己不关心的事情和人,不愿意浪费丁点时间的懒,所以他绝对不能操之过急,以免这丫头断然离去。 谢尧淡笑:“是呐,每一次都像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大哥要谢谢你,你给了我全新的生活和希望。” 锦妤最不耐烦这种客套话,既然谢尧已服了药,她便打算离开:“大哥,你好好休息吧,其实你根本就不用瞒着我。昨天那个,真的只是一种治疗手段,在行医者眼中,就跟吃药针灸一样寻常,我不会多想,你也不用有心里负担。你好好休息,等烧退了才准下床哦。” 谢尧嘴皮动了下,最后顺从道:“好,你是大夫,你的话,我可不敢不从。我可得早点好起来,带你去别院赏花钓鱼呢。” 锦妤咯咯地笑着,表现自然。 又过了几日,苏嘉怡托人找锦妤出去逛街。 锦妤跟谢尧说了一声,拒绝了他要派人保护的提议,大摇大摆地带着晚初和小九一起出门了。 苏嘉怡与锦妤约在了红绣楼见面,锦妤到时,苏嘉怡已经在里面了。 锦妤看到门口引客的人,依然是绣春,赏了一些银子,绣春笑容满面地将她引进了楼内,并没有认出她是谁。 楼内三五成群已经有不少人在,锦妤在一楼晃了一圈,没找到苏嘉怡。她走到一角门口张望了下,门后是红绣楼的内院,花团锦簇,十分漂亮。上次来时,这里被谢尧和谢乐柠包场了,所以锦妤没能去后院,倒是不知这楼中还别有洞天。 锦妤正打算去二楼看看,人还未走,忽有听到后花园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的。 “秦师傅,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去陈家。”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秦素(一) 锦妤的步伐被哭泣声打断,她提着裙摆推开角门,带着小九和晚初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红绣楼的后院。 姹紫嫣红中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是秦素秦老板,她身旁是一位满脸横肉的老妇人。在她们面前还跪着一小丫头,背对着锦妤,看不清长什么样。 “哼,不知好歹的贱人,陈大官人能看上你,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人家银子都出了,你敢不从的话,陈家立刻就是报官,到时候你那乡下的父母和弟弟,就等着吃官司吧。” “唔唔唔,秦师傅,张妈妈,我求求你们了。那陈家已经祸害了楼中好几个姐妹,我还有年长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要养,我不能去送死,我不能啊。秦师傅,救救我,救救我……” 秦素面有难色:“张妈妈,你看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张妈妈眼珠子一瞪,尖锐地说道:“秦老板,你可是红绣楼的主事,红绣楼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大官人看上了绣兰,她娘老子也收了人家陈家的钱,绣兰现在就已经是陈家的人了。你只需好好替她打扮打扮,等着陈家的轿子来接便是。哦对了,这是陈大官人给红绣楼的封赏,这里面,可丰厚着呢。” 张妈妈将一钱袋塞到秦素怀中,秦素面露不忍,刚要说话,绣兰骤然尖叫:“不,不可能,我爹娘不可能收陈家的钱。” 张妈妈阴冷说道:“哼,我这有卖身契,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爹收了陈家二十两银子,将你卖给陈大官人做十一房姨太太。绣兰啊,陈大官人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陈家也是富贵人家,要不是瞧着你这身板好生养,这么大的富气,怎么可能落到你头上?” 绣春跌坐在地上。 张妈妈连哄带骗,软硬兼施:“绣兰,这红绣楼是什么地方?进了红绣楼,那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富贵窝。你是个有福气的,只要肚子争气,能给陈大官人生出个带把的来,那你以后在陈家,还不是横着走?大官人可说了,谁能生儿子,就抬为贵妾,不比你在这楼里绣到十指生茧子要强多了?” “再说了,你也不能在红绣楼待一辈子不是?女人嘛,最终都是要嫁人的,嫁个穷汉子,他能给你家二十两?我可听说,你那弟弟在赌庄欠了不少钱还不上,险些被人打断了腿,全靠陈大官人这及时雨才保住了半条命。”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秦师傅,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绣兰抱着秦素的腿绝望地恳求。 秦素站着不动,但也知道事已至此,别无选择。绣兰虽是楼里的绣娘,但却没有卖身给红绣楼,红绣楼里有多肮脏,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而且人家爹娘都收了钱,秦素也没办法改变这件事情了。 她心酸又无奈,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劝绣兰:“绣兰,你弟弟的事,外头都传开了。这就是你的命,早晚都要嫁人,你只当是救你弟弟一命吧。” 绣兰放声大哭:“秦师傅,可那陈大官人根本就不是人,绣冬姐姐,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住口!”秦素厉声呵斥绣兰,“你亲眼目睹的吗?不是的话就给我闭嘴。” 绣兰瘫倒在地,喃喃自语道:“他都已经五十了,他比我爹还大呀。” 张妈妈:“你还小,不懂这男人呀,年龄越大越懂心疼人。要是陈家长子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你这一辈子就等着享福喽。是吧,秦老师?” 秦素感到心中一阵厌烦,再看绣兰面如死灰,眼中的光芒尽失,哭得双目红肿,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秦素更加烦躁了。 秦素声音中透着不耐,呵斥绣兰:“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吗?你的眼泪值二十两吗?” 绣兰被秦素严厉的语气吓住,一时不再嚎叫,只一下一下地抽嗒着,无助又委屈。 张妈妈笑开了花,夸赞道:“到底还是秦老板懂规矩,这红绣楼啊,可不就是靠各位爷打赏建起来的。只不过比起红楼楚馆,秦老板这的姑娘干净,倒是反而更吸引人。” 张妈妈这话说得十分难听,秦素瞬间翻脸,冷笑着反问:“张妈妈从前好像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吧?后来经常虐待殴打自家姑娘,惹上了人命官司,不得不改行做了这人牙子。怎么,张妈妈这是又想做回老本行了?这回又买了多少姑娘供你打杀?” 张妈妈脸上的脂粉厚得像刷了层白墙,饶是如此,此刻依然能看出她的一张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恼羞成怒之下,张妈妈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当年她因为虐待楼中的姑娘可没少被人骂,还被抓进牢里关了几日,散尽家财才保住了一条命。这是她永远的耻辱,至今都有人因这事戳着她的脊梁骨骂。现在被秦素这么直不愣登地当面给点了出来,张妈妈一张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她当下连表面上的客套都不想做了,一甩袖,胳膊险些打到绣兰的脸上,恶声恶气地说道:“秦老板真是威风,但愿你能让这这丫头平平安安地抬进陈府,可别老马失前蹄,也弄出人命案来。” 秦素:“不劳张妈妈操心,我红绣楼的事,无需外人担心。” 张妈妈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在门口撞见锦妤主仆三人,脚下也没打个停顿,风一般的破门而出。 那边秦素已拉起了绣兰。 “绣兰,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帮你,红绣楼有红绣楼的规矩,这里是做什么的在你们入楼当天就都告诉过你们。虽然我不会强迫你们,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也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个跳板而已。跳好与坏,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秦师傅。”绣兰已经哭不出来了,嗓子都哭哑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秦素阻止绣兰开口,“据我所知,当初陈大官人第一次来楼里,说是要挑个手巧的绣娘,你在得知他有功名在身时,耍了心眼主动凑了上去,还收了人家一根簪子。绣兰,我没冤枉你吧?” 绣兰惊恐万状:“秦……师傅,我,我……” “后来你打听到,他家大夫人十分厉害,手段了得,家中又妻妾成群。最重要的是,陈府后院完全由陈夫人说了算,偏陈夫人又不是个好相与的,陈大官人还心狠手辣,所以你就打了退堂鼓,还试图游说楼中另一姑娘去勾引陈大官人。绣兰,你可真是好心呀。”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万万没想到陈夫人去找人算了命,说你会给陈家生出个儿子,她正愁名下无子呢,便爽快地同意让你进门。恰巧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又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你说,你爹娘是会保你呢还是救你弟弟?” 绣兰无声地沿着柱子瘫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秦素(二) 秦素还未打算放过绣兰,继续说道:“绣兰,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什么公平可言,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在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考虑清楚了,你能不能对自己负责。你在红绣楼的一天,我就会对你负责一天,但前提是你要服从楼里的规矩。既然你心比天高,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耽误你的前程。刚才我在张妈妈面前维护你,其实更多的是在维护楼中其他姐妹。今天,你的未来算是已经定下了,私下里,我是希望你能幸福的,我也相信,凭你的本事,要想笼络住陈大官人的心并不是难事。只是在你出嫁前,我最后嘱咐你一句‘不要自作聪明’,别把他人都当傻子。我会风风光光将你送出红绣楼,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绣兰掩面而泣,秦素不再多言,任她一人在那伤心。秦素抬脚离开了凉亭,拐了个弯,直接朝锦妤三人而来。 锦妤没有丝毫偷听被抓的心虚,秦素应该早就发现她们三人了。 “秦老板好。”锦妤先笑盈盈地跟秦素打招呼。 秦素脸上堆着得体的笑容,开口却很直接:“姑娘看戏看得可还过瘾?” 锦妤:“本想四处逛逛,无意闯入你这后院,多有得罪,请秦老板见谅。” 秦素:“红绣楼是店铺,姑娘惹是想逛花园,出门直走,谢谢。” 锦妤:“有人的地方就有风景,风景无处不在。我瞧着红绣楼人美衣美,这后院的景致,也很美。” 秦素:“姑娘难不成也看上了我楼中的绣娘?我瞧姑娘眼熟,不知之前来看中的是哪位绣娘?是临时请教探讨呢,还是要买回府去?” 锦妤:“我叫锦妤,跟秦老板有过一面之缘。” 秦素:“锦妤?” 她皱眉回忆,须臾,顿时睁大了眼:“你是?跟着楚世子来的那位小兄弟?” 锦妤笑:“秦老板好眼力。” 秦素也笑了:“难怪楚世子后来派人来买了的全是女装。锦姑娘今天来,应该不会真的是来买绣娘的吧?锦姑娘何事,不防直说。” 锦妤对秦素的直来直去颇为欣赏,遂也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跟昌平侯府的苏小姐约在这里见面,确实不是故意要偷听秦老板讲话的。” 秦素爽朗地笑道:“本也不是什么秘密,算起来,反倒是家丑一桩,倒是叫锦姑娘看笑话了。苏小姐确实早就来了,好像在二楼雅座选花样,我带锦姑娘去。” 秦素说完就要走,锦妤连忙喊住她:“秦老板请留步,我有事想与泰老板私下说。” 秦素不解地看着锦妤。 锦妤对晚初说道:“你去跟苏姐姐说一声,免得她等得心焦。” 晚初依言先去找苏嘉怡,锦妤又留了小九在门口,便对秦素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素疑惑不解,但还是将锦妤带到了刚才的那个凉亭,绣兰已经离开了。秦素问:“姑娘要喝什么茶?我命人去准备。” 锦妤:“不用麻烦了,我与秦老板说些事便走,秦老板,坐。” 秦素便不在客气,在锦妤的对面坐下,同时不动声色地将锦妤打量了一遍。她觉得这姑娘长像秀丽甜美,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坦然自若的霸气。秦素回忆起那天楚修远对她不加掩饰的维护,目光动了下。 楚王世子,空手杀三只猛虎,名正言顺地统领九幽铁骑,名动天下。 锦妤看了秦素,直言道:“秦老板,这红绣楼可是你家祖产?” 秦素莞尔,媚波嫣然:“不是,红绣楼原先是一位江南绣娘所开,当时还只是个小作坊。这绣娘空有一身手艺,却不擅经营,为了维持生计,便只好委身于一些达官贵人。后来渐渐招了人,绣楼也越开越大,然终究与瑶池林那些醉生梦死的地方无法比。加上绣工确实一绝,便发展成了如今这种模式,竟意外地在京城站住了脚。” “那绣娘一辈子没有嫁人,便从楼里的姑娘中挑选出一人,传授了绣技,还将红绣楼交给了她。只是除了命这姑娘对着佛祖发下了毒誓外,还逼她服下了一种药,此药无毒,却再无生育能力。想要做红绣楼的老板,必须先毁了自己,而当时被挑中的人,就是我。” 锦妤震惊,她一直以为红绣楼是哪个大商贾开的呢。 锦妤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然秦素却没有半点怨恨或者难堪,平静的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继续说道:“我是从死人堆里被人救出来的,家乡山洪暴发,亲人全死了。红绣师傅买下了我,一来我是个孤儿,二来我来自她从前的家乡,所以她便从小陪着我,对我还是很好的。我也心甘情愿服了药,在她死前发下了毒誓,绝对会经营好红绣楼。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就像你看到的,我收容这些姑娘,教她们刺绣,但我也做暗格生意,赚着她们的血肉钱,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所以锦姑娘,不管下面你想跟我谈什么,你确定在听了这些事后,还要继续与我谈下去吗?” 锦妤张了张嘴,这个秦素太聪明了,她还未说明来意,秦素就先将自己完全敞开。这等于是在变相的警告锦妤,不管她想做什么,做为一个正经女子,都不应该和红绣楼的老板走得太近,不是怕她会名誊有损,而是怕会给红绣楼带来麻烦。 简单的说,秦素大概是想到了锦妤和楚修远的关系,在变着法地告诫锦妤,红绣楼不想惹事,但也不怕惹事。除非锦妤是来正儿八经谈生意、买绣娘的,否则,其他的事,没什么好谈的。 这个女人,绝对是个绵里藏针的厉害角色。 但锦妤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眼光,她绝对没看错人。 她是正经女子吗?锦妤觉得她好像对自己还不了解。 而今天,自己可不就是正儿八经来谈生意的么?准确的说,就是在刚刚,她决定正儿八经和秦素谈一笔生意。 锦妤极其风流地吹了声口哨,人往秦素那边一靠,杏目炯炯有神,开口就说道:“秦老板,我现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告诉你,我要与你谈下去,我想,高薪聘请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顾茅庐 “我要高薪聘请你!” 锦妤话让秦素愣住了,她不是很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纳闷着,锦妤自己先开口替她解惑了。 “其实就是,想请秦老板,去帮忙管理一个,一个店铺吧。” 秦素更加惊讶,同时也觉得锦妤完全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这位小姑娘该不会是在拿她开涮吧。 “锦……” “秦老板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吧?”锦妤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知道你难以相信,放着我,我也会觉得对方是在说天书。你有这么大一个绣楼傍身,日进斗金,还能自己当家作主,怎肯屈才去给别人打工呢?又不是傻,放着自己的生意不做,去看别人眼色行事。所以你要拒绝,也是合情合理。” 秦素挑眉,风情万种地扇着扇子,姿态慵懒,但也没有半点轻视之意。锦妤的行为非常突兀,而秦素却觉得,这个小姑娘开口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自信,绝非一时兴起,不知天高地厚。 更让秦素震惊的是,这姑娘提出的要求,不是买人买物,竟是直接要挖她的墙脚,想让她去帮人打点店铺。 这人,该不会就是她自己吧? 秦素忽然对锦妤说的“店铺”产生了兴趣。 秦素娇笑着说道:“像锦姑娘这般有趣的人儿,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世上独当一面的女子不少,但多数身世飘零。而锦姑娘,就算不是出身勋贵,想来也衣食无忧吧。可能姑娘还没明白我刚才那段话的意思,不过为姑娘着想,今日之事,我就当从没听说过,姑娘还是请回吧。” 这就是拒绝了? 锦妤也不着急,一手托腮,一手手指在石桌上有节奏地扣击着,风轻云淡,悠然自得。 “秦老板还是先听听我的建议再说吧。”锦妤道,“刚才你话里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只不过有些事你可能想错了。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我也无父无母,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管这红绣楼还是你,之前如何,当下又如何,我统统不关心,存在即合理。这世间女子本就活得不容易,为生活所迫也好,心甘情愿也好,若没有需求,红绣楼也开不起来。” “所以秦老板可以不用在这件事上吓唬我,我本就不是个清高的人,饭都吃不起了,谁还会在意外人的看法?” “这为其一。其二,我看中秦老板的,不是你能招揽生意的能力,若要生意好,品质才是最大的招牌。我看中的,是你洞查人心却能隐而不发,待到关键时刻,一击即中。八面玲珑的人很多,但这种御下的手腕和超前的眼界,令我十分佩服。” “哈哈哈,锦姑娘太抬举我了。被一女子这么夸我,我还是很受宠若惊的。”秦素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锦妤继续说道:“秦老板让我注意到你的,其实并非是今天,而是我第一次来时,你大气的做派,就已经吸引了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放长线钓大鱼,这句话在秦老板身上,可体现得淋漓尽致。” 秦素笑容满面,但不知为何,声音却沉了下来。 “好了,锦姑娘也不必这么夸我,这都是你的认知。在我看来,开门做生意,能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这是最基本的东西,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锦妤顺着秦素的话就道:“行,秦老板大可当我是在拍你马屁,那么,现在我来说说我能给你的东西。我呢,打算开一家店,类似酒楼,具体做什么现在还不能说,我想让秦老板去给我做幕前掌管者,店内所有事务都可由你决定,对外,你就是酒楼的老板。至于报酬,你在红绣楼私人一年收益是多少,我出双倍。如果将来我能开分店了,我也可以让你入股,每年坐享分成。秦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秦素神色淡淡,但心里却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来她没想到锦妤竟会来真的,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规划好了一切;二来,她也很震惊,一家店铺还未开张,生意好坏都还不知道,这姑娘是哪来的底气,居然都想到了开分店,还让她入股。 秦素对锦妤刮目相看,却对她画的美好蓝图不感兴趣。莫说她现在店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就算是开成了像醉仙楼那般的顶级酒楼,她也不会去给别人打工。红绣楼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家,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你提的条件很诱惑人,不过抱歉,我真的没兴趣。” 知道秦素不会轻易答应,锦妤也不气馁,但也不再一直劝说,而是慢悠悠地说了句:“叹息西窗过隙驹,微阳初至日光舒,正是花期盛开时,一枝独秀锁院中,可惜了,可惜了。” 锦妤说着便起身告辞:“今日与秦老板相谈甚欢,十分愉悦,改日必将再登门拜访,告辞。” “我能问一下,锦姑娘说的那个店,是你开的,还是楚世子开的?”秦素对着锦妤的背影,问出了一个她很好奇的问题。 锦妤头也不回地答道:“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秦素诧异,看着锦妤闲庭信步似的走出眼帘,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叹息西窗过隙驹,微阳初至日光舒,正是花期盛开时,一枝独秀锁院中。 她一个破败之身,还有何花期可言呢? 锦妤欢快地走出后花园,带着小九上了二楼。苏嘉怡在那等了锦妤半天了,见了她连忙迎上去牵起她的手,嗔怪道:“茶都凉了,有何事要谈这么久?” 锦妤抱着苏嘉怡的胳膊撒娇:“临时看中了她这个人,想挖去给咱看店的,不过没有成功。” 苏嘉怡愕然,轻点了下锦妤的额头,道:“你上回说有合适的人选了,难道指的就是秦老板?那你肯定会失败,红绣楼生意这么好,你竟想起来去挖人家老板,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亏你想得到。” 锦妤不以为然地说道:“先试试嘛,万一成了呢?再说一次不就行就两次,两次还不行,那便三次。” 刘备还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呢,挖墙角挖到正主身上这种事,她也是第一次干,权当积累经验了。 “你呀。”苏嘉怡瞧着锦妤神采飞扬的小脸,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对了,我选中一条雨丝锦的裙子,你来帮我看看。”苏嘉怡拉锦妤去对面的成衣柜,同时靠近她小声说道,“爹爹已经托人去打造那些铜炉了,大哥也找了匠人,按你图纸的设计准备先做张桌子出来。还有大厨,大哥二哥都在挑人呢,大哥说最好能从签了死契的家仆中找,不知道找到没有。你上回的火锅太好吃了,祖母天天念叨着,盼你回去大家再聚一次。” 锦妤嘻笑道:“辛苦伯父和大哥他们啦,最近刚给荣王殿下换了药,等他平稳了我再去你们家。” 苏嘉怡“嗯”了,绝口不问谢尧的病情,两人在一堆衣服间挑挑选选。 苏嘉怡看来看去,还是选中了第一眼就喜欢上的那件湖蓝色雨丝锦裙,锦妤没什么兴趣地随手提起一件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苏嘉怡道:“呀,这嫣粉色很衬你,瞧着特别俏皮,就买它吧。” 锦妤觉得标价有些贵,再说楚修远送她的那一箱衣服她都还没穿呢,遂摆了下手就说道:“太隆重了,我平时也穿不上,不要了。” 苏嘉怡不依,对旁边的小绣娘说道:“这件我们也要了,包起来。” 锦妤正要开口阻止,苏嘉怡的贴身丫鬟阿若已经准备掏钱了。 苏嘉怡拉着锦妤的手准备离开,正这时,忽然有个傲慢的女声插了进来。 “这件,我要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乱花飞絮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穿的十分体面,姿态略显高傲,玉手指的,正是阿若钱都掏出来要买的那件梅花百水裙。 “她是董家嫡出的四小姐,董清墨,太后寿宴在场。”苏嘉怡悄悄跟锦妤介绍。 锦妤挑了下眉,对这号人物完全没印象。 不知怎的,锦妤忽然就想到了“两女争夫”的戏码。 阿若往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垂首说道:“董小姐好,这件衣服,我家小姐已经买了。” “啪”阿若话音刚落,董清墨身后的丫鬟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凭什么打人?” 苏嘉怡惊得一把拉过了阿若。 董清墨摇着团扇,神情不屑地瞟了眼苏嘉怡,像是刚刚才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似的。 “哟,原来是苏小姐呀,这是你的丫鬟?真是对不住了,没看见,还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贱奴才呢。” “董小姐,请你说话注意分寸。”苏嘉怡气得手都在抖。 锦妤握住了苏嘉怡的手。 董清墨嗤笑了声,视线扫过锦妤,讥笑道:“苏小姐可是京中名门闺秀的典范,不会这点肚量都没有吧?不就是手下丫鬟看错了人嘛,要不然,红袖,你也去让苏小姐打一巴掌解解气?” “董妹妹怕是忘了,苏小姐的手,是用来弹琴的,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苏小姐,怎肯纡尊降贵跟一个丫鬟一般见识。人家交好的,可都是当下的红人。” 又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百里蓉蓉一身花团锦簇从楼梯上走了过来。 锦妤眯起了眼。 百里蓉蓉走到董清墨身边,眼视一瞄,拿起裙子夸张地惊呼:“呀,董妹妹,这条裙子完全就是为你特制的呀,瞧上头绣的这梅花,可不跟你头上的梅花簪,正好相配么?” 董清墨得意地扬起了嘴。 百里蓉蓉走到小绣娘身边,一抬下巴:“多少钱?这条裙,我们买了。” 小绣娘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是,是,苏,苏小姐先付的钱。” “你。”百里蓉蓉的手高高地抬了起来。 “百里小姐。”锦妤清冷的声音阻止了她险些落在绣娘脸上的手。 锦妤冷冷开口:“不知百里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这话什么意思?众人都不明就里,不知道锦妤为何会有这么一问。 百里蓉蓉的丫鬟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我们小姐是兵部侍郎百里家的大小姐。” 锦妤长长的“哦”了一声:“是了,我忘了,我与百里小姐见过面的。唉,真是抱歉,我对没什么特色的东西,一向过目即忘。” “你说什么?”百里蓉蓉挺着胸往前跨了一步,“你说谁是东西?” 锦妤:“咦?难道百里小姐不是东西?” “你,你好大的胆子,别以为在太后面前得了脸,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不过就是个身份下贱的医女,就是个奴才而已。” “百里蓉蓉!”苏嘉怡厉声打断了她,声音中已充满了警告。 百里蓉蓉毕竟还是对昌平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有所顾忌的,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不再开口。 锦妤没有生气,因为不值得,她只是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扔了句话出来:“刚才百里小姐说,苏姐姐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话说的很中肯,所以你们打了她的丫鬟,她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这是她的肚量,是苏家的教养。多谢百里小姐对我苏姐姐的称赞,在这上面,百里小姐确实应该跟苏姐姐学习一下,你刚才不是还想亲自动手教训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绣娘吗?你要是不说你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我差点就以为你是董小姐口中,那小门小户出来的呢。和一个绣娘一般见识,百里小姐,要不要我苏姐姐教教你怎么做个合格的千金小姐呐?” 苏嘉怡不会骂人,可她锦妤在嘴皮子上从来就没有认怂过,更何况,这个百里蓉蓉还是和谢乐柠一起狼狈为奸,想陷害苏嘉怡的人,锦妤自然不可能让她占了便宜。 果然,百里蓉蓉气得花容失色,苏嘉怡是侯府嫡女,可锦妤只是一个粗俗的医女,仗着被太后夸了几句,竟敢当众侮骂她,这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百里蓉蓉气得脸都绿了,在太后寿宴上她百般讨好苏嘉怡,苏嘉怡对她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转个身就和锦妤做了姐妹。本来百里蓉蓉还并不打算与苏嘉怡撕破脸,她在楼下时就看到苏嘉怡了,但苏嘉怡对她的示好不屑一顾,她今天又有董家四小姐撑腰,所以刚才才会对苏嘉怡明嘲暗讽,却不想这个贱丫头也敢顶撞她。 这下,百里蓉蓉找到了出气的人。 她怒气冲冲地呵道:“贱婢,狗胆包天,不知好歹。青儿,给我撕烂她的嘴,本小姐倒要看看,一个奴才,到底是谁借给她的胆子,竟敢如此嚣张,小娼妇!” 最后那三个字让董清墨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但她并没有出声阻止百里蓉蓉,而是跟个旁观者似的,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锦妤在心中啐弃百里蓉蓉:蠢货。 百里蓉蓉的丫鬟青儿得了自家小姐的命令,凶神恶煞地对着锦妤就抬起了手。 锦妤目光一冷,最讨厌这种吵不过就要动手的人。 就在她手臂收紧准备出手时,苏嘉怡按住她,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妤不可。” 与此同时,她一个剑步挡在了锦妤身前,青儿的手落在了她头顶上方。 “苏姐姐。”锦妤吓了一跳,没想到苏嘉怡会冲上前护着她。 青儿也吓了一跳,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打昌平侯府的大小姐呀,幸亏刹住了手。 青儿当即跪了下来,惊慌不已地求饶:“对不起苏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董清墨和百里蓉蓉对视了一眼,百里蓉蓉闪中眼过慌张,董清墨瞪了她一下,给她使了个眼色,百里蓉蓉瞬间又有了底气。 “青儿你起来,你又没打到人,跪什么跪。” 锦妤本就窝着一口气,一听百里蓉蓉这话,顿时炸毛了。 “百里蓉蓉,我警告你别太过分。” 百里蓉蓉尖锐地叫道:“你算什么玩意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苏嘉怡脸上冷若冰霜,紧握着锦妤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我义结金兰的妹妹,百里小姐,凭你的身份,是你没有资格说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战不行就文战 苏嘉怡的话大大地刺激到了百里蓉蓉。百里家的地位在盛京上流社会中其实很尴尬,百里家祖上出身草莽,根基浅薄,百里华庭本人也没什么能力,要不是投靠了太子一党,他根本就坐不上兵部尚书的位置。当初圣上会将兵权交给他,也是看中他虽追随太子,但要能力没能力,要根基没根基,说白了就是空挂一个兵部尚书的头衔而已。 这样的人,如果哪一天真阵前失职,斩了也就斩了。 而且圣上止举还另有深意,董阁老极力举荐的人,出了事,他董阁老能推卸责任? 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层关系,这也导致百里华庭这个堂堂兵部尚书,在朝中处境窘迫,上不敢得罪阁老,下没有政绩无法服众,还要整天提心吊胆,以防圣上时不时地抽查烤问。 百里华庭为了这个位置私下送给董家的金银珠宝不下万金,然而到头来就跟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送都送不出去。 特别是近年来,因为他资质平庸,圣上对他颇有言词,间接对董阁老也产生了怀疑。是以董阁老对他,也没个好脸色看。百里华庭每天如履薄冰,便将主意打到了后院之中,派出了自家夫人和女儿,想尽一切办法跟董家女眷套近乎。 偏偏这百里夫人也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一朝做了贵妇人,除了体形日渐圆润外,这交际手腕一如既往的粗鄙,暗里就是京中贵妇圈的一大笑话。 百里蓉蓉倒是比她娘好一点,然也就好了那么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卑,人前人后总要端出一副名门闺秀的样子。但教养这种东西,不是靠穿金戴银就能装出来,结果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惹人笑话还不自知。 所以百里蓉蓉最在意的,就是这身份地位。 苏嘉怡讽刺她连锦妤都不如,无疑是直接打了她的脸,百里蓉蓉只觉得气血一下冲上了脑袋,感觉周围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她又羞又恼,口不择言地就讽刺苏嘉怡:“我没资格?苏小姐的意思是一个贱婢都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了是吗?苏家人果然都是捧高踩低的小人,苏大人在朝中也……” “百里蓉蓉!”董清墨突然厉声打断了百里蓉蓉的。 但是,苏嘉怡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的,向来温柔的人此刻也变得凌厉尖锐,那充满锐气的眼神直逼百里蓉蓉,吓得百里蓉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苏嘉怡胸口不断起伏,因为太过气愤,声音都在发抖:“百里蓉蓉,你身为官宦之女,满口污言秽语,恶意中伤他人,还对朝廷命官妄加评论。百里蓉蓉,你若再敢污蔑我家人和阿妤,我,我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 苏嘉怡许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不讲理又口无遮拦的官家小姐,加上她从小受的教育都是要“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所以哪怕是已经气到了极点,骂人的话还是那么文质彬彬。 但百里蓉蓉若只是说话难听也就算了,关键她刚才差点带出了苏侯爷。苏介然堂堂朝廷命官,正二品官员,世袭贵勋,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后院女子能随意污蔑的。这要告到衙门去,别说百里蓉蓉从此别想在京圈贵女中混下去,就是她爹,也难逃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责。如果苏介然再在朝廷上参上一本,那百里华庭的政治生涯就算到头了。 所以董清墨才会那么及时地呵住了百里蓉蓉,阻止她差点闯下大祸。 苏嘉怡也是真的动了怒,锦妤第一次见到她在外面发这么大的火,可怜到底养在深闺,良好的家教也使她面对无赖,也做不出破口大骂。 实在不过瘾。 所以锦妤决定上了。 考虑到苏嘉怡刚才反对她动武,锦妤便由武战改成了文战,苏嘉怡护她,她也要护苏家。 “百里蓉蓉。”锦妤拉开被气的发抖的苏嘉怡,冷冷地说道,“这绳子长了都会打结,可你的舌头为什么不会?哦,我明白了,汝等鼠辈,穷极龌龊之能事,舌头于你,空留泼妇做态,辱人者必自辱,彼之父母,无徳尔,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百里蓉蓉听不懂,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众人忍不住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锦妤手朝百里蓉蓉面前一竖,霸道地说道:“别跟我说话,我有洁癖。说真的,你颠覆了我对‘名门闺秀’这四个字的看法,和你这样的人多接触一次,我就更喜欢狗一次。哎呀呀,我错了我错了,辱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还是离你远些吧,像你这种长得突破人类想象的人,我和苏姐姐自问没有那种强大的承受能力,能与你共处一室。以后见了百里小姐,我们定然会远远地绕道而行,以免白惹一身骚。苏姐姐,咱们快走,回家好好洗个澡。” 锦妤说话一向很快,此时更像是把机关枪,小嘴吧吧吧的一气呵成,中间没带个喘气的,指桑骂槐,连着董清墨都给一起骂了。 完了不等大家反应过来,拉着石化的苏嘉怡抬腿就走。 董清墨最先回过神,听出锦妤话中的意思,顿时恼了,一声冷呵:“站住!骂了人就想跑?谁给你的权利?红袖,给我拦下她,掌嘴。” 锦妤反口就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董小姐玩的一手好双标。董家官威好大,又是谁给的权利?” 董清墨没想到锦妤连自己也敢顶撞,当下铁青了脸:“任你牙尖嘴利,今天我就非教训你不可了。我倒要看看,苏小姐是不是真的要为一个奴才,与我董家翻脸。” 苏嘉怡没有任何犹豫再次站到了锦妤身前:“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她。” 董清墨气极:“红袖!” 叫红袖的丫鬟有些功夫在身,阴沉着脸几步就冲向苏嘉怡,猝不及防地伸手就推开了苏嘉怡。 谁也没想到她一个丫鬟竟敢推千金小姐,毫无设防的苏嘉怡被红袖推得脚一崴险些撞墙上,要不是锦妤拉住了她,她必然受伤。 锦妤怒了,将苏嘉怡推给阿若,转身一巴掌就扇在了红袖脸上,力道之下,出手之快,一掌将红袖打趴在地上。红袖只觉得鼻尖有股什么味道飘过,脸上火辣辣的疼。 “啊!”百里蓉蓉尖叫。 “放肆!”董清墨暴怒。 锦妤理都没理她们,一不做二不休,趁红袖还在晕乎中,揪住她的衣领反手又是一巴掌。 “第一个巴掌,是替阿若还给你的,第二个巴掌,是替你主子教导你,什么叫以下犯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董永(一) 红袖脸上一左一右两个深深的巴掌印子,又怒又惊,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盯住锦妤,挣扎着想爬起来反击。但不知为什么,她感到小腿发酸,像抽筋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们不动苏嘉怡还好,动了苏嘉怡,锦妤是真的生气了。 锦妤居高临下地藐视着红袖,话里有话地说道:“今天这事捅破天去也是你们动手在先,谁要不服尽管放马过来。我苏姐姐脾气好,家教好,不跟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一般见识,但你们也说了,我来自乡村荒野,我什么都不怕。要拼命是吗?尽管来试试!说出去我顶多就是个粗鄙无礼的野丫头,但你们一个个,不怕累及家族声望的话,我必定奉陪到底!” 百里蓉蓉慌了神,她狐假虎威惯了,私下或许没几个人看得起她,但表面上大家还是会维持最基本的客套,她何曾遇到过像锦妤这种非但不服软,还睚眦必报的人? 俗话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百里蓉蓉内空外干,说话她听不懂,真要动手她又先怂。这会儿百里蓉蓉已是六神无主地拉着董清墨不停地问:“怎么办?董妹妹,这这……这欺人太甚了。” 董清墨比百里蓉蓉镇静多了,厌地的甩开她的手,目光阴沉地射向锦妤,恨恨地说道:“好好好,好得很。苏小姐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跟一个贱婢互做姐妹,不把我董家放在眼里,苏家怕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呀。我这就回去禀报祖父,让他老人家好好看看,这就是他十分器重的苏次辅,教出来的好女儿。” “你休要血口喷人。”苏嘉怡崴了脚,疼得直冒冷汗。 锦妤扶着她,厉眸扫向董清墨:“论倒打一耙,还是董小姐技高一筹,输不起就要哭着喊着找爹娘帮忙。我要有机会,也想问问董阁老,号称书香门第的董家,教出来的女儿就是这样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的吗?你最好回去告状,你不告状,我就找人将这事写下来,满大街分发下去,让老百姓都看看,董家女是怎样仗势欺人的。” “你你你,传出去,你们也别想好过。” 想得多的百里蓉蓉还真怕锦妤会去干这事,要真这样,那她爹会打死她。 锦妤冷笑:“有董小姐和百里小姐陪着,我们怕什么?况且苏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京中百姓有目共睹,谁不道一句苏姐姐贤良淑德。至于我,无名小卒一个,更不怕出名了,最重要的是,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公道自在人心,黑的白的,只有见了光才能分辨出来。” 对面一片死寂,董清墨又羞又恼,杀了锦妤的心都有了。但她毕竟出身大家,危急时刻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稍微一想便知道锦妤这是要跟她们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肯善罢甘休了。 想到这,她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百里蓉蓉身上,要不是这个蠢货不中用,先挑了事端,又被人死死压制住,她们现在何须如此被动? 董清墨越想越气,看百里蓉蓉的眼神,狠戾厌恶。 百里蓉蓉被董清墨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喃喃低语:“董,董妹妹。” “谁是你妹妹,我只有一个姐姐。” 她口中的姐姐,就是害死陈明的妹妹,结果自己也被吓疯了的董家大小姐,现在还被关在家族的祠堂里,生死不知。 百里蓉蓉这下知道害怕了,泫然欲泣,煞白着脸,慌恐不安。 董清墨咬着唇一言不发,她是董家的嫡小姐,她绝对不能认输。 僵持中,苏嘉怡叹了口气,不想再这么闹下去,对锦妤说:“阿妤,我们走吧。” 锦妤鄙夷地扫了对面一眼,和阿若一左一右搀扶着苏嘉怡,打算下楼。 这时。 “哎哟,这是怎么了?奴家这还有客,就听说楼上各位小姐有了分歧,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各位小姐可是对这衣服款式花样不满意?没关系,店里还有其他的呢,奴家这就让人拿来给大家瞧瞧。” 秦素摇着扇子,扭着腰肢,不慌不忙地走了上来,笑脸明媚,像是完全没感受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 锦妤颇有深意地睨了秦素这一眼,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她刚偷听了人壁角,马上就被人给偷听了回去。 看秦素这样子,鬼会相信她刚办完正事赶过来。 秦素确实在楼下观察了许久,她主要注意的是锦妤,而锦妤的表现也令她吃惊。先礼后兵,夹枪带棒,步步紧逼,没有丝毫的怯懦,十分有魄力,气场十足。 而苏家小姐也令她刮目相看,没想到一个文文静静的大小姐,竟肯处处维护个身份低微的小姑娘,就跟亲姐妹似的,很让人意外。 眼看争执就要结束了,秦素才现身。京中的大小姐们,有事没事就喜欢相互比拼,她想看的,是锦妤这个丫头会如何处理,没想到竟是这么令人意外。 锦妤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秦素,自然是早就看穿了秦素的心思。动静这么大,她身为红绣楼的老板,怎么可能会到现在才发现呢?这可不像秦素八面玲珑的性格。 锦妤也不去接秦素的话,她是很看重秦素这个人,但惜才和捧才是两码事。再说她现在还怒着,苏嘉怡又扭了脚,她没那功夫去跟人话家长。 “苏姐姐,你忍一下,我们走。” 秦素抬了下眉,小丫头脾气还挺刚,她往旁边侧了下身,问了句:“苏小姐可要帮忙?” 苏嘉怡咬着牙冷淡说道:“多谢秦老板,不用。” 秦素笑笑。 “苏小姐!” 锦妤和苏嘉怡正准备下楼,忽然从楼梯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锦妤朝下一看,楼下立着一个身形挺拔的英俊男子,面生,锦妤从未见过此人。 苏嘉怡淡淡开口了:“董公子。” 姓董?锦妤看向苏嘉怡。 苏嘉怡挺直了背,端出了名门闺秀的风范为锦妤做介绍:“这是董家大公子董永。” “啥?”锦妤愕然,“董永?” 苏嘉怡道:“董公子在外为官,所以你不认识。” 锦妤憋着笑又多看了董永一眼,长的倒是挺周正的,气质温和,但这名,总让她想到七仙女的故事。 董永微笑着缓步爬上楼梯,看着苏嘉怡的目光温种有礼:“一别经年,苏小姐可还安好?” 苏嘉怡还未开口,那边董清墨已一扫戾气,欢快地奔了过来:“大哥,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董永(二) 董永接住扑过来的董清墨,宠溺地责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董清墨迫不及待地问:“大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董永道:“嗯,回京述职,不走了。” 他在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了苏嘉怡。 董清墨很高兴:“太好了,大哥终于回来了。” 百里蓉蓉羞怯地上前行了个礼:“董公子好。” 董永浅笑回礼,然后状似无意地扫了眼红袖:“这是怎么了?” 红袖捂着脸不敢吱声,但眼神却瞟向了苏嘉怡和锦妤。 锦妤翻了个白眼,打算离开。 不料脚步再次被人阻拦,还是董永。 董永彬彬有礼地朝苏嘉怡作揖施礼,态度十分和善:“苏小姐,是不是舍妹调皮,冲撞了苏小姐?若是如此,那我代她向苏小姐道歉。” “大哥。”董清墨不满地叫了出来。 然董永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董清墨便不敢再多言,只忿忿不平地绞着帕子嘟囔:“又不是我的错。”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做为董家嫡子,董永能这般放低姿态地先出声道歉,锦妤觉得这个人要么极能忍,要么就确实是个谦谦君子。 苏嘉怡忍着疼回了个福礼,道:“董公子言重了,告辞。” 她踮着脚要走,这一动,就被董永看出了端倪,他声音一沉,略带担忧:“苏小姐的脚受伤了?” 苏嘉怡道:“不小心崴了下。” 董永:“崴了脚可不是小事,万一伤到骨头就不好了。我的马车就在门外,我送苏小姐去医馆吧?” 咦?锦妤察觉出几分异样,视线在这个董大少爷身上停留了片刻。 苏嘉怡当即正色拒绝,态度强硬:“不必了,苏家的马车已等候在了门口,不劳董公子费心。阿妤,咱们走。” 董永还想挽留,苏嘉怡就着锦妤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董清墨看着那抹苗条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口,眼中闪过嫉妒。 “哼,装模作样、矜情作态。” “清墨。” 董永饱含警告意味的声音响起,董清墨撇了撇嘴,转眼又欢快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大哥真的是来找我的吗?” 董永瞪了董清墨一眼,对自家妹子什么样的脾气了如指掌。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倔强高傲的丽影,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见到秦素也在,又闭上了嘴。 秦素是什么人?当即行了礼就告退了,她走后,董永才问:“清墨,是不是你害苏小姐受伤的?” 董清墨不屑地撅着嘴:“就是她自己不小心,她还打了红袖,大哥你看,红袖的脸都肿了。” 董永冷哼:“你要不先挑事,人家会动手教训你的丫鬟?你要不理亏,肯白白吃了这亏?哼,我不在京中,家里是越发无人管你了。” “大哥,你怎么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我呀。”董清墨气鼓鼓地抱怨。 百里蓉蓉见状,连忙上前帮董清墨说话:“董大哥,清墨妹妹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和苏小姐同时看中了一件衣服,本来清墨妹妹已经打算让给苏小姐了,但她身边那个义妹,对清墨妹妹出言不逊,言语间多有侮辱之意。红袖也是护主心切,对苏小姐说话冲了些,然后就被那姑娘给狠狠打了两巴掌,即使这样,清墨妹妹都没有责怪苏小姐呢。” 百里蓉蓉极尽可能地为董清墨开脱,董清墨又觉得她也并非一无是处,蠢是蠢了点,但至少心眼不坏,遂对百里蓉蓉,又热情了起来。 百里蓉蓉得了董清墨一个笑脸,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了下来。 董永至始自终都没看过百里蓉蓉一眼,眼中甚至还有丝丝鄙夷。他只是颇有深意地盯着董清墨,一直盯到她表情发虚,眼神闪躲,才一勾嘴,浅笑道:“清墨,是么?” 董清墨忙拼命点头:“大哥,我真的没有随便发脾气啦。” 董永也不拆穿董清墨,只轻轻地点了下她额头,无奈道:“你呀,和徳善一样,总让人不放心。今天要不是我看见了你的马车停在门口,因而顺道进来寻你,你都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事来。行了,跟我回家。” 名为批评,实则就是不会再深究,董清墨偷偷松了口气,开心地跟在董永身后就要走。 被忽略了的百里蓉蓉迟疑了下,欲言又止地叫住了董清墨:“清墨妹妹,你不是说,下午要去赏花的吗?” 董清墨不甚在意地说道:“今天不去了,你回去吧。哦对了,你看中什么尽管买,算我送你的。” 百里蓉蓉咬了下唇,似有些委屈,董永这才正眼看她:“百里姑娘,家父家母不放心清墨一人在外,我现在要带她回去。百里姑娘尽可多逛逛,喜欢的,全买下也无不可,我自会和秦老板说好,全记董家帐上。” 百里蓉蓉面色绯红,含羞带怯,故意柔化了嗓子,羞赧地垂着头说道:“董公子客气了,我没什么样要的,我对穿衣打扮并不是太在意。” 董永点了下头,带着董清墨扬长而去。 …… 锦妤扶着苏嘉怡下了楼,看她疼得厉害,又不好当众脱下鞋袜替她检查,只能安慰她道:“苏姐姐忍一忍,一会到车上我就替你仔细检查一下,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苏嘉怡坚强地笑了笑:“没关系,不是很疼。” 锦妤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道:“这个董永,是嫡出?” 苏嘉怡:“嗯,与董清墨和那疯了的董清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是董家的长房长孙,是由董阁老亲自教导长大的。金榜题名得了那一届的状元,大家都以为董阁老会培养董公子入内阁,岂料董老阁亲自上奏,恳请皇上将董公子派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去锻炼,于是皇上便应了他的要求。” “如今董公子无缘无故的回来,刚才听他那话里的意思,想必这次回来,该是晋升为京官了。说实话,董公子算是董家难得的正派人,听二哥说,他在地方做父母官时,在百姓中口碑也很好,很受百姓拥戴。” 锦妤:“苏姐姐对他印象很好嘛,你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苏嘉怡脸上一热,小声说道:“我跟董公子,有过数面之缘。” 锦妤没有错过苏嘉怡脸上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她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调侃道:“苏姐姐,缘分天注定哦。” 苏嘉怡的脸更红了,恼羞地顺手就掐了锦妤一把:“小姑娘家的,尽胡说,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锦妤嘻笑着讨饶:“哎哟,疼疼疼,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苏嘉怡以为真掐疼了锦妤,连忙松手想要去察看:“哪疼?是不是我下手重了,啊!” 拉扯间,阿若也松了手,却不知苏嘉怡重心都在一个脚上,没人扶着,一时没站稳,整个人就往旁边倒去。 锦妤眼疾手快地就要去拉苏嘉怡,然有双手比她速度更快地扶住了苏嘉怡的肩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一) 有人抢先一步扶住了苏嘉怡,待锦妤抬头望去,忽然就愣住了。 “陈……国师。” 锦妤这么一声喊,也把苏嘉怡给惊着了,她回头一看,顿时略感不安,不着痕迹地就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正色道:“拜见国师。” 陈明很自然地收回了手,漫不经心地微笑道:“苏小姐受伤了?” 他话问的是苏嘉怡,但眼神却有意无意的从锦妤身上飘过。锦妤面色淡淡,有些敷衍的也行了个礼。 苏嘉怡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多谢国师关心。” 陈明笑道:“我不过年长你几岁而已,和你大哥同龄,你这国师国师的,叫的我好像七老八十似的。” 苏嘉怡:“礼不可废,国师身份贵重,民女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陈明:“行了,本不过一句玩笑,想让你放轻松点,不料反倒叫你更顶真了。你脚受了伤,快上车吧,锦姑娘医术高明,有她在,倒叫人放心不少。不过真是令人意外,锦姑娘竟和苏小姐关系如此亲近,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呢?” 锦妤听陈明说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她自己也很奇怪,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陈明问了话,锦妤便老实回道:“回国师,我与苏姐姐的确之前就相识了,一见如故,是以格外亲密。” 怎么的,还不允许人交朋友了不成?再说她是跟着楚修远他们一道上京这事,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陈明“哦”了一声,很奇怪居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这时,苏家的车夫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苏嘉怡便道:“大小姐,马车坏了,车轱辘断了一根,坐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苏嘉怡愠怒。 车夫满脸惊恐地说道:“小的也不知,小的出门前全都检查过了,并未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纵使脾气再好的人,经过这一翻折腾,好脾气也被磨得一干二净。苏嘉怡脸色已明显不耐烦起来,她催促车夫道:“快去找人修修看,要是修不好,那就去雇一辆马车。” 阿若见她家小姐已是疲惫不堪,轻斥车夫道:“还不快去?你是想让小姐一直站在这等你么?” 车夫被训,战战兢兢地就要去找马车,这时从红绣楼中传出了董清墨欢快的笑语声,声音越来越近,苏嘉怡越来越心浮气躁。 这时,陈明开口道:“苏小姐要是不嫌弃,我的马车就在对面,可以送苏小姐回府。” 苏嘉怡面露犹豫,锦妤想说这恐怕不妥,但苏嘉怡牵道锦妤的手用了下,然后毫不迟疑地竟答应了:“那就多谢国师了。” 锦妤睫毛颤了下,陈明已朝对面招了下手,他的车夫驾马而来,随行的还有四个穿道侍卫服饰的人。 陈明道:“苏小姐,请。” 苏嘉怡稍有停顿,身后的脚步声已渐近,她一弯腰,就着阿若的手上了车,锦妤在陈明身边停下,没心没肺地说道:“谢谢国师大人喽。” 陈明笑意浅浅:“锦姑娘要去哪?回荣王府还是去探望楚统领?” 锦妤心沉了下,不动声色地嘻笑:“恐怕要令国师失望了,我现在哪都不去,送苏姐姐回侯府。国师呢?这里是绣楼,国师也是来逛绣楼的?” “楚统领可是险些命丧虎口……” “所以你们那千机阁定的规矩很不合理嘛,纯靠武力解决问题,那要是找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来,赢了比试,是不是也能做九幽铁骑的统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锦姑娘的不满是带有了个人情绪。殊不知这场比试本就算不上公平,楚修远若不是楚王世子,而只是个普通人,他会有直接参赛的资格吗?” “………”锦妤被陈明问得哑口无言。 陈明唇瓣含讥,不再理锦妤,而是对着四名护卫说道:“务必将苏小姐安全送回家。” 其中一侍卫问:“国师,那您?” 陈明:“青天白日,黄城脚下,难道还有谁敢伤我?你们只需负责苏小姐的安全便可,出了岔子,我绝不会饶过你们。” “是,属下明白。” 四人说话和行为都十分统一,锦妤跳上车,马车随即开动,四名护卫两两分开,护送她们回昌平侯府。 苏嘉怡没想到陈明借车还同时借了人,小小地掀开窗帘一角,小声说了句:“国师,这恐怕不妥吧。” 陈明负手而立,居然戏谑地说了句:“确实不妥,要不然我亲自送苏小姐回家?” 苏嘉怡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是意外跟除了圣上以外的任何人都不热络的国师大人,今天竟会一反常态的与她开起了玩笑,二是那边董永一行已出了门,正朝这边张望呢。 苏嘉怡慌张的甩下一句:“不敢劳架国师,可以走了。”火整将脑袋缩回了车内。 陈明嘴角含笑,对车夫说道:“走吧。” 马车和侍卫缓步而行,不过瞬间,陈明脸上的温和就被冷淡代替。 董永一行人不想会在这遇上陈明,董永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上前行礼:“拜见国师。” 董清墨和百里蓉蓉亦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陈明表情一惯的似笑非笑:“小董大人,回来述职了?” 董永:“正是,以后朝中,还请国师多多关照。” 董永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连语调都没有任何起伏:“小董大人客气了,有董阁老坐镇前朝,小董大人自是能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董永敛容微笑,并不在意他话中的深意,只坦然说道:“祖父年事已高,早就想辞官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国师才是我朝的栋梁之才。” 陈明不置可否,仿佛极为厌倦这种客套的场面话,说了两句后便连应付的热情都没有了。 董永虽未与他深交过,但这些年在外为官,听到最多的就是圣武这位一夜之间就飞上天的国师大人,是如何一步步位极人臣的,当然,除了他的丰功伟绩外,国师大人的为人处世也让人津津乐道。 据传,这位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上知天文地理,下通五行八卦,对奇门遁甲之术也颇有见解,一身本领确实无人能及,可他这人才高八斗,在朝中地位迥然,然却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 就连他自己创办的千机阁里的人,也很少有人与他格外亲近,除了圣上,大概没人也无人能接近他吧。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刚才却主动让出了自己的马车,派遣自己的护卫,送一位非亲非故的名门千金回家。 董永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他是在见义勇为,英雄救美。 ------题外话------ 今日清明,致敬英雄,缅怀同胞,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二) 陈明表情淡淡,董永只觉得此人心机深沉,完全瞧不出任何情绪。 他拱手告辞,带着董清墨往自家马车方向走,百里蓉蓉跟在董清墨身后,不知怎的两人就绊到了一起,董清墨惊叫一声被董永扶住,而百里蓉蓉不胜柔弱的就倒向了陈明。 她身边只有陈明一人,丫鬟在后面,也来不及赶过来,只要陈明出手拉一下,她就能平安无事。 然,陈明眼中闪过一道讽刺的光芒,熟视无睹的迈着矫健的步伐,大步流星的径直向前走。 “啊,嘶。” 没人扶的百里蓉蓉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疼的她直抽吸。 “小姐!”丫鬟飞扑而来。 百里蓉蓉泪眼婆娑,委屈又娇弱的看向陈明。 而陈明留给她的,是一个傲然的背影。 百里蓉蓉羞的满脸通红,差点咬碎自己的一口银牙,难堪的将身体所有的份量都压在了丫鬟身上。 董清墨没事,跳出来就质问她:“百里蓉蓉,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我这是双新鞋。” 百里蓉蓉怯怯的看着她,一副歉疚又柔弱的样子,眼泪汪汪的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董清墨忿忿的说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百里蓉蓉大为委屈:“怎么会?清墨妹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陪你鞋子。” 董清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嘁。”正欲开口,董永低声道:“一双鞋子而已,别忘了你是董家的女儿。” 董清墨这才不甘心的闭了嘴,但仍然不屑的嘀咕了句:“嗤,偷鸡不着蚀把米,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眼皮子浅。” “清墨,”董永不赞成的斥责她。 董清墨一甩头,上了马车。 “董,董大哥,对不起,我,我。”百里蓉蓉靠在丫鬟肩上,低声抽泣。 董永客气的说道:“一双鞋而已,百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小妹年幼调皮,小孩子脾气,她的话,百里小姐不要当真,你摔的不轻,赶紧回去找大夫瞧瞧,我们先走了。” 微一点头,董永也上了马车,留下百里蓉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丫鬟咬牙撑着她,小声提醒:“小姐,奴婢扶您上车。” 百里蓉蓉抬手就在她胳膊上狠狠捏了下:“贱东西,眼睛瞎了吗?没看到我要跌倒?” 丫鬟青儿被她掐得忍不住就要尖叫,一触及她的目光,又吓得吞回了自己的声音,红着眼求饶:“小姐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那哆哆嗦嗦的样子,半点在锦妤她们面前耍横的气势都没有。 百里蓉蓉又掐了她好几下,这才解气的停了手,拽着她呵道:“还不扶我上车,站这召客呐。” 。。。。。。 陈明的马车内,锦妤检查了苏嘉怡的脚,还好只是扭伤,没有伤及骨头。 阿若小心的学着锦妤的按摩手法替苏嘉怡按摩,耳边是锦妤轻快的声音:“苏姐姐,国师人好好呀,多亏了他借我们马车,不然我们还要在那等半天呢。” 苏嘉怡顺着她的目光睨了眼车外,无声的笑了下,附和道:“是呀,想不到国师如此平易近人。” 说完,她又嗔了眼锦妤。 锦妤吐了吐舌头,悄悄问她:“我看这百里小姐,小家子气不说,还蠢的很,拍个马屁都能拍到马腿上,上赶着丢人现眼。” 苏嘉怡轻斥道:“不可在背后议人是非。” 锦妤撇嘴,“哦”了声,又道:“董清墨的姐姐,也就是董家疯了的那个姑娘,真的被关在老家的祠堂内吗?” 苏嘉怡:“这个我倒是不知情,只是董家这么说,想必应该不会错,董大小姐与我倒是还算谈的来,她的性格其实和董永,董大公子有几分相像,都是温柔宽厚的人,董大小姐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当年还与我一起考过惠山书院,却不想后来沾上‘情’这一字,竟会做出那等事情来,不过。” 她停顿了下,“我始终不太相信董大小姐会陷害陈小姐。” 锦妤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倒是听到了与市面流传的不太一样的故事版本,她顿时来了兴致。 “苏姐姐为什么这么相信董大小姐?” “我也不知道,接触下来,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会为了感情争锋吃醋的人。” “这就奇怪了,如果不是她陷害的陈小姐,董家怎么肯忍下这哑巴亏?还和陈,国师同仇敌忾,将责任都推到楚世子身上去。” “这其中或许还有别的事情不为人知也说不定,不过阿妤,董家也罢,国师也罢,都不是能随意得罪的人家,京中豪门贵勋之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你以后切莫再这般意气用事了,董四小姐不比董大小姐,她现在是董家唯一的嫡出的女孩子,脾气难免娇纵了些,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有些事,能忍则忍,习惯了就好。” “我知道啦,今天要不是她们欺负姐姐你,还打了阿若,我也不会动手打人,再说了,苏姐姐你当时可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选择了维护我,我决不能让别人欺负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今天这事,董家必不能将责任推到咱们身上来。” 苏嘉怡知道她人虽小,但一向很有主见,自己又说不过她,遂刮了下她的鼻子,无奈的说道:“你呀,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处处维护你了,我是候府大小姐,她们怎么说也要顾忌我苏家三分薄面,所以没人能欺负我,但是你,唉,等爹爹正式认你为义女就好了,到时候你就是明正言顺的二小姐了。” “等等等等,什么叫认我做义女?”锦妤睁大了眼睛,一脸懵圈。 苏嘉怡笑道:“家中都已商量好了,打算店铺开业前,正式让爹爹认你为义女,将你的名字写进苏家家谱,这还是爹爹的提议呢,老太君都快等不及了,到时候你就再也不是没有家人的孤儿啦,苏家就是你的家。” 锦妤张着嘴半天没有反应,这也太突然了,怎么就成了要认为义女了?也没人来问过她的意思呀? 苏嘉怡瞧着她面色不对,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疑惑的问道:“阿妤,你不想和我们成为一家人吗?我们这么做,是不是给你造成负担了?你别多心,我们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是因为特别喜欢你,老太君也实在不舍得你离开她,所以大家才一致同意这么做的,我娘还说了,以后你出嫁,嫁妆也由苏俯出,必定按苏家二小姐的身份,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有我们做后盾,任谁也不敢再欺侮你。” 锦妤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向苏嘉怡表述她的心情,她很感激苏家人将她当成自己人看待,她也能感受到苏家人对她是真心的好,只是她早就决定了此生要云游四海,游览天下名山大川,要是被苏介然认做义女,那让她还如何能毫无牵挂的离开? 第一百四十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三) 锦妤张了张嘴,斟酌再三,开口道:“苏姐姐,我没有不愿意,只是这事太过突然,我很意外,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这样吧,你让我想想。你知道的,我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不是个能定下心来一直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人,这关系到我的未来,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做出决定。我非常感谢老太君和苏伯父苏伯母对我的厚爱,真的,你们让我很感动。我答应你,不管我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认真地去对待这件事的,我会在开业前,给你一个答复的。” 苏嘉怡有些不能够理解,包括阿若在内,都觉得锦妤没有立即答应是件很奇怪的事。换做别人,怕这会儿早就高兴坏了,可锦妤反而犹豫了。 不过苏嘉怡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也知道锦妤的思想很多时候都异于常人,说她天马行空也好,还是离经叛道也罢,她总是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肆意潇洒,这一点,就连苏嘉怡自己都很羡慕她。 没有不悦,苏嘉怡很快便平静地接受了锦妤的想法,她包住锦妤的手,真诚地说道:“好,这本来也不是能强求来的事情,我告诉你自然也希望你能郑重对待。不管你最后答不答应,你都是我的妤妹妹,只要有我在,我决不会让人欺负你。” 面对苏嘉怡的再三保证,锦妤心里暖暖的,她觉得自己鼻子发酸,又不想太矫情,便抱着苏嘉怡的胳膊,用撒娇地语气说道:“苏姐姐,就算你想甩掉我这个惹祸精,我都会一直粘着你不放的。将来要是你婆家敢对你不好,我一定提着大刀砍上门,帮你讨公道。” “噗”苏嘉怡笑出声,嗔怪锦妤道,“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 锦妤连忙改口:“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苏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子,自然也会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夫妻和睦,阖家幸福。再给我生个小外甥或外甥女,一辈子和和美美。” “好,借你吉言了。”苏嘉怡宠溺地看着锦妤笑。 车厢内欢笑声渐起,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出人意料的,苏荣佩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嘉怡,阿妤,你们在不在里面?” 锦妤一掀帘子:“苏二,你怎么在这?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走到哪都能碰到熟人。” 苏荣佩假装没听到锦妤没大没小的称呼,隔着窗对她们说道:“我去红绣楼找你们,结果秦老板说你们的马车坏了,坐着国师的马车回府,我快马加鞭总算赶上了。” 苏嘉怡温温柔柔地说道:“二哥,你找我们什么事?” 苏荣佩:“醉仙楼今日有新鲜的鲜杂汤喝,我来带你们去尝尝。你们不知,那儿的厨子也不知得了什么秘方,这鲜杂汤竟与之前大不相同,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庞傻子也在,走走走,坐我的马车。” 庞傻子?锦妤失笑,庞述安何时又多了这么一个“雅称”。 不过,庞述安在,苏二在,难道楚修远也在?说起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苏嘉怡听到苏荣佩有马车,立刻就要换过去。苏荣佩来扶她,惊讶地发现了她的异常。 “你这脚,是怎么一回事?” 苏嘉怡温婉一笑,道:“不小心崴了下而已,阿妤都检查过了,没什么事。” 苏荣佩很不放心,紧张地问锦妤:“小阿妤,真的没伤到骨头吗?” 锦妤向他保证:“放心,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有了锦妤肯定的回答,苏荣佩这才定下心。但当他视线掠过阿若的脸时,目光骤厉,冷声就问:“出了何事?” 陈明的侍卫们还都在,苏嘉怡便细声细语地劝苏荣佩:“二哥,我们先回去吧,不能耽误了国师的正事。” 苏荣佩看了苏嘉怡一眼,明白她是在顾虑什么,于是便带她上了自家马车,又让侍卫回去转达苏家的谢意。待苏荣佩上了车,苏嘉怡赶在他张口前连忙先说道:“二哥,你别担心,我真的是自己不小心崴到的脚。” “那这丫头的脸呢?又是怎么回事?”苏荣佩岂会这么容易就相信苏嘉怡的话,当即指着阿若就质问她们。 苏嘉怡知道苏荣佩素来脾气急躁,要是他得知了所有的事,搞不好冲到百里家门上去找人算帐都是有可能的。 “二哥,阿若她……她……她犯了错,我打的。” 苏荣佩深深地注视着苏嘉怡,好半晌,才叹气道:“嘉怡,你只要说谎,眼睛就会眨个不停。” 苏嘉怡一下就紧张了。 苏荣佩叹息道:“算了,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仅此一次,下回不管是谁,敢欺负你,二哥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苏嘉怡表情松缓,乖巧地应了声。 苏荣佩又看向锦妤:“小阿妤呢?有没有被人欺负?别怕,你喊我声哥哥,我也替你出头。” 锦妤翻了个白眼,颇为自信地说道:“嗤,我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人吗?” “嘁,你就吹牛吧。” 话虽如此,苏荣佩倒也相信锦妤说的话,这小丫头心眼多,还小得很。 “你崴了脚,我先送你回家,回头让人打包一份回来给你尝尝。”苏荣佩道。 苏嘉怡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立马知道了他来找她们的目的。她看着锦妤微笑道:“让人等着不好,我们先去醉仙楼,然后你们去吃饭,让人送我回家就好。” “这……”苏荣佩迟疑。 锦妤莫名心虚,竟不敢直视苏嘉怡的眼睛。 苏嘉怡莞尔:“就一小段路,也不用这么着急。” 锦妤:“不用这么麻烦啦,苏姐姐行动不便,我陪她回家,下次再去也一样。” 苏荣佩顿时面露难色。 苏嘉怡了然,道:“好了,都听我的,就这样吧。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还要人照顾,一会让阿若陪我回去就可以了。二哥,你是不是还有店铺的事要找阿妤商量?那快走吧。” “那好吧,就听你的。”苏荣佩见苏嘉怡确实无碍,便依了她的提议。 最重要的是,今天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没把人给请过去,他今天也别想平安回家了。 马车一路通畅来到了醉仙楼,苏荣佩和锦妤下了车,又再三叮嘱了阿若一番,这才让车夫将苏嘉怡给送回府。 然后苏荣佩一转身,发现锦妤正定定地看着他,他被锦妤看得心里发毛,心虚地说道:“走啊,在楼上。” 锦妤似笑非笑地说道:“楚修远也在,对不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楚世子又喜怒无常了 被人揭穿,苏荣佩“嘿嘿”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地应道:“今日不光有鲜杂汤,听说还有不少鲜货呢。走走走,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锦妤白了苏荣佩一眼,提脚走在了他前面,算是不再与他计较,苏荣佩连忙跟了上去。 来到熟悉的包间门口,锦妤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她觉得自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但又不想被苏荣佩给看出来,遂装着淡定地扣了三下门。结果还没等到里面的人回应,苏荣佩就从她身后一把将门推开了,口中还絮叨地说着:“都是自己人,这么讲究干什么,直接进。” 锦妤咂舌。 屋里原本正在聊天的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打断。庞述安还是那股风流倜傥的样子,穿的花里胡哨,身上至少佩戴了两个香囊,香气扑鼻。他摇着扇子坐在窗口,油头粉面,一见到锦妤,立即夸张地掩唇而笑:“哟,咱们的小美人来了?好久不见,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呀?” 锦妤背着手晃荡进屋,顺口接道:“好久不见,花公子。” “花公子?什么花公子?”庞述安瞬间炸毛,气急败坏。 锦妤和苏荣佩放声大笑。 “阿妤。” 庞述安的对面,主座的位置上,坐着瘦了不少的楚修远。他身穿一件藏蓝色平素绡衫,星目璀璨,气宇轩昂,气质比从前更加深沉。 清冷的一声“阿妤”让锦妤一下子就绷紧了身子,她快速整理了下自已脸上的表情,推着灿烂的笑容惊讶地说道:“咦,世子也在呀?哦不对,应该是楚统领,还没恭喜您呢。嘿嘿,祝贺祝贺。” 楚修远眼中的明媚刹那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阴沉沉的乌云,声音更是有多凉薄有多凉薄。 “锦姑娘的这声道贺,来的可真够早的。” 锦妤讪讪笑道:“那个,最近比较忙,比较忙。再说您不是一直在王府养病嘛,我也不好去打扰呀。” “哦,很忙?忙什么?忙着给荣王治病呢?还是与他琴瑟和鸣?”楚修远立即反唇相讥。 锦妤:“……”他是吃了枪药了吗? 楚修远嘴角挂着轻嘲的弧度,又道:“看来锦姑娘现在已是非常适应京中的生活了,不仅有荣王百般呵护,还有昌平侯府关爱有加。锦姑娘这是准备麻雀变凤凰吗?这份志向,当真令人佩服……” “喂,姓楚的,你有话就直说,我什么时候有这志向了?我怎么不知道?”面对楚修远的冷嘲热讽,锦妤气得直咬牙。 被点了名的苏劳佩一蹦而起,举着手明誓:“我们全家是因是喜欢阿妤才跟她走得近的。修远你这么说可不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祖母有多依赖她,当初还是我们求着阿妤来苏家给祖母看病的。” 楚修远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苏荣佩摸了摸鼻子,实在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一见面就杠上了,明明一个日思夜想,另一个……不太清楚。可人家一来,楚修远这家伙就把气氛搞得剑拔驽张,他还真当他们看不出他的心思么? 庞述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搞懵了,怎么还吵上了呢? 他打着哈哈想缓和气氛:“那个,修远大病初愈,心情不好。阿妤你也是,这么长时间也不去看看他。好了好了,先吃饭,饿死了。” “我怎么去看他?暗杀还是偷情?” 锦妤没好气的一句话就甩了过去,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其他三人全都静了下来,表情丰富地盯着她,一个个都不开口了。 锦妤先愣了下,然后脖子根就开始发烫了,她都瞎说了什么呀,有没有豆腐?撞死她得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楚修远居然报复性似的,清清楚楚地来了句:“偷情这理由不错。” “噗”,苏荣佩没忍住,笑出了声。 锦妤头快低到胸口了。 “你们俩去隔壁点一桌菜,我有话和锦妤说。” 楚修远语气已恢复了正常,仿佛锦妤刚才的那句话极大地取悦了他。 苏荣佩从未有过这么听话的时候,立刻拎着庞述安袖子的一角,提小猫小狗似的将他往外拽,同时绘声绘色地胡说八道:“哎呀呀,今天吹这是什么风,这房间里酸味怎么这么重?走,赶紧换一间,哎呀,酸死我了。” 庞述安心领神会地配合他,不过十分不满苏荣佩捏着自己的衣角,边走边乱嚷嚷:“你要死啊,松手松手,小爷这件衣服刚穿,晚些还要去花间梦听弄月姑娘弹曲呢。” “你是花间梦的常客,光着去她们都会欢迎你的。弄月姑娘琴技超绝,不比那谁差,你替她赎身吧。”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锦妤有一丝局促,心头千思万绪,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 “过来。”楚修远神情变得慵懒,饱含警告的语气也让锦妤不敢再轻易挑衅他。 她慢悠悠地移步过去,隔着楚修远两张位置坐下。 楚悠远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为何不来找我?” 锦妤就知道楚修远会有此一问。 “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谢尧的人了,我怎么去楚王府?” “你可以和苏二他们一起来。” “跟谁去我身上都有标签。” “你往苏家跑的可不少。” “苏家有苏姐姐,太后等人都知道我在来京的路上,就与苏姐姐相识了。” “呵,这么说,倒是本世子小肚鸡肠了。” 锦妤咬了下唇,豁然抬起头直视楚修远:“我人虽没去,但你的伤情,我一直都在关心着呀。” 楚修远一眯眼:“齐闵?” “对啊,每天都有那么多太医守在你家,后来还有九幽铁骑把守王府,我总不能冒着生命危险硬闯吧,所以问他就知道啦。” “哼,牙尖嘴利,你和谁都可以走得近,就我不行,是吗?或者我该这样问才对,到府是不行,还是不愿?” 太过喜怒无常的楚修远让锦妤皱起了眉,她稳了稳心,一咬牙,深埋在心底的一句话就脱口而出:“楚修远,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喜欢一个傻子 空气瞬间凝固。 锦妤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在问完这句话后变得格外的平静。 她勇敢地看着楚修远,极为认真地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请你告诉我。要是不喜欢,那么我们就只是朋友,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也应该点到为止。我不喜欢暧昧,也不喜欢搞暧昧,更不喜欢因此被人误会,这于你于我,都不好。” “喜欢。” 几乎是在锦妤话音刚落,楚修远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口。 锦妤没听清,又问了句:“什么?” 楚修远忽然就笑了,不同于冷笑、嘲笑、皮笑肉不笑,他笑得分外单纯,是锦妤从未见过的开心。 “我说,我喜欢你,你居然不知道。” 锦妤一下子就像被人点了穴,话题是她开的,她也做好了自作多情的准备,可是真正当楚修远直白地说出口时,她还是被惊到了。 前世都是她暗恋别人,一次成功的时候都没有。面对楚修远,锦妤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楚修远在圣武王朝来说,无疑就是个钻石王老五,霸道总裁类的存在。而且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高冷、孤傲、喜怒无常,还杀人不眨眼,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他文武兼备的能力和为人处事有原则的品质。 而且楚修远还那么帅,帅到人神共愤。最让锦妤心动的,是他懂得尊重自己,和多数有着封建思想的古人相比,楚修远严己宽人,不为教条所束缚,心中有万里江山,也有天下百姓。他杀人,只因对方害人,而不是因为高高在上的姿态,仗势欺人。这是他独特的个人魅力,也是最开始能让锦妤选择信任他的原因。 听到楚修远的表白,锦妤心跳加速,她到底是个女子,面对这么优秀的一个男子的表白,说不高兴是假的,所以她紧张、手足无措、面红耳赤,顿时被人反客为主,占领了先机。 “你,你,我……”牙尖嘴利的锦妤这会只感到心都要跳出来了,看都不敢去看楚修远。 反观楚修远,难得的露出了符合他年龄的少年气,脸上更是可疑的染上了一层红霞。幸好锦妤拼命低着头不敢看他,否则楚修远自己都要手足无措了。 也幸得多年来楚修远早就将伪装和自控力练的炉火纯青,所以这会儿看上去,他要比始作俑者正常多了。 不过看到锦妤的这种本能反应,楚修远从他娘死后,第一次打心眼里高兴了起来,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空气都是甜的是一种什么感觉。 小姑娘留给他的是乌黑的头顶和白皙的脖颈,还有难得一见的羞涩和扭捏。楚修远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克制着想要抱锦妤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阿妤,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也不知道到底喜欢你什么,等我发现自己的心思时,已经松不了手了。就像苏二曾经试探过我连他都看出来了。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也不想再欺骗你。” “原本也是打算等到朝圣节的时候向你表明心迹的,却不想你这小姑娘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既然你问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也不喜欢搞暧昧,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现在你已知我心意,那么阿妤,你可也同样喜欢我?” 锦妤手心里全是汗,这种表白不藏着掩着,来势汹汹,惊天动地,是她要的结果,却也让她头晕目眩,她说不出话来。 楚修远只当锦妤是紧张,心道:到底还小,吓着她了。 他忽然蹲了下来,抬起脸凑到锦妤跟前,那样子就像在仰视神明一般的祈诚,声音更加轻柔,充满了魅惑:“阿妤,别怕,说出你的想法就好,哪怕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会努力走到你心里,但是,我决不会放手。” 说完后,见锦妤还没反应,楚修远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宠溺地说道:“傻啦?我莫不是喜欢上了一个傻子?” 锦妤被楚修远逗笑,心中满满都是感动,他竟蹲到了自己身前,他可是楚王世子,九幽铁骑统领呀。 锦妤睫毛轻颤,小声嘟囔:“你才是傻子。” 楚修远笑了,少年情窦初开,其实并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但锦妤这五个字却一下就让他安心了。激动之下,楚修远莽撞地骤然抱住了锦妤,既小心又郑重,完全不复平时冷静淡漠的模样,僵硬的怀抱磕得锦妤脸都疼了。 锦妤被楚修远这一抱也吓了一跳,看他平日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没想到还是个愣头青。 她微叹,乖巧地任他抱着,在他怀中缓缓说道:“楚修远,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但是我与别的女孩子不同,我自由散漫惯了,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并不是世人眼中合格的大家闺秀,甚至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 “我还心眼小,护短,随心所欲,或许在你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所以你会感到新奇,一时被我吸引。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虽然说喜欢了也不一定非得要有结果,但至少在我们的一生中,我希望这段感情是纯粹美好的。哪怕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回忆起彼此,也不要心生厌恶,能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以此为初衷,可以吗?” 楚修远抱着锦妤的手臂收紧,下巴搁在她头顶上,闻着她身上独特的草药香,他幽幽长叹:“阿妤,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习惯从一开始就把最糟糕的结局先设定好了,我发现这是你的习惯。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是个小姑娘,你太理智了,理智到完全不像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但你偏偏又心思单纯,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你冲动倔犟,还总惹祸,我能说出你无数条缺点,但是我找不到一条能让我不喜欢你的理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魔,在我心里,你越是标新立异,我就陷得越深。我甚至希望你不学无术、惹是生非,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你的风华,才能让我独自拥有你。阿妤你知道吗,你是块璞玉,未经雕琢就已经光芒四射了。我希望你优秀,又怕你优秀,我很自私,我想要你的身边只有我。” “所以该担心的不是你,永远只会是我。我也不是一时兴起才说出的这些话,我知道自己不需要考虑,但我尊重你的想法,这些话我大概这辈子也只会说这一次,因为我不会给自己和你,有后悔的机会。我喜欢你,我想给你的是一生一世,我从来不要弱水三千,我只要你,一个你就够了,我的心,完完整整,全部属于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用担心,我会放开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为爱妥协 楚修远很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话时候,锦妤听得很仔细。就像他自己说的,有些话这辈子他很有可能只会说一遍。他是个内敛的人,不擅长花言巧语,能如此解剖自己的心声,已是十分不容易。 楚修远最后做了总结:“阿妤,我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会喜欢一个人至此。我原本以为,再过几年,娶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为妻,生一双儿女,了却所有心愿后便远离尘嚣,从此相敬如宾,闲云野鹤地度过余生,这就足矣。却不想生命中会突然闯进一个你,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内,那么强势耀眼,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会牵肠挂肚,会小肚鸡肠,会急她所急想她所想,所有情绪都控制你围绕着她。我知道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件好事,但是我,甘之如饴。”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只要有你在,我都愿意走下去。” 心里的话借着心潮澎湃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有种不管不顾的感觉。说完后,楚修远并不敢催促锦妤,甚至他还有些紧张种惶恐,只能紧紧抱住她,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锦妤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透不气来了,楚修远的手劲也越来越紧,生怕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似的。 心中感动之余不免有些心酸,楚修远表现得很青涩,青涩得让她心疼。 他的话锦妤每一个字都认真斟酌再三,她很矛盾,她想起一句话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从来到这个异世开始,她就抱着纵情山水,潇洒一生的想法,她其实也没想过会这么快就碰上爱情这东西。 锦妤问自己,她爱楚修远吗? 答案是肯定的,若没感觉,她又何须如此纠结,她是喜欢楚修远的。 然而她凭什么去喜欢他?他站在专端,而她还是一无所有,现代人的思想让她无法做到将女人的一生都压在一个男人身上,所以她做不出为了一个人放弃梦想的决心。 然面让她现在拒绝楚修远,她也做不到。 锦妤微微一叹,反手抱住了楚修远,而楚修远的心,在这一刻猛地跌到了谷底。 害怕让楚修远张口就想寻求答案:“阿妤,你……” “楚修远……”锦妤闷在楚修远怀中截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我的梦想是走遍穹州五大国,尝遍天下美食,看尽世间繁华,但是我现在愿意放慢脚步,我想和你试着一同前行。如果余生能和你一起携手实现梦想,我想我愿意为了未来而努力。楚修远,谢谢你能喜欢我。” 楚修远眼中的惊涛骇浪一下归于平静,不,应该说是再次风起云涌。 他最开始脑中是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有,唯有一个声音在心中不断叫嚣着:不要拒绝,不要拒绝。 然后他听着听着就激动了越来,因为锦妤明确地告诉他,她愿意接受他的喜欢,她还要与他一起努力。 从未有过这种感情体验的楚修远在那一刻,竟觉得他的生命,从此完整了。 可当锦妤说起自己梦想的时候,楚修远狂跳的心渐渐变得平静又深沉了,突然想到之前她的种种行为和态度,楚修远沉默了。原来从一开始,锦妤就从未想过要留下,从一开始,就谁也留不下她,所以她才会那么无惧无畏,才会那么肆意潇洒。她是真的打算离开的,也是真的能放下一切。 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的还要理性,和无情。 幸好,幸好。 楚修远静静地抱着锦妤,静静地听她说完。不过闭眼又睁眼的功夫,他稳重又肯定的声音自锦妤头顶响起:“阿妤,等我查清楚我母妃的死因,报完仇,我们就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我陪你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相信我,阿妤。” 锦妤在楚修远怀中一怔,然后一把推开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说的真的假的?” 楚修远抚摸着锦妤的长发,眼中的温柔能溢出水来:“我向你保证。” “可是,你父王,还有俞妃,你的朋友们,都在这里,还有你的差事……” 说到楚慕枫,楚修远表情稍变,他道:“我父王那我会尽量劝说,只要我母妃的事解决了,他也打算归隐田园。俞妃?我与她只是朋友,她帮助了我很多,所以我才会安排你去替她看病。但是我并不欠她的,因为我父王曾经暗地里帮过俞相。至于其他的,朋友不管在哪都是朋友。身份地位,呵,我本来也不在乎。”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我不希望你是为了哄我而勉强自己做任何仓促的决定。” “阿妤,你觉得我是那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吗?我从不会骗你,我母妃曾经跟我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不断的努力和妥协,妥协不是失败,而是爱和适应。” 是啊,要想走的远,不就是靠不断的磨合吗?看来楚修远这古人,思想真的是挺前卫的嘛。 不过锦妤还有一点不能确定,遂又说道:“你说你只认定我一人,指的是现在还是未来?我这人心眼很小,不管你能不能理解,将来我要嫁的人,一辈子只能娶我一个,什么小妾通房统统都不许有,逛青楼要么带上我,要么不准去,否则一旦变心,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楚修远哑然失笑:“你是逛青楼逛上瘾了吗?好,都依你,反正除了你,这世上其他女人爷也看不上。不过,花间梦我可能还要去的,因为弄月是银翎,负责潜藏在青楼打探一些消息。” “什么?弄月姑娘不是太子的人吗?”锦妤很震惊。 楚修远道:“自从皇上收回兵权后,羽翎军就名存实亡了,现在也早就不叫羽翎军了。但金翎和银翎一直都是我楚家的暗卫,外人多有猜测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楚家暗卫到底有多少,身在何处。弄月就是银翎中的一员,她在花间梦五年,就是我派去接近太子的,太子很迷恋她,外界便都当她是太子的人。” 锦妤咂舌:“啧啧啧,太子妃连太后寿宴都没来,该不会是因为太子不喜欢她吧?她可怀着太子嫡子呢。” “太子这人在外是正人君子,实则荒淫无度,他原先想娶的人的确不是顺安侯之女,所以两人关系算不上好。太子妃之所以没出席寿宴,也不知大家说的动了胎气,而是被被太子给打了一巴掌,脸肿了,无法见人。” “太子动手打一个孕妇?他他他,还是不是人?” “起因是因为太子妃处罚了太子宠爱的一名美妾。这顺安侯府和昌平侯府比起来,内院情况复杂,家中暗斗很多。顺安侯靠着太子的关系,自以为身份高人一等,所以处处唯太子马首是瞻,女儿受了委屈不但不替她出头,还帮着太子说话,那太子妃自然也不被太子重视了。” “太子原本想娶的是谁?为什么不喜欢还会娶太子妃?” “太子妃的人选是皇上亲口指定的,太子原本想娶的,是豫亲王的女儿,后来被皇上以秀雅郡主早已与荣王有婚约为由,给拒绝了。” 锦妤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太子还想过娶自己的表妹?” 楚修远有些奇怪地看着锦妤:“表兄妹联姻,不是很正常么?你知道秀雅郡主?” 锦妤不可思议却也无可奈何地说道:“呵呵呵,正常正常。我在荣王府听说过荣王与豫亲王之女早有婚约的事,看来这秀雅郡主很抢手呀,皇上的两个儿子都钟情这个表妹。” 楚修远目光复杂难懂:“抢手不抢手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荣王似乎对你,与众不同多一些。”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中华美食佛跳墙 锦妤错愕:“你说谁?谢尧?” 楚修远不语。 第六感这种东西,有时候是让人无法言喻的,锦妤不知道楚修远是从何看出谢尧对她与众不同的,但这会她只觉得哭笑不得,娇娇气气的嗔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是吃醋么?他看重我也是因为需要我替他治病而已,治好他的病我自然会离开,我对他可没半点其他的意思,你别胡说八道了,不是说朝圣节的时候,豫王就要带着秀雅郡主从封地回来了么?在这之前我肯定会离开荣王府的。” 楚修远被她说的目光闪烁,脸上微烫,又重新搂住了她,有些霸道的说道:“越快离开他越好,这段时间我也会加紧帮你找亲生父母,等到朝圣节,我带你去见我师傅。” “你师傅?护国寺的染尘方丈?” “嗯,我师傅待我很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锦妤也很想见见这位在圣武举国闻名的得道高僧,她对染尘方丈能引霞光,招万鸟的故事很感兴趣。 “叩叩叩,”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苏荣佩调侃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说二位吵完没有呀?菜都上齐了,再不来我们就先吃了哈。” 锦妤脸上一红,自楚修远怀中挣开。 楚修远看着她温柔一笑,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两人携手走进隔壁房间,苏荣佩和庞述安正在为要不要先打开汤锅盖子而争执不休,见了他俩,顿时愣住了。 两人的目光都停在了楚修远牵着锦妤的小手上,苏荣佩夸张的咂舌:“哦,看来我家小阿妤成功的拿下了某人呐。” 庞述安则戏谑的说道:“哟喂,楚大统领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呀,恭喜恭喜。” 锦妤羞的红霞满天飞,傲娇的各给了他二人一个白眼。 楚修远握紧了她的手,坦然自若的找了位置坐下,一本正经的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们有意见?” 苏庞二人连忙摆手:“不敢不敢,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小阿妤现在怎么说也算半个苏家人,修远,你可别欺负她。” 锦妤知道苏荣佩话里的意思,楚修远也想到了苏介然说过要收锦妤为义女的事,只是现在没公开,就不好点明,所以就剩庞述安不明就里,庞述安问:“半个苏家人是什么意思?” 锦妤接过了话:“我与苏小姐是结拜的姐妹。” 庞述安信以为真,不再追问。 对于楚修远和锦妤的事情,苏荣佩和庞述安都见怪不怪,反而有种“这货终于可以恢复正常”的感觉,否则且不说至今还有少数人私下议论他曾经背负过的“克妻”的恶名,光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拒婚,就连他们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爱好特殊了呢。 楚修远心情极佳,一声“开放”,先夹了菜放到锦妤碗里,而苏荣佩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碗鲜杂汤,盛了一碗,惊赞道:“嗯,修远,你从哪找来的名厨?这汤真的是绝了。” 庞述安也赞不绝口:“确实,比咱们上回来又水平又增进了不少。” 楚修远不理他俩,只对锦妤柔声道:“要不要尝一尝?”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情似水,把苏荣佩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直呼受不了他。 锦妤浅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品道:“还是差了些味。” 楚修远笑:“你下回再指点下后厨。” 庞述安吊着凤眼不解的问:“指点?谁指点谁?” 楚修远神情颇有些骄傲:“这汤,是阿妤教给后厨的,可惜终究还是差了很多?” “咳。。。”苏荣佩被呛道,刚想说锦妤除了火锅,居然连这鲜杂汤也是出自她的手,话到嘴边紧急刹住,只能不停的咳嗽。 锦妤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淡定的说:“我觉的这名实在不好听,太普通了。” 她这也是因为知道了醉仙楼是楚修远的产业,所以才会这么坦诚的说出。 “改成什么名?”苏荣佩问她。 锦妤想着她怎么也得把中华文化给发扬一下,遂神气活现的说:“叫佛跳墙呀,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楚修远稍一思?,赞道:“佛跳墙,好名字,那就和店名一起改了,上回你的‘沁园’我觉很也十分雅致,店名就改为沁园吧。” 苏荣佩和庞述安听的目瞪口呆,这也太任性了吧,连店名都一起改,这里可是用来传递消息和联络暗卫的地方。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过苏荣佩转念一想,将来锦妤要是成了苏家人,那楚修远说不定还得跟着她喊自己一声二哥,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他又偷着乐了一番。 出于对锦妤手艺的向往,庞述安缠着她要她亲自做一道佛跳墙,锦妤哪肯轻易答应他,不断与他斗智斗勇,顾左右而言他,一时饭桌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楚修远除了对锦妤会打开话匣子,对其他人都是言简意赅,要么直接忽略掉,所以他只看着她和苏荣佩、庞述安玩耍,时不时的帮她布个菜,并不参与,已觉得十分开心。 话题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太后寿宴那日的事情,庞述安不经意的问楚修远:“皇上将九幽统领一职交给你,当真是令所有人都相当意外,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会到处竖敌,你为什么要接呀?” 苏荣佩也道:“是呀,你在千机阁一战,不知道被多少人给惦记上了,九幽统领的位置一直是太子想要的夺取的,这下董后那个老妖妇恐怕更加不会放过你了,还有国师,他不是也与你不和吗?你说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锦妤正色的说道:“我记得那天,董阁老好像是第一个赞成你做统领的吧?奇怪了,董家这是走的什么棋?” 楚修远目光冷冽,表情讥讽,冷笑道:“这事或许一开始确实只是皇上一人的决定,但董家怕是将计就计,正好想借此机会干掉我,而董后,不过是想试探李旬大人的那本帐册,到底在不在我手上,若同时又能让我命丧虎口,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试探?怎么试探?”庞述安不解。 楚修远:“你们别忘了,我中的毒,可与董后脱不了干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将计就计的抉择 众人一时都转不过弯来,庞述安佩皱着眉问:“你的意思是,董老太婆还想借机继续给你下毒?” 苏荣佩:“恐怕是想试探,中毒之人是不是他吧。” 楚修远:“不错” 锦妤仔细想了下,道:“也就是说,我们在夜闯东宫盗取木雪莲的时候,皇后就已猜到了是你,所以他们一边故意假装忠心于皇上,赞同皇上提议让你当统领,一边又推动了考核的事情,因为正常情况下,就算拿到了木雪莲,若不经过炼化,药效也会大打折扣,势必会影响你的身体,他们是想用老虎来试探你恢复的情况,最好能让你命丧虎口。” 细思恐极,除去楚修远,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董家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他们怀疑李旬的帐本在楚修远手上,就算没有十足的证据,只要怀疑了,就要赶尽杀绝,真正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任何怀疑对象。 锦妤觉得唇齿生寒。 反而是楚修远竟还有心情夸她,在她说完后居然无比认真的赞道:“还是阿妤聪明,一点就通,字字珠玑。” 苏荣佩和庞述安很想当场消失。 锦妤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道:“怪不得我听齐恒说过,说董后特意嘱咐太医院一定要认真仔细的替你检查身体,怕不是想要找出你中毒的痕迹吧。” 楚修远深情微笑:“所以我要谢谢你。” 苏庞开始寻找可以敲晕自己的东西,这场面太惊悚了。 锦妤翻了个白眼,无语的抚额:“楚修远,咱能正常点吗?我们现在在谈的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楚修远又执起她的手,收起笑容正色道:“好,你说,我听。” 苏荣佩摔下了椅子。 锦妤甩开她的手,拿他没半法,虽然一时半会也难以接受他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同时也证明这位习惯了冷血的少年,确实是第一次谈恋爱,所以不正常才是正常,而且这种不正常,估计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你俩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受不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苏荣佩提出抗议。 庞述安扇子也不摇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滑落一丝惆怅。 锦妤板着脸继续瞪楚修远:“还吃不吃?不吃我要回荣王府了,我大早上就出门了,小九和晚初还在苏姐姐家等我呢。” 说到荣王谢尧,楚修远痴迷的表情总算露出了冷静,他凉凉的说道:“他又死不了,你急什么,明日起我就要去千机阁任职了,想要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锦妤和苏荣佩异口同声:“明天就要去?” 楚修远道:“嗯,我本来也是装病想给提出要经过考核的董阁老一些压力,但昨日皇上命人传话,让我尽快去一趟京效的军营,说是那里半个月内连死了三人,全都是死在了,火药弩弓之下。” “火药弩弓?”庞述安惊呼,“火药不是受朝廷严格控制吗?整个圣武每一只装有火药的弩弓都要登记编号,由兵部每日清点,千机阁的监造处定期参与核对,断不可能有弩弓流入个人之手的,一旦被人发现在非战争时期,谁敢私藏火药,那是要被灭九族的。” 庞述安是刑部尚书庞统的儿子,对圣武的刑法可谓了然于心。 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楚修远,楚修远看着锦妤,问她:“你还记得那个死了的王思原吗?不是说,他和千机阁掌情处的于怀里是亲戚关系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荣佩:“谁是王思原?” 锦妤敷衍道:“这事说来话长,反正就是一个叫王思原的恶霸,可能和走私火药有关,但是整个王家都在前不久葬身于一场大火中,全家上下连条狗都没能逃出来。” “啊?还有这等事?”庞述安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楚修远:“因为那天我和阿妤去了王家,差点也被人烧死。” “被人?”苏荣佩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你是说,王家的火灾,是人为造成的?” 楚修远:“对,不过那些人都蒙着面。” 蒙着面,没查出是谁干的。 苏荣佩脸色凝重:“你刚上任就要接手这事,若火药一事真和千机阁的人关,你去调查,岂不是危险重重?难道这就是皇上火速提拔你的原因?” 楚修远眼神犀利,淡淡道:“圣心不可测,我也不过是将计就计接下了这差事,且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吧。” 苏荣佩急了:“什么叫‘且看’呀,你娘的事还没解决呢,还有楚家的兵权,那可是楚家几代人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军团,一句话说收回就收回了?” 楚修远不语,苏荣佩和庞述安脸色都不太好看。 锦妤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九幽铁骑的统领,才能更方便的进出皇宫,才能更” 锦妤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九幽铁骑的统领,才能更方便的进出皇宫,才能有机会接触深暗里的东西,楚王爷当初交出兵权,是为了能救楚王妃,只要查明王妃的死因,那兵权就有重新回到楚家的可能。” 这句话,倒是让苏荣佩和庞述安对她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两人心中都有些震惊,和她交往越深,越能发现这小姑娘的与众不同之处,而且这种与众不同,并不是什么学富五车,惊才绝世,而是她真的是总能一针见血的指出事情的本质,这种眼界和敏锐性连他们都自叹不如,这小姑娘到底是来自哪来?她就像个是个宝库,总能不断的给大家带来惊喜。 苏荣佩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同时,再看楚修远,他忽然冒出一种“便宜了这小子”的念头。 不用说,感到骄傲的自然还有楚修远,他再次深刻的感受到,先下手为强的重要性。 锦妤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根本没想过这三个男人心中会起什么波澜,不过她说的都在点子上,经她这么一解释,苏荣佩和庞述安也理解了楚修远为何会接下这道圣旨了。 苏荣佩叹息道:“唉,涉及火药,事关重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军营里杀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死的那三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楚修远:“目前还不知,有待调查。” 庞述安:“所幸你现在有九幽铁骑护身,不过这样一来,暗卫短时间内可不能有任何举动了,你刚去,那些人未必个个都服你,你免不了要花一翻功夫去整顿,先培养自己的亲信吧。” 锦妤:“谁不服就打呗,男人之间没什么是不能用拳头解决的,若不服就一直打,要么能赢,要么,就打到服为止。” 紧接着,她又问:“话说,这千机阁不是六处吗?除了掌情处和监造处外,其余四个剖门,叫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回答锦妤的是楚修远,他道:“千机阁六处,掌情处收集天下情报,但与飞云阁不同的是,掌情处收集的都是圣武朝廷官员的各种情报,接受秘密举报。而飞云阁则是只要你肯花钱,他就会为你去刺探你想要消息。” “监造处名义上是协助工部、兵部一起协调全国的兵器。实际上,千机阁的监造处最擅长的是设计暗器,当然这些暗器都是要先给皇上过目的。” “千机阁还有审判处,审讯的不是一般的犯人,而是他国奸细,或者是被皇上下了密令审询的要犯。” “有审判处自然就有牢狱,千机阁的牢狱又叫生死门,经审判处审问后的犯人,基本都会被关进生死门中。一门之隔,人间到炼狱,有进无出。” “还有个暗杀处,名字不错,叫离镜。离镜中人十分神秘,据说专门负责刺杀敌国重臣。其实,在他国眼中,他们这些人也就是我们圣武派出去的奸细而已。到底有多少人,名单都在国师和皇上手上,至今从未流露出来过。是以很多人都怀疑这个部门到底存不存在。” “最后一处,比离镜还要虚无缥缈,叫不知处。所有人都知道千机阁有六处一铁骑,但这第六处除了有个名称外,具体做的什么,就连其他五处的人都一无所有。曾经有传言流出过,说是千机阁的这个第六处,养着一群非人非兽的东西,偶有一次,有人听到了里面传来孩童般的哭泣声,便想推门去查看,结果门才开了一条缝,这人就差点被一股强劲的阴风给吸进去。幸得他是掌情处的人,功夫不弱,但死里逃生回去后没多久,就全身皮肤溃烂而死了,至此后这不知处的大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这就是千机阁的六处。” 楚修远缓缓说完,苏荣佩和庞述安都静默不言,应该是知情的。但锦妤却听得瞠目结舌,震惊不已,只觉得天雷滚滚,匪夷所思。 那夜去千机阁时天色已暗,周围又是山峦叠嶂,千机阁就坐落在一处山脚下,占地广阔,院落交错。自半山腰的比武场往下看,就像一个规整的六边形,中间有一座不算高的塔,未能点清层数,至于里面是什么格局,就更加看不清了。 锦妤好半天才消化完这个千机阁的六个部门,其他的都很容易理解,唯有第六个的不知处,让她产生了兴趣。 锦妤问道:“如果不知处的大门不能打开,那国师是怎么进去?他总不会是故弄玄虚,故意搞了个第六处来迷惑外人吧?会不会另有密道,能从其他地方进入第六处?” 楚修远给了锦妤一个肯定的眼神。 苏荣佩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庞述安忍不住夸道:“厉害。” 锦妤不由自主地赞叹了句:“陈明这个人,能在短短十年内建立了个千机阁,确实博学多才,出类拔萃。” 该不会也和她一样,是穿过来的人吧? 锦妤严格怀疑。 这一点,众人都很赞同。 庞述安道:“国师在才能这一方面,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 楚修远:“此人虽才高八斗,但身世成谜,这些年还能使帝王越来越信任他,不得不防。” 苏荣佩:“道不同不相为谋,单凭他将他那花痴妹妹的死因莫名其妙地怪罪到你身上,我就觉得这个人也不咋样。不是是非不分,就是别有用心。” 庞述安:“倒也不能这么说,陈小姐刚出事那会儿国师确实将责任都推在了修远身上,但后来他也没故意针对修远和楚家。人家毕竟是死了亲妹妹,心情不好也正常。” 苏荣佩一听不乐意了:“庞二傻你是不是真傻?他没有针对修远?没有针对楚家么?修远的那些谣言,你敢说跟他没有关系?” 庞述安:“那也是你的猜疑,不是?” 苏荣佩:“放屁,你到底是哪头的?” 庞述安:“好好好,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说完,庞述安又捻着手指整了整衣领。 锦妤看了他一眼。 锦妤道:“什么谣言?你们是说,楚修远会孤寡终老的那个谣言?” “不然还有什么?”苏荣佩很是气不过。 锦妤颇有深意地拉长了尾音:“哦,孤寡终老呀。” 楚修远没好气地捏了下锦妤的手,轻飘飘地睨了眼苏荣佩:“你有什么好气的?是我故意放出风声,然后嫁祸给他的。” “什么?”苏荣佩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楚大统领,你有给自己招黑的爱好吗?” 庞述安亦震惊不己:“修远,搞了半天幕后之人是你……那……那两姑娘,该不会也是你……” “不是,一个是真有病,一个是跟人私奔,失足而亡。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我怎可浪费?” 锦妤立刻问楚修远:“你就是为了拒婚?但你干嘛推到陈明身上?” “我不过是命人将这种流言稍微传了点出去而已,本意确实是为了拒婚。但后来陈明中计,到处传播我的流言蜚语,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只是我没想到他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所以后来才会惊动到我师傅。” 楚修远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副谈论“今天天气很好”的样子。锦妤倒是没想过楚修远居然会被陈明反将一局,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白了他一眼。 楚修远对她弯起嘴角。 苏荣佩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起身说道:“完了完了,这里已经看不下去了,我们成多余的了,走了。” 庞述安还在优哉游哉地啃着鸡爪,被苏荣佩连拉带拽地给提了起来:“喂喂喂,我说你是真的傻了?还吃还吃,吃不够你,走吧。” 庞述安嘟嘟囔囔:“以后会成常态,你要习惯。哎呀,小爷的扇子,扇子。” 两人絮絮叨叨地离开,锦妤乐得前俯后仰。 楚修远宠溺地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样子,春风满面地问她:“今天天气不错,带你去游湖可好?” 锦妤想了想,她还有些事想去苏府和苏家大哥商量,还要去齐闵那看看,总不能天天跟谢尧说要出来,遂歉疚地说道:“游湖怕是没时间了,不过我要去找齐闵,你要是愿意,就同我一块去呗。” 楚修远一定,立刻拉长了脸:“我在这,你去找他干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傲又娇 锦妤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道:“我找他有正事,你瞎想什么呢。我还是喜欢你酷酷的样子,哈哈哈。” 被调侃的楚修远面露出一丝不自然,想呵斥锦妤又舍不得。那边小姑娘已经果断地准备离开了,他只能唬着脸跟在她后面,惹得锦妤又是一阵大笑。 楚修远到底还是陪着锦妤来到了齐闵家,恰巧齐闵今日休沐,刚从草心庐回来,春娘给他煮了面,他也不讲究,端着碗站在院中就吃了起来。 见到锦妤跨门面入,齐闵咧着嘴就迎了上来:“哟,妹子来了,吃了没?没吃让春……楚统领!” 齐闵愕然,反应过来后手忙脚乱地端着碗就要行礼。忽又觉得这样很不恭敬,忙左顾右盼地想找地方搁碗,见周围实在也没个桌子椅子,只得随手将碗放在地上,这才拱手作揖。 “下官见过楚统领。” 楚修远傲然地一抬手,态度算不上亲切:“齐太医不必多礼,我还未谢过齐太医前段时间的精心照料。” 齐闵敏锐地察觉出楚修远来者不善的情绪,偷偷和锦妤对视了一眼,道:“下官愧不敢当,职责所在。” “还包括向锦妤汇报病情么?”楚修远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齐闵一愣,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然后镇定地微笑道:“楚统领怕是误会了,锦妤医术精湛,众所周知,下官是担心楚统领伤情严重,故而向她请教而已。” “噗……”锦妤哑然失笑,想不到齐闵这家伙竟还是个急才。 楚修远被齐闵噎得无话可说,忿忿地斜了眼偷笑的锦妤,脸色很是冷淡。 锦妤哪敢真的惹毛楚修远,连忙见好就收,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咳,齐大哥,我来找人的。” 齐闵眼角抽搐地看着楚修远宣告性地牵起锦妤的手,锦妤也没拒绝,他震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活久见,真的是活久见。 锦妤见齐闵没反应,好心帮他招魂:“嘿,回魂喽。” 齐闵觉得这世道真的变幻莫测,变得他险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克制了好久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憋了又憋,才没将到口的话问出来。 齐闵僵着嗓子说道:“那个,咳咳咳,你找老魏吧?他带着知遇去蒋叔的面摊上帮忙了。” 锦妤点头,又似笑非笑地睨了眼明显憋了一肚子话的齐闵。正巧这时春娘远远地从厨房走向这边,锦妤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和楚修远牵在一块的手,语重心长地对齐闵说道:“别大惊小怪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齐闵还以为锦妤是在说自己,不料身后春娘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齐大哥,阿妤。” “蒋姐姐。”锦妤冲春娘甜甜一笑。 楚修远握着锦妤的手不易察觉地用了下力。 春娘疑惑地看着与锦妤无比亲密的楚修远:“这位是?” 齐闵忙拉过春娘:“这位是楚王世子。” 春娘慌忙屈膝行礼:“奴家见过世子爷。” 楚修远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被锦妤瞪了一眼。 小姑娘恼他态度冷漠,楚修远不以为意,他没当人家不存在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当楚修远看到齐闵温柔细致车扶起那个叫春娘的姑娘时,他漠然的眉眼微不可见地跳了下,眼神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锦妤问齐闵:“那孩子的病你治好了?” 齐闵:“你送来的,我能不救?再说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齐闵家地方小,四人站在院中说话还好,要进屋反而就显得局促了。是以齐闵就没将人往屋里带,而是让春娘去支了个小桌子,拿了四张凳来。 春娘又泡了茶,趁这会儿功夫,齐闵已经三两口吞完了一碗面。 他和锦妤随意惯了,除了在医术上,齐闵非常严谨,其他方面可以说他基本不太关心。对于一些虚头巴脑的礼仪,齐闵更是从来不附和。他的这种“自恃清高”在朝中无人不知,所以楚修远也没在意。当然,当他淡淡扫了眼那晃悠悠的木凳后,他选择了鹤立鸡群,修长的身影站到了锦妤身后。 对于楚修远的龟毛,锦妤见怪不怪。 齐闵倒是对楚修远的反应没有任何难堪之感,他本来就不擅营生,最穷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如今有春娘和蒋叔在,他已经觉得这四方的小院是人间最温馨的地方了。 楚修远轻咳了下,故意恶声恶气地问道:“谁是老魏?” 锦妤也不瞒楚修远,迟早都是要见面的:“我前些时候无意见遇到的一个云国人,带着生病的女儿在京中求医问药,走投无路之际我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父女先来齐大哥这里落脚,今天过来就是看看。” “云国人?”楚修远皱眉。 锦妤怕楚修远起了额外的心思,急忙解释道:“魏扬就是云国普通的商人,你别伤害他们。” 楚修远给了锦妤一记冷眼:“是不是普通人,见了就知道了。” 正说着,蒋叔和魏扬从外面回来了,魏扬帮蒋叔推着货车,上面坐着面色红润的魏知遇。 “锦姑娘来了?”蒋叔见着锦妤很热情,“你托我办的事我办的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 锦妤拼命朝蒋叔使眼色,蒋叔的声音嘎然而止。 楚修远目光如炬:“何事?” 锦妤笑靥如花:“嘿嘿,我不是有点私房钱嘛,就想托蒋叔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好做的。”锦妤说着,声音一转,委屈又可怜:“总要为自己攒些嫁妆钱不是?” 楚修远心忽然就抽了一下,隐隐作痛。 “傻丫头,有我在,我会帮你准备好一切。” “那不行,这钱放在手上就是一堆黄白之物,能让钱生钱才是王道。” “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你那点零花钱,还是留着买零嘴吧。你要真想做生意,我找人帮你。” “行呐,等我再考察考察市场行情再说哈。” 楚修远面色稍霁,搞不清锦妤是一时兴起还是说真的,且先让她自己折腾一下吧。 “锦小姐。”魏扬抱着魏知遇过来。 魏知遇身体好了,精神十足,也不认生,见到锦妤居然甜甜地喊了声:“神仙姐姐。” 众人被她逗笑,齐闵问她:“知遇,你干嘛叫她神仙姐姐?你怕是没见过仙女有多漂亮吧。” 锦妤和春娘同时瞪了齐闵一眼。 知遇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见过神仙,漂亮姐姐就是神仙,是她救了我的命。” 齐闵大为不满,跳着脚反驳:“谁说的,没良心的小东西,明明就是我救的你,好不好。” 知遇:“齐叔叔也是好人。” 仅得了个“好人”证的齐闵更加郁闷了,哭丧着脸就说:“你叫她姐姐,叫我叔叔,我有这么老吗?” 众人又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下一家 魏扬放下知遇,一拍她的小脑袋:“去玩吧。” 知遇被春娘带去了厨房。 魏扬对着锦妤抱了下拳,郑重说道:“我们父女能有今日,多亏了锦小姐当时肯出手相助,不然也不可能认识齐太医。锦小姐的大恩大德,魏扬终身不忘。” 锦妤淡笑:“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现在你们父女都平安无事,那今后有何打算?” 魏扬看了眼神情傲然的楚修远,道:“肯定是要回家的,不过现在我们没有盘缠,此去家乡又路途遥远,就我们父女二人,没有万全的准备,也不敢冒险上路。” 锦妤挑眉:“所以呢?” 魏扬一咬牙:“我也不能带着知遇在齐太医这里白吃白喝,所以我答应你之前说的事,我给你干活,你付我银子。” 锦妤:“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要的是能全心全意帮我的人,而不是只为钱。若是我只想找个干活的人,满大街都是,我又何必要招你这个外乡人呢?” 魏扬愣了下,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单膝下跪,郑重承诺:“我魏扬以先祖发誓,只要在圣武一天,就绝不会给锦小姐带来麻烦。只要受雇于锦小姐,就一切听您安排,绝无二言。” “魏扬,我敬你是条汉子,我相信你,希望你言出必行,你还带着知遇呢。” “我们云国人,从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锦小姐要是还不放心,那我们现在就离开。” 魏扬已在众人面前将姿态放到了极低,他以为锦妤还不相信他,感觉受到了羞辱,躁脾气一上来,“噌”地就跳了起来,气冲冲的什么话都说出了口。 “云国人?”冷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小觑的霸道气势。 魏扬进门就注意到了院中突然多出来的这个陌生人,因为他身上独特的尊贵气质和周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这人显然是锦妤带来的,而且看来和齐太医也认识,所以他也没冒然去打探。这会这个人全身迸发出来的压迫感一下就激出了魏扬骨子里的警惕性,他瞬间全身进入了戒备状态,这是他多年闯南走北养成的本能习性,就和狼一样,能本能地感觉出危险。 眼前这个一身华服,样貌俊美的男子,绝非善类。 锦妤眼中闪过精光,往后退了一步,好心为魏扬做介绍:“这位是圣武楚王之子。” 魏扬惊得脱口而出:“楚王楚慕枫?护国大将军楚慕枫?他的儿子,就是那个八岁领兵上阵的小楚将军?” 锦妤颇为自豪:“没错!” 魏扬的表情瞬间变得丰富多彩,五颜六色什么情绪都有,好半天眼睛都没从楚修远身上移开。最后大概想到了现在他还站在人家的国土上,眼中的波澜起伏才不得不收了起来,但很明显,脸色那是相当的难看。 锦妤一度怀疑魏扬都快要忍不住拨刀相向了,魏扬才用一种不知明的态度做了好几下深呼吸,一扭头,走到了另一边去。 锦妤:…… “老魏啊,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楚世子可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放心吧,他和锦妤是,是好朋友。”齐闵跳出来打圆场。 魏扬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闷声说道:“我知道,但我又不是圣武人,我不用向他行礼。” 齐闵道:“哎呀,这些虚礼咱讲不讲究的也无所谓,但你这脾气,还是得改改。” 魏扬一下拔高了声音:“我们云国人都是有着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万不能做那种卖国求荣的事。” 齐闵:……咋就说到卖国上面去了? 锦妤掏了掏耳朵,讥讽他道:“魏扬你脑子有病吧?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你有什么资本摆傲气?两国交战,谁能全身而退?你要是单纯恨圣武将领,那就证明你们云国没有这样的名臣良将。你这是嫉妒,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因为嫉妒而恨别人。你要是连着圣武的百姓一起恨,那你走吧,别再在圣武的国土上站着了。” 魏扬就是面对楚修远,一下就想到了自己国家连年败在大小楚将军手下,心中十分不服气,倒是并没有嫉恨一说。但被锦妤这一顿训,他又想辩解,只是刚张口,话又被锦妤给抢先说了。 这回,锦妤的语气已经很严肃了。 “魏扬,我跟你说过,要想在京城待下去,就请你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爱国热情。爱国不是你这样的,你这样只会让人看不起你们云国。云国人要都像你这样冲动没脑子,不吃败战才怪。铮铮铁骨也不是你这种只知道愚蠢的往前冲的样子,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刚柔相济,有勇有谋,这才是男儿本色。我真的怀疑你么多年是怎么走南闯北的,云国在圣武做生意的人不少,我还从来没看见过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算了,我也不敢留你了,留来留去我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你走吧,带着你女儿,现在就回云国去。” 锦妤态度坚决,不似在说笑,齐闵都紧张地问她道:“你,你不会来真的吧?” 锦妤拿眼斜他:“誓言这种东西谁都会说,等真出了事,你有后悔药?反正我怕死,我活得好好的,怕被乱七八糟的人给连累了。” 齐闵:“……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怕,我现在可是拖家带口的人了。” 齐闵说完,自觉地从魏扬身边挪开了,还不忘好心叮嘱他:“那个老魏,实在对不住,我还没活够呢,我还想生个像知遇那么可爱的女儿。” 楚修远淡淡瞥了齐闵一眼。 魏扬双拳紧握,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决定扭头就走的,他一个大男人,恩情是一回事,尊严是另一回事。 可当齐闵突然说起了知遇,顿时如当头一棒打在魏扬头上。他心中的熊熊烈火瞬间被浇灭,让他一下就想起从被救到上京城,这一路走来他们父女二人是何其艰难。身无分文,知遇还数次遭遇生命危险,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饶是他身强力壮,也难保女儿平安啊。 再想到要从圣武回云国,单靠他父女二人,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魏扬胆怯了,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女儿。 更何况锦妤说的对,人家有名臣良将,而云国的那些权贵们,哎,一言难尽。 魏扬面露悔色,却不知该如何表达,第一次见面锦妤就警告过他要收敛脾气,他刚刚才发了誓不会给人家带来麻烦,这回自己就成了最大的麻烦,连齐闵都不相信他。 魏扬感到了羞愧、难堪,他满脸羞色地说道:“我实在无任何脸面再为自己辩解,只恳请小姐看在知遇实在年幼的份上能给我最后一次机会,魏扬任凭小姐处置。” 锦妤冷声道:“天下一家,我对你云国人本也没有恶意,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我要你一条胳膊,做为保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教训 “我要你的一条胳膊”。 这么狠的一句话,从一个谈笑风生的小姑娘口中说出,那么轻描淡写,仿佛在话家长,然而效果却是无比震撼。 齐闵瞠目结舌,满目震惊地看着锦妤,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而魏扬也同样被震撼到了,清秀的眉眼,狠决的话语,打破了他对锦妤所有的认知。 唯有楚修远,笑得格外开心,甚至还有些与有荣焉,看着锦妤的眼神充满了纵容和宠溺。 齐闵磕磕巴巴地问锦妤:“你……开玩笑的吧?” 锦妤杏眼一扫:“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一条胳膊,我保他和他女儿将来平安回云国,这卖买划不划算,他自己考量。我时间不多,现在就要答案。” 齐闵还是觉得有些过了,试图为魏扬说请:“锦妤,医者父母心,老魏他知道错就行了,他一个大男人,缺胳膊少腿的怎么生活?” “我不嫌弃,只可能干活,工钱我照付。” “可是,可是……” “齐太医。”楚修远不冷不热地开了口,“决定权在他手上。” 齐闵闭紧了嘴,这人可是赤手打死三只饿虎的楚修远,他不敢得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魏扬身上,魏扬双目赤红,表情纠结,仿佛在做着殊死挣扎。 锦妤催道:“魏扬,我给你的保证已经告诉你了,要不要你自己决定,但是我没耐心再等你慢慢想。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同意,那么请你立即离开。” 魏扬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女儿刚从海中被捞出来时奄奄一息的样子,一想到当时那情景,他就像被剜了心一样的痛,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保住命,活着才有机会回云国。 魏扬相信锦妤有这个能力送他们回去,之前或许还难说,可是今天小楚将军来了,那个在北云乃至天下都闻名的战场杀神,是陪着锦妤来的。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他有眼睛,至少,他们肯定是朋友。 如果能让楚家出手帮忙,那他要回云国,就容易多了。 权衡再三,魏扬下定了决心,他对锦妤说道:“请小姐借把刀,我自己动手,不过我若受不住晕过去,还请各位代为照料下小女。” 锦妤:“你可想好了?一条胳膊,我保你不死。” 魏扬:“想好了,我这人确实易冲动,以防万一,该给我一点教训。” 锦妤:“好,齐大哥,借纸笔一用,今日在场的各位也可做个见证。” 魏扬:“不必了,我信得过锦小姐,齐太医,请拿刀来。” 齐闵僵着不敢动,时不时地去看锦妤。 锦妤莞尔:“不用拿刀,我亲自动手。” “什,什么?”齐闵没听懂锦妤的意思。 然只见锦妤话音刚落,半空中骤然多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芒,不知何时,她手中出现了一条长软鞭,软鞭如闪电般的抽在了魏扬身上,又以迅雷之势收回,一个漂亮的光晕缠绕在了她腰上。另一头的魏扬人已经从空中跌落在地,右手捂着左边胳膊,人疼得脸色苍白,汗水直流。 而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只是左边的胳膊已经明显地垂了下来,肩膀塌陷,动弹不得。 所有变故都只在一瞬间,快得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咚”,整理好板车出来的蒋叔,手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齐闵惊得目瞪口呆,眼睛嘴巴都不是自己的,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锦妤对齐闵说道:“帮他接上,不过不是现在,三天后再接,让他记住这断臂之疼。” 齐闵无言以对。 锦妤走向魏扬,居高临下地看着强忍着痛苦的魏扬:“这是教你什么叫做‘入乡随俗’,但愿你能明白。” 魏扬咬牙坚持。 锦妤越过他走了出去。 楚修远的脚步停在了魏扬身边,清冷地丢给他一句话:“云国不日会派人来参加我国的朝圣节,你好自为之。” 也就是说,魏扬要是能安分守己,楚修远会或许会帮他们父女,随云国的使臣团回去。 魏扬眼睛顿时亮了。 去苏府的马车上,锦妤转着一个桔子玩,楚修远瞧着她将桔子在桌上滚来滚去,老半天也没剥,认命了接过来开始剥皮,温柔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锦妤:“什么?你指魏扬?” 楚修远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剥着桔子皮,掰开一瓣递给她:“你难道不是想帮他?” 锦妤接过后,又将桔子上面所有的白色筋络挑了一干二净才塞进嘴里:“你也看到他这人了,十分的骄傲自大,虽说京中也有很多异国他乡的人,但就他那脾气,要没人收拾,早晚得出事。他的生死我不管,可知遇还小,我不想她这么小没有爹。” 楚修远将所有已挑捡干净筋络的桔子全给了锦妤,道:“可他们是云国人。” “那也是人,是父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看到那么小的孩子变得无父无母。看不到也就算了,但遇上了,总不能不管。只有让魏扬切身感受断臂之痛,下回他说话做事前才会三思而行。云国人是不是都这么冲动?” “也不全是,但云国人比咱们要粗犷豪放很多,他们不太注重细节,我行我素。其实云国人,骨子里是很团结的,只是云国女帝好战,又急于求成,导致国内税赋严重,百姓苦不堪言,生活贫瘠。一方面是巨大的军费开支,一方面是吃紧的财政收入,可想而知,云国的国力只会日渐衰败。” “原来如此,那这个云国的女帝,实在做的不合格。” 楚修远见锦妤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十分可爱,便又拿起个桔子剥起来。 “也不全是,云国地理位置特殊,它们靠雾海最近。雾海物资丰富,北云又与雾海族贸易最为频繁,不仅圣武,南越和西幽也都对雾海虎视眈眈。所以北云人要不强悍,国门早就被人给攻破了。特别是西幽人,奸诈阴险,最喜搞偷袭。西幽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我圣武,便总是在圣武和北云大战时,趁机对北云落井下石,这也是北云当年为何会最终选择停战投降的原因之一。” “哦,那我刚才听到你对魏扬说,北云要派使者来圣武参加朝圣节,他们怎么还敢来?” “这件事确实蹊跷。有传言,北云这次派来的并非是使臣,而是要送个王公贵族来当质子,以此为条件请求圣武出兵,帮忙镇压边境的西幽大军。但还未有确切消息,我已派了人去查探这件事了。” “咦?北云居然会求助圣武?”锦妤很意外。 “十多年前,北云太子突然失踪,有人曾在圣武见过他,北云女帝还派人来寻找过。后来两国交战,关系一度恶化。但要真追溯起来,史上,圣武和北云还通过婚,关系并不差。” “那两国是为什么打起来的呢?” 锦妤嘴巴不停,问题也不停。 第一百五十章 固定资产 对于两国开战的事,楚修远也没隐瞒锦妤,他说道:“认真说起来,这事也与西幽有关。西幽设计挑拨两国关系,北云误以为圣武要与西幽合伙夺取其边境十三城,便率先发兵进攻圣武,西幽想坐享其成,囤兵观望,时不时还两头挑起战乱。那时又恰缝国内邪教肆虐,民间传言,邪教是北云秘密派来的奸细,所以这一仗才一打数年,一直到北云战败投降。” 锦妤听得津津有味,她问道:“这个西幽委实可恶,你们怎么没有联合去攻打西幽?” 楚修远见锦妤连吃完了两个桔子,便停手不再剥给她吃,拿起帕子擦着手,平静地说道:“去西幽要经过一大片荒芜人烟的沙漠,一不小心就会被风沙淹没。且你别小看西幽,西幽国力并不比圣武差,西幽人又十分狡辩,最擅长使阴谋诡计。幽王脸皮极厚,做了也能赖帐说没做。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我们都是事后才知道的,那时两国打完仗,都是伤痕累累,哪还有精力再去对付西幽。南越又是个关起门来只管自家的人,加上各部落、小国都不安生,遂只好先记着这笔帐,他日再跟西幽细算。” 锦妤撇嘴:“我看要是真有战乱,就靠百里华庭那种人,想要他带兵打仗,十有八九会国破家亡。” 锦妤这话说的十分大逆不道,但楚修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楚修远目露忧色,没有接这话题,因为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了下来。 锦妤想下车,楚修远也想,锦妤:“你不是说还要去一趟铁骑营的吗?你赶快去吧。” 楚修远:“我送你进去再走。” 锦妤笑:“不用这么麻烦,这不都到了嘛。” 楚修远不语,只定定地看着锦妤。 锦妤略一错愕,然后转身就抱住了楚修远,哄孩子似的拍了下他的背:“好了好了,等我空了就去找你。你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拼了命才得来的东西,不要被人说三道四,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呢。” 楚修远很是舍不得离开,忽然觉得像庞述安那样,能将情话信手拈来的本事,其实也挺不错的。 只能用力地抱紧锦妤,以此表示自己的不舍。楚修远此刻更加庆幸,锦妤不是寻常的闺阁千金,否则他哪能这般佳人在怀,一解相思。 “我真的要走了,加油,少年。” 从楚修远的怀中挣开,锦妤回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梨窝里都盛满了甜蜜,这也让楚修远满足了不少。 只是,少年? 看着锦妤蹦蹦跳跳地进了门,楚修远无奈地摇了下头,放下帘子后,脸上所有的温情都消失不见了。 锦妤和苏荣恩聊了一会锅具和桌椅的事情后,又去陪了一会了苏老太群,卖萌撒娇硬是将老太太从苏嘉怡受伤的事情中拉了出来,然后才带着小九和晚初离开了苏府。 但是她并没有回去,而是又去了齐家,齐闵再次见到锦妤表情明显带有了崇拜。 锦妤没进门,而是直接让蒋叔带路,去了他说已相中的一家酒楼。 酒楼共两层,地理位置不错,位于京城的景观湖月牙湖的一头,离城区也不过半柱香的车程。周围酒楼饭馆和各色店铺都有,但并不密集,主要是赏景玩乐的人多。 原酒家不会做生意,买了这楼开了店,生意却不行,经营不下去便打算转手卖掉。由于价格比蒋叔想象的要贵上许多,所以他也不敢擅做主张,一定要锦妤做决定。 锦妤看中它地方大,风景好,还带了个大院子,又不像城市那么闹。她很满意,当下就付钱画押,将酒楼给买了下来,又关照蒋叔,在装修时,要将后院僻出来做厢房,她要住。 蒋叔叔一一记下,自己回了齐家。 解决了一件大事,锦妤心情极好,她的“流芳火锅庄”已经成了一半啦。 想了想,锦妤又去市集买了个锦盒,将房契锁了进去,然后带着晚初和小九去了老街她买的小宅院处。 守院的老夫妇见着锦妤很是开心,一定要留她吃晚饭,反正也到了饭点,自己的家又不用拘束,锦妤便答应了。 趁两位老人去忙着准备晚餐,锦妤来到了主卧,这里已经重新装饰过,她虽一夜都没来住过,但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布局也十分清雅。 锦妤让小九守在门外,和晚初两人在屋内敲敲翻翻,终于,在床后面找到一块松软的石板,撬开砖块。她将锦盒塞了进去,又重新盖好,放下了帐子,这才满意地拍掉了手上泥土。 晚初不解地问锦妤:“小姐,你为何不将房契收在身边?” 锦妤:“诶,这些可都是我的固定资产,当然要收好了,放在身上万一掉了怎么办?别看现在里面只有一张店铺的房契,我会争取将它塞满的,这种东西可不能全压在一个地方,万一有点啥,岂不是让人一窝端了,对不对?” 晚初偷偷翘起了嘴:“小姐何时在这买了个小院子?” 锦妤转身勾住了她的肩,痞里痞气地说道:“听说过狡兔三窟吧,房子银子美男子,多多益善。” 晚初:“前面两个小姐都没问题,至于这最后一条嘛,嘿嘿,恐怕小姐难以美梦成真喽。” “去,好晚初,现在都敢拿你家小姐开玩笑了。”锦妤颇为帅气地甩了下头发,豪情万丈地给她洗脑:“我跟你说哈,这挑男人就跟赌钱是一样的,你眼光再好,也要看运气,因为透过现象看本质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更何况像处在你们这个年代,男人是允许三妻四妾的,男人有很多女人就很正常,反之,女人就不行,这从一开始就很不公平。” “就像这房子吧,固定资产,那是完完全全属于你到个人,只属于你一个人。那非固定资产呢,就叫流动资产,今天可以属于你,明天说不定就成了别人的了。所以啊,在押宝的时候,赌注千万不能太大,你要一上来就将自个儿全押上去,万一输了呢?你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晚初听得云里雾里,一脸的懵圈。 锦妤叹气,又老神在在地换了个说话:“换而言之,就是说,你在喜欢一个人时,就认真地去喜欢,但你要不喜欢他了,就潇洒地离开。你可以允许他进入你的内心,但千万别同意他进进出出。女人呐,先要爱自己,这样就算哪天他不要你了,咱还可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光彩照人地重新开启新生活。这世上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不就是美男子可以多多益善了么?” 晚初似懂非懂,犹豫了半天,憋出一句:“小姐,你赚钱是为了养很多面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姗姗来迟 “小姐,你赚钱是为了养面首么?” 晚初一句话,直接将锦妤给震飞到了天上去,连转了好几个圈才准备着陆,晚初这姑娘紧跟着又给她扔了颗炸弹。 “可是,楚世子会同意您养面首么?奴婢觉着,以他的身份,可能会直接杀了您。” 锦妤:不要你觉着,我要我觉着。 老天,这丫头听了半天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气得锦妤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晚初啊,你想的太多了,你家小姐真要想干点啥,谁能拦得住?你听仔细哈,我的意思是,男人咱宁缺勿滥,他要对你好,你就跟他过,他要对你不好,你就休了他重新嫁人。最好让他的娃喊别人爹,为别人养老送终。” 晚初这下是彻底明白了,也彻底震惊了,惶恐地就问:“小姐这……这……这会被浸猪笼的。只有男子可以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还带着孩子,根本不可能嫁人。” 锦妤抚额:“只要肯努力,没有挖不了的墙角,撬不开的大门,你这自己首先得自信呀。哎呀算了,这话题太深奥,反正你以后嫁人,我会为你撑腰,谁要敢欺负你,你家小姐一鞭子直接给他抽天上去。” 晚初捂嘴笑道:“好,奴婢先谢谢小姐了,奴婢现在可是更替楚世子担心呢。” “瞎操心。”锦妤红着脸嗔了她一眼。 老李夫妇做的一手的好菜,虽都是家常菜,但味道却十分可口,锦妤吃得很满足。 临走时,老李头问锦妤:“于小姐什么时候回来住?” 锦妤:“近期应该会搬过来,李叔李婶,你们先准备着吧。” 老李头欢快地应了下来。 已是六月,夏日的夜晚繁星满天,蝉吟雀鸣,从老街出来有一段青砖石板路,护城河的一小段支流在此经过,潺潺流水是老街百姓的生活来源。街口还有个古井,白日里不少妇女会在打水洗菜洗衣,三五成群,东家长西家短。 这么浓郁的生活气息,让人浮躁的心都一点点平静下来。 巷口有野狗在狂吠,屋檐下野猫的身影一掠而过,小九驾着马车缓缓行驶在老街狭窄的小道上。车内,吃饱喝足的某人躺在晚初腿上,昏昏欲睡。 本是惬意静谧的美好时光,忽有阴风阵阵,狗弃猫逃,璀璨夺目的车顶白光乍现,惊雷般劈开了顶篷。 美人腰枝柔美,身娇体软,锦妤于刀光剑影中不忘赞叹:“晚初,好腰。” 晚初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呆,但跟着一个不太着调的主子久了,这心理素质,自然也是身经百战。 “小,小姐,他们是冲你来的?” “废话,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家小姐我要做红颜薄命了。” 百忙之中的某人将王婆卖瓜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无忧将残缺的车身打得支离破碎,碎片飞溅,片片击中要害。刺客一批倒下,又有一批冲来,誓不取她性命绝不罢手。 锦妤顿觉自豪,得意地向晚初吹嘘:“瞧见没?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不冤。” 晚初闭眼反驳:“是风流。” 锦妤:“辱风流了。” 小九以一挡三,干净利落地生掰下一杀手的胳膊当兵器,场面血腥残忍。 锦妤感慨:“该给这孩子找个精致的兵器了。” 小九:“小姐先走。” 锦妤:“走屁,现在才来,本小姐都等候多时了。” 刺客:“你竟然会功夫?” 锦妤:“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长鞭游走,毒蛇般的咬住了那人的脖子,轻一用力,杀手被甩重重地甩到了墙上。墙灰伴着鲜血“嗽嗽”掉落,锦妤咂舌:“啧,损坏公物,你们太没公徳心了。” 其余的杀手见情报有误,萌生退意,然不等主角主出,强悍的配角已抢了戏。 小九的“人肉武器”惨不忍睹,但效果却甚好,随手一扔居然也能将逃跑的那三人给砸晕了过去。 锦妤一个“慢”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已一气呵成地挑起地上的剑,反手一个漂亮的圆弧,最后三人咽了气。 “唉。”锦妤自院墙上飘落,搂着人晚初的手仍没放开:“残忍暴力,你还是继续闭着眼睛吧。” 晚初言听计从,同时又捂紧了口鼻。 就近掀开了一杀手的面巾,很普通,再掀一人,很陌生。 没有任何形迹可寻。 “小姐。”小九面无表情地走近锦妤,“很差。” 锦妤秒懂,这些人的身手,确实很菜。这也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珊珊来迟不说,还只派了这么几个虾兵蟹将! “不是董家派来的。” 不管是太子还是董后,出手都不会如此掉价。 “难不成还有人想浑水摸鱼?” 会是谁?冲她还是冲谢尧? 十有八九是谢尧了。 她死,等于断了谢尧的生路。 只是无趣的很,这些人竟忍到现在才动手。殊不知如今的谢尧,没有她,也能活下去了。 千算万算,估计谁也没算到,她的医术会如此高超吧? 哈哈哈,锦妤越发想夸赞自己了。 “小姐,我们快走吧,别一会引来官兵。” 晚初在恰当的时候,总是很“贴心”。 锦妤嘴角的弧度凝固。 “走走走,又浪费我一辆马车,心痛。” “命更重要。”晚初心有余悸。 她的话音刚落,脚还未抬起,忽然感到腰间一紧,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 只听见“铛铛铛”几声,晚初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她身侧的墙壁上已深深陷阱了一排圆形的暗器。 小九用剑挡住了这些暗器,但剑却被震断,他人也被逼得连退了好几步。 又是一波刺客出现在了巷口,从她家小姐收敛的表情来看,晚初断定,这回来的这波人,应该不是“很差”。 “大晚上的还有完没完?”锦妤已开始不耐烦,“下回能不能一起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波刺客在看到遍地横尸时也愣了下,仅仅这一下,正好证实了锦妤的猜想,他们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的指使。 小九站到了锦妤身前。 锦妤拍拍他:“你顾好晚初,剩下的交给我。” 锦妤将晚初推给了小九。 晚初内疚又着急:“小姐,不要管我,小九,保护好小姐。” 小九移到了晚初这边。 锦妤双手插腰,心中火苗已起,负手往前一步,和小九动作一模一样地挑起一把剑,指着前面一排刺客,鄙视地说道:“不管谁派你们来的,可以开始了。” 刺客们从前一场的打斗结果中看出了端倪,没有人冒然行动。但是其中一人却举了个手势,手指一点,一排刺客齐唰唰地出手,带着尖锐棱角的圆形暗器射向了锦妤她们这边。 “小姐小心。”晚初骇得失声尖叫。 与此同时,锦妤足尖一点,主动迎了上去。长剑在她手中舞出朵朵剑花,旋转着的暗器与剑气碰撞在一起,激起一层刺眼的光芒。 刺客们趁机欺身压近,小九凡事只听锦妤的命令,锦妤命他保护晚初,他便一直守在晚初身边,并未上前帮忙。 他见识过锦妤的功夫,这几个刺客依旧不是她的对手,如果晚初出事,倒反而会影响她。 “卑鄙小人,只会用暗器。” 锦妤轻蔑地击落了所有的暗器,手一停,袖风起,她开始反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波又一波 手腕灵活地在空中飞舞,剑光刺眼,这些刺客们果然有别于第一波人,个个有备而来。见锦妤会武功,只是短暂的惊讶后就立刻开展了攻势,下手狠劲果断。 会用暗器杀人的人,也别指望他们会光明磊落,他们的目标是锦妤,只要能杀了她,什么样的手段是次要的。 暗器再次射向锦妤,她挥开了正面的,背后几枚锋利逼近,银针及时的像她背后长了眼睛,力道之大直接将暗器从半空中打落。同时,身后的几名刺客举着剑又刺了过来,锦妤原地旋转,飞至空中,再俯身冲下,剑气成圈,震飞了一圈刺客。 然在她翻身落地之时,其中一刺客忽然使出一招,他的剑竟是子母剑,左右开弓,先行刺近锦妤。 锋利的剑差点刺在锦妤脸上,锦妤后仰90度避开,反手一剑挑开这人。但这人却做了个手势,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四周的刺客一人一个角,欲直接将锦妤给网住。 晚初惊得花容失色,推开小九就要冲上去,小九果断地手起刀落,一掌将晚初劈晕,稳稳地捞起她扶到了墙角的草堆上,一转身就想去帮忙。 可当他瞥见锦妤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时,身影顿住,再次稳如泰山般地守在了晚初身边。 小姐没叫他,就是能应付的过来。 “飞云阁的人。”似曾相识的阵法让锦妤一声冷笑,“不自量力。” 身份被揭穿,还被个小姑娘嘲笑,刺客恼怒,呵道:“找死,杀无赦。” 锦妤冷哼,眼看铁丝网就要将她罩住,她忽地将手中的剑往空中一扔,剑刺在网上,毫无抵抗力地被弹飞。刺客正要笑她不知死活,殊料每人脚下骤现一道蓝光,带着噼啪作响的火花,众刺客只觉脚踝处一阵剧痛,正对着锦妤的两个刺客已经被抽飞了出去。 刺客飞起,手中铁链网掉落,眼看就要砸在锦妤头上,剩下两角的刺客也迅速分散开来,有人接替了被打飞的两人,众人一用力,再次撒网捕鱼。 但是就在刺客们怒气冲天地要活捉锦妤时,小姑娘忽然整个人卧倒在地,这种姿势,无疑是在送死。 刺客们心中一喜,正想着可以收网了,不料电光火石之间,锦妤手中的无忧平贴着地面飞出,在地上打了个转,一把勾住了墙根处的一棵老树,她单手抓着鞭柄,另一手出掌打在了铁丝网上,铁丝网被内力震的往上抬了一小截,但因有刺客牵制着,单凭她这一掌并不是打飞铁丝网。 然锦妤要的也不是抵抗,她只不过是想借力打力,借着这一掌的反作用力,抓鞭子的手一拉,无忧收紧,将她从网下拉了出去。 一切都是一气呵成,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刺客们回过神,锦妤已经眸光冷冽地站在了树下面,面色凛然。 “还打不打?”锦妤抱臂而问,神情鄙视。 刺客面面相觑,脚踝处皮开肉绽,有人撑不住,倒地哀嚎。 锦妤继续刺激他们:“听闻飞云阁的规矩中接了单,必要完成使命,否则回去也难逃一死。就凭你们这几个无名小卒,想要取我性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劝你们还是去通知飞云阁的阁主亲自来抓我吧,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刺客果然受了刺激,面罩下的眼神凶狠毒辣,原本还想活捉锦妤的心思,再次被杀意所取代,扔了铁丝网,打算群攻。 锦妤大声地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地说道:“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非逼我出手,本欲放你们一条生路,看样子现在也没必要了。” “少废话,刚才我们不过是大意了,既然你知道我们是飞云阁的,那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嘁,比我还能吹。” 锦妤说着,措不及防的就出手了,她耐心已耗尽,而且刚才一番打斗弄脏了她的衣服,让她浑身都不舒服。马车已毁,要是再搭上件衣服,那可真的是要了她的命了。 刺客们剑术倒是不错,但脚踝受伤之人不少,行动起来多有不便。是只万万没想到的是,先是暗器,再是网捞,统统失败后,这伙人居然用上了毒。 弹药炸开,毒气一下蔓延开来,锦妤瞳孔猛缩,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小九,屏气。” 同时,她怒骂:“去你奶奶的,敢在你祖宗面前用毒,找死。” 说话间,锦妤连遮都没遮一下,直接没入毒烟之中,于烟雾缭绕中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捂紧口鼻的刺客之间。 只见黑烟中渐渐染起一层淡紫色,气味清香,冲淡了不少刺鼻的毒气,随着黑气被紫气包围,紫气升腾扩散,再到完全消失。小九震惊地发现,不知何时,锦妤已飘到了他的这边,一人一颗药,塞到了他和晚初口中。 更让小九吃惊的是,烟雾散尽,那些刺客全都七孔流血地倒在了地上,气绝身亡,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小九到底还是眼神晃了下,满地十几具的尸体,死状惨烈,他家小姐真的是生气了。 锦妤扶起晚初,对小九说道:“先离开这再说。” 三人快速没入了黑暗之中。 等远离了老街,锦妤让小九去雇了辆马车,带着晚初直奔荣王府。 锦妤外出,甚少这么大动静地从荣王府正门回来,她都是从后院进去,所以当马车停在荣王府门口时,开门的小厮见到锦妤,都愣住了。 “锦,锦姑娘。” 锦妤也没空理他,开口就问:“王爷在家吗?” 小厮:“在,在书房。” 锦妤:“小九,你带晚初回去,我去找王爷。” 小九应声而去,锦妤抬腿就往书房走。 小厮在后面连连喊她,她人已走出去老远了。 “那个,洛公子也在。” 荣王府的书房内,谢尧和洛飞对坐下棋,室内点着清烟,是洛飞新得的,香味淡而持久,有静心宁神的功效。 洛飞陪着谢尧下了一下午的棋,从朝中琐事谈到民间趣闻,随着夜幕降临,夜尧也从谈笑风生变得心不在焉。 又赢了他一盘棋后,洛飞微笑着问他:“你今日似有心事,可是有何烦心是事情?” 谢尧回神,望着外头灯火通明的院子,神情恹恹:“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洛飞:“那这棋不下了,休息一下吧。” 谢尧正欲说好,大门突然被人撞开,半夏在喊:“锦姑娘,王爷和。。。。” 谢尧眼睛骤然发亮:“阿妤回来了。” 待看到她一身装束,他表情瞬间变冷:“阿妤,你怎的如些狼狈?发生何事了?” 锦妤也不顾洛飞还在,抬着下巴手一伸:“有人暗杀我,折损费得你出。” 第一百五十三章 静王谢苷 锦妤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屋内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谢尧直接从榻上站起,温和又忧心的说道:“不着急,你慢慢说,银子全我出。” 洛飞也走了过来:“锦妤,你说谁暗杀你?在哪?” 锦妤一屁股坐下,委委屈屈的谴责谢尧:“十有八九是你连累了我,不然我孤身一人,哪来的仇家?” 谢尧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重点,连忙哄她道:“好好好,都是大哥的错,你有没有伤到哪?” 他的担心溢于言表,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听的洛飞眼神微变。 锦妤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火气干巴巴的说道:“在我回来的路上,城东靠近柳坊街的小巷子里,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反正二话不说就要杀我,幸好有小九在,我们拼了命才逃出来的,要不是正好有人来了,那些杀手未必肯就此罢休,我的马车都毁了。” “柳坊街?你不是去苏家的吗?怎么会走到那里去?”谢尧不动声色,将收到的情报压在了心底。 锦妤对答如流:“回来的路上想到处逛逛,随便走着就去了那,估计今天不管我去哪,都难逃一劫。” 谢尧剑眉微蹙,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不放心的问道:“那你真的没事吗?弄成这样,伤到哪了?” 锦妤:“受了些惊吓,晚初吓晕了,小九受了轻伤,都没大碍,大哥,你说会是谁想要杀我?” 谢尧倒了杯水给她,心中懊恼没有没有一直派人跟着她,要不是怕被楚修远察觉,他的人不会那么早撤回的,只是,她终究还是对他说了谎。 谢尧心中苦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语气阴沉:“对不起,确实是大哥连累你了,想要我死的人无外乎那几个,他们到底还是安耐不住了。” 锦妤问:“外面知道你快全愈的人,有多少?” 谢尧想都没想就回答她:“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 洛飞的眸光骤然凝滞,眼中的光亮忽明忽暗,有一瞬间如同换了个人般,表情阴鸷。 不过他隐藏的很好,再开口,又是文人的儒雅谦和:“你的顽疾,真的快好了?” 对他的惊喜,谢尧有一丝谦然:“抱歉,洛兄,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 洛飞体贴的说道:“事关你的性命,自然要万分谨慎,你做的对。” 他说完,又感激的对锦妤说道:“这一切都是锦妤的功劳,锦妤的医术,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锦妤对他回以一笑,心中却有些异感,也不知道洛飞是否知晓谢尧与那根木雕之间的故事,所以她也没有解释,一笑了之,只对谢尧说道:“大哥,古街死了不少人,恐怕这会已惊动了官兵,怎么办?万一查起来,我被人认出可如何是好?” 谢尧立马安慰她:“别怕,有大哥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谢尧冲着门外高声喊了两下:“六一,六一。” 六一闻声而入。 谢尧立刻吩咐他:“你去趟府衙,打听下柳坊街的事,将这事压下来。” 六一领命而去。 锦妤暗道:有权有势就是好啊。 谢尧问洛飞:“洛兄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锦妤也看向洛飞。 洛飞正色说道:“敢在京城公然当街杀人,应该不是普通的江湖杀手,他们又对锦妤的行踪了如指掌,选择今日动手,怕是一直在等候着时机,想断了王爷的生路,不过没想到锦妤身边会有个高手,也幸好小九武功高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锦妤淡淡说道:“小九也算不上什么高手,只是比常人力气大了些而已。” 谢尧:“那小子确实是个可造之才,阿妤,那些杀手功夫如何?” 锦妤老实回答:“第一次的就像一般人家府中养的打手,第二次的看着像专业杀手。” “两批人?”谢尧一惊。 锦妤:“是啊,你的面子真大。” 谢尧看向洛飞,脸色紧绷:“太子要杀我,肯定不会派一些无能之辈前来,董家人不会这么蠢,那么,会是谁找了这些普通的杀手呢?” 锦妤听他竟然这么直言不讳的和洛飞讨论这些事情,心道洛飞果然不是普通的门客或友人,怪不得谢尧与他关系这么亲近呢。 锦妤很有眼力见的准备离开:“你们有正事要谈,我就先回去了。” 谢尧拦住了她:“没关系,大哥不会隐瞒你什么。” 锦妤突然就觉得心中莫名压抑。 而这时洛飞却道:“如果按照锦妤所说,第二次的都是专业杀手,那难保不是太子派来的人,至于第一波么,会不会是静王?” “我大哥?” 静王谢苷? 这下,连锦妤都起了好奇心,自觉的复又坐了下来。 谢尧表情严肃:“你为何会怀疑是我大哥?” 洛飞:“静王在朝中势力薄弱,没什么存在感,妻族地位也一般,最不受皇上喜爱,但是这几年静王私下的小动作可不少,多少也有一批追随者,明面上不动,不代表他没有野心,特别是如今皇上的身体每况日下,这种时候,试问谁不眼馋那张位置呢?” 锦妤脱口而出:“不是传闻静王资质平庸,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一心都在静王妃身上吗?” 洛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还小,以为她不懂,所以只是笑着回了她一句:“你还小,有些事日后自然就会明白。” 谢尧靜靜的思索了一下,赞同了洛飞的话:“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由此可见,这人必定是希望我和太子两败俱伤,这么排查下来,靜王确实有嫌疑。” 洛飞点头。 再后来,锦妤坚持要先回棠园,洛飞见状也起身告辞,没有留宿王府。 谢尧见她满脸疲惫,又受了惊吓,亲自将她送回了棠园,只因她自己就是大夫,遂听了她的意思,没有请大夫来察看,又拨了府中一队守卫来,加强了对棠园的戒备,锦妤没有反对,要是在荣王府的棠园还能被暗杀,这些人的功夫至少得高于楚修远,她还真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多的高手,同时想来暗杀她。 带着和楚修远确定了关系的甜蜜,锦妤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谢尧却在她入睡后才离开了棠园,只是他刚出了棠园的门,眼前忽然一暗,身边四个护卫同时倒地,根本没看到是何人出的手,四人就陷入了昏迷。 旁边的树丛中,走出一个戴着面具穿着斗篷的人,那人还未开口,只见谢尧已低头弯腰,十分郑重的朝那人抱拳作揖,恭敬的喊着:“徒儿见过师傅。”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谢尧的师傅 谢尧口中的师傅是个年长的老者,身高体壮,从斗篷下露出的华白头发和眼角深深的皱纹可以看出,这人至少已年过半百。 他戴着黑色面具,脸遮的严实,唯有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泛着凌厉的锐光,还有那紧抿的薄唇,无时无刻不透着严厉。 “师傅已有两年未曾来府上了。” 谢尧双手递上茶杯,始终躬着身子,不敢正视老者。 老者手一抬,接过了茶杯,顺手放在了桌上。 “手。” 谢尧微怔,伸出了手。 老者扣上他的脉博,须臾:“小丫头比老夫想象的尽心尽责。” 谢尧:“阿妤的确很好,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老者:“不过是还债而已。” 谢尧:“师傅让阿妤拿着信物上京,却又不准她说出实情,十年里师傅总是不定时的来教我兵法谋略,教我习武布阵,却从不以真容示人,亦不会为我治病,师傅,徒儿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老者冷眼扫向他,只一眼,谢尧便觉得后颈发凉,喉咙发紧。 好在老者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想必知道这些事他迟早会问出口,遂缓缓开口道:“有些事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你只要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我的事,除了你,绝不能有第二人知道,包括阿妤,我让她来医治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照我说的去做了吗?我怎么觉得,阿妤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怎么,你是嫌弃阿妤的身份配不上做荣王妃吗?” 老者最后的这句话已带上了厉色,语气咄咄逼人,惊得谢尧连忙俯身低头,作辑请罪:“师傅,徒儿不敢,徒儿是真心爱慕阿妤,若能娶她为妻,就算让我舍弃这虚无缥缈的富贵荣华又如何?” “是么?”老者的态度有所缓和,“我给你了你机会,可是显然,你没有把握住。” 谢尧:“师傅,不是徒儿没抓住机会,而是,而是阿妤生性活泼,天真烂漫,又不喜拘束,我实在不想勉强了她,只要我对她好,等她再大点,自然就会感受到。” 老者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高深莫测,像是在思量他话的真伪,又像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谢尧很坦荡的迎上他的目光,表情真诚,眼神清澈。 老者半支着头,姿态和锦妤习惯性的动作一模一样,半晌才道:“难得你这么有心,那丫头鬼的很,你也别太纵容她,她若对你有意是正好,她若对你无意,恐怕你的好,她未必会领情,路,我指给你了,至于你们有没有缘份,就看天意喽。” 谢尧蹙眉,道:“徒儿谢师傅成全,喜欢阿妤的人很多,徒儿会加油,只是有楚王世子在,阿妤与他,关系很好。” “楚王世子?楚慕枫的儿子?就是两年前差点破了老夫阵法的那个少年?” “正是,他如今已是九幽铁骑的统领了。” 老者沉默,而后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还是要抓紧培养自己的势力,楚慕枫这人很不简单,如今看来,他儿子倒是更青出于蓝了,不过你是正统的皇室血脉,是龙子,你只要将目标对准静王和太子即可,楚家能拉拢则拉拢,不能,就想办法毁了,以绝后患。” 谢尧吃惊,立即问道:“楚王虽没了兵权,但在民间和军中都威望极高,且楚定没有站队任何势力,要想动他们,恐怕师出无名。” 老者本能的抬手想捏胡须,手接近下巴才想起自己戴着面具,悻悻地放下后,嗤笑道:“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杀人一定需要理由吗?你要真狠不下心,那么阿妤,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吗?你与阿妤,有那么亲近吗?万一阿妤喜欢上了他,你愿意让步?与其到那时追悔莫及,不如趁早灭掉一切可能性,成大事者,最忌讳优柔寡断。” 谢尧:“徒儿明白了,多谢师傅教诲。” 老者:“你由太后抚育长大,她却没将你教出柳家人心狠手辣的样子,想当年柳家是何等的风光,没想到如今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荣宠不在,她又如何肯甘心?你也不容易,若不是这破残的身体,恐怕。。。。罢了,我欠的债,还于你也是一样,这圣武的江山落在谁手上都可以,就是不能落在董家人手上。” 谢尧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但他不敢说,他虽称这人一声师傅,然对他却一无所知,现在除了知道锦妤是他真正的徒弟外,他连这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谢尧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人,恰逢太子派人暗杀他,是这人不费吹灰之力救下了自己,在教导了他一个月后又突然消失,说是做饭的人回来了,他要回去吃饭,从此便是一年出现两三次,每次也就五六天,但自从见过了棠园中的机关后,谢尧对他算是彻底的信服了。 也许正如他曾经所说过的,只有站到在云端,才能俯瞰众人,等到那个时候,所有的谜底自然都会揭开。 老者见谢尧半天没有回音,话锋一冷,说道:“听说豫亲王不日就要回京,你与他女儿可是有婚约的。” 谢尧一惊,没想到他连这事都知道。 “那只是当年太后的口头约定,并不做数,豫亲王和皇上兄友弟恭,秀雅郡主又是豫亲王唯一的女儿,皇上怎么会肯将秀雅郡主嫁给我这个半废的人。” 谢尧半是认真半是自嘲的说着。 老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皇上非太后亲生,但当年也是靠太后支持才坐上帝位的,若没有柳家的支持,这帝位未必是他的,你身上有柳家血脉,太后势必会促成这桩婚事,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未必一定不会松口,豫亲王的封地豫州物饶丰富,兵强马壮,你要是能娶秀雅郡主,对你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谢尧怕他是在试探自己,连忙说道:“我心中只有阿妤一人,就算是秀雅郡主愿意,我也不会娶她。” 谢尧本以为他的这番表态定能让老者放心,不料老者闻言,声音一沉就说道:“不,豫亲王的女儿你必须娶,而且只能你娶。” 谢尧大为意外,完全搞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师傅,您不是让我。。。。” “并蒂花开不是更好?” “师傅的意思是。。。?” “平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军营(一) “平妻”这两个字还是令谢尧震惊了,老者曾让他用性命和前程发过誓,一定会给锦妤正妻之位,他当时连见都不曾见过锦妤就答应了,如果能活下来,又能得到他渴望的东西,一个妻位,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 后来锦妤来了,住进了王府,为他治病,那么朝气蓬勃又自信张扬的女孩子,不用跟任何人做出承诺,谢尧已是情不自禁。 喜欢她,这是他对自己唯一的肯定。 谢尧本能的就想开口拒绝:“师傅,这恐怕不妥,我不愿委屈了阿妤。”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道:“老夫自是也不想委屈她,但这不过是权衡之计,不喜欢,将来废了便是,阿妤那,我自会去跟她说,不过这个前提是,你要能收了秀雅郡主,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你。” “师傅,我。。。。”谢尧还想反对。 老者一挥衣袖:“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事有何可墨迹的。” 谢尧不再说话。 老者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问他:“阿妤今天遭遇暗杀了?” 谢尧忙道:“是徒儿保护不周,差点出了大事,以后断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幸好她身边那个奴才武功不俗,否则。。。,终究是我连累了她。” 谢尧觉得老者脸上狰狞的面具抖了两下,以为自己眼花,可再看去时,老者已背过了身,声音古怪:“嗯,那丫头运头好,我正好路过。” “原来是师傅救了阿妤。” 这就不奇怪了,原本谢尧还怀疑,小九纵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保护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同时,还能杀尽了十几名刺客。 要是老者出手,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看着老者的身影眨眼消失在黑夜中,谢尧坐回椅子上,脸色慢慢变得严峻。 。。。。。。。。 楚王府门口,一队九幽铁骑列队整发,铁甲铁骑,红缨长枪,黑色盔甲在阳光下散发着森冷的光芒,坐骑是膘肥体壮的战马,同样也是盔甲加身,高大威猛。 铁骑们在烈日下排着整齐的队伍,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声响,纪律严明。 楚修远只一身玄色劲装出门,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有所改变,只手上拿着龙吟剑,神情还是那么清冷漠然。 “统领。” 铁骑们见了他,齐刷刷的行礼。 领头的铁骑走上前:“属下江安,参见统领。” 楚修远越过他,翻身上马,双腿一蹬,直接扬鞭先行,风中只飘过一句不怒而威的话音:“跟上。” 江安立刻领着众人追了上去。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威风凛凛的九幽铁骑队伍中,有一人率先而行,马上的身姿挺拔而矫健,在凛然的人群中依然耀眼夺目。 东营五千大军驻扎在京效以北的山脚下,校蔚宋元堂得了消息,早早的就候在了军营大门前,远远看见一阵烈风疾驰而来,带起滚滚尘土,他顾不上被呛的睁都睁不开,灰头土脸的就小跑着迎了上去。 “楚统领辛苦了,没想到会是楚统领亲自前来,实在愧不敢当。” 校蔚的身份要比四品统领高,但架不住楚修远还有个世子的头衔,且他在千机阁比武场一战成名,名动天下,最重要的是,这东大营五千兵士,大多都是出自他楚家的羽翎军,宋元堂虽是后来被提拔上来的,但面对这个楚小将军,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白马高扬的前蹄停在宋元堂头顶停下,楚修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傲然的说道:“宋校蔚,好久不见。” 宋元堂汗津津的抹了把脸,小心觑了眼他身后肃杀的九幽铁骑,红底黑衣的九幽铁骑在营帐门口将他这五千兵士都给比了下去。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宋元堂心中发怵,楚修远上任第一次办公差,就来了他这东大营,可想而知,皇上对那件事有多重视。 楚修远骑着马径直走进了军营,他不下马,一队铁骑也不下马,九幽铁骑效忠于皇上,听命于统领。 一直到了帐前,楚修远才下了马,宋远堂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楚修远双手负于背后,宋元堂顿悟,亲自去掀帐帘,却被江安给抢先了一步。 进了营帐,楚修远倒是没有坐主位,但他那霸气又慵懒的姿势,愣是将主位上的宋元堂给压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江安冷峻的立在楚修远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桌上放着龙呤剑,大热的天宋远堂冷汗直冒,一边思索着楚修远人来了却不开口是几个意思,一边揣测着上头直接将这事交给了九幽铁骑盘查,他这顶乌纱帽还能不能保得住。 幸好百里大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让他还有机会可以做准备。 想到这,宋元堂平添了不少底气,拿起桌上一叠纸递给楚修远,堆着笑脸说道:“这是仵作对那三个死者的验尸结果,请楚统领过目。” 楚修远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的手指一点,江安替他接过了报告。 楚修远随手翻了几下,又将验尸报告交给江安,江安塞进了自己怀中。 楚修远皮笑肉不笑的对宋元堂说道:“宋校蔚,这三份验尸报告写的倒的很详细,那个仵作呢?将他传来,我要亲自问话。” 宋元堂心下早有准备,从善如流的答道:“仵作近日偶感风寒,应该还在家休息。” 楚修远眼睑半垂:“那三具尸体呢?现在何处?” 宋元堂:“哦,已经入土为安了。” “这么快?”楚修远扣着腿的手指一顿。 宋元堂忙道:“因是夏天,又死在军营,为防引起恐慌,俯衙备案检验后,就早早的给埋了。” 楚修远:“这三人都没家人么?” 宋元堂:“都是孤身一人,当年他们参军时做了登记,我命人查过,确实都没有家人。” 楚修远不冷不热的“哦”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可就奇了,堂堂东大营,连死了三个人,而这三人恰好又都没家人,宋校蔚,你说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 宋元堂:“楚统领有所不知,东营有五千士兵,五千人中,莫说三个,就算三十个,也实属正常。” “可是宋校蔚,东南西北四大兵营,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在营中,士兵被人暗杀的事,还是一个接着一个,不知宋校蔚是如何管理来东大营的呢?” 宋元堂抱拳说道:“这件事确实是的卑职的失职,卑职已经写了悔过书递交兵部,等查明真相,卑职愿承担一切责任。” 楚修远嗤笑:“宋校蔚言重了,你是百里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能力自是非同一般,我今日来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我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调查这三人的死因的,还请宋校蔚能配合一二。” “自然自然,卑职一定竭尽所能的配合楚统合调查。” “有宋校蔚这话,我就放心了,”楚修远将腿放下,稍一偏头,对江安说道,“你带着人,去将那三人的尸首给我挖出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军营(二) 你带着人,去将那三人的尸首给我挖出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吓了宋元堂一大跳,他怎么也没想到新上任的这个九幽统领,楚王世子,竟真的要开棺验尸,就算开棺了,又能查出什么呢? 这边江安已经领命准备出去了,宋元堂连忙对楚修远说道:“楚统领,人都死了,再挖出来就没必要了吧?仵作的验尸报告上,都详细写明了。” 楚修远冷眼扫向他,冷笑道:“验尸报告?那请宋校蔚来告诉我,上面写的‘利器’所伤,是指刀?剑?还是弓?” “这个。。。。”宋元堂回答不上来。 楚修远又道:“你我都不是仵作,外行看热闹罢了,既然仵作染病在家,那不如也一并带来,军中的大夫,想必水平会更高一些。” 宋元堂一惊,不过也没太失态,讪笑着说道:“一切听统领安排。” 楚修远立刻冲着帐外喊了声:“来人,去将仵作带来。” 宋元堂脸上的肉跳了又跳。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江安进来了。 “大人,都挖出来了,一共三具尸体,临时搭了个帐子摆放。” “嗯,”楚修远一抖长袍,抓起桌上的剑迈步而出,江安紧随其后,宋元堂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冷酷的九幽铁骑在前面开道,楚修远走在中间,沿路不少士兵见了他都激动的驻足行礼。 “是小楚将军。” “小楚将军好。” “见过小楚将军。” 楚修远面色平和,宋元堂神情复杂,楚氏父子在军中的威望依然无人能及。 到了帐前,江安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给楚修远蒙住口鼻,楚修远停在门口问:“仵作还没到?” 有人答:“回大人,还未到。” 楚修远睨了眼宋元堂,一低头,钻进帐内。 他进去,宋元堂肯定得跟着,可当帐帘掀开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呛得宋元堂差点当场呕吐不止。 “宋校蔚统领东营大军却未真正上过战场,若是见不得死人,就在外面候着吧。” 宋元堂面色红白交错,再看九幽铁骑们,冰冷的面具下是深潭般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一咬牙,捏着鼻子屏着气冲了进去。 三具尸体盖着白布排成一排,帐内腐烂的味道无时不在考验着大家的忍耐力,楚修远面不改色,暗自运功抵御这满屋子的浊气,手一挥,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滑落了下来。 面目全非的尸首瞬前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众人面前,宋元堂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就跑了出去,在路边狂吐不止。 楚修远眼中浮上讥色,转而变的更冷。 他想起那次和锦妤去查探王思原的死因,小姑娘大胆的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的男子都自叹不如。 江 江安不经意的抬头,突然发现周身冒着肃杀气息的新统领,居然相当奇异的弯了下嘴,那抹笑意就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但也足够江安瞠目结舌的了,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楚世子是如何虐杀三只猛虎的,楚王世子冷酷无情的名声也是众所周知,这样冰山一般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有温柔的一面?刚才一定是他眼光了。 宋元堂在看到楚修远俯身靠近尸体时,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就是他看错了。 尸检报告上说,死者的致命伤在左胸前,楚修远顺手拔了江安的剑,挑开尸身胸前的衣服,果然,在黑紫的皮肤上,有一处腐烂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肉全都碎了,像是被人挖过似的,根本不像什么利器所伤。 等等,挖! 又检查了另两具尸体,一模一样的伤口,一模一样的状态。 江安也察觉到了楚修远不寻常的凌厉,他很好奇,他们的这个统领,难不成还会验尸? “仵作还没到?”楚修远的声音己经带上了戾色。 江安刚想回答,外头有人来报:“启禀大人,仵作死了。” 门帘被人一把掀开,楚修远提剑而出,声音冰冷:“怎么回事?” “属下们去到仵作家时,那仵作刚好咽气,他儿子说是病重不愈,已经无力回天了。” “死于何病?” “屋里有药方,属下找了大夫问过,确实是病死的。” 楚修远不语,视线落在了还未缓过神的宋元堂身上。 宋元堂以为必要受他一顿训斥,正想着怎么为自己开脱,不料楚修远只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然后扯下自己的面罩,手一松,飘在了宋元堂脸上,扬长而去。 宋元堂顾不得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的拉着江安求救。 “江侍卫,这个,这个,该如何处置?”他指着放尸体的营帐问。 江安冷酷的回他道:“不知道。” 然后甩开他也走了。 宋元堂:。。。。。。 总不能一直留着三具尸体在军营里吧? 楚修远一路快马加鞭出了东大营,直奔千机阁而去。 九幽铁骑的总部,依然是在千机阁里面。 楚修远是骑着马进千机阁的,按理,到了千机阁大门口就要下马或者下轿,步行进入,以示尊崇。 但楚修远向来放纵不羁,他连马速都没有降下来,急驰之际丝毫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但身后的九幽铁骑 但身后的九幽铁骑不敢这么做,到了门口时纷纷下了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统领左右各一鞭,击飞了门旁的两个守卫,一骑绝尘踏入了千机阁的大门。 他们每个人眼中,除了震惊,还流露出丝丝敬佩。 江安这人还是很严谨的,眼看两个守门的侍卫爬起来就要去敲警钟,江安飞身上前,连忙开口解释,刚才风一般的男子正是新上任的九幽统领。 两侍卫不可思议的看着江安,其中一人抱着胳膊将信将疑的问道:“此人真是你们统领?” 九幽铁骑所有人都整齐的将长枪往地上用力一敲,发出一阵响亮的震动声,表示他们认可楚修远这个统领。 江安握紧了手中的剑,郑重的回答:“是!” 两守卫不再坚持,但是脸色都不好,千机阁何是出过此等狂妄的人?这事要让国师知道,必会惹其不快。 但刚马上的人看似很轻松的挥了两下马鞭,就将他二人给震飞了,他二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抵抗,一人一马就绝尘而去了,可见此人,内力修为惊人,这要真是个敌人,那今日千机阁的门就被人轻而易举的给破了。 楚修远单刀破门,长驱直入,一直到铁骑卫所才停下,只是他刚翻身下马,背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楚统领好威风,竟敢藐视千机阁的规矩,骑马而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机阁六处(一) 铁骑卫所 铁骑卫所门口,楚修远高站在台阶上,傲视群雄般的睥睨着阶下的三个人。 这三人,一人是掌情处处长于怀里,一人是监造处处长梅沙,一人是生死门处长吴越川。 开口训斥的,是生死门的吴越川。 楚修远漠然的看着这三人,没有丝毫开口解释的意思。 吴越川生的魁梧,一脸凶像,身为千机阁六处之一的首领,心高气傲那是必然的,千机阁的人不参于朝政,但文武百官见了他们,谁敢不给三分薄面?不称其一声“大人”?莫说那些世家公子哥儿们,就连达官显贵,也对他们客客气气,不敢得罪千机阁半分。 所以哪怕楚修远有楚王世子的身份在,但他既成了铁骑统领,那就是千机阁的人,在千机阁与六处首领都是平起平坐的,并没有特权能违反千机阁的规矩。 更何况,楚修远藐视的不仅是千机阁的规矩,他挑战的,更是国师的威严,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是以吴越川一见到楚修远,哪怕知道他是谁,也依然被气的怒火冲天。 而和凶神恶煞的吴越川一对比,斯文的于怀里和老实巴交样的梅沙,对楚修远的态度,就冷淡多了,两人虽也怒不可遏,但至少还算冷静。 对吴越川的斥责,楚修远没有半点不快,而是面带嘲讽,一开口:“你是谁?” 吴越川:“。。。。他娘的,老子是生死门首领,吴越川。” 楚修远一甩袖,扭头就走:“不认识。” 吴越川:“你你你,他娘的,老子就见不怪你们这些靠关系进来的,真当老子怕了你楚家不成?” “吴大人慎言!” 楚修远早已走入房内,对吴越川的侮蔑根本不屑一顾,但是赶过来的江安和九幽铁骑却无法接受自己的统领被人辱骂。 九幽铁骑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人人脸上都戴着冰冷的面具,银色面具是普通的铁骑,黑色的是侍卫长。 江安是侍卫长,他必须维护九幽铁骑的名声。 吴越川见着他,唬着脸吼道:“你个小小的侍卫长,也敢来管老子?铁骑卫想造反?” 江安一抱拳,态度很坚硬:“吴大人,我们楚统领是皇上亲自册封的铁骑首领,他是通过了千机阁考核的,在百官面前一人杀三虎,吴大人当晚不也在吗?难道吴大人看不见?”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侍卫长,胆敢顶撞老子,你们杨统领在世时,见了老子还得客客气气呢。” 江安:“吴大人,这里是千机阁,您和我们大人都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没有高低之分,吴大人若是觉得属下冒犯了您,那可去铁骑卫,找我们大人处置属下。” “江安。”吴越川脸色铁青。 “好了好了,吴大人莫气。”于怀里整着衣襟走上前,上下瞟了眼江安,笑不达眼底,“吴大人,你跟个奴才计较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楚统领可不是杨统领那么好相处的人,他可是楚王世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算啦。” 吴越川大嗓门冲着房间就吼:“进了千机阁,就算天王老子,也得遵守规矩” “吴大人。”于怀里连忙提醒他。 吴越川还没发现自己哪说错了,还想大吼大叫,被旁边的梅沙一把给拉住。 “吴大人吴大人,国师快回来了,莫要生事,莫要生事。” 吴越川推开他:“他娘的,老子堂堂。。。” 梅沙:“吴大人,千机阁严禁大声喧哗,还是回去吧,走走走。” 于怀里也上前帮忙:“是啊,吴大人,今日国师会来巡查,不易喧哗闹事,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就好。” 被于怀里和梅沙一左一右架走的吴越川,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院中回荡,房门被人打开,楚修远一手提着串葡萄,一手摘着往口中送,面色慵懒,姿态闲散。 江安等人连忙迎上了上去:“统领,他们。。。” “无碍,”楚修远非但没有生气,甚至心情还很好,“跳梁小丑,不必理会。” 江安道:“吴大人他一直都是这种性子,兜不住话,他。。。。” “记住,不认识的人,别浪费精力。” 他对吴越川说不定比江安还要了解,今天的这三个人,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千机阁中除了国师陈明,唯有两人,能引起他的注意,而那两人,一个目前不在圣武,另一个,亦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江安闻言,忽然很想笑,但他严肃惯了,幸好戴着面具,不然那么机械的表情让人见了,还真挺吓人的。 江安突然有点真心敬佩起这个统领了。 楚修远在院中坐下,江安犹豫了下,还是上前问道:“统领,东大营的事,还查吗?” 楚修远翘着脚,品着葡萄打量着铁骑卫所的环境,平静的说道:“人证物证都没了,怎么查?” 江安一惊,道:“您的意思是,这三人的死,有人在背后大做文章?” 因怀疑有人私用火药之事,是武帝私下跟楚修远说的,所以外人并不知情,武帝的意思是,最好能悄无声息的将幕后凶手给抓出来。 其实楚修远又何尝不知,能接触到火药的,必定都是朝中要员,之所以不交给刑部或者掌情处扎调查,恐怕武帝心中早有了怀疑之人,而这人,也许是武帝想留下性命的人。 这也给楚修远的调查增加了难度,如果真的查出了幕后之人,那他非但杀不得,还要替武帝将这事给瞒下来,态度是给天下百姓,给文武百官,给军营将士们看的,但结果,只要武帝一人满意即可。 所以现在没了人证物证,要是正大光明的彻查,势必引起军心动荡,而宋元堂的表现,显然是知道内情的,没有证据暂时动不了他,那就先吊着他,吊到他自乱阵脚开始。 楚修远将剩下的葡萄扔给江安,拍了拍手,对他说道:“派人去跟着宋元堂,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 江安应下,这就是楚修远的答案,山路不通水路通,查,肯定是要查的,看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打算大张旗鼓,江安不知道楚修远的计划是什么,但楚修远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知为何,反而让他觉得头皮发麻。 就在江安准备离开之时,楚修远清冷的声音又在他背后响起:“这种葡萄,送一箱去昌平候府,就说,送予苏小姐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千机阁六处(二) 千机阁六处 “送。。。昌平候府?”江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其实想问的是“送苏小姐”,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及时刹住了。 太后寿宴,这两人各自拒婚的精彩事迹,还犹言在耳,这这这,他的主子,这会居然要给人送葡萄?这到底整的哪一出? 楚修远闻言,尾音上扬,千钧之势已是缓缓压了下来:“有问题?” 江安心一紧,连忙俯首帖耳:“是,属下这就去办。” 楚修远:“我身边,只留能者。” 江安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属下知错,请统领责罚。” 楚修远若无其事的收回了压迫感:“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信你们,你们也不必信我,若有不服者,用命来试。” 所有铁骑全都 所有铁骑全都跪倒在地,卸枪颔首,高声明志:“九幽铁骑,忠于统领。” 楚修远嗤之以鼻:“不必了,忠于皇上即可。” 他施然而去,铁骑起身,面面相觑,突然“哗啦”一声,众人震撼的发现,刚才楚修远撑手的石桌,碎了一地。 江安拎着一盒葡萄刚出了卫所大门,迎面走来一人,江安一看,立刻放下盒子行了个大礼。 “参见国师。” 陈明只身一人,身边无任何人跟着,见了他,只淡淡撇了眼盒子,便道:“这是要送去哪?” 江安:“奉命送往昌平候府。” 陈明笑意不减:“你家大人吩咐的?给苏二公子的吧?” 江安:“是给苏小姐的。” 陈明:“哦,楚统领真是个有心人,我那还有一盒皇上刚赐的贡梨,你一并带上吧。” “是。” 陈明看着江安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抹深意,转身进了铁骑卫所,铁骑们见了他,列队行礼,他微笑问着:“楚统领可在?” 楚修远正在屋里翻阅九幽铁骑的事务记录,听得外头的动静,放下册子,起身走到了门口。 “国师。” 陈明温和笑道:“楚统领今日正式上任,对千机阁有什么不熟悉的,可尽管来问我。” 楚修远面色淡淡:“不敢,也不常来,无需熟悉。” 陈明笑的一脸宽和:“是为了骑马一事呢?还是因为吴大人?我已跟大家说了,规矩是死的,你八岁就上阵杀敌,习惯了以马代步,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吴越川掌管生死门,天生凶貌,粗人一个,你大可不必与他计较。” “另两人一个是掌情处的于怀里大人,你可别看他文质彬彬,手段可是相当了得,另一人是监造处的梅沙,手艺精湛,军中不少弩弓就是照着他画的图纸做的,还有其他三位,今日都忙,改天有空,我引荐大家相识一下。” 楚修远:“谢国师,不过九幽铁骑听命于皇上,不相甘之人,还是少见为好。” 陈明面不改色的说道:大家都是同僚,倒也不必如此生份,行了,你忙吧,我回去了。” 楚修远:“恭送国师。” 九幽铁骑:“恭送国师。” 等到陈明的身影走远,楚修远目色冷淡,忽听头顶上空有大鸟展翅高飞,他对着鸟儿飞走的方向问:“那是何处?” 一铁骑道:“回统领,那是不知处的卫所,这鸟就是养在不知处里头的。” “不知处?这名倒是新颖。” “因为除了皇上和国师,没人能进去,也无人知晓里面是干什么的。” “这般神秘?”楚修远轻笑,“你们在这,我去去便来。” 那铁骑想劝阻,但一抬头,哪里还有楚修远的影子。 不知处的卫所大门紧闭,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楚修远闲庭信步的走到大门口,直接抬手敲了敲门,可是半天也无人应答他。 果真是不知处,从未有“活人”出现过。 他抬头看了看院墙,留心着周围的环境,凝神静听,隐约能听到里面有响动,像是有人在奔跑,但脚步声又很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说话的声音。 楚修远勾了下嘴,再次上前敲门,里面的脚步声停住,这次,有粗粗的喘气声传出,楚修远目光骤冷,因为这喘气声不像人发出来的,更像是兽类的声音。 他用力推了下门,门纹丝不动,楚修远拨出龙吟,对着门就砍了一刀。 然锋利的剑气只在门上划出了两道痕迹,大门依然紧闭。 楚修远剑眉上挑,收了剑,无事人似的转身就打算离开。 就在他准备回去时,脚步忽然一顿,视线停在了墙根处,原本空旷无人的角落里,忽然出现了一张人脸,那是一个有着一双空洞又死寂的双眼的男人,满脸皱纹,黑洞洞的眼睛,神出鬼没似的,不知道什么就出现在了那里,让人瘆的慌。 两人对视,半天谁也没有退让,好一会,那个老人才先收回了视线,从身后拖出个竹扫帚,双目无神,缓慢机械的扫起了地。 竟是个瞎子! 没人发现楚修远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老人背对着他扫地,越走越远,青砖路上只听到扫声刮刮的声音,楚修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脚离开。 这个老家伙,躲在千机阁扫地还扫出脾气来了,见了他居然也敢无视,要不是他刻意来这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老家伙未必会现身。 不过这个不知门确实古怪,光这门的材质,就非木非铁,刀剑砍不断,内力也震不开,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防范? 楚修远在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回头,太阳光线正好照在老人扫过的那条道路上,横七竖八的扫帚印子,看着隐约你一行字:子时,醉仙楼。 风一吹,又是一团杂乱。 回到卫所,江安也回来了。 楚修远问他:“东西都送到了?” 江安:“属下亲自送到了昌平候府,葡萄和梨,都交给了苏小姐。” “梨?” “属下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国师,他得知属下要去昌平候府,便将他那的贡梨一并让带去了。” 楚修远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又问:“宋元堂那里,安排好了没有?” 江安:“已安排了人去盯着,宋校蔚自咱们走后就出了军营,那三具尸体倒是还在那,天太热,味道重,就这样放着,已引起了不少士兵的怨言。” “他去哪了?” “北台街。” “北台街?他去那干嘛?” “去见了一个人,京城巡检司的杨浦。”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环环相扣 “京城巡检司杨浦。” 楚修远有些意外,挥手示意江安退下,他搁下手中笔沉思,忆起在锦努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王思原的姐姐嫁给了杨浦做小妾,杨浦又与于怀里是亲戚关系,王思原死前,曾经和一个蒙面人见过面,然后锦妤被那蒙面人追杀,那人用的,就是火药驽弓,再后来,王家被灭了门,听说那个小妾也暴病而亡了,也就是说,王家现在是一人不剩,全都死绝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宋元堂和杨浦,又是什么关系?这件事,牵涉到的到底是于怀里?还是。。。。 楚修远眼中浮现出兴奋的光芒,有趣,实在是有趣。 之前他和锦妤讨论过,京中最有可能接触到火药原料矿石的,都有哪些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国师,这两人看似没什么关系,太子的野心昭然若揭,那么国师呢?又是为何? 楚修远在房中一直待到傍晚才出来,书案上所有的事务记录他都看了一遍。 九幽铁骑今天跟随他的一共二十人,剩下的全都守卫在皇帝身边,这二十人,也在烈日下等了楚修远一下午,楚修远出来时,他们依然站姿挺拔的列成一排,纪律严明。 楚修远翻身上马,扔给江安一碇银子:“你跟我走,银子赏给大家去喝酒。” 江安将银子分给大家,跟着楚修远而行。 进来时,他骑马引起众怒,出去时,他依然骑着马,但守卫却远远就开了门,楚修远在大门口还与一辆轿子擦身而过,抬轿的四位轿夫轻功卓越,行走速度很快,但轿子却抬的相当稳健。 江安说:“里面坐着的,是审判处的徐士强大人。” 他说这话时,对面矫撵中的人也掀起了窗帘,四目相对,徐士强面容严峻,不苟言笑,眼神严厉深邃,只淡扫了下楚修远,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放下了帘子。 审判处的人,自然都擅长心理战术,也是最铁面无情的,楚修远没想到,临走前还能将千机阁中最刚正不阿的人给见了一面,今日这趟千机阁之行,倒是收获颇多。 他带着江安一路奔波,很快进了城,进了城,楚修远放慢了马速。 “江安,换个装扮,去北台街打听下杨浦这个人,顺便问问有没有有经验的仵作,请一个来。” 江安看着手中楚修远又扔过来的一碇银子,一时无言。 他这身装束,确实不适合去打探消息。 但是楚统领这让他一个人去,难道对他的真实面貌一点都不好奇吗? 江安离开后,从街角闪出一人,是楚修远的书童刘洐。 “世子。”刘洐上前牵马。 楚修远问他:“何事?” 刘洐:“王爷让您回去一趟。” 楚修远:“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 刘洐:“王爷说,苏家还是少去的好,太过频繁引人注意。” 楚修远愣了下,嘴角微扬,不在意的说道:“父王对我,还真是了如指掌。” 刘洐:“世子若现在不想回,奴才想个法子替您挡一挡。” 楚修远笑:“都把你给派来了,还挡什么呀?回吧。” 楚王府。 楚修远进门就将剑扔给了刘洐,对房内之人喊道:“父王。” 楚幕枫:“回的挺快,正好可以开饭,坐吧。” 楚修远一撩长袍往他对面一坐:“父王,您又派人跟踪我。” 楚慕枫笑道:“这个你是真的冤枉为父了,我从宫中回来,瞧见你带着个铁骑卫从千机阁回来,也不知道你是否有公务,便让刘洐去街上候着,你要一人,就让你回来陪我一同吃饭,要是两人,那便不用去叫你。” 楚修远无奈的笑了下,说道:“父王,我自然是有公务在身。” 楚慕枫调侃他道:“公务要去苏府上办?” 楚修远:“您想哪去了?我是去找苏二的,想跟他打听点事,他不是三教九流都认识嘛。” 楚慕枫:“还是皇上交给你的那件案子?今天去了东大营,可有查出点什么?” 父子俩边吃边聊,楚修远将宋元堂与杨浦见面等事情告诉了楚慕枫。 楚慕枫闻言,沉思道:“这么拙劣的掩饰手法,这个宋元堂,要么是背后受人指使,要么就是真的连官位都不想要了,否则就算查不到他头上,一个失职罪名,也能叫他丢了官职。” 楚修远犹豫了下,没有说出武帝想秘密查明真相的事情。 他道:“这三人若一直查不出死因,这案子就只能不了了之,对宋元堂而言,顶多是监管不力,受顿训斥,倒也不会伤其根本。” “你对此案,有何看法?”楚慕枫问。 楚修远道:“突破口还在宋元堂身上,杨浦只是个区区巡检司,但他和于怀里却是亲戚关系,而宋元堂又是百里华庭的亲信,也就是说,他是太子一党的人,父王,怕就怕,太子和国师,暗地里勾结在了一起,要真是这样,那董氏一族恐怕再无人能压制了。” 楚慕枫思?着说道:“千机阁的掌情处掌握着朝中不少人的把柄,国师和董氏一党又不睦己久,加上近年来皇上对董家多有打压,于怀里不可能在国师眼皮子底下和董家有来往,千机阁六处相互合作又相互牵制,目前来看,除了九幽铁骑,其他六处还都在国师掌控之中,一个于怀里,蹦跶不出什么花样来。” “父王言之有理,我已派了人去跟着宋元堂,且看他后面还有什么动静再说吧。” “那军营里的事,你又有何打算?不会真的任那三具尸体就这么放着吧?” “呵呵,查还是要查的,明天一早我自会去处理。” 楚慕枫这才道:“嗯,你做事谨慎,但铁骑统领一职也并非什么好差事,自己要万事小心,还有,我听说锦妤和苏家走的颇近,苏家和咱们家关系密切,那丫头倒是机灵的很,知道攀上苏家,对她大有好处。” 楚修远眉头紧了下,淡淡的说道:“父王,不是阿妤攀附苏家,而是苏家恳请阿妤帮老太君治病,阿妤这才会经常出现在那,若不是苏伯父的挽留,阿妤怕是对咱们这种人,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楚慕枫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道:“行啦,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只要你自己有分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最近有机会,多去宫里看看吧,你伤好后,还未去谢恩呢。” 楚修远目色微敛,沉声应了下来。 饭后,楚修远在院中练了一会儿剑,畅快淋漓的出了一身的汗,等沐浴出来已是戌时,又挑灯夜读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便熄灯就寝了。 三更的梆子响起,黑暗中,床上呼吸悠长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芭蕉叶子上噼里啪啦的响,碧纱窗被风吹开,一道阴影忽闪而过。 第一百六十章 胡肖 醉仙楼前些日子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正式改名为“沁园”,店里还推出了一道招牌菜,“佛跳墙”。一时间,本就千金难求一座位的沁园,门庭若市,生意红火得日进斗金。 但沁园这家酒楼却依旧很有个性,每日除了规定的桌数外,到点便不再接待食客,任你是商贾游客,还是达官显贵,一视同仁。 这也让沁园的生意和名声更加响亮。 夜半的沁园在蒙蒙细雨中笼罩着一层烟雾,神秘而宁静。 钱掌柜睡到一半,忽然身形一动,一个挺身从床上跃起,抽出床头的剑便刺向了房中某处。 只见暗处一道罡气迎上,钱掌柜的剑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没有着力点,却被牢牢缠住。 罡气凝聚,钱掌柜连着剑一起被震飞,在空中转了一圈后退回床边,正欲再次进攻,门被人打开。 “老钱,停手。” 钱掌柜及时收手,收剑入鞘,对来人抱拳:“主上。” 黑暗中也走出一人,洗得泛白的布褂子,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空洞无神的双眼,手中柱着根木棍,摸索着走了出来。 钱掌柜见着此人,表情更为凝重,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 楚修远道了句:“你不是他对手。” 钱掌柜退到了楚修远的身边。 楚修远对老人说道:“胡叔,你对沁园倒是挺熟悉的呀。” 胡肖也不见外,摸着桌子坐了下来,那动作,完全就是一个寻常的瞎子,仿佛刚才那个内力深厚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让世子见笑了,小姐在世时,老朽有幸跟着她来这见识过。” 听到胡肖说“小姐”,楚修远的目光黯淡了下。 “辛苦你了,胡叔。” 钱掌柜见状,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瞎眼老人,他并不认识此人,楚修远也从未在雀翎内提起过。沁园是京中雀翎们集合的地方,就今晚,这里还有三个金翎和一个银翎在休整,然这老者却能如过无人之境,连什么时候进他房间的,钱掌柜都不知道。 想到这,钱掌柜惊得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去看楚修远,幸好楚修远面色如常,没有半点恼意。 知道他二人半夜来此必有要事要谈,钱掌柜自觉地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了他们。 钱掌柜出去后,胡肖才开口:“少爷,没想到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小姐生平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远离斗争。然而……唉,难道这就是天意?” 楚修远闻言,低头不语。 胡肖遇见他母妃之前,是个江湖浪子,武功不俗,但一大把年纪了却专做坑蒙拐骗之事。有一次被人追杀,伤得很重,浑身是血的跳进了王府。当时楚修远不过才刚满一岁,楚慕枫领兵在外,他母妃偷偷藏起了胡肖,救了他一命。 胡肖伤好后,因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不敢再轻易现身,他母妃便收留了胡肖在王府做花匠。此后,胡肖便隐姓埋名,留在了王府,一直到他母妃被骗进皇宫。 其实胡肖原名叫什么,楚修远也不知道,楚修远曾问过他,他只说年纪大了,记不得了。反正姓甚名谁也不重要,从决定留在王府的那一刻,他就给自己改了名,胡肖,肖,就来自于楚修远他母妃,楚王妃闺名:肖慧。 胡肖在楚王府的那些年确实很低调,低调到除了肖慧,无人知道他曾经留名江湖。 不过后来,胡肖受肖慧所托,开始教楚修远功夫,楚修远才知道他原来深藏不露。一直到楚修远拜了染尘大师为师傅,胡肖才停止教学。 说起来,胡肖也算是楚修远的启蒙老师,但他不肯承认,说是自己从不收徒,教他,不过是为了还肖慧的恩情。 再后来,两年前楚氏父子领兵清扫边境北云残军,归朝前肖慧进宫侍疾,这一去,再没有出来。 世人皆知楚王妃死于急症,有传染性,所以死后尸体立即被焚化了,楚家父子连最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哪怕心中再悲痛,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肖慧病死宫中,死时身边恰好无人,等下人发现,身体都凉透了。 这是外人熟知的版本,然而,无人知晓,肖慧死前是见过一人的,那人就是胡肖。 胡肖说,他是觉得蹊跷,肖慧一进宫就再无消息,甚至连一封信都不能递出来。所以那天胡肖就夜闯了皇宫,找了大半圈才找到肖慧住的宫殿。 然而他进去时,发现周围相当诡异,别说日掌巡逻的禁卫军,就连个宫女都没有。 他觉得事态不对,推门而入,发现肖慧口吐黑血,气若游丝地倒在床上。 胡肖大骇,连忙上前察看,他一辈子不务正业,但能在江湖上坑蒙拐骗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这一看便知肖慧是中毒了。 然而此时的肖慧已毒气攻心,就算神仙来怕是也救不活了,拼着最后一口气。肖慧拿出条血帕,上面写了字,交给胡肖,让他转交给楚修远。肖慧当时特意强调了,只能交给楚修远,胡肖答应了,同时也准备带她出去。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被九幽铁骑给包围住了,九幽铁骑个个武功高强,胡肖寡不敌众,撕杀中被刺伤了双眼,拼死才逃了出来。但是肖慧交给的锦帕,却在打斗中被弄丢了,不知道掉在了哪。 身受重伤的胡肖躲在了柳太后宫中才逃过一劫,好不容易逃出宫,宫里宫外已传出了楚王妃暴毙的消息。 此后,胡肖东躲西藏,终于等到了楚氏父子回京。他秘密找到了楚修远,将这些事都告诉了他。可惜那时他一心只想着救肖慧出去,没有看锦帕上写了什么,只按照肖慧的遗愿,叮嘱他这事不能告诉楚慕枫。 楚修远悲痛万分,一面和楚慕枫先处理他娘的后事,一面将胡肖安排去了护国寺,托师傅染尘方丈替他治伤。 等楚家的风波完全结束,胡肖也从护国寺离开了。 这两年来,楚修远心中藏着这个大秘密,暗地里到处寻找胡肖,想调查肖慧当年真正的死因,而胡肖却跟从世间消失了般,杳无音讯。 直到那晚,楚修远去千机阁参加比试,在房中换衣时,突然有个扫地的瞎眼老头误闯了进来,那时楚修远才认出他是胡肖。胡肖与楚修远见面,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两个字:铁骑。 楚修远瞬间明了胡肖的意思,肖慧死时,宫殿之中无一宫女太监,却在暗处埋伏了九幽铁骑,那么肖慧的死,必定和九幽铁骑脱不了干系。 所以胡肖这一年多竟是藏身在了千机阁内,他的目的楚修远懂,他也交给了楚修远一样东西,两块玄铁制成的铁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是你外公 这两块铁片原本是放在比武服的手套里的,然而楚修远手套里的铁片,却被人偷偷拿掉了。没有人提醒他衣服已被人动过手脚,要不是胡肖出现,那晚楚修远想杀死三只猛虎,恐怕还要费上一番周折。 由此,也更加坚定了楚修远一定要做九幽铁骑统领的念头。 宫中的九幽铁骑,除了听令于皇帝谢昆,还有谁能调动他! 思绪拉回,胡肖已经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在慢慢喝着。 楚修远带着丝愧疚的心情对胡肖说道:“胡叔,千机阁危险重重,你还是回来吧。母妃的仇,我一定会为她报的。” 胡肖表情冷淡:“你是你,我是我,你们楚家人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特别是你那个爹,老朽很不喜欢他,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要不是他,小姐怎么会丢了性命。” 楚修远汗颜,这话他从小听到大,不知为何,胡肖对楚慕枫一直抱有成见。小时候就经常说楚慕枫是伪君子,根本不爱肖慧,全是装出来了。 楚修远自然不会信,楚慕枫要不爱肖慧,怎么可能力排众议,娶一个普通的山野女子,更不可能成亲后只守着肖慧一人,连个通房都没有。 肖慧去世也两年了,期间谢昆也旁敲侧击问过楚慕枫要不要续弦,被楚慕枫断然拒绝了。 楚王对楚王妃的深情,整个圣武,无人不知。 偏偏胡肖就百般看不惯楚慕枫,以前对楚修远还算宠爱,现在倒是连他一起骂了。 楚修远突然很狐疑,直接问道:“胡叔,您与我母妃到底什么关系?我母妃救过您,但要说报恩,您赔上一双眼睛,又教导我多年,这恩情,早就还够了。” 本来也只是因为不解所以就这么一问,楚修远本也没指望胡肖会回答。岂料胡肖闻言忽地将茶杯往桌上有力一掷,情绪竟变得激动起来。 “够?怎么叫够?我亏欠她那么多,最后连她的命都保不了。这就是报应,是老天对我荒诞一生的惩罚啊。” 这话就令人十分不解了,怎么肖慧的死,就跟胡肖的报应有关了呢? 楚修远压下心头的惊讶,声音平静:“胡叔,我母妃的死跟您又没关系,您没必要这般自责。” “谁说没关系?” 胡肖拐杖一敲地面,脸转向了楚修远,忽然冷笑道:“事已至此,你小子也不必变着花样来试探我,我眼瞎,可心不瞎,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跟你娘的关系么?我看你小子比楚慕枫那伪君子要好,我一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今天既然约你见了面,那有些事,也是时候可以告诉你了。小子,你好了,我是你外公!” 楚修远自诩是个十分冷静的人,活了十八年,唯一能让他情绪失堂,屡屡打破自己计划的人,就只有锦妤。 可当胡肖说出“我是你外公”这句话时,楚修远当场失控了,拍桌而起,声音阴冷,充满杀气。 “胡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胡肖不是没听出楚修远话中的怒意,但他比楚修远拍桌子拍得更响,火气比他还要大。 “怎么着,觉得我眼瞎,就收拾不了你了,是吗?” “我……”楚修远被胡肖噎住,一时竟接不上话。 胡肖怒容满面,指着楚修远的鼻子就骂:“小子,老夫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真以为救了我一回,我就一定要感恩戴德地报答人家?放屁!惹老子不开心,老子连你家锅都给你端了。要不是怕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会被你爹那混蛋给欺负了,区区一个楚王府能关得住我?嗤,荒唐。” 楚修远彻底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胡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通发泄后的胡肖,长长地吁了口气,突然间就苍老了很多,复坐回位置上,一声长叹,又自嘲地苦笑道:“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了,终归都是我造的孽呀。” 楚修远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面对不在他掌控中的事情时,他总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冷静。 “胡叔,你说你是外公,可有证据。” 胡肖:“没有。” 楚修远:“……你,那你凭什么有此说法?” 胡肖:“我当年醉酒后,与一猎户之女春风一度,事后我便忘了。后来听闻那女子怀了孩子后被赶出了家门,下落不明,我也没过多追查。直到肖慧救了我,我发现她有一根银簪,正是我随手留给那女子的。但像我这种亡命之徒,孑然一身反而是好事,所以我便将这个秘密隐藏了起来,想着留在王府保护她和你,就当恕罪了。谁会知道,你们这个破王府,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要你们有何用?” 胡肖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话也越说越不靠谱。可楚修远还是抓住了胡肖话里的重点,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抽丝剥茧,辨别真伪,得出自己结论:胡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胡肖这人确实很不靠谱,但细想起来,他在王府的那些年,又的确对楚修远和肖慧百般照应。这也能对上,他为什么会冒死闯皇宫也要去救肖慧,为此瞎了双眼还要隐身到千机阁去。 如此看来,他真的是要多出一个外公来了。 楚修远轻叹。 胡肖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比常人要敏锐很多,楚修远气息细微的变化都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以为楚修远不信,胡肖冷厉地问道:“怎么?嫌我这个瞎子配不上做你楚世子的外公是不是?你娘是死了,要是不死,你还打算要我验血认亲给你看吗?” 楚修远觉得这老头十分的喜怒无常,而且不讲道理。要放在平时,他是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但现在这老头瞎了眼还不肯放弃追查,他母妃又不在了,这老头图什么? 更何况,他还这么讨厌楚慕枫。 想到这,楚修远坦诚地说道:“您说您是我外公,我只能信您一半。” 胡肖也不在意,也很坦诚地说道:“歹竹出不了好笋,老夫也没想认你这门亲。形势所需,暂时合作而已。” 楚修远无奈地笑了笑,道:“胡叔,肖老,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父王?” 说到楚慕枫,胡肖脸色明显变得嫌弃阴冷:“哼,老夫瞧他不像好人。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他就从来没爱过肖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了 这话楚修远很不赞同,他反驳道:“胡叔,纵使你再不喜欢我父王,但我父王如何待我母妃的,世人有目共睹。” 胡肖要是眼睛正常,这会铁定想当场翻个大白眼。他讥讽道:“做戏谁都会,楚慕枫是个中高手,只能说明他心机深沉,手段了得。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像他那样滴水不漏?他在肖慧面前,永远都是一个情绪,好得太假了。你小子是没喜欢的人,等你毛长齐了,就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楚修远:“……相敬如宾也是一种相处方式。” 胡肖:“夫妻之间客气得像主人和宾客,你觉得这叫感情好?鸳鸯都有打架的时候,你没尝过这世间情爱的滋味,一边去,别自以为是。” 楚修远:“您爱过?” 胡肖:“嗤,少在老夫面前指桑骂槐。想当年倾慕于老夫的女子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我对他们也是真心喜爱。当然,肖慧的娘亲,那是意外。只是那些女人要求的总是太多,得到了你的心,还想着绑住你的人。你不依,上来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次数多了,再深厚的感情都会被磨光,所以我只能重新寻找能与我心灵契合的人喽。唉,委实麻烦。” 楚修远终于知道胡肖当年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了,搞了半天,他坑蒙拐骗的,全是女人! 楚修远哑然失笑,更加觉得他不懂感情,也看错了他父王和他母妃的关系。 “胡叔,今日我约您前来,除了这些,更想知道千机阁目前的局势是什么样的?您在那里,可有何发现?” 说起正事,胡肖也严肃了起来,他道:“千机阁六处之间的矛盾,如今是日趋严重了,彼此都互相防范着,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加上有陈明在,一时半会儿还能压得住。” “那个不知处到底是什么地方?里头有人吗?” “那里我也没进去过,只听到过里头传出女童的哭叫声,还有奇怪的东西,不像是人,不停地吼叫撕咬,也不知是不是在吃人。反正整个千机阁,无人敢擅闯不知处。” “那,不知处的首领是谁?” “我在的这一年多里,只听到过一回不知处首领的声音。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子。就是上个铁骑统领死的时候,里头的人出来过。那人身上阴气很重,除了同陈明说话,其他人一概不理。” 楚修远下意识的就想问他那人长什么样,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开话题。 “杨统领是怎么死的您知道吗?” 胡肖冷哼:“怎么死的?哼,你以为真的是在执行任务时被人害死的吗?” 楚修远奇道:“不是说,在追查北云奸细时,不幸被害吗?” “被害是被害,但却不是这么个死法。老夫听说,是在查什么帐本的时候被人杀了的。” “帐本?”楚修远目光一敛。 “嗯,具体什么帐本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掌情处收到了错误的消息,然后皇帝派了铁骑卫协助离镜处的人一起去抓人,结果人没抓到,还搭上一个铁骑统领。这脸就丢大发了。皇帝为此险些处罚了千机阁和陈明,不然你小子也怎么可能坐上这统领之位?” 胡肖说着说着,忽略怀疑地问楚修远:“该还会,杀杨统领的人就是你吧?” 楚修远无语,好笑道:“我为何要杀他?杀了他我也没把握这个位置一定会是我的。” “也对。”胡肖细想觉得楚修远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楚修远又问:“您可知,那帐本找到没?” 胡肖:“这个我不知道。应该没有,要是有,皇上也不会迁怒陈明。也是奇怪,到底什么人和什么帐本,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查?” “是永州贪污案的帐本,李旬大人生前所得,还有一份名单。” “什么?”胡肖吃惊,“这就难怪了。这种事向来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方贪官背后,必然有更大的贪官存在。嗤,这也难怪皇帝会震怒了,那名单和帐本,想必早就被人给毁了。” 楚修远嘴动了,附声说道:“有可能已被毁,也有可能藏起来,留着保命用。” 名单册子在哪他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帐本在他手上。楚修远觉得,得到名单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毁了那本名册。 “行了,老夫要回去了,日后在千机阁相见,你我只当不认识。若有要事,我自会像今天这样联系你。” 见胡肖要走,楚修远起身相送,顺便又问道:“对了,您知道军营死了士兵的事吗?” “军营?不知道。” 楚修远便没继续说下去。 一夜细雨,早上起来天气更闷了。 早膳后,铁骑们照旧准时候在了楚王府门口。楚修远跺着步子走出门,看见江安拿着配剑在台阶下等他。 楚修远问:“江侍卫,昨夜睡得可好?” 江安戴上了面具,声音有些闷。 “统领,杨浦死了。” 楚修远猛地收住了脚,阴沉地问道:“车上说。” 马车上,江安将昨晚的事汇报给楚修远听。 “属下晚上去了北台街,假装打听人去了杨家,杨浦当时好好的待在家中,并未外出。属下在杨家对门的小茶馆坐到亥时左右,打探到杨浦的那个小妾,原本很受宠爱,而且已经怀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有一天突然说是发了癔症,自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听说头上撞了个碗大的一个窟窿,还被倒下的烛台刺中了腹部,当场一尸两命。” “癔症?怎的这么巧?” “是的,茶馆的老板与杨家做邻居已有十来年,熟悉得很。” “验过尸没?” “没有。杨浦悲痛欲绝,又因是母子尸,民间觉得不祥,便早早给落葬了。” 楚修远漫不经心地靠在车厢上,抬了抬眼皮扫了眼江安,慵懒地说道:“江安,你应该去掌情处。” 江安被楚修远那轻飘飘的眼神一扫,硬是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后面楚修远又来了那么一句话,直把江安给说得胆颤心惊,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楚统领,真的是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楚修远看不到江安脸上的表情,但从他紧张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江安的忐忑不安。 他勾了下嘴,三分随意三分漠然地说道:“夸你呢。” 江安愣了下,这才感觉车厢内温度恢复了正常。 正思索着要不要继续开口,楚修远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杨浦,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江安有颗八卦的心 江安被楚修远这么一问才想起忘记讲重点,连忙回归正题,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了这位祖宗不高兴。大家都是刚开始相处,这位祖宗脾气古怪不说,还阴晴不定,江安可不敢在他面前掉以轻心。 “杨浦是吊死的,他的夫人第一个发现,时间应该在戌时三刻左右。据杨夫人说,杨浦睡前有个习惯,一定要一个人独自泡个澡,一年四季天天如此,但今天他却破例了。杨浦今天本来休沐,临近中午时被人给叫了出去,杨夫人就随口打探了下是谁,还被他给斥了一句。” “杨浦是在晚饭后才回来的,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中。他还有一个小妾李氏,虽不如王氏那么受宠,但也是个机灵的。杨浦回来后,这李氏就前去问候了。平日里杨浦最喜欢的就是李氏的小意温柔,可今日也不知怎的,李氏进房没多久,下人就听到她一声惨叫,然后捂着脸被杨浦赶了出来。” “杨浦平时为人处事并不张扬,左邻右舍都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家中也就一妻两妾。且这杨夫人颇为精明能干,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是以杨浦在杨夫人面前,不自觉地就矮了三分,像今天这样又是训斥又是打人的事,还从未有过。” “话说那李氏被打后,杨夫人也担忧了,便亲自前来探望,但同样吃了闭门羹。一直到戌时左右,杨浦仍未从房中出来,杨夫人又再次上门,命人备好热水,准备让他沐浴更衣。当时杨浦还回应了杨夫人,说是今日不用沐浴。” “然后就是戌时三刻左右,下人听到房中有异响,但半天也没见到杨浦出来,连灯都给灭了。杨夫人觉得不对劲,这才命下人破门而入,骇然发现,杨浦已吊死在了自家横梁上,不过身子还是软的。由此可以判断,死了没多久。” “等到官府来时,戌时已过,看热闹的人围满了整个杨家。属下随便打听了下,很容易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哦,仵作说,杨浦只有颈部一道勒痕,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等症状,就是悬梁自尽。” 江安一口气将探听到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得他自己都觉得口干舌燥,两颊发酸,连面具都松了。 小心翼翼地扶了下面具,江安很是不安。因为车内的气氛太过诡异,楚修远闭着眼,气息平稳,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个字。自始至终,车厢内就只听到江安一个人的声音。 江安更加不安了。 如此尴尬又忐忑地共处了好一会,江安厚重的盔甲里已全被汗浸湿。终于,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楚修远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安在那一瞬间,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然这种惊叹尚未从心底冒到心尖,那双好看的眼睛中的华光,已全部被冰霜取代,冷得就像寒冬中的风雪,让人瑟瑟发抖。 这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和冷酷,但体现在楚修远身上。江安觉得,反而更张显出他自信霸气的气势。 所谓王者,不过如此。 江安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楚修远对江安心中有何想法毫无兴趣,他换了个姿势,半躺着,撑着头,开口第一句便是:“江安,你很八卦。” ……江安当场石化。 然而楚修远却石破天惊地突然冲江安勾了下嘴,意兴阑珊地说道:“挺好,九幽铁骑,不需要一群傀儡。” 江安继续石化。 楚修远手指敲着自已的腿,慢条斯理地说着:“行了,去东大营。另外,将给杨浦的妾氏王什么验尸的仵作,一同带来。” 江安憋了半天,暗自问道: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马车到了东大营,宋元堂白着脸迎了出来。 楚修远今天没骑马,但龙吟剑却随身携带着。他轻飘飘地扫了宋元堂一眼,抱着剑很好心地关心他道:“宋校尉这是怎么了?睡了一觉,怎么看着像风烛残年似的。” 宋元堂连嘴唇都白了。 “让楚统领见笑了。您将那三具尸体搁在军营中,臭气熏天,这对死者极不尊重,也让士兵们恍恍不可终日,委实过吓人了些。” 楚修远轻笑:“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么?看宋校尉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会怕厉鬼来索魂的人。” “楚统领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听不懂。”宋元堂今日的态度,要比昨日明显强硬了很多。 楚修远冷笑一声,道:“听不懂就算了。” 正说着,有人将仵作带了过来。 宋元堂不明就里,楚修远已给江安使了个眼色。 江安会意,直接将仵作带往了后方。 宋元堂抬脚就想跟上,楚修远有意无意地将龙吟剑转了个圈,手没拿稳,剑身出鞘一半,差点打到宋元堂。 楚修远毫无诚意地道歉:“真是对不住,没看到。” 宋元堂还很说什么! 二人回了营帐,相对无言,宋元堂如坐针毡,楚修远稳如泰山。 终于等来了仵作,楚修远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仵作是个瘦小的老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特别是门口那一排黑压压的侍卫,早将他给吓得六神无主了,战战兢兢地双腿发软,进来就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楚修远翘着腿撑着头,姿态傲然。 “你是仵作?” 仵作点头如捣蒜。 宋元堂一惊,没想到楚修远会带了仵作前来,不免心虚慌张起来。但一想该死的都死了,而且都死得透透的,人都烂成了那样,鬼都查不出蛛丝马迹。这样一想,他又挺直了腰板。 楚修远又问:“做仵作多少年了?” 仵作:“回……回大人的话,小人,小人干这行当,已有二十来年。” 楚修远:“嗯,见过不少尸体吧?” 仵作:“是,是见过不少。” 楚修远:“京中共有仵作四人,前些日子死掉一个,今日你要是能验出尸体身上的伤,新的验尸官就是你了。” 仵作猛地抬起了头,对上一双幽森的眼睛又后吓得赶紧低下了头。仵作身份低贱,可验尸官就不一样了,验尸官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差,要真能当上验尸官,那可真是祖上积徳。 “小人一定尽心尽力替大人办好差事。”仵作激动不已。 宋元堂狐疑地看了眼楚修远,楚修远嘴角含笑,眼神冷漠:“走吧,咱们去瞧瞧你的本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验尸(一)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尸体所存处,众人远远地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怪味。除了尸臭外,空气中还有艾草、麝香等乱七八糟的味道,令人闻之做呕。 楚修远早有准备,往口中塞了一块香片,用上好的浮香锦帕遮住了口鼻。江安拿出块绢帕,仵作自备了纱布,唯有宋元堂及他的随从们,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湿帕子,一股很重的尿骚味,就往鼻子上捂。 江安都惊呆了,只因自己是九幽铁骑的身份,才忍着没上前问帕子上都是什么鬼东西。 楚修远面露鄙夷,仿佛在看一群傻子。 倒是那仵作,迟疑了片刻,好心地提醒宋元堂:“大人,马尿并不能去尸臭。” 宋元堂怔了下,一张脸涨得通红,赤目圆睁,怒气冲冲地骂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仵作自知失言,吓得面无血色,让江安催促着进了营帐内。 帐内的味道如何自是不必说,就连仵作都熏得差点站不住。 但验尸官这个职位的诱惑让他忍住了,他硬着头皮上前,从工具箱中拿出专用工具,一咬牙,俯身干起了活。 楚修远等人站在风口等候着,铁骑搬来张太师椅让他坐下,宋元堂放眼一看,那不是他的太师椅嘛。 一柱香后,仵作快步冲了出来,一出来就连换了好几口气。随后赶紧洗了脸和手,在江安的指示下,连衣服都换了,这才上前参见楚修远。 “大人,小人仔细查看过了,三具尸体皆已捐坏严重,全无保留的必要。” 楚修远闷声问:“该看的,都看了?” 仵作:“是,有价值的地方,小人都查过了。” 楚修远修长的手指一抬:“好,烧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去照办了。 闷湿的天气让大火都烧得格外缓慢。众人回到主帅帐营,楚修远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又命人拿枝条沾着木醋将他全身上下都点了一遍,这才开始询问杵作。 “都验出什么了?” 仵作跪在阶下,这次不敢随意开口,斟酌再三,然后才道:“回大人,小人发现,这三人身上同一地方都有道伤口,骨头脏腑完整,银针入喉也不发黑,由此可见,这三人死因一致,都因那道伤而亡。” 楚修远手指在桌上轻扣,神情松弛,宋元堂则正好相反,越听越紧张,表情严肃。 “不错,继续。”楚修远凉凉地发话。 仵作得了鼓励,渐渐镇定了下来:“是,小的仔细研究了三人的伤口,这伤口周围皮肉明易被人挖掉一圈,看不出原始的伤痕。但小人用木塞探进去试了下,发现深处的伤口内里完整,呈洞穴状,约有成人一指深。小人还在附着于木塞上的腐肉中,发现有烧灼的地方,根据这些,小人判断,这三人,应该都是死在同一种兵器之下。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驽枪所致。” “大胆!”仵作话音刚落,宋元堂就拍案而起,怒斥道,“大胆刁民,满口胡言乱语,你说是驽枪,可有证据?” 仵作吓得抖如筛糠,不停地求饶:“大人饶命,小人没有胡说。小人曾有幸跟随军中大夫办过一起案子,当时那死者身上也是这样的伤口,在死者体内,正好就有一枚驽枪上的枪珠。小人吃的就是替人验尸这碗饭,万万不敢胡编乱造,瞎说八道,还请大人明鉴。” “我看你完全就是在信口开河,一派胡言!来人,将他给我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宋元堂不由分说就要命人将那仵作拖走。 仵作吓得魂飞魄散,高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是冤枉的。” 宋元堂对两旁的士兵怒吼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拖出去。” 士兵上前就要架起面无血色的仵作,江安拔剑就拦住了他们,阴沉地斥道:“大胆,我们统领还未发话,谁敢带他走!” 士兵们被江安吓住,面面相觑,都去看宋元堂。 宋元堂看向楚修远,只见他神情闲散,似笑非笑,英俊的脸上尽是看破一切的嘲讽,视线定格在仵作身上,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宋元堂心跳漏了一拍,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免又心虚又忐忑。 楚修远不发话,士兵自是不敢再强行将人带走。宋元堂骑虎难下,不得不自我安慰道:这是他的地盘,皇上只是命九幽铁骑协助调查。 这样一想,宋元堂佯装态度强硬,肃着脸对楚修远说道:“楚统领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东大营,你带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仵作来,说些是是非非的话,万一引起军心动乱怎么办?再者,军中弩枪全都登记在册,楚统领这是在暗示,本官私用弩枪么?” 宋元堂言词犀利,一副义愤填膺的怒容,气氛一下变得紧张,帐中无人敢吱声。江安挺直了腰守在楚修远身侧,手中的剑一直没放下。 而宋元堂那边的士兵虽也严阵以待,但看脸上的表情,却无一人有戒备之色,甚至有几人还目光炙热地看着楚修远,满脸的恭敬。 楚修远在宋元堂说完后,神色未有任何变化,但目光之冷人人都感受到了。他不怒反笑,那笑容,疹得人头皮发麻。 “宋校尉好大的官威,一句话就要定人的罪。东大营又如何?我带什么样的人来,还需要宋校尉同意吗?” 宋元堂站着,楚修远坐着,但楚修远说话时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将宋元堂给彻头彻尾地压制了下去。 不待宋元堂回答,楚修远转而对那瑟瑟发抖的仵作说道:“怕什么?谁敢要你的命,我就要了谁的命。我问你,这种伤口,你可在其他地方见过?” 仵作也不傻,自然看出了在这里谁说话比较管用,他眼下想活命,唯有听命于这个看着更尊贵威严的少年。这个少年,可比那校尉有气势多了。 仵作不假思索地就回道:“回大人,除了十多年前在军营见过外,小人,小人最近还见过这种伤口。” 楚修远一挑眉:“是吗?在哪?” 仵作:“在……在京城巡检司,杨浦杨大人的小妾王氏身上见过。” 第一百六十五章 验尸(二) 京城巡检司杨浦的小妾,王氏。 如平地一声雷,瞬间击中了帐内的一干人。 宋元堂瞳孔一下放大,身子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楚修远霸气十足地稳坐在那,似笑非笑的扫了眼宋元堂,漫不经心地对仵作说道:“你一个小小的仵作,可知今日若说错半句,就会人头落地。” 仵作重重磕了一个头,态度坚决:“小人知道滋事体大,事关性命,不敢有半句妄言。那王氏死得还比这三人晚两天,大人若不信,可开棺验尸,小人愿当众再验一遍。若大人还有怀疑,可请军中大夫一起前去作证,小人句句属实。” 不给宋元堂开口的机会,楚修远又道:“可我怎么听说,那王氏是死于外伤?” 到这个时候,仵作也是将心一横,什么都往外倒了:“请大人容小人慢慢道来。杨家那片地带的验尸本不归小人管,但那天当地的刘仵作有事外出不在家,王氏死于非命,又一尸两命,官差便传了小人前去。小人见是个有身孕的妇人,验的就格外仔细。” “那王氏头上有伤,但头骨未碎,只是撞了个包,尸体腹部插了枝烛台,看着像是不小心让掉落的烛台刺中身体而亡。然而小人却发现,那烛台插进去之前,王氏就已经死了,这点可以从其伤口肉身的硬化和泛白程度来判断,这个每个仵作都能验出来。因王氏的伤口在上腹,正好位于最下的肋骨处,若只是被尖锐的东西刺中,那肋骨是不会断的,而王氏的肋骨,却是断裂的。” “能打断肋骨,要么是直接撞断,要么就是外力所为,若是被武功深厚的人打断,脏腑岂会又是完整的。且王氏身上也没有外伤的痕迹,若是自己不小撞的,那会有皮下瘀青,王氏也没有。” “最重要的一点是,小人拔出烛台,用同样的方式验尸,验出那伤口大小和深度,与刚才那三人一模一样,且伤口内也有烧焦的毛发皮屑。若是被蜡烛烧伤,是不会烧至伤口深处去的。” 仵作说得很认真很详细,末了,他又冲着楚修远磕了个头,视死如归般地说道:“大人,小人做这行当半辈子了,见过活人说瞎话,从未有死人撒过谎。做仵作的,对死者都怀有敬畏之心,若无主家或官府同意,是断然不会开膛剖肚的。王氏的尸身尚且完整,大人只需差人将其右上腹剖开,便定能找到枪珠,以此可证明小人所言是真是假。” 楚修远一直等仵作全部说完,才动了下半阖的眼皮,长长的睫毛如羽翼张开,眼中精光洒满整个营帐。 他手指动了下,吐出两个字来:“不错。” 仵作暗自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似的。 然宋元堂却并未打算这么放过仵作,甚至看他的眼神,有种想将他当场刮了的样子。 宋元堂心中恐慌,阴着脸问仵作:“你说你验出王氏是死于弩枪,那为何你当时没有说,要等到现在才说?还这么凑巧,恰好是在来军营验尸之后。这未免也太巧了些,你到底有何居心?从实招来,否则……” “否则如何?”楚修远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宋元堂按住狂跳不止的心,佯装镇定道:“楚统领难道没看出来吗?此等刁民,分明是受人指使,故意设下了这个局。依我看,只有对他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自然就知道是谁杀了那三人了。” 楚修远一声冷笑,鄙夷地回宋元堂:“人是我带来了,宋校尉是要对在下严刑逼供?” 宋元堂:“楚统领说笑了,这仵作狡猾奸诈,楚统领想必也是中了他的奸计。” 楚修远:“既然宋校尉一口咬定他是受人指使故意来军中挑事,那不如就依他所言,将王氏的尸体挖出来验证。王氏只是个妇人,害她的意义何在呢?宋校尉说巧,的确是巧。昨日那杨浦刚与你见过面,回去就自尽了。按宋校尉的说法,我反倒觉得,你与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呢。” 宋元堂大惊失色,连连辩解:“楚统今说话可要有依据。我昨日是与杨浦见过面,我们相识多年,我平时与他也素有往来,但你说他自尽了,这事我确实不知,我与他分开后就回了军营,再未外出。” “是么?我只是开句玩笑,宋校尉不必紧张。”楚修远笑得高深莫测,“今日就到这吧,这仵作倒是确有几分本事。江安。” 江安立刻会意,对着帐外喊道:“来人,将仵作送去顺天府,告诉府尹,由他接任当地的验尸官。” 宋元堂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仵作千恩万谢地随九幽铁骑离开。六月的天,阵阵冷风从脚底直往脑门上窜,手脚冰凉。 特别是在看到楚修远那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后,宋元堂心底的恐惧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楚修远神清气爽地站了起来,看了眼方寸大乱的宋元堂,想起谢昆要他秘查,他淡淡地说道:“宋校尉,刚才当着仵作的面我不好说,我其实赞同你的想法,说不定这仵作真的背后有人。我放了他,不过是想引蛇出洞,还望宋校尉能配合。” 这一惊天大逆转直震得宋元堂目瞪口呆,他将信将疑,本能地怀疑楚修远是在诓他,但又不能直说,只能说道:“原来如此,楚统领真是深谋远虑,才智过人,元堂敬佩。” 楚修远勾了下嘴,挥了挥衣袖,道:“那今日就先这样吧,我已派人跟踪了那仵作,如有情况,会第一时间来通知宋校尉的。” 宋元堂:“多谢楚统领,我这有事,也定会及时告知的。” 楚修远抬脚要走,可就在宋元堂准备松口气的时候,他又突然驻足问了句:“对了,宋校尉可知,原本要替王氏验尸的仵作是哪位呀?” 宋元堂顺口答道:“就是前日死了的刘仵作。” 说完,他心猛地一沉,就见楚修远眼中精光一现,意味深长地说道:“哦,宋校尉知道的事,可真多。” 宋元堂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而楚修远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 待所有人离开,宋远堂虚脱般地跌坐进太师椅,魂不守舍地一直坐到天黑。直到军中掌了灯,外面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像踩在他心上,宋元堂惊跳而起,一声高呵:“来人,备马!”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听戏(一) 宋元堂摸黑进了城,进了城门后立刻下马,弃之步行至一个小茶馆。喝了两壶茶后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偏僻的街口。左右观察了片刻,雇了顶轿子,一溜烟地钻了进去,朝某个方向而去。 轿子消失在街口后,从角落里走出两个人,江安闷声说道:“统领猜的不错,他果然坐不住了。” 楚修远双手插腰,霸气十足地盯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道:“跟着他。” 江安:“是!” “等下。”楚修远又叫住江安,“换掉。” 江安:“……是,属下这就去换。” 楚修远越过江安往前走,“嗖”地扔给他一串铜板,江安接住,连忙说道:“统领,不用给……” 楚修远人已不见了。 江安抬手想摸鼻子,摸了一手的冰冷,他又看了眼手中的铜板,心中百味陈杂。 楚修远跟江安分开后就去了戏园,最近庞述安那家伙迷上了听戏,就连瑶池林都去的少了,前几天就约了他和苏二去戏院。楚修远不想见他,但想见苏二,反正是庞述安掏钱,不去白不去。 戏园离这还隔着两条街,楚修远刚出巷子,余光忽然瞥见几个身影,他往墙根一闪,待那几人走过后,他才现身。 掸了掸衣服,楚修远厌恶地跳离墙角,掩鼻而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嫌弃之色又被欢愉代替,脚下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庞述安听戏,必然会选最豪华的包间,楚修远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他们。人还未进,就听到了里头熟悉的斗嘴声,他嘴角上扬,忽然觉得庞述安这厮也没那么不靠谱,戏也算好听。 锦妤一身明亮的黄色纱裙,简单的发辫,发间上别了几颗小小的珍珠,手腕上的红绳串着楚修远送的那两颗粉钻,称得她纤细的手腕越发白皙晶莹。 小姑娘摇头晃脑的正和庞述安叭拉个不停,苏嘉怡在一旁掩嘴而笑,苏二吊儿郎当地啃着果子吃,房内热热闹闹。锦妤笑得俏皮狡黠,梨窝深得能开出花来。 楚修远不自觉地就停下了脚步,倚在门口凝视着那抹鹅黄色的丽影,不忍心打破她的开心。 “呀,修远来了。”苏二吐了果核,就看见楚修远杵在了门口。 几人连忙起身打招呼,锦妤眼睛亮的跟琉璃宝石似的,顿时忘了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什么年代,小雏鸟般的娇笑着就扑向了楚修远。 楚修远想过锦妤会开心,但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幸好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也没人会真的说三道四。 想归想,心底的幸福还是占了主导位置,楚修远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锦妤,口中说着“越来越没规矩了”,手却稳稳地搂住了她的细腰。 锦妤抱住人才想起今夕是何夕,她吐了吐舌头,嘟囔了句:“管他呢,老娘正大光明谈恋爱,有什么好怕的?” 楚修远被锦妤说愣住了,然后很不赞同地敲了下她的脑袋,轻斥:“又胡说。” 话是这么说,但楚修远心中却是满满的骄傲,他的小姑娘就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哎哟喂,我说你俩腻歪够了没?这还有其他人呢。” 庞述安依然穿得花枝招展,拿着他的扇子遮住了整张脸,但却露着一只眼睛对着他俩挤眉弄眼,故意调侃他们。 锦妤冲庞述安得意地一扬下巴,说道:“就腻歪了,气死你这单身狗。” 庞述安:“单身狗?什么单身狗?单身的怎么就成狗了?咦我说小阿妤,你们刺激人也就算了,咋还骂人呢。” 众人大笑,苏荣佩道:“行了,你不是要来听戏的嘛,人都齐了,坐下吧。” 楚修远满足地牵着锦妤入内,几人坐定,苏嘉怡拿出一果盒,对锦妤说道:“阿妤,这葡萄啊,特别的甜,可是特意给你带来的,快尝尝。” 锦妤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去开盒子:“谢谢苏姐姐,还是姐姐对我最好了,嘻嘻。” 楚修远脸黑了黑。 苏嘉怡抿嘴微笑,看着锦妤吃了一颗后才问:“好吃吗?” 锦妤:“嗯,真甜。” 苏嘉怡瞥了眼表情宠溺的楚修远,笑道:“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有人巴巴用冰块冻着送过来了。” 锦妤鼓着腮帮子好奇地问道:“咦,苏姐姐,这不是你带来的吗?” 苏嘉怡莞尔:“是我带来的,但这么好的东西,我可弄不来哟。” 锦妤顺着苏嘉怡的目光看向楚修远,咧着嘴傻乐:“是你啊?” 楚修远反问锦妤:“小九没跟你一起来?” 锦妤:“苏姐姐他们去接我的,我就一人来了,怎么了?” 其他人听楚修远这么问,也都看向了他。 楚修远摸了摸锦妤的脑袋,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被人跟踪了,傻瓜。” “什么?”锦妤惊诧。 苏荣恩问:“谁跟踪阿妤?” 庞述安:“是啊,谁会跟踪阿妤?” 楚修远目色冷冽:“荣王的人。” 众人静默,锦妤笑容收敛,淡淡地说道:“跟就跟呗,反正也跟不了几天了。” 苏荣佩抓起果盒里的梨就咬了一大口:“嗯?荣王的病治好了?” 锦妤看着楚修远,低头一笑:“差不多了,我又不负责他一辈子。” 楚修远眼中乌云尽消。 苏荣佩又咬了口梨:“好心没好报,别回头救了匹狼回来。” 楚修远将果盒里剩下的一个梨也扔给了他,破天荒地赞了句:“说的很对。” 苏荣佩张大了嘴。 戏剧开始,上台的是戏班子里的名伶,油墨重彩的,发看不清原来的脸长什么样,只看身段还是挺妖娆的。 锦妤听不懂,楚修远不想听,两人凑一块说着话,其实就是锦妤说,他听。 但庞述安很兴奋,翘着兰花指目不转睛的跟着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唱得锦妤汗毛直竖。 她碰了下楚修远:“这家伙最近怎么了?” 楚修远没回答,倒是旁边的苏荣佩插声道:“唉,情场失意,放纵自己了呗。” 锦妤:“什么情场失意?” 楚修远目光如炬,射向苏荣佩。 苏荣佩啃梨的动作一顿,讪笑着说道:“没,没什么,就是在瑶池林弄月那,吃了闭门羹了,呵呵呵。” 锦妤咂舌,无语地摇摇头,开玩笑地说道:“他这失意失的,连性别喜好都变了?” 苏荣佩尴尬地抓了抓头。 楚修远狐疑地冲着他冷笑了下。 苏荣佩没敢看他。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听戏(二) 一群人听戏,结果就一人专心,其余四人反倒是来唠嗑的。 聊了会,锦妤主动问苏荣佩:“火锅店的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吗?” 苏荣佩看了看锦妤,又看了看一脸疑惑的楚修远,笑道:“准备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楚修远不语,以眼神询问锦妤。锦妤简单地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末了道:“其实上次在沁园我就想告诉你了,但我当时怕你会坚持要帮我,所以没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完成。力所能及的事,我不想靠他人,希望你能理解。” 苏荣佩观察了下楚修远的神色,拉着苏嘉怡挤到了庞述安那边。 楚修远表情出奇的平静,平静到锦妤开始忐忑不安。 他定定地注视着锦妤,好一会才露出了笑容,温柔开口:“好,我明白了。只要你说,我就答应。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不要瞒我,你想做什么,或者要求我做什么,直接跟我说,不要瞒我,好不好?” 锦妤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楚修远捏了下锦妤的手,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锦妤的脸腾地就红了。这人,比她还大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也不怕被别人发现。 楚修远就喜欢看锦妤又羞又恼,又挣脱不开的样子,嘴角噙着笑,手下却越发大胆。 锦妤试了几次,耐何力气没楚修远大,又不敢弄出响动,手心都出汗了,只能恨恨地瞪着他,无声地发表反抗。 楚修远笑得更欢,凑到锦妤耳边低声说道:“我也要吃火锅。” 原来症结在这里,锦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再不放手,我的手就要废了,怎么弄火锅给你吃。” 楚修远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锦妤,不过神情却十分高傲。 锦妤心中“嘁”了声,楚修远又突然出声:“你的火锅店叫‘流芳’,‘沁园流芳’,不错,很好听。” 锦妤张口结舌,这个他也能联想到一块去?她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楚修远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锦妤又想起一事,问楚修远道:“你不是去办案了吗?怎么样?进展如何?” 楚修远心情不错,有问必答:“猫和老鼠,证据都被抹掉了,证人也全死了。” “什么?” 说这话的不是锦妤,而是又回来的苏荣佩。 苏荣佩一屁股坐到对面,开口就问:“人都死了?这事可不简单,挺大的手笔呀。那你都查出些什么来了?” 楚修远白了他一眼,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做的再天衣无缝,总有露破绽的地方。” 苏荣佩:“什么意思?就是说找到其他证据了?” 楚修远:“快了。” 苏荣佩:“快了又是什么意思?到底找着还是没找着?” 楚修远:“你猜。” 苏荣佩:“……姓楚的,不带这样的,你跟阿妤就知无不言,跟我们就三缄其口?” 楚修远正欲开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特殊的马蹄声,那是九幽铁骑特制的马蹄所发出的声音,他神情微变,人已站了起来。 “阿妤,是铁骑卫,我去看看。” 锦妤从楚修远表情中看出来有事发生,她连忙说道:“你快去吧。” 楚修远温柔地替她捋了下碎发,对苏荣佩说道:“照顾好她。” 苏荣佩本想随楚修远一起去,但一想这是铁骑卫的事,他不方便参与,便只能说道:“放心,小阿妤也是我妹妹。” 楚修远仍是不放心苏荣佩,又看向苏嘉怡,苏嘉怡冲他点了点头,锦妤推了下他:“快走吧,我一个大活人还不会照顾自己?” 楚修远无奈地勾了下嘴,转身出了门。 楚修远走了庞述安才发现:“咦,修远去哪了?” 苏荣佩用力拍了他一掌:“听你的戏吧。” 庞述安挥开苏荣佩的手,得意洋洋地说道:“这王生唱的好听吧?我已经约了他,等他唱完,一起吃饭。” 苏荣佩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有病吧?跟个戏子吃饭?” 庞述安风流地撩了下头发,不以为然:“戏子怎么了?本公子乐意。” 苏荣佩皱起了眉:“你发疯也要有个限度,你喜欢徳善公主就去说呀,非得这么作吗?” 原本在说话的锦妤和苏嘉怡闻言,全都被惊呆了。 庞述安瞬间就像被人戳中的痛处,一下就跳了起来:“你,苏二,你别胡说八道,人家是公主,岂能容你我言语玷污。” 苏荣佩看庞述安就像看个傻子,完全无法理他在想什么。 “庞述安,你他妈真是个怂包,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怂?你连小阿妤都不如,你好歹也是刑部尚书的儿子,怎么思想这么迂腐?有本事你就让公主喜欢上你,别整天在那花天酒地买醉。现在竟然,竟然还跟个戏子厮混在了一起。你这要是被修远知道,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庞述安秀气的脸上青红不定,被苏荣佩这么一顿抢白,又恼又羞。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惊魂未定的苏嘉怡弱弱地打断了他俩。 “二,二哥,时间不早了,我想回去了。” 苏荣佩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知道继续在这两人肯定要打一架。庞述安现在是得了失心疯,他劝不通,也不想看到他这么放纵。他要养娼优就养吧,等楚修远知道了,有他哭的时候。 还有一点,苏嘉怡和锦妤都在呢,苏荣佩不想让她们听到这些污秽的事情。 “行了,嘉怡,阿妤,跟我走。” 苏嘉怡牵起锦妤,锦妤脸色沉寂,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庞述安,一声不吭地跟着苏家兄妹出了戏园。 人都走光,就剩庞述安一人。台上的名伶王生还在那尖着嗓子唱着,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这边的包间,那目光妩媚勾人,庞述安突然颓废地将脸埋进了掌心。 马车上,锦妤问苏荣佩:“苏二,庞述安真的嘉欢谢乐柠?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苏荣佩还在忿忿不平,没好气地回道:“不就是太后寿宴那天,徳善公主一曲神音,彻底俘获了那傻子的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徳善公主那徳性,能弹出什么高雅的音乐来?跟嘉怡,阿妤你们弹的,简直没法比,他是又聋又瞎,回来就告诉我了。” 苏嘉怡忐忑地问道:“二哥,庞大哥他,就那么喜欢公主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疯了 苏荣佩无奈地说道:“目前看来,是挺痴迷的。” 锦妤目色幽冷,淡淡说道:“喜欢一个人本没有错,要么放手去追,要么就把这喜欢藏心里去。他这样试也不敢试,放也不敢放,折磨的只会是他自己。” 苏荣佩:“鬼知道他,懒得理他,回家。” …… 楚修远出了戏园,果然在街上看到了铁骑卫。 铁骑卫见了楚修远也很意外。 “参见统领。” 楚修远:“发生何事?” “侍卫长发信号,有情况。” 楚修远吹了声口哨,白马逐月奔驰而来,他翻身上马,一声低呵:“走。” 事情发生在城外,等楚修远他们到时,林中一片狼藉。江安穿着铁骑服,以寡敌众,护着身后地上倒在血泊中的一个人。 楚修远直接踏马飞过丛林,龙吟剑气呼啸而过,正好惊险地为江安挡下一箭。 林中数十名黑衣弓箭手,箭如雨下,对准了江安和他身后的人。楚修远他们若再晚来一步,江安就成了马蜂窝。 十名九幽铁骑手持长枪飞身跃起,黑色身影如鬼魅般加入了战斗,十人成排,铁甲铜盔,气势如虹。 这些九幽铁骑杀人不眨眼,下手狠毒,出手专挑致命点,而且个个武功高强,面对刺客更是毫不畏惧,有组织有纪律,比刺客更像刺客。 而楚修远则一手轻松提起受了伤的江安,将他带离危险区域,看都不看,反手就震飞了草丛中的两名刺客。 黑衣人见到铁骑卫到来便打算撤退,楚修远冷哼:“抓一个活的,其他的,全杀了。” 铁骑卫领命,又见江安安全了,便分散开来抓人。那些黑衣人见状,掏出烟雾弹就扔了过来,趁着烟雾茫茫纵身逃离。 铁骑卫要追,被楚修远制止了:“别追了,小心有埋伏。” 铁骑卫退回,将楚修远和江安围在了中间。 江安伤势不重,右肩中箭,他焦急地对楚修远说道:“宋校尉,那是宋校尉。” 楚修远这才发现倒在血泊中的人是宋元堂。 铁骑卫上前探了下宋元堂的鼻息:“统领,还有气。” “带回去。” 夕阳西下时,浩浩荡荡的九幽铁骑回到了铁骑卫所。楚修远将江安和宋元堂一并带了回来,吩咐人去叫大夫,他问江安:“怎么回事?” 江安忍着痛说道:“属下一路跟着宋校尉,见他往城东方向而去,路上也没有与任何人接触。在进东街口时,街上人多,轿子走得慢,属下便去街边的店铺换衣服。就这换衣服的功夫,出来人和轿就都不见了。” “属下四下打探,一直追到了城外的那片树林,发现他正被人追杀。于是属下便上前帮忙,但因对方人数众多,宋校尉又身受重伤,属下这才放了信号弹。” 楚修远冷面威颜,表情严峻:“可知那些刺客的来路?” 江安:“他们都不动手,只放箭,看不出武功路数。箭也是寻常可见的箭,属下看不出来者是何人。属下失职,请统领惩罚。” 江安单膝跪地,态度诚恳。 楚修远双手插腰,冷冷地说道:“粗心大意、行事草率,下去领军棍四十。” 江安右肩的伤口还插着半截羽箭,血流了一身,四十军棍,可不一定能扛得住。 门外的铁骑卫纹丝不动地站着,没有一点反应。身为九幽铁骑,犯了错,那就是死,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狡辩。别说只是中箭,就算只剩半条命,该接受的处罚还是要接受。 这就是九幽铁骑的纪律。 江安不敢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四十军棍,他以为楚修远会直接要了他的命的。 “属下遵命,这就去领罚,谢统领不杀之恩。” 楚修远寡淡地说道:“下不为例。” 江安一震,连忙再次谢恩。 这时,千机阁内一个老大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楚修远手指江安,对老大夫说:“先给他拔箭。” 老大夫哪敢多言,门都没进,隔着门栏查看江安的伤,口中说着:“幸好未伤及脏器,拔……哎呀,你不要命啦。” 听老大夫说没伤及内脏,江安自己抓住残箭猛地往外一拔,然后压着伤口就走了出去,血差点溅到老大夫身上,把老头吓了一跳。 楚修远瞟了眼江安离去的身影,对着室内挥了下手。 老大夫莫名其妙,旁边的铁骑提醒他:“李大夫,里头还有个伤者。” 老头这才明了。 等老头再次出来,楚修远坐在院中喝茶,他淡淡地问:“如何?” 李大夫:“回统领,这人伤得重是重了点,但无性命之忧。” “何时醒?” “这个不好说,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时辰后就会醒。” 楚修远不再说话,李大夫愣了下,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铁骑卫统领是什么意思,留下了张药方,提着药箱就火速离开了铁骑卫所。 出了卫所,李大夫拍着胸口长呼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地自言道:“乖乖,骇死个人咧。” 不想刚说完,后面冒出个扫地的人来。 李大夫一见这人,放松了下来。 “老胡头,扫地呐?” “啊,是李大夫吗?还没回去啊?” “唉,刚准备走,就被叫来了。这铁骑卫所还是少来的好,忒吓人,比那审判处和生死门还要吓人。” “李大夫这是怎么了?里头难道还有洪水猛兽要吃了你不成?” “老胡头你是不知道,这新来的楚统领呀,乖乖,凶神恶煞的,丑陋无比,残暴嗜血,你以后少来这地方。” 老胡头:“……呵呵,我一个瞎子,反正也看不见什么丑不丑的,不怕。” 李大夫:“我说,我可是好心提心你了哈,听不听随你,我走了。” 胡肖:“谢谢李大夫,我知道了,里面有个又丑又人凶狠的人,是不是?” 李大夫:“正是。” 胡肖想象着楚修远听到后,要杀人的表情。 李大夫走后没多久,挨完了四十军棍的江安,也被人给抬了回来。 楚修远先问江安:“死没?” 江安咬牙坚持:“统领放心,属下扛得住。” 楚修远扔给江安一瓶药,语气很不耐烦:“赶紧的,还等着你干活呢。” 空气中都是血腥味,江安皮股开了花,拿着药,心情却莫名感动:“是,属下遵命,一定快点好起来,再也不给九幽铁骑丢脸。” 楚修远挥挥手:“行了,抬进去。” 刚安置好江安,那边宋远堂也醒了。 醒来的宋元堂先是像得了失忆症似的神情恍惚,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待宋元堂看到楚修远,又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般,重伤至此,还能翻滚着窝到床角,抱着被子不停地发抖,满脸惊恐地鬼哭狼嚎:“你们是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铁骑想上前按住他,但宋元堂已然不要命了,披头散发,跳下床就往外冲。被人按住后疯狂的挣扎着,身上的伤口全都裂开来了,血肉模糊。 楚修远嫌弃地远离了宋元堂,冷若冰霜地喝道:“打晕了,捆起来。” 铁骑们很快便将宋元堂五花大绑地扔回了床上,一人说道:“统领,他怕是疯了。” 楚修远:“哼,装疯卖傻。给我看好他,谁来都不准带他走,我要亲自审问。”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严刑逼供 三日后,得到精心调养的江安和被强行灌药的宋元堂伤情都有了起色。 江安已能一瘸一拐地下床,跟在楚修远身后,楚修远对他一如既往。 宋元堂仍然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句完整话都问不出来。 这其间,掌管牢狱的吴越川拉着监造处的梅沙来过一趟。梅沙倒是客气,但吴越川的大嗓门依然响彻云霄,在卫所不停的嚷嚷,要铁骑卫们将宋元堂交出来,说是关押嫌犯,理应由他们生死门来办。 楚修远都没出来见吴越川,只派了个普通的铁骑前去告诉他,宋元堂不是普通的嫌疑犯。九幽铁骑办这案子,是皇上特许的,谁有意见,大可直接去向皇上要人。 吴越川吃了闭门羹,怒气冲冲地在门口骂了半天才离开,听说当完就被陈明提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此后,不管是吴越川还是审判处的徐士强,都没人再来跟楚修远要人。 楚修远其实对徐士强更感兴趣一点,因为审讯犯人,怎么也是他们审判处的事情。特别是对于这种朝廷官员,审判处的话语权,并不比刑部差。 然而从他进了千机阁到现在,徐士强一次都没来过铁骑卫所。楚修远知他这人心机极深,与吴越川完全相反,是以这样的人,才比较可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进千机阁的,有谁是不可怕的呢?表面的东西未必都是真的,眼睛看到的人,也未必都是表现出来的样子。 等到宋元堂能中气十足地嚎上半天时,楚修远终于打算提审他了。 宋元堂依然被绑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结痂,看到楚修远,冲着他傻乐。 楚修远把龙吟剑放桌上一放,早有人搬了椅子放在床对面。楚修远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翘着二郎腿,把玩着一只白玉绘兰花茶杯,漫不经心地问宋元堂:“是谁要杀你?” 宋元堂目光异常的狂热,流着哈喇子傻笑:“嘿嘿,杀,杀,杀。” 楚修远:“别以为你装疯卖傻就能逃过一劫,宋元堂,你太天真了,你为什么会被人暗杀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么?” 宋元堂:“天真,嘿嘿,我天真,你谁呀?这是哪里?唔唔唔,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楚修远眼中浮现出一层刺骨的寒意:“你不说是吧?行,来人。” 江安:“统领有何吩咐?” 楚修远手用力一握,茶杯碎裂,他将其中一块碎片交给江安,冷血地说道:“将他身上所有结成痂的地方,给我全部剥了。” 江安瞳孔猛地一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接过碎皮,缓缓走向宋元堂。 宋元堂的表情明显僵了下,不过仍然是一副痴傻状,不停地挣脱着。 江安拽住宋元堂一只胳膊,冷冰冰地问他:“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宋元堂:“嘿嘿嘿。” 江安对准宋元堂的心口箭伤处就刮了下去。 “啊!”尖锐的惨叫声震得房顶都在抖,楚修远没有喊停,江安就继续刮。结好了的痂皮像鱼鳞般的被硬生生剥落,宋元堂浑身是血,剧痛使他满头都是汗,挣扎的麻绳都嵌到肉里去了。 楚修远一直不发话,江安就一直刮,没有痂皮就刮嫩肉,不一会,整个床榻都被血给浸透了。 宋元堂实在受不了,眼珠一翻,人厥了过去。 “统领,他晕过去了。”江安说道。 楚修远偏着头,神情自若,吐词冷酷:“拖到院中,用盐水泼醒。” “是!” 李元堂疼晕了过去,又被强行疼醒。盐水渗透入伤口,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巨痛让他不顾一切地狂吼着。 双手被铁链吊住,疼痛使宋元堂面目狰狞,抑制不住的颤抖震得铁链“哗哗”直响。 楚修远像地狱恶魔般嗜血无情,用最平静的语气一遍遍命人朝宋元堂泼盐水,惨叫声在千机阁上空回荡,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地上的血水都被冲刷掉了,宋元堂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皮肤被盐水刺激得发白。楚修远坐在槐树下,双腿交替搁在对面的石桌上,姿态闲散,风轻云淡,一副好心情的样子,看着宋元堂受酷刑就像在看一出戏,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江安打着把伞替楚修远遮住了另一侧照过来的阳光,楚修远拿着精致的小剪刀修着指甲,慢条斯理地开口:“没看出来还挺能扛的。” 宋元堂终于放弃了伪装,在非人的折磨下,他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边哆嗦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楚修远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狂狷的微笑:“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本统领还没玩够呢。” “楚修远,你……你仗势欺人,严刑逼供,你没有权利关押我!” “呵,这可是跟宋校尉学来的。不是宋校尉说,只要严刑拷打,再硬的嘴都能撬开吗?宋校尉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看来严刑得还不够。” “你,你想干什么?楚修远,你滥用私刑,我要去告你,我要去告你!” 楚修远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骤然间脸上风云突变,一言不发手中的剪刀就飞向了宋元堂,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宋元堂又是一声惨叫,那把小巧的剪刀直挺挺地插进了他的右膝盖。 楚修远修长的双腿收回,似笑非笑,不怒而威。 “我就算现在将你活埋了,也无人敢非议半个字。” 宋元堂的体能和精神都已到了极限,他甚至开始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变冷,变得麻木不仁。 他垂下了脑袋,闭眼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眼前出现一张张家人的脸,还有那人警告的话。 然而他想死,楚修远却仍不打算放过他。听到脚步声靠近,宋元堂以为他又要变着花样折磨他,毕竟传闻千机阁折磨囚徒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 不料楚修远并没有动手,而是阴恻恻地对他说道:“听闻你生了六个女儿才得一儿子,今年不过才八岁,也喜欢舞刀弄枪,不知道这刀剑长不长眼,万一……” “楚修远,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宋元堂突然爆怒,怒目圆睁,恶狠狠地冲向楚修远,却被铁链锁得牢牢的。 楚修远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轻蔑地说道:“怎么不装了?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来人,去杀了!” 第一百七十章 又断了(一) 楚修远的这句话让宋元堂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 宋元堂目眦尽裂,血脉喷张,喘着粗气拼命地挣扎,嗓子都吼哑了。 “姓楚的,你要敢动我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楚修远毫不在乎地说道:“恐怕你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完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如同来自地狱:“宋元堂,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你全家平安。” 宋元堂冷笑:“哼,我已经落在你的手上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楚修远脸上笑容不变,抬脚对着宋元堂另一边的膝盖就重重踹了下去,宋远堂一声闷哼,风中落叶般地挂在了铁链上。 楚修远目光幽深,阴森地对宋元堂说:“让我来猜猜,能让你下定决心揽下所有的罪名,指使你的人给了你不小的好处吧。哦不对,应该不是给你,而是用你的命,换你儿子的锦绣前程。宋元堂,我说的,对不对?” “呵,你不是很有本事嘛?那你就自己去查!楚修远我告诉你,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早晚会替我报仇的。” “他?有意思,那就让我们看看,是我九幽铁骑的长枪厉害,还是你维护的那个人,会不会重承诺,讲义气。” 不再跟宋元堂多言,楚修远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对江安说道:“我进宫面圣,你们去抓人,抓不住,就全都杀了,把他给我看好。” 江安声音很大:“统领,万一他全家都已经被人偷偷接走了呢?” 楚修远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早派了人去监视宋府了。” 江安:“统领英明。如此,不管谁来,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门口,正欲出门,宋元堂绝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楚修远,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宋家。” 楚修远驻足,但没有回应,江安道:“只要你肯认罪,说出幕后主使,那你宋家自然不会有事。” 宋元堂笑声悲凉,又带着些嘲讽:“呵呵,咳咳咳,楚统领不愧为杀神,足智多谋,心狠手辣。” 楚修远不置可否。 宋无堂又道:“我花了十万雪花银才坐上这个位置,当初也是满腔热血、心怀大志,想要有一番作为。然而,呵呵,楚统领,今日我落在你手里,早晚逃不过一个死字,你私自对我动刑,手上必然已有了证据,你是想逼出我背后的人。” “我可以告诉你是谁,不过我有条件。” “保你儿子。”楚修远淡漠发声。 宋元堂冷笑:“这不是条件,这是你必须要答的。” 楚修远挑眉:“哦,那还有什么?” 宋元堂:“安排我诈死,送我全家出京。” 楚修远眯起了眼:“出了京你确保就能逃得了?” 宋元堂:“狡兔三窟,我们乔装打扮,兵分多路,总比在这等死的好。” 楚修远:“有一点我很奇怪,你分明不信任要杀你的那个人,但为何要相信我?你不怕我转身就杀你全家灭口?” 宋元堂:“你与他们不同,楚王父子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我愿意赌一把。但我也不是信任你,今夜子时,你先将我夫人和儿子送出城,让他们留一信物给我,我就将一半的真相告诉你。等我出了城,我再将剩下的事情,全部说给你听。” 楚修远讥笑:“你夫人和儿子?那你的女儿和妾室们呢?” “她们要留下来作掩护。” “合着你说了半天的‘家人’,就指你夫人和儿子?”江安实在气愤,忍不住出言挖苦宋元堂。 宋元堂也不在意,虚弱地笑了两声,说道:“如果楚统领有本事护我宋家所有人平安,那我自是会感恩戴德,感激不尽。” 江安觉得宋元堂这人真的是无耻得可以,张口就要训斥他,却被楚修远给拦住了。 “行,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了。”楚修远轻松地说道。 宋元堂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迫切地问道:“此话当真?” 楚修远:“不信就算了,反正早晚我也能查出来。” 宋元堂:“好,那我今晚就等着楚统领的好消息。” 楚修远嘴角微弯:“你的条件说完了,现在也轮到我的了。” “什么?”宋元堂有些意外。 楚修远:“宋校尉,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完全可以不跟你合作,杀了你,用你夫人儿子做诱饵,照样能得到我想要的。我之所以会同意你的条件,是因为这两年你虽平庸无为,但还算尽心尽力,若真的罪不至死,我会保你一命的。” 宋元堂没有力气抬头,不说话等着楚修远继续说下去。 楚修远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答应与我合作?也省得吃这些皮肉之苦。” 铁链响了下,宋元堂自嘲道:“我若不吃些苦头,又如何能骗过那些眼睛?” “你是说,千机阁内,也有眼线?”楚修远皱眉。 宋元堂道:“我不知道,希望没有吧。” 楚修远沉默,盯着宋元堂看了会,转身带着江安离开了。 路上,江安问楚修远:“统领,您信他吗?” 楚修远反问:“你说呢?” 江安:“那您为何要答应他?您不是已经安排了人监视宋府了吗?我们等着鱼自己上钩就行。” 楚修远瞥了江安一眼,泰然自若地说道:“我诓他的。” “啊?”江安惊讶,“那,那他说您已经掌握了些证据……” “他错了。” “……”江安无言以对。 两人走到千机阁门口,楚修远突然停了下来:“江安,你留下,带着所有人守在卫所里。” “是,属下遵命。” 楚统领恐怕是真的怀疑千机阁内有奸细了,这个想法令江安震惊。 “只是,您是要一人去宋府么?” 楚修远不语,目光深邃。 当夜,月高风黑,天气闷热,盛京东南角的一片住宅区一如继往般热闹祥和。 这里住的,大多是四品以下的京官,虽不比城东旺族聚集地,但也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其中又以宋府的宅子最为豪华,因为校尉是重要的武官。宋家又有钱,祖上是生意人,从宋元堂的祖父开始,族中就一直有人捐官。到了宋元堂这一辈,就数他捐的官最大,家宅也最宽敞。 平日里,宋府晚上都是张灯结彩,欢笑不断的,但是今日的宋府,左邻右舍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现在亥时都还未到,宋府大门紧闭,院里静悄悄的,也看不见多少光亮,就连平日最会来事的宋家三姨娘,今日都收了性子,不弹琴唱曲了。还有金元宝似的宋家独苗,宋元堂唯一的儿子,今天也没有出门溜猫逗狗,招惹是非,这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不过宋家财大气粗,宋夫人精明强干,邻里关系处得也很一般,过往行人顶多在经过宋家大门时会多看一眼,也不可能有人真去打探消息。 毕竟宋元堂是东军营校尉,一般人得罪不起。 亥时刚过,更夫敲着铜锣从宋府门口走过,看到一穿着军服的人在敲宋家大门,更夫注意力被吸引,一不小心敲错了锣,惹得那人侧过了半张脸。更夫一看,原来是宋家老爷宋元堂,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又断了(二) 宋府的大门被打开,开门的小厮见到来人惊得差点跳起来。 “老……老爷。” 而“宋元堂”则在门开了一小半时就闪身挤了进去。 小厮太过意外,只注意到了来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并未发现大热的天,他还裏着件长袍,人好像也高出了些,扯着嗓子就喊:“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这小厮正当壮年,声音洪亮有力,惊飞了一树的夜鸟。 听到动静的宋家人全都跑了出来,宋元堂一妻三妾,六女一儿,除了嫁出去两个女儿外,其他人都待在府中。小厮这一嗓子,几个屋同时亮起了灯。 宋夫人率先跑出来,一看见院中阴影里站着的人就扑了上去,声音哽咽:“老爷您终于回来了,您没事吧?吓死我……们……了。” 宋夫人在靠近“宋元堂”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给“搂”了过去,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副夫妻深情相依的样子。 “要想救宋元堂就别吱声。” 宋夫人靠在这个香粉气充鼻的男子怀里,吓得腿都打颤,但这人的一句话,又令她动也不敢动。 这人顶着宋元堂的脸,但身材气质却完全不像,然而他说的话,让宋夫人魂飞魄散的同时,也无力反抗。 “让大家都回去。” “宋元堂”附在宋夫人耳边低诉,同时警告地捏紧了她的手胺。 宋夫人迅速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慌和恐惧,对则跑出来的几个妾氏说道:“都,都回,老爷,老爷喝醉了。” “宋元堂”将半个身子压在了宋夫人的肩上。 有丫鬟想上前帮忙扶“宋元堂”,被宋夫人低声拒绝,三个妾氏也想过来,宋夫人扶起“宋元堂”,快步回了正房。 “让人不准进来。”“宋元堂”又道。 宋夫人稳住心神,对外大声说道:“老爷醉了,今晚我来伺候,大家都回房,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她关上了房门。 门一关,宋夫人就瘫了下来,惊恐地望着椅子上的人,哆嗦着问道:“你,你是……” “宋元堂”对着宋夫人“嘘”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嚷嚷:“夫人,快扶我上床,头晕,晕死我了。” 那声音,九分相像。 直到进了内室,“宋元堂”才松开宋夫人,独自坐到一边,声音变成了另一个人,年轻又柔滑。 “宋夫人莫怕,我是来救你的。” 宋夫人哪能不怕?胆都快被吓破了。 “你是,你是谁?” “莫管我是谁,你家老爷被抓了你知道吧。我是受他所托,来救你和宋公子的。” 宋夫人神色戒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家老爷,在,在军营呢。” “嗤。宋夫人,时间紧迫,你也不必跟我打哑迷,你要真不知道,刚才怎么会配合我?” 宋夫人一时哑口无言。 那人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是宋元堂中衣的一角,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白梅,宋夫人一眼便认出那个乃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这下,宋夫人彻底慌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压抑着哭道:“求义士救救我家老爷。” “宋夫人请起,小声点,别被人发现了。” 宋夫人死命地捂紧了嘴。 “宋夫人,宋老爷现在被关押在千机阁内,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那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宋老爷曾救过我一回,这次我也是冒死才与他在事发前见了个面。他预感自己有难,交待我若他出事,就将你和宋公子二人带出城,他说你知道该去哪,宋夫人赶紧收拾东西,我们随后便走。” 宋夫人捂着嘴“唔唔”地哭着,平时再精明厉害,这会也只是个六神无主的妇人。 更何况,这人说她知道该去哪,这些事是在三天前,宋元堂回家,突然说有事要交代她,然后就说了一堆万一他出事,她该如何如何等事情。这些事除了他们夫妇,再无第三人知道。若不是宋元堂亲口所说,这个义士是断然不会知晓他们夫妻的床头话的。 所以宋夫人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他有宋元堂的贴身之物,也知道这些私密的话。 宋夫人惶恐不安了三天,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 她无声地流着泪,惊慌地说道:“求义士救救我家老爷吧。” “不是我不救他,我也想救他,可他没来得及将所有的事告诉我,只说被人陷害了,军营死人的事查到了他头上,有人拿你们的性命要胁他,让他顶罪。至于是什么害他,对方实力如何,我一概不知,你让我这怎么救?唉,宋兄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宋夫人还是想办法先保自己和宋家唯一的血脉吧。” 宋夫人生了一女,已经嫁了出去,宋家嫡子宋平其实是由一个通房所生,为了让他有个嫡出的身份,便去母留子,养在了宋夫人名下。宋夫人对这孩子,看得也很重,但再重,也重不过宋家的顶梁柱。 听到宋元堂被千机阁的人抓去,宋夫人觉得天都要塌了。她绝望地倒在地上掩面而泣,突然间听到这个人话里似乎还有肯去救人的希望,她顿时收起了惊慌,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否则如何能救她家老爷。 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知道一些事,但不多,不知道有没有用。” 坐在床边的人一拍大腿,着急地说道:“人命关天,你知道还不赶快说?千机阁的牢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宋夫人心一横,道:“三天前老爷回来突然跟我说,皇上派了千机阁的九幽铁骑去调查军中死人的事,他恐怕会有麻烦,因为他参与到了一件惊天大事之中。但他没杀人,只是视而不见。上头的人答应他,若事情顺利,会就他再往上提一提。我当时就问了,上头的人是谁?他只说是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绝口不提那人的名字,说那人权势滔天,地位非一般人能撼动。” “他还说,万一他真出了事,那些人必然会杀他灭口,但是他曾无意间得知了那人的一个秘密,他要用这秘密做保身符,是什么秘密他也未肯告诉我。” “再后来,他就叮嘱我,一旦他出事,让我带着平儿远离盛京,他要是能活着出来会去找我们的。” “你当真不知他说的人是谁?” “我不敢隐瞒义士,确实不知。” “那我再问你,你可认识京城巡检司杨浦,或者他的小妾王氏?” “我听我家老爷说过杨浦这个人,我家老爷与他喝过几次酒。我记得他曾说过一句,说什么杨浦的一个亲戚,在替他们出面,与云国商人做生意。” “云国人?做什么生意?” “不知道,他不肯说。” “宋元堂”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开口:“好,我知道了。这样,我先将你和宋公子送出城,然后再想办法去救他。唉,我得先找找有谁能救他再说。” “百里大人可以吗?”宋夫人突然指出一人,“他是兵部尚书,我家老爷当初捐官,就是他做的引荐。百里大人收了我家不少的银子,我都记着呢,我们去请他帮帮忙。”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又断了(三) “你是说,百里华庭?” “对,他好歹是尚书,他不是追随太子的嘛,让他去求求太子,求求董阁老,求求皇后娘娘,只要他们能出面替我家老爷求请,恳请皇上彻查此事,那我家老爷就有希望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他手上有证据能证明他罪不至死。只要皇上开口,我家老爷有就救了。还请义士帮帮我宋家,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可以,义士的大恩大德,我宋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宋夫人说完就不停地磕起了头。 “宋元堂”连忙扶起宋夫人,义薄云天地说道:“好,就当是我以命还命,宋兄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的。不知嫂夫人能不能将那记帐的册子交给我,一来目前这账册是你宋家的救命稻草,要是被人知道,实在不安全;二来我也怕那百里华庭翻脸不认帐,到时候不肯帮忙。” 宋夫人拭了下眼角的泪,为难地说道:“义士与我家老爷长得一模一样,这实在太奇怪了,不知义士能否告知真实身份?” “宋元堂”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花不落,江湖中人,嫂夫人若不信现在就可去打听打听,是否有花某这个人。花某乔装打扮实属无奈,还请嫂夫人见谅,我这就去洗脸。” 房中正好有盆清水,花不落随意洗了洗,露出一张极普通的脸来。 宋夫人惊讶:“这是……?!” 花不落道:“这是江湖中所说的易容术,嫂夫人不必奇怪。今天是因为灯火昏暗,若在白天,你就能看出来其实画的并不是很像了。” 宋夫人一个后院妇人,对江湖中的事知之甚少,见花不落洗了脸又用力擦干,皮肤都擦红了,不由得相信了他的话。 “好的,请花公子稍等,我这就去拿。” 宋夫人说着就往外走。 花不落坐到软榻上等她。 他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突然间,一声惨叫在这静谧的夜晚骤然传来。花不落大惊,飞身冲了出去,就看到宋夫人身中数箭,倒在地上。墙头飞过几个身影,花不落拔腿就追,与此同时,空中又出现了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人轻功卓绝,一马当先的跑在最前面。 三人追着黑衣人在盛京的屋檐上东奔西窜,眼看最前面的人就要追上其中一个黑衣刺客了,那些黑衣刺客突然分散了开来,分头逃离。 其中轻功最好的那位,直接选择逃进熙熙攘攘的闹区人群中,横冲直撞,撞翻了不少人和摊位,引得街上尖叫声不断。 楚修远为了不伤及路人,只能放慢了速度。然而如此一来,几条街追过,刺客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 楚修远看着满地狼藉的大街,靜靜注视着前方刺客消失的方向,忽然目光一变。一声哨音,翻身上马,朝着千机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千机阁铁骑卫所所内大火冲天,黑色铁骑卫一部分严守院门,另一部分井然有序地扑火救人。 卫所门口堵满了匆忙赶来的各路人马,其中嗓门最大的自然是吴越川。他凶神恶煞地冲着拦路的江安就是一掌,直接将江安打出去好几步远,怒气冲冲地说道:“江安,你再不让开,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江安才挨过四十军棍,虽然有楚修远给的上好的伤膏药,但终是不及正常状态。硬生生地吃了吴越川这一掌,江安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喉咙中有种甜腥的味道翻涌而上,他一时没站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江安受伤,一排九幽铁骑“唰”地顶了上来,排成一排挡住了江安和门,目光坚定,眼中无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大胆,你们是想造反吗?”吴越川见铁骑卫铜墙铁壁般地阻止任何人进入,气得勃然大怒,拔剑就要往前冲。 梅沙在旁急切地对铁骑和江安说道:“江安,你们还不赶紧让开?我们是来帮忙救火的。” 江安扶正了面具,平静地对他抱拳行礼:“梅大人,我们统领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恕卑职得罪了。统领不来,我们不能让开。” “蠢货,你看看你们院子里都烧成什么样了?要等人都死光了才肯罢休吗?你们楚统领人呢?他不来你们今天就不让了是吗?”吴越川对江安的话简直不能容忍。 江安:“是,九幽铁骑,只听皇上和统领的。请各位大人放心,火已经扑灭了大半,还有一点零星铁骑卫自己可以解决。” “江安,你们铁骑卫私藏要犯,若出了事,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梅沙好言相劝,“千机阁的人理应互相帮助。你让开,等楚统领回来我们自然会跟他说。” 江安身姿挺拔,站那一动不动。 “谢梅大人关心,这点火,铁骑卫可以自己解决。” “江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老子进也要进,不进也要进。这里是千机阁,还容不得你来做主。来人,给我冲。” 随着吴越川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侍卫们齐刷刷地拔刀,上来就与铁骑卫打了起来。 梅沙在旁劝道:“吴大人,这又是何必呢?大家都是自己人。” 吴越川火冒三丈,暴躁地说道:“梅大人,这火要是烧到了外面,你我负得了责吗?这是国师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千机阁,岂容一个小小的侍卫放肆。还有,关押犯人属于我生死门的事情,他楚修远凭什么不服从命令,这把火来得莫名其妙,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人,想毁尸灭迹。” 梅沙:“哎呀,吴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江安如门神般地横剑于胸,站在院门正当中。前排的铁骑卫与侍卫们打得不可开交,吴越川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今天我就替你们统领好好管教下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东西。” 他说着,纵身上前,一脚踹开了前面的铁骑卫,毫不留情地重伤了好几人,冲着江安就刺过去。 吴越川是生死门处长,无人敢跟他动手,江安只能以退为进,但就是不放他进去。 吴越川脸色铁青,对着江安的心口一剑刺了下去。 “铛”,吴越川的剑被一片铁叶子震开,这铁叶子,正是监造处所研制。 “是谁敢拦老……徐大人!”吴越川情绪转得太快,差点没能管住自己的舌头。 对面缓缓走来一人,官服挺刮,面容威严,气质凌厉。 “徐大人。”梅沙点头与来人打招呼。 徐士强回礼,然后深沉的目光一扫,一声低呵:“都给我住手!” 打得热火朝天的两队人全都停了下来。 吴越川敛容收声,憋着火说道:“徐大人,你来得正好,现在这铁骑卫实在太过分了,走火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允许我们大家进去。他们想干嘛?还有没有王法了?” 吴越川的话刚说完,院中突然跑出一名铁骑,对江安说道:“江侍卫长,火已灭了,只是人……” “知道了。”江安冷眼扫过他。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又断了(四) 吴越川一愣,壮硕的身躯就要往院中挤,以探真假,江安往旁边挪了下。 吴越川一下拔高了声音:“江安,你找死!” 徐士强冷冷地呵道:“让开!” 众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对着江安说的。 江安稍一犹豫,拱手俯首,态度坚决:“请徐大人见谅。” 徐士强面无表情:“江侍卫,九幽铁骑虽直接听命于皇上,但走水之事非同寻常,若火势蔓延,波及到到整个千机阁,江侍卫如此固执己见,只怕会辜负皇上的一番苦心。再者,千机阁六部一铁骑素来关系和谐,从未出现过像今日这般剑拔弩张的时候,江侍卫这么做,岂不是在挑拨各处之间的关系么?” 江安正想反驳,徐士强做了个让他等等再说话的手势,继续道:“听闻铁骑卫无缘无故抓了东军营的校尉,现如今东军营军心慌乱,群龙无首,这要是万一被敌国奸细钻了空子,趁机烧我粮草,杀我士兵,那你们铁骑卫可就成了千古罪人。到时候一百个你江侍卫,都死不足惜。这个责任,你确定要自己扛吗?” 徐士强没有像吴越川那么暴躁易怒,也不像梅沙老好人到处和稀泥,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在述说着种种可能。桩桩件件,都将九幽铁骑推到了风口浪尖,从不忠不义,到成为民族罪人,说的是江安,话里的意思却全指向了楚修远。 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现在突然有了,还是发生在新统领上任没几天后,细品之下,喻意为何,一目了然。 江安目光闪动,面具使得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这样就猜不透他的想法,这也是九幽铁骑暴初就戴着面具的原因。 江安心中有一瞬间的矛盾,几乎就要赞同了徐士强的话,但一想到楚修远的为人处事,虽然只相处了不过数日,却让人莫名的敬佩和信服。 眼中的迟疑消失殆尽,江安心惊,心道不愧为审判处第一高手,了了数语,差点就让他动摇。 江安撑剑跪地,果决地对徐士强说道:“徐大人所言言之有理,待我们统领回来,卑职一定将徐大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楚统领。” 徐士强微微一笑:“你拦不住我们的,何必呢?” 江安:“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徐士强:“唉,国师尚在宫中未归,千机阁闹出这么大的事实属难堪。来人,速去禀报国师,就说千机阁铁骑卫卫所走水,目前伤亡不明,请国师回来主持大局。” 下属立刻领命去请陈明。 江安岂会听不出徐士强话里的威逼恐吓? 他坦然地继续说道:“我们统领明令,没有他的命令,连一只苍蝇都不允许放进去,否则拿我们是问,还请三位大人不要为难卑职。” “放你娘的屁,他楚修远要是在里头杀人放火,千机阁也不能管吗?”吴越川怒骂。 江安:“吴大人,我们统领不在里面。” 徐士强:“江侍卫百般阻挠我们进去,该不会里面真有什么猫腻吧?千机阁的规矩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做损害千机阁的事,包括九幽铁骑。来人,拿下江安,谁敢再拦,就是公然与千机阁为敌,杀无赦。等国师回来,我自会给他一个交代,冲进去。” “徐大人!”江安猛地抬头,“请徐大人三思。” 吴越川一下冲了出来:“徐大人,你看见了吧。他就一奴才,你跟他废什么话,铁骑卫卫所起火一事实在蹊跷。不是说现在有不少云国奸细藏身在盛京各处吗?难保咱们这不会有人趁机作乱。” 吴越川说完就往里冲,铁骑卫纪律严明,不可能硬拦他。江安心一沉,从后面飞了出来,刚想挥剑阻拦。吴越川目光凶狠,先是没有半分留情地给了江安一掌,将他击落在地后仍没打算就此收手,而是举剑再次刺向了他。 这一回,徐士强没有出手反对。 然而,就在吴越川的剑抵上江安喉咙的那一刹那,一道劲风袭来,吴越川被人震飞。这道劲风看似散漫随意,但内力之深厚直接将吴越川连人带剑震出去老远。要不是徐士强躲得快,吴越川就要砸他身上了。 “噗”吴越川直接喷出一口血来,那么庞大的身躯却如树叶般被轻松抛了出去。 众人大惊,皆严阵以待,同时看向了出手之人。 楚修远高骑在白马上,睥睨天下地俯看门口的一众人,脸色鄙夷又寒厉。 “这是要以多欺少?”他冷冷说道。 铁骑卫们见了楚修远,全都整衣收声,排着整齐的队伍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江安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紧握着剑,昂首挺胸经过一行人,来到楚修远马下,恭敬地说道:“统领,卑职无能。卫所失火,三位大人想要带兵入内,卑职……” 楚修远一抬手,打断了江安的话,寒星点点,扫视全场,淡然问他:“火灭了吗?” 江安:“火已扑灭。” “谁放的火?” 江安:“有刺客纵火,几十只火球射了进来。” “可有人受伤?” 江安:“铁骑卫无恙,宋校尉,身受重伤。” “谁?谁受伤?宋元堂是吧?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的?他……” “吴大人!”楚修远不冷不热的三个字,让刚被梅沙扶起来的吴越川浑身一冷,就像一盆冰水从头灌到了脚,令吴越川满肚子的火气全憋了回去。 “这是我铁骑卫自己的事情,是好是坏我会直接禀报皇上。吴大人若有意见,可去皇上那举报在下。或者,掌情处不是掌天下情报吗?正好可以顺道帮铁骑卫查一查,是谁有这本事,能闯入千机阁纵火,想杀人灭口。” 楚修远的话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但他的视线却只在眉色严峻的徐士强身上停了片刻。 梅沙见气氛紧张,憨笑着想打圆场:“楚统领别误会,我们也是担心火势蔓延,危及整个千机阁嘛。” 楚修远抬着下巴:“哦,这么多人担心?担心到要取我九幽铁骑的性命?” 梅沙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这……误会,都是误会。” 吴越川回过神,一把推开梅沙,怒不可遏地叫道:“楚修远,你竟敢对我动手?你,你,你……” 吴越川气得五脏六腑都疼,楚修远根本不屑于听他叫嚣,只对江安说道:“走吧,进去瞧瞧。” “楚统领。”徐士强终于开口叫住了楚修远。 楚修远停下,但仍未下马,只是静静等着徐士强继续说。 徐士强脸色严肃,语气严厉:“楚统领身为楚王世子,还是不要这么嚣张的好。” 楚修远仿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勾着嘴笑了下:“徐大人,楚王世子嚣张跋扈,好像不是第一天了吧。” 徐士强:“少年人目中无人的脾气,未必处处行得通。” 楚修远:“多谢徐大人的告诫。大家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去处理案情了。你们还有谁想进来,跟在我后面就是。” 徐士强深深地看了楚修远一眼,一甩袖,扭头离去。 “徐……徐大人,等等我。”梅沙赶紧跟上。 吴越川气得脸上的横肉都一颤一颤的,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打了,让他颜面尽失。此等奇耻大辱,让他如何能咽得下去? “吴大人,你还不走?”徐士强冷冷地喊了吴越川一句。 吴越川一跺脚,青砖石板都震了三震,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楚统领,这事,咱们没完!” 楚修远一蹬马肚子:“我等着,驾。”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断了(五) 看着已被烧成灰烬的一小半院落,楚修远目光冷得吓人,他面无表情地问江安:“具体什么情况?” 江安道:“是火雷弹。傍晚的时候,后山突然冒出一伙人,扔了数十枚火雷弹进来,属下派了一波人去追,留下的人保护宋校尉。随后一只穿云箭透过层峦叠嶂的树林精准无误地射中了宋校尉,力道之大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火情不是问题,但宋校尉……” “有这等功力的,除了天下第一神箭胡攀,恐怕再无第二人能做到。” 江安惊讶:“胡攀?可他不是云国人吗?” “正是。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楚修远双手插腰,“走吧,去看看宋元堂。” 宋元堂就剩一口气吊着了,那一箭虽未射中要害,但刺穿了肩膀,出血过多,也是回天乏术。 见到楚修远,守在床边的铁骑卫起身让道。楚修远看着床上的宋元堂问:“醒着吗?” 一铁骑:“断断续续,已经神志不清了。” 楚修远走近宋元堂,出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宋元堂突然一个大喘气,猛地睁开了眼。 “楚统领,咱们之间的约定,还算数吗?” 楚修远:“算,我会救出你儿子。” 宋元堂眼中尽是心死:“看来我夫人和儿子,都早我一步走了。这样也好,在泉下我也能照顾他们一些。” 楚修远:“你夫人,死了;不过你儿子下落不明,我在宋府,并未找到他。” 宋元堂神情没什么变化:“我说过,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们宋家,全都得死。” 楚修远:“他是谁?你告诉我,我救你儿子,保你宋家其余人。” 宋元堂艰难地苦笑了下:“其实你真的不应该这么执着。我是将死之人,听我一句,别查了,真相真的不是你能承受的。我死了,所有线索都断了,到此为止吧。” 楚修远脸上乌云密布:“如果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呢?” 宋元堂长叹一声:“楚统领,你有将相之才,圣武有你,是幸事。但于你而言,却也不幸。” 楚修远:“别说那么多废话,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宋元堂:“唉……其实,那人你很熟悉,但我并未见到过他的正脸。我也是偶尔有一次去太子府上,不小心听到了那人和太子的对话,只不过我认得那声音,却不敢保证一定就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你以为的那个人是谁?” 宋元堂没有正面回答楚修远,而是说道:“这件事牵扯极广,想必你心中也早有怀疑。确实,那三人都是死在了弩枪之下,私用火药是灭族大罪,然而这世上,有几人能经得住金钱的诱惑呢?王家姐弟是参与者,出了事,一个也跑不了。杨浦是北城门巡检司,走私军火,要靠他放水。那天中午,我其实是去提醒他趁早离开的,然而……至于我,贪恋富贵权势,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死不足惜啊。” “走私军火”四个字,让一旁的江安心惊了下。 楚修远见宋元堂眼中的光亮渐渐逝去,知道他回光返照的时间已至,连忙问他:“告诉我,幕后主谋是谁?除了太子,另一个人是谁?” “那人就是,那人就是,是你的……” 宋元堂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瞬间放大,眼睛睁着,嘴张大得老大,剩下的话随着他的生命中止而彻底地埋葬了。 楚修远一急,不停地点着宋元堂身上几处大穴:“宋元堂,那人到底是谁?” 江安上前:“统领,他……他已经断气了。” “混蛋!”楚修远一掌打在床棱上,直接将床沿拍断,满目戾色。 满屋子的铁骑卫,无一人敢吱声。 片刻,楚修远情绪平复,再转身,他身上的杀气已收了不少,只脸上有种风雨欲来的凝重感。 “江安。”楚修远越发平静,“做得很好。” “呃?”江安一时没跟得上楚修远的节奏。 楚修远道:“记住,九幽铁骑只忠于皇上,就算是国师来,该坚持的依然要坚持。我既是你们的统领,出了事,自然全权由我负责。” 江安这才反应过来,楚修远指的是先前守门一事。 “是,属下谨记统领教诲。” “属下谨记统领教诲,九幽铁骑忠于皇上,听命于皇上。” 楚修远对大家点了下头,道:“把宋元堂葬了吧,再派些人去山上查一查,能闯进千机阁的后山,不会是普通的刺客。” 江安依言去安排,楚修远骑马出了千机阁。 沁园内,今日的苏荣佩和庞述安没有像平常那样互掐互怼,两人安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脸色都不算好看。 见惯了他俩闹腾,楚修远刚进来时,还挺不习惯这种安静的气氛的。 “怎么了?”楚修远靠窗而坐。 庞述安先奔了过去,开口就问:“事情怎么样了?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楚修远:“你们追上人了?” 苏荣佩:“刺客武功很高,我们跟丢了。修远,宋家那里官差已经去了,述安偷偷去翻过,这是宋夫人所说的帐本。” 苏荣佩将桌上的一本小册子交给楚修远。 楚修远随意翻了下:“宋元堂儿子找到了吗?” 庞述安:“找到了,宋夫人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早一步就让一个忠仆将孩子带出了城。他们是想一路南下,然后出关去云国,说是云国会有人接应。我找到他们时,那熊孩子正闹着要鸡腿吃呢。” “人呢?” 苏荣佩:“哦,交给钱掌柜了。” “嗯,先将他二人藏好,若问不出什么,便找个机会,送他们走吧。” 苏荣佩:“好,我知道了。” 楚修远又问庞述安:“你易容进宋府,宋夫人除了交给你一本册子,还说了什么?” 庞述安:“只说了宋远堂预感要出事,早早安排好了后路。还说宋元堂花了不少钱在百里华庭身上,但至于是给百里华庭的,还是让他转送给别人的,就不知道了。其他的,宋夫人没有说,不过我看她的样子,似乎知道的也不多。修远,你急急忙忙回千机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荣佩一惊:“是不是宋元堂……” 楚修远面色阴沉:“宋元堂死了,有人一直在监视着宋府。今晚他们调虎离山,杀宋夫人是一方面,杀宋元堂才是真正的目的。” 苏荣佩:“能在千机阁铁骑卫眼皮底下杀人,这些人来头不小。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什么线索都没了?” 楚修远:“宋元堂死前说,幕后主使,与我相熟。” 第一百七十五章 猜测 “他告诉你是谁了?”庞述安问。 楚修远:“没有,没来得及说完就断气了。” 庞述安:“嘁,那不等于没说。” 苏荣佩:“跟你很熟的人不多,你觉得会是谁?” 楚修远眼底一片冰凉:“他反复强调,让我不要再追查下去,证明此人肯定位高权重,平常又隐藏得很好。而且宋元堂在太子府偷听到过他们的讲话,能跟太子走得这么近的,可没几人。” “所以你怀疑的是?” “荣王,谢尧。” “荣王?”庞述安大为意外,“可是不对呀,荣王是太后一党的,与董氏一直水火不容,他怎么可能去帮太子呢?” 苏荣佩也无法理解:“是啊,而且听宋元堂的意思,他能说出太子,却对这人有着诸多顾忌,想必这人比太子更让他忌惮。荣王,有这本事吗?” 楚修远冷笑:“你们别忘了,荣王身后,还有一高人在呢。” 庞述安:“你是说,之前你暗探荣王府发现的那个人?” 楚修远:“对。” 苏荣佩:“先让我捋一捋,有高手一直在帮荣王出谋献策,所以荣王这些年的低调都是装的。现在他要帮太子,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他是假意投靠太子。宋元堂是太子一党的,他与云国人有往来,所以,太子跟云国人,也有关联。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是荣王鼓动太子和云国人往来的呢,还是太子自己主动的?荣王做了他的军师,只是,太子和云国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呢?”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楚修远,楚修远抿了口酒,道:“我怀疑,是荣王鼓动太子跟云国人往来。这样,太子就有了把柄在他手上。” 庞述安:“太子傻,董家人可不傻,怎么可能会放任太子做这种通敌叛国之事?” “那如果有天大的好处呢?”楚修远声音更冷,“比如,弩枪走私。” 庞述安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弩枪走私?这这这,这怎么可能?火药都是朝廷管控的,他哪来的弩枪?” 苏荣佩没啃声,托着下巴沉思道:“你这么一说,也不是没可能。火药原矿的开采虽由朝廷管控,但至今仍有人为了巨额利益铤而走险,私自挖矿。若太子也参与其中了呢?他私挖矿石,做成弩枪,唯有藏在军营最安全,然后高价卖给云国人。不巧被那三个士兵发现,于是杀人灭口,伪造假象。然而谁也没料到皇上会指派了修远去做九幽铁骑的统领,还负责专门彻查此事。” “所以他们担心事情败露,便将所有知情参与者全都杀了。就算有宋夫人记下的帐本,也定不了太子的罪。太子赚了钱,搞不好还跟云国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太子向来贪财,如果这真是荣王故意给他设下的陷阱,董后及董阁老必然不知道。荣王这招实在太高明了,或者说,他背后的高人,手段了得。” 细思极恐,庞述安和苏荣佩都脸色大变。 而楚修远只淡淡地勾了下嘴,平平坦坦地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太子为何会相信荣王?再贪财,也不可能蠢得不知道走私军火是什么罪名。” “对呀,太子凭什么听荣王的?”庞述安反问。 苏荣佩也在等着楚修远解释。 楚修远这才缓缓说道:“一开始我也没有往荣王身上去想,但昨日我们见面,他派了人跟踪阿妤,我便在想,他到底是在防阿妤,还是防苏家,或者是在防我。以前他身体有疾,可能真的还没有多大野心,但阿妤治好了他,一个人的欲望被压抑得太久,一旦找到了机会,就会无限放大。加上太后有扶持六皇子的打算,寿宴那天推出阿妤,不仅是要陷阿妤于危险之中不顾,更重要的是,太后在拿荣王做诱饵,想引董氏上钩,这般罢荣王于不顾,荣王怎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太后与荣王互不信任,他肯委身去帮太子,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的。这诚意,想必就是云国人这条路。他将这条路引荐给太子,太子若出事,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以太子的眼界,大概不会想到荣王背后还有军师。只要荣王肯向他投诚,有钱赚又多了个帮手,太子自然求之不得。” “那荣王的军师,会不会也是云国人?”苏荣佩问。 楚修远:“一半的可能。荣王心机深沉,倒也不是个蠢笨无用之人,比起太子,他可是出色太多了,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心思缜密,能忍辱负重。如果将来真由他继位,对百姓而言倒是件幸事。只是,如果他为了前程出卖国家,那就另当别论了。” 庞述安:“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楚修远:“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述安,你擅长偷鸡摸狗,找机会去趟东宫。太子妃有孕,东宫的人都围在她那边,你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庞述安:“哦,好的。诶,不对,什么叫我擅长偷鸡摸狗呀。” 楚修远没理他,倒是苏荣佩安慰似的拍了下:“好了好了,偷香劫玉行了吧。” 庞述安跳脚:“苏二,你……” 楚修远:“天亮我就进宫,宋元堂好歹是一校尉,就这么死了,总要给皇上一个交代。苏二,阿妤那,你多留心点。” 苏荣佩:“放心吧,就她那身手,我都打不过她,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小九呢。对了,她最近出来总带着个叫晚初的丫鬟,这丫鬟是荣王府的人,该不会是荣王安排在她身边的吧?要不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起锦妤,楚修远表情明显柔和了许多,他失笑:“那小丫头精明得很,看人用人都门清着呢,且先看看再说。” 苏荣佩觉得也对,又想起一事,遂又问:“修远,你母妃的事,可有眉目了?” 楚修远笑容凝滞,淡淡道:“没有,可能和九幽铁骑有关。” 难得机灵一回的庞述安道:“和九幽铁骑有关?九幽铁骑不是只听命于皇上吗?总不会是皇上杀……”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 楚修远的声音遥不可及:“不知道,但我会查出来,不管是谁。” 苏荣佩和庞述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时轻叹了一声,比楚修远还要惆怅。 第一百七十六章 圣武帝的选择(一) 谢昆下了早朝就往御书房走,路上问李徳川:“修远那孩子来了多久了?” 李徳川笑道:“回皇上,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谢昆顿了下:“一会让御膳房送些点心来,不要太甜,清爽些。” 李徳川:“是,奴才马上就去办。” 谢昆到御书房时,远远看到屋檐下站着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迎光而立,风华绝代。 他眼前闪过一张秀丽的面容,那么纯净美好,清冷绝尘的样子,和廊下那人一模一样,一样的骄傲自负,一样的清高冷淡。 “微臣参见皇上。” 楚修远不经意间发现那道明皇色的影子,一撩长袍跪地行礼。 谢昆收起眼中的思绪,威严又和善地说道:“起来吧,每天那么多人跪朕,都给朕跪烦了。” 楚修远:“皇上是真龙天子,凡夫俗子见了,自然要顶礼膜拜。” 谢昆:“哼,不会拍马屁就别拍,朕听着都觉得牵强。” “皇上……” “不是有事找朕吗?进来说。” 楚修远恭敬地跟在谢昆后面进了御书房。 谢昆随手指了下:“坐吧,你就别在朕这见外了,小时候你也没少爬朕的书案。” 楚修远:“让皇上见笑了,年少无知,不懂规矩,臣羞愧得很。” 谢昆:“你呀,要是有小时候一半的调皮就好了。你说你年不过二十,却少年老沉,寡言少语,乏味得很,一点情趣都没有。” 谢昆边调侃楚修远边示意他坐下,同时话家常般地继续说着:“年青人嘛,还是要有点年青人的朝气,这样才能招姑娘们喜欢。” 楚修远淡定地回道:“回皇上,臣统领九幽铁骑,实在不宜过于欢脱。且臣本就不是个懂情趣的人,对男女之事也不热衷,此生若能得一心上人,足矣。” 谢昆闻言微怔,转而轻笑:“少拿这些做借口,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知愁?你呀,就是太挑剔,太顶真。不过朕现在倒是好奇得很,万一将来你要是看上了谁,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泰然自若地跟朕说‘我对男女之情不热衷’。” 楚修远虽心中奇怪,今日谢昆为何一直在跟他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他仍耐着性子说道:“若哪天臣真的有了钟情的女子,必然会像今日这样跟皇上说同样的话,溺水三千,只取一瓢,臣一辈子只娶她一人,到时候还请皇上做个见证。” “哈哈哈。”谢昆没将楚修远的话当真,谁年轻时对爱情不是这样信心满怀的呢? 他道:“好,就冲你这话,只要你敢来求朕,朕定为你指婚。不过你小子可别忘了,你要是做不到,可就是欺君大罪哦。” 楚修远嘴角上扬,声音铿锵有力:“臣谢皇上。” 谢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小子笑得有三分奸诈,但又想不到哪出了问题。正这时,李徳川送了几份点心进来了,谢昆便将心中的疑惑暂抛到了脑后。 李徳川见谢昆心情很好,便上前近身伺候,堆着满脸的笑对楚修远说道:“皇上知道楚统领进宫的早,特意命人备下了这些膳食。” 楚修远与李德川的目光相撞,李徳川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楚修远自然地移开眼,起身谢恩:“臣多谢皇上挂念。” 谢昆:“你一向对吃挑剔,都是你喜欢的,尝尝吧。” 楚修远:“是,微臣遵旨,谢皇上。” 他捻了块水晶芙蓉糕送到嘴里,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只不过,他并不喜欢。 “清淡细腻,御厨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谢昆更为高兴了。 “李徳川,你出去吧,朕与修远说说话。” “是,奴才告退。” 李徳川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谢昆表情柔和:“朕让你查的事,遇到困难了?” 楚修远慢慢悠悠地咀嚼道糕点,从容地说道:“皇上英明,不知皇上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 “要是没出意外,你会这么早进宫?而且你不是抓了东营校尉,还对他严刑逼供了嘛。现在人死在了你铁骑卫卫所,怎么,来找朕请罪的?” 楚修远讪讪一笑,没有顶点的惶恐之意。 “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谢昆瞪了楚修远一眼,道:“说说吧,都出了什么事?”楚修远便从验尸开始,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道了出来。 一直等楚修远全部说完,谢昆的神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楚修远知道,恐怕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也就是说,他身边的九幽铁骑里,有谢昆的人。 谢昆等楚修远汇报完,缓缓开口:“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相关的人,全都被杀了,所有线索都随道宋元堂的死给断掉了。那是查不下去了?” 楚修远:“回皇上,那倒也未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楚修远从怀中掏出宋夫人记帐的册子,双手奉上:“皇上,这就是那册子。” 谢昆接过,慢慢地翻了翻。 “这上面只记了几月几日,送进百里府多少银子,并没有详细地写具体所为何事。只要百里华庭否认,说成宋元堂陷害他,那可就是死无对证,一点用处都没有。” 楚修远:“微臣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这册子并不能证明什么。” 感觉到谢昆的声调开始下降,楚修远知道,上面的金额,还是让他震惊了。 果然…… “如果真如这册子中所记载,百里华庭一人就收了宋元堂数万两银子,呵呵,这事就不得不查了。” 在圣武,捐钱买官之事并不稀奇,只要你考中了秀才,后面花点钱买个官这个风气,沿袭了几十年。从先皇在位时就开始了,当时圣武连年打仗,国库空虚,为征集民间富商大贾手中的钱财,便设下了可以买官这个规矩。 但买官归买官,行贿含污就又另当别论了。 哪个帝王能容忍朝廷命官贪赃枉法呢? 这岂不是预示着,这个国家腐败不堪,贪墨成风,君王昏庸无能,御下无方。 在任何一个朝代,贪官污吏都是最让人痛恨的。 谢昆微变的音调,提示着他其实心中已起了怒意。 楚修远静静说道:“皇上,百里华庭不过一个兵部尚书,宋元堂即已坐上了校尉的位置,逢年过节携礼走访或是正常,何故还要送上这么多银两?难道百里华庭还能撤了他的官位不成?” 谢昆瞟了楚修远一眼,主动把他没说出来的话接了过来:“要是百里华庭背后还有一个权势更大的人呢?宋元堂送出去的这些钱,不全是给百里华庭的,他想孝敬的另有其人。你说,这人有可能会是谁?” 楚修远抿了下嘴,道:“微臣不敢妄加猜测。” 谢昆手点了点楚修远,道:“没说实话。” 楚修远:“微臣不敢。” 谢昆意味深长地瞪了楚修远一眼:“阿远呐,你可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呀。” 楚修远眼皮动了下:“皇上对臣的厚爱,臣时刻铭记在心,定不令皇上失望。” “嗯,朕相信你。”谢昆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那么,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杀宋元堂的人是谁?” 楚修远面露难色,迟疑不决。 谢昆冷哼:“朕恕你无罪,你只管说。” 楚修远这才起身,一整衣冠,敛声说道:“启禀皇上,宋元堂死前曾说出一人,至于是不是这人杀了宋元堂,微臣确实不敢断定。” “那人是谁?” “太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圣武帝的选择(二) 谢昆猛地转身,深深地注视着楚修远,眼中乌云笼罩,阴冷恐怖。 楚修远连忙跪下:“微臣罪该万死。” 上方的人毫无动静,楚修远只觉得头顶有股沉沉的压迫感逼向他。帝王龙颜大怒,雷霆万钧之势瞬息之间,楚修远笔直地跪着,等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预期中的暴风雨并没有到来,片刻后,龙威散尽,一切趋于平静,谢昆的声音,已恢复如常。 “你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昆重新坐回龙椅,脸色复杂阴鸷,眼中厉光闪烁。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回皇上,当时除了微臣,没人在场。” “好,朕知道了。那几人确定都是死在弩枪之下吗?” “仵作已证实,确定是死在弩枪之下。” “军中弩枪都登记在册,由兵部和监造处一起定期清点。国师那是不可能出问题的,百里华庭也不能在这上面做手脚,那么杀人的弩枪是从何而来?” 楚修远不语,他已把该说的都说了,谢昆要的不是一个答案,他只是在自我分析。 谢昆道:“你刚才说,宋元堂是被人远距离一箭射穿身体致死的,据你所知,这世上谁有这本事?” “据微臣所知,只有神箭手胡攀,能做到一箭千里。不过江湖高手如云,或许还有世外高人隐于山野也不是没可能。” “胡攀是哪国人?” “北云。” 谢昆冷笑连连:“呵呵,又是北云,太子好本事啊。” 楚修远中肯地说道:“皇上,这只是宋元堂的一面之词,况且他的话还未说全,未必就与太子有关。且太子已是储君之位,没必要以身试法,知法犯法。” “哼,这可就未必了。近几年陵南一带的矿井爆乱时有发生,地方官员也都是以镇压了事。咱们圣武以矿石出名,但火药的原料矿产基本都集中在陵南,陵南,是董氏祖籍所在,董氏一族在当地只手遮天。曾有人举报过董家私自开采矿石和隐报矿产数量,但这人最后莫名暴毙了,朕有心要查,只是跟你现在一样,到关键时刻,所有线索全断了。” 楚修远道:“皇上可以让千机阁的掌情处去密查董家。” 谢昆:“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国师确实一直在替朕办这件事,但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在陵南,想要查董家,阻力太大了,折损了不少掌情处的人,至今也未有进展。” “董家竟猖狂至此吗?连皇上也要忌惮他们?” “哼哼。”谢昆的冷笑中,透着一股杀伐之气,“是朕对他们太纵容了,以至于现在都想外戚干政,谋逆造反了!” 楚修远不敢说话,同时也越来越迷惑,谢昆跟他说这些用意为何?董家权倾朝野也不是第一天了,而且这里面的确有谢昆故意引导的成分。当年为了从太后手中夺权,谢昆重用董家,借董家之手才坐稳了皇位。 听闻董家当时还牺牲了一个表小姐,帝王心中有愧,便将时为贵妃的董家嫡女,封为了皇后。 这些都是早年间的事了,如今董家的势力,已远超皇帝控制,看来,谢昆对董氏一族,已起了杀心。 只是,不管帝王想除谁,都跟他楚家没什么关系吧?当初收回楚家的兵权,不也是出于忌惮吗? 楚修远脑子飞快地转着,排查各种谢昆今日反常的可能性。 他不说话,谢昆继续说道:“朕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呀。” 楚修远这才开口:“皇上,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还是等查清楚了再说吧。” 谢昆长叹一声,一下就苍老了很多,他语重心长的对楚修远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务必给朕查清楚,不过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太子一人没那个胆量,他是受皇后指使还是跟整个董家有关,这些要给朕仔细查清楚,一旦有任何蛛丝马迹,先来汇报朕。朕会跟国师说,让掌情处与你共享情报,如果真的跟是私造弩枪,卖给云国人,那你自己千万小心,不可冲动行事,知道吗?” 谢昆的话,基本和楚修远想到的一样,不过他还是说道:“皇上,微臣以为,九幽铁骑暂时不宜和掌情处合作,掌情处遭各方势力忌惮,纵使国师手下能者万千,收集情报可以,打探,就相对薄弱了。而这件事不会有人主动前来投案或者举报,只能靠私下多方打探,掌情处在这一方面的能力,稍显不足。” “而九幽铁骑则因素来不参与这种事,且每每行到之处,都以处理皇上交代的正事为主。是以若九幽铁骑现身,大家也只会往政务上去想,不会想到我们私下另有行动。如此一来,掌情处和九幽铁骑,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更容易获得消息。” 谢昆闻言,深表赞同:“嗯,你说的不错,就按你说的做,阿远好计谋。” “微臣也是急中生智而已,不过还请皇上先不要与国师说这计划,以免节外生枝。” “好,确实谨慎点好,那这件事就只有你和朕知道,咱们依然按照之前的计划,以不变应万变。铁骑之内,知道的人也越少越好。” “微臣明白,目前也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谢昆欣慰地看着楚修远,感叹道:“太子要是有你一半的才智,朕也省心不少。” 楚修远忙道:“皇上谬赞了,微臣愧不敢当。在其位谋其事,微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谢昆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你这孩子,咱爷俩之间,何须说这种客套的话。朕将你放到九幽统领的位置上,这是看中了你有这个能力,定能助朕一臂之力。现在看来,朕没有看走眼,你做的很好。” “皇上,微臣……” “朕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昆绕过龙案,走到楚修远身前,像个和善慈祥的老者一样,轻拍了下楚修远的肩膀,微笑说道,“马上朝圣节要到了,等朝圣节后,朕会找个理由,将你派去陵南,你可愿意?” “去陵南?”楚修远很意外。 谢昆:“对,去陵南,去干什么你心中有数。朕知道陵南一行危机重重,朕会替你打点好的,只要你能成功完成任务,朕会将兵权,交到你手里。兵部尚书的位置,朕先替你留着。还有昌平侯府,昌平侯在内阁次辅的位置上混了多年,政绩平平,你说,朕要不要让他告老还乡,搬出京城去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别无选择中的选择 饶是楚修远再如何冷静,也被谢昆这一波又一波“奇幻”想法给震惊到了。 可是不容他细想,谢昆最后的那句话这已经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杀鸡儆猴,苏家要是倒了,下一个就是楚家。 楚修远心渐渐冷了下来,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能笑着威胁他的人,是圣武的一国之君。 他今天所说的所有话,原来都不是随便说说的,每一句都暗藏玄机,一步步引他走向最终的目的地。 这是个君王,天下有和善的君王吗?没有! 楚修远心中自嘲,终于知道谢昆为什么会突然选中他做九幽统领了,查案是假,为他搜集董家造反的证据才是真。 放眼整个朝廷,能与董家一较高下的不过就是太后和国师,朝中是三国鼎立的局面,其中董家势力最大。太后从谢昆强硬夺了她的监国权利开始,母子俩就一直貌合神离。 而国师在朝中虽有不少支持者,但都以文官文主,且国师本人并不参于政事,所以要与董家抗衡,难免有心无力。而千机阁则如刚才他所说的那般,董家怕是早对其有所防备了,让掌情处秘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否则也不会拖延至今。 但楚家不一样,没了兵权,又只空挂了个爵位,楚王在众人心中基本处于半退隐状态,哪怕他楚修远坐上了九幽统领的位置又如何?没有实权就等于没有底气,大家自然不会想到他敢一人深入虎穴,去调查权势滔天的董家。 不得不说,谢昆这一步棋,走得真的是精妙绝伦!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的情形是谢昆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楚修远点头。 楚修远的心已平静了下来,越是困局越慌不得,险中求生存,他必须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争取到更多自己想事的东西。至于后面的事,停,则永无出路,进,至少还有改变局面的机会。况且兵权对于他来说,诱惑力太大了,那本来就是楚家的东西。 楚修远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谢昆到时候会不会翻脸不认帐,亦或是,过河拆桥。 不过至少有一点,楚修远是心甘情愿做这个统领的,因为正好可以方便他调查他母妃的死因。 短短眨眼间,无数念头在楚修远脑中闪过,他再次跪下,抱拳起誓:“微臣愿去陵南,微臣誓死效忠皇上,绝不敢辜负皇上厚爱。” 谢昆龙颜大悦,亲自扶起楚修远,对他的表态很满意。 “阿远可在心中怪朕了?”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是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定然心中不服。阿远,你要体谅朕的一番苦心,当初收回兵权,也是为了稳固朝政,如今交给你朕很放心,但你必须做出实绩给大家看。最重要的是,朕也想趁这个机会,放你出去历练历练,你行军打仗不在话下,是我圣武的少年将军,但圣武万里江山,你只有踏遍了这片土地,才能感知民间乐与苦,体会百姓的酸甜苦辣。陵南一行会是次很好的机会,会给你未来的人生积累很多经验。相信朕,朕是为你好。” 楚修远眉头皱了下,道:“身为臣子,理当忠君报国,微臣不敢有任何不满。守护国土百姓是每个圣武子民应尽的义务,微臣谢皇上对我的大力栽培。” 谢昆仔细打量着楚修远的神色,须臾笑道:“好,你能这么想,朕就放心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可还有什么想法要说吗?” 楚修远故作思考状,然后才道:“皇上思虑周全,微臣只需奉旨行事便是了。只是此去陵南,同行之人能不能让微臣自己挑选?” 这不是什么大事,谢昆很爽快地便答应了:“行,朕准了。”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追问道:“你想带谁同去?” 楚修远认真地说道:“铁骑卫里的人,微臣会仔细观察,然后选数十名合适的人选。然后就是庞大人的嫡子庞述安,他数次出门游学,去过很多地方,对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很了解,我想带上他。另一位就是昌平侯府二公子,想必皇上也是知道的。苏二公子很擅长与人交往,微臣口拙,又不喜与人打交道,有他在,也能弥补下臣的不足之处。” 谢昆闻言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无非就是想在这件事上,让他二人有立功的机会吧。” 楚修远露出一副小心思被人揭穿的尴尬模样,般倒引得谢昆开怀大笑:“听闻你们三人本就关系匪浅,培养一两个得力下……伙伴也是好事,朕依你。” 楚修远心中划过一丝怪异感,又说不出哪怪了,只得先行礼谢恩,把这事给定下来。 谢昆:“这样可以了吧?都依了你,满意不?” 楚修远微一勾唇,继续说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上答应。” 谢昆戏谑地笑道:“还有?早知朕就不问你了,说说。” 楚修远:“皇上,陵南一行恐怕不会顺坦,微臣斗胆,向皇上请一口谕,若微臣能平安归来,请皇上能了却我一桩心愿,以防到时候臣不幸身受重伤,抱憾而亡。” “呸,胡说八道些什么?”谢昆斥责楚修远,“你有何心愿还未了?” 楚修远:“回皇上,现在还没有,微臣不是怕万一真点什么嘛,先跟皇上讨了这个彩头,臣就再无遗憾了。” 谢昆指着楚修远直摇头:“你呀,比你爹还要诡计多端,这种要求,也就你敢提。罢了罢了,只当提前犒劳你,朕也答应你。” “微臣谢主隆恩。”楚修远的声音激情高昂。 谢昆笑着摇头:“这只是第一件事,还有一事,朝圣节时北云女帝会将养子送来圣武做一年的质子,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来我朝做质子?”楚修远一脸的震惊,表情没复露出任何破绽。 “对,边境两国对峙了两年,北云早就扛不住了,主动求和,又有个西幽一直虎视眈眈地想坐享其成,咱们不得不防。” 楚修远思?道:“既然北云主动求和,还直接送了个女帝养子来做质子,那我圣武大可体现大国风范,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一来能缓和两国关系,二来我们也能松口气,养精蓄锐,以防西幽偷袭。” “嗯,你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正好,到时候你也去与那北云王子认识一下,看看走私弩枪一事,与他有没有关系。”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遇见 楚修远谢绝了武帝要留他一同用膳的打算,出了御书房的门,他就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又是众人熟悉的淡漠和疏离。 李徳川见他出来,自然的迎了上去,恭敬的奉承道:“楚统领这就要回去吗?天不好,看着要下雨。” 楚修远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双手负于背后,冷淡的说道:“嗯,是变天了。” 李徳川殷勤的凑上前:“奴才去给楚统领拿把伞吧,别一会突然下起来。” 楚修远面无表情的“嗯”了声,李徳川连忙小跑着去取伞,然后双手递给他。 楚修远微一点头,道:“有劳李公公了。” 李德川忙谄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楚修远接过后随意的抓在手中,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沿着宫墙走过道道宫门,他边走边整理着自己的心情。 既来之则安之,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知为何,楚修远脑中突然浮现出锦妤曾经说过的这两句话,小姑娘还是,福祸相倚,看事情要看本质,任何事都有它的两面性,错对全成一念之间。 楚修远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这丫头真的总是能带给他意外,他曾一度怀疑过她的真实年龄,怎么会有小姑娘对尘事看的这么淡然呢? “修远哥哥!”一道惊喜的声音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快,快放我下来。”徳善公主谢乐柠没想到会在宫中见到楚修远,连忙催促轿夫停轿。 她的轿子一停,后面一辆轿子也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一个盛装打扮的姑娘,董清墨。 “表姐,怎么了?”董清墨问,一抬头看见楚修远,吓了一跳,连忙红着脸低头福了福,“给楚世子请安。” 楚修远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淡淡说道:“公主。” 谢乐柠见到他很高兴,提着裙摆就冲了过来,靠近楚修远时,楚修远往后退了一步,她又进,楚修远仍退,然后将伞往前一举,意思是让她与他隔开一把伞的距离。 谢乐柠很尴尬,但想生气又不敢,怕惹恼了他,只得陪着笑脸娇嗔道:“修远哥哥,你是来找父皇的吗?” 楚修远:“是。” “那你现在就要走吗?你好不容易来宫里一趟,多待一会儿嘛。” 楚修远勾了下嘴,带着三分凉薄的回道:“公主,微臣不是来玩的。” 谢乐柠咬了下嘴唇,脸色通红,娇蛮的说道:“那你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我不管,我不许你走,今天董家大表哥进宫了,母后留他吃饭,你一起去呗。” 她说的董家大表哥,指的是回京述职的董永。 楚修远眉宇间的厌烦更深,他冷漠的说道:“我与董公子不熟,告辞。” “修远哥哥!”一而再再而三被落了面子的谢乐柠脸上已带有了愠色。 楚修远也不管她,越过她抬起脚就走,气的谢乐柠在后面只跺脚,伸手就去拉他的袖子,不料她的手还未碰到楚修远的衣服,楚修远只轻轻一挥,就将她给甩开了。 而被推开的谢乐柠一不小心没站稳,人就往后倒去,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手慌脚乱的去拉她,幸而一人机敏,用身体挡在了她身下,谢乐柠才避免差点摔了个大跟个。 恰好这时天空一声闷雷炸裂,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下了下来,楚修远从容的撑起伞,根本不去理会身后的兵慌马乱,大雨中,一抹孤傲的身影行走在天地之间,青砖绿瓦,红墙深院,一把油纸伞,伞下的人遗世独立,俊颜染霜,让人移不开眼。 谢乐柠不知不觉就看痴了,什么怒气,什么羞辱,刹时全部烟消云散,眼前这人,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大雨倾盆而下,楚修远撑着伞快步往宫外走,而徳善公主回到寝殿时,已是浑身湿透,仪容不整。 董清墨陪着谢乐柠重新梳妆更衣,义愤填膺的说道:“表姐,你可是公主,这个荣王世子也太猖狂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你?上回太后娘娘寿宴我因身体不适没能来,但我可是听说了,他连皇上和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委实嚣张。” 谢乐柠还沉浸在楚修远的惊世容颜中无法自拔,根本没听到董清墨在说什么。 董清墨又提高了下音量:“表姐,你干嘛要受这个委屈?你可金枝玉叶,干嘛要纡尊降贵的去讨好他!” “嗯?你说什么?”回过神的谢乐柠没听到她之前说的话。 “表姐!”董清墨一副心疼她的样子,“我是替你感到委屈呢?楚世子长的是好看,可楚家现在都已经没落了,你看京中各大世家子弟中,有谁会去做一个四品统领?光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他哪能配的上表姐你呀。” “胡说。”谢乐柠想都没想就开口斥责,“你懂什了?九幽铁骑那可是父皇的亲卫,父王是器重他才会选他当统领,你是没看到他上次参加考核,徒手打死三只猛虎的事情,这世子就没有哪个男子比他更勇猛厉害,我不准你说他坏话。” “可是他喜欢的人是苏嘉怡呀。”其实董清墨更想说的是“他又不喜欢你”。 说到这个,谢乐柠就有些生气,斥道:“你还说呢,都是你和百里蓉蓉给我出的馊主意,修远哥哥根本不喜欢苏嘉怡,父皇和皇祖母亲自给他指婚他都拒绝了,苏嘉怡也拒绝了,为了这事,还害得我差一点就在寿宴上丢脸,还惹了修远哥哥不高兴,万一他要是知道了我设计陷害人,他肯定再也不会理我了,都怪你们。” 董清墨眼神闪了下,忙陪着笑保证:“表姐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谢乐柠:“你我自然相信,可百里蓉蓉那个蠢货就难说了,她那人太没脑子了,我只要稍微许她一点好处,她就跟狗腿似的粘上来了。” 董清墨稍稍安心,附和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本来就根基浅薄,那百里夫人又是出身市井,家教能好到哪里去,平日里看她可怜,多跟她说几句话罢了,真当自己就是千金大小了,她哪配表姐你给好处?下回你要是不想搭理她就交给我,我帮你打发了她,我会警告她管好自已的嘴巴的,她爹还要依仗太子表哥呢,谅她也没那个胆敢背叛表姐。” 说话间,宫女已替谢乐柠挽好了发,谢乐柠被董清墨恭维的心情愉悦,只是楚修远的疏离还是让她感到失望,但一想到楚修远不止对好这样,对其他女孩也是这样,她心情又好了点,她喜欢的,不就是他不与俗人同流合污的清冷模样吗。 出门前,她再次警告董清墨:“一会去跟母后吃饭,你不许提我们见到过修远哥哥的事,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放心吧表姐,你吩咐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没做到过?我们什么人都没遇见。” 谢乐柠这才满意的带着她去赴宴。 第一百八十章 盖棺定论 楚修远出了宫,上了自己的马车,江安驾车送他去千机阁。 车内,楚修远收了伞,握就伞柄的手轻轻一转,伞柄被旋开,里面是空心的。 他抽出里面的字条,是俞澜的字迹。 俞澜告诉他,最近一段时间太子妃频繁出入后宫,几乎每天都来给皇后请安。中宫近来出手阔绰,动不动就打赏奴才们。董后心情很好,嫔妃们犯了错也不计较。 楚修远震碎了纸条,将雨伞随手放在了门口。 太子妃每日去给董后请安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现如今太子妃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正是要好好养胎的时候,太子和董后怎么会舍得让她辛劳奔波呢? 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子嗣,又出自嫡系,重要性不言而喻,有什么事会这个还要重要? 另外,据金翎传来的消息,最近不仅是皇后宫中出手阔绰,东宫亦是如此,太子私纳了好了房妾室,甚至还为了弄月一掷千金,提出要为她赎身。 太子好色不是什么秘密,同样,太子吝啬也不是什么秘密。一个人突然心性大变必有蹊跷,钱从哪来?难道真与走私军火有关? 那么董后呢?如果董后知晓此事,她是万万不可能与荣王合作的,也不会允许荣王活下去。通乱卖国的罪名,董家承担不起,董阁老也不会允许董后拿这种事去做赌注。 除非,这件事与荣王根本没关系,是董家自己勾结云国人。 楚修远眉头紧锁,要真的是他猜错的话,那董家恐怕真的想要造反。 看来陵南是不得不去了。 回到千机阁,楚修远叫住江安:“江安,宋元堂断气前,你在哪?” 江安愣住,对上楚修远虎视眈眈的目光后心中一紧,脑中一道闪电划过,铿锵有力地说道:“属下守在门外,当时房中只有统领一人。” 楚修远微眯了下眼:“另几人……” 江安忙道:“属下明白。” 楚修远喝了口热茶,轻飘飘地说:“若不行,都杀了吧。” 江安大骇,“扑通”跪了下来:“统领,九幽铁骑都是拿命起过誓的,绝对无人敢做出背叛之事。” 楚修远也不看他,只道:“信你一回。” 江安冷汗直冒,不敢猜想楚修远进宫,都和皇上说了些什么。 就在他刚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楚修远突然又开口道:“你可有家人?” 江安不敢有半个字隐瞒:“九幽铁骑全是无牵无挂之人,唯有一条命,誓死效忠皇上。” 楚修远:“你在宫中待过?” 江安:“属下是一年前才被提拔做侍卫长的,之前一直在皇上身边的铁骑队中当值。” 楚修远:“嗯,宫中当值,要比宫外执行任务辛苦多了吧?” 江安顿了下,道:“任务不同,宫中铁骑卫是皇上的暗卫,以保护皇上为主,执行皇上的秘令。宫外的听命于统领,为皇上办外头的差事。” 楚修远:“如此说来,倒是在宫中舒适了,必竟宫中戒备森严,再者还有禁卫军呢。” 江安:“嗯,任务确实不多,只不过,没外头这么自在。” “确实,宫中规矩多。”楚修远深表赞同,“近几年皇上身体康健,宫内宫外都没大事发生。” “确实如统领所言,除了这次的事情,也就两年前皇上召集过铁骑卫。” “哦?所谓何事呀?” “这……”江安面露难色。 楚修远随意一勾嘴:“是我忘了,圣意不可打探。不说了,出去吧。” 江安忙垂下了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楚修远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第二日,官府出了公告,一时间炸飞了整个京城,迅速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东营校尉宋元堂,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治理军营不善,导致军中三名士兵互相斗殴而亡。事迹败露后,与之有勾结的相关人等皆畏罪自杀,其夫人自尽,宋家被抄家,除了已嫁出去的女儿,宋家活着的其他人全部被流放荒漠。一夜间,宋家退在京城销声匿迹,人去楼空。 因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事前也没风声放出来,直到公告发出,还有很多人不敢相信。 盛京的百姓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了,当今天子宽厚,崇尚仁义治国,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圣武民风相对自由,坏处是也滋生了一群贪官污吏。天子态度如此强硬,实属少见。 特别是,据说这件事还是由新上任的九幽铁骑统领给查办出来的,对于这个统领老百姓或许并不感兴趣,但这个统领是楚王世子,那这件事就值得推敲了。不少人都认为,这可能是楚王要重新受到重用的信号。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日,圣旨下发,由楚王世子代为接管东军营,暂任校尉一职。 又是一番轩然大波,街头巷尾随处都可以听到各种版本的八卦,而在楚王府的书房里,楚王父子却在促膝长谈。 楚慕枫面色凝重,表情严肃:“阿远,你当真不知道皇上有这安排?” 楚修远坦然以对:“父王,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前日进宫,皇上可有透露出什么?” “没有,我就是去向皇上禀报审查结果的,皇上听完就让我回来了,只说后面会有任务交给我,至于是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 “宋元堂死前,都说什么了?” “父王,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他真的没来得及说出真相,我比您更想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楚慕枫深深地注视着楚修远,直到确定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也面色稍霁,语重深长地说道:“唉,阿远,你别怪父王不信任你,实在是我们楚家现在如履薄冰,经不得半点风浪。明哲保身,方能进退自如。” 楚修远皱了下眉,不是很赞同楚慕枫的话:“父王,您会不会太过草木皆兵了?皇上对楚家,并没有打压到底。收回了兵权,是怕楚家功高盖主,但这之后,楚家应有的荣耀皇上都给了。父王,您又何须如惊弓之鸟?楚家再如何失势,也是有功勋在身的,您为圣武立下过汗马功劳,谁也不能轻视了我们楚家。” 楚慕枫脸色变幻莫测,处于想发火又拼命克制之间,他声音森严:“阿远,眼前的富贵,让你迷失了自己吗?” 楚修远微怔,转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楚慕枫,语带失落:“父王,您就是这样看待您的儿子的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夏至(一) 楚修远表情复杂,眼中有着破碎的伤痛。不等楚慕枫回应,他自嘲道:“父王,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我做九幽铁骑的统领?那晚,您为何没有坚持反对到底呢?我斗兽而归,重伤在身,您一共就来探望过我两次,您真以为这些我都看不见吗?我知道,您是怕我忘了母妃的事情,可是我已当着母妃的牌位跟您起过誓,您还要我怎样?父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做个纨绔的世家子弟,就能查出母妃的死因了吗?” 楚慕枫脸色铁青,一拍桌子,怒呵道:“放肆,这就是你跟为父说话的态度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伴君如伴虎,天子的心思你以为你能猜得透?今日给你一颗甜枣,明日就能给你一把掌,现在的楚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做统领我没有反对,是因为你想做,我尊重你,你却不知好歹曲解我的意思。可是东营校尉是那么好当的?兵权,是保命符,也是要命刀。东军营里有你要查的东西吗,楚家暗卫交给你是做什么用的?专门用来给你传情说爱的吗?这些年,本王处处放手,让你学着独挡一面,结果呢?一个男人受了点伤,难不成要全天下的人去哄你?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父王!”见楚慕枫动怒,楚修远长袍一撩就跪了下来,跪下先请罪,“父王息怒,儿子没有怪父王的意思。儿子只是觉得,或许父王太过谨慎了,儿子心中有数,绝对不会拿楚家的前程开玩笑。儿子也没有被眼前的权贵所迷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儿子比谁都清楚。” 楚慕枫闻言好一会没啃声,良久,才长叹一声道:“起来吧,你如今大了,为父的话你自己考量吧。你母妃已经走了,我也老了,楚家的指望全都在你身上。不管是繁花似锦还是淡云流水,首先要保住楚家门楣。你做九幽统领我不反对,可是这个校尉,是祸是福,你好好想想吧。” 楚修远忙道:“儿子明白父王的良苦用心。宋元堂是太子的人,我接替了他这个职位,其中的厉害关系儿子都懂。父王放心,我会时刻保持警惕,绝不忘了自己的立场。况且,皇上也说只是暂替,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会立刻抽身而退的。” 楚慕枫脸色虽有所缓和,但仍然带着淡淡的怒气:“但愿你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引火上身,出了事,为父可不会帮你。” 这句话,反而让楚修远笑了:“父王,您只管过您闲云野鹤的生活吧,楚王不是早就看透世间俗事了吗?其他的,都交给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楚慕枫没好气地瞪了楚修远一眼:“哼,油嘴滑舌,自求多福吧。” “父王,您儿子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楚慕枫一副不想再看到楚修远的样子,挥手赶人:“去去去,少在这气我。” 楚修远从善如流,起身就要走。 楚慕枫又叫住他,极其认真地问道:“宋元堂死前,真的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楚修远对楚慕枫格外的认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回答了他:“儿子没必要隐瞒父王,宋元堂只说了我认识那人,然后就断气了。” 楚慕枫目色深沉,难辩思绪。 宋元堂的事情就些盖棺定论。 这件事沸沸扬扬的闹了几天后,也逐渐平淡了下来。 六月六,夏至。 圣武夏至,民间有进香求心愿的习惯,而在京郊的所有庙宇道观中,自然以护国寺的香火最旺。但两年一度的朝圣节祭天大典会在护国寺举办,现在离六月二十八朝圣节没多少时间了,护国寺关了寺门,不对外开放。是以今年夏至,盛京百姓进香,都是前往不同的庙宇进香。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早早就定好了地方,提前去打点。因为多数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都会选择在庙中住一夜,颂经念佛,以示虔诚。 锦妤在三天前,就出发了。 她是跟着谢尧一起出来的,起因是谢尧答应过她,要带她是王府别院钓鱼品茶。恰好离别院不远就一座宝庵寺,那里的菩萨也挺灵验的,去上香的基本都是贵妇千金。 锦妤收到苏嘉怡的信时就起了兴致,苏家要去宝庵寺上香,还要在那住一晚,苏老太君便让苏夫人带上锦妤,给她也立个长生牌保平安。 谢尧听到锦妤想去宝庵寺的想法后倒是没反对,苏嘉怡的邀贴是光明正大地送进荣王府的,开口邀约的又是苏夫人,指明是感激锦妤替苏家老太君治病,想带她一起去宝庵寺还愿。 谢尧觉得这样也好,锦妤在盛京,总要有些有身份地位的朋友。特别是在后宅贵妇群中,苏夫人口碑极佳,苏大小姐又佳名在外,跟她们结交,有助与今后提高锦妤的身份。遂大手一挥,就连郊游一起给实现了。 在荣王府别院尽情玩耍了三天,锦妤是连指甲盖都感到轻松快乐。乡下不比王府规矩多,她再怎么野也没人管,除了康嬷嬷一如既往地时不时板着脸讽刺两句外,基本无人敢多言。 锦妤从来没将康嬷嬷放在心上,对她的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谢尧怕她生气,约了她出来骑马。 天气热,锦妤便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谢尧走在她旁边,以为她骑术不佳,也陪着慢行。 林中凉风习习,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锦妤一身湖蓝色骑装,看着英姿飒爽又不失娇嫩。 谢尧满眼都是锦妤,斟酌就柔声开口:“阿妤,康嬷嬷年纪大了,难免嘴碎,你要是不喜欢她,我送她回王府。” 锦妤奇道:“这是为何?我没有不喜欢她呀。她是大哥的奶嬷嬷,由她照顾大哥才让人放心。你要送,不如把六一送回去,那小子太轴了,缺心眼儿一个。” 谢尧朗声大笑:“哈哈哈,我可是听说了,你天天怼得他生无可恋。” 锦妤:“他还向你告状?嘁,小屁孩一个,不是我怼他,是他总来找茬,连晚初都看不过去了,才出口训了他几句。下回再来烦我,我就让小九打他。” 谢尧十分喜欢锦妤这种摇头晃脑,一本正经蛮横的模样,他喜欢的人,就该这样无法无天,无拘无束。 “六一毕竟还小,他父母又去世得早,幼年由康嬷嬷带大,对他宠溺过度,养成了他这种冲动的性格。不过六一心性单纯,并不是故意去找你麻烦的。” 锦妤心道:蠢和纯,可不是一个字的区别。 “知道啦,只要他不惹毛我,我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屁孩计较。” “哈哈哈,说得你跟个大人似的,别忘了,你比他还小呢。” “哼,我心智比他成熟多了。” “是是是,大哥的阿妤是独一无二的。” 锦妤挑了眉,正欲说话,忽然前方一道影子闪过,她惊喜地叫道:“兔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别院行(二) 锦妤看到一只野兔从眼前跑过,大叫一声便挥起了马鞭,对着马屁股就是狠狠一下,然后,人跟马,就像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这马在别院中养久了,平时都关在马厩里不放出来,养得肥大迟钝,冷不丁被锦妤这么一鞭子抽下去,顿时受惊狂奔。锦妤大叫一声,还未来得及驭马,人就被甩下马背。 锦妤只能拼命抓住缰绳,一只脚踩稳马蹬,一只脚试着往马背上勾,整个身体挂在马肚子上。 谢尧吓得魂飞魄散,策马扬鞭追赶了上去,大叫:“阿妤,抓牢绳子,一只手给我。” 锦妤本来倒是可以翻身上马的,凭她的轻功,这不是难事。只是情急之中,她想了想,选择了听谢尧的话,松开一只手伸向他。 谢尧一把抓住锦妤,正要用力,前面一棵树挡在了两人之间。眼看两匹受惊的马都没有停下的意思,锦妤本能就要收手,谢尧却不顾危险,纵身从他的马背上跳了下,一个用力将锦妤抱住,带着她滚落在地。 谢尧将锦妤的脑袋护在怀中,巨大的惯性使两人在草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最后谢尧后背重重撞在一棵树上,两人才停了下来。 “嗯。”谢尧发出一声痛哼。 锦妤晕头转向,听他闷声呼痛才急忙问道:“大哥,你受伤了?” 谢尧按着腰,见她安然无恙才温柔说道:“没事,你可有受伤?” 锦妤手忙脚乱的要去替他检查:“我没事,你手拿开让我看看撞哪了?” 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谢尧有些心疼,但心里却十分高兴,听话的拿开了手,说道:“就是背上有点疼,其他地方都没问题。” 锦妤小心的在他背上压了压,然后才放下心来:“没有骨折,还好还好,这两匹马怎么养的,怎么性子如此暴躁?” 谢尧就着她的手站起:“我很少来别院,马夫大概也懒得训马,只养着它们罢了。” 锦妤扶起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大哥,是我没有注意,下手重了,才让马受了惊。” 谢尧温文尔雅的对她笑了笑:“说什么呢,傻丫头,不过你马术不好,下回可千万别这么骑马了,特别是有些马性子烈,摔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锦妤觑了他一眼,垂头小声说道:“其实我的马术还可以啦。” 谢尧莞尔,口中附和,态度却是明显的不相信:“行,下回让大哥见识下阿妤的马术可好?不过女子以温婉优雅为主,阿妤可不能太调皮哦。” 锦妤不想这种时候去和他争论男女平等的事,便岔开话题道:“大哥,两匹马都跑了,我们走回去吧。” 谢尧:“这里是别院后面的林子,走出去就能看见别院了,小心脚下,别绊着了。” 正说着,忽然前面传来马惨烈的厮鸣声,空中还厉风阵阵,锦妤扶着谢尧的手一紧,谢尧已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四周从天而降的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看这阵势,八成就是冲着他俩来的。 谢尧护着锦妤,轻声说道:“别怕,大哥在呢。” 锦妤见过他与洛飞舞剑,知道他有功夫在身,但单凭他一人,绝对不是眼前这些刺客的对手。 她要不要出手呢? 锦妤思忖,决定还是先观望下,一来她要出手,后面就有数不清的解释,对于很怕麻烦的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来,她也想试探下,谢尧身边有没有人跟着,特别是那个在幕后帮他的人,如果能引出那人,就再好不过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先观望好了。 “大哥,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谢尧:“胡说,大哥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吧。” 谢尧冷眼扫向刺客,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刺客:“荣王殿下,对不住了,我们是来取你俩性命的。” 锦妤夸张的指着自己:“还有我?为什么?我跟你们无缘无仇,为什么要杀我?” 刺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也得死。” 锦妤:“你们是谁派来的?想要杀人,总得让别人死个明白吧?” 刺客:“你管我们是谁?去问阎王吧,上。” 刺客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冲了上来。 锦妤“啊”了一声,抱头躲在谢尧身后。 谢尧没有带兵器,刚才有受了些外伤,赤手空拳对付众人的同时,又要分心保护锦妤,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锦妤数次趁其不备暗中偷袭刺客,帮他解围,然两人还是被困住,谢尧身上几处都挂了彩,这些刺客完全是手下不留丝毫情面,招招要置他们于死地。 谢尧和锦妤被逼停在一棵树下,刺客一步步朝他们逼近,锦妤心中疑惑,难道谢尧真的没有暗卫?那个帮他之人也不在?如此,她只能现出身手了。 她在犹豫,谢尧冷声质问刺客:“你们收了多少钱?本王出双倍,只要你们说出幕后主使是谁。” 刺客互看了一眼,一人道:“对不住了荣王殿下,我们杀手也是有行事准则的,人家买的就是你和这丫头的命,本来还要行动两次,天助我等,今天一次性解决。” 刺客们不为所动,锦妤扯了扯谢尧衣袖,道:“大哥,你觉得会是谁派来的?” 谢尧自嘲一笑:“终究还是来了。” 锦尧:“嗯?大哥,你说什么?” 谢尧只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往后退,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刺客见状,一下提高了警惕,只见谢尧吹了声口哨,林中突然多出几十名侍卫,看服饰,应该就是他的暗卫们了。 锦妤睁大了眼睛,刚才她可半点都没察觉出他身边有人呐。 刺客见来了援兵便打算撤退,谢尧淡淡说道:“留一个活口,其余全杀了。” 锦妤看了他一眼。 谢尧换上了无比柔和的声音哄她:“别怕,把眼睛闭上,跟我走。” 锦妤乖乖的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兵刃相向的声音,林中的血腥气盖住了原本的草木香,她能想像出场面是什么样子,不看也罢,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人,不然从不让自己落单的荣王,今天怎么会连六一都不带,还将她约到了这片僻静的林子中骑马呢? 到底是谁利用谁,已经不重要了,太后和他之间的那层纸,早晚要捅破。 锦妤任由他牵着走,厮杀声还在继续,她忽然觉得脸上一热,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用手一抹,一手的血,她刚想抬头去看血滴的来源,一名暗卫的尸体的被震飞向她,锦妤张口就想喊谢尧小心,不料冲过来的刺客剑锋一转,不攻向谢尧,却将剑对准了她。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别院行(三) 谢尧一声闷哼惊醒了锦妤,她指尖银针射中刺客的同时,暗卫的剑也刺穿了刺客的身体。 谢尧的后背被剑划了道口子,这一剑,本来应该是对准锦妤的,她准备出手,却没想到谢尧快她一步,会直接将她搂入怀中,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暗卫们也没想到他们的主子会做出这种举动,一暗卫冲过来扶住谢尧,担心的喊道:“王爷,您受伤了。” 谢尧疼的脸色泛白,紧紧握着锦妤的手不肯松开,感觉锦妤手心冰凉,他努力朝她露出个微笑:“别怕,大哥没事的。” 锦妤说不出话来,震惊,自责,难过,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让她心中堵的慌。 谢尧对暗卫说道:“速战速决吧。” 暗卫领命,对手下做了个手势,和锦妤一左一右驾起谢尧先撤退。 出了林子,六一果然驾着马车守在路边,一见谢尧受伤,飞一般的冲了过来,一把推开锦妤,火急火燎的说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谢尧冲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明了,转身折回了林中。 谢尧朝木讷的锦妤伸出了手,锦妤缓步上前握住,谢尧推开六一,指挥他去驾马,然后虚弱的对锦妤说:“吓傻啦?外伤而已,你是大夫还怕?扶我上车,车上有金创药。” 锦妤喉咙发涩,吃力的扶他上马车,在车厢内的暗格中找出一排药。 看着谢尧后背那道不算浅的伤痕,她竟觉得不敢下手,心中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谢尧见她发呆,微叹道:“阿妤,不要有压力,大哥救你是应该的,我的命还是你给的呢,你再不帮我止血,这条命,怕是又要还给你了。” 锦妤心里难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吸了下鼻子,拿起茶兀上的小剪刀动手帮他清理伤口,极轻的说道:“对不起。” 谢尧额头上渗出一圈汗珠,还要宽慰她:“说什么呢,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若有事,我一辈子都还会原谅自己的。” 锦妤垂下了眸子,车外驾马的六一不敢违背谢尧的命令,只能焦急万分的问着:“王爷,王爷,您怎么样?您忍一下,马上到别院了。” 谢尧没有力气回应他,只“嗯”了一声,锦妤用专注掩饰着内心的混乱,那句“六安为何会在这”怎么也问不出口。 好在谢翘背上的伤口虽深,但不长,巴掌大小,上了药血就止住了。 处理好伤口,拿了车内的披风替他盖上,马车也到别院门口。 六不停好车就掀开了门帘,谢尧已坐了起来,脸色比之前稍微好看了些,锦妤正拿袖子帮他擦汗,谢尧一脸的无奈和温柔。 六一眼中喷火,忍的脸都红了,才没有冒然质问锦妤,伸手帮忙扶谢尧。 六一一路高喊着人,康嬷嬷等人快步跑来,小九见状,当即几步飞至锦妤身边。 “小姐!” 晚初跑的也飞快:“小姐,出什么事了?” 锦妤道:“王爷受了些轻伤,先回房再说。” 小九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远远的避开了人群。 康嬷嬷和六一一样,上来先挤锦妤,锦妤主动让位,对谢尧说道:“大哥,你先回去,我去拿些创伤药送过去。” 谢尧微笑点头,被吓得老泪纵横的康嬷嬷小心翼翼的扶走了。 锦妤回到自己的住处,不紧不慢的翻着她的药箱,晚初在旁仔细打量着她神色,踌躇的问:“小姐,王爷他,是因你受伤的?” 锦妤看了抱着剑,木桩子似的立在门口的小九,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的注视着晚初。 “如果我说,我怀疑这是个局,你会相信吗?” 晚初怔了下,一字一句的回她:“小姐说什么奴婢都相信,奴婢相信小姐。” 锦妤坐下,神情严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晚初:“怎么就那么巧呢?巧到一切都像安排好的,等着鱼儿上钩。” 晚初犹豫了下,道:“小姐指的,是这次郊游,还是王爷受伤?” 锦妤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晚初,这次王爷要来别院的事,是临时决定的,还是大家都知道了?” 晚初想了下,答道:“奴婢在来之前就听府中丫鬟议论过这事,咱们是昨天来的,但前天洛公子来过王府,似乎,洛公子也知道王爷要带您来效游。” 锦妤托着腮,手指在桌上无意识的扣着,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不管怎样,他都是为了救我而受伤,我去给他送药,其他的事,回头再说,小九。” 小九立即进屋。 锦妤对他和晚初说:“后天是苏家人去宝庵寺上香的日子,我们还要在这住两天,这两天,你俩万事多留心,小九,保护好晚初。” 小九:“是。” 晚初:“小姐是怕会出事?” 锦妤:“这么好的机会,诱饵这么肥,没有钓到大鱼岂不浪费?不管怎样,咱先顾好自己,如有万一,小九你带着晚初先离开,去沁园找钱掌柜。” 晚初急道:“那小姐呢?” 小九:“是。” 锦妤两眼放光,笑容可掬:“其实,我也挺好奇会是谁,或者,是哪几路人的。” 谢尧院中围满了人,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全都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锦妤在门外还能听到康嬷嬷万分心疼的说话声。 她推门而入,神情已是正常:“大哥,我帮你取了些药来。” 谢尧看到她,竟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忙对一直在哭泣的康嬷嬷说道:“嬷嬷,阿妤要来给我诊脉了,你和六一都回去吧。” 康嬷嬷看看他,又看看锦妤,拭着看不见泪痕的眼角,伤心的说道:“王爷是嫌弃老婆子年纪大,在这碍手碍脚了吗?” 谢尧苦笑:“嬷嬷,本王没有这意思,这里有半夏在,还有那么多的人守在门外,嬷嬷还有何不放心的?换了药我想睡一会,你和六一守在这也没有用呀。” 康嬷嬷依然不满:“可王爷您好端端的出去,浑身是血的回来,您让老婆子如何能放心?您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婆子死一百回都没颜面去地下见大小姐。” 谢尧已是面露疲色,声音无奈,却也冷了几分:“嬷嬷,我不是说了嘛,遇到了些小麻烦,都解决了,是我自己太鲁莽,不小心受了伤,幸亏今天有阿妤在,否则,唉,我下回会注意的,你们都回去吧。” 他说完求救似的朝锦妤使了个眼色,锦妤面无表情的开口:“大哥,路上没办法清理伤口,只简单上了些药,若现在不处理,只怕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大丫鬟半夏也上前对康嬷嬷行了个礼,柔声细语的说:“嬷嬷放心吧,奴婢一定会仔细伺候好王爷的。” 康嬷嬷哪里会听不出谢尧语气的变化,大家都给了她台阶,她也只得顺势下来,起身扫了眼锦妤,对着半夏话里有话的说道:“身为奴婢就应该尽心尽力伺候好主子,别起那不该有的心思,记好自己的本分。” 半夏:“是,奴婢记住了。” 锦妤不屑一顾的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别院行(四) 康嬷嬷领着满脸躁色的六一离开后,谢尧随意抬了下手,半夏立刻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几次接触下来,锦妤觉得这丫头能被留在谢尧身边,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尧半靠在床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样子是温润如玉的俊美。 他无奈地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嬷嬷是越发的唠叨了。” 锦妤也笑了下,什么都没说,只拿出药,对谢尧说道:“大哥转过身,我重新帮你包扎下伤口。” 谢尧柔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躺下,一动伤口就疼,等会再说吧。” 锦妤便依了他,端了杯坐到了床头。 见谢尧喝了几口,锦妤便问他:“大哥,你觉得会是谁要杀我们呢?” 谢尧笑容不变:“怕了吗?想要大哥死的人很多,你是被我连累的。” 锦努摇摇头,放在腿上的双手交叉握着,大拇指习惯性地打着转:“不是怕,就是觉得奇怪。这些刺客好像知道我们的行踪似的,就今天你单独带着我出去,那么巧,他们就找上门来了。大哥,会不会……这里有奸细呀?” 谢尧失笑,表情没有任何破绽:“阿妤在怀疑什么?这别院里都是荣王府的家奴,没有陌生人。阿妤是在怀疑大哥故意安排的这些人吗?” 锦妤连忙郑重其事地否认:“大哥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担心刺客会不会再来,直接杀进别院里。” 谢尧目色比窗外的木槿花还要炫丽:“我说过,只要有我在,无人能伤你分毫。阿妤,让大哥照顾你可好?” 锦妤头皮一阵发麻,没心没肺地乐了起来:“大哥不是一直都很照顾我嘛,我大哥可是荣王,我也是有后台的人呢,哈哈哈。” 谢尧眸光晃动,眼中锦妤的笑容是那么不直实,他突然就莫名心慌,抬手就想去抓她。 恰这时,锦妤笑得摇头晃脑,长发被吹乱,她伸手缕了下,谢尧的手便落空,垂在了床沿边上。 锦妤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串手串,谢尧的视线再次停留在了那串编的别具特色的手串上,她一直都戴着,从未脱下来过呀。 谢尧表情微变,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锦妤选择了视而不见。 “大哥,你刚才不是说累吗,那我不打扰你了,你睡一会儿吧,我晚点再来。” 锦妤说着就要离开,谢尧别有深意地喊住她:“暗卫们捉住了一个活口,你想不想去看看?” 锦妤睫毛抖了下,转身面露难色:“暗卫不是一般人能见的,我就不去了吧。再说刺客有什么好看的,我害怕,有结果了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谢尧:“若我什么都不瞒你呢?” 锦妤歪着脑袋想了下,对他说出了一句话:“尽悴事君,明哲保身,进退始终,不失其道。” 出了门,锦妤找到了半夏,告诉她怎么替谢尧换药,之后便以要为荣王尽快研制出促进伤口愈合的药为理由,没有再出现过。 谢尧也没有派人来找她。 在别院第三天的早上,锦妤打算跟谢尧告辞,准备吃了午饭就往宝华寺去,去太早,她怕打扰苏家人自己行法事祈福。 所以早饭后,她去找谢尧。 谢尧早已下床,正由半夏扶着往院中走。 “大哥。” “阿妤来了。”谢尧见了锦妤,仍是很高兴,仿佛半点不在意锦妤昨天说的要“明哲保身”的话。 半夏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接过锦妤手中的食盒,将谢尧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锦妤嘱咐她:“小心些,里面是我煎了一夜的汤药,你倒出来,端来给王爷喝了。” 半夏行了礼,提着食盒去了厨房。 锦妤托住谢尧的胳膊:“今天康嬷嬷和六一没来吗?” 谢尧咳了声,道:“嬷嬷送了早饭来,刚走。六一被我派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呢。你一向爱睡懒觉,今日怎么这么早?” 锦妤:“怕下人煎药掌握不好火候,我亲自煎的。” 谢尧停下脚步,难得严肃地看着锦妤:“你亲自煎了一夜的药?阿妤,你就非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吗?” 锦妤愣了下,明白过来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哥你想哪去了,我真的是怕好不容易配成的药给煎坏了,下人又不懂如何头煎二煎。大哥你是知道的,在治病吃药这一块上,我可是从来都不敢马虎的。这个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 谢尧没好气地嗔了锦妤一眼,不过神情缓和不少。 陪谢尧在院中走了一会,锦妤见他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便坚持要他回房,将药喝完后。又和半夏两人一起帮谢尧伤口换了药,这一通忙碌完,差不多就到了中午。 六一回来了,同来的,居然还有洛飞。 洛飞进门就快步奔向谢尧,什么都没说,先去看他的伤口,见到伤口处干干净净后,他才忧心忡忡地开口:“没事了吧?” 谢尧见到洛飞来也很高兴:“能有什么事。洛兄怎么来了?” 洛飞眉头紧锁,几分责备几分关怀,还有几分紧张地说:“我要不来,您是不是要将自个儿的命给折腾没了才高兴?” 他这口气,实在不像一个幕僚该有的样子,锦妤皱了下眉。 谢尧倒是对他的话不是很在意:“哪那么容易死,阿妤还在这呢。” 洛飞仿佛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他人似的,对着锦妤微笑示意:“阿妤也在?” 锦妤觉得洛飞说了句废话。 “洛大哥。” 谢尧问洛飞:“你这么匆忙地赶来,难不成我遇刺的事,这么快就传到城里了?那看来我真的是要好好查查身边的人了。” 洛飞:“我是来找王爷谈正事的,在路上遇见了六侍卫,看他行色匆匆,一问才知道你出了事,你也别怪他。我来了,早晚也会知道。” 谢尧:“我也不曾想瞒你,怪他做甚?你找我什么事?” 洛飞看了眼锦妤和半夏,半夏行退下,锦妤抬脚也想溜,然谢尧却道:“无碍,让她在这吧,你说。” 锦妤:我有碍,我想离开。 于是洛飞便掏出了封信交给谢尧,锦妤眼观鼻鼻观心,站得东倒西歪。 谢尧看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锦妤,看得她毛骨悚然,心中当即开始了各种揣测。 但谢尧却先问六一:“拷问出什么没有?” 六一斗气似的横了眼锦妤,道:“回王爷,那人死活不松口,嘴硬得很。后来,后来咬舌自尽了。” 锦妤挑了下眉,谢尧叫过她:“阿妤,你来看看这封信。”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宝华寺(一) 锦妤其实是不想看的,但瞧谢尧的样子,她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只不过一眼望去,倒叫她震惊了。 “楚修……统领暂任东营校尉?!” 这是何时的事?难道就这两天,京中就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 谢尧见锦妤惊讶之色不似做假,遂又淡淡说道:“查明了东营士兵之死的真正原因,又将涉案的相当人等在短短数日内便全揪了出来,此等魄力和手段,当得起东营校尉一职。” 锦妤不好接这话,虽心中亦感骄傲和敬佩,但当着谢尧的面,还是谨慎些好。 她神抖抖地点评:“纵使才高八斗,这升职也升得快了些,万一徳不配位,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谢尧失笑:“你别忘了,修远可是战场杀神,十岁就入军营历练了,还被誉为小将军,区区一个东大营,根本不在话下。” 锦妤:“是吗?倒是小瞧了他。” 洛飞在一旁插了句:“楚世子此次办的案子颇为棘手,死了不少人。就连后来去军营验尸的仵作,听说被提拔做了验尸官后,一高兴,喝多了酒,失足掉进河里,也死了。” 锦妤迷惑,一时没听明白,怎么还有忤作?因楚修远并没有将事情具体说给她听过,所以锦妤对这些并不了解。 洛飞见状,轻轻一笑:“这些都是朝中之事,皇上下了圣旨,这件事也算有了了结。楚统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震惊了整个圣武,接下来,不知道他会带给我们什么惊喜呢。” 锦妤觉得洛飞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她不是很喜欢,目光就淡了下来。 谢尧见锦妤表情不对,连忙说道:“洛兄,你就别吓唬阿妤了,她胆子小。” 最后这四个字,听得锦妤自己都心虚,洛飞显然也和她一样的心思,听了谢尧的话,看锦妤都像在说:“她?胆小?” 锦妤不想在这跟他们讨论这件事,既然洛飞来了,她便提出告辞。 “大哥,今日是苏夫人约我去上香的日子,我一会儿就走。大哥你安心养伤,我给你配的药你要按时吃,伤口不宜沾水,我会让半夏每天帮你换药的。最快五天左右就能结痂,到那时你再动身回府吧。” 谢尧还没开口呢,六一先忍不住吐槽:“你要走?王爷还受着伤呢,你不是他的专属大夫吗?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大夫。” 锦妤忍六一到现在,当即决定不再继续忍下去,气势汹汹地回怼道:“我去哪王爷都没反对,你以什么身份来反对?我负不负责跟你有关系吗?你倒是负责,那为何没有进林子?你那么厉害,去跟那些刺客打呀,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没去,所以王爷才会受伤。” “你……你倒打一耙,不可理喻。” “你除了这两句还会别的吗?合着你挑事端,我还要塞住嘴绑住手任你欺负是吧?做梦!” “六一!” 六一到口的话被谢尧给大声呵住,谢尧脸色很是不好看,捂着嘴轻咳,严厉训斥:“六一,你犯同样的错误已经不是第一次,我警告过你,你若再这么是非不分,以后就不要在身边伺候了。” 六一吓得瞬间变脸,直挺挺地跪了下来,道歉倒是来得快:“王爷,我知错了,我没控制住脾气,请王爷责罚。” 谢尧这次好像真动了怒,看着没有饶过他的打算,洛飞连忙劝谢尧道:“六一年少无知,年轻气盛,还请王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这小子就是直肠子,兜不住话,阿妤跟他呀就是一对双喜冤家,两个都是小孩子脾气,王爷就别追究了。” 锦妤对洛飞的话很是不赞同。 谢尧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火,冷声对六一说道:“出去。” 六一哪敢反驳,弯腰躬背地走了。 他一走,锦妤又抢先开口:“大哥,你也别真为难六一,我没关系,他确实不太成熟,慢慢调教便是。我也告退了,让苏夫人一直等着多不好。” “等一下。”谢尧急忙叫住锦妤,“我派侍卫送你去,明日正好接你回来。” 锦妤眼皮微合,勾嘴而笑,纯真调皮地说道:“不用啦,我陪苏夫人和苏姐姐在寺中住一晚,然后跟着她们的马车回城,我在城中等你回来。” 在城中等着,不一定就非得是荣王府。 谢尧想都没想就反对:“不行,昨天刚刚遇险,你要一人外出,我不放心。” 锦妤:“这有何不好放心的?我随行还有小九呢,再说我走大路,这几天路上的行人挺多的,根本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些好。” “大哥。”锦妤态度坚决,“你说我这样一个平头百姓,出门左拥右呼的,实在太多招摇了,难免若人非议,更加容易引祸上身,还是低调点好。” 谢尧听锦妤谈及自己的身份,神情微变,锦妤没放心上,她早就做好了安排,这次去宝华寺就是第一步。本来她的离开计划还要费一番心思,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出现暗杀这出戏,不管是不是戏,谢尧受伤都是真的,这给她的离去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所以锦妤怎么可能会同意让荣王府的侍卫跟着呢。 而此时的洛飞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开口帮锦妤说话。 他对谢尧说道:“王爷,阿妤是个不喜欢束缚的人,再说不管是谁派了刺客来刺杀你们,这次失败了,也不可能立即卷土重来。王爷要是这么紧张,那阿妤以后哪都不能去了,只能一直待在王府中,这还不得把她给憋坏了。” 半真半假的玩笑让谢尧松了口,他也笑了起来:“洛兄所言甚是,是我太过紧张了。那阿妤你去吧,自己路上小心,不可贪玩,在王府等我回去。” 谢尧的声音过于温柔,温柔到让锦妤有种想逃的冲动,而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那我先走了,洛大哥,你在这多留几日吧。这里的鲈鱼可肥了,可好吃了。” 洛飞很高兴:“哈哈哈,好,那我可是要尝一尝的。” 锦妤冲他二人笑笑,飞也似的跑了。 谢尧看着锦妤像只快乐的蝴蝶般跑得无影无踪,心中莫名烦躁和慌张,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他想立刻拦住锦妤,不让她走。 而洛飞却突然拉过谢尧的手,撸起袖子手指就扣上了他的脉博。 这也分散了谢尧的注意力。 锦妤回到住处时,晚初已将行礼都准备好了,三人一刻都没耽搁,拿起行礼就走。 小九驾马,车子飞快的奔驰在乡间小路上,直到离开别院好久,锦妤吩咐小九放慢车速,缓慢而行。 “小九,到了大道上,行人多,慢慢走吧。” 晚初放下窗帘,对她说道:“小姐,后面没有人跟着。” 锦妤道:“王府的那些暗卫武功高强,即使跟来我也察觉不出。不过应该不会,那些人得留下保护谢尧。” 晚初拿出点心和茶水,道:“小姐连饭都没吃就出发了,赶紧吃点垫垫肚子吧。” 锦妤畅快地伸了个懒腰,相当兴奋地说道:“终于自由了,我怎么有种放出牢笼的感觉。” 晚初失笑:“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回到京城,万一王爷不肯放小姐走呢?” 锦妤支着腿神气活现地说道:“我们有约在先,说好了的事他怎么能反悔?我又没有卖给荣王府,等他养好伤回京,一切都成了定局,他还能把我押回去?” 晚初:“小姐,其实奴婢觉得,王爷对您挺好的。” 锦妤:“再好那也不是咱自己的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太过安逸的生活容易让人忘了自己是谁,更何况……” 更何况她可不想卷进皇权争斗中。 “停车,阿妤,停车。” 说话间,外头有人拦住了她们的马车,锦妤一看,竟然是苏荣佩。 “苏二,你怎么在这?”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宝华寺(二) 苏荣佩一人骑着马走了过来,神采飞扬地说道:“爹和大哥有公务在身,命我送娘她们来宝华寺,然后我娘就让我守在这路等你喽。我都等了半天了,你怎么才来?” 锦妤:“我这已经是千赶万赶了,谢了哈。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宝华寺,还有多远?” “还要走一个时辰就到了,我娘的命令我可不敢不听,不把你平安送到,我娘和嘉怡还不得怪死我。” “嘁,那谢谢了哦。” “应该的应该的。走,二哥哥给你带路。” “噗”锦妤被苏荣佩逗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马车再次缓缓而行,苏荣佩一副儒雅风流的样子,吸引了不少来往少女的目光,锦妤隔着窗小声嘲笑他:“装模作样。” 苏荣佩“嘘”了一声,大言不惭地说道:“自古风流多少年,少年应有百副脸。” 说完,他自己又觉得好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突然又想到这是在大道上,笑到一半又猛地收住,变脸之外堪比翻书,惹得锦妤捧腹大笑。 二人正欢乐开怀的嘻闹着,忽有一小丫鬟来到了马车前:“请问是锦姑娘吗?” 小九停下了车,晚初挑起帘子,发现是一个身穿宫女装的丫鬟。 锦妤尚未开口,苏荣佩先来到了车前:“这位姑娘是?” 小宫女乍一见苏荣佩,愣了下,连忙行礼:“奴婢见过苏二公子,奴婢是平安公主的丫鬟杜鹃,我们公主听着声像姑娘,便差奴婢过来请姑娘上车一叙。” “平安公主怎么会在这?”苏荣佩问出了锦妤心中的疑问。 杜鹃道:“明日便是六月六,国师推衍出今年六月六紫薇星落宫于西南方。西南方有护国寺及宝华寺,护国寺闭寺,但若供奉宝华寺,须有一巳时至午时出生的皇家子嗣沐浴更衣、素食三日,脱簪素容跪于佛前抄写经书一夜,方可增添福祉。宫中只有德善公主和平安公主是巳时至午时出生,德善公主恰巧染了风寒,陛下便下旨让平安公主代为前来了。” 锦妤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平安公主的车马极其普通,就连随行的侍卫也不过只有六人,很多高门贵妇的出行规模都比她这个公主要隆重很多。 锦妤道:“我与平安公主素不相识,不知道公主传我所谓何事?” 杜鹃瞄了眼满脸好奇的苏荣佩,迟疑地说道:“我家公主,有些不舒服。” 锦妤了然,她道:“原来如此,那我立刻就去。” “有劳锦姑娘了。” 杜鹃回去回话,锦妤问苏荣佩:“苏二,这个平安公主是谁?我没怎么没听说过?” 苏荣佩下马走近锦妤,打开扇子半掩着嘴小声说道:“她的生母纯嫔,原是董后的婢女,董后恼她勾引皇上,对她很不待见。纯嫔生了平安公主后就被打发去了偏远的地方住,听说这些年人有些疯疯癫癫,早就失宠了。” 锦妤笑他:“苏二,我发现你就是个行走的人体八卦机。” 苏荣佩没好气地拿扇子敲了下锦妤的头:“还想不想听了?” 锦妤秒怂,立马讨好地堆起笑容:“还有?想想想,快说。” “这个平安公主呀,从小胆小懦弱,要不是有德善公主,说不定早查无此人了。” “咦?徳善公主?怎么说?” “后宫那种地方,就算你是公主,只要不受皇上待见,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了。平安小时候体弱多病,有一回差点没救了。德善一句‘我要她陪我玩’才让皇帝想起有这么个女儿,命太医把人给救下了。” “德善公主还有这份好心?”锦妤很意外。 “诶,或许是无心插柳也说不准,这些年德善也没少欺负那丫……平安。不过好歹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宫人对平安也不敢太过刁难。” “哦,可不受宠,怎么会让她来祈福?” “嘁,你以为这是多风光的事哦。说白了就是找个人抄经念佛,替皇上祈愿而已。朝圣大典能于佛前上香那才是真正的恩宠无限,不然董后又不傻,放着这么好的事不让自已的女儿来?” 锦妤托腮想了想:“也是。看这平安公主出行的规模,实在寒碜了些。” “唉,也是个可怜人,听说还颇有才情。” 正说着,那边杜鹃又朝这张望了,锦妤拍了拍苏荣佩,跳下马车往平安公主那去。 “民女参见平安公主。” 锦妤刚想行礼,就被杜鹃给扶住了,车内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锦姑娘不必多礼,是我打扰你了。杜鹃,快扶锦姑娘上来。” 平安公主的马车再简朴,但仍比锦妤的要大多了。锦妤上了车,就见一清秀的姑娘蜷缩着身子,素面朝天,脱簪散发,手按在小腹,满脸痛色地靠在角落,身看还搭着条薄毯。 “公主,您这是?” 杜鹃答道:“锦姑娘,我家公主突然来了月事,疼痛难忍,实在熬不下去了。若被人知道她来了月事还去庙里进香,那……那可是犯了大忌,还请姑娘帮帮我们公主。” 平安苍白无力地笑了下,道:“佛门净地,怎可任人玷污。只是我这月事素来不准,没想到这次来得这么不巧。其实我之前就瞧见锦姑娘了,实在不好意思开口,眼看着就快要到宝华寺了,我实在没办法,才厚脸求救于姑娘的。” “公主言重了,民女惶恐。”锦妤连忙垂首,“能为公主解忧,是民女的福气。” 再不受宠,人家也是个公主,再说这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平安公主,看上去实在让人不忍拒绝。十来岁的小姑娘,疼得嘴唇泛白,又羞得满脸通红,跟锦妤说话,都带着一丝紧张和胆怯,眼神跟只小兔子似的,慌乱惊恐,没有半分皇家公主的气势。 锦妤都怕她再多说一句人就要晕过去。 平安公主咬了下干裂的嘴唇,极力忍着疼痛,柔声细语地说道:“我,我在太后娘娘寿宴上见过你,知道你医术很好,求你帮帮我,不然,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了。” 耽误为皇帝添福增寿,这等于是要了她的命。 锦妤心中唏嘘,皇家无亲情呀。 “公主千万别这么说,先让民女替您诊脉。” 平安公主伸出瘦弱的手腕,锦妤两指扣上,幸好只是单纯的痛经。 “公主,您体质虚寒,气血不足,是以每次来月事都会疼痛。我可以先为您施针止痛,至于这月事,您看?” “能不能中止?”平安公主祈求地看着锦妤。 锦妤:“可以是可以,不过伤身体。” “没关系,只要这次中止便好,我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求姑娘了。” “民女万万担不起公主的‘求’字。那请公主躺下,我这就为您布针。”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宝华寺(三) 一盏茶后,锦妤收了针,谢婉柠神情舒缓,长长地呼了口气。 “公主,好了。”锦妤扶起平安。 谢婉柠睁开眼,感受了下,惊喜地说道:“好像真的,真的不疼了。锦姑娘果真是神医妙手呐。” 锦妤:“公主过奖了,这不是什么难事。” 谢婉柠腼腆地对锦妤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别再公主公主的叫我了,你唤我婉柠便好。” 锦妤:“这万万使不得,礼不可废,锦妤不敢逾矩。” 谢婉柠没想到锦妤会果断拒绝,有些不知所措:“那……那我唤你锦妤可好?” “当然可以。”锦妤放柔了语调,生怕吓着谢婉柠。 谢婉柠便满足地笑了起来,眼神纯净:“锦妤,你真好。” 锦妤愕然,这就叫好?这姑娘也太单纯了些。 锦妤瞄到谢婉柠裙底的红色,说道:“公主若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谢婉柠想留锦妤,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喃喃不知所措,杜鹃便道:“奴婢送锦姑娘吧。” 锦妤摆手:“不用麻烦了,公主多喝些热水,多食些温热补气的东西,若还有不适,来唤我便是。” 谢婉柠柔柔弱弱地问锦妤:“锦妤也要去宝华寺吗?那位是苏次辅的公子吗?” 锦妤看了眼正做风流倜傥状的苏荣佩,笑道:“对,是苏家二公子。苏家姐姐约了我一同去宝华寺上香,二公子路过便与我们同行。” “我四哥没来吗?” 锦妤顿了下才反应过谢婉柠说的“四哥”是指谢尧:“王爷大病初愈,不宜车马劳顿,托我来帮他添些香油钱。” “哦,那……那你也替我跟苏二公子问个好吧。” “行,公主再见。” 锦妤没多想,回了自己的车上。 苏荣佩见锦妤回来就问:“公主得了什么病?” 锦妤白了他一眼:“你问这干嘛?” 苏荣佩一边文质彬彬地对向他抛媚眼的姑娘们回以微笑,一边左顾右盼地回道:“随便问问嘛,人一小姑娘怪可怜的。” “人家好歹也是公主,你庞述安上身了?” “诶,打住,别跟我提那厮。” 锦妤好奇地看着苏荣佩一直假笑地脸问:“你俩又干上了?” 苏荣佩很不屑地撇嘴:“嘁,谁有空理那脑子不正常的家伙。” 锦妤好笑:“他还跟那个戏子混在一起?” “唉,不提他不提他,扫兴。” 锦妤忍不住笑出声来,庞述安没什么定性,今天喜欢你明天喜欢他,说不定不要几天有了新爱好,又要将那戏子抛之脑后了。这要放到现代,不就是个追星少年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沉迷在谢乐柠身上就好。情窦初开的少年,容易钻牛角尖。 和谢婉柠的车架一前一后,顶着烈日,他们终于来到了宝华寺。苏荣佩热得再无兴趣装风雅,烦躁地站在一树下狂扇扇子,不停地抱怨:“他大爷的,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 锦妤下了车,也感觉一股热浪滚滚而来。 晚初连忙替锦妤撑开了伞,苏荣佩一见,讪笑着就抢过晚初的活:“我来我来,嘿嘿。” 锦妤轻骂:“你要不要脸。” 苏荣佩一脸委屈:“哥哥我骑了一路的马,脸都快烤熟了,我帮你打伞还不好?你……”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杜鹃焦急的声音传来。 此时因天气太热,寺庙门口并没有多少人,杜鹃这一声惊呼清晰地传到了这边。 锦妤和苏荣佩对视了一眼,苏荣佩道:“走,去看看。” 堂堂一个公主出行,就带了一个宫女,锦妤很是不解。 “杜鹃,公主怎么了?”锦妤说着就去摸谢婉柠额头,好烫。 杜鹃带着哭腔说道:“奴婢不知道,刚一下公主就晕倒了。” 锦妤道:“应该是中暑了,快扶你家公主坐到树荫下去。” 那六名侍卫站着纹丝不动,锦妤看到他们的配剑上,镶着琉璃珠。 锦妤皱眉,正要呵斥,苏荣佩道:“唉,我来吧。” 苏荣佩弯腰抱起谢婉柠,似乎没想过她会轻成这样,眉头皱了起来,锦妤帮谢婉柠用斗篷遮住了脸。 将谢婉柠移至阴凉处后苏荣佩就把她交给了杜鹃,锦妤取一小药瓶放到谢婉柠的鼻下,一股浓郁的薄荷味传来,谢婉柠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谢婉柠睁开后一见锦妤,立刻红了眼,眼底一片氤氲:“我是不是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锦妤忙安慰谢婉柠:“没有没有,只是中暑而已。天太热了,我也都快中暑了。” 谢婉柠视线又落在了身侧的苏荣佩身上,见他近距离地站着,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身体往杜鹃怀中缩了缩。 苏荣佩见状,摸了摸鼻子,嘟囔了句:“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锦妤瞪了苏荣佩一眼,他识趣地走开了。 “公主,我们进寺里去吧,到了厢房,我给你开个方子,好好休息下就没事了。” 谢婉柠轻轻点了下头,锦妤和杜鹃搀起她。谢婉柠在看到那六名侍卫时,身体明显哆嗦了下。 锦妤很是不忍心,附在谢婉柠的耳边轻轻说了句:“别怕”。 进了宝华寺,早有小沙弥等候在那里,阿若也在,见到锦妤连忙迎了过来:“锦小姐。” “阿若。”锦妤问她,“苏伯母和苏姐姐呢?” “夫人和小姐都在后院厢房呢。”阿若好奇地看了眼戴着白色斗笠,披着白色薄沙披风,被人搀扶着的谢婉柠。 “阿弥陀佛。”小沙弥双手合十打招呼,“几位施主,请跟我来。” 众人跟在他后面往内院中。 到了内院门口,小沙弥对谢婉柠道:“公主请走这边。” 锦妤奇道:“你怎知她是公主?” 小沙弥长得眉清目秀,平静地说道:“有宫中禁卫军跟着,自然是公主。师傅交代了,请公主入住东厢房。” 不料谢婉柠闻言一把抓紧了锦妤:“你,你陪我一起住可好?” “这……”锦妤犹豫,“这不好吧,公主。” “锦妤,我……我害怕。”谢婉柠声音都在打颤。 锦妤看了眼其他人,柔声说道:“我先送你回房。” 她又大声对阿若说:“阿若,你去跟苏伯母说一声,公主车马劳顿,略感不适,我送了公主再去拜见她。” 阿若依言而去,锦妤与杜鹃带谢婉柠来到了东厢房。 这是个独立的院子,简朴幽静,古色古香,院中还有一棵老槐树,一口大水缸,养着两尾红鲤鱼,景色宜人。 禁卫军自然被安排在了院子外面,小小的院子里就只有谢婉柠和杜鹃。锦妤观杜鹃也只是个柔弱的普通宫女,她二人住这,确实不太安全。 安顿好谢婉柠后,锦妤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公主,你应该多带些宫人出来的。” 谢婉柠脸色微红,眼中透露出一丝难堪。 正在整理行李的杜鹃忿忿不平地接过了话:“是皇后娘娘不让带的。说是不过半天的路程,佛门净地不易喧哗,人不用太多,以免打扰到僧人们修行,菩萨会怪罪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宝华寺(四) “杜鹃,不可胡说。”床上的谢婉柠闻言立刻紧张地制止杜鹃,不过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没有什么威严感。 果然是皇后,唉…… 皇家的事,锦妤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就是现实。她虽然觉得谢婉柠很可怜,但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张口就指责董后的不是。 她道:“公主莫怕,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中暑晕倒,现在要好好休息。宝华寺是个大寺,寺中有武僧巡视着,门外还有禁卫军,公主有事只要喊一声。我住的地方离你不远,我回去后就让丫鬟将降暑药送过来。你今晚不是还要彻夜抄写佛经的吗?这是大事,你一定要休息好,以免出错。” 谢婉柠也觉很锦妤的话十分有道理,她现在精神不济,万一晚上坚持不住,冲撞了神明,犯下大错,那她也不用活着回宫了。 想到这,谢婉柠脸色又白了白,细若蚊蝇地说道:“好,我听你的。只是那些禁卫军……。” “公主放心,佛祖跟前,谁敢胡来?更何况,你是公主,天之骄女,谁也不用怕。” 谢婉柠这才敢正眼看向锦妤。 锦妤很有耐心地又宽慰了谢婉柠几句,然后才在谢婉柠万分不舍的目光中告辞离去。 苏家人住的地方确实离东厢房不远,转个转几步路就到了。 苏荣佩也不知道从何冒出来的,锦妤到时,他正在被苏夫人训斥,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没将苏夫人的话听进去。 “呀,小阿妤,你终于来了。”见到锦妤,苏荣佩立刻从石椅上跳了起来,推着苏夫人不断地说道,“娘,阿妤来了,让她陪你聊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给我站住,你去哪?”苏夫人呵斥道,同时对锦妤指了指房间,示意她先进去。 锦妤捂嘴偷笑,送给苏荣佩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抬脚就先溜了。 推开门,苏嘉怡一把拉住了锦妤,嗔怪道:“你怎么才来呀?” 院中传来苏荣佩不断求饶的声音:“娘,我真的有事,我约了人去寺庙后山打猎,再不走马上要迟到了。” 苏夫人被苏荣佩气得声音都变了:“你再说一遍?!你个孽障,竟敢在佛门净地提杀生,你太放肆了。不准去,给我跪到佛祖面前请罪去。” “娘娘娘,佛祖慈悲为怀,不会怪我的,等我回来再去向他老人家请罪哈。娘您注意身体,年纪大了骨头脆,别追我了,小心摔跤,我走了哈。” “孽障,孽障,哎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锦妤极力忍耐着才没笑出声。 “平安公主中暑了,我帮她看了看,你二哥这是要去哪?”锦妤问苏嘉怡。 苏嘉怡挽着锦妤往里走:“谁知道。爹让他留在这保护我们,他哪有那耐心肯留在寺庙里呀,八成是真的去打猎了。” 锦妤咂舌:“苏姐姐,你们晚上要抄经吗?” 苏嘉怡:“那倒不用,我们来得早,捐了香油钱,又拜过了菩萨,抄卷经书,明天供于佛前就行了。” “哦,寺里还有其他人家吗?” “听说本来还有人约了来住一晚上,后来因平安公主要来,寺中不再招客,我们也是因为定的早,才得以住进来。” “这么说,就只有我们和平安公主?” “对啊,这样也好,清净。阿妤,你跟平安公主认识?” “今天刚认识,在路上。” 苏嘉怡左右看了下,小声说道:“平安公主不得皇上喜爱,性格内向,平素也不怎么出来见人,怪可怜的。” 锦妤笑道:“苏二也跟你说了一样的话,也觉得她可怜。怎么说她也是个公主,身份比我们高贵多了。” “唉……”苏嘉怡感慨道,“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有时候啊,公主未必有普通人活的开心。” 锦妤奇怪:“这个平安公主在宫中的生活,当真过得很艰辛么?” “生母出身低微,不受宠还被皇后记恨,哪会有好日子过?我曾经偶然见过她写的一首诗,字迹秀美,诗词精妙,是个有才华的人,却不能显露出来,怕夺了徳善公主的风采,惹来杀身之祸。” 锦妤也叹了口气,表示对谢婉柠的同情。 这时,已调节好情绪的苏夫人进来了,后面跟着贴身嬷嬷和阿若,还有晚初,阿若和晚初手上各捧着一盘水果。 苏夫人进门就道:“两个丫头,过来吃果子。阿妤,路上热坏了吧,我还怕你来不了了呢。” 锦妤行了礼,亲昵地说道:“苏伯母相邀,我怎敢不来?飞也要飞过来的。” 苏夫人笑锦妤:“前日听闻荣王带你去了别院,便以为你出来不方便。我还跟老太君说,要不然就让那混球亲自去别院接你,看在昌平侯府的面上,荣王总会放人的。” 她口中的“混球”,毫无疑问,指的肯定是苏荣佩。 锦妤道:“我让您帮忙写信邀我出来,自然就有把握让荣王放人啦。” “鬼机灵。”苏夫人宠爱地点了下锦妤的额头,将一片西瓜送到她手上。 苏嘉怡问锦妤:“阿妤,你真的准备好搬出荣王府了吗?荣王会不会不同意?” 锦妤反问:“他为什么不同意?我又没跟他签卖身契,一开始就说好了,治好他的病我就会离开的。现在他好了,我当然就要走了。” 苏夫人:“荣王知道他全愈了吗?” 锦妤:“还不知道,等他回京我再告诉他。” 苏夫人闻言,便知锦妤早就做好了安排,也知她看着年幼,实则有主见有谋略,遂也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方面。 “阿妤,火锅店的事,已经全部完成了,你苏伯父他们就等着你选个黄道吉日开张呢。” 说到事业,锦妤一下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说:“我知道,路上苏二……哥都跟我说了。我也不懂什么吉日不吉日的,我想请老太君帮忙选个日子,苏伯母,您看呢?” 苏夫人一抚掌:“这个好,待我们回去,我就去与老太君说,赶在朝圣节前开张。” “谢谢苏伯母。” 锦妤冲苏夫人甜甜一笑,撒娇的样子让苏夫人恍惚了一下。 三人又聊了一会,苏嘉怡突然道:“阿妤,你知道楚世子立了功的事吗?” 锦妤:“东营之事吗?我知道,早上荣王告诉我的。” 苏嘉怡有些意外锦妤消息这么灵通,说道:“听说媒婆都快将楚王府的楣栏给踩断了。” 锦妤笑而不语,那么优秀的人,自然引人注目。 苏夫人奇怪她俩为何突然说起了楚修远,正欲问,外头突有僧人前来传话,说是主持净空大师,请诸位去聆听晚课。 苏夫人忙命人给大家重整仪容,带着她们去往颂经堂。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宝华寺(五) 所谓晚课,其实就是一群人坐在诵经堂隔壁的小屋内,听寺里的僧人念经。 锦妤怀着一颗非常虔诚的心,最终还是把自己给听睡过去了。 “阿妤,阿妤。”苏嘉怡用了点力才摇醒锦妤。 “嗯?吃饭了吗?”锦妤似醒非醒,迷迷糊糊的好像梦到了烤野鸡。 “噗”苏嘉怡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惹得一旁的苏夫人侧目斥了她们一眼。 苏嘉怡脸红,锦妤则张口就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又连忙收住,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跟着众人走出了房间。 听完课后就到了晚饭时间,听说宝华寺的斋饭还是挺好吃的,但再好吃它也是素食,锦妤对此兴趣不大。 “苏姐姐,我睡了多久?”锦妤小声问苏嘉怡。 苏嘉怡:“开始没多久你就睡着啦,我叫了你两次你都没醒。” 锦妤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苏嘉怡笑她:“你呀,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口水都掉衣服上了。” 彼时两个花季少女挽着手走在回去的路上,寺中梵音缭绕,夏日的傍晚天边晚霞艳如火烧,袅袅青烟中,木鱼吟唱,洗涤人心。 两个姑娘一个稳重文静,一个俏皮活泼,古朴的庙墙内,柔声细语的那个带着宠爱地轻斥,欢声笑语的那个,还在不停地描绘着梦中的美食。 “我跟你说姐姐,烤山鸡时抓一巴盐腌制片刻,洒上胡椒粉,烤到滋滋冒油,一口下去,哇,外焦里嫩,入口生香,那滋味,人间极品呀。唔唔唔,苏姐姐,我好想吃烤鸡。” “嘘,小声点,别让娘听见了,你呀,都被二哥给带坏了。他要去打猎,你在这说吃什么烤鸡,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就是说说而已,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菩萨不许自己说慌,肯定也不喜欢普罗大众说慌,对不对?我只是说出了心里话,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嘛。” “你还说,这句话是这意思吗?不许对菩萨不敬,走啦。”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渐去渐远,身后茂盛的大树下走出三人,两老一少。其中一位慈眉善目、身披袈裟的胖老和尚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说道:“这就是你那心中宝啊?有趣,有趣。” 风华绝代的少年满眼都是星光:“师傅,她就是阿妤。” 另一位清瘦但同样穿着袈裟的老僧转着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小施主确实有慧根。” 胖和尚闻言马上虎视眈眈地瞪向他:“那可是我徒媳,你可不准跟我抢。” 瘦和尚云淡风轻地挥了挥衣袖:“有缘何言抢?” 胖和尚:“好你个净空,你就是嫉妒我有徒媳,我收阿远时你就想抢,哼。阿远,走走走,咱找你媳妇儿烤鸡腿吃去,不理这疯和尚。” 净空:“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梦如……” “停停停,老和尚,你可真唠叨,啧,比以前更唠叨了。” “师傅,师伯。”楚修远忍笑打断了二人的斗法,“待徒儿扎捉只山鸡来,让阿妤烤给你们吃可好?” 染尘拍掌欢呼:“好好好,到底还是我徒儿贴心。” 净空面不改色:“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喜无声、大……” “哎哟。”染尘胖胖的肚皮抖了又抖,跟个弥勒佛似的,“老家伙,你还有完没完?留着精力给你这庙里的小和尚们讲经去吧,我是要和阿远……咦,阿远呢?” 斑驳陆离的树影下,哪里还有少年的人影,唯留胖和尚跳脚怒骂:“孽徒孽徒,回来就逐出师门。” 晚饭后,苏夫人带着苏嘉怡和锦妤在院中消食,苏夫人望着天边的一弯明月感叹道:“佛家讲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也只有在这寺院中,才能做到心静如水。” 苏嘉怡不解地问:“娘为何有此想法?” 苏夫人轻叹:“昨儿个晚上,老太君将娘叫去,特意嘱咐我,明日在菩萨面前给你求一份好姻缘。嘉怡,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在你这年龄早就嫁人了,你爹爹和哥哥们不舍得你这么早出嫁,一直拖着这事。可再拖下去,真的要被人非议了。” 苏嘉怡顿感紧张,急急问道:“娘,您是打算将我嫁出去了么?女儿不怕别人说,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就守着爹娘。” 苏夫人爱怜地抚摸着苏嘉怡的长发:“傻孩子,娘怎会舍得随随便便就给你寻户人家呢,总要有良配才好。娘只是想问你,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 刚还在感怀有妈的孩子是个宝的锦妤,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看向了苏嘉怡。 苏嘉怡脸一下就红了,扭捏着跺脚:“娘,人家,人家才没有呢。” 苏夫人不信:“真的没有?没关系,若有喜欢的人,你告诉娘,只要是个正人君子,我们苏家没有门第观念,爹和娘都只希望你能幸福就好。” 苏嘉怡羞得扑进苏夫人怀中不停撒娇:“哎呀娘,真的没有,女儿不嫁。” 苏夫人哈哈一笑,余光突然扫到锦妤略显落寞的脸,她顿时暗怪自己粗心,连忙朝锦妤招招手,将她也拉进怀中,边是打趣边是疼爱地说:“咱们阿妤还小,不着急,不过也可以慢慢挑起来了。阿妤,你跟伯母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是有才情的还是有武艺的?或者咱找个能文能武的。盛京跟你年纪相仿又未婚的青年才俊不少,改明儿我将京中有名的媒婆都请来,让她们给你相看相看可好?” 锦妤瞠目结舌地和苏嘉怡对视了一眼,怎么也想不到苏夫人最后的话题会转到她身上来。 锦妤手忙脚乱地从苏夫人怀中钻出,结结巴巴地说道:“伯,伯母,不,不用了,我我我,我不着急,不着急。” 苏嘉怡躲在苏夫人怀中不怀好意地咯咯直笑,锦妤越发的娇羞。 苏夫人显然当锦妤只是女儿家面子薄,坚持不懈地劝说:“你说你们姐妹俩,一个老大不小了一点都不着急,另一个有样学样,也不知道未雨绸缪。岁月不等人,女孩子家最美好的年华就只有这几年,虽说咱们是簪缨世家,但好男儿也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娘。”苏嘉怡实在臊得不行,一跺脚,捂着脸就跑进了屋。 锦妤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小瞧了苏夫人,一直以为她行事光明磊落,豁达谨慎,因天生冷脸,看着并不好亲近。然刚听她一番话,锦妤对她有了新的看法,由衷地感觉苏夫人还是个颇为大胆的女子,更是个极护短的母亲。在她眼中,苏家的女儿,是这世上顶顶优秀的人,能配得上任何男子,锦妤一下子就想到她的妈妈,自穿越到这后,她一直刻意回避的思亲情绪,在这上刻,全都涌上心头。 第一百九十章 触手可及 夏天的夜晚繁星点点,明月当空,触手可及。 苏夫人带着苏嘉怡在屋里抄佛经,锦妤也抄了两张,因字迹委实让人不忍直视,而被苏夫人委婉地请出了门外。 晚初陪着她在屋檐下散步,敏锐的发现她心情不是很好。 “小姐,您热不热?奴婢给您扇扇风吧。” 锦妤无聊的四处晃荡,摇头道:“还好,平安公主那可好?” 晚初:“小姐让奴婢送西瓜过去,奴婢去时,平安公主已经去了大雄宝殿,由净空方丈陪着,抄经念佛,准备为皇上祈福呢。” “她身体可吃得消?” “杜鹃姑娘说,公主吃了小姐给的药,又休息了一会,精神很好,晚上还多用了一块绿豆糕呢。” “那就好,毕竟要守一夜,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真的是为难她了,禁卫军们还在吗?” “本来一个都没去正殿,后来见净空方丈出来了,又全都过去了。” “哼,皇后的人,对她自然不会太上心,晚初,你晚些再过去一趟,杜鹃一人我不放心,你去照应下,让小九也多注意点。” “是,奴婢知道了。” “有酒吗?”冷不丁,锦妤突然问了晚初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晚初愕然:“酒?小姐是要在这喝酒?苏夫她……。” 锦妤又烦闷的摆了下手:“算了算了,你怎么可能有酒,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晚初斟酌再三,道:“小姐是心情不好吗?奴婢陪小姐。” 锦妤:“触景生情罢了,我想静一会,放心吧,一会儿就好。” 晚初放心不下,但又不敢违背她的话,只能再三强调:“奴婢就在屋里,小姐要是觉得乏了就喊奴婢。” 锦妤笑道:“好啦,我知道了。” 待晚初离开,锦妤发现黑漆漆的树下,小九小漆漆的靠着树杆,只露出一张脸,吓得她差点一鞭子就抽过去。 因之前他的眼睛受过伤,白天看着就是一坛死水,毫无波澜,但一到晚上,小九的眼睛这分外明亮,就像黑夜中的猎豹,眼神深沉凶狠,充满戒备,乍一看,那是相当吓人。 锦妤捂为胸口,没好气剜了他一眼,做了个手势,让他赶紧离开那,别回头苏夫人和苏嘉怡出来看到了,给吓晕过去。 不过眨眼,小九这消失不见了,锦妤这才放心,顺着他站的方向再看去,只见树梢看挂着弯月,随风闪耀,忽明忽暗,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她一时兴起,足尖一点直接飞上了房顶,果然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房顶上的夜景更为美丽,抬头就是星光璀璨的苍穹,伸手都能勾到星星。 在高处看宝华寺,风吹动佛塔六角下悬挂着的风铃,传来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不远处的大雄宝殿庄严肃穆,能听到里面敲木鱼的声音。 锦妤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双手往脑后一放,翘着腿躺了下来。 忽有极细微的响动,眼前光线一暗,她一掌已打了出去。 手腕被一双温凉的大手握住,来人用人一拉,将她从瓦片上拉进怀中,将另一只手上的酒瓶子抛至半空,伸手抽出她指尖的银针随手一弹,一只呱呱叫个不停的夜鸟被惊飞,而他再伸手,正好接住了落下的酒瓶子。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盈飘逸,锦妤梨窝浅笑,反手抱住了楚修远。 “你怎么来了?”她的语气惊喜又激动。 楚修远紧紧揽着她的细腰,稍一带,就将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下巴搁在她头顶,楚修远深吸了一口气,放纵自己释放出了所有的想念。 “想你了。” 锦妤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全身放松,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什么时候来的?” 楚修远贪恋的闭上了眼:“早上就到了,跟我师傅一起。” “你师傅?染尘大师?” “嗯,他和净空方丈是同门师兄弟。” “啊?” “嗤,啊什么?有这么惊讶吗?”楚修远心中满满都是柔情。 锦妤下意识的想抬头,楚修远:“别动,让我抱一会,累了。” 锦妤便一动也不动了。 好一会,锦妤在他怀中闷闷的叫他:“楚修远,楚修远。” 楚修远叹气:“在呢。” 锦妤撒娇中带着些许委屈:“好了吗?热。” 楚修远哑然失笑,差点忘了,这小姑娘最大的本事,就是“煞风景”。 松开她,牵着她的手坐下,楚修远的视线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锦妤被他看的很不好意思,娇嗔的抬头瞪他,这一抬头,她被惊艳到了。 不是没看过他穿白色的衣服,但他的衣服多为繁华贵气的款式,无时不张显着他的身份和地位,且他甚少穿浅色衣服,而今天,他只穿了件淡蓝晕底,银丝勾线的简单白袍,没有过多的装饰,只腰间系了块羊脂玉玉佩,头发以一根同色系的带子绑着,人融于月色中,星依云渚溅溅,露零玉液涓涓,微微风簇浪,霜重月华孤。 如乘风破浪而来的神明,又如蓬莱仙岛之上的孤尊,柔润和清冷两种气质交融在他身上,遥远又触手可及。 锦妤不禁看痴了。 “阿妤,阿妤。”楚修远最喜欢看的就是她痴迷于自己的样子,他甚至一度觉得,如果可以,色诱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锦妤沉溺于楚修远的旷世美颜中无法自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贪色之人,试问这个世上有几人能及他风华一二?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么出色的一个男人是竟会喜欢她,这是不是证明,她其实也不差呢。 这让锦妤很得意,她一扫郁闷,美景美酒美人,天时地利人和。 “楚修远,我好像已经醉了呢。” 楚修远眼中星河浩渺,一望无垠,那张樱桃小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如此动听,动听到让他的自制力瞬间土崩瓦解。 多么灵动美丽的眼睛呀,多么红艳诱人的双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他不是柳下惠,眼前的人儿他渴望已久,所有的礼数教条都被抛之脑后,楚修远牢牢禁锢住她,欺身压下。 锦妤只觉得眼前一暗,唇上多了抹柔软的陌生气息。 她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徒手摘星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楚修远终于放开了她。 锦妤四肢无力,脸色像煮熟了的虾,连脖子都是通红的。 这个吻与之前又有所不同,楚修远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温柔的霸道”,侵略性太强,开始就长驱直入,直接撬开了她的贝齿,霸道的宣誓着自己的主权,让锦妤毫无招架之力。 锦妤羞的头都快贴上房顶了,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像极了受了欺负的小猫咪,委委屈屈,又娇娇嫩嫩,楚修远心都快要柔化了,她是他的珍宝啊,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摘下来虔诚的送到她面前。 锦妤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正常恋爱,饮食男女,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太丢人了。” 好不容易按下狂跳的心,她故作镇定的嗔怪他:“菩萨面前,你,你太张狂了。” 楚修远哪会怕这个,他从来都是不信天不信地,只信他自己。 他贪婪的与她耳鬓厮磨,声音沙哑,充满魅惑:“佛祖会体谅我魂牵梦萦的心情的,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嘛。” 锦妤一下惊叫出来:“你你你,你偷听我说话。” 楚修远怕她一激动掉下去,忙勾住了她的腰:“小心,我哪是偷听,我是正大光明的听。” 锦妤又恼又羞,杏眼狠狠的瞪着他,以控诉他的无耻。 楚修远压低声音吃吃的笑了起来,拎起酒瓶哄她:“酒还要喝吗?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从净空方丈的院子里挖出来的。” 锦妤想不理他,又受不住美酒的诱惑,故意凶巴巴的说道:“为了不浪费你千辛万苦偷来的酒,我就勉为其难的尝一尝吧。” 楚修远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子:“小东西。” 然后他打开瓷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锦妤赞道:“哇,好香。” 楚修远将酒瓶递给她:“慢慢喝,这桂花酿后劲足。” 锦妤尝了一大口,有模有样的点评:“好酒,好酒。” 楚修远失笑,接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就这一小瓶,可是净空方丈亲手酿的。” 锦妤:“你师傅怎么会来这?不是说护国寺忙于举办朝圣节的吗?” 楚修远:“忙也是别人忙,他哪有那定性,若不是朝圣节,他这会还不知道在哪云游着呢。” 锦妤很意外:“啊?得道高僧染尘方丈,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 楚修远相当不屑:“等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他就是个不正经的老和尚。” 锦妤愕然。 楚然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之前为什么心情不好?” 锦妤感受到放在她腰间的手加了点力气,她豁达而笑:“没什么,就是想家了而已。” 楚修远心抽了下,心疼的不行:“是不是看到苏夫宠爱苏嘉怡,让你触景生情了?” 锦妤:“有一点吧,不过现在没事了,偶尔想起父母也很正常嘛。” 楚修远微叹,抓起她的手摩挲:“你爹娘的事,我差了人去找,但还是没有音讯。” 锦妤不想看他自责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我真的没关系啦,早就习惯了,命中注定父母缘浅薄,一切随缘吧。” 楚修远听不出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佯装的,探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任何问题,他笑了下,嘲笑自己竟连一个女子的胸襟都没有,小姑娘都能看淡生平,他反道患得患失了。 不再提这话题,楚修远从锦妤手中抽出酒瓶,怕她一口一口真把自己给灌醉了。 “阿妤。” “嗯?”锦妤歪着脑袋看他。 只见楚修远摊开手掌,往掌心倒了点酒,然后水波荡漾中,映出繁星点点,其中有一颗特别的明亮。 他小心将手中捧着的星河送到锦妤眼前:“送给你。” 锦妤忍俊不禁,似娇似嗔道:“傻不傻。” 楚修远无奈的瞪了眼不解风情的某人:“这叫徒手摘星辰好嘛。” 锦妤见他面有郁色,连忙无比真诚的赞扬:“哇,好漂亮,这就是醉星吗?” 楚修远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还能再假一点吗?” 锦妤乐的直不起腰,眉眼弯弯,比天上的皎月还要甜,楚修远低头轻笑,手掌一握,碎了一地的星辰,五彩斑斓。 毕竟是在寺院,两人不敢太张扬,锦妤看到远处禁卫军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懒散喧哗,她皱了下眉,道:“这些人也太目中无人了。” 楚修远不以为意:“宫中有几人不势力?更何况禁卫军本就是董后的人,不过现在这样其实对平安公主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太过招摇反而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平安是个聪明人。” 锦妤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她立刻问道:“你是说,平安公主并不像表面上看似的那么单纯?” 楚修远轻描淡写的说:“对她不了解,从未关注过,能在后宫平安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单纯呢?” 锦妤回忆了下,又觉得他会不会太武断了? 一个人的品行或许可以伪装,可平安公主体质虚寒瘦弱,有营养不良的嫌疑,且白天替她降暑时,锦妤还在她手臂上发现几处旧伤痕,那伤痕像是被人鞭挞形成的。 一个花季少女,还是公主,谁胆敢动手打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啦,心机再深,身体是做不了假的,有些疤痕少数也有四五年了,四五年前她才多大?怎么可能狠下心自残呢? 锦妤还是认为楚修远把人想的过于复杂了。 不过如他所言,确实是个不相干的人,萍水相逢,能帮一点是一点,若说要深交,锦妤觉得还没这个必要。 她将谢婉柠的事暂时放下,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楚修远,听说你破案了,还当了东营校蔚?” 锦妤本是好奇,所以随口就说出了心里的话,没想过合不合适打听,直到话说出口才发现可能会有不妥,正想补救,不料楚修远板起脸,冷声说道:“你叫我什么?” 锦妤莫名其妙:“楚,楚世子?” 楚修远一言不发。 锦妤:“不对不对,楚统领,楚统领。” 楚修远脸更黑。 锦妤汗流浃背,讨好的扯住了他的袖子撒娇:“那不然叫什么嘛?名字就一代号,千万别太认真,我就觉得‘楚修远’这三个字相当的好听。” 楚修远满头黑线,真的觉得自己早晚得被她的气的吐血身亡,这丫头气人的本领已经达到炉火纯的地步了,他要不自我安慰,小丫头是根本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的。 楚修远万般无奈的摇头轻叹,然然摸着她的脸说道:“本指望你能待我更与众不同些,是我太勉强你了,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只要你心里那人是我便好。” 锦妤脸一红,羞的低头不敢看他。 说来也怪,楚修远性格内敛沉稳,但在感情上却大胆热情。 而锦妤看着活泼开朗,一谈起恋爱反而不如楚修远放的开。 锦妤转着拇指,想着或许是自己本身心理年龄偏大,做不出真正的小女儿家撒娇卖萌状,她纠结了一会,满脸通红的喊道:“修,修远哥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猎(一) 一声“修远哥哥”,两人同时变了脸。 锦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要了自己半条命。 而楚修远则表情丰富多彩,也不知想到了谁就是这么叫他的,他的脸色竟比之前更黑了,憋了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做作!” 锦妤差点没笑得滚下去。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是有一点,哈哈哈。” 楚修远拿锦妤没办法,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 锦妤笑够了,靠在楚修远的怀里歇气。楚修远把玩着锦妤的长发,缓缓说道:“其实不是查明了真相,而是真相消失了。” 锦妤一愣:“什么意思?” 楚修远音色发冷:“所有证据都被被毁了,就连一个我找来的仵作都被害了。没有线索,这案子很难再查下去。就像背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你,他熟悉你所有的办案方式,对你要做的事情了如指掌,你的每一步都在他计划中。这样的人,恐怕已不是普通的凶手了,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吧。” 锦妤很震惊,她张着嘴好半天才道:“你是说,其实真正的幕后主使身份很特别,极有可能身居高位,甚至就是你身边的人,所以你们根本没有破案。那皇上怎么也同意就此结案,还昭告天下,将罪名推到了宋元堂身上?” “宋元堂并不冤,他是直接参与者,否则也不会被杀人灭口,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被杀了。宋元堂临死前只说道凶手是我认识的人,但他没来得及说出是谁。皇上与我意见一致,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考虑的要更多。” 楚修远道:“这件事,不光牵扯到军中兵器走私,现在还有北云人参与其中。北云女帝刚投了停战书,若处理不当,这个时候引起两国纷争,对圣武而言,绝非好事。所以才会有那道圣旨,一是暂平风波,二是麻痹敌人,寻找下一个机会。” 锦妤道:“也就是说,皇上明面上做出了了结,实则依然命你暗查?那你打算怎么做?要是凶手真的位高权重,你如何引蛇出洞?” 楚修远神情高深莫测,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朝圣节后,我要去趟陵南。” “陵南?” “对!董氏祖籍所在地,陵南。” 锦妤脑中闪过一道光,稍纵即逝,有个模糊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惊得她一下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着楚修远,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话到嘴边,没那胆量说出来。 楚修远一眼就明了锦妤想说什么,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锦妤张口结舌,感概万千,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楚修远目光如炬,道:“你、我、皇上。” 锦妤更震惊了:“你父王也不知道?” “怕他不允,未说。” 锦妤犀利的眼神在星光下闪耀,她顿了顿,等笑了。 楚修远摸摸锦妤的小脑袋,也笑而不语。 然后,他问:“想不想去夜猎?” 锦妤眼睛一亮:“夜猎?” “嗯,苏二也在。” “哦,我下午听到他在说什么要去打猎,竟是和你一起呀。” 楚修远傲娇地勾唇:“是他与人打赌,看谁猎到的野物多,这么幼稚的行为我怎么会参与?” “咦?苏二与谁打赌?打什么?” 楚修远搂着锦妤的腰带她飞跃在宝华寺的庙宇楼台之上。 “你不认识,董家大公子董永。” “咳,谁?” “董永,董阁老的嫡长孙,状元郞出身,外放闵州三年,刚回京没多久。” 锦妤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世界果然很小。 “他是董家人,怎么会和你们有往来?” “我们几个都曾在惠山书院读过书,他是董氏一族中,难得的心如明镜之人。” 锦妤难得听到楚修远这么不吝言辞地赞扬一个人。想起那天在红绣楼见到董永,身上确实没有高门子弟的骄纵感,不显山露水,不目中无人,但也绝非纯善简单之人。 “苏姐姐也曾就读惠山书院,他们也是认识的吧?” 楚修远饱含深意地侧脸看了锦妤一眼,笑道:“小东西,你想说什么?” 锦妤一撇嘴:“什么也没想说呀,就随便问问喽。” 楚修远露出一副“信你才怪”的样子。 两人共骑一马离开了宝华寺,沿路奔驰了约半个小时,来到一处茂林中。 黑森森的树林里根本看不见路,楚修远吹了一声口哨,也不知从哪冒出一人。 “主上,他们在前面的小溪边。” “哦?这么快就结束了?”楚修远轻笑,带着她往前走。 那个人便又消失了。 锦妤觉得这人的身形有点眼熟,问他:“金翎?” “嗯。”楚修远没有隐瞒,“是刘衍。” “呃……”锦妤愕然,太黑,她还真没看出来。 施展轻功很快就穿过了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小溪,溪边生着一堆火,旁边两人,对饮而坐。 楚修远随手摘了片树叶射向那边,一人敏捷的用柴火挥开。 “来了。”董永含笑回头。 在看到楚修远牵着的另一人时,董永明显吃惊了下。 “锦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锦妤:“人生何处不相逢,董公子,好巧。” 楚修远指间力道加重:“你们认识?” 锦妤:“红绣楼有过一面之缘,我和苏姐姐,他和董小姐,还有,百里小姐。” 董永笑:“锦姑娘还在记仇呢?那行,那在下先跟姑娘道歉,那天是在下失礼了,还望姑娘海涵。” 锦妤后退半步,避开董永的陪礼,客套地说道:“董公子说笑了,你我何来记仇一说?不过一面之缘,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你这话容易让人误会我是个心胸狭窄之人,这多不好是不是?” 董永微怔,他见识过锦妤的牙尖嘴利,但没想到她会这么睚眦必报,真的是一丁点都不甘示弱。再看毫不避讳牵着她手的楚修远,眼里除了纵容就是宠溺,两人是什么关系,一目了然。 董永很惊讶,不是惊讶锦妤身为一个平民女子敢这般肆无忌惮,而是吃惊于眼高于顶的楚王世子,放任满京城的名门闺秀不要,竟会中意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不过董永转念一想,这女子跟苏家关系匪浅,看苏嘉怡对她的维护的态度,难不成她是苏介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可这也不对呀,苏家家风雅正,苏介然连个通房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在外生个私生女呢? 董永心中疑惑,不过却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而是大大方方地作揖,说道:“锦姑娘言之有理,确实是在下唐突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猎(二) “董兄,你怎么得罪这丫头了?”苏荣佩勾着董永的肩好奇地问。 董永嘴角微弯,正要回答,锦妤先开口了。 “苏二你这么八卦做什么?” 苏荣佩一瞪眼,理所当然地答道:“我当然要问清楚了,若是这家伙敢欺负你,我定替你讨回公道。咱们家的人可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是不是啊,小阿妤。” 董永更加惊讶,连苏荣佩对这丫头都格外照顾,可见苏家人皆已认同了她。 苏荣佩这人,看似惯会装模作样的,一副与谁都谦谦有礼的样子,实则他比楚修远也好不到哪去。楚修远是外冷内也冷,他是外热内却冷,或者说,能让苏荣佩从心里认定为“自己人”的人,可真不多。哪怕是那人跟楚修远关系非比寻常,入不了他苏荣佩的眼,那就依然是“外人”一个。 就比如他董永,不是没有放下颜面试图与他交心过,可自始至终,这家伙看得比谁都清楚,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的来往,但再往前进一步都不可以。 包括今天的这场赌局,苏荣佩清楚地知道他是带有目的性的。然而他还是半真半假地应了下来,一是顾及到曾经的同窗情谊,二也有董家非比寻常的地位在里面。 所以说苏荣佩是个聪明人,心如明镜,又圆滑世故。 董永不禁多看了锦妤一眼,相当好奇这个姑娘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能虏获万年冰山楚修远,又能被千年狐狸苏荣佩称之为“家人”。 而锦妤自然也感受到了董永飞射过来的探究的目光。 她回答楚修远刚刚问她的话:“没什么啦,不过和董小姐之间产生了些小小的摩擦,恰好当时董公子也在,董公子看在苏姐姐的面子上,倒是没有为难我们。” 这个解释简单明了,但是锦妤含嘲的语气,将话里之音传达的明明白白。 苏荣佩手臂搭在董永肩上,闻言拱了下他,嘻皮笑脸似的说道:“哟,你家哪个妹妹这么生猛?一下欺负了我两个妹妹,厉害呀。” 董永坦然自若地笑了下,将视线从锦妤身上移开:“女孩儿家争一件衣服罢了,清墨素来大大咧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百里小姐又是个急脾气,起了些争执,让嘉怡受委屈了,有机会我让清墨当面给她陪不是。” “那到不必。”苏荣佩立马说道,“嘉怡虽温婉柔弱,但绝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阿妤活泼可爱,也没那么多小心思。她俩回去都没说,可见根本没放心上,既是女孩子间误会,那我们便不要参与了吧。” 锦妤低头偷笑,论护短,苏家人还真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董永明显是在袒护董清墨,那苏荣佩就两个一起袒护,你家小妹大大咧咧,我家一个柔弱,一个年幼,反正就是在口头上,也不能吃亏。 这种护犊子行为真的很“苏家”。 此时此刻,锦妤是感动的,苏家人人都真心待她,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让她有种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 董永不想将矛盾扩大,他与苏家人基本都打过交道,也知苏荣佩这是铁了心要维护锦妤的。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没必要纠缠下去,非得争口舌之长,再说这也不是他的长处。 于是董永便也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是有十句在等我。知道你是驴脾气,没想到两年不见还是这徳性。” 苏荣佩哈哈一笑,也算是将此事翻篇了。 楚修远大概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但诸如董永所言,几个大男人,确实没必要在这种事起龃龉。再来锦妤也没有真生气的意思,按着楚修远对她的了解,十有八九当天受委屈的真的是苏嘉怡,所以她才会这么不依不饶,若是她自已,她反倒不会放在心上。 楚修远牵着锦妤走上前,岔开了话题:“董兄,阿妤调皮,还望你多多担待。” 董永微笑着看着他俩,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 楚修远微笑以对,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董永便打心眼里佩服起楚修远来,他郑重地作了个揖,真诚地说道:“楚兄的魄力,令我敬佩。” 楚修远目光如炬,扫了吊儿郎当的苏荣佩一眼,道:“董兄过奖了,你们的赌约结束了吗?” 董永道:“还未。本以为这山中野味颇多,不想也不知是不是在佛门脚下,此处的动物都受到了佛祖保佑,我们就各打几只野鸡野兔,并未见到有财狼等出现。” 苏荣佩也龇牙咧嘴的附声道:“就是就是,害老子白来一趟。董兄,这次不作数,下回咱们继续。还是这规矩,谁先猎到财狼虎豹谁赢,你那幅宋大家的名川图可得留好了,等着我去取哈。” 董永笑道:“你那架玄凤古琴,同样也得好好收着。” 两人相视而笑。 锦妤奇道:“你们为何打赌?” 苏荣佩一拍董永,道:“你问他呀,我请他喝酒,他却觊觎我的东西。看看,陪了夫人又折兵了吧。” 董永:“哈哈哈,谁陪了夫人又折兵还未可知呢。再者,苏二,若我没记错,是你一见面就先向我讨那幅名川图的吧。” 苏荣佩挠了挠头,正欲辩解,忽然身后的树林发出一阵异响,树叶沙沙作响,有什么东西向他们这奔了过来,地动山摇。 楚修远一把将锦妤拉到身后,苏荣佩和董永抓起地上的弓箭就拉弓上弦。只见草木断裂,从林中竟狂奔出两头体形巨大的野猪来。 “呀,野猪。”锦妤惊喜地叫道,“烤野猪可香了。” 三人齐齐回头看锦妤。 楚修远没带剑,自火堆中抽出一火把,温柔地提醒她:“这两头猪怕是受了惊,小心点。” 苏荣佩大叫:“他娘的,这两畜生躲哪的?刚才我和董大在林中转了半天也没见到个大家伙,这会倒是一来就来两头。” 董永一眯眼,道:“苏二,这下可以分出输赢了。” 苏荣佩顿时兴奋道:“有道理,谁先杀了它们算谁赢。董大,可千万别手下留情啊,哈哈哈。” 说话间两人齐齐冲着两只猪放箭,不料这猪皮糙肉厚,横冲直撞,箭射在它们身上就像毛毛雨似的,不但难中要害,反而更激起了它们的怒火。两只野猪嚎叫着风一般的冲着四人狂冲了过来。 “我去。”苏荣佩纵身跃起,避开一头猪反身对准它的屁股又是一箭。 而董永则引开了另一头猪,两头猪体形虽庞大,动作也笨拙,但力气大得吓人,甩着粗壮的身体连连撞断了好几棵树,逼得四人退到了溪水边。 “董大!”苏荣佩大叫,对董永做了一左一右的手势。 董永明白,立刻飞过来与苏荣佩汇合,两人背靠背,左右开弓,每人三只箭齐发,“嗖嗖嗖”地射中了两边的发狂的野猪。 身上已插了好几枝箭的野猪疼得在林中没头没脑的乱撞,其中一只伤了眼,撞断一棵树后直直冲着楚修远和锦妤的方向奔了过去。 他二人自是不会怕一只猪,楚修远拉着锦妤不要她动手,自己手中的火把对准了野猪脖子就要捅进去。 突然间,一枝描红的冷箭以破竹之势穿透长空射了过来,力道虽一般,但箭术精准,一箭射中野猪大动脉,那猪的脖子上鲜血喷涌,嚎叫声响彻云霄,一头撞在树桩上,轰然倒下。 “红缨箭。”楚修远抱着锦妤跳开,声音冷峻,“秀雅郡主!”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秀雅郡主(一) 一头野猪气绝身亡,紧接着又是几只冷箭射来,另一头猪在疯癫之中也被射中,倒在了混乱的丛林之中。 有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驾”,丛林深处出现一队人马,竟全是身穿绒装的女子。 这些女子穿着统一的大红色铠甲服,骑着战马,手拿长枪短剑,个个肃容冷眼,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领头的女子长相大气,十分美丽,是那种张扬和带有攻击性的美。她倒是没穿绒装,只一身火红色的狩猎服在火把的映衬下,让她看上去英姿飒爽,气势逼人。 她手上拿着弓箭,每枝箭的箭属都插是红色羽毛,射杀两头野猪的箭就是出自她之手。那么也就是说,她就是传闻中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豫亲王独女,秀雅郡主,谢秀雅。 豫亲王谢恭和当今圣上是表兄弟,因站对了队伍,在谢昆继位时帮他灭了其他几个兄弟,有从龙之功,是现在宗室中唯一还活着的亲王。 谢昆感念旧情,兄友弟恭,对豫亲王格外重视,荣宠厚重,皇恩无人能及。 而锦妤还听晚初说过,秀雅郡主生下便头有伏羲骨,乃大富大贵之面相,加上神奇的是,在秀雅郡主出生前,豫亲王王妃和侍妾生的全是儿子,秀雅郡主出生后,豫亲王才陆续有女儿生出,然而没一个能活下来。是以豫亲王夫妇更是将这唯一的女儿当成了心肝宝贝似的宠着,在封地,她皱个眉都有大批人要受处罚。 这些传闻或真或假,再如何尊贵也不可能越过皇室正统的公主去,所以锦妤也未全信。且人家一直生活在封地豫州,都没怎么来过盛京,未知全貌不予置评,锦妤对秀雅郡主,并没有过多关注过。 但今日一见,倒是叫她颇感意外,锦妤以为谢秀雅会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就像徳善公主,万万没想到这姑娘竟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之人,大晚上带着娘子军来这打猎。 这让锦妤倍感新奇。 除了锦妤,其他人同样也很意外。豫亲王不是说要在朝圣节前才能到,怎么突然间就回来了?秀雅郡主怎么会这么晚出现在这里? 众人一起走了出来,谢秀雅见了楚修远他们三人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翻身下马,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何人?”一女兵拿剑指着楚修远他们,厉声喝道。 楚修远只冷冷地扫了对面一眼,便再发不关注她们了。 苏荣佩踢了下地上的死猪,悄悄跟董永说道:“我说怎么没见到凶猛的呢,合着早被人包抄了。” 董永笑而不语。 那女兵见这几人态度傲慢,居然没一人回应她,顿时更加生气,用更浓的地方口音又斥道:“大胆,问你们话怎么不回答?” 楚修远细心地帮锦妤擦着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灰,根本没有要理睬的意思。苏荣佩看着董永,意思很明显:你来回。 董永无奈地叹息,这两人,明显是拿他挡剑。 他风度翩翩地行了个见面礼,道:“这位是秀雅郡主吧?在下董永,祖父内阁首辅董继昌。这位是楚王世子,这位是昌平侯二公子,这位是锦姑娘。” 谢秀雅秀眉一挑,对他三人的身份感到非常意外。 她自出生到现在就回京过两次,两次都是匆匆忙忙,除了那个人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中外,其他人她都只听过名字,真人并没有印象。 但是楚王世子的大名,谢秀雅还是如雷贯耳的。 谢秀雅细细地打量着楚修远,暗自心惊,这人果真如传闻所言般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怪不得有过“克妻”之嫌却仍能引得京中女子尽折腰了。 再看他对怀中女子的表情,宠溺深情,握着她的手帮她细细地擦拭着,动作更是温柔细致,半点所谓的清高绝俗都没有。 她就是锦妤呀! 这女子目光凝聚,清秀灵动,俏丽甜美,确实容颜不俗。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心仪之人竟是楚王世子,难怪了。 至于另两人,谢秀雅并不感兴趣,只是将人和得到的情报对上号而已。 这三人都是圣武有名的青年才俊,名臣之后。她将弓箭交给先前说话的女子,缓步走向他们,举止端庄地回了礼,没有半分高傲的样子,落落大方地说道:“原来是楚王世子,董公子,苏公子,锦姑娘,秀雅初来乍到,没有认出各位,失礼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谢秀雅这般平易近人倒是令大家都没想到,这可是豫亲王府的掌上明珠。说句大胆的话,她在豫州的地位与公主也无差别了,众人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那个活泼的小姑娘身上。后来听说她在豫州建了一支娘子军,与男子一样,舞枪弄棒,军纪严明,潜意识中便觉得是位彪悍的郡主。不曾想今日一见,英姿飒爽是真,大方得体也是真,长得还相当漂亮,身上没有宗室女子的骄纵感。 锦妤对谢秀雅福了福身,道:“民女见过郡主。” 其他三人身份尊贵,只有锦妤是一介草民,所以她必须要行大礼。同时也多留了个心,这就是康嬷嬷口中,与谢尧有婚约之人呀。 谢秀雅虚扶了锦妤一把,没有因刚才所见而大惊小怪,反而很客气地说道:“锦姑娘不必多礼,我最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了。在外大家都是朋友,无须这么拘谨。” 锦妤回以一笑,与谢秀雅对视,只见谢秀雅目光真挚,坦率真诚,甚至还冲她吐了下舌头,带着几分俏皮的味道。 一看就是在幸福单纯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 这样的女孩子配谢尧,倒也相衬。 楚修远只微微颔首算给了回应,苏荣佩笑容恰到好处的温和,文质彬彬,董永认命地再次负责调和气氛。 “郡主怎会深夜在此?听闻豫亲王和王妃还有十来日才会到盛京,郡主这是什么时候到的?” 谢秀雅面露羞赧地说道:“我听说为准备朝圣节,京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十分热闹,便缠着哥哥快马加鞭,提前赶了回来。我父王和母妃还在路上,还有几天后才能到。我们是傍晚左右路经这里的,因连日赶路车马劳顿,不少马都累得跑不动了,哥哥便让大家随地扎营,修整一夜明日一早进宫面圣。我嫌无聊,于是就来这打猎了,没想到会碰见你们,呵呵呵。” 谢秀雅似乎对自己的精力旺盛有些不好意思,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董永:“豫王世子也来了?” 谢秀雅:“嗯,在林外安营扎寨呢,估计这会儿发现我偷偷溜出来,回去肯定要骂我。” 几人愕然,苏荣佩笑道:“世子还敢骂郡主呢?” 谢秀雅更加不好意思了:“你们别听外边的人胡说,父王和哥哥们对我管束可严了,平日里一贪玩我就要挨批评的。” “哈哈哈。” 董永和苏荣佩被她逗笑,觉得这郡主倒是率真可爱。 “你们也是来这打猎的吗?”谢秀雅问。 董永:“正是,不过运气没有郡主好,就打到几只山鸡野兔。” 谢秀雅:“这里的山都不像我们豫州,在豫州这顶多叫小山丘,猛兽都没几个。我让人围了林子,杀了一匹狼和这两只野猪,其余的也没看到有。” 苏荣佩:“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好身手。” 谢秀雅:“我们豫州山多水多,物资丰富,女子也会打猎,这不算什么,锦姑娘也会吗?” “她不会。”将自己设为不存在的楚修远忽然开口替锦妤做了回答。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秀雅郡主(二) “她不会。” 楚修远冷淡的态度让谢秀雅有些尴尬。 董永连忙圆场:“哦,锦姑娘并不擅长狩猎,她医术十分了得。” 谢秀雅莞尔,冲锦妤一笑:“呀,锦姑娘擅长医术。我父王总说京中女子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像我整天跟个假小子似的,原来都是真的。锦姑娘家住何处呀?是女大夫么?” 这回抢答的轮到了苏荣佩:“阿妤是我义妹,她不是京城人,不过现居京中。师从名医,并不是大夫,只是心善,喜助人为乐而已,自是不能与郡主相提并论。” 锦妤张了张嘴,这两人是不打算让她说话了么?义妹,当着楚修远的面,他可真敢说。 “原来如此,我看锦姑娘气度不凡,不似那些只知道涂红抹绿的无聊女子,我十分喜欢。等我进城安顿好了,不知可否约你出来玩?对了,你住哪呀?” 谢秀雅的热情让锦妤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锦妤就抢着回答了:“能得郡主喜欢,锦妤倍感荣幸。若有机会,锦妤一定登门拜访,向郡主讨教骑射知识。” 谢秀雅像是没听懂锦妤话里的意思,单纯地高兴道:“真的吗?我刚回来,也不认识什么人,你们是我最早遇上的朋友,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哦。我可以教你骑马,我的箭术一般,但马术还是挺不错的。” 谢秀雅说得自信满满,锦妤想起那两枝精准无误的红缨箭,笑着说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文武双全,当真是女中豪杰,令人敬佩。” 谢秀雅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地咧嘴欢笑。 这时,谢秀雅身后那女将恭敬地提醒她:“郡主,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世子该找过来了。” 谢秀雅闻言犹豫了一下,很是不舍地对大家说道:“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赶早进宫。楚世子董公子苏公子,还有锦妤,回头我请你们喝酒,你们要来哦。” 董永拱手:“郡主盛情邀约,我等荣幸之至。” 谢秀雅:“那我先走啦,京中见。这两头猪我也带不回去,你们帮我处理掉,好不好?对了,千万别跟我哥哥说我猎到了两头这么大的野猪哦。” 除了楚修远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其他三人都一口应了下来。 看着谢秀雅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几人面面相觑。 苏荣佩盯着两头血淋淋的猪问:“这个怎么办?这么大,咋带回走?” 董永:“我就不要了。” 苏荣佩:“我还要回宝华寺,你想让我拖着两头猪去寺里?” 两人同时看向楚修远,楚修远眯着眼,情绪不高。 “扔这吧,自有虎豹会来分了的。” 锦妤:“这郡主说她箭术一般,就这一箭毙命的水平,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若是力量和稳定性能再加强点,她都可以去做神箭手了。” 董永:“咦,锦姑娘对箭术有研究?” 锦妤:“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董永一脸疑惑。 锦妤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好心劝道:“学海无涯苦作舟,多学多思多看,自然懂得要比别人多些。” 董永一下子就被锦妤说愣在了那。 楚修远莞尔,苏荣佩则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而回到营地的谢秀雅刚进帐篷内,就被自己的亲哥哥,豫亲王世子谢逸柯给叫住了。 “小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谢逸柯身后还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随从,垂着头,看不清脸。谢秀雅见了他,对跟着的下人们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与哥哥说说话。” 跟着的人都退了出去,谢逸柯起身,老随从坐了下来,伸手摘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谢昆有两分相似精瘦的脸。 谢秀雅欢扑进他的怀中:“父王,您还在等我呀?” 这人正是谢秀雅口中尚在路程中的豫亲王,谢恭。 谢恭宠爱地刮了下女儿的鼻子,佯怒道:“就不该答应你,这么晚了非得去,人都见着了?” 谢秀雅撒娇道:“女儿知道父王最疼我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提前去会会盛京的几个风云人物,岂不可惜。” 谢逸柯在谢恭另一侧坐下,他长得像豫亲王妃,方脸,五官端正,没有谢秀雅长相精致。 他亦笑着问道:“怎么样,与传闻中的可相符?” 谢秀雅目露不屑,道:“董后的娘家侄子太过一本正经,说话行事滴水不漏,是个严谨的人。昌平侯的二公子初看像个读书人,再看又不像,给我感觉是个心机很重的人,让人看不透,不过确实对那姑娘很维护。至于楚王世子嘛,父王,你见过楚世子没有?” 谢恭:“他很小时见过,后来他随楚慕枫出征,一去便是数年,这一晃眼,已多年未见了,怎么了?” 谢秀雅由衷感慨:“论品貌,此人确实风华无双,世间少见。” 谢逸柯笑谢秀雅:“难不成比你的那个他还要好看?” 谁秀雅毫无扭捏之情,坦然说道:“不一样的感觉好吗。楚世子虽英俊非凡,但身上杀伐气太重,冷冰冰的目中无人,我不喜欢。而他,他从小身体不好,要不然,定比楚世子还要光彩夺目。” 谢恭宠溺地轻斥她:“你呀,女孩子家,不知羞。” “爹爹和哥哥面前,有什么关系?再说他本来就非常优秀,现在他的病好了,我一定会帮他成为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谢恭的表情高深莫测:“你别小瞧了楚修远,他远不止你看到的这样。你要想帮荣王,楚家父子或许会是咱们最大的敌人。” 谢秀雅目光变冷,脸上闪过一丝阴狠:“那又如何?只要我能嫁给荣王,爹爹就会帮他的对不对?楚王父子再厉害,也比不过爹爹多年养精蓄锐。楚家现在连兵权都没有,就算传言中的暗卫是真的,那数十数百名暗卫,也抵不过咱家十万豫州军。” 谢恭对女儿的吹捧很是受用,缕着胡子说道:“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只有最尊贵的身份,才配得上你。不过你有把握谢尧那小子一定肯娶你?我可是听说,他对那个来路不明的低贱医女,很是与众不同。” 谢秀雅冷脸说道:“爹爹不用担心,那贱婢有了新的目标,她勾搭上了楚王世子,只要荣王知晓这件事,自然不会再被她迷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佛前火花(一) “什么?你说谁勾引谁?”谢逸柯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谢恭也是满脸的不相信。 谢秀雅道:“是真的,我看见楚修远还帮那丫头擦手呢。爹爹你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咱们的探子传来的情报中,一直都很肯定楚修远是个不近女色之人,你不是还曾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嘛。” “他当真与那医女举止这般亲密?” “我亲眼所见,而且对她也特别维护,生怕别人欺负了那丫头似的。” “长得貌若天仙?”谢逸柯问。 “哪有,很一般,很世故。我试探了她几次,她都不上当,是个颇有手段之人。这也难怪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勾三搭四。” 谢恭沉思道:“不,这事不寻常。楚修远绝不是个为美色所迷惑的人,要好好去查查那丫头的来路,不可掉以轻心。” 谢秀雅不屑一顾道:“爹爹是怕她与昌平侯府有关系吗?苏二公子说了,那丫头是他义妹。” 谢恭:“昌平侯不足为惧,就怕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否则别说楚修远,就算是个没落的世家子弟,也不可能与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子交好,更不可能将她带到众人面前,自取其辱。” “说不定是那野丫头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迷惑人心呢?就像荣王殿下,不也着了她的道了嘛。” 谢恭不语,神情凝重,半晌,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反正这次回京,为父也会向皇上提及你和谢尧的婚约。你们是表兄妹,又有婚约在身,既然他身体好了,这婚事也该提一提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根本不配我的女儿动手。谢尧若不是真心爱护你,主动想娶你,父王一定让他人财两空,一无所有。” “父王,不许你这么说,荣王绝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他绝不会悔婚的。之前不过是我没生活在京中,让那些狐狸精起了不该有的念头。现在我回来了,女儿有的是办法让他喜欢我,让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帮他达成心愿,助他心想事成。父王,你先别参与这事,我会派人去调查那丫头的,你不准给殿下施加压力,更不准威胁他。” 谢秀雅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晃着谢恭的胳膊,直晃得他骨头都要散架了。 “好好好,父王答应你还不行吗?女生外向,父王白宠你这么多年了。” 谢秀雅闻言这才松了手,满脸娇羞地跟谢恭耍赖皮。 豫亲王这边在议论着楚修远几人,同样,在谢秀雅走后,苏荣佩扒了只山鸡放在火上烤,也谈起了豫亲王的事情。 “这个秀雅郡主,小时候瞧着挺活泼一女孩,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没想到会对排兵布阵感兴趣。我看她的那些手下身手敏捷,出手凶狠,倒不比男子差。” 董永道:“确实,以豫亲王今时今日的地位,她这趟回京,怕是要一女百家求了。” 楚修远皱了下眉,没有吱声,锦妤也皱了下眉,接过了他递上的盐罐子,惊奇地与他附耳:“你怎么会带这东西的?” 楚修远眉眼柔和:“还有呢,都是你要的。” 他说着,又掏出一罐胡椒粉来。 锦妤弯起嘴角,朝楚修远嘟了嘟嘴。 那边苏荣佩说道:“不对啊,不是听说她与荣王定过娃娃亲吗?” 董永道:“我也听说过,不过后来一直没什么动静,也未见太后和皇后提及,荣王更是从不说这件事,也不知道这门亲事还作不作数。毕竟当年也只是口头上那么一说。” 苏荣佩:“你姑母是皇后,表兄是太子,这事你会不清楚?” 董永轻笑:“我外放两年,两年期间从未回来过,前几天进宫拜见皇后娘娘都觉得生疏了不少,更不论与日理万机的太子连面都没见过。再者,我一大男人,去打听这些干什么,这种事,你应该去问庞述安。在惠山书院时,他就是有名的包打听,你与他素来孟不离焦,他知道的,你也该知道才是。” 苏荣佩看着锦妤将盐洒在山鸡上,然后不停翻转,过一阵又洒上一层胡椒粉,他道:“你这是真冤枉我了,那会儿我整日被他带着溜鸡摸狗的,还要防着被夫子捉住。修远在时还好,总能替我们解围,他一出征,我可没少被庞述安连累得被夫子责罚,哪有闲工夫打听管别人的事。” 董永感概:“唉,那段日子,真的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那会你妹妹也没少替你打掩护,我也是那时才发现你们苏家人,骨子里护短得很。你说她那时才多大,就为了你敢跟好几家千金争论,有理有据,思路清晰,委实令人惊叹。” 锦妤竖起了耳朵。 苏荣佩“嗤”地笑出了声,道:“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会儿你可是众星捧月,清高得很,十分看不惯我们,骂人不带脏,斥责我们的话没少说,当我听不懂是吧。” “哈哈哈。”董永开怀大笑,笑声中有回忆,也有唏嘘,“年少气盛,总觉得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那个,而现在想要说点真话,却再也没那么坦然了。” “你还会有顾虑啊!”苏荣佩亦真亦假地开了句玩笑。 “总有身不由已的地方。”董永丢给他这么一句话。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啪”,一滴油掉在柴火里,引爆了一连串的火星。 “哇,太香了,我出息了,竟能将一只山鸡烤成人间美味。”苏荣佩的大言不惭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锦妤看着自己手中的佐料,满头黑线,什么时候功劳成了他的了? 董永骂了句:“你要不要脸。” 楚修远一把强过苏荣佩手中的鸡腿,交给了锦妤。 苏荣佩完全不在意,哼着小曲就要去抢另一只鸡腿。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宝华寺方向有火光,他当即跳起,指着那边就道:“你们看,宝华寺是不是起火了?” 其他人闻言也都扔了手中的东西站起,果然看见东南方火光闪烁,楚修远声音一滞:“不好,走水了。” 锦妤心猛地往下一沉,脱口叫道:“苏伯母和苏姐姐还在里面。” 她说着就往外冲,不小心被树枝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得楚修远及时捞起她。 “别急,寺中有僧人众多,会有人救火的。” 锦妤怎么可能不急,连着苏荣佩都失去了镇定。不过比他俩速度更快则是董永,他们还在说话时,董永已快速往回跑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佛前火花(二) 一路策马狂奔,苏荣佩在寺门前追上了董永,马都没停下脚,他就跳至了董永旁边,一把拽住了他。 “你不能去。” 董永完全不复先前的云淡风轻,紧张之余还有些惊慌,这让锦妤再次侧目。 “你放开我,我要进去。”董永想挣脱束缚。 “你进去算怎么一回事?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荣佩突低吼。 楚修远走上前:“董兄,禁卫军也在。” 董永骤然不动了。 他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给打醒,一下就失去了所有光彩。 苏荣佩松开董永,冷声道:“你差点就害了嘉怡,不要害她第二次。” 董永脸“唰”地就白了。 苏荣佩不再管董永,扭头就走,锦妤抬脚跟上,楚修远经过时,想了想,还是说了句:“明之不可为而为之,害人害己。” 锦妤狂奔向苏夫人她们住的厢房,一路上全是提着水桶的僧人们,他们跑往的方向却是与厢房相反。锦妤拉住一名僧人就问:“小师傅,请问是哪里失火了?” 小僧道:“施主,是大雄宝殿。” 锦妤愣住,楚修远已追上了她。 “不是苏夫人,别紧张,我陪你去看看。” 气喘吁吁的苏荣佩也赶了过来:“阿妤,是大雄宝殿起火,娘她们没事。” 锦妤想到了谢婉柠就在大雄宝殿,她自然放心不下,但此时她更想去探望苏夫人和苏嘉怡。 正纠结着,远远有人喊她:“阿妤,阿妤。” 是苏夫人带着苏嘉怡等人也跑了过来,晚初和小九都在。 苏夫人是先看到锦妤的,然后就看到了她身旁的楚修远。 苏夫人表情明显很错愕:“阿远,你怎么在这?” 肖慧在世时,和苏夫人是闺中密友,是以楚修远一直称苏夫人为“姨”。 “淧姨,我是来祭拜我娘的。” 苏夫人的目光在楚修远的身上一转,如果她没有老眼昏花,那刚才楚修远握住的,是锦妤的手。 锦妤看苏夫人的神色便知她看到了楚修远与她之间的小动作,她有些紧张,生怕苏夫人会责怪她不分场合,举止轻浮。 而荣佩眼珠转了转,冲出来紧张兮兮地问道:“娘,嘉怡,你们没事吧?” 苏夫人收回目光,道:“没事,我跟嘉怡都很好。” 然后苏夫人将锦妤拉到身边,嗔怪道:“一眨眼你就不见了,还以为你睡下了,听到外面吵闹才知晓寺中起火了。你这孩子,吓死我们了,我们都以为你去大雄宝殿陪平安公主了呢,急急忙忙就往这赶。” 锦妤见苏夫人没有责备自己,反而是自己害她们担心了,心中愈发过意不去。 “伯母,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该跟您说一声的,我是去……” “你呀,就是调皮贪玩,这可是佛寺,你也敢随意乱闯?幸好遇上了阿远,不然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苏夫人果断打断了她的话。 锦妤明白苏夫人为何会这么说,当下郑重其事地认错:“我错了,我害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苏嘉怡忙上前劝说:“娘,阿妤回来就好,平安公主还在大雄宝殿里呢,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苏夫人皱眉,思量着说道:“这会儿那里正兵慌马乱,你们两个小姑娘就别去了,太危险,我让荣佩去。” 苏荣佩:…… 苏夫人不理他,又对楚修远说道:“阿远,你送我们回去可好?” 楚修远自是求之不得:“是,淧姨。” 苏荣佩头顶飞过一排乌鸦。 苏夫人想了想,对苏荣佩说:“你去前边看看。” 苏荣佩在知道娘亲和妹妹并没有出事后就淡定了许多,见自家娘亲十分嫌弃自己,他故意委屈地撅嘴道:“是,娘亲大人。” 苏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苏荣佩到大雄宝殿时,火已经被扑灭了,几个禁卫军正满身狼狈地立在院子中喘气,没有看到平安公主的人。 僧人们有条不紊地在整理着院子,他看到净空方丈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而过。 “公主……唔唔……公主……”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 苏荣佩迈入殿内,殿内没有受任何影响,佛祖依然慈眉善目地俯瞰众生,香炉内青烟袅袅,平和宁静,仿佛远离了一切尘埃,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此处无任何关系。 苏荣佩整了整衣服,虔诚地先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寻着声,在角落找到了失了魂的平安公主谢婉柠。 苏荣佩真的觉得这公主挺可怜的,堂堂一国公主,出宫为父王祈福,身边除了几个被派来监视她的侍卫外,竟只有一个小宫女伺候着,连个管事嬷嬷都没有。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皇家公主被欺负至此,让人唏嘘。 “草民昌平侯二公子苏荣佩,参见公主。”苏荣佩恭敬地行了礼。 谢婉柠猛然听到一男子的声音,如惊弓之鸟般险些跳起,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死死抓着侍女的手:“你你你,你是谁?杜鹃,他是谁?” 杜鹃被谢婉柠掐得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忍痛安抚她:“公主莫怕,他是苏次辅的二公子,苏公子。” 谢婉柠闻言仍是煞白着脸,拼命咬着嘴唇,眼中充满了惊恐。 苏荣佩完全没想到这公主会吓成这样,他只知道平安公主在宫中极不受宠,几乎快查无此人了,但怎么也不至于是眼前这副模样。 他当即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放得更柔:“公主莫怕,草民只是奉了家母之命前来探望公主的。公主,火已扑灭了,没出事了,草民护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谢婉柠盛满泪水的双眼陡然挣大,万分惊慌地哭泣道:“是佛祖责罚我了,是佛祖在责罚我。” 苏荣佩皱着眉,柔声问道:“公主,失火只是意外,跟您没关系。您看佛祖这不是依然在普度众生吗?” 谢婉柠根本听不进去,瘦弱的身躯不住地轻颤,如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口中不停喃喃自语:“佛祖怪我了,佛祖怪我了……” 苏荣佩立在原地,指着杜鹃问:“公主出了何事?” 杜鹃看看谢婉柠,突然对着苏荣佩跪了下来,重重地嗑着头:“求苏公子救救我家公主。” 苏荣佩脸一沉,道:“说清楚,出了何事?” 杜鹃哭道:“之前公主一直都守在这抄经,后来外头太喧哗,公主受影响,一不小心打翻了墨汁,墨汁溅到了佛龛上,然后外面就起火了。” 苏荣佩脸色深沉:“是那些禁卫军在外喧哗?” 杜鹃:“是,他们一直在,在说些不着调的话。” 苏荣佩不语,但心中已是有了定夺。这事可大可小,可一笑而过,也可要人性命。佛前不敬,引发佛祖大怒,致宝华寺起火,这个罪名要定下来,管她还是不是公主,恐怕要保命都难。 到那时,就算死几个侍卫又有何关系? 怪不得谢婉柠会怕成这样。 苏荣佩轻叹,这让他如何帮?他是可以不说出去,但净空方丈刚才来过,谢婉柠这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看出了问题。 他不知如何开口,抬眼望去,却见谢婉柠也正好看向了他,梨花带雨,杏眼朦胧,洁净的小脸楚楚可怜,眼中除了惊慌,全是无助和绝望。 苏荣佩到口的婉拒就卡在了半空,仿佛听到自己心尖上“咔嚓”一声,一股热血涌上了心头。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再是一人(一) “苏公子,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公主……”杜鹃还在磕头求请。 谢婉柠噙着泪水怯怯地蜷缩在角落,渺小又脆弱,无助又绝望。 苏荣佩认命叹了口气说道:“公主请起,草民,尽力而为……” 谢婉柠似乎不敢相信苏荣佩的话,小兔般地睁着双眼看向他,那充满希冀的目光,让苏荣佩第一次有种被人完完全全地依赖着的感觉。 他不自觉地走近了谢婉柠,蹲下与她平视,忘了身份和礼数。 “公主,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婉柠像雨中孤怜怜的小花,将所有的希望都交给了苏荣佩:“真的吗?万一,万一父王要是知道了,我……我……” 苏荣佩轰声音轻柔,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肯定:“公主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婉柠柔柔弱弱地仰着秀气的下巴,想都没想就道:“谢谢你,我信你。” 苏荣佩温柔一笑,谢婉柠的泪珠还挂在脸上,脸就红了。 这时苏荣佩忽然抬起了手,谢婉柠惊叫了声,却见他摊开手掌,原来是佛祖掌心飞下的一只蛾子,差点掉在谢婉柠头上。 这边楚修远送了苏夫人等人回到了厢房,锦妤对晚初说道:“晚初,你还是去公主那边看看,就杜鹃一个人,别有事忙不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杜鹃垂首退出。 苏夫人对身边的丫鬟嬷嬷们说道:“你们去准备些茶点来,天气热,大家小心火烛。” 房内只剩下楚修远和苏家母女,还有一个锦妤。 锦妤被苏嘉怡拉着,和苏夫人坐在一起,苏夫人对楚修远说道:“阿远,坐吧。” 楚修远神色自若地坐下,等着苏夫人问话。 果然,苏夫人开门见山就问:“阿远,你和阿妤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其实苏夫人并没有立场来问这话,但此刻她不自觉地已将自己看成了锦妤的家中长辈,而楚修远又没了母亲,她从小看着他长大,自然也将他当成了亲近的小辈问话。 锦妤和楚修远都没有反感苏夫人这么问,这种事锦妤不好回答,但楚修远与苏家人关系亲厚,他又猜到了苏夫人会有由此一问,与是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淧姨,阿妤乃我心仪之人。”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苏夫人还是被楚修远的话给震惊到了,就连一直知情的苏嘉怡,都忍不住为之一振。 苏夫人好半天才艰难开口:“阿远,你……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修远道:“我知道,而且此生不变。” 他这话是看着锦妤说的,没有信誓旦旦,缓慢而温柔,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重的承诺。 锦妤回给楚修远一个坚定的眼神,还有一个甜甜的笑容。对他,亦是对所有人,说道:“君心知我心,不负相思意,君若不离,我定不弃。” 苏夫人看着他俩的神色,面露忧心,不忍心却又不得不提醒他们现实的残酷。 “阿远,你爹不会同意的,皇上和太后,也未必能答应。” 她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他俩,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不小。 只是这个问题楚修远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而锦妤更是看得开。我跟你谈恋爱,若你扛不住压力,因为一些外在干扰就要放弃我,放弃自己的感情,那么即使你还想和我继续,对不起,我也不会要你了。 楚修远太懂锦妤的想法了,所以他从发现自己喜欢上锦妤后,就做过深刻又全面的自我剖析。这会儿苏夫人问起了这个问题,他便说道:“我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拒婚一次,就能拒婚两次,有两次就有第三次,我的感情当然是由我做主,没人能控制我的感情。只要我喜欢的人,符合伦理纲常,对得起天地良心,那我为何不能自已做主?更何况,我娘也并非出身名门。” 锦妤很想说“恋爱自由”,但考虑到社会现实,她只说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伯母,在感情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苏夫人被他二人这一句又一句惊世骇俗的言论弄得说不出话来。 苏嘉怡却被他们感动,还十分敬佩他们这种大胆追求幸福的行为,她附声道:“娘,楚大哥和阿妤他们两情相悦,并没有伤害到其他人。千金易求,真心难觅,您就答应他们吧。” 苏夫叹道:“不是我不答应,这事也容不得我做主。我只是怕将来,阿妤会抵不住流言蜚语,会被人非议,我怕她受伤害。” 锦妤闻言瞬间感动不已,第一次大胆地扑进了苏夫人怀中,吸着鼻子说道:“谢谢伯母处处为我着想,阿妤很感动。伯母放心,阿妤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既然做出了选择,我就不会轻易放弃,更不在意别人会说什么。我会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是苦是甜,总要去试一试才知道,事关幸福,我不会这么草率的。” 楚修远在一旁加了一句:“我视她如珠如宝,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事已至此,苏夫人还能说什么?她搂着锦妤,缓缓说道:“看来有些事,要抓紧时间去办了。” 众人疑惑,不知她所说为何事。 只听苏夫人开口说道:“阿妤,给我做义女吧?你伯父本打算再过些日子才与你说的,但如今这样,你早一日有了身份,就早一日对你有益。正好你不是准备离开荣王府了吗?做了苏家的二小姐,有苏家给你撑腰,就算是阿远欺负你,你也不用怕。我们都会为你做主,谁也不能轻视了你。” 这件事,苏嘉怡偷偷告诉过锦妤,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此刻听到苏夫人亲自说出口,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非但没有鄙视她“不守妇道、痴心妄想”,反而还想着要做她的保护伞。这已不仅仅是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了,这显然是苏家人早已达成的共识,且一直没有动摇过。 这份恩情,让锦妤除了感动,根本想不出该用什么方法来报答,这一次,她想都没想就说道:“只要伯母不嫌弃我,我愿意成为苏家的一份子。” 苏夫人大喜,没想到锦妤会这么爽快的就答应,而苏嘉怡则惊得一时失言,道:“阿妤,你终于肯答应了?” 苏夫人立马问:“嗯,嘉怡?” 苏嘉怡脸一红,心虚地慌忙想解释,锦妤先开口了:“伯母,您别怪苏姐姐,她不是故意说出来的,她只是……” 苏夫人怜爱地看着锦妤,又拉过苏嘉怡,慈祥地说道:“好啦,瞧你们姐妹俩,活像我是个恶人似的,早晚都是一家人。我说最近这段时间你往家里来的次数怎么越来越少了,看样子开始还不想答应呀?” 锦妤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苏嘉怡趁机笑着告状:“娘你不知道,阿妤开始真的都不肯答应,一直说什么她不会留在京城的,她要云游天下,我劝了好久呢。她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娘,以后我要将我有的都分阿妤一半。”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再是一人(二) 锦妤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话,哪怕是将来认了义父义母,她还是想到处走走看看呀。 倒是苏夫人,体贴地为锦妤打圆场,对苏嘉怡嗔道:“阿妤可不是普通是闺阁千金,我们阿妤是心怀天下之人,有巾帼风范。你也是好孩子,你放心,你有的,爹娘早就给阿妤都备了一份。你是姐姐,以后可要好好保护她。” 锦奴在苏夫人怀中撒娇:“伯母,苏姐姐,你们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吗?” 苏夫人和苏嘉怡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楚修远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眼前这三人似乎彻底将他给忘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别人面前却被人家给硬生生是忽视,这让他感觉很不爽。 “咳。”楚修远很大声地咳了下,刻意得有些明显。 不过显然效果很好,那边母女三人总算是发现了楚修远的存在。 苏夫人笑着解释:“阿远可别介意,淧姨太高兴了,一时怠慢了你。” 锦妤发现楚修远竟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乐得前俯后仰,咯咯直笑。 楚修远自觉尴尬,只得不自然地瞪了她一眼,反引得锦妤笑得更欢。 苏夫人看着他二人,笑容渐淡,语重心长地对楚修远说道:“阿远,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禀性我们自然是放心的。现在阿妤是我苏家的女儿,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待我回去和你世伯商量好具体的日子,就正式收她为义女,将她的名字加入苏家家谱。你今天所说的话我也会传达给老太君,若你能得到她的肯定,那我们也不会反对。只是,我还是想多叮嘱你一句,你的心意最重要,然也要顾忌其他方面。你若真有心与阿妤长长久久,那很多事情就得开始筹谋规划了。” “阿妤还小,不着急,然你的婚事,可由不得你一人做主,而且皇上一直想为你指婚。你母亲在时曾跟我聊起过,她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娶个你喜欢,也爱护你的人。阿远,淧姨视你如己出,也希望你能得尝所愿,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让阿妤受委屈。” 苏夫人这番话说得至情至性,完全是站在双方长辈的角度去考虑的,既为了锦妤,也为了楚修远。而且她说的话都是目前楚修远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事实存在,确实不容忽视。 楚修远感念苏夫人的关心,起身郑重行了个礼,向苏夫人保证:“淧姨,您放心,我自有安排,也已在着手准备了。” 锦妤微感惊讶,没想到他们才刚开始没多久,他就真的开始规划未来了。 苏夫人很满意,又说了句:“好孩子,楚家与苏家早已融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你的事,苏家也不会坐视不理。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苏家也会是你有力的支持。” “阿远在这先谢世伯、淧姨的多般关爱了,我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 送别楚修远锦妤回到自己房中,晚初正好也回来,锦妤心情好,随口问她:“平安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本是很寻常的一句问话,不料晚初却迟疑起来。 锦妤奇怪,眯着眼说道:“出了什么事?苏二没去那?还是在人寺院里不守规矩了?” 晚初四下张望了下,关上了门,突然朝锦妤跪下了:“奴婢不敢说。” 锦妤蹙眉:“说吧,难不成天还能塌下来。” 晚初不敢抬头,只小声说道:“奴婢看见,看见平安公主脚崴了下,二公子直接抱起她送回去的。” 锦妤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几个禁卫军呢?” “听说被方丈大师叫去询问失火之事了。” “杜鹃那个宫女呢?” “跟在平安公主身旁。” 锦妤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半晌,冷声说道:“或许是公主伤得很重,苏二公子侠义心肠,帮了下忙而已。不过不是说平安公主要祈福一个晚上的吗?怎么就回去了?” 晚初道:“奴婢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失火,要整修打扫吧。” 锦妤想了下,道:“让小九悄悄过去守着,我看那几个禁卫军也不是个负责任的,万一再有事发生就不好了。” 晚初:“是,奴婢这就去叫小九。” 锦妤拿着扇子静坐在房中沉思,就在她打了第N个哈欠时,终于听到了外面有人踮着脚走路的声音。 她打开门,高悬的月亮下,苏荣佩满面春风,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苏二公子这是又去打了场猎么?这回猎到的是兔子呢?还是虎豹?” 苏荣佩没想到半夜了还有人没睡,这人还是锦妤。他收住脚步,讪笑着回头,摸着着鼻子说道:“呀,小阿妤还没睡呐?今晚月色真好是不是?” 锦妤似笑非笑地接口就说道:“是啊,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人真多,不知平安公主此时可还安好?” 苏荣佩不敢与锦妤直视,顾左右而言他:“大雄宝殿内没事,是天气干燥,院中不小心走了火,现在寺里都安置妥当了,什么事也没有。你个小丫头怎么还熬夜了?快去睡觉。” 锦妤没好气地给了苏荣佩一个白眼:“院中都是女眷,你不回来,我怎敢去睡?” 苏荣佩连忙态度极其诚恳地道歉:“哎呀呀,帮忙清理了下失火的院落,回来就晚了。是我的错我的错,你放心去睡,这有我呢。” 锦妤:“苏二公子,我记得伯母是让你去看望平安公主的吧,你该不会玩忽职守,忘了这事吧?” 苏荣佩一拍脑门:“哎呀,还真给忘了,看见那些小僧挺忙的随手就帮了个忙,没想到误了正事。小阿妤,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哈。” 锦妤目光清凉如水:“这样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公主那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出了事,大家同住在一起,不会连累到我们身上吧?” 苏荣佩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放心,公主且好着呢。” “你如何知道的?你不是没去找公主吗?”锦妤反口就追问。 苏荣佩一顿,拼命扇着扇子:“自然是僧人们说的了。天太热了,我先回去了,阿妤你也早点睡吧。” 锦妤:“确实很热,不过心静自然凉,我倒觉得还好。但我猜你大概今晚要睡不着了,你慢慢赏月,我要睡了。” 苏荣佩松了口气,想起件事,又连忙喊住锦妤:“修远去哪了?” 锦妤挑眉:“去找净空方丈了,这么晚你找他有事?” 苏荣佩:“哦,随口问问,没事,去睡吧。” 锦妤转身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苏荣佩今晚要是不撒谎她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可他却不知为何要撒谎。男才女貌,青春年少,彼此吸引也不是什么大事。平安公主虽不受宠,性子也弱了些,但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凭苏家的地位,尚个不受宠的公主还是可以的。再说喜欢一个人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苏荣佩何至于遮遮掩掩? 他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锦妤又翻了个身,或许他是想保护平安公主吧,毕竟他不是楚修远,平安公主也不是她自己。这个时代是女子都将名声看的比命还要重,平安公主在宫中又生活得如履薄冰,在禁卫军的监视下,顶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所以苏荣佩出于多方面考虑,才会三缄其口吧。 锦妤觉得这个解释最合理,也最符合实际情况。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太过谨慎和黑暗了,总是把人往坏处想,苏家人都是坦荡正直的人,她不该有所怀疑的。白天她还跟楚修远据理力争,试图证明平安公主人畜无害,这回自己倒先起了疑心。 锦妤狠狠地鄙视了下自己的这种双标行为,打了个哈欠,沉沉睡了过去。 而同样还没睡的还有谢婉柠,打发掉杜鹃后,谢婉柠捞起裙摆看着自己的净白纤细的脚踝,脸上表情诡异,手指划过肌肤,停留在脚踝处,然后缓缓起身,站到凳子上面,目光奇异,猛地单脚跳了下来。 第两百章 助(一) 翌日一大早,楚修远刚开门,就看到苏荣佩负手立在院中,看神情,像是等了他许久。 “何事?”楚修远问。 苏荣佩看了看四周,脚一抬进了屋。 “进来说进来说。” 楚修远皱着眉头跟了进去。 苏荣佩进门就问他:“修远,我若有事求你帮忙,你帮不帮?” 楚修远吊着眉梢扫了苏荣佩一眼:“有话快说。” 苏荣佩谄媚地帮楚修远扇着风:“好说,你跟净空方丈熟的吧?你帮我请他为平安公主,说句公道话就好。” 楚修远意外地挑了下眉:“失火和公主有关?” “怎么可能?”苏荣佩坚决否认,“不是调查清楚了嘛,是天干物燥所致,跟公主可没半分关系。” “那公主怕什么?” “嘿嘿,她不小心犯了点小失误,净空应该知道。虽与失火无关,但却有对佛祖不敬的嫌疑。这种事嘛,可大可小,你懂的。” “不太懂。”楚修远丝毫面子都没给苏荣佩。 苏荣佩气急:“你,你你你,你实在是无情。” 楚修远奇道:“与我何干?” 苏荣佩仰天长叹:“是与你无关,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行不行?或者阿妤,对,阿妤可是对平安公主挺照顾的,你卖个好给她,她肯定高兴。” 楚修远波澜不惊:“她并非是爱管闲事之人,你不了解她。” “姓楚的……”苏荣佩气急败坏,拍着桌子凶神恶煞地吼着,打算文的不行来武的,“你到底帮不帮?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帮,以后也别指望我帮你看着阿妤,别指望我给你通风报信。” 楚修远冷笑连连:“你给我通风报信?就你们那开火锅店的事?为何要瞒着我?” “呃……”苏荣佩刹时被震得哑口无言,这事楚修远是怎么知道的?何时知道的?谁告诉他的?阿妤自己么? 楚修远见苏荣佩呆在那,叹气摇头,严肃地问道:“苏二,给我个理由。” 苏荣佩脑子一时没转的过来,愣了又愣才明白楚修远指的是什么。当下也不胡闹了,安静地坐下,斟酌再三,然后才正经说道:“你知道吗?我其实自己也说不出理由来,只是觉得那姑娘很可怜,她在求我时,卑微得一点都不像一个公主。或许是出于同情吧,我觉得我应该帮她,毕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情。她在宫中的境况你我都是知道的,昨天晚上的事分明是有人在捣鬼,你难道想看着那人又一次奸计得逞吗?” 楚修远冷漠地勾了下嘴:“与我无关的人,死谁都没区别,这不是理由。我只想知道,你确定想多此一举吗?” 苏荣佩说了这么多,软的硬的都试过了,然楚修远却始终不肯松口。不松口也就算了,实在不行他也可以自己去找净空方丈,但楚修远步步紧逼,仿佛非得要他给出个正当理由。而这种压迫感莫名让苏荣佩感到难堪,特别是楚修远犀利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他的身体,让他像个不穿衣服的傻瓜似的,无处遁形。 苏荣佩一下就爆发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着楚修远就说道:“你跟锦妤从开始到现在,我们谁都没有干涉过你半句,只要是你的选择我们从来都很尊重。我拿你当兄弟,你呢?举手之劳的事都不肯答应,你永远都只关心你在意的人。我们在意的人,在你眼中就是一文不值是吗?”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酷热的夏天,房中的温度都冷得吓人。 苏荣佩火气上头,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一股脑儿吐了出来,说完楚修远的眼神就像万年冰川一样,能将人一眼就给冻住了。 苏荣佩慌了,他也是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混帐话。他拿他们十几年的兄弟之情去做赌注,拿无数次的生死相依去逞一时之快。苏荣佩羞愧难当,一颗心七上八下,差点就要跳出嗓子眼儿来。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他怎么能做出这种小人行为呢…… “修远,对……”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跟净空方丈说的。”楚修远声音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楚修远越是这样,苏荣佩越是难堪和后悔。 “修远,我不是故意的,我猪油蒙心了才会说出那些混蛋话,对……” 苏荣佩的话再次被打断,楚修远表情也很平静,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你回去吧,我会尽力而为。” 以苏荣佩对楚修远的了解,他知道,楚修远现在还没跟他翻脸,已是给他最大的面子了。 苏荣佩很想解释一下,但他一是不敢,二是没脸,他无地自容,只能面红耳赤地离开。 苏荣佩一离开,楚修远眼中最后一点火光都没有了,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小沙弥来通知他早膳时间到了,他才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因今天是六月六,夏至,来宝华寺上香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宝华寺不像护国寺是皇家寺院,等闲之人进不去。加上这里的菩萨很灵验,净空方丈又与国僧染尘大师是同门师兄弟,是以宝华寺的香火一直都很旺盛。 这天早上来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家眷们,净空一直忙到中午才有空见楚修远。 “你师傅半夜就回去了,你怎么没跟他一起?”净空仔细洗了手,喝了杯清茶润了润嗓子。 楚修远在他面前的棋盘旁坐下,这是副还未下完的残局,黑白双方旗鼓相当,胜负未分,他顺手捏起颗黑子放下。 “师傅未必就是回寺中,我若跟着,他定要嫌我烦。” 净空放下茶杯就见楚修远只下一子,俨然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他眼中闪过欣赏,拿起白子跟了一步。 “哈哈哈,这倒是很像他的性格。不过你这心事重重地来找老纳,该不会也是想听老纳给你讲解佛经吧?” 楚修远弯了下嘴,棋风凌厉。 “师伯若肯单独为我授课,我自是求之不得。” 净空躲开楚修远的追杀,剑走偏锋。 “那还是算了吧,老纳可不想与他纠缠不清。说吧,等了一上午,所谓何事?” 黑白两子再次狭路相逢,楚修远落子果断,下手无情。 “只是想来问问师伯,昨夜前殿失火的具体原因,可查出来了没?” 白子巧妙的以退为进,诱敌深入。 “这天气干燥,自然起火也是常有的。” 黑子进攻的速度放缓,左右斟酌。 “哦,出家人不打诓语,师伯破戒了。” 白子一个出奇不意,守株待兔,吞掉半壁江山。 “哈哈哈,你输了。戒律清规,自在人心,你师傅常说的。” 楚修远扔掉黑子,双掌合十:“师伯棋艺精湛,修远甘拜下风。不知师伯可否不吝赐教,指点一二呢?” 净空扫了眼棋盘,眼一眯,道:“你是故意输给我的!” 第二百零一章 助(二) 楚修远莞尔一笑,道:“是修远棋艺不精,输了便是输了,何来故意一说。” 净空也不与楚修远争执,只慢慢收拾起棋盘来,不紧不慢地问道:“为何人所求?” 楚修远:“一个生死之交。” 净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楚修远:“未入空门,六根难净,何必牵连无辜。” 净空:“百因必有果,今日因,他日果,未必都能善了。罢了,终究还是你师傅看得更清透。” 楚修远:“师伯这是知道我所求何事了?” 净空:“菩萨点化的是众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阿弥陀佛,回吧。” 净空拿起佛珠闭起眼开始念经,楚修远又拜了下,悄然退出。 在寺里用了顿午膳后,众人辞别净空,打道回府。楚修远赶在大家之前离开,他不想跟禁卫军打交道,更不想因自己出现在宝华寺,引出许多风波来。现在还不是时候,流言蜚语只会令锦妤和苏嘉怡名声有损。是以他和苏夫人、锦妤打了招呼后,就策马先行了。 等苏荣佩发现楚修远已走了时,心中更是愧疚。想着青天白日,有锦妤在,有小九在,他便寻了个借口,追着楚修远而去。 锦妤在马车内好奇地问苏嘉怡:“他们俩怎么看着像是吵架了?” 苏嘉怡道:“不会的,我二哥和楚大哥从来就没有吵过嘴,可能是有急事,先回去了吧。” 锦妤:“他们能有什么急事?这么热的天顶着太阳策马奔腾,也不怕中暑。” 苏嘉怡:“说到中暑,对了,听说净空方丈赠了平安公主好厚一本《金刚经》,都是手抄版的。还有一串他亲自开过光的佛珠,说是感念平安公主不畏艰难,从大雄宝殿到厢房,抄了一整宿的经书,还把脚给崴了。” 锦妤问:“平安公主真抄了一晚上?” 苏嘉怡:“净空方丈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可能做假。公主早我们一步回了京城,也确实为难她了,小小年纪就不辞辛苦只身前来祈福,结果又遇上了火灾,受惊不小。眼睛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的,又红又肿。” 锦妤:“她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苏嘉怡嗔了锦妤一眼:“一大早就回宫了,你都还没起床呢。” 锦妤笑笑,换了个话题:“苏姐姐,平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苏嘉怡想了想,道:“平安公主啊,挺可怜的。因为她生母而被皇后怀恨在心,在宫中极不受待见,从小被宫人们虐待却无人替她出头,身边全是皇后的人。好不容易长大了,生母又得了失心疯,听说经常打她。不过自从入了徳善公主的眼后,境况好了很多。虽然徳善公主对她也算不少好,常拿她当宫女使唤,但徳善公主这人有一点还可以,她的人她可以欺负,别人不行。” “所以这几年平安公主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些,不过也仅仅是好过而已。你看她的性子,声音大一些都会被吓到。唉,总之命挺苦的。” 同样的话,苏荣佩也说过,两人都这么评价谢婉柠,便彻底打消了锦妤心中的怀疑。苏二并非不着调的人,苏嘉怡更不是,他两都对谢婉柠心怀同情,加上苏夫人也没有反对她为谢婉柠看病,可见谢婉柠为人还是可以的。 “阿妤,是不是平安公主出了什么事?”苏嘉怡见锦妤表情复杂,疑惑地问道。 锦妤忙道:“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平安公主这性格,实在太懦弱了些。” 苏嘉怡深有同感:“是啊,可见是长年生活的小心谨慎,我以往进宫也与她说上过几次话,她除了胆小,心地还是挺善良的。” “我一直以为她会跟徳善公主一样是个飞扬跋扈、肆意妄为的人。”锦妤道。 苏嘉怡温婉一笑:“徳善公主不一样,她是董后的掌上明珠,从小受尽宠爱,脾气大,也确实气焰嚣张,娇蛮任性。不过我反而挺喜欢她的,比起很多心思深沉,爱耍小心机的高门贵女,她至少坦率,胆子也大。” 苏嘉怡说着看了锦妤一眼,开玩笑地说道:“就像她喜欢楚大哥,恐怕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 锦妤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苏姐姐,你忘了她在太后寿宴那天,是怎么设计陷害你的?” 苏嘉怡:“我娘后来想办法去打听过了,那件事,还有两人参与其中,主谋未必是徳善公主。” “还有两人?谁?” “董家大小姐董清墨,百里家大小姐,百里蓉蓉。” 锦妤皱眉:“怪不得在红绣楼见到她二人,你极为冷淡。” 苏嘉怡淡然而笑,不置可否。 锦妤瞧着苏嘉怡秀丽温婉的侧颜,想问的话在舌尖萦绕,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 平安公主回宫后就去面了圣,彼时国师正将新研制出的丹药进献给圣武帝,谢昆服下后顿感神清气朗,圣心大悦,得知平安公主求见,大手一挥,就让人给领了进来。 平安公主由宫人扶着,一拐一拐地走进殿内,身子摇摇晃晃地跪下,声音柔和清脆:“平安叩见父皇。” 谢昆笑容可掬地转过脸,视线停在谢婉柠身上时,有几分恍惚和迟疑。 陈明笑着说了句:“平安公主好像腿脚不便。” 谢昆这才想起自己的平安公主,就是眼前的少女。 他面色淡了许多,威严地说道:“哦,朕想起来了,皇后派你去宝华寺上香了是吧?” 谢婉柠落落大方地说道:“回父皇,母后宠爱儿臣,便满足了儿臣为父王祈福的心愿。” 武帝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他对这个女儿没什么印象,只知她胆小怕事,上不得台面,生母又出身低贱,早被他抛之脑后了。 “行了,起来吧。” “谢父皇。”谢婉柠强忍着疼痛想爬起。 陈明立刻对旁边的宫人斥道:“还不扶着点公主。” 谢昆这才正眼看了谢婉柠一下:“这是怎么了?” 谢婉柠坚强地说道:“让父皇担忧是儿臣的不是,儿臣不小心崴了下脚,不碍事的。” 谢昆顺口说了句:“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留着他们有何用?” 陈明微笑道:“皇上息怒,公主刚从宝华寺回来,还未来得及回宫,臣听闻昨儿个夜里宝华寺起了场不大不小的火,不知公主是否是在寺里受伤呢?” 谢昆闻言脸色渐沉:“宝华寺起火?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百零二章 恩宠(一) 帝王龙威震天,谢婉柠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被吓哭,反而相当从容淡定。她就着宫人的手坚持行了个礼,坦然开口解释。 “回父皇,昨天夜里,宝华寺院中的蜡烛火星被风吹到了树上,榕树起火,燃了一会后又自已灭了。儿臣本该一夜都在大雄宝殿内潜心抄写经书,诵读佛经的,但净空方丈说这是吉兆,火烧三年旺。起火的高榕树正对宝殿大门,方丈说,这是佛祖借东风给父皇增添福祉,儿臣若在那,恐有不妥,于是便点化了儿臣一二,让儿臣回房祈福。只是儿臣回房时,因怕误了吉时,走得急了些,不小心就崴了脚。是儿臣的疏忽,幸而没有耽误正事。这是儿臣抄写的一百零八卷经书,这是净空方丈感念圣恩,托儿臣进献给父皇的《金刚经》,是由他亲手抄录的,还有这沉香佛珠,也是方丈所赠。” 谢昆犀利的眼神射向谢婉柠,殿内伺候着的小太监连忙将东西接过,呈了上去。 谢昆翻阅起那本《金刚经》,确为手抄版,再看那串沉香佛珠,在龙案上散发着醇厚的香味,“油花”纹路清晰好看,油脂厚重,分布均匀,一看就是极品。 他满意地浮出笑容,道:“净空大师也是徳道高僧,只是听闻他避世已久,素来不喜欢参和红尘俗事,没想到你还有这机缘,能得他点化。不错。回去传太医好好看看,朕记得你住得比较僻远,让李徳川给你挑个近点的宫殿,就别跟你生母住一起了。” 谢婉柠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端庄大方,荣辱不惊。 “儿臣谢父皇厚爱。” “行了,伤了脚,就不必多礼了。” 俯身至一半的谢婉柠乖巧地起身答道:“是,儿臣遵旨。” 谢昆不经意间抬头,余光瞥到眼前的人影后突然一紧,那淡然如菊的侧颜,带着几分他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谢昆的目光一下就柔和了许多,当年的纯嫔就是因为长得有几分她的影子在里面,所以才被他宠幸了。没想到,他的这个女儿,竟然更像她。 谢昆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你办得不错,朕很满意。朝圣节祭天,你也跟着去。” 谢婉柠闻言只是娇柔乖巧地抿嘴一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谢了恩后,就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出了门,李徳川正好办完事回来,见了谢婉柠略感惊讶,远远站着行礼:“奴才给平安公主请安。” 谢婉柠满脸恐色,身体直往后倒,守在门口的杜鹃连忙上前扶住她,然后福了福身:“大总管好。” 李徳川微微皱眉,谢婉柠已红了眼,几乎完全是靠杜鹃扶着,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李徳川瞧着烈日下离去的消瘦身影,微微一叹。这个平安公主,当真是半点皇家风范都没有,也难怪皇上不喜欢她。 谢婉柠走后,谢昆把玩着佛珠,见李徳川进来,和颜悦色地说道:“将这卷经书和这串佛珠,送去奉先殿贡起来。” 李徳川依言连忙双手接过,目光瞥过龙案上还有一卷书卷,他问道:“皇上,这卷呢?” 武帝视线落在那清秀小楷上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想到平安竟写的一手好字。” 李徳川也惊讶了下,这么一大卷经书,竟是平安公主亲手抄录的? 谢昆顿了下,然后不堪在意地说道:“是不错,若能再大气些便更好了。” 陈明笑:“皇上,平安公主毕竟是个女子。” 谢昆也觉得自己要求过高了,即使刚才谢婉柠大方得体的表面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多年怯懦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实在太深刻,谢昆对谢婉柠,仍没有多大感情。 不过既然陈明提起,倒是让他产生了一丝为人父的关爱感,他道:“平安今年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吧,国师觉着,朕的这个女儿,命格如何?” 陈明道:“公主的命格臣还需回去仔细推衍一番,等有了结果,再来汇报皇上。” 谢昆:“行,你空了就算一算。那丫头过于内向,一般的高门大族后院关系复杂,她怕是没那能力应付。寻个简单的簪缨世家,命格不会冲撞龙气就好。” 陈明:“是,臣遵旨,臣定会为公主好好推算命盘的。” “还有老九家那丫头,这次回来,倒是比小时候恬静多了。听说她还搞了个红缨军,全都是女子。哈哈哈,简直是胡闹。” 陈明:“世人都知豫亲王最宠的就是秀雅郡主,女孩儿家,大概也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 “嗯,老九还真是放心,千里迢迢,就敢让逸柯和秀雅单独先行回京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明笑而不语。 谢昆:“秀雅那丫头还在太后那的吧?” 他这话是对李徳川说的,李徳川忙道:“回皇上,在的。奴才刚从那回来,太后被郡主逗的,且高兴着,听说中午都多吃了一碗饭呢。” “是吗?”谢昆想了下,起身,“太后一直念叨着那丫头,朕过去瞧瞧。” 他又对李徳川说道:“对了,你去告知皇后,给平安挪个近一点的宫殿,再挑些机灵的奴才送过去。还有,赏些珠宝首饰吧。” 李徳川眉头都没动一下:“奴才这就去办。” 清凉舒爽的寝殿内,董后刚刚午休睡醒,徳善公主沉睡在床内侧。 “你说什么?”董后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爱女,小声问贴身女官璃月,“李徳川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璃月道:“奴婢不知,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 董后压了压鬓角:“出去看看。” 李徳川自进入正殿,就觉得一股冷气袭来,皇后怕热,每年夏天刚到,宫中就早早用上了冰块。这会正值酷暑,殿中放着六个大冰缸,大大的冰块冒着冷气,到处都是凉滋滋的,让刚从外头进来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李公公。”董后扶着璃月的手,仪态端庄地走了出来。 李徳川忙行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董后坐定:“起来吧,什么要紧的事,大热的天还劳烦李公公亲自跑一趟。” 李徳川面上维持着标准的笑容:“回娘娘,是皇上让奴才来传句话,平安公主今日从宝华寺回来了,皇上念其辛苦,命娘娘给寻个近点宫殿,让公主搬过去住。” “什么?”董后声音一沉,“住得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要换地方?” 李徳川:“这个奴才不知道,许是觉得平安公主为国祈福有功,皇上还赏了不少东西。” 董后沉着脸,目光凌厉,半晌,忽又展颜笑道:“好,本宫知道了。平安这趟确实不容易,车马劳顿。听说祈福当晚寺里还失了火,本宫还想着等她回来请高僧来做个法,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倒不知,她一回来,就不辞辛苦地去见了皇上。” 第二百零三章 恩宠(二) 李徳川垂手躬腰,没有接这话题。 董后又道:“李公公还有事?” 李徳川一本正经地说:“皇上的意思,是天气太热,还是尽快给平安公主找个清凉的住处比较好。” 董后眼神一紧,有戾光一闪而过,笑得母仪天下:“这个本宫自然知道,本宫一向对那丫头疼爱有加,待她和徳善也并无区别。李公公安心回去回话吧,本宫马上就派人去准备。” 李徳川笑容不变:“还有一事,朝圣节,皇上让平安公主也一同前往,是以娘娘还需多为平安公主准备一份行头。” “哦?皇上之前,不是没有这个打算吗?” “平安公主得了净空方丈亲自点化,皇上觉着她与佛法有缘,是以决定带着她一同前往祭天。” 董后长长的指甲差点被折断,面容有着短暂的阴狠:“好,那确实应该准备着了。” 李徳川这才抬起头,拱手作揖:“那奴才,便告退了。” 待李德川走远,董后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气压都压不住:“不是让那帮子奴才想个法子解决掉的吗?怎么非旦没有怪罪,反倒得宠了?什么时候去见的皇上,怎么无一人来通报?” 璃月连忙小心安抚董后:“娘娘息怒,确实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佛前走水,被神佛降罪,只这一条就能要了她的命,可是谁曾想会有个净空方丈冒出来呢。” 董后面露烦躁,不耐烦地说道:“那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让她直接去了皇上那?” 璃月:“娘娘莫急,奴婢这就去打听。” 董后撑着额头,眉头紧锁,随意地挥了挥手。 谢婉柠和杜鹃回到住处春禧殿,脚刚迈进门槛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平地炸响,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瓷器被打碎的声音。 杜鹃忍不住一哆嗦,谢婉柠平静地说道:“杜鹃,你下去吧。” 杜鹃小心觑了眼紧关着的房门,担忧地说道:“公主,要不然奴婢陪您去偏殿坐一会儿吧,您的脚都肿成馒头了。一会儿太医来了,也好让他们给您上点药。” 谢婉柠嘴角挂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杜鹃,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心机很重?” 杜鹃当即红着眼跪了下来,哽咽地说道:“奴婢怎敢有这种想法,公主有多苦只有奴婢知道,奴婢恨不能替公主受苦,公主所做的切都只是为了自保。奴婢只是心疼公主,奴婢实在舍不得您啊。” 谢婉柠眼圈也泛红,双手拉起杜鹃,道:“你从小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你放心,只要我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我一定让你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杜鹃满脸心疼:“公主,奴婢什么都不要,奴婢只想伺候公主一辈子。” 谢婉柠微微一笑:“好,我也只信任你一人。你去守在西南角,一会人来了,悄悄来告诉我。” 杜鹃嘴皮动了动,在谢婉柠的直视下,奉命而去。 谢婉柠脸上所有的温情在一刹那全部消失殆尽,她拉起裙摆看了眼自己肿胀的脚踝,目光中尽是决绝,面无表情地拐着脚走到门前,猛地推开了门。 “啊!有鬼,有鬼啊。” 屋中蓬头垢面的女子受了惊,风一般地冲过来。瘦弱的谢婉柠承受不住她的冲击力,被她一下撞到了地上,疼得冷汗直冒。 疯癫的女子尖长的指甲划伤了谢婉柠的手,她死命拽住谢婉柠,肮脏的脸上全是惊恐:“有鬼,你听,她要来索我的命,她要吃了我。” 谢婉柠任由疯癫女子大力地扭拧着自己的胳膊,麻木空洞地说道:“娘,我回来了,你弄疼我了,衣服要是扯破了,皇后娘娘一会又要怪罪您。” 这个疯癫的女子,正是谢婉柠的生母,纯嫔。 纯婉那张原本挺漂亮的脸蛋早已面目全非,苍老又狰狞,头发打着结,身上还有味,眼神混沌。但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时,她又猛然从惊恐变成了无比恭敬,爬起来就对着谢婉柠磕头。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说完看到谢婉柠揉着脚踝坐在地上不动,上前就是一个用力,拽住谢婉柠的头发就往地上按。 “公主,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还不给娘娘请安。” 被纯嫔揪住头发的谢婉柠终于失去了耐心,反手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纯嫔脸上,厉色呵道:“放肆,本公主也是你可以碰的吗?” 纯嫔浑浊的双眼中先是一阵迷茫,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渐渐的,生出几缕清明来,待认出是谁,她又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是平安啊,平安回来了,你去给你父皇母后请安了吗?有没有惹皇后娘娘生气?有没有陪徳善公主玩?你要记住,你与她们不同,你是从一个丫鬟肚子里爬出来的,要不是皇后娘娘开恩,你这个低贱的身份怎么配陪徳善公主玩?你要听她的话,她叫你做什么你都要答应,知道吗?你说话啊,你听见没有?” 纯嫔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眼看又要再次发疯,谢婉柠一个翻身远离了她,扶着墙站起,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往纯嫔脖子后面某个穴位扎去。 纯嫔亢奋的身体瞬间变软,缓缓倒在了谢婉柠怀里。 等谢婉柠吃力地将纯嫔拉到床上,门外杜鹃的声音响起:“公主,偏殿水放好了,可以沐浴了。” 谢婉柠开门,面无表情地说道:“知道了,照顾好纯嫔。” 杜鹃害怕地哆嗦了下。 谢婉柠来到偏殿,里面空无一人,雾气缭绕中,帷幔重叠。 春禧殿本就偏远,加上不被人重视,打扫的宫女太监不过才五人。此时日头正晒,纯嫔又发病,这些势力的奴才们早寻了阴凉的地方窝着偷懒去了,里头闹声再大,也与他们无关。 人心凉薄,在宫中,甚至连人心都没有。 谢婉柠站在门外整理了下头发,然后抬起手推轻轻推开门,还未等她将门关好,朦胧中忽然伸出一只大手,用力将她拉了过去,一把甩到了榻上,一个人影就压了下来。 谢婉柠一声娇喘:“国师,疼……” 陈明抬起谢婉柠受伤的脚,毫不怜惜地就去脱她的鞋袜。谢婉柠咬牙忍着,不敢有任何反抗。 陈明炽热的手指在谢婉柠高肿的脚踝上摩挲,神情虔诚又狂热,表情像只猛兽,眼中放着异样是光芒。 “疼是不是?求我,求我一会手下留情,否则……” 谢婉柠的樱桃小嘴被她咬破,嫣红的鲜血衬得她娇艳妩媚。她舌尖一舔,双臂环上陈明的肩,千娇百媚地将舌尖的鲜血送他的口中,吐气如兰的娇笑:“求你了,国师大人……” 第二百零四章 恩宠(三) 陈明从谢婉柠身上爬起,慢条斯理地穿衣,身后一双玉手攀上他的脖子,白洁的手臂上散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痕,反差极大的肌肤,无时不刺激着人的感观。 陈明眼中的欲色已退,对谢婉柠紧贴的身体,已没了激情。 他推开她,讥讽道:“外表清纯如露珠,骨里风骚如狐。” 谢婉柠也不生气,见陈明没回应,识趣地收起媚色,从容自若地当着他的面穿衣服,柔柔弱弱地说道:“还要多谢国师给了条生路。” 陈明系好腰带,一脚踩在榻上,两指掐住了谢婉柠下巴,冷漠地说道:“你知道就好,我能让你体面地活着,也能让你生不如死。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其实和太监对食,也是不错的选择。” 谢婉柠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浮上一层薄雾:“婉柠不敢违背国师任何意愿。” 陈明嫌弃地甩开手,阴虚地笑了出来:“这才乖,当年那个玷污你的老太监是什么下场你看到了,为了你,我可没少杀人,你可千万别令我失望呀。” 突然被重提的往事如恶梦般涌上心头,谢婉柠煞白着一张脸,什么叫真正的恐惧,什么叫暗无天日。她谢婉柠就因为这句话,再次体验到了活着死去的感觉。 那段历史,是她一生的耻辱,是她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噩梦。 陈明很满意自己这句话产生的效果,最近这丫头的心思有点飘,是该提点提点她了。 他又道:“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你要的东西,我自会帮你如愿以偿。” 谢婉柠失了魂般地瘫倒在榻上,抱着双膝久久不语。 璃月打听完消息就去回禀了董后。 “娘娘,奴婢去问了那几个禁卫军,他们说,他们并不知道净空方丈会出手帮平安公主开脱。回宫后,他们也是看着公主的轿撵往春禧殿方向去的,后来国师进宫,有侍卫相随,禁卫军不敢轻举妄动,便撤了回去。” “蠢货。”董后骂道,“这个小贱人看来是留不得了。本道她一向唯唯诺诺,若被皇上降了罪,本宫才好出面保她,到时候让她嫁去北云她自是不敢不从,却不想这小蹄子竟敢跟本宫玩仙人跳。好,真好,本宫竟是看走了眼。” 董后阴笑连连,璃月道:“娘娘,平安公主一直都很胆小懦弱,怎么会突然胆大到独自去面圣,还骗过了所有人?奴婢觉得,这背后会不会有人暗中在帮她?” “那个小贱人和她生母一样,骨子里都透着风骚劲。”董后开口就骂,然后才反应过来璃月所说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她找了新靠山?可就凭她,谁愿意帮她?为什么要帮她?” “如果是和娘娘一样的目的呢?” 璃月一句话,让董后瞬间一惊,她压着嗓子就问:“你是说,也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北云小王子身上?” 璃月:“娘娘您想,这北云将他们的王子送到咱这来当质子,虽说只是北云女帝的义子,但也是无比尊贵的身份。由此可见,北云存时存了要与我圣武重修旧好的心思。娘娘想着趁机与北云联姻,塞个好控制的人到北云去,一来能做为咱们的眼线,二来在皇上那,也落了个好,娘娘有这想法,别人未必会没有。平安公主没有根基没有依仗,是最合适的人选。动了这种心思的人,自然不会只有娘娘一个。不过,最能令平安公主一反常态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了。” “你指的是,太后?” 璃月点头。 董后沉思:“是了,太后那个老妖妇向来看不惯本宫,本宫能想到的,她自然也会想到。国师算出平安最适合去宝华寺,本宫不过在皇上那稍微推波助澜了一把,难不成就被那老妖妇看出端倪来了?本宫设计要那小贱人入局,老妖妇便坐享渔翁之利。哼,的确只有她有这心计。” 璃月道:“皇上一连三天都宿在了俞妃那,照这恩宠,有孕是早晚的事。一旦俞妃有孕,若是位公主还好,若怀的是小皇子,那娘娘就不得不防了。俞妃与娘娘素来不和,她身后还有俞相。俞相曾支持过太后,太后现在手上有荣王,有六皇子,如果再加上个俞妃,那形式对您和太子,将是大大的不利。娘娘还需早做谋划才好。” 董后脸上皆是严凛凛的寒霜,她道:“我就知道那老妖妇不会甘心交出权力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璃月凑近她:“娘娘,想让人怀不了孕的方法很多。还有就是,豫亲王不是回来了么?秀雅郡主还在宫中住着,若是能让北云人看上秀雅郡主,那……” 董后细长的秀眉拧成一道线:“秀雅?那怎么成?莫说豫亲王不会同意,就是皇上,也不可能让权势鼎盛的豫亲王跟北云人有关联的。再说了,豫亲王老谋深算,当年太后和皇上提议将秀雅许配给那个病秧子,他都没有出口反对,可见他根本就是存了观望了心思。如今荣王走运,一朝旧疾根除,哼,你觉得豫亲王会放弃这个机会?” 璃月平凡的脸上闪过狠毒,淡淡地说道:“娘娘,若是到手的机会生生被人给破坏了,您说,豫亲王会甘心吗?” 董后不耐地说道:“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璃月凑近她:“若是太后主谋,害秀雅郡主失身与北云王子,那豫亲王又会做何选择呢?到时候他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一定会肯将秀雅郡主嫁去北云。那时,娘娘就让太子出面,先娶了秀雅郡主,豫亲王感念娘娘和太子的恩情,自然会助太子一臂之力。而他与太后反目成仇,不正好合了咱们的心愿嘛。” 董后眉梢带喜,音调上扬:“你是说,借刀杀人?这个主意不错。只不过让太子娶个失贞的女人,这……” “娘娘……”璃月细细的劝道,“只是权宜之计,娶了供那便是。等太子荣登大宝后,想杀想打还不是仍凭您处置?太后如今手上有荣王,还有个六皇子,如俞妃再加入阵营,咱们这边,可就压力大了。” “对,你说的有道理。”董后不再犹豫,“与太子的前程比起来,这点委屈算什么。本宫筹谋多年,绝不允许任何人跟邈儿争。本宫手上还有北云的那条线,等北云跟太后闹开后,也可以利用起来了。” “娘娘英明,正是这个理。” 董后心情舒畅,和颜悦色地赞扬璃月:“璃月啊,你是本宫的陪嫁丫鬟,这些年多亏了有你在本宫身边,为本宫出谋献策,左右相陪。你那娘家哥哥还是个从七品的副理问吧,是该往上提一提了。” 璃月大喜,连忙跪下谢恩:“为娘娘分忧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不敢求回报。娘娘待奴婢如亲人,奴婢拼尽全力也要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董后很满意,亲厚地说道:“待徳善出嫁,就让你侄女跟着陪嫁吧。” “母后,让谁陪嫁呀?” 正说着,徳善公主谢乐柠手拿风筝,奔奔跳跳地走了进来。 第二百零五章 聚散终有时 从宝华寺回来,锦妤还是回了荣装府,她没有不辞而别的习惯。 可是当她进府看见谢尧微笑着坐那等她的时候,她还是意外了。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在别院休养几日的吗?” 谢尧悬着的那颗心,在看到锦妤时也放了下来。 “多大点事,就一点小伤,再说王府也更安全些。热不热?我命人做了冰镇梅子汤,要不要来一碗?” “好啊。”锦妤面不改色地应下,也在凉厅坐了下来。 锦妤问道:“大哥,那些刺客的来路,你查清楚了吗?” 谢尧:“也不是第一次了,是查不出来了。” 锦妤心道,终归是与董家逃不开关系的。 有人端了梅子汤过来,竟是洛飞。 “洛公子,谢谢。”锦妤忙双手接过。 洛飞在谢尧身侧坐下,笑眯眯地说道:“王爷心心念念地急着回来,我也劝不住,只好依了他。” 锦妤对谢尧嗔怪道:“大哥,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你的命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可不能这么任性妄为。” 谢尧接口就道:“有你在我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锦妤避开谢尧别有深意的目光,喝了口梅子汤:“嗯,好好喝。” 谢尧又道:“喜欢喝,就让他们天天给你做。” 锦妤目光淡了下来。 “大哥,我为你诊次脉吧。” 谢尧笑容不变:“怎么突然想到要诊脉了?我好得很,不需要诊。” 锦妤道:“顺便嘛,反正也没什么事。” 谢尧:“你不是说我已经全好了吗?大热的天,懒得动,等我背上这伤口长好了再说吧。” 锦妤:“你把手给我就行了。” 洛飞:“锦姑娘,算了吧,不急在这一时。王爷也是刚到家,让他歇一会儿。” 锦妤瞧着谢尧脸上疲惫之色,“嗯”了一声,然后道:“那,大哥,洛公子,我先回去了,浑身是汗,我回去换件衣服。” 谢尧欲言又止,洛飞笑道:“好,那我也扶王爷回房洗漱下吧,六一。” 六一应声而出,依然对锦妤没什么好脸色,他后面还跟着半夏。 锦妤看着众人簇拥着谢尧离开,正准备也回去,谢尧突然又叫住了她:“阿妤,你觉得半夏如何?”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倒是把锦妤给说懵了,她道:“半夏姐姐很好,人细心稳重,照顾大哥也仔细。” “你身边只有一个晚初,我把半夏也送给你,如何?” 锦妤吓了一跳,这都哪跟哪? “不用了不用了,大哥身边用惯了的人,怎么好送给我。再说我有晚初就够了。” 谢尧眼中光亮一黯,亦真亦假地说:“是啊,我确实离不得她,不如收了房,给她个名分,也成全了她这么多年对本王的不离不弃。” 半夏豁地跪地,惶恐不安地磕头:“王爷,奴婢不敢。” 锦妤心中警铃大作,不停猜测谢尧的用意,只觉他话是刻意说给她听的。 锦妤莞尔:“大哥身边确实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一直陪伴左右了,半夏姐姐很好,大哥要是喜欢,就给她一个名分吧。” 谢尧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让锦妤心惊胆颤。 “好了,我知道了,去吧。” 谢尧说完,便也也未做停留,只洛飞,深深地看了锦妤一眼。 锦妤一回到棠园就把晚初和小九叫了过来。 “快,收拾东西,咱们一会就走。” 小九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 晚初惊道:“小姐,不是说明早再向王爷辞行的吗?” 锦妤手脚麻利地扒开床板,从里头掏出一叠银票。 “我现在怀疑他知道我要离开,以防万一,咱们要赶紧走。” 晚初闻言连忙去帮着收拾东西。 而谢尧没有能撑到回房,在路上就一口血吐了出来,吓得六一魂飞魄散。 洛飞眼疾手快地在谢尧身上连点了好几下,然后一把抱起他,飞一般地往房中冲。 六一呆了半天才回过神,心中突然产生了一念头:洛公子,功夫不俗。 洛飞抱着谢尧身轻如燕的疾步奔回院中,一脚踹开了房门,将谢尧小心放在床上,掌风掠过,房门自动合上。 他盘腿坐到谢尧身后,开始为他运功疗伤,直到谢尧吐出口浊气,轻轻喊了声:“洛兄”。洛飞才收功歇气。 “王爷,你觉得如何?”洛飞仍是不放心。 谢尧半靠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无力的笑容:“好多了,谢谢你。” 洛飞手指扣上谢尧的脉搏,脸色很不好看。 “我去把锦姑娘请过来。” “不要去。”谢尧费力地拉住洛飞,“不要去找她。” 洛飞眼中的阴鸷渐渐变得浓密:“你为她中了毒,她难道不应该知晓吗?” 谢尧苦笑:“你不是已帮我清除了大部分毒了吗?她既已存了要离开的决心,这个时候告诉她,她会如何看待我?” 洛飞眉眼染霜,压抑着心头的怒意和那股不得不克制住的意难平,冷声道:“可是,若要完全清除,恐怕还得她来才行。怎么说王爷也是因为她才会受伤的。” 谢尧坚持不肯,道:“又不是什么剧毒,而且这毒一开始也并未起效,你为我换药不也未察觉出吗?她来,会以为我是为了留住她,故意事后给自己下毒的。” “王爷!”洛飞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命令的口吻,“王爷可知,这种慢性毒药,若不彻底根除,会一点点伤及脏腑,损害你的身体,我绝不允许你这么伤害自己。” “洛兄,你真的是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你到底是何人?”谢尧笑着问了洛飞一个以往也问过的问题。 洛飞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甚至还隐约有点宠溺地说道:“王爷,我该拿你怎么办?” 谢尧大概也没想到洛飞会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洛飞已坐了下来,淡淡说道:“我曾经跟王爷说过,将来会将一切都告知王爷,只是现在时机未熟。王爷只要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害王爷的,若是我对王爷存有半分恶意,就让我天打雷劈,横尸街头。” “洛飞,不要这么说。”谢尧忙制止洛飞,“这两年你为我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我何曾怀疑过你?我拿你当兄弟,自然是信你的。” 洛飞见谢尧说话吃力,叹气道:“好,不说这个,我们来说说,这次暗杀你的人。” 第二百零六章 聚散终有时(二) 谢尧捏了捏眉心,疲惫地说道:“如今人人都知道荣王已病愈,那些人,怕是等不及了吧,这也是我放阿妤走的原因之一。目前让她待在我身边,太危险了。” 见谢尧三句话不离锦妤,洛飞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暗潮翻涌。 “你这次中的毒,我虽没有办法清除,但我知道,这种毒来自北云。我幼年在北云待过,知道北云有种毒药,初时毫无症状,也诊不出来,但在伤口愈合的过程中,反而就毒发了。不过幸好在这之前锦姑娘一直在给你用驱毒的特效药,不管是不是对症,总算对你这次的毒也有一定的疗效。只是,目前看来,尚未除根。” “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坚持不肯让她知道,我都依你。我会想办法替你疗伤,但愿有效,就怕治疗时间太长,终究是要伤及你根本的。” 谢尧轻咳了一声,道:“会死吗?” 洛飞:“那倒不会。” 谢尧:“不会死又有何可惧的,我这样半死不活都已经十八年了,早已习惯了。” 洛飞:“不准胡说,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谢尧淡然地扯出了抹笑意。 洛飞又叹了口气:“事情牵扯到了北云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谢尧垂下眼睑,讥讽道:“这出戏是越来越好看了,也好,引蛇出洞,总要有诱饵不是?” 洛飞沉着脸:“你要拿自己做诱饵?” 谢尧:“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照样也不会放过我的。” 洛飞一滞,心中堵得慌:“有我在,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谢尧定定地看着洛飞:“其实,你又是何苦?我当初救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洛飞迎上谢尧的目光,眼神专注:“与你而言,是举手之劳,与我而言,却是,涌泉相报。” 与我而言,是一眼万年! 那个雨夜,你一身华光,洁净得如天神下凡,与满身泥泞的我而言,就是救赎和信仰。 谢尧笑着又连咳了几声,洛飞忙想替他把脉,被他拒绝了。 谢尧道:“我没事。对了,豫亲王世子谢逸柯和秀雅郡主今早抵京了,你知道吗?” 洛飞倒了杯水,细心吹凉了才递给谢尧。 “知道,直接进宫了,秀雅郡主是不是与你还有婚约?” “幼时父皇和太后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不可当真。” “王爷,我倒是觉着,若能娶郡主,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尧皱眉,面露不耐:“再说吧,我这副身躯,豫亲王未必能看得上。” 洛飞:“只要王爷想,我可……” “大哥,你在里面吗?” “是锦姑娘。”洛飞道。 谢尧眼神一下亮了起来,连忙整理了下表情,问洛飞:“我看不出异样吧?” 洛飞手紧了下,又松开:“还好。” 谢尧便有些高兴:“洛兄,你先避一下,我想与阿妤说会话。” 洛飞只觉得喉中又酸又涩,转身的刹那,怎么也控制不了内心的杀气。 锦妤见开门的是洛飞,惊讶道:“洛公子也在呀?” 洛飞极为克制地冷淡道:“嗯,王爷在等你。你……好自为之。” 锦妤只觉得莫名一冷,从洛飞身上,传来一种嗜血又狂热的气息,很陌生,又有那么一丝熟悉。 她突然想起这丝丝熟悉感来自何处了,暗堂,墨白。 当初她追着墨白去了飞云阁的暗堂,暗堂里的那些傀儡身上,就有这种像打了鸡血的狂躁感。只不过洛飞不是傀儡,他迸发出来的躁动中,更多的克制和阴沉。 锦妤眉色微敛,奇怪自己怎么会从洛飞身上想到了暗堂,更奇怪他的那句“好自为之”。 “阿妤,到大哥这边来。”谢尧温和地叫锦妤。 锦妤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猜想洛飞大概是对于她要离开一事,心存芥蒂了。谢尧能猜到,他自然也能。 锦妤有那么一点点内疚,于是满脸堆笑,阳光灿烂地走近谢尧。 “大哥,你不舒服吗?” 谢尧微笑道:“没有,有点累,躺一会。晚上宫中有家宴,为豫亲王世子和女儿接风。” 锦妤转着大拇指:“豫亲王?可你有伤在身,怎么赴宴?” 谢尧眼睛里全是柔情:“你是在担心我吗?” 锦妤一怔,避开谢尧火热的目光:“你是我大哥,我当然担心你啦。” 谢尧呼吸沉了下去,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凉。 “是啊,我是你大哥。”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谢尧觉得,他一生叹的气,加起来都没有遇见锦妤后多。 锦妤如坐针毡,手心汗直冒,谢尧的目光太过热烈直白,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呵呵,不过也没关系,我给你把个脉,看看是不是可以吃点药,压一压症状。”锦妤赶紧挑起一个话题。 谢尧怎会看不出锦妤在隐忍,他收回目光,也收回了手:“瞧你紧张的,去别院前,你替我诊脉,可是说了,我已是康健如初。现在不过一些皮肉伤,哪就那么弱不禁风了。” “可是,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马车颠的,刚才洛飞已帮我换过药了,伤口也没裂开,放心吧。我素来体弱,正好借以应付这种繁琐的宴请。” 锦妤狐疑地看着谢尧:“真的没事吗?” 谢尧爽朗一笑:“真的没事,你不都说了嘛,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没你的同意,那我怎敢随意作贱自己。我现在,为你而活。” 刚刚消下去的烦躁感再次袭来,逼得锦妤想立刻逃离现场,也逼得她喘不过气。 这一刻,锦妤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她是必须离开了,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有爱,她会选择勇敢追求和接受。 而不爱,她只想快刀斩乱麻,远远地离开,不要做任何拖泥带水的纠缠。 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他人负责。 看清自己的心,锦妤果断开口:“大哥,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 “你要离开了是吗?”谢尧忽然接口。 锦妤:“大哥既然知道了,那我就在这跟大哥告别吧。” “阿妤……”谢尧语气中有着无尽的悲凉,“我终究还是一个人了吗?” 锦妤嗓子发紧,一方面是良心驱使,让她实在不忍心坦荡地继续说下去,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到口的话如鲠在喉,锦妤渐渐红了眼眶。 “大哥,聚散终有时,你不会是一个人的。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一定会有人与你一同面对,陪你一起前行。只是大哥,我很抱歉,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我也不喜欢将自己拘在四方的城墙之内。所以只要你需要帮助,我都会尽我所能,但是现在,我该离开了。大哥,其实你比我更清楚,我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你只是不习惯而已。再见了大哥,不要派人跟踪我,没有意义,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等着你去迎接。加油,你永远是我大哥。” 第二百零七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锦妤没有再去看谢尧脸上表情,她怕一回头就是万劫不复。有些东西,感动和情动,是两码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一辆简朴的马车,一名驾车的少年,一个妙龄侍女,加上一位已一扫阴霾的某女主。马车急疾在傍晚的街道上,迎着夕阳,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马车在一街角处停下,小九闪身而出,片刻归来:“少爷,没有人跟来。” 从马车内跳下一清秀贵气的小公子,风流倜傥地摇着纸扇。 “走,为庆祝本公子喜获新生,带你们喝酒去。” 晚初实在不忍心纠正她:“公子,所谓新生,当是死过一回,可公子怎么也算是,稳赚不赔。” 他们上了马车才发现,荣王不知何时,塞了一叠面额不小的银票在他们的行礼中。 这也是锦妤为何会心情大好的原因之一。 “嘁,爷做的是刀口上的买卖,如今金盆洗手,可不等同重生一回。”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引得过往几个路人,纷纷侧目。 晚初开始认真思考起,是不是跟错了主子。 一顿酒足饭饱,主仆三人皆有些醉意,锦妤一只脚踩在长椅上,本性暴露。 “我跟你俩说,人呐,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世间,最千金难求的,就是自由。” 小九不假思索地就做出了回应:“懂了。” 晚初:“……公,公子,好像世子来了。” 锦妤双颊绯红,小手很不安份地搭上貌美婢女的肩,来回磨蹭:“什么柿子、李子的,走,小爷带你去逛瑶池林。” 邻桌客人向这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晚初抖了又抖,不敢去看她身后之人那黑如锅底的脸色。 楚修远派了刘衍在荣王府门口蹲守了一下午,终于将人逮着了,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赶来见面的场景会是如此“别树一帜”。 于是,当天在那喝酒吃饭的人,有幸见到了一个让他们惊掉下巴的画面。 玉面冷峻的男子,杀气腾腾地连抱带扛,将一清秀怜人的小公子塞进马车后,绝尘而去。 然后经过无数不辞辛劳的广大人民群众深入浅出的挖掘,发现那气宇非凡的男子,竟是京中四公子之首的楚王世子,楚修远。 此后好一段时间,京中的贵女们都捧着心做破碎状。 被强掳了的锦妤晕头转向地扒着马车门狂吐,楚修远万分嫌弃地远离了她。 直到将喝进去的酒吐得差不多一文不剩,锦妤才抹着泪坐定,口中骂骂咧咧:“他大爷的,早知不如喝白开水了。” 楚修远很想一巴掌拍晕锦妤,以后定要让她离苏荣佩那厮越远越好。 马车摇摇晃晃,吐无再吐的某女转身看见一美男,刹时眼冒桃花,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楚修远不止脸黑,整个人都快黑出新高度了。 “我是谁?”再不拉开锦妤,楚修远不被气死也要被勒死了。 锦妤觉得他莫不是傻了?照着楚修远脑门就是一掌。 “你是谁?你除了是我的哈尼、宝贝、心上人,你还想是谁?” 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楚修远开始诱惑锦妤。 “那你是谁?” 锦妤觉得,他可能真的是傻了,万分同情地拍了拍他。 “唉,我是你的达令、心肝、意中人呗,唔……你……你个登徒子,你放开我,流氓混蛋老色痞,唔,疼……” 车夫刘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抬头望天,啊,今夜星辰多美丽。 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一人小嘴红肿,一人唇瓣破皮,不知到底是谁疼。 “跟我回王府。”楚修远舔了下嘴角的血,她是属猫的。 “不回,去流芳,蒋叔还在那等我呢。”撅着嘴很不满的锦妤在楚修远怀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楚修远长叹一声,抓住了锦妤的小手,声音低醇如酒:“为他难过?” 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锦妤瞬间炸毛:“什么难过,小爷我高兴着呢,啊!” 楚修远没好气地给了锦妤一个爆炒粟子。 “难过便难过吧,你离开,我高兴。” 锦妤忽然就有些情绪低落。 “他……他待我,的确很好。” 楚修远忍住心中的醋意,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对锦妤进行谆谆教诲。 “你觉得,他哪里对你好?” 锦妤开始掰手指头:“从不对我发脾气,有求必应,从不强迫我,纵身为我挡箭,长得好看。” 除去最后一点,楚修远打算一个个击破。 “从不对你发脾气,还是对其人也不发脾气?” 锦妤歪着脑袋回忆:“嗯,好像对别人也挺好。” “有求必应,你求的都是很重要的事吗?” “我想想,好像也没求过他什么。” “那你有什么值得他强迫的?” “貌似没有,不对,有,他没强迫我留下。” “强迫了就能留下你吗?” “当然不能。” “这顶多说明,他很聪明,对你了如指掌,对不对?” “好像,有点对。” “好,那他为你挡箭,是因为你招来了刺客?” “怎么可能,我哪有那面子,人家是冲着他来的。我告诉你哦,我怀疑他是故意将刺客引来的,你别说哈。” 楚修远憋住笑,向锦妤保证:“我不说,那么你明白了吗?他连累你被暗杀,他为你挡了一箭,这是什么行为?” 锦妤迟疑:“是……是咎由自取?” “真聪明,那么我们现在来谈谈我,我对你好吗?” 锦妤默不作声了,状似真的在认真思考。 “也挺好的。” “好在哪?” “好在,好在,嗯,你尊重我,尊重我的一切行为和选择,对,你懂我。” “那么,你还难过吗?” “还有一点点吧,毕竟也相处了这么久。” 楚修远:“……阿妤。” “你是真醉了吗?” 锦妤打了个哈欠,非常认真地回答楚修远:“真醉了。” 然后脖子一软,倒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楚修远哭笑不得,帮锦妤调整了一下姿势。 翌日,锦妤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周围环境陌生得很,安静了片刻,一下从床上坐起。 “晚初,晚初。” 晚初慌忙推门而入:“小姐,出什么事了。” 锦妤指着自己就问:“谁给我换的衣服?” 晚初哀怨地睨了锦妤一眼:“小姐还说呢,小姐和楚世子浓情蜜意,早不吐晚不吐,偏等奴婢扶你回来,你才吐,奴婢洗了好久呢。” 锦妤揉着眉心做垂死挣扎:“我记得我在马车上都吐完了呀。” “吐完了还可以再有嘛,小姐吃得多,自然吐得多。” 锦妤觉得,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不该是吃的多,拉的多吗? 第二百零八章 事业家业双开花 在店内休息了两天后,锦妤去了昌平侯府,同行的,还有这两天阴魂不散的楚修远。 苏老太君见了锦妤格外高兴,从她进门开始,身侧牵着的人就只有锦妤。 “我的好阿妤,想死我了,这回怎的这么长时间没来?昨天听你伯母回来说起宝华寺的事,只叫我这老婆子心惊肉跳的。怎么样,你有没有伤着哪?快让我瞧瞧。” 锦妤朝着苏老太君撒娇:“老太君,我好呢,你看,生龙活虎的。” “哈哈哈,你这孩子。”苏老太君和大伙都被锦妤给逗笑了。 莫姑姑笑道:“老太君这是太高兴,都忘了世子还站着呢。” 苏老太君这才惊呼一声,笑道:“瞧我,都给高兴的过头了。快,阿远,来老太君这坐。” 苏荣佩心中藏着事,想将楚修远叫走单独询问,见老太君不像要放人的样子,只能不停地对楚修远使眼色。 楚修远只当没看见,风度翩翩地坐到了老太太的另一侧。 老太君瞧着金童玉女般的一对佳人,眼里尽是笑意,对其他人说道:“好了,你们都先去忙吧。我先拉着这两孩子陪我说会话,一会儿开饭了,我带他们过去。” 众人自然不敢有意见。 苏荣佩再心急,楚修远不接他这岔,他也没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大家一走,老太君就用眼神示意莫姑姑将屋里的下人们也带走,这一番下来,楚修远和锦妤都知道了她想干什么。 楚修远先开口:“老太君,您这是有重要任务要指示呀。” 苏老太君嗔了楚修远一眼,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和阿妤的事,是不是真的?” 楚修远在苏老太君面前,从来都跟个孩子似的,不加掩饰,也只有在苏老太君这,他才会露出少年的气息。 “老太君都知道了,当然是真的了。先前淧姨郑重其事地盘问我过,如今老太君要再来一遍,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您就放心将阿妤交给我吧,我保证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你这泼猴。”苏老太君瞪了楚修远一眼,不放心,又确认道,“你都想好了吗?可有准备?” 楚修远耐心地答道:“实实在在的想好了,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您点头同意,将阿妤嫁给我了。” 锦妤脸腾地就红了,恼羞地骂他:“楚修远,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修远一副迷茫不解的表情:“没有胡说呀,不是前两天,你还说我是你的什么哈尼,宝贝,意中人的吗?” 他虽不知道“哈尼、达令”到底什么意思,但听着就知道是好话。 锦妤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跺着脚斥楚修远:“你还说,那是我酒后说的胡话。你再说,你再说我就,就对你不客气了。” 楚修远抚额,可怜兮兮地抱着苏老太君的胳膊告状:“老太君你看,还没过门呢就这般欺负我,这要是以后掌我后宅大权,我肯定是连喝个酒都要请示夫人,得了批准才行的。” “楚修远!”锦妤已有三分真恼他了,以前怎么没发现,楚修远还是个多重人格的人。 她一阵恶寒。 苏老太君忙拉开两人,开怀大笑:“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们阿妤脸皮薄,阿远你就别逗她。你若是真心的,那将来我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也定会为你俩争一段美好姻缘。” “老太君。”锦妤又是娇羞又是感动,头埋在苏老太君怀中半天不肯出来。 中午时分,苏介然下了朝直奔家中,到家时,正好赶上饭点。 苏老太君坐在上首,看着齐乐融融的一家人,很是高兴。苏家没那么多规矩,长者慈,儿孙孝,饭桌上欢声笑语,连咿咿呀呀的安哥儿都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要每个人都抱一遍。 席间,苏荣佩数度死盯着楚修远不放,惹得苏夫人都发现了异常。 “老二,你是不是有事找阿远?” 苏荣佩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没有事。” 楚修远瞥了他一眼。 苏介然不满地斥责道:“吃饭就吃饭,眼睛抽筋啦。” 苏荣佩不敢再搞小动作,在桌下偷偷踢了脚隔壁的楚修远。 楚修远:“咦,荣佩,你踢我作甚?” 苏荣佩:……他大爷的。 饭局接近尾声,锦妤说起了正事:“苏伯父,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说火锅店的事情。我这两天将店里整理了下,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张了。” 苏介然放下筷子擦了下嘴:“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你从荣王府出来了,提前开张也未尝不可。” 苏荣恩亦道:“东西我都备齐全了,按着你的意思,我寻了个苏家本家的大厨,将一些要注意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就剩你特制的调味包做汤底了。” 锦妤大喜,万分感谢地说道:“谢谢苏伯父,谢谢苏大哥。调味包的方子我已经拟好了,回头让人去照方买药材就行,都是比较温和中性的药方,既然滋补养生,又能调味开胃。” 苏介然颇为自豪,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哈哈哈,都是一家人,不要谢来谢去的。对了,你那方子可是秘方,以后就是流芳火锅的招牌,可一定要收好了。” 锦妤倒是不太在意,滋补药方,随时都可以根据季候、口味习惯来改变,除了一味谷中特有的草药外,其他的东西,都很普通,精妙就精妙在搭配比例上而已。 “苏伯父,你们不用担心,方子交给苏家也是可以的。”锦妤对此很大方。 “诶,傻丫头,那可不行,这可是生意之本,我们苏家万万不能做这种欺负人的事。不过,如果你执意要交给苏家保管,我这倒是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锦妤没多想,脱口就问:“什么方法?” 苏介笑得老奸巨猾,偏又一脸的和蔼可亲:“就是,就是做我苏介然的义女,苏家二小姐。那么你的东西我代为保管也算合情合理,而苏家的东西,同样也有你一份。” 虽然早已知道有这么件事,可当苏介然毫无征兆地突然当众说出,锦妤还是感到吃惊。反观在坐的其他人,除了梦修远看不出是什么想法,其他人全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苏老太君特别激动,掖着眼角偷偷拭泪,苏夫人温心地帮她顺着气,小声安慰着。江彩萍抱着安哥儿,不停地教他喊:“叫小姑姑,安哥儿以后有小姑姑啦。” 锦妤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要如何做答。 苏介然看出锦妤的局促,笑呵呵地说道:“你伯母已经和你提过了吧?这事呀我们也不是突然决定的,是我们苏家经过商量后,全体都同意,才跟你开口的。你是个好孩子,老太君舍不得你,我和你伯母也非常喜欢你。你又跟老二、嘉怡玩得很好,就连安哥儿,都对你不陌生。” “阿妤啊,你放心,苏家虽不是顶级勋爵豪门,但也绝对是百年簪缨世家,断然是不可能打你一个女娃娃的主意的。只要你肯答应,名字立即加进家谱,和祖宗牌位一起,供奉于祠堂。无论你改不改姓,你都是我苏家的女儿,受我苏家先祖庇佑,与我苏家共进退。” 这些话,锦妤从苏夫人口已听过了,然苏介然有一句,份量之重,是锦妤万万没想到的。 “无论改不改姓,都是苏家人。” 第二百零九章 甜蜜的招数 锦妤是真的被惊到了,她何徳何能,怎么能当得起苏家这样的厚爱,即使之前有过苏嘉怡和苏夫人的劝说,但这一刻,她还是感到了紧张。 “这……苏伯父,这不行,锦妤万万当不起这份恩情呀。” 苏介然刚张嘴,苏老太君先一步开口了:“阿妤,好孩子,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们是因为喜欢你才决定这么做的。而且我们都觉得你跟苏家有缘,我呀,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跟我们苏家有缘,仿佛天生就该是我苏家人。所以呀,让你入祖庙也是我的主意,我们呀,心疼的是你这个人,跟姓甚名谁没有关系。姓名,不过就是一称呼而已,傻孩子,不要有负担,多寻常的一件事呀。我还怕让你做我苏家的女儿,会委屈了你呢。” “老太君,我……” “好啦,你要再推辞,就是嫌我老太婆又老又病,不想陪我,不想为我调理身体。” 苏老太君故意唬着脸吓锦妤。 “阿妤。”苏介然再接再厉地游说,“不就我苏介然认个义女嘛,如果今天不是你,是别人,我们照样也会这么做。人呐,讲的是缘分,是感情,其他的都是浮云,没那么多的规矩的。我们苏家祖上就是个云游四方的游士,家风讲的就是一个自在,合眼缘了,就是认定。丫头,爽快点,来,我日子都选好了,看看,就明天,黄道吉日,开祠堂,祭拜先祖。” 苏介然说的像要与人干架似的,更夸张的是,他说着说着,竟从怀中掏出本老黄历,手指沾了下口水飞快地翻起来,没几下就翻到了明天那一页。然后迅速跨过好几人,直接挤开楚修远坐到了锦妤旁边,满脸讨好地将老黄历送给她,容不得她反驳半个字。 “乖女儿,看看看看,是不是好日子?啊,我研究过了,明天就是往后几个月最吉利的一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就吩咐大家去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对了夫人,你赶紧去写邀请贴,我苏家认女儿,必须场面热闹,排场大,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阿妤以后就是苏家正经的二小姐了,我看谁还敢欺负她。” …… 桌上鸦雀无声,众人瞠目结舌。 特别是被苏介然挤开,又被别有用意地瞪了一眼的楚修远,更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谁都没想到苏侯爷会这么心急,不,确切的说,是一个人静悄悄就把这事给安排明白了,若是锦妤今天没来呢? 深感丢人的苏夫人一脸的嫌弃,没好气地白了苏大侯爷一眼,嗔怪道:“老爷,您这说风就是雨的,别的事都好说,这送帖子一事,哪有明天设宴,今天才发帖给人家的道理?更何况都这个点了,您让我怎么来得及写帖子?” 锦妤也被苏介然说风就是雨的作风给吓到了。 楚修远好笑,拉过锦妤护在身后,反正从刚才苏介然瞪他的那一眼中,他也明了自己和锦妤的事,恐怕苏家所有人都知晓了。 “世伯,明天,会不会太仓促了?要隆重的话很多事都要准备,现在……” “你还说。”苏介然现在看楚修远,怎么看都不满意,“要不是你小子,我们阿妤至于受这委屈吗?” 楚修远哭笑不得:“世伯,我又怎么了?” 苏介然吹胡子瞪眼:“我们阿妤才多大,你小子就敢对她不怀好意,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家伙。” “……”楚修远觉得,今天可能会下雪。 锦妤见苏介然越说越起劲,还有加重的趋势,连忙出声打圆场:“伯父伯父,不要那么麻烦,我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一家人关上门,我给您和伯母磕头敬茶,跪拜先祖,告祭上苍,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大张旗鼓。不是怕来不及,而是我嫌麻烦,这是咱们家的家事,没必要人尽皆知。” 锦妤说完,只见原本满脸郁色的苏介然和焦急上火的苏夫人,皆突然笑容可掬地看向她,苏老太君则笑得合不拢嘴,其他人也是笑容满面。 锦妤不解,楚修远含笑对她说道:“傻丫头,你中计了。” 锦妤愣了下,一下就反应了过来,顿时害羞得头都不敢抬了。 苏老太君中气十足地笑道:“好好好,终于答应了,那就依咱们阿妤的想法去办吧。明天啊开祠堂,入祖庙,等敬过茶后,阿妤就正式是我们苏家的姑娘了。阿远,你以后可不能欺负她哦。” 楚修远真的从未被人这般再三警告过,而且还是一次又一次,不过他也真心为锦妤感到高兴,同时也很感激苏家人。苏家这么着急地要认锦妤,未尝不是也替他打算。 楚修远退后一步,分别对着苏老太君和苏介然拱手拜了拜,郑重承诺:“请老太君和世伯,放心将阿妤交给我,愿得一人心,百首不相离。” 楚修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许诺,这更让锦妤无地自容,一跺脚,躲到了苏老太君身后,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苏老太君正色说道:“阿远呐,阿妤才刚及笄,我们还想多留她几年,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不急于一时,正好你俩也可以多处处。女孩儿家不比男子,一辈子就嫁一次,互相多了解,对你对她都好。” 楚修远认真地回苏老太君:“老太君说的极是,阿妤确实还小,我不急,我可以等。” 锦妤脸烫得可以起火,这都谈到出嫁了?她娇羞地撒娇:“哎呀,谁说要嫁他了?我才不要呢。” 这话,又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玩闹后,苏家三个大佬去准备明天认亲一事了,苏荣恩要去忙火锅店开张的事,江氏带着安哥儿回去午睡,苏荣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抓住楚修远对苏嘉怡说道:“嘉怡,你带阿妤去玩会儿,我找修远有事。” 苏嘉怡和锦妤都很奇怪苏荣佩今天的行为,但见楚修远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苏嘉怡便跟锦妤说,要带她去京中最大的首饰店添置首饰,锦妤也因刚才的玩笑,正不好意思面对楚修远,两人便结伴出门了。 苏荣佩将楚修远拉到一边,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我托你的事,你帮忙没?” 楚修远柔和的脸色变得平静,反问他:“你是想问,平安公主,是否平安吧!” 第二百一十章 巧是真的巧(一) 楚修远毫不留情地拍开苏荣佩的爪子,弹了弹他抓过的地方。 苏荣佩被楚修远问得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讪讪地辩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我答应了人家,总不好食言嘛,嘿嘿。” 楚修远不轻不重地扫了苏荣佩一眼,冷淡地说道:“你的信用,就是靠我来完成?” 苏荣佩挠着头不停地道歉:“哎呀呀,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那天我犯浑,脑子进了水,我嘴贱,大哥,大爷,祖宗,我是真心给您道歉的,下回再也不敢了。不不,没有下回,绝对没有下回了。” 楚修远被苏荣佩吵得不行,皱着眉恨不能拿什么东西堵上他的嘴。 “还有事么?” 苏荣佩一愣:“不是,您老还没告诉我,那啥,没出事吧?” 楚修远实在不想看到苏荣佩这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语气更冷:“要有事,你爹回来会不说?” 苏荣佩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宫里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他爹怎么也是个内阁次辅,天子要治一个公主的罪,他不可能不知道。不过…… 苏荣佩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皇上没有降罪于她,但惩罚还是有的?” 楚修远很想甩袖而去:“你不是只要保她的命吗?怎么,连活得怎样也要管?那我去禀报皇上,让他许你进宫亲自探望去。” 苏荣佩忙赔着笑脸讨好道:“没有没有没有,你办事我放心。只要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楚修远目光如炬:“苏二,忙,我是帮了,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管,我只说一句,她不适合你。” 苏荣佩胸口一滞,犟嘴挽尊:“你,你想哪去了,我就是看她可怜,我跟你说过的。” 楚修远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就好。你不是述安,我只希望你能想清楚,如果你执意坚持,我没有理由反对。但做为兄弟,先小人后君子,该说的,我一定会说,你好自为之吧。” 苏荣佩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正色道:“谢谢你,修远。你了解我,我也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你的意见我会参考。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感情用事,放心吧。” 楚修远深深看了苏荣佩一眼,不再多说。锦妤成了苏家人,他对苏荣佩的要求难免要比之前高了些,好在他从小与苏荣佩一起长大,深知这人确实不是个冲动性子,甚至有时候,比他还要更绝情,是以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 主要还是在宝华寺内,苏荣佩跟他起争执时说的话,让楚修远听了进去。 确实是他自私了些,忽视了苏荣佩和庞述安的感情需求。 临走前,楚修远终究还是扔给了苏荣佩几个字:“万事皆顺”。 苏劳佩彻底放下心来,在楚修远身后叫住他:“你去哪?找庞述安那小子玩去呗。” 楚修远:“没兴趣,回家准备贺礼去。” 苏嘉怡带着锦妤逛了几个京中比较有名的几个首饰铺子,一圈下来,她对这些镶金穿玉的首饰全都很感兴趣,但在听到价格后,她又全都退了是回去。天价呀,就那一套头面下来,简直觉得还不如把她给卖了呢。 苏家虽富裕,但也多亏了苏夫人经营有方。再加人口简单,大家又宠苏嘉怡,是以她算是标准的锦衣玉食长大,所见所学皆是按照名门千金的标准来培养的,对于这些必须要撑的门面,她觉得贵一点也是值得的。 “阿妤。”苏嘉怡柔柔开口,“这些都不算贵的,是给你平时穿戴所用。娘和祖母明天都会送你更珍贵的首饰,那些啊都代表着苏家小姐的身份,是万万不可省的东西。这里的你要都不喜欢,前面还有两家店,我们再去看看。上回咱们在红绣楼订制的成衣是湖蓝色和雪丝银吧,一会看看有没有相配的东西。” 苏嘉怡长得岁月静好,骨子里却相当有韧性。锦妤道苏嘉怡受得了苏夫人和苏老太君之命,今天是务必要将锦妤打扮得珠光宝气才肯打道回府,遂也只好放弃挣扎。 再看苏嘉怡已热得香汗淋漓,锦妤便顺手指着一家店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姐姐,我们就去这家选两件就回去吧,好热呀。” 苏嘉怡笑着看锦妤将团扇摇得“呼吸”作响,温柔说道:“好,先进去看看。” 这是一家中等大小的饰品店,除了出售首饰外,还卖胭脂水粉。老板见大热的天还有客上门,热情得跟见到亲人似的。 “二位小姐需要什么?进来看看,人讲缘分,物讲眼缘,不买也不要紧。” 屋里比外面凉快许多,锦妤和苏嘉怡相视一笑,苏嘉怡道:“你们这可有什么好看又稀罕的物件?” 店掌柜瞅着这两姑娘穿着低调却不失气度,眼珠子一转,道:“小姐想必已逛了不少家铺子了吧?估计寻常玩意儿也难入您眼,我这啊,东西不算最多,好东西却可以说没几家店有我这多,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宝贝。” 瞧店掌柜刻意压低声音做神秘状,锦妤似是不信:“哦,前面那家也是这么说的,还拿了北云、西幽等国贩过来的珠宝首饰,我瞧着,也就那样吧。” 掌柜一听,贼兮兮地道:“北云西幽时有商人往来于两国间,东西虽少可也不算稀奇。我这有一珍宝,小姐们绝对没见过,就算放眼整个京城,也寻不出几件来。只不过,奇货可居,这价格嘛,自然也是……呵呵。” 锦妤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下整个店铺,略带嘲笑地问道:“哦,是吗?” 掌柜脸色就不太服气了。 “小姐是不信?那您在这等着,我去给您拿。” 苏嘉怡小声说道:“这老板,看着不太靠谱呀。” 锦妤:“他这花茶蛮好喝的,且瞧瞧他能拿出什么宝贝嘛。” 姐妹俩正说着,掌柜捧着一小匣子从里面出来了,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捧着个稀世珍宝似的,倒是引起了锦妤的兴趣。 “二位小姐,请看。” 掌柜小心打开匣子,大白天,也能看到盒中发出一股柔和的紫色光芒,锦妤凑近一看,一枚半截手指长的紫色宝石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看到她二人脸上的惊艳,掌柜很是得意:“这个,可是雾海的龙眼,这么大个的龙眼可是稀世珍品,价值连城。” 苏嘉怡忍不住赞道:“好漂亮。” 阿若和晚初也看直了眼。 掌柜抬着下巴看向锦妤,那意思不言而喻。 锦妤忍了忍,还是“噗嗤”笑了出来,实在不忍心打击他。 “这个,就是水晶,不是什么龙眼。” 龙眼,难道不是吃的桂圆? 掌柜一听,脸顿时拉得老长:“小姐不识货可不能乱说。传闻雾海的水晶,就是漂亮的琉璃珠子,这怎么可能是水晶?你瞧瞧这成色,跟琉璃珠一样吗?有这么大的珠子吗?有这么纯的颜色吗?啊!” “她说得没错,这就是水晶,一种紫色的琉璃珠。你说的龙眼那是雾海的定海神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你手上!” 一个娇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光影中,走进一名漂亮明媚的少女。 第二百一十一章 巧是真的巧(二) 锦妤和苏嘉怡看到来人都站了起来,而迎面来的姑娘却十分热情的先开口打招呼。 “锦妹妹,我们又见面了,我猜这位应该是昌平侯府的大小姐,京中名门闺秀的典范,苏嘉怡小姐吧!” 锦妤迅速小声地对苏嘉怡说了句:“秀雅郡主。” 苏嘉怡和锦妤一起给谢秀雅请安,同时心中微惊。她起先是因为这女孩身后跟着一队身穿劲装的女侍卫,这让她很吃惊,还未等她从脑海中搜出对方的身份,锦妤就先揭晓了答案,这让她更加吃惊。 阿妤怎么会与秀雅郡主认识的?连她都认不出眼前的人。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也有了答案。 谢秀雅一身嫩黄色薄锦束腰纱裙,既显得娇嫩,也分外利落。 她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笑道:“宝华寺一别不过才两日,锦妹妹就对我这么见外了吗?你们快起来吧,大家都是同龄人,你们这样我多不好意思。” 谢秀雅说得诚恳,一直都是笑嘻嘻的,没有半点郡主的架子,更与传闻中喜舞刀弄枪,擅布兵打仗的形象完全不同,就像个邻家小姑娘般天真烂漫。 苏嘉怡恍惚间觉得谢秀雅倒是与锦妤的性格有几分相像。 谢秀雅说着就上前对目瞪口呆的掌柜说道:“你这人做生意不老实,以次充好,欺负老实人。” 掌柜早震惊得无以复加了,看着手中视为珍宝的珠子,又看看谢秀雅三人,再看看匣子,茫然不知所措。 “这……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呀,这是我从一个外来商客手中花高价买下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锦妤看店掌柜那样,相信他十有八九是被人给骗了。 “老板,你这水晶品质还是很不错的,虽卖不出高价,但也比一般的宝石要贵一点,摆出来卖吧。” 掌柜上了当,欲哭无泪,跌坐在地上抹着泪。 谢秀雅见状,便对锦妤和苏嘉怡说道:“不要管他。锦妹妹,苏小姐,相见不如偶遇,今天真的是太巧了,我请二位喝茶吧,不过要你们带路。我才刚回京,逛了一上午也没将京城逛明白,哈哈哈。” 苏嘉怡有丝犹豫,这个秀雅郡主也太自来熟了,她不是很习惯。 锦妤打量着苏嘉怡的神色,然后对谢秀雅说道:“郡主盛情邀约,我们本不该推辞。只是今日我与苏姐姐还有些事,实在抽不开身,还望郡主见谅。” “有事?逛街么?”谢秀满脸兴趣,“那更好,我也想逛街,我和你们一起呗。” “这……”锦妤万万没想到谢秀雅会提出这个要求。 谢秀雅眨着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俩,苏嘉怡捏了下锦妤,和和气气地对谢秀雅说道:“郡主肯与我们姐妹一同同行,是我们的荣幸。郡主,请。” “苏姐姐,你真的是太好了。”谢秀雅欢呼雀跃。 苏嘉怡:…… 谢秀雅转身就对身后的随从说道:“小由留下,其他人都回去。” 众女兵整齐地应答:“遵命,郡主。” 留下那个小由,就是林中骑马领头的那女子。 多了个同行的人,还是个身份高贵的郡主,这街逛的,就有几分不自在。 谢秀雅一路都很兴奋,不停地说着京城和豫州都有哪些不同,看见什么都倍感新奇。最后,锦妤要买的东西买全了,谢秀雅要买的不要买的,也全买满了。 “呼,累死我了。” 筋疲力尽的三个人终于满载而归,谢秀雅所有战力品全扔进马车后,不拘小节地趴在车厢上大喘气。 锦妤算是见识到了女人逛街的战斗力了,不分朝代,不分年龄,不分熟悉还是陌生,只要买买买,买完谁都是朋友。 晚初和阿若一左一右地在帮锦妤和苏嘉怡扇扇子,谢秀雅直接拿着手帕当扇子,一手扇风,一手插腰,由衷感叹:“天呐,京中的夏天,比豫州热多了。豫州多山川,一到夏天,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去山中的别院避暑,这京城,真的是跟个大火炉似的,热死了。” 苏嘉怡上前,微笑说道:“郡主,旁边有个茶馆,要不然,先去歇歇脚吧。” 谢秀雅两眼放光,拼命点头:“嗯嗯嗯,去去去,我请客。” 三人便去了就近一个茶馆喝茶。 这是一家颇为气派的茶楼,上下两层楼,有个女子抱着琵琶在台上咿咿呀呀地轻唱,一楼围坐着的多是些家境殷实的商客,高谈阔论,吹着牛谈着生意。 二楼是文人墨客喜欢待的地方,一间间的雅房,门上雕刻着梅兰竹菊等图案,名流雅士多聚集于此吟诗作对,叙谈会友。 店小二见来了几位姑娘,谄笑着迎上来,只是他还刚靠近几人,小由就当着剑横在了他面前,冷峻地说道:“上等雅房一间。” 店小二每天迎来送往,见过三教九流,也见过达官显贵,眼前几位姑娘虽锦衣华服,气质高雅,但皇城根下,天子脚下,遍地都是大爷,见多了,也就那么一会事儿。更何况,哪家名门千金出门,还带着剑? 店小二客套但却冷淡地说道:“哟,不巧得很,几位姑娘,雅房没有了。” 小由:“没有就挪一间出来。” 店小二皮笑肉不笑:“姑娘这话说的,都客满了,要您,您愿意让出来?来者既是客,都是付银子的主,赶谁也不合适,是吧?” 大堂中不少人闻得动静已朝这边投来了各色各样的目光,苏嘉怡表情不自在,锦妤连忙侧身将她挡住,准备劝谢秀雅离开,换个别家也一样。 然谢秀雅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一片金叶子扔给了店小二,气场十足地问道:“这个,够挪出一间房了吗?” 这是锦妤第一次见谢秀雅露出郡主的气势,谢秀雅美丽的脸蛋上并没多少厉色,但那自信骄傲的气场,却压的店小二不敢有半点造次。 这种气场,那片金叶子占了半数的功效。 锦妤看的眼睛都直了,暗道了句:直接用钱砸,帅呆了。 店小二手中拿着片金叶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都想当场咬一口,看看这是不是真的黄金。 “够,够了,小姐您稍等,小的这就去为您安排,就算跪着求,也要为您腾间上房出来。您先这边坐一会,小的去去就来。” 店小二变脸的速度堪比翻书。 只是店小二一只脚还未跨出去,有一人从拐角处经过,见得她几人,惊讶地喊道:“咦,秀秀,你怎么会在这?” 谢秀雅闻言也是万分意外:“大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