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唐新世界》 流民 大业十一年，深冬。 大雪纷飞在千里冰封的北国广袤的疆土之上，鹅毛一般的雪片给大地、村落、市镇和城郭披上了厚厚的一层雪白衣裳。 时近三九寒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每当入夜之后，凛冽的北风卷起刺骨的雪尘，横扫大地，冻僵了一切生灵。 这恶魔一般的天气，容不得任何喘气的物种在它面前，显露出生命的气息。最好是像大地一般死寂，才好显示冬的寂静与沉默。 晋阳城中，所有的庙宇、道观、学舍甚至府衙公堂里全部都挤满了衣衫褴褛的逃难饥民。 在这冰封雪盖、风雪交加的寒冷冬季，他们挤作一团，相互依偎着取暖。只是，因为腹中饥饿难耐，常常整夜难以入眠。 好在，这晋阳城的留守大人李渊仁慈敦厚，让他们在这个极寒的罗刹天气里至少还有个避难之所。 自从大批的难民来到城中，李渊整日忙碌不已。他先是命人广设粥厂给饥民充饥，又四处搜寻和征调用于御寒的衣物和柴薪，又召集城中所有的郎中给难民们诊病医治，还号召城中大户和商贾、作坊等为部分难民解决生计问题…… 难民们纷纷称赞李渊是菩萨在世，佛祖显灵，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今生今世定要以命相报。 李渊却承受不起如此重大的承诺，他回说自己只是尽了为官一方的职责，身为父母官哪有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饿死的道理。 自此，李渊仁德之名不胫而走，千里之外、四面八方的饥民争相向晋阳城涌来…… 看着纷涌而来的难民，李渊禁不住愁绪万千。从哪里寻找那么多的粮食让这些饥民活命？再说晋阳城怎么能容得下如此多的难民啊？ 李渊左思右想，仍然是一筹莫展！ 难民们却仍然像群狼争食一般踊跃，他们只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是李渊给他们打开了一扇天窗，因此他们也顾不了许多，一碗热粥能让他们熬过这个寒冬，保住了这条命，就能心满意足了。 李渊何曾想到，世事竟然艰难至此？粮食的缺口越来越大，李渊派人四处征粮，却仍然是杯水车薪。他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粮食，却堵不住近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此时，他想到了自己的故交河池太守萧瑀，听说陇西的灾情能轻一些，于是他派出特使，快马加鞭，向萧瑀借粮。 不料，粮没有借到，使者只带回一封萧瑀的亲笔信——瑀顿首唐公足下：无恙，幸甚！唐公仁勇兼备，才为世出，弃社稷于万里，揽饥民于近前。以公之才略，不正本清源，反效妇人之仁，诚可叹也！河池之地，百姓流亡，十室存一；耕牛谷种皆不存，何来余粮？以唐公之德望，当奋起匡正社稷，此乃根本之道！ 李渊读罢，眉头紧皱，顿感脑海中一片空空如也。 为民请命、匡正社稷的话，他已向皇帝杨广说了不知多少遍，可杨广就是听不进去。 李渊仅仅是说天下流民众多，就被杨广直接从中枢大臣的位子上撸了下来，让他来边城晋阳担任留守。 杨广最讨厌大臣说流民众多，一听此言，轻者免官下狱，重者直接砍头问罪。 可眼下的时局，眼前的情状使李渊深感无奈。这几日的视察，让李渊胆战心惊，一日之内竟有百余人因冻饿而毙命。 寒风把大地冰冻的生铁一般的坚硬，饥民们想要挖坑埋尸，却没有办法。只好找个荒僻之所，将成堆的尸身堆砌起来，任凭他们僵化、冻硬、被大雪掩埋。待到来年开春之后再做处理…… 当李渊亲眼所见那谢瘦骨崚峋的饥民们向他投来期许的目光时，他从心底深处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斯民之命达于天，身为父母官，眼看着百姓死于眼前却无力救助。这是怎样的虐心啊？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岂是一条人命？这是千万条人命。 不管如何，还是救人要紧！ 想到这里，李渊遂把心一横，命晋阳县令刘文静打开晋阳仓，在半夜三更时偷偷的运出了一千石军粮。 要知道，按照《大隋律》私动军粮可是死罪，李渊此举要担着多大的干系。 尽管事情做的机密，还是被人捅到了江都，皇帝杨广派人要来拿人问罪。 多亏灾民们帮了大忙，他们故意阻断了钦差来去的道路。 李渊顺坡下驴把刘文静关进了大狱里，不让他受罪。自己又上表愿意戴罪立功，如此对付了钦差，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 好容易，熬到来年四月初，大地开始解冻。旷野中，蛇鼠狐兔也纷纷跑出来探春。 饥民们挖坑掩埋了没能挺过冬天的亲人尸首，他们开始对避难过的晋阳城产生了一种痛苦而又感恩的复杂心情。 不论如何，留守大人李渊还是尽了全力。他们听说，有的乡亲们全家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有的死于缺粮、有的死于兵乱、有的死于瘟疫、有的死于疾病……能捡回这条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随着天气渐渐转暖，饥民们体谅留守大人李渊的艰难，遂陆陆续续离开城中，各谋生路去了。 四散开去的流民们心中念着李渊的仁德，已然把李渊看作是他们心中的仁主。 在他们的余生中，如果不能报效，那将是永远的心结…… 盗匪 李渊刚刚送走难民，就马不停蹄地前往治下各个州郡，视察农事去了。 他满心期望，百姓们能够多耕作、多生产，努力创收，造出一个大大的丰年。 可下面的情况让他忧心，百姓家中的青壮劳力大多被朝廷征调出去服兵役、劳役，能够耕田的劳力极为稀缺。 正当李渊准备招徕青壮从事生产之时，晋阳城烽烟骤起，身为留守大人的李渊身负皇命，有守土之责。 他不得不从视察地紧急赶回晋阳城中，布置城防、整备军需。 原来，一批流民从河北地界袭扰而来，一路上搜刮所过州县，烧杀淫掠，恶事做绝。为首的头目，叫做毋端儿，是个混世的愣子。 李渊深知，流民们之所以啸聚山林、四处作乱，根本原因还在于衣食无着。 于是，他在晋阳城的北门之外发布通告——尔等作乱，皆因生计所迫。晋阳城中，可供尔等三日口粮。三日之后，可留在晋州地界耕田劳作，发给口粮；亦可自行离去，悉听尊便。只是攻城交战，已非必须，双方徒死无益！ 饥民们一看有粮食吃，那敢情好。毋端儿于是下令大家休战，接受李渊给予的口粮，大口吞咽了起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三日后，这毋端儿却背信弃义，想趁着肚子吃饱了一鼓作气，拿下晋阳城。 他那里知道，李渊是三代将门之后，行军打仗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经过几番交战，李渊不但打退了贼众的进攻，还向北追逐数十里。 在龙门激战之时，李渊射尽一袋箭簇，击毙八十八人，其余十二人重伤轻伤不等。 贼众眼见李渊如此神勇，不敢再战，纷纷四散逃命去了。 只是这头目毋端儿不曾伤了性命，他眼见徒众数万皆被李渊打散，心怀愤恨，一心想要复仇。 故而，不消几日，毋端儿又引来一批人马，声势浩大，有十万之众。 为首的头目叫做魏刀儿，因善使飞刀故得此名，此人和毋端儿拜了把子，决心为毋端儿复仇。 李渊见贼众势大，不敢轻敌，遂整日高挂免战牌，紧闭城门，并发布将令——有敢言出战者，斩！ 在闭城据守的这几天里，李渊仔细观察彼方的军容散漫、队伍杂陈，料定他们必是流民混杂的队伍。这样的队伍，他们粮草不济，必不能长久。要不了多久，就会像乌鸦群一样一哄而散…… 为此，李渊决定采用拖延的战术，静观时变。 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拖延，贼兵因为衣食无着，军纪散漫；加之露宿旷野，没有遮风挡雨的帐篷；于是多有士兵趁夜逃亡。 不几日，贼兵数量已经大为减少。 战机即将成熟！ 就在此时，李渊的二儿子李世民前来请战。此儿年方二九，身高魁伟、膂力超群、气性刚勇，当世罕有其匹。更兼骑射无双，强弩劲矢、马上步下，样样精通。他尤其善使一把黄杨木弓，射术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弓矢，强硬锐利，即是虎豹熊獅也会一箭毙命！ 李世民年纪尚轻，因而未曾出仕。但有家学熏陶，实是难得的文武全才。 李渊之所以将他带在身边，全是因为他悟性极高，办事又非常干练。如此以来，李渊基本就不需要什么贴身侍从。 在李渊晋阳留守的任上，李世民曾聚起八百亲兵，自任统领，效法突厥人马上骑射、弯刀拼杀。此间已训练半年有余，可以上阵了。 李渊心知战机已到，他也想借此多让儿子历练，以期他早日成器。于是，父子二人趁着贼众兵势稍减之后，一起率兵冲杀了出去。 敌军疲惫又羸弱，抵挡不住晋阳守军的猛烈进攻，不多时就自顾逃命去了。 打了胜仗，儿子李世民兴高采烈，他希望回去后能够喝酒庆祝。但父亲李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隐隐感到此事不妙…… 果然，魏刀儿又引来了历山飞，还是声称要报仇雪恨，徒众漫山遍野黑压压一片，一眼望去攒动的人头一直蔓延到天际线…… 姑且不论这报仇到底是真是假，眼前这数不清的流民想要抢夺吃食却是真的。他们衣衫褴褛，却斗志昂扬；他们宁可战死，不愿饿死。 李渊意识到，如果今天再灭了历山飞，很就会再来个马山飞、牛山飞。 其实，他们那里是来打仗的，他们就是来讨饭的，只不过人家不愿给，只好抢了。他们不过是武装起来的叫花子，可是为了活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渊知道，似这般一味拼杀下去，并非解决问题的最终方案。但如果让如此庞大数量的流民入城就食，局面就会失控，况且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粮食。 没有办法，李渊只好在晋阳城的四门之外，架起大锅，煮上稀粥，好让路过的饥民救个急。 至于开仓放粮，让饥民入城就食，他是万万不敢再这么干了。 晋阳城的军队，也被勒令只维护饥民就食的秩序，不许出战。 怎奈，僧多粥少，饥民日益增多，每日前来喝粥的百姓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昼夜不绝。好似那绵延不绝的蚂蚁群，不知有多少数目。 李渊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既而又从沉思变成了焦虑。他叫来密友晋阳宫监裴寂，喝酒以解愁闷。 纵观眼前的时局，似乎已经成为了死局。李渊困守晋阳城，不愿再出城扑杀数不尽的流民，其实他们也只是无辜的百姓。他们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口饱饭。到底是谁，让他们没饭吃，又从流民一步步变成了盗匪？ 若细究今日时局之根本缘由，当属皇帝杨广本人的雄心大欲。 他即位以来，每每兴起徭役兵役，繁重苛杂，致使天下精壮男儿，损耗殆尽。大业元年，为了修建洛阳宫，他一次就下令全国三百万民夫齐集洛阳，以九个月之速建成了了一座规模空前庞大的洛阳宫；为了开挖大运河，他下令全国的精壮劳力全部开赴运河沿线，寻常百姓之家，就连一个砍柴挑水的劳力都难寻找；为了征讨高丽国，他连续三年征发国内百万兵勇，三百万民夫齐集涿郡，战事规模之大，空前绝后；为了修建离宫别苑，为了修建壕沟，为了修葺长城…… 凡此种种，经年累月的征发百姓，抽干了百姓的骨髓，逼的百姓没有了活路。 之后，无家可归的百姓变成了规模庞大的流民，他们揭竿而起、啸聚山林，既而变成强盗草寇，袭掠各地。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已将大隋王朝搅闹的不得安宁。隋朝大厦已有将倾之虞，而身为皇帝的杨广此时却在江都整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时局已经败坏至此，各路反王如河北窦建德、江淮杜伏威之辈已渐成气候，他们的羽翼日渐丰满，就连帝国的强兵劲旅也奈何不了了。 想到这里，李渊深知，大乱之世即将来临。 届时，天下饥民们为了生存下去反复不断地相互攻杀，各路豪强为了攻城略地也会不停地征战。 之后，豪强割据，天下裂土，将会有大批的百姓加入无休止的征战。伴随着无休止的征战，将会有数不清的百姓变成尸骸和白骨，只为了成就野心家的王图霸业。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将身不由己，每个人都会被这时代的洪流所裹挟，这离奇的命运实在难以预料…… 李渊知道，起兵靖难，救亡图存，已是势在必行了。 不过，此时的大隋，尚有数十万精锐的甲兵，似乎起兵的时机并不成熟。 命运的召唤 一天，两位老朋友相约——秘密会晤，煮酒相聚。 他们都已人到中年，也都算是晋阳城中为官多年的有识之士了。 多年的宦海生涯，养成了他们宠辱不惊的沉稳性格。可眼下的形势，却令他们的心中慌乱不已…… 就在晋阳城的四门之外，每天都要涌来成千上万逃难的饥民。晋阳城留守李渊命人在四方城门之外支起百余口大铁锅，锅中熬煮着热气腾腾的稀粥，锅下的炭火一直燃着火苗，昼夜不停。 随着饥民越来越多，晋阳城的存粮就要用尽。晋阳城留守李渊整日在城头上叹息不已，他显然已经无力支撑这数量庞大的饥民们近乎鲸吞的粮食消耗。 李渊已倾尽全力，却仍然是杯水车薪，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些瘦骨崚峋的老弱病残成堆地倒毙在漫漫荒野之上，成了狼群的腹中之物。 由粮食短缺而引发的粮荒，早已遍及帝国的每个角落。无处就食的饥民组成声势浩大的队伍，围攻起较为富庶的城镇、庄园和坞堡。 帝国的军队往来扑杀，却似泼油一般激起起义的熊熊烈火，起义的队伍在反抗镇压的过程中越发地发展壮大起来。 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杨广，整日用酒精麻醉自己，他早已无力控制这个纷乱的局面。 饥民们犹如洪水猛兽，反复不断地袭击着每一个城市。一旦粮食被吃完，他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寻找另一个生存之处。 各路豪强趁机起事，他们纷纷拥兵自立，划地称王！天下扰攘，纷乱不安。 战争，取代了和平，乱世已然来临。放眼天下，整个世界正在沉沦，滑向黑暗的深渊。 …… “眼看就要天下大乱了啊！”晋阳宫监裴寂悲叹着。 “是啊！主上南巡，守着丹阳不肯北归，却让一个个强盗们抢了势头。”晋阳县令刘文静恨恨地说着，一边猛地仰起脖子灌下一杯烈酒。 “我等身为大隋臣民，理应匡扶社稷，可眼下的局势是大厦将倾，恐怕我们连自身都难保了啊！”裴寂不无伤悲。 “主上已然是失了道，却杀净了直言敢谏的大臣，我等能有什么办法呢？”刘文静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看这流民遍地，比那山中猛兽还要凶残。我等若不能及早应对，恐怕就成了刀下之鬼了。”裴寂悲愤地说道。 “不然，天下将乱，而人心思定！日后这天下必定归于新主，千百年来循环往复，莫不如此。”刘文静字字铿锵。 裴寂惊愕地望着眼前的老朋友，惶恐地问道：“主上如今仍在丹阳，大隋宗室仍在，你怎么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 刘文静苦笑一声，说道：“元德太子早亡，齐王又素无德行，其余诸子孙大多年幼，他们如何担得起这匡扶天下的重任啊！” 裴寂急切地问着：“难道本朝就没有伊尹、霍光吗？” 刘文静立即回答：“主上之才，古今几无圣君能与之披肩，就是伊尹、霍光重生怕是也要黯淡无色了。所患者，乃是自视甚高，雄心大欲，动了民生之根本……” 裴寂若有所思，眼神也随之漂向了远方，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主上自继位以来就一心效法秦皇汉武，想建立不世出之功业。殊不知，秦皇汉武乃是因为有了之前几代君主的百年基业。舍此，即便是才能再高，又能如何呢？” 刘文静点了点头，称：“是啊！主上好大喜功，如今已是整个天下人心怨怒，群起造反。这千秋大业，岂不变成了空梦一场。正所谓，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天下将乱，你我应该早做筹划才是。” 裴寂一时没有了主意，他不无慌乱地说道：“你我身为人臣，怎么能败坏这臣子的名节。你我半生浮游宦海，历仕大隋两代君王。看来，忠君而亡也就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了吧！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更好的出路吗？” 刘文静低头掩面，不觉潸然泪下，他缓缓地说：“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忠君报国固然无错，可眼下是百姓已经没有了生路，你我在这浑噩的乱世中再不作为也不知将要身死何处？与其死守着名节，倒不如就此挺身而出，也不枉为一世丈夫。” 裴寂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莫非刘兄在胸中早就有了谋划？” 刘文静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时局需要一位正真的王者，他将带领我们摆脱这难测的命运，去战胜所有的敌人，去开创一个没有战火、没有灾荒、没有疾病的崭新世界。到那时，普遍的和平就会降临，天下万民将安居在自己的乐土之上。” “啊！天命攸归，你我皆非术士，何以得知谁才是这真正的王者？”裴寂颇感疑惑。 “我观唐公父子，德高才厚，颇具人主之象！不知裴兄意下如何？”刘文静探问道。 …… 经过长久的沉默，裴寂信誓旦旦地说道：“唐公李渊德高望重，仁勇兼备，况且文武全才。论胆识、谋略、才具，当不在商汤、周武、汉高之下！” “我知道你与他素来交厚，希望你能说服他起兵举事。届时北联突厥，南和李密，进兵长安，大事可成！”刘文静胸有成竹，慷慨陈词。 “依在下看，唐公那一双风尘巨眼，早已对世事洞若观火。在他心中，未必没有起兵之念。甚至，他的心中可能早已有了全盘的计划。他之所以一直没有举事，应该是觉得还没有必胜的把握吧！此事机密，不动则已，动则必成！方不辜负我等的一腔热血，一片赤诚！”裴寂若有所思，娓娓道来。 “如此甚好，我们抓紧劝说唐公，至少先互通想法，底定谋略。至于起兵的时机，就让我等静待时变吧！”刘文静又灌下一杯温酒，心中顿时豁然了许多。 晋阳起兵 大业十三年，天下形势大变。 李密接收瓦岗军，攻陷了隋朝的大粮仓洛口仓，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一时间拥兵百余万。势力之大，大有吞并中原之势。 窦建德也攻城略地，接连消灭隋朝的主力军队，占据了整个河北地区。 杜伏威则在江淮作战，大败隋朝军队。 农民起义军在反抗隋军的征战中，渐渐取得了优势。隋帝国的军队逐渐被义军消耗殆尽，天下渐成四方割据之势。 六月，杨广诏命驻守关中的庞玉和霍世举率领关内府兵驰援东都洛阳留守王世充，共同讨伐李密。 关中城防空虚！ 李渊巨眼识天下，当他得知这一情报，感到南下关中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 很快，李渊命李世民率五百亲兵伏于兴国寺，并在自己的议事大厅中设计好骗局，一举除去了监视他的王威与高君雅，从而取得了晋阳城的绝对控制权。 不久，远在河东城的李渊长子李建成得到父亲的密信，率领全家上下全部宗族来到晋阳城与父亲会合。至此，李渊免去了后顾之忧。 紧接着，李渊接受刘文静的建议，与此时兵甲强锐的漠北霸主始毕可汗互相结盟。 他派刘文静出使漠北，与始毕可汗相约——“唐公得天下，土地人口归唐公，财帛归突厥。”始毕可汗大喜，答应鼎力辅助李渊的起兵大计。 六月十四日，李渊组建大将军府，自为大将军，任命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和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温大雅仍和他弟弟温大有共同掌管机密，任命武士彟为铠曹参军，刘政会和武城人崔善为、太原人张道源为户曹参军，晋阳长上邽人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刘政会为府属，以及权弘寿、卢阶、田德平参佐等官。 李渊将招募来的兵马分为左右三军，世子李建成封陇西公、左领大都督，统领左三军；次子李世民为炖煌公、右领大都督，统领右三军；李元吉为姑臧公，领中军。长孙顺德、鹰扬郎将王长谐、姜宝谊、刘弘基、窦琮、李高迁、杨毛、阳屯、魏进等人分别为左右统军、副统军。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 十八日，突厥始毕可汗派其柱国康鞘利、级失、热寒、特勤、达官等，送马千匹来晋阳城进行互市，并答应借兵给李渊。李渊派刘文静随康鞘利回突厥汗帐，联络借兵事宜。 七月，李渊领军三万于军门举行誓师大会，留元吉守晋阳城，大军浩浩荡荡沿着汾水南下进军关中。 此时，瓦岗军渐渐于中原坐大，但同时也招致隋军的疯狂反扑。天下虽然纷乱，可隋朝拥有天下的名号还在，隋军主力还有相当的战斗力，各路割据政权中也是彼此牵制且相互观望，并未出现任何一方代隋而坐拥天下之势。 值此风云变幻之际，李渊经过深思熟虑，采纳了刘文静的计策。义军打起了“安隋室”的旗号，一来避免树敌过多，二来最大限度的保存自身实力。 大军所过之处，遍撒檄文——“今天下流寇四起，社稷有倾覆之忧！朝政日败，百姓有亡命之危！兹尔唐公，不忍黎民倒悬，欲匡扶社稷，斧正纲纪。天下纷乱，皆因佞臣当道，政令偏私所致。义军南下，即为拯民于水火，还天下太平……” 沿途百姓听闻李渊兴起义兵，纷纷报名参军。加之李渊素来德望甚高，各路义军也纷纷前来投奔。 大军虽然在河东城受到隋朝名将屈突通的阻截，久攻不下。但李渊很快调整了思路，听从了汾阳人薛大鼎的建议，向西渡过黄河，自渭北原南下长安。 关中的义军听闻唐公李渊来到，纷纷归附。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和其丈夫柴绍也聚拢了数万人马，前来汇合。 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李渊的队伍迅速壮大到了二十余万人马。 是年十一月，李渊攻克长安城。他拥立时年十三岁的代王杨侑为皇帝，遥尊远在江都的杨广为太上皇。 李渊自称丞相，进封唐王，假黄钺，使持节，都督内外诸军事，将所有的军政大权集于一身。 跟随李渊起兵的班底成员，全部有所封赏，他们实际上已经完全掌控了长安的小朝廷。 所有人都听命于李渊，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李渊主政之后，立即着手实施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政策。其一，宣布“与民约法十二条，尽除隋朝苛政”，争取了民心；其二，大举招贤纳士，最大限度延揽人才，为我所用；其三，奖励军功，沿用并改革府兵制，扩充兵员，以适应战时政权的需要；其四，任用原隋朝勋贵，大肆封爵，笼络豪强，避免不必要的战争。 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李渊在长安城立稳了脚跟。 江都兵变 骄奢者决难长久，宛如春夜梦幻；横暴者必将覆亡，仿佛风前尘埃！ 有这样一个雄心大欲的帝王，他一心效法秦皇汉武，梦想着建立千秋霸业，因此穷兵黩武，以短短十年之功就建立了一个空前辽阔的超级大帝国——帝国的疆域东临烟波浩渺的苍茫大海、北至终年冰封雪盖的旷野荒漠、南抵瘴气弥漫的热带丛林、西达绵延纵横的莽山巨脉。 为了建立这不世出的的伟大功业，杨广视百姓为牛马，任意驱使，几乎每年都要发动繁重的徭役。 为了修建洛阳宫，他命数百万民工轮番赶工，昼夜不停，百姓苦不堪言；为了修建大运河，他不惜动用百万民工肩挑背扛，死者枕籍；为了攻打高丽国，在海边修造战船的工人下半身都长了蛆虫，却为了赶工期不得上岸休息，最后只得倒毙在海滩里…… 繁重的徭役抽调了帝国绝大部分的劳动力，加上旱灾和水患，使得田园荒芜了，民力用尽了，百业凋零，生存无望了！ 被逼上绝路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他们组成声势浩大的队伍，转战各地。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令杨广头疼不已，他却执拗地陷在自己那伟大的梦想中不可自拔，对起义民众采取了极为粗暴的一刀切的杀光政策。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此举又激起了更大规模的民众起义，终于让杨广感到无力应付了，他所建立的曾经风行万里的隋帝国犹如海边沙塔一般迅速奔溃！ 之后，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又再度兴起，吐谷浑又在臣服之后再次摆脱控制，天下流民揭竿而起，汇聚成数不清的强盗匪帮。 这些反隋的力量细流汇成奔腾的大河，如摧枯拉朽一般将隋王朝的江山社稷冲击的土崩瓦解。 其实，早在杨广当皇帝的第九个年头，就已经有人向他发出了严重的警告。 时任礼部尚书杨玄感在黎阳发动兵变，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聚集了二十余万人马。不仅如此，许多贵胄子弟深感杨广的好大喜功暴虐无度，纷纷加入了杨玄感的队伍。 此时的隋朝气数未尽，远在高丽前线攻打高丽的杨广不得不带兵撤回洛阳，镇压了这次兵变。 他将杨玄感挫骨扬灰还不解恨，就在洛阳城的东门外一次砍下了三万颗头颅，而死去的人中大多是贵胄子弟。 杨广最不能容忍的是贵胄子弟的背叛。他认为，自己或许对不起百姓，但贵胄子弟享有国家的俸禄，不该反叛。 为此，他极为粗暴的镇压了这场叛乱，而全然不顾这次叛乱的起因——乃是朝廷的有识之士对杨广政治理念的不予认同，对杨广千秋大梦和虐待百姓的否定。 杨玄感兵变，引发了隋朝统治阶层的一次大地震，杨广以极为残忍的手段清除了他心中的异己，同时也清除了忠诚、正直以及富有远见的重臣。许多股肱之臣眼见劝谏无效，就辞官回乡，隐世而居。 此后，阿谀奉承之徒，溜须拍马之辈开始围绕在杨广左右，将他一步步拉向堕落的深渊。 终于，在大业十四年的春天，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内史舍人元敏等人推举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为首，在丹阳行宫公开造反，他们缢杀杨广，并带领十万禁军北上。 自此，雄心大欲的杨广，功业垂成，一念成空，身死国灭……消息传来，天下震动！ 隋失其鹿，各路豪强纷纷登基称帝，积极整兵备战，准备中原逐鹿一统河山。 虽然杨广无道，但杨隋的社稷犹在，弑君叛逆是十恶不赦之徒，而妄自称帝更无异于招置无端的灾祸。 因此真正有见识的割据者，并不愿意妄自托大，他们对称帝之事颇为慎重。 占据河北的窦建德就继续尊奉隋朝的社稷，宣布效忠于洛阳的杨桐政权。而占据长安的李渊，依然尊奉杨侑为帝。 只不过，洛阳和长安的小皇帝，都被权臣所控制。他们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中兴隋朝社稷的希望并没有丝毫起色。天下英雄，莫不失望。 隋已失鹿，天下共逐之；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天下何去何从，万民之心何在，究竟是谁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清秋。 经略关中 李渊在长安立稳根基之后，随即派出数路兵马经略关中，以确保长安城周边的安全。 李世民被派往陇右，带兵抵御陇右的薛举。在扶风，李世民大破薛举的前部十余万兵力，斩首千余级，并乘胜追至陇山脚下。 薛举摄于李世民的兵威，一度有投降唐军之念，却被心腹谋士郝瑗劝阻。 姜谟、窦轨被命从散关出兵，安抚陇右。他们二人进兵到长道，被薛举打败，带兵归来。 李渊的堂侄李孝恭被命招抚秦岭以南。李孝恭在金州打败反王朱粲，却并没有杀他。 李孝恭的怀柔之举，引来了大批州县的归附。从此，从金州到巴蜀，檄文所到之处，几乎全部归附了李孝恭。 李渊写信给故交河池太守萧瑀，让他前来长安任职，萧瑀又说服了平凉留守张隆、汉阳郡前来归附。 府户曹张道源被派往山东经略。刘文静带兵向东，征服了弘农郡。太常卿郑元寿率兵出商洛、经略南阳。左领军府司马马元规经略荆州、襄阳。 待诸路兵马就位以后，李渊即着手出兵东都，准备占据洛阳城。 他派世子李建成为左元帅、秦公李世民为右元帅，领兵十余万，向洛阳进发。 李建成领兵来到东都以后，发现李密也在派兵数十万准备攻取东都，而且洛阳城内还有王世充带来的江淮精锐数万人。另外，叛贼宇文化及带领十万禁军将要路过中原，到时候免不了要在中原恶战一场。 此际，东都的形势比较复杂。 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二人合计以后，认为此时即便是攻取东都，将会面对数倍于己的劲敌，未必能够坚守。所以，不必浪费兵力。 他们就此上书父亲李渊，讲明利害。于是李渊命他们兄弟二人先撤兵回来，全力经略关中。等到时局有利之时，再做谋划。 民为天下之本，民亦为军之本。若要经略关中，首要在于安定关中的民心。 天下罹难已久，民心思定，首要任务在于解决民生大计。 民以食为天，食以田为本，田以水为命脉。在此意义上，谁控制了灌溉水源，谁就控制了粮食的生产。 为此，李渊下诏，命工部所有官员下乡，督促地方兴修水利、修葺旧渠。 得水利之便，八百里关中平原的沃土得以重新焕发生机。关中的粮仓开始丰满了…… 此外，为了保证关中地区的安定。李渊下诏建制关中十二军，分关中为十二道，诸道均置军府——骠骑府或车骑府，分别隶属于十二军。 十二军各立军号，以万年道为参旗军，长安道为鼓旗军，富平道为玄戈军，醴泉道为秉钺军，同州道为羽林军，华州道为骑官军，宁州道为折威军，岐州道为平道军，豳州道为招摇军，西麟道为苑游军，泾州道为天纪军，宜州道为天节军。每军有将、副将各一人，以督耕战。 十二军战时警戒和出战，并且担任保卫长安的任务；平时则担任屯垦和维持长安附近和平稳定的任务。 此外，关中四塞的东潼关，西大散关，南武关，北萧关；李渊都提拔了重要的将领带兵镇守。对关口也都加以修葺和加固处理。尤其是潼关，他特派当世名将屈突通作为守将，严防东边的兵力来犯。 为了保证关中地区的和平稳定。李渊又对人事做出安排——太子李建成的主要任务就是和父皇一起坐镇关中，处理政务；而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的主要任务是带兵出征，带领军队。此时，李元吉尚年幼，出征作战的任务实际上落在了秦王李世民一人身上。 平定陇右 李渊刚刚建立大唐之时，为了避开来自东部的兵锋，主动放弃攻打洛阳。 但在后方，他却遇到了来自金州薛举的巨大威胁。 彼时，陇右有两个割据政权——金州的薛举、凉州的李轨。其中，要数金州薛举兵强马壮，势力强悍。 薛举此人，生于兰州金城，容貌魁梧、勇武有力，并且善于骑射。他家中财富巨万，又素来喜欢结交豪杰，因此在金州一代人望很高。 他在隋朝末年天下大乱之时，举兵占据金城，自立为西秦霸王。 炀帝得知消息后，派皇甫绾率兵万余人前往镇压，薛举只带领两千骑兵迎敌。 决战当天，天降大风，风势猛烈，飞沙走石卷地而走直吹的隋军阵脚大乱，许多人甚至被飞石击毙。薛举因为是顺风，他就乘风势全力出击，战胜了数倍于己的强敌。 自此，一战成功，声威大震！ 岷山羌族首领钟利俗带领两万部众前来归附，薛举大喜过望。 他又分兵夺取州县，攻城略地。短短几个月时间，尽得陇山之右的土地，拥兵十三万。 由于扩张的非常迅速，势力极速膨胀，薛举的野心蓬发。他在金城称帝，以妻麴氏为皇后，以儿子薛仁杲为太子，为其祖先修建陵墓，又在城南立薛氏宗庙，正式宣告建立西秦国。 在薛举继续东扩的过程中，遇到了大唐秦王李世民。薛举之子薛仁杲在扶风被李世民打得大败而逃。 薛举见自己兵败，心生沮丧，一度想要投降唐朝，却被谋士郝瑗劝阻。郝瑗劝他借助羌兵之力，联合梁师都，厚赂突厥，相约联合进攻长安城。 李渊于此时刚刚建立大唐。五月，李渊称帝。六月，薛举大军已经攻掠至泾州、岐州一带。 李渊得报，即刻命秦王李世民为西讨元帅，统帅刘文静、殷开山等八总管兵前往抗敌。 至七月，双方对垒于高墌城。 由于前次的胜利，李世民思想上放松了警惕，以至于战前准备不足。 薛举先是在高墌城下故意败阵，致使李世民放松了警惕。当夜，薛举派出他旗下最为精锐的骑兵夜袭唐营。由于唐军大多还在梦乡，准备不足，就被薛举包了饺子。 唐军几乎全军覆没，士兵死伤超过六成，八总管全部战死。唐军的尸体被薛举命人垒起来，成为了高达丈余的尸山。 自起兵以来，李世民头次遇到如此惨败，他仰天长啸，万般无奈，只好悻悻地率领余部逃回长安，听候发落。 薛举大获全胜之后，准备乘胜长驱入关，进攻长安。 面对如此危局，身为皇帝的李渊却镇定自若。他当即派出快马前往东突厥始毕可汗处，提起曾经约为兄弟、互相帮助的盟约，答应以灵州为要塞，让出榆林、五原等河曲之地为东突厥的控制区域。并近一步提出，如果唐朝取得陇右之地，会将陇右的财富悉数贡献。 李渊只有一个条件，始毕可汗不能再帮助薛举，应该帮助唐朝。 始毕可汗听后大喜，当即答应派兵南下关中协助李渊。不久，始毕可汗派特使郁射设率所部万余人进驻黄河南岸，并发兵与唐军联兵作战，攻克薛举。 薛举得知始毕可汗突然转向，知道攻克长安已经不可能了。他数次派出使节联络始毕可汗，都被拒绝，因为始毕可汗知道，他的开价永远都不可能有李渊那么高。 薛举眼看刚刚夺取的地盘得而复失，心知大业成空，不由得火气攻心，暴病而亡。 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大唐倾斜…… 西秦新帝薛仁杲性猜疑，凶残暴虐，虽然拖在战场上号称“万人敌”，但他根本不会笼络人心。起先追随薛举的一批老臣纷纷隐退，西秦内政日益颓败。 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伸，在政治上取得优势的李渊，此刻已经完全不再担心西秦这个敌人了。他再一次任命李世民为西讨元帅，领兵出征攻击薛仁杲。 鉴于前次的失败，李世民此次用兵非常谨慎。他在浅水原布阵，不断派兵劫掠敌军粮道。 在积累了近半年的兵势之后，趁敌军粮尽之时发起猛攻，一战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平定了西秦国。 之后，大唐接管了祁连山下一度被西秦控制的山丹马场，获得了大批的战马。西秦国的大批人才进入大唐效力，为大唐增添了新的力量。 薛举势力被平定以后，凉州的李轨在大唐勋臣安兴贵的劝说下归附大唐。凉州归附以后，陇山以右的土地和人口全部归附在了大唐旗下，河西走廊彻底被李渊打通了。 自此，大唐的商队可以西去遥远的西域，抵达波斯、埃及、罗马。西域的商人也可以赶着驼队来到大唐，带来异域方物，带来异族风情，带来丝绸之路上外邦的消息。 李密归唐 李渊刚刚占领长安之时，李密正在中原坐大。当时，李密坐拥隋朝洛口、兴洛两大粮仓，曾一度拥兵百万之众。 彼时，天下义军公推李密为“魏公”，推举他做反隋的盟主。李密就势写信给李渊，让他带兵前来中原，加入他的反隋大军，共襄天下。 李渊心知追随李密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无业的流民，一旦粮食吃完，就会散尽。因此他委婉地拒绝了李密的邀请，也还是尊称李密为“魏公”。 李密其人，出身高贵，自视甚高，一生崇拜西楚霸王项羽，具有强烈的功业之心。 他的祖父李弼与李渊的祖父李虎同为西魏“八柱国”，可以说李密出身优渥，是标准的贵族之后。 他曾经与李渊一样，因循祖上的功勋，得以进宫担任带刀侍卫，赐官千牛备身。 只可惜，他不爱干这份工作，想要读书考取功名。后来，功名没有考上，他却加入了密友杨玄感反叛朝廷的队伍，担任谋主。 杨玄感失败之后，隋炀帝杨广将他列为头号通缉犯，发下海捕文书。李密自此亡命天涯，四处躲藏。 他接连加入了几个农民义军的队伍，都没有待下去，他认为这些人不过是草莽，难成大事。 直到他来到瓦岗军之后，才在翟让的提携下渐渐崭露头角。 李密在瓦岗军中如鱼得水，接连打了许多大胜仗，慢慢的开始功高盖主。 翟让自知才能不如李密，就主动让贤，让李密做了瓦岗军首领。可日子一久，因为深感大权旁落，又在左右心腹的撺掇下准备夺权复位。 李密得知这一情况之后，设下鸿门宴，杀害了翟让。 自此，瓦岗军中人心不齐，分为两派，互相倾轧，慢慢开始走了下坡路。 李密得知这一情况，想要再多打几场胜仗，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想趁着人多势众，拿下洛阳城，不料洛阳城防坚固，久攻不下。士卒渐渐离心，多有散失。 后来杨广身死，隋朝大厦倾覆，李密孜孜以求的反隋目标得以实现。瓦岗军自此失去了前进的目标，不知何去何从。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李密的部众又散失大半。 此时，叛贼宇文化及带领十万禁军北上，路过中原。他们想要回到关中，就必然要经过李密的领地。 洛阳小朝廷的光禄大夫元文都劝说李密带兵剿灭宇文化及，并请来小皇帝杨侗的旨意，答应李密，只要办成此事，瓦岗旧将全部都可以入朝为官。 李密久经战阵，身心俱疲，急于入朝，过几天安生的日子，遂答应了元文都的要求。 但他在与宇文化及血战之时，伤了元气，兵力损耗太多。 宿敌王世充趁此对李密发动突袭，李密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了少数随从，跟着他逃了出来。 中原乃是四战之地，李密即便是再次整兵备战，想要打败王世充，也要有数年之期。 李密心知，在他带领下的瓦岗军，大势已去。他于是带领少数随从向西进入长安，投奔了李渊。 李渊热情地欢迎李密的到来，为他设宴洗尘，之后还把自己的表妹独孤氏嫁给李密为妻。 只是，给他封了一个太常卿的官职。太常卿的职责是主管宫廷膳食，大小宴会的操办，皇宫所有人员的饮食都由太常卿负责。 李密半生戎马，干不了这等精细的活计，常常是记了这个忘了那个。 其实，李渊是很看重李密的才干的。之所以给他这个职位，是想磨练他，让他凡事考虑周全，务必以天下人都看中的吃饭问题为念。 如果李密能把太常卿的职位干好了，李渊就会更加重用于他。 只可惜，李密认为李渊这是故意刁难他，渐渐地萌生了反意。 他借口想要东出函谷关，招抚昔日的旧部，将中原的土地人口全部纳于大唐治下。 不曾想，李密一出函谷关，就召集了部分人马，攻克了桃林县。 李渊得报，知道了李密的用意，他是想东山再起。如果李密真的东山再起，那将会是一大祸患。 李渊于是命令驻兵在熊耳山的唐将盛偃师带兵将李密射杀。 李密的一生，成也反隋，败也反隋。隋朝灭亡之后，他就失去了目标，迅速走向衰落和失败。这和楚霸王项羽的际遇何其相似，项羽则是，成也反秦，败也反秦！ 他们都不明白，天下人需要的只是生存，生活下去，而不是整日的打打杀杀。因此，吃饭问题在任何时代都是头等大事。 李密虽然身死，但他带来了大批瓦岗旧将和谋士，这些人开始为唐朝效力，进一步增强了李渊的力量。 李密原有的地盘也归附了唐朝，虽然后来有许多又被窦建德和王世充夺走，但毕竟人心还是向着唐朝的。 李密的部下有很多都成为了唐朝开国以及后来治理天下的重臣，如魏征、徐世绩、秦叔宝、程知节等人。 李密归唐看似无疾而终，但他带来的人才梯队对大唐的贡献无疑是巨大的，不可估量的。 李渊立唐 杨广死后三个月，李渊在群臣的力谏之下主持了代王杨侑的禅位大典，登基称帝，建立大唐。 之所以举行禅位大典，在于，唐的社稷要继承隋的社稷。李渊身为隋朝的大臣，他非常看中天下社稷的传承，必须要以和平的继承方式取得。否则，唐代隋而立，将与草莽造反无异。 尤其是对于天下的士子和大夫来说，他们是非常注重正统观念的。唐之所以禅位而扶社稷，就是要遵从正统的观念，取得天下士子的理解。 历代以来，国家栋梁之才大都出自士子和大夫阶层。禅位大典与其说是李渊想热闹一番，不如说是专门做给他们看的。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谁能保证他们的吃饭问题，他们就拥护谁。对他们来说，皇帝是怎么而来，反倒不那么重要。 唐朝立国以后，以武德为年号，取保境安民、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之意。 而这一切，早在晋阳起兵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细心缜密的布局。起兵当时，他与天下最大的两派势力缔结了和平盟约。 他与漠北霸主始毕可汗相约起事后将财物悉数贡献，从而赢得了夜空一般宁静的的后方；他又推举李密为反隋的盟主，示以友好，从而解除了来自东方的威胁。 因为只有在和平的环境下，力量才能稳步地壮大。 入主长安之时，李渊并没有急于改易旗帜，他是以匡扶隋朝的社稷为旗号的。此举收拢了大批隋朝旧贵族的集体效忠，他顺势就接管了隋朝旧有的大批土地和人口，以极为务实的做法壮大了自己的实力。 在作战方面，李渊也没有过早地介入中原地区的争夺消耗战，他先是巩固了关中，然后南取巴蜀、西袭陇右。在后方巩固的基础上，着力经营，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从而为日后的战争打下了雄厚的经济基础。 之后，李密在邙山战败，中原被王世充窃取。而始毕可汗病故，继任的处罗可汗眼见李渊一步步地壮大起来，对他极为忌惮，渐渐地开始对李渊从各个方面加以制约。 对此，李渊一方面小心行事，另一方面，他也在积极扶植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与处罗可汗相抗衡。 入主长安不久，李渊就曾与统叶护可汗相约：“由李渊派军队护送商队，向统叶护可汗提供稻米、小麦、食盐、药材、棉布等军需物资，而统叶护可汗则源源不断地向李渊输送马匹、兵器、盔甲和令人生畏的草原骑兵作为回馈.” 统叶护可汗天纵英武，是难得一见的统兵奇才。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他的兵锋就直指兴都库什山、里海、巴尔喀什湖和阿姆河畔，他已经从部落王子发展成了西突厥大可汗。 他控制了中亚和西域的商路，向东则与东突厥可汗展开激烈争夺，迫使东突厥可汗不得不将重兵布防在金山一带。 有了里海之王——统叶护可汗作为盟友，处罗可汗的精锐骑兵被牵制在金山一带，李渊不必再担心突厥的大部队重骑兵南下突袭长安，他就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力应付四方的战事了。 与外交相比，李渊在内政上的革新则更为彻底。他彻底废除了杨广留下来的严苛的法令，并效法商鞅，发布军爵令和垦荒令，大力推广奖励军功和垦荒的政策。 他命秦王李世民为尚书令兼雍州牧，在渭北大营训练精锐的军队，以适应战事的需要。 除此之外，李渊就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发展生产上。经过两三年的发展，大唐的粮仓开始丰满，反过来又吸引了天下各处的流民争相进入大唐关境从事生产。 这不仅近一步壮大了人口，而且解决了劳动力和兵源问题。 浓密的森林、膏腴的平原、富庶的河流、广大的牧场，在李渊的重农政策刺激下，全面发展了起来。 并州、凉州、雍州、益州、荆襄大部以及中原部分地区相继归附，新兴的大唐帝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李渊的举措，深得天下士民之心，就连身在地方豪强的诸多官员也开始心归大唐，他们纷纷劝说他们的主公归附大唐，以尽快结束这罪恶的乱世。 这一时期，有安兴贵与安修仁兄弟劝说李轨归附大唐；有温彦博劝说罗艺归附大唐；有杜伏威宣布归唐；有魏征远赴黎阳劝说徐世绩归唐。 人同此心，李渊步步为赢，深得民心，势力不断壮大。让人们看到了结束乱世的希望，看到了一代仁主的影子。 还有更多的士子与民众，他们也竭尽所能或入唐从军，或潜伏异地不时送来紧要的情报…… 治国者，谋略为上。李渊以静制动，在自身实力不断发展壮大的同时，也牵制了其他诸多势力的膨胀。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兵家之圭臬！远在河北的窦建德、近在东都的王世充、以及江南的萧铣，尤其是漠北的处罗可汗，他们都纷纷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生死在长安 晋阳起兵的第三年，李渊在长安城的势力已经坚如磐石。 此时，天下早已换了几次人间。杨广在江都被部下所杀，李渊趁势建立大唐王朝，以继承隋朝社稷为名，相继接纳了陇右、河东、巴蜀、关中以及中原的大部分土地和人口。 李渊用和平手段极为务实地获取了最大的实力，为日后逐鹿中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诸侯方面，陇右的薛举、李轨势力相继被李渊收服；曾经的天下义军盟主李密一朝败亡；击败他的王世充在洛阳鸩杀了隋朝末帝皇泰帝自立为皇国号为郑；窦建德则雄踞河北推行仁政颇具兴盛之气象；萧铣占据江陵号称甲兵四十万，但其为人佞佛才质平庸，治理混乱；杜伏威在江南称王，占据了富庶的扬州，开始享乐…… 中原割据，而漠北兵马强盛，俨然是天下盟主。不过此际始毕可汗病危，各方势力觊觎汗位，不愿抽调大规模的兵力南下。 对于中原，漠北方面基本上遵循牵制和平衡的策略。那方出头，他就给那方予以限制。 大唐王朝在李渊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却也因此招致了来自漠北的警觉，祸事将近。 很快，长安城就要面临大唐立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四皇子李元吉镇守晋阳城不利，被贼兵宋金刚破城，仓皇地逃回长安。 敌军有突厥骑兵相助，兵锋甚锐，一直打到河东最南端的夏县，掳走了李渊的堂弟永安王李孝基。 有传言说，敌军不日就要南下饮马黄河，直捣长安！ 惶恐的情绪迅速蔓延，长安城内家家户户都惊慌失措，没心情过日子了。酒肆茶楼、菜店肉铺、歌坊戏院纷纷关张歇业，就连一直以来热闹非凡的大唐西市也迅速冷清了下来。 这西市之中，云集了近百余外邦的大商人，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备好了远行的马车，准备随时逃离这行将毁于战火的繁华都市。 李渊得报，急令执金吾将军史大奈带兵全城巡防，并沿长安城的所有主要街道发布由大唐皇帝李渊亲笔书写的诏令——长安无事，一切如常，朕与长安百姓休戚与共，莫怕！ 可这几天，每到了夜半三更，打更的敲锣值守，总能看到有人越墙而出。 李渊早已经发布了全城戒严令，又对全城的百姓悉心安抚，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无视大唐皇帝的命令？ 李渊感到此事非常蹊跷，他于是召来重臣商议。 左仆射萧瑀直击要害，说：“此必是敌方的间谍在给他们的头目通风报信，白天不方便出城，只好夜间行动。” 李渊点了点头，说：“看来，谣传宋金刚要打过来的话也是这些人散布的。” 萧瑀当即请命，请求带兵缉拿敌方间谍，明正典刑，以安定长安人心。 右仆射裴寂却说：“陛下，此事根源在于我大唐兵败河东，臣请带兵前往河东退敌！” 李渊高兴地说：“二位爱卿如朕之左右手，国事于二位多有倚重，你们的请求朕都照准，前去准备吧！” …… 三日后，李渊亲自来到朱雀广场上主持北上晋阳的阅兵仪式，并诏命将散步谣言的敌方间谍共计一百余人斩首祭旗。 裴寂带领三万大唐精锐刚刚离开，李渊就登上朱雀广场中央的鸾台，高声向台下的百姓宣谕到：“天下汹汹，四方兵乱。赖天佑民奉，我大唐得保一方平安。今长安军民与朕同心者，朕誓与之共存亡。大唐若在，长安城不破！” 在场围观的长安百姓无不欢呼雀跃，他们由衷地开始敬仰起眼前这位大唐皇帝的自信与担当。 观刑之后，百姓们陆续回到自己的家中，安心地过起了往常的日子。 清晨，阵阵的钟声敲响之后，舂米声此起彼伏，袅袅炊烟又开始在长安城的上空萦绕，这座城市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祥和与宁静。 良将 三月春忙，关中大地处处春耕，百姓们都牵着耕牛、扶着铁犁在田间不知疲倦地劳作着。 李渊对农事最为上心，在他看来，民以食为天，食以田为本，农事当是天下的头等大事。 自他建立大唐以来，不断地招徕四方流民在大唐境内从事生产，他还命工部每年制造大量的铁犁并修葺大量的水利工程，以确保农业生产的需要。 正是因为李渊对于农事的加倍重视，大唐得以从战争的创伤中慢慢地康复了，此时已经渐渐地恢复和壮大了国力。 此际，他又前往渭南视察，工部的匠造们正在那里修葺秦时的旧渠——郑国渠，李渊命水工们加以疏通，以待五月庄稼长苗时灌溉之用。 此渠一通，关中平原至少又可多灌溉良田三万多顷。 要知道，当年韩国的水官郑国修通此渠后，当时的秦国因此灌溉盐碱地四万多顷，一亩田收获六斛四升，关中一时富甲天下，秦国也因此财力大增。 一渠修成，万世之功！现在只需要在旧渠的基础上加固、贯通和修葺一番就可以了。 岂料，当此乱世，兵锋四起，一件开州的急报还是让他不得不结束视察，急匆匆地赶回了宫中。 兵部尚书屈突通送来急报——开州酋首冉肇则领五千骑兵在密林中叛乱，他们往来劫掠、飘忽不定。 赵郡王李孝恭派兵数次弹压，皆不能取胜，巴蜀的稻田、庄园、鱼塘和畜场大面积遭到毁坏和劫掠。长此以往，巴蜀今年恐无可征之粮。 李渊得报，脸色气得通红，他怒骂道：“这贼子是要断我军粮啊！” 巴蜀于此际是大唐的粮仓，当此乱世，大唐在四方作战，供养着大量的军队，因此对巴蜀的粮食多有依赖。 鉴于巴蜀地区的重要地位，李渊特派最善民政的内侄李孝恭前往镇守。 而眼下的叛乱是李渊始料未及的，巴蜀地区的酋长们为表衷心，全部将质子送往长安，以确保自己部众的和平归顺。 按照常理来说，巴蜀地区应该是最太平、最不该皇帝操心的地区。 经过屈突通的解释，李渊才知道，和前次宋金刚攻打晋阳一样，这次叛乱有突厥的兵力支持。这显然是新任的处罗可汗有意在为难李渊。 国难思良将，李渊于是问计于屈突通，说道：“爱卿以为派谁前去平叛为好？” 略加思索之后，屈突通回答说：“李靖！” 李渊眼神一闪，追问说：“何以见得？” “李靖为当世名将，又深得前朝韩擒虎的真传，用兵伐谋，自成一家。况且他在马邑驻兵，与突厥争战二十余年，未曾败过一阵……用他去打突厥人，再合适不过。” 李渊与李靖曾经交恶，不过当此用人之际，他并不因私废公，即命内侍召唤李靖前来复命。 李靖得召后，即刻飞马前来。刚进武德殿，正要行礼，却被李渊止住，道：“不必拘礼，请李将军来看看这份急报，不知有何见教？”说着，将急报递给了李靖。 李靖仔细读完军报，脑海中开始回想起他年轻时随当时的灭陈大军在开州一带练兵的情形。身经百战、满腹韬略的他随口就答道：“陛下，此去平叛，需用奇兵！” 李渊的精神为之一振，他高兴地问道：“如何用奇兵？” 李靖自信满满地答道：“开州一代多密林山地、地形起伏逼仄。大部队一旦开进去，首尾不能相顾，反而无法施展。需训练一支熟悉山地作战的猛锐健儿，发动奇袭，可一战成功！” 李渊也生于将门世家，他听李靖此说，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 当下，李渊就命兵部尚书屈突通拿来调兵用的金鱼兵符，亲手将兵符交给李靖。 李渊又诏命李靖为夔州道行军总管，全权主持此次南下平叛事宜。 鸣镝 李靖领了诏命之后，片刻不敢怠慢。他只是带了追随他七八年的昆仑奴，一路快马加鞭，尽速往大唐的领地峡州而来。 峡州地界东扼长江三峡天险，西控巴蜀，易守难攻，是极佳的战略要地。 此时的峡州刺史许绍，是李渊少年时代在太学堂的同学。他二人意气相投，很早就结为挚友，至今已有近四十年的光阴了。 许绍也曾在前朝为官，他见杨广无道，辞官归隐十余年。李渊建立大唐之后，他应召守卫峡州，官拜峡州刺史。 东边的萧铣水军曾数次进攻峡州，都被许绍率军击败，牢牢地守住了大唐的长江门户。 当得知李靖前来，许绍急忙前往接待。可李靖显然并没有要歇脚的意思，他要求许绍即刻带他前往兵营。 在李靖看来，救兵如救火，不能耽误一刻光阴。 按照大唐军制，许绍是要验看李靖手中的兵符的。李靖拿出金鱼兵符，许绍将兵部颁发给他的另一半金鱼兵符与之扣在一起，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空隙。 许绍当下就将李靖带到峡州的兵营里，任他挑选士兵。 李靖却并不忙于选兵，他先是在昆仑奴的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潜入开州境内侦查叛军的最新动向。 紧接着，李靖在军中发布了一道振奋人心的布告——“开州酋首叛乱，殃及百姓。有愿随本帅前往平叛，并通过本帅为期三天的测试者，每人赏田十亩升爵一级……” 整个军营顿时炸开了锅，大家都非常好奇，李靖的测试到底都是些什么内容。 第二天清晨，李靖正式发布第一项测试内容。他采用的是亚圣吴起选用魏武卒的方法——士兵披三层重甲，开二十石硬弓，半天行走一百里。此内能容对士兵的体魄有着极高的要求。 当年，吴起就是通过这种方法选出五万精锐步兵在阴晋之战中大败十倍于己的敌人，此一战使得魏武卒名震天下。魏武卒选兵法也开始被历代的兵家广泛采用。 鉴于选兵的要求极高，峡州的士兵有一大半都没有通过此项测试。 对于通过者，李靖又对他们进行了骑射测试——烈马不备鞍，士兵骑之，于马上引弓百步外，箭无虚发。此项是集技巧、速度和力量于一体的骑兵测试，通过者即可以一当十。 连着两项测试，李靖选出八百余名骑兵，他将这些人整编在一起，对他们进行了集训——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几日下来，李靖迅速练成了八百精骑兵，这绝对是精兵中的精兵。 练兵方成，正好昆仑奴也赶了回来，他带来了叛贼的最新消息。 叛贼此时远离巢穴，外出劫掠。李靖认为时机已到，他带领八百精骑兵于夜间走树阴小道，三日急行军，兵不血刃，端掉了敌人的巢穴——开州！ 叛军首领冉肇则得报，大惊失色，他急令五千骑兵极速回援。李靖早就在山间要道上设下了埋伏。 李靖随身带有数支鸣镝，他的箭法极为精准。 战前，他就预先命士兵们在大战之时的第一箭必须朝他的鸣镝所射的目标射去。 因为叛军首领头戴着朱鹮的五色羽毛，极易辨认，待他抵达唐军的埋伏圈时，李靖用鸣镝将之一箭封喉。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数百支箭一起向鸣镝所在的方向飞来。叛军首领瞬间被射成了刺猬，登时毙命！ 五千叛军骑兵因为群龙无首，慌作一团，在唐军的猛烈冲击之下，很快就败下阵来，四散逃命去了。 料敌于先，出奇制胜，李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迅速平定了叛乱。 之后，他又将八百骑兵归还于峡州兵营，自己只带着昆仑奴和李渊给他的诏书和兵符，回长安复命去了。 李渊得报，欣喜异常。他命太常寺在武德殿设宴，并在皇宫中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命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来庆贺。 席间，酒热耳酣的李渊忍不住夸赞道：“李靖用兵神鬼莫测，以八百敌五千，不足一月就平定叛乱。就连古之名将，如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也不过如此吧！” 在大唐皇帝李渊的心目中，一代大唐的将星已经冉冉升起…… 可汗之怒 李靖的速胜，打乱了一个人对中原局势的总体部署，此人正是新任的漠北之王——处罗可汗。 为了更好的处理中原事务，处罗可汗特意将汉庭从万里之遥的阿尔泰山搬到了阴山脚下。这里距离大唐的定襄城，只有百余里的距离。 可敦是隋朝的义成公主，她是杨广的亲姐姐。她听说弟弟为叛臣宇文化及所杀，中原大乱，心中忧愤。遂极力劝说处罗可汗积极干预中原的事物，准备等到中原的局势尽在掌握时再重新恢复杨家的宗庙和隋朝的社稷。 岂料，处罗可汗派往巴蜀的五千骑兵竟然被唐军区区八百人打得落花流水。 他不由得怒火中烧，遂大骂领兵的将领酒囊饭袋，并下令随即处斩。 转过头，陷入沉思的处罗可汗心中非常郁闷，他怎么也想不到唐朝的将领中竟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处罗可汗继承汗位才几个月时间，他的地位还不是很牢固，漠北草原中反对他的势力还大有人在。此事一出，正好成了那些反对派攻讦和怀疑他的由头。 记得去年，在先可汗始毕可汗临终前，曾对处罗可汗交待过——唐公李渊将是你最大的敌人，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打垮他！ 事到如今，似乎应验了。 这些年来，突厥兵强马壮，一度为整个天下之主。中原的各方势力，如河北窦建德、洛阳王世充、江陵的萧铣、淮南的杜伏威无一不对突厥可汗称臣纳贡。 李渊也和他们一样，每年都送来丰厚的贡品。可李渊又和他们不一样，李渊的势力在这一两年急速膨胀。 他从一开始晋阳起兵，仅仅据有一州之地；到现在，已经是据有河东、陇右、关中、巴蜀之地。中原三分天下，李渊已据有其二。 不单如此，李渊还一手扶持统叶护可汗，加速了他统一西突厥的进程。统叶护可汗天纵英武，是难得一见的统兵奇才，短短两三年时间，他就从一个部落王子发展成为里海之王，成为了西突厥大可汗。 他的势力西抵里海、南至兴都库什山、北临巴尔喀什湖、东达塔里木河，已经成为处罗可汗的劲敌。 漠北前可汗始毕可汗意识到李渊的厉害时，为时已晚，他准备领重兵南下长安之际，身染重病，不治而亡。 继任的处罗可汗位子还没有坐稳，自然不可能对李渊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即便如此，处罗可汗还是不死心，他将钳制李渊的希望放在了河东战场上。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秋高马肥的九月，草原上的战马都已经上了膘，士兵们也是斗志正旺之时。 大唐方面，裴寂带领的三万兵马经过几次激战略占上风。裴寂不由得开始沾沾自喜起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不过是宋金刚有意给他的一些甜头。处罗可汗为了让宋金刚把戏演足，甚至让他故意败了几阵。 眼看就要进入冬季，届时冰封大地，补给困难，战事将会更加艰难。 由于双方在河东战场上已经对峙了整整一个夏季，裴寂不愿再拖延下去，他在寻求一切可以决战的机会。 此后的作战，裴寂每每令唐军全线出击，猛冲猛打。 宋金刚招架不住，遂节节败退。裴寂命全军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一个叫雀鼠谷的地方。 唐军突然发现，前方的敌军突然消失了，前路已被粗木和巨石堵得严严实实。 等裴寂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来路也已经被堵死，唐军已经完全陷入了敌军布好的口袋阵里。 在这狭窄的山间谷地，唐军施展不开。裴寂遂命敢死队向谷口发起冲锋，希望借此突围出去。 却不料，等待他们的，是蝗群一般密集的箭雨。消息被切断，援兵不可能来了；水源和给养也被切断，唐军只能困饿而死。 等到唐军困饿无力之时，宋金刚带领突厥的骑兵，背负弯刀劲弩，向谷中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三两来回，唐军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全军覆没。 宋金刚给裴寂只留了几百个随从，好让他们回去报信。 之后，突厥兵马大举压境，河东之地尽失，长安震动！ 秦王请缨 渭河北岸的唐军大营中，大唐尚书令、雍州牧、秦王李世民正在操练兵马。 他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却已久经沙场，他曾数次作为大军统帅征战四方。 就在一年前，李世民独立指挥唐军一举荡平了大唐的一大劲敌——金州的薛举、薛仁杲父子。 与金州薛氏一战，大唐吸纳了大批的人才进入朝廷，不仅打通了前往西域的商路，还收纳了陇右的牧马场、矿山等战略资源。 此时的大唐尚在战争年代，一战得胜，国力得到了极大的补充。 赢得战争的大唐统帅李世民自此威名远扬！于是，李渊亲自任命他为雍州牧，在渭河北岸建立大营，整个大唐征召上来的新兵都在这里先行训练，然后再走向战场。 由此可见，李世民的才干已经得到了父皇李渊的充分信任。而大唐军队在河东的惨败，让李世民深感羞耻和痛心，虽然那场战役并不是由他指挥，但他已暗下决心，要将唐军的颓势扭转过来。 李世民再也无心操练新军了，他骑上心爱的波斯小红马，一路飞奔，直冲皇城而去。 登上巍峨的武德殿，李世民未经宣召直接走了进去，随身的佩剑也无需卸下，这些都是父皇给他的特权。他只是拿着父皇给他的红玉腰牌，在值守的侍卫面前瞟了一眼，就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而上！ 他来的正是时候，李渊正在召集群臣商量河东的战事和善后的处置问题。 兵部尚书屈突通最先发言，他说到：“接连两次河东的败仗，还有巴蜀的叛乱，实际上都是处罗可汗在从中作梗。我们真正的敌人实际上是处罗可汗，宋金刚不过是鹰犬而已。” 裴寂此时已被下狱，等待发落。因此，李渊向重臣萧瑀问道：“萧大人怎么看待此事？” 萧瑀略有迟疑，他不无持重地说道：“臣主张暂时先放弃河东，与处罗可汗言和！依大唐目前之国力，似乎不能与之决战！” 李渊不仅仰天长叹道：“草原十八部！哎！这十余年来他们称雄漠北，我大唐一直以来谨守盟约，他为何非要与我大唐过不去呢？” 李世民见父皇对突厥仍存敬畏之意，于是请求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李渊点了点头，挥手道：“说吧！”李世民上拜一下，说道：“好！” 之后，他又转过身分别向四面的臣工拜了几拜，高声道：“父皇，诸位臣工。古谚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大唐近些年发展迅速，怎能不让人警觉！处罗可汗对我大唐的敌意，蓄谋已久，屈尚书所说便是例证。儿臣恐怕求和之意，只是我大唐一厢情愿。处罗可汗断然不会理睬，他定会继续派兵南下，夺取长安。” 李渊制止道：“是不是一厢情愿，还是派出使者先行和谈为好。即便是要备战，至少还能争取一些时间！” 诸位臣工闻听此言，一齐高声道：“陛下圣明！” 朝会就在这满声的欢呼中解散了，大臣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散朝后，李世民来到李渊的寝宫，想要和身为父亲和皇帝的李渊说一些心底的话。 很显然，这些话憋在他的心里很久了.…… “父皇难道真的寄希望于言和吗？处罗可汗狼子野心，突厥和大唐之间迟早要有一场决战！” “当然不能寄希望于和谈，可突厥的兵马强盛已不是一天两天，以我大唐目前国力，可有取胜的把握？” “儿臣愿领三万精兵，收复河东。不打退突厥兵马，誓不还朝！” “父皇知道你求胜心切，对你的决心也丝毫不怀疑。要知道，突厥兵马，精兵皆在于他们精心训练出来的骑兵，对此，你可有应对之策？” “此事儿臣早已谋定！儿臣准备请父皇开恩，将整个大唐军队的选兵之权交与儿臣。儿臣定能训练出来一支比李靖将军在峡州选出的八百精骑还要精锐，还要勇猛的精锐骑兵！” 李渊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同意了李世民所有的请求，并让他先行赶回渭北大营选兵。 而选出来的五千勇士则秘密地开赴陇山，在那里再接受极为严酷的训练选拔。 为尽快促成此事，李渊特地密令李靖前往陇山协助李世民选拔精兵。 玄甲军 在得到父皇的首肯之后，李世民马不停蹄地赶往渭北军营，为即将到来的大战筹备兵马、军械、辎重、粮秣。 久经沙场的李世民深知，此次北上作战，宋金刚其实并不是他的对手。他即将要真正面对的，是处罗可汗派出协助宋金刚的号称天下最为精锐的突厥骑兵。 为此，他专门训练起一支敢于效死的铁甲骑兵，名之为“玄甲军”。 玄甲军的士兵全部黑衣黑甲，就连坐骑也是清一色乌黑油亮的乌骓马。士兵们腰佩用精钢锻造模仿汉代斩马剑制成的长刀，背负涂成黑色的黄杨木弓、水牛皮箭袋，箭袋里装满一百支雕翎箭，就连箭簇也是能射穿三层重甲的玄铁锻造。统一配备骑兵专用的高桥马鞍、马镫…… 总之，大唐最为先进的装备都用在了这支队伍里。 如果说装备的精良值得称道，更让人称道的当属精锐士兵的素质。 李世民带领精心挑选的五千勇士进入陇山，最终只选拔出了三千勇士担任玄甲军。 每一个勇士都要经过层层关卡的考验。这三千勇士中，任意挑选出来一名，不但体魄雄健、武艺超群，而且心理素质极为强悍。 李世民给他们制定了铁的纪律，令行禁止，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即便是战斗到最后一人，也不会临阵退缩。 他们远可用弩箭杀敌，近则用长刀，来去如风，只受李世民一人节制。 等到兵部和户部备齐了各项军需物资，已经是隆冬时节。 关中大地数次降雪，黄河的龙门渡口已经被厚厚的一层坚冰覆盖。李世民决定率领大军踩着坚冰渡过黄河，因此三万大军被命令在龙门渡口集结。 李渊深知儿子此去是拼命去了，他不知这是不是父子俩的最后一面，因此心中忐忑不安。 他亲自赶往龙门渡口，在这里为儿子煮酒饯行。 临行前，李渊不无感慨地对李世民说到：“儿啊！每当我大唐有难，你总是挺身而出！父皇若能年轻十岁，定与你再赴沙场！” 李世民自然一番谦辞，之后拜别父亲，上马率领大军离去了。 李渊则盈盈不舍地望着儿子的背影，他看着三万大军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皑皑的雪幕里，才在侍从的提醒下拍马回宫。 初到河东，李世民将帅帐驻扎在白璧岭下，他在山营中下达了第一道军令——全军静候待命，有擅自出战者，夷三族！ 另一方面，他派出若干心腹，前往联络在突厥大军压境时被迫投降的许多旧部。 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整个河东是一个大棋盘。他的第一步棋就是——截断敌军粮道。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动，敌军的粮草明显吃紧。敌军将领尉迟敬德和寻相按耐不住，主动前来唐军的营垒挑战。 李世民派玄甲军出阵应战，将敌军打得落荒而逃。 诸将见敌军逃跑，想要乘胜追击，却被李世民勒令回营。 之后，经过长达五个多月的对峙，唐军基本就在干一件事情，劫粮并切断敌军粮道。 敌军营中粮草奇缺，战马日渐羸弱，士兵们上顿不接下顿。许多士兵干脆也无心战事，跑去山中打猎去了。敌军的士气降到了战争以来的最低点。 转眼到了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之后，原野上刮起了阵阵的沙城暴。草原上，牧草未长，中原的粮食也才下种。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李世民深知，他期盼已久的战机终于到来了。 李世民率领玄甲军冲锋在最前线，马瘦兵疲的敌军没抵挡几下就开始全线溃退。 李世民率领大军一路穷追猛打，不给他们片刻的喘息之机。唐军杀得性起，一日之内，转战几百里。 身为统帅的李世民，血染战袍、汗流如注，他胯下的战马也是汗湿脖颈和前胸，他竟然浑然不觉。 见此情景，舅舅窦轨劝他歇歇脚再做追击，被李世民一口回绝，他认为战机难得，必须一鼓作气，彻底击溃敌军。 当唐军追击到雀鼠谷时，裴寂带领的几万唐军此时已经化作累累白骨，宋金刚在此列阵拒敌。 他以为唐军见到自己同胞的尸骨，定会胆寒。 可惜，他打错算盘了。因为玄甲军，是一支钢铁意志的军队。 在李世民的带领下，敌人的阵型瞬间被冲垮。唐军士气大振，喊声震天动地。 在雀鼠谷，双方一日之内八次激战，宋金刚的主力大半被歼灭。 李世民心知敌军大势已去，他这才下马，与将士们在雀鼠谷休整了几个时辰。 顺便，祭奠了一下死去的亡灵。 第二日，唐军又一阵急行军，来到了介休城下。 宋金刚在城下摆开了一字长蛇阵，企图背水一战。 李世民熟读兵书，知道此阵的破解之法，很快布置下去，只用了几个时辰就将敌军全部歼灭！ 宋金刚已经心惊胆战，丢了魂魄，他只带少数随从逃回了晋阳城。城中守军本就不多，面对唐朝大军万难抵挡。 一个漆黑的夜里，宋金刚和刘武周带领少数亲信秘密出晋阳城北门向北逃窜，他们的目的地是阴山脚下的定襄城，处罗可汗的汗庭所在。 梦中的长安 长安城西边的金光门，迎来了一支庞大的商队，这支商队有近百峰骆驼，商队成员除去中原翻译之外，几乎都是深眼高鼻的北胡人。 商队的头领，是一位身材魁伟、长着浓密的络腮胡的年轻人。他的表情庄重，举止大方，一双深邃的眼睛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威严。 对于这支队伍的到来，长安城的老百姓很是惊奇，就连年近古稀的白发老人也说他在长安一辈子都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商队。 自从大业九年以来，将近十年的时间，天下大乱，关山隔绝，盛世繁华被遍地烽烟取代，商路断绝已是在所难免。 不曾想，大唐立国仅仅三年时间，就从西域走来了如此庞大的商队。 这是和平的使者，也是繁荣的象征，更是对大唐王朝国力强盛的肯定与自信。 漫长的丝绸之路，广袤的西域疆土，还有更远的异域，都深信——一个能在正面战场挫败天下最强突厥骑兵的大唐王朝，必定能够一统中原，带来长久的和平。 商队的年轻头领带领着队伍直抵大唐西市。按照规程，他必须先交上本国政府颁发的文牒和大唐边关的入境文书，在西市的官署办理入市手续，之后才可以领着驼队前往货场卸货。 待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之后，这位年轻人来到了西市最为繁华的麒麟楼。 他对这里非常熟悉，麒麟楼的主事见了他，眼神中既有默契又有一丝敬意。 举手投足间，年轻人知道，他在这里常年的包房已被打扫一新，随时可以入住。 说起这麒麟楼，可是大有一番来历。十七年前，杨广初登帝位，他想要大展宏图，遂把促进贸易定为大隋国策。 长安西市是最为重要的国际贸易市场，自然是重中之重。 在当时的主管大臣裴矩的建议下，杨广下令在西市中间修建一座专供外商休息的礼宾楼，以此来吸引外商长居此地。 杨广命当时最负盛名的建筑大师宇文恺主持营建，并从全国各地抽调能工巧匠八百余人，一同建造。 此楼为砖木结构，设计为七层，楼内功能齐全，设施完备，能够满足客商们所有日常生活的需要。 为了达到宾至如归的效果，室内的装饰博采不同国家、不同区域的风俗习惯；名菜佳肴也是专门聘请五湖四海的名厨烹制而成；这里还有可以比肩皇家宫廷的音乐与舞蹈，简直就和人间天堂一般。 为了促进贸易，这里还有几十种不同语言的翻译人员服务于客商；也设置了许多隔音的密室专供客商洽谈贸易使用。 封顶这天，大隋皇帝杨广亲自前来典礼，他亲自为此楼书写匾额，命为麒麟楼。 他还命宫廷石匠雕刻了两只活灵活现的麒麟石兽，镇在楼门之外。麒麟是上古瑞兽，可保人间太平、消灾却邪、安康长寿…… 麒麟楼建成之后，很快就成为西市的地标建筑，这里每天都顾客盈门，四海云集。 不知有多少大宗的贸易在这里完成了交易，也不知有多少客商在这里赚取了巨额的财富。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山河破碎，商路阻断。麒麟楼随之迅速黯淡了下来。 好在，乱象并没有持续太久，李渊入主长安之后，匡扶起了社稷，迅速平定了陇西各地，西行的商路很快就被打通了。 李渊立唐以来，对麒麟楼修葺了一番，加之客商渐渐地增多，麒麟楼慢慢恢复了往日气象。 此次，这支庞大的商队入驻西市，麒麟楼的生意迅速火爆了起来。而那位年轻的首领却不在热闹之中，他独自在自己的包房中，凭栏眺望着长安城美丽的街景。 这里是长安，是他魂牵梦萦的长安。年轻人的名字叫做夷男，他是远在巴尔喀什湖畔薛延陀部落的新任可汗，他身上流淌着汉人的血液，就连他本人也曾在长安城生活了整整十五年。 夷男的奶奶是长安王氏族人。许多年前，王氏在长安的旧城与一位俊美的北胡男子邂逅，他们彼此之间一见倾心，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爱慕的是一位部落王子。 王子回到草原之后，继承了汗位，他亲自来到长安将心爱的汉族妻子接到草原上做他的王妃。 怎奈，新任的王妃虽然诞下了一子一女，却仍然不能习惯草原上不停迁徙、终日风吹的生活。 在整日拨弄从故乡长安带来的琵琶时，可汗有了新欢，王氏负气离开了草原，回到故乡长安，改嫁了他人。 她是那么的敢爱敢恨，以至于他的离开成为了可汗永久的遗憾。 又是过了许多年，王氏在草原的儿子成为了新任可汗。 新可汗千里寻母来到长安，他为母亲购置了一座庞大的宅邸，还领着刚满三岁的夷男让他陪伴在祖母身边，接受长安先进的文化教育。 夷男这一陪伴，就陪伴了祖母十五年，直到父汗派人来接他要让他重新变成一个草原的汉子，一个合格的汗位继承人…… 在夷男的心中，长安虽然不是故乡，却胜似故乡。这里有他亲爱的祖母，还有欢乐的童年。 祖母故去后，骨殖留在了长安，他每来到长安，必定前往祭拜。长安城雄伟的宫殿、宽阔的街道，还有深厚的文化，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心里、梦里。 如今，他继任部落首领。当他得知大唐在河东击败了不可一世的突厥兵马，他就知道，一个宏伟的大唐王朝很快就要现世了。 此行，行商倒在其次，他特意前来与大唐王朝结盟。 只是，薛延陀部尚且臣服于漠北突厥，他不得已才扮作商人模样。 其实，他并不是害怕什么，只是不想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周公吐哺 潼关之外。拥挤着成千上万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中间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躲避王世充的征兵令才逃到这里来的。 这些难民们个个面容憔悴，枯瘦如柴，只是浑浊的双眼中还透露出对生存的渴望。 只要走进潼关，就是大唐国境，那里有无际的良田、联排的桑麻、粼粼的湖泊、广阔的牧场。 大唐皇帝李渊，奖励农桑，招徕移民。各方百姓，只要是从事生产，不论是耕种、放牧、捕鱼、狩猎亦或是制造、贩卖，只要不违反大唐律令，他都欢迎。 对于难民们来说，只要走过了潼关，就意味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听说潼关涌来了大批的难民，李渊特命兵部尚书屈突通和户部主事三人急赴潼关主持难民的接纳事宜。 李渊是仁慈之主，他本意是直接开关放行，发粮救饥。可陈国公陈叔达建言，王世充此时在加紧备战，如果他在难民中安插奸细，不得不防。 于是，李渊命屈突通带兵把住关口，对难民盘查之后逐个放行。 潼关之内，户部的主事们给饥民们分发干粮给他们充饥。之后，他们将饥民登记造册，询问年龄、职业、技能等信息后，根据他们的意愿给他们安排好的去处。 关内的城墙上，贴满了告示——大唐皇帝令：兹尔民众，来投我大唐，既为我大唐子民。自今之日，朕保汝等衣食，汝等保朕大唐河山！生死与共，誓不相负！ 在场识字的人将告示大声宣读之后，饥民们无不感动地留下了滚滚热泪。 开关盘查整整持续了三天，临近尾声之时，眼尖的屈突通一眼就瞅见了两个身材魁伟、体型健硕的年轻人。 他知道这两个肯定不是难民，就命士兵将他们逮来相见。 谁知，这两个年轻人并不挣扎，平静地跟随士兵来到了屈突通面前。 为首的年轻人虽然破衣烂衫，但掩不住他逼人的英气。屈突通定眼一看，顿觉此人非同一般。 果然，来人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上书‘大唐黎阳留守李世勣’几个字。 他一面将令牌递给屈突通，说道：“大人还请见谅！我是李世勣，他是我的副将郭孝恪。我二人也是为了防止被王世充捕获，才做如此扮相。” 屈突通接过令牌，在令牌的背部发现了吏部刻的秘印，确信了眼前人正是李世勣本人。 他于是惊讶地说道：“李将军此刻不是在窦建德处么？怎么来到了潼关呢？” “我二人是偷着跑出来的。我们听说大唐打赢了河东之战，心里激动，想要回到长安，在大唐军中效力!” 屈突通眼见面前的年轻人，不由得从心底暗暗钦佩起他来了。他与李世勣素未谋面，但对他的事迹，却是早有耳闻。 据他以往的所作所为，堪称忠义之表率；而今日的表现，则可以看出此人非常善于把握时机。 而且他是如此的年轻，将来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这个李世勣，原名叫做徐世勣，是瓦岗军名将。李密被王世充击败之后，徐世勣仍然镇守在黎阳。李密向西归附了李渊，徐世勣未决去就，李渊写信让魏征带给他，让他归附大唐。他却将黎阳的土地人口籍册汇总起来，送给李密，并回信给李渊说，城池是李密打下的，应该由李密决定黎阳的归属。 李渊对他的举措非常赞赏，认为他为人忠义，不背主，不徇私，特意下诏赐给他皇家的李姓。自此，徐世勣改名叫做李世勣。 李密在熊耳山身死之后，无人为其收尸，李世勣不仅为他收尸，还披麻戴孝，为他发丧，将之隆重下葬。 不久之后，窦建德攻破黎阳，李世勣成为了俘虏。但窦建德对其为人非常赞赏，因此厚待于他。 不过，李世勣终究还是想回到长安，为大唐效力。…… 屈突通为他们二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待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又让他们沐浴更衣，并给了他们两匹快马，他们即刻向长安进发！ 李渊听说李世勣来到了长安，高兴的不得了。这个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是李渊向群臣树立的忠臣之楷模。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公务，特意安排御膳房精心准备一场晚宴，并呼唤左仆射萧瑀、陈国公陈叔达、中书令宇文士及等大臣共同前来赴宴，好为李世勣接风洗尘。 太阳渐渐西斜，黄昏的余辉洒落在雄伟的皇宫外，拖在地面上一道长长的灰影。 李渊忙完了一天的政务，命内侍收起玉玺和奏章，呼唤在偏殿等候的臣子们一起来参加晚宴。 武德殿里，一队队的宫女，穿花拂柳，迈着小碎步，端上一盘盘的美味珍馐。 不一会儿，案几上摆满了鹿肉、熊掌、螃蟹、象鼻、乌贼、天鹅、蛇肉、蜣螂、莴笋、菠菜……菜上齐后，太常寺的乐工舞女进献技艺，令人赏心悦目。 李渊端起高昌国进献的葡萄酒，频频举杯。李世勣的归来，让李渊异常高兴，他情不自禁地开怀畅饮。 有了乐舞助兴，酒过三巡的李渊高声唱起了魏武帝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一曲唱罢，李渊感慨地说道：“李世勣将军是我大唐的英雄！不忘故主，公而忘私，公忠体国，识大体、顾大局！如此英雄归来长安，何愁我大唐不能天下归心呢？” 龙门山 伊阙山，又称龙门山，这里是洛阳东南方的天然屏障。 相传，上古时期水患严重，大禹治水，为了疏浚洪水，将此山劈为东西两端，中间流过伊河，伊河之上的山间旷野被人称作龙门。久而久之，这座山就叫成了龙门山。 自北魏以来，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多有皇家贵族在此山之上开凿佛窟，此时已有大大小小上前尊佛窟。大佛高有十余丈，气势宏伟；小佛也有一丈有余，形态逼真。 此地为佛教胜地，香火鼎盛。即便是在这乱世之中，也多有善男信女前来祈福。 龙门山下，是中原最大的洛阳王城。此时，这座城市的占据者叫做王世充，他本是杨广任命的洛阳守将，后来通过政变鸩杀皇室上位。遂改易旗帜，立国号为“郑”。 郑之辖地，在中原腹地，是隋朝末年诸路兵马鏖战的主战场。先后有瓦岗军与隋军、李密与隋军、唐军与洛阳守军、李密与宇文化及、李密与王世充，历次大战，参战各方累积投入的兵马多达几百万。 每次战争，都要导致大批士兵的死亡，少则几百几千人数，多则几万甚至数十万人数。中原鏖战，不知死去了多少人数，耗费了多少钱粮。 城池变为焦土，生灵化为白骨，比比皆是。由于颇受战争之摧残，郑国内土地荒芜、人烟稀少，百姓因战争和饥荒减员十之八九，士农工商百业凋零。 诺大的国土，千里不闻鸡鸣不见炊烟，只见荒草之下的森森白骨狐丘兔窟。 因而，郑之国力，在诸多割据势力之中，最为虚弱。 唐朝自取得河东之战的胜利后，声威日隆。风云变幻之间，王世充已经感到隐隐的杀气从西边吹来。 他知道，唐朝很快就要兵出潼关，唐与郑之间的大战已经为期不远，必须早做准备。 刚刚开春，王世充就向全国下达了征兵令，凡十五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的男子，皆需参军。 王世充下达了全国总动员，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全部都要做备战工作——铁匠铺将所有的库存铁料用来打造兵器、布帛行和制衣行联合赶制军服、油面茶肆全部准备军粮、商人道士僧侣学子及所有无需供应军需的男子全部都要参战，就连妇女小孩都被勒令爬上枝头采摘用来制作箭杆的木棍…… 龙门山由于水源充足、地势开阔，又有大量的佛寺、阁楼，更兼寺庙占有大量田产，储粮丰富，王世充特意将此地选为全国征召新兵的练兵场。 进入六月，随着各州县新兵源源不断地到来，龙门山下日益拥挤。伊河两岸，大佛脚下，密密扎扎立起了一排排白色的帐篷。 到了夜晚，篝火星星点点整夜不熄，将龙门山映照的白昼一般。统兵大将单雄信坐镇此地，加紧对新兵日夜操练。 因为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训练出一支合格的军队。 眼看大战在即，王世充为了鼓舞士气，亲自前往龙门山视察。 他到来之时，已接近黄昏，皎月渐渐升上半空，越来越亮。 王世充站在巨大的佛尊之下，向集合在近前的新兵们训话——“各位同胞子弟们，这里是佛门圣地，佛祖面前朕不敢欺瞒大家。敌人就要来了！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了我们的亲人，为了我们的家园，勇士们，举起长矛，拔出长剑，准备战斗吧！把敌人赶出我们的国土，让他们尝尝我们刀剑的滋味……” 单雄信在一边附和道：“保家卫国，誓死灭敌！保家卫国，誓死灭敌！” 高台之下，大多是一张张恐惧而又迷茫的脸孔，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只是机械地举起手臂高声地喊了起来！ 声响震彻山谷，惊起了林中的飞鸟。王世充趁着夜色，飞马回到宫中。 洛阳城中，所有闲置的民房、铺面，此时全部改造成了兵营、马厩、军械库，从龙门山训练出来的新兵陆陆续续进入城中驻扎了下来。 王世充动用了全部能够动用的马车、牛车、驴车，昼夜不停地从洛口仓往洛阳城中运送粮食…… 献马令 河东战场的彻底失败，让处罗可汗威信扫地。 他急于挽回败局，于是开始策划一场更为规模庞大的战争。他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疯狂地动作，只是为了翻盘。 追忆先可汗始毕可汗称霸漠北时的经历。处罗可汗这才意识到——这些年来，突厥的骑兵数量明显减少了。这是造成河东战场失败的最主要原因。 骑兵数量的减少根本原因还在于优良战马的数量减少。 这些年来，中原战乱，对优良战马的需求量非常巨大。故此，马贩子们将大批的良马运往中原牟利，反而使得草原上的良马出现了短缺。 想到这里，处罗可汗决定，派出特使，前往各个部落征集良马。 在巴尔喀什湖往东直到阿尔泰山脚下，世代居住着铁勒九姓部落，他们自突厥兴盛以来，一直臣服于突厥部落。 铁勒九姓部落中有一个最大的部落，叫做薛延陀。 薛延陀世世代代以生产铁器闻名，也是著名的好战部族，他们的人口在铁勒九姓中最为众多，因而成为九姓之首。 先可汗始毕可汗之时，薛延陀每年向突厥进献优良战马两千匹。 由于薛延陀牧场广阔，畜产众多，每年除了进贡还有许多良马被马贩子运到中亚、波斯、印度和中原王朝进行牟利。 因此，处罗可汗此次派特使前来，要求他们进贡良马五千匹。 骏马，是牧人的双脚，是他们远行、围猎、战争的忠诚灵畜。 没有了骏马，牧人们就没法放牧；没有了骏马，牧人们就没了依靠。 薛延陀的汗，是一位年轻的汗，他的名字叫夷男。二十岁时，他成为了先可汗始毕可汗的卫队头领，勇猛善战、忠诚可靠，深得可汗的信任。 始毕可汗去世不久，他的父汗也身染重病，于是命他赶回部族继承了汗位。 此次的献马令，让夷男非常不满。献马特使专横跋扈，要求五千匹战马必须在一个月内征集完毕。 多增加的三千匹，仓促间很难凑齐。 况且，眼看就要进入夏季，草原即将进入种马受孕的最佳时机。但凡进献战马，都是马群中间素质最优的种马。 如果大面积的将大批的种马从马群中分开，将导致整个马群整体素质的大幅下降。 夷男知道，此次献马令，对他的整个部落来说，无异于竭泽而渔。 夜来，皓月升上天空，草原上静谧异常，只能隐约听见远方传来狼群的嚎叫。 夷男卧于虎皮榻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不觉间，惊醒了身旁的妻子。 “汗！夜深了，为何还不入睡，是有什么心事吗？” “大汗的献马令脆的急，牧民和千户们又拖延，不肯上交战马，此事难办啊！” “以往都是秋后征集战马，怎么今年改在了夏季？” “看样子大汗准备要打大仗了！” “要是没了战马，北方的林中部落前来劫掠，我们怎么办？” “是啊！男人要上战场，女人和孩子留在这里很危险。交出了战马，几乎等于交出了部族里女人和孩子的性命！” “我听说新任的大汗素无勇略，他即位以后也是连吃败仗。我们就算是交了战马，可部族里前去打仗的勇士跟着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 夷男沉默不语，他仔细回想着处罗可汗即位以来的所有事迹，也觉得这是一个平庸的大汗。 夷男自认不是无谋之辈，却也不愿做一个怯懦之人。 这样的大汗，不值得跟随。 想到这里，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出帐外，对在外值守的卫队长吩咐了一番。 处罗可汗的特使就在睡梦中，从人间蒸发了。 回到卧榻之后，夷男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引弓跃马、挥刀杀敌，部族的勇士们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第二天，清晨，年轻的汗派出八路特使，他要召集铁勒九姓部落一致反抗献马令。 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场战争。铁勒部落由于准备充分，赢得了这场战争。 处罗可汗非常气愤，他急忙对东部草原和本部人马下达了禁售令——有胆敢往中原私运战马者，杀无赦！ 长安洛阳的马市上，来自北方草原的骏马，价格很快就上升了好几倍。 李渊得知此消息后，立即猜透了处罗可汗的心思，知道他将要发动大规模的作战。因而，整日心中烦躁不已，忐忑不安。 没过几日，他就收到了来自薛延陀的消息。夷男用自己精心喂养的白隼以三日万里的速度，传来重大消息，薛延陀战胜了处罗可汗的西征军。 虽然战场远在万里之遥，李渊却顿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曾经不可一世的处罗可汗，如今已是日暮苍山了！ 天命 万籁俱静的夜里，星空格外璀璨。 此时，身为钦天监主事，大唐太史令傅奕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夜观天象。 自远古以来，人们一直都深信着，天象的变化隐含着天道之运、人事兴替。 终南山的古木郁郁苍苍，绵延无际的庞大山体横亘在关中平原的南端。 最近，每到子时，太史令傅奕定会登上峰顶夜观星辰。站在峰顶之上，隐约还能看到脚下的长安城闪烁着微微的灯火。 应傅奕的请求，李渊特命工部侍郎阎立德在终南山的主峰顶端修建了一座木制高台，作为观星台。 为了傅奕工作的方便，又在观星台不远处给他修造了一栋小别墅，供他生活起居。 近来已到了夏季，夜来凉风习习，观星台上视野极为开阔。 头顶上，星空璀璨，密密点点。 在傅奕看来，那是上苍玄奥而浩瀚的义理，是天神冥冥之中给人类的启示。 天意难测，宛如这变化无穷的天幕，星斗在天幕之中四季更替，运转不停。 每一代天官都会让画工用图籍精确地记载下他所处时代的天体运行的规律，以及天体异变之事。 久而久之，经历了几千年之后，形成了一册又一册的观星古籍。 古籍《观星志》里记载：“庚辰龙年，天龙星现于雍地，裂土合于一。” 据此来说，今年正好是庚辰龙年，因该格外仔细才对。 傅奕对先人的典籍深信不疑，他于是彻底改变了作息习惯，昼伏夜出。每当夜幕降临之后，他的眼睛睁的像铜铃一般，整夜都不会合上。 这一夜，傅奕带着画工又登上了观星台。 随着天幕越来越暗，朦胧的天幕之中，有些恒星似乎吸收了众星的光辉，他们开始发出越来越刺眼的光芒。 这可是一组从未出现过的星座，只是群星还在闪烁不停，并未展现出具体的形状。 夜渐渐地深了，星辰泻下的银光，洒落在松柏、巨石和观星台上。 山脚下，隐隐传来了蝉鸣和蛙叫。长时间的熬夜，令画工疲倦不堪，他显然并不适应在夜间工作。 他蹲在木台上，蜷缩着身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口鼻之中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傅奕手提灯笼，在这无际的夜幕之中散发出微弱的光，他是如此的渺小。而这静谧又莫测的黑夜大幕，似乎要将一切全部吞没。 转眼间，已到了寅时，而傅奕仍然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星座的变化。 渐渐地，迢迢银河之中散发出条条光束，自北向南缓缓而来……终于，在天元之位上，一颗龙头探了出来！ 傅奕兴奋异常，他手指着头顶无际的苍穹高声喊道：“快看啊！天龙星出现了，天龙星出现了……” 画工被突然惊醒，不由得打了一个趔趄，他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一条银色的龙从浩瀚无垠的银河之中游弋而出，一双龙眼显得格外耀眼，而龙尾还埋在银河水中。 这些，不过是星辰的幻象，但确属极难遇见的星象奇观。 “哈！老天可真让人开眼啊！”不由分说，傅奕连忙命画工操起画具，将这一实况准确无误地临摹了下来。 傅奕显得有些激动，他无法平抑激动的心情，他的祖辈有好几代都在钦天监当值，可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一人亲眼目睹了眼下这个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星象奇观。 这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来日，傅奕裹好画卷，骑上快马下了山，直奔长安城而去。 他要亲口告诉皇帝李渊，天龙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傅奕抵达之时，李渊正在早朝，他的到来令李渊感到心神不宁。 钦天监是朝廷的重要官署，主掌国运卜测，是代表上天向李渊传达旨意的专门机构。 前次傅奕求见，是说太白星冲太岁星，预示秦王太子不和，令李渊徒生烦恼。李渊不明白，这次又是什么糟糕的上天旨意。 不过，天意难违，李渊也只好匆匆处理完政事，前来内殿与傅奕相见。 他刚刚坐定，就见傅奕示意他屏退左右，因为所奏之事系国家机密。 李渊遂令所有内侍人员一起退下，内殿里只剩下他和傅奕两个人。 这时，傅奕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了一卷黑色的绸布，附声道：“陛下请看，这是昨夜长安上空的星象。” 李渊将绸布展开，只见一条银龙印在绸布之上，活灵活现。边上有一串字符，旁白——《观星志》载：“庚辰龙年，天龙星现于雍地，裂土合于一。” 李渊熟谙经史，他知道长安正位于古雍州之地，不由得眼前一亮，转而问道：“如此说来，天启我大唐将要一统河山了？” 傅奕爽快地答道：“正是，此银龙本是北天星座，现移来长安上空，正是陛下的星宿。” “北天？”李渊心中暗喜，问道：“莫非上天要见弃处罗可汗，而眷顾于朕么？” 傅奕微微笑道：“陛下，天道无常，始毕可汗称雄漠北已有数十载，必有盛极而衰的一天。我大唐已立有三年，国力日盛，必会顺天应人……” 李渊呵呵地笑道：“天佑我大唐啊！朕一定不辱上天安排的使命，将太平治世还给天下百姓。” 傅奕笑而不语。 兵机 从河东战场归来的大唐兵马在渭北大营休整了月余，秦王李世民早已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 三年前，他曾与大哥领兵十余万东征洛阳。彼时李密在中原做大，陇右又有薛举在后方为患，大唐仅仅占有关中与河东之地。 彼时，洛阳城是各方势力觊觎之地，李密和王世充对此反复进行争夺，投入兵力动辄十余万。 李世民和大哥李建成经过一番合计，认为洛阳城即便是攻下，也未必能够长久坚守。 况且，关中之地根本未固，战线过长，徒耗国力。不如就此撤兵长安巩固后方，以图长远之计。 如今，三年过去了，大唐的实力已是今非昔比。河东、陇右、关中、巴蜀之地尽在掌握，窦建德已经与大唐结盟，就连幽州罗艺、江淮杜伏威也都宣布效忠，后方更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和铁勒诸部与之结盟。 更兼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兵强马壮，此际又携河东大战之余威，出兵东征已是箭在弦上了。 六月初八日，天气晴好，李世民跨上了新近从西市购进的一匹波斯小红马。 此马臀肥足细，周身雄健，毛色红黑透亮，脚下轻盈如飞，不多时就将他驮到了皇城之外。 进入宫城时，他见到父皇李渊正在玉阶之下踱步，渐渐西斜的太阳在他身后投下了长长的背影。 李世民连忙赶了上去，李渊见儿子到来，高兴地唤他进入内殿叙谈。 到得内殿，父子二人盘膝对坐，李渊问道：“二郎，若是此时发兵洛阳，你有把握赢吗？” 李世民眼前一亮，高兴地问道：“父皇，您终于下定决心了啊！” 李渊故意把脸一沉，问道：“父皇问你能不能赢？” 李世民立即拍着胸膛说：“父皇，你给儿臣三万精兵，儿臣一定将王世充绑来见您！” 李渊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说：“当年李密有三十万雄兵都攻不下洛阳城，二郎何以如此轻敌？” 李世民不慌不忙，说道：“李密之兵，多为流民，当兵只为吃粮，不肯下死力攻城。兵在于精，不在于众。况且我大唐如今仁德布于海内，甲兵强盛，万民归心。而王世充倒行逆施，人神共弃。此时用兵，事半功倍……” 李渊不时对儿子投以赞许的目光。末了，他疑惑地问道：“如果窦建德出兵南下，你怎么办？” 李世民停顿片刻，回道：“父皇不是与他结盟了么？况且他与王世充交恶，怎么可能出兵？” 李渊继续追问：“我是说如果窦建德出兵，你怎么办？” “兵机多变，尚不知窦建德如何行军。他若走太行八陉，战局难料；他若南渡黄河，儿臣可以围城打援！无论如何，此去中原，即便窦建德出兵，王世充的地盘也一定是我大唐的！” “好！此去中原，用兵规模庞大，王世充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需小心为上！” …… 父子二人讨论兵事一直到了华灯初上，宫中的内侍纷纷出来掌灯。 不一会儿，广场中，辇道旁，屋檐下，宫殿里全都散发出幽幽的烛火。 李渊见天色已晚，遂示意儿子回府休息。 临行前，李渊解下了腰间宝剑，双手拖起递给了李世民，他庄重地说道：“儿啊！父皇已经年迈，不能陪你征战沙场，就让这把龙泉宝剑陪着你吧！” 李世民双手接过宝剑，李渊继续说道：“此剑名叫龙泉剑，是春秋时期的铸剑大师欧冶子引武夷山泉水锻造十年而成。父皇在前朝做过宫廷侍卫，当时的文皇帝将它赐给了父皇。今天父皇把它赐给你，希望它能伴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李世民生平喜爱弓马剑器，此刻自然是欣喜不已，他轻启剑鞘，顿感剑身散发出阵阵冰寒之光。 李渊挥手制止道：“回去了再打开！二郎啊！父皇有言在先，今后切不可逞匹夫之勇，冲锋陷阵的事情，交给将军去做。不要忘了你全军统帅的身份，坐镇军帐指挥全局才是你的本分。” 李世民点点头，眼神却不曾离开宝剑丝毫。 李渊语重心长地说道：“下面的话，你务必铭记在心底。当年你曾祖追随魏文帝宇文泰征战四方，举家为兵，膝下两子未及加冠就已战死。魏文帝体恤我李家一门忠烈，执意要留下你的祖父改为文官，好继承爵位，延续李家的血脉。” 李世民头一次亲口听父皇说及家族的往事，虽然他早就知道，此刻却颇为不同。 父皇的语气是那么的沉重，让他甚至有种压抑的感觉。 “父皇并不是阻碍你的杀敌之心，但你是有子嗣的人了，凡是不可不为后人着想！” 李世民惭愧地低下了头，说道：“儿臣确实亏欠孩子们太多了。儿臣惟愿早日为大唐平定天下，之后好好的陪伴家人。” “知道了就好，早些回去吧！” …… 李世民飞马回府，王妃早已备好酒菜，领着孩子一起安静地等待丈夫归来。 王妃长孙氏是一位亲爱的妻子，他与李世民情投意合，心领神会，共相罄谈。 他们的儿子李承乾，此际刚刚三岁。童发梳成“总角”，左右分开，在耳旁挽成双髻，甚是可爱。 李世民将孩子揽入怀中，一边给他喂饭，一边和妻子享受这短暂的幸福时光。 知遇之恩 两匹桃花马拉着一辆高大的朱漆马车，从东宫出发，穿过长安城东边的春明门，径直前往贵戚大臣们聚居的东城。 不多时，马车来到了一座非常气派的大宅子外面。 但见，红墙绿瓦立地一丈有余，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宽约丈余的朱漆大门刚刚被粉刷一新。 大门横檩的匾额内赫然写着‘李府’两个遒劲的大字，字体着墨浓重而又圆润，极具韧性与风骨。 马夫刚刚勒住缰绳，就从车内信步走下了两个体格健硕，充满了阳刚之魄的男子。 此二人正是太子李建成和东宫詹事李靖。 刚一下车，李建成指着匾额中的墨迹说道：“李将军，你可知这匾额中的墨宝出自何人之手？” 李靖还没有顾得上仔细观察，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不已，他疑惑地问道：“殿下，这不是前朝宰相杨素的府邸么？何时改称‘李府’了？” 李建成微笑地说道：“父皇果然没有说错，李将军是个恋旧的人，连本朝圣手虞世南的墨宝都无心欣赏了。罢了，咱们还是先进去瞧瞧吧！” 李靖恭敬地答道：“殿下，杨相国是在下的恩人，不敢忘怀！” 李建成摆了摆手说：“这个我都知道。” 边说着，二人已经走进了宅门之内。刚刚走进宅内，但见，雕梁画栋全都粉饰一新、房上灰瓦排排新颜、石阶虽旧却是洒扫干净…… 就连院内的古树也是焕发了青春，越发地郁郁葱葱。 待到了会客厅内，富丽华贵的陈设令人惊叹——地毯是波斯国精品、家具全是爪哇的红木、屏风出自益州名师、茶具出自江州贡窑，就连日常用度也是精巧实用、一应俱全。 李建成示意李靖坐在毡垫上，关切地问道：“李将军对屋内陈设可感到满意？” 李靖感到非常诧异，他问道：“殿下何意？” 李建成缓缓地说：“父皇早就有意将此宅赐给李将军，怎奈此宅年久破败，全力修葺颇废了一番时日，故而拖到现在。” 李靖忙推辞说：“微臣何德何能，不敢受命。”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父皇将要兵出潼关，讨伐王世充；我大唐精兵勇将将大批调入东征的战线上。届时，父皇身边尚需一得力的帅才，力保长安太平！” “李靖誓死效忠陛下和殿下！” “我今日来，主要是给李将军安排住处，你的家人可以一并过来。至于今后的任命，全凭父皇安排。” “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 李建成走后，李靖开始围绕着这座翻新的宅子来回踱步，这里有太多的物是人非。触景生情之后，往事不由得一一涌上心头。 三十年前，李靖还只是个弱冠少年。当时他经常追随身为大隋名将的舅舅韩擒虎造访这座宅邸。 彼时，宅子的主人杨素身居大隋宰相高位，权势熏天，过往客卿即便是达官显贵也多如牛毛。 可唯独，杨素对风度翩翩的少年李靖刮目相看。谈吐间，他见李靖见识不凡，浑身上下英姿勃发。 于是指着自己的毡垫对小自己三十余岁的李靖说道：“你早晚要坐在我这个位置上。” 此话一出，迅速在坊间流传，李靖少年成名，成了长安城的红人。 杨素府的舞女张出尘，慧眼识英雄，主动与年轻的李靖私奔。在他之后的漫漫岁月中相守如一，抚慰着那颗‘壮士生当立功业’的壮志雄心。 岁月如梭，沧桑巨变。 杨素死后，新任皇帝杨广因为与杨素不睦，有意贬损李靖，让他在边关马邑驻军近二十年时间。 李靖空有一番志向，却有志难伸，无情的岁月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丝丝细纹。 如今，仿佛梦幻一般，他又来到了这座宅子。 相府的旧居，一般不会赐予常人。李靖感到更加重大的任命将会来到。 毕竟，出将入相是多少仕子梦寐以求的毕生荣耀。 眼前的仕途，俨然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李靖顿感心胸无比开阔！ 远交近攻 自平定河东以来，大唐威望日益隆盛，天下万民归心。 但此时，诸多割据势力仍然存在，中原王世充、河北窦建德、幽州罗艺、江陵萧铣、江淮杜伏威都已各成势力，要想通过举兵一举荡平绝非易事，因此需要有策略、分步骤予以实现江河一统的目标。 纵横之策，早在千余年前的战国时代，就有鬼谷子的高足苏秦和张仪予以筹谋规划。 苏张二人通过合纵连横之策，以及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动天下君王对他们言听计从，从而决定天下的走向。 李渊在宦海沉浮半生，对于世事早已洞明，大唐若要东征，必先以王世充和萧铣为目标。 但河北的窦建德，实力非常雄厚，是他最为忌惮的一方诸侯。 依当下的时局，若要东征，必先稳住窦建德。 此时的窦建德，已建立大夏，自称夏王。他在洺州定都，大兴土木，广造阁楼。因为恢复了隋文帝时代的德政，河北境内，百姓晏然，安居乐业，民心康乐。 窦建德年轻时代素有侠义之名，他是最早起兵的一代雄豪，他起兵十年，英雄豪气，打下了整个河北的地盘。 但，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早年的反隋起义让他失去了绝大部分的亲人。 此际，日渐安定的窦建德迎娶了河北豪族曹氏之女。此女骑马射箭，刀枪剑戟无一不精，况且为人狭义，对窦建德多有建言，多有助益。 曹氏为窦建德生下男婴一枚，让窦建德多年来失去亲人的伤痛得到了抚慰，也让年近四十的窦建德在戎马倥偬的生涯中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 窦建德为了庆祝孩子的降生，特命工匠营建规模宏大的夏王宫。 就在夏王宫刚刚完工不久，唐朝的使者就来到了洺州，他们要求面见夏王，递呈国书。 唐使前来，对窦建德行以天子礼节，并带来了厚重的礼物——黄金一万两、白银三万两、玛瑙珠玉两箱、丝帛三万匹、北地蓝狐水貂皮各一百张。 唐使还递呈了李渊的亲笔信——“近闻夏王喜得贵子，又迁都洺州，实是可喜可贺。夏王乃一代仁主，除强扶弱，护佑百姓，深得民心。我大唐奋起于关中，拯民于水火。唐夏虽地隔千里，却是同道，理当结盟！王世充欺君罔上，荼毒百姓，罪恶滔天。我大唐不日既东征洛阳，万望夏王保境安民。唐夏之间，各安一方。” 窦建德见李渊言语诚恳，况且他素来就与王世充交恶，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唐使。 为表诚意，他特意下令将大唐的所有俘虏在此际一并归还。 李渊之所以如此礼待窦建德，全在于窦建德实力强大，他已据有整个河北地区，兵多将广，万民拥戴，是诸多割据政权之中最有实力最有器局的一个。 但是，对于其他割据政权，李渊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对于幽州的罗艺，江淮的杜伏威，李渊则是以臣子之礼进行招安。他对罗艺，赐姓李，敕封燕郡王，对他许以世代公卿之诺。对于杜伏威，赐姓李，敕封吴王，也许以世代公卿之诺。 李渊就要进行东征，因此，对于远方的势力，他是以怀柔的手段进行安抚。而对于就近的洛阳王世充和江陵萧铣，他就准备大兵压境了。 东征 盛夏渐渐地到来了，关中和陇上的麦子还有巴蜀的稻米都已经入了仓，西域统叶护可汗、康国国王、高昌国王又如约送来了五千匹优良战马。 六月十五日，李渊下达东征诏令。渭北大营、灞上军营中军队陆续开拔，各州县乡勇为响应皇帝诏令踊跃报名参战。 一时间，长安城外，大河之畔、高墙之下、密林之侧、大道两边几乎竟是东行的士兵。 大军被敕令在长安城东边集合，务必在月底之前集合完毕，届时将统一调配。 长安城东的原野上，惟帐密布，鞍马如梭，多达十重百重。 此次东征，李渊诏令由李世民挂帅，他授予李世民陕东道大行台之职，潼关以东的所有大唐兵马全部由他一人调度。 匠作大将阎立德早已奉诏在长安城东门之外建起了一座天台。天台高三丈，周边阔五丈，是李渊准备用来拜将和祭祀用的。 接近晌午，太阳移动至中天之位。李渊在太常令的陪伴下登上高台。 高台上安放着一尊铜铸的巨鼎，巨鼎中插满了檀木的熏香。鼎下，摆放着一尊案几，案几之上齐齐摆放着牛头、猪头、羊头、家禽、五谷、果蔬等供品。 按《周礼》，这是祭祀中的最高礼节——太牢之礼！ 李渊手持熏香，以极度虔诚之心仰望苍穹，朝天三拜。然后，将国库珍藏三十年的御酒拿来祭地。 之后，他指示站在身旁的太常令宣读诏书：“奉天之运，皇帝诏曰，洛阳王世充，谋逆篡位，荼毒生灵，天地不容。我大唐恭行天罚，讨平凶逆。今特命，秦王李世民为陕东道大行台，征东大元帅，随军建天子旌旗，关东诸路兵马并受节制。此诏，武德三年，七月一日。” 宣诏完毕，李世民走上高台，从李渊手中接过元帅印信和陕东道大行台节杖。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脚下的军队。只见，广袤的原野上列开了一个巨大的方阵，人马齐整，幡旗猎猎，犹如大海之波涛，一眼直到天地之极…… 李世民手持节杖，向将士们喊话：“诸位将士，你们都是我大唐精锐。今天，我就要带你们东进中原，直捣洛阳。诸位，建功立业、博取功名的时候到了。大家一齐上阵，奋勇杀敌，扬我大唐雄风！” 台下，诸将齐声高喊：“奋勇杀敌，扬我大唐雄风！奋勇杀敌，扬我大唐雄风！……” 不一会儿，整个大军的所有将士开始齐声高喊，喊声震彻天地，鼓动山河。 天空中，大鹏鸟盘旋几重，不停地长鸣；战马也开始仰头嘶鸣，前蹄刨地，口吐白沫；战士们个个热血沸腾，高亢的情绪在全军中蔓延开来。 大约半刻钟的时间，李世民示意将士们停下来。大军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如山一般的静。 李世民疾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李世民指挥将士们变换队列。而他则跨上最为心爱的战马特勒膘，往马腹一蹬，特勒膘前蹄拔地而起，仰天长啸。 李世民从腰间拔出龙泉宝剑，剑刃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出阵阵寒光。 他右手向前挥舞道：“出发！”特勒膘如箭一般向东急驰而去。 尘土之后，诸将策马紧紧相随，各统领自带本部兵马陆续疾行，浩浩荡荡的唐朝东征大军开拔了。 烈马 李世民乘骑的特勒膘，浑身黄里透白毛色，白喙微黑，膘肥体壮，乃是突厥名马；是大唐立国时，西域统叶护可汗赠送给大唐的国礼。 李世民征战河东时，乘骑特勒膘，势如疾风闪电，一日之内连打八次硬仗，克成大功。 此际，李世民一马当先，只两日功夫，其所率领的前锋玄甲军便已经抵达郑军的前沿阵地——慈涧。 王世充早有准备，他亲率三万兵马在此地镇守。 李世民自信满满，他见日头还在中天，就顾不上远在百里之外的后续大军，直接命三千玄甲军变幻为锥形阵，迅速向敌阵直冲而去。 王世充也是沙场老将，他知道玄甲军是李世民手中的王牌，对此早有准备，因此一路且战且退，一直将唐军引入早已安排好的伏击地。 这里前方设有重重鹿角木，两边是高坡，郑军一看唐军进入伏击圈，顿时万箭齐发，箭雨遮天蔽日而来! 李世民见势不妙，即令前锋部队急速回撤！王世充布下重兵，想要截断唐军归路。 怎奈，唐军战力太过强悍，斩马剑锋利无比，不多时已经杀开了一条血路，往西而去。 唐军的战马都是脚力极好良马，眼看郑军就被甩开了一大截。 王世充命所有弓弩手一起上马，边追边射。 …… 好容易甩开了敌军的追击，李世民才发现特勒膘已身中数箭，鲜血已顺着马腹、马腿和马蹄流在地面上，洒开一段长长的血迹。 因为还没有回到大营中间，后方追兵咬得太紧，李世民根本来不及换马，他于是一狠心，朝马臀猛抽一记鞭子，特勒膘长嘶一声，跃起前蹄飞驰而去。 不多时，玄甲军来到了大军营盘，却不料守营士兵竟然拒绝他们入内。 李世民这才意识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于是他掏出元帅腰牌，守营士兵这才放行。 刚刚进入营盘，特勒膘一声哀鸣，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李世民的右腿被马腹压住抽身不得，诸将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李世民这才发现，特勒膘身中十余箭，鲜血几乎已经流尽，口鼻之中气若游丝，双眼却睁睁地望着他的主人不肯闭上。 李世民双膝跪地，抱起马头，不停地抚摸着它脖颈上的鬃毛。 自十八岁从军以来，李世民乘骑过的名马无法计数，他始终将之看做牲畜而已。 可是此际，他感动得留下了热泪。特勒膘气性刚烈，脚力雄健，拼死护主，堪为神马。 军中素有烹食战马的习惯，李世民特命将特勒膘全尸安葬，并在尸坑上方栽种了一棵柳树，作为永久的纪念。 围城 王世充追击唐军，眼看就要追及，却发现唐朝大军已经陆续赶来。便下令停止追击，撤回慈涧营地。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唐朝的后续大军源源不断地赶往慈涧前线，士兵们点起火把，星星点点的队伍绵延长达数里之远。 斥候报知王世充后，他深感唐军势大，想到慈涧地势开阔，无险可守，于此地不可与唐军硬拼，于是命三万军马全部撤回洛阳城中。 唐朝大军见王世充当夜就撤走了，原定的袭营计划就此取消。 第二天，李世民下令全军开进慈涧城内，他预备在这里驻扎几日，将这里做为大军的临时指挥所。 当夜，晴空万里，随着上弦月渐渐升上高空，士兵们大多进入了梦乡。 李世民开始在大帐中与谋士们商议此次洛阳攻城战的总体战略。之所以选择在夜间议事，一者在于机密；二者在于夜来静谧，容易集中思路。 中军大帐中，悬挂着一张牛皮地图，地图上详尽地标注了洛阳周边的山河、平原、关隘、城池的分布状况。以洛阳为中心，山河形势在此图中一收眼底。 谋士杜如晦首先发言，他指着地图对李世民说道：“殿下请看，洛阳城三面环山，东面开阔，中间伊水、洛水横穿而过，东边又有运河直通黄河。我军可运巨石截断船道，再派重兵在西、北、南三面守住陆路关隘，截断敌军粮道。长此坚持，洛阳城必定陷入困境。” 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到时候我们就来他个瓮中捉鳖！” 哈哈哈……众将士一齐大声笑了起来。 末了，年长的谋士房玄龄开口道：“殿下，我军大兵压境，届时会有大批郑国州县前来归降。为防王世充兵败南逃进入萧铣境内，陛下早已命李大亮带三千骑兵前往襄阳接应。此外，殿下还可调动我军驻扎在太行山、伏牛山、熊耳山等山地中的兵马，于半路截击救援洛阳的敌军，彻底切断洛阳城的外援！” 李世民高兴地说：“韩信‘十面埋伏’，即使勇猛如霸王项羽，也只能是自戕一死而已。我看王世充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逃此劫了！” …… 夏夜格外的晴朗，一芽新月跃上半空，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天空中繁星密布，格外璀璨。 李世民出帐小解，他见天色已晚，就对亲将和谋士们说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发布元帅令！” 第二天清晨，李世民升帐，诸将全部到齐之后，他亲口发布元帅令——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占取伊阙之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攻取河内；上谷王君廓自洛口切断东都粮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取回洛城；各路人马即刻出发，三日内各就其位，飞马来报！ 李世民自己，亲率主力部队前往洛阳城北面的邙山之下扎下营盘，连营围逼洛阳城。 三日后，各路兵马全部就位，洛阳城与外界的联系彻底被切断。唐朝大军围困洛阳城，预备待城内粮尽，士兵困乏之际，发起对洛阳城的全面总攻。 少年将军 开战之前，王世充深知自己实力弱小。为保存国土，他派出四路特使分别前往漠北、河北、江陵和江淮。 河北窦建德因为看不起王世充的为人，素来与之不睦。加之双方为争夺中原的地盘，曾经几度交战，故此双方交恶。再者，李渊早就与窦建德结盟，因此窦建德对王世充的特使根本不予理睬。 江陵萧铣，号称甲兵四十万，但大多都是草莽游勇，因此被萧铣遣散回乡务农。他虽然对王世充的特使以礼相待，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兵可以调动。加之乱世有赖军士保卫疆土，也只能对王世充的请求予以回绝。 江淮杜伏威，早已向李渊称臣，被李渊封为吴王。为表忠心，杜伏威直接派出三千兵勇前往邙山脚下供李世民调遣任用。 所以，战局一开，王世充唯一能够指望上的，唯有漠北处罗可汗而已。 李渊早就在漠北撒下许多密探，严密监视突厥兵马的一举一动。另外，他又派出唐俭为特使，押送大批的礼品前往漠北，重金贿赂王公贵族，希望他们不要派兵南下。 处罗可汗知道，此次中原大战，王世充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李渊，为了防止李渊进一步坐大，他必须采取行动。 但近年来对外用兵接二连三的失败，让草原上许多贵族对他失去了信心，因此他迟迟不能组织起大规模的队伍南下作战。 处罗可汗唯一可以倚重的，是他的弟弟颉利。 颉利为人仗义疏财，性格阴枭狠毒，他用兵奇诡，往往能够出奇制胜，因而在部族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此刻，他受命从自己的封地东部草原来到汗庭，为的就是帮助处罗可汗向中原用兵。 李渊知道，此时突厥的兵力已是大不如前。但他们的骑兵行动迅速，若不加以防备，三五天之内，就可以深入中原千里之地。 大唐北部边境，绵延数千里，到底在何处设防？ 此时，掌握敌方的行军路线变得极为重要。 突厥兵马南下，离长安最近的两条路线，一是雁门道、一是云中道。 雁门道有长城阻隔，群山万壑，更有雁门关乃是天下雄关；云中道虽然没有关隘，但山路崎岖，骑兵一旦进入，好比龙入浅滩，根本无法施展。不过此道也有好处，那就是隐蔽性强。 突厥的探骑得知，云中路是唐朝的一位小将李道宗镇守，而雁门关则是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和驸马都尉柴绍驻守。 处罗可汗和颉利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李道宗这个名字，仔细打听才得知是李唐的宗室，此时还不满二十岁。 颉利得知哈哈大笑说：“李渊为了东征，把精兵强将都调走了，此地怎能不败？且看我突厥骑兵急速行军，直捣长安！” 突厥三万骑兵抵达云中道时，才发现，前方要道都被鹿角木、石块和铁蒺藜阻挡住了。 唐军在沿路设伏，一路凭高视下，用弓弩、滚木礌石和长矛袭击突厥骑兵。 颉利率大部骑兵拼命逃亡，待抵达阴山脚下的汗庭时，才发现此一战竟折损了近半数人马。 其实，颉利并不知道，李道宗虽然年纪轻轻，却并非初出茅庐，他早已是饱战之将。 自李世民十八岁起兵之时，就将他带在身边，大小战阵，亲历亲为，也算是久经沙场了。 自此，颉利彻底记住了李道宗这个名字。 坚城 唐朝大军经过几日行军，各就其位，彻底断绝了洛阳与外界的联系。 李世民在北邙山下扎下营寨。为了震慑敌军，李世民命令全军的营垒悉数采用白色帆布。 只见，白色帐篷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边际，就像是给青色邙山围上了一条白色腰带。 洛阳城北门的守军抬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唐军势大，就连山风吹来，都送来阵阵杀意，震慑着敌人的心魄。 李世民熟读兵书，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上上之选。他用此疑兵之计，是攻心之计。只要敌人因此而胆战心惊，敌人的士气和战力就会大打折扣。 李世民并不急于攻城，他只是整日立马邙山半腰，观察洛阳城中情势。 陕东道行台，建有天子旌旗，可代天子主持受降事宜。 几日后，中原各州县的降表犹如雪片一般纷纷来到，李世民以陕东道行台之令一一批复。 不久，中原各地，除了王世充的亲眷和心腹所守城池外，插遍了唐朝的旗帜，洛阳已彻底成为孤城一座！ 随军的匠作令阎立德带领五千兵马进入邙山伐木制造攻城器械，经过二十余天赶制，全部完工。 八月一日，李世民正式下达针对洛阳城的总攻令！巨大的抛石机不断地向城内投掷巨石，唐军纷纷架着云梯，蚂蚁一般地向城墙上攀登。 待唐军先头部队即将登上城墙之时，城墙上突然出现一排巨大的铁桶，滚烫的热油倾泻而下，联排的点火箭簇紧跟其后…… 霎时间，一股股的火舌窜腾起来，伴随着惨痛的嚎叫声，唐军的尸体成堆地倒毙在城墙脚下。 李世民见势，急令唐军停止攻城。经过清点，一个上午就折损了近两千人马。 李世民心知不妙，看来王世充隐藏了实力，似这般大规模地攻城，显然是不可取了。 此时，他才渐渐明白，为什么李密曾拥兵百万，却始终没有攻下洛阳城。 洛阳城自大业元年营建以来，数度遭到几十万大军的轮番围攻，始终完好如初。 洛阳王城被传说成是天下最为坚固的城池，一座无法攻克的城池。 …… 十七年前，杨广刚刚即位。在一次策马巡视北邙山的地形之后，他被此地的山河形势深深吸引。 经过一番酝酿，他决定在此地修建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城。 杨广是一位极具雄心大欲的帝王，他极力要求这座城池要有大的气魄，要能显示出皇权的至高无上。 在这一理念的主导下，著名建筑师宇文恺极尽所能，将洛阳城建造的无比宏伟。 此城周围绵延二百余里，城墙厚约丈余，高达两丈。城墙的基石全部采用最为坚固的花岗岩，每一道城门都用千年的杉木外包铸铜修造而成。城墙的四角，造有高大的瞭望塔，每隔一箭之地设有一座箭楼。城防密布，根本找不到防守死角。此外，还有一条两丈余宽的护城河绕城一周。 城内，坊市相通，功能齐备。洛水从城中横贯而过，流到城外与运河相连。运河漕运直通黄河，近而连接南北大运河，水运极为便利。 皇城之内，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亭台楼阁，恢弘雄壮，务显宏大之气魄。仅仅是用于举行国家大典的乾阳殿，主体高达六十余米，阔近一里，一次就可以容纳近万人在一起集会。 皇城之后，又修造了供皇帝休息娱乐的禁苑。这是一所超级巨大的游乐场，奇珍异木、宝马鹰犬、四海方物充斥其间。杨广又命宠臣搜罗天下美女，让她们居住其间，供自己享乐。 在整个城市的地下，还修造有幽谧的地宫，用于储藏粮食、军械。地宫之中，有许多暗门通过地道通往城外。这些暗门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知道。 营建洛阳城，只用了九个月的时间就全部完工。 据说，当时天下有一半的成年男子都参与过洛阳城的营建工程，足见动用民夫人数之多。 洛阳城建好之后，杨广常住在此。每年的元宵佳节，他都要在这里大宴群臣，邀请他们一起参观焰火晚会，猜灯谜，互相酬唱。 元宵之夜，冲天的焰火将整个城市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彻夜不停。 当年隋朝强盛之时，仅仅是前来洛阳城参观焰火的外邦人就有十万人之多。 …… 十余年过去了，繁华散尽，乱世来临。 而洛阳城并没有因此失去它的巍峨与庄严，这座固若金汤的巨大王城似乎成为了王世充的避难所。 仁者 八月，正当盛暑之时，长安城内燥热不已，李渊来到骊山的仁智宫避暑。 小将李道宗在云中打了颉利一次伏击，让突厥兵马大大地吃了一次哑巴亏。李渊得报，大喜过望，遂不再对北方边境有任何顾虑。 由于洛阳前线战事吃紧，军饷钱粮耗费巨大，李渊诏命各地筹措粮草，统归户部筹措调配。 由于洛阳城池坚固，唐军围城一个多月来，并没有明显的战果。李世民初战不利，因此并没有军报上奏朝廷。 李渊迟迟不见军报，放心不下，他想前往洛阳看看情况，又生怕给儿子带来不便，心中忐忑不安。 太子李建成建议李渊前往丹水狩猎。丹水在洛阳以南，襄阳以北，距离两地都不过百余里的路程。 此地水草丰茂、林木广布，飞禽走兽品类繁多，是千余年来的绝佳猎场。在此狩猎，一则放松心情；二则就近获取洛阳前线的战况，便于决策部署。 李渊于是命太子李建成坐镇长安监国。而他自己则拣选良马、名鹰、俊犬、弓矢，亲点亲卫羽林军，前往丹水狩猎。 丹水之南，是军事重镇襄阳城。王世充为了坚守此城，特意派自己的堂兄王弘烈在此镇守。 李渊对襄阳城也非常重视，此城不破，定会成为洛阳城的后援，必定后患无穷。 鉴于大唐的主要兵力都分布在洛阳前线，北方边境又需要许多兵力防备突厥，一时无法抽出兵力攻取襄阳城。 李渊此时想起了一个人——李大亮！ 李大亮曾在襄阳为官十余年，他为官清廉，仁义善良，襄阳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受过他的恩泽。 时至今日，襄阳城中的许多基层官吏仍然是李大亮当年的下属。 李大亮年轻时，在为官任上遭遇了灾荒。他招抚流亡贫民从业，并卖掉自己的马以资助贫民恢复农业生产。百姓们感念他的恩德，心中对他非常尊敬。 李渊用李大亮攻取襄阳城，主要是看中了他在此地的声誉，完全是在打心理战。 所谓善战者，攻心为上！ 随着洛阳城成为了一座孤城，襄阳城也就失去了外援。 李大亮命人制作了大量的纸鸢，上书——“洛阳被围，不日破城。天子临兵，仁义爱民；开门纳降，族们兴旺！我是李大亮，可保全城百姓平安。” 随着纸鸢纷纷飞入城中，城内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李大亮率兵围城的消息。 接下来，城中开始躁动起来了。王弘烈素来为政苛暴，城中百姓早已是深受压迫，恨之入骨，他们在平日里敢怒不敢言。 此刻，当他们得知曾经的父母官前来解救他们时，纷纷劝说家中当兵的子女趁势倒戈。 民心的转变瞬间成为攻城的关键，军心开始动摇。 几天后，襄阳守军哗变，他们将守将王弘烈捆了起来，开门投降了唐军。 李大亮只带领千余人进入了襄阳城，他严明军纪，唐军秋毫无犯。 之后，他废除苛政，安定百姓，襄阳城迅速安定了下来。 李渊正在丹水狩猎，得知此消息，高兴地说道：“如果天下官员都像李大亮这般推行仁义，何须兴兵攻城呢？” 仁者，乃是消弭战争的源头；仁政，是仁者心胸的外现。行仁政者，得民心，聚民意。民众自然会心向往之，为他的命令感召，为他的心意安定一座城……此所谓，仁者无敌！ 坐山观虎斗 襄阳城失陷后，洛阳城唯一的外援被切断。 王世充惊愕不已，他深感自己已经陷入了唐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如果不能寻找新的援兵，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洛阳城外，唐朝十余万大军已将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就连飞鸟都难以逾越。 王世充站在洛阳城头，不住地叹息，他深知突围无望，于是亲命太子王玄应作为第四批求援特使，前往洺州窦建德处求援。 王玄应一行人等乔装成百姓，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洛阳城的地宫密道里出城，秘密向东进发。 几日后，他们确信已经来到窦建德辖地时，才在马市购买了马匹，直奔洺州。 窦建德得知郑国太子亲自前来，于是在王宫之中亲自接见了他。 王玄应袒露后背，只见郑国的疆域图全部印在了他的后背上。 王玄应承诺，如果窦建德发兵，愿将郑国一半的国土奉上。 为表诚意，王玄应还带来了王世充的亲笔书信——“行满顿首夏王，泣涕再拜！今北方三足而立，而唐急欲吞郑，此乃危急存亡之时。望夏王捐弃前嫌，正视危局。郑若不保，夏则其后，此乃唇亡齿寒之理。为夏王计，为河北计，企望甲兵援洛。郑之东部，可系数割让。唐军围城甚急，一旦城破，悔之晚矣。望夏王早日发兵，行满泣涕三拜，不胜忧惧！” 窦建德素来与王世充交恶，他看不起王世充的为人。但此刻他见王世充如此诚意，也不好一口回绝，于是郑重地说道：“兹事体大，容我与重臣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 王玄应双膝跪地，激切地说：“夏王，唇亡齿寒啊！还望夏王三思……” 窦建德何以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他早就与李渊缔结盟约，不便出兵。 但如果不出兵，一旦洛阳战败，他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慎重起见，他特意召集重臣前来商议此事。 起居舍人魏征建言，立即起兵，并采用围魏救赵之法，从河东进攻长安。这样洛阳之围就会自动解除。 黄门侍郎张玄素则主张还是先治理好河北，推行仁政，收拾民心。以数万大军耗费巨万，去解救不得人心的王世充，实在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 另一位近臣刘斌则建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至少应该等到双方的实力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出兵，他认为时机未到。 窦建德听闻此言后，哈哈大笑：“我军还是先在这里坐山观虎斗吧！” 窦建德于是回信一封，声称一定会援救洛阳，让王世充坚守洛阳，等待河北的兵马到来。 阴谋 李渊在丹水狩猎，还未尽兴，就收到了太子李建成的密信——晋阳危急，望父皇早日归来长安！ 李渊最怕的就是后方不稳，他知道如果不是事态严重，太子李建成是绝对不会让他回去的。 回到长安后，李渊才得知，原来新任的晋阳留守李文仲意欲谋反，将晋阳城拱手让给处罗可汗。 报信的人，是副留守刘德威。李渊当初并不赞成任用李文仲升任晋阳留守，感觉他是有才无德之人。 可是李世民执意让他任用，并称李文仲在收复河东的战役中功勋最大，如果不能给功臣宿将高官显位，跟随他的士兵们将会心怀不满，士气就会受到咋子。 李渊想到这里，也就答应了李世民的请求。 不曾想，李文仲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阴谋背叛。 李文仲是李密的叔叔，李密的结局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他看来，李密之死，是李渊有意为之。因而他对李渊心怀不满。而这一点，正好为处罗可汗所利用。 在君王看来，忠诚远远要比能力重要得多。贤者不在位，必有余殃！ 年轻的李世民，打仗是一把好手，可他对人性的阴暗，远远不抵父亲体察的那么透彻。 李渊心知事态非常严重，他即令太子李建成带领三百名精锐羽林军，秘密北上晋阳城，严防事态扩大。 汗血马脚程极快，李建成一行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抵达了晋阳城。 羽林军在抵达晋阳城的当天夜里，就包围了李文仲的府邸，将他秘密拿下，装入囚车。 整件事做得密不透风，只是对外宣称李文仲得病在家休养。 原来，李文仲野心奇大，处罗可汗许他划地封王事，世袭罔替，要求他献出晋阳城，以便突厥兵马再次南下。 李渊是何等精明之人，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线。 每一位高官的身后，都会有一个不知名的监视者。他们只对大唐效忠，任何人有不忠的迹象，都会有直通皇帝的消息源，这些消息源绝不会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李建成不在晋阳停留，他命三百羽林军一路随行，亲自将李文仲押送长安。 三百羽林郎全是效死之士，哪怕只剩最后一人，也要保证犯人活着。 因为，他们要毫发无损地将李文仲送往大理寺监狱，才算完事。 按照大唐《武德律》，李文仲所犯之罪，是谋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李渊早就命大理寺和刑部官员随时待命，待李文仲一到，就对他展开审讯，将案件做成铁案。 来日，长安城菜市口举行公审，大理寺和刑部会审钦犯。 李文仲谋反案铁证如山，被判斩立决！囚徒李文仲，被验明正身后，于午时一刻处斩。 之后，人头巡街示众，曝尸三日…… 李渊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明确地告诉处罗可汗，他的阴谋破产了！ 恶战 王世充得到窦建德的回信后，但见满纸都是敷衍搪塞之词，明白这是窦建德鹬蚌相争之计，不免心中失望。 但他见窦建德同意出兵，还是燃起了希望之火。于是五次三番地派遣使者向窦建德求救，毕竟，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窦建德有能力救他了。 李世民深知，王世充虽然被困，但实力犹在。一旦窦建德出兵洛阳，王世充也会拼死突围。到那时，前功竟弃，战事就会遥遥无期。 因此，必须在窦建德发兵之前，先拿下洛阳城！ 在几次劝降无果之后，李世民决定再次攻城。 一连几日。唐军如蚂蚁一般黑压压地扑向了城头，他们驾着云梯，推着撞车，猛攻洛阳城。 李世民坐镇北门，亲自擂鼓督阵。鼙鼓之声，震动天地。 刀光剑影、火烈风急，直杀得血溅城头，尸骸遍地。 落在墙角的残躯，早已分不清你我。唐军立功心切，视死如归；郑军拼死抵抗，寸步不让。 好一场恶仗！ 洛阳城头，滚木、礌石、箭簇如雨而下；唐军阵前的飞弩、飞石、火炮如飞蝗一般密集。双方都杀红了眼，各不相让。 洛阳城中，到处都是唐军发射进来的飞石和劲弩。房屋大片被毁，街道残破不堪，百姓和士兵们东躲西藏，生怕被不长眼的飞行物结束了性命。 经过十余日的攻城，双方各有损伤。成堆的死尸在盛夏暑气的熏蒸下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蚊蝇嗡嗡飞来，产下白色的蛆虫。 每到夜里，荒野里赶来成群的野狗啃食着士兵的残躯…… 双方的士卒见到袍泽的尸骨如此惨状，不免心生悲伤，遂无心作战。 见此情状，双方的主帅约定，休战两日，各自打扫战场，掩埋尸骸。 夜晚，李世民升帐，召集诸将商议战事。 记室参军杜如晦最先发言，他急切地说道：“殿下，如此猛攻，并非良策。我军只需围城就可，待洛阳城彻底断粮，届时不攻自破！” 记室参军房玄龄附和道：“殿下，依臣估计，洛阳城不出月余，定会断粮！” 李世民沉默不语，他的眼神瞟向武将班列，希望他们能够发言。 前锋大将李世勣进言道：“殿下，杜参军和房参军说的是此次攻城的策略。但末将认为，我军士气旺盛，只围不攻恐怕会伤了大家建功立业之心。末将建议，我军众，敌军寡。我军可分三班轮番进攻，昼夜不停。如此一来，敌军困乏，战力必定大损！” 李世民一拍案几，说道：“好计策！就这么办……” 诸将也对此策齐声喝彩。 如此以来，不但可以减少伤亡，而且可以最大限度的消耗敌人。 几日后，洛阳城守军渐渐招架不住，破城似乎近在咫尺了。 王世充只好把他的最后一支守备军，江淮精锐调上城头。 他们端来了五百架强弩机，射程极远，二十丈之内，唐军根本无法靠近。冲上前去的唐军士卒，系数被王世充的弩机射死在半道上。 李世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看样子，王世充是隐藏了实力。 李世民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城。双方进入了短暂的休战期。 诱敌 草木枯黄，寒露为霜。深秋的黄昏，朔风乍起，顿感寒气侵肤。 一个多月的休战，令人感到乏味。唐军的纪律严明，士兵们仍然少不了整日的操练。 王世充自前次打退唐军的进攻，颇感得意，除了不停地派使者前往窦建德处，也在积极地思索着退敌之策。 唐朝大军人马众多，他不可能倾巢出去硬拼。于是便想到在唐军饮水的水源处下毒这条毒计。 唐军饮水之后，人马大批倒毙，幸亏行营总管长孙无忌及时带人制止了大家的饮食，才防止了事态的近一步恶化。 李世民顿生厌恶，他平生最恨使用毒药这种歹毒计谋。 自他刚刚从军之时，得知汉代名将霍去病就是因为被附从匈奴人的宦官中行悦在饮水中投入瘟疫病毒猝然而逝时，在为这位不世出的名将深感惋惜的同时，也立下了永不用毒的誓言。 而此刻，唐军明显是吃了一个哑巴亏！令李世民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即令亲将侯君集召集诸将，点齐兵马，准备再一次攻城。 记室参军房玄龄急来劝阻道：“殿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切危险，皆是契机。我有一计，可诱敌出城。然后我们在洛阳城外，报仇雪恨……” 李世民马上停下脚步，命令大家暂时回营休息，静候命令。 李世民令诸亲随回到大帐中，听从房玄龄的计策。 “大营附近，洛河的水源已被污染。我军在此地势不能久，因此需要挪营。” “这又如何？” “大军向西行进，向后迂回到邙山深处埋伏。只留偏师驻守洛阳城外不出几日，王世充必出城来攻。” “房参军为何如此自信？” “洛阳城中粮草将尽，王世充派人投毒，必定想要出城劫粮。眼看就要进入冬季，我想他绝不愿意饿死在城中。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几日就可以了。” “的确如此！窦建德明显是想坐山观虎斗，王世充没有别的选择。”另一位参军杜如晦肯定地说道。 李世民遂不再疑虑，指挥大军陆续拔营，并故意将旌旗和军甲还有被毒死的士兵丢弃营地里，显得狼狈不堪。 来日，洛阳守军惊奇地发现，邙山脚下那长达十余里的白色营帐竟然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世充狐疑不已，他命侦骑仔细探查，才得知，唐军的大队人马已经撤走。只留下屈突通率领五千余士兵在洛阳城西北的洛水边上驻守。 经过三个多月的围城，洛阳城中已经开始出现粮荒。米价奇贵，金丝珠玉、玛瑙翡翠一文不值。城中的交通已经断绝多日，酒肆、肉铺、餐馆、戏楼、药店等街面商铺悉数关张。普通百姓家中已经断粮多日，只有少数大户人家还在勉强度日。 王世充储备的军粮也已所剩不多。他见时令已经进入秋季，心中发慌。一旦战事拖入冬季，困守城中只会活活饿死。 此刻，唐朝大军撤走，正是出城夺粮的好时机！ 经过侦骑连续几日的严密侦查，王世充这才确定，唐朝大军确已撤走。 大喜过望的王世充，亲点一万江淮精锐，出城直接扑向屈突通所在的唐军营地。 屈突通是沙场老将，他见王世充来势凶猛，急令所有兵马向西迅速撤退。 一面，他又派出飞骑向藏在邙山深处的李世民报信。 李世民正在帐中研习兵法，得报之后，他即刻带领随时待命的玄甲军从邙山上冲了下来。 此时的王世充正杀得性起，他急切地追击着屈突通，想要一举将屈突通全部吃掉。 全然没有发现，李世民已经率领玄甲军截断了他的归路。 等到王世充发现情况不对，李世民已经在他的身后厮杀了起来。 玄甲军是李世民引以为傲的精锐，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王世充所部已经损失近半。 随着唐军后续部队不断投入战场，王世充眼看就要身陷重围，在劫难逃。 王世充即令先锋大将单雄信突围出去，搬来了洛阳城中两万余名救兵。 李世民见状，在阵中高声喊道：“生擒王世充，封万户侯！” 将士们精神为之一振，潮水般地涌向敌方阵营。 …… 洛水边的原野上被涂上了一层血红，战马、兵刃和残躯堆积在大地上，死去的人马已经分不清敌我。 王世充困兽一般疯狂地朝着洛阳方向拼杀，直到傍晚时分才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城中。 入夜之后，惊雷阵阵，一场瓢泼大雨将腥红的积血全部冲刷进了洛河水里。 腥红的河水，潺潺流淌，横穿洛阳城而过，城中的百姓惊恐而又哀伤。 李世民命部下在战场挖了一座巨大的墓冢，将所有的尸体就地掩埋。 双方的士兵躺在这个墓冢里的，大概有四五万人之多…… 王世充主力消耗殆尽，他从此紧闭城门，只是每隔三五天，就派出使者前往窦建德处请求救援。 窦建德出兵 尽管唐军严密封锁了消息，但远在洺州的窦建德还是得知了王世充战败之事。 王世充有洛阳地宫作为掩护，即便突围是不太可能，但传递消息不是什么难事。 窦建德感到，王世充气数将尽了。之前，谋士刘斌曾经建议，要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这个利到底有多大，所有人都无从知晓。窦建德希望，打败唐军以后，入主洛阳，与大唐分庭抗礼。届时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因此他极力赞成刘斌直驱洛阳的建议，并准备严格照此执行。 此刻，唐强郑弱已成为大势所趋。窦建德知道，自己出兵的时机到了！如果再不发兵，等到洛阳城陷落，就来不及了。 为了迟滞窦建德发兵，李渊特命据守幽州城的燕郡王李艺向南攻打窦建德的地盘。 窦建德也明白后方不稳固，南下用兵，将会后患无穷。于是他亲领二十万大军，攻打幽州。 窦建德志在必得，想要一举拿下幽州。眼看夏军的士兵已经爬上了幽州的城墙，窦建德的仇人薛万均、薛万彻弟兄二人率领敢死队从地道出来突入窦建德的后方大杀一气，夏军纷纷败退。 李艺趁胜出兵攻入窦建德营地，反被窦建德击败，只得退回城中死守。 窦建德攻城不下，于是率兵回返。但此役令李艺损兵过半、元气大伤，基本达到了平定后方的目的。 从幽州归来，整个北方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窦建德赶回洺州，预备只留五万人马据守河北，其余十五万人马悉数南下！ 就在大军准备南下之际，黄门侍郎张玄素前来拜见窦建德，称有要事相商。 张玄素本为风尘末吏，得到窦建德的赏识，为他制定河北政令。 这些年来，河北地区海晏河清，民心安定，与张玄素的悉心辅佐有很大关系。 窦建德于是对他尊敬有加，一再加恩。而张玄素对他也是知恩图报，呕心沥血。 此际，大军就要南下，张玄素突然谒见，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奏报。窦建德于是专门在偏殿等他。 张玄素赶到时，示意窦建德屏退左右，所说之事甚为机密。 窦建德于是挥手示意，左右尽皆散去。 “夏王，微臣近来夜不能寐，甚是忧虑。想劝阻夏王，不要去救洛阳，当从窦融归汉故事，归附于唐。可依夏王个性，恐怕不会听从。微臣即为臣子，理应为夏王计，为河北黎民计。今日冒死进谏，望夏王三思而行！”张玄素真诚地说道。 “窦融归汉，传为美谈！可李渊是光武帝吗？况且窦融也没有今日河北的实力吧？”窦建德顿了顿，自信满满地说道。 “唉！天下思定，百姓思安！就这点来说，天下民心已经大部分归唐。这总是天下大势吧？” “先生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了，不说了，你也是尽臣子的本分。本王不怪罪于你，你回去吧！”窦建德压了压将要上升的怒火。 张玄素无奈的摇了摇头，拜了三拜，说：“望夏王，为天下苍生计。天下渴望太平，战争不得人心啊！” 窦建德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敷衍地说：“好了，本王知道了！” …… 张玄素离开后，探马来报，黄河渡口的渡船已被唐军大将程名振悉数掳走。大军过河，已然是无法乘船了。 窦建德于是下令，待深冬时节，黄河的冰层结厚之时，大军踩着坚冰南渡。 就在洺州短暂停留的间歇，国子祭酒凌敬又进言：“夏王，大军不必南渡黄河，可向西入太行，过井陉口，占据河东，既而逼近长安。此乃围魏救赵之策！” 窦建德妻曹氏也极力赞成此策，劝说窦建德依此行事。 正在犹豫间，兖州徐圆朗和曹州孟海公遣使归附了窦建德。 恰逢寒风自北而来，黄河已经完全封冻，窦建德于是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南进发。 他联合了三方人马，号称三十万之众，向洛阳方向挺进。 当大军抵达滑州境内时，原本已经降唐的郑国大将韩洪见风使舵，投降了夏军。 此时，整个大军已经远离夏境数百里之远，随军粮草已经消耗殆尽。 窦建德于是决定，大军在滑州筑营休整。另派催粮官前往洺州敦促粮草。 围城打援 窦建德挥师中原，派亲将李大师为特使，来到唐军邙山大营，劝说李世民退兵，并且归还郑国所有的土地。否则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李世民见来使傲慢，于是令属下将之扣押起来。 之后，他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记室参军杜如晦发言说：“窦建德终究是坐不住了，殿下不妨采取围城打援之策！” 李世民问道：“何处打援？” 杜如晦果断地回答：“武牢关！” …… 洛阳以东的汜水河边，有一座雄关叫做虎牢关。因周穆王曾在此地猎虎而得名。李渊建立唐朝之后，因避其祖父李虎的名讳，将此地改称武牢关。 武牢关南连嵩岳，北频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此关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如果牢牢扼守此关，可以截断窦建德大军与王世充的联系。 此时，武牢关还在王世充的内侄王行本的控制之下。因此，出兵控制武牢关成了当务之急。 而要驻守武牢关，必须寻找一位善于防守的得力干将。 若论守城，没有人比老将屈突通更在行了。 于是，李世民唤来屈突通，准备让他前往武牢关防守。 没想，屈突通却拒绝了。 李世民惊讶地问道：“老将军这是何故？” 屈突通捋了捋胡须说：“此时武牢关的副将戴胄，乃是瓦岗军李密的旧部，此行非李世勣将军莫属。” 李世民心中一亮，说道：“世民不及老将军思虑周全，请受世民一拜！” 屈突通连忙搀扶道：“我等皆为大唐臣子，为国荐贤，乃是臣子本分。殿下过誉了……” 第二日，中军置酒，李世民亲自为李世勣饯行。 他命李世勣率领三千精锐，火速夺取武牢关。 夺关之后，原地坚守，不得有误。 李世勣得命之后，快马加鞭，于次日拂晓抵达武牢关下。 驻守此地的王行本，原本带领五千人马在此据守，随着洛阳陷入危局，守关士兵军心涣散、逃亡甚众，此时已经不足两千人马。 守关副将戴胄，与李世勣曾在瓦岗军中共事，颇有交情。 李世勣于是托人给戴胄送去密信一封，向他晓明利害。 戴胄是通晓事理之人，他当下就给李世勣回信一封，表示愿意在夜间动手，杀掉王行本，之后献关。 王行本似有察觉，入夜之后，趁着月黑风高，他骑着快马往窦建德大营逃去。 李世勣得关之后，命全体士兵仔细巡山，将山中小路全部封死，并加固关防，增调数百名弓弩手日夜轮岗，守护关口。 李世民得知李世勣已经拿下武牢关，非常高兴，他仍然命戴胄为副将，与李世勣一起驻守在武牢关上。 伐交伐谋 窦建德陈兵滑州，亲自给李渊写了一封信，派密使送往长安。 信书：“唐公，唐夏结盟，已有时日。目下唐公急欲灭郑，一统河山。夏为己思量，望唐公能解围洛阳。不然，我大军三十万，不日抵达洛阳城下……” 李渊见信，不由得眉头紧皱，他即刻召集重臣商议此事。 此时左仆射裴寂下狱，兵部尚书屈突通在洛阳前线，李渊身边就剩下太子李建成、右仆射萧瑀、陈国公陈叔达以及中书令封德彝等人了。 萧瑀素来耿直，他建议继续增兵洛阳，山河一统，在此一举！ 太子李建成主持西北防务，他不赞成萧瑀所言，说道：“陛下！处罗可汗刚刚去世不久，继任的颉利可汗是个狠角色。据报，他几次三番派出刺客暗杀统叶护可汗都没有得手，看样子是要把兵力集中在我大唐一线了。” 李渊点了点头，说：“颉利这个人我知道，狡猾得很。对他不得不防。防守西部的兵不能抽调。眼下大唐的精兵强将都给了二郎了，就看他能不能顶的住了。” 陈国公陈叔达发言道：“陛下，依微臣看，窦建德这是虚张声势。且不说罗艺在后方牵制，河北的兵能不能带出来二十万我很怀疑。其次，徐圆朗、孟海公新附，人心不齐，窦建德能给他们什么呢？微臣认为，为大唐计，这两个人可以拉拢。” 李渊应声道：“孟海公是王世充死党，倒是徐圆朗可以为我所用。” 封德彝处事圆滑，他发言道：“陛下圣明，那就派密使前往，窦建德给他什么，我们翻倍。另外，陛下，微臣愚见，由微臣亲自前往洛阳，观察军情之后，再做决策吧！” 李渊当即表示：“此计甚妥！” …… 鉴于夏军势大，而且唐军出征已达半年之久，李渊有些放心不下。 他亲命中书令封德彝为观容安抚使，携带大批军需钱粮前往邙山大营。 临行前，李渊再三嘱咐：“二郎气盛，誓要胜出，爱卿前往营中观容，若无必胜把握，可速速报朕。万不可让二郎冒险行事！” 七日后，封德彝来到邙山大营。因为发粮发饷，唐军营中一片欢呼，士气高涨。 诸将纷纷请战，想要一举攻克洛阳城。 作为统帅，李世民及时制止了将士们的请求。 他对大家说道：“洛阳于我军而言，唾手可得。但我们不能攻克它，留着它，是美味的钓饵，来钓窦建德这条大鱼。你们这样急吼吼的打下来，大鱼就跑了！” 诸将士恍然大悟，面面相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遂纷纷拱手道：“全听殿下安排！” 封德彝见此情况，得知王世充基本上已经元气耗尽，心知李世民此时其实真正的敌人只剩下窦建德一个了。 于是他写信给李渊，奏明实情，并表示秦王此时只是在等待与窦建德决战的时机…… 李渊得知实情，心里有了底，遂给窦建德回信一封：“夏王，如果你先背弃盟约，我大唐只好奉陪到底！” 窦建德得信，遂不再对李渊抱有任何希望。他派出特使，前往突厥，相约联合对付大唐。 新可汗 自从薛延陀背反以来，铁勒九姓部族一致行动，断绝了给东突厥处罗可汗的贡奉。 他们还截留了从西域前往漠北草原的商旅，将这些商人护送前往长安与大唐交易。 处罗可汗连遭败绩，此际又断绝了大批的经济物资的来源，实力大幅下降。 对大唐的屡次出手，均以失败告终。当初他执意南下，将汉庭从金山迁往阴山，誓要帮助可敦义成公主恢复杨家的天下。 此时，显然是力不从心了。 一连串的败绩使他陷入了无尽的忧郁。每当入夜，他就不停地思索，为什么大唐发展的如此迅速？ 这才短短三四年的光阴，李渊就要占据中原大半个天下。难道他有苍天庇佑吗？他有战神相助吗？为什么他变得像山一样难以撼动？为什么人心都在向他归拢？…… 处罗可汗百思不得其解。 而反观自身，头痛病近来常常侵扰。部下诸王公渐生轻慢之心，铁勒诸部公然反叛，西突厥统叶护常常为了西域贸易刀兵相见，更加要命的是近年漠北又天灾不断…… 处罗可汗的心情日渐沉重，为了解忧，他不得已用烈酒来麻痹自己。 由此，他常常昏睡不起，以至于很多草原上的公务都是可敦帮他处理。 近来，渐渐进入深冬，来自北海（此处指贝加尔湖）的强冷空气呼啸而来。处罗可汗出马巡视之时，不小心中了风。 自此，卧帐不起。不久之后，就匆匆离世了。 处罗可汗死后，漠北人心浮动，众部落因为群龙无首，各行其是，原本强大的邻邦顿时变得一盘散沙。 这对于日渐崛起的大唐帝国来说，是一件好事。 对于突厥这种崇拜英雄的部族来说，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可敦是前隋的义成公主，他侍奉了两代可汗，她的儿女如今也长大了。 尤其是王子阿史那社尔，生的智勇双全，年纪轻轻便已经领有万余部众。只是，他资历尚浅，不能服众。 可敦遂宴请突厥王公贵族，议立颉利为新任可汗。 颉利勇武，更兼多谋，在部族中颇有威望，因此并没有太多的反对者。 颉利继任汗位后，深感形势窘迫，面对一盘散沙的漠北草原，他急需树立权威，以便将草原部族重新统一起来。 与处罗不同，他上任伊始，首先着力于内部整顿，而非大规模的对外用兵。 颉利是一代枭雄，为人狡猾阴鸷，他心知此时的漠北草原无力攻唐，但他并没有放弃对唐朝力量的削弱。 凡是大唐的敌对者，他都会加以利用。朔方梁师都、蔚州高开道，已经被他拉拢了过去。河西的吐谷浑，也与之结盟。 至于李渊的盟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他采取的是暗杀手段。虽然几次三番没有得手，但誓不罢休。 颉利甚至派出密使，前来策动李艺、徐圆朗、李伏威等人…… 窦建德此际已经与颉利可汗结盟，他自称是隋朝的臣子，愿意尊可敦义成公主为主，因为义成公主是隋朝的公主，是去世的隋炀帝杨广的亲生姐姐。 为了表示诚意，窦建德将俘虏了的隋朝叛贼宇文化及砍头之后，用他的头盖骨做成酒器，准备送到漠北草原。 另外，他将宇文化及叛乱队伍中裹挟的杨隋宗室成员全部护送到漠北草原。为了防止意外，窦建德甚至将自己的卫队抽调出一千余人，特意执行此次护送任务。 李渊得知消息以后，感到莫名的压力，他知道大唐王朝已经走在了关键的十字路口。 如何度过时艰，是考验一个国主心智和心魄的特殊时刻。 牧心者，牧天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上元佳节 转眼已是正月十五，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入夜的长安城，一片张灯结彩。皇城、宫城、东西市、十二门，一百零八坊，全都挂满了崭新的红灯笼，整个城市被映照得一片通红。 皇亲贵戚、王公大臣、平民百姓、行人商旅、贩夫走卒，全都聚集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欢度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为了欢度佳节，李渊特命取消了长安城的夜禁，只是命左右金吾将军维持好长安城的治安。 处处是花灯、街街有乐舞，还有五彩斑斓、响彻云霄的焰火，街市上的餐馆连夜开涨，熬煮着大锅的元宵。长安城内万人空巷，街道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要说热闹，还要数朱雀大街为最，李渊特令太常寺的乐工舞伎上街演艺，他要与民同乐。 李渊年轻时担任过宫廷宿卫，対胡乐倾心有加。除了太常寺九部乐之外，来自西域的乐师白明达、安叱奴等人相继登台献艺。 乐如天籁，舞似仙游。京城宿卫虽不能擅离职守，两只耳朵已经随着曼妙的曲调张到了朱雀大街外。 百姓们从来没有看过宫廷的乐舞表演，大街两边人头黑压压一片挤满了男女老少，就连街边的阁楼、寺院甚至墙头、树枝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痴心人…… 皇家的气派，雍容华贵、大气磅礴。李渊下诏，皇室所有成员、王公大臣及其亲眷一起来到朱雀门外。 李渊如今已是儿孙满堂，一家上下百余口人，再加上诸弟、诸侄等亲王、郡王的府眷，以及重臣僚属，怕是要上千人了。 如此庞大的观乐团，就连几丈宽的朱雀大街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李渊身着华丽的黄袍，头发和胡须刚刚用乌墨浸染一新，看起来似乎年轻了十岁一般。 为示庄重，他特意戴上了通天冠。居于右侧的张婕妤也是华服凤冠，明眸皓齿。皇室和臣工们也都穿着一新，神采焕然。 李渊怀抱嫡长孙李承宗，一边品尝着宫廷美食，一边欣赏着乐舞，在场的王公、臣子、百姓们也其乐融融。 一时间，焰火齐鸣，龙舞翻腾、杂耍竞技、点灯猜谜，好不快活。 所有人都沉浸在上元节的喜庆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危险将至！ …… “嗖！嗖！嗖！”夜空中飞来几只劲弩，直飞向李渊和他的长孙。 李渊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但亲孙子中弩还是令他惊愕万分。 他急令禁军上前护驾，近旁的护卫禁军簇拥而至，将李渊的照面围得密不透风。 太子李建成一把夺过禁军手中的弓弩，向来弩的方向疾速射出几箭，只听一声惨叫，有人从阁楼上栽落下来，登时毙命。 百姓们见此情状，登时大乱，哄抢着赶回家中，有人甚至躲避不及而被人群踩踏而死。 就连乐工们也是慌不择路，一哄而散。 转眼间，朱雀大街上就只剩下禁军护卫和王公大臣们随护在李渊左右。太医令奉诏赶来时，才发现，箭簇上涂有剧毒，一切都为时已晚…… 李渊抱着长孙的尸身，痛苦不堪。这个孩子自小聪明伶俐，最招李渊疼爱。如今年仅十余岁，仁勇兼备，已展示出超人的见识。 李渊为此深感大唐后继有人，不期今夜却发生如此突然的变故。白发人送黑发人，试问几多长者能不痛心？ 即便如此，经历过太多事故的李渊依然是处之泰然。一边的张婕妤却早已是吓的魂飞魄散！ 不一会儿，禁军拿来了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信件——“唐公，三年未见，别来无恙！我父兄深受大隋恩泽，不愿见你篡夺杨家社稷。今夜之事，权当警告。如果撤兵洛阳，你我当相安无事。如若不然，来年秋高马肥，即是尔等祭日！” ——突厥大可汗颉利奉上 李渊读罢，勃然大怒。 喝道：“颉利黔驴技穷，用这种下作手段！社稷所归，自有天道民心，岂是尔等所能改变？” 只是，他抱起孙儿的尸身，心情又多了几分沉重。年逾半百，宦海遨游、戎马倥偬了大半生的李渊，此刻只有把痛苦藏在心底。 世界吻我以痛，我将报之以歌。大唐啊！是天下人的社稷。 他是一面旗帜，也是天下人的希望所在，是开创太平的誓言，是天下万民的归宿。 开弓没有回头箭，生死抉择，已不是一人之事。 作为大唐国主，想要开创太平天下的局面，何其容易？ 唯有勇往直前，才能不辜负这些年的所有的付出与担待…… 大唐子民 深冬季节，万里银装，冰封大地。洛阳城被围困多日，城中已有许多百姓难以熬活，他们已经断粮多时了。 洛阳城就要变成一座鬼城，大街上到处都是瘦骨崚峋气若游丝的饥民。 饥饿带来的对死亡的恐惧，蔓延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城中，但凡事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天上飞的麻雀、乌鸦；家养的猫狗、鹦鹉；地上爬的蟑螂、甲虫；还有在洞窟中冬眠的蛇鼠，都变成了食物。树皮、观音土，也都变成了人们的腹中物。 每到深夜，总有人易子相食…… 城外，李世民命人在洛阳城的四门之外设置粥场，专门救济从洛阳城中逃出来的百姓。 这些百姓活命之后，就成了唐军。 为了保证军队的稳定，王世充将洛阳城中的大户全部抄家，强征他们家中的粮食用作军粮，而他们家中的财宝竟然没人肯要了，因为财宝已经一文不值。 即便如此，军队的粮草也日渐耗尽，军心开始慌乱。 随着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洛阳城人口锐减。当初皇泰帝迁入城中三万家，此时已不足三千家。 皇族贵戚，公卿大夫也得忍饥挨饿。 李世民得知洛阳城中饿死人太多，他深感罪孽深重，这是战争无情和残酷的结果。 人是有感情的，百姓无辜，不能成为牺牲品。 李世民令士兵将粮袋放在抛石机上，掷入城中。 他命将士们齐声向城内高喊：“唐郑相争，百姓无罪，今食此粮，即为大唐子民。大唐是不会看着自己的子民饿死的……” 城中百姓得到这从天而降的救命粮食，感恩戴德。 自此，洛阳的民心尽归大唐！ 羌笛怨 长达半年多的鏖战，令士兵疲惫不堪。唐营久未移动，许多营房中生出了臭虫和虱子，叮咬的士兵们不能安寝。 最近，由于户部调配官出了些差错，导致大营中的粮草供应不够及时，士兵只能每天喝些稀粥。 当兵吃粮，有粮不慌！饿了肚子的士兵们禁不住心生怨怒，纷纷念起了思乡之情。 …… 近来，唐军西边的营房，每到入夜总是传来清脆悦耳的笛声。 这笛声宛转悠扬，如天籁、如松涛一般沁人心脾，婉入柔肠…… “实在是太妙了！”值守的士兵都不住地夸赞。 “喂！听得出这是什么曲子吗？等到战争结束了，我要回到长安平康坊里专点这首曲子……”另一个小卒问着。 “好像是叫什么《鸿雁归故乡》？” “感情他是想家了啊！唉！……我们也想家了啊！” …… 唐军行营总管长孙无忌听说西边的营房有人吹笛，引发了大家思乡之情。 入夜之后，羌笛声响起。长孙无忌带来一队卫兵，直接带走了那位吹笛的士兵，将他关押了起来。 他再一次严明军纪——行营之中不得演奏与军乐无关之音律，违者，军法论处！ 长孙无忌治军极严，士兵不明军纪，长官必受责罚。 追根索源，骑兵校尉寻相作为士兵长官因不能约束士兵严守军纪被处以五十军棍的处罚。 寻相是在河东战场上归降的刘武周部将，他待人宽和，很得士兵的拥戴。 不过其为人心胸狭隘，暴戾贪功，而且素来自由散漫，任性侠义，置国法军纪于不顾，是典型的自由主义者。 当夜，寻相被士兵搀扶着回到了营中。 大家都觉得这军纪定的不敬人情，趁着牢骚，他们聊起了眼前的战事和远方的故乡。 “王世充这次算是彻底趴下了，可窦建德这次来头不小，听说他为了解救洛阳带了甲兵整整三十万！” 寻相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啊！……” 周围的士兵无不惊恐万分。 “要说这窦建德，可真算是当今天下响当当的英雄。当年在七里井，他带着不足两千人马大破隋朝名将薛世雄三万兵马，自此一战成名。此后，大战小战无数，硬生生打下了整个河北的地盘。此际的天下，除了我大唐，就数他兵多将广、地广人众。” “如此说来，我军怕是凶多吉少啊！” 亲兵们战战兢兢，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 “原本想着打完王世充就班师呢？这秦王终究是年轻气盛啊！非要等在洛阳城打窦建德……” “他窦建德的军队，有我们大唐的兵马强盛吗？”一位士兵很不服气。 “看样子你还蒙在鼓里呢！漠北出了一个新可汗，正在积极和窦建德结盟呢！” “那秦王不是也接连打败了突厥人么？” “这次是窦建德和颉利可汗联手，这两个都是狠角色。你孩子太小，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两位主……”寻相不住地叹气，言语中显出深深无奈。 “那？那！……”小兵言语无措，不知怎样反驳了。 …… “大哥，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练兵呢？”寻相的好兄弟尉迟敬德打着哈欠说。 “睡，睡，就知道睡。什么时候脑袋搬家都不知道！”寻相气哼哼地说道。 “别发牢骚了，咱当兵打仗的，就这个命。”说完，尉迟敬德鼾声大起，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三更时分，寻相领着一小股人马秘密逃离了邙山大营。因为夜已深沉，并没有人察觉。 直到第二天清晨，长孙无忌巡营时，才发现，一夜之间竟然走失了五百多人。 此事非同小可，尉迟敬德还在梦乡里就被五花大绑，关押起来。 长孙无忌虽有捕人之权，但如何处置，则须由陕东道大行台李世民亲自决断。因为此事牵涉军纪军心，必须上报。 太穆皇后 后宫佳丽三千，主事一人。皇帝嫔妃有才人、美人、婕妤、昭仪、昭容、德妃、惠妃、贵妃数人，唯有皇后为尊。 李渊没有皇后。他已年过半百，但精力仍然旺盛。自立唐以来，他已经纳妃数人，却迟迟没有立后。 张婕妤曾一度取得了李渊的欢心，但她在上元节的表现让李渊失望透顶。作为一国之母，连一丁点泰然之气都没有。 刚刚经历了丧孙之痛的李渊，近来又得到了窦建德与颉利可汗结盟的情报。重压之下，他不免心中烦躁。 可是，身边没有知心人，让他深感孤独寂寞。 老友裴寂此刻在狱中，他于是找了一个由头将他释放，好陪伴自己喝酒聊天。 二人觥筹交错，常常是聊到深夜。那么多纷繁复杂的国事家事天下事、往事近事心头事，都在这推杯换盏之间一一提及，让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么多年了，李渊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因果和无常，却仍然无法忘却结发妻子窦氏。 即便裴寂能解开他的许多心结，但每当夜深之后，发妻总是要钻进他的梦乡。 是啊！是发妻给了他现在的家，给了他如今生龙活虎的大朗二郎四郎，给了他精神深处的支撑，给了他人生后半程所有的希望和梦想。 他怎能不追忆往昔那些美好的年华？ …… 当年，北周老柱国窦毅家有才女初长成。此女天生丽质，自小在舅舅北周武帝宇文邕的皇宫中长大，不但见识非凡，而且心气甚高。 到了出嫁的年龄，老父窦毅开始犯起了愁。他想，一定要择贤婿方能与小女相配。否则，会误了孩子的一生。 经过酝酿，窦毅别出心裁的在自己家中摆出两个屏风，屏风上各画一只孔雀。他发布通告，公开招亲——应征者需在百步之外执两支箭，各中一只孔雀的眼睛，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一时间，应者云集，无不悻悻而归。孔雀的眼睛极小，甚至没有箭杆的粗度。 李渊那日本是信马由缰，不期而遇这桩招亲之事。 他自信满满，引弓撘箭，两箭皆中。赢得当堂所有人的一片喝彩，也赢得了美人的芳心，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婚后，窦氏相继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窦氏通情达理，为母则刚，对孩子们的教育非常上心。 大朗二郎还有女儿都是由她一手调教而成，后来都成了人中龙凤。 只不过，窦氏过早的去世，让李渊无限的怀念与追思。 窦家的人，至今还都是李渊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李渊怀念亡妻的果敢和豁达，他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 几十年来，李渊从一个宫廷侍卫千牛备身逐渐成长为宫廷侍卫长、地方州刺史、中枢大臣。足迹也遍布了天南海北。职责所系，李渊不能总带着家人在身边。 家里的事，从来都不需要他操心，窦氏都经办的井井有条。熟悉典籍的窦氏还经常开导李渊，让他能从纷繁复杂的世事中找到生命的光亮和明睿的思想。 可惜，佳人已逝，难再续，难再续！ 李渊如今操持偌大的家国，还要思考平定天下的大计。感到无比的孤寂和焦虑。 当下，他就要面对立国以来最为艰难的时刻。与窦建德的决战显然是无法避免了，可漠北突厥的颉利可汗，仍然充满着极大的变数。 颉利可汗，是一个枭雄。李渊深知，这是一个极为强悍的对手。漠北草原已经由他来接手，接下来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变故。 李渊于是又派出了若干个秘密的眼线前往漠北草原，探听那里一切的消息。 另外，他也开始注意拉拢颉利可汗的身边人了。对于颉利可汗，李渊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了。 一旦漠北再度强大起来，届时晋阳起兵有可能会是白做一场。 目下，最让他揪心的还是洛阳战场。毕竟，这里几乎倾尽了大唐全部的力量。 李渊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二郎身在前线，坐镇指挥他是放心的。可每战必定亲自冲锋的习惯还是让他放心不下。 定战策 发生寻相出逃之事后，李世民问清长孙无忌此事原委，不禁惊上心头！ 不曾想，窦建德大军未到，营中的军心已经开始动摇。 据报，窦建德大军已经离开了滑州，向西而来。之前归降大唐的王世充部将，见风使舵，纷纷归附了窦建德。 李世民深知，窦建德此来，势要破关入洛阳，兵临城下。 他兵多将广，且身经百战，与之对战，必须谨慎对待用兵的方略。 正思索间，右仆射萧瑀骑着快马急急地来到了邙山大营。 他拿着皇帝的令牌，直接来到大营中间，屏退左右。 李世民见状，颇感意外，他忙不迭地问道：“萧大人来此作甚，是父皇有什么旨意吗？” 萧瑀轻声说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但窦建德此来，锐气正盛，陛下还是有些担心。他让老臣传口谕给你，‘如果没有必胜把握，可以退回关中，徐图天下！’此非圣旨，而且没人旁听，殿下也好相机行事。” 李世民斟酌再三，当即亲书密信一封，让亲兵送到武牢关下。 他严命李世勣牢牢守住武牢关，不得放过窦建德一兵一卒。 之后，击鼓聚将，升帐议事。他希望大家集思广益，找出万全之策。 德高望重的老臣如萧瑀、封德彝、屈突通等认为：“我军经过八个多月的苦战，士卒疲惫、士气低下。王世充固守坚城，短期也难以攻破。窦建德趁胜而来。锐气正盛。我军腹背受敌，恐有不利。不如退保新安一线，再等时机。” 年轻的将领郭孝恪反驳说：“殿下，我和李世勣都是不久前才从窦建德那里过来的。窦建德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此次他率兵前来，号称三十万，我看这是在虚张声势。况且孟海公、徐圆朗的部众不归他管，他们人心不齐，没有那么强大。” 李世民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依郭将军之见，此战如何打法？” 郭孝恪拱手道：“末将全听殿下安排！” 此时，作为全军统帅的李世民沉默了下来。他在脑海中盘点着大唐的兵马，俯瞰着武牢关下的山河形势，分析着影响着战争的每一个因素…… 这将是一统山河的决战，事关重大！ 大家眼看李世民并不发言，一个个表情凝重地变成了雕塑，仿佛时间为之凝固了，帐中瞬间变得出奇的安静，以至于只能听到帐外风吹幡旗的响动。 突然，记室薛收的发言打破了僵局，他分析道：“王世充固守东都，粮草将尽，已成瓮中之鳖；窦建德锐气正盛，期待速战。二者一旦联兵，河北之粮得以供应洛阳，王世充全面激活，战事就会无休止的拖延下去。当下，应当留少部分兵力围困洛阳，大王亲率主力前往武牢关，阻断窦建德西进之路，之后再寻机战胜敌人。” 李世民高兴地说道：“好计策！虚实兼顾，围城打援……” 在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之后，李世民最终定下了少部分兵力围困洛阳，主力开赴武牢关下对战窦建德的决策。 遣散诸将之后，李世民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窦建德这个劲敌，终究还是来了。 稳固军心 战策定下之后，李世民觉得应该整顿一下失落的军心。 当他得知吹笛的士兵和骑兵骁将尉迟敬德都在静候处置时，心中已有了想法。 他命人将尉迟敬德押进大帐，亲自为他松绑，并煮酒为他压惊。 紧接着，李世民高声说道：“大丈夫讲义气，我是不会相信谗言的，我相信尉迟将军的为人。不过，你今日被拘押，受了委屈。如果觉得继续待下去不痛快，那我也不拦你。” 尉迟敬德拱手道：“殿下待我不薄，只是左右不能容我。” 李世民会心一笑，说：“你我共事一场，无以相赠，这里有一箱金银，你拿走吧！” 尉迟敬德是个直性子人，他说道：“殿下让我走，那我就走！” 说着，上前要去提那一箱金银。不料，箱子太沉，他竟提不起来。 于是他双手来提，用尽全力，终究是拿不动。 李世民狡黠一笑道：“怎么，是多了还是少了？” 尉迟敬德憨憨地笑道：“我确实拿不动，那我就不走了吧！”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跟着我，以后比今天的更多。来呀，备酒菜，我要与尉迟将军喝几杯。” 自此，尉迟敬德死心塌地地开始追随李世民。 处理好尉迟敬德之事后，李世民又命人赦免了那个吹笛的少年士兵。 然后，他带领亲兵若干，前往邙山射虎，并亲自射杀猛虎。他不是有此闲情逸致，他是要借此向士兵们显示他的勇武，提振军心。 来日，李世民发布将令，命全军在邙山脚下集合待命。 全军集合完毕，李世民让吹笛少年在大军之前又吹奏了一次前日的曲子。 前日不让吹笛，今天又在大军面前吹笛，士兵们纷纷感到疑惑不解。 正当大家满腹疑惑之时，李世民向全军晓谕：“将士们，我知道，大家在外征战，非常辛苦。这大半年来，大家露宿原野，跋山涉水，枕冰卧雪，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我也想念家人，想念家乡。身为大唐统帅，征战在外，我职责所系，难道因为想念家人就率兵回长安吗？今日窦建德趁胜而来，势在与我大军决战。我难道因为想念家乡，就做逃兵吗？一旦放任窦建德进入洛阳，大唐将不再有任何翻盘的机会。我们唯有取得胜利，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不过，本王不强留厌战之兵，想回家的，可以前往大帐领了盘缠再走……” 这一番话，说得将士们大为感动。 底下的士兵禁不住喊道：“我们的命都是大唐给的，我们生是唐人，死为唐鬼！” “是啊！我们不怕死，怕死还当什么兵？我们不当逃兵，大王带我们打过去吧！和窦建德死战到底……” …… 看着眼前军心高亢，李世民郑重地说：“相信我，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严格执行将令，我们一定可以打赢！” 将士们欢呼雀跃，眼神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期待。他们相信秦王，因为秦王是大唐的常胜将军，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军心稳固之后，李世民下令——齐王李元吉率一万士兵继续围困洛阳，唐军主力全部开赴武牢关一线。 而他自己，亲率三千玄甲军先行出发，大军紧随其后，陆续开拔。 激将 因为唐朝大军用巨石阻塞了运河河道，又派大将程名振沿路破坏夏军粮道，窦建德一直处于粮草不足的状态。 好不容易捱到春天，窦建德决定西进叩关。 三月初春，黄河解冻，窦建德率大军继续西进。 当大军行至荥阳地界之时，斥候来报，李世民率领亲卫玄甲军已经抵达武牢关。 窦建德决定，大军在成皋的原野上修筑行营。 他知道，武牢关下将会有一场鏖战，因此需要在此做好充分的准备。 唐军背靠雄关，在武牢关下阻截夏军。 随着唐军主力部队全部来到武牢关西部，李世民决定向夏军发起挑战。 来日，李世民亲率五百骑兵，前来侦查窦建德军营。 他随行就带了尉迟敬德、李世勣、程知节、秦叔宝四位将领。这四位将军都不是秦王嫡系，都是后来从敌方阵营前来投奔大唐的。 李世民知道尉迟敬德善使马槊，于是他安排尉迟敬德与他一起前往窦建德大营探营，其余将领带兵埋伏在要道。 李世民对尉迟敬德说：“我持黄杨弓，你持狼牙槊相随，虽百万大军又奈我何？” 又吩咐说：“敌人看见我们，我们就马上往回走，这才是上策！” 尉迟敬德明白这是在用诱敌之计，爽快地答应了。 当他们走到离窦建德大营还剩三里的地方，被窦建德营中游兵发现，当对方还以为他们是斥候之时，李世民大喝一身：“我就是秦王！”声音刚落，黄杨弓射出一箭，敌将应弦毙命！ 窦建德营中大为惊动，于是派出五六千骑兵前来追赶，同行的唐军见敌人人多势众，吓的面色惨白。 李世民却不慌不忙地说道：“大家只管前行，我和尉迟将军殿后。” 敌军大凡追的紧的，都被李世民一箭射死，他每箭必毙一命，箭无虚发。其余跟得紧的，都被尉迟敬德用狼牙槊抡死。 因此，敌军不敢追的太紧，只是在一箭之外缓缓追来…… 等敌军来到了唐军的埋伏区，李世勣等人突然杀出，大败敌军，斩首三百余级。又俘获了敌军将领殷秋、石瓒等人。 李世民小试牛刀，初战告捷。 于是写信给窦建德，劝他停止进军，回到河北，如此不失列王封侯，永世富贵，何必来此为王世充陪葬。 窦建德见信，心中愤恨，他自恃也是百战之将，不想大军初到此地，却遭败绩。心想，无论如何要在此地大胜一场……唯有如此，才能去除心中这口恶气。 十面埋伏 窦建德领兵十余万，仅大军的粮草耗费就达一日千金，大军驻地的物价因此暴涨，但还是不能满足日常需求。 有鉴于此，窦建德命人赶回河北筹集粮草。 此时黄河已经解冻，但大军人数众多，耗费巨大，加之已经远离河北千里之远，因此运粮之事颇费周章。 舟船骡马，挑夫单车，一齐上阵，这一程，最少也要走个七八天…… 李世民向来擅长劫粮，他派唐将陈名振率领五千精兵劫掠夏军粮草，俘获了夏军大将张青特。 窦建德得知军粮被劫，心中慌乱。奈何，从水路运来的粮草又被唐将王君廓将舟船全部焚毁。 大军见粮草迟迟不到，军心开始浮动。 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窦建德几次试图发起攻击，但因武牢关地势险峻，而不得成功。 将士们前进不得，又整日吃不饱饭，人心开始思归。 此时，国子祭酒凌敬建议：“大军久困武牢关下，不是办法。不如北渡黄河，自井陉口入河东，占取上党、汾阳，威震关中。行此策有三利，一则确保胜利；二则拓土得兵；三则关中震动。如此，李世民必然退兵关中，洛阳之围自解。” 此为围魏救赵之策，窦建德的妻子曹氏大为赞赏，劝窦建德依此行事。 只是窦建德被李世民屡败于此，心中不服，加之身边诸将接受了王世充使者的贿赂，势要在武牢关下与唐军决一雌雄。 如此，窦建德拒绝了这个绝佳的方案。 李世民早就在夏军内部安插了谍报人员，当他得知窦建德拒绝了凌敬北渡黄河的行军方案时，他知道，最终决战的战场，将是在武牢关东边的原野之上。 出征之时，李渊给予了李世民陕东道大行台，建天子旌旗的权力，潼关以东的所有唐朝兵马全部由他节制调动。 出征以来，李世民第一次动用了行台大印，他发布密令，调动了一直以来潜伏在伏牛山、熊耳山、太行山中的唐朝兵马…… 各路兵马昼伏夜出，秘密行军，对成皋原野外围形成一个方圆近百里的扇形包围圈。 李世民再三强调，行军要密，一旦让敌军发现，即行处斩！ 罗网已经洒下，李世民就等着决战的那一天了…… 名马 自去年七月东征以来，接连有两匹颇具灵性的战马在征战中死去，但它们都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主人李世民的平安。 行军总管长孙无忌深知，李世民爱马如命，只要是入眼的骏马，他就要想方设法得到。 名马之于秦王，乃是性命所托，战场上一旦有个好歹，全赖其出力突围。他作战时，为了鼓舞士气，不顾一切地在前线冲锋，若没有名马当坐骑，几乎无生还之机。 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妻弟和发小，两人的关系亲密无间，搜集名马这件事情一直是他替李世民在做。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经验老道的相马师。 此次随军的相马师，是长安御马监的主事，他来自西域康国，名叫特勒勤。 大战在即，长孙无忌找到特勒勤，让他亲自为秦王挑选一匹上等的坐骑。 特勒勤毫不含糊，他早就有所准备。唐军的战马在他的驯养和调理下个个神采焕然，啾啾鸣叫。 此刻，他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雄健的白马，向长孙无忌介绍道：“长孙大人，您请看——此马脚蹄稳健，疾如风驰，臀厚腰平，骑在马背上即使翻山过河也不会感到颠簸。” 长孙无忌一见此马，浑身纯白毛色，膘肥体壮，顿时心中暗喜。随即让特勒勤骑着白马，随他一起去见秦王。 李世民见到白马非常高兴，就骑着它溜了几圈，非常满意。当下就决定留下来当作自己的坐骑，并且亲自给他取名“青骓”。 李世民素来器重相马师，他留下特勒勤在身边饮酒叙谈，听他细细讲述这匹骏马的来历—— 五年前，微臣家父在天山脚下放牧，遇见一匹苍白色野马，灵动飘逸，极为欣喜，遂催动族人前去，想将它驯服。一连七天七夜，几十匹骏马都追不上它，白马跑到了雪线之上，消失在了山巅的雪地里。后来，偶然的机会，家父逮住了野马眷恋的母马，遂引来了白色野马。家父为它们特制了马厩给它们安家，从此它们形影不离。“青骓”就是他们的小马驹。是我把“青骓”养大，还骑着它参加了我们康国举办的赛马会。头次参赛，就取得了第一。从此，被国王看中，作为进献大唐的礼物！ …… 李世民听后，心中欢喜，他兴致勃发，就叫上尉迟敬德，带领几个随从，往邙山围猎去了。 他想借此次围猎，观察一下青骓的应变力。 李世民腰佩龙泉剑，背挎黄杨弓，骑着青骓一路驰骋。 到达密林边上，突然窜出一只花豹，瞬时间野兔惊跑，小鸟乱飞，其他战马惊恐不已，口中嘶鸣，唯有青骓却竖起了耳朵，抖动着鬃毛，双眼一转不转地注视着前方。 看着青骓如此镇定，李世民从心底里更加喜欢上这匹骏马了，他心下当即决定，决战那天就骑着它上阵杀敌！ 东原决战 五月初，谍报传来，窦建德将在唐军的战马草料食尽于汜水北岸牧马之时，向武牢关发起全线总攻。 窦建德对李世民亲自率领的精骑兵玄甲军也有所耳闻，因此他想要避开玄甲军的锐气。 李世民将计就计，白天牧马于汜水北岸，于后半夜命令一队士兵悄悄地将马群分批牵回武牢关下。 大战之前，李世民特命将所有战马全部喂送细料，所有玄甲军战士的装备必须准备就绪，人和马全部吃饱喝足，静待命令。 五日清晨，窦建德命大军自板渚行营全部开赴武牢关下。 李世民登上关头向东望去，只见夏军北至黄河、西临汜水、南至鹊山，漫山遍野，军旗战马绵延不绝，一直延伸到天地之间视野极处…… 诸将见状大惊失色，而身为主帅的李世民却镇定自若，他对大家说道：“窦建德要度险关还这么嚣张，看他的士卒军纪散漫，对我军如此轻视，这就叫骄兵必败！” 李世勣在一旁问道：“殿下此战准备如何战法？” “你看那面大纛王旗，招摇得很。待到午时，夏军士兵口渴，必然松懈。届时。我率玄甲军采用黑虎掏心战法，直捣窦建德中军。战至午后，窦建德必败！” 及至此刻，李世民并没有向诸将透露半点关于伏兵的消息，而他的密使早在后半夜悄悄出发，与诸路伏兵相约——午时号角响起，全军出动，会猎夏军于武牢关下！ 当日晴空万里，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随着烈日渐渐升上高空，大地上蒸腾起阵阵热气。 很快，夏军士兵的喉咙里就开始冒烟儿了，他们忍不住口渴，争相饮水。 大家席地而坐，整个行军队伍已经散乱不堪。 李世民瞅准时机，命令号手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鼓手听到号声响起，于是敲响羯鼓， 咚……咚……咚…… 雄浑的声音十余里开外都可以听到！ 关上的执旗官将令旗挥下，李世民骑着青骓一马当先，身后玄甲军紧紧相随，如一把利刃般直插入夏军阵营。 唐军的步兵，也纷纷出关，向夏军阵营发起了全线攻击。 夏军前锋多为步兵，面对风驰电掣的玄甲军，手足无措，只得连连败退。 李世民带领尉迟敬德、李世勣、秦叔宝等将领，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窦建德眼见唐军攻势猛烈，急忙调来弓弩手向玄甲军齐射。 一时间，箭雨密布，遮天蔽日。 霎时间，淮阳王李道玄就被射成了刺猬，却还在不停地冲杀。 李世民见他浑身是血，坐骑也被鲜血染红，心知他如果继续拼杀恐有性命之忧，于是急令亲兵护送淮阳王回营休息疗伤。 然后，他才又率领玄甲军绕过夏军一箭之地，向窦建德所在的中军大帐冲去！ 鼓声震天，旌旗翻动，万马奔腾，人喊马嘶，战袍甲胄，弓弩长枪，刀光剑影，尘沙漫天，日月无光…… 李世民在阵李世民在阵中向唐军高喊：“生擒窦建德，封万户侯！” 唐军精神抖擞，士兵们各个奋勇杀敌，气势如虹！ 窦建德只是在帐中安坐，他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依然不把唐军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李世民即使有精锐的玄甲军，以三千骑兵前来冲击自己的十几万人马，无异于螳臂挡车。 他只是吩咐下去，今日务必要活捉李世民。正午的太阳渐渐地开始从中天向西移动。 斥候来报——夏王，我军后方出现大批唐军，以扇形向我方阵地围了过来。 窦建德非常吃惊，何以后方还出现了唐朝的兵马？ 正疑惑间，前军来报——夏王，唐军前锋已经穿过我军前沿阵地，向我中军大帐冲来。夏王您还是离开大帐，暂避一下吧！ 窦建德连忙出营，向西望去，只见尘埃满天，什么也看不到。 他于是伏下身子，右耳贴在地上听声，只听得急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 窦建德心知不妙，李世民的玄甲军天下闻名，这锐气恐怕是要避一下的。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败局已定，撤退时还不忘穿着自己的黄金盔甲，真是怕别人认不出他来。 他带领亲兵一路向东逃去，身边的亲随一个一个地被唐军打散。 不一会儿，李世民就冲到了窦建德的大帐中间，他摸了摸窦建德的座椅，尚有余温，知道他肯定跑的不远。于是下令骑兵快速向东追击。 唐军已经对夏军形成了合围，李世民知道大局已定，就吩咐将士们，务必要活捉窦建德。 而他自己，就在窦建德的中军大帐中休息。 及至午后，唐朝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二人在主战场向东三十里的牛口渚生擒了窦建德，将他绑了，押解至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敬重窦建德的为人，亲自给他解绑，并置酒给他压惊。 窦建德的将士们被打散，有许多都溃散逃离了战场，被唐军俘虏的还有五万之众。 李世民当即下令，遣散俘虏，让他们各自返回家乡。至此，夏军彻底失败！ 王世充投降 在武牢关下休整了两日后，李世民率大军西归洛阳。 李世民之所以要等两日，是他想让唐军胜利的消息先传播开来，让整个天下都知道，尤其是让身在洛阳城中的王世充知道。 李世民对窦建德极为优待，但为了让王世充彻底死心，他让窦建德配合一下钻进囚车之内，来到洛阳城的北门之下。 李世民用马鞭指着囚车内的窦建德，向城上高声喊道：“王世充，你看囚车里是什么人，他就是要来解救你的窦建德！我劝你还是别再挣扎了，乖乖投降吧！” 王世充知道夏军在武牢关下战败，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窦建德竟也成了唐军的俘虏。 至此，他心中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不由得仰天长叹起来。 第二天，王世充率太子、群臣两千余人出城投降唐军。 李世民接受郑国的印玺，派军队进驻洛阳城，并将胜利的消息通报长安。 进入宫城之后，李世民命房玄龄接受前隋的图书档案，又命萧瑀、窦轨等人查封府库，收拾金银布帛用来犒赏有功将士。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巍峨的乾阳殿时，许多从未来过洛阳城的将士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这座大殿，是天下最大的单体建筑，一次可容纳万余人在里面集会。 李世民不由得感慨道：“年少时，我与父皇、大哥来到这座大殿，惊叹于它的雄伟，也为大隋的强盛所震撼。此时，我才深知，这座大殿沁透着千百万人的血和泪。” 房玄龄接下话茬，说道：“炀帝自恃强盛，好大喜功，如此雄伟的宫殿并没有派上几次用场，反倒给百姓增加了太多的负担。” 李世民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他脑海中想起来楚霸王项羽当年火烧阿房宫的往事，又自顾地摇了摇头。转而下令，将乾阳殿拆除，拆下的木料，全部分给百姓们重建家园。 洛阳城此时已是尸横街头，饿死的人已经没人掩埋了，因为剩下的人连抬尸挖坑的力气也没有了。 蝇虫飞舞，瘟疫横行。 李世民命军医挨家挨户救死扶伤，分发粮食。 将每一条街道都洒满石灰，清扫街道，处理尸体。 之后，李世民下令将王世充阵营中罪大恶极的段达、单雄信、朱粲等十余人在洛水边斩首。 朱粲是有名的吃人魔王，当年他造反的时候，士兵没有军粮，就吃人肉。可见此人多么残忍！ 百姓们恨透了他，用瓦砾击打他的尸体，瓦砾就这样埋过了他的尸身。 待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洛阳城内恢复了秩序，百姓们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南山狩猎 李渊得知李世民一举歼灭了王世充和窦建德两个强敌，兴奋不已，一连几天都夜不能寐。 趁着好心情，他召集太子李建成、太子詹事兼禁军统领李靖一同前往南山狩猎，两百名骠悍的御林军骑着精壮的烈马伴随左右。 初夏时节的终南山，草木葱葱，流水潺潺。黄羊麋鹿，鹖鸡野兔，纷纷漫步在草丛中，散发出活泼的生命气息。 自儿时起，李渊就在父亲的带领下经常来到这里，他对这一片山地太熟悉了。 来这里，他可以忘掉许多烦恼，让纷繁的大脑得到休息，让内心放松下来，彻底平静下来。 一进得山里，李渊就放出猎鹰，捕捉天上的鹑与云雀。 他们君臣三人相约各带一路人马，傍晚时分在山下的营地汇合。 微风催开了一朵朵山间的花苞，蜜蜂忙不迭地采蜜，旱獭和野兔远远地看见一群马队过来，吓的急忙钻进了洞里。 接近午时，耀眼的阳光透过树林撒下斑驳的树影，李渊催动着一匹雄健的骏马，追逐着一只年轻的黄羊。 李渊是猎场老手，黄羊味美，尤以两三岁最佳。 黄羊竭力奔跑，李渊快马加鞭，不觉间已将身后的马队甩开一大截。 渐渐地，黄羊累了，口吐白沫，之前迅疾的脚步放慢了下来。 李渊瞅准时机，一箭射中黄羊的右眼，箭簇从左眼突出，黄羊应声倒地。 李渊见状，立刻催马疾进，到得黄羊边上，拔出匕首给气若游丝的的猎物割颈放血。 他知道，这热气腾腾的新鲜血液，哪怕只在猎物的体内待上几分钟，猎物的肉质将不再鲜美。 片刻，亲随赶上前来，将黄羊架起，追随李渊的坐骑一同赶往山下的营地。 太子和李靖也各有所获，不过都是些小动物。 此刻，宫里来的御厨已经将他们的猎物开膛刨肚，洗刷干净，用特制的酱料腌制了起来。 当他们等了很久，看到皇帝陛下带了一只黄羊回来，都欣喜不已，立即开始剥皮开膛、放血清洗。 李渊下令要整只洗净，他要亲自烹制烤全羊。 待亲随们点起篝火，将剥皮掏肚腌制好的黄羊放在烤架上后，李渊撸起袖子，掌控火候，添加佐料。 随着黄羊肉烤至焦黄，空气中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催生着人们的涎水。 李渊看着羊油在烈火的炙烤下吱吱地外流，心知羊肉已经熟透，遂让随从们从烤架上将整羊拿下来，切开装盘。 李渊又打开了高昌国进献的葡萄酒，君臣三人准备共享美味。 李渊用匕首剜下一块肥肉放进嘴里，高兴地招呼太子和李靖吃肉喝酒。 他对二人说：“二郎不日就要班师回到长安，北方算是彻底平定了。南方的战事现在可以准备了。” 李建成应声道：“父皇，您不是早就令赵郡王在夔州江面上督造战船了么？” 李渊爽朗地笑着说：“李孝恭为人低调谦恭，民治和战备都不在话下，只是兵机和谋略方面恐怕是要略逊一筹了。” 李靖听得仔细，他双手抱拳，慷慨陈词：“陛下，微臣愿意前去协助赵郡王，效犬马之劳。” 李渊哈哈大笑，说道：“李将军，你是天下名将，朕不用你还能用你还能用何人呢？” 李靖微笑着点头，默而不语。 李渊又接着说：“李将军，朕深知你兵谋机变，武艺超群。此去江南，用兵之事，可以独自筹划。只要胜利，勿论其他。朕会给赵郡王打好招呼，让他帮着你。” 李靖又一拱手，说：“微臣誓死效忠大唐，誓死效忠陛下与殿下。” 李渊摆了摆手，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吃吧，别错过了黄羊美味！” 都江堰 几日后，李渊的诏命下达，李靖被封为江南道行军总管，辅助赵郡王李孝恭主持攻打江陵萧铣的战事。 李靖得到诏命，与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就骑快马取道汉中往成都前去赴任。 三天后，李靖抵达成都，他先来到赵郡王府上拜谒李孝恭。 李孝恭是李渊堂侄，他年近四十，身材高挑，面庞白晰，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的菩萨模样。 李靖与他初次相见，就感觉非常亲切。 李孝恭很健谈，他性格豁达，不失幽默，言语中透露着明睿的思想。 李孝恭久在仕宦，于治理地方颇有经验。在巴蜀任上，他是益州的最高长官，管理军政民政，很得民心。 最值得一提的，要数他对都江堰的修葺和岷江水道的疏浚。仅此一项，巴蜀地区的粮食年产量就增加了几十万石，可以供养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保卫大唐。 李孝恭治理巴蜀，轻傜薄赋，奖励耕织，兴办学府，使巴蜀地区安宁祥和，成为了这乱世里唯一没有受到战乱戕害的一片净土。 李靖初来益州，李孝恭没有带他去军营，而是领着他一路快马往都江堰而来。 此时正值初夏时节，一路上莺歌燕舞，杨柳青青，沿途景色美不胜收。 李靖见沿途稻田一片油绿，更有桑林铺满起伏的山丘，戎马半生的他竟心生羡慕起来。 都说巴蜀是个好地方，百闻不如一见啊!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马儿来到了岷江江畔。 不远处，都江堰堤坝上的江水倾泻而下，哗哗作响。 李孝恭将李靖带到玉垒山上的一座木塔边，二人拾阶而上，一直爬到塔顶。 放眼望去，只见万顷水田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闪闪。 都江堰已经屹立了千余年，它是秦朝水工李冰主持修造的一项宏大的水利工程。修造完毕之后，当时的秦国因其水利之便开垦出万顷良田，为后来的秦国一统天下提供了丰厚的后勤补给。 千余年来，不论世事如何变迁，都江堰始终屹立在那里，为巴蜀的千万农夫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灌溉水源，稻米因之得以生长，百姓因之得以生存。 为了赞颂李冰父子的千秋功业，后人专门在堰边修建了二王庙，用以纪念他们的伟大功绩。 李孝恭舒缓地望着眼前的景色，对李靖说道：“李将军，来看看这蜀中的景秀河山吧！这里是千余年来的天府之国。鱼盐之利、茶米之腴、竹木之茂、丝帛之秀、铜铁之器，全部都是我大唐赖以兴盛的基础啊！” 李靖极目望去，眼前欧鸟阵阵飞过，江上的渔民正在撒网捕鱼，江风徐徐吹来，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鱼腥。 李靖失去了耐心，他问道：“赵郡王只是带我看风景，怎么不说陛下何时让我们东征啊！” 李孝哈哈大笑起来，说：“李将军果然是个急性子。待江中鲈鱼肥美，田中稻米垂穗，陛下的诏命自然就到。” 李靖疑惑地问道：“难道巴蜀也缺粮吗？” 李孝恭收起笑容，郑重地说：“府库中没有一粒存粮，全部支援了洛阳前线的战事。不过，好在今年的新粮也快下来了。” 李靖这才明白，于是安心坐下来与李孝恭饮酒叙谈。 二人在蜀中游览了几日，李靖就请辞来到了夔州白帝城下。 这里的江面上已经造好千余艘战舰，几万名水军在此待命。 李靖走马上任，操练水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黄金甲 七月，洛阳城已经恢复了秩序，粮价也恢复到了战前的正常水平，人们不再挨饿。 士农工商，各就其位，整个城市也开始展现出以往的活力。 李世民决定，只留一小部分士兵留守洛阳，其余的随他班师回长安。 李渊得报，令文武大臣全部出迎，为大唐军队的凯旋举办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李世民身披黄金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齐王李元吉、亲随长孙无忌、侯君集、亲将李世勣、尉迟敬德、秦叔宝等二十余人也全副武装紧随其后。 再后面，是一万骑兵依黑、红、白、黄的马色整齐排开…… 长安市民们扶老携幼，争相走上街头。 他们夹道欢迎大唐军队的凯旋，一路的欢呼声几乎就要压过军中鼓乐手高奏的凯歌。 队伍的最后面，是装载着战俘的囚车，王世充和窦建德分别装在不同的囚车里。 他们被李世民带往太庙献俘，李渊亲自在太庙前设宴款待有功的将士。 自去年七月出兵以来，已经整整一年时间。 此战用时之久，为大唐战争之最。此战战果之大，也为大唐战争之最。此战战功之高，亦为大唐战争之最。 庆功宴结束后，李渊认为，李世民军功之大，前代的任何官阶都不足以匹配他的功劳。 于是别出心裁地封他为天策上将，位在三公之上。天策府可以独立开府，可以设置属官，可以自铸钱币，还有采邑两万户之多。 中原平定后，南方的萧铣微不足道，四海升平之日近在眼前。 李世民认为，今后不会再有大仗可打了，于是在天策府的西边开辟出一间馆舍，名为文学馆。 他延请四方文学之士，读书习字，开始偃武修文。 窦建德 很快，李世民建立的文学馆就开始讨论起时下最为急迫的一件大事——对窦建德如何处置。 李世民认为，天下初定，正需要安抚人心。窦建德还是应当留下性命，放归河北，以安定河北的人心。 房玄龄素来以谋略见长，对此议题却讳莫如深。 杜如晦则表示：“殿下之用心，是为了安定天下。但就不知道陛下对此做何考虑。陛下是最看重君臣礼义的，窦建德的叛逆之举恐怕非陛下所能容忍。” 李世民听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要说这窦建德，实在是当时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他是隋朝末年乱世之中最有器局的一方割据势力。 唯一的缺憾，在于政治远见的缺乏。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作为一个英雄的存在。 窦建德年轻的时候，以侠义之行闻名乡里。 有个同乡因为家里穷，没办法下葬去世的双亲，四处举债而不得。窦建德当时在耕田，听说此事后，坐在自家田边慨叹了许久，于是把自家正在耕田的耕牛解下来，送给同乡办丧事。 有人在夜里潜入窦建德家中行窃，他平生最恨小偷，于是他躲在暗处，等小偷全部翻进院墙之后，他带领自家兄弟，抄家伙见着就打，一连打死了三个。其他的小偷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即便死了同伴也不敢报官。 自此以后，窦建德家中再也没有遭过贼。 杨广东征高丽之时，窦建德应征入伍身为军中伍长。 原本想要建功立业的他，因见杨广好大喜功，草菅人命，心生不满，遂辞兵归农。 后来，天下大乱，加之他的家乡遭遇了饥荒，窦建德就加入了高鸡泊高士达反隋的队伍，正式起兵反隋。 对于弱小的民间反隋力量来说，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隋朝的军队就地扑杀。 高士达就因为太过轻敌，被隋朝将领杨义臣大败擒杀。 窦建德被高士达收为义子，高士达死后，他令全军披麻戴孝，为高士达发丧，继续坚持反隋。 众人见他志坚，纷纷相随，窦建德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 在反隋的过程中，窦建德打过不少大胜仗，其中尤其以七里井之战最为出名。 大业十三年七月，隋朝派出驻地在幽州的右翊卫将军薛世雄领兵三万，讨伐窦建德。 大军来到河间城南，在七里井扎营。 窦建德听说隋朝名将来攻，于是假装逃跑，将自己的精兵埋伏在沼泽地里。 薛世雄尾追窦建德，中了伏兵，大败而归。 第二天，天降大雾，一丈之内不见人影。 窦建德亲率一千人的敢死队，前往七里井隋军的营盘袭营。 由于雾气太浓，两军无法辨认，新败的隋军心惊胆战，以为窦建德率大军前来劫营，于是纷纷逃散。 隋军人数众多，人马奔走，自相践踏，死伤不计。 窦建德大开杀戒，乘势攻入中军大帐，杀死了主将薛世雄。 自此，窦建德威名远扬。大小反隋头目都来归附，窦建德又接连用兵，逐渐平定了河北。 之后，他又任用贤良治理河北，恢复了隋文帝时代的旧政策，轻傜薄赋，与民休息。 河北地区渐渐恢复了和平气象。民众为了感恩，纷纷在乡里为他建庙造像。 只是，功业做大的窦建德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他虽立国大夏，却自称隋朝的臣子，守着河北过日子。 也不像以往那样豁达开明，已经听不进劝谏，又爱听谗言，杀害了宋正本、王伏宝等一干文臣武将。 他的格局也就到此为止了。 最大的败笔，就在于他不知天下所归，出兵援救王世充。 …… 李世民仔细衡量着窦建德生平以来的种种行为，觉得他出兵援助王世充是简单的唇亡齿寒的道理，自救的成分要占大半，绝非执意要与大唐作对。 因此，他上奏父皇李渊，请求留下窦建德性命，让他回河北。 只是，奏本迟迟没有回应。 来日，李渊下诏，将窦建德斩杀于长安街市。行刑后，李渊命大理寺监斩官宣读诏书，公示天下：“窦建德为民请命，雄起于河北，乃当世之伟丈夫。然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从窦融之故事，却效隗嚣、公孙述之辈，晚节不保，诚可悲也！念其为民请命，特许民间为其立庙造像。其余旧部，诚归大唐者，既往不咎。” 窦建德临死之时，故人张玄素前来为他送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渊竟然奉张玄素为长者，并任命他为太子太傅。 众人颇为不解。何以窦建德身死，而张玄素却被奉为长者。 窦建德死讯传至河北，其部将如惊弓之鸟，恰似望见杯弓蛇影之人。 李渊本心是希望他们入朝为官，给予他们重生的机会。 可夏王的身死，已经让他们对大唐失去了信心。 武德四年七月十九日，窦建德故将范愿、董康买、曹湛及高雅贤等人聚众起事，攻克漳南县。 他们占卜以刘氏为主最为吉利，于是公推刘黑闼为首，正式起兵反唐。 长者 窦建德兵败之后，被打散和被俘虏的夏军士兵先后回到了家乡。 窦建德的夫人曹氏，带领一部分人马回到了洺州。 不久之后，曹氏收到了窦建德从洛阳狱中写来的亲笔信，要他投降唐朝。 曹氏持重，他把信件拿给左仆射齐善行和右仆射裴矩阅览，与他们商量夏国的去向。 二人的德望都很高，他们都认为归唐已经是天下大势，不可逆转。 来日，百官朝会时，由左仆射齐善行宣布归唐之事。窦建德的故将普遍不满，他们公推窦建德与曹氏不满两岁的儿子为主，想继续与唐朝为敌。 一时间，朝堂上喧嚣声不绝于耳。赳赳武夫，热血胸膛，他们已是百死之身，因此不愿就此放弃。 左仆射齐善行力劝不住，只好请曹氏拿来了窦建德的亲笔信。众人这才停止了吵闹，只不过心中仍然认为窦建德不过是身在狱中身不由己而已。 来日，曹氏率领百官以及传国八玉玺投降唐朝。 窦建德故将范愿、高雅贤等人，不愿接受唐朝的官职，纷纷辞官归乡。 曹氏因归国之功被李渊封为一品锆命夫人，她不愿再待在洺州这个伤心的地方，也回到了家乡。抚育幼子，回归平静的生活。 齐善行和裴矩接受了唐朝的官职，被诏命前往长安任职。夏国的大部分文官也都接受了唐朝的官职，治理地方。 唯独黄门侍郎张玄素却很奇怪，他推辞了任命，一路风尘，来到了长安。 窦建德行刑之日，没有人给他送行。张玄素买了一坛陈酒、一只烧鹅，亲自给窦建德送行。 戒备的士兵不让他靠近，行刑官下令放行。说黄泉路上的人，不要拦阻，这是成人之便，也是人之常情。 张玄素一边给窦建德倒酒，一边感慨地说:“夏王，当初我劝你行东汉窦融故事，你要是能听就好了！” 说着，两行热泪忍不住地留下来。 窦建德叹了一口气，说着：“天命在唐，我亦无奈！只是你何必来这刑场，还是奔自己的前程吧！” 张玄素压抑着哭声，呜咽地说：“我本一介布衣，蒙夏王不弃，一路擢拔，得以施展抱负。书生无用，我现在能为夏王做的，也只能是这件事了。过后，让我身死我亦无悔。” 窦建德虽然倔强地挺着脖子，还是留下了两行热泪。 …… 事后，李渊得知张玄素的义举。亲自下诏奉他为长者，并任命他为太子少傅。 进入东宫任职之后，太子李建成一直对张玄素尊敬有加。 李渊认为，太子作为储君，必须要有德行卓著的长者加以教导和辅佐。张玄素，就是这样德行卓著的长者。 义商 自大唐立国以来，李渊就非常重视商业。 商业是财富聚集之地，商业是赋税之源，是富国强国的重要产业。 而商人，行走四方，见多识广，他们和众多的领邦接触，有时候可以获取普通人无法获知的重要情报。 每年的中元节，李渊都会召集大唐西市的大商人前往宫廷赴宴。 在宴席上，李渊曾与诸商人约定——行商路上，若有报效国家的机会，希望诸位能够鼎立支持，大唐不会亏待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 诸商人感念李渊对他们优惠的经商政策，一致表示，在自己的行商网络中，一定尽全力襄助李唐王朝的统一事业。 此时，随着四海渐渐平定，长安、洛阳等大城市也开始呈现出繁荣景象。 大唐西市中，富甲天下的大商人不乏其人。 因为大唐政通人和，海内渐成升平之象，因此西域胡商纷至沓来。 远至波斯、埃及、东罗马、东非的许多大商人，都在长安置办产业，以为长久的贸易据点。 …… 这一日，李渊正在武德殿中批阅奏章，西市的大商人安西仁递上名刺，要求面圣。 此人和大唐开国功臣凉国公安兴贵是远房亲戚，粟特族，西域安国人。 安兴贵所在的安家是凉州望族，家族世代行商，财富巨万。 不仅如此，他的家族还是凉州的祆教首领——萨宝，萨宝之位在他的家族世代传承。 自北魏以来，这个家族就在河西走廊到西域的商路上行走了。 安兴贵和安西仁的远祖同为西域安国的王氏成员…… 此际，安西仁和他管理下的千余人的商团常年行走于洛阳、长安、敦煌、可汗浮图城、碎叶城，甚至远到巴格达、亚历山大城，他对沿路的方物、地理、人情、风俗极为熟悉。 在行商网络之中，安西仁的商团以自己亲自驯养的游隼传信。因此，情报极为迅捷便利。 …… 李渊见到安西仁递上的名刺，知道事情不小，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立即召见。 李渊见到他之后，连忙屏退左右。安西仁则急忙行了君臣之礼。 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陛下，敝臣有要事禀报，事关大唐国运。” 李渊很随和，说道：“不妨直言！” “西突厥将败，薛延陀与东突厥将兴！” “何以见得！” “统叶护可汗的叔父贺莫咄把持西突厥财政大权，与统叶护可汗日渐离心，统叶护可汗自恃武功强盛，又用政苛猛，对叔父的意见往往强压解决。依汉人的话来说，这是同室操戈，衰败的征兆。” 李渊叹了一口气，又问道：“薛延陀自不必说，他们已与我大唐结盟，你何以预见东突厥将要再度兴起？” “陛下可知春季的时候吐谷浑准备偷袭长安？” “确有此事？” “千真万确。敝臣为了劝阻吐谷浑可汗伏允，将我今年从西域经商的全部所得都给了他。并且劝他早日收兵，得罪了大唐，祸患甚至灭亡很快就会到来。因为大唐虽未一统江山，但蒸蒸日上，迟早会强大起来。他这才道出实情，说自己不想与大唐为敌，是颉利可汗以出兵支持为条件，约他一同偷袭长安。” 李渊虽面不改色，但心中着实一惊。彼时，武牢关之战用尽了大唐的精兵和物资，长安正是空虚之时。 颉利可汗之阴鸷，又让他再次领教了一番。 此时他还没有统一漠北草原的各方势力，如果让他得了势，必将是大唐的一大劲敌。 话，点到为止。 李渊挥手制止道：“爱卿不必说了，朕全明白了。爱卿公而忘私，你的财货损失将由国库拨付。再者，春季之事，为何现在才报？” “敝臣当时认为，事情已经解决，就那样禀报，有邀功之嫌，这样做是敝臣深以为耻的。现在再报，是希望陛下对今后的事情有个防备之心。” 李渊不住地点头，然后说道：“你的族兄安兴贵如今是我大唐的凉国公，你如果有意在大唐做官，朕也可以给你安排。” “敝臣是懒散之人，挑不起当官那样的重担，陛下的心意敝臣就心领了。” “真是纯臣啊！你和你的族兄一样的明事理，当初他带领祆教教徒万余人在凉州保境安民，并且劝说割据凉州的李轨归附大唐。而如今你又舍财取义，帮助大唐免除了一场祸患。” “敝臣也是读过《春秋》的，郑国商人弦高义举，令敝臣钦佩！家国之情，自在本心，岂因福祸趋避之？” 李渊哈哈大笑道：“爱卿高义，弦高恐怕不及！” …… 为了弥补安西仁的损失，更兼他还身负为大唐刺探情报的使命，李渊干脆将河西走廊的皮革、马匹、铁器、药材等的官方贸易，全部交由他来打理。 狼头纛 突厥的神化传说中，他们祖先是弃婴和母狼阿史那的后代。阿史那这个词在古突厥语中是指苍色的狼眼。 自第一代大可汗阿史那土门开始，突厥人始终以狼为图腾，表示不会忘记祖先的恩德。 在这个神秘的传说之下，也说明了这个民族的信仰和性格，就像狼一样坚忍、忠贞、残忍、狡猾，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就在三代人以前，突厥部族还不过是柔然的锻奴。时有铁勒和柔然东西两大强敌窥伺，不得不臣服于强大的柔然。 阿史那土门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状。他忍辱负重许多年后，在铁勒出征柔然的时机半路伏击，吞并铁勒五万部众。 之后，他又联姻西魏，灭亡柔然，建立起东到大海西至金山，横跨漠北高原的突厥汗国。 他这一生荣耀，遂成为后世子孙争相膜拜的神秘往事。 …… 此际，阿史那咄苾作为阿史那土门的嫡系子孙，新任的大可汗颉利可汗。 当然也会想起，七十年前那个遥远的下午，祖先阿史那土门率领部族中最为精锐的勇士，在狼头纛的引领下，以一往无前的勇气战胜了数倍于己的强敌。那是一个辉煌的开始，之后，才有了后来的辉煌。 他接手的，是哥哥处罗可汗留下的烂摊子。好在，阿史那部族始终没有离散，这是他翻本唯一的本钱。 他与诸位部族长老约定，要好好的打一场硬仗，以此来挽救汗国日益衰败的颓势。 患难见真情，是人们的共鸣。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出奇的团结一致。 之后，选拔勇士的工作开始在草原上秘密进行了。 夏七月，秋高马肥之际，颉利可汗率领勇士们对薛延陀展开了一次突袭。 由于战事来得突然，之前又没有任何征兆，薛延陀毫无准备。颉利可汗率领突厥勇士如疾风闪电般左右冲杀，一直杀到薛延陀首领夷男的大帐之中。 年轻的薛延陀首领夷男，面对如此惨败，不得不再次臣服在东突厥的狼头纛之下。 颉利可汗认为，近些年就是因为薛延陀的反叛，才是造成突厥可汗衰败的开始。 他要力挽狂澜，他要惩罚这个挑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薛延陀战败之后，颉利可汗陆续向东连拉拢带征战，相继征服了东部草原。 他又准备南下攻唐，只不过因为准备不充分，遭到大唐定襄王李大恩的伏击。 双方在定襄城外展开了惨烈的争战，虽然李大恩最终战死，但是大唐还是打退了颉利可汗的进攻。 李渊的报，知道阿史那咄苾已经羽翼渐丰，他于是派太子李建成出巡西北边境，检查边境的军事防御体系。严防突厥兵马长驱直入，进入中原。 对于战死的士兵，他一方面命令户部厚加抚恤，另一面在左仆射萧瑀的建议下为他们做道场以超度亡灵。 窦建德已灭，真正的劲敌出现了。在李渊看来，颉利可汗要比窦建德更加难以对付。 流血漂橹 八月，兵部来报，刘黑闼借突厥颉利可汗之兵攻克历亭，兖州总管徐圆朗起兵响应。 对于刘黑闼，李渊没有放在心上，让他忧心的是颉利可汗。于是他一边派淮安王李神通出兵镇压，命幽州总管李艺举兵策应；另一边又命李孝恭、李靖即刻出发，顺江流东下，攻取萧铣。 外患未至，先除内忧！诏令下达到成都，李孝恭急速赶到夔州面见李靖，要他遵诏，整军待发。 白帝城下，唐朝的水师舰队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千余艘战舰全部架起了白色的风帆，绵延十余里，极为壮观。 巴蜀一带的渔民，看到大军已经开始扬帆，知道就要出兵了，于是自发地驱舟赶往白帝城下，为大军输送给养。 这其中，有许多都是世代船家，他们对这条大江比任何人都熟悉，西起戎州东至出海口，哪里水流急、哪里有暗礁、那里江面平直，他们都一清二楚。 这些船家，自动报名，要给大军充当向导。 时值盛暑季节，长江进入汛期，江面水位猛涨了将近五尺深，水流疾驰如万马奔腾之势。 两岸的渔民，也因为汛期来到，行舟不稳而休渔在家，就连各渡口也少有船家摆渡。 白帝城向东，又是千峰万仞的巍峨三峡，其间山高涧深，水流湍急，多有暗礁浅滩布于江底。 正因为水道险阻，所以近几年来大唐水军与萧铣水军谁都没有越过这道天然屏障。 有了这道天然屏障，加之长江正在汛期。萧铣水军大将文士弘认为，唐军无论如何不会在此时发动攻击。 李靖最擅长用奇兵，奇兵的关键在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八字要诀。 李靖在老船家的引导下，只用了五天时间，就穿过了三峡，将大唐水师全部开赴到了夷陵一线。 此地距离萧铣的水军驻地只剩下三十余里。 大战一触即发！敌军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李靖命水师暂停下来，第二日五更时分发起总攻。 直到离敌营还剩下两三里地时，李靖才命鼓手擂起战鼓、号手吹响号角。 萧铣水军大多还在梦里，大将文士弘听到鼓角声，大惊失色。 拂晓时分，唐军艨瞳巨舰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了敌军的水军营寨，此时江雾弥漫，敌我双方看不清动向。 唐军战舰的船头上安装了特制的角形铁盾，加之此时西风强劲，江流湍急，艨瞳巨舰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敌营。 敌方战舰多为临时拼凑起来的小舟，不需多时就被唐军冲击的七零八落。 文士弘见状，立即启动蛙人部队，每人携带一套斧凿，想要凿沉唐军的战舰。 对此，李靖早有防备，他特别组建了一支水性极好的潜水战队，每人配备一把长枪，守护在船底。 敌人未及近身，就被捅死，沉入江心喂了鱼鳖。 待唐军的后续部队陆续抵达，李靖从腰间拔出长剑，率领先锋部队登上了敌舰。 他身后，是他在夔州训练出来的八百精兵，他们有着猛虎的力量、猎豹的迅疾、雄鹰的锐利以及狐兔的灵敏。 激战，从拂晓一直持续到黄昏。敌军大将文士弘在战阵中被斩杀，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做了俘虏。 李靖特意留下幼弱的小兵二百余人，让他们赶回江陵城向后梁国主萧铣报告战败的消息。 滔滔江水此时已是殷红一片，江面上的破船、旗帜、摇橹、浮尸被江流翻卷着，向东流去。 李靖特命将所有死尸扔在江面上，任其自流。 他知道，这些景象，在流经江陵城时，将会是罗刹降临人间的残照。这对佞佛的萧铣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震慑。 城中的守军，也将会因此心惊胆寒，失去斗志！ 佛陀 盘踞在江陵城的萧铣，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后人。 大业十三年，董景珍、雷世猛、郑文秀、张绣等人共谋起兵反隋，众人欲推董景珍为首领。 董景珍认为自己身份低微，不能服众，遂建议共同拥立当时的罗川县令萧铣为首领。 起义初期，众将打着恢复粱国，解民倒悬的口号。攻城略地，拓土得兵。势力发展十分迅速，一度西至三峡，南到交趾，北拒汉水，兵力发展到四十余万。 但好景不长，随着众将建立了功勋，开始各怀鬼胎，互争高低，内斗不已。 萧铣为了平息内斗，对诸将封王许愿，但又不能一一兑现。导致将士离心，多有反叛者。 诸将为了互相争权夺势，带兵互相攻杀，完全不把萧铣放在眼里。 萧铣遂心生厌倦，下令四十万兵勇解甲归田，以减轻供养军队的压力。 自此，萧铣兵势日益颓败，国力日衰。 早在大唐立国的当年，驻守长沙的萧铣部将董景珍就曾归降唐朝。究其原因，主要还在于萧铣本人统御无方，至使将士离心，群臣离德。 萧铣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后人，可不辛的是，他与他的祖先一样佞佛。 梁武帝因为佞佛，曾数度出家为僧，不理朝政。要大臣们拿着巨万的财产将他赎出俗世，才又回归帝位。 晚年的梁武帝，日益昏聩，宠信奸臣朱异，招抚北齐叛将侯景。致使侯景兵乱，饿死台城。 萧铣也因为佞佛，虽一度拥兵四十余万，却不能在乱世中壮大自己，反而寒了将士们的心，从而日益衰败。 萧铣虽然出身南梁的皇室，但到他这一代，粱国早已灭亡。他年轻的时候，穷困潦倒，靠抄写度日。 后来，杨广娶了萧氏为妻，萧铣遂因为外戚的身份得到了罗川县令的官职。 萧铣其人，并没有雄才大略，而且为人文弱，在遇事纷乱之时没有解决问题的决心和魄力，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佛祖之上。 因此，他是一个标准的佛陀，而非一个合格的人主。 他的远祖萧衍，当了四十八年皇帝，早年也曾英姿勃发，开创了一代基业。只是晚年日益昏聩，沉迷佛教，不理政事，遂有侯景之乱饿死台城的悲剧。 而萧铣此人，起兵之时也就三十余岁，正当人生奋进的年龄，却是一味佞佛，比其祖先梁武帝萧衍还是差的远了。 李渊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做劲敌，大概是觉得他不会成事吧！ 三千白袍 李靖在夷陵江面首战告捷，他放出二百名弱小兵卒，让他们回到江陵城通报战败的消息。 小兵们早已被唐军吓得丢了魂魄，他们把唐兵的神勇描绘的跟天兵下凡似得。 萧铣在江陵城头，远眺江面上浮尸成片、流血漂橹，心中惊恐万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悉心经营了三四年的水军，只在一天之内就在唐军的打击下土崩瓦解。 稍稍回过神来，他急令中书令岑文本拟写诏书，要求驻守在岭南的军队火速前来支援。 不料，黄州总管周法明宣布，以四州之地归降唐朝。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萧铣惊慌失措！ 黄州一失，江陵城门户大开，唐军的战舰就可以顺江而下，长驱直入。 萧铣不由得心灰意冷，他躲进寺庙，祈求佛祖神明护佑。 于是，终日吃斋念佛，祈求援兵速至，遂不再理会朝政。 而唐军方面，李靖和李孝恭却一刻也没有休息，他们赢得第一场战役之后，于当夜在长江岸边扎营，继续讨论战事。 待月上半空之时，士兵们都已经入梦乡。 李靖向李孝恭问道：“赵郡王可知长平之战的故事？” 李孝恭爽快地回答：“秦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这可是震古烁今之战，我怎能不知？” 李靖遗憾地说：“武安君本来可以趁势一举攻破邯郸，灭亡赵国的。” 李孝恭心领神会，问道：“李将军是说，你准备攻取江陵城？” 李靖点了点头，说：“此刻江陵城城内人人惊恐，众心离散，我军正可一举而下！” 李孝恭哈哈大笑道：“李将军不愧是当世名将，你尽管放手一搏，黄州已经归附大唐，此去江陵必将畅行无阻。就看你在江陵城下如何克敌制胜了。” …… 来日，李靖亲自在营中挑选了三千精兵，让他们全部换上白色战袍，身穿白色战甲，骑上白色战马。 之后，李靖带领三千白袍军日夜兼程疾行军，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直抵江陵城下。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李靖在此效法南朝著名将领陈庆之的装束，其意就在于震慑敌军，尤其是震慑萧铣。 陈庆之是梁武帝萧衍时代的战神。他曾经创下以三千白袍军大破敌军数万人，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无前的战争记录。 如此战绩，前无古人，后也再难有来者。 做为梁武帝的后人，萧铣不可能不知道陈庆之。李靖自比陈庆之，是要告诉萧铣，他攻克江陵城，如探囊取物。 经过两天的急行军，李靖抵达江陵城下时已是三更时分，李靖命军士们燃起火把，向城中喊话——开门纳降，确保全城无恙！否则，城破之后，格杀勿论！ 萧铣是心善之人，他不忍再有无辜百姓为了战争而殉葬。 加之，唐朝一统河山已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中书令岑文本就力劝他投降唐朝，因为即便援军赶到，也只不过是将战争的时间往后拖延，多增加一些无辜的冤魂罢了。 眼看大唐一统河山之势不可阻挡，萧铣于是率领百官出城投降，后梁国灭亡。 唐军入驻江陵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百姓们夹道欢迎。 几天后，从岭南赶往江陵城的十几万援兵，听说江陵城已经被唐军攻破，知道再去援救已经失去了意义。于是走到半路停了下来，又各自回家去了。 仇杀 王世充被押往长安之后，并不辩解自己的罪过。但他极力说明当时投降之时，李世民曾许诺他只要投降就可以不杀他。 与李密和窦建德不同，李渊知道王世充刻薄少恩，虽然是百战之将，但终究见识浅薄，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对大唐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他答应王世充免他死罪，将他流徙两千里，发配蜀中。 王世充还庆幸自己经过乱世还有余生，于是带领全家南下巴蜀。 怎料，定州刺史独孤修德与王世充有私仇，他带领自己的兄弟在半路上将王世充截杀，连同王世充的家眷都杀了个干净。 早先，独孤修德的父亲独孤机曾在洛阳为官。王世充篡权之后，独孤机见王世充凶狠暴戾而且气量狭小，知道他终究是成不了事。 独孤机打算抽身归唐，却被王世充发现，将之斩杀。独孤机在洛阳的家眷，也未能幸免。 作为独孤机的长子，独孤修德对杀父之仇念念不忘。但当时王世充势力庞大，而且据守洛阳坚城，独孤修德始终没有机会下手。 而此时，王世充已经是丧家之犬，不复往日的威风。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独孤修德杀了王世充之后，亲自前往长安，拜谒皇帝李渊。要求李渊惩治他的坏法私刑之罪。 按照大唐《武德律》，杀人者，应当由官府拘捕审讯定罪之后，再由官府处斩。私自动刑，与故意杀人无异；而且还干扰司法，挑战国家律令权威，罪加一等。 独孤修德身为一方长官，带头坏法，动用私刑，按照律令也是死罪。 但，在这个特殊的战争年代，法律无法适用。古谚有云——战争年代，法律失灵。 李渊为何不适用《武德律》将王世充斩杀呢？实在是天下还没有太平，四海还未一统。留下王世充一条命，可以给那些尚未归附的反王做个示范。如此一来，又不知可以挽救多少条无辜的人命。 在此，不得不说，每一个在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反王，其实也早都是百死之身。 杀他们，有一百个充分的理由；活他们，也有一百个充分的理由。是生是死，全在于皇帝的利弊权衡。 萧铣、李密、窦建德之辈，他们身死，各有各的考量。其间的思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再根据律令治理天下，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李渊得知独孤修德杀害王世充的原委之后，为他的行为深深感动了。杀人报仇是为了孝，伏法认罪又是为了忠。 如此忠孝之人，怎么能再以刑罚加于其上呢？如果让其伏法，会寒了天下人心。 在司法长官大理寺卿的建议下，李渊赦免了独孤修德，只不过让他迁徙千余里改任别州刺史。毕竟，带头坏法，在原职位上，他已经不宜再干下去了。 细看，此仇好像是私仇，却又没有那么简单。独孤机是因为谋划归唐而被王世充所杀，他本人与王世充并没有私仇。只不过，作为独孤机的长子独孤修德，自此与王世充有了私仇。 此仇，虽是私仇，却因公而起。而且事关人心向背，不得不谨慎处理。 自汉代以来，儒家思想逐渐成为历代统治者的主导思想。忠孝礼仪被奉为圭臬，法律的正义思想随之转变，司法裁判的准则也由此确立。 如果独孤机是因为私事与王世充结仇，独孤修德再行仇杀事，恐怕此事就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独孤修德因为其纯正的思想，被任命为宗正卿，在此职位上终老。 刘黑闼起兵 自武德四年七月，刘黑闼起兵反唐以来。他向北从颉利可汗手中借来大量的骑兵，向南又联合徐圆朗，兵势日益强盛。 短短五个月时间，刘黑闼连败李渊派来的李神通与李艺，相继攻陷了冀州、洺州、相州、黎州、卫州、刑州、赵州、莘州，完全收复了窦建德故地，而兵势比之更加猛烈。 李渊见此情势，只好诏命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统兵八万，征讨刘黑闼。 经历了武牢关大战，李世民用兵已经相当老辣。 况且，大唐已经初定天下，能够动用的资源和兵力远非刘黑闼所能比拟。 此次出战河北，李世民将战略重心放在了刘黑闼的大本营——洺州城，他要直捣黄龙府。 李世民先是从河北西部予以佯攻，吸引刘黑闼主力来攻，待刘黑闼带兵来到，他却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之后，他命幽州总管李艺从北面攻击刘黑闼，李艺拼命作战，连克定、栾、廉、赵四州，刘黑闼闻讯大惊，急忙调动大军向北前去救援。 李世民见调虎离山之计奏效，即命唐军主力全线攻击洺州城，很快就占领了城池。 刘黑闼正在北方酣战，听说老巢被端掉，遂率领主力回师洺州，双方在洺州城下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洺州城四面环水，步兵很难攻到城下，刘黑闼命士兵在城东北筑起两道甬道，并四处征兵围攻城池。 李世民见刘黑闼围城之兵越来越多，担心被困孤城，于是率兵突围，从各地调兵前来争夺洺州城。 几日后，刘黑闼修好的甬道反倒给唐军帮了大忙，他们借甬道的便利，直接攻上城头。 刘黑闼力敌不过，只好悻悻地率兵逃走。 刘黑闼不甘丢弃洺州城，他又从各地征兵运粮，想要再次夺回洺州城。 李世民命部将切断刘黑闼的粮道，并火烧运量的船舶和车马，致使刘黑闼陷入困境。 李世民料定，刘黑闼不久之后将会来决战，于是他效法韩信，在洺水上游筑堰填坝，致使河水变浅。 刘黑闼这次下了血本，他一次征集了两万骑兵，想要前往洺州城与李世民决一死战。 在战马泅渡洺水之时，李世民命守堰的将军决堤防水。 洪水咆哮而下，刘黑闼骑兵主力被滔天洪水席卷着流向东方，几乎全都喂了鱼鳖。 等到洪水散尽，李世民带兵前来收拾残局，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兵力，就将对方消灭殆尽。 刘黑闼无奈，只带着百余亲兵北逃突厥。 河北再度平定。 而驻防任务，李渊下诏让李世民交给李元吉，对他则另有新的任命。 大唐均田令 萧铣败亡之后，李孝恭亲自将他押送长安。 李渊因不满萧铣长期以来与大唐作对，诏命将之斩杀于长安街市。 紧接着，李渊任命李孝恭为荆州总管，全面接管萧铣旧地；李靖为上柱国，赐爵永康县公。 又特派李靖为岭南安抚大使，前往经略岭南。 此时，天下初定，李渊深感欣慰。天下太平已经指日可待，李渊起兵五载，终于削平群雄，一统河山。 如此功业，可以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了。他于是拍马回到故乡武功县，那里是他的祖先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是他真正的故乡。 祭祖之后，李渊一路在好畤县、九嵕山、钟山、清水谷等地围猎尽欢，一直持续了二十余日，尽兴之后，他才回到长安。 回到长安之后，他又忙不迭地在圜丘祭祀昊天上帝，以告慰上天，天下又将回归太平，大唐行将完成统一天下的事业。 来日，户部尚书窦琎前来奏报，称中原百姓因躲避战乱来到关中的，有大批的百姓想要返回中原故土。 因为中原已经平定，他们想回到家乡，安居乐业。 李渊知道故土难离，他自己不也刚刚回乡祭祖么。可此事也确实触发了他的心绪——民心思定啊！ 虽然此时，漠北的颉利可汗渐渐成了势力，但中原的百姓还是希望安定，他们不愿意再打仗了。 李渊身为人主，想到了应该为百姓做点什么，好让他们在大唐的护佑下安心的生活下去。 他号召群臣，大家群策群力，如何才能让百姓安定下来。 户部尚书窦琎建议，天下初定，应该拟定天下统一的田令，好让百姓回乡务农，繁衍生息。 李渊认为窦琎的建言很合时宜，因此诏令户部尽快拿出具体的方案。 经过几天的研究讨论，户部给出了田令的草案——一般的家庭，分田一顷；将这一顷田分为十份，不进行耕作者分四份，没有妻妾者分三份；以上猪家庭中两份为永业，可以继承，八份随着人口的增减而增减；国家每年按人头收租两石粟或是等值的稻麦与绢帛…… 李渊阅览后，深表赞许，田令不但分配公允，而且活泛，鼓励百姓多耕种、多繁衍。 如此一来，于他们自己，于整个大唐而言，都是非常有利的。 李渊本想对归乡将士另行优待，一想到田令乃是天下百姓的命脉，还是不能因小废大。 因此，他诏命，将田令写入《武德律》，颁行天下。 对归乡将士的优待，等战争结束后，再行以敕令的形式布告各方。 …… 十几天后，来到了新年，就在各地纷纷迎接新年的时候。陇右、巴蜀、关中、河东、荆襄、岭南、河北、江淮以及中原所有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发布了政府一号政令——大唐均田令。 由于北方被冰雪覆盖，南方的州府先行开始了土地丈量的工作。 李渊对于此次土地丈量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他要确保治下的子民都能分到土地。 此先，因为战乱流落各地的百姓纷纷回归家乡，分田分地，忙的不亦乐乎。 民以食为天，食从田中来。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民心即可安稳，和平年代的基础已经牢不可破。 父慈子孝 自入主长安，李建成辅政以来，大唐蒸蒸日上。他秉承李渊的意旨，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战时的各项政策，条理清晰，目标明确。 好几次，李渊外出狩猎、避暑、视察、祭天，都留太子李建成在长安城监国。 大唐稳步的前进，李建成也功不可没。辅政之要在于定策，在于争取人心，在于统筹兼顾。 李渊对李建成的能力是满意的，只是出了上元节血案以来，做父亲的李渊对自己的大郎不由得感到阵阵愧疚。 再者，太穆皇后早亡，令李渊无限追思，遂把对亡妻的那一份爱转移到了他们的几个孩子身上。 此际，大郎、二郎和女儿都已经成器，唯有小儿子李元吉让他放心不下。 元吉不爱读书，偏爱兵事。 刚刚立唐之时，元吉还年幼，李渊交给他的都是镇守疆土的任务。实际上，在他身边，李渊都安排了经验老练的臣子。无非，就是希望他能快点成长起来。 此际，李渊已封元吉为齐王，他也快到了加冠的年龄，自己越来越有主意。自宋金刚攻破晋阳城以来，他就待在长安城里，说什么都不愿意前往封地。他说，要跟着二哥征战四方，建功立业。 李渊对小儿子的志向很满意，此后每有兵事，他就让四郎元吉跟随二郎世民带兵出征。 对于二郎世民，李渊感到非常满意。私下里，李渊在内心深处觉得世民是他最为贤能的儿子。他数次为大唐征战四方，力克强敌，才有了如今的江河一统。取天下，要数二郎功劳最大。 不过，随着强敌渐灭，天下渐承升平之势。打仗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建立战功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今后，治理天下将会变成新兴的大唐王朝首要的任务。大唐，虽然数度面临危亡，但有了李渊父子和群臣的精诚团结，都一一挺了过来。此刻，巍巍大唐已经如凤凰涅槃一般，浴火重生了。 天下思定，人心思安。 八十老妪盼儿回，征夫白发思乡归；怨妇锄犁困，稚儿念父谁？ 天下战乱十余年，死者无计，白骨累累。田园荒芜了，衰草遍野，狐兔狼奔。那些往日安宁而富庶的田园，就在眼前了…… 作为人主，李渊主导着大唐王朝的方向。天下重建的任务异常的繁重，每日各地的奏报堆满了案几。 此前，打碎一个旧世界，李渊感到他的心血都要熬尽了；现在，兴建一个新世界，李渊渐渐地感到精力不济了。 每当对镜自照之时，看着两鬓上藤蔓一般的爬满了白发，李渊不由得悲叹年华易逝，苍老的感觉让他痛苦而又无奈。 令人欣慰的是，太子李建成已经越来越像他，越来越贴近他内心的思绪。 李渊已经看到了未来的仁主，看到了自己操劳半生的煌煌事业有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为此，他慢慢地将权力下放。除了军国大事亲自裁决以外，其他的庶政，他就不再过问了。 李建成也感到身上的担子慢慢在加重，微微的忧虑之后，他实际上心中非常欣喜。这实际上说明，父皇对他的信任在加重。。 东宫太子府有开府设官的权力，这本是历代成制。随着自己身上的事务逐渐增多，李建成开始物色天下英才，为我所用。 必须有一套成熟的潜底班子，才能承担起未来治理天下的重任。 萨宝 萨宝，是祆教的首领。 祆教，也叫火祆教、拜火教。在古代波斯帝国，祆教是波斯帝国的国教。那时候，波斯人称他为琐罗亚斯德教。 在强大的汉朝和古罗马帝国之前的遥远年代，古波斯帝国是人类历史的第一个世界性帝国。 对于任何宗教而言，它的作用不在于部族和帝国的征战与扩张，而在于正义、统治以及和平。祆教，自不能例外。 大唐立国的时代，祆教经过千年传承与演变，成为了那个时代在世界范围影响最大，传播最广的宗教。 祆教的起源，开始于一个叫做琐罗亚斯德的人。他是雅利安人的预言家，他是第一个向人们揭示世界就是神与恶魔之间无情作战之战场的人。基于此，人生于世，就是要与恶魔斗争。 琐罗亚斯德认为，火焰是正义和真理的象征，所有人都应该对火焰充满敬畏与崇拜。火焰能够祛除黑暗，也能够祛除从黑暗中生出来的蝎子、蜘蛛、蜥蜴、蛇、蝼蚁等各种各样的爬虫和蠕虫。火焰甚至能够祛除虎狼猛兽，使人类免受伤害。 从火焰崇拜延伸开来，琐罗亚斯德创建了一整套拜火教的教义。他认为世界的最高主神是“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他有个孪生兄弟黑暗神“阿里曼”。 琐罗亚斯德将阿胡拉·马兹达奉为“唯一真正的造物主”，是阿胡拉·马兹达使人们看到了光明，所以他常常被塑造成太阳的形象。然而太阳和月亮有时会被形容成他的双眼。 琐罗亚斯德教认为阿胡拉·马兹达是最高主神，是全知全能的宇宙创造者，它具有光明、生命、创造等德行，也是天则、秩序和真理的化身。 马兹达创造了物质世界，也创造了火，即“无限的光明”，因此琐罗亚斯德教把拜火作为他们的神圣职责。 琐罗亚斯德教认为火具有净化万物的特性，阿胡拉·马兹达可以用火来分辨善恶并将真理之火赐给信众。 阿胡拉·马兹达是最高神，又名欧马兹特。阿胡拉·马兹达在善恶二元论中是代表光明的善神，与代表黑暗的恶神阿里曼进行长期的战斗，最后获得胜利。 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大流士大帝继位以来，不遗余力地推广琐罗亚斯德教，并利用教义统一了帝国的臣民的思想，延续了帝国的长久繁荣与稳定。 希腊城邦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后，为了宣扬希腊诸神，和希腊文化，索罗亚斯德教经典著作绝大部分被焚毁。 琐罗亚斯德教因此开始向东方传播。大概在魏晋时代，传入了中国，并一直延续了下来。 作为波斯帝国的近邻，粟特人，他们基于对祆教教义思想的认同，皈依了祆教。 粟特人的天赋，在于经商。从东汉以来，随着匈奴、月氏、乌孙等部族的逐渐消亡，粟特人开始活跃在整个丝绸之路的亚洲腹心地带。 他们建立城邦，缔造贸易中心，行商于四方，学会了世界各地的语言。他们接触了世界各地不同的信仰，思想碰撞之后，他们更加坚定了对于祆教的信仰。 李渊在长安刚刚建立大唐，时任凉州萨宝的粟特人首领安兴贵就只身来到长安，归附李渊。他自认，在李渊建立大唐之时，他看到了光明和未来。 如果仅仅是一人归附，对于一个新兴王朝来说，算不得什么。安兴贵将家族事务交给弟弟安修仁，而安修仁接替萨宝之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配合哥哥安兴贵说服当时在凉州称帝的李轨归附大唐。 粟特人都是祆教的信众，安兴贵兄弟二人之所以举足轻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着数万族人的支持。 在安兴贵安修仁兄弟二人的主导下，凉州政权得以以和平的方式归附了大唐。李渊投桃报李，对他们兄弟二人给予高官厚禄，世袭爵位。。 此际，安兴贵看到和平的年代即将到来，他向皇帝李渊提出想要在长安城中修建祆教寺院的请求。 李渊向来是尊重人们的信仰的，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从此，大唐开启了包容外来宗教的序幕，一个包容万象的伟大帝国从此奠基。 燕山胡马 刘黑闼兵败之后，又向北拜见了颉利可汗。。颉利可汗刚刚征服了东部的奚和契丹部族。 此刻，他正兵强马壮，军旗猎猎！ 《大唐新世界》燕山胡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