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必将加冕为王》 第一章 该死的人 “咳咳…总之…就是我好像…穿越了。” 咳嗽着,强作镇定的安森自言自语。 虽然他现在还很紧张很惶恐,只隐约还记得睡着时头很疼,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又导致了什么超自然现象…… 但自己就是穿越了! 这莫名多出来的记忆,还有这身制服,这长相…连身体都不是原来的了! 拼命抑制着颤抖的身体,安森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镜子”——纯银嵌边,刻有名字和纹章的铭牌,反光的镜面勉强能看清长相和身影。 黑发棕眸,肤色偏白,有些瘦小,长得像个音乐家。 紧张的视线微微向下,落在那串名字上;那绝不是他记忆力的任何一种符号,文字或者字母,但他就是认得出来: 安森·巴赫。 嗯,更有音乐家那味儿了…安森想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 名字的尾缀是三只相叠的圆环,上二下一,记忆中这是属于一个叫“秩序教会”的标志。 深吸一口气,安森将铭牌重新扣在制服左胸。面前是张拼接木桌,打翻的墨水瓶让深黑色的墨水浸满了三分之二,堆在桌角的一沓册子全都被浸透。 就连他身上的制服也有大片墨迹,浸满衣袖,只有摊开在木桌中间的日记本得以幸免。 潦草的文字写满了足足两面纸——那是他在意识到自己穿越的一瞬间,拼命记下来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庞大到无法形容的讯息,加上数不清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为了甄别两世的记忆也为了迅速弄清眼下的境遇,本能拿起了上辈子当文案写计划书的“职业素养”。 安森·巴赫,出身克洛维王国中央行省乡下,低阶贵族,王国陆军上尉军官,秩序教会信徒; 12岁前往王都教会学院进修,16岁被发现“具有特殊天赋”,进入王家军事学院进修,次年,授见习尉官衔; 进修四年以优异成绩升至中尉,被派往南部要塞“受训”,为期一年; 此外在军队期间,他还“疑似”加入了某个见不得光的,异端巫师组织…… 看着日记本上自己速记下的内容,安森感觉自己嘴角都在抽搐。 他随着一些记忆片段草草翻了下日记本,上面满篇都是关于一个叫“旧神派”的地下组织的内容,还有“自己”在各种“震惊”中不断变幻的想法。 “真神”、“魔法”、“历史的真相”、“血脉的起源”、“变革的时代”……这个和自己同名的身体,一点也没因为无意中牵扯上不该碰的东西而恐慌,而且很清楚一旦自己的行为被曝光,等待他将是何等凄惨下场。 正好相反,日记里,那激动的心情简直能从文字中溢出来了,记忆的片段中也能感觉到类似的情绪。 这傻小子么…明明也算个正经人,非得写什么日记? 还把心里话都写在日记里! 咳嗽两声,安森重重叹了口气。 这幅身体的“前主人”应该在南部要塞的“实习期”结束后,以军事学院毕业生和上尉军官的身份加入王国军队。 运气好也许能在学院留职或者进后勤部门,前途光明;惨一点儿的话,就是他的“业余兴趣”曝光,以异教徒的身份被抓住处决。 记忆中这个“秩序教会”的处刑方式挺独特,不是枪毙也不是火刑柱,而是被绑在蒸汽机的排气阀上,蒸熟了再送上天堂…… 安森打了个哆嗦。 弄清了来历,接下来就是目前的处境;安森环视了一圈周围——自己坐在一个帐篷里,身后就是床铺,木桌下放着行军囊,几本书外加餐具,一柄军官佩刀靠在桌角。 深呼吸,鼻尖和口中是灰尘,混杂着硝烟和火药气息的晨雾,让本就不舒服的喉咙更感受了。 圣徒历九十九年,赫瑞德帝国以边界纠纷为由宣战,同时从西部,北部和西南三个方向入侵克洛维王国。 按计划返程的“安森·巴赫”出发第二天就得到一个坏消息,北上的必经之地雷鸣堡——兵站,仓库外加要塞——遭受突袭,旋即失守,被一支小股赫瑞德帝国军队占领。 然后他就“主动加入”了一支被火速派来夺回要塞的军队,成了“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步兵团”的“督导副官”。 这里是战场,自己正待在雷鸣堡要塞外的攻城营地里。 但很奇怪:这是个驻扎着几千士兵,拥挤到水泄不通的的军营,周围却安静的出奇;马蹄,踏步,呼喊,排枪…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能隐约听到远处隆隆炮声,死寂的宛若一座坟墓。 为什么? 按着不舒服的喉咙,安森摇摇头将疑问抛在脑后。 现在没心情关心这些身外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堆讯息——适应新身份,弄清穿越时这具身体发生了什么,他的人脉关系网,还有怎么解决日记里那个“业余爱好”…这都需要时间。 反正自己这边才是攻城的一方,用不着担惊受怕敌人进攻;自己也只是个小小的步兵团团长副官,开战了服从命令就行。 总不至于自己刚穿越过来,就要扛枪上战场吧? “嗯,不至于不至于…咳咳咳……” 安慰着依然紧张的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的安森决定到外面军营转转;和尽可能多的人交流互动,有利于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万一被发现什么纰漏,人多嘴杂的场合也方便自己找借口搪塞遮掩。 保持冷静,不慌,军官身份是最好的掩护,普通士兵不会盘问自己;身为团副官,躲帐篷里“玩失踪”才更容易引起怀疑。 扶着桌子起身,安森顺手将那本要命的日记本合上,想着藏在哪里比较合适;随身携带肯定最安全,但万一不小心…… “嗯?” 错愕的目光凝视着日记本封皮,明显是浸染上去的暗红绝不是墨水的颜色,也比墨水更加的粘稠…… 血迹?! 隐约猜到的什么的安森,下意识低头看向身上的制服——克洛维王国制式军官冬装,和墨水一样是黑色,但依然能察觉到上面些许的血红。 “这…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一颗不明物体“趁机”从他的喉咙里冲出,掉在日记本上。 视线落在上面的瞬间,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那是一个小小的,落在地上就找不到的…铅弹碎片。 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静的帐篷内,惊魂不定的安森用力吞咽了下还在隐隐发痛的喉咙。 吞枪自尽?不,不对…自己从记忆和日记里都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动机。 他瞥了眼腰间的配枪,革制枪套紧扣着枪把;总不至于自杀了,还能想着原封不动的装回去。 不是自杀,就只能是被人灭口…在到处都是荷枪实弹,戒备森严的军营里,用枪打死一名军官…… 冷汗从安森的鬓角划过,突然间,他觉得外面的死寂简直是无与伦比的恐怖! 哪怕立刻有人冲进来要杀自己,都比现在让他安心一万倍! “噗通!”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安森猛地回头,一道身影冲进了帐篷! 第二章 新情况 来不及思考了! 黑影冲进帐篷的瞬间,安森几乎纯本能的将右手伸向腰间,精致的木握把紧紧贴合掌心,大拇指熟练的掰开击锤。 拔枪,瞄准。 下一秒,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彼此。 安森突然间很感激某个让自己“魂穿”,而不是“身穿”的存在——不管他是不是傻,起码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都比穿越前的自己强不知道多少倍。 冲进来的人穿着和安森类似的军装,但破损了不少,脸上身上都尘土和血迹,乱糟糟红发下是一双同样紧张的眼睛。 他就这么笔直的站在那儿,端着的枪口顶在安森胸前,肩上还背着一只上了刺刀的步枪。 从恐惧中恢复的安森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衣服——看样子也是个克洛维王国的军官,应该能问问情况;虽然也可能是敌人假扮的,但多少得试试。 “呃……” “您还真在这儿啊,我的副官大人!” 没等安森说完,对面的军官直接抢断,一脸的难以置信:“没收到撤退命令吗?!” “撤退?” 安森有些困惑的看着他,握枪的右手缓缓落下。 不对吧,自己这边才是进攻方啊? “对啊!雷鸣堡里的骑士老爷们趁着大雾冲出来了,阵地被打穿了;跑了,全都跑了,溃散的撤退的,到处都是,武器扔了一地…现在,现在可能就我们第一团还没撤出去了!” “一团的人,像没头苍蝇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聚在一起,总算没变成溃兵!还以为你肯定早就撤退了,以防万一过来看一眼,没想到……” 看着情绪激动,满脸冷汗的军官,一段一段的记忆在安森脑海中闪回。 卡尔·贝恩,雷鸣堡本地人,陆军上尉,第一步兵团一营营长。 基本上在“前安森”的印象中这是个很靠得住的老兵,加上对方比他年纪大,军衔相同,对他相当信任。 “现在部队在哪儿?” 抬手打断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的卡尔,安森沉声问道。 眼下自己除了相信对方,好像也没别的路可选——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那现在外面绝对到处都是敌人和溃兵;不和大部队一起行动,孤身跑进战场绝对是找死。 “炮垒阵地,在防线后方,还有条战壕能从我们团的阵地直接通到那边。” 喘了口气,卡尔·贝恩收起枪:“我通知了所有人在炮垒附近集合,外面大雾还没散,帝国的骑士老爷们,和他们的渣滓兵一条战壕一条战壕的在搜查,一时半会还搜不到那么靠后的位置。” “你多久前通知的?”安森继续追问。 卡尔迟疑了下,皱着眉:“嗯…十五分钟前?这会全团应该已经全都知道了,正在向炮垒阵地集合。” “帝国的军队呢?” “差不多也该到这边来了。” 那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至于之后是和大部队汇合还是干脆当逃兵…那是下一步的事情! 确认计划,安森立刻开始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话是这么说,除了日记本,佩刀和左轮手枪,他也没什么要带的。 “把你的配枪收起来,留着以防万一吧。” 一边说着,卡尔将自己背着的步枪卸下,递给安森:“利奥波德步枪,捡来的,先用这个。” 安森微微颔首,双手接过武器。 这是支长度一米五左右的单发步枪,算上刺刀有将近两米高,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枪管被固定在纯木的枪身上;末尾枪托中央刻着和安森铭牌相同的,三圆环相叠的图案。 握住步枪的瞬间,安森脑海中一段段碎片式的记忆逐渐融合;在卡尔·贝恩略有些错愕的瞩目下,他熟练的拽开旋转后拉式的枪栓,接过递来的纸壳弹,上弹完毕,再将枪栓拉上闭锁弹膛。 一气呵成。 “这破玩意儿你居然会用?我看好多人都不习惯这种后膛装弹的。”卡尔有点儿意外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王都来的!” 安森不经意的笑了笑,似乎随着脑海中一段段记忆碎片逐渐融合,自己对身体掌控程度也在不断提高。 反应速度,体能水准,乃至惯用手和在军队中训练出来的本能,原本需要查阅才能确认的“文案”,现在彻底融入到安森自己的意识之中,让他真正成为了这副“新身体”的主人。 安森看向卡尔,顺手将日记塞进胸口:“走吧。” “走!” 卡尔连连点头,他是真的一分钟都不想等下去了,转头朝帐帐篷外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紧跟在卡尔身后的安森身体突然一震,撕裂般的触感在太阳穴下,“嗡!”的一声炸开。 头痛! 像被刺刀贯穿,然后马上要炸开一样痛! 痛到咬牙切齿的安森猛地按住额头,痛苦却像潮水般蔓延到了双眼;那刹那间的,撕裂般的触感,让他仿佛能看到眼瞳被刀尖刺破,被挑开,搅碎,钻入,贯穿的情景! 冷汗,如雨水般划过鬓角。 安森隐约记得穿越时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但疼痛程度要比记忆中强烈一千倍,一万倍! 他想先站稳脚步,身体却还保持着刚刚向前迈步的姿势。 “噗通!” 失去平衡,跪倒在地的安森死死捂住头;一种前所未有的触感,正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涌入他的意识。 听到身后声响的卡尔瞬间蹲下,端起步枪的同时用余光扫向身后。 没等他转过身,就瞥见道黑影从自己脖颈下猛然间穿过。 再回过神时,修长的枪身已经架在了他右肩,枪口对准帐篷外。 “砰!” 巨大的声响伴随喷涌而出的枪火硝烟,猩红血花在被打穿的门帘上绽放,帐篷外响起一声有人倒地的声响。 弥漫的硝烟稍稍吹开帐篷门帘,稍稍能看清那倒在外面战壕里的身影——蓝白相间的军装,左臂肩膀上白地金色鸢尾花纹章,混杂了鲜血和泥土的颜色。 帝国的士兵?! 惊惧不已的卡尔·贝恩瞪大了眼睛。 就差半步…如果自己刚刚没停下,恐怕就被这躲在外面的渣滓一枪给…… “唉,你是怎么发现…唔!” 话没说完的卡尔被安森直接捂住嘴,猛地推到身后;空出来的右手立刻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隔着帐篷门帘对准敌人刚刚倒地的位置,再次扣下扳机。 “砰!” 又是一声巨响,帐篷里弥漫的硝烟快浓到看不见人了。 但安森却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仅是眼前,刚刚他的视线穿过了帐篷门帘和土墙,无比清晰的看到躲在外面,一前一后,伺机偷袭的两个敌人。 透视? 不…不仅仅是这样,自己并不是“看见”了,更像是将自己周围的一切,无分巨细映射在脑海中的画面。 就像现在安森不用转头,也能“看见”身后的卡尔正一脸震惊的盯着自己。 保持着最后开枪时的姿势,安森内心的震惊程度一点也不比对方少多少。 这是什么?异能?魔法?金手指? 出现的前兆和穿越时有相仿的症状,难不成其实是某种“魂穿”副作用?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惶恐,微微喘息的安森表情有些僵硬的扭过头,和还处在震惊中的卡尔四目对视: “出发!” 第三章 血脉之力 “砰——!砰——!” 两次枪声,一前一后,划开了清晨战场的寂静,但很快又重归死寂。 一名帝国的军官停下脚步,望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皱着眉头;经久不散的晨雾,能见度低于十米,发生了什么根本无法判断。 “你!”他看向身旁一名军士:“带着你的班,去侦察一下情况。” “遵命!” “其余人——收拢队形,成两列纵队,沿战壕前进!” “遵命——!!!!” 稍有些凌乱但气势很足的声音,在大雾中久久回荡。 与此同时,撤退的安森和卡尔根本没来及跑多远,就近躲在一处战壕拐角的掩蔽部下面。 这是个在战壕土墙上挖出洞,几块木板叠起来的简易掩体;旁边还堆着些零散的物资;躲在里面的两人,顺手将两具尸体也藏了进来。 “帝国的渣滓们在前面,差不多得有一个连。” 死死抵着身后的土墙,面色有些难看的卡尔·贝恩扭头看向安森: “这下麻烦了,从这儿到炮垒阵地的话没法绕路;得等他们先走然后跟在后面,否则就要爬出战壕,闹不好一露头就被…脚步声,有人来了!” “六个。”竭力保持冷静的安森抱着枪,眼睛一眨不眨。 他背对着土墙,脑海中却能清晰的“看见”:一小队联合王国的士兵,从自己右侧身后的战壕,微微俯身向这边移动。 大雾和狭窄的环境让对方十分小心,中间四人两两并排,前后各一人,随时确保每个人都在彼此的视线之内。 目光警惕,故作镇定的军士;双腿发软,紧张不安的新兵;浑身放松,不当回事的老兵…… 他们的表情、姿态、步伐、一举一动,乃至他们周围大雾有多浓,能注意到多远的位置…… 安森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算现在自己站在他们面前,安森也不觉得自己能“看”得这么一目了然。 保持着冷静,他一边测算着双方的距离,同时思考这绝对不正常的“金手指”到底是个什么。 该不会…不会和“前安森”的业余兴趣:什么“魔法”、“真相”、“不可直呼其名的旧神”有关吧?! 掩蔽部外,大雾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后背紧贴着战壕,听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声响“擦肩而过”,卡尔·贝恩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旁暂时不再“胡思乱想”的安森,也开始认真观察外面的动静。 果然…对方发现了帐篷外的血迹:领头的军士朝周围扫了几眼,让一个新兵守在帐篷外,自己则和老兵进了帐篷。 另外三人则在战壕拐角处放哨,和安森藏身的掩蔽部只有五步之遥。 冒头,就会暴露; 枪响,就会被包围; 帐篷外的新兵和另外三人隔着将近十步的距离,看不太清但还是能分辨人影;进帐篷的两人不可能在里面待太久。 所以要么赌对方不会发现自己,等他们自行离开;要么…就用更主动的方式。 不能惊动帐篷里的两个人,不能被帐篷外的新兵发现;在这前提下,干掉一定能在自己撤退时察觉到的那三名敌人。 机会只有一次…安森紧抿着嘴,一份步骤清晰的计划草案,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抬起右手,将刺刀从步枪卡槽上掰下,发出一声轻响。 “咔哒。” 声音响起的瞬间,无数的情景涌入安森的意识: 帐篷里的军士和老兵,困惑的扫视着空荡荡的帐篷; 抱着枪的新兵,紧张兮兮的来回扫视,目光扫向了战壕另一端; 放哨的三人有一个隐约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身向掩蔽部走来,另外两人依旧站在原地,枪口垂在脚旁,面对彼此小声说笑; 表情困惑的士兵放慢了脚步,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四下张望,背对着身后的两名同伴; 一步一步,逐渐靠近掩蔽部。 “噗、噗、噗。” 脚步声愈发清晰,紧张的卡尔心跳基本停止。 “噗、噗、噗。” 脚步声停下了。 无意间低头的士兵猛然瞪大了眼睛,看见了拐角处的掩蔽部。 “噗!” 下一秒,他的脖子上就突然“变”出一柄刺刀! 雪亮的利刃贯穿咽喉,濒死间挣扎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叫喊;紧握刀柄的安森直接将他拖到身后,借着重力将刺刀拔出。 六步之外,两个还在说笑的士兵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安森毫不犹豫的快步上前,染血的刺刀从最近的一人嘴巴里贯穿而出。 被突发状况惊到的最后一名士兵,没得来及喊救命就被安森一把捂住。 下一秒,死死盯着安森的他后颈一痛;躲在后面的卡尔·贝恩,用利刃撕开了他的喉咙。 紧张到快喘不上气的卡尔·贝恩和安森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将怀中的尸体扔向身后的战壕,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待到站岗的新兵将目光扫向这边,看到的只有浓浓大雾。 静静的战壕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切看起来和刚刚都没有任何不同。 紧跟在安森身后的卡尔,这会儿已经惊到快说不出话来了。 安森·巴赫这家伙…他根本不是人! 六个人,眨眼间被干掉三个,剩下的还不知道自己这边已经减员半数。 还是因为面前这家伙没动手! 说真的,哪怕安森刚刚直接冲出去,一枪一个,把那六个渣滓兵全毙了,自己毫发无伤…卡尔觉得,他大概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吃惊。 “怎么了,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 卡尔慌慌张张的摇头,略带谄媚的表情让安森有点儿发毛:“您…刚刚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血脉之力?” 安森微微皱眉。 所谓的“血脉之力”,是一种稀有的,由血脉遗传而拥有、继承的力量;形式和特点因人而异,不同血脉间传承的力量更是天差地别。 血脉是否足够古老,是只继承了稀薄血脉的“杂种”亦或者高贵的“纯血”,都会对这份力量的强弱产生影响。 因为太过稀有,加上克洛维王国几乎所有拥有血脉之力的人都是贵族,也自然而然的被看成是“贵族阶级”的象征。 而且这种力量的继承和觉醒是有概率的…安森知道这些,是因为他身体的前主人很早就觉醒了血脉之力,才能被军事学院青睐,十六岁就当上了见习尉官。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在克洛维王国西边,那个强大的“邻居”赫瑞德帝国规定:任何人,无论贵族或是平民,一旦觉醒了血脉之力,立刻就能被册封骑士! 奇怪的是,“前安森”似乎对这份天赋并不以为意,记忆中也少有他想起这件事的闪回,并且“血脉之力”有着某种特定的使用方式,使用前兆也和自己当时的状况完全不同。 所以自己这种特殊的“异能”,绝对不是血脉之力…微微点头,安森表情严肃的看向卡尔·贝恩: “没错,这就是我的血脉之力——五米之内,任何的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哦…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第四章 炮垒阵地 借着大雾掩护,二人在战壕间快速穿行,躲避着帝国士兵的搜索。 偶尔碰到落单放哨的敌人,安森也尽量选择绕路;万不得已再想办法干掉对方,然后迅速离开,以免引发警戒。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份“谨慎”有点多余:敌人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成规模的部队都在以连排为单位,向相同的方向快速集结。 很显然,敌人现在很忙,忙到没工夫搭理他们这两个“小目标”。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敌人达成了战斗目标,下一步就是开始更大范围,更仔细的开始打扫战场;到时候大雾散去,自己和身后的卡尔只能被堵在战壕里被乱枪打死。 另一方面,安森发现他自己开始逐渐习惯这一切,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了:不久前他还因为“穿越”而惶恐不安,紧张到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的地步。 现在他却能冷静的在战场穿梭,心平气和的杀死挡路的敌人,仿佛习以为常。 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安森在心底叹了口气。 除此之外,就是某个家伙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停下脚步,稍稍侧目的安森,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卡尔·贝恩,对方热切无比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就像原以为只是随手捡了枚硬币,却发现居然是什么不得了的古董一样。 三十分钟后,几乎算是从“敌占区”大摇大摆走过去的两人,终于抵达了围攻阵地最后放的炮垒阵地。 这是一座相当粗糙的临时性工事:没有顶,主体是堆砌压实的加高土墙和碎石块,正面堆放着大量沙袋,外加明显还没修完的防护墙和炮位。 虽然看上去貌似是个没修完的豆腐渣工程——当然这么说也没错——但它依旧是一座防御措施完整,能顶住敌人正面炮击,容纳八到十二门火炮的坚固壁垒。 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炮垒阵地,逃过一劫的安森和卡尔都心生不少安全感。 保险起见,二人并没有立刻上前;猫着腰的卡尔·贝恩在前面侦察,紧随其后的安森虽然很清楚炮垒内没有敌人,依然端起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掩护。 紧张的望了望周围,卡尔深吸一口气: “咳咳咳!” 声音刚落,卡尔·贝恩立刻躲到掩体后面,匍匐倒地。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从炮垒内传来。 “吾王…奥斯特利亚!”炮垒内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听到口令的卡尔长舒一口气,朝安森点点头,然后拍拍尘土爬起身,朝里面喊道: “他女儿真棒!” “……”安森。 很快,七八个面带喜色的列兵们从掩体后走出,前簇后拥的将安森和卡尔两人带进了炮垒。 炮垒阵地内,看到二人“归来”的士兵们纷纷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还是难以掩盖内心的不安和慌张。 或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归来的两人,兴奋又有些呆滞的等待着什么;或是三位成群的围在某个角落,窃窃私语;或是瘫坐在防御工事后面,紧攥着步枪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表情不一而足,但都是一样的恐惧。 看着那一张张陌生又差不多的脸,安森大概能猜到因为什么。 军队全线溃败,加上浓浓大雾,谁也不知道正在扫荡阵地的敌人何时冒出来;又是不是会在撤退的时候,和敌人迎头相撞。 不对,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向哪里撤退…因为那个“前安森”已经遇害,而自己这个“督导副官”根本不知道什么狗屁撤退命令! 全线溃败更不知所踪的主力军,势如破竹的敌人,仅剩一团的残兵,封锁视线的大雾,毫无计划的溃退…… 在如此绝望的背景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所有人逃命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虽然一个个看上去狼狈不堪,但都没有把枪扔下,同时在撤退后依然能保持原本的编制,说明尽管士气低落,但组织度还在。 当然,这大概不是因为纪律严明,而是好多人和刚刚的安森一样,还没弄清发生什么,就被带到了这里;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军官们也不会傻到特地告诉士兵们“我军败了”。 除此之外…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是炮垒阵地。 炮垒阵地里有什么? 轻重火炮,弹药仓库,应急物资…哪怕这些都在主力军逃命时搬走差不多了,它依然是一座易守难攻,有较为完整的防御工事,能顶住火炮轰击的坚固堡垒! “卡尔·贝恩上尉。” “嗯?在!” 听到身后声音的卡尔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安森,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摇摇头,安森朝散在周围的士兵们扫了眼:“那个…让士兵们先集合吧。” 不管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都需要这些人的力量——那么就必须尽快弄清,自己这边到底有多少战斗力。 “好。” 话音落下,面朝士兵们的卡尔立刻站的笔直: “第一战列步兵团,全体听命——三列横队,紧密阵型,集合!” “是——!!!!” 散乱在堡垒内的克洛维士兵们,压着嗓子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声响。 一分钟后,一个五十米宽的三排横队出现在安森面前。 “现在汇报全团人员情况,一营一连!”卡尔·贝恩继续喊道。 “在!一连一排、二排、三排,已全员抵达,无缺员!” “二连!” “已全员抵达,无缺员!” “司务长约翰·内斯!” “在!” ……接下来卡尔又点了几个军官和军士的名字,在得到答复后,满意的点点头看向安森:“嗯…很好,算上我们俩全团都到齐了!” 都到齐了? 看着像松了口气的卡尔,又看了看面前像在等自己说些什么的士兵们,安森险些怔住。 按照他记忆中对克洛维王国军队编制的了解,一个满编列兵团应该下辖两个营,外加一个散兵连和一个掷弹兵连。 两个营各下辖两个步兵连,总计六个连,六百到八百人左右的兵力。 所以这个“第一战列步兵团”其实是号称一个团,实际只有一个营两百多人的兵力是么?! 安森突然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回过头困惑的看向卡尔·贝恩: “对了,团长呢?” 话音刚落,看着卡尔奇怪的目光,安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因为在“前安森”的记忆力,就没有关于团长的印象! 糟了! 安森的心弦瞬间绷紧。 “团长?算了,先别管什么团长了。” 卡尔先是面露困惑,紧接着摆摆手,像是对这“小小的语误”毫不在意般,目光灼灼的着安森: “安森·巴赫副官,现在请您立刻宣布雷鸣堡征召军指挥部,留给我们第一团的命令吧!” 啥? 这次安森是真的怔住了。 自己根本就没得到撤退命令,什么连发生了什么也几乎一无所知,这一点特地来找自己的卡尔·贝恩应该很清楚才对,那他究竟为什么…… 等等! 望着卡尔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安森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了。 一开始来“救”自己,是因为他也没得到撤退的命令,不知道该向何处突围又该撤退到哪里,所以必须要碰碰运气; 而现在,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血脉之力”,能让自己在敌人的搜索中逃离战场,那就能带着整个团一起撤离! 当然,不可能是所有人,二百多人集体行动肯定会暴露目标…但借着混战、大雾和战壕的掩护,多少能让一小部分人顺利逃亡。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说是指挥部的命令,当然是为了稳住士气。 到这一刻安森终于明白了,卡尔·贝恩用那种看救星一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原因。 原来是这么回事…… 怔在原地的安森逐渐恢复正常,看着卡尔那略有些讨好的表情,微微点头,将视线缓缓地转向面前的士兵们。 他望着他们,望着那一双双好奇中透着不安,慌张和恐惧的眼睛,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着。 不能撤退,绝对不能撤退…脑海中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不停地提醒着安森。 “…在敌人的威胁下撤退,是一项严肃且困难重重的工作——路线,目标,掩护和详细的计划,缺一不可;你要说服惊惶失措的士兵们在死亡关头,严格执行最能保全多数人性命的命令;你要让他们在逃命之外,依然将服从指挥,保持编制为第一要务……” “…无序的,无准备并且无计划的撤退,必定将不可逆转的演变成溃散;你的军队将随编制解体而不复存在,你和你的士兵将从战士成为被敌人狩猎的目标,伤亡将从百分比变成被全歼……” 所以,绝对不可能撤退。 “现在,我——第一步兵团督导副官,安森·巴赫上尉,向大家正式宣布,雷鸣堡征召军指挥部所下达的命令!” 扯着嗓子的安森,用全身的力气喊道;他拼命克制着内心最后的一丝不安,将所有的顾虑抛到脑后: “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步兵团…… 于炮垒阵地,就地坚守待援; 配合援军,将试图突围的帝国敌军…… 全歼于此——!” 第五章 转进的前提是胜利 “原地固守?就在这炮垒阵地…你疯了么?!” 炮垒阵地内,卡尔·贝恩特地找了个士兵们不容易发现的墙角,压着嗓子对安森吼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当听到安森宣布命令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光是他,全团的士兵都惊呆了。 区区一个步兵团,居然在主力军全线溃退不知所踪的情况下,还准备坚守阵地全歼敌军…… 哦…不对,他们只有两个连而已,连一个团的兵力都没有! 这王都来的家伙犯什么神经呢?! “卡尔上尉,你先冷静下。” 安森望着对方,表情严肃:“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但请你相信我,这绝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的想法,而是在观察了目前的情况后,通过缜密思考做出来的计划……” “计划?你计划着大家一起送死?!” 死死盯着面前“完全不慌”的安森,卡尔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原本以为找来了一个救星,说不定能尽量多带几个人活着逃出去,没想到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个…… “相信我,这是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最好的办法!” 安森的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这样吧,如果你是对面雷鸣堡要塞的守军,你该怎么做?” “什么?” “如果你是雷鸣堡守军指挥官,要塞外是兵力比你多几倍的敌人;现在趁着突如其来的大雾,你会带着所有军队冲出要塞,发动一次不知是否能成功的突袭吗?” 卡尔·贝恩沉默了。 “……应该…不会吧?” “对,他们不会这么干。”安森点点头:“就算突袭成功,可如果被我们趁机夺回要塞,这场战斗也是他们输了——所以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敌人都不会这么做。” “假定…敌人用一半兵力发动这次突袭,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敌人的目的? 逐渐冷静下来的卡尔陷入迷茫之中,从醒来时发现全军溃败到一路奔波逃命,他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夺下了克洛维王国一个关键要塞的敌人,趁着大雾天突袭是为了什么? “求援?” “很有可能。”安森立刻露出了十分肯定的表情: “但现在突袭的太顺利了,直接夺下了整个围攻阵地的他们,还会只想要突围求援吗——我认为不会。” “当敌人发现我们全线溃败之后,我认为他们肯定不会再局限于求援和被动防御,而是趁机反攻,进一步削弱我们夺回要塞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四目对视之下,安森等待着卡尔的答复。 望着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微微有些发抖的卡尔·贝恩,发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虽然安森是在问他,但实际上已经将答案告诉他了——要削弱要塞被夺回的可能,敌人会怎么做? 当然是攻占炮垒! 只要占领了这座炮垒阵地,敌人据守的雷鸣堡就不再是孤立的要塞,围攻将处于被面临两面夹攻的境地。 那可就不仅仅是丢失阵地这么简单了! “卡尔·贝恩上尉,相比夺回要塞,你更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捡回一条命,这我明白。”深吸一口,安森刻意向前探头,拉近双方的距离: “但这场大雾随时都有可能散,我们事先也没有撤退计划;一旦被敌人发现,从逃命变成溃散…那才是死定了。” 他的语气十分恳切。 穿越前的安森只是个在大学里参加过军训,热衷战略游戏,偶尔听听讲座看看新闻,和战争绝缘的普通人。 但这一世的“安森·巴赫”,却是一个从十六岁进入军事学院,接受了合格的军官教育,并且在重兵把守的要塞“受训”一年,即将毕业的预备军官。 多亏是“魂穿”,让安森完整继承了身体前主人的记忆,才能让此刻的他十分确信:没有事先准备、仓促且慌乱的撤退,一定会在敌人追击下迅速转变成溃散。 战斗,会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固守待援?” 卡尔的表情有点儿无奈,他也清楚这么仓促跑路的风险有多高:“万一没有援军,或者来晚了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不需要援军。” “不需要?!” “不需要!”安森加重了语气:“你觉得能躲过边境封锁,突袭拿下雷鸣堡的敌人能有多少?一千还是两千?照最坏的打算,外面也顶多只有一千人。” “一千人…那也是将近两个个团的兵力!”卡尔忍不住道: “我们连一个团都没有呢!” “但我们有炮垒阵地,何况敌人未必会动用全部的兵力进攻这里!” 安森终于露出了一丝自信的表情:“趁着大雾发动突袭,敌人不会携带任何重武器,弹药也不可能很多,论火力是我们这边占优。” “你说的轻松,雷鸣堡可是有要塞炮的!” “除非打算把围攻要塞的自己人全炸死,否则要塞内的守军绝对不敢在雾天开炮。” “如果敌人不围攻呢?” “不围攻,那我们就能撤退了——所以哪怕为了撤退,也必须先击退敌人!” 看着自信满满的安森,张了张嘴的卡尔,却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想通似的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和安森对视着: “安森·巴赫上尉,你这是在假传军令。” “恰恰相反。”安森很认真的摇摇头: “我们这是在没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自发执行一支军队的最高使命——坚守自己的阵地!” 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 微微颔首的安森开始拿出上辈子讲ppt的本事,向卡尔说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五分钟后,全程沉默的卡尔·贝恩发现自己被说服了。 明明对方只是个没实权的副官,明明两人都是上尉,但现在他却突然有种低对方一头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卡尔有些气馁,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对方的计划看上去很疯狂,但的确很有可行性。 而且一个王都出来的贵族,军事学院的毕业生,也犯不上抛弃自己的大好前程,为自己这些人陪葬。 想通了这些的卡尔·贝恩,终于彻底认命了。 这时,一名士兵突然悄悄的走到二人身后,站直身体右手捶胸: “营长还有…督导副官大人!” “什么事?!” 心情烦闷的卡尔扭头冲士兵瞪了眼,没好气道:“说!” “呃……”被吓了跳的士兵怔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您…能不能…过来一下?” 看着心惊胆战的士兵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万般无奈的卡尔·贝恩只好和对方离开。 一分钟后,卡尔孤身一人快步返回。 望着表情略带诡异的卡尔,安森有些好奇:“怎么了?” “两件事,好消息和坏消息。”卡尔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先听哪个?” “坏消息。” “先听好的吧。”卡尔一摆手: “主力军撤退的时候把能搬的都搬走了,但还有一门二十四磅炮留在这儿,应该是因为太沉;士兵检查了一下,没有损坏,能用。” 哦,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但看着卡尔一脸绝对有问题的表情,安森立刻将内心的喜悦压了回去: “我猜,坏消息是我们没有炮弹了…对吧?” “不,我们有炮弹——实心弹和霰弹,不多但够用了,发射药也很充足。” 卡尔摇摇头,他笑了,只是笑的很尴尬: “坏消息是,我们这儿没有炮兵——二十四磅的攻城臼炮,全团没有一个人会用。” “所以,安森·巴赫上尉。”卡尔“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下安森的肩膀,用很遗憾的语气道: “如果你还指望能得到火炮支援的话,嗯…你可能得先成立一支炮兵敢死队,还得做好被他们不小心一炮炸死的准备才行。” “……”安森。 第六章 打赢了才有援军 在克洛维王国的版图中,雷鸣堡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穷乡僻壤。 她原本属于一位本地的乡间贵族,在克洛维王国铁骑的扩张中,成为了通往南方道路的大门之一;为了方便转运物资,才将她从一个破烂不堪的石木建筑,修筑成了真正的堡垒要塞。 近百年间,因为克洛维王国版图的不断扩张,从未有谁认为这片贫瘠的土地,有任何值得去占领的价值;也就没有人关注过它东西两侧的丘陵山峦,和被树林田野覆盖的中央沃土。 直至这场战争…直至此刻,她真正的非凡魅力才被发觉。 当克洛维王国面临三面受敌的畏惧,才突然间意识到这座小小的雷鸣堡,居然是唯一连接中央行省和南部国土的通道! 一旦这里被攻占,则意味着王都将暂时和南方军队失去联系,更会被斩断供应军队作战的重要补给线! 大雾弥漫的围攻阵地中,路易·贝尔纳爵士望着身后被雾海笼罩的雷鸣堡;他身后赫瑞德帝国的鸢尾花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灿金色头发在脑后系成短马尾,和澄澈的眸子一并被压在墨蓝的三角帽之下,同色的军装风衣,腰间配枪和手中拄着的骑士军刀,令略有些纤细的身影多了些英武气。 “大人!” 一名帝国的军官急匆匆地跑来,在四五步外的距离单膝跪下。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年轻骑士侧目回首,一张于稚嫩秀气的面庞,将这份骑士风采一扫而空。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什么都没有。”军官摇摇头: “我们搜索了所有前沿阵地,并试着向更深方向推进,但除了一开始时遭遇并被击溃的克洛维军队,再没发现任何抵抗的迹象。” “不!”军官立刻更正道:“准确的说除了极少数的逃兵,我们都再没遇到成规模的克洛维军队;他们就像是突然间丢弃阵地,趁着大雾离开了。” “阵地呢,有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年轻骑士追问道。 军官依然摇头:“枪支弹药、储备物资到处都是,几个营地里还有士兵和军官的日用品——他们不是事先有计划的撤退,而是突然得到命令离开的。” 看着军官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路易·贝尔纳同样心生错愕,眼下的战局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原本以为是凶险万分,注定会死伤惨重才能争取到一线希望的突围战,变成了刚照面敌人就跑得一个不剩的酣畅大胜。 难道自己真的只用一次突袭,甚至没遭遇任何像样的反抗,就击败了兵力比自己多几倍的克洛维军队? 但现在摆在眼前的真相却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 不是做梦,也没有陷阱,更看不到任何埋伏,敌人真的撤退了! 整个阵地,外加被敌人遗弃的武器弹药,后勤物资…现在,全都是他的战利品了! 荒唐到极点的“胜利”,让路易没有一丁点的真实感,也根本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还没打就“赢”了。 难道,敌人是趁机想要夺下雷鸣堡? 下一秒,年轻骑士立刻抛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要塞内仍有一半以上的守军,敌人不可能绕过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夺下雷鸣堡。 克洛维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路易·贝尔纳陷入迷茫之中,内心的怀疑让他想要更谨慎一些,彻底弄清局势,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拖下去了。 他从上衣内掏出一块镀金怀表,轻轻按开有鸢尾花纹浮雕的翻盖,珐琅镜面上被大大小小齿轮驱动的纯金短针已经越过“六”,带着不可阻挠的气势迫近“七”的核心阵地。 不能再等,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年轻骑士轻轻收起怀表,目光转向身后正在焦急等待命令的军官。 就在准备下令撤退,同时清理战场的命令时,突然间想到什么的路易,猛地抬头看向围攻阵地的后方。 等等,如果敌人全线撤退的话,那岂不是说…… “现在搜查到哪儿了?!” “啊?” 被吓一跳的军官,望着不知为何面色有些激动的年轻骑士,有些慌张道:“已、已经搜索了整个前沿阵地,正在向更后方的……” “不要了,不要再搜了,也不用打扫战场,让全军向这边集结!”路易抢断道:“马上!立刻!现在!” “啊…遵命!” 望着军官慌张离去的背影,路易·贝尔纳死死抿住嘴角克制内心的冲动,俊秀的面颊变得滚烫。 也许,也许真的被我找到了…… 一击命中要害,让克洛维王国乖乖投降…结束这场战争的可能! ……………………………… 炮垒阵地内,蹲坐在角落里的安森用一块捡来的布片,擦拭着手中利奥波德步枪的发射机凹槽;在确认没有灰尘后便将枪机锁死,拔出枪口下的通条开始清理枪膛。 紧张的时候稍微找点事情做,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你还真喜欢它啊。” 走近前来的卡尔·贝恩没好气的看着安森——明明据守阵地是这家伙的主意,结果防御部署,分发弹药这些工作全都是自己在干: “这种后膛枪有那么好吗?” “这不是一句话能形容的。” 收起通条,安森自言自语的打量着横在枪机右侧,那泛着金属光泽质感十足的枪栓,彻底无视了卡尔不屑一顾的目光。 后膛栓动步枪的好,岂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当然,安森也很清楚自己手中这支“利奥波德步枪”的问题有多少——后坐力不小,枪击封闭性不强,弹药必须是纸壳定装弹…… 但它大大简化了射击流程,射速能达到一分钟五发! 这就足够了! 仅这一点,它就能大大提高自己在战场上的生存几率。 看着自己手中的这支步枪,联想记忆中关于这个时代的认知:烟囱林立的炼钢工厂,轰鸣作响的蒸汽机械,学院课本上出现过的差分机,驶向未知远方的快速帆船…… 每当想到这些,安森就感觉自己的前途还有一丝光明。 只要自己能活着回到王都,一份军事学院毕业生的完美履历,能让自己在任何地方通行无阻——当然,前提是不能当逃兵,而且也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某些“业余爱好”。 一旁的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叹口气坐下:“我再问最后一次,安森·巴赫上尉,你那个计划到底有多少成功率?” “或者我换个问法,得死多少人才能让剩下的活命?” 插好通条,安森收起步枪:“我不敢说绝对,但应该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敌人也没多想——他们的目标是突围和求援,袭击围攻阵地是吸引火力的无奈之举;现在突围肯定是成功了,到眼下这一步已经算是赚大了。 如果敌人指挥官不想再扩大战果,或者担心受到太多伤亡,就有可能在和我们短暂接火后放弃,撤回雷鸣堡。” 说到这儿,安森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特别希望情况是这一种。” 卡尔点点头,等他下文。 “第二种,就是我们之前说的——敌人会倾尽所能,攻下炮垒阵地。”安森指了指周围,对卡尔笑了笑: “而且,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 “对,你没发现这场大雾…就快要散了吗?” 卡尔皱起眉头,这算什么好消息。 “雾散了,要塞里的帝国渣滓不就敢开炮了吗,还不用担心炸着自己人?” “对,雾散了,敌人就敢开炮。”洛伦笑着点头: “敌人开炮,就会被刚撤没跑远的主力军察觉;主力军察觉了,就会知道阵地还没丢;阵地没丢,就要组织反攻,夺回阵地;那也就是说……” “有援军来救我们了?!” 卡尔一脸的惊喜。 “但愿如此。” 扬起嘴角的安森,目光变得十分犀利:“只要他们回过神,发现敌人只有一千多帝国的渣滓;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不敢担丢失阵地的罪名……” 那就无论如何,也必须来救自己这些人…两人在心底同时默念道。 下一秒,收敛了表情的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黄铜怀表,锈蚀不堪的指针垂死挣扎的摇晃了下,然后纹丝不动的停在“六”的正中央。 看着表盘上满是刮痕和磨损的痕迹,安森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当然了,在那之前……” “砰——!” 枪声在浓雾中响起,一名把身体探出战壕的列兵惨叫着从护墙上摔下,右手死死捂着胸膛。 这声音仿佛是某种信号——大雾笼罩的战场上立刻响起散乱却急速的脚步声,零零散散的枪火开始在雾海中闪烁。 被吓一跳的司号手立刻吹响军号,急促的音符撕碎了炮垒阵地的死寂。 “啪嗒。” 安森合上表盖,将铜怀表放回军装内侧的口袋: “得先打赢这一仗!” 第七章 上刺刀! 炮垒争夺战,从双方第一轮毫无意义的对射开始。 纷乱的枪声在大雾中劈啪作响,两边的士兵同样惊慌失措的举起武器,朝鬼知道有没有敌人的方向迫不及待的开火,用枪声给自己壮胆。 “停止射击!所有人——停止射击!” 卡尔·贝恩站在护墙下怒吼:“司号手吹号,违抗者就地打死!” 又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响起,慌张的炮垒阵地在军官的怒骂声中,总算有了些秩序;被勒令停火的列兵们,开始统一填装弹药。 很快,零星的枪火在雾海中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紧密的横队方阵,呈一字排开,在大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轰…轰…轰……” 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即便有些凌乱也显得十分震撼。 “这帮傻得冒气的帝国骑士老爷啊…都圣徒历九十九年了,还抱着密集阵不放,生怕我们打不中呢?” 望着对面气势汹汹的帝国方阵,骂骂咧咧的卡尔·贝恩一副不屑的神色,按住腰间配枪的右手却在不停的发抖。 阵线密集,也意味着一旦发起冲锋将很被难遏制,尤其是在兵力远不如敌人的情况下。 难道真得靠那门二十四磅炮? 卡尔忍不住偷偷将目光瞥向身后,几个围着火炮手忙脚乱,连发射药都不知道该放多少的士兵,让他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 指望这玩意儿…那怕不是在开炮之前,先把自己炸上天。 “沉住气,保持冷静!” 沉闷的踏步声震颤着所有人的心弦,将卡尔的怒喝完全压制下去;高举鸢尾花战旗的帝国方阵,在大雾之中宛若会移动的城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轻快的鼓点在帝国方阵后方奏响,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方阵加快了步伐。 四百米…三百五十米…三百米…眯着眼睛的卡尔·贝恩有些慌乱,大雾天想判断距离可真是太难了。 “两百米——按列射击,开火!” “砰——!!!!” 整齐的排枪声在炮垒阵地炸响,枪火闪烁的刹那,缓慢推进的帝国列兵们像撞倒一面看不见的铁壁般,整个方阵都为之一顿。 但他们没有停下的空闲,因为下一秒,又是一轮齐射。 “砰——!!!!” 没有瞄准,被大雾和硝烟笼罩的战场上也根本不可能瞄准;炮垒护墙后的列兵们机械的服从着身后军官的命令,打出一排又一排的齐射。 持续不断遭受着火力覆盖,却依旧保持着紧密阵型的帝国方阵不断有人中弹倒地;甚至因为连绵不绝的枪声,让本就拥挤阵型变得更加紧密了,。 有人想逃跑,但立刻就被身后的流弹和督战的军官打死;举着枪的列兵们像田野间的麦子般倒下,后排踩着前排人的尸体,在愈发急促的鼓点和齐射的轰鸣中,继续快步向炮垒逼近。 “砰——!!!!” 趁着齐射的间隙,一名帝国骑士突然冲出方阵,从腰间拔出佩刀,直指炮垒阵地的方向: “为了赫瑞德陛下,为了帝国!勇士们,前——” “砰——!” 话语戛然而止。 一枚铅弹从他右侧太阳穴贯入,喷涌而出的暗红色液体,在白色雾海中绽放。 手中紧握的佩刀掉落在地,僵直站立的骑士想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瘫倒在地。 望着敌人倒下的身影,趴在战壕边缘的安森不慌不忙的拽开枪机,守在一旁的新兵立刻将子弹盒递到他手边。 “自由射击!” 下一刻,纷乱的枪声在帝国方阵的右侧炸响。 刚准备发起冲锋的帝国士兵们像炸了锅一样待在原地,很多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突然倒下,剩下的士兵则更加慌乱的向身后移动,不知所措的在方阵中挤成一团,似乎这样能增加不少安全感。 然后…他们就变成了活靶子。 看着周围不断惨叫倒下的士兵,慌乱中几乎失去秩序的阵列,刚刚还气势如虹的帝国骑士们,立刻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他们被夹击了! 敌人不是什么垂死挣扎的溃兵,而是早有预谋,在这里设下了伏击他们的陷阱! 伤亡还在不断增加,连绵不绝的枪声中试图维持队形的帝国骑士,很快就发现这么做根本是徒劳的,甚至只会让士兵们死得更快。 同时面对两面火力的前提下,继续保持紧密的方阵简直是在找死。 “砰——!” 枪声散去,又一个试图维持秩序,组织反击的帝国骑士成了安森的猎物。 面不改色的安森拉开枪机,机械的重复着和刚刚完全一致的动作;瞄准目标的同时,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属于“前安森”的记忆: “…诸位,开始上课前我有一个小问题:假设…你和你的敌人兵力相等,火力相等,你们要怎么做? 直接冲上去?很勇敢,但你能让你的士兵们心甘情愿被打死三分之一,跑到喘死再和敌人白刃战吗? 原地对射?这是标准答案,下次再这么说的可以直接退学,不用考虑毕业了;我们这里培养的是军官,不是就会排队枪毙的傻子。 让我再告诉你们另一个标准答案——三分之一士兵原地展开,对敌人形成火力威慑;其余两列保持纵队快速推进,对敌人的侧翼发起突袭。 再记住三个常识:第一,让你的士兵们永远只考虑面前的敌人;第二,让你的敌人时刻担心两翼和身后; 最后,永远切记,兵力和武器永远不是关键;让你的士兵们坚信自己赢定了,才是关键……” 不断打击敌人,让他们在多面受敌的情况下抱团,不敢分兵不敢进攻,让每次齐射都有成片的敌人倒下,让士兵们心无旁骛的去战斗。 这些珍贵的记忆,才是安森一个毫无战争经验的“穿越者”,敢于临场发挥,制定作战计划的本钱。 “冲锋!冲锋!冲锋!为了帝国——!!!!” 震颤心弦的咆哮响彻战场,在骑士的鼓舞和督战下,帝国士兵们不再维持原本紧密的方阵,端起步枪一边组织齐射反,一边向炮垒阵地的正面发起冲锋。 数倍于守军的帝国骑士们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大的优势,直接无视了来自侧翼的火力,狂奔着如浪潮般冲向炮垒。 躲在炮垒护墙后的守军依旧有条不紊的装弹,在军官的命令声中向迎面扑来的敌人源源不断的开火射击,但并不能掩盖双方兵力对比的悬殊。 短短一百米,几轮齐射的功夫,第一排敌人就已经冲到炮垒护墙下。 怒吼的帝国士兵们挺起刺刀,迎接他们的是填装完毕,蓄势待命的二十四磅火炮。 “咚——!!!!” 炮垒阵地内没有炮兵,所以卡尔·贝恩用的是风险较小的霰弹,还特地减少了一半的发射药避免炸膛。 无数细小的铅弹从炮膛中泵涌而出,如狂风暴雨般在空气中衡掠而行,在火炮正前方形成扇形弹幕。 刚刚冲上护墙的第一排帝国士兵们被瞬间撕得粉碎;血浆在空气中喷洒,残肢断臂在空中被点碎,落在地面的流弹炸开飞扬的尘土。 惨叫、哭喊、哀嚎…暴风雨肆虐之后,护墙下只剩一片血色,硬生生击垮了帝国士兵们冲锋的势头,在冲锋的兵线中撕开了一个无比狰狞的豁口。 望着炮垒护墙下被击退的帝国士兵,阵地上响起了列兵们欣喜若狂的欢呼。 但安森笑不出来。 炮垒阵地里只有这一门火炮,根本拦不住兵力是他们几倍的敌人;只要帝国的士兵们能顶着排枪齐射和炮击,还是能攻进炮垒的。 而且,大雾就快要散了;雾散了,雷鸣堡里的敌人就能用炮火支援围攻阵地的敌人。 除非…自己能用别的方法,让敌人不敢开火。 “全体都有——” 猛地回头,战壕里的安森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喊出了他上辈子听过的,最让人热血沸腾的话: “上刺刀!” 第八章 剑术 路易·贝尔纳慌了。 从清晨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如同过山车一样——先是惊险万分的急速回转,紧接着令人兴奋的冲向高出,然后笔直的坠入深渊…… 原本以为初临战阵的自己抓住了制胜的契机,能一鼓作气敲定战争的走向;结果却在自己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 为什么? 为什么敌人会无故撤退,为什么会有一支敌人据守在炮垒阵地,为什么他们手中还有二十四磅的重炮?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惊惶不安的年轻骑士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在敌人交叉火力下进退两难的军队,炮垒阵地的护墙下,还残留着被重炮蹂躏过的痕迹。 喷涌着鲜血,倒地不起的尸体; 被抛弃在地,玷污的鸢尾花旗; 不甘的咆哮,仍在反击的枪声; 战场…真不是能光鲜的夺取荣耀的地方啊! “砰——!” 一声枪响,路易被身后的卫兵扑倒。 “噗通!” 耳畔响起有人到底的声音,趴在泥泞中惊慌失措的路易侧目而视;那个被子弹打穿脖子的卫兵,就躺在自己身侧,用已经空洞无神的眼珠盯着自己。 脖颈间涌出的鲜血在泥土缝隙中横流,浸染着他的面颊。 “大人!” 一名看到骑士倒地的军官立刻冲上前来,慌慌张张的将年轻骑士扶起来:“下令撤退吧,大人!第二营全体士兵愿意为您殿后,直至……” “不,不能撤退!” 望着地上卫兵的尸体,猛然抬头的路易·贝尔纳目光凌厉:“敌人的火力已经暴露了自己,他们只有一个营的兵力,火炮也只有一门。” “冲锋,立刻再组织一次冲锋!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三倍,冲进炮垒就能打垮他们!” “可是……” 军官刚想争辩,一阵刺耳的军号和咆哮声突然在他们身后方向炸响。 年轻骑士回首望去,瞳孔猛地骤缩一下。 克洛维人,他们从自己的右后方冲上来了! “大人!” “去夺下炮垒阵地,快!” 面色发白的路易·贝尔纳立即起身,死死盯着呐喊冲锋的克洛维兵线:“我来拦住他们!” 说着,他将倒在地上的战旗捡起来;满是尘土和血迹的金色鸢尾花,在硝烟中迎风飘扬。 原本惊慌失措的帝国士兵们看到旗帜,急急忙忙向年轻骑士的方向汇集而来;在军士们的命令声中,很快在他身前组成了一道三列横队的紧密防线。 “举枪——全员就位!” 话音落下,第一列士兵立刻单膝跪地,原本收枪站直的第三排士兵也端起步枪,从第二排的间隙之间瞄准正前方。 克洛维列兵们立刻注意到对面的动静,纷纷举枪,同时加快了冲锋的步伐。 “开火!” 望着敌人咆哮的年轻骑士,将手中利刃劈落。 “砰——!!!!” 随着一轮齐射,被硝烟笼罩的两边士兵们同时发出一声呐喊,踩着被打死的袍泽尸体,向敌人发起冲锋。 混乱的白刃战,从第一个被敌人刺刀捅死的倒霉蛋开始。 “铛!” 堪堪拦住了险些贯穿胸膛的刺刀,两眼泛红的路易反手一刀,还没回过神的克洛维列兵被砍翻在地。 几乎同时,一名被子弹打中眉心的士兵倒在了他脚旁。 “保持阵型,不要慌乱!”又是一刀,刺穿敌人喉咙的年轻骑士大喊道:“不要让敌人冲入方阵,将他们挡在外围!” 无力的呐喊声在战场中心回荡,整个战场已经是一片混乱。 发起冲锋的瞬间,整个克洛维列兵连就已经横队转纵队,犹如刺入黄油的利刃般贯穿了刚刚完成齐射的帝国横队,将其一分为二的同时便开始向左右包抄;刚刚发起冲锋的帝国士兵,立刻就受到了来自侧翼的突袭。 待到路易·贝尔纳发现自己察觉的太晚时,他身边已经没有多少站着的士兵了;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穿着黑红色军装的克洛维列兵,在混乱的帝国方阵间包围穿插。 “砰——!” 枪声在路易耳畔掠过,又一个想掩护他的卫兵被打断了脖子,血浆喷涌。 该死! 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年轻骑士挥舞着手中的军刀,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耻。 他拼命的环顾四周,寻找任何能扭转战局,或者哪怕只能稍微改变现状,将敌人暂时击退的可能;但看到的只有在混战中不知所措,在炮垒阵地一轮又一轮齐射中不断倒下的身影。 甚至不用回头去看,路易都能猜到进攻炮垒阵地的冲锋又受挫了——否则现在他听到的就不是士兵们哀嚎的惨叫,而是攻下护墙的欢呼。 “噗嗤!” 利刃刺入一名克洛维列兵的胸膛,滚烫鲜红的液体喷洒在他的脸上。 就在将佩刀从尸体中拔出的刹那,一阵濒死的危机感刺入路易的心脏。 “砰——!” “铛!” 向身前空挥的军刀,击飞了迎面袭来的子弹。 保持着挥剑姿势的路易猛地扬起目光,看向刚刚开枪射击的方向。 一个黑发棕眸的军官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举着枪,脸上露出了惊愕到呆滞的表情。 是他?! 像是盯上猎物的猎手,挥舞着军刀的路易·贝尔纳扑向那个身影。 瞪大了眼睛的安森,整个人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一刀把子弹打飞…这是人能办到的事情吗?! 怔在原地的他脚下一动不动,手中倒还在机械重复着装填弹药的动作——记忆加上惯性,这几乎成了本能。 “铛!” 利刃相交,火光迸溅。 抢在安森锁死枪机的那一刻,年轻骑士已经冲到了他面前;迎头劈落的利刃被刺刀堪堪卡住,总算没被一刀斩首。 但光是冲击力就已经让安森差点握不住枪身,连着后退几步,才勉强让身体站稳。 瞬息间,他看见一刀落空的对方从腰间拔出配枪。 “砰——!” 子弹在泥土间点爆烟尘,躲过一劫的安森毫无形象的在地上翻滚;起身的同时,怀里的利奥波德步枪已经拉上枪栓,将枪机锁死。 察觉到的路易面色微变,僵在原地,准备闪躲他接下来的一枪。 但安森却没有扣下扳机,转而挺起步枪上的刺刀直接朝路易扑了上去。 二人间只隔着三步,算上刺刀步枪的长度,就只是一个突刺的距离! 下一秒,微微颤抖的刺刀刀尖,停在了年轻骑士的脖颈前。 一动不动的安森面色有些僵硬——对方手中的军刀,也同样顶住了自己的喉咙。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和安森四目对视,满是血污的路易脸上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 “天赋者彼此间都是能相互感应的,虽然不清楚身份,但你身上蕴藏的血脉之力…守卫炮垒阵地的指挥官,是你对吧?” 安森面无表情的沉默,内心在翻江倒海。 所以对方刚刚能一刀弹击飞子弹,就是因为血脉之力是么? 潜能激发?身体强化?有使用时间或者次数限制的异能…安森很苦恼,“前安森”的记忆力关于血脉之力的内容实在太少,以至于他连个能参考的对象都没有。 两眼一抹黑,这该怎么打?! “不得不承认,您真的很厉害:独自坚守炮垒,让拥有三倍兵力却大意的我,落到眼下这幅境地。”对面的路易·贝尔纳还在自言自语: “但我并不打算放弃——吾乃路易·贝尔纳,帝国骑士,以家族和秩序之环的名义,不论您接受与否,我都将向您发起决斗邀请! 既然我们都是天赋者和彼此军队的指挥官,那就让我们用一对一的决斗,来决定双方的胜负吧!” 说着,表情认真的年轻骑士两步,左手持枪,持刀的右手耍了个刀花,用刀柄将想偷袭的克洛维列兵打翻在地。 看着对方一副气势很足,要和自己决一生死的模样;愣住几秒钟的安森稍稍思考一下,将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扔在了地上,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表情郑重的路易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了钦佩的微笑。 “没想到…身为克洛维贵族的您,居然也有如此骑士风范,真是令人汗颜。”说着,年轻骑士也果断扔掉了自己的配枪,大大方方的将持枪的左手背在身后: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彼此用祖先的方式,以剑术……” “砰——!” 持剑而立的安森,藏在腰间的左手扣响了左轮扳机。 第九章 打歪了 枪响的刹那,路易·贝尔纳脸上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错愕。 自己没有发现…以贝尔纳家族代代相传的血脉之力,竟然都没意识到面对面的敌人,是何时拔枪的。 血花在左肩喷涌,被集中的年轻骑士凭借着意志力和血脉之力,硬生生恢复了身体平衡没有倒下,惊异的目光怒视安森:“你…?!” 几乎同时,发现敌人没被一枪打死的安森果断后撤半步,抬起左手举枪射击。 “砰!砰!砰!” 来不及恼怒的年轻骑士心头一凉,急忙后撤;三发子弹几乎同时在他身体周围点爆,催动着血脉之力的身体,以他身体的极限速度架起军刀。 “呲鎯!” 伴随着一闪而逝的火光,雪亮的刀身上炸开刺耳的哀鸣,总算抢在爆头的前一刻将子弹弹开。 但这还没有结束…就在路易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刹那,挥舞军刀的安森也已经迎面冲来,刀锋逼向他的胸膛。 “铛!” 利刃相撞下一刻,迎面刺来的刀锋毫无征兆的在空中变向,挑开刀尖刺向他的咽喉;向左闪身的年轻骑士,几乎是贴着边躲开了刀尖。 然后,手中的军刀犹如骑士剑般,猛然一记下劈;无比精准的击落了安森的又一次攻击。 没有丝毫退意的安森抬起被砸的酸痛的右手,架起刀锋继续向对方进攻。 缠斗间,又惊又怒的年轻骑士几乎是一边倒的被压制防御。 他不知道为什么以自己的血脉之力,甚至都不能看穿面前这个克洛维军官的动作,只能不停的格挡招架,还要随时小心他的黑枪。 他更不知道,对面的安森比他还震惊。 对方简直像能未卜先知一样,自己的每次攻击都能完美闪避或者招架格挡;反应力更可怕,没看见自己开枪也能精准躲开,甚至能完成“刀劈子弹”这种不是人的操作。 而这一切,还是在对方已经肩部中弹,不断失血的前提下! 唯一算优势的地方,是这个帝国骑士应该没什么实战经验——“公平决斗”就不说了,面对突发状况还会犹豫,一点进攻欲望都没有。 当然,刚刚穿越的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 “啊啊啊啊!!!!” 浑身浴血的路易·贝尔纳右手横刀,笔直的冲向迎面而来的安森。 不再躲闪对方的攻击,摒弃一切的愤怒和恐慌;迎头相撞,将刀尖直至彼此的胸膛。 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 “铛——!” 双手架刀的安森,拼尽全力拦住了对方迎头劈落的刀刃,总算躲过了被一刀斩首的下场。 但这没完,一刀未中的年轻骑士再次扬起刀柄,刀锋在空气中发出尖啸。 安森果断后撤,狼狈的左右躲闪着。 又是一次刀刃碰撞,火花飞扬的瞬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的哀鸣。 不仅仅是反应速度,对方的爆发力也强悍得惊人——只是接了对方一次攻击,整个右手都在发麻,颤抖到快握不住刀柄的地步。 仅剩右臂的年轻骑士没给安森任何喘息的余地,反手一刀撞开了他快脱手的武器,刀身顺势拍在了安森肩膀上。 疼到咬牙切齿的安森单膝跪地,耳畔已经响起利刃撕扯空气的尖啸。 他不敢多想,酸痛的双手架起长刀,紧贴着身体迎上对方的攻击。 刹那间,挥刀劈斩的路易突然犹豫了下,硬生生停住了挥出的刀锋,然后一脚踹向安森胸口。 “噗通!” 被踢翻的安森痛苦的躺在地上,右手的军刀也掉在一旁。 微微松口气的年轻骑士死死盯着安森的一举一动,同时将军刀踢开。 这次总该万无一失了吧…年轻骑士如此想道。 “胜负已分,阁下。”将刀尖指向安森咽喉,目光坚毅的路易·贝尔纳沉声道:“投降吧,交出炮垒阵地,我以帝国和贝尔纳家族的命运保证,绝不会伤害您和您部下们的性命。” 大口大口喘息着,冷汗淋漓的安森皱着眉头。 “投降吧,您和您的部下已经战斗的足够英勇,没必要再继续这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年轻骑士继续义正辞严道: “以劣势兵力坚守阵地,在不使用血脉之力的前提下险些击败我——这样的战绩,已经无愧于您的荣……” “等一下!” 看着还想继续劝降的年轻骑士,安森忍不住打断道:“我能提个建议吗?” “请讲。” “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血脉之力到底是什么,但能不能麻烦你看一下身后?” 望着一脸真诚的安森,年轻骑士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不要再试图挣扎了,阁下,同样的把戏对我是没用的。” 路易轻笑道:“虽然不清楚您之前是怎么办到的,但我的血脉之力最大的特点,是我只要全神贯注就能洞察自身周围一切,任何会威胁到我的存在,都无法逃过我的预判。” “就像现在的您,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 哦,原来是这样。 望着对方脸上的那份自信,面无表情的安森竭力忍住笑出来的冲动。 “但我还是建议你,最好还是看一眼。”安森不厌其烦的继续道:“看看周围吧,您不会真以为我是被逼无奈才和您决斗吧?” 年轻骑士的表情微微一顿。 “然后…您又凭什么肯定,只有我们区区一个营的兵力驻扎在炮垒呢?” 质问的安森,让路易感到一丝紧张。 没错,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空荡荡的围攻阵地,孤军坚守的炮垒,还有对方脸上那自信的表情…难道、难道这真是为了夺取雷鸣堡要塞,而设下的陷阱?! 内心的恐慌让年轻骑士本能回首,朝要塞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抓住对方失神的瞬间,安森立刻从身下捡起了利奥波德步枪——刚刚被对方一脚踹倒的时候,他就特地摔在了将步枪扔下的位置。 站起身挺枪突刺的同时,安森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砰——!” 枪火喷涌的刹那,猛然回身的年轻骑士扬起右手,刺出的军刀迅疾如风,拦住了刺向后颈的刺刀。 铅弹从他右侧面颊擦过,夹杂着些许被撕碎的金发,缓缓飘落。 “果然…我就猜到了会是这样。” 面若冰霜的路易反手一刀,“啪!”的一声拍在安森手背,步枪落在了地上。 左手疼到失去知觉的安森向前半步,扔掉步枪的同时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左轮,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年轻骑士的眉心。 惊怒的路易微微蹙眉,一动不动的和安森四目对视。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阁下。”年轻骑士冷冷道,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愤怒:“认输吧,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想要结束这场战争!” “另外我知道你的枪里没有子弹,刚刚你在偷袭我的时候就已经……” “砰——!” 激射的枪火打断了路易的话,一发子弹擦过他的左鬓。 感受着面颊传来的痛楚,年轻骑士呆立在原地,看着不停喘息着的安森,不紧不慢的扣下了手中左轮的击锤,食指按住扳机,慢悠悠的开口: “现在…你再猜猜看,我的枪管里到底有没有子弹?” 死死盯着枪口,绝望的路易紧咬着牙关。 一脸胜利微笑的安森,心底却慌到不行。 他瞄准的其实是对方的眉心,结果手太疼打歪了…刚刚那一枪,还是他最后一发子弹。 一动不动的安森看着准备就义的年轻骑士,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要被对方察觉到不对劲,一刀就能劈死自己。 怎么办?! 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声巨响从炮垒阵地传来。 嗯? 等等,那动静好像不是霰弹,而是…实心弹?! 脑海中映射的画面,让安森瞬间睁大了眼睛,一束呼啸的黑影在轰鸣中将战场一分为二,精准的向他和年轻骑士冲来。 “轰——!!!!” 第十章 援军如约而至 当炮弹落地的刹那,整片战场都安静了。 发出恐怖呼啸声的黑影在两人附近落地,整片的地面随之崩裂,成堆的土石如间歇泉般冲向天空。 炮弹落地的气浪将他和年轻骑士直接撞飞出去,在巨响声中被扔进了十步之外的战壕里,成片成片的土石从天空中洒落,将两人埋在了下面。 后背着地的安森只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快断掉一样,疼到咬牙切齿。 旁边的年轻骑士趴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貌似是晕过去了。 十分钟后,被“活埋”在战壕里的安森,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这边吧?” “呃…我记得好像就是这里。” “什么叫好像?!” 嗯,听声音应该是卡尔·贝恩。 安森长舒一口气,有些吃力的撑起身体。 很快,一帮克洛维列兵们在卡尔的叫骂声中,手忙脚乱的把他和年轻骑士从战壕里挖出来;被炸的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安森一抬头,就看到卡尔满脸尴尬,却又不失欣喜的表情。 战场上用错炮弹,险些炸死自己名义上的长官——试问,这要怎么解释才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还不会被对方一枪毙了? “那个…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一枪打死我,但请你一定要相信,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它……” “得了吧。” 安森无奈的摆摆手,决定用这门火炮的时候他就有心理准备。 当然是火炮炸膛全军溃败的准备,而不是被自己人瞄的太准,险些被一炮炸碎的准备。 浓重的硝烟混杂着雾气弥漫在四周,狼藉遍地的围攻阵地上,除了尸体已经再看不见一个帝国士兵的影子,只有破破烂烂的金色鸢尾花旗,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敌人撤退了?” 站在安森身侧的卡尔咳嗽两声:“对!那帮帝国的渣滓兵,看见他们的骑士老爷和你一起被炮弹…咳,总而言之,全都跑了。” “伤亡我还没来及问,但除了那轮冲锋外几乎就没有了,地上的死人也是帝国的多——我不知道如果当时选择突围的话会死多少人,但绝对比现在要多…多很多。” 卡尔叹息一声:“安森·巴赫上尉,我们赢了…你赢了。” “赢了?” 喃喃自语的安森抬起头,仍有些模糊的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战场。 “大雾…要散了啊。” “嗯,是快散了。” 卡尔点点头,他现在站在战壕里,也能看清百米外的炮垒阵地。 “然后,敌人也都撤退了。” “对啊,还有不少溃散的逃……” 下意识开口的卡尔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僵硬的回过头,然后就看到安森也正在盯着他,同样一脸紧张的两人看向雷鸣堡要塞的方向。 雾散了,帝国的士兵也撤退了,雷鸣堡的守军不就能炮击阵地了吗?! “这家伙怎么办?”面色苍白的卡尔指着晕倒在地的年轻骑士。 “带走!” 一帮人又手忙脚乱的将昏迷的路易绑起来,头也不回朝炮垒阵地的方向狂奔。 几乎是在他们冲进堡垒的同时,雷鸣堡要塞上方亮起了一抹宛若夕阳的红光。 “轰————!!!!” 伴随着雷鸣似的巨响和漫天飞扬的碎石,炮击开始了。 臼炮,榴弹炮,加农炮…数不清的重炮在愤怒的咆哮,向着炮垒阵地的方向倾泻出一道道绚丽夺目,象征着死亡的火光。 数不清的炮弹,在天际下扯拽着无比艳丽的弹痕,宛若瓢泼大雨般从天而降;或是重重砸落在地,周围的地面瞬间塌陷,卷起的气浪将周围的一切一扫而空;或是在半空炸裂,数以百计的铅弹从中激射而出;或是在地面炸开,冲天火光拔地而起…… 不仅仅是炮垒,整个围攻阵地都在狂轰乱炸中凄厉的哀鸣——成片的临时工事不是被砸成废墟,就是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冬日冰冷的泥土,在火光与气浪的洗礼中崩裂塌陷。 刚刚击退了数倍敌人的列兵们甚至来不及庆祝,一个个分散开来,躲在炮垒的各个角落,紧贴着护墙的身影瑟瑟发抖,十分的无助。 就连一脸兴奋的卡尔·贝恩此刻也是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看向安森,还有他身后被捆起来的年轻骑士: “我说你到底抓了个什么人回来,让对面这么歇斯底里的开炮?!” “帝国骑士,好像还是个贵族。” “废话,看也知道是个贵族,我问的是名字!”卡尔的声音有点歇斯底里了。 “嗯…好像是叫路易·贝尔纳来着。” “什么?!” 瞬间面无血色的卡尔,冒着炮火一把冲上来拽住安森的衣领,又惊又怒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满是轻松的面庞:“我的副官大人啊!你、你知道要塞里的帝国将军叫什么吗?!” “不知道。” 安森很诚实的摇摇头。 “克罗格·贝尔纳,帝国高阶骑士,艾德兰大公国的继承人,你抓的是他亲弟弟!” 用尽全身力量吼出这一句,立刻就失魂落魄的卡尔无力的松开了面无表情的安森衣领,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瘫在一旁,不停嘟囔着“死定了”,“完蛋了”之类的字眼儿。 靠在护墙上的安森,此刻却无比的放松。 对方开炮,意味着炮击结束前不会进攻;凌乱到遍布整个围攻阵地,毫无针对性的地毯式轰击,证明他们没有调整炮位就直接开火了。 也就是说,这只不过是敌人一时恼怒下的报复性还击,算是所有攻击中威胁最小的一种,还能顺便消耗敌人的炮弹。 真正该担心的,是等到炮击结束后该怎么办。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自己这边的主力军真被敌人一轮突袭就吓破狗蛋,明知道阵地还没失守也不敢反击的话,那才是彻底完蛋了。 自己这边只有一门重炮外加两百人出头的兵力,对面有要塞火炮支援,有数倍自己的步兵,据说还有骑兵——无论坚守要塞还是撤退,都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如果到了那一步,就要启动某个刚刚发掘的预备方案了…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回首,像看某样珍宝般纯洁的目光,望着昏迷中熟睡的路易·贝尔纳。 虽然有些在战壕里弄得有些蓬头垢面,身上满是血污;但若仔细看还是挺秀气的,灿金色发丝下的面庞,还微微有些娃娃脸。 希望为了自己可爱的弟弟,那位克罗格·贝尔纳大人能放弃他们这两百多颗人头的战功吧…… 不知过了多久,炮声终于渐渐停下。 烈火与硝烟,在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的围攻阵地上空蒸腾。 战场,重新变得寂静。 静悄悄的炮垒中,胆战心惊的士兵们望着彼此,谁都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谁也都不敢探出头去。 一脸死人样的卡尔·贝恩瘫在地上,浑身上下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环视一圈的安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就在起身的瞬间,他都能感觉到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带着些许不安,他看向雷鸣堡的方向。 然后他就愣住了。 远处的要塞打开了城防大门,但没有出城作战的部队;有的只是刚刚在炮垒阵地下溃败,落荒而逃的帝国士兵们。 没有进攻,那也就是说…… 安森立刻回头望去,瞪大了眼睛。 在正在缓缓升起的朝阳下,在晴朗的天空下。 一抹熟悉的红黑色,正在渐渐的,一点一点涂满他目力所及的整个地平线。 那颜色犹如静静的潮水,翻过了视线尽头的小小山丘,以整齐的步伐与纵列,在大地上绵延开来。 为首的骑兵们高举着战旗,黑色旗帜上,血红的独角兽仰天长嘶。 望着那阵列整齐,斗志昂扬的军容,面无表情的安森翘了下嘴角,一脚踹在还在装死的卡尔肩上: “喂,快起来看啊,我们的援军来了。” 第十一章 乱枪打死 浓浓硝烟在战场上空翻腾,渐渐地安定,飘散。 数以千计的克洛维列兵们保持着整齐的队伍,在军旗和号令声中踏进在炮火蹂躏中满目疮痍的阵地,拔掉快烧成灰的鸢尾花旗帜,换上了克洛维王国的独角兽。 挥舞着马刀的骑兵们在满地尸骨中来回游走,寻找着在地毯式炮击中还侥幸未死的敌人,顺便搜检一切有可能值钱的战利品。 不过这些已经和安森,外加整个第一步兵团没什么关系了。 两百多人组成三列横队的方阵,一千名穿着黑红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列兵们,用最标准的空心方阵将他们围在正中央。 不安的士兵们目光紧张而又警惕,稍有些动作就会被看押者们怒喝,却没有一个动手殴打的。 不过安森丝毫不怀疑,他们要是敢有一点不配合的地方,这帮“友军”是绝对不会介意朝自己人开枪的。 静静的炮垒阵地内,气氛严肃且压抑。 “掷弹兵团,将军的精锐。”一旁的卡尔·贝恩倒抽冷气,苍白的脸上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儿血色:“你说…他特地让自己的卫队来看押我们,总不至于还要杀了我们吧?” 微微蹙眉的安森刚想说什么,一双冰冷的目光立刻朝这边怒目而视。 “所有人——肃静!” 队列最前排的克洛维军官冷冷道,面色阴沉的看着卡尔和安森:“不想死就闭嘴,渣滓们,老老实实的等待处置。” 说完,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的军官猛然一跺脚,站得笔挺的身影转向身后: “雷鸣堡第一征召军指挥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到!” 急促的马蹄声让安森抬头望去,阵地内保持着纵列队形的列兵们忽然想两侧散开,为一队骑兵让开道路。 为首一名穿着黑色将官服的骑士,在身后人的簇拥下向炮垒走来;他年纪不算大,深棕色的卷发和微微蓄起的胡须,配合深色的军装和披在右肩的斗篷,还透着些儒雅。 只是这一切,都被一双透着寒意和些许疯狂的眸子完全破坏了。 当他出现的瞬间,炮垒内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比刚刚更冷了几分。 不仅是原本就胆战心惊的第一步兵团,就连负责看押他们的精锐掷弹兵们,一个个也紧张的纹丝不动。 在一群战战兢兢的家伙中央,安森甚至有种能听见所有人心跳的错觉。 踏入炮垒的一瞬间,对方突然警觉地抬头,冰冷的视线迅速锁定在安森的脸上。 立刻收回目光的安森面不改色,恍若无事般直视前方。 “我很好奇。”黑衣骑士冷冷道: “清晨五点三十分,也就是敌人发起突袭的十分钟后,我向全军每一个步兵团下达命令,在三十分钟内紧急撤离阵地。” “但是你们…第一步兵团的诸位,你们没有撤退。” 黑衣骑士背着手,目光随他的步伐从每一个士兵惊恐的脸上扫过;沉稳而嘹亮的嗓音,准确无误的传达到他们战栗不安的心里: “相反,你们选择了固守待命,依托炮垒阵地击退了至少三倍的敌人,挺过了敌人报复性的炮击——必须承认,你们打得不错。” 目光冰冷的黑衣骑士话锋一转,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下。 “所以我很好奇,是谁这么有勇气和决心带领你们坚守阵地?”黑衣骑士停下脚步,看向他们所有人: “站出来。” 话音落下,第一步兵团的士兵们纷纷松了口气。 望着黑衣骑士紧绷的面色,安森却感觉到一丝异样。 “呃…将军!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第一列兵团并没有接到您……” “到!” 同样有些不安的卡尔·贝恩刚想解释什么,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打断他,主动站了出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安森从来没见过的人——肥胖的身材把军装撑得紧绷,就快掉光的毛发下是一张憨厚且毫无杀伤力的脸孔,只剩条缝的眼睛拼命露出坚毅的目光。 “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陆军中校,威伦·斯莫——坚守阵地,正是在下的命令!” 胖胖的军官慷慨激昂,浑身都在抖动着:“是我在撤退时突然意识到,一旦被帝国夺取炮垒将对围攻造成不可抵消的打击,于是下令全团原地固守待援,与突袭的敌军决一死战!” 看着这位突然跑出来“抢攻”的团长,安森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终于想通问题的豁然开朗。 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直属长官毫无印象。 这和克洛维王国的军制有很大的关系——王国的军队类别极其复杂,但大致可以分成精锐的职业军团,和其余所有的杂牌。 像雷鸣堡第一征召军这种名字里都带着“征召”的部队,就是绝对不折不扣的杂牌。 他们没有固定兵源更没有军饷,而是发给每个军官一个团的编制和一笔钱去募兵;这笔钱绝对不够士兵们的军饷和武器装备,剩下全都要长官自己填。 交换条件就是不轻易过问他们的部队,默许他们在战时私下劫掠敌国领土,以及远超正规军对战利品的分配权。 通过这种很“市场”的募兵方式,令不断开疆拓土的克洛维王国在少量精锐军团之外,还得到了一支擅于搜刮扫荡,打仗精打细算,为钱不顾一切的炮灰大军。 同时,也就有了像眼前这位一样虚报编制,更不会打仗,只有在抢军功和战利品时才会露面的团长。 “原来如此。” 黑衣骑士微微点头:“威伦·斯莫中校,您很勇敢,值得敬佩。” “哪里哪里!这都是准将您平日里对我们训导的好,在战场上要……” “罗曼!”黑衣骑士冷冷打断他的话。 “在!” 站在他身后的军官立刻挺起胸膛,右手捶胸。 “告诉我,军官战场抗命,该怎么惩罚?” “乱枪打死!”军官冷冷道。 黑衣骑士点点头,对身后的军官命令道:“动手吧。” “是!” 什么?! 刚刚还在慷慨激昂的威伦·斯莫瞪大眼睛,周围的士兵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呆滞的站在原地。 “噗通!” 痴肥的身影被两名掷弹兵粗暴的按倒跪在地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威伦·斯莫中校,我以战场抗命的罪名,宣判您死刑。” 面不改色的黑衣骑士从军官罗曼手中接过一支左轮,对准那还没反应过来的面庞扣下击锤:“有遗言的话,现在可以讲了。” 刚刚还松口气,以为没事的士兵们瞬间浑身一颤,目瞪口呆的盯着像条狗似的被拖在地上的团长。 “我、我我我我…等、等等!等一下!”满头冷汗的威伦死死盯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结结巴巴喊道: “将军,我…我保住了阵地啊,将军!” “没错,我很感激这一点,你做的很好。”黑衣骑士面无表情,将握枪的右手垂在腿侧: “但感激是感激,军法归军法——战场抗命…就是死刑,还有什么要说的?” 一脸不敢相信的威伦张大了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没了吗,很好。”黑衣骑士再次举枪,这次对准了眉心。 “别、别别别……!!!!” 惊慌失措的威伦叫嚷道:“有!我还有,有!” “有什么?!”黑衣骑士低吼道。 “有要说的!” “说什么?!” “说…我没有、我没有战场抗命啊!” “你没有?可你的军队都在炮垒阵地里!” “他们在,我不在啊,我和您一起跑了!” “跑了?!” “不!是撤退,是转进!” “你扔下部队,自己跑了?”黑衣骑士冷笑,怒目看向身后: “罗曼!军官丢弃部队,该怎么惩罚?” “乱枪打死!” 表情严肃的军官毫不犹豫的答道。 黑衣骑士点头,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抖得像筛糠似的威伦:“威伦·斯莫中校,我以丢弃部队的罪名,宣判您死刑。” “砰——!” 枪火喷涌,来不及反应的威伦被打穿了脑袋,惶恐,慌乱与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凝固,一头栽在了面前的坭坑里。 收起配枪,缓缓回首的黑衣骑士——路德维希·弗朗茨,用他那双独特的,冰冷中透着疯狂的目光扫向满脸惊慌的第一列兵团,低沉的嗓音透着儒雅随和: “现在告诉我,那位勇敢带领你们反击的人是谁?” “自己站出来吧。” 第十二章 救命稻草 准将的营帐比一个小小的“督导副官”宽敞许多,超过二十平米的活动空间,总算不至于起身下床就要出门的地步。 营帐中央摆放着一张小型沙盘,正后方是书桌加餐桌,堆放成小山似的信笺已经溢满桌面,向沙盘蔓延。 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取暖火盆,劈啪作响却看不到多少烟尘飘散;两侧的墙壁上同时挂着克洛维王国、南部地区以及雷鸣堡的地图,明亮的灯光在那一张张地图上映照着昏黄的光线。 站在煤油灯下的安森环视一周,然后慢慢停在了书桌后的路德维希身上。 双手抱肩的黑衣骑士同样在打量着他,只是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你还挺从容的。” 目不转睛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不怕被乱枪打死?” “怕。”安森深吸口气,和对方四目对视:“但是特地把我叫到自己的营帐,准将大人该不会就是为了枪毙了我吧?” “我现在也能让罗曼把你带出去,就地处决。” 冷哼声,路德维希话锋一转:“但我今天已经打死一个军官了,不能再打死一个。” “所以安森·巴赫上尉,你今天很幸运,但不会每天都那么幸运——你最好赶紧证明自己的价值,让我尽快忘记你战场抗命的罪名!” “如果是这个,准将大人……”安森耸耸肩:“我觉得我已经证明了。” “侥幸赢了一仗而已。”冷笑的路德维希向前坐直,挺起腰身: “告诉我:一个满编列兵团成纵队展开,长多少米?” “分情况——行动阵列五百米以上七百米以下,静止阵列两百三十米以上两百六十米以下。” 安森毫不犹豫道。 “那要是横队展开呢?” “两百米以上,两百二十米以下。” “我说的是展开需要的时间。” “最慢四分钟,最快一分半。” ……微微蹙眉的路德维希不吭声了。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蠢,这些问题对一个即将从王家军事学院毕业的预备军官而言,都是常识。 安森面不改色,这种在刚穿越时绝对能瞬间拆穿自己真面目的“冷门”问题,现在已经彻底难不倒他了。 一个问了低级问题的考官,和一个抄了学霸答案的替考同时陷入沉默,安静的气氛显得略微有些诡异。 安森隐约能猜到这位准将大人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前安森”的记忆中关于对方的内容不多,但已经足够让他判断眼下的局面了。 安静了至少一分钟,缓缓抬起的路德维希,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安森: “战争爆发的两个月前,我还只是一个中央行省的陆军少校,炮兵指挥;现在,我成了陆军准将,雷鸣堡第一征召军指挥官…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知道,因为您父亲路德·弗朗茨是克洛维王国的教会总主教,您是他唯一的亲儿子兼继承人…内心默念的安森,试探着开口道: “嗯…应该是因为您的实力和经验?您是炮兵指挥出身,围城战不能没有炮兵。” “炮兵?” 脸色阴沉的路德维希嘴角一挑,满是自嘲的冷笑,凝视着安森:“王家陆军的人真要选贤任能,就该从西线战场,派一名打过硬仗的炮兵长过来指挥。” “你用不着掩饰,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派我来,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支帝国军是怎么穿过防线,又一举夺下雷鸣堡的。”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没人会拿我这个总主教的儿子怎样——所以他们就是准备看我怎么丢尽颜面,惨败到体无完肤的。” “几千个只知道打架喝酒的渣滓,居然被不到不到一千的敌人一轮突袭就抛弃阵地,仓皇逃窜!”咬牙的路德维希,面色在煤油灯的光亮下显得十分狰狞: “如果不是罗曼及时带领掷弹兵团救援,我这个刚上任不到一周的准将,险些被乱兵打死!” “至于我的军官们…你今天也看见了,靠这帮人是绝对夺不下要塞的。” 黑衣骑士缓缓起身,冰冷的目光变得决绝而疯狂: “我不打算让那帮准备看笑话的人得逞,我要打赢这一战;为此,我需要一个指挥官。” “不是那种抱着《圣徒历五十五年战术条令》,只知道排队枪毙的蠢货;我需要的是能在战前准备充分,遇到意外也临危不乱,并且有充足勇气和决心打赢战争的…合格的指挥官。” “安森·巴赫上尉,我想把这个机会给你。” 他话说完,早有预料的安森脸上露出了十分恰当的惊讶。 “我、我不明白……” “答应我,你就是第一步兵团的新团长。”路德维希沉声道:“后勤问题,全团的物资和军饷由我承担,不用你掏一个铜板。” “呃…但我还只是个上尉,而且还没有从王家军事学院毕业……”安森低着头,背着手后退半步。 “上尉?两个月前我还是少校呢…这个好办。”路德维希直接打断道:“至于王家军事学院,我会写封信寄过去,让他们准备好你的履历档案和毕业证明——恭喜你,巴赫上尉;运气好的话,你可能会是学院的第一个中校团长毕业生。” 对,前提是我能活着回去。 看着丝毫不容拒绝的黑衣骑士,安森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话感到欣喜。 本质上这场“雷鸣堡围攻战”输赢和自己都毫无关系,他只是个完成“实习”,即将完成学业参加工作的毕业生;对方的举动则类似不等招聘大会,准备直接猎头抢人。 安森并不排斥这一点——除非当逃兵,否则自己现在根本不可能从这片战场离开;无论什么情况下,军官的存活率也肯定比一个普通的列兵强。 不过这种被猎头的好事肯定是有代价的…… “当然,一旦接受这份条件你也会得罪不少人,这我不瞒你。”路德维希话锋一转,背着手从桌后走到桌前,目不斜视的站在安森身侧: “克洛维王国之内,秩序教会有朋友也有敌人;投靠了我们,就别指望他们还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但也请你想清楚:一个小贵族出身,靠天赋进入军事学院的陆军上尉,想当上中校乃至将军需要多长时间?二十年?三十年?” “帮我打赢这仗,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向你保证,秩序教会将成为你最大的倚靠!” 铿锵有力的话语显得十分的决绝。 安森用余光偷瞥着身侧的路德维希,这位准将大人为了赢已经可以不顾一切了,连自己这样突然冒出来的“救命稻草”,也要竭尽所能的抓住。 虽然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是秩序教会总主教的亲儿子。 不论“前安森”对自己的业余兴趣保护的有多隐秘,想完全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即便只考虑到这一点,加入秩序教会对他也有足够的吸引力。 还有就是杀害这幅身体的前主人,致使自己穿越的凶手——考虑到不太可能有人偷偷混进战场,甚至可以如此巧合的在军队撤退前夕完成凶杀计划,伪造成被敌人杀害或是自杀的假象…… 安森有理由相信,这个人绝对就在雷鸣堡征召军内;甚至就在自己周围,并且已经知道了自己“死而复生”的情报。 要自保,也为了让对方不敢再轻易动手,他需要路德维希背后的教会势力。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我给你三天时间。”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语气比之前要柔和些许:“三天之后,如果你决定接受我的建议,那么……” “我会带一份完整的,绝对能攻下雷鸣堡要塞的计划方案来见您!” 安森郑重答道。 这个团长,他当定了! 第十三章 计划和申请 太阳西沉,被炮火蹂躏,满目疮痍的围攻阵地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在泥泞的战壕中穿行,安森的目光不停地扫过身侧扛着步枪,列队经过的士兵们;那一张张绝对算不上斗志昂扬的肌瘦脸孔上,也没有一丁点即将战败的绝望。 既不气馁也毫无斗志,从头到脚透着僵硬而麻木的气息,无表情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无所谓;那浑浑噩噩的模样好像只要今晚军营还能准时开饭,明天是死是活他们都毫不关心。 刚刚过了路德维希准将那一关,稍微松了口气的安森,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缓缓坐到桌前,按照记忆里的方式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安森陷入了深。 三天…他需要在三天之内,拿出一个能攻陷雷鸣堡的计划。 不仅仅是为了路德维希的胜利,他也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绝对安全的王都——想杀自己的不仅仅是对面要塞里的帝国人,还有某个躲藏在军营里的家伙。 从当时的现场情况判断,对方已经知道了“前安森”的业余兴趣;特地在敌人即将进攻前动手,说明此人不想被发现。 另外,被杀害时“前安森”的配枪还好好的放在枪套里,证明事发突然,甚至…两人极有可能认识。 所以,此人极有可能与“旧神派”有关。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被突然闯进帐篷看见自己日记的“前安森”,才没有紧张的立刻拔枪;甚至到对方杀他的前一刻,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警惕,被悄无声息的打死。 一个地下异教徒加魔法组织,和一个对这个组织充满了兴趣的外围成员——也就是他自己——混进军队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自己都必须尽快离开,同时拥有足以自保的能力——不论是教会,军队,血脉之力,魔法,还是自己穿越时所获得的的那种“视界”! 心乱如麻的安森随手从桌角抽出一张信纸——事情解决之前,他不会再用自己的日记本写任何东西了。 既然是计划,自然要先列出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 最大的优势自然是兵力——从路德维希营帐里,安森看到了雷鸣堡征召军的明确编制,包括六个缺编的列兵团和一个满编掷弹兵团,一个拥有八门火炮的炮兵连和一个负责传递消息和侦察任务的轻骑兵连,总兵力接近五千人。 其中炮兵连和骑兵连是“有编制”的正规军,四个列兵团是其他军官在雷鸣堡军的“股份”;满编的掷弹兵团和两个步兵团,全部是路德维希自己出资组建的——个人“持股”将近二分之一,总主教的儿子显然不差钱。 但劣势也同样明显——被敌人占领的雷鸣堡是一处兵站和转运仓库,里面存放着大量辎重。尤其是重型火炮,只要敌人的弹药没有耗尽,就能彻底抵消在兵力上的不足。 如果路德维希真能下定决心,从正面进攻雷鸣堡要塞;恐怕没等到他们站在要塞城下,全军至少会崩溃阵亡三分之二。 …………………… “这还用你说?!” 一记清脆的“啪!”响,写在信笺上的计划书被路德维希狠狠摔在沙盘上,对着安森怒目而视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羞恼: “雷鸣堡的情况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用不着你告诉我!” “但了解敌我的优劣,真正直面形势真的很重要。”安森平静的看着他:“眼下的形势就等于在告诉我们,还想强攻的就死了这条心吧。” 稍微冷静的路德维希沉吟一阵: “你的意思是…防守反击?” 安森眨眨眼睛,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将军,您觉得要塞里有多少帝国军队?” “两千左右,怎么了?” “哦,没什么!” 轻笑一声,安森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经过上次突袭,损失几百人又丢了一位骑士;兵力占劣势的帝国军是不敢再轻易离开要塞了,不可能给我们防守反击的机会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冷静下来的路德维希,瞬间瞪圆了眼睛。 “我想说…既然知道了双方的优劣,就该用最能发挥我们优势,同时遏制敌人火炮袭击的战术。”安森依旧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敌人不敢轻易离开要塞,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话说完的瞬间,安森从黑衣骑士的眼睛里窥见了一闪而过的精芒。 路德维希低头看向沙盘,目光不停的在围攻阵地和雷鸣堡要塞之间徘徊,对着安森犹疑道:“你想用掘土推进,用战壕缩短进攻距离?” …………………… 这应该是所有计划中最理想,也最具备可实施性的计划了。 看着信纸上已经写满整整一页的内容,面色愈发平静的安森,内心却犹如雷雨天气的海绵般,卷起一阵阵滔天巨浪。 这个世界的火炮轰击他见识过了:威力巨大的加农炮和榴弹炮或许能轻易改变地形,却无法对战壕内形成实质性威胁,而拥有抛射弹道的臼炮,瞄准永远是个大问题。 靠战壕推进,是最能遏制敌人炮火威力的方式;将战线拉到要塞围墙下的壕沟内,进入重型火炮的盲区,兵力优势就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但…这只是一种想象。 在亲眼见证那天雷鸣堡内帝国军挥金如土式的漫天炮火后,安森几乎可以在脑海中想象被炮声吓傻的士兵们四散奔逃,冲出战壕被炸成碎肉的场面。 因为他们是人,是会害怕也能挺身而出,奋勇当先也会怯懦如鼠的活人;不会因为一个命令,鼠标点一下就一动不动的躲在掩体里,或是冒着炮火挖掘战壕。 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要用战壕推进,就决不能仅仅是围攻阵地的延伸——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同时还要考虑会受要塞城墙上的火力威胁,所以必须要有反制措施。 安森目前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靠近要塞的位置修建一到两个临时性的炮垒,尽可能的压制敌人的炮击。 另一方面,敌人的炮弹不是无限的,同时也没有任何补充来源,算是一点小小的优势。 ………………………… “这算什么优势?!” 眉头紧蹙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不论付出代价,死多少人,我必须夺回雷鸣堡!没空等那帮帝国渣滓打光炮弹,自己滚出来投降!” 话音落下,他攥紧的拳头重重的锤在桌上,整个沙盘都为之一震。 安森深吸一口气,和歇斯底里的家伙对话很是让人疲惫: “如您所说,在弹药耗尽之前敌人是不会轻易投降的;他们也很清楚,这样一座孤立的要塞被攻陷只是时间昨晚,所以敌人一定会尽可能的将战斗拖下去。” “战壕推进,正是一种看起来要花费很长时间的战术——这只是一种猜测,但如果敌人发现我们不再刻意强攻,反而将精力投入到防御工事上面,他们很可能不会轻易‘打扰’我们。” 安森十分认真的看着路德维希。 连自己这么一根“救命稻草”都要抓住,安森完全可以想象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对眼下的局面有多绝望,又多么想尽快攻下雷鸣堡,向一切准备看他笑话的人证明自己。 但他拿出来的方案,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刻实现的。 四目相对的两人站在透风的帐篷里,甚至没注意到取暖的火盆早就熄灭了。 “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路德维希明显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有。”安森微微颔首: “但我答应过您,当我决定接受您的任命时,会给您一份绝对能攻下雷鸣堡要塞的计划——这个,就是我的答复。” “在大雾天进攻,在深夜突袭要塞、地道、内应……等等这些。”平淡的说着,安森将右手张开,放在沙盘中雷鸣堡的正上方:“充满不确定性,更严重缺乏可行性的战术,根本不能称之为计划,更像是在赌博。” “您需要的是一场十拿九稳,酣畅淋漓的大胜…不是吗?”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但他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愈发凸出。 “能赢?” 一个简单的词汇,几乎是路德维希从牙关间咬出来的。 他也不敢确定,别无选择又不肯向后方求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相信这根在自己绝望关头,保住了阵地又给自己希望的“救命稻草”,是否真的能逆转局势。 “能赢。”安森重重点头,语气肯定: “一定能赢!” …………………… 一定能赢…煤油灯照亮的小小帐篷内,想到这里的安森差点笑出声。 这种忽悠甲方的夸大宣传,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给那位绝望透顶,快失去信心的准将大人打打气了。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呢? 或许一开始敌人会放下警惕,以为他们放弃了立刻夺回雷鸣堡的想法;但只要帝国守军的眼睛没瞎,就不难发现迅速向要塞逼近的战壕工事。 即便要承担伤亡风险,为了拖延战壕的推进速度,要塞里的帝国军也一定会出城迎战的;至于自己这边的反击实力…安森真的不怎么抱有信心。 除了路德维希自己的三个列兵团,剩下的部队都是麾下各个团长们的“财产”;武器弹药还好,士兵阵亡要他们自己花钱重新募集,严重缺编的话发给他们的军饷也会减少。 这样的部队打打顺风仗,躲在掩体里和敌人对射还差不多;指望他们能随机应变,抵御敌人的突袭,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城内的敌人不会超过两千,那么至少也要有两个拥有战斗力的列兵团,能够在敌人发起突袭时拥有立即反抗的行动力。 这是自己的计划,最关键的核心任务安森当然也准备由自己来完成。 ………………… “没有问题!” 路德维希毫不犹豫道:“从明天开始,我会让罗曼带领掷弹兵团在阵地巡逻警戒,炮垒阵地的八门火炮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抽调两门加农炮建立前沿炮垒。” “至于你的第一列兵团…兵源暂时无法补充,但我可以先答应你,只要后方有新兵抵达战场优先补充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 很好,总算聊到前期预算的问题了。 安森心底松口气,有个不差钱的甲方真是太好了。 “兵力不足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是武器装备匮乏。”安森正色道:“我来时问过卡尔·贝恩营长,全团每人一支步枪,没有备用武器;武器老旧种类繁多,有的人甚至连刺刀都没有,而且……” “统一规格的步枪,配备刺刀和弹药,外加全套步兵装备…我去准备。”路德维希淡淡的打断道:“还有什么?” “嗯…您应该知道,帝国军能够迅速突破防线夺取雷鸣堡,除了火炮之外倚靠的就是精锐骑兵,而手榴弹是抵御骑兵的最好武器……” “手榴弹?嗯,有点麻烦但应该不难解决,我会让后勤从掷弹兵团的物资抽调给你们一部分,这些不用你操心。” 注意力全在沙盘上的路德维希沉声道,抬起头却发现安森还站在原地的他,微微蹙眉,表情有些不快: “……还有?” “嗯…还有…关于补员的问题……” 安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恳切些:“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尽快调配一支散兵连补给我们?” 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气氛仿佛都在随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冰冷: “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不想对陆军的人低头,才特地找你的吧?” “知道。” “那你也明白,散兵连的装备和普通列兵不同,需要申请的对吧?” “……明白。” “很好,散兵连的补员问题我会写信去申请。”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表情有些难看:“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内就能解决——再确认一次,除了这些你不会想要的了吧?” “呃……” 安森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的快速道:“那个…既然您下定决心在前沿阵地布置炮垒,能不能拨给我们团一门火炮?不用太好的,小型的步兵炮就……” 看着路德维希难看到极点的表情,还没说完的安森已经戛然而止。 脸色发黑的黑衣骑士缓缓抬起右手,指向门外: “出去!” “是!” 第十四章 探监 带着一丝可能得不到步兵炮的遗憾,安森离开了路德维希的营帐;守在营帐外的军官几乎是一看见他走出来,就用他那双如恶犬般凶狠的目光瞪着安森。 掷弹兵团团长,罗曼中校——据说是路德维希准将的同年加同僚,不过两人的关系恐怕要比看上去的更进一步。 安森被盯的浑身发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位罗曼团长,从自己有印象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虽然除了对路德维希准将之外,自己也没见他对谁有什么好脸色。 问题在于自己现在需要对方帮忙,因为…抬头仰视对方,安森的脸上露出微笑: “请问,路易·贝尔纳——就是那个被抓住的帝国骑士,现在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面色凶狠的罗曼眼睛盯着安森,一眨不眨: “这是机密。” “我知道,但我现在需要审问他。”安森礼貌地回应道: “准将让我尽快拿出一份能攻下雷鸣堡的计划方案,我需要了解要塞内帝国守军的一手情报。” “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我们现在就进去向准将提出申请。”安森很是坦然侧身,指着身后的营帐大门:“虽然我觉得他是不会反对的,但为这种小事再去打扰准将总归不太好…您以为呢?” 四目相对之下,安森面色如常。 就好像刚刚把路德维希惹恼的家伙,和他没半毛钱的关系一样。 像盯着猎物般的罗曼,朝身后的一名掷弹兵挥手: “带他去见犯人。” “是!” 掷弹兵应声答道,上前一步。 安森郑重的向罗曼点头,刚想表示一下感谢就被对方抢断了。 “安森·巴赫上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罗曼冷冷道:“但如果你还想继续安稳的活下去,最好把打赢这场围攻战当成你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去做。” “否则…秩序教会和弗朗茨家族的力量,可不是你能想得到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警告?威胁?还是要“提醒”自己什么? 安森的内心波澜四起。 收回了目光的罗曼不再多看他一眼,像猎犬般忠心耿耿的守在营帐门外。 十分钟后,安森来到了路易·贝尔纳被关押的地方。 这是一座用地窖临时改造成的牢房,漆黑一片的牢房里只能隐隐看见一点微弱的火光。 同行和负责看押的士兵们没有把牢房钥匙给安森,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更安全的方式——把他也关进牢房里。 “咣当!” 听着身后牢房门被锁死的声音,安森叹了口气。 “如果是打算审问的话,我劝阁下还是放弃吧——赌上贝尔纳家族之名,我绝不会将任何情报告诉你们!” 一个义正言辞,决不妥协的声音在安森响起。 他顺着声音走去,昏暗的烛光映照着年轻骑士正襟危坐的身影。 虽然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萎靡,明显是在强打精神的模样;但身上和脸上的血迹和脏污都不见了踪影,几处伤口也被包扎的很好——很明显,路德维希十分清楚这个俘虏的身份。 “是你?” 看清了来者的身影,年轻骑士眉宇间微微一蹙。 “是我。” 点点头,安森在靠近年轻骑士的地方坐下。 “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安森·巴赫,陆军上尉,第一列兵团督导副官;很荣幸认识您,路易·贝尔纳爵士。” 说完,安森主动伸出了右手。 路易犹豫了下,但遵守礼仪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路易·贝尔纳,很荣幸认识您,用卑鄙手段俘虏我的胜利者,安森·巴赫阁下。” 握手之后,面带微笑的安森很是随意道:“那么情况是这样的,我有事情想要向您咨询一下,是关于……” “就算阁下在决斗中击败了我,也休想从我口中得知任何有关雷鸣堡要塞的情报!” 没等安森把话说完,猛然重新坐直身体的年轻骑士立刻慷慨激昂:“赌上贝尔纳家族之名,我绝不会……” “我没想问这个!” “嗯?!” 被打断的路易一愣,眨眨眼睛,稚嫩的脸孔上满是困惑:“那你想问什么?” 看着年轻骑士那单纯到极点的模样,安森甚至都有了不忍心欺负他的冲动。 不过既然是冲动,来得快也就去得快。 “在我们俩决斗的时候,你曾经提到过‘天赋者彼此能相互感应’……”安森的瞳孔闪烁着诚意的光芒: “路易·贝尔纳爵士,您很了解天赋者和血脉之力吗?” “当然!应该说任何一个帝国骑士,任何一个天赋者——七大骑士的继业者们,都应该对这份古老的力量充满敬畏。” 路易的脸上露出了信徒般憧憬的神情:“安森阁下,您肯定知道七大骑士的传说吧?” “略知一二。”安森点点头。 这是个类似创世神话一样,在这个世界人尽皆知的故事:六位来自不同地方的骑士们,与精灵联手,团结在龙骑士的麾下,将黑暗生物和堕落的旧神从属于人类的秩序世界驱逐出去,最终在崛起的人类领土上建立了七个国家。 后来这七个骑士王国逐渐靠近,倚靠联姻与同盟关系建立了帝国——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帝国的建国神话。 “相传一切血脉之力的源头,便是拯救了秩序世界的七大骑士;他们的血脉不断繁衍,最终缔造了无数种形态各异的血脉之力;虽然秩序教会和许多人,比如你们克洛维王国对此有所质疑,但这种怀疑的态度,毫无疑问是很荒谬的!” 路易义正词严道:“比如我的血脉之力,便是传承自家族祖先七大骑士之一,鼎鼎大名的‘海骑士’贝尔纳,证据确凿!” 安森应和着笑笑,虽然他很想问“那七大骑士的血脉之力是哪来的”这种套娃问题,但想想还是算了。 “那么…安森阁下,您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想请你教我血脉之力。”安森无比真诚道。 这才是安森来见路易的目的。 从始至终,亦或者说在弄清自己穿越的一瞬间,安森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活着”这个前提展开的。 其余的一切,都只能算是这个前提的延伸。 他不敢独自逃跑,所以要找到军队;他需要隐瞒自己身上的秘密,所以需要秩序教会的背景;他不想当逃兵被通缉,所以必须攻下雷鸣堡…… 他需要自保,不至于被某个想杀自己的家伙干掉,所以需要掌握血脉之力。 哪怕要从敌人身上得到。 “你没有掌握自己的血脉之力?!” 再次惊异的路易倒吸一口气,但很快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怪不得…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刻意隐藏实力,等待关键时刻一击制胜…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不对!这里面有问题!”路易震惊道:“你、你的导师没教过你吗?” 安森眨眨眼睛,思考了一秒钟: “什么导师?” “就是你的导师!教你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优秀的骑士,或者——谁教会了你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军者?” “王家军事学院。” “学院…那里没人教你如何掌握血脉之力吗?” “据我所知,没有。” “……”路易·贝尔纳。 年轻骑士长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在帝都时我还曾经听说传闻,克洛维王国的上层痴迷机械,对古老传承有所忽视…没曾想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嗯…这很严重吗?”安森皱着眉头。 “当然严重,你会这么问我就说明已经非常严重了!”路易瞪大了眼睛,澄澈的眸子和夸张的表情,像是害怕安森还不明白一样: “若无血脉,又如何证明我们血统的高贵?若无血脉,又该如何引领弱小且无助的人民?若无血脉,帝国的秩序乃至整个世界的秩序,岂不是荡然无存?” 安森惊讶的稍稍张嘴,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伟大呢。 “所以…路易·贝尔纳爵士,你可以教我血脉之力吗?”安森随口笑道。 话音落下,正气凛然的年轻骑士一瞬间沉默了,清澈透底的眸子里闪烁着挣扎的光芒。 昏暗的烛光微微摇曳,所剩无几的蜡烛已经有了燃尽的迹象。 只有安森笑容依旧: “我明白您的顾虑,帮助敌人掌握力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特别还是眼前的敌人;但也请您想清楚:就算我不来,难道不会有别人吗?” “你的意思是……”路易有些愣住了。 “克洛维王国是一定要夺回雷鸣堡的,为了夺回这座至关重要的要塞,也肯定不会放过您这位知道守军底细的俘虏。”安森耐心道。 “我说了!赌上贝尔纳家族之名,我是绝不会……” “但是!我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忍住不去翻白眼的安森不得不打断一脸无辜,准备就义的路易: “我可以说服他们把所有的审讯工作交给我,这样你就不必告密了,因为我是绝对不会问你这些的!” 路易面露喜色,但随即问道: “那么,代价是什么?” “你得教我血脉之力,并且必须是真心实意的。”安森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他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嘴角早晚要抽筋: “让我在一周之内掌握血脉之力,我保证不会让你透露关于雷鸣堡守军,包括你哥哥——守军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的半个字!” 双目瞪圆的路易看着微笑的安森,最终轻轻一声叹息: “其实,原本应该执行这个计划的人是我的叔父,但是兄长他……” “好了,我们现在不聊这些!”安森再次打断道:“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份交易——用血脉之力的知识,交换雷鸣堡守军的情报。” 二者对目前的路易·贝尔纳而言,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路易的表情有些失落,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又很快恢复正常:“首先,纠正你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这也是我的导师曾经告诉我的。” “血脉之力不可能是被‘教授’,因为每个人的都有所不同,即便同种的血脉之力也是一样;这是蕴藏在你的血脉之中,只属于你的力量;每一份血脉之力,就是一位天赋者的证明。”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这种力量也是有迹可循的,否则传承也就成问题了;我叔父告诉我每一个古老的家族都有独特的,关于血脉之力的掌握方式,但大体上都是类似的。”路易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 “最初是通过刻苦的锻炼,慢慢让这种力量从你的身体里苏醒;你现在基本上就处于这个阶段,所以我才能对你的血脉之力有所察觉。” “明白。”安森了然的点头。 “下一步它会开始强化你的身体,你会发现自己在催动血脉之力时,身体和精神力都有显著提升,并且开始展现出特殊的能力。” “虽然我不认为血脉之力间有强有弱,但很多能力的展现方式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有的专注于身体的强化,有的会影响到周围的人,有的存在于精神层面,有的甚至能预知到某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不一而足。” “并且虽然每个人的血脉之力皆是独有,但这种能力还是有可能出现变化的——据我叔父说,血脉之力和你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安森重新站在牢房外时,天色已经黑了。 眼神像猎犬般凶狠的罗曼,一动不动的站在战壕中央,背着双手看着走出来的安森。 “看来很顺利。”罗曼眯起眼睛: “你已经得到他的信任了?” 空荡荡的战壕里只有他们两人,漆黑的午夜,让从身侧吹过的寒风都变得阴森。 “原本这支帝国军的指挥官不是克罗格·贝尔纳,而是他的叔父…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安森的语气十分平淡,对这位客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能否麻烦您去转告一下路德维希准将,让他不再安排别人对路易·贝尔纳进行审讯——眼下这份信任还很脆弱,经不起出尔反尔。” 罗曼的目光稍稍收敛了些:“我会转告将军。” 扔下这句不知道算不算承诺的承诺,他便转身离去。 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战壕尽头,安森才终于松开了背后握着配枪的左手;只有在孤身一人时,他才能清楚感受到眼下的自己是何等的危险。 如果那个想杀了自己的家伙也有类似的能力呢,如果他掌握着某种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异能,甚至魔法…区区一柄配枪,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安全感。 血脉之力,旧神派,还有那种能“看”道周围一切的异能…… 底牌,一张永远是不够的。 第十五章 大计划 当孤身一人的安森顺着迷宫般的战壕回到自己帐篷,已是深夜。 点亮煤油灯,坐在桌前的安森习惯性的从一堆信纸中抽出一张,准备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记下来——这既是穿越前的“职业素养”,也是他保命的方式。 只有充足的讯息和对讯息的理解,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露出破绽,亦或是因为对某些不值一提的“细节”忽视,而白白丧命。 安森不相信临场发挥,随机应变只是没做好妥善计划的借口;对自己知根知底,清楚自己的底线和目的,对形势有基本的认知,才能在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慌乱到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嗯?” 微微愣住的安森,看着桌上原本堆放在左上角的信纸,被十分刻意的整理并放在了右上角——如果不是习惯性的伸手去拿,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有人来过自己的帐篷,并且动了东西。 当然,有可能只是某个负责勤务的士兵——安森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督导副官,他的帐篷还没资格有卫兵负责把守,挂上“闲人免进”的牌子。 内心犹疑的安森从最上面拿过信纸,当他抬起右手的一刹那,瞳孔猛地骤缩。 是血! 原本洁白如新的信纸上,多出了一个用血浆泼洒的三环符文! 上一下二! 作为这个世界的普遍信仰,秩序教会的“三环符文”也被称为“秩序符文”,用上二下一,三个相叠的白色圆环标识。 而“前安森”所参加的“旧神派”,则采用和秩序教会截然相反,上一下二的红色符文来标识自己的身份,并称其为“原初符文”——寓意信仰着旧神的他们才是正统,势力庞大的秩序教会则是“渎神者”。 心弦紧绷的安森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倾听着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在确认周围应该没有人之后,微微松口气的他死死盯着信纸上那血迹未干的印记,开始思考对方留下标记的目的。 这大概能证明两点——对方和自己最初猜测的一样,就在这座军营里,同时很清楚自己回到帐篷的大致时间。 两点存在先后顺序,如果不在军营就不可能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一个绝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旧神派”,是不敢轻易将画着原初符文的信纸,放在任何人都有可能突然闯进的帐篷里的。 但今天无论是向路德维希汇报,还是到牢房“审问”俘虏,都是安森的“临时起意”;普通士兵乃至军官,不可能知道他返回帐篷的大致时间。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方很了解自己的一举一动。 正当安森还在思索时,信纸上的“原初符文”已经悄悄发生变化。 整个符文如同“活”过来般在信纸上突然微微颤抖下,鲜血勾勒而成的痕迹像软体动物一根根触手,无序的抽动,收缩,以飞快的速度将血迹汇聚到中央。 几乎渗透了整张信纸的血浆,就在安森的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下一秒,一行血红色的优雅字迹出现在“崭新”的信纸上。 【我亲爱的教友,愿古老的旧神在这无月之夜赐予你祝福。】 【很抱歉过去这么长时间才和你再次联络,但其中缘由你肯定清楚;这个被邪恶渎神者们所控制的世界,对掌握着‘真相’的我们并不友善,我们必须隐秘行事。】 安森惊了,这算什么? 魔法、邪术、混沌能量、阴黯诅咒的…… 短消息? 另外既然你也知道要小心,那干嘛不直接上门找我;用这么诡异的方式传消息,岂不是更容易暴露? 不过对方应该并不能观察到他此刻的想法,鲜血凝成的字迹继续有条不紊的出现在信纸上: 【首先允许我向你祝贺,一次时机恰好的辉煌胜利,令险些失控的天平重归平衡,并且没有让总主教之子对你产生丝毫怀疑…旧神庇佑。】 他果然就在军营里! 眼前一亮的安森还没来及为自己的判断正确欣喜,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从对方的“语气”判断,自己打赢那场战斗是出乎了他的预料的;但如果杀死自己的就是这位“旧神派”,他现在最该惊讶的难不倒不是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吗? 难道说另有隐情? 还有…失控的天平是什么意思? 带着无法描述的复杂心情,借着煤油灯的光线,安森顺着对方的“字迹”继续看下去: 【亲爱的教友,你勇敢而果断的举动提醒了我,是时候了;是的,我认为是时候了,如你第一次与这古老的组织发生接触时所期待的那样。】 血红色的优雅字迹微微颤抖,略微溅起的“墨水”仿佛在诉说着对方激动的心情: 【是时候让你真正参与到古老的旧神派在历经岁月的沉沦后,走向崛起的‘大计划’了!】 看着那突然兴奋起来的字迹,安森浑身一个冷战。 他现在真想指着对方鼻子,告诉他不是我,我不想,别找我——这种一听就闹不好要被教会绑在蒸汽机的排气阀上,绝对不得好死的大好事,您还是去找别人吧! 【没错,亲爱的教友,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的激动;但还请静下心来,耐心的容我慢慢向你转达这一伟大的使命。】 信纸上的字迹慢慢变得舒缓,或许是因为墨水不多了的缘故,鲜红粘稠的血色开始变得有些淡: 【正如我们上次所谈到的,不仅仅是克洛维王国,整个秩序世界乃至世界以外的所有角落,都有我们的影子;让全世界认识到古老旧神的行动,早已酝酿许久。】 【这场帝国与克洛维王国的战争,正是‘大计划’中的一环——将‘渎神者’们致力维护的脆弱的繁荣假象撕成粉碎,将旧神的怒火倾洒在每一颗充满恐惧的心中!】 【亲爱的教友,你的任务就是尽快夺下这座雷鸣堡要塞,让克洛维王国的钢铁战车展现出它应有的力量,决不能让这场战争被帝国轻易的结束。】 信纸上的字迹越写越快,也越写越潦草;透着信纸,安森都能感觉到对方那种执着和心醉的狂热,并随之而来的更多的问题: 旧神派的力量到底有多庞大,如果它真的强大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为什么自己周围几乎察觉不到? 明面上仅仅是领土纠纷的帝国与克洛维王国之战,和旧神派的“大计划”究竟有多少联系? 之前提到的失控的天平,是说如果克洛维王国如果不能尽快夺下雷鸣堡,为了继续旧神派的“大计划”,难道他们还会直接动手? 【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亲爱的教友,还请你务必保持冷静和警惕;我会竭尽所能在近期内与你会晤,正式向你传递旧神的荣光,踏上追随古老者的伟大旅程。】 像是在宣告尾声般,前面的内容开始渐渐隐去,新的字迹越写越快: 【另外…虽然这么说实在有违神谕,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祝愿你而非别人,能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为旧神的‘大计划’不可磨灭的功勋。】 【我将为你祈祷,愿古老的旧神在这无月之夜赐予你祝福。】 以和开头同样的内容结尾,当最后一下根本没有墨水的笔画在信纸上划出时,整张纸上再无半点血迹。 沉默了许久的安森,慢慢将桌上的信纸放回原位,小心翼翼的走出帐篷,望着雷鸣堡要塞的方向出神。 愿是我而非别人…那家伙的意思是除了他,在对面的雷鸣堡要塞当中,也有“旧神派”的人在伺机行动? ………………………… 深夜,雷鸣堡,辎重仓库。 “咚——!” 沉重的大门被闭合锁死,缝隙和轴承间喷涌而出的灰尘犹如烟雾般升腾而起,又渐渐飘散。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依然还按在门上的骑士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他身材高挑,仅仅是站在那儿都显得器宇轩昂,灿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系成一个干练的马尾;如果安森站在这儿,他第一眼绝对会把面前的骑士当成某个被他误打误撞俘虏的家伙。 克罗格·贝尔纳——长得除了略显成熟外和弟弟路易一模一样的他,唯一能区分二者的只有身高,还有就是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和这个时代显得脱节的双手大剑。 沉重的铁靴声敲打着,他慢慢走向仓库深处;在一片被特地腾出来的空地中央,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十三个被铁链镣铐捆在一起的克洛维列兵们,恐惧而茫然的看着朝他们走来的帝国骑士。 “你们…很不幸。” 格罗格停下脚步,如宝剑摩锋般的嗓音在仓库内回响。 “原本我没打算这么快动手的,战争财刚刚开始,没必要让伟大旧神的意志早早登场;甚至不需要这么显眼的方式,帝国和克洛维王国之间都有一千个理由杀个你死我活…但是!” 冷漠的帝国骑士,表情突然开始变得扭曲且狰狞,抽搐的嘴角在咬牙切齿:“我弟弟,我亲爱的弟弟…路易·贝尔纳…那个单纯到有点儿傻的路易…几天前…死在了战场上……” “我亲眼,亲眼看着他被你们克洛维人的炮弹炸死…所以,你们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吗?” 面色苍白的克洛维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恐万状的面对着彼此,却没有一个开口的——舌头都被拔掉了。 “当然,作为雷鸣堡守军的你们是无辜的。”克罗格不紧不慢道,右手握住了背后大剑的剑柄: “但是作为‘人’,作为背弃了旧神千年身为渎神者的我们,又有谁称得上是真正无辜的?” “不可饶恕,也决不能被饶恕;唯有最深刻的恐惧,最真挚的献祭,才能洗刷我们身上所背负的罪…你们说呢?”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回答。 面色惨白的克洛维士兵们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大剑,猜到自己命运的他们,此刻只剩下绝望的挣扎。 后退、扯拽,甚至为了向后躲开骑士的视线和彼此扭打…不论再怎么挣扎,被铁链镣铐锁在一起的他们都没有一丝逃亡的可能。 “铛!” 一声轻响,大剑砸落在地。 “我听说,你们克洛维王国的人痴迷机械,甚至不惜忤逆秩序教会的伪教宗,造出了能够在轨道上奔驰的钢铁怪物。”冷笑声的克罗格,紧握着剑柄的右手用力一拧: “有意思的是,我对机械也充满了兴趣——虽然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咔哒!” 剑柄中央传出一声轻轻地,机括扭动的声响。 下一秒,他手中的双手大剑突然一节一节的断开! “铛!铛!铛!铛……” 原本是一个整体的剑锋,突然分裂成了一节一节,用钢索相连的形状;并随着刺耳的,齿轮转动的声响,从两侧的剑锋中央弹出了满是豁口,纂刻着诡异符文的锯齿。 “这一位瘸了腿的机械师为我铸造的——撕裂大剑,我记得他是这么称呼这柄利刃来着。” “他告诉我这或许不是最有效率的杀人武器,但却很适合用来碾碎。” 无人回应的黑暗中,自言自语的克罗格将握剑的右手抵在额头,仅露出的半张脸已经无比狰狞,满是疯狂的眼珠变成了看不见瞳仁的血红色: “向古老的旧神祷告,您卑微的仆人在此献上足以荣光您的献祭……” 铁索相连的撕裂大剑,如长鞭般在格罗格的手中抡舞。 “噗嗤——!!!!” 下一刻,溅血的生锈锯齿上便沾满了破烂的碎肉。 没有凄厉的惨叫,没有绝望的悲号;漆黑的仓库中的声音只有金属与血肉之躯的碰撞,肋骨与颅腔的碎裂,肌肉被撕碎,被砸,被碾压,被抽打……这一切不和谐的杂音,全被紧闭的大门锁死在内。 纵情挥舞着大剑的骑士,在不知不觉中被鲜红粘稠的液体浸染全身,冷静而狂热的吟诵着疯狂的诗句: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 …唯有鲜血,方能永生…… …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血水随剑锋泼洒而下,一个巨大的“原初符文”在他脚下浮现。 第十六章 二十二岁,是团长 彻夜无眠,几乎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下的安森,当太阳升起后便如同每一个合格的军官那样,迅速从舒适(梆硬)的床铺上醒来。 饿醒的。 向路德维希准将汇报,“审讯”路易·贝尔纳,“旧神派”的诡异留言…被折腾了整整一天的安森除了精神食粮外,没有吃到任何可以被称为“食物”的东西。 浑浑噩噩的安森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泥泞不堪的战壕工事里穿行,朝着记忆中的军营餐厅走去。 虽然雷鸣堡征召军是杂牌军,但因为身处王国领内,指挥官路德维希准将是王国教会总主教的亲儿子,所以伙食标准相当不错,甚至达到了许多正规精锐才能享受的标准。 以安森这个陆军上尉为例,他一天能领到七百克的干面包,五百克鲜肉或者腌肉,三百克新鲜蔬菜或者腌菜,一小块奶酪和果酱,一瓶啤酒和一包香烟,以及三天一瓶葡萄酒外加时有时无的新鲜水果。 这些伙食不会直接发到士兵手里,而是由指挥部的炊事兵在军营厨房里做熟,再由各个团的司务长用团里的马拖车带到阵地上,以连为单位配发。 和普通士兵相比,他这个上尉最大的特权就是不用蹲在战壕里,捧着滚烫的餐盒生怕被泥水溅到,而有专门的军营餐厅——烂泥坑里的长条桌和长条椅——可以安稳的坐着享用“美食”。 看着面前腌肉和蔬菜炖煮的浓汤,脆皮金黄的面包,泛着诱人泡沫的啤酒,外加佐餐的干酪和小糖果,饥肠辘辘的安森对军队的伙食相当满意。 如果没有“旧神派”,这场该死的战争,以及明显有问题的雷鸣堡,那就更令人满意了。 “胃口不错啊,我的副官大人……” 端着餐盒的卡尔上尉坐在他对面,怀里还夹着一个用旧报纸裹着的柱状物,有些垂头丧气的打量着安森:“唉,你也没睡好啊?” 怎么了? 伸向啤酒的右手停在半空,顶着黑眼圈的安森困惑的看着卡尔·贝恩。 看着这还没明白过来的家伙,卡尔只得没好气道: “我们这些人,马上就要失业啦!” “失业?!” 安森呆住了,他这刚上岗就失业,连实习期都还没过呢! “真是王都来的家伙啊……”卡尔摇摇头,用一种十分羡慕的口吻道:“我的督导副官大人,像我们这种杂牌军,打完仗就要撤编的。” “当然一般也不会那么快;问题是我们团长威伦·斯莫——就是那天被准将枪毙的胖子——人没了,要是没有哪个军官愿意接手,我们这个团立刻就得解散!” “我估计,应该就是今天。” 越说越绝望的卡尔,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到时候士兵可能会被另外几个缺编的团收编,至于我…唉,大概就是又被赶到哪个鬼地方,当个没前途的民兵连长吧?”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这场战争开始的就很奇怪,估计过几个月就要结束了,到时候还是要解散……” 不。 安森在心底默道。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克洛维和帝国之间的战争,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终结。 回想起那血红色的字迹,沉默的安森微微蹙眉。 原本以为只是无意中参与了一场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战争,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这幅身体的上一个主人“前安森”,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想要加入“旧神派”? 真的…只是因为业余兴趣吗? “咚!” 撕掉包在外面的旧报纸,垂头叹气的卡尔将藏在里面的朗姆酒砸在长条桌上,顺手摸过两只酒杯:“算了,还是多想些好事情吧。” “你从哪弄来的朗姆酒?” 安森好奇的问道,在“前安森”的记忆力这种饮料只属于海军,陆军是享受不到的。 “军营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只要想没有你弄不到的东西。”卡尔略有些得意的轻笑声: “这不算什么,我在雷鸣堡当民兵连长的时候,就算是专供贵族和高阶军官的伙食,只要和后厨搞好关系也不是没办法……” “你在雷鸣堡当过连长?!” 震惊的安森猛地从长条椅上起身,目瞪口呆的盯着被吓一跳的卡尔。 这么重要的情报来源就在身边,自己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不对…惊愕之余的安森,立刻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卡尔·贝恩上尉,现在的雷鸣堡征召军里面,有多少军官和士兵是以前雷鸣堡要塞守军?!” “呃…这个可不好统计。”目光闪烁的卡尔,吞吞吐吐道:“除了将军带来的炮兵,骑兵和掷弹兵团…剩下的大概有四分之一吧?毕竟雷鸣堡大小也是个兵站和要塞,再怎么小也至少有一两千人的守军……” “一两千守军,还有重炮…那雷鸣堡要塞是怎么失守的?”安森继续追问道。 抬头望向目光灼灼的安森,叹了口气的卡尔给自己和他倒了满满两杯朗姆酒: “我的督导副官大人,你要是想闲聊的话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但如果是为了夺回雷鸣堡…还是省省吧。” 接过酒杯的安森缓缓坐下,他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端起酒杯的两个人沉默不语,心情各异。 “不应该那么容易失守的。” 放下酒杯的卡尔,突然叹了口气:“详细的记不清了,但在要塞失守的两天前,我们已经接到了前线发来的线报,有一支小股帝国军在向雷鸣堡这里急行军。” “他们是在晚上进攻的,是和昨天一样没有月亮的夜里,那动静大得不像偷袭。”捧着酒杯,卡尔的目光渐渐出神。 随着他的叙述,一幅幅闪回的画面在安森脑海中浮现: 结束轮值的卡尔·贝恩正准备返回宿舍,身后就传来了要塞上方炮击的巨响;很快,浪潮般轰鸣的马蹄声,也从城外的地平线席卷而来。 雷鸣堡内警钟大作,到处都是慌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同样慌乱的卡尔扛着轮值时带的步枪,本能的去集结散成一团的部队。 但等他聚集起麾下的士兵时,看到的却是被攻下的城门和洪流般溃散下来的逃兵。 攻破要塞的帝国军似乎完全没有追击的想法,任凭他们这些守军们逃出了雷鸣堡…… “内应?” 安森脱口而出。 “有可能,但应该不光是内应。”闷了口朗姆酒的卡尔失落的摇摇头:“别那么瞧不起雷鸣堡,你就是有办法躲过炮击攻到城墙下,狭窄的甬道和数不清的射击孔,也能让进攻方伤亡惨重!” “敌人应该还用了别的办法,让站岗的士兵无法反抗;我也问过不少人,但都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基本上和我一样,被逃散的士兵卷带着出城了。” 无法反抗…… 陷入沉思的安森,想起了昨晚血红色的字迹。 难道雷鸣堡里的“旧神派”是帝国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旧神派”协助帝国攻下雷鸣堡,又让自己夺回的目的又会是什么——激怒克洛维王国,让这场战争变成真正的全面战争,还是另有所图? 他知道的讯息太少了! “别想太多啦…嗨,你们这帮年轻人啊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特别,是命运的主宰;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自己才是被宰的那个。” 对面的卡尔依然在垂头丧气的喝着朗姆酒:“反正我们团就要解散了,哪怕你现在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知道该怎么攻下雷鸣堡,也根本就……” 话语声戛然而止。 看着表情僵住的卡尔,手里还端着酒杯的安森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身后…… “路德维希准将?!” 面色冷漠的路德维希,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右手掌心的珐琅怀表;身后是面露凶光的罗曼,两人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我给你们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内,我要看到第一列兵团在阵地前集结待命,否则……” 话音未落,缓缓抬起目光的路德维希,眼前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踪影。 十五分钟后,齐装满员,全副武装的第一列兵团在路德维希的面前完成集结。 清晨刺骨的寒风中,惴惴不安的士兵们低着头;团长威伦·斯莫被当众枪毙还是几天前的事情,谁也不敢直视这位准将大人的眼睛。 背着双手,身影宛若一支步枪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冷哼声,目光在队列中每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像在拼命记住每个人的长相。 压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路德维希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为我当中枪毙了你们的团长,就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这个第一列兵团。”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响起: “我也知道,你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已经做好被解散的准备,都认定了自己早晚要被别的团收编,被遣散,被当成流浪汉赶到阵地外的荒野。” “我还知道,军营里已经有不少关于对你们的流言,说你们守住阵地的举动,证明了我这个指挥官的无能;所以你们团长的昨天,就是你们的明天;为了面子,我——路德维希·弗朗茨,会让你们这些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冷笑下,路德维希对着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昂起头颅,放声怒吼: “现在我正式告诉诸位——你们!他们!都错了!” “大错特错!” 站在凌冽的寒风中,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我路德维希·弗朗茨,绝对不会背叛忠于职守的士兵,也绝对不会惩罚任何一支敢于在强敌当前时,坚守阵地的军队!” “第一列兵团,是一支勇敢到可以孤军奋战的军队;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是敢正面应战三倍敌人,高呼上刺刀的士兵!” “当然,某些人还是说对了一句话——你们的勇敢,证明了我的无能;有这样的军队在我的麾下,是我路德维希的荣幸,是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的荣幸!” 站在队列最右端的安森微微侧目。 几分钟的功夫,哪怕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身旁的士兵们情绪明显和刚才不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已经做好最坏准备的他们惊呆了。 “所以你们可以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将你们打散到各个部队。”路德维希的声音依然嘹亮: “从明天开始,会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装备补充给你们,会有新的士兵加入你们;第一列兵团,要有第一的样子!” “我向你们保证,掷弹兵团有的,你们都会有;掷弹兵团没有的,你们也会有!”路德维希按住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刺向天空。 “第一列兵团将成为一面旗帜,一面我们必将夺回雷鸣堡要塞的旗帜!”怒吼着,路德维希将目光转向安森: “第一列兵团,安森·巴赫上尉,出列!” 安森微微一怔,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队伍最前端。 “罗曼!”死死盯着某个陆军上尉的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 “念!” “是!” 面色凶狠的罗曼拿出一封用印泥封死的信笺,面向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 “奉吾王钧旨—— 委任王家军事学院学员安森·巴赫,为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授中校衔;此委任自命令签发第二日起,即刻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话音落下。 惊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们,外加目瞪口呆的卡尔·贝恩,目光整齐划一的转向某个督导副官。 表情冷漠的路德维希盯着安森,刻意走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微微颔首: “本来是要等到三天后的,但我临时决定给你一个惊喜;接下来,该你给我一个惊喜了。” 看着对方那阴森森的目光,安森的嘴角抽了抽,没敢笑。 下一秒,迈开脚步的路德维希越过安森,对着正前方沉声道: “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向你们的团长致敬!”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回荡。 “全体都有——”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卡尔·贝恩向前一步,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望着安森的背影: “敬礼!” 两百余名士兵整齐划一的将步枪向地面一砸,右手捶在胸口。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当安森转过身面对所有人时,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按照记忆,这个世界的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 是团长。 第十七章 副官 “晋升了吗?恭喜你。” 牢房内,带着真挚的微笑,路易·贝尔纳看着对方和上次明显不同的军装:“像您这么年轻的团长,就算在帝国也很罕见的。” “所以要付出代价。”坐在对面的安森脸上露出苦笑: “一个月内不能夺回雷鸣堡要塞,这身军装可能就是我的囚服了。” “哦,那是挺危险的。”年轻骑士很认真的点点头:“虽然安森阁下您击败了我,但我并不认为您在一个月内,能从我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手中夺回雷鸣堡。” “和我不同,兄长虽然有时会略微暴躁些,但却是个相当冷静且理智的人,不会像上次的我那样被轻易欺骗。” 嗯,雷鸣堡的帝国守军指挥官是个很冷静的人,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不会冲动冒进…今天就用这些内容搪塞罗曼中校吧。 在心底做出决定的安森耸耸肩,将谈话内容转入正题。 “没有回应?” 年轻骑士瞪大眼睛,太过惊讶以至于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你的血脉之力…没有回应,这怎么可能呢?!” 沉默的安森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 和路易·贝尔纳面对面交谈是很麻烦的事情——至少每次都要给罗曼一个理由和成果,如果不是没办法,他才不想把这么宝贵的机会浪费在重复问题上。 但…的的确确没有回应。 更准确的说,是他都无法感受到所谓“血脉之力”的存在;虽然面前这个单纯到不会撒谎的家伙,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就是拥有这种力量。 相反,在尝试了不止一次对血脉之力的“回应”最终失败后,安森倒是逐渐弄清了自己那种能“看”见周围的异能的规律。 和血脉之力有些类似,这种“异能”也需要自己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较为清醒的理智——精疲力竭的状态下,成功率非常低微。 其次,它的“使用方式”和路易所提及的乃至安森记忆中的血脉之力完全不同,并不受安森的主观控制——开启就不会轻易停止,直至某个时间点会自然消退。 几次的测试的结果,大概是两小时左右。 说是异能,反倒更像是某种病症…难道是穿越带来的副作用? “你应该已经过了最初阶段,否则我也无法察觉到你身上的血脉之力,没有回应……”年轻骑士眉头紧蹙,看起来比安森还要困惑:“不对,通常来说,你应该已经会偶尔出现无意中使用血脉之力的情况了!” “这是一种蕴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更准确的说还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本质上说,就和你的四肢或者器官之类的没什么不同!” 顿了顿,冥思苦想的路易提出一种可能:“也许…是和你的血脉之力本身有关。” “能说的更清楚些吗?”安森有点烦躁,对方的解释和废话没两样。 “安森阁下,你在战场上已经见识过我的血脉之力了。”路易微微一笑:“很全面,会大幅度提升我的反应能力,速度乃至力量,并且能瞬间洞察周围一切会对我产生危险的存在。” “这种血脉之力的使用前提是我能保持理智,体力充沛;相反,在疲惫或者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我是无法使用它的。” “如果用这种方式解释,也许是因为你的血脉之力使用条件…嗯,比较苛刻。” “这并不奇怪,因为血脉之力本就多种多样;我曾经亲眼见过帝国皇室的血脉之力‘龙骑士’——仅凭怒吼和呐喊声就能击碎巨石,光是气浪就能将周围人震飞出去。” “但第二天那位皇室成员嗓子疼,强悍无比的血脉之力立刻威力骤减。” “所以我猜测你的血脉之力,并不是能够在正常状态下使用的,亦或是平时这种能力会大幅度弱化,弱小到即便你已经无意中使用了,也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地步。” 说到这里,路易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歉意:“非常抱歉,因为我对克洛维王国的贵族谱系并不了解,所以完全不清楚巴赫家族的血脉之力究竟是何种类型,如果能稍微有些可以参照的对象的话,说不定……”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安森摆摆手。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问题是“前安森”出身的巴赫家族,只是个克洛维王国中央行省的乡下地主,鬼知道是哪个运气爆棚的祖先,迎娶了某个血统高贵的老婆,顺带继承了对方的血脉。 “到这一步,我能帮的已经不多了——除非弄清你的血脉之力起源,否则在不知道确切血统的情况下,胡乱尝试是非常危险的。”路易再次叹口气。 “不过克洛维的王室奥斯特利亚家族,据传闻讲,和继承了‘圣杯骑士’血脉的洛兰家族有些渊源;我对奥斯特利亚家族不了解,不过既然你是克洛维贵族就不妨从这上面着眼,也许会有些收获。” 路易忍不住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击败我的安森·巴赫阁下,正是继承了克洛维王室血脉的后裔,那可就太荣幸了!” 深吸一口气的安森,克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家伙正直到过分单纯,他简直想打人。 “另外,还有两点您必须切记。”收起笑容,烛光下的路易表情重新变得认真起来: “第一,血脉之力并不是武器或者工具,它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四肢或者器官;切记,很多优秀的天赋者都因为这一点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恶果。” “第二,不论何种血脉之力,原则上都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发挥效果;使用它,就和您聚精会神的去倾听或者思考没什么两样;因此即便无法立刻掌握血脉之力,不断练习让自己更容易集中注意力,依然是很重要的。” “安森·巴赫阁下,我很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和真正掌握了血脉之力的您再次决斗,希望我们都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离开牢房,在两名掷弹兵的监视下,安森将自己和路易的谈话内容记在一张细长的纸条上,交由罗曼和路德维希准将审核。 基本说了实话的安森,特地在“帝国守军指挥官为人冷静,不会冲动冒进”上加了双引号。 他不害怕路德维希猜到自己审问路易的真正目的,他害怕的是这位准将大人太想夺回雷鸣堡,在城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再把黑锅扔给自己。 考虑到他已经在自己身上砸了这么大的本钱,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一场原本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战争,结果又要保住性命,又要竭尽所能赢得胜利,还得时刻小心背后“旧神派”的阴谋,和可能要替无能长官背的黑锅…… 太难了,自己可真是太难了。 安森疲惫的叹了口气,顺着牢房外的战壕向围攻阵地走去。 在最想打仗的路德维希都下定决心,用掘土和刨坑的方式击败要塞内的帝国军后,知道自己不用列阵送死,给火炮当靶子的士兵们立刻爆发出极其强烈的主观能动性。 被火炮蹂躏得不像样的军营,在一天之内就被他们“改造”成巨大的工地;一夜之间,数千士兵就“变”出了数量庞大的木锹,木铲、木锤和大小各异的运土容器——大部分应该都是用被火炮摧毁的防御工事,拒马和木桩一类改造的。 为了方便运送泥土,许多在港口当过佣工的士兵们在泥泞难行的战壕里铺设了简易轨道;泥瓦匠出身的低阶工兵们一转身成了工头,模仿着过去让自己痛恨不已的身影,指挥起一帮下士和老兵们。 在这种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热情下,原本预计四天的前期工程仅用两天就已经全部完成。 并且不仅仅是效率高,这帮人修建战壕的水准让人相信比起军队,他们更像一直长期承包土木项目的工程队。 被炸断的交通壕重新被打通,炮弹留下的冲击坑被改造扩建成临时营地,狭窄拥挤的通道,短短两天时间就扩建成了可以让三人并排行走的宽度。 甚至为了加快工事修建效率,迷宫般的战壕网内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标识和路牌——“炮弹街”紧挨着“矮脚巷”,“公共餐厅”对面左拐就是“纸牌俱乐部”;新扩建的区域外,还挂着“开发中”和“小心脚下”的指示语木牌。 泥泞肮脏的阵地战壕正在变成一座热闹非凡,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城市”。 原本还担心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路德维希,很快就发现自己可能想多了——只要能保证不让这帮士兵打仗外加一天两顿饭,不用二十天他们就能把战壕挖到雷鸣堡的城墙下。 但准将大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骄傲或者自豪,连一点点看见胜利曙光的喜悦都没有;相反,他此刻的心情更加悲观了。 宁可拼命挖战壕也不肯爬出泥坑,哪怕敌人会开炮的概率微乎其微,也不愿冒着被炮弹轰击的风险在围攻阵地上行动——这是一支何等胆小如鼠的军队! 指望这种在大雾天敌人一轮突袭就全线溃散的渣滓,真的有希望夺回雷鸣堡吗?! 对于这一点,安森反倒是很乐观。 己方军队水平低下没关系,只要敌人更烂就行。 按照卡尔·贝恩上尉的评价,帝国步兵不仅战术僵硬死板,抱着密集阵和排队枪毙不放,士气更是一个伪命题——指挥官还活着的时候或许有保证,一旦军官阵亡就会当场溃散,没有例外。 炮垒争夺战的结果,基本证明他的说法。 真正让赫瑞德帝国引以为傲的,是他们强悍的炮兵部队、骑兵和骑士军官团——所以只要能让守城的帝国军无法发挥火炮优势,在攻城战中只能依靠少量精锐骑士和步兵的帝国军,短板将暴露无遗。 明面上的战斗还是有希望胜利的,真正危险的接下来短兵相接的战斗,以及背地里谋划着什么的旧神派。 所以只要还没弄清旧神派到底想干什么,哪怕土木工事彻底完工,安森依然会想尽借口推迟路德维希的进攻计划。 因为风险真的太高。 哪怕不得不冒险,也至少要等到自己基本掌握了血脉之力,有自保的本钱之后,还要尽量规避替路德维希背黑锅的可能…… “回来啦,我的团长大人?” 停下脚步的安森抬起头,双手抱着手臂卡尔·贝恩靠着土墙,正一脸无奈的盯着他看。 “出事了?”安森随口问道。 “干嘛什么都问我啊,我就是个小小的营长,不是您的副官。”卡尔冷哼声:“我也不像某个副官大人,为了军衔命都不要了!” 看着没好气的卡尔,感到有些莫名的安森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声: “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我才不嫉妒快要死的人呢!” 卡尔猛地上前一步,之前还等着被赶到某个鬼地方当民兵连长,胆小怕事的陆军上尉,此刻却一把攥住安森的衣领,杀气腾腾的盯着他: “我问你,那个总主教的亲儿子这么不遗余力的夸我们,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啊。” 安森轻笑着点点头,煞有其事的举起双手。 “那他给你的中校衔,知道是为什么吗?” “知道啊。” “那你还主动找死,还要拉上我们一团的人?!” 卡尔惊呆了。 “这不是找死,这是能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收起微笑,安森淡然道: “路德维希来的那天你也看见了,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不夺回雷鸣堡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就算要用人命换炮弹,他也不会皱一个眉头;虽然他应该是绝对做不到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把活下去的机会,押在一个为了赢能不惜一切代价,什么救命稻草都要抓的疯子身上…我宁可信自己。” “这样解释还满意吗,我的副官大人?” 安森举着双手,沉声问道。 一脸纠结的卡尔盯着安森的脸,抽动的喉咙咽着唾沫,一点一点松开了他的衣领。 “罗曼中校送来了一批武器和新兵,说是你要的…我劝你最好赶紧检查一下。”无力的靠在土墙上,表情黯然的卡尔指了指身后。 下一秒,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安森离去的背影大喊: “还有,我不是你的副官!” 第十八章 清单 总的来说,事实证明总主教的亲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大人,是真的说到做到,也是真的不差钱。 站在堆积成山的物资箱的包围下,手捧清单的安森除了感慨以外,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本对路德维希的种种意见全都不翼而飞。 有这么慷慨的上司,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满目玲琅的清单上,足足为他准备了六百支步枪和刺刀,外加相应全套的步兵装备;包括并不限于军装,鞋袜,风衣,背囊…基本能武装一个将近满编的步兵团。 除了这些,还有安森之前要求的手榴弹,因为要克扣掷弹兵团的物资所以没有三十箱那么多,但也准备了四百多枚,基本超出安森的预期。 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因为账目清单上赫然记着在全部物资里,还有一门步兵炮! 安森震惊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德维希就提到过,陆军中派他负责夺回雷鸣堡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准备看他笑话的;所以除了路德维希自己带来的炮兵连,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的重火力支援。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这门步兵炮,是路德维希自己掏钱买的。 这可太厉害了! 不过连自己这么夸张的要求都满足了,也从侧面证明路德维希有多渴求这场胜利;如果自己不能按照约定的那样,在一个月内攻下雷鸣堡的话…… “喂,团长大人,看够了吧?” 没好气的卡尔·贝恩,唤醒了还在背后冒冷气的安森:“看够的话就过来,见识见识你弄来的这些好东西!” 说着,他直接撬开面前的木箱,从里面抽出一只造型十分修长流畅的步枪: “博尔尼步枪,这是今年克洛维王国才刚投产的新款轻武器;枪身是进口橡木,枪管里的膛线也非常漂亮,弹道很直,后坐力也适中,就是威力小了点,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它也是一款后膛步枪,所以你一定喜欢!” “哦?” 安森眼前一亮,从面无表情的卡尔手里接过武器:“那…它有什么问题?” “它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卡尔·贝恩冷笑到嘴角抽筋:“进口橡木,膛线好,后坐力也不大——这种枪不是用来打仗的,是贵族老爷在庄园里打鸭子的;战场上步枪是消耗品,你指望那帮列兵能像个贵族一样保养武器吗?!” “我的建议是留下二百支,剩下的想办法处理掉,看能不能从管后勤的人手里淘换一千支旧步枪,省得打两仗就得让士兵拿着木棍送死。” “……”安森。 放下了怀中的“高贵之枪”,安森的目光挪向一旁的某个空箱子:“那个箱子怎么已经打开了?” “哦,里面原本装的是手榴弹。” 卡尔点点头道:“你回来之前我们用掉了一箱,想实验一下威力如何。” 试验了一下威力…嗯? 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猛地回头看向卡尔:“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呢?!” “对啊,这就是它的神奇之处啊!” 卡尔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用了整整一箱,没有一颗爆炸的——倒是不停冒白烟,还呛到不少人。” “哦,对了,还有一门步兵炮。”挠挠头,他指向身后:“正好你回来了,问一下你准备把它放在阵地里的什么位置?” “炮在哪儿呢?”安森顺着他指的的方向望去。 “就在那儿呢。”面无表情的卡尔,用下巴朝同一个方向戳了戳:“对,就是那个。” “就是它?!” 死死盯着被卡尔称之为“步兵炮”的东西,安森目瞪口呆。 大号霰弹枪下面再装两个轮子,这种东西也能被称之为“炮”吗?! “这叫一磅炮,也叫‘砰砰炮’,听说帝国有些地方还把它叫做抬枪——但它真的是炮。”这次卡尔的表情很认真: “当然除了射程,威力也真的和大一点的霰弹枪差不多。” “……” 安森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他快陷入某种特别想以头抢地,甩手不干的冲动时,一阵不和谐的音符从身后的战壕里传来: “大人,什么时候时候开饭?” “对啊,喊我们来的时候就说好要开饭的。” “饿了好几天了,能不能快点开饭?” ……望着眼前这一帮衣衫褴褛,绝对和士兵半个铜板的关系的人群,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安森一把按住卡尔的肩膀,困惑的眼睛盯着对方。 意思很明显:这帮人哪来的,又是谁? “咳咳!” 轻咳两声,卡尔用尽全力掰掉了肩膀上安森的手:“他们…就是你的散兵连。” “啥?” 安森的脑袋瞬间空了。 散兵,在克洛维军制中是一个和列兵完全相反的兵种——不是以整齐划一的队列,而是要在阵前散开,使用快速推进和机动作的方式战斗。 正因如此,这一兵种对士兵的体能和射击命中率要求较高,并且因为不是整齐队形,往往要士兵自己对战局做出判断,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通常来说一般将散兵当做袭扰火力,侦察兵和狙击手使用;在克洛维王国,属于死板僵硬的老旧战术不再适用,而诞生的新兵种。 安森会对这些这么清楚,是因为“前安森”在王家军事学院里进修的正是散兵科目。 为了夺回要塞,短兵相接的攻守战、巷战、伏击战几乎不可避免;混乱中只懂得僵硬死板战术的线列兵,远不如机动灵活的散兵适应这种战斗。 而现在路德维希把一帮不知道哪来的家伙扔给自己,还说他们就是自己要的精锐?! 原本对周围准将大人产生的好感,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喂,那个黑头发的!” 一个无比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都快饿死了,还不能开饭吗?!” 安森缓缓回首,怔怔的看着一个挤到人群最前面,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的小女孩,内心生出一种荒谬到极致所以显得很合理的错觉。 没错,在这么一帮“精锐”当中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呢? 他身旁的卡尔更是已经彻底麻木,面无表情的从上衣掏出烟盒,摇出一支用嘴叼住,“啪嗒啪嗒”的点上火——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帮安森收拾安森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 叹了口气,安森只好起身独自上前。 小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模样,大概有步枪一半高;瘦瘦小小的身体套在一件满是尘土,破旧裂口的亚麻衬衫下;浅褐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拧成一团,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绿色眸子,饿狠狠的瞪着安森。 “请问,是谁带你们来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的安森,对着人群问道。 “不认识!” 拼命仰起头的小女孩瞪着安森,继续有气无力的喊道:“什么时候开饭?!” 几乎是小女孩说话的同时,身旁和身后的人群集体后退了几步,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和安森。 按住内心的冲动,安森只好半蹲下身看着小女孩: “你的家人呢?” “那是啥?” “就是你的父母,或者亲戚什么的?” “不知道,没见过!” “……”嘴角抽筋的安森只好换个问题: “谁带你们来的?” “有个穿斗篷骑马的家伙,说只要会开枪,打得准就能到这里吃饭,我就把他们都带来了!”小女孩很“威风”的朝身后一摆手,只可惜又瘦又细的胳膊根本看不出力量: “所以什么时候开饭?!” “是你把他们带来的?”安森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清。 “是我!” 小女孩儿用力点头,幅度之大让安森险些以为她会摔倒: “天冷了,外面找不到吃的,我四处找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他们,他们没吃的还想抢我的,但他们都打不过我,我就带他们一块找吃的,路上遇见了那个骑马穿斗篷的…最后就到这了。” 小女孩莉莎说的结结巴巴,身后的难民被她形容的像四处觅食的鬣狗似的,不过安森的脑海里大概有画面感了。 虽然很好奇为什么一群难民连一个小女孩都打不过,她又是怎么让罗曼中校顺利答应把他们带来,但他现在真不想管这么多了。 浑身上下透着无力感的安森沉默许久,看着面前越来越急切的小女孩,很勉强的挤出一丝和善微笑: “这样我们马上开饭,等你们吃饱后再去找那个穿斗篷骑马的家伙,让他帮你们另安排地方。” 攻下雷鸣堡,安森需要的是一批短兵相接的精锐,是懂得用掩体保护自己,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十五秒内冷静装弹射击,一击毙命的猎手。 不是一帮炮灰。 “那不行!” 小女孩的脸色瞬间苍白——虽然肌瘦的脸上本就看不出什么血色,慌慌张张的拽住安森的衣服: “穿斗篷的家伙说了,你要不收他就要赶我们走!” 嗯,像是那位准将亲信会干的事。 “天冷了,外面已经没吃的了!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赶我们走!”小女孩儿死死瞪着安森,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叫喊着: “你不是要找会用枪的人吗,我枪打得可准了!求你了,让我们留下吧!” “不是你会用枪就……” “我真的会用枪!我会,我能隔着好远好远就一枪打穿兔子眼睛,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 “这和你会不会用枪没有关系,从一开始……” 正当安森有些不耐烦时,眼前的小女孩手中突然多了一道黑影。 那是…自己的配枪?! 惊愕的他本能的伸手夺回,但面前的小女孩儿就像是猜到了他的行动,变戏法似的躲过了伸来的右手。 下一秒,双手握着左轮枪的小女孩已经站在他身后,安森已经听到她扣下击锤的声音。 不好! 猛地转身的安森一把攥住她的小腿;脚下一空的小女孩失去平衡,瘦小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 手中的左轮枪,也随之抛向半空。 “啪——!” 趁势打算按住她的安森还没来及动手,被抓住的小女孩硬生生在半空扭身,黑乎乎的脚丫正中他面门。 “噗通!” 腾空的瘦小身影摔在战壕的泥坑里,根本不顾疼痛,疯了似的伸向从空中落下的左轮枪。 下一秒,纤细的手臂被安森抓住,将她按倒在地。 被抓住左腿和右手的小女孩拼命挣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绝对和体型不符的力量。 “咔哒。” 嗯?! 空中坠下的左轮枪,稳稳落在了小女孩的左手。 错愕的安森瞪大了眼睛。 “砰——!” 金红色的枪火中笔直的弹道一闪而过,未等到所有人察觉,已经将对面卡尔嘴角的香烟一分为二。 惊呆了的副官依然保持着吞云吐雾的姿势,死死盯着被被削断的香烟横截面,夹着香烟的食指微微发抖。 “这样可以吧,可以了吧?!” 声嘶力竭喊叫着的小女孩把枪扔在一旁,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猛地扭头,咬牙切齿的瞪着安森,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说啊!让我干什么都行,不要赶我们走啊!” 目瞪口呆的安森,脸上还留着小女孩的脚丫印。 “卡尔!” “啊?在!” 猛地回过神的卡尔·贝恩,像个副官似的站在原地。 “把司务长找过来。”安森头也不抬道:“告诉他,立刻开饭!” “可现在还没到午休时间呢,军营厨房的伙食……” “快去!” “是!” 慌慌张张的卡尔,像逃命似的狂奔离去。 安森松开小女孩,一声不吭的走到烟头落地的位置。 他瞥了眼身后,差不多将近十二米。 十二米,一枪击断香烟,还是在被自己完全制住的前提下…… 巧合? 就算是,对方的灵敏和反应速度,还有和身体完全不相称的爆发力,这些可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缓缓起身,安森看向那个小女孩。 满脸污渍和眼泪的小女孩察觉到安森的目光,同样抬起头,紧张兮兮的一动不动。 她身后被她带来的难民们纷纷畏惧的后退,生怕被刚刚小女孩的反抗牵连。 “你……” 下意识开口的安森,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问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紧张的小女孩一愣,随即脱口而出: “莉莎,莉莎·奥古斯特!” 第十九章 骑兵!骑兵! 捧着比自己脑袋还大一圈的餐盒,顾不得擦眼泪的小女孩直接将浓汤倒进嘴里;滚烫的汤汁“咕嘟咕嘟”,顺着那细嫩的脖颈流进身体。 “砰!” 一口气喝掉大半热汤,小女孩重重的将餐盒砸在长条桌上,抹嘴的同时一把抓住了还在冒热气的干面包,三下两下将面包掰碎,浸在满是蔬菜和腌肉的浓汤里,小手抓其腌肉和面包朝嘴里塞,腮帮高高鼓起,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着。 望着狼吞虎咽的小女孩,坐在她对面的安森和卡尔一声不吭的互相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前后用了三十分钟,在找了好几个人问过话之后,两人总算是弄清了这批“精锐补员”的身份。 和安森最开始的猜测大致相同——他们都是雷鸣堡本地人,溃兵、强盗和帝国军摧毁了他们的村子;食物匮乏,交通又被战争截断的他们根本无处可躲。只能朝还挂着王国旗帜的方向逃难。 至于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小女孩,他们是在半路撞见的;几个村民在食物的诱惑下,支支吾吾的承认了他们试图抢劫小女孩的食物,被对方反过来暴揍一顿的惨痛经历。 接下来的事情小女孩说过了:有食物还能打的莉莎成了这帮人的“头儿”,一行人逃难路上撞见了路过的罗曼中校,然后就到了自己这里…… 至于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小女孩…她简直浑身都是问题! 父母是谁?她连什么是父母都不懂; 之前在哪里生活?只知道好像是某个山里的村子; 为什么会使用枪械…在得到“一看就会”的答复后,安森都觉得问这个问题的自己有点蠢;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却牢牢记着自己的名字是莉莎·奥古斯特…… 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爆发力和反应速度惊人,会使用枪械的小女孩不要说安森,连卡尔都能察觉到绝对有问题。 塞给自己这么一帮人,罗曼他到底是在应付差事还是别有用心? 想起对方之前给自己的警告,安森对这位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越来越怀疑了。 “我说团长大人,您到底打算怎么办?” 瞥了眼还在狼吞咽的小女孩,卡尔吞吞吐吐道:“你不会真要留下这帮人吧?” “嗯,怎么了?” “你留他们干嘛——当炮灰还是填弹坑?!”卡尔瞪大了眼睛: “要是这场战斗能打两三个月,说不定能一边打一边练兵;现在你一个月内拿不下雷鸣堡就要被枪毙,留下他们好给你送行?!” “试试看嘛,不试怎么知道。”端起酒杯的安森耸耸肩: “你以前不是民兵连长吗,发挥一下职业特长啊。”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或者游戏的话,那么卡尔·贝恩的脑袋上应该戳着一个“民兵训练速度与经验加成”之类的标志。 很可惜,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安森内心相当遗憾。 “啪!” 面无表情的卡尔一巴掌按在脸上,用颤巍巍的右手指着对面还在狼吞虎咽的莉莎: “那她呢?” “嗯,她怎么了?” “你让我们这么一帮渣滓陪你送死也就算了,还想让一个孩子给你打仗——而且是个小女孩儿!” “你见过几个小女孩有这个力气的?” 安森说着,指了指脸上还没消掉的脚印:“又有几个‘小女孩’能在十二米外,一枪打掉烟头的?” 看着面前这个怎么也说不动的团长大人,翻着白眼的卡尔猛地拍下桌子,叼着半截香烟起身离去。 这家伙明明也算个聪明人,怎么就没发现这帮人有问题呢? 嗯…等等,我又不是他的副官,干嘛还要替他操心?! 越想胸越闷的卡尔一口咬断了香烟,烦躁的嚼起了满嘴的劣质烟草。 ……望着已经走远了的卡尔,收回目光的安森,微笑着看向对面喝光满满一大碗浓汤,却还在盯着自己的餐盒的莉莎: “我有一个问题。” “嗯嗯嗯!” 拼命点头的莉莎,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森的餐盒。 “你说你是被那个穿斗篷骑马的人带来的?”循循善诱的安森,将满满一碗浓汤缓缓推向小女孩: “能不能和我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说,只要我们会用枪就答应给我们吃的。”满是汤渍的小嘴不停吞咽着口水,瞪着安森的莉莎断断续续的回忆道: “我告诉他我会,他不信。” 安森点点头,换自己肯定也不信: “然后呢?” “他把跟我的人叫过去一个一个试;我从一个人手里把枪夺下来;他拔枪想打我,结果被我打掉了……” ………………………… “你受伤了?” 营帐内,端坐在沙盘前的路德维希一挑眉毛,有些错愕的看向罗曼的右手,厚厚的绷带下渗着明显的血迹。 “只是个意外。” 不苟言笑的罗曼上前一步,绕开了这个话题:“按照您的命令,物资和新兵都已经送抵第一列兵团。” “如何,安森·巴赫中校对我的‘礼物’还满意吗?” “我没见到他本人,东西和账目转交给了他的副官,这里是全部清单和士兵花名册。” “嗯,放在桌上吧,有空的话我会看的。” 路德维希点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沙盘上:“去督促一下后勤部门,尽快将下一批炮弹从仓库运抵围攻阵地;我们的火炮数量太少,需要大量炮弹维持一个方向的火力压制,才能在战壕完成后掩护士兵攻城。” “另外从阵地上调一个列兵团去仓库驻守,在周围建立几个小型哨所;虽然我们是内线作战,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一旦帝国的精锐骑兵强行突破围攻阵地,我们的补给线就……” “将军!” 看着表情越来越兴奋的路德维希,按捺不住冲动的罗曼终于忍不住打断。 “嗯?” 缓缓抬起的目光打量着明显表情异常的罗曼,路德维希淡淡道:“怎么了?” “没什么,一切正常。” 一贯阴狠的罗曼,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只是我认为,您不应该这么信任安森·巴赫。” “那当然。” 路德维希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嗯? 看着准将的表情,怔了下的罗曼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就是个小贵族军官,运气好继承了血脉之力才能进王家军事学院——没背景,没出身更没人在乎。”路德维希摇摇头: “他现在肯为我做事有一半是被逼的,另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也跑不掉,还希望靠着秩序教会势力更进一步;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还不至于多信任他。但是……” 路德维希话锋一转,望向罗曼:“现在除他之外,我还能相信谁?” 浑身一震的罗曼,低下了头。 “陆军那帮想看我笑话的混蛋,派给我的军官全是帮混日子的渣滓!除了你,我一个堂堂准将,征召军司令官,连一个可以商讨计划的参谋都没有!” “他们就差指着我鼻子告诉我:总主教的继承人阁下,快点从王家陆军里滚出去,你不是这块料!” “所以我打算在这个安森·巴赫的身上赌一把——虽然只是个陆军学院还没毕业的学员,但计划还算完整,有实施的可能性,不鲁莽且十分稳健。” 顿了顿,路德维希突然忍不住失笑一声:“并且,他也把全部本钱压在了这场围攻战上,失败了同样是万劫不复——作为军人,我不能比一个下属还没勇气。” 气氛平淡的营帐内,垂首的罗曼纹丝不动。 察觉到一丝异样的路德维希眯着眼睛,迈步上前。 “你不是会嫉妒别人的类型,更没这个必要。”路德维希语气渐冷: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一切正常。” 低着头的罗曼,身体微微颤抖的抬起目光:“我只是想提醒将军,务必小心;这场雷鸣堡之战…可能远比看上去的要复杂。” “什么意思?” “只是一些无法证实的猜测,也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罗曼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紧张: “属下会尽快核实一部分内容,届时向将军您禀报。” 说完,他迅速将目光垂下。 一声不吭的路德维希盯着他许久,才缓缓点头: “好,我等你的汇报。” “另外,尽快调一个列兵团去后方;从那帮渣滓里挑一个没那么渣的,告诉他如果补给线出了问题,之前被枪毙的蠢货就是他的榜样。” “是!” 心事重重的罗曼,在向路德维希敬礼后便立刻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就在此时……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帐篷外传来。 路德维希和罗曼两人甚至来不及错愕,本能的冲出营帐,向雷鸣堡的方向望去。 要塞城墙上,不断向围攻阵地方向喷吐着金红色的火光和滚滚硝烟,撕扯空气的呼啸声隔着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察觉到围攻阵地在推进的帝国守军,开始还击了。 ………………………… “咚——!!!!” 无比刺耳的尖啸声中,炮弹轰然落地。 还未夯实的土墙瞬间坍塌,四分五裂的砂石向战壕内喷溅而出,传来阵阵凄惨的叫喊声。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拽住还没反应过来的莉莎,直接扑向最近的一个掩蔽位。 “轰隆!” 几乎就是同时,一枚实心弹拽着“优雅”的弧形弹道,落入军官餐厅的正中央。 看着被砸得凹陷下去的餐厅,背靠土墙的两人同时哆嗦了下。 “这、这是啥?” 面色苍白的莉莎,哆哆嗦嗦的将嘴里的腌肉咽进喉咙,手里还不忘紧紧攥着一块干面包。 “火炮。”安森抿了抿嘴唇:“被命中一发,你就碎了!” 望着安森的莉莎双眼瞪圆,一副快被吓傻的表情。 “这还是实心弹…要是榴霰弹,那就是成千上万颗铅弹,雨点似的把你打成烂掉的筛子;要是爆破弹,运气好当场毙命;运气不好…你可能要火。” 低下头,安森打量着面色愈发煞白的小女孩:“害怕吗?现在走来还得及!” 怔怔的莉莎看了看安森,又看了看手里的面包,然后饿狠狠将剩下的的全都塞进了嘴里: “不怕,有吃的就不怕!” 看着拼了命也要把面包咽进肚子里的莉莎,安森突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还什么都没吃呢,而且看别人吃东西最容易饿了。 “敌火来袭,进壕躲炮啊——!” 卡尔·贝恩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远处响起,顺着战壕,一路匍匐着向这边狂奔而来。 “噗通!” 骤然停下的卡尔靠在安森一侧的战壕下,边喘着粗气一边将步枪递给他: “做好准备,千万不要等炮声停再装弹——帝国的炮兵很厉害的,能让他们的步兵顶着最后一轮的炸点进攻,这教训已经不止一次了。”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响,蜷缩在战壕里的三人,眼睁睁看着上层的土墙被彻底削平——和上次无意义的报复不同,这一回帝国是有针对性的炮击。 十几分钟后,炮声渐稀,战战兢兢的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全体就位——进入防线!” 快速起身的卡尔,一边举起步枪一边大声呼喊着:“以排位单位,准备——” 他的话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错愕的安森,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向自己的副官,身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微微的震动。 被火炮蹂躏的区域,遍地的砂石也开始不停的震颤起来。 意识到出事的安森猛地起身,顺着惊呆了的卡尔视线,朝雷鸣堡的方向望去。 坚固的城塞下,大门洞开。 队列整齐的帝国士兵们身披锃光闪耀的胸甲,手持军刀骑在高头骏马上,精良的马鞍上挂着形制各异的卡宾枪。 猎猎作响的旗帜下,这些帝国士兵们宛若上一个纪元的传奇,在城门前组成下场的横队,没有任何预兆的向围攻阵地发起了冲锋。 “全体都有——准备防御!” 一把按住还没回过神的卡尔,安森朝着防线方向怒吼道: “骑兵来袭!” 第二十章 砰砰炮! 轰鸣不息的炮声中,要塞下的帝国骑兵向着前沿阵地发动进攻。 冰冷的冻土上传来铁蹄践踏的震颤,如卷起浪花般的潮水席卷而下;那仿若战鼓般的轰鸣与烟尘中,是保持着紧密阵线,队形整齐划一如城墙般持刀而立的骑兵们,迎着己方的炮火向围攻阵地扑来。 “是胸甲骑兵,差不多有三百多人,他们朝……” 望向席卷而来的滚滚烟尘,声音都在颤抖的卡尔,一眨不眨的眼睛猛地看向安森: “他们、他们朝我们的阵地冲过来了!” 安森看着魂不守舍的卡尔,又望了望趴在战壕里的线列兵,外加刚刚“参军”的雷鸣堡难民们,一个个面色煞白,哆哆嗦嗦,恐慌的气氛在他们当中迅速蔓延。 “跑不掉,跑不掉的……”卡尔的嘴唇不停的哆嗦,急切的盯着安森: “怎么办啊,我的团长大人——让他们冲进防线我们就死定了!” 震颤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进攻的帝国胸甲骑兵已经进入加速阶段。 挡在他们前面的防御工事已经被火炮炸平,战壕上的土墙也已经四分五裂;杀气凛然的帝国骑兵们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能阻碍他们冲锋的东西了。 “收拢军队,把全团向防线中央集中。” 望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骑兵墙”,安森的表情同样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以连为单位组织两列横队,用分列齐射击退敌人!” “敌人要是不理我们,直接冲过去怎么办?” “不管了,先守住我们自己的阵地要紧!” “那这帮人呢?”卡尔指着战壕里瑟瑟发抖的难民们。 “发给他们上好刺刀的步枪,但不要发给他们任何子弹;找人去把那门步兵炮拽过来,有总比没有强。” 安森抱起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莉莎,递到卡尔怀里:“另外,把她带走!” “好!” 紧咬牙关的卡尔立刻转身,挤出人群狂奔而去。 “司号手,吹号!” 将步枪背在身后的安森拔出佩刀,举过头顶: “全体就位——收拢队形,呈两列横队展开!” 得到命令的列兵们随军官和军号声完成集结,尽管依旧惊惶不安,但还是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在喝骂的命令声中迅速装填着弹药。 而被塞了步枪的“新兵”则依旧慌慌张张的蜷缩在原地——武器只是为了让他们能自保,完全没指望能靠这帮人守住阵地。 低头瞥了眼被炮声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莉莎,安森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对面的骑兵身上。 四百米…三百五…三百…… 轰鸣的马蹄声中,逐渐加速的帝国胸甲骑兵,整齐划一的将马刀向前一刺! 向着围攻阵地,发起了冲锋! “全体就位——” 怒喝的安森举起军刀,向着正前方猛地挥下: “三百米——按列齐射,开火!” 灰白色的硝烟中枪火一闪而过,伴随着围攻阵地上的排枪声,整齐划一的“骑兵墙”中,几名骑兵惨叫着从马鞍上跌落,在卷起的烟尘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没能阻碍骑兵冲锋的步伐,甚至像面对帝国方阵时那样,些许迟缓对方的进攻速度都办不到。 冷静如故的帝国骑兵们依旧加速冲锋,仅仅两轮齐射的时间,这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已经扑到安森面前。 “上刺刀——!!!!” 竭尽全力的呐喊声中,举起步枪的线列兵们整齐划一的将明晃晃的刺刀向前劈落,如同上一纪元的长枪方阵般,准备抵御骑兵的冲锋。 但他们都猜错了。 就在气势如虹的“骑兵墙”即将冲进战壕的刹那,前排的骑兵突然勒马转身,后排补位的骑兵则已经抽出了马鞍上的卡宾枪。 “砰——!!!!” 凌乱的枪声响起,几名士兵当场毙命,抽搐的尸体倒在烂泥坑中;冲锋的帝国骑兵们有条不紊轮替,连绵不绝的向已经无险可守的阵地开火。 距离防线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不断轮次射击的帝国骑兵甚至无需冲锋,仅靠火力就硬生生压制了整个第一步兵团的反击。 混乱中不断有被吓傻的难民想要逃走,也有不知所措的士兵试图起身还击,结果变成了帝国骑兵的靶子。 原本整齐有序的阵型,在骑兵的威慑下瞬间乱成一团。 薄弱的火力暴露了第一列兵团的兵力匮乏,察觉到这一点的帝国骑兵们立刻调转马头,绕开正面,向前沿阵地的两翼穿插。 狭窄到掩蔽都勉强的壕沟,被重炮轰平的防御工事…帝国骑兵在前沿阵地上根本是如入无人之境。 但穿过安森防线的帝国骑兵们却没有继续冲锋,也没有分散袭扰的迹象;轰鸣的马蹄声反而在他的左右两翼开始集结。 猛然间猜到什么的安森,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这帮帝国人…他们别不是要袭扰围攻阵地,而是打算全歼一支围攻的部队吧? 还正好就是自己?! “收拢防线!” 环视一周的安森,高声喊道: “第一列兵团,以空心方阵集结——列阵!” 安森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正中敌人下怀。但不这么做,就会让两百名士兵外加自己都变成活靶子。 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仓促间组成的空心方阵能挺过帝国骑兵的一轮冲锋。 军号声再次吹响,慌乱中的士兵们本能的服从着命令,跟着军旗和号声向安森的方向集结。 但帝国骑兵们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时间,一声喝令下,挥舞着马刀的骑兵们调转马头,朝着还在匆忙集结的方阵袭来。 来不及集结的士兵,四下逃散的难民,被铁蹄毫不留情的践踏,碾碎。 震耳欲聋的战马嘶鸣与怒吼声如奔腾的巨浪般,从四面八方发起冲锋。 面对着迎面冲来的骑兵,肩并肩维持着紧密阵型的线列兵们面无血色,端着步枪的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望着前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站在方阵正中央强作镇定的安森,举起步枪;微颤的瞳孔盯着即将冲到阵前的帝国骑兵;盯着那扬起军刀,满是狞笑的嘴脸。 然后,扣下扳机。 “咚——!!!!” 子弹飞出枪膛的刹那,一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炮弹砸落在骑兵冲锋的队列中。 土石崩裂的巨响声中,三名帝国骑兵被炮弹卷起的气浪瞬间撞飞,惨叫着被身后没来及停下的战马践踏而过; 人仰马翻间,被打断了冲锋势头的帝国骑兵如同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全体就位——开火!” 抓住机会的安森来不及多想,果断下达了命令。 “砰——!!!!” 漫天硝烟中如平地惊雷般,喷出枪火无数。 密集到极致的齐射,还在冲锋中的帝国骑兵瞬间倒下了整整一排。 人仰马翻的哀嚎声中,付出了将近十几人伤亡的帝国骑兵冲过硝烟,狠狠撞在了第一列兵团的空心方阵上。 “维持阵型,顶住他们!” 接敌的瞬间,双方的厮杀就陷入白热化。 混战中,绞杀成一团的帝国骑兵不停的尝试突破,但面对阵型紧密的空心方阵,战马巨大的体型反而让接敌的骑兵处于绝对的数量劣势;战术动作僵硬死板的线列步兵,在打完一轮齐射后,手中的刺刀也很难伤害到身披胸甲的帝国骑兵。 有的被马刀砍下脑袋,有的被流弹击穿脖颈,有的被铁蹄踏碎胸膛,有的被刺刀扎穿躯干……怒吼与哀嚎在鲜血泼洒的战场上交替鸣奏,一具具死透的尸体倒下,便迅速被身后还没死透的人不断填上。 “砰——!”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惊愕的骑兵手中还紧攥着马刀,却发现怎么也无法挥动;眉心喷出的血浆,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将世界染成了红色。 “砰!” 几乎在安森向前扑倒的同时,一发铅弹贴着他后背,拽着弹痕钻紧了还在冲锋的战马的脑袋。 哀嚎的战马一声长嘶,将骑兵摔下马背;端着卡宾枪的骑兵慌张的看着被自己误杀的战友,还没弄清情况,就被扑倒在地的安森一枪打穿了脖子。 咬着牙大口喘息着,安森用军刀撑着自己身体站起来。 靠着能洞察周围一切的“视野”,他的确能三百六十度无差别无死角的看见所有敌人;但仅仅是“看见”,还远不足以让自己在这种混战中活下来。 更何况,天知道这种诡异到极点的“异能”到底有没有副作用——那种仿佛被刺刀贯穿颅骨的疼痛,安森真的不愿再体会第二次了。 呼啸的冷风从侧面袭来,紧咬着牙关的安森攥紧了刀柄,向身侧一横。 “铛!” 染血的刀身拦住了劈向脖颈的利刃,漆黑的左轮枪口直接顶住对方的脑袋。 枪火和硝烟从碎裂的颅后喷出,又一个帝国骑兵倒地。 但这并不足以扭转第一列兵团的颓势。 两百多人组成的空心方阵,在精锐剽悍的帝国骑兵面前被蹂躏的稀碎;几乎从接敌的瞬间,所有人就都陷入了苦战。 甚至能坚持到这一刻还在苦苦支撑,没有崩溃,都能算是一个不得了的奇迹。 “咚——!!!!” 又是一声巨响,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炮弹砸在了帝国骑兵的队列里。 人仰马翻的惨叫声中,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的第一列兵团迅速收拢阵线;尝试了一轮冲锋没能击穿方阵的帝国骑兵,不得不边掩护射击一边后撤。 面对着没有彻底崩溃,还能勉强维持方阵的第一列兵团,帝国骑兵们似乎陷入了某种犹豫不决。 他们相信自己能击溃面前的克洛维人,但肯定要付出不少伤亡。 “帝国的骑士们!” 一声嘹亮的怒喝在帝国军列中响起,一个挥舞着马刀的年轻骑兵冲出自己的队伍: “今天前,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帮罪恶的克洛维人,杀害了高贵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让我们以帝国的名义,为我们的袍泽路易报……” “咚——!!!!” 一声巨响,所有人只来得及看见呼啸的黑影,高声怒喝的年轻骑兵就没了脑袋。 众目睽睽之下,紧握着马刀的无头尸体在马背上晃了两下,摔在了冰冷的烂泥坑中。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望向那炮声响起的方向;但除了天空中飘散的硝烟外,什么也没有。 “咚——!!!!” 又是一轮炮声,呼啸的炮弹精准的躲过了一侧的空心方阵,将一名帝国骑兵连人带马撕成了碎片。 望着被无声无息炸死的袍泽,帝国骑兵们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迅速朝周围散开阵列,迂回着绕过了第一列兵团的阵地。 幸存的士兵们望着敌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面前遍地横尸,恍惚间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安森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盯着刚刚炮声响起的方向。 与此同时,躲防线战壕中的卡尔·贝恩靠着身后的“砰砰炮”,默默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晃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啪嗒啪嗒”的用火柴划火。 一旁的小女孩莉莎·奥古斯特趴在火炮的炮门上,兴奋的咧着嘴上下摆弄,就像看着自己心爱洋娃娃似的,分外可爱。 但卡尔看向小女孩的眼神里,只有一丝拼命掩饰的恐惧。 在他不短也不算长的军旅生涯中,听过也见过各种超乎想象的传说——八百米外的神枪手,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骑兵,以一敌百的冲锋队,疑似掌握着黑魔法操控亡灵的参谋官…… 他基本上是不信的。 而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用这门只能填装一磅(约0.45公斤)炮弹的“砰砰炮”,硬生生击溃了差点全歼第一列兵团的帝国骑兵! 如果说这还仅仅是“很厉害”的程度,那“火炮爆头”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再联想起某个“团长大人”超乎想象的血脉之力,卡尔开始突然怀疑是不是自己周围全是一帮要命的家伙,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才是唯一的正常人? 想到这儿,心有余悸的卡尔咬住烟嘴,狠狠的用力嘬了口。 “唉,你干嘛看我?” 莉莎抬起头,纯真的眸子好奇的望着卡尔。 “哦,不、不是…我没看你,我在看它呢!” 吞云吐雾的卡尔拼命按住颤抖不止的右手,用力拍了拍依然滚烫的炮管,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我就是突然感慨,这门炮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 第二十一章 到访 炮声渐稀,弥漫的硝烟渐渐散去,但敲打大地的铁蹄依旧震耳欲聋。 在尝试歼灭安森和第一列兵团失败并且付出不小的代价后,帝国骑兵们迅速转变思路,开始用分散包围的方式,发动骚扰式突袭。 如果是克洛维王国的正规军团,肯定是一边拼命固守阵地,同时迅速和周围部队集结,完成对敌人的包围;靠着防御工事,多面火力和炮火支援迫使敌人溃散。 但很可惜,雷鸣堡征召军是一个杂牌的不能更杂牌的杂牌——几乎在接战的瞬间,整个前沿阵地就是一触即溃! 面对被炮火横扫一空的防御工事,本就毫无斗志的征召军士兵们一部分只敢蜷缩着躲在战壕里,惊惶不安的等待着长官的命令;更多的干脆一枪不放,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溃散了。 更糟的是因为整个围攻阵地是连在一起的,每一处的溃散都不可避免的产生联动效应:巩固阵地的一线军队溃散,军官逃命,导致后排的士兵和军队失去联络,更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陷入一片茫然。 虽然还有不少军官知道丢失阵地的可怕后果,拼命的收拢溃败的军队想要保住阵地;但各自为战的军队既没有实力,更没有勇气面对兵力和自己接近,随时能组织起冲锋的帝国骑兵。 这些极少数,连一个满编连队都凑不齐的家伙们可没有安森的运气;几轮齐射之后,就被迅速集结起优势兵力的帝国骑兵围歼。 原本只是前沿阵地被击溃,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军队被裹挟着一起朝后方逃命,逐渐朝着全面溃散愈演愈烈,看似牢固的阵地成片成片的失守。 幸好在第一列兵团身上吃了亏的帝国骑兵们,不再尝试着歼灭溃散的征召军,只在一次接触后转而用半回旋射击的方式不断袭扰,打击征召军的士气。 同时这些骑兵们也很清楚自己的劣势,知道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双方的兵力对比十分悬殊,不敢在地形复杂的围攻阵地上过多滞留…总算是没让“炮垒争夺战”再次上演一回。 即便如此,阵地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雷鸣堡征召军,耗费了大量资源和时间,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防御体系被还是被摧残一空。 虽然这种纸糊一样的防御体系,就算被彻底撕烂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但万一被雷鸣堡里的帝国军察觉,借着势头一举击垮整个征召军,那就不是枪毙一个团长能解决的问题了。 于是顾不得还有大量军队没来及撤退,路德维希·弗朗茨果断下令直接对失守阵地展开炮击;同时率领着掷弹兵团的罗曼中校,和上次一样收拢溃散下来的军队,重新组织反攻。 尽管征召军士气低下,更是谈不上任何的战斗意志,但靠着督战队和数量优势,总算是维持住了不断推进的兵线,逼迫着帝国骑兵“节节败退”。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即便靠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步兵火力,勉强击退了帝国骑兵的骚扰袭击,可征召军依然是单方面挨打的命——炮兵火力被要塞完全压制,仅有的轻骑兵连在帝国骑兵面前连牵制都办不到,冲上去就是送死。 战斗总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以征召军重新控制阵地,在付出了差不多三四百人的伤亡后,目送着来回冲杀的帝国骑兵们扬长而去,撤回要塞宣告战斗结束。 ……………… “…初步判断,敌人此次行动目的在于打击无妨士气,并摧毁前沿防御工事以阻碍对要塞的包围行动……” “…阵亡一百六十五人,重伤一百七十二人,轻伤二百八十六人;第二和第三列兵团受到重创,需要尽快补员才能恢复战斗力;前沿阵地的防御工事几乎全部被毁,不少物资被掩埋在废墟下,需要尽快加派人手挖掘……” 站在沙盘前,罗曼中校望着面色难看至极点的准将,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汇报着结果——即便这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双肘放在桌上的路德维希,托着下巴的十指微微颤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不知过了多久,停止回报罗曼一丝不苟的将清单放在桌上;没有离开,而是如雕塑般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准将。 又过了一会儿,路德维希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望向罗曼: “要多久?” “十天之内,前沿阵地和炮垒就能大致完工。”罗曼不假思索道: “届时我们有两座炮垒,至少短时间内,可以对城门处的帝国守军实施炮火压制;如果一切如安森·巴赫计划的那样,那……” “那也就是说十二、不!十一天后,我们就可以对雷鸣堡发起总攻!” 略带嘶哑的低吼,在安静的营帐内回荡,消散。 没等到想象中答复的路德维希挑起目光,冷漠的盯着依旧面不改色的挚友。 “你不同意?” “是的。” “……给我个理由。” “属下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答复您,但安森·巴赫说的没错。”仅犹豫了一瞬间,面色迅速恢复的罗曼沉声道: “无论如何,雷鸣堡都是一座重兵据守的要塞,在没有完全准备下轻兵冒进是在赌博;您需要的…是一场十拿九稳,酣畅淋漓的大胜!” “至少现在!既然您选择相信他,就请按照他制定的计划建立稳固的围攻阵地,逐步缩短进攻距离,再在机会恰当时发动总攻!” 看着面不改色的罗曼,路德维希多少有些诧异。 几个小时前,还是他告诉自己不要太过信任安森·巴赫,现在却……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夺城计划暂时延后,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阵地。”路德维希沉声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决不能再有下一次!” “是!” 罗曼转身迈步,在即将离开时被路德维希喊住。 “安森·巴赫…还有他的第一列兵团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们也在前沿阵地。伤亡如何?” “他们是第一个支和帝国骑兵交战的部队,所以伤亡不小,但建制依然完整。”罗曼如实答道: “大概是靠着炮火掩护,才挺过了骑兵的第一轮冲锋的吧?” ………………………… 虽然在帝国骑兵被炮弹“爆头”的那一刻,安森就依旧有所预感;但当小女孩满脸得意向他“请功”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惊了。 “你怎么会用火炮的?” 这是安森最费解的地方,就算再怎么吐槽这该死的“砰砰炮”,那也是炮而不是步枪,绝不是什么一看就能上手的东西。 “我不会!”咧嘴笑着的莉莎露出两颗虎牙: “都是那个抽烟老叔叔弄的,莉莎只要瞄准就行了,剩下的都是抽烟老叔叔…唉,他不见了?” 顺着莉莎困惑的目光,安森侧目望去,原本在角落里一根一根吞云吐雾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联想起进来时卡尔见着鬼的表情,安森感觉自己差不多猜到了大概。 “那…莉莎可以留下来了吧?” 双眼瞪着安森的莉莎身体向前探,一眨不眨的眼瞳里带着一丝希冀,一丝讨好和一丝紧张,悬空的小腿不停地晃啊晃: “莉莎会用枪,还会用炮,莉莎打的可准了;莉莎可以留下吧,对吧?” “可以。” 安森点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散兵连长了!” “嗯,好哒!” 得到肯定答复的莉莎用力一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不过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啥是散兵连长?” 呃…… 安森沉吟了片刻,考虑到解释完之后还得向她说明什么是“散兵”,什么又是“连长”,于是他决定简化这个问题。 “能一天喝两碗蔬菜肉汤,吃三块干面包的人,就是散兵连长。” “真的吗?!” 莉莎又惊讶有惊喜。 “千真万确!” 看着沉浸在“一天有两碗肉汤”喜悦中的莉莎,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某些珍贵的东西正在迅速消失。 唉…消失就消失吧,都是早晚的事情…… “咕。” 一个非常奇妙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耳畔响起。 前一秒还在惊喜过望的莉莎,右手“啪!”的一声用力拍在肚脐上,表情认真的看着安森: “饿了。” 嗯? 安森满脸困惑:“饿了?可是你不才刚刚……” “咕。” 又是一声,打断了安森的话。 瞪着委屈的大眼睛,表情认真的莉莎重复了一遍: “饿了。” “……”安森。 看着按着肚子,不停吞咽着口水的莉莎,安森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饿——他原本就差不多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加上刚刚打完一仗,急需靠食欲缓解战斗之后的精神压力和疲惫。 克洛维陆军的伙食标准十分严格,但那是针对普通士兵和低阶军官的,身为中校团长的安森现在完全可以告别腌肉,不新鲜的蔬菜和劣质啤酒——只要他肯花钱。 碰巧,他现在的财政状况非常好。 这是因为路德维希并没有接管第一列兵团的后勤,照旧将军饷按编制发给安森,只不过无论第一列兵团想采购的任何物资,都得通过雷鸣堡征召军的后勤才行 眼下第一列兵团只有两三个连队的规模,而不差钱的准将大人依旧照满编团的标准给他发军饷,加上中校军官原本的工资…等战争结束,光靠“克扣军饷”的安森都能发一笔小财。 三十分钟后,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多出了一整只烤鸡,外加满满一大盘的煎香肠。 饥肠辘辘的两人用干面包夹着“滋滋”冒油的煎香肠,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 刚刚出炉的干面包还散发着些许麦香,配上夹在中间,透着淡淡的烟熏味儿被肠衣包裹着的香肠;一咬下去,咸辣香味的碎肉夹杂着渗入其中的油脂,在唇齿间上下翻滚,疯狂刺激着味蕾。 和香肠这种特别实在,方便果腹的食物相比,香嫩可口的烤鸡对大多数克洛维人则是一种极其丰盛,只在节日时才会大快朵颐的美味。 毕竟吃掉自家的鸡等于吃掉了鸡蛋的来源,在“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只有到了去王都教会学院之后,才能在任何时间吃到鸡肉。 浸透着甜椒和黄油香味,泛着层层油光的酥脆外皮;被彻底炖烂,松软可口还抹上了黑胡椒粒的土豆;如果这些仅仅颜色好看的外表不能令食客感到满意的话,那么外表之下酥嫩,混杂着直接在烤制时填入鸡肚的酱汁,绝对能征服一切食客的味蕾。 起码安森和莉莎是真的被征服了。 吃光了四分之三的香肠和大半只烤鸡的莉莎,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打起了哈欠,直接在长条椅上睡着了。 看着嘴角还残留着面包渣和酱渍,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莉莎,叹息的安森忍不住苦笑。 照她的饭量,恐怕最后是一块铜板也省不下来。 抱着自己新上任的“散兵连长”,安森想办法给她弄了一座单独的帐篷——在严重缺编的第一列兵团,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看着外面临近傍晚的天色,拖着疲惫的身体的安森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晋升团长的安森原本是可以换一个新住所的,甚至都不用换,完全可以直接住进前团长——被路德维希枪毙的胖子——威伦·斯莫的营帐里;但考虑再三,他还是留在了自己的旧帐篷。 走进帐篷的一瞬间安森僵在原地,扶开门帘的右手停在半空中。 有人来过。 和上次毫无痕迹的情况不同,帐篷外的地面上还留着相当明显的脚印;空荡荡无人的帐篷内,一张信纸毫不掩饰的放在他书桌上。 信纸上,是一个血淋淋的“原初符文”! 怔住的一瞬间,安森立刻意识到两件事: 没有掩饰,说明对方这次来的非常匆忙,应该是临时起意;其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对方还没走远。 他就在周围! 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的安森拼命克制着扭头去寻找对方的冲动,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信纸。 浸入纸张的血迹,在他拿起的瞬间变成了一串优雅的字符: 【亲爱的教友,今夜我将到访。】 第二十二章 三旧神的抉择 【那么首先请你躺在床上,尽量放松,不要多想也不要有任何顾虑。】 不要多想还不要有任何顾虑,难度不小啊…看着信纸上浮现的字眼,挑挑眉毛的安森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这一次,信纸上的内容没有像上次那样渐渐消失,而是凝结在了信纸上——似乎是另一个对方行迹匆忙,无法妥善处理的证据。 安森平躺在床上,再三确认腰后的左轮装满了子弹,并且随时可以拔出来后,目光投向信纸上的第二行内容: 【接下来将这封信销毁,切记,务必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它。】 【最后请在内心默数到二十,然后睁开眼睛。】 销毁…安森左右环顾了下自己小的不能更小的帐篷,连一个取暖的火盆都没有,冒然点火还可能引来别人的注意。 所以,貌似只有一个办法了…… 犹豫了几秒钟,强忍着内心不适将信纸塞进嘴里的安森,闭上了眼睛,开始倒数。 ……三、二、一。 安森一动不动,静静的感受着周围。 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一片混沌的触感,没有刺入颅腔的剧痛,没有低声响起的耳语…什么都没有。 内心有些困惑的安森,慢慢睁开了双眼。 首先映入他瞳孔的,是一支蜡烛,一只漂浮在半空燃烧着紫红色火焰,不断从灯芯中溢出血浆的蜡烛。 嗯?! 错愕的瞬间,安森立刻察觉到现在的自己正坐在一张造型古朴,没有扶手的深色靠椅上。 周围,是无光的黑暗。 脚下,则是冰冷的石板地面; 借着诡异的紫红色光线,还能隐隐看到石板上的刻痕;从灯芯中溢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滴落在那些看不清形状的刻痕中。 “亲爱的教友,欢迎。” 温文尔雅的声音从面前传来,让目光不停转动的安森将视线聚焦在了前方。 隔着烛火,安森打量着那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的身影——墨蓝礼服,瘦高身材,一张脸大半都被掩盖在圆顶礼帽和反光的单片眼镜下,只能看见浓密的浅棕胡子和突出的鹰钩鼻。 若要形容,就像一顶带着单片眼镜的瘦高礼帽。 对方坐着一张和自己相仿的椅子,过分细长的左腿很随意的搭在右腿上,以便在膝盖上安放他上下交叠的双手。 来不及过多思考的安森迅速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脸上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惊讶和慌张:“呃,请问……” “在开始前,亲爱的教友,首先允许我向你表示歉意。” 戴着洁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抬起打断安森,然后压住帽檐,微微颔首: “我很清楚,你现在肯定对这一切充满了困惑,但请相信,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时间紧迫,许多事情必须让你尽快有所了解,否则将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对方的话很温和,很诚恳,用一种听上去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愿意去相信和倾听的力量。 表情紧张的安森点点头,假装自己真的信了: “那么…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亲爱的教友,你果然十分聪慧,不愧是能在绝境之下逆转局势的人物。” 对方毫不保留的夸赞道,随即话锋一转: “但这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些情况,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意料。” 那不就是意外么…… 内心吐槽的安森,带着慌乱的眼神等对方下文。 从“前安森”的记忆和日记中判断,自己之前应该没有和“旧神派”发生过像这样的正面接触,基本都是通过的书信的方式进行交流,甚至有不少是纯粹单方面的,没有得到对方任何恢复的内容。 这样最大的好处是不用担心自己会穿帮,坏处是自己同样是眼前一抹黑;必须在和对方的交涉中不断试探,才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讯息。 “是不是,和旧神‘大计划’有关?” “没错,亲爱的教友,你越来越令我感到惊讶了。”温和的声音轻声笑道: “在正式开始前,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为了方便我们接下来的交流,你可以称呼我为‘黑法师’。” “很抱歉不能立刻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之后我会解释不得不这么做的缘由;请相信作为你的引路人,我对你绝对真诚。” 安森很是“惶恐”的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嗯…诡异的交涉方式,各种“历史的真相”,不敢透露真实姓名,对新来的外围成员特别“真诚”而且关怀的无微不至…… 眼前的旧神派,基本上就是所有“见光死”的地下邪恶组织最标准的模板。 换成是“前安森”,大概早就对周围诡异莫名的气氛,神秘莫测的“黑发巫师”和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欣喜若狂了吧? 紫红色的烛火中鲜血不断滴落,沉重的暗红在二人脚下的石板刻痕中流淌,逐渐汇聚成某种符号的形状。 “那么,首先是今天的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自称“黑法师”的礼帽男话锋一转,温和而体贴的语气变得郑重严肃: “亲爱的教友,在我们往日的多次交谈中,你已知晓‘旧神派’存在的意义,被虚伪的秩序教会所掩盖的真相,千年复兴的‘大计划’,以及赞美三旧神的颂文。”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竭力表现出一个相信“历史真相”的阴谋论爱好者的表情: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正是。”黑法师颔首,温和的话语声犹如在唱诵经文: “三句颂文对应三旧神,也就对应着象征一切起始的‘原初符文’;渎神的秩序教会不理解其中的内涵,堂而皇之的将被他们修改的符文当做标志,何其可笑。” “篡改历史,扭曲真相,用所谓的‘秩序’取代真正庇护了这个世界上千年的信仰,甚至为了巩固他们的统治,不得不对旧神信徒的我们大肆迫害,哼……” 黑法师的嘴角勾起了冰冷的弧度:“当世界秩序彻底崩溃之时,渎神的叛逆们将迎来最后的裁决!” “亲爱的教友,而像你我这般的真信徒,届时将夺回千年前属于我们的荣光。” 话音落下,烛火对面的安森身体前倾,有些急不可耐的望向他: “那么…尊敬黑法师阁下,请问要如何才能成为旧神的真信徒呢?” “问得好。”黑法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不过伟大的三旧神不需要,也不希望自己的信徒只懂得一昧的乞求救赎,那是懦弱与无能之辈才会去做的事情;真信徒,应当懂得如何变得强大,成为足以拯救世界之人!” 带着白手套的右手,隔着烛火对安森伸出三根手指: “伟大的三旧神,为他们的追随者准备了三条道路;至高无上的真理,就藏在我们的颂文之中。”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安森“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当然,三条道路,你只能任选其一。”黑法师收起了两根手指: “一旦选择了其中的一条道路,就标志着你将得到三旧神之一的眷顾,同时将再也不能选择另外两条。” “因此,亲爱的教友,这是无法回头的道路,千万务必谨慎。” 怔怔的安森,在黑法师的注视下一声不吭,坐立难安。 这样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至面前的蜡烛燃烧到四分之三的时候,安森才终于有勇气抬起微微颤抖的目光: “黑法师阁下,能和我详细说说这三条道路的区别吗?” “当然可以。” 轻声应答的黑法师推了下单片眼镜,头歪向左侧的同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若你渴望真相,渴望拥有一个永远不会被欺骗,人人都对你坦诚相待的世界;黑魔法之王穆特,将会赐予你你真理之门的钥匙;” “亦或者你痛恨弱小的自己,痛恨这份孱弱,这短暂而又毫无指望的寿命,想超越身为人的极限;血魔法的主人,象征着超凡的布鲁托,会慷慨的提供给祂的信徒一次机会;” “还是说…你痛恨这个世界,这个充满了不公而又不断限制着你,让你痛苦不堪的世界;渴望着变革,重生,将一切恢复成应有的模样;伟大的命运掌控者艾顿,要求祂的信徒们以咒魔法的名义,毁灭一切的罪恶。” 话音落下,彬彬有礼的黑法师静静地等待着答复。 保持着震惊和好奇表情的安森,内心开始飞快的思索。 寂静的黑暗中,流淌着鲜血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半。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对方这么匆忙的要将自己这个“外围成员”,发展成为真正的“自己人”,安森大概推测可能是雷鸣堡要塞出事了。 除此之外,他不清楚自己对“旧神派”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黑魔法,血魔法,咒魔法。 嗯,也就是偷窥狂,不做人,还有中二病…三者任选其一。 而且是立刻。 安森陷入了犹豫。 自己现在的处境对力量的需求非常迫切,至少是能够再面对像路易·贝尔纳那种掌握着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时,能够有一战之力的力量。 年轻骑士在战场上刀劈子弹的那一幕,给安森留下了十分难以磨灭的记忆。 按照这个标准,那么血魔法似乎是最适合自己的——用黑法师的话来说,就是拥有一次不做人的机会。 至于是人体改造还是长触须或者别的什么,嗯,还是得问问再说…… 当然,如果将要求放低一点,仅仅是确保自己不会“再次”被暗杀,黑魔法似乎听上去也不错;按照对方的形容,这种魔法还具备“窥探他人”的属性,很适合帮助自己这种缺乏常识的“穿越者”,避免在关键时刻穿帮。 而且如果没猜错,对方的“黑法师”自称,似乎表明面前这位旧神派成员选择的也是黑魔法道路;做出和对方相同的选择,或许还能增加彼此的好感。 毕竟马上就要踏上地下邪恶组织的不归路了,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至于咒魔法…从对方的形容中完全无法判断,这种“魔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就在下定决心的安森将要开口的瞬间,话却停在了嘴边。 不对,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对方要用这么含糊不清的方式向自己说明呢? 既然准备让自己选择,那为什么不干脆把三种魔法的优劣,和具体能获得的能力告知自己呢? 还是说,这并不是什么“选择”,而是要做某种确认? 通过两次交涉安森基本可以相信,最开始的“前安森”只是个对方无心中发展出来的外围,根本没机会接触太多的核心秘密。 但现在局势出现了变化,对方急需让事情朝着原本计划的那样发展,不得不借助自己的力量,短短几天内就让一个外围成员变成了“自己人”,并委以重任…… 在这样的前提下,黑法师脑海中的“安森·巴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或者换个说法,对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工具人? 一个满脑子窥探别人,时刻担心自己被骗的家伙;还是说渴望力量,为此愿意不惜一切的疯子? 应该都不是。 深吸一口气,安森用一种十分激动的口吻沉声道: “尊敬的黑法师阁下,我希望能够掌握咒魔法的力量!” 微笑的黑法师,脸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一个对眼前的世界不满,渴望成为“英雄”的中二病,才是对方需要并且放心的。 “非常好的决定。” 圆礼帽下,黑法师的单片眼镜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恭喜你,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从这一刻起,你将正式成为‘旧神派’的一员!” “作为一名追随命运掌控者艾顿的信徒,你将有资格掌握咒魔法的力量;当然,这并不简单,需要准备一些十分特殊的仪式。” “幸运的是,我刚好了解一二。” 第二十三章 咒魔法 紫红色的诡异烛火下,黑法师打量着安森因兴奋和惊喜而微微颤抖的面颊,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非常好。 “想要掌握咒魔法,亦或者按照渎神的秩序教会的说法,成为一名施法者,需要特定的仪式和咒语。”黑法师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愉悦: “你要在一个无月之夜,在地面画出一个完整的六芒星图纹;站在你所画的九芒星中央,吟诵咒语。” “待到仪式结束,亲爱的教友,你就是一名掌握咒魔法之力的施法者了。”黑法师微微一顿,幽幽目光透过单片眼镜扫向安森: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不明白? 不,倒没什么不明白的,就感觉是不是有点…过于随便了? 一般这种仪式不都是又复杂又神秘,要求还特别苛刻的吗? 整个人都怔住的安森,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诧异。 “呃…黑法师阁下,请问绘制六芒星的‘用品’,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不,随便什么就好,哪怕树枝或者石块都行。”黑法师摇摇头:“也不需要画的太规范,大致能看出是六芒星的形状就可以。” “那么咒语呢?” “没什么难的,咒语本身并没有复杂的词汇或者音节;你也无需大声喊出,低声吟诵即可。” 看出了安森想法的黑法师,轻笑着耸肩:“在非常久远的时代,成为施法者的仪式的确是非常复杂而又条件苛刻的。”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的前辈们很早就从种种神秘的仪式中,找到了其中的最关键的部分——毕竟信仰才是关键,故弄玄虚毫无意义。” 嗯,也就是过去阔绰的时候为了吸引信徒,仪式肯定越神秘越好;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地下组织,自然要降低门槛方便招揽新人。 “啪!” 轻轻打了个响指的黑法师,将带着白手套的右手,伸向不断溢出鲜血的紫红色烛火。 随着他右手的动作,一封用印泥封好的羊皮纸卷轴从火光中被缓缓抽出,注视着这一切的安森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烧焦味。 小心翼翼捏住卷轴的一头,黑法师将它完好无损的递到了安森面前: “命运掌控者艾顿的咒语,现在…它是你的了。” 安森凝视着卷轴,郑重的用双手接过。 就在碰触的瞬间,完好无损的羊皮纸突然冒起了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飞烟灭,只在他掌心间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下一秒,从双手传来的强烈刺痛感让安森浑身一震;那仿佛是被无数支钢针贯穿掌心的痛楚,如同是某种活过来的生物,开始沿着手臂向他的身体内蔓延——先是小臂,紧接着肘部,肩膀,胸膛,心脏…… 感觉心脏像是被铅弹打穿的安森,发现自己莫名多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紧接着,他突然眼前一黑,破碎的记忆一段一段,像是没有缓存又被无限加速的画面冲入脑海。 …某个人…他…自己匍匐在一个漆黑无比的山洞中,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将火光所能照耀到的一切,统统化作灰烬; 下一个闪回,背对着火海的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望着被明显被利刃划开,不断溢出鲜血的双手,对着头顶黑暗的天空大声呼喊着什么; 待到最后一个画面,失血过多的自己重新匍匐在地,鲜血在自己身下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 砰! 当安森重新睁开双眼,最先映入瞳孔的,是那诡异的紫红色烛光。 不断溢出鲜血的蜡烛,还剩下四分之一的长度。 “感觉如何?”耳畔响起黑法师充满关怀的话语声。 “……还行。” 拼命抑制着那刺痛残留的触感,安森冲着对方很是勉强的微笑道。 “那就好。”黑法师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 “现在的你已经掌握了咒语,只需要再等一个无月之夜便可以施行仪式,成为一名施法者。” “我的建议是,尽快。” 安森内心一动:“是因为那个意外?” 黑法师一声不吭的点头,没再像之前那样客套的兜圈子。 “如今的你已经知晓,即便在被秩序教会的桎梏下,旧神的真信徒们也早已遍及世界;所有人都满怀希望,等待着旧神降临的那一日,并为了‘大计划’奉献自己的一切,但是……” 微妙的一顿,黑法师轻声叹息:“尽管都在为了相同的目标奋斗,但每个人的想法还是存在些许不同的;尤其是地域和出身的差别,让我们很难认同彼此。” “并且由于多年来自教会的打压,迫使旧神的信徒们很难光明正大的团结在一起;正是这种分裂令明明实力强大的我们,不得不遭受秩序教会的压迫和污蔑!” 果然…… 认真聆听着对方的安森,内心开始飞速的思考。 在翻阅“前安森”的日记和各种记忆闪回时,他就曾经怀疑过所谓的“旧神派”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地下邪恶组织,而是一种相当普遍的邪教信仰。 而自己所接触到的“旧神派”,也就是面前的这位黑法师,大概也只是克洛维王国境内的一个分支,甚至有可能只是众多分支中的一个。 “就像这一次,同样因为分裂令我们无法取得共识。” 黑法师继续道,越来越快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尽管在齐心协力的合作下,令克洛维与帝国重燃战火;但在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局势方面,帝国境内的许多旧神信徒们,却有着很大的异议。” “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没有抛弃对于帝国的幻想,认为有朝一日,这个孱弱而又无力的国家和她的皇帝,真的能建立一个覆盖所有已知世界的帝国,并借助集权的方式彻底抹杀秩序教会的影响力,让旧神重获荣光!” “显而易见,他们这是大错特错了;皇帝和王公们或许会为了利用而给他们一点甜头,但绝不会兑现这样的诺言;若要复兴旧神,就必须用战争将秩序教会竭力维持的平衡打碎!” 随着话越说越激动,圆礼帽下黑法师的表情就愈发疯狂,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也开始不停颤抖:“战争,唯有战争!短暂的战争对旧神复兴没有任何帮助,只有彻底打破平衡的战争,才能摧毁秩序教会的统治!” 猛地起身的他突然投来的目光,让坐立不安的安森拼命保持着同样激动到不能自持的表情。 “当然,如果仅仅是意见不合,那还尚可接受。”话锋一转,黑法师的语气突然间就平静下来了: “但就在不久前,我得到了一份十分珍贵的线报——雷鸣堡要塞内的旧神信徒,投靠了秩序教会。” “他们知道克洛维王国一定会竭力夺回要塞,所以打算制造一起事故——克洛维王国的军队在夺回雷鸣堡的过程中,动用了魔法的力量。” “这样就能给秩序教会介入,乃至调停的借口;面对教会质疑的克洛维王国将很难继续战争,不得不向帝国提出议和谈判。” “战争将就此结束,帝国和秩序教会都能从中获利;旧神派崛起的‘大计划’,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重新坐回靠背椅,黑法师刻意的让身体前倾,凝视着安森。 直至这一刻安森才发现,他那没戴眼镜的右瞳是血红色的。 看不见瞳仁的血红色。 “现在,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能够扭转这一切并改变局势的人…只有你。”低声喃喃的黑法师,透过烛光注视着安森的表情: “为克洛维王国夺回雷鸣堡,并抢在一切都变得太晚太晚之前,将一切有可能会被秩序教会怀疑的痕迹,尽数销毁!”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拯救已经危在旦夕的‘大计划’,拯救属于我们的信仰和过去的荣光。” “除了你,别无他人。” “你…愿意接下这份重担吗?” 我不愿意,求你了,能放过我吗? 嘴唇微颤的安森深吸一口气,同样表情郑重的凝视着黑法师: “我愿意!” “这是一个勇敢之人的回答…亲爱的教友,你让我看到了旧神派的未来和脊梁。” 黑法师无比用力的点头,目光始终没有从安森的脸上移开:“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到何时,旧神派都会是你最大的依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竭尽所能的保护你。” “所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孤军奋战,亲爱的教友,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是成千上万为了‘大计划’而奋斗的,与你相同的旧神信徒们;你…并不孤单!” 被对方感动的安森微微颤抖,拼命抑制着眼角的泪花。 很好,非常好,他终于能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雷鸣堡内的帝国守军中有一个或者几个旧神派成员,自己必须抢在对方搞出个大新闻之前夺回要塞,并且将所有的意外掐死在萌芽状态。 如果自己不这么做,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安森能想到两种。 第一种是在进攻要塞的同时,和完成计划的旧神派撞个正着,绝对说不清楚的征召军肯定要背这个黑锅; 第二种是征召军还未开始攻城,要塞内的旧神派“抢先”完成目标,认为有机可趁的路德维希准将立刻下令攻城…… 无论哪个都肯定完蛋了,即便路德维希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不会甩黑锅,自己旧神派信徒的身份也肯定要暴露。 至于脱离旧神派…这种美好的幻想,安森在穿越的那一刻就放弃了。 所有的地下邪恶组织,都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从“前安森”找到他的业余爱好那一刻起,自己就不可能轻易离开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尽可能从对方身上获取有用的讯息。 “今天的交谈就先到这里吧。” 黑法师的右手从烛火上扫过,所剩无几的蜡烛只剩十分之一左右的样子。 “亲爱的教友,相信你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和接下来的行动,我会等待你的好消息的。”他稍稍压低帽檐,沉声开口道: “在正式结束之前,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题?我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那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吗? 安森很是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战战兢兢的看向对方: “尊敬的黑法师阁下,请问您知道‘奥古斯特’这个姓氏吗?” 挺起腰身的黑法师微微颔首,像是陷入了沉思。 表情平静的安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奥古斯特…听上去是个很传统的克洛维姓氏。”黑法师沉吟一声,微微低头看向安森: “你是怎么知道它的?” “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有印象似乎被谁提及过。” 安森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符合“前安森”那种阴谋论狂热者的形象:“您知道,这是个很传统的克洛维姓氏;许多传承多年的古老家族,都与历史真相有所涉及。” “有道理。”黑法师点点头: “这个问题我会去调查,尽快给你一个比较准确的答复;另外如果还有关于雷鸣堡的情报,也会尽可能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应该不知道莉莎·奥古斯特的事情,当然不排除对方掩饰的很好…安森点点头,带着些试探的口吻问道: “那么…黑法师阁下,请问如果我临时有事向您汇报的话,该怎么通知您呢?” 愣住片刻的黑法师,很快轻笑一声: “不用担心,待到这次的事情过去后,我自然会来找你——在那之前记得时刻留心桌上的信笺,我会尽可能为你提供一切帮助的。” 安森赶紧点头。 很好,这就说明对方虽然就在自己附近,但并没有时刻监视自己的能力。 “当我们下次再见面时,亲爱的教友,希望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施法者了。” 温文尔雅的黑法师举起右手,掐灭了快要燃尽的烛火。 瞬间,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恍惚间恢复理智的安森眨了眨酸涩无比的眼睛,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 泛着硝烟味的晨雾吹拂着帐篷的门帘,将一缕刺眼的光线摄入他的视野,让头痛欲裂的安森从睡梦中清醒,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漆黑一片的帐篷。 天亮了。 第二十四章 凛冬中的备战 和北方的中央行省相比,岁末的雷鸣堡尽管没有大雪纷飞,但呼啸寒风却同样刺骨;昏暗与阴沉的乌云统治着天际,令原本就寒冷的天气变得更加压抑。 通常来讲,没有任何一个指挥官会愿意在这种天气行军,更不会选择在这种天气开战:严寒所造成的食物与保暖物资迅速消耗,伤病的快速增加都会令他的军队成规模的减员。 而结冰的泥泞道路,难以修筑防御工事的冰冷泥土,都会令困难加倍;即便是一支士气高昂,能够忍耐如此多困难的精锐之师,在又冷又饿,人人患病,冒着寒风修筑工事和营地,还要随时准备迎战…很难说,他们还能保留多少战斗力。 但就在阵阵寒风与晨雾中,一支规模上千的队伍正艰难的沿着泥泞不堪的王国大道,向雷鸣堡围攻阵地而来。 装满物资箱的四轮马车,嘎吱作响的车轮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烂泥里;让骂骂咧咧的车夫抡起马鞭,抽打着早已不堪重负的驮马。 背着步枪,只有一身单薄军装的士兵们哆哆嗦嗦哈着热气,面颊和手背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在穿着翻领大衣的军官们监视下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保持着还算整齐的队容; 因为驮马数量严重不足,许多士兵不得不肩负起运输工作——两个不听话的新兵大约能当成一匹驮马用,并且多半会累死一个;自学加减法的后勤军官在发现这一点后,还找到了让士兵们更听话的窍门。 靠着不断“消耗”的新兵,这支满载武器弹药和各种物资的队伍,终于在雷鸣堡围攻战的第十四天抵达了围攻阵地。 阵地一处护墙上,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望着这支缓缓进入营地的队伍,他背着双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身影犹如竖立的步枪。 平静的外表下,只有他身后罗曼能看到准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正颤抖的攥成拳,泛白的关节下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路德维希,此刻的他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激动一千倍。 在经过度日如年的十四天,外加两次险些全军溃散的耻辱之后,他一直在等的后方支援终于到了! 自从雷鸣堡征召军成立之后,那帮打算看他笑话的陆军没有给他任何有用的情报,所谓的“征召军”更是一触即溃,连帝国的渣滓兵都不如。 明明是攻城战,结果调给他的是一个只有八门火炮的炮兵连,重型火炮更是只有一门,剩下的全是轻型的野战步兵炮;导致身为攻城方的自己居然被守军火力完全碾压,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自己依然在雷鸣堡城外站稳了脚跟;一个足够坚固并且逐步向要塞推进的围攻阵地,正在徐徐展开。 虽然几天前出现过被帝国骑兵一轮冲击就险些全线崩溃的“小插曲”,但那是曾经;重新修建的战壕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防御工事,深壕纵壑足以确保骑兵根本无法对阵地构成威胁。 倚靠弗朗茨家族和秩序教会的力量,并且在一番大肆撒钱后,路德维希终于得到了他急需的一切物资和后备兵源。 尤其是四门十二磅加农炮和两门二十四磅臼炮,对路德维希这个炮兵出身的将校而言简直如获至宝——有了这六门火炮,他就能在阵地前沿搭建炮垒阵地了! 尽管依旧不能扭转双方的火力差距——作为军团级后勤仓库和兵站,雷鸣堡的轻重火炮储备多达几十门——但同时有两到三个拥有重型火炮威慑的炮垒,再面对要塞炮击的时候总算能够有反击的余地。 这些还仅仅是开始:在彻底接受了安森的“战壕计划”之后,路德维希已经不再执着于迅速夺取要塞,而是做好了慢慢积蓄力量乃至长期围攻的准备。 毕竟要塞内的弹药和物资储备是有限的,可只要蒸汽列车还在王国的铁轨上奔驰,他的物资就能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运来。 唯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陆军居然没对这批物资和招募的新兵有任何阻拦,很轻易的就让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显然这帮准备看自己笑话的家伙也清楚,一旦雷鸣堡的战事拖延太久,那么对于还南方还在与帝国鏖战的军团所造成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他们再蠢,也知道自己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迎着冷冽的寒风,拼命控制着情绪的路德维希嘴角微微上扬。 “将军,负责押送物资的后勤军官,已经在您的营帐等候。”站在他身后的罗曼上前一步,不动声色道: “另外还有您父亲派来的信使,希望如果可以还请您尽快……” “不用那么着急。”被破坏了好心情的路德维希微微蹙眉,犹豫了下还是扭头看向罗曼:“他等多久了?” “两天。”罗曼平静的看着准将,眼神却很严肃。 “告诉他我中午就会写好,让他下午尽快离开。” 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朝营帐走去的路德维希换了个话题:“十四天才送到第一批物资,有办法提高一下效率吗?” “很难,我们的补给线完全取决于蒸汽列车的运力和道路状况。”罗曼紧随其后: “即便枢密院和铁路委员会愿意考虑增加通勤次数,从列车站台所在的橡木镇到围攻阵地的路况也不容乐观;加上我们严重缺乏运输用的重型马车和驮马,很难能在短时间内提高效率。” “那下次补给最快要到什么时候?” “十天之后。”罗曼答道: “按照您的命令,我向王都附近的两所铸炮厂下了订单;战争刚刚爆发,他们都还有不少存货——十天之后,八门重型火炮和一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新兵,将会同时抵达。” 路德维希点点头。 十天的时间,足以让围攻阵地推进到雷鸣堡城墙外;再花三到五天时间训练和整合新兵,强化炮垒。 十五天…最多十五天后,自己就能一举将雷鸣堡攻下! 兴奋的路德维希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罗曼,用十分低沉的语气轻声道: “之前你说的那件事,有进展吗?” 目光闪烁的罗曼沉默了几秒,眉头轻蹙: “……只有一些疑点。” “疑点?” “我私下提审了被安森中校擒获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虽然遭到一些反抗,但还是问出了许多情报。”罗曼沉声道: “他好像真的…对要塞内帝国守军的情况一无所知。” 困惑的路德维希愣了下,紧接着用猜测的口吻道:“这也是有可能的吧?毕竟对方还很年轻,多半只是被兄长带出来历练……” “不,并非如此!”罗曼高声打断道: “路易·贝尔纳绝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贝尔纳家族这一代唯一一个继承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子嗣!” 什么?! 路德维希震惊的瞪大眼睛——作为教会总主教之子,血脉之力传承的意义他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很奇怪,但情报显示的确如此;贝尔纳家族这一代的子嗣中,只有路易一个人继承了这份血脉之力。”罗曼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安森的消息无误,那么这场突袭最开始的军队指挥官,应该是路易和他的叔父;临时将自己家族的继承人和唯一的血脉之力传承者,派到一个危险重重且生还率极低的行动中……” “帝国…贝尔纳家族…亦或是在背后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第二十五章 卡尔的乌鸦嘴 用力裹着身上并不算厚的风衣,双脚都陷在烂泥坑里的卡尔·贝恩抹了抹鼻子,顶着两个黑眼圈监督着正在施工中的炮垒阵地,脸上满是被压榨的疲惫。 看着在凛凛寒风中挥舞着木铲和木锹的新兵们,卡尔简直不知道这帮没打过仗的傻帽哪来的勇气——他们眼下在距离要塞四百米的位置修建炮垒,这是轻型火炮不用观测就能命中的距离! 至于那些老兵们…嗯,他们早就看淡生死了,比起活命还是填饱肚子对这帮人更重要。 再看一帮蓬头垢面中的身影中,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木铲的小女孩;天真无暇的笑容,纯洁清澈的大眼睛让一帮年轻气盛的士兵奋力工作,不敢有丝毫偷懒。 但卡尔可是亲眼见过,这个“娇小瘦弱”的小女孩有多恐怖——能用火炮“爆头”的存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可爱”来形容的。 丝毫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新兵,彻底麻木的老兵,怪物似的小女孩,乐观到不行的团长,还有这场诡异又该死的战争…… 卡尔疲惫的叹了口气。 虽然过去不论是当没油水的民兵连长,还是替满脑子只有克扣军饷和捞油水的长官管理好军队,或者至少让他们看上去像个军队…卡尔·贝恩永远扮演着吃苦耐劳背黑锅的角色,冒着生命危险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和外快。 但是这一次…作为一名自认还算称职的陆军上尉,他觉得自己真的快干不下去了。 扛着木铲的莉莎一身又宽又大的尉官军装——安森之前的制服——耀武扬威似的从人群中经过,咧嘴的笑容下露出两颗虎牙。 就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被卡尔伸手拦下。 “交出来。”卡尔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 瞪着清澈的眸子,莉莎小脑袋微微歪向一侧,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都看见了…是你自己主动交出来,还是我帮你?”卡尔第二次警告。 莉莎眨眨眼,脏兮兮的小脸看上去是那么无辜。 面无表情的卡尔就这么盯着她,伸出的右手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面色突变的莉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整整一袋的罐头,砸到卡尔怀里,气呼呼的跑到一旁。 “你是怎么发现的?” 走到卡尔身侧的安森惊讶的看着他。 “我没发现啊。” 顶着黑眼圈的卡尔声音有些得意,将装满罐头的袋子放在一旁:“硬要说那就一点经验之谈——越是装得什么也没发生的家伙,越是有问题。” 安森面色一僵。 “她不是第一次偷拿伙食了,我就是试着吓吓她。”轻笑一声的卡尔抬起头,却发现安森一脸见鬼似的模样:“怎么了?” “…没,没什么!” 满腹心事的安森勉强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好险,差点儿以为旧神派的事情被发现了…… 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卡尔·贝恩,目光投向正在忙碌的工地:“现在基本工程已经快结束了,最迟今天就能收尾;剩下的就是护墙和外围的防御工事。” “哪怕现在立刻把火炮拖过来,也能作为一处临时炮垒使用,就是不够坚固罢了;最好还是等到把护墙建起来再说……” 听着卡尔介绍的安森不住的点头,这位经验丰富的陆军上尉,真的是越来越适应自己副官的角色了。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三座炮垒足以对雷鸣堡正面保持火力压制——敌人的重型火炮无法威胁到射界盲区内的阵地,炮垒的作用仅仅是砸开城门,压制帝国的轻型火炮和骑兵。 一座孤立无援的要塞,哪怕拥有再多的物资和兵力,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现在…能否攻下要塞,反而成了所有麻烦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何时攻下,才是关键。 如果黑法师的情报属实,那么要塞内的旧神派和帝国军恐怕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他们现在正等待这边迫不及待的进攻要塞,才能想办法将“使用邪恶魔法”的罪名嫁祸给克洛维王国。 因此眼下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耐心等待,同时想尽各种办法弄清城内的情况,同时迅速向王国内的秩序教会通报这一情况,以免事后再被帝国栽赃。 但这是绝对办不到的…安森遗憾的苦笑一声。 哪怕明知攻下要塞需要冒巨大的风险,渴望证明自己的路德维希也绝不会再等下去;而安森自己也不会蠢到为了一个无法证明的情报,暴露自己和旧神派的关系。 信任,是个永远也绕不开的话题。 “……先不说我们这边了。” 一旁的卡尔突然转过头来:“你难道没觉得有些奇怪吗——雷鸣堡的守军,从几天前那次突袭后,就再也没任何动静了。” “这个倒是…不过他们的兵力也不多了,应该是不想再浪费仅有的战斗力吧?”洛伦对着卡尔猜测道: “他们可能打算就这么死守拖下去,毕竟拖得时间越长对帝国就越有利。” 也可能是要塞内的守军正忙着“协助”旧神派,完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安森很怀疑这一点。 因为就算旧神信徒们能控制帝国守军的上层,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整个军队,让几千名帝国士兵对周围的某些诡异情况视而不见,甚至背叛信仰加入旧神派。 能够让帝国指挥官们默许他们的某些行为,应该就是极限了。 “如果是为了拖延攻城的进度,那不是更应该闹出点儿动静来吗?”卡尔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如果我是城内的帝国守军,就绝对不会这么被动的据城死守;至少也该想办法打乱战壕推进的效率。” “他们有比我们多几十倍的轻重火炮,完全可以每天不定时的对这边开两炮,打乱我们的进度,挫伤我们的士气。” “他们还有骑兵和骑士军官团,哪怕不用来袭扰阵地,也能想办法打击我们的补给线,让围攻阵地迅速弹尽粮绝——不论哪一种,都比守在城里等死要强吧?” “有道理。”安森点点头,随即失笑道: “不过这么详细的乌鸦嘴,小心成真啊。” “那也只能证明我说的是对的,敌人本来就会这么做。”卡尔不屑一顾的冷哼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肉罐头,当着莉莎·奥古斯特的面撬开,用随身的刺刀从里面挑出一块腌肉。 望着拼命吞咽口水还努力假装看不见的莉莎,口感极差的罐头肉在卡尔嘴里突然变得美味了许多,之前被对方留下的心理阴影也得到了极大缓解。 一旁沉默不语的安森,和卡尔的判断完全相反——如果旧神派真的和帝国军达成合作,那他们现在应该想办法让征召军尽快攻城才对。 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毫无作为。 逐渐陷入迷茫的安森,反而下定了某种决心。 和自己要面对的局势相比,手中的底牌实在太少了——军队是路德维希“借”的,根本不属于自己;血脉之力的激发条件未知,要等到返回王都之后才能有答案;穿越“附赠”的异能情况不明,不排除有副作用的可能…… 自己必须尽快等到一个无月之夜,借助仪式掌握咒魔法,成为施法者! 就在这时,原本忙碌的炮垒阵地上突然转来一阵热闹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还在发愣的安森和卡尔同时回首望去,一旁的莉莎则趁机将对方手里的肉罐头夺了回来,恨恨的三口两口吃了个干净。 当满嘴塞满咸肉的莉莎抬起头时,才发现两人在看什么。 押运着重炮的掷弹兵团,正大张旗鼓的朝炮垒阵地这边过来。 第二十六章 安森的演讲 这是一门仅炮车的车轮就将近一人高的野战加农炮,在满是淤泥的战壕中留下深深的辙印;象征着克洛维王国的独角兽浮雕,在青铜铸造的金色炮身上昂首长嘶。 因为炮身是在太重,哪怕扔掉附带的弹药箱也超过一吨,只能在阵地上缓缓而行;原本绝对算宽敞的炮垒营地被簇拥着的士兵们围得水泄不通,对着在战壕里磨磨蹭蹭的重型火炮或是惊讶,或是感叹,交口称赞。 光是她的体型,那耀眼夺目的金属光泽,都令士兵们心生不少安全感,不约而同的簇拥在周围,甚至拽起绳索和负责押运的掷弹兵团的人一起拖炮。 很显然,哪怕是刚刚加入征召军的新兵们也不难发现,和第一列兵团的火炮相比,这门野战加农炮不论长度,分量还是又深又宽炮口,都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和她一比,所谓的“砰砰炮”简直就是火炮界的耻辱,是只能被称之为“抬枪”的劣等存在,双方的阶级差距犹如王国公主和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乡下野丫头,存在天壤之别。 整整一个连的掷弹兵们,几乎是在第一列兵团全体士兵的协助下,费尽全力才将这两门野战加农炮,外加一门二十四磅臼炮拽进炮垒阵地内预设好的炮位。 除了三门重型火炮,弹药箱和相应的炮兵们,送到第一列兵团阵地的还有原本几天后才该送来的弹药,让安森和卡尔都有些错愕。 很显然,尽管整个炮垒阵地还在施工阶段,但路德维希显然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部队武装到牙齿,等待帝国守军主动撞上来,好让他报仇雪恨。 “就这些,武器和人都已经送到。”扫了眼身后簇拥成群,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们,背着手的罗曼冷冷盯着安森: “从现在开始,这个炮垒阵地交给你了。” “我明白。”面不改色的安森微微颔首:“这表示路德维希准将对我的信任,我不会辜负他的期待的。” “不仅仅是期待,而是绝对不能输。” 罗曼的眸子直视着安森的眼睛,冰冷中透着淡淡的压迫感:“为了这场胜利,准将付出的代价已经能再组建一支雷鸣堡征召军了。” “一旦输了这场战斗或是出现任何意外,他都会被陆军找到理由踢出去,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军队里了——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望着明显有“威胁”意味的罗曼,安森心生警惕。 任何意外…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但仔细想想安森又觉得不可能,第一列兵团和掷弹兵团的阵地间隔很远,自己和罗曼的接触,只有在审问路易·贝尔纳和前往准将营帐的情况下而已。 身为军官的罗曼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自己的营帐,“前安森”的日记也一直被安森带在身上。 阵地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越来越响,背对着离开的罗曼突然停下脚步,侧目瞥向同样在望着他的安森: “另外,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趁现在还有时间,尽快想好这场围城战结束后该干些什么吧——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 “多谢,我会好好考虑的。”安森点头答谢,只是表情有些古怪。 这位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还真是一刻也不忘记敲打自己…… 等到三门火炮和剩余的弹药箱全部交接完毕,面色冷峻的罗曼中校和他的掷弹兵们就在人群中迅速恢复成纵队,迈着足以令仪仗队也羞愧的整齐步伐转身离去,一刻也没有多待。 簇拥着列兵们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炮垒阵地一下子冷清许多。 就在这时…… “第一列兵团,全体听命!” 突然高声喊道的卡尔·贝恩,让所有人一愣: “三列横队,紧密阵型,集合!” “是——!!!!” 不明就里的士兵们本能的反应过来,赶紧背上武器整理好军装,按照各自的队列在炮垒阵地中集合。 就连刚刚还在和他赌气的莉娜,也慌慌张张的背着比自己还高几头的步枪,抢先一步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排,嘴角和腮帮上还残留着罐头肉的肉渣。 两分钟后,看着面前整齐划一的队伍,终于点点头的卡尔转身朝安森走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 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安森,一脸莫名的朝卡尔问道。 “干我觉得应该不会后悔的事。”懒洋洋开口的卡尔,望着安森的眼神却十分的认真: “主力军逃跑的那天,我们这帮人没有跟着主力军逃跑,而是相信你选择留了下来,在炮垒阵地和三倍多的敌人打了一仗。” “骑兵突袭的那天,我们这帮人依然相信你;两百多渣滓兵顶着三百多帝国骑兵围剿,把阵地守住了;” “现在我们这帮人还相信你,在要塞火炮地下修起了炮垒;接下来还要继续相信你…相信你会带着我们把雷鸣堡夺回来,而不是去送死……” 卡尔突然一顿,想去抓安森的衣领但却又缓缓地把手放下,顶着黑眼圈的双眸散发着坚毅的光芒: “安森·巴赫…我的团长大人,你不觉得该和这帮相信你的人…说点什么吗?” 望着卡尔的眼睛,安森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他看了看身后已经基本建成的炮垒,扭过头,深棕色的眸子扫向排列成整齐队形的第一列兵团士兵们。 看着他们或是迷茫,或是坚毅,故作镇定,麻木,勇敢,怯懦,忐忑,坚定…各式各样,不一而足的表情。 他们有的是已经和自己经历了两次战斗的老兵,有的是刚刚才从后方补充进来的新兵,有的则干脆只是为了吃的不被饿死…… 但接下来他们都要和自己一样——为了生计和活命,去打一场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战斗,去夺回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何意义的要塞。 那一瞬间,安森感到有股冲动从胸口蓬勃涌出,令他浑身颤栗。 “士兵们!” 激昂的呐喊声从安森的喉咙里炸响,瞬间将整个炮垒内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自己身上。 “你们用不到四天时间,在敌人炮火的威胁下,靠一铲一锹建成了这座坚不可摧的炮垒;靠汗水,让战壕向敌人的要塞绵延;” “现在她是你们的了,向雷鸣堡进军的旗帜和号角,正紧紧握在第一列兵团的手中;当战斗开始,夺回要塞的第一炮也将由你们来打响!” 说话间,安森大步走到炮垒边缘,直接站在毫无掩护的护墙上,挺直腰身俯视众人: “士兵们!无论我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不用怕,微笑着去面对吧!战胜困难的最好办法就是……” “咚!” 就在安森激动的准备模仿路德维希拔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戛然而止的安森表情僵在脸上,隐隐猜到什么似的回头。 然后…… “轰——!!!!” 一发实心弹在他右侧十几米外的炮垒护墙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瞬间,整个炮垒的气氛都变安静了。 “敌火来袭,进壕隐蔽啊——!” 卡尔·贝恩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响起,刚刚还军容整齐的列兵团士兵们立刻作鸟兽散! 卷起的烟尘中,因为震惊愣了下的安森浑身一激灵,赶紧从护墙上跃入炮垒,头也不回的冲进战壕里,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还没修完的炮垒阵地。 雷鸣堡围攻战第十五日,王家陆军学院准毕业生,陆军中校,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安森·巴赫人生的第一次阵前演讲,在帝国军的一次校炮误射中草草宣告结束。 第二十七章 军议 雷鸣堡围攻战第十七天,所有情况和卡尔·贝恩的“乌鸦嘴”基本一致。 原本对城外无动于衷的帝国军,开始定时定点的在城墙上架起轻步兵炮和臼炮,有目标轰击围攻阵地的前沿和炮垒。 很显然,他们并不是对征召军的动静毫无察觉,而是不想在弄清主攻方向前浪费炮弹。 面对着针对性极强的炮火,在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后,征召军全体上下对“战壕攻势”的热情迅速降低至冰点。 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只有军官们用鞭子和木棍打骂,才能让士兵们冒着被炮弹炸死的风险修建工事;并且在遭受炮火袭击后一定会立即撤回阵地,哪怕被督战队用枪支着脑袋,也坚决不回去。 有风险是一回事,主动送死那是另一回事;何况士兵们也是中级军官们的“重要财产”,伤亡过于惨重的话,有被陆军剥夺编制和军饷的风险。 整整两天时间,前沿阵地的推展进度基本可以忽略,甚至被帝国守军破坏了不少。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前线遭受打击之后,后方同样传来不少可怕的流言:在征召军的后勤基地橡木镇,疑似发现了有大批帝国骑兵经过的痕迹。 尽管路德维希准将抢在第一时间阻止了谣言传播,可基本无济于事,整个征召军的士气在短时间内迅速降低至冰点。 面对这样的局面,路德维希也只能寄希望于派往橡木镇的步兵团足够尽职尽责,此外就是运输下一批物资的蒸汽列车能尽快抵达了。 虽然无论对哪一个,他都是相当的悲观——尤其是前者。 …………………… “诸位,我们得立刻解决眼前问题了。” 宽敞的营帐内,面色难看到极点的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冷静的看向坐在雷鸣堡沙盘两侧,他麾下所有的直属军官们。 作为第一列兵团团长的安森·巴赫,自然也毫不例外的位列其中,并且“有幸”成了比较扎眼的一个。 毕竟在场的军官都知道这个不久前还只是尉官的准毕业生,是怎么“成功上位”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哪怕前团长威伦·斯莫是纯粹找死,和安森没半个铜板的关系,但还是令看向他的眼神充斥着警惕和冷漠。 当然,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某位掷弹兵团张…感受着迎面而来,连一点掩饰都没有的冷漠目光,假装没发现的安森冲对面的罗曼礼貌一笑。 “两天!整整两天时间,前沿阵地的推进速度还不如之前十分之一!”哪怕拼命控制自己的心情,路德维希还是忍不住加重语气: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至少要再花三十到四十天的时间才能完成围攻阵地,并开始向雷鸣堡发动进攻——我现在就能向诸位保证,枢密院和南方军团的司令部,是绝不会再给我们四十天时间的!” “届时我作为指挥官难辞其咎,诸位也别以为能顺利过关;运气好的被发配到东部,运气差的就等着被扒掉编制和军衔,到列车站外当流浪汉去吧!” 一番毫不掩饰又特别真实的恐吓下,本就人人自危的军官们一个个面无血色,战战兢兢的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可、可是就算我们不怕死也没用啊!” 压抑的气氛下,一名团长鼓起勇气站出来:“帝国军的火炮覆盖相当猛烈也很有针对性,刚刚修建好的工事根本没有效果,一轮火炮就完蛋了!” “无意冒犯,准将大人,但除非我们拥有足以压制要塞的远程火力,否则就无法劝说我们的士兵冒着被炸死的风险去挖掘战壕!” 几乎就在这位团长说完的同时,其余同样“深有感触”的军官们也纷纷起身,满腹牢骚的开始抱怨: “就是!何况挖掘战壕本身开销也不低,士兵们已经对目前的伙食标准不满了!” “向南方军团求援——我们这是在帮他们打仗啊,凭什么他们不用出力?!” “我们现在的火力严重不足,应该要等重型火炮抵达,否则根本无法攻打雷鸣堡这种储备充足,城墙坚固的要塞!” “没错!凭什么只给我们四十天,这世上有哪个要塞是只要花四十天就能攻下来的?!” 吵闹、怒喝、谩骂…各种各样的杂音充斥在营帐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军官们都在拼命提高自己的嗓门;豪迈的言语和充满力量的肢体语言,令人相信他们在战场上也一定能同样的神勇。 “肃静!” 轻轻敲打下桌子,路德维希低声道。 瞬间,营帐内鸦雀无声。 坐在沙盘两侧的军官们一动不动的望着准将大人,和上一秒简直判若两人。 无可奈何和的神情从路德维希脸上一闪而过,冰冷的目光瞥向了某个从刚才就一直很安静,而且面带微笑的家伙。 “安森·巴赫中校,大家刚刚都在批评你的计划…没什么想申辩的吗?” 一眨眼,所有的眼睛同时看向安森。 感受着那一个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视线,长呼一口气的安森缓缓起身,伸手挡在雷鸣堡沙盘的上方,手掌的阴影挡住了煤油灯的光线。 然后他扭头,看向等待着自己答复的路德维希: “我们可以试着…在晚上挖。” 路德维希思考了几秒钟: “那样成本很高,动员全军的风险也不小。” “所以我们不要动员全军去做这件事,一两千人就够。”安森正色的看着他: “只让一小部分阵地继续延伸,坚固狭窄的阵地足以防御要塞的炮火,可以作为进攻时的桥头堡和主攻位置,可以容纳差不多…也是一两千人。” “一两千人就能攻下雷鸣堡吗?” 对面的罗曼冷冷看着安森, “城内的帝国军,最多也就一两千人。”安森耸耸肩:“我们光是罗曼中校的掷弹兵团就有将近八百人,您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这是谨慎。”罗曼冷哼一声:“何况他们控制着要塞和城防,同样的兵力下我们没有优势。” “没错,但是帝国的步兵僵硬死板,士气低下经常一触即溃,根本不经打;而我们征召军…呃……” 好像也是一样的渣。 迟疑了下的安森,朝准将露出十分坚定的神情: “……比他们强多了!” 路德维希冷哼了声。 他几乎可以肯定,从一开始这就是安森计划的一环;他早就猜到了帝国军会反击,只是到这一刻才告诉自己。 但如果现在质问他的话,这家伙肯定会说是自己没问而不是他没有提醒——何况他的确提醒了。 “一两千的步兵配合火炮掩护,或许不足以夺下雷鸣堡;但至少可以为后线部队打开缺口,争取全面进攻的机会。”看着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安森便继续说道: “当然,也得考虑进攻失败的情况,但道理是一样的——少而精的部队更方便快速撤出战斗,何况敌人兵力也不多,打赢了也不敢追击的,顶多用火炮覆盖射击来吓唬吓唬我们。” 说完,将双手背在身后的安森看向路德维希,等待对方的答复。 沙盘两侧,原本对安森满是敌意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当然,罗曼除外。 很显然,这个计划在军官们看来简直太棒了——倒不是说能不能赢,而是能让他们占尽了便宜。 如果有希望,那就跟上去抢战功;如果局势不妙,他们也只要“尽量掩护友军”而已。 总之有的人或许会赚,但他们绝对不亏。 第二十八章 导师的信 为了更冷静的思考,路德维希将所有的将校都赶出了营帐,直至他做出决断为止。 不过在安森眼里,这基本等于路德维希承认自己的计划正确,但又不愿意显得他什么都听自己的,太没主见,所以要一个人“认真抉择”。 这样等待会儿他再决定施行这个计划时,看上去就像是他在听取所有人的意见后,由他独立做出的决定了。 基本上就是个有点儿别扭,还特别好面子的家伙…满脑子吐槽的安森,嘴角开始不由自主的上扬。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事后如果计划失败的话,黑锅也不会甩到安森一个人身上——既然是大家共同的建议,那大家就都有责任;所有人都有责任,等于所有人都不用负责。 想通这一点的安森,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陆军士官制服,左肩挂着皮革包裹的的青年走上前来,带着试探性的口吻向安森捶胸敬礼: “请问…您是不是陆军中校安森·巴赫阁下?” 回礼的安森点点头,得到答复的对方立刻眼前一亮: “太好了!这里有一封您的信,两天前从橡木镇寄过来的,寄信的好像还是个学院的教授…呃,不好意思多嘴了,麻烦您签收!” 教授?寄给我的? 微微蹙眉的安森接过对方递来的信笺,封口的印泥上还有着一个盾徽似的花纹,显然寄信的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望着信使离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的安森还是决定把信打开了: “亲爱的安森·巴赫同学,你好。 自你离开教会学院,以特招生的身份前往军事学院进修已过去多年,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对历史和地理科学的向往之情呢? 时至今日,我仍能想起那个总是在课后向我追问克洛维王朝史,和地理大发现的少年;正是你们这些孜孜不倦,时刻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次又一次令我重燃对知识探索的欲望。 因此当你再次寄信来向我询问历史问题时,你绝无法想象我的心情是何等激动;我是如此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精力,和能够在浩繁历史中找到乐趣的慧眼。 言归正传,在听说你即将完成实习时,我本打算前往南部要塞和你见面;结果遇上战争,加上木桶镇的治安太差,根本雇不到马车。 所以我只得用这封信回答你上次提出的,关于“奥古斯特”这个姓氏的疑问。 首先我要证明你的猜测,这的确是个非常传统且古老的克洛维姓氏;它的存在时间甚至超过了奥斯特利亚王室,可以追溯到古克洛维王国时代,并和王国内地位显赫的卢恩家族存在一些关联。 非常不幸的是,真正的奥古斯特血脉早就断绝了;能找到的资料非常琐碎,大多更只是传闻——比如黑暗生物和邪恶的魔法。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放弃,我打算回到学院的图书馆详细查阅一番;届时希望你已经结束军旅,回到王都加入这场充满乐趣的探索活动。 愿秩序之环庇佑着你。 你的历史系教授,导师和志同道合的朋友。 梅斯·霍纳德。” “啪!”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猛地攥起信笺,毫无征兆的动作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怎么了?”走近前来的罗曼,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一个…历史系的教授,他是我在学院时最喜欢的一位,某种程度上算是我的导师。”安森缓缓打开被褶皱的信,尽量让自己不撒谎: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所以没想到他还愿意回我的信。” 一声不吭的罗曼直视着安森的眼睛,冰冷的眸子逐渐变成两道缝隙。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打量着没什么异样的安森,罗曼转身离去。 呼…… 等到紧绷着的终于放松时,安森才察觉自己的后颈已经是冷汗密布。 打量着信笺上那优雅而整洁的字迹,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位“梅斯·霍纳德”,就是之前一直和自己交涉的黑法师! 而对方也的确是“前安森”在教会学院时的历史系教授,并且一直以某个假扮的身份混迹在征召军中,时刻监视着自己!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是问题——对方肯冒风险写这么一封信并且透露了名字,大概率是已经离开军营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了对方的离开,又不得不在离开前写这么一封信? 这个恐怕要等自己返回王都后,前往学院当面询问这位历史系教授了。 安森稍稍松了口气,又认真的打量了一边信上的内容——基本就是在回答上次见面时自己最后提及的,也是最无关紧要也最无害的一个问题。 但既然对方肯冒风险给自己写信,又拼命确保自己一定能收到,那就说明信的内容绝对不仅仅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难道是在警告自己奥古斯特家族的历史背景复杂,没做好心里准备就别去涉及? 不…眉头一皱的安森否决了自己的推测,这种问题不值得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成员关心,也不像那位“黑法师”的作风。 能让对方肯冒险的,一定是会对他的计划——顺利夺取雷鸣堡——造成影响的。 南部要塞,木桶镇…安森的目光锁定在了全篇仅有的两个地名上。 因为帝国在冬季毫无征兆的大举入侵,让南方军团陷入了被动,闹不好还会丢掉一两个重要的边境要塞,战争会向境内蔓延,的确有领土沦陷的可能。 但至少短期内,安森并看不到帝国有什么快速胜利的希望——冬季攻势的确很出乎预料,但这么做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是被动挨打,精锐的南方军团也不至于这么快一溃千里。 有“前安森”在南部要塞服役过的记忆,安森对那座堡垒很有信心。 至于木桶镇…安森仔细想了想,最近的确有不少关于有大批的帝国骑兵,出现在木桶镇附近的传闻。 难不成,卡尔·贝恩的另一个乌鸦嘴也要应验了?! 内心有些慌的安森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于是将信重新叠好放在上衣口袋内,故作镇定的站在原地。 “准将的命令,所有人返回会议室。” 站在人群中的罗曼冷冷开口道:“做好准备,接下来是宣布命令的时间。” 扔下话,他转身第一个走进了帐篷。 周围一群军官们彼此面面相觑,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陆陆续续回到了沙盘两侧的座位上。 沙盘的尽头,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的路德维希依旧面色冷峻,但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情比之前好很多——就像是在犹豫很久后,终于做出决定后松了口气的表情。 “诸位,我已经决定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再征求你们任何人的意见。” 在沙盘前扫视一圈,路德维希沉声道: “我决定以两个新建立的炮垒阵地为核心,建立可以在攻城时作为主攻区域的前沿阵地!” “从今晚七点开始,全军四分之一的士兵负责这项工程,并且在接下来的四天内轮替执行;执行任务的士兵可以得到额外口粮和一小笔补贴,这些由征召军后勤全权承担并且……” 话音突然停下的路德维希,盯着突然闯进营帐的信使——和刚刚给安森送信的是同一个人。 “怎么回事?” “最新的情报,准将大人!” 站在营帐门口的信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忙脚乱的朝路德维希敬了个礼: “从橡木镇寄来的!” 第二十九章 噩耗 橡木镇…… 听到这个地名的瞬间,安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不仅仅是他,整个营帐内的气氛都变得不太对劲了。 橡木镇不是一座有多特别的城市,甚至连“城市”也算不上,只是个有定期集市,酒馆和经常有商队落地歇脚的普通小镇;没有干净的街道没有高耸的建筑,破烂的不会让旅客对这里有任何留恋。 但就在这座小镇上,却有王国铁路刚刚建造的列车站台,一切物资和军队补员都要依靠蒸汽列车运输,同时还是雷鸣堡征召军重要的后勤基地。 如果橡木镇出现意外,围攻阵地上的征召军将迎来灭顶之灾! 浑身是汗,到现在还在喘着粗气的信使承受着来自营帐内各个角落,不同角度不同情绪的视线,很是无辜的一个人站在营帐门的位置。 这样无比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将近半分钟,一声不吭的罗曼突然起身,走上前从信使手中拿过了那封无比沉重的信笺,绕过所有人直接走到路德维希身侧。 如释重负的信使,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营帐。 “将军……” “念。”面不改色的路德维希,声音有些低沉。 迟疑了下的罗曼,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气:“侦察兵来报,在橡木镇南部发现大批帝国骑兵……” “大声点!”路德维希低吼道。 “侦察兵来报,在橡木镇南部发现少量帝国骑兵,在我方阵地至橡木镇补给线一带有活动频繁的痕迹!”低着头的罗曼沉声道: “在北部,两座哨塔遭到敌人突袭,我方动员两个连队的列兵夺回哨站,但已被劫掠一空,守军无一幸免!” “于准将命令督促下,我军迅速在橡木镇外围建立了多处防御工事,拆毁了部分废弃房屋对原有护墙进行了巩固,并为巡逻的士兵配发了手榴弹,用于对敌军骑兵的突袭及时预警。” “两次遭受突袭后,我军侦察兵已通过敌人撤退路线和行踪痕迹,找到了帝国军宿营的大致位置;因此向准将提出申请,批准我军行动,对帝国骑兵发动围剿攻势,将隐患消灭于萌芽状态!” 嘹亮的声音在沙盘上回响,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虽然有两座哨站被毁,但至少被迅速夺回了,并且驻守橡木镇的步兵团团长在行动前还没忘记请示——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帮我草拟恢复,转告他我已经了解情况,但不同意他对帝国骑兵的围剿。”略微思索一下,路德维希看向罗曼: “你明天立刻动身,率领掷弹兵团接替他,用最短的时间剿灭这群帝国渣滓!” “是!” 应声喝道的罗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与路德维希紧紧地四目相视。 一旁刚刚松了口气的安森,从两人的表情中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所有人出去,立刻——在我做出决定前,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说着,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抬手拦住了刚要起身的安森:“你和罗曼留下。” 表情有些错愕的安森楞在原地,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原位。 几分钟后,安静的营帐内只剩下三人的身影。 缓缓转过头的路德维希看向罗曼,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说吧。” “刚刚的内容…其实是三天前的情报。”罗曼缓缓开口,原本冷峻的眼神中竟多出了些不安: “真实情况是,眼下驻守橡木镇的步兵团已经被帝国骑兵全歼,城镇内的仓库遭到敌人打大肆焚毁和抢掠;平民伤亡并不惨重,但整个城镇的秩序已经被完全破坏。” “嗯,还有吗?” 路德维希显得很平静。 “……列车站台,被敌人破坏了。”罗曼犹豫了一下: “按照信上所描述的情况,想要修复至少要十天以上。” “嗯,那个步兵团呢…是没等到我的命令就离开了驻地吗?” “看样子,大概是被敌人引诱出城,然后遭到围歼,没有幸存者。” “团长呢?” “失踪,大概是死了。” “送消息来的人呢?” “在战地医院,我派了两个掷弹兵照看他。” “嗯,很好。” 像是在沉思着的路德维希点点头,平静的站起身。 然后猛地一脚踹在沙盘上! “咚!” 一声巨响,轰然间沙盘翻倒在地。 拼命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完了,全完了。 自己费尽心血,靠着拼命争取换来的一线生机,现在全部都毁在了一个不服从命令的渣滓手里! 一阵冰冷的寒意爬上路德维希的脊背,愤怒到极点的他现在十分的清楚,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军官和士兵们的耳朵里,将会发生什么。 动乱,溃逃,兵变…失去了补给线和后勤,甚至失去了支援来源,士气低落的军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呃……” 死寂的营帐内,尴尬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安森举起右手:“请问,我能说点什么吗?” “讲!” 瞠目欲裂的路德维希,像是用要吃人似的表情瞪着安森。 “好吧。”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猎犬似的罗曼,还有像走火步枪似的准将,深吸一口气的安森试探着开口道: “将军,您觉得眼下的局面很绝望吗?” 路德维希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说话就说话,用不着在那儿挖苦讽刺。”重新站直身体的路德维希,冷冷的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安森: “局面绝望吗——你没听见罗曼的话,还是在这里装傻?我们已经彻底失去后勤和一切支援了!” “没错,我们丢了后勤和一切支援。”安森点点头,平静的抬头望向路德维希: “但我们还有几千人的士兵,还有坚固的阵地和十分充足的弹药,还有勉强足够的后勤可以坚持……” “五天。” 一旁的罗曼突然开口道:“节省开支的话,至少能再坚持五天。” “还能坚持五天…换句话说,还有足足五天时间让我们攻下雷鸣堡。”欠了欠身,一脚踹开椅子的安森起身和路德维希平视: “综上所述,将军,我认为局面还没到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一切还在计划之中。” “计划之中?” 冷笑的路德维希表情一滞,随即严肃的看向安森:“你是说…你有办法在五天之内,攻下雷鸣堡?” “不。”安森摇摇头: “但我有办法让‘五天之内夺下雷鸣堡’这件事,变得有可能。” 怔了下的路德维希瞬间恼怒: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将军。”安森后退半步,免得踹翻了沙盘的路德维希还想踹自己:“您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讲!” “眼下我们需要立刻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确保军队不会哗变;第二,是尽快想办法弄到雷鸣堡内的情报。”快速思考的安森,尽可能的安抚着对方: “最重要的肯定是第一个,这一点罗曼中校做的很好;我们绝不能让士兵们知道橡木镇的事情,但也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后勤储备见底又没有增援,傻子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所以我的提议是:让补给线遇袭的消息传出去,同时让您信任的军官去稳定橡木镇的局势,再派人和后方沟通。” “士兵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时不至于绝望,而即便他们想逃,阵地外就是不知踪迹的帝国骑兵,私自逃亡和找死差不多,留在阵地上反而更安全。” 话说到这里,路德维希终于冷静了下来: “那第二个呢?” 安森自信的一笑: “第二个…我得先和路易·贝尔纳谈谈,才能给您答案。” 第三十章 说服 “安森·巴赫阁下,终于又见到您了。” 年轻骑士坐在昏暗的烛光下,清俊的脸上朝走进牢房的安森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十几天不见天日的囚徒生涯,让路易·贝尔纳稍微有些憔悴,但清澈的眸子仍旧熠熠闪亮,坐的笔直的身体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并无太多颓色。 “你知道我会来?” 看着自信满满的路易,在他面前坐下的安森充满了意外。 “不知道,但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路易的语气十分笃定,闪烁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些小得意: “在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了所有关于血脉之力的讯息,又碍于条件无法向我询问雷鸣堡城防的你,再次出现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围攻要塞的你们,遭到了我兄长克罗格的无情打击,令战局毫无进展甚至有失败的风险,才会令你想起我这个被俘虏的家伙,对吧?!” “……”安森。 连单纯天真到极点的路易,都从自己的出现推断出这么多重要情报,说这世上有傻子的家伙果然都是骗人的。 “对,你说的没错。”没有迟疑,洛伦很果断的承认了:“我们被你的兄长打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是快到一败涂地的地步了。” “如果按照眼下的形式继续打下去,别说夺回雷鸣堡,就是想安稳的把外面几千人带回去都是不可能的!” 过于坦诚的“开场白”让路易有些惊讶,但随即稚嫩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警惕。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不会,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的。 “那么请问,您此刻找我想要得到什么呢?”路易微微向前侧身,紧张的望着安森: “如果是为了能安全撤退,我可以代表您去向兄长请求;但我认为安森阁下想要的应该不是这个,您也不可能放我这个俘虏轻易离开的,对吧?” “不,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安森摇摇头,一副很诚恳的表情道。 嗯?! 整个人一下子呆住的路易,严肃的表情瞬间垮了。 “也可以说…不完全是这个。”安森突然又话锋一转,停下来好好想了一会儿: “但你可以这么理解,因为要求基本上也差不多。” “您到底要干什么?!”被弄糊涂的路易彻底忍无可忍了。 安森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我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请讲!” 简单一个词,几乎是从年轻骑士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点点头的安森稍微松了口气…唉,路易是这样,路德维希也是这样;为什么听自己解释的人总那么容易没耐心呢? “……具体的细节就不说了,情况大致是这样的。”轻咳两声,安森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 “您的兄长在过去几天,倚靠雷鸣堡的火力优势极大的削弱了我们的士气,同时也让围攻阵地的推进变得寸步难行,令我们十分被动。” “所以现在我的计划是以您作为交换,让雷鸣堡在未来几天时间内停止炮击——这个条件您觉得可否接受?”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别的附加条款,不过那就和您没什么关系了。”安森十分诚恳道。 咬着下唇的路易沉默了一阵,片刻后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 “……您真的打算放我离开?” “对。” “那您的长官呢,他会同意吗?” “这不用您担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 没人在能活下来的时候选择去死,即便是天真又单纯的骑士也不会例外——至少在路易·贝尔纳的幻想中,自己应该死在冲锋的战场上,在胜利的前一刻被流弹命中。 至少在牢房里被敌人暗中处决或者屈辱的自杀,绝对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但是……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深吸一口气,隐隐察觉到这里面可能有阴谋的路易沉声道:“如果放我回去,您又要改如何保证帝国的军队会遵守承诺,而不是立刻翻脸呢?”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就猜到你会问”的笑容:“像刚才的问题一样,这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但解释一下也无妨。” “谈判的基础当然是信任,我们会向要塞内守军传递您还活着的消息,接下来只有当他们愿意停火一天后,我们才会愿意谈判。” “接下来就要靠您的努力了——虽然我们眼下是敌人,但一个品行高洁的骑士难道会因为敌对,就能够轻易违背自己许下的诺言吗?” 话音落下,陷入纠结中的年轻骑士表情无比复杂。 …………………… “我不同意!” 没等安森说完,表情略有些震惊的罗曼看向路德维希:“将军,路易·贝尔纳的身份非常高贵,我们不能在没得到枢密院准许前就将这么重要的俘虏……” “他就是帝国皇帝,现在对将军也不如一发炮弹值钱!”强行打断的安森,朝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罗曼稍稍欠身: “不了解雷鸣堡守军情况的路易·贝尔纳,眼下对我们的价值无限接近于零,还要时刻担心他有可能逃狱,那不如用他换帝国守军的一个承诺。” “哪怕他们不遵守承诺的也无所谓,即便只能用来试探一下城内的情况,也可以对之后的战斗有所帮助。” “至于陆军和枢密院…反正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看您的笑话,您又何必在乎他们怎么想?” “但如果事后被发现,将军一样是要被追责的!”罗曼冷冷道: “用一个必然会被指控的错误,交换根本无法判断虚实的情报,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安森摊摊手,很无辜的看着他:“我只保证过一定能攻下雷鸣堡,从来没保证过除此以外的东西啊——何况即便被指控,承受的代价也绝对比战败的后果小得多!” “这二者之前根本没有可比……” 忍无可忍的罗曼正要冲上来,被路德维希抬手拦下。 在准将坚定的目光下,罗曼紧抿着嘴角,默默后退半步。 “就算我答应你……”路德维希立刻抓住了最重要的问题:“但这个帝国骑士很固执,也不怕死,他肯定能猜到这里面有阴谋。” “没错,哪怕他猜不到,雷鸣堡里的守军司令也不难察觉我们的目的不是停火,而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不论他们发现或者不发现,愿不愿意遵守承诺,我们都能得到一小段珍贵的时间,彻底完成前沿阵地的防御工事——只要守军司令还在乎自己弟弟死活,这一点就是能保证的。” 用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俘虏交换一天的停火时间,绝对物超所值。 想通这一点的路德维希,再没有任何疑问: “你能多快说服路易·贝尔纳?” …………………… “没有问题!” 彻底想通的年轻骑士坐直身体,郑重的点点头:“如果只是短期停火,不涉及到城防的话,我相信自己是有把握说服兄长的。” “我会立刻把这个消息转达准将,尽快开始交换谈判——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面带微笑的安森,内心却是千重巨浪。 到这一刻他可以完全确定,城内的帝国军和旧神派就是在逼迫征召军尽快攻城,才能想办法将黑锅扣在克洛维王国和自己这些人头上。 既然敌人已经快要准备完毕,到了“催促”他们进攻的阶段,那就抢在他们彻底准备妥善之前,立刻开始攻城! 今晚…自己就举行仪式,成为施法者! 第三十一章 仪式 午夜,无月。 打着哈欠的莉莎盘腿坐在帐篷外的土墙上,十分努力的想要睁开自己的双眼,揣怀里的右手一刻不松懈的抱着安森给她的肉罐头。 按照两人的约定,如果莉莎能坚持一晚上并且不对别人提起这件事的话,她就能另外得到一袋肉罐头。 再三确认过帐篷外除了莉莎之外没有别人后,终于松口气的安森,正式开始准备仪式。 虽然有些匆忙,而且在人多眼杂的军营中非常不保险,但他也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雷鸣堡内的旧神派随时都有可能动手,路德维希也已经被逼到绝地……战斗,随时都会打响。 即便有暴露的风险,他也必须赌一次。 趴在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空地上,拿着粉笔的安森,在地面上一丝不苟的绘画着六芒星法阵。 要画出能站一个人大小的法阵并不容易,最起码比看上去要难多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画歪或者多一些少一些;加上随时随地都要警惕帐篷外的动静,让原本很轻松的工作足足进行了三十分钟。 用粉笔画好之后,安森又用尖锐的石块在画好的痕迹上刻了一遍,又很小心的用刺刀划开手掌,确认包扎好后将挤出的鲜血滴落在石块的划痕中…又折腾了将近三十分钟。 虽然“黑法师”提到过,只要能大致看出六芒星的形状就可以,不要求特别工整,也没有类似鲜血祭祀之类的需要;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安森还是决定一切求稳。 彻底完成了六芒星法阵之后,深吸口气的安森又确认了一遍帐篷外的情形,然后才缓缓跪在法阵中央,双手垂在身侧。 伴随着脑海中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开始浮现;低声开口的安森吟诵起他完全未知,甚至不属于任何一种文字的音符: “我在此立誓; 我将斩断一切束缚之枷锁,将命运握于手中……” 闭上双眼,内心惴惴不安的安森开始等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秒、两秒、三秒…… 唉?好像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 “轰——!!!!” 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响,突然在他的脑海中炸裂。 几乎是同一时刻,放松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痉挛;四肢和脖颈的肌肉像是被锁链扯拽般绷紧,不由自主昂首的安森突然睁开双眼,紧绷的面见变得十分惊悚而狰狞,颤栗着翻白的眼珠,一点一点的被血丝侵蚀。 原本绝对清醒理智的意识,在那“巨响”声中陷入模糊,一点一点的沉沦,像是要被彻底剥离般,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和触感。 他感觉,自己在上升。 不,更像是在“坠落”。 像是失去了被拽在地面的“锚”,向着一望无际的穹顶坠落。 耳畔不断的响起诡异的尖啸,撕心裂肺的呐喊和充斥着愤怒的咆哮…化作狂暴的飓风,不断的在周围撕扯着自己的“身体”。 他“混沌”的意识中终于有了一丝惊惶…自己还在坠落,还在不间断的向着“深不见底”的穹顶“坠落”。 越坠越深,直至耳畔喑哑诡异的回声也消失不见,周围的空气也愈发的稀薄,原先基本上属于本能的呼吸,开始越来越困难。 但随着坠落的持续,这种“窒息”也变成了某种微妙的触感,甚至隐隐的还有些舒适。 像是彻底放松了的安森睁开了眼睛,迎接他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雾海,无边无际的朦胧雾海。 脱离了束缚,不受控制的“自己”正即将跌入雾海之中;他甚至不觉得这样继续坠落下去有什么不好,反正看上去一点也不…… “轰——!!!!” 毫无征兆的巨响,雾海在爆炸声中燃烧。 下一秒,熊熊燃烧火海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在安森惊恐的目光中汇聚成无数火舌,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瘦弱的身影瞬间被吞噬,明明已经脱离了身体束缚的他,此时此刻却又能清晰的感觉到被烈焰侵蚀的痛苦——那无以名状的剧痛,颤栗和超越热度的痛苦! 他的毛发灰飞烟灭,表层的皮肉一点一点的溶解,鲜血被蒸发,骨头变成焦炭的颜色,在灼烧的火焰中扭曲,碎裂,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颗心脏。 一颗被烙上微微灼烧着的,六芒星法阵的心脏。 穿越燃烧的雾海,向下坠落。 这次是真正的坠落! “轰!” 巨响的瞬间,坠落的意识再一次被链条束缚,硬生生的将意识拽回了身体。 紧绷的身体突然失去了束缚,让闭着双眼的安森一头趴倒在自己画的六芒星法阵中。 像是猛然间惊醒般,浑身上下已是冷汗密布,重获自由的胸腔大口大口的吸入混杂着硝烟味道的空气。 哈…哈…哈…… 头部和胸口不间断的传来阵阵刺痛,拼命克制着烦闷呕吐欲望的安森,几乎是竭尽全力的睁开了双眼。 依旧是漆黑又狭窄的帐篷,依旧是冰冷坚硬的泥土;只是原本自己画出来的六芒星法阵,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强忍着疼痛的安森挣扎着侧过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黄铜怀表;他原本以为这东西已经坏了,但在和年轻骑士交流后才知道这东西时间长了是要上发条的。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对方借着烛火帮自己上好发条后,将怀表重新递给自己的惋惜表情——那叹息绝对不是给自己,而是给某个不值得的制表匠的。 轻轻摁下开关,翻开的铜盖露出了满是划痕的表盘;顺利抵达“四”的短针,距离“五”也只剩下很短的一小段距离。 “五个小时,怎么感觉连一分钟都不到?” 待到逐渐平复了呼吸,从地上坐起身体的安森打量着自己的手脚,除了胸口的心脏部位隐隐还有些灼烧感之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变化。 又过了几分钟,就连那隐隐的灼烧感也逐渐消退,什么也没剩下。 呃…所以我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安森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没有任何能确认自己是否成功的手段! 不对,好像是有的!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那封“历史系教授梅斯·霍纳德”——也就是黑法师寄给自己的信。 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笺,安森直接略过了上面的内容,仔细观察着这封信的每一个细节和位置。 这是一封看上去十分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信;但如果真是这样,对方就不会特地冒着风险,还要确保自己一定能收到了。 所以它一定有问题,而且是只有在收到信的人是自己这个前提下,才会变得“有问题”。 认真打量了几遍,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夹层或者隐匿墨水书写的浅色字体后,沉默片刻的安森将信纸平放在身侧,稍稍将手掌上包扎的纱布打开了些。 不知为何,短短几小时他的伤口就已经基本愈合了,逼得安森又不得不再在指尖划开了一道小口,将血滴在信纸上。 “啪!” 光滑的信纸,瞬间将滴落的鲜血吸收的无影无踪,连半点印记也无。 下一秒,一行优雅的字迹在信的末行浮现: 【我亲爱的教友,愿古老的旧神在这无月之夜赐予你祝福。】 第三十二章 施法者 【我必须称赞你的敏锐,亲爱的教友;能发现这封信的秘密,不仅证明了你对历史真相的渴望,也证明了你对细节的重视。】 【相信我,对于一个咒法师而言,这很重要。】 【而现在你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仪式,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施法者了……】 果然。 漆黑一片的帐篷内,看着信纸上鲜血凝成的字迹,安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了解到“黑法师”的真实身份后,安森还一度误以为是因为师生关系,才让对方那么简单的将咒语和仪式交给了自己。 现在看来,仪式还仅仅是第一步;成为一名真正的施法者,远不仅仅是一场仪式那么简单;而“黑法师”则能利用这中间的种种环节,引诱或者控制自己,为他所用。 很符合一个地下邪恶组织该有的风范,一点都不令人例外。 带着些许遗憾,安森将目光投向下一行: 【如你所知,时至今日渎神的秩序教会依旧对旧神多有诬蔑;他们声称这‘可怕的信仰’永远伴随着死亡与灾祸;每一次大规模瘟疫,传染病与灵异事件都与我们有关。】 【但有一句话‘敌人是我们的镜子’;种种来自污蔑,诽谤和恐惧也在提醒着我们,必须敬畏和小心我们所掌握的力量。】 【因此作为施法者的第一步,你必须学会‘冥想’;这是源自上古时代的珍贵遗产,一种可以帮助施法者快速掌握力量,并不至于失控的特殊技巧——那么第一步,集中你的意识,令其不要分散。】 集中意识,还要不能分散…微微蹙眉的安森闭上双眼,伴随着额头一阵剧烈的刺痛,浮现在他意识中的画面,令周围黑暗中的一切全都一目了然。 虽然很担心这种“异能”的副作用,但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的方式了;现在的他可以全身心的集中注意力,甚至都不需要分神睁眼去“看”信的内容。 伴随着身心都逐渐归于平静,原本空荡荡的意识之海中开始逐渐发生异样;安森逐渐发现自己的意识范围正伴随着自己能“看”到的范围,不断延伸。 甚至不仅仅如此——在此之前的几次尝试中,安森只能大概估量自己“看”见的范围,并且会随着注意力的转移出现些许的偏差。 但现在的他却能很精准判断出距离,甚至有种“一切都尽在掌握”的错觉: 营帐外不停打着哈欠,警惕的来回巡视的莉莎; 早早爬起来,顶着黑眼圈处理列兵团内务的卡尔; 刚刚结束站岗轮值,直接趴在战壕里睡着的新兵…… 他们的表情,神态,小动作,乃至他们脚下的泥土,耳畔吹过的冷风,空气中泛起的晨雾……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简直不像是在“看”,更接近于触手可及的程度。 甚至连“看向信的下一行”这种行动,也从原本需要完成的动作,转变成一个简简单单的想法。 他“想”知晓下一行的内容,不用看便直接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不多也不少。 【当完成第一个步骤后,想必你已经发现了这种力量的可怕之处。】 优雅的血色字迹,完美贴合安森眼下的想法。 【按照古籍所记载,咒魔法是一种‘否定和篡改现实’的力量;在远古时代那些力量强大的咒法师们,往往会被信徒们视若神明,或是掌握了某种大自然力量的使者。】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亲爱的教友你肯定已经发现,自己能控制和感应到的范围是有限度的,而这就是你可以‘否定和篡改’的范围;不论方式千变万化,所有咒法师的力量都是围绕它施展的。】 【在这个范围内,你可以随意的否定和篡改现实:令时间加速,让水燃烧,将火焰变成流淌的小溪…于是,就涉及到接下来的内容。】 字迹在这里停顿了下,“黑法师”似乎在犹豫什么。 【当然,如此强大的力量并不是没有代价的:首先,自然是你能篡改的范围非常有限;其次,每一次施法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并且是有使用上限的。】 【原理比较复杂,因为每一次施法的准备过程都非常漫长,所以在很早之前的咒法师们,便想到了可以保存‘准备完毕’的魔法,待到使用时释放的方式……】 看完第二行的内容,安森大概明白了咒法师和魔法的关系。 也就是说,对咒法师而言“魔法”就像是填装好弹药的步枪;甚至更进一步,连步枪都要自己去“设计”和“制造”——施法只是一瞬间,但准备工作非常漫长。 自己必须先在脑海中将想要施展的魔法设计出来,然后根据“图纸”一点一点的将其完善,并且设计的范围不能超过自己能“篡改”的范围。 比如说如果自己“想象”陨石坠落,前提就必须是他能篡改的范围大到囊括整片天空。 亦或者想设计一个威力巨大的二十四磅爆破弹,首先要保证的前提就是他自己不会被炸死。 而随着设计,或者说否定和篡改的现实的内容越精细,越复杂,步骤与层次越多…需要耗费的时间也就越多。 怪不得“黑法师”会提醒自己一定要重视细节…如果准备法术的时候不用心,施法的时候下场肯定是灾难性的。 再考虑到能够“记忆”(弹药储备)是存在的上限…这种力量的限制的确不少。 但与此同时,优势也是可怕——首当其冲的是可以快速实战,其次既然魔法可以记忆和提前准备,那也就是说…… 【你并不需要真的从头准备乃至创造一个魔法:早在圣徒历前五百五十年,第一位施法者将自己原创的魔法记录在册后,已经有许多魔法以书面形式留存于世。】 【它们大都被保存在各种各样隐秘或警戒森严的场所,或是被秩序教会销毁,或被隐藏在某段历史文献之中,等待后人的发掘……】 【而非常幸运的是,我手边正好有这样一份属于咒魔法的魔法书,现在我正式把它交给你。】 【亲爱的教友,你需要做的仅仅是按照上面所记录的方式和步骤,一步一步的重复其过程,就能很顺利的完成一个魔法的准备和记忆工作了。】 嗯,又是一次“幸运”——如果“黑法师”现在在这儿,大概会很期待看见自己震惊又感激的表情吧? 逐渐让心情平复,盘腿坐在原地的安森开始重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按照信纸上所记录的方式,开始准备自己施法者生涯的第一个魔法。 三十分钟后,胸口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伴随着开始消散的异能,缓缓睁开双眼的安森,一声不吭的从地上捡起那封信纸,很认真的折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掀开门帘,帐篷外的莉莎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打呼噜的嘴角还挂着一缕晶莹。 面无表情的安森按照刚才记忆中的方式,将意识中记忆完毕的魔法“拓印”在手中的纸飞机上;哈了口气,轻轻抛向熟睡中的莉莎。 轻盈的纸飞机乘风而起,就在即将跌落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燃烧了起来。 “嘭!” 炫目的火光在空中一闪而逝,熟睡的莉莎被从美梦中惊醒。 看着飘散的灰烬和表情怔怔的莉莎,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微笑。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咒魔法,据传闻它是某个强大魔法的一环,历经千年的散落和遗失后仅剩下这最后的一部分,被许多施法者形象的称为……】 【聚焰。】 第三十三章 骑士的承诺 围攻战第十九日,雷鸣堡城塞附近。 拄刀而立的路德维希一动不动的站在寒风中,被锁链捆住的路易·贝尔纳站在他身侧,远处是正在拴马的罗曼。 望着不远处依旧屹立的要塞,面色稍有些苍白年轻骑士突然回首看向路德维希,失血的嘴唇扬起微微的弧度。 “你笑什么?” 路德维希眉头轻蹙,即便是为了胜利,这种略有些“屈辱”的方式,还是让他倍感不快。 “您没有让安森·阁下来——作为我的俘获者,难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路易轻笑道: “还是说尊贵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认为这样做会被属下抢走荣誉,所以不得不将交换仪式放到私下中来进行呢?” “路易·贝尔纳爵士,您多虑了,我没无耻到抢夺属下荣誉的地步。” 面对敌人的讥讽,路德维希一声冷哼: “特地将交换仪式放到私下,也是为了贵军着想——看到指挥官为了自己的亲属而纵容敌人,城内帝国军士兵们会怎么想?” “另外,约定好的时间是六点三十,现在已经快超时十五分钟了,您的兄长,艾德兰公国继承人克罗格·贝尔纳阁下,对自己亲弟弟的生死这么不重视的吗?” “看起来是这样的。”微笑的路易没有半点否认的意思,还不忘了反讽路德维希:“这么看重时间,您是担心俘虏的价值贬低换不到您想要的东西吗?” 就在针锋相对的二人彼此还在冷嘲热讽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荒野中弥漫的晨雾间出现了一位骑士。 声音响起的同时,眼神犀利的罗曼已经扶刀上前,按在身后的右手紧握着配枪枪柄,目不转视的盯着那迅速接近的身影。 对方很遵守约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在快要靠近的距离翻身下马,徒步而来,让罗曼和路德维希都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帝国的骑兵实在是太出名,加上之前那次毫无征兆的突袭,让两人都有些心有余悸——如果对方真来硬的,荒野上想要阻拦几十名骑兵抢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迟到了。” 望着身披斗篷,背负大剑而来的魁梧身影,呼吸微滞的路德维希冷冷道。 “因为你挑了个难找的地方。”迈着沉重的脚步,声音浑厚的克罗格·贝尔纳停在了差不多十步之外的距离: “路上多花了些时间。” “那么在交换仪式开始前,先谈好彼此的条件。”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语气认真的罗曼还是能感觉到压迫感: “按照约定,我们会将路易·贝尔纳爵士交还给您——您可以看到,我们并没有虐待或者拷问您的弟弟,回到营地后您也可以亲自问他。” “而作为交还的代价,从明天开始直至三天后,要塞内的帝国军必须对城外停火,并且不能有任何进攻的动作;而为了保证我们彼此都能遵守约定,这里有一份合约请您……” 罗曼还在说着,克罗格的目光则早已经落在一旁的路易·贝尔纳身上,目不转睛打量着冲自己微笑的弟弟。 “…之后就请您在这上面签字,交换仪式就算正式结束了。” 察觉到自己被无视的罗曼眉头微皱,忍耐着怒意拿出一份纸面协议,走上前去递给对方。 “不用那么麻烦。” 克罗格目光冷冷一扫,让罗曼停在了几步外,紧接着看向同样面带愠色的路德维希: “把路易留下,你们离开,我保证接下来三天不会炮击你们的耗子窝,城内的军队也不会倾巢而出,将你们赶尽杀绝…就这么简单。” “真的?”路德维希怒极反笑:“那请问尊贵的克罗格·贝尔纳阁下,我们这些躲在耗子窝里的渣滓,该怎么确保您不会在我们撤退的时候发动突袭,将我们杀个干净呢?” “你们不能。”克罗格的声音依旧是平淡到有些暴虐: “所以你们才是钻耗子窝的渣滓,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我的宽宏大量。” 傲慢,还有毫不掩饰的威胁。 路德维希和罗曼的表情同时一变。 虽然在来之前的交流中,他们就大概猜到对方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但这么蛮横到没有一丝诚意的态度,还是让他们有些出乎意料。 克罗格·贝尔纳…难道他就这么不在乎自己亲弟弟的死活吗? 还是说这家伙狂妄到极点,以为能单枪匹马从自己两个人手里,安然无恙的将他弟弟抢走? 无论哪个,都不算什么好消息…路德维希暗自握紧了刀柄。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不能把路易·贝尔纳爵士还给您。”路德维希冷冷道:“这种毫无诚意的行为,根本不能称之为协议。” 克罗格冷笑:“是吗…那你们那些被大炮轰两下就抛头鼠窜的渣滓,还能在雷鸣堡外坚持几天?” “坚持到要塞陷落为止!”路德维希牙关紧咬。 “……把路易交给我。” 克罗格开始不耐烦了:“看在秩序教会的面子上,路德维希·弗朗茨阁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同样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您,克罗格·贝尔纳阁下;谈判的前提是信任,如果您不肯表露出半点诚意,那么……” 克罗格猛地上前一步,抬起的右手按住了撕裂大剑的剑柄,沉重的剑锋化作一道黑影,犹如厉鬼尖啸般砸落在地。 “铛——!” 巨响在耳畔炸裂,浑身一震的路德维希和罗曼同时拔枪,指向对面。 “站住!” 厉声喝道的罗曼上前一步,将路德维希挡在身后,表情无比的严峻。 冷笑的克罗格微微咧开嘴角,拽拖着撕裂大剑向前逼近。 “这是最后的警告!” 面色阴狠的罗曼再次发出威胁,额头上已经冷汗密布。 回答他的是撕裂大剑呼啸而至的黑影。 “呲鎯!” 炫目的火光在大剑与军刀交汇的瞬间,一闪而过,借势躲开了致命一击的罗曼左手拇指扣下了配枪击锤。 “砰!” 几乎是本能般的歪头,让克罗格躲掉了对准脑门的一枪。 瞳孔骤缩的罗曼立刻横起刀锋,犹如鬣狗的利爪般扑来。 “铛!” 又是一声利刃间的碰撞,大剑上传来的力道将直接罗曼撞开,他都能听到自己右臂骨头的哀鸣;强忍着剧痛的他抢在分开的那一刹,再次拔枪射击。 “砰!砰!砰!” 三枪连发,全部落空;拽着残影的大剑一记横扫,击飞了罗曼手里的配枪。 看着那魁梧的身影转瞬间冲到眼前,罗曼咬紧了牙关。 “咚!” 砸落在地的大剑卷起阵阵烟尘,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片刻后,烟尘散去。 面色错愕的罗曼盯着对方,一声不吭的喘着粗气。 攥着对方握刀的右手,克罗格很是不屑的打量了眼“险些”劈开自己脖颈的军刀: “鬣狗似的战斗姿态…没想到,居然还能撞见一个‘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 “告诉我,渣滓,你和沃顿家族是什么关系” 感受着从右手传来的力量,罗曼的表情开始微微变得扭曲。 “不说话?”克罗格的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 “没关系,你的血会告诉我答……” “克罗格兄长,住手吧!” 一声及时的呼喊,拦下了已经按住剑柄的克罗格。 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的路易回首看向身侧的路德维希: “我在来之前答应过安森·巴赫,所以我在此向您承诺:如果我的兄长违背了今天的协议,那么我就会离开要塞,加入您的军队。” “这是我的承诺,一个骑士的承诺——无论您信与不信!” 说完,他扔下惊愕的路德维希,大步离去。 第三十四章 纯白之鸽 晨雾弥漫的荒野上,背对着两名帝国骑士远去的背影,路德维希搀扶着受伤的罗曼,朝拴着马的方向走去。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低头思索的路德维希自言自语着:“看来安森的判断很正确,路易·贝尔纳是个容易受影响,并且很坚守某些准则的家伙。” 被路德维希搀扶着的罗曼弯着腰,沉默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稍微有些无奈的办法——单方面挨揍并且面临后勤危机的征召军,在这种谈判上除了人质真的没什么底气。 既然如此,就只能寄希望于敌人会遵守承诺了;从各方面都不难判断,克罗格应该对自己的弟弟相当重视,那么他应该就不会彻底忽视路易·贝尔纳的要求。 如果还有办法将这场围攻战拖下去,或许还能有一点点转机;但麻烦就在于双方都很清楚,克洛维王国不敢,也不可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后勤被端掉的征召更是已经失去了拖延战斗的资本,就像克罗格说的:“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他的宽宏大量”。 耻辱…哪怕立刻回想起刚刚克罗格的傲慢,那种无可奈何的怒火都会在路德维希胸口膨胀。 死死紧咬着牙关的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痛恨为什么没有足够的力量。 在罗曼被压制的时候,自己除了在一旁看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执意要参军,而是接受父亲的安排加入裁决骑士团的话,刚才自己至少可以…… “怎么了?” 警觉的发现身侧的罗曼突然停下脚步,路德维希关切道:“是不是伤口……” “不!” 飞快否定的罗曼打断了准将的话,锐利的目光抬起:“只是…感觉那个克罗格·贝尔纳,有点儿不太对劲。” “我们只是一次交手,明明我已经竭力掩饰,他还是看穿了我的血脉之力是源自沃顿家族的‘狂猎骑士’!” “这…也是有可能的吧?”表情凝重的路德维希,有些犹豫的猜测道:“毕竟对方是帝国‘海骑士’贝尔纳家族的传人,对最古老的七骑士血脉肯定比我们克洛维人了解——更何况,天赋者之间不是彼此都能互相有所感应…嗯?!” 路德维希突然面色一变。 他想起来了…贝尔纳家族这一代的直系血脉中,继承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只有路易·贝尔纳一人! 既然如此,克罗格是怎么发现罗曼的血脉之力的? 不…更重要的是他一个没有血脉之力的普通人,是怎么能做到全方面压制拥有血脉之力的罗曼,甚至更胜一筹的?! 身为挚友,路德维希对罗曼的血脉之力再了解不过;一旦发动整个人就会变得近乎狂暴,需要靠绝对清醒的理智来压制自身的破坏欲; 作为交换代价,他将得到超越往常的敏捷,力量乃至本能的战斗直觉。 但在刚刚的战斗中中唯一一个拥有血脉之力的罗曼,却成了被压制的一方——如果不是路易·贝尔纳叫停及时,那就不仅仅是被压制的问题了。 面色阴沉的罗曼,脑海中回响的却是克罗格的另一番话。 你的血会给我答案。 什么意思?难道雷鸣堡内的帝国守军真的和自己推测的那样,他们…… “别再想了,再怎么推测也只是推测而已。” 打断了还在沉思的罗曼,将他扶到马背上的路德维希翻身上马:“敌人要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枢密院和陆军的信使应该快到了,我这就返程回军营;罗曼,你回去之后立刻去一趟安森·巴赫的阵地,把那家伙叫回来之后立刻率领掷弹兵团开拔,给你两天时间,荡平橡木镇!” “是!” 望着马驰骋的罗曼离去,确认挚友大致无恙的路德维希稍微松了口气,脑海中开始浮现起另一个“亲信”的身影。 安森·巴赫…那个总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从没见过他半点慌乱的家伙,现在肯定也在军营里紧张不安的等待自己这边的消息吧? ………………………… 路德维希猜对了一半,现在的安森的确十分紧张——但不是为了这场谈判的结果,那个对现在的他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后勤匮乏…才是眼前最大的问题。 对于身处内地的征召军而言,后勤本应该是他们所有顾虑中最小的一个;倚靠蒸汽列车强大运力的一点富裕,支撑几千人的军队战斗根本不成问题。 现在这条补给线暂时被掐断了,他们才终于发现一个橡木镇和周边地区所能提供的补给,完全不足以支撑围攻战的需要! 因此即便是为了在补给线恢复前不至于断绝后勤,路德维希也不得不下令全军补给削减三分之一;当第一个士兵发现自己领到的面包少了一条的时候,原本就有的“橡木镇陷落”的流言立刻开始爆发了。 仅仅一天时间,阵地内就连续出现两次抗议;士兵们将后勤仓库团团包围,要求得到足额的补给。 虽然骚动很快就被弹压下去,并且没出现什么伤亡;但还是令不少军官们心有余悸,不得不做出“表率”,将自己的补给也削减了三分之一。 而在这场骚动中,安森和他麾下的第一列兵团显得异常安静——虽然他的补给也被削减了,但作为一个严重缺编的列兵团,之前为了树榜样和立旗杆的路德维希在发放补给的时候,是按照满编来发的。 靠着之前积压的存货,安森暂时稳定了第一列兵团的士气,同时也让周围其它团的士兵们分外眼红。 于是扛着步枪的莉莎·奥古斯特开始大摇大摆的走进其他团的阵地,靠她自己积攒下来的肉罐头引诱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加入她的“散兵连”——为了能趁着正式开战前尽快补员,卡尔·贝恩给她开出了“一个士兵一个罐头”的高价。 在罐头的动力下,两人前前后后从各个步兵团拉来了将近几十名老兵,大大充实了第一列兵团的战斗力,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唯一的问题就是看着莉莎身后的“跟屁虫”越来越多,安森感觉自己那套“散兵连长一天两碗汤”的说法,就快瞒不住了。 虽然靠削减补给面前稳定了后勤,但同样也让原本就不稳定的士气进一步降低;尤其是副食品的严重匮乏,让原本就对这场围攻战不抱希望的军官们满腹怨言。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鸽子?” 安森看着凑到面前的莉莎一手背着步枪,一手拽着半死不活的鸽子,邀功似的洋洋得意的冲自己比划着。 “应该是要塞里帝国的信鸽。”一旁咬着劣质香烟的卡尔·贝恩煞有其事道,很不引人注意的抽动了下喉咙: “我看见它从雷鸣堡上空飞过,猜测很可能是帝国人发出的求援信,就让莉莎打下来了。” “对,是莉莎打下来的!” 耀武扬威的莉莎把步枪举过头顶,很努力的比划着同时还不忘了舔舔发干的嘴唇。 “发现什么情报了吗,比如信件之类的?” 一边从莉莎手中接过应该已经去世的鸽子,安森还不忘了朝卡尔问道。 “没有…啊,也可能是被打下来的时候掉在哪儿了,我们也没注意。” 所以这鸽子死的相当冤枉啊。 看着手中这只无辜的洁白生灵,明明只是和往常一样在蓝天下自由自在的翱翔,却因为一场和它毫无关联的战争失去了生命,就像自己这副身体的前主人一样…… 低沉的一声叹息,面带戚色的安森看向身后的两人: “所以……” “咱们要怎么吃它?” 第三十五章 小插曲 还算宽敞的帐篷内,心满意足的三人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还不忘擦了擦满是酱料的嘴角。 虽然肉有些硬,而且酱料只留在了表层根本没入味儿,烤的时候不敢明火用的是无烟灶…但和整天千篇一律的腌肉相比,鲜肉的滋味真是太棒了。 硬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一只烤鸽子三个人分实在是太少了,只能勉强打打牙祭。 在连骨头都啃干净之后,稍微休息下的三人也开始了各自的忙碌;背着一口袋罐头的莉莎准备继续扩充她的“散兵连”,或者说让她的罐头储藏再扩充一下;而身为第一步兵营营长兼团副官的卡尔,还得想办法给莉莎挖来的墙角安排编制和岗位。 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团司务长约翰·内斯,失踪了。 这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安森对他的印象也仅限于炮垒保卫战的那一天,卡尔曾经提到过他的名字;加上据说这位司务长是跟着威伦·斯莫团长一起来的,也就极少有人会在意他。 关键在于此人“失踪”的时间,恰好就是骑兵突袭前后,也就是“黑法师”不得不和安森见面的日子。 这就很微妙了。 在步兵团中,司务长是一个不大也不小的职务,管理日常,伙食,住宿乃至财政;理论上只要是非战时,他能出现在阵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也就是说,那位“黑法师”阁下极有可能就是假借着“司务长”的身份,躲藏在自己身边时刻关注着自己;直至帝国骑兵发动突袭,察觉到出现问题的他趁着战乱从围攻阵地逃离。 考虑到对方给自己寄信的时间,这并非不可能! 再加上“前安森”对自己曾经的历史系教授还有印象,自己却从未对司务长的长相感到熟悉这一点,这位“黑法师”很可能还掌握着一定的易容技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倒是挺符合黑魔法“窥秘”的属性,极有可能也是对方所掌握的魔法之一。 拥有这么方便隐藏的身份,加上本就善于“窥秘”的黑魔法,难怪自己之前一直对“黑法师”毫无察觉,哪怕对方最后一次不得不暴露行踪,也没能抓住他的尾巴。 独自留在帐篷里的安森一边沉思着让自己内心平复,并且开始准备记忆魔法。 按照“黑法师”留给他的忠告,一个合格的咒法师,应该像线列兵对待自己的步枪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自己下一个魔法。 尽管他现在所掌握的魔法只有一个,而且是像戏法多过魔法的“聚焰”。 它可以让安森在他可控制的范围内,将魔法拓印在任何,并在三至五秒后自燃——不过在安森看来,它实际上更接近于小规模的爆炸。 如果是本就可燃的物品,比如信纸或者干燥的木柴,那么在施法成功后也会被随之点燃;但如果是原本没那么容易燃烧的,大概率就只是融化或者发烫而已。 完成“拓印”的魔法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开始消散;安森特地做了一组对比实验,刚刚被施法的信纸,瞬间就会被烧得只剩下灰烬;而被静置五分钟后,就只能在边角的位置上留下些许灼烧的痕迹了。 总体上就是个类似火柴的,比较实用但威力不大的法术,大概算是刚入门之类的基础——安森猜测等到自己熟练之后,说不定还能让这个法术的威力更大一些。 但就算是眼下这个不值一提的“小魔法”,他都需要花费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准备,并且每一次都会让他头痛欲裂,心脏更是滚烫的像是快爆掉了! 并且施法的范围绝对不能超出他能控制的距离极限——几次测试后,安森基本可以断定范围是以自身为中心,半径二十米内范围内的一切角落;超过这个范围,魔法就会瞬间失效。 靠这么一个小戏法似的魔法,外加自己一个“新人施法者”,真的就能阻止要塞内的旧神派了吗…哪怕再怎么计划周全,安森还是不由得感到一丝悲观。 就在他完成了第一个魔法的记忆,准备继续下去时,帐篷外传来一阵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迅速反应过来的安森立刻起身,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信纸,提起笔做沉思状。 十几秒后,不请自来的身影直接闯进了帐篷;用眼角余光看到对方的安森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果然是罗曼。 但当他回过头来看向对方时,还是不由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受伤了?” “与你无关。”面无表情的罗曼冷冷道,声音略有些虚弱: “我是来转述准将命令的,十五分钟后到营帐报到,向将军解释你接下来的计划,如果真的有所谓的计划的话……” 他的目光很“不经意”的瞥了眼桌上的信纸,上面空空如也。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明白,我这就……” “我奉命立刻率领掷弹兵团赶赴橡木镇,两天之内平定叛乱,并且要修复被帝国骑兵破坏的列车铁轨。”表情严峻的罗曼直接抢断了安森的话: “以我对准将的了解,这就意味着我很可能赶不上接下来的雷鸣堡攻城战了——所以我不管你在打什么小算盘,接下来都给我听清楚了!” “雷鸣堡城内的帝国守军有问题,尤其是他们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你必须对这个男人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不仅仅是他的战术,还有他个人的实力。” “眼下我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这一切都可能只是我的癔想…克罗格·贝尔纳,或者说城内的帝国守军,很可能和旧神派有所牵连!” “旧神派?!” 面色微惊的安森,拼命克制着自己将手伸向身后配枪的冲动。 “任何从教会学院毕业的人,对旧神派都该有所了解…你不用在这跟我装模作样。” 一字一句说着的罗曼,声音略带喘息:“总之我必须提醒你,无论你直接设计的计划有多完善,都必须考虑一件事……” “这场雷鸣堡之战,很可能是敌人的陷阱!” 说完,他扔下还震惊的安森,转身走向帐篷外。 但就在即将离去的那一刻,突然停顿下来的罗曼忽然转过身来。 “对了,还有一件小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细小的圆筒:“这是一封信,因为要保密我就不告诉你内容了,大致是准将向南方军团求援的。” 安森点点头,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然后呢?” “为了确保安全所以没派骑兵,而是特地准备了一只信鸽,差不多是一小时前的事情了。”罗曼平举着手中的小圆筒,微顿的语气显得很困惑: “但就在刚刚来的路上,我在附近捡到了它,所以我想问下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安森。 第三十六章 贝尔纳血脉 返回雷鸣堡的路上,惴惴不安的路易·贝尔纳一直小心注意着自己兄长克罗格的脸色。 他很清楚自己惹了多少事:违抗军令,被俘,向敌人做出承诺,违背兄长的计划…尤其后两项,还是当着他面干的。 但奇怪的是克罗格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厉声训斥,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眼色,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几次外始终保持着沉默——反而让路易更加紧张了。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两人返回要塞,将年轻骑士带到自己房间的克罗格喝退了门外的守卫,两次确认无误后才关上房门。 看着守卫们离开的背影,路易深吸一口气,站的笔直将双手放在身后,准备接受兄长暴风雨般的训斥。 “你马上离开雷鸣堡要塞,就在今晚。” 背对着房门的克罗格朝路易冷冷道。 唉? 路易一脸茫然的看着表情严肃的兄长。 “兄长,可是……” “不用担心,该准备的我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克罗格直接无视了想要开口的路易,一刻不停道:“从现在一直到今晚十二点之前你就一直待在这里,我安排了两名骑兵负责接应,到时候你只要跟着走,不论谁上来询问都让他们去应付就可以了。” “一旦离开雷鸣堡,就立刻朝围攻阵地相反方向离开;沿途尽量避开重要的城市和村镇据点,在抵达边境之后就算安全了;我已经给南部军团的长官拟好信件,没人会找你们麻烦;等你抵达之后就直接带着信去找……” “克罗格兄长!” 表情震惊的路易突然厉声喊道。 被打断的克罗格表情微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突然间要我离开?”路易不解道: “是因为我没有服从你的命令吗,还是因为我当时的行为破坏了你的计划?你可以告诉我的,不用这样…这样一声不吭的把我赶回去!” 宽敞的房间内,回荡着路易略带委屈的声音。 片刻后,克罗格突然走进上前,扶着路易的肩膀,略带强硬的让他坐在床边;自己则单膝跪下,直视着那双澄澈而单纯的眼睛。 “兄长……” “不,路易,你听我说。”打断的克罗格一声叹息,轻轻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我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你犯了错误,所以要把你赶回去;我这么做,是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 “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再和这场雷鸣堡围攻战有任何牵连!” 克罗格的表情无比严峻:“它不是属于你的战争,你也无法从中得到任何的战功或者荣誉;为了贝尔纳家族,你——路易·贝尔纳,‘海骑士’血脉之力的传承者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而且离的越远越好!” “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在保护你,而是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你与我,一切个人的尊严与荣辱都无关紧要,明白吗?!” 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兄长,路易内心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反而更加困惑了。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只是茫然的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 克罗格微微颔首,严峻的面孔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知道吗…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我曾经嫉妒过你。”缓缓起身,扶着路易肩膀的克罗格坐在了他身侧,俯视着那双仰望着自己的眼睛: “当父亲遗憾的告诉我,我们这一代人中能成为天赋者的只有你时;我虽然假装大度,但实际上应该是所有人中,最嫉妒你的一个。” 望着兄长的表情,路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自己的兄长他…嫉妒自己? “是的,你没听错。” 克罗格缓缓收回了目光:“像路易你这样未被这个世界玷污的骑士很难明白,一个公国的继承人却没有继承属于家族的血脉之力,意味着什么。” “对当时的我而言,这意味着很多;其他家族的目光,母亲还有亲戚们的非难;我很讨厌背后对别人恶言相向,但的确有很多人告诉我,你会是我将来继承爵位最大的障碍。” “可惜的是,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太冲动,也太容易受人蛊惑了;在你的血脉之力觉醒的那几年,差不多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我做了许多至今仍旧后悔,并且无法挽回的决定。” “在这些决定中只有一个是我至今没有后悔的,那就是我…没有伤害我的弟弟。” 路易·贝尔纳已经完全呆住了。 看着面前反常到极点,和记忆中那个永远严肃冷静,偶尔有些暴躁的身影完全不同的兄长,他隐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敢开口。 “这个世界正在悄悄的变化,一些藏在阴影中的东西正在萌芽,一些不甘俯首的人正在试图改变什么…但不论这个世界如何改变,我们都永远属于贝尔纳家族的血脉。” “直至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的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路易,我们是骨肉血脉,但更是贝尔纳家族的一员;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按照自己的方式,让这个荣耀了千年的姓氏继续延续下去。” “你有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而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让你坚定不移的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站起身的克罗格,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并不认为你之前的行为有任何错的地方;相反,你是在用行动践行一个骑士的承诺,这没有错。” “因为你的举动,克洛维人将更加铭记一名贝尔纳骑士的承诺,将有何等的分量!” 说完,他郑重的看了路易一眼,转身朝门走去。 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始终一言不发的路易猛地起身,伸手试图拦下他。 克罗格的话让他有了种极强烈的预感——如果不能在这里拦下兄长的话,也许自己就永远都…… “哦,对了。” 背对着路易的克罗格,突然停住了伸向门把的右手:“关于和克洛维人的协议,你可以尽管放心;我会遵守约定,三天之内不会拿那帮渣滓们怎样的。” “另外…如果有机会见到的话,记得替我向我们最可爱的小妹妹问声好。” 话音落下,克罗格甩门而去。 空荡荡房屋内,只留下路易一人,伸着手怔怔的望向门外。 第三十七章 布局 “想要攻下要塞,就绝不能在白天开战!” 面对路德维希和一众征召军的军官,站在雷鸣堡沙盘前的安森用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开场白。 虽然用准将本人的说法,这只是一次“非正式”的军事会议,目的也只是为了令全军上下达成共识,还远不到下定作战计划的时候。 但在场的所有军官包括路德维希本人都很清楚,这就是开战前最后的总动员——补给线被截断的雷鸣堡征召军,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什么充足的准备了。 “根据我们现在已经掌握的情报,目前要塞内的守军包括三百名精锐的帝国骑兵,大约两到三个满编列兵团的步兵和炮兵,超过五十门轻重火炮,以及三十人以下的骑士军官团。” 一边说着,安森将腰间的刺刀连鞘拔出,指着沙盘上标识着雷鸣堡的模型:“因此在不考虑有援军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暂时假定敌人兵力应该在两千上下。” 双手撑在桌上的路德维希,一声不吭的盯着雷鸣堡的位置,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与之相对的,我方在兵力上将近于雷鸣堡守军的三倍。”安森望着面前众人,右手的刺刀移动到围攻阵地的位置: “我们有六个缺编的列兵团,一个满编掷弹兵团,轻重火炮十四门,以及一个满编的骑兵连,总兵力达到了将近六千人;但是……” “首先是驻扎在橡木镇的列兵团,被踪迹不明的帝国骑兵全歼;同时最有战斗力的掷弹兵团,也在罗曼中校的率领下前往橡木镇稳定秩序,恢复补给线;因此目前的实际兵力只有五千上下,勉强超过守军的一倍而已。” “这样的实力对比如果是正面对抗,面对拥有炮火优势和城墙掩护的守军,我军在形式上将处于绝对下风;可以预见在开战前三十分钟,伤亡将达到四分乃至三分之一,士气更将会全面崩溃。” 听到这里,不少军官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悲观的表情。 “因此,既然在白天发动进攻几乎不可能攻下雷鸣堡,且必定会遭受巨大的伤亡。”深吸一口气,安森的脑海飞速运转: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将进攻的时间,放到晚上呢?” 军官们面面相觑。 “夜晚进攻…说的简单。”坐在沙盘侧的某个军官起身,对着安森冷哼声: “眼下光是因为补给匮乏,军队的士气已经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要是还让士兵们在午夜冒着寒风发动进攻……” “正是因为士气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所以才更应该将进攻时间从白天改到晚上。”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不论雷鸣堡的午夜能冷到什么地步,也比在炮弹的炸点旁烤火强!” “那么进攻方向呢?”被堵了一句的军官面色涨红,不依不饶道:“最近几天的天气都非常恶劣,到了晚上不仅仅是起风,连月亮都很少看到!你要让我们在漆黑一片的战场上,该如何判断进攻方向是……” “炮声!” 再次抢断的安森,右手的刺刀砸在了沙盘上炮垒阵地的位置:“一旦开战,炮垒阵地将负责用火炮轰开雷鸣堡的城门;到时候只要诸位的耳朵还在,就不难弄清哪边是进攻方向——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伴随着安森扫视的目光,营帐内一片沉默,只有被安森连续堵了两次嘴的军官面色发青,眼神中还有些不太服气的样子。 能坐在这里的人就没有傻子,所有人都明白虽然主持军事议会的是安森·巴赫,但他能站在这里就说明路德维希准将已经做出了决定,剩下的只是要看大家的态度,“顺便”达成共识而已。 安静的营帐内,甚至能听到外面寒风的呼啸。 “最后一个问题……” 面色铁青的军官,再次心有不甘的开口:“如果选择在午夜开战,你该如何保证敌人不会在我军发起进攻前,要塞内的帝国守军不会开炮?要知道这可是晚上,万一炮弹炸点正好是我们的主攻方向……” “这一点不用讨论!” 这次抬手拦住他的,是始终保持沉默的路德维希:“我可以向诸位做出保证,在我军正式发动进攻前,要塞内的敌人绝不会有任何动作。” 话音落下,站在沙盘另一端的安森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嗯?! 目光同时转向表情笃定的两人,在场的所有军官们全都愣了。 要知道对征召军而言威胁最大的,就是雷鸣堡要塞不定时的炮击——很显然城内的帝国守军并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只要察觉到围攻阵地有任何动静,就会朝既定目标开炮。 这种有针对性的炮击最大的威胁不是杀伤,而是对士气打击,同时让围攻阵地不敢轻易集结军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导致了围攻阵地的推进工作变得无比迟缓。 现在路德维希居然告诉他们,在征召军动手之前,帝国守军都会保持沉默…… 不过既然这是路德维希做出的决断,那么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等到攻城战失败后,背黑锅的也绝对不是他们。 被一双双或是惊愕,或是不解的目光注视的路德维希,注意力始终都在安森的身上。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弄清了这家伙的全部计划! 利用战壕推进阵地,是为了缩短进攻的距离,同时让城内的守军放松警惕; 交还俘虏,还故意说是三天时间,让对方误以为征召军是打算利用这三天加快推进工事,在第四天发动进攻。 但他真正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抢一个先手而已。 只要在总攻时要塞守军没有第一时间用火炮压制兵线,前锋就能迅速冲过最前沿的两百米,进入重型火炮的盲区,敌人最大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在遭遇了骑兵突袭,阵地推进受挫,补给线断绝等种种意外之后,安森·巴赫…这家伙依然在让整场战斗,按照他预先设定的计划进行下去…… 能赢,真的能赢! 拼命抑制内心激动的路德维希,看向安森的目光也变得愈发热切起来。 “安森·巴赫中校,继续说你的计划吧。” “呃…好的。”愣了下安森目光闪烁,被路德维希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我刚刚说什么了,让他这么兴奋? “首先,是要将我军分成三个部分;四个列兵团在最前沿的两个炮兵阵地集结,其余的军队和骑兵负责防御炮垒阵地;” “战斗应当在凌晨一点前后开始,阵地最前方的两个列兵团发起冲锋,随后由炮垒阵地持续轰击城门位置,协助另两处炮垒对正门方向实现火力压制,掩护……” “轰————!” 就在安森话音未尽时,一声突兀的巨响,突然从营帐外传来。 营帐内的众人,表情纷纷一变。 气氛变得紧张了。 眉头一挑的安森随手将刺刀仍在了沙盘上,迈步走出营帐。 几乎就在他掀开门帘的同时,又是一声如雷贯耳的巨响。 “轰————!” 惨白色的光芒,在乌云密布的天际炸裂。 本能抬起头的安森望向天空,一滴不起眼的水珠砸在了他的面颊上;只是眨眼的功夫,小水珠开始变得淅淅沥沥,漫天飘洒。 下雨了。 第三十八章 凭什么 从清晨开始的大雨,直至傍晚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等到了晚餐时间,暴雨依旧;端着餐盒的勤务兵们走进营帐,将晚餐直接放在了每个人面前的桌上。 鸦雀无声的营帐内,早已饥肠辘辘的军官们抽动着喉咙,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面前餐盘里的美味,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所有的目光都在紧张的望向沉默的路德维希,任凭滚烫的浓汤一点一点的变冷。 路德维希·弗朗茨的心情很糟。 非常糟糕! 为了这一刻的战斗他几乎倾尽了所有,抓住了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甚至甘愿忍受敌人的羞辱…但就是没算到天气。 冬季的雷鸣堡没有漫天飘散的雪,却有冰冷刺骨的雨。 暴雨…而且还是冬季的暴雨,对一支准备进攻的军队的士气打击是空前可怕的。 数以千计的士兵们站在因雨水灌入而变成水坑的战壕里,吃力的从淤泥中拔出自己的身体,同时保住住手中的配枪和弹药盒子不至于被打湿;接下来他们得在大雨中完成集结,在被水浸泡的烂泥地里发起冲锋,拖着浑身湿透了的身体艰难挺进; 倾盆暴雨下,战场上将除了一闪而过的炮火和队友的身影外,没有任何能告诉他们进攻方向的标志物,除了进攻命令外,他们将再也无法得到任何有效的指示; 同时由于雨幕的遮挡,所有的火炮都将失去瞄准的可能,全部只能按照开战前标号的方位开火,并且还得做好误伤友军的准备; 而他们要面对的则是蜷缩在要塞里,身体和衣服干燥整洁,体力充沛并且战斗经验丰富,在长官被干掉前多半能保证士气的帝国士兵。 想到这些,路德维希就不难预判接下来的战斗,他和他的雷鸣堡征召军将遭遇怎样的境遇。 惨败…在暴雨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这似乎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浑身发冷的路德维希紧攥着拳,疲惫的目光在抬起的那一刻突然停下。 在他视线的尽头,也就是沙盘另一端的那个身影,正在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虽然眼下后勤吃紧,但还是为每个军官都准备了热气腾腾的蔬菜肉汤,新鲜出炉并且还撒着椒盐的面包,一杯葡萄酒,一小块乳酪和两根蒜蓉香肠。 端起的杯子的安森直接将略带酸味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小心翼翼的将面包掰开,连带着碎末一起堆在汤碗上,然后才用叉子插住一根蒜蓉香肠,架在两块面包间大口嚼了起来。 路德维希呆住了。 安森·巴赫…这家伙…他…他这算是自暴自弃了? 注意到准将表情的军官们,也纷纷扭头将目光转向沙盘的另一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目瞪口呆。 死一般寂静的营帐内,只有外面的雨声和安森享用晚餐的动静。 足足一分钟后,像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路德维希,默默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看到准将这个动作的军官们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似的,也开始一声不吭的吃起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都湿透了的年轻士官突然闯进营帐,身上挂着用来装信件的单间背包。 抬手拦住了卫兵,默默起身的路德维希亲自走到年轻士官面前,从对方手中接过了信件。 在打开信件的那一刻,路德维希的双手突然颤抖然后猛地止住,太过用力以至于让面前的年轻士官吓一跳,以为准将要把信撕掉。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头也不抬道: “辛苦了,下去吧。” “是!” 满脸雨水加汗水的年轻士官一激灵,慌慌张张的朝准将敬礼,然后迅速离去。 原地转身,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紧抿嘴角,目光在安森之外一张张惴惴不安的脸上扫视了一圈: “所有人——除了安森·巴赫中校——出去,立刻。” “是——!!!!” 全体军官异口同声的答道,扔下满目狼藉的餐盘,十分有序的从营帐内消失了。 十五秒钟后,沙盘前只剩下负手而立的路德维希,和还在享用晚餐的安森。 直至将最后一块面包咽下喉咙,长舒一口气的安森才抬起目光,看向依然站在原地并迟迟不开口的路德维希: “坏消息?” “……来自枢密院的命令。”路德维希顿了下,开口的同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命令我在两日内率领军队撤出雷鸣堡,尽全力维护和整顿橡木镇的秩序,尽快修复列车轨道,并确保周围的…交通畅通!” 言下之意,就是要路德维希放弃雷鸣堡围攻战,算是“和平免职”。 安森轻轻点头:“那接下来呢…雷鸣堡怎么办?” “不清楚,大概真要从西部战场调个打过硬仗的炮长来吧?” 路德维希平静的甚至有些异常,淡淡道:“信上并没有提及围攻部队的事情,呵呵…看来是真的想把我从战场上彻底赶出去了。” “陆军?”安森低声道。 “不,这次不是陆军搞的鬼。”扯动着僵硬的嘴角,路德维希第一次对安森露出了笑容: “是我父亲,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总主教,了不起的路德·弗朗茨。” “是他亲自写信,向枢密院要求尽快攻下雷鸣堡,打通前往南部要塞的补给线;也正因为是他,这封信才会这么快出现在我手里,而不是两天以后。” “感谢我那位无微不至,做事周密谨慎的父亲,我才能有机会保留一丝颜面主动撤退,而不是在枢密院派来的特使呵斥下,从围攻阵地里滚出去。” 说完,微笑的路德维希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撑住桌子一角。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背着双手的安森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那您呢?” “什么?”路德维希一怔。 “我是问您,路德维希准将。”安森的眼神无比冷静:“您做好从围攻阵地里滚出去的准备了吗?” “你……” “我还没准备好,在给你的计划书中,我没有做任何撤退的计划…算是失误。”安森抢着上前一步,凑到路德维希眼前: “但我已经做好从帝国人手中,夺回雷鸣堡的准备了!” “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路德维希的表情瞬间绷紧:“枢密院的命令是两天之后,如果我们明天还不能……” 安森再次抢断:“那就在今晚攻下雷鸣堡!” “就在今晚?!” “就是今晚!” “今晚……” 声音有些颤抖的路德维希难以置信看着安森,额头的青筋完全暴露出来:“你疯了吧——在冬季冒着这么大的雨,去进攻一座准备充足的要塞?!” “不,将军,我现在很冷静。”安森摇摇头,淡淡开口道: “正因为暴雨,所以敌人绝不会认为我们能在这个时间点发动进攻——所以我们要进攻的是一座毫无准备,同时视野被完全屏蔽的要塞。” 路德维希一时语塞。 对啊,暴雨对双方的影响是等同的,城内的守军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同样会不由自主的放松警惕。 既然如此,凭什么要在还要胜利希望的时候,撤出这场自己倾尽所有的战斗? 凭什么要将一座被自己围困了十几天,就快要被攻下的要塞让给某个陆军派来的渣滓? 凭什么?! 凭什么!!!! 第三十九章 莉莎的安慰 足足用了几分钟让自己冷静下来,路德维希叹了口气: “告诉我,你现在有多少…算了,你现在还需要什么?” 原本想问“你有多少把握”的路德维希,话到嘴边才察觉现在问这个实在是愚蠢头顶,除了动摇原本自己本就不多的信心外根本毫无用处。 “只有一个。”安森低声道: “趁着暴雨还是在午夜发动进攻,这种战术基本等于赌博;既然是赌博,那就干脆一次性押上全部的筹码!” 略微思索一阵,路德维希开口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将掷弹兵团调回?” 对于这一点他是有些犹豫的——并非舍不得,而是在暴雨天让一支很可能走完路程一半的军队突然调头,急行军原路返回,实在是难度很大的一件事。 更何况橡木镇的安危也很重要,如果最后夺下雷鸣堡却丢掉了橡木镇,对于征召军和路德维希依旧不能算是一次胜利。 “越快越好,哪怕只有一个营,一个连赶回来也行!”安森点头道: “一旦先头部队真的攻破了要塞大门,接下来的战斗就是短兵相接,绞肉机式的白刃战和混战;这种战斗最需要士气,一次火炮掩护,一支突然出现的援军,都能让双方的士气发生天翻地覆的逆转!” “至于橡木镇…那根本不用担心,既然敌人选择了纵火劫掠,就证明他们的兵力完全不足以占领和控制整个城镇,否则橡木镇早就该陷落了。” “您现在立刻派一名轻骑兵去送信,我相信得到消息的罗曼中校一定比我更清楚,雷鸣堡和橡木镇,究竟哪个更重要!” 沉吟着犹豫了片刻的路德维希,脸上露出了坚决的表情: “好,我这就派人出发,希望能赶得及。” “至于你,安森·巴赫中校,你现在立刻前往前沿的炮垒阵地,让第一列兵团完成集结,等候进攻命令!” 安森立刻左手背后,右手握拳,锤在胸口: “是!” 就在安森准备离去时,路德维希突然抬手将他拦住: “等一下!” 立刻转过身的安森,心里却很忐忑。 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别是又突然怂了吧? 他顿了顿,深吸口气才看向安森:“把你的怀表掏出来,让我看一下。” 接过安森递来的老旧铜怀表,路德维希熟练的摁开表盖,同时掏出了自己怀中的珐琅怀表,两相比对之后便微微点头,将铜怀表还给了安森: “嗯,虽然磨损严重但时间是一样的,看来你保养的相当不错,不用再调整时间了。” 有点儿心虚的安森将怀表放回了上衣口袋里。 “凌晨一点。” 路德维希用无比坚决的目光望着安森道:“记住,凌晨一点发起总攻。” “炮垒阵地会在一点十五分,向雷鸣堡要塞的正门方向开炮,间隔是每分钟两轮,持续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后城门没有被轰开缺口,或者遭到帝国军反抗的话……” “我就强攻正门,打开缺口。”安森低声道。 被打断的路德维希沉吟片刻,突然翘起了嘴角,用一种极其轻松的口吻开口道:“说起来,今天是圣徒历九十九年的最后一天,现在是下午五点,再过八个小时就是…圣徒历一百年。” “去吧,安森·巴赫中校,今夜的新年礼炮会格外热烈!” 没有再浪费时间,离开营帐的安森,直奔最前沿的炮垒阵地而去。 营帐之外,短短几个小时被暴雨不断冲刷的围攻阵地,就已经变成了一片沼泽。齐膝深的泥水中,小心翼翼保护着武器的士兵们蜷缩在掩蔽部下,裹着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单薄军装,瑟瑟发抖。 连绵不绝的大雨,甚至已经让几处地势偏低的阵地出现了倒灌;不想被淹死的士兵们被迫爬出战壕,在泥泞不堪的湿地上冒着大雨和被炮弹炸死的风险支起帐篷,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倒。 几支连队还试图在战壕附近挖排水沟“抢救”一下,但当漫天泼洒的暴雨将他们挖出来的沟渠变成泥水坑后,就没人再尝试这种无用功了。 一路赶往前沿阵地的安森身后,还跟着几个被军官赶出来,负责给所属连队运送伙食的倒霉蛋,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餐盒,手里还提着两个装满热汤的圆筒,冒着大雨万分艰难的在烂泥坑中艰难行进。 就算能安全无误的将全部伙食带回营地,热气腾腾的浓汤估计也早就冷掉了,还不知道混进了多少雨水和淤泥…… 当安森抵达阵地时,情况比他预想的要稍微好些。 紧挨着炮垒的前沿阵地尽管也出现了雨水倒灌的迹象,但还只是过膝;一个宿营地被雨水淹了的连队,也让卡尔·贝恩调到了地势比较高的炮垒阵地驻防。 散发着阵阵水汽的帐篷内,叼着烟嘴的卡尔·贝恩皱着眉头,“啪嗒啪嗒”的试图用被雨水泡过的火柴点火;一旁的莉莎趁他不注意,悄悄的从卡尔身后摸走了一只罐头。 试了几次都失败的卡尔烦闷的扔掉火柴,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浑身湿透的安森,微微一愣: “出什么事了?” 身上还在滴水的安森叹了口气道: “通知第一列兵团全体士兵,半小时后在炮垒阵地完成集结,立刻。” 望着安森的脸色,怔住的卡尔过了好久才迟疑的试探着开口道: “立刻?” “立刻。” 得到肯定答复的卡尔不再多问,将劣质香烟在火盆里点燃,低着头狠狠地用力抽了几口;不算宽敞的帐篷里,很快便开始烟雾缭绕起来。 正当连连咳嗽的莉莎彻底忍无可忍,准备报复他的时候,卡尔忽然起身,一脚踩灭了还在燃烧的烟头,双手插在军风衣口袋里,面色平淡的离开了帐篷。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了将桌上剩下的一大包罐头扔到莉莎怀里。 暖洋洋的火盆前只剩下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安森,和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莉莎。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这片刻的宁静显得分外安详。 坐在火盆旁的安森望着跳动的火光,原以为冰冷的雨水能平复心情的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感到燥热难耐。 他从怀里摸出怀表,摁开表盖,没有半分表情的脸孔上深棕色的眸子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那缓缓移动的指针。 一旁的莉莎呆呆的望着他,安静的像是蜷缩在墙角里的布偶猫。 就在此时,出神的安森忽然被抢走了怀表,空荡荡的右手被塞了一瓶满满的朗姆酒。 嗯?! 没等他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刚刚还乖巧无比的“布偶猫”已经站在他面前,攥着他的右手,直接将酒瓶塞到他嘴里,冰冷的酒浆犹如火线般涌入了安森的喉咙。 “你…咳咳咳…咳咳咳……” 表情认真的莉莎小手死死攥着酒瓶,直至在确认彻底倒空了之后才肯放开,然后很是关心的看着蜷缩着猛烈咳嗽的安森: “感觉好多了吧?” “什么?!” 差点被呛死的安森捂着胸口,一脸迷惑的看着她。 “你刚才害怕的样子,和莉莎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莉莎瞪大眼睛,很是理所当然的看着安森:“但只要填饱了肚子,人就不会害怕了。” 哦,原来如此,她这是在关心我啊…心中一暖的安森嘴角露出微笑,有点儿好奇的看向她怀里的袋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你的罐头分我两个?” 浑身一激灵的莉莎突然后退两步,将罐头袋子藏在身后,警惕的盯着他: “想都别想!” “……”安森。 第四十章 暴雨中的宣言 惨白色的闪电夹杂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划开了雷鸣堡的夜空。 午夜的围攻阵地上,暴雨依旧如故;数以千计的士兵们在富有节奏感的鼓点声中,踏着齐膝深的泥水开始被动员起来。 总动员。 雷鸣堡征召军,全军五个列兵团,外加炮兵和骑兵连分作两支纵队,按照最近的一次的军事部署进入阵地,于次日凌晨一点,对雷鸣堡发起总攻。 当征召军的军官们从传令兵口中得到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三确认这是路德维希准将的命令,而不是什么“新年玩笑”之后,这帮人便慌慌张张的跑去召集自己麾下的军官们,赶紧把部队集结起来。 背在身后的步枪,挂在腰间的刺刀和弹药夹在拥挤的队形间不断碰撞摩擦,如林的旗帜在暴雨中被打的透湿,无精打采的缠绕在旗杆上。 不论随队的队长和士官们如何怒喝谩骂,甚至是用军棍殴打;穿着湿透了的军装,只喝了一碗冰冷肉汤的士兵们依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不到半点士气。 面对这样的氛围,本就对这场突袭战相当没信心的军官们,更是看不到一丁点胜利的希望;如果不是某个被枪决的家伙在前,谁也不敢违抗军令,他们现在连临阵逃散的心思都有。 哪怕他们当中不少人在军事学院只学会了排队枪毙和用刀叉吃饭,也知道夜战是一个极其复杂,并且运气成分相当大的作战行动。 像这么匆匆忙忙的还是在暴雨这样恶劣的天气,说不定还是有赌气成分在里面的决定,怎么看都像是准备去送死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真的和路德维希准将说的一样,雷鸣堡的帝国守军对城外的动静完全无动于衷——不过雨下的这么大,恐怕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吧? 炮垒阵地内,面色微醺的安森站在十二磅重炮的一侧,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中的怀表,在心底默默倒数。 咔嚓,咔嚓,咔嚓…… 满是雨滴的表盖上,越过了“十二”的短针,终于开始向着下一轮进发。 轰,轰,轰…… 不知何时,整齐划一的踏步取代了发条转动的声响,敲打在他心头。 “第一战列步兵团——四列纵队,进攻阵型,集合!” 卡尔·贝恩的呐喊声在耳畔响起,让安森收起思绪。 炮垒阵地内的是将近四百人的第一列兵团;而在炮垒两翼的前沿阵地内,还有足足三个战列步兵团紧随其后。 这和安森最开始的计划稍微有些出入,因为掷弹兵团和罗曼中校被调往橡木镇,失去了一支能担任主攻的部队。 暴雨天气,察觉到围攻阵地动静的帝国守军肯定会盲打盲射;在不能保证士气的前提下增加新的主动方向,是给没准头的火炮刷经验的。 因此…即便罗曼中校能及时赶回战场,担任主攻的也将会是自己。 在自己身上付出血本的路德维希·弗朗茨,等的就是这一刻。 卡尔·贝恩拿着一杆填装好弹药的利奥波德步枪,面色沉重且的走到安森面前。 “虽然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这就是在送死,而且是带着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死;但是……” “这是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接过卡尔递来的步枪,安森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副官: “相信我,就当是最后一次。” 面色复杂的卡尔轻哼一声,长长的吐了口气:“我也再问最后一次,你有多大把握?” “或者再换个说法——这场仗是被那个总主教的亲儿子逼的,还是你自己信心爆棚的临时起意?” “我……” 话到嘴边的安森突然看到卡尔身后的目光,突然愣住了。 第一列兵团的四百多双眼睛,正怔怔的望着自己。 站在第一排的莉莎,扛着比她自己还高的步枪,瞪着在雨夜里也亮亮的大眼睛,踮起脚尖紧张的注视着自己的表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前沿阵地都安静了下来,沉寂的只能听见雨水从天而降的动静,只能看见雨幕中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愣住片刻的安森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挺起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 “我有!” “我有把握赢!” “你们呢?!” 穿透雨幕的呐喊声,仿佛让空气都凝固了。 怔住的卡尔·贝恩,呆呆的望着突然变色的安森,过了好久才很勉强的笑了笑:“别、别问我们啊,又不是我……” “我问的就是你们,说啊!”安森猛地上前一步,借着还没退的酒劲儿对在暴雨中低吼: “今晚打不赢,你们想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久攻不下,被陆军调走?等到要塞弹尽粮绝,自己投降?” 说到这儿,连安森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一声: “别做梦了!” “在你们面前的是坚固的要塞,在你们身后的,是被斩断的补给线,还有四处扫荡劫掠的帝国骑兵。” “打不赢,我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会被帝国人前后夹击,赶尽杀绝!” “但是我们能赢!今晚…我们能赢!” 话锋一转,安森的目光也随之在队列中扫视一周: “因为我们有将近五千人,有重炮,我们手里有枪!我们…不是无法反抗任他们宰割屠杀的渣滓,我们是会打仗,会杀人的士兵!” “他们能杀我们,我们也能杀他们!” “就这么简单!” 下一秒,安森举起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将枪口对准了雷鸣堡的方向: “今晚…那帮帝国渣滓们躲在雷鸣堡的城墙后面,穿着没湿透的衣服,靠着火,吃着热滚滚的面包和汤,还可能会洗个澡,然后安安稳稳的在床上睡一觉…为什么?” “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帮发了疯的傻子,会在暴雨天的夜晚对一座守备坚固的要塞,发起进攻!” “就像他们当初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帮傻子驻守在炮垒阵地里,硬生生击退三倍于他们的帝国军队,等到了援军!” 安森竖起大拇指,用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我们…就是那个傻子!” “那个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赢,怎么才能在这该死的战场上活下去的傻子!”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们了,我相信会赢也有把握赢。” “你们呢?!”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暴雨中渐隐渐息。 安森孤独的站在炮台上,面对着雨幕中无数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咚!” 站在最前排的莉莎突然将手里的步枪,在泥泞的地面上用力砸了下。 很快,整个第一排,连带着第一列兵团的全体士兵们,也都不约而同的开始举起手中的步枪,用力砸向地面。 纷乱的声响,在一次次的交互后,逐渐变得整齐而统一。 咚!咚!咚! 咚!咚!咚! 这有序的回应就像是涨潮的前奏,随后而来的便是一轮又一轮的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至那声音盖过暴雨,在整个前沿阵地回响。 “咚——!咚——!咚——!” 目瞪口呆的卡尔·贝恩,像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士兵们。 激动到涨红了小脸的莉莎,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自己“有样学样”,也开始更加用力的砸了起来。 嘴角开始上扬的安森,缓缓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士兵们举起手中的步枪: “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相信能赢的人跟着我,剩下的人跟着第一列兵团。” “还有十几分钟,就是圣徒历一百年了;让我们一起到雷鸣堡去,去和那些刚上床的帝国渣滓们说一声……” “新年好——!!!!” 第四十一章 让炮声穿透暴雨 “炮兵就位——!” 伴随着传令官的一声呐喊,一百二十名炮兵分作四组,拖拽着弹药车,顶着狂风暴雨进入炮垒阵地,从容不迫的开始他们的工作。 站在一尊十二磅加农炮侧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右手托举着还在“滴答”走动的怀表,左手按在被雨水浸泡的冰冷炮身上。 作为一名炮兵出身的将校,也只有这些充满了潜力的战争机器能带给他无穷的信心,让他不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 为了将这十四门火炮从克洛维王国境内各个铸炮厂运输到围攻阵地,前后动员了十二辆重型拖拽马车,还不包括五十辆弹药车和三十辆辎重马车,以及调派运输所征用的蒸汽列车的运力。 甚至光是面前的这四门加农炮和三门臼炮,就需要耗费二百四十匹重型托马和将近三百名士兵的人力——这已经能组建两个精锐的骑兵连了! 而如果将花费在火炮上的资源放到步兵身上,他也至少能再组建一个兵力相等的征召军。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些宁愿用十门重型火炮换三千名士兵,只知道排队枪毙的克洛维傻子们,永远不会明白即便是满编列兵团的齐射,对敌军造成的伤亡和士气打击,也远不如一个炮兵连的一轮轰击。 至于仍然将火炮用来掩护骑兵冲锋的帝国,路德维希更是不屑;这帮还活在上个时代的古董们,空有全世界最优秀的炮兵却不懂得使用。 当第一门射程达到八百米,射速一分钟两轮的火炮诞生的那一刻,她们就成为了战场上的新宠儿。 再剽悍的骏马,再坚固的铠甲,再优秀的骑手…在十二磅加农炮和榴霰弹面前,也将自惭形秽。 “装填弹药,第一轮校准——!” 弹药手立刻跑到火炮前方,在一人清理完炮膛后,熟练的将发射药和炮弹塞入炮管;紧随其后一人负责校准,一人封住火门,两人测量射距,一人拽住炮闩。 在几乎本能的默契的配合下,一队炮兵仅不到半分钟就让将近一吨重的加农炮完成了全部的发射准备。 但路德维希还是感到一丝不满——在他担任炮长的时候,最快能让一门火炮在十五秒内做好发射准备。 而他也坚信,终有一日必定会出现装填速度更快,射程更远甚至完全超出视界的火炮诞生; 需要的人力也将从十几个人变成几个人,操作流程也将简化到和扣动扳机一样方便。 终有一日…她将轰碎那些愚昧与顽固不化之人的骄傲,真正成为战争的主宰! “全体准备——” 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将佩刀举过头顶,死死盯着正前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雨幕,看到夜色中雷鸣堡的城门。 如瀑的暴雨中,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浑身湿透了的发射手们紧紧拽着炮闩,整个炮垒阵地都在静静等待着路德维希,等待他手中的怀表走到那一时刻。 “嘀嗒!” 清脆悦耳的声响中,怀表上的指针终于走到了一点十五分。 瞳孔骤缩的路德维希,将军刀向前一劈,严峻的脸孔略微发出咆哮: “开火!” “轰————!!!!” 滚滚白烟中,摇荡大地的震动几乎和穹顶的闪电同时炸裂。 刺眼的惨白色光芒,从头顶划过的尖锐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之动摇。 午夜间漆黑一片的暴雨下,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保持着四列纵队,战战兢兢的向着要塞方向,昂首阔步的挺进。 “不要惊慌,这是我军的火炮!”环顾四周的卡尔·贝恩高声道: “保持镇定,正视前方——第一列兵团,继续前进!” 呐喊声中,被火炮声吓得面无血色的莉莎浑身一颤,站在第一排的她拼命挺起那单薄的胸膛,强迫自己忍住把手伸向怀里罐头的欲望。 “我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同样在强坐镇定的卡尔小步跑到安森身侧,身体有些发颤: “这么夜晚还是暴雨天,我怎么有点儿慌啊!” “尽管放心吧,没关系的。” 终于等到炮击的安森耸耸肩,故意没压低嗓音道: “炮位是提前标好的,目标又是眼睛没瞎就能看见的雷鸣堡——要是这样还能让炮弹落在我们头上,咱们这位炮兵出身的准将大人就真可以滚蛋了!” “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现在站着的是前沿阵地的前沿,火炮想命中这个位置,他手底下的炮兵得多想弄死我们,才能把炮口压这么低…你说呢?” “嗯…是这么回事。” 看着逐渐从惴惴不安中松了口气,和他一样没底的安森忍不住在内心哀叹一声,感觉内心的某些东西消逝的更快了…… “轰————!!!!” 又是一声轰鸣从身后的炮垒阵地袭来。 伴随着炮垒阵地上卷起的滚滚硝烟,经过了第一轮校准射击的火炮进入连续射击状态;喘着粗气的弹药手们不停的在火炮与弹药车之间来回奔波,不间断的将炮弹塞入滚烫冒烟的炮膛中。 就在炮垒阵地上一轮接着一轮的巨响声中,在空气中拽出锐利尖啸的实心弹纷纷撕开雨幕,精准的落在雷鸣堡的城墙上;坚固的石块瞬间粉碎,在暴雨中炸开一闪而过的烟幕。 但这样的轰击并不足以对雷鸣堡造成实质性伤害——尽管只是境内的一处兵站,她的护墙也是严格按照标准设计的;外层的覆土能够极大的削弱实心弹的威力,而本身略带倾斜的结构也让她比垂直的城墙更加坚固,并不会轻易倒塌。 终于稳定了队伍的第一列兵团重新完成了整队,在己方阵地的阵阵炮声中,在乌云笼罩的瓢泼大雨中,踏着整齐的步伐开始继续向雷鸣堡挺进。 而蜷缩在前沿阵地内的剩下几个步兵团也开始纷纷走出战壕,保持着最适合集火的三列横队,敲打着轻快悦耳的鼓声紧随其后。 也就在这时,察觉到外面动静的雷鸣堡终于开始还击了。 “轰————!!!!” 随着城墙上一闪而过的火光,雨幕中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拽着优美抛物线落地的实心弹,无比欢快的在暴雨中泥泞的地面上砸开一朵又一朵的水花;而当它从战列步兵的队伍中“经过”的时候,就会顺带将挡路的士兵腿脚砸断。 在征召军士兵们惊恐的视线中,从天而降的炮弹几乎和雨点一样多,像是成片成片的弹幕般在空中散开,向着围攻阵地袭来。 很快,那阵阵轰鸣就将围攻阵地的火力完全压制,密集到征召军无法想象的炮雨,瞬间就将整个围攻阵地洗了一遍! 如果征召军眼下还驻守在阵地上,现在恐怕已经阵亡三分之一还多…但现在,他们几乎全部的兵力都压在了前沿阵地上。 而临时开炮反击的帝国守军,并未能察觉到这一点,分散在整个围攻阵地上的炮击,几乎未对征召军造成多少伤亡。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城墙上的帝国守军只来得及感到脚下摇晃,就听到下面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城门!城门被轰塌了——!” 站在队列前端的安森瞳孔一缩,猛地将步枪向前一劈。 “第一列兵团——上刺刀!” “冲锋——!” 第四十二章 向高墙发起进攻 撕裂雨幕的尖啸声仍在穹顶回荡,在坚固的城墙和狼藉的阵地上炸开点点火光。 在呛人的滚滚浓烟中,征召军几乎是顶着面前炮弹的炸点,急不可耐的冲过了要塞前最后一道壕沟,向还在燃烧着的城门废墟发起了突击。 “冲锋——上刺刀!!!” 成百上千的咆哮与嘹亮的军号声在暴雨中炸响,在一声声惊雷与爆炸中心神胆战的征召军步兵们,挺起明晃晃刺刀的步枪,用呐喊和冲锋发泄着内心的恐惧。 毫无预料的帝国守军,惊慌失措间任由征召军冲过了最外围的壕沟和城门;直至看到敌人冲进要塞之后,他们才终于匆匆忙忙的组织起了第一道防线。 “第一列兵团,横队展开!” 最先冲进要塞的卡尔·贝恩第一时间下达命令,同时一把将还在狂奔的莉莎拽到身后,同时举起了右手的指挥刀: “松散阵型,全体就位!预备——齐射!” “砰————!!!!” 几乎同时,两边的线列中同时喷出火光;滚滚白烟中,几个站位最前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正当保持着紧密阵型的帝国军准备再来一轮齐射时,在拉开横队的第一列兵团身后,潮水般的征召军已经从两翼涌出,挺着刺刀向他们扑了上来。 “砰————!!!!” 又是一排齐射,冲在最前的征召军就像撞倒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接二连三的倒地;但这样单薄的火力或许能阻拦几十上百人的进攻,却挡不住上千名已经害怕导只知道冲锋的傻子。 没有刺刀墙推进,没有徐进射击,乱糟糟冲上来的征召军士兵们,一上来就是刺刀见红的白刃战! “克洛维的荣光——!!!!” “帝国万岁——!!!!” 两股人群碰撞的刹那,无数的喊杀声也随之炸响;成百上千倾泻着心中恐惧的征召军士兵们,像浪花拍打岩石般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帝国士兵们苦守的阵地。 作为一座坚固的兵站和军事据点,雷鸣堡要塞拥有充足且完备的防御工事;即便在要塞内部也拥有大量的胸墙和栅栏,以及作为临时据点的仓库和坚固的塔楼;城墙上的轻型火炮也能随时调转方向,朝要塞内部射击。 但此刻攻守双方好像同时都忘记了这一点,一窝蜂的挤在城门废墟下的小小入口处,用刺刀、枪托和一切能用的方式野蛮的战斗着。 而要塞内的帝国守军眼看着脆弱的防线摇摇欲坠,却又被友军的阵型挡住了火炮射界,也都不得不投入这场血腥到极点的近战厮杀之中,不顾一切的坚守着这道脆弱不堪的防线。 只有被卡尔·贝恩及时喊停的第一列兵团依然还在缺口前保持着横队阵型,在几乎被身后“友军”冲垮的情况下,向任何有可能的敌人方向自由射击。 “乱了,全乱了!” 看着暴雨中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咬着牙的卡尔猛地回头,看向居然还有功夫举枪射击的安森,直接吼了出来: “我说团长大人,别在那儿干士兵的工作了,有这个时间赶紧想想办法!” “眼下敌人还傻的在缺口下和我们纠缠,但他们早晚能明白过来!那时我们要还没攻进去就真的完蛋了!” “没关系,乱了就照乱的打。” 安森不慌不忙的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对面的线列兵便失去意识,倒在了泥潭中。 “让士兵们跟着我朝左侧转移,看能不能绕开正面。”看向一脸紧张的卡尔,安森一边说着手里还不忘了拽开枪机填弹: “要是能绕开的话,就试着冲上城墙去占领炮台。” “那要是不能呢?!” “不能…嗯…不能再说吧!” 得到答复的卡尔险些背过气去,但还是翻着白眼执行了命令: “全体就位——向左转,双列纵队,快速突击!” 呐喊声中,得到命令的三百多士兵迅速完成转身,紧跟着军号声的方向开始快速机动——其中大多是第一列兵团,但也有不少冲散的其余部队的士兵,也跟在队伍后面向要塞左侧转移。 而几乎等于开场被打了一闷棍的帝国守军,这时也终于开始回过神来,在一片混乱中开着手重整秩序,组织防御。 一阵阵急促且纷乱的军号声在要塞中吹响,穿着蓝白色军装的帝国士兵们蜷缩着躲在胸前和栅栏两侧,三五成群的在要塞的角落中构筑起火力网,不间断的朝从缺口涌入的征召军士兵射击。 倚靠简易工事的帝国士兵迅速在缺口外站稳了脚跟;但问题在于双方的人数比已经超过一倍,太单薄的防线并不足以挡住成百上千人的冲锋。 更重要的是在午夜而且是暴雨中,你并不能看清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还活着;被雨水和黑暗所掩盖的枪声和硝烟,也远没有白天时那么吓人,让征召军能在付出比平时更多的伤亡下,向防线发起冲锋。 “噗嗤——!” 瞪着大眼睛的莉莎,恨恨的咬着要将刺刀贯入帝国士兵们的体内,还没等她费力气把刺刀拔出来,身后的卡尔一脚将还在挣扎的尸体踹倒在地。 在他们身后,勉强还保持着编制的第一列兵团已经冲过了外围的防线,开始沿墙后的“缓坡”朝城墙突进。 “都跟你说了,别冲那么靠前!” 喘着粗气的卡尔·贝恩一把拽住莉莎的衣领,不服气的小女孩拼了命在他手上挣扎:“你是散兵连长,不是送死的排头兵!” “我再说一次,你是散兵连长,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抢在有人要弄死安森·巴赫,或者我们任何一个人之前,用你手里的步枪毙了他,知道了吗?!” 被抓着头发的莉莎噘着嘴,很委屈的点点头。 卡尔长叹一口气,目光瞥向眼角有些泛红的莉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女孩,是个能用火炮爆头的怪物。 就在这时。 “所有人——趴下!” 站在最前面的安森突然惊恐的原地蹲伏,同时朝身后怒吼。 面色一惊的卡尔尽管什么也没看清,但还是本能的立刻趴倒在地,同时将莉莎的小脑袋摁在身侧。 “轰————!!!!” 下一刻,如雷般的响声在他耳畔炸裂,所有没来及隐蔽的士兵们瞬间四分五裂,喷洒而出的血浆和碎裂的肢体,从城墙上洒落地面,混杂在雨水与泥泞之中。 颅腔内一阵刺痛的安森,脑海中清晰倒映着他所“看”的画面——那是两门正在填装霰弹的轻型火炮,外加将近一个连队的战列步兵。 直接冲上去,伤亡瞬间就会达到四分之一。 “全体就位——”嘶吼的安森,右手同时伸向腰后: “手榴弹准备!” “手榴弹?!” 这家伙…他说的是那个光冒烟不爆炸的玩意儿吗?! 愣了一下子的卡尔,在看到安森眼神的时候才瞬间恍然大悟。 下一秒,十几颗黑漆漆的手榴弹腾空而起,落在了城墙上的轻型火炮周围。 在看到落下来的东西开始喷吐白烟之后,面色惊变的帝国士兵们纷纷朝周围逃窜。 但他们等来的不是爆炸,而是三百多名征召军士兵们的刺刀冲锋! 午夜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第一列兵团突破外围防线,攻上城墙。 第四十三章 雷鸣堡鏖战 无月的漆黑午夜,顶着寒风与暴雨的掷弹兵团沿着泥泞的道路,朝橡木镇进军。 情况…可以说恶劣到了极点。 骑在马上的罗曼紧跟在队列的右侧,被雨水打湿的冰冷面孔下不由得露出一丝忧虑。 虽然明知道连夜行动肯定不会轻松,但他还是毅然决定顶着狂风暴雨出发,争取抢在第一时间抵达橡木镇,并用最快的速度恢复秩序。 尽管倚靠数量充足的雨具,能让士兵们不至于浑身透湿的行军,但光是暴雨对路况造成的影响就已经足够严重——几乎连日的暴雨冲刷,让所有的路标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本就泥泞的道路更是崎岖,让成队列的行军变得无比艰难。 再加上夜间恶劣的视野情况…从出发后到现在,整个掷弹兵团还没有走完十分之一的路程,几乎只有原定计划的一半! “罗曼中校!” 急切的呼喊声让罗曼拽紧缰绳,朝身后望去;一名侦查骑兵正手举火把沿队列一侧狂奔,直至冲到他面前时才堪堪停下。 “奉雷鸣堡征召军指挥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命令——暂停掷弹兵团前往橡木镇的命令,立刻原路返回!” “什么?!” 面色一惊的罗曼立刻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几声军号过后,行进中的队伍停止了步伐。 “准将他…委托我给您带句话……” 面色焦急的骑兵凑到罗曼身前,用压低了的嗓音开口道: “事情出现意外,他必须今晚就下达对雷鸣堡的攻城命令;但尽快平定橡木镇动乱也很重要,所以请罗曼中校自行判断,如果您认为……” “几点开始?” 没等对方说完,目光凶狠的罗曼急切道:“我在问你,攻城行动是几点开始的?!” 骑兵微微一怔:“呃…是凌晨一点整!” 面色有些难看的罗曼掏出怀表,借着骑兵手中的火把,暴雨中摇曳不定的火光下,表盘上的数字刚好停在十点三十分的位置上。 “掷弹兵团,全体都有——向后转!” 作出决定的瞬间,扔掉了怀表的罗曼直接从骑兵手中夺走火把,高举着手中的火光,策马朝着雷鸣堡的方向狂奔: “后队变前队,挺进雷鸣堡!” ……………………………… 暴雨中的雷鸣堡要塞,战斗正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帝国守军们仓促间倚靠胸墙和栅栏组建的防御体系,在遭受了征召军“悍不畏死”的冲锋后被搅成一团乱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濒临崩溃。 匆忙间组建的防线很快被数量是他们三四倍的征召军碾压,倚靠着人数优势的征召军士兵们顶着他们平日里绝对无法承受的伤亡,在排枪对射的硝烟中趁着帝国守军的防线尚未稳固,乱糟糟一窝蜂的冲进防线,将攻防战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混战。 而城墙上发现敌情的炮兵们,纷纷在军官和炮长们声嘶力竭的叫喊中,将轻型火炮对准城内。 看着一片漆黑的城墙下方,他们既不清楚哪里是敌人,又要提防着身后围攻阵地的炮火,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上城墙的征召军士兵,只能凭感觉朝有人的方向开火。 轰鸣的炮火声中,一枚枚榴霰弹在雷鸣堡上方炸响;无数细小的铅弹随暴雨一起向人群泼洒,所掠之处一片血肉横飞,残肢遍地,惨叫和哀嚎声不断在人群中激荡。 至于被火炮命中的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不论是炮兵还是他们的长官们,都真的考虑不了太多了,只是机械的操纵着火炮,向预设中敌人进攻的位置开火。 在这样无差别的打击下,征召军的进攻势头被稍稍遏制,但从天而降的炮弹也将许多防御工事炸成碎片;原本狭窄的通道变得更加通畅,甚至为后排扫清了道路。 眼看前锋军队如此迅速的打开了缺口,原本还打算在后面“摇旗呐喊”的征召军军官们看到有机可趁,纷纷吹响冲锋号,让自己麾下的部队冲进缺口。 伴随着新一轮的征召军从城门缺口涌入,整个要塞的内部防线也从濒临崩溃变成了四五分裂,在各个骑士军官的指挥下各自为战,以应付兵力足足是他们两倍还多的征召军。 尽管在骑士军官的指挥下,帝国士兵们爆发出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士气;但这并不掩盖他们本质上没受过太多射击训练,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突发状况。 如果说在对射阶段,这些帝国士兵们勉强还能打的有来有回;当陷入混战和白刃战的那一刻,呆板僵化的线列战术立刻将短板暴露无遗。 不过进攻方的征召军也同样大多是只训练了三个月,只能在齐射和冲锋阶段装样子的新兵,根本没受过太多白刃战训练,水准低劣程度和帝国士兵不相上下,纯粹靠着人数和夜战才争取到一点优势。 也正因为如此,总算让节节败退的帝国士兵们能够维持住阵线,而不是像之前遭到突袭的围攻阵地一样,一轮冲击就全线溃散,连带着还破坏掉整条防线。 当防线接二连三的失守,进攻方的征召军人数优势开始不断凸显,被迫陷入白刃战的帝国守军越来越难挡住乱糟糟的群体冲锋;在四分五裂的阵线上开始被逼入死角,困兽犹斗。 而仗着兵力优势的征召军士兵们,在他们自己都没意识的前提下,成功的将战斗延伸到了要塞内部,进一步打击帝国守军重整阵线的可能,将混战的范围进一步扩散到要塞内的每一个角落。 但仅仅是这突然的“一闷棍”,并不足以彻底打垮帝国守军——暴雨和夜战的优势和劣势对双方而言都是公平的,不清楚伤亡情况和局势的帝国士兵同样在誓死坚守着阵地,节节抵抗。 双方的士兵们围绕着一堵胸墙,一处栅栏,甚至是一门轻型火炮不断的爆发小规模的争夺战;打光了子弹就用刺刀,刺刀被折断就用枪托,枪掉了就用佩刀,用拳头,用靴子,用牙齿……用他们能找到的一切,去杀死和他们长得差不多,穿的差不多,只有衣服颜色不一样的家伙。 整个要塞内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前线,哪里又算是安稳的后方;每个角落都有人在战斗,在射击,在厮杀,在哀嚎,在死亡! 阵阵轰鸣的炮声仍在围攻阵地激荡不止,笼罩着炮垒阵地的硝烟已经浓烈到让炮手们根本无法瞄准的程度,气喘吁吁的炮兵们机械的重复着,将炮弹和发射药塞进震颤不止的炮管当中。 站在浓烟中路德维希背着双手,目不斜视的盯着远处的战场,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身旁滚烫炮管的温度。 “几点了?” “报告,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一分整!” 站在他身后的传令官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大声说道。 也就是说从开战之后,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么? 利用夜战和暴雨的突然袭击,征召军似乎算是赢得了一个不错的开局,但远没有到确定胜负的地步——敌人还没有彻底崩溃,仍然拥有翻盘的可能。 看着远处惨烈的攻防战,路德维希终于明白了安森执意并且相信罗曼一定会带领掷弹兵团回来的理由。 战斗到这一步,讨论战术没有任何意义;争取在敌人崩溃前的最后一刻投入更多预备队,才是唯一的胜利准则! 沉默片刻的路德维希,做出了决定: “传令——三点一十分,骑兵连,炮兵连还有所有预备队做好战斗准备,向雷鸣堡发起总攻!” “是!” 第四十四章 一切战术为斩首 “砰!” 扣动扳机的瞬间,从肩膀处传来的冲击力让安森微微一顿;一发铅弹几乎贴着他的面颊飞出去,在城墙上炸开一个爆点。 神态冷静的安森望着对面从城墙上掉下去的身影,动作熟练的拽开枪机,重复着装弹入膛的动作,视线开始瞄准脑海中“看”见的下一个目标。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成为咒法师对自己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首先最直观也是最明显的,就是自己的反应速度——只要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并且注意到某样事物,自己的身体就能迅速做出反应,第一时间调整到全神贯注的状态,投入其中。 就像此时此刻,他就能通过脑海中的“画面”,通过周围敌人的表情,步枪瞄准的方向,甚至是某些根本看不见的东西,来判断谁对自己最有威胁,并且迅速做应该“先干掉谁”的判断。 硬要形容的,是一种有些类似“直觉”,但又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有待挖掘。 第二点,就是距离感。 咒法师的能力是“否定和篡改现实”,短板是这种能力是有范围限制的,但这种“短板”却让他有了极好的距离感——半径二十米范围内,确定周围任何一件物品与自己之间的精准距离! 而当这种能力配合他穿越得到的“异能”后的效果,就是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同时开火的前提下,只借助小范围的闪避就能躲开致命的一枪,同时命中对手。 “砰!” 又是一枪,抱着榴霰弹的弹药手脖子被铅弹打了个对穿,血浆喷涌的家伙踉踉跄跄的站在护墙旁,和怀里的炮弹一起摔下了城墙。 几秒种后,整段城墙都在突如其来的巨响声中为之一颤。 “轰————!!!!” 突如其来的轰鸣就像某种信号;城墙上征召军和帝国的士兵们纷纷咆哮着,挺起刺刀向对方发起冲锋。 “冲锋!冲锋!冲锋!为了克洛维的荣光——!” “为了皇帝陛下,拦住他们——!” 一声声咆哮中,帝国士兵们近乎疯狂的对冲上城墙的征召军士兵发起反扑,又一次次的乱糟糟的刺刀墙和排枪面前抛下一地的尸体,再次被击退。 靠着为数不多的老兵和安森的“异能”,冲上城墙的第一列兵团总算没被帝国守军的反击击溃,而是逐渐站稳了脚跟,甚至顶着敌人的反扑向前推进。 “然后呢?!” 扯着嘶哑的嗓子,卡尔·贝恩朝安森吼道:“我们听你这个疯子的,到城墙上和帝国渣滓们抢炮台,现在就快被包围了!” “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能发现我们这边最多只有两三百人,轻型火炮三四轮就能把我们所有人轰到渣也不剩,现在该怎么办?!” “卡尔副官,我觉得你得先冷静一下。”安森安慰道。 “我冷静不了,还有我不是你的副官!” “那就先假装冷静!” 一副笑脸的安森,看向卡尔的眼神却分外认真:“然后沿着城墙,看向你的左手边!” 强忍着骂人冲动的卡尔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自己左侧混乱的要塞战场: “……我的团长大人,你能再说的详细点儿吗?” “好吧,那就换个说法——告诉我,击败一支帝国军最简单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干掉他们的指挥官,这个傻子都知……” 脱口而出的卡尔,瞬间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你不是想干掉要塞指挥官吧?!” “否则呢,还能是什么?” 勾起嘴角,拽紧枪栓的安森瞄准对面的炮手,凭感觉扣下扳机。 “砰!” 硝烟散去,一声闷哼的帝国士兵趴在了野战炮的炮闩上,炮台上的帝国守军一片混乱。 “还能什么…从城墙上绕开帝国渣滓的正面防线,直接进攻要塞主堡,你说的可真轻松!”顾不得翻白眼,卡尔冲安森吼道: “我们这边可只有两三百人,连半个团都不到呢!” “那主堡里的敌人又能多少兵力?”安森反问道: “眼下征召军四五千人,至少有三分之二已经冲进了要塞;就算敌人还能有两千以上的兵力,他们能舍得在主堡里驻留多少军队?” “就算是这样,但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的卡尔,突然间陷入了沉默。 没错,为什么不行? 虽然靠着突袭打开了缺口,但就征召军那和帝国渣滓不相上下的士气和战斗力,想让他们靠着坚定的意志,悍不畏死的扩大战果,那真是太高估他们了。 而被打蒙了的帝国守军肯定不会乖乖就范,要塞内还有大量可以供他们撤退据守的石制建筑物和半永久的工事,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战局稳定下来。 按照卡尔·贝恩的估计,纯粹撞大运的征召军能赢得眼下的战果已经是极限,真正能决定战局的是帝国守军的意志力,还有准将大人的援军能否按时抵达。 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是双方互相牵制的混战局面。 既然眼下敌人绝大多数兵力都被困在混战的绞肉机中,作为司令部又恰恰在围攻阵地反面的主堡,防备和兵力肯定空虚! 只要弄清这一点,只要能想办法绕开敌人正面主力,直接冲进主堡干掉帝国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不就能立刻敲定战局了吗?! 可是…… “可你要怎么冲到主堡去,城墙上到处都是帝国守军的炮台!” 卡尔艰难的看着安森,这种疯子似的战术他还是很难接受:“难不成你要一个一个杀过去?!” 安森微微颔首,这算是整个计划唯一的难点——就算能躲过正面的敌人,唯一能通行的城墙上还是有敌人大量的炮台。 二十四磅炮的霰弹和实心弹,只需要一发,哪怕他穿着全身甲也死定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能和卡尔·贝恩提及的顾虑…旧神派。 战斗已经持续了超过一个小时,即便已经尽可能扩大自己的搜索范围,安森还是没有注意到旧神派的身影。 为什么…战况焦灼的现在,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还是说自己真的抢先一步,让对方失去了机会?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尖啸声在安森耳畔响起,有过类似经历的他瞬间面色一惊: “所有人——趴下!” 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的安森,伸手将卡尔推倒的同时扔下步枪,扑倒在地: “炮火来袭!” “轰————!!!!” 下一刻,剧烈的爆炸和火光将整个炮台瞬间吞没!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剧烈的冲击波随之而来;重达两吨以上的要塞炮,在直冲天际的爆炸中和碎石瓦砾一并被气浪抛向天空,耀眼的火光在雨幕中闪烁,令一片漆黑一片的要塞战场恍若白昼。 火光闪烁的瞬间,砖石砌成的胸墙犹如纸糊的一般粉碎;所有还没来及躲闪的士兵们瞬间就被火焰与气浪吞没,惨叫与哀嚎被湮没在那足以刺穿耳膜的声响之中。 第四十五章 炮台 “炮台摧毁,确认命中目标!” 随着传令官略带激动的话语响起,一股喜悦的氛围开始笼罩在炮垒阵地之中;不少士兵们都忍不住站起身来,用难以掩饰的激动表情望着要塞城墙上冲天的火光。 始终紧绷着心弦的路德维希,此刻也忍不住嘴角上挑的冲动,紧握着佩刀的右手关节微微泛白。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只是无意中略微将炮口位置稍微往上抬了些,居然真的一炮命中雷鸣堡的主炮台。 就算今晚的攻城战最后以失败告终,作为要塞的雷鸣堡也已经失去了她最大的威胁手段,再也无法组织起和之前同样规模的炮击; 所有的防御工事,都将在今晚的混战中被付之一炬,仓促间修建的阵地,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数倍军队的围攻; 唯一还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他们的精锐骑兵和骑士军官团;但这些策马驰骋的战士,在以混战和线列对峙为主的攻城战中除了拖延时间。又能发挥出多少力量? 此刻,胜负已分! “肃静!” 强忍着内心的喜悦,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打断了士兵们的欢呼声:“只是碰巧打掉了敌人的一座炮台而已,战斗还在继续,远不到决定胜负的时候。” “要保持眼下的势头,继续炮击雷鸣堡的城墙对其压制,为进攻的军队提供掩护;提高臼炮射角,尝试轰击主堡!” “是——!!!!” 士兵们齐声答道。 微微颔首的路德维希,侧目瞥向身后激动到面颊涨红的传令官: “有掷弹兵团的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 立刻回过神来的传令官,紧张的看向准将:“我已经将所有的骑兵派出去了,一旦掷弹兵团原路返回,马上就会有人前去接应,并让附近的骑兵通报。” 路德维希没有说什么,低头看向右手的怀表,表盘上的时间是两点三十分。 再有四十分钟,不论掷弹兵团是否能赶到,自己都必须下令发动总攻。 在没有最信任的掷弹兵团帮助下,自己真的能靠着素质和经验都十分低下的新兵们,赢得胜利吗? 下一刻,不再犹豫的路德维希扬起目光,厉声道: “传令,留下一小队骑兵负责接应,其余人全部撤回阵地,做总攻前最后的……” “轰————!!!!” 剧烈的爆炸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被打断的路德维希还来不及惊讶,近乎本能的将视线转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暴雨中被烟尘覆盖的要塞炮台上,冲天的火光再一次点亮了黑夜。 “这,这到底是……” 呆愣的路德维希将目光转向身侧,但炮垒阵地内的士兵们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怔在原地的弹药手更是长大了嘴巴,连脚掌被掉落的炮弹砸中也浑然不觉。 还没等所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被熊熊烈焰所覆盖的城墙上,再一次响起雷鸣般的爆炸声! “轰——!!!!” 又是一道火光,在硝烟中直冲天际。 头皮发麻的安森死死趴在地上,双眼紧闭,脑海中不停闪烁着周围的画面。 靠在城墙边缘的卡尔拼命的用断裂的旗杆支撑着身体,声嘶力竭的朝周围呼喊着什么; 惊恐万状的莉莎抱着她的步枪,躲在一具已经被爆炸烤焦的尸体下,蜷缩着的娇小身躯不停地瑟瑟发抖; 剧烈的震动和轰鸣中,一个又一个士兵摔倒在地,然后被爆炸卷起的气浪中惨叫着从城墙上坠落,狠狠砸落在遍地狼藉的废墟,和满是木刺的壕沟之中。 但对面炮台中的爆炸却仍未停歇,一次震动连着一次震动,一道火光接着一道火光,接二连三的在烟尘弥漫的暴雨中闪烁不止。 冲向天际的碎石瓦砾,还有被炸得焦黑的残碎肢体,军用辎重…如同雨点般从天空散落,零零散散的落在还在剧烈摇晃的城墙上。 安森死死咬着牙关,感觉自己倒霉到了极点。 路德维希会对要塞城墙施行压制射击,这一点稍微有些超出安森的预料;按照两人在战前的部署,炮垒阵地应该在半个小时前就该停火了。 不过考虑到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是炮兵出身,在没有看到胜利希望的前提下,会过分依赖炮火支援也不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围攻阵地上的任何一门火炮和任何一枚爆破弹,都绝对没有这种级别的威力。 于是问题来了——路德维希刚刚那一炮,到底打中了什么东西?! “呃…大、大概是炮台上堆放的炮弹和发射药吧?” 炮垒阵地内,惊魂未定的传令官望着远处城墙上的滚滚浓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雷鸣堡毕竟只是境内兵站而不是边境堡垒,设计之处就没有考虑过会遭到大规模的围攻,所以城墙上的通道为了节省空间,也就设计的十分狭窄。” “可能帝国守军也发现了这一点,为了遭到进攻的时候,能让火炮不需要担心炮弹匮乏的快速反击,于是就在炮台内囤放了大量的炮弹和发射药,所以说……” 所以说,刚刚那一炮等于命中了雷鸣堡的弹药库是么? 看着还在闪烁着火光的城墙,路德维希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命运仿佛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般,让自己一炮干掉了最大的威胁和障碍,也挡住了一切增援和扭转战局的可能。 至少在爆炸结束前,任何对雷鸣堡要塞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只能暂时停止,哪怕掷弹兵团立刻赶来,也不可能冒着火海冲进战场。 “不过,这可能也并不算什么坏事。”注意到准将愈发糟糕的神色,传令官赶紧开口道: “因为雷鸣堡的炮台十分坚固,所以爆炸几乎都被局限在城墙上,对正在围攻要塞的征召军所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且您看,爆炸已经停止了。” …………………… 胸口沉闷…这是刚爬起来的安森唯一的感觉。 用手推开压在身上已经面目全非的焦尸,有些摇摇晃晃的安森吃力的站起身,一种强烈的呕吐感不停的在他身体里翻滚,但很快就被强压了下去。 “安森!安森?!” “我没事!” 回应的安森看向身后的莉莎,瘦瘦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跑到卡尔身旁,稍有些吃力的将副官从一堆瓦砾下面拽了出来。 看到彼此的三人纷纷长舒一口气,相互搀扶着靠在断裂的护墙上,开始集结军队,清点伤亡。 跟着旗帜冲上城墙的,差不多有将近三百人,清点后还剩下二百出头,伤亡达到三分之一,已经非常逼近士气崩溃的临界值了。 但和对面的帝国守军相比,安森发现自己还算是幸运的——整个炮台都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所有的防御工事和胸腔都被爆炸的气浪碾碎,到处都是被烧焦和被瓦砾掩埋的尸骨。 看着眼前这一切的他默默的扭过头,和已经站起身的卡尔对视一眼,点点头。 下一秒,安森从地上捡起步枪,将明晃晃的刺刀高举过头顶: “第一列兵团——冲锋队列,集合!” “目标主堡,为了胜利,前进——!” 第四十六章 两个命令 “砰!” 一发铅弹正中眉心,油漆似的鲜血从被打穿的颅腔喷涌而出,在帝国士兵身后的门上溅射出一个不规则的扇形。 几乎就在尸体倒下的同时,躲在阴影中的瘦小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摸到了门前,用枪托抵着尸体,小心翼翼的推开还在滴血的木门。 “吱~~~” 就在尸体失去支撑点快要倒下的瞬间,一支带刺刀的步枪突然从黑影中伸出,毫不犹豫的向着门外开火。 “噗嗤!” 冰冷的刺刀穿透了枪口喷出的硝烟,直接从门后士兵的下颚贯穿,一声不吭的随拔出的刺刀倒在了地上。 战斗进行的十分短促,连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 将两具尸体平躺着放在地上,并且仔细确认周围没有守卫之后,自顾自点点头的莉莎得意洋洋的插着腰,朝背后挥了挥小手。 长舒口气的卡尔这才和安森这才带着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小心翼翼的从偏僻角落里走出,从木门进入了主堡。 “一连在城墙上就地展开,依托护墙在门外警戒,随时和周围人汇报情况,一旦暴露,立刻封死木门,撤退进入主堡。” “二连的人跟团长还有我进入主堡,各个班长随时保持联络,以排位单位候命;剩下的人掩护伤兵,就地休息!”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后,表情沉重的卡尔·贝恩这才看向安森:“主堡里的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很了解——结构很紧密,带多了人撞上也只能当靶子,一个连足够应付了。” “接下来我带路,遇到战斗和决定方向的时候由你指挥,行吗?” 没有异议的安森点点头,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如果帝国军的指挥官——也就是克罗格·贝尔纳不在外面指挥军队,那他现在比较有可能在哪儿?” 微微蹙眉的卡尔沉思了几分钟,十分认真的推测道:“大概有三个地方。” “首先是指挥官的卧室,那是雷鸣堡里最安全最坚固的房间,就在主堡的第三层靠中间的位置;顺便说一句,我们现在是在第五层。” “然后是地图室,在靠近右侧螺旋楼梯的第二层;那个位置还有个正对马厩的仓库,跑路也很方便;” “最后是最底层的主厅,房间很空旷也比较狭长;他要是准备和冲进主堡的征召军同归于尽,那倒是个好地方。” “也就是说,我们能顺着楼梯一路搜下去?”安森立刻反应过来。 “嗯,好像是这样的。” 卡尔一边掏出香烟点上火,一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想这么长时间?” 叼着烟的卡尔咳嗽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咳咳…这不是好不容易到个不淋雨的地方,就想趁机抽颗烟,偷个懒……” “……去,前面带路!” 满腹牢骚的卡尔被安森一枪托顶到前面,嘟囔抱怨着朝主堡深处走去。 在卡尔·贝恩的这个“本地人”带领下,一队人很顺利就找到了主堡内的旋转楼梯,顺着楼梯层层向下。 下到第四层后,小队开始分头行动——安森,卡尔和莉莎带着一个排人前往主厅,剩下的两个排分头搜索卧室和地图室。 这样既能不浪费人力,又能确保只要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暴露,无论能否立刻干掉他,其余层都有兵力进行围堵,保证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虽然雷鸣堡从外围看上去是算是个“现代建筑”,但内部构造看上去还是和上个时代没什么两样。 狭窄到只能供两人并行的走廊,前后却通透的没有任何可以防护的地方,一枪就能从一端打到另一端;偏僻的螺旋阶梯还特地放在靠近护墙的边缘,一旦护墙被炸开缺口,想从楼梯逃跑的人简直是在赌命。 这些结构在眼下是绝对过时的东西,但在冷兵器大行其道的时代,狭窄的过道意味着一小队精锐的骑士就能封锁整个走廊;靠近墙边的螺旋阶梯,更是能在被敌人发现前让城堡主人及时逃命的必备。 换句话说,这座城堡绝对是有年头了。 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安森,当然不是在研究考古或者历史真相——那是“前安森”的业余爱好——他考虑的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既然这个城堡很有“历史”,那么和帝国合作的“旧神派”之所以这么热情的跑到雷鸣堡来搞事情,该不会…是因为这下面埋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只有在这种时候,安森才能想起来这是个除了蒸汽,钢铁和火炮之外,还存在“旧神”,魔法,异能和血脉的世界;埋藏在历史中的除了真相,还有令人颤栗不安的恐怖! 一段刻在石碑上的墓志铭,一副深埋在地下的棺椁,一张写满诅咒的残页,一箱沉在海底的金币…都有可能蕴藏着某种可怕的,不知名的诡异力量。 正当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卡尔·贝恩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派出去的两队人已经有回音了,克罗格·贝尔纳不在卧室也不再地图室——连一个人都没有,楼上全是空的。” 安森点点头,也就是说对方只可能在主堡最底层的主厅。 表情逐渐凝重的卡尔掐灭了嘴角的香烟,一声不吭的望着安森等他下令。 “让那两个排的人不要跟过来,去对面楼梯埋伏。”沉吟一阵的安森,迅速做出判断道: “由我们这边先发动突袭——如果对面人数占优,就用齐射排枪向他们示警,然后边打边朝大门方向撤退,再由他们从侧翼楼梯冲下来包抄,最后……” 轰! 突然间戛然而止的安森,像是变成雕塑般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团长?喂…团长……” 察觉到异样的卡尔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挡住身后士兵的视线,压低了嗓音在安森耳畔呼喊着什么。 他隐约还记得,在大雾清晨的那天,面前的家伙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但卡尔只猜对了一半,但这一次不是脑袋。 而是心脏! 咒魔法留下的烙印,正在灼烧安森的心脏! 在他试图用异能去“看”主厅内情景的一瞬间,脑海中的景象像是爆开似的搅成一团,而六芒星烙印也开始灼烧他的心脏。 就…就像…… 就像是某种警告! “团长!” “啊?!” 被惊醒的安森猛地一怔,额头布满冷汗的他侧目看向卡尔·贝恩,对方的表情万分的紧张。 几乎是在他清醒的同时,异能也随之开始消退,胸口传来的灼烧感也逐渐减弱,只残留着些许微微的触痛感提醒着他。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不行的话大不了就……” “我没事。” 还在微微喘息的安森直接打断道:“听着,计划有变,两个命令;第一,你现在立刻带着全团所有人,朝主堡顶层撤离,在木门的位置警戒。” “然后,只要你察觉到任何异样,立刻撤出主堡——记住,是任何异样!不要犹豫,立刻撤出去!” “好!” 卡尔毫不犹豫道,然后抿了抿嘴唇看向安森: “那你呢?” “呃…这就是第二个命令了。”安森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别问。” 四目对视之下,卡尔的表情终于凝重了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苦笑的安森认真的点点头:“这是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 “包括你自己?” “我看起来那么像找死的人么?” “之前不像,现在有点儿。” “……” 望着安森的卡尔伸手掐灭了烟头,吐了口气,面色平静道: “好,我带他们去顶层去等你。” 说完他便朝身后的人招招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绷紧心弦的安森开始沿着楼梯,向最底层而去。 第四十七章 来得正好 通往主厅的旋转楼梯很窄,也很黑;每一次落脚,都让安森感到有失足跌倒的风险。 但对此时此刻的他而言,这种能够切实感受到的“风险”,反而无比的踏实。 双手紧攥着早已装弹上膛的利奥波德步枪,拼命克制着恐惧情绪的安森,心脏的部位还在隐隐传来轻微的灼痛感。 并且随着他越来越接近底层的主厅,这种灼痛感就越是清晰,强烈。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本能在警告,在阻止自己继续向下深入。 没什么可担心的,既然“黑法师”能放心的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一个新人,就证明这件事本身的难度不大,只是一旦暴露会造成的影响很不好而已。 自己要处理的仅仅是个和教会勾结的旧神派,玩家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考虑到对方肯定也会尽量保密,所以下面充其量也不会超过十个人;哪怕打不过,逃总是来得及的…… 不断自我安慰着,安森深吸一口气,右脚落在了旋转楼梯的最后一层上。 面前,就是通往主厅的最后一道门。 屏住呼吸的安森躲在墙后,用枪托将门慢慢的抵开。 “呃啊啊啊啊啊——!!!!” 踏入主厅的那一刹那,凄厉到无以名状的尖叫冲击着他的脑海。 紧绷的神经让安森浑身一怔,微微颤栗着的瞳孔瞬间骤缩。 映入视野的,是一片难以名状的猩红。 “哦,终于肯出来了么?” 低沉而无比沙哑的嗓音,令刚迈开脚步的安森浑身一僵。 一个酷似路易·贝尔纳的背影,正站在光线暗淡的朱婷尽头,从尸体的脖颈侧拔出他的佩剑。 还在抽搐,不断喷洒着暗红色液体的尸体,被那身影随手甩在了横七竖八的尸骨之间。 死寂的主厅,一片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除了被砸得碎烂的,残缺不全的,剖腹开膛的,吊在天花板上的,滩在墙上的,还在微微抽搐随撕裂的肌肉喷涌着鲜血的尸体;除了那些涂满了地板和墙壁的,黏黏糊糊的,散发着浓郁气息的,泛着气泡的诡异液体之外…… 嗯,什么都没有。 感受着愈发快速的心跳和灼痛感,安森几乎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在靠什么保持理智的! 过分清醒的意识,让他在恐惧之余还能有余裕去观察周围。 涂满了整个主厅的有帝国的士兵,也有穿着克洛维军装的,还有些穿着黑色长袍,完全无法判断身份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死了。 浸泡在血浆中的每一张完整或残缺,冰冷僵硬的脸,外凸的无神眼珠中都凝固着恐惧和绝望。 “你来晚了,当然…也可以说来的正好。” 对方开口的瞬间,感受着地板粘稠的安森僵硬的停下了脚步。 明明眼前是他的背影,他却感到自己正被对方注视着。 “在这座破旧的古堡下,埋藏着一具意义非凡的,数百年之前的血法师尸体。” 宝剑摩锋般的嗓音,在安森的耳畔回响: “每个血法师毕其一生,都在追寻着超越这脆弱的凡人之躯;强大的力量,敏捷的头脑,免疫疾病,乃至不再为人。” “而其中的某些,更是坚信血液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为此花费数代乃至数十代人的精力,去追寻永生的途径。” “而这具尸体…乃至这个城堡曾经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但依然让发现这段文献的一小撮血法师欣喜若狂,认为只要弄到这具尸体,就能根据文献上的记载,继续他的研究…呵呵。” “于是他们利用了帝国和克洛维的战争,让一批人在战争爆发前混入这里;借助帝国人的力量里应外合攻下了雷鸣堡,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代价,就是帮助帝国终结这场战争。” “但现在他们都死了,而克洛维人也即将夺回这座城堡。” 娓娓道来的克罗格·贝尔纳,单手扶着那无比狰狞的染血大剑,就像在讲述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 强按着内心恐惧的安森,表情僵硬的看着他的背影: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顿了下的克罗格突然微微抬头,像在思考: “这对我们最有利。” 他说“我们”。 嗯,应该是指我和他两个人…… …吧? 喉咙抽动下的安森,手中步枪的枪口稍稍向上抬了些。 “当然,你是其中比较重要的原因。”克罗格突然话锋一转,头部十分不自然的抽动了下: “对克罗格·贝尔纳…我…而言,路易·贝尔纳,我那可爱的弟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当误以为他牺牲的时候,我决定不再应付,真正和那些为了利用我,引诱我成为血法师的家伙们联手;一次又一次的血祭,唤醒了那原本早该腐烂的尸体。” “一具能不断从血液中获得力量,不断增殖的尸体。” “噗嗤!” 撕裂大剑的剑锋再次落下,像是皮肉被撕裂后,被挤压抽搐的血浆泵动的声响,一遍一遍的在安森耳畔回荡。 “但…路易…我亲爱的弟弟,还活着。” “于是我改主意了。” “对贝尔纳这个伟大的姓氏而言,曾经代表着光明未来的,却被旧神派利用并控制的克罗格·贝尔纳,已经成为了一个累赘;时间拖得越久,他身为血法师的身份就越容易暴露。” 紧扣着步枪扳机的安森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将右手伸向背后的手榴弹。 还剩最后一枚。 “对于克罗格·贝尔纳…我,贝尔纳这个姓氏就意味着一切;和这个伟大而古老的姓氏相比,一切个人的荣辱乃至生死,都无足轻重。” “为了贝尔纳的荣光不被玷污,为了掩盖某些错误,为了让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结束;克罗格·贝尔纳,将成为这场战争的英雄…和受害者。” 低沉如深渊回响的轻吟中,克罗格·贝尔纳缓缓转过身,将浸满血红的疯狂眼珠投来: “而我…将迎来永生!” 嗯?! 神经紧绷的安森,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像是被鲜血浸泡过的身体上,遍布全身的粘稠液体仿佛是无数的“活物”,在克罗格身上缓慢而无序的蠕动着,从脖颈,胸口和每一处暴露在外的肌肤中,钻入他的身体。 微微发颤的瞳孔缓缓上移,那原本属于脸的位置被一分为二——左边还是酷似路易的清俊面庞,右边则完全变成了早已腐烂,只剩薄薄一层腐肉的骷髅。 “请问……” 扯拽着有些不受控制的表情,攥紧了手榴弹的安森“微笑道”:“现在的您究竟是克罗格·贝尔纳,还……” “…还是那位死了几百年的血法师?” 克罗格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蠕动的粘稠液体从他腐烂的右边嘴角溢出:“哦…你真应该认真听我讲话的,安森·巴赫。” “我说过,这对‘我们’最有利。” 拖拽着黏连着无数血肉,仿佛已经活过来的撕裂大剑,用血红双目凝视着安森的克罗格,朝安森迈步走来。 “我还说过,你来的太晚了。” “克罗格·贝尔纳已经吞下了血法师的尸体,获得了无限增值血肉的力量;但仅凭这些渣滓的血肉,远不足以让我重获新生。” “巧的是,安森·巴赫你…好像是个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听到这个答复的安森,瞳孔再次骤缩了下。 步伐迟缓的“克罗格”,腐烂的右脸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所以…你来的正好。” 第四十八章 血舞 看着那朝自己而来,拖拽着撕裂大剑的身影;意识很清醒的安森,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束缚着,被钉死在原地。 腐烂与猩红之中,那厉鬼般的身影越来越近。 “咔嗒!” 颤栗不止的右手拽开了手榴弹的引信,浓烈的白烟喷涌而出。 死死盯着那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安森开始在心底倒数。 一下,两下,三下。 黑影从安森手中猛地抛出,飞向克罗格的面门。 右脸保持着“狞笑”的克罗格,头也不抬的向上翻动眼珠;他停下脚步,扬起右手的撕裂大剑试图弹开。 几乎是同一刻,挣脱了“束缚”的安森立刻举枪瞄准,早已装弹上膛的利奥波德步枪瞄准了落下的黑影,果断扣下扳机。 硝烟喷涌,一道笔直的弹痕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在空中与黑影划过的白色轨迹交汇,碰撞。 “轰——!!!!” 爆裂的火光瞬间吞没了克罗格的身影,迎面撞上热浪的安森像是被猛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后跌倒在已经逐渐冰冷的血泊中。 看来罗曼送来的手榴弹里,也并非全都是不能用的劣质产品。 倒地的安森立刻后滚翻单膝跪立,近乎本能的拽开枪栓,动作飞快的填装着弹药。 崩裂的火光周围血雾暴起,一片腐烂焦臭的气息中,还能隐隐看见仍在遍地血泊中燃烧跳动的火焰。 额头密布着冷汗的安森,紧绷神经盯着那片血雾中央,用力将枪机扣死——都已经不打算做人的克罗格,肯定不是一颗手榴弹就能解决的! 就在这时…… 呼—— 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破开血雾的撕裂大剑带着让人鼓膜震颤的尖啸声,笔直的冲安森飞来。 “砰!” 顾不得思考的安森,冲着飞来的黑影就是抬手一枪,同时猛地向身侧翻滚闪避。 轻描淡写的火光在剑尖一闪而过,稍微被打偏的撕裂大剑径直贯穿了他身后的木门。 下一刻,克罗格的身影从血雾中冲出,以绝对非人类的速度扑向还未起身的安森。 “轰——!” 修长的骨刃从克罗格右臂伸出,以贯穿颅顶的气势猛地落下;几乎是贴着边躲开的安森,眼睁睁看着面前被刺中的地砖瞬间粉碎! 骨刃之后,被爆炸吞噬的克罗格原本清俊的面颊彻底溃烂,右半边更是只剩下骸骨;粘稠的液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从身体上溃烂脱落,同时又不断从紧贴着骸骨的皮肉间增值,蠕动而脓液四溢的诡异血肉。 就是现在! 抓出克罗格落空瞬间的安森,举枪贯穿了克罗格的脖颈。 “噗!” 血浆喷涌的刹那,骨刃的苍白残影已经从右侧袭来。 浑身一颤的安森果断松开了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用力在枪托后一推,整个人借势向后倒下。 下一刻,木质的枪身瞬间被骨刃一分为二;严重变形的枪管和枪机零件如同破铜烂铁般,和惨遭腰斩的枪身一并散落在逐渐凝固的血泊中。 抬起左手的克罗格握住刺刀,十分“优雅”的将刀刃从喷涌着鲜血和脓液的脖颈间拔出。 “铛!” 清脆的音符响起。 钢铁锻造的刺刀,在克罗格的手中折断成两截。 安森目瞪口呆。 连爆炸和穿喉都干不掉他,难道一定要爆头才行吗?! 拼命思考的大脑,此时此刻却一片空白。 没有计划…此时此刻的安森面对着眼前的敌人,甚至想不到一个具备可行性的计划! “对,就是这幅表情。” 宛若地狱回响的幽幽话语响起,克罗格动了: “当我大啖血肉之时,但愿你也是这样的绝望,无助!” “铛——!” 狼狈侧滚翻的刹那,安森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在骨刃挥来的刹那拉开足够的距离;多亏自己选择的是咒法师,才能做出足够精准的预判。 虽然他现在无比的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选择不做人呢?! 惊魂未定的安森还未来及站稳,挥舞着右臂骨刃的魁梧身影已经再次迫近眼前。 躲闪不及的他选择了俯身,苍白骨刃的残影从他头顶掠过,那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简直要震碎他的耳鼓膜。 单膝跪地的安森右手抽出腰后的配枪,拼命思考着破局的思路。 双方身体素质的差距太大了,一旦距离被拉近五步之内,自己连反抗的手段都没有;哪怕不考虑对方作为血法师的特殊能力,也必须尽量争取迂回的余地。 总之决不能和对方近战,在能确认对方弱点前都要拉开距离;但也不能超过二十米,否则自己的预判会…… 正其身拔枪的安森,眼睁睁的看着克罗格握拳的左手向自己袭来。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旋转出膛的铅弹在克罗格的胸口炸开一个血洞。 被一拳命中腹腔的安森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主厅的墙上;飞扬的尘土和龟裂在他身后的墙壁炸开,瘦削的身体像破布袋似的摔落在地。 嘴角溢血的安森贴着墙,十分吃力的迫使身体站起,颤巍巍的右臂举起左轮。 “砰!砰!砰!砰!砰!” 没有一丝犹豫,对准克罗格身影连开五枪。 被铅弹命中的克罗格胸膛不断炸开掺杂着脓浆的血花,微顿的身影让速度受到了些许遏制。 但也真的只是“些许”遏制而已。 下一秒,那魁梧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再次迫近。 紧咬牙关的安森几乎是凭借本能的向一侧闪躲,尖啸的苍白骨刃一闪而过,擦着边的右手长袖从肩膀位置被整齐划断,鲜血喷涌的伤口瞬间染红了整个衣袖。 如果闪躲的角度和距离再差一丁点,光是骨刃擦过的厉风就足以斩断他的整个右臂! 不行,必须尽快想想办法…有什么可行的计划吗,哪怕暂时牵制住他的也好…… 哪怕只是暂时牵制他的行动,让自己能尝试寻找机会…… “噗通!” 倒在血泊中的安森,顾不得狼狈的向一侧翻滚闪躲。 但克罗格没给他任何机会,骨刃落空的同时,下一轮攻击已经同时袭来。 “咚——!” 被一脚踹飞的安森直接腾空飞过了大半个主厅,在血泊中翻滚着拖出数米才停下。 面色惨白的他瘫倒在地,口中还在不断溢血,剧烈疼痛的胸口让喘息都变得无比艰难。 “铛啷。” 没有直接上前的克罗格先是捡起了之间掉落的撕裂大剑,躺倒在地的安森无力的挣扎着抽搐不止的身体;剑锋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宛若丧钟般在他耳畔回荡,让他更加用力的挣扎。 直至…那双不断溢出脓液的血红眼珠,再次映射在他的视野中。 绝望的安森瞳孔放大,眼睁睁的看着克罗格举起撕裂大剑;看着自己进入主厅那一刻的画面,在自己身上重现。 “结束了。” 幽幽开口的克罗格,犹如死神般做出宣判。 就在这一刻…… “砰——!” 枪声响起。 一闪而过的弹痕,将克罗格狞笑的脸孔变成了爆开的血雾和碎肉。 第四十九章 死战 “铛啷!” 伴随撕裂大剑在地面砸落发出的巨响,失去头颅的魁梧身躯也随之瘫软倒地。 弥漫着恶臭血腥气息的主厅,犹如坟墓般死寂。 强忍着疼痛,安森扭头看向那倒在血泊中的魁梧身影,被一枪打碎的脑袋只残留着和脖颈相连的部分,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血肉,随着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不断从伤口中喷涌。 结束了? 吞噬了血法师遗骸,和旧神派有着无数牵扯,同时被“黑法师”和罗曼中校都如临大敌的克罗格·贝尔纳…就这么一枪被干掉了? 死死盯着那散发着仍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的尸体,安森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但对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脑袋都被打烂了,总不能再长出来一个吧? “安森!安森!” “在,我没事!” 熟悉的惊呼声在主厅内回荡,让躺在血泊中的安森努力抬起头,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莉莎?! 娇小的身躯蜷缩着躲在门侧的墙壁后面,如果不是她周围还未散去的硝烟和从墙后伸出的枪口,仅凭肉眼,安森几乎都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 虽然枪声响起的瞬间就隐约猜到了会是谁,但真正看见的时候安森的表情还是有些复杂,自己明明和卡尔说过要…呃,算了吧。 按着疼到像是已经断掉的右侧肋骨,安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艰难的从地上起身。 差点就被干掉的自己,好像也什么资格抱怨了。 看着那依旧躲在墙后像在害怕的娇小身影,安森抽了抽嘴角。 他突然想起“黑法师”曾经提到过,“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非常古老,甚至能追溯到克洛维王国建国前的时代,并且极可能和旧神派有所牵连。 按照这个思路,只让莉莎·奥古斯特一个人下来的卡尔似乎也不算违反自己的命令,并没有让雷鸣堡存在旧神派成员的秘密曝光…呃,大概吧? 自我安慰的安森,踉踉跄跄朝莉莎走去。 就在此时…… “咔嗒!” 目不转睛凝视着安森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再次拽开枪机,熟练的朝枪膛里填装弹药。 唉? 安森愣在原地,表情有些错愕。 下一秒,拼命抑制着身体颤抖似的莉莎紧咬下唇;像是下定决心般,猛地将还在冒烟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面门! “莉莎?” 一动不动的安森,右手紧攥着打光弹药的左轮,同时悄悄的将一枚铅弹藏在左手掌心。 “安森……” 紧咬着下唇,瞳孔还在微微颤抖的莉莎,突然深吸一口气,奋力向那个身影咆哮: “安森!趴下——!!!!” 来不及思考的安森,立刻朝身体左侧猛地扑出。 “砰——!” 就在枪焰喷涌的那一瞬间,螺旋飞出子弹撞在半空中炸开一片火星——本应该死了的克罗格·贝尔纳,腐败溃烂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从血泊中爬起,再次举起了那狰狞可怖的撕裂大剑! 他的脑袋已经被炸碎,只留下丑陋可怖的缺口;原本被烧焦的痕迹早已脱落不剩,溃烂下的血肉疯狂的蠕动,泛起的脓疱般不断“修复”着失去的部分。 呼—— 被铅弹撞开的撕裂大剑再次轮舞,几乎贴着他面颊掠过的黑色残影,发出震颤灵魂的尖啸! 躲过了致命一击的安森甚至顾不得多想,紧攥着铅弹的左手立刻发动仅有的【聚焰】;同时试图快速移动到旁边的廊柱后,躲避克罗格的追击。 但克罗格却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猛地转身冲向还在装弹的娇小身影。 “莉莎,快跑!” 就在安森急忙开口的瞬间,来不及装弹的莉莎果断选择弃枪,转身朝和安森相反的方向狂奔逃命。 这时安森才发现莉莎背后足足背了三四杆不同型号的步枪,大腿两侧还各挂着一柄左轮——显然,卡尔没让她空着手下来。 无头的魁梧身影已经径直扑来,尖啸的撕裂大剑猛地砸落。 “轰——!” 烟尘与血雾交织的阴影中,浑身“全副武装”的莉莎硬生生躲开了克罗格的致命一击;腾空的身影,一脚踩墙跃至无头身影的背后。 落空的克罗格猛地转身,右手的撕裂大剑在墙壁上拽出一串火花,向着刚刚落地的娇小身影一记横斩。 双脚撑地的莉莎身体向后倾倒,躲过剑锋的刹那,她只手单臂架起博尔尼步枪,用膝盖做支撑点,将枪口瞄准了克罗格右臂的肩关节。 “砰!” 一枪命中,螺旋出膛的铅弹从腋下贯穿了克罗格右肩! 被打断骨头的克罗格右臂一沉,撕裂大剑随之砸落在地。 但下一秒,无头的克罗格竟然凭着不断蠕动的血肉,硬生生拽起了被打断的胳膊,再一次抡起大剑。 瞪大了眼睛的莉莎,惊慌失措的盯着来袭的剑锋。 来不及了,冲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疼痛到浑身抽搐的安森,咬着牙举起左轮,果断扣下扳机。 “砰!” 下一秒,射向克罗格胸膛的铅弹,诡异的剧烈燃烧,在半空中拖出长长的尾焰。 “轰——!” 咒魔法,【聚焰】 金红色的火光将克罗格吞噬,同时崩裂的气浪将莉莎撞飞,稳稳地的跌落在血泊中,只受到些许的轻伤,昏迷了过去。 对周围一切事物都能精准的判断距离,并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便是咒法师的能力。 呼—— 火光散尽,挥舞着大剑的克罗格以完好无损的姿态,站在血泊之中。 面色僵硬的安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身影,嘴角轻轻抽搐了下。 爆头无效,铅弹无效,手榴弹无效,仅有的魔法也无效……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拖拽着撕裂大剑的克罗格,再次向他迫近而来。 要逃命吗? 不,来不及的…安森微微蹙眉。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是刚想跑路,就会从身后被一剑穿膛,然后被活活撕成碎片。 他不打算死,更不想死在这个地方;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他也要打败这个想吃了自己的怪物。 既然如此…那就要用比较冒险的策略了。 深深的吸一口气,低沉喘息着的安森再次从身后的弹药袋里掏出铅弹,不紧不慢的将【聚焰】拓印在上面;一枚一枚的填装进弹仓。 然后,对准那无头的身影。 “轰!轰!轰!轰!轰!轰!” 几乎是一刻不停的,面色冷漠的安森连开六枪。 金红色的火光同样是接二连三的在克罗格周围崩裂,爆炸的轰鸣让整个主厅都开始摇晃,炫舞的火舌和飞扬的火星,很快就点燃了涂满地板和墙壁的血浆。 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克罗格的身体再一次被烈焰所吞噬,身上早已不剩半点衣物和毛发,成片成片的血肉变成焦炭脱落,然后被迅速增殖的血肉和脓包所替代。 原本作为头部的位置,被无数不断喷涌液体的脓包所组成的肉瘤取代,并在中央重新长出了一颗血红的眼珠…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眼珠”的话。 如果说之前的克罗格·贝尔纳还有几分酷似正常人,那现在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撕裂大剑连同右手一并被炸飞,但这并不能阻止克罗格;断臂的伤口截面中央,苍白的骨刃再次从蠕动的血肉中伸出。 看着迫近的身影,面无表情的安森将打空弹夹的左轮丢弃,从腰间拔出了佩刀。 左手背后,侧身向前,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 “噗嗤!” 雪亮的刀锋,刺入了克罗格的胸膛。 “噗嗤!” 浑身一震的安森紧抿着嘴,死死盯着贯穿自己胸膛的骨刃。 鲜血,不可抑制的从口中涌出。 “安…森?” 从血泊中挣扎着醒来的莉莎,瞪得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安森倒在血泊中的情景。 眼泪,从满是灰尘和血迹的面颊划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十章 解封! 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仿佛失去理智的凶兽的莉莎,不顾一切的朝变成怪物的克罗格发出咆哮! “去死啊——!!!!” 察觉到动静的克罗格身躯一顿,将被肉瘤包裹着的血红眼珠转向身后,染血的苍白骨刃随着不断蠕动的手臂被举过头顶,迎向袭来的娇小身影。 “铛——!” 突刺的刺刀与劈落的骨刃相撞,炫目的火花擦过小女孩飘飞的鬓发。 但双眼泛红的莉莎不仅没有被撞退,反而硬生生的顶住了这次撞击,枪口对准了克罗格的头部,咆哮着扣下扳机。 “砰!” 血红的眼珠与肉瘤组成的“大脑”在枪焰中瞬间四分五裂,血肉喷溅的克罗格接连倒退两步。 杀死它,撕碎它…… 让它为安森的死付出代价! 尖锐的悲号宛如厉鬼的嘶吼从莉莎的喉咙中炸响,不顾一切的撞上克罗格的胸膛。 脑袋被炸碎,踉跄着失去平衡的克罗格,竟被被她直接撞倒在地。 下一秒,连带着滚烫还在冒烟冒烟的枪管,紧紧握着步枪的莉莎将大半个枪身直接直接捅进了克罗格的胸膛。 “噗——!” 夹杂着脓液的血肉,从“滋滋”冒烟的胸口喷涌而出,倾洒在愤怒而无助的脸上。 倒地的克罗格刚刚举起骨刃,却被莉莎反手一枪再次将臂膀打断。 满脸泪痕的莉莎,左右手同时抽出身侧的左轮,漆黑的枪口在小女孩的哭声中对着怪物发出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枪焰在她的手中喷涌,一颗接着一颗的铅弹不间断的激射而出,在克罗格一阵又一阵的抽搐中将他的胸口打的血肉模糊。 哭喊不止的莉莎,眼前已是一片猩红。 某种诡异的冲动正在她幼小的身体里泛起,愤怒的内心渐渐的只剩下一个想法。 蹂躏它,蹂躏这堆血肉…… 将它撕碎,撕成碎片! 将它毁灭! “咔嗒,咔嗒,咔嗒……” 打空了弹药的莉莎,还在本能的扣动着扳机。 几乎是同时,浑身宛如一滩烂肉的克罗格左臂开始剧烈蠕动,血肉膨胀的左臂宛若出膛的炮弹般,狠狠的砸在了莉莎的胸口。 “咚!” 被砸飞的莉莎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胸口的肋骨间发出阵阵哀鸣。 打光了铅弹的左轮枪,也从空中跌落,坠入燃烧的血泊之中。 但就在下一刻,重重落地的娇小身影再次起身,泛红的双瞳恶狠狠的盯着那一滩在地上不停蠕动,像是重塑的烂泥般站起的,名为“克罗格”的怪物。 胸膛被枪管和刺刀贯穿的克罗格,蠕动的血肉让“他”脑袋被打烂的部分再一次被肉瘤填满;被铅弹贯穿的眼窝部分,成了不断溢出脓液的血洞。 那个收留了自己的安森死了…… 那个给自己东西吃的安森死了…… 那个让自己不用再睡在树林里的安森死了…… 那个自己答应要保护他的安森死了…… 那个保护了自己的安森死了…… 被那个怪物杀死了…… 怪物! “去死吧——!!!!” 哭泣着,嘶吼着…再次奋不顾身扑向克罗格的莉莎,双眼已是一片猩红。 燃烧的血海之中,娇小的身影与无头的血肉怪物再一次扑向彼此。 ……………… 噗通!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强有力的声音让安森的意识从混沌中惊醒。 很熟悉…但又有点陌生…是自己平时会听到…但又常常忽略的存在。 究竟是什么呢? 逐渐苏醒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混乱不堪的记忆变成数不清的画面,飞快的在他眼前一闪而灭。 “…每一份血脉之力,就是一位天赋者的证明……” 随着那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安森发现自己的意识好像也开始变得更清晰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种蕴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更准确的说,还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克罗格·贝尔纳杀光了雷鸣堡的旧神派,吃掉了血法师的尸体,利用他们的鲜血唤醒了尸体中的力量,变成了无限增殖血肉的怪物。 差点儿死在他手里的自己,被及时赶到的莉莎救下,但面对被打爆脑袋都还能安然无恙的克罗格完全无计可施…然后呢? 自己…为什么…连一丁点印象都记不得了? 拼命回忆的安森,意识再一次陷入混沌。 噗通!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像是有什么被包裹的东西碎裂开来,正在一点一点的在他面前的黑暗中,撕开一道裂缝。 惊醒的安森不再多想,开始认真的倾听着那个声音。 “…每个人的血脉之力皆是独有,并且多种多样…和你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噗通! 安森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心跳的声音——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自己还没有死! 唉,等等? 来不及喜悦的安森,立刻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为什么自己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所以我猜测你的血脉之力,并不能在正常状态下使用…亦或是弱小到即便你已经无意中使用,也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地步……” 噗通! 一道清脆而有力的声响,安森面前的黑暗开始四分五裂,刺眼的光正从裂缝中渗透过来。 紧接着,安森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烈火包裹着般,正在熊熊燃烧。 就像是被尘封,被压抑了太久太久,正迫不及待的要撕裂包裹着它的黑暗! “…不论何种血脉之力,原则上都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发挥效果…它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四肢或者器官……” “…切记,很多优秀的天赋者都因为这一点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恶果……” 轰! 像是有什么碎裂的声响,在安森耳畔回荡。 尘封着意识的黑暗,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所替代。 凝聚在心脏位置的烈焰,开始在安森意识的控制下,开始顺着肢体蔓延,逐渐点燃全身。 冰冷的血液,逐渐开始升温。 恍惚之间,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经历破茧重生般的过程——他感到自己的骨头正在重新生长,强健跳动的心脏正在不断涌出新鲜血液,溃败腐烂的血肉,碎裂的骨头正在不知名的力量下消融崩解,四肢百骸的血肉都在重新生长。 “…慢慢让这种力量从你的身体里苏醒,它会开始强化你的身体,你会发现自己在催动血脉之力时,身体和精神力都有显著提升,并且开始展现出特殊的能力……” “…虽然我不认为血脉之力间有强有弱,但很多能力的展现方式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有的专注于身体的强化,有的会影响到周围的人,有的存在于精神层面,有的甚至能预知到某些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过程无与伦比的痛苦,并且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如潮水般不间断的,随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逐渐的一步步重塑自己的身体。 烈火渐熄,安森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血液在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那随烈焰燃烧而起的力量,正如同火光散去后的灰烬,消融在自己的身体之中。 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股力量…… 正让他重获新生! 第五十一章 最后的计划 主堡,第五层顶层。 漆黑一片更不算走廊内,一百多名士兵们靠着墙壁两两面对着彼此,躲藏在封得严严实实的木门后,瑟瑟发抖的抱着怀里的步枪,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就像躲藏在洞穴里的老鼠。 木门外,是轰鸣不断,混杂着暴雨的厮杀与惨叫的声响; 楼梯下,是潜伏着某些不知名,被严厉命令绝对不允许进去的黑暗; 而他们就是被夹在二者之间,暂时苟且偷生的老鼠。 老鼠…看着漆黑走廊里那些稍有些动静,就害怕得不得了的表情,卡尔·贝恩就忍不住叹口气。 在他的不长不短的军队生涯记忆里,还没有哪次战斗像这会这么难熬的。 就好像从在那个雾天的大撤退中撞见安森·巴赫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那些酒馆里的段子,营地里的传闻,突然间就那么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嘴里咬着劣质香烟的卡尔在身上摸索着火柴盒,可却烦躁的怎么也摸不到。 “啪!”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抹火光,令大半个长廊的士兵都为之侧目。 微弱的小火苗颤抖着向卡尔嘴边的烟头靠近,伴随着一阵呛人的烟雾,灼烧的烟丝泛起了淡淡却诱人的金红。 “卡尔·贝恩上尉……”捧着火柴的士兵,小心翼翼的看着吞云吐雾的卡尔: “您说…我们真的不下去吗?” “怎么了?” 看在对方给他点烟的份上,有些不耐烦的卡尔还是看向一脸疑窦的士兵。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这样有点儿危险。”抿了抿嘴角的士兵,表情有些古怪:“为什么让我们留在这儿呢,我是说…如果下面真的很危险的话,还是说……” “士兵…我在克洛维的军队里也干了好些年了,大大小小输的赢的战斗打了十几个——想知道我能活到今天,混成上尉的秘密吗?” 被打断又被卡尔喷了一脸烟雾的士兵,强忍着咳嗽连连点头。 “就一个。”卡尔朝他竖起食指: “别说‘我觉得’——你这样的排头兵,永远第一个死。” 被吓唬的士兵浑身一哆嗦,连带周围目光也纷纷躲开卡尔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加入第一列兵团的?”看着对方被吓坏的模样,咬着烟头的卡尔嘴角弯起了弧度:“骑兵突袭那天,还是修炮垒那天。” “修炮垒那天,和火炮一起来的。”如实答道的士兵,表情略有些骄傲:“铸造这批火炮的铸炮厂就在我家附近,我还在那儿的车间里当过搬运工!” “啊,那就难怪了。”卡尔点点头,然后正色的看着对方: “听好了,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才跑来当兵的;但记住,在一支军队里最重要的不是大胜仗,也不是杀死敌人…而是活下去!” “作为士兵,你要坚定不移的跟着你的长官,同时尽一切可能确保你和你的长官都能活着;这样,你们有时会输,有时能赢,但只要还活着,你就还有的输——不像那些死了的征服者,他们是真没得赢了。” “而非常幸运的是,你碰上了个很特别的长官——安森·巴赫,这家伙像个疯子,制定的计划也一个比一个疯;但每一次都会有血淋淋的真相告诉我,他的办法才是活下去的办法!” 像是被烟呛到的卡尔连着咳嗽两声,目光却分外的出神: “当每次你以为他疯了,故意找死甚至要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似疯狂的计划背后,他究竟做了多少的准备和考量。” “在大部队都已经逃命的时候,他能让一帮快被吓傻了的士兵坚守阵地,击败三倍的敌人;甚至于让想枪毙他的指挥官回心转意,让几千人按照他一个督导副官的计划去战斗!” “所以不论你怎么‘觉得’,都给我好好的执行他的命令,让这场战斗按照他计划的那样进行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你最有可能活下去的办法!” “另外,我不是他的副官!” “呃……”看着卡尔义正辞严的神情,士兵有些困惑: “可是我没问这个。” “嗯?” 卡尔一愣,夹着烟表情错愕的瞪着士兵。 眼神无辜的士兵点点头,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沉吟一声的卡尔扭过头,用力抽了口烟: “……我是在提醒你,防止你真的问了。” …………………… 对一份计划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预见性?针对性?可行性?约束性? 嗯,安森认为这些每个都很重要;但每一次制定计划时,他都会像个偏执狂似的强迫自己做另一个假象——计划全盘失败。 那该怎么办…自暴自弃的去死吗? 那不是他的风格。 永远要有预备方案,永远要想到如果自己被打死,被干掉,在最最彻底的完败情况下,该如何争取到一线生机。 就像一个合格的文案,要永远做好准备去面对甲方的奇思妙想,上司的无理取闹,同事的疯狂甩锅;在一次次被打回中心平气和的开始下一轮的重复,百折不挠,屹立不倒。 血脉之力,就是安森的预备方案。 在从路易·贝尔纳的口中了解了关于血脉之力的充足讯息,并且做了足够多的尝试之后,安森基本可以判定,他的血脉之力应该就是对方口中“条件极端”的类型。 最极端的情况,就是这种能力极可能是需要“昏迷”乃至“濒死”甚至“死亡”的状态,才有可能发动。 关于这一点,从“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大概找到了两点证据: 首先,按照路易·贝尔纳的说法,安森应该已经接受了足够的训练,并且初步唤醒了血脉之力;否则根本无法觉察到他身上的血脉之力,更不可能知道他是个天赋者; 其次,在安森继承的“前安森”记忆中,除了没有血脉之力的相关记忆外,同时还遗失了“前安森”被杀时的全部记忆——这绝不是巧合。 于是,安森做了一个假设——他的血脉之力开启条件是“濒死”或者昏迷,能力是复活,而代价就是会失去开启血脉之力前一小段时间的记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醒来是身上完好无损,桌面和身上满是血迹,喉咙里还卡着一枚铅弹的情境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遇到绝境时只要想办法避免立刻完蛋的致命伤,至少能争取到一次转圜的余地。 同时考虑到会失忆这一点,必须在被干掉之前想办法留下一些关键性的痕迹和证据,“告知”死而复生的自己该怎么做。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断,即便是为了试验能力,安森也不会傻到去试着自杀的地步;但作为最后的预留手段,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 “呼——” 倒在血泊中的安森猛地睁开双眼,长大的嘴巴如同即将溺水而死之人般,深深的吸入了一口空气! 他…安森…安森·巴赫…… 活过来了! 微微颤抖的手臂伸向胸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的,感觉像被利刃贯穿的位置,放着一张信纸,几乎浸透纸背的血迹十分潦草的写着一小段话: 【计划成功】 第五十二章 计划之中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一跃而起的莉莎与挥舞着苍白骨刃的克罗格擦身而过。 火光迸溅的刹那,已经满是缺口的刺刀再次撕开了克罗格的肩膀,散发着恶臭的脓液和血浆从蠕动溃烂的腐肉中喷挤而出。 下一秒,翻滚落地的娇小身影再次架枪,对着克罗格后背扣下扳机。 “砰!” 铅弹在克罗格背后炸开一片血肉,魁梧的身影就像是被重锤砸过似的,不受控制的扑倒在地。 不够,这还不够…… 还没有将它撕成碎片…… 还没有让它付出代价! 眼泪干涸的少女从咧开的牙缝间发出低吼,双腿猛地从地面弹起,扑向倒地的克罗格 “铛!” 就在刺刀袭来的那一刻,蠕动右臂控制着的苍白骨刃,以扭断手臂的气势砸在了莉莎手中的步枪上。 精钢锻造的枪管在可怕的哀鸣声中歪曲,连带着木质枪身一并断成两截。 失衡的瞬间,呼啸的刀锋从莉莎的头顶擦过,暂时失去防备的娇小身躯向前倾倒。 然后…撞在了袭来的克罗格膝盖上。 “咚!” 势大力沉的膝撞,将莉莎像炮弹似的击飞出去,重重的砸在火海中的廊柱上。 砖石崩裂,烟尘四起。 狼狈不堪的莉莎从脚下的血泊中爬起,颤栗不止的双腿支撑着她不知道受到多少次撞击,满是淤青和伤口,开始濒临极限的瘦弱身体。 只有泛红的双眼,依旧如故。 从背后取下了最后一支装好弹药的步枪,满是伤口的小手端住枪身,没有一丝颤抖。 再一次站起身的克罗格,背后的伤口已经被大片蠕动的,畸形的血肉取代;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那魁梧的身影已经迫近到莉莎面前。 几乎是本能般的,动作迅捷的莉莎轻松躲开了迎头劈落的苍白骨刃;砖石碎裂声响起的刹那,那恐怖且诡异的刀刃已经变幻了角度,向她挥出一记横扫。 那一瞬间,双目猩红的莉莎没有选择后退,而是一跃而起,径直撞向了克罗格的胸膛。 手中步枪迎头高举,犹如双手大剑般劈向那肉瘤般的脑袋。 “噗!” 爆裂的脓浆和血肉喷洒了她一身,让满是泪痕的可爱脸孔变得狰狞;将刺刀连带着枪口一点一点从被砸碎的脖子,捅进克罗格的身体。 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去死啊——!!!!” 咆哮的莉莎,扣下了扳机。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被打飞的是莉莎。 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枪管的克罗格,连带着步枪和莉莎一起抛向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枪口射出的子弹,贯穿了连接着苍白骨刃的血肉。 跌落火海的娇小身影靠着翻滚躲过一劫,只在身上留下了些许灰尘和烫伤的痕迹,但也失去了最后一支步枪。 赤手空拳的她再次从血泊中爬起,像受伤的幼兽般,隔着燃烧的火海对克罗格的身影低吼。 “铛啷。” 再度捡起撕裂大剑的克罗格,仿佛是某种记忆在它的意识中苏醒了般,紧握着剑柄的血肉剧烈的蠕动了下,扭开了上面的机关。 伴随着齿轮与机括转动的声响,被血肉浸满的剑身一节一节的断开,从两侧的剑锋中央弹出了满是豁口,纂刻着诡异符文的锯齿。 将近两米的双手大剑,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剑鞭。 下一秒,克罗格单手抡起剑柄,尖啸的剑锋越过火海,向着莉莎的身影袭来! 灵巧的身影躲开了迎面袭来的致命一击,不断轮舞的剑锋犹如拥有生命力的怪物般,追捕着那不停躲避的身影。 即便内心已经被愤怒彻底充斥,莉莎也很清楚,失去武器的她已经没有了和那柄恐怖利刃硬碰硬的机会,躲闪是唯一的选项。 飞跃,翻滚,滑步,闪避…在空间并不算宽敞的主厅,幼兽般的少女凭借着自己娇小的体型和迅捷的步伐,躲开了克罗格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在砖石间不断炸响轰鸣声的撕裂大剑,一次又一次的与她擦身而过。 但克罗格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轮舞着撕裂大剑的手臂上不断蠕动着新的血肉;钢铁锻造的可怕武器仿佛已经完全变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丝毫不间断的发起新的攻势。 而这样单方面的躲闪,终究不可能持续太久:当再次落地的刹那,发现自己站在角落里的莉莎,立刻就察觉到自己失去了退路。 尖啸的撕裂大剑再次轮舞而起,向着她那娇小的身躯袭来。 就在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的莉莎忽然放弃了躲闪,惊呆了的小脸像是吓傻了似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轰!” 枪声响起,在半空炸裂的火光撞开了即将落下的剑锋。 微微喘息着的安森,将还在冒烟的步枪仍在了血泊中,赤手空拳的站在了克罗格的身后。 “安森?!” 尖叫的瞬间,莉莎瞳孔中的泛红渐渐消退,惊喜和惊讶的表情同时浮现在脏兮兮的小脸上: “安森,你还活着?!” 她刚刚才亲眼看见,克罗格的苍白骨刃贯穿了安森的胸膛,那他吐着血,垂死挣扎着倒在了怪物的脚下。 但现在…对方却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除了破损的衣服,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明显的致命伤,擦痕和伤口甚至比她还少! 想不通的困惑在莉莎的小脑袋里一闪而过,并且很快就被喜悦所取代——无论如何,安森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能吃东西! “嗯,好像是这样的。” 轻笑着的安森点点头,目光同时扫向已经转过身,拖拽着大剑朝自己而来的克罗格。 凝视着对方胸口上多出来的步军刀和步枪枪管,略微思考的他立刻想到了什么。 “莉莎。” “啊,在!” 被呼唤的少女立刻站起身,明明已经手无寸铁却还是对克罗格摆出了准备进攻的姿态。 “听好了,我接下来的命令关系到你、我、卡尔·贝恩,第一列兵团还有外面几千人的生死。”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语,凝视着步步紧逼的克罗格的安森却轻松的像在谈论天气和晚餐: “等这个怪物朝我冲过来的时候,你立刻回头去找卡尔,让他在五分钟后带着全团士兵冲下来!” “同时告诉他,无论他用什么办法,五分钟后向炮垒阵地的路德维希准将发出信号,所有火炮朝主堡方向集火射击——听清楚了吗?” “是!听清楚…唉?!” 兴高采烈的答道的莉莎,突然愣了一下子: “可这样的话,安森你……” “我?” 赤手空拳的安森淡淡一笑:“不用担心,因为……” “…这全都在计划之中!” 第五十三章 克罗格的心脏 在莉莎转身朝楼梯狂奔的刹那,克罗格猛地拽起大剑,毫无预兆的挥向那娇小的身影! 撕扯空气的凄厉尖啸从背后袭来,狂奔的莉莎几乎是本能的顿了下,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加快步伐,头也不回的冲向阶梯。 “铛——!” 铅弹在剑尖撞开一抹火星,毒蛇般的链剑稍微偏斜了些角度,一头砸在了门外的墙壁上,与狂奔的莉莎擦肩而过。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稍微松口气的安森表情却愈发的凝重,不紧不慢的开始给刚从血泊中捡起的左轮枪填装弹药 五分钟…… 这是安森留给自己去放手一搏的全部时间。 如果“临死前的自己”留给“现在的自己”的全部线索不能在这五分钟内干掉克罗格的话,他就要做好旧神派曝光的准备了。 除了克罗格,安森还得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个情报,以及为什么会试图隐瞒…秩序教会肯定会追捕自己这个“业余爱好是旧神派”的叛教者,总主教的亲儿子很乐意把雷鸣堡围攻战失利的黑锅扣在自己脑袋上; 接下来的生活都必须隐姓埋名,躲避教会和众多官方势力的追杀,到“黑法师”的邪恶地下组织里寻找光明的前途…… 除非,自己没能在五分钟内干掉这个顶着“克罗格”名字的怪物。 “呼——” 察觉到克罗格袭来的瞬间,身体一阵僵硬的安森催动着身体的全部潜能猛地向左侧躲闪。 几乎是同时,漆黑的撕裂大剑以惊人的速度向他躲避的方向扑来,紧贴着剑锋残影的右手举起,将枪口对准那克罗格的头部。 枪焰喷涌,血红的独眸在血肉蠕动的肉瘤头部中央爆裂。 “轰!” 暴起的浓烟中,隐隐的浮现着克罗格拖拽大剑而起的身影;还在不断喷涌脓液的血洞中央,一颗“崭新”的血红眼眸中倒映着安森微微错愕的面庞。 之前还会因为失去头颅而暂时陷入昏迷的“他”,现在连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爆头对它无效,然后不要指望铅弹能对它造成的伤害;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一点所以“临死前的自己”才特地扔掉了全部的枪械么…心中一凛的安森几乎来不及多想,朝着左前方扑去。 “咚!” 几乎在他动身的瞬间,链剑的残影已经掠过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在他身后的主厅墙壁上暴起一团烟尘。 烟雾散去,撕裂大剑的剑尖完全没入墙壁,将整个链剑钉在了墙壁上。 抓住这个空档,踏着满地血泊的安森径直扑向克罗格的身影。 一击落空的克罗格就像是早有预料般,像是失去了骨头的左臂剧烈抽搐蠕动着,速度惊人的攥拳刺向安森的面门。 呼—— 掠向面颊的拳风吹起安森的鬓发,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耳鼓膜在剧烈的阵痛! 他本能的转身扬臂,用左臂的臂肘撞向克罗格的拳头。 “啪!” 可怕的冲击力汹涌而来,感受着肘关节疼痛的安森表情一阵扭曲,那恐怖的力道让他产生自己在用血肉之躯迎战攻城锤的错觉。 但安森站住了! 就在碰撞的那一刹那,他明确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向自己的臂膀涌入,令自己挡住了克罗格的铁拳,而不是瞬间骨碎肉裂,整个人飞出去。 这就是…血脉之力的力量? 表情惊愕的他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克罗格剧烈蠕动抽出的臂膀以绝非人类能做出的动作,如山洪暴发般朝自己袭来。 摆拳,膝撞,突刺,回击…在右手被墙上的撕裂大剑牵制下,钉在原地的克罗格的攻击猛烈如狂风暴雨般,空气撕裂的炸响源源不断地在安森耳畔轰开,一次又一次超越常识的,角度刁钻的攻击扑向他的身影。 借助那突然涌入身体的力量,几乎被克罗格攻击笼罩的安森完全放弃了进攻,不断的格挡躲闪;咒法师精准无比的距离判断,让他一次次擦着边缘,用最小幅度的侧转和移动躲开致命的一击。 此刻的克罗格就像是和之前完全“变了个人”般,急躁而狂暴,丝毫不再给安森任何接近或喘息的余地。 疯狂无比的姿态,就像是洞察到危险的野兽。 “砰!砰!” 再次用臂肘拦住克罗格炮弹般的拳击,疼到表情抽搐的安森右手拔出转轮枪,对准克罗格躯干下方连开两枪。 大腿和膝盖被同时打断的克罗格瞬间失去平衡,被肉瘤包裹的躯体在铅弹的冲击力下向后倾倒。 安森右手一甩,空转的转轮枪弹夹向左侧抛出;握住铅弹的左手猛地攥紧,将【聚焰】拓印在上面。 就在这时,准备拔枪追击的安森突然汗毛乍起,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向一侧翻滚闪避。 “呼——” 就在克罗格倒下的那一刻,撕裂大剑从破碎的墙壁中拔除;漆黑的剑身宛若活物般发出恐怖的尖啸,像毒蛇一样朝安森扑来。 几乎同时,起身的克罗格已经扑向安森落下的位置;血肉蠕动的肉瘤中央,血红的眸子贪婪的凝视着安森的身影,就像饥渴的野兽在凝视着它的猎物。 下一秒,迎着瞳孔中倒映的漆黑残影,表情冷静的安森举枪射击,附着着聚焰的铅弹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在即将和剑尖碰撞的那一刹燃起烈焰。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空中炸裂,爆开的气浪在撞开撕裂大剑的同时,也把安森撞飞了出去。 但不是身后…而是正对着扑来的克罗格胸膛! 气浪在耳畔呼啸,借着那股冲击力的安森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像是出膛的炮弹般朝克罗格扑去。 “咚!” 血肉蠕动的铁拳,精准的安森胸口炸开。 瞪大了眼睛的安森,整个身体都挂在了克罗格的左臂上,鲜红的血浆从口中喷洒而出。 但就在克罗格准备抽回拳头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钳制住了。 浑身颤栗的安森,用左臂的臂弯死死扣住了克罗格的臂膀;颤巍巍伸出的右手,一把握住了钉在“他”胸口的佩刀刀柄。 “克罗格·贝尔纳……” 感受着胸口剧烈的抽搐,疼到笑比哭还难看的安森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只血红一片的眸子: “你说…像你这种血肉能无限增殖,连爆头都干不掉的怪物…如果被捏爆心脏的话,究竟还能不能再重新长出来一颗?” “我猜我们俩应该都挺好奇的,所以……” “来试试看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安森已经将【聚焰】拓印在刺入克罗格胸膛的军刀上,手中紧握的刀柄顿时变得滚烫,不断蠕动的血肉之下开始泛起异样的红光。 下一秒,金红色的火光从皮肉中破出,如同烈焰长矛般贯穿了克罗格的胸膛。 “轰——!!!!” 轰鸣声响起的刹那,顾不得疼痛的安森直接让自己摔落地面,死死趴在地上。 爆裂的烈焰先是纵向贯穿,紧接着包裹了克罗格的身躯,不断蠕动的血肉躯体宛若一支巨大的火炬般,在血海燃烧的主厅中无比的刺眼夺目! 待到轰鸣声散去,趴在地上的安森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只剩一幅焦黑的身影。 被那副焦黑躯壳包裹在中央的,是一颗心脏。 一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第五十四章 凯旋 “噗通!噗通!噗通……” 这…看着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安森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鲜血淋漓,满是烧焦痕迹的表面上,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六芒星刻印! 不同于自己那仿佛被烙印灼烧留下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利器划出的痕迹。 用利刃在心脏上划出的六芒星,就是血法师的标志么…… 正当安森还在愣神的时候,仍在跳动的心脏突然开始从破口喷涌出弥散着恶臭气息的脓液和血浆;破烂的伤口随之疯狂蠕动,开始长出包裹着脓液的肉瘤。 密密麻麻的脓包将心脏完全包裹,并随着溢出的脓液和血肉开始向外膨胀,很快就形成了没有骨头的“躯干”形状的肉瘤。 它在试图复活?! “噗通!噗通!噗通……” 表情错愕的安森立刻起身,剧痛不止的身体扑向火海中克罗格已经焦黑的尸体,转轮手枪对准心脏快速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命中的铅弹在肉瘤和心脏附近炸开,混杂着脓液的血肉向周围爆裂开来,像喷涌的间歇泉般向周围倾洒。 被铅弹撕扯的血肉模糊的躯干中央,重新将跳动的心脏暴露出来。 就是现在! 紧咬牙关的安森直接扑进火海,张开的右手“噗!”的一声直接捅进还在不断膨胀的肉瘤中央,硬生生将那颗心脏从里面拽了出来。 连带着成片的血肉,被脓液喷了一身的安森右手紧紧攥着还在他掌心间不断跳动的,克罗格的心脏! 几乎就在他攥住心脏的同时,掌心见立刻传来一阵刺痛——不断从心脏中溢出的脓液正在侵蚀他的右手,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不断膨胀的肉瘤附着在自己的手臂上。 安森的瞳孔猛地皱缩一下,没有半点犹豫地握住依然滚烫冒烟的军刀刺入心脏,连带着右手掌心和小臂的皮肉拽下! 被军刀贯穿的心脏仍在跳动,喷涌着脓液和血浆的同时,饥渴的吞噬着附着在肉瘤上的安森的血肉,一点一点的将其腐化,溶解,最后彻底消融在不断增殖的脓包和肉瘤之中。 所以…这就是所谓“血肉无限增殖”的秘密么? 不是无限增殖,而是像是永远饥渴的肉囊一样,不断吞噬靠近它的血肉;甚至只要碰触到就会被迅速腐蚀,同化…… 而“它”的宿主,则会在这不断吞噬,“变强”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的失去自我——血肉,内脏,大脑…… 当第一次被莉莎爆头的克罗格·贝尔纳再次起身时,他还有多少算是他“自己”的部分? 凝视着被利刃贯穿还在不断跳动的心脏,表情复杂的安森缓缓抬起右手,“啪!”的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 被拓印了【聚焰】的心脏随之燃起火光,在安森默默的注视下,在火焰的附着下一点一点的失去活力,萎缩,化作飞扬的灰尘和一律黑烟,在空气中飘散。 结束了。 看着烟消云散的克罗格·贝尔纳,竭尽全力甚至赌上性命才活下来的安森,空荡荡的内心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唯有鲜血方能永生…这就是沦为“血法师”的克罗格·贝尔纳最终的宿命。 自己呢? 唯有毁灭方能伟大…选择了咒法师之路的自己,又会有怎样的下场在前方等待着? 光线暗淡的主厅内,只留下一片死寂。 一分钟后,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从主厅两侧的楼梯内响起。 几乎还没走下楼梯,卡尔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和硝烟味儿。 待到士兵们冲进主厅,所有人都愣住了。 鲜血与火焰的颜色,充斥着每一双瞳孔扩张的眼睛。 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脓液和血浆,涂满了每一面他们所能见到的墙壁;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尸体,浸泡在溢满地板的血泊之中;燃烧的烈焰如同液体般在血泊中不断的流淌,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 看着眼前宛若燃烧地狱似的景象,面色惨白的新兵们接二连三的趴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剧烈呕吐起来。 感到一阵反胃的卡尔·贝恩皱起眉头,视线在整个大厅内环视一周,除了自己的团长大人外,却没看到那个最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克罗格·贝尔纳。 遍地的尸骨之中,偏偏没有这个帝国守军司令的身影! 尸体,头颅…哪怕是能证明他身份的军装也没了踪影,只留下那柄正常人绝对用不了的撕裂大剑,静静的躺在安森身旁的血泊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被手榴弹炸成筛子,也不至于尸骨无存的地步吧?! 回想起莉莎来找自己时,手舞足蹈比划的模样,卡尔觉得还是不问比较好。 深吸口气,强忍着一肚子问题的卡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朝怔在原地的安森走去。 “想什么呢,团长大人?” “啊,没什么。” 回过神来的安森微微侧目,看向笑得勉强的卡尔:“莉莎呢?” “照你的吩咐,被我派去向炮垒阵地传令了——也只有她这样不起眼的小个子,才能从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上混出去。” 耸耸肩的卡尔,敏锐的目光立刻注意到安森鲜血淋漓的右手和明显被烫伤的左手;但偏偏满是血污连军装被撕扯的快烂掉的胸口,却只有一丁点儿不起眼的瘀痕。 “那么…赢了?” “赢了。” 安森点点头。 “克罗格·贝尔纳呢?”卡尔故意问道。 安森的表情有些惆怅: “他…已经不重要了。” “……好吧。” 强忍着追问的冲动,卡尔点点头:“那接下来呢——外面依然打得昏天黑地,闹不好征召军的几千人还会被帝国渣滓再给撵出去——我们怎么办?” “简单。”安森捡起地上的撕裂大剑,随手扔给卡尔: “我们凯旋!” “凯旋?!” 慌慌张张接住的卡尔双手握着剑柄,差点儿被当场砸死。 “对,凯旋!” 用力一点头的安森嘴角扬起,大跨步走向趴在地上狂吐不止的列兵们: “士兵们,都听好了——第一列兵团…我们!攻陷了雷鸣堡的主堡,打死了帝国守军的司令,赢得了这场战斗最最关键的胜利!” “告诉我,胜利之后要干什么?!” “凯、凯旋……” 还在呕吐的士兵们三三两两,有气无力的喊道。 “大点声,我没听见!”高举军刀的安森吼道。 “凯旋——!!凯旋——!!!凯旋——!!!!” 响亮的呐喊声一浪接着一浪,在主厅内奏起震耳欲聋的回响。 “说得好!” 猛地在胸口一握拳,挥刀直至主堡正门:“我们打赢了,我们要凯旋!所以我们要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走出去,给还在负隅顽抗的帝国渣滓们致命一击!” “第一列兵团,两列纵队跟着我!目标雷鸣堡,向着胜利——前进!” 第五十五章 终结暴雨的枪声 凌晨三点十二分,雷鸣堡围攻战。 和毫无停歇迹象的暴雨相比,焦灼到一度白热化的攻防战,却开始逐渐有了较为明显的趋势。 战斗开始之初,毫无准备更无预料的帝国守军接连遭受重创——城门失守,炮台被毁——加上最初前沿阵地指挥官的错误判断,将近五分之一的兵力都被消耗在毫无意义的城门守备战中,被靠着人海战术的征召军两轮冲垮。 巨大的兵力悬殊加上守备力量分割,驻扎在各个驻防点的帝国守军,很快就被冲进要塞的数千征召军切断了彼此联系,几个规模较小的部队甚至一度被分割包围,并在指挥的骑士军官阵亡后遭到全歼。 但随着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状态,标志战局胜负的天平却从征召军开始朝另一方偏斜:尽管被切断联系,但帝国守军各部依然拥有完备的指挥和组织体系;而在军官阵亡之前,帝国士兵的士气一般也是很有保障的。 与之相对的征召军,组织早已在冲进城门的那一刻便彻底崩溃,中阶军官最多只能控制住一个连,有的更是冲着冲着连自己的排长都找不到了,甚至连命令是什么也不清楚。 至于双方的最高阶指挥官,更是在开战之初便彻底丧失了军队控制权——虽然缘由各异——根本不可能再施展任何精妙绝伦的战术,只能坐等结局结果。 在同样失去了最高指挥官,士兵素质都是一样的僵硬死板,纪律和士气靠鞭子军饷维持的前提下,帝国守军开始展现出他们最强大的优势。 那就是战术素养平平,战斗素养高超,为了荣耀可以悍不畏死,从不考虑部下死活的骑士军官团。 这些出身低微,买不起战马只能当步兵军官的骑士们——买得起的都去当骑兵了——对战功的渴望远超同级甚至更低级别的骑兵军官。 如果是正常的线列对垒,从排枪到徐进射击到刺刀冲锋,他们过时的骑士剑术毫无意义; 但在混战中面对根本没受过标准刺刀冲锋训练的征召军,这些骑士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依靠着远超常人的个人战力,撑过了征召军毫无战术可言的第一轮冲锋;并且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命令,这些低阶军官们按照上个纪元留下的传统,在击溃正面敌人后,不顾一切的朝附近的旗帜靠拢。 丧失组织度和指挥系统的征召军根本无法阻止,即便想,一两个连队在混战中也根本挡不住精锐骑士组织的决死冲锋。 当那些从一开始就做着捡桃子想法的中阶军官们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完成集结的帝国守军所组织的战列线再怎么僵硬死板,也不是一帮散兵游勇能轻易冲垮的。 但同样的,失去炮台和重型火炮的帝国守军,也根本没有将征召军彻底逐出要塞的能力;也只能击退征召军一轮接一轮毫无意义的进攻,维持阵线不溃而已。 暴雨中对彼此都无可奈何的双方,陷入了毫无意义的状态。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雷鸣堡内,又一轮乱糟糟的进攻在帝国守军的排枪面前被击溃,眼睁睁看着溃兵们一冲而散的罗曼中校,忍无可忍的紧咬牙关,对身后咆哮: “传令官!” “在!” 一名满眼血丝的军官身体一晃,下一秒挺起胸膛高声应道。 “吹号,让掷弹兵团就位!” “……是!” 迟疑了片刻的传令官,本能的服从了命令。 激扬的集结号撕开雨幕,一个方阵顶着溃退的人潮,整齐踏步的挤进了一片混乱,前线崩溃的战场前沿。 他们的规模极小,急行军赶回战场后仅有两个连队;士兵们更是面有疲色,早已被雨水浸透的单薄军装根本无法为他们遮风挡雨,脚下的靴子更是灌满泥水,不少人甚至连靴子都不见了。 但无论看起来再如何狼狈,那浓烈的肃杀气息和一眼看上去就骄横无比的军容,还是令不少溃兵们止步不逃,至少也是绕开正面。 因为他们是掷弹兵团! 是和仅接受了不到三个月训练征召士兵截然不同,被路德维希从中央行省带过来的正规精锐! 看着自己强打精神的部下们,罗曼中校内心也很清楚,让他们在暴雨天赶路后又立刻强行军进入战场,实在是过于勉强,战斗力也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天随时会亮;一旦看清了面前的敌人还能维持住阵线,以征召军低下的士气,当场溃散他都绝不意外。 自己没得选! 面色决绝的罗曼背对着袍泽们,将军刀指向敌人: “掷弹兵团——前进!” 高举步枪的掷弹兵们从方针变为较为松散的横队,在暴雨和溃散的人潮中向帝国守军的防线挺进。 刚刚击退一轮进攻的帝国守军,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挥舞着军刀和长剑的骑士军官们大声喊叫,催促着麾下士兵立刻开始反击。 “砰——!!砰——!!!!” 匆忙并且毫无秩序的排枪声响起,帝国守军阵列前方泛起密不透风的烟幕;阵列单薄的掷弹兵团,眨眼间便阵亡十分之一。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慌和犹豫,甚至冷漠的没有一个人看向身侧被铅弹打穿头颅,或是抱着伤口哀嚎惨叫的袍泽,依旧的在排枪声中前进。 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是在暴雨覆盖的战场中闲庭漫步,直至阵前。 “掷弹兵团——就位!” 随着罗曼的命令,掷弹兵们停下步伐,单薄狭长的队列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整齐的举起步枪。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帝国守军也已经整顿完毕,并不算宽敞的战列线上足足三倍有余的步枪对准了掷弹兵团。 厮杀的战场上瞬间陷入了某种死寂,攻守双方都在等待对面开火的那一刻。 面色冷峻的罗曼中校,右手将微颤的军刀高举过头顶。 “咚——!!!!” 那一瞬间,死寂的沉默被一声巨响打破。 嗯?! 死死盯着敌阵的罗曼,脸上突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不是炮弹轰炸,而是…雷鸣堡主堡大门被撞开的声响。 从大门内冲出来的也不是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而是…… 第一列兵团…安森·巴赫?! 目瞪口呆的罗曼,几乎忘记了挥下手中的军刀。 惊讶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人…当看到克洛维鲜血独角的战旗在主堡大门下出现的那一刻,无数的人都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不分敌我。 “砰——!!!!” 雷鸣般的齐射声炸响,对身后毫无防备的帝国守军瞬间倒下无数。 浓浓的硝烟中,安森从方阵中走出,手捧大剑的卡尔·贝恩紧随其后,胆战心惊的看着几十上百个指向他们的枪眼,仿佛下一秒自己和这个不怕死的疯子就要被当场打成筛子。 但他想多了…在看到他手中大剑的那一刻,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那柄剑…… 那是克罗格·贝尔纳大人的撕裂大剑?! 他们…这帮克洛维王国的渣滓…… 杀死了克罗格·贝尔纳大人?! 望着一片死寂的雷鸣堡战场,安森自信的扬起了嘴角: “以胜利者的名义——我,安森·巴赫,在此宣布——” “克罗格·贝尔纳已死!” “此城!已归克洛维王国所有——!” 第五十六章 新年礼物 暴雨消散,曦日东升。 待到圣徒历一百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雷鸣堡的塔楼顶端时,寒风中飘扬在破碎城墙上的克洛维独角兽旗,被抛落在尸骨遍地的泥泞水坑中的帝国鸢尾花旗,共同宣告了雷鸣堡围攻战的落幕。 而事实则是,在安森·巴赫冲出主堡,举着撕裂大剑宣布“克罗格·贝尔纳已死!”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帝国军的短板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前一刻还能军心稳定,和征召军打得有声有色;一旦发现指挥官阵亡,士气瞬间呈断崖式下跌。 除了极少数悍不畏死的骑士负隅顽抗,紧接着被乱枪打死之后;绝大多数的军官和士兵们都选择了抛下武器和旗帜。 十分钟后,匆忙赶到战场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以征召军司令官的身份向他们承诺:在收到赎金之前,会确保每一位军官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这份“总主教亲儿子”的承诺让所有骑士松口气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没像同僚那样选择就义。 至于剩下的几百名幸存的帝国士兵…他们的下场就没那么轻松愉快了。 “…帝国是一定会赎人的,几百名士兵和他们的武器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但两边的外交官肯定会为了赎金价格大做文章,过程不会轻松。” 走在满是泥泞的雷鸣堡土地上,神态疲惫的路德维希语气却格外轻快:“在那之前,这些人都要由我们征召军负责监管。” “所以安森·巴赫中校,我现在又需要一个妥善的战后处理计划了!” 哪怕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路德维希在拼命克制着眉飞色舞的冲动。 “呃…就让他们负责城外的围攻阵地怎么样?”困得不行的安森心不在焉道。 战斗结束了,整个征召军都在忙着接管雷鸣堡的事宜,或者说忙着瓜分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武器,弹药,辎重,甚至是现金——有重兵把守的要塞,一定会有储存大笔军饷的金库——当雷鸣堡陷落又被夺回的那一刻,囤积在要塞内堆积如山的物资,就全部变成征召军的战利品了! 虽然大部分缴获物资都必须封存,等待后方陆军负责人赶来验收;但作为杂牌的“征召军”和正规军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标准极高的战利品收益。 所以安森不明白,作为最高指挥官,同时又是征召军最大“股东”的路德维希现在不赶紧去接收他的胜利果实,非要把自己带出来聊俘虏的问题。 他想干什么? “围攻阵地?” “战斗结束了,城外的围攻阵地肯定是要填埋的;那可是几千人耗费十几天才完成的工程,想彻底填平不是那么容易的。”亦步亦趋的安森如实道: “所以…就不如让俘虏们来干。” “嗯……”路德维希低声沉吟,心动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可这样效率会不会太低了?陆军不会让我们在这里驻留太久的,最多一个月就会有新命令过来,到时候还没填完怎么办?” “呃…那就用绩效的办法。”睡眼惺忪的安森继续敷衍道。 “绩效?” “对,就是农场主管庄稼汉,工厂主管工人的那套法子。”稍微思索下,在确认“前安森”的记忆中有这个词汇后,安森便不假思索道: “答应俘虏在战争结束后放他们离开,但在此之前他们要努力工作才能得到补给;再定几个指标,比如一天完成多少工作就能领到更多的补给,或者准那他休息一天之类的。” “当然,监视和督查是肯定要有;特别懒或者干不了重活的可以抓起来当个典型,让他们在最显眼的地方一边挨打一边干重活;不用打太狠,让所有人听见看见就行。” “如果到最后还来不及,那就找几个比较老实的典型帮他们赎身,再告诉俘虏们等我们撤离后,会把他们交给别的军队负责,大概也能刺激一些积极性。” “总之只要定好赏罚标准,确保让每个俘虏都能亲眼所见,哪怕是最不情愿的俘虏也能…嗯?!” 疲惫以至于放松了警惕的安森一通侃侃而谈,直至路德维希停下脚步,才发现准将不知何时扭过头,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没什么。”路德维希摇摇头,像重新认识一样上下打量着他: “我就是突然觉得,如果你没参军,大概也会是个特别残…实际的企业家或者工头。” “……”安森。 “不过特地叫你过来,不是为了和你畅谈人生理想的。” 收敛目光的准将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沉稳的目光转向眼前:“我们到了。” 到了? 惊醒的安森微微一挑眉,顺着对方目光望去:“这里是……” “雷鸣堡的储备仓库,也是这座要塞外六处仓库中最大的一个——更重要在于,它也是六个仓库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帝国守军动过的!” 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锐利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安森的表情:“如果账目无误的话,这里储存着足以装备十个步兵团的全部武器弹药。” “包括并不限于两万支步枪,一万箱铅弹和发射药,四万件军装和行军囊,应急储备…粗略估算,价值也在十五万上下……” “…当然,是金币。”嘴角弯起一丝微笑,路德维希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递给安森: “现在,它是你的了。” ……嗯? 嗯——?! 安森的瞳孔皱缩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准将:“等一下!您的意思是……” “当然,按照王国律法你只能拿走百分之五十,剩下的还是要封存的!” 将钥匙塞进目瞪口呆的安森手里,路德维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点儿:“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吧,安森·巴赫中校。” “虽然稍微有些遗憾,没能生擒贝尔纳兄弟;但作为雷鸣堡攻城战的胜利者,这份战利品是你应得的!” “我,路德维希·弗朗茨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如果没有你的计划,十九天攻陷雷鸣堡…只会是一个空谈!”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你那样强硬的逼我下定决心,在暴雨开始的那一刻…我想,我应该是没有勇气去反对我父亲,王国总主教的意愿的。” 这一刻,路德维希冰冷的面庞上露出了些许的自嘲,轻哼着松口气: “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也没有任何的人情——即便有,那也请你当初我最真挚的谢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当成是新年礼物收下吧。” 看着目光真挚的路德维希,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安森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独特的礼物。 淡淡一笑,神情恢复成往常模样的准将转回头去,朝仓库大门两侧的卫兵扬起右手。 低沉的摩擦声响起,紧闭的仓库大门就像传说中精灵的宝库般,在二人面前打开。 这一刻,站在门外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十个步兵团的装备堆砌在一座仓库里,那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咚——!!!!” 沉重的大门打开,金色的阳光投入那高耸宏伟的仓库之中。 高大,宏伟,宽阔,然后…… 呃…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不是看上去显得有些空,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连灰尘都没有! 空旷无比的仓库内,只有他们两人渺小的身影。 光洁如新的地板折射着清晨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微微眯着眼睛,一脸困惑的安森回过头,身侧的路德维希目光一动不动,完全僵住的表情就像是无法接受现实,恍若梦中。 欲言又止的安森张张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用一种特别轻松愉快的口吻说道: “……新年快乐!” 第五十七章 干杯 “我的团长大人,您是怎么想的?” 雷鸣堡内的一处房间内,在听完了整个事情缘由后,作为雷鸣堡地头蛇的卡尔·贝恩非但不震惊,甚至还想笑: “如果那个仓库没被搬空的话,帝国渣滓们怎么可能分毫不动?!” “可这里是雷鸣堡要塞啊,南部要塞以北最大的辎重集散地和兵站!”一脸错愕的安森,还是有些想不通: “如果那十个步兵团的装备不见了,那它们还能去哪儿?” “这个简单。” 卡尔的脸上露出了某种老兵才有的玩味笑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瓶朗姆酒,稳稳的放在桌上: “谁出钱,就在谁哪儿。” 安森怔了下,看向他拿出来的酒瓶: “倒卖军火?” “或者…这批军火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卡尔耸耸肩。 “枢密院下了订单,钱发到某个管军需的大人物手里,他只要让一百辆空马车来到雷鸣堡跑个来回,然后…噗!” 他朝安森比了个爆炸的手势:“那个宽敞的大仓库里,就多了满满一大堆谁也看不见的军需物资。” “这么明目张胆,不会被发现吗?”安森还是不太相信。 “发批文的办事员,负责押运的督察官,清点账目的会计,还有要塞司令——您觉得这批人里面哪个是一定不收贿赂,誓死对王国忠心耿耿的?” 卡尔换个方式反问道。 “……”安森。 “南部要塞我不清楚,那种靠近边境和前线的军事重地,大概还能做到清正廉洁吧?”没有理会安森已经呆滞的表情,卡尔继续自顾自道: “我之前干民兵连长的时候,驻地长官组建的民兵师花掉了一年十分之三的税收,最后送进军营的只有不到二百个乞丐和流浪汉,连枪都是我想办法搞来的!” “和那些连编制也要侵占的杂碎相比,只是侵吞物资的雷鸣堡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只是侵吞物资? 微微一怔的安森,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不仅仅是这一个仓库,其它的也……” 轻咳两声的卡尔·贝恩,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从另外几个步兵团打听来的消息看,这次征召军从上到下都亏大了。”摇摇头,卡尔低声叹息道: “除了不易搬运的轻重火炮,剩下的无论是枪支弹药,日常后勤甚至连最重要的军粮储备都严重与账目不符!” “抛出混战中损失的部分和帝国渣滓们这二十天左右的消耗,整个要塞的储备最多也只有账目上十分之一!” “账目上能供应十五到二十个步兵团的储备,只剩下一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风干肉,养活一个满编团一两天都够呛!” 颇有些感慨的卡尔拧开瓶塞,唉声叹气着给自己和安森各倒了一杯朗姆酒。 等等…… 端着酒杯,安森突然感觉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说雷鸣堡的储备,只能再养活几百人一两天?” “差不多吧,没准比这还惨。”点点头的卡尔,用稍有些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反正咱们的准将大人和那帮团长们,一个个全都亏大了。” “就是说帝国人最多还能在要塞里坚持一两天,然后肯定就要突围了?” 继续追问的安森,感觉自己的眉头在疯狂抽动。 “那当然,除非他们打算在这里饿死……” 话还没说完的卡尔旋即反应过来,一脸错愕的和安森四目对视。 这么想的话…其实征召军根本不用进攻,只要再继续包围雷鸣堡两三天就赢定了?! 眉头抽搐的安森,在内心摇摇头。 不。 没这么简单。 除了近千人的守军,雷鸣堡内还有旧神派,还有克罗格·贝尔纳。 这一刻的安森,隐约猜到了克罗格的计划——他从抵达雷鸣堡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要塞储备的严重亏损,但依旧摆出了据城死守的姿态。 目的就是让克洛维王国坚定信心,调动军队大举围攻。 但事实却是他从最开始就做好了让军队撤退的打算,亦或者他根本没考虑过部下的死活,坐等储备耗尽,士气全无的守军溃散,引诱征召军攻城。 等待着路德维希准将的将会是一触即溃的军队,轻易攻下的要塞…外加突变无限增殖血肉的怪物。 赢得“胜利”的征召军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而克罗格·贝尔纳将以“无辜受害者,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帝国骑士”身份,为世人所铭记。 而他“旧神信徒”的嫌疑也能借此被彻底洗刷,再无人会提起。 摇晃着杯子里的朗姆酒,安森暗暗道。 “算啦,别想那么多——我们赢了,我们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卡尔·贝恩依旧是一贯的实际加颓丧: “围攻战打完了,我大概还要在第一列兵团待一阵子;多半会和以前一样,被留在要塞里当个民兵连长之类的。” “莉莎呢?” 安森心中一动,这才察觉从主厅告别后就再也没见过少女的身影。 “不太清楚,大概在驻地和那帮新兵一样等着被遣散吧?”卡尔摇摇头,用一种有点遗憾却也无奈的口吻道: “她那天晚上打的很漂亮,也立了不少功但…我的团长大人,您不会真以为陆军能真的能把勋章发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吧?” “就算能,她也只是个没地位,没身份,连从哪儿来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她就算一枪毙了克罗格·贝尔纳,打完仗也只有被遣散的份儿。” “没办法,谁让她不是个贵族老爷呢,谁让她是个女孩呢。” 越说越难受的卡尔闷了口酒,目光瞥向安森: “您呢,继续当第一列兵团的团长?” “怎么可能——第一列兵团是个征召步兵团,没有陆军的批准,路德维希能让我指挥到战斗结束已经是极限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就算倾家荡产,也付不出承担一支步兵团的费用。 “哦,那您去哪儿?” “王都,王家军事学院。”安森淡淡道: “实习期结束,我得回去领我的毕业证。” 嗯,顺便还要见一见某个自称“黑法师”的历史系教授。 “这么说,你真的要走?” “对,呃…为什么这么问?” 瞪着眼睛的卡尔带着充满羡慕的“啧啧”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推到安森面前。 下意识垂落目光的安森,发现信笺上还夹着一张票据。 “这是什么?” “从橡木镇去王都的蒸汽列车车票,二等包厢。”卡尔越说越眼馋: “信封里是一张一千金币的支票,外加路德维希准将的介绍信,上面有弗朗茨家的印章——他委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如果陆军那边要是难为你的话,可以带着它去秩序教会。” 介绍信? 拿起信封打量着的安森,表情有些错愕。 虽然从接受中校军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和弗朗茨家族乃至秩序教会绑定在一起了,但…就算再怎么权势滔天,教会的总主教也不可能干预到陆军的安排吧? 带着些许疑惑,安森将信封收进了怀里。 “列车的班次是后天的正午,车名是‘钢铁苍穹号’——哦,对了,路德维希据说还安排一个人在车站接你,上车的时候记得注意点儿。” “谁?” “他没告诉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卡尔耸耸肩。 静静的酒桌旁,两人沉默了一阵。 这就是告别的时刻了。 长吐一口气卡尔看向安森,右手端起酒杯: “敬胜利。” 同样举起酒杯的安森,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敬活着。” 四目相对的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第五十八章 路德维希的信 雷鸣堡主卧内,独自坐在书桌前的路德维希点亮煤油灯,推掉了全部的工作,表情郑重的在面前放上一张信纸。 这是一封需要他严肃对待,不能有丝毫闪失的信。 紧握钢笔的右手轻轻落下,刀削斧刻般的深色字迹随之呈现: “路德·弗朗茨阁下,我尊敬的父亲亲启: 非常抱歉,直至收到您的来信后才想起给您寄信;围攻雷鸣堡要塞的军事行动让我一直无暇他顾,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更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期间经历了许多波折,但在经历了豪赌般的惨烈攻城战后,我已于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凌晨攻下雷鸣堡,血色独角兽旗帜再一次飘扬在克洛维王国的土地上。” “请原谅您的儿子没有遵从您的意愿,做出了鲁莽而又大胆的决定——但正如您教导我的那样,战争是一门科学;是一门需要深入了解,缜密计划,绝不妄加臆断,在关键时刻需要莫大勇气的科学。” “正因如此,尽管我一向对您的直觉深信不疑;但这一次,我以一名前线指挥官的身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事实证明,这份判断或许不是完全正确,但也没有错得太离谱。” 写到这里的路德维希不由得顿笔,在拼命克制了将这段删掉的冲动后,才继续写了下去: “我仍记得,您在我离开前曾经告诫我的内容: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是一个寻求变革与突破的时代;自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秩序公议,将研发蒸汽机技术与运用的艾萨克·兰德封圣后,秩序教会所竭力维持的平衡,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 “新锐势力不计后果的扩张,旧日的力量试图夺回往日的荣耀;随着诸王国、陆地、种族间过去遥远的间隔被打破,动荡与冲突已经到了不可避免的关头。” “是的,我已经明白了——这场帝国与克洛维王国之间的战争绝不会如很多人期望的那样,在几个月乃至一年内简单结束。” “恰恰相反,它只是一个信号,一个标志和开始,一场规模更大,更惨烈,也更漫长的战争的开始!” “维持着骑士与封建制度,落后而腐朽的帝国拥有广阔的领土和成千上万的骑士;而我们连王国诞生都不过数百年的克洛维人,依靠整个秩序世界第一条铁路网,尽管领土狭小人口稀少,却能轻易集结远超帝国规模的军队。”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任何一方的失败都将不再仅仅是自己的失败;而是一个势力,一种制度,一种体系的失败!” “帝国要竭力维持自身的霸权,而新兴的克洛维王国想要争夺生存空间,争夺更多的生存资源,贸易份额;争夺海洋与陆地的资源,就必须打破这一霸权。” “双方都不会像彼此幻想的那样,在一两场伤亡惨重的战役后选择体面的结束;在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前,会不顾一切的将战争进行到底。” “就像这一次的雷鸣堡之战:储备耗尽的帝国守军和被切断补给线的我,不约而同的将希望寄托在最后的胜利之上。” “这场仓促而短暂,疑点重重的战斗,也许就是整个战争的缩影。” “在这样注定会将所有势力卷入的战争中,如果秩序教会依然试图维持势力均衡,亦或是遵守过去的刻板原则,那将是十分不明智的。” “为了弗朗茨家族的利益,我们决不能眼旁观,更不能只是被动的卷入其中,成为其他势力纷争的牺牲品!” “基于这一点,您的儿子恳请拒绝您命我返回王都的要求——围攻战结束后我将南下,与南部要塞的军团汇合,继续观察这场战争未来的走向。” “为此,请允许我向您推荐一名叫做安森·巴赫的陆军中校。” “他是一名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这次雷鸣堡围攻战的全部计划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尽管年轻,但内心缜密程度和对战局的判断,绝对远超那些酒囊饭袋,依靠贵族头衔上位的陆军参谋。” “在我的运作下,他已经从一名普通的陆军上尉晋升中校,成为弗朗茨家族阵营中的一员,具体的出身和履历我已在信后附文。” “此外,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此人应该和某个旧神派组织有所牵连;若您认为安森·巴赫可以为您所用,不妨从这方面尝试着手,兴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当然,这只是一份小小的建议,是否采纳还请您酌情考虑。 您谦卑的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 写完最后一笔,松口气的路德维希将信用信笺包好,小心翼翼的封上印泥,递给早已在旁边等候许久的罗曼中校: “交给你了,越快越好。” “是!” 面色冷峻的罗曼不动声色道,他接过信笺,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就在快走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事?” 望着挚友的背影,相处多年的路德维希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好奇心罢了。” “好奇…这个世界上,能让罗曼·沃顿感到好奇的事情可太少见了!” 路德维希先是一愣,旋即轻笑道:“说吧,什么事情?” 微微蹙眉的罗曼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看向了路德维希: “将军大人,您是路德·弗朗茨之子,从小就生活在秩序教会内,应该见过不少关于旧神派施法者的案例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在您的印象中,有过任何一个旧神派施法者,同时还是血脉之力天赋者的案例吗?” “这怎么可能?!” 路德维希哑然失笑:“追随旧神和它们那邪恶的力量,本身就意味着抛弃自我和对信仰的背叛,永远失去了成为天赋者的资格!” “更何况任何一个拥有血脉之力,继承七大骑士遗产的天赋者,又有谁会抛弃自己已经得到的力量,转而去追随被世人唾弃的所谓‘旧神’呢?” 罗曼微微颔首,继续追问道: “那么,您有没有听说过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血脉之力呢?” “死而复生?” 路德维希微微蹙眉,然后有些犹豫道:“七大骑士血脉,乃是一切血脉之力的起源——虽然教会对血脉之力的诞生缘由存在争论,但这一点应该是没什么异议的。” “而即便是七大骑士中最接近‘死而复生’的‘圣杯骑士’洛兰,也仅仅是生命力比常人更加顽强而已,还远远达不到复活的程度。” “这种事情,身为‘狂猎骑士’天赋者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没错。”面色淡然的罗曼沉声道,沉稳的声音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只是…不值一提的好奇心罢了!” 第五十九章 远去 克洛维王国与帝国边境,某座秩序教堂。 孤身坐在长椅上的路易·贝尔纳,晦暗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空洞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墙壁上的秩序之环浮雕。 在一路长途跋涉抵达这座被帝国控制的小镇后,早已得到消息的驻军长官迅速调来了水平最好的三名医师,并将他安置在本地的秩序教会疗养。 甚至就跟随他而来的几名骑兵,也同样被安置在这座景色宜人,拥有煤气、热水、干净床铺和独立卫浴的秩序教堂内,享受着坐在落地窗前欣赏日落的生活。 此时此刻,穿着被熨烫好的崭新军装的路易,甚至闻不到自己身上哪怕一丝的硝烟或者血腥味;被那位“热情好客”的驻军长官派来的两名女仆,正在身后门外争吵着午餐时桌布的配色。 泥泞的战壕,坍塌的城墙,被厮杀声和硝烟充斥的战场…熟悉的记忆,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十分遥远的世界。 但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假象。 这里是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边境,哪怕从雷鸣堡到这里也只需要十几天急行军,战火蔓延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根本没有逃离战场,自己只是在躲避。 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恐不安,对克罗格兄长安排的不解,委屈乃至愤怒后,最终冷静下来的路易·贝尔纳只剩下自责。 深深地自责。 因为眼前的局面,和克罗格兄长的决定…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是自己的天真,狂妄,被光鲜亮丽的荣耀遮蔽了双眼,妄图用一己之力结束这场战争,却根本没考虑过克洛维王国的反应,相信敌人真的会因为被自己命中要害而乖乖投降。 自己的愚蠢,让克罗格兄长和数千名优秀的士兵成为了这份狂妄的代价。 面色麻木的路易,右手紧握的战报被揉捏成一团废纸。 克罗格兄长…他一定是猜到了安森和路德维希“交换条件”背后的谎言,才在攻城战的前夕,强迫让自己离开战场。 他很清楚,天真的自己根本没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继续留在要塞,只会是需要他分神去担心和保护的负担。 “…你有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而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让你坚定不移的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为了守护自己这个天真的弟弟,克罗格兄长选择了牺牲自己。 这值得吗? 一事无成,从未意识到是别人负担的自己…真的能肩负起贝尔纳这个姓氏的荣耀吗? 凝视着墙壁上圣洁的秩序之环,路易一遍一遍的在内心质问着自己。 身后的门被打开,稳健的步伐声回荡在空旷的教堂内。一名穿着墨蓝色风衣的中年人手捧着最新发来的战报,坐在了路易身侧。 “大人。” 察觉到对方的路易微微一怔,本能的起身行礼。 “不,坐下吧。”叹息一声的中年人,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追随过你父亲艾德兰公爵,也曾经和你的兄长并肩作战——对我而言你就像是我的子侄般,我们之间不用这些旁人的客套!” 在对方的坚持下,路易只得微微颔首。 望着坐回原位的年轻骑士,中年人捏着手中的战报迟疑许久,低沉的叹息一声。 “今天早上,雷鸣堡最新的战报从前线发了过来。”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喑哑: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凌晨一点前后,雷鸣堡外的克洛维军队发动总攻;两点前后,他们攻下了外围的城墙,并且炸毁了炮台。” “凌晨三点,一支步兵团攻入并且占领了主堡,从正门发起突袭,配合掷弹兵团的进攻,击溃了雷鸣堡最后的守军。” “三点二十分,幸存的数百名士兵和军官向克洛维人投降,雷鸣堡失守。” 读到这里的中年人忽然一顿,满怀关切的目光望向面色平静,宛若大理石雕塑的面颊: “……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生死不明。” 那一瞬间,茫然的路易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下,凝视着秩序之环的瞳孔猛地皱缩。 “这份战报大部分都是克洛维军队的官方消息,应该不会有误——除了克罗格随身携带的撕裂大剑;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中年人抿了抿嘴,十分笃定道:“野蛮的克洛维人一向狂妄,哪怕能够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都不会放出‘生死不详’这种话来。” “因此,亲爱的路易,你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一定还活着!我们只是暂时失去了他而已,也许明天,也许几个月后就能有他的消息了!” “眼下的艰难和痛苦都只是暂时,越是在这种令人惶恐不安的时候,我们越是要祈祷;为我们自己,也为我们所爱的人,为他们……” “大人。” 不夹杂一丝情绪的话音,打断了中年人的滔滔不绝。 路易木然的转过头,看着那张有些错愕,拼命想要宽慰自己的脸孔: “您特地从军营赶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对吧?” 面容俊秀的年轻骑士目光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安详的像是失去了情感的雕塑。 微微蹙眉的中年人,在内心一声叹息。 “你的安排已经下来了。”中年人抿抿嘴,低声道: “根据帝国至高仲裁机关——审判庭和陛下本人的意见,授予你——路易·贝尔纳以皇家侍从头衔,出使伊瑟尔精灵王国。” “伊瑟尔?” “没错,就是那个在圣徒历五十年…嗯,好像是四十七年吧,总之抛弃了腐朽信仰,成为秩序世界一份子的精灵王国。”中年人微不可查的点头: “这个盘踞山岭与密林,和克洛维王国东南方交界的国家过去几年开始积蓄力量,试图向南扩张——但这样一来,想要重振千年前精灵的荣光的伊瑟尔精灵王,就不得不面对某个个也打算建立霸权的邻居……” “克洛维人。” 路易不假思索道。 “没错,这两个国家的战争只是时间问题。”中年人继续道:“但伊瑟尔精灵的军事太落后了,他们那愚昧的‘传统至上主义’想法,让他们的军队在克洛维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差不多从两年前开始,帝国就在向伊瑟尔精灵王国派遣教官,帮助他们采购步枪和火炮,组建新式军队。” “而亲爱的路易,你的任务就是去帮助那位伊瑟尔精灵王确立信心,在最合适的时机介入这场战争;配合帝国的多面攻势,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克洛维王国!” 看着一动不动的年轻骑士,中年人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当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并不怎么光彩;甚至作为使者,你甚至不太可能出现在战场上赢得属于你的荣耀,但……” “不用再说了,大人。” 路易再次打断道: “能得到赫瑞德陛下的信赖,是我的荣幸,更是贝尔纳家族的荣幸。”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忍。 缓缓起身,身姿笔挺的年轻骑士回首走向教堂外。 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扭头,看向仍坐在长椅上望着自己的中年人: “请问……” “那支攻入雷鸣堡主堡的步兵团,他们的指挥官…叫什么名字?” 第六十章 车站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三日,清晨,橡木镇。 晴。 略有些吃力的拖着行李箱,一身黑色风衣的安森踩着满地脚印的泥泞,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暴雨过后晴朗的好天气,让整个小镇都像是被仔细冲刷似的干净;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林立散乱的屋顶,料峭的寒风微微吹拂,令遍地横流,混杂着垃圾的污水也没了那股恶臭的味道;三三两两的人群从酒馆,从房屋,从街头巷尾的晨雾中出现。 大声吆喝的街边摊贩,周围三五成群的簇拥着早早出门的中年妇人,围绕着浸满晨露的水果蔬菜,鲜鱼和刚出炉的面包来回比较,砍价和叫卖声演奏着此起彼伏,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本地曲目”; 盘踞在旅店门外的酒鬼,睡眼惺忪的抱着还剩下最后一口的酒瓶,望着旅店紧闭的大门同时,还不忘可怜巴巴的朝匆匆而过的路人伸出乞讨的手,却只收获了一堆白眼; 打着哈欠的卫兵懒懒散散的站在街头,倚靠着怀里的步枪打起了盹儿;一不留神的功夫被孩子们踢翻了步枪,在周围人的嘲弄嬉笑声中一头栽进泥里;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人群前后流窜,躲避恼羞成怒的卫兵追赶;他们挥舞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烂,像从巨龙洞穴中凯旋归来的冒险者般得意洋洋…… 看着身边不断经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充满了热闹,欢快和各种烦恼,平淡琐事的景象,安森忍不住心生一丝感慨。 如果没有街头巡视的卫兵,几处被烧毁的房屋和城镇外的岗哨…谁能想到几天前这里也曾被战火波及,险些只剩下一地废墟。 短短几天,就让生活在这座小镇的里的人忘记了战争,面不改色的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甚至因为战争而大批往来的人员和物资,吸引了周围更多的商旅小贩,让这座本就人来人往的小镇更加繁荣了许多。 躲闪着周围拥挤的人群,拖拽着行李箱的安森朝城镇最中心一座酷似堡垒的建筑物走去。 橡木镇蒸汽列车站。 它诞生于圣徒历九十五年,克洛维王国铁路委员会决心将中央行省的“铁十字交通网”向外扩张,最终用铁路将王国境内所有大型城市,贸易中心和关键要塞全部连为一体。 这份惊动王室和枢密院,甚至令秩序教会也不得不出面的宏伟设想,被称之为《圣九十五年王国区域交通规划》。 而它在民间还有另一个更为响亮,和“铁十字交通网”相对的名字——大十字计划! “从王国的最南端的山丘到最北端的港口,只需一个月!”在御前的枢密院会议上,铁路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十分自豪的向国王这样宣布: “整个王国的财富,都将源源不断的沿着轨道向您的宫殿汇聚;整个王国都将被这些铁轨相连,真正的融为一体!” 在这样的号召下,从最初的铁路网中尝到甜头的克洛维王国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将这些钢铁轨道铺满整个王国。 橡木镇蒸汽列车站…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成为了王国向南拓展的第一个列车站台。 而随着克洛维王国与帝国的战争爆发,大十字计划被迫中止;备受期待的“橡木镇车站”也从原本接连南方的重要交通枢纽,变成了孤悬在铁路网外的烂尾项目…… 穿过崭新的大门,看着里里外外,从一排排木质长条椅到每个角落里都是人的车站休息室,令安森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 紧跟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两侧墙壁上的指示牌,“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的他就像经常往来这种地方的熟客般,顺利找到了月台前的检票口。 “啪!” 穿着黑白色制服的年轻人撕掉了票口,又在上面盖上了印章,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将票递还给安森: “欢迎您乘坐‘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本次列车从橡木镇车站开往王都中央西站,中途将不在任何站台停靠;” “您的座位在十号车第三包厢的靠窗位;旅途中我们将为您免费提供午餐和晚餐,供餐时间将有列车员通知,届时您可以前往餐车用餐;” “如果您想为家人或朋友准备礼物,也请不用担心,列车行驶中有专门的流动商铺向您推销各地的特产和本班次的纪念品;请放心,每一件都是物美价廉,精心为您和各位旅客们挑选的;” “列车将途径中央行省诸多地区,包括著名河流,乡间旷野和山谷丘陵;您可以尽情享受窗边景色,任何问题都可以向工作人员求助,我们将竭力为您打造最为舒适的旅途……” 念完这长长一串,保持着纹丝不动笑容的年轻人望着安森,双手交叉在身前。 “呃,请问……” 张了几次嘴,终于等到说话机会的安森松口气,迫不及待道:“请问最近有没有人到这里打听和等人的乘客?或者您能不能告诉我和我同一个包厢的人还有谁?” 照卡尔·贝恩的说法,路德维希是安排了人和自己同行的,但到现在他也没看见对方口中的家伙。 一身制服站得笔挺的年轻人微笑着望着他,足足过了一分钟也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好的,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安森扯扯嘴角,提着行李箱直接朝着列车站台走去。 几乎就在他刚刚离开,背后再次响起了年轻人那热情洋溢的话语声: “欢迎您乘坐‘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本次列车从橡木镇车站开往王都雾堡中央车站……” 沿着检票口的通道穿过一连串的楼梯,再经过基本形同虚设的行李检查后,来到月台的安森直接走向靠近列车中央后方的位置。 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时代的某些常识和“上辈子”截然相反;越是高档的车厢就越靠后;头等坐和王室与大贵族的私人包厢更是往往都在列车尾部。 环视了一眼月台周围越来越多的乘客,安森谨慎的掏出怀表。 十一点四十五分。 “呜呜呜呜——!” 几乎就在同时,尖锐而嘹亮的汽笛声从远处驶来;闪耀着明黄色煤气灯的钢铁列车喷涌这浓白色的蒸汽,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巨响和车轮与轨道间的金属摩擦声,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一瞬间,站台上的乘客们或是一动不动的站定原地,轻咳两声继续翻阅着手里的报纸;或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大叫连滚带爬的逃命;或是干脆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向神祈祷;或是趁机捡起那些逃命家伙的包裹,趁着浓烟悄悄溜走…… 哭喊、惨叫、逃命、镇定自若…被浓浓蒸汽笼罩的站台上,一下子变得比橡木镇的集市还要热闹。 穿着制服,一脸微笑的工作人员们若无其事的在站台上巡视,像是经历了无数次般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 浓白色蒸汽中,看着面前车门的安森犹豫了一秒,迈步朝车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兴奋,略带稚嫩的嗓音喊住了他的脚步。 “安森——!” 第一章 列车上 “圣徒历九十年五月二十三日,这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大日子!院长送去的推荐信有了回音,圣艾萨克学院接受了我的入学申请——我这个巴赫家的末子要去王都了!” “六月十日,王都克洛维城,她的宏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中央列车站,国王剧院,冰湖,克洛维大教堂,圣艾萨克学院……我的眼前无所不有,震撼和惊讶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的内心充斥着跪地祈祷的冲动,赞颂这秩序之环所缔造的神迹!” “我突然想起临行前夜的晚餐上,向兄长问的问题:被秩序教会杀害又被封圣的艾萨克·兰德,究竟有多伟大?” “那一天,我眼中无所不知的兄长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他改变了一切…迟疑了很久的兄长如此道。” “只有当亲眼所见后,我才真正明白兄长的迟疑——任何只要亲眼见到克洛维城的人,都将理解圣艾萨克的伟大,都将为这座他所缔造的城市而震撼!” “在遥远冰海的北方,驾驭风帆战舰的水手们建立了隔海相望的殖民地;在山岭与丘陵遍布的南方,和我们同一血脉的人民早已被纳入王国的版图。” “在草原、沼泽与森林的东方,剽悍的骑兵与古老的精灵们已经承认了克洛维王国的霸权;在帝国旗帜所照耀的西方,越来越多的自由城市和公国递来了象征友谊的橄榄枝。” “克洛维城,就是这一切荣光的心脏!” “这是智慧与信仰的纪元,这是光明与希望的季节,这是通往天堂与变革的道路——学院的教授和街头的报纸都一致认为,这个时代与克洛维城的伟大,只能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表达。”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属于我的时代……” 轻轻的合上日记,略有些疲惫的安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将“前安森”的日记本放进大衣的外口袋内。 从离开军营的那一刻,他就开始为接下来的行程做计划: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以及如何与“黑法师”和他的地下邪恶组织周旋。 前一个并不困难,作为一名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最大的“福利”就是工作包分配——战争时期,军官的失业率是零。 即便陆军会因为自己投靠秩序教会的“背叛”而刻意冷落,按照安森的了解,陆军中校的月薪也和一名教会学院的导师相仿,足以支撑日常生活。 嗯,还有“克扣军饷”,和路德维希一千金币支票的“新年礼物”。 真正麻烦的,是第二个。 黑法师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身份,对安森有利有弊——好处是“前安森”对学院很熟悉,想找到对方并不费什么力气。 麻烦在于自己在对方眼中更是知根知底,这意味着自己在王都的任何行踪,都不可能瞒过对方的眼睛。 从踏足王都的那一刻起,就必须做好对方会主动找上门的准备。 一个为了所谓“大计划”不惜干涉战争的组织,应该不是什么“守法的好公民”吧? 望着窗外被飞快抛在身后的风景,安森的表情若有所思。 作为圣徒历九十七年新款,拥有秩序教会最先进蒸汽核心的“人货两用型”列车,直达和速度是这辆“钢铁苍穹号”最大的卖点; 即便不在中途补充水和燃料,也能以时速九十公里的速度从橡木镇直达王都;若是需要,它甚至能达到时速一百五十公里,是最优秀战马的三倍! “嗯,但还是有点儿慢……” 自言自语的安森,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身侧,那个明明瞪大着眼睛害怕到不行,却还是忍不住整个人都趴在车窗上向外看的小女孩;几乎从上车开始,她就对这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了恐惧,一刻不停的询问这让人挠头的问题。 在绞尽脑汁理解了她那过度简略的话之后,安森大概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雷鸣堡围攻战结束的第二天,路德维希就开始着手新兵遣散工作。 尽管他本人并不想,但现实是打下一个早就被假账和腐败掏空的要塞,蒙受了巨大损失的雷鸣堡征召军,根本无法维持现有的兵力。 莉莎·奥古斯特…她也是被遣散的人之一。 这虽然有些残忍,不过安森表示理解——哪怕征召军看上去再怎么不正规,收留甚至让一个都没有步枪高的小女孩儿当“散兵连长”也实在太奇怪了。 但在知道莉莎是自己任命的散兵连长后,某位准将大人明显就是想多了——准备了车票不说,还特地让她提前一天到车站等自己…… 呃…倒是很符合他喜欢“给人惊喜”的性格。 “安森……”恋恋不舍的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表情又害怕又激动的莉莎,怯生生回头望向安森:“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王都。” “王都是哪儿?” “王都不是哪儿,王都是克洛维城。” “哦……”莉莎恍然大悟:“那克洛维城呢?” “克洛维城就是…王都。” “王都呢?” “克洛维城。” “克洛维城呢?” ……就在他以为这番对话要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包厢的门忽然被拉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面颊瘦削,但看上去却很匀称,同时很邋遢的青年人。 他穿着身有些老旧的浅色风衣,系得不像样子的领带,扣子错位,拖到鞋跟的长裤,外加胡乱系成马尾的火红色头发——就连战壕里最邋遢的新兵,也比他看上去像个绅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之前上错车厢了……”青年一边赔笑解释着,一边扯拽着他手里破破烂烂的皮革手提箱,很是吃力的将它塞到行李架上: “我和那些乘务人员看了我手里的车票,但很奇怪,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怎么都不肯相信我买的是二等座,还差点把我当成小偷抓了起来……” 嗯,这说明他们还算敬业…看着还在抱怨的青年人,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安森保持着客套的微笑。 一旁的莉莎安静的坐在安森身侧,一动不动的背着小手,乖巧的坐在靠椅上。 就像是看到突然有外人进家的布偶猫。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德拉科·维尔特斯。”微笑着闲聊的青年人腰背挺直,翘起一条腿,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职业是给本地报纸写一些游记和传记类小说,到处旅游,偶尔给某些需要帮忙的人处理小麻烦——勉强算是个小说家和…呃…报纸上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侦探?” “侦探?” 安森略不经心的挑眉,微笑着故作好奇道。 “嗯,但主要是小说家。” 微笑着的青年从破旧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卡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来:“最近正在取材,为《克洛维真相报》写个新的中篇小说——这是我的名片。” “所以很荣幸认识您,雷鸣堡征召军的安森·巴赫阁下!” 那一瞬间,安森骤缩的瞳孔中,倒映着德拉科·维尔特斯精明的眼神,和他嘴角略带惊喜的弧度。 第二章 小说家 “呃,请问…德拉科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 那一瞬间,依然面带微笑的安森嘴角上扬,放在身侧的右手不经意的向后腰的配枪靠近,同时尽量挡住乖巧坐在自己身侧的莉莎。 从自己离开军营后到上车的这段时间内,只在橡木镇的旅店登记过一次名字,身上代表学院毕业生的铭牌也早就收起来放在了外套夹层内,手中的车票也是路德维希买的不记名车票…除了风衣下的军装根本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这一切,每晚都会记得写日记的安森记得清清楚楚——在发觉自己的血脉之力会造成失忆后,他就重新捡起了这个前安森留下来的好习惯。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从未见过自己的陌生人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哪怕危险的可能性再小,安森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啊…非常抱歉非常抱歉,这已经是职业习惯了!” 被问到的德拉科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冲着对面的两人连连摆手:“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是个写游记小说的作家,主动观察和了解时事差不多是我的本能了。” “您身上的军装和外面的风衣虽然没有任何标识,但却有很明显被清洗过的血迹和泥泞痕迹;从橡木镇直达王都的列车上如果出现一个现役军官,除了雷鸣堡征召军我想不到第二个。” “当然,这不能完全排除所有的巧合——刚刚结束假期的军官,绕路橡木镇坐上这班车的可能性并不小——所以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去判断身份。” 德拉科放下右腿,目光偏向一侧安安静静,盯着他看的莉莎: “您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但这位可爱的小姐身上竟然穿着明显不合尺寸的尉官军服——我猜测二位的关系十分亲近,所以这很可能是您的旧衣服。” “我得出的答案是,您很可能依然或者曾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陆军上尉。” “然后是年龄——您看起来太年轻了,22到25岁间毕业不久的尉官,出现在钢铁苍穹二等包厢的可能性很低,这张车票对您的薪水负担太重了。” 挑起眉毛的德拉科摇摇头:“如果是赶时间,那么您不会特地选择舒适的二等包厢;如果是为了享受,那么便与之前的判断出现矛盾。” “于是我的脑海中便出现了您的身影——年轻有为的军官,疑似曾在雷鸣堡征召军服役,眼下需要尽快赶往帝都,并且经济条件十分宽裕。” “然后,我就想起了在橡木镇看到的一片报道:征召军攻陷雷鸣堡,一位在战前受到提拔的陆军中校,率领步兵团大胆的奇袭攻陷主堡。” 嘴角弧度愈深的德拉科,将名片放在窗前的桌子上,用食指轻轻推向安森: “这位军官的名字…叫做安森·巴赫。” 瞳孔中倒映着对方略有些得意表情的安森,平静的面色下已是千重波浪! 他一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同时不动声色的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目光飞快的从上面一扫而过: “德拉科先生,您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本能观察’吗?” “我是个作家,这是我的职业素养。”耸耸肩的德拉科含笑道: “当然,大部分时间我都会比较克制自己的…呃…‘表现欲’——现在的报纸真是造了不少新词——事实上就算您现在想打我,我也一点儿不惊讶,类似的事情已经有过不少次了。” 哦,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最近在为下一本书取材,所以偶尔会难免有些过激举动。”面带愧疚的德拉科将帽子按在胸口,十分真诚的微微颔首: “若给您带来任何不便,还请接受我的道歉——以秩序之环的名义我发誓,就算您现在想打我,我也一定绝不还手。” 我差点儿一枪崩了你…嘴角微微抽了下,想要缓解气氛的安森随口道:“您说您在为《克洛维真相报》取材,请问是个什么小说呢?” 听到这句话的德拉科先是面色一惊,随机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您看过《克洛维真相报》?” “呃…曾经。” “印象如何?” 印象?安森皱皱眉,略微回忆下: “……大众?” “您说的太客气了。”德拉科摇摇头,震动的肩膀像是在拼命忍耐笑出来的冲动: “烂俗的街头新闻,粗制滥造的短篇故事,大人物的绯闻,全靠标题和噱头维持…作为报纸它很失败,作为读物它很成功。” “它的销量很不错,以至于不少报纸也曾试图模仿,然后都失败了——因为‘真相’的乐趣不在于事实,而在于故事。” 微笑的德拉科再次翘起右腿,“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说的更透彻一点,那就是在于人。” “人?”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乏味的,所以人们才充满好奇心。”德拉科开心道: “比方说,我们今天的见面并不是什么巧合呢?或者更进一步就像您猜测的那样,是我费尽心机,一路尾随而来呢?” 依旧面带微笑的安森,眼皮不经意的一跳。 “真的?” 一旁始终安静的莉莎突然伸着小闹到,瞪着眼睛问道。 “这不重要。”德拉科双手一摊: “我是个小说家,我追逐故事,为读者们服务;没人在乎一切的‘真相’,他们只在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比方说继续我们刚才的谈话——我向读者们道明了您的身份,但您突然离开军队前往王都的缘由,以及您身旁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姐仍是一团迷雾。” “我是为了前往军事学院,领取我的毕业证明。” 犹豫了瞬间,安森决定撒个被戳穿也不怕的小谎。:“至于她…她是我妹妹,莉莎·巴赫。” 微微瞪大眼睛的莉莎本想开口,但下一秒便重新乖巧安静的坐在了原位上。 目光闪烁的德拉科,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嗯,我已经想到一个不错的故事了;但还需要费些功夫,稍微雕琢一下。” “这样吧,我现在打算去一趟餐车那边看看今天菜色;等到午餐时间我们再详细聊聊,希望到时候能博二位一笑。” 说完,德拉科起身拽开包厢房门,又客套的寒暄几句方才转身朝车厢通道走去。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情稍微有些复杂的安森松了口气。 一旁的莉莎看看被拉上的包厢门,又看了看安森缓缓松开按在腰后枪柄上的右手;歪着的小脑袋很努力的“思考”了一分钟,瞪着天真无暇的大眼睛凑近前来: “安森,需要莉莎帮你干掉那个家伙吗?” 第三章 故事的开端 面对莉莎的“关心”,安森也只能微笑表示感谢,同时信誓旦旦的保证真需要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阻止她这么做的。 再想起刚刚她在那位叫德拉科的小说家面前的模样,安森就隐隐觉得身旁的这个小女孩似乎和最开始相遇时有些不一样了。 自己记忆中的莉莎,绝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在一座人山人海的车站里,安安静静什么也没发生的等待自己出现,更不会那么轻易的说出“干掉某个人”之类的话。 难道自己在“复活”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内心嘀咕的安森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准备在晚上休息前把这件事写在日记里。 因为某个“话痨小说家”不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路程显得十分平静;无所事事的他甚至打量起了对方递给自己的名片。 褶皱的硬质卡片上,只有对方的名字,职业和《克洛维真相报》的报社地址。 破旧的皮制行李箱,旧大衣,皱皱巴巴的名片…… 一个给中下层大众报刊写二流传记小说,连好点的行李箱和新大衣都买不起的自由作家,会特地选择二等包厢吗? 内心有些困惑的安森,也开始忍不住按照对方的方式思考问题,下意识的从上衣口袋掏出怀表。 十一点十分…还有二十分钟就是列车上的供餐时间。 他刚才说…要去餐车看看今天中午的菜色? “莉莎。” “嗯?” 趴在窗上看风景的小脑袋向后扬起。 “你待在包厢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个蛋糕。” “蛋糕?!”莉莎眼前一亮: “是那种漂亮的,甜甜的叫水果罐头的东西吗——卡尔那个小气鬼,临到走的那天才给了我一个!” “……差不多吧?” 摸了摸她的额头,站起身的安森将怀表放在眯眼享受的莉莎面前:“看到表盘了吗,等到那根长针走到‘六’上面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嗯。” “在此之前,不论是谁敲门——哪怕是来送餐的乘务员——都不要给他开门,明白吗?” “是!” 接过怀表的莉莎板着小脸,十分严肃朝他行了个军礼。 安森点点头,将竖起衣领的大衣扣上胸前的三颗衣扣,稍微遮遮掩些下面的军装;又确认了一遍包厢门从里面反锁后,才放心朝餐车的方向走去。 从他所在的位置到餐车间只隔着十一和十二两个车厢,车厢通道内空无一人——因为钢铁苍穹号为一等和二等车厢提供送餐服务,宽敞明亮的车厢内只有些穿着差不多样式正装,年龄也差不多的男人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抽烟闲聊,或是略显颓废的在吧台前独酌。 没有女人。 然后…也没有某个自称要到餐车“看看菜色”的小说家的身影。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意外……” 低声自言自语的安森,迈步朝吧台的服务生走去——考虑到曾经在雷鸣堡被血法师克罗格察觉,他并没有使用“异能”直接搜索。 虽然这种几率并不高,信仰旧神的施法者们是秩序教会的重点监视对象,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再光天化日下暴露。 包括安森自己。 “来杯朗姆酒,哦…顺便再来块蛋糕,帮我装好。” 有过一次和乘务员“交涉”经验的安森,边掏钱边朝吧台前的服务生微笑:“顺便能不能问您一个小问题?” “朗姆酒要什么牌子的?”制服整洁,还带着小礼帽的服务生回过头,就像没听见他后一句话。 “海军特供。” 安森微微耸肩…他也只知道这一种。 瞥了眼他大衣下的陆军军官服,有些诧异的服务生点点头,头也不回朝身后: “三枚银币,一块蛋糕装好,再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加冰的提尔皮茨牌朗姆酒!” 几十秒后,一杯加了冰块的暗红色液体被端到他面前,方形的冰块至少占满了酒杯三分之一的空间。 早知道就要求不加冰了,奸商的套路啊…面带微笑的安森,在酒杯的托盘下放了六枚银币: “我想找个人。” “谁?” 不动声色的服务生擦着吧台,眨眼间桌上的银币就不见了踪影。 “一个朋友。”安森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他叫……” “砰!” 就在他开口的刹那,一声巨响撞开了餐车大门。 烟雾缭绕,窃窃私语的餐车突然安静了下来。 端着酒杯的安森顺着服务生的视线,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望去: 三个穿着军官制服的男人冲进车厢,衣服样式很像陆军但却有点儿区别,袖口不是陆军军官的标配铜扣而是银扣,右肩还有酷似帝国军装用来固定单肩披风的配件。 正当安森还在大量时,那三人已经朝吧台而来,为首者直接站到安森身侧,恶狠狠的瞪着服务生: “有个红头发系着马尾辫的男人朝餐车这边过来了,你有没有看见?” “我、我我我我……”哆哆嗦嗦的服务生两眼发直。 “看没看见?!说话!” “没、没有!” 被吓一跳的服务生缩着脖子,差点儿向后仰倒:“没有这样的人到餐车来!” 闻言的军官皱着眉头,扭头和身后两个表情难看的同伴对视一眼,有些不甘心的深吸一口气,“砰!”的将一只塞得鼓鼓的皮革钱包砸在桌子上: “二十个金币,这个钱包里有二十个金币!”吧台前的军官大声朝整个餐车喊道,冰冷的视线扫过每一双或是躲闪,或是窥探的目光: “德拉科·维尔特斯,红头发,穿着件破破烂烂的浅色大衣——谁能告诉我们这个人在哪儿,以吾王的名义我发誓,这只钱包就是他的!” 眨眼的功夫,餐车的气氛稍有些变化,但绝大多数人依旧保持着沉默,假装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就坐在那个军官身侧的安森继续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表情若有所思。 表情焦躁的军官在原地等了五分钟,看了眼哆嗦着躲到吧台下的服务生和一车厢沉默的乘客,冷哼着抓起钱包,步履匆匆的和两个同伴冲出餐车,朝下一节车厢走去。 不,不对。 那个小说家是十点五十前后离开包厢的,现在是十一点十七分;他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有人在抓他,为什么还要跑到自己所在的包厢逗留这么长时间…轻轻抿了口朗姆酒,安森的表情有些出神。 正当此时,刚刚还哆嗦着趴在吧台下的服务生缓缓起身,双手托着一小块蛋糕走进前来: “先生,您的蛋糕好了…对了,您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呃…没什么,我只是……” 下意识抬起目光的安森,话音戛然而止。 双手捧着蛋糕,一身服务生打扮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第四章 开门 “哒哒哒!” 清脆的敲门声从包厢外响起。 安静守在靠椅上的莉莎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晃着小腿看向房门: “谁?” 门外安静了会儿,只听见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和压低嗓门,窃窃私语的声音。 “咳咳!”一个略显沉重的中年男声响起: “您好,我们是钢铁苍穹号的乘务员;能不能请您打开门,我们要……” “乘务员?!” 莉莎惊喜道:“是来送午餐的吗?” “…是的!”中年男声犹豫了下:“所以请您……” “今天中午吃什么?!” 莉莎欢快的打断道。 “呃……” 这次门外的声音沉吟了很久,淅淅索索的动静变得更明显了:“有蒜蓉香肠…茄汁牛肉炖菜…黄油面包…啊!还有牡蛎汤。” “哦哦哦…全都是莉莎没吃过的东西!听起来就很好吃!” 莉莎欢快的鼓起了掌,激动到面颊都红扑扑的她努努小嘴,用非常不好意思的语气道: “但莉莎答应过不开门的——你们能把吃的放在门外吗?” “……” 这次门外彻底安静了。 与此同时,餐车后厨的储物间内也是“同样”的安静。 “德拉科·维尔斯特阁下,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面色和善的安森保持着最起码的克制,不失风度的微笑俯视着眼前的“小说家”。 “呃…哈哈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双手抱头蹲在墙角里的德拉科很勉强的干笑两声,微微颤抖的目光,不停地在安森的脸和定在他脑门的枪口打量: “那,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啊!” 枪口在他脑门上一砸。 “两件事。”安森冷冷道: “为什么找上我,还有那些人是谁——先说前一个。” “好……”笑得勉强的德拉科抿抿嘴: “我没有刻意找上您;相信我,从见面那一刻我就没有对您说过半句谎言——名字,身份,车票,目的…都是真的!” “当然,我也很理解您现在的疑问和警惕,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的目的…呃…起因和缘由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来讲就是我需要您的帮助!” “不仅如此,我还必须确保您真的有帮到我的能力——别打我!我知道这话说了肯定挨揍但的确是真的,如果您只是个普通带着家人去王都的军官,我真不想给您惹半点麻烦!” “但事实证明您不是,对吗?不论是从我的行踪和言语中发现问题,还是在面对那些家伙时的处变不惊,您不是个普通人——而我…现在…真的真的…很需要您这样人的帮助!” “这很过分,很不讲理,很莫名其妙——但一个快死的人,什么救命稻草都得去抓不是吗?” 他抽了抽有些哽咽的鼻子,主要是话说的太快有点儿缺氧:“这样的解释您满意吗?” 表情冷漠的安森沉吟几秒: “第二个问题。” “他们是近卫军的军官。”德拉科快速道: “所谓近卫军就是克洛维王国最精锐的职业军队——当然是以前的事情了,过去十几年他们一直负责王都防务与警备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维持街头治安和处理暴乱,属于……” “我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打断他的安森,冷不丁又是一枪敲在他额头上。 “那就…啊!”德拉科疼到嘴角抽搐: “长话短说,最近几年王都的治安每况愈下;从一开始勉强能看得过去,到现在;面对八十万人口的克洛维城,近卫军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于是枢密院颁布了《城市公共管理法案》——准备撤编近卫军,组建更专业的治安队伍。” “但是近卫军不打算就这么等死,一直在找办法证明自己或者说反抗。”抬头望着安森,德拉科压低嗓音道: “而他们的‘办法’就是拉大人物下水,同时制造些能惊动整个王国的案子,让枢密院组建的新的治安队伍手忙脚乱,不得不倚重于他们。” 嗯? “这…这不是找死吗?” 愣了下神的安森脱口而出。 要挟有权势的大人物,还要在战争时期搞事情…哪怕能撑过眼下,做这个决定的人真不怕被秋后算账? “谁说不是呢?”一声叹息的德拉科摇摇头: “但一个快死的人,什么救命稻草都得去抓不是吗?” 安森没搭理他,冷冷地继续问道: “可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德拉科眨眨眼,用一种“你懂得”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安森: “我是个给报纸写故事的,我正为了下个故事四处取材,我还是个业余侦探…啊!” 又是一枪,这次敲在了他的下巴上。 “再这么说话,下次就把枪管塞进你嘴里。”安森不客气道: “你手里有他们勒索的证据?” “还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德拉科用力点点头: “他们准备自导自演一场火车大劫案——从杀人到越货,剧情一应俱全——还记得那三位军官吗,按照剧本他们会是本案的‘第一目击者’;至于我嘛,呵呵呵……” 就是用来顶罪背黑锅的家伙是吧…安森点点头,这一点不难猜到。 自嘲的轻笑几声,德拉科无声的吐了口气,逐渐认真的表情收起了笑容:“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过分,我也知道您并没有任何帮助我的义务。” “所以如果您真的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那么尽可以袖手旁观——以您的能力和陆军军官的身份,近卫军不会对您怎样的。” “在您的包厢行李架上有我的皮箱,里面是我搜集的所有关于近卫军勒索的证据——他们一定会上门去找的,您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箱子交给他们就行了。” 摊开双手,德拉科叹息着低下了头。 安森却愣住了。 “你刚刚说…你把所有的证据,都放在那个箱子里了?” “嗯,没错。” “然后他们会主动上门来找?” “大概吧?只要他们没愚蠢透顶,虽然他们已经很愚蠢了。” 唉声叹息的德拉科抬起头,有气无力的望着一脸好像大事不妙的安森: “怎么了?” …………几分钟后,强拽着德拉科的安森一路狂奔,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包厢。 然后就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一步。 被强行砸开的包厢门“嘎吱嘎吱”的叫嚷着,两个穿着半旧外套的壮汉横倒在包厢里,一旁是抱着肩膀,气呼呼抱着肩膀的莉莎。 看到门外两人的身影,眼前一亮的莉莎表情除了惊喜,还隐隐的有些得意: “安森,你回来啦!” “这些家伙…他们对莉莎撒谎,想强闯进包厢里来,还想抓住莉莎。” “于是莉莎就把他们都干掉咯!” 第五章 转折 坐在窗前的莉莎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用叉子从蛋糕上挖下一小块,小心翼翼的表情和动作,就像在对待某样珍宝。 乳白色的奶油轻轻抹过唇角,淡淡的果汁味在鼻尖回荡;海绵似的蛋糕随舌尖入口,混杂的鸡蛋与砂糖的甜美酥皮在口腔中融化,慢慢融化…满嘴奶油的莉莎,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坐在她旁边的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花了十几分钟才把尸体处理干净,气喘吁吁的面对面坐下。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 额头青肿的德拉科面带干笑,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对面低头沉思的安森: “虽然这么说非常的不好意思,但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呃…应该说是一个包厢里的人了。” “当然,您还是可以把这两个人的死推到我身上的;这没关系,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做这件事情前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 “闭嘴!” “好。” 德拉科靠着椅子背,低下头一声不吭。 陷入沉思的安森,此时此刻的心情相当的纠结。 他很想一枪崩了面前的这个小说家,但理智告诉自己就算他这么做,那些近卫军的军官也不会放过自己——何况眼下自己成了知情者,他们更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了! “车上有多少近卫军的人?” “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在十人以上十三人以下,想控制一两节车厢搞事情,这点人的是最起码的。” 德拉科立刻答道,目光瞥了眼被塞在靠椅下的两具尸体:“当然,现在可能不到十个人了。” “大部分人手都埋伏在两个三等车厢里候命,能够自由行动的只有那三个军官外加…呃…被尊敬的莉莎小姐干掉的这几位。” “他们没有制定确切的动手时间和具体的车厢,因为这本来就是头脑一热的打算;但我认为餐车和我们所在的十号车厢概率比较好,至于理由…哈哈,我就不废话了。” 因为某个偷走他们勒索计划的“小说家”,眼下就在十号车厢…看着不断赔笑的德拉科,安森感觉嘴角又开始抽筋了。 他从桌上摸过怀表,“滴滴答答”的指针刚刚越过十一点四十分。 没记错的话,那三名近卫军官是在十一点十五分离开餐车的…眉头一挑,安森的目光再次看向德拉科: “从最前端的三等车厢到餐车的一次往返,需要多长时间?” “五十分钟。” 就像是早就猜到安森会问这个,回答的同时德拉科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如果没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我原本的计划——先混进最前端的三等车厢,故意被乘务员当成小偷抓起来,找个时间拿出二等包厢的车票,趁乘务员检验,利用时间差躲过近卫军搜查,安安稳稳的回到这个包厢里。” “但我没料到乘务员里也混着一个近卫军的人——就是那个被我掉包的服务生——他差点认出我来;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还知道我的车票座位,再后来…呃…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对,我都知道了,而且我还发现你有种特别的自杀技巧。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安森长长吐了口气…五十分钟,自己最多还有五十分钟的时间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近卫军的目的是自导自演一场火车大劫案,为此他们需要一个能背黑锅顶罪,顺便死在这班列车上的倒霉蛋。 如果真的要帮这个“找上门的麻烦”,思路无非是两个: 第一种是趁他们还没来及动手,一路潜行过去把这帮近卫军官都干掉——杀人不能让麻烦消失,但能让制造麻烦的人消失。 第二种则是顺着对方的想法——既然他们想要搞事情,那就帮他们搞的更大一些。 强忍着埋头写个文案出来的冲动,安森已经大概有思路了。 “好吧…我可以帮你。” 没等德拉科的脸上露出喜色,安森便冷冷打断道:“但在此之前,你得再告诉我一件事情。” 一个给二流大众报刊写小说,连新大衣和皮包都买不起的作家,为什么要和掌控王都治安的近卫军作对? 搞个大新闻? 故事和黑材料他都有了,至于证据…这个世界和时代和安森上辈子不同,报纸刊登新闻用不着宣誓,造谣诽谤那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 钱? 他连勒索材料都弄到了,还会弄不到钱吗? 所以他的目的究竟是…… “复仇。” 微笑的德拉科轻描淡写道:“我要向近卫军复仇。” “两个月前,我收到了《克洛维真相报》的工作邀请,一同寄来的还有他们最近几期的报纸;在十月22日的那期的内页里,刊登了一起很不幸的意外。” “某个年轻人在平日厮混的街头碰到有人打劫,脑袋一热冲上去,制服了抢劫犯也被利器割伤了小腿。” “就在他捂着伤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受害者呼救喊来的近卫军当成了抢劫犯,当场击毙。” “事后近卫军士兵受到了处罚,那个年轻人则被归咎于不应该出现在‘危险区域’,草草了事…挺遗憾的故事。” 德拉科眨眨眼,望着若有所思的安森:“受害者,抢劫犯,年轻人,士兵…故事里的四个人,谁是凶手?” “呼救的受害者?他只是在自救罢了;抢劫犯?眼下的王都连有正经工作的人都会抢劫,否则就无法生存。” “士兵?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个人倒地一个人身上有伤,手里还拿着东西;” “至于年轻人…他大概是四个人中唯一有资格说自己无辜的人了。”嘴角上扬的德拉科,眼神却愈发的凌厉: “他们都不是凶手。” “面对王都混乱的治安却无能为力的近卫军…这个落后于时代的组织,才是凶手。” “破坏他们的计划,让王都克洛维城的治安走向正轨,让八十万人生活在不需要人人自危,随时做好抢劫别人或者被人抢劫的城市里…就是我的复仇。” 话音落下,德拉科重新坐直身体,翘着右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和安森四目对视: “顺带一提,那个年轻人叫米勒·维尔特斯,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不过您肯定已经猜到了。” “这就是我的目的和理由,安森·巴赫阁下——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很无礼,我知道他们全部的计划,但坦率的讲我并没有从他们手中逃走的能力,更别说阻止他们了。” “我需要您的帮助…当然,不是无偿的。” “好吧。” 微微昂首,安森叹了口气: “但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以防万一所以先提醒你一声……” “我要价很高的!” 第六章 幕后 “失踪了?” 宽敞明亮的一等包厢内,穿着黑色风衣和围巾,带着高顶礼帽的中年人玩味的打量着自己对面低着头一声的军官: “上尉,我是不是听错了?你们十二个人,在拥有我给你们弄来的眼线、资金和情报的前提下,让一个无权无势的报刊写手在根本无处可逃的蒸汽列车上…失踪了?” “不、我…我们…我们没……” 结结巴巴的“上尉”脑袋深埋在胸口,身下柔软舒适的沙发座椅此刻却让他如坐针毡,细密如雨的冷汗不断从鬓角和额头渗出。 “没什么?” 中年人的语气透着烦躁。 “我们并没有跟丢他!”鼓足勇气的上尉猛地抬头: “事实上,我们确认他的准确位置了!” “哦?” 故作惊讶的中年人目光一挑,右手从怀中拿出烟斗和火柴:“说说看?” “在整个搜索行动中,从餐车到最后一节三等三车厢,我在每个经过的车厢都留下了一个岗哨,确保目标一旦在列车上躲藏,立刻就会暴露在我们的视线之下!” 看到对方有询问的意向,刚刚还紧张到发抖的上尉立刻激动的义正辞严道: “经过逐车排查后,基本可以确认目标并不在餐车后的任何一节车厢内,甚至他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始终待在某个车厢内从未离开,这才侥幸躲过了我们的严密排查。” “经我判断,他现在很可能就在十号车厢的三号包厢内!”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继续。” 嗯?上尉一愣: “继续什么?” “……” 用力咬着烟斗的中年人,用略带讥讽的口吻反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目标的准确位置,那为什么这房间里还是只有你跟我两个人呢?” “这、这主要是因为…要提前赶来向您汇报。”上尉解释道。 “哦…所以都是因为我,才导致你没能立刻逮目标是么?” “是……”本能点头的上尉,旋即大惊失色:“不不不…绝不是这样的!” “我已经安排了两个最得力的部下,在搜查开始前就去十号车的三号包厢实施抓捕行动;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赶回来汇报……” “呼——” 长长吐了口气的中年人,一口烟雾喷在上尉的脸上。 “咳咳咳……”被呛得面色挣扎的上尉先是强忍,但很快就涨红了脸,低下头捂着口鼻练练咳嗽。 但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突然感到一股力量猛地按在他的后颈上。 “砰!” 毫无防备的上尉,整张脸硬生生砸在了铺着天鹅绒桌布的红木餐桌上。 咔嚓! 鼻骨断裂的上尉甚至来不及哀嚎,鲜血混杂着断裂的牙齿从口中喷出,仰面瘫倒在地的他惊恐万状的看向面色冷漠的中年人。 “大人我…啊!” 回答他的是中年人的一记猛踹,笔直的捅进上尉的小腹。 “我已经受够你那无能又热衷给自己找借口的丑态了!” 俯视着地上像蠕虫般抽搐的上尉,咬着烟斗的中年人抬手从沙发旁取过手杖,面色冰冷的顶在上尉的眉心: “我可以容忍一个能干但喜欢找借口的部下,我也可以容忍一个忠诚的弱智,但我不能容忍的一个又弱智又喜欢找借口的叛徒,让我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计划付诸东流!” “上尉,你已经充分证明自己是个发了霉的橙子,所以不要再让我对你的忠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从现在开始整个计划由我负责,你只负责服从命令,明白吗?” “是是是……”满嘴血污的上尉连连点头,惊恐的模样不敢有半点迟疑。 “非常好。” 懒得再多看他一眼的中年人,嫌弃的扔掉了染血的手杖,慵懒的坐在沙发上享受着烟草香味,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镀银怀表: “十分钟…十分钟后召回你安插在钢铁苍穹号上的全部人手,在抓到德拉科·维尔特斯之前,劫车计划暂时取消,全力将目标放在寻找他随身携带的皮箱上。” “那里面有近卫军向枢密院议员行贿勒索的重要证据,一旦要是曝光,整个近卫军的下场可就不仅仅是解散那么简单了!” “遵、遵命!” 满脸是血的上尉挣扎着起身,还不忘了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手杖,用袖子仔细的一点一点擦干净,讨好的双手递上: “但是大人,如果劫车计划不能顺利进行,枢密院那边岂不就……” “这和你无关!” 冷哼一声,中年人夺过自己的手杖,不屑的瞥着那张战战兢兢的脸: “首先,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个愚不可及的计划——抢劫钢铁苍穹号,由近卫军全权负责整个案件,让枢密院无法立刻动手裁撤…听起来是挺不错。” “但如果枢密院拒绝由近卫军负责整个案件呢,如果王室决定不站在近卫军这边,转而去安抚贵族,将案件交给某个和案件没有关联的家伙呢?” “这是关乎整个近卫军生死存亡的时机,切不可将希望放在一场虚无缥缈的火车抢劫案上——如果枢密院真的准备对我们动手,那就要让他们先看清楚要为之付出的代价!” 右手托着烟斗,中年人冰冷的嘴角突然微微勾起: “上尉,你有没有听说过路德维希·弗朗茨这个名字?” 低着头的上尉小心翼翼的将目光上扬:“您是说…路德总主教的儿子?” “没错,就是他。”中年人微微颔首,将目光看向窗外: “他在雷鸣堡打了一场超乎所有人预料的胜仗,用十九天的时间夺回了那座对南方军团至关重要的要塞;用不了多久,他的胜利消息就会随着这班列车一起抵达王都,引起轩然大波了吧?” “届时拥有一个总主教的父亲,他在王都的声望将会高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整个弗朗茨家族都将借此更进一步,陆军再也没理由打压他。” “但…我听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流言。”中年人冷笑:“关于这场令人震惊的胜利,或许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路德维希·弗朗茨的军队里,很有可能混杂着某个旧神派组织。” “旧神派?!” 震惊的上尉脱口而出。 “哒哒哒!” 就在这时,包厢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沉默的中年人一言不发,捂着伤口的上尉则转过身去,带着有些怨毒的目光按住包厢的门把手。 开门的瞬间,一个略有些瘦削,黑发棕眸的年轻人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皱着眉头的上尉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你、你不就是餐车的那个……” “噗!” 话音未落,微笑的安森用刺刀捅进了他的喉咙! 上架感言 这是个对空空而言,稍微有点惊讶的事情——因为真没想到十八万字就上架了。 太早了! 还有好多铺垫故事没写呢! 整个剧情才刚刚开始起来呢! 这就上架了! 咳咳…总之,空空对自己扑街写手的本质非常清楚,也很感谢能有那么多读者愿意从《五十自远方来》到这本书一直支持着空空,空空甚至还看到了《骑士的愉悦征途》的读者,怎么说呢……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对于真诚的,愿意支持空空继续去写更多,更好故事的读者,除了继续写下去之外,也没有任何能感谢你们的方式了。 所以…明天的上架第一章,希望大家能积极踊跃的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收藏走一波啊(哭笑) 然后,在这里解释一个小设定: 空空有个小习惯,就是在下一本书中会使用上一本书某些角色的名字,但实际上两个角色或者两本书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但如果硬要说的话,也的的确确存在着间接的关联。 比如《巫师权利》中提到过的“东方”,设定上的确是《骑士的愉悦征途》里的都灵王国。 然后,这本书也差不多…空空有时候还是挺喜欢玩梗的。 最后,是面对第一次看空空书的作者——请大家放心,无论这本书的成绩如何,空空都会努力将故事写完。 这是一份承诺,一份绝对不让读者失望,也绝不让自己遗憾的承诺。 在第一卷的《围城》中,空空大致介绍了这个世界的信仰,局势和力量体系。 在第二卷《风暴的痕迹》中,被点燃的火焰将会更加猛烈的灼烧,躲藏在幕后的阵营和势力将会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 所以,请大家期待吧! 第七章 挺了解的 几乎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上尉倒下的中年人面不改色,左手伸向上衣内侧,同时身体向沙发后仰倒,毫不顾忌风度的滚到长桌下。 “咚!” 下一秒,刚刚刺穿了上尉喉咙的刺刀,稳稳钉在了沙发末端的墙壁上;躺在长桌下的中年人震惊的看着还在“嗡嗡”作响的刀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如果自己刚刚再犹豫一秒或是直接朝对方扑上去,被钉穿的可就不是包厢的墙壁了! 躲过一劫的中年人没有丝毫迟疑,紧攥着怀中的左轮枪朝长桌正对着包厢门的另一端移动,试图和冲进门的安森拉开距离。 但就在这时,他穿过桌底的视线发现门外还站着另一个身影! 如果自己拉开距离,对方两人就能不用顾忌同伴的安全朝门内开火,被封死在包厢内的自己在对面的子弹打光前,都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铛!” 细长的木质手杖挡住了迎面批落的军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看着莫名眼熟的军刀式样,还有面前身影大衣下的军装,面露诧异的中年人脱口而出道: “你是王家陆军的军官?!” 回答他的是另一记角度刁钻的劈斩,冰冷的刀锋如毒蛇般刺向中年人的面门。 察觉到自己躲闪不及的刹那,中年人立刻举起手杖招架。 清脆的碰撞声宛若音符在宽敞的包厢内急促奏响,苦苦支撑的中年人一刻不停的招架;面前此人的攻击十分迅猛刁钻,让他甚至找不到反击的空间和余地。 “铛!” 又是距离刁钻的一刀,砸在杖身中央的刀锋让中年人臂膀一震,险些让唯一的武器失手。 但安森没给他松懈的余地,挥舞着军刀立刻欺身压上,之前始终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手杖的杖柄。 “鈶鎯!” 伴随着中年人猛地向后滑步闪避,一抹刺眼的银白色剑芒从手杖剑绽放而出。 手杖剑?! “意外吗?!” 察觉到安森眼角闪过的那一抹错愕,勾起嘴角的中年人立刻箭步突刺,剑尖直指安森的咽喉。 扔掉手杖的安森立刻后撤闪避,手中的刀锋也似乎变得慌乱了起来。 机会! 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空隙,中年人立刻开始咄咄逼人的向安森发起进攻,不断刺出的剑尖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令无处可逃的安森不断躲闪格挡。 每一次攻击都像是能领他喋血当场的致命一击,每一次的攻击都十分不巧的被堪堪招架或是躲过。 瘦削的身影越是躲闪,就越是让中年人充满攻击的欲望。 “咚!” 后撤的安森脚步被上尉的尸体拖了一个踉跄,身体重重的撞在门上,险些摔倒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同伴”关在了门外。 眼前一亮的中年人快步冲上,一脚踹开了上尉的尸体,手杖剑用力狠砸荡开安森的刀锋,旋即猛地直刺。 险些摔倒的安森无处可逃,呆立的看着剑尖笔直的刺向自己的喉咙。 但就在这一瞬间,被砸开的刀锋却被安森硬生生收住,像是活过来般直至中年人的胸膛。 而军刀的刀身,比手杖剑要长出三分之一! 中年人在被刀尖刺穿的前一刻终于察觉,刺出的剑尖强行扭转成一击横扫,只堪堪擦过安森的大衣翻领,在上面撕开道破口。 无暇多想的他侧身迈步,始终藏在大衣下的左手拔出了配枪。 “铛!” 刺出的刀尖突然一记上挑,染血的左轮枪和中年人的食指一并腾空。 噗通! 下一秒,被刀尖顶住咽喉的中年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半截手指和配枪砸落在地。 “天赋者?” 中年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安森的面庞:“没想到一个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堂堂王家陆军军官,居然也会沦为刺客……” “我是该感到荣幸,还是为之羞耻?” 一声不吭的安森眯起了眼睛,紧握着刀柄的右手向前一刺。 就在这一刻…… “啪!” 原本“束手就擒”的中年人突然抬起血流如注的左手,在刀锋即将贯穿胸腔的前一刻,死死攥住了刀柄! 微微一怔的安森稍稍用力,却发现刀尖像是被钉在花岗岩内般,纹丝不动。 “意外吗?” 中年人冷笑…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年轻人,我猜教会你血脉之力的人应该告诉过你,不同种类的血脉之力发动条件也完全不同……” “某些特殊的类型,条件甚至十分的苛刻!” “铛!” 紧握在手中的军刀被中年人硬生生夺走,化作一道残影钉在了墙上。 下一秒,挥舞着手杖剑的中年人向手无寸铁的安森猛地扑来。 浑身紧绷的安森猛地向右侧移动,刺眼的剑芒如离弦之箭掠过他的面颊。 箭步突刺的中年人硬生生站稳身体,骤然提起的细长右腿就像骑士剑般,精准无比的抽向安森的胸膛。 根本来不及躲避的安森甚至来不及招架,整个人被一脚从包厢的一头踢向另一端;飞跃而起的身影从餐桌上翻滚而过,精致的茶几瞬间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咚!” 一声闷响,狼狈不堪的安森挣扎着瘫坐在包厢的墙壁前,疼到浑身颤抖的疼痛,更是勾起了他某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只不过这一次,和上回稍稍有些不同…… 眼看着安森一时间难以起身,冷笑的中年人挥舞着手杖剑,放缓了靠近的脚步。 既然这个刺客“蠢”到一对一决斗,那自己就满足他的心愿! 瘫坐在地上的安森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大口喘息着,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 站在他面前的中年人,犹如处刑人般将手杖剑顶在安森胸口。 “噗!” 举剑的中年人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落下。 钉在墙壁上的刺刀,不知何时贯穿了自己的脖颈。 依旧低垂着头的安森,左手依然保持着将刺刀抛出的姿势。 噗通! 中年人跪倒在安森面前,血涌如柱的左手微微颤抖着伸向被刺刀贯穿的喉咙,但从手掌到刀柄之间的距离,却仿佛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某些特殊的类别,条件甚至十分的苛刻……” 自言自语的安森缓缓起身,一边看着还在不断挣扎的中年人一边从身后掏出配枪,漆黑的枪口伸入他的大衣,顶在他心脏的位置: “真巧。” “这种特殊种类的血脉之力,我其实挺了解的!” 第八章 故事的开端 “那个…这是不是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轻咳两声,站在门口的德拉科·维尔特斯表情有些尴尬。 遍地狼藉的房间里,死不瞑目的中年人的尸体横在血泊中,凸出的眼珠和长大的嘴巴仿佛还在诉说着濒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 而在包厢的另一端,同样被刺刀贯穿咽喉的上尉尸体蜷缩着,从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从包厢门口一直延伸到屋内。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人死后失禁的恶臭,让表情为难的德拉科肠胃内一阵奔腾翻涌,拼命克制呕吐的冲动。 在最开始执行计划的时候两人制定了好几个方案,决定看情况再考虑随机应变。 第一种是在不进入一等包厢的前提下,仅通过偷听的方式确认钢铁苍穹号内近卫军的布置,以及对方接下来的计划和准备; 第二种是趁对方离开的时候潜入到包厢内,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能让近卫军内的几个关键人物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也能将问题化解于无形之中。 第三种是冲进去,在不引起骚动和声响的前提下控制这个包厢,动手的同时尝试和近卫军谈判,用语言或者拳头说服对方。 三个方案从怂到莽…然后眼前的这个男人选择了第四种。 “为什么?” 强忍着呕吐欲望的德拉科开口问道。 “不为什么。” 轻哼一声,头也不抬的安森语气平淡:“我临时改主意了,就这么简单——杀人不能让麻烦消失,但能让制造麻烦的人消失。” “这个中年人还有之前在餐车里见过我的上尉,是钢铁苍穹号上整个行动的执行人,他们俩死了,剩下的近卫军官不值一提,你最大的麻烦也就解决了。” “嗯,好像是这样。” 德拉科一边点头一边在安森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挑起的目光下嘴角微微颤抖:“但应该不仅是因为这些,对吧?我想知道您真正的理由。” “不,你不想。”安森很干脆的拒绝道,平静的视线一刻也未从德拉科的脸上离开: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 干笑着的德拉科一声不吭,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近卫军官的手里掌握着征召军内有旧神派的情报——仅这一条哪怕只是怀疑,安森也不能让这个大麻烦活着回去。 从德拉科口中得到的情报判断,眼下的近卫军就是一群快被饿死的疯狗,看到任何长得像骨头的东西都会为了活命扑上去。 在这样的前提下权势和地位对它们毫无威胁,甚至对他们更有吸引力;毕竟越是有权势的大人物被一起拽下水,已经到被裁撤边缘的近卫军活下去的几率也就越高。 至于德拉科…安森也并没有瞒他的意思——两人现在算是合作身份,何况对一个只靠观察就能判断出自己身份的小说家,刻意否认简直就像在主动承认——但也不打算告诉他更多。 “对了,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家伙就在钢铁苍穹号的一等包厢里的?” 安森刻意换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 微微一笑的德拉科,让包厢内原本沉重的气氛变得欢快了些: “但对站在被裁撤边缘的近卫军而言,这场‘列车大劫案’是个愚蠢透顶却又至关重要的计划——如果他们足够聪明,那就不会这么干;如果他们足够重视,那就不会只派一个小小的上尉为整个计划负责。” “所以我认为这辆列车上,至少还有一个军衔不低的将校负责掌控全局;如果没有,那就证明所谓的‘列车大劫案’只是近卫军抛出来的靶子,用来引诱某些想要趁火打劫的势力上钩。” 德拉科向沙发两侧摊手,脸上的笑容微微加深:“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这帮近卫军啊,就是一群发了霉的橙子!” 安森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至于为什么是一等包厢,那当然是因为这里是整个列车的最末端,所以只要这位先生不是那种能屈尊躲藏在三等车厢的人物,找到他一点都不困难。”德拉科瞥了眼地上中年人的尸体: “您瞧,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是个小说家,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真相,我只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像我同样不在乎那起害死我最后一个亲人的事件,是否真的像报纸上所说的那样,亦或是为了隐瞒某些‘真相’——他死了,但关于他的故事才刚开始。” “我要继续写下去,让这个不幸的故事能有个还算圆满的结尾。” “太悲惨的剧情,可是会影响到报纸销量的。” 德拉科眨眨眼,脸上是灿烂如阳光般的微笑。 默默凝视他的安森,从那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痛或苦涩。 “闲聊到此为止吧,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了。”德拉科话锋一转: “钢铁苍穹号的午餐时间是正午十二点,但现在是十二点十分,餐车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所以极有可能是被近卫军买通的家伙修改了午餐时间。” “这会带来一个后果:饥肠辘辘的绅士小姐们都会纷纷离开自己的包厢,到餐车这边来一探究竟,整个餐车会聚集比平时多三四倍的人。” “他们会吵闹,会抱怨,会和原本别的包厢的人相互攀谈,然后点一杯酒在餐车里逗留不短的一段时间。” 倚靠在柔软沙发上的德拉科·维尔特斯,就像壁炉旁的说书人般,微笑而平静的叙述着还未发生的故事: “这就是近卫军的计划——利用这个时间差,他们只需要控制餐车就能控制钢铁苍穹号上绝大多数的富人,敲诈勒索搞个大新闻。” “而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 “你是说……”安森眉头一挑。 “由我负责吸引列车内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再由您负责解决钢铁苍穹号上剩下的近卫军——按照他们的说法,至少还剩下九个。”德拉科耸耸肩: “当然,这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您要对付的是九个训练有素的职业精锐,而您唯一的助力就只有我们天真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她…呃……” “她看起来让人特别的有信心!” 回想起某个被塞在二等包厢椅子下的尸体,面色古怪的小说家有些结巴的改口道。 “……”安森。 第九章 是个侦探 十三点十五分,距离钢铁苍穹号午餐供应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一个半小时。 在克洛维王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的习俗中,“早餐”是个最近几年才诞生的概念,被《克洛维真相报》称为“工薪与体面阶层一天的开始”。 而真正体面阶层的一天多半是从第一杯咖啡和黑啤酒开始,一天的第一餐多半被放在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在拼命克制和保持体面了整整一个小时,并且把所有能聊的天都聊尽之后,饥肠辘辘的绅士和贵妇人终于开始按奈不住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看起来太过明显,“灵机一动”的贵妇人多半还会敲响隔壁包厢的门,邀请前几分钟还觉得吵闹的邻居们前往餐车共进午餐,共享这个“令人感到生活美好”的中午。 于是在抹不开面子的绅士们和热情好客的贵妇小姐们的带动下,越来越多一等和二等包厢的客人们开始朝餐车移动。 很快,冷静的餐车只眨眼间的功夫,就变成了热闹非凡的宴会现场——在所有桌子和吧台都被乘客挤满后,手忙脚乱的乘务员们不得不一边想办法弄来新的座椅,一边满头大汗的向儒雅随和冲他们咆哮的绅士小姐们解释,为什么午餐时间从十二点变成了下午两点。 换了身新外套和圆顶礼帽的安森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特地选了个靠窗又不易被发现的僻静角落,用一张从德拉科那里借来的报纸遮住上半身,悠闲的看着差不多一个月之前的旧新闻。 “…王都东区治安持续恶化,全城戒严已提上日程……” “…近卫军总司令再次向枢密院提出抗议,称为全体近卫军官兵与王都治安着想,《城市公共管理法案》完全不可接受,并提出大编制和高预算的扩编计划,在王都组建一万人的轻步兵军团……” “…红砖街出现袭击事件,一群走投无路的暴徒试图冲击克洛维大教堂并遭到严厉镇压……” “…近卫军总司令称王都内的暴徒主要由黑帮,流浪汉,乞丐,失业工人与破产者组成;并表示会关押其中的绝大部分,少数罪行较轻者将被安置在福利院工作……” 一声不吭的安森目光在报纸上的各个板块间来回扫视,与此同时,整个车厢内的情景都在他的脑海中逐一浮现。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一位穿着围裙,身材姣好的服务生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十分艰难的挤过人群,朝着列车最末尾的一等车厢移动。 透过报纸缝隙的安森用眼角余光看着服务生离去的背影,略微一笑的同时开始在内心默数。 1、2、3…… 66、67、68…… 118、119、120…… “咦呀呀呀呀呀呀——!!!!” 刺耳的高音从列车的最末端传来,以丝毫不减的气势瞬间贯穿了整个钢铁苍穹号! 被震住的餐车瞬间安静,沉默的人们表情各异,视线不约却而同的看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 伴随着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脸色恐惧的服务生朝着餐车的方向狂奔而来,连区概念股的脚步在车厢过道里不断跌倒又狼狈的爬起,撞到了路人也浑然不觉,只是一昧的逃命;仿佛有某种恐怖的存在正从后面不断的追逐而来。 “十二、十二车厢…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包厢的客人…被杀了!” 不顾一切冲进餐车的服务生瘫坐咋地,失魂落魄的朝着餐车天花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瞬间,整个餐车就像被泼了热油的铁锅;前一秒还在小声议论的绅士小姐们接二连三的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色,惊恐与不安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冷静!先生们…还有女士们,请保持冷静!” 一个发须灰白,穿的像列车长的男人站出来,对着混乱无比的人群大声呐喊道: “我是钢铁苍穹号的列车长,我…还有车上的乘务员会保证大家的生命还有财产安全的!” “我以秩序之环和吾王的名义向大家保证,会尽一切的可能确保大家的安全,并且尽快抓住这起不幸事件的凶手——所以现在,请诸位先生还有女士们立刻返回你们的包厢,锁死房门不要让任何人进入……” “哦,就像十二车厢的客人一样吗?”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在餐车内响起,打断了还在大声疾呼的列车长。 列车长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的看着吧台前那个突然开口,穿着身破旧大衣的背影。 “你……?!” “我只是作为一个谨慎又胆小的乘客,想向负责我们这些人安全的您提出一点小小的疑问罢了。” 再次打断的青年人推开面前的酒杯,带着无比真诚的微笑转过身,看向明显很不高兴的列车长: “请告诉我,在毫无证据仅仅发现受害人的前提下,您打算怎么抓住凶手呢?” 青年人眨眨眼,突然间安静下来的餐车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疑问看向又惊又慌的列车长,和他身旁瘫在地上的服务生。 “我……?!” “您的最佳方案!” 青年人突然间提高了音量:“当然就是尽快封锁现场,寻找一切可能由罪犯无意间遗失的证据或者留下的痕迹;同时在最短的时间内,确认凶手的大致身份和外貌。” “但这还不够——因为您并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他可以是任何人,他也可以假扮成任何人…任何一个只要敲敲门就能走进包厢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对吧?” “如果从这一点去推断,那么在这辆钢铁苍穹号上最有行凶机会的人就是……” “乘务员?” 一片死寂的餐车内,某个特别聪明的绅士突然间脱口而出。 “正是!” 青年人微微一笑,看着已经被自己气到浑身发抖的列车长:“所以,为了这趟列车上所有乘客的人身安全,也为了您和列车上所有乘务员的安全和清白,我这个不太招人喜欢的家伙,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那就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前往十二号车的最后一个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探究竟,寻找这起凶杀案的犯人,揭开一切的真相——您觉得怎么样?” “我…我……” 满头大汗的列车长看着周围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又看了看地上被吓得失魂落魄,仿佛行尸走肉般的服务生,难以压抑的紧张让他脱口而出: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众目睽睽之下,微笑的青年从破旧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卡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给列车长: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然后……” “是个侦探。” ……………… 十分钟后,百无聊赖的安森放下了手中的旧报纸;眼前的餐车就像是变戏法似的,空荡荡的只剩下寥寥几桌的客人。 坐在他对面的莉莎手上和嘴上满满的都是油渍和食物残渣,正双手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 “莉莎。” “嗯?” “吃饱之后,想不要和我一起去做点有氧又健康的热身运动?” “嗯!” 第十章 盲点 “在正式破案之前,我想向诸位询问一个小问题。” 宽敞的一等包厢内,微笑的德拉科从地上捡起死去中年人的烟斗,表情自然的看着面前神态各异,被一众乘客们推举为“代表”的五个人: 神色难看的列车长,精神恍惚的服务生,强忍吐意的贵妇与他的丈夫,以及一位带着高顶礼帽的老贵族。 “像这种口径略大的烟斗,通常能抽多长时间?” “这和破案有什么关系?”列车长不耐烦道。 面不改色的德拉科没有回答,转而将烟斗伸向带着高顶礼帽的老贵族。 瞥了眼周围的视线,轻按住帽檐的老绅士低咳一声:“…这要考虑情况,但通常是一到两个小时。” 德拉科微微颔首,不顾血迹直接将烟斗叼在嘴角,双手插着大衣口袋,转身朝中年人的尸体走去: “在这个包厢内总共有两名受害者:一位是出身陆军的上尉军官,窒息而死;另一位则是明显出身上流,生活富裕的绅士,失血而亡。” “两人的共同点是被利器贯穿咽喉,并且身上都有遭到殴打的痕迹;其中绅士更是胸口连中六枪,同时被人斩断了左手食指。” “尸体的温度和血迹告诉我们,两人的死亡时间都未超过两个小时——很巧,这正好是一只烟斗的时间。” “换而言之,案发的时间也就在此刻的两个小时前……” 德拉科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望向身后五人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火柴,表情玩味的轻轻在烟斗口位置划过: “受害人点燃烟斗的那一瞬间!” ………… “砰!” 漆黑的铅弹精准的贯穿了一名近卫军官的眉心。 像是“心灵感应”般,抢在对方身影倒下的那一刻安森就已经冲上去,抓住军官的尸体直接顶在身侧的包厢门上。 “咚!” 下一秒,猛烈的枪声如同踢踏舞般炸响,瞬间将军官的尸体打成了筛子! “咔哒,咔哒。” 突然停火的列车走廊内,两个微弱的声音一前一后传入安森的耳朵。 那是左轮枪弹仓空转的声音! 面不改色的安森直接推开尸体,右手的配枪直接对准包厢门上的枪洞,毫不犹豫的连开两枪。 惨叫声从门后响起。 这就是咒法师的优势——绝佳的距离感配合能够“洞察一切”的异能,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完成了全部的计算。 剩下的,就只是抬手扣下扳机而已。 “他在这边,从对面包抄他!” “快!快点!特么的,我听见枪声了!” “那家伙到底是谁?!” “管他的,抓着就知道了!” 急躁不安的叫嚷声和匆忙沉重的步伐,同时从车厢的前后位置向安森迅速迫近。 猛地一脚踹开门,走进包厢的安森一边换弹一边等着对方从两头包夹自己。 从声音判断,这帮近卫军还没意识到他们的指挥官已经被人干掉,同时掉进了被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 他们好像还以为自己只是倒霉的撞上了另一伙真的要劫车的抢劫犯,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 “巧合?!” 惊愕不已的贵妇和她那过于年轻的丈夫脱口而出。 “没错,整个案件都是一次绝妙的巧合——先生们还有女士们,请注意脚下的血迹。”叼着烟斗的德拉科双手插兜,低垂的目光俯视着暗红色的地板: “它已经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了。” 面色惊恐的五人这才注意到脚下的血迹,像是被分开的波浪般朝包厢两侧靠拢。 德拉科半蹲下身,用握着烟斗的右手指向指向包厢门缝: “血迹从门口的位置向内延伸,说明行凶者是在被害人开门的一瞬间动手——抽着烟斗的中年绅士听到有人敲门,误以为是列车上的乘务员或者某位乘客。” “处于日常习惯的本能,他并没有对门外的人产生任何警惕,甚至在起身时不忘了点燃随身携带的烟斗,十分放松的走到门前,很轻易的打开了房门。” “然后,被行凶者用某种利器,刺穿了咽喉!” 扭头冲众人微笑的德拉科,“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脖子。 贵妇人和她年轻的丈夫吓得哆嗦一阵。 “但出于某种原因,受害人并没有因此而立即死亡,并且在之后还做出了反抗的举动。”压低了嗓音的德拉科继续道,右手的烟斗指向干涸血泊中的手指: “在极度震惊和恐惧的突发状况下,我们的受害人下意识的拿起了身上仅有可以作为‘武器’的物品去格挡行凶者挥来的利刃,旋即被斩断了一根左手的食指;而那个物品就是……” “烟斗?!” 抬手捂嘴的贵妇人惊叫道。 “正是!” 点点头,德拉科用稍有些模棱两可的语气答道:“受害者试图用烟斗格挡利刃,但很不巧的被切断了左手食指,烟斗掉落——这样的可能性,我认为是存在的。” 说着他站起身,装作四下观察寻找线索的同时,视线也随之投向包厢沙发后的角落: “打斗的痕迹和掉在地上的手杖剑,证明受害者在极度紧张并且被斩断一根手指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放弃反抗,甚至曾经击伤过行凶人。” “但不幸的是,受害者很明显不是行凶者的对手;在经过十分短暂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的反抗后,还是被行凶者抓住了空隙制服,在脖颈受伤的前提下胸口连中六枪。” “因此被害人并非被刺穿咽喉窒息,而是在大出血的情况下失血过多而……” “等、等一下!” 贵妇人的年轻丈夫这时突然开口,面色困惑的尖声道: “这里有些不太对劲吧?!” 被打断的德拉科微微一笑,叼着烟斗将目光转向对方: “请讲。” “呃……” 看着身旁热忱的贵妇和周围表情各异的目光,面色苍白的年轻丈夫有些局促的喘不过气来:“我、我也说不上什么,您刚刚的推理听起来挺有说服力的…但!” “但是这个房间里的被害者有两个人啊!按照您刚刚的那套说法,那这位同样被利器刺穿咽喉,窒息而死的上尉,又是怎么出现在房间里的?!” 话音落下,五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转向德拉科,等待着他给出答案。 “很好,非常好。” 没有迟疑更没有犹豫,微笑的德拉科脸上露出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情绪: “这位勇敢的先生,我要恭喜你。” “你发现了本案第一个至关重要的盲点!” 第十一章 列车凶杀案 “一分钟,我只给你一分钟!” 冷汗淋漓的近卫军士兵举着配枪,微颤的目光强忍着不去看地上惨死的尸体,对着满是枪眼儿和血迹的包厢房门大声吼道: “一分钟后自己滚出来,否则我特么就开枪了!” 安森已经被包围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敌人只有一个后,这些远超征召军渣滓的精锐近卫军们果断选择两线包抄——两人封锁走廊,两人封锁前后包厢,一人堵门,一人侧翼掩护。 在准备充足的前提下数量就是碾压级的优势,再优秀的士兵也能用一发铅弹送他升天。 当然,某些怪物除外。 在心底吐槽的安森坐在包厢地板上,一发一发的将子弹填入左轮手枪的弹仓,同时在心底默数。 “五!” 神经紧绷的近卫军士兵大声喊道,右手大拇指扣下了击锤。 “四!” 装满弹仓的安森,又从包厢里一个近卫军尸体上捡来一柄左轮。 “三!” 门外的两名近卫军对视一眼,缓缓起身。 “二!” 两手耍了个枪花,安森毫无顾忌的正对着包厢大门起身,双手的配枪同时对准两侧。 “一!” ……………… “啪!” 站在门前的德拉科毫无征兆的用烟斗在门上一敲,让全神贯注的五个人浑身一震。 “在这件十二号车厢最末端,只有一位乘客的一等包厢内,却同时出现了两名死亡时间相同,甚至连死法也极度类似的受害者。” “这看似谜团重重,甚至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缘由的杀人案;实则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将真相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德拉科扭过头,装作成竹在胸的模样望着表情疑惑的众人: “谜底的关键,就在于两人的身份!” “……身份?” 一片沉默中,戴着高顶礼帽的老贵族率先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显得十分谨慎:“您是说这场不幸的案件,正是由于两人的身份导致的?” 叼着烟斗的德拉科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转而走到两具尸体中间,低垂的目光最先看向右侧的上尉: “首先是这位近卫军上尉,三十多岁,未婚,生活简朴,工作努力——他的面颊,指关节和小臂都有受过伤的痕迹,身上的军装有极其明显的浆洗痕迹,而近卫军官一年能领到四次衣物与出行补贴。” “他的肤色和体态有明显的酗酒的痕迹,再结合身上的伤势——我给出的判断是,这是一位常年奋斗却始终得不到升迁的军官,独自生活,大部分的薪水和补贴都用来看病治伤外加买醉了。” 语速飞快德拉科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低垂的目光已经移动到了左边: “至于这位体面的绅士,他的手杖剑非常独特——本体是手柄镀银的阴沉木,内藏的钢剑质地锋锐,不属于寻常的铸剑作坊,而出自军工之手。” “使用这种武器证明这位绅士同样出身军队,极有可能曾经或依然是一位高阶军官,而他大衣下强壮的体格和能与凶手搏斗,也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身份相同,年龄相仿,甚至连死亡时间和手法也基本一致……”德拉科缓缓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光芒: “而整个不幸事件的开端,则是这位富裕又体面的绅士在抽烟斗的时候听到屋外有人,并且因为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缘由,毫无警惕心的打开了包厢的门。” “所以…会是因为什么呢?” 微笑的小说家故意引诱道。 沉默…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包厢内,面色或是凝重,或是犹豫,或是迷惑的众人陷入了一声不吭的深思之中。 过了好几分钟,惊魂未定的服务生突然颤巍巍的举起右手,用一种极其不确定的语气,小声嚅嗫道: “因为…他们认识?” 众人纷纷抬头,等待着德拉科给出答复。 不知何时,他们开始适应这种循循善诱揭开真相的“破案”方式了。 这一次小说家刻意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反而沉吟了许久,直至众人开始露出不耐的神色后,才郑重的点点头: “我认为,这一点的可能性极高——但这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刚刚还面色难看的列车长,现在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一个生活贫寒的近卫军上尉出现在一等包厢门外,与他年纪相仿又相识的体面绅士为他打开房门,几小时后两人都死在了这间被锁上的包厢内,直至这位热心的服务生打开了包厢房门……”转过身的德拉科,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先生们还有女士们,我认为我们已经非常接近这起案件的真相了。” “这是一起蓄意勒索和意外的谋杀案!” 神色各异的众人或是尖叫,或是倒吸一口气冷气,但却没有任何的惊讶。 事实上在跟随德拉科一起“破案”的过程之后,他们已经能想象出小说家没说出来的那部分故事了。 生活贫寒又郁郁不得志的低阶军官,通过某种方式得知昔日某位出身高贵的同僚就在这趟钢铁苍穹号上,于是他想办法混进列车。 试图勒索无果后,嫉妒和自卑促使他升起了杀心;最终在任何人都没发现的前提下,相互搏斗的两人最终同归于尽…… “但如果要彻底定案,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 轻声开口的德拉科打断了众人的脑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走向包厢房门: “像这样出身陆军的体面绅士,通常身边都不会缺少护卫;而这位上尉肯定明白,如果不能想办法干掉绅士的护卫,就算勒索成功也不可能从钢铁苍穹号上逃走,所以肯定也会有所准备。” “诸位,这…就是最终定案的关键!” ……………… “砰!” 枪声的响起的瞬间,惊愕的近卫军士兵却隐约的听见了同伴的惨叫声,守在车厢前端的近卫军士兵没了踪影。 抓住对方一瞬间怔住的空隙,包厢里的安森同时对两侧开火,瞬间打光子弹;薄薄一层的二等包厢墙壁根本挡不住左轮枪的威力,干掉了埋伏在前后包厢里的另两名士兵。 在确认干掉敌人后,安森果断抛弃了打光子弹的配枪,同时一脚踹门。 “咚!” 士兵被猛踹开的房门重重砸在车厢过道的墙壁上,惊慌失措的看着有一个同伴被不知道从哪儿射来的子弹打穿了脑袋。 下一秒,从门中冲出来的身影钻到了他身后,硬拽着自己的右手对准另一端的同伴开火——六发子弹瞬间打空,血雾喷洒的士兵从车厢的连接处失足跌落。 绝望的士兵拼命挣扎着,却被身后的安森硬生生扭断了握枪的右手,硬拽着再次转过身。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少女举着一支博尔尼步枪,从整整一节车厢外的位置冲自己咧嘴一笑。 ……………… “砰!” 一声重响,气喘吁吁的服务生挤开走廊内拥挤的人群,撞开房门的同时表情惊恐的看向包厢内的众人: “找、找到了!八号车厢,到处都是枪战的痕迹和尸体!” “那帮、那帮人…那帮人他们好像是同归于尽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刚刚还十分安静的走廊和房间内,拥挤在一起的绅士和贵妇小姐们纷纷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朝德拉科投来或是惊讶,或是怀疑的异样目光。 抽着烟斗的小说家双手插着兜,用很平淡的口吻微笑道: “先生们,小姐们,恭喜大家。” “我们找到了列车凶杀案的真相!” 第十二章 安森的报酬 “呜呜呜呜呜——……” 尖锐的汽笛声伴随席卷整个列车站台的蒸汽,闪烁着明黄色煤气灯的钢铁苍穹号在经过十几天不间断的行驶后,抵达了她此行的终点。 王都中央西站。 待到浓雾散去,汹涌的人潮再一次吞没了整个列车站台。 衣衫褴褛,浑身都是烟尘痕迹的破产者;拖家带口,携带着成堆行李箱躲避战争的南方贵族;穿着奢侈,准备在这片新天地打拼的富商;抛弃家产,不顾一切前来求学的青年绅士…… 一群又一群来自天南海北,身份迥异的人们,抛弃了被吞并的田野和被战火燃烧的乡村,渴望在这座克洛维王国最伟大,最繁华的城市寻找崭新的未来。 “……就到这里吧。” 迈步走在站台上,面带微笑的德拉科·维尔特斯转过身,看向仍站在车厢内望着自己的安森和莉莎,右手紧攥着他那破破烂烂的手提箱: “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还有…呃…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很荣幸能够和二位有这样一趟充实的旅途。” “但再漫长的旅途也有结束的时候,为了避免分离时无意义的感伤,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你确定?” 看着他那平平淡淡,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安森忍不住挑挑眉毛。 “当然。”德拉科的嘴角轻巧的上扬: “十几个近卫军莫名其妙的死在钢铁苍穹号上,其中还有一个身份和军衔都明显不低的家伙;这么大的事情哪怕心虚,想让近卫军忍气吞声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们应该才刚刚得到消息,正朝车站这边赶——再继续和我这个浑身都是麻烦的家伙扯上关系,你们也会被盯上的。” 安森微微颔首。 虽然报纸上到处都是关于近卫军即将遭到裁撤的消息,怎么看他们都好像是行将就木,半只脚踏进棺材…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就没威胁了。 事实恰好相反——局势越是凶险,近卫军也就越是毫无顾忌! 这是一个拥有数千精锐士兵,拥有在整个王都内自由行动和抓捕权力的官方军事组织;无论它眼下面对的局面又多凶险,想找一个军事学院毕业生的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噗通!” 微笑着的德拉科忽然松开右手的握把,垂直落下的手提箱稳稳的落在地上。 “这是报酬。” 看着那绝对不轻的皮箱,安森默默的扬起视线: “我们好像还没商量过这件事情。” “而这就是我给您的答复。” 德拉科耸耸肩:“您可以藏起来,可以拿去换钱也可以拿去烧掉——那帮人只知道我随身带着一只手提箱,并不知道它究竟长什么样。” “列车站台上每天丢一两只行李箱太常见了,倒不如说哪天什么也没丢,倒还能算是件新鲜事。” 耸耸肩的德拉科,真诚的目光下带着一点点的玩味: “也请您尽管放心,箱子里所有的东西和关于您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提及——带着可爱少女一起回到王都的年轻军官…如果被问及的话,这就是我的答案。” “当然,这样的保证根本没什么效力;所以如果您还是没办法相信的话,那我也只能……” “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安森连忙拦住了还打算继续滔滔不绝的小说家。 他很清楚自己真正决定帮他的理由,也知道自己的目标就是他手中关于雷鸣堡征召军存在“旧神派”嫌疑的情报,但却没有提及过一次。 甚至直接将所有搜集来的情报全部扔给自己,以此来打消自己的顾虑…在内心叹息一声的安森,心情稍微有些复杂。 自己真的相当不适应这种只靠观察,就能察觉到别人内心想法的家伙。 被打断的德拉科微微一笑,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掏出了几张明信片,叠成一沓,轻轻的放在破旧的皮箱把手旁边: “您之前说过回到王都是为了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证…嗯…关于这一点我可能帮不到您什么忙,但在此期间您肯定需要租一套价格合适,交通便利并且住起来足够舒适的房子。” “房子?” 微微一愣的安森,有点儿没跟上这家伙的节奏。 “没错,虽然您看起来不太像缺钱的样子,但我猜您大概不会选择住酒店吧?”德拉科笑着反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您最好还是放弃这种想法比较好——现在的克洛维城已经不比一年前了,靠近车站的旅馆和酒店价格都已经翻了十倍,就算是以一位中校的津贴也很难承受得起。” 他连自己的军衔都猜到了…面不改色的安森,强忍着再一次把手伸向腰后配枪的冲动。 “更何况您现在并非孤身一人,还有我们可爱又恐——我是说擅长给人惊喜——的莉莎小姐,让还在天真烂漫年纪的少女住在仅二十平米的客房里,真的是太过分了。”微笑的德拉科继续道: “这些明信片上有最近几个信誉不错出租者的联系方式,是一位好心的老贵族在下车前送给我的;可惜的是我在王都已经有个住处了,所以显然您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个。” “哦对了,如果您现在钱包充实的话,我十分推荐您去看看那套白湖公园附近的房子——交通方便,和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只隔着三个十字路口,还有房客和住户们自己租聘的保安公司,治安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从壁炉到厨房,卫生间,连大部分家具也一应俱全。” “唯一的麻烦是至少要一次付清半年到一年的房租,还要额外承担保安公司的费用,所以倒是很适合手头有大笔现金的人。” 大笔现金,和秩序教会的关系…对自己这家伙究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最后,祝二位在王都的行程一切顺利;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 “希望到那时,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各自想要做的事。” 说完,再一次抽起那个烟斗的德拉科微笑着转过身,随着潮水般的人群向车站外而去。 踏上站台冰冷地砖的安森,轻轻捡起了被对方扔下的手提箱。 再抬头时,对方已经消失在人潮之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大概是他的,一身破旧大衣嘴里抽着烟斗的背影。 形影落寞。 第十三章 王都的新鲜事 在和某个小说家告别后,带着莉莎的安森故意在站台上又逗留了十分钟,才随着渐渐稀少的人潮离开了王都中央西站。 “嘟——!嘟——!” 几乎就在两人走出车站大门的同时,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炸响。 “近卫军,是近卫军的人来啦!” 大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街道上的人群立刻像炸了锅似的骚动起来,足以让六辆马车并行的大街,一下子也变得拥挤不堪。 背着行李出站的,和车夫讨价还价的,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加入到这突如其来的慌乱中,你推我搡的躲避着那越来越近的警笛。 慌乱中,绅士们弄丢了自己的帽子和行李,找不到家人和父母的孩子坐在地上哭泣,楚楚动人的小姐和雍容的贵妇人们相互较量着高音……所有人都成了没脑袋的苍蝇,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这场慌乱。 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不急不忙的安森抢在一辆出租马车逃跑前伸手拦下: “去克洛维大教堂!” “万分抱歉但您还是找别人吧,我…唉?!”着急忙忙的马车夫满头大汗,刚想跑路就发现自己的缰绳上多了一只小手。 再一回头,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翻身坐上了马车,提着两个大大的手提箱冲他笑。 “十二个铜板!”被赖上的马车夫咬咬牙开个高价。 “八个。” 对面街道近卫军已经在鸣笛开枪驱赶人群了,面不改色的安森一本正经的讨价还价道:“从这里到红砖街应该只有四条街吧?我不觉得能值这么多。” “秩序之环在上,那您能不能换个马车?!”马车夫急得一脑门的汗,拼命的想要扯拽缰绳,却发现上面小女孩的手像是锁死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 “好吧!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十个,十个铜板!不能再少了,再少您干脆把我的车抢走吧!” “成交。” 果断点头的安森立刻上了马车,着急忙忙的马车夫立刻甩动缰绳,连车钱都没要便催动着马车,离开原地。 正午烈日的照耀下,马车沿着街道一路狂奔;对周围路况极为熟稔的车夫先是从房屋之间的单行小巷绕到对面的街道,紧接着迅速穿过一片破破烂烂的街市,在几番确认已经听不到蒸汽列车站外的动静后,才终于放缓了车速。 “请问…王都的近卫军,有那么可怕吗?” 看着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马车夫,安森一脸好奇的问道。 “可怕?哈!” 马车夫哼笑一声,用一种车夫看外来人的口气道:“这位先生,您是第一次到克洛维城来吗?” “第二次。”安森随口闲聊着: “上次来的时候,王国和帝国还没有开战,近卫军…也不是现在这样。” “那就对了!” 马车夫一脸“果然是这样”的表情:“您离开的太久,现在的克洛维城已经不比以前了。” “过去的小偷只敢在街巷里转悠,现在都在公路上拦道抢劫;工厂里上班的白天累死累活,晚上就会拎着榔头铁锹打劫酒鬼和流浪汉;开保安公司的天一暗就成了黑帮,除了军营就没他们不敢抢的地方。” “但所有的黑帮和抢劫犯们,都比不上近卫军。”马车夫突然话锋一转: “因为在整个克洛维城里,只有他们敢明着抢!” 所以近卫军的军纪都已经恶化到当街抢劫的地步了吗…安森内心暗道。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种策略:通过故意放纵军纪,纵容抢劫的方式让枢密院明白解散近卫军的后果,并以此来要挟对方拖延或放弃《城市公共管理法案》。 这样做的好处是见效明显,坏处则是会严重影响军队风气;一旦纪律严明的士兵突然间失去控制,再想重新约束他们就不可能了。 但面对连“列车大劫案”这种一拍脑门的主意都敢干的近卫军,安森严重怀疑他们能不能想到这一层。 “以前他们可不敢这么干,那时候克洛维城里驻扎着两三万的军队;等到王国和帝国打起来,一支又一支军队被调走,他们才开始变得蛮横起来…这要是放在以前,枢密院怎么可能对这帮渣滓那么客气!”马车夫愤愤道。 “您知道枢密院?”安森有些诧异的一问。 “当然知道,那可是克洛维王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拥有向国王递交法案,制定税收和…和…和执行行政命令的地方——每一个负责人的王国子民都该知道这些!”马车夫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甚至反问安森: “小伙子,你平时都不看报纸的吗?” “呃,我刚回来…那什么,现在的报纸都开始讲这些了吗?” “不全是,但《克洛维真相报》讲这些。”马车夫越说越兴奋: “那可是个好报纸啊,上面什么都有;我家附近的酒馆里,有个小伙子会收费给店里的客人读报纸,我每期都听!” “……”安森。 回想起某个小说家兼二流侦探对这份报纸的评价,他突然有了“太阳底下无新事”的感悟——有些东西就算换了一个世界和时代,只要还有人喜欢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那就永远不会消失。 二十分钟后,马车缓缓停靠在了红砖街的克洛维大教堂前。 一手提着箱子,一手牵着莉莎的缓步走下马车,沿着大理石阶梯朝面前造型宏伟的教堂走去。 坐落红砖街的克洛维大教堂,是王都内历史最悠久,同时也最充满现代感的建筑之一;她诞生于克洛维王国建国的前二百年,并在之后的数世纪中不断翻新扩建;在保留了众多历史痕迹的同时,本体也从最初单独的教堂,变成了遍布整个红砖街的建筑群。 而其中纵长超过一百五十米,拥有五座塔楼的大教堂,便是众多建筑中最新的一个;那正面直冲云霄的巨大钟楼,更是这个时代建筑学的巅峰之作。 “啊啊啊啊啊……” 望着那抬头也看不见顶端的塔楼,站在教堂大门下的莉莎瞪大了眼睛,惊呼不已: “安森,这里是什么地方?!” “呃…这里是大教堂。”解释的安森表情有些复杂: “就是供奉,和向秩序之环祈祷的地方。” “哦……”莉莎煞有其事的点头,仿佛她真的明白了:“那我们今天也是来向秩序之环祈祷的吗?” “不,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和秩序之环没有任何关系。”安森摇摇头: “我们是来取钱的。” 第十四章 银行 对于安森而言,“前安森”记忆中的秩序教会和教堂,大概是他一开始最难理解的地方了。 “…圣徒历前二百五四十三年,为了应付战争规模亏大,秩序教会正式将总主教与几位主教的私人银行纳入教会中,授予其放贷与铸币权,刻有《原典》和秩序之环的金币,圣徒的银币,总主教的铜板第一次大规模发行……” “…战争的不断持续令教会发展出极其完善的金融体系,甚至蔓延到敌对势力之中,提供储蓄,贷款与收税等服务……” “…圣徒历四十七年,新上任的总主教为统一秩序教会,召开‘第二次秩序公议’,接受了圣徒历二十二年提出的全部条件…秩序教会保持中立,不再干涉列国内政,并在各个王国的都城与重要城市开设银行与教会学院……” 而到了现如今的圣徒历一百年,作为秩序世界精神领袖的秩序教会,其存在意义早就不局限于精神层面了。 例如安森这样中低阶军官的津贴账户,几乎都挂在秩序教会名下。 例如涉及到大宗贸易,巨额贷款和财产管理与担保,大多数富商和王公贵族都更愿意相信教会的信誉,而非竞争对手或者敌对势力的私人银行。 而征召军总司令路德维希的父亲,克洛维王国总主教路德·弗朗茨的一句话,也远比枢密院的财政大臣或者王室银行的负责人更有分量。 走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明媚的光纤透过两侧的彩色玻璃照耀在高耸而巨大的廊柱上,在狭长的室内形成交错重叠的光与影;从室外响起的悠悠钟声,更让这份明暗交替的色彩愈发神圣。 所以…谁能想到这里其实还是个银行? 内心吐槽的安森,牵着莉莎穿过了雕刻着秩序之环的大门,走进了装潢典雅且肃穆的等候室,并找了个靠近前排的位置坐下。 兴许是因为一个月前的暴徒事件,整个教堂看起来都十分空旷;就连莉莎好像也被这份静谧的气氛所感染,瞪着大大的眼睛,抱着小腿蜷缩在椅子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十分钟后,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墙壁间响起;一位带着高顶礼帽,拿着手杖和报纸的绅士正从柜台前起身离开,在经过安森身侧时还不忘着朝他点头示意。 冲对方微微一笑的安森,也立即起身上前。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柜台的接待员是一位穿着黑白色长袍的修女,微微起伏的胸前挂着一枚秩序之环的徽章,笑起来很甜。 “我是一名陆军军官,我来领我这个月的津贴。”兴许是因为气氛的缘故,安森发现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和对方一样柔和了。 “没有问题。”修女点头一笑:“请出示您的身份和账户证明。” 安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忆中那张稍有些老旧,但没有半点褶皱并盖着巴赫家族纹章的卡片,从柜台前的缝隙中递给修女。 “您是否拥有本教堂的贵宾身份?” 接过卡片的修女确认一番后,再次冲安森微笑道。 “呃,应该没有。”安森继续保持微笑: “我只是来领津贴的。” “您是否有任何理财和投资意向?” “我是来领津贴的。” “您是否需要任何的保险项目或者小额贷款?” “……我来领津贴的。” “没有问题。” 修女甜甜一笑:“您的姓名是?” 你手里那个就是…安森继续微笑: “安森·巴赫。” 修女十分干脆的点点头,动作熟练的从旁边成沓空文件中抽过一张,轻快的笔锋留下一串优雅的字迹: “请问您申请领取津贴的理由是什么?” “……”安森。 “我就帮您填写‘无理由’吧。”片刻的沉默后,站起身的年轻的修女十分热心道:“您的申请需要上报和审核,还请稍等——只需要十分钟。” 安森脸上的微笑已经完全僵硬了。 十分钟后,和某个教士交谈阵的修女一路小跑回到柜台,弯弯的眉毛很是遗憾的看向安森:“尊敬的安森·巴赫中校,十分抱歉,您的军官津贴账户上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怎么了?” “是这样的——虽然您现在的军衔已经从上尉变成中校,但陆军方面并没有向秩序教会递送过相关文书;所以除非您可以前往陆军开具相关证明,否则我们无法为您提供中校级别的津贴。” 安森点点头,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己是被路德维希“火线提拔”的,和教会关系较差的陆军不愿给自己提供文书也很正常: “没关系,那只要按照原本的军衔就可以了。” 克洛维王国的上尉津贴只有中校的二分之一不到,想在王都这种大城市生活一个人还算勉强;但如果再加上莉莎,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和必要的社交往来,那就比较紧张了。 不过只是暂时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十分抱歉,但这也不行。”修女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虽然您的津贴账户依然是以前的,但您现在的军衔是中校;按照陆军与秩序教会的协议,低阶军官和中阶军官的津贴账户完全分属于两个系统。” “所以很遗憾的通知您,安森·巴赫中校,您已经不能再继续领取低阶军官的津贴了,除非您可以得到陆军提供的正面文书,并在非祷告日和工作时间递交,我们会在七到三十个工作日内寄出答复您的信件。” 说完,笑容甜美的修女带着真诚的目光看向安森:“请问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提供帮助的地方吗?克洛维大教堂愿意为每一位秩序之环的信徒,提供最力所能及的帮助。” 沉默了数秒钟,面色始终僵硬的安森勉强冲对方挤出一抹微笑,轻声开口道: “任何帮助?” “任何帮助。”修女很是真诚的点头。 “那如果我需要兑换支票呢?” “当然没问题,克洛维大教堂很乐意为您提供个人现金服务。”修女微笑道: “请问…您要兑换多少?” ……………… “一千金币?!” 就在安森离开时,教堂内响起了一位年轻教士瞠目结舌的话语声: “那个陆军中校兑换了一千金币?!” “而且还是不记名的支票,上面只有教会的印章和画押。”拼命点头的修女,表情比他还要惊讶几分。 “秩序之环在上……”年轻教士再次惊呼一声,但随即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为什么他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阴沉呢?” “秩序之环在上,这怎么可能?”修女同样困惑道: “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严格按照教会规定的;按照规定,他应该很满意才对。”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的脸色那么难看的呢?” “唔……” 苦恼不已的修女和教士,皱起了一模一样的眉头。 第十五章 博莱曼大街55号 当安森牵着莉莎的小手离开克洛维大教堂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一个崭新的手提箱。 虽然他刚才真的很想将路德维希给自己的支票换成货真价实的一千金币,但理智告诉他那是差不多五百公斤的一座“小金山”——全部都搬出来,他都能在金子上打滚儿了。 幸运的是圣徒历一百年的时代已经诞生了“纸币”的概念,并随着秩序教会的教义和信誉散播到每一座城镇和乡村,让这些散发着迷人香味儿,轻飘飘又能发出声响的小纸片,拥有了和真金白银一样的诱惑力。 从这一点来说,秩序教会的确和某个“地下邪恶组织”旧神派虽然都提供精神慰藉——虽然其中一个的方式比较猎奇——但二者的差距却已经远远超越了精神层面。 在受众方面,秩序之环属于多个王国和公国的官方信仰,拥有几十乃至上百个秩序世界最有权势的王公贵胄家族的背书,并且被大多数底层民众接受; 在物力方面,教会有权向整个秩序世界征收什一税,同时还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金融机构; 而人力则更不用说——且不说法理上每一个刚出生并受洗的孩子,都是秩序之环的信徒;光是那遍及世界一个角落的教堂,秩序教会的雇员规模就超过了任何一个现存的国家和组织。 身为准备在某个地下邪恶组织打拼的施法者,每次一想到这些,安森就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光明,刺眼到都看不见路的光明…… 坐着随手招来的出租马车,安森和莉莎从红砖街出发,绕过三个大十字路口,停在了白湖公园附近一处街道的煤气灯下。 尽管被冠以“公园”的称谓,但在克洛维城内城区的地图上,这里是拥有一个中型市场、居民社区,两条商业街和的一大片区域。 这里距离整个克洛维城真正的市中心有段距离,却和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非常近,交通便利的同时物价也并不高昂。 从这里坐马车,只要十分钟就能抵达圣艾萨克学院,因此几乎是学生们外出厮混的必选之地;在“前安森”的记忆中有不止一次在这里喝醉躺在大街上,被近卫军追赶的印象。 治安良好,价格稍微偏贵,距离圣艾萨克学院和克洛维大教堂都不算远…… 德拉科·维尔特斯,这家伙还真是把自己的底细都给摸了个干净啊。 在心底默默翻白眼的安森牵着还在四处张望的莉莎小手,在和几个路人打听过大致方位后,按照“前安森”的记忆朝明信片上的地址走去。 “…博莱曼大街55号,咖啡馆左侧……” 瞥了眼身旁热闹非凡的咖啡馆,自言自语的安森收起了手里的明信片,拽起房门上的镀铜门环用力敲了下去。 “咚咚咚!” ………………… “你们是博格纳子爵介绍过来的?” 暖洋洋的壁炉旁,一位披着深紫色薄毛毯的老妇人蜷缩在真皮沙发里,微微泛浑的眼珠在满是褶皱的苍白肌肤间挑起: “那个活该下地狱的家伙还活着呢?” 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安森扯了扯嘴角,略微冲老妇人笑了笑:“应该不算认识,我们只是在列车上见过一面……” “我想出租房子的事情只有那家伙知道,所以你们一定是博格纳子爵介绍过来的。”老妇人细薄的嘴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她拽了拽身上的薄毛毯,泛浑的眼珠像盯着猎物似的迫切看着安森: “告诉我,那个该下地狱的家伙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怎么说的,我怎么知道那位老贵族和某个小说家怎么说的? 轻笑一声的安森开口道: “交通便利,治安良好,从壁炉到厨房和卫生间,家具一应俱全——对于我们这种刚刚来到克洛维城的外来户,是最佳选择。” 这通解释让老妇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但下一秒那轻轻翘起的嘴角就变成了冷哼: “嘁…果然是活该下地狱的,连第一次见面的人也要坑骗!” “我猜他大概没告诉你们,这栋房子的租金比周围足足贵出了五分之一,还要额外制服保安公司的费用,一次要付清至少半年的房租吧?” “不,博格纳子爵告诉我们了。”安森摇摇头轻笑道: “在认真考虑过后,我们认为像白湖公园这么方便的社区,房租仅仅多出五分之一是非常划算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一脸不耐烦的老妇人已经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转向正坐在一旁正趴在茶几前吃点心的莉莎。 看着满桌的狼藉和什么都不剩的点心盘,安森感觉自己的嘴角又开始抽筋了。 “小姑娘,你觉得呢?” “嗯?!” 满嘴点心渣的莉莎猛地抬起头,警觉的看着老妇人。 “我在问你,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 莉莎眨眨眼睛,困惑又迷茫的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安森,然后一声不吭。 但老妇人却异常的执著,浑浊的眼珠透露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毅力,等待着莉莎的答案。 这种沉默足足持续了半分钟,想了半天的莉莎用十分认真的目光看向她: “烤饼干很好吃!” 这个文不对题的答案让老妇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细薄的嘴角弯弯的向上勾起。 “行吧,我可以租给你们——不过还是要一次性付清半年的租金,再加上保安公司的费用,总共七百个银币。”收回目光的老妇人冲安森冷哼声: “我要现金。” 那就是三十五个金币…稍微计算了下克洛维的金银汇率,安森点点头: “没问题。” “你是个军官?”老妇人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着安森:“在我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哪个军官会这么慷慨的。” “我最近发了笔小财。”安森不经意道。 老妇人眉头一皱,眼角的余光关切的瞥了眼旁边的莉莎,细薄的嘴唇轻轻张开: “年轻人,像你这个年纪如果还有点儿遗产的话,就该把钱花在投资而非享受上,承包一个征召步兵团或者买几支赚钱的股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家人着想。” “我知道现在不少年轻人宁可节衣缩食,也要买一栋豪阔的公寓或者长期租赁酒店的高档客房,仿佛这样他们的阶层就上升了似的;实际却是等到上了岁数除了空空如也房子,什么也剩不下……” 面色微笑的安森一声不吭的听着老妇人絮叨,仿佛眼前都已经能看到她年轻时的模样了。 “…眼下我特别建议你投资那些保安公司,这可是克洛维城里最挣钱的行当。”老妇人又拽了拽身上的薄毛毯,仿佛壁炉还不够暖和: “只要拿着步枪在街道和社区里转转,一年下来利润可观;尤其是我们博莱曼大街,一直都特别的安……” “轰——!!!!” 第十六章 老好人保安公司 几乎就在老妇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楼房下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声,整个客厅都跟着震了下。 “……特别的安静?” 看着从窗外飘过的浓浓黑烟,安森的表情有点古怪。 “那个…偶尔是会有点儿闹腾,偶尔。”紧紧拽着薄毛毯的老人满不在乎道,瘦小的身体在沙发里陷得更深了: “现在的那些机械装置啊,煤气啊什么的,都不如几十年前的结实顶用;博莱曼大街的底层都是商铺,商人们都爱便宜货,出现些小动静也是见怪不怪……”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再度响起,冲天的火光里还夹杂着些许行人的尖叫和受伤者的哀嚎;泥泞的污水和地上的垃圾被送上天空,又和灰尘一起落在地上。 不断被房屋震动颠起来的莉莎,兴奋的就像第一次做过山车时那样在沙发上手舞足蹈。 “……小动静?” 回过头的安森看着老妇人,抬起的右手指着窗外飞上天的咖啡馆大门。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年轻人,你可是个陆军军官。” 老妇人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更加用力的裹了裹身上的薄毛毯:“和战场上的步枪大炮相比,这点儿闹腾肯定都是些小场面!” 不,我觉得您可能对战场存在某些误解…内心吐槽的安森刚想说什么,就又被楼下响起的震动声打断了。 “暴徒!是暴徒!” “快跑啊,又要爆炸啦!” “不要伤害我,我真的没钱啊!” “我的腿!我的腿…哦不!别跑你这个小偷,那是我的钱包!” “消防队,谁快去把社区的消防队喊过来!” 像是嫌这些动静还不够热闹似的,被爆炸和浓烟弄得一团混乱的博莱曼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群骚乱和恐慌的嚷嚷声。 “嗯,你们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办用煤气了。”看着外面越来越浓的黑烟,老妇人嘟囔道: “这可能会有点儿麻烦,不过年轻人就是该吃点苦头才好的,还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博莱曼大街的煤气费可不便宜。” 不,我觉得我们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不是煤气,而是这房子还能坚持多久的问题。 又是一阵声响,身体随着沙发震动的安森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那个…我听说博莱曼大街附近,有住户和商铺共同租赁的保安公司?” “没错,老好人保安公司;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态度周到,最重要的价格非常便宜——每个住户一年只要支付三百银币,就能享受到他们的服务。”老妇人点点头,表情完全不像之前那么刻薄: “他们公司里有不少前军官和退伍的士兵,你以后要是退伍了也可以考虑考虑去那里入职,我听说他们的待遇还挺不错的,而且都像正规的士兵那样敬业!” 您肯定买了不少这家公司的股票吧…勉强微笑的安森在内心暗道。 很快…就在老妇人话音落下的几分钟后,博莱曼街道的路旁就响起了和蒸汽列车站差不多的警笛声。 几辆和酷似近卫军风格的重型马车封锁了路口,几十名穿着红蓝色制服和三角帽,拿着前装步枪的“老好人”保安排着整齐的队形从街道两端鱼贯而入。 不过他们既没有在骚乱的人群中维持秩序,也没有立刻冲向爆炸中还在不断燃烧的咖啡馆,而是就近封锁了整个街道——差不多大半个连的保安们分成两只队伍,一前一后的组成线列队形,封锁了街道中央的暴乱区域。 “全体都有——列队!” 嘹亮的呐喊声在楼下的街道里响起,一下子让安森内心升起某种荒谬的熟悉感。 “预备…开火!” “砰——!!!!” 整齐划一的排枪,对着天空齐射。 眨眼的功夫,呛人的硝烟瞬间充斥了整条街道,骚动不安的尖叫和混乱声立刻清净了许多。 刚刚还在尖叫着乱跑的人群立刻回过神来,紧张不安的看着已经完成第二轮装弹的街道保安们——训练有素的动作和鲜明夺目的制服,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慑力。 “刚刚只是警告,只是警告!” “所有人保持冷静!站在原地,我们‘老好人保安公司’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位善良的王国子民,请保持冷静!” “所有拥有身份证明,或者可以找到担保人签名的王国子民,请有序从街道两侧离开;其余人站在原地,我们已经向近卫军申请报备,在他们接管现场之前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离开现场!” 稳定情绪,控制现场,疏散无关人群…的确称得上训练有素。 看着已经逐渐平息骚乱的接到,安森有点儿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不过为什么没有人去咖啡馆灭火呢? “怎么样?”蜷缩在沙发里的老妇人笑眯眯的看着安森: “雇佣这个保安公司可是我的主意,一开始还有不少住户不太情愿呢,毕竟一年三百银币的费用也不便宜…不过现在大家都看到好处了。” “有这样一群专业人士在,能让大家省不少的麻烦;遇上小偷或者抢劫的事情也能委托给他们,比雇佣什么业余的私家侦探效率高多了,也便宜多了。” “没错,看起来的确如此。”安森随口附和道: “不过这条街上至少有几个百住户和商铺吧,真的能这么容易就让所有人都主动交钱吗——我是说,总有那么一两户会拖着不交的对吧?” “如果真这样的话……” 没等老妇人开口,楼下就又响起了保安们的喊话声: “老约翰咖啡馆,长期拖欠本公司的佣金,并对上门劝说的业务员态度蛮横,甚至使用过激的暴力行为!” “今天的这场意外事故,就是秩序之环对这种不守信用的恶劣行为,最严厉的惩罚!” “除此之外,我们还接到了关于咖啡馆曾经涉嫌招待旧神派信徒的线报,并已将证据和线索上交近卫军,近期就将对他们展开调查!” “请所有守法的王国子民和博莱曼大街的住户们,务必引以为戒!” 望着窗外的老妇人顿了顿,扭头看向安森: “嗯,偶尔就会发生这种事…偶尔。” “……”安森。 “我猜你已经不想租这个房子了对吧?” “…能再便宜点儿吗?” 第十七章 线索 经过一番简短的讨价还价,安森成功的将半年的房租从七百银币压缩到了六百——包括属于“老好人保安公司”半年的佣金——算是白湖公园附近比较合理的公寓价格了。 当安森干脆利索的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张面值三十金币的钞票时,他非常确信自己从老妇人的眼角看到一丝完全不加掩饰的鄙夷。 那差不多就和看挥霍遗产的败家子儿没什么两样…… 尽管看上去有点儿刻薄,而且对安森这个租户没半分好脸色——虽然她好像特别喜欢莉莎——签完了租房合同后,老妇人还张罗着做了一桌晚餐。 蒜蓉香肠,酱汁猪肘,干面包,外加西红柿、豆芽和空心菜炖煮的蔬菜浓汤,看起来很简单却非常美味;尤其是蔬菜浓汤,和两人在军营里吃到的简直不是同一种东西。 看着恨不得连碗都舔干净的莉莎,安森认为应该是浓汤里加了奶油的缘故。 待到老妇人起身离开,时间已经是半夜了,吃饱到腮帮都鼓起来的莉莎趴在餐桌上直接睡着了。 收拾完一片狼藉,又将莉莎安置在床上之后,瘫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的安森,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德拉科的手提箱。 自己的“报酬”。 里面有近卫军准备用来勒索的全部证据——包括关于雷鸣堡围攻战中,征召军内存在“旧神派”的证据。 迟疑了一秒钟,下定决心的安森打开了手提箱。 在亲眼见识过德拉科的观察能力后,他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搜集到了什么样的线索,才让近卫军对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说家恐惧成那样,甚至不惜派遣十几名近卫军精锐和一个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宁可停止计划也要抓住他。 “咔哒。” 轻轻一声脆响,手提箱的锁被打开了。 箱子里面的东西是…呃,砖头? 哦,还有一本看起来很陈旧的日记。 安森颇有些感慨的长舒口气。 没想到啊…那个看起来特别不正经的家伙,居然也是个喜欢写日记的正经人。 和自己一样嘛! 心情愉快的安森从一堆砖头里取出日记本,借着壁炉里的火光开始翻阅起来。 就像德拉科提到过的那样,日记里的内容大多数他抄录和搜集到的,关于近卫军试图勒索或者贿赂枢密院议员和某些大臣们的情报。 里面的内容非常详细,精确到双方私下见面和离开的时间,交谈的时长和大致内容,行贿时所用的账户和账户登记的银行,全部都记录的非常清楚。 甚至连私下交流的信件,都用深色墨水做了影印的备份…原本只是好奇的安森,在稍微翻了几页之后,就开始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已经不是什么“线索”的等级了,这根本就是近卫军自己将所有可能被抓住的证据堆起来,直接塞进那个小说家手里! 按照德拉科的说法,他是在两个月前得到了《克洛维真相报》的工作邀请后,才意外发现了自己亲人意外死去的消息,开始谋划对近卫军复仇的…… 也就是说他只用两个月的时间,就把近卫军所有私下干的事情,都查的一干二净了吗?! 这怎么可能?! 不对,这好像还真有可能! 回想起对方只用一次见面的时间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安森突然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自己现在已经是开启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但却没有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身上感受到任何血脉之力的反应…… 难道说,他其实也是个旧神派的施法者?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三旧神中,黑魔法之王穆特,似乎就对应着“窥秘”的属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掩饰的可就太巧妙了,从头到尾没有显露过任何破绽;和某个看似低调实则“高调”的黑法师,简直是两个极端。 瞳孔微微颤抖的安森,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日记本。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十二月三日,梅斯·霍纳德出现在橡木镇,他假扮成名为约翰·内斯的低阶军官,接近威伦·斯莫中校后以司务长身份混入征召军……” “…十二月二十五日,梅斯·霍纳德第二次出现在橡木镇,在购买了一张三等车票后,从橡木镇离开,抵达王都中央西站……” “…雷鸣堡征召军内,疑似存在第二名乃至两人以上的旧神派信徒……”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雷鸣堡陷落,克罗格·贝尔纳失踪,其于圣徒历九十五年曾被发现有与旧神派接触嫌疑,疑似遇害……” “…有充足证据证明,圣艾萨克学院历史系教授的梅斯·霍纳德,自圣徒历九十二年起不断得到某个渠道的资助,在王都内经营着一个较为隐秘的旧神派组织;其成员规模约为二十人至五十人不等,多次涉嫌与重大谋杀案相关,其主要成员身份多属于……” “啪。” 轻轻合上日记本,坐在壁炉前的安森表情有点儿恍惚。 信息量太大了…… 如果上面的内容全部属实,那么梅斯·霍纳德——也就是“黑法师”的旧神派组织,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被近卫军盯上,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但按照在钢铁苍穹号的包厢外听到的情报,这件事在近卫军内知道的人似乎也并不多,至少那个“上尉”应该是不知道的;而那个拥有和自己类似血脉之力的人,大概也是近卫军体系内的高层成员…… 作为只继承了“前安森”记忆,但没有继承情感的安森,对黑法师和他地下邪恶组织的死活毫不在意。 但如果近卫军准备用这个组织作为突破口,勒索弗朗茨总主教和秩序教会,自己这个咒法师的身份几乎百分百的要暴露。 毕竟不出卖自己人的地下组织,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地下组织。 而如果想要自己不被出卖,唯一的解决方案也就只有…… 某种特别实际的想法,在安森的脑海中迅速发芽。 与此同时,安森也刷新了自己对某个小说家的认知——自己和他的见面绝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从一开始就被这家伙安排好的。 他之所以会用那么冒险的方式接近和“引诱”自己,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在近卫军这件事情上,自己和他的利益高度一致! 如果不能尽快让自己脱离黑法师的控制,那么和近卫军发生正面冲突,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希望到那时,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各自想要做的事…… 回想起两人在车站离别时的话,安森的嘴角微微勾起: “看起来,要尽快想办法和尊敬的历史系教授见一面了。” 第十八章 囚徒们 “砰!” 沉重的铁拳落在坚固的会议桌上,被阴云笼罩的近卫军司令部内,几十名军官在长桌两侧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双手握拳的近卫军司令官半趴在桌前,粗犷的身材和半秃锃亮的头顶,令他的姿态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用野兽巡视猎物般阴森的目光扫视着他的部下们。 他忠心耿耿的…踏实肯干的…能力出众的部下们。 “然后呢,失败了?” “诸位,你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然后告诉我你们失败了?” “不不不…你们不是失败了——因为你们没抓住他的人,你们没有找到他的皮箱,你们也不知道他逃到了什么地方,你们也不清楚他的大致行动路线,更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你们这叫毛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战战兢兢的军官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被最近越来越多坏消息,逼到歇斯底里的司令官。 而除了害怕,更多的还有委屈——王都中央西站,是克洛维城内城区最大的蒸汽列车站台,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流量。 在这种地方哪怕动员一个团或者一个师,想控制每一个从车站进出的人也是天方夜谭,更别说抓住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说家了。 当然,这种“合理”的解释,谁也不敢开口。 而司令官的咆哮仍在继续: “我警告你们,我们现在这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王室弃之不顾,枢密院步步紧逼,秩序教会冷眼旁观——我们现在谁也指望不上,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而我也真的不想在这里重复一万遍,那个该死的小说家,德拉科·维尔特斯掌握的情报对我们有多致命了!” “抓住他!杀死他!枪毙他绞死他!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不管你们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三天,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这家伙坐在我面前,不论生死!” “明白吗?!” 看着那一双双躲闪着自己的目光,愤怒的司令官就感到无穷的怒火正在他的心底灼烧。 尽管这样毫无意义。 将德拉科·维尔特斯追回并不能立刻扭转近卫军的局面,眼下王室需要打赢和帝国的战争,就需要得到贵族和富人阶层组成的枢密院,以及拥有充足现金和资源的秩序教会支持。 而贵族和富人们乃至教会,都迫切的需要克洛维城能拥有稳定且良好的治安;只要王都的治安问题没有得到缓解,对近卫军的逼迫就会一日胜过一日。 司令官很清楚,他现在没办法让王都的治安好转。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拉着别人下水,同时尽可能转移公众尤其是枢密院的注意力。 推迟《城市公共管理法案》的通过,让枢密院和王室慑于解散近卫军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不敢轻举妄动而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 所以德拉科·维尔特斯必须死! “好了,现在不是争吵和发脾气的时候,我们必须务实起来,才能让近卫军免于被解散的下场。” 稍微平息了怒火的司令官,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荡:“那个该死的小说家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但除非找到合适的买家,否则他绝对不敢轻易露面。”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安全的——所以你们这些毛都不知道的家伙们,告诉我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面面相觑的军官们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有人缓缓举起右手: “我…呃…我们在枢密院的朋友们偷偷派人送来消息,最近枢密院准备出台一个新计划,对王都内各个保安公司实施减税计划,鼓励这个行业发展。” “而克洛维大教堂在经历了上次的红砖街暴动后,也在向枢密院申请建立一个半独立的警卫部队。” 的确是个大麻烦…司令官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开口的军官坐下: “通知我们的朋友们,让他们尽量拖延这个计划的通过时间,但不用过多阻挠;这些保安公司虽然讨厌,但某种程度上说不定还能帮到我们。” “至于秩序教会…嗯,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反正他们就算有钱现在也没有多少合格的兵源了——还有什么?” “我们弄到了钢铁苍穹号上的乘客名单,还有一份关于整个事件的详细记录:包括列车上十三名近卫军士兵的死因,所有涉嫌参与者和所有愿意为德拉科·维尔特斯证明的人的签名。” 微微蹙眉的司令官从下属手中接过记录,在一连串的名字下面绘声绘色的记录了一起离奇的列车凶杀案:一个不满于生活现状的低阶军官,在弄到了某个昔日同僚的行踪和把柄后,准备趁机上门勒索,却因为一系列的意外,最终演变成了同归于尽的谋杀,并因此牵连了十几名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同僚…… 基本上就是个荒谬到极点并且破绽百出,一眼就能看出是为了掩盖真相所编造的谎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份谎言却得到了整个钢铁苍穹号上近百位乘客的一致认可,甚至有不少身份高贵,连近卫军也需要尽量拉拢的贵族和富商,愿意签名为这个该死的小说家作证! 简直太不合理了! 像这种荒谬烂俗的小说,只配出现在《克洛维真相报》上! “你想说什么?” 神色难看的司令官,目光扫向那名属下。 “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从这些愿意为德拉科·维尔特斯作证的人开始着手。”军官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首先这些人几乎全部都在王都的内城区,并且都是有正经身份的人,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困难;其次如果我是德拉科·维尔特斯,在拿到那么重要的证据之后,也肯定会去向这些人寻找帮助。” “所以尊敬的司令官大人,我认为接下来完全可以暗地里监视在列车上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有关之人的动向,就不难找到他的行踪。” 看着那名越说越有些激动的下属,沉吟了片刻的司令官微微颔首,狰狞可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比哭还难看。 “很好,这个提议很好!诸位,你们要有事情开始做了——从今天开始,按照这份名单开始行动,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前程着想,你们最好尽快让我见到一些成果!” “是——!!!!” 整齐划一的怒喝声在会议桌前响起,同时无数双视线也在偷偷瞥向刚刚开口的军官,凝视着那张的脸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一股怜悯。 就像准备逃狱的囚徒们,看着唯一一个还在乖乖服刑的傻子。 第十九章 王家军事学院 在经过了相当难眠的一夜后,随便吃了点冷冰冰的干面包压饿,并给还在熟睡的莉莎准备好早餐后,穿上大衣的安森便起身出门。 和雷鸣堡相比,王都的冬天要更阴沉些,从清晨便出现的大雾到了七点三十分也没有任何要散去的迹象;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在流淌着污水的街道上变成满地的泥泞。 清晨的博莱曼大街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冷静;步履匆匆的行人,慢腾腾蠕动的马车,大大小小的商铺,叫卖着水果、鲜花和报纸的孩子…从一大早就开始吵闹喧嚣起来。 大家就好像都忘记了昨天发生的爆炸和骚乱,依旧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的生活着,仿佛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爆炸过后的咖啡馆只剩下一片烧焦的废墟,原本热闹非凡的店铺外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保安,封死大门的木牌上用显眼的红色颜料写着两行标语—— “及时缴纳佣金是对您家人的负责。” “参与旧神派活动严重有害健康。” 说的真是太对了…望着木牌上的两行标语,有着“切身体会”的安森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哎呀,这是要出门吗?” 一个有点儿陌生的刻薄声音在安森背后响起,还故意抬高了几调:“扔下年幼的妹妹一个人收拾打扫新屋子,自己去奔前程…还真是有新一代兄长的风范。” 身体一僵的安森挺住脚步,转身看向那双顶着自己的微微泛浑的眼珠:“早上好,没想到您居然起得这么早。” “这要感谢某个大半夜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绅士,让我这上了年纪的老人精神一晚上。”老妇人不客气的冷哼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深紫色薄毛毯: “你这是要出门?” “呃,去腓特烈大街办点事情。” 安森稍有些不好意思道。 “腓特烈大街……”倚靠着房门的老妇人像是陷入回忆中怔住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那条街上有个咖啡馆的烟草不错,你如果回来的时候顺路的话记得帮我带一些…这鬼天气不抽烟,我骨头就疼得厉害。” “没问题。” 安森很干脆的答道:“要什么牌子的?” “用不着…你只要告诉他们是博格纳夫人要的,他们就明白了。”老妇人又裹了裹身上的薄毛毯。 哦,博格纳夫人要的。 等等…博格纳?! 安森有些诧异的看着老妇人:“您是博格纳夫人,那博格纳子爵是……” “我的前夫。”嘴角弯弯勾起的老妇人,很是不屑的冷哼声: “身为租客居然连房东的身份都不知道,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付了整整半年的房租;有你这这么粗心的哥哥,我们的小莉莎还真是可怜啊。” “我……” “行了行,忙你的前程和事业去吧年轻人!”烦躁的老妇人连连摆手:“我得去给亲爱的小莉莎做早点去了——顺便教教这孩子该怎么自己管自己,免得哪天她哥哥把她的嫁妆都不小心花掉了!” “砰!” 一声闷响,满脸发懵的安森被关在了门外。 ……………… 一个半小时后,出租马车慢悠悠的在腓特烈大街停下;带着有点郁闷心情的安森穿过十五米的高的石质拱门,踏着细沙泥土向梧桐林荫道的尽头——王家军事学院的机关大楼走去。 走进大楼门厅,从负责登记的卫兵打听清房间位置,站在办公室门的安森稍微整理了下衣襟,长吁口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 “是!” 应声答道的安森推开房门,一位身着将校军装,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人映入他的视线。 “你是……” “圣徒历九十三年,第二十九届王家军事学院毕业生。” 迅速瞥了眼桌上的铭牌,安森“啪!”的一声站直,右手捶胸:“散兵科军官学员安森·巴赫,吾王万岁!” 微微蹙眉的埃里希教员微微一怔,本能的起身回礼:“王家军事学院教员埃里希·基罗,吾王万……”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察觉到什么的教员突然猛地抬起头: “等等…你是安森·巴赫?!” “……是的。” 看着对方那仿佛呆住的模样,安森有点心感不妙:“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自言自语的埃里希教员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朝安森摆摆手:“这样,你先把门关上然后坐下;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黑啤酒和朗姆。” “朗……” “哎呀,我差点儿都忘了你是陆军的——那我们就喝黑啤酒吧!” “……” 迅速闭嘴的安森转身关上房门,安静的坐在了椅子上。 “砰!” 一声闷响,落座的教员将满满一杯黑啤酒砸在安森面前,然后便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安森心里有些发毛。 “请问……” “安森·巴赫…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埃里希教员十分纠结的再次打断道: “作为这个学院和你曾经的教员,我为你的成就骄傲;我没看过学院的档案,但你应该就是建校以来军衔最高的毕业生了。” “但另一方面,你也给自己找了个天大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森微微颔首。 “路德维希·弗朗茨那小子,仗着父亲强行绕过陆军把你从上尉提拔成了中校,打赢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雷鸣堡围攻战。” “陆军的人不敢拿总主教的儿子怎么样,所以就只能对你出气——原本学院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毕业后的职位,到东部行省的要塞担任临时新兵教官,半年后转正,调进后方勤务部门,现在……” 埃里希教员摇摇头,但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些了,你今天来应该是为了毕业证的事情吧?” “还有我的军官津贴。”安森点点头道: “秩序教会的人告诉我,陆军并没有把相关文书递送到他们那里,所以我现在既不能领以前的,也不能领现在军衔的津贴——我需要开具一份证明文件。” “嗯…这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我会尽量想想办法。”埃里希教员微皱着眉头道。 “啊,非常感谢!” “这没什么好谢的,你是军事学院的学员,处理学员的毕业和就职是我的工作。”说到这儿,埃里希教员突然端起酒杯,冲着安森笑道: “更何况你还是散兵科的,自己人我们当然要罩着。” 啊? 内心有些发懵的安森连忙端起酒杯,满脸感激之情的和埃里希教员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你今天来的时间不太好,不然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去找人给你开具证明了。”放下酒杯,埃里希教员有些遗憾道: “因为和帝国开战,大量没来及转移的文件和履历都被积压在学院里;所有人都忙坏了,还得想办法从教会学院借人手来帮忙!” “这没关系,我暂时还等得起。” “那好,你把你的地址留下来,我准备好之后直接寄给你。”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放下酒杯的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和纸条——爱写日记留下的好习惯——将自己在白湖公园的地址递给了埃里希教员。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身后被突然推开的门外,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安森?” 第二十章 梅斯·霍纳德 安森回首望去,站在门边的是一位有着深棕色卷发,鬓角略发灰白,面颊也没有多少褶皱的老者。一身黑底红边的博士袍,右臂的腋下夹着两本书,分别是《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与《艾萨克·兰德生平》。 乍一看有些面生。 但就在他扭头的刹那,背后的寒毛瞬间根根竖起,心脏上留下的六芒星烙印也不断传来微微的灼痛感,让安森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就是黑法师! 不断加速的心跳带动血液的流动,难以名状的胸闷和窒息感刺激着拼命维持神色镇定的安森。 如果是“前安森”遇上这种事情,只会显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所以自己决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的和恐惧! “上午好,梅斯·霍纳德教授。”愣了一下的安森,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喜悦: “您怎么会在这里?!” 神态敦厚的梅斯·霍纳德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圣艾萨克学院接到了王家军事学院的‘求助信’,希望学院可以让一些擅长文书和整理的教师予以协助。” “碰巧,因为战争我不得不结束了计划好的休假,暂时又没有太多课程,于是就和其他人一起到这里来帮忙了。” 几乎就在梅斯开口的同时,心脏的灼痛感便迅速消退了下去。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正午,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安恩没有丝毫犹豫道,微翘的嘴角难掩心头的激动: “在收到您的信之后我一刻都无法等待,战争刚一结束我就从橡木镇出发了!” 面色祥和的梅斯看着安森微微颔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唉,请等一下!”一旁的埃里希教员突然开口,有些错愕的看着两人: “教授,还有安森…你们认识?!” 话音落下,安森与梅斯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笑了笑。 “尊敬的埃里希教员,我们当然认识了。”轻声开口的梅斯,将温和的目光转向还在惊讶中的埃里希: “在亲爱的安森·巴赫加入王家陆军之前,他还是我所有曾经的学生中最喜欢的一个。” “事实上,或许还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知道他被军事学院要走之后是多么的遗憾——他在历史和地理学上的才华,远远要超过他作为一名军官的价值!” 埃里希很是意外看了看两人,旋即又笑道:“不过现在您大可放心了——您的好学生已经靠行动证明了他的军事才华,只用十九天的时间就攻下了有重兵据守,物资充沛的雷鸣堡要塞。” “这样优秀的战绩,已经足以让军事学院当做教材的备选材料了!” 重兵据守,物资充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两个词的安森总有种想笑出来的冲动。 “似乎是这样,但还是很令人惋惜。” 梅斯·霍纳德叹了口气,带着一点请求的目光看向埃里希:“请问,能否让我占用两位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想找个地方聊一聊。” “没问题,您现在就可以带我们雷鸣堡的大功臣离开!” 笑着的埃里希痛快的点点头,同时将目光转向安森:“毕业证和证明文件我会尽快寄给你,不用担心。” “多谢。” 再一次向埃里希教员道谢后,安森才转过身,跟在面色温和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身后离开了办公室。 ……………… “你做的很好。” 幽静的大楼长廊内,走在安森前面的梅斯·霍纳德毫无征兆的开口道。 “教授……” 有些意外的安森面色微微一惊,正想要说什么时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不用担心,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梅斯·霍纳德信心十足道: “这栋大楼我之前来过几次,没有人能够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发现我们的身份。” 教授,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话痨小说家查了个底儿掉…呃,虽然我也一样。 紧跟在对方身后的安森亦步亦趋,拼命抑制着心底不断冒出的想法。 “你在雷鸣堡围攻战做的很好,非常好,完全超出了我的预计——当然,问题的严重性也远超出了我最开始的预计。”就在安森胡思乱想的时候,梅斯·霍纳德的话还在继续: “艾德兰大公国的旧神派居然将公国继承人发展成为真神信徒,企图用要挟的办法颠覆艾德兰公国的政权,还妄图从雷鸣堡的遗迹中得到永生的秘密…真是一群疯子!” “就是因为这些从不懂得用理智思考的狂徒,才让旧神派复兴的大计划一次次的过早暴露,导致计划夭折,不得不惨淡收场!” 神态祥和的梅斯·霍纳德低吼道,那充满了无奈的愤慨与之前两人“见面”时完全一致。 “还好,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幸亏有你的存在,才能让我们及时止损,没有令旧神派的存在暴露在秩序教会的视线之中。” “这样充满勇气和智慧的举动,必须得到奖赏。” 话音落下的同时,梅斯·霍纳德突然停下了步伐,用无比和蔼的眼神看向微微怔住,表情有些惶恐的安森。 “不,不不不…教授您太客气了!” 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森十分的诚惶诚恐道:“作为一名真神信徒,这些都是最起码的……” 微笑的梅斯·霍纳德竖起右手食指,打断了他的话: “充满勇气和智慧的举动,必须得到奖赏——伟大的三旧神,永远不会怠慢为了大计划而奉献力量的信徒。” “同时也只有得到更多的力量,才能更好的为整个旧神派的崛起效劳,去发掘真正的历史,让篡改了整个世界记忆的渎神者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对方的注视下,长出一口气的安森低下头,露出了些许羞愧的神情: “对不起,教授,是我太过浅薄了。” “不,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是你太过谦逊了,这是一种崇高切美好的品质,但有时也会让人踌躇不前。”梅斯·霍纳德温和的拍了拍安森的肩膀: “看来战争就和图书馆一样拥有塑造灵魂的力量,让一个过去总是慷慨激昂的少年,变得如此成熟而稳重。”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交给你下一个任务。” 第二十一章 奖励 就在开口的一瞬间,停顿了下的教授微微将目光上扬,将温和的视线从安森的面颊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那双深棕色的瞳孔中央。 安森眨眨眼,脸上带着微微的紧张和期待,就像等候着被老师吩咐的学生。 “…当然,不是现在。” 顿住的最后一秒,梅斯·霍纳德嘴角绽出了微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解决你自己的津贴问题,尽快在克洛维城内安顿下来——找到住处了吗?” “是的,在白湖公园的博莱曼大街上租赁了一套公寓。”安森微微颔首,神态尊敬的看向教授。 “嗯,听上去很像是你们这些孩子们会做的选择。”梅斯·霍纳德很是随意的开口道: “我来之前听说博莱曼大街那边出现了一些小事件,似乎和某些旧神信徒有所牵扯?” “不,只是一间咖啡馆长期不愿交保安公司的佣金,又不幸碰上了煤气泄露;我到耳朵时候,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安森故意撒了个小谎。 “那就好,但切记一定要小心。”梅斯·霍纳德神色平稳,并没有追问下去。 嗯,看来他的确不能随时随地控制自己的行踪,所以今天的碰面也只是一次巧合。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想让自己这么相信。 在弄清黑魔法的伎俩之前,自己都必须提高警惕…安森轻笑着答道: “我会尽量注意的,教授。” “能够不嫌弃一个老人的无趣说教,看来战场对你的影响真的很深。”梅斯·霍纳德开玩笑似的说道:“但更令我欣慰的是,战场并没有削减你对历史真相的热爱。” “您说的是……”安森眼前一亮。 “奥古斯特。”教授微微颔首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认为这只是个稀有但普通的传统克洛维姓氏;可就像我当初在信中提到的那样,它并不寻常。” “在克洛维王国的主要史料上找不到这个姓氏,但在许多被公开出版的私人日记中却偶尔能发现它的踪影,多数时候都被是作为回忆出现,描述也多为‘古老’,‘传统’和‘封闭’…事实上大部分日记的主人,似乎对这个家族的存在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种情况一定程度上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促使我继续探寻下去。”梅斯·霍纳德感叹一声,充满兴趣的目光看向安森: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知道卢恩家族吗?” “只是有所耳闻,但并不怎么了解。”安森如实答道。 他们的家世古老到克洛维王国建国的时代,但同时又很低调,除了偶尔能听说他们又在投资大型公共设施或者某个商业项目外,几乎从没有听说这个家族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 这样的举动对于克洛维贵族而言是十分不合常理——在只有贵族可以参政的克洛维王国,一个家族在枢密院或者地方议会能否有一席之地,有时候比爵位本身还要重要。 一旦在政治上失去存在感,往往就是家族衰落的开始;无论积攒了多少财富和土地,都会在一到两代人之间迅速流失殆尽。 如果不是“前安森”是个历史和阴谋论爱好者,安森几乎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在所有能被找到的记录当中,几乎每一次提到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都一定和卢恩家族有所关联,有时甚至是两个姓氏并列出现。”梅斯·霍纳德轻轻颔首道,轻拍了下手中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 “一开始我只是当做巧合;但当这些‘巧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而又没有留下任何的官方记录,那就证明这当中肯定存在问题;一个如此古老而曾经兴盛过的家族,不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另外,在一些日记中曾经很隐晦的提到过奥古斯特家族似乎也曾是旧神的信徒;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只要找到他们没落的缘由,也许就能还原一部分被掩盖的历史真相!” 略有些兴奋的梅斯·霍纳德稍稍松口气,微笑着看向安森道:“总而言之,有关奥古斯特家族的历史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课题,我会继续寻找下去的;任何新的发现,我都会想办法通过信件告诉你。” “同时我建议你也利用这段时间,去圣艾萨克学院和王都的几个修道院转转——探索知识的道路不仅仅是在图书馆,也在教室和咖啡馆里。” 正当两人还在原地交谈的时候,长廊的尽头传来了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这周五的晚上就有一个不错的机会。”梅斯·霍纳德将手中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递给安森: “我在学院里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历史研讨社团,有学生,也有一些出身体面的校外人士——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一些热爱历史的人” “感兴趣的话不妨来一趟,地址就在书皮的封面夹层里。” 连连点头的安森带着一丝激动的神色,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书本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从长廊尽头走来的身影。 那是位穿着深色学士袍,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珠的男子,年龄约莫与自己相仿。 “教授,马车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脚步声停在梅斯·霍纳德的身后,年轻学士轻声开口道:“从圣艾萨克学院送来的消息,两点三十分钟有一个学术会议需要您参加。” “我知道了。”教授微微颔首,朝安森递了一个眼色便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那位有着冰蓝眼珠的年轻学士都没有看过安森一眼。 自始至终站在原地的安森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至幽静的长廊里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所以…自己这算是完成初步任务,正式开始了自己在地下邪恶组织的生涯是么? 然后这封“入场券”,就是自己的奖励? 打量着手里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一声不吭的安森微微勾起了嘴角,脑海中开始浮现刚刚两人对话的情景。 十二月二十五日,梅斯·霍纳德从橡木镇返回王都,并被近卫军发现了他的行踪; 今天,因为文件和履历积压的王家军事学院,从圣艾萨克学院请来了一批教师帮助他们整理多余的文件; 而梅斯·霍纳德,是唯一一个主动申请到这里的来的教授; 所以如果这位历史系教授和自己的相遇只是个意外,那么真正让他来这里的目的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能找到更多被教授掩盖起来的行踪也说不定。 带着满满好奇心的安森抱着怀里的书,朝和出口相反的方向离去。 第二十二章 不存在的军官 拥堵不堪的腓特烈大街上,一辆不起眼的老式四轮马车缓缓行进。 梅斯·霍纳德安静的倚靠着座椅,将随身携带的《艾萨克·兰德生平》摊放在大腿上,借着窗外的阳光轻轻翻阅。 坐在对面的年轻学士从马车抽屉中取出准备好的葡萄酒和玻璃杯,一丝不苟的斟酒,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缓缓推到梅斯·霍纳德伸手便能端起的位置: “教授……” “你今天太过分了。”头也不抬的教授轻声道,目光正好落在描述圣艾萨克遭到同伴背叛,被炸死在家中的段落: “安森·巴赫是接下来我一系列计划的关键,有很强的利用价值;即便只是他在雷鸣堡的功绩,也值得你表现出尊重——即便是不情愿的。” “万分抱歉!” 惊恐万分的年轻学士猛地低头,笔挺的身体般微微颤抖: “我、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我、我只是……” “嫉妒?” 梅斯·霍纳德翻动着书页,很是不经意道。 “绝非如此!” 年轻学士像触电般猛地停止身体,瞪大的双眼瞳孔皱缩:“只是时间紧急,不得不打断您和安森·巴赫阁下的交谈,除此之外绝无……” “够了。” 微微蹙眉的梅斯·霍纳德轻声打断道,右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书:“然后告诉我让你如此无礼的原因。” 年轻学士长舒口气,惊恐的神色迅速恢复了一开始的冷静,冰蓝色的眸子冷静的望着教授: “我们暴露了。” 拥挤不堪的街道上,刚刚拐过一个路口的老式马车停在了路旁的煤气灯下。 “这是从近卫军内部弄到的线报,还有昨天王都中央西站骚动的事件经过。”年轻学士从衣袖间抽出一张字条,轻轻压在酒杯下: “近卫军第二战列兵团团长萨赫·瓦尔德中校,在去年的十二月三日发现了您的行程,并从那天以后一直在派人监视我们。” “哦?看来我应该拜访一下这位称职的近卫军长官。” 轻轻合上书本,梅斯·霍纳德笑了笑:“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墓地。”年轻学士简短道: “他死了,死在钢铁苍穹号上一起荒谬的勒索仇杀案中。” 略有些惊讶的梅斯·霍纳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的线人说,目前近卫军正在全力搜捕一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此人在《克洛维真相报》就职,和那起荒谬的凶杀案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年轻学士盯着窗外经过的行人,谨慎的压低了嗓音: “非但如此,此人还搜集到大量有关近卫军的各种隐秘情报和计划,目前下落不明,只能断定他暂时还未能离开克洛维城。” “最重要的是在他手里的内容中,有关于您和整个组织的情报!” 梅斯·霍纳德微笑着,端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 “我现在必须返回圣艾萨克学院,有一场学术会议在等我,而你……”摇晃着杯中的紫红液体,教授温和的看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而你,立刻回一趟王家军事学院去帮我取一些东西,如果有人询问…就说我在资料室里不小心遗失了一份重要的笔记。” “是!” 年轻学士起身离开马车,朝着学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望着那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梅斯·霍纳德嘴角的微笑变得玩味起来: “先是奥古斯特,现在又有钢铁苍穹号…呵呵,看来一下次见面时,和亲爱的安森·巴赫同学又有更多的谈资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教授,紫红色的液体如鲜血般在他的嘴角和脖颈间流淌。 …………………… 也许是因为太过忙碌,“冒充”圣艾萨克学院学生的安森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顺利混进了王家军事学院的资料室,并且找到了之前梅斯·霍纳德整理的内容: 《关于南部低阶军官于克洛维城外派与出行申请》。 嗯,和自己一开始猜的差不多…趴在资料堆里的安森,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一条条乱如麻的登记记录。 对于军官——哪怕是低阶军官——的出行和委派,克洛维王国有着一套名义上十分严格的管理制度,每次都需要被登记在册,并能以此来核实对方的身份和追查责任。 但反过来说只要能掌控这些花名册和登记记录,就能在一个不存在的地点创造一个不存在的“军官”,尤其是军衔在上尉之下的低阶军官。 步兵连长,预备尉官,军旗手,军号手,司务长…这些真正控制着王国军队,却又极少能被详细登记在册的军官们,就是梅斯·霍纳德的目标。 一个低阶军官的身份或许并没什么了不起,但却可以让伪装者轻易敲开某些会对外人紧闭的大门;不愿惹事的富商和地方贵族们,极少会拒绝一个有权持枪者的合理请求。 而梅斯·霍纳德就是利用这一点,不止一次的隐藏身份在王国境内四处行动,完成他的某些计划——按照某个话痨小说家搜集到的证据,他和王都内数起凶杀案都有所牵连却能安然无恙,靠的就是着这些“身份”。 而他今天会出现在王家军事学院,大概是为了利用这次机会为某次行动做收尾工作。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只要能在记录中找到某个原本“不存在的军官”,就能拆穿他这套玩了很久的把戏。 再等到不得不面对黑法师和他的地下邪恶组织时,自己就有了一张反水时的底牌。 瞳孔骤缩的安森,视线停在了一个叫“约翰·內斯”的司务长名字上。 就在此时…… “嗯?!” 浑身一震的安森,心脏上的六芒星烙印传来和之前相同,但却更加猛烈的灼痛感。 梅斯·霍纳德,他回来了?! 还是说…这栋机关大楼里有第三个施法者?! 快速合上手中的名单,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安森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资料室的大门。 幽静到只有翻页和呼吸声的资料室内,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略带急促的脚步声,而且是越来越快。 胸口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缓缓站起的安森躲在一旁的书架侧,放在腰后的右手做好了拔枪的准备,死死盯着资料室房门的视线,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个在快速迫近的身影。 三步、两步、一步……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双眼睛犹如利箭般投向安森刚刚所坐的位置。 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善意” “请问……” “我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 面无表情的年轻学士背着双手,冰蓝色的眸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上前询问的办事员:“教授临走前比较匆忙,丢下了一份重要的笔记。” “原来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没问题。” 办事员很是殷勤笑了笑,十分客气的为他指路:“教授之前的座位早靠窗的位置,我带你……” “不需要,我知道在哪儿。” 扔下这句话和面色变幻的办事员,年轻学士背着双手,径直朝目标的方向走去。 堆积如山的档案和资料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桌子上,椅子也被推进桌子内。 没有多想的年轻学士拽出椅子坐下,迅速的开始在一沓沓的档案中开始翻阅,很快就找到了那份《关于南部低阶军官于克洛维城外派与出行申请》。 年轻学士小心翼翼的将档案取出,并在上面附上了一份来时准备好的笔记,起身向外走去,再一次无视了上前想要问询的办事员,径直朝门外的长廊走去。 “嗯?” 望着在长廊尽头徘徊的身影,微微蹙眉的年轻学士将档案藏在身后,放慢脚步缓缓上前。 “你怎么还在这儿?” “唉?!” 就像是突然间被惊到似的,捧着《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聚精会神的安森茫然的抬起头,靠着墙的身体险些跌倒。 “你、你是……” “我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不等安森开口,神色不耐的年轻学士快速道: “我们刚刚见过一面…你可以叫我布洛恩。” “啊,我想起来了!” 恍然大悟的安森“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书,十分热情的朝年轻学士伸出右手:“您好,您可以叫我……” “安森·巴赫,我知道你的名字。”微微蹙眉的布洛恩迟疑了一瞬,不太情愿的和安森握了握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问题?”安森眨眨眼睛:“什么问题?”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啊,这个啊!” 挠挠头,安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别的原因,就是忍不住看这本书看得有点入迷了——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 看着那双带着真诚的清澈眸子,背着双手的布洛恩嘴角抽动了下。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布洛恩僵硬的开口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教授还在等我。” “请记得替我向教授问一声好。”安森点点头,十分郑重的朝对方道。 话音落下,毫不客套的布洛恩转身朝机关大楼的出口而去。 就在安森真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背着双手的年轻学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了几秒才缓缓回首,清冷的冰蓝眸子在寂静的长廊里显得异常幽邃: “隐秘。” “嗯?” 挑起眉毛的安森,有些莫名的看着对方。 “安森·巴赫阁下,您好像到现在还没有掌握‘隐秘’的技巧。”布洛恩迈步走进上前,继续说道: “这样任何一个施法者只要稍微费些功夫,就能立刻察觉到您的存在——对于像您这样的新人施法者而言,这是十分不利的。” “当然我不是说他们一定会对您造成威胁,但我们这些旧神信徒的存在本就为世俗所不容;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轻易暴露自己总归是不太好。” 这家伙怎么一下子转性了? 连称呼都变了? 内心突然冒出一万个问号的安森,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询问道:“原来如此,布洛恩先生,那我该怎么做?” “非常简单。” 布洛恩面无表情道:“这更接近于一种本能,就像睁开眼睛和呼吸一样。” “正常状态下没人会屏住呼吸或者闭上眼睛,就像掌握了魔法的我们这些施法者们,保持随时都能施法的状态才是最自然的;但反过来说,屏住呼吸和闭上眼睛,也并非复杂到需要锻炼的技巧。” “当然,一定程度的适应和反复练习还是有必要的。”走到安森面前的布洛恩,从学士袍中掏出了一封折起来的信纸递给安森:“这是我之前在学习时做的笔记,也许对你能有些帮助。” “我的建议是最好能养成某些小习惯或者嗜好,您可以常识着带平光眼镜或者抽烟斗,能更快的掌握这种小技巧。” “非常感谢!”安森面带感激的从对方手中接过笔记。 看着安森将笔记收好,布洛恩有些僵硬的朝他微微颔首,转过身更加匆忙的朝长廊尽头走去,清脆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廊中回荡。 直至确认对方的脚步声离开机关大楼,自始至终紧绷着心弦的安森才长松口气。 好险! 就差一点,就差一那么点点;如果布洛恩刚才和那个办事员多问一句,自己就暴露了! 果然没计划没准备的临时起意,就是这么的不靠谱啊! 不过现在最危险的已经过去,这一趟出门也称得上收获颇丰——不仅解决了津贴的问题和“旧神派”组织的入场券,还弄到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的底牌…… 安森小心翼翼的打开手中的书本,一张草稿纸和一张复写纸夹被夹在两页之间。 随身不忘记带着纸笔,这就是养成写日记习惯的优势! 得意的翘起嘴角,将书和日记本一起揣在大衣口袋内的安森离开王家军事学院,在街边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离开腓特烈大街之前,想起某位老妇人吩咐的他还特地绕路去了一家咖啡馆。 “您的上等烟草,两磅总共十银币。” 咖啡馆的服务生热情的帮他打好包裹:“请记得替我们向博格纳夫人问声好,她很久没来过我们这里了。” 两磅烟草就要十银币? 有点咋舌的安森点点头,直接递给对方两金币的钞票,眼前一亮的服务生更热情的为安森找好了零钱,甚至还有零有整的在他面前放了十枚铜板,热切的目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看着对方那充满“暗示”的眼神,安森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然后将所有的零钱装进了兜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一路不停的赶回了博莱曼大街,心情愉快的安森将咖啡馆找来的十块铜板付给了车夫,跳下马车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就在快走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逐渐失去笑容的脸上微微皱起眉头。 四个全副武装的近卫军,正站在公寓门外。 第二十四章 例行询问 十分钟后,两名近卫军官走进客厅,和不得不挤在小沙发里的安森面对面坐下。 因为客厅里唯一的长沙发被两名近卫军“霸占”,身材娇小的莉莎不得不和安森挤在一起,瞪着大眼睛,像警惕的布偶猫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两名军官。 一旁的博格纳夫人依然和往常一样,裹着她的薄毛毯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或许是因为嘴里咬着的石楠木烟斗的缘故,那双看向安森的浑浊眼珠比之前柔和了些。 安静到只能听见壁炉里“噼啪”声的客厅,气氛格外的压抑。 “咳!” 坐在沙发左边,有着双浅灰色眼珠和鹰钩鼻的近卫军官轻咳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铅笔,投向安森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姓名?” 刚准备回答的安森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右边的近卫军官突然“啪!”的一声按住了同僚的肩膀,温和的冲安森笑了笑: “亲爱的博格纳夫人,哦,还有这位陆军的朋友…抱歉,我这位同事做事情太一本正经了。” “我们收到了举报,说博莱曼大街的咖啡馆爆炸事件疑似和旧神派活动有关。”说着,一脸歉意的近卫军官无视了同伴惊异的目光,继续对三人笑道: “所以这只是一次例行的询问,顺便调查下情况——所以大家都别那么紧张,放轻松;我们是近卫军,不是上门敲诈勒索的黑帮,哈哈!” 简单的小玩笑,让原本压抑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我叫安森·巴赫,这是我妹妹莉莎·巴赫。”拍了拍莉莎的小脑袋,微笑的安森将之前对某个话痨小说家的说词重复了一遍: “我们是昨天来到的王都,咖啡馆爆炸的时候就坐在这间客厅里——这一点博格纳夫人可以为作证,当时我正和她商量房租的价格。” 一脸微笑的近卫军官目光转向身侧的老妇人,永远没什么好脸色的博格纳夫人吞云吐雾着,冷哼一声算是表示赞同。 “嗯,既然有博格纳夫人作证,那就肯定是完全没问题的!”近卫军官笑着耸耸肩,很是随意的继续道: “既然是昨天才来,那也就是说您对楼下的老约翰咖啡馆完全没印象,也不知道它突然爆炸的原因对吗?” “是的。” “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者不太寻常的事情?” “没有。”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可以继续问下去的了。”近卫军官站起身,很热情的朝安森伸出右手: “感谢您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安森·巴赫阁下;下次如果有任何可疑或者不太对劲的发现,请立刻通报您身边最近的近卫军,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处理的!” “好的,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安森站起身,带着几分客套的微笑和军官握了握手,准备送这两个近卫军官出门。 就在这时…… “等一下。” 始终坐在沙发上,从第一次开口被打断后就沉默的鹰钩鼻军官突然开口道: “安森·巴赫阁下,您刚刚说…是昨天来到的王都?” 愉快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压抑了。 微笑着的近卫军官看着些许歉意的眼神看向安森,默默的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安森抱起沙发上的莉莎,缓缓落座: “是的。” “那您又是使用何种交通工具抵达王都的呢?”带着毫无起伏的语气,鹰钩鼻军官挑起目光,打量着安森: “王都中央西站,钢铁苍穹号,第十车厢三号二等包厢…对吗?” 来者不善…… 心弦绷起,安森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没错,您说的都对。”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安森·巴赫阁下。”鹰钩鼻军官语气里透着阴森: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和您同车厢的除了莉莎·巴赫小姐外还有一个人是吗?” “是。”面不改色的安森如实道。 “穿着件旧大衣,红头发——德拉科·维尔特斯,是吗?” “是。” “能和我详细聊聊这一路上您和他之间的接触吗?” “呃…抱歉,但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是’和‘不是’回答。”盯着对方的眼睛,摊摊手的安森故作遗憾道。 鹰钩鼻军官先是一愣,阴沉的表情瞬间暴怒。 “你——” “啪!” 就在他暴起扑向安森的瞬间,坐在一旁的近卫军官再次按住了他的肩膀。 被制住的鹰钩鼻军官脸色难看扭过头,却只看到同伴微微摇头。 “别那么激动嘛,有什么问题坐下慢慢谈。”近卫军官再一次勾起嘴角,冲安森和一脸凶凶表情的莉莎笑了笑,随即又看向身侧的同伴: “你这么粗暴的对待这里的房客,难道想让博格纳夫人发火不成?” 面有愠色的鹰钩鼻军官看着同伴的眼神,顿了顿,然后默默的坐回了沙发上。 蜷缩在沙发里的博格纳夫人一声不吭,冲着两个军官的方向吐了口长长的烟雾。 “咳!” 再次轻咳两声,鹰钩鼻军官深吸口气,浅灰色的眼睛再次看向安森:“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请您详细的将您和德拉科·维尔特斯之间的经过告诉我们。” “这涉及到一起离奇的凶杀案,所以请您务必详细些!” “好的。” 眼神有些错愕的安森看了看两个面色各异的近卫军官,还有抽着烟斗的博格纳夫人,十分坦然道: “说实话,我对这个人并不怎么了解——那起命案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和莉莎一起吃午餐,除了知道一等包厢有人被杀死了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至于经历…这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是个话痨,非常健谈,也很擅长惹恼别人;不过他说的话基本上都是无聊的废话,说过也就忘记了,所以实在没留下多少印象。” 这套解释是安森在离开钢铁苍穹号前就准备好的,内容基本属实,也没什么非常明显的漏洞——基本上就是把凶杀案当天的内容刨掉了而已。 就在安森以为他终于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道冰冷的话语声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箱子。” 鹰钩鼻军官冷冷盯着安森,微动的嘴唇轻轻吐出这个词汇。 “嗯…什么?” 内心警觉的安森眨眨眼,故作茫然的看着他:“什么箱子?” 望着安森的表情,鹰钩鼻军官眯起眼睛,扭过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老妇人: “尊敬的博格纳夫人,请问您在这位安森·巴赫阁下带来的行李当中,有没有看到一只不太对劲的箱子?” “一只皮革质地的,有些破旧的手提箱。” 第二十五章 壮烈牺牲 被问到问题的那一刻,始终沉默的博格纳夫人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目不转睛的鹰钩鼻军官死死盯着老妇人的表情,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握着铅笔的右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他那总是一脸随和表情的同伴也收起了笑容,散漫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博格纳夫人和安森之间游移。 心弦绷起,紧张到极点的安森依旧保持着一脸的茫然,自然放在身侧的右手一点一点的向大衣下后腰的位置靠近。 一片沉默下,就连莉莎也感受到了那愈发压抑的气氛;半躺在安森怀中的娇小身体稍稍蜷缩,像时刻准备扑杀猎物的幼兽般。 “啪嗒。” 拿下嘴里的烟斗,长长吐了口烟雾的博格纳夫人转动着那浑浊的眼珠,视线从安森移动到鹰钩鼻军官的身上: “你说的那个手提箱…我没见过。” 嗯?! 表情瞬间错愕的鹰钩鼻军官身体猛地一颤,差点儿从沙发上跌落下去。 不仅仅是他,就连安森内心也感到一阵诧异,竭力克制着自己看向老妇人的冲动。 两名近卫军官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严肃的鹰钩鼻军官明显心有不甘很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但还是默默的收起了记事本和铅笔。 “呃…既然连博格纳夫人都这么说,那看来应该是我们想多了。”表情随和的近卫军看了眼天色已经暗下来的窗外,带着歉意朝三人笑了笑: “抱歉,我们好像耽搁了几位的晚餐时间;但还请多多体谅,我们是近卫军,保护忠诚的王国子民和抓捕犯人,这些全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所以如果有任何可疑或者不太对劲的发现,请立刻通报您身边最近的近卫军,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处理。” 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满脸堆笑的近卫军官冲安森再一次伸出右手: “安森·巴赫阁下,再次感谢您的配合,告辞…啊,这一回是真的了!” “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站起身的安森也再次和对方握了握手。 说罢,两名近卫军官前后离开房间,和门外的另外两名近卫军朝街道的另一户人家走去。 “砰。” 随手关上房门,背对着客厅的安森面色逐渐沉重。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对方会登门调查这件事,从离开钢铁苍穹号的时候安森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换成自己,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重要的线索。 但问题是他们都已经确定自己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是一个包厢,甚至到怀疑那个手提箱就在自己手里的地步,却只因为博格纳夫人的一番话,连搜查都没有搜一下就解除对自己的怀疑了? 疏忽大意,还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 前一个不太像,但如果是后者…这么大张旗鼓的上门调查,甚至当自己的面询问关于手提箱的事情,他们就不怕自己跑路,或者想办法尽快将手提箱里的证据销毁或者变现吗? 亦或者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想让自己主动暴露,好名正言顺的抓住自己? 无数个想法和猜测从安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又逐一被否定。 正当他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充满刻薄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喂,你还准备在门口傻站到什么时候?” “啊…没什么。”惊醒的安森回过神来,扭过头看向蜷缩在沙发里,裹着薄毛毯的博格纳夫人: “谢谢您,博格纳夫人,真的非常感谢。” 安森的表情十分郑重——如果不是她在这里,那两个近卫军官大概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离开。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近卫军会这么顾忌一个普普通通的房东太太。 “是啊,你是得好好的谢我。”冷哼声的博格纳太太,浑浊的眼神里透着不屑一顾: “我讨厌近卫军,但更讨厌被别人找麻烦——所以我不管你究竟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最好赶紧都给我解决了,否则再闹出这种事情,我可不保证还愿意把房子租给你!” “另外,今天你带来的烟草就算是帮你解决这麻烦的谢礼,我就不另外给你钱了。” “这个当然没问题!”安森不假思索道。 “没问题?”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白了他一眼。 “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安森赶紧改口:“我、我的意思是…这都是应该的!” “嘁。” 叼着烟斗的博格纳太太冷哼声,干瘦的身体裹着毛毯从深陷的沙发里爬出来:“行了行了,别在那儿杵着了,我还得赶紧准备晚餐去呢。” “晚餐?” 安森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伸手想要拦住朝厨房走去的博格纳太太:“要不还是算了吧,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就……” “咕。” 一个非常奇妙但熟悉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突然陷入沉默的安森和博格纳太太,十分默契的同时扭头望向身后。 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莉莎瞪着大眼睛,又委屈又认真的看着两人: “饿了。” 一边说着,小莉莎抬起右手,用力拍向自己的肚子: ………… “咚!” 一道白光闪过,来不及惨嚎的鹰钩鼻军官像个破布袋似的扑倒在地,夹杂着碎裂牙齿的血沫从被抽歪的嘴角喷涌而出。 没等他站起身,近卫军官拽着他的衣领从地上拖起来,微笑着看向鹰钩鼻的眼睛: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对吧?” 轻柔随和的话语声,却如同魔鬼的低语般令人手脚冰冷。 惊魂未定的鹰钩鼻急促的喘息着,浅灰色的眼睛却没有半分惧色。 “不回答?很好,那就让我来猜猜看。”近卫军官轻笑着,冲自己的伙伴眨眨眼: “你是不是觉得法比安少校真是太愚蠢,太懦弱了,不如你——尊敬的戴维少校年轻果断,所以一次次的试图破坏我的计划,对吧?” 鹰钩鼻紧抿着嘴角没有回答,只是被抽中的半边脸迅速浮肿起来。 看着保持沉默的同伴,近卫军官笑得更开心了。 “戴维,我亲爱的戴维…呵呵呵…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近卫军官轻笑不止:“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近卫军干了快十五年还是个少校,而你就能在短短四五年的时间里,爬到和我一样的位置吗?” “因为你很聪明?很勇敢?很忠诚?不,不不不……” “让我这么来解释吧——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唯一会让他们破格提拔小人物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担责任的时候。” 近卫军官的眼神里满是戏谑:“所以这一巴掌只是我个人‘善意’的提醒,因为我真的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你,和这个劳什子小说家扯上关系。” “我是陆军出身,也在海军干过,进近卫军只是为了能待在王都,真没打算为了这份差使去死你明白吗?” “如果你明白的话,那我们俩就还能合作下去。”法比安中校愉快的说道: “如果不明白…嗯……” “像你这种人,应该也不会在意‘壮烈牺牲’这种事情吧?” 第二十六章 前夫们 狭窄的阁楼内,捧着一张《克洛维真相报》的安森坐在“呼呼”漏风的窗户旁边;摆在桌上的烛台在寒风中不停的摇曳,在报纸上倒映出闪烁不停,足以将任何读者折磨疯的影子。 不过安森的注意力也并不在报纸上,紧闭着双眼的他脑海中浮现着整个公寓内外的情景: 夜晚的博莱曼大街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热闹,空荡荡的街道上只能看见偶尔飞驰而过的马车,穿着破烂的拾荒者和依然在朝路人大声叫卖着剩水果的孩子。 寒风萧瑟的街道上,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借着路边煤气灯微弱的光线,用捡来的垃圾和木头在老约翰咖啡馆的废墟外烤着火。 他们带着从垃圾桶里翻来的旧帽子,用外套的衣领裹着大半张脸,围着那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停地朝手心哈着气,和路边随处可见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嗯,如果再没有不时的朝楼顶这边看过来,那就更像了…紧闭着双眼的安森,脑海中倒映着假扮成流浪汉的三个近卫军的面颊,略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 和一开始猜的差不多,近卫军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这条线索;所谓的“例行查询”目的也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警惕——如果“安森·巴赫”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真是一伙的,那么在暴露之后,无论如何也会有所行动。 甚至惊慌失措的自己,主动去找某个话痨小说家寻求帮助,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们大概还曾经这么奢望过。 安森怀疑,也许整个钢铁苍穹号上所有和德拉科有过关系的人,都已经被近卫军用类似的方式“隐秘”的控制和监视了起来。 十分钟后,两个“流浪汉”像是终于忍不住寒冷,抱着肩膀站起身,朝大街的另一端走去。 寒风中摇曳不停的篝火堆旁,只剩下一个还在瑟瑟发抖的身影;压低的帽檐闪烁着精芒的浅灰色眼珠,一刻也未从窗前离开。 是他? 面色略有些诧异的安森“看”着帽檐下眼熟的鹰钩鼻,半张脸都浮肿了起来。 空荡荡的大街上,呼啸的寒风愈发猛烈;裹着破外套的鹰钩鼻军官死死拽着衣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借着被寒风卷起的篝火点燃了烟头。 缥缈的烟雾随狂风飞舞,从溢血的嘴角灌入胸腔,仿佛让鹰钩鼻减轻了些许的疼痛,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也温暖了许多。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啊…“看”着对方那坚毅的神情,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让他的心底有了些许触动。 虽然因为同一个话痨小说家,两人貌似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但事实上自己和他又有什么仇怨呢?不过都是为了竭尽所能,在这个冰冷而又现实的世界中活下去罢了。 在这一点上,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无声叹息着的安森从椅子上起身,从旁边拿过一个之前就准备好的假人,顺便把报纸也固定在假人手上。 嗯,既然这家伙那么坚持,那就让他继续沿着自己坚持的道路走下去吧——特地弄来的加长蜡烛,足够烧一晚上了。 都快被自己感动的安森满意的点点头,哼着小调转身离开了阁楼。 ……………… 尽管天色已经很晚,但手艺精湛的博格纳夫人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准备了一整桌的佳肴:配酱汁的烤香肠,苹果馅饼,奶油鱼派,香辣浓汤和一整只烤鸡…除了没有酒精饮料,丰盛的已经堪比一场宴会。 看着博格纳太太像变戏法似的,从空荡荡的厨房里端出来一盘又一盘热气腾腾的美食,安森第一次感觉自己租下这套比周围贵不少的公寓,是真的物超所值。 当然,代价是所有食材都由他来买单——对于津贴问题还没有解决,只能靠路德维希给的一千金币维持生计的安森来说,还是有点肉疼的。 不过和还在雷鸣堡甚至是橡木镇的乡下相比,作为王都的克洛维城不仅各种食材丰富,价格也低廉许多;只要有座商铺或者经营着某个产业,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普通的五口之家也能享受四道菜和热汤的丰盛晚餐。 但与此同时,某些东西简直贵的离谱:一小块蛋糕价值两块半银币,一磅上等烟草也能卖到五块银币的价格。 即便像手里攥着好几只赚钱股票的房东博格纳夫人,半年也只会去四次餐厅,在裁缝铺做两件新衣服。 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心满意足的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享受着上床前最后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直专注于消灭食物的莉莎突然问了个安森一直很想问,却不太好说出口的问题: “博格纳太太,那两个人为什么那么怕你啊?” 神态放松的博格纳太太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抽着烟斗的嘴角微微得意的翘起:“啊……这主要是因为我的前夫。” 安森点点头,这基本上也是他的猜测。 虽然博格纳夫人已经和她的丈夫离婚,但从博格纳子爵还会为特地为她介绍租客,想必两人的关系依然存在。 白天出门时安森还稍微了解了下,这位博格纳子爵不仅在枢密院和铁路委员会都有席位,并且是克洛维城内一个物流公司的股东,名下还有一份影响力不小的报纸。 这样既有财富也有影响力的老牌贵族,就算是近卫军恐怕也不敢…… “……还有我的前夫们。” 嗯?! 身形一晃,没反应过来的安森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没弄懂前后两句话区别的莉莎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咬着烟斗的博格纳夫人扯起满是褶皱的面颊我,温柔的拍了拍那颗好奇的小脑袋: “哦,有多少个前夫?呵呵呵…我亲爱的小莉莎,你真是问了个有趣的问题呀。” “不过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几十年的物是人非,就连记忆也变得淡薄;除了那个还对我依依不舍却顾忌身份不敢上门,该下地狱的混蛋之外,我已经忘记了其他人的模样了。” “剩下的,只有那一次次盛大的舞会,一次次甜蜜的晚宴,一次次喷泉花园中漫步的记忆而已。” “哦,还有房子。” “房子?” 没忍住的安森脱口而出。 “每一次结婚,我都会让我的丈夫在博莱曼大街为我买一栋公寓,作为爱情永恒的见证。”吞云吐雾的博格纳太太,声音轻柔的像午夜海港的晚风: “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我这个老太太已经成了这条大街上最大的房东了。” “所以记住我的教训吧,亲爱的小莉莎——不动产换不来真正的爱情。” “……”安森。 第二十七章 圣艾萨克学院 清晨,克洛维城的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雾气朦胧。 在享受了一顿热水和干面包搭配的早餐后,悠然自得的安森走上阁楼,端起早已燃烬的蜡烛,从漏风的窗户内侧看向屋外的某个身影。 寒风萧瑟的窗外,衣衫褴褛的鹰钩鼻军官盘腿坐在泥泞的街道上,斜靠着身后细长的煤气灯杆,难掩疲惫的面色下,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阁楼窗户的方向。 看面色,他怕不是在外面呆了一晚上,还是在这么冷的冬天。 真是个有毅力的家伙啊…颇有些感慨的安森摇摇头,带着某种异样愉悦的心情离开阁楼,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历史社团”聚会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但安森准备提前出发;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避免各种突发情况,其次如果能提前到的话,也能有更多和社团其他成员交流和了解的机会。 作为一个初入门的新人,这也算是某种自觉——想要在一个组织力出人头地或者伺机背叛,只当一个不起眼的边缘人都是没出路的。 在餐桌上给莉莎留好字条和一笔零钱之后,放心离开的安森出门喊住了刚刚经过的出租马车。 “要去哪儿?” “圣…呃……”刚想开口的安森立刻注意到周围某个“流浪汉”的视线,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刚来王都不久,先带我到周围四处转转吧!” “没问题!” 马车夫热情答道,这种第一次来王都的游客最好骗了。 飞速行驶的马车在一条又一条街道上穿梭,安森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掠过的风景…还有某个衣衫褴褛,紧紧跟在马车后面的“流浪汉”。 他先是在红砖街下车,并吩咐马车夫在教堂门外等候;一直等到某个流浪汉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慢慢悠悠的从祷告室离开,坐上马车绕道前往白湖公园。 三十分钟后,马车在十字路口前停住;下车的安森从一个路过的报童手里买了一份今天的《克洛维真相报》,将叠好的报纸夹在腋下,迈步下车。 当发觉安森还在朝公园内走去的时候,寸步不离的鹰钩鼻军官终于犹豫的停下了脚步——他这一身破旧衣服在行人稀少的公园里实在太扎眼了,再继续跟踪极有可能暴露自己。 就在安森以为这家伙终于放弃的时候,缓步至湖畔广场的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偷偷躲在草丛里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爬在广场边缘的一棵树上窥探着自己。 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锲而不舍…有点无奈的安森扯了扯嘴角,同时也隐隐的有点疑惑。 德拉科提起过,近卫军的人只知道被带走了证据和线索,并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那他是怎么知道是个破旧的皮质手提箱? 猜的? 内心满是问号的安森,背对着某个树林里的视线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用早餐剩下的干面包渣喂鸽子——这些漫天飞舞的白色生灵,算是天气阴沉的克洛维城为数不多的天然景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些许阳光渐渐撕破阴沉的天际,空荡荡的公园中也多出了些行人和游客的身影。 耐心的安森始终坐在长椅上,悠闲的享受着清晨包含浓雾的空气和几十上百个鸟类的聒噪,直至发现自己的目标——某个和自己穿着类似深色大衣,身高也相差仿佛的中年人正朝着长椅的方向走来。 借着身后人群的遮挡,安森在他经过的瞬间起身,“不经意的”将早已叠好的报纸塞在了他的腋下,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和那人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待到人群散去,长椅上早已空无一人。 二十分钟后,确认已经没有人跟踪自己的安森离开了白湖公园,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和之前造型不同的出租马车,向圣艾萨克学院的方向而去。 ……………… “…六月十一日,在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带领下,我和另外十三名同样来自中央行省的求学者们,乘坐公派的马车抵达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圣艾萨克学院。” “这座历史古老的学府雄伟,壮观且优雅,林立的塔楼高耸入云,但这一切壮观的建筑与他们的历史地位相比,都不值一提。” “圣徒历前四十年,那位和我一样出生在中央行省乡下的圣艾萨克——艾萨克·兰德,就是在这里发现了蒸汽的奥秘,开创了如今的新时代!” “这是何等伟大的成就,这是何等的精彩的人生!而有幸来到这里的我,也必将走上一条绝不逊色于他的道……” “砰。” 轻轻合上手中的日记,“第一次”来到这所学院的安森站在校门外,缓缓抬起目光看向伫立在面前的全身雕像。 这是一尊略显修长的雕像,大理石打造的台基上是一个身穿教士长袍,头发有些凌乱的年轻人,他左手抱着一本秩序教会的教义《原典》,右手高高托举着一个蒸汽核心的模型,摆出迈步向前的姿势。 台基的铭牌上刻着一行小字:“信仰与探索引领世界”。 该怎么形容呢…安森望着面前栩栩如生的雕像,感慨之余还有些古怪。 明明是一座充满象征性意义的艺术品,却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让人深感其傲慢不可一世的感觉,把一个时代的伟人雕刻的像个自恋狂似的。 大概是因为秩序教会虽然嘴上承认了圣艾萨克的地位,实际上打心里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差点儿颠覆了整个教会的家伙吧? 安森摇摇头,沿着脚下的古老的石板路,向着古堡般的学院内走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正午的太阳刺破乌云,让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耀在幽暗的走廊中,就连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颗粒,仿佛也因此多了几分神圣。 “从左侧正门进入,穿过长廊,沿着石制阶梯,第三层红毯厅。” 看着手中教授留给自己的字条,站在螺旋形石制阶梯前的安森愣住了。 所以…究竟是地上三层还是地下三层? 一般来说肯定是地上三层,但…这可是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隐秘聚会啊。 地下邪恶组织…地下…… 所以地下三层,也是有可能的吧? 正当安森陷入某种纠结,准备先去上面试试看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来晚了!” 第二十八章 占卜 那一瞬间,毫无察觉的安森寒毛直立! 有人站在身后,自己却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克制着内心的惊恐,缓缓回首的安森带着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双手交叉在身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细薄的嘴唇和露出来的铅色卷发,从头到尾透着一股严肃而又神秘的气息。 “呃,请问……” “你来晚了!”对方再次冷冷道: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现在才来? 梅斯·霍纳德留给自己的字条上写着,聚会的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现在还是下午啊! 没人通知自己改时间了啊! 正当安森想要询问的时候,穿着黑色长袍和兜帽的男子突然不耐的冷哼声:“算了,看来某些存在正在干扰我们的行动,让你来晚一步。” “跟我来吧,命运的钟声正等待着你。”一身黑袍的男子走到阶梯前,对身后的安森冷冷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他迈步向下走去,将一脸莫名的安森留在原地。 命运的钟声…… 什么玩意儿? 犹豫了几秒钟,安森还是选择跟在黑袍男子的身后,沿着脚下螺旋形的石制阶梯向地下走去。 “啪、啪、啪……” 清脆的脚步声,在幽深如井的螺旋阶梯中回荡。 越向下走,周围就越来越的黯淡;那仿佛从地底渗出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光线,将一切潜藏在阴影之中。 紧跟在黑袍男子身后愈发紧张的安森,甚至开始要靠数阶梯来判断自己的位置,绷起的心弦一刻也不敢放松。 就在他数到“六十六”的时候,脚下的石制阶梯就变成了坚固的水泥板。 “我们到了。” 嗓音低沉的黑袍男子背对着安森,从长袍下掏出一串老旧的铁钥匙,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在一阵烟尘中打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进去吧,他在等你。” 紧张的安森咽了咽唾沫,右手不经意的碰了下后腰的枪柄,迈步朝门内走去。 漆黑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嗯? 站在房间中央,忽然间有所觉察的安森猛地回头,黑袍男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究竟是谁?” 微微眯起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某人陷阱的安森表情逐渐凝重,右手握住了腰后的的枪柄:“这又是哪儿?” “不,你问了错误的问题。”黑袍男子摇头: “我的存在不值一提,我只是一出伟大戏剧中的报幕人;真正重要、正确的问题是‘你是谁’,以及‘你在哪儿’?” 警惕的安森朝前迈步,确认自己能在对方锁门之前冲出房间。 “好吧,那请问‘我是谁’,我又在哪儿?” 他决定先和对方虚以为蛇一阵,套出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原因。 “啪!” 黑袍男子毫无征兆的迈步上前,面色骤惊的安森浑身一震。 “你…你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是这出伟大戏剧的一个重要角色。” 沉声开口的黑袍男子,几乎要将脸凑到安森面前:“你是不和谐的音符,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存在,是戏剧的转折点,是观众们所期待的剧情升华的开端。” “你出现在这里,标志着戏剧的大幕在此刻正式拉开,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此时此刻做出铺垫。” 紧绷着心弦的安森注意力根本不在对方的话上,按住枪柄的右手已经从口袋里捏出了一枚子弹。 面前的黑袍男子似乎掌握着某种遮蔽气息的技巧,从喘息和脚步声上判断应该属于比较虚弱的类型,但不能排除是因为特殊的血脉之力导致的。 这个距离如果使用【聚焰】,对方应该来不及闪避,可多半还会波及到自己……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 安森死死盯着对方兜帽下透出的视线,震惊到差点拔枪。 他…他竟然发现了?! 这…… “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惊讶。”黑袍男子的声音无比冷漠: “但你无需惊讶,因为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以凡人之口告知于众——是祂命我以报幕人的身份,以占卜者的形式将一切必会发生的事情传达于你。” “神?”震惊的安森脱口而出。 “祂无需姓名,无需形象,祂便是万物的主宰。” 黑袍男子缓缓点头:“祂统御万物,世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若要现身则必从海中浮起,有百头千角,亿万触须,彰显祂的权能;而你便是被‘神’所选中之人,执行他伟大的意志!” “什么意志?” 拼命克制着震惊的安森艰难道。 “被选中之人,请你打开你的视野,‘神’的意愿永远是不言自明。”黑袍男子冷哼声: “你在困扰,在犹豫,在迷茫;但更重要的是你严重低估了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若不尽快行动,所有人都将被溺死于海水之中。” “行动,行动起来;祂在注视着你,等候着你!” “否则世界将走向毁灭!” 黑袍男子的声音愈发的激昂,像被附体似的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光线突然照进漆黑的房间,让安森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安森·巴赫,你怎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调和问题,让目瞪口呆的安森瞬间从震惊中恢复了理智。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缓缓睁开双眼的他看到一个穿着学士服,手里提着煤油灯的青年正站在门外。 最关键的是,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布洛恩? “哼!” 扭过头的黑袍男子看向身后,对着年轻学士冷哼声:“妨碍命运之人,又要来干涉我的行动了吗?” “不,尊敬的霍斯特教授。”布洛恩摇摇头,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房间内的两个人: “我不是故意要打扰您的,只是刚才院长告诉我您又偷拿钥匙擅自跑出来,还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那个叛徒!”被称作“霍斯特教授”的黑袍男子愤怒的低吼: “我告知了他的命运,他却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您告诉他应该离职,然后带着他的妻子去开拓殖民地。”布洛恩面无表情道。 “那是他的命运,他不明白神为他安排了什么!” “他当然明白——我是说,他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 布洛恩的嘴角动了下:“然后…院长夫人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话音落下,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去世了?”黑袍男子声音突然小了许多: “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圣徒历九十年。” “今年是……” “圣徒历一百年。” “…你确定不是圣徒历七十年?” “我非常确定。” “……” 黑袍男子突然间陷入了沉默,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慢慢佝偻了起来。 提着煤油灯的布洛恩摇摇头,冰蓝色的眸子看向安森: “跟我来吧,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特殊的存在 走在沉寂而又漆黑的螺旋楼梯上,举着煤油灯的布洛恩在前面默默地带路,跟在后面的安森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霍斯特教授,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朋友。” 就在安森以为这一路都会沉默下去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布洛恩突然开口: “两人是同一年在圣艾萨克学院进修,之后在学院工作,也是差不多同时成为讲师,副教授和教授——是同学,同事,也是挚友。” “两人都对历史,尤其是关于圣艾萨克的生平和经历充满了兴趣;不同之处在于霍斯特教授的‘兴趣’从不局限于书本,反而更加热衷探索和实地考察,去验证那些古老典籍上的只词片语。” 低沉的嗓音不带有任何情绪的话语声,在幽静的楼梯间回荡。 “那…他刚刚那副样子,还有所谓的‘神’究竟是怎么回事?”略有些紧张的安森,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 布洛恩平淡的开口道:“失踪很久的霍斯特教授突然回学院,自称在新世界的冰牙海峡的某个海滩上,看见一只‘百头千角,亿万触须’的巨兽从冰雾弥漫的海面上浮起,用‘超越语言’的方式向他传达了启示,令他拥有了预言力量。” “从那天起,霍斯特教授就并不断的在各种学术会议或者公开场合,宣传类似世界末日一类耸人听闻的事情,穿着黑色长袍,半强迫的给所有被他遇见的人占卜。” “虽然多数人都只是当成一个老教授的疯言疯语,但还是有不少人信以为真,结果惹出了不少乱子。” “为了不让霍斯特教授继续给学院添麻烦,院长只好将他安排在这个比较偏僻的塔楼下,把被废弃的实验室当做他的‘占卜室’。”布洛恩突然叹了口气: “因为他和梅斯·霍纳德教授是挚友,于是就由我们这些教授的学生负责监视和照顾他——像这样偷偷跑出来,把路人带回他的‘占卜室’的事情…你不是第一个。” “所以不论他今天和你说了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像‘命运之子’,‘推动时钟之人’,‘妨碍神的恶徒’之类的…他差不多‘预言’过上百次了。” 听着布洛恩略有些无奈的口吻,安森不由得嘴角一扯。 “既然他都已经…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医院或者在家疗养呢?” “圣艾萨克学院是克洛维王国最高等级的学府,也是秩序教会的高等研究机构;一旦闹出教授疯傻的丑闻,对王国和教会的声望都是很严重的打击。”布洛恩解释道: “至于家里…很多教授都是常年在学院生活的,极少人会组建家庭;所以只要不是情况严重到无法正常交流的类型,都不会轻易迫使他们离开。” 只要不是无法正常交流的类型…… 安森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所以…霍斯特教授并不是什么特例?” “哦,就和你想的一样。”布洛恩微微颔首: “没错,其实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们多少都有些问题——有的有不止一个人格,有的自称能看见另一个世界,有的说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像霍斯特教授要稍微特殊一些,但并不罕见。” 所以克洛维王国最高等级的学府和秩序教会的高等研究机构,其实还是个精神病院? 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将煤气灯放在长廊里,双手背在身后的布洛恩,带着安森继续向塔楼的上层走去。 “以上…都是为了应付学院和外界所准备的说辞。” 正当安森以为这个话题终于结束的时候,背对着他的布洛恩突然又开口道。 啥? 刚刚松口气的安森,脚下一个踉跄。 “霍斯特教授确实疯了,但并不是因为那次冒险,事情的起因要比这更早一些。”布洛恩一边走一边轻声道: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因为照顾了霍斯特教授很长时间,所以也偶尔听他说过——貌似是因为圣徒历七十年,也就是三十年前他和梅斯·霍纳德教授一次对圣艾萨克的研究分歧导致的。” 他扭过头看向右侧后方的安森,冰蓝色的眸子显得清澈而幽邃: “您也曾是这所学院的学生,关于圣艾萨克的故事,应该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安森点了点头。 圣徒历前四十年的教会大分裂时代,出生于克洛维王国乡下的艾萨克·兰德,研发并改良了第一代蒸汽机。 在之后的几年,意识到这种机器力量的克洛维王国开始全力资助他和支持他的教会派系;圣徒历前二十六年,国力飞速提升的克洛维王国,在几次大规模冲突中击溃秩序教会盟友,领土不断向南扩张。 圣徒历元年,艾萨克·兰德在一起意外中被炸死,同时遭到暗杀的还有大批支持他的教士与贵族。 圣徒历四十七年,新任教宗在第二次秩序公议上以艾萨克杰出的贡献和冤屈为其封圣,同时将他死去的那一年称之为“圣徒历元年”。 总的来说,作为几乎一手开创了整个新时代的伟人,艾萨克·兰德在克洛维王国的历史地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奥斯特利亚王室乃至秩序教会。 而他能够被成功封圣甚至令教会改历,都标志着克洛维王国从一个靠战争起家的野蛮王国,正式被接纳为秩序世界的重要成员,并作为人类王国独立于帝国的统辖质之外。 这一切对于出生在克洛维王国,又曾在圣艾萨克学院求学的“前安森”而言,都算得上是耳熟能详的内容了。 想到这里,安森的心里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对圣艾萨克的研究,会让一个历史系教授变成这副模样呢?”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从布洛恩的嘴角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玩味的笑容。 “对秩序教会而言,艾萨克·兰德是一个令他们厌恶,但却有不得不承认其地位的教士;”重新恢复冷漠的布洛恩低声道: “对克洛维王国,秩序世界乃至新世界的人们而言,艾萨克·兰德是一个代表着蒸汽和机械,乃至变革的名字;” “对于历史学家,他的名字就是一个时代的符号;” “但对我们……”布洛恩停下了脚步,侧目看向安森: “他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特殊的存在? 微微一怔的安森,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旧神派。 “艾萨克·兰德……”布洛恩顿了下,冰蓝色的眸子里透着某种神秘: “是第一个,同时掌握了三旧神之力的施法者!” 第三十章 真有你的啊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找到了什么,但在三十年前的某个夜晚,霍斯特教授和梅斯·霍纳德教授两人,的的确确发现了这一秘密。” “世人眼中痴迷机械并铸造了一个时代辉煌的‘圣艾萨克’,其实是三旧神的信徒,并且极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同时掌握了三种力量的施法者。” “那天之后,梅斯·霍纳德教授开始追随旧神的脚步,成为了‘黑法师’;而霍斯特教授则日渐失去理智,在最后一次旅行归来后成了疯癫的‘占卜者’。” 幽冷狭窄的螺旋阶梯内,布洛恩的话语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耳语,在目瞪口呆的安森耳畔久久回荡。 过了很久,从震惊中逐渐恢复理智的安森又沉默了片刻,平静的看向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冰蓝色眼眸: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自己和这位“黑法师”身边的学生只在上次军事学院的“偶遇”中见过一面,而且当时双方的气氛也绝对称不上友好。 但仅仅是几十分钟的光景,第二次相遇时他的态度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十分“热心”的教导自己“隐秘”的技巧。 而这一回他不仅帮自己解决了被霍斯特教授“忽悠”的尴尬,甚至告诉了自己梅斯·霍纳德教授不为人知的往事,还有“圣艾萨克是旧神派”这种猛料…… 太直接,也太突然了,连一点点转折都没有。 要怎么形容呢…有点儿像是不太擅长交际,被父母逼着去交几个朋友的孩子;恨不得推心置腹,让人有点接受不了。 布洛恩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僵硬,一声不吭的默默扭过头,指着前面的楼梯开口道: “咳咳咳!那个…我们快到了。” 说完他便加快了速度,半走半跑的朝楼梯上走去。 别是被我说中了吧…挑挑眉毛的安森,表情略有些古怪的紧随其后。 红毯厅门外,背着双手的布洛恩推开右侧的偏门,迎面而来的昏黄的壁灯让人升起一股暖意,略显狭窄的空间内,却十分有条理的摆放着小型双人沙发,咖啡桌和一个精致的酒柜,显得十分温馨。 “这里是红毯厅的衣帽间,有时候也被当做休息室使用。”背对着安森的布洛恩指了指身侧一整面墙的嵌入式衣柜,和摆在旁边的全身镜: “那里有提前准备好的带有兜帽的长袍,进入红毯厅前记得穿一件——虽然这个聚会是教授组织的,但来的人并非全部都像我们一样是教授的学生,还有许多是克洛维城内零零散散的旧神派,或仅仅是对三旧神信仰感兴趣的外人。” “虽然这种场合大家彼此都是心照不宣,但毕竟旧神派仍是被世俗所打压的信仰;必要的掩饰和自我防护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嗯,很有道理。 安森点点头,无声的表示自己赞同他的观点;而嘱咐完毕的布洛恩也轻咳一声,迈步离开了衣帽间。 一声不吭的两人保持着出奇的“默契”,假装刚刚的“尴尬”并不存在。 打开衣柜,安森随手挑了件看起来比较陈旧又不起眼的灰色长袍,用兜帽遮住面庞,然后轻轻推开了红毯厅的大门。 宽敞的大厅内,颜色艳丽的红地毯铺满了整个地板和墙壁,每一块上面都用金色的丝线勾勒着造型繁琐的图案;那充斥着整个空间的金红色不断刺激着安森的神经,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恍惚感。 “咔嗒!” 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轻轻按开表盖。 “五点三十分……”安森自言自语道,无声的打量着整个红毯厅。 大概是因为自己早来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缘故,空荡荡的大厅内只零零散散的几个身影,每个人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连一寸肌肤也不肯暴露在外。 嗯,眼下还是冬天,这样聚会倒还没什么问题…可等到天气热起来该怎么办? 忍不住在心底吐槽的安森收起怀表,在比较靠近边缘的沙发坐下,从右手边的点心架上取过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慢慢盘算着今天的计划。 精心布置的房间,柔软舒适的沙发,还有特地准备的咖啡和各种小点心…嗯,这应该不属“地下邪恶组织”的私下隐秘聚会,应该更接近“秘密俱乐部”的性质,否则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奢侈。 安森能想到的理由大概有三个:首先当然是为了增加“黑法师”在王都内旧神派中的影响力,其次则要尝试从零散的施法者中,吸收新鲜血液。 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钱。 组织一个地下邪恶组织需要很多钱——人员,据点,行动,情报,讯息——绝不是一个历史系教授能负担得起的;就算是最狂热的狂信徒,平时也是要买面包付房租的。 而对于一个需要隐瞒身份的历史系教授来说,梅斯·霍纳德能选择的方式大概也不多:对他而言最简单的一种,大概就是捐献了。 尽管旧神派在整个秩序世界都是被严厉禁止的信仰,但既然在遭到全方位打压下依然还能存在,就证明它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受众的。 就像某些习惯故弄玄虚的俱乐部和秘密社团一样,通过把自己包装成高端而又小众的“硬核学术组织”,吸引有钱有闲的贵族和富人,设置各种“特殊身份”,赚取他们的“会费”和捐款。 为了能让客户兴高采烈的掏钱,自然要准备好神秘且舒适的环境;聚会内交谈的内容无所谓,气氛永远是第一位的——毕竟他们不是要上课,而是来享受的。 虽然还没有认真的了解过底细,但通过和布洛恩的对话以及眼前所见的环境,安森自认为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既然如此,那么想在这种场合博取“黑法师”梅斯·霍纳德的信任就很简单了:尽可能与一些人交流,打听到近期比较有意义的情报。 自己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没必要弄得太显眼,尽量融入其中就行。 打定主意的安森悠闲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整个红毯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来越多的身影走进了大厅,并且十分鲜明的分成了两类——从两侧衣帽间进入的,多半穿着和安森类似的兜帽长袍,而从大门进入的则戴着各种各样,遮掩面部的和上身的衣物或面具。 看来这还是“黑法师”区分新人和老人的方式,当然,还要排除某些热衷特立独行的家伙…安森猜测道。 “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一个带着些许的抱怨却十分轻柔的声音,在安森耳畔响起。 嗯? 他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身侧,一个紫色身影在自己身侧款款落座,挺胸抬头直视着正前方,假装刚刚并没有和自己交谈。 对方穿着和自己相同款式的兜帽长袍,虽然看不清相貌,但从帽檐露出的微卷黑发,长袍下略显弧度的身形以及声音判断,应该是一位少女。 就在安森深感莫名,想要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目不斜视的少女再次开口: “时隔多年,却依然能对克洛维城的底细了若指掌……” “真有你的啊,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第三十一章 我没兴趣的 那一瞬间,面无表情的安森轻抚额头,沉默不语。 自己好像被他…不,是她当成某个话痨小说家了? 紧按着太阳穴的安森用支起的右臂遮挡住自己的面庞,同时让自己心情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不知怎么的,自己最近一听到“德拉科”这个名字就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对于眼下这种突发情况,片刻间安森也只想到了两种应对方法:首先是立刻澄清,告诉对方认错人了,但这样存在一定暴露身份的风险; 第二种则是假扮成某个话痨小说家,尝试从对方嘴里套话;但这么做风险也很高,只要对方和德拉科接触过一次就能立刻戳穿自己。 来不思考了…低着头的安森瞳孔中闪烁着精芒,果断作出了选择第二个的决定——既然是撞上门来的机会,那就不能放弃从对方口中套出情报的机会。 赌一把! 下定决心的安森轻咳一声,深吸口气缓缓直起身,嘴角流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 “我……” “你不用解释。”没等他说出第二个词,目不斜视的少女突然低声打断,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微颤: “我明白,干你们这一行的都不能透露太多,否则就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干哪行的? 不敢暴露身份的小说家…是怕被读者寄枪子儿吗? 一声不吭的安森将头避向另一侧,避开少女的视线。 “但我还有一件事非常好奇,为什么你会特地选择在这里见面?”嗓音柔和的少女依旧保持着那优雅的坐姿,从落座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丝毫移动过: “还有,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也拥有这个秘密社团的会员身份——这不可能,除了安洁莉卡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难不成,连她也被你买通了?!”少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惊愕。 哦,所以这里还真是个秘密社团? 不敢回头的安森抱着肩膀,满脸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保持着坐姿的少女身体微微紧绷,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般沉默了片刻,带着微微的喘息小声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警告你,虽然父亲嘱咐我们双方属于合作关系,但那并不等于你可以为所欲为——下一次再让我发现你这种越界行为,就不要再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没错,千万别对他客气…安森在心底拼命点头。 随着距离聚会开始的时间越近,大厅内的人也越来越多,穿戴着各种兜帽或者面具的人们享受着舒适的沙发和精致的点心,彼此或小声或激动的交流着。 少女熟稔的从点心架上端过一杯咖啡,优雅端庄的姿态显得十分从容——很明显,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就在安森犹豫是不是要冒着暴露的风险,继续试着从她身上套话的时候,少女突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交涉到此为止,东西带了吗?” 刚准备开口的安森,立刻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微微侧目,用余光打量着欲言又止的“小说家”,少女冷哼一声,藏在兜帽下的樱唇不经意的上扬:“哼…没想到,像你这种大胆妄为的家伙,居然也如此的谨慎?” “好吧,我同意你的想法,像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就算足够隐蔽也不是什么适合交易的场所——等到聚会结束时再交易也不迟,但代价是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钢铁苍穹号上,那起离奇凶杀案的真相!” 话语落下的瞬间,沉默的安森很明确的从少女的声音听出了一丝兴奋。 没等他开口,端着咖啡杯的少女十分矜持的开口道: “整个事件的大致过程我已经有过了解——十三个近卫军官,一名中校和一名上尉死在头等包厢内,另外十一人的尸体全部都在另一节二等车厢,死亡时间基本相同,现场也都有很明显的打斗和枪战痕迹,有一节车厢内甚至发现了不下三十个弹孔!” “列车长和现场证人的回答是…仇杀,不过那只是你为了遮掩而伪造的假象对吧?所以你究竟是如何做到在一整辆列车的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的躲开所有人的眼睛,干掉十三个近卫军官的?!” 越说越兴奋的少女,激动的甚至忘记了最开始的矜持,兜帽下的阴影中仿佛都能看见那双熠熠闪光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森总觉得对方激动时的语气和声调,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 一时间有些纠结的他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但一旁的少女很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在等待无果后便收回了目光,轻微的冷哼声中透着些许失望:“哦,不愿说是吗?” “算了,反正我从一开始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不忍心让你尴尬,给个台阶下罢了…不情愿的话就算了。” “顺便再告诉你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小消息吧——近卫军已经开始对你动手了,他们的第一步就是控制所有在钢铁苍穹号上曾与你有过接触的人,询问,跟踪,逮捕,逼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所有关于你的情报都吐出来。” “不论你的小把戏玩得再出色,到时候也肯定会穿帮,然后被抓到机会的近卫军在各大报纸上刊登曝光。” “当然,我本人对这些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对,我知道您不感兴趣,您也真的不用再重复一遍了…安森继续在内心吐槽道。 “但届时某些家伙肯定就麻烦了,因为近卫军将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他逮捕,不论枢密院还是某些颇有权势的贵族和富商,谁都不敢救他,除非……”少女故意拖起了长音: “某个并不畏惧近卫军,又与枢密院完全无关的强大势力愿意伸出援手,将某个家伙的小命从死神的魔爪中拯救出来。” 说着,她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身侧的“德拉科”,隐隐的暗示着什么。 而察觉到这份“暗示”的安森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 有点不忍心。 他感觉自己要是再这么“沉默”下去,她就快把能说的都说了。 偷瞥着某个叹息的“小说家”,有些小得意的少女微微蹙眉。 自己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 难道眼下的情况全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是故意被近卫军在克洛维城追捕,以此来引起其余势力关注? 这么说特地将自己引诱到这里谈判,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忽然间“恍然大悟”的少女猛地回头,带着紧张,恐惧,还有一点点兴奋和跃跃欲试的眼神看向安森,包裹在长袍下的身体都开始因激动而微微颤起来。 嗯…她这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身旁那突如其来又特别复杂的目光,一声不吭的安森突然心里有些发毛。 “呼——” 照亮整个红毯厅的几座巨型吊灯转身熄灭,整个封闭的大厅瞬间陷入黑暗。 下一秒,原本空无一物的中心圆坛上浮现出数个燃烧着紫红色火焰的蜡烛,一个穿戴着墨蓝色礼服,高顶礼帽的瘦高身影出现在烛光中央,大半面容都被掩盖在礼帽与单片眼镜之下。 “诸位…欢迎大家来到这场小小的聚会。” 他坐在一张扶手沙发上,细长的左腿很随意的翘起,以便在膝盖上安放他上下交叠的双手: “我是黑法师。” 第三十二章 三个问题 温文尔雅的声音仿佛拥有某种魔力,让嘈杂纷扰的大厅瞬间安静;一双双充满了好奇与惊异的眼睛,纷纷投向坐在紫红色烛火中的瘦高身影。 他微微俯首,藏在礼帽和单片眼镜下的血色瞳孔打量着在座的每一位来客。 在从安森的面前扫过时,那道视线难以觉察的微顿了下;敏锐觉察到的安森,同样不动声色的朝对方点了点头,掩饰着眼神中的惊讶。 没错,虽然样貌和声音都完全改变了,但那的确是梅斯·霍纳德教授。 上次他以这个“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在围攻雷鸣堡时的“梦境”里…原来在现实中也是能办到的吗? 改变声音和样貌,也是黑魔法的力量之一? “如何,很惊讶吧。” 这时,坐在一旁的少女突然开口道:“他就是‘黑法师’,眼下整个克洛维城中最优秀,也最出名的施法者。” “据传闻讲,近卫军曾经不止一次试图抓住他,以此来恢复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甚至不惜将许多毫无头绪的凶杀案栽赃在他的身上,但每次都失败了。” “但那些愚蠢的近卫军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被他们视为幽灵般的黑法师,其实每个月都会定期在圣艾萨克学院举行这样的聚会。”少女轻柔的扬起右手,遮挡着嘴边轻蔑的微笑: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秩序教会最高等的学府中,举办旧神派之间的秘密聚会,并且自始至终从未被人察觉,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没错,就像某个家伙在钢铁苍穹号上的行为一样的神奇…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对那件事多感兴趣……” 坐姿优雅的少女将视线从安森身上挪开,不忘补充道。 “……”安森。 这时,端坐在红毯厅中央的“黑法师”轻声开口: “那么,就像每次聚会时的开场,我会首先回答上一次聚会时诸位提出的三个问题。” “第一次新来的成员,如果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帮助,可以留在点心架上留下字条,或者等到休息时间,再进行私下交流。” 在说“新来的成员”时,安森很明显感觉到黑法师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这算是老师“警告”学生,上课时要保持安静,注意听讲吗…安森会心一笑。 “第一个问题。”低声开口的黑法师,右手扬起一张泛着羊皮纸光泽的字条,在紫红色的烛火上点燃。 呼—— 燃起的纸片瞬间化作飞灰,燃烧着微微火星的灰烬在半空中组成一串优雅的字符: 【命运掌控者艾顿】 “作为最后一个出现的旧神,艾顿的起源有着多种说法:有的认为祂诞生于希望与绝望的混沌之中,有的认为祂是智慧的化身,洞悉世间一切的命运。” “甚至有人认为,作为三旧神之一的命运掌控者,艾顿是唯一一个没有陨落的旧神,祂仍旧以某种形式残存于世,并会赐予发现祂真身的信徒占卜与预言的力量。” “作为三旧神的信徒,我非常不幸的告诉诸位——并非如此。”黑发巫师温和的话语声,带着勾人心弦的魔力在红毯厅内回荡: “并非我已知晓陨落的三旧神的下落,而是命运掌控者艾顿并没有洞穿未来的力量。” “任何一个神或某些招摇撞骗者口中的‘伟大存在’,都无法赐予人类‘预言’或‘占卜’的力量。” “诸位旧神的信徒们,请牢牢记住:自黑暗世纪之后数千年,人类就一直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并不算响亮的声音,却清晰将话语传达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一片微弱的感叹声中,目光敏锐的安森就看到坐自己前面沙发上,某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略有些不满,却又无法反驳的冷哼一声,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一名中年男性。 看来他就是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个…安森轻轻颔首,大概了解了这个环节的规则和目的。 三个问题是从上一次聚会的所有人留下的字条中随机提出的,这就有了极大的范围;甚至如果“黑法师”愿意,他完全可以随便说一个没人提过的,反正也没人知道别人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同时这样的环节也能增强互动性,同时充满权威性的回答也能进一步吸引更多人;通过观察在场人的反应,还能推断出提出问题者的身份,一举两得。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黑法师举起了第二张字条: 【施法者中是否存在等级?】 这一次几乎就在他开口的刹那,安森立刻注意到某个座位十分靠近圆坛,穿着和自己类似长袍的人身体微微前倾,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了速记用的纸和笔。 嗯,看来也是个喜欢写日记的好学生啊! “我的回答是…是的,信仰三旧神的施法者中的确存在着等级之分。” 黑法师的回答到此戛然而止,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沉寂而黑暗的大厅内失望的叹息声此起彼伏,但并没有谁站出来反对,或者让黑法师继续解释下去…显然,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也验证了安森自己的一个猜测:对于“黑法师”梅斯·霍纳德教授而言,这个“秘密俱乐部”也仅仅是一个俱乐部而已;会透露的讯息,也仅限于“科普性质”的内容,真正核心的秘密只会点到而止,用来包装他“神秘高端又硬核”的形象。 在一阵长久的叹息声后,端坐在沙发上的黑法师再次开口: “然后是最后一个…按照原本的计划,我原本准备向诸位解释三旧神之间的区别,以及致使旧神信仰没落的起源,但是……” 轻扶面颊上的单片眼镜,黑法师话锋一转:“出于某种考量,我将最后一个问题留给某个眼下被许多人关注的时事上。” “某个发生在蒸汽列车‘钢铁苍穹号’上的…离奇凶杀案。” 嗯……?! 几乎在黑法师开口的同时,感受看向自己的目光的安森,浑身猛地打了个寒颤。 保持着矜持坐姿的少女先是一惊,随即缓缓侧目,用十分玩味而冰冷的视线打量某个哆嗦了下的“小说家”。 第三十三章 “演技” 光线暗淡,充斥着神秘而又诡异气氛的红毯厅内,望着某个躲避着自己目光的“小说家”,少女的嘴角勾起了玩味的笑。 没错,德拉科·维尔特斯,我已经看穿你的把戏了! “关于最近沸沸扬扬,在许多报纸都上了头条的‘列车凶杀案’。”黑法师双手交叉,臂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出于某些无法告知诸位的缘由,我做了一些调查。” 那一刻,微微激动着的少女额角划过一滴冷汗。 “…涉案者是一个名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仅通过观察和交流的方式,就破解了这个案件。”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少女开始感到呼吸急促,闪烁着幽幽光泽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安森,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噗”的一声消失般。 “…因为案件太过离奇而解释太过牵强,所以有了‘旧神派介入’的传闻。”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德拉科·维尔特斯他不是一个人,所以才能悄无声息的完成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凶杀案。 他不是一个人! “…而我现在告诉诸位,这起离奇凶杀案的主角,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还是个施法者! “…应该与旧神派无关,更不可能是个施法者。” 嗯?! 沙发上各怀心思的安森和少女,同时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因为一个合格的旧神追随者,绝不会如此轻易的暴露自己。”语调温和的黑法师轻声开口,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聚会成员们: “而这个愚昧且无知的世界,也常常将他们不理解缘由,不清楚事实的现象,诉诸于异端、诅咒和魔法。” “那,是一种可悲的偏见。” 话音落下,坐在紫红色烛火中央的黑法师微微低头,不再多言。 片刻后,刚刚还在认真倾听的聚会成员们,有的还在回味刚刚的内容,有的开始和周围人小声讨论着什么,有的则干脆起身离席,孤身一人,或三五成群的向更偏僻的席位和衣帽间走去。 三个问题结束,这就算是进入休息时间了吗…默默观察着周围,安森在心底暗道。 这同时也就意味着自己要还想把这出戏演下去,想办法套出更多情报,必须要和身旁这位少女“交易”了。 可自己真不知道她和那个话痨究竟要交易什么啊! 怎么办,要自爆吗?还是想办法蒙混过去? 感受着身侧越来越“热情”的目光,安森越来越难维持冷静。 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他需要的情报已经差不多都弄到了,甚至大概摸清了身侧少女的身份: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有交易,不畏惧近卫军,同时又不属于枢密院。 在整个克洛维王国,能同时符合后两者的的势力只有两个——教会和王室! 怪不得那个话痨敢一个人对抗近卫军,原来他早就找好后路了! 至于这个少女来这里的目的…既然连近卫军已经发现了黑法师和旧神派的存在,那么其余克洛维城内的势力有所察觉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要自爆身份,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不是德拉科吗? 她已经差不多把家底都要抖出来了,这种时候告诉对方“不好意思,你找错人了”好像不大合适…… 而就以现在的状态,想从她眼皮底下逃跑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身影从安森面前经过,随手在他面前的点心架上留下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直至对方离开,安森才注意到那上面已经快要被大大小小的纸条堆满了。 挑挑眉头的安森随手挑出一张,一行潦草的随笔映入他的视线: “关于黑魔法的线索,有意者请至左起倒数第二排的沙发。”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休息时间”是吗…安森恍然大悟。 这个“秘密俱乐部”不仅有作为权威的黑法师为他们科普解惑,还允许成员们进行私下交流…所以才需要熄灯和穿戴掩盖身份的衣物或者面具么? 要是这么说,那自己是不是也能从中弄到一些关于施法者的情报甚至法术书? 眼前一亮的安森,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第二第三张字条: “抵押珍贵家传藏书,价格五金币;” “二手公寓转让,有意者请在七点二十分至衣帽间面洽;” “代买匿名车票,马车等交通工具,办理各种急需证明,服务周全,价格公道。” …… 自己是不是把这个俱乐部想的太高端了点儿? 翻看着手里好像街头小广告一样的纸条,安森的心里有点发懵。 又差不多过了半分钟,他终于从一堆小广告下面找到了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 “出售咒魔法书【锐风】,价格两金币,有意者请在七点三十分进入左侧衣帽间。” 正当安森还在纸条堆中翻找的时候,一旁有些焦急的少女则开始频频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连安洁莉卡都被收买,证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却还装的像个新人似的,翻找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纸条…难道这也是他伪装的一环?唉,真是个过分谨慎的家伙啊…… 轻抿一口咖啡,“看穿一切”的少女嘴角流露出些许得意的弧度,愈发仔细的开始观察起“小说家”的演技来。 他好像已经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交易了…他在抬头四处打量,还不忘了将剩下的纸条重新叠好放回去…伪装的不错嘛,很符合一个第一次来这里的新人的形象,连这种小细节都不放过,经常来的人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嗯? 就在少女有些出神的时候,蜷缩在沙发另一端的安森突然将一张纸条叠好,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然后迅速起身离开。 少女迅速拿起纸条,用端在手中的咖啡杯遮挡着在面前展开: “七点四十分,在左侧衣帽间交易。” 少女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假装第一次来到这里新人,悄悄的躲避他人注意,再在最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环节完成交易…在如此隐秘的聚会中也不忘隐藏身份…… 德拉科·维尔特斯,怪不得你能从近卫军眼皮底下溜走! 她猛地扭头,目光迅速扫向身后;站在阴影中的“小说家”推开房门,在回首朝自己微微颔首后,悄无声息的走进了衣帽间。 第三十四章 安森的逃跑路线 在和梅斯·霍纳德教授点头示意,勉强算是告别后,关上房门的安森在仔细确认门已经锁上后,才转身朝衣帽间内走去。 狭窄而光线昏暗的衣帽间内,一个穿着身教会风格的长袍,并且带着张只露眼睛面具的男子坐在壁灯下的咖啡桌旁,有些不安的双手放在桌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泛着羊皮纸光泽的卷轴。 “你想要买【锐风】的魔法书?” 男子看着走进房间,在自己面前落座的安森,略显尖锐的嗓音难掩惊讶,从声音判断他年纪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没错。”安森点点头,藏在兜帽下的视线扫了眼右手的怀表:“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没什么!” 带着面具的男子连连摇头,像是慌了似的连声笑道:“就稍微有点儿惊讶,居然真的会有人来买这个。” “我的意思是…虽然是黑法师举办的秘密聚会,但毕竟大家彼此之间还是很提防的,没几个施法者敢在这种地方做交易;相互交流下情报和研究心得,处理平时不敢明着干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极限了。” “如果不是真的手头紧,我也不敢冒着风险把咒语书拿出来!”带着面具的男子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 安森默然颔首表示理解,又偷偷瞥了眼手里的怀表。 尽管克洛维王国对秩序之环的信仰远不如帝国虔诚,但在“旧神派”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很严格的;如果不是害怕被秩序教会抓起来送上蒸汽阀,安森也不会那么果断的投靠路德维希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 相比之下对方身为旧神派还敢出现在教会学院,已经算是“很有勇气”的表现了。 “在正式交易前,允许我再浪费几分钟时间给你介绍一下。”带着面具的男子轻声开口,声音还有点紧张: “首先声明,我并不是什么旧神派——虽然我的确是个低阶的咒法师,但那时另有原因的;然后这份魔法书,是我从一个破产的家伙手里淘来的,并不是我的东西,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人顺着这份魔法书来找你的麻烦。” “多说一句,像你这种第一次来参加聚会的施法者,如果背后没人或者像‘黑法师’这样的势力,一旦被别人知道你手里有魔法书都会引来觊觎,所以很少有施法者敢轻易出手魔法书。”戴面具的男子补充道。 嗯?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啊…这个嘛……”戴面具的男子先是一惊,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主要是因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出售魔法书了,如果你真有兴趣早在两三个月前就买走了。” “另外,像【锐风】或者【聚焰】这种限制多又繁琐,威力还不尽如人意的低级咒魔法,也只有刚入门不久的新人才会有兴趣。” “尽管如此,但价格我是不会减的,两金币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现在非常需要钱。”戴面具的男子坚持道。 一声不吭的安森,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额两金币的钞票放在桌上,那张面具后的两颗眼珠瞬间瞪圆。 “原初之环在上!” 感叹一声的男子将攥在手里的卷轴递过来,然后像生怕安森反悔似的连忙拿过钞票,整齐的对折叠好,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最内侧的衣服口袋里,轻轻拍了拍口袋: “咳咳咳…看在你这么痛快的份上,我可以再多回答两个问题;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打听身份除外。” 还是个挺谨慎的家伙,不过也很正常…安森略微思索一下便立刻轻声开口道:“那第一个问题:咒魔法【锐风】的效果。” “真的要问这个?”男子看了看安森一眼:“这等你回去打开卷轴研究一下就清楚了,还用得着在这里问我吗?” “我这个人好奇心比较重,不喜欢等。”安森给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好吧,既然你坚持。” 男子耸耸肩,无所谓的开口道:“和大部分普通的咒魔法一样,【锐风】也是一种需要‘拓印’才能展现效果的咒魔法。” “它的效果是在施法完成后的五秒到十五秒内,令被施法的东西像刀剑一样锋利,然后锐利程度主要取决于你施法的效果。” “什么都可以?”安森追问道。 “什么都可以。”男子点点头,轻笑了一声:“你要是乐意也可以拓印在拳头或者脑袋上,效果是一样的——反正是个挺没用的咒魔法。” “没用?” “对啊,你想想看,现在只要弄把手枪就能杀人,哪还用得着魔法呢?更何况你用枪打死一个人,最多是近卫军来抓你;可要是尸体上发现一丁点儿魔法的痕迹,那就是秩序教会的裁决骑士团了!” 男子叹了口气,冲安森摆摆手:“不说了,省得你后悔;下一个问题。” “…我想问问关于刚才‘黑法师’的回答。”安森沉默了几秒钟开口道: “他特地把第三个问题换成钢铁苍穹号上的凶杀案,这件事情在克洛维城内的旧神派之间影响很大吗?” “当然!”男子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十三个近卫军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死在到处都是人的蒸汽列车上,换成谁第一个念头都会是‘这是魔法’或者‘这是旧神派’的人干的,包括我们这些旧神派!” “现在可是在打仗呢,雷鸣堡那边稍微出了一丁点儿‘有旧神派活动’的消息,裁决骑士团就跟疯狗似的扑过去了;要是列车上的凶手真是哪个不长眼的施法者,首先想弄死这蠢货的就是王都内的旧神派!” “有那么严重吗?” 安森·不长眼·蠢货·巴赫有点诧异。 “当然严重,这会危及到整个王都旧神派的生死存亡啊!”戴面具的男子十分严肃道:“想想看教会和近卫军为了抓住这个蠢货,会殃及到多少无辜的旧神信徒啊?!” “在王都的旧神派里,黑法师和这个圣艾萨克学院的秘密俱乐部还是有些名气的;他今天特地站出来解释,大概也是为了能让我们安心吧?” 嗯,也可能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安森在心底默道。 交易完成,沉默的两人又继续在咖啡桌前小坐片刻;戴面具的男子率先起身,推开门返回了红毯厅;依然留在衣帽间的内安森从一旁的酒架上给自己倒了杯朗姆酒,摆出一副不着急的姿态。 站在门外的男子反手关上了房门,光线昏暗的衣帽间再次回复了寂静。 安森再次掏出怀表,时间是七点二十九分——距离他和某位盯上话痨小说家的少女约定的时间,还剩下十一分钟。 “咔嗒!” 安森猛地拽开身侧的衣柜将身上的长袍扔进去,然后大步迈向直通红毯厅外的房门。 自己要在十一分钟内离开圣艾萨克学院! 第三十五章 我要活的! 小心翼翼的关上衣帽间的房门,安森用最快的速度冲下塔楼的螺旋楼梯,顺着幽深的长廊,头也不回的朝学院大门的方向狂奔。 自己只有十一分钟,十一分钟后那个少女就会发现衣帽间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然后立刻意识到她被自己骗了! 时间紧迫,但安森并不害怕,而且完全不慌…虽然不能排除这个少女掌握着某种特殊的血脉之力或者也是个施法者,可这里是圣艾萨克学院,又在黑法师的秘密俱乐部内。 除非她为了抓自己不惜同时惹恼这两个组织,否则也只能使用最基础的常规手段——跑。 不过这种提前离席的行为,肯定多少会引起“黑法师”梅斯·霍纳德教授的不快,但这个可以等到事后再想办法补救。 今天自己收获了两个十分重要的情报:第一,某个话痨小说家已经找到了支持他扳倒近卫军的靠山;其次,克洛维城内除了近卫军之外,还有别的势力开始注意到黑法师的存在。 有这两个消息,足够让自己在黑法师和地下邪恶组织中争取到足够的信任了…如果这种地方真的存在“信任”这种奢侈品的话。 哼着轻松的小调,一路小跑的安森终于站在了圣艾萨克学院的门外。 站在只有煤气灯亮着的大街上,心情愉快的安森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个时间街道上已经没多少出租马车了。 所以…自己好像回不去了。 难道要靠走的回去? 圣艾萨克学院其实挺偏僻的…从这里步行返回博莱曼大街,等到家怕不是要半夜。 而且自己连晚餐都没吃。 在这么大冷天的晚上,空着肚子徒步回家…对于刚刚收获颇丰的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凄惨了? 寒风从空荡荡的大街上呼啸而过,让紧裹着大衣,双手插兜的安森浑身哆嗦了下。 嗯? 隐隐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突然间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边,插在衣兜里的右手大拇指轻轻轻轻扣住食指,发出“咔!”的一声。 伴随着太阳穴的一阵刺痛,半径二十米内的情景瞬间映入他的脑海。 这是他从布洛恩那里掌握的“隐秘”技巧——通过某种小动作当做“开关”,来掌握施法者和异能的张开和封闭;在不需要的前提下隐藏自己的施法者身份。 最开始安森的计划是通过某种小道具,比如抽烟或者戴眼镜之类的;但前者有害健康,后者通过摘眼镜来解封,某种既视感又过于强烈了。 虽然这个世界和时代,应该不会有某个穿斗篷和紧身衣的人站出来告自己侵权…最后还是选择了“掰手指”这种更简单的方式 自己被盯上了。 七个…不,是十一个,服装和穿着也略有些不同…除了近卫军之外还有别人在埋伏自己? 不过敢在圣艾萨克学院附近开枪杀人,就真的一点不怕秩序教会吗? 他们分得很散,街道上也太空了,根本没有任何掩体,冒然行动自己会被乱枪打成筛子…… 站在寒风中的安森面不改色,脑海中迅速做出判断。 总之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要先想办法诱导某个家伙先开枪,然后再看能不能争取到机会搅乱局面,或者有马车经过的时候再考虑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站住!” 一路狂奔的少女站在了安森身后,气喘吁吁的举起配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微微起伏的嗓音充满了悲愤: “你这个骗子,居然敢欺骗我?!” 呃…这话是不是有点容易引起误会? 轻咳一声,安森保持冷静道:“这位尊敬的小姐,我承认我做的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实事求是的说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 “住口!”少女右手扣动着左轮的击锤,优雅却尖锐的话语声中都透着腾腾杀气: “你这个该死旧神派渣滓,居然敢冒充德拉科·维尔特斯,试图从我身上套取情报…哼…不得不承认你干的很漂亮,非常漂亮,差一点点就把我骗到了…就差一点点!” “狡猾无比的渣滓,想知道你是在哪儿暴露了破绽吗——举起手,然后转过来!” 我要说不想,你能就假装这事没发生吗? 有点无奈的安森将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转过身。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带戴着精巧的船形帽的少女,一身精致的黑丝绸缎长裙低调却不失奢华。 她那微卷的黑色长发十分自然的披散在两肩,一双充斥着愤怒的眸子镶嵌在她洋娃娃般精致的面容上,翘起的红唇带着傲慢的小得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森总觉得面前的少女…有点眼熟。 “你的伪装很完美,就连这场聚会也变成了你的掩护,任何一个从未见过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人,都不对你产生丝毫怀疑。”听不到安森心声的少女笑着,仿佛已经控制住了面前的骗子: “但很可惜,就算你机关算尽,甚至用极其巧妙的方式从我这里套走了不少情报,但还是百密一疏!” 像是故意炫耀般,少女举起了她的铁证:一根头发。 “你丢在衣帽间的长袍兜帽里,有一根黑色的头发,但德拉科·维尔特斯却是红发!”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纰漏而暴露吧,你这个无耻又狡猾的旧神派!” 没错,我真的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因为这个才被发现的…… 看着对方手中的“战利品”,安森很认真的朝对方点点头:“没错,您真实太厉害了!” “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既然您已经认定我是个旧神派,那只靠您手里那个小小的玩具,就打算这么抓住我吗?” 反问对方的安森,脑海中不断打量着埋伏在周围的十几个身影。 嗯?躲在煤气灯杆后面的近卫军,在一脸惊讶的和他旁边的人说什么,他刚才的目光应该是看向自己这边的吧? 怎么回事,难道埋伏在周围的那两拨人…不是一伙儿的? “小小的玩具?”少女微微眯眼,翘起的红唇弧度更深了: “果然,旧神派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嘴硬,也一个比一个自信啊;我真的很好奇,等你被绑在蒸汽机的排气阀上面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自信?” “或者变个戏法,再从行刑的裁决骑士眼皮底下溜走?” 有人动了。 眉头一挑的安森,扭动了下左手的手腕,藏在袖子里的刺刀刀柄稍稍露出。 下一秒,少女突然举枪后退半步,眼神中闪烁着果决的精芒: “所有人——动手!” “我要活的!” 第三十六章 两拨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四名护卫从角落和阴影中出现,漆黑的枪口同时对准了举起双手的安森。 看着已经被自己包围的安森,像是大仇得报的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气,洋娃娃似精致面容上露出了有些阴暗的微笑。 所以…在把他交给裁决骑士团之前,要怎么惩罚这个家伙呢? 面不改色的安森,脑海中不断闪过周围的情景。 就在这一刹那,街头突然亮起了一抹火光。 “砰!” 硝烟喷涌的巨响声中,一发铅弹从阴影中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从无人的街道中横掠而过,擦着安森的身侧边缘射向他对面少女的身后。 少女瞪大了双瞳,枪声响起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令她直至下一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停火!” 少女面带惊怒的朝着对面的身影尖叫,同时下意识的看向身后:“我不是说了吗,要活捉这个……” 话音戛然而止。 一名跟随她而来的护卫被刚刚的铅弹击倒在地,鲜红的血浆正在他抽搐不止的身体下,随砖石的缝隙向周围蔓延。 就在她扭头的那一刻,始终站在原地不动的安森猛地弓身,紧紧抱住少女扑向血泊中的尸体。 连尖叫都来不及的少女被突然扑上来的安森死死压在血泊中;直至她的后背碰到那冰冷的地面和腥臭的血浆,才终于发现自己被“劫持”了。 下一秒,十数道枪焰照亮了夜色下的街道。 “该死的,这里有埋伏!” “那个旧神派把小姐劫走了!” “我看见这帮渣滓了,注意隐蔽!” 密集的枪声不绝于耳,街道周围惊呼和愤怒的咆哮此起彼伏,金红色的枪焰和呛人的硝烟就在这些叫嚷声中间交替的闪烁和喷涌着。 “铛!” 一声清脆的声响,压在上面的安森左手猛的一翻,抢在少女开枪前用藏在袖子里的刺刀挡开了枪口,同时摁住另一只还想抓住自己喉咙的左手。 惊怒不已的少女完全被安森控制住,只能紧咬着牙关,恨恨的瞪着安森。 “抱歉,这位可爱的小姐,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安森试着和对方沟通道。 “是吗?!”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气愤不已的少女脸上露出了略显狰狞的微笑: “行凶者还能理解被害人的感受,像您这么绅士的骗子…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呃…首先,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绑架您,是您非要来抓我的;其次……” “所以被你抓住还是我错了?!” “其次!外面那帮打死你护卫的人,和我不是一伙的。”安森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 “如果不是刚才我反应足够及时,咱们俩都得被打成筛子——不算有可能的援军,他们至少得有七个人,您剩下的那三个护卫撑不了多久;先集中力量干掉他们,然后再考虑其它的行吗?!” 羞恼的少女死死瞪着压在自己上面的安森,一言不发。 “……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们时间不多。” 安森试探着问道。 “…只有一个问题。”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少女胸口不断起伏着: “他们是谁?” “啊,这个很好回答。” 长出口气的安森直起上身,松开少女手腕的右手从后腰拔出配枪,头也不回果断指向身后斜四十五度角。 “砰!” 铅弹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刚刚摸到两人身后的家伙刚探出头,就被瞬间击碎了脑袋;制服被血浆染红的身影直挺挺的倒在了少女身侧,令她身躯一颤。 “他们是近卫军。” ……………… 戴维少校的脸色很难看。 当然,考虑到戴维少校现在半张脸都肿着,鼻梁骨被打断,连牙齿也碎了两颗…他的“脸色”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好看了。 浅灰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被乱枪打死的尸体,至少十几颗铅弹贯穿胸膛,喷涌溢出的污血,浸透对方身上那件领口绣着秩序之环的纯黑羊毛大衣。 秩序之环…这帮人是教会的? 除了近卫军,现在连秩序教会也已经盯上安森·巴赫这条线索了么?! 有着鹰钩鼻的戴维少校急促的呼吸着,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在这里强行逮捕安森·巴赫,那么必定会触怒秩序教会,他一个小小的少校还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可要是现在放对方离开,这个最有可能接近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线索就会被秩序教会缴获,自己到现在为止付出的全部努力,统统付诸东流; 那个安森·巴赫并不蠢,他肯定猜到了埋伏他的人是自己,一定会把这件事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用他身上全部的情报交换教会的庇护。 该死的,事情怎么会麻烦到这种地步?! 紧咬着牙关的戴维少校死死抵在身后的灯杆上,心里一团乱麻。 “砰!砰!” 清脆的枪声响起,两发铅先后点在鹰钩鼻身后的灯杆上,迸溅的火花和微震的灯杆让他身体一颤。 仅存的两名教会护卫已经被近卫军三面包围,用交错的火力苦苦支撑并掩护的着彼此,但双方绝对的数量差距让他们根本连接近都无法接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对面的敌人比他们还纠结,尤其在知道自己刚刚打死的是教会的人之后,就不断的试图用压倒性的火力逼迫对方撤退。 “该死的,这帮人都是疯子吗?!”一个站在鹰钩鼻军官身侧的近卫军士兵破口大骂,朝对面开火的同时还不忘了看向身旁: “但是戴维少校,我们真的要干掉他们吗…我是说,他们是教会的人啊!” “教会的人又怎样?!”戴维少校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再说了,我们已经杀了他们的同伴;你以为放着两个人回去,秩序教会就会对我们既往不咎了?” “开什么玩笑?想想圣艾萨克的下场吧,宽宏大量这种词汇和秩序教会从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鹰钩鼻军官面色狰狞,加速跳动的心脏让他浮肿的面颊变得火辣辣的滚烫: “尽快干掉他们,抓住安森·巴赫和那个盯梢的女人,这件事才有斡旋的余地!” “是!” 尽管内心有些忐忑,但近卫军士兵们还是毫不犹豫的执行了长官的命令。 “砰!” 就在戴维少校也准备冲上去的时候,一声稍有些远的枪声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那一刻他本能的停下脚步,试图向周围躲避,却听到头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响,眼前的视野瞬间暗了下来。 刚才的枪声至少有二十米远…对方从二十米外,用左轮枪命中了自己头顶的煤气灯?! 略有些惊愕的戴维少校猛地抬头,拼命适应着突如起来的黑暗,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身影正在足足二十米外,举着配枪,然后…… 在冲自己笑! 第三十七章 配合默契 看到对方笑脸的瞬间,面色惊变的戴维少校第一时间纵身向前扑到,匍匐隐蔽。 “砰!” 金红色的焰火一闪而过,险些贯穿头颅的铅弹从戴维少校的左侧面颊擦过,连带着眼珠和肌肤撕开一道豁口,夹杂着碎肉的血浆在他浮肿的面颊上流淌。 贯穿颅腔般的剧痛刺激着戴维少校的颅腔,强忍着剧痛的他在扑到的那一刹那,立刻向着左侧翻滚。 “砰!砰!砰!砰!” 一发又一发的铅弹紧贴着他的身体,像追猎者的脚步般,不断在他滚过的石板地上炸开一闪而过的火光。 于此同时,另外剩下的五名近卫军已经完全被少女的两名护卫吸引了过去;左手插在口袋里的安森单手举着左轮,不紧不慢的向煤气灯杆下的戴维少校迫近。 鹰钩鼻军官不断的来回翻滚,前扑,爬行,狼狈不堪的躲闪着不断追上来的铅弹,仅剩的一颗眼珠闪烁着惊恐的颜色,片刻都不敢从那个逐渐逼近的身影上挪开。 “咔嗒。” 那是…弹仓空转的声音。 他没子弹了?! 敏锐捕捉那清脆的声响的戴维少校浑身一震,兴奋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果断拔枪射击。 打光子弹的安森没有停顿,迈步笔直的冲向鹰钩鼻军官。 “砰!砰!” 漆黑的夜色下,左轮枪在二十米外根本不存在“准头”这种东西;但一个人大活人狂奔着冲过二十米,再慢也只需要短短几秒。 “铛!” 惊慌失措的刹那,鹰钩鼻军官勉强用枪身挡住了几乎捅进身体的刺刀;就在他准备拔出腰带上的匕首时,安森的拳头已经先一步冲向他的面门。 该死! 戴维少校向后滑步闪避,躲开安森一击挥拳的同时左手紧握刀柄,在拉开举起的瞬间猛地刺出。 面不改色的安森就像早就猜到了般,刺出的刺刀从枪身上劈落,硬生生将匕首砸开。 这种为了方便携带而设计的匕首,只能算是临时应急的辅助武器,不论长度还是质量都无法和军用刺刀相提并论。 “呲鎯!” 一声脆响,炫目的火花凭空在二人中央绽放。 疲于招架的戴维少校根本来不及强攻,一路后退的不断向身后闪避;短短数十秒内,他几乎是无数次和闪烁着寒芒的刺刀擦身而过,而且每次都是有惊无险的在碰触到自己身体的要害前,被自己成功躲掉。 那过于惊险和频繁的攻势,几乎让他有了这种“对方是故意”的错觉。 他这是打算生擒我? 不,这怎么可能?! 短短片刻震惊了太多次的戴维少校紧咬着牙关,对着身后咆哮: “安森·巴赫在这儿!” “快帮我抓住他!” 急躁的呐喊声在街道上响起,四名正在合作围攻教会护卫的近卫军扔下敌人,举着左轮枪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 他们以两人一组的方式,保持着节奏相同的移动速度,在确认鹰钩鼻军官已经陷入近战后也没有立刻开枪,而是拔出匕首,一左一右,一远一近的迅速接战,配合极其默契。 “铛!” 抓住时机的戴维少校猛地反手抡起匕首,在安森刺出刺刀的前一刻堪堪拦下;停下脚步的安森,便立刻注意到左侧的敌人同时朝自己扑来,而右侧的则举起了手中配枪,瞄准了自己的躯干部位。 这一瞬间,他同时被远中近五个敌人从不同方向围攻! 安森不得不承认,和第一列兵团的渣滓兵相比,这些近卫军的素质和训练水平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更不能相提并论;如果当初征召军能有三个这种水平的散兵团,恐怕用不了十九天就能攻下雷鸣堡了。 哪怕放在正规军中,他们也绝对是合格的散兵精锐。 看着鹰钩鼻军官脸上已经露出的狞笑,不慌不慌的安森猛地向前扑去,擦着边缘躲开了从侧后方的匕首。 就在两道身影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安森毫无征兆的向左侧转身,被鹰钩鼻军官荡开的刺刀从匕首刃锋滑落,顺势撕开了近卫军的喉咙。 鲜血喷涌的刹那,炫目的枪焰也在安森身后点亮。 “砰!” 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安森一脚将尸体踹向开火的近卫军,同时夺下尸体匕首,果断抛向另一个还在犹豫要不要射击的家伙。 “噗!” 一道寒芒闪过,雪亮的刀刃整个没入近卫军的额头,突然间失去力气的身体和手中的配枪一并跌落在地。 这时被尸体撞倒的近卫军终于在同伴的“掩护”下起身,仅剩的两人立刻同时调整姿态,左右交换了位置。 抓住这空隙的安森反握着匕首,正面撞进了鹰钩鼻军官的三步之内;狞笑的戴维少校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本能的继续向后闪躲。 就在他后撤的瞬间,安森抢先一步攥住他握枪的右手,同时猛地闪到戴维少校的身后,像拥抱情人那样从后面死死勒住他的脖颈和手臂。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面色扭曲的戴维少校只来得及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的右臂被掰断了! 松开断掉的手臂,安森从鹰钩鼻军官的手里夺过配枪,对着还在一脸慌张的近卫军连开三枪,打光了弹仓。 清脆的撞击声在近卫军的头颅和躯干上炸响,就像踩着枪焰和他自己惨叫声的鼓点,一枪眉心,一枪咽喉,一枪心脏。 自从和“能凭空躲子弹”和“爆头也打不死”的某些人交过手后,安森就变得谨慎了许多;宁可浪费弹药也要务必求稳。 惨叫着抽搐的身体像坏掉的提线木偶翻倒在地,不断将腥臭的血浆涂抹在大街的石砖上。 “站住,不准动!” 四人中仅剩的一个近卫军,惊恐的看着接连倒地倒地的同伴和被挟持的鹰钩鼻军官,紧攥着手中的配枪指着安森: “放开戴维少校,不然我就开枪了!” 哦,原来这家伙还是个少校? 有些意外的安森扔掉了打光弹药的左轮,用刺刀顶着鹰钩鼻军官的脖颈,一步一步向那个近卫军靠近。 “站住,我说了站住!” “别以为你有人质我就不敢开枪了!” “退后,否则你再走两步试试?!” “停!不许再靠近,不然我真开枪了!” 惊恐的近卫军连连后退,冷静的安森控制着还在试图挣扎的鹰钩鼻军官,步步紧逼的同时,脑海中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计划: 第一步,对方会在五秒后顶不住精神压力开枪,自己能抓到这个空隙放开戴维少校,上前将其制服; 第二步,对方会试图反抗,自己能干掉他并将其缴械但至少需要三秒,戴维少校会趁这个机会试图逃跑; 第三步,从对方手中夺下手枪,击中戴维少校的左小腿,令其失去逃跑能力。 非常好,完美!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砰!” 就在这个瞬间,他身后响起了一声枪响;惊恐的近卫军士兵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身体一晃,瘫倒在地。 没来及动手的安森一扭头,微微喘息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轻哼一声,很是潇洒的看着他: “你之前说要合作的…是这个意思吧?” 安森看了看她脸上小得意的表情: “呃…可能稍微有点区别……” “区别?” “不,你听错了。”安森又看了看她手还在冒烟的左轮枪,用最快速度判断那枪口指向自己的可能性: “我就是这个意思。” 第三十八章 理所当然的解释 战斗结束的比安森计划的还要快。 在最后的倒霉蛋被少女一枪爆头之后,她剩余的两名护卫也已经干脆利索的结束了战斗;两人一个左臂中枪,持枪的右手始终捂着被血水浸红的袖子;另一个则看不出什么伤势,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透着疲惫和虚弱。 他们站在几米之外的距离,手枪垂在大腿一侧,装作四下巡视警戒的模样,却始终将视线保持在能锁定少女和安森的范围之内。 安森非常确信,只要自己稍微有靠近或者“威胁”到这位自己“有点儿眼熟”的小姐,他们就会果断把自己打成筛子。 嗯,虽然他已经大概猜到这个少女的身份了,不过这个现在不重要。 “你没杀他?” 看着地上被捆成粽子的鹰钩鼻军官,少女的眼神中透着些意外。 安森微微颔首,无视了她手中指向自己的手枪,双手插着口袋:“他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内城区,而且还是在圣艾萨克学院的大门外。”安森耐心解释道: “现在这个时间没人不等于等会儿没人,七八个近卫军死在这种地方想瞒也瞒不住;如果连一个证人都没有,等到明天上了报纸头条,近卫军就能名正言顺的抓人了!” 这当然是理由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安森并不清楚对方的伏击究竟是擅作主张,还是近卫军真的发现了列车凶杀案的“真凶”。 虽然自己没在钢铁苍穹号上留下任何线索,但事情总有万一。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警惕的少女话锋一转,手中的左轮枪完全没有要放下的迹象: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近卫军的人会在这里埋伏你?” “告诉我答案,否则我立刻就把你交给裁决骑士团。” “安森·巴赫阁下!” 咔嗒。 面色冰冷的少女此刻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天真”,紧握着左轮枪的右手叩开了击锤。 她刚才果然听见了…… 看着对准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安森点点头,十分认真的答道:“您是打算听详细的还是简略的?” “简略些,我们时间不多。” 尽管依旧保持着警惕,但少女的语气却柔和了几分——对一个从头到尾如此配合,甚至某种程度上救了自己一命的家伙,的确很难再产生多少敌意。 尽管他是个狡猾的骗子。 接下来几分钟时间里,安森大致将自己之前编排好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内容大致和近卫军上门审问时的回答一致,同时稍微增加了些许后续的内容。 而少女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冷漠,到愤怒,最后再到错愕和不可思议。 “…所以他们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你,只是因为你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曾经在一个包厢内待过?” “除了这一点,我也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安森耸耸肩,十分坦然的答道: “他们好像认定了那个小说家和列车凶杀案有关,然后也认定了我和他是一伙儿的,虽然我已经很清楚的和他们解释了一遍,但好像没起什么作用。” “秩序之环在上,我一个刚从军事学院毕业的军官,怎么就要和第一次见面的小说家一起找近卫军的麻烦呢?!” 越说越激动的安森,脸上露出了十分难以理解的表情,同时不留痕迹的打量着对方脸上的表情。 少女的表情一阵变幻…虽然难以置信,但的确听不出任何的破绽。 “既然你只是个‘刚毕业的军官’,那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出现在哪里?”安森表情认真的反问道: “圣艾萨克学院,还是黑法师的秘密社团聚会?” “两个都要回答。”少女严肃道。 “没问题。”安森耸耸肩:“反正答案都一样。” “那为什么要分成两个问题?” “因为要避免您问两遍啊。”安森理所当然道: “您说了,我们时间不多。” “……继续。” 少女突然甜美一笑,只用声调的变化就完美展现了何为“咬牙切齿”。 “在进入王家军事学院之前,我也是一名圣艾萨克学院的学生,并且对历史很有兴趣。”安森假装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自顾自的开口道: “差不多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在学院时的教授给我寄了一封信,告诉我在圣艾萨克学院最近会有一个小型的历史研讨会,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来参加一下。” “再等到后来我回到了王都,在去军事学院领取毕业证的时候又撞见了这位教授,我们聊了一阵,他给了我这个聚会的准确地址和时间。” “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过来一趟。” “教授……”少女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当然。”安森十分真诚道:“他叫梅斯·霍纳德,是圣艾萨克学院的历史系教授——您要是还不相信,可以去问问军事学院的埃里希教员,那天我就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和教授巧遇的。” “所以你并不知道那个是个旧神派的秘密聚会,只是被那个教授蛊惑的?!” “我当然不知道!我身为一名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怎么就跑到这种秘密聚会上当一个旧神派了呢?!” “那、那我在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假扮成德拉科·维尔特斯,还中途逃跑?” “我当然要逃跑了!”安森理所当然的看着她: “不小心跑到旧神派的聚会上,而且还遇到了一个把我当成列车凶杀案嫌疑犯的家伙——换成是你,你会继续留在那儿吗?!” 少女陷入了沉默。 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解释十分完美,几乎找不到任何明显的漏洞;同时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但眼前的家伙的确不像是什么坏人。 一个受到牵连,并且因他人蛊惑而“不小心”出现在旧神派聚会上的年轻军官…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 “我还是不能放你离开。”少女有些许犹豫道,但手中举起的左轮枪却已经缓缓放下: “不光是因为你身份可疑,还有如果被近卫军知道今晚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跟我走,我会把你带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找一位比我更睿智的人来决定对你的处置。” “但是你放心,我以我自己的名誉发誓,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是一个旧神派,否则没有人能对你怎样。” 安森点点头表示配合: 顺便“能问一句,这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吗?” 第三十九章 知无不言 红砖街,克洛维大教堂,祷告室。 八点三十分。 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木质长椅上,无聊的安森“啪嗒啪嗒”的把玩着手中的铜怀表,目不转睛的盯着表盘上不停走动的指针。 记忆中,这好像还是“安森·巴赫”第一次不是为了取钱,而是为了其它目的造访这座秩序教会在克洛维王国的圣地。 “咔嗒。” 面无表情的安森轻轻合上表盖,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祷告室的门,一位有着灿金色头发,穿着黑白色女仆装的妙龄少女朝自己快步走来。 “安森·巴赫先生?” “在。”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的安森快速起身,将怀表收起来: “请问……” “我是小姐的贴身女仆,您可以叫我安洁莉卡。”少女款款行礼,略施粉黛的面容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微笑: “按照小姐的命令,接下来由我为您带路。” 终于要来了…安森微微吸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正当他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小女仆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略有些发呆的站在原地,翠绿色的眸子迅速在自己身上扫过。 “怎么了?”安森挑挑眉头。 “哦…没什么,不用在意!”小女仆的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尴尬,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 “这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说…全都是安洁莉卡的失误,让您白白在这里枯坐了那么久,居然忘记了领您去衣帽间!” 衣帽间? 安森低头打量了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满是灰尘的陆军风衣,略有些略有些泛黄的衣领,还有从火车上下来就再也没换过的军官制式常服…… 嗯,好像是有些不太合适。 “需要换吗?” “啊!不用了…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军官,稍有些不修边幅也是一种时尚。”小女仆微笑着轻轻摇头,目光从被淤泥和血迹染脏的地板扫过: “而且您现在最急需的,其实是一双合脚的新靴子。” “……”安森·巴赫。 “现在请跟我来,小姐已经在等您了。” 话音落下,轻笑着的小女仆转身朝门外走去,安森只得跟随。 踩着脚下坚硬的地板,两人穿过了祷告室的房门,在闪烁着煤气灯昏黄光芒的长廊中漫步前行。 长廊尽头是一扇雕刻着秩序之环浮雕的柚木双开大门;两个缩小版本的圣艾萨克半身石像被摆放在门两侧,手中托举的蒸汽核心换成了闪烁着光芒的灯泡。 换了身宽松些连衣长裙的少女双手抱胸,面若沉思的站在雕塑的正下方。 “小姐,安森·巴赫先生带到了。”垫着碎步的女仆,一路小跑着走到少女面前:“时间紧急,也没为客人准备好换洗用的衣物。” “没关系,他不会介意的。”少女满不在乎的摇摇头,轻轻握着小女仆的双手:“辛苦你了安洁莉卡,接下来你就直接去房间休息吧,剩下的工作我会安排给别人的。” “您不用道谢,这都是安洁莉卡应该做的。”小女仆含笑行礼,翠绿的眸子流露出一丝哀怨: “只要再有下一次,请别再怀疑安洁莉卡被外面的男人收买了就行。” 局促的少女紧咬着嘴唇,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得逞的小女仆屈膝行礼,踩着小碎步欢快的离开了长廊。 站在旁边的安森沉默着不出声,突然发现这里的墙纸特别的有趣,煤气灯也很好看。 “行了,把头转过来吧。” 少女冷哼一声看向安森,面颊还微微有些发烫:“大致的情况我都已经说过了,所以待会儿你也不用太紧张,实话实说就可以。” “另外我会和你一起进去,有什么你不清楚的地方,我也会帮你解释和补充的——所以尽管放心,我们只是需要知道一些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和你那位历史系教授的线索…仅此而已。” “明白,我一定知无不言。” 安森礼貌点点头,指了指身侧的大门:“那房间里的人是……” “我说过,会找一个比我更睿智的人来决定对你的处置。”在开口的那一刻,少女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至于是谁,你暂时不需要知道。” 面色平静的安森没说什么,只是略有所思的看了看门上的花纹。 少女慢步走到门边,轻轻握住上面的镀铜门环敲了两下。 “请进。” 带着沙哑的低沉嗓音从门后响起,平稳的声调带着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力量。 略显紧张的少女推开门,紧随其后的安森在她眼神的示意下,一同走进了房间。 这是间十分宽敞的书房,壁炉对面的内嵌式书柜上被一排排颜色陈旧的藏书填满;宽大的书桌占据了将近六分之一的空间,成沓成沓的文件和票据,按照大小和颜色,以一台“埃伯牌”黑色机械打字机为分水岭,整齐的摆在书桌两侧。 而在这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坐着一位略有些矮胖的身影,光滑圆润的头顶只剩下两鬓还有些灰白的头发,一双冷峻的眼睛打量着手中的报纸,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咖啡馆里不喜言笑的老头没什么两样。 “坐吧。”老人收起报纸,将看过的那一面折角放在桌旁。 “是。” 安森略微点头行礼,在书桌前的靠背椅上落座,目不斜视的看着面前的这位老人。少女则走到一旁的壁炉前,熟稔的准备着咖啡。 “我们就不客套了,安森·巴赫阁下。”正视着安森的眼睛,老人沉声开口道:“今晚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大致的经过,出于对你的负责和保密原因,有一些必要的问题需要从你这里了解。” “那么首先…您是否是一个旧神派,或者曾经和某个旧神派团体有过联系?”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轻声抱怨的少女端着托盘走到老人身侧,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他伸手能碰到的位置:“他是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参加这次聚会只是巧合,怎么可能会……” “我是。” 安森毫无征兆的开口道,直接打断了少女的话,表情郑重的看着老人面颊上那双熟悉的眸子: “而且我手里有关于黑法师的重要线索!” 第四十章 安森的鬼话 漫长的寂静。 呆呆的看着镇定自若的安森·巴赫,双目失神的少女保持着端起托盘走向他的动作,险些将热腾腾的咖啡直接洒在他脸上。 三十分钟…就在三十分钟前,眼前这家伙还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他和旧神派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受人蛊惑,告诉自己他是无辜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相信了,相信了一个几分钟前才假扮成德拉科·维尔特斯的骗子?! 自己居然真的信了这个骗子的鬼话! 书桌后的老人端着手中的咖啡,轻轻放入一小块方糖,深邃无比的眸子默默与安森的双眼对视着。 这样诡异的寂静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坐在靠背椅上的安森始终面不改色,眼睛和表情里都透着无比的真诚。 “你确定?” 老人端起了自己的咖啡,轻轻抿一小口,沙哑的嗓音中不带有一丝情绪:“你给出的回答,和我刚刚了解到的内容完全不符。” “那是因为我撒谎了。”安森十分坦然的看着对方: “但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隐瞒了事实,所以只能算我没有完全说实话。” “为什么?”老人没有任何表示,继续追问道。 “当然是自保——作为一个秩序之环的信徒,我很清楚公开旧神派身份有多危险。” “可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件事,难道就不危险了吗?”老人将杯子放下,瞥了眼还在震惊中不可自拔的少女,又加了块糖在咖啡里: “你只要咬死之前的说法,没有充足的证据,教会也不可能拿一个军官怎样…为什么要承认?” “因为我知道,坐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的安森重新向面前的老人行了一礼: “向您致敬,秩序教会在克洛维的代言人,尊敬的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大人!” 这并不是一个多复杂的推理。 在圣艾萨克学院时,安森已经大概猜到这位跑到黑法师秘密聚会上,却被某个话痨小说家“放了鸽子”的少女属于王室或者教会势力。 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基本符合了他的判断,少女的四名护卫和他们来时的马车上都有秩序之环的标志。 于是问题来了: 虽然这位少女从头到尾都没向安森透露过她的身份甚至是名字,但她能擅自动用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地下通道,而那位名叫安洁莉卡的小女仆不仅对教堂内的构造无比熟悉,还会说出“忘记带自己去衣帽间”这种话,仿佛是在家中。 除此之外还有她身上的衣服;不论是头顶的船形帽还是前后两件长裙,都至少是普通中产阶层一年甚至更多的薪水,甚至是大多数富人也不太舍得的真丝制品。 这一点安森很确定,因为他摸过了。 所以现在求少女的身份? 嗯…虽然不清楚名字,但刨除百分之一的意外,一个能把克洛维大教堂当“家”的少女,她百分之九十九姓弗朗茨! 而能被一位疑似弗朗茨家族成员称之为“比我更睿智的人”…又能是谁?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索菲娅。” 放下咖啡杯的老人轻声唤道。 “啊…?!” 从震惊中醒过来的少女还未完全恢复意识,一脸迷茫,端着托盘的双手有些微颤。 “出去。”老人沙哑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不带有任何情感: “记得把门带上。” “……是。” 沉默了片刻,放下托盘的少女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砰!” 听着身后那毫不掩饰的关门声,面带微笑的安森充分感受到了某位少女的满身怒气。 抿了口咖啡的老人稍稍摇头,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安森的脸上挪开:“路德维希告诉我,你是个内心缜密并且对局势有着清晰判断的人。” “我希望,他这一次的判断没有失误。” 依旧是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宽敞的书房内回荡着;不知为何,总觉得比刚才少女在的时候要多了一丝压力。 这是一次考验…安森点了下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大概在一个月前,当我刚成为征召军第一列兵团的团长时,曾收到一封画着旧神派标志的信笺,一个自称‘黑法师’的人邀请我加入旧神派和所谓的‘大计划’。” “当时的我对此将信将疑,并没有立刻给对方任何回复;但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并发现雷鸣堡的守军司令官克罗格·贝尔纳同样与旧神派有所关联,于是我开始认为所谓的‘大计划’极有可能并非对方的信口开河,而是真实存在的。” 老人端着手中的咖啡杯,静静的倾听着。 “通过字迹的比对,我发现那个所谓的‘黑法师’,就是我曾经的导师也是圣艾萨克学院的历史系教授,梅斯·霍纳德。”安森抽动下喉咙,继续道: “当时的我极度震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而等我回到克洛维城后,又在王家军事学院与梅斯·霍纳德教授偶遇了一次,而他当时刚刚从陆军的资料室出来。” “他邀请我参加一个聚会,并暗示我会有许多旧神信徒会来;为了弄清真相,我决定前去参加这个聚会。”安森一顿,稍微正了正自己的坐姿: “再之后的事情,您都已经知道了。” 沉默的老人看着他,手中金色的小勺仍在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所以…你会决定成为一名旧神派,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大计划’?” “一定程度上,是的。”安森表情郑重。 “而当你发现‘黑法师’就是圣艾萨克学院的历史系教授后,认为他的‘大计划’所涉及到的阴谋不仅仅局限于雷鸣堡?” 老人的表情依然毫无变化,仿佛这一切只是在闲聊。 安森也只得继续回答:“我认为…有可能甚至不仅仅局限于克洛维王国。” “不局限于克洛维王国……”老人依然如故:“那就是整个世界?” 安森顿了一下,稍微整理了下思路:“至少不能否认这样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征召军的司令官,或者在回到王都后的第一时间报告给教会?”老人盯着安森,又喝了口咖啡: “据我所知,你来的第一天就曾经造访过克洛维大教堂。” “因为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安森解释道:“而且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罗曼中校也曾和我说过类似的怀疑,所以我认为准将应该也已经有所察觉。” “既然如此,那么作为下属的我在得到确切的证据前,没必要再向准将汇报更多的猜测,来增加他的麻……” “呵呵。” 始终面无表情的老人,突然哼笑一声。 太突然的笑声,让安森怔了下。 “所以,一个年轻的,对长官忠心耿耿的军官,在发现自己意外涉及到旧神派的阴谋后,内心缜密且善于判断形势的他没有立刻汇报,而是冒险潜入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他放下咖啡杯,带着意味不明的表情沉声道: “我老了,安森·巴赫阁下,但还不够老。” 老人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里蕴藏着酷似路德维希,却要更冷漠的精芒,死死地锁定着安森的身影: “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这番鬼话?” 第四十一章 一份工作 老人坐在书桌后,默默的看着安森。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甚至无法称之为严肃,幽邃而冰冷的眼神和路德维希有些许相似,又完全不同。 但安森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冰冷的触感如跗骨之蛆在自己的后脊上爬动,从后颈的位置钻入自己的颅腔。 “不得不承认,安森·巴赫阁下……” 路德总主教目不转睛的看着安森:“你很擅长编故事。” 安森微微一怔。 “不,您误会了;之前我并不是故意欺骗索菲娅小姐的,那只是因为……” “你知道她背后有一个足够庞大的势力,但并不清楚是谁。”路德总主教打断他,右手轻轻搅拌着已经有些凉的咖啡: “你需要从她身上获得足够多的情报,而在得知她很可能和教会有关后,又试图争取她的信任…于是,你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安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而现在为了争取我的信任,你又讲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路德总主教淡淡道: “同时你也完全不害怕因为‘撒谎’被怀疑,因为你早已争取到路德维希的信任,猜到了他既然会给你一封推荐信,那就肯定已经向我告知了你的存在。” 迎着那仿佛要看穿自己的眼睛,保持微笑的安森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有的谎言和隐瞒,都可以被解释为心思缜密和行事谨慎,成为你故事的一部分。” 路德总主教微微一顿,将勺子放在咖啡杯的托盘上:“知道吗…在听完你的故事之后,我想到了另一个故事。” “它讲述了一个不小心接触了旧神派,却又发现自己逃不掉的军官;他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可怕的小秘密,不停地对不同的人编造完全不同的谎言,却因为撒过的谎,不得不继续编造新的谎言,永无止境。” “抱歉,我并没有像你那样优秀的口才,能把同一件事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每个听上去都令人身临其境…听上去是个很无趣的故事吧?” 嗯,听上去像个套娃的故事…微笑的安森吞咽了下喉咙。 路德总主教轻笑一声,玩味的眼神从他的瞳孔中一闪而过:“放松些,安森·巴赫阁下。” “当你坦诚的告诉我你是个‘旧神派’,还能稳稳的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拿你怎么样;我和你聊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紧张的。” 在椅子上坐立难安的安森,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你知道吗,如果现在坐在你对面的人是路德维希,我那个…永远不听话的儿子。”路德总主教的脸上露出了些微妙的表情: “如果你敢让他知道你没有对他完全说实话,甚至欺骗了他的妹妹,他不会等到现在就把你关进监牢里去了。” 不,他会亲自掏枪把我乱枪打死…安森在心底默默吐槽道。 “但你很幸运,或者说很聪明,因为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我。”抿了口已经冰凉的咖啡,老人直视着安森: “就像我总会包容我的孩子们那样,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为我效力的人藏有一些小秘密——特别是当他们的‘秘密’,能够让他们的工作更加方便的时候。” 安森微微蹙眉。 从对方话语中的意思判断,他好像并不在乎自己加入了旧神派组织,甚至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在撒谎,而是…… “您希望我加入秩序教会?”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继续就在陆军当中。”路德总主教放下咖啡杯,缓缓开口道: “但与此同时,我准备交给你一项工作,或者说一份提议。” 嗯? 安森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了:“什么提议?” “提议是,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那么尽可以保留你的那些‘小秘密’——只要你不惹出动静,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个裁决骑士团或者审判所的成员,会到你家上门调查。”路德总主教话锋一转: “与此同时,你尽可以继续你的‘调查’,直至得到更多的证据,再向我或者说秩序教会汇报;教会将对你的存在保密,并且在你有生命危险时伸出援手。” “除此之外,你是自由的。” 老人将咖啡杯推开到一旁,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不苟言笑。 安森略微思考,不动声色道:“那…如果我接受这份‘工作’呢?” “那就是另一件事了。”路德总主教淡淡道:“如果你接受这份工作,我可以给你更大的权限,但这同时也会限制你的自由。” “除此之外,你还会遭受到一定程度的监视——善意的提醒,这份监视不仅仅来自教会。” “我可以问问这份工作是什么吗?”安森正襟危坐,试探着开口道。 “不,除非你决定接受。”路德总主教遗憾的摇摇头:“否则我不可能向你透露关于它的任何内容,更不可能告诉你是什么。” “如果连工作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该靠什么作出决定?” 安森内心愕然。 “那是你的问题,安森·巴赫阁下,决定权在你手上。”路德总主教轻描淡写的摇头:“另外,你好像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误会?” “对…我只是说‘准备’交给你,并不是一定,我也有可能会反悔的。” “……” 看着欲言又止的安森,老人慢慢挺直腰背,长舒口气缓解久坐之后的身体疲劳,眼神却依旧明亮: “我给你三天时间,认真的想清楚是否要接受这份工作;而我也会在这段时间里仔细考虑,是否应该将这份工作交给你。” “三天之后,无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都必须回到这间书房里,给我一个答复。” 路德总主教抬起右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书桌。 “咚,咚,咚。” 声音落下,紧闭的书房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身黑白色女仆装的安洁莉卡站在门外,低头含胸,屈膝行礼: “路德老爷。” “时间不早了,我的客人已经有些疲倦了。”路德·弗朗茨的目光落在安森表情僵硬的脸上: “去为他准备一辆马车吧。” 第四十二章 好女孩儿 当安森从克洛维大教堂的侧门离开的时候,乌云笼罩的夜空下起了雪,灰白色的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昏黄的煤气灯成了深夜中唯一的星星。 面带微笑的安洁莉卡就站在街边一辆马车旁等着他,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头顶和肩膀上已经有些些许的积雪。 “马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安森·巴赫阁下。”看到安森快步走来,笑得甜美的小女仆款款行礼:“事情仓促,这次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多体谅。” “啊…没什么,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安森摆摆手道: “那个,索菲娅·弗朗茨……” “小姐已经先回去了。”小女仆眨眨眼睛:“而且您也不用担心,虽然她看上去有些傲慢和自尊心强硬,但其实很少记恨别人,更不会事后报复。” 稍微宽慰了几句,安洁莉卡突然捂着嘴轻笑出声来。 “怎么了?” 安森有点儿不明就里。 “哦!没什么,安洁莉卡只是有些…有些……”小女仆拼命强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可越忍越想笑: “这么说吧,到目前为止,您大概是第一个让她这么有挫败感的人——或者说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人——所以她现在真有可能在想着要怎么报复您呢!” “……那你笑什么?” “因为有意思呀。” 小女仆理所应当的捂着嘴:“总主教之女和年轻军官之间的恩怨,这可是只会发生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的桥段儿;能不费一个铜板就看到真的,难道还不够有趣嘛——啊,抱歉,失礼了!” 越笑越想笑的小女仆慌慌张张的行礼,提着裙子一路银铃的跑回大教堂,扔下尴尬莫名的安森一个人站在原地,登上马车。 克洛维城的夜晚远远比它白天更加优雅,没有死气沉沉的大雾,也看不到街道上泥泞的污浊,更没有嘈杂的吵闹声和拥挤不堪的马车和行人。 有的只是一座安静的城市,和如同珠宝般装点她一身华服的万家灯火。 倚靠着车厢的车厢,安森终于长出一口气,微微喘息着。 直至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敢稍微放松了些,不再紧绷着心弦。 嗯,今天太累了,日记什么的就放到明天写吧。 放松着疲惫的身体,安森斜瘫在马车座椅上懒散一笑,脑海中也不断闪现着这“精彩一日”的种种闪回。 今天得到的情报和讯息非常庞大,也非常冗杂,但每一个都很重要。 从“秘密俱乐部”的种种见闻判断,黑法师——也就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旧神派组织极具影响力,但规模并不大,因为就连王都之内都还有许多没有组织,甚至可能连施法者都不是的“旧神派”。 这基本应征了安森最早的猜测,那就是所谓的旧神派仅仅是一个代称,标志所有的旧神信徒、施法者和黑暗生物,整体差不多是一盘散沙,不存在能和教会对抗的严密组织。 尽管如此,短期内想要脱离这个地下邪恶组织,目前还是很不现实的;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咒法师了,想要获得更多更实用的魔法,以及施法者之间的种种常识和最基础的知识,眼下还都要依靠黑法师才有可能。 毕竟像今天这样可遇不可求的聚会,一个月才只有一次,并且就连像【锐风】这种“没什么用的咒魔法”,一本魔法书也能卖到两个金币的高价。 安森不敢想象,要是碰上真正“实用又强力”的魔法书会是什么样的天价,哪怕真的弄到手了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 继续待在黑法师的组织内,尽管同样要担惊受怕,有被裁决骑士团或者审判所敲门的风险;但在“旧神派团体内部”,自己的安全是有一定保障的。 至于路德总主教…安森还有些犹豫,但即便真的要接受他的工作也未尝不可。 反正自己在陆军眼里已经是“投靠了教会的叛徒”,继续等下去也等不来一份好工作;反倒不如干脆就果断投靠弗朗茨家族,换一个在教会阵营内的好前程。 凭借自己陆军出身又是天赋者,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进入裁决骑士团或者审判所,到时候谁能猜到自己这个总主教的亲信,是个货真价实的施法者? 而且有一个明面上的官方身份,自己在黑法师的地下邪恶组织里的地位也就更特殊,更有价值;不会因为是新人,而被随意委派弄不好要送命的任务。 马车停在了博莱曼大街55号门外,长松口气的安森走下马车走到房门前,一边掏钥匙一边拿出怀表,在看到已经快十二点的时候稍微惊愕了下。 自己在进入路德总主教的书房时时间是八点三十分,从红砖街到博莱曼大街最慢也不超过十五分钟…所以自己在书房里和那位老人待了三个小时以上?! 可为什么自己感觉才过了不到一小时?! 完全不能理解的安森摇摇头,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朝楼梯上走去。 此时公寓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要说煤气灯,就连客厅的壁炉也已经熄灭。 嗯,也对,这个时间莉莎和博格纳太太早就该吃完晚餐,上床睡觉了…垫着脚的安森悄悄的走进客厅,在一片漆黑中脱下外套,慢慢地挂在衣架上。 “咕。”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的客厅里响起,让安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过了一秒钟,他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蜷缩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抱着小腿,一动不动的朝他瞪着眼睛。 “莉莎?” “安森……”大概是饿着的缘故,莉莎的声音有些轻柔,还带着点哭腔。 安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餐桌上貌似已经冷掉的蔬菜汤和面包:“你没有吃饭?” 莉莎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为什么?” “因为安森还没回来。”莉莎轻声道,鼻音里的哭腔比刚才更明显了: “博格纳夫人说,安森是一家之主,莉莎要是想当个好女孩儿的话,就要等一家之主回来才能吃晚餐。” “莉莎,莉莎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女孩儿……”她嚅嗫着,像布偶猫似的缩了缩身体:“但莉莎愿意等安森回来。” 这都是什么糟粕思想啊…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饿了吗?” 莉莎擦擦脸,拼命点头。 “那先稍微忍耐小会儿,我去把炉子烧热。”安森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只是把凉的食物加热一下,很快的。” “可现在已经很晚了。”莉莎抬起头看他:“博格纳夫人已经睡了,她说还说过,好女孩儿不应该那么晚还……” “今晚是特例!”安森强调道: “好女孩儿也是要吃东西的,而且莉莎已经是个好女孩儿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想难道骗过你吗?”安森面不红心不跳,又拍了拍那颗还在犹豫的小脑袋: “去把餐具都摆好,三十分钟后开饭。” “嗯!” 看着那跑向厨房的欢快身影,安森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到底要不要把莉莎送去教会学院念书呢? 再继续这样下去,天知道那位博格纳夫人还会教她些什么;可如果送到教会学院,说不定还会学到更多的“糟粕思想”…… 犹豫不决的安森摇摇头,卷起袖子朝厨房走去。 第四十三章 出大事了! 清晨,刺骨的寒风在克洛维城阴霾的天际呼啸,从昨夜就开始的降雪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漆黑泥泞的博莱曼大街就被装点的一片纯白;捧着一杯热咖啡的安森坐在温暖的壁炉旁,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一边悠闲地翻阅着刚刚买来的《克洛维真相报》,身后的卧室里还隐约能听见莉莎的呼噜声。 说起来,刚刚来到克洛维城的前两天,莉莎还不习惯床铺,一定要困极了或者躺在地板上才能睡着;这才第三天,就已经完全适应了。 在确认了两遍报纸上没有关于昨夜圣艾萨克学院的新闻后,稍微多少松口气的安森放下手中的咖啡,开始计划着今天的行程。 待会首先出门,确认还有没有近卫军的人在跟踪自己;然后再去一趟《克洛维真相报》的报社,看能不能找到关于某个话痨小说家的线索。 如果还有时间,那就再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女孩子也能上的教会学校;印象中应该是有的,重要的是他们的教学水平;好的教会学校应该还需要推荐信,这个得想办法解决…… 等等,自己昨天的日记好像还没来得及写吧? 嗨…算了,晚上回来也来得及;大不了今天就先跳过不写了,反正断更个一两天也没什…… “咚咚咚!” 就在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个时间敲门…博格纳夫人?不,她要是想进从来不会敲门,那会是谁? 谨慎的安森扣住了右手的指关节,犹豫了一秒后还是选择放开,从衣架旁取下大义穿上,将握着左轮枪的左手插在衣兜里。 在所有准备工作都完成后,他才脚步匆忙的走到门前拽开房门:“抱歉,我刚刚没听清是不是真的有人敲门,所以…布洛恩?!” 站在门外的正是那位疑似黑法师亲信的年轻学士,原本宽松的学士服换成了普通的白色衬衫,黑色外套和长裤,显得笔挺且瘦削;如果不是圆顶礼帽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让人很难相信和之前是同一个人。 他背着双手上下打量了安森一眼,有些冷漠的目光在左口袋的位置停留了几秒,才有些怀疑的开口道:“你在准备出门?” “我有急事,必须尽快通知梅斯·霍纳德教授!”表情凝重的安森点点头,不假思索道: “他现在还在圣艾萨克学院吗?” “不,教授现在白湖公园,就在这附近。” 布洛恩轻轻摇头,冰蓝色的眸子“无意中”向身后瞥了眼,一个靠在煤气灯杆旁抽烟的流浪汉立刻将头扭了过去。 “你被人监视了?”收回目光的布洛恩冷冷问道。 “是的。”安森很是随和的点头,轻笑着假装在和他闲聊: “近卫军。”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布洛恩略显冷漠的脸上看不到一丁点惊讶的颜色,仿佛是在他早就料到的事情。 “跟我走。”布洛恩轻声道:“教授已经在等你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门外的监视者……” “不用在意他们。” 说完,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猛地转过身离开;来不及多问的安森只得把左轮枪重新塞到腰后,锁上房门,快步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的沿着博莱曼大街靠边的街道,朝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几乎就在离开房门的同时,后颈处立刻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两个人,至少有两个人正跟在自己身后。 双手插兜的安森克制着扭头去看的冲动,保持着轻松的步伐,像在和朋友逛街似的跟在布洛恩的右后方。 他现在的咒法师能力和“异能”都处于锁定状态,但安森并不打算开启,而是准备看看面前这位黑法师的亲信要怎么做。 既然他已经发现,或者说早就料到会有人盯梢,那应该是有备而来。 很快,穿过路口后两人离开了博莱曼大街,笔直的朝红砖街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目光若隐若无的尾随其后,始终和两人保持着差不多十米左右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布洛恩既没有利用穿过路口时的人群打掩护,也没有街道之间的路口不断转弯,尝试甩掉跟踪者,而是依旧不紧不慢的朝正前方直行。 就在安森以为他要一路走到红砖街的时候,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突然转身,绕道走进了两栋大楼之间的小巷内。 狭窄的长巷笔直的通往街道的另一端,但最多只能让两个人同时经过。 “跟紧我。” 布洛恩放慢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轻声道:“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不要出声。” 嗯?感受着身后逐渐接近的视线,安森心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特地把跑到没人的小巷里…他这是打算一个人把追踪者都干掉? 只要跟踪我的人都死了,就没有人在监视了? “啪!”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突然打起了响指。 刹那间,一阵尖锐无比的声响在安森耳畔响起。 感受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绷着心弦的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插在衣兜里的左手已经攥住了刺刀的刀柄。 五米、四米、三米…… 六步、四步、两步…… 身体绷紧的安森平视前方,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已经走到自己左侧的身影。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的警惕是多余的。 两个打扮成流浪汉的近卫军一前一后的从长巷的右侧经过,就像看不见自己似的,一边警惕的张望着,一边朝长巷的尽头走去。 待到那两人离开了长巷,慢步前行的布洛恩停下了脚步,同时再次打了个响指;刺耳的鸣叫声逐渐隐去。 “可以了。”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缓缓转过身:“两天之内,他们不会再给你添任何的麻烦,但一定程度的谨慎还是必要的。” “好的。”安森松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的随口问道: “对了,刚才那个是什么魔法?” 布洛恩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有些迟疑似的犹豫了片刻,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凝视着安森:“在信仰方面,我和教授一样都选择了黑魔法之王穆特。” “然后…安森·巴赫阁下,作为同时教授的学生我必须提醒你——在施法者之间这种涉嫌打探别人底细的行为是十分失礼的,除非对方主动坦诚,否则很容易引起敌意。” “啊,原来如此!”安森故作恍然大悟,然后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 “没事!” 扔下一句不算答复的答复,布洛恩转身朝前面继续走去。 离开长巷后,沿着街道的二人在一处路口的拐角前来到了座风格老旧,明显有年头的“老威廉咖啡馆”。 紧跟着推门而入的布洛恩,步入大厅的安森走进了一间包厢;穿着博士袍的梅斯·霍纳德正坐在桌前,微笑着看向走进门的自己。 心头一紧的安森立刻快步上前,面色凝重的看向对方: “教授,我有一些重要情报要向您汇报!” “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第四十四章 梅斯·霍纳德的惊喜 “不用那么着急,先坐下。” 轻轻的合上手中的《艾萨克·兰德的生平》,面色温和的梅斯·霍纳德嘴角带着放松自然的微笑,仿佛并没有听到安森刚才的话: “想喝点什么?这里的红酒和咖啡都不错。” 安森看了眼依然背着双手,紧靠着墙边站着的布洛恩,略作迟疑后坦率的坐在了教授的对面:“咖啡就可以了,谢谢。” 梅斯·霍纳德看向安森,微笑着点点头: “布洛恩,两杯咖啡,外加一份奶油圆蛋糕。” “遵命。” 年轻学士转身离开,同时反手将门关上。 “这家店最近新进了一台蒸汽式咖啡机,喝起来和手磨式的咖啡有很大的不同。”将书本推到一旁,梅斯·霍纳德微笑着和安森闲聊着: “他们的糕点师是一个艾德兰人,和只懂得奶油与糖的刻板克洛维人不同,非常喜欢用不同季节的水果,坚果,葡萄酒和白兰地为点心调味;虽然只是偶然间来过一次,却给了我不少的惊喜。” “亲爱的安森·巴赫,就像你带给我的惊喜一样。” 微微一怔,表情依然严肃的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教授,您过奖了。” “恰恰相反,仅仅是这样的夸奖,不足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梅斯·霍纳德露出了一个十分欢欣的表情: “大致情况我已经从布洛恩那里了解过了——你因为和德拉科·维尔特斯在钢铁苍穹号的相遇,被近卫军盯上;至于那位令你决定从聚会上离开的客人……” “是秩序教会的人!” 在安森开口的瞬间,教授的表情明显变幻了几分。 梅斯·霍纳德迟疑了片刻,淡然的轻笑道:“你确定?” “以原初之环的名义起誓,我非常确定。”安森无比郑重的颔首道: “他们在我被埋伏的时候和近卫军正面撞上,冲突过后又将我和另一个近卫军的军官一起带回了克洛维大教堂,也想从我口中逼问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下落。” “不过幸运的是因为雷鸣堡争夺战,我手里有王国总主教之子路德维希·弗朗茨的亲笔信,他们不敢拿我怎样。” 梅斯·霍纳德略作思索状,表情终于严肃起来:“所以你认为,秩序教会也已经开始针对我们有所行动了,是吗?” “至少,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安森认真道:“或许不会立刻开始针对我们,但也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或许眼下的秩序教会困于目前的战争,以及和枢密院与近卫军之间的种种矛盾而无暇他顾,放松了对我们乃至整个王国旧神派的封锁…但终究是暂时的!” “我们的终极目标,旧神派的‘大计划’…是打破这个由教会一手缔造的世界平衡,重建三旧神信仰;他们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教授!” 越说越激动的安森,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梅斯·霍纳德的眼神微微一动,平静的看着安森。 “从把我带回克洛维大教堂的人口中得出的讯息判断,不仅仅是教会,就连近卫军也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动向。”安森继续道: “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比秩序教会更危险——因为近卫军正在面临被裁撤的风险,如果在这种时候,有任何一个旧神派成员或者组织被他们抓获……” “将极大的提高他们的声望,并且减小被裁撤的可能。”梅斯·霍纳德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精芒: “没错,亲爱的安森·巴赫,你的判断非常正确;眼下对我们,乃至整个旧神派的大计划而言,近卫军才是最大的敌人。” “事实上就在之前不久,我刚刚得到了一份最新的情报,他们已经开始针对我们有所行动!” 安森面色一僵,很应景的露出了惊讶和些许愤怒的表情。 “如果不是一位小说家从中作梗,恐怕关于王都旧神派所有的线索,都已经和雷鸣堡之围的情报送到了王国总主教的书桌上。”梅斯·霍纳德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完全不为此担心: “没错,那位‘小说家’的名字,就叫德拉科·维尔特斯——某种意义上说,他和你一样擅长制造惊喜。”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面色凝重的安森立刻正襟危坐,心领神会的看向教授: “您需要我做什么?”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果然从不让我失望。”梅斯·霍纳德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对安森的反应速度非常满意: “我需要你想办法弄清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背后支持他与近卫军为敌的势力。” “当然,我并不强求你立刻完成,这会是个比较长期的任务,只需要能定期有一些进展尽可以。”梅斯·霍纳德话锋一转,用很轻松的口吻道:“需要的资源我会提供,必要的时候我也会派布洛恩去协助你。” “而你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想办法得到秩序教会的信任,伺机加入教会!” “教会?!”惊讶的安森脱口而出。 “没错,教会。”翘起嘴角的梅斯·霍纳德,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安森的表情: “正如你所言,我们眼下需要对付的是近卫军,确保这些面临裁撤而愤怒的士兵不会因为他们的孤注一掷,而影响到旧神派的‘大计划’。” “但是!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了解秩序教会的动向,以便我们展开接下来的行动时,不会遭到来自裁决骑士团和审判所的突袭。” “而你,亲爱的安森·巴赫,你在雷鸣堡之战赢得了总主教之子的信任;利用这一点,尽你所能争取到教会的信任。” “这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务,而能否打入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内部,对整个旧神派的‘大计划’至关重要!” “你…愿意接下这份重担吗?” 你…记不记得上次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安森在内心翻了个无数个白眼。 “我愿意!” 重重的点头,安森紧抿着嘴角看向教授:“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只要有机会的话,我都愿意去试试看。” 得到满意答复的梅斯·霍纳德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打开,端着托盘的布洛恩朝他们走来。 “啊,我们的咖啡终于来了。”眼前一亮的教授,微笑着看向安森: “试试看吧,希望它能带给你和我一样的惊喜。” “而等你享用过它之后,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份惊喜!” 第四十五章 五个阶段 “谢谢。” 微笑致意的安森从布洛恩手中接过咖啡,腾腾热气和幽幽芳香在精致的镀金花纹骨瓷杯中轻轻摇曳,在杯面上泛起些许涟漪。 轻轻抿了小口,夹杂着甜味和奶香的顺滑滋味从口腔一直渗入到安森的喉咙,浑身上下感受到一股明显的暖意,正在自己的体内流动。 “感觉如何?”同样端着咖啡杯的梅斯·霍纳德随口一问。 不清楚,完全喝不出区别,好像就比陆军的垃圾咖啡粉强…轻抿着嘴角,微笑的安森忍不住赞叹道: “非常醇厚的口感,和我之前喝过的有天壤之别。” 梅斯·霍纳德温和一笑,侧目朝站在一旁的布洛恩示意;欣然领会的年轻学士将托盘放在门侧的茶几上,捧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放在安森面前。 “这是……” 瞪大了双眼的安森死死盯着书籍的封面,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将咖啡杯放在一侧;有些陈旧的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一行优雅而流畅的字——《圣徒历七十二年:三旧神研究》。 “你的另一个惊喜。”梅斯·霍纳德微笑道: “过去的几周因为战争和种种意外,我一直疏于对你学业的重视,这非常不好;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旧神信徒,而是一个施法者了,有很多必要的知识是你需要尽快掌握的。” “稍微有些不幸的是,作为黑魔法之王穆特的信徒,除了魔法书和一点点最基础的常识外,我很难给你太多真正有用的建议。” “但无论对任何一个追随三旧神道路的施法者而言,这本书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必修读物。”梅斯·霍纳德拿起餐叉,从奶油圆蛋糕上切下一小块: “因为渎神的秩序教会打压,旧神派始终没有成型和系统的教科书,研究资料也很难印刷出版,大部分依然以手稿和笔记为主;这本笔记就是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从某个家族手中弄到的手抄本。” “现在,它是你的了。” “真的吗?!”安森无比惊喜道。 “当然是真的。啊…不过我之前好像把它借给布洛恩了。”梅斯·霍纳德像是突然想起来,目光随之转向身侧的年轻学士:“抱歉,我应该先争取你的意见的。” “无需道歉,教授。” 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看向安森的布洛恩轻声道:“对安森·巴赫阁下而言,他现在的确比我更需要这份笔记。” “之后我会补偿你的,记得一定要提醒我。”梅斯·霍纳德放下叉子,表情严肃道。 “遵命。” 微微颔首的布洛恩,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收回视线的梅斯·霍纳德微笑道:“今天我没有课,你可以尽管畅所欲言。” 安森赶紧将注意力从手中的笔记上拿开,抬头看向教授,并且不失矜持的露出了请教的姿态: “教授,您在上次聚会所回答的三个问题中曾经提到过,施法者中也是存在等级的,那么具体的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梅斯·霍纳德端起手中的咖啡杯小抿了口,幽幽的长出一口气: “你肯定不会忘记赞美三旧神的颂文,对吧?”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三句颂文对应三旧神,穆特,布鲁托和艾顿…安森点点头。 “而事实上,这三句话并非仅仅意味着三条不同的道路,也在暗示着各自不同的方向。”梅斯·霍纳德轻轻揉捏着咖啡杯的把手,声音幽深而低沉: “古老的三旧神将人类从枷锁中解放出来,不仅给予了我们超凡的力量,也给予了我们崭新的,进化的道路。” “许多人在完成仪式后,很快就无师自通或者通过种种的尝试,掌握了超凡而神奇的力量;有些人试图保留自己过去的习惯,仅仅将这份力量当成好用的工具;有些人则很快沉溺于力量,性格和人格都开始变得扭曲;有些人不顾一切的攒取更多的力量,最后遭到反噬……” 反噬…安森的眉头一挑。 他想起了在雷鸣堡时,吞噬了血法师尸体后的克罗格·贝尔纳,被不断膨胀增殖的血肉剥夺了身体和意识,变成了只知道不断吞噬新鲜血肉的怪物。 那也许就算是“反噬”的一种? “停留在这个阶段的旧神信徒,被统称为‘施法者’——他们虽然拥有对旧神的信仰和超凡的力量,但还并未真正意识到信仰的真谛,以及自己的使命。” “那是一个旧神信徒成为施法者的终极目的。”梅斯·霍纳德有些模糊不清的解释道: “不过你现在距离那个阶段还很远,说这些还太早;事实上针对大多数的施法者,我们通常分为五个阶段。” “哪五个阶段?” “最初,即完成仪式后不久的施法者们;这是他们能感知到自身的明显变化,迅速且熟练的掌握比较基础的魔法;除此之外,与大多数普通的旧神信徒无异。” 安森默默点头。 “而第二个阶段,也就是在基本掌握了自身变化的一段时间后;这时的施法者已经能熟练运用自己的能力,并可以控制和强化自身的力量;部分需要准备才能使用的能力,逐渐成为本能。” 这么说,自己现在就正在第一到第二个阶段之间…安森在心底默道。 “第三个阶段,对绝大多数的施法者属于非常重要的转折;达到这个层次的标志是你不仅仅熟练掌握,而是理解能力中的本质;表现就是不再拘泥于魔法书中的内容,而能够根据需要,将魔法改造成自己需要的形式。” 嗯,这话怎么听得有点耳熟? “等你到达第四阶段,你对自身能力的理解将更上一个台阶,开始部分的超越原本的极限,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完成质的飞跃。” 认真倾听的安森,感觉教授所讲的内容自己越来越熟悉了。 “而第五个阶段的标志,便是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魔法…呵呵,虽然大多数施法者对此都并不热衷。” 始终沉默的安森,保持着有些僵硬的微笑。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熟悉了。 最开始逐渐弄清操作后开始钻研技术,很快又学会了用别人原创的“魔法”,用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根据需要进行“改良”,最后彻底弄清套路,自己原创一个“魔法”——这套施法者“进阶理论”,就和他上辈子学过的办公软件教程差不多。 嗯,怎么形容呢? 从入门到放弃——小白施法者的成神之路? 第四十六章 蛋糕 在一阵思维发散的胡思乱想后,安森迅速让自己的意识重新恢复冷静,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教授,我只是……” “没关系,无需为这种事情道歉。”端着仍有一丝热气的咖啡,梅斯·霍纳德眨眨眼: “对于你们这些孩子们,如果上课时不走神才是令我感到的意外的事情。” 安森笑的更尴尬了。 “刚才说的那五个阶段是圣徒历七十二年之后,克洛维王国乃至整个旧大陆中部,旧神派团体中普遍认同的分类方式,对西边的帝国或者圣徒历元年之前的施法者并不适用。”梅斯·霍纳德继续道: “帝国的旧神派…那些依然对王公贵族抱有幻想的傻瓜们暂且不提;在圣徒历元年之前乃至更早的黑暗时代,那时的施法者们执行着一套和今天的我们完全不同的体系。” “在那个黑暗且混乱的时代,旧神派并非以组织或个人,而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每个施法者家族都信奉着同一位旧神,遵循着同一个目标奋斗;两个家族甚至血亲之间,会为了彼此的目的展开血腥的仇杀。” 家族…低头深思的安森,忽然眼前一亮: “就像奥古斯特?!” “就像奥古斯特。”微翘嘴角的梅斯·霍纳德,特地加重了语音:“亲爱的安森·巴赫,你果然总能给我惊喜!” “没错,你之前曾向我询问过的‘奥古斯特’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种施法者家族之一;他们大都在孩子尚且年幼时为他们组织仪式,以血脉和魔法的手段控制自己的血亲…非常恐怖,残忍且自私的手段。” 恐怖,残忍,自私…这话从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头目嘴里说出来,是不是太奇怪了? 安森在心底默默吐槽道。 “在这样毫无底线对血亲的控制下,古代的施法者们经历了无比黑暗的岁月,不仅保留了对旧神信仰的火种与珍贵文献,同时也在一次次惨无人道的实验中,逐渐发展出了如今完整的献祭仪式和力量体系。”梅斯·霍纳德轻叹一声: “从这种角度上讲,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我们;他们或许残忍且毫无人性;但在那个时代之下,这一切或许都是必要的生存手段。” “所以亲爱的安森·巴赫,明白为什么我会对这个课题如此感兴趣了吗?” 表情凝重的安森,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黑暗时代的施法者都是以家族的形式出现并且存在的,换而言之只要找到关于一个家族的记载和线索,顺藤摸瓜的发现他们都曾经做过些什么,又在哪里留下过痕迹。 只要找到这些,就能很顺利的挖出一个施法者家族几代人乃至十几代,呕心沥血积攒下来的一切研究成果! 就像雷鸣堡要塞里,那些被克罗格·贝尔纳干掉的血法师们做的一样。 “最重要的是,奥古斯特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家族,极有可能将要超乎我们的想象。”梅斯·霍纳德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带着一抹兴奋的色彩: “这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家族,哪怕按照最短的记载判断,他们的存在也和克洛维王国最尊贵的家族之一卢恩家族同样漫长——那意味着这个家族至少有超过八百年的历史!” “如果能够发现他们的研究成果…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许某些历史的真相将大白于天下,甚至被彻底改写!” “呵呵…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就针对奥古斯特家族的研究写一篇论文,再在上面标注你的名字。” “您过奖了,教授。”安森谦逊的低下头:“我只是给您提供了一名字而已。” “那就足够了。”梅斯·霍纳德的表情微微严肃起来: “很多时候真正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能否找到最关键的问题——第一个提出疑问的人,地位丝毫不比做出最终阐述的人逊色。” “咳咳!” 就在梅斯·霍纳德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布洛恩突然轻咳两声,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怀表递来: “教授,时间差不多了。” “好。” 梅斯·霍纳德不动声色的点头,然后对安森温和道:“那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下次有机会的时候我会让布洛恩把地址留给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连忙答道的安森正要起身,却被梅斯·霍纳德抬手拦下。 “别那么着急,再多坐一会儿吧。”梅斯·霍纳德轻声笑道,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蛋糕:“你是旧神派‘大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值得享受一个美好的下午。” “更何况…眼下近卫军正在打我们的主意,冒然他们看到我们同时进出一家咖啡馆实在太危险了——即便只有万一,我们也应该尽量避免这种麻烦。” “……我明白了。” 面对梅斯·霍纳德的坚持,安森也只能接受…或者说松了口气。 被近卫军撞见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但万一要是被索菲娅·弗朗茨撞见了呢?! 这里离克洛维大教堂已经很近很近了! 她已经从自己这里知道黑法师就是梅斯·霍纳德,要是为了报复当场带人逮捕自己和教授…那可就太刺激了。 待到梅斯·霍纳德和布洛恩离开,安森又在包厢里坐了一个小时,一边翻阅着那本《咒魔法研究》,一边享用着自己的那份点心。 不得不承认,这家咖啡馆的点心味道是真的不错;不仅香甜糯软,随着时间流逝,蛋糕还会散发出浓郁的白兰地的味道;就连作为装饰和点缀的坚果和葡萄干,吃起来也同样让人感到心情愉快,极大的中和了咖啡的苦味。 一小时后,吃掉了盘子里最后一颗坚果的安森收起笔记,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 在经过吧台的时候,望着黑板上琳琅满目的菜单,安森忽然停住了脚步。 梅斯·霍纳德是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月薪也就和一个上校级的军官津贴差不多;既然他经常来,那也就说明这家咖啡馆的点心价格应该不会太贵…吧?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不等他开口,吧台后面一脸微笑的服务员热情的抢先说道。 “哦,是这样的,刚刚我在的那个包厢……” “十六号包厢,两倍咖啡和一个奶油圆蛋糕;不用担心,您的同伴已经付过钱了。”服务员十分殷勤道: “顺便请允许我向您推荐我们最近新推出的奶油白兰地蛋糕,味道和奶油圆蛋糕相似,价格还要再便宜一点——只要二十五块银币,感兴趣吗?” 站在原地的安森愣了下,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 “告辞!” 第四十七章 野心的暗流 坐在返回圣艾萨克学院的马车内,面色平静的布洛恩如同往常那样,从车厢的抽屉中取出一瓶葡萄酒和玻璃杯,为梅斯·霍纳德教授斟上满满一杯。 身为教授身边最亲近的“学生”,布洛恩很清楚他究竟对这种紫红色的酒精饮料有多么痴迷…就像知道为什么教授明明对咖啡充满了厌恶,却还能对王都城内大大小小的咖啡馆了若指掌。 答案很简单:在咖啡馆遍地的克洛维城,这种“小嗜好”却是非常好的掩饰,足以为教授解释他出现在任何一个城区和街道的理由。 一个酷爱咖啡并为了品尝不同风味,经常出没于王都各个角落的历史系教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就在他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推到教授的能碰到的位置时;那只原本在翻阅书页的手突然抬起,将一卷用丝带系着的羊皮纸卷轴放在了他面前。 “教、教授?!” 视线落到卷轴上的一瞬间,布洛恩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的补偿。” 头也不抬的梅斯·霍纳德依然在翻阅着那本《艾萨克·兰德的生平》,低沉而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忘记了么,我在咖啡馆时曾经答应过你。” “可是……” “不必多想,这只是对你一贯以来勤恳工作的补偿。”梅斯·霍纳德轻哼一声:“作为我的学生,你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这种小事上面。” 布洛恩身体微微一颤,默默的深吸口气,让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按照您的命令,我针对安森·巴赫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 收起卷轴,正襟危坐的布洛恩冷静开口道:“和他之前承认的内容相同,因为钢铁苍穹号事件被近卫军盯上,并且疑似与德拉科·维尔特斯发生过关系;眼下他在博莱曼大街的公寓外就有至少两人以上,十人以下的盯梢。” “大体上,目前还没有能证明他撒谎或者隐瞒任何情况的证据……” “但是?” 梅斯·霍纳德轻轻翻阅着书页。 “我在调查他行踪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布洛恩沉声道:“一个叫‘莉莎’的小女孩。” “她第一次出现是在钢铁苍穹号的列车上,之后又随安森·巴赫抵达王都,眼下以他妹妹的身份和他一起住在博莱曼大街的公寓里。” “但据我了解,安森在他家族中这一代的直系亲属内,只有一个仍在乡下的哥哥,并没有所谓的妹妹;而且她出现的时间也完全不对,那一班次的钢铁苍穹号是从橡木镇出发,直达王都的列车。” 布洛恩顿了下,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着思索的光芒:“再考虑到安森·巴赫离开军营时是孤身一人…换而言之,这个所谓的‘妹妹’和被近卫军通缉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是同时出现在安森·巴赫身边的!” “所以……”梅斯·霍纳德翻阅书本的手停了下来: “你认为二者之间存在联系?” “至少存在疑点。”布洛恩用力点头:“我不认为安森·巴赫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仅仅是和德拉科·维尔特斯见过一面而已。” “或许他的确不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计划,或许是被这个人所利用,或许两个人有过某些约定…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可能对德拉科·维尔特斯完全一无所知。” “而那个被他当成妹妹的小女孩儿,也许就是其中的关键!” “啪!” 梅斯·霍纳德轻轻合上书本,右手盖在那刻着烫金字的封皮上。 直至这一刻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些许凝重的表情,目光扬起,默默注视着布洛恩的眼睛:“你有多少把握?” 年轻学士抽动着喉咙,拼命抑制着发抖的身体:“目前…还很难说。” “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情报网还是没有找到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任何消息,甚至连任何的线索都没有,就像蒸发了一样。” “甚至包括所有与他发生过接触的人,也没有谁清楚他的行踪,我怀疑是他背后的势力在刻意避免他遭到调查——若是从这个角度思考,近卫军会冒险对安森·巴赫动手,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我不是在问这个。”梅斯·霍纳德轻声道。 被打断思绪的布洛恩面色一怔,冰蓝色的眸子有些恍惚。 “我问的是,对于安森·巴赫…你有多少把握?”梅斯·霍纳德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你已经和他见过几次,并且对他展开过详细的调查了;告诉我以你的判断,我是否还应该继续相信他?” “我、我…这个……”一下子慌了神的布洛恩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他是教授您亲自挑选的人选,而且在雷鸣堡之战中贡献突出,我觉得我没有资格……” “没错…但他现在和秩序教会走得很近,并且最近似乎还有隐瞒真相的嫌疑。”梅斯·霍纳德悠悠道: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他要直接面对的人是秩序教会的总主教,路德·弗朗茨…亲爱的布洛恩,你觉得他真的不会暴露吗?” “教授,您的意思是……” “我们要做两手准备。”梅斯·霍纳德冷冷道: “虽然我很乐意相信我的学生,但不得不承认秩序教会的实力——这是一步险棋,必须确保安森·巴赫一旦暴露或者反水,我们能及时应对和止损。” “你这两天做的不错,尽量保持住和安森·巴赫的友谊;最近王都的局势非常微妙,我可能无法经常和他保持接触。” “近卫军濒临裁撤,内城区的暴动,教会的突然干预…现在还有这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家伙突然冒出来。” “我怀疑…计划利用这场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战争去改变局势的人,很可能并不仅仅只有我们。” “那…还会有谁?”布洛恩下意识的追问道。 “所有人。” “所有人?!” “所有…对眼下的局势充斥着不满的人们。”面色凝重的梅斯·霍纳德轻声道:“王室、贵族、工会、枢密院、陆军…渴望着昨日的辉煌,或者期待着一场混乱的野心家们……” “都会一个一个的跳出来!” 第四十八章 艾伦·道恩 接下来的两天,安森的早晨和晚上都扑在了梅斯·霍纳德教授的那本《咒魔法研究》,剩下的整个白天都在外面四处兜转,为莉莎找学校。 在克洛维王国——或者说只有克洛维城——女性上学还是件“挺新鲜”的事情。 圣徒历五十八年,克洛维王国枢密院通过《基础教育法案》,在中央行省及周边重点行省普及提供读写、道德、信仰和遵守社会秩序教育,所有城镇与社区应设公立学校一所; 而等到圣徒历八十八年,这份法案又有了补充:允许在得到所在社区的允许的情况下开班私立学校;同时不禁止女性入学。 在那以后的十二年光景,也恰巧就是“前安森”开始在王都求学的那段日子里,整个克洛维城内各种名号的私人学校,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发善心的贵族,好为人师的艺术家,想挣外快的学院教授,拿不到学院证书的毕业生,嗅到商机的富豪……各色人等蜂拥而至,用事实证明了办私人教育果然是天底下最挣钱的买卖。 而针对王都内随城市扩张,工商业发展而日益壮大的中产阶层的需要,面向女性的学校大致分两种。 第一种是气氛轻松,环境良好,并且会从教会学院聘请讲师的沙龙式学校;以教授文学和诗歌为主;第二种是各类艺术家开办的教学班,性质类似于专业性强一些艺校。 这两种学校安森都各找了一所,距离博莱曼大街都不算远;它们虽然侧重点各有不同,但最关键的核心都是一样的。 贵,然后还需要推荐信。 在看到费用单的时候,上辈子文科出身的安森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课程表里只有诗歌朗诵和素描一年的就要八十个金币,这都比房租还贵了! 学费不算很难解决,就算津贴问题一时半会儿搞不定,安森手上还留着路德维希给他的一千金币,足以抵消莉莎的学费开支。 虽然两人的相识只能算是偶遇,而且最开始时安森对她的确抱有利用的心思;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女孩先后两次救了自己一命——还没来及散尽良心的安森,自认为有照顾她的义务。 至于推荐信…这个比较麻烦,但眼下对安森并不算是完全无解;唯一的问题在于究竟该向梅斯·霍纳德教授,还是路德总主教中的哪一位提出这个请求而已。 教授的话,以目前双方的关系安森有很大的把握,但同时也要担心万一对方“黑法师”身份暴露造成的麻烦; 而路德总主教…凭安森在雷鸣堡之战中和路德维希“交易”的了解,换成他父亲光是这一封推荐信,很可能就会让自己签下什么不得了的卖身契。 认真斟酌后,安森打算等到搞定了推荐信后再找个机会,告诉莉莎这个“惊喜”。 就这样一直到第三天,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披上军外套的安森拦住了一辆从博莱曼大街的出租马车,来到了克洛维大教堂的门外。 这个时间教堂的银行业务还没有开始办理,阶梯和等候室内都只有零星的一些虔诚信徒,在做清晨的祷告。 沿着上次来时的路,绕过廊柱大厅和两条用彩色玻璃与壁画装饰的长廊,安森再一次来到了那座祷告室。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一个穿着黑白色女仆装的金发少女的身影映入安森的眼眶;她背对着门,双手放在身前,微微颔首的姿势像是在无声祷告。 就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听到身后声响的少女立即原地转身,洋娃娃似的甜美一笑:“欢迎光临,安森·巴赫阁下,安洁莉卡已经在这里等您好久了。” 嗯…等我好久了? 面色一僵的安森瞬间怔在原地,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好像就是某个少女的女仆来着。 再看看眼前这空无一人的祷告室,还有身后相隔甚远的长廊…莫名的恶寒瞬间从身后冒出,一路冲上后颈。 这、这别是什么陷阱吧?! “按照约定,路德总主教大人已经在书房里等您了。”小女仆款款行礼,优雅的转身带路:“现在请跟我来吧。” “呃,那个……” “噗。” 停下脚步的小女仆扭过头,右手食指轻轻压在俏皮的微笑上,亮晶晶的眸子冲安森眨眨眼:“请不用担心,这个时间小姐还在家里呢——我是偷偷跑来的啦。” “…谢谢。” “不客气!” 沿着上次走过的长廊,跟在小女仆身后的安森再次来到了那间书房门外。 “总主教大人就在里面,已经吩咐过不用敲门,您直接进去就可以。”指了指身侧身后的房门,小女仆微笑道:“有什么其它的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麻烦你了。”安森礼貌的答道,同时有些困惑的看着小女仆: “呃…对了,话说你为什么要偷偷跑过来?” 听到这个问题,刚刚还一脸微笑的安洁莉卡瞬间抿起了嘴,紧张的大眼睛在周围看了又看;再三确认周围没人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份报纸,“哗啦”一声在安森眼前展开。 《克洛维真相报》? 安森的表情有点懵:“这份报纸很难买到吗?” 安洁莉卡用力摇摇头,紧张兮兮的看着安森,右手指向报纸最下方豆腐块大小的部分。 “刮刮乐?” “这是上个月《克洛维真相报》推出的新业务,大奖有五百个金币呢——只有白湖公园这边能买到!”小女仆兴奋的直跺脚: “只要中一次,安洁莉卡就再也不用攒钱买新裙子了!” “……” 看着一路蹦蹦跳跳离开,在胸口一个劲儿画秩序之环的小女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安森摇摇头,转身走向书房,推门而入。 然后他就愣住了。 “请问…我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如果您要找的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书房的话…没有。” 略显稚嫩的声音在书桌后一板正经的响起。 强忍着眉头上挑的冲动的安森垂下目光,看向坐在书桌后的那个朝自己微笑的少年。 整洁的短发,干练的黑色正装和白色衬衫,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完全就是缩小版的路德·弗朗茨。 “那你又是谁?” “您要找的人。”双手撑在桌上的少年微微颔首: “很高兴认识您,安森·巴赫阁下,我是艾伦·道恩。” “一名渺小的,卑微的,不值一提的书记官。” 第四十九章 “新工作” 书记官? 挑了挑眉毛安森,打量着眼前这个身高绝对不超过一米五的少年,同时缓缓在桌旁的靠背椅上坐下。 坐在书桌后的少年则完全不介意他的视线,从身旁的酒架上倒了杯朗姆酒,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递给安森: “只有提尔皮茨牌的朗姆酒,可以吗?” “谢谢。” 礼貌答谢的安森从对方手中接过酒杯,同时有些困惑的看向对方身前装着清水的杯子:“你禁酒?” “不…按照王国律法,男性只有超过十六岁才能在不受监管的情况下饮酒。”少年眨眨眼睛,端起玻璃杯向安森致敬: “我距离年限还有一个月,所以非常抱歉,暂时只能用清水代替一下。” “……”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您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出现在您面前的不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比如总主教打算要交给您的工作是什么……”艾伦·道恩放下手里的水杯,对着安森微笑道: “但在那之前,还请允许我问您另一个问题:您是否确定自己想清楚了?” “是的,我确定。” 内心一万个问号的安森深吸口气,郑重的点点头:“无论它是什么,我接受这份工作。” 这是安森仔细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即便不是为了争取路德总主教亦或者梅斯·霍纳德教授的信任,安森也必须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在他决定帮助路德维希打赢雷鸣堡之战,得到中校军衔的那一刻,自己在陆军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对现在的自己,秩序教会阵营是唯一拥有上升空间和渠道的阵营;而既然决定要投靠,那就干脆投靠的更彻底一点,不要再抱有任何还有退路和余地的幻想。 “非常正确的选择,安森·巴赫阁下!”微笑的少年语气笃定道:“相信我,您一定不会为此后悔的!” 对,被骗的傻子们都是这么想的…在内心自嘲的安森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那请问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份‘工作’究竟是什么?” “安森·巴赫阁下,请问您知道一个多月前的红砖街暴动事件吗?”少年突然间话锋一转。 红砖街暴动? 微微一怔的安森,脑海中立刻浮现起某张自己在钢铁苍穹号上看过的报纸,大致内容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试图冲击大教堂,然后遭到了镇压…于是微微颔首道: “有些印象。” “那次的事件是一起可悲的意外,但充分暴露了因为近卫军水平低下所造成的治安混乱,已经从外城区向内城区蔓延,不仅造成至少数十乃至上百人伤亡,令克洛维大教堂乃至整个秩序教会都蒙受了不接受的严重损失。”名为艾伦·道恩的少年声音四平八稳,说话就像在写字一样: “为了解决这一事态,秩序教会向枢密院以及王室提出要求,建立一支完全从属于教会控制和管辖,负责维护克洛维大教堂,乃至整个王都所有教堂的治安部队。” “然后…意料之中遭到了拒绝。” 看着微微叹气的艾伦,安森倒是没感到任何意外。 自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秩序公议”后,所有信仰秩序之环的国家和教会签订的协议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除信仰问题外,不再干涉列国内政”。 有这一条做担保,曾经为了扩张领土和教会大打出手的克洛维王国,绝不会允许教会在王国内建立任何新的武装力量,更不用说是王都了。 “与此同时,近卫军面临裁撤风波,整个王都的教堂安全问题又刻不容缓;在不可能动员裁决骑士团和审判所的审判者们上街维持治安的前提下,秩序教会需要一个能暂时度过眼前难关的折中方案。”艾伦继续道: “于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在于枢密院、王室和陆军高层谈判后,达成了妥协。” “什么妥协?”安森追问道。 “在‘第二次秩序公议’的公告中明确提到秩序教会不再干涉列国内政,城市治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微笑的少年嘴角上扬,同时竖起了右手食指: “但是…在经过谈判之后,教会和克洛维王国找到了可以绕过这一条的方法。” “简单来说,既是秩序教会自费募集一支军队,它在名义上将直属于枢密院,编制上依旧在陆军序列当中,但目前完全接受秩序教会的指派和命令,用于解决克洛维城内教会的治安问题。” “它的全部开支由教会和枢密院各承担二分之一,军官由教会挑选和委派;它拥有名义上八个连队的编制,分别为四个线列步兵连,两个散兵连,一个掷弹兵连和骑兵连组成;它拥有完全独立的番号,并只需向路德·弗朗茨总主教负责。” “而您…尊敬的安森·巴赫中校阁下。”少年微笑着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过一份酷似清单的文件,和钢笔一起摆在了安森面前: “现在,只要您在这份文件上签署您的名字,按照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命令,您将立刻成为这支独一无二,训练有素的军队的最高指挥官!” 看着少年那彬彬有礼的微笑,安森的表情突然有点儿恍惚。 他今年二十二岁,然后…… 又要成为团长了? “咳咳咳…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回过神来的安森清了清嗓子,一边拿起笔签字一边问道:“你刚刚说这支军队算上骑兵和掷弹兵,总共有八个连队的编制……” “没错,而且我们同时拥有教会和王国枢密院的支持。”少年微笑着点头道:“预算充足,人手齐备,在这里您可以尽管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事业!” “很好,那他们现在都在哪儿驻扎呢?” “就在这里。”艾伦微笑道。 “克洛维大教堂?”安森愣了下,微微蹙眉: “这附近有能驻扎将近一千多人还有骑兵的地方吗,那我怎么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呢?” “哦,您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克洛维大教堂。” “这样啊。”安森松口气:“那你说的是……” “这间书房。”少年微微颔首: “您再加上我,就是目前整支部队的全部兵力。” 啪! 一声脆响,安森手中的钢笔重重摔落在地。 第五十章 从零开始的团长 静静的书房里,仿佛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艾伦·道恩,依旧彬彬有礼的站在桌子后面,微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安森。 过了一分钟,稍微缓过劲儿来的安森强忍着掉头走人的冲动,难以置信的看着少年:“你、你刚才说…这个…有八个连队编制的部队…目前全部的兵力…呃…只有我们俩?” “更准确的说目前只有您一个,安森·巴赫中校。”微笑的艾伦轻轻摇头: “我只是个卑微的书记官而已。” 眉头疯狂上扬的安森深吸口气,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可是你刚刚说预算充足……” “没错。”少年一本正经的点头: “全体军官与士兵享受正规军薪酬待遇,享受王都交通、住房、煤气与取暖补贴,享受事故与医疗保险;每周有一日调休,每月还有一天请假名额…我们的预算绝对充足!” 前提是得有人来领这个卖命钱…安森抽了抽嘴角: “…你刚刚还说人手齐备……” “当然!”少年毫不犹豫道: “为了确保这支军队能够顺利组建,教会派出了三十名办事员负责账面资金,四十人负责行政,八十人负责后勤…他们不堪重负的努力工作就让您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支军队组建起来!” 所以这军队眼下共有一百五十二个人,其中行政一百五十一人,士兵一人…安森感觉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你还说训练有素……” “那是一定的。”少年笑的更灿烂了: “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以现在克洛维城不断恶化的社会治安状况,您组建起来的军队一定会有充足的实战经验;我不懂军事,但优秀的军队都是用战火磨炼出来的不是吗?” 没错,也有组建第一天就被烧干净的…安森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嘴角非要抽筋不可。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站在书桌后的艾伦眨眨眼睛:“作为您的书记官,任何问题您都可以尽管对我畅所欲言。” “哦,顺便一提,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等您——按照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命令,从今天开始我将作为您的书记官,协助您处理和应对一切关于这支军队的书面工作。” “我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七点到晚上九点,中间有一小时午休时间,周末无休但每月有三天固定带薪假期,薪酬由教会承担;此外……” “我有一个问题。”安森抢断道:“我…我们有多少时间来组建这支军队?” “问得好!真是一针见血啊,安森·巴赫阁下。”少年毫不掩饰的吹捧道: “我们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组建军队——这其中包括招募士兵,挑选驻地,聘请军官和采购军需——军装,包囊,武器,弹药,牲畜…这些都必须抓紧时间敲定。” “这全都要我来负责?!”安森大惊失色。 “当然不用。”少年摇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双手递给他:“请您过目这份提议,上面已经列举了所有您需要知道的内容。” “包括合适的军官名单,王都周边所有可快速下单提货的工厂,性价比合适的募兵地区,以及所有有可能租借或者买下的军营驻地…您可以在喜欢的上面打个勾,剩下的自有人在十到三十个工作日内完成。” “只需要打钩?”安森有些难以置信。 少年十分肯定的点头:“您是长官,您只需要做决定。” “没有人和我讨论或者争辩吗?” “没有。”少年眨眨眼,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们都是卑微的书记官,会计,打字员和办事员,我们的工作就是执行您的命令。” 看着手里比一本小说还厚的文件,安森有点懵了:“还有别的事吗?” “又是另一个好问题,安森·巴赫阁下!”少年抱着另一沓文件走到他面前: “作为您的书记官,我将为您制定接下来一周的行程表,确保所有工作都能有条不紊的进行;您可以提前一天通知我相间或者不想见的人,处理私人问题或者公务,需要参加的宴请和会议,以及您所有打算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帮您完成。” “任何地方?” “在王都之内任何人或者任何场所,提前一天时间通知,由我为您安排。”少年殷勤的微笑道。 “呃…那比如说…王宫呢?” “没有问题!” 少年微笑道:“如果只是进入王宫的话,明天就有个非常好的场合——枢密院打算邀请陆军高层举办一场半公开聚会,许多军官将会到场,只是弄到一张入场券并不困难…您打算去吗?” “不!”安森很勉强的笑了笑:“我就是打个比方。” “那真是太遗憾了。”少年摇摇头,叹了口气:“作为一名军官,您其实应该多出现在一些社交场合,这对您的前途和关系网都很有帮助的。” “事实上,据我所知您眼下就有个不小的麻烦——因为陆军扣押了您的军事学院毕业证书和文件,导致津贴迟迟发不下来。”少年一边开口,同时脸上露出了些许歉意: “非常抱歉,如果我的行为引起您反感还请原谅——作为一个合格并且负责人的书记官,在上任之前对自己的直属长官对我来说非常必要。” “…没关系,继续。”安森很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反正也不算什么秘密,他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我的建议是明天上午十点半,前往王家军事学院解决这一问题,这是您的合法权利。”少年试探着询问道:“如果您可以接受这个时间的话,那我就把它安排进您的日程表里了。” “没问题,那明天见。” 抱着一沓文件的安森站起身,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艾伦·道恩突然喊住了他。 “啊!抱歉,请您等一下,还有件事需要您确定!” 被迫停下脚步的安森转过身,看着有些慌慌张张的少年拿着一张字条从书桌后绕出来,一路小跑到安森面前。 “什么事情?” “名字!”艾伦·道恩瞪大眼睛,表情无比严肃的看着安森: “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您还得给这支部队起一个名字!” 第五十一章 父亲的闲谈 “风暴团?” 装潢奢华的卧室内,一身花边丝绸睡衣的索菲娅·弗朗茨坐在床边,眼神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这可是安洁莉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的绝密情报——那个小书记官嘴可严实了!” 背着双手的小女仆用力点头道,同时忍不住撇撇嘴:“真是个一目了然男人取的名字,俗气的不能更俗气。” “是用买彩票的空闲,顺便打听到的吧?”轻哼一声的索菲娅,眼角流转的光芒从安洁莉卡藏在身后的报纸上扫过:“还有,我问的不是这个。” “对,对,小姐想问的不是这个~” 小女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小手一翻将报纸塞在腰后的蝴蝶结里面,嘴角翘起漫不经心的微笑:“啊…小姐想知道的是那个让她出丑的旧神派骗子,怎么就成了路德老爷钦定的指挥官呢?” “安洁莉卡?!” 面对羞愤难当的索菲娅,立刻收敛笑容的小女仆提起裙角,屈膝行礼:“抱歉,失礼了。” “不过您打算怎么办呢,安森·巴赫先生已经成为暴风团——嗯,还是感觉好俗气——的团长了,看样子路德老爷接下来怕是还要重用他。”小女仆歪着脑袋困惑道: “再这样继续下去除非他自己犯错,小姐恐怕很难有什么报复他的及机会了。” “这我当然明白!” 索菲娅恨恨一句,咬牙切齿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想立刻冲出去将某个骗子乱枪打死;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这种不理性的冲动,长长的深呼吸让跳得飞快的心脏平复下来: “对,没有料到他是路德维希的亲信,的确是我的一大失误——不!不是这样,像那种撒谎和呼吸一样自然的家伙,怎么可能有任何忠心可言?!”话锋一转,恍然大悟的索菲娅,咬牙切齿的念叨着: “这是个骗局,是陷阱,路德维希还有我父亲他们都被骗了!这个叫安森·巴赫的旧神派,他和黑法师是一伙儿的…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打算让安森·巴赫潜伏进入教会,然后一举将这支来之不易的军队变成旧神派的囊中之物!” 眼前一亮的索菲娅激动的从床上蹦下来,死死抱着小女仆的肩膀:“怎么样,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唔……”动弹不得的小女仆微笑着沉吟,目光不自觉的开始躲闪:“怎么说呢……” “就是大概…可能…或许…存在一点点这样的…可能?” “对吧?!” 索菲娅兴奋的一把将女仆抱在怀里:“不愧是安洁莉卡,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 “既然如此,您要打算如何揭穿他呢?”小女仆一边挣脱一边问询道: “像这样心机深沉的家伙除非有机会,否则一定很难抓住的对吧?” “嗯…这是个问题。” 索菲娅忧郁的坐回床上,以现在的状况,她的确不可能在明面上做对安森有不利的举动。 更重要的是,作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自己根本不可能,也根本没有机会去染指和军队相关的一切事务,哪怕她的父亲是克洛维王国的总主教也不行。 事实上光是自己偶尔帮父亲处理一些票据,接待一些需要长期贷款的商人和工厂主,就已经遭到不少的“非议”了——虽然她真的不在乎这些。 “咚~咚~咚~” 就在少女因为恨得牙痒痒而苦恼的时候,卧室内角落里的座钟突然响了。 “小姐,时间到了。”小女仆趁机赶紧转移话题:“赶紧换衣服吧,不然卡特琳娜夫人的文学沙龙您就要迟到了——她的聚会上,可是有关于黑法师的重要线索哟!” “好吧好吧。” 少女无奈的深吸口气,从床铺挪步到梳妆台。 一小时后,一身浅蓝色百褶裙的索菲娅·弗朗茨离开了自己的卧室,沿着房子中央的天井回廊,向一楼的大门走去。 当她踩下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在壁炉大厅内发现了一个这个时间点绝对不该出现的身影。 “父亲?” 身为王国总主教的路德·弗朗茨正穿着一身简单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悠闲的读着手里的报纸,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热咖啡,简直和每一个中产阶级的居家男人没什么两样。 “坐吧,索菲娅。”总主教将手中报纸一折,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 “今天卡特琳娜夫人家的沙龙聚会推迟到晚上了,陪我聊会天吧。” 推迟了,因为什么? 索菲娅微微蹙眉,在路德·弗朗茨身侧缓缓落座——尽管有些许困惑,但她并没有对父亲的话产生丝毫怀疑。 “您想要和我聊些什么呢?”索菲娅有些好奇道。 “没什么事,就不能和我亲爱的女儿闲谈了吗?”路德总主教溺爱的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带着微笑的嘴角藏着一丝骄傲: “不过最近你的确做了不少让我值得夸奖的事情——不像你哥哥,一心一意的想当个将军,对教会和银行事务完全不上心,甚至为了躲我都跑到了南方战场去!” 看着忍不住抱怨的父亲,内心浮起些许得意的索菲娅只是浅浅一笑:“路德维希他只是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并且认为那对弗朗茨家族更有益处而已…并没有在躲您。” “益处,什么益处?”路德总主教叹息:“弗朗茨家族不是什么纯血贵族,我们的地位取决于我们对克洛维王国教会的控制程度——但他就是就不明白,从来就不明白,顽固的以为只要在战场上打几场胜仗,就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他永远不明白想得到别人的尊重,要么让他们怕你,要么就得让他们离不开你。”望着身侧乖巧的女儿,路德·弗朗茨无奈的叹口气: “有些时候我忍不住去想,亲爱的索菲娅,如果你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了。” “您现在也不用担心。” 索菲娅继续劝慰道:“虽然路德维希选择了从军,但他早晚有一天还是要继承您的事业,成为秩序教会的主教的;到时候如果他遇到麻烦,索菲娅就站在他身后帮助他好了。” “毕竟我们都是弗朗茨家族的一份子,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嗯,你说的对。” 路德·弗朗茨温柔的轻声应道,眼神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慈爱之情:“正因如此,我准备将一个非常重要的账户交给你打理。” “哦,是谁的账户?”索菲娅轻笑着问道。 “一个你肯定还记得名字的人。”路德·弗朗茨轻声开口道: “安森·巴赫。” 第五十二章 索菲娅懂了 那一刻,索菲娅瞪大了眼睛。 “安森…巴赫?” “没错,就是那天晚上骗了你,让你把他带到我书房里的军官。”满脸慈爱的路德·弗朗茨继续开口道,无视了欲言又止,连一个名字都念得结结巴巴的女儿: “他已经正式出任克洛维大教堂治安军的最高指挥官,控制着八个连队的编制和所有军官的任免权。” “但这也就带来一个问题:为了组建以及维持这支军队,需要一笔不菲的临时开支和持续性开支,同时也就意味着数额庞大,牵扯到军队中方方面面的预算。” “名义上,这支军队的开支是教会和枢密院各自承担一半,但这只是我为了表示态度故意为之;实际我准备大幅提高教会或者说弗朗茨家族的出资,把枢密院的那部分压到五分之一左右。” “为什么?”惊愕的少女下意识道。 “因为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路德·弗朗茨将报纸放下,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在大厅内回荡: “不论一个东西值多少钱,它永远属于出钱出最多的那个人。” “而为了确保物有所值,也为了确保教会和弗朗茨家族花的每一个铜板都物有所值,不会让别人把这支部队‘偷走’,我需要有一个绝对信任的人选来管理这笔预算——亲爱的索菲娅,我的女儿,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我?” “这原本应该是路德维希去学会掌握的东西,但我现在已经不抱有任何指望…所以我准备教给你。”再次叹息一声,梅斯·霍纳德继续道: “听好了,我亲爱的索菲娅,一个组织,或许会背叛他们的上司,或许会背叛他们的出身,或许甚至还会背叛他们彼此——因为任何组织永远由人来组成,而每个人的认识和想法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你永远无法确定一个前一秒对王室忠心耿耿的仆人,下一秒会不会因为某种意外而选择背叛自己的忠诚。” “因为说到底,‘忠诚’这个词意味着两方在互信的基础上,各自给予彼此没有任何抵押物的承诺,这一点对双方都是一样的。” 话音落下,梅斯·霍纳德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慈爱的眼神中闪烁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 索菲娅微微一怔,从之前的震惊中清醒,眼神中却还是充满了困惑。 “我不明白。”少女停顿了几秒,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矜持: “如果‘忠诚’真的如您所说是那样脆弱的东西,那这个国家…不…应该是整个秩序世界,究竟是在倚靠什么维持运转的?还有,这和您说的工作又有什么联系?” “我一个一个解释。”路德·弗朗茨眼神中的慈爱之色不减,右手从报纸下拿起了一张空白的支票: “看到它了吗?这是一张克洛维王国通用的支票,印刷成本不到十个铜板,上面没有印章,你甚至不能证明它属于教会或者哪一家银行;但只要我在上面签上名字,不论你写多少数字,任何一家银行都会毫不犹豫的拿出多少货真价实的金币给你兑现。” “但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别人的名字,它就成了非法的支票,不论教会还是任何一家银行都不会接受,它的面值甚至要跌破它的成本,为什么?” “因为您是克洛维王国的总主教,任何人都知道您是一定会兑现的。”索菲娅微微蹙眉道,她感觉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而其他人没有那样的信用。” “真的吗?”路德·弗朗茨反问道,嘴角流露出一丝玩味:“就因为我是教会总主教,所以我有信用;如果地位就能让人讲信用,那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何等魔幻的世界里啊!” “倒不如说,我反倒觉得越有地位的人越是不那么讲诚信——依旧拿我举例,我给了一个急需周转的人一张支票,再等到他东山再起后控诉他偷窃,因为他手中的支票是非法的…这样的事情难道我办不到吗?” “我是总主教,我有权力,有地位,有财富…我甚至可以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并且让所有人都不会有一丝的怀疑。” “可这终究还是会对您的信誉造成损害。”索菲娅反驳道:“即便能蒙骗大多数人,还是会有少数人看清事实的真相!” “说的好。”路德·弗朗茨欣慰的笑了笑,可下一秒便话锋一转: “可问题在于,真相又能有多少价值?一个信誉良好却没有地位的人被摧毁了,而我付出的代价却仅仅是一点点‘信誉受损’,这可不公平。” “誓言,承诺,忠诚…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上,十分脆弱无比的存在;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对誓言无比看重的高尚之人;可当利害关系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份高尚还能持续多久?” “所以您的观点是,只有利害关系才能维持双方的承诺?”索菲娅一边猜测一边询问道: “只要保持双方的利害关系,安森·巴赫就不会背叛您?” “嗯,有这种可能。”路德·弗朗茨淡淡道: “但我们该如何确定他的利益所在呢——如果他真是一个并不在乎军衔和地位的旧神派,我们又该怎么确保他不会背叛我们?” 少女再次微微蹙眉,陷入沉思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某些小心思已经暴露在了父亲眼中。 “我亲爱的索菲娅,非常简单。”慈爱的路德·弗朗茨轻声开口,给出了答案: “安森·巴赫,他可以背叛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但却不可能背叛让他站在现在这个地位的基础!” 少女瞪大了眼睛…她懂了。 一个组织,或许会背叛他们的上司,或许会背叛他们的出身,或许甚至还会背叛他们彼此…但他们永远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基础,背叛维持他们存在的财源! 没错,如果安森·巴赫这个骗子的目标是将这支军队的控制权夺走;那么自己只需要掌握军队的预算,就能了解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找到能证明他黑法师走狗的关键性证据! “父亲,我明白了。” 内心欢呼雀跃的索菲娅,姣好的面容上依旧保持着矜持的微笑:“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能够为弗朗茨家族分担负担,是我的责任,更是荣幸。” 安森·巴赫…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你给我等着! 第五十三章 我的前方,绝无敌手 腓特烈大街,王家军事学院,八点三十分。 当安森从出租马车上走下来时,个子小小的艾伦·道恩已经站在大门外,而且明显已经等候许久了。 兴许是他那一身干练的黑色正装和怀里抱着的皮包起了作用,门外的警卫似乎把他当成了新来的学员,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眼前一亮的少年立刻注意到安森的身影,双手拎着皮包快步上前:“早上好,安森·巴赫阁下!” “早上好。”安森稍微有些勉强的笑了笑,他现在还是不太适应这个自己的“书记官”:“你来的很早啊。” “哦,那是当然!” 用力提着那个明显不轻的皮包,艾伦·道恩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虽然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但我的工作时间是上午七点到晚上九点。作为您忠心耿耿并且负责任的下属,我有责任在您之前到达而不是之后。” “更重要的是,我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好消息,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消息?” 看着少年脸上那标志性的殷勤笑容,安森下意识挑了挑眉毛。 “没错,在经过众多人员昨晚的辛勤工作之后,关于风暴团的预算额度已经初步批下来了。”艾伦郑重开口道:“在弗朗茨总主教多方交涉后,总数从六千提高到了一万五千金币!” 这么多?! 哪怕是早就知道弗朗茨家族极其富裕,面露诧异的安森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咋舌。 “这笔钱将以秩序教会和枢密院双方的名义,在克洛维大教堂开一个户头,总共分三次拨款。”大概是因为手里的提包太重了,似笑非笑的少年身体微微前倾: “但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对您而言这甚至还不是最大的惊喜!” 说着,警惕的少年踮起脚尖凑到安森面前,腾出一只被勒出红印的手挡着嘴,压低嗓音神神秘秘的看着安森:“您知道…这个账户和预算的负责人是谁吗?” 不等安森开口,略有些小激动的艾伦就迫不及待的揭晓了答案: “是索菲娅·弗朗茨小姐!” “……”安森。 一声不吭的安森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但始终没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哪怕一丁点的幸灾乐祸,好像是真的在替自己高兴。 过了将近半分钟,深吸口气的安森忍不住开口道:“……你确定这是个好消息?” “当然!”艾伦重重的点头道:“由弗朗茨家族的长女亲自负责您的预算问题,这标志着您在路德总主教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成为弗朗茨家族的重要亲信!” “…这很重要?” “是非常重要,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拥有弗朗茨家族的庇护,您在克洛维王国注定将无往不利。”艾伦的表情十分肯定: “作为您的书记官,您的事业前途永远是我最关注的内容;您忠心耿耿的艾伦·道恩将密切关注任何一个能够帮助您向上爬的机会,并且第一时间通知您!” 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其实很理解路德·弗朗茨这么做的理由——作为一个有旧神派嫌疑的人,这位总主教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过自己,而且这份“不信任”是毫不掩饰的完全摆在明面上的。 作为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自己拥有整个军队绝对的指挥权和任免权力,但每一个决定都要通过他“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每一笔预算的审批都要经过那位弗朗茨家的长女索菲娅·弗朗茨小姐。 在这样“双重保障”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得出路德总主教的眼睛,但凡自己有与一星半点想要让这支军队为黑法师效力的想法…… 嗯,安森基本可以确定用不着总主教大人亲自动手,高贵且美丽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绝对非常乐意用这个机会公报私仇。 这样的方式虽然实在有些露骨,让人很难相信一个总主教会谨小慎微到这种地步;不过安森倒是不讨厌,甚至很喜欢。 上辈子文案工作留下的阴影,安森并不反感甲方白纸黑字写出来的条件,临时提出来的口头修改意见,才是真正的恐怖。 商量完预算的事情,又在门外闲聊了一阵的两人终于迈步走进了王家军事学院,朝着笔直的林荫道尽头而去。 “趁现在时间还早,请允许我和您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行程表。”艾伦一边走一边从那个沉重的皮包里掏出一份档案: “陆军对外公布的办公时间是早上十点至下午三点,只有这个时间内被允许向陆军提出一切书面文字的申请;而在这五个小时中负责津贴批文的部门办公时间是从早上十点到十一点,之后就会停止一切非官方申请。” “因此安森·巴赫大人,我们只有一个小时,更准确的说是只有半个小时去争取您的津贴批文,并且他们会用种种手段拖延和阻挠,甚至是用恐吓的方式阻止…不过那不是问题。” “好的。”安森下意识道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份文件。 “接下来,您需要从王家军事学院得到属于您的毕业证书。”带着殷勤的眼神望着安森,一顿不顿的少年继续道: “虽然这份证书对现在的您已经没有过去重要,但依然是很多场所尤其是军官俱乐部的敲门砖,毕竟军队是全世界第二讲资历的地方。” “第二讲资历……”安森回过头,困惑的看着少年:“那第一是什么地方?” “教会和枢密院的文官们,两个不分前后并列第一!”艾伦愉快的答道。 强忍着吐槽冲动的安森,选择了一言不发的保持沉默。 “另外,虽然我们都知道您加入教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依然有可能被会被和陆军关系紧密的军事学院视为背叛,并因此扣押您的毕业证书…不过那也依然不是问题。” “最后还有和军事学院的交涉——组建新的步兵团需要大量优秀的军官,这方面如果能得到王家军事学院的支持,那将会事半功倍…但对您而言,这依然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究竟有什么问题?”安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没有!” 神色殷勤的艾伦·道恩在安森面前停下,转过身来气势十足的看着他: “您的前方,绝无敌手!” 第五十四章 解开误会 虽然安森不知道艾伦·道恩究竟因为什么对自己迷之自信,并且对方极有可能是路德·弗朗茨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是…… 嗯,有这么一个人不遗余力,拐弯抹角的夸赞自己,的确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最起码安森自己就感觉特别愉快。 两人走进机关大楼,已经来过一次的安森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埃里希教员的办公室门外,轻敲几下,在听到门后的答复声后便推门而入。 在看到走进房间的人长相的一瞬间,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的军官立刻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躲闪的目光中透露着十分复杂的心情。 “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事会麻烦到这种地步。”中年军官局促的开口道,略有些手忙脚乱的从身后的酒架上取出两只酒杯来: “刚开始我都已经和陆军那边谈妥了,他们也答应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但近卫军的人又突然跳出来横插一手,说你和钢铁苍穹号的凶杀案有莫大的关系,然后就把证书和文件全都扣下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掩盖他们最近办案不利,到现在也没解决掉内城区暴动和旧神派的事情;但没办法,近卫军在陆军内部的地位非常特殊,再加上陆军和秩序教会间的矛盾……” 越说越郁闷的埃里希教员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仰头闷下了一大口黑啤酒。 “您不用这么自责,埃里希教员。”安森一边坐下一边劝慰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鲁莽的决定造成的后果,光是您愿意伸以援手就让我感激不尽了。” “援手…我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帮了倒忙。”埃里希苦笑道:“自从那天近卫军的人来了以后,好像是担心我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帮你把证件取出来,一直派人留守在楼上的证件办公室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班。” “不过因为有这帮人在,这边处理文件的速度快了不少,让我省了不少工作…呵呵,也算是件好事了。” 无奈的自嘲几声,郁闷的中年军官又端起酒杯闷了口。 “所以现在证件办公室是有人的,对吗?” 正当安森思考着该怎么劝慰对方的时候,一个略有些稚嫩但一本正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呃…是的。”埃里希教员垂下目光,看向那个书桌后只露半个脑袋的身影,有些错愕的目光转向安森: “这是你儿子?” “噗!” 刚端起酒杯的安森一口呛住,差点喷在中年军官的脸上。 “我叫艾伦·道恩,前修道院教士,现在是安森·巴赫中校的书记官。”面带微笑的少年垫着脚,仰头看向桌子后面的埃里希,拼命举起小手伸向对方: “很高兴认识您,埃里希教员,同时也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向我们提供了如此重要的讯息!” “这…都是应该的。”和少年握了握手,埃里希有些勉强的笑了笑才看向安森:“要不你们俩在这儿等一会,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再和你们一起去一趟证件办公室,说不定……” “多谢,但还是不必劳烦您了。”微笑的少年“婉言”拒绝道: “安森·巴赫大人和埃里希教员,二位就请在此稍作歇息,剩下的闲杂工作就请交给我去完成吧——请放心,不会拖延太久的。” 说完,提着皮包的艾伦就走出了房间,还十分贴心的从外面将门关上。 望着被关上的房门,端着酒杯的埃里希教员惊愕的有些愣住,沉默了有一会儿才放下酒杯,目光有些复杂的凝视着安森: “…所以,你真的投靠了弗朗茨家族?” 微微颔首,安森十分轻描淡写的开口道: “我没得选。” 中年军官叹了口气,默默的点点头:“确实。” 在接受了路德维希的“好意”,有因为钢铁苍穹号的凶杀案被近卫军盯上之后,安森在陆军已经彻底没有前途可言;除了彻底倒向代表着秩序教会的弗朗茨家族以外,的确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当然,作为毕业生的他也可以选择走门路进入军事学院当助教,或者加入某个正在招聘人手的保安公司;但那也就意味着依然处于陆军的控制之下,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性可言。 相较之下,加入秩序教会真的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既然是这样,那你今天来应该也不只是为了津贴的事情吧——弗朗茨家可不是个抠门的雇主。”埃里希端起酒杯道: “我们都是散兵科出来的,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微笑着的安森,隔着桌子用酒杯敬了一下。 这是第二次从对方口中提到“散兵科”了,虽然他仍旧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显然应该和某个军官团体有关…毕竟军队是这个世界上第二讲资历的地方。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给了我一份工作,让我在一个月内建立一支差不多八个连队的步兵团,用来保障教会在王都内的治安。”安森如实介绍道: “现在大部分前期准备都已经解决了,第一期的预算也很快就能批下来,但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你需要一批合格的低阶军官来帮你训练和建立起一支军队,而不是一帮拿了枪的暴徒。”接过话头的埃里希嘴角勾起: “我说的对吗?” “就是这样。” 安森郑重的点点头,忍不住一声苦笑:“八个连队一千多人,至少也要二十个军官和两倍的士官才能算是一支军队;虽然这支部队名义上仍挂在陆军名下,但我猜他们是不会放人的。” “不用猜,他们一定不会。”埃里希当即否定道: “既然这支部队连征召军都不算,几乎是秩序教会的私军…嗯,那你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那些已经退伍的老人,还有那帮和你一样刚毕业的小子了——能告诉我招募标准和待遇吗?” “当然可以。” 一边说着,安森将之前艾伦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 认真的打量了片刻,眼神略有些惊讶的埃里希的不住的点头:“可以,这个待遇简直比近卫军还要好了;我抽时间替你想办法宣传一下,估计会有不少人放弃学院的安排去应聘的。” “那就多谢了。”安森微笑着点点头。 正当他准备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从埃里希那里打听关于“散兵科”事情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非常抱歉打扰了二位的闲谈,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伴随着那略有些稚嫩的嗓音,推门而入的艾伦·道恩朝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平淡无比的开口道:“安森·巴赫大人,您的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都已经处理完毕,只要等接下来交付克洛维大教堂,十个工作日内就能出结果了。” “办完了?!” 惊叫一声的埃里希教员猛地站起身,下意识的掏出怀表看了眼,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这才三十分钟,那帮近卫军的家伙就把文件乖乖交出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双手提着皮包的少年站在原地,像是在回忆似的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微笑着轻声道: “啊,没什么。” “只是和那些有礼貌的先生们解开了误会而已。” 第五十五章 小小的误会 时间拨回三十分钟以前…… “先生们,我认为我们之间有一些小小的误会。” 坐在用皮包垫高的椅子上,面带微笑的艾伦看向自己周围那一圈阴沉着脸,双肘撑桌俯视着他的军官们。 死寂的办公室里,只能听见抄写员们手指敲打着打字机的声音。 “从刚才的对话中,诸位似乎认为我是来提出关于安森·巴赫的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那是一个表述性的失误,我的错误。”少年面带歉意的微微颔首,微笑着开口道: “那么请允许我重述一遍我来此的目的:按照王国律法,一切证明性文件应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完成,在二十个工作日内交付,在三十个工作日内予以反馈。” “今天是一月22日,两份文件都已经超过最后期限;陆军已经没有继续扣押文件的权利…所以我并非申请,而是‘要求’诸位在三十分钟完成交付。” 沉稳到完全听出语调的话语声,在烟尘弥漫的办公室内回荡。 咬着烟斗的军官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位秃顶的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烟斗,清了清嗓子,从身后的书记官手里拿过一份文件。 “艾伦·道恩教士,我们手里有一份文件,上面提到安森·巴赫的军衔命令是从前线提出申请,由枢密院直接下达的命令,并没有经过陆军。”秃顶中年人冷冷的打量着朝自己微笑的少年: “我们还有另一份文件,显然安森·巴赫阁下并没有按照王家军事学院的命令,在南部要塞的训练结束后立刻返回;而是自行决定留在了雷鸣堡征召军内直至战争结束;所以按照王国律法……” “圣徒历六十一年,《关于中低阶军官标准规划》。”艾伦·道恩毫无征兆的开口: “其2号第1条例规定军衔晋升必须通过陆军批准,并在圣徒历六十二年4号条例中再次予以重申;4号条例第3条规定,毕业军官必须在十二个工作日内抵达,否则学院有权视学员表现与态度,决定是否准予毕业。” 说完,他微笑着看向那位面色变幻的秃顶军官和他手中的文件:“多谢您的提醒,贝克尔中校。” “既然你知道,那我们也就不用再解释什么了。”轻咳两声,秃头军官和周围的人对视一眼:“请回吧,这件事就到此为……” “但是在圣徒历七十二年的南部城邦战争中,枢密院递交了新的草案。”艾伦·道恩微笑着再次打断道: “其内容规定撤销原法案第2号第1条,批准施行圣徒历七十二年第5条修订案;剥夺王家军事学院在圣徒历六十二年4号条例第3条规定被赋予的权利,重申中低阶军官在圣徒历六十一年军官法案中被赋予的权利。” 少年一边说,一边边从身下的皮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的文件递给对面的军官们;波澜不惊的腔调犹如打字机的旋律,回荡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草案提纲内明确指出,其旨在重新确立军事学院对中低阶军官的人身管控;可以简单概括为圣徒历七十二年修订案取代圣徒历六十二年修订案,并对《对圣徒历六十一年关于中低阶军官标准规划》予以修订。” “顺便一提,如果诸位的历史科目成绩及格的话,就一定不会忘记圣徒历七十二年的那场大辩论,正是优秀的施瓦茨准将,在御前议会上对王家军事学院派出的代表逐一驳斥,提出‘军官效忠君主’的理念,才令法案最终予以通过。” 面色难看的军官们一个个紧皱着眉头,面色阴沉的咬着烟斗,吞云吐雾。 挺直腰身的艾伦·道恩坐在皮包上,在一片烟雾缭绕与恶意满满的视线中,保持着他那若有若无的笑容。 十分钟后,叼着烟斗的秃头军官“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雄狮,俯视着瘦小的少年: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 “…什么意思?” 微笑的少年嘴角上扬,双眼随之勾起了半弧。 “意思是从圣徒历七十二年起,如果王家军事学院宣布不准许某位学员毕业,必需首先上报枢密院呈于御前,在得到批准后方可扣押。”艾伦无比真诚的解释道: “至于中校大人提到的十二个工作日…早在圣徒历六十二年就增添了补充内容:若出现不可抗力,准予推迟。” “交通事故,自然灾害,疾病爆发……遭遇战争,都属于明文规定的不可抗力。” 艾伦微微一顿,目光在面前的军官脸上逐一扫过:“因此除非诸位手中有直接来自御前的命令,否则任何人也无权扣押这份毕业证书。” “昨晚我已经调查过去三十天内枢密院所有来自陆军的申诉,并无相关的文件下达…所以,我个人认为是没有的。” 一声不吭的军官们面色微变,且明显比刚才难看了不少。 但这短暂的沉默仅持续了十几秒,表情复杂的秃头军官和周围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默契的点了点头。 “毕业证书的事暂且不提,但是安森·巴赫的军衔依旧存在问题。”秃头军官冷冷道,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从瘦弱的少年身上扫过: “对于王国律法,您的确称得上十分精通;但您能告诉我任何一个不得到陆军认可的军衔晋升命令,具有合法的效力吗?” “关于这一点,枢密院已经通过了关于安森·巴赫的晋升命令,同时并未遭到陆军的明确反对。”艾伦辩解道:“从法理上说……” “咚!” 秃头军官手中的烟斗狠狠砸在了桌上,毫无征兆的巨响和迸溅而出还带着火星的烟灰,让前一刻还面不改色的艾伦浑身一颤,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从法理上说,陆军是不是有权不承认他的军衔?”秃头军官冷冷盯着被吓得不轻的少年,犹如凶兽凝视着准备扑杀的猎物: “告诉我们啊,艾伦·道恩教士。” “这、这这这…这个…的确,从法理上讲陆军的确有权对军衔提出质疑,但…但这必须是在有确切依据的前提下。” 惊魂未定的艾伦咽了口唾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况且……” “况且他还有旧神派身份的嫌疑!”秃头军官不客气的抢断道: “钢铁苍穹号的离奇凶杀案,博莱曼大街咖啡馆爆炸,还有在圣艾萨克学院外死亡和意外失踪的士兵…连续三起涉嫌旧神派的案件,安森·巴赫全部在场!” “那、那些都只是意外!” 冷汗从少年的额头上划过:“我相信只要详细调查,肯定可以为安森·巴赫洗清嫌疑的;何况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确就和上述三起案件有关。” “但你有证据能证明他是清白的吗?”秃头军官低沉的哼了声,脸上露出了明显不友善的笑容: “…有吗?” “我相信只要……” “有吗?” “问题的关键是……” “有吗?!” “我……” 这一瞬间,冷汗密布的少年张着嘴欲言又止,急促而毫无节奏的呼吸着。 目光逼人的军官们嘴角挂着渗人的冷笑,像在俯视着不自量力的蠕虫,一个在他们面前尽情表现自己的小丑。 “…没有。” 简简单单的词汇,在从艾伦口中念出时却仿佛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话音落下的同时,军官们的眼神或明或暗的彼此示意着,各异的面色纷纷流露出类似的得意神情。 “既然没有,那我们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艾伦·道恩教士。”咬着烟斗的秃头军官冷哼声: “作为光荣的克洛维王家陆军,我们很乐意承认安森·巴赫阁下在学院的优秀成绩,以及他在雷鸣堡的战功,这同样是陆军的荣耀。” “但非常遗憾…因为他连续涉嫌三起凶杀案,且每个案件都有大量伤亡并疑似与旧神派有关。”不怀好意冷笑着的秃头军官,故意在‘遗憾’这个字眼儿上加重了语气: “为了王家陆军的荣誉,更为了安森·巴赫本身的清白着想,在他彻底洗清一切罪名之前,陆军无法将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发放给他,更不可能承认他的军衔和学院毕业生的身份!” 面色苍白的少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像是竭尽全力鼓起勇气,艾伦挺直了脖颈,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这真的,就是你们的最终决定吗?” 秃头军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藏在烟雾中的眼神仿佛在嘲笑着还在垂死挣扎的少年。 “就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吗?”少年拼命挤出一丝微笑,目光在那一张张神情微妙的脸上扫去: “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是因为我们双方的措辞出现了问题,导致理解出现了偏差,对吗?” “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毫无力量的话语响起,然后毫无回应的落下。 瞪大了眼睛的艾伦,表情焦急的等待着回应;但他等来的只有沉默,和军官们无声的嘲弄。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这压抑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五分钟,拼命保持状态的少年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好的,我明白了。”低头叹息一声,表情落寞的艾伦抿了抿嘴,目光不再看向俯视着他的军官们: “既然这就是诸位先生们的最终决定,那么作为一个卑微的书记官,我无权对诸位的选择进行任何的横加干涉。” “我只恳请诸位等到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不要因为今天的不愉快,而影响了我们彼此之后的合作。” “那么…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再见了。” 话音落下,少年从椅子上跳下,站在桌子后朝军官们行了一礼,提起皮包,默默的转身离开。 “等等!” 就在这时,秃头军官突然开口喊道: “你刚刚说再次见面…还有合作…是什么意思?” 那一瞬间,背对着军官,表情失落的艾伦嘴角微微上扬。 “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秩序公议规定,秩序教会保持中立,不再干涉列国内政。”伴随着重新响起的话语声,艾伦转过身,重新面对那些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军官们: “但是…涉嫌信仰事件除外!”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一片死寂。 “按照规定,一旦出现涉嫌旧神派活动的事件,秩序教会就有权向王室提出申请,派遣裁决骑士团与审判所介入调查,并且拥有绝对的案件掌控权。”艾伦若隐若现的微笑道: “当然,这一点前提是秩序教会提出申请——过去二十年间为了改善克洛维王国与教会的关系,总主教路德·弗朗茨大人始终秉持着中立原则,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仅仅会在最后要求枢密院将逮捕的旧神派成员转交给教会而已。” “但这一次情况明显不同,所以我不能保证总主教大人依然会这么做。” “明显不同?!”秃头军官眼底闪过一丝不太妙的情绪,下意识的追问道: “为什么?” “因为安森·巴赫大人,已在昨天被总主教正式任命为教会的治安军,风暴团的最高指挥官!”艾伦微微抬高了自己的下巴,尽可能让自己和对方视线平行: “这已经不仅仅是旧神派事件,而是涉及到教会信誉以及信仰纯洁度的问题——秩序教会所任命的指挥官是一个旧神派?作为一名前教士,我不认为总主教会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 “所以利用职务之便,在来之前我已经写好一封信寄给了总主教大人。” 看着那一张张越来越难看,彼此视线不断交互着的军官们,微笑的少年再次躬身行礼: “因此…希望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不会因为今天的争执而影响之后的合作——既然要介入调查,那么我们风暴团的全体成员当然也是要参与的,还希望届时诸位能够配合。” 说完,少年缓缓后退半步,转身走向大门。 就在他将手伸向门把手的瞬间,身后再次传来了秃头军官的喊声。 “等一下!” 微笑的少年从容不迫的回首,真诚的看向军官们: “请问…还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 这一刻,表情难看到极点的秃头军官,拼命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就是…有一些小小的误会。” 第五十六章 现身的大侦探 周二,阴沉沉的克洛维城再一次被乌云和大雪笼罩。 圣徒历一百年的冬天,比“前安森”记忆中似乎要更恶劣了一些: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晴朗天气,经久不散的大雾和弥漫其中的恶臭,整个城市都在变得越来越冰冷潮湿,闻起来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臭抹布。 但这一切都挡不住此时此刻安森的好心情。 坐在暖洋洋的壁炉旁,安森悠悠闲地翻阅着那本《咒魔法研究》,顺手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做笔记,把之前几天欠下的全都补上。 在搞定了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后,他只需要待在家里,安安静静的等着某位“忠心耿耿”的小书记官阁下替他搞定风暴团的前期准备工作,以及正式的津贴和预算下来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梅斯·霍纳德教授推荐的这本“教科书”的确不错,内容详实,丰富且紧凑,实用并且还有大量可以参考的案例和详细的魔法教程,十分照顾像自己这样刚上手的新人。 作为面向咒法师萌新的“初级教程”,它首先就解释了安森一直以来的某个认知误区,那就是咒魔法所能“篡改现实”的范围,的确是以自身为半径的二十米之内。 但这所指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范围,更接近于被“准许篡改的空间”这一概念——换而言之,自己可以通过修改“施法空间”的形状,来增加施法距离! 不过现在对他来说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按照笔记上的说法,这是属于“第三阶段”的内容。 目前还停留在第二阶段门槛上的安森,依然还得按部就班的重复枯燥的联系,将咒魔法的基础操作熟练应用了再说。 “安森看起来好开心啊。” 一个稚嫩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充斥着慢慢好奇心的问道:“是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微微怔住的安森停下手中的钢笔,悠闲地轻笑着回首,看向抱着小腿坐在自己身后的莉莎: “是啊,因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莉莎。” “好消息?” “嗯,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和你提过的,我上学时候的事情吗?” “记得。” 莉莎点点头,咧着嘴开心的笑着:“怎么能忘呢,那还是安森第一次说自己以前的事情呢!” 安森表情一滞,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虽然顺利继承了“前安森”的记忆,但为了避免有可能的穿帮所以除非必要,否则安森极少在外人或者公开场合提起“过去”的事情。 甚至就连为了给莉莎灌输“上学”这个概念偶尔在饭桌上提起几次,他都险些几次将“前安森”和自己“上辈子”在学校的经历弄混;如果不是唯一的听众是个毫无社会常识的小女孩,换成某个小女仆说不定都能察觉到一两处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这样,那莉莎想不想也试试看去上学呢?”安森立刻把话题重新转回来: “正巧,我最近在外面的时候,发现附近的香槟街有两个刚开学的学校,你如果想试试看的话现在就可以……” “不想。”莉莎咧嘴最笑道。 嗯? 险些愣住的安森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这和自己想好的不一样啊! 之前和她聊关于自己上学经历的时候,当时她不是很好奇很兴奋的吗? “因为莉莎是安森的散兵队长啊。”瞪着大眼睛的莉莎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道: “如果莉莎去上学的话,就要在那个地方待很长很长时间,从白天到晚上,就没办法再继续保护安森了对吧?” 话音落下,莉莎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瞪大的瞳孔中眼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 “安森…是想要赶莉莎走?” 嗯?! 面色一惊的安森根本来不及多想,赶紧反驳道:“没有,绝对没有!” “是不是因为莉莎不是个好女孩儿,所以安森不想让莉莎留下了?!” “不是!”安森顿时感到一阵头疼,手忙脚乱的安慰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莉莎是个好女孩儿!” “是吗?!” “是!肯定是,一定是!”安森赶紧补充道,右手在身前来回画着秩序之环:“我对天发誓!” “发誓?”委屈的少女怔怔的看着他。 “发誓!”安森用力点点头:“莉莎是个好女孩,我也绝对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并且我也永远不会主动赶你走…这些都是真的,我发誓。” “如果我撒谎,那就让…呃……”安森很认真的想了想,除了身份被揭穿还有什么自己害怕的事情:“让我一出门,就立刻遇见我现在最不想遇见的人——这个可以吗?” 紧抿着嘴,哭得红彤彤,眼泪中还带着一点点惊恐和无助的小女孩蜷缩着身体。默默的点点头。 安森稍微松了口气,他真没想到莉莎会对这种事情触动这么大,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要让博格纳夫人给她继续灌输那些糟粕思想……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并且十分用力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有些困惑的安森拍了拍莉莎的小脑袋,一边猜测着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自己一边走向房门,谨慎的握住了门把手。 “咔嗒。” 推开房门,一个安森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这么干脆的站在他面前。 “呃…索菲娅小姐?” 看着面前穿着一身黑色双排扣礼服,还特地把头发盘起来戴了高顶礼帽,打扮得像个年轻绅士的少女,安森的眉头不由得一跳。 不过必须承认这身男装的确很适合她,一眼看上去就绝对是量身定做;不仅匀称而且贴身,将日渐成熟的少女应有的曲线展现的淋漓尽…… “你现在有时间吗?”少女不假思索的开口道,眼神中带着些许急切:“跟我走,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这个……”想起莉莎的安森有些为难的看向身后:“现在的话有点……” 扭过头的安森表情一愣,壁炉前已经没有了莉莎的身影。 “这个什么?” 眉头紧蹙的少女看着还在迟疑的安森,急不可耐的一把拽住他袖子拖出门外:“算了…没时间了,之后再解释吧!” “唉,你等等!” 当手忙脚乱的安森被索菲娅生拉硬拽着出门时,博莱曼大街55号的门外正停着一辆深棕色的四轮马车。 根本不多做解释的少女直接走上前敲开车门,从将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的安森推进车厢,自己站在马车外警惕的环顾四周,然后才紧随其后登上了马车。 一身浅蓝色百褶裙,带着面纱还特地换上了黑色假发的小女仆正急的坐在车厢内等待,直至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车厢,才稍微松口气并轻轻关上了车门。 “安洁莉卡,这次真的拜托你了。” 索菲娅紧紧握着小女仆的双手,信誓旦旦的向对方保证着:“两个小时,只要两个小时之内不被发现就好了;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赶回去的!” “嗯……” 紧抿着嘴角的小女仆苦着脸一声低吟,十分为难的点点头:“虽然安洁莉卡想说‘这都是人家应该做的’,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也不会有事的!”少女发誓的同时还不忘朝对面的安森瞥了眼:“上次都是因为某个‘骗子’才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这次不会了!” “但愿吧…秩序之环保佑。”小女仆叹了口气,朝身侧一头雾水的安森微微颔首行礼: “一切就都拜托给您了,安森·巴赫阁下;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小姐出事啊!” 说完,小女仆同样不等他开口反问就推门离开了车厢,朝大街对面的另一辆出租马车走去。 昏暗的车厢内,一下子就剩下安森和索菲娅两人,面对面一声不吭的看着彼此。 “咳咳…那什么……”轻轻咳嗽两声,表情有些尴尬的“骗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发生什么了?” 表情凝重的索菲娅没有回答他,而是甩手从伸手递过去一份《克洛维真相报》,然后抱着肩膀,警惕的注意着车厢外的行人。 翻开报纸的安森目光立刻扫到刚刚少女食指夹住的位置,一个竖排加粗的字体映入他的视线——《大侦探亚森》: “…我和我的朋友亚森首次相遇,是在一辆前往骁龙城的私人马车上;他带着年轻而美丽的妻子,准备在帝国皇帝的城市度过一段美好的蜜月…” “…他是个极具观察力又十分健谈的克洛维人,很快就看穿了我并非遭遇强盗,纯粹想蹭车和一顿丰盛晚餐的小把戏;但为了照顾我的面子和可怜的尊严,他并未直接戳穿,转而与我聊起了他在克洛维王国的一趟旅行时,碰巧遇到的离奇凶杀案……” 嗯,大致就是个会出现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的二流侦探小说开头,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但如果真的只是这样,这位总主教的亲女儿也不至于惊讶到这种地步,应该还有什么更关键的地方才是…完整的看完了一遍的安森,下意识的将目光向最末端移动。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骤缩。 “名字!” 表情凝重的索菲娅突然开口道:“这篇故事的作者是德拉科·维尔特斯!” “这家伙终于现身了!” 那个话痨?! 安森脑海中立刻浮现起某个红头发不修边幅的小说家,表情中带着一丝惊愕。 按照自己对德拉科的了解,这家伙绝对不会不明白眼下正是对他来说最危险的时间;被破坏了“劫车计划”又盗走了重要机密的近卫军正在满城抓人,连自己这种只能算有牵扯的“无辜路人”,都要宁杀错不放过。 在这种时候突然跳出来,大张旗鼓的在报纸上刊登自己的小说…他想干什么? 吸引近卫军注意的烟雾弹? 安森完全不懂,或者打从一开始与他合作的时候,他就完全不能理解这个话痨的脑回路究竟是个什么构造。 “这是今早的第一版报纸,邮差骑马直接带到弗朗茨府邸来的。” 对面的索菲娅丝毫没有注意到安森脸上的表情,激动的完全沉浸在找到线索的快感之中:“现在近卫军那边应该才刚刚收到消息,我们只要立刻出发,就能抢在他们前面从报社找到德拉科的下落!”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看着兴奋的少女,大概猜到她今天来意的安森欲言又止,轻笑着垂下了目光,将本想说的话藏在了心底。 她太小看近卫军了。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近卫军的表现十分拙劣,连维持治安的基本工作都办不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已经堕落到征召军的水准;恰恰相反,意识到自己处在生死关头的近卫军,依然拥有着相当高的组织度! 安森基本可以肯定,现在近卫军应该已经控制了报社,并且将一切有可能的证据统统洗劫一空;自己和索菲娅两个人就这么“隐瞒身份”大张旗鼓的过去,最多也只能扑个空而已。 “虽然我有十足把握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找到线索,但是……”少女压了压帽檐,有些不太服气的开口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社会对于女性依然有着诸多偏见;万一遇到某些突发状况,还是会需要有人替我出面解决问题的。” “所以安森·巴赫阁下,你的任务就是在我找到线索之前,替我解决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作为回报,我可以替你缩短风暴团预算的下放时间,并且对我们之前的小矛盾既往不咎,可以吗?” 索菲娅轻哼一声,抱着肩膀再次将视线扫向窗外。 “当然可以。” 安森轻笑着点点头,故意顺着对方的话开口道:“尊敬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愿意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真令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反正听对方的口气,这趟麻烦事最多也就两个小时…嗯,顺便还能去老威廉咖啡馆买个蛋糕,让莉莎稍微开心一下。 “所以…我们在等什么呢?” 微笑的安森指了指窗外一动不动的风景——从他上车到现在,这个马车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才是。”双手抱在胸前的索菲娅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呢?” “……”安森一怔,眨了眨眼睛稍微思考了一秒钟,然后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带车夫来,而且不会驾马车?” “那当然…是安洁莉卡带我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我也不会。” “……”索菲娅。 第五十七章 旧墙街 在换乘了一辆出租马车并用双倍价钱找了个自称认路的老车夫后,磨蹭了将近十分钟的两人终于上路了。 笑得眯起眼睛的老车夫完全对得起他们付出的价钱,看似笨重的四轮马车以周围同行们两倍的速度在拥挤的街道上左右腾挪,穿梭不息;让安森感慨幸亏近卫军治安不利,并且这个时代的交通法规还不完善。 伴随着马车的上下颠簸,他们飞快的离开了热闹拥挤的白湖公园,直奔《克洛维真相报》所在的旧墙街而去。 比之前简陋许多的车厢内,坐在木椅上的安森打量着自己对面一声不吭,时刻注意着车窗外的少女;那紧张与激动交织的小表情,一刻也未曾从她的脸上离开过。 “我能问个问题吗?” 看着像是被自己惊醒而回过神来的索菲娅,安森假装随口问道:“你为什么…秩序教会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德拉科·维尔特斯,区区一个小说家呢?” 这算是安森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了。 没错,这个话痨小说家绝对不是什么一般人,手里更是掌握着近卫军生死攸关的情报…但这和秩序教会或者弗朗茨家族有什么关系? 秩序教会和陆军之间存在历史恩怨,但没有根本的利益矛盾;以教会的势力,即便德拉科手里真的掌握着什么重要的“黑材料”也无关痛痒,根本不值得总主教的亲女儿为东奔西跑。 最开始安森以为德拉科同样是教会的人,但从之后路德总主教的反应看,双方可能最多就见过一次面而已,完全没有合作过的迹象。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德拉科·维尔特斯…他可不是区区一个‘小说家’能形容的。” 注视着车窗外的风景,索菲娅冷冷道:“知道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叛乱’事件吗,安森·巴赫阁下?” “略有耳闻吧。”安森点点头,从脑海中找出“前安森”的记忆: “那一年我还在王家军事学院,知道的比较详细。” 圣徒历九十五年,驻扎着王家舰队并且是克洛维最大滨海城市的北港,一小撮对长官和待遇不满的水兵在城市议会的某些议员教唆下掀起叛乱,控制了两艘战舰,企图让北港从克洛维王国独立。 叛变发生的极其突然,当夜市议会、城防和港口就被叛军占领;四天后得知消息的枢密院立刻下令平叛,并尝试着封锁消息,然后很不幸的失败了。 在平叛军队抵达的第二天,趁火打劫的帝国和北海三国的舰队同时抵达北港外海,并迅速结成同盟,用支持北港独立的方式要挟克洛维王国。 双方在海上和陆地对峙了整整两个月,期间彼此都曾经几次攻城;最后在城内不堪忍受封锁的市民代表以及秩序教会调停下,双方以各自勉强能忍受的结尾收场。 一场原本或许会改变世界北方格局的战争,就这么草草结束。 “那些…只是表面。”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索菲娅淡淡道: “圣徒历九十五年那个充斥着混乱的夏天,德拉科·维尔特斯就在那座城市里。” 安森眉头一皱。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根据秩序教会对‘北港叛乱’事件的记载,德拉科拉起了一帮对叛变不是很情愿的贵族和富商,组成了所谓的‘和平派’,保住了被卷进叛乱的绝大部分海军军官,还阻止了叛军想要焚毁王家舰队的企图。” “再后来他又说服了原本保持中立的北港教会,让主教利用身份之便带他出城——这也是为什么教会有关于他记录的原因。” 安森点点头,这个桥段他似曾相识。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趁机逃跑,即便这样的机会有过无数次。”这一刻,索菲娅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而又深邃,微微上扬的嘴角透着无法言喻的小兴趣: “他利用明面上教会调停的机会,私下会见了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最高指挥官,让他们相信一旦北港独立,唯一的获益方只有北海三国;失去唯一出海口的克洛维王国将不顾一切的向南进攻。” “王国或许能成功,或许会元气大伤,但帝国一定会为了阻止克洛维的扩张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秩序世界新旧两大强权的争斗,将换来一个强大的北海联盟崛起。” “这才是潜于阴影之中,让北港免遭战火蹂躏的真相…数以十万计的北港人,根本不知道真正救下他们性命之人的名字。” 看着沉默的安森,靠着椅背的索菲娅微微昂首,故作轻描淡写道:“明白了吗,安森·巴赫阁下?” “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个人可不是小说家那么简单——他是个不起眼,却总能成为风暴眼的关键人物;他用一种特殊的技巧,能让人对他言听计从;” “他每一次出现,几乎都意味着某个地方要有大事发生;意味着某些力量即将打破平衡,从阴影中走出;” “这样的…人物,你认为致力于维持世界平衡的秩序教会,真的视若无睹?呵呵呵…那你也太小看教会,太小看弗朗茨家族了!” 骄傲的轻哼一声,舒展眉宇的索菲娅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而听完了整个故事的安森紧皱着眉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十几秒后,他叹了口气,眼神有点儿复杂的投向面前的少女,带着些试探的开口道: “所以……” “…你很崇拜他?” 咯噔! 快速行驶的马车经过条有些颠簸的街道,车厢里的两人不由得为之一颤。 “崇拜…哼,无聊的猜测!” 双手抱在胸口的索菲娅面色微变,随即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笑: “若说欣赏我不否认,毕竟像这种有能力阻止战争的人,不应该被埋没在二流的大众报纸里面。” “作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我有责任为家族挑选优秀的人才,顺便给某个骗子将功补过的机会,仅此而已;你…明白了吗?” 作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你能不看窗外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这段话再重复一遍吗? 看着故意躲开自己视线的少女,内心吐槽的安森拼命抑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煞有其事的点头:“明白。” 得到答复的索菲娅悄悄的长舒一口气,提了提有些过于紧的引领,让自己的脖颈和胸口能够稍微轻松些。 “当然,我…秩序教会要找到的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理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清了清嗓子,挺起腰肢的索菲娅压低嗓音,稍微恢复了些冷静的目光直视安森: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回到克洛维城吗?” 安森微微蹙眉。 他当然知道,而且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如果直接说出来,自己之前的“人设”就又要被拆穿了…所以安森选择部分隐瞒: “大概了解一点,好像是他的某个亲人遭遇了意外?” “米勒·维尔特斯,于数月前遭遇的一场意外事故,被近卫军士兵当成抢劫犯击毙。”索菲娅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轻声道: “事后为了挖出埋在胸膛里的铅弹,近卫军的医生给尸体做了解剖,然后……” “在米勒·维尔特斯的心脏上,发现一个六芒星形状的烙印!” 安森瞳孔骤缩。 “事后遗体被交付给秩序教会,证实了他生前的确是一名施法者。”压低嗓音的索菲娅继续道: “但因为父亲一直致力于维护秩序教会与克洛维王国的关系,所以并未过多的插手此事;审判所方面,也只派遣了三名审判官暗中跟踪调查。” “到目前为止因为近卫军一直试图隐瞒调查结果,递交给教会的情报更是微乎其微,甚至还有完全自相矛盾的内容。”说到这里的索菲娅,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自称意外,却无法解释为了一个旧神派施法者在面对枪口时会毫无法抗;找到了被抢劫犯行凶的受害人,结果对方第二天就在家中上吊自尽;至于那个差点被抓住的抢劫犯,更是到现在都毫无线索……” “你认为近卫军在隐瞒调查结果?”安森试探着问道。 “可想而知…要么是隐瞒,要么就是查案不利,所以只能想办法遮掩。”目光灼灼的少女愈发勾起嘴角: “但我认为他们很可能还隐瞒了某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 “那个被抢劫犯夺走,害米勒·维尔特斯被枪杀,到现在都没有下落的失物!” “它是什么?”安森追问一句。 “不知道,但既然会让德拉科的弟弟不惜性命也要夺走,说明极有可能和旧神派有关!”索菲娅右手支撑着下巴,略显兴奋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 “所以它有可能被近卫军藏起来了,或者落到了某个旧神派组织的手中;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在近卫军前面找到德拉科·维尔特斯!” “无论他手里掌握着什么情报,都绝对不能落在近卫军手中;上次黑法师聚会的事情虽然是个…意外…但也证明这家伙并非对旧神派一无所知,这或许是揭开米勒意外死亡背后真相的突破口!” 迎着索菲娅的目光,安森郑重的点点头。 他真的完全不介意陪这种热情满满,渴望刺激的少女来一场绝对有惊无险的冒险,顺便赚个人情。 伴随着快速行驶的出租马车,两侧的风景也在发生变化;越是靠近旧墙街,车窗外的景象也就愈发的显得破败,空气中那股臭抹布的味道,也开始随着空气中逐渐浓厚的烟雾变得愈发刺鼻。 飞快掠过的车窗外不断的闪过一些衣衫褴褛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一些被积雪压垮的废弃房屋下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们,围绕着点燃的篝火抽烟取暖。 虽然克洛维城并没有明确“内城·外城”的分界线,但对于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以上的人而言,越过旧墙街便是广义上的“外城区”。 与充满“现代气息”的白湖公园不同,旧墙街是一个新旧时代“杂交”的产物——它诞生于上个时代,克洛维王城之外依附于王城保护而诞生的繁华街市;又在新时代变成了远道而来的谋生者们,在这座崭新都市的第一个落脚点。 被地主赶走的佃农,被大工厂挤破产的手工业者,被商会抢走买卖的小贩……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群聚于此,寻找乡间贵族和教会许诺他们的美好未来。 这里没有竖排公寓楼,没有宽敞的广场;簇拥着街道的是一堆好似积木堆砌的矮房,偶尔几栋超过三层高的楼房,像宽敞大厅里的廊柱一样突兀的杵在那儿;拥挤而肮脏的街道,更是让人怀疑自己回到了上个时代。 “咳…咳咳!” 尽管隔着车窗,索菲娅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明显的不适,眉宇紧蹙忍不住低头咳嗽几声。 “你如果不舒服,待会儿就不要下车了。”安森一边说着,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我去问问报社的人关于德拉科的线索,你坐在这儿等着就行。” “……谢谢。” 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帕,轻声道谢的少女下一秒恢复了之前凝重的脸色,高调的翘起下巴:“但不行,因为一个合格的侦…调查员一定要亲临现场,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线索的真伪。” “更何况…你的‘旧神派’嫌疑还没洗清呢,安森·巴赫阁下,别以为我这么快就能相信你!” 看着一脸警惕盯着自己的索菲娅,安森无奈的笑了笑。 伴随着一阵颠簸和车轴的“嘎吱”作响,陈旧的马车停在了一栋有三层高的建筑旁。 稍微松口气的索菲娅依然用手帕捂着口鼻,一路颠簸加上空气里的味道让她的面色非常不好看,忍着晕眩感看向安森: “等下我会去询问报社的社长,那个人知道我的身份不敢不对我说实话;这段时间你就守在外面,一旦有近卫军的人来先想办法拦住他们,然后让报社的人给我消息,只要拖住他们十分钟就好…你在干什么?” 轻挑眉宇的索菲娅看着表情古怪的安森,下意识的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朝窗外望去。 下一秒,瞬间瞪大眼睛的少女表情完全僵住了。 三层高的建筑下,紧锁大门的报社正面墙上都是一片被烧焦的痕迹,墙壁和大门上甚至还能看见大大小小,被铅弹砸出来的破口。 大门之外更是一片狼藉:被摔烂的桌椅,倾倒在泥泞街道上的报纸,像战壕外的栅栏和拒马桩一样胡乱的堆砌在街道上;刻着《克洛维真相报》的招牌被最后一颗铁定固定在大门上,在寒风中“嘎吱嘎吱”的叫嚷着。 “咣当!” 不堪重负的木招牌从门上掉落,和少女的心情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摔得粉碎。 第五十八章 黑帮 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强忍着笑意的安森和失魂落魄的索菲娅来到紧闭的报社大门外;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胡乱丢弃的报纸和摔得粉碎的木质招牌,在他们的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很显然,他们被近卫军抢先了一步: 这帮为了抓住某个话痨小说家,已经歇斯底里的“准待业”军官们不仅抄了整个报社,逮捕了所有编辑和职员,还十分“细心”的紧锁的大门上贴了封条: “配合近卫军的工作是每个公民的责任。” “参与旧神派活动严重有害健康。” 看着封条上熟悉的标语,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的安森扭过头,轻笑着看向就快把失落写在脸上的少女: “还进去吗,他们可能已经把能找到的线索都带走了。” “当然!” 咬牙切齿的索菲娅一瞬间从失落中恢复过来,扯了扯衣领,故作倨傲的瞥了眼安森:“身份弗朗茨家族的血脉,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言放弃?!” 安森耸耸肩,类似的言论他从某个骑士那里听到过:“那你往后面站一站,我先想办法把门打开。” “要怎么做?” 索菲娅警惕的后退两步,转身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始终停留在安森身上;她还没忘记眼前这个撒谎和呼吸一样自然的家伙,极有可能和米勒·维尔特斯一样是个施法者。 他要怎么打开一扇被锁死的大门…魔法?哪种魔法…变出万能钥匙?控制影子?熔断铁索的火焰?还是从手指尖伸出削铁如泥的骨刃? 无数种猜测汇入少女的脑海,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仿佛能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酸胀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安森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错过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她看见安森警惕的环视了一圈周围,小心翼翼的将右手伸进大衣,然后…掏出了左轮枪! 唉…左轮枪? “砰!” 雷鸣般的巨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空回荡,淡淡的硝烟在锁死的大门上飘散。 “这、这就是你说的…开门的办法?” 愣在原地的索菲娅目瞪口呆。 “否则呢?”随手耍了个枪花,安森扭过头,理所当然的看着脸上写满了失望的少女: “我是被您临时拉出来的,身上也没带着开锁器…再说了,还有比这样更快更方便的开门办法吗?” 像这种被临时胡乱固定在门上的铁索只是看起来结实,实际上只要将关键的部位用枪打松,然后再猛地用力…… “咚!” 紧锁的大门被安森一脚踹开,迈步朝报社内走去。 门后是个光线稍有些阴暗的大厅,地上的灰尘痕迹能看出这里至少曾摆着不下几十张书桌和类似体积的办公用具,大大小小,凌乱且沾满了污泥的脚印涂满了整个房间,墙角处堆放着看不出形状的垃圾。 空无一人的大厅内弥漫着和外面略有不同,混杂着发霉,油墨和某些东西被烧焦的气味;皱着眉头的安森回过头,便看见索菲娅已经在大厅里“搜查”起来。 “嗯,这里线索都已经被近卫军破坏了…真是该死。” 挥舞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放大镜,略有些失望的索菲娅抬头看向安森:“我要到楼上再去看看,你在这里守着,有情况记得通知我。” “没问题。”双手插兜的安森耸耸肩,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那我要怎么通知你?” “嗯……”沉吟一声的索菲娅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银哨子扔给安森,上面还刻着秩序之环的纹章: “这是秩序教会的审判所的制式装备,能发出远远超过普通哨子的很有穿透力的声音。” 打量着手中这个过分精致的银哨,安森随手咬在嘴边,然后轻轻用力: “嘀——!!!!” 尖锐的哨声如利剑般炸响,让毫无准备的两人瞬间捂住耳朵。 感受着高分贝声响带来的晕眩感,安森立刻明白了什么叫“很有穿透力的声音”——差不多像是被人贴脸开了一枪。 “它…还能发出…四个音阶。”捂着耳朵的索菲娅拼命保持着矜持,恨不得把手中的放大镜砸到安森脸上: “我父亲说,审判所的审判官们在抓捕施法者的时候,就用这东西互相传递情报。” 用这东西传递情报…你确定他们不是一帮重度耳膜炎患者? 望着迫不及待,像逃命似的扭头跑上二楼的少女,安森真的很想翻个白眼。 他并不认为像蝗虫过境一样被近卫军洗劫过的报社,还能剩下什么留给索菲娅“发现”的线索,虽然他也真的希望她能尽快找到些什么,自己好快点离开这个充满恶臭的地方,去老威廉咖啡馆买个能让莉莎重新开心起来的蛋糕。 从旧墙街到白湖公园起码是一个小时的车程,按照从来到王都后莉莎越来越刁的嘴,自己耽误的时间怕是要和蛋糕的尺寸成正比啊…… 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叹口气的安森快速扫了眼外面的街道和身后的楼梯,插在衣兜里的右手“咔嗒”一声掰响了食指的关节。 伴随着太阳穴一阵微微的刺痛,整个楼房的所有角落瞬间涌入脑海。 楼房分为四层——底层是公共办公大厅,二楼是各个部门的房间和会议室,三楼和和最顶层的阁楼是员工们的宿舍和储物室。 闭着眼睛的安森,脑海中不断闪回着大楼里每一个角落的画面,包括某个正端着放大镜,在陈旧楼道里兴致勃勃,又漫无目标四处翻找的侦探迷少女。 他打算自己试着找到某些“疑似线索”的东西,再想办法“提示”索菲娅,让她自己主动发现——这样既节省了时间,又顺便多卖一个人情。 最后,按照自己在黑法师的聚会上一言不发,居然也能被她脑补成德拉科·维尔特斯的情况判断,安森认为自己这个临时想到的计划简直完美。 看来偶尔没准备的随机应变也不是什么坏…… 轰! 内心的自言自语忽然戛然而止,一阵尖锐的刺痛像颅顶被利刃贯穿般,毫无征兆的袭来! 精神恍惚的安森在这一瞬间怔在原地,脑海中像被投入一枚石子的湖面,所见的景象开始逐渐破碎,不断交揉掺杂成无数的色彩。 噗通! 单膝跪倒的安森只手撑地,左手半曲张着死死摁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咬牙切齿的忍耐着被火焰灼烧的刺痛感。 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十几秒,伴随着“异能”的消退渐渐隐去,直至最后只剩下胸口微微的灼痛感;单膝跪倒的安森微微喘息,瞪大的双眼盯着地上已经被打湿一片的地砖。 散发着恶臭味的微风从门外吹来,背后一阵冰凉的安森被立刻激醒,混沌的意识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这栋楼房里有古怪! 和上次在雷鸣堡时稍微有些不同,那一次自己的异能刚刚启动就立刻被克罗格察觉,遭到了反击;这一次则刚刚好相反,开始时并未有任何反应,而是等到自己的注意力移动的时候,才激起了某个存在的反应。 也就是说这个报社里,真的放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安森当即起身,没有多想就直接朝着楼梯方向狂奔而去——不论这栋楼房里到底放着什么,他现在都不打算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他快速来到二楼,刚走进那狭窄到只能供两人通行的走廊,就看见索菲娅从某个公寓盥洗室大小的房间推门而出,低着头表情有些失落。 “唉,你怎么上来了?”索菲娅警觉的回过头,看着满头是汗的安森: “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吗?” “…对,好像是被刚才枪响声吸引过来的。”安森十分自然的撒谎道: “他们离这里不远,已经在朝这边过来了;现在赶紧走的话,还来得及躲开他们顺便租一辆马车。” “但我还没找到关于德拉科下落的线索……”微微蹙眉的索菲娅有些为难道,下一秒忽然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这……”意料之外的安森瞪大了眼睛,表情万分的无辜: “我怎么会骗你呢?!” “怎么不会,你这个撒谎和呼吸一样自然的骗子!”索菲娅立刻尖锐的反驳道:“别忘了,上次的事情还没完呢!” “…好吧,就算我是个骗子,但是撒谎总需要理由的对吧?”安森无奈的摊手:“我能有什么理由骗你?!” 理由…… 右手轻托下巴的索菲娅微微颔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下一秒,突然眼前一亮的少女,“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我懂了,你这是在打算遮掩真相对吧?!” 嗯?安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安森·巴赫,你今天会遇到我是一个超出你预料的意外,所以在上车之前你并不清楚我的目的;但在从我口中得知了今天的目的地之后,你很快就设计了一个精密而大胆的计划。”索菲娅冷笑道: “你先是假装配合,再等到时机成熟后用这种办法骗我离开;这样没有找到线索的我既没有德拉科的下落,同时也会对你产生一定的信任。” “利用这种无比巧妙又稍有些冒险的方法,你就能同时完成两个目标:掩盖你和德拉科·维尔特斯存在合作的关系,还有藏在这间报社内的某个重要线索!” “真有你的啊,安森·巴赫!” 看着嘴角翘起,目光锐利的少女,面无表情的安森“啪!”的一声,右手拍在头上。 他是真的对少女那强大的脑补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短暂的沉默中,空荡荡的楼房外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车的声响。 而且明显不止一辆。 明确听见那声音的少女表情一滞,还没从刚刚“破案”的喜悦中回过神,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那个被自己拆穿的“犯人”已经踹开房门,闯进了靠墙一侧的宿舍内。 “唉,安森·巴赫,你……” 忿忿的少女一边抱怨一边走进宿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靠在窗边的安森猛地瞪她一眼,右手猛地按住她的肩膀: “蹲下!” “有人在外面!” 来不及反抗的索菲娅只感到肩膀上传来一股刺痛,身体毫无反抗的被压倒在地;她紧紧握着嘴,紧张不安的盯着靠在窗边的安森。 几分钟后,五辆马车停在了报社大门外。 二十几个人从有些破旧的马车中走下;他们穿着样式不同,但都有些老旧破损的大衣,身材粗壮,看起来十分孔武有力;腰上几乎都别着榔头或者斧头一类的工具,偶尔还有几个拿着左轮枪或者像是自制的简易火器。 为首的一个则是个看起来十分精悍的中年人,穿着比其他人精致多了的条纹外套和圆礼帽,嘴里咬着烟斗,右手扛着一杆大口径的老式喇叭枪。 黑帮? 随着战争爆发,近卫军失职导致王都的秩序逐渐恶化,治安崩坏犯罪频繁的克洛维城也开始诞生这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却又和纯粹宣泄暴力的暴民不同,大都只活动在固定的区域内。 而对于眼下犯罪遍地的王都而言,由工会和退伍军人组成的黑帮,大概是最具破坏力的一种…长年累月的繁重工作让他们拥有相当强健的体格,而微薄到几乎无法果腹的薪水和津贴,也在诱使着他们去犯罪。 但不论再怎么强大的黑帮,一般也不会轻易进入到内城区来;且不说近卫军还没有堕落到连黑帮都打不过的地步,那些富裕的街道一般都会雇佣拥有荷枪实弹的保安公司,战斗力并不比征召军逊色。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这群黑帮敢跑到刚被近卫军扫荡过一遍的旧墙街来? 正当安森满心困惑的时候,又有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走下;他带着和其他人差不多的圆礼帽和一身高领风衣,朝报社的方向抬头望了一眼,便走到黑帮头目的身旁小声交谈起来。 这一瞬间,安森瞪大了眼睛。 虽然只是眨眼的功夫,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就在对方抬头望向报社大楼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那个人…… 有双冰蓝色的眼睛! 第五十九章 一分钟的感动 “我们好像来晚一步。” 看着眼前被撞开的门和空荡荡的打听,眯着眼睛的布洛恩冷冷盯着身侧的黑帮头目,面色难看到极点: “对于这种本不应该出现的情况,您就不打算为自己解释一下吗,维萨姆阁下?” 穿着精致的条纹外套和圆礼帽,被布洛恩称为“维萨姆”的精悍中年人似乎对这毫不掩饰的质问不以为意,咬着烟斗的嘴角向上咧开,露出半口歪扭不堪的黄牙: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小先生;您看见了,接到‘黑法师’的命令我们可是一分钟都不敢怠慢,带上人就朝这边赶——但没辙啊,谁让近卫军的渣滓就是比我们还快呢。” “绝不是因为怕了那帮渣滓,才拖延时间落在他们后面的。” 他两手一摊,笑得像被地主质问收成的庄稼汉一样真诚: “所以…您想怎么干?” 布洛恩没有回答,面色阴冷的他双眼眯成一条缝隙,颇为玩味的打量着对方的笑容。 群聚着二十多个壮汉的报社大门外,空荡荡的街道寂静的落针可闻;一众黑帮打手或是惊异,或者不怀好意,死死盯着这个瘦削年轻人。 年轻学士却毫无被“团团包围”的自觉,挑起的视线不经意的扫了眼身后的报社大楼;就在那一瞬间,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异。 仅仅是下一秒,年轻学士的表情就恢复原状,嘴角处还流露出不屑一顾的冷笑。 “搜,将整个报社大楼从头到尾搜查一遍。”表情冷漠的布洛恩昂首瞥了眼身侧的黑帮头目,用命令般的口吻道: “近卫军来的很匆忙,一定还剩下不少没被他们发现的重要线索。” “找到它们,发现它们,哪怕只有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只言片语也可以;将线索整理好了带过来,黑法师大人将给您一直梦寐以求的报酬。” “真的?!” 精悍的中年人浑身一震,眼神中露出显而易见的贪婪。 “当然,维萨姆阁下。”冷漠的布洛恩一反常态的朝对方笑了笑,虽然是僵硬无比而又略显狰狞的笑容: “黑法师永远不会亏待忠心为他效力的人,而我一直都认为您是为黑法师效力的黑帮中,最忠心耿耿的那个。” 说完,背着双手的年轻学士转身朝门外走去,聚拢在周围的黑帮打手们不自觉的为他让开道路,目送着他登上马车,奔驰的车影向内城区的方向而去。 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前一刻还在满脸堆笑的黑帮头目,眼神中流露出阴冷的杀意,不屑一顾的朝地上啐了口。 “什么玩意儿…就是条黑法师养在身边的狗,也敢冲人叫嚷!” “头儿,那个……”一旁拎着条钉棍的打手小心翼翼的凑上来,试探着朝维萨姆问道: “还搜吗?” “搜,为什么不搜?!”维萨姆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抡起右手的老式喇叭枪,一脚踹在身侧的大门上: “给我把整个大楼都上下刮个干净,只要是写着字儿的,就算是厕纸都别给我落下!” ……………… 他们来了。 听到楼下那一嗓子颇有反派自觉的“口号”,外加沿着楼梯而上的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紧靠着窗户的安森皱起了眉头。 黑法师…自己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作为教会学院的导师手下豢养着一群黑帮打手,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也非常符合他地下邪恶组织首领的“人设”;毕竟不搞黑帮贩毒的历史教授,绝不是个合格的邪教头子。 真正让安森奇怪的是布洛恩的反应。 连同为施法者的自己都能发现这栋报社大楼里的异常,作为梅斯·霍纳德亲信的他不可能毫无察觉,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听就知道他绝对不信任的黑帮,那么果断的离开? 报社顶层的阁楼里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安森陷入苦思的时候,狭小的宿舍门外,那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正在不断迫近。 蹲坐在地上的索菲娅战战兢兢地的盯着房门,颤抖的双手死死攥着她那支精致小巧的左轮枪,紧张到近乎窒息。 “啪。” 一只手从身后轻轻的按住她的肩膀,惊恐的少女猛地回头,差点儿扣响了扳机。 “别紧张。”安森压低嗓音道: “他们刚爬上二楼,要搜到这么靠里的房间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安全……” 面色惨白的少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何时何地都能保持冷静啊,安森·巴赫。” “对,因为紧张没用。” 安森点点头,那理所当然的口吻让紧张到极点的索菲娅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在这儿等着。”安森微笑道。 “等着?!” 索菲娅瞪大了眼睛:“他们有二十多人,还有枪!” “所以呢?”安森转而问道。 “我们只有两个人,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说我们都疯了?!”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儿耳熟…不过您好像误会了。”安森摆摆手,将少女死死攥在手里的左轮枪拿走: “这和几个人没关系,因为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几十个拿着枪的黑帮的;所以等待会儿您只要躲在我后面,看准机会跑路就行了。” 唉?! 少女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眼神中闪烁着另一种难以置信的光泽:“安森·巴赫你、你要牺牲自己,掩护我离开?” 那一刻,索菲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和羞愧…眼前的危机完全是自己对他的不信任造成的错误,现在却又要对方牺牲自己,这真的是…… “牺牲?不不不…您又误会了。”安森差点儿笑出声,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摁开表盖看了一眼: “嗯,十一点四十五分…差不多应该快到了。” “快到了?”索菲娅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动一分钟: “什么快到了?” 安森没有立刻回答,耍了个枪花站起身,自顾自的走到宿舍的门前,举枪对准房门上方靠近正中央的位置。 咣当! 脆弱不堪的房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挥舞着钉棍的黑帮打手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就看见自己的脑门上顶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援军快到了。” 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安森轻描淡写的扣下了扳机。 第六十章 “援军”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二楼走廊里炸响,还没回过神儿来的黑帮打手们诧异的扭过头,眼睁睁看着那个刚推开门的家伙脑袋后面爆开一团血雾,直挺着倒在走廊里;猩红的血浆和其它液体一起地板上流淌。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数不清的叫嚷和谩骂声在走廊里炸裂开来。 “有埋伏!” “是近卫军的渣滓?!” “上,弄死他,为好兄弟小迪克报仇!” “对,要让他付出代价!” 回应他们的是左轮枪的嘶吼…从门后伸出的枪口,对着长廊不间断扣响扳机,漆黑的铅弹在墙壁跳跃着扯拽出肉眼难辨的残影,炫目的火星和血浆一并飞舞,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撕开血肉,砸断骨头。 枪声和惨叫声中,黑帮打手们果断抛弃了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喷血的“好兄弟”,怂的和他们刚才叫嚷的一样争先恐后。 打光子弹的安森从腰后掏出自己的配枪,同时把左轮扔给一旁捂着耳朵面色惨白的索菲娅:“你身上还有子弹吧,装满它!” 慌慌张张的接住自己的左轮枪,被枪管烫到的少女一边手忙脚乱的装弹药,一边紧张的问道:“喂,你刚刚不是说有援军吗,在哪儿呢?!” “就快到了!” 安森不紧不慢的回答着,右手拔枪对准二楼的楼梯入口开了一枪,地板上炸开的火星让某个露头的家伙又缩了回去。 虽然左轮六连真的很爽,但安森是临时被索菲娅拽出来的,除了弹仓里的身上并没有几发子弹;援军赶来之前,他还得靠这点存货和对面周旋一阵。 紧咬着下唇的索菲娅手忙脚乱的给左轮枪装好子弹,一声不吭的递给安森,双手不停地颤抖。 “不用紧张,紧张没意义。”看着已经慌了神的少女,安森继续安慰道: “放心吧,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 “砰!” 话音未落,一道火光在墙壁上炸开,迸溅的铅弹像雨点似的砸在门板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从楼梯入口的方向炸响。 黑帮们开始开火了。 喇叭枪,左轮,老式滑膛枪,突火枪…各种各样老掉牙的,自制的火器咆哮,数不清的铅弹、石子和被火药炸成碎末的垃圾,对着狭窄的走廊尽情喷洒。 浓烈到呛人的硝烟中,死死顶在墙后的安森倾听着那仿佛源源不断的枪响声,悠闲地甚至能掏出怀表看时间,同时可惜手边没有一杯手磨咖啡或者朗姆酒。 这也算是咒法师的优势之一:绝佳的距离感和判断力,让他很清楚身后这堵墙根本不可能轻易被铅弹,或者门外那群黑帮手里和鞭炮差不多的火器砸开个窟窿;同时也不用像躲在战壕里的侦察兵一样,冒着被流弹打死的风险探头观察,凭声音就知道自己和敌人之间隔着多远。 但在不知情的索菲娅眼里,这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安森·巴赫…这家伙好像完全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哪怕被敌人团团包围依然能悠闲地故作镇定,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紧张的情绪。 这家伙,他究竟…… 就在少女疑虑重重的时候,窗外的旧墙街中突然传来马车疾驰和整齐划一的排枪声,密集的枪声犹如骤然间袭来的暴雨般,在街道上空回响。 刚刚还紧张万分的索菲娅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这么整齐的排枪声绝对不是黑帮能办到的: “是援军到了?!” “是的。”安森收起怀表,轻笑着看向少女: “是近卫军到了!” “近卫军?!” 喜悦在少女的脸上连一分钟都没有停留,惊愕中混杂着有些难看的表情盯着安森:“他们不是已经搜过一遍了吗,为什么会回来?!” “很简单,因为我在这里。”安森一边回答一边抽空对走廊另一端的黑帮还击: “还记得在圣艾萨克学院门外那次吗?” “圣艾萨克学院…啊!”索菲娅恍然大悟。 因为某个小说家至今下落不明,安森·巴赫已经成了近卫军眼里的重要线索;为了抓他甚至疯狂到在教会学院埋伏的地步。 只要有了这个前提,就不难想到近卫军的高层一早搜过一遍报社之后,又发现他们眼下最大的线索跑到旧墙街的时候会是什么想法——哪怕只是误会,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为了抓住德拉科·维尔特斯,这帮人早就已经歇斯底里了,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动员一整支军队,也没任何只得奇怪的地方。 想清了这一切的索菲娅先是为自己的聪明机智得意,随后又立刻冲安森骂道: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被近卫军跟踪了?!” “我以为你知道呢!”安森真诚的看着她,右手伸出门朝外还击: “而且这不是正好吗,要是一开始就把他们甩掉这会儿可就没有援军了——我说了,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这叫什么计划,让近卫军再搜查一遍还能剩下什么线索?!” “现在最重要的是活命,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反正你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不是吗,完全没有损失啊!” “那是因为某个打乱了我计划的混蛋,否则我早就找到了!” “恕我直言,尊敬的索菲娅小姐,这些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再说一遍?!” 正当两人还在争吵的时候,报社大楼门外的近卫军已经集结完毕,在一声声急促的军号声中,整齐划一的排列成三列横队。 “近卫军——徐进射击,前进!” 没有警告,没有威胁,挥舞长刀的军官毫无征兆的下达了象征着死亡的命令。 浓烈的硝烟中,整排整排的铅弹向报社大厅内横掠而过,黑帮们那孱弱的火力几乎在第一轮就被打了个精光,随后就一轮轮的齐射中遭到单方面的蹂躏。 随着充满节奏感的军靴声,保持着三段射击的近卫军稳步向报社大门推进,来不及躲闪或者试图逃命的黑帮打手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抱怨够了吗,我的索菲娅大小姐。” 听着楼下越来越密集的枪响声,安森站起身,将左轮枪还给少女:“拿好它,小心着跟在我们——就像我们一开始说好的那样。” “你要干嘛?” “当然是跑路了!”安森耸耸肩,一脚踹开被铅弹打得四分五裂的房门: “否则呢,难道您希望明天报纸的头条是‘总主教千金身陷黑帮,热心近卫军积极营救’吗?” 第六十一章 我很抱歉 “我说,谁能告诉我这特么是怎么搞的?!” 浓烈到看不清人影的硝烟之中,躲在两具尸体和被炸烂的大门组成的“掩体下”的维萨姆大声叫嚷着,右手的燧发喇叭枪不断朝大门的方向射击。 这种老古董一样的“燧发霰弹枪”在狭窄的环境中拥有堪比手榴弹的威慑力,几十颗铅弹从向外扩张的枪口喷涌而出,雨点似的在大厅内扩散开来;四五支喇叭枪从不同的方向轮番射击,在墙上和地板上砸开一片片的火星。 在这样不间断的“火力威慑”下,保持着三列横队的近卫军在收割了最后几个倒霉蛋的人头后,逼近的步伐止步于报社大门之外,士兵们开始朝大厅内开始自由射击。 铅弹在喷涌的硝烟中四下纷飞,密集到足以将一个大活人打成筛子的火力,让攻守双方形成了十分短暂而且脆弱的“恐怖平衡”。 之所以短暂,是因为两边的弹药都没有多到能打一天的地步;之所以脆弱,是因为近卫军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攻进去。 像报社所在的这种楼房为了节省开支,都是被设计成前后两面形,楼房正中央用一堵承重墙切开,这样一座楼房就能当成两座来用。 反过来说除非黑帮手里有能炸开墙壁的火炮或者武器,否则只要被近卫军堵死在屋子里面,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砰!” 一发流弹穿过大厅,在墙壁上砸开一道火花,从一个蹲在墙后的倒霉蛋太阳穴钻进去,从左到右钻开了整个脑子,喷涌而出的血浆在墙上留下酷似长角恶魔的图案。 “特么这帮渣滓,我晚餐都要吐出来了!” 骂骂咧咧的维萨姆举起喇叭枪,对准大门的方向一边扣下扳机,一边大叫着:“近卫军的老爷们,开个价吧!” “我们也是守法的王国子民,主动纳税是我们的光荣!” 回复他的是一轮整齐的排枪齐射。 该死,真特么的该死! 被打得不敢冒头的维萨姆趴在自己兄弟的尸体下面,嘴里依然骂骂咧咧,颤栗不止的牙冠甚至连烟斗都咬不住,一不留神掉在地上,在他格外珍惜的条纹外套上烧了个缝不好的口子。 该死! 这帮不知道发什么疯的近卫军渣滓,打算在这儿把他们赶尽杀绝! 头皮发麻黑帮头目甚至忘记去捡掉在地上的烟斗,颤抖的右手还在本能的给手里的喇叭枪装填弹药,耳畔不断传来弟兄倒地的惨叫。 他家里还有和自己一样因为被地主赶出来,在自己罩着的工厂里上班的老婆;有才六七岁大就已经学着黏火柴盒,一大早跑去四条街外的旅店外卖花和报纸的女儿。 他才刚刚来到这座被乡下人称为“天国”的城市四五年,才刚刚从满是烂泥和臭水沟的窝棚里搬到了廉价公寓,才刚刚有了足够在靠近旧墙街的地方租一栋公寓的钱,才刚刚知道了这座城市有成千上万人,过着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他还不想死! “当啷。” 就在这时,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从他被烧出洞的条纹外套中掉了出来。 那是一只精致的透明玻璃瓶,瓶口纯银的圆箍上纂刻着繁琐的花纹,木塞的顶端是一个暗红色的原初符文;暗绿色半透明液体静置于瓶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看到它的一瞬间,惊慌失措的维萨姆表情突然间凝固;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而又颤栗不止的瞳孔中,倒映着某个戴着单片眼镜和瘦高礼帽的身影。 …………………… “黑法师?” 旧墙街的街道中央,带着若有若无假笑的近卫军军官背着双手,警惕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三个人: “抱歉,但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您不需要明白,阁下。”三人中为首的一个上前半步,他是个不算高的中年人,戴着顶在克洛维王国不常见的三角帽和一身皮质黑色大衣,半张脸都藏在高耸的衣领下的阴影中: “事实上您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您只需要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让开路,把您的士兵们都带走,然后假装今天没来过这里,更没遇见过我们…这就够了。” 听着对方那貌似彬彬有礼却实则毫不客气的话,近卫军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不可能。”近卫军官冷冷道: “我们接到了情报,这座报社大楼里藏有关于钢铁苍穹号凶杀案嫌疑人,德拉科·维尔特斯的重要线索——即便有枢密院的授权,在近卫军彻底将这整个大楼搜查完毕之前,任何人也都不得进入!” “别忘了…这里是克洛维王国,不是秩序教会的圣都,三位审判所的审判官大人!” 近卫军官的咆哮,让为首的中年人微微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 “你知道我们?” “我巴不得不想知道。” 近卫军官低头啐了口:“什么地方只要有你们这帮人出现,就准没什么好事。” 中年人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回过头和身后的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默契的点点头,让近卫军官警觉的上前一步: “喂,你们要干什么?我说了这里已经被近卫军控制了,你们……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中年人猛地一记肘击撞在他的面部,惨叫的军官捂着脸扑倒在地。 “既然您知道,那我就不用再多做解释了。” 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轻声开口,从皮质大衣下掏出比普通手枪足足长一倍的左轮,漆黑的枪口直接顶在了军官的额头上: “最后重复一遍:带着您的士兵们离开,无论被谁问起都假装今天没来过这里,更没遇见过我们。” “相信我,有些事情不知道…是一种幸运。” 中年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奈的叹息。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毫无征兆的巨响从报社大厅内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士兵们的惊呼,接连不断的枪响声和某种野兽般的咆哮。 “队长。” 站在中年人身后的另一个审判官突然开口,轻柔的嗓音中夹杂着些许焦急的情绪:“我们没有时间了。” “好吧。”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低下头,凝视着,带着深深的歉意扣住了左轮的扳机: “…我很抱歉。” 第六十二章 死亡号角 情况好像变得有点儿不对劲了。 躲在半掩着的门后,不断打量着身后楼梯入口的安森露出了警觉的表情。 从刚刚开始,楼下的报社大厅内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枪响声,近卫军就死死的把守着大门的位置,没有任何试图突破或者要攻进来的迹象。 这一点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或者说倒要称赞一声负责指挥的近卫军官经验丰富,在欺压无组织暴动者和单方面屠杀的技能上经验丰富,轻车熟路。 按照“常规剧情”:顶不住近卫军火力的暴动者会试图谈判,投降,无序的溃散和主动送死,然后在一轮轮排枪下被乱枪打死;剩下侥幸苟活的家伙会钻进楼道里做最后的无意义抵抗,近卫军则会一层一层楼“清场”,像清理卫生那样将剩下的老鼠们一个一个捏死。 而安森的“完美计划”就是趁着黑帮逃命和近卫军清场的时间点,想办法利用楼层间的房间,逃跑和清场的时间差躲开两拨人,在尽量不引起动静的前提下,带着索菲“潜行”离开大楼。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你在等什么?” 躲在他身后的少女突然开口道,颤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呃…差不多吧,出了点小状况。” 安森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轻笑着举起右手朝少女伸出两根手指:“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面色有些苍白的索菲娅瞪大眼睛,没有一丝犹豫的开口道:“坏消息。” “…先说好的吧。”停顿了一下的安森笑着说道: “看样子,我们应该已经安全了。” “那坏消息就是近卫军已经控制了报社,我们马上要变成他们的俘虏了?”索菲娅焦急的追问道。 “…恭喜你学会抢答了。” 安森尴尬一笑,右手竖起了大拇指。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得到肯定答复的瞬间,少女本就失血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惊恐不安的她甚至想到了明天报纸的头版标题: “总主教千金身陷黑帮,热心近卫军积极营救!” “惊!富家少女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弗朗茨千金与旧墙街黑帮的真相,不看后悔!”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克洛维城有这么多没良心的报纸啊! 索菲娅的内心在悲号,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被父亲路德·弗朗茨知道这件事,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我们去顶层的阁楼。”在犹豫片刻之后,安森做出了决定:“近卫军这次来的很匆忙,他们不会很认真的搜查整个报社大楼的。” “那…万一呢?”少女还是不太放心。 “那我就负责把他们引开,你再趁机逃走。”安森安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只要小心点儿就不会有事。” 这份“承诺”让少女沉默了片刻,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名为“尊严”的光芒。 “安森·巴赫阁下。” “嗯?” “如果待会儿你被近卫军抓起来了,请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全力营救你的——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是一回事,但这次的事情…是另一回事。” “好,我知道了。” 安森笑了笑,并没有怎么在意。 他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尽快让索菲娅回去,顺便想办法靠近并且观察一下藏在报社大楼顶层里的“东西”。 虽然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在冒险,但安森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布洛恩这个黑法师的亲信那么果断的选择逃跑。 蹑手蹑脚的两人小心翼翼的离开推门离开,一前一后的朝走廊另一端的楼梯走去——这栋报社大楼的设计十分诡异,一二层和三四层的楼梯井竟然是分开的,中间还要靠狭窄的走廊连接。 而现在这诡异的设计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两人不用靠近很可能已经被近卫军控制的底层。 沿着走廊向楼梯井方向移动,安森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猜测着近卫军的目的。 首先肯定是因为“钢铁苍穹号”和圣艾萨克学院的两次。让连续被抽耳光的近卫军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安、安森……” 问题的核心依然是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个话痨小说家身上的秘密似乎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也许自己和他的相遇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巧合; “安森……” 如果米勒·维尔特斯的死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意外,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理由,让近卫军对这么一个小说家恐惧到这种地步; “安森!” “嗯?!” 惊醒的安森扭过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女突然死死拽着自己的袖子:“怎么了?” 下一秒,答案揭晓。 浑身颤抖的索菲娅僵在原地,惨白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像坏掉的提线木偶般不断抽搐着,正从她的身后缓缓爬起。 “砰!砰!砰!” 惊愕的安森没有片刻犹豫,一把将少女拽到身后,猛地将那突然冒出来的身影踹倒在地接着连补三枪,喷涌的枪焰在胸口上炸开一个血洞,抽搐不止的“尸体”终于停止了挣扎。 “这是什么东西?” 躲在安森身后的少女声音里带着完全无法掩饰的颤抖,充斥着恐惧的瞳孔却完全无法从地上已经停止活动的尸体上挪开: “魔法?” “大概吧。” 安森随口应付道,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被自己“杀死两次”的尸体,同样惊愕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楼下就有近卫军他也不敢轻易打开“异能”,以免被某个拥有洞察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察觉,结果就是导致自己对下面正在发生的情况完全一无所知。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仅仅是“复活”一个死了的尸体那么简单,恐怕是…… 就在这一瞬间,隐隐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猛地抬头,狭窄的长廊里,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正一个接一个的从地上爬起,扭曲抽搐的关节支撑着他们早已冰冷的血肉,将失去光辉的眼珠投向长廊的尽头。 安森心头一阵恶寒。 “索菲娅,跑!别回头,快跑!” 浑身一激灵的少女没有犹豫,扭头朝着楼梯井的方向狂奔。 “跑到阁楼,锁死门,不论谁敲都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大吼着的安森站在原地深吸口气,从腰后弹药袋里掏出铅弹紧紧攥在掌心,将【聚焰】拓印在上面——不论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自己都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了! 举枪,抬手,然后射击;拓印着魔法的铅弹在半空中化作燃烧的火流星。 “轰!” 金红色的耀眼光芒在狭窄的走廊中绽放,将一个接一个冲上来的“尸体”瞬间吞噬,被火焰灼烧的血肉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迸溅的烈焰发出震颤耳膜的爆炸声响。 但火焰并不会让尸体感到畏惧,更多浑身抽搐,姿态狰狞的“活死人”正从对面的楼梯口涌上来——挥舞着钉棍,榔头,伐木斧和锤子,互相拥挤着,推搡着朝已经被点燃的走廊而来,仿佛正被什么力量驱赶着。 “啊啊啊啊啊啊——!!!!” 充满穿透力的哀嚎声从脚下的报社大厅内传来,无比凄厉的声音充斥着某种震颤心神的力量,仿佛能牵动人的灵魂,催促着活死人们加快了步伐,不顾一切的踏过被点燃的血肉,朝安森扑来。 这什么情况?! 头皮发麻的安森看着还在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活死人”,甚至就连刚刚已经被【聚焰】打爆脑袋和心脏的尸体,也再次从“滋滋”冒烟的血泊中爬起,抽搐着,蠕动着朝自己而来。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布洛恩在离开时那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一种非常不妙的恶感涌入安森的脑海。 布洛恩…黑法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在雷鸣堡时那么谨小慎微,宁可让即成为施法者也不敢轻易动手的梅斯·霍纳德教授,为什么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克洛维城制造旧神派事件? 这是把路德总主教和克洛维的秩序教会都当死人了吗?! 安森一边后退射击一边思考着导致眼前局面的缘由,这种越是紧张就越是无法停止思考的习惯,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他的本能。 “噗嗤,噗嗤,噗嗤……” 被烈焰灼烧的血肉中泛起诡异的“气泡”,焦黑的骸骨包裹着融化血肉,从火焰中狰狞着爬出,混杂着还在不断从楼梯口涌出来的活死人,在燃烧的长廊中哀嚎不止。 尖锐的惨叫声还在不断从底层的报社大厅中传来,逐渐夹杂着剧烈的震动和爆炸引起的轰鸣,让安森脚下的地板和周围的墙壁都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不断有抖落的灰尘在震动中倾洒而下。 越来越感觉不妙的安森,开始一点一点朝身后的楼梯井靠近,同时为了节省本就已经不多的弹药,开始拉长每次开火射击的间隔。 怎么说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下一秒整个二楼都塌掉,仿佛也没什么只得奇怪的地方啊…忍不住在内心吐槽的安森,故作轻松的勉强翘起了嘴角。 “轰——!!!!” 几乎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秒,整个报社大楼都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为之一颤,犬牙交错的龟裂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安森的脚下展开。 倒吸口凉气,安森果断扭头逃命。 脚下的地板正迅速的土崩瓦解,在被烈焰附着的长廊中哀嚎的活死人正接二连三的被塌陷的缝隙吞噬,像被无形触手从深渊的缝隙中拖拽回地狱。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地板破碎,墙壁塌陷;夹杂着血肉的砖石与尘土轰然崩塌,朝着正下方的报社大厅倾洒。 发现自己来不及的安森抢在最后一刻收回了脚步,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以最安全的姿势重重摔落在地。 片刻后,轰鸣声渐渐归于沉寂。 蜷缩在地上的安森稍微松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抱住脑袋的手臂,一边站起身一边看向看向刚刚巨响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 然后他就怔住了。 在一片废墟之中,他看见了一只眼珠。 一只布满了血丝,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充满了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眼珠。 一只从废墟瓦砾中伸出,长在一根长长的,肉囊似的触手上,不断溢出类似“眼泪”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味道的,深黄色液体的眼珠。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目瞪口呆的安森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刹那,长着眼睛的触手突然像盯上猎物的毒蛇般猛地一颤,扯拽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猛地向他扑来。 “砰!” 就在他短暂失神的瞬间,一声枪响划破死寂,触手前端的眼珠瞬间在安森面前爆开,变成数不清的浓浆和碎肉,在空中绽放。 下一秒,一道旋转的银光猛地从空中掠过,将触手一分为二;被拦腰斩断的触手发出充满穿透力的哀嚎,无力地瘫在废墟瓦砾之中。 “铛!” 清脆的利刃敲击声响起,安森顺势望去——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短柄斧”,钉入墙壁的斧刃下是一支大口径的燧发枪。 这是…燧发斧? 不,这东西的口径比燧发斧还要大,而且还是短柄斧的设计;能用这种武器的人只能是…… “圣徒历五十五年,一名被审判所追捕的施法者逃到克洛维城外……”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安森背后传来,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自知无路可逃,又不愿意面对永久的监禁;在绝望与恐惧的边缘,向他所信奉的伪神——命运掌控者艾顿祷告,祈祷能获得自由。” “他成功了。” “那个施法者,将他全部的魔力投入到一瓶清水之中,利用伪神赐予他能够扭曲现实的力量,以彻底失去魔力作为代价,令清水变成了足以抹杀‘死亡’这一意义的魔药。” “在药效彻底丧失之前,所有被波及到的地方都会失去‘死亡’的概念,变成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的存在。” 安森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带着三角帽,一身皮质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右手仍保持着抛出飞斧的姿势,紧抿的嘴角低沉的开口道: “因此,圣徒历五十五年,所有在那场追捕中幸存下来的审判官们,给这个魔药起了个特殊的名字……” “死亡号角!” 第六十三章 你的罪孽,皆已赎清 “旧神派…即便已经过去千年,这些古老的邪恶信仰依然在折磨着这个世界,用祂们独有的恶意玷污着整个世界,让最脆弱的灵魂去面对最歇斯底里的疯狂。” “维萨姆,一个普通的破产农民,一个纺织厂的搬运工,一个好丈夫和不太称职的父亲,在他生命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他根本无从拒绝的诱惑——就和每个可悲的堕落者一样。” “他们不是不知道那是有毒的糖果,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走一条不归路,他们每一个都心存侥幸,都认为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 “因为在落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之前…堕落,是一件充满诱惑且令人愉悦之事……” 保持着沉默的安森,一声不吭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在废墟前垂首,用低沉而充满丧意的自言自语,微微眯起的眼睛上下打量。 略显纤细的三角帽,藏在皮质大衣下的简易金属护甲,还有对方右手垂在大腿旁边那支枪管长到夸张的左轮枪…在“前安森”的记忆中,只有一个特定的组织和人群会穿着这种服装,使用超越常人能使用的武器。 秩序教会,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 圣徒历四十七年的“第二次公序会议”,放弃了对世俗干涉权的秩序教会,但依然保持了在宗教信仰方面的绝对控制权。 宗教审判所,就是这一权力的最高体现。 这是一帮就连秩序之环的狂信徒也绝对不会喜欢的“自己人”——他们是猎人,是刽子手,是为了铲除一切不符合秩序之环信仰的存在无所不为,拥有“独立审判权”的教会执法者集团。 嗯,基本上就是安森最不想面对的一群家伙。 如果说裁决骑士团还要讲证据,秩序教会的教士抓人还得将讲法律…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们只需要一句“怀疑”就足够了。 竭力平复着呼吸的安森从地上站起来,警惕的盯着那个始终在自言自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审判官,故意露出了些许慌张的表情: “那个,请问……” “五分钟。” 中年人突然抬手打断了安森,空出来的左手从大衣里掏出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怀表: “距离‘死亡号角’魔药的四十分钟药效结束,还有五分钟。” “在那之前,服用了魔药而变异的维萨姆,和因为魔药在空气中散播而造成的感染者——包括那些尸体——可以被伤害,但都无法真正被杀死。” “我的同伴和近卫军已经封锁了周围,剩下的就是尽量拖过这最后的五分钟;再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另外…虽然不知道您是谁,还请尽量活下去。” 中年人再次叹了口气,缓缓侧目看向安森的同时,右手指向他身后:“另外再给您一个建议:如果接下来还有战斗的话,您可能会需要这个东西。” 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扭过头的安森看了看钉在墙上,整个斧刃都没入墙壁的燧发斧;犹豫了一下的安森很是勉强的朝对方笑了笑,比划了下右手的左轮枪: “谢谢,但我还是对自己的枪法更自信。” 嗯,主要是因为这种时候说“你能帮我拔出来吗”实在是有点儿不合适…… 中年人微微颔首,并未有任何坚持,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怀表等待。 “轰——!!!!” 两人谈话间,面前的废墟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坍塌掩埋的废墟瞬间崩裂;伴随着朝周围炸开的气浪,四散开来的烟雾中多出了一个身影。 缓缓放低抬起的手臂,瞪大双眼的安森表情间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愕。 从废墟中走出的“维萨姆”浑身上下满是被打爆的枪眼,右臂和左腿只剩下空荡荡的断袖,仅剩用来支撑身体的右腿小腿也被削掉大半,左臂则扭曲的完全不成形状。 他的胸腔部位被炸得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和肋骨,肺叶和原本应该在躯干中央的内脏只剩一堆挂在骨头上,看不出形状的碎肉;被打穿了两三个窟窿的心脏不知道依靠什么支撑,依然在应有的位置上不停跳动着。 仅剩还算完好的头部,依靠只剩左半边的脖颈支撑着;从眼眶中拖出的眼珠拖拽着两条长长的肉囊似的“触手”,其中刚刚被中年人斩断的一条还在抽搐着,从伤口处喷涌着有浓烈恶臭味道的,深黄色液体。 明明已经是死到不能更死的模样,却仍有生机。 几乎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安森就立刻想起了某个挥舞着撕裂大剑,同样渴求着新鲜血肉的帝国骑士。 下一秒,伴随张开的嘴和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浆,凄厉的尖叫声从维萨姆的喉咙中炸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就声音响起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的安森果断蹲下,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感觉着刺耳般剧痛和几乎无法抑制的晕眩感,紧咬着牙关的安森拼命抬起头;和靠近角落的自己不同,几乎是站在维萨姆正面的中年人面色惨白,伫立在原地的身影像快要跌倒似的摇摇欲坠,额头上的血管一根根的爆出。 尖锐到充满穿透力的哀嚎声中,一动不动中年人像是被齿轮催动的提线木偶,紧握着左轮的右手直挺挺的一点一点抬起,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维萨姆的胸膛。 “砰!” 枪焰喷涌,中年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直挺挺的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将早已老旧的廉价撞得粉碎。 几乎是同时,飞出的铅弹在维萨姆的胸口再次爆开一个血洞,这一次是靠近锁骨的位置;喷涌而的血浆夹杂着碎裂的骨渣,让仅剩半个脖颈支撑的脑袋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身体瘫倒在地。 下一秒,诡异的低吼声从报社大厅的瓦砾与废墟之间响起;黑暗的血色中伸出一只又一只不甘死亡的手,拖拽着早已冰冷的死躯从干涸的血泊中爬出。 它们摇晃着,爬行着,蠕动着,从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中涌出,扬起癫狂的嘴脸,像渴求血肉的食尸鬼,从黑暗中迫近。 瘫倒在地的维萨姆抽搐着,血肉模糊的身躯蠕动着,用仅剩的眼珠儿恶狠狠的盯着陷墙壁的中年人,喷涌血浆的口中仍在不断的哀嚎: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置我于死地?!” “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仿佛是某种号角,遍布大厅的活死人像发疯般向被钉在墙上的中年人扑去。 “砰!” 一枪点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活死人脑袋,左手从袖子下抽出刺刀的安森径直冲了上去。 虽然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中年人,也对很可能会和近卫军一样不论死活抓自己的审判所全无好感,但眼下他不能眼睁睁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可能唯一知道怎么干掉“维萨姆”的审判官被活死人吃了! 门外有近卫军,底层的阁楼里有总主教的亲女儿;无论接下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模样,眼下还是和这个中年人并肩作战最有利。 空旷的报社大厅内再次响起左轮枪的怒吼,不断扣动着扳机的安森一个一个给靠近中年人的活死人“点名”;察觉到危险的活死人立刻转身,低吼着朝向着那喷吐枪焰的身影而去。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我们只是想在这个城市里,和所有人一样活下去!” “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连活下去的权利都不陪得到?!” 看着成群结队朝自己涌来的活死人,头皮发麻的安森耳畔再次响起了维萨姆不甘的悲号。 他的右手伸向腰后的弹药袋,已经掏空的袋子里只剩下一个圆滚滚的柱状物。 下一秒,扯拽着浓烈白烟的黑影从安森左手抛出。 “轰——!!!!” 爆裂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报社大厅,裹挟着烈焰与热浪的活死人们凄厉的哀嚎着,从火海中继续不顾一切的朝安森扑来。 就在这一刻…… “噗!” 血肉与骨头的撕裂声在安森耳畔响起,单手挥舞着燧发斧的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冰冷的斧刃将活死人一分为二。 “做得好!” 大声呼喊着的中年人,对着悲号涌动的火海举起了那支大到夸张的左轮,将安森保护在身后:“只剩两分钟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保持冷静,坚守你的内心!” 喑哑而又有些丧气的嗓音,此时此刻却在呼喊着最能安稳人心的话语。 这一秒,看着对方的背影的安森突然间不由得心生敬佩——尽管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躲开刚刚冲出火海的活死人,但对方也完全可以扔下自己,直扑目标。 不过这份“敬佩”,也仅仅持续了一秒…… “还有…尽量不要受伤!” 嗯? 这莫名其妙的提醒,让安森表情一愣;就在他还在困惑的时候,中年人直接揭晓了谜底: “死亡号角这种魔药可以通过体液和飞沫传播,有十分之一概率是会造成传染的!” “没有提前服用过抗体的普通人一旦感染,身体出现变异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我…这种事情不是一开始就应该提醒吗?! 强忍着从背后打黑枪的冲动,面色有些发黑的安森立刻喊道: “我知道了!” 得到答复的中年人就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般,挥舞着燧发斧狂奔着冲进了火海,右手喷吐着枪焰的左轮不断撕裂者挡在他面前的血肉,在充斥着哀嚎的火海中铺出一条鲜血之路。 “铛!” 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响起,劈落的燧发斧和维萨姆左手的喇叭枪撞在了一起;扭曲的不成样子的左臂用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办到的姿势握着枪柄,从眼眶中伸出的眼球不甘的瞪着中年人: “为什么?!” 哀嚎的维萨姆尖叫着:“你们有什么理由非得杀死我?!” “我做的一切事情都只为了活着!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冷漠的中年人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紧握着斧柄的左手扣下了燧发斧的扳机。 “砰!” 碎裂的弹丸从枪口中喷涌而出,夹杂着从枪口喷涌的火光一并撞在维萨姆的胸膛中央! 鲜血喷溅的刹那,残存的心脏和仅剩的血肉一并在数十枚铅弹的风暴中四分五裂;饱受摧残的脊椎骨在撞击中发出一声声哀鸣;上涌的鲜血,将维萨姆的尖叫堵在了喉头。 几乎连一片完整血肉都不剩的维萨姆再次倒地,只有被触手包裹着的眼珠漂浮在空中。 “为什么……” 溢血的嘴角微微张开,发出低沉的哀鸣。 下一秒,中年人右手的左轮枪顶在了维萨姆的头顶,藏在三角帽与衣领间的冰冷目光,与漂浮在空中的眼珠对视着。 “放过我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很多事情……”颤栗的眼珠像是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对中年人哀求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们黑法师的下落,还有我们经常会面的地点;我见过他的真面目,我知道他还控制了哪些黑帮,我知道……” “维萨姆。” 中年人毫无征兆的开口,用哀叹打断了对方的求饶: “你是一个普通的破产农民,一个纺织厂的搬运工,一个好丈夫和不太称职的父亲,一个甘于对生活妥协的黑帮首领。” “在濒临绝望之时,你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将希望寄托于邪恶的旧神派虚无缥缈的承诺,成为了被对方所利用的棋子,落得了一个从开始就不可能避免的下场。” “我,劳伦斯·贝尔托特,以宗教审判所的名义和秩序之环赐予我的权柄,在此宣告:” “你的堕落,于此终结。” 话音落下,凝视着充满哀求的眼珠,中年人郑重的扣下了扳机。 “砰!” 滚烫的铅弹没入维萨姆的颅腔,夹杂着头皮和碎肉的头盖骨应声碎裂,混杂着乳白色的血浆顺着枪口的方向喷涌而出。 这一次,浑身千疮百孔的维萨姆,没有再爬起来。 站在后面的安森,默默的望着中年人的背影,仍在自言自语着: “你的罪孽,皆已赎清。” 第六十四章 审判所的邀请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24日12点35分,位于王都旧墙街一栋报社大楼再次出现煤气泄露事件;一群暴徒分子趁机占领大楼,并以重要财务和人质为要挟…” “…英勇无畏的近卫军第一时间赶至现场,与暴徒交火并迅速将其全员击毙;近卫军司令亲信向本报记者表示,此次事件再次证明战争时期执行全城戒严的必要性,不过一切骚乱仍在可控制范围…” “…另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事件背后疑似有旧神派活动迹象;为防止邪恶的异端对我们的信仰造成危害,秩序教会已高调宣布介入,并建议虔诚的信徒们对周边形迹可疑人士保持警惕,如有发现应及主动汇报…” “…如果您对此事件后续发展仍有兴趣,请积极订阅《克洛维真相报》,本报纸近期有一系列促销活动,详情请参考……” “啪!” 一声闷响,安森将手里的报纸拍在桌上。 “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嗯…误会?” 昏黄的煤油灯下,轻声咳嗽的安森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一男一女,带着略有点迟疑的语气开口询问道。 话音落下,四面封闭的阴暗房间内,压抑的环境中突然洋溢起某种尴尬的气氛。 “呃…基本上是这样。” 坐在左边的年轻人搓了搓手,带着无所谓的轻笑看向安森: “我们…咳咳…教会收到了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和黑法师有关的线报,于是我们在德拉科极有可能会出现的《克洛维真相报》报社大楼的顶层准备了一个诱饵,希望能让黑法师上钩。” 所以我在报社大厅里感知到的东西,其实是秩序教会设下的陷阱…内心一阵吐槽的安森随口问道: “那么…那个‘诱饵’是什么东西?” “哦,你说那个啊……”眯起眼睛的年轻审判官轻笑道: “那个保密。” 安森嘴角一抽。 嗯,也对,这种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安森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他从一开始也没报什么期望。 “不过…唉,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算什么多重要的秘密。”年轻审判官话锋一转,侧目瞥了眼身旁一头长发,始终沉默不语的女审判官: “是大魔法书——诞生于圣徒历前二十年到元年之间,邪教旧神派的最重要的圣物之一。” 表情随和的年轻审判官轻笑着解释道:“据说,那上面记载了从古至今所有的魔法和关于三旧神陨落的真相!” 所有魔法?! 安森的表情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注意到对方话里的问题: “据说?” “您反应很快啊,安森·巴赫阁下。”年轻审判官眼前一亮,笑嘻嘻的点头道: “根据秩序教会的记载,《大魔法书》总共分三部分,十二卷,四十八册,对应旧神派信仰的三个邪神:黑魔法之王穆特,超凡的布鲁托,命运掌控者艾顿。” “在过去将近百年岁月中尽管绝大部分都下落不明,但教会一直在竭力搜寻,并且掌握了大量线索。” “目前我们已知的是整个克洛维城内有四十八册大魔法书中的四册,现在克洛维大教堂封藏着其中一册,换句话说还有至少三册散落在整个城市当中,而黑法师一直都在试图将这四册集合成完整的一卷……” “我明白了。”安森点点头: “所以你们打算用手中的这一册大魔法书,引诱黑法师露面?” “他毕竟是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没证据想直接抓他还是有点儿难度的。”年轻审判官微笑着耸耸肩: “当然,最后计划失败了,黑法师没上钩,只是派了个被他控制的黑帮,还把那帮麻烦的近卫军给招惹了过来,再之后的事情…呵呵,您应该都知道了。” 近卫军围剿黑帮,不甘去死的黑帮头目维萨姆打开了黑法师留给他的“死亡号角”魔药,察觉到情况不对的宗教审判所及时清场。 “所以…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弄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安森很是疑惑的问道:“黑法师,近卫军,黑帮…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年轻审判官没有立刻回答,转而与身旁的女审判官对视一眼,表情玩味的看向一脸无辜的安森: “恰恰相反,安森·巴赫阁下,这里面每一件事情都与您有关。” “什么意思?” 安森眨眨眼,表情真诚的追问道。 “黑法师,近卫军,黑帮。” 年轻审判官稍稍收敛了笑容,在昏黄的煤气灯下,右手竖起三根手指: “如果没有您提供的情报,我们大概还要过很久才能发现黑法师的真面目,这次的行动自然无从谈起;” “近卫军之所以会出现在报社大楼,则是因为您身上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线索;” “至于黑帮,在这件事上貌似您是无辜的;但如果考虑到您与梅斯·霍纳德…也就是黑法师之间的关系,似乎同样存在着某些间接上的关联。” “安森·巴赫阁下,恕我直言,但也许您自己也都没有察觉到。”年轻的审判官微微翘起嘴角: “当您乘坐钢铁苍穹号列车,踏在王都中央西站月台的地砖上时,您就已经成为了这场风暴的核心之一,并且扮演着某个很重要的角色。” “作为秩序教会的执法者组织,宗教审判所不可能无视您的存在。” “……明白。” 沉默了片刻,叹口气的安森很快就恢复正常,表情凝重的看着对方:“需要我做什么?” 虽然很想避免,但会出现在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对方是秩序教会,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对疑似旧神派的自己放松警惕。 “咳咳咳!”年轻审判官清了清嗓子,双手撑在桌子上,带着有些过于殷勤的微笑凑近前来: “那个,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请问……” “您对宗教审判所有没有什么兴趣?” “啥?” 安森直接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年轻审判官。 “哦,您没有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您有没有兴趣……” “不不不…我听清楚了!”安森连忙抬手打断,表情错愕的看着兴致勃勃还想再说一遍的年轻审判官: “您要我加入审判所?!” 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安森,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 异端邪恶组织施法者萌新,收到教会最强执法集团入职邀请怎么办?! “您看起来很惊讶啊,嗯…不过也不难理解。” 年轻的审判官耸耸肩,轻笑一声:“不过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您加入审判所——那需要一套很严格的信仰审核和成堆的手续——我的意思是,希望您可以考虑跟我们合作。” “合作?”安森挑挑眉毛: “怎么合作?” “具体的事项要等您答应之后再谈,现在还不能告诉您…但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大致的方向。”年轻的审判官笑了笑道: “据我所知,您的风暴团眼下还在招募军官对吧?” 安森点点头,这件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等到招聘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们希望您能留出…呃…三个名额给我们。”审判官轻笑着伸出右手,朝安森比划了一下: “放心,不用非得是什么重要职务,我们也不会干涉您的指挥,只要是能让我们在大部分时间自由行动就行。” “就这样,随便什么都可以?”安森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是打算用这种方式监视自己,但原本以为对方会强制要求类似副官或者卫队长一类的职务,没想到居然这么好说话,和“前安森”记忆中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注意到安森表情的变化,年轻的审判官轻哼一声,很是自嘲的笑了笑: “啊…是的,我明白您的困惑;确实,宗教审判所虽然名声在外,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所有关于我们这帮人的小报故事和传说,大概也都和平易近人没什么关系。” “您比如说我就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看过一个,说一个秩序之环信徒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在半夜被审判官敲门问‘这里住的是汉斯吗?’,他能开心的回答‘不,他住我隔壁。’哈哈!” “……抱歉。” “没关系,这些我们都习惯了,比这更恶毒一百倍的我们都习惯了。”年轻审判官开心的摆摆手: “但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我们也只是帮普通人,选择了一个稍微特殊点儿的职业而已;是的,我们有时候会显得很混蛋,但那只是工作要求罢了;我们也有一个家庭要靠薪水和津贴养活,也要为房租和孩子上学发愁。” “这么说吧,安森·巴赫阁下,我之所以会选择当审判官,除了信仰,更重要的理由是这份工作比文职的薪水多了三分之一,一年领六次补贴,还能在教会申请小额的无息贷款。” 不,您的这个职业可不仅仅是“稍微特殊”这么简单…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冲对方连连点头: “我明白,明白。” “您能明白真是太好了!”年轻的审判官松口气: “当然,我们绝对不是白白让您付出——我也明白,这种好像被人监视的感觉绝对不好受——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向您开放宗教审判所的藏书室和武器工坊。” “审判所的武器工坊是秩序教会的半独立机构,拥有使用超越整个秩序世界水平的技术权限,可以为您打造特殊的武器、护甲和道具。” “至于藏书室…那是审判所用于培养新人的教育机构;我们拥有比绝大多数古老家族更完整,更优秀的血脉之力培养方式。” 说到这儿,年轻的审判官突然神秘一笑:“甚至…就算你想成为掌握魔法的施法者,也不是不可以。” 嗯?! 安森再一次怔住:“你、你是说……” “没错,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我们并不排斥施法者。”年轻的审判者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当然,为了防止审判官因为魔法的力量而遭到异端信仰侵蚀,任何在宗教审判所登记在册的施法者都必须接受两名到两名以上的审判官监视,一举一动都要向上汇报,所以愿意成为施法者的审判官并不多。” “如果您真的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建议您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年轻的审判者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我明白了。”安森郑重的点点头。 这一点倒算是意外之喜——虽然安森并不打算从审判所得到更多关于咒魔法的知识,但无论如何也给了自己除黑法师之外的第二种选择。 更重要的是如果某天自己快要暴露了,也可以通过接受审判所的监视来避免上蒸汽阀的下场。 “很好,碰巧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年轻审判官轻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有些花哨的青色怀表,“啪嗒”一声摁开表盖,从侧面连续弹出三个完全不同的表面: “嗯,更巧的是我还有四十分钟就该下班了;安森·巴赫阁下,恭喜您现在可以离开了;您的书记官正在外面等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通过他向我们反应;不涉及到机密或者特殊情况,我们都会在七个工作日内回复您。” 说完这一大串,年轻的审判官主动站起来,十分自然的朝安森伸出右手: “克洛维大教堂,求真修会次等审判官科尔·多利安,很高兴为您服务。” 安森愣了下,但下一秒立刻起身,脸上同样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克洛维王国,王家陆军中校安森·巴赫,乐意为您效劳。” “我有种非常好的预感,安森·巴赫中校。”名为科尔的审判官嘴角上扬,用力握住了安森的右手:“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我也希望是这样。” 用力握着对方的手,同样面带真诚,笑容爽朗的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依依惜别,像送多年老友一样的科尔目送着安森离开,直至他同样依依不舍的关上了房门。 “砰!” 伴随着重重的关上的房门,科尔·多利安长舒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扭头看向坐在右侧,全程沉默的女审判官: “怎么样,塞拉,有没有看出什么?” “只有一件事。” 轻柔的嗓音响起,长发少女缓缓仰头,一双看不见瞳仁的血红色眸子望向科尔·多利安: “这个叫安森·巴赫的男人,从他踏进门的那一刻,无论表情和语气如何变化,他……” “不曾有一瞬,放松过警惕!” 第六十五章 蛋糕 听着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科尔·多利安眉头一挑,表情很是意外。 “在刚刚的四十五分钟十七秒内,他的注意力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名为塞拉的女审判官继续补充道: “但这是因为我是从他坐下的那一刻才开始观察他,不排除从进门前就已经在保持这个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除非使用一些更直接的方式,否则至少现阶段我还无法读取他的意识内容。” “所以我们的这位安森·巴赫中校的确如资料上所说的,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科尔挠挠头: “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或者有过类似的经历?” “不排除这种可能。”双目血红的长发少女轻声答道: “普通人——即便是天赋者——很难在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内,保持高度集中性的思维活动;这样水准的专注度,已经有初阶施法者的水准了。” “能证明吗?” “很难——即便是初阶施法者,只要掌握了‘隐秘’技巧,除非主动暴露,否则彼此都无法产生反应。”塞拉摇摇头: “并且安森·巴赫还是一个觉醒的天赋者,他的血脉之力同样能对微弱的黑魔法产生压制效果。” “假设他还是信奉黑魔法之王的施法者,即便我们刚刚看到的都是他精心编制出来的幻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考虑到他与黑法师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放他离开?”科尔·多利安愈发诧异的反问道:“像这么可疑的家伙,就算拘捕个三四天应该不成问题吧?” “没错,但前提是没有弗朗茨家族的干涉。” 一声略有些丧气的沙哑嗓音毫无征兆的响起。 双眼猩红的塞拉抬起苍白而纤细的右手,“啪!”的一声打了下响指;空荡荡的桌子对面,原本安森的位置旁多出了一个些冷漠的中年人。 “劳伦斯队长?” “我们收到了来自弗朗茨家族的‘请求’…就在刚刚。”劳伦斯·贝尔纳特淡淡开口道: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长女,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愿意以自身信誉为担保,要我们在拿到确切证据之前,不得用任何形式扣押安森·巴赫中校。” “就因为这个?” 年轻的审判官耸耸肩:“我以为宗教审判所是半独立机构,是不受各个教区最高负责人管辖的。” “科尔·多利安…如果你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有某种‘独立’的存在,那只能证明你的确是一个表里如一,从不用颈部以上思考问题的男人。” 塞拉叹息着摇头,藏在长发之下的姣好面容流露出一丝轻嘲: “幸好…我们优秀的次等审判官只是在为加班问题抱怨,不能在回家前去一趟象棋俱乐部喝咖啡了。” 面对长发少女的冷嘲热讽,科尔·多利安翻了个白眼: “对,我知道求真修会三分之一的运转资金来自克洛维大教堂,就像我知道我们并惹不起那位高高在上的路德总主教大人一样。” “还有…塞拉你又在读心了,这事我记得咱们有过约定的对吧?!” 面对男同事悲愤的质问,矜持的长发少女挑了挑眉,轻哼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劳伦斯·贝尔纳特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的两个部下,并没有介入这场小小的矛盾,转而朝科尔·多利安问道: “现在几点了?” “六点三十分了。” 年轻的审判官欢快的答道,同时不忘了多嘴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不能拘捕安森·巴赫,我还有四十分钟就该下班了。” 劳伦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你们把今天的材料整理下,做完收尾工作就回去吧。” “没问题,可…今晚谁值夜啊?” “我。” 劳伦斯站起身,从大衣下取出自己的三角帽戴上,拍了拍科尔的肩膀:“帮我在值班室煮一壶咖啡,顺便让内务室的人多准备一份标准餐。” “哦,好的,我记住了。” “那我先暂时出去一会儿,七点的时候来交班。” 吩咐过的劳伦斯点点头,转身朝门走去。 “队长。” 双目猩红的塞拉突然开口拦住他。 “还有什么事?” “那个小女孩儿,她一般七点之前会在王冠酒馆卖报纸。”塞拉轻声道: “如果没有,那她应该在后巷和卖花的花农一起,最喜欢哈德森面包房的樱桃蛋糕。” 劳伦斯的表情怔了下,旋即和塞拉相视一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有站在旁边的科尔·多利安满脸的莫名其妙,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塞拉: “什么小女孩儿,你刚才和队长在聊什么?” “一件和脑袋里只有工作和津贴的家伙,绝对无关的好事。” 略微翘起嘴角的塞拉如此总结道。 ………… 当安森终于松口气从宗教审判所的审讯室内走出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克洛维大教堂内某个走廊里时,某个“忠心耿耿”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已经在走廊的尽头等他了。 依旧是精致而一丝不苟的黑色正装,硬领白衬衫,锃亮的小皮鞋,梳着大人模样的头发,还有怀里永远看起来很沉很沉,装着无数封文件的皮包。 “秩序之环庇佑,安森·巴赫大人,您终于出来了!” 在看见安森从门后走出来的瞬间,上一秒还像木偶似立在原地的书记官立刻激动的小跑上前:“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您现在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真是的!堂堂秩序教会的军官居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被当成旧神派嫌疑犯抓起来,这种事讲简直闻所闻;秩序之环在上,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会对您的事业和声望造成何等打击……” 听着书记官边走边一刻不停的抱怨,跟在他身侧的安森朝着长廊外走去,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得失。 最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来自审判所的监视: 作为秩序教会的顶尖执法集团,按照“常规剧本”,自己现在早就该被关进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用各种闻所未闻的手段折腾到死去活来,直至将所有知道的情报全吐出来为止——而且绝对是字面意思的“吐出来”。 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个舆论形象绝对和“和气生财”没半个铜板关系的组织居然对自己这么客气。 认真思考过后,安森认为除了自己的演技足够逼真外,大概就是弗朗茨家族给了审判所不小的压力,让他们不敢冒然动手。 这对路德总主教当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安森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相较于秩序教会的某些铁律,路德·弗朗茨似乎更在乎克洛维王国和弗朗茨家族的利益。 另一方面,安森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根据那位叫科尔·多利安的审判官说法,梅斯·霍纳德教授一直在搜集散落在王都内的大魔法书。 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这似乎能解释黑法师经常冒出低阶军官在王国境内周游,并且会对某个话痨小说家和近卫军同样上心。 安森猜测很可能是德拉科·维尔特斯搜集的情报,或者米勒·科尔特斯的死牵扯到大魔法书的某一册。 虽然这仅仅是他的猜测,但的确能解释很多问题:例如布洛恩会出现在报社大楼,就是因为那里出现了关于大魔法书的线索。 而在感知到大魔法书后选择离开的理由,大概是发现并非自己想要的那一册,猜到了这是审判所设下的陷阱。 这么解释的话,很多貌似“巧合”的局面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当然,除了这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情,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还有一个非常好的消息要向您宣布。” 在絮絮叨叨的抱怨一大堆后,艾伦突然骄傲的挺起胸膛,带着点小骄傲的看向安森:“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我已经成功为您申请到了中校军衔的津贴。” “然后风暴团的第一笔预算也已经打到户头上,总计五千金币;其中三千已经用于支付物资订单,场地租借的前期定金开支,还剩下两千金币可以供您随时取用。” “另外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我稍微做了一些逾越的行为。”艾伦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考虑到您和陆军之间的矛盾,如果是正常向军工厂下订单和招募士兵的话,百分百会遭到他们的阻挠;即便最后一切顺利,也必然会被对方勒索更高的价格。” “所以我想办法绕了个圈子,不论场地租用还是武器购置,包括招募的士兵用的都是其它名义;因此虽然反基本符合您的预定标准,但稍微会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同。” 说着,小书记官还吃力的举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向安森比划着,小心翼翼的望着安森的表情:“这样的结果您可以接受吗?还是说……” “没关系,就这样吧。”安森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说真的,在经历了雷鸣堡之战一触即溃的友军,毫无战意的老兵,满脑子跑路的副官,只会送死的新兵,只配听响的“砰砰炮”,冒烟不炸的手榴弹,粗制滥造的前膛枪…… 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及这一切组成的只用十九天奇迹般攻下雷鸣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征召军之后,再大的困难在安森眼里,都不算是困难。 “既然如此,我会安排所有筹备工作尽快进行,争取四天之后将大部分工作准备就绪,您就可以开始正式招聘军官了。” 艾伦·道恩欢快道:“那么今天您的行程就只剩下最后一项——有人临时提出预约,希望见您一面。” “谁?” “非常抱歉,出于必要的礼貌,我不能提及这位年轻女士的名字。” 书记官彬彬有礼的摇头,站在原地指了指对面的房间:“她现在就在祷告室内等您。” 安森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停下脚步的艾伦: “你不一起进去?” “不,我确认过了,她只想见您。” “只想见我?” “只能是您一个人。” “……”安森愣了下,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陷阱?” “绝对不是。”提着皮包的艾伦“砰!”的一声,用右手拍了拍他那单薄的胸口: “我以我对您的忠诚作为保证,这绝对不是陷阱。” 谢谢,但我不太相信你的忠诚…… 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安森踏着脚下冰冷的地板走上前,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空荡荡的祷告室内,一双大眼睛猛地看向自己。 安森诧异的怔在原地。 “莉莎?!” “安森!” 瞪着通红通红的大眼睛,眼泪如洪水决堤的小女孩以残影般的速度冲上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安森只感到胸口一闷,整个人像被十二磅实心弹命中似的,“咚!”的一声撞在背后的门上。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儿,来不及喊疼的安森龇牙咧嘴的“轻笑”着问道: “谁带你来的?” 莉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抽着鼻子抬起头,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安森是不是真的要赶走莉莎了?” 嗯? 愣了一下的安森随即笑道:“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 “莉莎不想被安森赶走!”没等他说完,哭的泣不成声的莉莎反应更激烈了,死死贴在安森身上: “求求你,不要赶走莉莎好不好!莉莎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睡在外面,不像到处找吃的东西,不像再被野兽叼走,被人赶走了!” “安森想让莉莎干什么都行,莉莎愿意给安森当散兵队长,愿意去上学,愿意当个好女孩儿,愿意做安森想的一切事情,只要别赶莉莎走就行,好不好!好不好?!” 抱着哭个不停的莉莎,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安森只能不停的安慰,一遍一遍的拍着小女孩的脑袋。 过了会儿,差不多哭累了的莉莎终于稍微停止了颤抖,渐渐恢复了平静。 “咕。” 听着耳畔那熟悉的声音,长松口气的安森微微翘起嘴角: “饿了吗?” “嗯。” 小女孩轻微的点头,攥着他衣服的手没有任何想松开的迹象。 “想吃什么?” 莉莎犹豫了一阵,像是在和“做个好女孩”和自己的欲望作斗争: “……蛋糕。” 第六十六章 风暴团! 清晨,腓特烈大街的街道上,一辆带有秩序之环的标志的四轮马车缓慢的行驶;拥挤的街道和两侧正常营业的商店,咖啡馆和俱乐部,令人完全无法感觉到战争带来的影响。 为了抵消旧墙街事件会对安森造成的“不利影响”,某位忠心耿耿的书记官发挥了超常的效率,仅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了大部分前期准备工作,风暴团的成立正式进入倒计时。 坐在舒适的教会公派马车上,满怀期待的安森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手中捧着一份书记官特地带来的《王国忠诚报》。 这是一份专门面向军官,从名字到内容透露着忠诚气息的报纸,在头版头条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写着一行无比醒目的标题: “红月镇的枪声,‘新年战争’步入关键转折点!” “一月19日夜,三万帝国军对王国西南边境红月镇发动突袭,十三名村民及时发现了这群鼠类的丑陋行径,及时鸣枪示警,赢得了宝贵战机……” “…双方彻夜激战,红月镇在炮声中毁于火海;次日清晨5点三十五分;帝国军被吾王英勇的王家陆军吓破狗胆,三万逃兵抱头鼠窜,我军缴获旗帜武器无数……” “…谨慎的忒尼德准将在赢得胜利后,仁慈的放弃了追击;他向本报记者表示,这场红月镇之战标志战局的逆转,‘帝国不可战胜’的失败主义言论彻底破产,并准备为十三位英勇牺牲的村民建造纪念碑,以祭奠这场关键性的胜利……” 放下手中的这份“捷报”,安森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书记官: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 艾伦·道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带着有些神秘的笑容上前凑了凑: “安森·巴赫大人,您对这场红月镇之战怎么看?” 怎么看? 略微思索了一下,安森带着十分肯定的开口道: “我不知道帝国军为什么要调动三万人‘偷袭’一个小小的红月镇,但是我知道王家陆军这仗恐怕输得挺惨。” 虽然战报写的和二流战争小说一样,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许多端倪的。 村名及时示警,说明红月镇已经知晓敌人存在,有着充分的准备开战的;在夜晚还占据着防守方的绝对优势前提下,竟然还能“彻夜激战”,让三万敌人活着“抱头鼠窜”,最后“仁慈的”放弃了追击…… 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这是场试探性质的“偷袭”,帝国军并没有占领红月镇的准备;第二,红月镇的守军被打得狗胆破裂,驻地被炸平了也不敢主动出击,是眼睁睁看着敌人离开的。 “不愧是安森·巴赫大人,一眼就看穿了藏在报道背后的本质!” 听到这个答复的书记官立刻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吹捧道: “按照秩序教会内部得到的情报,驻扎在红月镇的忒尼德准将仅遭遇了不到五千帝国轻步兵的偷袭,并且在敌人没有任何重武器的前提下一度溃败,靠着巷战和火炮优势才没有丢失阵地。” “但经历了这一战,忒尼德准将的第三军已经损失惨重,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尤其损失了大量服役三年以上的老兵,已经失去战斗能力;另外据不可靠消息,陆军正准备放弃红月镇,将防线撤到更北面的区域。” 安森点点头,感觉和自己的猜测基本一致: “这是个坏消息吧?” “不,恰恰相反!”小书记官眼神里散发着某种异样的光彩: “对安森·巴赫大人您和风暴团来说,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消息!” 嗯?! 愣了下的安森,一时间有点儿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 “我在教会一位打字员朋友告诉我,驻扎红月镇的第三军是临时被抽调,组织‘西南突破’的核心部队。”艾伦·道恩立刻补充解释道: “为了这个计划,陆军向中央行省的几个军工厂下了一大笔订单,采购了不少步枪和轻型火炮。” “现在第三军损失惨重,进攻计划被迫转为防御,陆军不再需要这么多的轻型火炮和步枪,转而向军工厂订购用于防御的重型火炮。” “这也就意味着几家军工厂会一下子多出好几个违约订单,这时候我们只要立刻跟进,就能用低于眼前的价格,立刻买到已经堆在仓库里现成的军需物资!” 看着书记官激动的表情,隐隐有些被感染的安森也忍不住追问道:“那订单呢?” “已经缴纳了首付款,只有市价的四分之三。”艾伦微翘嘴角:“但我让他们按照原价开了发票——省下来的预算,我替您存在了三家银行的四个户头上。” 他小心翼翼的将四张存折递给安森,还不忘补充一句: “…全都是不记名的。” “……”安森·巴赫。 看着存折上那一串串的数字,安森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误解了这个小书记官。 这么主动熟练的帮自己挖教会的墙角,应该不会是路德·弗朗茨埋在自己身边的间谍吧? 嗯…还不行,得再观察观察。 差不多一小时后,终于穿过了街市和广场的公派马车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白厅街。 一个在内城区稍微有些“特殊”的街区。 最早这里曾经是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御用林园和休闲场所,“白厅”之名便出自林园中精致小巧的白色别墅。 圣徒历八十年前后,由于城市迅速扩张和铁路兴起,这座御用林园被王室出售,几经周转到了铁路委员会的名下,准备改建成蒸汽列车站。 但等到正式开工的时候,原本都已经定址的“王都中央东站”突然被改到了现在的“中央西站”,吸引了无数人投资的白厅街,最后变成了克洛维历史上第一起“重大烂尾项目”遗址,被无数走上天台的投资者们彻底遗弃。 之后的许多年,不少富商或者贵族试图在这里建设住宅区,工甚至商业街,手里攥着这么一个烂尾项目的铁路委员会也一直想把这块地皮贱卖或者转让;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蒸汽列车项目的诅咒,所有试图承包这条街道搞开发的投资者,最后全部无一例外的破产了。 这种诡异的迹象令更多的投资者望而却步,也让一处面积宽阔,交通便利的街道变成了无人打理,乞丐和流浪汉群聚的“贫民窟”。 不过作为一个虔诚的,口诵秩序之环追随三旧神的信徒,安森对这种“诅咒”是完全不信的——如果白厅街有一个能影响整个街区的施法者在,克洛维城早就是旧神派的天下了。 通过秩序教会的关系,他仅用正常价格的三分之二就租下了街区内一个废弃的工厂——围墙,宿舍楼,公共活动室,沙地,仓库…连带着一整套基础设施,他连军营都不用建了,全都是现成的。 甚至因为急于甩掉这个卖不出去的烫手山芋,铁路委员会连带着周围的地皮也当成公共用地一并租给了他,只要定价的四分之一,连押金都不用,只需要按时缴纳水费和煤气费就行。 而在无视了所谓的“诅咒”之后,白厅街简直是最理想的风暴团驻地。 首当其冲的便是它的地理位置,作为前“王都中央东站”的选址地,它位于内城区范围内,却又和贫民窟、工厂、棚户区组成的外城区相距不远,交通极其便利。 空旷的环境也极其适合这支刚刚组建的治安军,能有效的防止被市民围观新兵训练的丢人日常——在真正形成战斗力之前,风暴团还是越低调越好。 除此之外,这里和最近的近卫军驻地也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考虑到双方已经水深火热的关系,这一点的重要性不亚于上一条;并且有军营做掩护,安森也能光明正大的避开近卫军的监视。 交通便利,位置良好,环境隐蔽,价格亲民…安森觉得整个克洛维城都应该没有这么符合自己需求的地段了。 当然,从小书记官的口中安森也得知了铁路委员会愿意这么痛快的交出地皮,除了急于脱手之外,更重要的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态度。 以地皮作为交换,秩序教会将不会停止自圣徒历九十五年后对克洛维王国“大十字铁路计划”的贷款,支撑铁路委员会的正常运转。 眼下因为和帝国的战争,中央行省内许多做进口和大宗原料贸易的商会濒临破产,连带着铁路委员会的也开始面临经营困难,仅靠军工厂和北港的煤炭订单维持运营。 从圣徒历九十九年开始的“新年战争”,眼下虽然战火仍局限于边境,但已经在过去数月间不知不觉的开始影响整个王国;在繁华的王都上空投下看不见的阴影。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马车停在工厂大门外,小书记官艾伦·道恩突然开口道。 “问吧。” 将存折放进大衣口袋里,刚刚挖了秩序教会墙角又间接的发了笔“国难财”的安森心情还算愉快。 “那么第一个。”坐在靠椅上的艾伦往前凑了凑,紧紧抱着怀里的皮包: “我能理解因为眼下战争爆发,大量优秀兵员都被陆军和保安公司撬走,您不得不招募那些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人,但为什么要招募那些福利所里的流浪汉呢?” “我们有充足的预算,完全可以从各个工会雇佣到足够数量的失业工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很需要这份工作,肯定很乐意参军。” “没错,但那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和工会的人谈判。”安森解释道: “我们有八个连队的编制,光是作战士兵就需要一千人,算上全部的勤务兵,后备兵这些不需要战斗的人手,差不多要一千五百人。” “如果要从工会雇佣,他们肯定能猜到我们急缺人手并接机漫天要价,一千五百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抽成也不少了,而这笔钱肯定到不了工人手里;我们最后可能会多花一大笔钱,雇佣一群对我们毫无感恩甚至满腹怨言的士兵。” “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希望人越多越好的福利院,加上战争爆发带来的大量流民,他们肯定急于甩掉这些包袱,在和我们谈判的时候也不会拿出一堆让人匪夷所思的条件,甚至会主动配合我们。” “原来如此!”艾伦非常配合的恍然大悟: “虽然都是毫无经验的新兵,但通过福利院却可以避免士兵因为入伍时遭到剥削而产生怨言;并且福利院中的流浪汉大多是单身,能多省下不少的安置费用。” “除此之外,工会的失业工人对未来的生活仍存在预期值,会希望能得到和过去相当乃至更好的待遇;但流浪汉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们只希望尽快脱离痛苦的深渊,稍微予以一些福利,都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这样的做法非常符合腓特烈一世陛下那句著名的名言:恩惠与甜头要一点一点地给予,痛苦却要想办法尽可能一次性地施加。” “说的没错。” 渐渐开始习惯小书记官吹捧的安森点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艾伦面色微微一变,但立刻恢复了正常: “只是个有些好奇的小问题而已,如果您不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您要给这支治安军起名叫‘风暴团’呢…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哦,你说这个啊……” 没注意到他表情变化的安森挑挑眉毛,很是随意的轻笑道:“这是因为一个…呃…非常古老的预言,一个预示着某个叫‘风暴’的东西注定名扬世界,却始终没有实现的预言。” “原来如此。”小书记官再次恍然大悟: “所以您起这个名字是对这支军队寄予厚望,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够名扬世界?” “名扬世界?不不不……”安森连连摆手: “我就是因为这个预言始终没有实现,才特地起这个名字的——希望它能保佑我永远不要名扬世界,能在克洛维城里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艾伦·道恩。 第六十七章 面试 推开根本没上锁的大门,迈过彻底锈掉的铁丝网和半人高的杂草丛,安森和艾伦两人朝着工厂内部走去。 按照铁路委员会派来的负责人,一个长得很有二手房中介气质的谢顶中年人的说法,这座工厂建于九十七年,厂房仓库面积开阔且设计合理,员工宿舍通风良好又节省空间,拥有克洛维王国最先进的自来水煤气管道系统,工厂破产后两年至今依旧完好,只要稍微打扫就能立刻投入使用。 站在堪比野外丛林的荒地上,望着杵在地平线上的那三座堪比荒村古堡,褪色又风化严重的灰白色砖头房,安森再次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中介的话不能全信”。 虽然整个驻地“实物与宣传严重不符”,但对新兴的风暴团却无所谓;军营本身就不需要很舒适,如果不是教会和弗朗茨家族足够有钱,安森宁可把维修驻地的预算投到武器装备上,多买两门帝国进口的轻型火炮。 甚至这样的状态很符合他的“预期”——破成这样的工厂,只要再用脚手架之类的稍微伪装一下,那就任谁也想象不到这里居然是一座军营了。 再考虑到即便有充足的军官队伍,新兵从训练到初步成型也至少需要三个月;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安森可以躲开近卫军的监视,躲开秩序教会的命令,躲开黑法师的“大计划”…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军营,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练兵,顺便磨练自己的咒魔法和血脉之力。 等到三个月后,自己对血脉之力的掌握能更进一步熟练,咒魔法至少也能稳稳步入二阶段,向更高层的三阶段进发,同时手里还会拥有一支由八个连队组成的加强团。 这么一想,简直完美! 当然,像这么充满想当然的计划,存在纰漏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比如说某个热衷侦探小说和冒险,还常常有着惊人脑洞的大小姐……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站在散发着浓浓油漆味儿,只有一张桌子和零星几把椅子的“前工厂财务室”,现在风暴团司令部内,一身干练黑色男士礼服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坐在团长的位置上,身后跟着乖巧可爱的小女仆安洁莉卡。 少女矜持的摆弄着手中的怀表,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目瞪口呆的安森·巴赫,将礼帽扔给身后的小女仆,露出如瀑长发: “看你的样子,简直就像在问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一样,这么唐突的态度不觉得对一位女士非常不礼貌吗?” 望着索菲娅那略有不满的表情,欲言又止的安森抬起头,有点儿不确定的看了眼身后的书记官。 在看到艾伦疯狂摇头表示同样一无所知后,他又将目光转向安洁莉卡;忠心耿耿的小女仆立刻躲开他的视线,悄悄的吐了吐舌尖。 “所以…您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安森只得开口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军官们面试的日子对吧?”索菲娅挺起腰身,干练的金色双排扣礼服和贴身的白衬衫展现出优雅的曲线。 安森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的问道:“您也打算参加?” “当然不是,您才是风暴团的军事主官,聘用和任免军官是您的权力,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包括我和我…我们的秩序教会的总主教大人。” 稍显冷漠的少女微微昂首,像在表达着些许的布满:“但是,作为风暴团的主要投资和账户管理人,聘用军官这么重要的人事项目,我姑且还是有有权旁观的。” “只是旁观?” “只是旁观。”少女加重了语气,矜持的轻哼声: “安森·巴赫阁下,我虽然不懂军事,但还没到不问世事的地步——‘任人唯亲’或者‘走门路’之类的词虽然不好听,但有时也是出于各种原因的无奈之举。” “我也可以理解,您作为一个被陆军排斥的年轻军官,为了凑齐能够运转一千人军队的军官,必然也是需要和各方面做利益交换的;所以今天无论您聘用什么样的军官,我都可以以弗朗茨家族的名誉向您保证,不会有任何横加干涉的行为。” 所以您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旁观而旁观? 不过她肯当面保证绝对不干涉面试,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看着表情矜持,眼神里却闪烁着狡黠光泽的索菲娅,安森感觉恐怕没那么简单。 “咳咳!” 就在这时,站在安森身后的小书记官上前半步,清了清嗓子,微微躬身行礼: “安森·巴赫大人,还有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但已经到面试时间了。” 听到这话的少女微微蹙眉,从椅子上起身。 “这么快,都已经来了吗?” “我们通知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整,现在是十点三十分——按照事前通知,他们应该在门外的厂房里等候面试。”艾伦看了眼手里的怀表,点点头道: “这还要多谢王家军事学院的埃里希教员,多亏他伸出援手,才能让我们的人畅通无阻的在学院里发放传单;作为投桃报李,他希望我们可以尽可能多招募一些散兵科的军官。” 安森点点头,这样也算情理之中,何况他自己就是从散兵科出身的: “一共有多少人?” “投简历的总共有二十五人。”艾伦回答道。 有点儿少啊…安森微微蹙眉,一个千人规模的团至少也要五十个军官才能撑起来,这总共才只有一半。 不过眼下前线战事吃紧,军官稀缺的情况也很正常。 “把简历给我,让他们都进来吧。”安森叹了口气道。 “是。” 艾伦毕恭毕敬的将一沓简历递给安森,转身推门而出。 不过很快他就又推门进来了,微笑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安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没人来?” “不,这倒没有……”艾伦有些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我觉得,二位还是亲自出来看一下比较好。” 嗯? 安森和索菲娅对视一眼,彼此面面相觑。 一分钟后,推门而出的两人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人山人海,被无数个脑袋和军装挤满了的厂房大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书记官会是那副表情。 “这、这……” 表情错愕的索菲娅屏住呼吸,看着楼梯下黑压压一片的身影: “这到底有多少人?” “差不多一两千吧……” 安森的表情同样好不到哪儿去,有点发懵的瞥了眼身后的小书记官:“不是说只有二十多个吗?!” “递交了简历的确实只有这么多,但……”艾伦看了眼索菲娅,压低嗓音凑到安森面前: “好像是因为‘红月镇大捷’的报道,让前线战斗失利,伤亡惨重的消息在毕业生的圈子里传开了。” “……”安森·巴赫。 “怎么办?”有些紧张的索菲娅将目光投向安森: “这么多人别说一天,就算一个月也面试不完!” 很快,大厅中立刻有人注意到楼梯上多出了几个身影,原本安静的人群立刻发出了吵杂的声响,本就封闭的厂房像是炸开的油锅般,一片鼎沸之声。 “所有人——肃静!” 挺着瘦小单薄的小身板儿,站在楼梯口的艾伦踮起脚尖,扒着栏杆朝下面大声喊道: “克洛维大教堂治安军,风暴团总指挥,陆军中校——安森·巴赫大人到!” 话音落下,小书记官毕恭毕敬的侧身行礼,侧过身留出正中央的空位。 沉默了片刻的安森走上台前,背着双手看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和一双双望着自己的眼睛。 “诸位…作为风暴团的团长,在面试正式开始之前,有两件事情我认为有责任要告诉大家。” 面带微笑的安森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开口道: “首先虽然风暴团的薪酬水准高于一般的王家陆军,但工作也比一般的军队辛苦——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将一群根本没受过训练的流浪汉变成训练有素的新兵。” “在此期间除了基本工资之外,没有额外津贴,没有休假,三个月内不准离开军营,除非失去行动能力否则不批准任何假期,为保密起见更不准有任何探视。” 话音落下,走廊下的人群鸦雀无声,望向安森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 面不改色的安森顿了顿,再次轻笑着开口道: “其次,我们这支军队的纪律比普通的王家陆军要更加严格:行贿、贪污、无故殴打士兵,吃空饷,倒卖物资,冒名顶替……” “以上罪名被发现一次,立即上报宗教审判所;炮决,或者乱枪打死。” “做好准备的勇士们,请在十分钟后自行到司令室登记,我将亲自负责诸位的面试工作。” 沉寂的大厅内仍旧鸦雀无声。 微微一笑,背着双手的安森在索菲娅惊异目光的注视下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 “你在干什么?!” 散发着浓重油漆味的司令室内,目瞪口呆的索菲娅脱口而出。 “我做什么了?” 表情悠然的安森拽开长桌后面的椅子,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望着都快把震惊写在脸上的少女,还有一旁和书记官窃窃私语,然后“哇!”的一声叫出来,倒吸口冷气的小女仆。 “做什么…这是你该告诉我的事情!” 望着安森那“无辜”的表情,索菲娅的脸色更难看了: “贪污行贿,吃空饷倒卖物资就要乱枪打死…照你这个标准,克洛维王国三分之二的军官都得被枪毙!” “还有,上报宗教审判所?求真修会是半独立机构,根本不会服从克洛维大教堂的命令,如果真出了事情你要怎么办?!” “所以告诉我,你刚才在哪儿胡说八道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着有些歇斯底里的索菲娅,全程保持微笑的安森一言不发,真诚的目光始终与她四目相对,直至少女稍微冷静下来为止。 “说完了吗?” 安森轻笑着开口道。 面色发黑的索菲娅一声不吭,完全不想和某个骗子交谈。 “艾伦。” “在!” 紧张兮兮的书记官立刻答道。 “出去看一下,厂房大厅里的先生们都还在吗。”安森平静的开口道: “如果还在的话就让他们别等了,都进来面试吧。” “是!” 得到命令的书记官浑身一激灵,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看着被狂奔的艾伦撞开的房门,激动的少女突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旋即恍然大悟道: “你是在用这种方法筛人?!” 安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可用这种方式又能筛掉多少?” 索菲娅微微蹙眉,同时冷笑一声:“这种幼稚到极点的威胁,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不难猜到只是个幌子罢了,即便是刚毕业的学生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 “安森·巴赫大人,我把他们所有人都带进来了。” 话音未落,小书记官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零零散散的几十名军官陆续走进了房间,在长桌前按照身高和彼此肩上的军衔,排成了一个八乘八的方阵。 六十四人,不多不少。 索菲娅的表情完全僵在了脸上。 微笑的安森在桌子上敲了下,背着双手起身看向这些“千里挑一”入围的军官们: “诸位,恭喜你们通过了面试,从今天开始大家就都是光荣的风暴团的一员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很多想说和想问的,但都可以等到之后再讨论。” “请将你们的简历留下,或者没有带简历的人可以之后再寄过来;四个工作日后,我会在军官会议上正式宣布大家的职务。” “现在,作为风暴团的最高指挥官,我安森·巴赫中校,向大家宣布我的第一条命令——全体解散!” 话音落下,表情各异的军官们面面相觑的望着彼此,在确认安森并非开玩笑之后,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 空荡荡的司令室,只剩下尴尬的站在旁边的书记官和小女仆,还有一脸微笑的安森和表情僵在脸上的索菲娅。 整个风暴团,一千人治安军的军官选拔,就…这么结束了? “哦,现在才刚刚十二点啊。” 看着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少女,微翘起嘴角的安森掏出怀表,“啪嗒!”一声摁开表盖:“索菲娅小姐,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就在腓特烈大街。” “回去之前,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杯咖啡?” 第六十八章 最强血脉之力 虽然安森“竭力”挽留,并表示这是为了之前圣艾萨克学院的事情道歉,但索菲娅·弗朗茨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小女仆安洁莉卡不停的道歉,小跑着匆匆跟上索菲娅的脚步。 显然,在经历了这么一场和想象中“大相径庭”的面试之后,再美味的咖啡对她大概也是味同嚼蜡。 目送着少女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安森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 “看来,今天是安森·巴赫大人大获全胜了呢。” 站在一旁的小书记官立刻不失时机的吹捧道:“有了今天的教训,想必以后索菲娅小姐也不敢再轻易干涉风暴团的人事变动了。” “大获全胜?教训?”安森挑挑眉毛:“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您的手腕真是巧妙极了。” 艾伦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语气里透着奉迎的味道: “放低身段,假装对索菲娅的到来浑然不觉,面对突发事件临危不乱,让索菲娅小姐没有插手余地的同时还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虽然这么对待一位高贵的女士,还在其背后暗中嘲笑稍微有些不太绅士;但如果考虑到旧墙街事件造成的影响,再怎么严苛的人也不会对您的做法有异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森摇摇头: “还有…我笑了吗?” “您一直在笑,就没停过。”小书记官十分肯定的点点头,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在嘴角旁轻轻搓了搓,比划着弧度的大小: “大概有这么…呃,一点点。” 送走了不请自来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安森和小书记官又交谈了一阵,交代了之后风暴团驻地的改造工作。 虽然安森自己是很期望风暴团能像她的名字一样,永远在“要火不火”的边缘游走;但这样的做法显然不可能让他最大的股东兼甲方满意;费了大力气才将治安军编制弄到手的秩序教会,需要让这只军队能在动荡不安的王都内刷一点存在感出来。 为此,作为驻地的废弃工厂整个都要进行改造——士兵和军官的宿舍,公共食堂,操场,马厩,炮兵靶场,弹药库,紧急通道…据说某位小姐还有计划将废弃工厂对面的楼房一并盘下,作为风暴团的行政办事处。 总而言之在看到了整个计划的真正规模后,安森十分确认自己手中的这个风暴团最多只是个开始,路德总主教真正的计划,恐怕是要建立一支军团级的万人治安军! 不过这些事情他并不需要操心,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和他关系不大。整个建设项目的负责人是自己忠心耿耿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外加秩序教会派来的一百五十二名“行政人员”;作为军事主官的安森,只要在他们提供的项目选择上打钩就行。 将忙碌的小书记官扔在满是油漆味的司令室内,坐着教会公派马车的安森继续前往自己下一个目的地。 腓特烈大街南段,克洛维王国宗教审判所总部。 “求真…俱乐部?” 看着眼前漂亮的白色三层楼房,大门上的花体字招牌,两侧的咖啡馆和裁缝铺,还有身后热闹非凡的腓特烈大街,愣在原地的安森突然心生一种无与伦比的荒谬感。 秩序教会的执法者集团,旧神派的死敌,异端信徒和叛教者的刽子手的大本营…就建在闹市区? 这种地方不应该是在城市下水道,荒村古堡或者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地下室,那种一年四季暗无天日,阴冷潮湿住一年绝对会犯风湿病的地方吗? 带着迫切想吐槽的冲动,走下马车的安森伸出右手;还没等他来得及敲门,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门后,热情的直接迎了上来。 “下午好,安森·巴…啊,现在该改口叫团长大人了!” 推开门的年轻审判官欢快一笑,毫不见外的冲安森伸出右手,仿佛两人已经是多年的老友:“科尔·多利安,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安森轻笑声,十分配合的露出些许后怕的神情:“第一次被审判所当成旧神派嫌疑犯抓走,想这么快就忘掉可不容易。” “啊哈哈哈…您可真幽默。” 紧握着安森的右手,年轻的审判官将安森迎进俱乐部客厅,还不忘随手关上房门。 客厅并不算宽敞,一条吧台和靠边的旋转楼梯就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紧锁的窗帘和昏黄的煤气灯营造着淡淡的温馨,两侧墙壁里的嵌入式书柜上摆放着精装的书本和崭新的报纸,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优质烟草的气味。 “说实话,您这么快就过来,稍微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将安森一边迎到吧台前坐下,科尔一边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热情的将一杯递到他面前: “通常类似您这种情况除非被逼无奈,否则是绝不会主动和我们打交道的…十次里面,差不多有八次都会假装‘忘了’还有这回事。” “那有用吗?”接过咖啡的安森随口问道。 “当然没用。” 科尔轻笑着抿了口咖啡:“但人们——我是说绝大多数——就喜欢干自欺欺人的无用功;偷税漏税的富商喜欢捐款,为所欲为的贵族喜欢伸张正义…虽然都是无用功,但只要坚持自欺欺人下去他们就会感觉很舒坦,说不定还很得意呢。” 说得好,一听就是那种特别有道理而且没营养的废话…安森迎合着笑了笑: “我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堂堂宗教审判所的大本营,居然会建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而不是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地下室里面对吧?” 没等安森说完,年轻的审判官就接过了话头,一副玩味的表情看着安森。 “呃…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我虽然不会读心术,但你也不是头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了。”科尔耸耸肩,翘起的嘴角慢慢上扬: “嗯…虽然我能告诉你无数个标准的传奇小说开头,但真实情况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的资金很宽裕,租得起腓特烈大街的楼房。” “另外我们求真修会,或者说所有的审判所分部,每年处理的异端事件平均都在五十起以上,频率差不多是一周一次;对我们来说这里既是大本营更是类似疗养所,一个能让我们放松身心,忘记工作的地方。” 看着表情了然的安森,年轻的审判官突然狡黠一笑: “另外,我们在克洛维大教堂的确有一个秘密地下室的总部。” “……”安森·巴赫。 “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 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科尔·多利安深吸口气,表情郑重的看着他: “安森·巴赫阁下,按照我们双方的约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您的日常行为将受到求真修会的监视,以排除您与旧神派——尤其是黑法师的勾结嫌疑。” “作为回报,我们将向您开放求真修会的武器工坊和藏书室;武器工坊的事情之后再说,藏书室的话,您可以选择要求我们提供血脉之力方面的建议,或者…成为一名拥有一定自由,但需要受到审判所监视的施法者。” “那么…您的选择是什么?” “血脉之力。” 安森毫不犹豫道。 首先咒魔法自己有黑法师提供的资源,不需要再有额外的了;另外考虑到自己同时和教会与旧神派都有关系,一旦拿捏不住中间的平衡,很容易让自己被误会成二五仔的。 相较之下还是血脉之力更实用,也不用担心会暴露身份之类的问题;况且在天赋者比例远低于帝国的克洛维王国,小家族出身的安森很难能得到血脉之力方面的教育。 散发着咖啡香味的房间,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科尔·多利安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和安森四目对视着,吞咽了下喉咙。 “你确定?” “我很确定。”安森点点头: “有问题吗?” “问题?不不不…没什么问题。”笑了笑的科尔连连摆手,抿着嘴有些犹豫道: “我就是想知道…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像您——我是说接触过旧神派的特殊人群,不是都会对魔法很好奇的吗?” 安森微微蹙眉: “您…很希望我成为施法者吗?” 科尔表情一僵:“你看出来了?” “很明显。”安森点点头。 “有多明显?” “…非常明显。” “……” 沉默的审判官端起咖啡喝了口,掩饰着这片刻的尴尬。 “呃…我的确有这方面的想法,出于某种原因。”他放下咖啡杯,轻叹了口气道: “但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一定会尽量帮助的,毕竟这终究是你的选择——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血脉之力觉醒了吗,能力是什么?” 面对科尔的疑问,安森先是点头,紧接着摇头。 “觉醒了但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哈哈…还真是很有克洛维王国的特色呢。”科尔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克洛维王国好像的确不怎么重视在军官中培养天赋者,倒是更愿意把资源向战术方面的培训倾斜。” “不过这没关系,克洛维王国至今也才几百年光景,大部分天赋者,都是传承自奥斯特利亚王室从洛兰家族继承到的‘圣杯骑士’血脉,不出意外的话您应该也是。” 说到这儿,科尔也稍微收敛了一点儿轻佻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多余的像七大血脉的传承,还有各种血脉之间的不同这些废话我就不说了,您之后可以自己去藏书室查阅;同时圣杯血脉的天赋者,我就稍微和您分享一下这种血脉之力的特点吧。” “首先,您应该知道七大血脉之力每一种能力是固定的,但会因为每个天赋者的理解不同而产生变化,偶尔还会诞生出新的‘血脉’。” “这其中最著名的要属赫瑞德家族的‘龙骑士’血脉和沃顿家族的‘狂猎骑士’血脉,两大血脉之力光是分支血脉就不下几十个,完全不同的力量种类更是多达数百。” “但在七大血脉之中,‘圣杯骑士’是一个特例。” “特例?” 安森警觉的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秩序教会至今对‘圣杯骑士’天赋者的记载中,没有出现过任意两个天赋者的能力重复。”科尔解释道: “除此之外,这些天赋者们的能力终生都未曾有过变化。” “举个简单点儿的例子,我在十二岁加入教会,十五岁觉醒血脉之力——在不受伤的前提下,我的力量,感官,反应能力…所有的身体机能都是常人两倍以上,致死量的鸦片膏最多也就让我咳嗽一下。” 哦?安森心中微微一惊。 “很强的能力,对吧?”科尔深深地看了安森一眼:“我猜这大概和我潜意识中,认为‘圣杯骑士不会受伤’的想法有关。” “我在十五岁获得了这份力量,今年二十五岁;整十年的时间,我的能力既没有变异也没有产生过任何变化;和其余六大血脉之力相比,圣杯骑士血脉不存在变异的可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定性了。” “但是…我们拥有其余六大血脉之力都没有的一样东西。”科尔“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那就是生命力!” 嗯? 安森愣了下,望着科尔那神秘莫测的表情是,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是说…觉醒了圣杯骑士血脉的天赋者都…命硬?” “可以这么说——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圣杯骑士血脉的天赋者的确更难被杀死。”年轻的审判官点点头: “除此之外,生命力顽强也意味着我们的身体素质要超越其他天赋者,能承受更大强度的训练。” “你知道,血脉之力对天赋者而言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使用血脉之力和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没什么两样,只有高强度的针对性训练,才能让它更灵敏,更强健,更有力。” “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认为‘圣杯骑士’血脉,足以称得上最强血脉之力!” 第六十九章 你怎么在这儿? 最强血脉之力? 看着年轻审判官那严肃到有些好笑的表情,安森猜不到对方究竟只是随口说说,还是真这么想的。 不过回想起雷鸣堡之战时的种种,他又忍不住赞同对方的观点——如果自己的命不够硬,如果自己血脉之力的能力是“复活”,自己根本不是变异的克罗格·贝尔纳的对…… 等等,等一下。 如果“安森·巴赫”的血脉之力的能力不是复活,那自己就不会失忆,没有失忆他也不会在被人莫名其妙的杀掉之后又“醒过来”,他没醒过来自己…也就不会穿越? 想到这里,才因为“圣杯骑士是最强血脉”有几分窃喜的安森心情立刻晦暗几分。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主观臆断,只能为您提供一些参考。” 端起咖啡杯,科尔·多利安的嘴角再次露出笑意:“七大血脉每一种各有特色,很难真正区分出强弱;而且实际上从圣徒历前两百年至今,‘龙骑士血脉’一直是公认的最强血脉之力。” “哦,为什么?” “因为掌握着‘龙骑士血脉’的赫瑞德家族是骑士王后裔。”抿了口咖啡,科尔耸耸肩: “还因为从圣徒历前两百年开始,这个家族始终都把持着帝国皇帝的位子。” “相较之下其余血脉就没那么幸运了——‘海骑士’的贝尔纳家族名声不显,‘圣杯骑士’洛兰家更是一度差点儿绝嗣,靠着奥斯特利亚家族续了命,‘狂猎骑士’沃顿家族倒是出过一代‘征服者’皇帝,但也只有那一代而已,根本不足以撼动赫瑞德家族的地位。” 还真是完美的答案…安森有点儿无奈的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那既然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血脉之力,又该怎么训练呢?” 虽然自己拥有血脉之力这件事无需隐瞒,但底牌这种东西永远是不嫌多的。 “这没关系——宗教审判所拥有从众多家族的血脉之力传承中提炼出了一套完整的,科学的培训体系。”科尔像是早有准备的开口道: “即便不清楚血脉之力的类型和能力,我们依然有办法将您培养成合格的天赋者。” 不愧是秩序教会…安森眼前一亮,带着些许好奇追问道:“那具体是什么呢?” “跟我来。” 年轻的审判官站起身,表情神秘的带着安森朝客厅边缘的旋转楼梯走去。 俱乐部的二楼是一个半开放的大厅,两侧的阳台和从窗外照进屋内的阳光让房间显得十分宽敞。 站在楼梯口的安森看着房间内的陈设,整个人愣住了。 “怎么了?”科尔扭过头,冲着安森眨眨眼。 “…我有几个问题。” 沉默了片刻的安森,指着墙角旁的黑色平板,还装着护栏、齿轮和传送带似的东西: “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叫跑步机。”科尔抱着肩膀,十分简练的回答道: “据说是某个负责监狱和惩罚犯人的审判官设计的,用来热身和锻炼心肺很不错。” “那旁边的呢?” “那是划船器,一个艾德兰水手出身的审判官发明的。”科尔欢快的耸耸肩: “这东西除了锻炼肌肉之外还能活动脊椎,是劳伦斯队长的最爱。” “那窗户下的架子是什么东西?” “那叫铁匠架——看见上面的杠铃了吗,这东西能协助你完成很多训练,是一种很简单但特别适用的装置。” 科尔插着腰,翘起的嘴角带着些许骄傲:“如何,是不是很惊讶?全部都是审判所的顶配,据我所知整个克洛维王国只有王宫内有套和我们一模一样的。” 沉默的安森表情僵住。 所以,传说中宗教审判所用来训练审判官,众多家族的血脉之力传承,融合了的顶级培训机构…就是个健身房?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会不会是自己的行踪和底细已经暴露了,这个叫科尔·多利安的审判官在想办法拖延时间,一边糊弄自己一边通报秩序教会? 想到这里,安森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右手自然的垂在大腿一侧。 年轻的审判官眉宇微微一颤,忍不住笑了笑: “当然,我知道这些和传说中那些古老家族的…呃,‘秘密传承’在看上去还是有点儿差距的,既不神秘也不奇幻。” “但你仔细想想啊,既然说‘血脉之力’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它的强弱也会反应在我们的身体上;一个整天咳嗽只能坐轮椅的佝偻病人就算拥有最强的血脉之力,又有什么意义?” “反过来说在,只要身体素质够强本身就会强化我们的血脉之力,更何况身为天赋者的我们即使没有能力,基础和起点本就要比普通人更高。” “至于那些血脉家族的‘古老传承’,嘿嘿嘿……”科尔的轻笑中突然多出了几分不屑: “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但抛除无聊的神话,大概都是些‘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貌似有用’的经验之谈。”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从这种古老家族里出来,从小听这些神话听到耳朵长茧的小儿子;安顿·巴赫阁下,我真诚的建议你不要相信那些见鬼的神话,要相信科学。” 相信科学,一个教会审判官告诉我要相信科学…… 看着表情凝重不像在开玩笑的审判官,安森拼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虽然他大概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那我该怎么做?”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劳伦斯队长…啊,就是那天在报社大楼里干掉维萨姆的审判官,他才是。”科尔耸耸肩: “通常新晋审判官每天训练四到六个小时,但您是军事学院出身又上过战场,我猜应该能节省不少无用功。” “这样吧,时间上您可以自由些但尽量每天都来,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劳伦斯队长,给您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包括训练强度和饮食标准;楼顶藏书室有不少关于各种血脉之力区别和变种介绍的藏书,虽然我觉得没什么意义,但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另外这栋俱乐部的地下室里有一个小型靶场和格斗室,我们也都会向您开放使用——虽然我觉得您应该用不着。” “这也不一定。”安森轻笑着开口道: “我的枪法很烂,还是需要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练习的。” “您还是这么幽默。” 科尔笑了笑,显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半随意半邀请的开口道:“想试试看吗?” “就现在?” “当然,如果您现在不着急离开的话。”年轻的审判官耸耸肩: “您的书记官在武器工坊下的订单也已经到了,正好可以试试看。” 犹豫了一下,安森没有拒绝。 在科尔的带领下,两人沿着螺旋楼梯回到客厅,从吧台后的小门走进地下室的靶场。 “咔嗒。” 科尔·多利安从角落里提过一只手提箱,在安森的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一支左轮枪,一只口哨和一块怀表。 “不得不说您的书记官消息真的很灵通,这三件全部都是宗教审判所的标配。”科尔笑了笑,从手提箱里取出那支安森曾经见过的,比普通配枪长一倍的左轮: “首先是这支‘匕首’——圣徒历九十年的经典款,从它诞生之后秩序教会的审判官已经有十年没换过配枪了。” “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威力足够大,用的是和利奥波德步枪同一类的纸壳弹,弹容量六发,一枪就能贯穿铁皮包裹的实木门板,或者打爆某人的脑袋。” “缺点是后坐力也不小,然后因为威力太大经常会在击中目标的同时让铅弹碎掉…呃…虽然在我们看来这并不算什么缺点。” 如果目的是打爆敌人的脑袋的话,的确不算是缺点…抽了抽嘴角的安森,从科尔手中接过“匕首”。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沉重感,这支左轮不仅枪管长度是普通配枪的两倍,重量也差不多是两倍,但很神奇的是过长的枪管握起来依然平衡,并没有出现重心偏移的情况。 “是件不错的武器。” “您喜欢就好。”科尔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从箱子里又取出口哨和怀表: “审判官口哨,有四个音阶;附带一本音谱,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向周围的审判官传递信息。” “审判官怀表…啊,这个是只有钟表和指南针的初版款式,但时间和稳定性是普通怀表的两倍——两样都是很实用的装备。”科尔介绍道,将手提箱推到安森面前。 所以为什么只有那支左轮枪有自己的名字,口哨和怀表就只能加上“审判官”的前缀…内心忍不住吐槽的安森接过口哨和怀表,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这三件装备全部免费,算是我们求真修会与您合作的诚意。”合上手中的箱子,科尔冲安森笑了笑: “之后如果您还需要某些特殊的武器或者装备的话,就要请亲自或者让您的书记官到我们的武器工坊下订单了——当然,只收成本价。” “谢谢。”微微一笑的安森随口问道: “那么审判所的武器工坊在哪儿呢?” “隔壁。” “嗯?” “就在这家俱乐部的隔壁。”科尔顿了下,抬手指了指头顶: “您知道的,俱乐部左边的那家‘老阿尔弗雷德裁缝店’就是。” 嗯?! 安森真的惊了——堂堂宗教审判所,总部是俱乐部,培训机构是健身房,武器工坊是裁缝店…你们真的是一群正经的审判官吗?! “为什么?” “为什…没有为什么啊。”科尔眨眨眼,很是理所当然的笑了笑: “眼下负责审判所武器装备的老阿尔弗雷德以前是个裁缝,干了这行之后依然没有扔下这方面的兴趣;我们考虑了一下就让他在总部旁边开了家裁缝店——这很正常。” 不,这怎么听都感觉不正常…安森换了个问法:“那如果我去这家店买身衣服的话……” “当然可以,老阿尔弗雷德手艺很好的,而且收费也不贵。”科尔轻快的答道: “他一般只做宴会用的礼服或者正装,不过这两年生意不太好,普通的大衣或者帽子也做,我们求真修会一年四季的衣服就全都包给他做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一个问题。”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宗教审判所在克洛维城里,到底有多少产业?” “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年轻的审判官恍然大悟,随即冲安森灿烂一笑: “这个保密。” “……”安森·巴赫。 嗯,想想也是。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到靶场前,对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固定靶射击。 对于配枪“匕首”的威力,科尔·多利安的形容没有丝毫夸张的地方:从枪焰中激射而出的铅弹不是从靶上穿过,而是在上面直接炸开一个弹孔;四分五裂的铅弹如同霰弹般朝周围扩散,砸开片片火星。 同时后坐力也不是一般的大,掌心和手腕传来的冲击力,让安森几乎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支真正的利奥波德步枪。 威力很大,弹道很稳,是专门针对施法者的武器——因为大概也只有杀死施法者的时候,才需要打爆对方的脑袋或者心脏…安森如此总结道。 直至硝烟浓密到几乎看不见人的时候,两人终于停止了射击,摔着酸痛无比的胳膊离开了呛人的地下室。 回到客厅,才发现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有兴趣一起吃个晚餐吗?”看了眼窗外已经升起的月亮,右臂自然下垂的科尔热情的邀请到: “您知道的,我们总部旁边有一家咖啡馆,那里的……” “不用了!”安森连忙拒绝,生怕对方再告诉自己那里也是个什么秘密机构: “我有个妹妹还在家等我,不能让她等着急了。” “哦?”科尔眼前一亮:“您还有一个妹妹,真羡慕您!” “她今年才十二岁。”安森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但我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哈哈…看不出来,您居然这么爱开玩笑。” 科尔·多利安将安森送到门口,主动上前拽开门: “那我们就明天再见了,安森·巴赫阁下。” “好,那就……” 面带微笑的安森,话语突然间戛然而止。 一双略有些困惑的冰蓝色眸子,不知何时在俱乐部门外停下了脚步。 “安森·巴赫?” “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七十章 千年家族 “安森·巴赫,你在这儿做什么?”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脚步停在求真俱乐部门外,纤细挺拔的黑色正装和硬领白衬衫,托举着一只高顶丝绸礼貌,潜伏在帽檐下的冰蓝色眸子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像是会在街头拐角,咖啡馆靠窗座位遇见的朋友。 就在布洛恩出现的同时,正要告别的科尔·多利安忽然停住了要关门的右手;嘴角挂笑的年轻审判官眨眨眼,好奇的在门外的两人之间打量。 这一刻,微笑的安森身体钉在原地,感受着同时从身后和身前投来的目光,两侧的鬓角微微渗出些冷汗。 怎么办? 自己要怎么解释,才不会让黑法师的亲信和教会的审判官在腓特烈大街上掐起来?! 内心一团乱麻的安森挑起僵硬的嘴角,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回首望向年轻学士: “布洛恩,你怎么会在这儿?” 年轻学士微微耸肩,背在身后的右手举起一只封好的纸袋,左手的细长手杖指向俱乐部一旁的咖啡馆:“烟草。” “这家咖啡馆的烟草非常不错,价格稍微贵了些,但很值得。” “是啊,的确不错。”安森煞有其事的笑了笑: “我的房东博格纳夫人也很喜欢,她说虽然看起来和普通的高级烟草没什么不同,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布洛恩微微颔首:“你呢?” 开口询问的同时,冰蓝色的眸子却停在了科尔·多利安的身上。 “我…我是这家俱乐部的会员。”安森很快控制了住自己的情绪:“你看…梅斯·霍纳德教授提醒过我,在王都生活要多参与一些社交活动。” “这位是科尔·多利安,我在求真俱乐部认识的新朋友。” “这位是布洛恩,我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校友,我们俩都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 后退半步,面带微笑的安森,无比真诚的主动为两个人互相介绍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几乎能感觉到两人视线碰撞的火光。 “科尔·多利安……” 眯起眼睛的布洛恩上前半步,将手杖夹在腋下,主动伸出右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那个大名鼎鼎‘异端刽子手’的血脉,真令人深感荣幸。” “哪里哪里,曾祖父也只是位尽职尽责的普通审判官,砍下两百个施法者的脑袋什么的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传说而已。” 满脸堆笑的科尔立刻握住了布洛恩的手,眼神中对年轻学士充满了敬佩: “您居然是那位声名卓著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哦…居然一下子就认识了那位教授的两个学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有嫉妒了!” 表情冷漠的布洛恩感受着手掌间传来的力度,轻轻勾起了嘴角。 两人你吹我捧,各自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如果不是咒法师的能力强化了自己的观察力,注意到两个人的手一个攥住手杖,一个已经垂在枪套前侧,安森说不定就真的信了。 ……信才有鬼了。 “嗨,说真的,您和安森应该经常来这里坐坐,我们求真俱乐部的设立初衷,就是要让人毫无拘束的享受阅读的乐趣,非常适合你们。”热情无比的科尔开始主动邀请道: “要是情绪沉闷,我们的地下室还有私人靶场和一个特殊的小地方,可以尽情的发泄一下,让心情好起来。” “这样的话,我也推荐您有时间来一趟圣艾萨克学院。” 布洛恩微微一笑,冰蓝色的眸子也变得无比温和:“虽然平时学院是封闭的,但梅斯·霍纳德教授偶尔会在假日举办一些私人课程,我可以为您留一个靠近黑板的位置。”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安森拼命克制着自己嘴角抽搐的冲动,微笑着不断点头,偶尔插嘴说两句没营养的废话。 在足足三十分钟的交谈过后,三人终于彼此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科尔·多利安再三邀请布洛恩一定要常来求真俱乐部做客,并表示会为他准备一份绝对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苟言笑的年轻学士只是点头,微笑着和安森登上了同一辆马车。 ……………… “他们终于盯上你了?” 摇晃不止的车厢内,这是沉默且表情恢复冷漠的布洛恩,在马车终于离开腓特烈大街之后的第一句话。 目光凝重的安森重重点了点头:“那个人……” “科尔·多利安,求真修会次等审判官,拥有圣杯骑士血脉的天赋者。”布洛恩打断了他: “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梅斯·霍纳德教授的评价:一个毫无信仰,可以为了工作微笑着打爆别人脑袋的伪信徒。” “宗教审判所派这个人和你交涉,证明他们还没有找到绝对的证据,或者说他们眼下只能确认你和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关系,认为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如此一来,他们会针对性的对你进行监视,但考虑到你已经是秩序教会治安军的最高指挥官,这种监视必然是被动且充满弹性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依靠身份便利,秩序教会乃至宗教审判所的全部计划,都不可能绕过身为治安军最高指挥官的…你。” 说到这儿,深吸口气的布洛恩,嘴角露出些许的弧度: “干得漂亮,安森·巴赫阁下。” 这一瞬间,内心松口气的安森用略有些激动眼神望着对方,压低嗓音沉声道: “一切都是为了黑法师,为了旧神派的大计划!” 好险好险…差点儿以为自己要被当成叛徒了。 不苟言笑的布洛恩满意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斗点燃。 所以你真的是来买烟草的是么…安森紧抿着嘴角,对着吞云吐雾的布洛恩沉声道:“事实上…为了争取我对他们的信任,求真修会已经告诉我了他们的一部分计划!” “哦?”年轻学士眼前一亮,表情中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 “通过从近卫军手中了解到的情报,他们已经知道了梅斯·霍纳德教授正在搜集散落在克洛维城内的大魔法书。”安森开口道: “因为教授在圣艾萨克学院的地位,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所以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一册作为诱饵,让教授自己主动暴露身份!” “他们还打算利用秩序教会的治安军作掩护,进一步加强对克洛维城内旧神派活动的控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认为秩序教会和审判所的目的恐怕还不止于此。” “他们…很可能也在试图干涉眼下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战争!” 话音落下的瞬间,布洛恩托着烟斗的右手突然暴起了青筋: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建立的治安军,远远不止是现在的规模。”安森一边解释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份折起的文件,递给布洛恩: “最初我以为这支治安军的出现,仅仅是出于教会对近卫军能力的不信任,但当我知道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想要建立的,其实是一支万人规模的治安军时,我就发现自己可能想错的。” “不,他并非出于对近卫军能力的不信任,才想要建立治安军;而是在看穿了近卫军不值得信任后,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红砖街的暴动,旧墙街事件,还有闹得沸沸扬扬,到现在都还没完的钢铁苍穹号凶杀案;近卫军已经无能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被取代只是时间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间关头,秩序教会建立了一支直属于他们,可以在王都内拥有开火权的治安军……” 布洛恩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教会在趁着战争爆发导致王都治安混乱的机会,扩张自己在克洛维王国的权利?” “我认为不无这个可能。”安森默默道,内心深处为自己扯淡的能力十分自得。 也许路德·弗朗茨真的有这方面想法,或者说他并不是要让教会而是自己的家族控制这支治安军,否则也不会安排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来监管预算。 但只要枢密院和奥斯特利亚王室还没有愚蠢到变成发了霉的橙子,他们就不可能将这支治安军的控制权完全交给秩序教会。 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利益交换,弗朗茨家族和秩序教会肯定也是付出了某些代价的;但那些和安森无关,他现在只想着怎么把黑法师和教会糊弄过去,安安稳稳的领自己每个月的津贴和薪水。 “第二次公序会议之后,教会就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插手列国事务,甚至干涉王国内政…他们想要这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安森继续道: “对教会而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控制一个王国的首都警备;成千上万的军队,无孔不入的眼线,遍布全城的监控点,还有藏在阴影中的审判所……” “拥有了这一切,他们就能直接干涉王国政治,甚至是影响到最高决策——再对教会布满的国王,也不敢在身边有可能藏着一个审判官的情况下,做出任何对教会不利的决定。” “王国内政会落入秩序教会之手,克洛维城将再无旧神派容身之处,秩序世界将回到圣徒历元年之前的黑暗时代。” 他故意做出落寞的表情,用沙哑的嗓音为自己这段现编的东西增色几分。 望着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安森,布洛恩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直至马车驶入白湖公园的时候,他才终于抬起那冰蓝色的目光,说了句让安森有些匪夷所思的话: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嗯?安森愣了下。 他明白什么了? 面无表情的布洛恩却没有做任何解释,闪烁的目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按照梅斯·霍纳德教授的计划,这场战争决不能轻易终结——只有代表着秩序世界的诸王国,都被克洛维王国和帝国点燃的风暴卷入其中,并且将鲜血流干,之后…属于我们的,属于所有旧神派的‘大计划’……” “才有实现的可能。” 布洛恩微微扬起嘴角:“没错,我终于明白了…梅斯·霍纳德教授,他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让你打入秩序教会的内部,让他们自以为得意的完成他们的阴谋。” “因为混乱的秩序无法令克洛维王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只有铲除掉无能的近卫军,才能让奥斯特利亚家族放开手脚,依靠高效且专业的警备军去动员这座城市的全部产能,将最后一块钢铁,最后一个青壮年送到战场上,与帝国血战到最后一刻。” “秩序教会…宗教审判所…路德·弗朗茨…他们的小聪明,将彻底毁掉过去近百年建立起的平衡,为他们自身的毁灭开掘坟墓!” 看着隐隐有几分兴奋的布洛恩,安森在心底叹了口气。 也许自己上辈子选错了职业,不该去参军的。 当个演员或者励志师什么的说不定也挺合适。 “那么,教授的意见是什么呢?”安森开口问道。 布洛恩立刻正色起来: “梅斯·霍纳德教授命我通知你,眼下既然秩序教会利用旧墙街事件,正式介入了原本由近卫军一手操控的王都治安,那么我们不如反过来利用这一机会。” “有一件事他们没说错,教授的确在搜寻王都内大魔法书的下落,但这仅仅是顺手为之,并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安森神色郑重…既然梅斯·霍纳德这么说,那证明这件事的确很重要。 “教会的目标应该是通过治安军削弱近卫军的权威,我们完全可以帮他们一把。”布洛恩抽了口烟斗: “为了搜索大魔法书的下落,教授在克洛维城内控制了许多黑帮和底层工会;我会在之后的几个月陆续向你透露一些他们的情报,让秩序教会抢在近卫军前面,以此麻痹秩序教会和审判所,最好能造成‘黑法师正在竭力搜寻大魔法书’的假象。” “另外,教授还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关于‘奥古斯特’家族的研究,已经有了下落。”他将一封信递到安森面前: “据说…这是一个存在了千年,并且被灭亡的血魔法家族!” 第七十一章 大魔法书 【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当你在看到这封信时,我希望你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手边有一杯咖啡和一只烟斗,因为这很可能是我给你写过的最长的一封信。】 【因为我的内心,我的情绪,我急促的呼吸和就快冲出胸膛的心跳…我…立刻重写一封或者修改,对此时此刻的我都是不可能的。】 【奥古斯特…是已经存在千年,上溯三旧神时代,最古老的血魔法家族之一!】 昏黄的煤气灯下,看着那几乎要划破纸面的感叹号,端着一杯手磨咖啡的安森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嗯,这的确算是个大新闻,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发现,但…值得让一个黑法师激动到失态的地步吗? 【亲爱的安森,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和我同样激动,我们正在揭开某段历史真相的神秘面纱;一个在圣徒历前三百年前后仍有影响力,与克洛维王国最古老家族卢恩不相上下的家族,被抹杀的一干二净——这其中肯定存在不为人知的事情。】 【但真正的关键并非在于历史的真相,而在于这个姓氏本身。】 【接下来我要讲的内容涉及到旧神派世界最深层的核心机密,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永远不会接触到的领域,只有一小部分的我们和我们的死敌才知道的事情。】 死敌? 愣了一下的安森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秩序教会。 【在旧神的追随者中,施法者被分为三等——是的,我相信认真好学的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在咖啡馆的一课并记了笔记,尤其是五个阶段与使命的部分。】 翻阅信笺的右手一顿,安森立刻从怀里掏出了已经有些破旧的日记本。 【当你理解自己所追寻的道路为何物,真正掌握而非简单运用魔法的力量,理解了生命的意义与自己的使命,你…将在某个你必定会感觉到的时间点,跨越无法跨越的边界,进入下一阶段。】 【你将超越‘人’的范畴和所有已知的生命形式,成为另一种‘存在’。】 另一种存在? 安森放下了端起来的咖啡杯,听黑法师的意思,“不是人”似乎并不仅仅是血法师的专利? 【即便在施法者群体之中,他们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而且因为长相、外貌…肉眼所见的一切,对他们都已经毫无意义;除非主动承认,否则谁也无法断定他们的身份。】 【这些施法者们在千年之前有着‘图托儿’的尊号,寓意为‘长者’或者‘导师’;现如今,被我们的死敌称之为‘亵渎法师’】 看到这里的安森瞳孔骤缩,立刻想起了黑法师带着高顶礼帽和单片眼镜的形象。 他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身为施法者的身份,还能以约翰·內斯的名字潜伏在雷鸣堡征召军之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不是证明梅斯·霍纳德同样是一位“亵渎法师”? 作为索菲娅·弗朗茨口中“克洛维城最出名,最优秀的施法者”,这一点的确不无可能;而他前后几次所展现出的实力,也明显超越了“普通施法者”的水准;如果他真的“成为另一种存在”,也并非是什么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情。 抿了口咖啡,安森继续看下去: 【而就连渎神的秩序教会也未必了解的是,在‘亵渎法师’之上还存在另一个等级,一个无比接近三旧神,甚至于可能已经取代了‘神’的等级。】 【他们…被称为‘使徒’。】 【关于他们的存在有着种种传说,多数认为他们是三旧神体系的终点,是三旧神意志的化身,掌握了永生不死的力量,因为从未有过使徒被杀死的记载。】 【所有有关‘使徒’的记载都早于圣徒历前六百年之前,数量稀少,并且即便有也只是某些只言片语形式的作证;唯一能准确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原因,是这些‘使徒’们几乎每一个都与某个‘家族’,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是的,我亲爱的安森,看到这里我想你肯定已经猜到了…奥古斯特,或者说开创了这个家族的第一代奥古斯特,就是一位血魔法的使徒!】 激动不已的文字直接冲出边缘,在信纸上留下了一块巨大的墨点;安森几乎能看到坐在书桌前的梅斯·霍纳德竭尽所能让自己冷静,潦草字迹也重新变得工整优雅: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我此刻的心情,这是前无古人的发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奥古斯特’将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陨落的使徒。】 【在古老的黑暗时代,所有的施法者群体都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那么这个血魔法家族将隐藏着超越我们想象的秘密。】 【亲爱的安森,这个秘密也许将为我们打开一扇大门,一扇通往魔法顶端的大门!】 嗯?! 就在视线落在最后一个单词时的瞬间,安森突然感觉后颈传来一阵冷意。 有人在自己的书房内,而且就在自己的正后方。 警觉的安森立刻全身绷紧,清醒的理智开始思考对方的身份。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博格纳太太和莉莎都已经回卧室睡觉了;如果是小偷或者强盗不会蠢到走进有人的房间,更不可能跑到还点着灯的书房。 那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潜入的,只能是想干掉自己的人。 会是近卫军吗? 感受着身后那微弱的,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一动不动的安森故作自然的缓缓放下右手的咖啡杯,左手大拇指伸向袖口内,按住紧贴着腕部的刺刀刀柄。 三步、两步、一步…… “啪!” 一杯咖啡放在了安森的桌子上。 “哟,安森。” 表情错愕的安森扭过头,怀里抱着托盘的莉莎正冲他笑。 不等他开口询问,瞪着大眼睛的小女孩就抢先一步解释道:“人家刚才发现你还没有睡觉,就去厨房倒了一杯咖啡给你。” “博格纳夫人说了,好女孩儿都要学会煮咖啡才行。” 煮咖啡? 看了眼桌子上那杯黑乎乎的冷水,安森试着端起杯子放在面前闻了闻,又试着晃了晃杯子里的液体,完全一动不动。 嗯,这是一杯很稠的咖啡。 轻轻的放下那杯疑似黑色泥浆的液体,安森微笑着看向莉莎:“嗯,看起来很好喝,就是有点凉了。” “真的?”莉莎笑得两眼眯起月牙: “那莉莎去给你加热一下?” “不、不用了!”安森赶紧拦下她,僵硬的笑了笑: “我手里这杯还没喝完呢,等会儿我自己去热就行。” “嗯…好吧。” 稍微有点儿失落的莉莎点点头,朝安森点点头,抱着托盘转身朝书房外走去。 “莉莎!” 就在小女孩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突然听到身后的呼唤,眼前一亮转过身来: “怎么了?” “……不,没什么。”顿了顿,面色微变的安森扬起嘴角: “晚安。” “…哦,安森也晚安啊。” 愣了下的小女孩有些莫名的看着他,默默转身离去。 望着莉莎的背影,心情稍微有些复杂的安森决定暂时还是不告诉她关于“奥古斯特”家族的事情比较好。 为什么梅斯·霍纳德会出现在雷鸣堡,为什么他会对奥古斯特这个姓氏如此感兴趣,为什么他会在克洛维城搜寻大魔法书的下落,为什么他会那么执着于所谓的‘大计划’,为什么身为施法者,还要甘冒风险继续留在圣艾萨克学院担任历史系教授…… 看着手中的信笺和一旁的日记,许多曾经无法理解或者不明白的事情终于都有了解释。 梅斯·霍纳德,他所渴望的并不是‘大计划’或者‘历史的真相’,他一直在寻找成为‘使徒’的方法! 当然这一切还都仅仅是安森自己的猜测,并没有任何确切的,甚至能完全说服自己的证据;即便都是真的,他也并不打算插手。 对秩序教会和宗教审判所而言,自己目前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掌握着关于“黑法师”的线索;在风暴团真正拥有一定战斗力之前让黑法师显露出一定程度的威胁,可以略微提高自己在秩序教会眼中的重要性。 唯一的问题在于按照审判所的说法,《大魔法书》记载着从古至今所有的魔法和三旧神陨落的真相。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东西对黑法师究竟有什么用处? 面无表情的安森深叹口气,端起桌上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然后一个不留神,拿的是莉莎送来的那杯。 “噗——!!!!” ………………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身为‘刽子手多利安’的后代,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求真俱乐部客厅内,手捧着一本《艾萨克·兰德生平》的塞拉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嘴角挂着轻蔑笑容的女审判官,甚至懒得抬头去看某个问了“愚蠢问题”的同僚。 “我又不是我的曾祖父,也没有砍下两百个施法者的脑袋,怎么会知道这些?”书架旁的科尔翻了个白眼: “并且我认为不懂就问是一种非常优秀的品质,总比不懂装懂的要强——还有我没问,你怎么又在读心了?!” “你究竟想不想知道?” “……请讲。” 偷偷瞥了眼满脸“哀怨”的科尔,塞拉低头轻哼一声,继续翻阅着书页: “秩序教会关于《大魔法书》最早的记载,是圣徒历前五十八年,一个并非施法者的教会学者通过某些不为人所知的手段,编纂了如今的《大魔法书》,记载着从古至今所有的魔法和三旧神陨落的真相。” “圣徒历前二十年至元年,艾萨克·兰德无意中得到了《大魔法书》,并且由此引来了教会的追捕,并在圣徒历元年死于一场爆炸,之后……” “等、等一下!”科尔·多利安连忙抬手打断了女审判官: “你是说圣艾萨克曾经得到过完整的《大魔法书》,而且他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研制出了最早的蒸汽机,还因为他是个旧神派——秩序之环在上,这要是真的那也太令人惊讶了!” “不,真正令人惊讶的是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看着自己愕然的同僚,塞拉面无表情道:“亲爱的科尔·多利安,我一直认为良好的出身能带来良好的教育,感谢你纠正了我这一错误。” “哦,没什么,塞拉你太客…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涨红脸的科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有我想问的不是关于《大魔法书》的科普,而是为什么黑法师这么想得到它?!” “如果黑法师只是个对旧神派感兴趣的历史系教授或者普通的施法者,也许他真的会对《大魔法书》感兴趣,但很明显他不是;他要么是已经达到第五阶段的施法者,要么就已经晋升为‘亵渎法师’。” “这个等级的施法者,为什么会对一本旧神派界的《百科全书》感兴趣?” 对于自己无知的同僚,女审判官贴心的给出了“提示”: “因为艾萨克·兰德。” “圣艾萨克?” 科尔的表情更茫然了。 塞拉翻了个白眼,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同僚无知程度的下限: “因为艾萨克·兰德不仅仅是一个秩序之环的信徒,蒸汽机的发明者和差分机的设计者,一个旧神派信徒,还是第一个或者说唯一一个,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的施法者。” “什么?!” “科尔·多利安,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像是第一天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婴儿。” 叹息不已的塞拉合上了手中的书,面无表情的看向震惊到下巴都快掉下来的科尔,十分“贴心”的轻声问道: “需要我再告诉你,为什么艾萨克·兰德能够成为那么‘了不起’的施法者吗?”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连连摇头的年轻审判官一脸受到过分惊吓的表情,有些精神恍惚的在沙发上坐下,长长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哪件事?” “…圣艾萨克是旧神派还是个施法者的事。” “我不太确定。”塞拉稍微想了想: “十分钟之前我以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好,我换个问法。”科尔试着用一种不那么丢脸的方式: “在这件事情上,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塞拉再次摇摇头: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科尔·多利安。 第七十二章 卫队长 又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克洛维城的冬季似乎就从未有过任何的好天气;在这被乌云笼罩的日子里,漫天飞舞的雪花再也不能带来些许的愉悦。 而在与这严酷冬季一墙之隔的博莱曼大街55号房间内,坐在有着温暖壁炉的客厅里的安森,正“愉悦”的享受着一顿丰盛的早餐。 面无表情的他正襟危坐在餐桌前,带着一丝夹杂着疲惫的僵硬微笑,看向某个正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穿梭,无比忙碌的娇小身影。 略有些宽大的针织白色连衣裙和粉红色的围裙,再搭配一双充满了“糟粕思想”的红色高跟鞋,精致可爱的莉莎欢快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从已经被黑烟笼罩的厨房里端来她尽心准备的餐点。 一杯热咖啡,芝士,燕麦粥,鸡蛋,培根和半个烤苹果;这些组合起来,便是属于自豪的克洛维人“中产阶级”的早餐——是不是真的没人知道,反正报纸和博格纳夫人都是这么说的。 轻轻用勺子舀起盘中的白水煮蛋,彻底煮烂的蛋白和蛋黄已经混杂在一起,化作看不出形状的乳白色液体,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面不改色的安森微微一笑,从旁边拿过一整块燕麦面包,将“蛋液”均匀的涂抹在已经化作焦炭还在冒火星的面包表面。 最先与舌尖接触的,是鸡蛋润滑感和白开水的清香,那独具匠心的口感让安森嘴角勾起微笑——他根本不用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小女孩儿在灶台前挠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糊掉的鸡蛋捞出来的可爱模样。 当唇齿发生触碰,夹杂着燕麦颗粒的面包便紧随其后;小麦的芬芳和燕麦的清香,都在天真烂漫的少女点燃的熊熊大火中魂飞魄散;只剩梆硬的木乃伊,在他的牙齿间“嘎吱”作响。 但这一切仍未抵达极致的巅峰——皱巴巴只剩核的烤苹果,犹如怒放的鲜花般打开了安森的味蕾,令他以极大的感动,小心翼翼的去享受在火海中只剩下残渣,泡在一坨芝士酱里面的炭烤培根。 每一次的咀嚼,每一次的吞咽,每一次的回味…全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充满了超乎寻常的猎奇刺激感,兴奋的让安森面色僵硬,额头青筋暴露。 用尽全力将最后一小块苹果核从喉咙口咽下,端起冰冷而宛若泥浆的手磨咖啡——或者说冷水泡咖啡粉——当粘稠的黑色液体终于一滴也不剩的流进温润的喉咙时,安森的眼角留下了仿佛荣升天国的激动眼泪。 那是…彻底解脱了的幸福——暂时的解脱了。 “很美味,简直超乎想象。” 看着站在餐桌旁抱着托盘,满脸期待的莉莎,表情真诚的安森毫不吝啬的赞美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因为莉莎是第一次做,自己都还没有尝……” “唉!不用尝,你相信我就行了,难道你认为我会骗你吗?” “那、那安森再也不会赶走莉莎了对吧?” “当然不会,这么能干还听话的莉莎,我为什么要赶走呢?” 激动的小女孩儿涨红了脸蛋,祖母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有害羞的光泽:“既然这样,那莉莎以后就天天都给安森做……” “不——!!!!” 面色惊变的安森立刻表示拒绝,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僵硬:“不、不用了!” “为什么?”莉莎歪着小脑袋。 “因、因为……”一脸真诚的安森眼神疯狂闪烁: “这、这主要是因为…呃…我是想说…其实吧…嗯…以后你可能就没时间做这些了!” “没…时间?” 表情困惑的莉莎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黯然的委屈道:“安森…还是要让莉莎去上学吗?” “当然不会。”微笑的安森果断否认,右手不动声色的将入学通知书藏进了袖口: “之所以会没有时间是因为…我为我们亲爱的小莉莎准备了一个惊喜!” “惊喜?” 莉莎的表情更困惑了。 “对,惊喜!”安森十分用力的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纯银色的审判官怀表,精致的透明表盘上指针上已经走到十点三十五分。 抱着托盘的少女十分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安森现在要出门吗?” “没错。”安森突然神秘一笑:“所以亲爱的小莉莎,你该去换衣服了——我们得出趟远门。” “唉,莉莎也要去吗?!” ………………………… 白厅街,风暴团驻地,废弃工厂的大门外。 望着安森·巴赫脸上古怪的表情,孤零零站在荒地里,浑身落满积雪的小女仆低声叹了口气,就连一贯的微笑也变得有些僵硬。 “…亲爱的安洁莉卡,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可今天真的非常非常关键——上次那个该死的骗子耍了我们一次,今天是正式军官正式任命的最后期限;如果想抓住他的把柄的话,我们就只有这次机会了!” “…但你知道,有了上次旧墙街的事情,父亲路德对我的监视已经越来越严了,要是再不告而别的话他肯定会……” “…总而言之,整个任命环节你都不用插手,安静坐在一边看着就好;这该死的骗子现在肯定很得意,绝对会任命一大批有名无实,让他能轻松掌握整个风暴团权力的无能之辈——你只需要在一旁静静的看他表演,然后记住那些人的名字就好了……” 脑海中回忆着索菲娅·弗朗茨的叮嘱,小女仆再次无奈的叹息,在几双奇怪的眼神中一声不吭,寸步不离的紧跟在安森的身后,朝破旧的大门内走去。 经过连续几天的紧急赶工,整个废弃工厂——风暴团驻地已经初具规模,稍微有了些军营该有的样子。 虽然即便以秩序教会的财力,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将废弃工厂改造成军事要塞;但仅仅是平整土地,修复煤气和自来水管道,顺带着建立一些简易工事还是能办到的: 工厂四个角落里,原本的杂草丛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四座拔地而起的木质哨塔,几个工人正围在哨塔底端,准备依托着哨塔在旁边修建半永久的石质塔楼。 哨塔周围,一群新兵已经在教官的带领下,开始进行最基本的练习——八百多名面黄肌瘦,刚刚离开福利院的士兵们背着崭新的利奥波德后装燧发枪,有气无力的在教官愤怒的咆哮声中围着哨塔跑圈儿。 几乎无时无刻都有掉队的倒霉蛋儿,在愤怒的教棍和同伴们恐惧的目光中下凄惨的哀嚎不止。 安洁莉卡对为什么安森会特地要求一定要全部配置后装枪,以及军官严苛到残忍的训练方式毫无兴趣;真正令小女仆在意的,是这些士兵们身上毫无装饰的灰色军装。 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正规军还是那些保安公司的佣兵们,都尽可能的让军装显眼夺目一些,这样的军队看起来才足够有气势,能够对敌人和那些暴动者们产生足够的震慑——哪有让士兵们只穿着衬衫和灰色大衣上战场的军队? 难不成…这个男人连军装印染的钱都贪污了?! 带着连某种恶意满满的猜测,小女仆紧跟在安森身后朝工厂厂房——驻地大楼走去;两门六磅炮,四门三磅炮,四门一磅炮和两门榴弹炮,总共十二门火炮依次排列两侧,在大门外组成了一条“长廊”。 因为前线战争吃紧,整个克洛维城已经找不到多少合格的骑兵了,找得到的安森也绝对雇不起;所以干脆就把留给骑兵的预算全部换成火炮和重型四轮马车,组建一个师级的炮兵连。 安洁莉卡完全不明白,这些既笨重又缓慢的火炮在城市里到底有什么用处? 不过索菲娅并没有吩咐过这些,小女仆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跟着安森来到司令室的门前,令安洁莉卡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小书记官之外,就连和安森坐同一辆马车来的小女孩也没有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应该不会因为索菲娅小姐报复自己吧? 就在小女仆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从司令室外传来。 “请进。” 稍微清了清嗓子,安森沉声道。 安洁莉卡扭过头,推门而入的是一位穿着厚重大衣,带着黑色圆礼帽的中年人;他有一双深陷的眼窝,略有些下垂的面颊看起来略有些丧气。 “下午好,安森·巴赫中校。”丧气的中年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乱糟糟有些发白的褐发,坐在安森面前: “我的名字叫劳伦斯·贝尔纳特,陆军上尉,炮兵科出身。” “哦,您竟然是一位炮兵?”安森眼前一亮:“真是太好了,我们这支军队正缺少一位炮兵指挥官——请问您在这方面有过多少经验?” “毫无经验。”劳伦斯温和的笑了笑: “事实上今天来这里后我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火炮,看上去真的很有气势。” 安洁莉卡:“?!” “是吗?”安森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点点头: “那么您的数学成绩怎么样,一名炮兵军官需要很好的数学,尤其是几何学——已知直角形三角形一边长3,一边长4,请问第三条边的长度?” “7。”劳伦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答得好!”安森立刻起身,用力握住了劳伦斯的右手: “从今天开始,您就就是我们风暴团的炮兵连长了——出去的时候,请记得将下一个人叫进来。” “没问题。” 震惊到双眼瞪圆的小女仆,目送着笑呵呵的劳伦斯·贝尔纳特转身离开;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第二个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这是一位身材十分纤细的女性,有着令小女仆光看就觉得眼红的浓密长发,表情如冰山般冷漠,让人完全无法想象她笑起来会是怎样的风情。 “塞拉·维吉尔,陆军中尉。”冷漠的女军官在位子上坐下,默默的凝视着安森的双眸: “我希望任职风暴团的内务副官。” 内务科出身的女军官,稍微有些奇怪但至少比刚才的正常…惊魂未定的小女仆点点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女军官漂亮的后背。 “一个合格的内务副官,需要对军队上上下下所有事情都有所了解,并且口风严密。”安森轻笑着开口道: “塞拉中尉,请告诉我从走进大门直至我的办公室这段路,你都注意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塞拉面无表情道。 “哦,塞拉中尉,你在军营里什么都没看到吗?” “不,这里不是军营,更不是白厅街,更不存在一个叫风暴团的组织。”塞拉冷冷道: “就连塞拉·维吉尔这个人也是不存在的,这里什么也没有。” “可我们都看见你了。” “我否认,你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塞拉面不改色:“我,军营,白厅街,风暴团…都只是你们的幻想,你们正活在自己的梦里。” “……”安洁莉卡。 “恭喜你,塞拉中尉!”安森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内务副官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叫下一个人。” 塞拉一声不吭站起身,梦游似的转身离去。 望着女军官离去的背影,安森扭过头刚想要和小女仆说什么,门外就突然响起了一道欢快的声音。 “唉,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吗?!”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一个脸上写满了快乐的年轻人冲进房间,不等安森开口就直接坐在了他面前,大声自我介绍道: “我叫科尔·多利安,陆军散兵科上尉,今天是来应聘散兵连长的!” “非常好,我们这支部队眼下最缺少的就是优秀的散兵指挥官!”激动的安森立刻抱起肩膀,和科尔四目对视: “科尔·多利安上尉,身为全团侦查和先导,散兵连长需要对他所负责的战场了若指掌——告诉我,从旧墙街到红砖街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找个出租马车的车夫!”科尔爽朗的笑道:“他们每个都认识路!” “啪!” 小女仆一巴掌拍在脸上。 “您正是我们急缺的人才!”安森翘起嘴角,用力拍了拍科尔的肩膀: “从现在开始,我正式任命您为第一散兵连连长——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外的人叫进来。” “好嘞!” 科尔·多利安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快乐的夺门而出。 过了会儿,穿着灰色军装还背着一杆博尔尼步枪的小女孩儿从门外走进来,瞪着闪亮闪亮的大眼睛: “安森?” “莉莎,通知他们所有人休息三十分钟。”安森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微微一笑:“让艾伦·道恩准备午餐,三十分钟再继续面试。” “是!” 莉莎板着脸朝他敬了个军礼,背着步枪飞快的转身离去。 安森点点头,正要起身的时候看见小女仆一副惊呆了表情,瞪着自己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万个问题要问。 于是他微微一笑,用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口吻道: “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她的名字叫安森·巴赫。” “是我的卫队长。” 第七十三章 弗朗茨家族 “真是太可怕了!” 粉红色的少女卧室内,歇斯底里的小女仆用最最高亢的咏叹调,对自己的主人表达着此刻的心情: “我的小姐,幸亏您当时并不在场,否则安洁莉卡都无法想象您究竟会…人家的意思是,原本安洁莉卡一开始还以为您对安森·巴赫先生有什么误解,或者只是想找他的麻烦…但是大错特错!” “他就像您说的那样——不,他甚至比您说的还要恶劣,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无耻之徒,这种人肯定是彻头彻尾的旧神派!” “安洁莉卡……” 索菲娅望着自己的小女仆,惺忪的睡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重要!” 安洁莉卡突然冲上来,跪坐在床边一把握住索菲娅的双手,坚定不移的目光与她四目对视:“重要的是安洁莉彻底卡明白了,索菲娅小姐您才是对的。” “从现在开始,您的女仆将坚定不移的站在您这边,与您并肩作战,一起揭开安森·巴赫先生那丑恶的嘴脸——嗯,还有他身为旧神派的罪证!” 小女仆紧紧地抿着嘴唇,坚毅的目光表明着她的决心。 还没睡醒的索菲娅沉默了一阵,昏昏沉沉的面颊上突然露出冷笑: “…所以,亲爱的安洁莉卡,你以前都不是站在我这边的?” “呃……”尴尬的表情从小女仆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安洁莉卡的意思是,这次尤其站在您这边。” “哼。” 索菲娅轻哼声,略微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脑海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恍若昨日的旧墙街事件,已经是十多天之间的事情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即便索菲娅想,也瞒不过父亲的眼睛,但这不是关键。 那天的晚上,父女两人进行了一场十分漫长的谈话。 路德·弗朗茨的话语十分温和,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可爱的女儿瞒着自己没去沙龙,而是跑到旧墙街的报社大楼,参与到近卫军与黑帮枪战,审判所的行动而有哪怕一丝丝的恼怒。 就像他一贯放纵索菲娅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接头,“代表”弗朗茨家族与小说家谈判与合作,甚至跑到黑法师的旧神派聚会上,去“调查线索”一样。 他甚至以自己的名义,“请求”宗教审判所除非有明确的证据,否则不准对安森·巴赫实施强制关押; 但索菲娅在看到父亲端起咖啡杯,语重心长的宽慰自己时,她就知道父亲真的生气了。 很多年前路德维希·弗朗茨下定决心要投身军旅时,父亲也曾经这么“宽慰”过自己的兄长。 这让索菲娅终于有了一丝危机感——路德维希是父亲唯一的长子,即便再怎么惹恼父亲看,他依然能权利继承家族的遗产和事业…而自己不同。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如果这样的情况没有任何转变的话,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一场奢华的酒会,一次“巧合”的偶遇,一位年轻有为的贵族,一场令人羡慕的婚姻,一笔无比丰厚的嫁妆…… 然后,永远和弗朗茨家族的事业告别。 作为路德维希“替代品”的她甚至比许多教会执事更了解,克洛维大教堂究竟掌握着何等恐怖的财富,执掌教会多年的弗朗茨家族又膨胀到了何种地步。 拿一笔小钱,嫁给某个能给路德维希未来带来收益的家族…绝不是索菲娅·弗朗茨为自己规划的未来! 她渴望冒险,渴望不用在沙龙里只是和那些无聊的人一起讨论,而是真正接触到被隐藏的真相,魔法,异端信仰,决定世界命运的瞬间。 但她更明白一旦自己失去家族和父亲的庇护,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在自诩公平和开放的克洛维王国,吸烟室和枢密院依然是男人的天下;想要一份正经工作的女人,只有在家政公司和纺纱厂应聘才不会因为性别丢掉工作——多年帮助父亲会见那些工会头目,工厂老板的她一清二楚。 “…所以,我的小姐,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安洁莉卡怯生生的话语令她收回了思绪,微微蹙眉的她下意识的将右手食指点在唇下。 怎么办? 针对黑法师的调查已经被父亲完全交给了求真修会,安森·巴赫也完全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根本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 即便自己能找到任何线索,发现德拉科·维尔特斯的行踪,找到安森·巴赫是旧神派的证据,只会让父亲更加坚定把自己嫁出去的决心而已。 “你刚刚说…他任命了一大群自己的亲信?” 小女仆立刻用力点头: “不懂数学的炮兵连长,不认路的散兵连长,至于那位内务副官小姐…哦,安洁莉卡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许精神医院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对了,他还让自己的妹妹当他的卫队长——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她还没有自己背着的步枪高呢!” 小女仆从表情到语气都充满了愤懑之情:“这样堂而皇之安插亲信,为了贪污军饷连自己妹妹都不肯放过的小人,肯定会把治安军变成他的提款机器!” “是吗,但路德维希说他只用十九天就攻下了雷鸣堡。” “黑幕,肯定有黑幕!”小女仆咬牙切齿道: “说不定这就是旧神派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好让他打进秩序教会的内部;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况,比如说雷鸣堡其实是一座空城之类的!” 看着比刚开始的自己还激动的小女仆,索菲娅先是叹息一声,紧接着嘴角开始不由自主的上扬,姣好的面容上勾起一轮上弦月: “呵呵呵…那不是很好吗?” 唉? 看着突然间神色骤变少女,小女仆吓了一跳,像做错了事情似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凑上去:“索、索菲娅小姐,你……” “我想通了。”表情玩味的索菲娅突然道: “亲爱的安洁莉卡,我终于想通了。” “您…想通…什么…了?” 被她吓坏了的小女仆结结巴巴着。 “黑幕——就是你刚刚提醒我的那个。” 突然间趴在床上的少女任由长发披散,手掌交叉支撑着下巴,灼灼目光与小女仆四目对视: “安森·巴赫,德拉科·维尔特斯…他们每个都擅长骗人的把戏,撒谎对他们简直和呼吸一样自然,想抓住他们的把柄或者线索,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更不用说,这些‘男人’还有着我没有的优势;所以如果要打败他们,我就不能用他们的方式。” “我…索菲娅·弗朗茨…要用自己的方式来俘获他们!” “自己的方式?” 小女仆小心翼翼的看着索菲娅。 “砰!” 一枚刻着秩序之环的金币腾空弹起,在空中腾转了几圈后,稳稳的落在了索菲娅的掌心。 …………………… 在享受了一顿蒜蓉香肠,土豆牛肉炖菜和冰镇的提尔皮茨朗姆酒组成的晚餐后,心满意足的安森终于从早餐的噩梦中恢复了许多。 实话实说,克洛维王国陆军的标准餐并不好吃,和博格纳夫人做的“家庭美味”更有天壤之别;但只要能让莉莎不再做饭,他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天天吃这些。 享用过晚餐,安森将碗盘推到桌子一脚,从地图桌上取过军官们的简历和花名册,一边喝着朗姆酒一边翻阅起来。 整个面试过程很成功,甚至可以说非常成功;六十四名军官,四分之三是刚毕业的新人,剩下的四分之一是多年服役,卡在没有贵族头衔而无法晋升的老兵。 按照克洛维王国律法,没有贵族血统的军人一般只能到中尉,上尉就是极限;就像某个当了多年连长,始终在背黑锅和背黑锅路上的卡尔·贝恩副官一样。 至于安森这种小贵族加军校出身的“职业军官”,中校基本上就是他的“人生巅峰”——这也是路德维希在和他做交易时,直接拿这个军衔开价的理由。 听起来很残酷,但实际上克洛维王国的军制在整个秩序世界,已经称得上很“公平”了——在帝国,没有骑士头衔的平民永远别想指挥一个连;东边的伊瑟尔王国更恐怖,少于四分之一精灵血统,就只能当一辈子大头兵。 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可以担任连长,年轻人除了埃里希教员安排过来的“关系户”,都可以委派去担任伍长、排长、副官和内务长这种最基层的职务,负责新兵的训练和日常工作。 最快一个半,最慢三个月,度过了磨合期的军官们,和逐渐从训练与饮食中恢复体能的“流浪汉新兵”,就能让风暴团形成最基本的战斗力,完美达成秩序教会(甲方)的预期目标。 当然,前提是某位少女千万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安森叹了口气——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怀疑为什么自己没有在钢铁苍穹号上没有狠下心,让那个话痨小说家被近卫军乱枪打死? “咚咚咚!”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小书记官毕恭毕敬的走进了司令室,将怀中抱着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安森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这就是今天最后需要您过目的文件了,安森·巴赫大人。”艾伦·道恩沉声道: “上面还附有您明天的行程——白天是您要求的求真俱乐部,下午是风暴团军事会议,晚上如果有时间请去一趟克洛维大教堂,总主教希望近期见您一面。” “好的,我知道了。”安森轻笑道: “辛苦了艾伦,你可以回家了。” “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小书记官点头道,微笑着离去。 就在快走到靠近门的位置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原地转过身来: “安森·巴赫大人。” “嗯,还有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小书记官摇摇头: “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您今天要故意激怒索菲娅小姐的女仆呢?” “当然,我很清楚您在风暴团内安排一些‘自己人’的需求——包括亲爱的莉莎小姐,但这种事情只要交给我,完全可以处理的不留痕迹,没必要非得让她发现不是吗?” 艾伦·道恩的表情很是困惑:“我并不是反对您这么做,但主动激怒控制着风暴团预算的索菲娅小姐,并非很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安森笑了一声:“你想知道?” “不,只是好奇罢了。”小书记官毕恭毕敬的微微颔首:“如果您不想,我可以立刻忘记这个话题。” “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安森故作随意的耸耸肩: “因为他们全都是宗教审判所的人。” “啊?!”艾伦瞪大了眼睛: “您、您是说……” “没错,他们全都是被派来监视我的,确保我真的不是个旧神派。”安森点点头。 “这、这么说,连莉莎小姐也……” “不,她不是;我只是想把她带在身边而已;毕竟接下来我要一直被审判所监视,她一个人在家很不方便。” 嗯,就是这样,绝对和可爱的小莉莎做的“美味早餐”没有半点关系。 “那、那您故意在安洁莉卡面前让他们丢丑,是因为……”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秩序教会那边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罢了;哦,另外就是顺便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本职工作是监视我,不要插手风暴团的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震惊不已的小书记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很是愤懑的怒道: “过分,这简直太过分了!明明您只是被一起意外事件牵扯进去的普通人,却要为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情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我…艾伦·道恩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非作歹,一定会为您讨回这个公道——告诉我吧,安森·巴赫大人,您想让我怎么做?!” “公道什么的就算了吧。” 抬头望了一眼急着表忠心的书记官,安森摆摆手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 “请讲!” 激动的艾伦上前一步,完全是准备就义的架势。 “如果,我是说如果……”安森幽幽道: “如果某一天,我和秩序教会,或者弗朗茨家族的利益出现分歧的时候,作为前教士和我的书记官,你会站在哪一边?” 激动的艾伦表情一怔。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经过了天人交战的小书记官抬起头,用十分真诚的目光望着安森: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避免那一天的到来。” 第七十四章 安森,工具人 坐在回家的出租马车上,抱着已经睡熟了的莉莎,表情若有所思的安森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昏黄色的煤气灯点亮了内城区的每一个角落,但夜晚的克洛维城依旧显得十分冷清;寒冷的冬季和逐渐崩溃的治安,让大多数商铺都早早关门;只有街头巷尾的酒馆,和奢华如宫殿又灯火通明的高楼内还在传来热闹的气氛。 虽然说是随口一问,但安森也已经至少想到了六七种有可能的答案,小书记官的回答差不多是他所认为的概率最低的一种。 对方的坦诚让安森有些出乎意料,但稍微换个思路去想,说不定还能算一件好事——只要自己没有任何“明确背叛”的行为,弗朗茨家族可以容忍任何事。 甚至胆子更大一点儿…就算自己施法者的身份也暴露,但如果不和弗朗茨家族的利益发生冲突,那也是没有关系的。 比如某个突然变得“好说话”的宗教审判所。 尽管没有双方都没有明说,但以“前安森”的记忆做参考,一般像自己这样有嫌疑又无意中和某起旧神派事件发生牵扯的“无辜人士”,最好的下场也是一到十年的监禁。 如果当天索菲娅·弗朗茨不在场,如果自己不是教会治安军的指挥官,如果没有路德总主教…… 安森绝不相信,那个总是笑嘻嘻的次等审判官——科尔·多利安阁下,会对自己那么亲切而又热情。 嗯,说不定会是另一种“热情而又亲切”。 从这个角度上说,也能证明路德总主教和弗朗茨家族的权势有多恐怖,连凶名在外的审判所也要给他们面子。 摇晃不止的车厢内,沉默的安森不停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自己要完成风暴团的工作,继续糊弄黑法师,同时想办法让求真修会的审判官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三件事各自独立,但实际上彼此却存在着矛盾。 如果专注于风暴团的工作,求真修会也许不会在意,但黑法师那边就会察觉到自己有问题; 如果要糊弄黑法师,始终在监视自己的审判官们就会盯上来,试图通过自己抓住能证明梅斯·霍纳德就是黑法师的证据; 无论自己怎么做,风险都很高;并且就算完美通关,收获的也仅仅是对方的“信任”,还是摆脱不了工具人的宿命。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掉黑法师和他背后的旧神派组织,但这么干的风险已经超出自己的承受极限——梅斯·霍纳德教授很可能已经达到“亵渎法师”或者说“导师”的级别,严格意义上说大概已经不算人了! 安森不清楚克洛维城的宗教审判所实力如何,但从旧墙街一战的情况来看,他们肯定不是黑法师的对手。 况且自己现在还有了额外的工作,那就是决不能让黑法师察觉到莉莎的身份…疲惫的叹了口气,安森拍了拍怀中少女的小脑袋。 谁能想到这个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居然是一个千年血魔法家族的后代? 莉莎第一次公开出现是在雷鸣堡的骑兵突袭围攻阵地之前,那个时间点假扮成“约翰·內斯”的黑法师很可能还没有,或者刚刚跑路不久。 从他事后的反应判断,应该没有听到过“莉莎·奥古斯特”这个名字;但他肯定知道第一列兵团来了群“新兵”,至于有没有和莉莎碰过面就不好说了。 无论有没有,都一定要尽量避免两人正面接触的可能…如果她真的是“血魔法使徒”的后裔,恐怕一个照面就要露馅! 就在安森开始从缜密思考朝胡思乱想过度的时候,摇摇晃晃的马车停在了博莱曼大街的路灯旁。 睡眼惺忪的莉莎揉揉眼睛,打着哈欠从冰冷梆硬的座椅上爬起来;安森稍微松了口气,将车钱递给马车夫,和莉莎一前一后登下马车,朝55号房门走去。 快走到房门外的时候,仍旧迷迷糊糊没睡醒的莉莎突然瞪大眼睛,脚步钉在了原地。 表情有些错愕的安森顺着她目光望去,发现房门旁那个煤气爆炸的“老约翰咖啡馆”,居然灯火通明的开着门。 这才刚刚一个多月,这么快就恢复营业了吗? 惊讶了一秒钟,安森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莉莎,想吃蛋糕吗?” 瞪着大眼睛的少女一声不吭,抿着嘴用力吞咽着口水。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看着欢天喜地的莉莎拿着钥匙,一路小跑的登上楼梯;叹了口气的安森无奈笑了笑,独自朝咖啡馆走去。 兴许是太晚的缘故,整个咖啡馆显得十分冷清;除了吧台一位穿着红马甲的服务员在擦拭着手里的咖啡杯,还算宽敞的房间就只有两个穿着大衣的客人,在一幅油画下的两人桌前悠闲的喝咖啡,抽烟斗。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忙的?”服务员放下手中的杯子,站在吧台后朝安森微笑着问道。 “给我准备一小块蛋糕,要打包带走的。” “好的,我们这里的草莓蛋糕非常不错,只要两块半银币,可以吗?” “可以,打包吧。” 点头的安森从怀里掏出钱包,他现在有路德维希的支票和在雷鸣堡时“贪污”的军饷,还有中校津贴和风暴团的预算账户,彻底不差钱了。 以安森现在的收入水准,至少可以雇一个管家外加一个女仆,或者干脆搬到高档酒店去住;不过考虑到保密的风险,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有点儿奢侈的想法。 五分钟后,双手端着蛋糕盒的服务员有些紧张的回到吧台,小心翼翼的放在安森面前:“您的蛋糕,先生。” “谢谢。” 将零钱放在吧台上,提起蛋糕盒的安森转身离去。 “咔嚓。” 就在他朝店门迈步的刹那,身后突然响起了某个非常熟悉的动静。 那是左轮枪叩开击锤的声响。 “不用谢,安森·巴赫阁下。”服务员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透着一点点的小紧张: “真想感谢的话,那就请跟我们走吧。” 感受着顶在后颈位置的枪口,提着蛋糕盒的安森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怪不得这家咖啡馆这么快就重新营业了呢。 “近卫军?”安森问道。 “聪明。” 服务员冷笑。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店内的两个“客人”也从怀中掏出了配枪,一前一后对准了安森。 “既然您那么聪明,就请不要再试图反抗;否则的话,我们并不介意在风暴团的团长身上开几个窟窿。” “是吗?”安森笑出了声:“这里是博莱曼大街,有保安公司的人巡逻,三个路口外就是红砖街——你们就不怕把教会的人招来?” “我们还真不怕。” 服务员自得的轻哼了声:“您好像忘了我们的身份——近卫军有权要求拥有正规执照的保安公司配合我们的工作,博莱曼大街的保安公司的人,今晚都在另外一条街道巡逻。” “更何况,您以为在经历了圣艾萨克学院的事情后,我们会只派两三个人来抓您吗?” 嗯?! 就在安森警觉的瞬间,头顶的天花板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 “说实话,我们真没想到您居然会主动走进这家咖啡馆。”服务员继续道: “真正负责逮捕的四个人就埋伏在您家里,我们三个只是预备队罢了;没猜错的话,他们现在正在抓捕您的妹妹,莉莎·巴赫小姐呢。” 哦? 听着服务员得意洋洋的话,表情突然有些古怪的安森突然自觉松了口气。 很快,又是一阵急促的打斗声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足足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很好,看来已经结束了。”服务员继续得意道: “安森·巴赫阁下,如果不想让您的妹妹受伤的话,就请跟我们……” 话音未落的刹那,被枪口顶着后颈的安森猛地屈膝,整个人以上半身自由落体的状态坐向地面,同时右手已经伸向藏在衣服里的“匕首”。 服务员先是一惊,但瞬间就恢复理智,毫不犹豫的扣响了扳机。 “砰!” 枪焰一闪而过。 铅弹从服务员的下颚钻入,在皮肉与脂肪层间灼烧,在碰触到颅骨的瞬间粉碎,碎裂的弹丸在颅腔内扩散,伴随着浓白与鲜红的液体,一同从头顶激射而出。 连惨叫都来不及的服务员被一枪点爆了脑袋,只剩躯干的身体像间歇泉似的喷涌着血花,直挺挺的朝身后仰倒在地。 噗通! 污血横溢。 就在他倒下的同时,花了一秒钟反应过来的两个近卫军立刻拔枪射击;密集的枪声不间断的从咖啡馆内袭来,在地板和门板上炸开一个接一个的枪眼儿。 被压制的安森躲在吧台下面,小心翼翼的将草莓蛋糕放在角落里;伴随着太阳穴的一阵刺痛,整个咖啡馆的情景瞬间映射在他的脑海中。 两个近卫军的配合十分默契:一个站在原地继续射击,另一个则悄悄的移动到吧台一侧,一边射击一边朝安森的位置靠近。 非常优秀,堪称内行…计算着对方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安森默默的在心底为他们点了个赞,顺便从怀中掏出银口哨咬在嘴里。 三步、两步、一步…紧握着左轮枪的近卫军移动到了安森身侧,左手从怀中掏出了匕首。 “嘀——!!!!” 尖锐的哨声在咖啡馆中炸响,让毫无准备的两个近卫军眼前一黑,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就是现在! 抓住这瞬间的停顿,安森以极快的速度从吧台后冲出,举枪对准了咖啡馆内的另一个近卫军——在同伴发动突袭的瞬间,为了避免误伤他肯定会停止射击。 换句话说,这一刻他的枪管里肯定没子弹。 “砰!砰!砰!砰!砰!” 这是防止万一的五连发。 攒射的铅弹在近卫军身上炸开一片接一片的血雾,血肉模糊的身影一阵颤抖,抽搐着倒在了血泊中。 就在这片刻的间隙后,打算偷袭的近卫军终于从晕眩感中恢复过来;耳畔接二连三响起枪声的他先是一惊,紧接着发现自己居然没死。 然后…他就看见安森朝他突然一笑,扔掉左轮枪转而抡起了拳头。 “咚!” 简简单单,平凡无奇的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传来的却是肌腱撕裂,肋骨断裂的剧痛。 这、这怎么可能?! 惊愕的近卫军涨红了面颊,难以置信的看着塌陷下去的胸口,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数不清的拳影朝自己袭来。 “咚咚咚咚咚咚……!!!!” 十秒钟后,口鼻溢血的近卫军瘫倒在血泊中,胸膛整个凹陷下去。 平复了急促的心跳,站在血泊中的安森有些意外的打量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 咒魔法【锐风】…卖给自己魔法书的那个咒法师的确说过,这个魔法只要完成拓印,不论在手上还是刀剑上,效果没什么两样 和利刃一样锋利的拳头…嗯,的确有点儿诡异。 稍微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蛋糕盒的安森推门迅速离开了咖啡馆,头也不回的朝家门狂奔而去。 虽然对莉莎很有信心,但毕竟对方这次有四五个人,如果真有什么万一的话…略有些紧张的安森冲上楼梯,“砰!”的一脚踹开了房门。 当他看到眼前情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四个近卫军的尸体,以彼此相互扭打的姿势缠绕在一起;一个人用匕首捅穿了另一个人的喉咙,一个人用手枪打爆了另一个人的脑袋,一个人活活掐死了自己的同伴,然后被另一个人挖出了眼睛。 他们就这么躺在客厅地毯的血泊中,在没有碰到一件家具的前提下,彼此杀死了彼此。 抽动了下喉咙的安森将实现转向壁炉旁:莉莎正晃着小腿坐在沙发上,开开心心的吃着草莓蛋糕;一身学士袍的布洛恩坐在她的对面,表情冷漠的抽着烟斗。 听到身后动静的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门口,看着表情诧异的安森,布洛恩冷漠的脸上略微露出些许笑容,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暖意: “欢迎回家,安森,教授有一件任务要我交给你。” “关于大魔法书的下落…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第七十五章 卡林·雅克 “啪!啪!啪!” 穿着破旧商会制服的中年人蹲坐在结满冰霜的煤气灯杆下,嘴角咬着还剩半截的烟头;冻得青紫,颤巍巍的双手努力点燃一颗有些湿润的火柴。 “啪!” 诱人的橘红色小火苗映照着中年人邋遢的面颊,满是疲倦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的欣喜。 突然,一辆笨重的四轮马车从泥泞的街道疾驰而过,风风火火的车轮卷起黑糊糊的污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扬长而去。 中年人先是一僵,从头到脚湿透了身体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然后猛地把还在冒烟的火柴顶在嘴角的烟头上。 蒙蒙亮的天色,下着小雪的街道被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浓雾所笼罩;时不时有路过的目光穿过雾气和街道,用接近冷漠的眼神观赏着这出路灯下的“点烟”哑剧。 就在中年人还在努力“尝试”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一个穿着身旧大衣,带着圆顶礼帽的年轻人正朝这边走来;那沾满泥点和雪花的旧大衣,看上去分外的暖和。 “不好意思,请问……” “香烟!能给我支香烟和火柴吗?”浑身冷颤的中年人抱着肩膀,跺着脚急不可耐道: “我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工作也丢了…给我一支香烟吧,或者四个铜板也行!” 被打断的年轻人愣了下,随即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掀开的衣领下从旧大衣的内口袋里,露出了一条银色的表链。 纯银的表链! 抱着快被冻僵的身体,瞳孔骤缩的中年人口水开始不住的分泌。 趁着年轻人低头找零钱的功夫,他上前凑了凑,冻得生疼右手“不经意的”的碰开旧大衣的衣领,用两根手指朝里面探进去。 “啪。” 中年人愣住了。 手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自己碰到的绝对不是怀表的表链,而是某个木质的握柄,摸起来的感觉就像…… 挡在眼前的旧大衣突然被掀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左轮枪。 表情僵硬的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头,发现年轻人正冲自己微笑。 “我、我……” “您的香烟。”年轻人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腕,将几枚硬币塞进他的右手掌心: “不好意思,请问王冠酒馆怎么走?” 感受着掌心与硬币表面花纹的摩擦,熟悉而又陌生的触感告诉他那是足足四枚银币…中年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我、我认识路,我可以带您去!” “那再好不过了。”年轻人微微一笑,用旧大衣重新遮住腋下的左轮枪: “请带路吧。” “好、好!” 中年人迫不及待的点点头,顶着呼啸的寒风迈开已经没知觉的双脚。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双手插进衣兜,慢他半步走在后面。 “那个、能问您一个事儿吗?” “请讲。” “您去王冠酒馆…要干什么?” 略带讨好的中年人表情有些恐惧…他不觉得这种用得起纯银表链,口袋里随时装着银币当零钱的家伙,会是外城区街头酒馆的“常客”。 “不干什么。” 看着脚步踉跄的中年人,年轻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就是去认识一个朋友。” ……………… “卡林·雅克?” 从布洛恩手中接过写着名字的字条,尾缀上还盖着一个秩序之环的印记,坐在壁炉前的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这人是个教士?” “准确的说,是个实习教士。”端坐在沙发上的布洛恩吐出一口烟雾: “他常年混迹在外城区一个叫‘王冠酒馆’的地区附近,白天通常在教堂做杂务,偶尔兼职传教,晚上和凌晨在酒馆赌博、酗酒和聊天。” 赌博、酗酒…安森表情有点儿古怪:“他真是个教士?” “见习教士。”年轻学士又强调了一遍: “他在外城区经营着一个地下倒卖市场,专门买卖一些涉嫌违法的书籍,破落家族的藏品,其中有许多都是与旧神派有关的物品。” 嗯,还是个倒买倒卖旧神派和非法赃物的教士…安森的表情更古怪了。 “某个巧合的机会,我从一个线人的口中得到情报,卡林·雅克极有可能持有散落在克洛维城内四册大魔法书中的一册——证据是他每隔段时间就能拿出一些比较稀有,但很普通的魔法书。” 布洛恩吸了口烟斗:“另外还有人告诉我,他曾经和一个红头发,自称小说家的人一同出现在王冠酒馆。” “我需要你去调查下这个叫卡林·雅克的家伙,弄清他是不是真的有德拉科·维尔特斯的情报;同时如果他真的持有一份《大魔法书》,想办法弄到手。” 安静的午夜,冰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安森怀中熟睡的莉莎,还有那张陷入沉思的脸孔。 “我有两个问题。” “请讲。”布洛恩放下烟斗,略微调整了下坐姿。 “首先我很感激教授能给我这个机会,真的,能为教授帮忙一直是我的梦想。”表情真诚的安森,眼神里却有几分纠结: “可为什么是我——你已经有线索,有目击者,甚至连这个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为什么要突然把这个任务交给还什么都不清楚的我?” “你觉得意外?”布洛恩反问道。 安森用力点点头:“很意外。” “我也觉得意外。”年轻学士叹了口气: “但是梅斯·霍纳德教授临走之前明确告诉我,一切涉及《大魔法书》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任务,必须由你…安森·巴赫负责,我只准提供帮助。” 黑法师离开了克洛维城? 安森快速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我不知道,教授没有告诉我。”布洛恩微微摇头: “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宗教审判所。”安森有些为难道: “我现在正被求真修会的人监视,并且答应过每天都要去一次俱乐部;如果我出现在外城区,被他们察觉到几乎是必然的事。”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提到审判所,布洛恩突然露出了某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他们有所察觉,不妨将我们今天谈论的内容告诉他们。” 嗯?! 安森一脸错愕。 “这也是教授的安排之一。” 布洛恩解释道:“眼下教授为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离开王都;为了避免被秩序教会察觉,我们要稍微做一些比较显眼的活动,让他们相信教授仍在搜集《大魔法书》,以及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下落。” “当然,我不是说这两件事不重要;但既然教授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么接下来我们就需要更加谨慎;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牺牲些次要的情报是值得的。” “我明白了。” 安森表情凝重的点点头。 从这也能看出各种事对黑法师的重要排名:性命是第一位的,晋升“使徒”的机会其次,旧神派组织再其次…… 至于旧神派的“大计划”…嗯,大概就是类似“附加选项”一类的东西吧? 否则在雷鸣堡时,他也不会看见事情不妙转身跑路,把“决定旧神派命运”的任务交给自己这么一个工具人。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有。” 看着安森已经谨慎起来的表情,布洛恩的眼神中露出赞赏的光芒:“一共两点。” “第一,卡林·雅克看上去或许会比较张扬,但实际上极其谨慎;他对王冠酒馆和周遭街道十分熟悉;一旦让他察觉到危险,想再抓到就难了。” 年轻学士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没动手的原因之一,否则找几个黑帮打手就能解决问题。” 安森表示理解。 “第二,他实力不强,但身上应该有不少特殊道具——施法者从第五阶段之后,就能将某个‘魔法’固定在一件物品上——所以千万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尝试使用暴力解决问题……” …………………… 搀扶着浑身湿透了的中年人,安森穿过街道,在一个狭窄的破败楼房下找到了“王冠酒馆”。 外面的天色刚刚亮,正是酒馆生意最冷清的时候;门稀稀落落外停着几辆出租马车,马车旁倒着几个宿醉的酒鬼,抱着空酒瓶躺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就是这儿了,先生。” 满脸讨好的中年人指着酒馆大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祝愿秩序之环保佑您,能找到您的那位朋友。” “你不进去吗?”安森好奇道: “天色还早,外面很冷的。” “不、不去。” 中年人拼命摇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酒馆门上的招牌:“我欠他们不少钱——这四个银币我要留着,买身衣服吃顿饱饭,还得换份工作。” “国王和皇帝打仗,帝国的烟草买卖做不下去了,但说不定钢铁厂还愿意招几个手脚麻利的搬运工人。” 看着中年人那双冻得青紫,怎么看也不像很麻利的手,安森只能点点头:“祝你好运。” “也祝您好运,慷慨的先生。” 中年人摆摆手,踉踉跄跄的转身离开。 就在安森朝酒馆方向走去的时候,还没走远的中年人突然转过身来,用某种很神秘的口吻朝他喊道: “对啦,您的朋友要是还没来的话,我建议您不妨在酒馆里多坐一会儿。” “这个时间的王冠酒馆,有别的地方都没有的‘特殊活动’!” 特殊活动? 特殊在什么部…什么地方? 安森满不在乎的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走向酒馆的步伐。 推开门,一阵夹杂着酒精和汗臭混杂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表情微变的安森,目光迅速扫过眼前的大厅。 空荡荡的吧台,一片狼藉的桌子,满是酒水、呕吐物、食物垃圾与某种不明液体的地板…以及混杂在这个恐怖垃圾堆里的呼噜声,外加正在享受美味早餐的马车夫。 那个倒卖旧神派赃物的教士…就在这儿? 略有些怀疑的安森跨过某个睡的正香的酒鬼,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准备坐等对方出现。 就在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也点杯喝的时候,一个略有点儿耳熟的声音突然从酒馆的角落中响起: “先生们,我的好先生们,我明白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你们对秩序教会有多少不满!” “这个该死的教会,这‘崇高’的秩序之环,它给不了你们好运,给不了你们永生,没法儿告诉你们真理,而且不论你们许多少次愿望,它永远永远也实现不了!” “事实上它什么也给不了你们——哦,除了一万个清规戒律,外加你们这辈子都还不清的贷款!” 嗯?! 安森浑身一震,看向那个声音来源: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教士,站在两三桌表情各异的客人中间翻着白眼儿,口若悬河。 “但你们好好想想啊,好好想想那些告诉你们秩序教会有多坏,旧神们有多好的家伙。”浑身酒气的教士在那里手舞足蹈: “他们告诉你,伟大的黑魔法之王穆特,血魔法的主人布鲁托还有命运掌控者艾顿——他们能给你们好运,给你们永生,告诉你们真理,还能实现你们的愿望。” “这些古老的,被秩序教会指控为异端的旧神们,他们是那么的了不起,那么的睿智,能办到那么多的事情。” “那他们为什么还会被秩序之环,被什么都办不到的秩序教会……”教士边说边“啪!”的打了个响指: “给打倒了呢?” “或者我再问一个问题。”黑袍教士对着他的观众们竖起右手食指: “没错,就像你们说的那样,秩序教会很无能,只有捞钱和花钱的本事;没有钱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但是……” “那些邀请你们加入旧神派的人,是不是也告诉你们‘伟大的旧神需要你们的奉献’之类的狗屁话?” “如果不是,那很好,反正没损失,不花钱的东西不信白不信。” “如果是,那我就有点儿困惑了。” “这些能给你们好运,给你们永生,告诉你们真理,还能视线你们愿望的旧神们…为什么,还会缺钱呢?” “或者说你们‘奉献’给祂们金钱,祂们许诺你们好运,永生,实现你们的愿望,其实就和…花钱买服务差不多?” “而且还是那种价格不透明,项目不明确,兑现不了还不能投诉的服务?” “唉,你们觉得这个听起来像不像骗子呀?” 黑袍教士笑嘻嘻的趴在桌子上,一脸真诚的看向自己的观众们。 安森目瞪口呆。 第七十六章 你有很多事要告诉我 听着这通充满了偷换概念,歪曲事实,以偏概全的“诡辩式传教”,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就是那个中年失业工人说的“特殊活动”? 发表完自己开场白,笑嘻嘻的黑袍教士毫无形象的坐在酒桌前,袖子像抹布一样摊在油腻的酒桌上,端起马克杯大口喝着黑啤酒。 但他的“观众们”却好像还意犹未尽,面面相觑的凑到黑袍教士面前,用半信半疑的表情看着他: “先生,我们都知道您是教会的人,得替他们说话;但有件事您必须承认,那就是教会对这个世界隐瞒了真相!” “对,肯定是这样!”观众当中立刻有人帮腔道: “他们肯定没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们,公布出来的那些东西,肯定都是他们编造的!” “没错,那些可敬的旧神派的斗士们说了,他们流传下来的文献,和教会所谓的‘官方记录’完全不同!” “噗!” 黑袍教士突然笑了,一口黑啤酒,让离他最近的观众享受了一回淋浴的滋味。 “您不同意?” 表情有点儿难看的观众擦了把脸上的酒水…或许还有别的。 “哦,不不不…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黑袍教士讨好似的举起双手,真诚的看着他们:“没错,教会肯定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是……” 他一说“但是”,周围的观众们又立刻紧张了。 “…那又如何?”黑袍教士双手一摊: “知道或者不知道‘历史的真相’,对你们的生活很重要吗?” “先生们,你们都是这个城市最勤劳的人,努力工作挣钱糊口,还要还各种各样的贷款——但是信旧神,知道这个和那个真相,对你们真的没有帮助。” “但是秩序教会同样没帮过我们!”那人愤慨道: “他们只知道收税,要账,勒索穷人——我不是在说您!” “我知道。”黑袍教士神秘一笑: “但事实上,我们真的能帮到大家。” “哦?” “诸位勤劳又可敬的先生们,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们。”众目睽睽之下,黑袍教士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传单: “请允许我向你们推荐秩序教会最新发布的信贷业务,综合性福利小额贷款!” “程序简单,手续简便,范围极广,支持各种还款方式!”刚刚还疲于应付的黑袍教士,一下子爆发出极大的热情:“现在立刻西门街教堂申请,我们提供额外的账户代办业务和转账业务,不收手续费!” “哦,还另赠送您一件造型经典,特殊定制精选高档帆布钱包;如果您对我们的贷款利息不满意,只需退还全款即可,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前提!” “所有这一切,都只是秩序教会对虔诚的信徒们送上的一声感谢!” “……”安森·巴赫。 看着那帮急不可耐冲出酒馆的“观众”们,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吐槽的安森松了口气;一旁走过来的酒保摸走了桌上的五枚铜板,递给安森满满一杯黑啤酒: “抱歉,我猜您今天可能要失望了。” 安森好奇的看着酒保,端起马克杯抿了口:“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每个穿大衣来王冠酒馆的客人,都是为了听卡林·雅克教士读《克洛维真相报》…这可是本酒馆的招牌。” 酒保略有些得意道,旋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最近可是听不到啦,帝国和王国打仗,不少商会和工厂都破产了,让克洛维大教堂损失了一大笔钱;连我们的酒鬼教士也被逼着出来干活,兜售小额贷款。” “那些人要小额贷款干什么?” “赌钱。”酒保耸耸肩。 还真是完美的需求…安森嘴角有点儿抽筋的笑了笑。 在得到酒保确认之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了。 这个叫卡林·雅克的见习教士,就是在圣艾萨克学院,卖给自己【锐风】魔法书的那个施法者! 弄清了对方的身份,安森一边端起酒杯起身一边在心底盘算:布洛恩提醒过他,这个人很谨慎,稍有不对劲的地方就会果断跑路,而且他身上有不少魔法道具,所以最好避免使用暴力,以免打草惊蛇。 “咚。” 醉醺醺的黑袍教士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滴,正要起身,就看见面前又多了杯黑啤酒。 一个年轻人微笑着坐在他对面,左手举杯向他示意。 “请、请问……” “别动,卡林·雅克先生。” 安森放下酒杯,右手“咔哒”一声扣开了击锤:“我以宗教审判所的名义警告你,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瞥了眼酒桌下对准自己的枪口,黑袍教士瞬间就酒醒了。 “你…嗝!你是审判所的人?!”打了个酒嗝,卡林·雅克一脸慌乱。 翘了翘嘴角,安森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您找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黑袍教士双腿发抖,眼睛像快要凸出来似的: “我是个好人,我很虔诚,没做过坏事更不信旧神派,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你的确不是个旧神派。”安森煞有其事点点头。 卡林立刻长松一口气,嘴角绽出逃出生天的微笑。 “但你是个施法者。” 卡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十秒钟后,浑身酒气的黑袍教士老老实实的摆正了坐姿;又瞥了眼桌子下的枪口,将双腿死死并拢。 安森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想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不是来抓你的,否则我们现在也不会还坐在这儿。” “我只想知道,德拉科·维尔特斯在不在这个酒馆里?” “在!”卡林抿着嘴,目光闪烁的咽了下口水: “…也不在。” 面无表情的安森和他四目对视,嘴角忽然一笑。 然后“砰!”的一顶,用枪口撞开了他合拢的膝盖。 “他就藏在这个酒馆的阁楼里!”浑身一震,正襟危坐的卡林果断道: “门锁被他换了,还有个临街的窗户,一有动静他就能逃跑!” “你有钥匙吗?” “有,而且他很信任我,我能把他带出来!”黑袍教士一拍胸口,很是严肃的看向安森: “我早就看出来这人有问题,准备了很久,就为今天!” 安森:“……带路。” “好!” 安森收起左轮枪,和卡林·雅克一前一后走上酒馆楼梯;整个酒馆都是以一座废弃的楼房改建的,油漆和墙纸都已经脱落,破烂的墙壁和“吱嘎”作响的楼梯,时不时传来哭泣似的风声。 走到楼梯口,黑袍教士朝安森比划了个让他停下的手势,踮着脚尖摸到阁楼门前;他小心翼翼的将脑袋贴在门板的裂缝上,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咔嗒。” 门开了。 黑袍教士推门而入,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似笑非笑的安森靠着墙壁,一动不动的望着木门。 过了片刻,不再等待的安森大步走上楼梯,一脚踹开了门。 狭窄的阁楼里,除了遍地的杂物和床之外空空如也,大开的窗户外传来“呜呜”风声。 果然…翘起嘴角的安森,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酒馆。 ……………… 十分钟后,阁楼内原本空荡荡的阁楼内,近乎半透明的卡林·雅克蜷缩着门后的角落里,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凝结成实体。 “呼————” 憋红了脸的他长舒口气,一边急促的喘息着一边抬起右手,很是痛心的看着衬衫袖钉上的划痕。 “嘶…这么深,这非得让德拉科那家伙掏一大笔钱才行,不然就亏大了。” 黑袍教士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但并没有急于离开——那个伪装成审判官的家伙,很可能现在还在王冠酒馆附近。 对方花这么大的代价堵自己,这次恐怕得比平时更小心才行。 又等了三十分钟,在听到楼下的酒馆大厅内开始有客人上门之后,卡林·雅克终于站起了身;花了三十分钟思考,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完整一套的跑路计划。 首先脱了身上的教士袍子,从地上的杂物堆里找了件抹布似的外套和鸭舌帽。 这是卡林·雅克得意的小技巧:平时一身教士袍的他几乎全酒馆的焦点,所以只要换身普通的衣服,除非贴着脸否则谁也察觉不到。 攥着一个空酒瓶,假装成宿醉酒鬼的黑袍教士一摇一晃的走下楼梯,趴在吧台上确认那个“审判官”不在之后,故作踉跄的走出了王冠酒馆。 他撞开木门,直接坐上一辆出租马车,扔给车夫两个铜板:“旧墙街。” 第一步,尽快离开现场。 马车夫没有多问半句话,打着哈欠扬起鞭子,风风火火离开了王冠酒馆。 故作宿醉的卡林摊在座椅上,目光始终盯着身后飞掠而过的景色,确保没有某个身影或者马车跟上来。 疾驰的马车七拐八绕,在经过一个长巷的时候略微放慢了速度;抓住这个机会的他果断推开车门,跳下马车扑在地上。 第二步,绝对不要离开外城区。 克洛维城治安崩溃,警备松懈,但内城区依旧有大量近卫军巡逻;那个人既然想抓住小说家,很可能和近卫军是一伙的。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逃亡者,跑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是最大的忌讳。 把外套和鸭舌帽扔进巷子里的垃圾箱,上半身只剩衬衫的卡林·雅克在寒风里打着哆嗦;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巷口两个坐在地上的乞丐朝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黑袍教士眼前一亮。 几分钟后,穿着件旧大衣和软帽,脖子上还多了条围巾的卡林走出长巷,把玩着一只小钱袋,徒步原路返回。 第三步,除非必要,躲开所有的交通工具。 低着头的教士双手插兜,悠闲的迈开脚步,像流浪汉和失业工人一样,在下着小雪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走着。 空旷的街道方便自己察觉到是否被跟踪,也更方便跑路;对方既然用半威胁的方式找上门,那就说明只要有机会他就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应该…会在某个小巷或者比较封闭的地方堵自己。 从一条大街到另一条大街,从一个十字路口到另一个十字路口,从白天到中午,再到下午…内心越来越稳的卡林·雅克,开始朝自己真正的目标走去。 西门街教堂。 第四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假扮成审判官的家伙,绝不敢在有秩序教会的地方轻易暴露;而且今天西门街教堂有小额贷款的活动,下午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有信徒和教会做保护,自己才足够安全。 人头攒动的教堂大门外,黑袍教士从某个忙到焦头烂额的同僚手里领过一张表格,假扮成办理小额贷款的人,朝教堂内走去。 在进入等候室的时候,借着人群掩护的卡林·雅克走进了另一条走廊,从教堂侧门离开,转身走进了教堂的公共宿舍。 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和楼梯,还有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黑袍教士终于长松了口气,慢悠悠的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掏出了钥匙。 “咔嚓。” 门开了。 带着一丝丝的小得意,卡林·雅克推开了门,灌了铅似的两脚此刻无比的轻盈。 下一秒,提起的步伐停在了半空中。 “下午好啊,卡林·雅克教士。” 看着站在门外的黑袍教士,坐在宿舍床上的安森打了个哈欠,冲着他打着招呼——顺便扣开“匕首”的击锤,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我看你从酒馆跑到旧墙街,又从旧墙街跑回来…忙一天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我请客。” 黑袍教士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嘴唇不停的颤抖: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你、你怎么会知道?” “难、难不成…你会透视?或者某种能窥探别人心里的魔法,或者有什么可以锁定某人位置的道具?!” “不、不可能的,你一个咒魔法的新人,怎么可能有这些呢?!” “这不重要。” 看着愣住的卡林·雅克,安森嘴角轻轻上扬: “重要的是,你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我。” “很多!” 第七十七章 充满真诚的交涉 “砰!” 惊魂未定的卡林·雅克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狭窄的宿舍里两人四目对视,能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黑袍教士望着坐在床上用枪指着自己的男人,平稳的心跳和嘴角的轻笑,像正在自己家里吃晚餐似的从容。 “那个…能先把枪放下吗?” 卡林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向秩序之环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再跑了。” 安森嘴角上扬,紧握着枪柄的右手也有放松的迹象: “不能。”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黑袍教士赶紧重新把双手举过头顶。 “卡林·雅克先生,你骗了我一次。”安森摇摇头,一副受伤的表情: “想重新获得我的信任,你得拿点儿诚意出来。” “可你也骗了我一次!”卡林低哼声,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我不知道你一个施法者的新人从哪儿弄来了审判官的怀表和左轮枪,但要是让秩序教会知道,我猜你的下场应该也不好。” “彼此彼此吧,倒卖假古董的旧神派教士?”安森笑了。 “不!”黑袍教士反驳道: “我倒卖古董,我学习魔法,和不少旧神派有来往,但我依然是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了。” “所以你是从口音察觉到是我的?” “你不也一样吗,冒牌审判官阁下?” 举着双手,面色苍白的卡林壮着胆子道。 安森没有否认,用眼神瞥了瞥房间里的椅子示意对方坐下,枪口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脑门。 “现在,再回答一次我之前的问题。”安森沉声道: “考虑到前车之鉴,只要你多动一下我就会扣动扳机——既然你知道我是假冒的,那你也肯定知道‘匕首’的威力,一枪就能打爆你的脑袋。” “千万别怀疑,我最近刚试过。” 黑袍教士打了个哆嗦。 “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下落……” 他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用力咽了咽唾沫:“抱歉,我不知道。” 安森面色微变,嘴角开始上扬。 “秩序之环在上,我真不知道!”浑身一震的卡林急忙道: “是,他是来找过我,问了我一些情况顺便借了笔钱,还拜托我和秩序教会的人见了面…但也就这样了,我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儿,又在干什么事情!” 所以是这家伙作为中介,让德拉科和索菲娅见了一面…安森面不改色道:“他问了什么情况?” “米勒·维尔特斯的死。”黑袍教士叹了口气: “这家伙很古怪——他没问案件经过,倒对当事人身份和后来怎么样了很好奇;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复仇的,但并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个被打劫的倒霉蛋。”卡林·雅克自嘲的笑了笑: “被找上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甚至开始猜他会怎么弄死我,一口气把能说的全说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 “和报纸上说的差不多,略有一点区别。”黑袍教士叹了口气: “我和某个买家谈了笔生意,米勒是我雇的帮手,他是个黑魔法的三阶施法者;去交易的路上遇到抢劫犯,米勒和他打了一架;因为在内城区我们都不敢用魔法,看他有点儿打不过那家伙,我就去喊了近卫军…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抢劫犯是什么人?” “不清楚,但恐怕是个天赋者。”卡林·雅克摇头:“不想花钱就雇打手埋伏…这种生意我偶尔也会碰上,所以才雇了米勒。” “为什么是米勒?” “他是我朋友,是个有点儿天真的年轻人,一心想当个施法者又没什么钱;所以我偶尔会雇他帮忙,总好过让他和那些骗钱的旧神派鬼混。” “那个近卫军后来怎么样了?” “失踪了——出事时我第一反应是救米勒,让他跑掉了;后来德拉科来了,告诉我最好别再插手这件事,我就放弃了。” “这就放弃了?” “放弃了。”卡林理所当然道:“他是我朋友不假,但我也努力过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总不能因为他死了我就扔下工作,到处去抓一个失踪的近卫军吧?” 安森轻轻颔首,斟酌了下继续道:“德拉科·维尔特斯在离开之前,就没有告诉你任何事情?” “他…告诉了我两件事。”卡林·雅克十分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他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克洛维城会变得很危险,劝我有机会的话最好离开;然后他还要向真正的‘凶手’报仇,什么叫真正的凶手?” 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黑袍教士,安森没有回答。 这起“意外抢劫案”已经不单纯了,同时涉及到近卫军,旧神派和一个天赋者;以克洛维王国血脉之力的稀少程度,一个无势力的天赋者抢劫犯几乎不可能存在。 秩序教会?陆军?王室?某个地下邪恶组织? 至于卡林·雅克…从刚才到现在他没有撒一句谎,却回避了某些貌似不关键的细节:比如他在酒馆阁楼里的自言自语,又比如为什么他要替德拉科隐藏。 这家伙还是不老实。 “最后两个问题。”安森不紧不慢开口道: “那天和你做生意的人是谁,还有你要和他交易什么?” 黑袍教士先是一喜,随即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能只回答一个吗?” 安森真诚的看着他:“我能打爆你的脑袋吗?” “您误会了!”卡林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辩解道: “干我这行极少和买家直接接触的,黑法师聚会那次是个意外;通常都是对方寄来信和钱,我再把东西放在某个地方,拿到钱和信之后再告诉对方东西的位置。” “就这样?” “就这样!”卡林·雅克有点儿受伤道: “作为秩序之环的虔诚信徒,我是很讲信誉的!” 安森一挑眉毛:“东西呢?” 卡林表情一阵变幻,鼓足勇气试探着开口问道: “我把信和东西都交出来,您能保证立刻离开并且再也不来找我吗?” “这取决于你有多少诚意。”安森冷冷道。 看着不为所动的安森,翻起白眼的卡林重重叹了口气;双手举过头顶的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一只布满花纹的银色怀表从他衬衫上衣口袋掉出。 没有一丝犹豫,安森果断扣下了扳机。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他身后的窗户玻璃应声碎裂。 错愕的表情从他的眼角一闪而过,起身的瞬间和他方向相反的床头桌上,一只造型古朴的沙漏被某种力量碰倒在地。 “咔嚓。” 与此同时,黑袍教士的右手握住了怀表,左手从怀中拔出一只略有些破旧的老式燧发枪。 下一秒,两支枪一左一右,同时对准了彼此的脑袋。 得意的弧度在卡林的嘴角轻轻上扬。 “现在,我建议您最好别轻举妄动。”他朝安森晃了右手的银怀表:“这是镜像怀表,只要它开始转动,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是相反的。” “不仅如此,‘镜像的方向’都会被重置,所以我劝您最好别想着碰运气。” “然后您还碰翻了我桌子上的水银沙漏——在它一次计时结束前,哪怕您原地扔一枚手榴弹,声音也会被锁死在整个宿舍里!” “…你把魔法道具放在教堂的公共宿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我一个见习教士,除了宿舍还能到哪儿住?” “……”安森·巴赫。 “看起来,现在的局势好像已经逆转了。”卡林·雅克得意道:“看在您还算讲信用的份上,让我再告诉您一件事情吧。” “回来的时候,我给某个同僚留了一封求救信——两分钟,最多再有两分钟,西门街的秩序教会和近卫军就会上门。” “然后,他们就会看见一个被要挟的见习教士,和一个假扮成审判官的抢劫犯!” “外加一屋子的魔法道具。”安森“善意”的补充道。 “所以我们都不希望事情进展到那种地步。”卡林·雅克咽了咽唾沫,故作轻松的看着他: “现在您有两分钟从被您一枪打烂的窗户跑路,然后假装今天什么也没发生;等到明天或者后天,您就会在某个时间收到那封信。” “我以秩序之环的名义发誓,那封信绝对没有造假——因为我真的一丁点儿都不想掺和到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复仇’中去!” 看着卡林·雅克信誓旦旦的表情,面带微笑的安森静静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紧张的冷汗,从黑袍教士的鬓角划过。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眨眼间两分钟匆匆而过,举枪对峙的二人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咚咚咚!” 房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宿舍内的死寂。 不安的卡林·雅克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般喜悦的笑容: “真遗憾啊,看来您还是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决……” “卡林,卡林你在里面吗?!”充满慌乱的声音响起,同时还在不停“咚咚咚!”的砸门: “有一帮近卫军找上门来了,他们告诉西蒙老神父说你是个旧神派,宿舍里全是异端信仰的赃物!他们带了两三辆马车,十几个人要抓你呢!” 胜利的笑容僵在了卡林·雅克的脸上。 似笑非笑的安森微微颔首,向他致意。 呆住了足足十秒钟,黑袍教士悲愤的怒喝道: “你使诈!” “彼此彼此。”安森轻笑一声: “但事情原本不至于到这一步的,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您一开始没有骗我,并且在骗我一次后又企图拖延时间搬救兵的话。”安森叹了口气。 “……那现在怎么办?!”慌乱的卡林·雅克紧攥着手枪: “近卫军冲进来,我们俩都会死!” “只有一个办法。”安森断然道: “一个人从窗户跑路,另一个人负责吸引近卫军的注意力;分开逃跑,两个人至少能有一个活下来!” “你确定?!” “我确定!”安森很是真诚的看着他,同时右手再次扣下了左轮枪的击锤: “你现在把信和东西交给我,我掩护你跑路,要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至于吗?!”听着门外越来越着急的敲门声,卡林·雅克一脸快崩溃的表情。 “很至于!”安森郑重道,迈步上前,两只枪同时顶住了两个人的脑袋: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骗我。” 卡林·雅克先是一怔,随即涨红了脸,浑身颤抖着险些连枪都握不住了。 “……好!” 简简单单的词汇,却像是被满脸愤恨的卡林咬碎嚼烂之后,从牙缝里崩出来一样。 随手将手枪扔在地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印泥被撕开的信笺,“啪!”的一声拍在安森胸口:“信给你,东西就在信上,你自己去拿!” “好!” 安森郑重的点头道:“你快点儿走吧,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 黑袍教士一声不吭的冲到窗户前,突然间想起什么,有些伤感的扭头看向安森: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 “那就下次再说吧!”站在“咚咚!”作响的房门前,背对着他的安森扬起右手左轮,侧目慨然一笑: “等这次的事情过去,我们肯定还能再见面的。” “嗯!” 突然间有些莫名感动的卡林·雅克用力点头,回首猛地从窗户扑了出去。 望着已经跑远了的黑袍教士的背影,安森长舒一口气,将信和左轮枪都装进上衣口袋,走上前拽开房门。 一头长发,双眼猩红的女审判官塞拉·维吉尔就站在门外,旁边的墙角趴着一个昏过去的教士。 “情况怎么样?”安森微笑道。 “都安排好了。”表情冷漠的塞拉柔声道: “那家伙虽然是个笨蛋,但也是个很厉害的笨蛋。” ……………… 王冠酒馆附近,一处街头拐角。 在又一次靠天赋者敏锐的洞察力赌赢了流浪汉们之后,脸上写满了快乐的科尔·多利安“不经意间”看见某个翻窗逃跑的身影,满脸无奈的站起身: “唉,今晚又要加班咯。” 唉声叹气的审判官吹起轻松愉悦的口哨,右手高高扬起,扑克牌与铜板漫天飞舞。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