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边月满西山》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章 少年侠气 定西王属地,丁州,西北边界,集英镇。 西北,开春总是很滞后。中原早已旧枝出新叶,这边却还未冒芽。 过了三月三,溪河才稍稍解冻。 雾气蒸腾,笼着镇子。 从地势高的地方看,这景跟画里的仙境似的。雾气遮掩了所有的贫瘠、困苦、血腥等等肮脏的不堪和残酷的勾当。 边界,危险和机遇交替着三七开。 连年兵乱。只要草原王庭仍想入主关内,这里便一日不得安宁。这样的世道就连囤破布片子都能发一笔大财,更别说这些界内外往来的商队。 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一粒老鼠屎和一碗米粥一样稀奇、罕见。 让人惊奇的是,这样的地方竟然有一座祥腾酒家。就冲这一点,集英镇甚至能和天下的各个州府平起平坐。而在它的门口立着个乌黑泛光的驻马石,但凡是来过这的人都不会忘记。 因为它的颜色实在太特殊了。 乌的紫红,黑的泛金。 当年在祥腾酒家开业之前,这里原本也是个小酒家。不过没有牌匾,只在门口的石柱上挂了一个杏黄色的酒招子。 也是这年,草原王庭狼王开始犯边。镇上逃不走的老弱妇孺都被活活切死在这跟石柱之下。 在定西王出兵抗击后不久,就有位新掌柜盘下了这地方。待招牌挂起来之后众人才知道这竟然是闻名天下的祥腾酒家。 掌柜的请风水先生测了测方位,还把里里外外彻底的重新装修了一遍,说图个破煞聚财。可唯独那石柱子,风水先生让移走掌柜的却不肯。 “就立在那吧,给来往的客官当个驻马石。” 祥腾客栈旁侧,有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桌案上摊开的信签用红褐色的镇纸压着,三支长短粗细不一的笔整整齐齐的放在山字形的笔架山,犹如三把利剑,尖齐圆键。案几后坐着一位老书生,姓张。 和别的腐儒不同。 这位平日里满嘴脏话。 穿着一件破棉袍。那襟前袖口都已化作流苏,还沾满了油渍和墨滴。一双宽厚的大手和桌上精致的纸笔也没有丝毫的和谐之感。 每天傍晚,他顾不上收掉摊子便进入一旁的祥腾酒家叫上一壶酒,点几碟小菜,然后学着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 虽毫无圣贤做派,倒也活的逍坦。尤其是那一笔倾注了不少心血的行草,连定州府的府长甚至州管都曾遣人持名帖求字。 每当有人见其字,无不询问他为何不去搏一把功名却要蜗居此地。 老书生皆闭口不言。 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称他为“学究”。 “小二!” 今日,晌午刚过。 张学究大步流星的进了酒家。 蒲扇大的巴掌猛地拍在桌上,震的碗筷都颤了几下。 “哟!学究今儿个来的真早!” 本在账台后忙活的店小二闻声立马窜了出来。 一条雪白的毛巾往肩上一搭,弓着背,飞快的用袖子掸了掸椅子上若有若无的尘土。 这小二是随着新掌柜一同来的。 白白净净的面庞丝毫不被西北的风沙影响,不高的个头每天都如小旋风一般在堂中跑来跑去。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转,耳朵向前竖起。虽不见招财,可确实从没有听漏过一次点单。 “日头这么毒!还守着摊子呆个屁。不如来壶酒畅快畅快。” “好嘞!为张学究摆台!清酒一壶,配菜老三样!” 小二冲着柜台后的伙房喊道。音调抑扬顿挫,丝毫不觉得刺耳。 “不知学究今日是付现银还是继续……” “算上这次一共赊欠你多少?” “您先喝茶唠唠汗,待我给您算一算。” 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让茶杯里的茶水都微微荡起了涟漪。 “学究,加这次一共一十六两七钱。今儿个是三月初五,就算您十五两整,余的权当小的孝敬您。” 小二一边说一边将账本翻得哗哗响,张学究眯着眼想仔细看看,他却已把账本合上了。 “咳,可有纸笔?” “我这就去摊子上给您取来!”小二听闻此言激动不已。 “这老头的字可不止这区区十几两,回头跟掌柜的告个假去丁州府卖了。填了他的赊欠还能富余不少,足够我潇洒几日。也省的我夜夜胆战心惊。” 正当小二盘算着如何将这字卖个好价钱时,张学究却迟迟没有动笔。 不留神,一滴墨已从笔尖掉下。 将笺上的桃花染成了墨梅。 又想四周慢慢晕开,吞噬着纯白。 小二差异的抬头望了望。只见这张学究盯着桌上的纸,须发喷张,两眼通红,目眦尽裂。 仿佛这纸和他有杀妻之仇,夺子之恨一般。 笔尖还在抖动。 第二滴墨马上又要掉下。 写字和练剑一样,手是绝对不能抖的。 高手对决,剑客一剑微偏就殒命当场,书者一点微抖就通篇皆废。 小二从没见过张学究如此神态。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 张学究手腕向外微微一撇,手掌绷紧犹如鹰爪。手背青筋凸起,却又霎时消失。犹如返璞归真一般,变得圆融一体。 这手,此时和笔已珠联璧合。 在第二滴墨即将在纸上晕开前,笔尖已先至将其写成一竖。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小二看着纸上的字,毫无先前欣喜的感觉。 只觉得这纸上的字,割的他眼睛生疼。 “学究,您要是愿意每日给小的写一副这样的字,这美酒肥鸡定时刻给您备好,不收分文。” 小二使劲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努力扯开嘴角,故作轻松的调笑着说。声音却有些嘶哑。 “给老子滚蛋,我哪有许多闲工夫!少在这里啰嗦,且去换酒!” 学究撤了镇纸,将手一扬。 瞬时又是进门的神态。 不多时,天色渐晚。 张学究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此时正嚼着花生捏着嗓子唱戏。 周围的人都替他捏了把汗,生怕他一粒花生碎吸进喉咙把这老头憋得背过气去。 这是第一次走进酒家的岩子第一眼看到的。 刚迈过门槛,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紧张且兴奋,铿锵又积极。 但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欢呼淹没了。 除了张学究外,没什么人注意得到。 “快看,李韵姑娘下楼了!” 原本入戏的人们突然躁动起来。 连张学究也收起了那太监音,朝楼梯的拐角处瞥了一眼。 一位穿着水蓝色纱裙,双十年华的姑娘。 脸上挂着一抹淡笑。 停在楼梯中央。 她的目光扫过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掠过每一个人的脸。那一张张贪婪、谄媚的脸映入脑海,变成一股灰色的暗涌堵在胸口。 鼻翼微张,她深吸了口气。 让这堵在胸口的暗涌随着呼出的浊气一同排出。余下的,便散在了五脏六腑之中。 “今天来的可真齐整。” “小二哥,给在座的诸位客官每桌都送一壶酒。挂在我的账上。” 李韵说着,走完剩下的一半楼梯。 大厅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假装尊重的希望她“赏脸”跟自己喝一杯。等明天。不说集英镇,就连丁州府估计也有一半人知到李韵姑娘跟自己喝了一杯酒。 可李韵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她像一只蝴蝶挑选驻足的花朵一样,一边不冷不热的应承着所有人的恭维,一边在各个桌子间来回打转。 突然,她的目光定在了门口。 一位游侠打扮的少年,脚刚刚跨过门槛,正茫然的看着大厅里欢闹的众人。 “好俊的少年郎!那眸子干净的就像用月光洗过的绸缎一样。”李韵心里一惊。 大厅东南角 “老丈!不知在下可否与您合拼一桌!” 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少年抱拳施礼,面带微笑。故意将声调扬的很高,好似老江湖一般粗犷。 没等张学究回应,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面上的酒仰脖就大灌了一口。 “你为什么要喝老子的酒?” 张学究厉声问道。 就连临近的几桌都纷纷伸来打探的目光。 “……” 少年在心头暗道不好,下意识的摸了摸包袱。里面有一个薄薄的册子,上面满满的记录着这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诸多规矩、门路以及说话的切口。第一条写着:江湖人不得温良恭俭让。有话道五湖四海皆兄弟,萍水相逢即是缘,随性洒脱最重要。越是豪放自得,越显英雄本色。就越像是个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大阵仗的老江湖。 “莫非是自己理解错了?亦或是表现的有些过火?” 少年一时间手足无措。 “张学究,李韵姑娘送酒!”小二吆喝着往桌上放了两壶酒。 “小子刚刚冒失,这里敬老丈一杯。有道是萍水相逢皆兄弟,在这诺大的天下遇见即是缘!” 少年顿了顿说道。 “这儿哪里来的一愣头青。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嘴上长了几根毛,就和张学究在这称兄道弟。嘿!这老头儿要是较真起来看他怎么收场。” 邻桌子的议论钻进了少年的耳朵,酒杯里的酒刚入口一半。让他咽也不是,含也不是。腥辣的味道从舌尖传到喉头又浸入鼻腔,最后混着眼泪喷了出来。 “这位小哥不要这么着急嘛,漫漫长夜何必非抢先一杯?” 李韵轻柔的走到少年的身边。 她两手托着脸,手肘撑在桌上。整个身子都向前顷去。单薄的纱裙之下,背部和臀部的线条暴露无遗。极尽诱惑的同时却又带着三分俏皮。顿时,一股脂粉混着女子的体香便盖过了酒味钻到少年的鼻腔中,肆无忌惮的向他头顶冒。少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不自觉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李韵看到少年身边的长椅露出了一节空挡,就势坐了下来。 “这小白脸真是好命!” “是啊,上次我送了李韵姑娘一串东海的珠子她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多谢。都没有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 “小哥从哪里来?” 李韵随意的问道。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帮张学究也加满。她的余光则从未离开过这少年。 “我啊,从东边儿来的。” “江湖禁忌之一:永远不要泄露自己真实的信息。越模糊,越大概就越能让别人摸不着头脑,显得自己很神秘。”少年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小册子上的这一条。心里很是得意。 “东边儿,那你是安东王属地的人咯?” 李韵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哈哈,算是吧。” “算是?莫不成你还能是坛庭的人吗?看你的长相也不会是山主从属啊。” “嗯……东边也不一定就是安东王属地的人啊。” “哇,原来小哥是从中都城来的啊。失敬失敬,不知小哥为何不在中都城中享清福,却要跑来这穷乡僻壤的战乱之所呢” 少年暗自心惊,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她是怎么猜到自己是来自中都城的呢。 “你想啊,你说你从东边儿来的,那相对于这里定西王属地来说,最东边不就是东海吗?东海之上只有云台,但是云台之人是绝不会来内陆的。再往里就是安东王属地和坛庭。还有兵山,斗山,者山三山。小哥模样如此俊俏,肯定不会是三山里的异兽。至于坛庭嘛……那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出来的人也都是奇奇怪怪的,小哥你自然不是。不过你接着又说东边也不一定就是安东王的属地,排除这个的话往东的沿线上就只有太上河和中都城啦,所以你一定是擎中王属地,天下中心中都城的人。” 李韵好像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其实在少年眉头微微皱起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太上河的人呢?” “太上河之人常年生活在水上船中,身上都带有一股微微的霉味。并且走路姿势也与常人不同。何况你是骑马来的,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太上河之人从不骑马也不会骑马。”张学究端着酒杯说道。 “这位老先生一定是见多识广。” 少年看着张学究有些艳羡的说道。 “说话慢条斯理,头脑冷静客观。这才是省着大人口中的老江湖。” “每一个地方的人都有它的特质,这种特质是烙印在你的骨血中的,无论如何努力你都更改不掉。或许你能把它遮掩个大半,但是时间久了还是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请问老先生,那不同地域之间都有些什么特质呢?” 少年问道。李韵也在一旁歪着脑袋听。临近的几桌的精神也都集中在张学究身上。 “这五王共治里擎中王为五王最强,因此得以坐镇中都城。所以中都城出来的人都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和高人一等的傲气。你小子的傲气倒是遮掩的很好,但那股不谙世事却要强装老练的单纯却是暴露无遗。至于安东王属地的人因为地处沿海,所以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子海水的腥咸。而且沿海贸易发达,十人九商。因此那边儿的人还有很重的钱味儿。脑子也爱算计,做事小心。是根本不可能刚到一个人生地不熟地方就和陌生人坐在一起喝酒的。”张学究说到这里,又往嘴里添了几颗花生米。这些话并没有多么精彩,但从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和几乎被白须遮住的嘴中说出来之后却又别有一番韵味。 “哈哈哈,看来你不是小哥。是小弟弟!” 听到这里,李韵调皮的笑着。 “张学究,那咱定西王属地的人呢?” 旁人看到李韵打岔,生怕张学究就此停住,连忙出声问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想知道就去自己照镜子!或者和这小子比比有什么不同不就好了。我看啊,最大的不同就是你们桃花运太差!” 张学究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连李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同时也招致嫉妒的人更加嫉妒。 “小弟弟,给我讲讲中都城嘛!” 李韵快速的换了个话题,撒娇的说道。 “中都城……就是……很普通啊。无非房子大点儿,路宽点儿,人多点儿。比这里更热闹一些罢了。” “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想说中都那就聊聊你自己呗。” “我自己?” “对啊,你自己。” “我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少年被李韵连轴转的问题弄的很是尴尬。 “就是你叫什么?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为什么来这儿?有什么爱好之类的。”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尤其是说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少年说着眼神转向张学究。。 张学究淡淡的笑了笑,示意少年附耳过来。 悄悄地对他说:“我是有很多秘密,可我都他妈的忘了。”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章 中都查缉使 西北边界外,丁州军营。 “贪生怕死的东西,我让你跑!”军官手持皮鞭向被镣铐锁住的人死命的抽去。鞭痕在身上交错纵横,已经找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肤。 他的后脑渐渐升起一股凉意,顺着发际线蔓延开来。让他头皮发紧,像一只巨手在用力扯拽他的头发。 “你耍赖!刚才我明明已经砍中你了。现在该我拿盾,你用刀。换你进攻!” “胡说,我明明拿盾挡住了!你看,这边上的白印就是你刚才砍出来的。” 村东头,两个拖鼻涕的小孩,用藤条编制的盾和柳枝做的软剑玩的不亦乐乎。那拿盾的只穿了一件长衫,一直拖到脚踝处,连裤子都省了。 “岩子,明天咱们去邻村折几根杨树叉做剑吧。柳树太软,三两下就断了。一点都不好玩……”岩子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略微有些争雄斗狠的游戏。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去挖蚯蚓或集树叶。但别人告诉他这并不是男子汉该玩的。只有老人家才需要蚯蚓钓鱼,小女孩才收藏树叶过家家。 如今,被镣铐锁在这里。他敢肯定自己确实不喜欢那个游戏。 他本就不是一个狠厉的人。 藤条编的盾,它的缝隙被鲜血灌满。 顺着四通八达又凌乱不堪的沟壑,汇聚成一次次生离死别的艰涩。 “岩子!我得走了。等我回来,咱们再去邻村吧。你先多挖点蚯蚓,到时候我带你去钓大鱼回来炖了吃。” “你啥时候能回来呢?” 岩子看着比他高半个头,大两岁的哥哥问道。 哥哥没有说话,笑嘻嘻的把手盖在他额头上。出门时不自觉的看了看棚子角落里已经干裂的藤盾和早已断成几节的柳剑。 他微微睁眼看到赤红的烙铁像太阳一般停在他被血痂包裹着的鼻子前。 热度的烧灼让他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吼!”他拼劲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咬住了军官的手。 那块带着“逃”字的烙铁不偏不倚的印在了肩膀上。一股腥臭闯进岩子的鼻孔,就和家里窗台上那五个装蚯蚓的罐子的味道一模一样。 “又过了五天了……”看着外面的泥泞的小路,岩子背着一罐蚯蚓独自去了邻村。 “哐啷!”罐子在拉扯中摔得粉碎。 岩子拼命的抵抗,和这些重获自由的蚯蚓一样不停的翻动着,寻找遮蔽。 他被连拖带拽的来到了渡口处。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大多都在哭。 “你哥被缠住了。按照定西王府之律法,由你顶替他的缺。抚恤……” 岩子呆呆的站在渡口处看着清澈的河,河里游着不少大鱼。 他脑袋有些蒙。不知怎的,只是非常可惜那罐摔碎的蚯蚓。 “我没有逃跑,更没有叛变!我只想要找我哥哥和他一起去钓大鱼。你们告诉我他被缠住了,那我就去把他解开啊!” 边军对战死这个词很忌讳。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又或从什么时候开始,战死的人都是被缠住的人。 这点岩子也知道,只是他不相信。 “我还有四罐蚯蚓。” “他答应过我的,他不会死。”岩子咬着伍长的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血和肉末从嘴角沿着下巴顺着脖子一直向下流。 集英镇,恒康布庄。 这家在主街上新开张的铺子,几日前刚刚收拾停当。门前鞭炮炸碎的红纸,还没被风刮干净。 下过一场雨后混着泥,把地都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反而异常的喜庆。 老板站在门口拱手对前来捧场的客人车轱辘般的道着吉祥话,伙计则殷勤的招呼进店的买主。他们身上披着各式的布料,锦缎,皮草。花花绿绿,五颜六色。 回忆到这戛然而止,每次都是这样。 三年前到三天前。 这兴许也是个定数。 岩子端着茶杯,看着厅里熙熙攘攘的顾客。 一匹新料被裁开。 “刺啦”。剪子划开布匹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手里的茶。 布庄开张后他才后悔为什么没有去做点别的买卖,比如跑跑商队赌赌命或是卖卖粮食发笔国难财。因为裁剪布料的声音像极了寖过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的声音。 “茶可能真的没有酒有用。”岩子在心里默想。 集英镇,祥腾酒家。 岩子坐在那里。 和众人比起来他安静的像一尊泥塑。 桌上只有李韵姑娘刚刚送的酒。 不过酒壶是满的,杯子是干的。 第一次总是最难,岩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小的时候,他和哥哥很羡慕那些能喝酒的大人。但是任何东西,只要你想要的时候没有,那么后面即便再有,有很多,也不算有。 毕竟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为了生计,只得放弃享受。 “传州统大人谕令:狼骑犯边,边界五镇内除边军所属外一律撤往丁州府方向!”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次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而且听的很仔细。 这次远不如上次那般轻盈,欢快。 每一声都沉沉的砸在人们的心窝上,压的喘不过气来。 除了四个人。 张学究仍不停的往嘴里添着花生米。 岩子终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李韵依旧拉着少年问东问西。 少年却面露喜色,抓过身旁的包袱就冲了冲去。 “在下擎中王直属,中都查缉司司督大人麾下,天目省西北特派查缉使,刘睿影。请问目前边界战况如何?有多少狼骑犯边?” 少年扬了扬一枚玉牌,很是神气的高声问道。这一串子头衔可是先前在赶路中花了好大功夫才记住的。 “见过查缉使大人。目前战况未知,小的也是刚从定州府赶到,为州统大人传令。不过在小的出发时,州统大人已经命令州管大人齐整兵马,准备应敌。” 这兵士闻之色变,立即翻身下马。 查缉司。 自掌司往下只听命于擎中王一人。 下属六个省,每个省都负担着特殊的职能。且无论级别高低,皆享有临机专断之权。可风闻言事,先斩后奏。无须遵从规矩、讲究章程。可只凭借自己的感觉、意愿或想法。 因此天下上到四王、域外,下至平民百姓皆对其忌惮不已。 刘睿影所属的天目省,承担着监视其余四王、天下诸州以及域外势力的重任。 为何还要查缉四王呢? 刘睿影也没有想明白,他只记得进入查缉司那天,省着大人告诉他:“虽说这天下是五王共治。但毕竟是五王,不是一皇。世间只要不是唯一、绝对的事,就一定会有产隔阂,生摩擦。” 特派查缉使虽不是一个具体的官职,但此时此地它却代表着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的最高权威。 “我的身后可是站着省巡大人。那可比省着大人还厉害,是天目省最大的官儿!” 对于刘睿影这样刚进查缉司的毛头小子来说,特派查缉使已经是无上的尊荣。甚至比那些州府的世子都硬气的多。 是和朋友喝酒吹牛时最大的炫耀本钱,更是让姑娘攀附爱慕的崇高身份。 但这些对他却有些奢求。 从记事起他就生活在查缉司。 他的父母在他记事之前就牺牲于查缉司。 所以他生来就是查缉司的人,刘睿影对此从未有过任何疑虑。 这是命。 那骑快马传令的士兵汇报完之后依旧弓着身子,看到刘睿影良久不言才微微抬头看了看。 “其余四镇已经撤离完毕了吗?” “回查缉使大人,别的四镇小的已经通知完了。但是具体撤离的情况小的不清楚。集英镇是小的此次最后传令的地方。” “嗯,回去复命吧。另外我在这里的事暂时不要告知你们州统和府长。” 刘睿影转身回到厅内,众人的目光都显得十分畏惧。他下意识的看向李韵,发现她还是笑盈盈的歪着脑袋嘟着嘴,似乎还有一大堆没有问完的问题。 “查缉使大人,我刚叫了你小弟弟你会不会把我抓起来杀掉呢。” 李韵不安地咬着指甲问道。 刘睿影又气又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大家快散了吧,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撤离。” 张学究站起来边说边往门外走,他还惦记着他那代写书信的小摊子。 想想,自从上次狼骑大规模犯边已经过了很久了。 久到人们已经忘了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滋味。直到从祥腾客栈出来看到门口的驻马石,才不禁打了个哆嗦。 “草原狼骑的血腥残暴可比查缉司可怕多了,咱们骑得是马。它们骑得是狼。咱们的马儿吃草,它门的狼吃人!” 正在人们纷纷往家赶时,镇子的东南角突然火光冲天。一阵呼呼啦啦的喊杀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几个小黑点在夜色中逐渐放大。 是狼骑!狼骑进镇了! 张学究刚把镇纸踹到怀里,微微叹了口气。 难道多年前的惨剧今日又要重演? 一道红影儿从人群中飞出,直挺挺的集中狼骑的咽喉。 半人多高的草原狼,横冲直撞的要往人堆里闯却突然身子一斜跪了下去。连带着把上面的骑兵都甩出去老远,砸在旁边一家民房的房房檐上。纵是草原人皮糙肉厚,高高壮壮,这一下也得弄个不知死活。 慌乱的人群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下哀嚎的狼。 他们从没见过凶狠的草原狼如此落魄的样子,心中甚至隐隐的有些可怜它。因为这叫声实在是太凄惨了。 这畜生呜咽了几下就没气了。人们想起先前的红影儿,顺着回头看。发现张学究怀中的镇纸少了一块。 “老人家真是好功夫!” 刘睿影赞叹道。 “这是你的剑?” 张学究死盯着他手里刚从剑鞘里拔出的剑。 “是我父母的遗物。” 大伙儿看到平日里荒唐古怪,邋遢放荡的张学究竟然有如此功夫。没来得及走掉的人们全都一股脑的簇拥在他身旁。互相挤来挤去,好像离他越近就越有安全感似的。 “偷学边军的功夫是要砍头的。” 张学究对站在肩旁的岩子说道。 “可惜没有趁手的家伙,不然一下就能废了它。” “我不是偷学的。” 所有人都以为狼骑是张学究出手干掉的。 只有张学究自己清楚。 在镇纸脱手的一道红影儿之前,狼已经被打折了右前腿。 “凭你这身手在边军里拼场富贵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要逃跑呢?” “我不喜欢打仗,我只想钓鱼。” 岩子上前将张学究的镇纸捡了回来,在胸前蹭了蹭干净递还回去。 祥腾客栈三楼,沿街的屋内。 李韵静静的看着下面。 她的目光和思绪同张学究一样。 先是刘睿影的剑,再是岩子那一身出类拔萃的边军身手。 “星渊……” 李韵自语。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三章 丁州府 “禀州统大人……” “还要我说多少次?公子之事都由夫人定夺。” 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连着正堂州统大人的议事厅,看上去颇有曲径通幽之妙。 沿着小径走到头,一转,便是丁州府的内府。 这内府可比州统大人的正堂气派多了,一面雕着凤凰牡丹、云鹤对羊的照壁立在门口,那线条雕工极尽繁复,背面还刻着州统大人对丁州的丰功伟绩。 照的壁四周围了一圈儿女儿墙,全都覆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反回文。屋顶的举架一口气排上去十多层,整个堂屋看起来就像一只展翅的白鹤。 一位美艳夫人端坐在堂屋的正坐,下面齐溜溜的跪着一顺儿仆俾。 她身穿流彩暗花云锦裙,上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外套菊文丝绸罩衣,还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一副要出门远行的打扮。 “夫人,州统大人说公子殿下的一切事物皆有您来定夺。” “叫我州管大人!” 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丁州州统汤铭的夫人——邹芸允。 按理说男主外女主内,嫁娶之后便安安心心相夫教子就好。可这位夫人却非同一般,她官儿瘾不小。而汤州统又是出了名的惧内,拗不过妻子的威逼利诱,只得让她当了个州管。但约法三章在前,这州管可是丁州府第二等职位,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担得起的。因此夫人这职位只有虚名,没有实权。 其实邹芸允也清楚自己不是当官儿的料。她一不能保境安民,而不能审案批牍。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爱听旁人称呼自己一声大人。对于这一点,虚名实权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汤州统虽然惧内,但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邹芸允身体欠佳,难以有后,汤州统遍访名医也未有眉目。直到定西王霍望听闻此事,专程遣人送药。毕竟丁州地处边界,连年抵御草原王庭的入侵,汤州统功不可没。 定西王的药也确实奇效。没多久邹芸允便诞下一子。取名:中松。寓意中正挺拔,如松柏般长青。 但这位公子殿下却和这名字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名字怎么起,他就如何反着来。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诗词曲赋一点儿不读。让他练武又说起码隔的屁股疼。 一开始,汤州统还严加管教。毕竟老来得子,谁都会满心期望。但公子的母亲却不想让儿子受一点委屈。 读书读不好那是因为先生不会教,骑马骑的难受那是因为儿子身子骨娇嫩,天生是坐轿子让人抬着的命。 汤州统眼看儿子不成材,却又不敢和妻子吵架。日子一久,也就随他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只剩下满肚子的恨铁不成钢。 这日清早。 汤州统正在调度兵马,为再度犯边的狼骑发愁。平日里见到自己就绕着走的儿子却突然来了正堂议事厅。 “听说草原狼骑又犯边了是吗?” “是,如何?” 汤州统木讷的回答着。他发现自己以及有很久没这么细致的打量过自己的儿子了。 先前每日还询问左右公子每日的境况,但无非就是在某个赌坊赌输了多少,派人从账房支取了多少银钱还账,又或者是在何处喝的烂醉,把别人账台砸烂店家打伤。 父子俩这样面对面的说话,汤州统记得还是在儿子刚会走路不久的时候。 “我要去前线!” 公子说道。 “松儿,议事厅不是能胡闹的地方。这里是丁州军政中枢,你且下去吧。有事权且找你母亲商量。”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么点可爱。 “这事儿我母亲做不了主,你是丁州的军政首脑,难道还不能让我上前线吗?我不管,我就是要上前线!我要去打仗!” 汤州统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的劝诫了一番,谁料这公子也是个倔脾气,认死理的主。无论如何,就是要去打仗。怎么样都动摇不了。 汤州统也被气乐了,心想你个小兔崽子连马都骑不稳当怎么去打仗?当初教你弓马骑射的时候你说你要学步战,练剑法。等开始练剑之后又说什么杀伐之道非君子所为,要去读书。没见你写几个字,背几篇书反倒把先生撵走了三四个。 现在又告诉我说要去打仗?你以为打仗和那楼台会上演的一样吗?不由分说,汤州统一顿打骂将公子从议事厅撵了出去。 丁州府内府。 “告诉你的州统大人。公子从昨天就没了音信,要是他不管那我便也走,自己去找儿子!” 邹芸允气的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前来禀告的府侍本还想说州统大人根本没有听完自己说话,但看到夫人气成这样,就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 丁州府城外一山坡上。 “死老爹你给我等着吧,等我把狼王的头看下来给你看看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正当府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咱们的公子殿下正优哉游哉的躺在府城外的山坡上晒太阳。 “公子殿下有万夫不当之勇,等到了前线肯定是大杀四方。就像那什么……对,就像那鱼入大海、龙出生天、虎入羊群、天……” “行了行了,话说你把方位搞清楚了吗?咱们该往哪里走?” 丁州府府侍朴政宏,公子殿下的一号狗腿子。 无论到哪儿这家伙都鞍前马后的跟着给公子驾车、伺候。嘴里的奉承之言更是说一天都能不带重样儿的,这让本就自我感觉良好的公子殿下非常受用。 “殿下。现在已经过了晌午,日头朝西。咱们只要向夕阳的方向走就行了。州统大人已经下达了边界五镇的撤离令,咱们在路上一定能遇见这些人,到时候再详加询问就好。” “嗯,说的不错。等天色再暗些咱们就动身把,这一路过去都没什么遮掩,要是被我那死老爹派的人抓回去就没意思了。” 丁州官道上。 丁州府府长贺友建率左右府令沈司轩、傅汉阳,提二十万定州府兵分三路前往边界。此刻,贺友建的中军营帐正在官道上前行。 “报府长大人,斥候来报。已探明的犯边狼骑约七万余众,暂未发现后续是否有援军。” “这支狼骑是属于草原左庐还是右芦,哪一部?” “禀府长大人,此次犯边的狼骑属于右芦将军所属的吞月部,大部公玉容、二部公芷文、三部公思枫。” “将此战况速呈州统大人,另派斥候打探左庐所属的逐日、拜星、揽辰三部。区区凭借一部之兵力也想攻我丁州?昂然难道疯了不成?” “大人,还有一件事……” 贺友建立马心领神会,屏退左右之后让帐下的心腹上前来。 “派去边界五镇传撤离令的军士说,他在集英镇遇到了一位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的特派查缉使,并且这位查缉使还嘱咐咱们的军士不要声张他的消息……” 贺友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他迅速写了一封信道明其中曲折,让这位心腹疾驰送往丁州府,并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给州统汤铭,万不可给予旁人代为传送。 丁州府内。 “什么?公子不见了?” “是的,上述都是夫……州管大人原话。” 听说儿子不见了,汤州统也顾不得什么战事紧急。连忙来到内府,看到夫人正在大声斥责着一众仆俾。 “汤铭我告诉你!要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邹芸允涕泪俱下,让汤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已做了安排布置,松儿虽然调皮顽劣但终究是个胆小的孩子。不至于跑到哪里去了。以前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汤铭宽慰着妻子。 “以前有过?你根本没有关心过你的儿子!你知不知道,就算松儿再怎么顽劣,他也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即便喝的烂醉也会让朴政宏把他背回来。但再过几个时辰,松儿就连着两夜未归。你不找,我自己去找!” 邹芸允说着就要往外冲,汤铭将妻子一把抱住。心想此事有些闹大发了。儿子的生活虽然从未上过心,但他的性格自己却是很清楚的。一个字——倔,两个字——很犟,三个字——随他娘。 一定是昨日他要去打仗自己不允,还将其打骂一顿。本来松儿可能只是有些好奇之心。觉得丁州府城里能玩的都玩遍了,打仗是个新奇刺激之事。若当时自己先应允下来,安排几人陪他跳大神一般过过瘾,不出几日他肯定就消了念头。 可坏就坏在自己在议事厅内当着州监以及诸多府徒、府侍的面把他教训了一顿。 松儿可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当众让其一身尊严,脸面丢了个精光。那可不是让他铁了心的要去打仗,挣回点军功好把面子讨回来吗? 想到这里汤铭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可他又不敢对妻子说。 不过既然知道了原委,那找人便不难。正待他准备遣人联络率兵出征的贺友建时,贺友建的信却先到了。 集英镇外,丁州官道上。 “那位姑娘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身影?” 击退那几一小队闯进镇里的狼骑后,张学究、岩子和刘睿影便带着大家按照汤州统的命令向丁州方向撤离。人群中他找了又找,都没有看到李韵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焦急。 “怎么,才见了一面就想把别人娶回家?” 张学究调侃道。 “不,不是。我想他一个小姑娘,兵荒马乱的别出什么危险才好。” “她是不会出危险的,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真不知道查缉司为何会遣你做特派使,而且还是前往边界战区。” 刘睿影不同为何张学究一口咬定李韵不会出危险,但既然张学究是镇上的人那他对李韵的了解一定比自己多。再加上张学究这一身超绝的武功,让刘睿影对他的话不得不信服。 “你的剑是你父母的遗物?” “对啊,我没见过他们。我长大了之后查缉司的大人们就给了我这把剑,说这是我父母的东西。” 刘睿影从不避讳这个话题,虽然有时候对自己孤儿的身份有些伤感。但由于他从未感受过双亲安在的温暖,也就无从谈起孤身一人的可怜。 感受向来都是从对比中产生的。 张学究的喉结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岩子看大家都走得有些累了,便招呼着在官道两旁稍事休息,吃点干粮。 普通人一日走个三四十里便是顶天了。不过再有个百十里便到了丁州府的官驿,那边一定会有接应的官家安排的接应人员。到时候这些人会被分流安置,就不必再如此辛苦了。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四章 师傅! 丁州某处荒林野地。 “政宏!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了公子。您看,白日里咱顺着夕阳的方向走。入夜之后,自然就要观星辨位。现在是北斗正当头,所以往这个方向走准没错。” 朴政宏驾着马车,载着汤中松,在无人的郊外疾驰。 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观星辨位,连这个词儿都是他偶然一耳朵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但是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死死的咬定自己认路,然后闷着头往前跑,等出了这片林子再做打算。 走不多会儿,眼前就是一片开阔地。未融化的冰雪映着月光把四下里都照的亮亮堂堂。 汤中松示意停车歇息片刻。即便不是骑马,但马车疾驰中的颠簸也让自幼起锦衣玉食的他有些吃不消。 他看着周围,空旷的连只苍蝇都没有。月色和雪色整片天地都晕染的凄清、惨淡。 地上没有一道车辙,远方没有一星火光。汤中松下车抓了一把雪,薄薄的雪层下面草已经嫩绿。 “你说,这里有蚯蚓吗?” 汤中松问道。 “蚯蚓???” “公子,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蚯蚓。您虽然看到草已经微绿,可土都还冻着呐。” 朴政宏没有搞懂这位汤大少想做什么。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毕竟公子从小就古灵精怪,成天到晚有说不完的奇思妙想。 他是在公子出生不久之后入的府,那会儿也是个孩子。不过在他的记忆中,那时候的丁州府才叫有气魄的大宅院。 州统大人练兵勤政,不怒自威。夫人打理内府,井井有条。然而这一切都在公子逐渐长大后消失了。 因为公子把他幼时那些奇思妙想一一变作了现实,而后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没被公子折腾过的人。 “你说现在这土里没有蚯蚓。为何入夏之后便有了呢?难道入夏之后的这片天地就不是现在的这片天地了吗?” 汤中松问道。 “这……小的不知。但是确实未曾在开春前见过蚯蚓。” 汤中松转身回到车上,再回来时手中竟多了一把长刀。 “这是……” 朴政宏看着公子手上的长刀惊的说不出话来。 三亭锯齿钩搂刀。 丁州府州统汤铭的成名利器。 当年,汤铭就是提着这把三亭锯齿钩搂刀,一人一马杀的吞月部的三位部公二死一伤。 以至于往后十数年吞月部都没能缓过气来。 连带着王庭左庐也被右芦所压制。 虽然左右芦将军是亲兄弟,但遇上这样的事谁又能不较劲呢。 汤中松和朴政宏却不知此次大举犯边的狼骑正是十数年前被他老爹杀的几乎被灭部的左庐吞月所属。 风水轮流转,河东河西各半边。 你老子杀了别家上代的部公就不能怪新任的部公前来报仇。 可是当儿子的又偷了当年你杀人的刀还非要去打仗。 这也是命。 “咱们来打个赌!如果挖不到,那等我砍了狼王明耀的脑袋之后,定西王还有我那死老爹给的赏赐我全都给你。如果要是能挖到,那我挖出来多少条你就得吃多少条!” “赌吗?” 朴政宏脑子转的也不慢,一口应了下来。 他心想这方向也是搞不清楚,大晚上的越走越迷。难得公子有这兴致,就陪他玩玩消磨下时间好了。反正蚯蚓肯定是挖不出来,狼王的脑袋也不可能被他砍掉。自己一点损失都没有,还省了找不到路被骂,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公子,这蚯蚓得我来挖。” 朴政宏知道他家这公子鬼点子奇多,指不定他袖子里早就藏了一罐蚯蚓,就等着大半夜的无聊给自己下套呢。 汤中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种费力气的活儿他才懒得干。 朴政宏费了好大劲才拿稳这把三亭锯齿钩搂刀,他想不通平日里看上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汤公子是如何一只手把它提起来的。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丁州边界五镇官驿。 刘睿影看到不远处的山坳里灯火通明,官驿已经到了。 走了大半天夜路,猛然一下看到灯火眼睛被刺的有些睁不开。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左臂被人挽住了。正待要拔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哟,真的这么小心眼儿嘛……叫了你句小弟弟就非得要杀了人家……” 刘睿影定睛一看,李韵笑盈盈的面庞在火光下映的温暖又善良。让人看到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 “大家不都是按照州统大人的命令向这边撤离的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会比我们先到。” 刘睿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张学究和岩子。 按道理说以他们的脚程就算是带着集英镇的一些老幼妇孺,也不应该慢了这么多才对。难道…… “你是什么人?” 刘睿影暗暗后撤了一部,很是提防的问道。 “哈哈哈,我是什么人?见过我一次的,都能知道我是什么人。小弟弟你从那么热闹的中都城来却反而不知?” “你的脚程如此之快,即便是我骑上查缉司的制式快马飞电也不过如此,怎能不让我生疑呢?” “李韵姑娘是和我一同来的,查缉使大人不必怀疑。在下姜恒娇,丁州府府令。” 一位面容冷峻,身材清瘦的姑娘近前来说道。 丁州府的三位府令中,两位都已率军随府长前去边界抗敌,余下的便是这位姜恒娇。 她是女儿之身,但向来巾帼不让须眉。弓马娴熟,布阵老练。只是这次因边界五镇所有百姓全部都要撤离,人员众多,牵扯广泛。需要一位干练的官员前来承责。 为此,姜恒娇甚至和府长贺友建大闹了一顿。 本就心情不好的她。见到刘睿影盘问李韵,再加上他的查缉司身份,没来由的便对其产生了厌恶之感。 一向敢爱敢恨真性情的姜恒娇是从来不会把查缉司的名头当回事儿的。既然李韵是她认可的至交好友,那么你怀疑她便是在怀疑我。 刘睿影尴尬点头示意,想要开口问问这边的情况却觉得很不好意思。无奈只得走到一旁,招呼着随自己来的集英镇的百姓们落脚。 姜恒娇下属的兵士煮了一大锅热粥,每当有新赶到的百姓便可排队打一碗。 即便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是在满怀着忧乡之情的人们心中这一碗热粥就是日后重返故土的希望,就是丁州对狼骑誓死抗击的决心。让他们在流离失所中变得不那么落寞。 刘睿影也拿了一只碗,准备排在队伍里去打粥。却被李韵拽了出来。 “没想到我们的查缉使大人如此接地气啊。” 李韵一边调侃着一边把刘睿影往后面的营长中拉。 进了营帐,刘睿影看到姜恒娇坐在首座。其余还有几位州府官员,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张学究和岩子竟然也在此处。 “查缉使大人请坐。这二位我听李韵姑娘说都是高手,目前边界战事吃紧,因此我特请他们两位一同用餐。查缉使大人您该不会介意吧。” 虽然使用了敬语,还是询问的与其。大刘睿影却丝毫没有感到缓和的气氛。 张学究捋着胡子笑着看向他,岩子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说是用餐,不过也就是一碗素面另加几碟小菜。 “边界条件艰苦,还望查缉使大人不要挑剔嫌弃。” “不会的不会的,咱们查缉使当人刚刚还准备排队打粥。可接地气了呢。” 没等刘睿影回答,李韵就抢着话头说了。 刘睿影确实也饿了,拿起筷子就在碗里一顿挑面。但面条因为煮的时间太长,已经变得有些糊状,用筷子难以夹起。 刘睿影连着几下一根都没有吃到,不由得有些着急。 “加起来的不一定就是能吃到嘴里的。心急又贪心,每一筷子都想夹得多。可是你能一筷子就吃饱吗?还不如少一点,慢慢来。能吃到嘴里的才是做得数的。” 李韵坐在刘睿影旁边强忍着笑意,张学究却看不下去了开口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 刘睿影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也没这一夜间受的罪,吃的亏,丢的面子多。在查缉司最多是每日过得不自由,可在这里却被人当山里的异兽一般,好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旁人嘲笑的模板。弄得他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明明我都是按册子上写的一般照做,怎么会出入如此之大呢?而且既然这府令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丁州府里定然也全部都知道了。临行前省着大人亲口嘱咐我说让我暗中访查,这一下弄得沸沸扬扬该如何是好……” 丁州某处荒林野地。 “哈哈哈,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个季节就没了蚯蚓呢?快数数看,这是多少?一……二…… 三……” 朴政宏看着眼前一堆在略有草色的地面上扭动的蚯蚓,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按照公子的逻辑确实没有错,但如此天气即便有蚯蚓也该在很深的地下才对。怎么可能自己轻轻一挖就好像捅了个蚯蚓窝呢? 地儿是自己挑的,也是自己挖的。公子就算再鬼精也不可能提前来这把整片地下都事先埋上蚯蚓吧。 “三十六!总共有三十六条!,快,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汤中松激动不已,开心的又蹦又跳。 “我……公子,能不……” “不能!” 汤中松厉声打断了他。在朴政宏的印象里,公子还从未如此严肃过。 “不过也行,我问你个问题。” “你觉得我能砍掉狼王明耀的头吗?” 汤中松问道。 “能,凭公子您一定能!” 先前在山坡上的那一顿马屁可真是昧着良心说的,这会儿虽然也有些为了能不吃蚯蚓而讨好的意味。但不知怎的,朴政宏就是觉得公子砍了狼王的脑袋。而且非他不可。 “哈哈哈。我看着蚯蚓也别吃了,省的路上再闹肚子耽误时间,继续赶路吧!” 朴政宏一看不用吃蚯蚓了,立马把刚才的感觉抛到脑后。管他狼王的脑袋砍不砍的,我不用吃蚯蚓了才是正经事。这么一想,顿时鼓足了干劲。也顾不上找路,胡乱认了个方向就一股脑往前奔去。 没想到这一次运气还真不错,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火光。 “这是哪里?” “好像是咱们丁州府的官驿。” 朴政宏知道公子是偷跑出来的,他觉得公子肯定不会进这管家的地方。 没想到公子蹭的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提着刀就往里冲。 “公子你去哪?” “我要撒尿,这一路快憋死我了。外边儿天寒地冻的我可尿不出来!” 汤中松一进去就看到了个大帐,掀起门帘的时候当即愣在了原地。 正在吃面的刘睿影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纷纷回头。一看来人还提着刀,心中更是一惊。幸亏姜恒娇认得他是汤州统的公子,让大家莫慌。不然刘睿影和岩子已经动手了。 “师傅!”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五章 各自的计较 帐内众人对这声突兀的“师傅”弄得不知所以。 唯有张学究哼了一声,微微转过身去。 刘睿影坐在门端处,细细打量着这位丁州府的二世祖。 一袭金镶边机巧双鹤红袍的外面还套着一副乌金紫玉华宝铠,腰间系着一条卧虎双扣回钩带,脚踩云雁细锦雪绢靴。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那柄威风凌凌的长刀上面栓了一串儿金丝橡木嵌榫玉珠。 在汤中松想象中或许查缉司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司大人就是如此打扮,英武异常,颇有气度。 “师傅,丁州府城一别,徒儿找你找得好苦啊!” 汤中松根本没有顾及旁人,他也从未有过这个习惯。往前进了两步后纳头便拜了下去。 “哎呦!” 还没等他膝盖碰到地,额头上就起了个鼓包。 “是谁?谁敢偷袭本少!” “就是!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出手上了我们汤公子!” 姜恒娇不知这汤大公子和张学究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往。但汤中松要叩拜师傅,张学究明显不肯。但你要拜我也不拦你,现在我用筷子给你敲了个鼓包,如此就当你拜过了吧,而且还拜的很认真。 姜恒娇给朴政宏使了个颜色,两人默默走到一旁交谈。 “哟,这位定然就是李韵姑娘吧!姑娘芳名在下仰慕已久,却因公事繁忙无法脱身,所以一直未曾得见。但本少数次派人备车向姑娘递了名帖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姑娘对在下行事有何不满吗?若真有不妥之处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海涵。” 汤中松捂着脑门儿一低头看到了李韵,瞬时就将“师傅”忘了。要是没有前面那个“哟”字,这一番陈词既得体又稳重。要是让不知道他为人的听了去,准以为这是个书香世家出来的榜生,颇有书卷气。 李韵微微皱了皱眉,这汤公子的色名可是冠绝丁州府。就没有哪个漂亮姑娘是他不曾调戏过的。可配上他的身世,衣着,相貌。那些被调戏过的姑娘却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只能无奈的一笑了之。 “政宏!我饿了!不过……要去打仗咱们就吃简单点儿。去给我找几个白馒头,再切点熟牛肉,四道青菜,两壶酒。哦,要是有炖烂的狗腿更好。” 政宏应了一声,为难的看向姜恒娇。他已经把这次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既然你比我官儿大,现在又在你的地盘儿上,这小祖宗可就归你伺候了。再说我又不是变戏法儿的,哪能片刻功夫就给你摆桌席面儿上来。 “汤公子,在下中都查缉司天目省查缉使。” 等汤中松这一套表演结束了,刘睿影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他打个招呼的。毕竟是丁州州统的儿子,自己在别人老子的地盘儿上办事怎么也得给对方几分颜面不是? “查缉使?是什么……政宏?咱们丁州有这个职衔吗?” 朴政宏吓的赶紧跑到汤中松身边耳语一番。 公子纨绔,不谙世事。可自己不能装傻卖乖啊。要是得罪了查缉司,事后州统大人追查下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吗?汤铭就是再明大义也不会吧自己的亲儿子推出去啊。 废了老鼻子劲儿,这小祖宗总算是懂了个七七八八。汤中松把刀换到左手,用右手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 “既然大老远的过来了就不要拘束。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他说。” 汤中松指了指身旁的朴政宏。 刘睿影觉得汤中松的形象正在和他包袱中的小册子慢慢重合,他所表现出来的每一点都和上面记录的条条框框严丝合缝。 西北王庭庭帐。 狼王明耀大马金刀的坐在首座。 今日是祭月大会。 这边的天气更加严寒,帐内的各个角落都放着火盆。相比较丁州府而言,这堂堂草原王庭的庭帐显得尤为寒酸、简陋。 明耀身前的桌上摆着七盘子炖的烂透的肉,他拿着一柄短刀,边割边往嘴里送。 草原人以肉食为主,且食量很大。 能吃肉,善饮酒是勇者的象征。但仅凭明耀一人显然是无法吃完这七盘肉的。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七这个数字。 就连他的庭帐也是长七丈,宽七丈,顶高也是七丈。 庭帐下面装着轮子,方便移动。 草原人择水草丰美处而居,一年四季要数度转场。尤其是在寒酷的冬季到来前,必须要赶到过冬的草场,否则牛羊就会被冻死。 他们管这地方叫做冬窝子。 对他们而言失去了牛羊就失去了一切,就失去了在这片广袤天地间生存的的唯一资本。 草原人被称为游荡的民族,因为他们的一生都在奔波,居无定所。在毁灭与幸存的边缘挣扎,在与自然伟力的抗争间成长、强大。 他们不信神佛,只拜天地。依赖身边的伙伴,腰间的刀和胯下的狼的同时崇敬先祖和一切自然中的事物。 在每一个草原人出生时,他们就会有一匹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狼。 很有可能他便是出生在这匹狼的父辈的背上。由此父随父,子从子。一代代的传承下来。 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豪迈慷慨。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总是让整片草原上都弥漫着悲歌。歌词很简单,小到家里死了几只牛羊,大到我部损失了多少名勇士,甚至是今日不小心挂掉了几缕头发。 草原从最开始的几十只牛羊,十几匹狼发展成为如今的规模,是无数代狼王用鲜血、汗水、和眼泪换来的。 他们不善农耕,更不通织造。因此掠夺成了储备资源的唯一途径。定西王曾试图和狼王沟通,在西北边界修建通商口岸。就算是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也能让边界的局势稳定下来。 但是他高估了草原人的耐心,也低估了自己人的险恶。在双方都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演变成了如今水火不容的局势。 战争。 草原缺铁器。因此边界各镇均不允许开设冶铁作坊,以免为敌所用。但总有些黑心商人,铤而走险。将中原的铁器,粮食偷偷运出卖给草原,换取他们的名马,战狼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美女。 “启禀王座,左右芦将军昂然,昂雄已到账下。右芦所属追风、入林、迎火、开山四部,左庐所属逐日、拜星、揽辰部均已到齐。” “吞月部呢?” 明耀问道。 他对边界近来发生的事心知肚明。 但上位者就是如此。既然你不说,我便不先问。 “禀王座,末将不知。” “早在半月前末将就已派人前往吞月部传达今日大会之事,但是直到末将动身前往王庭时也未得到回复。因此末只好率三部现行出发,以免耽误我王的盛会。” 昂然的声音中正平和,没有丝毫异常。 “王座,祭月大会是我草原三大盛会之首。昂然如此治下不严以至于整整一部都未能按时来参加祭月大典,末将认为该当重罚。” 右芦将军昂雄是昂然的亲弟弟。 两人明争暗斗已经好几十年,在草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狼王从没有居中调和过。毕竟将军臣子不斗,王座便不安稳。他们互相斗的越凶,斗的越欢,这王位便越安稳。 “孩子你要记住,他们斗从来都不是斗对方或斗自个儿。他们都是在争宠要权。所以只要宠给的有分寸,权又在你手里那他们即便是闹翻反了天你也不用怕。” 明耀儿时,上代狼王对他说了这句话。 他教的别的明耀都不太记得了。 就是这句话,明耀把它刻到了骨血深处。 “既然如此,祭月盛会后新的一年我草原所需的铁器,粮草的六成,以及本座王庭的消耗皆由左庐供给,以示惩戒。” 明耀暂时不想和定西王开启全面战争,所以只给昂然稍稍施压。因为边界的五镇作为草原向中原进发的跳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丁州官驿。 最终朴政宏也没能给汤公子找来白馒头,和牛肉。几两散酒还是从撤离出来的百姓手里高价买来的。 “师傅,当初你可是答应了要交我那套打穴功夫的。怎么能言而无信的一走了之呢?” 汤中松吃饱喝足,用袖子抹了抹嘴。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无赖之徒!” 张学究怒言。 “嘿嘿,不管怎么说。我的点数终归是比你大不是吗?” 那一日在丁州府城内的赌坊,张学究把把豹子,吃三家通杀。弄得赌坊里的人急红了眼上去动手。没料到十几个大汉被张学究的用二指夹着牌九轻轻一戳就全都四仰八叉的倒地不起。 这一幕正巧被咱们刚醒了昨夜醉酒的汤公子看到。 汤中松死缠懒打的要拜师学艺。最后张学究拗不过,两人决定用赌局定分晓。 规则很简单,三粒色子比点数。谁大谁硬就听谁的。 两人都是赌场老手,自然都是三个六,豹子,平局! 张学究有些怵头,觉得今日非得消磨一番才可脱身。谁想这汤公子抓起张学究那边的一个色子就吞到肚中。还笑嘻嘻的说自己赢了。 张学究一看没辙,只得先应承了下来。汤公子大喜,将张学究接到了丁州府內府。说什么第二日要大宴宾客,行拜师全礼。结果到了第二日清早,汤中松来敲门给他师傅问安时发现房内已是空空如也。 刘睿影觉得汤中松是这几日自己接触的最真实的人。 张学究老成持重,经历颇多。岩子不善言辞,过于神秘。李韵虽说没有什么异样,但对自己又有些过于热情,让他很不习惯。只有这汤公子,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舒坦,十分自在。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六章 夜阑人不静 丁州府内。 汤铭将贺友建信中所说之事告诉了妻子。 邹芸允是个识大体的女子,立马就不再哭闹。 “该如何应付?” 邹芸允问道。 “查缉使身份过于敏感。既然他想隐瞒身份,那我也装作不知。不过此事还是需要密报定西王殿下。毕竟友建信中说他自称是西北特派查缉使,并不是奔着我丁州而来。” “你是说擎中王对定……” “不要多言,一切尚未有定论。” “儿子怎么办?” “唉,我会给友建回信告知情况,并且通告通往边界战区沿途的哨卡、官驿加强戒备,搜寻松儿下落。至于别的,就只能让他自求多福。松儿也老大不小了,就当是一次历练吧。” 邹芸允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觉得胸腔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汤铭回到议事厅并没有给贺友建回信,只告诉了他的心腹三个字:知道了。随后他从案几的左下方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个六棱状的长匣子。 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安在匣子的正上方,它的上下左右各有四个孔洞。两根细细的铜棒沿着孔洞插入,在金属块的内部十字交叉。 这是密报匣,只有定西王下属的各州州统才有权利使用。 汤铭小心的抽出一根铜棒,匣子即刻打开了一半。这一半内部的空间呈陡坡状,无论放进去的是什么都会滑入没有打开的半边。因为陡坡和旁边有一个高度差,因此滑入的东西之没有可能再重新倒出来的。 那条铜棒在抽出来的瞬间,金属块两端的孔洞就会关闭,再也无法插回去。另一条铜棒是给定西王准备的。等匣子送到他手上之后,只需将另一跟铜棒抽出便能打开纸条滑入的半边。然后这个匣子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需要工匠重新铸造机括才能再度使用。 汤铭把写好的纸条放了进去,合上匣子后派专人火速送往位于齐州蒙州之间的定西王府。 丁州边界。 府长贺友建集三路大军,屯兵二十万,坐镇边界五镇。 此刻中军行辕就设在集英镇中。三面分别写着:丁、汤、贺的战旗插在上面飞扬着。 行辕内不断有军士进进出出,一封封战报如雪片般飞来。 沈司轩和傅汉阳拿着战报,对着边界的地图眉头紧锁。二人分别统帅着五万车兵和八万骑兵。 在空旷的草原上,骑兵是作战能力最强的兵种。他们机动性高,速度快,追杀能力极强,冲击力大。是草原王庭的主力部队,也是丁州军的先锋。 但是骑兵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便是不易于保持完整的阵型,他们最怕的就是车兵。战车能攻能守,虽然机动性稍差,但是其上乘坐的士兵可配备多种武器。远可用弓弩齐射,近可用刀剑劈砍。有时候车兵一轮冲击,便能将草原狼骑的阵型弄得七零八落。 贺友建并不在行辕内。今夜一抵达驻地。他便披挂上全幅甲胄,带着副将一座座军营挨个视察。 身上的柳叶凤翅甲在寒风中被冻的蒙上了一层白霜,流银色的敖龙盔和火把交相呼应。走到哪都能被军士一眼认出来。 这是他多年带兵征战的习惯。大战在即,一定要每一座营帐都走一圈,转一遍。让弟兄们都知道我就和你们在一起。手挽手,肩并肩。没有谁会因贪生怕死跑掉,也不可能调转枪口在背后下黑手。 “为何军营之外还有火光?难道镇内还有百姓尚未撤离吗?” 贺友建问随行的副将。 “府长,那是祥腾客栈。” 集英镇,祥腾酒家。 “你们怎么不听从州统大人的撤离令?” 贺友建质问着祥腾酒家的掌柜。 “这里是祥腾酒家,我想府长大人应该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吧。” “……此处即将沦为战区,你二人还需多多小心。一旦开战,本府将无暇顾及于此。” 贺友建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这自不用府长大人费心。何况狼骑此次只是以骚扰为主,狼王明耀尚无大规模开战之打算。” 贺友建听闻后心里一惊,这和他近日来分析情报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 祥腾酒家遍布天下,处中都城外其与四王治下的每一州都有它的分店。也是向来排外的太上河中唯一能以盟友身份在河上经营楼船酒家、赌坊的势力。 “就连小小的集英镇分店也能有如此实力……难怪临行前州统大人再三告诫自己对集英镇要小心对待,看来缘由就是出自这里。” 丁州官驿。 姜恒娇给众人都分配了营帐后大家都早早歇息了。经过一天的跋涉,就连岩子都有些吃不消。 只有汤中松汤大公子,这会儿依旧神采奕奕。 毕竟坐在轱辘上总比两条腿走路轻松得多。 他不知又从何处弄来了点儿散酒,看刘睿影也没有睡意就死皮赖脸的非要到他的帐中喝两杯你才过瘾。 “我看那李韵对你挺有意思啊。” 汤中松一只脚踩着椅子旁边的扶手,身子往另一边倾过去,就这么岔着腿坐着。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把上衣解开了一般,在胸前错搓来搓去。 “公子说笑了。在下刚来乍到,与李韵姑娘也不过是初见。最多算是同行之谊而已,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 刘睿影喝了一杯酒说道。这是他从到了集英镇以来喝的最不紧不慢的一杯。 “嗨呀,你能不能收了这些文词儿?什么说笑,什么同行之谊。我这耳根一听到这样的话就想起原来我那死老爹给我请的几位教书先生。你知道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吗?” 刘睿影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们不是被我打跑了,就是被我整的再也不敢见我,哈哈哈。” “公子真是位性情中人!” 话音刚落,汤中松就“啪”的一巴掌排在桌子上。把刘睿影的酒杯都震倒了。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行行行,你文雅。那我换个方式说一遍。” “敢问查缉使大人能否与在下以平辈常道想交?今夜你我二人只聊见闻,不论国事。何如?查缉使大人允否?不允否?” “允也允也,公子有命,在下安敢有不从之理?” 顿时,二人都畅快的笑了。 丁州官驿外。 树林中有人在散步。 每一步都很轻,轻的连地上的枯枝都没有踩断。 从身形判断,这定然是位女子。 是位绝美的女子。 就这么柔慢的走着。除了身影的移动外,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别的动作。 宽大的罩衣盖住了手臂,风帽遮住了面庞。 月光顺着树枝的空隙洋洋洒洒的照下来,照在地下的雪上又反到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蒙了一圈淡淡的光晕,显得极不真实。 她没走两步便停下了,仰头摘掉了风帽。 束好的长发从帽兜中倾泻而出,瀑布般划过她的后颈和肩头,落在单薄的背上。 摘掉风帽的时候,她的手露了出来。十指纤长,柔嫩无骨。手腕的关节即使有些突兀,可那凝如玉、白如雪的肌肤也足以弥补这一切。 可惜她的面庞并没有多少血色,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一股冷峻。不过此时却很应景,应这天上的月,应这脚下的雪。 若是集英镇的人看到祥腾酒家里风骚俏皮,活力十足的李韵姑娘居然还有如此凄清的气质,不知会作何感想。 其实此刻的她更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因为无论是谁看到都会从心里泛起一股子疼爱之情,想要把她拢到怀中好好珍惜着。 李韵不知道站了多久。 突然将罩衣一扬,抽出一柄长剑。 剑和她的身形一样。 宽一分太多,收一分过少。 她左手握着这柄没有剑鞘的剑,缓缓地将其横在胸前。 又停了许久。 李韵低着头,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忽而皓腕一转。 长剑如吸海垂虹一般,把地上的枯枝、落叶、残雪纷纷卷起。 霎时间乱石穿空,狂风夹杂着剑劲好似拍岸的惊涛将这片树林都撕开了一个口子。 李韵没有停下。 她一剑接一剑的劈出,身子随着剑不断地翻腾跳跃。 这身法和她在祥腾酒家时,在大堂中的酒桌间穿梭的样子一模一样。 只是当时手中无剑,脚下无雪,头顶无月。 青丝也未曾束起。 此刻与当时,判若两人。 她每一剑都很拼命,但每一剑都很仔细。 除了把枯枝和落雪扬起之外什么都没有变化。 潮水般的剑劲与气力总是在即将溢出树林、砍倒树木时消散。 剑气纵横难。 剑劲雄浑也难。 但试问天下间有几位剑客能拿捏的如此精巧? “又下雪了?这就是西北所谓的倒春寒吗?” 刘睿影醉眼朦胧的出来解手。 以他的水平自然是喝不过夜夜笙歌,纵情酒色的汤公子的。 几杯黄汤下肚,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醒来一抬头,帐中只剩下他一人。 思绪和记忆瞬时涌到脑门儿前,让他上面渴下面憋。 刚出了帐子,迎面的雪花让他酒醒了七分。 李韵听到有人从营帐中出来,急忙收了剑。像先前那样在月光下,雪地间定定的站着。 刘睿影在帐后撒尿不经意抬头一看,发现官驿外的树林里好像有个人影,也不顾尿完没尿完便赶忙把那玩意儿塞了回去。转身进帐中拿上剑向树林中的人影处跑去。 “是谁!” 刘睿影看那人在自己跑近之后依旧纹丝不动。 “你吓死我了!” “查缉使大人,你……你快把剑收起来……我以后不叫你小弟弟了还不行嘛……非要这么吓唬人家干嘛……” 这不是李韵又是谁呢?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睿影定了定神把剑收起来问道。 “这不是晚上太寂寞了睡不着嘛……唉,想我在祥腾酒家的时候,不说每晚欢宴但至少也有人陪着说说话儿啊。哪像在这里,只有一堆凶巴巴的军士、煮的稀烂的面条和漏风的营帐。” “小……查缉使大人,长夜漫漫。不如我去你那坐坐?就咱们俩也能说说体己话。” 李韵往刘睿影身边蹭了蹭。 有意无意的用胸膛摩擦着他的胳膊,下巴轻轻的挨在他的肩上,说话时温热的湿气吹在刘睿影的耳垂上,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脖子僵硬的无法转动。 “李韵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兴许还要赶路。” 刘睿影的左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飞快的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见到刘睿影离开,李韵顿时收敛了笑容。整理了一下鬓角的乱发之后,也向营帐中走去。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向天空飞去,恰好合着李韵进帐掀起门帘儿的响动。 随即,汤中松的帐中就灭了灯。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七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定西王城位于齐州和蒙州的交界处。 定西王下属五个州,从属地最西边儿开始排的话就是:丁、衡、蒙、齐、越。 越州再往东走,是天下九山中的列山和前山。那里是异兽的天下,由它门的山主统治,和定西王无关。 说来也奇怪。 这天下九山都分布在四王的属地内。 震北王那儿是临山和阵山。 安东王是兵山、斗山、者山、 平南王是皆山、行山。 连在一起就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山中的异兽比人类的寿命要长久的多,可他们始终安然自得生活着。历史典籍中几乎没有记载过异兽和人类起过什么冲突。不过有些胆大的总想进山猎几只出来发笔小财,但凡是有这种想法的人进了山都没再出来过。 定西王城所处的位置原本只是一个小村落,叫霍家村。 五六十年前,有一个驼背的游方郎中在此地落脚。 村儿东头住着霍铁柱一家,两口子带一孩子。日子紧巴巴的凑合着过。 霍铁柱的媳妇儿姓吴,是从邻村儿娶来的,有些残疾。这残疾不是指身子骨,而是脑袋瓜不是很好使。见人光会比划,然后就一直痴痴的笑。那会儿成亲简单,再加上霍铁柱家本就不富裕。一根扁担,两头各挑了一筐白馒头和鸡蛋,就算是娶过门儿的聘礼了。翻过年头,这吴家姑娘便给他霍家添丁进口,生了一大胖小子,长得敦敦实实的。 霍铁柱成天高兴的合不拢嘴,可惜他娘傻,没法儿带孩子。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一夜起来五六趟照看孩子不说白日里还得下地忙农活儿,没过多久便病倒了。 全村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可怜,可是这事儿也没法帮。所以当这位游方郎中一来,大家凑了点散碎钱银想让他给霍铁柱瞧瞧病,开一剂方子。让他早日好了身子也能继续照顾家里不是? 谁料这郎中进村儿之后跟做贼的踩点儿似的,东逛逛,西转转。任凭旁人对他说什么他也不接话茬儿。 “那一户人家方便我借住吗?” 众人正要急眼的时候,郎中开口了。 指的地方正是霍铁柱一家,于是大伙儿赶紧帮他应承下来。 霍铁柱家也确实太穷了,进了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十几个人就这么杵在那。 “屋里有病人啊!” 郎中不由分说,抓过霍铁柱的手腕就号起脉来。 “你这是迟脉之象。所谓一息三至,去来极慢,迟为阳不胜阴,故脉来不及。” “郎中,麻烦您说的简单些。咱就是个大老粗,种地的泥腿子一个。您刚刚说咱的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霍铁柱以为自己的身体害了什么大病。 “最近是否觉得四肢无力?尤其是下肢酸痛?” “是,和您说的一模一样。连拿锄头的力气都没有,而且还吃不下饭。啥活儿没干都觉得很累,还……还拉不出屎。” 霍铁柱说道。 “你这是冷积之症。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完三服保证你生龙活虎。” “白术四两,人参一两,附子五钱,肉桂一两,干姜一两,陈皮一两,甘草五钱。你们速去抓药,此方需要制成丸剂吞服才可见效。” 郎中没有说大话,果然三副药后霍铁柱又跟原先铁打的汉子一般下地干活儿了。郎中没有收钱,说只要让他在家里暂住几日,管口饱饭就好。 一天晚上,霍铁柱从地里回来看到郎中正在教他儿子识字。 “怎么到现在都没给孩子起名儿呢?” “嘿嘿,咱庄稼汉一般都是随便儿叫叫。或者取个贱名好养活,您看我,不就是叫铁柱吗。” 霍铁柱不好意思的拍了拍后脑勺。 “那怎么能行,这孩子伶俐得很,必须得取个好名字才般配。” 郎中说着便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就这个字,望!小家伙儿,以后你就叫霍望!” 霍铁柱不懂这个字什么意思,但既然是郎中起的就肯定错不了。 “不过这望字,带有一劫。你看,左亡又月。自故以来月为阴,属女。男为日,属阳。这亡月的意思就是女死,你看这家中除了你的媳妇儿以外还有别的女子吗?”郎中说道。 霍铁柱吓得说不出话来,就算没什么文化也听懂了郎中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媳妇儿会死。 “这是你儿子注定的一劫,只有用他母亲的心头血才能解。只要这一劫过去了,日后必能飞黄腾达,甚至列土封疆也绝非难事。若是过不去……那便过不去了。” 霍铁柱厉声回绝了郎中。在他心里,媳妇儿虽然有些痴痴傻傻的,但终归是自己的媳妇儿。何况还给自己生了这么好的一儿子。这日子无非就是自己苦点累点,好说歹说都能过下去,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最重要的。 郎中看霍铁柱如此坚决,便不再言此话题。第二日清晨,铁柱照例早早起身去地里忙农活。但在晚上回来之后,却发现家里已没了人影。 霍铁绕着方子走了一圈,在后院发现一块墓碑。凑近一看便晕了过去:亡妻吴氏之墓。 村里人连着几日没有见到霍铁柱都觉得奇怪,终于有个好事的忍不住去敲了敲门。发现院子里竟传来一股恶臭,顺着味道过去一看,霍铁柱抱着墓碑不知死了多久了。两条腿已经被老鼠、野狗啃得露骨,还有一团团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官府验尸之后说霍铁柱的死因是头部受钝器击打所致。按照当时现场的推断,是他一头撞在亡妻的墓碑上自尽无疑。 郎中自然成了嫌犯,可他的样子实在是太普通了。村里人除了记得他驼背以外根本描绘不出其他一丁点儿其他的特征。霍铁柱的儿子因为年岁尚小,还没取名上户籍,想找到更是大海捞针。出了命案官府也怕担责任,就给霍铁柱定了个殉情自尽。至于其子便挂了个失踪不再理会。 往后的事再没人清楚。 霍望这个名字也只剩下他本人和那驼背郎中知道。 等这个名字再传回霍家村的时候,前面又加了几个字。 定西王。 天下五王之一。 大家都觉得霍望和这霍家村一定有什么瓜葛。不然为何他要把堂堂定西王府修建在这里呢? 况且他还姓霍。 他本人倒是从未透露过一言半语,自然也无人敢问。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再惦记这事。霍家村被定西王府取代之后,渐渐地不被提起。 王府自去年起就在翻修。 把正门阔成了五间大扇对开,上面塑着龙脊背样式的凸起。门栏和窗棂皆是时下最新鲜雕花,大气不浮躁,衬得起王府的派头。下面几十级白玉台阶,全都刻着草原狼骑的形象。无论谁来,都得把他们踩一遍,可想而知定西王的恨意有多深。入了扇门,左右是两条曲折的长廊,排布着无数房舍,全部住着拱卫定西王府的府卫,中间一条大道直通正殿。 霍望即便是在自己的府里也是一身戎装穿戴的一丝不苟。身前的巨案上放着九凤朝阳紫金盔,坚硬刚毅的面庞虽有些粗糙但更显沧桑。洪禄齐天青灵瑞兽袍的外面披挂了一整套落日红云甲,和整个王府庄严肃穆的色调相比显得精神焕发。 “刘景浩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试试我了吗……这小小的查缉使有什么密报的必要?汤铭也太小题大做了。就让他在定西边走边看边往中都传话吧。不过话可以回去,人必须留下。将此事通令辉翰,告诉他越州境内匪患横行,命其率兵剿灭务必彻底!” 霍望用腰间宝剑的剑柄敲着刚从丁州送来的密报匣,剑鞘的上端有两个古体字:星阑。 丁州官驿。 刘睿影一整套都不敢和李韵对视,李韵却依旧叽叽喳喳的不停和他说话。 “我说兄弟,这么一活生生的大美女在你旁边绕来绕去的难道你就能把持的住?” 汤中松和岩子已经开始跟着张学究练武,张学究给他俩发了一个人偶,上面表明了人体的所有经络,以及穴道,穴位,穴盘。让他们必须死记硬背下来。岩子捧着人偶开始默记,汤中松瞟了两眼便失了兴致,干脆跑来打趣刘睿影。 “难道你已经有了意中人?不会已经定亲了吧!” “是啊,她是个特别可爱的姑娘。很善良,就是有点调皮。” 没想到刘睿影竟认认真真的说道,这下轮到汤中松不知所措了。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背负的命格,我生来便得做这遭痛恨的见不得光的事,她的父母当初因谋反之罪死于查缉司之手,不过数年后查明是诬陷。主使者便是我的顶头上司,天目省省巡蒋昌崇。至于当时那些所谓的证据,却是由我收集的。也因此,我立了功,从未入流的小吏一跃被钦点为特派查缉使” 说完刘睿影就有些慌,他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但是汤中松身上流露出的那种亲近感让他无法设防,这一串子话还来不及向就从嘴里滑出来了。觉得不对的他赶紧闭嘴,脑子里却想起了一首唱曲,是他离开中都城时,城中最流行的唱曲。 词是这么是写的:单点龙凤烛,西窗寒夜起轻舞 泪凝花间露,南门三里停摆渡 月照林中雾,王城离人遥相顾 轻抹池上瀑,中都风雨堵情路 自知你早已不再留恋这王都 一身心愿只能和菩提来诉 桃花笺都已泛黄作古 题头一句仍是留白待补 我有太多心事无法跟你说清楚 但这样走必然是万劫不复 朝朝暮暮,相思何苦 紫砂泥新做的茶壶 泡不出个中辛酸悲苦 曾盟誓今生两不相负 初心倾覆后却音信全无 关山万里尚有鸿雁托书 幽叹一声裁断扇尾流苏 自嘲痴心何苦 辜负了人间芳草无数 醉诗酒画都陪葬云溪交接处 九天落歌风流无数情债没人读 散尽红尘徒留青丝五尺五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章 英雄枭雄?仙剑魔剑? 丁州官驿。 刘睿影觉得继续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毕竟还有任务需要完成。 这里的人已经全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不如到别处溜达溜达兴许还能寻摸出点有价值的消息。 他和姜恒娇知会了一声便要离开。 “你去哪儿?” 汤中松朗声问道。 “这么急着就走吗?” 他走上前来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就像他俩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是啊,我……必须得走了。” 刘睿影是个不擅长告别的人。 事实上没有人擅长告别。 即使是和刚刚认识一天的朋友,再见的话也很难说出口。他又摸了摸包袱里的小册子,想找一句特别潇洒的应景话来说,显得自己成熟老练。 当然,这是一开始就被张学究识破且嫌弃的。 “行,只要你还在丁州地面儿上,有什么事尽管说。诺大的天下,咱哥俩江湖再见!哦对,或许过几日我就要去边界打仗了,说不得下次见面可能是我去中都找你玩儿呢!早听说那边的姑娘生的俊俏,说话又软又酥,胸脯子还大。你可得带我去见识见识!哈哈哈!” 刘睿影笑着说了个好,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再见的话终于是不需要他说了。 出官驿的时候,刘睿影觉得身后一直有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李韵。但是刘睿影并不准备和她告别,有些关系保持在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何况刘睿影的心中一直怀着对中都那位的愧疚。 “你可以不用去杀那么多人。总有一天,我是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查缉司的掌司。但这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刘睿影曾这样对她说。 “为了我?” “对,为了你只用杀一个人。所以你大可不必现在杀我。你只需等些年头,等我成为掌司之后,我会来找你然后让你杀了我。” “到那时你怎会让我杀你?” “如果你一定要现在杀我,也行。但是凭你,根本无法动摇查缉司分毫。既然你想有一次最痛快的复仇,那就按我刚才告诉你的做。” 她沉默了许久,双眼渐渐起了一层雾。 “刘睿影,今天我不杀你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是我愿意再信你一次。” “谢谢……” 刘睿影在心中道了一句。 出了官驿,在门外的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飞电,向集英镇方向奔驰而去。 他要去中军行辕,去边界战区的核心。 半个月前,他从中都出发。过了太上河之后依次穿过越州、齐州蒙州、衡州后抵达丁州。他甚至没来的及进丁州府城,便顺着城墙打马走过直去集英镇。 当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可是他却没能好好看看这沿途的风景。这一次,他决定要不慌不忙,从从容容的到达集英镇。 就这么晃悠悠的走着,却突然想来口酒。 刘睿影自己都惊讶于这个想法,在此之前他几乎是滴酒不沾。但是和汤中松在一起厮混了一日半之后,便染上了这嗜好。是该说汤公子的影响力太大还是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呢? 他有些怀念当夜和汤中松二人对饮的时候,仿佛这些年来所有的悲哀,愁绪,恨意都化入了那一杯杯酒中。虽然还是被自己喝下,但醒来之后这些情绪都已淡了三分。 “醉一次便能淡三分,那我醉三次就只剩一分。可若醉四次则会反欠二分,这又该怎么算呢?” 刘睿影苦笑。 悲哀,愁绪,恨意是化解不干净的。世间没有欠多少还能原封不动的再补回来的事,就连借钱也还得算个利息不是? 当欠的实在太多,这种计较便也失去了意义。全身上下能给的,无非就是这条烂命。 而他已经给出去了。 故而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力不死。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利,他所能用心的只是如何坐上掌司之位。 一株参天大树,有树干,有枝叶,有果实,但也有根系。根系深深的扎根在土壤中,没日没夜的汲取养分然后由树干供给上去,才能出落的枝繁叶茂。然而每一位看客只会赞美那华丽的树冠,坚实的枝条,和繁茂的树叶。从来不曾听闻有人说一句:啊,“伟大的根系,如若没有你,这外在怎能如此之美丽?” 定天下风云,走康庄大道。且时时刻刻挺直了腰,板正了背。于千万人中独行,在凯歌里大醉,最后死于某种轰轰烈烈再赢得一场举国之悼的,是英雄。 他的脚下不得有一点儿污泥,背后也不能有一点儿阴影。 即便有,那也是太阳照错了方向。 在晕蠢的时代戏弄愚蠢的人。对发生的,错过的,甚至爱过的不珍惜也不惋惜的;对可怜的,娇小的,甚至残弱的不同情也不妥协,是枭雄。 英雄死后或许能得道成仙,枭雄却会一直留在人间。 英雄的故事注定可歌,枭雄的经历必然可泣。 但,只有枭雄才能坐上掌司之位。 刘睿影不是。 他是为了一句承诺甘愿此生以命相许,且百折不挠,逆流而上的人。 然而没有人能拿着英雄的台本演好枭雄的角色。 不管是匆忙还是悠闲,刘睿影都是在太阳落山后才到达了集英镇。他并没有直接去中军行辕,因为他发现祥腾酒家依然灯火通明,刘睿影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脚下却不停使唤的往它门前走去。 定西王府。 霍望斜靠在王座上,抱着自己的剑。 他面色微红,桌上东倒西歪的放着好几个喝空的酒壶。 “星阑,为何你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了……” 王府内的侍从对此早已多见不怪。 因为王爷每日都要对这把剑念叨一会儿,就像是老朋友般谈天说地。讲到开心处甚至还高歌长啸。 霍望把星阑剑放到桌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想到这剑竟然自己转了个方向,剑尖朝西。 “莫非草原王庭处有星剑现世?” 想到这里,霍望顿时全身紧绷,酒气都转为凉汗从背上冒了出来,脸色惨白。 “王爷,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滚!” 霍望静了静神,在脑中仔仔细细的回忆着一段秘史。 在五王共治之前的皇朝时代。 纷乱已久的天下,被一位盖世神通的老者率领着他的二十八位弟子所统一。 老者自号星剑老人。 在统一天下之后,他建立了一个西起草原,东至东海的大帝国。他将帝国划分为东方青龙神州,北方玄武神州,西方白虎神州,南方朱雀神州,每一神州都由他的七位弟子并肩掌管。 星剑老人有五把剑,每一把都以星字命名。一把是他自己的贴身佩剑。其余四把坐镇皇朝的四大神州,需要七位弟子合力才能驱使。 在霍望和现今的其余四王杀进当时的皇都后,星剑老人缓缓地拔出那把星剑。 随着剑刃露出剑鞘的部分越来越多,整片大陆都开始颤抖。 “你们,很不错。我曾以为再也不会有让星渊剑完全出鞘的机会了。” 一缕缕紫色的气柱从天幕之外飞泻而下汇聚在星渊剑上。霍望感觉身上传回来一种难以负担的压力,像是背负着一座大山。 擎中王刘景浩大吼了一声,招呼其余四人顶住压力往上冲,但是没有人能够移动得了半步。 星剑被完全拔了出来,然后当头劈下。 这一剑没有任何花哨的技法,就是这么直挺挺的劈下去。 从西北到东南。 从草原到东海。 一剑劈出一条将整个天下分为两半的鸿沟。 紧接着九颗硕大的流星从天幕之外砸下,砸在四神州内。 “咳咳……果然不该如此勉强……想当年我这一剑足可纵横三万里,光寒十九洲,引动二十八宿齐降世。但现在却连剑动星辰都做不到了……只能掉下九块小石头。” “本尊自号星剑老人,却是真正跨过仙桥位列仙班的剑仙!如果不是那逆子……唉……” 老人的面色有些悲涼,似乎是在苦笑。但霍望等人因为距离和实力的差距看得并不真切,这种情绪是从心底里感受到的。 从那一刻起,他们才知道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仙人。他们站在难以企及的高度,审视着如虫豸般的自己。 霍望和其余的四王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最后一战时他的二十八个徒弟无一人前来助战?他口中的逆子又是指谁?堂堂已证仙位的剑怎么就流落至此还建立了世俗皇朝?大战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那条被星渊剑劈出来的鸿沟,由于海水倒灌而入形成了如今的太上河。 终了,皇朝落幕。 天下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五王之间却有一个秘密的契约:无论是谁都不得透露最后一战的真相;无论是谁也不得探寻更深的隐秘;无论是谁得到了星剑中的任意一把都得通告其余四王而后共同协商处理之法。 往事化为了秘史。但位列仙班这个蓬勃的野心却在所有人的心中种下了种子。 尤其是霍望。 在得到了星阑剑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要参破这剑中的奥秘,想从中跨过仙桥。但是几十年过去了,也未尝如愿。 “不入三光,终究是够不着那仙桥啊……”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无论用的什么兵器,只要能做到抵四方便算是成了人师。但这四方抵的多远,能抵多久,却没有明确的说法。如若再进一步,便是那地宗之境,凌八面!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至于那耀九州的天神当今天下也是闻所未闻。 霍望已是地剑宗,但原本他是使枪的。 一杆杖十二银枪浸淫了多年心血,舞起来端的是暴雨落幽燕,白浪滔天。 星阑给他的感觉一直是蛮横,霸道,目空一切。但在刚刚的抖动中,霍望却感到了一股惧怕的意味。不是对死亡或危险的畏惧,而是一种儿子对父亲,臣子对君王,下位者对上位者之间的那种敬畏。 “丁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章 弃刀用剑 三月十五。 宜:打扫,沐浴,求医,治病。 忌:结婚,交易,开业,安葬。 是《定西通览》一年一度发布的日子。 丁、衡两州交界地,一处隐秘的院落。 一只信鸽落在了屋脊上。 “琉翡脚环,是公子的传信。” 几个人闻声从屋内走出,将鸽子身上的信笺取下。 “丁州边界五镇已沦为战区。草原狼骑来势凶猛,丁州府长贺友建率大军苦苦抵挡却依然节节败退。狼骑冲入集英镇中大肆屠杀,被两位镇民阻止。目前这两位隐世高手正在丁州官驿内修养,准备随时前往边界为镇守边境而战。另,由于定西边界局势持续恶化,江湖多为高手也已秘密抵达丁州。其中一位月下雪地练剑,端的是剑凌八面,为地剑宗强者无疑。其亦借我《定西通览》发行之机向天下剑客宣曰:“正所谓一人一剑算不得英雄,在这边界草原的战场之中看谁才是制霸问鼎的大剑豪,谁能摘取这地剑宗最强的名号!” 《定西通览》 定西王属地内发行量最大的刊物。 每年三月十五日,各大酒家、客栈甚至连街边货郎的挑担里都会放着一沓。 此通览不定价,全凭看官眼缘。 好看了多赏几个子儿,不好看了白拿也没人说你。 它的历史并不长,只有区区十来年的光景。 通览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说事,总结这一年来定西王下属五个州内的大事,要事,特事。下半部分讲人,细说这一年在定西王治下来了那些大人物,都闹出了些什么名堂。 因此到了这一天,几乎所有人都会早早出门。三五成群的相约去买看新鲜出炉的《定西通览》。 只不过今年的通览没有往年那么准时,大排场龙的队伍一直苦苦等到了亥时。 今年的通览只有薄薄的一页半。 一页说事,半页讲人。 定西王府内。 霍望的手中也拿着一份《定西通览》。 从这份刊物第一天发行时他便甚为关注。 毕竟讲的是他属地内的事和人,他也想看看通览内写的东西和自己的认知有无出入。虽说霍望一贯对其中的内容一笑置之,权当看个热闹罢了。但是今日的通览,却让他不得不严肃对待。 “五州官府内除了越州州统赵辉瀚和他的两个州监徒弟以外,再没有什么用剑的高手。至于江湖中人……” 霍望不是没有调查过《定西通览》的底细,但是查来查去只知道负责编辑发行的是一个叫琉光馆的松散组织。 琉光馆行事隐秘,成员平时各有各的正经营生,只在二月末集结,用一个半月修订印刷。他们在定西五州都有活动的痕迹,馆内之人称馆主为公子。虽然定西之地不如东南腹地繁华富庶,可能被称得上公子儿子的没有上万也不下十千。 久而久之,霍望便放任自流。 昨日星阑剑的异动仍旧让他寝食难安,今日通览之中又说来了一位剑法通天彻地的高手约战天下剑客,这让霍望不明就里的同时心里也痒痒的。别看这位高高在上的定西王对那偎红倚翠之事不感兴趣,可剑与剑法就是他眼中的绝世美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定西通览》中那位剑客宣言的流传,定西的江湖顿时变得动荡不已。 特别是一些急于证明自己,闯出名号又不知分寸的年轻人更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的赶往丁州。甚至一些早已不问世事的剑道泰斗也纷纷出山。想看看究竟是谁会有如此大的口气,想要一举问鼎天下地剑宗之尊。 “公子,这样真的好吗?” “祥和盛世自然是安居乐业的佳期,但却并不是我需要的时机。自古乱世出豪杰,纵然我并不相当什么豪杰,但越乱我就越安稳。给这丁州拉上一张弥天大谎,虽会伤了这大好河山的锦绣,但却能换我二十年的太平。值得。” “公子还要隐忍二十年?” “这狼骑一日不灭,丁州便可一日得存。如若狼骑尽灭,那定西王对丁州自然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这般大利天下之事,怎么能做呢?希望狼王明耀争点气,就这般僵持下去才好。况且我原先觉得掌控了丁州府的府兵便能左右边关的风云,便是我出山的时机。现在看来大错特错……霍望并不是一介武夫。相反,他的心思可比那绣花针还细。” 集英镇,祥腾酒家。 刘睿影走进大厅顺瞬间禁不住恍了神。 大厅里空空荡荡,不见饮酒作乐的人群。 戏台上空空如也,不见字正腔圆的戏子。 小二也百无聊赖的趴在账台上,看到刘睿影走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并丝毫没有先前那般殷勤的模样。 “查缉使大人,恕小店无法招待。撤离令一下,方圆数百里已是走的干干净净。府令大人的行辕又驻扎在本镇,小店储备的食物和酒水全被行辕的粮官买空了。” 掌柜从后方走出来说道。 他丝毫没有怪罪店小二的怠慢,即便来人是中都查缉使。 “那你们怎么还在此地?”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刘睿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祥腾酒家的名讳即便在中都查缉司也是如雷贯耳,查缉司遭遇的一切事由如果和祥腾酒家发生了任何关联要按律逐级上报,而后由所在分省的最高官员省巡大人来亲自审理。 刘睿影虽然贵为西北特派查缉使但他的职级还远远不够,掌柜的自然也无须解释。 “定西风云突变,查缉使大人当小心行事才好。” 刘睿影起身欲走,掌柜的却冷不丁冒了一句。 集英镇,中军行辕。 在门口的执巡军士通传了身份之后,贺友建携两位府令亲自来到行辕门口将刘睿影迎了进去。 众人客套一番分宾主坐定。 刘睿影问起目前的战况,贺友建对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睿影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他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没想到却如此顺利,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可仔细一想,贺友建所说并无任何关键信息。对于刘睿影提出的一些较为核心机密的事情,贺友建全都巧妙的遮掩了过去。 “依贺府长所言,此次狼骑犯边确实影响如此之大?” “是啊。查缉使大人久在中都,对边界局势应该不甚了解。这草原狼骑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只当做他们坐下野狼的口粮,因此极端残暴。既然查缉使大人先前已来过集英镇,想必一定看到了祥腾酒家们口的那根驻马石把。唉,那一次犯边就是因为我们大意轻敌,导致无数百姓身首异处,这边界五镇血流成河。汤州统又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所以此次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下达了撤离令。不过百姓是撤离了,可眼前边界外屯集这左右芦的主力大军合计数百万兵马,我这区区十来万人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啊!” 贺友建攥拳锤案,无比悲愤的说道。 “但只要丁州还有可战之人,我这行辕便寸步不让。像颗钉子一般牢牢的扎在这里,就算是鱼死网破也不能让狼骑突破这边界五镇一步!” 刘睿影被贺友建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所打动,不自觉的竟有几分哽咽。和三位武将痛饮了几杯后就回了营帐歇息,他要将今日所见奏报中都查缉司天目省。 “禀报公子。一切都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贺友建交待左右。 定西王府。 霍望没有坐在正厅的王座上,而是在王府的地下的一处隐秘之地,王府地宫。 “仔细看看这份今年的《定西通览》,里面描述的这位剑宗你们可有什么印象?” 霍望站在一条黝黑的走廊中,前后都是一间间用精钢铸成的监狱,每一间都关着一个人。 他们全都是这些年来在他属地内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从人师到地宗圆满,凡是霍望认为对自己有威胁的,全部都沦为了阶下囚。 “嘿嘿。姓霍的,怎么你这半路出家的小屁孩害怕啦?” 其中一人冷笑的说道。 “哈哈,霍望!当初你派人昼夜袭杀我等,无非是为了摸清我们的功法招式。而你稳坐钓鱼台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你根本不配用剑!” 又一人骂道。 “这位剑客你们可有什么印象?” 霍望紧咬着牙关,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后又问了一遍。 “不认得不认得!即便认得你觉得我们会告诉你吗?对外美其名曰你用剑败尽了定西高手,实则却是一个为了坐下王位无所不用其极的无耻之徒!” “现在终于有人能用剑败你,这叫天理使然,剑道昭昭!你这种心性之人注定无法问鼎剑道之巅!” 霍望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地宫。成王败寇,对一群输家的抱怨有什么值得动怒的呢? 回到地面,霍望纵身一跃上到了正殿的屋脊。 抽出星阑剑,信手向丁州方向劈去。 在距离王城数百里之外的一片罕有人烟的荒地里, 两个背运的行人突觉山色沮丧,刹那间日暗天愁。耳边传来雷霆震怒,眼前好似江海凝光…… 若不是霍望有意克制,这一剑定能耀魄满丁州! “对了,这刀送回府里去吧。但上面的这串儿玉珠不要去掉。自今日起,我弃刀用剑。” “是,公子。”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章 齐聚丁州 “剑道几千秋,吾为此中侯。 剑光纳日月,剑气排斗牛。 寒芒刺星三尺练,日坠月摇惊飞电。 只怨凡身终有限,何日破天踏仙边……” 这么多年来,霍望都是孑然一身。 在还未成为定西王的时候,他就知道当你只为一个女人而活的时候她便不会那么在乎你了,在你不断地拈花惹草时她又会掉过头来为你吃醋。 霍望深知自己是站在悬崖边的人,光是为了保持平衡就已用完了全部的气力。那还怎么能去爱人呢? 如若能再选一次,所谓半生酒气,金戈铁骑他是一点都不想要了。就像一个普通人般结婚生子,生老病死。 “即使如此,我也一定不会娶我最爱的人,那样我这一辈子会很累。我要娶个长得不丑,说话好听,特别爱我的人。这样到死前我或许就会很爱她,然后就可以牵着她得手告诉她我先走一步了” 但是夜晚再长终究会天亮,人走的再远迟早要回家。 丁州,集英镇,中军行辕。 刘睿影收到查缉司的密报。 不少在天目省和天耳省监控中的江湖高手已经启程前往丁州,想要与那神秘的剑客一较高下。 他们或许不在乎自己的名,也可以让出不少的利。 但他们却无法不在乎手中的剑,无法让出这以剑之名。 丁州官驿内。 李韵看着《定西通览》上对于神秘剑客的描述,双手有些微微发颤。 她实在想不通究竟是谁能够躲过自己的感知,悄无声息的记录下一切。 她怀疑过刘睿影,但很快又否决了。 第一,刘睿影没有那么超绝的武功。 第二,一个人可以假装不会武功,也可以假装武功很高。但像是刘睿影这种二半吊子是装不出来的。 第三,是因为他的身份。 查缉司没有必要让定西变得如此热闹,擎中王刘景浩无论如何还是一个胸怀天下安危的人。即便是要对付定西王也不会选在狼骑犯边之时牵连无辜的百姓跟着遭殃。 “刘睿影的身份定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查缉使这么简单,否则他怎么会持有星渊剑呢?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手中剑的来历,只知道是父母的遗物。他的父母会是谁呢?这么说来擎中王也姓刘……” 不过让李韵更加担忧的是《定西通览》的主使者究竟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自己的这把剑呢? 李韵的这把剑虽然没有剑鞘,也略显陈旧。但是依然难以掩盖住其中蕴含的磅礴之气。 犹如浩瀚无垠的大海般,一种静谧深邃的气息似波浪一层层袭来。如若碰到心志不坚的人,光是这剑势就足以让其迷失。 她把剑柄处的缠布一点点解开,用食指抚摸着其上刻印的“星泽”二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猛然间,李韵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把剑柄缠好,匆匆除了营帐。 “穴道位于“经络”之上。而人体中,五脏六腑“正经”的经络有十二条。另外,身体正面中央有“任脉”,身体背面中央有“督脉”,这俩各有一条特殊经络,纵贯全身,故而一共有十四条经络。经络上所排列着的人体穴道,和一年的天数恰巧一致,共有三百六十五处。” “师傅,这三百六十五处穴道都是一般有用吗?有没有高低之分呢?我就想知道哪几处是那个传说中的死穴。” 今日,汤中松竟破天荒的早早起来听张学究讲解穴道基础。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帐中,一脸乖巧的模样。 “死穴,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存在的。不过穴位中确实有四类是作为要害的存在: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种,这四种皆有九个穴。合起来为三十六个致命穴。故而在生死搏斗中,常常被做为‘杀手锏’使用。” 汤中松又要发问时,李韵掀起门帘走了进来。还未等他出言调戏,就被张学究连人带凳子丢了出去。 “找我有什么事?” 张学究知道李韵不会毫无缘由的上门。 “你究竟是谁。” “为何会认识星剑?” 李韵压低了声音问道。 张学究似乎一点都不差异这个问题,一边吹着茶杯中的浮沫一边淡淡的回了一句:“你不也认识?那你又是谁?” “东海云台。” 李韵紧接着说道,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记不记得刘睿影那小子刚到集英镇时,大伙儿问我各个地方的人都有些什么特质。” 张学究笑了。 “记得,你说安东王属地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海水的腥咸。所以这句话就是在暗示你已知晓了我的身份吗?” “不不,那是普通人。你的身上没有一点点可以成为特质的地方。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漂亮吧。” 李韵笑了。 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夸好看的。 无论是英俊的帅小伙夸还是眼前这糟老头子夸,效果都是一样的,听到耳朵里都差不多开心。 “为何来内陆?” 张学究话锋一转。 “走走,转转,看看。” “那你的掩护选的很好。青楼女子是最不易被怀疑也是最能扩大接触面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花魁。” “不知姑娘是云台何人。” “非要如此刨根问底吗?” “只是问者先答罢了。” “云台第一台伴,李秋巧。” “前坛庭庭令,张羽书。”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由中都查缉司发来的密报接二连三的传到刘睿影的手上。 这次竟然是一本书。 从裁剪和装订来看,这书一定是昼夜赶工才印出来的。 上面的油墨甚至还没有完全干透。 书中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此册为查缉司江湖动态密报,须仔细研读且不可外传。小心!小心!小心!。 这是天目省省巡蒋昌崇的亲笔。 这位大人竟连用了三个小心,不知来人之中究竟有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资料已由定西王府签发至五州州统府邸。 五王各有各的情报系统,各有各的人脉关系,谁也不是养着吃吃干饭的。 刘睿影忐忑的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定西王属地,越州官道。 越州是定西王属地的门户,是通往丁州的必经之路。 从中原腹地或者东边儿、南边儿走陆路,乘船横渡过太上河后就是越州的地界了。 一位钓叟拿着鱼竿,身后还跟着个提鱼篓的顽童。 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的在官道上走着。 老人衣衫褴褛,脚下还穿着一双草鞋。身后的顽童,那裤脚处都碎成了布条,看上去和叫花子无异。 老人把鱼竿扛在肩上,鱼线下垂。 本该是鱼钩的位置上却悬着一柄短剑。 就这么明晃晃的吊着,随着老人的步伐来回晃动。 和老人同一艘船渡河的人都觉得对这二人侧目以示。穿的如此不成体统不说,竟然还在鱼竿上拴着一把剑,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即便你用剑当钩,也没有这么大的鱼给你钓啊……难不成你还想去东海里钓那传说中的鲲吗? 老人丝毫不理会这些是非。那小童却有些忍不住,气呼呼的把手伸进了鱼篓里但马上就被老人制止了。 丁州官驿内。 “白骨学究张羽书。坛庭第二等职级,人称最强庭令。二十年前听说你叛出了坛庭自此杳无音讯,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 “东海烟雨剑,李秋巧。东海云台第三等职级,五年前奉命离开云台前往内陆收集情报。” “小女子真是愧对坛庭如此关注。” 李韵冷冷的说道。 “秋巧姑娘,坛庭创建之始便是要见证一切影响天下发展轨迹的大事件,云台自然也属于见证范围之内。” 张学究摇了摇头。 “您还是叫我李韵吧。” “不知您是否知道是谁将我月夜练剑一事告知了《定西通览》。” 李韵隐隐有些期待,以张学究的武功自然知道是何人所为。 张学究的回答却让她很是失望。 一种无力破局的烦躁充斥了李韵的全身。 以她的身份和能力,处理事情向来都是一力降十会。 这五年的内陆生活虽然磨平了她不少脾气,但她的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气质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那是久居上位才能形成的气场。 这次,短短半页纸就让她深处漩涡中心。即便她武功盖世,剑法超群也找不到任何发力点。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让人很不痛快。 与此同时,在通往丁州的路上已是血融雪。 五六个年轻的剑士骑着高头大马,把任洋和孩童团团围住。 “老头儿,你是有什么毛病啊!在鱼竿上拴一把短剑,这样钓鱼的话非饿死不可吧。” “可不是嘛,你看他穿的比叫花子还不如。肯定就是因为从来钓不上鱼!” 年轻剑士指着任洋的钓剑哈哈大笑,还时不时的出言讥讽。 任洋目不斜视,也不回嘴,依然走自己的路。 这官道每隔数五十里便有一处茶棚,可以供往来的行人歇歇脚。这茶棚可比不上府城里的大茶楼,一没茶牌,二无茶店。只卖一种加了盐的大碗粗茶。 任洋来到茶棚中坐下,要了一壶茶。 茶碗端在手里,却被那几名年轻的剑士一把打翻。 “滚远点死老头儿,你坐在这让我们都喝不下去茶了!” “就是,你看他脏的那样。熏死我了!” 任洋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让小童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后又拿了一只碗倒茶。 “我让你喝!” 一名年轻的剑士拎起茶壶就向着旁边的林子里扔了出去。脱手的茶壶却悠忽转了个圈又回到了桌上。 这人不信邪,欲要再扔,却被身旁的伙伴拉住了。 “这老头有鬼,刚刚我看到他手里的鱼竿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茶壶就回来了。” 官道上又路过一个马队。 马上尽是青衫仗剑的少年英豪,领头的是一位锦帽貂裘的中年人。 中年人远远地就见到了茶棚中立着的鱼竿,心中暗自生疑。 目光顺着鱼竿往下一看,顿时疑虑尽消急忙翻身下马。身后跟随的年轻人虽然不解其意,但也都纷纷照做。 “见过钓剑前辈!晚辈不知前辈在此歇息,险些纵马而过实属冒犯。愿钓剑前辈宽恕则个。” 中年人对着持钓竿的老人恭恭敬敬的拜到。 “一独钓尽一海秋——任洋。成名于三十年前。是江湖老辈高手中剑法至强者之一,具体境界不详。其一柄钓剑神鬼莫测,变化多端。为人果决,忠肝义胆。曾因不满安东王潘宇欢的霸道统治而独自仗剑杀入王府且全身而退。后遭安东王下发海捕文书,天下通缉,生死勿论。不得已归山隐居。” 书的第一页,就是这样一位敢公然袭杀安东王的狠人。 看得刘睿影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没来由的很是激动。 丁州官驿內。 “我得走了。坛庭虽说不介入天下的一切纷争,但并不代表他们足够大度到容忍背叛。” 张学究在床头边留下了一个小匣子。 里面静静的躺着两方镇纸和两封信。 一封是给岩子的,一封是给汤中松的。 给岩子的信很厚。每一页纸都吸饱了墨汁,把信封撑得鼓囊囊的。 给汤中松的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玩鹰的人常常被麻雀啄了眼。坛庭自认传承悠久能洞悉人性,参破虚妄。其实你白骨学究的名头我向来未曾怕过,我只是真的真把你当做我的师傅而已。” 汤中松将信放入火盆中,看着扬起的飞灰念念有词。 身旁的朴政宏肃然中略带些惋惜和心疼,丝毫不见在外时的狗仗人势之感。 张学究离开官驿后径直朝集英镇的方向走去。 在一切开始的原点把一切终了。 自然是没有比集英镇更合适的地方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坚实。 像一匹孤狼,在广袤的雪地中独自游荡。 他从怀中放镇纸的地方取出一瓶酒和一把折扇,然后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 酒喝完了,他便开始扇扇子。 谁会在三月份的西北室外扇扇子呢? 自然不是普通人,也不会是一般的扇子。 扇子上画着一副热闹的街市图景,看上去一团和气。 可凑近一瞧,街市上的人都没有穿衣服。 也没有一丝血肉。 全部都是一具具白骨。 张学究越走越慢,扇的越来越快。 扇子图画上的白骨像是活了过来 “羽书,好久不见。怎么老了这么多?” 张学究啪的一声收了手中的扇子,笑着转过身。 他一向讨厌等待。 把步子尽可能的放缓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天寒地冻,叙旧就免了吧。” “无酒无菜,自然也说不出话。” “庭主并没有让我下死手。” “我也没有做好和你同归于尽的准备。” 对方还要说些什么,张学究伸出又掌向前一推。 他看得出张学究这一掌并没有用上气力,只是单纯的制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便闭了嘴,将背上斜背着的长杖取下。 虽然包着布,但是张学究从轮廓外形中便一眼认了出来。 是坛庭庭杖。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刘睿影三番五次的向贺友建要求随军出战,但是都被贺友建以“查缉使大人的安危更为重要”的理由拒绝了。 虽说贺友建把所有的战报都向刘睿影抄送了一份,但隔着一层纸终归是不如亲眼所见来的踏实。 他就这么望着军营内每日进进出出,往来调度的军队发慌,偶尔在夜里看到天边传来的火光与喊杀。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试问有哪个男儿在血气方刚之时不期待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呢? 和汤中松一样,刘睿影也想打仗。 但是他又怕自己做了逃兵。不是因为怕死,是他实在不能现在就死。 这日午后,辕门外执巡的军士突然告诉他有人在要见他。 刘睿影暗自诧异是谁,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汤中松。 “这家伙,还是耐不下性子来了战场吗……但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受到任何阻拦才对。” 还未出辕门,刘睿影的脚步就停住了。 汤中松虽然纨绔放浪,但还远远未到变态的地步。是不会穿着裙子,大大方方的站在行辕门前的。 刘睿影心里闪过了一个人影,但是他不敢抬头去望着对方的脸应证。 他想止住身子缓缓神,但步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前迈,甚至越来越快。 他一直盯着对方的脚。 一双精巧的挑丝双窠鞋大部分隐藏在裙摆下,只有鞋头微微露出。 风吹过。 裙摆微微荡漾。 鞋的后半部分若隐若现。 他认得这双鞋,也认得这双脚。自然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但他却说不出来。 刘睿影分不清这是因为爱还是愧疚,或者说是爱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如果一定要下个定义,刘睿影宁愿说:“这是我的主人。”这样想了一通,心里才微微好受了些。 他使劲把脖子一挺,抬起了头。 “你……” 才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 “听说定西王属地内出现了一位绝顶的剑客,向整个天下用剑之人都发出了挑战。” “你也把自己归为用剑的人吗?” 刘睿影终于完整的说出了一句话。 “有何不可?” “自无不可……” “但以你的剑或许……还相差的太远。” “只要我还没放下剑,就自然有追上的一天。” “……等你能用剑杀你想杀的人的时候,你离天下第一不会太远。” “哦?你还是如此自信?” “不,我向来都没有任何信心……但我对掌司大人却很有信心。” “既然这么厉害他为何不自立为王?既然这个位置如此难做你又怎能保证你一定会当上?” “我没有办法回到你的第一个问题,但是第二个问题曾经的你说你相信。” “狼骑犯边有鬼,你多保重。” 他觉得自己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并不是收集证据协助诬陷袁将军, 而是用错了“情”。 查缉司对他的养育之情。 天目省各位大人的栽培之情。 以及。 他对袁洁的爱慕之情。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看到桌上又有新送来的查缉司密函,封口处涂着鲜红的朱砂印痕。 “朱砂痕,索命魂,下了诏狱活死人,断胳膊断腿的满地跑,阎王来了也受不了……” 越州官道上。 锦帽貂裘的中年人仍恭恭敬敬的拜着。 在没有得到任洋的回答前他是不会起来的,但是任洋好像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依然稳稳的端着茶碗喝着茶。 那五六个年轻的剑士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们认出来这恭敬卑微的中年人正是以快剑闻名平南王域的时依风。 人师境巅峰修为,公认的地宗之下最强剑客。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太没规矩了。苍天易老,山河又几度啊……童儿,你长大之后可不能学的这般模样。” 任洋轻轻的抚摸着身边顽童的头,小家伙儿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在下知道了。” 时依风应了一句。 此时天色尚早。 伴着风吹雪。 众人却没来由的眼前一黑。 茶棚中的其他行人都觉得这雪吹在脸上化掉之后湿溻溻、黏糊糊的,伸手抹了一把,掌心一片殷红。 再一回神,任洋和小童已不见了踪影。 时依风正缓缓直起了身子。 “呜啊!” 先前那些出言不逊的青年剑士突然齐声惨叫了起来,捂着嘴在地下打滚。但是疼痛依然如潮水般涌来,一波接一波的往上冲。伴随着几下抽搐,便静静的躺着不再动弹。 捂着的嘴已经变成了一个骇人的血洞。 桌上的茶碗中整整齐齐的盛着五条舌头,混着半凝固的紫黑色鲜血,还在冒着热气。 “爷爷,你也要和那神秘剑客一较高低吗?” “不啦,让他们去争吧。等到了爷爷这个年纪他们就会明白剑终究是外物,剑之名终究是虚名。最关键的,还是用剑的人。咱们来定西只是看几位爷爷的老朋友,听说他们过得都不太好。” “所以我们不去丁州吗?” “我们去定西王府。”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一章 天为谁春【一】 定西王府。 大殿的王座上空空荡荡。 霍望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的向丁州赶去。 丁州官驿外的树林中。 李韵和汤中松面对面站着,两人相隔不到一臂的距离。 汤中松已经能闻到李韵身上传来的幽香,也能感到她身上传来的杀气。 李韵早已收起了媚态,右手紧紧的握着剑,剑身隐没在罩衣内,让人看不出虚实。 “东海云台的拔剑术号称剑出海分,那夜观台伴大人练剑才知确实名不虚传。” 汤中松向前进了半步说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李韵轻咬娇唇反问。 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这位纨绔之名倾定西的汤大公子。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让她自觉颜面无光。 正应了汤中松在帐中看信时说的那句:“玩鹰的人难免被麻雀啄了眼。” 李韵归为云台台伴自然贵为是呼鹰簇犬之人,他汤公子放浪形骸,纨绔叛逆,加上他身世也顶多算个强壮些的麻雀。 但现在,麻雀却有了和训鹰者对峙的权利。甚至让训鹰者飞了鹰,跑了狗。 汤中松不再开腔,这问题不需他回答李韵也能知晓答案。 他从剑鞘中抖出长剑,当胸横卧。 既然知道对方的拔剑极其致命,那就要先下手为强。 李韵看到汤中松拔剑,手上的力道不自主的又紧了三分。 她依然没有想好是否该出剑。 剑出。 血飙。 人头落。 而后在定西王域迎来无穷无尽的追杀,直面定西王域的掌控者——霍望。 “你没有赢我的可能!” 李韵仍在出言劝慰,但是汤中松已经出剑。 不管他是何时才用弃刀用剑,但只要了用了剑就绝不会让它凭空出鞘,无功而返。 此处临近官道,如若开战必定响动极大。 李韵看着面前的青年,才知道顽劣的躯壳里潜伏着一个无穷黑暗的深渊。 他在用自己的命做一场豪赌。 他赌李韵不敢杀他。 赌一定会有外人发现此处的对战。 更赌定西王,赌他再也无法坐山观虎斗。 人,永远是感官动物。 所以光是白纸黑字的描述远远不够。必须要让他们看到,听到,触摸到。 看到漫天的剑光,听到交击的金戈之声,触摸到雄浑凌厉的剑劲。 这样才能挑起体内所有的嫉妒心、攀比欲,最终统统转化为自大的求胜感,然后不遗余力,不留退路的杀向李韵。 杀向这位在《定西通览》中大言不惭,睥睨众生的剑客。 汤中松一剑从左至右横砍。 同时左膝微弯,右腿绷直踢出,脚尖在雪地上划了一道弧线,扬起地上的落雪,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隔膜。 单单这一起手式,便不知要苦练多少年。 身体的上下两部分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运动,手砍脚踢配合的天衣无缝。 “难不成全丁州府城的酒馆、青楼、赌坊全都是武馆吗?” 李韵做梦也想不到汤中松会有这般派头与身手。他双眼死死地盯住李韵手里的剑,准确的说是剑柄。 剑尖是虚招,只有剑柄的动作才能真正看破一个人的路数。 李韵向后一仰。雄浑的劲力刮的她青丝乱舞,脸颊也有些生疼。忽然又觉得头顶处多了一团阴影,原来是剑劲在被她避过之后仍旧不减其威,接连砍断了三棵树。且这三棵树呈网状向李韵扑来,显然是汤中松设计好的。 剑法讲究飘逸灵动,腾挪轻巧,一击毙命,并不是久战之技。 依李韵的见识也诧异汤中松如此威力巨大的剑招。 但她依没有拔剑。 李韵左手撑地,让身子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落在了三棵树之间的缝隙中。脚刚站稳,汤中松又双手握剑纵身跃起,自上而下劈砍。 终于李韵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拔剑相挡。 “嘿嘿!” 汤中松眼见李韵拔剑,不禁冷笑了两声。 两剑相交时,汤中松借着李韵的阻挡之力凌空一脚压在剑刃上一股巨力传来,没防备的李韵被震的虎口一麻。 汤中松并没有借势继续出剑,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周围飞出的气浪已经冲过了树林的阻挡,将旁边官驿内的营帐都拔起了几座。 剑为双刃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可他竟然一脚踩了上去。 李韵的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人们对于未知总是如此。 不可思议的身手加上诡异的剑招。 这位汤公子的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刀剑刀剑,谁说这刀剑一定要是两样东西呢?” 汤中松用左手食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说道。 “你用的不是剑招,而是刀法!” 李韵一下明白了过来,汤中松如此大开大合的招式是把刀法用剑施展了出来。 这剑也是特制的,刃薄、窄,背宽、厚,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刀剑”。 既能像剑一般灵敏的刺、削,也能经得住刚猛强硬的刀法。 汤中松看着自己的“刀剑”,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说江湖中有一前辈,人称狂刀绝剑。但他不过是左手剑右手刀罢了。相比之下,我这才是真正的狂刀绝剑!” 李韵将罩衣一抛,在空中挽了三个剑花。 纵使汤中松再少年天才,也不过堪堪人师境界。这境界与资历的差距不是轻易能弥补的。 只需一招,定能还他个通体清凉。 汤中松不急不慢的把“刀剑”换到了左手,然后把剑刃的一侧对着自己右臂劈了一刀。 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汤中松惨叫一声倒去,将那把“刀剑”压在自己身下。 “公子!你怎么啦!” 官驿方向,朴政宏和姜恒娇带着大批军士赶来。 看到汤中松身受重伤到底不起,朴政宏连忙脱下身上的穿着的毛皮大氅盖在他身上。 李韵提着剑苦笑。 自她离开集英镇开始,就已是局中人。 “你个臭婊子竟敢拿剑砍我,你给我等着!什么花魁大家,我让我老爹把你充了军妓!” “你们还不快将她拿下?算了算了……凭你们的武功断然是制不住他的。政宏你快跑!回丁州府后告诉我娘和我老爹,就说他们唯一的儿子被个青楼女公子砍死了,让他们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汤中松像个无赖的死狗一般躺在地下又哭又叫。 胳膊上的剑伤是做不得假的。 姜恒娇和李韵虽是好友,但职责所在不得已也拔出了剑对这她虎视眈眈…… 汤中松觉着自己的头有些发晕,失血过多的他却没有运功止血。 谎话要编完整,做戏要做全套。 这是汤中松一直奉行的理论。 对自己下死手般发狠,也是一种最极致的隐忍。 李韵看着汤中松的表演,突然漫上一股疼惜之情。 “请别逼我……” 李韵对姜恒娇说道。 姜恒娇的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本就冷俏的面庞现在更是煞气逼人,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李韵,还是解释清楚为好。” 李韵没有回答。 她重新扬起了手中的剑。 右臂高高举起,袖子落了下来。露出大半截如羊脂玉般温润的手臂。 剑尖朝天。 “我云台的拔剑术却是非同一般,你……” 汤中松睁大了眼睛想看个究竟,却无奈昏死了过去。 天空中愁云惨淡,六合萧条,严霜凛冽。一时间幽咽的沉吟,酸楚的怨哭从四面八方无根而起,在寂寞泉台之中一遍遍呼唤着某个名字。朦胧中隐约可见那鬼灯一线,吊着一缕香魂露出灿如桃花的假面。 这一剑,杳冥冥中不分昼晦,东风飘零而神灵降雨。 定西王府。 任洋带着孙子已经进了定西王城,远远地都能望见那雄伟的王府虎踞龙盘的卧在内城中央。 轰隆的一声巨响让整个王城的人都不明觉厉,却让王府内的人乱作一团。 大殿屋脊上的两条蛟龙飞檐,不知何故突然掉了下来。 任洋眯缝着双眼,面露微笑,他看的很清楚。 一道剑劲宛如羿射九日落,从丁州方向激荡而来。将那飞檐生生削掉。 在通往丁州的定西王域官道上。 霍望紧紧的扯住缰绳。 他呆呆的仰头看着自己王府的方向。 “混蛋!” 骂声刚落,四周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音。 无数的林鸟被霍望这一声痛骂震死,从树上掉下砸在积雪和落叶中。 集英镇外。 张学究一把白骨扇左右腾挪,上下翻飞。 端的是针戳不进,水泼不入。 奈何扇子终究是短打兵器。 江湖有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在丈八庭帐虎虎生威的猛砸狂捅下,张学究不停地后退。 “只要不让他近我三步之内,他那手惊天泣鬼的打穴功夫便无从施展。可这般挥舞庭帐,我的气力也消耗甚快,必须速战速决!” 张学究依旧持扇左右格挡,脸上看不出一丝急躁担忧。 脚下步子虽不住的倒退,可却张弛有度,纹丝不乱。 他每一扇都打在这庭帐的六尺七分出。 这一位置平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但只要庭帐一动起来,这一处就如毒蛇的七寸人身的穴道一般要命。 扇骨打在这里,四两拨千斤。 张学究自知这些年气力大不如前。 因此这一招一式,早就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 何处上前,何时退让。 下盘横扫还是攻其面门。 当下使将出来就如同对练一般。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二章 天为谁春【二】 “羽书,你未免也有些过于托大了吧!” 已经在树枝上挺过了一个冬天的枯叶,全部都被二人掀起的气浪打掉。 风更大。 雪不住。 两人像立在荒原上的两尊雕塑。 云压的更低了。 本来回春的天气又变得寒冷异常。 放眼望去万里皆是灰白。 定西的冬天本就是没有虫鸣鸟叫的。 天光已然快到尽头,剩下的几道亮残照下来。 两人已鏖战多时。 此坛庭中人渐感气力不支,其腹内暗自调一口丹田之气,散化至四肢经络,让本已微微有些酸胀的关节筋肉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张学究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打开白骨扇哪怕一格,仅仅是用侧面的扇骨就防住了他所有的攻势。 两人周围数十丈的范围内都不再有任何积雪,甚至地面的泥土都如开春的耕地一般,被新翻了一遍。 “白骨扇,白骨扇。尸山血海手一翻。” “一扇扇得愁云惨,二扇天下不宁安,三扇卧龙不得盘,四扇莫与世人看。” “你,当真要我开扇?” 张学究把玩着扇坠,轻轻揉捻着。 他有些后悔把那两方镇纸送了出去,但他也清楚仅凭镇纸是无法防住庭杖之威的。 对面之人并不做声,只是紧了紧牙关抄起庭杖便对着自己的小腹砸了下去。 “噗……” 一口鲜血喷出半丈有余。 “破元提罡。” 坛庭禁术之一,短时间内提升半个大境界。 施术者在自身丹田内练就一个小丹田,所谓别有洞天。当本源丹田内的元已被抽干施术者又气血不足时,小丹田内充盈着比本源丹田更加强力的精血,称作罡,一般作为拼死反击之用。一瞬间,他的实力便达到了地宗巅峰。 巅峰地杖宗的修为,配合坛庭庭杖以及惩处叛逆专属的天基杖法让他顿时信心百倍,可胸襟前的鲜血又在昭示着几般壮烈。 “打败我真的如此重要?” 张学究不由得想起他追随初代庭主的日子。 那时的坛庭可谓至公至允。 他们的信仰便是忠实的观察、见证、记录着这片天下发生的一切。 每一职级并无尊卑之别,只有分工不同。庭主虽名义上位坛庭之主,可实际和芸芸庭众一样,毫无特权更不趾高气扬。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坛庭就变得如此利欲熏心。 庭主宛若皇帝,上下之间因职级不同而有着天壤之别。为了上位,内部还发生了朋党之争。 这些在张学究眼里都是不该发生且绝无理由发生之事。 原本超然物外的坛庭,已然沦为和世俗小国一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以至于让这位坛庭元老彻底失望,断绝了所有念想出走坛庭。 现在,一位坛庭的中流砥柱就在自己的面前强行破元提罡,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我击败了昔日最强庭令”的虚名。 武者的丹田就是性命之根本。 破了丹田,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寸进。 “现在,我够资格让你开扇了吧!” 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重新操起庭杖。 “够了……” 张学究面露不忍。 嘴唇蠕动了半时天才吐出这两个字。 他唰的一声将白骨扇打开了一格,左手飞快的变换着玄妙的指印。 “贪、巨、禄、文、廉、武、破。” 白骨扇中七枝扇骨霎时飞出。 七尊萦绕着紫气的白骨从扇面中幻化而成,个个身披盔甲手持利剑向前扑去。 凌冽的阴风吹草草死,吹人人枯。 对面之人看到迎面而来的诡异强敌全然不惧,反而面露兴奋。 马步横蹲,将庭杖大力横扫。这一杖依然是先前的旧招,可当下使将出来,天地之间除了灰与白又多了第三种颜色。 青。 青色最容易让人产生静谧安稳的感觉。 但是透过这层平缓,确是无穷无尽的血色杀机。 这一道青,在脱离庭杖之后竟自主动了起来 犹如腾蛟,宛若飞凤。 化为一条双头蛇左右开弓袭杀而至,直接拍碎了两尊白骨战士,接着又张开大口吞下两尊。 吉凶在人不在物,一蛇两头反为祥。蛇口相交,让剩下的白骨纷纷化为了点点光华,散落四方。 “一扇扇得愁云惨,也不过如此!” 眼看挡住了张学究的第一击,他狰狞的笑着。 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只见他两腿盘上了庭帐的底端,左掌铆足了劲气朝地面拍去,用自身仅存的罡与庭杖合二为一发挥出最强的舍身击。 犹如烟花般,绚丽后即是衰败。 张学究淡然的看着向自己击来的“人杖。” 左手食指在虚空处一点。 一颗如斗般的亮点顺着指尖慢悠悠,慢悠悠的飘过去。它不急不慢的,略微有些上下起伏,最后正正的落在了庭杖的杖头。 “人杖”停在空中进退不得。 张学究把手中的白骨扇全部打开。 脚下步伐飘摇,暗合天外星图。 “北斗加身,紫微坐宫!二扇扫尽天下浊!” 一扇拍出。 一路风火。 完美的避开对面之人后整片大地犹如水面一样裂开,直直的通向目光不可及之处。 他吃力的抬起头看向张学究,眼见张学究依然没有丝毫疲惫之色。就算是这一扇,也并没有消耗他多少气力。 “你竟然……我知道了……” 一股绝望从心底里升起。 疯狂退去,这比破元提罡再无法寸进的绝望更深。 当觉得自己和对手不相上下时,你会嫉妒,会轻视,会奋起直追。 当觉得自己和对手略有先后时,你会孤注一掷,会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但当觉得自己和对手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时,你会绝望,你会心如死水,你会从内到外被严寒一点点侵蚀个通透。 张学究收了食指。 没有了阻挡,对方的舍身一击正正的打在了他的左肩,然后如烂泥般掉落在地面上。 “终究你还是打到了我,你也该知足了……”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 听完这句话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张学究把白骨扇向着地面轻轻一划就抚平了裂缝,随后另一边的土地平平整整的降下去一块。 张学究将这人放了进去,盖上薄土。还把庭杖插在了面向坛庭的位置。 定西王府门口。 王府新修的气派大门此刻紧紧的闭着。 上面一个个新鲜光亮的铜门钉反射着冬日的暖阳,像剑一般射向每一位朝这看的人的眼睛。蛰的人们纷纷用手侧挡,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先前的动静不乏好事者在府门外远远地游荡,好似能打探出什么消息似的。 任洋来到了王府门口。 穿着那一身破袄。 扛着那一根钓剑。 带着那一位小童。 “嘿嘿,这门钉可真亮!敲掉几个拿回去当弹子玩儿正好!” 小童说着就走上前去。 任洋静静的看着,并未阻拦。 这小童从提着的鱼篓中掏出个鸟笼状的东西,上面拴着精钢丝变成的绳子,足足有他一半胳膊粗。 “鸟笼”向下耷拉着,就像被雨水浇湿的衣服。 小童提着钢绳轻轻一抖,这“鸟笼”顿时就精神了起来,从顶往下全是一圈圈短刀,像炸毛的刺猬一般。 他看了看这五扇大门,似乎在挑选着哪一扇门上的门钉更加漂亮,更适合用来做弹子。但他看来看去也没有比对处哪一扇最好,不由得有些烦躁,回过头把问询的目光转向自己的爷爷。 任洋微微一笑,任凭他自己胡闹。 小童有些赌气的将“鸟笼”信手一抛,扔过了高高的院墙,随即“啪”的一声从里面反扣在门上。 这门板可比他身子骨加起来还厚实的多,竟然被他一把扣穿。 小童把绳子反背在背上,像黄牛耕地一样使劲往外拉,看着架势似乎想要将这个定西王府的门面全部拽倒。 “好啦好啦,你既然喜欢带两个走就好了。何必把这门庭都毁了呢?要知道,这门庭就好比一个人的脸面。定西王府的门庭就是这地定西王的脸面。如果你把定西王的脸毁了,你说他会怎么做?” 任洋一把顶住孙子的头说道。 “他会气的发疯,然后哇哇乱叫的说要杀掉我。” 小童说着头往旁边一偏移,从爷爷的手中脱离出来后继续朝前生拉硬拽。 任洋对这孙儿除了满眼的宠溺以外,再无他言。 “哐啷!” 被“鸟笼”扣住的那扇门从里面被硬生生的拽掉,飞出来的同时还砸烂了半个门庭的高檐。 “定西王府” 四个字只存其二。 “唉……” 任洋摇着头叹了口气。 “对不起了霍望。我本无心与你为敌,只是想来探望一下老友而已。可如今,即便我在说什么也是多费口舌罢了。” 他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但是麻烦始终跟着他。 从年轻到老都是如此。 当年在安东王属地。 他只是听说安东王新娶的妾室乃东海之滨第一美女,可谓天香国色,便忍不住的想去看一眼。 他发誓只是为了看一眼,毕竟如此美人今生已经错过,但若再不一饱眼福那真是一大憾事。 可惜安东王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不过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将自己过了门的女人随意借与旁人欣赏的。 东西王府的五扇门已开了一扇,任洋却又不进去了。索性原地盘腿坐下。 他看了一眼府内向门口处疯狂涌来的军士。 又看了一眼定西王城城门的方向。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正在用短刀把门钉一个个起下来的孙子。 然后默默地把已缠在钓竿的上的剑和线一圈圈解下来。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三章 天为谁春【三】 集英镇,中军行辕。 刘睿影拿着查缉司发来的封口处有朱砂印记的密函,迟迟不肯打开。 说起诏狱,本就是平平常常的监狱,各地皆有之。集英镇因为地处边界,鱼龙混杂也特设了一所诏狱。谣传就在那祥腾客栈的地下,每晚都借着大厅里唱戏喝酒划拳的嘈杂之声作掩护,拷问刑犯。 各地的诏狱虽说都较为阴森,可也远远算不上恐怖。更没有‘下了诏狱活死人’一说。毕竟还是有不少人被查清了冤屈,体体面面的走出来的。 至于中都查缉司的诏狱一开始也和各地无异,直到现任掌司卫启林履职。 风闻言事。 可不要小看了这四个字。 这是卫启林继任后下达的第一条掌司手谕。 何为风闻言事? 便是那无根无影的事,只要你听说了就可以逐级或越级上报,即便后来查实原委此事并不存在,那也无妨。坐实嘉奖,不实无罪,广开言路,人人揭发。 这便是风闻言事。 从此往后,各地的举报信比这定西王域冬天下的雪还厚还密。可要说坐实了像雪般无暇的,怕是十不存一。 卫启林在成为掌司之前就是个迷。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官职自然是有能者居之。既然有能,那便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毕竟无论在哪,能力和名声都是画等号的。不然何来盛名之下无虚士之说? 有人说他是以前皇朝时期的内宫太监,皇朝覆灭后擎中王全盘接手了皇都,自然也接纳了这批皇朝旧人,而后又秘密栽培了多年。 有人说擎中王一直都未曾婚配,是因为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卫启林就是他最得宠的禁脔。 这些流言蜚语哪里都不会少,刘睿影自幼在查缉司长大对此知之甚多。虽然他并不敢编排自己的掌司大人,但是也和大家伙儿一起抱怨的时候偷偷喊过他九千岁。 和举报信成正比的,便是查缉司后院内大举扩建的诏狱了。 原本只是把废弃的马厩打上隔断,又用铁水重新浇筑了一番。 现在四个角打下了新的地桩,又往下挖了四层。新的门庭用红米和着朱砂漆的气派讲究,就是看着有点瘆人。 刘睿影打开了密函。不只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他觉得诏狱的信签纸都有股子血腥气,一个火字的轮廓已经透过纸背映入眼帘。 诏狱的密函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由查缉司签发的,而是由诏狱自行发布。惯常情况下都是由诏狱狱卒携带,然后奔赴各地作为拿人的凭证使用。只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才会转发给查缉司的特派查缉使由其代劳。 诏狱共有四层:风,林,火,山。 每层的划分是根据刑犯的级别和罪名的轻重。 火。 已经是第三层。 “贺友建,丁州府长,与草原王庭左庐将军昂然狼狈为奸,出卖我族利益,罪无可赦。着查缉司特派使持此函速速将其擒拿,交付位于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 要在战时擒拿一位统兵十数万的主帅,谈何容易?先不提临阵斩大将这兵家大忌,就说这中军行辕内来来往往都是他贺友建的士卒,更别提他身边还有沈司轩、傅汉阳两位府令了。 刘睿影自觉想要凭武力来硬手是断无可能的,弄不好自己的一颗大好头颅明天就被悬在了辕门外面,还会被人指着鼻子说:“就是这厮霍乱军心,被斩首示众。” 想到这里他不知是抽了什么风,拿上密函提着剑就出了自己的营房。 刚一掀开门帐,就被扑面而来的雪花呛了一大口,顿时咳嗽不止。这下倒好,把刚才的那股子决绝的劲头也咳掉了一半,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雪中,没一会儿脸上就挂了霜。 刘睿影顶着一头一脸的雪钻进了贺友建的大帐。只见贺友建一身碧盔翠甲,右手扶着腰间剑柄,正立在地图前。 这运筹帷幄的背影让他多了几分惭愧,但也有命在身也由不得周旋。 大帐内两侧靠边摆着一顺儿火盆,刘睿影身上的落雪全都化成了水珠子,顺着耳边鬓角的碎发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查缉使请稍待片刻。” 贺友建左手虚引,让刘睿影先落座等候。 到了这会儿刘睿影倒也不怯了。管他一会儿是生是死呢!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还故意把密函放在身前的案几上,摆的端端正正。 要说此刻最难过的,恐怕就是定西王霍望了。 在奔向丁州的途中眼睁睁的看着一道剑光飞向自己的王都,却无计可施。 比起那些江湖散修霍望自然更加珍视颜面,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脸皮薄,丢不起人。这下倒好,狼骑犯边的事还没有解决,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高手给自己整了个下马威。这一耳光打的真是响亮,偏偏霍望还没法子躲,只能闷声受着。要是再让他知道自己的王府连门庭匾额都被砸烂了一般,饶是他地宗巅峰的心境修为也非得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可。 算上这,可就是两耳光了。 既已如此,不如下马徐行。 说起来霍望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地脚踏实地的走过自己的疆域,每次都是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 各州的州统毕恭毕敬的陪着笑脸,恭维的马屁恨不得一股脑的全说出来,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张嘴。 远远地,他看见对面走来一人。 耷拉着脑袋,步子却快极。 “这兵荒马乱,天寒地冻的。怕不是从丁州过来的难民吧……” 霍望心头燃起一丝恻隐。毕竟是他治下的子民,这是一份起码的担当。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轮廓清晰了起来。 是个拿着扇子的老头,不是张学究还是何人? 霍望心中疑虑大起。 这老头虽在疾行,却没有丝毫气喘。 步子扎实,但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又是极为浅淡。 离那传说中的踏雪无痕也相差无几。 这得是多深厚的内功? 霍望觉得即使是自己也最多做到如此,这丁州怎的如此藏龙卧虎? “敢问老丈可是从丁州而来?” 霍望牵马而立,颇为客气的问道。 他有些年头没如此说过话了。 张学究越走越近了。 霍望笔尖微微抽动了几下。 他问到了一种味道。 这种味道没有办法描述形容,但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味道。无论是谁,只要做了那件事,都会带有这种味道。 无法掩盖,无从荫蔽。 杀人。 霍望从张学究的身上闻到一股死味。 虽然不浓,但霍望知道自己绝不会闻错。因为这种味道,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闻过了。 死味不浓代表杀气不大,杀心不重。 可杀人一事何尝管过杀气与杀心?这是天下间唯一只看结果不问经过的事。 “别挡路!” 张学究走到近前闷闷的说道。 这声音从嗓子里直接顶出来,嘴唇都没怎么动。 “你的剑呢?” 霍望冷不丁问道。 张学究怔了一怔,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他认出了霍望,可即便是定西王于他又能奈何? “阁下配剑,莫不是以为这天下人便都要用剑?” “以老丈如此人物定当是用剑的。” “像你这般年纪时也用,只不过是用来杀鸡屠狗。杀生之刃总觉得晦气,就扔河里了。” “杀人都不惧,还怕杀生?” “鸡能生蛋让我果腹,狗能护院让我安稳,人能做什么?” 霍望竟无言以对,不由得侧过了身子。 张学究扬长而去。 “是匹好马!”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刘睿影盯盯的看着自己放在案几上的密函出了神,直到一杯清茶放在眼前才让他回转过来。 还未等贺友建开口,刘睿影就抢过话头把密函中的内容读了一遍。 “哦,既然说我通敌,不知查缉使大人有何凭据?” “查缉司风闻言事,先斩后奏,此为五王特许,何须凭据?” “既然如此,在下便和查缉使大人走一遭。相信中都查缉司定会还末将一个清白的。” 贺友建慷慨起身,卸掉自己的配剑说道。 “只是正值战时,军中事物繁多,在下需要有所安排。” 刘睿影点了点头。他无法拒绝这个要求,更难以理解贺友建的痛快。看着贺友建对两位府令安排着事情,他搓了搓手头皮有些发紧。 丁州府内。 “呜呜呜,我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呜呜呜……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不是要了我老命吗……” 朴政宏跪在床旁,邹芸允扶着床沿望着重伤的汤中松痛哭不止。 “你说,这该怎么办!那个天杀的小贱人是谁?给我去找!我非活剥了她不可!” 看到独子如此,汤铭心里自然也不好过。其实在邹芸允大吵大闹前,他就已经将经过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夫人,稍安勿……” “稍哪门子安?勿你他妈的躁!我告诉你汤铭,要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事到如今,这邹芸允是将火气倾盆泄到汤铭身上了。 如若不是那日在议事厅驳了儿子的颜面,他能赌气去哪边界之地吗?如果不去又怎会受如此重伤?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不该骂! 汤铭猛然被如此冲撞也是心中窝火。 儿子受伤虽重但是伤不致死,最多是折损了点血气。以他平时吃的那些大补之物,这点血气和降火没什么两样,就是这小子身子骨太虚才会如此严重,至于汤铭考虑的是另外的事。 他望着儿子惨白的面容,一个疑虑在心中缓缓升起。这种年头一旦产生,可就再难打消了。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四章 愿者上钩【一】 定西王府门前。 任洋右臂高举,擎着钓竿。 钓线末端挂着短剑,在寒风中游来荡去。 身后的孙子已经迫不及待的玩起了打弹子的游戏,丝毫没有在意当前的局势。 府门内涌出的军士整齐的列队在前。 “阁下何人,为何毁我王府门庭。” 一人出言问道。 与其说是问,却没有任何语气。平静的好像喝了杯水一样简单。 黑盔银甲白袍。 玄鸦军的标配。 王府出了这般变故还能如此镇定,这玄鸦军果然名不虚传。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任洋看到眼前的阵仗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 当年夜闯安东王府虽说是一件蠢事,但安东王府内军士的慌乱,亲族的哭喊都让他颇为不屑。 如今一对比,高下立判。 果然,安逸就是一种消磨。 安东王潘宇欢作为天下五王之一,府内秩序以及机变能力却如此之差。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不似霍望。 西北贫瘠荒凉,战事频发。艰苦的环境磨砺了人民同仇敌忾的意志,刀光剑影的战场锻炼出了百万虎狼之师。 “大将名帅莫自夸,千军万马避玄鸦。” 这是一句在整个定西王域都无人不知的童谣。 玄鸦军不过七千余人,自霍望初出茅庐时便生死相随。 自五王归位,重塑纲纪,复修礼乐。他在西北站稳了脚跟之后自然要扬眉吐气,去清除那为祸边界的毒瘤。 那一战,草原王庭倾全国之力调集了重甲狼骑八十余万,如蝗虫过境般扑来。霍望亲率玄鸦军为先锋,双方在战斗一开始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然而倒下的并非处于劣势的玄鸦军,却是占有优势兵力和地形的草原狼骑。霍望以摧枯拉朽的攻势撕破对方的防线,端的是“进薄其垒,一鼓便溃”。随后由丁州州统汤铭率大军掩杀,只消得半日功夫便杀的王庭狼骑拔营退兵六十里。 随后王庭痛定思痛,决心以逸待劳。借着天时地利,连日筑起二十余座堡垒,护成犄角之势。反观这边。霍望又率领着玄鸦军趁着夜色,人含枚,马衔环,倾巢而出。一夜之间,就攻陷了十余座。其余的堡垒看到四面火光骤起,在慌乱中顾此失彼,瞬间瓦解。 此战之后,王庭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尸首淤塞太上河。由此,玄鸦军名震天下,只有隶属擎中王刘景浩的三威军可与之媲美。 在西北王域,玄鸦军各个都是兵仙,而霍望就是战神。 “老夫霍望,前来拜访老友。无奈幼孙顽皮,不慎毁了王府门庭。” 任洋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笑是因为自己的这番说辞。 据他所知,自己的老友被霍望关在地牢之中。孙子毁了门庭也是自己纵容的后果,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余地。即便是再通情达理的人对此都会无可奈何,何况是铁血丹心的玄鸦军。 “乱党叛逆,就地格杀!~” 对面的玄鸦军已经对这祖孙两人判了死刑,先前问话的那名军士率先扑来。 眼见他几步冲刺后起跳,幽黑的斩狼刀裹挟着寒芒冲着任洋的颈部砍来。 “你先下去。” 只见任洋手腕微抖,短剑引着钓线就蜿蜒的系在这位军士的脚踝上。轻轻一拉他就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余下的玄鸦军眼看长官进攻受阻自知遇到了硬手,立刻摆好战阵。九人一队,转着圈犹如一个个旋转的刀锋陀螺,向任洋杀来。 “你们过去。” 任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步子也没挪动一寸。 又是轻轻一甩,钓线就将离他最近的九人小队紧紧地箍了一圈。 鱼竿上提,这队人马转眼就被扔到了对街的院子里。 “老夫无心恋战!只求与老友一会,这门庭如需修补老夫自当承担。” 任洋看到这玄鸦军的不死不休的势头心里也是一惊,便又出言解释道。怎料对方毫不言语,只是一味地变换着队形袭杀而来。不管对手是谁,他们都不会有丝毫的畏惧与动摇,即便是战死也是一定要倒在冲锋进攻的路上。 任洋右手攥紧了钓竿,掌心微微有些出汗。 即使他剑法再强,修为再高,也是独身一人。他或许可以理解眼前玄鸦军的行为,但是从心底里确毫无认同之感。“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便是他的生活态度以及处世哲学。 没有统一的意志,没有集体的信仰,更没有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决心。在他眼里,玄鸦军如此的牺牲,作战时那样的悍不畏死或许都是极其可笑的吧。 在解开钓剑的时候,任洋做的打算是彻底解决了麻烦。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不是放过他们,而是放过自己。 “我可以随你们处置,但在处置我之前得让我先见见霍望。” “爷爷我饿了!” 小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儿莫急,一会儿爷爷就给你做好吃的。” 集英镇,中军行辕内。 贺友建交待安排完了军务,便准备出发。 “贺将军不拾掇个行囊?” 刘睿影问道。 “本府问心无愧,想必查缉司的各位大人也是至公至允,定能很快还在下一个清白。” “既如此还请卸甲,我们即刻上路。” 虽然贺友建主动卸下了配剑但是却没有脱掉一身的甲胄,听到刘睿影这么说他却是面色一寒。 “查缉使大人莫非执意折辱在下不成?” “卸甲解剑,本就是你应做之事。何来折辱一说?” “只有犯军降卒才会遭此待遇,况且本府之事至今还未有定论。本府耐着性子已答应愿与你同去一趟丁州府辨明屈指,说清原委。你中都查缉司莫不是以为我丁州府,我定西王域可欺不成!” 贺友建蒲扇大的巴掌排在案几上。 那案几应声而裂,朝中心坍塌下去。账外的执戟郎中闻声鱼贯而入,明晃晃的长戟全都对准刘睿影。 刘睿影正待要拔剑,府令沈司轩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走进了帐内。看到中年男子腰间挂着的腰牌,刘睿影顿时有了底气。 中年男子的目光在帐内扫视了一圈之后定格在刘睿影身上,刘睿影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在下时依风。” 中年男子说道。 自从在茶棚内割掉了五条舌头之后,时依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 他并不隶属于是查缉司,确是查缉司发展的外围。查缉司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需要时依风这样有号召力,修为又高的江湖散修去做,而时依风也想背靠大树好乘凉。 双方不说同心同德,至少也是一拍即合。 查缉司自知在丁州在集英镇没有硬手,于是密令时依风前来驰援。这一招险棋可谓是恰到好处。 终究,贺友建还是卸了甲。 刘睿影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张嘴哈了出去,一股浓浓的白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心念一动,从背后的包袱中摸出了那本小册子。就是几日前刚到集英镇,在祥腾客栈喝酒时记录着所谓的江湖规矩的那本小册子。 三人出了辕门向丁州府方向走去,刘睿影顺手把小册子扔进了辕门口火台里。 有时候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历经了若干变故之后,还不如一撮飞灰更有价值。刘睿影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方才真是有些窝囊。若不是时依风强势登场,那自己不说性命不保也起码会身陷囹吾。紧接着他又想起了袁洁,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他发誓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最后一次。 “查缉使大人有何不妥?” 时依风问道。 刘睿影这才发现,刚刚自己想的太入神了,竟然不自觉的把剑拔了出来,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究竟还差多远呢……” 丁州府内,汤中松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 “快快快,给我弄点吃得来!那个带把肘子、孜然羊排、青红椒鸡杂,箸头春、佛手鱼翅、奶汤锅子鱼……少爷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朴政宏知道,汤中松这是饿极了。 每天都装伤昏迷,这床板一背就是十二个时辰。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说不得还要受着夫人过来一通啼哭念叨,他终于还是熬不住了。 “少爷,您现在重伤初愈。要是吩咐下去传来这么些菜非把人吓死不可,就是夫人那关恐怕都过不了。” “哎呀,你就说我失血过多又昏迷数日需要补补身子嘛!这气血从口入,自然是要吃回来的!” 朴政宏无奈,应了一声就出去安排。 汤中松在床上枕着右臂翘着腿一颠一颠的,嘴里还啃着个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果子。眯起来的眼睛时不时闪过一丝冷锐,不知又在做着什么计较。 时值正午,汤铭正在用餐。 忽然一名军士急匆匆走了进来,在汤铭身边耳语一番。汤铭面色大变,停箸撤碗大步流星的向府门外走去。他边走边吩咐,不一会儿整个府内都忙乱了起来。连汤中松都在床上躺不安稳了,起身趴在窗框门缝间眼巴巴的看着, “少爷,府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厨子们都接到了老爷的命令熄火灭烟。您点的这菜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没戏了。” 朴政宏一脸失望的回来说道。 他也陪着这装昏的少爷喝了好几天鸡汤了……连点干的都没吃过……就差忘记自己长的这口牙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嘿嘿,不着急。那菜不吃也罢,这才是玉盘珍馐的大席面儿呢!” 汤中松把剩下的半个果子扔给了朴政宏,对着外面努了努嘴说道。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五章 愿者上钩【二】 “卑职不知王上微服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王上责罚!” 汤铭出了府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行了个标准的五体投地。 霍望阴沉着脸,信手把马鞭一抛。 这道完美的弧线落在汤铭面前。 “我这可是匹好马!” 汤铭不敢作答,直到霍望从自己身旁走进府门后才颤巍巍的起身。双手捧着马鞭,三步并两步。弯着腰,勾着背,追上霍望。 别看他身形不慢,这心思也是玲珑的紧。 “王爷秘密到我丁州只一人一骑是于公还是于私?若说于公无非就是这狼骑犯边,但仅是吞月一部之兵是万万用不着要王爷亲自驾临的,况且那玄鸦军也一个都没带来不是?若是于私,无非就是前一阵子《定西通览》中刊登的消息。咱这位王爷,若说醉心权术确实不假,但更向往的却是那武道之巅。” 从府门口到正堂的这段功夫,汤铭已经对霍望此次秘访丁州的原因琢磨出了点儿底气。 十有八九是为了那神秘的剑客。 “可有退敌之策?” 霍望立于天井之下,不进正堂也没有寒暄。 “回王上。近年来草原雨水丰沛,牛健马壮。那昂然仗着多得了几分天时地利在去年年尾就已领人马南下扎兵在界墙,在下也曾多次派人去探望虚实。如今我已命府长贺友建为主帅,府令沈司轩,傅汉阳为副将,领大军开赴边界。想必不日就能传来捷报。现王上又亲自驾临丁州,微臣定当挂那三尺青锋,尽灭王庭狼烟。” 汤铭这一番说辞真可谓滴水不漏。 本来霍望一肚子火气是奔着问罪的由头开口的,没想到被他三两句摘了个干净。 其一狼骑犯边不是突发之情,是早有预谋,是老天爷相帮。你不能怪我失察之罪。其二我已调兵前去平乱戍边,你不能罚我我消极怠工。其三,若是因为此事惊动了王爷您,那我汤铭就挂剑亲征,您只需在丁州府稳坐钓鱼台。 前两项大罪一撇清关系,剩下的无非是些他心小错,口头劝诫一番还自罢了。 “如此甚好。能有汤州统这样的得力属下,是本王之幸,更是丁州百姓之幸。” 霍望转过身子微微一笑说道。 汤铭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第一关怕是已经过了。 “王爷里面请。” 进了正堂,夫人邹芸允早已打扮妥帖在此等候。 “既是女眷,大礼就免了吧。” 邹芸允告谢一声后便亲自为霍望斟茶。 “不知王上此番驾临可有什么指示?” 汤铭看着霍望不断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汤。 每一下杯盖碰到杯身都会有两声清脆的“当啷!” 这声音响起一次汤铭的心便揪起一分,干脆率先开口问道。 “汤州统对这期的《定西通览》有何看法?” 霍望将茶一饮而尽。 明明是茶,却喝出了酒的感觉。 “王上是说那神秘剑客之事?” 汤铭看霍望没有接过话茬,便径自继续往下说道。 “这《定西通览》确实在百姓中有那么些影响力。王上您也知道丁州地理偏僻,车马邮极为不便。因此别处可能早已经烂大街的故事,到了丁州却又成了新鲜。这芸芸百姓要的就是这口猎奇之心,它不分年纪老小。往年的通览刊登的都是些神神鬼鬼的非人力之事,或是介绍几个三教九流之属的所谓前辈高人。若说当真有绝世强者借《定西通览》这一亩三分地发出邀战,微臣认为是万万不可信的。” 霍望听闻,心里暗自冷笑。 要是确如此言的话,又该怎么解释那日凌空的剑气和独行的老人? 集英镇前往丁州府的官道上。 “敢问查缉使大人是何方人士?” 时依风拱手问道。 这一路上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江湖前辈,修为又高而端架子,反而姿态放得很低。 这种人,活的太聪明。 你说他年老,可他心又不老。你说他年少,可他又不曾绊过腿脚。 说话既能好似春雨,也能如同钢刀。 想当年,他时依风初出茅庐也是豪情万丈,仗剑走江湖也是处处拔刀相助。怎奈天不遂人愿,或许这天永不会遂人愿……到现在算是有些功成名就却也好不淡然。 龙出水,虎离山。 北归雁失群,笼中鸟难安。 自打为查缉司效力开始,那曾经的平南快剑时依风就已经死了。 “本使生在查缉司,长在查缉司。” 不知怎的。 刘睿影一扫先前的青涩,这官腔应酬话是张口就来。 架子端的正,谱面摆的足。 诚然青天不可欺啊!且看来早与来迟。 时依风碰了个软钉子,也是有些尴尬。随即无言……直至看到了那丁州府的城墙。 因为霍望驾临丁州府的缘故,各个城门全都加强了戒备。不过在刘睿影亮明自己查缉使的身份之后,自然是通行无虞。 城门口的执勤的官兵看到自己的府长贺友建穿着一身布装,被查缉使押送着进了城门各个都是面露异色。 到了丁州府,刘睿影又有些紧张。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自己拿了他们的府长。好在丁州府的官兵也真能沉得住气,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给刘睿影难堪的。不知道是害怕他查缉使的身份还是根本就有恃无恐。 赶路至此,刘睿影觉得腹中饥饿。举目望去繁华的街市之中却又不知该去哪家,不由得步子也慢了许多。 “哟!三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呐?” 饥火烧肠,刘睿影也管不得这许多,闷头就钻进了一家店。 “打尖。” 时依风回答道。 这些琐事自然由他负责。 一碗素面吃过。刘睿影让时依风在店内等候,自己独自前去查缉司位于丁州府的站楼交接。 不料刚一出店门,就和汤铭派来的内卫撞了个满怀。 “请问阁下可是擎中王直属,中都查缉司司督大人麾下,天目省西北特派查缉使,刘睿影?” 内卫问道。 “你们是何人?” “丁州州统府内卫。汤铭州统让小的们手持名帖,前来迎接查缉使大人入府叙话,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先前在集英镇中军行辕里,是时依风给自己解了围。现在进了丁州府,他却干脆连头都不露了。 “该死的老狐狸!” 刘睿影在心里骂了一句。 “汤州统真是太客气了,在下未曾先去拜访反而是让汤州统盛情相邀。只是在下手头仍有一件要紧公务还未处理妥当,可否容耐一时半刻?” “查缉使大人不必多礼。至于这公务既已到了丁州府,想必也都不会差什么火候吧。” 刘睿影沉吟一番。 “那好吧。既然汤州统如此看得起本使,在下自当用命。” 他故意回头大声对着时依风招呼了一句,让他在客栈内安心等待自己。 刘睿影知道汤铭这是针对贺友建而来的,当下也一不做二不休,带着贺友建一同去会面。 “我来时也入了丁州府城,怎么没见你汤铭这般殷勤?” 而这群内卫也事非同一般,仿佛从来不认识贺友建,只是带着刘睿影二人向前径直走去。 时依风目送众人走远,便号了一间上房,叫了一桌酒菜。 既然让自己安心等候,那就安心等候便了。有酒有菜,若在在有一红粉佳人,自然是安上加安。 府内,汤中松趴在桌前奋笔疾书。 朴政宏站在一旁神色冷峻。 “你亲自去,走南门快马送走。送到之后不必马上返回,隔个三五日也无妨。” 交代完这些,汤中松歪歪扭扭的穿上衣衫,套上靴子。 连胸襟前的盘锦扣都系错了位。 “娘!我饿了!怎么没人做饭啊!老爹!你为啥不让厨子干活啊?我好饿!” 汤中松邋遢着头发,拖着步子边走边喊。 正厅内霍望正准备开口,却被这投胎的饿死鬼打断了。 “是何人在如此喊叫?” “请王上大人赎罪,这正是犬子……在下管教无妨,加上娘亲溺爱,使得这小子一贯的无法无天……他不知王上大驾光临,冒犯了您的龙威,还请宽恕则个……” 这边汤铭正在给他请罪,那边汤中松已经溜达到了正厅门口。 “咦?你们咋都在这?我饿了!” “放肆!见到王上还不快跪下!” 汤铭当头怒喝!这一喊甚至用上了内劲。 汤中松闻言膝盖一软,顿时扣头如捣蒜,一会儿功夫就连磕了十七八个。 霍望看此不禁莞尔,冲撞之罪暂且搁置不提。 “汤州统,你这公子可是颇具古人遗风啊!” “不知王上从何说起?这逆子从来不服管教……不论是行武还是读书,这正道之流各个一窍不通。而那些纨绔下贱之法,却门门烂熟于心。” 汤铭苦笑着说道。 “我曾偶尔读到过一本古籍。书中说前朝某个时期,有七人放荡不羁,蔑视礼法,持才傲物。因为志趣相投故而相交笃深,后又皆为异性兄弟。这七人平日里衣冠不整,逍遥洒脱,常在竹林中饮酒赋诗,弹琴长啸,真是肆意酣畅的很。我看你这公子怕是继承了不少精髓啊!” “嘿嘿,王上大人谬赞了。那七位圣贤小子也有所耳闻,可是他们中人不光蜚声文坛,更是乐在那壶中天长。小子不才,写不出什么千古文章,可要论日饮佳酿三百斛恐怕比这圣贤还略胜一筹!” 霍望收起了表情,直勾勾的盯着汤中松。 “好!那本王就赏你佳酿三百斛!今日之内,你权且饮尽便谅你冲撞之罪。” 汤铭看着儿子的背影,第一次有了欣慰的感觉。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六章 愿者上钩【三】 定西王府内。 也不知任洋是如何做到的,就这么忽悠住了这群一旦战斗起来就十死无生的玄鸦军。 不过此刻的他,正带着孙儿在玄鸦军的簇拥下来到了王府的后厨。 只见任洋仔仔细细的把钓剑重新缠好,立在墙边。接着抖露出来一件崭新的黑袍子,领口袖口皆有锁扣。套在身上之后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随后又将一块方巾叠的整整齐齐,罩在口鼻处。 做完这一切,就招呼孙子去打水来净手。 在任洋看来,吃是一门很考究的活计。 人每天都要吃饭,可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能称得上会吃饭。 这点,只要你一上桌就能看得出来。 前朝有位靠食之一道=高人,把吃归纳成了五种境界。 第一重就是吃。 单纯的“果腹”而已,也就是大白话说的吃饱别让肚子不饿着。这是最基础的满足,因为如果连第一重的吃饱都做不到的话,那人也是命不久矣了。 第二重是爱吃。 到了这一层的人对吃有渴望,有念想。平日里约上三五知己点一桌差不多的席面儿打打牙祭,到了兴头再烫上二斤酒吆喝吆喝,也是种喜洋洋之事。 第三重是会吃。 这个境界的人把吃当爱好来培养呵护,打探到了哪儿有美味便一定会去猎艳,追求的就是一个奇特二字。 任洋也是在前不久前抵达了这第三重。 第四重是懂吃。 这一层已经开始深入到食材与味理了,阴阳五行之法归入口中乾坤。事事随缘,却又穷尽芳鲜。 一口一箸皆合大道,一品一尝自成诸天。 至于第五重……却因为年代太久,已经失传了。 总而言之,这吃中的无边风月,在任洋看来是足以和自己的孙儿以及手中的钓剑相媲美的。 于此一道,他最佩服的当属祥腾客栈中都总店的马文超。 据说他两把菜刀闯九山,收集世间的奇珍野味。而后以厨入道,左铲右勺,控火功夫天下无出其右者。 当年,任洋有幸吃过一回。席上菜肴洁净味美,原料却都是些极其常见之物,如青菜、豆腐、鱼、鸡等等。 他下箸一尝,光是这入口的鲜香它自己就往胃里跑,往脑门上蹿。 任洋绕着厨房转了几圈,玄鸦军就提着刀跟在他屁股后面也转了几圈。 最终,几个王府原本的厨子战战兢兢的指了指旁边的肉案,上面有一头今早刚宰的极为新鲜的水牛。 任洋选了一根牛腿,凑取腿部筋夹肉处,不精不肥。 而后挑了把尖刀剔去皮膜。 用三分酒,二分水煨到极烂,再加入一勺秋油收汤。 小童踩着凳子才能拼命的够到灶台,顾不得锅中滚烫,筷子插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蔓延出来的香气让四周犹如木桩子般的玄鸦军都连吞口水。 丁州府客栈中。 时依风对这满桌的酒菜却是难以下咽。 他是南边的人,口味清淡。 西北的肉食太过荤腥,酒也过于浊烈。 窗外天色深沉,他突然想找个人聊聊天。 没来由的,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但他所追求的不过是更好的活。 或者说只要是活着,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这么一算,他已经太平了五年多。 客房中有一把古藤躺椅,他坐在上面端着一壶酒直接对着壶嘴喝着,身子不断地向后拗过去,拗过去…… 这藤椅怕是有些年月了,随着时依风的身子的晃动不断吱吱呀呀的响着。 走廊尽头值更的小二哥正把头靠在墙柱上打瞌睡。 今日人不算多,他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何况耳边总是传来一个有极富节奏的吱呀声,此刻宛如世间最好的催眠曲。 另一边,刘睿影随着内卫门来到了府门口。 “刘睿影啊刘睿影,这一脚迈出去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温柔仙境你可都没得选了!” 正厅中,仆从来往不绝的从仓库运酒。 霍望虽说是赏下了汤中松美酒三百斛,可自己是孤身只此,两手空空。只得让汤铭先用这丁州府内的窖藏顶上,他自己王府的玉液琼浆即便运来也还是需要时间不是? “禀王上,州统大人。擎中王直属,中都查缉司司督大人麾下,天目省西北特派查缉使,刘睿影前来拜会!” 正在这时,负责通报的门吏进了正厅大声说道。 汤中松听闻心头一缩。 这刘睿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与霍望碰个脸对脸……可是转头看到自己老爹那一脸淡然,便瞬间全明白了。 “这查缉司之人怎么会来丁州拜见我?王上,您看这……” 汤铭请示道。 “既然是来丁州拜会你汤州统的,自然是由你定夺。本王不会喧宾夺主的,不必顾虑。” 霍望云淡风轻的说道,让左右又续了一杯茶。 “汤铭……你真是聪明过头了,竟然算计到了本王头上!这查缉司拿了你的人,你便想让本王替你出头吗?莫要机关算尽太聪明!” 霍望早就对汤铭起了杀心。 若不是自己沉醉星剑武道,分身乏术。定亲率大军彻底荡平草原王庭,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汤铭自然也就成了无用之人。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有他该去的归宿。 但是在眼下却不能着急,自己仍要依托他治理丁州,戍边镇边。不得已,只能和他虚与委蛇。 “王上,您规定我在今日之内饮尽这三百斛,可是今日时辰已剩不多啊。不如在设宴给王上接风之时一同共饮您看可好?” 汤中松进前一步说道。 “哦?这么说来你是在和本王讨价还价了?” 霍望觉得这汤公子是个有趣的年轻人。 虽然纨绔不化,但却有一种风骨。 这种风骨霍望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和普通的二世祖不一样。 一个人不论衣服穿得再拖沓,扣子系的再错位,都很难遮掩住一他骨子里的精气神。 就像一把宝剑包在破布中一样。 无论是谁只要靠近了它,便能感受到它的锋芒。 像待琢璞玉,似待磨金刚。 “小子哪敢和王上讨价还价……只是……只是……” “无须多虑,尽可直言。” “只是今日王上赏我的酒实则是府内原本窖藏的,这酒小子不说喝过一万坛起码也有三千坛了。甚至想起来嘴里都能尝到那酒味。小子着实是想等王上府内的珍藏啊……若是他日到了,小子就立马开张!三百斛一滴不剩,一滴不洒,谁也别想和我抢!” 说起喝酒来,汤中松真可谓是肝胆洞,毛发耸,一诺千金重。 刘睿影远远的看到了汤中松的背影,瞧那手势不知道又在慷慨激昂的说些什么。 一想起汤中松,想起那夜对饮。刘睿影心里就闪过一片温暖,连带对这丁州府的敌视也消除了不少。 “不知特派查缉使面见本州统是有何事?友建,你不在集英镇对战王庭狼骑怎么又回来了丁州府?” 汤铭先发制人,刘睿影被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贺友建也不答话,而是对着霍望纳头便拜。 直到这时刘睿影才知道汤铭的狡诈用心。 他并不是要自己找麻烦。而是借花献佛,隔山打牛。 刘睿影贵为特派查缉使,按理说和汤铭同品不同秩。但是见到当今天下五王之一的霍望,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霍望右掌虚抬,并不言语。 似乎只是一个凑巧路过的局外人。 “汤州统的麾下贺友建府长私通外敌,在下奉查缉司诏狱之名前来拿人。本使考虑到近期丁州边界情况特殊,因此在交接刑犯前特来向汤州统知会一声。” 刘睿影定了定神,将计就计地说道。同时还把诏狱的密函递了出去。 “兄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听到汤中松的称呼,汤铭和霍望都是有些愰了神。 怎么这只知喝酒赌钱泡歌馆书寓的二世祖,一转眼就和中都来的特派查缉使称兄道弟了? “我和中松兄在集英镇时相遇熟识,定西王殿下和汤州统不必多疑。” 刘睿影知道汤中松性格单纯,行事做法又百无禁忌。怕自己与他的关系会让其受到莫须有的连累,赶忙出言澄清。 “王上,父亲。这刘查缉使可是个少年英雄啊!啧啧,年纪和我相差无几,出息却比我大多了!上次分别前本来说的是中都再见,没想到你却直接来了我家里!” 汤中松没头脑的夸着刘睿影,根本没有考虑到眼前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好像只是多来了一个自己熟识的人,更加热闹罢了。 “卫启林可好?” 霍望出言问道。 “掌司大人一切安好。” 终究,霍望还是动摇了。 毕竟汤铭是定西王域的州统,若是自己不在此地还能说得过去。可如今事情都怼到了眼皮前,要是自己再一言不发,事后传出去难免让王域的文臣武将们心寒。况且还显得自己比擎中王刘景浩弱了一头。于公于私,自己都必须插手了。 只是这时候的公私,和一开始汤铭心中打算的公私又是天与地两个样子了。 客栈中。 值更的小二忽然醒了。 无外乎那催眠的声音突然断了。 他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搓了把脸提神。 时依风依旧坐在躺椅上,手中的酒壶却掉在了地下。 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只有一盘炒百合被吃了个精光。 他双目微闭,面色红润,嘴角似张微张。 本该拿着酒壶的手耷拉在躺椅的扶手旁边,一道红色的小蛇顺着指尖滴下。 “啪嗒,啪嗒……”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七章 自是人间烟尘客【上】 时依风。 死了。 说起来,这丁州府已经几十年都没发生过命案了。 这间客栈掌柜的听到楼上客房的异动,在连连呼喊小二未果的情况下,亲自掌灯上来查看。 “这混小子莫不是又在偷懒耍滑!要是有耗子乱窜扰了客人该如何是好?” 紧接着,掌柜的圆滚滚的身子便从台阶上翻着跟头跌了下来,屁滚尿流的爬出店外。 “杀人啦!” 可能是店外的灯火行人给了他不少勇气,终于是放开嗓子大声吼道。 刚从府内出来的刘睿影也听到了这一声话划破丁州府夜空的凄厉喊叫,可是他却连好奇的心思都没有了。 进去时是他和贺友建两个人。 出来时是他自己一个人。 胜负已分。 只是不管他喝了多少杯烈酒都没法淡化霍望那毒蛇一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或者说盯着自己的剑。 “如今边界战事紧迫,临阵换将实乃兵家大忌。贺友建且先让他戴罪立功。若是他真的私通外敌那就更不劳你查缉司动手,本王会亲自斩了他。” 这句漂亮话,便是刘睿影得到的全部交待。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完全凭借着本能前进。回头看看,那府门犹如一幅幻景,而迎面来的又各个不知何人…… 客栈门口堆满了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刘睿影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跻身进去。 不得不提,丁州府的治安应该确实是极好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负责城防的军士已经将客栈封锁还记录了掌柜与小二哥的证词。 刘睿影直挺挺的走到时依风的尸体前面,弯下腰仔仔细细的看着他。 时依风面无异色,通体如常。 唯有颈部气管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用筷子轻轻一拨,一大股黑紫色的血浆混着酒气涌了出来,打湿了整个前襟。 刘睿影惊的连筷子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 听闻有位古人因时局所迫,不得已闻雷声而掉箸,以掩饰自己的王霸之心。 而此刻,天地一片澄静。 时依风号称平南快剑,一手快剑怎么着也能在平南王域排个前五。 但杀他的人却在他提气咽酒时一剑刺入,割断气管之后再拔出来。动作之快甚至让皮肤和肌肉都来不及反应,依旧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只有丝丝血迹向外缓缓渗出。 “这得是多快的剑!” 尸体仍旧温热,但是空气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与剑意。 刺杀之人全然没有运用任何修为,只是简简单单的如吃饭喝水一般。 出剑。 杀人。 收剑。 整个过程很轻,很小心。 似是有洁癖之人不愿任何污渍弄脏自己的衣衫,又好像一只乳猫在用长着粉嫩的肉垫的爪子拨弄风铃。 仅凭肌肉的瞬间爆发便能达到如此惊鸿之影的一剑, 刘睿影见过快剑,可没见过如此之快的剑。 时依风的剑就在身旁,可是他却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平南快剑。 这四个字在此刻成了对他最大的嘲讽。 丁州府,中都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自知是无法交差的。 虽说擒拿贺友建时诏狱的要求,并不算是查缉司本部的命令。可是自己不远万里的从中都来到定西王域边界调查狼骑犯边一事,结过不但没弄明白个子子丑寅卯来,还把连时依风都折在了这里。 “可是特派查缉使刘睿影?” 查缉司遍布五大王域,在所有州府之城、交界之地都设有站楼,一共一八零八座,每楼有一百零八人。其中三十六省下,七十二省着,由一位省旗担任楼长。这一百零八楼责由四位司制共同掌管,是查缉司除了中都本部以外的最大势力,也是查缉司查缉天下的最大依仗。 “正是在下,见过省旗楼长大人。” “刘查缉使真是让在下好等啊!” 刘睿影一进门,这位楼长就笑脸相迎。 完全不合规矩的做法,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四天前,天目省省巡蒋昌崇大人下了亲笔批文。说您厥功甚伟,在定西王域边界发现了坛庭与云台的活动踪迹,尤其是找到了坛庭前任庭令张羽书。因此特别擢升您为天目省省旗,继续监视二人,察查边界,巡视定西王域。” 刘睿影看着楼长递过来的沧澜云锦鹤氅,木讷的伸手接过。 “刘省旗,您要是在丁州有什么需要可千万别客气,随时吩咐一声就好!” 这楼长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看到刘睿影接了官服,当下立即就改了称呼。虽然他和刘睿影现在同为省旗,但是刘睿影可是本部天目省省旗,直接听命于司督大人。而他却只是一楼之长。级别虽然相同,地位却不能同日而语。 省旗。 天目省第二等官职。 依惯例只设三位。 如今算上他刘睿影,天目省可就是四位省旗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因立大功而越级升迁的先例。 可是从末端小吏连升三级成了第四位省旗,恐怕查缉司的历史上也是独此一份。 刘睿影回想着刚才楼长说的话,更是一头雾水。 坛庭?云台?庭令张羽书? 只是张学究的身形和这个称呼渐渐重合。 “好像他也问过我的剑……” 刘睿影不知道这把一直伴随着的剑究竟有何吸引力,为何人人都对它情不自已。 自从踏进这丁州府城以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超乎了他的认知。 但官服已经接下,不管这功劳是谁做。卖好也行,顶替也罢,现在可全部都归他。 余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却有一事要楼长费心。” “刘省旗请讲,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平南快剑时依风,是我查缉司发展的外围。他死了。” 刘睿影淡淡的说道。 “哦哦!是极是极,时依风在边界随刘省旗调查缉拿时,不幸遇袭身亡。在下已派人验明正身,会和刘省旗联名上报。” 楼长听完微微的愣了一瞬,接着说道。 他是知道时依风在客栈内被杀一事的,以为当下刘睿影提出来是想让自己帮忙遮掩。毕竟刚升了官,谁都不愿再背着个命案不是?自然大事化小,小时化了。 “不,楼长会错意了。我确是想让你和我联名上报不假,不过这密函得要这么写……” 集英镇,中军行辕。 刘睿影离开的同时,贺友建便从府内别的门路秘密赶往边界了。 此刻他又穿着当日刘睿影前来缉拿时的盔甲,腰间挂着配剑,站在地图前若有所思。 连姿势都没变。 行辕外又走过一人。 站岗的执戟郎中只要看到有人形单影只在辕门外徘徊的,统统不敢吱声……还不等人走近开口就一溜烟的跑进去通报了。 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又是通报些什么呢? 无所谓,反正拉个官儿大的出来顶事就行。 “沈府令,就是那个人!奇怪……” 那个执戟郎中引着沈司轩来到了辕门口,却见那人并没有要进入的意思。反而越走越远,朝边界外草原王庭的地盘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想要阻拦,却已是来不及了。 草原王庭,左庐吞月部。 三部公思枫担任前线统帅,领兵与贺友建对峙。 相比贺友建的运筹帷幄,王庭这边似乎只是当做一场儿戏。 大帐中思枫与他的部将们在乐师的伴奏下,跳起了草原特有的马刀舞。 只见思枫手握双刀,随着激进欢快的乐曲上下翻飞。 他身子蹲的很低,两脚不断地交替踢出。 以手腕为圆心,带动整个臂膀,越舞越快。 刹那间,营营帐中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刀光所填满。 观之如雷霆震怒,耳旁却只闻呼呼风声。 突然,思枫将一把刀高高的抛起,而后飞起一脚将其踢到了门框处。 “刺啦” 门帘应声而断,露出一个人影。 “岩子!你回来了?” 思枫笑着说道。 丁州府内。 刘睿影刚走出站楼不久,就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哇!兄弟,你这身衣服可真是不赖啊!哪里买的?是中都的货吧?瞧瞧这纹绣!瞧瞧这针脚!这缎面儿!啧啧啧,走遍整个定西王域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刘睿影看到汤中松受伤的胳膊还包扎着挂脖子上,却也不忘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新官服。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气他那该死的老爹算计自己,笑他还是这般活的没心没肺。 那晚,汤中松因为霍望赐酒的关系,拼了命的往肚子里灌。早早的便吐的不成体统,被下人抬回了房间,对后面发生的一切概不知晓。现在看来,即便是酒醒之后也没人对他透露过只言片语。 这究竟是幸福还是悲哀? “府城里一家叫琉光馆的书场,今天来了位很有名的博君人。我是那儿的老捧家,他们给我留了副座头。怎么样?查缉使大人赏脸一同去听场书如何?” 刘睿影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 汤中松顿时乐极,但心里却疑窦丛生。 这博君人便是指那说书人。所谓百说不厌,只为博君一笑。 琉光馆果然不愧是丁州府城鼎好的书场。 宽敞的大厅,明亮的采光,连送上来茶牌都熏了茉莉香。 打开一看更是数十种茗茶,几百样茶点,和外面料峭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真不愧是名角儿啊!你看光这打扮都这般与众不同!” 周围的议论钻到了刘睿影的耳朵里。 琉光馆给汤中松的位置自然是极好的。 他抬头一看这位说书人,好家伙没把自己吓一跳! 脸上虽看不出年龄,但那一条条一道道的沟壑褶皱可是做不来假的。 头上倒戴顶蓑笠,腰间横挎把长刀。 这哪里是要说书的样子?你要说他今天是来唱一出《战太平》的,保管人人都信。 “这可真怪了啊!我听说书这么久…什么借古讽今,谈古论今,震古烁今……反正什么古什么今都见过了!可是兄弟你看看这台上拉的横幅,收古贩今!却是个什么意思?” 刘睿影皱着眉头也陷入了沉思,虽然他平日里没怎么去过书场。可是单论收古贩今这个词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收,买也;贩,卖也。收古贩今便是买古卖今,这位询家你可了解了?” 这说书人话音刚落,便呼啦啦的起堂一大片。 都说来了个名角儿,有条件的谁不想来凑凑热闹?即便轮不到自己捧场子,那平平静静的听完也是颜面有光啊。谁料这说书人却整了这么一出。 “啪!” 说书人丝毫不理会场子里的喧闹。 他把自己的长刀拿起往桌子上一拍,就权当抚尺了。 已经走到门口来的人迈出去的脚进退两难,刚刚站起来的却又不好意思走了,只得灰溜溜的坐下。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八章 自是人间烟尘客【下】 “有道是庭前花开春来,屋后叶落秋去。冬过先暖冰微开,托起了舞榭歌台。今儿个咱不讲那金戈对铁马,也不谈这烟雨满京华。就聊聊执念之人,他五十年不归家;九山狐精,怎么就断肠在天涯!” 开场白说罢,这位先生摸了摸他桌上当抚尺的长刀,眼里尽是沧桑。 “说那太上河上游,震北王域的鸿州有一人,姓高名旭凯。自打睁眼起,就迷恋这轻功一道。逢人便胯下海口,说非要当那轻功天下第一!懂事之后哇,还不惜的犯了个大忌。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名字给改了……这三纲五常可就坏了一门儿了。可他改成了什么您知道吗?摘星!好家伙,这口气可真不小……路还没走稳呐就要去摘那星星啦?这做父母的自是不愿,只想这儿子踏踏实实的学门手艺,将来娶了妻也好养家糊口不是?没成想,这小子真是魔怔了,一门心思的要学轻功,还点名道姓的就要学那水上漂。没人教他咋办呢?自学啊!那您又该问了,不知道咋学又该如何呢?这小子说来也挺机灵,不知从哪儿捡来些破木板子,就这么敲敲打打的弄了个小木筏,划着就下河了。要说普通人家,太平年月里,出个胖子也不容易。结果这小子倒好,一张大嘴不知道吃了几家的粮,那小木筏下河没多久就被他压沉了……” 讲到这,说书人清了清嗓。端起桌上的茶浅浅的咂了一口,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厅里扫了一圈儿。 汤中松听得极其入戏。 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着一盘果仁儿边吃边笑。 “没想到这人虽然打扮怪异,说的故事倒是颇为有趣!” 刘睿影说道。 “然后呢?先生接着讲啊,这死胖子是淹死了吗?” “怎么会?岸边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不乏水性好。看到他落水,两个心善的小伙子就一个猛子扎进去救他。然后扑腾着,回到了岸边。其余看热闹的孩子大人全都像那秋收前的高粱——笑弯了腰。可是他呢,毫无羞愧之感!径直穿过人群,自顾自离开了。第二日佛晓,鸡还没打鸣呢,他就起床绕着屋子前前后后的跑,没跑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墙蹲了下去。” “这是为啥啊,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一人出言说道,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 显然,此处并不是让询家叫好或者发问的切口。说书先生面色有点不悦,但还是耐心的陪着笑了两声才接着往下说。 “哈哈,说脑子进水也是不错。这水灌入脑中,涤荡一番让他清明了不少。他想,这轻功无非就是一个轻字为尊。自己这大腹便便的样子,已经和轻功的要义向违背了。于是乎,减肥变成了夺取这轻功天下第一称号途中的第一步。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有那般大毅力?没过半月,他便再踏征途。这次,可是连自己家的门板都拆了去。好不容易划着小木筏,到了河中央。水流不快,水面宽广,正适合练水上漂!结果,刚刚把头转过去往旁边的水面一瞧,顿时就吐了……这小子竟然晕水!这一来,又是练不成了,没办法又划着筏子回去。” “那他最后到底是练成了吗?” 刘睿影问道。 他刚一开口他就后悔了……怎么能如此的沉不住气呢?自己的心性竟然连一个说书人的故事都听不完,还怎么去做到冷眼向洋查世事? 汤中松听到刘睿影这么一问,往嘴里塞果仁的手略微停了一瞬,转念又恢复如常。 “再上一盘儿!” 汤中松招呼道。 “这位询家你莫急,且听我慢慢道谜题。” 说书人用拇指把长刀顶开那么一段儿,然后又狠狠的压了回去,传出一声脆响。 “从这以后,他是老实了许多,也很久都没再吵吵着要练轻功了。家人都老怀大慰,觉得终于是懂事长大。可他却还是天天往河边跑,正经营生是半点不做。原来,为了克服自己这晕水症,他每日坐在河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直到实在坚持不住了,就稀里哗啦的吐一通。饿了,从河里抓鱼烤鱼吃。渴了,捞一捧河水喝。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竟然瘦了不少。看来这黄白之物腾空而出也不失为一道瘦身良方啊!” 说书先生打趣的说道,眼睛看过书场中仅有几位女子。 “”看着自己的晕水症渐渐好转,他便又动了进河的心思。这一进……” 说书人讲到这干脆停了下来。 大厅里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唾沫也不敢咽,生怕错过一个字眼。 “这一进……便是五十年!他再没有上过岸……轻功有没有练成咱也不知道。但这船行四方,如履平地的功夫却成了太上河里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众人听到这里才纷纷把刚才吸进的气呼了出去。 “好得也是个天下第一了……” 刘睿影自语般说道。 “这位询家所言不错!好得也是个天下第一!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这世间事、理中情,哪有规则可寻?更无方圆可全。虽一腔执念,终不抵造化弄人;有心花插花,也难逃满身烟尘。” 不知为什么,这位先生说最后这段话时似乎一直看向刘睿影这边。可当刘睿影的目光即将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却又不漏痕迹的避开了。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刘睿影竟然有些哽咽,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这个故事有着非同一般的共鸣。 “他想当的轻功天下第一,和我想做那掌司之位有什么区别呢?我没有他那样的波折,就已身心俱疲几近放弃。而他呢?百折不挠,绝不屈服。在艰苦的考验中锻炼出来,即使旁人都觉得自己是傻瓜也决不放弃。况且此人只是凭着一身执念,十腔热血。而我,却肩负着抄家之罪,灭门之仇……” “唯有至笨至拙方可大音希声,就算是大器晚成也要无惧风雨才能大象化无形。” 刘睿影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崭新的沧澜云锦鹤氅。 “请问先生,这是真人真事还是话本传说?” “戏中人,人入戏。这天下间的事本就是听来听去反反复复,您又何必如此较真?” 说书人对刘睿影回答道。 “自是人间烟尘客,浮生终了奈若何” 刘睿影的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猛地抬头却根本找不到声音的出处,不由得有些错愕。 紧接着,他觉得有一股劲气在体内翻滚,左冲右突的好不难受。当即屏气凝神,运功与之相抵抗,奈何这股劲气却如那泥鳅一般滑溜,根本不与刘睿影的自身的劲气正面交锋。就这么在体内追来逐去的,额头上冒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忽然,在书场外走过一群女子。 她们带着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容貌,莲步微移,柳腰轻摆,令人见之忘俗。每人的腰间还都配着一把水蓝色的剑,凌厉之余更增添了几分凄清的气质。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样的女子,一位已经是世间难求了。竟然同时出现了一群,惹得四面街坊的大嫂们都好生嫉妒。 刘睿影也看到了,只是他此刻着实无暇顾及。 汤中松侧过身死死地盯着这一群女子,神情凌冽。根本不似平日里见到美女的汤大公子。 定西王府。 张学究站在王城外的制高点上,俯视着整座城池。 他必须要进城一趟,但他又面露难色。 现在定西王霍望并不在此地。 以他的修为自当是叱咤风云,为我独尊才对。 但是他却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精神,笼着整座王城。 张学究小心的分出自己的一丝精神如触角一般慢慢的伸进去试探,却是泥牛入海,不知所踪…… 这看似并不浓烈的精神竟然如此浩瀚磅礴,这却是出乎张学究意料。让他迟迟没有动身。 “嗯?” 依旧在王府后厨的任洋眉毛轻轻的挑了挑。 “分神之法!竟然有人会使这分神之法……” 阴阳是天地间亘古时便存在的铁律,是万物相生相克的纲纪,一切变化的起源。 天地有阴阳,日月有阴阳,人身也有阴阳。 这一共便是三阴三阳。 阴阳之气,运行不息。 只专注的传递于全身,外在却又不改变表象。 由此阴阳离合,表里相成。 按常理论之,不论你修炼与否,每个人体内只有一套阴阳。只是修炼之人能够感悟到这阴阳二气,更有无上妙法来加以利用,由此产生搬山移海之能。 即便是跨过仙桥,一术破万法的星仙也是如此。 但月有大小,日分短长。 凡是总有例外。 就有那大气运之人天生异禀,体质特殊。 而能修炼分神之人更是百万里挑一。 世间唯一能与阴阳抗衡的,便是五行。 五行中木得金而伐,火得水而灭,土得木而达,金得火而缺,水得土而绝。 只有走遍那五方绝地,取得五行真源炼化之后,才能在体内重塑一座法身。 有了这法身便能再造阴阳,分神也由此而来。 一般人的体质和丹田经脉根本承受不了五行真源的霸道刚猛,仅仅是近距离接触出就可能会爆体而亡。 因此,这分神之法无大气运大毅力者,是根本无法修炼的。 丁州府城内,琉光馆书场。 “嘭!” 一声巨大的响动把人们的目光都从外面的女子身上拉了回来。 “兄弟,你怎么啦!” 汤中松一回头就看到刘睿影连带着凳子晕倒在了一旁。 他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乍现。牙关紧咬,面色蜡黄,眼皮还在不断的抽搐着。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十九章 天意与谁违【一】 草原王庭的白天总是特别的漫长。 他们很讨厌白天。 一天中最期待的事便是在日落之后,营地里点起篝火的那一刻。 说来也奇怪。 他们明明很讨厌光,却异常的热爱火。 甚至于有明确的规定,所有族人都不准用坚硬的铁器拨弄火,还禁止用水、沙土等灭火。 草原王庭狼王营帐前的篝火,自点燃起就从来没有熄灭过,至少在今天活着的人中没有谁见过它熄灭。 生在五大王域中的孩子。不论学文还是习武,到了一定的年龄总要拜师的。而草原王庭的下一代不管从事何种职业,都是统一的参拜这堆篝火。 草原地处西北,是极寒之地。 在最初的开始,他们和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他们所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如今他们最忠诚的伙伴——胯下的狼。 在那个冰天雪地,茹毛饮血的时代。每当夜晚的将领,无数的先民都将被狼群生吞活剥,只留下一滩滩猩红的肉沫骨渣。 渐渐地,他们开始怨恨太阳。 怨恨它为何要那么快的离开,为何不能给予他们多一点庇护…… 于是,他们习惯在每一天的日落前互相拥抱,说出彼此心中最真实的话语。 有无数的少男少女借此互诉衷肠,承诺如若能共同看到明日的太阳,那边永结同心,白头不分离。 道别之后,众人便对着西方怒目而视。 他们向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向着最后一抹余晖,尽情的咒骂。用上了一切他们能想到的污言秽语,小孩子甚至还会对着夕阳撒尿。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而起的怨毒,那是一种无数次生离死别折磨下的痛楚。 接着,他们会齐刷刷向月亮升起的地方跪拜。同时献上最高贵,最圣洁的字眼,去祈祷今晚的月光一定要比昨晚更加明亮。 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这冷清的月光是他们最后的保护色。 月光照在雪上又反射在当空,使狼群的踪影暴露无遗。 唯有这月光。才能让他们在与狼群的搏杀中占据那么一点点主动。 那夜无风。 无雪。 也无月。 不知道是怎样的因缘际会,一位晚归落单的族人竟然有幸得到了一星火种。 他双手紧紧的扣着,只微微的露出一点缝隙。 透过那缝隙看去,竟然是一点淡淡的、赤红色的光。 他的双手感受到了这“光”的温度,他像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般捧着这一星“光”。 不一会儿,他的手感到了炙热的烫。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烫。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被烫过。 只是觉得这光比盛夏最热的太阳还要热。 他捧着这团炙热的“光”往回走。 他想让自己的族人都能感受到这不可思议的、夜间的、炙热的“光”。 可是渐渐地,他觉得手掌中的“热”不再那么明显。 从先前的刺骨钻心,变成了把手伸进刚刚宰杀的猎物的肚子里的感觉。 不知为何的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紧握的手掌,他觉得这一星“光”是有生命的,会随着它自己的呼吸起伏而忽亮忽暗。 他将耳朵凑过去上去,想听听它是否仍然“活着”。 不料,火星却引燃了他鬓角的乱发……很快,大火就吞噬了他的半边身子。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激动,竟是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他迈开步子,飞快的向族人的栖息地跑去。 风助火威,火借风势。 渐渐地,整个人都被烈火所吞没了…… 不过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族人们身边。 一身冲天而起的火光驱散了正在围攻族人们的狼群。 他带着笑容倒下了。 即使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内心也知道自己是在笑着的。 从那以后,草原之人便拥有了火! 他们不再畏惧黑夜,不再畏惧狼群。 相反的,在无数次反击下,狼群终于向他们低下了嗜血的头颅。 而带领族人们赢得这场人狼之战胜利的,便是草原王庭的初代狼王。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那位先祖。 那位以身体为载具,将火种带回来的先祖。 即便他到死都不知道那是火……但是他对族人的热爱,对祖地的眷恋,成就了一个纵横草原无敌手的民族,成就了一个能与定西王域相抗衡的文明。 初代狼王在自己的就任大典上支起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面供奉着一个火盆。 据说,那火盆里面装着的就是那位先祖的骨灰。 随后,初代狼王将草原一一划分。 现如今的每一部在当时都领取了一把火盆中的骨灰,将其洒在自己分部中心的篝火里。 祈望先祖之灵随着火光永远照耀着草原,庇护着他的后代子孙。 吞月部前线营地内。 岩子走进帐中,对三部公思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思枫也没有在意岩子这般无礼的行为,草原人本来就不是一个讲究礼数的民族。 “你要的人都齐了,一共八百九十一。” 一众精壮男子,反绑着手,蒙着眼。光着身子一圈圈跪着,中间放着一个漏斗型的的篝火,尚未点燃。 岩子仍旧没有言语,双眼静静的看向思枫。 “哼!” 饶是粗狂如思枫的,也终究是受不了这般冷淡的态度,转身远远地走开。 “三部公,这能行吗?况且他并不是咱们草原人……五大王域有一句话流传甚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既然是昂然将军亲口吩咐的,应该错不了。” 一个驼背老人对思枫说道。 草原每个分部都有一个智者团,由部里经验最为丰富的老者担任。 他们不相信任何说教的知识,只默默地传承大自然赐予他们的经验。 岩子看思枫走远了,才缓缓地把自己的上衣脱掉。 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前胸后背布满了残恶的疤痕……即便是草原最勇敢的战士,身上的疤痕也不及他三分之一。 这些疤痕中依稀可见一块烙印和许多鞭痕,但仍旧有无数难以区分辨认的疤痕犹如蚯蚓爬在他身上。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后放在鼻下深深地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陶醉的神色。 没有过多留恋,把瓷瓶放在漏斗型篝火的正下方后就点燃了篝火。岩子拿着一把剔骨尖刀,把跪在那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割掉了一块肉,扔进了篝之火中。 一时间。 火光冲天而起 血浆遍地横流。 惨叫不绝于耳。 岩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合眼张臂,似乎在享受着残忍…… 扔进篝火中的人肉发出滋滋的声音,那是脂肪被火烤化所造成的。 “滴答!” 终于,一滴混着草木灰的被烤化的油滴到了下方的瓷瓶中。 “滴答……滴答……滴答……” 渐渐地,被割肉的人们安静了下来。 一股死亡与绝望的气氛从地面缓缓升起…… 瓶子,被灌满了。 远处的思枫和吞月部的驼背智者虽然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但是那凄厉的惨叫却让思枫都有些不舒服。 岩子兴奋地拿起瓷瓶,从里面抽出一根骨笛,轻轻的吹响了它。 这曲调凄婉悲凉,变化多端。犹如鬼泣,极尽诡异空灵之感;更宛如无数亡魂在清幽的夜晚哀叹。 丁州府内。 霍望盘膝坐在床上。双手掐着一个玄妙的手印,仿佛正在修炼。 可事实上,他却是用精神在丁州府城内的大街小巷不断游走。 路边卖香片的货郎;街坊里打孩子的母亲;咒骂着赌鬼丈夫的夫人;喧闹的街道上一抬轿子徐徐穿过;开春湿气上浮,商人们在店铺前加建了挡水的遮棚。 忙忙碌碌,熙熙攘攘,一片祥和。 霍昂把这些事无巨细,尽收于胸。 突然,他的精神定格在一群女子身上。 正是出现在琉光馆外的那群打扮统一,身材极美的女子。 霍望的精神在她们身上绕了几圈,接着便要钻到琉光馆里面。 “当!” 霍望只觉自己脑中犹如钟楼长鸣。 自己的精神竟然被硬生生的挡在了琉光馆外面,顿时怒火中烧! 这一次,怎的如此不顺? 想他霍望少年得志。虽出身低微,起事于草莽。可自从拔剑之后,便再无一败。 相当年,金戈铁马,兵锋万里如龙虎。他举剑扛旗,烽火皇城路,半生搏杀终于是与其余四人共享天下。 可这短短不到半月间,却是变故频发,让霍望坚若铁石的心境也有些松动。 霍望睁眼调息,迅速走出了极端,稳固了心境。 “我是要跨过仙桥,证得无上仙位之人。这道心是万万不可出现任何波动的!” 能成王霸之业的,大抵也是如此。 他们从不认错,但并不代表永不犯错。 能够高人一筹的原因就在于知错改错。 知错,改错,但绝不认错。 如果说前两条是帝王霸术,那最后一条便是圣贤之道。 四个字说来容易,但寥廓天下却着实没几个人能做到。 霍望稳定了心境,将精神凝聚于一点,朝着琉光馆内再度猛刺而出。 谁想这次却是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正在疑惑思量之时,看见了晕倒在地的刘睿影。 流光阁内。 说书先生抬眼朝着半空微微瞥了一眼。 然后便丝毫不管厅里所发生的一切,自顾自的背着手到后台休息去了。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章 天意与谁违【二】 琉光馆内。 汤中松看着刘睿影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当下心一横,背起他就朝外走去。 “刘睿影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还没轮到你死呢……”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纳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刘睿影顿时就变得如此……看他的模样像极了修炼时出岔子的时候,可刚才明明是在听书啊,并没有感觉到刘睿影有任何运功的迹象。 汤中松不算是绝顶高手,可自认这眼力见儿是数一数二的。 他虽然从来没见过刘睿影动武,但是就凭查缉司钦点他为西北特派查缉使来说,也不该是个庸手才对。 “难道有人暗算?” 汤中松脑海中一下闪过当时窗外的那群女子。 除了那群女子外,他不认为丁州府城内有任何人、任何事逃脱了他的掌握。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让刘睿影回复正常。 要知道,查缉司在丁州府的站楼可是被边缘化很多年了。 这一次刘睿影竟然再此地被连升了三级,那省旗楼长可是憋着劲想要卖个好呢。因此千万千万不能让身为查缉司嫡系的刘睿影,出一点问题。 汤中松背着刘睿影,足下生风,走街串巷丝毫没有负重之感。看着复杂崎岖街巷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陌生,显然是成竹在胸。 七拐八拐的就走到了一扇极其斑驳的木门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叩问,哐当一脚踢开了门。 “快来救人啊!叶老头,快来救人啊!” 汤中松进了门便大声喊道。 可是整座宅子犹如死域的一般,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您老行行好!先救人成吗?就这一回……诊金我现在就去取!” 顺了口气之后,汤中松的语调竟然有些哀求。 如若有旁人在此,见到这堂堂丁州府的小州统竟然如此低声下气,定然会狠狠的扇自己一巴掌也不愿相信。 过了半晌,还是没有人支应。 汤中松将刘睿影放在墙根下靠着,一咬牙从脖子上拽断了自己的玉佩。 “叶老鬼!老子我豁出去了!这枚玉佩想必你也知道来历,我今天就拿它当诊金先押给你,来日我定会赎回!” 汤中松话音刚落,就有个小孩跑了出来。 看身材大概三四岁的模样,黑胖的小脸肉嘟嘟的,长着一双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大脚。头上戴着一顶漏了棉絮的帽子,上身只挂着一个嫩绿色的肚兜,连裤子都没穿。 小孩跑到了近前便一步跳起,想够到那玉佩。不曾想汤中松却是早有防备,一侧身就躲开了。 “你这老鬼!真是无利不起早……你他娘的对得起门口招子上写的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吗?我看你是利欲熏心,荼毒众生!” 这小孩便是汤中松口中的老鬼。 就连汤中松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姓叶,医术极高的同时是个侏儒。 他当年学医就是为了治自己的侏儒之症。可惜自己的侏儒症只治好了双脚,却习得了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奇绝医术。 汤中松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 父亲汤铭因为连年征战杀伐,体内阴阳失衡,常常引发头风。 一旦犯病真是生不如死,那一段时间府内几乎每周都得添置新的家具,因为都被汤铭犯头风时摔打砸坏了。 直到这叶老鬼游方来到丁州府,正好丁州府内有一样他奇缺的东西。汤铭便用这样东西作为交换,让他给自己医好了病。并且这叶老鬼还答应在丁州府停留二十年,这二十年内只要是汤铭的人都可以前来瞧病,但诊金却得是分文不少。 一般郎中给瞧病都是先诊后付,毕竟这病来如山倒,它不能等。 可是叶老鬼正好相反。 不先出诊金,他绝不看病。 就算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绝不妥协。 就凭这一点,还真有几分士可杀不可辱的骨气。 可惜,他的骨气用金钱便可以动摇。 汤中松不知明里暗里骂过他多少次“嗜钱如命的铁公鸡!难怪长不高,怕是掉钱眼儿里给拘住了!” 而他的诊金收法也是十分奇怪。并没有一定之规,你觉得自己有多重得病,就拿多少的钱出来。 钱够了?我才接诊。钱不够 ?我连面都不露。钱多了?抱歉,概不退还,自己活该! “是真的不?就是你脖子上一直带的那块玉佩?” 叶老鬼问道。 虽是侏儒童身,声音却和那说书人相差无几,都是抑扬顿挫的。 “这还能有假?老子我可是刚从脖子上生生拽下来的。你看!这还有勒出的红印呢!” 汤中松扒着脖子给叶老鬼看,可叶老鬼却只盯着玉佩。 他对着玉佩反复哈气,又用那脏脏的肚兜使劲蹭。 “哎哎哎……你别咬啊!这又不金子!小爷我可是还要赎回去的!你这样让我怎么继续戴在脖子上啊!这玉佩我可是一直贴身的,连和姑娘行房之时都没摘下来过!” 叶老鬼根本没有理会汤中松在一旁吱哩哇啦乱叫唤,而是走到墙根那拉起刘睿影的胳膊狠狠地踢了一脚。 “你这朋友是惹上什么人了吗?” 叶老鬼问道。 “你这话问的怎么跟路边儿的半仙似的!而且你踢他作甚?本来就几口气吊着命了,这不是害我吗……” 汤中松焦急的问道。 “这点你可以放心,你的朋友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体内被人生生打进了一股五行锐金之气。这股锐金之气因是外来之物,和他自身的阴阳平衡格格不入。而锐金之气的来源又很是浑厚,以至横行于奇经八脉之中,久久不得消化。这显然是有人只想给他吃点教训罢了,并不是想要害命的手段,也绝非自然状态下可发生的疾病。” “而老夫刚才这一脚提的是极泉穴,却是帮他封住了心脉,更添一层保险罢了。” 听到叶老鬼这么一说,汤中松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心里更加笃定了这丁州府城内出现了脱离自己掌控的事,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虽不能说是算无遗策,可丁州一州之内的事还从没有过任何偏差。 “敢问叶老,此种情况该当如何根治呢?” 汤中松恭敬的问道。 叶老鬼看到他如此前倨后恭的态度,也只能气的干瞪眼。 “这还不简单吗?五行阴阳之理你小子也知道,锐金之气自然要以火攻之。” “可这么一大活人,我总不能把他架到炉子上烤吧?” “你还真说对了!不过这是下策,老夫还有一上……” “好了好了,下策就够了!下策上策,只要能救人,统统都是好策!” 府内,定西王推门而出。 “云台之人竟如此成群结队的来我定西之地,所意为何?” 东海云台。 位于安东王域以东的东海之上。 据说最早是由躲避战火的沿海中人出海寻得仙岛所建立的。 古籍记载:“云台者。祥云托台而起,纵横于东海,日行八万里。斗转星移不见君,云山雾绕难窥容。” 除了云台之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云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云台之人却和和陆地的系极为友好。虽然只接受以物易物,但贸易往来却十分频繁。 云台因坐拥着东海这座大宝库,拥有很多陆地稀缺的物资。只要是云台出品的,统统都被陆地中人称为海货。 但是大陆上的人想要出海却必须要得到云台的审核,尤其对五大王域的人员更是近乎苛刻。 曾经擎中王刘景浩对此很不满意,和安东王潘宇欢一起出海上云台讨要说法。 不过最后的结局却是二王默许了云台的做法。 云台只是相应的将东海出产的特有海货和陆地上货物的兑换比率下调了一些。 从那之后传出了很多流言蜚语,说擎中王刘景浩和安东王潘宇欢那一次出使云台并不是很顺利,可能还吃了亏。既然云台的实力让人不可小觑,所有出海之人也自然都低头做顺民,从了规矩。 万幸的是云台并没有回归进驻陆地的想法,他们一直在东海之内自给自足,和陆地上的五大王域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五大王域却没有停止对云台的占有欲,他们不断的窥探和骚扰终于使得云台内部出现了不合之声。 一派是以云台现任统治者,端长凌枝迟为首。 他们主张继续保持当下的超然物外,和大陆保持友好但不密切的关系。双方各取所需,不起冲突。 另一派则由主战派的两位台御杜山彤秦敦丞为主导。 认为五大王域的的人太过于得寸进尺,并且他们自身也渴望拥有一部分土地,所以想要和安东王开战。 而五王中,唯有他定西王霍望是从来没有实际参与过对云台的任何行动。 一者,云台确实离定西王域过于遥远,相互没有丝毫的利益争端。 其二,即便是霍望有心前去东海分一杯羹,他也没有可遣之将,能战之师。 府城内。 那一群云台女子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用金线吊着的海螺,用银棒轻轻的敲了三下。 海螺受到震动,开始微微的转动起来。 一行人跟着海螺转动的方向缓缓走着,每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再度敲打海螺,由此循环往复。 “难不成关山万里来到丁州竟是来找人的?” 霍望认出她们正在使用的正是幻波寻人螺。 这是一种东海特有的海螺,有极强的辨别方向感。 只要是云台中人,每人都会有一只。在外出时便留在云台,以供特殊情况时寻人之用。 他们用自己的精血喂养一段时日,让此螺充分的记住自己的气息。而后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略微让螺壳产生震动,此螺便会指向喂养之人所在的方位。 因为陆地不比海上,幻波发出的范围受到限制。只能走走停停,反复确认。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一章 天意与谁违【三】 丁州府内。 霍望对这天井拔地而起,只留下一片残影。 几个起落之间,他便跟在这一众云台之人的后面。 这身法,好生俊俏! 起始迅捷,如霹雳弦惊;落地轻柔,如润物春雨。 霍望虽在剑法一道穷尽心力,可是身法修炼也丝毫没有落下。 不然,他怎敢一人一骑就来到这正值战乱的丁州之地呢?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好功夫也确实都有个响亮的名字。 “鸿飞龙跃!” 便是霍望方才使的这身法。 凌空翩若惊鸿残影,跃海宛如蛟龙出渊。 若是大修为之人全力使将出来,说不得这堂堂定西王域也会如同泥丸一般。 云台之人越走越静,敲螺的频率越隔越长。 霍望细数这一行共有十二人,皆为女子。 她们步伐扎实,行路无声。看来修为底子都不弱,怕是有人师中阶左右。以此年龄到达这般修为的,无一不是各方势力精心培养的天才武者。 十二个人即便是行走在宽阔无垠的大道上,都保持着队形。她们前后错落有致,应该是修炼过某种合计阵法。 这样的阵法合击之术五大王域罕见,仅有的几种皆为兵法战阵之用。 想当年霍望能带领玄鸦军一夜之内连攻堡垒二十余座,就是凭借的战阵之功。 霍望隐蔽了自身的气息,用普通人的步伐速度在后方远远地跟着。已经出了府城,沿路多有茶棚。 霍望在心中以茶棚的个数默默计算着距离,规划着方位。 “怕是已经向东南走了约三十里……” 终于,云台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举目望去,前方却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树林。 此处已经偏离官道不少,多是流寇盘踞。因此一般情况下都是杳无人烟。 云台众人略微停顿了片刻,霍望以为他们是要做些什么商量,赶忙将精神笼了过去。 不知是有点仓促还是因为旁的原因,霍望并没有听到她们之间的任何言语。 云台众人似乎只是单纯的左顾右盼了一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眼见四下无人,她们便干脆放开了手脚。 十二个人的身影渐渐模糊,看不清轮廓。 如云雾般向前溢散,所过之处不管树木拦路还是巨石遮挡,皆不能阻碍。 好似没有实体般,就这么飘飘然似羽化,轻浮浮若落红。 “难怪潘宇欢对云台如此忌惮……光是这腾云雾涌的身法便令人猝不及防。” 霍望眼看十二个人化为十二团云雾,不知道在这种形态之下是否自己的剑对其也没有效果。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并不只会用剑而已。 如果一个人每天都显露的东西,便是他的全部。 那这个人真的很可怜。 他没有给自己留有任何的迂回或后路。 所拥有的一切都掰开了揉碎了,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任君采劼。 这样的人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活的过于坦荡单纯,没有任何城府,不懂得什么叫做防人之心。 要么就是活的太过失败,已经不对当下和有后抱有任何期望,完全就是破罐子破摔,光棍一条。 显然,这两者霍望都不是。 越深入这片林子,雾气越大。 霍望单凭目力已经显得有些困难了。 好在这时,十二团云雾的移速逐渐慢了下来。 渐渐地,又能看清他们的身体轮廓了。 而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此刻突然单膝跪下。其余的十人分列两边,低着头做恭迎之姿。 霍望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觉得事情愈发严肃起来。 这群云台之人的表现,便知道他们前来迎回的定是一位大人物。 “台士许凡雁、吴梦秋携云台弟子前来接应台伴大人。有您留在云台的幻波寻人螺为证。” 那个叫吴梦秋的台式、士将先前的螺高高举起说道。 “台伴!” 霍望心神一动, 他最没有去过云台,但是云台的资料他也了解过不少。除了端长之下的台御,台伴这第三等职位可以说是云台的中坚力量了。但更让霍望在意的是这位台伴究竟是属于云台的哪个阵营呢? 若是主和派,为何要来我丁州? 若是主战派……仅仅是一位台伴外加十二名精英弟子,云台怕是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吴梦秋刚把幻波寻人螺拿出来,前方的雾气就如对开的大门般一点点向两边散去。 从雾的最深处,一位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霍望看到这女子顿时瞳孔一缩。 并不是因她长得国色天香,霍望犯了色心。 而是! 她手中提着的剑! “星剑!没想到这小小的丁州除了刘睿影以外竟然还有一把星剑!” 霍望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那日刘睿影的星剑就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眼见多年夙愿近在咫尺却不能取得,真是让他痛苦难当。 那晚在汤铭府内,杂人众多。 如果自己强行取了那把星剑,为掩人耳目必得血洗丁州府。 另外刘睿影的身份实在太过让人怀疑,他不相信刘景浩傻到让一个初出茅庐的特派查缉使带着星剑来到自己的定西王域溜达一圈。 可是眼下却和上次截然不同。 东海云台与自己相隔十万八千里,平素也没有任何情分交道可言。自己若是夺了这把星剑,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即便事后云台追查到此,自己也能以不知二字为推脱。 况且目前丁州正是战时,兵荒马乱的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 想到这里霍望甚至有些感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死对头——草原王庭之主,狼王明耀。 若不是他在此时不偏不倚的发动狼骑劫掠边界,自己怎能有如此天大机缘? “什么人!” 从云雾深处走出的女子厉声冷喝。 弄得两位台士和随行弟子一片茫然。 霍望自知是刚才看到星剑过于激动,先前笼过去的精神出现了一些颤抖从而暴露了自己。 当下也不再掩饰,大大方方的亮出了身形。 “阁下……” 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林中与汤中松比剑的李韵。 当时的她借着云台拔剑术的风雷之势镇住了众人。 在大家恍惚之间,她便匆匆离开,然后一直隐藏在此地。 云台内发现到了约定联络的日期,李韵却迟迟没有传来讯息,便增派了人手前来一探究竟吗,也是让这些精英弟子做一番历练。 还不等李韵自报家门,霍望身形已动。 方才已经做过了多番权衡,这把星剑他是志在必得。 因此无需多言,出手便是至极之招。 李韵还未来得及拔剑,就已看到了霍望剑尖的一点寒光。 匆忙闪避之余不忘招呼云台众人先行躲避。 至此,李韵都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究竟是哪般人物。 霍望一剑落空后并不着急,左手呈龙爪状继而向其抓去,瞬时扯掉了李韵的一大片衣衫。 刹那间,春光乍泄。 但霍望却不是因色忘利的人。 况且,在他心中又怎能会有绝世美人美的过星剑呢? “阁下且慢,在下是云台台伴李秋巧!端长凌枝迟下属!” 李韵仍旧抱有一丝幻想。 希望云台的名头能让对方有所忌惮,而自己所在的派系又非主战,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自此化解。 “呵呵。在下,霍望。定西王!” 霍望冷笑了两声说道。 他觉得这云台之人真是傻得可爱,天下间似乎已经没有这么单纯的人儿了。 李韵听闻后也不再言语。 手中一道剑诀打出,方圆百里一股缥缈而又沉重的气息在蔓延。 猛然间。 一道碧光从李韵剑下横劈而出,却被霍望抵挡。 霍望随即信手一掌推出,李韵因不清楚霍望的实力,因此接掌而退,并不蛮抗。 但见霍望右剑升起浓浓的冰寒之气,左掌凝聚熔岩陨星之力,再次逼杀而来。 李韵为保护身后同袍,硬生生接了这一剑一掌,顿时受创。 蚀罡寒剑,血焰陨掌。 一冰一火。 一阴一阳。 前来接应李韵的云台十二众此刻才缓过神来,纷纷拔剑助战。 只见他们迅速的结成一个阵法,默契配合,双臂腾转挪移,十二把剑组成的剑芒交织错动,朝着霍望迎头盖下。 然而霍望面不改色,兀自发动攻势,连绵不绝。 眼看同袍剑网被破,姓名危在旦夕。 李韵再次长啸一声跃至近前,强行催动星剑抵挡,没想到这前伤未好又添新伤。 李韵压着喉头拼命的稳住丹田,这口血终究是没有喷薄而出。 正在此时,先前覆盖百里的玄妙气息如凝固般攀附在了霍望的身体之上,让他的行动一时间极为迟缓。同时一股腐蚀之力在霍望周身蔓延,刺鼻的酸腥味让李韵自己都向后退避而去。 “用毒?” 李韵先前用剑气配合云台特有的流霜鱼毒终于是起了效果。 此毒专克武修,对普通人丝毫无害。 且修为越高者,伤害越大。 霍望在毒圈中提气运力猛攻数十回合,此毒早已从内到外游走几遍了。 “你已中我云台的独门毒药,你若放我们离去不在纠缠,我便给你解药。” 直到现在,李韵都没有放弃劝说霍望止戈罢战。 云台十二众在两位台士的带领下又一次结城阵法,将霍望团团包围。 霍望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 可包围在身子外面的毒雾却慢慢如融化了一般,向脚下流淌,接着便燃烧起来。 一时间,焚天炽地,云台众人的剑尖都被烤软耷拉了下来。 霍望趁此机会挣脱了毒雾与剑阵的包围,回头逆杀而来,李韵慌忙支应。 眼看剑气逼近,霍望却突然撤剑用掌。 他一掌轰碎了自己先前的剑气,爆碎成千百道,辐射四方。 云台十二众纷纷中招,受伤不轻。 李韵眼见自己的同袍中剑,当下也是再无顾忌。 那日的拔剑术破天再现,但奈何此战先机已逝,霍望只身形一顿,并未受重创。 “原来,就是你啊!” 霍望左手二指并剑,指尖凝聚一团金光朝李韵一点。 李韵躲闪不及,左肩被洞穿,顿时血流如注。 “你们先撤!” 李韵护住伤口,对其余云台众人喊道。 “撤?走得了吗!?” 霍望威凌稳立,持剑说道。 “阁下乃天下五王之一,为何要对我云台众人赶紧杀绝?” 李韵出言问道。 其实她已猜到霍望是为了自己的星剑而来,但此刻多说一句话便能多拖延一会儿功夫,自己体内翻腾的气血便能多平稳一分。 没想到,霍望根本不接话茬,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 李韵见此,周身气势也是一变,瞬间犹如世间万邪汇聚于身。 剑出。 鬼神惊。 霍望的剑与之刚一相交便应声而断。 李韵继续突进,不曾想霍望竟然挺身前冲,主动让剑一把刺穿了自己的左臂。 李韵自是从来没见过如此拼命的方式,当下全身僵硬的愣住了。 瞅准这个空档,霍望手提断剑对着李韵的下盘一剑横砍。 李韵躲闪不及,腹部中剑。 她将手中的星剑杵在地上,以此为支撑,让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 一转念,李韵心知如若再想不出脱身之法,今日定会命丧于此。 不得已,再度提气运功。 分化出道虚影,朝着不同方向夺路而逃。 没想到,却被霍望用半柄断剑以倒海翻江之势全部封挡。 李韵仍被困在原地,她已无暇顾及身边的云台同袍们。 “不知道此番能否闯的出这一劫……想我李秋巧,龙潭虎穴也曾长驱直入,只是这次却要对不起她们了……” 李韵回眸看了看云台十二众,对着她们微微一笑。 日头已经偏西。 残山剩水,残阳剩霞之中苍白的面色,淌血的嘴角,鲜红的衣襟,让这微笑显得莫名悲壮。 李韵长嘘一口气,再次催动丹田,体内阴阳二极已隐隐有崩溃之兆。 双方既已知己知彼,李韵干脆舍弃星剑,与霍望肢臂相接,游战于林间。 “百绣云掌!” 李韵掌风直贯,掌力长袭。 霎时间云海翻腾,从中更有百龙百凤穿云绣日而出,朝霍望扑杀而来。 霍望顿感压力备至。 只见他双膝微蹲,两掌平推。 二力相交,乱石穿空。 地面也承受不住这狂乱之力,开始大块大块的塌陷裂开。 “台伴大人快走!我们誓死拖住他!” 云台十二众重整旗鼓,血痕与汗珠被功法的热气所蒸发,许凡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破浪游龙剑阵!” 云台十二众每人都逼出一口精血喷在剑上,沾满精血的剑嗡嗡作响,不知是激动还是惧怕。 十名弟子御剑如碧海起波涛,一浪未平一浪又至,连绵不绝。 即使霍望那开天辟地般的掌力,此刻也全都被十人所共同分担。 一时间战局陷入了僵持。 “缚地霸八极!” 霍望双脚骤然发力,以自身为中心。难以明言的劲力向八方蔓延,所过之地连尘土都不再扬起,禁锢了一切行动。 剑气海浪被中断了。 两名台士手疾眼快,向上跃起,跳离地面,侥幸摆脱了禁锢之力。 二人空中互相借力,如两条游龙左右夹击而至。 “断空霸八极!!” 霍望朝着左右虚空一握,两位台士顿时被定在了原地。 李韵见状,拼劲全身最后一丝劲力将星剑一掷。 “啊……” 霍望张口大吼了一声。 “荡旋魔吼!” 星剑前进受阻,掉落在地。 “定西王!我给你星剑,只求你放过我云台众人!” 李韵捂着伤口,仍旧倔强的说道。 “那你的命又要用什么来换呢?” 霍望看了一眼地下的星剑,这把星剑从李韵现身开始就没有剑鞘。 “我的命不用换。你若要,那便拿去!一把星剑换这十二人的性命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此星剑没有剑鞘和平常的神兵利器并无甚差别,而这十二人皆是你云台精英之流……说不定日后就有那么几个惊才艳艳之辈,武道成就在我之上也无不可能。我得一把半废的星剑却要放过十二个对我恨意满满而又有无限潜力的仇人,这买卖可一点儿都不划算。” 李韵默然,这把星剑是她此刻能拿出的最大筹码了。 她在心中飞快的盘算着,究竟还能用什么来打动霍望。 自己这一派本就没有主战派强势,这十二人更是近年来培养的一支秘密力量,折损不起。 “不过也并非不能商量。只要你们立下武道血誓,来日绝不找我或我麾下实力复仇。我便留下星剑,放你们离开。” 霍望话锋一转说道。 “此话当真?” “我定西王岂能言不对心?” “好!今日云台中人承定西王大人大量,如若日后此地任何一人向定西王或其麾下势力寻仇,武功修为便终身不得寸进,更要遭受那无上天谴。” 霍望眼见云台之人立誓完毕,当下自己也立了誓,然后松开了众人的禁止。 这十二人在云台可都是天之骄子,此番第一次出门,便跌了这么大一跟头,不自觉都有些心灰意冷…… 李韵看在眼里,想着一会儿回去的路上该如何安慰才好。 这一心坎要是过不去,那日后定当对修炼产生巨大的影响。 霍望上前捡起了星剑,看着正在离开的云台众人。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邪笑。 星剑一挥。 冰蓝色的剑气被血红的夕阳包裹上了一层淡粉,看上去诡异无比。 “小心!” 李韵察觉后方有剧烈的杀气奔袭而至,连忙呼喝示警! “啊!啊……” 但终究还是晚了半步…… 只一剑。 云台十二众。 全灭。 “果然还是只有星剑才能完全的发挥出蚀罡寒剑之威能啊!” 霍望横剑当胸,满意的欣赏着。 杀了十二个人对他而言和撕碎十二张纸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加简单些。 因为纸的薄边若是不加注意还可能会割破手指,而人却只能有几声徒劳的惨叫。 “你!” 李韵看着死去的同袍,怒目指向定西王。 “我只立誓放你们离开,却并不是不杀你们。你看,相比先前我立誓之时,你们是否已不在原地了?” 霍望轻蔑的说道。 “如此玩弄苍天!如此自欺欺人!霍望你定不得好死!” “好死坏死并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先死后死。你我之间,你先死,现在死。” 死字还未说完,霍望持剑在自己身前画了个圆。 “良玉生烟涤纤尘!” “如此这般诗情画意的剑法送你上路,也不枉你云台台伴之身份了!哈哈哈哈!” 霍望仰天大笑,尽显枭雄本色。 丁州府内。 汤中松在叶老鬼的宅子里把刘睿影剥了个精光。 “啧啧啧,我这双手,可是第一次脱男人的衣服!也真亏我叫你一声兄弟!” 叶老鬼的院子里有个巨大无比的灶台,和一口巨大无比的铁锅。 是他用来给自己烧水洗澡的。 现在,确是给刘睿影祛除锐金之气的极佳法门。 汤中松找了一个篦子放在锅里,把刘睿影盘膝放置在篦子上面。再用一根竹竿支撑在他的脊柱后,让其不至于左右歪斜。 “叶老鬼,你的锅盖呢?” 汤中松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锅盖,便出言问道。 “你要锅盖作甚?” “蒸东西不扣锅盖吗?” 汤中松觉得叶老鬼莫名其妙。 “小祖宗!这是人,一个大活人!你要是扣上了锅盖岂不把他闷熟了?” “哦哦……也是!” 汤中松顿时反应了过来。 “只需要火烤金铁之热气,由下至上帮助他自身化解了那外来异气便好。你记得每隔半个时辰给他喂一次水,不然没等异气化解,他就先烤成人干了。” 叶老鬼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屋内,只留汤中松一人在外。 “嘿嘿,好像还是我的大些!” 汤中松闲来无事看着刘睿影的光溜溜的身子,暗自做了一番对比。 府内。 姜恒娇有急事面见汤铭,说丁州府城外适才爆发出激烈的打斗之声。 汤铭听罢并未立即处理,只是让姜恒娇再领一队人马加强府城各个城门的防备。 在霍望离府的瞬间他便感知到了,现在看来这位王爷不知道又在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自己若贸然前去,看到了不敢看的,听到了不该听到,岂不是自找苦吃? 定西王城。 张学究依然矗立在城外。 看似不动如松。 实则已经与任洋交锋不下数百回合。 二人以精神化刀剑,斧钺,劈砍削戳无所不用其极。 一方如纯金坚,一方便绕指柔。 一方若气贯长虹,一方就小桥流水。 真是矛来盾当,剑至刀横。 两人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二章 危桥不可扶【上】 丁州府内,叶老鬼的宅子中。 过了约摸两三个时辰,刘睿影才朦朦胧胧的转醒。 他一低头看到自己光着身子,就乱喊乱叫的从锅里蹦了出来。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你是谁!” 匆忙的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并不是自己熟识的环境,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自己也不太认识。 “我的天!该不会是脑子烤坏了吧……叶老鬼你快出来看看!” “吵吵什么?聒噪!” 叶老鬼慢悠悠的踱着步子,顺手从院子里的水缸舀了一瓢冰凉的井水泼在刘睿影身上。 刘睿影顿时打了个激灵,身子立在原地前后晃了晃。 “中松兄!” 汤中松听到这一句称呼差点没哭出来。 心想这祖宗可算是恢复了。 不然自己这般隐忍藏拙又是何苦呢? 在汤中松的说明下,刘睿影也知道了自己先前的情况。 当听到汤中松用自己贴身的玉佩为自己付了诊金后,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汤中松看着连连道谢的刘睿影,心里也是有了一丝触动。 只是刘睿影仍在心中细细的回味当时在琉光馆里传入耳中的那句话。 烟尘客…… 奈若何…… 令他好生困扰。 与此同时,汤中松收到了父亲汤铭的传信,唤他立即回府。 二人就此分别。 “晚辈多谢叶神医妙手回春,救了在下性命!” 刘睿影对叶老鬼恭敬的说道。 叶老鬼听到这话不由得脸皮直抽抽。 想自己行走江湖半生。 救活的人不计其数,药死的人也不计其数。 可却从未有人称过自己一声神医,更别提类似妙手回春的字眼了。 他也知道自己看诊的规矩和一身臭脾气得罪了太多人,但迫于自己的医术他们又不得不低头,于是便在肚子里悄悄的骂。 就算是自己医好了对方,但要说真有多少感恩戴德的人,怕是寥寥无几…… “怎么,你小子是嘴里抹了蜜还是这查缉司换风水了?” 哪有郎中被夸神医而不高兴的呢? 可这叶老鬼仍旧板着脸,显得极其不耐烦地样子,实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在下向来实话实说。如若不是您出手搭救,晚辈怎会轻松畅快如旧?” 刘睿影拱手作揖,接着说道。 “嘿!你这身查缉司的官服是偷来的吧?我看你是从马屁山来的还差不多!” 叶老鬼何曾听到过如此这般,只是觉得双颊热热烧烧,便又出言嘲讽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刘睿影隐约记得他的脾气好像就是如此,于是也没有计较,只是轻轻的笑了笑。 “哎……我说……你小子真的是查缉司省旗?” 叶老鬼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便想着再找些话题。 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挑了一个自己最好奇的问。 “叶神医难道与我查缉司有旧?” 刘睿影反问道。 “有旧倒算不上。只是很多年轻我四处游方之时,在平南王域碰到了几个外出办事的查缉司人员。呵!那叫一个盛气凌人……马鞭子照着人脸上抽。稍微慢一点儿就会被扣上一顶“朋党”的帽子,随那嫌犯一同拷了回去问罪。” 这叶老鬼也真是个异人。 你说他精通人情世故吧,偏偏又只认钱这个死理。 你说他鼠目寸光吧,却走遍天下阅历颇深。 就单拿现在来说,他已知道刘睿影的查缉司省旗身份,却还向他抱怨查缉司的不好。 这不是在龙王庙里避雨吗? 可世间偏偏就有这样持才傲物的人。 他们的存在就是用来打破一贯认知的常理,通识情况的规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叶神医说的是,查缉司查缉天下,身但重任。有时候办事难免有些急躁,在下在这里代我查缉司的同袍向您赔个不是。” “嘿嘿,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就是那掌司一般。” 叶老鬼也没想到刘睿影竟然会这般放低姿态。 如此年轻便坐上省旗之位,如若不是背后有靠山,就是自身非同一般。 无论这二者刘睿影是哪一个,都应该比普通的年轻人傲气百倍才对。 “不骄不躁,坦诚率真。能以如此心性混迹在查缉司这大染缸中也着实不易。” 如果说一开始是轻蔑,方才是尴尬,那现在叶老鬼竟是有几分欣赏的意味在内了。 “叶老鬼在丁州府城住了这么久,很多的是是非非一定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想必在琉光馆暗算我的人应该也能套出几分线索。不管怎样,就凭这手医术,和他结个善缘也是极好的。”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每个人体内的阴阳是相对平衡的,但是不同的人阴阳又会相冲。如果阴气偏移,便会阳气受损。反之,则亦然。我观你周身气穴已经打通近半,但是二十八个气府却纹丝不动。诚然,一般人修炼都是先通气穴。将周身气穴全部打通之后,便能做到气贯长虹,使得全身上下各个部位皆可调动你体内的阴阳二极之气力。气穴就好像你查缉司分部各处的站楼一般,有起承转合之功效。然,贯通周身气穴,顶破了天也只能让你成为人师巅峰罢了。世人皆知,只有进入地宗境才能使用属性之力,而这便是气府的用途。” “一朝入地宗,五行轮转阴阳同。” 刘睿影听得很是茫然,他不知道为何叶老鬼突然教导起了自己修炼,而且还说了一堆人尽皆知的废话。 但出于礼貌,他也不好有所反驳。 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假如你在人师境便打通一门气府的话,那么霎时间你就会成为伪地宗。” 叶老鬼这话着实语出惊人。 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刘睿影对修炼体系的认知。 “伪地宗的伪字是因为你没有地宗境雄浑的劲气支持,一身修为还不不足以威凌八面,更不会有禁地断空之能。但是你却可以提前调用这五行之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叶老鬼解释说道。 “敢问前辈,如此做法有何危险?” 刘睿影不可能看到。 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叶老鬼身后的屋子内有一个罩着黑斗篷的人微微张了张嘴。 “好了,事到如今连我也沾染上了一丝因果。” 刘睿影已经离开。 叶老鬼对着屋内的黑斗篷说道。 “多谢了,中都见。” 黑斗篷似乎有些愣神,木讷的回答了一句。 “当真如此担心,怎么也该面对面说清楚才是。要是真能狠的下心,那……” 叶老鬼分明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一转身的功夫,黑斗篷就不见了。 “唉……二十年了。此间事已了我也该走了。说起来已经有些习惯这里了呢……” 叶老鬼坐在屋内,看着自己的捡漏破败却不失清幽的小院。 刘睿影被叶老鬼说的修炼之法搞得神魂颠倒,竟然连自己想要打探的事情都忘记了。 回到站楼,他便让楼长给他找来了丁州府内能找到的所有修炼典籍。顺便还派人前去汤铭府上,把自己看诊的诊金送还给汤中松,让他好去赎回自己的玉佩。 刘瑞影心想虽然汤中松胸无城府,凡事义字当头。但自己身份特殊,还是不要与其产生太多瓜葛为好。 这日当晚,叶老鬼躺在一辆往城外拉死人的棺材车上出了城,离开了他生活二十年的丁州府。 这日当晚,汤中松第一次觉得有个朋友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无奈自己的出身和阵营根本没有办法去做出选择。 这日当晚,刘睿影自饮自酌喝的酩酊大醉,他明白了一切心机手段都没有自己的修为实力重要。 这天下,终究是一力降十会。 草原王庭,左庐,吞月部。 直到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岩子才停止了吹奏。 他轻轻的擦拭着这跟骨笛。 犹如在抚摸自己心上人柔嫩的肌肤,光滑的秀发般。 眼里满是疼惜与爱慕。 岩子并不知道这跟骨笛的来历。 他也不清楚装着骨笛的瓷瓶的来历。 他只知道瓷瓶内浸泡着骨笛的液体是尸油。 这些记忆仿佛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一样,显得极其虚幻而不真实。 但是除了自己被拷问的经过他记得很牢固以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已死之人,静静的躺在一块青石台上。 一个瘦高的男人背对着他,对着尸体念念有词。 他极力的想听清,但是脚下却一步都迈不动。 不一会儿,大量的乌鸦和秃鹫便纷纷落下来想要啄食这尸体,但是那人拿出了一把短刀,让众鸟纷纷退让。 说来也奇怪,本来拥挤混乱的场面在瞬间就变得齐整安静起来。 那个人似乎因为被打断而显得有些懊恼,用右手扶着额头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天。 接着,他从宽大的袍袖内掏出了一个瓷瓶,从里面抽出一根骨笛,上面有浓稠的淡黄色液体低落。 他放在嘴边,似乎是在吹奏。 伴随着骨笛的奏响,本来安静的乌鸦和秃鹫们顿时又在躁动了起来。 只是这次它门的目标并不是尸体,而是这位尸体旁的吹笛人。 此时,他侧过身对这这群禽类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跳起了一支奇怪的舞蹈。 梦做到了这里,岩子又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他想到前面去看个究竟,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跳起了和那人一模一样的舞蹈。 岩子一遍又一遍的跳着……甚至在梦中都感到了筋疲力竭。 一阵凉风吹来,让疲惫的岩子感到无比的舒爽,但下一瞬却又是火辣辣的痛。 这风竟然是先前的乌鸦和秃鹫煽动翅膀所发出的。 现在它们正用利爪撕开自己的皮肤,掏出自己的内脏,叨烂自己的筋肉……他就这么一边跳着舞一边看着自己的肉体被这群禽鸟一点点分食干净。 即使双眼被啄瞎,也依然不会丧失视力。 一双无形的大手始终死死的摁住他的头,逼他直视这些画面。 当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丝血肉被吃掉后,那人便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手中的骨笛飚射而出,正中岩子的眉心。 “东方狂暴、北方迷行。西方虹赤炎,南方锁骨寒。九山幽闭,东海淅沥。” 已化为白骨的岩子,才终于听清了吹笛人的呓语。 丁州府城外。 “霍望,你瞒得过云台的小姑娘,但怎怎么能骗得了我?你体内的流霜鱼毒根本没解!”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三张 危桥不可扶【下】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内。 刘睿影闭目盘膝坐,在床上静坐。 他虽摆出了修炼之姿,却并没有提气运功。 刘睿影决定从基础开始,重建自己的修炼体系。 只见他猛然睁眼,从床上一跃而下,稳立于房内桌上。 两膝弯曲,臀部下坐,腰背板正,双臂平举。 好似初入武道之境的学徒一般,摆出了个标准的马步站桩。 消除了私心杂念, 集中精神后思维一片清明。 “吱吱……”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老鼠动静,让刘睿影顿时破功。 “典籍中说有大能武修者,遇泰山崩塌,东海干涸而巍然不动。仍然兀自凝心静气不知外界沧海桑田又几度。而我竟然被一直耗子的叫声就扰乱的心神不定,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刘睿影长叹了口气,只能重头来过。 他把精神专注于自己的呼吸之上,力求每一口都要做到深、长、静、匀,每一口都能贯通下入,直抵丹田。 渐渐地,丹田之内出现了一个混元气团。 这是由刘睿影方才呼吸之间采纳的天地元气积攒而成。 但是混元之气,驳杂不精。 刘睿影调动体内的阴阳二极,慢慢的像混元气团靠近。 只见这阴阳二极他精神的操控下,变成了一个黑白参半的大磨盘,朝着混元气团碾压而去。 混元气团出成,并无甚灵动、抵抗之意。 被阴阳磨盘磨碎,重组。再次磨碎、再度重组。 如此不断反复,终于炼化成一粒黄豆大小的精粹。 刘睿影张开手掌,指尖又酥酥麻麻的温热感。 食指一点,打出一道凌厉的劲气,熄灭了床头的蜡烛,徒留一缕青烟。 这便是外气了。 体内炼化,释放于体外。 越精纯磅礴的外气,便能产生越大的杀伤力。 然而,刘睿影先前打出的这一星外气是不带有任何属性的。 做到了如此,这修炼也算是入门。 刘睿影把自身已经打通的气穴全部重练了一番,但他知道目前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性。 人之所以不能安静的恪守本心,归根结底就是杂念太多。 而各个杂念中又以物念为最。 锦衣华服,良田美宅,花容月貌,春宵赌酒。 这些奢靡华贵的事物不知送走了多少英雄,最后都变成了一抔黄土。 但自少至老,人又何时曾得片刻静宁? 寻常人家不过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却也周而复始,日日年年操心不已。 因此单单这去欲止念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传说,曾有一位异人。 觉得天下间的诱惑实在太多,而自己又并不是一个自律者。 他白天上街,就会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有姿色的女子。 因此他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了。 他晚上在家,就会忍不住的呼朋引伴嗜赌到天明。 因此,他把自己的双手剁了。 但是他依旧会与街坊四邻喋喋不休。 最终他把自己的舌头割了,嘴也缝了起来。 于是过了不久,他就饿死了。 如此看来,这人欲不可灭。 或者说,人欲不可尽灭。 他刘睿影背负的仇恨何尝也不是一种欲念呢? 但这却是目前他勃发上进的最佳催化剂。 刘睿影被自己泡了一杯茶,茶汤有些浑浊。 茶性如人。 心灵睛明,茶汤便清亮。 心思杂乱,茶汤便混污。 刘睿影将杯中茶汤倒在了地下,开始不断的冲茶。 他并不是按照茶道的十三步骤依次进行。 只是很简单的取茶,泡茶,观察。 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杯,但等悬浮的茶叶慢慢沉入杯底后,茶汤犹如琥珀般澄澈,不染瑕疵分毫。 心既清净,气息平和。 就像那冬湖里的鱼,亦似这惊蛰前的虫蛇。 氤氲其中,大开大阖,细品之奇妙无穷。 刘睿影进入了一种空冥玄灵的境界。 外界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他之沉浸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就在这亦真亦幻的方寸虚无中,刘睿影开始冲击自己还未开启的气穴。 天数二十有五。 地数三十好整。 合在一起,便是周身的五十五处气穴。 这五十五处气穴,配合均匀,变化万千,神鬼莫测。 刘睿影感觉阴阳二极在源源不断的提供劲气助他冲穴,而丹田中更是宛转悠扬,聚而不散。 刘睿影的精神全部都投射在了自己体内。 外面的大地山河,人像众生在他心中都无知无视。 突然,刘睿影听到自己的耳边有声响,如雷鸣一般。 阴阳二极不受控制的拼命发动真阳之气。 真阳之气顺着经脉就要散开到四肢百骸,刘睿影赶忙使出十二万分精神控制着它,让它渡过尾闾骨尖的两孔中。 眼看它已升到了脊椎,刘睿影不由得心中一喜。 心神一动,不免乱了方寸。 刘睿影赶忙想了想先前自己冲的茶,借此稳固。 随后这股真阳之气沿脊椎上到脑后玉枕,直抵昆仑后刘睿影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略微缓神,真阳送下昆仑山,一脉相承入黄庭。 刘睿影感到自己心头有心液滴下,正碰到那上升的肾气。 二者交融,遂成玉京。 他将这玉京炼化成剑,又操黄庭之气相帮。 玉京御真阳,真阳护玉京。 二者相辅相成,互为依仗,朝那第二十四处气穴猛刺而去。 这一剑虽外人不察,内窥之下却是万般的心惊动魄。 坎水离火结合,以倒卷太上河之势,携雷霆万钧,轰隆作响。 刘睿影更是用情却忘情,应景却离景。 明明身在斗室之中,居于尘世之间,却环游寰宇,居尘出尘。 就在这时,刘睿影心念一动。 调转剑头,杀向别处。 周身蓦然浮现二十八处光点,这正是叶老鬼口中的气府。 以黄庭为中心,二十八气府分于身体四大区域。 刘睿影用剑。 右臂气府属白虎序列,奎、娄、胃、昴、毕、觜、参。 其中昴府主凶煞,毕府主心性。 这二府是刘睿影的首选。 略微思量。 玉京真阳剑便朝着昴府杀去。 强大的阻力让真阳之气不断衰竭,玉京剑也是摇摇欲坠, 刘睿影牙关紧咬,舌顶上颚。 竟是硬生生的逼出了一滴心头血。 精血融入玉京剑,顿时光芒大盛。 真阳之气也重整旗鼓,再度逼杀。 气府之阵节节败退。 此消彼长之下,就差那如扇面般轻薄的一层阻隔。 “啪!” 刘睿影犹如被双峰贯耳般,颅内银瓶崩裂。 白虎序列气府。 凶煞昴府。 被他攻破了。 转念一看,那玉京剑竟然还在。 只是剑身变得残破不堪,剑柄也已碎裂。 刘睿影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度炼化它,而是把它存进了黄庭之中温养。 叶老鬼一席话,带给了刘睿影如此巨变。 不论以后二人再发生任何交集,这段因果却是毋庸置疑的结下了。 不同的因果带来不同的宿命。 常理有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是连三岁孩童都熟记于心的。 饿了吃饭,困了睡觉。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互相交织关联的体系。 这种体系便被称之为因果。 刘睿影对袁洁的誓言,以及袁洁对刘睿影的恨意。 也是因果。 但是有一个人。 或许他并不能称之为“人”。 “他”是一个异数。 因为“他”没有过去,亦无任何以后。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因何而来。 也不清楚他的目的与方向。 “他”没有任何因果,但是却与所有人的都能产生联系。 “他”知道一切江湖上,大陆中,乃至海外都不为人知的秘辛。 “他”能够跳脱十二时辰之外,似乎永远不会变老。 在数百年的前的典藏中,就出现过关于“他”的记载。 只要“他”一出现,就会如厉鬼缠身。 不断地索取与交易,让被盯上之人一步步陷入深渊,一步步成为“他”的傀儡。 有人说,“他”是因果的具象化。 是内心极度强烈的欲望召唤了“他”。 从缝隙中诞生,从静止中复苏。 公开你最不愿人知的谎言,揭露你愿意以死捍卫的软肋。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刮掉你的逆鳞,了断一切因果。 此刻。 “他”正在丁州府城外。 站在霍望和李韵中间。 披着一件颈部装饰着孔雀翎的袍子。 蓝盈盈的上衣下摆处系着五颜六色的绳结。 绿松石色的裤子,双脚脚腕处都带着一个铜箍。 没有穿鞋。 一顶滑稽的帽子与“他”的脑袋相比显得有些过于窄小,只能微微的罩住头顶。 “小姑娘,别怕别怕!看我来保护你!” “他”对李韵说道。 “你饿不饿啊?想吃什么?我请你吃糖糕好不好?” 李韵本能的后退了几步,虽然此人先前说的话语似乎是来找霍望麻烦的,但是自己与其非亲非故,“他”没有必要对自己这般殷勤有加。 “来来来,趁热吃!” “他”侧了侧身子,李韵才看到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花瓶。 花瓶通体纯白,仿佛是用羊脂玉雕琢而成。 “他”抱着花瓶,将整只胳膊都伸进了瓶口里。 似乎在花瓶的肚子里掏着什么东西。 转眼,一盘新鲜滚烫、酥脆诱人的现炸糖糕就摆在了眼前。 李韵咬破了舌尖,以为自己中了幻术。 “快吃啊,难道不香吗?” “他”把装着糖糕的盘子又往李韵面前凑了凑。 李韵闻着传入鼻中的香味,一时间竟然无法自拔。 “魔傀彩戏师……你为何要找上我!” 霍望语调颤抖的问道。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四章 烟雨愁劫 “不不不,你搞错了。” 魔傀彩戏师端着糖糕,头摇得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是你需要我啊,明明是你在呼唤我!” 魔傀彩戏师说道。 “快吃一个吧,你看你流了这么多血,不吃点东西补充是不行的,这么俊一姑娘可要懂得好好爱护自己!” 魔傀彩戏师继续对李韵说道。 为了证明自己的糖糕没有问题,“他”还自己先拿了一块,边吃边对着李韵憨笑。 李韵听到霍望道破了来人身份之后,心里也是颇为疑惑。 她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在云台时曾略有耳闻。 当下已有判断,总之是不要与“他”产生任何瓜葛为妙。 “你吃吗?” 魔傀彩戏师看到李韵很是决绝,转而把盘子又递向霍望。 霍望只回以了冰冷的凝视,让“他”大为失落,又把糖糕倒回了花瓶里。 此时,三个人定定的立在原地。 李韵看到霍望对此人很是忌惮,顿时心生一计。 “在下云台台伴李秋巧,敢问前辈是何方人士?晚辈遭歹人图谋,然力所不及。多亏前辈仗义现身,出手相助。还望前辈赐予姓名,待在下回到云台后禀明端长,必将报恩重谢。” 霍望听到李韵如此说,心里暗暗地冷笑。 “这小娘皮,“他”不去找你就该烧高香了。你却偏偏要把麻烦往自己怀里揽。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难道云台的人当真都是这般傻气?” ““他”不是说了我是谁吗?” 魔傀彩戏师指着霍望,一脸无辜的对李韵说道。 “阁下尊号我已铭记,在下是想知道前辈姓甚名谁。” 李韵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魔傀彩戏师这名字也是你们给我起的。所以随便啦,张三李四王八蛋,你喜欢什么就叫我什么便好。” 说起这个,魔傀彩戏师似乎有些悲凉。但却还是故作洒脱的如此说道。 “另外,你都说我救了你,却为何还要留在此地?这里离云台很远吧,不早早动身的话可就连明天的早饭都赶不上了。” 李韵听到后愣了一愣,对着魔傀彩戏师一抱拳,当下展开身法驾雾而去。 如果她知道魔傀彩戏师的身份背景,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选择。 虽然她没有吃那糖糕,可是救命这一因果明显要大得多得多。 不知不觉间,李韵便与魔傀彩戏师完成了一笔交易。 事关人命。 “嘿嘿,现在就剩你我了。” 魔傀彩戏师对这霍望咯咯笑道。 霍望看着李韵离开的背影,心里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又看到魔傀彩戏师这一副有恃无恐,居高临下的样子,更是不由得怒火中烧。 忍不住,又拍出了一掌。 魔傀彩戏师见掌力袭来,不闪不避。 “他”撩起上衣,下摆处的彩色绳结犹如风车般转动起来。 霎时间,霍望那陨星坠地的掌力便消弭殆尽。 “你看看你这人,明明都认识我了。怎么两句好话没说就动手动脚?” 魔傀彩戏师说道。 霍望不再言语。 他知道魔傀彩戏师一定看穿了自己的所有底细。 他体内的流霜鱼毒确实没解。 方才激战正酣,他虽用五行之气外放化解了周身体表的固化毒液。但是吸入体内的毒气却是根本没有排除,只是用自己的修为暂时压制住。 但此战对霍望也消耗颇大,刚才这一掌他发觉体内的毒气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本想的将云台一众杀光灭口后,自己潜回丁州府城内,找叶老鬼给自己解毒。 但现在看来怕是无法安然脱身了。 “你也指望那叶老鬼,这跟救命稻草早已随风飘走了。” 霍望惊恐的瞪着魔傀彩戏师。 他虽清楚“他”的底细,可是没想到这魔傀彩戏师就如肚中蛔虫一般,所思所想竟然全都能被其点破。 “你要什么?到底要我怎么样?” 霍望放弃了挣扎,一针见血的问道。 “你中毒了,难道不该是求解药吗?” 魔傀彩戏师一脸不可思议的反问。 “你有解药?” “当然有了!” “你愿意给我?” “为什么不给你呢?” “你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嘿嘿,因为我想救你一命啊!” 魔傀彩戏师压低了嗓音说道。 霍望心下全然明了。 原来这就是世人对魔傀彩戏师惧怕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你落入“他”的彀中, 随后翻雨覆雨般轻松掌握局势的主动和大权,让你即便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赤裸裸的阳谋。 如果霍望是一条荫蔽机敏,一击毙命的毒蛇,那魔傀彩戏师就是那一把握住了七寸的捕蛇者。 “……好,给我解药。” 霍望终究还是屈服妥协了。 魔傀彩戏师像是早知如此一般,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失落。 和先前李韵拒绝了“他”的炸糕时,表现的截然相反。 “喏!” 魔傀彩戏师又从“他”的大花瓶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扔给霍望。 “二两黄酒调和后服用,记得还需取一对龙凤胎的心头血为药引才有效。” 霍望听闻后,面色一变。 虽然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但若是让他真去小孩的心头血做药引,饶是“他”也难以下手。 “哈哈哈,我逗你的。直接倒进嘴里咽下去就好。” 魔傀彩戏师看到霍望变了脸色,才大笑着说道。 霍望接过纸包,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吞服。 不一会儿,感觉体内那股毒气渐渐消散了。 提气运行了一个周天,发现并无滞涩之感,方知毒已完全解了。 再看向前方,哪里还有魔傀彩戏师的踪影? 但这因果却是已经欠下。 没有任何因果,便是沾染所有因果。 一来二去间,魔傀彩戏师手握两条人命。 连纵横天下的定西王霍望也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霍望低头看着手中的星剑。 “他”第一次怀疑这样做是否值得。 但是木已成舟。 除了一如既往的向前航行以外,再无其“他”出路。 定西王域,一条不知名的小路。 此时正在经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细密的雨滴犹如一张薄薄的毯子从天上盖落,把整片大地罩住,让人们看不清里面的心酸过往,爱恨情仇。 地面上最后一点残雪也被雨点同化。 冻的坚实的路面开始逐渐转为泥泞,堪堪包裹住了朴政宏的马蹄。 他在雨夜中疾驰。 时不时的回头望两眼,神色慌张。 今夜没有月光。 只有惨淡的愁云无边无际的向下压来。 朴政宏脖子上挂了一串细绳,细绳上拴着很多个蝈蝈笼子。 先前的路上它们一直叫着。 不停息的叫着。 让朴政宏很是心烦意乱。 但是现在它们却异常的安静。 昆虫的感官总是比人类更胜一筹,当它们遇到自己的天敌时往往采取的行动是荫蔽。然而人们遇到恐惧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乱喊乱叫。 朴政宏不是昆虫,但是他也察觉到了不同。 夜雨。 杀机。 胯下的马已经被催赶到了最快。 鼻孔扩大了气喘,马嘴已经聚集了很多白色的泡沫。 这匹马已经不行了。 他很是疼爱的摸了摸马脖子后的鬃毛,眼里充满不舍。 一声嘶鸣,它跪下前蹄倒在了地上。 朴政宏双腿一夹,从马背上飞跃而下。 “老伙计,对不起了……” 他顾不上安抚一下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只身继续向前奔去。 杀机越来越粘稠。 朴政宏渐渐地有了窒息之感。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先是很小心的把脖子上的一串蝈蝈笼子摘下,挂在了路边的树杈上。还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遮在上面给它们挡雨。接着从背后抽出一把宽厚的重剑,双手握持,横立于小路中央。 “咔……咔……咔……” 一个清脆而又单调的声音由远而近。 在夜雨的湿气下,朴政宏看不真切。 “敢问阁下有何今古?” 来人头上倒戴顶蓑笠,腰间横挎把长刀。 定西王城内。 所有的人都看到丁州方向升起了一团流火,随着浓浓青烟,把小半个天都点亮了,。 王府内的玄鸦军们看到这一团不由得虎躯一震。 这是玄鸦军集结的号令。 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看到了这信号,玄鸦军就会不起一切代价的赶赴流火升空的地点。 他们有多久没有集结过了呢? 十年?二十年? 霍望自己也记不清了。 玄鸦军藏锋敛锐,现在的世人大多都已经忘记了他们。 如今,宝刀即将出鞘。 在战场上,玄鸦军就是霍望手中的星剑,甚至犹有过之。 “你,随我们去见王爷。” 为首的军士指着任洋说道。 任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便去叫醒已经睡着的孙子。 无奈孩童心性,确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起身。 任洋只得找了个大木箱子,让孙子钻进去睡觉。而后用钓剑勾住箱子随玄鸦军一起出发。 城外的张学究也看到了这团流火,但他与王城内的芸芸众生一样,不解其意。不过,一直笼罩着王城与他拼斗不休的那股精神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顿时觉得,那团流火的意义非同一般。 丁州府内,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被心中巨大的喜悦所淹没。 他背对着窗户,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窗外突然亮如白昼。 一片红云渐渐地飘了过来。 丁州府城内也下起了雨。 汤中松背负双手站在檐下,看着点点落雨。 耳边仿佛听到了蝈蝈的叫声。 掐算了一下日期,过了今夜已是七日。 刘睿影的情绪被前来送塘报的楼长打断了。 “玄鸦军将集结于丁州。” 刘睿影默默地读者塘报上的文字,全然忘记了自己仍旧坐在桌子上。 楼长觉得这位省旗的气质似乎和上次见面是不退改一样,明明只隔了半日,怎么变得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烟雨夜。 刘睿影正式跨入伪地宗修为。 昴府属火,可调动五行火之力。 是为伪地剑宗。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五章 风狂雨急 定西王府内。 七千玄鸦军已整装待发。 皆是黑马,黑衣,黑甲,黑刀。 一面红底黑字,上书“定西王”的大旗在前。 另一面红底黑字,上书“玄鸦”的大旗在后。 两面旌旗迎雨猎猎。 八千匹骏马蹄下生风。 七千名军士皆配狼尾兜鍪。 身负弩枪,马刀在手。 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更兼有一层死气。 这七千人,犹如七千尊雕像,矗立在王府大殿前。 又如同七千位阎罗,等待着杀戮与收割。 玄鸦军,除了霍望这唯一的统帅之外是没有军官的。 他们只服从强者,不认可官职。 当下立于军前的这位军士,是玄鸦军上一次征战后杀敌最多的人。 而这一次出征,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目光威严的扫过每一名玄鸦军士兵的面庞。 头盔夹在左腋之下,任凭雨水在脸上恣意横流,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拔出了腰间的马刀,指向丁州。 “利刃出鞘展锋芒,誓灭狼骑护家帮。” “杀!” 仅仅一句话,玄鸦军就如同一堆干柴被点燃了一般。 冲天的火光可以染红整个定西王城的上空,豪情万丈的喊杀声震碎了所有人的清梦。 随后,七千名军士用手中战刀击打左肩肩甲。 金铁交击,顿时火树银花,好不壮丽。 接着,便都像那名阵前军士一样,把夹在在腋下的头盔高高举起,拔掉狼尾,对准了嘴。 血红色的烈酒从中涌出,军士们大口大口的喝着,丝毫无惧腥辣。 这狼血酒,是用战场上他们杀死的狼骑之血酿造而成。 每一口,都咽下了对死去战友的怀念。 每一口,都咽下了对草原王庭的愤恨。 每一口,都增添了这十死无生的勇气。 待所有人饮毕,为首的军士调转马头。 “出征!” 玄鸦军动了。 从雕像华为黑色的洪流 马匹迈着统一的步伐,身形好似宛如墨色的雷云,朝那定州方向奔去。 夜已深。 但沿路街坊早就被先前玄鸦军誓师出征时的喊杀声惊醒,此刻竟是纷纷点灯开窗,为玄鸦军照路。 整个定西王域霎时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更有甚者,甚至在窗内跪拜而久久不起。 百姓敬他们,敬他们血战疆场何须马革裹尸。 百姓爱他们,爱他们护国安邦处处安居乐业。 任洋跟在玄鸦军后面。 并不是他冷血,只是这种情感对他而言,很多年轻就已经放弃了。 他没有骑马,钓剑勾住的箱子里孙子仍在酣睡。 脚步看似慢吞吞的,却是一点都没落下。 丁州府城内。 城门早已关闭。 霍望贴着城墙,一招登天梯使出,竟是平平稳稳的越过高耸的城楼,连守卫军士的火把都没有丝毫晃动。 进了丁州城内,他是断然不会回到汤铭府上的。 此刻他刚解剧毒,一身劲气很是虚弱。急需休养调理,便随处寻了一家客栈找了间空房翻了进去。 说来也巧,这间客房正是当初刘睿影到丁州府城后时依风住的客房。 后来发生了命案,掌柜的嫌此房晦气,便贴了封条再也无人居住。 日日刀头舔血的霍望岂能在乎这个? 要知道,他手里可是不久前又新添了十二条人命。 霍望一进屋便盘膝坐下。 他从胸襟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一粒棕色的兽丹。 其实天下除了五大王域以外,还是有不少其他势力存在的。 例如草原王庭,东海云台,坛庭等等,还有漠南的蛮族部落。 但是这些势力,通通都属人族。 除人类以外,陆地上还有九大禁区。 是五王包括狼王明耀等人物也不愿招惹的存在。 九山: 临山、兵山、斗山、者山、皆山、阵山、列山、前山、行山。 原本只是普通的九座大山而已。 可是在皇朝时代的最后一天。 那位星剑仙,一剑从域外唤来了九颗陨星,稳稳的砸在这天下的九座大山之中。 自那以后,山中的野兽们便发生了异变。 从一开始的通人性,到会修炼,再到如今的化为人形。 一步步皆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五王也曾多次商议此事,都一致认为是当日从域外掉下的陨石含有莫名的仙力,让这些茹毛饮血的野兽一夜之间开了神志,化为异兽。 这些异兽们在修炼一途可谓是一日千里。 因为他们的经脉粗壮,骨骼强健,可以承受人类不能承受之负载。 由于它门曾经有过漫长的捕猎生涯,而优胜劣汰的山地丛林中是没有片刻安全的,所以又造就了它门敏锐的触觉感官,以及精湛的战斗技巧。 更可怕的是,在一些异兽化为人形之后,竟然还能保留以前兽身时的天赋。 比如鹰之眼力,豹之速度,狐之妖媚,蛇之阴毒。 在一开始,人类对此大喜过望。 因为通了人性的兽类简直是如虎添翼一般,可以完成很多人们不想去做的工作。 但渐渐地,随着神志的逐步开启,它门变得不再臣服。人类便使用血腥手段,镇压了敢于反抗的兽类。 这次镇压,是人类与异兽的转折点。 人们发现异兽体内竟然会凝聚出一种兽丹。 这兽丹根据异兽的种类不同,对人类的功效也不同。 有的能补充气血;有的能纯净五行之力;有的甚至还能让人类拟兽化,习得异兽们的天赋绝招。 于是,全天下的武修都疯狂了。们开始大量的进入九山之中捕杀异兽。 五大王域除了擎中王以外也是如此,霍望还曾亲率玄鸦军杀入位于定西王域的列山之中。 眼看面临灭族危机,异兽中修为最高的九个结成了九峰联盟,号召所有已通人性的兽族前往九山深处避难,以求保留火种。 而人类武修们,也只是在九山外围大肆猎捕了一番也就纷纷作罢,因为五大王域已经对九山所有权重新做了划分。 其中前山和列山归属定西王域地,临山和阵山归属震北王域,兵山、斗山、者山归于安东王域,皆山、行山归于平南王域。 因为是依照地理位置划分,所以擎中王域并没有九山所在。但是其余四大王域所得的兽丹,须一律在擎中王域的中都城进行交易买卖。以防有人囤积居奇,或做出杀鸡取卵之事。 可是让人类没想到的是,那部分隐藏在九山深处的异兽,时时刻刻都记得灭族之危,杀亲之仇。 不到十年,在九峰联盟的九位异兽号召下,它门开始大举反攻人类,向四大王域同时宣战。 这一次,因为猝不及防的缘故,人类损失惨重。被破退出了九山地界。 最后,唯一没有参与杀戮的擎中王出面调停矛盾,想与九山的异兽们签署协议。 但是九峰联盟的九位异兽却完全不相信任何人类,好在夺回九山地盘后,异兽们也没有得寸进尺的进攻人类世界,此事也就此作罢。 而后九峰联盟的九位异兽成为了九山山主,他们拥有比人类漫长得多的生命。 随着岁月的冲刷,恨意也渐渐淡了。 何况九山中的异兽们也逐步意识到,它们需要与人类世界有所交集,而人类也需要异兽们提供的各种材料资源。 二者一拍即合。 一般修炼的异兽,成熟期在四十年到四十五左右,他们的境界划分也与人类不同。 成熟前被称为凝丹期,相当于人类武修的人师境。成熟后便毫无障碍的自动进入成丹期,且可以化为人形,这时差不多是相对人类的人师境巅峰到地宗初阶。再往上便是妖丹境的大妖,此修为相当于人类地宗境巅峰。九山山主除了斗山之外,皆是此等修为。而那斗山山主,据说已经跨入了金丹境,等同于人类耀九州的天神。 在成熟期到来之际,九山会把最出色的族人从山内逐出,让他们前往人类世界。 红尘炼心,世俗磨性。 三年之后方可返回。 如果这三年间,在人类的红尘世俗中迷失了本心,或误中奸计被杀,那也权当命数如使然。 这是优胜略汰的不二法门。 九山之内,异兽们仍然没有放弃他们祖祖辈辈的传承。 大浪淘沙,以此保留最精锐的力量,消灭拖后腿的族人。 “小姐,我们已经进入定州了,再往前走个百二十里就是丁州府城了!” 一辆装点精致淡雅的马车在路上徐徐行驶着。 马车前端坐着一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带着一顶斗笠,垂下来的薄纱让人看不清面庞。 只见她一条腿横卧,另一条腿一半搭在挡板上,脚在空中晃悠着,很是俏皮。 身边放着一包糖炒栗子,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丢。她嚼着糖炒栗子,对身后车棚内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慢点吃!马车颠簸不要呛住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车棚后传来,让人乍然一听都觉得耳根发酥。 语气中虽有嗔怪之意,但更多的却是关心。 “没事没事,我嘴大着呢,嗓子眼也粗!” 小丫鬟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手中还握着两颗糖炒栗子。 “好吧,那以后我便叫你糖炒栗子算了!还显得独特些。” 车棚内的人虽不见其形貌,却也能感觉到她不禁莞尔。 两人虽是主仆,可这关系却是非同一般。 也不知小丫鬟听了是高兴还是生气,朝着拉车的一匹枣红马的屁股拍了一巴掌。 “小红快跑!我的糖炒栗子要吃完了,等到了丁州府城我给你买最新鲜的萝卜吃!” 这匹马竟是听懂了一般,昂首嘶鸣算做了回应。然后沉颈挺背,撒开四蹄狂奔起来。而身后车棚和刚才相比却并没有多增颠簸之感。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六章 生子当如汤中松 丁州府内。 汤铭正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脸上阴云密布。 “玄鸦军的集结地点正是我丁州府城郊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爷自从离开后便音信全无,难道这几日却是让他明察暗访出了什么眉目?” 说起来,霍望离开汤铭府上后,他竟然好似没事人一般。没想到,自己这不作为的态度此时怕是要摊上大麻烦了。 如果自己当时大张旗鼓的派人出去寻找一圈,即便还是不见行踪,但最后王爷责问下来起码也有个说辞不是?现在倒好,自己一不问二不做的,王爷要是想办了自己这便是个极好的由头。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汤铭心中闪过万千思绪。 他犹如站在秋日树林中,看着狂风卷落叶,目眦尽裂的想要从中摘取一个妙法,行一步好棋。 突然,汤铭心头涌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害怕的想法。 “要不……反了?” 他先是愣了一愣,接着便有些痴狂。发疯般的跑到丁州的地图前,细细推敲着,脑中各种势力的犬牙交错已经开始构建。 “父亲!” 汤中松喊道。 这一声父亲,真是一石击破水中天,将汤铭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自己也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之人,不明白方才为何会那样魔怔。 “松儿何事?” 汤铭心不在焉的问道。 心想,若不是为了你们母子,为了一家人的安危。我这条命早就豁出去拼一把了,还怎么会活的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父亲,断然不可反!” 汤中松语出惊人。 “啪!” 汤铭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瞪大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汤中松,嘴半张着,喉结上下蠕动着。 若眼前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他已然变成一具躺在地下的尸体了。 “虽然他霍望召集了玄鸦军,但并不代表就是冲着咱们丁州府,冲着咱们汤家来的。即便霍望对父亲积怨已久,但狼骑之患一日不灭,我们汤家便一日得以安稳。事到如今,汤家和丁州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根本无法区分彼此。除了父亲您,谁在丁州的军中百姓间有如此高的威望?那府长贺友建还有府令等人都是您亲手培养提拔的,虽然风云变化,人心不古,但也强过外人。何况他们与父亲,与我们汤家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没有任何旁的选择。难道他霍望把我们抄家灭族之后还能不收缴了他贺友建的兵权不成?” 汤中松一本正经的说道。 汤铭的眼眶有些湿润。 当初在汤中松受伤回来后,自己心里一肚子的疑惑似乎正在慢慢解开。 “若是霍望使出反间计,许贺友建成为新任州统我们也无需惧怕。” 汤中松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数封信件。 “这是……” 汤铭有些不解。 汤中松拆开一封,题头落款是贺友建写给一位叫‘公子’的人,而信的内容竟然是如何敷衍搪塞中都查缉使刘睿影对边界前线的调研。 再拆开一封,是‘公子’写给贺友建的回信,内容是关于从集英镇撤退的百姓流民中,隐藏着数位绝顶高手,让其对此严加监视,尤其是其中一位叫李韵的姑娘,曾是集英镇祥腾客栈花魁。 信的右下方,落款处原本该是签名的位置却被一方印所代替。 “琉光馆公子自用印。” 印上八个字在朱砂印泥的映衬下更显得诡异玄妙。 “没错,父亲。我就是琉光馆馆主,他们口中的公子,定西通览事件的实际策划之人。” 还不等汤铭反应,汤中松接着说道。 “先前的我一直在藏拙。包括从账上支取的所谓还赌债,赔店家的银子等等,其实都被我用来秘密发展琉光馆了。” 汤铭这位沙场宿将也终究是没能忍住这一滴老泪。 他微微的测过身子,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这一幕。 右手扶着桌角在微微颤抖。这可是能挥舞三亭锯齿钩搂刀,于万军从中斩杀吞月部部公的右手啊。 汤铭回想起儿子刚出生之时,自己在他身上寄托了全部的期望。 可是后来,妻子骄横溺爱,儿子纨绔慵怠,让他的满腔期待一点点被磨灭的精光。 如今,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成器,怎么能够不一时间悲喜交加? 他喜的是,自己的儿子不但对丁州的时局有着精确的把控,还对整个定西王域能做出此番宏观的布局。单凭这一次,借李韵显露云台拔剑术之机会,将定西王霍望都引鼻牵象,就可以说是神鬼之才了。 他悲得的是儿子自幼藏拙,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纨绔恶劣之名,还有自己这当父亲的多番责怪体罚,他竟然没有生出一丝怨恨之情。而是依旧尽心尽力的为自己,为整个汤家择生死,谋存亡。这一次,更不惜以身做局,自毁一臂,怎能不让自己这做父亲的动容? 端的是定西风云谁敌手?生子当如汤中松。 “那依你看为今之计,该如何抉择?” 汤中松稳定了情绪问道。 “我认为父亲应当修书一封传令贺友建,让其自乱阵脚,勾引狼骑大举进犯,而后故作不敌之姿,后撤百里。将边界五镇完全让予草原王庭。” 汤铭听后面露苦笑,他有何尝不知此举乃是唯一破局之策?单是当下却如同哑巴吃黄连一般。 草原王庭,左庐大帐。 左庐将近昂然正在对这账下一人大发雷霆。 看此人衣着打扮,不似草原中人。 “回去告诉贺友建!约好的黄金白银,名马美女若是再不送到我左庐所属,那就别怪我不遵守约定了!本将军的四十万狼骑可是枕戈待旦!” 帐下之人不敢有丝毫反驳,只能连连告罪,同时保证一定尽快送到。 昂然走下帅台,来到此人身边。 手中倒提一把弯刀,突然出手,削掉了他的一只左耳。 这人发出一声惨叫,便疼晕了过去。 “哼,真是没出息……把他装进麻袋扔到贺友建的军营前。” 昂然把弯刀上的血迹在身上蹭干净后说道。 随后一脚把地下的耳朵踢进了帐内的篝火里,顿时弥漫出一股肉香。 定西王城。 张学究没有料到霍望的玄鸦军中竟然还有如此高手,更加坚定了要进城的决心。 自上次临山山主派出族人游历之后,已是又过了三十五年。 这次轮到了定西王域的列山。 算时间,他也该来了。 张学究进城后,先是在城内的寻常巷陌走了一遭。 只是他这邋遢的打扮很难受人待见。 最终只寻得一处小摊,吃了二两素面。 当他看到定西王府残破的门庭时,不由得大惊。四下询问,所有人却都含糊其辞,不肯名言,只好作罢。 张学究看到门庭的断裂处极为不规整,似是被蛮力破坏。和他心头所想之人一对比,发现并不匹配,便也不再多管闲事。 他虽然在定西王域隐居了这么多年,但算上这回才是第三次进王城。 第一次是他初入定西王域时,在王城驻足思量前路。 第二次是从集英镇前来,取走先前定制的毛笔和镇纸。 当下,是第三次。 “小二哥,请问这几日中王城内是否来了什么奇怪的人?” 张学究走到一处茶楼,落座便问。 “这位老先生,咱这里可是王城里数一数二的茶楼,并不是什么打听是非闲话儿的地方。” 小二态度冷淡,平静的说道。 张学究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也是不禁摇头失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往桌子上一扔。 “哐当!” 布袋里似有不少重物,和茶桌接触后发出极大的声响。 小二拿起布袋,在手上略微一掂量,即刻便换了一副脸孔。 “起座,敬茶!” 小二对这后方吆喝了一句。 “一看老先生就是从外地来的吧,那您可是找对人了!咱这茶楼,每日人来人往的不知凡几,大多数都会说起几件光怪陆离的事。不知您是问哪方面?” 小二谄媚的说道,先前挺直的背此刻也拱的像个大虾米一般。 “王府的门庭是怎么回事?” 张学究问道。 “哎呦!您看到了?那可是咱定西王城开天辟地头一回啊!据说是一个老头儿,带一小屁孩儿,就那么无缘无故的折腾了一番,还和玄鸦军交手了呢!” 话说到这儿,却是硬生生的停住。眼睛不断地瞟着那布包。 张学究会意的从中取出一锭银子丢给他。 “有玄鸦军出手,这一老一小自是不敌,很快就被拿下带进府中了,后面作何区处小的也不知。” 眼看银子到手,小二才将后半段含在嘴里的话说完。 “那玄鸦军集结出城却是为何?” 张学究又丢过去一锭银子,不料这次小二哥却是没再收。 “老先生,您若是外地来此,对王城稀罕,打听点奇人异事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若事关王府或玄鸦军,那就只能恕小的无可奉告了。” 张学究还想问些什么,小二却已经转身离开去伺候别人了。 张学究有些感慨,没想到霍望和玄鸦军的威信竟然如此之高。高到让一位见钱眼开的跑堂小二都对此避讳莫深。 他不禁想起了以前生活在集英镇的日子。想起了自己那一个支在祥腾客栈旁的小摊,想起了那位时常给自己赊账,且知道自己老三样的小二哥。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七章 重逢已是断情人 丁州府城,查缉司站楼内。 刘睿影刚刚沐浴完毕,从汤屋内走出。 他看着自己光滑白皙的皮肤,修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不由得摇头叹了叹气。 “都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可我这双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舞枪弄刀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娇嫩的皮肤过于娘气,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继而又回头照了照镜子,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重新穿戴完毕,刘睿影觉得官衣上的云锦鹤越发的栩栩如生了。 “见过省旗大人!” 推开房门,查缉司丁州府站楼的三十六位省下和七十二位省着在省旗楼长的带领下,分列两旁,齐齐躬身行礼。 七十二位省着,皆身着青色梭布鹤氅,腰跨镜虹刀。 三十六位省下,皆身穿靓蓝色交织绫鹤氅,手提霸虹刀。 所有人都意气风发,斗志高昂。 查缉司此处站楼,向来饱受排挤。 据说是因为上任楼长,得罪了一位中都查缉司本部的司,因此丁州府的这处站楼就没少被穿过小鞋。 另一方面,丁州地处边界。 三教九流混乱,军民冲突不断。 查缉司作为情报监察组织,名义上隶属擎中王,这便奠定了他在这片土地上遭受排挤的命运。 由此一来,这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已经是过了不少年头。 现任楼长眼看自己在本部晋升无望,因此自行提出前来此地站楼上任。想看看能否等一分机缘,博一番前程。 没想到。就在他已经心灰意冷,得过且过的熬日子时,刘睿影出现了。这颗得到天目省省巡大人青睐的查缉司新星就冉冉升起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机遇怎能不牢牢抓在怀中? “众位同袍免礼。想必大家也清楚此次我查缉司丁州府站楼倾巢而出所为何事。” 刘睿影说道这里稍事停顿,看到眼前的人们依旧是保持着狂热的状态才接着往下说道。 “玄鸦军集结,说明定西王霍望将在边界有重大军事行动。本旗受天目省省巡蒋崇昌大人令,为西北特派查缉使,察查大案。这边界安危向来便是重中之重。前几日,本旗收诏狱密函,说丁州府长贺友建贪赃枉法,与草原王庭秘密勾结,出卖家国利益。无奈,定西王亲自说请,本旗也是谅解目前边界战时紧迫,不易临阵换大将,因此只好暂时作罢。但此次,本旗必亲率我查缉司精锐随玄鸦军共赴边界,彻底清查贺友建一案。如若清白,本旗自会禀报省巡大人,由其转达诏狱。如若罪名坐实,那便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刘睿影语气坚决,手势果断。 听到对贺友建如此安排,饶是比他早升任省旗很多年的楼长也是不由得浑身震悚。可吃惊的劲头儿还没过去,便觉得自己这一颗沉寂已久的心,已然开始重新跳动。 这种感觉不能算是老当益壮,毕竟他楼长也还不算太老。硬要描述的话,可能也就是壮心不已吧。本来还差几颗火星就要灭了,却被刘睿影泼上了一坛烈酒,怎能不旺的七窍生烟? 刘睿影说罢便径直向前走去。 后面的众人也不再言语,只是按照队列纷纷跟上。 这么一大帮人突然从查缉司的站楼内出来,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场面,把整条街坊都下了一跳。 “嘿!你看,今儿个这官差府役咋都换衣服了呢?” “不知道啊……可你别说,这衣服可真够提神儿的啊!穿上之后感觉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你们小点声!别胡说了……那是查缉司的人!不是咱丁州府的官差衙役。” “查缉司?那是什玩意儿……咋从没听说过?” 四面八方的议论声纷纷传入了刘睿影的耳朵,在他身旁的楼长顿时羞愧难当。 刘睿影微微扭了扭脖子,斜瞥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此时,恰好碰到有好事者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寻是非。 “你们谁啊!穿的人五人六儿的……看着这么面生儿,怕不是打哪儿来的戏班子吧!可你们这戏班子怎么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儿啊?连个姑娘角儿都没有,真他妈烂……呸!” 一个泼皮举止的无赖嗑着瓜子走过来说道。 他将查缉司众人腌臜一番不说,最后一句呸字混着瓜子皮和唾沫全都喷到了一位省下的脸上。 “啊!” 还没等这位省下擦干净脸上的污物,就已经看到刚才呸自己的泼皮被一剑通了个通透,当在地下时身体还在止不住的抽搐。 刘睿影剑尖淌血,指向四周围观众人。 “查缉司办事,闲杂人等一律闪避!违者立斩不饶!” 冷寂。 比冰雪还冷。 比虚无还寂。 所有人的时间仿佛被锁住了一般。 买菜的大嫂,萝卜掉在了地下伸手去捡时脸正朝向这边。 抱孩子的爷爷,怀里的孩子哭到一半丝毫没有察觉鼻涕流进了嘴里。 接着,看热闹的众人嚎叫着,发疯般的四散逃离。萝卜也踩的稀巴烂。 刘睿影还剑入鞘,拍了拍那位省下的肩膀,并不多言。 查缉司众人对刘睿影这般雷霆手段甚为佩服。他们已经忍让太久了,久到丁州府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查缉司的存在。 立威。 这一步刘睿影做的着实不差。 不进把查缉司的心气儿提了起来,也让自己在众人间有了直观的形象。 跟着如此一位杀伐果断的上官,还愁自己会受人欺凌或前程堪忧吗? 刘睿影看着四散而逃的百姓,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得意与享受。 “去丁州州统府!” 刘睿影翻身上,竟是完全没再有理会地上的那具尸体。 “就让你,做我掌司之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丁州府城郊外。 “见过王爷!” 七千人单膝跪地,声音汇聚犹如苍龙啸天,震得林叶纷落。 看霍望,已然是恢复如初,丝毫看不见大战后的狼狈之样。 上位者,永远不能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露怯。即便是必死之局,也要带头顶风而上,这是坐上这个位置时便该有的觉悟。 霍望看到队伍后面有一老人,身穿便装,手持钓竿,勾负木箱,昂然站立。目光丝毫不惧与自己对视。 为首的军士赶忙上前对霍望耳语一番,说清了玄鸦军与任洋恩怨纠葛的来龙去脉。 霍望听完后嘴角撇出一抹邪笑,穿过半跪的众军,走到任洋面前。 “一人独钓一海秋?” “虚名累人。” “你找我何事?” “我找你无事。” “为何坏我门庭?” “我孙子觉得你门上的铜钉可人,想要把玩一番。” “我的门钉每个价值三千两。” “我没钱赔你。” “欠债还钱,损物赔偿,天经地义。” “那就先欠着吧。” “一扇门有九九八十一颗门钉,二十四万三千两。三扇共七十二万九千两。” 任洋不再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霍望,忽然笑了起来。 “好,那就一并先欠着。” 霍望说道。 随后他转身面向背对着自己的玄鸦军。只一个手势,他们便呼啦啦的起身开始安营扎寨。 不一会儿,一座座朱红色的军帐便是拔地而起。 定西王城内。 张学究在这茶馆中一直坐到黄昏时分。 桌上的茶壶也不知是冲了几泡,现在倒出来的已与白水无异。 这茶汤虽能静心,但这把茶壶在悠悠岁月间却不知泡出了多少辛酸悲苦。 就如垂髫孩童,并不饮茶,更爱糖水之甘味。 青壮儿郎,火气方刚,偏饮凉茶以中衡。 黄发老儿,日薄西山,嗜浓茶以健脑。 凭栏酒客,意气风发,却唯需苦茶以定神。 而张学究喝的这壶茶,却不再这四类之内。 他饮的是情茶。 唯有旧物表深情,一别音容渺茫茫。 只是天下间,再无人为他跑出那般茶汤。 外面的街市已经开始收摊了,很多关门早的铺面已经上好了门板。只有挑担的货郎,还在依旧走街串巷的吆喝着,想要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再赚几个散钱。 “老先生,请问您还要续茶吗?” 小二走上前来问道。 张学究摇了摇头。 这是茶馆打样的讯号。 一个自认为雅致的地方,是不会明言赶客的。 他们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让你有些自知之明。 如过遇上厚脸皮的客人又该如何是好呢? 张学究也不知道,因为他向来都属于有自知之明的那一类人。 “切!也不知哪里来的穷酸……一壶茶喝了半天连茶色都没了!还一个茶点都不要……装什么大尾巴狼!” 张学究仿佛没听到身后的抱怨一般,起身走出了茶楼。 晚风吹过,华灯初上。 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烛影深深的透过屏风,穿过窗棂,头顶晓星已然现身。 他看着东面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也着实顾不上仔细看看这大好人间。 不一会。 一人迎着最后的一线夕阳顺光走来。 与其说走,不如说是在跳。 他的身体从腋下到脚踝全都被一床被子裹住,限制了步幅。 被子两头交叉的部分用右臂夹住,使其不散开。 为什么不用左臂夹住? 因为他只剩下一条右臂。 右手提着一把刀。 刀身血污深厚,肮脏无比。 裹住身体的被子同样也肮脏无比。 似是红色,又带了一抹翠绿。 被面上好像有两幅刺绣的图案,可是已经看不清轮廓。 “离儿?” 张学究看着他,似是花了很大的勇气一般,苦涩的开口。 这人仿佛并不认识张学究,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便自顾自继续往前走去。 “坛庭一别到今日,难道你却是从未念及为师分毫?” 当年,张学究,也就是张羽书,身为坛庭最强庭令。 那日,张学究要从坛庭后背弟子中选出一天赋拔萃,毅力超人之辈,亲自培养,立为继任之人。 沈离的天赋或许不是最强,但那份单纯与执着,深深的打动了张学究。 期间的故事暂且按下不表。 直到张学究亲自为沈离做媒,迎娶坛庭另一位天骄之女。 沈离自由父母双亡,而张学究亦师亦父,便做了这高堂之位。 三拜礼毕之后,眼见自己的传人武道有成,现下又家庭美满。张学究不由得放开心怀多饮了几杯。 当日,坛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众人皆沉醉在一堆璧人的大喜之事中。 沈离的新娘,乃是千百年难遇的阴陵泉之体。 此体质之女字需在新婚圆房后,男子阳刚之气灌入体内。再经前辈高人疏通经脉,把阴煞之力引入丹田,方才可修炼武道。且到时在武道一途将毫无阻隔,定能后来居上。 但是阴陵泉之体对狐族也是难得的大补之物。 可以让已是成丹期能化为人形的狐族,一举突破屏障,直接成为妖丹境的大妖,去争那山主之位。 沈离与自己的新娘,乃是青马竹马之好。 长大后又被同时选入坛庭,一起学艺拜师,论道修炼。 互相之间的感情已不不能拿常理所揣度。 当晚,沈离与新娘共度洞房花烛。 不料,一只已经化形的狐族异兽混在宾客之中,进入了坛庭。 趁新娘在洞房内等待沈离之时,吸干了新娘的浑身精血,而后熄灭了屋子内珠光,静静的等待时机逃出坛庭。 可怜沈离并不知真相,只道是新娘害羞,因此先灭了灯。 不料他刚一推门,这狐族异兽便扑面而出。 沈离慌乱之中横臂抵挡,竟是被它一口咬断。 而其余众人依旧在宴饮欢愉,丝毫不知道此间已陡生变故。 等旁人察觉赶来之后,只见沈离一个人呆坐在新娘的尸体旁,身上裹着洞房花烛夜的龙凤被,被咬断的左臂仍在滴血。 张学究深知此时沈离已处心脉决断之边缘。 屏退众人后,赶紧运功护住其体内阴阳二极,随后自己也现行退去,想给沈离一些时间让他兀自缓神。 第二日,张学究发现沈离却已不见了踪影。 因为沈离身份特殊,掌握机密甚多。因此坛庭将沈离列为叛逆追杀,誓要将其置于死地。 而张学究怎么眼看爱徒先丧妻又失命? 力谏未果之后,一怒之下自己也离开了坛庭,誓要将其追回方才罢休 哪知道这一寻,便如大海捞针。 当他得知那吸干了沈离妻子一身精血的狐族异兽,已经突破了妖丹境,成为列山山主之后,他便来到了定西王域守株待兔。 现在,恰逢列山异兽来人间游历。如此绝好复仇良机沈离定不会错过。 他很了解自己徒弟的性格。 他也很清楚自己徒弟的本事。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前来阻止,那定西王域便是沈离的埋骨之地。 所以宁愿自己也染上这人妖殊途的天大因果,也要把他带回坛庭。他不愿看到自己穷尽心血的徒弟成为一群禽兽之流的饱腹之物。 “沈离已经死了,在那夜随着小朱一同去了。师傅也没有了,因为沈离已经死了。而我,叫断情人。” 沈离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 但是张学究看到他的脸颊下方,落下了一滴晶莹。 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二十八章 射影之虫,照胆之镜【一】 丁州府城,东门。 一匹枣红色的神勇骏马拉着一辆装点精致淡雅的马车,缓缓的向城门内驶入。 马车前段的挡板上坐着一个小丫鬟,旁边放着一个空空的油纸袋。 这辆马车正是烟雨夜在道路上疾驰的那辆。 这小丫鬟正是那位离不开糖炒栗子的“糖炒栗子。” “小姐!我们到丁州府啦!你看你看,城门好高哇!” 糖炒栗子激动地指着前方说道,两条腿耷拉着乱蹬。 “小红!给我冲!咱们一鼓作气进城买糖炒栗子吃!哦对……还有你的萝卜!” 马儿一声嘶鸣,就在糖炒栗子装备驾着马车长驱直入时,突然被城门口执勤的丁州城防军士拦下了去路。 “从何方到此?” 城防军士问道。 “我……我们从越州来的。” “越州?那么大老远的过来做什么?” “过来……过来看看。” “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是做什么的?” 别看糖炒栗子先前咋咋呼呼,可真碰上了事儿,却又不是一般的怯场。 “把斗笠摘了,车里坐的是何人?” “车里是我家小姐!你不许无礼!” 一旦提及小姐,糖炒栗子瞬间便有了百十倍的勇气。 说完,便把头上戴着的斗笠连同薄纱一并摘去。 一张略微有些晕红的娃娃脸,犹如两团红云浮于双颊之上。 碧眼盈波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稚嫩中包着七分紧张。 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扎起了两个小辫子,鞭子末尾还盘了一个鸾凤如意簪,垂在胸前。 头顶上带着一枚洒金青玉华胜。 “哎!你这人怎么不说话了?” 糖炒栗子顺势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府兵面前,插着腰有些生气的说道。 府兵被眼前的小姑娘逼问的直往后退,眼睛却是都不敢再盯着她看。 这些府兵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老大不小了也没人上门说媒。不得已为了混口饭吃,便加入了这丁州府的城防军,做了最低等的城防军士。 他们那里见过什么世面啊?尤其当下兵荒马乱的,更是没人来这丁州。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娇小可人的年轻女孩,让这些从不曾食过荤腥的单身汉看了,只觉得邪火中烧,当下不敢再多看一眼。 “怎么回事?!” 负责这丁州府东门执勤的,是一名府侍。 他曾随汤铭出访过其他州,也算走过南闯过北的,略微有点见识。 他看见这一辆马车堵在城门口许久,没又放行也没被扣押。 本来这次他没去被选去边界打仗就是一肚子的不满,当下可算是找到发泄的由头了。 等他走进一瞧,那骂人的脏话刚挤到嗓子眼却又硬生生的给它咽下去了。 这小姑娘,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单凭上身这件石青色刻丝万字不断头纹花素绫纱衣,就是自己好几年的俸禄。 而且,在初春时节的丁州,只穿一件纱衣,又怎会是芸芸俗子? “这位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目前丁州边界已是战区,这府城自然是要加强戒备。不过手下人粗鲁无礼,若是有冲撞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这位府侍心思倒是玲珑的紧。 转身间便是觉得这位姑奶奶不是个自己能惹得起的角色。 于是乎,先抬出命令在前,让她找事也别冲着自己,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另外,要是有得罪的地方,那我也先行示歉。 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让我张了嘴,就别向找出茬儿来。 糖炒栗子还想发作,突然听到小姐在车棚内轻轻咳嗽了两声。她猛然想起了小姐当时在路上的嘱咐。 “我们是从越州来的,车里坐的是我家小姐。她就是听说此地正在大战,因此执意要来看看,凑凑热闹罢了。” 糖炒栗子说完,便开始在浑身上下摸索起来。 这位府侍和身后的城防军士们看到一双脂粉小手在娇小的身上不断游走着,都不由得咽了几口唾沫。 “呐!我们家小姐的一份心意,请你们喝酒!” 找了半天,糖炒栗子才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丢给了府侍。 府侍接过这个海棠银丝线秀荷包,上面传来一股少女的幽香。 回过神时,马车已走进城门很远了。 “禀府侍大人,刚才那姑娘在问您话。” “她问我什么?” “她问您丁州府内,哪里卖的糖炒栗子最好吃。但她看您一直盯着荷包愣神,便撂下句没出息,然后就气鼓鼓的驾车走了。” “你,立刻快马赶上。告诉那位姑娘,城内李记炒货的糖炒栗子最是软糯甘甜。” “软糯甘甜……” 那名城防军士不断在嘴里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庄户人家,只知道能吃不能吃,好吃不好吃。 “小姐,我们先去那个李记买一袋糖炒栗子好不好?” 糖炒栗子对着身后车棚中的小姐央求着。 “你个小馋猫!嘴刚停下来就闲不住啦?” 糖炒栗子知道这是小姐已经默许,当下缩了缩脖子,竟是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一会儿买好之后可千万不能再乱跑了啊!等回了客栈咱们梳洗一番,而后你得换一身衣裳我们再出门。这般在街上招摇会生祸事的。” “好的小姐,我知道啦!” “从现在起别忘了要叫我的名字。我可以喊你的绰号,你却是不可忘却我现在姓甚名谁。” “放心吧,赵茗茗大小姐!” 糖炒栗子转过头朝着车吐了吐舌头,尽显俏皮。 “赵茗茗。这名字也是当真好听。也不枉本小姐专程下列山,来这人间走一遭。” 赵茗茗在心里如此想着,不自觉的淡淡一笑。 面庞霎时犹如春半桃花,配上她清丽的气质,真可算得上是天姿国色。 草原王庭,左芦,吞月部。 岩子将骨笛收进了瓷瓶中。 眼前除了篝火依然在燃烧以外,所有的尸体与血迹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似是被大地吞噬了一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是空气中久久不能溢散的血腥,还在提醒着人们先前此地发生的过往。 他穿好了上衣,遮蔽住满身的疤痕走了出来。 思枫依然在不远处站着,先前的那位驼背智者已经离去。 “完成了?” “还没有。” 岩子回答的干脆利落,没做任何的思考。 “那些人呢?” 整整八百九十一人,恍如人间蒸发,思枫也不由得心下发怵。 岩子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思枫伸出了右手。 “昂然答应过我的。” 思枫无奈,只得从衣襟里拿出一卷参破不堪的旧书递给他。 这卷旧书是左芦将军昂然交给自己的,是和岩子交易的筹码。 至于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他也不甚了解。 但是这本书,他却是认真的看过,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岩子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卷旧书,静静的望着破损的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封面。 思枫第一次从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看来这卷旧书对他很是很重要啊……”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里面藏着几页纸片,正是从这卷旧书中撕下来的。 这是驼背智者的提议。 思枫觉得照此情形看来,自己这次是做对了。 只要手里还有他的渴求之物,那便不怕岩子毁约。 “北……舍身。” 岩子看着封面,缓缓的读到。 这如天书一般的文字,岩子竟然全部都认识。 “借用一下你的刀。” 岩子转过头对这思枫说道。 思枫后退了几步,将刀扔给他。心里有些紧张,不自觉的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噗嗤!” 岩子将旧书摆在自己面前,用刀将两手从手背捅穿,而后又将刀扔还给思枫。 “你可以走了。” 岩子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说道,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思枫看了看地下到处都沾满岩子血迹的刀,他并没有捡起。而是冷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这个人太可怕了,就像是一根木头。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知觉,也没有任何人性。 思枫突然有些担心自己将那旧书撕下了几页会不会惹恼了这位人形修罗,对自己和吞月部大开杀戒。 不由得,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他急于将这里发生的的一切向昂然禀报,好让他再做定夺。 岩子将两只被捅穿的手,整齐的合十,在旧书前跪了下去。 鲜血顺着胳膊流到肘部,一滴滴落在旧书的两旁。 “恕一切罪恶,降一切魔障,破世间虚妄。吾继尸薨林主之传承,割肉血祭奉北方,自穿双掌求舍身。” 念完后,岩子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平平整整的压在旧书的封面上。 鲜血喷涌而出,将整卷旧书的每一页都浸润的饱满。 霎时间,旧书红光大盛,一股奇异之力从岩子双掌间的穿洞中升起。 他看到了一座全部用骸骨堆积而成的髑髅山,很高很高。 在山顶上,有一座全部用人头骨砌成的三角形围墙。 围墙的正中央摆着是一口巨大的棺材,盖板和棺体的缝隙中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溢出混着鲜血的泡沫。 棺材上放置着一个蒲团。 蒲团上面绣着一具没有血肉的完整的人体骨架。 统体纯白,三面四臂。 三个骷髅脸分别看向左,前,右三个方向。 象征着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死亡都是永恒的存在。 无论拥有多么强悍体魄,多么高明的修为,多么美丽的容貌,最终都难逃骸骨一具,黄土一抔。 四肢手臂,右高左低。 两只右手各举着一根硕大的鼓棒,随时准备击打而下。 两只左手各端着一个用巨大的颅骨做成的酒器,里面盛满了鲜血。 岩子在此从瓷瓶中抽出那根骨笛,将其方如颅骨酒器的献血中,还把瓷瓶内的尸油倒在了蒲团上。 顿时,蒲团上那具三面四臂的骷髅胯骨开始扭动,两腿也踏出一种玄妙的步法,似是在舞蹈。 岩子看的入神,只觉得有万千身法体位闯进自己的脑中,在哑门汇聚,沿着督脉向脊柱进发,拼命的要在他体内战友一席之地。 不一会儿,岩子的头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个骷髅头的虚影。 就像是青烟构成一般,很快就飘散了。 “北方迷行五骷聚顶,第一骷功小成!” 岩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强扯出了笑意,对着古书再度深深的跪拜下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