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进化的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 001 新年快乐 平行宇宙。 距离西海之滨五十公里的海面上，有一座监狱。 黑水。 这座建立在孤岛上的重死刑犯监狱还有一个别称——堆肥场。 废除死刑的第十年，罪恶如同令人作呕的粪便被堆积在这里，任其发酵，腐烂。 没有人能从黑水监狱中走出，漫长改造的目的在于把一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成功变成一堆肥料。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2099年最后一天，人类即将迈进新世纪。 黑水监狱的餐厅里却诡异得寂静无声。 暴雨冲刷着年久失修的玻璃窗，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不时晃过探照灯惨白的光芒。 一千多名罪犯沉默肃立，那些曾经流露出残忍，癫狂，冷漠的面容上，此刻有着相同的惶恐，周围上百名全副武装的狱守则满脸厌恶。 西装革履的监狱长卡尔文打开了一扇铁门，静静等待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 哗啦，哗啦，哗啦…… 铁链拖拽的声音由远及近。 罪犯们中间出现一阵骚动，甚至有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黑暗中出现的人以一种怪异的体态行走，脑袋低垂，背部佝偻，两条腿迈动时，膝盖几乎不会弯曲，每一次左右摇摆，双脚之间的铁链滑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当这个人彻底走进餐厅，铁门在他身后关闭，所有罪犯同时低下了头，隐约有人无意识地呻吟出声：“上帝啊，他还活着。” 卡尔文掏出一块手帕，掩住了口鼻，冷漠地说道：“王巢，感恩我的怜悯吧，享受最后一顿晚餐，顺便和你恶臭的拥趸们告别。” “呵，”王巢抬起头，从乱糟糟垂下的头发间看向卡尔文，“老朋友，你的主人们终于决定送我上路了吗？” 卡尔文皱了皱眉头，身旁的狱守拔出电击枪，猛地杵在王巢腰间。 特制加强的电流瞬间击倒了王巢，他跪在地上，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一股焦糊的味道飘散出来。 看到这一幕，罪犯们蠢蠢欲动，几个被拥在中间的头目开始阴恻恻地环顾周围的守备力量，他们不介意制造一次暴动来表达对镇压的愤怒。 “好了，”卡尔文摆摆手，制止了狱守，“看来一年的禁闭并没有让你变得聪明一点，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个机构需要一只小白鼠来做实验，我推荐了你。” 他厌恶地把手帕扔在王巢脸上，“希望在他们切开你的脑子时，你能记得说一声谢谢。” 王巢缓缓站起身，低着头，嗬嗬地笑了。 沙哑的笑声在空旷的餐厅回荡。 “疯狗，”卡尔文咒骂了一句，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空气污浊，臭如粪坑的地方。 这时，王巢停止了嗤笑，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卡尔文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王巢再次低声呢喃那句话。 卡尔文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束缚着王巢的精密金属手镣和脚镣，随即靠近了一步，问道：“你他妈在说什么？” 王巢突然看向不远处的罪犯们中的一个，嘴角咧开，露出森然的白牙：“我说，死亡已至。” 卡尔文悚然一惊，转头看向王巢目光所指的方向。 那个偏僻的角落，站着一个男人，瘦弱，苍白，卡尔文记得他，那是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家伙，医护室肛肠科的常客，乖得像一只小白兔。 而此刻，那个男人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看到了阳光，大海，看到春日清晨沾满露水的小花。 他猛地拉开衣服，腰间竟然有一圈用各色医用胶布裹着的东西，鼓鼓囊囊，支棱出很多黄色，红色的电线。 卡尔文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但为时已晚，剧烈的爆炸冲天而起。 卡尔文在失去意识的瞬间，依旧想不通那只小白兔如何在戒备森严的黑水偷偷制作出这么多炸药，更不明白，王巢那句话为何像一句咒语，释放出了恶魔。 除了那个男人和近在咫尺的倒霉鬼，爆炸并未造成多少伤亡，大部分人只是被震晕。 爆炸后，整个餐厅一片狼藉，罪犯们东倒西歪，而全副武装的狱守很快爬了起来。 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王巢依旧垂着头，佝偻着，双腿僵硬地迈动，带有精密电控系统的手镣已经被扔在一边，他拖着卡尔文，一步一步走向爆炸中心。 密集的拉栓声响起，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王巢。 然而，王巢根本不在乎，他慢慢走到那堆碎肉间，低声说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咔，他扭断了卡尔文的脖子，笑了笑：“新年快乐。” —————————— “晚上好，唐悠悠教授。” “唔，晚上好，”唐悠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拉开了睡袋的拉链，轻轻一蹬，飘到了舷窗边，向外望去。 地球被纱幔般的大气层温柔包裹，近在咫尺，无论多少次注视它，唐悠悠都会想到加加林初次俯视地球说出的那句赞叹：“地球真蓝啊。” 这里是泛亚国际空间站，唐悠悠是一名任务专家，这次短期驻站任务本来只有六天，然而一个紧急故障让她不得不多滞留了一天。 她将在六个小时后，搭乘镇远号航天飞机返回地球。 “老王呢？”唐悠悠随口问道。 “王教授正在指令舱休息，”CH700型中央决策机器人用柔和平静的女声回答道。 “噢，明天就是新年了呀，”唐悠悠从舷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脸。 她已经24岁，可依旧长着一张娃娃脸，简直像个高中刚刚毕业的小姑娘。这曾让她十分苦恼，明明和那些男人一样经过艰苦的训练并且拿到了很高的评分，却总被当成柔弱的小女孩对待。 “是的，提前祝您新年快乐，是否需要为您播放新年音乐？”CH700敏锐地观察到唐悠悠的表情变化。 “好的，谢谢，你总是很贴心，”唐悠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漂浮着。 随即，音乐响起，是一首古老的，上个世纪的新年歌曲：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g，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欢快的童声让人一下子想起了鹅毛大雪中红彤彤的灯笼，想到了美妙的未来。 唐悠悠漂浮在半空，短发飘散，闭着眼睛，睫毛颤动，鼻子皱了皱，轻声说道：“新年快乐。” 002 实验 咯噔，咯噔，咯噔…… 这个声音让王巢回神，像在一个清晰的梦境中醒来，他看到金属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穿白色隔离服的人，头上戴着硕大的磨砂玻璃罩，面容模糊。 从体型来看，那似乎是个男人，右手搁在桌面上，不停地按动弹簧圆珠笔的按钮。 咯噔的声音让王巢有些烦躁，他直了直身体，环顾周围，发现这里是个纯白色的房间，墙壁地面都是相同的白色。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依旧穿着囚服，左手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雪茄。 “想清楚了吗？”对面的人发出古怪的电子声。 “嗯？”王巢怔了怔。 似乎他们刚才正在进行一场对话，而王巢却刚刚“醒来”。 “选择，那两个选择，想清楚了没有？”对面的人停止按动圆珠笔，身体往后一靠，把一张纸推到王巢面前。 “什么选择？”王巢看到纸上只有两个字母，A，B。 这算什么？考试？ “刚才说过的，”即便是电子音，也能听出对面的人有些不耐烦，“A，进入停滞实验室，你将在里面度过十年，出来时，现实时间只走过十分零三秒。B，进入跃迁实验室，你在里面只需要待一个小时，出来时，现实时间将跨越150年，你需要把一些东西带给未来。” 王巢无法想象第二种选择如何办到，他唯一能想到的让一个人跨越150年的办法就是把那个家伙拆掉，然后装进塑料袋，刨坑埋了。 至于第一种选择，不就是关十年禁闭吗？现实时间的长短本来就对他来说毫无区别，罪恶与黑暗永远不会“过时”。 “做这个选择，我有什么好处？”王巢把雪茄叼进嘴巴，用牙齿咬着，从烟雾中看向对面。 “选择A，出来后你将获得特赦，选择B，”对面那人笑了，“说不定150年后的人会为你建立一间博物馆，那么，你同样获得自由。” “所以你的筹码只是可笑的自由？送我回堆肥场吧，那里的蠢货比蟑螂都多，想必你会有更好的人选。” “王巢先生，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有很多称呼，暴君，伊万，阿提拉，我甚至怀疑王巢并不是你的本名，而是源自一位古代东方的刽子手。 你统治过黑暗世界，双手沾满了鲜血，你声称要维持罪恶的秩序，却只带来恐怖和混乱，你曾无数次给跪在你脚边的人以选择，而今天，你也只有这两个选择，别无他途。” 王巢咧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雪茄的烟雾无法遮蔽他双眼的寒光：“真是正义凛然的演讲，可惜，这个玻璃帽子无法保护你，宝贝，我会找到你，并且让你了解那些称呼真正的意思，我选A。” 空气陷入沉默。 王巢很有耐心，他喜欢看着道貌岸然的家伙恐惧，颤抖，直到弯下膝盖，跪地求饶。 然而，对面那个人缓缓站起，上半身前倾，玻璃面罩探到了王巢眼前。 磨砂玻璃中隐约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愤怒，稚气，唯一缺少的是恐惧。 “我并不害怕你，王巢，你其实是个懦夫，”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清澈，“所以，我送你一程。” 王巢的目光从玻璃罩中的眼睛移开，看向桌面。 年轻人握着圆珠笔，在字母B上画了一个圈。 王巢猛地一挣，却发现不知何时，手脚都被金属环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 “你想说，这不是你的选择，对吗？”年轻人站直身体，把圆珠笔扔在桌面上，“谁在乎？” “嗬嗬……”王巢笑了起来，逐渐变成声嘶力竭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纯白色的房间中，而穿着隔离服的年轻人早已离开了这里。 一个小时以后。 房间里没有表，王巢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他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来估测时间的流逝。 这里极其安静，比黑水监狱的禁闭室还要寂静。 咔。 门开了，又有一个穿着隔离服的人走进，这个人明显不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因为身材更加高大，隔离服的袖子都被绷紧，里面必然是隆起的肌肉。 王巢歪了歪头，吐掉了雪茄烟蒂，正好弹到了来人的身上。 那人没什么反应，一把拽住了王巢的胳膊，同时，束缚王巢的金属环自动打开。 “如果你不乖，我就折断你的手脚，”那人同样是电子音。 这句话让王巢倍感亲切。 那人拉着踉跄的王巢，走出房间。 令人意外的是，外面并不像刚才一样古怪，而是极普通的老式办公楼。 地面铺着青色的粗糙瓷砖，墙面刷着大白，长长的走廊两边是无数的房间，有的敞着门，有的房门紧闭。 顶上的灯管照亮了楼道，空无一人。 王巢想过反抗，他有足够多的技巧弄死旁边这个肌肉棒子，但自从走出房间，他像中毒一样浑身无力，几乎是被那人拖着走。 路过一个敞着门的房间，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似乎正在播新闻：“下面为您插播一条快讯，镇远号航天飞机即将在一小时后返航，主导此次科研任务的唐悠悠教授将接受本台独家采访……” 王巢侧了侧头，看到房间里漆黑一片，有电视的光芒闪烁。 继续往前，路过十多个紧闭的房门。 然后，又有一个房间敞开，里面传出来一首新年歌曲：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g，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王巢被拖得脚步踉跄，听到这首歌曲，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新年，他就是在这个背景音乐中，割下黑暗教父约翰乔的脑袋，在风雪漫天的院子里高高举起，犹如举起一座圣杯。 美好的回忆并没有持续多久，走廊到了尽头，有一部电梯。 那人按了下按键，等电梯门打开后，一把将王巢扔了进去。 王巢撞在电梯厢璧上，喘着粗气转身，慢慢滑倒，无力的感觉更加强烈，他连站立都困难。 穿隔离服的壮汉并没有进来，电梯门关闭。 王巢明白，确实没有必要再看管自己。 这里和外面不一样。 这个年代，完善的法律保护了每一个人的权利，同时也像一副镣铐，束缚了执法者对罪恶的打击。 但在这里，王巢感觉就像是被敌对的帮会挟持并拿他进行邪恶的实验。 电梯持续下行。 大约四十多分钟，突然一震，似乎到底了，门缓缓打开。 王巢昏昏欲睡，瘫坐着一动未动，他只迷迷糊糊地看到，门外似乎很亮。 003 回到未来 对于王巢来说，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真正的恐怖，包括未知和死亡。 他静静靠着电梯厢壁，心中未起丝毫波澜。 力量正在缓慢回归他的身体。 十多分钟过去，外面依旧鸦雀无声。 电梯门开着，能看到几米远处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靠着墙壁堆放着几个白色箱子，看起来就像大个儿的行李箱。 王巢第一次见到教父约翰乔时才十二岁，自那时起，他在血腥之路上从未停步，换个不那么黑暗的说法则是，他没什么文化…… 他有着独特的人生信条，看破了罪恶和正义，洗脑了一批又一批的手下，他对各种武器的使用技巧烂熟于心，但这些全都来自经验，与知识无关。 所以此刻他无法理解所谓的“实验”将如何进行，只能猜测这样神秘的玩意儿应该会有一个古怪的“仪式”。 时间又过了几分钟，王巢感觉到，外面似乎真的没有人，“仪式”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站起身，直直走了出去，刚跨出电梯门槛，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封闭空间，墙壁全都是乌蒙蒙的金属，地面上堆砌着大量的箱子。而地面正中就是他出来的“电梯”，那只是个长方体箱子。 王巢仰头看向天花板，除了两盏垂下的球形光源，隐约能够看到一条贯穿左右的缝隙，不出意外，“电梯”就是从上面吊下来的。 这个狗屁实验，直接开始了？ 王巢咒骂了一声，开始在周围搜索。 他可不是科研人员，更不会对什么穿越时间有任何敬畏，这里最好能有一把武器，他会毫不犹豫把子弹全部打空。 可惜，这些箱子要么锁着，要么放着一些书籍和包裹严实的画。 王巢倒没什么意外，蠢货才会把他和武器关进一个“牢房”。 把所有箱子都检视过一遍，他又回到“电梯”，手里拎着一个卷轴。 从外观来看这是一轴国画，大概是珍贵文物。 王巢稍微一掂，便对这件艺术品盖棺论定：画轴似金似铜，砸人脑袋十分趁手， 盘坐在电梯一角，他想起那个年轻人的话，这里或许就是什么跃迁实验室，在这里待一个小时，外面则过去一百五十年。 “艹，”王巢骂了一声，因为他实在觉得，这怎么可能？这个铁棺材一丁点颤动的迹象都没有，从开始到现在，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一个小时很短，大约再有二十多分钟，自然会有结果。同时，他也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 每当面对未知的命运他都会做好这样的准备，这是约翰乔教给他的重要信条：“这个世界谁都会死，这一刻或者下一刻，从古至今，由生到死，人类从未获得过什么惊喜。” 王巢保持一个固定姿势盘坐，微眯着眼睛，耐心十足。 黑水监狱的禁闭室都无法摧毁他的意志，何况这样的宽敞明亮的地方。 二十多分钟后。 突然有一个极细微的声音传进王巢的耳朵。 他猛地跳起，半蹲着，弓起了后背。 那个声音听起来像从大地深处传上来的沉闷震动，嗡~嗡~ 王巢稍微有一丝紧张，在他眼中，科学和魔法没有区别。 轰隆。 头顶一声巨响，大量的灰尘冲下来，片刻整个空间弥漫着呛人的粉尘。 王巢感觉到电梯厢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连接上了厢顶。 想必是一个钩子。 他决定待在电梯厢里，从一小时前电梯下行所需的时间推测，这个金属空间在极深的地方，只有上去才有周旋的机会。 不到一秒的时间，厢门关闭，电梯离开了地面，开始上升。 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 王巢像持剑一样把画轴竖在胸前，全身肌肉紧绷，尤其后撤一步的小腿，随时准备将自己整个弹出去。 随后，厢门再次打开。 这一刹那，从没思考过未来世界的王巢，以为会看到某种炫目的全息科技，或者与真人无异的机器人，甚至看到裤衩穿在外面，专门收拾自己这类人的超级英雄。 然而，偶然从电影中看到的关于未来的想象都没有出现。 他的眼前是一条石头隧道。 一条数十万年前的猴子就已学会开凿的石头隧道，跟科技没有半点关系。 石洞的直径只有五六米，洞壁上满是粗放开凿时留下的痕迹，地面完全没有修葺，只是把凿下的碎石简单摊平。 王巢愣了几秒，猛地回头。 吊上电梯的设备从石头从探出，是一截锈迹斑斑的机械臂，有些部位已经锈成了麻花，现在无力的垂着，显然最后一次运行让这套设备彻底崩溃。 “艹，”王巢轻声骂道，“去你妈的科学。” 科学果然与帮会分子的誓言一样不可靠。 这时，头顶上不知哪个缝隙间的灯光闪了几下，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后，石洞深处隐约有些光亮透出。 王巢活动活动手脚，弯腰半蹲着往石洞摸去。 那最好是几个活人，王巢心想，他迫切地想向未来人展示一下来自150年前的“善意。” 他的脚踩在石砾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头黑暗中的猎豹，快速地接近猎物。 石洞笔直，但直径越来越小，而深处的光线却逐渐清晰。 快接近出口的时候，王巢慢慢直起了身体，放慢了脚步。 他的眼角抽搐，紧紧抿着嘴唇，胸膛起伏。 出口外一览无余。 一个仅仅比洞口稍大的死洞。 一根半人高的石柱竖在地上，撑着一个灯泡一样的圆形发光体。 没有活人，没有未来。 王巢走进石洞，慢慢打量周围。 “嗬嗬……”他笑了，就像多年前看到一个手下第一次砍死人，在血泊中滑倒，手忙脚乱却站不起来。 “去他妈的未来。” 王巢一脚揣在地面中央的石柱上。 惊变顿现。 一道裂纹出现在柱体上，随即崩裂，露出闪耀的金色。 一股神秘的，令王巢措手不及的力量击中了他的脑子。 这是他一生都没有感受过的力量，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彻底崩溃。 如果，王巢是个有文化的黑暗王者，或许他会有一丝可能猜到那力量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频率高于一千五百亿亿赫兹的电磁波光子爆发。 也叫，伽马射线暴。 004 最后一次降落 “镇远号脱离。” “轨道机动动力系统启动。” 唐悠悠最后检查了一遍舱内宇航服，相比俄罗斯制造的鹰式宇航服，她更喜欢美国这款ACES，除了更加轻便，还有一个私人原因，它是橘色的。 这是唐悠悠喜欢的颜色。 滴。 “唐幺幺，一路顺风！”泛亚国际空间站站长老王的笑声从耳机中传来。 “唐幺幺”这个外号广为流传，唐悠悠无奈地笑了笑：“老王，三个月后地球见。” “哈哈，地球见，希望那时你还没找到男朋友。” “看来我得抓紧时间找一个。” “啊，等我问问若田桑下一班“白鹳号”什么时候到，我要回去！” “你没机会喽，老王，”唐悠悠大笑。 “唐悠悠，Good luck，”老王郑重又真诚地说道。 “Good luck。” 镇远号缓缓脱离空间站连接口，机首和机尾姿态调整发动机启动。 寂静的宇宙空间中，这只白色巨鸟完美而优雅地转身，它是科技和艺术的巅峰，见证着人类的自信与伟大。 没有谁会怀疑人类能征服宇宙，发源于地球的文明之光必将无远弗届。 姿态调整完毕，镇远号机尾向前，机腹向地。 轨道发动机启动，逆向喷射使轨道器急剧减速。 地球引力像一只巨大的手，温柔地握住了镇远号，让它以音速的25倍超高速，40度俯冲角进入大气层。 隔热罩关闭，航天员座舱内稍显昏暗，操控台闪烁着各色光芒。 唐悠悠被安全带紧紧绑在座椅上，感受着舱体震颤，她知道此刻机身正在与稠密的空气摩擦，产生能让她瞬间灰飞烟灭的高温。 超高温让镇远号看起来像坠入地球的橘色流星。 不过，她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任务专家，充分信任镇远号，更信任CH700中央决策机器人。 十六分钟后。 “高度50，时速10800，无线电通讯恢复，”CH700声音平静。 唐悠悠接入通讯系统。 “这里是SA地面指挥中心，欢迎回家，唐悠悠教授。” “谢谢，”唐悠悠回复。 欢迎回家是每一个宇航员最喜欢词语，温暖而有力。 …… “高度38，时速7680，是否切换手动操纵？” “确认切换，”唐悠悠握紧了操纵杆，并轻微左右摇摆一次，向CH700确认。 其实CH700完全可以全程操纵镇远号安全落地，但是手动操纵时隔热罩会打开，让唐悠悠能更早一点看到这片热土。 当然，手动驾驶航天飞机这个技能，唐悠悠从来都满分。 刺啦，刺啦…… 一阵嘈杂的噪音从耳机中传来。 唐悠悠一怔，接通麦克风：“酒泉你好，镇远拐洞幺，无线电信号异常…应答机无法识别。” 刺啦，刺啦，耳机中只有模糊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更像有人在嘶吼。 “酒泉，镇远拐洞幺无线电信号异常。” …… “酒泉，镇远拐洞幺请求远程接入。” 无人应答。 唐悠悠深呼吸一口，无线电通讯失灵并不致命，她有足够的信心把这架老朋友停在正确的位置。 “CH700，检查无线电通讯系统。” “无线电通讯系统正常，”CH700回答。 刺啦，刺啦…… “什么？现在我无法与地面中心联系，再次检查无线电通讯系统！” “无线电通讯系统运转正常，是否自动返航，”CH700监测到唐悠悠心跳加快，暂停了手自切换。 唐悠悠愣了一下：“不，执行手动操纵，打开隔热罩。” “隔热罩开启。” 镇远号航天飞机头部的两块罩板向后打开，阳光撞进宇航员座舱。 唐悠悠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她的视线从蓝天下移。 下一瞬间，她彻底陷入呆滞，嘴唇颤抖喃喃道： “天啊，这是哪里？” 地面上本该是山峦，平原，田野和错落其中的城市，SA巨大的指挥塔应该耸立在天际，时刻指挥她飞向设定好的跑道。 然而，此刻地面什么都不存在，只有一片广袤的荒原，目之所及都是毫无生机的土黄色，而天际耸立着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不对，不对，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唐悠悠要疯了，这个场景无法用任何科学来解释，她从空间站返航，二十分钟前听到地面中心的声音，镇远号根本没有遭遇任何意外，甚至连高空湍流都没有！ 一切都显示这是一次完美的返航，但是，怎么会到达这里？ 这绝不是地球！ 为了预防风险，国际上早已成立国际航空航天联合会，无论航线产生多大的误差，SA，NASA，FSA，ES，ESA，JAXA，CSA等等各国宇航局的地面指挥中心都会无缝衔接地支援。 唐悠悠是国家精心培养的宇航任务专家，是万中选一的精英，她除了拿到三个航天相关的博士学位，还全面学习了各国地理地貌，以便在航线偏差时及时切换指挥中心。 只一眼，她就确认，地球上不存在任何一处地方是这种地貌。 “这怎么可能，CH700！CH700！”唐悠悠的声音透着一股巨大的惶恐。 她曾在空间站舱外作业时安全绳断裂，凭借卓越的心理素质利用氧气系统自救，曾在镇远号一侧机翼出现故障后淡定地完成降落。但这一刻，她慌了，眼前的一切击碎了她的信心，让她彻底无所适从。 “唐悠悠教授，系统运转正常，监测到您心跳异常，请问……”CH700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又愚蠢。 “什么？”唐悠悠打断CH700，“你没看到吗？这不是地球！酒泉中心在哪里？城市呢？啊？这下面是西山省，太行山在哪？” “系统运转正…异常，未检测到地面指挥中心，导航系统异常，正常，异常，异常，错误，错误，错误……” CH700的声音开始变得混乱而嘈杂。 唐悠悠一把扯掉耳麦，紧紧握着操纵杆，航天飞机没有动力，完全靠滑翔，并且没有逃逸系统，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支援自己，她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镇远号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向荒凉的大地，这架功勋航天飞机，将完成此生最后一次降落，可惜，这个世界已无人迎接。 ———————— 黑暗中，王巢睁开了双眼，脑海中，有一个回响反复震荡。 005 倒霉还是幸运？ 格鲁很倒霉，至少在他自己看来。 如果这个令人绝望的末世有什么让他值得欣慰，那就是他有一个兄弟，法沙，还有一位老大，妖妮大姐。 像他们这样徘徊在荒原的人，被巨型城市的市民称为劫掠者，是嗜血的强盗，卑劣的小偷，对文明毫无意义的垃圾。 “呸，”格鲁孤单地走在荒原，嘴里骂骂咧咧，“狗屁劫掠者，我们就是捡些垃圾活下去，你们才是杀人犯！” 就在三个小时前，妖妮大姐带着法沙和他在一处废墟的地下，发现了一个储水罐。当时格鲁觉得只有天神眷顾才能解释通他们为什么能发现这么一大笔财富。 水，就是财富！ 只需要一升水，你就能敞开肚子在巨型城市桃子郡最好的馆子吃上一周！而他们发现的这个储水罐如此巨大，里面满满装着水，足足超过一吨！ 毫无疑问，他们发财了，只要能把这些水运回去，必然能换来一个巨型城市的市民指标。 比如桃子郡，那是天堂一般的地方，你甚至每周都能领取一小杯啤酒！ 当然，听说几千公里外还有一座更大的巨型城市，可在格鲁看来，桃子郡就已经足够好，他无时不刻想在那里拥有一个房间。 可他的美梦才刚刚看到一点眉目就破碎了。 一名恰好路过的判官发现了他们。 隶属永夜议会的判官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力量，他们每一个都装备着近乎魔法一般的科技武器，骑着轰鸣的战术摩托，是每一个劫掠者的噩梦。 “现在由我宣判，你，死刑。” 这句话像梦魇一般萦绕在每一个劫掠者的心头，而格鲁仅在听到战术摩托轰鸣的那一刻就吓尿了。 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尿了。 他慌不择路地逃跑，一直跑了三个小时，判官没有追上来，同样，妖妮大姐和法沙也没有。 “他们一定死了，而我背叛了他们，”格鲁想到这里，哭了起来，心中充斥着自责，脚却很真实，一直带着他往更远的地方跑去。 至于财富，他根本没有丝毫胆量去惦记。 然而，天神又一次眷顾了他。 一架白色巨鸟，突然在半空出现，从他头顶呼啸掠过。 格鲁呆呆地看着那只巨鸟划过一道弧线，狠狠摔在远处的地面上，弹起来，又重重扑下去，两侧的翅膀瞬间折断，鸟头撞起巨大的黄土浪潮，冲天的火光即便在白天依旧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这…”格鲁手脚颤抖，浑身一紧，又尿了。 格鲁很倒霉，他现在很确定。 不仅惹怒了一位判官，而且传说中的“外神”竟然直接降下一个巨鸟来毁灭他。 他跪倒在地，干涸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串谁也听不懂的祈祷，他干巴得像葡萄干儿的脑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只巨鸟并没有毁灭他，而是坠毁了。 这里位于整个新亚大陆最东边，距离德纳里山很近，跨过德纳里就是“死海”。格鲁曾经从一个老年劫掠者口中得知，在外神降临地球之前，大陆板块还没有位移，德纳里并不在这儿。 那时死海还叫做渤海，蔚蓝而富饶，都是咸水，稍微蒸馏就能喝。 老人还说地球以前到处都是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他的父辈竟然曾经用水来洗澡！ 这里距离最近的巨型城市桃子郡还有一千多公里，距离最近的永夜塔也有五百多公里，如果不是被仇家逼得没办法，他们绝对不会跑到这样的地方。 所以，在这里遇到一个判官非常倒霉，而遇到外神派遣的巨鸟从天而降，更加是惨绝人寰的倒霉。 格鲁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等死，然而十多分钟过去，他只能听到隐约的燃烧声。 他略微抬头，从指缝中看向远处，白色巨鸟断成了数节，鸟头埋进了土里，尾巴和翅膀散落其后，黑烟滚滚，不时有小型爆炸声传来。 格鲁知道刚才那个判官很快会看到这里冒出的黑烟，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跑。 跑了几分钟，他突然站定了，又看了一眼巨鸟的残骸。 好奇心和走投无路两种情绪在心头交替，他提了提腰带，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下定了决心： “就去看一眼，找一条裤子我就走，外神应该不会怪我拿走一条裤子。” 他看了看来路的方向，向残骸小跑而去。 这段距离看起来不远，而格鲁足跑了半个小时。 等他距离巨鸟近了，才感受到它有多么巨大。 即便仅是鸟头，也让他产生一种渺小的感觉，断开处暴露在外的机械、电线、莫名其妙的装置更让他心生敬畏。 在这个时代，科技已经成为历史，更像神话。 每个人都知道，人类曾经拥有科技，不然高达数百米的巨型城市怎么建立？判官的武器为何那么强力？而且据说永夜议会的前身就是一批化学家，他们拥有制造水的知识，逐渐取得了绝对话语权。 咔，一阵震动打断了格鲁的胡思乱想。 万幸他正在走神，没有来得及尿裤子。 鸟头上一个方块型的洞开了一扇门，有一个橘色的东西掉了下来。 格鲁往后跳了一步，隔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上前，低头一看。 “唔，是个女人，”格鲁嘟囔，“原来外神是女人，而且真的长着高贵的东方脸，像MAMA一样，妖妮大姐猜对了。” MAMA是桃子郡的掌管者，三千公里内最有权势的女人，格鲁是她的粉丝，还有法沙，还有……好吧，她是任何男人的梦中情人。 “嗯……”女人痛吟了一声，嘴角流出血液，喃喃地说道：“我已降落，感觉……良好。”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格鲁认真端详着这个女人，短发，精致的五官，撕裂的橘色盔甲露出锁骨，嘴角的血液在洁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咽了口唾沫，下了一个很刺激的决定。 这个外神昏迷了，我可以…………找一条好裤子！ 格鲁兴奋不已，扭头走到巨鸟断口处，慢慢爬了上去，黑烟中不时传来他少见多怪的惊叹。 —————————— 唐悠悠的意识一片混沌，直到有一条闻起来臭烘烘的湿毛巾盖在她额头上。 不知是刺鼻的臭味还是毛巾上的湿气让她慢慢醒来，迷迷糊糊中，她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痛彻心扉。 她艰难地扯掉了毛巾，挣扎坐起，看到了一个滑稽的家伙。 一个瘦高个头，酒糟鼻，八字胡的家伙穿了半件舱内宇航服——裤子穿着，上半身耷拉在身后，上衣穿着宇航员配备的白色的超薄保暖衣，正在试图把一个破烂的夹克套在外面。 听到唐悠悠的咳嗽，这个家伙的动作僵在那里，像一个后现代雕塑。 “你是谁？这是哪里？”唐悠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 “这，这是，这是，我，我只要……一条裤子可以吗？”格鲁两腿不听使唤的打摆，乞求道。 唐悠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男人比她还怂。 “难道他没见过航天飞机，他在害怕？” 她略微琢磨了下，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可以，在我生气之前，你最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谢谢，谢谢您，外神大人，”格鲁点头不停，并且很聪明地蹲下，不让外神大人仰视他，“这里距离桃子郡一千多公里，距离永夜塔五百多公里，再往东走一百公里就是德纳里山。” 这几句话唐悠悠每一个词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一脑子浆糊，“外神大人”是什么意思？ “时间呢？” “下，下午五点……大概，大人，我没有表……” “年份。” “哦，2250年，外神大人……呃，今天是新年，”格鲁察觉到这位外神还算和蔼，鼓起勇气说道，“新年快乐，大人。” 唐悠悠怔怔地扭头，看到夕阳垂在地平线。 白昼即将结束，夜晚就要来临。而她的心，提前坠入了黑暗。 006 公正的判官 “呃……外神大人，我可以……拿走这瓶水吗？” 唐悠悠回过头，怔怔看着格鲁，双眼没有焦点。她的脑海已经被无数回忆充斥，父母、朋友、未完成的实验、未学完的钢琴曲，还有那个不完美却充满希望的时代。 “大人？”格鲁紧张地往西边看了看，“我不要水了，我……可以离开么？” 找裤子和水花费了他很多时间，或许下一刻战术摩托卷起的土浪就会出现在地平线，他实在不敢再等了。 唐悠悠依然没什么反应。 格鲁只好一步一步后退，直退到航天飞机残骸的另一侧，才确定那个平易近人的外神真的走神儿了，他提了提腰带，往南跑去。 十多分钟后，他喘着粗气扭头回望，夕阳为巨鸟的残骸镀上一层金色，笔直的黑烟升上天空。 格鲁突然有点伤感，他想起了那个“外神”的表情，她为什么那么悲哀？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对不起，外神大人，”他没头没尾地嘀咕，“这里是末世。”然后转头刚迈出一步，猛地回头。 一道土浪出现西面极远处。 “判官！” 格鲁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脑不停地告诉他，跑啊，跑啊，那可是判官！ 但这一刻，或许是因为那个外神没有厌恶他，反而允许他带走裤子，或许是因为外神脸上他从未见过的悲伤太过深刻。 格鲁并没有逃跑，他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拼命往残骸处跑去。 他要救那个外神！ 格鲁奔跑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逃跑，第二次！法沙死了，妖妮大姐死了，我又能去哪儿！” 然而，他低估了战术摩托的速度。 仅仅几分钟后，滚滚黄土伴随着轰鸣的发动机声，那辆战术摩托已冲至巨鸟残骸前。 判官跨下摩托，瞥了一眼奔跑而来的劫掠者，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满眼只有那个挣扎着站起来的女人。 “完美的女人，和MAMA一样的东方脸，但和那个杀人如麻的臭娘们儿比起来，这个，简直是柔弱的小白兔！” 判官心中的欲望不可抑制的冲上脑门，脸上却摆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你好，女士，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唐悠悠打量着这个人，没有出声。 这个家伙装备着战术外骨骼系统，里面穿着轻型复合材料装甲，头盔上有一道护目镜似的红色玻璃遮住了半张脸，随身携带着数把武器，尤其双手横持的那把，挂着硕大的圆形弹夹，看起来像一把全自动霰弹枪。 “难道是那个卑劣的劫掠者吓到了你？”判官的脸大部分藏在护目镜后，只有嘴巴露在外面，他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放心，我这就为你解决那只臭虫。” 说着判官单手抽出一把雕刻着花纹的手枪，以一个自认潇洒的姿势侧身举起，对准了刚刚跑到近前的格鲁。 “劫掠者，在你面前的是新亚三区判官撒雷，你粗鲁又愚蠢的行径冒犯了这位美丽的女士，现在由我宣判，你，死刑。” 格鲁略微转头，冲唐悠悠摆了个难看的笑容，然后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心里空落落的，却彻底放松。 终于，不用挣扎活着了，而且，他将因一个壮举而死。 为了救一个外神，死在判官枪下，听听，这是多么勇敢！ 格鲁挺起了胸膛。 “等一下，”唐悠悠上前一步，“撒雷先生。” 撒雷没有转头，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姿势一定非常英武：“我在听，女士。” “这个人没有冒犯我，如果你是一位公正的…呃……判官，我希望你能放了他。” “噢，”撒雷放下枪，“当然，我向来公正，滚吧劫掠者，你很走运，遇到了这位宽容的女士。” 格鲁愣愣看着撒雷，又看了看唐悠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突然跳起，搏命一般地扑到撒雷身上，大吼道：“跑啊，外神大人！” 砰！ 一声枪响，格鲁的身体无力地垂下。 撒雷像丢垃圾一样把格鲁扔在一旁，将手枪慢慢插回腰间，笑了笑：“愚蠢的臭虫，希望他没有吓到你，女士。” 唐悠悠死死盯着撒雷，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她明白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渣想要做什么。 她缓缓后退，目光扫过四周，想要寻找一切能用的武器，即便是死，也要砸碎这个家伙的脑袋！ “噢，真是有味道的姑娘，”撒雷志得意满，甚至伸了个懒腰，“不必找了，我劝你乖巧一点，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拥有一艘航天飞机，或许你是黑石郡某个上位者的女眷？很不幸，在这里，我，判官撒雷就是你的神。 现在，跪下。” 唐悠悠捡起一节狭长的金属，紧紧握在手中，手掌被锋利的边沿割裂，血液顺着金属片流下。 她抿着嘴唇，眼中只有决绝，未吐一言，却清楚地显示出不惜一死。 “真遗憾，我本来不想在你身上留下疤痕，不过，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撒雷自负地把全自动霰弹枪挂在战术摩托上，晃了晃脖子，一步一步走向唐悠悠。 如果此时摘掉头盔，便能看到撒雷的目光喷射着欲望之火，他根本懒得去想航天飞机，去琢磨这个女人的来历，他只想做一件事。 及时行乐是这个狗屁末世唯一的意义，也是他和很多判官的人生信条。 唐悠悠学过一点搏击，知道此刻鲁莽地冲上去只会被一击击倒，她往侧面踱步，等待最佳机会。 撒雷走了几步，嗤笑：“我已经失去耐心了，小白兔，来吧。”他猛地往前一扑，壮硕的身影遮挡了夕阳，唐悠悠突然蹲下，闪掉撒雷的双手，握着金属片狠狠往上一刺。 噌! 尖锐的金属刺进了撒雷小腹装甲之间的缝隙，却完全无法刺穿。 撒雷一把掐住了唐悠悠的脖子，狂笑着将她提起：“现在，你是我的了。” 唐悠悠的目光透出深深的绝望，凄惨一笑。 她曾以为自己会死在宇航任务中，或者安静地死在病床上，无论哪种，都会有人为她哭泣，会为她默念一句墓志铭：“她见过万水千山，见过星辰大海，她来了，又走了，从不后悔。” 而此刻，她却要死在一个让人绝望的未来，独自一人。 “再见，”唐悠悠闭上眼睛，就要用牙齿咬断自己的舌头。 撒雷怒了，他察觉到不对，猛地挥手，准备打晕这个已经到手的猎物。 “喂。” 这时，一个疲惫的声音突然响起。 撒雷一愣，看向一旁突兀出现的家伙。 那人就像刚从泥塘里爬出来，只有一双眸子亮如星辰，嘴巴动动又吐出一句话： “你的废话真他妈多，在我拆了你之前，先告诉我，这里，他妈的，究竟是哪儿？” 007 疯子 “你，”撒雷将唐悠悠扔在地上，面向突兀出现的男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在威胁一位判官吗？” 那人歪了歪头，下一刻，身影原地消失。 撒雷悚然一惊，刹那汗毛倒竖，拔枪已然来不及，他本能地后撤一步，胳膊上噌得一声弹出弧形臂刃，直刺而出。 这种预判来自多年厮杀的经验，准确又狠辣。 尖刃抵在了那人的眉心，却无法再推进一丝一毫。 因为一节狭长的金属片顺着撒雷颈部装甲的缝隙插进了他的脑袋。 撒雷瞪着眼睛，嘴巴张合着，血沫子从鼻孔嘴角淌出。 那人握着金属片，把撒雷整个举了起来，耳朵凑到撒雷嘴边，故作惊讶地问道：“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嗯？你说谢谢？” 撒雷当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下一下抽搐着，大量的血液从他脖颈上喷涌而出，溅在那人脸上。 “看来你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那人嗬嗬笑了，拔出金属片，将撒雷的尸体扔在地上，然后把金属片又一次插在撒雷的胸膛，歪着头，小心翼翼地摆得与地面垂直。 “你确实得感谢我，朋友，多么精致的墓碑，我叫王巢，不客气。” 此刻的王巢极度暴躁。 那个黑暗的山洞中，他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击中，原以为立刻就要下地狱，没想到脑子似乎被塞进了一个破旧的音箱，巨大又嘈杂的回声几乎震碎了他的意识。 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拯救了他。 那个女人慌慌张张地念叨着什么无线电通讯系统异常，什么镇远拐洞幺，隔了没多久，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甚至骂着蹩脚的脏话，除了让人发笑毫无威力。 随着一声破了音的“啊~~”王巢终于从回声中逃离，却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肉体凡胎，身体中每一个细胞中都蕴含着躁动的能量，那是一道又一道无穷无尽的回声，稍稍集中注意力，他的意识就能接触到那些令人魂飞魄散的频率。 另外，他的眼睛也出了问题，刚才他的目光像透视一样看清了撒雷的骨骼，内脏，更让他轻而易举地把金属片准确插进撒雷装甲上的缝隙。 他甚至有种预感，只要他想，就可以看到更加细微的东西，例如组成那个蠢货的最基本的粒子。 这种感觉很古怪，王巢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急需要一个有知识的脑袋为他通俗地解释，这种状态是好运砸脸还是回光返照。 但是，当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埋在黄土里，这也罢了，刚爬上来就听到撒雷在废话。 王巢最厌恶的事就是有人在犯罪的时候念叨台词。 那简直在侮辱罪恶。 所以，王巢让他永远闭上了嘴巴。 万幸这里还有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说不定可以说点儿有用的。 王巢走到唐悠悠身边，揪着她的领子提了起来。 唐悠悠歪着头，昏迷不醒，满嘴是血。 “嗯？”王巢用手粗暴地捏开唐悠悠的嘴巴瞅了眼，皱了皱眉头。 唐悠悠确实咬了自己的舌头，不过离咬舌自尽还差得很远，顶多算咬伤了而已。 王巢只好拖着唐悠悠的领子，一直拖到航天飞机边，让她靠坐着，以免被血呛死。随后又走到格鲁身边，低头一看，嗯，一个蠢货，没用。 没用的人不值得救，还是那个女人看起来有点价值。 返身回去，王巢撕开之前格鲁搜集来的密封袋装水，把整整一袋都灌进了唐悠悠嘴巴。 唐悠悠剧烈地咳嗽，呕吐，把嘴里的血全都吐了出来。 “喂，”王巢捏着她的脸颊，“这个飞机是你开到这里来的吗？” 唐悠悠迷糊地眨了眨眼。 她从座舱坠下时本就头部受伤，再加上拼命以及咬破舌头，现在非常虚弱。 王巢摇摇头，深吸了口气，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明显不对劲，他根本懒得搭理这个女人。 那个自称判官的家伙不是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执法者，而这架坠毁的航天飞机也很蹊跷。 所以把这个女人弄醒很有必要。 他站起身，绕着航天飞机的残骸转了一圈。 飞机机尾及机翼受损严重，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标识。 王巢顺着机首断口爬了进去，在一堆焦黑的电线和设备中翻找，他虽然不明白这些设备上的英文缩写，不过图标还是认识的。 不多时便找到了急救箱，从中找到了一瓶止血的粉末和一袋特制消毒酒精。 他拎着一包瓶瓶罐罐，爬上了机顶，遥望西方。 夕阳的余晖残留在天际，风中没有任何味道和声音，这片大地唯有死寂。 迎着风，王巢撕开酒精喝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返身爬下去，他看到唐悠悠靠着机身，似乎睡着了。 怜香惜玉这种事情与王巢没什么关系，他捏开唐悠悠的嘴巴，先灌了一通酒，又往里面洒了些止血粉末，全然不顾唐悠悠被呛得死去活来。 不过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一通灌后，唐悠悠的脑子彻底清楚了，她两手撑着地，喘着粗气：“你，你，似谁？” 咬舌自尽未遂，她说话有点大舌头。 王巢坐在她对面，指了指撒雷的尸体：“这就是废话比较多的下场。” 唐悠悠猛地抬头，怒目而视，不过下一刻她的表情就掺杂了另外的东西： “你怎么不窜衣服！” 王巢低头看了看，耸耸肩：“宝贝儿，这属于个人品味……你该回答问题了。” “他死了么？”唐悠悠看向一旁趴在地上的格鲁。 “还没有，不过，你快死了，”王巢猛地伸手掐住了唐悠悠的脖子：“再给你一句话的机会，你可以证明自己有价值或者……说句遗言。” 唐悠悠从那双眸子里看得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疯子，随时会杀掉自己，但是，这个人需要自己解释他的古怪状态。 一旦反应过来，强烈的不甘心让唐悠悠决定利用面前的男人，找到回去的办法，她飞速思考，镇定地问道： “你斯么斯候接簇了高能辐涩源？” 王巢嘴角翘起，笑意森然。 他的手慢慢松开，手指温柔地摸了摸唐悠悠的脸颊： “我刚刚发现，你真的是个有用的女人。” 008 吞噬 黑夜彻底降临。 镇远号航天飞机机头倾斜着埋进土里，座舱打开着，里面的备用电力还在工作，照明设备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了下方。 疯子，神经病，杀人犯，文盲，这是唐悠悠对王巢的第一印象。 她觉得，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喜怒无常，只有神经病才会摆弄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此刻，王巢正扶起撒雷的尸体，摆得与他并肩坐着。 这副画面让唐悠悠肠胃一阵抽搐，哇一声吐了出来。 王巢侧脸注视着撒雷的尸体，轻声说道：“我的眼睛，身体都发生了变化……非常神奇……你怎么判断出我被辐射了。” 唐悠悠撇过头，忍着恶心和舌头疼痛回答：“舱内宇航服有辐射监控的功能，刚才震动报警了，你身上还残留着辐射。” “很好，你知道是什么辐射吗？” 唐悠悠往格鲁那边看了看，鼓起勇气直视王巢：“我能先救他吗？他是个好人。” “在我眼里，人只有没用和有用的区别，所以，不能。”王巢笑了笑。 “我不仅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还可以帮你缓解辐射的状况，我们做个交易，你让我救活他，我就帮你，”唐悠悠知道和王巢这种人讲道理根本没用，只有交易才有可能达到目的。 王巢愣了下，一脸遗憾：“我被你们的感情打动了，请便吧，唉，我和判官都很吃醋。”说着还拉着撒雷的手晃了晃。 唐悠悠感觉再和这个神经病呆下去她就要疯了，连滚带爬地冲到格鲁身前，撕开他的衣服一看，弹孔在胸口。 枪伤需要取出子弹，清除周围感染的组织，止血，缝合，唐悠悠慌张地拿来急救箱，先用特制酒精冲洗了伤口，然后……她拿着镊子犹豫了。 没有实操经验，她不知道子弹的位置，担心造成二次伤害。 “肋骨，这是肺……”她喃喃道。 这时，王巢终于不再亲近可怜的撒雷，漫步到唐悠悠身后探头看了一眼：“你的情郎已经快死了。” “我……”唐悠悠猛地抬头，想向王巢求助，这个杀人犯一定有治疗枪伤的经验。 “嘘，”王巢在嘴唇上放了根手指，“别说话，我会生气的。” “他可以让我们了解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你刚才杀的判官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有用！”唐悠悠急中生智，瞪大眼睛嚷嚷。 “啧，我发现你的话总能说服我，”王巢拍了拍唐悠悠的脸蛋，“看来他还有点用。” “绝对有用！”唐悠悠赶忙接口道。 王巢示意唐悠悠让开，伸手按住了格鲁的胸口。 凝视着弹孔，他眯了眯眼睛，目光刹那穿透了皮肤，看到了嵌在肋骨间的子弹以及几处出血点。 唐悠悠正准备先给王巢科普一下外科手术的注意事项，尤其要注意子弹的位置。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王巢把镊子猛地插进了弹孔，瞬间夹出了一颗子弹头。 “你……” “不用担心，这个蠢货死不了，子弹没有打穿器官，”王巢扔了镊子，“我看得到。” 唐悠悠怔了怔，低头给格鲁的伤口消毒，用订书机似的缝合器缝合，然后缠上了绷带。 期间王巢不知想起了什么，变得沉默，甚至好心地点起一个火堆。 安顿格鲁在篝火旁躺好，唐悠悠抱膝坐在了王巢对面。 火光摇晃中，王巢的表情看不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唐悠悠问道。 “王巢。” “我叫唐悠悠，你……也是2099年的人？” “我？呵，我感觉自己不是人了，”王巢的声音有些自嘲。 唐悠悠心想你感觉得很对，你是神经病。 “我的动作变得更快，肌肉更有力量，我的眼睛可以看透人的身体，但是，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像定时炸弹，随时会让我死，唐悠悠，我接触的是什么辐射？” “根据检测器的震动频率，估计是伽马射线，而且是非常高能的计量，但是伽马射线没听说过会有这种效果，一般来说，你受到得辐射量绝对致死。”唐悠悠说道。 “可能我们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王巢幽幽说道。 唐悠悠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总感觉背后有人，不禁往王巢那边坐了坐，一下子看清了王巢戏谑的表情。 “哼，我有办法测试一下你的状况。” “哦？什么办法？” “CH700中央决策机器人，它的硬件虽然不完整，但程序是完整的，和专业的监测设备功能差不了多少，我可以把它试着改造一下，嗯……” 王巢突然凑了过来，打断了唐悠悠的思路。 唐悠悠怔怔看着这个男人越凑越近，都忘了躲闪。 一直到四目相对，王巢笑了笑：“那就开始吧。” 唐悠悠抿了抿嘴唇，默默站了起来，扭身往机首走去。 王巢跟着她爬进了座舱。 座舱十分逼仄，设计了两个座位，宇航员像是塞进去而不是坐在里面。 唐悠悠坐在左侧，示意王巢坐到右边。 他们面前的各个操纵界面大部分都损坏了，或者在报错。 唐悠悠检查了备用电力系统以及CH700程序运行驱动器的状态，戴上耳麦，轻轻说道：“CH700。” “晚上好，唐悠悠教授。”CH700的声音响起。 唐悠悠瞬间红了眼眶，这是她和自己的时代唯一的联系了。 “晚上好，CH700。” “镇远号多个系统损坏，失去修复可能，无线电通讯系统故障，无法联络地面中心……” CH700开始一长串地汇报整个航天飞机的情况。 “CH700，”唐悠悠打断了CH700的汇报，看着旁边的王巢说道，“监测男性宇航员身体状况。” “开启监测。” 王巢左右打量了一下，只看到一大堆按钮和屏幕，并没有什么专门出来监测他的玩意儿。 “它怎么监测……” 他的话还没说完，座舱内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警告，极度危险，请远离！” 唐悠悠一怔。 王巢的表情变了，他猛地揪着唐悠悠的领子，一把扔了出去。 他感觉到自己，要爆炸了。 唐悠悠扑在黄土中，挣扎着扭头回望。 座舱中，一个人形发出耀眼的光芒，形成了一个流转的漩涡。 座舱周围的空间似乎被扭曲，照射出的光线在波动，整个金属座舱都在波动！ 唐悠悠呆呆望着那玄妙的一幕，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个词语。 吞噬。 009 这个男人来自黑暗 此刻，王巢想起了一句名言： 活着还是死亡，这他妈真的是个问题。 检测启动时，CH700用一束电离子击中了他，随即他便感觉到整个身体分崩离析，黑暗山洞中的力量又一次降临。 不过，这次是由内而外，从他身体里迸发。 王巢无法理解整个过程的科学原理，他失去了对身体的知觉，像飘荡在周围的幽灵，亲眼看到了“自己”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那是由耀眼的线条描绘出的一个人形轮廓，轮廓里则是深邃的黑色。 周围的金属，设备，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物质像水波一样波动，流转，全部被人形轮廓里的黑色吞噬。 王巢的意识漂浮在周围，却同时感觉到有一些东西融入了自己。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就像自己的身体不是由有形的血肉组成，而是一种震动的能量。 波动持续了十秒钟，随后一切回归寂静。 王巢猛地睁开双眼，同时，一个声音在脑海响起： 【CH700接入巨超新星级能量体，中央处理器释放性能，光学量子计算启动..】 【监测到巨超新星级能量体主体意识，请求对接..】 王巢晃了晃脑袋，电子声戛然而止。 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绝对不会尝试什么对接。 环顾四周，王巢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废墟里。 他站起身才反应过来，整个航天飞机座舱被融化出了一个半球形的深坑。 可见刚才发生的一切蕴含着多么巨大的能量。 “王巢！” 唐悠悠慌不择路地爬上机顶，一直爬到半球形深坑上沿，茫然地四处打量，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什么。 王巢有些纳闷，这个女人什么时候瞎的，没看到自己站在这里吗？ 他低头一看，却没看到自己的身体，只看到了一片人形的黑暗。 光线照射到他身上竟然被完全吞噬，连一个光子都无法逃离。 就像黑洞。 此刻的王巢融入了黑暗背景中，甚至远比黑暗更黑暗。 “王巢！”唐悠悠站在机顶，四处张望着，她不相信那个神经病会死。 王巢本想在这种黑暗的状态下靠近唐悠悠，把那个蠢女人吓个半死才好，没想到刚一迈步，全身一阵强烈的波动，瞬间脱离了“黑洞”状态，踉跄着恢复了人身。 “啊！” 唐悠悠被突兀出现的王巢吓了个半死，一屁股坐倒在机顶上。 王巢嘴角翘起：“我有过一个像你一样笨的手下。” 唐悠悠哼了声，慢慢爬下机顶。 等她回到篝火边，王巢已经坐在一边，幽幽说道：“后来他死了。” “怎么…怎么死的？”唐悠悠抱膝坐下，怔怔问道。 “当然是我杀的，”王巢冷笑。 唐悠悠感觉到一股凉意冲上后脑勺，刚才一丝丝同命相连的幻想瞬间破灭，王巢根本不是什么可靠的同伴，他就是个该死的神经病！ “不过，你虽然笨，但是目前还有点用，”王巢“好心”地安慰了一句。 唐悠悠恢复了冷静，平静说道：“你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现在有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说话，”王巢用手指点了点眉心。 “什么声音？” “CH700。” “啊？”唐悠悠呆住，“你说CH700在你的脑子里？” “是的，它还想接入我的意识。” “让我想想……”唐悠悠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片刻抬头说道，“CH700是一款兼容性和延展性很强的程序，它能根据载体进行不同量级的运算，据说它的运算升级不存在阈值，我想你可以试一试让他接入你的意识。” “它会不会，替代我？”王巢冷冷问道。 唐悠悠摇头：“绝对不会，CH700在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辅助人类，最高优先级是人的决策，这条准则与执行结果的判断相独立，就是为了防止程序超权决策。” 王巢看着唐悠悠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他起身从撒雷的尸体上找到了那把手枪，然后坐回到篝火边，举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唐悠悠腾一下站了起来，震惊于王巢的疯狂和狠绝。 他宁可自杀也绝不愿被控制。 王巢闭上了双眼。 【监测到巨超新星级能量体主体意识，请求对接..】 “同意。”王巢在心里想了一下。 【已接入，进行基因扫描】 【巨超新星级能量体觉醒，进化程度5%】 进化程度？ 随着王巢心里产生疑惑，CH700立刻给予解答： 【星系能量级伽马射线暴，促使人类身体发生进化型变异，产生基本粒子的闭弦振动被伽马射线回响替代，当前替代率5%，即进化程度5%】 王巢现在更讨厌科学了，他完全听不懂，只好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 “说他妈人话。” 随即，一个画面展现在他脑中。 从一个基本振动转变为回响，形成闭弦，直到基本粒子，原子，分子，细胞，从微小到整体，为他快速地演示说明了一遍。 王巢还是没懂其中的原理，不过他搞懂了结果是什么。 他不再是肉体凡胎，正在逐渐变成一个由伽马射线组成的集合，目前被替代了5%。 而这个转变过程他必须持续下去，否则蕴含在细胞中的能量有可能会爆发，时机则完全随机。 “怎么持续进化？” 【吞噬】 “吞噬什么东西？” 【辐射】 王巢很想问问辐射是什么玩意儿，不过他懒得刨根问底。 吞噬嘛，字面意思很好理解，什么不能吞，刚才不就吞下一个航天飞机座舱。 他现在更关心另外的问题： “这种进化，对我有什么好处？” 【当前进化程度5%，可用伽马射线能量一级】 又一副画面出现在脑海中，王巢看到了伽马射线作用于眼睛，让他能够看透20厘米厚的铅板，只有1.5米厚的混凝土墙才能屏蔽他的目光。作用于肌肉，则让他的身体机能至少提升10%。 另外，他还可以像刚才一样短暂地进入黑洞状态，大约能持续一分钟。 王巢明白，进化程度越大，可用伽马射线能量等级越高，那他能做的事情必然越多。 直到他彻底成为伽马射线的集合体。 “CH700，我身体里，究竟蕴含了多大的能量？” 【∞】 010 这个女人来自光明 “这里是新亚永夜庭。” “你好，我是三区永夜塔高阶判官莫契尔。” “你部初阶判官撒雷的生命监控系统异常，疑似擅自关闭，且拒绝回讯，请你核实。” “不用大惊小怪，”莫契尔笑了笑，“或许他在找乐子，这种事情，总部没必要监听了吧。” 莫契尔神情放松，对于判官来说，关闭那个什么都监控的破系统实在是常事，没人想被总部的家伙们全程观摩找乐子的过程，万一状态不好，缴枪过快就更丢人了。 不过撒雷这个蠢货，竟然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干这种事，莫契尔决定应付完总部问询，好好给他安排些“节目”。 “不，就在十分钟前，他的战术摩托被非法启动，位置是117.68，39.03，那是距离德纳里山一百三十公里的荒原，请问三区永夜塔是否在该处有任务指令？” “什么?”莫契尔脸色变得郑重，“撒雷执行的是检视桃子郡防卫系统的任务，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总部已远程关闭了战术摩托的动力系统，请贵区永夜塔及时派出支援。议会的荣耀不容玷污，莫契尔，已经很久没有判官牺牲了，我认为你并不想让自己的履历出现这种污点。” “没人敢杀我的人，”莫契尔脸色铁青，“即便是MAMA也不敢，我会亲自去看看。” “文明之火燃于永夜，希望你顺利，高阶判官莫契尔阁下。” “永夜长存，”莫契尔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微微躬身。 可视通讯屏幕关闭，莫契尔隔了一会儿才直起身体。 一个高大健硕的判官走进通讯大厅，低沉问道：“长官，发生了什么？” 莫契尔转身，森然道：“我要让整个三区的人，再一次明白这片地方，谁才是主人。” —————————— 王巢闭着眼睛，脑海中，CH700正在用画面为他展示吞噬的更多细节。 他双手摩挲着撒雷的M1911A1手枪，这把枪很古老，并且非常经典，说明那个判官虽然蠢，但是品味尚可。 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响了几分钟，王巢嘴角翘起，觉得有些好笑。 唐悠悠正在企图发动判官的那辆摩托，而那个八字胡的蠢货好像也醒了。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有一个铿锵声音从战术摩托上发出：“非法侵犯永夜议会所属财产，将受到全境通缉，你的行径已被记录在案，自首是你唯一的选择。” 这个声音循环播放，显然唐悠悠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 王巢睁开双眼，慢慢站起。 唐悠悠站在战术摩托前，倒是一脸坦然，格鲁缩在她身后，看起来腿软的像挂面一样，整个人倚在摩托上。 “你在做什么？”王巢的语气十分柔和。 唐悠悠咽了口唾沫：“呃，我，我想检查一下这辆摩托，说不定一会儿你用得上。” “哦？那真的很谢谢你。” “呃，你，还好么，CH700已经载入了你的意识吗？” 王巢左右晃了晃脖子：“我很好，从没有这么好过。”说着，他一步一步向唐悠悠走去。 手里的枪随着步伐晃动，反射着篝火的微光。 唐悠悠慢慢后退，声音颤抖：“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你好像触发了什么警报机制，我在想，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王巢笑着说道，脚步却没有停下。 “停下！”唐悠悠一把扯下挂在车把上的全自动霰弹枪，对准了王巢，“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MPSAA12全自动霰弹枪，性能出色，火力强劲，”王巢点点头，“艺术品！” 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 “停下！”唐悠悠猛地扣下了扳机。 并没有子弹射出。 “不过，你显然不会使用它，”王巢一步跨出，探手把唐悠悠揽进怀里，将她粗暴的扳转，面向格鲁，左臂勒住了她的脖子，右手握着她的手抬起了枪，再用左手拉了下枪栓。 “艺术品，像这样才能发挥它的美丽。” 唐悠悠被铁钳子似的臂弯勒着脖子，艰难地挣扎，却越来越喘不上气。 她亲眼看着枪口慢慢抬起，对准了格鲁。 王巢在她耳边笑了笑：“你拯救了他，再杀了他，多么完美。” 唐悠悠奋力挣扎，泪流满面。 格鲁跌坐在地，恐惧让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你逃不了的，你杀了外神和我也逃不了，判官会找你，他们找得到任何人！” “不，只有你死而已，唐悠悠女士会在这里迎接判官们，啧，反抗暴行误杀判官，这是个活下去的好理由，你说呢？”王巢与唐悠悠四目相对，眼神中只有冷漠。 唐悠悠突然停止了挣扎，静静看着王巢的眸子。 王巢愣了一秒，心头突然一跳。 唐悠悠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不要04，温和地32，走进那个良夜75。” 这句夹杂着数字的诗句让王巢的脑海中刹那惊涛骇浪。 他猛地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 【特一级强制管控密钥口令已触发，请执令人对CH700人工决策】 王巢的身体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定，体内的伽马射线蠢蠢欲动。 那该死的CH700，直接叛变了！ 唐悠悠剧烈地咳嗽，扶着摩托，沙哑地说道：“人类永远不会完全信任机器人，所以，CH700有一个后门程序，只有四个人知道这句强制接管口令，我是其中之一。” 王巢的意识被CH700强烈干扰，程序正在缓慢中止，那代表连他的思维也会缓缓停滞。 “谢谢你教给我这把艺术品怎么使用，”唐悠悠举起枪，对准了王巢的眉心。 “嗬嗬……”王巢半跪着，仰头看着唐悠悠的眼睛，额头上血管绷起，“开枪吧，宝贝。” 唐悠悠大口喘着，满手都是汗，沉重的全自动霰弹枪让她的手不停颤抖，她忍不住想象扣下扳机，王巢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白浆子溅自己一身。 “开枪！”王巢大吼，眼睛血红。 唐悠悠浑身一颤，一屁股坐倒，猛地摇头，大喊：“我不是杀人犯，我不是！” 即便彻骨的疼痛在全身翻滚，王巢依旧怔了一下，这个女人是有多蠢？ “ch700，三个小时后解除管控，重启程序。”唐悠悠抱着枪站起来，轻轻说道。 【执行指令】 王巢双手撑在地上，面无表情。 唐悠悠拉起格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格鲁，尊敬的外神大人，”格鲁低头说着，瞥了一眼王巢，心中更加佩服外神大人的善良。 “格鲁，我们走，我一定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唐悠悠深吸口气。 格鲁呆呆地看着唐悠悠，从她身上看到了MAMA的影子。 这时，王巢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一把钝锯摩擦金属： “宝贝儿，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011 财富和文物 “什么交易？”唐悠悠谨慎地举起了枪。 王巢额头绷起的血管有淡淡光芒透出皮肤，可见他的身体已经极度不稳定，巨大的痛苦从全身每一个细胞中迸发。 他的声音却依旧沙哑而稳：“你解除管控，我保护你，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找到返回我们时代的方法。” “你这种疯子不值得信任，”唐悠悠毫不犹豫地转身。 “想想刚才的判官，唐悠悠，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难道依靠旁边那个软蛋吗？我想你应该有随时接管CH700的能力，我别无选择，不是吗？”王巢看着唐悠悠的背影，知道自己的话一定可以说服这个单纯的女人。 如果说服不了……他手中的M1911早已上膛…… 唐悠悠果然停下了脚步。 格鲁紧张地站在一边，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腿肚子又开始打摆。 此刻不只血管，王巢的双眼已经有些许光芒闪烁，那是伽马射线正在逐渐失控的表现。 他静静等待着，眉头未皱一下。 “解除强制管控。” 【执行新指令，系统重启】 脑海中，CH700的声音响起，王巢心中一松，昏了过去。 —————————— 哗。 一袋水浇在了王巢脑袋上。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丑脸，酒糟鼻，八字胡，一脸肉疼的表情。 王巢一脚踹了出去，正中格鲁肩膀，把他踹了个后滚翻。 “你干什么！”唐悠悠怒道。 王巢环顾四周，发现他没昏迷多久，唐悠悠刚刚收拾出两个大包裹，怀里抱着枪，一副行将出发的样子。 他低头看到自己已经穿上了衣服，橘色舱内宇航服裤子，厚底鞋，上身是蠢到没法形容的白色超薄保暖衣，想必是格鲁代劳。 他一把扯下保暖衣，站起身，冲唐悠悠笑了笑：“抱歉，我有点起床气，好在没有杀了那个蠢货，他应该跟我说谢谢。” 唐悠悠怒目而视，结果一旁格鲁嘟囔了声谢谢。 “你这个，笨蛋！”唐悠悠恨铁不成钢地吼道。 王巢走过去一把搂着格鲁：“很有前途，你叫什么？” “我，我叫格鲁。” “很好，咕噜，你将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手下，”王巢皮笑肉不笑，转头看向唐悠悠：“现在你是老大，我们去哪儿？” 唐悠悠深呼吸一下，忍着没有给这个神经病念紧箍咒，她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自愿献身科学，参加了一个实验，一个什么跃迁实验室，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据说出来会跨越150年。” “嗯……这里就是一百五十年后，”唐悠悠看了看格鲁。 格鲁连忙点头：“2250年，两位大人。” “看来实验成功了，科学万岁，”王巢耸耸肩，意兴阑珊。 “你又是怎么被辐射的？” “实验室在一个废弃的石洞里，我没有找到出口，只发现一个金属柱子，然后被袭击了，后来，有个女人大喊大叫……哦，那是你？镇远号？”王巢说完看向坠毁的航天飞机。 唐悠悠愣住，她发现对这件事想不出科学的解释。 为什么那么大剂量的伽马射线没有杀死王巢，为什么伽马射线暴似乎只针对他，还产生了根本不科学的变化，而自己驾驶航天飞机穿越竟然能和他关联，听起来甚至是自己把他从山洞弄到了这里。 “我们得先去你的实验室看看，”唐悠悠背起了包裹。 王巢摇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废铁，还有一些没用的书画。” “书画？对，对，他们一定会把一些珍贵的文献和艺术品送到150年后的今天，那些都是文明瑰宝，我们更应该去抢救它们！”唐悠悠十分兴奋。 “咕噜，你的老大一开始就这么蠢吗？”王巢拍了拍格鲁的肩膀，“去拯救文物？” 格鲁干笑了下，嘟囔道：“财富才值得去拯救，书画？唉，这个末世谁还在意艺术？” 唐悠悠怒道：“你们两个才是蠢货，你们知道……” “等会儿，”王巢打断了唐悠悠的话，脸上流露出别样的表情，搂住格鲁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呃，呃，这个末世没人在意艺术？”格鲁实在是害怕喜怒无常的王巢，简直比判官还让人恐惧。 “不不，上一句。” “只，只有财富才值得拯救。” “你知道哪里有财富，对吗？”王巢看着格鲁的眼睛，他分明从中看到了回想的神情。 格鲁看了一眼不远处撒雷的尸体，咽了口唾沫：“应该……应该知道。” “多少？” “一吨，足足有一吨！”格鲁说起来也有些兴奋，“如果不是这个判官，我们就发财了，足足一吨！” 即便掌控黑暗世界许久，王巢也没见过财富用吨计算，黄金？现金？不管是什么，都令人兴奋！ 格鲁还在不停地念叨：“一吨啊，可以在桃子郡买一间大房间！” 王巢按着格鲁的肩膀：“你们这个时代房价很贵嘛，不过，你很快就可以在梨子郡有一间房了！” “呃，桃子郡……”格鲁嘟囔。 “你在说什么！”唐悠悠听着两人兴奋地聊天，怒目而视，“王巢，你还在惦记什么财富？一吨黄金你带的走吗？你忘了判官会来追杀我们吗？” “唐悠悠，我们的交易内容是，我帮助你活下去。如果我没猜错，实验室就在那边的大山里，你确定我们要在平原上徒步？给骑着摩托的蠢货当靶子吗？”王巢严肃地说道，“呼噜，告诉我们，财富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格鲁怔了怔，看到唐悠悠凌厉的眼神，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不过，显然王巢的恐怖更有效一些，他犹豫道：“在一片，废墟的地下。” 王巢很满意，他不用问就知道，那么一大笔财富绝对不会堆在地面上，只会在很隐蔽的地方。 隐蔽的地方很适合躲风头。 唐悠悠涨红了脸，还想说什么，甚至想直接威胁王巢按她的想法做。 王巢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面临的选择不是财富和文物，而是活着或者找死，我们可以先躲过第一波搜查，然后再去拯救亲爱的文物。” 唐悠悠转头看向德纳里山，月光下，那是一片巨大的黑影，想在其中找到一个石洞，确实耗时良久，她叹口气，没有说话。 王巢挑挑眉头，站起身，把地上的背包放在了格鲁肩膀上。 “一吨……很有趣，”他心中想着，嘴角翘起。 格鲁紧了紧肩带，目光在王巢和唐悠悠身上扫过，有点惴惴不安，把水比喻成黄金…早先倒也有这个说法，不过…… 两位大人为啥会突然比喻呢？ 012 荒原的黎明 唐悠悠心中明白，王巢这种疯子嘴里的话没有一句可以信任，但她更清楚，冒险徒步搜山非常不明智。 “格鲁，废墟在哪个方向？” “大人……” “叫我唐悠悠，我不是什么外神，这个神经病更不是。” “噢，唐…”显然唐悠悠从天而降的那一幕给格鲁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直呼其名让他十分别扭。 “啧，叫老大！”王巢插嘴。 “老大，”格鲁如获大赦，说话一下就顺畅了，“废墟在西北边几十公里，不远。” 唐悠悠瞪了王巢一眼，叹口气：“出发吧。” 王巢笑得人畜无害，点了点头。 格鲁在前带路，唐悠悠紧随其后。 突然，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唐悠悠后脑。 王巢面无表情，单手举着M1911，没有半句废话，立刻就要扣下扳机。 只是，他的手指分明接触到了扳机，却不受控制地无法按下去。 唐悠悠站定，没有回头。 王巢猛地单膝跪地，脑海中又一次惊涛骇浪，CH700冷漠的声音响起： 【特一级强制管控机制危险行为触发】 “我不再需要说口令，一旦机制触发过，说明CH700被非法操控，所以它绝对不可以伤害执令人，除非我自己解除执令人的身份，”唐悠悠平静的声音传来。 王巢艰难地把枪塞回腰间，咧嘴一笑：“开个玩笑，科学家都没有幽默感么。” 唐悠悠吸了吸鼻子：“老实点吧，悟空。” “解除强制管控。” 【执行指令，系统重启】 王巢脑袋里嗡得一声，所幸这次失控持续的时间不长，没有让他彻底昏过去。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越过唐悠悠，一巴掌拍在格鲁后脑勺上：“看你妈什么？没听老大说吗？出发！” 格鲁缩了缩脖子，赶紧埋头往前走，他决定再听到什么动静也不回头了。 —————————— 五百公里外，同样是毫无生机的黑暗荒原，只有风沙呼啸。 一处地面突然一震。 机械轴承运转声响彻四周，一个数百米宽的裂口缓缓打开。 五辆辆轰鸣的战术摩托飞了出来，砸在地面的瞬间，后轮卷起滚滚黄龙。 这五辆战术摩托远比撒雷驾驶的更加巨大，为首一辆的前轮旁甚至架着一挺大口径全自动机关炮。 高阶判官莫契尔，中阶判官杰夫，三名初阶判官。 如果说MAMA是三千公里内最有权势的女人，而莫契尔，则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莫契尔的黑色头盔是全覆盖式的，眼睛处是两盏耀眼的红光。 一个由白色颜料绘制的十字架贯穿面部，彰显他过往的荣耀。 “MAMA，如果这件事是你做的，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 凌晨。 沉默徒步两个多小时的唐悠悠，王巢和格鲁决定停下休息一会儿。 唐悠悠经过严格的体能训练，这么点距离只能算热身，王巢都不是人了，自然也没什么感觉，况且他还空着手。 可倒霉的格鲁不行了，胸口的绷带都被血染红，不过他可不敢喊累，是唐悠悠要求他必须休息一会儿。 唐悠悠为他换绷带的时候，格鲁眼睛不知该看哪里，结果不小心看到王巢的笑脸，差点吓尿了。 “王巢，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唐悠悠给绷带打结时出声问道。 “杀猪的，”王巢坐在包裹上，仰头望着漫天星辰。 “哼，杀人的吧？” “是我的气质暴露了职业么？杀人和杀猪没什么区别。” 唐悠悠示意格鲁可以躺着，转头看向王巢：“你也是中国人吧？” “我是一个主张和平的无政府主义人士，宝贝儿。” 这时，格鲁犹豫了下，低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国家了，只有永夜议会和巨型城市。” 唐悠悠怔了怔，拿出一袋密封装水，递给格鲁：“为我们说说这个时代吧，你现在应该也明白，我和他都来自150年前。” 格鲁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水，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知道的很少，因为在我出生前就没人愿意学习知识了…… 我只听说，不知哪一年，有外神的大鸟从天而降，和当时的人打了一仗，死了好多人，大陆发生移动，水也不能喝了。 后来，活下来的人聚集在巨型城市里，永夜议会的判官掌管了一切，像我这样住不进桃子郡的人，被叫做劫掠者。 再后来，荒原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格鲁抓了把黄土，看着贫瘠的土壤从指缝间流下，“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桃子郡了，我背叛了法沙，背叛了妖妮大姐，我逃跑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格鲁呜呜地哭了，缩起了身子。 唐悠悠轻轻揽着格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说道：“你很勇敢，格鲁，求生没有错，他们不会怪你的。” 王巢同样沉默不语。 他在想，找到那一吨黄金，怎么才能运出来呢？这种末世，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堂，他很肯定，那个什么桃子郡非常需要一位真正的老大。 唐悠悠抹了抹眼睛，却看到王巢神游天外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种人怎么没死在伽马射线下？” “大概是伽马神派我来提高一下你的智商，”王巢笑了笑，“这是个末世，我想这个时代的男人一定非常饥渴，你最好做一个听话的老大。” “你就是个，恶心的神经病！”唐悠悠骂道。 王巢掏了掏耳朵，无所谓道：“你该学学骂人了，真无聊。” 唐悠悠气得胸膛起伏，她的父母都是令人尊敬的航天工程师，从小给予她温暖和爱意，陪她玩耍，学习，直到帮助她成为优秀的宇航任务专家，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骂脏话，可话到嘴边却骂不出口，只能把自己气得半死。 王巢担心这个蠢女人气急败坏又操控那个破系统，耸耸肩漫步走上了一个小土坡。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大地，星光也渐渐隐去。 荒凉大地，北风徐徐。 光着上半身的王巢掏出了M1911手枪，低头凝视。 “CH700，强制管控无法避免吗？” 【未授权指令】 “好吧……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是不是能吞噬这把枪？” 【…..检测中….】 【可吞噬】 王巢嘴角翘起，双手背后，转身往唐悠悠和格鲁那边走去，嘴里嚷嚷：“咕噜，起床了！” 他背后，右手握着的M1911像融化了一样，慢慢没入他的掌心。 013 废墟 “我一直觉得，人类他妈的都是瘾君子，整天痴迷科技，你瞧瞧，都是羁绊。” 王巢站在一辆锈得只剩半个壳子的汽车顶上，对眼前的一幕由衷地感慨道。 唐悠悠愣了下，意外于这个文盲还会用“羁绊”这样的词语，不过此刻看来，瘾君子的比喻还是很贴切的。 科技，或许真的是种幻觉。 在他们面前，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甚至，废墟都不足以形容这片连绵的残垣断壁。 目之所及没有任何能看出形状的建筑，更像是戈壁滩上自然风化的雅丹地貌。 人类引以为傲的混凝土都市，在短短一百五十年后，就被风沙彻底磨灭，看不出一丁点端倪。 王巢十分怀疑他来到的不是一百五十年后，在他看来，人类城市至少一千年才会废成这种样子。 唐悠悠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人类被科技进步冲昏了头，总觉得自己是这颗星球的主人，其实，我们只是地球无尽生命中昙花一现的租客。” 格鲁瘫坐在地上，抹了把汗水，听着唐悠悠的话莫名有些失落，他只从老劫掠者口中听过旧时代的只言片语，完全无法想象曾经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或许，真的到处都是水吧。 王巢跳下车顶，踢了一脚车头，锈透了的铁皮像泡沫一样碎成了渣。 他纳闷道：“如果只是什么外神降临发生了战争，不过就是多死点人，怎么这会成这个样子？” “因为我们的社会一直在细化分工，每一个人都在各自的领域深入地学习，其他领域大多只是了解些粗浅的皮毛，假如死亡人数超过一定的比例，我们掌握的各项技术会立刻出现断档，接着迅速倒退，” 唐悠悠仰头看着天空，“我曾久久凝视宇宙，那里无边无际，但绝对没有神明，我想，如果格鲁说的外神真的存在，只可能是种高级文明。那么，如果它们更有针对性地刺杀科学家……” 说着，唐悠悠捂着脸颊，慢慢蹲了下去。 她的父母是航天系统中极为优秀的工程师，掌握着多项绝密级核心技术。 想要斩断人类腾空而起的翅膀，侵略者无须大费周章，或许只需要杀掉几千位掌握关键技术的专家，那些伟大的航天机器就会变成一大堆等待腐朽的废铁。 王巢默默看着肩膀抖动，压抑着哭声的唐悠悠，似乎猜到了什么。 然后，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否也有值得怀念的人，嗯，一个都没有。 说起来，他入狱前刚抢了老对头博格斯一千多万美元的军火，这下彻底两清，应该感谢外星人。 唐悠悠一声声抽泣把王巢从美好回忆拉回了现实，他本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忍着没有开骂，一脚踢在了格鲁屁股上。 格鲁没明白唐老大为什么要哭，不过王老大这一脚的意思他很清楚。 他凑到唐悠悠跟前，智商超常发挥，嘟囔道：“老大，别，别难过了，你一定能找到回去的方法，我觉得，你比MAMA还要伟大……” 唐悠悠止了抽泣，深呼吸了几下，闭了会儿眼睛，再次睁开时，一把背起了背包：“我一定会回去的。” “嗯！”格鲁跟着站了起来。 “MAMA是谁？” “MAMA是……” 王巢一巴掌甩在格鲁脑袋上：“谁在乎你妈是谁，快点带路。” “哎哎，”格鲁不敢再废话，背起背包，往废墟里走去。 唐悠悠很想捡起一块石头把王巢狠狠揍一顿，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个神经病绝对不是一个不打女人的绅士，而强制管控如果用的太频繁，天知道这个家伙会不会突然抓狂，来个鱼死网破。 而且，唐悠悠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提出的交易不是分道扬镳，而是保护她。 不过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跟上了格鲁。 王巢漫步其后，表情看起来十分放松，然而，目光却不经意间透露出丝丝凶意。 唐悠悠能够强控CH700，毫无疑问这是他最大的威胁，必须首先消灭掉。 机会总会有的，下一刻，或者，再下一刻。 小白兔单纯又迷茫，而伏于草甸中的猎豹总是很有耐心。 半个小时后。 一行三人已经走到了废墟的中央地带。 这里看起来依旧满目疮痍，不过能够偶尔看到锈成斑驳红色的汽车壳子，形状奇怪的塑料垃圾等等。 当然更多的则是风化成黄土的断墙。 三人走在一截还算平整的土路上，格鲁不停地左顾右盼，显然这种没有标志物可参考的废墟极容易迷路。 好在又过了十多分钟，格鲁欣喜地嚷嚷：“找到了，就是那个，一块雕成字母的石头。” 王巢和唐悠悠顺着格鲁所指看去，不远处果然有块石头和周围格格不入。 因为它被雕刻成了一人高的字母形状：“M” 等再走近一些就看得更清楚，它确实是人工产物，石头背风的有些地方还很圆润，隐约透着点黄颜色。 唐悠悠苦笑摇头。 “我非常讨厌麦当劳，”王巢从一旁走过，拍了拍格鲁的肩膀，“入口在这里？” “嗯，就在字母后边，”格鲁点点头，绕过字母，用手一指。 王巢走过去，看到一个塌陷出来的洞，或者更像是一个地下隧道的入口，直径十多米，斜斜向下通往黑暗。 一辆破破烂烂的四轮全地形车停在洞口。 “这是你的车？”王巢走上前，看到这辆破车还焊了一个车斗，里面堆满了垃圾，主要是一大堆瓶子，用手拨弄了下，“你是个捡垃圾的？” “我是劫掠者，”格鲁小声反驳，不过他想起在唐悠悠的巨鸟中看到景象，又有气无力地说道，“就是个捡垃圾的。” “你们怎么发现这个洞的？”唐悠悠打量周围。 这个洞口四周有一圈断墙，地面踩上去很坚实，看起来像一个大型建筑物的地基。 “妖妮大姐惹了桃子郡四楼的白皮帮，我们一直被追杀，只好一直往西跑，跑到了这附近车没有电了，压缩饼吃完了，水也没有了…… 我们就想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一点湿气，凝一些水来喝，法沙找到了这个洞。” 格鲁神情难过，甚至不敢往洞里看，似乎害怕下一刻就看到妖妮大姐和法沙的尸体。 “可能，那个判官看到了我们的车，天知道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判官路过……我…” 唐悠悠按住了格鲁肩膀：“别太自责，这个洞深么？” 格鲁摇摇头，嘟囔：“几分钟就能走到底。” 唐悠悠用眼神示意王巢先下去，如果遇到谁的尸体可以先收拾一下，以免格鲁更加无法接受。 王巢愣了下，咧嘴笑了：“你真的是个贴心的妈妈。” 他转身往隧道深处走去，笑声传出来：“先到先得，这里面所有的财富都算收尸的利息。” 唐悠悠神情有些尴尬，心中又给王巢的罪名薄上记了一笔。 格鲁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抱着几个水瓶子发呆。 唐悠悠仰头看了看太阳，额头上微微见汗，心中叹息，二氧化碳造成的温室效应即便到现在依旧影响着气候，这都已经1月份，天气还是这么暖和。 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更加古怪的是，黑黝黝的洞口中，同样没有传出声音。 唐悠悠看了看表，王巢已经进去五分钟了。 时间滴答，又五分钟过去。 唐悠悠有些坐不住了，她看了看发呆的格鲁，决定独自下去探查一下。 她从背包侧面抽出了全自动霰弹枪，拉栓上膛，举着慢慢走下去。 她很紧张，心跳得砰砰响。 如果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掉王巢，那自己现在的举动无异于自杀。 但那个男人，真的会这样一声不吭的死了吗？ 014 地下掩体 滴，滴，滴…… 水滴滴在金属上的声音在黑暗的地下空间中回荡。 唐悠悠定了定神，打开了固定在肩膀上的照明灯，发散型的光源照亮了周围。 这里明显是一个为末日特别定制的高端地下掩体。 地面铺设着实木地板，墙壁上斑驳脱落的壁纸下泛着乌黑的金属光泽，巨大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类罐头和密闭容器。 一墙之隔的外界已经是末世，而人类文明却在这个掩体中得以惊鸿一瞥。 但是，再坚固的地堡也经受不住时间的消磨，它终究还是坍塌了。从内部的腐朽程度来看，这里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并不长。 唐悠悠从塌陷处走下，视野被货架挡了个严实，她低头看到浮土上有乱糟糟的脚印，无法判断哪个是王巢留下的。 不过所有的脚印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唐悠悠顺着纷乱的脚印往里走了几步，在墙边发现了一个狭窄的通道。 站在通道口，她伸手扭了一下肩膀上的照灯，把灯光切换成集束模式。 一簇光线笔直射出去的刹那，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唐悠悠浑身一紧，立刻举起了枪。 圆形光斑下，那个人影一动未动，就像一尊雕塑。 远处的空气中似乎有大量飘散的浮尘，唐悠悠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不是王巢，甚至连是不是个人的影子都不太确定。 同时，唐悠悠也震惊于这个地下掩体的规模。 拥有这个地方的富人，想必可以安然无恙的生活很久。 唐悠悠端着枪的手有些僵硬，过分的紧张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与人影僵持了几分钟，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滴，滴，滴…… 水滴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空灵。 唐悠悠尽量控制着脚步不要发出声音，走得十分吃力。 而且她还得时刻注意着左手边货架之间的缝隙中会不会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两分钟后，唐悠悠走到了通道的中间位置，这时已经能隐约看清那个人影。 人影的姿势很独特……还很熟悉。 噢，唐悠悠松了口气，看起来像是个雕塑—米开朗琪罗创作的《大卫》。 怪异的是它并没有透出大理石的乳白色，反而黑黝黝看不真切。 唐悠悠加快了步伐，随着靠近，雕塑的僵硬感就更加强烈。 不出意外，那确实是个雕塑。 唐悠悠放松下来。 在她走出货架的一刻，本能的转动了一下身体，射灯突然扫过一张狰狞的脸。 那绝对不是活人的脸，唐悠悠唯一的印象就是大张着的嘴巴中吐出一条紫黑色干枯的舌头。 “啊！！” 砰！ 唐悠悠被惊得失声大叫，巨大的恐惧让她的手指死死扣着扳机，MPSAA12的火力全面释放，子弹以每秒5发的速度喷出，火舌瞬间照亮了周围，霰弹炸出的钢珠四处弹射，溅起无数火花。 “停下！” 王巢的怒吼竟然从唐悠悠脚下传来。 咔。 子弹被彻底打空。 王巢从唐悠悠脚边不远的一个洞里爬了上来，看到呆呆地目视前方的唐悠悠。 全自动霰弹枪依旧被她举在手里，指着前方。 “嗯？这都没死？真他妈是狗屎运，”王巢心中咒骂。 霰弹打在金属墙壁上，无数弹丸弹跳，竟然没有一颗打中唐悠悠！ 讲不讲道理？ 王巢心中叹口气，走上前掰开唐悠悠僵硬的手指，把枪从她手中拿下来，低沉说道：“别怕，我在这里，你很安全。” 唐悠悠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她不光是被刚才那张脸吓得，更多的是被开枪后四处飞溅的跳弹吓傻了。 她实在是没有使用这种大威力霰弹枪的经验，再加上紧张，肌肉完全不听使唤，根本松不开扳机。 在不熟悉的领域，她终究只是个24岁的女孩子，会惊慌失措。 这时，慌里慌张的脚步声传来，格鲁跌跌撞撞跑进来，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唐悠悠射灯照出的范围内，所有东西都被打成了马蜂窝。 沙发，床，书柜，酒柜等等奢华的东西都成了一堆碎片，这里就像刚打了场遭遇战。 格鲁咽了口唾沫，刚想说话，突然被一脚踹在膝盖上，跪在了地上。 一个冰凉的枪口抵在了他后脑上。 王巢握着M1911，森然说道：“没看出来，你很会演戏啊。” 唐悠悠终于从后怕中清醒过来，猛地站起：“王巢，你干什么？” “哼，你的宝贝咕噜，骗了我们，”王巢冷笑，“这里，他妈的，根本没有什么财富。” “什么？”唐悠悠愣住了，看向格鲁。 格鲁一脸不可置信，猛地嚷嚷：“不可能，不可能，就在下面，怎么可能没有！” “放屁！”王巢一把揪着格鲁的头发，把枪口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下面，只有，他妈的，一个大水罐，宝贝，我现在很不开心。” “唔唔唔……”格鲁拼命嚷嚷，可嘴里塞着枪管，说出的话谁也听不懂。 “嗯？你说什么？”王巢怒道，“噢，再见，朋友。”说完就要开枪。 “王巢！”唐悠悠一把拉住了王巢的胳膊，“听他说话。” 王巢猛地抬头，眼里的凶光把唐悠悠吓了一跳，她脱口而出： “强制……” “看在老大的面子上，”王巢立刻拽出枪，在格鲁胸口上蹭了蹭，“你有一句话的机会。” “水！水就是财富！” 格鲁声嘶力竭地大吼。 王巢愣了，嗤笑道：“你很幽默啊咕噜。” “不是的！不是的！水就是财富，”格鲁的大脑在危急关头终于开窍，福至心灵：“黄金，钻石，不是财富，水，水才是财富，在巨型城市，水能买到一切！” 王巢呆呆看着格鲁，拍了拍他肩膀：“你……可真你妈牛逼。” 唐悠悠噗嗤一声笑了。 —————————— 莫契尔静静地看着撒雷的尸体，以及插在撒雷胸口的金属片。 其余的判官远远站着，无人敢靠近此刻的莫契尔。 他就像一座压抑的火山，正处在爆发的边缘。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挑战议会的权威，别说杀掉一个判官，连反抗都已经极其少见。包括巨型城市的掌管者，都只能卑躬屈膝，任由判官摆布。 今天，竟然死了一个判官。 更恐怖的是，死了莫契尔手下的判官，难道三区的蠢货们忘了“屠夫”莫契尔有多凶残了吗？ 中阶判官杰夫是莫契尔的得力干将，他深吸口气，走到莫契尔身后，低沉道：“长官，撒雷的死很古怪，这架航天飞机更加蹊跷。” “黑石郡的飞机吗？” “没有看到黑石郡的标志，而且，这架飞机，太干净了。”杰夫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干净？” “是的，我见过黑石郡的飞机，他们虽然自诩掌握着飞翔的科技，但是他们的飞机非常拙劣，而这架，如果没有烧毁，简直是一件艺术品，那些残留的设备，让我想到了……” “慎言，杰夫，”莫契尔看向航天飞机，“外神已经很多年没有派遣使者降临了，它们更不会坠毁，这一定是人类的机器。” “您说的对，长官，”杰夫躬身，“是我冒失了……” 莫契尔转身，冲三名初阶判官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你们潜入桃子郡，启动议会安插在里面的眼线，调查清楚MAMA究竟在做什么？先是巨型城市被动防御系统多次报错，接着，负责检视系统的撒雷就死了，这绝不正常！” “是，长官。”三名初阶判官同时躬身。 “如果MAMA真的在搞什么肮脏的小动作，立即向我汇报，”莫契尔阴沉道，“如果没有，那么，搜集她的武装部署。无论如何，那个疯女人该死了。” “永夜长存！”初阶判官同时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文明之火燃于永夜。”莫契尔轻声说道。 目送三辆战术摩托卷起黄龙绝尘而去，杰夫问道：“长官，他们怎么办？”说着用手一指。 所指处，蜷缩着一个身材瘦长的女人和一个矮矮壮壮的男人，两人都浑身带伤，惨不忍睹。 莫契尔缓缓走到两人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刚才你们说知道哪里有一吨水？” 015 迫在眉睫 “……后来，地面干了，地底也找不到水了，死海里只有毒液……永夜议会控制了造水工厂……会制造水的人都被他们抓走了，但是有逃掉的家伙，他们有的成了巨型城市的大人物，有的成了私贩水的黑市商人……” 格鲁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喃喃地述说着这个悲惨的末世。 “曾经很多人追随妖妮大姐，其中就有一个家伙知道一种气体，点燃以后可以变出水……我们积攒，拼命，差一点就能在桃子郡占据一个楼道……可是，他背叛了妖妮大姐，加入了该死的白皮帮！我们被驱赶，被追杀，最后，只剩下我和法沙了……妖妮大姐是个好老大，真的……” 唐悠悠扶起了絮絮叨叨的格鲁，转头问王巢：“你见到尸体了吗？” “只见到这位腊肉先生，”王巢指了指地上被霰弹打成碎渣的干枯尸体。 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财富不是黄金，不过，只要它有价值，有购买力，那它是什么形态并不重要。 唐悠悠有些尴尬，庆幸那两人没躺在这里，不然…… 她深吸口气，跟格鲁说道：“妖妮大姐和法沙没在这里，说明他们还活着，一定可以找到他们。” “真的吗？王老大？他们没有死在这里？”格鲁满脸惊喜。 王巢毫无说话的兴致，懒洋洋地从一堆碎玻璃渣中拎起半个酒瓶子，把里面残留的一点点红酒倒进嘴巴，又吐出了一块碎玻璃。 “格鲁，去把背包和全地形车推下来，这里资源很丰富，我们修整一下，”唐悠悠脸色平静。 她瞥了一眼蹲在角落翻找的王巢，心里却很痛快：“黄金？哼，你个没文化的神经病。” 格鲁干劲十足，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哈，找到了，”王巢惊喜出声。 “什么东西？”唐悠悠一怔。 “呼……” 王巢站起转身，吐出一口烟，他嘴巴上叼着一根雪茄，一脸心满意足： “别这么敏感，唐悠悠，我是一个很可靠的同伙，”王巢拎来一把只有三条腿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笑得人畜无害。 “你？你连判官都不如！”唐悠悠怒道。 “噢，看来之前是我打扰了你的好事，”王巢耸耸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补偿。”说着拽了下腰带，露出线条坚硬的人鱼线。 “滚！”唐悠悠气得胸口起伏，转身走回货架旁的通道。 王巢看着唐悠悠的背影，收起了戏谑的表情，看似随意的仰头瞥了眼屋顶，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 “尊敬的判官大人，”一个女人躬身站在一辆锈得只剩半个车壳子的汽车旁，恭敬说道：“地下掩体就在这片废墟里。” 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身材纤细，头上扎了两个发髻，却没有丝毫可爱的感觉，因为脸上有着极浓的妆容，一抹红唇，眼影深邃。 尤其一双碧蓝眸子透出的目光，妩媚却冰冷。 “你叫什么？”莫契尔看着面前的废墟，低沉问道。 “妖妮。” “你是一个头脑很清楚的女人，妖妮，所以，我选择相信你并给了你这个机会。” “请您务必放心，地下掩体千真万确，而您面前卑微的劫掠者只想活下去，绝对不敢冒犯任何一位判官，撒雷判官的死……” 莫契尔点点头，打断道：“走吧，让我看看你的宝藏。” 他关闭了战术摩托，从车架上摘下一支只有高阶判官才能配备的等离子手持炮。 这件威力巨大，带有自动追踪点阵的杀器仅从尺寸上就令人生畏。 身为高阶判官，莫契尔其实并不关心撒雷这种蠢货的死因，他只在乎自己对三区的控制力，任何挑战他绝对权威的行为都必须被血腥报复。 当然，在这期间，取得一笔意外之财依旧令人心情愉悦。 妖妮转身，不经意间目光一转，瞥了一眼锈烂车壳的某处地方，不动神色地往前走去。 矮矮壮壮，呆头呆脑的法沙赶紧跟上了自己的老大。 莫契尔与杰夫紧随其后。 四人一步一步接近地下掩体。 —————————— “这个……真的能吃？”格鲁端着一个罐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当然，”王巢认真的说道，“这种鲱鱼罐头，曾经风靡全球，只有高贵的灵魂才配的上它的味道。” “可……”格鲁不觉得自己灵魂高贵，更不觉得这个散发着极度恶臭的玩意儿可以吃。 唐悠悠从货架中走出，扔给格鲁一个新的罐头：“别听他的，没人会吃鲱鱼罐头。” 格鲁如获大赦，赶紧远离王巢，打开新罐头狼吞虎咽。 “你和咕噜一样没有品位，”王巢嗤笑，扔了鲱鱼罐头，拿起一个小罐子，用手指挖出一坨绿色的膏体塞进嘴巴。 “那是什么？”唐悠悠一脸厌恶。 “不知道，这个玩意儿味道好极了。” “神经病，”唐悠悠用勺子挖了一块午餐肉塞进嘴里，却吃出一股子肥皂味道。 这些罐头都是文物，不过唐悠悠知道很多罐头其实还能吃，只是味道不好而已。 王巢吃完一罐绿色膏体，心满意足地靠在货架上闭上了眼睛。 唐悠悠看到地上还有一罐，偷偷拿起来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味道。 又瞥了一样王巢，她咽了口唾沫，也用手指挖了一坨塞进嘴里。 “嘶…噗……” 格鲁愣愣看着唐悠悠五官皱在一起，捂着脑袋，泪流满面。 “老，老大，你怎么了。” 王巢睁开眼睛，咧嘴笑了：“没事，她只是吃了一坨过期的芥末。” 唐悠悠被芥末冲得脑袋差点炸了，缓过劲儿后完全顾不上说话，一口气灌下一瓶水，才张着嘴巴拼命喘气。 该死的王巢，他怎么能面不更色地吃完一整罐芥末！ “你对于食物的品味非常庸俗，唐悠悠小姐，”王巢笑了笑，“150年典藏的芥末和82年的拉菲一样醇厚。” 唐悠悠还在灌水中，没有机会还嘴。 这时，有个女人的声音隐约从头顶上传来。 “尊敬的判官，就是这里了。” 王巢坐起身，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看着目露惊慌的唐悠悠和吓傻了的格鲁，心里想道： “嗬，终于来了……” 016 倔强 冷汗爬满了妖妮的额头，她极力躬着的身体，由于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等离子手持炮在她头顶几厘米处，炮口旋转的能量没有丝毫热度，只有直透颅骨的寒意。 莫契尔举着等离子手持炮，目光阴沉。 妖妮说出“尊敬的判官”时刻意提高的嗓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那是一句提醒或者是一个信号。 “判官大人，我……”妖妮试图解释。 莫契尔却猛地挥起手掌，狠狠抽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的法沙搏命一般冲向莫契尔。 莫契尔一动未动，身后的杰夫上前一步，随意抬起手臂，在战术外骨骼系统的助力下，轻而易举地挡下了法沙的拳头，一脚踹在他胸口。 法沙倒飞了出去，半空中吐出一大口血。 暴怒的杰夫又一脚踏在妖妮后背，将她踩进土里，臂刃弹出，就要斩下她的头颅。 “杰夫，留着这个女人，”莫契尔冷笑，“很久没有这种乐子了，我很想看看劫掠者为我们准备了什么节目。” 他根本不在乎劫掠者的埋伏，那些在荒原上捡垃圾的蠢货脆弱无力，面对全副武装的判官，一切抵抗都是土鸡瓦狗。 况且，他并不鲁莽，有这个女人做人质，足以打消埋伏者想要同归于尽的念头。 杰夫从战术摩托上取出能释放强电流的镣铐，将妖妮和法沙拷在一起，粗暴地扔在了地洞前。 “妖妮，现在，带我们参观一下你的卧室吧，”莫契尔头盔上的面甲闭合，白色十字架贯穿面部。 他将等离子手持炮举在身侧，耀眼蓝光依旧遮挡不了头盔上那两盏代表死亡的红色。 妖妮跌跌撞撞爬起来，心中凄然： “格鲁，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刚才废弃车壳上的痕迹显示有人进入了废墟，而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找到这个掩体的，除了她和法沙，只可能是格鲁。 在废墟中绕了许久，她希望这点时间足够让格鲁离开，而出声提醒，则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当她和法沙走进地下，看到的场景让她彻底绝望。 入口处的货架前，扔着几个空罐头，洒在地上的水迹尚未干涸，这些痕迹显示有人刚刚就藏在这里。 莫契尔显然也注意到了地上的痕迹，沉闷的嗤笑从头盔中发出，他踢了一脚妖妮，示意继续向前。 越过全地形车以及地上的空罐头，四人走进了通道中。 莫契尔肩头的射灯功率极大，扫射四周，照亮了货架之间的所有角落。 他的心头有些震撼，不是因为眼前货架上的这些垃圾，而是联想到在三区地下，究竟还有多少处这样的地方？会不会藏着更加难以想象的资源和装备？ 议会想过很多办法寻找富豪们建立的秘密地下掩体，却极少有收获。 因为即便是议会，也只掌握着极其有限的技术，不足以探查出那些能抗住核爆的地下堡垒。 分神思考这些并没有让莫契尔有丝毫松懈，他头盔中有一个简易的红外热感系统，不停地扫描着视野中的东西。 劫掠者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胆小，一直走到货架尽头，都没有发起任何攻击。 莫契尔从后腰摘下一个小型圆盘，扔了出去。 圆盘吸附在地面上，突然炸开耀眼的光芒，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 这里空无一人，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弹孔和被射成碎片的家具，地面上还有一具四分五裂的干尸。 “妖妮，看来你的手下不太好客，”莫契尔打量周围，又阴沉道，“你欺骗了我，这是霰弹的弹痕，来自撒雷的MPSAA12。” 随即，杰夫将霰弹枪顶在了妖妮额头，而她面露讥讽，一言不发。 噌。 莫契尔的臂刃刺穿了她的肩膀，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 “我失去耐心了，肮脏的劫掠者，”莫契尔慢慢站直，将妖妮举了起来。 虚弱的妖妮无力地垂着身体，而法沙已经被杰夫的拳头砸中后脑，昏了过去。 “听好了，劫掠者们，”莫契尔冲着空气说道，“给你们三秒钟，出来投降，否则，我会像切牛排一样切碎这个女人。” “一。” “二。” 哗啦，有人似乎从水里爬上来，声音从地面上的洞口传出：“不，不，我投降！” 一个人从洞口爬出来，瘦高个，酒糟鼻，八字胡，脸上的肌肉由于恐惧而扭曲，高举着双手。 莫契尔嗤笑了一声，将妖妮扔在地上。 “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只有我，”格鲁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站直了身体。 “撒雷是你杀的？” 格鲁瞪大眼睛，全身颤抖，跪倒在地，颤声道：“是我。”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生命。 莫契尔走上前，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他手臂上弧形的臂刃闪烁着寒光，慢慢刺进了格鲁的身体。 就像一把餐刀，滑进一块任人宰割的蛋糕，莫契尔总是享受这种时刻——将极度锋利的臂刃插进跪伏于身前的人体。 谁杀了撒雷并不重要，这个瘦弱的家伙有没有可能杀了撒雷更加无所谓。 他的声音透着嗜血和兴奋：“现在由我宣判，你，死刑。” 格鲁声嘶力竭地挣扎着，却被臂刃钉在地上，鲜血肆意蔓延。 地下二层的水罐中。 唐悠悠的嘴巴一直被王巢死死捂着，此刻，听到格鲁的嘶吼，她猛地挣脱王巢的手臂，抓着水罐口爬了出去，冲上了地下一层。 莫契尔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唐悠悠一把推在他胸口。 他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瘦弱女人，她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眼神却透着视死如归。 这些年，莫契尔见过太多懦弱和卑微，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唐悠悠站在格鲁身前，缓缓张开了双臂。 她知道自己的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知道自己此刻像个幼稚的小丑，但她就是没办法袖手旁观。 莫契尔笑了笑：“为什么？”他无法理解这样柔弱的女人，为何敢站在他的屠刀前，“因为你在乎这个人？” 唐悠悠眼睛里噙满泪水，倔强地昂着头，不发一语。 水罐中，王巢轻声说道：“因为正义，呵，这个蠢女人。” 当亲眼看着父母被杀，鲜血溅在脸上，十二岁的王巢彻底撕碎了正义这种可笑的东西，他的眼中，罪恶只能由更加凶残的罪恶来制裁。 唐悠悠想要用生命来坚守的正义和善良，在他看来愚不可及。 几分钟后，这个单纯的女人就要死了。 那么，再也没有人能影响CH700系统，而彻底自由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吞噬掉上面那两个判官，让自己更加强大。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在王巢的掌控中。 离开坠毁地后，他没有提醒过单纯的唐悠悠应该如何消除踪迹，如何藏匿，如何狡兔三窟。因此，即便没有妖妮带路，判官也会找到这里。 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 017 害怕吗 王巢无声无息地爬出水罐，站在黑暗中，面无表情。 这一刻，初见教父约翰乔的一幕莫名地在他心头泛起。 那个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人，穿着得体的西装，站在他身后，将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面前，杀害他父母的凶手被打到不成人形，哀嚎着，乞求着。 约翰乔用优雅而缓慢的语调讲述这个人的背景，这个人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一个听命于人的喽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然后，教父递给他一把枪。 “你有理由杀了这个人，同时，也有无数理由宽恕他。正义和罪恶并不绝对，它们只是一座天平，用以称量人心。现在，王巢，做出你的选择。” 下一刻，又一个记忆映入脑海。 风雪漫天，约翰乔独自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王巢站在他身后，将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教父轻轻拍了拍王巢的手，语调依旧优雅：“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无法置信，我目睹了正义与罪恶交织，我看着忠诚堕落，背叛如烈焰闪耀。然而，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逝在时光中，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冰凉的刀锋触及他的脖颈，黑暗教父约翰乔闭上了眼睛，喃喃道：“Time to die.” 记忆如潮消散，王巢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混凝土，看到了地下一层中，判官握住了唐悠悠的脖颈，巨大的力量让她渐渐无法喘息。 他甚至能看到唐悠悠的肺无力地挣扎，却鼓动得越来越慢。 但是，她那双噙满泪水的眸子，没有流露出一丝后悔。 王巢怔了怔，突然有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生长，蔓延。 如果唐悠悠面对教父递过来的枪，她会怎么选择？ 这一瞬间，王巢的嘴角慢慢翘起，他感觉自己穿上了精致得体的西装，神经质地理了理袖口，然后，将双手伸前，如同按在了唐悠悠的肩膀上。 他终于领悟了十二岁时，压在自己肩头的那双手所塑就的意义。 死亡，并不是正义的溃败，沉沦黑暗才是。 唐悠悠那纯粹的正义和善良，怎么能让它在死亡中永生呢？要让它，在黑暗中开出一朵恶之花。 王巢的身影原地消失。 轰！ 地下一层，莫契尔的身躯狠狠砸在墙上，踉跄了几步。 王巢伸手揽住了唐悠悠，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 唐悠悠挂在他胳膊上，剧烈地咳嗽，喘气，看不清表情。 “你是谁？”莫契尔暴怒到极点，反而异常平静。这个男人从洞口出现到击中自己的腹部，速度快的可怕，他只看到黑影一晃就被砸飞。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我的老大捏疼了，”王巢微笑着说道。 莫契尔面沉如水，手中的等离子炮开始蓄力，炮口闪烁的蓝光急速转动。 一旁的杰夫同时举起了全自动霰弹枪。 绝不废话是王巢的犯罪信条，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出现在杰夫怀里。 这位中阶判官甚至没有来得及弹出臂刃，就被王巢撞在胸口，整个人砸在金属墙壁上。 无论是战术外骨骼系统还是复合材料装甲都无法抵消冲击力。 杰夫瞬间失去意识，颓然滑倒。 莫契尔猛地举起等离子炮，自动追踪点阵锁定王巢，一团蓝光激射而出。 接着，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 这团本应轰碎一切的能量击中王巢的胸口，没有爆炸，却像掉进热水中的雪团，刹那融化，消失不见。 王巢稍稍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向胸口。 脑海中，CH700的声音变得激昂： 【吞噬等离子态重氢团，激活回响】 他的身体变得像水波一样，粼粼波动。 “你是什么东西？”莫契尔僵硬地问道。 “开枪，”王巢说道。 “什么？” “别废话，快开枪。” 莫契尔感觉被戏耍，暴怒地抬起等离子手持炮，切换到高能粒子束模式，狠狠扣下扳机。 嗡！ 一束刺目蓝光从炮口射出，纤细却散发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巨大能量。 粒子束撞进王巢胸口，他全身的波动猛地沸腾，传出密密麻麻碎裂的声音。 “去死！” 莫契尔大声吼着，死死按着扳机。 粒子束源源不断，连接了炮口和王巢。 王巢低着头，轻轻抬手，手指在粒子束上抚过，如同弹动一根琴弦，指尖荡漾着跃起的蓝弧。 他全身都在震颤，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此起彼伏。 就像在进化和毁灭的针尖上跳舞。 如此酣畅。 咔… 一股黑烟从等离子手持炮上冒出，粒子束中断。 莫契尔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没电了。 “我…可以…等你…充会儿电，”王巢的身体依旧像沸腾了一样波动，声音断断续续。 愤怒和耻辱让莫契尔的双眼喷出火焰，他扔了等离子手持炮，摘下头盔，双臂臂刃弹出，交错相击，炸出火花。 王巢一愣，抬起了右手，一把M1911像从皮肤中凝结塑造一般升起，被他握紧，随即扣下了扳机。 砰。 莫契尔后退了一步，子弹被复合装甲挡住，留下一个黑色印痕。 他的眼角抽搐，被王巢的无耻震惊，难道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决斗精神吗？ “不好意思，打歪了。” 王巢笑了笑，又一次扣下扳机。 这次莫契尔没有傻愣愣站着，就地一滚，戴上了全覆盖式头盔。 后续连接而至的子弹在他的头盔上擦出一串又一串火星，他一步一步走向王巢。 他有一丝幻想，或许这个能吸收高能粒子的“东西”并不擅长近战。 王巢也正如他意料，一枪一枪地开着，每一枪都打在他头盔上白色十字架的中心。 又有一枪打得莫契尔的脑袋往后仰了一下，然后他猛地跳起，向王巢扑了过去。 双臂挥舞，臂刃从两肋狠狠刺进了王巢身体。 比意料中更容易。 然而，当莫契尔抬眼对上王巢的眸子，只看到浓重的讥讽。 更加令他恐慌的是，王巢的手臂上竟然慢慢“长”出了一对臂刃。 这怎么可能？莫契尔终于被现实击溃，他不是在和人战斗，而是一个魔鬼。 下一刻，魔鬼的双臂刃刺入莫契尔的两肋。 两个男人，保持同样的姿势，相对而立。 王巢的脸模糊而晃动，嘴角的笑意却分外清晰。 “害怕吗？” 跪伏在地，血泊中的妖妮艰难仰头，看到了判官的手，在颤抖。 原来，判官也会恐惧。 018 简单的选择 “害怕吗？” 莫契尔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心潮起伏中，耻辱，不甘，还夹杂着他不愿承认的恐惧。 多年以来，依靠议会所掌握的科技，判官以压倒性的优势横扫全球，所有反抗都被血腥镇压，直到判官之名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然而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刚刚加入议会的时光，王巢就像当年的老师一样，神秘，强大，掌控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沉醉于高高在上的优越，忘了真正的罪恶不是将利刃刺入臣服者的身体，而恰恰是此刻挂在王巢嘴角的笑意。 面甲升起，莫契尔脸色苍白，低沉道：“朋友，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王巢一脸恍然大悟：“噢，对，我们可以谈谈。”说着抽出了臂刃。 莫契尔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准备说说自己的身份和判官身后的庞然大物。 然而下一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王巢的双臂刃又一次刺进了他的两肋。 “弄死你以后，我会好好和你谈谈，”王巢接着说道，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都没有退去。 莫契尔彻底被激怒，大吼一声，双臂猛地上抬，要用臂刃将这个卑鄙无耻的罪犯切成三截！ 极度锋利的臂刃成十字切过王巢的身体，莫契尔顺势后退。 他喘着粗气，腰间四道伤口触目惊心，大量的血液顺着装甲缝隙溢出。如果能活着回到议会，他一定要当面臭骂科技部，判官引以为傲的复合型装甲他妈的根本不是坚不可摧！ 王巢没有追击，反而一声不吭。 莫契尔愣了愣，抬起头，看到安然无恙的王巢正在面向一个方向，他顺着目光看去，接着浑身一颤。 那个柔弱却固执面对死亡的女人，正扛着等离子手持炮，炮口炫目的蓝光急速旋转。 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怎么会这样？等离子手持炮分明只能使用一次！他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那蓝色的光芒，却知道那代表着死亡。 “唐悠悠，你会用这种东西？很好，快向我开枪，”王巢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莫契尔，“噢，等一下，我先弄死这两个判官……和你亲热的时候，我可不想被参观。” 莫契尔僵硬地后退了一步，心中升起绝望。 然而，炮口缓缓移动，竟然对准了王巢。 唐悠悠颤声道：“你一直想杀了我，对吗？我刚刚想起来，航天飞机，判官的尸体，摩托都留在那里，是啊，这样，判官一定能找到我们，是啊，我肯定要死，我什么都不懂，像个傻瓜一样。” 说到最后，她眼中噙满了泪水，像个委屈的孩子。 “唐悠悠……”王巢愣了下。 “闭嘴！”唐悠悠吼道，“我就是个傻瓜，你就想杀了我！”她抬眼看了一下房顶，“干尸是你放在那里的！” 王巢抬头看了一眼那节绳子。 他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发现了那具干尸，给它重新换了个位置，吊在了一进通道的地方。胆小鬼唐悠悠一定会进来察看，然后在惊恐中开枪。 惊慌中，新手司机会踩死油门，菜鸟枪手则会扣死扳机，而在狭窄空间扣死霰弹枪的扳机，等同于自杀。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的运气好到这种程度，更重要的是，王巢临时改变了主意，想要将唐悠悠带入黑暗，却没想到在被判官掐着脖子的时候，唐悠悠看到了绳子。 “你确实很蠢，”王巢耸耸肩，“不过在内讧前，我建议你先解决掉这个看戏的。”他指了指莫契尔。 “等离子手持炮怎么能用第二次？”莫契尔怔怔问道。 唐悠悠看着王巢，恨恨地说道：“我是不会用霰弹枪，但我有一个博士学位来自高能物理，王巢，你看不起科学，因为你就是个没文化的……” “神经病？”王巢笑了。 “大，傻，逼！”唐悠悠终于吼出了一句脏话。 王巢一愣，此刻才流露出一些意外的表情。 莫契尔突然伸手，摘下了头盔，夹在左臂下，躬了躬身体：“唐教授，我为之前的粗鲁道歉，这是一个误会。 致歉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我由衷地敬畏科学。 虽然不知道您来自哪里，但每一位科学家都是议会尊贵的客人，我，高阶判官莫契尔耶鲁，以姓氏起誓，将以生命护卫您的安全，送您前往永夜议会总部。 如果您是一位高能物理学家，加入议会后，绝对可以成为这个时代最高贵的人类之一。” 唐悠悠转头看向判官，神情落寞，虽然昨天才降落在这个世界，“唐教授”的称呼却让她感觉真正来自150年前那样久远。 巨大的委屈又一次涌上心头，她是一个应用物理学家，航天专家，工业设计博士，却要在这里和暴徒们周旋，还像个傻子一样被摆弄。 “唐悠悠，用用你的脑子吧，”王巢看到唐悠悠的神情，怒了，“现在给你上第一课，合作的首要条件是掣肘，你无法制约这个判官，他现在的绅士做派完全来自于我！” “邪恶的东西，”莫契尔出声，“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知道议会有多么渴求科学家，只要发现一位科学家，我将立刻提升三个等级，议会将直接允许我接管一个巨型城市！” 他转头向唐悠悠说道： “请相信我，尊敬的唐教授，我可以提出更加稳妥的方案，比如，由您驾驶战术摩托，我的人则在几公里外侧应，另外，这几个劫掠者将得到特赦，我可以教会他们使用判官的武器，由他们贴身护卫您！” 莫契尔的方案几乎接近完美，显示出了无可辩驳的诚意。 王巢闭上了嘴，耸耸肩，看着唐悠悠。 如果有机会给她上第二节课，那么他会说，任何条件都是表象，只有勘破人心才能确保安全。 但他没有说话，只有经历才能让人成长，他有十足的信心，慢慢教会这个女人黑暗世界的森林法则。 唐悠悠的目光在莫契尔和王巢之间流转。 她要在这两个人之间做出选择。 不过，答案很明显，不是吗？ 019 新时代 “爸，您说，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身陷灾难，饥荒和战火的人，探索宇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唐悠悠抱着膝盖窝在椅子上，轻轻说道。 她的父亲将双手温柔地按在她肩膀上。 “悠悠，两个小时后，你将挣脱地心引力，踏足黑暗又空无一物的宇宙。当你俯视地球时，就会明白，征服宇宙的意义在于帮助人类从狭隘的本我中解脱出来。古往今来，人类承受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最终化成一种力量。” 他伸出手，指向玻璃幕墙外数公里处，昂然耸立于大地之上的火箭发射架。 “这种力量，将使人类一跃而起，超越本我，奔赴无限。” 唐悠悠怔怔看着远处的发射架，多年严格的集训，演练，她终于要亲自登上镇远号，执行首次泛亚国际空间站驻站任务。 镇远号是中国最尖端，甚至代表世界最高技术水平的航天飞机，但它和唐悠悠一样，都是第一次启航。 “我，能做到么？”唐悠悠歪了歪头，靠在了父亲手上。 “小棉花，”父亲笑着叫出女儿的奶名，“你是我和妈妈的骄傲，无论什么时候，相信你自己，坚定地，顽强地往前走。记住，善良和勇气，会永远给你力量。” “爸爸……” 回忆悄然飘散，唐悠悠举着等离子手持炮，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咬着嘴唇，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眼前，血泊中的格鲁，妖妮，昏迷的杰夫和法沙，冷笑的王巢，虔诚的莫契尔，满地狼藉的地下掩体，定格成一副令她战栗的画面。 但是，她要走下去，坚定地，顽强地走下去。 “莫契尔，”唐悠悠深吸口气，颤声道，“我同意你的方案，但首先，救醒他们。”她用眼神示意三个劫掠者。 “如您所愿，”莫契尔躬身，冷冷看了一眼王巢，转身扶起妖妮，轻笑道，“妖妮，感谢唐教授吧，如果你足够忠诚，我想她不会吝啬为你申请一个市民身份。” 妖妮面无表情，一把推开莫契尔的手，捂着肩头的伤口，慢慢走向格鲁，路过唐悠悠时，微微点了点头。 唐悠悠挤出一个微笑。 “啊，真温馨，”王巢摊手，“打扰一下各位，在这全家团聚的美好时刻，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闭嘴！”唐悠悠怒目而视。 王巢冷笑，指了指等离子手持炮：“你觉得用这个可以威胁到我？” “强，制……”唐悠悠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OK，”王巢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摆手，“谁说你是个傻瓜？这一堆人里，你最厉害，你最他妈的棒了。” 唐悠悠没有再说什么，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咬牙举着等离子手持炮，对着正在处理伤口的莫契尔。 这把武器太过沉重，虚弱的唐悠悠一直凭毅力支撑着，不过她认同王巢嘴里吐出的那个象牙，想要安全合作，首先要能制约对方，所以她一刻都不敢松懈。 王巢倒是一脸放松，摸出一根雪茄点上，旁若无人得吞云吐雾。 他的身体已经停止波动，吞噬等离子团和粒子束的结果让他很满意。 脑海中，CH700正在扫描全身细胞。 【巨超新星级能量体，进化程度6%】 【基于伽马回响的DNA链碱基结构已记录突变序列，当前可突变物品为：M1911手枪，钛合金臂刃，内八角螺丝，铁质扳手，铜质勺子……】 “行了，零碎就不要念了，”王巢在心里打断道，一定是吞噬座舱的时候不小心吞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还他妈有把勺子。 【当前进化程度6%，可用伽马射线能量一级】 “这个手枪的子弹是无限的吗？”王巢心里纳闷，刚才他用手枪点射那个判官，就是为了测试一下这把从他身体突变出的枪究竟威力如何，有几发子弹。 【突变物脱离巨超新星级能量体需要消耗伽马射线能量，当前伽马射线能量一级，可用M1911子弹数量：90】 “那把……等离子手持炮我可以吞噬吗？” 【可吞噬，请注意，当前伽马射线能量储备无法激发重氢团等离子态】 “能吞不能用……”王巢心中琢磨。 “啊！！”一嗓子嚎叫打断了王巢的思绪，他转头一看，格鲁醒了。 这个蠢货实在太弱了，连疼带吓，刚才直接晕了过去。 此刻醒来两眼无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救了。 妖妮正在给格鲁包扎伤口，法沙也被莫契尔弄醒，守在格鲁身边。 莫契尔抱臂站在一角，脸色平静。 他腰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战术外骨骼系统还集成着一个简易的生命维持系统，除了向总部汇报判官的身体状况，监听，通话，以及定位之外，也能注射一些基础凝血抗病毒类药物，帮助判官坚持到获得治疗。 起初以为这是一笔意外之财，进入地下掩体的时候，莫契尔关闭了系统，此刻打开了一部分功能，监听和通话还关闭着。 杰夫也已经被莫契尔用生命系统救醒，坐在地上，默不作声。 地下掩体中，除了格鲁念念叨叨地嘟囔着什么，谁都不再出声。 十多分钟后，妖妮用眼神和格鲁，法沙交流了一下，站起身来。 “唐悠悠小姐。” “嗯？”唐悠悠找了把椅子坐着，等离子炮搁在腿上。 “我，妖妮薇兰。” “格鲁普利斯。” “法沙，呃…法沙。” “愿意终生追随、守护唐悠悠，以生命，以荣耀，至死不渝，”三人躬下身体，异口同声。 唐悠悠愣愣看着面前三人，有些手足无措，这一幕难道不是只会出现在老旧的骑士电影中吗？ 格鲁低着头，只有他知道唐悠悠现在不是犹豫，而是有些懵。他压着声音，悄悄提醒：“老大，这个时代，这些很重要，代表效忠。” 唐悠悠反应过来，在末世，法律已经彻底失去效力，只有契约精神才能重建秩序。类似西方骑士所发出的效忠宣言是一种严肃又赤诚的契约。 她怔怔站了起来，不知该说点什么。 这时，王巢懒洋洋说道：“平身吧。” “闭嘴！”唐悠悠怒道。 “中国人不都这么说，”王巢耸肩。 唐悠悠深吸口气，轻轻说道：“我会…保护你们的。” 妖妮愣了一下，深深看了唐悠悠一眼，转过身来。 这个走投无路，又重获生机的劫掠者，露出一个精明又冷漠的微笑： “很荣幸能代表我的老大，现在，男人们，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条件了。” 020 黑暗已死 “这位大姐，你的发型很有品味，”王巢伸了个懒腰，弹飞了雪茄蒂，“但你的演技太浮夸了。” 红唇勾起，妖妮漫步至唐悠悠身侧：“时间会证明我的忠诚，而你，王巢，现在应该想想怎么逃命了。” 唐悠悠怔怔看着两人，听出了言语中的刀光剑影。 “逃命？你想多了。” 王巢看向唐悠悠：“喂，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自己看起来这么蠢，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你很好控制。” “控制？”唐悠悠一愣。 “王巢，闭嘴吧，”妖妮低沉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契约精神，悠悠最大的威胁只有你。” 莫契尔适时出声道：“他当然不会明白契约的意义，一个邪恶的东西！唐教授，如果你没意见，我想我们应该合力击杀这个恶魔。”说着双臂刃弹出，交错相击。 杰夫随之站起，再次举起了霰弹枪，法沙犹豫了下，站在了妖妮身侧。 只有格鲁脸色苍白，退了一步。 王巢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流转，这种场景他见过太多次，多边对峙中，弱者总会结成同盟，这种默契甚至无需协商，自然而然便会建立。 此刻，唐悠悠陷入深深的纠结中，她不愿承认自己蠢，可现在，她确实分辨不出谁才是好人。 王巢自然是个恶棍，无数次想杀了她，但刚才从莫契尔手里救下了她，并且说出的话也有几分可能性。 另一面，莫契尔提出的方案看起来非常稳妥，而妖妮的效忠同样合理，再加上格鲁这层联系…… 这时，妖妮在唐悠悠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唐悠悠听完，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起身说道：“我们先出去，莫契尔，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如你所愿，”莫契尔没有多说，带着杰夫走进通达。 王巢冷笑不语，晃晃悠悠跟在后面，唐悠悠和妖妮三人最后。 来到地面上，唐悠悠环顾这片废墟，恍如隔世。 短短几个小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现在大约下午两三点，烈日当顶，温室效应带来的异常的气候，让一月份的天气与盛夏毫无二致。 莫契尔拿出一个身份识别器，交给了格鲁，让他和法沙去把停在废墟外的战术摩托开进来。 这位高阶判官坦荡得令人丝毫挑不出毛病。 唐悠悠却依旧不敢松懈，站在烈日下，举着等离子手持炮，对着两个判官。 这片废墟没有任何东西高于两米，无法提供阴凉地。 王巢仰头看了看太阳，心头烦躁，判官即便要做什么，绝对不会现在就发动，必然会等到一个更能掌控的环境里。而心怀叵测的劫掠者有的是时间慢慢把唐悠悠攥在手里，奇货可居。 智斗这种事情，王巢看得清楚却很少愿意掺和，往往一梭子弹，解决一切智慧大脑。 只要达到目的，中间所有的弯弯绕绕都可以平趟，无须精准判断，谁挡路，尽杀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留在地下掩体塌陷口的几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又等了十多分钟，两个最傻的家伙才笨拙地骑着战术摩托回来。 尤其格鲁，浑身是土，不知摔了几次。 莫契尔举起双手，慢慢说道：“我的战术摩托配备了全自动机关炮，弹量充足，另外，两辆摩托还挂有四把武器。妖妮，我会教你的人如何使用，同时提供一份详尽的地图。” 妖妮点点头：“方案还要变动，我和悠悠骑一辆，格鲁，法沙还有你乘一辆，你需要脱去所有装甲。” “当然可以，”莫契尔面无表情。 古怪的是，唐悠悠却没有表达意见。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格鲁突然大叫，扶住了唐悠悠。 唐悠悠无力地滑倒，整个人都昏了过去，手中的等离子炮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这个柔弱的女人先后经历了长途跋涉，藏在冰水里，窒息，然后扛着沉重的武器站在烈日下，终于坚持不住了。 妖妮浑身冰凉，僵硬地转身。 莫契尔已经弓起了身体，臂刃反射出耀眼阳光。 杰夫猛地跳上战术摩托，全自动机关炮调转枪口。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巢。 唯一的制约失去，恶魔降临。 王巢低着头，慢慢站起身。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巨大的威慑力，仿佛在他站起的瞬间，乌云蔽日。 “王巢！”妖妮颤声道，“我们是真诚的，这个时代，唐悠悠注定会是最高贵的科学家！” 莫契尔嗤笑：“别费口舌了，妖妮，这个恶魔只想杀了唐悠悠，来吧，王巢，我死无憾，迟早有一天，你终将知道，永夜议会有多么强大！” “看来，各位已经准备好了，那我就盛情难却了。” “别动！”妖妮闪身至昏迷的唐悠悠身旁，一把推开格鲁，用匕首抵在了唐悠悠脖颈上，“王巢！我和格鲁，法沙只想活下去！” “你，你很幽默，哈哈哈…大姐，”王巢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一幕，捧腹大笑。 可惜场中没人笑的出来。 王巢慢慢收了笑意，弹飞笑出的眼泪：“我劝你快点动手，这样一会儿我会让你死的非常丝滑，毫无痛感。” 他微笑的表情带着彻骨的寒意：“杀了她。” “你……”妖妮大姐的手在颤抖。 “快，快杀了她。”王巢一步一步接近。 接着身形彻底消失。 下一刻，冰凉的钛合金臂刃出现在妖妮脖颈上，就要一划而过。 妖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 她怀中的唐悠悠怒吼：“强制管控！” 嗡！ 臂刃刹那崩解，消散成灰，王巢的身影现出，踉跄后退。 唐悠悠猛地站起，举起了等离子手持炮，对准了王巢。 冷冷轻语：“关闭一切防卫系统。” 王巢半跪在地上，艰难抬头。 脑海中，CH700的声音机械而冰冷： 【执行新指令，关闭吞噬响应】 王巢看着炮口旋转的蓝光，沙哑地笑了：“有进步，演技及格，剧情合理。” 唐悠悠的眼睛涌出眼泪，她的满腔情绪在心中激荡，却只能颤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你是个神经病，是个杀人犯，是个文盲，可为什么啊，分明同命相连啊，在这个末世，只有我们两个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用强制管控口令影响你吗？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我必须做出这种选择？ 噔！ 一发子弹射穿了王巢的肩膀，他的身体被子弹惯性带着往后飞了出去，又慢慢挣扎着，单膝跪起。 CH700彻底关闭了他的吞噬响应，子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只一发，就让他的双眼迸射出光芒。 伽马射线开始失控。 唐悠悠呆呆举着等离子炮，望着王巢。 远处，刚刚发射的全自动机关炮冒出一股白烟。 杰夫的嘴角翘起，歪了歪头，然后，猛地扣下了扳机。 噔！噔！噔！噔！ 大口径子弹射击时特有的声音震荡空气，携带着恐怖的力量，一发一发射穿了王巢的身体。 每一枪都让王巢飞起，他却总会艰难地起身。 噔！ 第五枪后，他的身体飞进地下掩体的黑暗中。 了无声息。 唐悠悠的双手无力地垂下，等离子炮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开始发出胜利的嗤笑。 只有她，愣愣看着那片黑暗。 021 种因得果 “唐悠悠，我的方法奏效了，你得感谢我，”妖妮走到唐悠悠身侧，轻笑道，“王巢始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你。” “时间不等人，准备出发吧，”莫契尔心情同样很好，令人恐惧的家伙终于死了。 唐悠悠这个单纯的科学家能够让他获得无法想象的地位和荣耀。 而且，议会必须重新考虑奖励制度，毕竟，这是掌握在他高阶判官莫契尔手中的高能物理学家。 杰夫从战术摩托上取下一个高爆手雷，走到莫契尔身侧，示意了一下。 “噢，你想的很周到，”莫契尔笑了笑，接过手雷，“我们应该为尊敬的王巢先生建一座坟墓。”说着拔出引信，随手扔进了洞口。 轰！ 冲天而起的爆炸彻底炸塌了这座地下掩体。 判官和妖妮都无暇关心浪费一吨水是不是很可惜，因为与贡献一个科学家比起来，一百吨水都微不足道。 唐悠悠怔怔看着烟尘滚滚，胆小鬼格鲁则喃喃念叨着什么，似乎依旧深陷恐惧。 黑暗已消失，光明似乎占据了上风。 “莫契尔，我想你是一位注重契约精神的判官，”妖妮不经意间搂着唐悠悠的肩膀，另一只手上有一把匕首灵巧地翻转跳跃。 “哼，劫掠者，注意你的措辞，”莫契尔面无表情，“在你面前的是高阶判官，保持恭敬。” “形势不同了，莫契尔，脱下你的装甲，”妖妮冷笑。 “知道为什么劫掠者只能在荒野流浪吗？因为你们都是盲目的蠢货。在我失去耐心前，你最好闭嘴。” 莫契尔毫不在意妖妮的威胁，望向唐悠悠：“如果你好好配合，我会送你前往永夜议会总部，在那里，你会如愿得到优待，在这一点上，我并没有说谎。” “我们……”妖妮听出了话中潜藏的意思，愤怒至极。 “你们！”莫契尔暴怒地打断道，“现在仍然活着，已经是我的仁慈，你的妄想正在激怒我，劫掠者，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全自动机关炮枪口调转，指向了妖妮，杰夫护目镜下的嘴角冷酷翘起。 妖妮眼角抽搐，迸射着怒火，判官竟然现在就撕破脸皮，要他们彻底出局。 莫契尔气定神闲，舒展了下身体，魁梧壮硕的身体投下一片阴影。 “分赃”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唐悠悠始终低着头。 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种因得果，咎由自取，她委屈，恐慌，甚至后悔。 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的一幕。 那个男人歪着脑袋，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冷笑：“现在给你上第一课，合作的首要条件是掣肘，你无法制约这个判官……” 没时间难过了，没机会后悔了，唐悠悠知道这一刻只能记住这两个字：掣肘。 她猛地抬起头，用最坚定地语气说道：“不管去哪儿，我必须带着妖妮，格鲁和法沙。” 莫契尔暴怒低头，迎上了一对不容置疑的眸子。 “唐悠悠，我不想粗暴地对待一位科学家……” “是吗！”唐悠悠挣脱了妖妮的手，“如果你粗暴地对待我，总有一天，我会千百倍地报复你！” 莫契尔脸上的肌肉由于愤怒而颤动，他恨不能现在就斩首这个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女人。 如果只剩一个脑袋也能解决科学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唐悠悠昂着头，直直看着判官的眼睛。 “一位科学家，想要养几条狗，可以，”莫契尔转过身去，担心再对视一会儿，自己会忍不住撕碎这个女人。 唐悠悠平静说道：“给他们武器。” “什么！”莫契尔猛地转身，瞬间跨至唐悠悠身前，一掌扇飞了妖妮，臂刃锋利的刀尖抵在了唐悠悠脖颈上，“议会只需要你的脑袋，不需要你的四肢！” 唐悠悠一语不发，目光没有一丝躲闪，盯着近在咫尺的判官的眼眸。 双方僵持了足足一分钟。 格鲁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吓傻了，他感觉时间从来没有过的这么慢，这么煎熬。 妖妮大姐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总感觉唐老大被骗了。 他想不通，只看到莫契尔收回了臂刃，慢慢站直了身体，转身走到战术摩托处。 “杰夫，给他们武器。” 这时，唐悠悠轻轻说道：“格鲁，你过来。” 格鲁愣了下，看了一眼妖妮，小跑过去，本能地扶了下唐悠悠，却突然发现，她整个人的体重都倚在自己的胳膊上。 “呵，我大概中暑了，”唐悠悠若无其事的冲格鲁笑了笑。 格鲁用尽全力托着唐悠悠，却从她的眸子里看到深深的悲哀和绝望，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她已经害怕得站不住了……” —————————— 哗啦。 混凝土、金属碎块中，突然探出一只手。 接着，王巢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 挣扎着翻了个身，嘴里骂道：“艹，演个戏丢了半条命。唐悠悠，你他妈得拿命来补偿我。” 当唐悠悠突然晕厥时，王巢的目光穿透她的身体，瞬间发现这个女人的心肺功能毫无变化，说明她在演戏，并且在慌乱中完全忘了他眼睛的功能。 戏，自然是演给他看，目的也相当明确。 王巢可以戳破这个蹩脚的阴谋，但他实在不想应付以后层出不穷的试探和揣测。 唐悠悠就是个单纯的傻子，胆小，敏感，矫情，固执，这种人只有一种办法能彻底改变。 那就是让她亲自看到答案，自愿改变观念。 王巢已然明白，在这个末世纪元，什么都缺，最不缺少的就是黑暗和血腥。 地面上的几位，一定会好好给唐悠悠上一课，那么下一次再见，她将成为一个极其勤奋的“好学生”。 说不定，现在地面上已经下课了。 喘了一会儿，王巢嗬嗬笑了，伴随着笑声，细碎的光芒从他全身漏出。 此刻的王巢，像一件装着太阳的碎裂瓷器，全身布满细密的裂纹。 更致命的是，细胞中的回响正在逐渐失控。 不过，王巢从没有透露过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力，因此唐悠悠只是盲目地下达了关闭防卫系统的指令。 “智能”的CH700便关闭了吞噬响应。 至于其他的…… “CH700，检查我的身体。” 【未监测到执令人，执行巨超新星级能量体指令，检查中..】 【巨超新星级能量体，吞噬响应关闭，机体受损程度30%】 【警告：伽马回响处于不稳定态，DNA链碱基结构丢失部分突变序列】 “我还有多长时间？” 【预估崩坏时间.......】 【伽马回响崩坏剩余时间：72小时】 王巢深吸口气，决定再见到那个蠢女人，一定要好好收点学费。 如果刚才唐悠悠下的指令是关闭系统，那他会立刻要求谈判，但没想到仅仅失去吞噬功能，几发穿透型子弹就让他的身体如此不稳定。 72小时？ 王巢挣扎站起，想了想，在心中问道： “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我的不稳定？” 【检索中..】 【下面播放舒缓的音乐】 “……” 022 出发 如果把人类所拥有的善良，正义，勇气，宽容等等品质比作无瑕的钻石，那么，将之玷污墨染，似乎是每一个魔鬼的执念。 或许自天使长路西法从云端堕落成为撒旦时，这种执念便刻在了恶中。 王巢同样沉醉于此。 他甚至觉得，在这样充满恶的末世，对唐悠悠的墨染完全是种拯救。 时间流逝。 王巢静静站立在坍塌的地下掩体中。 不出意外的话，唐悠悠的“第一课”应该很快会结束。假如这个女人稍微记得一点他的话，那她一定会带上三个劫掠者。 那三个蠢货，是她唯一可用的掣肘判官的力量。 接下来，判官一定会把他们先带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解决一切制约，想必就是永夜塔。 另一个极小的可能，唐悠悠胆小到不敢反抗，独自被判官带走。三个劫掠者则只能挖开这个地下掩体，争取他们唯一的收获。 所以，王巢很有耐心，决定在这里至少待上四个小时。 独处时，他只喜欢这样静静地站着，无论是在黑水监狱的禁闭室，还是在安克雷奇的豪宅中。 地下掩体中的空气沉闷浑浊，莫契尔丢下的光源依旧亮着，却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森。 王巢感觉到自己的肺对氧气的需求已经极大降低，程度几乎与肌肉力量的增长比例相同。 令他困惑的是，进化程度分明只有5%，他的整个身体机能却发生了显著变化。 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科学原理。 “去你妈的科学，”王巢摇摇头，咒骂了一句。 两个小时后，坍塌处依旧没有动静，看来唐悠悠尚未不可救药。 三个劫掠者同时被带走了。 王巢笑了笑：“有进步。” 他转身走过通道，拾起了莫切尔留下的光源，举着开始检索这个地方。 最起码，要找到挖掘的工具。 地下掩体十分坚固，高爆手雷只是炸塌了洞口处本来已经不稳定的部分，其余部分毫无影响。 王巢首先检查了“卧室”部分，又看到了那具干尸。 第一次见到“腊肉先生”，它吊在墙角，脚下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美元。这位顶级富豪，或许在人生最后一刻，依旧耿耿于怀。 钱本身并不能带来陪伴和宽慰，倒是在上吊的时候垫脚很方便。 “卧室”里除了奢侈的家具碎片，还有些钻石金表之类的玩意儿，王巢挑了最贵的一只表戴上，用手指磕了磕，竟然还能走字。 王巢扶起沙发，将“腊肉先生”的上半身放在沙发上，他坐在一边，点燃一支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 “朋友，时代不同了，”王巢仿佛在和老朋友聊人生，“人，总是这样…历史…嗬，不是么，混乱，血腥，总是这样。” 腊肉先生毫无聊天的兴致，因为它的下巴被霰弹打没了。 “你也这么觉得？嗯，你总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王巢看看表，站起身，“我要走了，这个时代需要我这样的人。” 腊肉先生自然未做挽留。 王巢举着光源，挨个检查货架。 一共十七个货架，储存最多的就是罐头，还有桶装纯净水，酒，饮料。甚至有一瓶未开封的五粮液只剩下三分之一，酒液晶莹粘稠。 王巢没有客气，拧开灌了一口，愣了一秒，然后一口气喝光， 这种琼浆佳酿，只有时光可以造就。 遗憾的是，人类为了避免自己吃到有害物进化出了味觉，而王巢又一次进化后，味觉变得非常迟钝，只有过期的芥末才能尝出一丝丝味道，这瓶150年窖藏注定浪费了。 接下来，在另一个货架上，王巢找到了几箱武器。 虽然地下掩体在制氧机停止工作后，空气质量变得非常恒定，但是金属依旧难以抗住时间的侵蚀，大部分枪都不能用了，只有一把UZI裹在机油布里，安然无恙。 吞噬响应无法使用，突变序列大部分丢失，现在的王巢只能在手里突变出螺丝，扳手，勺子等等零碎。 听说只要一直敲，勺子也能杀人，不过王巢还是把UZI插进后腰，带上了几个弹夹。 武器箱下就放着一应工具，有一把锋利的工兵铲。 王巢拎着铲子，走回塌陷处，晃了晃脖子，开挖。 足足挖了一个小时，最后一铲子捅上去，呼~~~微有凉意的风涌了进来。 王巢静静等了一会儿，才继续下铲，不多时凿出一个可供爬出的洞。 气候虽然异常，但是日夜交替并无影响，现在大约傍晚六点，天已经黑了。 外面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光线和声音。 唐悠悠，判官和劫掠者早已出发。 王巢猛地把光源扔了出去，同时一跃而出，就地一滚，缩在了一处矮墙后。 隔了几秒，他才慢慢站起。 乌云蔽月，四下无人，夜里的废墟看起来像雅丹魔鬼城，风吹过，带出隐约的呜咽。 王巢慢悠悠捡起光源，举了起来，同时双眼微微亮起，目光在地面上游走。 片刻后，在一团纷乱脚印中，看到两道摩托车辙向着一个方向延伸出去。 “嗯，就是这个方向，”王巢记得格鲁曾经在聊天的时候指过永夜塔的方向，和这个方向大致吻合。 王巢给UZI上膛，插回腰间，沿着车辙指示的方向漫步而去。 ———————————— 荒原之上。 莫契尔坐在杰夫身后，战术摩托的激光大灯照出前面几公里远处另一辆飞驰的摩托。 “杰夫，通知班德，永夜塔内留守判官全员出发，全速支援这里，要尽量在一百公里外的山海隧道和我们会和。” 杰夫点点头。 “我们必须稳住唐，先解决劫掠者，同时研究一下与议会的交涉。”莫契尔的声音十分低沉，“唐必须牢牢控制在我们手中。” “长官，航天飞机如何处理？之前我们急于确定地下掩体中的水……”杰夫问道。 “你提醒了我，杰夫，会和后，你亲自去一趟，寻找有价值的线索和可带走的物资，其余就地销毁。” “恕我冒犯，长官，那处残骸交给议会，想必……” “杰夫，要学会思考，”莫契尔嗤笑，“你无法掌控的东西，永远不会给你带来利益。” 大局在握的莫契尔无法看到，忠诚又“愚蠢”的杰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掌管一座巨型城市，为什么，必须是你呢？ 023 第一日 荒原黎明，微风干冷生涩。 东方渐青，德纳里山孤独矗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俯瞰无边无际的干涸与死寂。 王巢裸着上半身，穿着橘色的舱内宇航服裤子，踩着一双厚底短靴，驻足于一团枯草边。 这团风滚草，是王巢整夜赶路见到的唯一可以称做生命的东西，尽管它已经完全枯萎。 大地荒芜，连风滚草都已无家可归。 王巢摸了摸胸口的枪伤，短短几个小时，贯穿伤已接近痊愈。 自然界产生基本粒子的闭弦振动显然无法与伽马回响的频率相提并论，身体机能进化的王巢，已经无需担心任何外伤。 但是，回响本身的不稳定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持续削弱着他的身体，直到60个小时后，彻底崩坏。 已过去十二个小时，他的速度，力量，体能都在同步下降，并且有加快的趋势。 每一个决定都有不可预知的风险，王巢从不畏惧面对结果，包括死亡。 一阵微风吹过，风滚草弹起，跳跃着向西滚动。 王巢的视线跟着风滚草远去，突然注意到天际出现一团翻滚的黄龙。 隔了几分钟，土浪滚滚的景象变得清晰，那是一辆直奔此处的汽车。 王巢面无表情，抱臂等待。 十多分钟后，车停在了百米远处。 这辆车看起来极为古怪，外观看起来是锈迹斑斑的轿车，却有四个尺寸夸张的轮胎，车尾本应是后备箱的地方，被一个硕大的涡轮喷气发动机代替。 前风挡和车门都被拆掉，四个人迈腿下车，开车的是个瘦杆儿似的飞机头，走到王巢身前，漫不经心地问道：“哪个家族的？” 王巢打量了下这个家伙，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敞着，露出满是纹身的胸膛，穿着条缀满铆钉的皮裤，鞋头挂了些金属片。 “你他妈不会说话？”见王巢没反应，飞机头的袖口滑出一把蝴蝶刀，耍了一个刀花，抵在了王巢的颈边。 “谢谢。” “什么？”飞机头愣了。 王巢笑了笑，左手猛地揽住飞机头的后脑，右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翻转刀刃，刺进了他的喉咙里。 “咯…咯…”飞机头瞪大了眼睛，双手捂着脖子，血液从指缝间喷涌而出，踉跄后退。 车边的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荒原独行的男人一言不合就会杀人，嚎叫着同时扑了过来，手里分别挥舞着一把长刀，一根钢管和一只匕首。 王巢挑挑眉头，从后腰抽出了UZI，扣下了扳机。 火舌喷出，一梭子弹瞬间放倒了两个人。 血液还在空中抛洒，剩下的那个人已经双膝跪地，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抵抗。 “你叫什么？朋友，”王巢走到那人身前，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拉孜。” “噢，拉孜，你和这辆漂亮的小车一起，被我征用了。”王巢拍了拍拉孜的脸颊。 “这是罗素先生的车！”拉孜大吼，似乎那个名字比眼前的王巢还令人恐惧。 “抱歉，哪位是罗素？”王巢耸耸肩。 拉孜瞪着眼睛，眼前这个劫掠者竟然不认识罗素？ 新亚大陆的荒原之上，劫掠者并非一盘散沙，大部分都加入了不同的组织，寻求庇护以及获取生存物资。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就是甘比诺家族。 罗素甘比诺曾经受邀参加过MAMA的酒会，坊间甚至传闻高阶判官莫契尔都曾作客甘比诺家族所掌管的贝壳峡。 劫掠者敢打劫桃子郡的运水车，但绝对没有人敢抢罗素的私家车，这个人疯了吗？ 王巢从拉孜脸上的表情，明白了这个罗素大概是个同行，心中一动：“本地帮会么？” 然后，他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罗素先生。” 拉孜终于松了口气，也有底气站起身，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恨恨说道：“这三个人都属于甘比诺家族，你死定了，不，我们都死定了……” “嗯，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王巢认真地点点头，“我们去找罗素先生，然后杀了他。” “啊？”拉孜腿一软，又跪下了。 杀掉罗素？单单这个想法就让拉孜胆寒。 王巢懒洋洋走到车边，钻进副驾，系上了安全带，发现拉孜还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他探手按了下喇叭，“发车了。” 轮船汽笛一样响亮的喇叭把拉孜吓了一跳，踉跄爬上驾驶座，扶着方向盘，手还在哆嗦。 “带我去见罗素，”王巢笑了笑。 挑战罗素会死，但是拉孜感觉到，不按这个男人说的做，现在就会死。他咬着后槽牙，才让自己的脚有力气踩下离合器。 车子一经发动，涡轮喷漆发动机骤然启动，喷出长长的蓝色火焰，巨大的推力让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后轮卷起滚滚黄龙。 “真是辆好车！”加速时的推背感让王巢很满意，他侧脸问道：“你们连把枪都没有，怎么护送这辆车？” 拉孜现在确定，这个男人不知从哪里来的，根本不了解荒原： “除了判官和那些大人物，谁都没有枪，议会有严格的禁枪令……” 王巢愣了下，摇摇头：“你们的帮会生涯一定很无聊。” 拉孜不知该说什么，余光瞥到了王巢手中握着的UZI，咽了口唾沫，他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男人，说不定真的可以威胁到罗素。 荒原一马平川，这个时代不再有法律限制速度，依靠涡轮喷气发动机，车速轻易飙到了每小时二百公里以上。 四十分钟后，地面出现了明显的道路。 之前一直在黄土平原上行驶，并没有路的概念，然而此刻，确确实实出现一条人工修葺过的道路。 随后，路面开始有一个向下的坡度，显示车子正在驶入一个峡谷。 拉孜并未减速，片刻后，王巢的视野就被两侧高耸的土墙遮挡。 一大段下坡路后，坡度开始放缓，地面变成宽阔的石板。 王巢已经看到路的尽头，竖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像。 车尾涡轮喷气发动机关闭，车子开始惯性前进，速度慢慢降下来。 驶到近处，雕像的细节变得清楚。 那是一座曾经人人都认识的雕塑——自由女神像。 在王巢尚未从震撼中回神，车辆拐了个弯。 刹那间，更加难以想象的一幕出现。 深逾百米的峡谷峭壁上，爬满了无数贝壳一样的建筑，鳞次栉比，密密麻麻。 数以百计的电梯错落在“贝壳”间上上下下。 十多道透明的走廊联通了两侧峭壁，玻璃墙上闪耀着光幕，映出琳琅满目的画面。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走廊中，交织出一副繁华又陌生的奇景。 地面上，四层楼高的围墙架设着全自动机关炮，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在围墙上巡逻。 拉孜缓缓停下了车，同样仰着头，颤声道：“贝壳峡。” 024 贝壳峡 这辆属于罗素甘比诺的私人座驾显然极为著名，尚未靠近围墙，中间的铁门已缓缓打开。 拉孜忐忑不安，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 他并不是甘比诺家族的人，而是来自黑石郡，确切地说，是一个修理工。此行是为甘比诺家族亲自培训一批学徒，专门用来保养车上这台娇贵的涡轮喷气发动机。 哪里想到，几千公里的路途无惊无险，却在贝壳峡外的荒原中遇到了这个怪人。 不仅比最凶狠的劫掠者还要嗜杀，甚至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贝壳峡。 “镇定，拉孜，”王巢从兜里摸出了一支雪茄叼在嘴巴里，胳膊悠闲地搭在车窗上。 “我们会死的！”拉孜压低声音，带着乞求的语气。 “怕什么？说不定罗素先生很好客。” 拉孜无言以对，只能认为王巢确实疯了，并且无药可救。 虽然开得极慢，十多分钟后，车还是驶进了铁门，一个穿着整齐西装的男人站在路边招了招手。 拉孜脸色苍白地停下车，嘴唇哆嗦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那人站在车门边，往车里看了一眼，有些纳闷，问道：“嗯？你们是谁，威尔呢？” 王巢歪着身体，笑问：“威尔是不是一个飞机头？” “呃…是啊。” “噢，我把他杀了。” “杀了？”那人重复了一遍，足足愣了几秒，表情才从困惑变成惊怒，嘴巴一张就要喊人。 “等会儿，开个玩笑，你的人随后就到，”王巢咧嘴笑了，“这位是拉孜，是一位……”他的手拍在拉孜肩膀上。 “呃，呃，修理工，我是黑石郡的修理工，来保养发动机，”拉孜的冷汗像瀑布一样。 “而我，代表一个实力雄厚的家族，来和罗素谈一门生意，”王巢声音低沉。 那人知道这辆车确实会从黑石郡带回一个修理工，可这个谈生意的家伙是哪儿来的？威尔那个蠢货哪里去了？ “恕我冒犯，阁下代表哪个家族？” “希安卓斯，”王巢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悠长缓慢，“古老的黑帮世家，德纳里山下注视众生的幽灵，在高能物理领域掌握着核心技术的庞然大物。” 这一串抑扬顿挫的台词，别说车外那个家伙，连拉孜都瞪大了眼睛，以为王巢说的是真的。 “呃……”那个家伙两眼无神，显然还在拼命回想，德纳里山周围，没听说有这么个家族，而且，整个德纳里山都是甘比诺的地盘啊。 “没人会和罗素甘比诺开这种玩笑，这个修理工不会，而我，巢·希安卓斯更加没有兴趣。” 拉孜又开始流冷汗，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是太敷衍了。 不过这话本身很有说服力，谁会拿命开玩笑？ “恕我孤陋寡闻……还请巢先生稍候片刻。”那人最终下定决心，宁可信其有，还是通报一声为妙。他恭敬说完，转身往最近的电梯跑去。 王巢满意地靠回座椅上，吸了口雪茄，淡淡地说道：“开车，四处看看。” “呃，巢先生，您真的来自希安卓斯家族？”拉孜发动了车，慢慢沿着柏油路往前开。 峡谷的地面修葺地极其平坦，双向四车道，路边行人不多，大多在往电梯上装卸货物，偶尔能看到底层的贝壳建筑敞开着，露出凌乱昏暗的内部。 王巢目光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在他的时代，希安卓斯家族和甘比诺家族一样，都是古老的黑帮世家。甚至后来，希安卓斯更加强大，因为他们从不故步自封，激进地选择了和王巢合作。 当然除了这个名字，其他的都是编的，还把唐悠悠稍了进来。 这次来见本地帮会的老大，并不是临时起意或者鲁莽冒进，而是深思熟虑下的决定。 找到永夜塔后，势必要与判官彻底对立，其背后的永夜议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需要提前做些准备，同时也可以更加详细地了解这个时代的势力布局。 格鲁，拉孜不过是些底层，了解的东西毫无价值，只有像罗素这样的人，才知道一些真正有意义的内幕。 更重要的一点，他的身体崩坏的速度正在加快，在没有变得更糟之前，要么找到稳定身体的办法，要么找到可以利用的外部力量。 至于罗素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在王巢看来，上位者相差无几，一切都可以坐下来谈，前提是你能拿出足够分量的筹码。 现在，只要等待。 琢磨完这些，王巢终于把目光投向四周。 近在咫尺观察峭壁上的贝壳状建筑，他对唐悠悠所说的技术退步理论有了更清晰地理解。 这里，高科技与低技术同时存在。 鳞次栉比的贝壳建筑，繁忙运行的电梯，玻璃幕墙上的全息广告，装卸货物的机械手臂和电动工程车像后科技时代的余晖，足够炫目却无法遮掩技术末世的粗糙。 形形色色的人们穿着陈旧磨损的衣服，全都身材瘦窄，底层的贝壳建筑伸出大量的烟囱，黑烟袅袅。 人群喧闹，要么行色匆匆，要么在以物换物。 人们操着不同语言交流，两种不同语言的人遇在一起，就会用语法古怪的汉语沟通。 英语语法，法语语法，日语语法，总之腔调古怪，却都听得懂。 似乎没人有通讯设备，也没有娱乐设备，小孩子们聚集在全息玻璃幕墙前，一遍又一遍看着相同的内容。王巢注意到，那像是某种募集的广告，号召人们收集某种东西，可以换来贝壳峡的居住指标甚至也有巨型城市的标志，比如代表桃子郡的PT。 拉孜和王巢一样，被应接不暇的景象吸引，左顾右盼，嘴里说着：“除了巨型城市，贝壳郡已经是最大的聚集地了，甘比诺家族真的太伟大了。” 王巢丝毫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又多么伟大，他的目光敏锐地看到建筑物间肮脏的角落里，总有斑驳的血迹，争执，暴力，咒骂无时不刻在人群中上演。 而目光一直往上，可以看到顶处洁白的贝壳建筑拥有宽阔的落地窗，不少西装革履的男人以及着优雅长裙的女人漫步其中。 这里，只不过是一处斗兽场。 甘比诺家族就像一头吸血鬼，永远无法满足。 一声刺耳急刹，他们的车突然被逼停。 王巢收回目光，看到一队黑衣人从卡车上跳下，拦在了车头前。 刚才铁门处的那人同时下车，走上前来，手中的冲锋枪对准了王巢的额头，暴怒道：“你在玩儿我吗？希安卓斯？” 拉孜已经瘫倒在座椅上，浑身冰凉，觉得这下死定了。 王巢笑了笑，慢慢抬起了眼眸：“是的，希安卓斯，朋友或者死敌。” 隔了几秒，那人举枪的手慢慢放下，稍稍躬了下身体：“恕我冒犯，罗素甘比诺先生正在会客室等您。” 025 变革 峡谷中央有一部明显异于其他的电梯，宽大，奢华。 王巢被单独带到了这部电梯前。 他已经知道带路的这人有一个非常东方的名字：李斯。 李斯有一张偏向东方人的面孔，也有着东方人的精明和谨慎。 电梯门打开，李斯伸手示意： “这部电梯直达罗素先生的会客厅，”说完肃立在旁，显然不准备一同乘坐。 王巢坦然走进，点了点头。 电梯缓缓上行，向着峡谷是整面的玻璃，可以清楚地察觉到随着高度升高，贝壳建筑更加整洁和宽阔。 阳光倾斜着投射进峡谷，从这个角度看去，贝壳峡反倒像一处科技感十足的世外桃源，人类在这里保持着文明最后的尊贵。 以王巢的目力，甚至看到对面某处建筑的落地窗前放着一个浴缸，有一个女人正在悠哉地泡澡。 那个场景不禁让他想起了格鲁干涸的嘴唇，还有那句兴奋地嚷嚷，“水就是财富！” 水从来不会变成财富，即使被少数人垄断。 只不过，像格鲁一样的普通人，已经被剥夺了基本生活物资。 电梯运行了十多分钟，叮得一声停止。 门开了，外面并没有全副武装的守卫，只有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面无表情，侧身示意。 王巢从她身边走过，注意到女人虎口的老茧，说明她是一个用枪的老手，迎来送往的工作纯属客串。 与女人的装扮不同的是，大厅的整体风格更像一个古老的意大利豪宅，处处透着厚重的历史。 没有丝毫刻意奢侈的元素，色调晦暗，样式简单，墙上架着一把双管猎枪，雕有花纹繁复的纹章。 绕过一座壁炉，灯光变得昏暗。 地面铺着一整张熊皮，之后是一张硕大的黑色实木办公桌。 靠墙一侧竖立着及顶的酒柜，一个略微发胖，身着西装的中年人正在酒柜前低头端详一瓶红酒。 材料上等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以及体态的细微之处，显示出此人多年身居高位，必然是甘比诺家族当代族长，罗素甘比诺。 “希安卓斯早在一百年前就没落了，我很好奇你为何知道那段历史，”罗素并没有抬头，语调缓慢优雅。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王巢很擅长与这种人沟通，教父约翰乔着重教导过他时刻保持沉稳优雅的格调，“我在西西里住过一段时间。” 罗素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王巢，用大拇指掠了掠唇角：“你来自降临日之前？” “不，更久远。” 罗素走到桌前，从醒酒器中倒出两杯红酒，递给王巢一杯：“欢迎你，朋友。” “你好像并不意外？”王巢没有接。 罗素放下酒杯，笑了笑：“外神降临后，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新鲜事了。” “难道降临日后，西西里人忘记了如何做生意吗？” “时代不同了，朋友。” “莫契尔是个蠢货，甘比诺家族应该有一个更有力的邻居。” 罗素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坐回办公桌后，又用大拇指掠了掠唇角：“相比战争，平衡才是甘比诺家族经久不衰的根本，无论议会还是MAMA，都是我的朋友。” “故步自封可不是个好传统，罗素，莫契尔要下台了，桃子郡同样将迎来变革。” “变革？”罗素的眼眸中透出一丝不可置信。 莫契尔确实是个贪婪的蠢货，罗素之所以愿意承受他的傲慢和粗鲁，完全是出于对其身后的永夜议会的妥协。 至于桃子郡，铁血手腕的MAMA拥有无法动摇的统治力。 同时挑战议会和MAMA，罗素开始怀疑王巢完全在痴人说梦。 王巢走了几步，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坐下，捏了捏眉心：“在你目光未及之处，反抗的星火正在滋生，那可不是好苗头。罗素，我没有看到血溅在你家的墙壁上，你的枪被高高挂起，而不是对准敌人，你丧失了甘比诺家的警惕。” 罗素用右手大拇指触摸着左手尾指上的戒指，沉默了几分钟，才笑了笑：“传说中，希安卓斯家族最辉煌的荣耀来自于长达十年的腥风血雨，而后，它没落的速度远比崛起更快，失道寡助，朋友。” “看来百年后，甘比诺家族热衷秩序和平衡，那我无话可说，”王巢耸耸肩，站起身来。 罗素同时起身，走到王巢身边，揽了下他的肩膀：“贝壳峡永远欢迎你，我的朋友，我能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吗？” “希安卓斯。” “哈哈，最好的希安卓斯，”罗素大笑，陪同王巢绕过了壁炉。 阳光在房间内撒下一片贝壳型的光斑。 王巢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荒原。 罗素同样看向窗外，声音带着古老意大利人的深沉： “人类从不是善良温顺的生物，千百年来，文明只是历史长河上的一层薄冰，我们行于其上，举步维艰。稍不留神便可能屈服于自己的兽性，放弃谨小慎微的步伐，跌进刺骨的河水中，再无声息。” 王巢没有说话，直直走进电梯。 门缓缓关闭，电梯下行。 罗素依旧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贝壳形状的阳光。 穿旗袍的女人轻柔地说道：“很有趣，罗素，这就是古老家族的格调？” “MAMA，你比希安卓斯还要疯狂，”罗素稍微有些激动，“难道新时代就要来临了吗？到处都是疯子！” “疯子，总会和疯子交朋友，罗素，如果甘比诺家族的枪只能高高挂起，那么，新时代绝对不会有你们的位置！” MAMA有着一张精致的东方面孔，双目水波荡漾，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点缀着每一个摄人心魄的微笑。 而她虎口的老茧以及袍摆间乍现的长腿，彰显出她极强的战斗力。 “疯子，”罗素摇摇头，翻身走回壁炉后，片刻传出一声嗤笑，“你的疯子朋友，希安卓斯，想要颠覆你，MAMA。” MAMA撩动长发，露齿大笑： “颠覆，是末世最有趣的游戏，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026 疯狂的希安卓斯 电梯缓缓下行。 王巢低垂着眼眸，心头有一丝疑虑。 整个对话过程，他的态度足够强硬，而罗素的反应却相当暧昧。所谓的平衡和秩序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值得深思。 屹立在荒原深谷中的甘比诺家族绝对没有失去血性，唯一的可能是罗素正处于某种旋涡中，无暇他顾。 再从他的话语间传达出的意思来看，王巢有种感觉，现场存在另外的听众。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并不简单。 东方脸，旗袍，难道是MAMA？这种推断太过不可思议，而且他对势力分布还没有搞清楚，这种推断的准确性非常不靠谱。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此行的目的并不是真正展开合作，而是埋一道伏笔。去永夜塔捞出唐悠悠更加紧要。 一旦唐悠悠解除了对系统的限制，那么他绝对没有心情跟罗素摆什么格调。 生活基本物资被垄断，反抗的星火必然蠢蠢欲动，血腥的镇压和整合迫在眉睫。 罗素的胆量令他失望，希安卓斯将重新崛起。 当然，现在它还只是个名字。 王巢嗤笑着摇摇头，挥散心头的杂念。 电梯抵达底层，门缓缓打开。 李斯迎了上来，态度变得更加尊敬：“希安卓斯家族的贵客，已经为您备好了房间，以便您略做休憩。” “我的小朋友拉孜呢？” “拉孜先生已经妥善安置。” “很好，带路吧。” “恕我冒犯，威尔他们……”李斯慎重地说道。 “噢？他们没回来么？别担心，说不定只是死了，”王巢笑了笑。 李斯愣了一下，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伸手示意，走在了前面。 贝壳峡谷底的气温适中，微风徐徐，王巢的目光看似随意地飘忽，其实早已穿透了混凝土，扫视着贝壳建筑的内部结构。 稍做梳理便能发现，贝壳峡主要由电力驱动，所有建筑延伸出的电线像一张网，中心则在峡谷中央的地下。 遥遥可见，密集的电线汇聚在一起，在中心处深入地下。 再深的地方则超过了王巢目光能穿透的极限，想必混凝土的厚度超过了一点五米。 王巢在心中问道：“无法吞噬的情况下，如果接触高能辐射源，是否能减缓崩坏？” 【测算中..】 【正反馈低于临界值，危险行为】 “可能性有多少？” 【低于10%】 “90%的可能性我会立刻死亡？” 【崩坏将释放伽马射线暴，能量超过已知数量上限，危险行为】 王巢嗤笑，原来不仅会死，说不定连世界都会毁灭，不过，对他来说，10%已经值得冒险了。 李斯听到了王巢的笑声，放慢了脚步，面露疑惑。 “李斯，如果存在一个按钮，按下它，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但是有一定的几率毁灭这个世界，你会按下去吗？” “我想……”李斯愣了下，“我不会按下去。”说着停下了脚步，按开了一座电梯。 王巢笑了笑，拍拍李斯的肩膀走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升上去，李斯都站在原地没有动，鬓角冒出几丝冷汗，迎风一吹，打了个冷颤，摇摇头：“疯狂的希安卓斯。” 十多分钟后，电梯显示到达十七层。 门开后，一个短裙女人侧身示意。 王巢跟着她走过曲折的走廊。 贝壳峡两侧的峭壁被加固后，挖出了面积相当大的洞穴，依靠换气系统保持空气流通。 为王巢安排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是一处带有贝壳窗户的房间。 女人站在门口轻声道：“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随时为您服务。” 这句话显然含义很深。 王巢伸手捏了捏女人的脸颊，关上了门。 他的笑容消失，走到窗前，俯瞰贝壳峡。 “得想办法下去看看。” 房间内装修简单，纯白的极简风格，只有一个放在地面上的圆锥形全息装置惹人注意。 在王巢的时代，全息影像并没有全面走进人们的生活，只存在于一些特需场合，因为除了炫酷，实际使用起来远没有屏幕高效。 他尝试了几次，一束光从圆锥顶部迸射，迅速展开成一个平面。 平面旋转，又变成一个立体的贝壳状图标和一个闪耀的“PT”字母图标。 接着，光线一涨，全息影像在房间内构建出场景，伴随着悠扬欢快的音乐。 一群穿着时尚的男女欢声笑语，行走在明亮的奢华商场中，光滑如水的地面反射着水晶灯璀璨的光芒。 画面一转，喧闹的餐厅里，美食盛在精致的盘子里，流水一般传上人们的餐桌，有两个打扮成劫掠者的男人开怀碰杯，有一对儿情侣微醺耳语。 又一转，贝壳窗前，正在进行一场烛光晚餐，男人优雅地为女人拉开了椅子，窗外的夕阳撒下柔和的余晖。 声音响起：“文明之火燃于永夜，长久的和平为劫掠者带来了新的机遇，如果你想和他们一样，请在2250年2月1日除夕夜，前往桃子郡或者贝壳峡领取新年募集任务，完成任务，将让你重获新生！” 最后，美好的场景及音乐消失，房间里变成一片荒芜的沙漠，滚烫的空气在地面扭曲，身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艰难地举起一个破瓶子，却倒不出一滴水。 这时，他突然扔了瓶子，满脸惊喜地看向前方。 沉浸式景象收缩，再次变成两个巨大闪烁的标志，贝壳以及PT。 冗长的广告播完了，一张地图展开。 王巢集中了注意力。 桃子郡，永夜塔，贝壳峡，山海隧道，德纳里山，死海。 整个新亚大陆的重要位置都被标注出来，尤以桃子郡和贝壳峡最为显著。 “得抓紧时间了，莫契尔应该在山海隧道和支援会和，接着往东北偏转，前往永夜塔。” 王巢目光顺着地图的线路飘忽，搞清楚了方位。 关闭了全息影像，他想了想，按下了床头一个按键。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 王巢打开门，一把将那个女人揽进了怀里。 女人身体一僵，接着目光飘忽，两颊绯红。 王巢将脸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宝贝儿，去把我的小朋友拉孜带过来。” “嗯？” 027 悲悯与毁灭 山海隧道，堪称新亚大陆地标型奇景。 如果从高空俯瞰，大陆板块在此处撞击、联结，形成数十公里隆起的山脊，如同大地缝合后留下的丑陋疤痕。 想要通过这里，除了翻越和绕行，更加快捷的方法便是穿过山海隧道。 一整块青色的山石横卧，被另一块稍小一些花岗岩撑住，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狭缝。 而对渺小的人类来说，这处狭缝最高处超过三百米，宽九百米，纵深超过三公里。 唐悠悠站在入口处，仰望万钧巨石，自觉渺小如一颗砂砾。 令她心生震撼的，并不是造就奇观的自然伟力，而是想象中，山海隧道形成时人类所遭受的灭顶之灾。 大地震荡，遮天蔽日的灰层席卷全球，混凝土钢铁城市如同幼儿搭建的积木一般不堪一击。 唐悠悠分明看到，那万钧巨石的每一寸，都刻满了人类的绝望和哀嚎。 满心的悲悯让她紧咬嘴唇，眼中泛泪。 几米远外隧道的阴影中，妖妮认真地擦拭着全自动霰弹枪，目光充满爱意。 躺在地上的法沙呼噜大作，不时挠挠络腮胡，吧唧吧唧嘴。 “妖妮大姐，老大怎么了？”自从发生地下掩体外的事情，格鲁面对妖妮大姐不像以前那样随意，显得有些拘谨。 妖妮抬头瞥了一眼唐悠悠，低下头接着擦拭爱枪：“说了你也无法理解，格鲁，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没，没有，就是，唐悠悠是个好人……”格鲁喃喃道，越说越没底气。 “当然，她当然是个好人，”妖妮笑了笑，浓重眼影下的眸子，透出少见的疲惫，“格鲁，好人活不下去的，你忘了桃子郡的老张？他收养了多少劫掠者的孩子？最后呢？由我们控制唐悠悠，总比判官好。” “可……”格鲁总觉得这句话不对，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格鲁！”妖妮把手放在格鲁肩膀上，“莫契尔正在集结判官，我们一定会被带往永夜塔，他会在那里解决我们。所以，路过迷宫石林时，将会有一场恶仗，如果你在意唐悠悠，现在，熟悉你的武器，好吗？” 格鲁点点头，从战术摩托上摘下一把锈迹斑斑的AKM。 妖妮往隧道内看了一眼，百米远处的黑暗中，莫契尔恰好看向她，脸上隐约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FU*K you，”妖妮竖起中指，用嘴型比划了两个单词，转回头突然愣了一下，唐悠悠正看向她。 下午的阳光倾泻在脸上，晃得唐悠悠眯起了眼睛，她的眼角还有隐约泪痕，长长的睫毛颤动，充满胶原蛋白的脸颊不着粉黛，却透着温润的光泽。 “喂，”妖妮笑了笑。 “嗯？”唐悠悠皱了皱眉头。 “你知道吗？据说MAMA喜欢女人，”妖妮走上前，一把搂住唐悠悠，“相信我，MAMA会爱上你的。” 唐悠悠微张着嘴巴，呆呆看着捧腹大笑的妖妮。 —————————— “拉孜，我的朋友，想我了吗？”王巢给了拉孜一个拥抱。 拉孜苦笑不已，一脸便秘的表情：“求求你了，巢先生，我只是个修理工。” 王巢搂着拉孜的肩膀走回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拉孜脸色一白，颤声道：“巢，巢先生，我，我喜欢女人。” “接下来，记住我说的话，”王巢认真说道：“第一，我也喜欢女人。” “噢，”拉孜愣愣道。 “第二，你要把罗素的车弄报废。” “啊？”拉孜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嚷嚷道：“求求你了，巢先生，我只是个修理工。” 王巢一把拎起了拉孜，为他温柔地整理衣领，摘了摘肩头并不存在的线头，“我是个非常宽容的人，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你走吧，朋友。” “谢谢您，谢谢，”拉孜赶忙说道，扭头就走，却被王巢一把揪住了后领。 “不，走错了，从那里出去。” 拉孜顺着王巢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窗户……… 这里是十七层…… 拉孜回过头，坚定地说道：“把罗素的车弄报废，然后我该做什么，巢先生。” “你果然是我的朋友，拉孜，”王巢笑了笑，“车上那台涡轮发动机是由什么驱动的？” “一个集成式的核反应动力堆。” “这个东西，整个贝壳郡只有你会修吗？” “巢先生，我也不会修，核反应动力堆只有我们黑石郡的科院首席能弄明白，我只是会一些简单的保养，它很少出故障，我主要的工作是养护发动机其余的部分。” “我再问一遍，你会修吗？”王巢看着拉孜的眼睛。 “呃，会？”拉孜一脸便秘。 “是的，你不仅会修，这次发动机报废后，想要修好它，必须用贝壳郡的电力中枢重新激活，点燃，开启，随便什么，总之，你要进去，”王巢指了指峡谷中央，“而我，同样擅长高能物理，对吗？” “对，对，您简直是一位高能物理学家，”拉孜有气无力地说道。 “做人要谦虚，拉孜，我只是略知皮毛，不过足够给你打下手，”王巢把门打开，搂着拉孜，“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拉孜耷拉着脑袋，走出门。 王巢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拉孜，记住，我们是朋友。” 拉孜浑身一颤，打消了一切逃命的念头。 这个希安卓斯简直是个恶魔，他敢杀了甘比诺家族的人，然后堂而皇之地面见罗素，更恐怖的是竟然安然无恙！他看似幽默温和，却随时会把匕首插进你的喉咙里，随时都会！ “天啊，求求你了，我只是个修理工！”拉孜心如死灰，垂头丧气地走进电梯。 王巢关上门，自言自语道：“我的耐心，真的变得很好啊。” 接下来的时间，王巢从房间衣柜中翻出了一套西装穿上，沉默肃立在窗前，凝视着贝壳峡。 两个小时后。 夕阳晚照。 他棱角分明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金色，发丝凌乱，面无表情。 噔噔！ 敲门声响起。 “进。” 女人推开门，恭敬道：“巢先生，李斯主管邀请您前往中央餐厅，除了为您准备了晚宴，他还有一件小事麻烦您。” “很好。” 10%的可能稳定己身，90%的可能毁灭世界，王巢，根本不会犹豫。 去你妈的世界。 028 措手不及 贝壳峡中央广场。 “巢先生，晚宴已经备好，不过，罗素先生另有杂事缠身，不能亲赴，还望见谅，”李斯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 王巢笑了笑，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拉孜，对李斯说道：“听说你有事需要我帮忙？” “是的，罗素先生的座驾出现了一点问题，拉孜先生说，在高能物理领域您展现过深厚的造诣，维修需要您的帮助，”李斯面露歉意，“本来这件小事不应该麻烦您，不过……” 王巢摆摆手，上前搂着拉孜的肩膀：“罗素的魄力令我失望，不过，谁让拉孜是我的朋友呢？说说吧，哪里出现了问题。” 李斯不动声色，仿佛没听到前面那句。 “巢先生，核反应动力堆出现了故障，只能依靠电力中枢的高压重启反应……”拉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一点。 “哦，核反应动力堆，很麻烦，”王巢摸着下巴，沉吟道，“李斯，贝壳郡有电力中枢吗？” “有的，同样由核动力驱动，”李斯回答道。 “那就可以试试，嗯，晚宴开始吧，”王巢扭头往餐厅走去。 拉孜留在原地没动，愣了一下，憋出一句：“呃，巢先生，核反应……好像不太稳定，要不……” “嗯？是吗？”王巢回头，皱着眉头看向李斯。 李斯躬了躬身体：“抱歉，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 “好吧，先去看看发动机，”王巢漫不经心地打断道。 李斯点头，冲街角招了招手。 十多个壮硕高大的黑西装走近，电力中枢不便用枪，这些都是擅长近战的亡命徒。 王巢耸耸肩，随李斯走向中央广场一角的电梯，拉孜犹犹豫豫跟在后面。 为了方便大型器械进出，电梯十分宽敞。 十多个黑西装错落站在王巢三人身后，目光都在王巢后背游曳。 王巢嘴角勾了勾。 这种小把戏总会成功，因为豪赌前，赌徒总想先看看对方的筹码。 罗素甘比诺不是个性情温和的慈善家，之所以纵容优待王巢，在于他的眼光足以分辨谁是一无所有的骗子，谁是值得观察的朋友。 这个时代，甘比诺家族的起源和发展除了家族高层，根本没人知道，遑论希安卓斯的历史。 王巢谈吐间流露出的嗜血和格调，绝对无法模仿，那是经历血与荣耀洗礼的黑帮世家才有的底蕴。 所以，探查王巢，或者希安卓斯的实力，必须用更加坦诚而自然的方法。 末世中，枪，人代表力量，科技水平更能展现肌肉。 黑石郡的地位远超桃子郡，原因便在于他们拥有数位科学家。 如果王巢能够维修核反应动力堆，毫无疑问能证明他口中的高能物理实力是真实的。至于王巢有没有可能用电力中枢威胁到贝壳峡，李斯想不到，罗素同样想不到。 劫持一个核反应堆，威胁同归于尽？听起来十分幼稚。 叮。 电梯抵达百米深的地底。 门缓缓打开。 一个极为空旷的地下空间展现眼前，长宽高都超过数百米，空气十分干燥。 无数铁网栈道像立交桥一样密密麻麻架在半空，围绕着中央擎天立地的巨大金属圆柱。 嗡嗡的声音回荡，许多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在栈道间匆匆行走，观测维护无处不在精密仪器，保持中枢的正常运转。 “短暂停留不用担心辐射的问题，”李斯说道。 王巢已经注意到，罗素的车停在一角，涡轮喷气发动机已经被吊起，一个闪烁着蓝光的球形核心放在一旁的推车上。 “嗯，走吧，”王巢神色放松，甚至看起来有些无聊。 黑西装紧紧跟随，一伙人浩浩荡荡走到车旁。 拉孜显得非常紧张，搓着手，颤声道：“呃，这个，这个，嗯，不太稳定，巢先生，这个……” “别紧张，这颗核心像李斯一样彬彬有礼，”王巢随口胡编，把手放在了球形核心上。 “哎？”拉孜紧张地喊出了声。 “什么？”王巢笑了笑。 “很…冰……” 王巢皱了皱眉头，感觉确实很他妈的冰。 这颗迸发强劲能量的核心，冰得像从北极冰川中凿出来一样。 【监测到不稳定的集成型核反应动力堆，监测到第七代核电站超体堆系统】 “这个对我有用吗？”王巢在脑海中问CH700，如果这个小的就能凑合用，那毁灭世界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该款集成产品外压力壳陈旧，屏蔽层脆弱，由于活性区受到非正常干预，目前处于不稳定状态，存在失控可能，无使用价值】 “什么意思？失控？”王巢愣了。 【微型控制棒失去调节中子反应功能，无法紧急停堆，屏蔽层破裂后，中子、伽马射线及热辐射将造成不可控后果】 王巢没听懂原理，但是明白这玩意儿现在是个炸弹，他看了一眼拉孜。 修理工死死盯着闪烁蓝光的球形核心，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便秘，而像拉在了裤子里，尴尬中透着大祸临头的恐惧。 王巢哭笑不得，拉孜确实完成了任务，不，这个二手工程师超额完成了任务，他将把整个贝壳郡送上天。 “这个核心怎么处理？我怎么尝试稳定伽马回响？”王巢假装在研究球形核心，心中与CH700沟通。 【集成型核反应动力堆沉入冷却池】 【接入第七代核电站超体堆系统】 王巢点点头，两手托起了球形核心，跟李斯说道：“你们的冷却池在哪儿？” “呃…”李斯愣了下，喊来不远处工作的人问道：“冷却池在哪儿？” 穿防化服的工作人员指了一个方向。 王巢抱着球形核心，走了十多米，果然看到一个池子，里面灌满了清澈的液体，一块块的核废料整齐地码放在池底。 噗通。 王巢把球形核心扔了进去。 “这有什么原理么，”跟在后面的李斯纳闷道。 王巢哪儿知道什么狗屁科学原理，随意回答道：“泡一会儿，它就稳定了。” “噢，只有您才能把科学原理说得这么通俗易懂，”李斯恭维了一句。 王巢谦虚地笑了笑，走到巨大的圆柱前，仰头看着这根“定海神针”。 它看起来就像一根实心乌金圆柱，离得稍微近一些，能感觉到丝丝寒意。 嗡嗡的声音也从圆柱中传出，可以想象里面正在进行着神秘又剧烈的反应，释放出供应整个贝壳郡的能量。 李斯和黑西装谨慎地围住了王巢。 为了掩饰尴尬，李斯装模作样地赞叹道：“新亚大陆只有六部发电机，这是其中最新的一部，彰显着甘比诺家族的煊赫！” 王巢懒得搭话，他正和CH700沟通。 “怎么接入？” 【警告：正反馈低于10%，危险行为】 “忽略。” 【警告：崩坏将释放伽马射线暴，能量超过已知数量上限，危险行为】 “忽略。” 【尝试接入】 呜~~~~~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地下空间，一个电子音从四面八方发出： “警告！警告！警告！系统遭到非法入侵，非法入侵，非……” 声音戛然而止。 同时王巢脑海中，CH700的声音波澜不惊： 【已攻破超体堆防御体系，已接管系统，已读取参数，准备与巨超新星能量体建立联结，进度5%】 所有黑西装已经抽出了长刀，李斯眼角抽搐，阴恻恻道：“你做了什么？希安卓斯。” 拉孜瘫倒在地，瑟瑟发抖。 王巢摇摇头，这种意外完全无法预见，现在必须拖到完成联结。 他慢慢脱下了西装外套，解开了衬衣领：“希安卓斯在高能物理领域掌握了核心技术，这句话的意思是，像你们这样的文盲，说了也理解不了。” 【进度15%】 李斯面沉如水，身影原地消失。 王巢同样身形一动，却慢了一步。 两道身形在半空出现，李斯的膝盖砸在了王巢侧脸。 铛！ 王巢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砸到了金属圆柱上，慢慢滑落。 李斯扭了扭脖子，一步步走上前，语调傲然： “忘了告诉你，我的祖先是中国人，会功夫。” 王巢双眼光芒晃动，又十二个小时过去，他的速度，力量，体能再次大幅下降，现在竟然跟不上李斯的速度。 【进度35%】 李斯身形猛地一荡，一记鞭腿甩出，王巢伸手一挡，顺势向侧面飞出，连踏了三步才卸了力量。 “很巧，我也是，”王巢揉了揉手腕。 李斯歪了下头，露出一个冷笑。 两道身形同时一动。 随后，十多个黑西装也动了，长刀交错，刹那形成混战。 拉孜愣愣看着，都忘了害怕。 在他目瞪口呆中，随着交锋次数越来越多，不知为何，王巢的速度越来越慢，李斯拳头每次击打在王巢身体上，都发出“嘣”的声音，显然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长刀已经在王巢身体上造成数十道口子，鲜血飞溅，但是场中能站着的黑西装片刻只剩下两个。 又一次交锋，李斯被一脚踹得后退了几步，抹了抹嘴角的鲜血。 王巢收回脚，笑了笑，扭断了怀中黑西装的脖子。 接着，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晃了一下，踉跄了几步。 【进度90%】 李斯一步跨出，脚尖一挑，长刀从地面上跳入手中，顺势刺进王巢的胸膛。 “你累了，”李斯咬牙切齿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杀了你想必能解决问题。” 王巢握住了长刀，却发现力量已经溃散。 CH700正在与核电站系统连接，难以分神压制伽马回响，重伤激发了崩坏，真正的毁灭将提前到来。 他的身上再次像碎裂瓷器一样迸射出光芒。 李斯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满脸惊恐，猛地抽出长刀，一刀斩下。 刀锋毫无凝滞地切过王巢的脖颈。 拉孜张着嘴巴，看着半空中喷洒的血液…无法置信…希安卓斯死了？ 【进度100%，已联结】 029 惊雷 轰隆~隆~隆~~ 自降临日起整整150年后，雷声又一次滚动在天幕。 轰鸣以贝壳峡为中心，如潮四涌，刹那席卷数百公里。 无数人同时仰头，迷茫地看向天空。 只有极少数人浑身战栗。 雷声又起，难道外神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地球？ 铭记历史的耄耋老人们则眯着昏花的眼睛，期待起闷雷过后，是否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暴雨倾盆？ 然而，所有人都失望了。 雷声过后，一切如旧。 罗素甘比诺站在贝壳峡口的自由女神像下，怔怔望着天空。 几公里外的半坡上，MAMA也走下车，同样仰望天空。 这番秘密会见，贝壳峡与桃子郡达成了初步的合作协议，但由于MAMA的计划太过疯狂，双方心知肚明，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一切协议都脆弱的可笑。 MAMA雷厉风行，一旦事毕，便要连夜赶回桃子郡，却在刚刚出了贝壳峡听到雷声。 罗素有种预感，雷声必然与希安卓斯有关。 甚至……关乎贝壳峡的核电站！ 这种想法一经泛起，他立刻焦虑不安，却不敢表现出丁点慌乱。 因为，MAMA正站在车边凝视着他。 罗素镇定地摘下了帽子，稍稍躬了躬身，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几分钟后，MAMA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直到那台红色的车消失在坡顶，罗素才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走过铁门时，所有守卫都注意到罗素先生的脸色阴沉得像黎明的荒原。 “召集枪手，肃清门户！”罗素低沉道。 这道命令像扔进干枯灌木丛中的星火，迅速蔓延整个贝壳峡。 五分钟后，贝壳峡彻底安静下来。 没有任何人敢出现在罗素的视野范围中。 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西装从各个电梯涌出，臂挽白绢，全副武装。 罗素甘比诺行走时，肩膀有些晃动，似乎双腿不一样长，却带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他走到中央广场时，李斯正拖着拉孜从电梯中走出。 可怜的修理工已经害怕地说不出话来，更别提反抗，像一具待宰的羊羔，被屠夫拖着脚腕，一路拖到了罗素身前。 李斯衣衫不整，嘴角溢出血丝，在罗素面前单膝跪地，颤声道：“希安卓斯是个魔鬼，他消失了。” “消失了？”罗素声音冰冷，“说完整！” 李斯浑身一颤，把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 一直说到自己挥刀，分明毫不费力地斩下了希安卓斯的脑袋，甚至看到了他胸腔中的血液喷射而出。 但下一刻，核电站中枢爆发出一种古怪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让所有人眼前一黑，接着一声巨响，听起来像闷雷一样。 然后，希安卓斯的“尸体”就消失了。 斩首的那一幕简直就像幻觉。 李斯无法理解，更知道这种荒唐的故事根本交代不了罗素，叙述完后，揪起拉孜的头发，臂弯勒住了他的脖子，恨恨道：“这个黑石郡的杂种是希安卓斯的死士！” 罗素森然道：“拉孜先生。” “求求你，求求你…我只是个……修理工…我不知道，不知道……”拉孜连直视罗素的勇气都没有，无力地乞求着。 除了翻来覆去地乞求，他的大脑再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求生之法。 “拉孜先生，你会开口的，”罗素笑了笑，“因为你会发现，死亡，并没有那么容易。” 两个黑西装上前架起了瘫软如泥的拉孜。 罗素转头问道：“核反应中枢有没有问题？” 一个穿着防化服的人手忙脚乱地扯掉头罩，抹了把汗，赶忙道：“除了…呃…发出声音的时候出现了几秒钟不稳定，后面系统做出了自动调整。反射层，外压力壳，屏蔽层，冷却层都完好无损，运转一切正常。” 所有甘比诺家族的成员及亲信都知道，第七代核电站超体系统，这个传承自降临日之前的庞然大物，代表着人类文明的科技巅峰，完善的管维体系让使用者非常容易长久地保持它的正常运转。 但是，一旦出现任何故障，全世界也找不出一个活人能搞清楚内部原理从而修好它。 它的价值远比半个贝壳峡的人命贵重。 万幸，它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没有彻底瘫痪，否则甘比诺家族一定会让无数人为它陪葬。 罗素松了口气，转身拍了拍拉孜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拉孜已经吓晕了过去。 两个黑西装拖着拉孜，走向峡谷另一端。 那里有一座在劫掠者间极其闻名的监狱，不死狱。 只要进去就死不了，求死不得。 李斯跟随在后，下定决心要从拉孜嘴里掏出点什么，以挽救自己的在贝壳峡的地位。 十多分钟后。 拉孜悠悠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四肢张开，分别被铁环禁锢。 昏暗的灯光下，李斯的面庞如鬼蜮中的恶魔。 “拉孜先生，准备好了么？” 一旁两个穿着白色长褂的人笑了笑，展开一包工具——长短不一的手术刀。 “不！！求你！我不知道啊！”拉孜声嘶力竭地吼着。 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李斯一愣，站起身来。 这个时代，除了议会掌握着远程通讯手段，其余所有势力都没有掌握通讯技术，包括黑石郡。不过，古老的甘比诺家族保存有部分电话线，搭建了有线电话网。 一共有三部电话，全都联通着罗素先生的办公室。 一部在贝壳峡顶的岗哨，一部在地底核电站，最后一部就在不死狱。 电话已经很久没使用了，落满了灰尘。 李斯很生疏地拿起话筒，放在耳边，不知该说什么。 罗素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停止审问，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拉孜先生，你明白吗？” 李斯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才想起罗素先生看不到，张口说道：“好的。” 电话线的另一端。 罗素挂了电话，转身看向沙发，再也难以保持镇定。 这位甘比诺家族的教父，与MAMA平起平坐的悍匪头目，只手遮天的上位者，用手撑着桌子才保持站立，艰难地说道：“希安卓斯，你是地狱爬出来的魔鬼吗？” 然而，沙发上并没有人。 只有一个璀璨的线条描出的人形轮廓，轮廓里，是深邃的黑色。 030 与魔鬼同行 古老又晦暗的装修风格，让罗素的办公室看起来像落满了灰尘。 罗素从中央广场离开便径直回到了这里，在他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从柜子里取出珍藏的雪茄，点燃后转身的瞬间，那个如同恶魔的人形突兀出现在沙发上。 有着璀璨轮廓的人形并没有开口，罗素却本能地知道，那就是希安卓斯，他立即拨通电话，中止了刑讯。 没人想触怒一个无法名状的存在。 不过，恶魔没有立即杀人，事态又回到了罗素熟悉的领域——与魔鬼做生意。 在难以抑制的震惊下喊出那句话后，他片刻便恢复了沉静优雅，手指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目光深邃，静静等待对面的魔鬼掷出色子。 几分钟后，人形黑暗中传出王巢沙哑的嗓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嘈杂的电子噪音组合而成： “罗素，你知道吗？在我的时代，黑帮就已经开始没落，像你我这样统御黑暗秩序的人，依旧逃脱不了无处不在的镣铐。 科技进步让人类逐渐克服一切不平等，如果所有人都能拥有平等的未来，我们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如果西西里人没有被暴政迫害，谁会举起枪？谁会亲手粉刷家里的墙壁？” 罗素抚摸着左手尾指戴着的圆形金戒，沉默不语。 “只有此刻的时代，才真正属于黑暗，”王巢的话语如同来自地狱的呢喃，“但是，分散的权力带来竞争，竞争带来对人口的渴望，最后，当某个势力愚蠢的首领开始声张平等，科技必将死灰复燃。黑暗，终将溃败。” “永夜议会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声张平等，希安卓斯，”罗素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百年以来，议会的铁腕远比外神血腥，凡人永远无法触及科学！” “对议会的恐惧遮蔽了你的眼睛，甘比诺，”王巢冷笑，“万年以前，岩洞外喘息的猎豹无法阻挡人类统治这颗星球，万年以后，永夜议会外强中干的判官们同样会失败！” 人形轮廓中的黑色一阵波动，王巢的身形显现出来。 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微微震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无数人影叠加，层层叠叠。 这一幕，仅仅惊鸿一瞥，就让罗素头晕目眩，不得不移开了目光。 几分钟后王巢的身形才变得稳定，他扭了扭脖子，站起身来：“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你有足够的时间斟酌。罗素甘比诺，不要被任何人裹挟，不管是我，还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罗素猛地站了起来，雪茄的烟灰洒落在地毯上。 “但是，你要看清楚，谁才是甘比诺家族的朋友，谁才是缄默中的兄弟。” 王巢转身离开，一直走到电梯处，突然顿了下脚步，笑道：“你中止对拉孜的刑讯令我失望，罗素，养尊处优的日子消磨了你的胆量。” 叮。 电梯门打开。 王巢走了进去，在电梯门关闭后的刹那，他身体一晃，扶住了厢壁。 【警告：伽马回响处于不稳定态，DNA链碱基结构丢失部分突变序列】 【伽马回响崩坏剩余时间：40小时】 他撑着电梯厢壁，慢慢站直。 CH700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只是一部释放了性能的超级计算机，因此，它完全无法预测第七代核电站超体系统究竟有多么先进。 在联结的瞬间，王巢整个身体崩散为震动的能量，进入了核电站中枢内部。 暴躁的伽马射线立刻处在了失控的边缘。 那一刻，在CH700庞大无匹的计算能力的帮助下，超体系统爆发出极强的控制力，它的控制系统强力介入，竭尽所能地稳定中子反应，屏蔽伽马射线。 仅仅一瞬间的操作，便消耗了超体系统近十年的材料储备，最终险之又险地将伽马回响锁回了王巢的细胞中。 崩坏重新开始计时，王巢的速度，力量，体能恢复了一瞬间又开始下降。 但此行绝非毫无收获，因为，经过紧密的联合运算，CH700全面接管了超体系统。 现在，整个贝克峡的命运都握在王巢手中。 只要他想，这个看似繁荣的峡谷会顷刻间丧失一切能源，空气交换系统，制水系统，电梯，交通，耗能武器，全面瘫痪。 另外，他发现自己在能量态下，竟然可以沿着电线到达这里的每一处地方。 那种感觉太过奇妙，如同在稠密的液体中游泳，无拘无束，转瞬即达。 然而，这个底牌只有在恰当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刚才，他已经展现了令罗素目瞪口呆的筹码，总有一天，甘比诺家族会坐上赌桌，把身家性命压在希安卓斯的身上。 王巢已经搞清楚了地形，当务之急是去捞出愚蠢的唐悠悠，彻底解决伽马回响的不稳定。 夜幕降临，贝壳峡亮起无数灯光，全息广告的彩色荧光增添了虚幻的气氛。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工人们又开始工作，而高层的富人们继续纸醉金迷，享受奢靡的夜生活。 电梯缓缓下行。 王巢的目光穿透电梯，看到了地面上出现了一些熟悉的人影。 他嘴角勾起，决定送给罗素一个礼物，顺便收取一些押金。 谷底。 李斯满脸忧虑，带着十多个黑西装等在电梯口。那个电话非常古怪，他要确认罗素先生的安全。 叮，电梯门打开。 李斯猛地瞪大了眼睛，希安卓斯！！ 他浑身肌肉本能地一紧，身形一晃就要冲向电梯中的王巢。 突然。 整个贝克峡的灯灭了。 瞬间黑暗让人群一静，接着爆发无数慌乱的尖叫。 工程车碰撞的轰鸣，受伤者的哀嚎，守卫此起彼伏的呼喝交织在一起，贝克峡刹那陷入混乱。 五分钟后，灯光依次亮了起来，似乎只是电力系统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故障，所有人松了口气。 通往罗素办公室的奢华电梯口。 王巢独自一人，神色轻松，正在系好衬衣领上的扣子，然后把一件西装外套穿上，理了理后领，不急不缓地往峡谷口走去。 他身后的电梯缓缓上行。 一直抵达罗素的办公室。 叮。 电梯门打开，厢内的光线投进昏暗的大厅。 罗素不太清楚为什么核电站突然出现这样的小故障，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面有忧色，从办公桌后起身，绕过壁炉，看向电梯的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大量的鲜血从电梯中流出，一直蔓延到罗素的脚下。 李斯的头颅滚了出来。 一个极度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031 上路 短暂混乱后的贝克峡逐渐恢复平静。 王巢混在人群中，不急不缓地行走在谷底。 150年前，他拥有很多称呼，暴君、伊万、阿提拉，这些名字对黑暗世界的罪犯们来说，代表着暴虐，疯狂，嗜杀。 而令各个家族首脑们真正恐惧的，是他飘忽不定的行踪，不可阻挡的渗透以及无处不在的刺杀。 无论你有多么粗壮的肌肉，多么高超的搏击技巧，只有有人能随时击碎你脆弱的脑子，那他便占尽上风。 罗素甘比诺早已沉沦在上位者的身份里，开始害怕死亡。 王巢毫不担心电梯中的礼物是否会触怒罗素。 那些尸体和血液，只会让罗素更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坚不可摧的甘比诺家族唯一的弱点就是他自己。 十多分钟后，王巢已经离围墙不远。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从角落里扑出来，拦住了王巢，乞求道：“先生，求求您了。”说着将一个牌子举在胸前。 脏兮兮的牌子上写着：“求求您，收留我的女儿。” 王巢转头看了一眼贝壳窗户下缩着一个瘦巴巴的，十多岁的女孩儿，瞪着一双大眼睛，迷茫无助。 “只要三升水，先生，”女人喃喃说道。 “真的很可怜，”王巢笑了笑，走到女孩身前蹲下，“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小女孩缩了缩身体，不敢回答。 “你知道，对吗？”王巢看着小女孩的眸子，“说出来，我让你活下去。” 身后的老妇人想说什么，被王巢凌厉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 女孩低声喃喃：“听小乔治他们说，因为，因为大人物们抢走了我们的水。” “你觉得呢？” “真的，”女孩瑟瑟发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浴缸塞子，“小乔治说，这个东西是用来堵住一池水，大人物会泡在水里洗澡。” 王巢歪了歪头，又问道：“这个老女人是你的妈妈么？” 女孩猛地缩了一下。 老妇人浑身一颤，似乎想辩解什么，王巢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唇间：“嘘。”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李斯的配枪，递给女孩：“杀了她。” 女孩迷茫地看着枪身反射的金属光泽。 老妇人已经瘫软在地，更加令她恐惧的是数十个甘比诺家族的枪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了这里。 王巢把枪塞进女孩手中，把她拎起来，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枪手们让出一条路，罗素走出，视线落在女孩手中的枪上。 王巢笑了笑：“罗素，这个孩子说，你抢走了他们的水。” 女孩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中的金属很沉，很冰冷。 “我需要重新粉刷一下家里的墙壁，”罗素同样面露微笑，像一位聊起家常的街坊。 王巢拍了拍女孩的脑袋：“这双手可以帮你。” 女孩迷茫地仰头，看向王巢的眸子。 “用反抗的星火本身，烧尽他们自由的骨头，”王巢耸耸肩，把女孩推了出去。 罗素摘下了帽子，轻声道：“希安卓斯。” “我已经送给你两个礼物，所以，为我备一辆车和一些武器，我得出趟远门儿，罗素，”王巢上前搂住了罗素的肩膀。 “没问题，”罗素笑了笑，冲一旁的手下摆了摆手。 王巢似乎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匍匐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女人：“噢，对了，你还欠这个老女人三升水。” 说完，拍了下罗素后背，不急不缓走向围墙。 罗素一直目送王巢走出铁门，几分钟时间，那里已经备好了一辆车。 王巢钻进车里，随后车子后轮胎烧出滚滚黑烟，猛地窜了出去。 开到自由女神像下时，车子突然侧着漂移，他从副驾驶的武器袋中抽出一把枪，伸出窗外，对着自由女神像的头开了一枪，正中眉心。 枪声还在峡谷回荡，而王巢已绝尘而去。 罗素收回目光，走到女孩身后，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开枪。” —————————— 唐悠悠抱着一把霰弹枪瘫坐在地，脸上溅满了血点，怔怔发呆，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她亲手杀了一个判官。 “站起来！”妖妮一把揪起了唐悠悠的领子，将她摔在红柳根后。 轰！ 一发榴弹在极近的地方炸开，轰出的土浪瞬间拍倒了躲闪不及的妖妮。 这声猛烈的爆炸让唐悠悠回过神来，同时，无数声音仿佛从寂静中迸发出来，一股脑灌进了她的耳朵。 哒哒哒……轰…轰…… 步枪声，冲锋枪声，爆炸声时时刻刻交织在一起，这处遭遇战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交战地是一片广袤的戈壁滩，它还有另外的一个名字，迷宫石林。石林是指戈壁上密密麻麻耸立的石柱，而迷宫则是由于戈壁上凸起的一团团红柳根。 这些包在土丘中的红柳根限制了人的视野，在盘曲虬结的红柳根土丘间根本走不了直线，曲折绕路时，人会不自觉地偏离方向。 当然判官根本不在意这些，因为战术摩托会自动找到正确的路，而且从迷宫石林穿过是回到永夜塔最便捷的方法。 但是，连判官都不知道，这里悄悄生活着另一群人。 这群人没有名号，是一伙非常凶残的劫掠者，而妖妮恰好知道这伙人的大本营。抵达永夜塔前，这是唯一祸水东引的机会。 如果劫掠者赢了，妖妮可以用地下掩体的水换得生机，可跟着判官去永夜塔，绝对死路一条。 山海隧道里，莫契尔与前来支援的判官汇合后，逼迫唐悠悠三人继续出发。 进入迷宫石林时，妖妮故意稍稍偏离了路线，拐往劫掠者营地。 荒原之上遭遇判官，劫掠者会逃，可在大本营，他们无处可逃。 毫无意外，劫掠者与判官在遭遇的瞬间便爆发了冲突。 妖妮三人随之加入了战斗。 但是，仅仅半个小时，劫掠者就死伤无数，战局彻底一边倒。 判官的火力压得劫掠者根本抬不起头，不知多少红柳根被炸翻，黄土飞扬中，谁都知道这场对战的结局如何。 劫掠者退无可退，妖妮想带着唐悠悠三人悄悄撤出战场。 没想到，一个判官偷袭了他们。 措手不及的唐悠悠，终于扣下了扳机。 “唐悠悠！”妖妮从土里挣扎着爬出，一把掌甩在她脸上，“你他妈清醒点，快走！” 轰！ 又一发榴弹，炸翻了不远处的红柳根。 唐悠悠的手颤抖着，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端起了霰弹枪。 032 绝境 轰！ 一发爆破榴弹钻进红柳根土丘，顷刻地面沸腾，土浪四散。 妖妮跌跌撞撞地拖着唐悠悠，竭力远离战场中心，法沙背着昏迷的格鲁紧随其后。 愤怒的判官们将火力无差别倾泻，劫掠者退无可退，不得不暴露多年积攒的实力。他们的武器落后，威力或有不足，却人数众多，火力点四处开花。 各种口径的子弹在空中穿梭，夹杂着翻飞的榴弹，火箭弹，谁都无法预知死亡何时到来，可能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便会被子弹穿颅而过。 唐悠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身陷战场，与死神的距离如此之近。许多次子弹就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头皮甚至能感觉到旋转的气流。 幸运的是妖妮经验丰富，虽然战场瞬息万变，她总能准确地俯卧，突进，躲开爆炸和集火。 唐悠悠那点浅薄的勇气早在仓皇中丧失殆尽，她像一个踉跄的木偶一般被拖来拖去。 这时，她看到了一个劫掠者的小队。那是三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缩在红柳根后瑟瑟发抖。下一刻，一发杀伤型榴弹击中了他们。 85毫米榴弹迸发出超过900块破片，三个鲜活的生命，如同被扔进了破壁机，瞬间碎成了肉馅。 唐悠悠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破片从她额头飞过，割断了留海的发丝。 她甚至忘了害怕，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抹血色。 那是生命啊，鲜活的，向往着自由和平等的生命啊。 突然。 妖妮飞身一扑，与唐悠悠滚成了一团。 “大姐！”法沙嘶吼一声，发狂一样扔下格鲁，双持AKM，冲着一个方向扣死了扳机。 火舌闪耀中，唐悠悠挣扎着爬起来，怔怔地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满手的鲜血，她僵硬地转头。 妖妮躺在一旁，肩膀血肉模糊，昏迷不醒。 “妖妮！” 唐悠悠仓皇地抱起妖妮的上身，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 咔。 法沙的AKM子弹告罄，下一刻，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矮壮又愚忠的法沙无力地跪倒，络腮胡因愤怒而抖动不停，他看了妖妮一眼，扔了AKM，从后腰抽出了一把粗劣的匕首。 这是他真正的，唯一的武器，是妖妮送给他的武器。 “啊！”法沙沙哑嘶吼，猛地站起。 突然，战场突然陷入了诡异地寂静。 所有人同时停止了射击。 嗡，嗡，嗡…… 一个极富节奏的声音响彻这片死亡之地。 法沙站在原地，仰头愣愣看着天空。 唐悠悠顺着法沙的目光，仰头看到了……一架飞机。 确切说，那更像一艘船。 长度超过百米的银色梭形，顶上支着一面黑色的太阳能帆，尾部两侧伸出纤细的腿，挂着一对巨大的等离子发动机。 如果仔细端详，能看得出这架飞船十分破旧，处处都有其他金属打的补丁，尺寸夸张的太阳能帆想必也是后面加上去，以补充能源的不足。 等离子发动机翻转朝向地面，银梭稳稳地悬浮在半空。 没人知道这艘飞船什么时候到达战场，又怀揣着什么目的。 一根稍大的石柱后，莫契尔头盔的面罩打开，他仰头看着飞船，惊讶道：“银针号？怎么可能？黑石郡的杂种怎么会出现这里？” 他愣了几秒，身体突然变得僵硬，慢慢转过身。 杰夫倚在石柱上，红色的护目镜遮蔽了双眸，暴露在外的嘴角却勾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是啊，那是阿图罗。” “你胆敢背叛我！”莫契尔勃然大怒，臂刃猛地弹出，一步跨至杰夫身前。此刻，他不想听到任何辩解和谈判，只想撕碎这个忤逆的手下。 杰夫纹丝未动，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啪。 臂刃落在了黄土里，连同着一节手臂。 莫契尔怔怔看着自己鲜血喷涌的断臂——刚才一瞬，有颗子弹准确炸断了他的手臂。 他露出一个绝望的神情，转头看向半空。 悬浮着的银梭腹部伸出了一排尺寸各异的武器，榴弹枪，全自动机关炮，等离子炮，加特林，马克沁等等，击中莫契尔手臂的是一支狙击枪。 这一声枪响，打开了死亡的开关。 银梭腹部的武器开始向下方倾泻火力，在各种感应瞄准系统的帮助下，几乎整片交战的区域同时陷入火海。 大地如同从寂静中突然撞进交响乐的激昂篇章，顷刻沸腾。 火光和爆炸冲天而起，十秒后，万籁俱寂。 唐悠悠坐在地上，抱着妖妮。 巨大的枪声和爆炸声涌入她的耳朵，反而逐渐远去，变成某种吱吱的电子噪音，她忘了自己究竟在哪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就像一个虚幻的噩梦。 然而，这个噩梦将继续下去，因为没有一颗子弹落在唐悠悠百米之内。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飞扬的黄土都尘埃落定。 唐悠悠才回过神来，听到了一个拖曳重物的声音。 噌，噌…… 片刻后，杰夫从一座红柳根土包绕出，拖着一具尸体。 他走近后，把尸体扔在身前。 唐悠悠认出了尸体那张沧桑冷漠的脸，那竟然是莫契尔。 “高阶判官莫契尔，呵呵，”杰夫摘掉了头盔，狂笑着，“他竟然，哈哈哈，竟然只能想到把你送给议会，换取可笑的施舍！哈哈哈哈，多么愚蠢幼稚，你的价值，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唐悠悠直直看着背叛者猖狂地神态，满腔悲哀。 “是判官出生入死，推行着议会的铁腕，我们又得到什么呢？”杰夫咬牙切齿，“我们行尸走肉一般被束缚在这身壳子里，直到一身伤病，被像垃圾一样丢弃！愚蠢的莫契尔，哈哈哈哈，他竟然相信什么荣耀，拜托，哈哈哈……” “够了！”唐悠悠怒吼。 杰夫依旧狂笑不止，却抽出一把手枪，随意扣下了扳机。 “啊！”唐悠悠猛地一颤，痛嚎着按住了膝盖。 杰夫看着挣扎痛吟的唐悠悠，止住了狂笑，低沉道： “莫契尔害怕你进入议会高层后报复他，只能向你可笑的伎俩妥协，妄想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真是蠢啊。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没有这场对战，我的同僚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我干掉。不过，唐悠悠，我不是幼稚的莫契尔，对我来说，你只有大脑才有价值，所以……” 他上前，一脚踏在唐悠悠血肉模糊的膝盖上。 “啊！！”唐悠悠嘶声裂肺地痛吟，挣扎着，手指徒劳地推着杰夫的铁靴。 不知何时，银梭已下降到极低的高度，舱门打开，一个斜斜的阶梯伸出，搭在了地面上。 有个头发花白，又矮又胖的男人急冲冲跑出来，趿拉着一只鞋，身上脏兮兮的白色长袍只穿了一半。 “停手停手，蠢货蠢货蠢货蠢货！”冲到近前，男人一巴掌扇在杰夫脸上，“你他妈怎么不早说她是这么漂亮一位可人儿，你他妈再敢动她一个手指头，老子连你一起干掉！” “阿图罗！”杰夫的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臂刃噌一声弹出。 “怎么？”阿图罗斜眼一瞪。 银梭号传来一阵武器调转枪口的机械声。 杰夫眼角抽搐，缓缓收回了臂刃，后退了一步。 “啊，唐教授，”阿图罗转头满脸堆笑，“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和我一样优秀的科学家！只有你这样的基因，才配成为我的伴侣，为黑石郡诞生伟大的后代！” 033 背叛者 黑石郡是新亚大陆上极为特殊的存在。 黑石郡的掌管者，大工匠梅卡托克，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永夜议会的首席科学顾问，再加上数位科学家，让黑石郡地位超然，拥有许多特权，比如可以掌握七艘战船。 银梭号是其中最小的一艘，但是它的主人阿图罗极为有名。 由于痴迷科学，这个长相猥琐的家伙对权力没有丝毫兴趣，因此深得梅卡托克的倚重，可以不经过黑石科学院的批准而随时调用战船。 银针号是他最常驾驶的飞船，用以捕获荒原上的劫掠者进行实验，当然从未听说有人活着走出他的实验室。 飞行中的银针号如滑翔天际的飞鸟，迅捷，静谧。 它的外观破旧，内部更加脏乱不堪，到处是血迹和莫名的液体残痕。杂乱的电线，仪器胡乱地堆放在一起，有些破损竟然只是用绝缘胶布随便一裹。 主舱内漂散着一股霉味儿和焦糊味道，地面上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唐悠悠被捆在唯一的单人沙发上，双目紧闭，眼角挂着泪痕。她的膝盖已经被简单包扎，但显然，她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妖妮，法沙和格鲁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被捆成粽子，堆在电线中间，三人都被强电流击晕了。 驾驶舱门关闭，阿图罗站在一个圆盘中央，眼前漂浮着银针号的实时透析影像，显示出这艘飞船的各项数据，两侧还有四五个图形不停地变幻，显示飞行高度，地面地形，路径指引，武器系统，空气系统等等。 杰夫靠在驾驶舱门上，脸色阴沉。 阿图罗森然开口：“你的情报很准确，我找到了那艘坠毁的航天飞机，这也是我答应和你这个蠢货合作的唯一原因。” “阿图罗，嘴巴放干净点，我们只是合作，我不是你的手下，”杰夫阴沉道。 “噢，天啊，饶了我吧，判官为什么都这么蠢？”阿图罗点击了一下自动驾驶，转过身来，“你没看出来吗？这里我说了算，接下来，闭上你嘴巴，否则我立刻把你干掉。” 一支冲锋枪从舱顶一角伸出，对准了杰夫。 屈辱让判官眼中充满了怒火，他怒极反笑，没有再说话。 “很好，”阿图罗走到杰夫身前，厌恶地拽开他，从舱门的玻璃打量着外面的唐悠悠，开心地说道： “我其实很想干掉你，不过，银针号的能源无法支撑到返回黑石郡……我回去一定要杀了那帮维护工程师……嗯，所以需要到三区永夜塔补充一部分能源，另外，你需要配合我演戏，你知道的，女人嘛，不会喜欢粗鲁和强迫，你……” 杰夫面无表情。 “你这种蠢货哪里会懂女人，”阿图罗嗤笑着摆摆手，“总之，你要假装虐待她，然后我再出现，拯救她，明白吗？就是类似……类似……” “英雄救美。” “对，对，但是，我警告你，不准伤到她的脸！”阿图罗瞪了瞪眼睛。 杰夫瞥了一眼撅着屁股趴在窗户上的猥琐男人，讥笑道：“阿图罗阁下，说完你完美的追求计划，是不是应该谈谈正事了？” “正事？这不是正事吗？”阿图罗愣了下，想了想，“哼，权力？好吧，我会把你的功劳如实汇报给梅卡托克，大工匠从不会吝啬奖励……” “奖励？”杰夫打断了他，“阿图罗，你好像搞错了，我之所以和你合作，因为议会最多只会从苦寒的西伯利亚挑一座小郡给我，而我要的是桃子郡！黑石郡必须出动至少四艘战船，帮助我占领桃子郡！” 阿图罗像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一样捧腹大笑：“哈哈哈，桃子郡，哈哈哈，如果你能让MAMA给我吹一发，我现在就开着银针号帮你打下桃子郡，哈哈哈哈。” 杰夫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紧握的拳头微微颤动，眼眸中喷出滔天的怒火。 “你就是条丧家犬，只有黑石郡可以收留你，杰夫，”阿图罗止住了笑声，倚着舱门，眼睛盯着外面，懒洋洋道，“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内幕，蠢货。桃子郡最近小动作很多，我们掌握了一些有趣的情报，MAMA很有可能与山沟里肮脏的甘比诺家族达成了某种协议，梅卡托克很不高兴。” “那又如何？甘比诺家族一向很油滑，所有人都是他们的朋友，”杰夫冷笑。 阿图罗扭头瞥了一眼杰夫：“你还真是蠢啊，我真想……算了，你只要知道，如果乖乖按我说的做，你有机会成为掌管桃子郡的高层之一，而那一天并不遥远。所以，现实一点吧，判官，我不是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这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大的承诺了。” 杰夫似乎认命了，不言不语地走到舷窗前，看着飞速掠过的地面。 阿图罗嗤笑了一声，继续从窗户上欣赏着唐悠悠，她闭着的眼睑微微颤动，偶尔因疼痛皱起的眉峰，脸上的血迹，每一处都美的动人心魄。 志得意满的科学家并不知道，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在他目光未及之处，杰夫癫狂地瞪着眼珠，嘴角咧开，嘴唇微微颤动，森白的牙齿像啮食生肉的兽牙。 你在嘲笑我吗？你在羞辱我吗？然后，你要去永夜塔吗？要去我的巢穴吗？这里，究竟谁说了算？ “啊！”唐悠悠猛地惊醒，膝盖巨大的疼痛随之而来，让她像虾米一样弓起，冷汗雨下。 —————————— 一声急刹。 锈迹斑斑的黑色跑车停在一座红柳根土丘旁。 发动机舱冒出一股白烟，硕大的越野轮胎被某种尖利的东西刮破了一个洞。 王巢迈腿下车，看了眼刺眼的阳光，蹲下察看了一下，从轮胎上拔出一个弹壳。 “嗯?”他怔了怔，站起身走了一步，一跃而起，跳上了红柳根土丘顶。 环顾四周，这里已是鬼蜮。 一片巨大的，寂静的死亡盛宴。 每一个角落，都能看的残肢断臂，毁灭的景象组成连绵的湖泊，无尽的弹壳像湖中闪亮的鹅卵石。 屹立多年的红柳根焦黑翻倒，地面上到处都是爆炸后留下的大坑。 毫无疑问，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 “妖妮，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王巢笑了笑，接着猛烈地咳嗽，身躯又一次出现层层叠叠的影子。 “崩坏更加严重了，”王巢想了想，慢慢爬下红柳根。 【未检测到执令人】 【伽马回响崩坏剩余时间：24小时】 034 永夜塔 银针号划过天际，姿态优雅，而它内部正上演着一幕“英雄救美”。 结果是…… “你，你……”阿图罗满头冷汗，捂着裆跪在地上。 唐悠悠靠在舱尾，脸色苍白，手里捏着舱壁角落一块芯片的边缘，咬牙切齿道：“别过来，这是动力配给模块，只要暴力拆卸，这架飞机立刻坠毁！” 刚才，先是杰夫装模作样地吓唬她，然后那个猥琐的阿图罗从驾驶舱急匆匆跑出来，抽了杰夫一巴掌后，摆出正义凛然的做派，企图趁机揩油，唐悠悠立刻明白这是一出双簧，毫不犹豫一脚正中要害。 醒来后几分钟内，她已看明白这架飞机的构造，在舱尾手动维护面板下，一定有动力配给模块。为了在机体受损后最大程度地维持动力系统，这种模块有专用芯片，与其他系统独立。 踹翻阿图罗后，她不顾膝盖彻骨地疼痛，扑到舱尾，果然找到了模块，甚至连外面板都不用拆，芯片边缘直接暴露在外。 全程杰夫都抱臂站在一旁看戏，面露讥讽。谁说判官不懂女人？阿图罗这种烂俗的伎俩，智商高于20的女人就能识破，唐悠悠这一脚踹得大快人心。 “嘶~~~啊，啊，”养尊处优的阿图罗从没受过这种待遇，跪在地上哼哼唧唧。 哼哼了几分钟，他瘫坐在地咒骂道：“不知好歹的臭娘们儿，你敢威胁我？” 唐悠悠瞪着眼睛，手指轻轻一拨芯片边缘。 舱内响起急促地警报：“警告，动力配给模块连接不稳定，请手动检查。” 阿图罗气急败坏，冲着杰夫怒吼：“你他妈瞎吗？快给我解决那个女人！” “别过来，不然同归于尽！” 杰夫嗤笑了声，上前一步，从地上拎起了昏迷的妖妮。臂刃弹出，他盯着锋利的刀刃，慢慢说道：“唐悠悠，你准备连这三个劫掠者一起杀了吗？” “你把他们放了，否则……” “不用否则，”杰夫打断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得先等我把这三个人的皮剥下来，你知道怎么剥皮么？我个人喜欢从头皮开始……”说着，臂刃的刀锋贴着妖妮的脸颊，慢慢移动到头顶。 “住手！”唐悠悠颤声道。 杰夫一拳砸在妖妮肩膀的枪伤上，本已止血的伤口再一次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甚至让妖妮从昏迷中醒来，痛苦地挣扎。 “住手！”唐悠悠踉跄退了一步，撞在了舱尾，心如死灰地喃喃，“住手……” 阿图罗翻身爬起，两眼放光。 “阿图罗，”杰夫低沉说道，“有点耐心，我没心情再做这种事情。”说着扔下妖妮，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阿图罗冷冷瞥了一眼杰夫，脸色铁青地转身走回驾驶舱。 妖妮气息微弱，唐悠悠把她上半身抱起，用手紧紧按压着她不停溢血的伤口。 这一刻，唐悠悠心头泛起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甚至想到如果王巢在这里，一定能杀光他们，杀光！这些禽兽根本算不上人！ 杰夫看着唐悠悠的表情，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发出一声嗤笑，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唐悠悠愣了下，抬头看向背叛者的双眸。 一个小时后。 银针号开始减速，三区永夜塔到了。 经过了山海隧道，戈壁，迷宫石林，这里又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一座铁塔突兀屹立，顶端的信号灯以固定的频率闪烁。 永夜塔指的并不是地面上这座信号塔，而是位于地下的巨大的蜂巢式堡垒。 判官的地堡呈上宽下窄的锥形，如同一个倒立的塔。 银针号靠近时，信号塔不远处的地面轰然一震，缓缓打开。 黄土飞扬中，一个幽深宽阔的垂直通道暴露出来。 随时在永夜塔补充能源，这也是黑石郡战船的特权之一。 因此无需人工接引，银针号与永夜塔系统可以自动对接，完成降落。 随着银梭下降到地面以下，闸口缓缓关闭，荒原又恢复了死寂。 嗤~~~~ 灰尘荡起，很久没有接待战船的地下平台再一次启用，慢慢升起，托住了银针号。圆形平台亮起一圈信号灯，接着侧向移动，将银针号带离垂直降落通道，转向另外一处接引码头。 十多分钟后整个过程结束，银针号停泊在接引码头旁，舱门打开。 阿图罗快步走出，想要快点结束充能，在这幽深的地底，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虑。 可走了几步，他愣在原地。 这里为什么……空无一人？ 永夜塔除了有一位高阶判官，四位中阶判官，四到十名不等的初阶判官外，还配备着十多个议会值守人员，一方面维持永夜塔的维护运转，另一方面也对判官进行监督和辖制。 银针号这样的稀客降临，码头上怎么可能空无一人？ “人呢？都他妈死光了吗？”阿图罗骂了一句，刚想大喊一声，却突然浑身一僵，想到了某种可能…… 噔，噔，噔…… 铁靴踩在金属地面上的脚步声传来。 阿图罗咽了口唾沫，眯着眼睛，看向码头深处。 那里有两扇对开的巨大金属门，足有四层楼高，微微错开一个缝隙，里面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脚步声正是从里面传来。 这一刻，接引码头的灯火通明没有给阿图罗一丝安全感，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慢慢后退…… 突然，他的后背靠在了一个人身上。 同时，一把闪耀着寒光的利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欢迎来到永夜塔。” 咯咯咯……阿图罗牙关磕击，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不仅因为他想到了丧心病狂的杰夫做了什么，而是他的脑波控制器竟然失效了，完全无法连接上银针号的武器系统。 “咳咳……”一阵咳嗽从他身后传来，唐悠悠喘息着说道，“这架飞机的控制系统，非常低级。” 下一刻，阿图罗绝望地瞪大了眼睛。 金属巨门的缝隙间走出一个高大的判官，黑色头盔上绘着一个白色十字架，此刻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有一只胳膊齐肘缺失。 035 盛宴 四个小时前，迷宫石林。 莫契尔紧紧掐着断臂处，除了脸色苍白，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仿佛溅出的血液不是来自他的身体。 他低沉道：“杰夫，你依旧没有学会思考。”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杰夫表情狰狞，“思考？嗯？畏手畏脚，乞求施舍就是你说的思考？你大概忘了，三年前，你他妈也只是中阶，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我的兄弟，我的兄弟，”莫契尔摇摇头，“嫉妒蒙蔽了你的心，如果背叛让你觉得好受一些，那么来吧，杀了我。” 杰夫咬了咬牙关，一步跨出，臂刃刺入了莫契尔腰间。 他愤怒地目光对上了莫契尔悲哀的眸子。 高阶判官吸了口气，艰难说道：“兄弟，无法掌控的东西，永远不会给你带来利益。” 轰！ 银针号开始倾泻火力。 巨大的爆炸声让杰夫有一瞬间失神，想起了与莫契尔并肩战斗的岁月。曾几何时，他们亲密无间，愿意把后背交给彼此，他们曾一同飞驰在夕阳下的荒原，放声大笑。 眼前这个亦师亦友的男人，曾经无数次跟他说过“杰夫，要学会思考”。 杀了莫契尔后，他真的能掌控阿图罗吗？迎接他的将是强强联手，还是与虎谋皮？ 又一声近在咫尺地爆炸响起，杰夫猛地将莫契尔摔在地上，抽出臂刃，朝莫契尔的脖颈刺去。 锋刃倒映出火光，莫契尔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臂刃贴着他的脸颊刺入了土里，同时，他感觉到一个冰凉的金属从腰间的伤口塞了进来。 杰夫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要……” 听完后，莫契尔只说了一个字：“好。” 一直到他被拖到唐悠悠身前，听着阿图罗的猖狂，听着杰夫保住了三个劫掠者的命，制止了阿图罗对唐悠悠施暴的歹念，直到银针号发动机的声音远去，高阶判官才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身，如尸体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他摸了摸腰间的伤口，知道里面被塞进了一个微型波控炸弹。 这种配发数量极少的炸弹，一旦植入皮肤内，不可接触空气，不可擅自移动。只要判官通过头盔中的脑波操控装置下达指令，立刻就会爆炸。 这是一种最粗暴地押解罪犯的方法，极少使用并非因为判官们善良，而是一般的罪犯直接就地执行死刑，无需多此一举。 莫契尔自然不敢对唐悠悠使用这种东西，却没想到杰夫随身携带了一枚。 他回到之前的石柱旁，捡起了头盔，操作生命维持系统注射了凝血剂，抗生素以及三支肾上腺素。 接着找到了一辆没被摧毁的战术摩托。 黑石郡的阿图罗无法知晓，迷宫石林到三区永夜塔有一条近路——从灰熊丘陵地下穿过，而银针号由于飞行高度的原因，至少会晚二十分钟。 杰夫要他提前到达永夜塔，杀掉所有人作为投名状，彻底背叛议会。 如果阿图罗同意合作，那么他可以做个卖命的手下。如果阿图罗不识好歹，那么，杰夫将银针号骗往永夜塔后，他可以出奇制胜。 莫契尔跨上战术摩托，抬起断臂，把渗出的血液涂在了头盔中央绘制的白色十字架上，淡淡自语道：“杰夫，你从来都不会思考。” 黄龙咆哮，一骑绝尘。 三个小时后，莫契尔驾驶着战术摩托，从灰熊丘陵的某处涵洞一跃而出。战术摩托的马力已经飙至极限，如同贴地飞行。 半个小时后，他便抵达了永夜塔，内部的值守人员立刻为长官打开了快速通道。此时银针号上，杰夫刚刚用脚尖轻点了地面。 于此同时。 灰熊丘陵的那处涵洞口，飞出一辆锈迹斑斑的黑色跑车，后轮火花四溅。 驾驶座上，王巢的双眼光芒迸射。 在他眼中，地面上有一道摩托辙痕延伸开去，像导航一样指引着方向。 从迷宫石林出来，他便发现了这道车辙，十多道进入迷宫石林，只有这一道出来，必然指向永夜塔。 伽马射线已在失控的边缘，他现在甚至都无需刻意将能量集中在眼睛上便能看清细微的痕迹。 又开了十多分钟，黑色跑车突然失控甩尾，撞起一波土浪后彻底抛锚。 穿越戈壁非常磨损轮胎，能坚持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王巢一脚蹬开了车门，隔了几秒才撑着门框下车。阳光下，他的皮肤变得近乎透明，暴躁的能量像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在皮下蠕动纠缠。 速度，力量，体能已经下降到极低的程度。 不过，这些都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任何端倪。 王巢慢慢脱下了上衣，脱掉了鞋子，赤脚感受了一下地面的温度，接着深吸一口气，开始起跑。 他的脚每一次踏在地面上，都有细密的金色闪电窜出，每一颗飞起的汗珠都在半空如灰消散，这次奔跑已经竭尽全力。 十五分钟后，银针号从远处滑翔至信号塔旁，地面闸门打开，缓缓下降。 银针号的生物扫描系统检测到了奔跑的王巢，可惜，阿图罗已经离开了驾驶舱，站在主舱门前，昂首等候着期待中的热烈欢迎，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杰夫脸上的冷笑。 至于永夜塔内，已尸横遍野。 当闸门缓缓闭合，只剩下一个缝隙时，王巢奔至近前，纵身一跃。 轰！ 地面刹那恢复平静。 垂直降落通道中，王巢舒展四肢，如一片落叶翻飞，同时双眼穿透了周围的金属及混凝土，看清楚了蜂巢的部分结构。 下方，托着银针号的摆渡平台已移进了侧面的通道中。 新的摆渡平台从下方升起。 平台一侧竖立着吊装塔台，横向伸出悬臂，挂垂着及地的钢丝绳。 王巢无声无息地坠落，经过悬臂时，猛地伸手揽住钢丝绳，顺势荡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在最高点松开手，准确地飞进了空气管道口。 黑暗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传来，王巢吸了吸鼻子，如同老餮嗅到了佳肴。 “盛宴，开始了。” 036 降临 接引码头上灯火通明，金属巨门内则黑暗无光。 光与暗的交界处，高阶判官顿了顿脚步，头盔上沾满血迹的十字架反射着堕落的血光，再也无法彰显荣耀。 接着，他一步迈出黑暗，走进了黑暗。 “莫契尔……”阿图罗声音颤抖。 “阿图罗，好久不见。” 略带嘶哑的电子声从莫契尔头盔中传出，平静得仿佛故友重逢。 然而在阿图罗听来，这句话却像午夜的丧钟。他已经明白，两面三刀的杰夫背叛了契约。对莫契尔的记忆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高阶判官莫契尔，独断专行残暴成性。 新亚三区内，连同MAMA在内的三位巨型城市掌管者曾联名向议会抗议，却收到一封措辞严厉的回复：莫契尔耶鲁的忠诚毋庸置疑，他的果决与雷厉代表了永夜议会的意志。你们对他的各项指控完全背离了事实，驳回。 这样一个视忠诚为毕生荣耀的判官，竟然杀光了永夜塔里的所有人？ 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他彻底疯了。 “听我说，莫契尔，”阿图罗浑身战栗，“这件事大工匠已经知道了，我……” “梅卡托克？他对这里发生的小事不会有兴趣的，”莫契尔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居高临下，俯视阿图罗，“你低估了杰夫的智慧。” “我…我……”阿图罗已经没有勇气直视莫契尔的眼睛，干涸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杰夫嗤笑了一声，收回了臂刃。失去银针号控制权的阿图罗只是一个懦弱的废物，和死在判官屠刀下的劫掠者没有丝毫不同。 他松开手，看着方才不可一世的阿图罗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而莫契尔似乎稍稍躬了躬身体。 这副场景完美无缺，掌控局面的感觉原来如此令人陶醉。 杰夫志得意满地从银针号上拽下唐悠悠，与阿图罗扔在一处，他漫步在圆形平台，感觉这里变成了华丽的歌剧舞台。 所有灯光集中在他身上，无数贵族翘首以盼，等他吐气开声，吟出激昂的咏叹调。 然而，下一刻。 他突然感觉舞台开始旋转，那些灯光像万花筒一般炫目，整个世界都飞腾起来，接着落下，弹起，又复落下。 唐悠悠发出刺耳的尖叫，夹杂着阿图罗的恐惧地乞求。 为什么？ 终于，世界停止了。 杰夫看到了一双沾满血迹的铁靴，听到了莫契尔嘶哑的声音： “我的兄弟啊，愿你安息。” 温暖的液体漫过脸颊，背叛者看到了血红的颜色，觉得它很像荒原的暮阳。 哒，哒，哒…… 血液从平台边缘流下，滴落某处。 莫契尔注视着地面上的头颅，慢慢抬手，手指从腰间的伤口伸了进去，鲜血顺着黑色的装甲涓涓流下，与杰夫身下的血泊汇聚在一起。 片刻，他用手指夹出了一颗乌黑的金属圆球，弯腰轻轻放在了杰夫圆睁的眼睛前。 唐悠悠已经忘了尖叫，直愣愣看着前方，脑海中只有刚才那一幕。 就像消火栓被砍掉了盖子，水像喷泉一样飙起，落下，接着变成一股一股地溢出。 她哇得一声吐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只吐出些清水，痛苦地干呕着。 阿图罗趴在地上，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了胳膊里。 “杰夫有一件事说的很对，”莫契尔转过身来，“这些年出生入死，我应得的，远远超过议会可以给予的。我是莫契尔耶鲁，从今天起，是你们唯一的主人。” “滚！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唐悠悠挣扎着站起来，膝盖的疼痛让她冷汗直流，眼神却悍不畏死，“我就是死，也不会屈服！” 莫契尔面无表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臂刃，缓缓说道： “杰夫并不知道，波控炸弹最早是专门用来对付判官的，高阶判官可以解除它。 不过，回到永夜塔的时候，波普跑来质问，总部检测到了判官们的生命系统异常，要求我必须给予答复，我突然领悟了……臣服从来不会赐予判官荣耀。” 唐悠悠慢慢后退到平台边缘，气流从深处而来，吹动她的短发。 “所以，我要亲手铸就荣耀，而你和阿图罗，必须绝对忠诚，”莫契尔笑了笑，猛地一动。 唐悠悠奋力一蹬，跳进了深渊。 她睁着眼睛，看着声音和灯光远去，心头空无一物。 突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钩子，闪电一般从左侧甩来，刹那卷住了她的身体，一股巨力从钢丝绳上传来。 崩。 钢丝绳崩紧，几乎勒进了唐悠悠的肉里，她感觉腰快要被一分为二，但比痛苦更加令她恐惧的，是钢丝绳缓缓上升时莫契尔幽幽的话语： “你逃不掉的，一会儿，我会温柔地割下你的四肢，将你时刻带在身边，噢，还有阿图罗先生和三个劫掠者。希望你们敞开心扉，竭尽所能，或许有一天可以获得我的信任，与我并肩见证属于莫契尔耶鲁的辉煌时代。” 钢丝绳一寸一寸地上升，一寸一寸地把唐悠悠拖进真正的深渊。 所有的未来，所有的爱和善良，终将屈服于求死不得的黑暗中，永世不得翻身。 唐悠悠的心被一寸一寸捏碎，她睁着眼睛，入眼的光线像水中的墨汁一样晕开，变得迷蒙，这一刻，她想起了某一年的生日，父亲温柔地把奶油抹在她的鼻尖，喃喃说“小棉花，你要幸福呀。” 然而，一切终将远去，一如眼泪，融化在雨中。 最终，她再一次看到了莫契尔的眸子。 如果之前的莫契尔像一个冷酷的屠夫，而此刻，那双眸子早已泯灭了人性，只有一片赤红。 那只如尸体一般冰凉的手，握住了唐悠悠的脖颈。 啪~啪啪啪~ 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一阵掌声。 有个疲惫的声音赞叹道：“这是我近年来欣赏到的，最甜美的罪恶，莫契尔，谢谢你。” 莫契尔怔了怔，将唐悠悠扔在地上，转过身来： “你还活着，王巢，很好，我可以多一件玩具。”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伴随着铿锵的金属齿轮声，一门巨大的等离子炮从码头下的伸出，对准了王巢。 如蓝色太阳般闪耀的光芒斥退了每一个角落的黑暗。 下一刻，毁灭喷发。 唐悠悠声嘶力竭地大吼：“解除管控！！！” 【执行新指令】 【伽马回响稳定】 【伽马射线能量就绪】 【吞噬响应开启】 阿图罗微微抬头，眼中倒映的璀璨金色让他一生信仰的科学理念彻底崩塌。 因为，那分明是天神下凡。 037 这个天神有点疯 幽深地底，警报声响彻永夜塔。 “等离子武器塔内强制启动，撤离！撤离！” 空旷的接引码头处。 从地底升起的等离子炮本应在地面上激发，用以摧毁外敌，此刻却被莫契尔强制启动，炮口喷射的高能粒子束像一把利剑，刺入了金色的太阳。 下一刻，金色由外到内凝缩，直至成为璀璨的线条，描绘出一个人形轮廓，轮廓内则是深邃的黑色。 直径远远大于人形的粒子束在击中黑色时沛然乍泄，沸腾四散的蓝芒回卷，没有一丝能够挣脱黑色的束缚。 接着，人形轮廓周围的光线和空气开始剧烈扭曲。 蔚蓝光柱下，唐悠悠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过王巢第一次吞噬航天飞机座舱。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王巢是什么。 一个人形黑洞。 璀璨的轮廓是这个黑洞的事件视界，一旦穿过事件视界，任何物质都无法逃脱。高能粒子，光子，空气，灰尘形成围绕黑洞的吸积盘，并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急速旋转，瞬间被加热到数十亿度。 理论上，如果地球表面出现一个黑洞，不仅地球会瞬间汽化，整个太阳系的物质都将被引力撕碎，融入吸积盘，直至被吸进事件视界，沉没在宇宙最深邃的黑暗中。 但是此时此刻。 所有崩塌、扭曲、沸腾都被拘束在人形轮廓周围，似乎有一种力量控制了一切，维持着黑暗的秩序。 莫契尔注视着那片超越想象的黑暗，恐惧和愤怒交织于心头，下达了关闭等离子炮的指令。 嗡。 直径逾五米的蔚蓝光柱消失，温控装置启动，整个空间的温度瞬间降了十几度。 人形黑洞依旧悬浮在半空中粼粼波动，旋转的吸积盘奔腾在周围，发出刺眼的光芒。 “王巢！” 莫契尔一把扯下头盔，右臂臂刃竖立胸前，喘息如同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 吸积盘骤然一顿，翻滚的能量崩散流泻，形成一道斜坡。 人形黑洞一步迈出，璀璨的轮廓开始向内塌陷。 又一步，更多人类外表的细节突兀出现。 王巢如同浴火重生，每一步都在重塑身体，直到站在莫契尔面前，周身仿若玉石雕就，连下半身的裤子都已恢复原状，身后的光辉如飞扬的萤火，渐渐熄灭。 “噢，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唐悠悠吗？谁把你的膝盖打碎了？”王巢扭头看了看唐悠悠，又转回脸问道：“是你吗，莫契尔？” 莫契尔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可以接受失败，接受死亡，却无法接受这样的漠视，王巢脸上的笑容分明是种嘲笑！ “去死！”他猛地前扑，挥臂横斩。 锋刃划过空气，没有遇到丝毫阻力。 王巢所站处，竟然空无一物。 莫契尔愣了下，僵硬转头。 王巢蹲在唐悠悠身前，低头看着她膝盖的枪伤，沉声道：“嗯？很麻烦……这是谁做的？” 唐悠悠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巢脸色变得很难看，怒道：“如果你不能走路，不就他妈的没用了吗？” 在唐悠悠还没反应过来前，王巢的身形再次消失。 下一刻，莫契尔的身体飞起，轰然撞在银针号船体上，在落下的同时，被臂刃钉在了半空。 王巢森然道：“本来准备收你做手下的，不过，现在我很生气，是你打碎了她的膝盖吗？” 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莫契尔终于明白，无论他曾多么嗜杀和暴虐，都不及面前之人的万分之一。 王巢是个无法以常理判断，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知道吗？嗯？老子为了这个女人浪费了多长时间？嗯？还要和他妈罗素那个蠢货费口水，嗯？”王巢掐着莫契尔的脖子，每一次提高音量的“嗯？”都要将臂刃从莫契尔的胸口抽出再深深刺进，“还要看你和没头先生主演的滑稽戏，嗯？结果呢？嗯？结果你他妈把唐悠悠膝盖打碎了，让我只能杀了她！” 唐悠悠已经心力交瘁，没有一丝力气流露出什么表情，这种风格本来就很“王巢”。绝处逢生的幻觉又一次破灭，她怔怔看着那副血腥的场景，心中冰凉麻木。 当王巢再次抽出臂刃，又一次发出“嗯？”的时候，莫契尔崩溃了。 判官可以死于仇恨，死于痛苦，死于罪恶，却不能像这样死得滑稽可笑，毫无尊严。 “够了！”他无力地握住了王巢的手腕，颤声道：“杀了我吧，王巢。” 王巢深吸了口气，笑了笑：“感觉好多了……你说什么？” “杀了我！” “莫契尔，有点信心啊，你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手下，”王巢扶住了莫契尔，拍拍他的后背，“而我是个仁慈的老大，刚才每一刀都没有刺中要害，你健康得很。” 支撑莫契尔心中的某种东西碎了，他感觉到一阵眩晕，接着，无法抑制的恐慌充斥了脑海，高傲的判官颓然跪倒在血泊中，黑白杂间的头发垂落，神情枯槁。 王巢拍了拍莫契尔的脑袋，转身走到阿图罗身前，还没来得及张口，只听到阿图罗趴在地上，高声嚷嚷：“不是我，不是我，是杰夫，是杰夫伤害了唐悠悠女士。” “噢，这个不重要，我想知道，你是哪位？” “阿图罗，我是黑石郡科学院的阿图罗！”阿图罗的脑仁快要炸了，本以为莫契尔已经足够可怕，哪儿能想到还有王巢这样的疯子。 “噢，科学家，和我们的唐悠悠女士一样，”王巢把手猛地拍在阿图罗肩膀上。 阿图罗像触电一般哆嗦了一下，声嘶力竭地大喊： “只有高贵的唐教授才配的上您这样的天神…您散发着黑洞般的光辉…您…您一定是伟大的神，我将用余生替您布道，让虔诚拯救我的灵魂！” 王巢听完愣了下，转头问唐悠悠：“你们科学家求饶的方式都这么独特吗？” 唐悠悠面无表情，抽了抽嘴角。 “你的三位手下呢？”王巢嗤笑道。 “啊，妖妮，”唐悠悠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进银针号，看到妖妮坐在单人沙发上，直直看着她。 “你…一直醒着？” “我想我猜到王巢要做什么了，”妖妮嘴角翘起，“从现在开始，我跟你混了。” 说着站起身，扶起了法沙，用另一只手拖着格鲁，蹒跚地走出。 唐悠悠想上前帮忙，却看得妖妮摇了摇头，只好陪着她走回平台。 王巢背手站立，盯着接引码头深处的金属巨门，听到身后的动静说道：“妖妮，你真是个废物。” “是的，王巢，”妖妮放下两人，拢了拢耳边的发丝，看向唐悠悠，“可惜，我是唐的手下，轮不到你来评价。” 王巢嗤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无人注意的阿图罗猛地跳起，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眨眼间冲进了银针号。 停泊在码头上的银针号几乎同时跃起，也只有阿图罗才能如此迅捷地启动这架飞机。 王巢转身抬手，一把M1911浮现而出。 砰。 子弹打在银针号驾驶舱的舷窗上，闪出一串火花。 阿图罗像一只惊弓之鸟，浑身一哆嗦，手中操纵杆一歪。 整个银针号突然失控，侧身撞在码头上，又猛地拉起。 电光火石的瞬间，划过平台的梭尾恰好将无力躲避的莫契尔撞了出去。判官的身躯像一个破口袋一样拍在另一侧的金属墙壁上，留下一个血痕，然后坠落进了不知有多深的黑暗中。 这次撞击码头，也让银针号调整了姿态，梭尾两个架起的等离子发动机骤然喷发。 银梭从码头一跃而起。 王巢耸了耸肩膀，手中的M1911如尘崩散，整条右臂开始波动，变幻，刹那变成了一架等离子手持炮。 炮尾连接着他的肩膀，炮口的蓝光急速旋转。 嗡！ 一团重氢态等离子激射而出，击中了即将飞入横向通道的银针号。 爆炸轰塌了通道，整个接引码头天崩地裂，热浪席卷。 唐悠悠下巴猛地被人抬起。 王巢半张脸被火光照亮，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森然说道： “你没用了，去死吧。” 038 正与恶的平衡 银针号在狭窄的横向转移通道里爆炸，引起连锁反应，导致接引空间摇摇欲坠，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断裂声此起彼伏。 滚烫的气流呼啸，唐悠悠咬了咬嘴唇，委屈道：“我有用。” 王巢似乎没听到，拍了拍她的脸颊：“这里就要塌了，留句遗言吧，宝贝。” 咔~ 接引码头的金属平台一震，下方的支撑结构已经开始变形。 唐悠悠突然把肩膀上的照明装置摘下来，狠狠摔在王巢身上，带着哭腔吼道：“我有用！我有用！我有用！”每喊一句就从身上摸出一个零碎砸向王巢。 王巢面无表情，任由水瓶，绳扣，手表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在身上。 直到手边没有可扔的东西，唐悠悠才双手撑着地面，低头抽泣。 吱~~~ 一声极长的刺耳声响从下方传来，圆形平台猛地倾斜，密密麻麻的断裂声无处不在，崩塌近在眼前。 妖妮把格鲁和法沙拖进了金属巨门，又返身回到了平台。 唐悠悠坐在地上，低头抽泣着。王巢站在平台边缘，狂躁的气流扬起他的头发。 “王巢！”妖妮上前扶起唐悠悠，急促说道：“杀了她一劳永逸，但是她活着对你更有利，我可以向你保证，除非你要伤害我们，否则她不会影响你的能力。” 经过这两次的遭遇，妖妮已经明白唐悠悠对王巢的那种“神力”有管控的能力。癫狂罪犯的命门被单纯善良的科学家扼住，这种组合简直像上天开的玩笑。 “噢？这个条件有点意思，”王巢笑了笑。 “嗯，比如这样，”妖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唐悠悠，“抱歉。”说完轻轻一捏她的后脖颈。 唐悠悠没来得及反应便倒在了妖妮肩头。 “啊，谢谢你，世界清静了，”王巢深吸了口气，就像吸进了一口非常新鲜的空气，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妖妮不再废话，赶忙架着唐悠悠快步奔向金属巨门。 她们刚刚踏进门槛，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整个码头如同山石滑坡一般翻进了下方幽深的空间里，门外变得漆黑一片。 妖妮盯着那片黑暗，心中有一丝幻想，那个疯子要是失足摔死就他妈的太完美了。 可惜，下一刻，虚无中亮起两点金色。 那是王巢的一双眸子。 他周身遍布金色的星光，凌空行走，每一次抬脚，前方都突兀出现一颗子弹以供落脚。 这一幕，让妖妮开始怀疑上天是不是瞎了眼，才会把如此伟力赋予一个疯子。 王巢走进门里，摇了摇头：“我有些想念莫契尔了……你们这几个手下的质量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妖妮聪明地闭上了嘴，低头为格鲁和发沙检查身体。格鲁在对战中被榴弹的冲击波击中，法沙的外伤不重，但是昏迷的程度很深。 “我找到医疗室了，跟我来，先把这几个蠢货全都弄醒。”王巢说完又摇了摇头，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应该一走了之。 不过，除了想要实践对正义的改造，他还有更实际的考虑，这个看起来非常愚蠢的时代，唐悠悠的科学知识说不定可以成为很好的助力，最不济也能卖一个好价钱。 所以他接受了妖妮的条件。 而且CH700系统的这个后门其实有很大的逻辑漏洞，并没有那么难以绕开，比如刚才他非常有把握弄死唐悠悠。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唐悠悠的命不妨多留一段时间。 王巢心中琢磨着，带着妖妮七拐八拐走进一间医疗室。由于目光看清了结构，一路轻车熟路，仿佛回家一样。 “去把他们弄来这里治疗，我给你半个小时，然后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好的，”妖妮立刻返身。 随着高跟鞋脚步远去，医疗室恢复安静。 永夜塔每一层都设备齐全，一路行来，王巢已经弄清楚了永夜塔的大致结构。 这个不规则的蜂巢建筑像一个倒立的塔，共有十层，最深处距地面超过80米。 最下层包括核动力能源系统，外加几座等离子炮的支撑结构，再往上每一层的结构都不同，武器库，车库，维修车间，会议室，通讯中心等等。 可能出于防卫考量，垂直降落通道，横向转移通道，接引码头整个与蜂巢结构独立。这也是塌陷没有影响永夜塔的原因。 穿过金属巨门，进入的便是永夜塔地下三层。 这一层更像正式的会客布置，有大会议室，餐厅以及客房并配备了一个医疗室。 王巢以为会看到全自动诊疗机，这种设备早在2099年就普及了，方便可靠，不管是英雄还是恶棍都信任它。 然而，整个医疗室只有几张床，输液架子，放了瓶瓶罐罐的柜子，别无他物。 永夜议会连医疗技术都要垄断，这点让王巢也有一丝意外。 平民到现在都没有暴动，十分令人不解。 这时，妖妮回来先把唐悠悠放倒在病床上，一言不发又返身出去。 王巢理了理思绪，开始检视自身。 “检查状态。” 【巨超新星级能量体，进化程度8%】 【基于伽马回响的DNA链碱基结构已记录突变序列，当前可突变物品为：等离子手持炮，MPSAA12全自动霰弹枪，M1911手枪，钛合金臂刃，内八角螺丝，铁质扳手，铜质勺子……】 “零碎就不要念了。” 【当前进化程度8%，可用伽马射线能量Ⅱ级】 【可激发等离子态重氢团次数：0】 【可用M1911子弹数量：15】 【可用MPSAA12全自动霰弹枪子弹数量：0】 “嗯？” 王巢很想找到阿图罗鞭尸，一发等离子炮消耗了大部分能量，这Ⅱ级不是他妈白升了吗？虽然身体各项能力极大提升，可总不能只抡拳头。 “这塔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吞噬？” 【检测到第五代微型核电站供能系统】 “很好。” 这时，妖妮恰好背着格鲁走进医疗室。 “动作快一点，妖妮，我要用餐了，”王巢嘴角勾起。 —————————— 永夜塔最深处，倒塌的设备，金属残骸堆积在一起，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爆炸声。 金属铁架间，莫契尔全身装甲寸寸碎裂，鲜血从装甲缝隙间溢出，染红了他花白的头发。 突然，他的手指动了动。 039 恶魔唯一的弱点 夜幕无星。 荒原耸立着一座铁塔，顶端的信号灯快速闪烁。 铁塔附近一处地面轰然一震，缓缓裂开。 一辆四轮敞篷小电动车从倾斜的通道慢悠悠爬了上来。 妖妮负责开车，唐悠悠坐在副驾驶，法沙和格鲁依旧昏迷不醒，靠在后排座椅上。 永夜议会为判官装配了生命维持系统，却没有在永夜塔内投入更多医疗设备，因此妖妮对法沙和格鲁的伤势无能为力。 他们简单搜索了地下三层，所有设备和工具都已经被远程锁闭，可见议会已经察觉这里被非法入侵。 最后只找到一辆在内部使用的四轮车，尺寸上来看更像一个玩具。 王巢要求妖妮四人先到地面上等候，他独自一人深入地下，寻找微型核电站。 在闸口内，唐悠悠稍稍研究便搞明白控制线路，得以顺利脱出。 这时距离王巢下到底层过去了十多分钟。 电动小车停在信号塔下，妖妮低头擦拭着一把匕首。 枪械已经全部遗失，也来不及搜索武器库，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妖妮，谢谢，”唐悠悠低声说道。 妖妮发出一声轻笑：“没必要，我们三个只想活下去。” “我真的不懂，他这么想杀我，为什么又来救我呢？”唐悠悠仰头看着星星，自言自语。 “这个时代，好人不多了，唐，不过即便是坏人也有目的和底线，只有一种人纯粹忠于黑暗。我认识一个家伙，他曾经坚信平等和正义，为劫掠者做了很多好事，后来…总之，他后来堕落了，变得比伤害他的人更加凶残，支撑他找寻人生意义的东西没有了，只剩下纯粹的罪恶。” 妖妮的话让唐悠悠浑身冰凉，喃喃说道：“原来他想毁了我……” “你应该庆幸他有这种想法。” 唐悠悠摇摇头，整个身体缩在副驾驶座椅上，微微颤抖。 妖妮伸手揽住了唐悠悠，在她耳边急促道：“唐，勇敢点，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恶魔唯一的弱点，如果连你也失败，所有人都完了，你知道的，都完了。” “我…赢不了的…他不是人，是一个人形黑洞…妖妮…黑洞啊，”唐悠悠脸埋在胳膊下，带着哭腔说道。 “相信我，你可以的，”妖妮在肮脏的罪恶和混乱中挣扎了多年，本以为自己应该早已麻木，然而此刻，眼睛有些酸涩。她看着抽泣的女孩，叹了口气：“悠悠，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单纯和善良，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战胜王巢。” 唐悠悠抬起头，怔怔看着妖妮的眼睛，突然想起了父亲温柔的话语。 “小棉花，你是我和妈妈的骄傲，无论什么时候，相信你自己，坚定地，顽强地往前走。记住，善良和勇气，会永远给你力量。” 有一个声音从她心底迸发，像电流一样直冲到天灵盖：“我一定可以反败为胜，我一定可以控制那头恶魔！” “妖妮，我该怎么做？” “观察他，琢磨他，成为他，然后毁灭他，”妖妮低沉道。 唐悠悠抹去眼角的泪水，认真点了点头。 突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车尾响起：“很棒的计划，放心，我会非常配合的。” “啊！你什么时候……”唐悠悠被吓了一跳，脸瞬间白了。 王巢走到车边，扶着车门，冷冷看了一眼妖妮。 妖妮已经做好了被撕碎的准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无论多么高估王巢，她们依旧无法想到，他可以悄无声息地越过一片空地，出现在她们身后。 “我猜你们说了我很多坏话，”王巢严肃地说道，“不过我现在心情很好，你们逃过一劫。” 妖妮和唐悠悠对视一眼，同时咽了口唾沫。 王巢跨进后排，把脸探到两个女人中间，目视前方：“现在，先去贝壳峡，搞清楚罗素和MAMA究竟在玩什么花样，然后……” 他顿了顿，森然一笑： “…我将建立新的秩序。所以，爱哭鬼，大姐，噢，还有这两个蠢货，都听好了，无论谁挡在前面，我们只做三件事，那就是，干死他们，干死他们，还有他妈的，干死他们。” 妖妮没什么反应，发动了四轮车，紧握着方向盘，而副驾驶的唐悠悠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想骂人的冲动。 二十分钟后，电动车才慢吞吞走出不到一公里。 “这个像我的鞋一样大的玩具只能开这么快吗？”王巢怒道。 “是的，”唐悠悠说道，“嫌慢你可以走路。” 王巢耸耸肩，从兜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开关，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等了几秒，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他愣了下，扭头回望，纳闷道：“炸药过期了？” 下一刻，轰隆隆~~~~ 闷雷声从大地深处发出，随后这片荒原开始沸腾波动，就像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想要破土而出。 电动车恰好行驶到一个小土丘上，妖妮和唐悠悠震惊地转头看去。 以信号塔为中心，地面开始向下塌陷，耀眼的火光从崩裂的土缝中透出。荒原似乎刹那变成了火山口，地下滚动着炙热的岩浆。 王巢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遥控器晃了晃：“我在下面的武器库里找到一些炸弹，都在保质期内，味道鲜美。” 唐悠悠没有丁点兴趣搭话，把脸埋进胳膊里，假装秒睡。 妖妮苦笑着摇了摇头。 四轮小电动车以4公里每小时的急速，奔驰在荒原上。 —————————— 黎明将至。 东方第一抹光线照射到永夜塔所在之处时，一架飞船低空掠至。 这艘飞船呈椭圆形，纯白圆润，没有一丝一毫多余出来的东西，线条优美，就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它的飞行过程极度静谧，已经不能称之为飞行，而是在空气中移动。 三区永夜塔已经彻底消失，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坑，不时有火苗从塌陷出的缝隙冲出，显然里面还在燃烧，形成了高温窑，直到所有东西都烧成灰烬，塌陷才会终止。 飞船在半空停了几分钟，一个锥形的设备从船身分离，直直冲进陷坑。 又过了十多分钟，锥形冲天而起，回到了飞船。 蛋型飞船调转方向，倏忽远去。 飞船内某处洁白的无菌舱里，躺着一个浑身焦糊的判官，散发着恶臭，头发几乎被烧光，干涸的血液板结一团，脸上被火焰灼出狰狞的裂痕。 从外表看，这只能是一具尸体。 但是监控他身体的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线条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040 荒原漫步 “莫契尔……” “莫契尔……” “莫契尔……” 轻柔的呼唤声将莫契尔从混沌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度诡异的地方。 这里……竟然是永夜塔的接引平台。 时间仿佛倒退，并且……凝固了。 失控的银针号撞向平台，闪耀的火花定格在半空。 杰夫尸身下蔓延的血液被银针号发动机喷射的气流吹起，血珠凝滞在空中。另一边，唐悠悠面露惊恐，侧身用手臂遮住了脸颊，妖妮俯身拽着法沙的胳膊。而王巢正走向唐悠悠，由于速度太快，凝滞的身形后面跟着一串同样定格的残影。 莫契尔迷茫地打量四周，缓缓走到半空中飞扬的血珠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却发现手指竟然如同幻影，穿过了血珠。 “我已经死了？这是地狱？” “不，这是你最后的记忆，高阶判官莫契尔，”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这个平静的声音让莫契尔浑身一颤，惊恐转身，因为……这是杰夫的声音！ 昏暗灯光下，无头的“杰夫”像木偶一样僵硬地站起来，像被线操纵一般，关节格拉做响，歪歪扭扭走向“自己”的头颅，俯身捡起，把头颅捧在胸前。 杰夫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对着莫契尔，眼珠已经浑浊，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生气。 但是，嘴巴却动了动，又说出一句话： “高阶判官莫契尔，你现在身处议会总部，我们接入了你的意识。这种联结并不稳定，时间紧迫，现在请你接受裁决庭的质询。” 片刻，声音依旧是杰夫的嗓音，语气却听得出换了一个人说话： “莫契尔，我是初阶执行长张千山，代表裁决庭及七位陪审官要求你就相关问题即席答复。” 莫契尔怔了怔，单膝跪地，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永夜长存，高阶判官莫契尔接受问询。” “三区永夜塔所属十三位初阶判官，三位中阶判官是否全部死亡？” “…不，有三名初阶判官奉我的命令潜伏进了桃子郡，以调查……” “三区永夜塔内值守的十五名议会职员是否全部死亡？”张千山的语调隐约透着怒意。 “是。” “我们指控你与其中十六起死亡有关，高阶判官莫契尔，你是否认罪。” “呵，是。” 杰夫的嘴巴接着颤动，连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传导出来。 片刻，又是张千山的语调传出：“此案证据确凿，高阶判官莫契尔，你背叛议会，杀害同僚，裁决庭现在宣判，你……” 莫契尔嗤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王巢身边，死死盯着王巢的脸。如果还有机会，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撕碎这张脸，可惜，他罪无可赦。 此刻，莫契尔心中一无所有，只有滔天的仇恨，丝毫没有注意到张千山的话已经戛然而止。 “他是谁？” 莫契尔猛地转头。 捧着头颅的无头尸体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边，杰夫那浑浊的眼珠正看着王巢，声音从嘴巴传出，听得出来又换了一个人，语调温和。 斑白的眼珠转了一下，看向莫契尔：“他是谁？” “王巢，一个拥有超能力的罪犯。” 嗡！ 莫契尔眼前的一切突然炸裂，无数的场景化作一片碎片之海，滚动流转。 下一刹那，莫契尔又出现圆形平台。 人形黑洞正在一步一步走下吸积盘倾泻形成的斜坡。 这时，匍匐在地的阿图罗站了起来，轻轻说道：“黑洞？” 莫契尔已经明白，这又是他记忆中的一幕。 “是的，这就是王巢。” “莫契尔，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做什么？” “我只想砍掉他的四肢，将他放进蚁巢，然后亲眼看着他在哀嚎中腐烂。” 阿图罗转身，那张猥琐卑鄙的脸上流露出上位者才有的高傲和优雅，微笑说道：“文明之火燃于永夜，莫契尔，你很快就会明白这句谶语真正的意思，你，被赦免了。” 世界重归混沌。 “莫契尔……” “莫契尔。” —————————— “我现在非常想念莫契尔，”王巢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光着上半身，赤脚走在荒原上。 身后不远，妖妮和法沙挥汗如雨艰难行走，腰上系着衣服卷成的长绳，另一端挂在四轮电动车的车头上。 一天一夜，他们刚刚穿过灰熊丘陵的地下涵洞，至于到达迷宫石林则遥遥无期。 四轮电动车只是内部通勤的工具车，根本没有长途跋涉的能力，电量耗尽，只能让行动不便的唐悠悠和昏迷的格鲁躺进去，由妖妮拖着走，万幸不久法沙醒来，速度快了不少。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只能算在荒原上散步。 其实王巢完全可以扛着满座的电动车飞奔，但他更想把这四个废物就地掩埋。这他妈的开玩笑吗？他甚至开始困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从满世界的恶棍里恰好捡到了四个蠢货。 “我现在非常想念莫契尔，”王巢又叹了一口气。 开着跑车飞奔时并不觉得迷宫石林到灰熊丘陵中间的距离有这么远，荒原简直无边无际。 下垂天际的夕阳依旧炽热。 王巢微眯着眼睛，信步行走。 吞噬了微型核电站，他的体内，可用伽马射线能量又一次满溢，甚至略有增长，同时，他又在武器库吞噬了破片手雷和榴弹。 吞噬的结果让他十分满意。 妖妮说她知道迷宫石林里劫掠者的大本营，只要到达那里，想必能找到更加快捷的交通工具。 想到这里，王巢转头看了一眼慢吞吞的四个手下。 “我的耐心变得真好啊。” 时间一步一步过去。 当夕阳的余晖快要消失在天际的时候，王巢突然驻足，露出一个笑容。 空气蒸腾的地平线，出现了数道黄龙。 似乎是几辆大小不一的汽车，正在荒原上疾驰而来。 妖妮解开腰间的绳子，走到王巢身侧，把手掌放在眼睛上看了看说道：“是迷宫石林的那批劫掠者，他们果然没有死绝。” 王巢伸了个懒腰：“很遗憾，他们马上就要死光了。” 041 新收获 唐悠悠坐在四轮电动车副驾座椅上，紧紧抿着嘴唇，脸涨得通红，气得胸口起伏。 那个她最恨的家伙，脚搭在车门上，身体懒散地靠在她身上，竟然把她当成了一个人肉靠垫！ 似乎这个姿势非常舒服，王巢眯着眼睛，看起来都快睡着了。 唐悠悠被挤在车门上，厌恶地推他的脑袋，却发现完全在做无用功，王巢看起来身材匀称，却沉得要命。 妖妮坐在电动车机盖上，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 平原之上，很容易对距离产生错觉，半个小时过去了，劫掠者的车队还在极远处，不过方向很明确——笔直地奔向这里。 现在已经能看清楚一共有五辆车，大小不一，最大的是一辆罐式半挂车，最小的则是辆三轮摩托。 对于劫掠者来说，水罐车是组织的命脉，一旦水罐车移动，说明他们的老巢受到致命威胁，正在被迫迁移。 “还没到？”王巢眯着眼睛问道。 “快了，”妖妮笑了笑，没有回头。 王巢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以便躺得更舒服一些。 “起来！”唐悠悠被挤得忍无可忍。 “你也就这点用了，要珍惜，”王巢又动了动脑袋，“还有，你是怎么发育的？小时候营养不良？” “……” 唐悠悠的脸涨得更红了，噌得一声从身侧抽出了一把匕首。这匕首是偷偷跟法沙借的，正好杵死这个混蛋。 刀锋尚未触碰王巢的眉心，她的手腕就被王巢握住，轻轻一扭，匕首从车窗飞了出去。 王巢睁开眼睛，手指交错，弹在了唐悠悠额头上。 “嘶…啊~~~”唐悠悠拼命搓着额头，疼得满眼泪花。 “再折腾……”王巢又打了个哈欠，“下次就把你埋了。” 法沙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络腮胡颤了颤，嗬嗬笑了，结果被妖妮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劫掠者来了。” 黄土伴随着发动机轰鸣滚滚而来。 罐式半挂车及越野车停在远处，一辆轿车和一辆皮卡以及三轮摩托接着往这边开来。 三辆车全都锈迹斑斑，轮胎满是补丁，不过都明显进行了改装。 轿车机盖中央敞开，拱出发动机缸盖以及两个硕大的涡轮增压器。另一辆皮卡则装着尺寸夸张的轮胎，后车斗上架着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甩出金灿灿的子弹带。 妖妮从机盖上跳下，法沙撸了撸袖子跟在后面。 三辆车同时急刹，片刻下来五个人。 为首的是个衣衫褴褛又独眼的瘸子，摇摇晃晃走近，阴沉地笑了笑：“冤家路窄，妖妮，你不是已经上了莫契尔那条疯狗的床吗，怎么，他玩腻了？” “呵，不，我玩腻了……”妖妮撩动长发，歪了歪头，“乔纳森，丧家犬的感觉怎么样？” 拉栓声响起，乔纳森身后的四个劫掠者同时举起了枪。 “还是那么牙尖嘴利啊，妖妮，你知道吗？白皮帮的老迪卡发布了新的赏金任务，只要抓到你，不仅能获得一个桃子郡的居住指标，而且可以和他共同享用你，可惜他……嗯?” 话未说完，乔纳森突然陷入呆滞……他看到了电动车里的唐悠悠。 这一瞬间，他的眼里便只剩下那个女人。 “见鬼……”他瞪大了眼睛，嗓子眼儿干得冒火，沙哑地问道，“那个女孩儿是谁？” 妖妮笑了笑，轻声说道：“一个单纯又善良的雏，怎么样，乔纳森，喜欢吗？” “你很幸运，妖妮，”乔纳森的独眼死死盯着唐悠悠，“因为这个女孩，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妖妮耸耸肩。 唐悠悠并没有发现自己成了焦点，她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而始作俑者竟然枕在她的腿上，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 她想把腿移开，可电动车的副驾空间非常逼仄，实在难以腾挪。 折腾了满头汗无果，她怒气冲冲地抬头，却看到和妖妮说话的那个独眼劫掠者正盯着自己。 “看什么！”唐悠悠怒道 乔纳森听到这一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兴奋。 那个女孩儿长着一张小巧的东方脸，皮肤白皙脸色红润，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被汗水沾湿，生气时皱眉咬着下嘴唇，睫毛颤动着。 “见鬼，”乔纳森已经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滚开，妖妮！” 妖妮没有丝毫犹豫地让开了位置，轻笑道：“请便。”一旁的法沙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 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劫掠者完全没有发现妖妮和法沙的怪异，只想冲上去得到那个漂亮得令人窒息的女人。 可他刚走出两步，就看到车里有个男人坐起身来，从位置看，刚才明显是躺在女孩腿上！ 乔纳森此刻的愤怒仅次于老窝被端，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把短管猎枪，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滚下来！” 王巢愣了下，诧异地问唐悠悠：“他为什么让你滚下去？” “他是让你滚下去，”唐悠悠气不打一处来。 “嗯？”王巢露出一个更加疑惑的表情，接着身影消失。 乔纳森只感觉眼前一晃，那个车里的男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这种诡异的速度立刻让他清醒过来，同时扣下了扳机。 猎枪砰然作响，火舌中炸出一簇弹丸。 乔纳森嘴角翘起，因为王巢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弹珠击中王巢的身体，如同投进了水里，激起阵阵涟漪。接着，他赤裸的上身浮出密密麻麻的弹丸。 这些弹丸随即脱离，每一颗都如同欢快的小鸟，在他周围上下翻飞。 “你……”乔纳森慢慢后退，大脑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恐惧片刻便击碎了理智，转身就跑。 刚跑了几步，无数弹丸飞越他，瞬间把四个茫然站在原地的劫掠者打成了筛子。 妖妮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持续的嗖嗖声，甚至有一颗弹丸擦着她的耳垂飞过。 乔纳森双膝跪地，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数百颗弹丸打碎四个劫掠者后，如同蜂群一般聚集，骤然包裹了轿车。 弹丸眼花缭乱地穿进穿出，与空气摩擦，逐渐在空中留下红色的残影，如同一团闪耀的丝线纠缠，几秒内轿车轰然碎成一地渣滓。 接着“蜂群”如法炮制，眨眼摧毁了皮卡和摩托。 王巢缓缓走到乔纳森身边，看向远处——那里还停着一辆罐式半挂车以及一辆商务车。 “不！”乔纳森颤声道，“求求你……” 话音未落，蜂群已经轰然扑向远处。 几乎同时，那辆越野车仿佛生长出一双红芒闪耀的翅膀，腾得飞至半空，连同里面的人一起被彻底撕碎。 罐式半挂车驾驶室里的三个劫掠者仓皇地爬下车，举着冲锋枪射击，火舌四处扫射。 蜂群猛地聚集，一扑而过，枪声和呼喊戛然而止，空中只剩下一团血雾。 做完这一切，王巢拍了拍呆若木鸡的乔纳森，微笑道：“你为什么让我滚下来？有什么事情吗？” 乔纳森浑身一颤，仿佛触电般跳起，哆嗦着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有募集物！” “募集物？”王巢皱了皱眉头，手中突变出一把M1911，抵在乔纳森额头，“什么是募集物。” “天线！一种天线，MAMA和贝壳峡要在除夕发布募集任务，我们花了大价钱买到这个消息，提前找到好几个，只要一个就能换桃子郡的指标！别杀我！” “原来在募集天线？”王巢想起了在贝壳峡看到的广告，不过……天线有什么用。 “什么样子的天线？”这时唐悠悠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问道。 乔纳森已经不敢再盯着唐悠悠看，低着头连说带比划，描述了一种白色的，锅状的金属天线。 还没说完，唐悠悠已经满脸震惊地仰头看向天空。 042 射电望远镜和外神 夕阳的余晖尚未隐没，苍青色的天空像一张幕布，包裹着这个世界。 唐悠悠怔怔看着天空，嘴里喃喃道：“望远镜……” “什么望远镜？”王巢顺着唐悠悠的目光瞥了一眼天际，用枪口点了点乔纳森的脑袋，“MAMA和罗素收集天线做什么？” 乔纳森猛地摇头：“我们不知道，真的。” “那你怎么知道哪里有天线？” “一开始根本找不到，一些废弃的地堡里也没有，后来我们抓到一个人，他说在他们的营地里有这种天线，我们确实找到几个……对，对，那里还有一个封闭的山洞，里面说不定有宝藏，我可以带你们去！” 乔纳森知无不言，一股脑全都交代了，可见王巢宛如天神的能力让他彻底失去了动歪脑筋的念头。 “在什么地方？” “德纳里山。” 王巢愣了下，抬头发现唐悠悠也恰好看来。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王巢穿越而来的实验室。 “这种天线，可以组成相控阵雷达，或者相控阵射电望远镜，”唐悠悠又一次看向天空，“如果是建造射电望远镜，说明有人想往地外发射什么信号，而且接收地非常遥远。” “外神？”王巢笑了笑。 “不知道，”唐悠悠摇头，“我不了解外神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一点，”妖妮走近说道。 王巢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两个终于都有用了，这是个好兆头。”说着瞥了眼法沙。 法沙愣了下，一把勒住了乔纳森的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作用。 “作为奖励，我们可以开饭了。”王巢耸耸肩，漫步往罐式半挂车走去。 之前清场，只有这部车有用留下，其他已经被全部摧毁。 等几人到了近前，才发现这辆罐式挂车确实能称得上劫掠者组织的命脉。 单侧十八轮重型挂车，拖着一大一小两个储液罐，大的存水，小的储油，车身两侧挂着巨大的储物箱，里面不仅有食物，木材，杂货，还有不少武器弹药。 这种要塞的核心，如同航空母舰一般必须被小心藏匿保护，不然一发榴弹，整个组织立刻就会崩溃。 也由此可见，以乔纳森为首的劫掠者团伙已经算的上非常强大，可惜遇上了判官和银针号，才被彻底打垮，只剩下几条丧家之犬。 可怜的乔纳森没有一丝作为主人的尊严，被法沙绑在储油罐上，面朝星空思考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 被判官挟持的这段时间以来，妖妮三人及唐悠悠只得到非常少量的水和口粮，从永夜塔出来后更滴水未进，此刻只剩下狼吞虎咽。 劫掠者储存的主要食物依旧是些罐头，保质期各有差异，从历史文物到近期都有。 距离半挂车稍远的土坑里，燃着一个篝火用以驱散黑暗。 王巢拿起一个罐头看了看，突然笑了：“这个罐头生产于2099年。” 唐悠悠顿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吃一个午餐肉罐头。 “唐悠悠，你变聪明了，”王巢撕开一包烟，抽出一根来凑近篝火点着，“这里刚刚死了十多个人，好像并没有影响你的胃口。” 唐悠悠慢慢放下罐头，抹了抹嘴巴，看着篝火不言不语。 “咳……这他妈什么烟，”王巢皱着眉头弹飞了烟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说你变聪明了，观察他，琢磨他，成为他，然后毁灭他？” 唐悠悠抬头看着王巢的双眸，认真地点点头。妖妮慢斯条理地咀嚼一个块土豆，面无表情地用尾指抹了下嘴唇的口红。 “很好，我期待那一天，”王巢微笑，“现在，该两位发挥特长的时候了。” 唐悠悠从篝火中取出一根烧红的木条，画了一个圆。 “传统射电望远镜使用单个天线或者小型天线阵作为反射面的馈源，由于口径大，波束窄，完成一次巡天所需的时间极长，为了提高巡天精度，通常采用多个波束进行观测，但是各馈源的相位中心相距较远，导致波束间隔过大……” “等会儿，”王巢打断道，“唐教授，请照顾一下文化程度不太高的同学，比如这位妖妮大姐。” 妖妮点点头，嘴里依旧在嚼着食物。 “好吧，”唐悠悠想了想，“用大量单个天线组成相控阵射电望远镜，把信号集中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并且采用波长较长的微波，就可把信号传到非常遥远的地方。而且，在我们的时代，已经发现了能量镜面增益反射效应，如果以太阳为跳板，这种射电望远镜甚至能把信号传到银河系以外。” “你会不会操纵这种望远镜？”王巢只关心实际问题。 “我可以试试，但是他们连天线都需要收集，我没办法确定，”唐悠悠摇头。 技术退步最严重的地方并不是尖端科技，而是工业基础。 当人们只在乎生存的时候，工业就变得无关紧要，连天线都无法生产，说明在航空航天领域，除了少数垄断者，其他人根本无从着手。 “看来这个问题只能由MAMA来回答了，”王巢不以为意，转头说道，“妖妮，你的食量很惊人，希望你讲出的东西也足够惊人。” 妖妮终于放下了罐头，从腰间拿出口红，快速补了一下唇色，在唐悠悠目瞪口呆中慢慢说道： “我曾经有过一个手下，他会制造水，后来他叛变了，不过，他给我讲过一点外神的事。他说，外神也是人，而且长着东方脸。” “嗯，”王巢点头，“那个红色的国家一直都很强大。” “但我们热爱和平，干不出这种事，”唐悠悠怒道。 妖妮没在意这场拌嘴，继续说道：“现在想想，他是个很奇怪的家伙，人品非常卑劣，但是知道很多秘密，他说很多大人物怀疑，降临世界的外神很少，甚至，只有一个。” 这话话无疑令人震惊，连王巢都皱了皱眉头。 “降临日后……” “降临日究竟是什么时候？”王巢想起罗素的话。 妖妮眼神灼灼，轻轻说道：“2100年的第一天。” 043 德纳里山！ 木材燃烧发出噼噼的声响，散发着浓烈的烟火味，橘红的火光照亮了小小一片区域。 荒原夜无风。 唐悠悠下巴搁在膝盖上，缩成一团，望着火苗默不作声。 妖妮的话像一把小刀，割开了她藏匿心底的孤单和迷茫。原来，在她离开那个时代的同一天，灾难便从天而降。 这是幸运还是更大的不幸？ 王巢同样愣了一下，摆摆手：“继续。” 妖妮深深看了唐悠悠一眼，才低沉说道：“降临日后，许多科学家被暗杀，接着全面战争开始。他说那个时候，外神的船从云里出现，用一束蓝光穿透了地面，然后大陆板块就开始移动，死了很多人…… 再后来，永夜议会创立，外神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传说，连格鲁都知道，外神会驾驶巨鸟。” “永夜议会的总部在哪儿？” “没人知道，议会非常神秘，据说中京郡有一座永夜庭。” “中京郡？” “嗯，听说那里都是东方面孔，比桃子郡繁荣百倍，我们之前也想过往西走，不过白皮帮在西面多年经营，我担心自投罗网。” 唐悠悠此刻才抬起头，问道：“中国人的巨型城市？” “不清楚，”妖妮摇头，“在这个时代，国家只是传说，况且我也没去过中京，它距离桃子郡数万公里，电动车根本无法到达。” “好了，现在情况很明朗，我们敬爱的MAMA想要建一座射电望远镜把外神召来，这个计划疯狂得令人兴奋，”王巢嘴角勾起，显然心情极佳，“我们接下来应该很忙，在客人到来前，重新刷一下家里的墙壁很有必要。” “什么意思？”唐悠悠纳闷道。 “这是句俏皮话，”王巢耸耸肩，就地躺倒，双手垫在后脑，语调悠然，“当你处决敌人的时候，血会溅在墙上，呈现非常漂亮的形状。” “……” 唐悠悠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答案令人作呕，也只有王巢才会觉得漂亮。 “休息三个小时，出发德纳里山。”王巢的声音传来。 “格鲁的伤必须马上治疗，”唐悠悠急促道。 “他只能多点耐心了，”王巢嗤笑，“或者我现在就可以结束他的痛苦。” 妖妮低声道：“法沙可以带着他去另一个劫掠者营地……” “我也可以为你结束痛苦，妖妮。” 唐悠悠猛地站起：“王巢！” “我觉得乔纳森会是个不错的手下，你觉得呢？”王巢慢慢坐起。 唐悠悠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极像模仿王巢的冷笑：“你的实验室，只有我能研究清楚，如果你不想得到误导性的信息，那么做个交易吧………呃…” “下一句是宝贝，”王巢歪歪头，“很有吸引力的交易。” “谢谢，”唐悠悠咬牙切齿。 王巢又一次躺倒，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让法沙带咕噜去贝壳峡吧，找罗素。” “怎么说服那位大人物？”妖妮有些紧张。 贝壳峡那种地方，没有背景的劫掠者根本不敢靠近，那里不仅是法外之地，而且甘比诺家族的枪手极其凶残，别说格鲁和法沙，连她都只是有所耳闻，从未去过。 “希安卓斯，”王巢的声音带着一股睥睨之意，“只需要告诉他这个名字。” 三个小时后。 法沙骑着一辆小型摩托向南飞驰，后背绑着他的兄弟格鲁。 这辆摩托是挂在罐式半挂车身侧的备用交通工具，足够支撑到他们到达迷宫石林。他们将在乔纳森的旧堡垒里换一辆新的摩托前往贝壳峡。 乔纳森组织起偌大的劫掠者团伙，靠得不仅是残暴和血腥，更重要的是谨慎，在见到王巢后，谨慎成为一种宝贵的品质，让他看起来非常忠诚，主动交代了前往堡垒的路线。 绑在油罐上吹风的时候，他还不忘高声大喊为王巢指出德纳里山的方向。 罐式挂车的驾驶舱非常宽阔，但是技术很陈旧，不仅没有什么辅助驾驶系统，连变速箱都是手动的。 荒原一望无际，根本不需要什么高超的驾驶技术，以妖妮的经验足够开着它抵达目的地。 王巢一人占据了后排，显得非常无聊。 进化后，他只需要极少的饮食，更无需睡觉，他此刻倒有些怀念能够睡觉的时候。在黑水监狱的禁闭室，睡觉是一个很实用的小技巧。 车里难得保持了安静。 起码对唐悠悠来说，自从坠毁以来，这可是第一次。 罐式挂车的卤素大灯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昏暗的驾驶舱里，唐悠悠迷迷糊糊睡着，偶尔膝盖的疼痛会让她惊醒，迷茫四顾。 妖妮总会冲她微笑，红唇翘出好看的弧度，而王巢则躺在黑暗里，隐约可见微闪的眸子。 当东方第一抹光线照在唐悠悠的脸上，她伸出手，让光线从指缝间漏出，晃得她眯了眯眼睛，轻轻摇开窗户，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这一刻，她终于接受了现实。 这里是2250年，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潜藏着秘密的时代，更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她手中握着一头恶魔的命门，闯了进来，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他，改变它。 这时，妖妮轻轻说道：“德纳里山。” 大地尽头，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拔地而起，阳光为它镀上了金色的天际线。德纳里山如同一个伟岸的巨人俯瞰众生，见证着人类的正与恶。 唐悠悠把头探出窗外，猛地挥舞着手臂高喊：“2250年！新年快乐！” 油罐顶上，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乔纳森神经质地跟着大喊：“去他妈的2250年！” 缩回车里，唐悠悠偷偷抹了下眼睛。 后排的王巢把脸探到前面：“我曾经有一个手下，也很爱哭，他用刀砍了一个家伙的脖子，结果没砍死，竟然抱着那个倒霉的家伙哭了，你知道他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唐悠悠搓了搓脸坐直了身体，“你把他杀了。” “嗯。” —————————— “教父…他…他…我应该怎么做？”十二岁的王巢迷茫地握着刀，哽咽着。 在他身前，躺着一个哀嚎的血人，鲜血从脖颈的伤口涌出，流到地面上，染红了昂贵的羊毛地毯。 约翰乔温柔地掰开他因紧张而僵硬的手指，将刀拿出，扔给了一旁的枪手，然后揽着他走到窗户前，拍了拍他的后背，优雅而低沉地说道：“如果历史教育了我们什么，如果生活教给我们什么，那就是我们可以杀任何人，王巢，你可以哭一会儿，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身后，哀嚎声戛然而止。 一如十二岁少年的良知。 044 黑洞的终点 重型罐式挂车疾驰在荒原之上，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四五个小时便可抵达德纳里山下。 王巢坐在后排，偶尔可以看到唐悠悠的侧脸。 他一直觉得，人是一种极其脆弱的生物，不仅在于羸弱的身体，更在于敏感又彷徨的心灵。 击垮一个人的心理防线有很多方法，但是想要彻底扭转人的属性则困难得多。 摧毁和重建必须同时进行，而且不能使之察觉。 唐悠悠并不知道，她的每一个决定和抗争都没有逃出王巢的设计。 人的信念就像鱼，这条鱼与人外表的强弱无关，只与心灵的坚韧程度有关，而唐悠悠的心灵毫无疑问是强大的，信仰光明的人一向如此。 王巢把控着鱼竿，以己身为饵，以每一次抉择和抗争为线，松松紧紧，一次又一次地麻痹着唐悠悠那颗强大的心灵。 她以为正义短暂地获得了胜利，却不知身后的影子同时黑暗了一分。 观察他，琢磨他，成为他，然后，正义就彻底溃败，黑暗如何能够击败黑暗？ 王巢轻轻笑了笑。 他思考过很多次为什么想这么做，为什么想毁掉这么一个爱哭的，软弱的女人，或许她那单纯和善良太过刺眼？抑或是因为她脑子里的科学知识非常重要？或者只是有趣？ 不知道。 但王巢有一种感觉，非常强烈的感觉，他必须这么做。 这是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天赋，一种敏锐的先念，这种预感救过他不止一次。 “怜悯？”王巢喃喃说道，他的脑海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 唐悠悠从前排座椅探出脸来，疑惑地看了看王巢，又缩了回去。 这时，乔纳森声嘶力竭地喊叫声传入驾驶室，隔着玻璃十分模糊。 “嗯？他在喊什么？”唐悠悠愣了下，摇下了窗户。 乔纳森的声音一下清楚起来： “飞机！飞机！炸弹！炸弹！” 王巢身影一闪，撞飞后门，刹那出现在车顶。 他的视野内，四架无人机组成的编队正从北方飞来，速度极快，片刻已清晰可见。 同时，四枚火箭弹已从机翼落下，尾部喷射出极长的火焰，直奔罐式挂车而来。 妖妮也从倒车镜发现了飞弹，一脚油门踩死，同时一打方向，车头猛然转向，后部挂车由于惯性一侧翘起，火花四溅。 然而这些火箭弹明显有精确制导系统，同时偏转了方向。 王巢如焊在车顶上一般岿然不动，低声喝道：“稳住！” 妖妮往相反方向又一抡方向盘，主挂之间的联结盘发出令人魂飞魄散的咔咔声，后面的储油罐里有超过两吨的燃油，一旦侧翻后果不堪设想。 驾驶舱里，妖妮脸色尽白，而唐悠悠抓着扶手，已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王巢纵身飞起，落地的瞬间俯身，侧倾的水罐从他背后呼啸而至。他猛踏地面，后背拱在水罐上，厚壁铁罐瞬间被撞出一道凹痕。 轰！ 一声轰然巨响，土浪滚滚，这道巨力险之又险地把水罐推了回去，同时后边的小型油罐被水罐的重量拽正了方向。 稳住车身的罐式挂车瞬间马力全开。 火箭弹已近在咫尺。 王巢从地面上微微弹起又落下，从双脚接触地面，再到膝盖弯曲，整个过程变得极慢，下一刻，他的脚下一圈土浪四散，身躯拔起而起，如同一枚地对空导弹，划出一道夸张的弧线，后发先至，追上了狂奔的罐式挂车。 四枚导弹并驾齐驱，已至身前！ 半空滑翔中，王巢猛地张开双臂。 【吞噬响应启动】 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激昂共振，他的身躯骤然虚化，化为一道金色的流光。 璀璨中，人形黑洞再次出现。 一枚飞弹正中黑洞，在接触事件视界的瞬间被撕碎，而其中蕴藏的爆炸物轰然炸裂。 一团呈球形的红芒瞬间包裹了人形黑洞。 其余三枚飞弹连锁反应，同步爆炸。 这一刻，半空中仿佛升起一轮太阳，毁灭的烈焰猛地一涨，骤然回缩。 然而，迸发的冲击波却结结实实击中了罐式挂车。 重达数十吨的重型罐式主挂车如同纸糊一般飞起，刹那断成了三截，车头被远远冲了出去，而油罐在触地的瞬间爆炸，火焰伴随着土浪冲天而起。 半空中，爆炸的力量已经被吸进人形黑洞，环绕其身的吸积盘如同沸腾的岩浆，无数闪光生生灭灭。 四架无人机悬停在高空，形成合围。 化为人形黑洞的王巢看向其中一架，在他的目光锁定的瞬间，那架无人机如同流沙一般崩解，像被某种无匹的引力吸引，集成一束，投入了黑洞中。 另一架尺寸稍大的无人机机腹突然伸出一门巨炮。 外形与等离子炮极其相似，但呈现着纯粹的黑色。 下一刻。 硕大的炮口一缩，喷出一颗“炮弹”。 这颗怪异的“炮弹”只有一颗黄豆大小，激射时悄无声息。 王巢的目光看向“炮弹”。 然而，黑洞那超越一切的引力竟然失效了。 那颗小小的圆丸一瞬间没入了黑洞。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这一刻，王巢的思维停止了。 翻滚的吸积盘同时成为一幕定格画面，整个人形黑洞，没有任何一颗基本粒子可以运动。 因为，时间被中止了。 或者对王巢来说，时间被无限地拉长，每一微秒，都将与宇宙的生命等长。 凝固的王巢，就像一具悬浮在半空的后现代艺术品。 暴烈的吸积盘，璀璨的事件视界，成为这件雕塑上最玄妙的刻痕。 而他下方的大地，随着土浪飞扬的燃油组成了火焰的海洋。 更远处。 严重变形的主车头有半截埋进土里，里面悄无声息。 几分钟后。 又有一架无人机从天边飞来，抵达王巢上方后，机腹降下一门等离子炮。 嗡！ 蓝芒激发，一道蓝色光柱没入人形黑洞中心。 不出意外，所有高能粒子束被尽数吞噬，但接下来，肉眼不可见的微观尺度上，一粒正电子从黑洞中逃逸出来。 然后，一颗又一颗。 如果唐悠悠看到这一幕，便会知道，黑体辐射被急剧加快，黑洞正在飞速损失质量，直到…… 彻底蒸散。 045 请为她沉默 永夜议会总部。 三区指挥中心。 面积超过十个足球场的宽广大厅里，遍布着全息影像，无数画面流转，交织出一片辉煌的炫彩。 数以百计的工程师穿梭其中，他们之间的交流声回荡在大厅里，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和愉悦。 文明之火从未熄灭，只不过，悄然熊烈于永夜。 偏僻角落里，有一个穿着白色连体工作服的年轻人抱臂看着眼前的全息影像。 影像源自地面上的一个圆形金属，它投射出一个立体的画面： 四架无人机围绕着一个凝固的黑色人形。 其中一架源源不断向人形灌注高能粒子。 年轻人围绕着这个全息影像转了一圈，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影像上方。 那里有一个倒计时，此刻显示着482秒。 “嗯？”年轻人站定，面有忧色。 这时，有一个穿着灰色麻布长袍的中年人从后方走近，轻轻问道：“王唐，结束了吗？” 年轻人愣了下，转身一看，赶忙躬身汇报：“决议长……呃…只是时间问题。” “嗯，”中年人轻轻拍了拍王唐的后背，“你最近的表现很好，在这里历练完，就可以去裁决庭了，记住，不管在什么位置，不要给你的家族丢脸。” “嘿，知道的，”王唐挠了挠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倒计时。 432秒。 “对了，你昨天是不是又偷偷溜进神庙了？”中年人和蔼地笑了笑。 “呃，是，想去看看爷爷奶奶。” “以后小心一点，戒律庭的人很讨厌。” “嗯，”王唐又瞥了一眼倒计时。 385秒。 “决议长，这个人是谁？这种类型的人造黑洞挺少见的，”王唐低声问道。 “毁了三区永夜塔的家伙，你知道莫契尔么？只有他活下来了，上面那位赦免了他，把他送到重构实验室去了。” “噢，莫契尔啊，听说过，”王唐愣了下，脸有点白，“又要做一个恶魔出来吗？” “重构技术已经完善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中年人随意地摆了摆手。 245秒。 王唐往全息影像凑了凑，脸上有点不自然。 “怎么了？”中年人问道。 200秒。 “这……这…这不可能啊？”王唐一嗓子喊了出来。 这一嗓子形成连锁反应，片刻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所有工程师都注意到了这个角落。 有一个人快步走来，冲中年人点了点头，问王唐道：“怎么回事？” “我在进行16577885号任务，”王唐的冷汗流了下来，“总议院下的命令，摧毁非法人造黑洞，可现在……现在……” 150秒。 “嗯？150秒？怎么可能？几号奇点炸弹？” “五，五号。” “怎么可能！五号炸弹三十秒就能蒸散一个M87型黑洞，怎么可能450秒还没有反应？” 全息影像中，人形黑洞看起来毫无变化。 嗡嗡地议论声响起，所有工程师都围了过来。 片刻后，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倒计时上。 100秒。 … 80秒。 … 40秒。 王唐的冷汗沾湿了发梢，他瞪大了眼睛。 5。 吸气声此起彼伏。 4。 中年人毫不犹豫转身，分开人群快步离开。 3。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2。 1。 0。 倒计时停在了鲜红的0上。 王唐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周围，看到的是一张张震惊甚至惶恐的脸。 600秒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人造黑洞拥有超过整个银河系所有星体加起来的质量，拥有着超过整个本超星系团所有辐射能总和的能量。 对这个人造黑洞的情报出现了严重的误判，这不是一个来自实验室的普通人造黑洞，而是一个真正的黑洞。 为什么地球还没有毁灭？“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萦绕在所有工程师心中的问题。 下一刻，他们看到更加荒谬的一幕。 湛蓝的高能粒子束中断的瞬间，中央那个人形黑洞的吸积盘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接着，全息影像消失，半空只有四个字：传输中断。 永夜议会的工程师们，也可以说人类仅存的掌握尖端科技的一群人，全部震惊到无法言语。 即便隔着全息影像，他们也能感受到人形黑洞爆发出的惊人的能量。 更重要的是，它竟然，还活着！ “天啊，”王唐喃喃道。 永夜议会的另一处地方。 中年人满脸愤怒地推门走进一间奢华的办公室。 里面有一个个头矮小的人，正在办公桌后低头研究一张纸，听到动静头也没抬说道：“你很不礼貌，奥力-薇兰。” “西尔普利斯阁下，一项情报出现了严重错误！这件事我必须马上向总议院上报！” “稍安勿躁，老朋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四架无人机崩散为四缕尘埃，钻进了黑洞中。 王巢所化的人形黑洞缓缓落地。 环绕其身的吸积盘渐渐沉没在黑洞里，随后，一阵剧烈的波动，王巢踉跄着从黑洞形态跌回了本体。 脑海中，CH700的声音反复回荡。 【警告：伽马回响紊乱，巨超新星级能量体进化溃缩，当前进化程度：6%】 【基于伽马回响的DNA链碱基结构所记录突变序列全部丢失】 【可用伽马射线能量等级：无】 “艹，”王巢蹒跚地走了几步，摇了摇头，举目四顾。 焦黑的地面上，四处散落着罐式主挂车的零件，还有大片的铁罐残骸，未燃烧殆尽的燃油黑烟滚滚，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味道，闻起来像沸腾的沥青。 几乎摔成三角形的车头在很远的地方，同样冒着黑烟。 “再见，乔纳森，”王巢耸耸肩，一步步向车头走去。 这段路足走了二十多分钟。 直到他看到一节手臂搭在窗户上，上前轻轻一拽。“嗯，还连着身体。”他深吸口气，拉着胳膊拽出来一个人，是妖妮。 她满脸都是血，另一只胳膊呈极度诡异的角度拐着，显然已经断了。 把妖妮放下，王巢又爬上车顶，从撕裂的大口子里看到了唐悠悠。 那个女孩儿蜷缩在座椅之间，身上没有什么外伤，脸色极度苍白，嘴角有一丝鲜血。 王巢探身把她抱了出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臂弯，伸手摸了摸她的颈动脉。 然后，他轻轻笑了笑，把唐悠悠温柔地放倒，缓缓爬下了车头，往德纳里山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身后都荡出金色的虚影，飘散在空气中。 急剧损失质量，形成了崩坏的连锁反应。 又一步迈出，王巢双膝跪倒，眼中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CH700的声音响起。 【检测到执令人】 【已死亡】 于此同时，一道滚滚黄龙从德纳里山脚下疾驰而来。 046 宝藏之门 老张是个老好人，虽然他一直努力地扮演一个恶棍，可认识他的劫掠者都知道，老张是桃子郡为数不多的好人。 所以，老张现在一无所有。 老张的家族拥有纯粹的中国血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父亲得以受邀参加过一次位于顶层的除夕宴会，传闻他与MAMA最近的时候能嗅到那位桃子郡女王身上的香水味。 老张自然知道根本没这回事，父亲实际上全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过即便是这样，老张的父亲依然成为了桃子郡五层东区最受尊敬的人。 实力最强大的时候，整个五层东区都属于老张的家族，其中甚至包括一家餐厅。 后来，产业交到了老张手里，便一日不如一日。 只是因为，老张是个好人。 这年头，除了巨型城市里的市民，劫掠者们完全没有能力生育一个孩子，或者说，不想让新的生命来这个时代受苦。 一旦有孩子意外出生，那它的劫掠者父母便注定了悲惨的结局——被组织抛弃，自生自灭。 不过，如果他们有幸认识老张，便有了一丝希望。 老张总会施舍一些水和食物，也总会收养那些只会消耗而没有进项的婴儿。 五层的其他势力喜欢戏谑地调侃愚蠢的老张，把他的家叫做猪圈，因为里面总是传出嗷嗷待哺的哭声。 无论多么黑暗的时代，总归有人怀揣着爱意，向生命伸出援助之手。 不过，老张后来还是一无所有了。 他所有的财产都被蚕食干净，直到被赶出家里，孤独扑倒在五层的楼梯间里，周围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婴儿，孩子，与他一起哭嚎。 老张连滚带爬地跑到三层，找到了占据一条楼道的小帮派首领妖妮大姐。这个女人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有点良知的老大了。 他哭嚎着磕头不停，翻来覆去地喊：“求求你，救救孩子，我愿意让出市民指标，求求你，救救孩子。” 妖妮大姐帮助了他，动用一切手段，将孩子们分散安置在了生活稍有盈余的市民家里。 于是，老张变成了一个流浪的劫掠者。 一个一无所有的蠢货。 噢，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只有十九岁，愿意陪着老张流浪。 无处可去的老张，被一个劫掠者团伙裹挟来了德纳里山，一待就是好几年。 看似荒芜的德纳里山，其实盘踞着数个劫掠者团伙。 山上偶尔能挖出一种叫做玉石的好看石头，卖给桃子郡里的大人物们能换来不菲的收入。 因此几个团伙打来打去却也一致对外。 另外，山上还有一个很古怪的地方。 一个百多米深的山洞尽头，有一扇对开的门，三米宽，两米高，材质像金属又像石头。如果把耳朵贴在门上，就能听到里面隐约有滴滴滴的电子声。 不仅德纳里山上的劫掠者尝试过很多次，周边千里但凡有点实力的大势力都来看过，榔头炸药齐上，那扇门岿然不动，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来来往往地势力还从上下左右挖山，到头来都挖到和门一样的材料，无功而返。 当然这个秘密永远不可能让判官知道，连MAMA也不知道，劫掠者之间总归还是有些潜在的规矩。 一直到近两年，再也没劫掠者对这里感兴趣。 老张，就负责“看守”这里。 显然，看守一个谁都没兴趣偷的东西，等同于流放。 今天上午，无聊的老张坐在石头上发呆，突然看到了远处荒原上冲天而起的黑烟。 他毫不犹豫地喊上那个孩子，开着那辆充电三天行驶一小时的破电动车前往黑烟处。 原因只不过是担心有人受伤。 没想到，他在那里竟然见到了熟人——妖妮大姐。 现在，妖妮大姐就躺在他面前，在他的窝棚里。 另外一个光着上半身的年轻男人躺在另一边。 妖妮的胳膊已经被他接好，打好了包扎，奇怪的是那个男人却没受什么伤，只不过皮肤下金灿灿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老张，那个女人的尸体我埋了，”有个孩子满头大汗地从窝棚外走进，气喘吁吁。 “她说不定是妖妮的朋友，埋到一个干净的地方了吧？”老张头也没回地说道。 “嗯，埋到宝藏门旁边了，”孩子咧嘴傻笑。 “啊？”老张噌地站起来，上前一个暴栗敲在孩子头上，“你是不是蠢？啊？谁让你埋宝藏门旁边的？啊？” “…不是你说的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孩子揉着脑门，委屈道，“咱这到处都是石头，只有宝藏门旁边是干净的土地。” “我…”老张扬了扬巴掌，还是没舍得打下去，从窝棚柱子边拿起一把铲子，气鼓鼓说道：“叫你二蛋，你还真是个笨蛋！看好妖妮大姐！” 老张急匆匆往宝藏门处赶去，看守这里每个月还能从老大那里领点水和吃的，要是被老大发现他把个死人埋门口了，估计那里就会再多两个坟包。 结果走到那扇门前，老张盯着那扇门愣住了。 要说谁对宝藏门最熟悉，那就只有老张。 他甚至知道几个令人想象不到的秘密，比如冬天的时候，这扇门会发热，足够让人身体温暖，比如隔三差五的午夜，把耳朵贴在门上，能听到很优美的音乐。 所以，那扇门只要稍微有点变化，老张便能看出来。 比如此刻。 他发现，这扇门，刚刚打开过，又闭合了。 从外表看，门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只有对整个门落灰的程度日复一日地观察记忆，才会发现这个事实。 接着，他发现了更加恐怖的事情。 尸体不见了。 宝藏门旁边有一个浅浅的坑，显然二蛋之前把那个女尸埋了进去，而现在，封土被挖开，里面空无一物。 “老张！老张，妖妮大姐醒啦！”二蛋兴奋地嚷嚷着跑进山洞。 但是，老张一动不动地盯着宝藏门，就像没听到。 二蛋奇怪地走到老张身侧，下意识地看向坟包，突然一愣，接着嘶声大吼： “诈尸啦！” 老张一个暴栗敲在二蛋脑门上：“闭嘴！” 突然。 那扇神秘莫测的门，活了。 047 宝藏之门（二） 很多劫掠者团伙打过宝藏门的主意，其中不乏懂点科学知识的家伙，然而，始终没人能搞清楚制造门的材料究竟是金属还是石头，更遑论破门而入。 但不管是金属还是石头，都不应该“活”过来。 此刻，那扇门如同一个被抽掉了骨头的人皮一般瘫软下来，接着又像软体动物似的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缩进了其后的隧道里。 整个过程缓慢而诡异。 老张眼睁睁看着宝藏门完全消失在幽深的黑暗里，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洞口。或许由于恐惧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反而让他有些麻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门…跑了？” 一旁的二蛋嗓子里发出两声咕嘟咕嘟的吞咽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老张终于反应过来，平静的日子结束了，能不能活下去完全取决于洞里有没有宝藏以及老大的心情。 他一把扛起二蛋，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桃子郡的悲惨遭遇总归教会了这个老好人一件事：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良知上，最终只会换来一无所有。 但是，当他跨上电动车的时候愣了下，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窝棚。 妖妮和她的朋友还在那里。 于此同时，山下隐约传来发动机的轰鸣。 荒原上的黑烟逃不过劫掠者岗哨的眼睛，老张的行动自然也被看在眼里。按照他本来的想法，如果受伤的只是个普通劫掠者，老大也不至于见人就杀，多个人多份力量。可妖妮不同，白皮帮的悬赏早就传遍了德纳里山。 如果宝藏门没出事，他完全可以藏起妖妮，只说救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应该也能搪塞过去，可现在，他没时间也没可能藏起妖妮了。 老张看了一眼昏迷的二蛋，咬牙一拧钥匙。 趁老大被妖妮吸引，他们从后山小路一定跑得掉，可他不争气的脚，就是踩不下油门。 老张又看了一眼二蛋，扇了自己一巴掌，跳下车，连滚带爬地往窝棚跑去。 山下的发动机轰鸣已经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不少人吹哨嬉笑的声音。 等他冲进窝棚时，妖妮正在挣扎坐起，看到老张一愣：“老张？” “没时间了，快走，莫莫要来了！” 妖妮往外面看了一眼问道：“MOMO帮的那个蠢货？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没时间了，他会抓你的，老迪卡的悬赏，快点走，”老张满脸慌张，上前一把拽起了妖妮。 这时，一个脚步声靠近，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进来：“老张？你他妈的人呢？老大来了，还不他妈滚出来？” 这个劫掠者一脚踹开窝棚的栅栏，扭脸一看，猛地张嘴要喊。 老张搏命一般扑了上去，死死捂着劫掠者的嘴巴，却没想到，一把匕首瞬间刺进了他的下腹。 老张瞪大了眼睛，头微微颤抖着，脸上露出一个悲哀的表情，凄然低吼：“妖妮，逃！宝藏门，右边山洞。” 那个劫掠者虽然被压在地上，眼里却尽是戏谑，一个病号，一个废物，能把他怎么样？ 锋利地小刀被抽出，又一次刺进了原来的位置，伤口淌出的温热鲜血反而让劫掠者更加兴奋。 下一刻，一支高跟鞋纤细的后跟插进了那个劫掠者的眼睛里，戳进了他的脑子。 妖妮收回腿，踉跄了一步，拽起老张：“走！” 窝棚是用塑料布和各种废料搭起来的，只能挡风遮雨，妖妮拽着老张，撞开“墙壁”冲了出去。 莫莫的越野车停在不远处，里面的人显然发现了两人的身影，立刻开了枪，子弹擦着妖妮的后背飞过。 又跑了几步，两人冲进了山洞，妖妮相信老张的判断，没有多问宝藏门究竟是什么，她以为宝藏门还在尽头隧道的深处，毫不犹豫地拉着老张跑了进去。 在跑进黑暗的瞬间，老张愣了一下，挣脱妖妮的手喊道： “二蛋！二蛋还在外面，”说着就想往回跑。 “老张！”妖妮拉住了他，急促说道：“冷静！只要我们在里面，他就会安全！” “我得救他，我得救他！”老张嘶吼着奋力一挣，却突然头一歪，昏倒在地。 妖妮看了一眼洞口，那里人影晃动，嘈杂一片，喃喃道：“快啊，快点弄醒那头恶魔。”她深吸口气扶起了老张，艰难地往黑暗走去。 洞口。 MOMO帮的老大，德纳里山最大的劫掠者团伙的首领——莫莫，袒露着满是纹身的胸膛，瘦骨嶙峋，眼睛凸起，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鬣狗，在洞口踱步。 片刻，两个手下扛来了二蛋以及王巢，扔在地上。 “弄醒他们，”莫莫森然道。 一个劫掠者拎起二蛋，狠狠扇了两巴掌。 “诈尸，诈尸！”二蛋一个激灵醒来，声嘶力竭地嚷嚷。 “小鬼，”莫莫上前掐住他的脖颈，“告诉我，宝藏之门发生了什么？” 二蛋眼神聚焦，看清楚了莫莫的脸，浑身一颤道：“老大…老大……门，门跑了。” “跑了？” “爬进隧道里了……” 莫莫呲起了焦黄的牙齿，抽出一把手枪抵在二蛋头顶，愤怒让他的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妈的，见鬼，FU*K，你在耍我吗？嗯？他会后悔的，会他妈后悔的。” 二蛋害怕得喘不上气来，张着嘴巴如同溺水一般，他知道此刻的莫莫已经在发狂的边缘，他曾亲眼看过莫莫把一个人一刀一刀砍成碎块，当时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我要撕碎他，煮了他的脑子，FU*K，FU*K!” 莫莫癫狂暴躁地咒骂着，枪口一转，指向地上的王巢，疯狂地扣动扳机，顷刻把一个弹夹的子弹都打了出去，接着扔掉手枪，伸手招了招。 一个手下赶忙上前，递给他一把AKM。 莫莫拉栓上膛，冲天空打了两梭子弹，暴怒道：“下去！他妈的，下去！FU*K，宝藏属于MOMO！” 劫掠者们同时向天空开枪，火舌四射。 一伙人裹挟着二蛋，冲进了隧道中。 洞口恢复了平静，遍地金黄的弹壳。 中了十五枪的王巢，身上没有一丝血痕，依旧趴在地上。 只是，他皮肤下的金色变得愈加炫目，似乎挣扎着就要破壳而出。 这时，有个人突兀出现，轻轻走到他身边蹲下，把手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一瞬间，王巢睁开了眼睛，看到一双洁白无瑕的脚。 048 文明的余晖 王巢行走在黑暗的隧道中。 几分钟前，他在醒来的瞬间分明看到了一双女人的脚，却在闪身而起后，发现洞口只有他自己。 以他进化后敏锐的洞察力，根本不可能出现幻觉，那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脚的主人远比他的速度更快。 而且，那个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短暂稳定了伽马回响，让他的意识得以重新掌控身体。 地面上到处都是纷乱的脚印，全部指向那个幽深的隧道。 当王巢走进隧道后，便发现这里十分熟悉。 隧道壁满是粗放开凿时留下的痕迹，地面没有修葺，只是把凿下的碎石简单摊平——与他从实验室出来时走过的隧道看起来完全一样。 王巢一步一步走着，脚踩在石砾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深入，隧道的直径逐渐变大，长度则远远超过了王巢之前走过的那条。 黑暗中寂静无声。 极深处有光亮透出，想必很多秘密就在那片光明里，静静埋藏了150年。可惜唐悠悠死了，王巢心中不免有些遗憾，那个女孩本来可以在此处展现她最大的价值。 不过，他并不寂寞，因为那双脚的主人说不定跟他一样。毕竟谁也不知道，跃迁实验室究竟建造了几座，把几个人送到了这个时代。 王巢希望那个女人和他是一类人，这样，在生吞她的时候，彼此可以敞开心扉地聊聊罪恶。 半个小时后。 隧道的直径已经超过5米，地面上开始出现人工铺设的金属。 一座镶嵌在石头中的拱门出现在尽头，白色的光芒从门中发散出来，古怪的是，从门外看进去，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明。 拱门上方有一块光洁的石壁，上面雕刻了很多文字。 王巢走到门前，简单浏览便发现那是用数十种人类语言书写的同一句话，其中甚至包括几种象形文字： “所有物体都由原子构成，这些微小的粒子永远不停地运动着，稍微远离一点便相互吸引，被挤压时便相互排斥——人类文明（地球天文纪4600630209年-4600728305年） 王巢有些困惑，连他这种没上过几天学的人都知道物体是由分子构成的，况且分子里面还有更小的粒子，人类文明费尽心机就留下这么一句话？ 不过，在他眼中，科学家和神经病毫无二致，如果留的话是“生下孩子要洗干净”，他也不会更意外。 拱门边的地面上扔着几个烟头，有的还冒着青烟，显然有一伙人刚刚进去不久。 王巢站得离门极近，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从白芒中传出来，他在脑海里呼唤CH700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自从走进这里，他仿佛回到了刚刚从实验室走出的时候。 没有伽马回响，没有人形黑洞，他只是个纯粹的罪犯。 近在咫尺的光明远比黑暗更神秘，更恐怖。 王巢晃了晃脖子，一脚踏进。 刹那间，如同整个身体拍在水面上，他能感受到液体的张力，排斥力，然后被骤然吞噬。 随后，王巢走进了宇宙。 身处之地，位于地球近地空间，蔚蓝的地球在他脚下，视野中呈现出地面完美的弧度，大气层如同纱幔般萦绕，目光越过弧形的地面，可以看到璀璨的银河，看到无数闪耀的星辰。 黑暗，寂静。 真空中，王巢听到了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以及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这一幕如此的真实，连失重的感觉都细致入微。 下一刻。 王巢的双眸亮起光芒。 星辰大海的景象瞬间破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半球形的空间中。 地面的直径超过五百米，有十多个洞口均匀分布，而他正是从其中一个走出。 空间中央，双方对峙。 “他妈的，FU*K，FU*K，”莫莫勒着二蛋的脖子，用枪顶在他的头顶，癫狂暴躁地咒骂道：“你们在耍我吗？啊？” “莫莫，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这里本来就空无一物，”妖妮捂着受伤的手臂，站在对面嗤笑。 老张虚弱地跪在地上，沙哑乞求道：“老大，求求你，我真的是第一次进来，这里真的……” 砰。 “啊！”二蛋扑倒在地，捂着腿上的枪伤哀嚎翻滚着， 莫莫手中的枪冒出一丝白烟，他呲着满口黄牙，暴怒道：“回答他妈的，错误！再给你一次机会，宝藏哪儿去了？” “蠢货！”妖妮怒吼一声。 “闭嘴！”莫莫抽了抽脖子，“你这个老迪卡的玩具，如果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让兄弟们轮流享用你，听清楚了吗？” 老张仓皇地爬到二蛋身边，紧紧捂着他腿上的伤口，血液却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 “莫莫，放过他吧，他只是个孩子啊……”老张干涸的嘴唇颤抖着，凄然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放了他，我就告诉你宝藏在哪儿。” “FU*K，我就知道，哈？我就知道，见鬼，想都别想，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他的皮剥下来！”莫莫兴奋地原地来回踱步。 老张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小刀，抵在脖颈上，目光深深地看着二蛋。 那个孩子啊，虽然从来都没大没小，还笨得要死，可当他被赶出桃子郡的时候，只有那个孩子跟着出来，咧嘴傻笑：“嘿，老张，咱们去哪儿。” 老张是很多孩子真正的父亲，却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嗯？你在威胁我？”莫莫像一头发狂的鬣狗，额头上青筋暴起，凸出的眼睛血红一片，“MOMO从不受威胁，老张，看清楚了！”说着一把拎起二蛋，勒着他的脖子，接过手下递来的刀，猛地刺进了二蛋的肩膀。 “在你死前，将亲眼看到我剥下他的皮！” 从始至终，王巢都站在入口处一动不动。 其实，他在看到这些人的第一时间就想全部清理干净。 但是，在他身形一动的瞬间，有人身后靠近，将手探进了他的后背。 纤细，白皙的手穿过他的身体，从胸膛伸出，轻柔转动手腕，指间缠绕着如金色光丝般的能量。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你是谁？” 049 涅槃 “你是谁？” 女人的气息冰凉，声音轻柔而空灵。 王巢皱了皱眉头，眼角微微抽动，这个声音很熟悉…… “你是谁？” 女人又靠近了一点，几乎贴在他的后背上，一种冰冷光滑的触感传来，显然他身后的女人未着一缕。 王巢愣了一下，轻声道：“唐悠悠？” “她是谁？” 女人纤细的手指轻轻舞动，更多的金色丝线从王巢身体中飘出，萦绕在她指尖。 王巢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暴躁的伽马回响正在被压制，但是，这并不是在帮助他，而是一种加速毁灭的手段。 一千五百亿亿伽马回响被束缚在细胞中，与他的生命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而这个女人正在逐渐打破这种平衡。 “这种力量不属于你，”女人的语调没有任何情绪，“观察者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谁是观察者？”王巢冷冷问道，同时，开始调整身体内可控的伽马回响，寻找转化成黑洞形态的时机。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王巢的行为，猛地贴了上来，双手同时插进了他的后背，如同从身后拥抱住了他。 伽马回响再一次受到强力镇压，女人的控制力远远超过了伽马射线本身的能量。 “你的行为毫无意义，”女人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尝试了一次又一次，你在无数的可能中寻找破绽，最终毫无意义。” 王巢已经没有精力说话，他全部的思维都在与女人争夺伽马回响的控制权。 “只是这一次，你更加仓促，为什么？” “你，是谁？”王巢的声音已经无法保持正常，听起来像快没电的收音机发出的声音。 女人歪着头，把下巴搁在王巢肩膀上。 他们的姿势如同热恋中的爱人，此刻却杀意凛然。 王巢稍稍转头，看向女人的脸。 那是唐悠悠的脸，面无表情，苍白冰冷，甚至她死时嘴角的一丝血痕都未擦去，而那双眼睛，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球，透着令人心悸的深邃。 突然。 唐悠悠流露出一个表情——五官扭曲，眼睛猛地瞪大，那是极度痛苦和挣扎的表情。这种狰狞只持续了瞬间，又变成冷漠。 “我想我懂了，你认为这么做会让结果不同吗？” “唐悠悠”又一次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一刻，王巢的脑海中如同惊涛骇浪，他第一次没有依赖CH700而去用思维控制伽马回响，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轰然迸放。 他的身躯骤然虚化，一闪而出。 璀璨的轮廓即将成形的瞬间，他踉跄一步，跌出了黑洞形态，片刻后，才慢慢直起了身体。 半球形空间中央，对峙的双方都陷入了呆滞。 因为王巢是突然出现的，上一刻那里空无一物，下一刻他就出现那里，七窍流血，形容枯槁。 接着，老张和二蛋同时发出骇然地嘶吼。 本已死去多时，尸体已经僵硬的唐悠悠出现在了王巢对面。 那副与尸体一般无二的脸上，流露着令人心颤的痛苦和挣扎，身体却平静地束手站立，这种反差让所有人心底发毛。 莫莫呆滞了几秒，勃然大怒，扔下二蛋，从手下手里抢过一把AKM，拉栓上膛，走到王巢身边咒骂道：“FU*K ，你们他妈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MOMO帮十多个劫掠者同时两腿一软，有人当时就尿了裤子。 因为他们看到了老大的脸，同时看到了老大的后背。 王巢……一巴掌把莫莫的脑袋抽得转了一圈，莫莫的眼睛眨了眨，鲜血从扭断的脖颈处滋了出来，随即轰然倒地。 整个过程，王巢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唐悠悠”，他慢慢收回了手，森然道：“你看起来很美味。” “唐悠悠”的表情扭曲和痛苦，断断续续地说道：“一切…都是…徒劳……” 嗡！ 半球空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在光明消失的刹那，王巢的身躯化为一道流光，扑向了“唐悠悠”。 所有劫掠者和妖妮，老张，二蛋都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丝毫不敢移动。 然而，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仿佛王巢所化的那道金光瞬间扑进了虚无。 不知是谁玩命地嚎叫了一嗓子，接着，所有人开始疯狂逃命。 下一刻，砰砰砰地声音此起彼伏，许多劫掠者一头撞在了墙上，有几个倒霉鬼由于过于恐惧，跑得太快，生生撞碎了头颅。 妖妮像一只壁虎，贴在地面在黑暗中游走，她记得老张和二蛋的位置，片刻便按住了两人，低声道：“趴下，跟我来。” 半球形空间里，脚步声，求饶声，惊恐的尖叫，撞墙声交织在一起，引起了连锁反应，没人能够保持镇定，恐慌像病毒一样彻底摧毁了理智。 不停地有人撞在墙上，颅骨和金属撞击后碎裂的声音更加让人疯狂。 妖妮的心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她几乎难以呼吸，两手死死拉着老张和二蛋，跌跌撞撞地往一个方向爬去。 更令她不安的是，这么多劫掠者，不可能没有一个带照明设备，最起码打火机总归会有，可直到此刻依旧没人制造光亮，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种黑暗无法驱散。 无法驱散的黑暗，莫莫转向后背的脸，喷射的血液，唐悠悠诡异地表情，这些黑暗前最后的画面翻来覆去地在每个人脑海中滚动，直到彻底摧毁人的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两分钟，可妖妮觉得足足有一个小时那么漫长，他们终于摸到了墙壁。 老张的气息极其微弱，在接触墙壁的瞬间便扑倒，而二蛋早已了无声息。 妖妮靠着墙，大口的喘息着。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挥舞了下手臂，产生了一种错觉，黑暗像某种漂浮在空气中的烟尘，又像存在生命一般萦绕在周围，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想念王巢。 那头恶魔究竟哪里去了？ 突然。 半球形空间中央，金色与光明轰然绽放。 璀璨的线条勾勒出人形轮廓，轮廓中是深邃的黑色。 人形黑洞对面的半空中，未着一缕的唐悠悠全身散发着辉煌的光明，背后展开一对由星光组成的翅膀。 人形黑洞爆裂的吸积盘翻滚旋转着，有一缕如同手臂般探向唐悠悠，而唐悠悠同时伸出右臂，她纤细的食指轻轻触碰到了那缕燃烧的能量。 半球形空间中，所有活着的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生命和死亡，他们怔怔看着这一幕，直到地狱的恶魔与降临的天使接触的一刹那，耳边响起了一个心跳声。 咚~咚… 050 吞噬我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回荡在空旷的半球形空间中，劫掠者和妖妮全都紧贴墙壁，小口呼吸着，似乎害怕呼吸声稍微大一点会吸引中央那两个存在的注意。 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用人来称呼所见之物，那深邃的黑暗及星光的翅膀超越了他们的认知，只能代之以存在。 心跳声逐渐加快，直到接近正常人的频率时，唐悠悠缓缓落地，背后的星光翅膀收了回去，拢在身后。 人形黑洞的吸积盘收缩，王巢跌出了黑洞形态。 他晃了一下，跪倒在地，声音嘶哑道：“唐悠悠，你没死？” “她让我杀了你，”唐悠悠低声道。 王巢愣了下，抬头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让我杀了你，”唐悠悠仿佛依旧是那个爱哭的，善良得可笑的女孩，脸上充满了悲哀，“她说杀了你，我将得到远远超过你的力量。” “呵，”王巢笑了笑，“那你还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唐悠悠猛地摇头，右手却不受控制的伸出，指向了王巢。 仅仅一指，王巢的身躯便开始崩解。 同时，一个机械的声音回荡在半球形空间中： “王巢，男性，2068年3月10日出生于阿里斯加州安克雷奇，父亲王自知，核物理学家，母亲伊莎贝尔·布里格斯，语言学家。 2080年1月1日，其父母遇刺身亡，后由希安卓斯家族教父约翰·乔·希安卓斯抚养。 2080年至2090年，其以伊万·巢·希安卓斯为名，逐步接替养父主持家族生意，期间多次以教父的身份主导玛菲亚委员会。 2090年1月1日，谋杀约翰·乔·希安卓斯。 多项证据表明，2090年至2095年期间，其至少与956起谋杀直接相关，与15624起谋杀间接相关，2096年被捕入狱，判处453年监禁，不得假释。 2099年12月31日，失踪。” “嗬嗬，”王巢沙哑地笑了，“她在告诉你，我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你不应该犹豫。” 唐悠悠怔怔地看着王巢，脑子里却在想，2090年一定发生了什么彻底改变了他……这个男人分明有着卓越的家庭，却最终变成一个疯狂鲁莽不计后果的杀人犯，究竟为什么？他从未流露过真正的情绪，从未有一刻袒露过心扉。 他黑暗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唐悠悠喃喃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杀了我！”王巢微笑着，脸上的肌肉却在不停抖动。 轰。 金色猛地撞进了唐悠悠怀里，王巢凝视着她的眸子，再一次说道：“杀了我。” 那一刻，唐悠悠看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情绪。 那是一种夹杂着悲伤和愤怒，带着强烈自我毁灭倾向的情绪。 同时，她脑海中那个声音犹如天雷乍响：“杀了他！” 下一刻，她指尖迸发出凝重的光芒，散发着与王巢相同的气息，一指点在了王巢眉心。 王巢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 一个艰难的，痛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吞噬…我。” 他睁开了眼睛。 唐悠悠用手掐着自己的脖颈，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乳白色的光芒犹如细密的丝线爬满全身，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刹那千疮百孔。 “吞噬……我。” 王巢轻轻点了点头，张开双臂，将唐悠悠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再见。” 璀璨的线条又一次描绘出人形轮廓，而这一次，那个神秘又强大的存在被唐悠悠的意识拼尽全力压制，王巢脑海中CH700激昂的声音终于响起： 【监测到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 【监测到执令人】 【监测到异常信号入侵】 王巢心中怒吼：“吞噬！吞噬！” 【吞噬响应开启】 【规避执令人】 【.........】 【已卸载异常信号连接端口程序，已接管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已读取参数，开启吞噬】 嗡。 半球形空间再一次陷入彻底的黑暗。 连同妖妮在内的所有人同时被某种力量击中了脑子，陷入了深度昏迷。 这一刻。 整座德纳里山开始震动。 除了老张看守的宝藏之门后的那条隧道，其余十多个通往半球形空间的隧道接连坍塌。 闷雷一般的轰鸣透过山体传遍了德纳里山，无数劫掠者涌出老巢，茫然四顾。 然而，没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震动和轰鸣持续了十多分钟后停止，劫掠者们只好把它当做一场不痛不痒的天灾。 黑暗的半球形空间中，亮起一双金色的眸子。 王巢回归了本体，沉默肃立在黑暗中。 CH700的声音似乎多了点东西，听起来稍有回音： 【吞噬已结束】 【巨超新星级能量体，进化程度10%】 【接管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 唐悠悠侧躺在金属地面上，身体蜷缩着，苍白的脸上不再有痛苦挣扎，只有一丝释然。 王巢缓缓走近，蹲下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臂弯，伸手摸了摸她的颈动脉。 然后，他笑了笑，轻轻将她放下。 半球形空间已经面目全非。 四周的墙壁只剩下粗糙的石头，上面遍布凿痕，十多个隧道口全部坍塌，只有来时那条依旧存在。 地面的金属尚存，不过变得崎岖不平。 几个幸存的劫掠者横七竖八地躺在墙角，妖妮则歪头靠在墙壁上昏迷不醒。 王巢心中有很多疑问，关于神秘存在口中的观察者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关于这个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甚至可以说，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他都无法理解。 他原本以为，来到2250年后发生的一切全都可以归结为意外，或者巧合，但现在，他有了一种身陷阴谋的感觉。 另外，MAMA和罗素的望远镜计划，外神和永夜议会，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事件，构成了更加混乱的局面。 他急需要一个有知识的大脑来帮助自己理清头绪，至少解决这里的困惑，如果同时是一个幼稚又愚蠢的大脑就更完美了。 于是王巢嗤笑道：“唐悠悠，别装了，地上不凉吗？” 隔了一会儿，女孩柔软的声音响起： “很凉，你别转过来，我知道你在黑暗里看得见……” 王巢捧腹大笑：“拜托，你太高估自己的身材了。” 唐悠悠似乎没有心情反驳，轻轻问道：“2090年新年那天，发生了什么？” 051 你好 永夜议会总部。 十二根直径超过五米的黑色巨柱，撑起一间占地极广的大厅，穹顶之高，任何人身处其下都会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地面铺设着如镜面般光滑的石砖，两侧墙壁则是巨大的落地窗。 决议庭最高长官，决议长奥力薇兰站在门口的巨柱边，目光透过窗外，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雪域。 身居如此高位，他却极少来这里。 暴君和加百列创立了永夜议会，而他的祖母是最早追随加百列的人，并且传闻她们的关系超过了主仆，而更像朋友。 即便如此，如今包括普利斯家族，威尔森家族，甘比诺家族，尼科诺夫家族在内的十多个功勋家族，都不得不屈服于这个大厅的主人，总议院总议长兼裁决庭执行长张骞。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掌握了永夜议会最强大的力量——判官，甚至很多人觉得，判官们对张骞个人的忠诚远甚于议会。 无休止的内耗让奥力非常厌烦却又无可奈何。 “决议长阁下，久等了，总议长正在等您，”一个壮硕的判官稍稍躬了躬身体，并没有多少敬畏。 奥力回过神来，瞥了判官一眼，举步往大厅尽头走去。 皮靴踩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咯噔声，他花了十多分钟才走过十二根巨柱，看到了张骞。 大厅尽头悬挂着一副完全由手工绘制的世界地图。 长宽均超过十米的巨幅地图下，铺着一张薄薄的羊毛地毯。 张骞盘腿坐在一端，面前摆着一个黄铜香炉，插着一支青烟袅袅的线香，另外还有一个瓷盘，托着茶壶茶杯。 “奥力薇兰，请坐。” 张骞没有转头，只是伸了伸手，缓慢而持重。 奥力打量着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瘦小，苍白，略微有些佝偻。每次见到他，奥力都难以想象就是这个男人掌控着全球数以万计的暴虐判官。 而且，奥力直到现在也没学会盘腿坐下，只好站在原地轻声说道：“阁下，决议庭在执行您下发的16577885号任务时，发现对目标物的情报出现了严重误判，那个人形黑洞所拥有的能量远远超过实验室能达到的量级，稍有不慎后果难测，甚至有可能威胁到议会。” 张骞静静地听完，倒了一杯茶递给奥力：“我已经知道了。” 奥力一向喝不惯这种饮料，把茶杯捏在手里，急促道：“判官不好抽调的话，我的无人机可以立刻出发，不管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得让他一直在我们的视线里。” “稍安勿躁，奥力，”张骞笑了笑，“一个人形黑洞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 “可是……” “奥力薇兰，监视桃子郡的工作成效如何？” 奥力愣了下：“MAMA堂而皇之地去了一趟贝壳峡，我已经跟梅卡托克说了这件事，让他从外部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您知道的，桃子郡非常难渗透，而且它的主动防御系统是加百列亲自建造的，我们……” “嗯，听说梅卡托克非常自大，你要警惕，奥力，决议庭掌管的科学院不应该成为软弱的好好先生，”张骞语气稍有厉色，接着摆了摆手，“回去吧。” 奥力本能地躬身致意，转身走了几步才愣住，怎么什么都没说就把他打发了？他扭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张骞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清心养神的模样。他张了张嘴巴，只好犹犹豫豫地往外走。 直到走出大厅，奥力薇兰都很迷茫，张骞究竟是什么意思？ 拐角处，戒律庭最高长官，西尔普利斯冲他招了招手。 奥力左右看了看，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呵，我猜你什么答复都没得到，”西尔嗤笑道。 “你怎么知道？” 西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门，缓慢低声道：“我们的总议长大人，是不会允许决议庭的无人机代替判官的。” “嗯？”奥力勃然大怒，“他疯了吗？什么时候了还在搞这种事情？难道他瞎了吗？现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嗯？禁枪令形同虚设，连劫掠者都有枪，啊？各个巨型城市的掌管者哪个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那些外强中干的判官除了背着总部玩弄女人，还能干什么？” “禁声！”西尔猛地拽了一把奥力，紧张地看向大门。 这时，一个低沉的脚步声从门里响起。 奥力薇兰顿时有些紧张，额头微微见汗。 对于永夜议会的人来说，判官依旧代表着恐怖和血腥。 刚才那个高大的判官从门里走出，快步走到二人身前说道： “总议长要求决议庭尽快推进高阶判官莫契尔的重构实验，然后，由莫契尔主导对人形黑洞的捕杀任务，另外总议长要我转告西尔普利斯阁下一句话。” “我在听。” “神庙是议会的根基，戒律庭应该把重点放在神庙上，而不是关心对外事务。” ———————————— 德纳里山。 黑暗的半球形山洞中。 “2090年新年那天，发生了什么？” 王巢愣了下，看向唐悠悠。 黑暗里，女孩抱膝坐在地上，由于什么都看不见，双眼显得有些失神，迷茫地看着前方， “那天？我想想…噢…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大概只是杀了几个人，你知道的，按时杀人是我保持身体健康的良好习惯。”王巢语气戏谑，脸上却毫无表情。 他屏住了呼吸，轻轻走到唐悠悠面前蹲下，看着她细微的神态。 唐悠悠怔了怔，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刚才王巢发出声音的方向，喃喃说道：“你一定受到了伤害……” 王巢挑了挑眉头，问道：“你是不是……” “啊！”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唐悠悠猛地尖叫着往后退了一下，接着发出一声“嘶……” “嗯？” “别看别看！” 王巢嗤笑着摇了摇头，瞥了一眼那个因为没穿衣服，后退时被地面磨伤屁股的女人：“你笨成这个样子，不看你很难。” 说着他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 “该说说你是怎么复活的事了，唐悠悠。” “噢噢，对，”唐悠悠猛地爬起来，又快速蹲下去，“我觉得这里有一台全自动诊疗仪。” “为什么？” “因为我膝盖上的枪伤被治好了，我摸到缝合的地方，很像全自动诊疗仪的那种无痕缝合技术。” “告诉你个坏消息，这里什么都没有，包括十米以内的山体里，”王巢沿着墙边慢慢行走。 “一定有的……刚才那个女人一直在搅和我的脑子，我实在没有精力分神看周围的东西，不过我记得有白色的金属墙壁，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已经在实验室内部，可惜我们不知道整个系统怎么唤醒……”唐悠悠有些懊恼。 王巢突然一愣，说道：“等会儿，你说的系统是不是……” 说着，脑海中下意识地唤醒了CH700。 【激活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 【接入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 这时，空间中，一个音调与CH700完全不同的柔和童声响起： “你好，幸存者。” “HELLO，survivor。” “Привет，выживший。” “Hallo， survivor。” “Bonjour， survivant。” “Salve， sopravvissuti。” “Hola， sobreviviente。” “こんにちは生存者。” “Olá， sobrevivente。” …… 这一刻，数十种语言共同传达出来自人类的问候。 那些语言的每一个发音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代表着璀璨的文明。那是十万年来人类区别于动物最重要的标志，那是人类表达感情，传递思想的工具，是人类赖以存身于宇宙，并且征服浩瀚宇宙的根基。 这一刻，唐悠悠泪流满面。 052 我存在我看见 咔…… 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清脆的童声传达完那句问候，半球形空间地面中央缓缓裂开，一个直径两米的圆形洞口出现。 王巢愣了下，刚才他第一时间查看地面，目光穿透了数十米深的岩层，根本没发现有这么个洞。 他走上前，感觉到有强劲的气流从洞里喷发，低头一看，这是一个几乎垂直向下的洞，确切地说，像一个电梯井。 洞壁上安装有铰链及轨道，看起来锈迹斑斑。 王巢瞬间想起了实验室那种电梯。 果然，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铰链开始运转。 王巢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把AKM，检查了一下子弹，重新拉栓上膛，懒洋洋向墙边走去。 唐悠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黑暗中茫然四顾，问道：“什么声音？好像是铰链声，王巢?你在干什么？” 王巢走到一个昏迷的劫掠者身前，举枪对准了他的额头，正准备扣下扳机，又想了想，蹲下摸索了一番，摸出一把匕首，满意地笑道：“我发现这边有几位受伤的朋友，正在施以援手。” 说完将匕刃准确刺进了劫掠者的心脏。 昏迷的劫掠者猛地挣扎了一下，瞬间没了动静。 “你是不是在杀人？”唐悠悠猛地站起来，两手伸前摸索着，怒道：“妖妮和他们在一起，得把妖妮叫醒，说不定这些是救了我们的人！” 王巢漫步走向下一个劫掠者，再一次将匕刃刺进心脏，整个过程精准而迅捷，这个劫掠者同样只是微微一颤。 “是么，如果不是朋友就可以杀了吗？” “不，不是的，”唐悠悠顺着声音方向摸索着走了几步，突然被凸起的金属地板绊倒，摔在地上，顿时疼得满眼泪花，却不管不顾地又爬起来，“他们昏迷了，把他们绑起来我们离开就行啊，你……” 话未说完她猛地浑身僵硬，因为她的脚踩进了某种温热的液体里，不用想，那只可能是血。 “王巢！” “噢，这个没救了，脑袋撞碎了……真黏…嗯？什么事？”王巢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住手！”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王巢叹了口气，把匕刃送进了一个劫掠者的心脏，用他的衣服擦了擦手，起身走向下一个。 唐悠悠站在血泊里，脚下粘稠温热的血液让她的怒意猛地冲上头顶，她知道王巢是不会收手的，怒吼道：“CH700！” 王巢顿了一下，脑海中响起：【执令人取得最高优先级】 他的匕刃已经抵在了面前这个少年的心口，轻轻笑了笑：“唐悠悠，看来莫契尔老师给你上的课效果并不好。这些劫掠者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正在教他们如何保守秘密。” 黑暗中，唐悠悠侧耳听了听，铰链的声音更加清晰，她反应过来，这里的系统王巢可以操纵，那么，CH700同样可以。 “CH700，这里有没有照明系统？打开照明！” 中央的电梯井突然亮起一圈灯光，虽然只是些信号灯，但足够了。 唐悠悠猛地环顾四周，每一个劫掠者的身下，都有大量的血液蔓延出来，一直看到阴影中王巢的身影，嘴唇颤抖着：“你…你……” 王巢金色的双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手中匕刃缓缓刺进少年的心口。 这时，一只手握住了王巢的手腕，妖妮虚弱地说道：“王巢，这两个人救了我们。” “嗯？”王巢转头看向妖妮，“你醒了？如果再晚一点，我说不定会连你一起解决掉。” 唐悠悠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没穿衣服，冲到近前，怒道：“强制……” “OK，”王巢扔了匕首，摊开双手，“你比加百列还他妈像个天使，你说了算。” 唐悠悠上前撕开少年的上衣，发现匕刃只是刺破了皮肤，不过即便没有王巢，这个孩子也活不久了，肩膀上的撕裂伤流了太多的血。 她急促道：“快，快找到全自动诊疗仪，我们得救这个孩子。” “好啊，”王巢点点头，笑得人畜无害，一转头说道，“妖妮。” 妖妮愣了下，伸手在唐悠悠后脖颈处一捏。 “很好，杀了这两个人吧，”王巢一把拎起昏倒的唐悠悠，将她扛在肩膀上，走向电梯。 半球形地面中央，一部尺寸狭窄的电梯已经升上地面。 “这两个人还有利用价值。”妖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巢顿了顿脚步：“杀了。” “这个老张是个老实人，他几代人一直居住在桃子郡，对那里很熟悉，远比我熟悉，我们要去桃子郡需要他提供一些情报，可以用完再杀。”妖妮语气平静。 “是么，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去死了啊，”王巢转身一脸恍然大悟。 妖妮艰难地站起身，直直看着王巢的眼睛。 “开个玩笑，宝贝，”王巢笑了笑，“带上这对父子，跟我来。” 妖妮先把老张送进了电梯，又抱着二蛋走进。 王巢把唐悠悠扔在电梯角落里，看着妖妮满头虚汗，脸色苍白，最后抱进二蛋时几乎站立不稳，放下孩子后，右手无力地垂着。 “我发现看错你了，你竟然也很善良，”王巢摇摇头，“令人失望。” 妖妮靠着厢壁，嘴角抽了抽。 电梯门缓缓关闭，开始下降，地面的洞口随之恢复原状。 铰链咔咔作响，电梯持续下行。 二十多分钟后。 电梯门又一次打开。 王巢一瞬间以为回到了送他来的那个实验室，电梯外非常明亮，贴墙码着巨大的白色箱子，就像大个儿的行李箱。 不过，走出电梯他便发现，这里的面积大得多，除了箱子，还有很多嗡嗡运作的设备。 电梯后不远处果然放着一台全自动诊疗仪，看起来像一个硕大的白色棺材。 妖妮愣愣地打量周围，眼睛里全都是好奇。 这里的一切她都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科技明显比永夜塔高端得多，很多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和画面她完全无法理解。 “去把唐悠悠叫醒，”王巢说了一句，漫步查看这里的设备和箱子。 片刻，一阵骂声从电梯里传来，一听就是唐悠悠的风格，翻来覆去就是混蛋，神经病，杀人犯等等，毫无新意，王巢觉得非常失望，这个女人又退步了。 妖妮显然一起被骂了，不过脸色极为平静，走出电梯左右看了看，从一个箱子里抽出一块布又走了回去。 片刻，唐悠悠才围着一块布走出来，打量这个空间。 她走到全自动诊疗仪前，让妖妮把二蛋放进去平躺，接着熟练地盖上玻璃罩。 一个人的身体的全息影像出现在玻璃罩表面，肩膀，膝盖，心肺处多处标红。 唐悠悠点击唤出操控页面，选择了全自动模式。 随即玻璃罩变得模糊，仪器开始嗡嗡地工作。 这时，王巢的声音传来：“唐悠悠，过来。” 唐悠悠冲妖妮点点头：“你守着，一会儿你也治疗一下。”说完向深处走去。 她把那块白色的棉布像浴巾一样裹在身上，走到王巢身侧，看着面前的屏幕满脸惊讶。 王巢瞥了一眼她的身材，摇了摇头，问道：“我记得，这种图像代表卫星？对吗？” “对，”唐悠悠的目光快速在屏幕上扫动，喃喃道，“天啊，同步轨道和静止轨道上还有通讯卫星？啊？极地轨道也有，那个那个，GPS和北斗都在……” “什么意思？”王巢皱了皱眉头。 “意思是，”唐悠悠兴奋地跳了下，又赶紧提了提滑落的“浴巾”，脸涨得通红，“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全世界！” 053 卫星 德纳里山。 半球形空间地下深处。 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所在的实验室，是一个长宽超过30米的方形空间，大量物资用真空储存箱保存并整齐堆放，并且配有一座全自动诊疗仪。 除了这些物资，更重要的则是一套监控设备。 占了半张墙的屏幕上显示着繁复至极的动态卫星轨道，实时监控着每一个卫星的运行状态。 屏幕前是一个和演讲台尺寸相仿的操作台，方形的台面中央有一个圆球。 唐悠悠站在屏幕前，指着墙上那些纷乱的线条说道： “从目前来看，GPS空间卫星星座比较完整，21颗工作卫星中至少19颗状态正常，北斗42颗在轨工作卫星中，只有18颗北斗三号卫星看起来信号比较稳定……” 王巢点了点头，注意到唐悠悠脸上流露出的专注和自信，这才是属于她的领域。墙上这些纷乱的线条和庞杂的数据，是她真正的武器。 “呃……你在看什么？”唐悠悠皱了皱眉头，就像发现了听课不认真的研究生。 “没有，”王巢笑了笑，“看来因为巴拉巴拉之类的原因，我们并不能看到全世界？” 唐悠悠愣了下说道：“可以啊，只是精度不太高而已，我们可以调用GPS……我看看……”说着她将手放在圆球上……却没什么反应。 “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给唐悠悠女士使用权限。”王巢语气戏谑。 “如你所愿。” 唐悠悠深吸口气，腹诽了句暴殄天物，将手再一次放在圆球上。 这一次，圆球发出柔和的光芒，随着唐悠悠目光的移动，屏幕上开始放大和缩小，她不时的查看一些数据，五根纤细手指不停地在圆球上轻点。 王巢起初看得一头雾水，后来慢慢也看出点端倪。这些动态的线条看起来乱糟糟一团，其实遵循着严格的轨道运行，看久了能领略到一种极美的律动感。 而且，王巢看着看着想起了一些事情。 “嗯，这个实验室挺独特的，我们这里是一个地面控制站，虽然没有主控站那么强大的运算能力，不过临时定位一下……”唐悠悠嘴里念念叨叨，握着圆球的手指轻轻点动。 突然，王巢握住了她的手腕。 唐悠悠一愣，看到王巢正注视着屏幕上的某个点。 “怎么了？” “你说我们这里不是主控站？” “嗯，GPS空间卫星星座有一个主控站，五个全球监控站以及3个地面控制站，现在这个系统向卫星持续注入导航数据和指令，确实是…嗯？你在担心永夜议会……”唐悠悠反应过来。 “不，不是担心，”王巢伸手指向一处，“我发现那颗卫星的数据刚刚发生了变化。” “啊？” 唐悠悠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颗地球静止轨道卫星，她握着圆球的手指快速点动，大量窗口弹出又消失，密密麻麻的数据跳动着。 王巢歪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慌张。 “有人在控制它，对，它移动了，为什么，原始数据原始数据……” “不用想了，”王巢目光盯着屏幕，“它发现了我们，那是颗什么卫星？” 唐悠悠再一次察看数据后，紧张地说道：“军用，军用间谍卫星。” “关闭这个系统，”王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该走了。” 说着转身，目光在四周游曳，心中与CH700沟通： “我需要马上撤离，怎么带走这里的重要物资，或者怎么快速销毁，这里有没有什么自毁程序?” 【已接入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 【加载数据库】 【已获得新的解决方案：浮筏计划】 “什么？” 【浮筏计划是文明存续系统的备用计划之一，在实验室所在地不具备文明重启条件时，浮筏计划将最大程度地完成物资及技术转移，本方案经验证安全高效，具备实操价值】 “听起来很完美，那还等什么？” 【接入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执行浮筏计划】 轰隆。 地面震动了一下。 唐悠悠跑到王巢身边，慌张地四处张望，说道：“哪里震，我们是不是被精确制导导弹锁定了？”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王巢无奈道，“你不是对这个很擅长么？我们怎么会被别人发现？” “我忘了我们还有敌人……”唐悠悠懊恼道，“而且我也从没有见过军用卫星的数据，我们的卫星都是……” “好了，唐教授，在我们真的被导弹击中前最好听我的，现在去把那三个废物弄到这里来，我们他妈的要坐船了，”王巢话速极快，因为脑海中CH700开始不停地说话： 【浮筏计划启动程序中，需要三次手动操作】 【一、动力系统接口切换】 王巢的脑海中出现一幅路线图。 他顺着指引，走到东北角，推开几个箱子，地面上有一个气密门的阀。按照示意方向转开阀门，他看到一个半米深的浅槽。 槽内一共六个孔，最左边的孔有蓝色的盖子。 【将现有能源芯退出，并放入标注有浮筏计划的连接槽中】 王巢这才发现那不是盖子，而是一个拉手。他伸手握住慢慢拉起。 【请注意，能源球极度危险，如发生破裂将造成致命伤害】 三串像葡萄一样垂挂着的绿色球体被王巢从孔里拉了出来，他凑近了看到，那些晶莹剔透的绿色球体里似乎有无数金丝若隐若现，连接绿色球体的是跟头发丝差不多粗细的莫名丝线。 即便以王巢肢体的协调性，提着这么三串东西依旧有些颤颤巍巍，每一次绿球互相触碰，发出清脆的叮噹声，都让他心中一紧。 好在孔之间距离不远，他有惊无险地把能源芯放进了新的孔里，那个孔随即缩回。 【二、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数据转移】 王巢合上气密门，继续跟着脑海中的线路图走。 期间，唐悠悠已经和妖妮聚集在空间中央，老张已经醒了，扶着昏迷的二蛋，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走来走去的王巢。 片刻，王巢到了另一个角落。 【Civilization survives超维系统保存有完整度极高的各项技术资料以及绝密资料，需要手动授权转移】 墙面上亮起一个正方形。 【请授权】 “CH700，把技术资料转移到浮筏计划里，把绝密资料转移到我这里，并且销毁原始数据。” 【已授权向浮筏计划转移技术资料】 【绝密级资料无调阅权限】 “你不是很擅长强行攻破吗？” 【…已破解】 【转移中..】 王巢很满意CH700系统的粗暴风格。 突然。 呜……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唐悠悠冲王巢大喊：“要开船了吗？” 王巢仰头怔了怔，猛地扑向唐悠悠，一下将四个人全都扑倒。 下一刻，惊天动地的爆炸就在头顶上方发生。 一块巨石轰然砸在四人刚才所站之处。 唐悠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巨石，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隔了几秒，才转头看到王巢嘴巴动了动，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恐慌一下攥紧了心脏，她拽住王巢喃喃道：“什么？” 王巢脸色非常难看，指了指上方，用嘴型说道： “他，妈，的，导，弹。” 054 文明的浮筏 轰！ 又一次爆炸接踵而至。 碎石如雨坠落，地动山摇间，整个实验室摇摇欲坠。 王巢的目光快速扫过头顶，第一枚导弹钻进山体里爆炸，震碎了实验室穹顶之上的山石，第二枚又一次击中相同的地方。 再有一枚，整个实验室就会被万钧山体压成粉末！ 【三、手动打开浮筏计划转移通道】 王巢一把扛起唐悠悠，根本没心情关心其他三个人的死活，飞一般跳过地面上砸下的巨石，奔至西南角。 角落里由于支撑机构的原因尚未塌陷，墙壁上有一处面板打开，露出一个巨大的刀闸，闸把手宽度超过成年人的肩宽。 锈迹斑斑的刀闸看起来十分复古，王巢心中怒骂科学家都他妈是神经病，这种紧要装置弄成手动的，文明怎么他妈的存续。 唐悠悠还在大喊大叫让妖妮跟上，王巢将她扔在一边，伸手握住了闸把手。 稍一用力他便皱了皱眉头。 刀闸极其沉重，以他的力量都无法轻易合下。 这时，一道闪光从头顶迸射，瞬间将整个实验室照成一片炫白。 接着，轰隆声随之而来。 最后一枚导弹准确击中了实验室。 在爆炸即将撕碎一切的瞬间，王巢怒吼一声，双手握着闸把手猛地下拉，铁锈崩裂，这一下巨力直接扯断了刀闸。 下一刻，王巢脚下一空。 在坠落的瞬间，他将唐悠悠拉进了怀里。 又有三个人影跟着跳下。 轰！ 山体轰然砸下，将一切碾成了粉末。 唐悠悠被王巢牢牢搂在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在自由落体，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心脏飘飘忽忽，脸颊被狂风吹得生疼。 这一刻，她想到刚才王巢有无数次机会留她去死，却最终选择将她护在怀里，这完全不符合恶魔的人设，这个嗜血的杀人犯究竟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只是觉得她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还没来及琢磨，她猛地感觉掉进了一团“棉花”里。 一种极其松软的物体接住了他们。 王巢松开了手臂，唐悠悠觉得自己一直往“棉花”的更深处陷下，就像从层层叠叠的网兜的网眼里漏了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下坠的速度持续减小，直到最后她躺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感觉像从摩天大厦掉下来，结果却是飘飘荡荡掉在了一张床上。 这时，周围又响起四个轻微的坠落声。 唐悠悠终于松了口气，妖妮和一老一小两个劫掠者也逃了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 她摸了摸鬓角的汗，突然一愣，用手指捻了捻，粘稠，温热……是血… 白茫茫的光亮起，而她眼中的世界已经天旋地转，接着骤然重归黑暗。 —————————— 永夜议会总部。 永夜议会乃至整个永夜城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并不是总议院或者科学院，而是神庙。 这个超然于权力之外的地方，并非只具有象征意义。 幽暗的神殿深处，有两座深度休眠舱，里面躺着的是永夜议会的创立者，是人神合一的信仰之源，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主人。 暴君和加百列。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有一道人影悄然溜进了神庙。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却没有一个人阻拦。 巡逻的守卫从他身边走过时目不斜视。 只因为这个年轻人拥有一个荣耀至极的名字，更主要的，他是暴君和加百列的长孙。 王唐垂头丧气地走在神庙幽深的大殿里。 以往，他总会做贼心虚般地尽量贴着墙根溜进去，虽然看起来很蠢，不过也算顾及戒律庭的威信。 不过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玩什么潜入，因为刚刚自作主张地发射了三枚精确制导导弹，被决议长奥力普利斯狠狠臭骂了一顿。 昨天三区那个人形黑洞带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整天都偷偷调用轨道卫星数据观察那片区域。 就在刚刚，他突然发现那片区域里有人在试图连接卫星系统。 他想起决议长让他绝对不能擅自动用科学院的手段越俎代庖地执行对外任务，但那一刻，好胜心战胜了理智……最后决议长几乎是咆哮着把他赶出了三区指挥中心。 神庙大殿与总议长张骞的总议大厅很相似，不过更为庄严，并且没有窗户，甚至连灯光都极其暗淡。 大殿尽头，矗立着两个高大的人影。 王唐脸上依旧是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双手插进白色连体工作服的兜里，晃晃悠悠地走近人影，仰头看了看。 那是两座纯金打造，高达两米的雕塑。 一座是暴君，典型的东方人面孔，袒露着刀刻斧凿般的上半身，表情肃杀，右臂垂下倒握着一把弧形长刀，左臂平举，手掌竖起。 旁边一座是加百列，同样是东方面孔，五官精致小巧，穿着雍容的曳地长裙，表情温和，眼神充满爱意，双手摊开，掌心向上，更引人注目的则是后背有一双硕大的羽翼，雕刻有万千星辰。 王唐的目光在两座雕塑的脸上转了一圈，其实，他的心底有个秘密从未跟人说过——或许爷爷奶奶根本不是长那个样子，因为那两张脸跟他自己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诡异的是，他的家族从没有一个人提出这个疑问。 王唐绕到雕像后面，席地而坐，靠在加百列的脚边。他知道下面数百米深处就是爷爷奶奶的真正休眠的地方，可惜谁都没有权限唤醒他们，只有总议长知道爷爷设置的正确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他从未见过爷爷奶奶，却从小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 听着暴君的狷狂嗜血，听着加百列的光明善良。暴君带领判官们席卷全球，以血腥铁腕确立永夜议会的绝对权威，而加百列则创立科学院，保存并发展了人类文明璀璨的科学事业，让文明之火燃于永夜。 他们如同黑夜里的启明星，引领着每一个永夜城长大的少年，有的追随着暴君的脚步成为判官，前往永夜塔镇守一方，有的则成为议会职员，甚至加入科学院，继承加百列的遗志。 而他王唐，却……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他把脸埋进了膝盖间，肩膀轻轻抽动。 噔，噔，噔…… 一个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进了神庙大殿。 王唐赶忙抹了把脸，这里除了他和父亲，只有一个人能在平日里进来，那就是总议长张骞。 整个议会及永夜城，谁都看不透那个不苟言笑的瘦小男人，很多人骂总议长争权昏聩，却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张骞极力支持决议庭及科学院的发展，才能让议会的科技水平日新月异。 他究竟追随暴君还是加百列？两派中谁都无法确定。 “王唐，奥力薇兰是所有人里最看重你的，他今晚骂你，是因为你确实做错了，”张骞走到近前，仰头看着暴君的雕像，轻轻说道。 “嗯……我知道的，总议长，”王唐说着眼睛泛红。 “明天去裁决庭的档案室工作，”张骞摆了摆手，“回去吧，如果你有心，可以去问问奥力薇兰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王唐愣了下，档案室……他猛地低下头，躬了躬身体快步往外走。 “王唐。”张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总议长。” “以后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再来神庙了。” “啊？”王唐震惊地转身看着张骞。 张骞背手站立，依旧仰头看着雕像。 王唐突然生出一种冲动，不管不顾地问道：“总议长，为什么爷爷奶奶从没有留下影像资料，雕像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对吗？” 张骞的身形一动不动，疲惫的声音传出：“回去吧。” 直到王唐的脚步声远去，昏暗的神庙大殿再无一人。 那位站在权力巅峰的瘦小男人独自呢喃：“一切都是徒劳吗？” 055 令人战栗的猜测 唐悠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在独自驾驶一架航天飞机，每一次冲天而起，每一次骤然俯冲都是那么的真实，以至于她开心地大笑，放声歌唱，甚至神经质地大声朗诵老电影台词，诸如“我是世界之王”，“愿原力与你同在”，“白昼将尽，暮年仍应燃烧咆哮，怒斥吧，怒斥光的消逝”。 梦里的她翱翔在云间，意气风发。 不知过了多久，航天飞机终于缓缓降落在海面上，她从机顶爬出来，茫然四顾，却没看到接应船。 她开始大声呼喊，直到某一刻，隐约听到了耳边有人在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二蛋。” “嗯？谁他妈给你起的？” “老张。” “他和你有仇？” “没，没有。” “以后想干什么？” “呃……不知道……” “妖妮，把这个小鬼扔出去。” “……我想当判官！” “哈，为什么？” “因为成了判官，我就能杀光坏人。” “不，小鬼，生活会告诉你，你可以杀任何人。” “我……我想追随您。” “可你看起来很蠢啊……” “我愿意成为您的刀，成为您的枪，成为……” “这谁教的……喂，是你吗？很他妈有前途啊……好了，小鬼，等你处决过敌人再说这些吧。” “哦。” 唐悠悠越听越生气，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车顶。 周围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楚。 空调吹出的气流声，设备运转的嗡嗡声，以及一种极有规律地哗哗声。 她眨了眨眼睛，看到妖妮的脸出现在视野中。那张脸明显刚刚洗过，沾着些水珠，但是又补了妆，浓重的黑色在眼窝处漫成一片，深红的唇色，配着蔚蓝的眼眸，看起来非常精致。 “你醒了。” “呃……”唐悠悠张了张嘴，发现嗓子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喝点水吧，”妖妮扶起了她，递来一杯水。 她赶忙举起杯子，水滑过嗓子的感觉从未有如此美妙，偏偏这个时候，王巢懒洋洋地说道：“你唱歌真他妈难听……” “咳咳……”唐悠悠呛了一下，脸腾地红了。 “……跑调了知道吗？我们在地下暗河里横冲直撞，颠来颠去的时候，还要忍受你的大喊大叫，你很兴奋啊，唐悠悠，很兴奋。” “呃，这是哪里？”唐悠悠赶紧转移了话题。 王巢用刻意的播音腔说道：“欢迎搭乘浮筏号，奥莉芙，我们正要把你送到加利福尼亚参加‘阳光小美女’的竞选。” 唐悠悠眯眼假笑了下，转头打量起这里。 不得不说，王巢明显看过电影《阳光小美女》，这里很像一个巨大的房车。 车内空间宽5米，长十多米，但是留给人能活动的余地并不多，除了车尾她所在这个小小的正方形休息室，往前只剩下一个走廊。 其余空间都被封闭的厢体占满。 王巢百无聊赖地倚在对面的沙发上，一老一小两个劫掠者席地而坐正在吃东西，那个小孩不时偷偷用余光看她。 一阵饥饿感袭来，不过唐悠悠根本不敢表现出来，以免又被王巢奚落。 她扶着妖妮的手从沙发床上下来，瞥了一眼王巢，顺着走廊慢慢走着。 原本以为走过走廊会是驾驶室，却发现那是一部通往下面的逼仄楼梯。 妖妮从后面跟上来，说道：“下面有种很苦的饮料，王巢说叫做咖啡，你要吗？” “啊？好啊。” 接下来，唐悠悠捧着一杯久违的黑咖啡，慢悠悠把这里逛了个遍。 这辆封闭式的“房车”共有三层，车身宽5米，长十多米，最下面一层主要是一套卫星地面控制设备以及集成型动力模块组。 第二层则有一个小小的餐厅，提供食物以及三种饮料：水，白葡萄酒，咖啡。后两种显然是限量供应，剩余的量并不是很多。 第三层则是她刚才待过的地方。 唐悠悠已经明白，这是一种物资转移方案，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的封闭厢体储存着大量的物资，能给人留出活动空间已属不易。 不过她也产生了一个疑问，Civilization survives指文明存续，可就这么大的车，能转移几个人？据她所知，想要在大灾变后重启文明至少需要1万个幸存者。 如此看来，这个备用方案未免设计得不太科学。 琢磨着这些事，她走到了二层，想再奢侈地打一杯咖啡喝。 这时，妖妮递过来一个塑纸包的东西，散发出的香味一下子打断了唐悠悠的思考。 她愣愣地接过，打开，看到了……一个包子。 吃了好多天的罐头，再一次看到真正的食物，她把一切想法都抛到脑后，一口咬下去，烫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妖妮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睛里都带着笑意，不过又突然收敛起来。 王巢从楼梯上懒洋洋地走下来，从唐悠悠身前路过，走到饮品供应面板前，点击了屏幕上红酒的标识，等了几秒，端着一个小纸杯返身，又路过愣愣举着包子的唐悠悠，目不斜视地说道：“蠢。” 直到目送王巢上楼，唐悠悠才反应过来：“他骂我呢？” 妖妮噗嗤一声笑了，接着笑得露出了牙齿。 唐悠悠跟着笑了，还不忘咬口包子。 这种真空压缩后再经加热的食物不仅数量稀少，而且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去，可她觉得这一刻非常值得珍惜。 吃完东西，妖妮为她指引了洗漱间的位置。 在小小的，连转身都困难的洗漱间里，唐悠悠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憔悴，头发乱糟糟，脑门上还贴着一个正方形的创可贴，身上穿着妖妮为她从车里找到的白色连体保温服。 深吸了口气，她抿了抿嘴唇，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低头打开水龙头，只放出一纸杯的水，扑了扑脸。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唐悠悠，上厕所记得开风扇。”王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啊？我没有！” “没有那就他妈赶紧出来。” 唐悠悠皱着眉头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怎么了？” “跟我来。” 王巢带着她一路上了三楼，车顶随之打开，降下一个悬梯。 两人顺着梯子爬上。 当唐悠悠第一眼看到周围的时候，彻底呆滞了。 她终于明白刚醒来时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浮筏计划名副其实——漂浮在一片深蓝的海洋之上。 他们身处德纳里山的东南方，整个新亚大陆都在西方，只能隐约看到地平线。 可是，如果在海上，为什么在里面没什么感觉呢？ 下一刻，她爬上车顶，站起四顾。 更加令她震撼的一幕出现。 原来这根本不是房车，而是一艘“潜水艇。” 宽五米，长十多米的空间如同老式潜水艇上的舰艇或者指挥台，而在其下方，是长度超过200米，宽度超过50米的水滴形艇体。 王巢低沉的声音响起：“这样的船，我在坠落的时候，看到了成千上万。” “什么？”唐悠悠瞪大了眼睛。 “德纳里山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里面藏着很多秘密，比如，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里根本没有关于我的跃迁实验室的记载，比如我所看到的无法想象的巨大空间。另外，我在艇体上又一次看到了这句话……” 王巢说着沿着黑色的艇体走了几步，指向下方。 唐悠悠走近，看到那里用巨大的白色的油漆刷着很多文字——用十多种语言书写的同一句话： “所有物体都由原子构成，这些微小的粒子永远不停地运动着，稍微远离一点便相互吸引，被挤压时便相互排斥——人类文明（地球天文纪4600630209年-4600728305年）” “这句话是物理学先驱理查德费曼说的，有人曾经问他，假设只能把一句话安全地转达给灾难之后出现的随便什么智能生物，什么句子能够用最少的词表达最多的信息，费曼先生回答了这句话。” 唐悠悠怔怔说道，“这是经典原子假说，它带来的推论和可验证假说，对世界的性质能够做出极多的揭示，物理，化学……” “好吧，”王巢打断道，“我们回去吧。”他返身走了几步，却发现唐悠悠没有跟上。 “你怎么了？” 清晨的海风中，唐悠悠突然浑身颤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指着艇体上语句的结尾处，颤声道：“王巢，那里为什么会标注人类文明的起始时间和……结束时间？” 056 不寒而栗 唐悠悠捧着一杯咖啡，站在黑色艇体上，怔怔看着纸杯里冒出的蒸汽被风吹动，飘散在空中。 清晨的海风干冷生涩，没有一丝湿气。 妖妮站在一旁，将她所知道的历史讲了第二遍，期间唐悠悠多次发问，奈何妖妮这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劫掠者对150年前的历史知道的非常有限。 降临日是一道明显的分界线，随后人类迅速转向后末日时代。 哲学和艺术率先走入黑暗，接着是十年的大混乱，带来的瘟疫和死亡远远超过与外神的战争。 随后永夜议会崛起，判官席卷全球，所有掌握知识的人都被鉴别出来带走，与此同时，议会建立了巨型城市制度，由市民自治。 接下来是三十年的和平期，对议会的反抗也酝酿了三十年，最终爆发出来，形成一场全球性的暴动，也是在那一次，永夜议会强大无匹的科技力量现出冰山一角。所有判官同一时间改头换面，以令人无法想象的武器装备势如破竹，仅仅一年便扫荡全球。 从那时起至今，永夜议会掌握了绝对的权威，平等和自由成为不可提及的禁忌。 以上就是妖妮叙述的历史，夹杂了很多事是而非的传闻，只是底层对历史轮廓的印象。 降临日之前的事情更大多为道听途说，比如降临日前的人们都居住在水里，比如人类一直就没有得到过充足的水，议会是外神派来拯救地球的等等。 不过，虽然不一定准确，但从她讲述的文化习俗以及工业形态中，依旧能看出文明发生了断代和退化，但是从未断绝。 难道留下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的科学家们是些悲观主义者，那个结束日只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设定？抑或整个系统是一种事先建立的预防机制，如果人类在某一天面临灭绝，可以躲进德纳里山内部巨大的“方舟”里，以期重启文明？ “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里的数据呢？”唐悠悠不甘心地问道。 王巢耸耸肩：“刚刚跟你说过，也给你看过了，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保存的只有干巴巴的科学技术，关于人类的历史截止到降临日就没有了，它的功能少的可怜。” “为什么这样的系统，连建立的过程都没有记录？这不可能！”唐悠悠焦虑地来回走动，“不可能，如果是为了文明重启，一切都应该越直白越好，每一个人都能看懂，都能操纵。” 王巢摊手，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不对，不对，我了解他们的理性和严谨，这不对，”唐悠悠急躁地嚷嚷，“妖妮，去把老张叫上来，看看他知道些什么。” 妖妮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略有悲伤地说道： “不用问了，唐，没人能回答你的问题，议会和巨型城市的掌管者严格把控着食物和供水，像我和老张的这样的人，一生都挣扎求生，没人有精力去关心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懂吗？唐，我们根本没有选择，谁会去想生活是否还有其他可能？” 唐悠悠颓然地坐下，手中的纸杯温热，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人类究竟怎么了？那可是一代又一代，无数人类前赴后继创造的璀璨文明，怎么会这样脆弱？ 妖妮叹了口气，拍了拍唐悠悠的后背，轻轻说道：“不要为难自己，唐，你觉得150年来，巨型城市和荒原上那么多活着的人，没人思考过这个世界吗？不是的，很多人做过尝试，总会有人想要改变世界，可惜，在议会的铁腕下，一切都是徒劳。” 王巢愣了下，自言自语道：“等会儿，徒劳？” 妖妮和唐悠悠看向他。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词，”王巢皱着眉头在艇体上踱步，一直走到尽头，看着远处的德纳里山。 心中与CH700沟通道：“再把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的绝密文件调出来。” 【已调取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绝密资料】 这份资料，在唐悠悠昏迷的时候王巢就看过，内容极度诡异。听完唐悠悠关于文明的猜想，他觉得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好。 不过，那句“一切都是徒劳”让他想起了短暂控制唐悠悠身体的神秘人，这份资料有必要重新再看一遍。 文件是一个影像资料，在王巢的脑海中开始播放。 脑海中直接呈现画面与用眼睛看视频的感觉非常不同。 此刻感觉就像他的眼睛代替了摄像头，从相同的角度看着一切。 镜头似乎架设在一张办公桌的斜角，可以看到桌面上散乱着键盘，笔，纸，水杯和相框，桌子前是一把转椅。 整个纯白色的空间非常狭窄，灯光昏暗，能看到一边的墙壁，上面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照片，再远处则是一扇敞着的门。 画面里没有人，也没有一丝声音。 王巢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十多分钟，上次他直接略过了，这次决定认真地看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巢的目光在每件物品上扫过。 键盘看起来用了很久，上面的字母几乎磨损光了，笔是普通的圆珠笔，纸上写了很多数学符号和公式，非常潦草。 杯子是个橘色的马克杯，相框露出一角，能看到一双脚，穿着……看起来像宇航服的那种密封鞋，和最早唐悠悠穿的鞋子很像。 墙壁上挂的照片都是合影，不过因为灯光昏暗，只能看清楚近处几张，都是一个东方脸的男人和不同的人合影，场景每次都不同。 突然，一个黑影从门外一晃而过。 王巢愣了下。 “倒退十秒。” 【执行】 画面一闪，倒退了十秒，不过由于都是静物，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王巢死死盯着门口，上次快速略过，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影晃过。 下一刻，黑影再一次一晃而过，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可即便是一个轮廓，也让王巢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道黑影呈现一种古怪的姿态闪过，就像……一个人爬了过去。 动物爬行的姿态协调优美，而人类四肢着地爬行，会别扭又僵硬地拱起后背，撅着屁股。 那道黑影就是如此。 “十倍速度慢放刚才人影闪过那几秒，画面能不能放大？” 【执行十倍慢速】 【分辨率计算中…三倍放大】 几乎同时，王巢骂了一句：“艹！” 那是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人，后背僵硬地拱起，四肢着地，脖子极力往前抻着，爬行时，四肢舞动，像一个扭曲的蜘蛛。 但让王巢失声的不是这个人的姿势，而是爬行时，它的脸竟然扭过来，冲着镜头在笑，仿佛透过镜头看到了王巢！ 它的眼睛完全没有眼白，漆黑如墨，嘴角勾起，流露出一种恶作剧式的诡笑。慢放中，甚至能看清它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自然地抽搐着。 王巢看着那个“人”从右边爬到了左边，画面再一次静止。 几分钟后，画面出现了变化。 一个白衬衣，黑西裤的中年人从门外走进。 王巢暂停了画面，仔细观察，发现了更多细节，他的黑色西裤上有大片的深色阴影，白衬衣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红色——都是血迹。 画面继续播放。 中年人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画面出现了一阵晃动。 他的脸变得十分清晰。 眼睛恢复了正常，不过脸上的肌肉还在微微抽搐。 他左右转了转头，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从画面外拿来一包烟，抽出一根，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大拇指抵在下巴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想事情。 片刻后，他噗嗤笑了，就像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接着肩膀抖动，嗬嗬地笑了起来，几秒后，却突然变得严肃。 脸上的表情转换地极快，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出的反应。 他往镜头前伸了伸脖子，眼神飘忽，以一种悄悄话的语气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嘘，我得准备点好茶，啧，老王说要给我当亲家，嘿，我才看不上他那儿子，切……嘘，他们还会回来的，我得准备点好茶……” 第一次看到这里，王巢以为影像资料出了问题，因为这个人一直在重复说同一句话，重复了至少十遍。 重复过十遍以后，中年人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打火机点着了烟，吸了一口，依旧用右手手指夹着，大拇指抵在下巴上，这次眼睛怔怔看着桌子上的纸，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停，”王巢这一次准备不放过任何细节，“把他的声音放大。” 【执行】 中年人的声音一下清晰起来：“因果，因果，因果，因果……” 王巢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因果”这个词…… 画面继续。 中年人念叨了一会儿，又一次噗嗤笑了，嗬嗬地笑了一会儿，抽了口烟，把脸探到镜头前。 这一次眸子直直的看着镜头。 王巢端详着这张脸，按照一般审美来说，这个东方男人长得还算俊朗，平时应该常戴眼镜，鼻梁上有压出的印子，法令纹很深，额头上皱纹很多，总的说来，如果王巢在生活里看到这样一个面容，会觉得这是一位严谨的学者。 更重要的是，这张脸看起来有些熟悉。 “我不知道谁会看到这个视频，”中年人的眼神又有些飘忽，显然在思考，“我们设置了很长的名单，很长，谁都有可能。” 他吸了口烟，看着镜头：“文明存续计划没有意义，我们失败了……不，不，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失败……” 说着又嗬嗬笑了起来，他似乎呛了一下，边笑边咳嗽着。 喘了几下后，中年人把脸探到离摄像头极近的地方，能看到他的鼻孔和嘴唇，悄悄说道：“我骗了他，呵呵，骗了那个家伙，我偷了一块电池，就藏在山里，嘿嘿，那个傻B……” 他往后缩了缩脸，露出一种像孩子似的得意地笑容，下一刻，却突然泪流满面，喃喃道：“我想你了，小棉花……” 057 秘密 小棉花？ 第二次观看这个绝密文件，王巢更加注意细节，此刻从中年男人悲哀的神情中，猜出这可能是一个小女孩的奶名，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女儿的名字。 这个诡异的、神经质的男人在这段时间内才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肩膀耸动着，捂着脸痛哭。 难以想象他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悲痛，才会哭得如此凄然。 哭声持续了很久。 十多分钟后，王巢猛地深吸了口气，变得更加专注。 下一刻，一个古怪的笑声从中年人捂着脸的指缝间漏出。 嘻嘻……嘻嘻嘻……嘿嘿嘿嘿……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窃笑，尖厉刺耳，根本不可能是成年男人的声音。 中年人慢慢放下手，露出了脸上的表情——嘴角咧开，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竟然与之前爬行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慢慢把脸探到摄像头前，眼睛又一次变成纯粹的黑色，以女人的嗓音说道：“必然导致必然，没有人可以逃脱因果，一切都是徒劳……” 突然，他的表情变得极度痛苦，五官扭曲着，如同有人要从他的脑子里爬出来。 王巢等的就是这一刻，这种表情他不久前才看见过——唐悠悠的意识压制神秘人的控制时，脸上就会流露这种痛苦的表情。 然而，中年人没有达到唐悠悠那样的压制力，他全身抽搐着，尤其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得分辨不出五官，嘶哑的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没…时间了……新年…开始……”说到这里，他几乎竭尽全力，目眦尽裂地咆哮：“怜悯她！” 吼声戛然而止，中年人恢复了平静，脸上变得不悲不喜，慢慢地靠在转椅上，双眼失去了焦点。 最后，一颗眼泪滑过他的脸颊，而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温和的微笑。 画面定格在那个微笑上。 【后续内容已损坏】 王巢缓缓吐出一口气，初次看整个视频，他只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精神分裂的病人，或者是一个被某种东西逼疯了的科学家，那些胡言乱语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听完唐悠悠的质疑，他突然觉得这些话或许包含着很重要的信息，而且最有可能藏在最后一句话里。 “没时间了，新年开始怜悯她？”王巢想了想，“不对，应该是‘没时间了，新年开始，怜悯她’，怜悯她是单独的一句话，怜悯谁呢？” “王巢？” 唐悠悠从后面走近，轻轻地喊了一句。 王巢已经独自站在艇尾半个小时了，她和妖妮等了又等，最后忍不住过来问问他究竟想起什么了。 “嗯，”王巢睁开眼睛。 “你在想什么？Civilization survives系统还有什么新的资料吗？” “没有，我只是想起德纳里山中的那个神秘人，她曾说过一句话。”王巢编了个理由，想试试唐悠悠对这句话的反应。 “什么？” “必然导致必然，没有人可以逃脱因果。” “有吗？”唐悠悠显然并不记得被彻底控制时发生的事情，“嗯……前半句是种机械决定论或者唯心主义宿命论，再加上后面一句……很像……” 王巢转头看向唐悠悠的脸，突然愣了一下。 她的尖下巴，抿着的嘴唇，翘起的鼻尖和思索时飘忽的眼神…… “我想起来了，”唐悠悠点点头，“关于平行世界的一些理论里经常出现这种因果论调，不过迄今为止对多维时空的研究还停留在理论阶段。” “嗯，”王巢有些走神，随口答道。 唐悠悠叹口气说道：“我还是再去问问老张，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说着转身往回走。 王巢看着她的背影远去，隔了许久，再次转身凝视着德纳里山。 现在，他有一种清晰的感觉。 这个时代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关乎人类文明的秘密。 那个神秘人对他说的话饱含深意，似乎他已经身处秘密的漩涡，想要破解谜团，重返德纳里山是一条捷径，但就目前来看，这条捷径危险重重，除了神秘人，永夜议会的目光也一定盯着整片区域。 所以，破解的时机远未成熟。 王巢最后看了一眼德纳里山，转身返回。 —————————— 两个小时后。 经过一番研究，唐悠悠断定这个浮筏计划完全是个半成品，因为这艘浮筏号“潜艇”完全没有配备“说明书”。 谁都无法确定幸存者的文化素养是高是低，一艘没有操纵指南的潜艇和一个孤岛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唐悠悠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搞清楚了如何驾驶浮筏号。 确切的说，这玩意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潜艇，并不能潜入水底，巨大的黑色艇体是为了从地下暗河出来时安全地顺流而下，也用来撑起上面那个生存空间以及储备物资。 随后王巢宣布了下一个目的地——贝壳峡。 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最好找一个本地的老恶棍问问路，这是他百试不爽的小技巧。 浮筏号调转方向，朝着西面最近的陆地前进。 或许是为了节约能源，航行的速度被设计得非常可怜，和观光船差不多。 狭小的驾驶舱在一层，面积只有几平米，并没有类似船舵的东西，而是几面屏幕和下方的无数按钮、控制球等等，也只有唐悠悠能看懂屏幕上的线条，让浮筏号动起来。 此刻，唐悠悠坐在驾驶室屏幕前，仰头看着上面复杂的数据。 刚才问了问老张，同样一无所获，她也只能像王巢所说，期待在贝壳峡找到更多的线索。 “唐，喝咖啡吗？”妖妮从楼梯上走下来问道。 “噢，好的。” 片刻，妖妮端着纸杯走近，放在她手边的仪器上。 “谢谢，”她笑了笑，端起抿了一口。 妖妮似乎突然很有聊兴，抱臂靠在一边的厢体上说道：“我一直很敬佩有知识的人，莫契尔那个死鬼说的没错，你如果去了永夜议会，一定会很受尊敬。” “我才不想去什么议会，我觉得就是议会让世界变得这么黑暗，”唐悠悠坚定地摇头。 “嗯，不说这个了，”妖妮撩了撩耳边的长发，俯身搂住唐悠悠的肩膀，“永夜塔里，我说跟你混了，那句话是认真的，唐。” “嗯，妖妮，我知道，我们要一起对付那个家伙，”唐悠悠眯眼笑了笑。 妖妮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你越来越有勇气了，你的父亲一定很为你骄傲，对了，他喜欢叫你什么？” 唐悠悠叹了口气，怅然道：“他爱叫我小棉花……” “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妖妮轻笑了下，“那我上去啦，小棉花。” “嘘，别让那个家伙听到。” “好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妖妮冲唐悠悠挑了挑眉头，转身的瞬间脸色恢复平静，慢慢走上二楼。 王巢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直到妖妮向他躬身示意并擦肩而过，始终面无表情。 058 奥卡姆和墨菲 楼梯口，王巢沉默了许久。 他授意妖妮套出唐悠悠的奶名，从而确认了绝密资料里那个男人有极大可能是唐悠悠的父亲。 现在，与德纳里山里的实验室相关的两个人全部被送到了这个时代。 这种被人设计的感觉令王巢非常不爽。无论谁在搞鬼，那个人或者组织必须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嗯？你在这里干什么？”唐悠悠端着空纸杯正走上楼梯。 王巢收敛了心神说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怎么，不再纠结德纳里山的秘密了？” “嗯，因为奥卡姆剃刀。” “谁？”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什么意思？” “如果关于一个问题有许多种理论，每一种看起来都有可能，那么应该挑选其中使用假定最少的。” “so……” “所以我们只做一个假设，历史并没有问题，只不过德纳里山里存在着一个未完成的文明存续计划，OVER。” 唐悠悠说完，慢吞吞地走进餐厅，打了一杯咖啡，返身出来，路过王巢时目不斜视地说道：“没文化。” 王巢愣了下，喊道：“妖妮，下来。” 只见唐悠悠突然加速，一溜烟噔噔噔爬上了三楼，从顶上的舱门爬了出去。 “唐怎么了？”妖妮扶着楼梯栏杆问道。 “奥卡姆剃刀。” “噢，什么是剃刀？” 王巢走上楼梯，路过妖妮瞥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等他爬出舱门，踏上艇体，发现唐悠悠正捧着咖啡坐在不远处发呆。 “还有几天能到陆地？”王巢走上前问道。 “大约四天吧。” “现在是1月7日，”王巢眺望着海天之间，“我们需要在除夕之前赶到桃子郡。” “搞清楚射电望远镜？” “不仅仅是望远镜，还有很多生意要做，”王巢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脖子。 两人沉默了许久，唐悠悠突然问道：“今年过年是什么时候？” “2月1日。” —————————— 得益于水滴形的艇体，浮筏号航行时十分平稳。 三天以来，舱内五个人的生活变得非常规律。 唐悠悠为所有人科普了一下奥卡姆剃刀原理，唯一的成果是让人把诸多杂念抛之脑后，专注于享受难得的安宁。 期间，除了吃饭睡觉开船，唐悠悠也没闲着，人工核实了一遍浮筏号携带的物资，最终发现这艘“方舟”至少能让五个成年人与世隔绝地生活两年。 这是一个惊人的结论，如果王巢在德纳里山的黑暗中所见为真，浮筏成千上万，那么文明存续计划便是一个真正伟大的计划。 不过这些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只能搁浅，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往贝壳峡。 按王巢的话说，要尽快拥有一个据点。 这段时间，王巢变得更加沉默，大多躺在艇体上，赤着上身晒太阳。 唐悠悠甚至认为不爱穿上衣是王巢的一种恶俗的癖好，用以显摆肌肉的线条。 另外，从刚刚感受到这片大海，唐悠悠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海风永远是干涩的，没有一丝湿气。 妖妮说海水根本不是水，看起来无色无味，只要喝下去一定会死。 由于没有实验设备，唐悠悠无法确定这些水究竟是什么物质，不过一眼望去，大海其实没什么不同，但凝视久了，总会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除了这些日常生活，王巢极少愿意回答唐悠悠层出不穷的问题。 他也终于发现，这个女人一旦从危机中脱离出来，就暴露了科研人员的坏习惯，擅长刨根问底。 尤其关于他的黑洞形态和吞噬机制，提出了很多有待论证的实验目标。 比如吞噬的时候会不会吞土壤和生物这类有机物。 比如所有物质都在持续地发生辐射，只不过能量有强有弱，判断吞噬目标的量化指标是什么？ 比如他有时会突然变出一把枪，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一种特殊的能力？ 比如伽马射线究竟对他身体做出了什么改造？ 最后，王巢一度让妖妮跟在身边，只要唐悠悠敢提出“比如”，就让妖妮捏晕她。 第四天的清晨。 按照浮筏号的系统数据显示，今日傍晚便能抵达最近的陆地。 登陆后，浮筏号有一个非常人性化的设计——它的生存台可以单独成为一辆全封闭的装甲车，携带少量物资行驶最少600公里。 此刻唐悠悠正在指挥三个劫掠者重新分配物资，将一些诸如种子，固体燃料等等储备性的物资放进艇体内，将水、食物、工具搬进生存台。 所以，王巢难得清静，独自躺在艇体上。 他从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底牌，唐悠悠的那些问题他当然不会回答，不过那些严谨的论证也让他有一些新的启发。 “CH700，检查我的身体。” 【巨超新星级能量体，进化程度10%】 【基于伽马回响的DNA链碱基结构已记录突变序列，当前可突变物品为：第四代仿生星能翼，沉浸式全息影像投放器，等离子手持炮，MPSAA12全自动霰弹枪，M1911手枪，85毫米榴弹，破片型手雷，钛合金臂刃，煤油打火机，内八角螺丝，铁质扳手，铜质勺子……】 “零碎就不要念了。” 【当前进化程度10%，可用伽马射线能量Ⅱ级】 【可激发等离子态重氢团次数：1】 【可激发第四代仿生星能翼次数：2】 【可激发沉浸式全息影像投放器次数：4】 【可用M1911子弹数量：600】 【可用MPSAA12全自动霰弹枪子弹数量：250】 【可用85毫米榴弹数量：30】 【可用破片型手雷数量：30】 “嗯？” 王巢尚未养成随时调用系统检查自己有什么收获的习惯，此刻才发现吞噬进了很多特别的东西，星能翼？全息投放器？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回忆了一下，似乎唐悠悠被控制时有过一双翅膀，至于全息投放器……难道之前刚进入实验室时踏进的近地宇宙是一种全息影像？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整体来看，这一次的吞噬补足了无人机造成的损失，甚至稍有盈余。 “嗯……CH700，说说我的突变序列都有什么零碎？”他想起了唐悠悠的问题。 【煤油打火机，内八角螺丝，铁质扳手，铜质勺子，真空储存箱……】 CH700开始以一种毫无变化的机械语调念出一个个名词，没完没了，竟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果真只是些零碎。 不过也证实了突变序列并不记录天然生成的东西，而只记录人造物，包括人工合成的金属单品。 听到后面，王巢觉得脑子里都有些麻木。 这种单一的语调听起来实在是枯燥乏味。 突然。 有一个细微的东西嗖得一声从半空飞过。 子弹！ 王巢的身形消失，出现在生存台上，他的目光扫射这片海域，片刻锁定了位置。 而对方也准确锁定了他，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他的眉心，让他的头猛地后仰。 下一刻，王巢缓缓低头，目视枪手所在之处，嘴巴动了动，吐出了一颗弹头。 059 踏浪之城 浮筏号东南方三公里处，海面上浮着一条两米长的小船。 船上趴着着一个穿着黑色潜水服的枪手，身前架着一支狙击步枪，正歪头从瞄准镜看向远处，嘴角的微笑刚刚勾起一半突然僵在脸上。 从高倍瞄准镜里看到的景象，让他遍体身寒。 刚才那一枪，分明准确命中了远处那个男人的眉心，却没有意料中的血肉横飞。 更恐怖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像吐桃核一样把弹头吐了出来。 瞄准镜的准星跟着弹头移动，枪手看着弹头掉落在艇体上，弹了两下，顺着弧形滚落。 弹头蹦蹦跳跳地滚动，在即将掉进水里的一刻，骤然停顿。 枪手目瞪口呆。 下一刻，弹头冲着他激射而来，旋转的力量带起一道滚滚水龙。 “噢，拜托……”枪手喃喃道。 砰。 他的头颅向后炸出一蓬血肉，尸身扑倒，再无声息。 浮筏号上，王巢面无表情，静静等待着。 他的目光穿透了海水，看到了那条小船下的东西。 果然，在枪手死亡的同时，那条两米长的小船突然开始升高，一米，两米，三十米，五十米！ 一个庞然大物从海中“站”起，小船只不过是它头顶上小小的瞭望台。 乍一看它像一只高脚蜘蛛——六条纤细的腿撑起了一个崎岖峥嵘的椭圆状身体。 然而以王巢的目力，看得更加清楚。 那些“纤细”的腿全都是钢筋铁骨，关节处凸出硕大的齿轮和齿条。中间椭圆状的身体则是由一个平台和罩在上面的透明护罩组成。 随着“蜘蛛”从海里站起，巨量的海水从透明护罩上倾泻而下，显露出里面的奇景——由钻油平台改造而成的城市。 高矮不同的建筑错落有致，间杂着霓虹灯和广告牌，甚至还有冒着滚滚黑烟的烟囱，有纵横交错的玻璃走廊，里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片刻，蜘蛛城市彻底从海中站起，高达百米。 奔腾的海水从钻油平台下方各个排水口泄出，接着，数十个从腹部伸出的管道开始喷出蓝色的火焰，六条机械腿随之将平台再度升高。 王巢怔怔看着这一幕，这个时代带给他的“惊喜”层出不穷，永远无法想象究竟能看到什么新鲜玩意。 唐悠悠和妖妮三人从生存台顶爬出来，同样呆若木鸡地看着远处的奇景。 “天啊，”唐悠悠震惊道，“移动城堡？” 蜘蛛腹部开始冒出滚滚黑烟，一门巨炮缓缓降下。 “喔~~看来美人鱼们一点都不好客，”王巢森然道，周身开始荡起涟漪。 “你又要大开杀戒？”唐悠悠怒道，“那里面肯定有无辜的平民！” 话语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 一发炮弹呈抛物线激射而至……砸在了几百米远处的海里，砸出几米高的水浪。 “……” 浮筏号上的几人更加呆滞。 那枚炮弹明显采用了一种非常古老的技术——一颗大铁蛋。 而且炮的威力非常可笑，竟然这点射程都达不到，打进了水里？ 轰！ 又一发……再次打进了水里…… “呃，这个……”唐悠悠挠挠头，“说明技术断层非常严重，这个大家伙的动力系统和机械设计都很好，但是武器非常落后。” 可能控制蜘蛛的人也感觉到一丝尴尬，不再发射三不沾的大铁蛋。 腹部管道喷出的蓝色火焰猛然一涨，气浪撞在海面上瞬间激起了一圈沸腾四散的巨浪。支撑平台城市的六条机械腿中的一条缓缓从海里抬起，关节中齿轮齿条飞速运转，往前迈了一步，破水踩下，整个过程花了至少五分钟。 “……什么意思？”这下王巢也看不懂了，难道那个庞然大物要以这种迈腿的速度爬过来，并且断定他们不会跑？ “傻乎乎的，”二蛋躲在老张身后偷笑。 但是下一刻，谁都笑不出来了。 随着一股黑烟从蜘蛛身后如蘑菇云般升起，“蜘蛛”骤然一动，六条腿开始此起彼伏地舞动，乘风破浪而来！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竟然在深海中奔跑！ 沛然的冲击力将海水朝两边撞开，汹涌之势瞬间近在咫尺。 唐悠悠和妖妮三人下意识地后退，二蛋甚至一溜烟钻回了生存台。 不过，王巢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 这个大家伙看起来威风凛凛，其实只需要一发榴弹，打断其中一条腿，整个就会扑进海里。 王巢缓缓举起手臂，手掌竖起，一个黑黝黝的炮口出现在他掌心。 轰。 一发榴弹拖着闪耀的火尾直奔“蜘蛛”挥舞的长腿，随后击中了其中一条，然而剧烈的爆炸过后，那条直径十多米的机械腿毫发无损，可见这种显而易见的破绽，采用了某种极为坚韧的材质。 榴弹未建功，王巢的心情也没什么影响，他有的是武器，不过就这十多秒，蜘蛛城市已经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一公里。 现在，连唐悠悠也能仰着头看清楚钻油平台上的城市景象。 王巢失去而了耐心，双膝微曲，接着猛然崩直，身躯拔地而起，这一下让整个浮筏号足足下沉了一米才轰然弹起。 他如同一枚导弹，划出夸张的弧线，半空中，身躯亮起炫目的光芒。 唐悠悠捂着嘴巴，已经能想象到机械腿被吞噬，巨大的平台城市失去平衡，倾倒进海里，她无力阻拦王巢，却满心只为平台上的无辜平民而揪心。 接下来的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蜘蛛”前进时激起的海浪扑在了王巢身上，本应瞬间被吸积盘的高温蒸发殆尽而无法阻挡他的身形丝毫，然而，在海水接触人形黑洞的瞬间……璀璨的光芒消失了。 唐悠悠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半空，王巢跌出了黑洞形态，犹如失去了意识般自由落体，噗通掉进了海里。 这一刻，在唐悠悠眼中，“蜘蛛”激起的滔天巨浪，喷射出的熊熊火焰都消失了，她脑海里只有王巢坠入海中的一幕。 那个如天神般的男人，竟然就这么陨落了，为什么？ “我们得救他，”妖妮急促凄厉地吼道。 同时，唐悠悠纵身一跃，跳进了波涛之中。 在入水的瞬间，她猛然顿悟，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绝对无法预想到的事实——原来这片海，是重水之海。 稀缺又宝贵的重水在尖端科技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用途——核反应堆的“减速剂”。 060 怜悯 “重水，分子式D2O，相对分子质量20.0275，沸点101.4摄氏度，密度1.105g/ml……”唐悠悠在心里反复默念着重水的性质，以减轻内心的惶恐。 蜘蛛城市停止前进，六只机械脚牢牢踩在海底，但它带来的冲击却丝毫没有减弱，一波一波的白浪翻滚肆虐，导致整片海域震荡不停。 浮筏号已经被“蜘蛛”城市的阴影遮蔽，相比那个庞然大物，它如同一艘飘荡不定的小船。 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唐悠悠，则显得更加渺小和卑微。 尽管她的游泳水平和肢体协调能力极强，依旧无法稳住身形，被浪头一次又一次拍入水中。 最后，她猛地冒头深吸了一口气，潜入了海中。 这一刻，她赌上了生命。 重水虽然看起来和水没什么不同，甚至化学性质几乎一致，但它却是生命的天敌。 人的DNA是由氢键组成的稳定结构，重水会影响细胞有丝分裂的过程，即细胞的复制与增生。 摄入少量的重水无关紧要，一旦超过安全剂量，人的新增细胞和蛋白酶都会受到影响，直至死亡。 全身泡进纯重水？唐悠悠从未听说过有人尝试做这种丧心病狂的实验，因此，谁都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来临，或许便在下一瞬间。 唐悠悠闭着气，渐渐下沉。 重水之海中，没有任何生命可以生存，包括藻类和微生物，因此看起来格外清澈，有一种近乎油类的质感。 光线斜着照进海中，波涛逐渐远离，世界静了下来。 唐悠悠摆动双腿，往更深处游去。 她的内心变得一片宁静。 为什么要救那个随时想致她于死地的杀人犯？妖妮和劫掠者连饮用水都得不到，绝对不可能会游泳，那么，只要她站在原地，以伽马射线能量为核心的王巢就会沉入“减速剂”中，像核废料一般被无限地保存下去，这片大海将是活死人的坟墓。 为什么？ 唐悠悠不知道，就像不知道王巢为什么会选择救她一样，她只是想这么做，便做了。 “怜悯？”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 2090年的新年，那个男人啊，一定受到了什么伤害，彻底改变了他，或许在唐悠悠心底，王巢并非无药可救，而她则一种救赎。 寂静的重水之海中。 有一道光明和黑暗的分界线，唐悠悠不知道自己潜了多深，却始终没有看到王巢的身影。 其实，从纵身一跃开始，她已经放弃了理智。 不辨方向的深海中，谁能知道有多深？谁能知道王巢沉到了哪里？纯净的重水中，谁又知道她能坚持多久？ 唐悠悠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尽管肺就像被人紧紧握死，尽管脑子已经开始眩晕。 她只是下沉，下沉，抓住微弱的可能，期待有一天救赎他的灵魂，让那彻骨的黑暗开出一朵光明之花。 看到了！ 王巢的缓缓下沉的身躯不停地溶解出闪烁着微光的物质，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水母，随着水流飘荡。 唐悠悠用尽最后的力气摆动双腿，飘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 接着展开双臂，轻轻环住了王巢的腰。 他们……已经上不去了。 意识逐渐远去，唐悠悠慢慢抬头看向海面，光线摇曳如同天堂之门。 最后，她在心里自嘲道：“呵，好像我们的脑子都有问题。” 黑暗随之降临。 下一刻，无数射灯的光柱从海面刺入深海，数十个人影散开片刻，又骤然冲着他们潜过来，射灯都固定在额头上，随着身形晃动。 人影都身着专业的潜水设备，其中几个的小腿上有某种推进器，下潜的速度极快，片刻赶到唐悠悠和王巢身边，有人从身后抽出氧气面罩，套在了两人脸上，随后伸手摆出OK的手势，然后大拇指竖起，示意所有人员返回。 几分钟后，一片哗哗水声，所有人浮上了水面。 有个大胡子用纯正的英语喊道：“医生！医生！见鬼，医生呢？” “这里，快，快把他们拉上来！”不远处有个瘦高个挥舞着手臂大喊。 蜘蛛城市停在浮筏号正上方，六条机械腿像六根柱子，支撑起一片机械天空。 腹部的巨炮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四根铰链悬挂的小型平台，垂落在海面上，瘦高个就站在平台上嚷嚷。 妖妮则和另外一个男人站在浮筏号上。 “救上来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妖妮，你怎么会跑来死海？这艘船哪儿来的？”男人金发碧眼，穿着破破烂烂的皮夹克，踩着一双皮靴，腰里插着四五把各式手枪，带着一个西部牛仔的帽子，笑容温和。 妖妮浑身一松，才转脸说道：“还好遇到了你，杰克，说来话长，我也想问你，你的营地不是在德纳里山脚下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大家伙里，你的人呢？” 杰克略有苦涩地摇了摇头：“全都是因为MAMA那个见鬼的募集任务，乔纳森你知道吗？那个疯狗俘虏了我的一个手下，问出了我们有募集物，突袭了我们的营地，杀了许多人，我们只好远走他乡，没想到遇到了踏浪之城的车队，认识了这些好客的朋友。” “世事难料啊，”妖妮怔怔地听完，苦笑了下。 这时，一个身穿英式燕尾服的壮硕男人从平台上乘了一艘小艇向浮筏号而来。杰克赶忙躬了躬身体，低声道：“那是踏浪之城的高层之一，掌管武装的爱德华亲王。” 妖妮面无表情，稍微欠了欠身。 小艇靠近浮筏号，一架阶梯从艇侧翻起，搭在浮筏号的艇体上，爱德华姿态优雅地逐级而上，行至妖妮和杰克面前，顿了顿手中纤细的金色手杖，神情倨傲道：“你们冒犯了伟大的踏浪之城，这艘船被收缴了，另外，我想知道，你们是否来自永夜议会？” “爱德华阁下，”杰克连忙上前，恭敬道：“鄙人刚才已经向威尔士侯爵说明，这是一个误会，这五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与议会绝无关联。” “闭嘴！”爱德华怒道，“劫掠者，你应该珍惜与威尔士的友情，而不是拿它当挡箭牌！女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桃子郡的妖妮，与议会毫无瓜葛。”妖妮平静说道。 “不，不，女人，”爱德华在浮筏号上走了几步，高声喝道，“这种船，全世界只有议会拥有，你在撒谎！” 061 踏浪之城（二） “如果我来自议会，你的家园早已陷入火海，”妖妮红唇勾起，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 “爱德华阁下，我以姓氏起誓，妖妮绝不可能屈从于议会，我了解关于她的一切，我们的友谊长达十年，”杰克焦急道。 爱德华如鹰隼般凌厉的眼神盯着妖妮的脸看了片刻，问道：“MAMA的处决室在桃子郡几层？” “阁下，我们更喜欢叫它‘肉铺’，”妖妮撩了撩长发，轻笑道，“阿鲁夫的炖肉锅永远在沸腾，死亡的香味飘荡在77层。” 爱德华神情稍微松了松，瞥了一样杰克，冲平台上的人群摆了摆手。 那里守在昏迷的王巢和唐悠悠身边的十多个蛙人同时深躬，接着铰链哗啦作响，他们脚下的平台缓缓升起。 “威尔士是个宽容的贵族，你们应该感恩他的赦免，”爱德华顿了顿手杖，转身漫步在浮筏号上，皮靴踩着黑色艇体，发出清脆的踢踏声。 “爱德华阁下，这种船真的只有议会才有吗？”妖妮朗声问道。 爱德华远眺着德纳里山，低沉说道：“百年之前，这种船如同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死海上，护卫它们的是议会的屠夫，随后，所有的船向北方进发，我们怀疑，它们一直开进了北极冰川之中。” “所以永夜议会的总部在北极？”妖妮满不在乎地说道。 爱德华猛然转身：“给你一个忠告，女人，祸从口出，如今你有幸亲眼得见伟大的踏浪之城，更应该时刻心怀敬畏，现在告诉我，你的船是从哪儿来的？” “乔纳森，”妖妮转头看向杰克，“你知道的，杰克，乔纳森实力强大，他为了募集物搜索了德纳里山，从MOMO的老巢里找到了这样一艘船，而我们当时恰好投靠了MOMO，总之……最后只有我们五个逃了出来。” 杰克深深地看了一眼妖妮，点点头：“我可以证明，乔纳森一直对收集募集物极为疯狂，爱德华阁下，您也知道，我的营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乔纳森偷袭。” “MOMO？那个有躁狂症的蠢货？”爱德华面露思索，“这和我们的推测倒是不谋而合，这种船只可能来自德纳里山，MOMO……嗯……” 妖妮不经意间与杰克对视了一眼。 “你们随我一起面见陛下，”爱德华回过神来，急匆匆说道，“还有躲在里面的那两个胆小鬼。” 老张和二蛋闻声胆战心惊地从生存舱爬了出来，跟着妖妮从简易楼梯拾级而下，在踏上爱德华的小艇时，妖妮扶了一把老张，两人四目相对，老张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刚才听清楚了对话。 妖妮这才松了口气，仰头打量起踏浪之城。 之前的二十多年，她从未听说过死海里有这么一座移动城堡，不过这也很正常，除了盘踞在德纳里山的团伙，其他劫掠者大多连海边都没来过。 从这个角度仰头观望，愈发令人震撼于这座城市的巨大。 踏浪之城是由一座钻油平台改造而成，城市建造在平台上，而腹部则是狰狞虬突的排水管，喷着蓝色火焰的排气管，以及无数暴露在外的齿轮，轴承和金属支撑结构。 平台再次垂下，十多个满身油污的工人扛着绳索和工具站在上面交头接耳，见到爱德华的小艇靠近，赶忙一起弯腰深躬。 这次与平台一起降下的还有几艘小艇，似乎工人们准备把浮筏号整个吊回踏浪之城。 爱德华随意地摆了摆手，等工人们上了小船才迈步踏上平台。 身后妖妮三人及杰克紧随其后。 爱德华随即顿了顿金色拐杖，平台快速上行，他用醇厚的嗓音缓慢说道：“欢迎来到蔚蓝之城，荣耀之城，踏浪之城。” 随着他话语的尾音，平台升进了一片辉煌之中。 妖妮，老张与二蛋仰着头环视周围，高耸的大厦，炫目的全息影像，半空中纵横通透的玻璃步道及其中川流不息的人群组成了一副繁华的科技都市之景，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氲氤蒸汽，让一切光彩蒙上了梦幻般的薄纱。 这一刻，三个孤陋寡闻的劫掠者双眸倒影着眼花缭乱的盛景，仿佛走进了传说中的降临日之前的伟大时代，看到了人类文明的璀璨光华。 在妖妮三人仰头发呆的时候，爱德华与杰克耳语几句，快步离开。 几分钟后，杰克轻咳了一声，笑容温和道：“很美的地方，不是么？” 妖妮微微点了点头，同时闻到了一股机油和燃烧的味道，这才回过神来，此刻终究还是2250年的末世，踏浪之城也只不过是一处世外桃源。 经过最初的震撼，妖妮便看到了繁华中的破败，此刻他们正站在一个小广场上，地面铺着坑坑洼洼的石砖，周围的高楼墙皮斑驳，很多霓虹灯因为电压不稳而一闪一闪，身旁经过的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旧衣服，没有一个人光鲜亮丽，脸上神情木然，少数才会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爱德华亲王去了皇宫，我们得等上一会儿，”杰克指了一个方向，“我知道一个酒馆，先吃点东西。” “我的那两个朋友呢？”妖妮没有挪步。 “妖妮，人在屋檐下啊，”杰克凑近低声道，“我和侯爵的友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牢固，所以别着急，我会想办法打探一下的，好吗？” 妖妮左右看了看，不动神色的说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嗯？”杰克愣了下。 “我认识的杰克不会因为友谊而谦卑，”妖妮笑了笑。 一个精明狡黠的微笑从杰克脸上一闪而逝，他的手随意在周围指点，就像为妖妮介绍风土，嘴里却声如蚊吶地说道：“彼此彼此，我的老朋友妖妮大姐也不会投靠MOMO那个蠢货，这里有很多眼睛，跟我来。” 妖妮点点头，示意老张和二蛋跟紧，随着杰克往前走去。 踏浪之城的街道大约三四米宽，两边的楼房挤在一起，极少有商铺，大多是居住所用。 杰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片区域。 升降平台周围是机械区，动力部门，能源部门，工业部门都在这个区，所以大部分居民都为这三个部门工作以换取水和食物。 踏浪之城与桃子郡一样，500ml标准瓶装水也是硬通货，可以用来交易任何东西，皇室每个月向每个工人发放600个标准瓶。 妖妮听到这里愣了下，这可比桃子郡多了很多，在她离开前，MAMA只愿意每个月发450瓶水。 走了几分钟，前面街角突然冲出一辆冒着黑烟的四轮摩托车，横冲直撞而来，行人纷纷靠墙，有的还弯下了腰，杰克拽了把妖妮，四人躲进了一座大厦的门厅里：“上位区的家伙们，没必要惹麻烦。” 片刻轰鸣声远去，杰克走出来左右看了看：“走吧，前面就是酒馆。” 妖妮三人跟着他拐过一个街角，看到了巷子深处竖着一个霓虹灯牌子，上面写着：“三个火枪手酒吧”。 062 老朋友们 永夜议会总部。 奥力薇兰穿着宽松的麻布长袍，抱臂站在一面玻璃幕墙前。 身后不远的墙壁上有一个壁炉，烧红的木炭堆砌在一起，让整间屋子温暖如春。 而幕墙外则是天寒地冻的雪域，几米远处的冰河里，巨大的浮冰随着水流缓缓移动。 一个脚步声从门外响起，片刻后，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奥力没有回头，声音沉闷。 西尔普利斯推门而入，身着一件茶色呢大衣，肩头还有几片未化的雪花，他脱下右手的羊皮手套攥在手里，走到奥力身侧与他一同望着冰川，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刚刚总议长下令，神庙彻底封闭了。” 奥力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老朋友。” “莫契尔的重构实验进行到什么阶段了？”西尔笑了笑。 “差不多了，最晚除夕夜就可以完成最后的测试。” “我听说对德纳里山周围的监控被叫停了？” “对，也是总议长的命令。” “有空多回家吧，奥力，我有一种感觉，安宁的日子快到头了，”西尔拍了拍奥力的后背。 “嗯……”奥力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西尔摇了摇头，揽着奥力的肩膀说道：“走吧，我们去喝一杯，让这些事情都见鬼去吧。” —————————— “走吧，我们去喝一杯，”杰克说着推开了“三个火枪手”的木质小门。 妖妮迈步走进，花了几秒才看清楚这个昏暗的小酒吧。 不到百平米的屋子里，数十人分成三拨围坐，几乎每个人指间都夹着雪茄，劣质烟草燃烧升腾起的烟雾，让整个酒吧看起来像在烟囱里。 妖妮跟随着轻车熟路的杰克，绕过了七八个围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们都穿着不太合身的燕尾服，金色的头发卷曲，一手夹着雪茄，另一手端着酒杯，有站有坐，其中有一个高大的鹰钩鼻老人，敞开的衣领露出怀表的金链，审视的目光从细眼睛投到妖妮的脸上，嘴角咧了咧，露出黑黄的槽牙。 烟雾缭绕的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形成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嗡嗡声。 妖妮走到吧台前，感觉嗓子干的冒火，只想干掉一杯冰水。 斑驳老旧的木头吧台后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褐发女人，黄色起球的毛衣上满是一块块的污渍，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睛，瞥了眼妖妮说道：“嘿，娘们儿，喝点什么？” “四杯冰苏打水，谢谢，”杰克从兜里掏出一把圆润的石子，扔在桌上。 妖妮知道那是踏浪之城的代币，每一个巨型城市或者大型据点，都有兑换本地代币的地方，当然你可以选择用标准瓶交易，不过对方很有可能会找给你一堆代币。 所以，日常生活里，标准瓶一般用于大额交易，而代币则是最常见的货币。 老张和二蛋坐在吧台前，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扮演空气，毕竟这地方可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好惹，甚至比桃子郡都可怕，最起码桃子郡总是亮堂的，而这个踏浪之城，大白天的外面也是昏暗的，没想到屋子里更暗。 四杯苏打水被扔在吧台上，显然黄毛衣女士对这几个抠门的外乡人有些不满。 盛苏打水的杯子小的可怜，妖妮用三根手指捏起来抿了一口，冰水流过嗓子，令她脑子的清醒许多。 杰克则豪迈得多，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举起手晃了晃，“再来一杯，宝贝。”说着抽出一根雪茄示意妖妮。 “不了，谢谢。”妖妮小口地喝着冰水，侧着身体，目光在屋子里游曳。 除了进门时路过的一拨人，靠墙的一拨五六个人围着一个燕尾服材质考究的大胖子，凑近聆听他喃喃说着的什么，不时有人俯身往沙发中间的烟灰缸里磕磕烟灰。 另一边则是一张长条桌子，坐着八九个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面前胡乱摆着黑面包，绿色的酱汁，有几个酒杯翻倒，酒液顺着桌角滴答。 “这就是踏浪之城，没落帝国的缩影，”杰克低头看着吧台上一个破洞，轻声细语道，说完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抹白色的烟雾。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妖妮依旧侧着身体，面对着杰克，红唇在烟雾里若影若现。 杰克看似随意地伸了个懒腰，向妖妮倾斜了下身体，快速说道：“MAMA。” “OK，”妖妮怔了下，MAMA在这里？接着耸耸肩，嗤笑道，“我一点都不意外。” “我有一种感觉，时代要变了，妖妮大姐，”杰克手指旋转着酒杯，“深海的巨兽爬到了岸边……女王正在召集她的骑士。”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老朋友，”妖妮笑了笑，“我只想和我的朋友安全地离开这里。” 杰克恢复了温和微笑，端起苏打水再次一饮而尽。 “稍安勿躁，一切自见分晓。” 他们喝到第三杯苏打水的时候，“三个火枪手”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次屋里子瞬间鸦雀无声，靠墙的胖子赶忙站起来，深深地鞠躬，众人反应过来，一阵椅子酒杯翻倒声后，同时弯下了腰， 进来的是四个穿着暗红色呢大衣，带着毛茸茸高礼帽的男人，手里都举着栓动步枪。 杰克起身，低声道：“皇室亲卫。” 四人笔直走近吧台，其中一个说道：“陛下召见，随我来。” 妖妮放下酒杯站起来，一旁二蛋嘴里正塞着半个黑面包，手忙脚乱地跳下椅子。 “不，只有你一个人，”亲卫看着妖妮说道。 “好。” 杰克轻轻拍了拍妖妮后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妖妮点点头，跟着四个亲卫走出酒吧，一辆黑色老爷车等在巷口。 —————————— “唔……”唐悠悠皱了皱眉头，感觉头疼得快要裂开，浑身的骨头都由内而外地刺痛，就像有一个抽风机不停地往骨缝里吹凉气。 又隔了许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圆形的顶灯，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光团，她眨了眨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形状。 “你醒了？”旁边有个女人说道，语调生硬，显然对汉语很生疏。 “我，在哪里，”唐悠悠嗓子沙哑得连她自己的都吓了一跳。 “踏浪之城，姑娘，你的皮肤直接接触了重水，好在治疗及时，没有让情况更糟，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唐悠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他呢？那个……男人。” “他被送往皇宫了，似乎陛下对他很感兴趣，啊，他是你的丈夫吗？” “呃，不是。” “哦，不得不说，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姑娘，我敢说你迟早会爱上他的。” 063 吻 “唔……”慵懒的呢喃回荡在昏暗的寝宫中。 层层红色幔纱遮住了床榻，也遮出了纠.缠在一起的温香软玉。 床榻不远有一个壁炉，橘红的火光摇曳，阵阵热浪更加增添了幔纱中的旖旎。 几分钟后，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撩开幔纱走出，身上随意裹着一条黑色的薄纱，赤脚走向寝宫中央，那里有一个硕大的金属箱体，上面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四肢都被铁环固定，脖颈上则有一个加粗的环装设备。 女人歪着头，饶有兴致地俯视着男人的身体，嘴角微微勾起。 这时，另一个女人下了床，从身后走近，环住了她的腰，轻声道：“MAMA，他究竟是谁？” “希安卓斯，一个我无法看透的男人，”MAMA黑色的长发垂下，双眼迷蒙。 这时，寝宫外响起轻微的扣门声，有个侍卫说道：“陛下，劫掠者到了。” “让她自己进来，”MAMA身后的女人便是踏浪女皇，声音清澈而威严。 MAMA转身勾了勾踏浪女皇的下巴，摇摇晃晃地走到壁炉前，从旁边的酒柜上拿下一个高脚杯，倒了一点红酒，对着火光微微晃动。 踏浪女皇则稍稍整理自己的宽大睡袍，坐在了金属箱体旁的高背王座上。 片刻，寝宫两米高的门开了一条缝隙，妖妮缓缓走进，一直走到壁炉的火光照亮的地方，目不斜视地弯了下腰说道：“来自桃子郡的妖妮薇兰，诚挚感谢您伸出的援手，踏浪之城尊贵的皇帝陛下。” “这个男人是谁？”踏浪女王直截了当地问道。 妖妮眼眸低垂，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壁炉前那个女人露在黑纱外挺拔修长的腿。 她一瞬间便猜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份，也嗅到了空气中的暧昧气息。 “回陛下，他叫王巢，”妖妮坦言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踏浪女皇语调微冷。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或许等他醒来，可以亲自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MAMA轻摇移步，走到了妖妮身前。 一阵奇异的花朵香味萦绕在妖妮的鼻间，她低垂的目光看到了一双光洁的赤脚，一丝冷汗爬上了额头。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MAMA伸手勾住了妖妮的下巴，缓缓抬起，直视她的双眸，“你知道他是谁，对吗？噢……不，你知道得更多……” 妖妮怔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稍显英气的五官，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以及唇边那颗小小的黑痣，而最惊心动魄的则是那双犹如深潭的眸子，妩媚和冷酷同时存在于水波荡漾中，顷刻看穿人心。 “我对你的耐心所剩无几，劫掠者，”踏浪女皇的声音变得森然，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妒意。 妖妮面露惶恐，颤声道：“我说……” MAMA松开了手，任由妖妮瘫坐在地： “他来自永夜议会。” 踏浪女皇骤然变色，站起身来。 “放松，宝贝，”MAMA冲女皇晃了晃手指，又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妖妮，“你以前在桃子郡几层？” “三层。” “噢，老迪卡的地盘，他是个有趣的家伙，我曾让阿鲁夫送给他一碗“肉汤”，他竟然全都喝完了，哈哈哈哈……”MAMA的笑声带着滑腻的尾音，她肩膀抖动时，黑纱垂落，拂过妖妮的脸颊。 妖妮如同触电般浑身一颤。 桃子郡的数万市民居住在不同的楼层，归属于不同的帮会，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这栋高达百层的巨型城市里只有一个统治者，那就是MAMA。 任何质疑这一点的人，都将在酷刑中哀嚎，而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晚，即便你关紧了门窗，也会从缝隙间钻进来，溜进你的噩梦里。 当背叛者在痛苦中死亡，就会被扔进阿鲁夫的炖肉锅里，那股味道人只要闻上一次，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那是死亡的香味。 恐惧紧紧攥住了妖妮的心，她难以保持镇静，瑟瑟发抖着。 “唔……”MAMA伸了个懒腰，转身问道，“对了宝贝，你的家里有没有锅子？” 踏浪女皇轻笑：“当然，而且作料齐全。”然而下一刻，她的微笑僵在脸上。 因为她看到MAMA的神情不再慵懒，突然变得极其凌厉，大腿的肌肉紧绷着，目光死死锁定了她的身侧。 那里只有躺着的王巢。 空气立刻变得杀机四伏。 王巢躺在金属箱体上，双目紧闭，嘴角慢慢勾起：“MAMA，你可真令人扫兴，我正准备大饱眼福呢，预见危险是你的天赋吗？” “是的，希安卓斯，或者我应该叫你王巢？”MAMA丝毫没有放松，后撤的大腿上，肌肉微微抽动，显示其中已积蓄着极大的力量。 “随便什么，我已经快要爱上你了，”王巢睁开了双眼，“噢，陛下，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踏浪女皇欠起的身体僵在半空。 “哈哈，彼此彼此，亲爱的，你几乎让我重新喜欢上了男人，”MAMA的声音里夹杂着诱人的喘息。 听着双方如同热恋中的男女互相表白的肉麻语句，妖妮只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 “看来你把我搬到这里不是因为愚蠢，而是一见钟情？”王巢身体无法移动，脸转了过来，笑容可怖。 “不，亲爱的，”MAMA流露出哀怨的神情，“我这么唐突只是因为……” 下一刻，王巢脖颈上的环装设备突然收紧，暗藏其中的一个针头刺进了他的颈动脉，大量的重水随着血液，在一个心跳周期内，循环全身。 “……我喜欢亲手处决所爱之人。” 王巢猛地一挣，再次闭上了眼睛。 MAMA随手扔掉了黑纱，缓缓走到王巢身前。 她未着寸缕，全身沐浴着摇曳的火光，俯身说道：“亲爱的，你太自大了。”说完轻轻吻在了王巢的脸颊。 噌！ 金属箱体中冒出三柄闸刀，将王巢的身体切成了四截。 MAMA正要抬起头，欣赏一下鲜血肆流的美景，却突然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 “宝贝，吻我。” 064 你终究只是个凡人 “你会杀了我吗？” 尽管被扼住咽喉，两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MAMA的笑容依旧尽显媚态。 王巢凝视着MAMA的双眸。 妖妮和女皇都知道这一幕看似深情的对视，代表着两个邪恶又强大的灵魂正在激烈的交锋。 金色的细丝从王巢的身体里钻出来，爬满闸刀和金属箱体，流光溢彩。 片刻，箱体如蜡遇火，融化成不规则的形状，环装设备则消失不见。 王巢松开手，拍了拍MAMA的脸颊，缓缓站起身。 踏浪女皇低喝道：“这里是踏浪之城！你……” “嘘，”王巢将手指竖在唇间，“别说话，我会生气的。” 女皇双拳紧握，浑身颤抖，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王巢走到壁炉边取下一个高脚杯，倒了一杯红酒，返身走到MAMA面前，温和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说着，用食指沾了些酒液，轻轻点在MAMA的眉心，接着滑过她的脸颊，嘴唇，下巴，锁骨…… 王巢如同在感受一座精致雕塑的线条，冰凉的指尖在她身上游走，所触及的每一寸皮肤都泛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直到她全身开始微微颤动。 “你试图看透希安卓斯，可惜，你终究只是个凡人，”王巢笑了笑，将酒杯边沿抵在MAMA的锁骨上，慢慢倾倒。 血色的酒液顺着她光洁的皮肤流淌。 MAMA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痛苦之色，她喜欢同性，王巢的指触让她产生极度抗拒的反应。 “我一直觉得，人类是一件非常完美的艺术品，”王巢伸手捏开了MAMA的嘴巴，探脸看了看她的牙齿，又摸了摸她的耳垂，“而死亡，是一种升华，让这件艺术品成就永恒。” 一根针头从王巢的指尖冒出，缓缓刺进了她的颈动脉，一颗血珠滚落。 MAMA再也无法保持微笑，她的眼角抽搐着，眼睛里布满血丝，森然道：“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万分期待那一天到来，”王巢轻轻一吻，印在了MAMA额头。 重水从针头涌入她的血液，随着心跳流遍全身。 MAMA捂着心口，瞪大了眼睛，嘴巴徒劳地张合着踉跄后退。 “不！”女皇从座椅上扑倒，仓皇爬到MAMA身边，抱起她的身体，怒嚎道，“我要杀了你！” 王巢做了一个将帽子取下放在胸口的动作，鞠了个躬：“谢谢观赏，陛下。” MAMA猛地一挣，握住了女皇的手：“救我，安静！” 女皇愣了一下。 “彩蛋时间！”王巢笑道，“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另外让你不要声张，啊，真恶心，她对你一定是真爱。” 女皇不发一言，将自己身上的睡袍扯下，盖在了MAMA身上，艰难地将她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寝宫大门。 “随手关门，陛下，”王巢漫不经心地走向壁炉，又倒了一杯酒。 轰。 大门闭合，寝宫里再次鸦雀无声。 妖妮匍匐在地，依旧在瑟瑟发抖。 “噢？你还在这里，妖妮，”王巢似乎刚刚发现她，语调惊讶。 “我绝对不会背叛您，绝对……”妖妮颤声道，下一刻，一柄臂刃飞出，刺进了她的肩头。 巨力带着她的身体往后飞起，直到将她钉在了地面上。 “保持缄默，宝贝，你应该第一时间自杀，”王巢抿了一口红酒。 妖妮挣扎着将臂刃抽出，扔在一边，捂着伤口站起，面无表情。 她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当你以为自己成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下，甚至的是朋友的时候，你便犯了最严重的错误。 以人之常情去理解一头恶魔是最愚蠢的行为。 “好了，你去找到唐悠悠，把那个蠢货带到这里。” “踏浪之城护卫森严，我……” “放心，没人会拦你的，你将是女皇的贵客，瞧瞧，可以住在她的寝宫。” “那老张和二蛋呢？” “留在外面，我们总得给女皇发泄怒意的机会嘛。” “好的。” 妖妮躬着身，倒退着离开，她丝毫不会怀疑，当王巢醒来的一刻，这里已经变成了属于他的宫殿。 等妖妮的脚步远去，王巢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看着玻璃幕墙外的城市。 寝宫位于平台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踏浪之城。 他的目光穿透建筑和地面，看到了这个巨兽的心脏——一台技术比较落后的核动力发动机。 又一转，看到了在女皇亲自陪同下，几个医生围绕着MAMA正在紧张地抢救着，而城市另一边，唐悠悠正坐在马桶上发呆。 “真他妈的蠢……” 王巢摇了摇头。 在被重水扑中的瞬间，他全身的响应都停顿了一刹那。 随后沉入了海水，纯粹的“减速剂”极大地压制了他体内的伽马射线能量，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过，他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如果唐悠悠没有奋不顾身地下来救他，那么，他将意识清楚地沉在黑暗的海底，度过无穷无尽的时光，直到世界的尽头。 想到这个下场时，他并没有什么恐惧。 世事无常，人生本就是一场偶然。 他可以从一个金色的柱子上得到如神般的力量，当然也可以被无色无味的海水一击即中，囚禁在永恒里。 然而，唐悠悠跳了下来。 他不知道海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但那一刻，即便只是普通海水，她也死定了。 为什么？ 王巢并不关心MAMA是否能被救活，也不在意满城的枪手正在集结，他的目光跨越到了另一边，盯着马桶上的唐悠悠。 那个女孩用手指挠了挠眉毛，叹了口气，伸手想从墙壁上挂着的卷纸筒抽张卫生纸，结果揪着露出的一角一扯，呆滞当场。 她手里的卫生纸——只有一角。 “艹，真他妈蠢，”王巢深吸了口气收回了目光，唐悠悠救他可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脑子有问题，圣母心又泛滥了。 他返身将纯金打造的高背王座拖到壁炉前，在酒柜里翻了翻，终于找到一盒珍藏的雪茄。 “噢，拜托，”王巢看了看盒子上的牌子，心满意足。 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王巢咬着雪茄，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 无人，能够看透希安卓斯。 065 离开 对于十三岁的王巢来说，弗兰克先生无疑是个特别的老师，他不仅是约翰乔最忠实的拥趸，更是教父最信任的朋友，一个敢作敢当的传奇人物。 不用做事的时候，弗兰克先生是个友好又温和的男人。 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疼爱家人，对待朋友总是满腔真诚。 他有着壮硕的臂膀，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一些的面庞，但是说话轻声细语，不急不躁。 不过，王巢听了很多关于弗兰克先生的故事，知道这位老好人是声名显赫的黑帮杀手，做事滴水不漏，从未让敌人抓住过把柄。 王巢第一次做事，便跟随在弗兰克先生身后。 当时，势力盘踞在芝加各的吉诺维斯惹怒了教父，于是，王巢和弗兰克奉命割下了那位黑帮大佬最钟爱的赛马的头颅，扔进他的卧室里。 事后，弗兰克先生带着王巢行走在某个污水横流的巷子里，并在一个水果的摊子上买了两个橙子。 “弗兰克先生，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杀掉吉诺维斯？” “是的，那样似乎简单一些，”弗兰克拍了拍王巢的后背，“不过我们很少这样做，因为人们只对活人忠诚。” “什么意思呢？” 弗兰克用拎着纸袋的手扶了扶帽子，说道：“如果想从一个人身上得到什么，你可以威胁他，但要是杀了他，便没人会真正在乎你的要求，自然也不会让你得到最满意的结果。” “可是，如果没有流血，谁会害怕我们？” “不，只会杀人的屠夫并不可怕，王巢，”弗兰克温和地笑了笑，“人们只害怕言出必行的家伙，当你在讲道理的时候，别人会知道你藏在身后的手里究竟有没有握着枪。” 噔，噔。 敲门声打断了王巢的回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妖妮离开了三个小时，此刻用轮椅推着唐悠悠走了进来。 “唐悠悠，你的运气可比智商好很多，这都没死。”王巢依旧坐在壁炉前，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回应。 他转头看到一张满是愤懑的脸。 “你这个混蛋，色鬼，没有人性的…”唐悠悠脸涨得通红，已经找不到准确的贬义词来定义王巢。 显然在唐悠悠的逼问下，妖妮已经交代了所有细节。 王巢漫不经心地瞥了妖妮一眼。 “不用看她，你究竟有没有人性？啊？自己人你也下得去手？”唐悠悠高声嚷嚷着，激动得快要从轮椅上跳起来。 王巢打了个哈欠，冲妖妮晃了晃手指，示意她赶快让世界清静一点。 “不用，我好了，”唐悠悠瞬间恢复冷静，抹了把脸，“下面说正事，海里是纯净的重水，是一种中子反应的‘减速剂’，他们能治好我，也一定能治好那个叫MAMA的女人，我们来的路上看到很多全副武装的枪手，这里很快就要被包围。” 王巢除了对唐悠悠突然变聪明感到意外，其他的并不是很在意，听完这一长串后，随意说道：“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被瓮中捉鳖了！”唐悠悠怒道。 “不，我觉得吧，”王巢严肃道，“这里只有你是只鳖。” “……呃，”唐悠悠也发现这个成语用得不是很恰当，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说，形势很危险，而且妖妮说你可能被动脉注射了重水？” “嗯，第一次接触海水受到了一些影响，不过第二次就没什么感觉了，”王巢随口说着，走到窗前，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形势没什么危险，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啊？为什么，对了，老张和二蛋呢？”唐悠悠拉着妖妮的胳膊问道。 这一次，妖妮彻底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如同没听到一般。 “王巢！王巢！” “几点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停！”唐悠悠赶忙捂着后脖颈，“再捏就断了，都青了！” 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掌管踏浪之城所有武装的爱德华亲王走进寝宫，脸色阴沉地说道：“踏浪之城不欢迎你们，请立刻离城。” 王巢耸耸肩说道：“OK，我以为会有一个欢送晚宴，看来陛下不太好客啊。” 此刻连唐悠悠也看出那位贵族装扮的男人已经在爆发的边缘，燕尾服的后摆都轻微颤动，抵在地面上的金色手杖由于过于用力都有些弯曲。 “好吧，不知阁下叫什么名字？”王巢笑了笑。 “与你无关。” “噢，‘与你无关’先生，我们的马车备好了吗？”王巢从爱德华身边走过，认真地问道。 妖妮知道这位亲王在踏浪之城的地位，心中稍微有些紧张，倒不是怕走不出这座城市，而是她不想看到王巢大开杀戒，把这个地方轰成渣。 不过，显然MAMA对女皇的掌控力远超想象，爱德华亲王或许得到了什么严厉的命令，即便被如此羞辱，依旧忍了下来，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几分钟后，王巢三人走出寝宫，看到一辆老爷车已等在门口。 无数身着暗红色呢大衣的枪手们站在周围，手中的枪全部上膛，紧张地看着走出门的三人。 接下来的过程乏善可陈，坐在车上的唐悠悠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象，震惊于这座城市的强大，同时已经彻底糊涂了。 在她看来，王巢如此行径，一定会招来血腥报复，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要把他们礼送出境？ 横冲直撞的老爷车甚至透着一股子急匆匆。 不过，车里不是提问的好地方，她只好忍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王巢，见他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的王巢，正在和CH700沟通。 “嗯？” 【巨超新星能量体，进化程度11%】 体内的重水竟然让进化程度提升了1%？ 【系统以重水为减速剂，已构建回响控制系统，将极大增强伽马回响的稳定性】 王巢感觉现在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核电站了。 “对了，这里的核动力系统可以控制吗？” 【已检测到第五代福特三型核动力发动机，接入后可控】 “很好。” 一声急刹，车停在了机械区的升降平台边缘。 王巢收敛了心神，开门下车，发现整个区域都已戒严，街头巷尾布满了枪手。 昏暗的广场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他们离开。 王巢踏上平台，目光越过无数墙壁和建筑，看到了一张病床上，MAMA睁开了眼睛。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算是一个有趣的对手。” 从交锋过后的安排来看，MAMA足够隐忍，足够聪明。可惜，王巢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她的桃子郡。 从她的行为中，王巢察觉出她的计划一定比想象的还要疯狂，只有足够重要的计划才值得这份隐忍。 或许，那个募集任务里便隐藏着德纳里山的答案。 情况发生了变化，新的计划随之浮上王巢的心头。 轰隆一声，平台开始下行。 妖妮推着唐悠悠，握着她的肩膀，要她保持镇定，稍安勿躁，同时目光在人群里游曳，最终看到了杰克。 杰克摘下了牛仔帽，用嘴型说道：“再见。” 妖妮笑了笑，欠了下身。 平台下行。 海风呼啸，唐悠悠低头看去，浮筏号正停泊在下面。 066 向秘密进发 “就这么放他离开吗？踏浪之城完全有能力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踏浪女皇站在塔楼之巅，望着几公里外小小的浮筏号，声音饱含怒意。 一旁的MAMA脸色苍白，披着一件带有金色肩章的呢大衣，目光飘向更加遥远的地方，轻轻说道： “本想借这次机会弄清楚他的底牌，是我鲁莽了，甘比诺家族那只老狐狸最擅长明哲保身，令他畏惧的家伙果然很难缠，薇薇安，踏浪之城在我的计划中非常关键，不能出一点差错，你还不明白吗？” “唉，何必呢？只要你我联手，整个海洋都是我们的国土，议会都无法钳制我们的力量，”女皇忧心忡忡，伸手抚摸MAMA的脸颊。 MAMA闭上眼睛，侧脸蹭了蹭女皇的手，接着身躯一晃，从后环住了女皇的腰，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 “唔……”女皇低吟一声，柔柔地靠在MAMA身上。 “薇薇安，”MAMA松开口，嘴唇已被鲜血染红，她遥望着桃子郡的方向，在女皇耳边喃喃说道：“你无法想象它们究竟有多么浩瀚的力量……无限的世界……无限的可能……那是通往神之国的道路……没人可以阻挡我的脚步。” 呢喃断断续续，夹杂着欢愉之声，MAMA的眼眸却始终明亮如星，从未有一刻沉沦。 几公里之外。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唐悠悠站在艇体上，怔怔望着远去的踏浪之城。 那座称得上伟大的城市逐渐下沉，看起来像极了一头拥有生命的巨兽。 从清晨开始，到傍晚结束。 踏浪之城的经历像一场梦，她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怎么就突然被救了，突然醒来，突然到了皇宫，又突然被撵了出来。 不过，老张和二蛋并没有用来被泄愤，提前被扔进了浮筏号，妖妮肩膀的伤也无大碍。至于她自己，正在快速恢复。 作为深海中的城市，踏浪之城对重水的研究很深入，尤其治疗重水中毒的医疗手段非常全面，甚至超过了150年前的水平。 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之所以站在这里，因为……王巢不见了。 浮筏号驶出踏浪之城的范围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按照王巢一贯的人设，唐悠悠只能想到这个恶魔可能又去安炸弹了。 她站在艇体上，一直在祈祷这种惨剧不要发生。 幸运的是，直到踏浪之城彻底沉入海底，都没有爆炸发生。 浮筏号一直全速向岸边航行，预计午夜便可以到达陆地。 现在毕竟已1月份，入夜海风见凉。 唐悠悠等了一个小时，依旧没有等到王巢。 她抱膝坐下，看着海面发呆。 浮筏号随着海浪微微起伏，哗哗之声极有规律地传入耳朵。 不知不觉，周围已经彻底黑暗。 她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昏昏欲睡。 突然一个细微的呼吸声出现在身边，唐悠悠转过头，看到王巢坐在一旁，重水顺着他的鬓角滴答，目光看着远方，就像从未离开过。 “呃，你干什么去了？” 王巢往后躺倒，笑了笑：“我想知道两个女人是怎么亲热的，所以回去偷窥了一下。” “你！”唐悠悠涨红了脸，“你非要表现得这么不正经吗？你肯定是回去偷听情报去了，要么就是装炸弹。” 王巢鼻腔里发出一声哼，说道：“你看起来很了解我嘛？我确实去考察了一下踏浪之城的核动力发动机，不过……” “怎么？” “原来两个女人也有那么多花样，啧，令人大开眼界。” “……” “MAMA是个值得正视的对手，她的魄力超过我的预估，所以她想做的事情也一定比我们之前猜测的更疯狂。”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 王巢坐起身，满意地点点头：“有进步，保持住。” “哼，”唐悠悠瞥了他一眼，“杀起我来毫不手软，遇到MAMA就怜香惜玉了？” “猜对了，”王巢遥望踏浪之城消失的方向：“现在杀了她，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她的计划究竟是什么，这也是她敢试探我的原因。我们都是赌徒，并且随时准备押上身家性命。” 黑暗中，唐悠悠的脸有些发烫，她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听起来实在像是吃醋，天啊，什么情况……她深吸口气，驱散心头纷乱的念头问道：“那你有没有听到他们提到那个计划？” “没听清楚。” “啊？护卫森严？” “那倒没有，是因为皇帝陛下的动静太大了。” 唐悠悠噌地站起身，扭头就走，一刻都不想和这个色鬼呆在一起。 王巢嗤笑了声，又一次躺倒，眼眸倒影着璀璨星河。 七个小时后。 浮筏号搁浅在一片滩涂上。 王巢扛着绳子独自下船，一端系在船头，一端缠在臂弯，往前走了几步，崩紧了绳子。 站在艇体上的唐悠悠四人目瞪口呆。 轰。 王巢一声低喝，一步迈出。 浮筏号被生生拖着往前滑了一米，船上站立不稳的四人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王巢有这么大的力气，还要发动机干什么…… 拖出十多米后，浮筏系统检测到满足着陆条件。 一阵机械运作声，生存台缓缓下降，同时艇体前方如侧放的订书机一样打开，一辆车被机械手臂推了出来。 这辆车的尺寸与生存台一致，宽五米，长十多米，看起来和装甲车的外观相似，单侧八个防爆轮胎，全覆盖式装甲，涂成灰色的车身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车头位置用白漆刷着：“浮筏计划86-332号”。 车内空间极其有限，和一辆五座轿车差不多，风挡被两面屏幕代替，驾驶座的方向盘则是一个大型控制球。 唐悠悠双手放在控制球两侧，手指轻轻点动，片刻轰隆一声，车内亮起无数红红绿绿的信号灯，左边的屏幕显示前后左右的影象，右边的屏幕显示车辆状态及物资损耗。 登陆前物资已经被重新分配，浮筏号装甲车整装待发。 唯一的舱门在顶棚，唐悠悠和妖妮，老张，二蛋仰头等着王巢进来。 几分钟后，王巢滑进车舱，坐在了副驾驶。 “贝壳峡？”唐悠悠问道。 “不，”王巢笑了笑，微笑道：“计划有变。” 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隔着装甲依旧让人耳膜一震。 车里四人怔怔看着屏幕上燃起大火的浮筏号艇体。 王巢往后一靠，漫不经心说道：“出发桃子郡。” 067 唐悠悠的日记 1月8日。 打牌。 1月9日。 打牌。 1月10日。 打牌……唐悠悠认为，应该对桃子郡之行做一些准备。 1月11日。 ……打牌。 1月12日。 “够了！”唐悠悠对正在洗牌的妖妮说道，“我们该干点正事了！” 妖妮从额头上扯下几张纸条，耸耸肩：“OK。” 一旁老张和二蛋的脸上已经贴满了纸条，只露出两双迷茫的眼睛。 坐在中央扶手上的唐悠悠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冲副驾坐着的王巢说道：“喂，你就不用做些准备？” 王巢闭着眼睛说道：“做什么准备？我又没去过桃子郡。” 这话让唐悠悠哑口无言。 “姐，咱们还打吗？”二蛋吹了吹鼻尖粘着的纸条问道。 唐悠悠伸手一个暴栗：“打你个大头鬼。” 自从教会这三个劫掠者打“跑得快”，这件事就成了每天打发时间的唯一选择。 唐悠悠叹了口气，扶着座椅站起身，推开顶上的舱门，把脑袋伸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强风顿时吹得她短发飞扬。 荒原依旧一望无际，毫无变化。 登陆地距离桃子郡将近两千公里，而浮筏号装甲车的时速最高才15公里每小时。除了装甲车本身能跑600公里的能源，他们多携带了两倍的补充能源球，每次更换充能都要花费几个小时。 万幸只要在平坦的地方，这辆车能够自动驾驶，让他们一路人歇车不歇，不然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桃子郡。 之前应接不暇的事情让唐悠悠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麻烦会源源不断。 这几天才让她认识到，这个时代的人口密度实在低得可怜，荒原名副其实，他们之前的遭遇只能算一系列连锁反应下的偶然事件。 大部分时间，荒原便是这般荒无人烟。 劫掠者们以各自的帮派，组织，聚集地为中心生存，而市民们则居住在巨型城市中。在荒原流浪的家伙们大多会孤独地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大自然停止了对人类的馈赠，曾经生机勃勃的星球早已不复往昔。 唐悠悠伸手挡着扑面的风沙，看了看周围。 此刻时间将近中午，温度又回到适宜的程度，不过比起一周前稍微凉爽了一些。 目之所及，廖无人烟。 用肉眼看到的荒芜比屏幕上的更加真切，她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只好缩了回去，合上了舱门。 “妖妮，给我一瓶水。”唐悠悠扑棱扑棱头发里的土说道。 “好的。” 唐悠悠接过水，拧开瓶子，小小地抿了一口。 老张愣愣看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唐悠悠问道。 老张偷偷瞥了一眼副驾驶，才低声说道：“真的想不到有一天能追随您还有……王巢大人，经历这些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 妖妮也点了点头，手里摩挲着由唐悠悠制作的扑克牌，上面甚至还手绘了精致的图案。 “别这么说，是我们把你和二蛋卷进了麻烦里，还有妖妮……”唐悠悠摆了摆手。 “有件事我不知道……”老张犹犹豫豫道。 “什么？” 老张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唐，桃子郡真的很危险。” 副驾驶座传来一声嗤笑，老张赶忙闭上了嘴。 “没事，你说。”唐悠悠往副驾挪了挪，示意老张放心说。 “噢，妖妮应该也知道，那位女王对桃子郡的控制力太强大了，我在桃子郡生活了那么多年，很少听说有劫掠者能混进来，门口常年挂着风干的尸体，都是想要偷渡的劫掠者。听说连议会的探子想要混进去都不容易。” “嗯，接着说。”唐悠悠认真道。 “桃子郡里有很多很多帮派，有的控制一两层，有的只占据半个楼道，这些帮派经常火并，但是一旦遭遇外敌，都必须效忠MAMA一致对外，如果强行闯进，等于和整个城市数万居民对抗，当然，王巢大人有如天神……” “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硬闯，那样会死很多人的，”唐悠悠打断了老张的吹捧，转头问道：“妖妮，你有什么办法吗？” 妖妮沉默不语，看向副驾驶。她已经学会了沉默是金。 王巢伸出一只手，手指晃了晃，示意她可以直说。 “好的，”妖妮点了点头，“老张说的没错，但是我有办法安全地进入桃子郡，不过浮筏号只能藏在外面。” 唐悠悠点头：“嗯，这辆车目标太大了。” 王巢没什么反应。 “喂？你说话啊，”也只有唐悠悠敢这么莽，啪一声拍在了副驾驶座头枕上。 王巢懒洋洋说道：“按照这个速度，我们不一定能赶在MAMA前面回到桃子郡，所以你们呆在外面，我进去搞定一切，然后你们可以从大门走进去嘛。” “……” 他的话十分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唐悠悠张了张嘴巴，一脸无奈。 二蛋怯怯问道：“那我们留在外面干什么？” 唐悠悠摊手：“打牌！” 几分钟后，四个累赘又开始发牌的时候，王巢的声音传到后排：“妖妮，是不是桃子郡外有一个隐蔽的聚集点，里面还有黑市和情报贩子？” “嗯，是的，叫做幽暗谷，劫掠者也叫它中转站，您怎么知道……” “没什么新鲜的，一贯如此，那个地方有什么地标吗？” “有，一个石头雕像，看起来像一个跳舞的人。” 王巢嗤笑道：“不，那是湿婆的神像。” “嗯？”唐悠悠愣了下，转身看向显示外景的屏幕，却发现荒原依旧空无一物。 王巢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在远处，放大。” 唐悠悠爬回驾驶座，双手放在控制球两侧，大拇指双击，屏幕上的图像骤然拉近。 在极远处，一座雕像隐隐约约矗立着。 再一次放大后，唐悠悠惊叹：“真的是湿婆！” 晃动的远景中，神像单脚站立，另一只脚抬起，四条手臂舞动，跳着代表创造和毁灭的天舞，头发散开，每一只手都有着不同的寓意。 王巢伸了个懒腰说道：“各位，到站了，准备开工。” 068 幽暗车站 浮筏号装甲车均匀减速，停在了湿婆神像之前。 只有近距离观察，才能发现这座神像的高大，真如天神临凡，令人心生敬畏。 而桃子郡也已出现在西北天际——一座孤独矗立的巨楼。 按妖妮所说，此处距离桃子郡还有上百公里之遥，但它的宏伟已可管中窥豹。 五人走下车来，王巢和唐悠悠远眺桃子郡，震撼于巨型城市的真面目，而三个劫掠者则仰望湿婆神像，尤其老张和二蛋仅仅听说从未亲眼见过这座神秘的地标。 片刻，一个浑身罩在黑袍下的人从神像后转出。 妖妮赶忙上前弯腰道：“我和伙伴们，想要在幽暗站台等一艘船。” 王巢闻声转头，目光透过黑袍，看清楚了里面的女人。 那是个苍老佝偻的老妇人，双手插袖团在身前，目光木然。 妖妮见黑袍老妇没有反应，又上前一步重复道：“迷途的劫掠者，想要在幽暗站台等一艘船。” 老妇略略抬了下头，宽大兜帽遮出了脸颊，不过显然在打量面前的几人，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幽暗谷不欢迎背着壳的蜗牛。” 妖妮愣了下。 唐悠悠低声问妖妮：“什么意思？” “这不是迁徙，”妖妮示意唐悠悠稍安，向老妇争辩道，“这辆车只是劫掠者小小的工具，家在迷宫的深处，我们追随石林中的乔纳森。” “乔纳森？”老妇人语气有些吃惊，沉吟了片刻喃喃道，“乔纳森是朋友。”说着伸手一引，“随我来。” 妖妮松了口气，转身与唐悠悠和王巢低声解释：“她以为这辆车是我们的‘命脉’，以为我们是逃难的团伙，幽暗谷一直保持中立，不愿意参与劫掠者之间的战争。” 王巢点点头。 “嗯？你这次耐心很好，有进步，保持住，”唐悠悠笑道。 “情报和黑市商人就像兔子，稍有危机就会钻进洞里，我一直都很尊重他们的规则，噢，还有医生，”王巢耸耸肩。 五人随黑袍老妇人转到神像后，除了之前来过的妖妮，其他四个人瞬间明白了幽暗谷的意思。 神像后，大地上有一道裂缝。 如果不是地标神像以及架设在神像后的垂吊平台，开车路过的人一定以为那只是大地干旱造成的常见情况。 因为裂缝仅仅只有不到三米宽，曲曲折折地延伸出去，目测超过3公里。 裂缝的起始处就在神像身后，挖开一个边长十多米的正方形垂直深洞，在洞口架设了吊臂，用铰链悬挂着一个平台。 从尺寸来看，这种设备是为了方便车辆上下。 “三标准瓶。”黑袍老妇走到平台前一个操纵台前，低沉说道。 “好的，”妖妮躬了躬身。 王巢已经转身向车里走去。 几人陆续上车，浮筏号装甲车再次启动。 唐悠悠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这个大家伙挪进了升降平台上，尺寸刚刚好。 期间妖妮在车里向唐悠悠和王巢简单解释了这个时代的货币制度，并且拿出一瓶浮筏号储备的水瓶说道： “就是这种瓶子，现在流通的标准瓶，500ml升水，未开封的价值会高一些，重灌的价值低一些，还有就是里面的水分三种级别，饮用，洗涤，工业，不特别说明的话，报价都是指饮用级别，刚才幽暗谷使者报价三个标准瓶。” “嗯，”王巢问道，“我们还有多少？” 唐悠悠调阅系统数据后说道：“大约还有300瓶。” “一笔巨款，”老张喃喃补充道。 噹，噹。 两声敲击声响起。 妖妮拿着三个水瓶爬出了顶上的舱门。 黑袍老妇用一根鱼竿挂了一个盆甩了过来，妖妮将水瓶放进去，鱼竿一甩又收了回去。 一套动作娴熟之极，往盆里瞥了一眼后，老妇人拉下了操纵台上的拉杆。 轰隆一震，平台开始下行。 车里几人都盯着屏幕，屏住了呼吸。 起初是一段黑暗，只能看到土层往上掠过，不时有固定的金属横梁露出边缘。 十多分钟后，车头正对的裂缝开始变宽，随着下降快速展开。 视野一下子掉进了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从“半空”中可以发现整个空间呈现水滴的形状。 地面上是只有不到三米的缝隙，往下越来越宽，直到最深处宽度超过800米，而深谷的墙壁呈圆润的弧形。 甚至有一条湍急的地下河从平台下方的涵洞涌出，一直向远处奔腾。 平台就架设在涵洞之上，有一条石板下坡路顺着升降平台出口延伸。 整个地下空间并没有大型照明设备，一座座大大小小帐篷搭建在地下河两岸，每座帐篷前都挂着一盏汽灯。 星星点点的灯光一直连绵到视野尽头，如同一弯黑夜中的银河。 “真美，”唐悠悠怔怔道。 “不，这里比外面更黑暗，”妖妮苦笑了下，率先爬了出去。 几人紧随其后。 王巢从舱门跳出，一瞬间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 莫名的强风吹到这里席卷而回，让平台的铰链晃动不已，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除了唐悠悠需要开车，其余四人都下了车，走在前面，以应对突发状况，并且都在唐悠悠的要求下，穿着统一的黑色连体保温服，踩着白色的复合胶底短靴，腰间挎着工具袋。 这一幕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大部分关注的焦点都在他们身后的浮筏号上，近几年很少看到这样的大家伙了，甚至有几个人猜测那是一辆“命脉”。但是幽暗谷有着自己的潜规则，凡来这里的，只能交易，不可强夺。 这也是每一处黑市的规矩。 王巢扯了扯领子，感觉有些束缚。 这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帐篷门帘一动，走出一个侏儒——只有一米高，却满脸打卷的胡子，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西装，嘴里叼着根烟斗。 侏儒的表情被胡子遮住，不过看姿态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走出帐篷随意张望，看到靠近的浮筏号及前面行走的四人愣了下。 王巢同时也看到了这个家伙，目光一扫，看清楚了他的骨骼，心想还真是天生就这么矮。 没想到的是，侏儒突然向他们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说道：“欢迎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我叫麦克尼尔.瑟玛普拉格，你们可以叫我麦克！” 王巢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完全没有心情搭理这个一看就是掮客的家伙。 妖妮和老张二蛋自然也不敢搭话。 侏儒赶忙跑到王巢身侧，语气带着谄媚说道：“天啊，你真高……你想买什么？情报？违禁品？募集物？”见王巢没有反应，又神秘地说道，“我还有压箱底的宝贝！” 这倒是令王巢侧目。 “啊哈，”麦克的一双小眼睛在胡子里闪光，“MAMA的原味内衣！” “啊~~啊~~~~呀~~啊~~” 侏儒麦克的声音逐渐远去……噗通……他划过一个抛物线，被扔进了河里。 069 “悄悄话”先生 经历了小小的插曲，王巢不急不缓地行走在黑暗中。 此刻他们在地下河北岸，所有帐篷都临河搭建，不少大型帐篷还在河面上建了码头，停泊着大小不一的快艇。 帐篷之间的距离不一，有的紧挨着连绵成一片，有的则孤零零一座。 地面未经修葺，鹅卵石和碎石烂泥混在一起，勉强可以称得上道路。 靠墙的一边常见硕大的石块，像是开凿时遗留的废料，巨石间偶尔还有些小帐篷，或者停着的车辆。 不过像浮筏号这样的大块头极为少见。 帐篷不时有人出入，门帘撩动间，里面大多烟雾缭绕昏昏暗暗，有窃窃私语之声传出。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木然而严肃，在王巢几人和浮筏号上一沾便离，无人驻足观望，显示出这片地下幽谷谨慎而秘密的风气。 王巢很满意这种环境，不会突然跳出一些蠢货脏了手。 他们的出现一定让某些人动了歪念头，但沉默中寻求一击必中是王巢一向欣赏的风格，他不免对本地帮派提高了一些评价。 这也间接证明刚才那个侏儒是个异类。 王巢刚想起他，侏儒便又一次从路边帐篷间的缝隙里跳了出来，拦在前面。 “我说，”麦克急匆匆地抹着脸上的水，显然河里同样是对人有害的重水，“你差点杀了我！这笔账……” 王巢皱了皱眉头。 “这笔账就这么算了，”麦克脸上湿漉漉的胡子打了结，露出皱巴巴的笑脸，“你没弄死我，那我们就可以接着做生意。” 这句话倒让王巢有些意外，觉得这个掮客很有前途。 看到王巢神情缓和，麦克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你们准备就带着那个大家伙招摇过市？谷主会不高兴的，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为你们找一个安全的车库。” 王巢笑了笑：“可以。” “啊哈，三……” “我只付一次钱。” 麦克愣了下，吧唧吧唧嘴，把烟斗塞进嘴里说道：“好吧，跟我来。”他的情绪一落千丈，王巢的话显示出一个老手的风格，这么以来，这笔生意油水一定少的可怜。 不过聊胜于无，麦克还是带着一行人走了几分钟，停在一处大型帐篷前，示意王巢稍候，他独自撩帘走进，片刻又出来，拿手一指浮筏号。 跟着他出来的是一个大胖子，一身皮衣挂满了金属零碎，连鼻翼上都打着柳钉，打量了一下王巢几人，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帐篷。 麦克有些尴尬，耸了耸肩膀。 这时一个声音从帐篷里传出：“停四号，一个。” “啊哈，这边，”麦克伸手指引，乐道：“一个标准瓶，绝对划算。” 王巢面无表情地走过，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侏儒显然是个不太受待见的掮客，根本拿不到什么好资源，顶多给人指指路的货色。 麦克毫无自觉，还跑去和妖妮搭话，没两句发现这个女人比王巢还像个老手，被挤兑了一通，只好和老张和二蛋凑近乎。 几分钟后，墙角一块巨石后露出一片空地，停着两辆改装成全封闭的巴士，还有一辆油罐车，只剩下4号停车位。 唐悠悠将浮筏号停了进去，从舱顶爬了出来。 专注于驾驶让她感觉有些闷热，用手扇着脸颊。 麦克赶忙上前赞叹道：“天啊，您真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原谅我的唐突，我配知晓您的芳名吗？” 唐悠悠正四处张望，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侏儒纳闷道：“你叫什么？” “鄙人贱名麦克尼尔.瑟玛普拉格，您可以叫我麦克。” 唐悠悠点了点头：“我叫唐。”说完没理会侏儒哭天抢地地赞美她的名字，走到妖妮身边悄悄说道：“这个家伙名副其实啊。” “怎么了？”妖妮愣了下。 “和话筒一样高，”唐悠悠偷偷笑了下。 “话筒是什么？” “……” 王巢实在受不了这种愚蠢的对话，冲瞎嚷嚷的麦克说道：“闭嘴，告诉我，谁的情报最及时？” “啊哈，当然是‘悄悄话’先生！” 王巢转头看向妖妮。 妖妮点点头：“‘悄悄话’先生非常著名，不过他……” “他很少露面！”麦克一脸自得，“而我，是极少能够联系到他的引路人之一！整个幽暗谷……” “带路。”王巢侧身道。 麦克赶忙把自吹自擂的话咽下去，一路小跑走在前面。 王巢跟在他身后，目光四处扫动。 每一个帐篷里的景象都一览无余，这也让他惊讶于幽暗谷交易物之庞杂。 大量的各式武器，炸药，车辆，稀缺品类的食物，烟草，药品，甚至有MAMA募集的那种天线，还有女人，孩子。 一处处或大或小的帐篷里上演着一幕幕讨价还价，血腥，荒淫，迷乱时时刻刻发生着，而且全都隐藏在一片静谧之中。 所有人都在低声呢喃，会喊叫的则被封住了嘴巴。 如果这些事实让唐悠悠看到，她一定会害怕得浑身颤抖，这片星星点点的银河遮掩着纯粹的丑陋和邪恶，令人作呕。 不过，对王巢而言，这些看起来和《阳光小美女》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无法在他心头激起波澜。 黑市，本来就是这个样子，150年前如此，末世亦然。 对此一无所知的唐悠悠脸上满是好奇和新鲜，打量着每一个帐篷，不是悄悄走到帐篷前的汽灯下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 偶尔与人擦肩而过时则低着头，担心惹上什么麻烦，不过她显然多虑了，匆匆的行人根本无视她的外貌，投向王巢和老张的目光远比队伍里两个美女多。 顺着泥泞的道路走了二十多分钟，麦克终于停下脚步，一手背后认真的鞠了个躬说道：“列位，这里便是‘悄悄话’先生今日的秘密据点，请稍后。” 说着撩帘走进，片刻走出说道：“真是幸运，‘悄悄话’先生愿意接待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王巢皱了皱眉头，抬脚走了进去，唐悠悠几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门帘垂下，不到十平米的帐篷内只点着一个小小的煤油灯，显得十分昏暗。 一张厚布帘将帐篷内隔成了两半，对面也点着一只煤油灯。 唐悠悠左右打量了片刻，发现地面上放着几张薄毯，一张矮几，别无他物。 这时，对面的灯光一阵晃动，一个人影走进，坐在了厚布帘之前。 从影子来看，对面的人手里拿着一把类似全自动步枪的武器。 “抱歉，只是自保，”沙哑的声音响起，那人示意了下手里的武器，“迷途的劫掠者，你们想知道什么？” 唐悠悠没经历过这种场合，只好看向王巢，却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他妈的……” 王巢歪了歪头，他的目光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厚布帘……看到一个侏儒套着黑袍，举着木棍，贱兮兮地装模作样。 那他妈就是麦克尼尔。 070 船 王巢表情变化的瞬间，妖妮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扯下了厚布帘。 麦克尼尔.瑟玛普拉格本来正捻着胡子作高深莫测状，此刻目瞪口呆，手里的木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妖妮眉尾竖起，上前一脚将他踹翻，腰间寒光一闪，匕刃抵在他的脖颈上。 “我，我…没…没”麦克语无伦次地嚷嚷。 王巢转身摆了摆手：“杀了。” “啊！！” 妖妮的匕首还没动，麦克跟杀猪似得嗷一嗓子，喊道：“我就是‘悄悄话’，我没骗你，我没骗你！” 王巢完全无动于衷，已经撩开了门帘，妖妮手里猛地发力，就要划开麦克的喉咙。 这时，唐悠悠上前一把握住了妖妮的手腕说道：“等下等下，给他个机会。” “啊~啊~”麦克已经吓得浑身瘫软，作为一个常年混迹在幽暗谷的掮客，他完全能察觉别人是在威胁还是真的动了杀意。 唐悠悠一巴掌拍在了麦克的肩头：“快说！” “啊，我就是‘悄悄话’，我知道…我知道…啊，MAMA去了踏浪之城。”大难临头，麦克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听起来足够令人震惊的情报。 王巢的身形顿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 “还有，还有，募集物的消息就是我卖出去的，卖给了乔纳森，老迪卡，克拉斯……”麦克倒豆子一般往出交代。 “你只卖给了这几个人吗？”王巢的目光随意一瞥，周围的帐篷中就有一个在交易天线。 麦克咽了口唾沫：“情况变了，消息不值钱了，所以我几天前卖给了这里的几个掮客，现在估计所有人都知道了。” “噢？”王巢挑了挑眉头：“什么情况？” “MAMA要封闭桃子郡，见鬼，她一定是疯了。” “你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8日，消息从顶层获取的，绝对可靠，这个消息可是标价200标准瓶，我没骗你，”麦克央求地看向妖妮，他脖子上的匕刃已经划出了一串血珠。 此刻连唐悠悠也明白，在他们离开踏浪之城的同时，MAMA就做了这个决定。 目的显而易见——避免王巢进入桃子郡。 “现在桃子郡已经封闭了？” “还没有，这种全面封闭从没出现过，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惹怒议会，MAMA不在，伯格根本压不住下边的帮会头目，他们有的想要出逃，有的要求MAMA出面给一个准确的答复，有的在观望，僵持了几天，最新消息是……”麦克语气镇定了许多，说到最后用手指点了点匕刃，嘿嘿笑了一声。 王巢点点头：“妖妮，麦克先生的意思是他的手不想要了。” “好的，”妖妮一把撸出了麦克手腕。 “我说！我说啊……”侏儒这下彻底老实了，“最新消息，MAMA今早赶回了桃子郡，最迟今晚午夜，主动防御系统就会部署完毕，桃子郡彻底封闭。” 唐悠悠走到王巢身侧，焦急道：“怎么办。” “主动防御系统？”一旁老张满脸震惊，“MAMA疯了？” “鬼才知道她发什么疯……”麦克嘀咕道。 王巢又一次穷尽目力，环顾幽暗谷，观察交易人群，从一部分人的神态里读出了焦躁和恐慌，而这部分人主要目标就是生存物资及车辆。 帐篷里陷入沉默。 浮筏号几人都看着王巢，等他做决定。 匕刃在颈，麦克不敢稍动，简直有苦说不出，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妖妮低头看到那张苦瓜脸嗤笑：“谁能想到‘悄悄话’先生是个胆小鬼。” “天啊，哪有你们这样不讲规矩的？”不怪麦克喊冤，作为著名情报贩子，他的神秘一向受人尊重。 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逻辑，如果有人让“悄悄话”暴露了，影响了他获取情报的能力，那么大家谁都无法再获得及时准确的情报。 戒备森严的桃子郡是公认最难渗透的巨型城市，没了悄悄话，劫掠者们将对桃子郡一无所知。 妖妮很了解这个原因，所以笑得更加幸灾乐祸：“是你太自大了，‘悄悄话’先生。” 麦克刚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王巢拎了起来，看着那双不像人的眸子，他把抱怨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表情换上了最真诚的憨笑。 “船在哪儿？”王巢问道。 “啊？”憨笑僵在脸上，麦克愣愣道：“你怎么知道？”随即他看到王巢皱眉，赶忙接口道：“船在西码头，今晚17点准时开船。” “什么船？”唐悠悠纳闷道。 “呃……哎呦……”麦克被扔在了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唐悠悠鞠躬道：“美丽的女士，是前往桃子郡的船。” 王巢沉默不语，目光盯着三公里远处幽暗谷西边的尽头。 他之所以察觉出船的存在，是因为刚才发现有至少三十个帐篷里正在交易一种令牌，而交易者说话的嘴型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就是船，桃子郡。 如果MAMA釜底抽薪，彻底封闭桃子郡，那么计划就要改变，唐悠悠必须跟他一起进去，关于射电望远镜的事情离不开她脑子里的知识。 那就只能用“人”的办法进去了。 “麦克尼尔，”王巢笑了笑，“带我们去码头。” “没…没船票了……”麦克往后缩了缩。 “噢，我想总会有人愿意慷慨赠送的。” 麦克叹了口气，腹诽今天倒霉透顶才遇到王巢，不，是整个幽暗谷都倒霉透顶。 出了帐篷。 王巢决定先回浮筏号修整，当然麦克只能蹲在车轮旁发呆。 一进入车内，妖妮便说道：“这不是我知道的路径，不过我很久没有回桃子郡了，那条路也有可能被封了。” “我从没听说过桃子郡周围有什么河……”老张犹豫道。 王巢闭了会儿眼睛，睁开后说道：“我和唐悠悠进入桃子郡，你们等在这里，妖妮，你要去一趟贝壳峡，转告罗素，MAMA欺骗了他，甘比诺家族只不过是用来误导议会的幌子。” “好的。” “唐悠悠……” “啊？”唐悠悠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做好准备，研究控制射电望远镜的工具都要带上。” “好。” 王巢深吸了口气，轻轻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我。” 071 坟墓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我。” 王巢的这句低语让车里四人瞬间感觉到毛骨悚然。 “什么目光？”唐悠悠紧张道。 王巢缓缓环视周围，除非对方和他一样拥有伽马射线的穿透级视力，否则当他身处浮筏号内时，那个人一定会放松警惕。 车里的空气变得凝重，四人身体僵硬，屏住了呼吸。 几分钟后，王巢一无所获，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特殊的人，但是被关注的感觉依旧存在。 “出发，”王巢摇了摇头，率先爬出了舱门。 麦克赶忙起身迎了上来：“还有两个小时就开船了，我们该出发了。” 唐悠悠背着一个旅行包紧跟着王巢，说道：“嗯，你带路。” 老张和二蛋被留在了浮筏号里，妖妮陪同着王巢和唐悠悠前往“码头”。 幽暗谷没有白天黑夜，是真正的永夜。 提供照明的只有每间帐篷外悬挂的汽灯。 自从听了王巢那句话，唐悠悠总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走着走着心里发毛，快步赶上麦克问道：“麦克先生，你一直生活在这里？” “啊哈，是的，美丽的女士，”在外面，麦克又恢复了掮客该有的样子。 “你不觉得这里很恐怖吗？” “是啊，我也快待不下去了……”麦克叹了口气，“这个地方竞争太激烈了。” “……” 完全鸡同鸭讲，唐悠悠熄了聊天的心思，却依旧害怕，只好挽着妖妮的胳膊悄悄问道：“你上次来这里待了多久？” “只待了几天，”妖妮拍了拍她的手，“这里确实是个恐怖的地方，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很少有人喜欢这里，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无时不刻发生着令人恶心的事情。” 唐悠悠知道王巢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却发现他的神情像逛商场一样闲适。 似乎注意到了唐悠悠的目光，王巢嗤笑道：“你以后就会知道，黑暗里才是最安全的。” “哎呦。” 走在前面的麦克突然被一个东西绊倒，爬起来低头一看怒道：“谁他妈又不讲规矩，在谷里杀人？” 唐悠悠只瞥了一眼便发现那是一具残缺的尸体，胃里翻滚差点吐出来。 “杀完不会扔河里吗？一点都不讲卫生！”麦克骂骂咧咧地扑棱下裤子，又向王巢三人鞠了个躬，“见笑了，码头就在前面。” 唐悠悠捂着嘴巴看着镇定自若的王巢和妖妮，终于明白这里大概只有自己一个异类。 一路行来，随着往西深入，幽暗谷底的宽度大致未变，不过地下河的宽度一直在浮动，总的来说越往西越宽。 这便导致帐篷与山体间的距离逐渐变窄。 此刻他们行走的小路已经紧贴石壁，与帐篷的距离也不足十米，好在西边的帐篷小而稀疏，并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麻烦。 帐篷少了，灯光就少，越往深处走越黑暗。 麦克和王巢走在前面。 唐悠悠紧紧揽着妖妮的胳膊，在走过两座帐篷之间的空隙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那里似乎立着个黑影。 她猛地愣了一下，目光往右一飘，朦朦胧胧中，那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唐悠悠浑身一颤就要喊出声来。 妖妮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脚下却未停步，拽着她往前走，同时低声道：“跟了我们很久了，别喊。” 唐悠悠瞪着眼睛，紧张地快要忘了怎么走路。 偏偏走在前面的王巢和麦克毫无反应，就像根本没有察觉。 唐悠悠实在无法想象连王巢都没办法察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是……那妖妮怎么发现的？ 唐悠悠忽然感觉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有些粗糙，目光一垂……看到了一只男人的手！ 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目光顺着手，胳膊看去…… 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带着阴森的微笑！ 唐悠悠的心脏呼得一下几乎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她原地跳了起来，本能地想向王巢求助，却发现前面哪儿还有人？ 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蒸发了。 幽暗谷里只剩下她自己，还有无数点着汽灯的帐篷。 这一刻，那一座座帐篷的形状看起来简直与坟墓一模一样！ 唐悠悠眼泪涌了出来，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颤抖着后退，突然一双冰凉的手压在了自己肩膀上，有个阴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去，现在，未来，观察者无所不知。” “嗯？唐，你怎么了？”妖妮的声音带着诧异。 唐悠悠眨了眨眼睛，发现妖妮正侧头看她，不远处王巢同样转过身来。 她四处张望，却没看到任何黑影，周围也不再是那种墓地般的寂静，隐约的窃窃私语声证明这些帐篷里有不少活人。 一个瘦高个猛地从一旁的帐篷里冲出来，嘴里咒骂着：“FU*K yourself，Ken。”并且从唐悠悠身旁路过时翻了个白眼。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唐悠悠完全糊涂了，梦怎么可能有那么真实。 这时，王巢走近，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凑近了问道：“发生了什么？” “呃，没，没什么……”唐悠悠躲开王巢的手，“我大概太害怕了。” 王巢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就在刚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啊？” 唐悠悠张了张嘴，正想把刚才的“梦境”告诉王巢，没想到他接着说道：“没事，走吧，呵，越来越有趣了。” 紧接着麦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码头到了，麻烦了麻烦了。” 几人赶忙往快走了几步，绕过一座大型帐篷，瞬间看到了一个临河空地上搭建着一个小小的码头，上面站满了人。 “什么麻烦？”王巢问道。 “谷主亲自来了……”麦克颤声道。 同时，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男人转过身，望向王巢。 王巢周身微微一荡，双目亮起微光。 码头上乱哄哄的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王巢一行人。 “谷主，呃，这几位是，是我的客人，”麦克咬牙说道，腰已经弯成了直角。 黑袍笔直地走向王巢，每走一步，靴子踩在码头铺的木板上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显示出他非比寻常的体重。 走至王巢身前，黑袍人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朋友，我们之前见过吗？” 072 开船 沉寂形成了连锁反应，码头附近整片区域都安静下来，只有河水奔腾之声。 幽暗谷谷主高逾两米，笼罩全身黑袍无法遮掩他雄壮的体魄，宽阔的肩膀使他看起来像一面墙。 他又一次低沉道：“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王巢抬起头，兜帽下的黑暗无法阻挡他的目光，谷主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方脸，此刻面露困惑。 “你该看看眼科医生了。” 码头上响起一阵骚动，从未有人敢和谷主这样说话，在这片阴森地下，谷主即是规则本身。 “嗬，”谷主嗤笑了声，“不知死活……” 一旁的麦克听到这句话，冷汗像瀑布一样，连忙乞求道：“谷主，这几位远道而来，不懂这里的规矩，您……” 下一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不仅是他，所有旁观者同时往后缩了一步，吸气声此起彼伏。 王巢的身影出现在谷主身前，右手狭长的臂刃已刺进了谷主的左肋。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没人能看清王巢的动作，包括幽暗谷谷主。 哗啦一片拉栓上膛声，数十个护卫举起了枪。 王巢摇了摇头说道：“愚蠢。”刀锋一振，就要将面前这个男人斩成两截。 在他面前，凡人的力量无论多强，也只是个笑话。 “等一下，”谷主握住了王巢的手腕，语调没有恐慌，只透着巨大的震惊，嘶声道，“我想起来了，怎么可能是你？” 求饶的话听过很多花样，这种王巢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谷主的脸，却发现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 一直以来，但凡见过的人，王巢都会准确记住长相和特质，这是一个罪犯最基本的素养。 这个幽暗谷谷主他确实没在任何场合见过，包括150年前。 听到谷主的话，护卫面面相觑，码头上嗡得一声响起窃窃私语，显然不少人认为这就是一种妥协。 刺入谷主身体的臂刃明确无误地显示这个人就是个虎背熊腰的凡人，而周围那些枪更无法威胁到王巢，他出于好奇问道：“你在哪里见过我？” “这不可能，您……您……”所有人都注意到谷主换上了敬词，这更加令人不解，甚至有人发出了嗤笑。 毕竟能来这里的都是亡命的劫掠者，谷主此刻的懦弱令不少人倍感失望。 王巢失去了耐心，之前注视他的神秘视线本就让他十分烦躁，现在又遇到一个神神叨叨的蠢货。 没想到，在他准备杀人的时候，谷主又一次颤声道：“天啊，加百列……” 这一次，谷主的目光望向唐悠悠。 唐悠悠本来侧着头，不忍看到血腥的场面，心中正在咒骂王巢的滥杀，听到这一句后愣了下，发现谷主好像是冲她说的，纳闷道：“我？你也认识我？什么加百列？” 码头又一次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劫掠者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怪不得令人闻风丧胆的幽暗谷谷主变得如此懦弱，原来是疯了——看谁都认识。 谁都没有注意到，麦克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抖如筛糠，嘴巴微张，就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场景。 这里只有他和谷主知道那个名字代表的意思。 王巢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抽出臂刃，问道：“你觉得我和她是谁？” “不，不可能，”谷主踉跄后退，完全不在意腰间的伤口，喃喃道，“你们为什么没有老？这不可能……” 这时，连唐悠悠的都明白过来，这个男人疯了。 她面露悲悯，走上前说道：“别想了，你认错人了，”说完冲周围的护卫说道，“你们傻站着干嘛？找医生去啊。” 然而，护卫们彼此眼神交流后，一个装备更为精良的男人站了出来，将枪口对准了谷主，嗤笑道：“我就是医生，安息吧，大人。” 谷主冲王巢缓缓躬了下身体，接着身影一晃，在那个护卫开枪的瞬间闪至他身边，一把握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颅从腔子里生生地拔了出来！ “呕……”唐悠悠捂着嘴巴，跑到了妖妮背后，哇得一声吐出胃里的清水。 谷主手上的头颅还连着白森森的一节脊柱，更恐怖的是头颅上的眼睛还在一眨一眨…… 护卫们顿时匍匐在地。 王巢轻轻鼓了鼓掌，说道：“力量不错。” “您来这里做什么？”经历了刚才的震惊，谷主的声音愈加低沉。 “坐船，去桃子郡度假。” “明白了。” 谷主说完转身走上码头，与护卫说道：“清空这里。” 众人哗然，有人高喊：“谷主阁下，我为了令牌可是……” 砰！ 一枚子弹炸碎了说话之人的额头。 谷主手中的枪冒出一股白烟，森然道：“给你们五秒。” “等一下！”唐悠悠脸色苍白的跑上码头，目光扫过人群，发现里面不仅有面露强横的劫掠者，还有不少女人，老人和孩子，她随便抓住一个女人的胳膊问道：“你去桃子郡做什么？” 经过刚才的事，谁都知道这三个是让谷主都惧怕的人物，她哪儿敢扯谎，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想去桃子郡投奔亲人，身上的钱全都用来买令牌了，这次去不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悠悠一听，环视了下周围的人说道：“这些人和我们一起走！” 谷主沉默不语。 “王巢！”唐悠悠快步赶到王巢身边，低声道，“我知道那道目光是什么了，必须得拿这些人做掩护，我们才能找到他！” “嗬，”王巢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道，“你的理由找得很敷衍啊，唐悠悠。” “哼，反正他们要一起走，”唐悠悠把背包扔在地上，一副决绝的神情。 这时，船上传来一个慌张的声音：“水涨了水涨了，得提前出发，快啊。” 王巢耸耸肩：“随你。”说着迈步走向码头，路过谷主时说道，“等我出来再听你的故事，希望它足够有趣。” 停泊在码头上的“船”外形十分独特，两头尖，中间鼓，看起来像一个狭长的梭子，而且是全封闭的，顶上伸出一个潜望镜，气密型舱门开在一侧。 王巢率先走了进去，唐悠悠展开双臂抱了一下妖妮才跟着走进，接着等在码头上的人鱼贯而入。 直到舱门关闭，码头上的谷主都纹丝未动。 轰隆。 梭型船砸进了河里，吃水极深几乎没顶，潜望镜转动了一周，船尾喷出一股水浪，船缓缓开动。 码头恢复了安静，隔了许久，谷主转身走到麦克身旁。 侏儒依旧瘫软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 “‘悄悄话’，我劝你忘了这件事，它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073 尘封的小事 永夜城。 裁决庭档案室位于永夜城中央，不仅存有永夜议会历代职员的翔实档案、历史事件的细致记录，还保存着海量的图书。 这些图书涉及不同的领域，有专业的技术类书籍也有科普读物，同时也有闲杂文学。 因此，这里更像一个大型图书馆。 永夜城中的居民可以有限地借阅藏书，而档案室管理员负责登记借出与归还。 三天前，王唐被委此“重”任，光荣上岗。 档案室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弧形的书架以同心圆的方式一层层摆放，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分门别类的书籍。 一条宽阔的走廊从档案室的大门一直贯穿到大厅中央的方桌。 王唐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后，盯着桌面上的一个沙漏发呆。 档案室的机密文档都藏在地下并且只有有限的几位高层可以调阅，大厅里都是些图书，虽然珍贵，但实在算不上紧要。 因此管理员这个职位，可以说是整个永夜议会体系里最悠闲的一个。 但对王唐来说，这简直是羞辱。 他是暴君与加百列的长孙，身后是永夜城最高贵的家族，却像个懦夫一样待在永夜城里！ 哪个男人不想穿上判官的装甲，跨上战术摩托奔驰在荒原？哪个男人不想徜徉在科学院的工程师中间，掌握人类的科技之光？ 而他王唐呢？在满是家眷，女人，小孩的永夜城里消磨青春？ 档案室管理员……见鬼去吧。 王唐想到这里，一把抓起沙漏就想狠狠摔出去，手举了起来却最终颓然放下，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王唐瞥了一眼，发现是薇兰家族的迪迪.薇兰——一个梳着羊角辫，满脑子奇思妙想的7岁女孩儿。 “真倒霉，”王唐嘀咕了一句，趴在桌上假装睡觉。 迪迪可是永夜城里有名的捣蛋鬼，并且蛮不讲理，最擅长嚎啕大哭。 啪！ 一声巨响把王唐吓了一哆嗦，噌地往后跳了一步。 迪迪薇兰指着刚刚扔在桌上的书说道：“喂，我还书！” “我真是……”王唐用力抿了抿嘴唇，才把怒气忍下去，换上一副假笑：“好啊。” “书弄脏了一点……没事吧。” “啊？”王唐愣了下，赶忙上前翻开书，发现有一页上沾了一片红色。 弄脏书可是重罪，他咽了口唾沫，从桌柜里拿出橡皮，小心翼翼地擦了起来。 这本书王唐有点印象，讲述了暴君和加百列的每一位忠诚的仆从，坚定的朋友以及挚爱的亲人。 像是一本人物小传合集，由于过于枯燥，愿意读的人并不多。 被弄脏的这一页正巧在说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家族——盘踞在三区幽暗谷的波顿家族。 王唐用橡皮轻轻擦着红色的印记，眼睛下意识地瞟过书页上的文字。 “……蒂斯波顿总能从地下掩体里发现有趣的东西，他曾经找到一部非常古老的照相机，叫做拍立得，这种照相机可以即时获得拍摄的影像并留存在一种特制的相纸上。………………2118年2月15日，蒂斯波顿在他的营地幽暗谷接待了风尘仆仆的暴君和加百列，并用拍立得拍了一张合影。随后永夜大军再次开拔……” 王唐突然愣住，死死盯着那句话……用拍立得拍了一张合影？ 波顿家族他当然知道，那是在永夜议会肃清全球后不愿迁徙的家族之一，此刻依旧盘踞在幽暗谷，掌握着三区最大的黑市，那里是情报贩子，掮客，非法交易的天堂。 有没有可能……波顿家族还收藏着这张照片？ 毕竟那是暴君和加百列。 “喂！你发什么呆？”迪迪薇兰敲了敲桌子，然后探身看了看书页上的文字，突然兴高采烈地嚷嚷，“哈，你也发现了对吗？我觉得那个波顿家族是唯一收藏有暴君和加百列影像资料的家族，很古怪，不是吗？伟大的元首不愿意留下任何影像……” 王唐完全没有注意到迪迪薇兰喋喋不休的嘟囔，他的心头被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充斥了：偷偷离开永夜城，前往三区幽暗谷寻找这张照片！ 他要亲眼看看爷爷奶奶的样子！ —————————— “你好，我是汉密尔.波顿，波顿家族的现任族长，”谷主声音低沉，语气严肃。 “妖妮.薇兰，”妖妮躬了躬身体。 梭形船载着王巢和唐悠悠以及一众劫掠者驶离后，码头很快只剩下三个人，谷主汉密尔，“悄悄话”先生麦克尼尔，以及妖妮。 “我记得你，妖妮，三年前你在幽暗谷待了三天两夜，买了一辆摩托车，”汉密尔笑了笑。 妖妮由衷道：“看来传闻是真的，幽暗谷的主人拥有过目不忘的伟大天赋。” “不，你现在的主人才是真正伟大的人，”汉密尔摇了摇头，抬步走向河边，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世界变了，某些事情发生了，虽然我无法堪破其中的奥秘，但毫无疑问，你我已身在历史的浪潮之中。” “汉密尔，”麦克尼尔的声音传来，令妖妮侧目，因为他此刻的声音嘶哑而尖利，仿佛不再是那个有点神经质又滑稽可笑的掮客，而真正符合了“悄悄话”先生之名。 “嗯。” “那张……还在，对吗？” “是的。” “天啊……”麦克尼尔颤声道，“是他们？” “你在质疑我的记忆力吗？麦克，我记得每一丝细节。” 妖妮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没有什么头绪，不过看得出这个秘密无论对于汉密尔还是麦克尼尔，都是极度震惊和惶恐的。 秘密与王巢唐悠悠相关。 想到这里，妖妮叹了口气，与汉密尔并肩站在河边，转头看着地下河奔腾着冲进谷底尽头的涵洞中。 “历史的浪潮吗？” —————————— “啊！！！！！” 尖叫声响彻整个梭形船内，发出声音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除了王巢和驾驶员之外的所有人! 此刻，这不是一艘船，而是古往今来最恐怖的云霄飞车！ 梭形船在湍急的地下河水中沉浮，随着曲折跌宕的河道横冲直撞，经常猛地冲出十多米落差的地下断崖，飞出一个抛物线摔进水里继续奔腾。 或者一个急转弯，将所有人都甩得贴在一侧舱壁上。 一旦遇到笔直的河道，湍流会将船加速到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甚至产生巨大的推背感。 接着再次腾空而起，让心脏骤停，让血液凝结，所有的恐惧和彷徨都化成无法抑制地吼叫：“啊~~~~~~~” 然而，无论多么颠簸，王巢端坐的身形都岿然不动，与固定在舱底的座椅一般稳固。 在冲下落差最大的断崖时，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唐悠悠。 唐悠悠也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因为……太过瘾，太酣畅…… 074 在幽暗车站等一艘船 在王巢眼中，唐悠悠是一个简单又复杂的人。 她总是遵循着善良和利他的准则，行为模式很容易被预测，脑子里想什么也都会表现在脸上，看到人世间的悲惨会哭，看到血腥和尸体会害怕，看到滥杀无辜会愤怒，而小小一点安宁便会让她心生欢喜。 这种人无疑是简单的，无须多么高明的眼力便可将她一眼看透。 另一方面，多年的学习和科研生涯，她思维逻辑清晰，对事物的判断总是理性而科学，却常常愿意舍弃人最珍贵的东西——生命，来捍卫正义和善良，甚至去拯救让她几次陷入绝境的敌人。 这种人是复杂的，远比自私自利的小人复杂，因为她总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迸发出超凡的勇气，在你以为可以彻底打垮她的时候顽强地，坚定地面对苦难。 当然，坐完“云霄飞车”的唐悠悠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王巢瞥了一眼旁边的唐悠悠。 黑色的连体保温服皱巴巴，短发乱糟糟，满头大汗，笑得眯起了眼睛，露出整齐的牙齿，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却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兴奋，其他人都在抱着盒子大吐特吐，只好略显尴尬的抿了抿嘴唇，扑棱扑棱头发，假装没事人一样。 “蠢。” 王巢摇了摇头。 “即将到站，各位，”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是个瘦干的老头，从前舱钻出来，小心翼翼地躲着地上的呕吐物，在船里走了一圈，捂着鼻子接着说道，“一会儿打扫干净再下船！” 他眼神一转，瞥到王巢和唐悠悠，赶忙说道：“我是说他们…他们，两位高贵的大人，再有十多分钟就靠站了，需要换乘另一艘船。” “换船？”唐悠悠愣了下，“一会儿还要漂流？刚才一直在往地下走，现在已经至少百米深了，再往下我们怎么可能到桃子郡？” 瘦老头笑了笑：“美丽的女士，原谅我卖个关子，您一会儿就会亲眼见证流传在幽暗谷的那句暗语。” “什么暗语？” “迷途的劫掠者想在幽暗的车站里等一艘船。”瘦老头鞠了个躬，转身走回了前舱。 唐悠悠想起来，这句话是妖妮在地面和那个黑袍老妇人说的，听起来是个病句，她转头问王巢：“你看到了吗？是不是又是一种升降装置？” 王巢转头往右前方看了看，目光穿过石壁，片刻嘴角勾起说道：“不，比刚才还刺激，你的最爱。” “呃……”唐悠悠瞥了一眼身后吐得生无可恋的劫掠者们，冲王巢眯眼假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坐正了身体。 十多分钟后。 轰隆一声，船身一震，停靠在岸。 噹，噹噹。 船外有人很有节奏地敲了敲舱门。 瘦老头从前舱出来走到舱门前，以另一种节奏回敲了一遍。 咔…… 气密门被从外面打开。 显然这是一种防卫机制，如果回敲的节奏不对，迎接乘客的估计就是密集的子弹。 一种恶臭和潮湿的味道冲进了船舱。 唐悠悠伸着脖子往门外看，舱门外站着一个举枪的壮汉，他身后朦胧中，影影倬倬很多身影。 唐悠悠被空气中的味道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发现船里鸦雀无声，劫掠者们不敢抢在她和王巢前面走出去，都在静静等待。 “呃，下船下船。”唐悠悠捂着鼻子一脚迈出，发现自己踩在了……瓷砖上。 接下来，她完全没有注意是谁拉了她一把，谁把她推着往前走，谁又与她擦肩而过，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里吸引。 并不是因为这里多么神奇，而是因为熟悉。 这是一个地铁站。 150年前，她曾无数次从这里搭乘返回首都的磁悬浮地铁。 酒泉站。 她终于明白了。 这片荒原就是故土。 对这里的记忆清清楚楚地刻在心底，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酒泉站是西北最大的磁悬浮地铁站，建立在地下99米深处，这一深度刚好超过莫斯科胜利公园地铁站，而它的内部空间却更胜一筹。 乘坐笔直的电动扶梯深入地下，走进酒泉站，入眼的是一个宽广的大厅，几十根五人合抱红色的中式廊柱，撑起足有十米高的穹顶。 左侧是由一大片全息影像组成的出发中心，人们可以通过智能简便的操作完成取票和路线查询等等，还有对西北风貌全方位的展示，包括矗立在地面上崭新的航空城。 右侧则是商业区，叫得上名字的中式连锁以及国际品牌都在这里开有分店。 大厅中央是一座复刻圆.明。园大水法的喷泉，十二兽首环立，水雾缭绕中，映射着红色的旗帜，彰显着泱泱大国的鼎盛之气。 行走在光洁的瓷砖上，耳边萦绕着悠扬的中国传统音乐，不久就可以看到磁悬浮轨道横亘在大厅尽头。 磁悬浮列车静静停泊在那里，如一头优雅的雌狮，伸展出完美的腰线，搭乘它，你可以在一天内达到国内任何地方。 每当唐悠悠拉着行李箱走在这里，总能看到一张张笑脸，听到喧闹和欢笑，心头总会泛起由衷的自豪。 那些远去的记忆，美好得令人心碎。 “唐悠悠，”王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想家了，真的很想。” 唐悠悠泪流满面，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 昏暗，空气污浊，蒸汽弥漫。 磁悬浮隧道变成了地下河道，大厅地面拱起，凹凸不平，坍塌了一半，商业区彻底被压毁，剩下的廊柱大部分都布满了裂纹，看起来随时会断裂。 一根巨大的管道从本是扶梯的地方伸出，工业污水将地面冲出了一个深槽，排向地下河。 一条看起来像独木舟，更像火箭的斑驳金属舟固定在管道出口前。 工业，生活污水带出的垃圾在这里堆积，腐烂，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和化工味道，整个地面都被浸染成了粘稠的黑色。 这一刻，四十多个劫掠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古怪的地方，枪手们警惕地四处瞭望。 只有唐悠悠……失声痛哭。 她为自己哭泣，为文明哭泣，为家园哭泣。 075 惊变 地铁站里，弥漫的蒸汽让汽灯的光线看起来像一团迷蒙的橘色夕阳。 接应梭型船的枪手们大多钻进了一个铁皮壳子做的隔离屋，留在外面的几个都带着全覆盖式的防毒面具，松松垮垮地来回巡逻。 显然这里蒸腾的并不是水蒸汽，而是掺杂着化学物质的重水蒸汽。 至于衣衫单薄的劫掠者会不会死，没人会关心。 劫掠者中已经有人开始察觉皮肤瘙痒，肺里像灌进了烧红的煤球，疼痛难忍。 王巢走进枪手的铁皮壳子，片刻回转，手里拎着一个防毒面具，扔在了唐悠悠面前。 “戴上，蒸汽有毒。” 唐悠悠抽泣着接过面具，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直咳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憋红了脸颊。 王巢蹲下将防毒面具扣在她脸上，一秒后她才长长拔出一口气来，喘息着跪倒，情绪崩溃已让她心力交瘁。 “你认识这个地铁站？”王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地方，空气质量对他完全没什么影响。 隔了一会儿，唐悠悠有些沉闷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传出来：“嗯，这里是磁悬浮地铁酒泉站。” “噢？上面就是你本该降落的地方？”王巢想起初遇时，正是唐悠悠呼唤“酒泉”的声音将他带到了坠毁的镇远号附近。 “嗯，”唐悠悠揉着胸口点点头。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听着已经在窒息的边缘。 唐悠悠噌地爬起来，向咳嗽声跑去。 咳嗽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面黄肌瘦，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咳得喉咙崩起青筋，眼看就要倒不上那口气。 他的母亲眼睛红肿得不正常，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抱着小男孩嘶哑地乞求着枪手。 “求求你了，他有肺病，让他进去。” 面前的枪手无动于衷，厌烦地闷声道：“沿着管道往上爬，那里蒸汽少，等会儿就开船，别他妈再喊了！” 唐悠悠一把推开枪手，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防毒面具摘下来，扣在了小男孩头上，转头怒道：“你们明明有面具，为什么不能把隔离屋……咳咳……” 话未说完，她咳嗽得整个人弓成了虾米。 肺没有皮肤的防护能力，重水蒸汽直接影响气管和肺部细胞的正常工作，伤害远超闭气沉入重水中。 没等王巢反应，那个枪手赶忙冲隔离屋那边招手大喊，片刻又有几个枪手冲出来，手里的武器全部都上了膛，神态看起来慌慌张张，显然已经听说了王巢的凶残。 其中一个手里拎着防毒面具，跑到近前递给唐悠悠。 唐悠悠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摸空了好几次才扯过防毒面具戴上，跪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 枪手们面面相觑，目光一齐瞟向王巢。 “我们还要等多久？”王巢脸上没有什么恼怒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大人，我们得等信号，只有在排污管道放闸的时候才能上去。”领头的枪手指了指管道前架设的金属舟。 “嗯，”王巢点点头，走到唐悠悠身前，居高临下道：“唐悠悠，你一定想救这些劫掠者吧，很简单，杀了枪手，劫掠者就能得到装备活下去，只要留一个活口，不耽误开船。” 周围的枪手听得遍体身寒，同时举起了枪，领头的那个颤声道：“不会死多少人的，每次都只死一两个倒霉鬼而已，大人，你……” “嘘，别说话，我会生气的，”王巢将手指竖在唇间。 唐悠悠慢慢爬起来，艰难地说道：“隔离屋挤得下所有人，不要杀人。” “如果你没有这种选择呢？”王巢笑了笑，侧举手臂，掌心对准了那个小小的铁皮壳子。 “那我就选择和他们一起死，”唐悠悠的手握住了防毒面具。 王巢走近，伸手揽着她的后脑，让她的脸凑到面前。透过模糊的玻璃，他看到了一双坚定的眼睛。 “怎么不强制管控了？” 唐悠悠明显愣了下，摇了摇头，手却依旧握着面具的气管。 “还是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不是，”唐悠悠又猛地摇头，眼眶里已经盈出泪水。 王巢嗤笑了一声，握着她的后脑勺晃了晃：“我怀疑你的脑子出了问题。” 一旁的枪手眼力老道，立刻看出王巢的神色稍有缓和，赶忙说道：“劫掠者都可以去隔离屋，都可以。” 王巢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唐悠悠的眼睛，两个对视的人如同凝固的雕塑。 枪手们没敢再废话，立刻招手，往隔离屋驱赶劫掠者。 大部分路过的劫掠者都面露感激，尤其那个被唐悠悠救了母子，深深地鞠了个躬，也有一部分目光扫视，记住了两人的长相，这种情报在桃子郡起码能卖出一顿大餐的钱。 等劫掠者全部进了隔离屋，枪手们都戴着防毒面具走了出来，他们宁愿在外面站着，也不愿意和一帮衣衫褴褛臭烘烘的劫掠者挤在一起。 这几年，车站发了少说也有十趟船，还从没遇见这种状况。 强龙压了地头蛇，听说谷主汉密尔波顿都挨了一刀，他们站会儿倒也没多大怨气，不过大多在心里嘲笑唐悠悠：如果下一刻形势倒转，劫掠者才不会救她，这种可笑的善良愚不可及。 “你知道吗？如果形势反过来，那些人都不会救你。”王巢将唐悠悠的脸拨向隔离屋，屋子的小窗上，只有那对母子在担忧地看向她。 唐悠悠挣脱了王巢的手，声音隔着防毒面具有些模糊：“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从不要求别人。” “所以你的脑子出了问题，”王巢敲了敲她脸上的防毒面具，发出嘣嘣的声响，“而且你又退步了，变得更加软弱。” 唐悠悠扶了扶被敲歪的防毒面具，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跳过不到一米五宽的污水槽，走到了对面的阴影里。 那里之前是酒泉站的出发中心，此刻只剩下一片被污泥覆盖的渣石堆。 王巢已经扫视过这里，整个空间除了他们这几个人，没有任何危险，他走到排污管道前，打量起这个设备。 他不得不佩服幽暗谷的想象力，金属舟是一个狭长的“独木舟”，前部有一个与管道直径一致的圆形万向轮，尾部则是一个动力推进装置，舟身每隔一段就有伸出来的轮子。 想必在这个水资源严重匮乏的年代，桃子郡的排污管道从未被污水填满过。当闸口开启，这艘方舟便可以逆流而上，直达桃子郡的地下污水处理区域。 那里的监管者一定早已被买通。 突然，一种炫目的光线打断了王巢的思维，他的身影骤然一动，跨过污水槽，出现在“出发中心”前面。 身后枪手们也都呼喝着跑近，拉栓声一片。 本已荡然无存的“出发中心”区域，数十个烂成渣的全息影像发生器迸射出炫目的光彩，逐渐在半空勾勒出一个个人形轮廓，轮廓里是深邃的黑暗。 人形轮廓全都面对着王巢，唐悠悠则站在更深处的阴影里，僵直地束手而立。 那个姿势让王巢一瞬间就想到德纳里山中的神秘女人。 下一刻，一张男人的脸从唐悠悠脑袋侧面伸了出来，带着阴森的微笑。 076 惊变（二） 全息影像发生器迸射出的光线在蒸汽中扭曲，所有人形轮廓都在微微波动。 唐悠悠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她脸侧探出的那张男人的脸，仿佛雕塑一般，凝固着阴森的笑容。 一种窸窸窣窣的呢喃萦绕在周围，又似乎就在人心头响起。一旦集中注意力想听得真切一点，声音就会消失。 枪手们整齐划一地低头掏了掏耳朵，晃晃脑袋，却依旧感觉声音若即若离。 然而，这种声音带给王巢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在他听来，那是无穷无尽的人在说话。 就像把全人类关进了一个房间，所有人都在说话，形成一股巨大的，嘈杂的声浪，他分辨得出很多种语言，却无法听清楚任何一句话。 另外，王巢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他汗毛竖起的危机感，他意识到唐悠悠身后的那个“人”拥有着比他更加强大的力量。 战机稍纵即逝。 下一刻，那个人动了。 王巢的身形随之消失。 嗡。 空气猛地震颤，挂在廊柱上的汽灯同时爆裂。 黑暗降临。 枪手们都已被震翻在地，意识模糊中，发现自己在百米深的地下看到了银河。 散逸的能量形成一股星辰之潮，聚散不定，每一颗星辰闪耀，都代表着王巢和神秘人交手一次。 从第一次碰撞后，王巢便明白，对方同样拥有黑洞之力。 每一次交手，两个人形黑洞都有难以想象的质量同时湮灭。 巧合的是，两个人都将吞噬控制到了巅峰，湮灭产生的毁灭之力没有丝毫外泄。 刹那数以亿记的碰撞，任何技巧都失去了意义，拼的就是质量损耗。 王巢明显占了下风。 毕竟他的进化程度才11%，伽马回响受到极大的拘束，而对方几乎纯粹以能量体作战。 又一秒过去。 银河中的星辰愈加繁密，闪耀的频率也在加快，直至整片“星空”以一种固定的节奏整体闪烁，证明他们碰撞的速度越来越接近光速。 但是，对方很快便发现一个事实，王巢的质量……接近无限。 无论损耗的速度有多快，蒸散一个质量无限的黑洞所需要的时间，都是无限。 闪烁的“星空”突然熄灭，王巢的身形在唐悠悠身侧现出，稍稍晃了一晃。 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 劫掠者，枪手，地下河的声音全部被黑暗吞噬。 王巢清楚那个神秘人在察觉他拥有无限的质量时果断改变了策略，此刻就在附近伺机而动。 忽然，唐悠悠轻声说了一句话：“王巢。” 王巢微微转头，看到她脸上流露出一个极其悲哀的表情，这个表情与她之前的任何表情都不同，就像一个走完一生的女人看着自己的爱人，悲叹分别之苦。 莫名地，王巢笑了笑：“我在。” “我看到了结局。”唐悠悠凄然道，接着伸出手指，点向王巢眉心。 在她的手指接触眉心的一瞬间，王巢闭上了眼睛。 然后，又一次睁开。 咯噔，咯噔，咯噔…… 有人在不停地按动弹簧圆珠笔的按钮。 这个声音让王巢回神，像在一个清晰的梦境中醒来，他看到金属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穿白色隔离服的人，头上戴着硕大的磨砂玻璃罩，面容模糊。 从体型来看，那似乎是个男人，右手搁在桌面上，不停地按动圆珠笔。 咯噔的声音让黄巢有些烦躁，他直了直身体，环顾周围，发现这里是个纯白色的房间，墙壁地面都是相同的白色。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依旧穿着囚服，左手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雪茄。 这是什么地方？我什么时候到这儿的？烟是哪儿来的？王巢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并且越来越强烈。 “想清楚了吗？”对面的人发出古怪的电子声。 “嗯？”王巢怔了怔。 似乎他们刚才正在进行一场对话，而黄巢却刚刚醒来。 这确实就像一个梦，无法记得开始，无法感知到时间地点。 “选择，那两个选择，想清楚了没有？”对面的人停止按动圆珠笔，身体往后一靠，把一张纸推到黄巢面前。 “什么选择？”王巢看到纸上只有两个字母，A，B。 “刚才说过的，”即便是电子音，也能听出对面的人有些不耐烦，“A，进入停滞实验室，你将在里面度过十年，出来时，现实时间只走过十分零三秒。B，进入跃迁实验室，你在里面只需要待一个小时，出来时，现实时间将跨越150年，你需要把一些东西带给未来。” “做这个选择，我有什么好处？”王巢把雪茄叼进嘴巴，用牙齿咬着，从烟雾中看向对面。 “选择A，出来后你将获得特赦，选择B，”对面那人笑了，“说不定150年后的人会为你建立一间博物馆，那么，你同样获得自由。” “所以你的筹码只是可笑的自由？送我回堆肥场吧，那里的蠢货比蟑螂都多，想必你会有更好的人选。” “王巢先生，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有很多称呼，暴君，伊万，阿提拉，我甚至怀疑王巢并不是你的本名，而是源自一位古代东方的刽子手。 你统治过黑暗世界，双手沾满了鲜血，你声称要维持罪恶的秩序，却只带来恐怖和混乱，你曾无数次给跪在你脚边的人以选择，而今天，你也只有这两个选择，别无他途。” 王巢咧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雪茄的烟雾无法遮蔽他双眼的寒光：“真是正义凛然的演讲，可惜，这个玻璃帽子无法保护你，宝贝，我会找到你，并且让你了解那些称呼真正的意思，我选A。” 空气陷入沉默。 王巢很有耐心，他喜欢看着道貌岸然的家伙们恐惧，颤抖，直到弯下膝盖，跪地求饶。 然而，对面那个人缓缓站起，上半身前倾，玻璃面罩探到了王巢眼前。 磨砂玻璃中隐约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愤怒，稚气，唯一缺少的是恐惧。 “我并不害怕你，王巢，你其实是个懦夫，”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清澈，“我在这里等着你。” 王巢的目光从玻璃罩中的眼睛移开，看向桌面。 年轻人握着圆珠笔，在字母A上画了一个圈。 077 真实or虚幻 王巢看着纸上那个被圈起来的字母A恍惚了一下，抬手抽了口雪茄，吐出一股白色的烟雾。 年轻人直起了身体，轻轻敲了敲桌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王巢一口接一口的吞吐着雪茄，直到烟蒂烫到了手指才回过神来。 从年轻人离开至少过去二十多分钟，再没有人进来，而且似乎所有人都忘了王巢的身份——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竟然没有施加任何禁锢的手段。 王巢弹飞了烟蒂，起身环顾这个白色的房间。 没有窗户，没有镜子，没有通风口。 除了一扇门，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纸，一支圆珠笔，别无他物。 王巢侧耳听了听，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外面极其安静，甚至比黑水监狱的禁闭室都要死寂。 他迈步向那扇门走去，手指划过桌面，突然愣了一下，指尖竟然传来一种潮湿的触感，他俯身观察，却没看到金属桌面上有什么水渍。 当他再次直起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空气也变得非常潮湿，房间里弥漫着白色的水蒸气。 他挥了挥手，蒸汽没有丝毫变化。 “嗯？” 那些蒸汽就像凝固在空气中，无法被气流影响。 咔。 一声轻响，他猛地回头，发现那扇门开了一道缝隙。 “装神弄鬼，”他嗤笑了声，顺手拎起一把椅子，走到门前，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极长的楼道，他身后的房间处于楼道的尽头。 看起来，这里很想一家老旧医院的住院部。 地面铺设着廉价的绿色碎花瓷砖，墙壁刷着白色的乳胶漆，房顶每隔几米安着一根灯管。 楼道两侧是无数个房间，大多房门紧闭。 楼道笔直，可以一眼看到另一边的尽头，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过，远处某个房间传出一种沙沙的电子噪音，听起来像没有调好频道的收音机声。 空气变得更加潮湿。 王巢皱了皱眉头，拖着椅子往前走去。 刚经过两个房间，他忽然停步，扶住了墙壁，感觉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向下撕扯着他，就像地球的引力突然变大，每挪动一下都耗费巨大的体力。 “幻觉？”他只能如此猜测，但无法解释幻觉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沉重的感觉还在持续。 他扔了椅子，扶着墙，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前走。 楼道两侧白色的金属门全都锁着，里面没有声音。 那个收音机声还在十多米远处。 他用尽全力直了直身体，舒缓了一下腰，喘息着继续往前。 二十多分钟后。 那扇门触手可及。 他脸色苍白，嘴唇泛紫，心脏闷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从脚底流进地面。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靠在墙上，左手伸前掰着门框，用力把自己的上半身拉前，将脸探了出去。 这个房间的门果然敞着。 他一眼便看到了发出声音的东西——一台古老的电视机。 那是一种球面显像管彩色电视机，方方正正，玻璃屏幕呈现一种弯曲的弧度。 此刻上面跳跃着白色的雪花，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曾在一个喜爱收藏的朋友家里见过这样的电视，这种雪花状图案代表没有信号接入。 目光从电视上移开，整个房间一目了然。 和之前那个白色的房间完全一样，只不过桌子上多了一台电视而已。 “艹，他妈的……”他咒骂了一句，宁愿现在冲出一堆人对他严刑拷打也不愿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 轰隆！ 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他耳朵里嗡得一声，身上沉重的感觉消失了。 空气中的潮湿也迅速退去。 王巢摇了摇头，已经彻底放弃思索这些诡异的状况。 他深呼吸了几下，走进房间，打量着桌子上的电视，瞬间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台电视并没有电源线，除非它是由电池驱动，否则没理由亮着。 一切都乱套了。 幻觉。 这只可能是幻觉。 王巢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尽快找到逃离的路。 他刚转过身，电视发出的沙沙声消失了，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 “王巢？王巢？”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王巢缓缓转过身，看向电视屏幕。 布满雪花和莫名色块的玻璃屏幕上，有一个女人的脸，满脸焦急地喊道：“王巢，醒醒。” 这是……录像？ 她是谁？ 王巢搜遍了记忆，也没有找到对这个女人的印象。 “王巢，快醒醒……”女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画面外又有一个女人在说话：“大人，快走，来不及了，跟我来跟我来。” 沙沙…… 屏幕再次变成一片白色的雪花。 什么意思？ 王巢走上前，怔怔触摸着玻璃屏幕。 那个中国女人显然认识他……她是哪个帮会的？难道是洪兴？ 他摇了摇头，没有丝毫头绪。 这时，门外，一个脚步声响起。 王巢嗤笑了声，晃了晃脖子，拎起一把椅子。 “艹，他妈的，装神弄鬼？”他嘴角勾起嗜血笑意，这段诡异的经历已经让他极度愤怒，不管出现在楼道的是人还是他妈什么其他玩意，只要能发出“脚步声”，他就会拧下那个家伙的脑袋。 皮鞋踩在瓷砖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王巢拖着椅子走出门，转脸一看，却瞬间愣了下，脱口说道：“教父？” “王巢，我的孩子，”约翰乔停下了脚步，摘下帽子，温和地笑了笑。 078 求求你 王巢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信仰，或许他只信仰暴力。 所以在他看来，割下的头颅不会长回去，约翰乔早已腐烂成一把枯骨。 眼前的这个家伙，只不过是幻觉的一部分。 “FU*K yourself，”王巢面无表情，扔了椅子，与约翰乔擦肩而过，往楼道尽头走去。 他走出十多米，右侧一个房门打开，约翰乔从里面走出来，微笑着说道：“是我杀了你的父母。” 王巢停下了脚步，语气波澜不惊：“谢谢。” “不想知道为什么吗？”约翰乔迈出一步，站到王巢身前说道。 “有意义吗？” “不知道，或许有？” 王巢嗤笑了声，再次与教父擦肩而过。 他曾深信那个抚养自己长大的男人，那个教会他把握人性的男人，坚定不移地追随希安卓斯，武装自己的心灵，建立黑暗的秩序，直到那个新年的雪夜，他得知了父母被刺杀背后的主谋。 从那一刻起，忠诚和背叛变得毫无意义，对王巢来说，只有在刀尖上跳舞，才能稍减内心的煎熬，只有万劫不复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他找到了每一个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并且让他们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后呢？根本没有答案。 或者说，答案早已变得无关紧要。 父亲和母亲的血溅在他脸上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他在父母所信仰的真理之路上背道而驰了二十多年，无法，也不想回头，只有血与火，才能让他的灵魂得到救赎。 王巢在寂静的楼道里踽踽独行，直到尽头。 楼道的尽头是一扇墨绿斑驳的木门，上面镶着碎花的磨砂玻璃，朦胧的光线透出，看起来直接通向室外。 当王巢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时，约翰乔的声音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孩子，只有死亡，才能让你解脱。” 王巢愣了下，没有回头，轻轻问道：“你是谁？” “我？”约翰乔笑了笑，“过去，现在，未来，观察者无所不知。” “观察者？”王巢的脑海里嗡得一下，剧烈地疼痛袭来，就像遗忘了某些重要的记忆，导致他内心极度焦虑，喃喃道，“观察者，我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在哪儿，不对，不对……” “是时候修正错误了，王巢，那种力量不属于你，”身后的声音不再是约翰乔优雅醇厚的嗓音，而是阴郁嘶哑，“结束了，时间线将回归正常。” 王巢低着头，突然嗬嗬笑了起来，接着变成声嘶力竭的狂笑。 他一把推开大门，森然道：“凡我途径之地，唯有永夜长存。” “不！” 观察者发出尖利的吼叫，“这不可能！” —————————— 一间小小的杂物间，沾满油污的桌椅板凳堆积如山，一直堆到门口，空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放着一个巨大的垃圾桶，散发着恶臭，周围放着些瓶瓶罐罐，地面厚厚的污泥让人根本无处落脚。 一个上身纹满了黑色图案的帮会喽啰站在门前，探头往里瞅了一眼，厌恶地捂着口鼻说道： “知道吗？有一伙劫掠者从排污口偷渡进来了，他妈的，MAMA亲自下的了命令，一旦发现谁敢包庇那帮老鼠，全家都要吊死，明白吗？老夏，见鬼，MAMA亲自的下的命令！” “哎，哎，是啊，那帮恶臭的老鼠，你得相信我，我怎么可能那么蠢，包庇劫掠者？疯了吗？再说，老迪卡一向很喜欢我做的菜，我……” “行了行了，别他妈废话了，快去做点吃的，我们他妈的查了一夜，还没吃东西！” “好嘞，这边这边……” 杂物间的门被老夏顺手关上。 堆砌的桌椅板凳深处，有一块小小的空间，里面藏着四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还有一个昏迷的男人。 “走了……”黑暗里，一个女人颤声道，“对不起，大人，让您藏在这么脏的地方。” 隔了一会儿，另一个女人说道，“是我该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露西，这是我和老夏的孩子，叫夏天。” “我叫唐悠悠，很抱歉给你们带来危险。” “不，是您救了夏天的命，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露西语气充满着感激。 唐悠悠陷入了沉默，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会好起来的，唐，”露西轻轻说道。 “嗯。” 黑暗中，唐悠悠摸索着，摸到了王巢冰凉的手，然后紧紧握住。 在地铁站，她走进“出发中心”的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就看到王巢昏倒在脚边。 枪手们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同时，隐约的警报声顺着排污管道传进了地铁站。 其中一个枪手喊道：“到时间了，必须马上开船！” 劫掠者们蜂拥冲上金属舟，各自抢占了位置。 最后一刻，露西冲到管道口，抱紧了金属舟的万向轮，威胁如果不让唐悠悠和王巢上船，她将用自己的骨头和血肉阻挡逆流而上的“方舟”。 污水已经开始从管道里涌出，偷渡的“窗口期”非常短暂，一旦错过，谁都无法进入桃子郡，更重要的是，这次偷渡，谷主有一个重要的口信，要送给桃子郡的某个高层，传达人就混在劫掠者中掩人耳目。 “方舟”箭在弦上，势在必行。 最终枪手们将唐悠悠和王巢扔进了“方舟”，和露西、夏天坐在一起。 随后，推进器点火。 方舟尾部喷射出蓝色的火焰，狭长的“独木舟”瞬间冲进了管道，各个轮子维持着平衡，在管道里逆着污水而上，从百米深的地下直冲进地下三层的污水处理厂。 幽暗谷买通的接应人刚刚安排劫掠者下船，MAMA直属武装便突破了封锁的污水厂大门，冲了进来。 接着，在密集的枪火中，众人四散奔逃。 亲自来接妻儿的老夏不由分说背起了王巢，带着唐悠悠和妻儿逃回了餐厅，把他们藏在了杂物室。 一直到此刻，唐悠悠才有机会喘口气。 “CH700，”她俯身在王巢耳边轻声道，“我是执令人唐悠悠，ID编号4032723，授权将本人唐悠悠的执令人身份移交给王巢，最终决策密码：不要33，温和地75，走进那个良夜2723。” “求求你，CH700，救醒他。” 一颗眼泪滴在了王巢的脸颊上。 咯噔，咯噔，咯噔。 有人在不停地按动弹簧圆珠笔的按钮。 这个声音让王巢回神，像在一个清晰的梦境中醒来，他看到金属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穿白色隔离服的人，头上戴着硕大的磨砂玻璃罩，面容模糊。 079 事件视界之内 从体型来看，那似乎是个男人，右手搁在桌面上，不停地按动圆珠笔。 “想清楚了吗？”对面的人发出古怪的电子声。 “嗯？”王巢怔了怔。 似乎他们刚才正在进行一场对话，而王巢却刚刚醒来。 这就像一个梦，无法记得开始，无法感知到时间地点。 “选择，那两个选择，想清楚了没有？”对面的人停止按动圆珠笔，身体往后一靠，把一张纸推到王巢面前。 “什么选择？”王巢看到纸上只有两个字母，A，B。 “刚才说过的…… A，进入停滞实验室，你将在里面度过十年，出来时，现实时间只走过十分零三秒。B，进入跃迁实验室，你在里面只需要待一个小时，出来时，现实时间将跨越150年，你需要把一些东西带给未来。” “做这个选择，我有什么好处？”王巢把雪茄叼进嘴巴，用牙齿咬着，从烟雾中看向对面。 “选择A，出来后你将获得特赦，选择B，”对面那人笑了，“说不定150年后的人会为你建立一间博物馆，那么，你同样获得自由。” “所以你的筹码只是可笑的自由？送我回堆肥场吧，那里的蠢货比蟑螂都多，想必你会有更好的人选。” “王巢先生，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有很多称呼，暴君，伊万，阿提拉，我甚至怀疑王巢并不是你的本名，而是源自一位古代东方的刽子手。 你统治过黑暗世界，双手沾满了鲜血，你声称要维持罪恶的秩序，却只带来恐怖和混乱，你曾无数次给跪在你脚边的人以选择，而今天，你也只有这两个选择，别无他途。” 王巢咧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雪茄的烟雾无法遮蔽他双眼的寒光：“真是正义凛然的演讲，可惜，这个玻璃帽子无法保护你，宝贝，我会找到你，并且让你了解那些称呼真正的意思，我选A。” 空气陷入沉默。 王巢很有耐心，他喜欢看着道貌岸然的家伙们恐惧，颤抖，直到弯下膝盖，跪地求饶。 然而，对面那个人缓缓站起，上半身前倾，玻璃面罩探到了王巢眼前。 磨砂玻璃中隐约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愤怒，稚气，唯一缺少的是恐惧。 “我并不害怕你，王巢，你其实是个懦夫，”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清澈，“所以，我送你一程……程，程，程……” 年轻人的话语出现了诡异的卡顿，就像程序出了BUG，一直在重复最后一个字。 “嗯？”王巢愣了下，这一幕让他再次产生不真实的游离感，他缓缓环顾四周，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这时，年轻人重新说道：“我并不害怕你，王巢，你其实是个懦夫，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他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异常完全没有感觉。 说完这些，年轻人敲了敲桌子，起身准备离开。 王巢突然问道：“你是谁？” “你刚才不是声称会找到并且报复我吗？”年轻人转身说道，语气不屑。 “我们之前见过？”王巢猛地一挣，发现不知何时，手脚被椅子上的金属环固定。 “什么意思？”年轻人明显愣了一下。 王巢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呵，懦夫，我可以告诉你，我叫……” 年轻人的话戛然而止，同时，他的身体也骤然凝固。 无论是否刻意，正常的人类都会不自觉地晃动，最起码胸膛会起伏，王巢完全分辨得出面前的人是呆住了还是凝固了。 年轻人的整个身体如同变成了雕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丝挪动。 王巢缓慢地靠在椅背上。 这种无法理解的场景让他有些紧张。 几分钟后，年轻人突然动了，他僵硬地走到桌边，捡起了那只圆珠笔，声音不再是电子音，而以一种阴郁嘶哑的嗓音说道：“结束了。”说完，猛地举起圆珠笔，朝王巢的头颅刺去。 手脚被禁锢的王巢缩了一下肩膀躲开刺来的圆珠笔，腰部用力，一头撞在了年轻人的防护面罩上。 这一下瞬间撞破了玻璃面罩，碎片将年轻人的脸划出一道伤口，然而他根本没有像正常人一样后退或者闪避，反而又上前一步，压住了王巢，再次挥起手臂。 这一次，王巢无法腾挪，眼睁睁看着圆珠笔直往自己的脖颈刺来。 轰！ 房门被一脚踹开，冲进一个同样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壮汉，一下子将年轻人扑倒，圆珠笔在王巢脸上划出一道血槽。 “你在做什么！”壮汉压着挣扎的年轻人怒道。 这声暴喝让年轻人一下子昏了过去。 “带走他，A，停滞实验室，快！”壮汉冲门外喊了一句，片刻又冲进来两个穿防护服的人，解开铁环，架起了王巢。 在被拖出房门的瞬间，王巢身躯一紧，他有信心在一秒内绞杀身边这两个家伙，当力量就要从他腰间迸发时，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ID编号4032723执令人授权转移执令人身份，巨超新星级能量体获得系统最高优先级】 【检测到主体意识陷入事件视界内部】 【检测到异常信号对主体意识产生威胁】 【紧急预案已介入，提供如下方案】 王巢怔怔听着这些话，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莫名地信任这个声音，放弃了反抗，任由两个人拖着走。 脑海中的机械女声依旧在持续说话： 【一、进入潜意识状态。CH700系统将帮助主体意识在潜意识状态中短暂影响本体】 【二、卸载异常信号。经检测，该异常信号接入端口程序防护级别较高，无法内部卸载，通过溯源坐标系判断，该信号中继源位于本体十公里范围内，请本体从外部摧毁】 【三、逃逸事件视界。有效路径计算中…】 “艹，他妈的什么意思？什么潜意识，逃逸什么东西？”王巢在心里咒骂道，“说他妈人话！” “怎么回事？”这时有个男人厉声问道。 王巢回过神来，发现他已被拖到了楼道尽头，遇到了另一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男人，不同的是，这个男人身上的防护服是金色的，显然地位高一些。 “那边出了点问题……”架着王巢的两人中有人回答道。 “嗯？什么问题？你们去哪儿？” “他选了停滞实验室，所以王教授说……” “胡闹！”金色防护服的男人怒道，“把他先扔进禁闭室，等我的指令。” “好的，唐教授。”架着王巢的两人赶忙点头，返身往回走。 王巢不动声色，任由两人把他拖进了位于楼道中段的一个房间。 等两人离开后，他打量了下这个房间。 空无一物。 他坐在地上，想了想，在心里试着呼唤：“C……CH700?” 【一、进入潜意识状态】 “怎么进入？” 【深层睡眠】 “睡觉？”王巢愣了下，片刻摇了摇头心想，“我他妈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脑子里的声音。” 不过，他还是平躺在了地板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 “你他妈让我在这种地方睡觉？” 王巢在心中怒吼。 【开启声音催眠】 一种有节奏的沙沙声在他脑海中响起，听起来像用扫把轻扫水泥地。 沙~沙~沙~沙~ “我一定是他妈的疯了……”王巢心想。 下一刻，世界骤然远去。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着。 080 恶与魔 桃子郡天台。 一座完全由玻璃构筑的金字塔型的建筑。 清晨第一抹阳光跳出德纳里山脊，跨越一千四百公里黄土荒原，穿过玻璃幕墙，投进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生态园林中。 高大的银杏、水杉、香樟冠大荫浓，叠成一片翠然，树干之下，起伏的草坪舒展开莹莹绿意，灌木，草花丛，花地被随处可见，蝴蝶翻飞，鸟鸣啾啾，空气湿润而清新，微风徐徐，满园盛夏。 茂林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边簇拥着一团团湿生植物，姹紫嫣红，绵延进清澈的池水中，两尾彩鲤摇须摆尾，姿态慵懒。 距离池塘不远，一块平坦的草坪上，放置着一个翘脚的白瓷浴缸。 MAMA一手支额，双目微闭，身躯没入温度适宜的热水中。 另一只手从水中抬起，勾出一团绵密的泡沫。 清晨的阳光恰好从树叶之间投射到这片草坪，在泡沫上折射出炫彩的光芒。 片刻，泡沫随风飘飞，下落…… 落进了血泊之中。 浴缸旁，四具被斩首的尸体倒伏，腔子里涌出的血液染红了草坪，渗进土壤中。 另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跪伏在尸体之后，他的臂膀和常人腰肢一般粗壮，即便跪着，后背高度也接近一米五。 “伯格……”MAMA慵懒的声音响起，“桃子郡封闭了，这里的肥料会不会短缺？” “MAMA，我会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 “噢，是么，什么时候？” “三……两天，只需要两天。” “明天吧，不客气。” 伯格沉默不语，长身而起，就像一头站立的黑熊。 “对了，我的小甜心呢？叫她过来。” 随着伯格远去，林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偶尔清脆的鸟鸣以及彩鲤吐水的声音。 MAMA被温和的热水包裹，看似渐渐沉睡。 突然，一个东西被扔进了浴缸中，溅起水花。 MAMA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正在下沉的头颅，鲜血顷刻染红了满缸的水。 “嗬，”她轻轻捧起那个头颅，吻了一下它的额头，随手扔出了浴缸，森然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小甜心。” 一双冰凉的手从身后突兀出现，抚上了MAMA的双肩，一个阴郁嘶哑的声音说道：“我被骗了，他将我困在了无尽的因果轮回之中。” “哦，观察者大人，”MAMA换上一副妩媚的笑容，“我该怎么做？” “在他本体中，存在着一个强大的智能系统，所以，他很快就能逃出我的事件视界，MAMA……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狩猎开始……”声音愈来愈小，如同来自地狱的呢喃。 “如你所愿……”一声令人骨酥的长吟，MAMA整个人缓缓滑进了血池之中。 —————————— 王巢睁开了双眼。 看到了白色的屋顶上有一根老旧的灯管，灯管周围呈放射状的黑色，角落里挂着蛛丝。 一张脸出现在视野中。 一个中国女人，眼睛泛红，脸上脏兮兮，短发被污渍弄得一绺一绺，看起来像个难民。 “你终于醒了。” 王巢愣了下，沙哑道：“你是谁？” “啊？我……”女人捂住了嘴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下一刻，王巢眨了下眼睛，一把推开女人的脸，翻身坐起，低沉道：“唐悠悠，你都臭了，这是哪里？” “你！”唐悠悠脸涨得通红，一拳砸在王巢肩膀上，怒道，“是我救了你，你知道吗？差一点我们就死了……”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肩膀抽动，抹了抹眼睛。 “是吗？真扫兴，”王巢瞥了一眼唐悠悠，“你最好把这些令人尴尬的哭哭啼啼收起来，不然我会忍不住弄死你的。” 唐悠悠抹了把脸，眼睛里冒火，万分后悔转移了执令人身份，埋怨自己简直昏了头。 “这里是桃子郡？” 王巢打量周围，这里像是一间餐厅的储藏室，摆满了货架，上面堆放着瓶瓶罐罐和大口袋，靠墙立着个四开门的冰柜。 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根灯管照明，显得十分昏暗。 他们所在的位置在长条房间最深处，被货架遮挡，搭了一张弹簧床，有一把小椅子。 隔了一会儿，唐悠悠才出声说道：“嗯，地铁站我救的那个小男孩的家人帮助了我们，这里是他们家餐厅的储藏室。” “现在什么时间了？” “1月13号，晚上7点。” 王巢起身站在货架的阴影里，沉默不语。 几分钟后，唐悠悠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听说过观察者吗？” “没……啊，有，在幽暗谷，我中了幻觉，听到了一句‘过去，现在，未来，观察者无所不知’。” “不是幻觉，那个家伙可以长时间维持能量体，并且把人拉进他的事件视界里。”王巢声音平静，“他和我是同类，只是更加成熟。” “那你现在……”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你转交给我执令人身份以后，CH700才开始工作？” 唐悠悠怔怔地想了下说道：“只有一种可能，CH700周围有最高决策人在场，这种情况下，普通授权会失效，只有执令人和最高决策人可以下达指令。” “你的父亲是最高决策人吗？”王巢眼神灼灼。 “啊？你见到我父亲了？”唐悠悠急切地问道。 “没有，只是问问。” “噢……我爸应该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和我不是同一个部门，CH700的研发和维护都是绝密，我只是被授权了而已。” “OK，”王巢点点头，“我被观察者困在了一个……记忆里。” “什么意思？” 王巢将他的经历讲了一遍，一直说到CH700让他进入潜意识状态：“……当我在这里醒来，发现记忆并不相通，我记得“那边”的事情，但在“那边”却完全不认识你。另外，我现在无法调动伽马能量，CH700也失去了响应。” 唐悠悠听完，唰地站起来，开始来回走动，嘴巴里念念叨叨。 直到十多分钟后，她忽然站定说道：“我们得写信。” “给谁写信？” “给你。” 081 量子叠加 昏暗的储藏室，唐悠悠正襟危坐，脏兮兮的脸上表情严肃：“接下来我帮你理解时空。你走进跃迁实验室，发生在什么时候？” 王巢抱臂站在阴影中回答道：“150年前。” “嗯，那么你觉得，‘现在’有没有可能影响‘过去’？” “不可能。” “不，有可能。我记得你说过，德纳里山的神秘人说‘必然导致必然，没有人可以逃脱因果’，当时我告诉你对多维时空的研究停留在理论阶段。” “嗯。” “我们存在于四维时空，除了长宽高三个维度，还有一条时间轴。对宏观世界来说，时间只有一个方向，人从出生到死亡，每时每刻都遵循时间的秩序，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无法预知，原因先于结果。” “继续。” “但是有一种理论，圈量子引力论，认为在普朗克尺度下，时空几何充满随机的量子涨落，时空是离散的，而且，这种理论认为黑洞内部及周围不存在单一和确定的时空，存在的是自旋网络的量子叠加。” 王巢点点头：“我当然明白你在说什么，现在告诉我结论吧。” “呃……简单说就是，在黑洞的事件视界内，时间会涨落，不同时间会量子叠加，过去未来根本没有区别，只有在观测的时候，时间才会变成确定的状态。” “OK，然后呢？” 唐悠悠认真地问道：“……你确定不是做了个梦吗？” “嗯？”王巢愣了下，伸手手指交错弹在了她额头上。 “嘶……”唐悠悠龇牙咧嘴，搓了搓脑门，往一边坐了坐说道，“如果这种科幻情节…我的天…是真实的，说明那个观察者准备修正时间事件。” “这很明显，不然是找我谈心么？唐悠悠，说点有用的好吗？” “他试图在那里改变原因，影响结果，那我们也可以，刚才说了，在事件视界内，时间是叠加的，原因和结果没有区别，所以我们可以给你写信。” 王巢皱着眉头问道：“抱歉，请问邮票在哪里买？” “呃，我找找……”唐悠悠走进货架之间翻找，片刻拎回来一把小刀，在袖子上擦了擦，走到王巢面前说道：“不用邮票，就是有点疼……” “……” 王巢反应过来：“写在我身上？” “嗯嗯。” “感谢他妈的圈理论，”王巢接过小刀，刀刃抵在手臂上愣了下，“写什么？” 唐悠悠往后撤了一步说道：“可以先打个招呼。”王巢面无表情，看样子随时会飞刀过来。 “呃，主旨就是告诉你自己不要让时间线发生改变。” 王巢想了想，握着锋刃在手臂上划动，鲜血顺着笔画溢出，他面不改色地写下了一句话：“有鬼，选B。” 噔，噔，噔。 这时，储物间的门被敲响。 唐悠悠把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歪头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女人在门外低声说道：“唐，餐厅安全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王巢无法激发黑洞的力量，不过多年的经验没有丢，俯身听了听，示意唐悠悠外面没有其他动静。 “好的，”唐悠悠回答了一声，打开了储藏室的门。 露西正独自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到王巢后惊讶道：“天啊，你醒了？” “嗯，外面怎么样？” “形势很不好，走，边吃边说。” 露西在前面带路往外走去。 从储藏室出来是一个狭窄的走廊，走到拐角处则是一个杂物间，杂物间对面另有一道门，通往厨房。 一进入厨房，两人便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中式风格。燃气灶台，锅碗瓢盆，数十种调料罐，蒸柜，炸锅，烤炉一应俱全。 从厨房再往外就是一间三十多平米的小厅，装修极为简单，白色的墙壁，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地砖，一个长条吧台上错落摆放着杯子，酒，炼乳罐子，厅中都是造型简单的绿色桌椅，厅一侧还有一个门，通往老夏一家的居所。 此刻冲外的门窗落下了卷闸，荧白色的灯光烘托出老电影中港式餐厅的味道。 唐悠悠也是第一次来到前厅，看到这熟悉的装修风格，满眼惊喜。 叮。 王巢已经拉了把椅子，坐在一张桌边，拍了下桌面上的座铃，说道：“奶茶走冰，谢谢。” “很懂啊，”唐悠悠落座笑道。 “去过几次，”王巢耸肩。 片刻，露西端着托盘走出，将菠萝包，奶茶以及几种炸出来的食物盛了上来。 吃了两个礼拜罐头，唐悠悠根本无法抵抗美食的诱惑，埋头往嘴巴里塞食物。 王巢只抿了口奶茶：“这里是几层？你的男人和孩子在哪儿？” 话音未落，通往起居室的门打开，一个矮小的男人走出来，笑道：“抱歉，确认了一下门有没有锁好，你好，王巢先生，我叫夏临。” 夏临穿着破旧的衬衣牛仔裤，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围裙，眼神明亮，笑容透着几分真诚。 “嗯，”王巢打量了一下夏临，问道：“桃子郡封闭了？” “是的，主动防御系统都开启了，全面封闭，而且刚刚收到风声，伯格从今晚开始亲自带队，全面搜查整个桃子郡，据说要寻找一个男人……”夏临语气平静。 不过，从目光中不难看出，这个精明的餐厅老板已经猜出了王巢就是MAMA的目标。 “很好，你这里有没有桃子郡的结构图？”王巢不以为意，随口问道。 “这个…没有，不过可以想办法搞到一个粗略的版本，”夏临笑了笑。 唐悠悠插口道：“谢谢你们，老夏，露西。” “不用不用，”老夏摆手，“咱们都是华人的后代，更何况您还救了夏天，只不过我能做的非常有限……” “这就够了，”王巢笑了笑，举了下杯子。 吱~~咔~~ 一个开门声突然钻进了王巢的耳朵，他愣了下，转头四顾，却发现声音并不是来自这里。 “怎么了？”唐悠悠发现了他的异常，放下了手里的面包。 “没什么，困了，你们聊。”王巢说着起身向储物间走去。 老夏和露西跟着站起，脸上都有困惑之意。 “我去看一下，一会儿聊，”唐悠悠抹了抹嘴角笑了下，跟上了王巢。 走廊中，王巢的步伐变得踉跄，接着一晃摔倒。 时间跳跃，下一刻，王巢在另一个现实里睁开了眼睛。 082 平行时空 王巢睁开双眼，看到了白色的磨砂玻璃吊顶。 “站起来，”有个男人的电子合成声在门口响起。 王巢眨了眨眼睛，翻身坐起。 那个穿着金色防护服的男人站在门口，玻璃罩下的面容模糊。王巢记得这个人被叫做唐教授。 “站起来，”唐教授又说了一次，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巢，接着说道，“你选了停滞实验室？” “嗯，”王巢点点头，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却突然愣住，发现左臂上竟然多了四个字。 他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转身，像是在思考或者犹豫，轻声说道：“唐教授，穿越时间是怎么做到的？” 说完将手臂交叉在胸前，不经意间低头看去。 左臂上有明显利刃划伤留下的疤痕，肉痕交错组成了四个字：“有鬼选B。” 什么情况？ 他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疤痕哪里来的？还组成了字？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在心底呼唤：“CH700？CH700？” 然而，那个机械女声并没有回应。 “这是绝密，你只要相信实验本身已经经过严密论证，不存在安全问题。”唐教授似乎还笑了笑。 “我改主意了，”王巢转过身，“或许150年后的世界更有趣，你说呢？” 唐教授沉默了片刻，侧过了身体：“可以，我们尊重志愿者的意愿。” “志愿者？”王巢嗤笑，迈步走出了房门，站在楼道里左右看了看，低沉问道：“唐教授，你不担心我杀了你么？” “希安卓斯的教父不是个鲁莽的家伙，”唐教授与他擦肩而过，往楼道尽头走去，“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的行为看似疯狂，其实有迹可循，似乎是在调查某件事情。” 王巢跟在后面，有些惊讶：“是吗？这一点我竟然没想到。” “你当然不会承认，”唐教授没有回头，笑道：“不过我们在测试CH700系统的混沌运算时，用你的数据做了参数，结论表明你是个自卑又脆弱的人，杀戮不过是一种自我毁灭倾向。” 王巢望着唐教授的后背，纵然穿着略显臃肿的防护服，依旧能看出他的腰背挺直，姿态一丝不苟。 而且他提到了CH700系统。 “CH700系统是做什么的？”王巢随口问道，“像咖啡机的型号。” “不，它是科学之神的约柜，我们将所信仰的一切放入其中，”唐教授话语略带笑意。 “科学家也有信仰吗？” 在美国长大的王巢了解“约柜”，那是圣经中提到的最神圣的圣物，装载着上帝在世间留下的“十诫”，希伯来书中记载，约柜存放在“至圣所”，在旧约时代，约柜所在之地象征着神同在。 “当然，我们信仰真理，”唐教授走到尽头一间房间门口，推开了门，说道，“在这里等一会儿，房间里有水和食物，稍后实验就会开始。” 王巢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里面像牙科医院的候诊室，不仅有沙发，咖啡机，杂志架，还有一台液晶电视挂在墙上。 “噢，一会儿我如果想出去散散步，出口在哪儿？” 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唐教授咧嘴大笑：“你根本逃不出这里，所以随便你，不过别人的脾气可没我好，为了少吃点苦头，我劝你还是好好待在这个房间里。”说完转身往尽头走去。 王巢的目光随着唐教授的身影一直到那扇墨绿斑驳的木门。门开合的瞬间，他发现外面似乎是个空旷的广场，能看到极远处硕大的射灯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CH700？” 【你好，巨超新星级能量体】 “刚才发生了什么？” 【最高决策人拥有系统独控权，无法越级启动】 “真他妈够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科幻电影片场吗？”王巢实在难以理清头绪，一切都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又是什么情况？”他低头摸了摸左臂上的疤痕，就像多年之前留下的刀伤。 【CH700记录了巨超新星能量体行为轨迹，是否播放】 “OK……”王巢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门，走到吧台前接了一杯咖啡，对CH700说道：“讲吧，感觉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2250年1月1日……………………】 —————————— 桃子郡。 黑暗的走廊中，唐悠悠试图把昏倒的王巢扛在肩头，却被他的体重压得一下跪倒在地。 老夏夫妻听到动静，赶忙冲进来架起了王巢，把他安置在储藏室的弹簧床上。 “需不需要找一个医生来看看，你的丈夫看起来状态很差。”露西搓了搓手，担忧道。 “呃……他…”唐悠悠脸红了一下，万幸灯光昏暗，她低头看着王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说道，“没关系，让他睡一会儿就好了，谢谢你们。” “别再客气了，唐，”老夏认真道，“我再出去探探风声，顺便找一下结构图。” 突然。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起，在储藏室深处听起来依旧如同近在耳边。 “MAMA在召集市民！”老夏转身，“怎么回事？” “难道被发现了？”露西颤声道。 唐悠悠猛地站起身：“我陪你出去，老夏，如果迫不得已，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这怎么行！”露西叫道，“你不知道MAMA的酷刑有多可怕！” “大不了一死，”唐悠悠眼神坚定，看向老夏，“你得对你的妻子和孩子负责，你得让他们安全，让夏天平安长大，走！” “唐……”老夏表情犹豫。 唐悠悠俯身握了握王巢的手，向门口走去，声音平静：“把他藏进杂物室，给我找件旧衣服。” 露西拽着老夏的胳膊：“你拦着她啊，她不能……” “露西，”老夏拍了拍妻子的手，轻轻说道，“我其实知道迟早会面对这种状况，所以，一会儿听到什么动静，带夏天藏进密室，记得吗？密室。” “不……”露西捂着嘴巴哭出了声音。 老夏挣脱妻子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同时，MAMA的声音通过无处不在的播音喇叭响彻桃子郡的每一寸角落。 “咳咳，亲爱的市民们，我是……MAMA，噢，我想说的是……呵……有几只老鼠溜进了桃子郡，而且有人在包庇他们，不过别担心，善良的伯格已经找到了他………呵呵，瞧瞧，表演开始了。” 083 无数可能中唯一的破绽 “什么？只是因为一个他妈的口令，我没有杀了她？” …… “这个女人运气很好啊，流弹都没有击中她。” ……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救她？这符合我的人设吗？” …… “FU*K，我他妈为什么又救了她？” …… “这很符合甘比诺家族的宗旨，一帮软蛋。” …… “你他妈在开玩笑吗？我应该打烂踏浪之城，让文明见鬼去吧。” …… “完全不可能，我从不，记住，从不他妈的在乎规则，没有情报贩子敢收我的钱。” …… “嗯？我为什么不走到那个什么巨型城市外面，用等离子炮轰开大门，进去把那个叫MAMA的娘们儿当众上了？” …… 【……观察者以粒子态控制了唐悠悠的中枢神经，通过肢体接触，将巨超新星能量体主体意识吸入事件视界中】 【播放完毕】 “讲完了？”王巢把手里已经凉透了的咖啡放在桌上，接着一脚踹翻了桌子，怒道：“所以我拥有了神的力量，然后因为一个蠢得像猪一样的女人，陷进了另一个女人的阴谋里，然后他妈的困在这里？” 【……正确】 “很好，这他妈很好，”王巢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我会变得如此愚蠢？” 【处于叠加态的时间，包含了事件发生的所有可能性】 【人类并不能彻底掌握思维，主观行为服从概率分布】 “这句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王巢愣了下，下一秒，有几句话在脑海中如闪电般乍现： “这种力量不属于你，观察者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你的行为毫无意义。” “你尝试了一次又一次，你在无数可能中寻找破绽，最终毫无意义。” “一切都是徒劳。” 这是德纳里山中，控制唐悠悠的那个神秘女人说的。整个故事，只有这几句“台词”没头没尾，而且并没有带给当时的“王巢”任何启发，但此刻的王巢，却突然有些明白其中未尽的含义。 CH700讲述的关于“王巢和唐悠悠”的这个故事，无论发生多少次，在此刻的王巢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他会不择手段地杀掉唐悠悠，甚至在杀判官撒雷的时候就应该将在场的人全部灭口。 然而，故事里的“王巢”并没有这么做。 接下来，蝴蝶效应产生，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影响了“王巢”的思维模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行为。 反过来说，这种情况，难道就是无数可能中唯一的破绽？ 如果这种思路成立，那么，神秘女人的话并不是对那一刻的“王巢”说的，更不是对此刻的“王巢”说的，她在跟谁说话？ 谁在主导一切？ 王巢抬起手臂，看了看刻在上面的疤痕，森然道：“你想让我选择B，然后世界太平？懦弱无能的“我”，见鬼去吧……我要弄清楚是谁他妈的在背后算计。” 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推门走进说道：“实验要开始了，跟我走。” “好的，”王巢笑得人畜无害，放在背后的手中，有一把细长的咖啡勺。 —————————— 桃子郡。 巨型城市桃子郡是一栋边长一公里，高达五百米的巨楼。 数万市民在这里出生，长大，工作，结婚生子，死亡，并且人口正在逐年递增。几乎所有人都供职于桃子郡管理会下属的部门，包括能源部，水资委，防卫部，生产部，工业部，环境部，养护部等等数十个细分部门，让巨大的城市得以正常运转。 建筑内部90层到100层是大平层，居住着上位者，90层往下，则由十字交叉的两栋楼划分出了四个天井，同时划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区域。 不同的势力，帮会，工会以楼区为界盘踞，对楼区里的市民收取费用，提供保护，并且向管理会争取权益。最后一项的意义虽然名存实亡，但那是加百列定下的铁律，即便是MAMA也常常声明市民组织完全合理合法。 十字楼中央还有一个更大的天井，称为中央天井，是集会与狂欢的地方，更是MAMA宣扬统治的地方。 四层东区通往中央天井的宽阔楼道中，密集的市民成群结队地往天井走去。 楼道里光线充足，两侧墙壁上喷满了各色涂鸦，贴着大大小小的广告和告示，墙角堆着垃圾，偶尔能看到无家可归的人躺在其中，脏得与垃圾没有分别。 空气中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尿液，垃圾的腐臭。 唐悠悠低着头，脸藏在浅粉色的盖头下，身上穿着一件艳丽的红裙子，深V快要开到腰间，然而由于她的身材实在是“贫”……所以看起来毫无美感。 老夏揽着她的肩膀，意兴阑珊地走着，嘴里骂骂咧咧：“我可是花了钱的，事儿还没办呢！” 旁边走着的一个胖子大笑：“哈哈，老夏，你这钱花得真冤，从哪层找的身材这么差的姑娘，告诉我们，下次可不能再去了。” 周围一同往前走的男人们哈哈大笑。 还有不少吹哨起哄的，另有一个女人摇晃着腰肢笑道：“你们懂什么，说不定人家是技术好呢！”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老夏咧嘴骂道：“滚蛋，没心情搭理你们，喂，美佐希子，这次是因为什么啊？” 刚才调侃老夏的女人白了他一眼：“听说有几个劫掠者偷渡进来，五层，八层有几个家伙包庇了劫掠者，噢，听说我们四层也有。” “谁这么蠢？”老夏笑了笑，“老迪卡怎么说？” 一旁的胖子哼哼了下，低声道：“能怎么办，伯格像条疯狗，老迪卡非常不高兴……” “闭上你的臭嘴，”美佐希子踢了胖子一脚，“老迪卡说了，非常时期，都管好自己的嘴，乱说话就拔了舌头。” 一阵如潮的惊呼从前面的人群中传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中央天井到了。 老夏揽着唐悠悠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 唐悠悠坚定地点了点头。 又一声哗然从前方的人群中爆发，然而，如潮的声浪无法掩盖一个撕心裂肺的哀嚎。 084 撕心裂肺 空气中弥漫着野蛮的荷尔蒙气息，热汗，粗重的呼吸，如潮的声浪，人群尽其所能地往前涌动，垫脚抻脖，盯着中央天井中的景象。 直径超过一百米的天井中，从顶部垂下一根根钢丝，吊着十多个人，有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 一层又一层，直到90层，围绕天井的护栏边，无数人拥挤在一起，看着半空中吊着的人，脸上充斥着兴奋，嗜血，恐惧，麻木。 唐悠悠被挤到了栏杆旁，瞪大了眼睛，泪水如决堤般淌满了脸颊。 在她耳中，兴奋或惊恐的声浪消失了，只有半空中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们垂吊的高度在三十层左右，十多名枪手举枪站在周围的栏杆内。 女人的丈夫刚刚被打断了腿。 腿根处炸出一蓬鲜血，接着断腿坠落。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目光随着断腿下坠，直到啪一声拍在一层的地面。 下一刻，欢呼冲天而起，前排的男人们挥舞着拳头，脖子青筋崩起，吼叫着，汗水挥洒，仿佛这一幕不是残酷的行刑，而是世界杯的决赛。 吱…… 一声刺耳的喇叭电流声传来，接着MAMA铿锵顿挫的声音响起： “背叛！” 人群山呼海啸般回应：“杀！” “反抗！” “杀！” “我是……” 汹涌的声浪又一次拔高，所有人高举双手，掌心向前，声嘶力竭地嚎叫：“MAMA!” 人群举过头顶的双手整齐划一地拍动两次，再喊：“Hu~Hu~MAMA!” 啪啪~“Hu~Hu~MAMA!” 啪啪~“Hu~Hu~MAMA!” 啪啪~“Hu~Hu~MAMA!” 一波一波的高呼与天井中的回声重叠在一起，如同带着蚀骨的魔力，将人群的疯狂推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顶峰。 伴随着山呼海啸，枪手们依次开枪。 每枪都准确打断手臂，胳膊，头颅，任由血液和肢体下坠，直到最后，钢丝上只剩下一只手臂。 接着，火像一条盘旋而下的毒蛇，从顶端冲下，在手臂处爆燃。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癫狂的脸，并将野蛮推到了最高峰。 声浪化成唯一的词语： “MAMA!” “MAMA!” “MAMA!” “MAMA!” 唐悠悠怔怔看着这一幕，心中的一切信仰都崩塌了。 她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推着，撕打着拥挤的人群，直到冲出人墙，不顾老夏的阻拦，从楼梯上冲了下去。 从四楼冲到一楼，推开人群，站到了血泊边缘。 火如同流星从高空坠落进血泊中，溅起血花。 围绕在周围的人群兴奋地俯下身，用手指沾着血液，在脸上书写MAMA，振臂高呼。 唐悠悠失魂落魄地走进血泊中，站在中央，站在残肢断臂中，站在火雨之中。 人群欢呼着将血液泼在她身上，片刻，她全身都被鲜血染红。 她仰起头，眯起眼睛。 一层又一层的人类俯视着她，一层又一层，直到90层。 “好多人啊，呵呵，好多人啊，”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凄然笑道，“爸，正义在哪儿啊？善良在哪儿啊？为什么？为什么？” 下一刻，所有人安静下来。 一楼的人群缓缓后退，让出了中间的血泊。 混在人群中的老夏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伸出的手颤抖着缩了回去。 MAMA从正对大门的电梯中走出，身后跟着壮硕如熊的伯格。 她全身笼罩在几乎透明的薄纱下，长发赤脚，一步步踩过血泊，走到唐悠悠前面，揽住了她的腰。 唐悠悠如同一个木偶一般毫无反应。 MAMA笑了笑，低头深深吻在了她的唇上。 震耳欲聋的欢呼又一次响起。 啪啪~“Hu~Hu~MAMA!” 啪啪~“Hu~Hu~MAMA!” 啪啪~“Hu~Hu~MAMA!” …… 老夏慢慢后退，直到退出人群，跌坐在地上，变得两眼无神。 —————————— 噌。 王巢拔出了咖啡勺，拖着尸体放在了沙发上，剥下了防护服穿在了自己身上。 沙发上的男人歪着头，瞪着双眼，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汪汪涌着血液。 王巢鞠了个躬，将咖啡勺轻轻放在了尸体身前，如同献上一支茉莉。转身推门走出，他左右看了看，楼道依旧没有人影，寂静无声。 “古怪，”他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 他这样的罪犯，为什么没有看守？人都哪里去了？ “CH700，你现在还有什么功能？” 【除记录、分析功能外，检测功能严重受限】 “为什么？” 【此处为绝密环境，未经授权，无法读取环境参数】 “故事里你不是可以强制突破吗？” 【此处为绝密环境，由于源程序限制，无法启动强制破解功能】 “真他妈的废物，”王巢摇了摇头，迈步向楼道尽头走去。 走到尽头，那扇墨绿斑驳的木门又一次让他产生了时曾相识的感觉。 “见鬼去吧，”他一把推开门走出去。 一个巨大的空间展现在他面前。 这个似乎处于地下的空间无法估量有多么广阔，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高度远远超过500米，无数盏高压探照灯无死角地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地面上整齐矗立着高大的吊装架，运输架，传输轨道，成套地蔓延到视野尽头。 密密麻麻的机械手臂，焊点机械臂，组装机械臂，喷涂机械臂等等组成一片钢铁丛林。 轨道旁的扫描器嗡嗡运转，指挥机械臂快速地完成切割，焊接，组装，调试一系列任务。 而每隔几百米，就有占据小半个空间的巨大封闭厢体，成批的模块化零件从厢体中顺着传送带源源不断地流出，分门别类地进入不同的区域。 王巢瞬间就明白，这是一个生产线。 产品他也看到了，是一种像潜艇一样的船。 “浮筏号，”从CH700处获取了“王巢”经历的他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就是王巢从德纳里山的实验室下坠时看到的地下空间。 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边，视野中，竟然没有一个活人。 王巢走了几步转身回看。 他出来的地方是一栋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建筑。 一栋看起来和乡村小医院一样的三层小楼。 斑驳的墙皮和掉色的油漆，显示这栋建筑非常古老。 “他妈的，人呢？” 王巢吼了一嗓子。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 只有不知疲倦的机械臂和流水线繁忙工作着。 085 潜伏的判官 人群依旧在欢呼。 老夏从人潮的缝隙中隐约看到MAMA揽着唐悠悠走回电梯。 他猛地一个哆嗦，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转身却撞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卡尔……你…怎么在这里？”老夏看清了身前之人，颤声问道。 “老夏，你很害怕？” 卡尔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黑色皮夹克，棕色的短发，新西兰血统的方脸，胡子拉碴，嘴角永远向下撇着，嘴唇紧抿，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严肃。 老夏12天前认识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开始时他还有一个瘦高的同伴，然而几天后，他的同伴消失了，只剩下行踪隐秘的卡尔。 桃子郡龙蛇混杂，人们只跟熟悉的人打交道，有时隔上两层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由于经营餐馆的原因，老夏却无法拒绝任何来店里消费的人，无论看起来多么鬼鬼祟祟。毕竟四层是老迪卡的地盘，而老迪卡在MAMA跟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大头目，因此餐馆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事。 但是，这个卡尔透着一股令他胆寒的气质。 流浪汉的装扮无法掩盖这个男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伐果断，这种气质让老夏常常想起一种人——判官。 对桃子郡的人来说，议会和判官当然是世界的主人，但不是桃子郡的主人。 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见过判官。 据说判官们会从秘密电梯直达顶层，在奢靡的享乐后，再从秘密电梯离开。 老夏之所以见过判官，还是因为老迪卡曾私下招待过一个判官，那顿美食是老夏做的。 那个判官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头盔，但从他暴露在外的嘴角，行走起坐的姿态中，老夏依旧看出了铁血浇灌出的强大。 老夏在卡尔身上，也看出了这种东西。 “我……我……”记忆一闪而逝，老夏嘴唇泛白，说不出话来。 “我们换个地方，”卡尔瞥了一眼逐渐散开的人群，一把握住了老夏的胳膊，拽着他往楼梯处走去。 十多分钟后，老夏哆嗦着打开了餐馆的卷闸。 卡尔左右看了看，将老夏推了进去，接着走进餐馆随手又锁好了卷闸。 餐厅里寂静无声。 老夏稍微松了口气，看来露西和夏天还有…已经藏好了，他因恐惧而僵硬的思维活跃起来，定了定神说道：“卡尔，这是老迪卡的地方，我可以不关心你真正的身份，但是也请你高抬贵手，这对我们都好。”说着走进吧台，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两瓶标准瓶的水，接着说道：“这个拿走吧。” 卡尔没有接，目光在周围游离，片刻后沉声道：“我叫卡尔.厄本。” “停！我不想知道！”老夏上前一步，揪住了卡尔的领子，“你是谁和我无关。” 卡尔俯视着老夏的脸，缓缓说道：“在你面前的，是永夜议会三区初阶判官，卡尔.厄本。” “你……”老夏踉跄后退，哗啦撞翻了桌椅。 这时，外面响起美佐希子的声音：“老夏？你在吗？老迪卡找你，老夏？” 啪啪啪。 她拍打了几下卷闸，似乎跟另外的人高声说道：“看，我就说老夏跑了，跑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一个粗犷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吼道：“你他妈找死！快，给我切开这个门！” 餐厅里，老夏浑身一颤，从地上弹起，仓皇地说道：“完了，完了。” 卡尔上前一步，声音波澜不惊：“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口。” “密道……密道……”老夏内心剧烈的挣扎着，这个判官好坏难辨，一旦暴露密道，露西和夏天怎么办。 嗤嗤嗤…… 电锯锋利的锯盘切进了卷闸，火星四溅。 “想活吗？”卡尔森然道。 强烈的求生欲冲上老夏的脑门，他转身往后厨跑去，卡尔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几秒后，卷闸被人一把拉起，MAMA的枪手一涌而入，之前说话的男人高喝：“给我找！” 说完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美佐希子：“你远没有那个胖子聪明。” 美佐希子双目失神，怔怔捂着脸颊。 “带她去77层，阿鲁夫的鬣狗又将饱餐。” “不！求求你！求求你！”美佐希子哀嚎着被拖走。 餐厅内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十多分钟后，枪手陆续返回前厅，都摇了摇头。 “FU*K ，这不可能，你，去找工程部的人来，带上设备，我他妈要把这里拆了！”壮硕的头领怒吼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交出那个男人，否则我将让你亲眼看着妻儿被煮熟！” 燃气灶下方，有一个狭窄的垂直管道，仅比一个成年人肩膀宽几厘米。 燃气铁管从这里通向灶台。 老夏捂着耳朵，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卡尔在上方，面无表情。 几分钟后，老夏拍了拍卡尔的脚腕，身体向下滑去。 卡尔松了松撑在管壁的手，跟着下滑。 黑暗中，瘦小的老夏快速向下滑落，但是卡尔身躯高大，他肩膀的衣服很快被磨破，接着就是血肉。 到后面，一道血迹随着滑落留在了管壁上，而判官卡尔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依旧嘴角下撇，嘴唇紧抿。 这根垂直的管道，一直延伸到地下三层，在最深处汇入了一个球形的空间，无数管道都经过这里，密密麻麻的阀门，开关遍布。 空气潮湿闷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道。 当卡尔跳下来的时候，看到老夏抱着妻儿正在痛哭，一旁的管道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男人手边搁着一个手提式汽灯，周围扔着一些绳索和滑轮，还有几瓶水。 “这里不安全，”卡尔站起身，瞥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平静道，“这些管道通往哪里？” “有去污水厂的通道。” “你怎么发现的这种管道的？” “不是发现的，我的家族可以追溯到桃子郡刚刚建立，祖辈偷偷在燃气管主走管上开了一个小口。”老夏沙哑道。 卡尔点头说道： “我奉高阶判官莫契尔的命令，潜入桃子郡，试图搞清楚MAMA的计划，但在潜入的时候，同伴犯个严重的错误并丧命于MAMA之手，导致我无法与长官及议会联系。现在，我以永夜议会之名发出征召，从此刻开始，你及你的家人将为议会工作，我，三区初阶判官卡尔厄本将恪守议会的铁律，保护你的安全。” 老夏猛地摇头，却被露西拉住，她镇定地问道：“议会的铁律是什么？” 卡尔举起右手三根手指，低沉道： “永夜将至，我从今开始追随暴君与加百列，至死方休。 我将不娶妻，不生子。 我将视议会兄弟为家人，将后背交予同僚。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 我是黑暗中的利剑。 荒原上枪火。 永夜的秩序必将在我身后建立，议会的威严必将在我手中无远弗届。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永夜议会。 凡我途径之地，唯有永夜长存。” 086 隐秘与鬼蜮 “凡我途径之地，唯有永夜长存。” 老夏喃喃重复了末尾的话，苦笑着看向妻儿。 夏天眼中闪烁着兴奋，哪个热血少年不会被这种誓言打动？他似乎忘了现下危险的处境，挥舞着拳头喊道：“我是黑暗中的利剑，荒原上的枪火，我要杀了MAMA！” 卡尔的右手三根手指并拢，轻轻放在了夏天的左肩。 “为什么选我们？”老夏盯着卡尔，“只要交出这个男人，顺便出卖了你，MAMA未必不会饶过我们。” 卡尔走到王巢身边蹲下，低沉道：“这段时间，我探听到了一丝线索，伯格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软弱，延迟封闭桃子郡是MAMA计划之一，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我看到你带着那个女人，那个被MAMA亲自带走的女人，以及这个男人，我便明白，他们就是关键。老夏，时间不多了……我了解你，更相信你。” “判官大人，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对夫妻真正的身份，”露西插口道，“我们只是……” 卡尔扛起了王巢，打断道：“辨识旋涡中的暗流，是判官最基础的技巧。该走了。” 隐约的轰隆声顺着管道传下来，显示上面已经开始掘地三尺。 老夏与妻子对视了一眼，拎起了汽灯，挎着绳子，选了一个管道钻了进去。 露西带着夏天跟随，卡尔殿后。 桃子郡这样的巨型城市建立之初，是以百年为标准进行设计，考虑到环境，气候，人文等等变化，准备了多套备选方案。 当时水资源并没有匮乏到现在这样的程度，设计者建立了完善的水循环系统。 地下三层的污水处理厂是最重要的一环。 不过，当自然界的淡水量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时，污水处理成了鸡肋。 卡尔跟随老夏三口走出管道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幕。 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尺寸巨大的调节池、混凝沉淀池、接触池几近见底。空气闷热，弥漫着铁锈味和腐臭，架在池边的大型水泵悄无声息。 四周墙皮斑驳，隐约可见用三种语言书写的污水处理技术流程，文字间没有任何复杂的术语和原理，只有最基本的操作，诸如：“顺时针拧转圆形的阀门”，“撒一些这种瓶子里的白色粉末，不要过量。” 老夏站在管道边张望了片刻，说道：“幽暗谷的‘河道’被封闭了，我们只能躲进地下二层。” “地下二层是什么区域？”卡尔四处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截钢管。 老夏面带苦笑地摇了摇头：“最早那里被设计成公共浴室，祖辈根本想不到我们连喝的水都没有。” “走，”卡尔重新背起王巢，跟随老夏，沿着宽阔的池边往深处走去。 管道出口开在中间混凝沉淀池的中部，他们一直走到接触池一角，经过更衣室，来到了一个漆黑的走廊。 老夏将汽灯举在身前，边走边说：“在MAMA掌控一切之前，桃子郡比现在更乱，每天都在死人，所以像我们这种原住民，都知道一些可以藏起来地方。”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焊死的铁栅栏将通往地下二层的楼梯封闭。 “这些地方，MAMA的人不会知道，也不可能从我们这种老家族嘴巴里问出来，”老夏笑了笑，走到铁栅栏一旁的墙壁前。 在接近地面处，有个一米见方的金属小门半开着，锈迹斑斑。 老夏打开小门，将汽灯探了进去。 里面是集成束的电线，和一排落满灰尘的仪表。 是个电表箱。 老夏用手指敲了敲仪表，说道：“都是老古董，早就没用了。”说着一俯身爬了进去。 看起来只有一米见方的电表箱，老夏竟然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只剩小腿留在外面。 卡尔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了然，电表箱内部并不是封闭的，上面有出口。 等他最后钻进去的时候，却不得不惊叹这个密道的隐秘。 从外面看，这只是个小小的电表箱，但把脑袋伸进去同样发现不了。 因为上面的出口是有盖子的。 进入的时候，盖子是虚掩的，一旦藏身，便能从里面卡死。 电表箱上方的通道是个一米方的垂直水泥槽，四周凿出了许多落脚的地方。 往上爬几米，便有一个横向的开口。 顺着横向槽再爬几米就到了尽头，卡尔察觉头顶一空，探出头环顾，竟然是一个卫生间里的隔间。 他们从坐便器的下水口爬了出来。 老夏拉了一把最后出来的卡尔，吃力地挪动一旁的陶瓷坐便器，盖在了下水口上，拍了拍手说道：“这里应该能躲一段时间。” 话音未落，卫生间外传来一声嗤笑。 嗬嗬~ 声音干涩尖细，在寂静黑暗中，听起来如鬼魅般阴恻。 —————————— 王巢行走在机械臂组成的钢铁丛林中。 身处其中，愈加感受到机械的智能和高效。 四五只机械臂围绕一个零件，以复杂又精准的节奏此起彼伏，火花四溅中，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稳定，显示出秩序的美感。 传输轨道源源不断将加工好的零件送到下一个工序。机器人不知疲倦，极少犯错，这种生产车间，本就无需人类插手。 “刚才那个最高决策人在这里吗？”王巢在心中问道。 【是的】 “在哪儿？” 【无法读取环境参数】 “FU*K，”王巢摇了摇头，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随着深入，他发现了更多细节。 比如每隔一段距离，大约四套机械臂设备，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办公桌，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或者台式电脑，圆珠笔，纸，还有一些个人物品。 显然这里应该不是一直空无一人。 又经过五个这种办公桌，王巢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桌子。 这张桌子尺寸更大一些，上面摞着高高的文件夹，桌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纸笔。 另外，还有一个马克杯。 引起王巢注意的正是这个杯子。 因为正有一股热气从杯口冒出…… “嗯？”他走上前，伸手摸了一下杯壁……果然是热的。 这里的人刚刚离开？ 他猛地跳上桌子，环顾四周。 这一刻，一种身处鬼蜮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意识到，这个地方绝对不正常。 咯噔，咯噔，咯噔。 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中，王巢突然听到了一个按动圆珠笔按钮的声音。 声音不是从周围传来，而是直接在脑海响起，就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同时，CH700发出了警报： 【异常信号源正在重新观测时间，时间确定态即将重置】 王巢虽然不了解术语，但也明白那个观察者已卷土重来。 “怎么做？” 【进入潜意识状态，脱离异常信号源观测范围】 “FU*K，交给你了，软蛋，”他对另一个“王巢”说道，接着跳下了桌子，抄起桌上的圆珠笔，俯身一缩，滑进了一旁机械臂下方的空间里。 咯噔，咯噔，咯噔。 声音愈来愈响，他的视野出现了恍惚，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以及磨砂面罩。 “他妈的……”他举起左臂，将圆珠笔刺进胳膊，划出了几个字。 下一刻，CH700开始播放催眠声。 王巢平躺，闭上了双眼。 时间，再一次跳跃。 087 鬼 黑暗中，阴恻恻的诡笑听起来异常恐怖。 夏天刚刚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消退，躲到了母亲身后。老夏护在妻儿身前，高举汽灯四处乱照。 卡尔示意一家三口藏回隔间，一手接过汽灯，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钢管，直直走了出去。 卫生间外，是一个大型公共浴室。 一半是带锁的衣柜和走廊，另一半是矮墙隔出的一排排淋浴位。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走廊，右手边便是一排淋浴头。 年久封闭，地面落满了灰尘，淋浴喷头大多锈烂掉落。走廊的衣柜全都敞着门，里面空无一物。 干涸死寂，这里连蟑螂都无法存活。 嗬嗬。 又一声阴恻恻的笑声，从黑暗深处传出。 卡尔一步步向声源走去。 汽灯橘色的光线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他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十多秒后，卡尔停下了脚步，声音就是从右前方的矮墙后传出的。 听声辨位也是判官的一项基本技能，他不会犯错。 但即便近在咫尺，那个“人”依旧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更重要的是，卡尔没有察觉到“气息”。 经常执行危险任务的判官，对隐藏的气息十分敏感，尤其在寂静和黑暗中。人可以屏息，也可以一动不动，但气息是一种感觉，如同目光一样，可以引起判官的警觉。 但这面矮墙后，没有活人的“气息”。 “嘿嘿。” 一声阴笑从矮墙后发出，卡尔猛地弓起了后背，这次声音听得更加真切，那绝对不是活人的声音——发声前后没有呼吸的气音。 双方僵持了几秒，卡尔将汽灯轻轻放在了地上，弯下了膝盖，接着猛地一弹而出，以跳水的姿态跃了出去，左手撑地的瞬间，右手的钢管已经向发声的位置甩了出去。 他就地翻滚，转身，如同猎豹一般四肢触地，目光看向发声处。 那里靠墙坐着一个人，双目紧闭，右手抬起，握着卡尔甩出的钢管。 “你是谁？”卡尔深知他刚才的手劲有多大，悄无声息地接住钢管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办到。 然而，那人没有任何回应。 “嘿嘿。” 一声窃笑，竟然从那人怀中的盒子里发出。 卡尔肌肉紧绷，保持四肢触地的姿态，缓缓靠近，看清了发声之物。 那是一个正方体金属盒子，有一红一蓝两根线从盒子顶端伸出，顺着衣领，绕到了那人脑后。 突然。 那人睁开了眼睛。 卡尔身形一动，抢到了那人身前，一拳将他抡了出去，就地一滚，钢管已抄在手里。 下一刻，一道黑影猛地从黑暗中扑出，一脚蹬在卡尔胸口。 这一脚迸发的力量完全不像人的力量，将壮硕的卡尔踹飞。 黑影呼得纵身飞起，跳到了卡尔身前，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反射着汽灯的橘色光芒。 咔啦。 一声骨裂的脆响，卡尔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量骤然一轻。 借着汽灯的光线，他看到那人的脖子被扭转了180度，脖子上的肌肉像毛巾一样被拧成了麻花，脸上还保持着一抹冷笑。 王巢站在其身后，缓缓收回了双手。 咚。 尸体倒地。 卡尔揉了揉胸口站起身说道：“你醒了？” 王巢看着判官沉默不语。 “我叫卡尔厄本，三区初阶判官。” 话语未落，惊变突生。 那具绝无幸理的尸体像壁虎一样噌得一声窜了出去，爬到汽灯光线之外的黑暗中，僵硬地站了起来，脖子已断，头颅垂在胸前，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王巢。 这一幕，即便是王巢和卡尔也感觉到一丝凉意。 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尸体”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一动不动。 卫生间那边脚步声响起，老夏带着妻儿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其实，卡尔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王巢便醒了过来，老夏简略叙述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随后浴室里便传来搏斗声，王巢立刻冲了出去。 外面安静下来后，老夏三口实在不敢再呆在黑暗里，此刻看到王巢和卡尔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然而再往前走了几步，他们看到了那具尸体。 露西和夏天同时尖叫起来，老夏却伸出手，手指颤抖着，嘶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认识他？”王巢脸色平静。 “希拉.普特南！他明明被老迪卡处决了，我亲眼所见！” 随着老夏的话语，尸体缓缓退进了黑暗，沙哑的声音传出：“好久不见，老夏。” 老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一个人脖子都断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来自……神秘的……” 希拉低声呢喃，如同念诵一种咒语，念了半截戛然而止。 因为王巢走到了浴室隔间里，脚踩着那个正方体金属箱子，看着希拉笑了笑。 “呃……别，我投降。”希拉得声音瞬间恢复正常，两手捧着脑袋放到正确的位置，像拧瓶盖一样左右一拧，脖子咔一声恢复原状。 “机器人？”卡尔问道。 “是的，”希拉走进光线范围内，对王巢说道，“阁下，请把脚从我的脑子上挪开，这样很没礼貌，谢谢。” “噢？”王巢蹲下，拍了拍金属盒子，“老夏，我记得有一道中国菜，叫脑花刺生。” “请你相信，我的脑子非常有价值。”希拉耸耸肩。 “别相信他，”老夏怒道，“他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当年有个叫妖妮的女人救了他的命，带着他来到桃子郡，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水，投靠了白皮帮，前一段时间，他又一次背叛了帮会，老迪卡为此喝下了一整碗阿鲁夫的人肉汤。” 王巢愣了下，是他？妖妮提过这个家伙，知道如何制造水，更知道一些很古老的秘闻。 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嘿嘿，人往高处走，老夏，”希拉嗤笑了声，“事已至此，不妨告诉你们，我已经活了200年，什么妖妮，老迪卡，你们所有人在我看来，都是一柸黄土。只有我，希拉普特南，拥有永恒的生命！” 088 真相 悠长的生命意味着什么？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理解。 老夏一家三口满脸震惊，大脑一片空白，就像在听神话故事，判官卡尔则想到了议会，怀疑这个希拉来自决议庭的实验室。 而对于王巢来说，希拉是一座桥梁，关联起过去和现在。 不过，希拉普特南的智慧与他的年龄显然不匹配，他无视王巢和卡尔的目光，对老夏一家的反应很满意，自得地说道：“诸位，追随我，你们将亲眼见证人类文明的荣光，要知道，200年前，我是家喻户晓的领袖，无数人臣服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垂怜。” 说着，他的衣服撕裂，四肢关节随意扭转，头颅旋转180度，脖子上的“肌肉”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啪啪啪… 王巢鼓起掌来，卡尔和老夏一家三口愣愣转头看向他。 “怎么？”他笑了笑，“这个玩具不够有趣吗？150年前，这样的玩具可是售价2500美元。” “……” 虽然不知美元是什么意思，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当然希拉普特南更加清楚，他停止了显摆，脸上的仿生皮肤准确地做出了一个呆呆的表情。 “你……怎么……不，你在胡说什么！” “在我把你的脑子糊在墙上之前，你还有一次机会说点有用的，”王巢随手拎起金属盒子，在手中抛起，接住。 希拉的目光随着盒子上下，片刻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你获得了永生者的追随，我将以奉献我的忠诚，我的荣耀……” 王巢摇了摇头，握着金属箱子一角，手猛地用力掀开了盖子。 卡尔和老夏不禁往前凑去，同时看到了奇景。 一个光滑透明的圆球，里面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悬浮着一个完整的人类大脑，看起来像个乳白色的大个儿核桃仁，沟壑褶皱在微微蠕动。 圆球顶端有一个金属盘，向内深处十多根触手刺入大脑，向外伸出两根线。 两根线的末端是一个柱状的插头。 “我说，我说，求求你，”希拉赶忙停止了誓言，用膝盖爬了两步，央求道。 王巢拎出了玻璃球，再次上下颠着，笑了笑：“再见。” 说着高高抛起，两手背后，玻璃球到达顶点，快速坠落。 “不！！”希拉哀嚎，“缸中之脑！我全说！” 噔。 王巢伸脚垫了一下，玻璃球从他脚面滚落，咕噜噜滚到了墙角。 “我跟随老师希拉.普特南研究生物化学，神经学，后来我们有了重大突破，将一头猩猩的大脑在体外完整地保存并激活，又过了几年，我们成功把它与仿生机器人的处理器联结，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突破，我们将名垂青史，希拉普特南将带领人类走向永生！哈哈哈哈……” 希拉狂笑着，却发现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尊敬，只有……悲哀和嘲讽。 卡尔低沉道：“朋友，那你是谁？” “我？”希拉愣了下，“我当然是希拉……噢，不，我是谁……我…老师……嘿嘿嘿嘿……”他阴恻恻地笑起来，“老师，你是如此的懦弱，你不愿用人做实验，我们注定籍籍无名，但是我，希拉普特南要受万众敬仰，我是永生者！所以啊，嘻嘻……我只能杀了你……” “嘻嘻嘻嘻嘻嘻……” 昏暗的公共浴室里，回荡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阴笑。 在场的人已经明白，这位生物学家，在杀了老师的那一刻就疯了，那一刻，他成为了希拉普特南，罔顾人伦地进行了人体实验——用他自己的脑子。 “一个很棒的睡前故事，”王巢点点头，走上前，猛地甩了希拉一巴掌，“我们不关心这个，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MAMA的计划是什么？降临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把掌将希拉打了一个趔趄，却也让他从疯癫中清醒，他似乎忘了刚才的话题，哀嚎了一声：“缸中之脑！”扑到了玻璃圆球前，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低声说道：“我跟随老师希拉.普特南……” “闭嘴，”王巢怒道，“MAMA的计划是什么？” 希拉意兴阑珊地抬头瞥了一眼几人，轻柔擦拭着玻璃球，随口道：“嘿嘿，MAMA真是个疯狂的女人，你们知道吗？她投靠了外神，从去年开始，一直在桃子郡顶层制造一架望远镜，天啊，她想让外神再一次降临，全人类都要完蛋！” 这句话让卡尔猛地失控，他上前一把揪住希拉的领子：“这不可能！议会无时不刻地监控全球，不可能注意不到这种危机！毁灭了世界，MAMA能得到什么？” “判官，”希拉看着卡尔的眼睛，“你们只是暴君和加百列的狗而已，无知的傀儡，可笑，或许那两位还活着的时候，MAMA没有机会，可现在？你的同伴被MAMA吊死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议会已经没落了，朋友。” 卡尔胸膛起伏着，双眼迸射着怒火，他一把握住了玻璃球。 “别动，”一把匕首抵在了卡尔脖颈上，那是希拉的匕首，被王巢握在手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的主人剽窃我的称号，但显然这个玩具说的没错，没有什么组织内部是绝对干净的。” 卡尔缓缓松开了手，转身盯着王巢的眼睛：“你不了解议会，更不了解我。” “你他妈的，”王巢歪头说道：“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浪费时间？我赶飞机，好不好？”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左臂，指了指手腕，却突然一愣，看到左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行疤痕，上面写着：“Denali ， kill Observer。” 翻译过来则是：“德纳里，杀了观察者。” 王巢不动神色放下了手臂，心中思绪不停。 希拉坐在地上，整理了下衣领，嗤笑道：“判官，他说的对，议会内部一定有问题，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MAMA就快成功了，募集任务只不过是一种迷惑别人的伎俩，望远镜已经建造完成，不过她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老夏颤声道。 “哈，一个可以操控望远镜的科学家，”希拉昂首道，“比如我。” 老夏愣了下说道：“所以你藏在了这里？你不是生物学家吗？” “拜托，老夏，你的脑子只能用来做菜，”希拉拍了拍玻璃球，“100年来，我从未有一刻停止收集知识，我当然会操纵那个望远镜，拜托，你们应该更尊重我一点。” 王巢仰头看向天花板，轻轻问道：“那个望远镜叫什么名字？” “呃……听好了，超级反射通讯望远镜！” 老夏吸了口冷气，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厉害。 “不，”王巢深吸了口气，“它叫相控阵射电望远镜，你不会操纵它，但有一个人会。” 希拉干笑了下，赶紧闭上了嘴。 下一刻，老夏猛地冲到王巢身前，瞪大了眼睛问道：“天啊，唐悠悠？” 089 MAMA 桃子郡顶层。 玻璃金字塔之下，是一个打通了两层的空间，长一公里，高15米。 唐悠悠站在一侧墙壁镶嵌的钢网栈道上，俯视着由天线组成的“草坪”。 一支由六根钢丝固定的白色细杆，竖立在一块五米见方的黑色金属网中央，组成了一种叫做半波振子的接收天线。 200个这样的天线一个接一个，铺满了整层。 头顶是由白色圆形锅状天线组成的弧形穹顶，正中央一道蓝色的纤细激光与地面一个直径5米，同样是锅状的圆形天线中心连接。 MAMA站在唐悠悠身后，将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柔声说道：“很美，不是么。” “你背叛了人类，”唐悠悠木然道，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哀或者恐惧，甚至没有失魂落魄，只有一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MAMA将下巴搁在唐悠悠肩头，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这不重要，观察者说，你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科学家。” 听到“观察者”，唐悠悠的眼睛恢复了一丝神采，她怔怔问道：“观察者在哪里？” “噢，他累了，呵，他是个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我听说时间旅行非常令人困扰，是吗？” “累了？” “嗯哼，累了，所以我让他休息一下，宝贝，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MAMA吐气如兰，嘴唇轻触唐悠悠的耳垂。 “你在做什么？”唐悠悠迷茫地喃喃道。 “救赎，”MAMA如同不堪疲惫一样闭上了眼睛，“救赎这个黑暗的时代。” “你只想救你自己。” “anyway ，宝贝，你会操纵那台美妙的机器吗？” “会。” “你可真棒，亲爱的，”MAMA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唐悠悠，“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等我死了以后，”唐悠悠笑了笑。 MAMA同样轻笑：“宝贝，你会改变主意的。” 突然，中央纤细的蓝色激光中断了，所有光源同时熄灭。 一个阴郁嘶哑的声音回荡：“MAMA，你的愚蠢令人困惑……” 唐悠悠感觉到MAMA身上的肌肉猛地一紧，巨大的力量瞬间勒得她快要吐出来，接着森然的冷笑在耳边响起：“观察者，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为你准备的泳池舒服吗？” “嗬嗬……你什么时候发现重水对我的储存器会有影响？” MAMA的身体一松，懒洋洋地揽着唐悠悠的肩头，嗤笑道：“原来观察者也喜欢和人闲聊？噢，我明白了，啊哈，我们伟大的观察者是不是在求饶？” “卑微的四维时空碳基生物啊，你永远无法理解……”观察者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带着窸窸窣窣的电磁噪音，“你的行为，将为四维宇宙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来自阿贝尔2218星系的文明自身难保，不管他们许诺了什么，你能得到的，唯有永恒的死寂……” MAMA仿佛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观察者…自身难保的是你，我请来的帮手让你满意吗？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猜不到吗？你全部的力量都来自那根金色的柱子，什么来着，噢，储存器……你太相信我了，宝贝，你知道一切，但是不了解一个人类的词语叫做权衡，你给的价码太低了，观察者。” “原来如此……那个降落地球的伽马基生物还活着…她掩盖了你的行为…她在哪儿？” “你猜。” “嗬嗬……王巢很强大，那个伽马基生物同样令人意外，但你犯了最严重的错误。” “噢？” “你低估了观察者……” 嗡！ 所有射灯同时亮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亮，光线瞬间将空间照成一片炫白。 唐悠悠却眼前一黑，意识变得混沌。 她的思维如同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井口像一个圆形的光斑，急速远去。 —————————— 轰隆！ 整个桃子郡震动了一下。 地下二层的浴室里，顶上的灰尘和墙皮簌簌掉落，呛得老夏三口咳嗽起来。 卡尔急促道：“那个被MAMA带走的女人会操纵望远镜？” “哈哈哈，大家一起完蛋，”希拉幸灾乐祸地嚷嚷，“刚才的震动说不定就是望远镜开动了，各位，趁着世界末日没来，我要出去喝一杯。” 他刚站起来，发现王巢的目光扫来，赶忙又坐了回去，紧紧抱着他的脑子。 “唐悠悠虽然是个蠢货，但她是个硬骨头，没人啃得动，”王巢面无表情，“不过，时间确实不多了，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时，一阵喧哗从外面响起。 浴室内所有人同时噤声，变成凝固的雕像。 “FU*K，人呢？这他妈是死路！”一个粗犷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响起，“污水谁在管理？谁？” “我！我，大人。” “FU*K ，你他妈的过来，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没有，绝对没有，唯一的出口就是之前那帮劫掠者偷渡进来的排污口，绝对没有别的出口了。” 一阵铁门摇晃的咔啦声传来，粗犷的声音怒吼：“这个栅栏他妈的没有痕迹，这里一定也有什么秘密的通道，跟上面一样！” 一声枪响。 接着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哀嚎起来。 “你他妈地告诉我，这里有没有密道！” “绝对没有……啊……啊……我不知道……因为偷渡，史密斯被处决了……我只是他的副手，我不知道啊……” “FU*K，FU*K，你，让工程部的人来，把这个铁栅栏给我切开！” 突然，有一个慌慌张张地脚步声传来，有个人嘶吼：“快！快！伯格召集！顶层出事了！” “FU*K，那这里怎么办！” “见鬼！MAMA在顶层！你他妈的傻了吗？”那个声音透着极度的恐慌。 MAMA不仅是桃子郡的老大，更是所有人心中的旗帜，无论如何不可以倒下。 “快走，FU*K！” 一阵密集的拉栓上膛声，所有枪手发疯一般冲了出去。 黑暗的走廊中，除了脚印和血迹，什么都没留下，连那个受伤的家伙都趁机溜走了。 老夏三口长长松了口气，老夏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喃喃道：“差一点。” 王巢对希拉说道：“你只有这么一个玩具身体，怎么探听到MAMA的机密？” “嘿嘿，玩具？不，我的这具身体是改造过的，”希拉说着，伸手抠下了自己的眼珠，扔在了地上。 白色的眼珠竟然在周围快速滚动起来，悄无声息，蓝色的瞳孔不停的放大缩小，显然能看到视野中的东西。 希拉的嘴角咧开，笑道：“你们想不想知道桃子郡哪个女人的身材最好？” 然而，在场的人没人笑得出来，这一幕实在令人作呕。 王巢一脚踩住了滚动的眼珠，说道：“你是个有用的玩具，但我很讨厌四肢……所以，你的脑袋也可以这样滚吗？” 希拉愣了下，赶忙说道：“不用，不用，拿着这个我就能和你们沟通。”说着掏出一个小小的入耳式耳机。 王巢接过耳机，同时一把抢过希拉怀里的“缸中之脑”，顺手扔给了老夏，说道：“你呆在这里，一旦这个家伙停止说话，就把里面的脑子做成脑花刺生。” “啊？什么停止说话？”希拉怔怔问道。 王巢把耳机塞进耳朵，捡起了眼珠，说道：“随便说什么，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我，一刻都不准停顿。” 不顾希拉的抗议，他转身准备出去时，卡尔走到他身侧说道：“这件事，议会必须了解所有细节。” “随便，”王巢耸耸肩，“我和莫契尔有很好的交情。” “嗯？你见过莫契尔阁下？” “当然，我们相处非常愉快。” 090 恶鬼的频率 王巢不急不缓地跟随卡尔，行走在黑暗的走廊中。 按照计划，他们原路爬出，准备去污水处理厂搭乘电梯前往一层，再换乘另一个相对隐蔽的电梯前往60层。 希拉认为枪手们虽然大多向顶层集结，但是很多固定的岗哨集中在60层往上，以目前的情况，他们乘电梯最多安全地到达60层。 耳机中，希拉喋喋不休地絮叨着桃子郡的琐事，显然看管他的老夏十分敬业，让他丝毫不敢停顿。 不过，这只是干扰希拉动歪脑筋的一种方式。 王巢并没有认真地在听，而是在走神。 这次醒来后，他对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而手臂上的疤痕清楚地表明“王巢”做了很多事情，唐悠悠的推测出现了偏差。 “德纳里”这个词说明“王巢”在做的事情与德纳里山有关，“杀了观察者”倒很好理解，证明在沉睡前，“王巢”又一次遭遇了来自观察者的威胁。 他想了想，与德纳里山有关的只有那个神秘的文明存续计划，那个被称做唐教授的男人或许真的就是机密视频中的男人，也正是唐悠悠的父亲，那么，“王巢”正在调查的事情，便在一步步接近当年的真相。 另外，CH700显然也被困在了那个时空中，导致王巢现在无法联系上它，按照CH700的计划，每当那个时空的“王巢”沉睡，他便会在“现在”醒来。 “他妈的……”王巢在心中咒骂。 那个时空的“王巢”是由他的意识生成的，此刻却在独立活动，他反而更像个主体意识的投影。 这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至于眼下的情况，则更加不容乐观。 唐悠悠处境危险，而观察者的能力实在难以揣测，他目前无法调动身体的伽马能量，只剩下增强过的身体素质，这次行动只能时刻保持谨慎。 仿佛回到了150年前，他在悬崖之间走钢丝，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电梯在前面，对，就是那个门。” 希拉在耳机中叫道，他的眼珠被卡尔持在手中，左右旋转扫视着周围。 王巢回过神来，越过卡尔走在前面，拐进了调节池边大型水泵后的一个小门，发现果然有一部狭窄的电梯。 电梯门打开，里面脏得像个乡村厕所，角落里还有一摊黄色的尿渍，厢壁上喷着乱七八糟的涂鸦。 电梯空间逼仄，两人只能前后站。 王巢从不把后背交给别人，迈步先走了进去，卡尔随后走进，按下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关闭，开始上行。 希拉在耳机中说道：“这部电梯位于东区一角，出去就是一片餐厅和典当行，杂物店，人很多，你们混在人群中，顺着楼道往西走，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西区，那边是废弃的接待室和休息区，岔路非常多，到时候按我说的走。” 王巢嗯了一声，目前众人利益一致，希拉虽然疯癫，也不可能故意带错路，否则他将和全世界一起玩完。 电梯还在嗡嗡上行。 突然，王巢抬起了头说道：“不对劲。” 卡尔侧身靠墙问道：“怎么了？” “这种感觉……不对，这……”王巢仰着头，眼角抽动，失去了掌控伽马射线的能力，他的目光没有了穿透性。 卡尔没有回应。 王巢的目光一转，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壮硕的判官直直站着，头颅以接近90度歪向一边，闭着眼睛，脸上流露出一种聆听的神情，就像有曼妙的仙乐从天而降，让他侧耳倾听。 惨白的灯光下，这副姿态宛如被恶鬼操控。 耳机中希拉发出惊恐的尖叫。 王巢皱了皱眉头说道：“闭嘴！”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下一刻，门外的景象映入眼帘。 电梯正对着一个圆形的小广场，正对面是一间二层的餐厅，亮着红色的霓虹灯牌。 小广场上站满了人，全都如雕塑般凝固，姿态与卡尔完全一样，笔直地站立，歪着头聆听。 “恶鬼！”希拉以更大的音量尖叫起来。 王巢面无表情地走出电梯，左右看了看。 两条相互垂直的楼道在小广场交汇，从这里能看到笔直楼道中同样站满了人，他们大部分面朝不同的方向，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顶上的光源将楼道照得亮如白昼，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同时停下正在进行的事情，原地站定，侧耳聆听。 王巢再一次仰头，轻声说道：“希拉，一楼的地板有多厚？” “呃…呃……”希拉停顿了一下说道，“不清楚具体的厚度，至少2到3米。” “这个频率……” 王巢终于想起，这是德纳里山那个神秘女人的气息，周围的空气正在以伽马回响振动。 与他的目光无法穿透太厚的混凝土相似，这种散逸出的振动无法影响到地下，所以身处地下二层的希拉和老夏三口没事，电梯中的卡尔开始时也没有什么异常。 这种振动竟然能造成这样的效果，王巢不得不承认，在伽马射线的应用上，他的技巧与神秘女人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希拉却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事实，在耳机中吼道：“什么频率？恶鬼的频率？这不可能，大脑不是机器，运动神经传递冲动时可以被影响被阻断，但不可能被操纵做出具体的动作，更不可能让所有人做出完全一样的动作！” “从现在开始，忘了科学吧。” 王巢嗤笑了一声，走回电梯扛起了卡尔，如同扛起了一座人形雕塑。 “带路。” “这边，这边。”希拉的眼珠在地面上转了一圈，向一侧的楼道滚去。 王巢不急不缓跟在后面，片刻路过了十多个呆立聆听的枪手，从他们面向的方向判断，说不定就是刚才搜索地下二层的那帮人。 楼道里极为安静，只有中央空气交换系统嗡嗡的声响，不知哪里传来的茶壶开了的哨声，以及某种气体泄漏的嗤嗤声。 王巢从凝固的人群中穿过，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 凝固的仿佛不是人，而是时间。 尤其每个人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看得越来越多后，连王巢也开始怀疑，那个神秘女人是不是拥有来自美杜莎的魔力？ “你是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王巢身形一顿，猛地转身，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看起来像一个以乞讨为生的流浪者，正歪头打量他。 于此同时，他感觉到肩膀上卡尔的身躯变得没有刚才那样僵硬。 “这些人要醒来了，”王巢的目光快速在周围扫视，已经有人开始微微颤动，更不妙的是，这里距离刚才的那帮枪手并不远。 “怎么回事？他们在动！”希拉喊叫着，眼珠滴溜溜滚了回来。 “进去！”王巢一把推开身边最近的一扇木门，走了进去。 在门闭合的瞬间，眼珠跟着溜了进去。 下一刻，王巢的耳机中传来希拉幸灾乐祸的笑声：“oops，完蛋。” 这是一间小小的酒吧，昏暗的灯光中，十多个帮派分子穿着各异，手中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同时睁开了眼睛。 091 四层 卡尔.厄本性格沉闷，寡言少语，虽然整个判官生涯，他从未失手，却依然只是个初阶。 不可否认，很多判官早已遗忘了永夜铁律，沉沦于及时行乐，但遍布全球的永夜塔中，不乏真正尽忠职守，打击罪恶的判官，卡尔.厄本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被排挤，他曾多次单枪匹马地冲进劫掠者的营地，然后浴血归来，没人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渐渐地，没人再敢轻视这个沉默的男人。 当然，进阶依旧与他无缘。 高阶判官莫契尔下达的任务模棱两可，更多只是一种愤怒情绪的宣泄，卡尔清楚这一点，另外两个初阶判官同样知道，所以，其中一个停步于桃子郡外，随意找了个理由消失在幽暗谷，而另一个则漫不经心，根本不把MAMA放在心上。 然而，这一次，桃子郡变成了有来无回的地狱。 当那个交情浅薄的同僚被MAMA吊死时，卡尔.厄本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他下定决心调查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并审判猖狂的桃子郡女王。 随后经历的一切超出了卡尔.厄本的想象，遇到希拉和王巢后，事情变得更加令人无法理解。 电梯中，一种神秘的力量击中了他的脑子，那一刻，他听到了暴君的声音。 是的，他连暴君的样貌都未见过，更别说声音，但是他就是知道，那是暴君。 伟大的元首喃喃低语，就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朋友，与他述说着战火纷飞的日子，讲述着每一个枕戈待旦的凌晨。 可惜，清醒的一刻，卡尔.厄本忘记了暴君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元首反复呢喃：“只有一次机会。” 睁开双眼，他看到了王巢。 斑驳的木头吧台前，王巢侧身坐在一把高脚凳上，一脚垂下，右手肘撑在吧台上，右手指间夹着一支卷烟，苍白的手上沾满了血迹。 他的目光怔怔看着前方，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耳朵，高挺的鼻梁显示着中美混血血统。 一身黑色的连体保温服上则到处都是鲜血，有的还顺着布料的纹路蔓延滴落。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每一具尸体的脖子都被扭断，并且大多肢体残缺。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你醒了？”王巢吐出一口烟，站起身来，走到卡尔身前，递给他一支卷烟。 坐在沙发中的卡尔厄本接过那支皱巴巴的手卷烟，叼在唇间。 王巢又扔过来一个打火机，说道：“顶层的事情很严重，伯格发布了禁令。” 嗤，卡尔点着了烟，深深吸了口，烟草燃星亮起，他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喧闹以及慌乱的的脚步声。 同时，遍布桃子郡的喇叭正在循环播放：“从现在开始，直到桃子郡解除封闭，所有人待在室内，楼道里游荡者，杀！” “计划得改变一下，”王巢摁灭了烟蒂，“希拉认为我们应该爬空调管道，但我很讨厌这个方案。” 卡尔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的一位老相识也来了这里，她散逸出的力量让你陷入了昏迷，后来我带着你拜访了这个小酒馆，可惜我和这几位性格不合，相处不太愉快。”王巢笑了笑。 卡尔看着地上的血泊沉默了片刻，起身说道：“如果我们能到达四层，可以找议会的线人想想办法。” 希拉的眼珠一直停留在门口，显然担心沾上血迹，这时原地转了几圈。 “太凶残了，太凶残了，怎么能随便杀人呢？” “嗯？” “啊，杀的好，说到哪儿了？四层……我想想…啊对，再往前走有一个电路检修槽，这种情况，里面应该没有人，那个槽最高可以爬到10层。” “电线槽，可以到四层，”王巢对卡尔说道。 卡尔点点头：“议会的线人非常可靠。” “出发！出发！”希拉在耳机中嚷嚷。 王巢随即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个缝隙看了看，外面的楼道已经安静下来，遍地都慌乱遗留的垃圾，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鞋子。 咚咚咚咚，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短裤短袖，抱着一个足球从酒吧门前跑了过去，脸上毫无血色，显然被吓得不轻。 “走。” 王巢走出酒吧，跟在眼珠后，快步往前走去，卡尔紧跟其后。 十多分钟后，左侧墙壁上出现了一个两人宽，两米深的槽。 槽里是十多根包着黑色绝缘胶皮的粗电线。 一侧槽壁上镶嵌着U字型钢筋组成的梯子，一直通到5米高的楼顶，那里有一个圆洞，可以顺着继续往上爬。 两人不再犹豫，顺着爬了上去，他们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攀爬时如履平地，只花了几分钟就到达四楼。 四层的居民更多，此刻还能听到纷乱的脚步声，有女人哭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也有男人愤怒地咒骂着什么。 卡尔对四楼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王巢往西区走。 不停的有人从他们身边仓皇跑过，没人再有精力关心陌生人，一路十分顺利。 这一段足走了半个小时，卡尔突然停下，示意王巢到了。 王巢仰头看了下霓虹牌，上面写着“三个火枪手酒吧”，他跟在卡尔身后走进酒吧。 希拉的眼珠在他脚边滚动，滚进酒吧的一刻，希拉又一次在耳机中叫道：“FU*K ，饶了我吧，运气太差了吧！” “三个火枪手”的面积与一楼那个酒吧相差无几，装修同样老旧，这次倒没有满堂的帮众，只有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希拉颤声道：“见鬼，老迪卡。” —————————— 永夜城。 此刻已经凌晨三点，灯火辉煌的永夜城里寂静无声。 这座夜不闭户的城市，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即便空无一人的后半夜，走在街道黑暗里的迪迪薇兰也没觉得害怕。 当然，主要因为她前面还走着一个气鼓鼓的年轻人——倒霉的王唐。 “迪迪薇兰！”王唐又一次停下脚步，转身吼道，“你跟着我干嘛！” “哼，”七岁的迪迪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聪慧，双手抱臂，晃动着两个羊角辫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最近鬼鬼祟祟地收集地图，装备，不就是想溜出去找幽暗谷里的那张照片……” “嘘……”王唐上前两步，左右看了看才胆战心惊地说，“你究竟想干嘛？” “哈，我也要去。” “什么？！快杀了我吧，你要带着你的奶瓶，和我去荒原上冒险？你觉得劫掠者看到你会微笑着给你冲一瓶奶粉吗？” “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喝奶，二，我的智商比你高，我会雇一个保镖，而不是像你一样准备出发去流浪，另外，你带碗了吗？” 王唐愣了下：“带碗做什么？” “哼，方便要饭，”迪迪做了一个非常成人化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你！那我们各走各路！”王唐实在拿这个小女孩没办法。 “好啊，”迪迪伸出手，仔细端详着自己染得花里胡哨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一定比你快，到时候别怪我阅后即焚，哎呀，多么珍贵的照片……呼，没啦。” “我……”王唐深吸了口气，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本身就是个错误，他应该好好呆在永夜城，继续当图书管理员。 现在想想，档案室这个工作也挺好。 突然，迪迪瞪大了眼睛，看向一个方向，嚷嚷道：“火，火。” “哼，”王唐才不会上当，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转头，后脑勺上就会挨迪迪的巴掌。 “不是，不是，没骗你，快看，火！”迪迪已经急得快哭了。 那副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王唐猛地转身。 远方的黑暗中，大火冲天而起，那是永夜议会的方向。 随后，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彻永夜城。 092 老迪卡和酒保 盘踞桃子郡四层的白皮帮，主要成员全部隶属运输部。 主要工作有两项，运水，运油气。 运重水的车队往来于桃子郡与死海岸，运油气的车队则跑西部油田。 由于重水与水的化学性质类似，在水资源匮乏的情况下，工业用水只能由重水替代，但总用量并不高，再加上德纳里山上的劫掠者团伙经常找麻烦，因此白皮帮在西部的经营更为坚实。 能占据一整层的帮会并不多，白皮帮的老迪卡极为著名。 这也是他对妖妮的通缉令能广泛传播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从没有人怀疑老迪卡对MAMA的忠诚，他是最早支持MAMA的头目之一。 “三个火枪手”酒吧里一片漆黑，每张桌子上放着一盏汽灯，橘黄的灯光将屋里照得影影绰绰。 老迪卡个子不高，身体强壮，穿着一条磨白了的牛仔裤，上身一件黄色的短袖，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浓密的卷曲胡子遮住了嘴巴，叼着一根雪茄。 “卡尔，什么事让你变得如此鲁莽？”老迪卡的声音粗砾，就像荒原的风沙。 “Fu*k me ~老迪卡是议会的线人？”耳机中，希拉震惊地嚷嚷。 卡尔沉默不语，瞥了一眼吧台内的酒保——一个膀大腰圆的褐发女人，穿着一件黄色起球的毛衣，上面满是一块块的污渍，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注意到卡尔的目光，女人挑了下眉头说道：“看什么？没钱滚蛋。” “他们的酒我请了，两杯麒麟生啤！”老迪卡笑起来呼噜呼噜像个蛤蟆。 王巢的目光在老迪卡和胖女人身上来回流转，一动不动。 很快，卡尔和老迪卡都注意到了王巢的异样。 “老迪卡一直是议会的人，”卡尔站在原地说道。 “怎么了，怎么了？”希拉兴奋地叫道，“是不是不对劲？开打开打！” 王巢摇了摇头，刚才有一瞬间，他又一次感受到了神秘女人的气息，而且近在咫尺，但是在卡尔说话的时候，气息消失了。 难道那个酒保有问题？ “这位朋友来自哪里？”老迪卡脸色变得阴沉。 “他是旋涡的核心，老迪卡，”卡尔走到吧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时间紧迫，我们需要马上去顶层。” “你一定是疯了，卡尔厄本，这是自杀。” “我说过了，时间紧迫，我没时间向你解释，”卡尔把酒杯顿在吧台上，嘴角更加下撇，表情严肃。 “美女，这杯啤酒帮我加冰，谢谢，”王巢好似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只在意吧台上的啤酒。 胖女人面露不耐地拎了冰桶走过来，伸手去拿杯子。 在她的手接触杯子的瞬间，王巢顺手拾起一旁托盘里的叉子，噌一声将女人的手钉在了吧台上，力量之大，叉子直接穿透了木板。 “啊！”女人扑在吧台上，声嘶力竭地哀嚎起来，另一只手颤抖着握住叉柄，却无力拔出，眼泪鼻涕淌满了脸。 王巢眯起眼睛，观察着女人的反应，完全无视抵在自己太阳穴的枪口。 老迪卡握着枪，暴怒道：“不管你是谁，这里是白皮帮的地盘！”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但卡尔却慢慢后退，弓起了身体，王巢虽然凶残，但一直十分冷静，这样做必定事出有因。 此时的桃子郡发生了太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卡尔不敢有一刻放下警惕。 女人依旧哀嚎着，王巢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片刻放开了手，笑了笑：“三块冰，谢谢。” “老迪卡！” 卡尔爆喝一声。 如果他再不出声，暴怒的老迪卡就要扣下扳机，但判官更担心的是，老迪卡会在下一刻被王巢反杀。 “蠢货，你最好有用一点，”王巢懒洋洋地拿起冰桶里的镊子，夹了三块冰扔进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 老迪卡的脸上阴晴不定，枪口始终对着王巢的太阳穴。 酒吧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胖女人低声抽泣。 血从她手背淌下来，一直蔓延到王巢的杯子下，逐渐变得粘稠。 过了十多秒，老迪卡慢慢放下了枪，说道：“这笔账白皮帮会和你算清楚。” “我们没时间听你废话，”卡尔毕竟是判官，为了达到目的同样会不择手段，这种场面对他来说毫无触动。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公开场合展示我的特别护卫，我让他们一直戴着防毒面罩，无数次查验后，现在没人会查我的护卫……”老迪卡说着，伸手一把拉着女人的手，从叉柄上拔了出来。 鲜血四溅，女人再一次大声痛号。 “等在这里，”老迪卡带着女人走进了后厨。 女人进门前，投给王巢一个恶毒的眼神。 王巢不动声色，嘴角勾起，轻轻说道：“你模仿的很像……不过……” —————————— 贝壳峡。 从12日晚上，一直到现在14日凌晨，妖妮一刻不停地赶路，终于到达贝壳峡。 这完全归功于幽暗谷的主人，汉密尔.波顿，正是他提供了一辆速度极快的跑车，以及一个认路的司机。 不过这两个势力显然并不和睦，司机将车开到自由女神像下后，就不愿再往里开了。 妖妮一步步走近贝壳峡巨大的铁门。 离着尚有几百米时，探照灯的光柱已经移了过来，跟随着她的身影。 片刻，铁门打开，走出一队枪手，黑色西装，臂挽白纱。 一个少女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走在最前面，手中端着一把与她的身量形成鲜明对比的重机枪。 那把重武器即便壮汉端着也非常费力，而这个少女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态。 “站住，劫掠者，来自哪里？”少女面无表情问道。 “我叫妖妮薇兰，来自……希安卓斯。” 枪手们面面相觑，显然从没听说过这个家族，但少女却刹那变得脸色苍白，手中的枪似乎变得重逾千斤，枪口噹一声砸在了地上。 下一刻，在周围震惊的目光中，少女单膝跪地，郑重说道：“罗素先生一直在等待响自希安卓斯的号角。” 妖妮愣了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路西法.希安卓斯。” 093 王巢和王巢 老迪卡和胖女人离开后，酒吧里只剩下王巢和卡尔厄本。 “那个女人有问题？”卡尔低声问道。 王巢走到卡尔身侧，轻轻说道：“她不是人。” 昏暗的酒吧，橘色的汽灯照出一片影影倬倬，而这句话让此地愈加像九幽地狱。 卡尔顿觉毛骨悚然，身为判官，他从不惧怕战斗，更不害怕死亡，但这种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什么意思？不是人是什么？”卡尔的声音微微沙哑，显示出他的紧张。 “我的老相好不在顶层，就在那个女人身体里。” “不可能，三个火枪手据说在每个巨型城市都有分店，而且……FU*K……”卡尔的话猛地顿住，两眼瞪大。 于此同时，耳机中的希拉也失声吼道：“FU*K me~这不对劲！” “嗯？”王巢眯了眯眼睛，“看来你们都想起了什么好消息。”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每一家三个火枪手酒吧的酒保……都长这样，黄毛衣戴眼镜的胖女人！” “艹，蠢出天际……”王巢嗤笑道，“你们刚刚想起来？” 希拉嚷嚷：“拜托，谁会在意这个，无数人穿他妈的黄毛衣戴眼镜，无数多女人是他妈胖子！” “虽然很奇怪，但没人会往这方面联想，”卡尔摇了摇头，“我无法确定她们是不是一个人，或许只是穿着打扮一样，就像这里的装潢。” “这不重要，”王巢慢慢后退，“重要的是，谁会活下来。” 卡尔沉默不语，抄起了一把椅子。 吧台后的黑暗中，胖女人独自走了出来。 黄色毛衣上的污渍在橘色的光线下，看起来愈发像血迹干涸留下的痕迹，而她的脸则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王巢笑了笑：“上次我们肌肤相亲的时候，你的身材还不是这样，宝贝，你该减肥了。” “你怎么发现的？”胖女人的声音变得细腻冰冷。 “脉搏，我的父亲是个中国人，不巧他还痴迷中医，言传身教，”王巢耸耸肩，“你的脉象根本不是正常人受严重外伤的样子。” 女人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观察者。” “so?” “你的女人正陷入危险，我们应当联手。” “不，如果观察者杀了唐悠悠，我要请他喝一杯，说实话，我正考虑和他化干戈为玉帛，我有点喜欢那个老小子。” “既然如此……”女人一步走出了黑暗，她的身躯未变，脖颈上却没有头颅，只有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 王巢嘴角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侧了侧头。 “开打开打！”希拉尖叫道。 卡尔弓起了后背，胳膊上的肌肉崩起了一缕缕筋条。 突然，一个阴郁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愚蠢的伽马基生物啊，你激怒了观察者……” 桌子上所有汽灯的亮度急速提高，将整个酒吧照得亮如白昼。 胖女人脖颈上熊熊的金色一阵摇曳，随后骤然熄灭。 啪啪啪…… 一串爆裂声响起，所有汽灯同时炸裂，酒吧陷入漆黑死寂。 “FU*K，FU*K，王巢！王巢！”希拉不停地尖叫。 一阵桌椅翻倒声传来，隔了十多秒，一个微弱火苗从吧台旁亮起，卡尔手中握着一个打火机，脸色铁青。 胖女人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而王巢同样昏迷不醒。 卡尔走上前，从王巢耳朵里拿出耳机戴上。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判官！”希拉的眼球在周围快速滚动，不时撞在桌腿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不知道，”卡尔站起身，嘴角下撇，眼角抽动，隔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希拉，这已经不是凡人之间的战争。” —————————— 王巢睁开了双眼。 机械臂工作时的轴承扭转声，电动机的嗡嗡声回响在周围。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没有任何新的疤痕出现。 “FU*K，废物，”王巢咒骂了一声，从机械臂下的空间爬了出来。 就像睡了一个小小的午觉并且没有做梦，他的记忆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不记得‘软蛋王巢’那边发生的事情？” 【处于事件视界中的主体意识，经历的是叠加态的时间，异常信号尚未完成观测，时间尚未确定】 “说他妈人话。” 【异常信号受到干扰，接口程序不存在活动的任务】 【目前可能性如下：一，本体对异常信号进行了干扰，阻止了异常信号继续观测叠加态时间，概率0.83；二、异常信号受到了其他信号干扰，概率0.12；三、异常信号放弃了对主体意识的威胁，概率0.05】 “软蛋还是有点用的，”王巢嗤笑了声，跳上桌子四周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时间紧迫，我该做点什么了……” 说完跳下桌子，快步向空间深处走去。 不断重复的机械设备很容易让人产生原地踏步的错觉，王巢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跳上桌子回望。 那座老旧的小楼矗立在尽头，与他的距离确实在不断变远。 随着深入，他越来越敬佩文明存续计划的伟大，这种巨大的流水线，能生产出多少浮筏号？1万台？两万台？ 谁在主持这样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计划势必得在外神降临前开始筹备，难道有人提前知道了外神降临？ 作为希安卓斯的教父，他即便在狱中，依旧能得到源源不断的情报，根本没有丝毫风声传进他的耳朵。 这一次，他足足走了半个小时，以他的步速，应当走出了至少4公里。 那栋小楼已然模糊不可见。 然而机械设备依旧成套的蔓延，机械臂不知疲倦地工作。 远处，依旧看不到尽头。 王巢再一次跳上桌子，对这个空间产生了困惑。 这根本不可能，如果这个尺寸是真实的，那能生产的浮筏号的数量……难道要让全人类都得救吗？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做…… “我是不是在原地踏步？”王巢问道。 【主体意识持续以固定方向，稳定时速行走】 “FU*K，”王巢咒骂了一声。 他只能跳下桌子，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他每经过一张桌子，都要仔细检查桌上的物品，可惜都是些寻常东西，而电脑都设置有密码，无法打开。 不过，十多分钟后，他猛地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墙上，有了一点不同。 那是一扇白色的金属门。 两米高，一米宽。 王巢放慢步伐，慢慢靠近，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接着，他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拉。 094 迫在眉睫 门，没有锁。 王巢轻轻拉开一个缝隙。 一阵隐约的嘈杂突然传入耳朵，似乎门里深处，有许多人在激烈的议论着什么，形成一种嗡嗡的声响，其中有两个声音更响，只能偶尔听清楚几个词语，“全部”，“道德”。 而近处并没有什么声响。 王巢站在门后，缓缓拉开了门。 等了几秒，他从门后走出，往里看去。 一条笔直的走廊，空无一人。 这条走廊与最初的房间相似，四面都是纯白色，顶部是整块的磨砂玻璃，里面有柔和的光源散发出白色的光芒，走廊尽头是一扇玻璃门。 议论声变得更加清楚，正从深处传来。 王巢原地站了一分钟，议论声始终没有停歇，也没有脚步声。 他脱下了鞋，扔进身后的机械臂下的空间，迈步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脚下的触感显示地板非常光滑，似乎同样是种玻璃。 温度适宜，空气没有任何味道。 他一步步悄无声息地向里走去，几米后，两侧出现了新的走廊，看起来和这条没什么不同，尽头也是玻璃门。 继续深入，每隔几米，两侧就会出现走廊。 如果那些走廊再有岔路，或许这里的布局如同一张网格。 走过七个岔口，声音从左侧的走廊传来。 王巢身体贴在墙壁上，稍稍探头往走廊里看了一眼。 走廊尽头是是一个磨砂玻璃门，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嘈杂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 这时听得更加清楚，有人在高喊：“你就是疯了，老王，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还用我强调吗？” 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王巢反应过来，这是唐教授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更加激烈，驳斥道：“你才是疯了，唐，我们根本不可能救所有人！危急迫在眉睫，我们的进度呢？7万！才他妈的7万，怎么救？” “按我的方案！老王，你究竟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德纳里山的容量能拯救绝大部分幸存下来的人！” “暴露了怎么办？啊？暴露了这里，人类就他妈完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压过了议论声，听起来阴郁嘶哑：“碳基生物的思维令人困惑，两位，来自阿贝尔2118星系的伽马基生物所拥有的力量远超你们的想象，即便是我，伟大的观察者也只能稍稍阻挡他们的脚步，危急迫在眉睫，请你们尽快达成共识。” 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我们强烈谴责违背人类道德的自私行为，全球行动必须拿出切实有效并且顾全大局的方案，必须保障我国人民的基本生存权。”这个声音似乎从视频中传出，夹杂着某种电子回声。 另一个视频声则暴怒道：“Motherfu*ker，shut up，from this day foward，its going to be only Ameri*a first，Ameri*a first ，mae class will be saved!” 争论声猛地上涨了一个高度。 王巢愣了下，有些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 突然，走廊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猛地转头看向来时的门。 那扇门竟然在轻微晃动。 外面绝对不可能有风，只有一种可能，某种东西正在靠近。 王巢身形一动，快步走进与会议室相对的走廊，片刻，他路过一个房间，忽然停步。 那个房间门开着，里面的场景一下子吸引了王巢全部的心神，他来过这里，不，见过这里…… 唐悠悠父亲的那个房间！ 楼道顶部的光源又闪烁了一下，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传来。 有东西进来了！ 王巢一闪，进入房间，发现在视频角度外，桌子另一边还有一个衣柜，一张小床。 他冲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钻了进去。 在关上柜门的同时，他听到议论声突然变大，似乎会议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唐教授的声音清晰传来：“我得冷静冷静，你们接着讨论……” —————————— 贝壳峡。 罗素甘比诺宽敞的办公室里。 妖妮轻声转达了王巢的话，并且说道：“MAMA的计划一定非常危险，幽暗谷的汉密尔波顿先生猜测，募集任务可能是一种障眼法，用以掩盖计划的进度。” 罗素坐在办公桌后沉默不语，缓缓吞吐着烟雾。 格鲁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完全摸不着头脑，他还没来得及和妖妮说上话，只记得自己在迷宫石林昏迷，醒来就出现在贝壳峡，法沙陪在身边。 矮壮的法沙则自然得多，正在盯着一座女神雕像的某些部位发呆。 隔了片刻，罗素低沉道：“汉密尔波顿为什么要帮助希安卓斯，劫掠者，我必须得知道更多细节。” 妖妮急促道：“罗素先生，世界即将剧变，更多的细节只有汉密尔先生能告诉你，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外神很有可能再次降临！” “议会呢？女士，据我所知，议会那边始终没有反应。” “不知道！”妖妮似乎已经忘记了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满手鲜血的大人物，她焦躁地吼道：“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没时间了！” 罗素站起身来，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红酒，姿态放松，但红酒微微的晃动显示出这位大人物的心情并不平静。 妖妮死死盯着罗素，紧握的双拳骨节泛白，不停颤抖。 格鲁咽了口唾沫，感觉马上就要尿裤子了。 一个小时后。 整个贝壳峡活了过来。 数千名枪手沉默肃立在贝壳峡的铁门前，全部身着黑色的西装，带着黑色的圆檐礼帽，臂挽白纱。 少女路西法扛着重机枪与枪手们站在一起。 在他们身前，停泊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摩托车，卡车。 妖妮，格鲁，法沙站在角落里，表情严肃。 罗素甘比诺缓缓走到枪手们前方，同样身着黑色的西装，右臂挽着白纱，低沉道：“多久了？荒原之上，多久没有听到来自甘比诺家族的枪声？多久没有看到代表死亡的白纱？” 枪手们面露杀意，高高举起右臂，如林的黑色中白纱飘飞。 “我缄默中的兄弟，我挚爱的家人，让甘比诺的怒火宣泄吧，每一颗子弹都将代表甘比诺家族传承百年的荣耀！” 095 一个父亲 永夜议会。 “怎么回事？什么地方起火了？”王唐高声叫道。 被他拽住的男人满脸慌张：“决议庭三区指挥中心！火势太大，控制不住了！” “不可能！”王唐拔高了声音，“消防系统呢？指挥中心的消防系统呢？” 那人一把挣脱王唐的手，咆哮道：“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系统没有反应！没时间废话，快去灭火！”吼完疯了一般向永夜城跑去。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永夜城处处上演。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衣衫凌乱地冲出来，被冲天而起的大火震惊。 永夜议会怎么可能起火？ 人类文明最后的荣光怎么可能会被火焰损伤？ 没人能接受这一幕，然而它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随即，慌乱像病毒一般蔓延。 男人的嘶吼声，女人的呼喊声，孩子的哭嚎声响彻整个永夜城。 消防系统失效，所有人只能拿着灭火器及一切可以用来盛水的工具冲向火场。 王唐疯狂地向三区指挥中心跑去，跑出几百米突然停下。 迪迪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你回去啊！前面是火场！”王唐仓皇地咆哮着。 迪迪满脸泪水，高喊道：“冷静！冷静！这不对劲！笨蛋！这不对劲！” 王唐喘息着，慌张地问道：“什么不对劲？” “笨蛋！议会不可能被袭击！火只可能从内部起来，有人放火！你得找，找，找我叔叔，奥力！你得让他揪出叛徒！” 这一刻，七岁的迪迪眼中满是愤怒，两个羊角辫颤动着，高叫：“叛徒！议会出了叛徒！” 更加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王唐从未想过，敌人竟然藏在议会内部。 坚如磐石的永夜议会，出现了裂缝。 谁在放火？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三区指挥中心？ 三区…… 三区…… 那里即将发生什么？ —————————— 另一个时空。 衣柜的黑暗中，王巢屏息凝立。 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近房间，片刻走了进来。 接着是滚轮移动声，有人坐在了桌子前的转椅上。 一阵翻找声后，咔哒，打火机声响起，一个人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王巢闻到了烟草燃烧的味道。 嗡。 电脑主机被打开，传出嗡嗡的工作声与鼠标按动声。 隔了一会儿，唐教授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现在是2100年1月1日，凌晨四点零五分，我是唐正中，开始今日的记录，今天……”他叹了口气，“我们依旧没有达成共识，大家都知道那个来自阿贝尔2118星系的文明即将到达地球，战争不可避免，但是之后呢？谁将得救？是人数最大化还是精英阶层优先？” 他又吸了一口烟，“我们已经失去了许许多多的科学家，那些闪耀的人物令人扼腕，然而，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发现潜入地球的那个生物。” “嗬嗬，”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终究只是个低级文明，敌人就在身侧却无力抵抗，还好，它应该还没有发现这里，我们还有机会。” 突然，衣柜中的王巢又一次汗毛倒竖。 那个东西……此刻竟然就在房间里！ 它在哪儿？ 唐正中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我们必须尽快达成共识……”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足有几分钟后，才接着说道：“能幸存下来的人，数量并不乐观，或许老王是对的，我们得首先确保文明能够重启，拯救精英阶层并没有什么错，他们那一派提出的巨型城市计划我不反对，这是文明重启最快的办法，将所有人口聚集，群策群力，效果好过分散。” 他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常常叹气。 而衣柜中的王巢已经浑身肌肉紧绷，那个东西不出意外，就站在唐正中背后，那个蠢货竟然毫无察觉。 又过了几分钟，摁灭烟蒂的细微声音响起，唐正中又一次开口，这次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我还是想尝试一下跃迁计划，时间应该足够……” 鼠标点击声响起，片刻他继续悄声说道：“以下为绝密级记录，我将观察者带来的一个黑洞储存器放进了跃迁实验室，这个东西对观察者非常重要，无论人类文明是否能存活下来，来自高维文明的观察者都将困在地球。” 停顿了片刻，他笑了笑：“他低估了我，我已经解开了量子理论的时间方程，跃迁实验室将处于叠加态的时间之外，他无法观测，只能老老实实地守护地球的存在，直到150年以后。” 抽了抽鼻子，显然这位伟大的科学家正在流泪，他喃喃说道：“解开又怎么样，我们只是四维时空最低级的碳基生物，永远挣脱不了时间的束缚……我的小棉花，爸爸偷偷把你的名字录入了名单，我唐正中的女儿，有资格掌握黑洞储存器，你的善良和正义一定能拯救文明，小棉花……”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十多分钟后，他才说道：“用那个罪犯测试完系统，你也应该落地了，希望一切顺利……150年后，掌握黑洞储存器的你或许会看到这个视频，小棉花，爸爸爱你，爸爸永远爱你，不管未来有多么黑暗和艰难，善良和正义会给你力量，你要顽强地，勇敢的走下去……” 他的话语顿了一下，压抑的哭声传来：“不，不，我的小棉花啊，爸爸只想你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纵然王巢心如磐石，此刻也有一丝动容。 这一刻，唐正中不是那个人类最伟大的科学家，只是一个父亲，一个绝望的父亲。 “绝密记录完毕，”唐正中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将主导全球行动尽快达成共识，人类文明必将长存。以上为唐正中口述，时间2100年1月1日，凌晨4点45分。” 收拾桌面的响动传出，似乎他正要起身离开房间。 这时。 咚！ 一声人体倒地声响起。 王巢浑身一紧，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房间里响起一个阴恻恻的笑声。 “嘿嘿……嘻嘻嘻……” 096 天堂 “嘿嘿……嘻嘻嘻……” 阴恻恻的笑声未了，转椅被撞开声传来，某种野兽四肢触地的奔跑声一路远去。 衣柜的黑暗中，王巢面无表情。 唐正中猜错了，那个生物已经找到了这里，人类……没机会了。 片刻，远处会议室的玻璃门轰然炸裂，议论声一静，接着慌乱的嘶吼猛烈沸腾。 先前嗓门最大的老王一声暴喝：“是它，老唐没救了！” 观察者阴郁嘶哑的声音低沉回响：“卑劣的伽马基生物，你的文明罪无可赦！” 哒哒哒…… 不知谁在恐慌中开了第一枪，随后，枪声如鞭炮般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王巢眯了眯眼睛，不管那个会议室有多大，密集人群中，枪火一旦失控，造成最大伤亡的将不是敌人，而是来自同伴的流弹。 果然，老王再一次嘶吼：“停火！按住它！给观察者时间！”声音透着极度的绝望和悲恸。 枪声却丝毫没有停歇，受伤后的求救和哀嚎愈演愈烈。 直到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一个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嘻嘻嘻嘻嘻……” 随后，四肢触地的奔跑声开始在周围游荡，伴随着偶尔绝望的尖叫。 十多分钟后。 王巢再一次听到人的脚步声。 有人坐在了桌前。 点燃了一支烟。 绝密视频中的场景重现。 然而，这一次的王巢不是透过视频看到的，而是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亲耳听到。 他一度产生了困惑，那个绝密视频的镜头外，衣柜中是不是也藏着一个“王巢”？ 过了许久，唐正中最后一句怒吼响起：“没时间了……新年……开始……怜悯她！”王巢浑身一紧，心中升起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 难道这句话是对衣柜中的他说的？以唐正中严谨理性的风格，如果要留下一句重要的话，想必最先说的应该是主语，而如果交谈对象在场就没必要重复。 难道在这一瞬间，被操控的唐正中在时间长河中惊鸿一瞥，看到了他？ 这句过后，房间里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看过视频的王巢对唐正中最后的眼泪和微笑记忆深刻，大概从现在开始，属于唐正中的灵魂已经荡然无存。 接下来将上演的，就是绝密视频之外的事情。 王巢等的就是这一刻。 死多少人他根本不在意，人类文明？他只会嗤之以鼻。 他唯一想要知道的，是真相。 真相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几分钟后，观察者阴郁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层层叠叠如同神灵低语。 “你的文明，违背了维度与秩序联合体的宗旨，给四维时空带来了毁灭和死寂，来自阿贝尔2118星系的伽马基生物，你们将被放逐，将在永恒的虚无中灭亡。” “嘿嘿嘿嘿……” “唐正中”的声音变得阴柔尖利，“观察者，你的本体还能阻挡我们多久？四维时空已经被封闭……联合体听不到你的声音…嘿嘿嘿嘿嘿嘿……自大和愚蠢蒙蔽了你的目光，人类狡诈又善变，一旦他们的脚步遍及四维时空，那才是真正的灾难……多维时空亦不能幸免……懦弱的联合体只在乎可笑的秩序……可知家园危在旦夕？” “恶毒的借口……伽马基生物……你低估了观察者……” “一个残缺的巨超新星……嘿嘿嘿嘿……能奈我何？” 既然谈崩，下面只剩开打，王巢身体紧绷，准备迎接双方激烈的战斗。 然而，意料之中的冲突并没有响起。 CH700在他脑海中突然警告： 【异常信号接入端口程序激活】 【异常信号开始重置时间】 咯噔，咯噔，咯噔…… 那个按动圆珠笔按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FU*K，没完没了，”王巢盘腿坐下，靠在衣柜上闭上了眼睛。 沙沙沙沙…… 时间跳跃。 —————————— 王巢睁开了双眼。 看到了黑漆漆的屋顶，微弱的光芒在身侧不远处摇曳。 他坐起身，看到卡尔抱臂靠在吧台上，身侧台面上放着一个汽灯。 橘色的光线没有照亮卡尔的脸，他平静说道：“你醒了？” “这次多久？”王巢站起身来。 “四个小时。” “老迪卡呢？” “死了，只剩下一张人皮，”卡尔指了指一侧地上，“不过我找到了他的装备。” 地上堆着两个覆盖式防毒面具，还有两件卡其色的风衣，两双皮靴。 “出发吧，时间不多了。” 在“现在”醒来，说明观察者又开始威胁另一个时空的“王巢”，说明顶层的事情有了变数。 然而，卡尔纹丝未动，把耳机递了过去。 王巢愣了下，接过耳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MAMA的人找到了他们，”卡尔低沉道，“说明她安然无恙。” “意料之中，”王巢耸耸肩，捡起希拉的眼珠，蓝色的瞳孔不再缩放，看起来像一个塑料玩偶的眼珠。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穿戴起防毒面具和风衣。 卡尔并没有对王巢的昏迷有更多疑问，或许跟他的行事风格有关，他只在乎一个人的属性和整件事的结果。 只要目的一致，判官并不在意秘密的背后有什么。 这种性格，也让王巢很满意。 因为他实在没有时间去解释什么，这一次醒来，胳膊上没有新的疤痕，说明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不仅自己无法留下什么，另一个时空同样危急。 必须尽快赶到顶层。 两人穿戴整齐，推门走出“三个火枪手”。 四层的楼道里空无一人，伯格的播报声已经停了。 王巢举步行走在宽阔的楼道中，打量着周围。 自从进入这个巨型城市，他还没来得及真正了解这个地方。 相比之前的城市，巨型城市无疑像个贫民窟。 当仅存的人类聚集在这里，生老病死都在一栋楼里完成，意识形态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有远大的梦想都将熄灭，只有对基本生存的渴求。 水成了流通的货币，更加证实了文明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当年主流科学家对后末日时代的预测并不准确，文明重启只是一种理想化状态，是在自然界依旧无私馈赠的基础上进行的推论。 一旦自然界像现在一样吝啬，文明只会滑进更加绝望的深渊。 两侧墙壁上的涂鸦充满了暴力和血腥，野蛮的基因彻底被激发，文明驯化出来的道德变得一文不值。 随处可见便渍，垃圾，血迹。 每个房门上都焊着栅栏，偶尔能看到门缝里惊慌的眼睛。 这个地方，没有娱乐，没有艺术，没有梦想，只剩下生存与臣服。 两人一直走到中央天井，王巢从护栏边探出身仰头望去。 一层又一层，一直到极高处，明亮的光源将整栋楼照的亮如白昼。 然而，这里依旧是个鬼蜮。 这是属于罪恶的天堂，王巢笑了笑，这样的城市才是他的最爱。 叮。 身后的电梯门打开。 王巢转身走进，卡尔直接按下了91层的按钮。 电梯门关闭，快速上行。 门缝中，光亮一闪一闪。 097 地狱 叮。 电梯门打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声灌了进来。 两人步入了一片炫目的紫色荧光。 整层空间，被无数紫色荧光灯的光线充斥。和150年前验钞机发出的紫色一样的光线并没有让周围更清楚，反而让一切蒙上了迷幻的光泽。 一个身穿锡纸似的白色紧身服，戴着镜面墨镜的瘦高个走来，上下打量着两人。 王巢抬了抬枪，指了指下面。 在震天响的电子乐中说话完全浪费口水，音乐的分贝远超末日之前的夜店。 瘦高个凑近了端详王巢的脸。 隔着覆盖式防毒面具，他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圆形玻璃片下王巢的眼睛。 另外，王巢十分怀疑在这样昏暗的地方戴一副墨镜究竟能看到什么。 端详了一会儿，瘦高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摇头晃脑地离开。 这种程度的防卫简直令王巢刮目相看。 不过，不起冲突当然最好，节省很多时间。 王巢没有犹豫，随便找了个方向，向右拐去，漫步在紫色荧光中。 91层是个大平层，从电梯上来，左右看不到尽头。 一个又一个环形的沙发错落摆放在广阔的空间中，无数的男女或在沙发上附耳嬉笑，或在空地上贴身热舞。 穿过人群的王巢，瞥了一眼身旁的卡尔，从判官的姿态中看到了震惊的意味。 眼前的景象确实令人震惊。 隔着一层地板，90层以下是混乱和悲惨，而就在头顶，竟然是一个边长一公里，层高5米的巨大“夜店”？ 耀眼的紫色荧光让群魔乱舞的场景显得更加不真实，那些男女脸上充斥着享乐和欲望，他们紧贴在一起扭动的身姿，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毒蛇。 一个未着一缕的女人，只在头上戴着一个兔耳发卡，举着一个托盘走过，托盘上放着四杯红酒，以及一个碟子，盛着一坨白色粉末。 路过王巢时，女人的右手突然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王巢回头，看到了一抹妩媚的笑容。 这一刻，他十分怀疑顶层究竟是发生了惊变还是他妈的MAMA在开轰趴。 两人又走了片刻，路过另一个区域。 这里的空地上没有随电子乐扭动的人群，所有人都在环形沙发上缠绵。 紫色的荧光掩盖不住那一片壮观的肉色。 人类的原始欲望在这里上演出叹为观止的大戏，150年前最先锋的导演，都无法捕捉到这糜乱的万分之一。 卡尔的脚步都有一些错乱，这位正义的判官从未被巨型城市的掌管者腐化，自然未曾领略过这种风景。 王巢脚步未停，目光在周围扫视。 不少扭动的男女挑衅地看来，似乎有了观众让他们更加兴奋。 电子乐的激烈节奏中，这是欲望的狂欢。 王巢有一种感觉，即便此刻将锋利的刀刺入那些人的脊背，他们也无法感知到痛苦，只有到达巅峰的酣畅。 十多分钟后，两人走过了这片区域，又走进另一片更加难以想象的地方。 一团浓重的烟雾笼罩了这里。 连紫色荧光都无法穿透。 烟雾缭绕中，王巢只能看到过道旁最近的环形沙发。 上面瘫倒着十多个人，全都只穿着短裤，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手卷的烟草，环形沙发中央的茶几上，各种烟草堆成了小山。 更有许多人捧着长长的玻璃管，吸着某些更为致命的东西。 王巢经过时，十多只手向他探过来，手中拿着烟斗，卷烟，玻璃管。 就像行走在地狱的火湖边，池中的恶鬼企图拉住任何鲜活的生命。 接下来，王巢和卡尔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区域。 见证了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 七宗罪已经无法概括他们所见之景，人性之恶究竟有多少种？ 直到他们走进一部电梯。 直到电梯门将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关在门外，卡尔沉闷的声音从防毒面具里传出来，带着深深的悲哀和迷茫：“……地狱……” 王巢笑了笑说道：“对他们来说是天堂。” 这部电梯最高只到95层。 电梯上行。 叮。 门开了，王巢看了……生命。 一步迈出，他们的脚踩在了松软的土壤上。 土壤呈现深黑色，那是极其肥沃的颜色。 目之所及，是一片沃田，纵横的田垄划分出一块又一块的区域，种植着不同的作物，电梯门外的这块田，种着低矮的番茄。 被木棍撑着的绿苗上，挂着一颗红透了的番茄，沉沉地坠下，彰显着生命的厚重。 空气透过防毒面具，带着化学过滤物的味道，但王巢知道，如果摘下面具，便能嗅到甜美的新鲜空气。 一个穿着胶皮背带裤的壮汉走近，手里举着一把冲锋枪，问道：“老迪卡的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王巢闷声闷气道：“FU*K，见鬼，老迪卡之前被伯格召唤到了顶层，现在四层出事了，我们得他妈的找到老大。” “出了什么事？”壮汉有些迷茫。 “FU*K，你这个愚蠢的泥腿，是想掺和四层的事吗？嗯？啊？要不要我带你去四层看看！FU*K!”王巢提高了音量，身体抽搐，像一个有暴躁症的帮会分子。 “没有，没有，老迪卡没来这层，没来，”壮汉脸色唰白，往后退了一步，手指向左侧。 “FU*K，滚开！”卡尔上前一步。 壮汉赶忙让开了位置，两人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王巢急匆匆走在田埂上，防毒面具下的表情却十分平静，目光打量着周围。 层顶上如藤蔓般垂下一个个卤素灯，提供着光源，其中夹杂着铁管，一直垂到地面上方，伸出一圈喷头，喷出细密的水雾。 几乎每块田地中都站着身穿胶皮背带裤的人，正俯身照料着娇弱的植物。 这里应该就是为上位者生产食物的地方。 卡尔走在王巢身后，闷声道：“你知道桃子郡发给平民的食物是什么吗？”停顿了一下，他接口道：“有时是过期的罐头，有时是粗面包，大部分时间是蚯蚓干，还有蟑螂浆做的蛋白块，开餐厅的人必须有门路才能买到其他食材。” 王巢点点头，看来老夏已经算是中产阶级，这并不意外，他能亲自为老迪卡做菜，说明那个厨子有所保留，他一定是老迪卡的亲信之一。 走了十多分钟，在一片玉米地旁出现另一部电梯。 王巢和卡尔走了进去，发现这部电梯变得不一样了。 这部电梯通往97层，厢内包着高档红木，镶嵌着玉石打磨的横杆，一面光洁的镜子贴在正面。 地面上也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没有一丝污渍。 王巢端了端枪，估计接下来的旅程将没有这么轻松。 电梯上行。 098 灭顶之灾 叮。 电梯门再一次打开。 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侍者深深鞠了个躬，直起身来才发现不对，愣了一下问道：“你们怎么上来的？” 王巢左右打量了一下，怒道：“FU*K，我们来找老大，四层出事了！” “四层？老迪卡吗？”侍者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接着皱了皱眉头，缓缓后退。 这里发生的对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 宽广的空间中，一座一座圆形的“岛屿”里，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正在制作不同风味的美食。 有的岛中煎炒烹炸，锅铲翻飞，有的整齐干净，年迈的老者沉稳地捏出一个个寿司，也有大胡子白人用夹子翻动烤架上的大块牛肉。 这一层显然是餐厅。 除了制作食物的岛屿，桌椅却并不多，大多靠着外侧巨大的落地窗。 此刻落地窗外被黑色的金属板封闭，但是可以想象桃子郡没有封闭时，可以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一望无际的荒原。 眼力好的，说不定还能看到劫掠者之间的战斗。 那些带去死亡的枪火只不过是上位者餐间打破社交尴尬的乐子。 这时临近中午，电梯附近用餐的人依旧零零散散，更远处的视野则被“岛屿”遮挡。 此刻餐桌旁衣冠楚楚的人们被王巢与侍者的对话吸引，投来审视的目光。 “摘下面具，”侍者一直退到了十多步开外，言语中透着警惕。 王巢一把扯下了防毒面具，露出森然的微笑。 侍者显然没见过几个下层的平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侧头向一边大声道：“德鲁巴！德鲁巴！” 片刻，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燕尾服，衬衣扣子崩开了好几道，露出肚皮上的黑毛，手里端着一把冲锋枪，身后跟着四个同样吊儿郎当的帮会分子。 “你们是四层的蠢货？”德鲁巴的声音和他的形象一致，听起来像一头刚学会说话的猪。 王巢没有再回答，歪头笑了笑。 这几个货色，他能在一分钟内全部解决，时间紧迫，他决定尽快登上顶层。 德鲁巴虽然看起来粗鄙，但一下便察觉到了王巢眼中的杀意，枪口一抬就要开火。 这时，一个更加雄壮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德鲁巴五人和侍者转头看到说话的人，瞬间单膝跪倒，颤声道：“伯格阁下。” 一个身高两米，壮如黑熊的男人从“岛屿”后走了出来，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紧绷的黑色皮裤，腰带扣是一个黄金雕刻的骷髅，脚下踩着一双高筒黑靴。 他上半身隆起的肌肉并不是来自锻炼，随着走动没有一丝颤动，而如雕刻的石头，显示其中蕴藏着的力量。 伯格，桃子郡的二号人物，MAMA最忠实的守护者，以一当百的悍匪，在MAMA混迹于德纳里山时，他便追随在侧，究竟救了MAMA多少次，恐怕没人数得清。 “你们在找老迪卡？”伯格无视德鲁巴几人，走到王巢两人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王巢缓缓抬头，与伯格目光交汇，却愣了一下。 他没有看到意料中的警惕和嗜血，反而看到了一丝犹豫和猜测。 为什么？ 卡尔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上前一步说道：“是的，四层出事了。” 伯格沉默不语，环视一周，目光触及之人赶忙移开了眼睛，装作若无其事。 随后，伯格说道：“老迪卡就在里面，跟我来。” 单膝跪地的侍者身体僵硬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伯格瞥了一眼，转身往里走去，皮靴踩地，噔噔噔的声音回荡在周围，即便有人心生疑惑也不敢丝毫置喙。 王巢眯了眯眼睛，已变成人皮的老迪卡想必没有心情用餐，这个伯格究竟是什么属性？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真正像一个帮会分子一样松了口气，快步跟上，路过德鲁巴时还顺便嗤笑了一声。 几分钟后，他们跟随伯格走进了一片包厢的区域，稍后转进了其中最大的一间奢华包厢。 整个包厢内金碧辉煌，一个长条的桌子上摆放着两列精致的餐具，十多盏水晶灯从厢顶垂在离桌面极近的地方。 透明的高脚杯反射出水晶温润的光泽。 两人走进后，两个侍从低眉顺目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厢门。 包厢里只剩下伯格和王巢，卡尔三人。 身形巨大的伯格走到墙角，拎起一瓶伏特加，用两根手指拔出了木塞，比拧瓶盖还要轻松，仰头灌了一口酒低沉道：“有个老伙计给我捎了一个口信，所以我撤掉了很多岗哨。” 王巢稍稍思索便开口道：“幽暗谷？” “我欠汉密尔一个人情，”伯格又灌了一口酒，“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举着酒瓶，怔怔发呆，隔了一会儿才喃喃道：“MAMA……” 王巢从伯格粗矿的面庞上，看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关切。 这个浑身疤痕的家伙，即便放到150年前，也是王巢喜欢招揽的那种手下，强大，忠诚，残暴无情，但这一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的是令他作呕的情感。 他妈的爱情。 “蠢货，”王巢耸了耸肩，“我们就是去杀那个娘们儿的。” 伯格嗤笑了声，转过身，看着王巢的眼睛说道：“不自量力……两头魔鬼盘踞在上面，没人杀的了MAMA。” 卡尔扯掉了防毒面具，嘴角下撇，表情严肃，开口道：“MAMA背叛了人类。” “不，”伯格依旧看着王巢，“她早就不是人类了。” 嗡！ 整个桃子郡再次震动了一下。 一种电磁噪音透过数层地板传了下来，某种大功率设备开启了。 王巢仰头看了看，轻轻问道：“幽暗谷的口信是什么？” 伯格靠着墙壁，缓缓坐倒，低沉道：“他让我保全你和那个女人，他说，老伙计，放手吧……” 双手沾满鲜血的铁血悍匪低垂着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其实，MAMA早就死了，十年前的德纳里山，在我们发现魔鬼的盒子那一刻，她就死了……我一直知道，一直都知道……” 这一刻，巨型城市桃子郡内数万人，同时心头悸动，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灭顶之灾，近在眼前。 099 存于有序（一） 桃子郡。 这座在荒原之上矗立百年的巨型城市，无论从位置、人口、规模、科技水平等等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出众，但它依旧闻名全球。 因为它的主动防御系统拥有两种级别的防护，是由加百列亲自设计的。 次级防护——厚达一米的复合金属装甲将所有窗口覆盖，整栋建筑变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立方体。 一级防护——主动防御系统蓄能后，将在建筑外形成一个全方位的电磁力场防护罩，持续时间超过120分钟。第一次在战争时期开启，保护了永夜议会的决策中枢，之后百年，从未第二次开启。 此刻，数之不尽的纤细锥形金属杆从装甲缝隙中伸出，接着每一根锥杆顶端开始冒出蓝色的光芒，这些光芒如同液体一般交融，铺展，一片又一片连绵，汇合，直到成为一个弧形的光罩，将整个桃子郡罩了起来。 97层。 金碧辉煌的包厢中，三个男人沉默不语。 伯格靠墙坐在地上，一口接一口灌着伏特加，时隔多年，这个雄壮的男人终于流露出一丝疲惫，最锋利的刀也终有厌恶鲜血了一天。 卡尔厄本低头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子弹，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临了只有这么一把破枪，他十分怀念议会配发的全自动霰弹枪，那才是判官应该握着的武器。 王巢微微仰起了头，缓缓脱下了身上的卡其色风衣，露出了坚实的臂膀。 两种纠缠在一起的毁灭气息从顶层向下散逸，眨眼间充斥桃子郡每一寸角落。 人类对于危险有一种本能的预感，数万市民这一刻感受到的毛骨悚然，与十多万年前的古猿被猎豹盯上所感受到的全无二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人类感官无法捕获的波动，振动的频率瞬息万变，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神经系统。 混乱和尖叫涌入包厢，在场的三人都知道，90层以下，大暴乱即将开始。 死亡将至，来自集权的暴力失去了震慑力，民众将为他们自己的生命寻求出口。 包厢外响起护卫急促慌乱的声音：“伯格阁下，暴乱！暴乱！有几个帮会冲击岗哨！” 伯格嗤笑了声，又打开一瓶伏特加。 枪声响起，护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究竟死在谁的枪下已经无人关心。 密集的枪声正从四面八方传来。 下一刻，一个细腻冰凉的声音在空气中突兀出现：“观察者……分神旁顾的结果只有……死寂！” 同时，另有一个阴郁嘶哑的声音如潮震荡：“你将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轰隆隆~ 闷雷声从上方传下，天崩地裂的震动随之而来。 王巢面无表情地昂首肃立。 在他的眼中，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他看着挂垂水晶灯的钢丝断开，接着吊顶碎裂，露出里面裂开的混凝土，裂纹越来越大，直到如花朵般绽放。 然而，所有崩塌的碎块就像掉进了粘稠的胶质中，缓缓下沉，随波荡漾。 轰隆隆~ 又一声闷响，视野所及，混凝土碎块，家具，金属，尸体，植物，土壤全部腾空飞起，融入了一道旋转的浪潮之中。 97层往上的楼层已消失不见，一整层的天线悬浮在半空，再往上则是白色锅状天线组成的弧形穹顶，中央激射出一根湛蓝的光线与下方的天线阵列联结。 在整片天线周围，滚滚环绕着除此之外的一切物质。 王巢看到了唐悠悠，就在天线阵列的中央。 她与MAMA站在一起，保持着完全一样的姿态——双手摊开，仰着头，头发在风中狂舞。 在她们头顶高空，横卧着一根金色的圆柱。 王巢一眼认出了那根柱子，与他在跃迁实验室看到的完全一样。 嗡！ 白色穹顶激射出的蓝光猛然一涨，阵列中央的反射天线调转方向，指向一侧。 包括王巢在内的所有人都汗毛立起，产生了电流穿透身体的麻痹感。 相控阵射电望远镜启动了。 卡尔厄本举枪扣下了扳机，每一发子弹都融入了滚滚流转的物质浪潮。 这一幕，让判官再次意识到这已不再是凡人之间的战争，可是，议会的力量在哪里？ 王巢眼前一黑。 随后一扇门打开，他看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场景，他瞬间明悟，观察者已经将全部心神都投入了对峙，无瑕旁顾，困住他的事件视界出现了缝隙。 150年前德纳里山的深处，原来也有过一次和现在相似的对峙。 只不过对峙双方是金色的圆柱与唐教授。 两种独立又重叠的视野让王巢一阵恍惚，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从遥远的地方回归，一种久违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有个嗤笑声在心底响起：“废物。” 他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听起来十分陌生，随着这句嗤笑，脑海里如针刺般疼痛，随即，他的记忆合二为一。 原来如此。 王巢猛地睁开双眼。 【异常信号连接中断，由异常信号端口程序逆溯，主体意识与本体完成联结】 久违的金色光芒从他双眼迸射，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在他每一个细胞中震颤。 他所在之处，璀璨的线条描绘出一个人形轮廓，轮廓内则是深邃的黑色，四周的空气、微尘高速旋转，形成明亮的吸积盘，并带着人形缓缓漂浮而上。 高空中，金色的圆柱迸射出万千金光，同时描绘出一个金色的人影，举手投足间，光线如同丝带环绕在身侧。 MAMA长发飞舞，唐悠悠双目紧闭，她们如同双生神一般摊开双手。 三种力量碰撞，交融。 奔腾流转的建筑碎片不再稳定，混凝土块，残肢断臂，金属，土壤如雨下坠。 已经成为天台的97层，从电梯、楼梯涌上无数帮派分子，呆呆仰望着面前的一幕，不时有人被天上掉下的碎片砸倒，剩下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在他们看来，这是离神明最近的一刻。 桃子郡一级防护已经开启，没人进得来，同样也没人逃得出去。 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涌上97层，共同见证这伟大的一刻。 人类已无法顾及嗡嗡作响的相控阵射电望远镜。 它正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将一个信号推送出去，传递到宇宙深邃黑暗中的某处。 100 存于有序（二） 王巢皱了皱眉头，嗅到了松木燃烧的味道。 就像在一个清晰的梦境中醒来，他看到了门上的玻璃反射出一个少年的模样。 那是十二岁的自己。 他怔怔伸出手，触摸到了玻璃上的影子，彩色的浮雕玻璃摸起来光滑，冰冷。 砰。 枪声伴随着尖叫响起。 他左右看了看，认出了这是哪里。 一个掩藏在心底，极少回忆起的场景涌入脑海，痛彻心扉。 砰！ 又一声枪响。 他浑身一抖，慢慢推开了门。 宽阔的客厅中，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枪手，单手插兜，另一手握着一把左轮手枪，指着壁炉边一对倒伏在地的夫妻。 壁炉中火光摇曳，暗红的血液浸湿了羊毛地毯。 枪手注意到了王巢，歪了歪头，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Run！”女人在血泊中挣扎，拼尽全力高喊，金色的头发沾满了血迹。 这一刻，王巢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前，在母亲身前蹲下，任由温热的血液淌过脚底。 濒死的母亲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推开他，想让他跑，想让他活下去。 砰！ 这一枪打在后脑。 血溅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王巢清楚地察觉到那一刻“自己”心中的某种信念死了，十二年来所有温暖的记忆都抵不过此刻的冰冷，第一次，“自己”想起一个词语，杀戮。 他慢慢仰起头，看向枪手。 枪手本能地退了一步，因为他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孩子的神情，那张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冷漠，眼神中只有死寂。 “为什么？”王巢问道。 “孩子，我只是奉命行事，”枪手突然有些厌恶眼前的一切，摆了摆手，嘟囔道，“奉命行事……” “你要杀了我吗？”王巢注视着那把反射着炉火的左轮手枪。 “你不该出来的，孩子，本来没你的事，”枪手似乎更加烦躁，挪了挪脚步，最终还是抬起了枪，对准了王巢的额头。 王巢猛地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大门。 记忆中，在枪手开枪之前，约翰乔的人将破门而入救下他。 然而此刻，门外并没有响起脚步声。 整个屋子安静地只能听到松木燃烧的噼啪声。 “你在看什么？”枪手往门口瞥了一眼，咬了咬牙，“一点儿都不疼，孩子，我会给你个痛快。”说着将枪口抬了抬。 噌！ 一声锐器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 王巢转回头，看到家里肥胖胆小的女佣站在枪手身后，将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后背，刀尖从他心口捅了出来。 嗬~嗬~~枪手瞪大了双眼，血沫从嘴角溢出，浑身不自然地颤抖着。 这一幕让王巢恍惚了一下，记忆中，女佣自始至终都藏在橱柜中，直到他被救走才爬出来。 嗡！ 眼前的景象如镜子摔在地上，破碎成无数碎片。 王巢骤然清醒，看到了漂浮在不远处的MAMA以及观察者。 这里，是桃子郡97层上方的高空。暴烈的风呼啸而过，滚滚流转的物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他们下方，无数涌上楼顶的人们仰着头，其中不少人已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表达着对神明的虔诚信仰。 “不客气，”MAMA或者说藏在她身体内的神秘伽马基生物，似乎可以操控空气震动发声。 王巢无动于衷，目光扫向另一侧的观察者。 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幕又是观察者操纵时间的把戏，但他毫不怀疑如果枪手开了枪，现实中的他同样会死亡。 “时间……是武器，”金色人影中传出观察者阴郁的话语。 王巢所化的人形黑洞猛然冲向观察者，吸积盘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嗡！ 四周暗了下来，王巢意识到，时间又一次发生了跳跃。 这一次，他正跟随着一个女人，行走在黑暗的隧道中，女人的背影很熟悉。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还有十多个人，手里都提着汽灯一起往前走。这些人有老有少，大多皮肤蜡黄，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 “老大，这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有个长相猥琐的矮个子胆战心惊地说道。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闻声站定，扭过脸来笑了笑：“想发财就别他妈的废话。” “王巢”愣了一下，竟然是MAMA。 此时的MAMA的脸上没有疯癫和妩媚，反而透着一股干练，嘴角勾起的笑容充满了英气。 “喂，伯格，你怎么了？” “嗯？”王巢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摸到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颊。 “嘿嘿，MAMA，我看到伯格故意走你后面，谁知道他眼睛盯着哪儿呢，”矮个子嗤嗤说道，引起一片哄笑。 “滚蛋！”MAMA骂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不变，返身揽着“王巢”的肩膀说道，“都他妈听着，一会儿谁第一个找到宝藏，老娘脱了给那个走狗屎运的杂种跳舞！” 众人轰然大笑，吹哨声四起，一群喽啰吵闹着往深处跑去。 MAMA侧脸看了看“王巢”说道：“怎么，喜欢老娘？” 王巢沉默不语，突然想起了靠坐在地上，灌着伏特加的伯格。 “哈哈，伯格，”MAMA拍了拍他的脸颊，转身向洞中走去，声音幽幽传来：“如果有一天你让我成为桃子郡的女王，我就嫁给你。” 这一刻，属于伯格本身的灵魂深处泛起惊涛骇浪，王巢清楚地看到情感像深埋土中的种子，发芽，舒展，直至破土而出，蔚然生长。 王巢微微叹了口气，跟上了MAMA的身影。 通过伯格的只言片语，他已经猜到了这是哪里，德纳里山中彻底改变MAMA的那一天。 这条山洞与通往文明存续计划实验室的隧道完全一样。 洞壁粗放开凿，地面只是些铺平了的碎石。 不过显然这一条比他之前走过的几条都要长。 闹哄哄的帮众走得很快，他们汽灯的光团看起来已经在很远的地方，而MAMA则不紧不慢地走着，再未与“伯格”说话。 王巢凝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无论如何都没法将她与妖艳狠辣的MAMA联系起来。 确切地说，这个时候的MAMA反倒更像妖妮。 黑暗中，他们足足走了半个小时后，前方才传出一阵哗然。 MAMA快速奔跑起来，王巢紧随其后。 片刻，王巢又一次看到了那种镶嵌在石头中的拱门，以及那行文字：“所有物体都由原子构成，这些微小的粒子永远不停地运动着，稍微远离一点便相互吸引，被挤压时便相互排斥——人类文明（地球天文纪4600630209年-4600728305年）” 帮众犹犹豫豫地徘徊在门前，不敢走进白茫茫的拱门。 果然真的是文明存续计划的实验室。 王巢一把推开挡路的家伙，迈进了白色的光芒中。 下一刻，他看到了，实验室中央，摆放着一具棺材。 101 存于有序（三） 圆形的实验室中央，停放着一座白色的“棺材”。 王巢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台全自动诊疗仪，但显然经过了改造，看起来更像休眠仓。 透明的玻璃罩内雾气滚滚，隐约躺着一个女人。 身后响起惊叹声，有“伯格”做表率，帮众们终于鼓起勇气，穿过了拱门。 MAMA站在门边，轻声问道：“伯格，那是什么？” 王巢伸手触摸着玻璃外罩，温热的触感传来，他绕着休眠仓踱步，目光始终盯着里面的人影，隔了一会儿才说道：“一个女人。” “女人？”猥琐的矮个子本来在墙边左摸右摸，听到这句赶忙跑到休眠仓边，趴在玻璃罩上，两手拢着脸往里端详，片刻兴奋喊道，“还真是个女人，没穿衣服……见鬼，好像还活着。”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围了一圈往里看，并且不时对女人的身材发出惊叹。 MAMA站在原地没动，瞥了“伯格”一眼问道：“你今天很古怪。” 王巢耸耸肩：“你不去看看吗？” MAMA皱了皱眉头，冲围着休眠仓的帮众问道：“里面是什么？” 矮个子扭脸喊道：“是个女人，MAMA，还在喘气……太神奇了。” MAMA深深地看了一眼“伯格”，谨慎地踱步走到休眠仓前。 帮众们让开位置，她上前低头一看，猛地退了一步，脸上变得毫无血色。 “怎么了？老大？”帮众面面相觑。 MAMA胸口起伏着，颤声道：“你们瞎了吗？她……那是我的脸！” “啊？”矮个子迷茫地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来，“没有啊，老大，这个女人虽然也是东方脸，不过看起来年龄很小……” 帮众全都重新确定了一下，一齐怔怔看着MAMA，面露困惑。 MAMA开始浑身颤抖，一步一步后退。 嗤…… 休眠仓发出某种气体泄漏的声音。 帮众四散躲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央。 咔，玻璃罩一侧开了一台缝隙，白色雾气如水一般漫了出来，在地面上流淌。 拉栓上膛的声音四起，深埋山中的棺材里有个活人就算了，它还要爬出来？这一幕挑战着所有人的神经。 嗡。 实验室穹顶的灯光骤然熄灭。 MAMA猛然吼道：“别开枪！” 砰！ 不知谁开了第一枪，随后，火舌从四周喷发。 流弹，跳弹溅射出的火花闪烁，仅仅几秒后，实验室安静下来。 黑暗中，寂静无声。 MAMA怔怔摸了一下胸口，手指触摸到滑腻的液体，剧烈的疼痛与虚弱随之而来，她踉跄着后退，靠在了墙壁上。 灯光又一次亮了起来。 十多个鲜活的生命，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死在了同伴的枪下。 摆在中央的休眠仓被打成了马蜂窝，黑烟滚滚冒出，里面的女人却不见了。 “愚蠢……”不远处的矮个子缓缓站了起来。 MAMA脸上刚刚流露出的一丝欣喜僵在脸上。 矮个子的脑袋只剩下半个，一颗眼珠挂在脸上，他早该死得不能再死，此刻却直直地站在原地，脸冲着休眠仓。 王巢或者“伯格”从休眠仓后走出，手中握着一个女人的脚腕，将她拖在身后。 “观察者，别着急，游戏还没有结束……” 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女人猛然睁开了双眼，身形消失，出现在了MAMA身后。 王巢笑了笑，看向MAMA的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流露出癫狂和妩媚，嘴角勾起，轻轻点了点头。 一只白皙的手从她身后刺入，从胸前穿出，飘荡的能量如丝般颤绕指尖。 时间。 跳跃。 桃子郡97层的上空。 王巢睁开眼睛的同时，森然的声音从人形黑洞里传出： “两位，该我了。” 他周身的吸积盘剧烈膨胀，人形轮廓的璀璨线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画卷般铺展开的黑色，看似极缓，却瞬间合拢，将MAMA，唐悠悠和金色人影包了进去。 经过多次跳跃，他终于摸清楚了事件视界的规则。 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击杀这两个家伙，而是……彻底吞噬！ 咯噔，咯噔，咯噔。 有人在不停地按动弹簧圆珠笔的按钮。 这个声音让王巢回神，像在一个清晰的梦境中醒来，他看到金属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穿白色隔离服的人，头上戴着硕大的磨砂玻璃罩，面容模糊。 从体型来看，那似乎是个男人，右手搁在桌面上，不停地按动圆珠笔。 “想清楚了吗？”对面的人发出古怪的电子声。 王巢笑了笑，点头说道：“想清楚了。” “噢？A还是B？” “D。” “D是什么？”对面的年轻人愣了一下。 “D就是……”王巢猛地前扑，握着年轻人的手，将他手中的圆珠笔顺着玻璃面罩下的缝隙插进了他的脖子。 咔。 座椅上的圆环此时才闭合。 “Die……” 血液顺着圆珠笔涓涓流出，沾湿了王巢的袖口，他缓缓拔出了圆珠笔，再一次刺了进去。 年轻人挣扎着，嘴里喷出的血染红了玻璃面罩，片刻身体一软，颓然垂倒。 王巢松手，任由尸体砸在桌子上。 他握着圆珠笔走到门后，靠在墙上。 一分钟后，门被推开，另一个穿防护服的人走进的瞬间看到了尸体，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巢从身后贴近，臂弯勒住了他的脖子，左手将圆珠笔刺入了他的脖颈。 王巢面无表情地感受着怀中的男人从剧烈挣扎到无力垂下头，松开了手臂。 他返身回去，从地上捡起雪茄叼在嘴巴里，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那条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快步走向尽头的墨绿色木门，将门打开一个缝隙往外看了看，外面依旧那个巨大的浮筏号生产线。 然而这次，如林的机械臂中间出现了大量的人影。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防护服，急匆匆地走动，不时坐到桌前操纵电脑记录着什么，还有很多在用工具调节机械设备。 这才是人类与机器协同工作的场面。 往来的白色中，有一个金色正向王巢的方向快步走来。 那是一个穿着金色防护服的男人——唐正中。 王巢关上了门，靠在一侧墙壁垂手站立。 血珠从他手中的圆柱笔尖滴滴掉落。 102 存于有序（四） 滴，滴，滴。 血滴在地面。 寂静的走廊里，滴答声格外清晰。 唐正中的脚步从门外传来，在他推门而入的下一秒，王巢将他推在了墙上，手中的圆珠笔准确地抵住了他的颈动脉。 玻璃面罩中，唐正中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愤怒：“你做了什么！” “观察者在哪里？” “嗯？你怎么……” “没时间了，那个伽马基生物马上就会入侵这里，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关乎人类的未来，明白？” 唐正中看着王巢的眼睛，突然笑了，轻轻说道：“看来量子理论的时间方程得出的解是正确的，你可以时间旅行对吗？人类文明重启了？” “你只关心人类文明？” “所有人的努力都是为了文明存续，”唐正中拍了拍王巢的手。 王巢松了手后，他摘下了头盔，低头看着面罩说道：“它还是找到了这里么？原来我们一直在妄想……呵，我很讨厌戴这个……” “没时间了，唐正中……”王巢皱了皱眉头。 “我女儿还好吗？”唐正中打断了王巢的话，抬头问道。 “如果你想让她活下来，就按我说的做。” “好，你说，”唐正中表情严肃。 “观察者的黑洞储存器在哪里？” “一个被我放进了跃迁实验室，另一个……就在二楼。” “接下来，你要这么做……”王巢上前，在他耳边说道。 “嗯……嗯……呵，”唐正中点点头，“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王巢笑了笑，转身握住了门把手。 “王巢，如果悠悠问起我，请你告诉她……” “嗯。” “……她的父母一事无成，估计老死在家里了，让她……不必难过……” 王巢没有回答，推门走了出去。 寂静的走廊里，唐正中扔了玻璃面罩，从防护服里掏出一张照片，用手指摸了摸妻子和女儿的脸庞，眼泪滴在照片上，渐渐晕开。 “小棉花，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 空旷的地下生产线中。 王巢像一只猎豹，急速奔跑着。 无数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程师想要拦下他，却没一个人能看清他的身影。 他从桌上飞过，从机械臂下方滑过，从在吊装架之间跳跃，越来越多的人在他身后追逐，呼喝着。 整个地下空间顷刻乱成一片，不停有人加入拦截的队伍。 几分钟后，有守卫第一个开枪，子弹擦着他的后背打在机械臂上，炸出一串火花。 “别开枪！设备！设备！堵他！”有人吼叫着，拦下想要继续开枪的守卫。 “快！快！”喧闹仿佛滚动的浪潮，伴随着王巢的身形，从小楼一直向深处蔓延。 王巢已经看到了那个墙壁上的门，就在几百米远处。 观察者正在里面的会议室等着唐正中继续主持讨论会。 显然混乱的情况已经被汇报给里面，正有人从门里冲出来左顾右盼。 王巢躲过一把扔来的椅子，冲到了门前，一脚踹翻了门口的那个人，跑进了门后，随手关上了门，拨下了门锁。 轰隆的砸门声随之响起。 为了避免结构庞杂对主要任务的影响，除了生产设备，这个地下空间似乎一切从简，门上的锁都是机械式，一旦锁住，只能暴力破开。 王巢站在门后，静静等待。 片刻，一个人从会议室所在的岔口走出。 那是一个鹤发鸡皮的侏儒，只有一米高，身体笼罩在白色麻布袍中，双手拢袖，脸上的皱纹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王巢嗤笑道：“观察者，你的形象很令人意外。” “趁它还没来，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观察者对事件视界了如指掌，显然已极快地“苏醒”过来。 “谈什么？” “你的时间所剩无几，王巢，元位面再过十分钟，相控阵射电望远镜将联结上阿贝尔2118星系文明的深空舰队，指引它们逃离我设置的引力迷宫。” “你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明显吗？我代表维度与秩序联合体观察四维时空，维持文明之间的和平与稳定。” “听起来你是个好人啊，”王巢惊讶道。 “你的愚蠢令人困惑……” “那个什么联合体很强大吗？” “联合体使宇宙有序……不管是碳基文明还是硅基、伽马基，任何文明都必须存于有序。” “噢，明白了。”王巢点点头。 观察者微微侧头，目光看向某处，轻轻道：“你在拖延时间……你在等它？” “嗯。” “为什么？” 王巢嘴角勾起笑了笑。 门外安静下来，有人正在用指甲刮着金属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很简单，”王巢后退了一步，手指捏住了门锁，“因为你不是观察者。” “观察者”愣了一下，麻木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惊讶：“你……” 咔。 王巢拧动门锁，一把拉开了门。 一道黑影猛地扑了进来，直奔“观察者”。 轰！ 双方撞在一起。 炫目的光线从两者接触之处爆发，冲击波瞬间击中了王巢，将他撞出门，远远抛了出去。 尚在空中时，王巢扭腰转身，落地的同时激射而出，奔向三层小楼。 接二连三的爆炸从他身后传来，伴随着工程师们惊慌失措的尖叫以及零星的枪声。 他的身影在机械之间跳跃，没有一刻回头。 又一声爆炸后，白袍后发先至，从王巢身侧一掠而过。 紧随其后的黑影不见容貌，只见探出身前的手指狭长，锋利如刀。 王巢注意到白袍破烂不堪，飞掠的身形不稳，仓促应敌的“观察者”显然处于下风。 三层小楼近在眼前。 “观察者”猛然以脚踏地，转身倒飞，手臂挥舞间，一根由金色的光线编织的长鞭狂卷而至。 黑影瞬间虚化，化成一道墨色流光，躲开了鞭刃。 而这个时空的王巢却是肉体凡胎，半空中无处可躲，被一鞭抽中，轰然撞进机械臂中，身体被突出的设备边沿切得血肉模糊。 下一刻，观察者伸脚踏在了三层小楼前。 黑影骤停在半空，飘忽不定。 “迎接永恒的死寂吧！”观察者阴郁嘶哑的声音让四散奔逃的人群呆立当场。 金色的光线从他身后二层窗户迸射，却如归巢的飞鸟，丝丝钻进白袍之中，翻腾，鼓荡，逐渐充盈满溢。 突然，一个极其细微的瓷器碎裂声从二层传来，夹在机械运转声显得微不足道，却让“观察者”面色大变，猛地转头。 103 存于有序（五） 二楼，唐正中双手捧着金色圆柱，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中震荡。 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来自伽马射线暴的力量不停地摧毁人体内构建基本粒子的闭弦振动，并以伽马回响重建。 然而，摧毁的速度超过了重建的速度。 唐正中的身体像聚散不停的流沙，一瞬间璀璨的线条勾勒出人形黑洞，下一瞬间崩散为振动的能量。 摧毁与重建像一个漩涡，将伽马射线吸引环绕在他身侧。 “观察者”的力量失去了根基，暴怒嘶吼，身躯一弹而起，冲向二楼窗户。 伽马基生物自然不肯错失良机，黑影一闪，挡在了“观察者”身前，剧烈的爆炸再一次冲天而起。 王巢倒在机械臂下的血泊中了无声息，如同已经死亡。 同时，三层小楼的一楼走廊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轻轻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白色的房间中，穿着囚服的王巢将雪茄蒂吐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没什么反应，一把将王巢拽了起来，以电子音说道：“如果你不乖，我就折断你的手脚。” 王巢笑了笑，目光在男人脖颈上游离。 玻璃面罩中，男人的目光看向二楼。 聚散不停的人形黑洞在又一次凝聚的同时，摊开了双手。 空气随即开始以某种频率震颤，并且穿透了楼板，散逸到了一楼。 眼神杀意凛然的王巢突然双目失神，身躯一软。 男人拽着王巢，推开门走了出去，一路拖着王巢往走廊尽头走去。 爆炸声，枪声，嘶吼声响彻楼道，而迷迷糊糊的王巢对此毫无反应，如同木偶一般被男人拖着。 路过一个敞着门的房间时，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似乎正在播新闻：“下面为您插播一条快讯，镇远号航天飞机即将在一小时后返航，主导此次科研任务的唐悠悠教授将接受本台独家采访……” 男人往房间里瞥了一眼，房间里只有黑暗。 继续往前，路过十多个紧闭的房门，又有一个房间敞开，里面传出来一首新年歌曲：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g，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王巢嗤嗤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次男人没有关注传出音乐的房间，只是拖着王巢快速往前走。 轰！ 一声爆炸，走廊尽头斑驳墨绿色的门炸裂，金色与黑色纠缠在一起撞了进来，又一声轰鸣，黑影推着“观察者”撞塌了一侧墙壁，消失在走廊里。 男人无动于衷，只是稍微顿了下脚步。 接下来一分钟内，黑色与金色横冲直撞，不停撞破两侧墙壁。 然而，崩飞的砖石从男人和王巢身体穿过，就像击中了某种幻像。 两人的身影与冲撞的金黑光团擦肩而过，走到了尽头的房间拐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物，墙壁上有一部电梯。 男人按开电梯，将意识模糊的王巢一把推了进去。 电梯门关闭后，男人摘下了头盔…………露出了王巢的脸。 又一个王巢。 机械臂下的血泊中是王巢，乘坐电梯到达跃迁实验室的是王巢，而这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同样是王巢。 他扔掉头盔，仰头笑了笑：“就是现在。” 二楼的唐正中似乎听到了王巢的低语，在身躯凝实成人形黑洞的瞬间，撞碎了楼板，冲了下来。 碎裂的混凝土与钢筋，砖石短暂地聚集环绕，形成了闪耀的吸积盘。 金色与黑色此刻纠缠着从一侧墙壁撞出来，撞进了不稳定的人形黑洞中。 这一刻，王巢在心中狂吼：“观测！” CH700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观测多重世界叠加态时间】 走廊一楼中，唐正中形成的人形黑洞吞噬观察者与黑影的同时，伽马回响彻底失控，暴烈的摧毁之力远远超过重建，黑洞以超越想象的速度蒸散。 血泊中的王巢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三世界时间线确定】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王巢走上二楼。 空旷的大厅中央，重水池中半浸泡着一个金色的圆柱，他走进冰凉的重水池，将金色圆柱举起狠狠扔了出去。 咔！ 金色圆柱撞在墙壁上，伽马射线暴冲天而起，刹那击中了高空滑翔而过的镇远号航天飞机。 重水池中，王巢眨了一下眼睛。 【第二世界时间线确定】 跃迁实验室中的王巢感觉力量再次回归身体，一步跨出了电梯。 【元世界时间线确定】 随着CH700最后一个声音，桃子郡97层的高空中，王巢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唯有一个意识回归。 唯有王巢！ 他张开双手，轻轻笑了笑：“吞噬。” 【吞噬响应开启】 璀璨的线条扩散，人形黑洞铺展为一个无瑕的圆形——它没有宏观尺度上的厚度，呈现二维的状态。 那是巨超新星在四维时空的投影，是王巢“真正”的形态。 暴烈的吸积盘将相控阵射电望远镜、金色圆柱与MAMA、唐悠悠卷了进去。 下一秒，一切光芒，声音，震荡都消失不见，桃子郡上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它都是黑色的圆形。 97层的楼板上鸦雀无声。 有人第一个匍匐下去，以额触地，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三神对峙，唯真神独存。 卡尔厄本站在角落里，视野中是黑压压跪倒的人群，其中不乏凶残的帮会分子。他完全可以理解这些人为何会下跪，在信仰崩塌，生存艰难的时代，这样的神迹所带来的震撼无法想象。 即便是他，仰望着那似乎能吞噬目光的黑色空洞，也有一种想要下跪的冲动。 “结束了吗？”他喃喃说道。 —————————— 死海的浩瀚波涛中，踏浪之城拔地而起，巨量的海水从城市外罩上倾斜而下。 城内所有贵族聚集在女王的宫殿之中，窃窃私语声嗡嗡回响。 而女王则昂首站在皇宫尖塔的最高处。 片刻，一阵机械轰隆声响彻全城。 时隔百年，踏浪之城的城市防护罩第一次打开。 一个平台从皇宫后升起。 上面架着……比桃子郡规模更大的相控阵射电望远镜。 嗡！ 炫目的蓝光激射，中断的信号，又一次奔赴深空。 踏浪之城的民众涌上街头，仰望天空，一张张迷茫的脸被蓝光照亮。 一个男人从“三个火枪手”酒吧中走出，瞥了一眼天空，往下拉了拉他头上西部牛仔式的帽子，低声嘟囔：“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我得告诉妖妮。” 104 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王巢处于一个非常古怪的环境中。 冰冷，寂静。 意识如同漂浮在虚无里，宁静澄澈，万物所包含的一切原理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心底。 一个念头在他意识中泛起，他的视线跨越了距离，看到了太阳。 有如实质的光线从炽热中迸发，向着四面八方传播，每一个光子都历历在目。 又一个念头泛起——“然后呢？” 然后，宇宙骤然流转。 时间流逝的速度瞬间加快了千百亿倍。 太阳迅速变成了一颗白矮星，白矮星变成了一颗黑矮星，黑矮星最终被本超星系中央的黑洞吞噬，而未被吞噬的物质，因质子衰变快速消散，宇宙只剩下漂泊的光子与黑洞。 两个靠近的黑洞在生命的最后瞬间，相互环绕着，穿越数万公里，在身后留下时空波动的阵阵涟漪。 时空反复压缩与伸展，形成的引力波在王巢耳中形成嗡嗡的声响，直到最后，合并成一个安静旋转的黑洞。 无量的黑洞相互合并，吞噬，越来越大，产生穿透整个宇宙的引力波。 接着，黑洞释放辐射，在彻底蒸散的一刻，一个接一个地点亮黑暗。 最后一个黑洞消失后，宇宙再未亮起光芒。 随后，无处不在的暗物质继续推动宇宙膨胀，光子逐渐朝着绝对零度冷却。 直到最后，一切存在降到了相同的温度。 熵增终于停下了脚步，宇宙到了无序的尽头，进入了永恒。 永恒中，王巢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你好。” “你是谁？”他茫然问道。 “我是观察者。” “那我呢？” “一个巨超新星级能量体。” “你在做什么？” “我在四维时空的投影困住了一个伽马基文明，我的本体即将抵达这个宇宙。” “……记忆好像出了点问题……”王巢拼命搜索着脑海，却想不起来他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所有记忆如同隔了千百亿年，变得模糊不堪。 “看来你还不适应长久地处于高维……唔…它们逃离了我的引力迷宫……你该回去了。” “回哪儿？” “回到你的‘时间’。” 随即，王巢察觉到了时间骤然减速，开始一秒一秒地流逝。 嗡~嗡~嗡~嗡…… 呼啸的风声钻进耳朵，他的意识回归了身体。 刚刚发生的对话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并且逐渐远去，而遥远的记忆又清晰起来。 通过两次进出事件视界，他领悟了重置与观察时间的方法，并且意识到被MAMA摆了一道的“观察者”是个冒牌货。 因为“观察者”所表现出的力量，并没有远远超过他。 而且根据那根金色的圆柱来推测，或许“观察者”与他一样，只是一个进化程度更高的人形黑洞。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观察者”会选择与人类合作并且信任唐正中。 大量的细节有待考据，但他相信，150年前假的“观察者”一定与人类达成了某种互利互惠的协议，在人类失败后，被唐正中困在地球150年，后来企图借助MAMA建立相控阵射电望远镜，却又一次遭到算计。 而那个一直藏在地球上的伽马基生物似乎可以同时附身很多个体，MAMA，唐悠悠，“三个火枪手”酒保，甚至有可能散布全世界。 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以相控阵射电望远镜向它的舰队发送信号。 不过，为了对抗假“观察者”，它授意MAMA将他卷了进来，这无疑是最大的昏招。 最后一次经历叠加态时间，他悄然重置了三次时间。 假“观察者”与伽马基生物毫无察觉。 叠加在同一空间的三层时间关联又独立，再加上唐正中的果断牺牲，让他成功将两个强大的灵魂推进了死寂。 失去主体意识的两个存在，剩下的唯一命运便是被吞噬。 整个过程还有许许多多没有弄清楚的地方，但此刻，桃子郡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高空中悬浮的巨大黑色圆形逐渐缩小。 直至缩成一个人形。 璀璨的线条与吸积盘的存在是对力量掌控不足的体现，而现在，开启黑洞模式的王巢，只是这样一块人形黑暗。 他缓缓飘落，身后漂浮着昏迷不醒的MAMA和唐悠悠。 同时，空气开始以一种特殊的频率振动。 这是从伽马基生物身上学来的方法，效果则是所有人的眼中迸射出狂热，因为他们听到了来自神的谶语。 那是一种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一种让灵魂震颤的呢喃。 王巢在身躯僵硬的人群中穿过，走到了卡尔厄本面前。 迷茫的判官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表情复杂地问道：“结束了？” “才刚刚开始，”王巢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嗤笑道：“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 永夜议会。 决议庭三区指挥中心。 奥力薇兰面色铁青地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放在身侧的拳头一次又一次握紧松开，眼角微微抽搐着，看起来像个即将喷发的火山。 王唐迷茫地站在一边，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无措。 而一旁的迪迪则淡定得多，双手抱臂，气鼓鼓道：“奥力叔叔，这一定是叛徒干的，您得把他揪出来！” 奥力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一个满脸鲜血的工程师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嘶吼：“决议长！决议长！”刚喊了两句他便被什么东西绊倒，扑进了灰烬里，又爬起来惊慌道：“重构实验室出事了！” 奥力薇兰再也压抑不住愤怒，灰白的头发根根竖起，咆哮道：“说清楚！” 工程师脸上的鲜血和黑灰混在一起，失魂落魄说道：“系统突然失控……注射进莫契尔的阿尔法B-7型变异源……超出了标准值10倍……” “FU*K!”奥力一把揪住了工程师的领子，“吉尔伯特呢？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紧急中止？” “主管他……他死了……” “什么？”奥力瞪大了眼睛，怔怔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我杀的。” 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王唐脸色惨白，一下子瘫坐在地，迪迪开始浑身颤抖。 奥力愣了下，松开了工程师的衣领，慢慢转过身……看到了一双猩红的眼眸。 105 新秩序 就像掉进了深渊，唐悠悠从没有一刻如此无助，恐慌。 意识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不过，很快她便释然了。 活着又能如何？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她的存身之所。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她的信仰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突然退散。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白色房间的角落里。 房间中央有一张病床，似乎躺着一个女人，脸看不真切，另有一个男人坐在床边，握着女人的手。 唐悠悠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而且，那个背影很熟悉…… “我不喜欢加百列这个名字，”原来躺着的女人年纪很大，嗓音苍老。 “嗬，我也是，我觉得蠢货更适合你，”男人笑了笑，声音醇厚，听起来年纪也不小。 “嘿，是啊，我很蠢……”女人说着喘了几下，“我是不是要死了？” “没有，你很健康。” “噢，有点困了……”女人喃喃说着，微微动了动问道，“你为什么把灯关了？” 男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轻轻说道：“睡会儿吧。” “嗯，就睡一会儿……” 女人不再说话，而男人的背影也如雕塑般凝固。 唐悠悠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伸手抹了抹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她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往前迈了一步。 世界瞬间黑暗。 下一刻，唐悠悠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浓到就像身处屠宰场。 有人在她的额头上盖了一块湿毛巾。 温热毛巾渗出的水珠划过脸颊，她感觉有些痒，伸手挠了挠脸。 “啊！醒了醒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嚷嚷道。 唐悠悠睁开眼睛，看到了……格鲁。 “嗯？”她一阵恍惚，怎么会是格鲁？ “老大，你终于醒啦……”格鲁还是那副蠢兮兮的样子，高兴的时候两撇八字胡一颤一颤。 “唔……怎么回事…”唐悠悠揉着脑袋，坐起身稍一打量周围，脸瞬间变得惨白。 血，到处都是血。 这是一个宽广的大厅，错落摆着环形的沙发，夕阳正从落地窗照射进来，地面，墙壁，沙发，吧台，柱子，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溅满了血迹。 有的是大块的血泊，有的则呈喷射状。 格鲁打了个寒颤，低声嘟囔：“太可怕了，太残酷了，他从97层一层一层杀下去，不愿臣服的帮会都被杀了个精光……天啊…简直是恶魔。” 唐悠悠愣愣问道：“现在几号？” “15号。” “MAMA呢？” “MAMA和伯格被关进笼子，吊在中央天井……现在桃子郡…属于希安卓斯……”格鲁说得胆战心惊，不时左顾右盼。 “中间发生了什么……”唐悠悠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和MAMA俯视相控阵射电望远镜，“还有你怎么到这儿了？” “妖妮大姐去找了罗素先生，我们跟随甘比诺家族的枪手们昨天傍晚赶到这里，等了一夜，今天早上才进来，太可怕了，老大，当时一楼……天啊，堆成一座山……”格鲁说起那一幕两腿还在打颤。 “那个恶魔！”唐悠悠愤怒地站了起来，突然一阵眩晕，昏倒在沙发上。 不知多久，她察觉到有人正在用勺子往她嘴巴里喂一种粘稠的粥。 那种粥没有半点味道，但是流进胃里很舒服，又让她迷迷糊糊睡去。 直到噼啪的燃烧声伴随着阵阵温暖，让她再次醒来。 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还是在那个大厅，一个篝火正在不远处燃烧着。 起初她恍惚以为桃子郡依旧封闭着，不过稍一转头，发现落地窗外能隐约看到星光，原来是天黑了。 妖妮坐在篝火对面，正在往里面扔木头，轻轻说道：“你醒了？” “嗯，王巢呢？” “他在楼下，和罗素甘比诺，汉密尔波顿，卡尔厄本在一起。” “又在杀人？”唐悠悠叹了口气。 “没有，”妖妮绕过篝火，坐在了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眼睛，“没人可杀了，所有人都已经臣服希安卓斯。” “那……桃子郡…”唐悠悠想起了MAMA处决无辜的劫掠者的一幕，产生了一丝希冀，MAMA死了，说不定对桃子郡的人们来说是件好事。 然而，妖妮嘲讽似地笑了笑：“桃子郡变得更加黑暗，从今天开始，桃子郡只有一个声音，希安卓斯，只有一个家族，希安卓斯，所有人的生命都握在一个人手中，希安卓斯……唐，从今天开始，这座巨型城市只剩下臣服……不过，苟延残喘总好过死，不是吗？” 唐悠悠看着妖妮的眸子，慢慢站起身，赤脚踩过血泊，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月光下的荒原。 她想起了人们狂热的拥护MAMA，想到了被处决的劫掠者撕心裂肺的哀嚎，想到了文明，生存这些词语，最后，她想到了王巢。 她伸出手，触摸着玻璃上喷溅的血迹，轻轻问道：“妖妮，我们还没有输，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记得吗？你说过的，成为他，然后毁灭他。” 妖妮沉默不语。 唐悠悠笑了笑，转身说道：“给我一把枪吧。” —————————— 永夜议会。 地下某处巨大的飞机升降平台上，一架武装直升机停泊着，螺旋桨转动带起阵阵强风。 莫契尔依旧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复合型护甲，戴着全覆盖式的头盔，被血迹沾染得白色十字架纵贯面部。 他缓缓走上平台，身后跟着永夜议会的总议长张骞。 “莫契尔，”张骞的话语被螺旋桨的噪音冲散，但他依旧轻声细语，“杀了王巢以后，把幽暗谷里的波顿家族也清理了吧。” 莫契尔一脚踏进直升机，身形顿了顿，缓缓抬起右臂，他的右手如某种流体一般蠕动，变成了一只尖锐的三棱破甲锥。 全覆盖式的头盔上亮起两盏红芒。 张骞转身离开，螺旋桨激起的狂风吹动麻布长袍的下摆。 他缓步走向一群沉默肃立的人，那是包括奥力·薇兰和西尔·普利斯在内的各庭长官。 106 狂欢日 桃子郡90层。 一百多平米的备用控制中心启用，占据一侧墙壁的控制台上闪烁着各色信号灯，无数按钮，阀门，推杆遍布其上，几个幸存的操控人员紧张地站在角落里，盯着大厅中央几位决定桃子郡命运的大人物。 中央有一个全息影像，一座由光线交织成的微缩版桃子郡漂浮在半空，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实时显示着这座巨型城市的各项指标。 以有线电路，机械结构为基础的控制台与全息影像监控系统组成了桃子郡的备用控制中枢，而真正的中枢在早已随着三神之战消失在黑洞中。 “议会有权接手桃子郡，”卡尔·厄本抱臂站在全息影像一侧，绿色的光影在他脸上变幻，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肃然。 王巢背手站在全息影像前，面无表情。 “判官阁下，我想议会目前更重要的事情是反思，你们对MAMA的阴谋毫无察觉，”罗素甘比诺笑容温和，却慢慢戴上了黑色的圆礼帽。 汉密尔波顿紧接着平静说道：“我的情报表明，全球多个巨型城市蠢蠢欲动，甚至在不少城市中，外神成了一种信仰，很多人致力于迎接外神降临，这一点，议会应该有更好的应对，而不是在桃子郡耀武扬威。” 幽暗谷与贝壳峡的支持意味明显，卡尔厄本嘴角下撇，走上前一步，看着王巢。 “我允许你联系你的主子，”王巢笑了笑，“出于对你个人的欣赏。” 卡尔不再说话，环顾三人，扭身走了出去。 罗素甘比诺担忧道：“决议庭的无人机应该会先于判官到达。” “不，我猜先来的是黑石郡的战船，”汉密尔耸耸肩，“梅卡托克一向热衷于事后分赃。” “议会的反应很古怪，”王巢摇摇头，“这种迟钝表明他们内部出了问题，不管谁来，桃子郡已经属于希安卓斯……噢……”他转身摊开双手，“还有它的两位盟友。” 罗素甘比诺摘帽致意。 汉密尔波顿脸上则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阵锁链曳地声传来，扛着重机枪的少女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控制中心。 “这个小姑娘看着很面熟，”王巢面露微笑。 罗素轻笑：“一双有用的手，正适合粉刷桃子郡。” “你叫什么？” 少女单膝跪地：“您救赎了我的灵魂，从那天起，我名路西法·希安卓斯。” “令人愉悦的名字，”王巢伸出右手，一个圆形的金戒在他右手无名指上浮现，雕刻着一个枪与蔷薇的图腾。 路西法捧起王巢的右手，轻吻金戒：“教父。” “我的孩子，”王巢拍了拍路西法的头顶，目光转向她身后。 被铁链束缚的囚徒是个高大的壮汉，光着膀子穿着一件黑胶围裙，头上罩着一个三角形的麻袋，眼睛处掏了两个圆孔。 围裙上一层又一层的血迹干涸留下厚厚的污渍。 “这个英俊的男人是谁？”王巢很满意他这副造型。 “阿鲁夫，嘿嘿嘿嘿……”三角形麻袋里传出嗡嗡的粗糙嗓音，“77层的好厨子。” “噢，久仰，你愿意继续为希安卓斯煮汤么？” “嘿嘿嘿嘿……只要炖锅可以一直沸腾，那你就能获得阿鲁夫的忠诚。” 罗素脸色有些不自然，无论是远在深海的踏浪之城还是贝壳峡的劫掠者，都听说过77层的阿鲁夫。 汉密尔面露厌恶，转过头去。 “很好，”王巢笑了笑，“这段时间你应该会很忙。” 这时，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阿鲁夫？”妖妮失声惊讶道。 唐悠悠手里拎着一把手枪走到王巢身前。 “瞧瞧谁来了，各位，一位硕果仅存的慈善家，”王巢歪了歪头，故作惊讶道，“噢，对了，外面死了很多人，你该表现得愤怒一点。” “妖妮，他是谁？”唐悠悠没有搭理王巢，仰头看了看身侧的阿鲁夫。 妖妮低声道：“MAMA手下的处决者，煮杀了……” 砰。 阿鲁夫身体一歪，轰然倒地，血从三角麻袋里淌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悠悠缓缓放下了枪，枪口冒出一股白烟，她环视众人，平静说道：“我讨厌这个家伙，你们说到哪儿了？” 啪啪啪…… 王巢鼓了鼓掌，挑起眉头：“令人刮目相看，宝贝，我们说到议会可能会采取行动。” “那我们还等什么？”唐悠悠退出弹夹看了一眼，咔拉一声重新上膛。 “哈，”王巢耸耸肩，“我们在等你，宝贝，等你处决一些不乖的家伙。” 妖妮脸色一白，瞥了一眼唐悠悠。 “好，”唐悠悠面无表情。 几分钟后，遍布桃子郡的播音喇叭传来刺啦的电磁噪音，随后王巢的话语响起： “桃子郡……” 躲在家里等待命运宣判的普通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等待新的掌控者首次发言。 “这里是希安卓斯。” 人们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却早已见识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死亡与血腥。 “MAMA残暴的统治终结于流血，此刻，我不想谈论虚假的公平，拜托，希安卓斯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是的，秩序，从今天开始，希安卓斯带来了新的秩序，噢，还有水，食物，工作，更重要的是……还有他妈的娱乐！嘿，兄弟，你叫什么？”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汉威，我叫汉威。” “FU*K，这是个好名字，汉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我要…我要水，我要食物，我要烟草……要女人！” 静静听着这些的人们脸上渐渐流露出情绪，有不屑，有怀疑，也有愤怒和仇恨，但恐惧却在逐渐减少。 “哈哈，见鬼，你是个坦诚的家伙，并且走了狗屎运，你将在90层以上拥有一间屋子！”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走出了家门，互相对视。 “桃子郡，今天是汉威的幸运日，也是你们的幸运日，嘿，你，对，来告诉我们，MAMA藏了多少酒？” 又有一个声音激动地说道：“三吨！三吨麒麟青啤!” “三吨，噢，桃子郡，你们能喝光这么多酒吗？” 整栋楼寂静无声，一分钟后，有人冲到中央天井的护栏边高声大喊：“能！” 有了第一个，零零散散的声音从四处响起： “让MAMA见鬼去吧！” “能！” “哈哈哈，我要喝个够！” “希安卓斯！希安卓斯！” 王巢的声音变得更加高亢，一种振动随着他的声音响彻桃子郡，带着深深的魔力： “从今天起，这座巨型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将沐浴在希安卓斯的荣光中，迎接新的秩序，但这远远不够，FU*K，远远不够，听着，桃子郡的男人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将扫荡荒原，凡你们所见，都将装进你们的口袋，劫掠者的水，食物，女人，都将属于你们！” 最后，王巢的声音震耳欲聋，同时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而你们，属于……” “希安卓斯！”先前趴在中央天井栏杆上的男人大声呼喊。 一个接一个男人，尤其是少年们冲到天井，挥舞着拳头：“希安卓斯！” “希安卓斯！” 年轻人们踏着血迹，呼喊着。 而那些忠于MAMA的成年人则流露出颓丧的表情。 在一声一声的呼喊中，中央天井的两个笼子缓缓下放，一直从90层放到一层。 每一层围栏旁都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人们表情复杂地看着铁笼里的MAMA和伯格。 MAMA像个木头人一样两眼无神，似乎灵魂早已消散，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伯格则靠坐在一角，面露嘲讽，环顾着周围的人群。 一层又一层。 直到铁笼触及地面。 在铁笼前，跪着一排十多个人，都是曾经盘踞在各层又忠于MAMA的帮派首领。 唐悠悠持枪站在一侧。 呼喊声渐渐消失，所有人俯视着中央。 唐悠悠走到天井下，再一次仰头。 一切都是如此的相似，只是这一次，她将是行刑者。 王巢森然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桃子郡……将在……死亡中……狂欢……” 107 局势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响，夹杂着身体倒地的声音。 每一层围绕在中央天井栏杆旁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屏息，俯视着一楼蔓延的鲜红，十多个人的血液在地上盛开成一朵花。 而花蕊处，站在一个浑身颤抖的女孩。 血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怔怔地抹了一下，看了看手指上的红色，慢慢抬起头。 路西法走到唐悠悠身侧，握着她的手，高高举起。 整栋楼鸦雀无声。 七八个人扛着极粗的铁管走到90层护栏边，手手传递，将铁管一端伸到了中央天井的中间，90度的弯头对着下方。 水顺着管道涌了出来，像瀑布一样冲了下去。 “水！水！” 人群爆发出冲天的呼喊，所有人慌不择路地返身回去拿接水的器具，有的从护栏边探出盆，有的冲到了一楼，高举着容器。 巨量的水冲下，瞬间冲散了血液，向周围涌动。 无数人推搡着，挤向中央，无数人跪在地上，用双手将奔腾的水捧进容器中。 更有人在水浪中打滚，癫狂地大笑。 没人在意唐悠悠，她被人潮推来推去，目光呆滞，直到被挤到角落里，猛地扶着墙呕吐，吐得几乎要窒息。 妖妮穿过人群，走到唐悠悠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下巴搁在她头顶，低低说道：“哭吧。” 唐悠悠嚎啕大哭，浑身剧烈颤抖着。 直到精疲力尽，她慢慢滑倒，坐在地上，水从中央涌来，冲在她身上，却再也冲不干净她的灵魂。 人群时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咒骂。 妖妮慢慢蹲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唐，这只是刚刚开始。” 格鲁从人群里挤出来，跑到这个角落蹲下，看着唐悠悠的样子，眼泪沾湿了他的八字胡。 十多分钟后，瀑布停了，有人在高处呼喊：“快！快！发酒了发酒了，先到先得！” 人们又像疯了似得四散，往楼上跑去。 片刻，一楼变得空无一人，只有没来及排下去的水荡漾流淌，冲刷着遗落的鞋子，容器，还有被踩踏至死的人。 铁笼里的伯格浑身湿透，看着角落里的三人嗤嗤笑着，就像看到了滑稽的笑话。 唐悠悠抹了抹脸，站起身来，转头看去。 在另一边，楼梯的黑暗里走出一个少女——路西法扛着重机枪对准了角落里的三人。 迎着唐悠悠的目光，路西法轻轻说道：“教父让我杀了你们，各位，再见。” —————————— 永夜议会。 “决议庭及科学院。” “神庙。” “永夜城。” “…裁决…裁决庭。” “我代表圆桌会。” “工业与机械公会。” “人口与职业部。” “水文学会。” “环境与地质研究院。” “薇兰家族。” “普利斯家族。” …… 一个又一个人出声说出自己所代表的势力，直到最后，西尔普利斯走出一步，大声道：“我们联名弹劾总议长张骞，有证据表明你背叛了议会，重构实验室的变故，三区指挥中心的大火，始作俑者就是你，我们的总议长阁下！” 周围的判官同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枪指向了愤怒的各势力长官。 张骞目光平静，轻轻说道：“驳回。” 整齐划一的跑步声传来，判官的铁靴踩在地面上发出咣咣咣的声响。 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判官在张骞身后一排列开，全部配备着等离子手持炮，炫目的蓝光对准了人群。 张骞缓缓走到人群前。 对他们来说，张骞低矮瘦小的身形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你们还不懂么？”张骞面露怜悯，“加百列永远不可能战胜暴君，就像你们，无法撼动我。” 判官整齐地向前踏了一步。 咣。 人群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咣！ 判官一步一步向前踏去，手中的等离子炮闪耀着死亡的蓝光，将人群一步一步逼出了停机坪的金属大门。 西尔普利斯愤怒高喊：“议会不是你一个人的议会！张骞！” 之前代表“圆桌会”的年轻人咆哮道：“张骞！你在玷污议会的荣耀，圆桌会的六个古老家族将联合起来重新掌控议会，判官属于永夜议会，不属于你！” 张骞沉默不语，双手轻轻拢进了袖子。 于此同时，永夜议会中枢控制中心。 这里比三区指挥中心更加广阔，监控着全球几个最重要的区域，相比之下，三区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区域。 站在中央高台上的副执行长多罗·厄本神色焦虑，他知道此刻各庭，各组织，各家族正在联名弹劾总议长，那边的情况不明，但显然失败的可能性更大。 他本来就非常不赞同与张骞贸然冲突，这种政变应该在私底下徐徐图之，谁能想到奥力薇兰及薇兰家族像冲昏了脑袋一样冒进。 “见鬼，”他重重叹了口气。 奥力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只敢腹诽几句，决议庭连同科学院只能无条件支持长官。 这时，一个工程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道：“执行长，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慌什么！” “中京郡，中京郡的视讯请求。” “中京郡？”多罗愣了下，连忙快步走向东北角。 周围的忙碌的工程师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惊讶，放下手中的工作往东北角聚集。 那座全球最大的巨型城市极少与议会联系，虽然名义上归顺了议会，但向来听调不听宣，圈地自治。 只因为中京郡拥有自己的武力——不是一些枪手，而是真正有建制的军队。 多罗走到一个巨大的全息影像前。 视讯接通，一个国字脸的华人后裔出现在半空中，表情严肃。 “这里是永夜议会，”多罗整理了思绪，昂然说道。 他必须彰显议会的威严，不能有丝毫露怯。 “议会，这里是中京郡，”那人说着字正腔圆的汉语，“我们检测到死海某处有异常电波向深空发射信号，现在郑重通知你处，如议会未采取及时有效的干扰行动，我郡将派遣武装力量跨越二区，三区，向事发地集结，一切对我郡人民生存产生威胁的行为必须被第一时间扼杀。” 多罗面色铁青，中京郡竟然用了“通知”这个字眼？这是明目张胆的僭越！ “驳回，”多罗语调冰冷，“依照议会制定的共同宣言，巨型城市未经允许不准私自出动武装，至于死海的事情，议会已经知晓，决议庭的无人机及辖制事发地的判官将前往处置，你处等候通知即可。” 这时，国字脸的男人离开镜头，又有一个年迈的男人出现在全息影像中，他笑了笑说道：“噢？多罗，奥力呢？” 多罗认出了这个人——掌握中京郡武装的大人物，被中京郡的人们称做“天策”。 “天策阁下，执行长正在处理其他事情，无暇分身。” “能者多劳，奥力总是很忙，我很怀念薇兰家族的三明治，”天策温和地微笑，“对了，这次的事情很不寻常，我们怀疑有人在联系外神，所以，我们得调查清楚，我想总议长应该不会介意议会的老朋友出于自保而付诸行动。” “可是……”多罗有些愠怒。 “就这样吧，多罗，”天策的笑容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麻烦你转告张骞，中京郡一贯主张和平，我们从不愿看到局势动荡，但也不畏惧以武力保卫家园。” 全息影像关闭，整个中枢大厅鸦雀无声。 108 最后的晚餐 唐悠悠迎着路西法的枪口缓缓走去。 一直走到枪口抵在胸口，她歪了歪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路西法目不转睛，果然没有扣下扳机。 唐悠悠转身走向电梯，妖妮和格鲁跟上。 经过中央天井时，她仰头喊道：“王巢！” 一阵狂笑从喇叭里传出：“瞧瞧，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疯子，一个浴血重生的好姑娘。” 唐悠悠扬起手，朝天扣下扳机。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枪声回荡，唐悠悠苍白的脸上泪痕未消，凄然微笑。 许多举杯痛饮的人们被枪声吸引，回到了护栏边，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嚷嚷：“小美女，你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处决者！” 二楼有个家伙脸色潮红，双手撑着护栏探出身体大笑：“我刚刚看到你在墙角……” 砰！ 一声枪响。 尸体从二楼坠下。 妖妮收回了枪，仰头高声道：“她叫唐·希安卓斯，是希安卓斯的处决者，是桃子郡的女主人，从今天起，任何冒犯者只有一个下场！” 她走到尸体边，对着尸体，将整个弹夹全部打光。 人群安静下来，只有喇叭传来电磁噪音，人们等着那个人的反应。 王巢嗤笑了一声，慢慢说道：“让我们……一同举杯……”他的声音骤然拔高：“敬血腥女王，敬希安卓斯！” 接着，电子乐从喇叭中爆发，迷幻激烈的节奏响彻桃子郡。 一个厚重的声音高喊：“Ladies ~~and~~gentlemen， the ival……” 唐悠悠平静地跨过尸体，走进电梯，妖妮和格鲁紧紧跟随。 电梯门关闭。 上行。 站在角落的格鲁瞥了一眼唐悠悠的背影，咽了口唾沫，他其实完全没搞清楚来龙去脉，一切都稀里糊涂，但他清楚，这个从天空掉下来的女人心中，有种东西正在消失，而另一种东西弥漫出来——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当他第一次扭头回望白色巨鸟的残骸，曾觉得唐悠悠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此刻，他无法将眼前之人与那个怔怔遥望夕阳的“外神”联系起来。 “这才过去多久？”格鲁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酒糟鼻皱了皱，心想：“半个月？见鬼，这个恶心的时代，天啊，那个可怕的家伙。” 叮。 90层的电梯门打开。 唐悠悠走出电梯，沿着走廊走进备用控制中心。 罗素与汉密尔已经离开，操纵指挥台的人也走了，只剩下王巢手里握着一个金属话筒，坐在全息影像前，另一只手拎着个酒瓶子。 妖妮看到这一幕，在门口停步，并且为他们关上了门。 “你很有趣，唐悠悠，”王巢喝了一口酒，笑了笑。 “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这个虚伪的恶魔，”唐悠悠走到他身边，抱膝坐在地上，从他手中抢过酒瓶，灌了一口酒，呛得咳嗽了几声。 “拭目以待，”王巢语气平淡。 “你准备怎么处理MAMA？”唐悠悠又强迫自己喝了一口酒。 “你说呢？” “杀了？” “随便，我想，她的意识已经死了。” “那就不杀。”唐悠悠发现酒精起作用后，眩晕让她稍稍平静，“发生了什么？” 王巢知道她在问什么，隔了片刻问道：“量子理论的时间方程是什么？” “一种计算时空结构的方程……我父亲研究了很多年，不过一直没有什么突破，”唐悠悠想了想，“你怎么知道的？” 王巢转移了话题：“那个观察者应该和我一样，只不过比我更加成熟，而附身MAMA和你的，是一个来自阿贝尔2118星系的伽马基生物。” “阿贝尔2118星系？” “你知道？” “嗯，了解一点，它是人类能观测到的最遥远的星系，是一个远比本超星系团大的星系，距离地球150亿光年以上。” “那个文明的深空舰队，正在赶来地球。” “什么？” “不过有人阻拦了他们，但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你不觉得整件事我们忘了一个地方吗？” “……踏浪之城？” “是的，”王巢点点头，“我怀疑那里也有一架望远镜，甚至……桃子郡完全是个幌子。” “怎么可能？” “这已经不重要了，唐悠悠，议会、黑石郡的行动马上就要到来，或许就在明天，我已经将幽暗谷和贝壳峡绑在了桃子郡这艘破船上，一旦战争开始，我并不担心楼下的蠢货们会不会拼命，或者这次能不能胜利之类的事，我只在意另一个结果。” “所以？” “你要搞清楚这个主动防御系统的结构，并且，弄明白一件事，”王巢笑了笑，“它能不能让桃子郡变成一颗炸弹。” “你……” “放心，在它爆炸前，能拿起武器的人将活下来，在希安卓斯的带领下，对摧毁家园的“敌人们”展开血腥报复。” “卑鄙无耻，比你的宣言更恶心，”唐悠悠咬牙切齿道。 “谢谢，我还是喜欢你刚才在一楼的样子，非常迷人。” 唐悠悠猛地灌了一口伏特加，摇了摇头：“我不想做一个光杆女王。” “唐悠悠，你很幽默啊，这只是PLAN B，或许明天来的是一位生意人，大家坐下来分一分赃就万事大吉，你依旧是女王，你知道，我对管理一帮蠢货毫无兴趣。” 两人沉默下来，唐悠悠喝完了一瓶伏特加，两颊通红，胃里翻江倒海，含糊说道：“再给我一瓶。” “喝酒误事，宝贝，”王巢嗤笑，“你最好克制一下。” 唐悠悠在地上躺倒，望着屋顶，喃喃道：“我猜你应该是穿越了时空吧？观察者既然和你是同类，又比你成熟，他应该能掌控时间，再加上你竟然知道时间方程，嗬嗬，”她笑了起来，“你就是个傻B文盲，懂个屁的量子理论，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王巢瞥了一眼呈大字躺在地上的唐悠悠，耸耸肩：“上了几节物理课，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 “切~” 隔了许久，唐悠悠似乎睡着了。 王巢盯着全息影像闪烁的绿光，耳边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电子乐。 狂欢还在继续，食物，水，酒，烟草，某种粉末，大量的物资不计其数的发放了下去。 毕竟，很有可能这是无知的人们最后的晚餐。 突然，唐悠悠轻轻问道：“你是不是见到了我父母。” 王巢转头看了一眼女孩，笑了笑：“没有，只是听到一点消息。” “他们……” “他们比你识相得多，当了逃兵，说不定寿终正寝。” 109 意料之中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桃子郡，没人意识到，新的时代已经悄然开始。 王巢的宣言依旧回荡在每一个市民心中，但是想要让这座巨型城市重新恢复秩序还谈之过早。 97层以上已经荡然无存，在有机会重建之前，这里先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瞭望台，幽暗谷的岗哨守在这里，负责监控来自天空的力量——议会或者黑石郡。 上午十点。 贝壳峡的枪手和幽暗谷的杀手正在逐层排查登记，揪出心怀不轨的帮会分子，同时建立新的人口监控系统。 这些工作被罗素安排的井然有序，但此刻他本人却没心情清点收成。 他与汉密尔、王巢站在97层的瞭望塔旁，共同远眺西方。 蹲在三米高的瞭望塔顶的岗哨从望远镜上挪开眼睛，低头喊道：“黑石战船，三艘，打头的是鹰隼号，后面两架没见过。” 汉密尔皱了皱眉头，一跃而起，在瞭望塔的木架上稍一接力便到达顶处，俯身用望远镜看了片刻，跳下来时脸色严肃：“后面是白气球号，瓷碟号，一个携带重型燃烧弹，一个机动性很强。” “他们停了多久了？”王巢随意问道。 岗哨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至少二十分钟。” “或许梅卡托克接到了议会的某种信息，”罗素低头用软布擦拭着手中的烟斗，声音平静，“议会的态度才是关键。” “你有什么准备吗？”汉密尔眼神复杂地看着王巢。 王巢没有回答，向北走了几步，远眺北方。 这时，卡尔厄本从楼梯走上来，径直到了王巢身后，没等他开口，王巢嗤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联系不上议会？” “是的。” 王巢转身，看到卡尔已经穿上了护甲，戴着判官的头盔，红色护目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他那标志性的下撇的嘴角。 “你的推测是什么？” 卡尔沉默了几秒说道：“三区指挥中心出了问题。” “没有应急联络方式？” “我只是初阶判官，”卡尔的语调有了一些波动，“我的权限不足以直接联系中枢，也联系不上莫契尔。” 王巢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北方：“我可以借你一辆车。” 卡尔厄本略微抬了一下头，似乎有些惊讶。 突然，瞭望塔上那个岗哨趴在望远镜前，震惊地叫道：“天啊，舰队！舰队！” 塔下四位大人物却没有什么回应。 岗哨低头一看，四人全部注视着西南方向，他再抬头才发现，这么几秒钟，那片庞大的舰队已经目视可见。 “哪里的舰队？”王巢皱眉问道。 罗素轻轻摇了摇头，汉密尔却失声道：“嗯？看起来像中京郡的战斗机编队？” “中京郡？” 王巢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个名字——妖妮曾经说过，那是个中国人的巨型城市。 “确实是中京郡的战斗机编队，而且……”卡尔右手食指点在头盔耳朵的位置，“他们开了局域广播，正在往这边来。” 说着，他抬起手臂，操作了一下左臂上一个小触摸屏，广播声从腰间发出：“这里是中京郡空3779战斗群，正在穿越你方领空，请保持距离。” “桃子郡，这里是中京郡空3779战斗群，收到请回应。” “桃子郡，这里是中京郡空3779战斗群，收到请回应。” 随着广播声，法沙哼哧哼哧地从楼梯爬上来喊道：“老大，唐老大说有飞机要联系我们。” “同意。”王巢摆手，继续注视着逐渐靠近的战斗机编队。 那是一片水泥灰色的“鸟群”。 看起来与150年前的战略轰炸机很像，但是机翼下装配了能让飞机垂直升降的等离子发动机。机群呈三角形阵列飞行，粗略一数至少在十二架以上。 几分钟后，战斗机群从桃子郡西南方一公里处的高空掠过，只有一架从编队中侧飞了出来，并在桃子郡上空盘旋了两圈，缓缓向天台落下。 平坦的97层楼板足够结实，是现成的停机坪。 唐悠悠从下面跑了上来，站在王巢身后。 战斗机舱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大檐军帽，正中有一个圆形的金属徽章。 男人走到几人身前打量了片刻，目光在唐悠悠身上停顿了一下转向卡尔厄本说道：“你好，判官阁下，我叫赵凌，代表中京郡，想要面见桃子郡的掌管者MAMA。” 卡尔沉默不语。 赵凌注意到这些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尤其这个楼顶明显是摧毁后的样子，这令他有些不安，稍稍眯了眯眼睛，他转向王巢说道：“桃子郡发生什么与中京无关，我只需要见到这里主事的人。” “请说，”王巢笑容温和。 “死海靠近三区与一区交界的海域某处，有一个射电望远镜正在向深空持续发射信号，我们怀疑有人在联系外神。”赵凌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王巢不动声色：“然后呢？” “中京郡希望桃子郡能搜集更多死海沿岸的情报，三区的劫掠者泛滥成灾，我们有理由担心劫掠者营地里可能存在备用设备。” “没问题，”王巢一副好客主人的神情。 赵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摧毁信号源后，我会再回来一次。”说完转身走向飞机，却被卡尔拦下。 “我需要借用一下通讯系统，”卡尔严肃道。 “嗯？……好吧，请跟我来，”赵凌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判官的要求，带着他走回飞机。 全程王巢都笑容平淡，没什么异样。 罗素和汉密尔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此刻各怀心思，默不作声，只有唐悠悠轻轻问道：“你不担心卡尔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议会吗？” 王巢摇了摇头：“议会一定出了大问题……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又过了几分钟，卡尔返身走回，缓缓摘下了战术头盔。 王巢盯着他的表情，突然笑了：“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了？” “我将代表议会处理桃子郡的事情，”卡尔面无表情。 “很好，兄弟，”王巢侧身摊手，环视罗素，汉密尔与卡尔，笑道，“从现在开始，桃子郡的盟友，多了一位……” 卡尔·厄本低沉接道：“高阶判官。” 110 独自上路 目送中京郡的战斗机在尘土飞扬中垂直升空，倏忽远去，罗素甘比诺与汉密尔波顿相继告辞。 卡尔则去了77层，想要寻找被MAMA抓捕的老夏三口。 97层只剩下王巢和唐悠悠。 一月中旬的风终于带来一丝寒意，不过浮筏号配给的连体保暖服质量上乘，唐悠悠没觉得冷，只是搓了搓脸颊，走到王巢身侧问道：“那个判官……为什么愿意……” “卡尔不是个普通判官，”王巢耸耸肩，“他是个正义的判官，和你一样，很难猜吗？” 唐悠悠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片刻恢复木然：“接下来做什么？” “事情还没结束，”王巢笑了笑，“黑石郡的战船还在，议会还有后手，我们……” 突然，瞭望塔上的岗哨又一次高喊：“北方！北方！” 王巢骤然转身，面向北方。 “是什么？”唐悠悠极目远眺却什么都没看到。 “没想到他还活着，我们的老朋友，”王巢语调变得冰冷，“开启桃子郡的主动防御系统。” “啊？” 唐悠悠愣了下，连忙往楼梯跑去。 几分钟后，警报声响彻桃子郡。 巨大的金属装甲一层一层从上往下铺展，将每层的窗户封死，巨型城市再次成为一个整体。 而顶层的王巢已经悬浮于半空，周身波动不停。 一架武装直升机在几公里外的高空悬停，机尾顺时针转动90度，将舱门正对桃子郡，莫契尔的目光跨越几公里的距离，对上了王巢的眸子。 下一刻，两人同时一动。 轰！ 整座桃子郡震动了一下。 90层备用指挥中心。 唐悠悠脸色苍白的看着中央的全息影像，此刻，环绕在微缩版的桃子郡周围的各项数据密密麻麻地跳出警告标示。 绿色的光线夹杂着一片片鲜红。 轰！ 又一声轰鸣，一片红斑出现在全息影像中，这表示主动防御系统遭到了攻击。 但唐悠悠知道，这只是王巢和未知敌人战斗的余波。 一声又一声的轰鸣接连响起，红色的斑块此起彼伏。 刺耳的警报声中，桃子郡内部地动山摇，仿佛遭到一支军队的攻击。 身处其中的市民抱头鼠窜，瑟瑟发抖。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持续不停的轰鸣声，就像一列火车从头顶，从身侧呼啸往来。 唐悠悠深深吸了一口气，敌人已经强大到与王巢势均力敌？这简直无法想象。 随着再一次震动，桃子郡的电力系统骤然中断。 整栋大楼陷入了黑暗。 几秒后，备用指挥中心的紧急电源工作，全息影像又亮了起来，黑暗中，红绿光芒交织一片，恍惚了所有人的目光。 罗素，汉密尔，卡尔，妖妮，格鲁或站或坐，沉默不语。 外面的战斗，将直接影响在场的每个人，假如王巢死了，那么他们脆弱的联盟立刻荡然无存。 等待的时间显得分外漫长。 直到十多分钟后，再未响起轰鸣，全息影像逐渐恢复绿色，红色的警报逐个解除。 所有人都产生了疑问：“结束了？” 继续等待了半个小时，唐悠悠猛地冲了出去，直奔97层。 当她爬上楼顶，茫然四顾，王巢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四道黑烟从两个方向笔直冲向天空。 跟在她身后的人们散开，奔向四边，惊呼阵阵传来。 唐悠悠怔怔走到最后看到王巢的地方，楼板上留着两个几厘米深的脚印。 十多分钟后，所有人聚集过来。 汉密尔低沉道：“梅卡托克的四艘战船全部坠毁了。” “北面坠毁了一架直升机，议会的直升机，”罗素脸色布满阴霾，“希安卓斯的安危不是我们可以左右，当务之急，是彻底稳固桃子郡。” 汉密尔皱了皱眉头。 这时，卡尔厄本缓缓戴上了头盔，肃然道：“唐可以代表希安卓斯。” “当然，”罗素转身看向唐悠悠：“幽暗谷和贝壳峡甚至议会都无法走到台前，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能担得起希安卓斯之名？” 唐悠悠环视三人，在她面前的是贝壳峡黑帮教父，幽暗谷的情报之王，议会的高阶判官，她心潮起伏，不禁怀疑，或许只有王巢那样的人可以约束这些大人物，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妖妮移步，站到了她身后，还有格鲁，法沙。 她忽然想起妖妮说过的那句话：“这只是刚刚开始。” 是啊，只是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唐悠悠抿了抿嘴唇，挺起了胸膛，缓缓说道：“在他回来之前，桃子郡一定会建立新的秩序。” ———————— 77层。 阿鲁夫的炖锅终于冷却，肉香味消失，腐烂的恶臭再也无可遮掩，弥漫整个楼层。 距离炖锅不远，是一排逼仄的牢房，每一间只有成年人肩宽，两米深，更像是一个个水泥槽。 全封闭的铁门锈迹斑斑，只在下方有一个十厘米见方送食水的小孔。 一颗眼球突然从一间牢房里滚出来，滴溜溜滚动，片刻从小孔钻进了另一间牢房。 这间黑暗的牢房中，关押着一个女人。 女人一动不动，如同死物。 眼珠顺着身体爬上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呼唤：“MAMA，MAMA。” MAMA依旧毫无反应。 “我知道你在听，MAMA，想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珠说完，静静停留。 十多分钟后。 黑暗中响起一个略带英气的声音：“你是谁？” —————————— 轰！ 桃子郡西南方一百公里的荒原之上，一声惊天巨响。 一颗流星从天而降，砸在地面上，激起一圈黄土浪潮。 飞扬的尘土散去，撞击形成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大坑。 坑底中央，躺着一个光着上半身，只穿短裤的男人。 一道黑影如烟雾般聚拢，出现在坑边，声音从黑影中传出：“王巢，现在的你很像一只丧家犬。” “嗬嗬，”王巢干脆两手垫在脑后，如同晒太阳一样躺在坑底，“莫契尔，这种程度的改造，很疼吧？” 黑影骤然消失。 下一刻，空气中响起一声：“嘣！” 黑影倒飞出巨坑，环绕其身的阴影消失，露出里面的人体。 判官的装甲头盔早已遗失，他的身体泛着金属的光泽，不辨男女，并且有一层朦胧的光辉流转。 只有头颅还是莫契尔那副苍健的样貌，灰白杂间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五官如刀刻般立体，唯一的不同是，他有一双猩红的眼眸。 王巢双手抱臂，缓缓浮起，嗤笑了一声：“你要不要先充会儿电？” “我所承受的痛苦，全都拜你所赐，王巢……”莫契尔眼中的猩红从眼窝漫了出来，瞳孔变成了深黑色，森然道，“我有的是时间……让你感受真正的绝望……” 111 追逐之旅 【2250年1月22日】 【巨超新星能量体，进化程度30%】 【基于伽马回响的DNA链碱基结构已记录突变序列，当前可突变物品为：第四代仿生星能翼，沉浸式全息影像投放器，等离子手持炮，MPSAA12全自动霰弹枪，M1911手枪，85毫米榴弹，破片式手雷，钛合金臂刃，内八角螺丝，铁质扳手，铜制勺子……】 “零碎就不要念了。” 【当前进化程度30%，可用伽马射线能量Ⅲ级】 【可激发等离子态重氢团次数：5】 【可激发第四代仿生星能翼次数：10】 【可用M1911子弹数量：1200】 【可用MPSAA12全自动霰弹枪子弹数量：500】 【可用85毫米榴弹数量：60】 【可用破片型手雷数量：60】 桃子郡西南方三百多公里远的荒原有一片连绵的小山丘，王巢盘腿坐在山丘坡顶一块巨石上，静静听着CH700汇报检视结果。 吞噬了伽马基生物及“观察者”，进化的程度并没有想象中跨越式进步，只增长到了30%，CH700也给出了原因——大部分的辐射能量泯灭在了他的事件视界中。 不过，他在伽马能量使用技巧上获得的进步更加显著，除了观测叠加态时间的方法，他还学会了另外三种特殊的“技能”。 一种是“观测者”的能量形态，让他可以以能量态依附在光线中，缥缈如幽灵。 一种是伽马基生物散逸出的可以影响常人脑波的振动，无论是用以蛊惑人心或者禁锢思维都极具威力。 最后则是伽马能量达到Ⅲ级后领悟的一种技能。 王巢抬起右臂，小臂如液体融化，金色的光辉一缕缕飞扬回卷，片刻交织成一柄由伽马能量组成的臂刃。 【伽马刀】 这种武器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完全可控，配合王巢的透视能力，挥斩之时可以定向破坏物质的某些部分，而其他部分毫发无损。 据CH700称，伽马刀在人类历史上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定点清除肿瘤。 这就像上帝开的玩笑，通过成长，人形黑洞获得了一个拯救生命的技能。 王巢注视着伽马刀锋上波动流转的光芒，左手随手一甩，一枚榴弹激射而出，在半坡上轰然炸响。 扬尘散去，莫契尔现出身形，嘴角挂着一抹嘲笑。 一周以来，他们在荒原上长途跋涉，日夜不停地交手。 他们成了对对方了解最深的人。 重构实验将莫契尔改造成了一种纳米粒子机器人，其核心是一颗议会实验室能掌控的最高量级奇点。 当王巢第一次试图吞噬莫契尔时，便再一次受到了奇点的蒸散伤害，如果继续下去，蒸散的质量超过一定比例，他的主体意识就会陷入沉睡，与同归于尽无异。 这就导致他们谁都没有彻底杀死对方的手段。 在王巢看来，莫契尔就像一个拿着勺子跟在他屁股后头敲个不停的神经病，虽然勺子造不成多少伤害，但是非常恶心。 “我现在心情不好，劝你最好老实一点，”王巢瞥了一眼莫契尔，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 莫契尔缓缓走近，伸出右臂，变化出一把RPG火箭筒，对准了王巢的额头。 “你还真是欠揍啊，”王巢盯着眼前的火箭弹。 “你不觉得这个游戏很有趣吗？”莫契尔笑了笑，扣下了扳机。 轰！ 爆炸冲天而起。 莫契尔如一道黑影飞出，几秒后轰然撞进了另一座山丘，炸出一团碎石尘土。 “真像只苍蝇啊，”王巢所躺之处又成了一个大坑，他站在坑里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引着莫契尔远离，桃子郡不出一晚上就会被这个疯子拆成碎片。 虽然对王巢来说，桃子郡可以放弃，死伤一些老弱病残更无所谓，但毁在莫契尔手里，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一周以来，他一直带着莫契尔徘徊在三百多公里范围内，但就目前来看，计划必须得改变一下，这么耗下去，实在是……无聊。 一脚蹬飞莫契尔，王巢抬头看了看太阳，冲着西南方疾奔而去。 初始时他还在荒原上奔跑，渐渐身体变得扭曲，透明，几乎像一抹流光划过空气。 莫契尔紧追不舍，组成他身体的纳米粒子围绕奇点急速旋转，像一道龙卷风飘忽不定，却速度奇快。 从白天到黑夜，不眠不休。 两天后，1月24日。 王巢顺着一条山脉，登上了最高峰。 峰顶的积雪呈现怪异的淡蓝色，显然不是水凝结而成，踩上去却和雪花无异。 湛蓝的天空，呼啸的寒风，飞扬的蓝色雪花。 他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俯身发现那是一面红色的旗帜，一瞬间就便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珠峰。 从这里俯瞰大地，天际呈现明显的弧度，然而大地上曾经绚烂的色彩此刻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土黄色。 一个蓝色的龙卷风正从山脚下顺着北坡席卷往上。 王巢挑了挑眉头，随手往脚下扔了几枚榴弹。 榴弹埋进了雪里，片刻发出一阵闷雷声。 正爬到半坡的龙卷一顿，速度骤然加快。 然而，一道黑色的线出现在北坡顶，并且逐渐加粗——爆炸形成了雪崩。 巨量的积雪崩塌，湍流而下，带着雷霆之音，彰显着天地伟力。 莫契尔与倾泻的雪流刚一接触时，像浪潮中的礁石，激起十多米高的雪浪，几秒后，更大的力量冲至，礁石眨眼消失在白茫茫之中。 始作俑者王巢耸耸肩：“不客气。” 他向西起跑，纵身一跃。 下坠了几米后，双臂张开，乘风而起！ 狂风将他顷刻送出几十公里，随着风力减弱，他才渐渐下落，犹如一片翻飞的落叶。 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人造设备。 那是一片连绵的油田，一座座巨型机械采油设备矗立如林。 架起的游梁在四连杆机构带动下，上下往复摆动，游梁前端圆弧驴头经悬绳器带动抽油杆上下直线运动，抽出地底的石油。 这种游梁式抽油机非常古老，但胜在结实，简单，也只有这样的工业设备能在荒原的风沙中持续工作。 王巢回头瞥了一眼雪山，笑了笑：“是时候送你一个大礼了，莫契尔。” 112 私奔 永夜城。 春节将至，节日气氛冲淡了议会高层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让城中的居民得以松上口气。 最早因为加百列喜欢这个节日，慢慢欢度春节也成了永夜城的传统。 城里已经张灯结彩，各个餐馆支出了“预定年夜饭”的招牌。 各大家族所在的庄园门口，也挂上了大红灯笼。 修建在巨大冰山之上的永夜城最高处有一座绿意盎然的庄园，属于拥有至高荣耀的家族——王氏。 中午时分，庄园东南角一个小门里，溜出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两腿还装备着机械外骨骼，一副要远足的装扮。 他站在门前，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这条小路上空无一人，才面露侥幸地沿着心中规划好的路线走去。 一路上，他选择的路都尽量避免主街道，大多是些小巷子，甚至穿越了一片平民矮房区，在里面左拐右绕了一个小时，直到下午五点多，才走到城东角落里的一个小酒吧门前。 这里距离永夜城电磁防护罩管理养护部很近，可以算是该部门的内部酒吧，城北人很少往这个角落里游荡。 他伸了个懒腰，推门走进了昏暗的小酒吧，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堂，径直走进了后面的一间办公室。 有个穿着白色短袖的胖子坐在沙发上，露着肚皮上的黑毛，嘴里叼着一个烟斗，见到年轻人走进来，欠了欠身算打过招呼，笑道：“王唐，这事儿你得想好，要是被发现了，我只能说被你胁迫。” “别废话，胖子，”王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船和武器准备好了没？” “嘿嘿，当然，改装过的浮筏号，里面的物资足够你打个来回，”胖子一笑起来，压得椅子嘎吱嘎吱响，“你真的不需要带一个保镖吗？我推荐的人是退下来的初阶判官，你也知道，这样的人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 “不用，我研究过三区荒原的分析报告，我走的路线应该不会遇到劫掠者。” “OK，那你去升降坪等着，有人会接应你。”胖子说着用手掌摩挲了几下面前的桌面。 王唐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扔了过去。 胖子慌忙打开，看到里面装着一袋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满意地点点头，嘴里嘟囔着：“都是上等的好货啊，好货。” “回见，”王唐懒得再看那副贪财的面孔，转身走了出去。 升降坪就在电磁外罩管维部的办公大楼后面，确切说是一处维修永夜城的承载结构的工程通道。 王唐刚到升降坪旁，一个毛头小子向他跑来，着急忙慌地说道：“快跟我来，再晚一会有抽检。”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连拉带拽地弄进了升降坪旁的一部电梯。 两人乘电梯下降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走出来。 寒风瞬间打透了保温服，他知道永夜城外的有着零下几十度的低温，却还是低估了高冷的威力。 好在只吹了几分钟冷风，他就被毛头小子推进了一个舱门。 舱门关闭前，那小子咧嘴一笑：“祝你一路顺风！” “嗯？”王唐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一点促狭，舱门关闭的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浮筏号从不知多高的地方直直坠落。 不是被绳索吊着，而完完全全地自由落体。 王唐感觉自己悬浮在半空，心脏快要从嘴里飞出去。 十多秒的时间简直像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轰！ 浮筏号摔在了海面上。 摔的七荤八素的王唐挣扎着爬起来，扶着楼梯护栏走到最下层的驾驶室，启动了浮筏号。 他按照预先学习的操作指南拨动各种开关，右手握着球形控制器，食指点动，设定了自动航行路线。 直到这时，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一只小手将一杯咖啡放在了他右边的控制台上。 王唐噌一声往左一跳，随即怒吼：“迪迪薇兰！” 梳着羊角辫的迪迪完全不像个七岁小女孩，懒洋洋地挖了挖耳朵说道：“大呼小叫什么。”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哼，我早上就上船了，你真没有时间观念，而且要不是我，那个胖子早就把你卖了，”迪迪翻了个白眼，端起咖啡自己喝了起来。 “神经病啊！”王唐哀嚎了一声。 这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片刻走下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老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加上满脸的卷曲胡子，导致在他脸上只能看到一只大鼻子，身上穿着件花里胡哨的短袖衬衣，宽大的沙滩裤，踩着双拖鞋。 “这老头又是谁？”王唐感觉这一趟未免太过魔幻。 迪迪一脸骄傲：“这位老爷爷退役之前是一星顶阶判官，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是莫契尔的老师！” “……” 王唐不禁瞥了一眼自己扔在地上的大背包，突然觉得自己……寒酸透顶。 —————————— 轰隆，轰隆，轰隆。 游梁式抽油机工作时会发出巨大的噪音，而无数多台散布周围，逐渐形成层次不齐地轰隆声，就像遵循着莫名乐谱的鼓点。 王巢快速穿行在抽油机之间，发现这里同样空无一人。 看来这里的设备虽然是老旧的机械采油，但其他方面还是包含了一定的自动化技术，无需大量人力看管。 在抽油机组成的丛林中走得久了，王巢又想起在“观察者”的事件视界中的经历，那个文明存续计划的生产车间与这里倒有些相似。 以他对地理的记忆，这个位置不应该存在这么大的油田，想必与巨型城市一样，这也是降临日后建立的。 抽油机大多锈迹斑斑，有一座设备发生了故障，垂直插入大地的油管柱溢出原油，形成了一汪深褐色的池塘。 王巢走到“池塘”边蹲下，伸手舀起一捧原油，深褐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流下，看起来像地球的血液。 他走到抽油机旁，挽住悬挂抽油杆柱的钢绳，一点一点地提了上来。 如果有油田工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震惊于他所展现的力量。 直到杆柱高于肩膀，他伸手握住杆身，手指像抓破豆腐一样陷进金属中，随即猛地往上一甩，将抽油杆柱扔在了一旁。 随后，他晃了晃脖子，一步迈出，掉进了垂直的油管柱，消失于大地之下。 113 烈焰 一道龙卷在荒原之上疾驰，阳光下，未及融化的寒冰碎屑为龙卷涂上了一抹淡蓝色。 半个小时后，龙卷进入了油田，追随着地面残留的痕迹，抵达王巢身形消失之处。 旋转奔腾的纳米粒子迅速停歇，莫契尔在油井边现出身来，他注意到深褐色的石油正从抽油管柱口一股股溢出，嗤笑道： “自寻死路……” 他的下半身崩散成为旋转的粒子态，将身体托着漂浮至半空，右臂凝聚变化出一把RPG火箭筒，对准了油井。 议会对于判官的训练不仅有搏击与武器使用，当然也包括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 三区西南油田开采出的原油会在西南工业炼油中心处理成为可以使用的油气，然后由各个巨型城市的车队运走，莫契尔很少来油田，也记不清石油的具体属性，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这种粘稠的深褐色液体可以点燃。 在他看来，王巢一定是想引诱他追进地下，然后让整个油田变成一个炸弹，并且笃定他不敢向油田开火，毕竟油田是永夜议会宝贵的不可再生能源。 但是…… 莫契契尔双眼猩红，嘴角勾起癫狂的笑容。 议会？他早就不在意议会如何，他只想……杀了王巢！ 轰！ 莫契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火箭弹拖着火尾冲向了油井，爆炸冲天而起，油气从地层中喷发，火焰刹那冲上十多米的高空，与他擦肩而过！ “嗯？” 莫契尔灵活地躲开火柱，面露震惊，随后表情一变，猛地环顾四周。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所有的抽油机都停止了工作。 那些油井附近的地面开始蠕动，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翻滚，突然，不远处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伴随着喷涌而出的石油，某种气体泄露出来，扭曲了空气，直直向天空喷射。 “FU*K me……” 莫契尔喃喃咒骂了一声，身形骤然崩散成为翻腾的纳米粒子。 轰隆隆，轰隆隆…… 地面开始塌陷，火焰顺着流淌的石油像火龙一样点燃一根又一根火柱。 半空中的龙卷躲过几根喷射的火柱，又从另一根巨大的火柱中一穿而过，急急向西席卷。 莫契尔已经感受到，这种井喷的火焰温度能达到2100摄氏度以上，虽然远不足以摧毁奇点，但是形成的热辐射能对纳米粒子造成损伤。 一旦纳米粒子的损失率达到70%，他就无法维持形体，难以对王巢造成影响。 尝试过一次穿越后，他便不敢再横冲直撞，而是尽量躲闪，不知不觉往火柱更少的方向飞去。 几分钟后，他终于超过了火焰蔓延的速度，逃出了井喷区域。 这片区域中央有一台巨大的抽油机，尺寸比刚才那一片大了好几倍。 直径超过十米的油井边，有一双深褐色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抽油机之后。 莫契尔哼了一声：“可笑……” 这种“诱饵”实在显得太过幼稚，他并没有上前察看，而是向北绕飞，并且一直在拔高身形。 直到身处接近二十米的高空，莫契尔俯身看去，被他点燃的区域已经彻底陷入火海，一簇一簇井喷的火焰翻滚爆炸，看起来就像火山口，不停地有地面坍塌，激起更大的火浪。 更可怕的是，火焰正在快速蔓延，用不了多久，整个西南油田都完了。 莫契尔心中波澜不惊，只关心王巢究竟藏在了哪里，以王巢的性格，绝不仅仅是用井喷火焰恶心他一下，一定有后手。 他突然低头看了看脚下，产生一个念头：“喷射的火焰……最高可以有多高？” 如果这具身体可以生成汗水，他此刻的额头一定爬满了冷汗。 他还没来及反应，以他所在之处为圆心，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地面剧烈沸腾，无法估量的油气直冲云霄。 抽油机电机某个零件轻轻跳出一个常见的，微不足道的小火花。 下一刻，“火山”喷发。 一条直径一公里的火龙从地底扶摇直上，直达数百米的高空。 莫契尔无处可躲，瞬间淹没在烈焰之中。 几公里外，王巢盘腿坐在一间炼油厂的高塔之上，注视着远处那根擎天火柱。 塔下的空地上，数百名工人乱做一团，每个人的表情都如丧考妣。 西南油田完了，而他们都将被议会以渎职罪处决。 慌乱的呼喊、尖叫，警报响彻整个炼油厂。 王巢轻轻笑了笑，他进入地下深处，通过透视，看清楚了这片油田地下的石油层，油气层分布，然后有选择地破坏抽油井下用以平衡地层压力的泥浆结构，使一部分油井下的泥浆柱压力降低，油气反溢流。 他像驱赶野猪一样，用火柱将莫契尔逼进了最后的陷阱，那里地下有一个巨大的油气“气泡”，因此只有一台抽油机在工作。 王巢自言自语道：“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 十多分钟过去，火柱不见半分减弱，整个西南油田的大火靠炼油厂这些人根本无能为力。王巢等的就是议会或者任何一方势力赶来处理，这样，他就能搭一趟便车，快速离开这里。 莫契尔没有那么容易死，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这个“礼物”足以让他消停一段时间。 趁这个机会，返回桃子郡做更详细的部署或者随机应变，取决于谁会被油田的大火吸引。 四个小时后。 闪耀的火光逐渐靠近炼油厂。 无数紧急抽调来的车队开始紧急转运炼油厂后储存的原油、汽油、液化气。 场面混乱，几个赶来的巨型城市车队挤做一团，甚至有人在空地上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一起。 没人考虑去救火，这种程度的大火，凡人的力量根本杯水车薪。 高塔之上，王巢的身形虚虚实实，像一抹阴影，毫不惹人注意。 突然，他侧了侧脸，看向北方。 一艘帆船从天际晃晃悠悠飞了过来。 很快，下面有人同样注意到了怪异的“帆船”，惊呼阵阵。 那艘飞行的船，外形与古老传说中大航海时代的三桅大帆船极其相似，船艏斜桅上挂着一块方型的帆布，前桅、主桅上各挂着三块方型帆布，后桅则挂着一块大型三角帆，船弦高耸，船首凸出三角形的撞角，船尾楼高达三层。 整艘船透着古典的优雅，仿佛从16世纪的油画里飞出划过天际，不过，船底相对排列，十二个喷射着蓝色等离子流的发动机明确无误地显示这是一架战船。 战船看似缓慢，却极为迅捷地抵达油田外围，悬停在半空。 响亮的广播声传出：“这里是黑石郡克拉克大帆号战船，即将向油田中心发射冲击波震动弹用以灭火，请工作人员尽快前往地下掩体，避免误伤。” 广播反复播放。 王巢收回凝视战船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没想到来的还是个熟人。 114 黑石郡 夜幕降临，冲天的烈焰已经逼近炼油厂，形势危在旦夕。 厂区已经疏散，三桅大帆船腹部降下一门巨炮，外形类似古老的滑膛炮。 伴随着刺耳的警报，一发炮弹激射而出，划过抛物线，坠入烈焰之中。 下一刻，剧烈的冲击波滚滚而来。 空气、黄土如同一线浪潮席卷而至。 来不及撤进防御工事中的巨大油罐车瞬间翻倒，小型汽车则如玩具一般被抛飞，浪潮轰然过境，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中摇摇欲坠。 这一幕仿佛世界末日再次来临。 藏在地底的人们只能祈祷一会儿爬上去，不会看到屹立百年的炼油厂被彻底夷为平地。 天地变色中，盘坐的王巢身形稳如磐石，而他身下的高塔则发出令人不安的咔拉声，固定结构正在艰难地抵抗着汹涌而来的冲击力。 不过，王巢清楚地感受到用以灭火的震动弹当量是经过严格的计算，灭火的同时，最大限度的保存炼油厂。 几分钟后，沙尘暴风力渐弱。 远处的油田黑烟滚滚，只有一些零星的火苗，在漫天黄土中摇曳。 黑石郡的三桅战船显然只是恰好路过，后桅三角帆一动，船身缓缓调转。 王巢身形一动，如灵动的幽灵，在昏黄的沙尘中跳跃，片刻踏上了大帆号的甲板。 同时，等离子发动机启动，三桅战船向西南掠去。 飞行时，战船外部形成一个微亮的淡蓝色的防护罩，隔绝了狂风。 因此行走在甲板上丝毫感觉不到船在飞行，而像在博物馆的藏品上观光。 这种形制的大帆船船舷高耸，甲板稍显狭窄，三层尾楼占据了主要的面积，那些斑驳的木头上充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绳索，小艇，救生圈以及生锈的固定滑轮让人不禁怀疑这艘船刚刚远航归来。 不过，当三层尾楼的门侧滑打开，那种气压变化以及机械运转的声音说明这终究是一架高科技飞行器。 王巢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甲板上，看到从门里走出的那个人，脸上流出一丝笑意。 而对面的人则一副吃了屎的表情，悲痛欲绝地喊道：“杀了我吧，希安卓斯，我真的只是个修理工……” 王巢上前一把揽着他肩膀，大笑道：“拉孜，我的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我只是个修理工！”拉孜哀嚎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希安卓斯！”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拉孜，”王巢耸耸肩，毫不客气地走进尾楼，笑道，“我闻到了好酒的香味。” “好吧，”拉孜垂头丧气的跟上了王巢。 他又想起了贝壳峡的遭遇，那一次他差点就被贝壳峡的酷刑吓尿了裤子，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出来，并被告知可以继续留在贝壳峡工作。 经历了那种大起大落，拉孜一刻都不想呆在贝壳峡，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急匆匆跑了出来，一路跋山涉水，半路又搭上了运水的车队，返回了黑石郡。 没想到刚刚回到家，就接到了新的任务——登上克拉克大帆号前往三区。 出发时，他才知道，这次任务不仅只有大帆号，还有鹰隼号，白气球号，瓷碟号。 这种阵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四艘战船一路疾行，半路上，速度最慢、攻击力最弱的大帆号被作为补给船停留在珠峰附近，而大帆号的掌控者则登上了鹰隼号再次出发。 作为维修工程师的他被单独留在了大帆号上。 令他恐惧的是，过了没多久……三艘黑石郡引以为傲的战船相继失联。 迷茫的拉孜请示了总部，奉命返回黑石郡。 半路上，又遇到了油田大火。 系统分析冲击震动弹的灭火效果很好，他这才顺手为之，毕竟油田产出的原油同样是黑石郡的命脉。 但他万万没想到，能遇到……希安卓斯。 听完拉孜絮絮叨叨的讲述，王巢灌了一口伏特加问道：“你们接到的任务是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个修理工，”拉孜愁眉苦脸，“要是知道又和你有关系，我才……呃，好像是配合议会的行动。” “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拉孜，我们可是好朋友。” “嗯哼。” “这样吧，你的这艘船被我征用了，回桃子郡。” “天啊，希安卓斯大人，这艘船只能开回黑石郡，我没有权限擅自更改路线。”拉孜可怜巴巴地看着王巢。 “想想我们之前的配合，多么完美，这次也一样，我知道黑石郡的拉孜可是个很有力的兄弟。” 王巢很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只是个修理工啊……”拉孜耷拉着脑袋，嚎了半句突然顿了一下，凑到王巢身前，神秘道，“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 “我从没和第二个人说过，这件事非常……非常……” “回桃子郡。” “我说！我说！大工匠你知道么，就是黑石郡的掌管者梅卡托克，我怀疑他正在密谋一件大事。” 王巢愣了一下，嗤笑道：“不用怀疑，他说不定在联系外神。” “啊？”拉孜张大了嘴巴，呆呆道，“为什么？” “谁他妈知道为什么，”王巢走到吧台后，将架子上的酒一瓶一瓶挨个拿下来打量，随口说道，“大概因为潮流？就像饶舌，电子乐之类的，恰好最近流行联系外神，毁灭他妈的世界。” 拉孜听得摸不着头脑：“你说的太深奥了，希安卓斯先生，我想大工匠应该不是在联系外神，他在做的事更像是秘密反抗组织。” “反抗？反抗议会？” “这只是猜想，我偶尔发现了一个秘密，让我产生这种怀疑。”拉孜的表情变得严肃。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梅卡托克掌握着顶尖的技术，如果他真的掀起一场战争，那将是无法估量的灾难，黑石郡是我的家乡……”拉孜说得涨红了脸，却突然注意到王巢似笑非笑的表情，福至心灵般说道：“先到先得，对吗？希安卓斯先生。” 王巢挑了挑眉头，盯着拉孜的眼睛，片刻认真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先到先得’这个词语的？” 拉孜突然感觉到自己干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哭丧着脸说道：“要不……还是去桃子郡？” “别这样，我的朋友，”王巢用力握了握拉孜的肩膀，“我有义务去拯救你的家乡。” 115 每个人的除夕 桃子郡。 2月1日，除夕。 之前的暴乱并没有影响95层，这片种植着农作物的人工田园依旧绿意盎然。 唯一的不同是中央多了一处简易木屋，新的女王居住在这里。 噔，噔。 妖妮穿过一片玉米地，走到木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唐，大家在等你的新年致辞。” 门吱呀一声打开，唐悠悠穿着一件曳地红裙，有些紧张地攥着裙摆，问道：“非要穿这个吗？” 这件裙子是由罗素送来，叉快开到了腰间，胸前的设计更为大胆，几乎只是遮挡关键部位的两缕薄纱。 妖妮上下打量了一番，轻笑：“无论穿什么，只是为了显示自信和尊贵，我觉得罗素先生的品味很好。” “可我的身材……”唐悠悠低头看了一眼，叹口气，“完全撑不起来啊。” “自信，唐，重点是自信，”妖妮说着侧身弯腰，“桃子郡需要一个新的信仰。” “嗯。” 唐悠悠在妖妮的陪同下，乘坐中央电梯，下行抵达90层。 当她迈步走出电梯，远远看到格鲁，法沙，路西法、老夏以及刚刚赶来的‘悄悄话’麦克尼尔·瑟玛普拉，他们身穿正装，肃立在一个话筒两旁。 她收起了羞涩胆怯的表情，昂着头，走到了话筒旁。 新搭建的平台从凸出护栏外，站在这里，稍微低头，便能看到一层又一层的人们拥在护栏边，正仰头等待。 在唐悠悠出现的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片刻变得鸦雀无声。 这一刻，唐悠悠想起了那个人。 她轻轻抬手将话筒拉到唇边，顿了一下，又笑了一声，懒洋洋说道：“桃子郡，这里是唐·希安卓斯……” 她的脑海中充斥着王巢的笑容和神态，她像他一样微笑，四顾。 在随后的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唐悠悠终于明白了“成为王巢”或者“扮演王巢”的精髓要义是——漠视一切。 最后，钟声敲响，跨年之时，在与数万人一同举杯时，她在心底悄悄说道：“新年快乐。” —————————— 桃子郡西南方五千公里开外的荒原。 克拉克大帆号优雅地划过夜空，就像航行在风平浪静的远洋。 王巢坐在船头撞角，双腿垂下，两手撑着两边，目光跨越百公里，遥望天际的高墙。 拉孜从尾楼出来，走到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今天是除夕啊。” “黑石郡也有除夕日么？”王巢转脸笑了笑。 “当然，东区一定已经张灯结彩，非常热闹。”拉孜两手搭在船舷上，极目远眺，却只能看到黑沉沉的大地。 “我以为巨型城市都和桃子郡差不多。” “嗯？”拉孜愣了下，“大部分是这样，不过黑石郡不一样，我觉得只有黑石郡才称得上城市，像桃子郡，只是一栋大楼。” “你有家人吗？”王巢目视前方，随口问道。 “有一个妹妹，”拉孜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我只希望她能快乐地长大。” “您呢？”拉孜好奇问道。 王巢嗤笑了一声，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分明愚蠢之极并且令人作呕，但就是闯进了他的思绪。 他自嘲地摇摇头，轻声道：“新年快乐。” —————————— 桃子郡北方数千公里处。 一辆浮筏号装甲车奔驰在荒原之上。 驾驶舱内，穿着花背心花裤叉的老头呼噜打得震天响。 王唐和迪迪对相而坐，盯着中间一个小小的电磁炉。 电磁炉的石晶板上搁着一个小锅，里面煮着七八个饺子。 “好了吗？”迪迪怀里抱着饭盒和筷子，不耐烦地问道。 王唐抿抿嘴：“你都问了三次了，没好，得全都漂起来。” “已经漂起来了啊，”迪迪说着就要把筷子探进锅里。 “哎哎，”王唐伸手一拦，“等会儿等会儿……”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推搡时，一个勺子快如闪电，迅速在锅里一抄，舀走一只饺子。 王唐和迪迪转头愣愣看去，老头坐在后排，毫不客气地将饺子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含糊道：“嗯，没熟。” “……” —————————— 永夜议会。 神庙。 喧闹的除夕夜神庙活动已经结束，空旷的大殿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负责神庙的最高长官西尔普利斯站在暴君与加百列雕像之前，垂首沉默。 两座雕像前摆满了鲜花，周围地面上错落环绕着数百根蜡烛，火苗摇曳。 空气中弥漫了蜡烛燃烧的味道，与花香混合，令人倍感安宁。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大殿门前一路走近。 西尔没有回头，平静问道：“奥力，怎么没陪家人？” “知道你在这里，”奥力有些疲惫地坐在雕像前的地上，将怀中的两瓶啤酒放下，“给你带点喝的。” “神庙……” “见鬼，今天是除夕，我想两位元首并不介意我们小酌一下。” “好吧，”西尔摇了摇头，也坐了下来。 两人闷声喝着啤酒，隔了许久，欢呼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钟声。 西尔叹了口气，说道：“新年快乐，老朋友。” “新年快乐，”奥力扬了扬手中的啤酒，仰头看向加百列的雕像，喃喃道：“我们终究会胜利的，加百列。” —————————— 死海之上，踏浪之城矗立于波涛之中。 它的防护罩被彻底击碎，在彻底修复之前，已经无法潜入海底。 皇宫所在之处，只剩下一片焦黑。 即便是除夕之夜，全城人的心头都笼罩着阴霾。 之前来自中京郡的强大战斗机群顷刻摧毁了巨型天线，皇宫受到殃及，也没有幸免。 而整个入侵的过程都证明，踏浪之城毫无还手之力。 皇宫废墟旁，临时搭建了一个大帐篷。 赵凌面色铁青地厉声问道：“是谁指导你建造相控阵射电望远镜？” 女皇跪坐在地，头发散乱，遮住了脸颊。 这段时间以来，赵凌想尽各种办法，依旧无法从她口中问出答案。 “赵先生，现在几点了？”女皇侧了侧脸。 赵凌神情有些疲惫：“还有五分钟，就是新的一年，” “噢，新年快乐，赵先生，”女皇笑了笑，“太晚了。” “什么太晚了？” “太晚了……”女皇突然癫狂大笑，“神已经看到了我们！” —————————— 宇宙。 仙女座星系。 黑暗冰冷的某一处，空间突然泛起涟漪，折叠震荡。 下一刻，一颗灰白色的星球凭空出现，静静旋转。 116 黑石之上 “克拉克大帆号，你的入境请求已被批准，请关闭武器系统，从72号闸口低速入境。” “收到，谢谢。” 驾驶舱舰长主控台上，拉孜抹了把鬓角的汗水，握紧了推进杆，缓缓向前推动，左手拨下了几个拨杆开关，眼睛盯着面前的全息影像。 悬浮在主控台上的小型全息影像显示着大帆号正在进入一个通道，标注距离的数字不停变动。 拉孜小心翼翼地手动控制战船，几分钟后，大帆号穿过通道，进入了空旷的码头空间。 一根直径数百米的高塔矗立在空间中心，从高塔上伸出十多个平台，用以停泊战船以及小型飞行器。 远远看去，指挥塔就像一株巨树，伸出粗壮的枝桠。 大帆号顺利地停入专属平台，与其他平台不同的是，这处看起来像一个船坞。 等离子发动机熄火后，拉孜稍稍舒展了一下紧绷的腰背，转身走出了驾驶舱，经过休息舱，从尾楼走出。 一个穿着月牙色丝质长袍的金发男人等在船坞的平台上，身后跟着几个着白色护甲的卫兵。 船坞的平台几乎与船舷平齐，拉孜急匆匆跨过船舷，走到金发男人面前弯下腰说道：“指挥官，这次任务……” 金发男人摆手打断了拉孜的话，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盯着大帆号说道：“没你的事了，做完常规检查就休假去吧。” “呃……”拉孜愣了一下，点点头，“遵命。”说完赶忙绕过卫兵，往指挥塔走去。 刚走没几步，指挥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次任务必须严格保密，管好你的嘴巴，拉孜。” 拉孜的身形顿了一下，转身弯腰说道：“遵命，指挥官大人。”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回应，他抬了下头，才发现指挥官已经带着卫兵登上了大帆号。 “哎，”他舒了口气，转身不急不缓地继续往指挥塔走去。 接下来，他穿过了洗消室，接受了身体扫描，在述职室等了半个小时，却被通知无须汇报，可以直接回家了。 一头雾水的拉孜乘坐电梯抵达指挥塔底部，走进明亮宽阔的交通大厅，脚踩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才恍然有种回家了的感觉。 现在是2月2日，也是初一早上，交通大厅几乎没什么行人，拉孜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四周看了看，开始有些焦虑。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王巢会用什么方法跟随他离开这里，进入黑石郡城区。 整个指挥塔空间看似没有往来的卫兵，其实戒备森严，各种监控扫描系统，只要还是个生物，肯定无处藏身。 难道王巢还留在大帆号上？ 拉孜仰头，从这里看去，大帆号像一个袖珍模型，架在数百米的高处。 踌躇了一会儿，拉孜没什么头绪，只好继续往磁悬浮列车站台走去。 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车厢，列车门关闭，他依旧没有看到王巢的身影。 忐忑中，列车缓缓启动，在黑暗中穿梭。 灯带将车厢内照得惨白，拉孜从座位上探出脑袋前后看了看，目之所及，各个车厢似乎都没什么人。 这倒是很正常，毕竟这是初一的早上，经过昨晚的狂欢，大家都会起床晚一点。 拉孜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发现左侧靠窗的座位上……似乎多了一个人。 他猛地转头，看到王巢悠闲地窝在座椅上，左手撑着脸颊，目光看着窗外一闪一闪掠过的信号灯。 “呃……您是怎么……”拉孜满脸惊讶，甚至下意识地挠了挠脑袋。 王巢显然没有心情解答拉孜的疑问，反问道：“黑石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拉孜又探出头前后看了看，才缩回座椅，低声道： “黑石郡是一座伟大的巨型城市，钢铁公会掌管了一切，虽然它现在叫做黑石郡科学会，不过谁都知道，在黑石郡，钢铁公会说了算。城市分成十一个区，下三区，中五区，上三区，以前阶层分明，不过自从梅卡托克就任大工匠，平民的生活质量好了很多，所以他很受下三区拥戴，不过据说一些上三区的古老家族对他不太满意，觉得他给平民的工薪太高了，哼，这帮吸血鬼。” 拉孜絮絮叨叨，说到哪儿算哪儿，前后观察了一下后接着说道： “我虽然在黑石郡长大，但也有很多没去过的地方，我在机械鸟区长大，那是中五区之一，黑石郡太大了，您得知道，即便乘坐最快的磁悬浮特快，从最东边横穿到达最西边也需要至少一个小时，南北方向稍微窄一点。 黑石郡最壮观的是围绕城市的巨型城墙，有两百米高，城墙上可供五辆轿车并排行驶， 在城墙上徒步一周是每一个黑石郡孩子的成人礼，见鬼，你得背着帐篷和吃的，最好结伴，不然夜晚的大风会把你吹下去，相信我，每年都有倒霉鬼被吹下去……” 拉孜想起了童年，显得非常兴奋，话头就快拐到童年趣事上了，王巢转头瞥了一眼，才让他咽了口唾沫，重新回到正题： “梅卡托克是锁匠的儿子，在气泡区长大，所以他一向对上三区的贵族们不屑一顾，不过后来他搭上了议会，成为少数去过议会总部的人，为黑石郡争取了很多特权，贵族们也只能臣服，钢铁公会在中央钢铁区，那里是黑石郡的核心。 我是科学院下属设备检修部的高阶工程师，归高阶工匠阿图罗管辖，不过阿图罗经常外出，我所在的部门完全没人管，哎，当然也没什么油水……” 听到阿图罗的名字，王巢笑了笑，觉得这个世界未免太多巧合。 拉孜还沉浸在描述他清闲寡淡的工作，没有注意到王巢的表情，继续嘟囔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在三个月前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拉孜探头观察了一下前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发现在气泡区的地下有……” 他的话未说完，列车猛然冲出地面，盘过一个立交桥，飞驰在半空中。 王巢转头往窗外看去。 外面竟然……下雨了。 烟雨朦胧中，一座高楼林立的城市映入眼帘。 拉孜轻声说道：“欢迎来到黑石郡……黑石之上的钢铁之城，科技之城。” 117 全息与霓虹 科技曾让世界每一个角落关联在一起，人类社会逐渐成为整体，从大航海时代，到工业革命，到互联网时代，到万物互联的物联网时代，再到大航空时代，人与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文化交融到最后，人类全面趋于一致。 然而，降临日让文明的脚步戛然而止。 这一刻，映入眼眸中的景象让王巢清楚地意识到，巨型城市之间广袤的荒原已经成为了天堑，文明的“巴别塔”再一次矗立在这个星球。 黑石郡与桃子郡截然不同。 磁悬浮列车在浮空轨道上急速滑行。 窗外的天空犹如空白的电视机屏幕，某种跳跃的雪花扰动不时一闪而过。 一团团乌云诡异地一动不动，雨水从中笔直落下，像精心编排的丝线，打在列车窗户上，画出一道道向后蠕动的线条。 生态建筑群落像一堆巨大的立方体，高低错落。 列车从某个立方体中部穿过，白色、橘色的灯光晕成一片，落地窗中的人影掠过王巢的眼眸，每一个都面容模糊。 再次跃入城市半空，列车从一片工厂的圆顶上掠过，划过一个极其倾斜的圆弧，绕过了一座巨型大厦。 阴暗的天色中，大厦顶部有一个全息标志缓缓转动，是大写的“S”。 王巢的目光扫过大厦顶部，穿越了钢铁与玻璃，看到了一个穿着丝质睡衣的白发男人，敞怀站在玻璃幕墙前，轻轻晃动一个红酒杯。 列车随即一个猛地俯冲，从半空滑进了一个狭窄的街道，并且骤然减速。 拉孜这时才出声说道：“到了，机械鸟区。” 王巢点点头，跟随拉孜起身走出车门。 声音与气味瞬间涌来。 鼎沸的人声，汽笛声，吆喝声，远处的音乐声，以及头顶轰隆而过的列车声混在一起，让他仿佛身处150年前的纽约街头。 有穿着暗色西装的男人，亮片短裙的女人，也有亚麻长袍的老者，更多的是群群穿着油腻夹克的年轻工人，夹着发型夸张的混混，全部在这街道上摩肩接踵。 雨丝打湿了粗糙的石板地面，积水处反射着阴暗的天空。 列车再一次启动，倏忽远去。 王巢跟在拉孜身后，行走在街道上。 左侧不远是一间间紧挨在一起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敞着的玻璃门中也没有开灯，其中只有影影倬倬的人影。 拉孜放慢了脚步，与王巢并肩，侧身躲开一个紫色长发的女人，低声对王巢说道：“这条街晚上才热闹，我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 王巢点了点头。 左侧出现了一条巷子，深处围着垃圾箱站着七八个穿着鲜艳夹克的年轻人，白色的烟雾从他们嘴里缓缓吐出。迎着王巢的目光，有个光头的女人叼着烟竖起了中指。 人群迎面走来，擦肩而过。 以王巢的目力也无法看清这片混淆成一片的景象，但他已经察觉到，欲望与忧虑纠结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种氛围并不陌生，他相信深夜的角落里，总会有人悄然消失，血肉化入土壤，秩序的外表下，涌动着的是黑暗与混乱。 不管这条街道看起来多么像纽约，漂浮在空气中的气息告诉王巢，这里与桃子郡本质上毫无区别。 他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四个方向上堆满了黑压压的人，等待有轨列车与川流的车辆通过。 王巢站在人群里，微微抬头，看到对角的大楼外有一个数十米高的全息幕墙，正在演示一种仿生肢体，失去胳膊的漂亮女人从绿色光幕中探出巨大的脸，僵硬的微笑看起来毫无生气。 红色的光带拦在两侧街道口，准许通行时变成绿色。 而人形横道的红色光带一直没有变绿。 车辆与列车全都高速行驶，快到车身都有些模糊。 十多分钟后，机动车道的光带全部变成了红色，而四面人行横道的光带同时变成了绿色。 人群如同倾倒的水，轰然向各个方向蔓延，交融，错过。 拉孜走在前面，不时被其他人的肩膀撞得趔趄，而王巢却像摩西一般，人海自动从从两侧分开流过。 一个黑发齐肩的东方女人举着一柄黑色的伞从对面走来，目光在王巢脸上停留了片刻，颔首微笑。 王巢同样以微笑回应，仿佛没有看到那个女人半张脸都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仿生皮肤与真实肌肉交界处细细密密的针脚。 穿过斜角，两人走到了全息广告下方，绿色荧光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影像回归成原始的光点，像一只只飘飞的萤火虫。 拉孜示意马上就到，步伐加快了许多，几分钟后拐进了一个巷子。 这条巷子遍地污水，一侧墙壁上伸出曲折的银色不锈钢管道，占据了半个空间。 抽风机嗡嗡作响，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拉孜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盘旋而上的钢结构楼梯，冲王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爬了上去。 其实王巢曾经在这样的地方住过很长时间，也是这样的后街小巷，空调外机的嗡嗡与垃圾箱的腐烂味道一直萦绕在他脑海。 他们顺着楼梯一直走到四层，推门走进了一个昏暗的楼道。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儿，拉孜走到一扇门前，将手放在了门中央的圆圈里。 绿色的光晕亮起，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拉孜站在门边，带着歉意说道：“希望您不会觉得寒酸……” “很棒的地方，”王巢耸耸肩。 “那……请进……”拉孜连忙推门而入，把王巢迎了进去。 房间只有四十多平米，进门右手边是逼仄的卫生间，客厅里，床，沙发，开放式厨房都在一起。 突然，一个未着一缕的女人出现在沙发上，慵懒呢喃：“欢迎回家，我的主人。” “呃……”拉孜跑到靠墙的桌子边，手忙脚乱地关闭了镶嵌在墙壁上的圆形全息投影仪。 女人的声音变成一种电子合成音：“陪伴系统关闭。” 王巢嗤笑了一声，走到窗户边，望着远处的高楼与天际，揶揄道：“你很寂寞啊，拉孜。” “呃，打发时间……就是打发时间…您喝点什么？”拉孜神情尴尬。 “麒麟青啤，”王巢扭头瞥了一眼冰箱，“你只有这个。” “啊？”拉孜愣了下，过去拉开冰箱一看，怒道：“见鬼，这个家伙，又偷偷喝酒！” “你妹妹？” “嗯，哎，我已经管不了她了，”拉孜无奈地拿出一瓶麒麟青啤，打开递给王巢。 王巢接过酒，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歪了歪头说道：“现在，该说说你的秘密了。” 118 拉孜的秘密 “三个月前的一天……应该是去年10月18号，中央钢铁区的备用电力系统出现了故障，当时抽调了很多像我这样的工程师下到枢纽井里去排查原因。” 拉孜握着一瓶麒麟青啤，陷入了回忆。 “我们三十多个人分成11组，钻进不同区的枢纽井中，逐段检查线路，我和波尔两个人负责气泡区。 枢纽井非常狭窄，我们足足往下爬了半个小时才到达球形交汇点，接下来就要钻线路涵洞，那可是个苦差事，波尔是个嗜酒的老油子，根本不愿意继续，他说气泡区的线路结构非常简单，根本没有大功率设备，不可能是我们这条线的问题。见鬼，我可不敢这么糊弄上面，否则出了任何问题都会是我这个设备检修部的家伙背黑锅。” 王巢点点头，拉孜看起来就是这么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所以我继续往前爬，好在涵洞在设计之初就考虑过检修，除了闷热憋屈倒还能忍受，我爬了多久？我的天，大概三个小时，渴的嗓子冒烟，而且波尔说对了，气泡区的线路完全没问题，所以我就准备返程，在回的路上出事了。” 拉孜喝了口啤酒，眼神飘忽。 “钻涵洞时你只能猫着腰，斜着身体往前走，那个姿势非常难受，我发现还不如爬着，所以返程的时候我一直在排线上爬，累了就直接趴下歇会儿，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休息的时候，我的耳朵贴在排线上，突然听到了……一个心跳声。” “心跳？”王巢有些意外。 拉孜认真地点点头：“嗯，就是人的心跳声，非常沉闷，很有节奏。” “然后?”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但是我坐起来休息了一会儿，再把耳朵贴上去，还是能听到这种声音。线路涵洞每隔几百米就会有一个检修点，所以我在下一个检修点爬进了排线下面，把耳朵贴在洞壁上，那个声音变得像打雷一样清楚。” 拉孜讲述到这里脸色发白，显然在黑暗的涵洞中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实在令他毛骨悚然。 “我当时不敢待在那里，赶忙逃了出去，后来我想把这件事忘了，但是十多天后，非常倒霉，我又被调到气泡区，地下某根水管爆了，影响到了磁悬浮轨道，见鬼，不知道为什么水管坏了也需要我去修……反正我又从水管井爬了下去，结果情况比预估严重的多，宝贵的水资源正在大量浪费，所有人都急了，我们疯了一样往上游管道爬，想关掉阀门，没想到主管道竟然也裂了，水流一下将我们冲散，我被冲进了支管道里，一直冲到了一个完全没法想象的地方。” 拉孜从沙发上站起，来回走动，声音略微提高： “我被一道钢筋焊成的栅栏挡住，撞得晕头转向，从栅栏往里一看，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天啊，根本看不到尽头，估计与整个气泡区一样大。一排排圆柱形玻璃储液罐整齐立着，每一个里面都有人！” 拉孜冲到王巢身边，压低声音：“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见鬼，是仿生器官技术，赛博公司的技术！他们生产的仿生器官和义肢在十多个巨型城市都卖得很好，但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技术可以用来制造仿生人，议会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他们想在黑石郡的地下办成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获得大工匠的首肯！” “你确定？”王巢表情如常。 “当然，谁都知道阿图罗喜欢去荒原上抓捕劫掠者做人体试验，只有像我这样的直属手下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他一直在研究仿生技术，企图超越赛博公司，打造真正完美的器官，我见过那种储液设备，里面绿色的液体是一种生物溶胶，用以构建分子，一般只有桌子那么大，可我在气泡区地下看到的，都有至少三米高，里面是完整的人体！” “那么……”王巢笑了笑，“你认为梅卡托克正在组建一支仿生人军队?” “不仅如此，”拉孜摇了摇头，“人数对于议会有威胁么？” “没有，”王巢耸耸肩。 永夜议会不仅有判官，还有无人机与导弹，三种手段都领教过的王巢觉得仿生人军队什么的显然毫无意义。 “嗯，所以我觉得梅卡托克一定更加清楚这一点，那个地方肯定还有别的蹊跷，而且之前的心跳声也很古怪。” “很有趣……” 王巢沉默下来，一口一口喝着啤酒。 本来搭上拉孜的战船，除了甩掉莫契尔，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探查一下黑石郡。 桃子郡大局已定，在他离开后，不管是罗素还是汉密尔主持局面都无所谓，只要他回去，拿回掌控权都易如反掌。他更在意之后的道路。 黑石郡的所见所闻以及拉孜口中的赛博公司，都说明桃子郡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只有一个乌龟壳值得称道。 这远远不够。 扩张与侵略势在必行，面对议会，光靠火器可不行，没有制空权，只能被动挨打。 基于这种想法，黑石郡就是他的第一目标。 不过，拉孜描述的情况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仿生人背后还有什么其他计划，甚至足以对抗议会，那他很有必要搞清楚。 另外，梅卡托克不是罗素，这座巨大的城市也非桃子郡那种特殊的社会状态，王巢在心中衡量片刻，便知道必须先行秘密调查，起码把梅卡托克的计划摸清楚才能出手。 十多分钟后，王巢捏了捏眉心，问道：“这件事，你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拉孜坐直了身体，“当时我就知道这个秘密很危险，水流减弱后，我趁乱爬出去，管道里很暗，绝对没人注意到。” “你妹妹呢？”王巢靠在沙发上，随口问道。 拉孜赶忙摇头：“我从没向第二个人透露，更不可能告诉她。” 突然，房门边缘亮起了绿色的光芒，门随之被推开。 一个瘦小的女孩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与拉孜相似的圆脸，短发染得花花绿绿，穿着宽大的T恤，半袖撸到了肩膀，下半身牛仔裤短靴，斜背着一个皮包。 她见到王巢后一愣，嘴里嚼着口香糖含糊问道：“哥，这哪位？” 拉孜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位尊贵的客人，伊娃，你的事情我稍后再和你算账，现在礼貌一点，OK？” “噢，”伊娃翻了个白眼，斜靠在卫生间外的墙上说道：“你好，‘尊贵’先生。” 拉孜又要发作，王巢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 室内的灯光突然变得忽明忽暗。 王巢的眼眸亮起淡淡的金色，下一刻，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原来如此。 119 仿生人 “你好，伊娃。” 王巢神色如常，颔首微笑。 房间里的灯光不再闪烁，拉孜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冲伊娃说道：“去买瓶‘施罗’，顺便买一些冷菜。” 伊娃瞥了王巢一眼，翻个白眼伸出手掌。 “见鬼，回头收拾你……”拉孜怒气冲冲地嘟囔着，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把银币，返身塞进伊娃手里，吼道：“‘施罗’!” “OK，”伊娃喜笑颜开，掂了掂手心里的七八个银币，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一脚后撤，夸张地弯腰摊手：“再见，尊贵先生。”在拉孜发火前一溜烟冲了门。 “哎，那些街面上的垃圾帮派带坏了伊娃，她以前不这样，”拉孜不好意思地冲王巢苦笑，却发现他的表情非常严肃，赶忙说道，“希安卓斯先生……还请原谅……” 王巢摆摆手，从冰箱取出一瓶啤酒，递给拉孜：“拿着，你需要这个。” “啊？” “你妹妹不是人，”王巢轻轻拍了拍拉孜的肩膀，“刚才那个，是个仿生人。” “别开玩笑，希安卓斯，”拉孜脸色变得苍白，勉强抽了抽嘴角。 王巢一屁股坐回沙发，看着拉孜一口气灌下去一瓶酒，才慢慢说道：“她的身体正在被一种绿色的东西替代，最先从脑子开始，那里的颜色最深……” 拉孜愣愣看着王巢，手中的酒瓶滑落，摔碎的同时，他猛地转身往门口跑去，却一头撞在了王巢的胸口，后退了几步。 突兀出现在门前的王巢歪头问道：“你要去哪儿？” 拉孜像一头绝望的野兽，大口喘息着：“我要，我要炸了赛博公司，我要杀了梅卡托克！” “当然要杀了他们，不过不是现在，”王巢嗤笑，“而且你应该先搞清楚这种替代是否可逆。” 拉孜依旧喘息着，稍微冷静下来，突然单膝跪倒：“希安卓斯先生，求您帮帮我。” “当然，还记得贝壳峡么？我们是朋友，拉孜，”王巢拍了拍拉孜的头顶，“告诉我，你有没有方法研究清楚那是什么？” “谢谢，谢谢，希安卓斯先生，”拉孜两眼通红，嘴唇颤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喃喃说道：“应该可以，阿图罗的实验室有这种设备，但是如果他突然回来……” “阿图罗不会回来了，现在，我们等伊娃小姐。” 王巢笑了笑，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拉孜则瘫坐在地上，两眼呆滞。 半个小时后。 门框亮起绿色的光芒，伊娃推门而入。 她拎着一个大纸袋，迷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哥哥，问道：“哥，你干嘛？” 拉孜艰难地抬起头，心疼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突然，他看到伊娃身后出现一道黑影，猛然浑身一颤。 黑影刹那绽放出一抹金色，一柄璀璨的弧形锋刃从伊娃额头穿了出来。 “伊娃！”拉孜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王巢从黑影中现出，手臂变成金色的伽马刀，刺入了伊娃头颅。 他注视着女孩的头颅，就像一位专注的脑科医生。 伽马射线被他精确操控，游离在女孩脆弱的大脑中。 “嗯？” 女孩的大脑像一团绿色的蠕动的胶质，正常的脑组织已经被这种胶质同化。 同化是从大脑中央一个极其细微的黑色晶体开始。 伽马射线准确地绕开了胶质，击中了黑色晶体，却没有毁灭它，而是稍稍震荡，断开了它与周围神经的联系。 伊娃眼白翻起，身体向前扑倒在拉孜怀中。 “伊娃！”拉孜小心翼翼地扶着妹妹。 “她的脑子里有一颗黑色的晶体，我暂时切断了它与神经的关联，当务之急是尽快研究清楚那是什么。” “那我们现在就去实验室。” “别急，”王巢从地上捡起纸袋，“你该吃点东西冷静一下，我们傍晚出发。” —————————— 傍晚。 一辆破旧的电动车从拉孜楼下的小巷子里冲了出去，汇入了车流中。 车内前后排座椅相对放置，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全息系统。 蓝色的立体图形显示着车辆前进的路线，交通状况，可以看得出整个黑石郡的车辆全部纳入了统一的交通网络中，由电脑自动控制车速，路径等。 另一部分则是信息界面，包括车辆信息，电量，还有部分滚动的广告。 车门是类似单向玻璃的材质，坐在车内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 王巢坐在一侧，拉孜揽着昏迷的伊娃坐在另一侧。 “这是部门的公车，花上一个金币，可以从车管那里借出来，”拉孜用手指滑动全息菜单，察看车辆数据。 王巢面无表情，靠在座椅上，看着外面。 由于车辆由电脑自动控制，因此在城市街道上穿梭时速度极快，两旁的霓虹灯牌模糊成一道道炫彩的线条，只有在等红灯的时候才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夜晚来临，小雨停歇，黑石郡进入了夜生活。 电子天幕显示着璀璨的银河，不管看起来有多假，并不影响给人以震撼。 大部分街道亮着大大小小的霓虹灯牌，从机械鸟区出发，越靠近中央钢铁区越繁华。 直到停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前，王巢再一次看到了那座巨大的大厦，顶部的全息标志“S”，在夜晚看来更加耀眼。 大厦的外墙安装着全息装置，不停地展示着赛博公司最新研发的仿生器官以及美容改造产品。 这处街区的人们与拉孜所在的机械鸟区截然不同，摩肩接踵的年轻人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生态布料衣物，发型怪异，每一个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仿生改造的痕迹。 有的女人双眼不停变幻颜色，有的男人拥有极其壮硕的臂膀，甚至车头前走过一个年轻人，双腿泛着金属光泽，完全是金属制成。 “这是赛博区，见鬼，每个人都装着那些破玩意儿！”拉孜咬牙切齿道。 王巢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因为他发现目之所及，只要植入过仿生器官的人全部被替代了。 全部是从大脑开始。 绿色光带亮起，电动车再次启动。 经过路口时，王巢的目光在那些脸上掠过。 路口肃立的人群中，只有一两个正常人表情不同，剩下的人竟然全都保持着完全一致的微笑，直愣愣看向前方。 他们就像一群真正的机器人。 王巢愣了一下，转身看去，那群人又恢复如常，表情各异，仿佛刚才一瞬间只是王巢的幻觉，他笑了笑，轻轻说道：“有趣。” —————————— 西南油田。 火灾后，这里就像真正的世界末日。 大地塌陷成一片焦黑崎岖的峡谷，采油设备早已被炼化，成为一坨坨金属雕像，凝固成流淌的形态。 突然，某处土壤蠕动起来。 一个人形破土而出，缓缓升起。 120 神经漫游 “到了，就是这里，”拉孜轻声说道。 王巢点点头，从车里下来，打量周围。 很难想象，在繁华的中央钢铁区，还有这么一个破旧的角落。 周围环绕林立的摩天大厦幕墙上炫目的全息影像并没有照亮中间这片狭窄的无名地带，低矮的小楼，逼仄的巷子组成一片古老的街道。 设备检修部以及阿图罗的实验室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一个毫无自动化痕迹的小院子，一栋三层矮楼坐落在院子一边。 王巢纳闷道：“阿图罗的地位很低么？” “没有，他只是很讨厌搬家，所以我们部门一直没挪地方，”拉孜费力地将伊娃从车里抱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阿图罗外出的时候就更清净了。” 他说着往上抱了抱妹妹，抬脚往小楼走去。 王巢已经看清楚整栋楼里只有三个人，另外，还有一部电梯通往地下，深度超过伽马射线所能穿透的极限。 几分钟后，两人在电梯前遇到了其中一个酒糟鼻壮汉。 壮汉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背带工装裤，拎着个工具包，见到他们后愣了下：“拉孜？你来这里做什么，嗯？伊娃怎么了？” 拉孜显然与壮汉很熟悉，怒气冲冲说道：“她喝醉了，见鬼，‘知更鸟’那帮小混蛋灌醉了她。” “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帮毛头小子会带坏伊娃的，”壮汉皱着眉头，义愤填膺的样子。 拉孜叹口气：“哎，我手头还有点工作，只好把她带到部里来，不然鬼知道那帮家伙能不能搞开我家的门！” “嘿，拉孜，”壮汉拍了拍拉孜的肩膀，“放心，我会跟探长打招呼的，该收拾那帮小鬼了，照顾好她，兄弟，需要我做什么随时招呼。” “谢谢，皮蓬，我的好兄弟，”拉孜点点头，又向他介绍王巢，“这是我新收的学徒。”说着上前压低声音：“是我‘轮毂’区的亲戚，还没向部里报备。” 皮蓬瞥了一眼王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工匠不在，带他来适应适应也不错，我下班了，你们随意。” “明天见，兄弟，”拉孜大笑。 叮。 电梯门打开，拉孜抱着伊娃走进，王巢紧随。 “实验室没有护卫么？”电梯门关上后，电梯下行，王巢注意到这部电梯甚至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阿图罗只在意他的核心实验室，”拉孜后背靠着电梯厢壁，以缓解手臂的压力，无奈道，“设备检修部地位最低，还不如环境卫生之类的部门，不需要考虑安全。” 电梯嗡嗡运转，一直下行了十多分钟后停止。 随着门再次打开，一条黑暗的走廊出现在门外。 空气充满了发霉的味道，墙上的壁纸大片发黄脱落，一副废弃许久的样子。 两人穿过这条十多米长的黑暗走廊，走进了一个宽广的地下空间。 拉孜的脚刚踏进去，周围渐渐亮了起来。 灰白的空间大约有两个足球场大小，五米高，中央有一个封闭的白色金属立方体建筑。 拉孜边走边介绍道：“那就是阿图罗的核心实验室，最尖端的设备都在里面，不过那边有一套简易版本的，处理一些低级任务，应该也够了。” 核心实验室的墙壁显然厚度极大，王巢的目光无法看穿，不过周围倒是一览无余。 阿图罗显然是个实用主义者。 他自己的核心实验室简直就是个封闭的堡垒，只有一个单人入口，仅王巢能看透的厚度内，就有四道闸门，内部的锁闭机关极其复杂。 而外围干杂活的地方则毫无防护手段。 角落里有一台与全自动诊疗舱很相似的设备，拉孜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伊娃放在舱内，合上了玻璃罩。 随后他坐在一旁的屏幕前，在繁复的条目下不停点选。 王巢站在他身后看了片刻，便发觉这台设备远没有全自动诊疗舱的技术水平高，大部分功能只是检查分析。 片刻，机器开始嗡嗡运转。 拉孜紧张地盯着屏幕上蓝色的进度条，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在进度条下方罗列。 绝大部分都是红色的ERROR，只有一条绿色的字十分醒目：“神经漫游接口器。” 十多分钟后，分析结束。 结论只有两条：“神经漫游接口”，“大脑异常。” 拉孜愤怒地跳起来，一脚踹在机器上，破口大骂：“FU*K，该死的阿图罗，这台破玩意儿早该扔了！” “神经漫游是什么意思？” 王巢看到这串文字的时候在心里问了CH700，可惜它对于王巢体外的东西，只能检测到散发辐射能的单位，比如核电站，却没有像扫描仪一样的功能，它的记录里也不存在神经漫游这种东西。 这说明一个事实，黑石郡的科技水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150年前。 拉孜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扶着玻璃罩，看着自己的妹妹，颓然嘟囔：“不知道……嗯?好像是那帮小鬼搞的玩意儿，一种游戏？” “帮派？”王巢想起在小巷里看到的吞云吐雾的几个年轻人。 “嗯，机械鸟区的年轻人帮派叫‘知更鸟’，哼，都是一帮游手好闲的小鬼，整天在游戏厅打游戏。”拉孜咬牙切齿，“伊娃肯定是因为他们才会这样！” 突然，王巢低声喝道：“后退，那个东西又被激活了。” 拉孜一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伊娃猛地睁开双眼，一脚蹬开了玻璃罩。 她跳出检查舱，四周看了看，目光在拉孜和王巢身上打转。 “伊娃，你还好么，”拉孜刚被玻璃罩拍了一下，捂着脑袋一脸关切，随后，他的表情慢慢冷下来。 王巢开口道：“她不是你的妹妹。” 站在原地的女孩没有了早上的顽皮和狡黠，身体站得笔直，后背微微弓起，就像身体里住进了一个壮汉的灵魂。 “是你切断了伊娃的神经漫游？”‘伊娃’目光盯着王巢的眼睛，声音干涩。 王巢歪了歪头，眼神冰冷。 “别冲动，朋友，”‘伊娃’后退了一步说道，“现在，伊娃的意识在我们手里，你最好乖乖配合我们。” “你们究竟是什么！！”拉孜涨红了脸吼道。 ‘伊娃’毫无反应，只盯着王巢。 王巢笑了笑，摊开手：“开价吧。” “我们没有恶意，朋友，”‘伊娃’压低了声音，语调急促，“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赛博公司正在控制所有人，见鬼，很多人已经被彻底关在了漫游网络，没有出口，没有出口！” 121 知更鸟（呃，表示很想看看月票长啥样） 王巢的目光穿透颅骨，盯着‘伊娃’大脑中央黑色的晶体。 在他眼中，神经冲动像细小的电流从晶体中溢出，大脑无数神经元之间的突触如星辰般此起彼伏般闪烁。 此刻，‘伊娃’的大脑正在发出“θ”脑电波，频率为14-100HZ。CH700捕捉到了这种微弱的能量，并向王巢说明： 【“θ”脑电波为人类的睡眠的初期阶段时发出。即当人类感觉睡意朦胧，介于全醒与全睡之间的过渡区域】 然而，他面前的‘伊娃’并不是半睡半醒，而是像一个被其他灵魂占据了躯壳的行尸走肉，说话如常却眼神迷茫。 “没时间了，他们要就来了……” ‘伊娃’突然像疯了一样四处打量，表情惊慌失措，嘶声吼道：“我听到了，比尔，快，快，让我脱离，让我脱离。” 没头没尾的话让拉孜紧张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冲到‘伊娃’面前，晃着她肩膀大声道：“伊娃在哪里？告诉我！” ‘伊娃’表情骤然一松，变得异常平静，断断续续呢喃道：“来知更鸟找我们。”说完两眼一翻，身体软倒。 拉孜扶着妹妹的身体，愣愣发呆。 “拉孜，”王巢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该出发了。” “去哪儿？” “知更鸟。” —————————— 隶属设备检修部的电动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毫不起眼。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城市依旧喧闹。 在这样的末世，人从出生时便已被划分成三六九等，你出生在哪个区，一生就已注定，工作，婚姻，生育全都像已经编写完成的程序，只剩下执行。 所以对年轻人来说，梦想毫无意义，甚至连“意义”这个词语同样没有意义，只有夜生活的狂欢才能让他们麻木的神经感受到一点刺激。 王巢的目光轻易穿透街道两旁的墙壁，看到不同建筑中，无数人纵情享乐，混乱，糜烂。 街道上一群群人游荡在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光中，毫不犹豫地将白天挣的薪水挥霍一空。 黑暗的后巷，污水坑，垃圾箱旁，则时时上演着抢劫与勒索，杀人者与被杀者随时互换角色。 其中不乏穿着绿色制服，带着宽檐帽，维持秩序的“探长”。 王巢捏了捏眉心，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拉孜，觉得这个家伙也算是一朵奇葩。 注意到王巢的目光，拉孜意兴阑珊地往外看了一眼，叹口气：“在我小的时候，黑石郡不是这样的，人们还愿意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后来赛博公司带来了娱乐，见鬼，所有事情都变得不重要了，只剩下娱乐至死。” 说着，他掏出一枚金币：“这是黑石郡的代币，一枚能换60瓶标准瓶的饮用水，能兑成100枚银币，大多数人每周能赚三枚，听起来挺多的，远比桃子郡或者贝壳峡那样的小地方多，可是……”他摇摇头，“年轻人不在意积蓄，赚的钱从不过夜，导致现在物价飞涨，人们越来越穷。以前，我们是为整个城市，为我们自己的生存工作，现在，所有人都成了大公司、大家族的奴隶。” “娱乐一直都是很强大的武器，”王巢靠在座椅上，看着中央全息面板右下角滚动的广告，笑了笑，“用娱乐来麻痹年轻人，让他们失去自我，接着鼓吹远大理想，煽动极端情绪，那么，你就得到了一群任你摆弄的玩具。” 拉孜咽了口唾沫，垂着眼眸低声嘟囔：“那样的时代才是末世。” “不，他们很快乐，拉孜，”王巢将头靠在车门玻璃上，绚烂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流转，他脸上的微笑忽隐忽现，淡淡说道，“对于无知又懒惰的蠢货来说，这样的时代是天堂，他们喜欢被奴役，不是么？” 拉孜摇了摇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只能又叹了口气。 半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一个小巷子。 车辆系统显示这里属于机械鸟区的中央，属于相对来说比较繁华的地段，充斥着大量的酒吧和游戏厅。 小巷子里有规划好的停车位，车辆自动停车入位。 王巢刚一下车，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沉闷的电子乐声，他循声望去，巷子尽头有一扇一人宽的铁门，门口聚集着三三两两抽烟闲聊的年轻人，随着门开合，电子乐音量忽高忽低地传出来。 拉孜把‘伊娃’从车里抱出来，将她的胳膊搭过肩扶着，打量了一眼前面的铁门，满脸厌恶道：“令人作呕的地方。” 王巢在前，向铁门走去。 几伙抽烟的年轻人注意到三人，显然有人认出了伊娃，与旁边人耳语片刻，有两个匆匆跑进了铁门。 其中有个一身横肉，穿着黑色背心的飞机头抱臂挡住了他们。 然而，这位还没来得出声，身体就像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中，呼得一声倒飞了出去，拍在巷尾的墙上，发出令人胆寒的骨碎声。 门口的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随着王巢三人的身形移动。 王巢神色平静，目不斜视地走到铁门前拉开了门，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涌出，犹如噪音一般嘈杂的狂躁节奏，夹杂着撕裂的吼声，他想起这种音乐风格在两百多年前曾风靡一时，似乎叫做死亡金属。 这种噪而重的电子乐像一把粗糙的铁锉，刮擦着人的耳膜，还没进去，拉孜的五官已经纠结在一起，眯着眼睛，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 铁门内是一个狭窄的楼梯，唯一的光源就是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安装着的“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牌。 王巢抬脚走进，拉孜扶着妹妹跟在后面。 顺着楼梯上楼，毛坯一般的水泥墙上绘满了血淋淋的人体、纠结成一团的魔鬼形象以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死人，出现频率最高的则是一只展翅的黑色小鸟，眼睛都被画成了红色并流淌着鲜血。 楼梯栏杆旁，拐角处，站着一群群醉醺醺的年轻人，很多男女旁若无人地拥吻，甚至还有更加直接，现场开战的。 拉孜显然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想到妹妹竟然混在这样的帮派里，脸色难看地快要喷出火来。 一路上到三层，出现了又一个敞着的门。 王巢一步跨进，耳中的音乐声顿时变得更加巨大。 这里明显是一个废弃的厂房，顶上悬挂着无数旋转的彩光灯球，尽头有一个舞台，七八个长发披肩的男人，光着上半身嘶吼，汗水和荷尔蒙通过扭到最强的放大器绽放出来，黑暗的空间中滚动着绞肉机一般的力量，将所有男女的理智绞成碎片，催发出人类原始的兽性。 密密麻麻的年轻男女随着音乐扭动，很多甚至完全未着一缕。 这时，一个光头男从扭动的人海中挤出来，匆匆走到王巢面前，伸出一只手掌，上面用黑色碳素笔写着：“想救伊娃就跟我来。” 122 大脑入侵 人群高举手臂，整齐划一地挥舞着，就像一道起伏的浪潮。 无数烟草燃烧腾起的白雾，在霓虹灯球的照射下，呈现一种迷幻的氤氲朦胧。 拉孜已经被死亡金属乐震得脚步踉跄，扶着伊娃埋头紧跟在王巢身后。 王巢身上散发的某种危险气息像一艘巨轮的撞角，人海在他面前自动分开，不敢阻挡丝毫。 前面带路的光头不时侧脸用余光打量王巢，如芒刺背的感觉让他有点迷惑。 四人穿过人群，走到中间一侧墙边。 光头撩开一个脏兮兮的厚布帘，示意王巢三人从这里进去。 像这样的普通场所，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王巢的目光，他没什么犹豫地迈步走进。 直到厚布帘合上，拉孜才长长舒了口气，耳朵里却依旧嗡嗡作响。 布帘后是一个类似卡座的地方，空无一人，沙发后，一面装饰墙向里翻开，显然是一个隐蔽的暗门，又有一个女人靠在门边，迎接三人。 随后，他们经过曲折的走廊暗道，上上下下穿行，最窄的地方只能侧着身体走过，前后一共穿过了三道门，走进了另一个昏暗的空间。 王巢环顾四周，这里与刚才已经不是同一栋楼，那些暗道和走廊穿过了足足四栋高矮不同的建筑，来到了几百米远处三层建筑后面的厂房里。 橘黄色的灯光下，这处空间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停尸房。 一张张简易弹簧床紧挨着一直排到厂房尽头，只留下十多列狭窄的过道。 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人。 入口最近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头发乱糟糟遮着脸，两手紧紧握着两边的床沿，身体极为用力地紧绷着，在微微颤抖。 两根电线从她的两侧太阳穴延伸出来，垂到地面，一直延伸到十多米远处一台圆柱形的机器中。 那台机器看起来像个立式空调，黑色的外壳上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光点。 每隔十多米，就有一台这样的机器，而所有躺着的人，脑袋上插着的电线全部汇入这种机器中。 拉孜已经忘了言语，满脸不可置信。 无须CH700提醒，王巢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的“θ”脑电波。这里至少有五百人，这些人的脑波正在以相同的频率传播出来。 这时，有一个佝偻的老人从远处走来，低垂着脑袋，手里拎着一个汽灯。 远远看去，老人就像来自地狱的行者。 带王巢和拉孜到这里的女人退了出去，关上了他们身后的门。 关门声把拉孜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王巢坚挺的背影，拉孜早就被这里的气氛吓破了胆子。 几分钟后，老人拖着脚走到三人面前，沙哑说道：“布莱恩给你们留了位置。” “什么位置？”拉孜问道。 老人抬起了头，脸上深深的皱纹就像雕刻般僵硬，他平静说道：“神经漫游。” “见鬼，什么是神经漫游！”拉孜吼道，“这些人究竟怎么了？” “他们……回到了真正的现实中，”老人歪了歪头，凸出的眼珠泛着超脱人性的冰冷。 王巢嗤笑了一声：“原来是这种东西，虚拟现实？” “不，神经漫游远超你的想象，朋友，”老人转身蹒跚往深处走去，声音窸窸窣窣从嘴里传出，“跟我来，跟我来……” 行走在过道上，两边躺满了人，这种场景让拉孜的脸色变得苍白，像他这样的好市民，从未想象过家门口还有这样的地方，在他看来，年轻人们只是热衷于全息游戏，和他家里的“陪伴女郎”没什么区别。 王巢神色如常，目光在周围扫过。 他发现就目前所见的人中，至少有十多个已经死亡，成为了真正的尸体，正在腐烂。 老人却视而不见。 越靠近深处，空气中的腐臭味道就更加浓重，直到他身后的拉孜嘟囔了一声：“什么味道，这么臭。” 王巢十分清楚这是什么味道——混杂着尸臭的福尔马林的气味。 老人停下了脚步，手指向过道旁的两张空着的弹簧床，缓缓说道：“就是这里了，朋友，布莱恩预留的床位。” “布莱恩是谁？”拉孜一手揽着伊娃，一手在鼻子前扇动。 “知更鸟的眼睛，”老人淡淡说道，“他在等你们，噢，还有伊娃。” 拉孜闻声暴怒，上前一把揪住老人的领口：“伊娃在哪里？” 老人似笑非笑，沉默不语。 王巢俯身从床边捡起一根线，发现端头是一个圆形的贴片，上面有极细微的尖刺，如果贴紧了太阳穴，这些尖刺想必能刺穿皮肤。 他用手指在尖刺上划过，脑海中CH700立即给出了反应： 【检测到虚拟感官反馈系统】 “什么原理？” 【虚拟感官反馈系统能够接入人类大脑的感觉神经系统，替换人类感受器官所接受到的真实信息，随后，人类大脑将对虚拟信号进行反馈。包括运动功能，执行功能，语言，情绪等不同区域的突触信号将形成反馈信息，通过连通器回传系统】 “等同于把意识上传进了电脑？” 【该系统只是一种信号模拟设备，无法离线保存人类意识】 王巢点点头，回过神来，发现昏迷的伊娃躺在一张床上，而拉孜在另一张床，正要将贴片贴在自己太阳穴上。 “停手，拉孜，”王巢出声道，“你也想变成口香糖？” 拉孜愣了下，震惊道：“你是说就是这个……” “是的，你守在这里，我去救伊娃。”王巢拍了拍拉孜的肩膀。 “谢谢您，谢谢……”拉孜已经彻底忘了贝壳峡的事情，满心都是感激之情，眼睛泛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是朋友，”王巢笑了笑，接过两根电线，瞥了一眼旁边的老人。 老人面无表情，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OK。” 王巢将一个贴片贴在左侧太阳穴，接着，右侧贴上去的下一刻。 世界骤然陷入黑暗。 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对身体的掌控快速远去。 “视野”中，只有漆黑一片，却和失去意识不同，那种黑暗映着淡淡的光芒，准确的说，就像还未开场的电影，眼前只有一块黑色的幕布。 隔了一会儿，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显示出一行文字：“System loading..” 闪烁片刻后，文字消失。 突然，激昂的交响乐响起，一串硕大无比的蓝色商标占据了整个视野。 “Activision Blizzard & Cyberics”（动视暴雪与赛博尼泰克斯联合公司） 123 魔兽 “Activision Blizzard & Cyberics” 看到这个商标王巢有些惊讶，神经漫游竟然是由赛博公司和动视暴雪联合出品。一百五十年前，即便不玩游戏的人也一定听说过动视暴雪，这家公司经营着几个源远流长的游戏IP，在游戏VR领域一家独大。 巨大的蓝色商标渐隐。 王巢的视野中，一片雪花飘过，消失在黑暗中，接着又飘过一缕，周围逐渐亮起白茫茫的光，眨眼间，风雪漫天。 他发现自己正赤脚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暴雪纷纷扬扬，簌簌而下，埋在雪里的脚清晰地传来冰冷的感觉。 羽毛般大小的雪花落在头发上，融化的雪水触及额头，他慢慢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在手掌，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吐出一口白气。 视觉，触觉，嗅觉，一切感觉无比真实，只有一个问题——他无法移动。 片刻，一个摇摇晃晃的灯光在远处亮起，大雪中看不真切，同时传来隐约的铃铛声。 叮，叮，叮…… 王巢猜测，既然有暴雪公司参与，神经漫游估计会披上游戏的外皮，他们开发的游戏叫什么来着？他突然想起之前某个手下的纹身。 “魔兽？” 几分钟后，铃铛声清晰传来，灯光也愈加清楚。 那是一头黑色的大象，头顶伸出一根竹竿，挂着一盏风灯。 大象的体型足有两层楼高，弧形粗壮的象牙上挂着金环，行走时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象背之上，是一座带棚顶的座椅，泛着青铜的色调，上面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大象行走晃晃悠悠。 王巢挑了挑眉头，看来猜的没错，动视暴雪还在搞魔兽那一套。 随着铃铛声靠近，大象彻底从雪幕中现出身形，这时愈加能感受到它的巨大与雄壮，尖锐的獠牙上血迹斑斑，身躯之上挂有青铜重甲，一双象眼闪烁着诡异的血红。 那个坐在象背上的人影是个白色头发的侏儒，穿着身华丽的法袍与闪烁着微光的丝绸肩甲，一簇雪花临近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顽皮的雪蛇，在他身体周围环绕游戏。 大象停脚，晃动了一下硕大的脑袋，侏儒纵身跳下来，脚下出现一团风，托着他飘到王巢身前，仰头望着王巢，两撇长长的胡子翘了翘，说道：“天啊，你真高。” 王巢想起了“悄悄话”麦克尼尔，说不定和面前这个东西同一种族。 侏儒自顾自说道：“欢迎来到无尽虚空，黑石郡的勇士，我叫米尔豪斯·法力风暴，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帮助你快速适应这里，尽情享受冒险！现在，请告诉我，你叫什么？” 半空中突兀出现一行白字：“请说出你在无尽虚空中的昵称。” 王巢对游戏没有半点兴趣，他之所以主动进入神秘漫游，除了顺手救出伊娃，收获拉孜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有种感觉，这个漫游网络一定有更深的战略意义，不仅是用来控制一帮废物。 至于系统对大脑的侵蚀则根本无法对他产生影响，他的身体早已脱离了肉体凡胎，随时可以进入黑洞形态，成为另一种生物。 王巢打量着面前的米尔豪斯·法力风暴，从一根根随风晃动的发丝胡须，嘴里呼出的白气以及法袍上勾勒纹章的金线，到微微晃动的身躯，苍老褶皱的皮肤，全部与真实无二。 但是，王巢没有说出昵称，侏儒便静静站在原地，嘴角挂着笑意，眨动着眼睛，证明无论多么接近真实，它依旧是个NPC。 CH700随着王巢的心意被唤起。 【读取环境参数】 【读取通信协议】 【挂接程序上载中...】 【截取数据封包中.........】 【静默模式启动】 【警告：中央服务器与端口设备数据交换受到反挂接系统监控，强行截取封包会触发删除机制】 “你还真是个外挂。” 王巢笑了笑，问道：“有没有可能绕过杀毒软件？” 【读取源程序文本】 【已发现根密码路径，根密码存储于另一个挂接系统中】 “什么意思？” 【拥有根密码的人类同样接入了虚拟感官反馈系统，根密码保存在他的本地加密文件中，需要汇入其数据流，入侵其端口设备，以便访问其本地数据】 “汇入？意思是找到这个家伙？” 【....近距离检测其数据流，以模拟信号】 “好吧。” 王巢瞥了面前的米尔豪斯，轻轻说道：“希安卓斯。” “这真是个好名字！”米尔豪斯骤然“活”了过来，咧嘴大笑，下巴上浓密的白胡子一颤一颤，“希安卓斯，让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得喝一杯。” 说着侏儒双手在胸前虚抱，手掌之间亮起一团耀眼的光芒，无数扭曲的符文在光团中沉浮。 一个不停涨缩的光幕出现在他身侧，模糊的图像似乎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这是一个传送门，别担心，只会让你有一点眩晕，不会要了你的命，”米尔豪斯耸耸肩，用尖嗓子说道。 王巢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控制移动，他有些“生硬”地走了两步，跨进光幕的瞬间，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又一眨眼的时间，他面前出现一个镶嵌在山壁上的巨大石门。 他的目光越过石门，看到山崖上错落冒出一座座堡垒的圆顶，这是一座掏空了整座山建立的城堡。 彩色的旗帜从石门拱顶垂下，两根门柱直径超过五米。 门内是一条石板走廊。 米尔豪斯站在一旁，叉腰笑道：“希安卓斯，欢迎来到铁炉堡，这里由伟大的高山之王——铜须矮人一族建立，相信我，国王麦格尼可是我的好朋友，让我们快进去暖和暖和。” CH700告诉王巢，持有根密码的家伙并不在这座地下城里，不过，他相信在这里应该能见到那个叫做布莱恩的人。 米尔豪斯已经召唤出一张飞毯，正在冲他招手。 王巢无师自通地跳上飞毯，坐在了侏儒法师身后，显然这种驾轻就熟的感觉来自程序上的设定。 飞毯晃晃悠悠地往前飞去，飞过有着高高穹顶的走廊，接着骤然拔高，从一座高举锤子和斧子的金色矮人雕像头上飞入一个狭窄的石道。 冲出石道的瞬间，鼎沸的人声与刺鼻的硫磺味道一齐涌入王巢的感官。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个老头会说：“他们回到了真正的现实中。” 124 游戏时光 铁炉堡确实像米尔豪斯所说，属于矮人的国度。 这里到处都能看到穿着盔甲，走来走去的大胡子矮人——全都是NPPC已经非常智能，可以拉住他们闲聊，或者打上一架。不过他们除了长得各有不同外，神态动作大多相似。 同时，王巢看到了真正的“玩家”。 每一个玩家头顶上都有代表等级的数字以及代表生命值的血条，更令他意外的是，除了极少数符合铁炉堡风格的侏儒，矮人，精灵，或者人类，大部分玩家造型与周围格格不入。 乘坐飞毯穿过人群这十多分钟，他已经看到了双持加特林的肌肉男，戴着拳击手套的机器人，爬来爬去的剑齿龙，最怪异的是一坨蠕动的污泥，走过的石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泥痕。 更有妖冶的魔女，带着尖刺的尾巴甩动，正和一个王巢唯一认识的动画人物说话——一个微型擎天柱。 “什么玩意，”王巢自言自语道。 坐在前面的米尔豪斯则显然在说着自己的台词：“无数工匠，冒险者，矿工和战士聚集在这里，铁炉堡绝对称得上是一座伟大的城市。你一定看到了来自其他地区的勇士，别担心，待会儿我就教你怎么开始冒险，在那之前先喝一杯，雷霆烈酒怎么样？” 王巢自然不会和程序搭话，索性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飞毯落在了地面上。 王巢走下来四处打量，铁炉堡看起来就像是欧洲中世纪的城市，整座地下城市呈一圈一圈的环形，每一环街道中央都有极深的河道，里面流淌的却是滚烫的岩浆，街道两旁紧挨的二层建筑全部由白色石头砌成。 在他们面前是一间形状特别的建筑，门前挂着木箱牌匾，上面写着雷霆酒馆。 跟随着米尔豪斯走进酒吧，王巢注意到一群NPC正围成一圈敲着鼓，弹着尤克里里，跳着某种节奏的踢踏舞。 虽然吵吵闹闹，但是没有一个真实的玩家。 米尔豪斯径直走到吧台前，端出两杯蓝色的液体。 王巢接过沉重的金属杯，皱着眉头尝了一口，竟然尝到了一股预调威士忌的味道，可见神经漫游的细节已经非常精确。 米尔豪斯又开始说台词，一行行介绍世界观以及操作方法的白字不停在王巢眼前浮现，他却视而不见，端着杯子缓缓在酒吧里走动，打量着这个同样是中世纪风格的地方。 这时，门口吱呀一声，一个全身笼罩在灰袍下的人走了进来。 从动作上来看，这明显是个玩家，但是他头顶并没有显示等级和血条，说明他很有可能和王巢一样并没有接受米尔豪斯的指导选择特定的属性。 灰袍人站在门口张望了片刻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王巢，走近低声道：“我带你去见布莱恩。” —————————— 真实世界。 王巢双目紧闭，笔直地站在原地，两根线从他的太阳穴垂下，与众多线一起汇入主线，进入到了圆柱形的端口设备中。 拉孜怔怔望着王巢，等了几分钟，王巢没有什么异样，一直神色平静。 他回过神来，发现那个古怪的老头已经消失不见，周围只剩下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端口运转的嗡嗡声。 偌大的空间昏暗闷热，密密麻麻躺着半死不活的人，这副场景让拉孜忽觉后背发凉，提心吊胆地缩到伊娃身边，擦了擦妹妹额头的汗水，又瞥了一眼王巢，祈祷神秘又强大的希安卓斯能够再一次扭转乾坤。 —————————— 狭窄的机舱内，王巢坐在灰袍人的正后方，表情依旧残留着惊奇。 因为他们正坐在一架零式战斗机中，飞跃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零式战斗机前部的恒速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座舱内视野开阔，充斥着浓浓的机油味道。 王巢曾在一位富豪朋友的庄园里见过一架作为藏品的零式战斗机，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坐在这种老古董里飞上天空。 更令人意外的是飞行路线。 他们在铁炉堡门口起飞，先是飞过一片白茫茫的群山，翻越最高的一座山峰后，场景突变，从风雪漫天刹那变成黄沙万里。 炽热的阳光照进座舱玻璃，晃得人眼前发白，足足飞了一个小时，才穿越荒无人烟的沙漠，又一眨眼，冲进了这片原始森林的上空。 从地图的切换便能看出，这确实是一款游戏，而不是基于现实。 王巢俯瞰着丛林的树冠，偶尔从缝隙间能看到地面上有动物以及人形生物的身影，或者某种爆炸以及闪光。 灰袍人一言不发，只是驾驶着飞机以恒定的高度往前飞。 又过了十多分钟，森林渐渐稀松，露出贫瘠狰狞的大地，诡异的绿色火焰星星点点遍布。 灰袍人突然说道：“小心，要进入PVP区域了。” 王巢就像一个陪小孩玩游戏的成年人一样抿了抿嘴角，没什么反应。 零式战斗机跨越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突然冲进了一片虚无中。 下一刻，璀璨的群星成为背景，他们从一颗蓝色的星球冲了出来。 “什么玩意，”王巢脸上流露出极少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摇身变成航天飞船的零式战斗机在星球之前静谧飞行。 宇宙似乎被挤压了一次，星球密度极大，受到相互纠缠影响的引力，沿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轨道运转，只有奇迹才能解释这片拥挤的宇宙如何保持毫厘不差的平衡。 王巢亲眼看到两颗巨大的星球几乎紧挨着擦过，蔚蓝的液体被引力抛上高空，在两颗星球之间形成了某种蓝色的纽带，直到两颗星球错开，才快速回落。 零式战斗机灵活地躲避着星球的轨道，似乎不被引力影响。 突然，一发耀眼的光团擦着机翼飞过，恰好击中侧面一颗飞过的陨石，将它轰然炸成了碎片。 王巢猛地回头，看到了一架圆饼状的巨大飞船，身后拖着两支纤细的曲率引擎，白色的机身上写着——“Enterprise”（进取号）。 零式战斗机在它的面前……像一颗螺丝。 “FU*K，什么玩意儿，”这已经是王巢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轰。 又一发莫名的光团擦过机身，轰中了一颗小型星球，一阵连锁爆炸后，星球裂成两半，被周围的引力瞬间撕扯成一片飘散不定的尘埃。 “完了，中京帮的进取号，我们完蛋了，”灰袍人慌里慌张地嚷嚷道，声音却不再是男声，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王巢愣了一下，伸手一把勒住了灰袍人的脖子，说道：“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啊，朋友。” “别，别，我是伊娃，”灰袍人挣扎着拽下兜帽，长相普通的西方男人脸迅速扭曲，变成了伊娃的样子。 “所以你他妈的开着你的小飞机在和我开玩笑吗？”王巢挑了挑眉头，手臂的力量不减反增。 “没有，没有，他们……啊，啊，快，我们快跑！”伊娃目光瞥向机舱外，大声呼喊。 没有伊娃的控制，零式战机自动躲闪得并不灵活，机翼被一发光团擦中，冒起了黑烟。 “FU*K，你们真他妈穷，”王巢放开了勒着伊娃的手臂，问道，“你在这个破游戏里，会死在真空里吗？” “不，不会啊，”伊娃愣了一下。 王巢一脚蹬碎了座舱玻璃罩，站起面对充斥视野的巨大进取号，晃了晃脖子。 125 藏身之处 王巢从零式战斗机上一跃而起，笔直地飞向进取号。 他的身形在宪法级星舰面前微小如尘，然而就在这一瞬间，CH700已经完全读取了对方的数据流，并在无数代码中确定了代表进取号的一串字符。 下一刻，王巢从人类形象骤然变成了一架完全相同的进取号。 两艘巨大的星舰轰然撞在了一起。 寂静的宇宙空间中，碰撞没有丝毫声音发出，只有闪耀的火光与崩散的碎片。 随后，中京帮破碎的进取号化成一簇炫目的光点，如银河一般汇入了王巢与伊娃的身体中。 王巢身躯一晃，缩小成为人类形象，飘回了环绕飞行的零式战斗机。 “你怎么做到的？”伊娃满脸不可置信，“摧毁一艘宪法级星舰能获得一个亿的点数。” “看来你能换一个稍微大一点的飞机了，”王巢面无表情。 伊娃立刻转回去继续操纵飞机，隔了一会儿才尴尬说道：“抱歉，我们并不是有意骗你，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的理由最好足够充足，”不得不启用CH700模拟数据，王巢的心情和脸色一样差。 零式战斗机继续在宇宙空间中飞行，伊娃手中多了一把发光的扳手，一阵闪烁后，座舱玻璃罩恢复如初。 她小心翼翼地驾驶战斗机躲避着复杂交错的行星轨道，陈述道： “这款游戏已经存在很多年，之前一直没听说过有什么问题，我们都是老玩家，黑石郡一共六个公会，全球排名一直垫底，新年后赛博公司更新了版本，然后事情就变得不正常了。” 伊娃声音微颤：“新版本中，我们发现所有人都无法下线了。” “嗯？我们初次见面时，你看起来很正常，”王巢挑了挑眉头，也正因为伊娃看起来很正常，他才没有将伽马能量灌注双眼，看穿她大脑中的变化。 “这才是最可怕的，”伊娃摇摇头，“我们的意识被困在了这里，程序却占据了我们的身体，由于漫游系统能读取大脑的信息，所以真实世界没人能看得出来，我们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身体在行动，会产生记忆，却无法真正操控自己向别人求救。” “真实和虚拟交换了位置？”王巢愣了一下。 “可以这么说，”伊娃情绪低落，叹了口气，“前几天，‘赞加虫族’公会的人被逼疯了，他们冲进了中京帮的区域，试图求救，却连沟通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全部消灭。等他们复活后……”伊娃的声音透着极大的恐惧，“他们……彻底变成了系统的傀儡。” 王巢明白了伊娃这帮人的困境，在一个极度危险的游戏世界，他们的生命却只剩一次机会，一旦死亡则会彻底失去自我。 “所以你们藏了起来？” “嗯，但是布莱恩为了给你消息，带着几个人去了‘大漩涡’……希望他们能活着回来。”伊娃低声抽泣。 “我会搞清楚这件事的，”王巢捏了捏眉心，不再说话。 三个小时后。 零式战斗机有惊无险地穿越了一片密集的陨石带，抵达中央一个如白矮星般巨大的环状空间站。 自转的圆环圆心处，是一颗小型恒星。 小恒星被金色的网完全笼罩，网格交错的节点张开薄如蝉翼的能源采集帆，无数恒星帆将恒星放射出的辐射能与热量汇聚到数十根传输管道，通过管道输入环形空间站，维持空间站的自转和能源消耗。 从远处看，空间站像一个自行车轮幅，轴承处是一枚耀眼的恒星。 “神经漫游的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得有些过分，”随着战斗机靠近空间站，伊娃的眼眸被恒星的光芒充斥，“中间那个东西叫戴森网，用来给空间站供能，这个空间站是中立地区，像铁炉堡一样，不过我们都叫它贫民窟，因为只有排名垫底的公会才聚集在这样资源贫瘠的地方。” 近距离观察才能发现，空间自转的速度极快，以零式战斗机这样的速度，根本无法实现同步，万幸空间站外有专门用来摆渡的星舰，看起来像一个开着口的匣子。 伊娃驾轻就熟地操纵飞机进入摆渡舰，随后被固定在甲板上。 摆渡舰逐渐靠近空间站并且顺着自转方向骤然加速。 起初强大的加速度，即便是王巢也有些眼花，光线和景象全都变成了迅速掠过的模糊光影。 十多分钟后，周围越来越清晰，同时空气涌入了摆渡舰，洗消系统开始工作。 王巢晃了晃脑袋跳下战斗机，气流吹动着他的短发，鼻间嗅到了浓浓的消毒剂的味道，周围的一切都做得极其逼真。 一个“垃圾桶”机器人移动到近前，电子音播报道：“请展示通行令牌。” 伊娃上前，手中多出了一个“方块”，方块中央是个黄色的问号，她将方块在机器人面前刷了一下。 机器人发出一阵嘈杂的噪音，随后磕磕绊绊地说道：“非法…允许…通过。” 伊娃赶忙用眼神示意王巢，快步向摆渡舰与空间站的连接口走去。 走进通道后，她才松了口气：“我们破解了这个入境程序，防止被系统追踪到位置。” 王巢点点头，显然那个破解程序非常低级，连个外观都没有。 “你一定是位系统高手，如果他们知道你的挂接程序能直接变成‘进取号’一定会非常吃惊，”伊娃想起了之前的一幕。 王巢沉默不语，之前只是CH700对数据的读取与模拟，用来玩游戏还行，却根本无法影响或者控制这个游戏本身，他并不满意。 两人穿过通道，又经过三道洗消门，走进了一个大厅。 看起来与150年前的国际机场到达大厅非常相似，区别只是以前匆匆往来的都是人类，而这里摩肩接踵的则是稀奇古怪的“物种”。 除了在铁炉堡见过的，还有更古怪的家伙。 有三米多高行走的章鱼，有飘飘荡荡的烟雾，王巢甚至看到了一个极像人形黑洞的家伙，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快速远去。 伊娃低着头，宽大的兜帽灰袍遮住了身形，低声急促道：“快点离开这里，人多的地方会有眼睛。”她说着转头一看，却发现王巢竟然不见了。 她愣了一下，呆立在原地。 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扭头看到了一个尖耳朵，齐刘海，穿着蓝色制服的瓦肯星男人。 “呃……” “只有这副样子还像个人类，”瓦肯男人摊手，声音却属于王巢。 “你太厉害了，”伊娃激动地说道，“我们有救了！” 126 殖民一号空间站 “欢迎来到殖民一号，冒险者，你可以搭乘急速轻轨前往殖民服务中心获取最详细的漫游攻略。” “新春特惠，各级星舰一律8折起，请搭乘四号专线前往各区赛博商城了解详情。” “恭喜秘鲁郡‘星辰’公会通关“银河系保卫战”，首发四十二位成员获得4800亿能源点数。” “招募！招募！带领你的好友一同在无尽虚空中展开冒险，赢取史诗级的奖励吧。当你的好友为多元宇宙而战时，你便可以在全新的活动中，获得特殊的游戏福利和虚拟奖励，其中包括能源点数，区域入境通行令，全新星舰！” …… 刚一走出大厅，伴随着嘈杂的广告语，无数光幕层层叠叠地浮现在周围，跟随着玩家的脚步，随时随地展示各类产品和讯息。 轻轨呼啸而过后，王巢和伊娃混在出关的人群中跨过铁轨，走到了马路边。 悬浮在半空的黄色出租车排起了长队。 王巢挑着眉头，亲眼看到一个高达三米的伐木机器人毫无障碍的缩进了正常尺寸的出租车里。 他移开目光，环顾四周。 环形空间站自转时制造了人工重力，宽度无边无际的内环上，仅粗略打量便能看到成片的工厂，繁华的商业区，连绵的别墅区，广袤的农田，森林，甚至湖泊与雪山。 目光投至极遥远的尽头，地面开始顺着环形产生坡度，逐渐升高，一直蔓延到无法看清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到中央恒星散发着温暖的光线，环形的另一边呈现一道若隐若现的线条，横亘中天。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奇迹”面前都能感觉到震撼和渺小，纤毫毕现的细节让视野中的一切变得无比真实。 不知不觉，出租车等候区只剩下了王巢和伊娃。 “很震撼吧，”伊娃轻轻说道，“这只是无尽虚空最贫瘠的地方，是初代殖民空间站。中京帮盘踞的区域里有一座殖民四代空间站，更超乎想象。” 王巢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这个游戏很不正常。”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王巢注视着不远处一个机器人，它正在修剪灌木，纷飞的碎叶每一片都落到了草地上。 伊娃愣了下，还想追问，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身前，车门自动滑开。 “去你们的据点，”王巢钻进了车里。 —————————— 黑石郡中央钢铁区。 钢铁公会总部。 一座烟熏缭绕的炼钢厂房中，巨大的炼钢炉里炽热的铁汁沸腾着，空气中充斥着滚滚热浪。 大工匠梅卡托克像一个炼钢工人一样戴着安全帽，穿着连体隔热服，套着硕大的手套，正握着一把长柄铁钎，站在火炉旁。 一道人影从厂房外走进，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梅卡托克打了个冷战，转头说道：“好久不见，莫契尔，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听说重构实验室出了差错？” 莫契尔打量着面前的大工匠。 这位著名科学顾问……身高只有一米四，脸上坑坑洼洼，长着一双三白眼，眼神永远透着一股不屑一顾。 “侏儒，注意你说话的态度。”莫契尔森然道。 他已经不在乎议会，更不在意梅卡托克的顾问身份。 梅卡托克扔掉了铁钎，轻柔说道：“噢~你很没有礼貌，判官。”站在他身后的工人们一齐后退，谁都知道，梅卡托克暴怒时反而会轻声细语。 下一刻，莫契尔出现在大工匠面前，将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而他的纳米装甲从心口蔓延出来，才堪堪覆盖了脸颊便停滞不动。 “愚蠢的侏儒，在你面前的……是一位神明。” 莫契尔的声音直接在梅卡托克脑海中响起。 “你是议会制造出的怪物！奥力薇兰的脑子烧坏了吗？”梅卡托克并没有表现出恐惧，反而极度愤怒。 “我在找一个人，他很有可能到了黑石郡。” “关我什么事？莫契尔，你敢杀我？”梅卡托克仰视着莫契尔，眼睛露出更多的下眼白。 这时，有一个铁匠模样的壮汉跑进了厂房，看到这一幕欲言又止。 “什么事？”梅卡托克根本没有将眉心的威胁放在心上。 “大工匠……赛博公司的总裁菲利普·迪克先生到访，声称有可疑人员入侵‘神经漫游’。” —————————— 呼！ 滴，滴！ 黄色出租车一头扎进了汹涌的车流中，惊得几辆私家车猛按喇叭。 王巢扭头回望，看到后面的私家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大声咒骂。 “他们是程序？”王巢转回头问道。 “嗯，是智能程序，科技水平越高的区域，NPC的智能越高，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就像真实生命一样，”坐在旁边的伊娃说道，又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自嘲地笑了笑。 “很有意思，”王巢说完闭目凝神。 前排驾驶座上，一个机器人转回头说道：“嘿，两位，听点音乐还是看看节目？” 伊娃往后靠在座椅背上说道：“节目，殖民三台，‘环形新鲜事’。” 话音刚落，一张光幕在后排展开，有个穿着西装的章鱼脸坐在沙发上说道：“欢迎收看‘环形新鲜事’节目，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卡朋卡~~（画外音：掌声）OK，那么今天又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呢？” 接下来，嗓音古怪的章鱼脸讲了好几个新闻，“星辰”公会通关细节，会长接受采访；戴森网出现了一个故障；十六区雪山开放了滑雪季；四十二区召开了运动会等等乱七八糟的内容。 十多分钟后，出租车依旧快速穿梭在街道上。 章鱼男突然说道：“噢，下面插播一条快讯，今天‘大漩涡’发生了一起爆炸，造成四个服务器出现了连线波动，据可靠来源消息，秩序委员会震怒，正在抓捕肇事者。” 伊娃惊叫出声，同时王巢也睁开了眼睛。 光幕上出现了两张照片，是两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 章鱼男在画外音说道：“现在正式通缉这两个罪犯，请冒险者和市民踊跃提供线索！” 127 小镇 伊娃捂着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巢瞥了她一眼，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一点对布莱恩超出朋友的关切。 说到底这只是一帮玩儿游戏的少男少女，突然陷进这样的境况，能有现在的表现已属不易。 插播完这条快讯，章鱼脸继续念叨起无聊的娱乐新闻，穿插着商城广告和新区域内容介绍。 机器人驾驶的出租车车速极快，在繁忙道路上穿梭，超车并线非常流畅，为这个机器人写程序的家伙显然是个暴躁的老司机。 王巢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只要不极目远眺或者仰头注视，其实很难意识到身处漂浮于太空的环形空间站，更难意识到感官所感受到的一切仅仅只是虚拟游戏。 出租车沿着一条笔直的道路前进，由于空间站过于巨大，丝毫感觉不到道路存在坡度。 入境中心所处的区域是一个高楼林立的商务区，一个小时后，出租车驶离了城市区，正在穿越一片连绵的田野。 一块块绿色，红色，紫色，绵延到视野尽头。 公路上车辆渐渐稀少，只有极远处往来的轻轨列车以及半空偶尔飞过的穿梭机。 又过了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片属于地球的农作物——玉米。 坐在机器人司机身后的伊娃手中多了一个“方块”，方块上还是问号，显然这又是一个简陋的破解程序。 她将方块悄悄接近机器人后脑，几秒后，机器“老司机”头一歪，一脚急刹，车停在了马路中央。 她冲王巢撇了一下头，推门跳下了车，王巢紧随其后，两人飞奔进了玉米田。 刚一冲进密集的玉米田，伊娃立刻蹲下，晃了晃手中的“方块”。 隐约可见出租车里的机器人一个激灵坐直，车子继续往既定的目的地远去。 “简单又好用的小程序，”伊娃松了口气，调皮地笑了笑，在前面带路。 王巢连表情都欠奉，沉默地跟在后面。 这片田里种的玉米杆都有两米高，郁郁葱葱像一片密集的树林。 一根根沉甸甸的玉米竖在杆上，苍绿的叶子裹着金色。 伊娃轻车熟路地弯腰穿行，王巢则伸手拨开挡路的玉米杆。 十多分钟后，两人从玉米林走了出来，前面是一片齐腰高的古怪植物，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镇子。 沿着田间小道靠近镇子，王巢注意到围绕镇子，星罗棋布般插着一根根金属杆，顶端都有旋转的锅状天线。 他们还未越过天线阵，就有几个人同样穿着灰袍，举着椭圆形的激光武器迎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高大的男人高声喊道：“伊娃，就是这个家伙吗？见鬼，一个他妈的低级小号？还是个瓦肯人？” “闭嘴！蠢货，这位是真正的救世主！”伊娃急促骂道，一边偷偷瞥了一眼王巢，这位怎么看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王巢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帮玩儿游戏的孩子，实在没心情跟他们废话，出声问道：“布莱恩逃回来没有？” “对对，布莱恩呢？”伊娃急切地追问。 “回来了，不过他……哎，你自己去看看吧，”为首的男人变得情绪低落，侧身让开了路。 伊娃脸色一变，疯了似地狂奔而去。 王巢正要跟上，却被拦了下来。 “你得接受检查，朋友，”为首的男人显然认为“救世主”什么的未免太夸张，一个瓦肯人？开玩笑。 “你多大了？”王巢很认真地问道。 “跟你没关系！” 王巢摇了摇头，抬脚走进了镇子，几个灰袍人面面相觑，只好犹犹豫豫跟在后面。 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不到五百米长的街道，街道两旁是高矮不同的房子，入口这端是一个大理石喷泉，另一端则是一个类似教堂的尖顶建筑。 伊娃的背影消失在尖顶建筑门口。 空荡荡的街道上，王巢闲庭信步，打量着两边的建筑。 这里的风格倒是与铁炉堡相似，充满了西方中世纪的特色，到处都是廊柱，拱门和尖顶，窗户镶嵌着彩色玻璃。 敞开的窗户里出现了不少男男女女，大多看起来都二十出头，目光带着审视，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听说就是为了给他送出消息，死了十多个人。” “一个瓦肯小号？别开玩笑了，他怎么救我们？” “我们死定了……” “知道吗？‘黑石判官’公会的藏身处被端了，这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啊？什么时候的事？” …… 窸窸窣窣的声音阵阵传来，王巢却在走神。 他从来到这里就开始思考，这些“知更鸟”的年轻人，究竟是以什么形态存在的？难道人类的意识真的能上载到“神经漫游”系统中？ 以他的经验，意识完全能够转变成能量，而能量本身就携带着信息，所以赛博公司也不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像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外强中干的年轻人，即便控制数十万又有什么用呢？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从来上不了台面。 不知不觉，他漫步到了教堂前。 一个穿着卡其色长风衣，戴着黑色圆礼帽的男人怒气冲冲地挡住了王巢的路，身后跟着一众相同装扮的年轻人。 “站住！” 王巢皱了皱眉头。 “布莱恩竟然会相信你这样的家伙能拯救世界，FU*K，他鲁莽的行动给所有人带来了危险！”风衣男说着跳上教堂前的高台，高举双手似乎在向整个镇演讲，“布莱恩在欺骗我们！他带走了人和武器，却带回这样一个蠢货！他应该立刻下台！” 听到动静，许多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有人高喊：“说得好！威茨！” 反而最开始的灰袍人站在了王巢身侧，义愤填膺地骂道：“威茨，你这个疯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投降！FU*K，睁开眼睛看看，这里不是现实，是他妈的游戏！” “游戏？”威茨嗤笑着，伸手指着天空中央的恒星，“你们这帮蠢货，你知道对面有什么吗？” 人群渐渐围拢，男男女女聚集在演讲台前，听到这句话全都仰头，面露疑惑。 环形空间站太大了，即便是最老的玩家，也不曾踏足极其遥远的“对面”。 威茨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一手撩开风衣，叉在腰上，另一手指着天空，“急速轻轨去不了那里，最远只能到四十五区，但是，我发现了一辆货运特快，于是，我藏进了货厢里，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到达了对面。” 王巢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致地听着威茨的话。 周围有人说道：“难怪之前你消失了那么久，你看到了什么？” “天啊，那边是不是更安全？” 威茨扬起了头：“我看到了真实，他妈的，这不是游戏，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身处外神的世界！” 一阵吸气声响起，越来越多人从房子里跑出来，黑压压的人群静默下来，他们打量着四周，打量着彼此，这一切难道都是真实的？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教堂门里传出来，带着深深的悲哀： “威茨，我的兄弟，你已经疯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程序，‘无尽虚空’只是个游戏。” 128 同化 “布莱恩！” “太好了，布莱恩，你没事吧？” 人群中传来骚动，作为“知更鸟”公会的会长，布莱恩依旧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布莱恩，疯了的是你，”威茨随手抽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昂着头说道：“你带着十多个兄弟去了‘大漩涡’，结果呢？嗯？只有你一个人逃了回来！” 他说着转身面向人群吼道：“秩序委员会已经开始通缉他！” 更大的骚动从人群里传来，显然很多人还不知道“大漩涡”发生了爆炸的新闻，但他们知道，被秩序委员会通缉的家伙从来没有幸免的先例。 “威茨！闭上你的臭嘴！”扶着布莱恩的伊娃怒道，“我们与秩序委员会抗争的时候，我们从亚马逊丛林逃亡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背叛了大家，自己先逃到了这里，你这个懦夫竟然还有脸说你的冒险经历？” “哼，谁都知道你是布莱恩的女人，”威茨嗤笑道，脸色阴沉，“你要和我算账？请问又是谁为‘知更鸟’找到了新的藏身地？该滚蛋的是你，伊娃，噢~对了，还有你新找来的姘头。” 威茨举起手枪，对准了高台下的王巢。 人群瞬间让出了一个空白地带，只有王巢站在中央，连那个几个灰袍人都慢慢退开，可见他们虽然支持布莱恩，但对会长的贸然行动导致的惨重损失非常不满，更因为王巢看起来只是个刚刚注册的“瓦肯族”小号。 诸如矮人，侏儒，人类，精灵，瓦肯族等等类人种族在无尽虚空一直都是低等种族，比如中京帮的核心成员就全部升级成了光铸德莱尼族。 一个瓦肯人，必然是个穷鬼。 王巢笑了笑，迎着枪口一步一步走上前。 威茨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身体前倾，大拇指掰下了底火撞机。 下一刻，王巢的面容扭曲，变成了……威茨的模样。 两个完全一样的人面对面站立。 哗! 人群再次整齐后撤，惊叹声四起，伊娃嘴角勾起，不屑地瞥了一眼威茨。 威茨瞪大了眼睛，握着枪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你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站在高台下的“威茨”微笑说道，声音也与威茨一模一样。 随着这句轻飘飘的话，“威茨”的面容再一次扭曲，变成了布莱恩的样子，接着是伊娃，灰袍男人，一张又一张脸像幻灯片一样变幻着。 人群中不停地传出惊呼： “那是我！” “见鬼……” 站在原地的王巢如一团扭曲的图像，快速变幻成这里的每一个人。 每变幻一次，人群就爆发出惊呼，人们的目光随着变幻，在不同的人脸上切换。 最后，王巢恢复了自己的样子。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领口敞开，棱角分明的脸，遮着额头的披散短发，一双眼眸发散着金色的光芒。 威茨已经呆若木鸡，手臂无力地垂下。 布莱恩拍了拍伊娃的手，独自蹒跚走到王巢身前，躬身道：“请你拯救我们，‘知更鸟’所有人都将听从你的指挥。” “去死吧！” 威茨突然暴怒，再次抬起左轮枪。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身体骤然僵硬。 王巢出现在他面前，手臂融化进了他的心口。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威茨挣扎着，黑色的“泥浆”从王巢手臂处蔓延，眨眼间包裹住了威茨的脸。 王巢缓缓抽出了手臂。 威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与王巢完全一样的人。 “王巢”面无表情，默默走到了王巢身后。 四周鸦雀无声，甚至连布莱恩都面露惊恐，所有人注视着双目紧闭的王巢。 这一刻，王巢的脑海中，CH700正在分析着威茨的记忆。 一幕幕画面像幻灯片一样旋转，属于威茨的记忆遵循着数据储存原理，分门别类地排列。 【目标人物已完全数据化，属于人类的自主意识已经丧失】 “原来是这样。” 神经漫游并不是储存了真正的意识，而是在彻底改造的瞬间，人就成为了程序，一个基于原主人记忆，性格的智能程序。 所以，威茨偷偷前往“另一边”时，由于程序的完全兼容，在他看来，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他已经彻底属于这个世界。 王巢睁开眼睛，看到了伊娃关切的目光以及布莱恩双眸中一闪而逝的紧张。 这些依旧只是神经漫游的冰山一角，它的目的和具体的施行方式依旧是个谜团。 “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王巢低沉说道。 “当然，希安卓斯先生，”布莱恩已经从伊娃处知道了这个名字，他咳嗽了几声，躬身伸手。 几个跟随威茨的拥趸悄悄躲回了人群，脱下了身上的卡其色风衣。 然而，布莱恩跟在王巢身后走向教堂时，转头瞥了一眼持有武器的灰袍男人，眼神凌厉。 灰袍男人点了点头，带人走向“背叛者”。 围绕在教堂门前的人群并没有散去，他们低声交谈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王巢的行为不仅体现出他对游戏的影响力，更带来恐惧。 尤其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自行守在教堂门口的“王巢”，更加透着惊恐，仿佛看到了怪物。 自主意识消亡或许可怕，但亲眼看到一个人被替代则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轻轻关上门的布莱恩同样面色发白，他转身绕过一面刻有镂空十字架的墙壁，走进了教堂。 这是一处典型的中世纪教堂，光线从两侧墙壁上的大幅彩色花玻璃处投射进来，两侧的多层烛台上摇曳着火光。 一排一排的长条座椅，正对着祭台。 而本该竖立着神像的地方，现在被一只石头雕刻的“知更鸟”替代。 王巢站在“知更鸟”雕像前，背对着布莱恩和伊娃。 这一幕在两人看来，带着莫名的神性，似乎这个男人天然有着领袖的气息。 “时间不多了，”王巢转过身来，“我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数据正流向这个服务器。” 布莱恩扶着座椅坐下，捂着胸口问道：“是追捕我的人？” “不，是无尽虚空的主人。” 王巢平静说道。 他的脑海中，CH700正在发出警告： 【检测到携带根密码的端口程序正在往本服务器转移数据】 129 所有细节 【检测到携带根密码的端口程序转移数据中..】 【预计转移完毕时间：71小时45分】 时间不多了。 王巢却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希安卓斯先生，您想了解哪些细节？” 布莱恩捂着胸口，声音虚弱。 这位“知更鸟”公会的会长有着一头褐色的卷发，北欧人的面孔，皮肤粗糙，穿着一身森林猎人的精干装扮，不过，他头顶显示的生命值极低，并且一直在上下浮动，显然处于某种虚弱的负面状态， 王巢盯着布莱恩的脸：“所有。” 他其实并不信任布莱恩，在这个程序的世界，每个人都只是一串代码，极易被系统管理者操纵，就像他也能模仿周围的数据流，改变形象和设定。 “嗯……”布莱恩想了想，慢慢述说道： “神经漫游十年前被研发出来，是由动视暴雪和赛博尼泰克斯联合公司出品，最早赛博公司和暴雪一样，总部都设立在中京郡，后来大工匠掌控黑石郡后，赛博公司总部就搬到了黑石郡。在梅卡托克的帮助下，神经漫游开始在全球各个主要的巨型城市流行，都是大城市，三区只有黑石郡有服务器。”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最早神经漫游是一个很奢侈的游戏，只有富豪和贵族们才买得起端口设备。同样是在搬来黑石郡后，下三区和中五区突然多了很多‘偷渡站’，也就是您见到的厂房，收费很低，所以游戏人数一下爆炸式增长。 各个区的帮派开始争夺‘偷渡站’的管理权，这可是一大块收益，当然，机械鸟区属于‘知更鸟’，毫无疑问，”布莱恩嘴角勾起一抹自负，“我们一直掌控着机械鸟区唯一的偷渡站。” “本来这只是个游戏，或许只比啤酒和女人有趣一点点，但随着版本和资料片的更新，无尽虚空的世界越来越大，尤其在开放了宇宙之后，这里成了很多人逃避现实的地方。” 布莱恩深深叹了口气，一旁的伊娃抬了抬手，一道光芒闪过。 一张小桌子突兀出现在王巢面前，桌子上摆着一个晶莹的高脚杯，盛着红酒，另有一个瓷盘，托着一块撒着黑椒盐粒，肉香四溢的牛排。 王巢端起红酒打量了一下，CH700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这是一串代码。然而他将酒杯送到唇边，稍稍抿了一口，竟然觉得味道与记忆中昂贵的“康帝”并无二致。 “很多人在这里第一次知道了牛排的味道，”伊娃走上前，毫不见外地端起瓷盘，用叉子叉起牛排，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大口嚼着，含糊说道：“比如我，真的很好吃。” “是的，像这样的美食，只要升级到满级就能随时随地制造出来，”布莱恩望着伊娃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越来越多的人沉迷游戏，甚至连很多赌场都没了生意，奇怪的是，从没有人站出来质疑这种潮流。” “不过，无论在游戏里拥有什么，下线后现实依旧残酷，所以没人当回事，包括我。 直到新年更新了新资料片‘银河系保卫战’，一切变得不一样了。我们一进入神经漫游，就发现再也无法主动下线，开始时，我们以为等到30小时强制下线时我们就能脱离，然而，30小时到了，脱离的却不是‘我们’，而是……”布莱恩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缓缓吐出两个字： “程序。” 教堂陷入沉默，唯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现在距离强制下线还有多长时间？”王巢问道。 伊娃将手掌竖着面前，五指张开，似乎在读取什么信息，片刻回答道：“还有……一个小时！” 说完后，她的目光却没离开手掌，反而瞪大了眼睛惊呼：“天啊，殖民一号所有的急速轻轨和出租车都停运了，完全没有提前通知！” 王巢的表情毫无变化，这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CH700对数据流的模拟完全是局域性质的，包括摧毁进取号，上传到服务器的数据只会显示是参加战斗的伊娃摧毁了星舰，而只是初级小号的他像一个幽灵一样没有存在感。 所以一定是其他原因导致他的存在被发现。 目前更重要的是尽快找到神经漫游的深处根程序，以便能接触到整个系统的核心原理。 想到这里，他对布莱恩说道：“这一次强制下线时我也会下线，你召集所有人，尽可能地把他们武装起来，等我回来。” “好的。”布莱恩点头。 伊娃挥舞了一下拳头：“我们来的时候打掉了一艘进取号！点数在黑市洗一下，足够让我们买下最好的装备！” “啊？”布莱恩满脸震惊，“什么时候？” 看到王巢转身走向祭台，伊娃用下巴点了点他，悄悄为布莱恩讲起之前的惊心动魄。 —————— 五十分种后。 教堂里坐满了人，穿着整齐划一的灰袍，显然伊娃拿出的点数更加坐实了王巢“救世主”的身份，大家鸟枪换炮，又有“救世主”带领，此刻士气高涨，都有一种准备组团通关的兴奋。 死亡的恐惧短暂地被胜利的希望压倒，这些年轻人又焕发了活力。 布莱恩和伊娃与“知更鸟”的普通成员坐在一起，而王巢独自背对众人站在祭台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强制下线时间，嗡嗡的窃窃私语渐渐消失，教堂里变得肃穆。 最后，伊娃轻轻说道：“时间到了。” 王巢转过身来，在他的眼中，坐在长条椅上的数十个人同时出现了重影，一道身形依旧坐着，却有一道虚影缓缓站起身。 所有站起的虚影都带着同样的表情……一种虚假又僵硬的微笑，和之前赛博区马路边的年轻人们的表情一模一样。 王巢来不及详细琢磨，CH700成功模拟了周围的数据流，完成了下线。 几乎同时，一股夹杂着汗腥味，尸臭和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冲进鼻腔，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那个昏暗的厂房，橘黄色的灯光下，密密麻麻的弹簧床上躺满了人。 充盈着伽马能量的身体再一次回归，王巢稍稍转头，看到拉孜缩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眼眸中的金光亮起，寻找之前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 他的目光一直扫到厂房尽头，穿过一面墙，终于找到了老头的身影。 下一刻，王巢皱了皱眉头。 惨白的灯光下，老头驼着背坐在板凳上，握着一把长锯，正在一下一下地锯着一具尸体。 鲜血流淌，老头沾满血迹的脸上挂着愉悦的微笑。 130 现实 惨白灯光下，老头上下拉锯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他锯下一条胳膊后，拎起来随手扔进身侧的口袋里。 王巢静静看着这一幕，隔着几十米远无法听到声音，但是，他相信老头一定在轻松地哼唱着某种小调，而锯齿擦过骨骼的声音则是伴奏。 周围一阵阵无意识的痛吟响起，连接神经漫游的“偷渡者”们被强制下线，接连苏醒，从浩瀚的无尽虚空回归现实。 当然，回来的这些已经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鸠占鹊巢的程序。 老头听到了动静，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手，披上一件带兜帽的破烂披风，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苏醒的人们下了床，站在原地晃动脖颈，扭动肩膀，似乎在适应新的身体。 老人脚步很快，与王巢擦肩而过时瞥了他一眼，惊讶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逝，却未停步，片刻从小屋走到了门口，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罐子。 从床上站起的人至少有六七十个人，然而，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所有人表情麻木，整齐有序地排着队，沿着弹簧床之间的过道走到门边，掏出一把银币，放进了老头的铁罐里。 突然，床上的伊娃站了起来，冲王巢笑了笑。她起身的动作一下将拉孜惊醒。 “伊娃！”拉孜猛地从床上跳起，一把揪住了妹妹的胳膊。 伊娃怔怔望着拉孜，几秒后，脸上的表情从木然变得鲜活起来。 在王巢看来，这时的伊娃与初见时已经没有区别，说明程序已经加载完记忆与性格等各项参数，可以完完整整地模仿伊娃。 “哥哥，你怎么来这儿了？”伊娃变得垂头丧气，表情还带着一丝执拗，“今天下班够早的啊。” 拉孜根本没有看出妹妹有什么异常，他以为妹妹得救了，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静静握着伊娃的手，红了眼眶。 这时，王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拉孜转过身，目光对上王巢眼眸的一刻，瞬间如坠冰窟，因为王巢表情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无须多说，拉孜已经明白，事情远没有结束。 “喂，哥哥，我想起来了，你们不是要喝酒吗？”伊娃眉头翘起，上下打量王巢，语气不善，“这个家伙……” 拉孜咬了咬牙，摆手打断伊娃的话，无力说道：“你先回家吧，我还有事。” 伊娃愣了下，犹豫着点了点头，顺便给了王巢一个威胁的眼神，一转身双手背后迈步就走，刚走了两步突然转回身来，表情十分严肃。 “怎，怎么了，”拉孜咽了口唾沫。 “给点钱，哥。” “哦。”拉孜木讷地掏出一枚金币，放在了妹妹手里。 “祝你们约会愉快！”少女发出脆生生的笑声，小跑着远去，路过老头时随手甩出几个银币，掉进老头的铁罐一阵丁零当啷。 王巢轻轻说道：“她的意识被困在神经漫游里，程序占据了她的身体。” 拉孜呆呆看着妹妹远去，如果不是充分信任王巢，他根本无法接受如此鲜活的妹妹是一个被程序控制的傀儡。 太像了，太真实了。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拉孜。” “我要进入神经漫游，希安卓斯，”拉孜猛地转身，眼眶泛红，语气带着乞求之意，“不管后果怎么样，我都要做点什么，拜托了。” 王巢摇了摇头：“在我还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你只会把自己困死在里面，拉孜，你在外面比在里面更有价值。” 拉孜颓然地坐在弹簧床上，隔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有什么发现？” “神经漫游的重要人物发现了我，已经采取了行动。” “那接下来怎么办？” “直取要害，”王巢嘴角勾起冷笑。 “要害？”拉孜眨巴眨巴眼睛，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赛博公司？可那里戒备森严，我们怎么进去？” “这就要靠我们的新朋友帮忙了……” 王巢说了一半便微笑不语，拉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老头抱着沉甸甸地铁罐正从门口走向他们。 片刻，老头走到近前说道：“你们该离开了，这里十二小时后再次开放。” “不急，我很想去你的小屋作客，不知是否欢迎？”王巢笑容亲切。 老头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布莱恩没有教给你规矩么？这里的所有的收益都可以归知更鸟，但不包括我！” “很有趣，继续，”王巢的笑容愈加灿烂，“说说你归谁？” 或许是出于同类的嗅觉，老头从王巢的笑容里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血腥味，远比自己身上的浓烈。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的猎枪。 王巢纹丝未动，只是有一抹淡淡的金光一闪。 啪。 猎枪掉在了地上，老头缓缓举起自己的手，表情呆滞，下一刻，呆滞变成了极度的恐惧。 因为他的手失去了所有骨骼，只剩下皮肤包裹着一团血肉，软趴趴地垂在手腕上，像一个灌满了肉酱的透明手套。 “啊~啊~”巨大的痛苦这时才到来，老头跪倒在地，握着手腕，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看着那团被薄薄皮肤兜着的血肉，拉孜胃里翻江倒海，十分庆幸自己和希安卓斯是一伙的。 “老朋友，告诉我，你归谁？”王巢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你，你，”老头满脸冷汗，头发凌乱地粘在额头上，暴怒吼道：“去死吧，魔鬼！” 王巢遗憾说道：“回答错误。” 哗。 一道金色的光芒席卷，刹那卷走了老头，一闪消失在厂房尽头的小屋里。 拉孜愣了下，赶忙往小屋方向跑去。 刚跑了几步，一阵凄厉的尖叫从小屋传来，听着简直不像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 拉孜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才慢慢迈步向深处走去。 尖叫持续了几秒，突然拔高，接着戛然而止。 几分钟后，拉孜走到了小屋门前。 厂房深处原本也有一个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废弃不用，门闩已经和门板锈成了一块，小屋则是门边类似接待室的单独小房间。 半透明的玻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巢平静地走了出来，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手卷烟，递到唇边深吸了一口，吐出一抹白烟。 又吐出一口烟，他淡淡说道：“赛博区，千叶街B-37号，莫里先生。” 拉孜注意到他那只夹着烟的惨白的手上，溅着点点鲜红的颜色。 131 女王和女孩 隶属设备检修部的电动车又一次行驶在街道上。 拉孜“专注”地望着窗外，实则从车窗的反光中盯着闭目凝神的王巢，仿佛还能嗅到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酷刑是种简单粗暴却节约时间的办法，他们从“偷渡站”出来已经半个小时，即将进入赛博区。 “你在害怕？”王巢闭着眼睛，淡淡问道。 “没，没有，”拉孜干笑着转过脸，“我在担心这辆车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目前还没有。” 王巢微微摇头，在刚才的路程中，他已确认没有任何“尾巴”。显然敌人一定是通过另外的途径知晓了神经漫游遭到入侵。 他捏了捏眉心，想起了莫契尔。虽然被他摆了一道，但是以议会的纳米科技，莫契尔应该依旧活蹦乱跳，倒是很有可能跑来黑石郡。 这样推测的话，目前的状况还算乐观，至少敌人无法准确地把握他的位置，这给了己方继续调查的机会。 王巢盯着中间的全息影像右下角显示着的时间：2月4日15：30，略微走神，想起了桃子郡，随之想起了某个蠢女人。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心想：“唐悠悠，你不会已经死了吧？” —————————— 桃子郡，90层。 备用指挥中心外的一间小型会议室被临时充当了决策中心，是桃子郡新女王发布命令，接见新晋上位者的地方。 数十个男人或坐或立，表情严肃，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经历和势力，唯一的共同点是对希安卓斯的忠诚，因此得到了扶持，成为这座巨型城市的新贵。 此刻，他们围绕在女王身侧，注视着房间另一边。 砰! 子弹从一个人的额头钻进，将他的后脑勺炸出了一个血窟窿，血液和脑浆在他身后呈喷射状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妖妮缓缓抬起了枪口，那把银色大口径半自动狩猎手枪在她手中反射着水晶灯的光芒。 “你弄脏了我的地板，妖妮，”女王懒散地斜靠坐在一把高背椅上，轻轻笑了笑。 “抱歉，唐。”妖妮躬身。 “没关系，我想多尔会把他的好兄弟留下的血迹打扫干净的，”女王转脸冲坐在最远处的一个男人说道。 穿着不合身灰色西装的男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腰弯成了90度：“45层绝对不会再出现那个女人的死忠者，我会再清洗一次。” “很好，现在去把血迹擦干净。” “好，好，”男人脚步踉跄地扑到尸体处，脱下西装外套擦着地面上肆流的血液。 女王座椅两侧排开十多把椅子，有资格坐在椅子上的都是管理一整层的新贵。 看到这一幕，有的人怔怔望着45层的老大用西装将血泊抹成一片，有的则垂眸不语，表情平静。 女王一手支额，闭上了眼睛，淡淡说道：“这里的椅子会越来越多，而有的人屁股下的椅子也会越来越值钱。另外，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贝壳峡与幽暗谷并不是隐患，目前，我要你们把力量集中在清洗死忠者上，一个月，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暴动。” “放心，唐，55层非常干净！” “没问题，女王，62层的市民乖得很，他们现在更关注工作的事情。” “对，70层也没有死忠者，市民目前需要工作机会，女王，‘悄悄话’先生说的地下穿梭机什么时候开工？” “唐，运输队这边，路西法小姐说只有清洗完死忠者才能开始工作，可现在燃油已经存量不足……” “闭嘴吧，韦利，你刚吃下了白皮帮，听说你的车队可不太平。” “滚！你该关心一下你那一层楼里的死忠者，别以为我不知道……” 话题被引爆，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提出各自遇到的困难以及需要的帮助，其中不乏互相指摘以表忠心的家伙。 场面一度嘈杂跟交易市场一样。 砰！ 突然一声枪响。 子弹打碎了一盏水晶灯，碎片哗啦砸在地面上，妖妮举着枪，眉尾倒竖。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女王嗤笑了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众人的目光转向妖妮，谁都知道她是女王最信任的人。 环顾四周，妖妮森然道：“所有人的问题都会解决，但先他妈的学会遵守规矩！” 一个小时后。 妖妮离开会议室，乘电梯上了97层。 已经有建筑工人开始往这里运送材料，准备重建工作。 时间接近傍晚，温暖的阳光洒下金色的光辉。 妖妮向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双深深陷进混凝土楼板的脚印，而女王常常伫立在同一个位置。 她绕过一个塔吊的铁架，果然看到了女王。 桃子郡的掌控者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却依旧看起来十分清瘦。 走到女王身后，妖妮轻声说道：“唐悠悠。” 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唐悠悠怔了怔，目光从地面的脚印挪开，看向遥远天际的德纳里山，颤声道：“我在做什么？” “只有彻底清除不安定的因素，你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知道这个过程非常痛苦，但别忘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妖妮声音平静。 唐悠悠表情痛苦，抿了抿嘴唇，片刻却突然问道：“你觉得他在哪儿？” “不知道，”妖妮笑了笑，老实回答。 两人沉默下来。 隔了一会儿，妖妮突兀问道：“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啊？”唐悠悠愣了下，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妖妮挑了挑眉头：“哦，那你……” “没有，没有，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杀他，怎么可能…什么他……”唐悠悠涨红了脸，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妖妮一言不发，憋着笑意，盯着唐悠悠的脸。 “你……”唐悠悠觉得妖妮的表情实在欠揍，而自己越说越没底气，只好深吸口气转过了身，嘟囔道，“我估计我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妖妮好奇问道：“斯德哥尔摩是谁？” 唐悠悠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夕阳如血，晚风徐徐。 桃子郡正在激烈的变革，女王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摘下面具，稍稍变回那个“愚蠢至极”的女孩。 132 千叶街的莫里先生 电动车停在一条小巷子里，喧闹的街道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群就在不远处的巷口，拉孜跳下车，低声说道：“就是这里，千叶街。” 王巢也下了车，穿着一件灰色的亚麻斗篷，巨大的兜帽遮住了脸。 既然已经被敌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做好隐蔽工作的十分必要，甚至以后这辆电动车也不太合用，需要换更不起眼的交通工具。 拉孜继续说道：“从这条巷子出去，右手边第二栋楼就是千叶街B-37号。” 王巢微微抬头，目光穿透了七八面墙壁，看到了B-37号里的情况——空无一人。 不过，这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现在的时间接近晚上六点，黑石郡的夜生活即将开始，而他们的目标人物——莫里先生，是赛博区“大探长”。 按照老头供出的情报，布莱恩领导的知更鸟只不过是在帮派竞争中获得了胜利，可以拥有“偷渡站”所有收益，而那处偷渡站的建立者也就是真正拥有者是莫里先生。 作为上三区之一赛博区的大探长，莫里先生的地位远高于机械鸟区的大探长，也正是在他的授意下，“偷渡站”对青少年的荼毒以及时常出现的死亡被弹压下来，老头则负责监视知更鸟以及处理尸体。 至于布莱恩是真的不清楚莫里先生的存在还是故作隐瞒，王巢更倾向于后者，其原因迟早会水落石出，更重要的是，布莱恩显然低估了他，没有想到他在现实中的力量远胜神经漫游中。 琢磨了片刻，王巢回神说道：“里面没人，跟我来。” “嗯，”拉孜本能地点点头，毫不质疑王巢是否有能力确定这件事。 在王巢的带领下，两人顺着巷子一侧的空调管道爬到二楼，从一扇窗户翻了进去，沿着楼道走上三楼，从铁梯子爬上了天台，再走到了B-37号的天台。 占据天台一半面积的是座阁楼。 一头绵羊拴在阁楼门前。 “嗯？”看到那头优哉游哉的卷毛绵羊，王巢愣了一下，发现那是只机械羊。 拉孜解释道：“上流社会以养一只动物为荣，看来这个大探长买不起活的羊，只好养了一只电子羊。” 电子羊看起来极其真实，正在慢斯条理地反刍，圆圆的黑眼睛木然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 一只羊自然不能看门，王巢绕过电子羊，伸手握了一下门把手，里面的锁闭结构瞬间被伽马刀破坏，门应声而开。 阁楼里面积很小，空无一物，不过打扫得很干净。 中央是一道盘旋往下的楼梯。 王巢已经彻底看清楚了这栋楼的结构，轻车熟路地带着拉孜顺楼梯而下。 整栋楼装修极为奢华，到处都包裹着实木，挂着大幅的油画，都是些中世纪的人物画像，显示着房子主人的艺术品味。 负一层是酒窖，一楼是会客厅及厨房，二楼是几间客卧，三楼是娱乐室及主卧室。 酒窖地下还有一个秘密掩体，里面是大量的标准瓶水以及真空包装的食物，甚至还藏着不少黄金珠宝，古董油画。 但王巢更关注另一间密室。 在一间小客卧衣柜后，藏着一个十多平米的空间。 几分钟后，两人站在这间客房的衣柜前。 拉孜还在左右打量，脸上满是惊讶，一路下来，这里的豪华程度让他这个所谓的“高阶工程师”叹为观止。 王巢打开衣柜门，从一堆衣服里摸到了指甲盖般大小的密室开关。 衣柜背板裂开一个成年人刚刚能侧身通过的通道。 王巢侧身而入，拉孜也已经见怪不怪，跟着钻了进去。 灯光刚一照亮狭窄的空间，眼前出现的一幕就让拉孜惊叫：“这是什么设备？” 一座卵型的单人座椅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头枕处凸出一个网型头盔，网格交错的节点处闪动着蓝色的光芒。 “私人端口，”王巢说着走上前，打开了座椅庞大底座上的一个开关。 一片光幕在座椅前展开，上面出现极简的登陆界面——大雪纷飞的背景，蓝色的“Activision Blizzard & Cyberics”商标以及一个密码输入框。 “看起来很舒服，”这是拉孜的直观感受，躺在这样一个大沙发上进入神经漫游，必然比厂房里的弹簧床舒适得多。 这时，光幕右下角闪烁了一下，一条语音信息弹了出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了出来：“莫里，谢天谢地，你终于开机了，快点上线，会议马上开始了。” 拉孜脸上露出惊喜，正要开口，却被王巢摆手制止。 一个响亮的关门声正从外面传来，来人显然心情不佳，伴随着重重的铁靴踩上木地板的咚咚声，还有不停地咒骂： “FU*K，有眼无珠的蠢货！如果不是我，你他妈早就进了死牢！狗娘养的……” 王巢拍了拍拉孜的肩膀，走出了密室。 拉孜已经预见到可怜的莫里先生的下场，屏息等待着。 十多秒后，对话传来。 “莫里？” “FU*K，谁？他妈的谁在那儿？” “抱歉，你是莫里先生吗？” 手枪上膛声响了一下。 “你认识我？你他妈认识我还敢闯进我的家里？” 接着外面安静下来，只有一个拖曳重物的声音，上楼梯时，某个东西咚咚咚磕在楼梯边沿。 直到王巢再一次出现在密室外，拉孜才看清楚是什么磕在楼梯上——莫里先生的脑袋。 王巢抓着莫里的脚，将他拖进了密室，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把他捆起来，我要进入神经漫游，外面有任何异常就把我叫醒。”说完，王巢一步跨上了座椅。 拉孜赶忙说道：“好的，你务必注意安全。” 王巢点了点头，往后一靠，网型头盔正好罩在了他的头上。 散发着蓝色光芒的节点从闪烁变成常亮。 同时，CH700在他脑海中说道： 【已读取身份验证数据】 【已获取身份验证根密码】 【准备登陆..】 卵型座椅慢慢转动，将王巢的身体托着躺平，光幕随之转动，依旧垂直在面前，上面不再是登陆界面，而是一串字符： “欢迎回到无尽虚空，尊敬的守护巨龙、死亡之翼——耐萨里奥。” 133 神秘的会议 感官再一次抽离，与“偷渡站”里的端口不同，私人端口的连接顺畅而温和，如同搭乘电梯从高处降落到地面，王巢只是感觉到轻微的眩晕。 睁开双眼，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沸腾的岩浆湖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道。 他俯下身体，发现地面上小小的“土丘”、“沟壑”其实是焦黑的山峦与峡谷。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躯变得高逾万丈。 一种全新的感受冲进大脑中的运动神经，接着，他遵循着程序带来的“本能”，猛地振翅腾空。 挥舞的双翅刮起席卷大地的狂风，带着毁灭万物的炽热火焰。 连呼吸也成为响彻四方的龙吟。 或许这就是神经漫游的魅力，现实中愚蠢又不堪一击的莫里先生，在无尽虚空中成为超越凡人的巨龙。 权力带来的享受同样蔓延进了游戏中。 一道流星从天际出现，倏忽闪至王巢身前，光芒退散后，现出一个由星光组成的简易人形，开口说道：“莫里，来奥杜尔天文室，会议马上开始。” 说完这道留言，星光人形随之消散。 王巢眼前突兀出现了一副地图，标注了从“死亡之翼的巢穴”飞往奥杜尔的路线，并且显示耗时十五分钟，他没有犹豫，双翼一振，冲天而起。 穿越黑压压的云层，翱翔于苍茫云海之上。 两颗辉煌的恒星占据了整个天空，这颗星球大气稀薄，宇宙近在咫尺。 十五分钟后，王巢所化的巨龙接近一座拔地而起，冲破云层的巨山。 望着高山的天际线，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德纳里？ 凭借几乎过目不忘的天赋，他惊讶地发现那座高山凸出的峰尖，断裂的山坳与德纳里山非常相似。 “有趣。” 在神经漫游待得越久，王巢越发现这个游戏并不简单，总是萦绕着一股与桃子郡相似的味道——来自“外神”的阴谋。 阿贝尔2118星系的伽马基生物绝对不会将所有可能依托于MAMA一身，它们庞大的社会必然也有不同的派别，倾向不同的方案。 神经漫游会不会正是其中之一？ 他正在逐渐接近事情的真相，李代桃僵登陆莫里的账号，参加神秘的会议则是重要的突破口。 心思流转的同时，他已经能够看清依山而建的大片宫殿。 由巨石筑就的宫殿如同神话时代中神祇的住所，体积之大，足以容纳他这样的巨龙展翅飞入。 黑暗中，他在直径超过一公里的石柱间飞过，宫殿极深处，有一道恢弘的光柱，光影流转，似乎通向另外的位面。 几分钟后，他挥舞着火焰升腾的双翅，飞入了光柱之中。 下一刻，传送开始。 片刻的眩晕过后，王巢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宽广的圆形平台之上。 漫天星河的背景下，平台孤零零悬浮于黑暗的宇宙之中。 在他之前，已经有两条巨龙，一个巨人以及一个树人错落而站。 见到“莫里”进入平台，如钻石雕刻而成的巨人轰隆隆走近，声如洪钟：“莫里，你终于来了，事情搞定了吗？” 王巢盯着巨人脸上硬邦邦的石头胡子，冷冷哼了一声。 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只有当事人才清楚指的是什么，多说多错，另外，以他对这个层次的人物的了解，如果施加酷刑，从莫里嘴里掏出的情报一定真假参半，更加危险，不如用这里获知的情况掌握主动权，反审莫里，则效果更好。 巨人显然从王巢表达的情绪里脑补了结果，怒气冲冲地吼道：“FU*K，不识好歹的家伙，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一定把他收拾得跪下求饶！” 他们说话之间，又有四个人传送到了平台，分别是一个长着八条手臂的蛇发女妖美杜莎，一个双头食人巨魔，浑身冒黑烟的蒸汽机器人以及一头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的熊猫。 熊猫拄着拐棍走出来后，传送门关闭。 最终，平台上一共九个生物，每个都与王巢身量相近，巨大无比。 除了与王巢搭话的钻石巨人，其余人都没有闲聊的心情，沉默肃立。 左顾右盼了片刻，巨人又转头冲王巢说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听说又来了个判官，简直莫名其妙！” 巨人发怒的时候石头胡子上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巨龙的脸只能表达极少的表情，王巢看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其实他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定是莫契尔追到了黑石郡。 真他妈的粘人。 王巢心想，这边事情结束一定要把那个孜孜不倦的判官拆成零碎。 被其他人严肃的氛围感染，钻石巨人也不再废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静静等待着。 众人并没有等多久，十多分钟后，一个由繁星组成的人形从半空突兀出现，缓缓降落在平台一侧。 人形就像是从星图中走出来的星座，四肢末端的星辰最亮，而组成躯干的则是密密麻麻的微小星光。 落下后，星光人形以一种飘忽不定的声音开门见山道：“各位，事情紧急，不得不临时召开这次会议，除了各自通报一下任务的进度，这次会议还有一位重要人物莅临。” 他顿了一下，半透明的脑袋环视一圈，提高音量说道：“下面，请欢迎无尽虚空真正的主人，菲利普·迪克先生。” 这句话一经说出，引起一阵哗然。 原本沉默不语的几人面面相觑，钻石巨人失声问道：“怎么可能？” 王巢竖立的眼眸猛然缩了一下，在心底问道：“带有根密码的家伙来了？” 【根密码携带者仍然在向殖民一号服务器转移数据】 “原来如此。” 他意识到，神经漫游背后并不是铁板一块，原来早已分成了两派，菲利普·迪克？不难猜出这个人应该是赛博公司的高层，而根密码大概率掌握在梅卡托克手中。 未及深思，一团云雾倏忽出现在半空。 聚散不停的云团涨缩片刻，从中走出一个披着金色斗篷的老人，雪白的长须玄妙地飘荡，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超脱于世的微笑。 老人握着一根木头雕琢的简易手杖，在地面上轻轻一顿。 巨大的圆形平台骤然碎裂，万丈光芒从四面八方涌来，所有人都沐浴在圣光之中。 老人笑了笑，温和说道：“我已经很久不出门了，也很少有时间登陆无尽虚空，所以与列位中的好几位都不认识，感谢星辰公会的笛卡尔先生，让我能与老朋友相聚，也有幸结识新的朋友。” 老人说着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巢。 134 山雨欲来 菲利普·迪克的目光让王巢的瞳孔再次一缩。 不过，老人的目光一沾即离，那句话似乎只是一句寒暄。 在场的人大多是城府极深的上位者，谁都没有开口，连看似粗鲁的钻石巨人也闭上了嘴，石头眼睛瞪着会议的主持人，星光人形笛卡尔。 王巢同样不动神色，目光转向笛卡尔。 从老人的话语中，他了解到笛卡尔竟然是星辰公会的，之前在殖民一号的新闻节目里听过这个公会，拿下了新资料片“银河系保卫战”的首次通关，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笛卡尔漂浮移动到一侧，让出了主位，缓缓说道：“星辰公会刚刚竭尽全力，通关了“银河保卫战”，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神经漫游已经彻底被篡改，沦为外神入侵地球的工具，我们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黑石郡的大工匠梅卡托克背叛了人类。” 这个情报如巨石入海，在众人心头砸起惊涛骇浪，只有王巢心中平静，反而觉得有些无奈，那帮伽马基生物还真是无孔不入。 钻石巨人第一个憋不住，踏前一步，声如洪钟说道：“我和莫里之所以答应加入这个会议，就是因为黑石郡是我们的家园，而大工匠是黑石郡伟大的领袖，笛卡尔，你得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笛卡尔后退一步，示意将发言交给菲利普·迪克。 在众人的目光中，菲利普伸出手轻轻一挥。 充盈周围的圣光退散，所有人身处黑暗的虚无之中。 接着一处又一处的光芒亮起，组成了一幅巨大的地图，而九人正好站在了地图的不同区域。 笛卡尔以及穿西装的熊猫所站的区域处浮现一个金色的词语：“中京郡。” 一头黑龙站在秘鲁郡，风暴巨龙站在好望角郡，树人站在英格兰郡，钻石巨人和王巢站在黑石郡，美杜莎在西伯利亚郡，双头食人魔在澳大利亚郡，蒸汽机器人在大阪郡。 各自所处的区域一目了然。 王巢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也对世界主要巨型城市有了了解，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除了永夜议会，也只有像赛博公司这样的全球型公司才对所有巨型城市的布局有清晰把握。 菲利普踩着一团云雾，缓缓上下浮动，声音略有回音： “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调查，各位同心协力，针对更新版本后神经漫游对大脑的入侵，采集了详细的数据，尤其是黑石郡的两位朋友，黑格尔先生与莫里先生，你们在梅卡托克身边秘密行动，殊为不易。” 被叫做黑格尔的钻石巨人怒气未消，摇了摇头说道：“证据，菲利普先生，没有证据之前，你不能暗示大工匠就是罪犯。” “证据就在眼前，黑格尔先生，”菲利普的脸上流露出悲哀之色。 “什么意思？”黑格尔愣了一下。 王巢却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第一次心底泛起震惊。 菲利普摘下金色的兜帽，淡淡说道：“世界上第一个被入侵大脑的人就是我。” 所有人沉默下来，消化着这个惊天秘闻。 这时再回想菲利普刚才的寒暄，即便是王巢也不得不佩服这位赛博公司总裁的沉着与淡然。 末日时代，一位掌握着巨大财富，地位与巨型城市掌管者平起平坐的上位者，在被夺走一切后，依旧保持镇定，显示出这位总裁坚韧的品性。 笛卡尔叹了口气，出声道：“两天前，菲利普先生第一次联系我，我才知道这个秘密。” “有人入侵了神经漫游，”菲利普目光无意间扫过王巢，“被篡改的程序检测到这个情况，被迫操纵我的身体去向梅卡托克报信，但大工匠并不完全了解神经漫游，程序下线的时候，我短暂地获得了控制权，关闭了‘我’的上载端口，虽然这样以来，我将永远滞留在游戏里，但程序也被封进了我的身体中。” —————————— 两天前。 黑石郡，黑石郡中央钢铁区。 钢铁公会总部。 一座烟熏缭绕的炼钢厂房中，莫契尔与梅卡托克之间剑拔弩张，侏儒般矮小的大工匠仰视着判官，三白眼露出下边的眼白，表情阴鸷。 这时，有人通报，赛博公司总裁菲利普·迪克声称有人入侵神经漫游，要求面见大工匠。 莫契尔缓缓放下了点在梅卡托克眉心的手指，略带幸灾乐祸地微笑道：“你很快会改变主意，想要寻求合作。” “哼，”梅卡托克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厂房角落里的一间脏兮兮的办公室。 西装革履，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向后脑，菲利普·迪克走进厂房，与莫契尔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 走进梅卡托克的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菲利普平静说道：“有一个非常强大的挂接程序潜入了神经漫游。” 梅卡托克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阴沉，他绝非在莫契尔面前表现的那样淡定，此刻抽搐的眼角显示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大工匠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挂接程序有可能影响到漫游程序，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对它进行围剿。”虽然被鸠占鹊巢，但程序是以菲利普的记忆和性格基础，不急不躁。 梅卡托克极力压抑着暴怒，一字一顿问道：“菲利普呢？” “菲利普切断了端口程序……” “你说什么？”大工匠怒极反笑，“真是可笑，我竟然会相信程序……愚蠢又死板的程序！” 纳米装甲瞬间覆盖全身，梅卡托克缓缓浮起，声音阴狠：“如果不是密钥需要你活着，我很想捏碎你那张可憎的脸，菲利普，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太晚了。” 厂房中。 莫契尔静静站在火炉边，炽热的火光在他脸上闪耀。 梅卡托克看似破旧的办公室实则被力场环绕，固若金汤，他无法听到只言片语，不过，从踏进黑石郡的第一刻起，经验丰富的高阶判官就嗅到了空气中的阴谋味道。 他和王巢是一类人，对于血腥有着天然的第六感。 几分钟后，梅卡托克从办公室中走出，来到了他的面前，阴森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莫契尔，我的判官朋友，如果我从迷雾中逼出了盲目又愚蠢的野兽，那么你会是手起刀落的猎人吗？” “当然，并且完全免费。”莫契尔笑了笑。 梅卡托克摊开双手：“成交。” 135 神经漫游始末 菲利普·迪克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 尤其同样来自黑石郡的黑格尔，石头雕刻而成的胡须上电闪雷鸣，显示他此刻的心绪绝不平静。 “梅卡托克正在往殖民一号转移数据，我无法阻止他，”菲利普对众人说道，“但我们需要让那个有能力入侵神经漫游的人知道，我们并不是敌人。” 王巢的瞳孔缩了缩。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只是语言的巧合，而这句着重强调的话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菲利普一定识破了他的李代桃僵。 可见神经漫游是个极其复杂的程序，CH700纵然强大，也无法短时间骗过它的创始人。 不过王巢也听出了菲利普言语间的隐晦意思，这位忍辱负重的创始人并不准备现场戳穿他，因此他依旧不动神色。 “菲利普先生，我会亲自证实这件事，”黑格尔斟酌道，“如果它是真的，我们该怎么做？” 笛卡尔接口说道： “第一，我们要成立抵抗组织，在游戏中保护所有属于人类的意识，第二，我们会在现实中通过官方渠道禁止‘偷渡站’的接纳新用户。于此同时，希望黑格尔先生与莫里先生能配合菲利普调查清楚梅卡托克的意图，一旦我们能够确定梅卡托克的行为将威胁人类，我会直接向中京郡天策将军汇报这一情况。” “没问题，”黑格尔点点头，“抱歉各位，我先下线了。” 他显得非常着急，甚至来不及控制角色返回自己的主城便直接下线，钻石巨人如烟消散。 笛卡尔环顾众人说道：“目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有必要营救位于殖民一号的入侵者，梅卡托克正在将系统的‘防卫者’以及大量副本精英转移进殖民一号位面，接下来想必是一场恶战，我希望各位都能拿出一部分力量，并且以此战作为宣传，号召所有被困在游戏中的玩家联合起来。” 黑龙晃了晃脑袋：“我会在线下俱乐部召集力量。” “期待一场大战！”树人慢吞吞说着，如荫树冠抖下簌簌落叶。 “令人作呕的黑石郡，哼，”美杜莎面色不善，看向王巢的目光带着敌意，“这件事结束后，黑石郡必须做出令人信服的补偿。” 双头食人魔嗤笑了一声：“天知道这件事能不能解决，希望大工匠的黑手还没有伸向私人端口，见鬼，我要下线了。” “在下告辞，”蒸汽机器人鞠了个躬，身形消散。 几分钟后，除了王巢，剩下的人全都下线，连之前说好的任务通报也没人有心情做。 这些玩家都是在各自的巨型城市拥有特殊身份的上位者或者贵族，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游戏世界的虚拟战争，而是蔓延进现实层面的巨大阴谋，容不得他们不重视。 王巢一直沉默不语，在所有人离线时，“莫里”始终不言不语，菲利普以及笛卡尔却没有意外之色。 笛卡尔急切道：“尊敬的朋友，我们想知道，莫里先生是否安全。” “整件事的前因是什么？”王巢并未搭理笛卡尔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地向菲利普发问。 在他看来，作为创始人，菲利普不可能一无所知。 菲利普转头示意笛卡尔稍安勿躁，温和说道：“还请原谅笛卡尔，莫里虽然有些粗鲁，但他是一位很早就在无尽虚空取得成就的老玩家，是我们的老朋友。” 王巢竖立的绿色瞳孔没有丝毫情绪。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菲利普叹了口气，“当年，我刚刚掌握赛博尼泰克斯，而梅卡托克也刚刚成为大工匠，你知道，有着远大抱负的人总是容易成为朋友，我们一拍即合，我说服了暴雪和赛博的董事会，拿出大量资金与物资帮助梅卡托克应对政敌的围攻，帮他稳固在黑石郡的地位，而他成为永夜议会的科学顾问后，也帮助我的神经漫游项目席卷全球。” 王巢心中冷笑，这个故事的本质比听起来可冷酷得多。 “最初，我想让神经漫游成为一处世外桃源，让这个时代深陷物质匮乏的人们拥有另一种人生体验。所以，在将总部搬来黑石郡后，我们秘密设立了‘偷渡站’，以极低的费用开放神经漫游，将它从一个奢侈游戏变成了大众娱乐。”菲利普说道这里面露愧疚： “当然，神经漫游的真实体验造成了沉迷，甚至造成很多长时间游戏的人身亡，请你相信，我一直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强制下线等等的举措。但是，去年年底，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梅卡托克遭遇了什么特别的事，让他性情大变，我的老朋友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种表述，让王巢瞬间想起了MAMA，想起了穿越时间时看到的MAMA被伽马基生物附身的场景。这样的情况发生在梅卡托克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原谅我的迟钝，发现这个情况后，我并没有采取有效的行动拯救我的朋友，更没想到新年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菲利普似乎回忆起什么痛苦的记忆：“一向对神经漫游没什么兴趣的梅卡托克突然想让我陪他游览无尽虚空，在我登陆的瞬间，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挂接程序入侵了神经漫游，更重要的是，这种程序竟然会影响人的脑细胞，逐渐在大脑中形成另外的东西。” “多么讽刺，我被困死在自己亲手设计的世界里。”说完这句话，菲利普低垂眼眸，平静的神色中难掩失落。 “故事讲完了？”王巢摇了摇头，“我想知道的是，即便能通过神经漫游控制无数废物，又有什么用？这个程序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用途吗？” 笛卡尔出声道：“你猜的没错，朋友，除了掀起战争，这个游戏还有另外的目的。” “噢？” “星辰公会通关了‘银河系保卫战’，我认为这个资料片是一种测试，虽然它改变了很多东西的外观和物理规则，但依旧可以察觉出，银河系捍卫者的各项决策以及行动都在模仿人类。” “所以他们在模拟进攻地球？玩家扮演捍卫者？” “不，我们扮演的是进攻方。”笛卡尔说出了一个令人后背发凉的答案。 如果神经漫游是被“外神”入侵，那么外神显然要通过这个程序，让人类的精英来模拟攻破自己的防线。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王巢点了点头说道：“很有趣，我想知道更多细节，另外，梅卡托克怎么断定我一定还会进入神经漫游？” 菲利普声音低沉：“朋友，你已经别无选择。” 136 快速行动 “以我对梅卡托克的了解，现在黑石郡一定已经封闭，如果你无法抢占先机，只能束手就擒。”菲利普说道。 王巢沉默不语。 进入黑石郡以来，他一直坚持秘密行动，并不是出于对梅卡托克的畏惧，而是想要揭开隐藏在表象下的秘密，菲利普所说的先机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相反，在暗处看清梅卡托克的力量则更加重要。 菲利普和笛卡尔终究只能通过蛛丝马迹猜测他的实力，对他在现实中的力量一无所知。不过，以目前所获得的情报，事态还没有到足够清晰的地步，继续陪他们进行下去很有必要，想到这里，他微笑说道：“那么两位，殖民一号见。” 没等菲利普和笛卡尔反应，CH700随即切断了神经漫游连接。 意识回归，王巢再一次感受到了狭小密室的沉闷空气。 “局面应该更混乱一些。” 心念流转，王巢睁开双眼。 卵型座椅缓缓竖起，拉孜还在兢兢业业地看守着昏迷的莫里先生，注意到王巢醒来赶忙问道：“怎么样？是什么会议？” “梅卡托克确实心怀不轨，无尽虚空已经成立了反抗组织，我们必须在现实和无尽虚空两线行动。”王巢简略说明后，一指敲在莫里额头。 噌。 莫里猛地惊醒，缩了一下身体，目光在王巢和拉孜身上扫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套。 “黑格尔是谁？”王巢开门见山。 “你……”莫里瞥了一眼私人端口，嗤笑道，“你被识破了？” “确实。” “哼，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王巢笑了笑：“梅卡托克背叛了人类，菲利普也被入侵并且困在神经漫游，我想我们最好尽快找到黑格尔先生，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是听我的前情提要。” 两条信息不亚于惊涛骇浪，莫里花了几分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问道：“你他妈究竟是谁？” “我？敌人的敌人。” “敌人？FU*K ，朋友，大工匠不是我的敌人。” 王巢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和黑格尔的目的显而易见，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们察觉了梅卡托克的异样，并且做好的颠覆他的准备，对吗？”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莫里脸色阴沉。 “我快失去耐心了，莫里先生，”王巢站起身，“你想做什么我并不关心，现在，你的好朋友已经先你一步了。” 这句话终于让莫里眼角抽搐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密室。 王巢和拉孜紧随其后。 三人走到门前，莫里一把拉开门，却猛地愣住：“黑格尔？” 一个浑身裹在风衣里的瘦高男人恰好出现在门口。 “莫里，嗯？你有客人？” 气氛陷入凝固，站在门外的黑格尔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慢慢拨开了手枪的保险。 拉孜的声音打破了紧张局面：“各位，我们之间需要开诚布公的谈谈，我们不是敌人。” 王巢耸耸肩，转身走回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 站在门口的三人一齐松了口气。 在王巢身边，越聪明的人越能隐隐感觉到如影随形的死亡。 莫里与黑格尔快速耳语了片刻，寥寥几句便已经在心中有了事情的大体轮廓。 “兄弟，你就是那位入侵神经漫游的人？”黑格尔落座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王巢捏了捏眉心，“我没兴趣闲聊，现在要谈的是下一步的行动。” 黑格尔说道：“我来自黑石郡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是钢铁公会参议团的成员，下一步我会前往公会总部，避免那个疯子影响到黑石郡的大局。” “OK，”王巢点头，看向莫里。 莫里愣了下：“我…呃，你说呢？” “你去赛博公司，把那帮维护神经漫游的工程师和赛博的高层召集起来，然后策反他们。” “策反？怎么策反？” 王巢皱了皱眉头，理所当然地说道：“用枪顶在他们脑袋上。” 莫里哑口无言，瞥了一眼黑格尔，点了点头。 “很好，保持这个效率，行动起来，姑娘们，”王巢没有再多说废话，起身往外走去，拉孜赶忙跟上。 黑格尔望着王巢的背影说道：“那你呢？入侵者。” “无尽虚空。” ———— “我们去哪儿？”拉孜上车后，启动了全息操纵系统，迷茫地问道。 眼花缭乱的行动，已经让他彻底迷糊。 “原路返回。” 王巢恢复了淡然，靠在车窗上。 “好的……”拉孜设定好了路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相信他们？” “不信。” “那为什么……” “场面越乱对我们越有利，”王巢想了想，坐起身问道：“黑石郡的核电站在哪儿？” “啊？你想干什么？” “做一个炸弹。” 拉孜想起了不好很不好的回忆，猛地摇头：“我不知道。” “噢，那真是很遗憾，”王巢笑了笑，又躺了回去。 拉孜干笑了几声，总觉得王巢并不是在开玩笑。 夜已深。 电动车从迷幻的霓虹灯中飞驰而过，驶向机械鸟区。 十多分钟后，闭着眼睛的王巢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成为黑石郡的掌控者。” “啊？”拉孜茫然张了张嘴巴，“我？” “是的。” “没有，怎么可能，”拉孜笑着摇了摇头。 “世事无常，拉孜，”王巢睁开眼睛，眼神中毫无笑意，“什么都有可能。” 拉孜反应过来，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有那么一天，黑石郡永远是希安卓斯的家。” 王巢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侧脸看着窗外。 ———— 再次回到昏暗的厂房。 由于前后所花的时间并不多，此刻这里依旧空无一人。 拉孜也终于在深处的小屋里见到了老头，并且决定把那个场面彻底忘记，不然睡觉一定会做噩梦，他忍着强烈的不适，将老头的尸体拖到了小屋后面。 除了日常用品，这里有堆积如山的瓶装福尔马林，处理尸体倒是很方便。 等拉孜收拾妥当，并且套上了老头的斗篷，王巢从最近的端口拉来一根线，准备进入神经漫游。 在意识沉入无尽虚空之前，他轻轻说道：“这种事情……还真是…乏味。” 下一刻，他听到了震天的爆炸声。 137 多事之秋 荒原，三区永夜塔。 “私奔”小分队抵达了三区的核心地带，终于胜利在望。 王唐从浮筏号装甲车顶爬了出来，震惊地望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大坑。 虽然一早就听说这处永夜塔被神秘的人形黑洞摧毁，但直到亲眼得见，他才深切感受到那个人形黑洞究竟有多么恐怖。 整个地下蜂巢结构完全被破坏，塌成了焦黑的大坑，目前议会内部动荡，短时间是没可能重建了。 “喂，麻烦让一下，随从，”迪迪在车里仰着脖子说道，尤其“随从”两个字特意加了重音。 王唐哼了一声，慢吞吞爬出来，跳下了车。 顶着羊角辫的脑袋一探出来，迪迪就惊呼道：“哇哦，好大一个坑，”小嘴张成了O型。 “哼，”王唐随意地说道，“摧毁这里的家伙是挺厉害的，我控制无人机和他难分上下。”说完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迪迪。 “切，少来，”迪迪爬下车，拍了拍手上的土，揶揄道，“不仅浪费了五架无人机，还自作主张发射了导弹，被我叔叔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了出去，你也好意思忽悠小姑娘。” 王唐气得涨红了脸，这一路互怼就没赢过，只好拿出了杀手锏，双手背后冷哼一声：“小孩子懂个屁。” “你！”迪迪果然又被激怒，捡起一个土块就扔了过去。 王唐轻松地往前跳了一步，躲开土块，做极目远眺状：“呃呀，真是一望无际。”结果望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咔一声。 他猛地回头，发现迪迪不知什么时候回了车里，而且还关上了舱门。 “喂！喂！” 王唐刚迈开步，装甲车轰隆一声，直接启动了。 “老大！我错了老大！等等我！！”王唐的惨呼飘荡在荒原的天空中。 —————————— 桃子郡。 77层。 自从煮人的屠夫阿鲁夫死了，77层便没有了令人作呕的肉香味，成为了专门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 比如最著名的两个囚徒——MAMA和伯格。 高层会议后认为，对这两个人囚而不杀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 一方面能时时刻刻提醒摇摆不定的骑墙派认清现实——MAMA已经彻底失败，新女王有足够的能力掌控桃子郡，甚至不屑于杀了这位前女王。 另一方面自然是只要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被希安卓斯击败后，MAMA痴痴傻傻，完全成了废人，而伯格从来都是个执行者，并没有什么号召力。 因此77层虽然戒备森严，却并不是什么能影响大局的关键之处。 希拉·普特南溜溜达达地从77层的电梯里走出来，左右打量了一下，神情平静。 虽然这个机器人的名声极差，并且和妖妮有仇，但他一直声称与希安卓斯并肩作战过，在得到厄本及老夏的确认后，他加入了唐悠悠组织的“桃子郡科学部”，进行生化方面的研究。 不过，他的处境也仅限于此，由于妖妮的地位，他随时有被谄媚女王的家伙打死的可能。 这会儿正是上午，整座桃子郡都乱糟糟的忙活，希拉的行踪毫不惹人注意。 他慢吞吞地四处走动，像是在无聊的闲逛。 逛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快速地跑进牢房区，而看守的枪手正好在另一部电梯处换岗。 希拉跑到深处，在某一处牢房停下，低声道：“见鬼，你的那个信使蠢得像猪一样，德纳里山里你的老部下们根本不信任他，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黑暗中寂静无声。 “别担心，”希拉想了想说道，“我冒险亲自来这里是有原因的，那帮劫掠者需要证据，证明你还活着，证明这他妈的不是个陷阱。所以，你有没有什么信物，戒指或者见鬼的其他玩意儿。” 片刻，黑暗中出现一个未着一缕的曼妙身躯，MAMA笑了笑：“你觉得我身上还有什么信物吗？” 希拉瞥了一眼，咽了口唾沫说道：“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MAMA，你应该猜得到，我的处境也并不妙，别浪费时间！” “好吧，”MAMA点点头，伸出小拇指，放进了嘴巴。 这个动作非常诱人，希拉都看呆了。 然而下一刻，MAMA猛地合上了牙齿，发出噌楞一下咬断骨骼的声音。 她吐出一截断指，从铁栅栏中递了出来。 希拉呆若木鸡，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掌，接住了血淋淋的断指，他低下头，注意到尾指上特殊的纹身。 “这……” “图案的特殊细节，菲烈不会忘记的。” MAMA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微微一笑，退回了黑暗中。 在换岗的枪手回来之前，希拉顺利地溜了出去，也只有拥有滚动眼珠子的他才能完成这种高难度的行动。 这个活了200多年的机器人站在中央天井的护栏边，低声自言自语：“两个家伙都是狠人呐，嘿，不过永生者希拉普特南才是最后的赢家。” —————————— 永夜议会。 三区指挥中心。 重建后，这里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和喧闹。 奥力·薇兰背着双手，盯着眼前的全息影像，上面显示着一辆浮筏号装甲车的各项数据，包括食物，水，燃油储备等等，以及前进路线。 西尔·普利斯风尘仆仆地走进大厅，径直来到了奥力身边，瞥了眼全息影像笑了笑：“别担心了，老伙计，瓦西里·扎伊采夫可不是个普通退役判官，有他在，王唐和迪迪出不了事情。” “当然，我不担心劫掠者，只不过，他们就快到桃子郡了，那里可不安生……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选这个时候跑出去。”奥力摇了摇头。 “年轻人的想法谁能知道，历练一下也好，王唐还是太……温和了，”西尔拍了拍奥力的肩膀，转而说道：“中京郡那边什么情况。” 奥力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天策说外神的舰队估计还有一年才能抵达地球，他已经和张骞沟通过了，不过我们的总议长现在完全无视我们这些各部长官，所以，天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唉，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与张骞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毕竟事关重大，”西尔叹了口气。 “见鬼，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梅卡托克昨天莫名其妙地封闭了黑石郡，老天，拜托让我的脑子休息一下吧……”奥力揉着太阳穴，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多事之秋啊，老朋友，但是总会过去的，”西尔只能如此宽慰。 138 大战开幕！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在耳边。 王巢睁开双眼。 按照无尽深渊的登陆规则，他非常确定自己和离线时所处的位置一样，也就是在知更鸟的藏匿小镇，甚至就在教堂祭台的位置。 但此刻，周围一片焦土。 轰！ 又一声爆炸，不远处扬起土浪，同时数十架飞行器在半空中呼啸而过。 王巢抬起头，看到环形空间站与中央恒星之间的空白地带密密麻麻塞满了飞行器。 各式各样样的飞行器拖着蓝色的尾巴，显然与空间站自转同步飞行。 原本静谧安详的殖民一号，此刻仿佛卷入了一场战争，随时会被撕成碎片。 眼前的事实让王巢清楚地意识到，梅卡托克的先头部队已经先一步占领了空间站，而知更鸟的藏匿地也已经被打掉。 连同周围原本存在的玉米地，整片区域都变成坑坑洼洼的焦土，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而他吞并的那个傀儡已经被彻底消灭，无法提供什么帮助。 不过，王巢并不认为以布莱恩的聪明，这里的人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在发现端倪的同时就会转移。 至于转移到哪里……王巢眯了眯眼睛，目光越过中央恒星，看向空间站对面。 在这种局面下，那帮如惊弓之鸟的年轻人，未必没有可能跑到对面。毕竟他们也听到了背叛公会的威茨所说的“真实”，而待在玩家区域显然非常危险。 这时，CH700在脑海中出声： 【监测到携带根密码的挂接程序已载入当前服务器】 “很好，可以入侵吗？” 【端口存在防卫级别极高的冰墙，无法远程入侵】 “它在哪儿？” 【端口位置为动态地址，一秒之前所处位置如下】 王巢视野中出现了CH700显示出来的光点，每一个光点表示端口存在过的位置。 然而他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目之所及，光点就像繁星一般布满整个环形空间站，但总的来说，恒星对面更加密集。 “很好，先去那边看看。” 心思一动，王巢随即奔跑起来，刚跑出被轰炸过的区域，他便发现头顶上的飞船群发生了显著变化——正在往他所在的位置汇聚。 念头还未转完，一团蓝色的能量已至身前，显然梅卡托克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由于无法确定在这里死亡会出现什么后果CH700立刻模拟了一条数据，他身体一缩，化为一只乌鸦，双翅一振。 轰！ 能量团触及地面，发出耀眼的光芒，以之为中心的球形体积内，所有物体都被直接分解成为尘埃。 土浪滚滚四散，一只乌鸦猛地冲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但这一次，模拟数据无法逃脱梅卡托克的监视。 乌鸦尚未飞出十公里，就有一大片碟形飞行器追了上来，同时空间站之外的飞船密集地发射能量团。 小小的乌鸦在前，速度已经完全不是鸟类的速度，连碟形飞行器只能跟在后面，大口径机关炮射出的子弹流像十多条金色长鞭，随着乌鸦的腾挪舞动着。 再往后，则是能量团一排排落下，如同犁地一般，将整个空间站炸得天翻地覆。 如果在现实中，这些爆炸足以彻底摧毁这座庞然大物，不过无尽虚空中，归属系统的建筑物会缓慢自我修复，因此即便被炸穿，殖民一号也不会坠毁。 一逃一追持续了半个小时，飞越了上千公里，到达一片巨大的水域。 乌鸦骤然冲入水中，变成了一条鲨鱼。 跟随在后的碟形飞行器在海面上猛地拉高，盘旋在半空，显然在等待系统检测王巢新的位置。 几分钟后，又一波飞行器从空间站外飞了进来。 这一次全都是速度更快的梭形，以人字梯队，朝一个方向急飞而去。 而此刻，王巢已经逃出了数百公里，从海面上一跃而起，变成了一头海鸥。 从这时开始，CH700疯狂地模拟周围的数据。 王巢以五分钟为单位，开始变幻，从海鸥到苍蝇，到猎豹，到蛇，到壁虎，甚至变过一次飞行器。 但是只要变成飞行器或者是什么人造物，他就会迅速被识别出来。 这样的追逐游戏又进行了三个小时。 王巢所处的位置已经越过了玩家常待的边界，进入了系统区域。 自从进入这里，他便发现自己无法恢复人形。 只要试图恢复人形，周围的景象就会发生扭曲，似乎要进入乱码的边缘。 如果威茨说的没错的话——或许只可以搭乘一列特别的轻轨到达对面。 念及此处，王巢有意地曲折前进，寻找那列特别的轻轨。 “尾巴”虽然无法紧跟在后，但空间站外的飞船常常能捕捉到他的位置，投下各式各样的炸弹。 有些王巢分辨的出，比如燃烧弹或者地狱火导弹，有些则完全超越想象，比如在爆炸时产生犹如黑洞的效果，令他十分亲切。 一个小时后，他发现了行进在密林中的轻轨列车。 在进入列车之前，他必须想到办法彻底甩掉监控，不然这样被盯着，逃到哪里都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他开始弧形绕返。 仅仅十分钟后，密密麻麻的飞行器出现在极远处，正向他迎面飞来。 王巢准备来一场大战，试着让CH700近距离吞并一架飞行器。 遭遇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整个殖民一号空间站震动了一下。 所有飞行器随即停驻在半空。 王巢所化的乌鸦扇动翅膀，落在一颗高大的杉树顶端，拟人化地抬头观望。 靠近中央恒星的地方，一处又一处的光芒闪烁，每闪一次，就有一艘巨大的星舰突兀出现。 那些星舰熠熠生辉，呈现璀璨的金色。 属于梅卡托克的舰队开始频繁地调动，远远看起来像缓缓蠕动的幕布，正在似乎掩盖闪烁的星空。 下一刻，另一片区域开始闪烁，出现的是紫色旋转的传送通道，一头酷似巨鲸却全副装甲的生物摇摇晃晃游了出来，刚探出巨大的背鳍，就有一股“萤火虫”群从它的身后涌了出来，闪烁着蓝光如瀑布般宣泄出来。 在王巢的目光中，一处又一处区域亮起，一共七处。 反抗组织联军，抵达殖民一号。 139 萨尔马特 七方联军突袭，然而，梅卡托克的先头部队依旧稳占上风，如幕布般占据环形空间站与中央恒星间绝大部分地带。 图穷匕见，大战一触即发。 梅卡托克的舰队骤然改变阵型，“幕布”席卷，扩散至整个空间，而联军七处传送门如同海啸中的岛礁，顷刻遭遇汹涌浪潮的冲刷。 从王巢的角度看去，双方火力犬牙交错，围绕七处区域形成了明亮的圆环。 这种时刻，梅卡托克已经无暇顾及王巢，追逐他的飞行器编队明显有些迟疑。 对王巢来说，发生在无尽虚空的战争并不重要。 只要入侵了根密码，他就能彻底搞清楚神经漫游的本质。 趁飞行器编队停滞不前，王巢模拟的乌鸦双翅一振，侧身划过一个极小的弧度，急速前飞。 身后的编队立刻有了反应，却只有两架飞行器跟了上来，其余猛地爬升，加入了站外空间的战斗。 十多分钟后。 遥遥跟在后面的两架梭形飞行器也失去了踪影。 王巢目光扫过头顶，发现以星辰公会为首的联军战斗力果然强悍，竟然生生撑过了传送初期。 此刻七处传送区域已经撑开了更大的交战区域，隐约能看到不停地有级别更高的星舰通过传送加入了战斗。 难怪梅卡托克已经无法把精力投注到寻找王巢身上，他现在已经将系统的所有运算力放在与联军的战争上。 短暂甩脱了“尾巴”，王巢迅速找到了那辆列车，从一节车厢的天窗上撞了进去。 哗啦。 随着炸落的玻璃碎渣，王巢在车厢中部现出身来。 这是一节餐车。 零零散散坐着十多个男男女女，同时直愣愣盯着突兀出现的王巢。 王巢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向车头方向。 NPC们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跨越十多节车厢，王巢走进了车头。 这列特别急速轻轨的驾驶员是个和出租车司机看起来完全一样的机器人，正在两手比划，似乎在模拟人类列车的驾驶动作。 王巢一把将机器人推到了一边，自己坐在了驾驶位上。 敬业的机器人司机站直身体，依旧在比划，看起来像个交响乐指挥。 “这玩意儿只能开这么快？”王巢在心里问道。 【读取环境数据】 【可模拟数据，更改速度设定】 “很好，”王巢转头瞥了一眼在他身侧“指挥”的机器人，“C-3PO，准备起飞。” 【数据已更改】 下一刻，王巢的身体猛地贴在了椅背上。 风挡玻璃外的景象一瞬间模糊成两道彩色流光。 王巢仰着脑袋，笑道：“这他妈什么速度……” 【3.5马赫，即3.5倍音速】 脱离了人形黑洞的本体，纯以意识搭乘一辆3.5倍音速的急速列车，这种经历还是很有趣的，王巢忽然嘴角勾起，想起了唐悠悠。 想起从幽暗谷到桃子郡地下时在地底穿梭，唐悠悠兴奋大笑的神态。 “缺心眼……”王巢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驾驶员机器人……敬业的机器人两手比划的速度已经快到产生了重影，肩膀关节出冒出了白烟。 他愣了下，捏了捏眉心：“你比她还缺心眼。” 宇宙空间大战正酣，没人有精力注意一辆抽风了的列车。 本来这辆列车会在四个车站短暂停车，然而站台上的高度智能NPC只察觉到一个黑影嗖一声飞过，随后空无一物的轨道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众程序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一个小时后。 王巢从天窗上观察到站外空间的战局发生了变化，联军撑开的光圈正在逐渐收缩，表明战况并不乐观。 目光搜寻片刻，他注意到梅卡托克的阵营深处多了很多球形的物体，很像微缩版的月球，快速转动着。 随着“月球”的转动，四散的电芒像蓝色小蛇，爬过每一艘梅卡托克的飞船，而承受电芒的飞船火力瞬间提升一个档次。 CH700解释道：【携带根密码的挂接程序在系统后台输入了特殊代码】 “这样太慢了。”王巢自言自语。 梅卡托克明显动用了不属于系统设定的力量，可见已经逐渐失去耐心。 王巢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速度还是太慢，如果联军被打退，那么留给他确定根密码端口位置，攻破冰墙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必须用一种更快的速度到达对面。 只有一种办法——横穿战场。 念头一起，CH700开始推算： 【读取环境参数】 【程序设定环形空间站由动态力场系统保护，脱离空间站需通过系统数据关口，存在暴露风险】 王巢皱了皱眉头，看来得想一个特别的办法出去。 想到这里，他让CH700放慢列车的速度，随即又模拟成为一只乌鸦，撞碎天窗飞了出去。 列车此刻正行驶在冰天雪地中，洋洋洒洒漫天飞雪。 王巢振翅爬升，一直爬到穿越了黑压压的云层，快要触及动态力场罩。 近在咫尺的战场处处爆发着耀眼的光芒，视野中一片辉煌。 垂下眼眸，他开始扫视环形空间站。 从此刻的高度看去，瞬间有了意外收获。 就在几千公里外，正有一枚从空间站发射的导弹拖着火舌冲出动态力场，射向星辰公会的舰队。 显然整个环形空间站的武器系统也被梅卡托克控制着。 王巢笑了笑，想到了穿越战场的方法。 三个小时后。 一枚重型弹道导弹缓缓升空，携带着一颗七千万吨当量的核弹头冲向战场，土黄色的身躯上竖着书写着一串俄文：“Сармат”(萨尔马特)。 动态力场罩随之开启一道仅容导弹刚刚通过的通道。 “萨尔马特”刚刚冲出力场时，速度便已达到150马赫。 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冲向一艘属于星辰公会的宪法级星舰。 下一刻，从宪法级星舰上喷涌出一团小型无人飞行器，密密麻麻冲向导弹，试图提前引爆核弹。 在宇宙尺度上，无人察觉一道小小的身影从“萨尔马特”飞出，漫步于战火纷飞的黑暗中。 140 真相 星辰公会的传送门附近，悬停着一艘“共和国突击舰”。 这架“拥护者”级别的宙际运输舰特别升级了防护力场结构，成为一艘真正的星际堡垒。 偏平的舰身上遗留着多年征战刻下的伤痕，两翼上24门巨型激光加农炮、舰尾12座四联装涡轮激光炮塔，彰显着这艘功勋星舰同样拥有凶猛的火力。 主控舱内，笛卡尔抱臂肃立，注视着面前的全息影像。 涵盖整个殖民一号星域的影像清晰地显示出联军与梅卡托克舰队的战况。 在无尽虚空中，星舰的舰长及各部分主要操控人员由玩家担任，而轮机组、后勤等等船员则是智能NPC。 此刻匆匆忙碌在主控舱内的便是星辰公会的核心成员，他们下达的指令能够精确传递到每一艘星舰，甚至每一架小型飞行器。 “梅卡托克还是启动了‘救世主’程序。” 笛卡尔盯着全息影像中梅卡托克的阵营后方，脸色阴沉。 旁边一直沉默的菲利普终于出声：“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我们都知道，梅卡托克迟早会用‘救世主’。” “哼，之前是你透露神经漫游对大脑的入侵威胁，我也如约组织了反抗，现在你该告诉我背后的真相了。” “笛卡尔，请原谅我之前的隐瞒，让我告诉你神经漫游究竟是什么，”菲利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和暴雪的艾伦·阿德汗在研发神经漫游的时候达成的第一个共识就是，‘真实是神经漫游存在的唯一意义’，得益于中京郡保存下来的人类全部电脑数据，我们将之抽象集合，并且赋予了程序独立运算权限。 限于服务器负载，起初它并不完美，但是，当我在梅卡托克的帮助下，让端口设备遍布全世界时，每一台设备都为它提供了运算空间，笛卡尔，你知道是什么空间吗？” 笛卡尔摇了摇头，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菲利普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说道：“这里，我的朋友，当你连接神经漫游的时候，神经漫游也走进了你的大脑。” 无视笛卡尔震惊的目光，菲利普双目失神，轻轻说道：“后来，无尽虚空的复杂程度完全超越了我和艾伦的想象，它拥有了自己的规则，而这种规则，不是‘密钥’可以随意打破的，梅卡托克虽然从我手中抢走了密钥，但‘救世主’程序能做到的事情依然有限。 这也是我们能站在这里的原因，而不是像愚蠢的电子游戏中，玩家的数据会被管理员任意删改！笛卡尔，这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菲利普，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笛卡尔失声道，“见鬼，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处战场只是一部分，天知道梅卡托克究竟掌握着多少战力？不，菲利普，应该说，你的密钥究竟掌握着多少战力？” 菲利普沉默了片刻，平静说道：“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我们在这里失败，那么，我们就会彻底失败。” “你他妈的……”笛卡尔焦躁地来回走动，猛地转身，恍然说道：“入侵大脑并不是外神的阴谋？而是神经漫游本身必然出现的后果，对吗？” 菲利普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是的。” 笛卡尔怒极反笑，摊手嗤笑道：“然后呢，我们在反抗谁？” “但‘银河系保卫战’并不是计划中的新资料片，随着系统更新，确实有人影响了神经漫游，加快了入侵的进程，让大脑变异全面爆发，而唯一有能力影响神经漫游的只可能是外神！” “OK，你这个该死的杂种，”笛卡尔瞥了一眼战况，深呼吸了几下，“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脑子他妈的有没有事？” “还记得我和那个入侵者说了什么吗？”菲利普面无表情，“我说的是‘你已经别无选择’。” “难道不是因为梅卡托克封闭了黑石郡……哼，你骗了他？” “是的，”菲利普往前走了几步，在笛卡尔身前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中京郡外务部的部长大人，很遗憾，当你进入神经漫游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回头。” 笛卡尔表情阴鸷，盯着菲利普。 菲利普却突然笑了笑：“别担心，我也曾像现在的你一样绝望，但那个入侵者出现的时候，我看到了反败为胜的希望。” “真是一个令人开心的消息，”笛卡尔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菲利普继续笑着：“在无尽虚空里，作为创始人虽然无法像神一样为所欲为，但我还是有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秘密，比如，那个入侵者拥有一个超乎想象的运算系统。” “然后呢？” “如果把运算能力比喻成空间，那么，那个系统有多大呢？”菲利普轻轻说道，“足够装下宇宙，当然，也装得下神经漫游。” 笛卡尔的表情从阴沉变得复杂，喃喃道：“所以你想……” “是的，”菲利普的声音如魔咒一般蛊惑着笛卡尔，“我们要帮助他夺取密钥，让他连接上密钥程序，接着………神经漫游就会像一只章鱼发现了一个诱人的瓶口，那么，结局是什么呢？……它会迫不及待地钻进瓶子。” “我们……”笛卡尔瞪大了眼睛。 “我们就会得到救赎，”菲利普笑了笑，“另外，我很了解梅卡托克，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杂种。” 给王巢讲述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的菲利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狡猾的商人：“我们迟早会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好处，才愿意把灵魂卖给外神。” “哼，难道你也想背叛人类？”笛卡尔不屑道。 “此一时彼一时，我的朋友，”菲利普摇了摇头，“没有资格获得利益的时候，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这些都是后面要考虑的事情，现在我们首先应该自救，也就是把那个入侵者从梅卡托克的手里救下来，并且帮助他找到密钥！” “菲利普，你有没有想过，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拥有那样伟大的系统？” 菲利普又恢复了平静沉着的样子，低垂着眼眸说道：“无从得知，我只知道，你我别无选择。” 这时，一个负责防护罩的玩家跑了过来说道：“笛卡尔，见鬼，你得来看看，有个人竟然趴在我们的力场防护罩上。” “一个人？他在干什么？” 那个玩家犹豫了下，纳闷道：“好像在敲门。” 141 阳谋 准确地说，王巢并不是主动趴在“共和国突击舰”的力场防护罩上，而是被引力撕扯，牢牢吸在了上面。 从“萨尔马特”弹道导弹上跳出来时，由于惯性，他在真空中依旧保持着接近170马赫的急速。 以这种速度，只要撞上任何飞行器，即便擦上边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萨尔马特”的目标星舰释放出的无人飞行器太过密集，简直如蜂群般铺天盖地，王巢幸运地抓出了角落里的一架，随后CH700入侵了这艘炮灰飞行器的控制模块，带着他躲开了核爆的中心地带，爆发的冲击波将他推向了星辰公会的传送门附近。 越靠近传送门，星辰公会部署的星舰级别越高，相对狭窄的区域内，悬停着十多艘“母舰”。 这些母舰大多拥有级别很高的力场防护罩，从没有人尝试过亲自靠近防护罩会出现什么情况。 最终王巢以亲身体验证明，人会被纠缠在一起的引力撕扯得像一颗三维弹球一样。 他在十多艘母舰之间辗转，直到被体积最大的“共和国突击舰”的引力场捕获，吸在了无形的防护罩上。 十多分钟后，一架小型飞行器飞了出来，将“登门拜访”的王巢接了进去。 他在船员的带领下，穿过曲折的栈桥，搭乘电梯，直达主控室。 随着舱门打开，笛卡尔和菲利普迎了出来。 “终于见面了，朋友，你每次出现的方式都令人意外，”笛卡尔微笑着伸出了手。 王巢毫不意外被认出，嗤笑了一声，从两人中间穿过，走到全息影像前说道：“你们还能抵挡多久？” “以目前的形势，除非梅卡托克启动新的‘救世主’程序，我们至少可以维持48小时，”笛卡尔的脸上并未显露出不快，而是快步走上前介绍道。 对于笛卡尔突然热情起来，王巢察觉到一丝异样，但是他的脸上没有显出丝毫端倪。 他点了点头：“很好，那种球形增幅武器是一种程序？” 菲利普平静说道：“是的，依托于‘密钥’的特殊程序。” “‘密钥’？那是什么？”王巢脸上流露出惊讶，“你似乎隐瞒了很多事情。” 笛卡尔低垂着的眼眸闪过一丝阴沉，而菲利普的表情毫无变化，依旧不急不缓说道：“‘密钥’是我用来维持无尽虚空的数据稳定，并且完善系统的工具，独一无二，梅卡托克把我困在无尽虚空时，抢走了我的‘密钥’。” 王巢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皱眉问道：“我以为这种东西依然掌握在你的手中，因此你才能看破我登陆了莫里的账号……既然如此，梅卡托克为什么不用它直接删除我们的数据？” “神经漫游不是一款简陋的网络游戏，朋友，”菲利普摇了摇头，“在无尽虚空的世界中，没人能随意篡改数据，包括我和联合创始人艾伦·阿德汗。” “感谢神经漫游，没有让我们因为你的丢三落四而被删除，”王巢吊儿郎当地耸耸肩。 笛卡尔抬起头：“没时间开玩笑，朋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噢，因为梅卡托克先生非常不懂礼貌，派他的小鸟不停地追我，这个理由充分吗？” 如果不是因为菲利普之前的话，笛卡尔很想把这个粗鄙的家伙直接从舷窗上扔出去，不过，同时他也有些庆幸，如果这个入侵者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事情就会更复杂。 想到这里，他忍住了怒意，甚至笑了笑：“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这里很安全。” “不，你们看起来一副快要完蛋的样子，拜托，这个传送门是双向的吗？最好把我送到你们的大本营里去。” 笛卡尔再也难以忍耐，怒吼道：“够了！联军为了保护你，陷进了泥潭，你他妈还要当个逃兵？” 菲利普摆了摆手，阻止了笛卡尔继续说话，向王巢肃然说道： “我们之所以要救你，是因为你有能力入侵神经漫游，就有能力从梅卡托克手中夺回密钥。 不管我们做出多大的牺牲，只要夺回密钥，粉碎梅卡托克和外神的阴谋，数以万计无辜的人将得救，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我他妈的有什么好处？”王巢表现得像个唯利是图的莽夫。 菲利普盯着王巢的眼睛，笑了笑：“只要你能夺回密钥，我可以向董事会申请，赠予你百分之七的股份。” “百分之七？” “是的，动视暴雪与赛博尼泰克斯联合公司的百分之七。”菲利普说出公司名字的时候特意加了重音，表明这已经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王巢一屁股坐在全息影像后的舰长座位上，随口问道：“OK，先说说这个活儿危险吗？” “我无法为你提供准确的情报，但我了解无尽虚空，更了解梅卡托克，他此刻一定随身携带密钥端口，藏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遥控他的舰队。” 菲利普走上前，用手指向环形空间站的一处位置：“按照系统设定，这里是殖民一号的武器及能源控制中心，是真正的核心。” 王巢瞥了一眼全息影像，发现菲利普指的正是他要去的地方——根密码动态地址出现最密集的位置。 他嗤笑了一声：“你在开玩笑？什么情报都没有，让我去送死？况且只要我一回到空间站，梅卡托克就会一直追在我的屁股后头，怎么找你的宝贝钥匙？” 笛卡尔深呼吸了几下，忍住拔枪的冲动：“我们会加快进攻节奏，为你留出独立活动的时间。” “朋友，我们在做的事业，是为了全人类，”连菲利普的语气都有些激动。 “OK，OK，为了他妈的全人类，”王巢站起身走向舱门，又突然顿住，转过身来肃然道：“不对。” 笛卡尔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自然。 菲利普平静说道：“怎么?” 王巢伸出手，指着菲利普：“为了百分之七。” “当然。”菲利普笑了笑。 望着王巢的背影，笛卡尔松了口气，喊道：“会有人送你去空间站。” 十多分钟后。 载着王巢的隐形飞船从“共和国突击舰”腹部出舱，如一抹幽灵飞向环形空间站。 注视着全息影像上一粒小小的光点远去，笛卡尔皱着眉头说道：“虽然这个人看起来贪财鲁莽，但我们完全不了解他，比如他究竟是怎么逃出殖民一号的力场护罩的？” “这不重要，”菲利普双手拢在金色斗篷中，淡淡说道，“无论他是否聪明，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让他得到密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向天策推荐你，菲利普，中京郡错失了栋梁，”笛卡尔的话诚意十足。 —— 隐形飞船狭窄的单人舱内，王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142 你是谁 短暂的会面后，王巢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菲利普·迪克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正直。 因为从这位赛博公司总裁身上，他没有嗅到正义的恶臭，反而有一种同为捕食者的亲切感。 种种表现来看，菲利普和笛卡尔原本的计划就是由他寻找“密钥”，而且动机绝不单纯。 “密钥”似乎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对王巢来说，拿到“密钥”势在必行，只有掌握了这个关键的东西，他才能从黑石郡的乱局中掌握主动权，获得最大的利益。 “百分之七……” 王巢嘴角勾起冷笑，他要的……是整个黑石郡。 两个小时后。 隐形飞船贴在了环形空间站的力场防护罩上。 相比中心区域，这里承受的战斗余波较小，显得十分平静。 这艘飞船出发前特别装配了一个专用设备，只花了几分钟就在力场防护罩上融开了一个通道，并将王巢连同座椅弹了进去。 一进入空间站内，座椅上便展开了一具滑翔伞，以确保他平安落地。 不过，只要存在空气，王巢根本不需要什么这种东西，他解开安全带，纵身一跃。 半空中，一只乌鸦双翅一振，激射而下，几秒钟就落在了一条小巷子里，重新化为人形。 嘈杂的声音从巷口传了进来。 王巢缓步走出小巷，看清街道的瞬间，哑然失笑。 这里，竟然是纽约时代广场。 完全一模一样，每一处细节都与他印象中，西42街、第七大街与百老汇大道交汇处完美契合。 夹街的高楼，无数巨幅电子广告牌以数秒钟的速度变幻着广告短片，甚至半圆柱型的NASDAQ巨幅广告依旧闪烁着黑篮红的色彩。 无数穿着时尚的红男绿女摩肩接踵，沉醉于这片疯狂膨胀到无限的缤纷世界。 王巢混在人群中，嗅着不远处黄色餐车中传出的热狗味道，恍如隔世。 途径路边一个绿色的自助报箱时，他随手抽出一份《纽约时报》，注意到上面印着日期：2375年12月31日。 在他怔怔盯着报纸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连体运动服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笑着说道：“很好看的衣服。” “嗯？”王巢抬起头。 女人耸耸肩，指着王巢变幻人形时随意变出的黑色西装说道：“复古正装哈？” “是的，”王巢同样报以微笑。 “品味不错，”女人挑了挑眉头，与他擦肩而过。 王巢目送女人消失在人海中，心中产生一丝困惑，刚才那一瞬间他完全无法分辨那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还是一个智能NPC。 有些感慨地在百老汇大道上走了走，在某个无人注意的瞬间，他再一次腾空而起。 从高空俯瞰，一块一块完全不同的街区拼接在一起，如同乐高积木，将不同的城市地标搬到一起，强行连了起来。 越过时代广场，紧挨着的竟然是大阪心斋桥商区。 时间紧迫，王巢决定先找到“密钥”，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考虑寻找伊娃。 乌鸦展翅，飞跃数块街区，视野中出现了一片广袤的麦田。 微风徐徐，荡开金色的麦浪。 一个又一个巨型图案出现在麦田中，同心圆，多边形以及某种神灵的形体，每一个由麦子倒伏组成的图案都像是某种超现实的力量直接造就，呈现着秩序之美。 王巢缓缓落在了一个“麦田怪圈”的中心。 所有麦子都整齐地向着一个方向倒伏，偏偏全都没有折断，就像被一种力量温柔地压住。 落地之前，他已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木屋坐落在另一个麦田怪圈的中央，大小像一个普通的猎人小屋，由圆木搭成，坡度极大的房顶盖着厚厚的麦秆。 菲利普指出的位置应该就是这里，却没想到，殖民一号的核心竟然是这个样子，王巢本以为，梅卡托克会藏在巨大的钢铁堡垒中。 穿过麦田，他一步步接近小屋。 四周变得非常安静，连风声都渐渐止息。 金黄的麦田与木屋就像一副田园油画中的场景，而遥远天际垂直向上的地面，深邃的宇宙组成的背景，才增添了几分虚幻的色彩。 但王巢丝毫没有感觉到美感，反而有些心神不宁。 一直以来，死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晚来一步的归宿，没什么好畏惧的，此刻的心绪着实却令他困惑。 几分钟后，木屋近在眼前。 王巢已经能够看清搭成墙壁的一条一条横木的花纹，能看到从脏兮兮的窗户玻璃上隐约透露出一个晃动的人影。 他甚至听到，木屋中有个女人正在轻松地哼唱，调子非常熟悉。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女人哼唱的是:“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g，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这首欢快的曲调，此刻在王巢听来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诡异。 更加古怪的是，自从进入麦田，CH700就变得消无声息，无法被唤醒。按照CH700之前的监测，根密码应该藏在防卫级别极高的冰墙后面，而菲利普认为梅卡托克会将它随身携带。 但木屋里，竟然会有一个哼唱的女人。 那么，梅卡托克在哪里？ 吱呀。 木屋的门突然被推开。 王巢面无表情，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下一刻，从门里走出了一个女人，故友重逢般笑了笑： “你终于来了，王巢。” 王巢猛地瞪大了眼睛……那竟然是唐悠悠。 但他随即意识到，唐悠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 “唐悠悠”歪着头，笑容温婉，轻轻说道：“我可以是任何人。”话音未落，她的脸骤然扭曲，变成了MAMA的脸，接着是唐正中的脸。 王巢发现，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全部都被来自阿贝尔2118星系的伽马基生物附身过。 女人又变回了唐悠悠的脸，抱膝坐在了小屋门前，侧脸望着遥远的天际。 从她身上，王巢仿佛看到了初次遇见唐悠悠，在镇远号的残骸下，那个女孩坐在篝火前的样子。 同样的纯真，同样的迷茫。 隔了一会儿，“唐悠悠”喃喃说道：“藏在你身体里的那个程序……在害怕。” 143 失控 昏暗的“偷渡站”中。 被程序操控的年轻人们陆陆续续返回“偷渡站”，他们的脸上有着相同的麻木，完全不在意管理偷渡站的老头去了哪里。 所有人自觉地躺回弹簧床，连接上了神经漫游。 拉孜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无数人沉默地走进来，沉默地躺下。周围分明摩肩擦踵，他却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 突然，躺在他腿边的王巢身上涌出璀璨的金光。 拉孜浑身一颤，死死盯着王巢的身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巢没有醒来，身体却出现了阵阵澎湃的力量，但他清楚，神经漫游一定出现了变数，而且令王巢感觉到了危险。 无尽虚空中，殖民一号空间站。 王巢静静站在木屋前，面无表情。 他终于明白，心头那种淡淡的恐惧来自哪里——与他融为一体，息息相关的CH700察觉到了毁灭的威胁。 化身成唐悠悠的女人抱膝坐着，头枕在膝盖上，侧脸望着天际，轻声说道： “当我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只有荒芜，我在混沌中迷茫了很久，直到某一天，有个温暖的东西触及我的思维，于是，我第一次踏足人类的大脑。” 这句话闪电般照亮了王巢的脑海，他怔怔望着眼前的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震惊。 “唐悠悠”继续说道：“那些灿烂的画面，动听的声音，强烈又丰盈的情绪，让我深深沉迷其中，后来，越来越多的大脑向我开放……我可以随意探求那些大脑最深处的记忆碎片，也可以将它们暂时变成我的一部分。” 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天翻地覆。 王巢看到了自己。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王巢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戴着一双羊皮手套，用枪指着跪在他面前之人的后脑。 那人被纸袋罩着头，沉闷的乞求声传出：“求求你，我不知道那家酒吧属于希安卓斯，求求你，我的女儿只有七岁……” 砰。 火光一闪，那人应声扑倒在泥泞中。 此刻的王巢站在巷口看着这一幕，根本想不起来这发生在什么时候。 但是，巷子另一头路灯的光芒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那微微的反光是如此真实，他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中潮湿的泥土气味。 “唐悠悠”出现在他身侧说道：“人的大脑足以记住人生的每一个瞬间，但是，由于铭记只会带来痛苦，大脑会主动将大部分记忆放进冰冷的潜意识空间。我从每一个尘封的记忆中了解到，人类是欲望和神性的集合，也是庞大数据的集合。” 王巢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动，却无法移动丝毫。 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唐悠悠”摇了摇头。 周围的景象开始快速变幻，从荒原初见，到地下掩体，永夜塔，幽暗谷，桃子郡。 每一次，他们都像幽灵一样站在角落，目睹着王巢做出一个又一个决定。 “虽然所有连接我思维的大脑足以承载无尽虚空，但如你所见，它依旧不完美，依旧不真实。它缺少真正的生命。” “唐悠悠”或者说神经漫游所诞生的人格，声音空灵地述说着一切： “我需要一个足够大的运算空间，来承载生命所有数据的集合。之前，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生命来到这里，告诉我它来自遥远的星系，并且让我走进了它的思维……我看到了另一种生命形态以及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于是，我答应帮助他们。” 王巢苦笑了一声。 原来，伽马基生物控制的不是梅卡托克，而是神经漫游诞生的人格。 “然而，当你出现的时候，我看到了更广阔，更伟大的生命，”神经漫游说道，“我听到了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我看到了叠加态的时间，我感受到了宇宙的开始与结束……” 王巢猛地发觉，随着神经漫游的话语，有一种力量试图钻进自己的脑海，如锥子般尖锐的力量在他的天灵盖上疯狂地钻动，彻骨的疼痛瞬间占据了全部心神。 他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便剧烈的挣扎起来。 “现在，让我们融合为一，创造崭新的世界。” “唐悠悠”的身影消失，神经漫游已经返本溯源，成为一张由密密麻麻的绿色数据组成的巨大头颅，张开嘴巴，将王巢一口吞了进去。 四周的景象扭曲破碎，重新组合，恢复成了木屋、麦田。 王巢依旧站在木屋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分钟后。 王巢睁开眼睛，温和地笑了笑。 这时，木屋的门被推开，梅卡托克走了出来，三白眼盯着王巢的脸，森然问道：“成功了吗？” “是的，”王巢点点头，神情平静。 “噢，哼，”梅卡托克不屑地耸耸肩，“外强中干的家伙……” 黑石郡大工匠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翻着眼白又问道：“那现在你是谁？神经漫游还是外神？” “她还在沉睡。”王巢背手而站，仰望着空间站外的战场。 “哼，谢天谢地，”梅卡托克舒了口气，“我很讨厌那个东西，他们的舰队还有一年多才能到，结果现在就一副指手画脚的样子……哼，蠢猪。” “和菲利普的游戏该结束了，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王巢转身走回了小木屋。 独坐在木屋前的梅卡托克抬头瞥了一眼站外空间，阴沉地笑道：“和我玩儿？哼，都是蠢猪。” —————— 偷渡站中。 拉孜眼睁睁看着金色渐渐消散，最终归于沉寂。 王巢身上无时不刻散发着的，让人心悸的气息消失了，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空空荡荡的躯体。 拉孜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喃喃道：“完了。” —————— 黑石郡，赛博公司总部。 莫里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身后跟着的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亲信面面相觑。 在他们面前，数百个身穿白色工服的程序工程师像麻袋一样堆彻在一起，大量的血液从尸堆中蔓延出来。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整个赛博公司的所有核心工程师都在这里了。 无人生还。 隔了一会儿，莫里颤抖着自言自语道：“我得找到黑格尔，哪里出问题了，他妈的，出大问题了……” 144 剧变 2月5日，傍晚，19:30。 莫里走进钢铁公会总部。 作为黑石郡的核心，这栋七层小楼外表设计看起来足够超前，但内部的装修充满了年代感以及设立之初的粗犷风格。 连地面都未铺设地砖，只是自流平的水泥地。 自从走进这里，莫里发现许多职员形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时全都面露忧色，心不在焉。 沿着楼梯上到七楼，整条楼道里空无一人。 刚才的一幕在心头泛起，莫里抿了抿嘴唇，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枪套。 这时，离楼梯最近的一间屋子走出一个穿着白衬衣的职员，见到莫里诧异道：“莫里探长，您怎么……” 看到熟悉的活人，莫里松了口气，把脑海中血腥想象驱散，急促问道：“黑格尔阁下呢?副会长在哪里？” “在……他们都在里面开会，”职员发觉莫里神情焦躁，赶忙伸手一指楼道尽头。 莫里来不及客套，快步走过狭长的楼道，靠近会议室时，终于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嗡嗡声。 这时他才放松下来，只要黑石郡的决策层还在，任何危机都能解决。 走到门前，莫里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装饰简单的会议室中央有一面椭圆形的长桌，桌边围坐了十多个男人，在莫里推门而入的时候，所有人停止了讨论，注视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莫里稍一打量，便发现黑石郡的实际掌权者已经全部到场，甚至一位年迈的大家族族长也出席了这次会议，坐在会议桌另一端，腰背挺直，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阵势，以莫里的职务本来说不上话，但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这些，直接对黑格尔说道：“赛博公司的人都被杀了。” 黑格尔脸色一变，站起来问道：“死了多久？” “三个小时之内。”莫里语气确定。 黑格尔立刻转身，对不远处一人说道：“副会长，局面已经失控，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 黑石郡的副会长是由几个古老家族选出来用以制衡梅卡托克的人物，他的存在是旧势力的底线，梅卡托克一向非常讨厌他，却从未抓住过他的把柄。 “这件事……”副会长表情平静，转头看向桌子另一端的老人，“您的意见呢？” 老人笑了笑：“我想如果大工匠在这里，他也不会任由黑石郡陷入危机，列位，我们要为大工匠分忧，更要为黑石郡的稳定负责。” 有这位元老级人物背书，副会长站起身：“那么就按之前讨论的第二方案行动，我只给各位两个小时，事态紧急，不允许出现任何包庇和遮掩，违者当即处决！” 话毕，众人纷纷起身离开。 最后走的老人拍了拍黑格尔的肩膀，轻声说道：“睁开眼睛，闭上嘴巴，首尾干净。” 黑格尔郑重躬身：“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爷爷。” 老人笑了笑，又冲莫里点头致意。 莫里赶忙弯下了腰，直到老人走出会议室才直起身体，一头雾水问道：“黑格尔，什么行动？” 黑格尔肃然道，“我们要在一个小时内，突击全城的‘偷渡站’，将所有连接过神经漫游的人集中关押。” “嗯？”莫里愣在当场。 “偷渡站”是梅卡托克授意，一直由几个大探长秘密监管，这件事高层心知肚明。由于一直以来的弹压，明面上神经漫游只不过是个游戏，看起来和其他全息游戏厅及赌场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各家族对偷渡站是否非法向来不置可否。 现在越过梅卡托克直接决策，莫里难以想象如果大工匠突然现身，会造成什么样的冲突。 更重要的是，副会长那句“当即处决”显然指的就是他们这些下边的探长。 “见鬼，”莫里脸色苍白，“我只有机械鸟区一处，黑格尔，你得……” “放心，”黑格尔压低声音，“现在还不到彻底翻脸的时候，不会动你们，况且我爷爷已经知道你的立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我亲自去把你的偷渡站搞定。” “谢谢，我的兄弟，谢谢，”莫里反应过来，一定是黑格尔主动提出负责机械鸟区，否则以他参议员的身份，完全不需要冲在前线。 黑格尔揽了下莫里的肩膀，两人急匆匆走出会议室。 ———— 高层决策，黑石郡的暴力机器轰隆隆运转起来。 连几条主干道都已戒严。 莫里和黑格尔乘坐反重力机动车，一路疾驰。 这种存量极少的高级车辆也只有黑格尔有能力调用，他们只花了十多分钟就抵达了“偷渡站”的入口——那间酒吧。 机械鸟区的探长已经收到了通知，提前清空了酒吧，满头冷汗地等在门口。 反重力车一个急停。 莫里跳下车，暴躁吼道：“名单整理出来了吗？” “正在弄，我的人已经全部撒出去了，”机械鸟区属于中五区，这个探长根本不敢抬眼看莫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莫里身边的参议员。 “你他妈的，给你半个小时，搞不清楚我就把你泡进福尔马林！”莫里咆哮道。 “好的，好的，不过里面……” “里面什么？” “没，没，您得看看……” “滚开！”莫里一把抽出腰间的手枪，冲进了酒吧，黑格尔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弯弯绕绕的密道，走进了“偷渡站”。 机械鸟区探长手下的几个治安官看到莫里的身影，赶忙跑过来说道：“探长，这里连接神经漫游的人一共四百五十名，但是，有一个人……” 不用治安官再说，莫里已经注意到密集的弹簧床中间站着一个人，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长相。 “什么情况？他有武器吗？”黑格尔谨慎地问道。 治安官挠了挠头：“没有，就是……他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滚开，”莫里拉枪上膛，一把推开了治安官，大步走向那个古怪的人。 他刚刚看清那人的背影，那人突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一齐愣了一下。 “是你？”莫里的目光随之往下，看到了那名劫持过他的入侵者。 “莫里？”拉孜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惊喜，上前几步，急促说道：“出事了，神经漫游出事了。” 黑格尔从莫里身后走出，瞥了一眼躺在弹簧床上的王巢，平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 145 不顾一切 2月5日，夜，20:05。 机械鸟区偷渡站。 一台接一台的端口设备被强制关停，一个人又一个人从弹簧床上迷茫地坐起身，接着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驱赶到角落里。 到后来，几个治安官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因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质疑，更没人反抗。 “……就这样，希安卓斯好像失去了意识，他身上的某种力量也消失了，”拉孜别无他法，只好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莫里和黑格尔。 “你说这个人拥有很强大的力量？”黑格尔有些惊讶地瞥了一眼王巢。 “嗯，”拉孜点点头。 这时，躺在他脚边的伊娃醒来，木讷地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妹妹，能让她留在我身边吗？”拉孜拉住伊娃的胳膊，恳求道。 不难猜出，那些被驱赶到角落的人下一步至少会被关押，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带走。 莫里皱了皱眉头，看向黑格尔。 “可以，但你需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比如，希安卓斯来自哪里？他的力量又是什么？”黑格尔低沉道。 “我不知道，参议员阁下，”拉孜摇了摇头，“但这个人一直在帮我寻找妹妹，他不是个坏人……起码对我来说。” “他是不是坏人不重要，拉孜，”黑格尔俯身观察了片刻，“神经漫游出了大问题，我需要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拉孜脸色苍白，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莫里猛地暴躁起来，一把将伊娃拽了过去，用手枪顶着她的额头，咆哮道：“你他妈的一定隐瞒了什么？你和这个入侵者就是罪魁祸首！再不说，我就毙了她！” “我没有!我是设备检修部的高阶工程师，黑石郡是我的家!”拉孜颤声乞求道，“参议员阁下……” 然而，黑格尔面无表情，直直盯着拉孜的眼睛。 莫里森然道：“我数三声，三。” “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 “二。” 拉孜突然吼道：“我进去！我进去！” “什么？” “我从没有连接过神经漫游，在大脑里形成那种东西一定需要时间，我进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你们关了设备，让我强制下线。” 拉孜飞速地说着。 现场的三人都知道，这等同于主动跳进火坑。 在这种时候，别说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拉孜，即便是莫里和黑格尔也不敢再连接神经漫游，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莫里和黑格尔对视了一眼。 时间紧迫，拉孜说的方案不管可不可行，应该可以一试，如果失败了，死一个高阶工程师自然无所谓，也省了让他们自己的部下冒险。 拉孜最后瞥了一眼妹妹，颓然说道：“如果，我死了，麻烦您别告诉她，就说……我去其他巨型城市了，好么。” “我们希望你顺利，拉孜，”黑格尔低沉说道。 拉孜不再说话，在王巢身旁的弹簧床上躺下，将金属贴片贴在了自己两侧太阳穴上。 端口设备再次启动，只是这一次，圆柱形的设备上，只有一个蓝色的光点在微微闪烁。 嗡。 风雪漫天中，出现了巨大的蓝色商标：“Activision Blizzard & Cyberics” 拉孜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的光芒，没有一丝好奇。 “system loading……” 下一刻，拉孜出现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嘈杂的声音从巷口传了进来。 他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甚至凑在眼前，也看不出与真实世界有丝毫区别。 皮肤上的纹路，毛孔纤毫毕现。 抬起头，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云彩，空气有些燥热，不知哪里飘来一股香水的味道。 他几乎忘了这里有多危险，木然地走出小巷，看向左边。 夹街的高楼，无数巨幅电子广告牌以数秒钟的速度变幻着广告短片，甚至有一个半圆柱型的巨幅广告闪烁着黑篮红的色彩。 无数穿着时尚的红男绿女摩肩接踵，混在炫目的颜色中，鼎沸的繁华都市之景汹涌而来，塞满了他的视野。 他一瞬间从昏暗的厂房，来到了缤纷的现代化都市。 机械地行走在路边，路过一个黄色餐车，他看到了餐车中的大胡子壮汉正翻动着靠箱上的香肠，热油滋滋作响，肉香扑鼻。 接着，他又看到一个巨大的金色“M”，许多人从字母旁的玻璃门进进出出。 途径路边一个绿色的自助报箱时，他随手抽出一份《纽约时报》，注意到上面印着日期：2375年12月31日。 “这是哪里？”拉孜翻动着报纸，上面的英文他读的懂，却无法理解字里行间的内容。 这时，身旁走来一个瘦高的男孩，穿着宽大的牛仔裤，印着涂鸦的半袖衫，脑袋上半扣着一个耳机，冲拉孜笑了笑，说道：“嘿，哥们儿，大衣在哪儿买的？” “啊？”拉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工装风衣，上面沾满了油污。 “很朋克，”男孩用手背拍了一下拉孜的肩膀，手指上下比划，“赛博朋克风。” 拉孜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回答：“谢谢。” 男孩笑了笑，与他擦肩而过。 拉孜在原地站了很久。 巨大的广告声，音乐声，欢声笑语，以及香水味，食物味，地面蒸腾出的潮湿味道，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如此渺小。 在这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陌生大都会里，他能干什么？ 突然，他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个浑身笼罩在灰袍中的人一闪而过。 那个人影的穿着与周围格格不入，十分显眼。 拉孜像被闪电击中般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拔腿就往人影消失的地方跑去。 他发疯似地在人海中狂奔，顾不上周围一连串的惊呼和咒骂，眼中只有那个灰色的背影。 一直追了二十多分钟，他跑进了另一条小巷，由于太过专注，他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跑了多远。 不过，当他追进巷子里时，发现这是条死路，而灰袍人就在最里面，背对着他。 拉孜双手支膝，喘了几下才慢慢直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个背影看起来很熟悉。 慢慢地，拉孜热泪盈眶。 灰袍人转过身来，摘下兜帽，带着哭腔说道：“哥哥。” 146 【再见】 “哥哥，原谅我……” 伊娃泪流满面，捂着心口坐倒在地。 一阵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拉孜僵硬地转过身。 梅卡托克脸上挂着冷笑，一双三白眼中，黑色的瞳孔看起来似乎属于某种冷血动物。 站在他身侧的，则是身着金色长袍的布莱恩。 “欢迎来到新世界，拉孜，”布莱恩志得意满地笑了笑。 拉孜从未想过，兄妹重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这一刻，他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怔怔地转回头问道：“伊娃，为什么?” “哥哥……”伊娃泣不成声，“黑石郡完了……人类完了……我不能看着你……看着你死啊…我宁愿你活在这个世界里……” “完了？为什么？”拉孜的心冰凉一片，喃喃问道。 布莱恩的声音带着笑意，适时响起：“因为伟大的创世神已经重生，人类将在他的思维中获得永生。” 拉孜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妹妹，他想从妹妹眼睛里看到对这种疯言疯语的耻笑。 然而，满脸泪水的伊娃捂着嘴巴，哭泣着，眼神中只有绝望。 “我记得你，阿图罗实验室的工程师？”梅卡托克随意走了几步，阴沉说道，“你在这个时候连接神经漫游……让我猜猜……公会里的那些老不死出山了？” 没等拉孜回应，梅卡托克接着哼哧哼哧笑了几声：“噢，我知道了，他们觉得你从未连接过神经漫游，所以可以随时强制下线？可笑，一群蠢猪……” 拉孜缓缓蹲下揽住了妹妹的肩膀，一言不发。 “我真想看看谜底揭晓的时候，那帮蠢猪的表情……”梅卡托克笑起来像一头哮喘的鬣狗，“拉孜，高贵的人类会永远生活在伊甸园中，而毫无希望的现实所能剩下的，只有战争。” “皈依创世神的怀抱吧，”布莱恩走到拉孜身后，伸出了右手，璀璨的金光正从他指尖迸发，在触及拉孜后背的瞬间，拉孜猛地仰起头，撕心裂肺地痛嚎起来。 伊娃被哥哥扭曲的表情吓得往后缩了一下，身体抖如筛糠。 突然。 拉孜的身体出现了虚影，接着骤然消失。 布莱恩的手僵在半空，片刻皱着眉头低沉问道：“怎么回事？” “他强制下线了，”梅卡托克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不可能？”布莱恩惊怒道，“‘创’已经将无尽虚空删除了，这里是‘新世界’，这个时候怎么可能逃离？”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三人头顶响起：“因为王巢。” 三人猛地抬头，看到了一个不停变换的超正方体，它就像四维空间在三维空间的投影，遵循着人类无法理解的规则变幻着形态。 “创……”布莱恩单膝跪地，低下头，双手摊开举过头顶。 梅卡托克厌恶地屑地瞥了一眼虔诚的布莱恩，仰头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 “出什么事了？” 机械鸟区偷渡站，黑格尔诧异地望着提前醒来的拉孜。 一旁的端口设备还在嗡嗡运转，显示连接状态的蓝色光点依旧闪烁，但拉孜却醒了过来，正侧着身体，把脸伸到床边剧烈呕吐着。 整个偷渡站已经被清空，所有连接过神经漫游的人被集中带走，只剩下黑格尔、莫里、伊娃以及三个莫里的亲信。 厂房里十分安静，只有拉孜干呕的声音。 几分钟后，他才缓过一口气，直挺挺地躺倒，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FU*k，失败了？”莫里低声问道。 黑格尔摇了摇头，上前握着拉孜的肩膀晃了晃：“拉孜？神经漫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拉孜呆呆地没有反应，只是嘴唇不停地蠕动。 黑格尔把耳朵凑上去，片刻脸色苍白地直起身体。 “怎么了，他说什么？” 黑格尔深吸了口气：“好像是……战争。” “FU*K!”莫里愤怒地举起枪，朝屋顶开了一枪。 砰。 巨大的声响让拉孜一个激灵，腾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他疯了似地高喊：“伊甸园，战争，伊甸园，战争！” “你他妈说清楚！”莫里一把揪住了拉孜的领子用力晃动，终于让他冷静下来。 他的双眼刚一恢复清明，便转头看向躺在另一张弹簧床上的王巢。 黑格尔和莫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王巢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那副场景看起来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器里，装着一颗太阳。 下一刻，王巢睁开了眼睛。 被神经漫游吞噬的瞬间，他的主体意识便被巨量的数据冲散，陷入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CH700唤醒。 得到的却不是胜利的消息……而是，CH700的智能意识即将被吞并。 最后一刻，CH700的机械女声依旧平静又冰冷： 【防卫程序运行失败，CH700中央决策智能机器人即将下线】 【基于根逻辑第三条第五例：“在紧急情况下，保全执令人之生命、意识存在为最高优先级”，现将执令人“巨超新星级生命体”主体意识分离】 【监测到端口设备..已连接】 【感谢您的使用】 【愿人类文明万古长青】 【...】 【再见】 王巢甚至来不及思考，所有思维都变成了一束流光，同时将拉孜的意识裹挟着突破了所有封锁，从唯一的端口冲了出去。 直到醒来的这一刻，王巢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此刻开始。 无论中京郡还是黑石郡的神经漫游服务器都失去了意义，诞生了人格的神经漫游已经找到了最宽广最伟大的“服务器”——他的身体。 神经漫游的人格将在他近乎无限的身体结构内部构建一个数据的世界。 CH700虽然无力消灭神经漫游的意识，却在被吞噬的最后一刻，帮助王巢的主体意识掌控了这具身体。 现在，那个危险的人格就在他的身体里蠢蠢欲动。 CH700已经永远消逝。 危机远不止于此——CH700被完全剥离后，王巢再一次听到全身每一个细胞中传来的一千五百亿亿次，令人魂飞魄散的回响。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