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一章:穿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移宫 在和低眉顺目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等待英国公张维贤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校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 从辽东,到中原,再到更远处的西方...... 自己意外到了1620年,这个大明帝国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年代,除了对后世父母的眷恋、不舍以外,还有更大的愿景鞭策着朱由校一步步向前。 在辽东,曾在大明帝国羽翼下得以存续种族的女真人,见这个老大帝国逐渐衰落,竟倒打一耙,燃起战火,妄图颠覆强权! 在中原,因小冰河期的到来,还有连年不断的灾荒,一场席卷中原的农民起义浪潮正在暗中酝酿,随时可能爆发! 内忧外患啊! “殿下,歇息会儿吧,您坐在那儿发呆,都快半个时辰了...”忽然,侍读太监王安的话打断了朱由校已经跑到了海上去的思路。 话音刚落,门外传进一声暴喝。 “大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阻拦本公?” “皇宫禁地,区区阉人,竟敢如此猖狂!” 就在方从哲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借拥护太子登基一功在东林党的攻击下保全楚党时,屋外却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紧跟着,守门太监一声惨叫,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咣咣”声。 没有多久,内书房中的三人就听其余的守门太监在跪地求饶,一个男人的黑影停在门前,继而传来一道坚毅之声。 “臣英国公张维贤,奉先帝遗旨,迎皇长子殿下继位!” 片刻之后,朱由校打开内书房门,见到一名顶盔披甲的将官正半跪在门外,周围也布满了京营士兵。 京营士兵已经把西李选侍派来的太监牢牢控制,见到身穿金色衣饰的朱由校,都是半跪在地,齐声喊道: “参见皇长子殿下!” 朱由校挥手示意免礼,转头看去,果真见到先前那名颐气指使的领头太监,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的躺在阶下,鲜血流了一地。 只是那个崔文升居然悄悄溜了,这就很让人气恼了。 如此血腥的气味,让朱由校有些心神恍惚,下阶的时候,故意错开了血迹。 “殿下请上轿!”张维贤起身,将朱由校引到轿子前,大声喝道:“臣为殿下抬轿,看哪个不识相的还敢阻拦!” 这突然间的一声大喝,让周围那些宫女、太监们全都哆嗦一下,下意识远离几步开外,就连朱由校都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朱由校一行人刚出乾清宫院落,迎面赶来几个太监,为首的一个手里拿着李康妃的谕旨,喊道:“止步!” “奉皇太后谕旨,皇长子需得留在乾清宫!” “放屁,李选侍连贵妃都未册封,算什么皇太后!”张维贤看都没看,直接将所谓的谕旨抢过来卷着扔到地上,一刀将领头的太监刺死,下令道: “凡我京营兵士,再遇阉人阻拦王驾,就地格杀!” “尊令!” 在京营士兵的护送下,朱由校非常顺利的抵达了文华殿,途中前来阻拦的太监,无论打着什么借口,张维贤都不会再多说一句,来一个砍一个。 待张维贤与几名京营千总将骄子抬到文华殿时,几人的刀已是沾满鲜血,望眼欲穿的群臣们远远便迎上前来,山呼叩拜。 “殿下,乾清宫到了!”张维贤掀起轿子卷帘,半跪在旁边说道。 朱由校只好走到文华殿内,见到阶下群臣也早就分列两侧站好,最后内阁首辅方从哲当先而出,道: “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为先帝之皇长子,当选吉日,即皇帝位!” 旁的重臣也都纷纷附和:“殿下宜速即皇帝位!” 待众人话落,方从哲继续道:“内阁与礼部初拟,十月初六为吉日,因西李娘娘的问题,登基大典宜早不宜迟。” 朱由校也没什么好说,毕竟这个日子在历史上看来,也不会有什么乱子,点头允许。 “既然如此,照章办理吧!” 刚刚说完,兵科给事中杨涟出列道:“西李选侍位不及贵妃,自先帝大行,已窃居乾清宫多日,法礼不合,还请皇长子殿下命其移宫!” 闻言,朱由校看着同仇敌忾的东林党群臣和无可奈何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知道这就是移宫案发生的前奏。 事实上这个时候,东林党基本已经确立在党争中的绝对统治地位了。 不仅尚未继位为帝的朱由校没有什么权利和理由阻止,就连身为楚党领袖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并不能冒险阻拦东林党的这一步棋。 朱由校知道东林党发动移宫一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逼西李选侍和崔文升就范,更不可能是史书上写的那样对自己忠心耿耿。 这个杨涟跳出来,其实也有借助此事看朱由校日后是不是好糊弄的意思,毕竟,扶上去一个不好控制的皇帝,可并不比让西李摄政强到哪儿去。 朱由校心知肚明,只有下令让西李移宫才能换取东林党人的支持。 对于现在的朱由校来说,这倒是无所谓,反正西李又不是自己的奶娘,先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才是最主要的。 根据大明祖制,只是皇长子而非太子的朱由校如果想要登临大位,就必须要回到乾清宫确立正朔地位,这也是西李窃占乾清宫的原因。 于兵法上说,这就是占了地利。 朱由校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这里犹豫不决,相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涟,很快就说道: “此话有理,先帝选侍李氏等,着于仁寿宫居住,即日搬离,不得有误!” “皇长子殿下圣明!”不出所料的杨涟面色毫无波动,叩首道:“大明有福!” 待杨涟拜完,朱由校看向张维贤,忽然说道:“此事就交给英国公去办,越快越好!” 朱由校最后这一手,属实让杨涟惊呆在当场。 ...... 须臾,一身盔甲的英国公张维贤带着二十余名京营兵士,站在了乾清宫的门前。 他并不知道朱由校让他去干这事儿的深意,他只知道,皇帝有命,身为臣子的就要遵行,虽然这个皇帝现在还不是皇帝。 “你们干什么!?”一名太监看见兵士来到乾清宫,震惊之余,也是赶紧操着木棍、椅子什么的就赶上前驱赶。 “太后在此,惊扰了她老人家的大驾,你们谁担待得起!” 张维贤现在还不想动手,只是示意兵士稳住,站在门前客客气气的道:“奉大明皇长子殿下谕令,选侍李氏等,着于仁寿宫居住,即日搬离,不得有误!” 听见这话,太监忙跑了回去。 本以为能直接搞定的张维贤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大门猛地紧闭,院中也传出搬动物件阻挡的声音。 当时他就明白了,这帮货是要玩硬的啊! 一般到这个时候,要是文官来劝阻,基本也就没辙了,可张维贤是谁,人家是掌握京营实权的英国公,会怕你这些? 皇长子殿下的谕令,你说不搬就不搬,让本公的脸往哪搁? 于是乎,张维贤直接喝道:“回京营传令,带兵给老子围了乾清宫!” “今儿她就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谁特么给惯的臭毛病!” 第三章:称帝 “你说什么,他竟然敢带兵围乾清宫?”李选侍闻讯瞪大了眼睛,“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干!” 话音刚落,院中传来噼里啪啦桌椅被推倒的声音,几十名京营士兵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就把乾清宫的内侍们控制住。 张维贤停在乾清宫门前,抱拳道:“皇长子殿下谕令,李选侍即日搬离乾清宫,不要逼臣动手。” 李选侍看门外那些持械兵士,本打算盯坑不动看他们能怎么样的心思,也是动摇了许多。 毕竟,谁也没想到来的是一群兵,和兵讲理或者耍赖,那都是行不通的。 崔文升见这架势,也是慌的很,一旁道:“太后,我们还是先移宫吧,仁寿宫也还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李选侍一股气就是下不来,冷声道:“就这么走了,那不是让朱由校顺利登基了吗?” “我这个太后,还怎么当!” “哎呀!”崔文升见外头的京营兵士已经蠢蠢欲动,心中更怕自己为这老娘们陪葬,忙劝道:“这个时候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先保住性命要紧!” “张维贤都干过什么事儿,您也不是不知道。” 听见这话,李选侍这才想起京城第一号勋戚张维贤的鼎鼎大名,除了皇帝,这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面对这种情况,她也知道自己无论走与不走,都是要被架出去的,自己走,无非是移宫的体面点。 看来,这张维贤还给自己留了点薄面。 静默许久,李选侍最后看了一眼这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乾清宫,抱起所生八公主,只与崔文升及几名近侍仓促离开,前往仁寿宫。 ...... “饭桶!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咱家要你何用?” 当晚,仁寿宫别院,最内一个小殿的屏风之后,一名长驴脸的太监,正以上位者之威,对崔文升进行训斥。 透着屏风,隐约可见此人相貌,该是极为阴狠。 “爹,儿子也不想啊,可是西李选侍,她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权,何况那英国公张维贤手里可是握着兵的。” “朱由校直接让张维贤来,这事儿,怕是就连杨涟那老家伙都没想到!” 这倒是实话,朱由校派张维贤那二愣子贤顶风而上这一手,直接打乱了东林党关于移宫大案的全盘谋划。 听了这话,长驴脸的太监眼珠转了转,张维贤是有点棘手,英国公一脉,到底还是动不得。 原本蛮横不已的崔文升,在这个人面前却乖巧的像个孩子,憋屈半天,才是鼓足勇气道: “爹,朱由校登基看来已是无法扭转之事了,儿子一旦遭受科道官弹劾,势必又要纠查到爹您的头上,所以——” 说到这里,屏风后那人忽然看过来,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你就想跑了?” 小心思被戳破,崔文升咽了下口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孩儿也是为了爹着想,孩儿不怕死,只是还没侍奉够爹啊!” “朱由校登基,必会严查进献红丸一事,爹不如把儿子先调到南京,也好日后风声过去,再回来侍奉您老人家!” 那人一下就听出来崔文升的小算盘,冷笑几声,见崔文升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才是一脸恶心地道: “谁让你是我儿子呢,你被那小娃娃给办了,我也得跟着遭殃不是吗?” “我明日会叫礼部侍郎等人上奏疏弹劾你,把你贬往南京,不过你可要记得你爹我的恩情。” 崔文升没注意到屏风后那人脸上的冷淡之色,听了这话,满脸狂喜,直将头磕得咣咣作响。 “谢谢爹,您的恩情,儿子一辈子也忘不了!” ...... 万历四十八年十月初五上午,距朱由校的登基大典不到一天。 这几天朱由校过的可是太舒服了,因为啥呢,因为西李选侍这老娘们虽然已经移宫了,但还是处心积虑的要摄政,文官们又都想让自己登基。 他们两边干的挺欢,其实对朱由校皇长子继位有影响么,并没有! 西李选侍说到底是个女人,就算加上崔文升这个大内有些权势的太监,也不顶什么事儿,和群臣们往往都是口水战。 移宫之后,西李选侍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摄政的可能了,但依旧没有放弃,又要求先封自己为皇太后,再令朱由校即位。 这特么不是扯淡吗。 对于这样儿的无理要求,群臣们纷纷化作正义使者,斩钉截铁的再次拒绝,两边矛盾日渐激化,闹得愈发欢实起来。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朱由校之所以一个字都没多说,有两点。 第一是因为历史上继位也很顺利,不需要多搞什么。 第二点,就是想结合上帝视角给他的历史知识,看看到底是哪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上位后慢慢都给办了! 很多人见朱由校在这场权利争斗面前一声不吭,更加坚定的要扶他上位,他们绝想不到,这十六岁少年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 “别闹了,我该登基了。” ...... 第二天,复位乾清宫没几天的朱由校打开大门,穿着大明皇帝登基等重大仪式时才会穿的衮服,在王安的陪同下,来到了皇家祖庙。 有人说登基需要很多步骤,要什么三请三拒才行,朱由校表示,我特么是皇长子正统,哪有那么多屁事儿。 说白了,在登基的日子去祖庙告祭一下天地,然后主持一下登基大典,最后坐在龙椅上,就是皇帝了。 等朱由校来到祖庙的时候,两侧早已被人连夜装饰的花红柳绿,一路走来,也都是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这般热闹的情景,不知道刚死没几天的泰昌作何感想,朱由校甚至在想,是谁特么装饰的好像拜堂成亲一样喜庆,砍了他丫的。 会不会办事儿? 当然,在花红柳绿的配饰中间,起码这祖庙还是象征性的挂着几条白色的破布,勉强让朱由校放下了砍人的念头。 很快,鼓乐的声音逐渐停止,众人全都将目光汇聚到最前方的朱由校身上,但这货并没有直接说话。 朱由校第一次穿衮服,一路走过来难受的不行,在摆好的大行皇帝几案前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是高声道: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谨于今时祗告天地、社稷、祖宗,即皇帝位。” “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皇父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 “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天启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讲完了连夜背好的继位诏书以后,剩下的就很简单了,登基大典的各种步骤全是礼部在搞,朱由校只需要坐在上边就行。 在这一年,大明接连有两位皇帝驾崩,朝堂各方为利益而争斗不休,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接连发生。 大明内忧外患,百姓无不为之心惊胆颤。 但是就在十月初六这一天,年仅十六岁的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威名赫赫的天启王朝,自此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同一天夜晚,一匹来自淮北各府的快马,敲响了紫禁城的钟声。 第四章:厂卫 登基后已经正式成为历史上天启皇帝的朱由校,躺在自己的寝宫乾清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在东想西想。 当皇帝第一天的夜晚,朱由校失眠了。 当最初的那份新鲜感消散后,孑然一身的朱由校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还在后世时上班压力虽然大,但常常有父母、兄弟念叨和互诉衷肠。 乾清宫,一直是大明皇帝的寝宫所在,。 这寝宫这么大,却好像少了点什么,西李如此热衷于窃占乾清宫,朱由校却不明白,这位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看着周围昏暗的烛火,越来越精神的朱由校干脆不睡,垫着枕头靠在墙上仔细去看偌大的寝宫,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刚想到这里,朱由校便听寝宫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是曾经的侍读太监王安拿着一份奏疏赶来。 “得,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王安原先就是朱由校的伴读太监,如今朱由校登基为帝,他自然要跟着水涨船高。 眼下虽然还没有接到明确的任命,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或早或晚,却是非他莫属了。 “皇上,饷司杨嗣昌急奏,淮北各府大饥!”王安人还没到,手上拖着的奏疏,却是让朱由校心下一沉。 这当皇帝的好日子一天还没享受到,先来的却是这么个坏消息。 淮北等府在万历四十八年闹饥荒,这个事儿朱由校是知道的,只是今天才办完登基大典,能不能让人消停一会儿? 犹豫了一下,朱由校还是长叹一声,豁地起身,道:“拿给我、给朕看!” 然而,几乎是将奏疏夺到手里的朱由校,看着这份奏疏,却是有些懵逼。 魂穿过来继承了记忆,按说这明代字是应该看得懂,这奏疏上通篇的方正字迹也不该难辨认,怎么打眼一瞧,这么陌生呢! 朱由校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莫非这本体压根是不识字的! 因为明代字和后世相差不多,所以自己既能看懂又显得陌生。 王安本来是想给朱由校念的,见皇帝直接抢了过去,也是一脸懵逼。 因为皇帝不识字这个事儿,只有他知道。 朱由校看了一眼奏疏上的落款日期,皱紧了眉头:“王安,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拖了半个月才上报?” 王安道:“回皇上,这奏疏上来的时候,先帝病重看不了,您还没有册封为太子,也不能理政。” 闻言,朱由校点点头,侧躺着道:“给朕念!” 王安以为朱由校仍是不识字的,哪敢怠慢,赶紧爬过去把奏疏捡起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念道: “淮北饷司杨嗣昌启奏:臣在应天,闻听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 “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朝廷若不急早赈灾,恐成祸患!” 听完后,朱由校也大致知道了杨嗣昌的意思,这地方上的饥荒影响的已经不只是百姓了,就连南北货运和地方物价,也都因此受到波及。 这奏疏已经是半月以前的了,饥荒现在还不一定发展成什么样儿了。 一夜之间,刚登基一天不到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后脑却是多了几根白发,这小冰期已经开始了,闹饥荒的肯定不止淮北一处。 如果要处理,那就得来一个系统性的改变。 淮北各府的事情传到自己耳朵里来,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事情已经闹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什么叫无法收拾? 那就是十室九空,满街都是饥民,每夜都要死成百上千人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离地方动乱也就不远了。 第二个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杨嗣昌,他没有遵守东林党的朝政规矩,把本“不该”报的事情,给报了上来。 这货朱由校还是知道的,能力的确是有,也不属于东林一脉,敢给皇家办事、背锅,所以就被东林党黑的有点惨。 没记错的时候,天启初年是个内外交困的局面,国库问都不用问,肯定是一毛钱都不会有,辽东方面,建奴也在步步紧逼。 这个时候,波及整个中原的饥荒已经有了些许苗头,很多地方甚至到了远水不可救近火的地步。 饥荒这种消息能到自己手里,说明文官们基本上已经全知道了,明日早朝的时候免不得又要一番唇枪舌战! 不过自己现在可不是皇长子那个时候了,有了皇帝这个身份,也就不用为了利用文官上位而迁就他们。 兜里没钱,不好办事儿! 深感如此窘迫境地的朱由校第一个想法是什么,锦衣卫,这个老祖宗设立专门捞钱的机构,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现在的锦衣卫掌印指挥使是谁,召他来见朕!”朱由校忽然说道。 听朱由校忽然提起锦衣卫这茬,老太监王安心中是惊了一下的,皇帝刚接到淮北各府大饥的消息,转头就要找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那可不是好东西,只要拿了驾贴,想抓人就抓人,想抄家就抄家,皇帝叫他们办事,这京城内外怕是要乱起来了。 不过,虽然对此有抵触心理,出于对朱由校本人多年的忠诚,王安还是没有半点编瞎话的想法,老老实实的说道: “皇上,现在掌印指挥使一职空缺。” “如此重要的职务,竟然空缺?”朱由校惊了,自己那便宜老爹怎么回事儿,让东林党忽悠瘸了? 锦衣卫指挥使都不设,谁她娘的给你捞钱。 “现在北镇抚司官儿最大的,管事儿的是谁?”朱由校仍不死心,打算来一个火线提拔。 “回皇上,是北镇抚司的都督刘侨。” 朱由校没有半点迟疑,起身披上一件龙纹外衣,一边向寝宫外走一边说道:“传朕口谕,召锦衣卫都督刘侨速到乾清宫西暖阁见朕!” “遵旨,老奴这就亲自到镇抚司走一趟。” 第五章:清算! 为了找到刘侨,王安可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万历、泰昌朝以来,厂卫不受重视,加上文官多对其嗤之以鼻,导致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逐渐荒废。 王安人到北镇抚司的时候,门前居然没有一个值班的校尉,足见落败之程度。 直等到走进内堂,王安才发现一个小校趴在桌上,叫醒以后,这货也是睡眼惺忪,问他刘侨的住所在哪,也是一问三不知。 好家伙,偌大个北镇抚司衙门,皇帝有事时却找不见几个人,急得王安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不知多久,几乎走了半个北镇抚司衙门的王安才在一个去年入职,姓李的摸虎堂校尉口中问到刘侨家在何方。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缺额已经十分严重,不仅掌印指挥使没有,就连三位锦衣卫都督也只剩一个刘侨还能管管事。 即便如此,刘侨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个摆设。 余的指挥佥事和镇抚使只有六人,都没什么抓人或审问的权利。 据姓李的校尉所说,北镇抚司衙门莫说是在眼下这大半夜,就是白日里,也看不见多少大活人,死寂一片。 这原因嘛,大家心里都知道! 朝廷不用锦衣卫,来与不来,也是没有什么人去管,反倒是来的路上会引那些士子喊打,干脆也就不来了。 大明朝曾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如今却好像是没了爹娘的孩子,朝野上下更是根本不受什么待见的。 王安没想到,自比清高的东林老爷们住的一个比一个富态,刘侨这个锦衣卫都督,居然住在井字街的一个小巷子里。 那边儿住着的可全是贫苦百姓! 等七拐八弯的到了,要不是带路的李姓校尉指着有几条缝隙的木门,王安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破房子里住着的是朝廷的锦衣卫都督。 ...... 跟随蟒袍大太监王安走在甬道上,睡眼惺忪的刘侨强自打起十二分精神,虽说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但却是咱大明朝的皇上。 这皇上无论多少岁,说出来什么也能是什么。 据说这天启朝的皇帝朱由校今天才刚登基,大典的事儿也还在民间津津乐道,大半夜不睡觉喊自己来,刘侨估摸着有两个可能。 不是问罪,就是要重用。 刘侨身为锦衣卫都督,前十几年自问没办什么错事,应该不是问罪,但他也不敢肯定就是要重用。 这南北镇抚司上下这么多人,皇帝凭什么就要用自己? 至于深的,刘侨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只知道,皇帝大半夜的叫自己来,肯定不是闲着没事聊天。 跟着王安来到了乾清宫的门口,一路过来,皇宫大内却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刘侨本来觉得皇宫重地,肯定和北镇抚司衙门不一样,但意料之中的层层禁卫没瞅着,倒是看见几个昏昏欲睡的提灯小太监。 紫禁城不是有上十二卫守着吗,人呢,难不成都和锦衣卫一样,成空架子了? 这个时候,在西暖阁等了半个时辰的朱由校已经睡着了。 本来躺床上睡不着,到椅子上又没有手机玩,实在闲的蛋疼,居然萌生睡意,眼睛一闭就着了,比在龙床上还香。 “皇上,皇上。” 王安示意刘侨跪在门口,自己蹑手蹑脚走进暖阁,然后轻轻拍了拍朱由校的肩膀。 朱由校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王安那张老脸。 “怎么才来,什么时辰了?”朱由校没有责怪王安的意思,却是皱着眉头怪他叫晚了。 “回皇上的话,寅时了。” 王安也一脸无辜。 “皇上,那刘侨住在井字街,七拐八弯的,没人带路,老奴可能现在还在巷子里头转圈呢。” 朱由校一听,寅时,这不就相当于后世的四五点么,刘侨这厮,住那么偏,找他来一趟宫里都这么费劲,太耽误事儿! 于是便一挥手道:“行了,别说废话,喊他进来,你到门口候着。” 从小到大,朱由校没有什么事儿是瞒着王安的,有一段时间甚至亲切的喊他“王伴伴”。 后者听这话愣了半晌,显然是没有转过弯儿来,但也很快就躬身退了出去。 王安退出去后不久,锦衣卫指挥同知刘侨踮脚走进了西暖阁,见朱由校正侧着身子冲灯笼借火看书,也是肃然起敬。 “臣锦衣卫都督刘侨,恭请圣安!” “朕安。”朱由校撇了撇嘴,心道这特么不是电视剧的话么,原来在明朝还真有,随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锦衣卫如今怎么样了?” 闻言,刘侨道:“回皇上,现如今的锦衣卫,早就不管什么事儿了,刑案都是大理寺和刑部在审。” 大理寺、刑部,这特么不是文官的衙门吗,就连刑案都交给他们了,怪不得这国库自万历十五年起便是入不敷出,朝廷愈发没钱。 他们最会的就是结党营私,官官相护,能审出个屁! 不过还好,自己的便宜爷爷万历皇帝还算是聪明的,为了不跟文官们玩过家家,干脆连朝都不上了,让他们自己去推太极。 万历朝后期几十年下来,攒下来的内帑钱便宜老爹一个月用了三分之一,其余全入了朕的荷包,凭这些金银,还是大有可为的。 这些钱,朱由校为什么不拿去赈灾? 因为你拿去赈灾肯定是到不了百姓手上的,文官们层层剥削,就算你发下去几百万两,最后到百姓头上,可能只是几两糟糠。 要是那么做,就真是浪费了万历皇爷爷那辛辛苦苦攒钱的几十年,日后下去了可是要被他老人家给吊起来暴锤的! 内帑被便宜老爹泰昌皇帝用了一些,剩下的不多但也不少,好钢要花在刀刃上,让钱能“生”钱。 朱由校装模做样的看着手里这本三国,坐在那淡淡说道:“移宫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臣知道。”刘侨心下一惊,忙回道:“皇上是想要臣查一查李选侍吗?” 朱由校闻言看了刘侨一眼,吓得他直接跪地求饶。 这下知道这货为什么干这么多年还是个同知了,这句话问出来,要是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在这,你小子直接领盒饭了。 朱由校的经历比较坎坷,自幼备受冷落,一直不得什么待见,直到万历临死前才留下遗嘱,册立其为皇太孙,才算命运转折。 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虽位尊于西李选侍之上,但泰昌极度宠爱后者,导致王才人备受西李选侍凌辱而死。 王才人临终前还有遗言:“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而朱由校更惨,王才人死后被万历交给西李选侍抚养,从小亦受李选侍的“侮慢凌虐”,终日涕泣,形成了惧怕西李选侍的软弱性格。 要是历史上的朱由校听见这话,估计立马就放下重建厂卫的心思,把刘侨给办了。 然而现在这个朱由校,却对西李选侍没有任何惧怕之情,不然也不会直接派张维贤把她弄出乾清宫了。 “不是要你查李选侍,查她有什么用?”朱由校一页页的翻着三国,淡淡道:“去查查崔文升,移宫后这太监就没什么动静了,是不是跑路了?” “要是真跑了,给朕逮回来弄进诏狱,不能让他舒服。” “还有,着手重建北镇抚司吧,老人手只要是对朕忠心的,全都叫回来,诏狱也派人去打扫一下,日后要有不少人犯送进去。” 这番话下来,皇帝虽然没提锦衣卫指挥使是不是他当的问题,但刘侨还是又惊又喜,忙道: “臣遵旨,即刻去办!” “下去吧,朕乏了。”朱由校动也没动,淡淡说道。 第六章:朝议(求推荐!) 第六章:朝议 待出了乾清宫,王安凑上前来,笑嘿嘿道:“恭喜恭喜,刘都督就要晋升锦衣卫指挥使了。” 这时,感受到冷风的吹拂,刘侨才是发现自己后背已然湿透,摆手道:“王公公说的哪里话,皇上根本没提指挥使的事儿。” “咱家可是皇上的近侍,虽说没提,但刘都督晋位指挥使这事儿,应是八九不离十了。”王安笑了笑,拱手道: “这不,皇上见刘都督住的实在太寒酸,让咱家追出来,将承天门街的那处宅子赏赐给你居住,这就提前恭贺了?” “王公公言重了,我只是给皇上办事而已。”刘侨有些惊讶,讪笑几声告了声罪,便是转身离开。 王安看了一眼他的背景,也是再次回到乾清宫。 其实,刘侨打心眼里是不想要这处宅子的。 承天门街,这是北镇抚司衙门的所在,距皇城也近,周围住户非富即贵,不是王公大臣,就是勋戚世家子弟,像他这样的人住进去,只怕会横生事端。 不过既然已经决心为皇帝背锅,当那大奸大恶之人,刘侨也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 由于刘侨来的有点晚,朱由校处理完他的事情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卯时,也便是后世的早晨六点左右。 没来得及休息,朱由校只好在王安的服侍下开始穿龙袍,准备去参加早朝。 这是朱由校穿越过来当皇帝的第一次早朝,那种电视剧里山呼的场面自己就要见到了,兴奋感一下子冲淡了彻夜未眠的疲倦。 本来大明早朝的时间还要更早,一般在凌晨三点左右,但是因为朱由校昨天刚登基,今日照例延迟朝会,卯时大内才开始鸣“三通鼓”。 承天门上三通鼓毕,参加早朝的朝臣们手持章奏,分两列直抵皇极大殿。 此时,一名鸿胪寺官员缓步走到大殿外的登天阶上,对着下面停住脚步的群臣喊道: “入班!” 列队在皇极殿登天阶下面的文武官员经此一喊,便是左右两班齐进。 文官由内阁首辅方从哲牵头“北向西上”,武官则是英国公张维贤领着“北向东上”,之后行礼山呼。 “皇上万岁万万岁!” 本来朱由校以为明代是没有“万岁”这个喊法的,其实不然,万岁这个喊法在先秦就有了,只不过清代以前用的都不多。 平日觐见,一般都是叩问“圣安”或“圣躬安”,在大典或是新朝第一次早朝这种重要时刻,才会山呼万岁。 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朱由校感到说不出的震撼。 后世在电视剧中无数次见过这个场面,但却都不如自己亲身体验来的猛烈,直到现在,他才算是体验到了当皇帝的快感。 但很快朱由校就想到了,既然上朝被喊万岁这种感觉这么爽,为什么嘉靖和万历都不喜欢上朝呢? 答案只有一个,屁事儿太多而且没什么用! 果不其然,朱由校在龙椅上屁股还没捂热,就有一个长须老头跳了出来,这货手持一份奏疏,大义凛然地道: “臣礼部尚书孙慎行,弹劾内阁首辅方从哲十二条大罪!” 话音刚落,又有几名御史、言官纷纷出列,行动举止都是一模一样,全喊着要弹劾方从哲。 朱由校坐在上面看下边的群臣,就好像是老师在给小学生们上课,底下的动静甚至不用细看,就全都能一清二楚。 孙慎行跳出来之前,那几个言官、御史就已经跃跃欲试,前者出来的下一刻他们几乎以同时间弹劾,明显早有预谋。 此时跳出来给朱由校找麻烦这帮人,要想找出个共同点来其实也很容易,他们全是东林党。 孙慎行是东林党的高官,堂堂一部尚书,余的那些小鱼小虾则是助长声势和提醒朱由校不要试图作对的作用。 东林党的高官带头弹劾方从哲这个楚党领袖,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自己刚刚继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东林党们就坐不住了,在朝堂上排斥异己、党同伐异,这是惯用手段! 然而,现在的这个朱由校会让他们如历史上那样轻而易举的控制朝堂吗? 不存在! 心中早有主意的朱由校没有吭声,因为他想看看方从哲的楚党是怎么反击的。 然而,面对东林党来势汹汹的弹劾之风,楚党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击,个个蔫头巴脑的像只斗败的公鸡。 皇极殿上静谧无声,在这种时候,身为楚党领袖及当今内阁首辅,方从哲不出来说点什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方从哲站了出来。 然而这位内阁首辅的话却也不是朱由校意料之中言辞犀利的反击,而是请辞! 方从哲递上一份连夜写好的奏疏,无可奈何地道:“臣自认有罪,请皇上准臣告老还乡。” 这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招式,这就是楚党在朝堂上没有斗过东林党的必然结果。 按理说,楚党占着内阁首辅的位置,这该是一个极大的优势,然而他们就是逼得楚党放弃了首辅这个位子。 东林党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事先朱由校就知道,他们在李选侍和崔文升的政变中处心积虑的要推自己上位,根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说白了,他们是想要利用天启皇帝只有十六岁,对朝中局势并不如万历那样了解的先天条件,在长达几十年的党争中彻底占据上风。 甚至,控制整个朝堂! 方从哲这个时候请辞,就标志着楚党在这场延续几十年的党争中一败涂地。 同样的,这也是东林党崛起的开始。 不过,朱由校打算利用皇权去拉楚党一把,历史上那个所谓的“众正盈朝”局面,不要也罢。 这个党争的局面到底如何发展,东林党会有什么后手,朱由校很感兴趣。 看着孙慎行的弹劾奏疏,再看看方从哲的请辞奏疏,朱由校突然间勃然大怒,将两份奏疏全都摔到了御阶之下,喝道: “方从哲,受贿、结党、营私...看看你办的这十二件错事!” “这个首辅,朕还要你继续当,当的好了,权当将功折罪,若是当的不好,告老回乡也就不必想了,直接埋在北京城吧!” 朱由校一番话下来,满朝哗然。 第七章:基本盘(三千章节) 朱由校震怒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何况满朝的群臣也并不认为这个从前喜好木匠的少年天子,会有万历皇帝那样的心机。 皇帝震怒,文武群臣无论是不是真的害怕,亦全都是惶恐万分的伏跪于地。 “都看看,这是什么。”朱由校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又将王安递上来的一份奏疏扔到方从哲的面前,不待他回话便问: “你是内阁首辅,拿个章程出来!” 方从哲也有些惊讶,在这场党派之争中,楚党一败涂地,天启皇帝继位前,据传就和东林党人相近,怎么会不允自己的请辞。 容不得多想,面对朱由校的问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干这个早失去了什么实权的首辅,收起自己的奏疏道: “回皇上,先帝发给淮北各府的赈灾银两已经不少,如今饥荒依旧闹成这个样子,想是地方官员办事不力,应该…” 他话没说完,便有一人急不可耐道:“皇上,方从哲十二条大罪,绝不该继续做内阁首辅,否则,我大明危矣!” “还请皇上免去方从哲内阁首辅之位,以能者居之!”一下子,半个朝廷的官员几乎全都伏跪在地,齐声逼宫。 这般声势,也是让早有预料的朱由校有些惊讶。 看起来这东林党直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规模,朝堂上半数都是东林党,底下的官员呢,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人。 要是放任其发展,只怕用不了几年,整个朝廷就会变成同一个声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想做什么都费劲。 实际上,淮北各府大饥的消息,在场的群臣们早就是知道,但没有一个是提前报上去的,此时看见杨嗣昌上的奏疏,很多人都有些震惊。 这种消息报上来,能有好事吗? 淮北各府的东林官员都是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追查下来,只怕是要死伤一片! 杨嗣昌是东林党要员杨鹤的儿子,按理说该是帮着东林党,可这货这次上的奏疏,却是给东林党人增添了不少麻烦。 来不及考虑杨嗣昌的问题,方从哲这句话下来,可是让在场的东林党们个个头皮发麻。 赈灾银两都去了哪,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这种事儿见不得光,只要稍微一查,皇帝就能知道其中的猫腻! 方才站出来转移话题的这位,便是在后世有着“东林圣斗士”之美称的杨涟。 论才智、威望,东林党首推宰辅的叶向高是第一,但若是论抨击时政和造谣能力,杨涟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出列说了一句话,直接形成了眼下东林党的这副逼宫之势。 看着近半跪下的朝臣们,朱由校冷笑几声,道:“杨涟,你挺有能耐的。” 杨涟不敢正面相对,但却并没有丝毫退却的想法,躬身道:“臣不敢!” “忠言逆耳,还请皇上处置奸臣,还天下百姓一个清白!” 方从哲闻言向那边看了一眼,奸臣,是在说老夫吗? 余的东林群臣也是同声附和:“还请皇上还天下百姓一个清白!” 动不动就要代表天下百姓说什么话,好像他们个个都是民间代表人,这又是东林党攻讦常用的招式之一。 既然已经认定新继位的朱由校没有主见,对朝堂党争认识不清,东林党人也就不会退缩。 他们依仗的唯有一点,法不责众! 当然,他们赌对了,现在毕竟不是崇祯末年,穿越过来的朱由校也不想自己一顿瞎操作,反让大明提前几十年玩完。 现在的朱由校,一无兵权,二来刚登基一天,也没来得及在这朝堂上培植自己的亲信,当然不可能一个不愿意,就把朝堂上半数的廷臣全都砍了。 而且这帮东林党并不是你砍了就能消停的,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江南等处财阀集团在朝堂上的代表人罢了。 他们没了,还会有更多的代表人上来,不断了利益根基,就会一直是这个局面! 不过作为皇帝,让这些自恃势众的东林党先难受难受,还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脸上的震怒逐渐烟消云散,直接撇开杨涟等跪下的臣子,闭上眼深呼出口气,道:“王安,宣旨吧。” 说完话,朱由校嘴角出现一抹弧度,他要用康麻子的路数对付这帮自比天高的正义使者们。 早准备好的王安踏上前几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冲龄,统承鸿业。其惟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朕虽不敏,亦心向于民。 其令,淮北各府道台衙门诸卿有司,三年之内,永不加赋!” 不得不说,康麻子玩过的这一手,还是挺管用的。 本来还在逼宫的东林群臣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就好像自己耳聋了一样,趴在那儿互相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 没听错吧,淮北各府直接免赋三年!? 就连东林党们都没想到,这一次临时起意的逼宫竟收获如此之大的成效。 天启皇帝朱由校不仅没有听方从哲的话,去深查淮北赈灾银两之事,反向他们退让一步,下诏淮北三年免赋。 赋和税,这两样东西常一起叫,但却有着根本区别,经常被人混淆。 赋收上来以后直接进皇家内帑,属于皇帝的私房钱,一般用来赏赐有功之臣,税走的则是各衙门有司府库,为“公务”所用。 这公务所用,自然官员们也可以用各种名目弄到自己腰包里,对于这一点,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然你以为个个“两袖清风”的文官们,那堪比皇家园林的宅子都是从哪来的,省钱省来的? 免赋三年,那是人人称道的善举,可你要是免税三年,文官们可就要联合起来骂你这皇帝当的不地道了。 在东林党看来,免赋三年,这少的可是你皇家的钱,换句话说,他们觉得这是朱由校面对此次逼宫而不得已为之的让步。 杨涟感动的痛哭流涕,还以为是自己的仗义执言感动上苍,让少年天子朱由校体会到东林党才是挽救大明的唯一希望。 一激动,他便带头站起来喊道:“皇上圣明,大明有福!” 满朝文武皆是齐声贺道:“大明有福!” 于是乎,东林党在天启王朝第一次早朝时形成的逼宫之势顿解,满朝文武都在歌颂少年天子朱由校的圣明、贤德。 对这帮东林党的脑补,朱由校自然乐得收拢一波人心。 等这个三年免赋的消息传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是我朱由校的旨意,登基第一天大赦天下,第二天就下旨饥荒之地三年免赋。 这民心难道来的不舒服? 有了这个基本盘打底,朱由校表示,东林党什么的,全都是渣渣! 伴随着鸿胪寺官员的一声高喊,天启朝第一次早朝完美告一段落。 ...... 下朝之后,许多东林党的骨干官员都聚在了杨涟的府上,门还没进,就都是笑逐颜开,跟过年似的。 “杨公在今日早朝上的事迹,只怕明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啊!”礼部尚书孙慎行拈须笑道。 杨涟也是满面红光,连连拱手。 “这都是诸位同僚信任,此番皇上采纳我等谏言,淮北之地三年免赋,百姓何其乐哉!” “全赖杨公高义!”众人拱手回礼。 这时,一门房慌张跑来,冲堂内众人道:“皇上今晨早朝前召见了锦衣卫都督刘侨!” 听闻此言,一众官员全都倒吸了口凉气。 提起刘侨这个名字,在场的许多的东林大佬可能还不知道,但锦衣卫都督这个衔头,他们却是如雷贯耳。 这不是个好兆头! 朱由校成功登基,并且在早朝露出让步之意,东林党人以为成事,下一步本是放把火除掉西李选侍这个祸患。 但还没等他们动手,最怕的事情来了,已经多年没被宠幸过的锦衣卫忽然得到皇帝召见。 尚且不知朱由校和锦衣卫都督刘侨说了些什么,在东林党看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这里,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杨府正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免赋三年,现在看来,更像是那位少年天子意味深长的一步棋。 东林魁首叶向高沉默半晌,忽然道:“诸位今夜就写奏疏,推荐王安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待他上位,再去问他皇上和刘侨在乾清宫说了些什么。” 杨涟顿悟,拱手道:“叶公高见!” 第八章:关门,放老魏! 每天早上三点就要去早朝,有时候还要上晚朝,这对一个后世穿越来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 当然,要是上早朝能帮助大明重新站起来,就算累死,朱由校也会每天三点准时起来盯着,谁特么要是敢不来,直接砍了他丫的。 然而,谁都知道,大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早朝几乎已经成了东林党众人的专场,上还是不上,意义其实不大。 于是乎,朱由校非常机智的在昨晚下诏取消了今天的早朝,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天启王朝的第二次早朝因新即位这位少年天子一句话而取消,满朝文武随即议论纷纷,互相猜疑,但杨涟等东林党人却并不觉得奇怪。 在他们看来,这才符合这位自幼担惊受怕小皇帝的人设,现在是时候开始对以方从哲为首的楚党“乘胜追击”了。 朱由校在西暖阁走来走去,正在想该如何拯救自己的大明。 历史上那个木匠皇帝不仅不昏庸还精明的很,但事实已经证明,躲后边光是放老魏出去,效果虽然有但是还不够。 既然历史已经证明那条路行不通,那就要换一条路来走! “皇爷,官员都在皇极殿等待多时了,还是去看一看吧。”这时,王安慌慌张张来到了西暖阁。 闻言,正在想事情的朱由校回头瞪了一眼王安。 这小子是抽了什么风,昨天朕明明下过诏说今日早朝不上了,那帮东林党还来,安的什么心,你特么一个几乎内定的司礼监掌印还不明白? 这屁用没有的早朝,要上就让他们自己去上,你过来屁颠屁颠催朕算怎么回事儿? 这要是不去,估计明日朕这个天启皇帝不理朝政的消息就要传遍半个京师! 这帮东林党,这是他们知道朕召见刘侨了,所以给朕一个下马威呀! 想到这里,朱由校背过身去,淡淡说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朕不仅今日不上早朝,接下来的早朝,取消半个月!” 让你们浪,再浪,朕也来个三十年不上朝! 闻言,王安呆了。 “怎么,朕说的还不够明白?”朱由校的话似乎有些愠怒,王安自然听得出来,忙躬身退了出去。 “这帮混账!” 朱由校一把将桌上堆积如山的题本推了下去,须臾又带着怒意拿起其中一本看了一眼,顿时冷笑连连。 虽然不上朝,题本还是要看的,这才能大致了解情况。 这份题本是东林党某科道官所上,通篇就一个意思,推荐侍读太监王安为司礼监掌印。 再看下一本,下下本,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侍读太监王安勤勤恳恳,忠于皇家。” 朱由校将题本扔了下去,继位几天了,看过的所有题本都离不开两个字,党争! 目前朱由校看过的题本,一半是东林党人推荐王安为司礼监掌印的,另一半基本就是齐楚浙党弹劾杨嗣昌所谓不法事以此报复东林党的。 王安,曾任泰昌时期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多年来一直是朱由校的侍读太监。 这个人对朱由校忠心是肯定的,但属亲东林一派,东林党推他上位,就是想插手内廷。 很多时候,用人不能只看忠心和清正。 真正忠心的人有很多,但忠心的人一样有自己的心思,真正贪腐的人也有很多,但这帮人并不是完全没有能力和作用。 王安属于被东林党忽悠瘸了的典型,现在已经被捆在一条船上下不来了,朱由校实在不想用他。 但于情于理,王安本人没有做过什么错事,跟了朱由校这么多年,这个掌印除了他也没第二个人能做。 况且朱由校还有另外一个人要用,这内廷也不能一家独大。 想着,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 “来人,传旨,着王安掌印司礼监。”朱由校负手望窗,对着门外说道:“把李进忠叫到西暖阁。” 李进忠这个名字可能不是很出名,但若是提及这货另外一个名字魏忠贤,很多人可就是如雷贯耳了。 本来朱由校是不想这么快就把老魏拽上来挡枪的,但这帮东林党实在太烦,没有老魏顶着,很多事儿都办不成啊! 这个时候,李进忠已经在万历末年利用自己和大太监王安的关系,破格晋位司礼监,升任秉笔太监。 虽然算是有些小权利,朝中也发展了一些基本党羽,但还远没有到空前绝后的那种地步。 朱由校需要让李进忠提前登场,免不得要拉他一把。 李进忠一登场,东林党的攻击方向估计立马就会转移,朱由校也就能腾出手办自己的事儿。 正想着,朱由校就见一个长驴脸的太监一脸彷徨的走进了西暖阁,躬身道: “奴婢参见皇爷!” 这个时候,朱由校已经让下人摆好围棋坐在卧榻上,听了这话,拿起一子,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嘀咕道: “嘶,这步棋朕应该怎么走?” 李进忠见朱由校没搭理自己,在那自顾自的下棋,就觉得事情不一般,小心脏也开始砰砰直跳。 这时候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然李进忠却是上前两步,拿起黑子下到棋盘上,笑嘿嘿道: “如果奴婢是黑子,就会这么下。” 他刚说完,朱由校扔下手中的白子,翘着二郎腿道:“李进忠,你的胆子不小。”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朕下棋吗?” “奴婢不敢。”李进忠忙跪在地上,让这话吓的够呛。 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淡淡说道:“李进忠,你对朕忠心,朕是知道的。” “据说你原姓魏?今日起你便改回原姓,但魏进忠这个名字似有不妥,朕赐你一名,忠贤,如何。” 朱由校懒洋洋说道。 “魏、忠贤!?”李进忠闻言,想也没想,直接匍匐在地,大声拜道:“奴婢魏忠贤,叩谢皇上大恩!” “魏忠贤,东厂那个衙门如今怎么样了?”静默半晌,朱由校忽然问道。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下一颤。 东厂! “回皇上,自武宗后,东厂不复如前了。”魏忠贤小心翼翼地说道。 “行,那个衙门你去带着吧,反正也没什么用。”朱由校说完又问:“御马监你也派人管着,听说塞外女真人喜好骑马射猎?” “朕暂时不想做木工了,你去安排吧。” 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今天,这两个一块儿来了! 魏忠贤自然明白天启皇帝的用意,当即就有一种得遇明主的畅快感,张口喊道:“奴婢谨遵皇上圣意!” “你先下去吧。” “遵旨!” 魏忠贤躬身一小步一小步的退出西暖阁,转身却迎面碰上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都督快步走来。 当即,他脸上的狂喜变了变,拱手道:“这位,不是北镇抚司的刘都督吗,什么风儿把您吹到西暖阁来了?” 刘侨还不知道李进忠被赐名魏忠贤,并且提督东厂的事情,也拱手道: “李公公,皇上召下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他径直进入了西暖阁,留下脸色逐渐变黑的魏忠贤站在原地。 第九章:拿人 且不提魏忠贤出了乾清宫后,是如何带着兴奋去安排接掌事务的,刘侨得旨走进来后,却是开门见山道: “禀皇上,崔文升的去向已经查到了。” “那日移宫后,他就与西李选侍分开,去见了一个人,被弹劾后贬往南京做守备太监,此刻在前往南京的路上了。” 说着,刘侨附耳过去,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闻言,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表示知道了,忽又问道:“是谁弹劾的崔文升?” “礼部侍郎方显,也是他授意的。”刘侨说道。 “行,这事儿办的不错,锦衣卫就你带吧。”朱由校淡淡说道,看他的表情,好像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谢皇上!”刘侨喜不自胜。 朱由校转过身去,冷声道:“缉拿礼部侍郎方显,投入诏狱,追回崔文升,都不必到刑科去问驾贴。” “遵旨!”刘侨抱拳道。 “下去吧。” ...... 天启皇帝刚刚继位四天,就传出了爆炸性的消息,还是接连两个。 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进忠被皇帝御赐改换姓名,从此以后就叫魏忠贤了! 魏是李进忠的原姓,改回来并不稀奇,但朱由校御赐的这“忠贤”二字却是大有讲究。 这两个字,足以体现朱由校对他的重视。 这还没完,皇帝又下旨让魏忠贤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摆明了是要拿魏忠贤来限制刚刚晋升为司礼监掌印的王安。 移宫继位之后,东林党人终于发现了朱由校与往日作风的截然不同。 王安亲东林,魏忠贤毫无疑问是皇帝的爪牙,后者忽然冒出头来,满朝的东林人士自然不会就这样瞪眼干看着。 继位之后的朱由校,好像继承了万历皇帝的全部“缺点”,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术更是初见苗头。 现在朱由校已经贵为天子,无论杨涟等人后悔与否,都不可能再将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去。 说实话,东林党眼下虽在党争中占据头筹,却也并没有那个能耐。 东厂是一个让满朝文官无论党派,全都闻风丧胆的机构,御马监则掌管着腾骧四卫营的兵权。 锦衣卫和四卫营,这是朱由校目前最好抓的兵权。 魏忠贤在还是李进忠的时候,其残忍、阴毒,善于阿谀奉承的名声就已经传出大内,只是当时他的权力还很小,不够引起东林大佬们的重视。 如今地位截然不同,又深受皇帝重用,毫无疑问,魏忠贤肯定是会有大动作来向朱由校表忠心的。 就在东林党人心惶惶之时,第二个消息传来了。 魏忠贤虽然提督东厂,但第一次出来抓人的并非东厂,却是沉寂了许久的北镇抚司! 锦衣卫都督刘侨,在登基大典当天深夜就得到皇帝召见,果然是要有变动! 魏忠贤提督东厂以后,锦衣卫都督刘侨也晋升为掌印指挥使,这两个人的出现,更是让党争局面变得混乱不堪。 刘侨与魏忠贤不同,后者是被朱由校放权,可以自由行事,他却是完全听皇帝一人的命令,指东往东,指西向西。 朱由校继位后第五天一大早,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刘侨首先有了动作。 严阵以待的刑科并没有等到锦衣卫派来拿驾贴的人,因为锦衣卫的人马已经在寅时兵分两路,出去拿人了。 北镇抚司发一路二十二缇骑,自永定门出京师直奔南京,捉拿在移宫案中助纣为虐,囚禁皇帝的宦官崔文升,就地正法。 另一路则由刘侨亲自率领,前往礼部侍郎方显的家中。 方显人属浙党,并不是东林一脉,很多人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抓他,东林党人思来想去,只是不明觉厉。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魏忠贤听了这个消息,却是头冒冷汗,锦衣卫为什么去捉拿方显,他心知肚明。 看来,还是将这个少年天子想简单了。 方显在北京城内的府邸,此时已经聚满了看戏的吃瓜群众,百姓们虽然惧怕锦衣卫,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火热的好奇心。 北镇抚司出动了不少人马,将方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一名红衣锦衣卫都督,则是对内喊着什么话: “奉旨拿人,速速打开府门,不然,我们可就要撞门了!” “到了那时,还要加上一条拒捕之罪!!” 本来,锦衣卫抓京官是不需要指挥使亲自出马的,但刘侨毕竟和魏忠贤一样刚上位,急于表露忠心。 所以这趟他是必须要来的,而且派出去追崔文升的那路人马更是由另外那名锦衣卫都督亲自带队,不能有半点差错。 两声话落,方府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那锦衣卫都督将手一招,正要下令撞门,转头却见三骑赶来,忙上前迎接。 “卑职许显纯,迎候掌使。” “怎么还不动手?”刘侨有些愠怒,挥手道:“都愣着干什么,撞门!” 既然要拿人下诏狱,肯定少不了拒捕的情况,锦衣卫也是有备而来,弓箭、火铳和足量的人马都还不算什么,甚至还用车推着一根大木槌,专为破门而用。 刘侨一声令下,四名校尉赶紧上前,合力抱起那根巨大的木槌,嘿呦一声,直直撞向了方府并不是很厚重的大门。 只这一下,方府大门就被撞得摇摇欲坠,烟尘四起,周围那些看戏百姓即便远离,也都是被吓得一个激灵。 如此大的阵仗,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校尉们正欲再撞,却听一阵“吱呀”声,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拿人!” 刘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下马走进方府。 许显纯等人皆是紧随其后,更多的校尉们则手持弓箭、火铳爬上四周围墙,对方府中人虎视眈眈。 “方显呢,皇上有旨,要我们拿他入诏狱!”刘侨大声说道,也在不断向四周去看。 出来的方夫人和方家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缩在一起,刘侨也懒得跟他们多浪费口舌,推开其中一人,径直走入正堂。 大堂上没有见人,早将方府围上的刘侨却也不怕人跑了,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往平日方显的正位一坐,道: “搜!” “遵命!” 早就准备好进去大肆破坏一番的许显纯忙张口喊了一声,然后带着自己的人第一个冲进了方府两个小姐的闺房。 很快,方府内房传出瓷器被打碎,桌柜被推倒的乱声,方夫人皱了皱眉,但还保持着风度,两个方府小姐都是缩了缩脖子。 看见刘侨的眼神过来,小的那个更是往后站了站,害怕的叫了一声“娘”。 见此情景,知道圣旨是拿方显一人入诏狱而非整个方府的刘侨收起了手中绣春刀,淡淡道: “方夫人,我们是奉旨拿礼部侍郎方显下诏狱,还是叫方你家老爷赶紧出来,免得再殃及了你们阖府上下。” 说着,刘侨看向那些家仆,冷笑道:“这些人因你们老爷而死难,他们就都愿意吗?” 方夫人并不害怕刘侨的威胁,昂首道:“我家老爷清正廉洁,从不结党营私,下人们也不会冤枉好官!” “啪、啪、啪。”刘侨鼓了鼓掌,道:“不会冤枉好官,瞧瞧,说的多好。” 语落,他看了一眼刚从闺房出来的许显纯等人。 后者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把刀架在了方府管家的脖子上,一脚朝他后腿踹过去,大声道: “说,人躲哪儿去了?” “我、我说!”方府管家感受到脖颈上的凉意,立马向后院指了指。 随即,一批北镇抚司校尉手持刀枪冲了进去。 第十章:满满的求生欲 锦衣卫校尉找到方显的时候,这货正在后院一个偏僻的池塘边上喂鱼。 没错,拿着刀的校尉们一个个都看呆了,这老家伙难不成是真的不怕死吗? 许显纯却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如果真的不怕死,何必找个如此偏僻的池塘装淡定,直接抹脖子或者上吊,岂不是更痛快。 想到这里,许显纯决定试试这姓方的。 “哟,方大人,好兴致啊!”许显纯冷笑几声,想也没想,上前直接抬脚一踹。 只听噗通一声,众校尉就见方显在池塘里越陷越深,嘴里还不断喊着救我。 许显纯也是服了,这货居然不会水! 固然没料到方显这么老大个人居然不会水,可从他奋力呼救时来看,这货刚才那副样子是装的没错了。 只要确定是在装硬气,接下来可就好玩儿了。 想到这里,许显纯脸色逐渐阴险起来。 然还不待他下令捞人,刚刚赶到后院的刘侨劈头盖脸上来一顿臭骂,道: “皇上的意思是把他关到诏狱,你把他淹死了如何向皇上交待?” 许显纯心中不以为然,感情咱们这位新上任的掌使还以为皇爷是真的在乎这姓方的死活。 都交到诏狱了,皇爷肯定是有什么消息要让咱们去探,先甭管是什么消息,只要能让他签字画押,是死是活谁还管。 “掌使教训的是,这是下官的过失!” 虽说许显纯几天前还和刘侨同列都督之位,但眼下人家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地位不同,自然要忍住这口气。 不过他却对其余的校尉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将一个踹了下去,喊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掌使发话了,还不快下去救人!” “淹死了,皇上那头可说不过去!” 很快,一众校尉将奄奄一息的方显带回到正堂,许显纯将他按到座位上,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大声喝问道: “是谁叫你弹劾崔文升,将他贬到南京的?说!” 这一巴掌下去,方显的右脸直接红了一片,嘴里也淌出丝丝血迹,他惨笑道: “事已至此,说与不说,方某都是没了什么活路,只求掌使能放过方某一家老小。” 闻言,正欲再扇的许显纯回头望了一眼刘侨。 刘侨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拿你入诏狱,至于仿方府老小,我们不会动!” “方某谢过掌使,我全招...”方显凄然点头,正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却被刘侨一下打断道: “等等,先带回诏狱严加看管!” ...... 捉拿方显那一路还算顺利,直接把人带回诏狱看押,另外一路二十二缇骑出京师直奔南京,在半路就遇见了崔文升,却并不是那么顺利。 这时,崔文升正跟着一行商队前往南京上任,刚刚走到保定府地界,身边还跟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干儿子。 一名缇骑向为首的锦衣卫都督问道:“田都督,皇上让我们召回崔公公,是不是另有重用?” “蠢!”田尔耕冷笑几声,“这崔文升在移宫大案中帮李选侍那娘们在乾清宫囚禁皇上,你以为是要重新用他?” “呵呵,此番只说召回,那是要杀他!” 闻言,余的缇骑们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有一人问道:“可崔文升在商队之中,人多眼杂,怕不好下手。” 田尔耕点点头,说道:“他在商队,若直接以皇上口谕杀他,日后消息传出,说是为移宫囚禁之事报复,你觉得皇上会承认吗?” 缇骑立即摇头:“肯定不会!” “那个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田尔耕停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可以引他出来,在路上杀之!” 商队走在官道上,很快就发现些许异样,后方烟尘渐起,且有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这是有马队来了。 商队的第一反应是遇到盗匪了! 在这万历末年,大明朝各地还不算特别混乱,尚能保持基本的稳定,但盗匪、马帮却也常劫掠官道,令商旅苦不堪言。 很快,这一行二十二骑,在紧张的商队人眼中逐渐清晰,虽不是盗匪,却更加让他们又惊又怕。 这是...京师缇骑! 京师缇骑,基本都是由锦衣卫中马术娴熟且素有威望的校尉组成,且看为首那人一身飞鱼服,更是地位极高之人。 此时此刻,商队的人只是心中默念,这些缇骑千万不要来找自己,没有人想惹祸上身! 但事实往往违愿,一行锦衣卫还是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为首的田尔耕驻马拦在官道中间,大声问道: “谁是崔文升!” “我...我是...”很快,人群中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缇骑已经很久没有出动了,听见是来找自己的,崔文升是既惊讶又害怕。 惊的是缇骑居然来找自己,害怕的是,自己的事儿发了! 田尔耕眯了眯眼睛,笑道:“卑职北镇抚司田尔耕,恭贺崔公公官复原职,要入主大内了!” 崔文升忙问:“怎么回事,什么入主大内?” 一名缇骑补充道:“北镇抚司现已查明,礼部侍郎方显弹劾崔公公受贿之事系伪造,方显已被拿入诏狱,皇上让您官复原职,另有任用!” 听这话,崔文升先是一脸茫然,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成狂喜。 “另有重用,皇上对咱家另有重用,不用去南京了!?”崔文升兴奋的手舞足蹈,差点从马上跌下来,急促地道: “那我们快走吧,快回京面见皇上!” 闻言,几个缇骑都是忍俊不禁,差点笑出了声,田尔耕则是逐渐显露杀意,微笑道: “崔公公不要着急,接下来的路不长了。” ...... 四天后,叶向高府邸,东林党的显要们全都聚集于此,畅谈时政。 对于眼下朝中这副局面,他们是很高兴的。 虽然方从哲虽然还没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下来,但也是苟延残喘。 只要东林党人将他的路子堵死,失势后的方从哲只能被迫“庸碌无为”,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发现。 那个时候,撤换内阁,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齐党和浙党,也都不比楚党好到哪儿去。 齐党自居执政党,四处树敌,浙党自熊廷弼回乡后便暮气难振,已经不被东林党人视作对手。 现下看来,只要静等内阁首辅方从哲毫无建树,引起皇帝震怒,东林党人就能顺势而上,取而代之。 至于人选,自然首推叶向高。 第十一章:暗流 不久前,朱由校已经下旨让王安掌印司礼监。 然而东林党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噩耗便一个接一个传来,继王安掌印司礼监后,魏忠贤也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 同时,锦衣卫都督刘侨也收到圣旨,晋升为掌印指挥使。 皇帝在厂卫上的动作,不可谓不大,甚至一下子撼动了东林及齐楚浙三党。 他们不仅各自争斗,在面对厂卫的态度上,也是两极分化。 齐楚浙三党在万历末年的争斗中不敌东林党人,但毕竟还未完全崩溃,何况第一次朝会时,刚即位的朱由校还强行留住了方从哲。 此时厂卫势力再起,王安刚刚掌印司礼监便迎来魏忠贤这样一个大敌。 这样的局面下,陷入劣势的齐楚浙三党,势必要倒向魏阉一方,如果让他们四家珠联璧合,那么东林党人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灾祸。 突然出现一个权势熏天的阉党,这是他们都不乐于见到的。 魏忠贤被提拔重用,最近却销声匿迹,肯定是在谋划着什么惊天大案,来向天启皇帝表露忠心。 东林党人从叶向高府邸中离开后,当天深夜,朱由校就接到了两份题本。 看起来东林党打算先下手为强,这两份题本就是第一步。 第一个,是给辽东巡抚袁应泰报功。 题本上这个所谓的功绩,朱由校实在是找不着哪怕一点,在他的眼里,看见的是昏招迭出! 自今年九月,袁应泰代替楚党出身的周永泰巡抚辽东以来,便是在辽东不断扩大边防,收编叛将、叛卒,来投即纳,是完全和经略熊廷弼对着干。 袁应泰收编了后金降卒和蒙古难民,散发军粮,还将他们安置到了辽东首府辽阳和重镇沈阳。 实际上,辽东经略熊廷弼此时部下不过五千人而已。 后世的时候,朱由校看见这个事儿,甚至都怀疑这个袁应泰是不是后金派来的间谍! 经抚不和,而且有人中计,高兴的是建奴。 前一阵子,朱由校在忙于移宫大案的时候,袁应泰带着这些降人出阵打了一小仗,以为得意,更以此为由,大肆宣扬。 魏忠贤进位,东林党自觉危急。 这般做法,无非是想用袁应泰的这个所谓“功绩”,排挤身为浙党的熊廷弼,进一步掌控朝政。 袁应泰这个人,朱由校还是知道一些。 论能力,这小子精明能干,倒属东林党人中为数不多的实干派,但用兵非其所长,战略规划也不甚周密。 明年三月,辽阳、沈阳失陷,几乎就是因为袁应泰纳招募难民、败军入城的这个决定。 熊廷弼为经略时,出身楚党的巡抚周永泰虽没有什么能力,却并不与之相对,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这也使熊廷弼得以施展抱负。 熊廷弼经略辽东,执法严格,部队军纪整肃,他下令坚壁清野,建奴每来,便以重炮击之,稳守不出。 建奴往往搜刮不成,悻悻退去。 眼下形势虽说依旧危险,但比起之前已然大好,建奴已经一年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了。 而袁应泰失之以宽,更是动了往日的规章制度,带兵过于仁慈,喜欢出动出击,在辽东的守备上起到不少反效果。 历史上袁应泰代替熊廷弼为经略不过数月,便是连遭几场大败,导致辽河以西尽数失陷。 倒也不是说这货完全不能用。 让袁应泰去治理地方,当个知府甚至朝堂要员,应该都能胜任,甚至他还会是个好官,可要是让他去指挥作战,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好比明末的史可法,当个言官、御史,他绰绰有余,可叫他去做当朝的宰辅,只能越搞越乱。 想着,朱由校拿起了第二个题本。 果不其然,在捧高袁应泰之后的下一份题本,就是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大言欺世,嫉能妒功”的。 熊廷弼这个人,目前来说是镇守辽东耗死建奴的绝佳人选,但这货不会逢源之道,又是个火爆脾气谁的面子都不看。 他出身浙党,却又是半个东林,加上不喜党争,有事论事,导致几面不讨好,每个党派都被他得罪了个遍。 历史上他被弹劾,就连浙党的人都不肯站出来说句话。 这次熊廷弼被弹劾,想让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的首辅方从哲说句话,居中调度,应该是没有什么可能的。 估计熊廷弼这小子知道自己被弹劾的消息之后,立马就会赌气请辞。 一旦他这样做了,更会吸引东林党人的群起攻之,小辫子被抓住了,到时候就算朱由校想保,怕也是保不得。 最好的结果,估计就是和历史上一样,先允了熊廷弼的请辞,派锦衣卫去调查,最后调查出来没有什么事儿,再酌情起复。 可时间不等人,真按历史上的来,辽东可就没了! 朱由校既然知道再过五个月辽东要有巨变,那肯定就要全力阻止。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东林党人的攻击中保住熊廷弼,最好把袁应泰借故调走。 在辽东问题上,朱由校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支持熊廷弼的,如果以后再把袁可立起复,辽东形势就能好起来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脑海中立即回想到了一件事。 犹豫许久,朱由校还是从旁边一大堆的奏疏中抽出方从哲第二次上的请辞奏疏,叹气道: “王安,你亲自去方府走一趟吧,就说他的请辞,朕准了。” 听见这话,王安有些惊讶,但仍是快步出了大殿,待他离开,朱由校又道: “给魏忠贤传话,叫他拟旨。” “加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赐尚方宝剑,发帑银二十万,以用军费。不得迁延枉顾,延误者斩!另升袁应泰为礼部侍郎,立即还京,新巡抚到任期间,熊廷弼兼抚辽东。” 对于东林党抓住熊廷弼这根辫子的事儿,朱由校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升袁应泰,就是保熊廷弼。 小太监领旨后很快跑了出去,看方向,是去找正在忙活自己那点儿事的魏忠贤去了。 如今内阁三个大学士,除首辅方从哲外,其余两个全都是东林党,不升袁应泰,这道旨意内阁肯定不会同意。、 内阁卡主,这道圣旨也就发不出去。 发中旨,形成不到有效的威慑,而且全辽沦陷日期越来越近,东林党拖得起,可以一直闹,朱由校拖不起。 此时,就是到了老魏显现身手的时候了,朱由校也没想到,提拔魏忠贤起来,这么快就用上了。 魏忠贤此时正在司礼监,看见小太监紧张兮兮的跑来,一下子就意识到是皇帝有事儿找他,当即迎上前去,问道: “是皇爷有话了?”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说道:“皇上口谕,叫厂公您拟旨......” 听完旨意的内容,魏忠贤面色阴晴不定,冲正等着领赏的小太监道:“去领赏吧,快些走,走得慢了要溅一身血!” 待那不明所以的小太监走了,魏忠贤呵呵笑了几声,对内中一个女人说道: “你说说,皇爷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王安还在呢,却叫我拟旨。” 话落,内屋走出一个貌美风韵的女人,声音骚魅。 “你还真以为皇爷是重用你,那王安老早儿就带着口谕去方府了!” “他已经去了,我怎么不知道?”魏忠贤惊了,上前握住女人的手摸了摸,“他宣的什么旨意?” “皇上准了方从哲的请辞。”女人白了白眼,实在是读不出有什么信息。 魏忠贤听了却是猛拍大腿,跳起来狂喜,使得女人一阵吃惊。 “我明白了,皇爷让我魏忠贤拟这道旨意,是要保熊廷弼!” “这个小皇帝,好深的谋略呀!” 说着,魏忠贤也有些话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这旨意上说,要发帑银二十万给边军做饷,国库早就空了,东林党能不盯上这块肥肉? 俺老魏表现的机会来了啊! 想到这里,魏忠贤拟好了旨,叫一个心腹太监去内阁宣旨,然后抛下女人径自去了东厂衙门。 第十二章:二愣子张维贤 东华门旁,令人谈之色变的“东缉事厂”官署,就设立在此处。 相对来说,东华门街相对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在的承天门街,行人更是稀少,即便偶有经过之人,亦都是匆匆而过,不做停留。 东厂之凶名,尤甚于锦衣卫。 不待多时,街角处拐来一乘轿子,停在东厂门前。 看见来轿,把门的东厂番子忙都是弯腰下去,齐声喊道:“见过厂公!” 有一个番子更是在魏忠贤掀帘之前,就已经颠颠跑过去趴在下面当人梯了。 魏忠贤出来后也有些意外,竟然有这么会拍马屁的人,踩着人下轿的感觉,脚下软绵绵的,是有些爽。 踩着这番子的身体下去后,魏忠贤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片刻不停地走了进去。 看见这一幕,余的番子们心中无不是羡慕嫉妒恨,自己咋就没想到呢! “舅舅,您说皇爷这内帑里,究竟有多少钱?”东厂内一密室,傅应星听完魏忠贤说那拟旨的事儿,也是兴奋的紧。 自家舅舅被皇帝重用,就要飞黄腾达了,自己这个做外甥的,岂不是也要原地起飞了? 虽说魏忠贤提督东厂后,已经将他安插到东厂暂时做了个档头,但这么小的官位,怎么能看得上。 这不,听魏忠贤说完给熊廷弼发饷银的事儿,这小子就惦记上了。 其实也不怪他,魏忠贤也明白,足足二十万两啊,搁谁谁不惦记。 这么多银子你偷摸拿点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不说,谁看得出来! 可魏忠贤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东林党岂能不知,朱由校又岂能不识! 天启皇帝把二十万交到自己手里,一是信任,二也是真不怕自己搞事情。 要说文官们玩法不责众,朱由校暂时没有办法,但是对他老魏,顶天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魏忠贤也明白,权势再大,也就是个太监,天启皇帝能一句话把自己捧上天,也能随口一句再给打入谷底。 和皇帝作对,那不是找死呢么。 听自己外甥这话,魏忠贤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大骂:“混账,你是想让我死不成!” “咱们就是动谁的钱,抄谁的家,皇爷的内帑,一个铜板也不能动,要是还打着这个心思,趁早给本督滚蛋!” 傅应星也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捂着脸憋屈地“嗯”了一声,不敢再打任何内帑银的心思。 魏忠贤看着西暖阁方向,沉吟道:“皇爷,不简单哪...” 本来吧,魏忠贤对熊廷弼的看法是不怎么样的。 但是朱由校已经表露出无论如何也要在辽东保住熊廷弼的意思,这一点他就不得不考虑了。 为大局着想,魏忠贤只得暂时放下和熊廷弼的成见,这二十万内帑银务必是要送到他手上的。 能在文官手上办成这种事儿的,怕是也只有东厂了。 ...... 万历四十八年十一月初二,处理司礼监事务忙了几天的王安总算得闲,正打了个哈欠打算睡会,却见到自己的心腹魏朝急忙跑过来了。 听见天启皇帝有事传唤,王安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去了西暖阁。 其实王安对自己提拔起来的这个李进忠被皇帝赐名魏忠贤并且重用的事,是有些耿耿于怀。 看着一个当初眼巴巴求自己的小太监,现在成了东厂厂公,还兼掌御马监,这搁谁谁受得了。 不过让王安感到安慰的是,朱由校依旧把司礼监掌印这个位子交给他来做,这让他感激不已,觉得皇爷还是爱自己的。 任你魏忠贤的权势再怎么大,这第一监的掌印也还是我,只要我王安不倒台,就还是压你一头。 带着这样的心思,王安看见了正在宫女服侍下穿戴盔甲的朱由校,当时就惊了,皇爷穿盔甲做什么? 其实自打即位,朱由校就想着应该去京营一趟。 张维贤总督京营戎政,还在移宫大案中保护了自己,信任他是没毛病的。 可这货是个二愣子,军事上基本一窍不通,让他整天呆在那练兵啥的,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与其让这货乱搞,还不如朕自己管着。 不过朱由校还是低估了明代繁文缛节耽误时间之程度,中午在西暖阁准备的,下午黄昏了一行人才赶到皇城内校场。 出来一趟竟需要十多个步骤,如此费劲,朱由校无语之余也吩咐司礼监掌印王安,说是以后可能经常出来,这些规矩能省则省。 张维贤也没想到天启皇帝要突然看京营,顾不得在府上继续喝酒吃肉,忙把京营能叫的人都喊到了内校场,差不多到场的能有一万多一点。 朱由校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特么就是成祖皇帝昔年带出去欺负人的那个京营? 当时,朱由校的脸黑了下去。 “张维贤,朕没记错的话,父皇在位时报上来的名册上有十万人吧,剩下的呢?” “没有了皇上,就这些人了。”张维贤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心虚。 朱由校走到他身边,一下子就闻到一股酒味。 “你小子在军营喝酒了?” “没,皇上,天大的冤枉!”张维贤连忙摆手,“我、我方才在家里吃喝,没在营中啊!” “在家你就有理了?”朱由校道:“让你总督京营戎政,你倒好,在家里那是吃喝玩乐!” “知道东林士子们都怎么说你吗?人家都叫你张维贤是京城第一号勋戚,天不怕地不怕!” “这京营交到你的手里,还要败坏下去。” 张维贤冷汗直冒,内心对那些嚼舌头的文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 “皇上,这不是臣的罪过!” “那还能是谁,世人都知道你英国公是京营总督。”朱由校没好气儿道,心说你小子再听不明白朕是啥意思,那就只好砍你了。 “是、是兵部侍郎孙居相!”张维贤终于开窍,连声说道:“那孙居相以兵部侍郎衔助臣协理京营,营务诸事,都是他在负责!” “其它的,臣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王安早听出来天启皇帝根本无心处置张维贤,也就这二愣子能被吓唬成这样儿。 然而听着听着他便愈发感觉不对,这姓孙的怕是要遭祸了。 听见张维贤的话,朱由校松了口气,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跟他把话说的再明白点。 这种时候,朱由校总算体会到和魏忠贤那种极会体察圣意之人交谈的轻松了。 老魏行事,自己往那瞥了一眼,这货立马就能知道是啥意思,往往还能给你办的事半功倍,简直是轻松加愉快。 换成张维贤这二愣子呢,大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货要是最后都反应不过来,只怕朕还要在一众兵士面前自己找台阶下,总不能来看一下京营就直接把英国公给砍了。 毕竟,这小子现在是勋戚武臣抬头的唯一希望。 第十三章:视察京营(求推荐!) 大明六部衙门的办公地点离北镇抚司不远,都在承天门附近,只不过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紫禁城内的兵部衙门,此时正是众官员“上班”的时间。 兵部侍郎孙居相在衙门里的地位不低,几案也比较靠里,往前走两步就是兵部尚书王象干的几案,这是为了办事方便。 这时,大概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兵部内除一些值班官员,其余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然而没有人会相信,就在不久前,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就已经接到谕旨,派了人,正气势汹汹的往这儿来呢。 第一个出门的官员刚走了两步,喜滋滋的抬头一看,差点没哭出来。 只见在他面前,正站着两名大汉将军,这两人红盔红甲,魁梧的简直不像话。 在两个大汉将军身后,还跟着一批六个锦衣校尉,这里边没有穿飞鱼服和佩绣春刀的,为首的只是个百户。 虽然如此,这官员却也并不会感到任何愉快。 这百户当面便问:“你是孙居相吗?” 那官员先是愣了愣,然后连忙摇头,心中随之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我的。 锦衣卫百户闻言也不多问,吩咐一个校尉留下看住这官员,便是带着余的锦衣卫直接闯进兵部。 只见他将佩刀一横,大声问道:“谁是孙居相,皇上有谕旨传达!” 一批锦衣卫不请自来,让劳累一天正打算下班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兵部官员们都是议论纷纷,不少人更是在旁冷嘲热讽。 很快,内堂里走出一个老头。 锦衣卫百户看了一眼,注意到这人胸前的官服锈着锦鸡补子,便也知道他是兵部尚书王象干了。 他抱拳行礼,颇有尊敬地说道:“王部堂,我等此行是奉了皇上谕旨,来捉拿孙居相下诏狱的,请不要阻拦!” 王象干还没等说话,后方便是传来一阵杂音。 几名锦衣卫赶过去查看,却发现是孙居相听了“诏狱”二字,直接吓得魂不附体,不慎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带走!” 百户也不想多废什么话,喊了一声,直接转头离开。 校尉们道声遵命,不顾孙居相的挣扎和求救,架起他就朝外走,但没动几步,却被王象干拦住。 “留步。”王象干虽满脸疑惑,但却镇定自若的问道:“敢问孙侍郎是犯了什么罪过,要下诏狱。” 这王象干在民间虽有些威望,锦衣卫却也早对外人如何看自己毫不在意,所以并不怕他。 百户冷冷道:“孙居相协理京营,英国公揭发他有占役、瞒报、贪饷等罪!” “皇上今日视察京营,下谕旨叫我们先拿他到镇抚司拷问,再下诏狱!” 言罢,百户转身便走。 见孙居相一下蔫了下去,王象干也便知道,这百户说的话应是八九不离十,不再追问。 听了百户的话,一众兵部官员无论是方才在打着什么心思的,此刻也都是闭上嘴一声不敢吭。 这批锦衣卫的身影慢慢消失,兵部衙门内却仍是静谧无声, ...... 兵部因此事大为震动,朱由校却还在校场,乐颠颠的看着底下这帮大头兵,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小的们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京营兵士们聚成一小堆,冲点将台上面的朱由校边喊边行礼,不少人都是既害怕又好奇。 害怕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大明朝的皇上! 好奇的是,很多人几辈子也见不到皇帝,能见一次那可太难得了,可能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当然是看个痛快。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位天启皇帝,少而英俊,根本不像能下旨把兵部侍郎孙居相下狱的人。 下旨时,朱由校的神情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下旨后站在点将台上面,却又显得亲切、平易近人。 “看你长得乌漆嘛黑的,叫什么名字?”朱由校蹲下来,指着眼前一个面容黝黑的兵士问道。 那人起先不敢确信皇帝是蹲下来跟自己说话,好半晌才激动不已地回答道:“回皇上,小的、小的叫王富贵!” “王富贵,好名字啊,看来你爹娘想让你富贵一世!”朱由校哈哈大笑:“不过别急,只要你们跟着朕干,这些都会有的。” “你呢,你又叫什么?”朱由校又指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连忙兴奋地说道:“小的黄得功,开原卫人,先祖是从合肥迁过来的!” 黄得功,还是开原卫人! 莫非是南明江北四镇之一的靖国公黄得功,抗清名将? 朱由校听了有些意外,他娘的,随口问问就捡到宝了,这小子可以培养培养,日后能成大器! 现在的黄得功还太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刚出头,不过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眼有精光,生的虎背熊腰,一副糙汉模样。 这个模样,正是朱由校最喜欢的。 要不说戚继光喜欢招这种人到戚家军呢,这样的兵,看着就安全感十足,只要好好操练,还怕打不了胜仗!? “小的孙应元,见过皇上!!” 就在朱由校沉浸在自己所向无敌的幻想中的时候,一声尖锐但是极其有特色的呐喊蓦地出现了。 孙应元,这也是个在历史上厉害的! 朱由校将目光投了过去,见到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年纪虽小,却体壮如牛,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个刺儿头。 不用这样的刺头,怎么打赢在马背上出生的鞑虏。 “哈哈哈,朕有你们,何愁大明不兴啊!”朱由校站起身来,放肆地笑了。 然而,朱由校为什么笑,这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穿越的也不算太烂,万历四十八年,勇卫营还没成立,卢象升、孙传庭、毛文龙也都还没死。 好歹是个皇帝,还有这么多能人可用,要啥自行车啊! 对了,勇卫营是天启七年才成立的,黄得功、孙应元,这些都是京军勇卫营出身的狠人。 京营已经这样了,何不提前设立勇卫营? 在张维贤眼里,朱由校这个笑,实在是有些瘆得慌,刚被收拾一顿的他,已经变得有些老实了。 但他怎么都不明白,这帮小屁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不成这黄得功、孙应元是什么名将之后? 可如果是的话,我应该知道啊! 皇帝的心性,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刚才还大怒喊着拿孙居相到诏狱审问,没一会儿的功夫又高兴成这样。 想到这,纵是张维贤这个二愣子,也有些慌了。 “张维贤,给朕拟一份名单,朕要京营所有在编的人,甚至马夫的名字,一个不落!” “连夜给朕拟好,明早朕要在御案上看到!” 言罢,朱由校见天色已黑,转身回了西暖阁,留下一脸惊恐的张维贤。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第十四章:勇卫营 对这飞来的横祸,张维贤是叫苦不已。 回府之后,张维贤郁闷的将正等着与之喝酒吃肉的食客们尽数轰走,然后机智的叫来几个京营参将、游击和千总,将这个包袱甩给了他们。 这些曾跟着张维贤护卫朱由校前往奉天殿的京营军将们,各自整理营内的人数、名单,一夜都在奋笔疾书。 四更天的英国公府仍是灯火通明,坐在上首位置监督的张维贤,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鼾声如雷。 不过,朱由校还是在天明时在西暖阁看见了这份名单。 昨天随口一问,就发现了黄得功、孙应元这两个人才,朱由校回去想了想,发现这个时候历史上的勇卫营还没组建。 很多勇卫营的人,应该都还在京营供职。 果然,朱由校看的第一张军将名单上,就发现了周遇吉和刘元斌的身影。 周遇吉是个不亚于黄得功的名将,二人都是生不逢时。 历史上,李自成带着所谓“百万”的流贼北上,一路上明军都是望风而降,倒旗易帜。 唯有周遇吉所部的勇卫营,在宁武关给他重重一击,那一仗是昏天黑地,流寇的尸体甚至堆积上了城楼,打的李自成一口气差点儿没缓过来。 至于刘元斌,这小子也曾在崇祯年间独自领军,在霍山大破几倍于自己的流寇。 黄得功、孙应元、周遇吉、刘元斌,除了这四个还有没有了? 朱由校连续翻了很久,但接下来的名字不是张三就是李四,根本没看见什么历史上的名将苗子。 不甘心的朱由校,盯着名单又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因为眼睛疲累而放下名单。 无意间能发现他们四个已经不错了,要啥自行车,就算还有没发现的,让他们慢慢发育,总有崭露头角的时候。 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于是乎,朱由校不打算再强行去找了,他将名单扔到御案上,起身道:“王安,跟朕去内校场!” 这次就比昨天要快多了,毕竟朱由校说了要精简流程,王安的能耐还是不低,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内校场。 让人意外的是,张维贤居然在指挥兵士操练。 尽管操练的一塌糊涂,却还是让朱由校眼前一亮,上回敲打他一番,学聪明了? “臣参见皇上!”看见朱由校来了,张维贤赶紧欢天喜地的迎上来参拜,一大早就来这蹲着,困得哈欠连天,总算是等着了。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朱由校看着这货的黑眼圈,差点没笑出来。 张维贤嘿嘿一乐:“为皇上办事,应该的应该的。” “名单朕都看过了,这事儿办的不错。”朱由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京营能动弹的,全叫到内校场来。” 因为有昨天那个意外,张维贤一大早就派人去了京城各大勋戚的府上,把他们占役的京营兵士全都调了回来。 尽管不情不愿,但毕竟英国公大佬发话了,哪个勋戚还敢藏私。 现在朱由校面前的兵士数量,比昨天足足多了一倍,这也是张维贤目前能调回来的最多人数。 占役是京营的恶习之一,通俗的来讲,就是一些权贵会将兵士调到自家修建府库,或是当做家丁。 权贵,既指勋戚,也说权臣,同地主侵吞地方上的卫所军户土地,是一个道理。 众所周知,京营的转折点在土木堡,崇祯年间更是萎靡不振,连基本的城防守备都做不到。 朱由校本以为现在才万历四十八年,京营应该还有一战之力,但目前看来,尽管还没完全腐化,也还是要组建新军才行。 土木堡之战后,京营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勋戚世家执掌京营的格局被彻底改变,兵部文官开始作为军事主官接管京营。 嘉靖、万历等,都曾为此对京营进行改制。 成化年间调边军入京,改三大营制为十二团营,挑选边军精锐充入团营,以勋戚武臣接管。 正德年又选锋数万,设两官厅,营官等皆选任勋臣,这些都是皇家试图重掌京营兵权的产物。 但改来改去,却是收效甚微,京营实权依旧在兵部权臣手中,直到了嘉靖、万历年间,团营、官厅制终遭废弃。 经过万历改革之后,京营的指挥权最终定格下来,被转移到了多方势力的手中——即勋贵武臣、提督宦官、协理文官各分一杯羹。 作为勋戚之首,英国公张维贤是京营的直接统帅。 除此之外,兵部出一位高官作为协领,大内也派出一名宦官,作为提督。 自文官协领京营后,吃空饷和贪污现象愈发严重。 加上三权分立,让身为直接统帅的张维贤也处处受到掣肘,为免多事,他干脆也就不再来了。 京营身处京师,旁边就是富可敌国、权近圣人的京师权贵,所以经常被这些权贵“邀请”前往帮助营造府邸。 已被投入诏狱的兵部侍郎孙居相,“占役”和“吃空饷”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那是家常便饭。 军队有时协助工程是明军一开始就有的传统,但一般都是为国家而非私人。 现在可倒好,有的人终年都没曾参与操练,而是摇身一变,成了各大权臣家中的能工巧匠。 不知永乐帝若显灵,看着自己昔日横扫安南塞北的部下个个转了专业到工程系,会作何感想。 待不多时,近三万人站在了朱由校的面前,这就是前几个月兵部侍郎孙居相报给泰昌皇帝的十万大军。 不过说实话,现在的京营朱由校觉得还有救,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热切的目光。 显然,很多人都听说了昨天天启皇帝亲自下营的事。 朱由校一步步走上点将台,等挑选的十二个嗓门高的大汉将军在周围站定,便是大声说道: “诸君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朕有意整顿京营,裁撤老弱,挑选精锐,能留下来的,自然每个人都有一份赏赐!” “考核评优的,赏赐更多!” “朕是这大明的皇帝,你们尽可放心,朕给出的赏赐,说到做到,绝不比那建虏的八旗子弟差!” 朱由校每喊一句,十二个大汉将军也就重复出来,响亮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皇城内校场之中,每个人都变得有些兴奋。 “等整顿完成,留下来的人,都会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产。有了这些田产,你们就可以在京师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你们的孩子,自幼就会得到上好的军制教育,你们走过的老路,他们不会!” 说着,朱由校看向王安,淡淡道:“宣旨吧!” 第十五章:围场狩猎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上前几步,在空中铺开一张金色卷轴,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即日起,整顿京军。着以三大营旧制,剔除老弱,选贤任能,分弓弩、短兵、火器三营,加以操训。赐名曰:勇卫!钦此。” 圣旨都已经发了,看来这些都是真的,皇上真的要开始重视我们武夫了。 所有人都变得激动起来,齐声高呼:“我等愿为陛下死战!” 听着这些喊声,不仅朱由校觉得心神滂湃,就连许久未管营事的张维贤,都差点跟着一块喊了起来。 不过他果断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直到朱由校往这边看了一眼,才是浑身一激灵,赶紧张口大喊: “愿为陛下死战!” 朱由校这才满意的哼了哼,待校场中声音减弱,又是忽然道:“英国公张维贤!” “臣在!” “着你主理京军整顿之事,朕的勇卫营,不要孬子!” 张维贤忙抱拳喊遵旨,然不待他再说出什么表露忠心的话来,朱由校又自顾自道: “王安,自今日起,这京营提督的活儿,你来干。” 后者闻讯,也是激动不已,颤颤巍巍的跪下磕头,连声道:“奴婢遵旨,一定帮英国公将勇卫营建起来!” 本来朱由校是想直接把黄得功他们四个提拔起来,当勇卫营的营官,但后来想想,却又放掉了这个想法。 黄得功等人之所以为后世名将,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过硬的实力,有的擅长勇武,有的胆识过人,也有的深谙练兵之道。 现在黄得功、孙应元都还是小兵,周遇吉、刘元斌也只是京军游击,如果直接利用皇权提拔起来,反而会是拔苗助长了。 成长的路,还要他们自己来走。 ...... 朝中听闻朱由校不过朝议,便直接下旨整顿京军的事,很是掀起了一番风波。 不过在知道王安提督京营的事后,舆论小了一些。 当然,这在朱由校的意料之中,所以为此背锅的人选早就有了,便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魏忠贤。 这天,朱由校正在西暖阁一份一份的看奏疏,魏忠贤小心翼翼的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皇爷,上回您说的狩猎之事,奴婢都已经备好了,弓马都在御马监。” “好,忠贤哪,朕早在暖阁待闷了,就等着你来!”朱由校直接扔下手中奏疏,边向外走边说道: “朕看的烦了,这些奏疏你抽空替朕批了!” 魏忠贤见朱由校先走了出去,挥手斥退想要上前禀报探查事务的几名东厂档头,笑着跟了出去。 “奴婢陪皇上狩猎去!” 来到东暖阁穿戴戎服的朱由校望着亦步亦趋跟进来的魏忠贤,忽然问道:“这皇城之内,什么地方适合打猎?” “回皇上,是围场,武宗皇帝常在那狩猎。”魏忠贤恭恭敬敬,弯着身道: “皇上一说要狩猎,奴婢就上了心,叫御马监的人手在周围新盖了几个马鹏和场地,还从蒙古拉来了汗血马,买来了宝雕弓!” “只是......”说这话,魏忠贤忽然犹豫起来,似乎不再敢言。 朱由校并不在乎什么宝雕弓,但也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一副欢天喜地要去狩猎的样子,头也不转地问: “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 “只是被那言官御史阻拦,说奴婢擅权夺事,不然这狩猎一事,早就准备妥当了。”魏忠贤委屈扒拉地说着: “奴婢是为了皇家办事,哪里是自己擅权。” “朕知道你忠心。” 穿戴好衣物的朱由校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言官御史,朕狩猎的事情也要管?” “这事儿你是按朕的意思办的,可由不得他们嚼舌头!” 魏忠贤听这话后笑了笑,心里有了底,劝慰道:“皇上,不要想这些了,那些嚼舌头的言官御史奴婢不会让他们再来烦皇上了。”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顾着穿戴戎服,算是默许。 “咱们快去围场狩猎吧。自武宗皇帝后,大明许久都没出过这般勇武的帝王了。” 穿戴好帝王戎服的朱由校大笑几声,问道:“忠贤,朕这一身,比塞外的建虏可还行?” 魏忠贤连忙竖起大拇指,拍掌叫绝。 “皇上不知比那塞外的建虏英武到了哪里去,塞外建虏,哪有和您比的资格!” 朱由校哈哈大笑,龙颜大悦。 这次狩猎之前,魏忠贤早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跟着朱由校出来的,怕是要有上千,阵仗空前。 除了十二监六局的宫娥、太监们,便是成批的厂卫,锦衣卫在明,东厂在暗,全都在尽职尽责的保护着朱由校的安全。 不得不说,这魏忠贤是有些真能耐的。 提督东厂不过半个月的光景,这大内就已经翻天覆地的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是夸张了,但处处都能看见巡逻的厂卫却是真的,在这样的环境下,朱由校才有了些许安心。 只不过朱由校没有料到的是,自己想玩个打猎而已,居然连后宫女眷都一块出来了。 朱由校说的是打猎,但魏忠贤理解成了狩猎,这两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没什么办法,到了围场的一行人只好就地扎营。 由于大太监王安眼下正在内校场与张维贤整顿京营,这十二监六局的太监宫娥们,也就都听了魏忠贤的调派。 太监和宫娥在休息场地摆放桌椅和装饰,还有人将水果从车上一盘一盘的拿下来开始摆放,厂卫们则是就地扎营,布置岗哨,热闹的很。 看着火热的场地,还有边走边聊的后宫女眷们,一脸懵逼的怕是只有朱由校了。 朕只是想简单的打个猎,怎么搞的这么大? 不过很快,朱由校也就释然了,搞大了也好,传到文官的耳朵里,更会让他们放心,淡化整顿京营造成的影响。 就在这狩猎几天不回宫,耳根子清净清净也不错。 就在熟悉弓马的时候,朱由校转头看见了两个女人坐在帐篷里闲聊,当即便有些许不悦之色。 这两人,一个是西李选侍,另外那个便是郑贵妃。 她们两个,都是先前阻止自己登基的明面主角,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不过朱由校却也知道,她们两个看似是要篡权,但并不是真正的主谋。 有人要拿她们刷声望,好让自己的党派提高影响。 这个威望谁刷不是刷? 第十六章:不欢而散 这个声望,何不让朕来刷呢? 想到这里,朱由校慢慢走近两个女人,很快,她们也都注意到一道身影压过来,话音逐渐小了下去。 “参见皇上。”两个女人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纷纷行礼。 “免礼。”朱由校负手在后,淡淡问道:“是谁喊你们来的?” 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对视一眼,不禁低下头,但却没有人敢先说出什么话。 皇帝狩猎,宫闱随行,这是规矩,并不需要谁喊她们来,朱由校这么问,很显然就是不想让她们来。 魏忠贤忙上前劝道:“二位娘娘也都是担忧皇上,一片好心哪。” 他这一劝,朱由校愈发不悦的神情许多人更是看得见。 站定片刻,朱由校冷哼一声,拂袖道:“看来这次狩猎也不会有什么意思了,真是晦气!” “魏忠贤,下次狩猎看着点儿,别什么人都带来!” 言罢,朱由校径自驾马离开,一批锦衣卫随行而去,留下西李选侍和郑贵妃二人怔怔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本来热热闹闹的狩猎,因这事不欢而散。 郑贵妃和西李选侍也都没了什么交谈的心情,此刻,她们只是觉得周围那些窃窃私语,都是在说她们不得圣意,搅了这次狩猎。 尴尬,实在是又尴尬又没了面子。 待朱由校远去,留在原地的魏忠贤才是喊道:“都愣着干什么,狩猎取消了,该收拾就都收拾吧!” 他这话说完,四下紧的忙活开了。 魏忠贤上前半步,恭敬地道:“二位娘娘,皇上回宫了,奴婢这也就跟着回去了,毕竟政务繁杂,皇上一个人忙不过来。” 自称奴婢,这是打着显示地位的意思。 郑贵妃位高于西李,刚要说话,却见魏忠贤直接转头,居然翻身上马离开了。 她的手放在半空,须臾又无力的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 朱由校驾马回乾清宫的时候,魏忠贤派往辽东发饷的人,也都是出了山海关。 这一路人马,是由东厂档头傅应星带领,负责押运的也都是东厂人马,随行还有前去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 十一月的沈阳,受小冰期的影响,已经笼罩在皑皑白雪中,晌午太阳化开的雪水,日落就会在屋檐下再结成冰棱子。 入夜时分,经略辽东的熊廷弼站在城墙上,望向远方正在拔营撤走的建奴营帐,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 今年八月,泰昌皇帝刚刚即位,建州奴酋努尔哈赤率兵逼近蒲河,想要趁乱袭取辽东。 当时朝廷正为取消矿税一事,闹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辽东。 不过奴酋的这个做法,熊廷弼早有预料,他命令蒲河副总兵贺世贤坚守不出,如果奴酋来犯,就以坚城重炮守之。 坚守不出,贼若进,我便守,贼若退,我则击,以重炮环城,使奴贼进无所掠,退则损兵折将,苦不堪言。 这便是熊廷弼对付建奴的制胜之策,事实证明,一年之久了,努尔哈赤没有从他手上占到丝毫便宜。 熊廷弼深信,如此之法,根基薄弱的建奴,迟早有被大明耗光的一天。 九月,建奴大军果真耐不住等待,以重兵攻蒲河。 贺世贤奉熊廷弼的军令严守不出,亲自上城督战,发重炮专击建奴大营。 经过一番血战,贺世贤以几百明军阵亡的代价守住蒲河,但随后各堡反击,也将攻城来犯的建奴斩杀不少。 在那之后,努尔哈赤显然野心未减,很快就卷土重来,这次他绕过蒲河,进围重镇沈阳。 然而熊廷弼亲自坐镇沈阳,更不是他们所能染指的。 直到如今,努尔哈赤已经围了沈阳近一月,而熊廷弼肃清城内,不出半步,又早早下令坚壁清野。 现在的努尔哈赤,进退两难,终究还是在今夜听说大明新即位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依旧重用熊廷弼的消息后,弃营撤兵了。 在他看来,再干耗着也于事无补。 熊廷弼看着把守城墙上士兵冻通红的手,也是摇头叹气,冬日已至,朝廷不仅军饷拖欠,就连军服都没发下来。 这么下去,形势不容乐观啊。 除了担忧形势的问题,熊廷弼心中依旧害怕,他害怕新即位的少年天子听信谗言,断送了如今辽东这稍好一些的局势。 眼下辽东局势,袁应泰过于乐观,总是谋划主动出击,在熊廷弼看来,一个失误就可能葬送全盘。 况且,这个失误已经犯下了,那就是袁应泰招募女真降卒和蒙古难民一事。 在熊廷弼看来,这些人中必定会有建奴的内应,他们此时没有发难,那是在等一个时机! 尽管熊廷弼看得出来,但大权并不在他手上,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袁应泰在那沾沾自喜。 现在熊廷弼能管的兵将不多,能做的,无非是在建奴来袭时,尽力守住各城而已。 建奴忽然撤兵,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朝廷又有什么消息? 经略辽东的熊廷弼早就知道,京师有建奴的奸细。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建奴的行动总是快明军一步,有一些重要的事情,熊廷弼还不知道,建奴却总能先几天得知。 带着这样的心思,熊廷弼过了提心吊胆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忽有兵士兴冲冲来报,说关内来人了,还拉着不少车大箱子,怕是军饷! 听这话,熊廷弼当时就精神了。 军饷?要是来上十万二十万的军饷,本经略还能和建奴再大战三百回合! 等熊廷弼来到城墙上的时候,周围已经聚满了人,都对远处那一行人指指点点。 这些人竖着高高的招旗,眼见着越来越近,那些红色的大木箱,也是愈发惹眼。 “嘿,你说这些箱子里能装着什么?” “还用问,肯定是军饷,皇上刚登基,就惦记着咱们辽东的苦哈哈们!” “我看不一定,你们想,据说国库早就空了,皇上就算想发饷,哪儿来的银子。” “你不知道皇家都有内帑?哪儿来的土豹子!” 在兵士们搓着手兴奋的等待中,王体乾一行人终于慢吞吞来到沈阳城下。 这时,确认真是天使来了的熊廷弼赶紧小跑着下城迎接。 在朱由校的计划里,熊廷弼是辽东的一颗钉子,就得牢牢的盯在这,将来甚至于现在的计划中,他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谨慎过了头的朱由校属实不放心别人发这些饷银,最后还是把魏忠贤弄出来负责这事儿。 起码老魏知道,什么样的银子他不该上下其手。 魏忠贤指着拿这事儿用鸡毛当令箭对付东林党,也知道天启皇帝对辽东战事的看重,自然格外上心。 这一路上东厂负责押运,便是有想法的文臣,也都不敢再打什么主意。 熊廷弼下去后,带着沈阳城的文官武将们,行礼说道:“臣辽东经略熊廷弼,不知天使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城外风寒,天使还是快些入城。” 不得不说,来辽东之前,王体乾虽然加了几件衣服,但属实没想到这边儿居然都已经下雪了。 当下就对熊廷弼道:“咱家这出来一趟,命都快冻掉了半条,还是到镇守府再宣旨吧。” 一听有旨意,熊廷弼心中紧张,让开路说道:“天使快些入城吧!” 第十七章:为了皇上! 第十七章:为了皇上,干趴建奴! 一行人到镇守府的时候,王体乾发现有不少人在撸屋檐上的冰棱子,也就刻意绕开了走,哈着气说道: “没想到辽东都这般泛凉了,早知道离京的时候,咱家就多带一些厚实的衣裳。” 熊廷弼对宦官并不是很感冒,因对方是来传旨的天使,这才耐着性子说道:“从京师极贵之地到这酷寒之地来,倒是麻烦天使了。” 刚刚走进镇守府正厅在炉子边烤火的王体乾愣了愣,打趣道:“熊经略说的哪里话,这是分内之事,有什么麻烦的。” 听出熊廷弼话中的讽意,王体乾遂又补充道: “经略放心,这回咱家来,是带着天大的喜讯,还是到校场上去吧,临行前皇上也有吩咐,说是要让所有将士全都听见。” 熊廷弼略微放心,但还是象征性问道:“天使不在镇守府多待一会儿?” 本来王体乾是想待一会,但刚进门就被熊廷弼一阵挤兑,再烤火,怕是就要被说成因私废功了。 眼下熊廷弼深得皇上倚重,他没什么办法,只好讪笑一声,抖抖身子转头走出镇守府。 一行人到了沈阳城内的校场,王体乾登上点将台,身后一行缇骑按位置齐刷刷站好。 这些缇骑既有一路护送的任务,也有扩音器的效果。 王体乾每念一句,他们就要大声复述出来,好尽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王体乾跺了跺脚,心里想着快些宣读完圣旨好进去暖暖身子,这辽东之地是不该来,太难熬了。 他从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中拿出金黄色卷轴铺展开,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知辽东战事日艰,亦晓建州役属之患。 着加辽东经略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赐尚方宝剑,发帑银二十万,以用军费。不得迁延枉顾,延误者斩! 另升袁应泰为礼部侍郎,立即还京。新巡抚到任期间,熊廷弼兼抚辽东!钦此。” 缇骑重复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校场内外,还没有完全落定,校场内便是“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发饷银了,还发了二十万! 内帑银,那可是皇帝自己的银子啊! 熊廷弼在新皇上这里依旧得到重用,不仅御赐了尚方宝剑,更可以在新巡抚到任之前兼抚辽东。 这说明什么,在新巡抚到任之前,熊廷弼几乎一个人掌握着辽东之地的战守之权! 熊廷弼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圣旨,他心里明白,圣旨上用“敕曰”开头,这是皇上提醒自己要不骄不躁,继续为国尽忠! 他激动地起身:“臣熊廷弼接旨谢恩!” 王体乾笑了笑,拿出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绢布,说道:“皇上还有口谕。” 听这话,刚松了口气的缇骑们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 “朕知道大家镇守辽东多年都不容易,朕也知道大家很久没有拿到饷银,没有更换军服、器械。” “但是朕没办法,现在国家困难,大家要理解!” “朕在大明紫禁城的乾清宫,向远在辽东之地的将士们道一声:你们辛苦了!” “朕知道,这五个字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朕刚刚登基,朕要匡扶大明,彻底消灭建奴!” “这些,都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们在辽东与建奴作战,朕在京师与天下作战,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朕不会忘记你们的每一场血战和每一次付出!” “国家困难,朕能做的不多,朕会把你们的家人全都接往京师奉养,只要大明不灭,他们永远都会留在京师。” “朕会让工部在京师选址修建忠烈祠,战死者均入祠世代享香火供奉,也会得到应有的抚恤和优待!” “这些只是开始,这场战争,大明会一直打下去,直到将建奴彻底干趴下为止!” “日月昭昭,永照大明!战友们,朕和大家一起干建奴!” 喊完这番话的王体乾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天启皇帝这番颇有他们老朱家传统的白话口谕,就连他复述着都是振奋不已。 这一顿话喊完,缇骑们都是感觉嗓子冒烟,赶紧拿出早备好的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与此同时,下边的众人也彻底炸开了锅,哭的喊的笑的颠的,还有手舞足蹈的,全都尽在眼前。 “皇上没有忘了我们,皇上还记得我们!” “终于要发饷了?难道我做了白日梦?“有人一脸懵逼的问。 旁边那人赶紧抽了他一巴掌。 “疼不疼,疼了就是真的!” 被打疼了那人捂着脸,但神情却逐渐激动起来,他晃着旁边人的肩膀:“是真的,是真的!大哥,你说我们死后也能进那忠烈祠吗?” “皇上说的话,那还能有假?” “哈哈哈!”被打那人先是狂笑几声,下一刻却突然哭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愣愣看着,直到将它握化,恨恨说道: “要是,要是爹、娘能在被鞑子害死之前听到这些,他们也就能瞑目了!” “没事,我们以后就跟着皇上,杀鞑子为爹娘报仇,我死了就你上,你死了我再上,绝不让他们好过!” “对,跟皇上并肩作战!杀光这些狗鞑子,给爹娘报仇!” 两兄弟双目通红,含泪望天,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直觉得遇上这样儿的皇帝,这才不枉人生一世! 现在,他们都恨不得直接为朱由校战死沙场! 王体乾站在检校台上,看着下面众军士的反应,在心中直呼了不得,更是将朱由校惊为天人。 这位少年天启皇帝,三言两句就能让这些不服管教的大头兵变得如此心悦诚服。 这样儿的皇帝即位,大明想不中兴都难! 熊廷弼怔怔看着眼前这一番场景,忽然觉得刚拿到手的尚方宝剑,竟有千斤重。 他总算明白,在自己被群臣争相攻讦时,朱由校仍在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甚至不惜发下白话口谕,平定军心。 能遇见这样的皇帝,到底有多难? 蓦地,他举起手中尚方宝剑,横向半空,高声喊道:“为了皇上,我们也要将建奴干趴下!” 一众兵士纷纷抬头,齐声喊道:“为了皇上,把建奴干趴下!” ...... 第二天,甚至连传旨的王体乾一行人还没离开沈阳城,熊廷弼就干了一件惊天动“辽东”的大事儿。 什么事呢? 这货提着尚方宝剑飞马到总镇府,二话没说,当着正在商议战情的辽东副总兵尤世功和众将的面,直接把一个游击将军给砍了。 游击将军这种官在武职里已经不小了,还是尤世功的部下,但熊廷弼还是说砍就砍。 事后他给尤世功的理由也很简单,说是那游击贪墨军饷,作战不力,而且时常打骂兵士,这就该杀。 毕竟人已经砍了,而且这丫是提着尚方宝剑砍的,这就跟皇帝来砍的没两样,尤世功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身为副总兵的尤世功还是要受经略、巡抚于一身的熊廷弼节制。 这事儿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这还没完,紧接着熊廷弼干的第二件事更是简单粗暴,他下令: “辽阳、沈阳,及辽东诸堡,凡有蒙古、建州降人,无论难民老弱,皆杀!” 辽东巡抚袁应泰升任礼部侍郎,这几日就要随王体乾一行人回京,按说你要废了上一任的条令,也得等人走了再说吧。 可熊廷弼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整没用的,袁应泰人还在辽阳没来得及走,这边命令就已经下了。 当即,给袁应泰气的那是吹胡子瞪眼。 第十八章:辽东李氏 “熊经略有令:蒙古人、女真人,不分老幼,全部杀光,不收降人!”第二天,手持文书的标兵们自沈阳南门骑出,向各个方向飞驰而去。 半月之内,“不收降人”这四个字,几乎响彻辽河以西的大明各城镇,无数明军手持刀枪,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外族人。 但凡被找到的,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刀下去。 沈阳城内,有个两个明军兄弟听说房中住着女真人,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其中一个口中还喊着: “奉命诛杀建虏!” 女真人开始反抗,但这只能让更多明军陆续赶来。 很快,整条街都被明军包围,无数兵士挨家挨户的踹门而入,凡有一战之力的女真人,都是首先诛杀的对象。 熊廷弼在辽东当家做主,并且下令把各城镇的蒙古、女真人全部杀干净的消息,直接撼动了整个辽东。 不仅辽河以西,还有接到消息的后金。 终于不用和那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建奴住在一起,终于能痛痛快快的报仇雪恨,兵士们没有一个不兴奋的。 没有人能理解他们那种曾无助看着建奴屠杀自己家人时的仇恨,多年来积累的所有仇恨,全都在熊廷弼这一道命令下,爆发了。 很快,辽西就掀起诛杀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浪潮,一发不可收拾。 下不去手?不存在! 他们当年屠戮自己家人时有多绝情,现在明军士兵杀起他们就有绝情! 就在明军磨刀霍霍,在这辽河以西开始一场专门对鞑虏的大屠杀时,后者却也不甘心就这样等死。 由于熊廷弼事先进行了严格的戒严,鞑虏们联系不到赫图阿拉的主子们,只好率先发动反叛,意图颠覆整个辽西。 沈阳城中一个小屋内,聚着不少袁应泰曾深信他们是真心投靠的鞑虏。 此时的沈阳已经戒严,大街小巷中都是成群结队搜查外族的明军兵士,但凡被搜到的,没有例外都是一刀。 他们无论蒙古诸部还是女真人,此时全都聚在一起,手中拿着私藏的兵刃,用只能自己听懂的语言在窃窃私语。 “怎么办,明狗就快到这里了!” “巴图海,你是大汗的护卫,你拿个主意出来。我们就算是死,也绝不被明狗抓住!”一个女真人边磨刀边说道,眼中全是狠色。 谁也没想到,新即位的天启皇帝朱由校竟有这样的魄力,他们更没想到,熊廷弼会下这样一道命令! 不待那巴图海说话,两个科尔沁出身的蒙古人便是慌慌张张地道:“全城都是明军,那熊廷弼昨天还调了山海关团练兵进城,我们打不过的!” 说完,这两个蒙古人听见院外传来明军“哐哐”的敲门声,更是有如惊弓之鸟,用汉语大声叫喊: “我们投降了,不要杀我们!” “这帮蒙古孬人!”巴图海一个眼色,众女真人一拥而上,将两个喊着往外跑的蒙古人乱刀砍死。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道。 那个巴图海眼中精光四射,咬牙道:“这个时候,联系大汗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和这些明狗拼了!” “女真的勇士们,杀明狗啊!!” 这些被激励的建奴都没有留意到,门外明军听到那两个蒙古人的惨叫后,很快停止了砸门,四下都是一片静悄悄的,十分反常。 巴图海率领几十个鞑虏大喊着口号冲出去,刚一开门,全都傻眼了。 只见明军早就包围了整个院子,他们见到的是一排黑洞洞的铳口,还有手持长枪列阵以待的明军士兵。 为首的明军千总似乎早知道他们会负隅顽抗,只见他冷笑一声,挥刀喝道:“放!” “给老子狠狠的打!” 话音落地,如炒豆般的爆响接连响起,挤在门口的女真人全都成了活靶子,被打的千疮百孔。 就算极幸运没被一轮射死的,也是一个人被三五个明军冲上来围殴,最后变成一滩肉泥。 此时的辽阳,却是唯一不遵熊廷弼军令的地方,只因这里的把守将领是李成梁第三子,镇辽总兵官——李如桢。 闻听李如桢不遵军令,庇护女真人的消息,熊廷弼大为恼火,当即给身在京师的天启皇帝上了一份奏疏,弹劾之。 李如桢不遵军令,但辽阳是辽东首府,熊廷弼不得不重视,他飞马传令,让蒲河副总兵贺世贤立即进驻辽阳。 此时,贺世贤奉命进驻沈阳,刚刚入城,就见到一队人马迎面赶来,他定晴一看,却见是镇辽总兵官李如桢来了。 贺世贤明白,李如桢官位比自己大,出来肯定不是迎接自己的,事情怕是要坏。 早有传闻辽东李氏养贼为患,贺世贤也略知一二,为免兵噪,他示意属下不要轻举妄动,径自上前,抱拳笑道: “蒲河副总兵贺世贤,见过李大帅。” 李如桢看了他身后那批兵士一眼,也是问道:“这么大的阵仗来辽阳,是经略怀疑我李家镇辽不力?” 贺世贤尴尬的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面上却丝毫不给面子,正色道:“经略怎么想,那不关我贺世贤的事。” “我只是奉命清查辽阳城内的建虏,还请李大帅不要挡路!” 李如桢闻言当即就欲拔刀,但想想却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冷笑不止:“贺世贤,你不过是个杂号副总兵,倒是好大的威风啊!” “我是镇辽总兵,这辽阳城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 贺世贤毫无所惧,道:“熊经略奉旨兼抚辽东,我贺世贤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军令,肃清辽阳!” 说着,他也冷笑一声,反问:“李大帅执意阻我,莫非,是与城内建虏互相勾结,养贼为患!?” “放你娘的屁,我李氏岂会通虏!”李如桢当即大骂一句,两方兵士纷纷拿出兵器,冷眼相对。 眼见,一场兵变就要发生。 李如桢也只是一时气动,要他直接兵变投降建奴,他是没想过这回事儿的,充其量也就是私下做点买卖换钱而已,这和叛国性质还差远了。 这次如果真打起来,贺世贤是奉命进驻,没理的只能是他李如桢,想到这里,他面色变幻不定,但却没有率先开口。 他咽不下这口气。 贺世贤看见李如桢表情的变化,也知这场火拼若是打起来,高兴的只会是建奴,便是先开口,给了个台阶。 “若想证明你李氏忠于朝廷倒也简单,你我二人自这南门各分东西,把辽阳城内的鞑虏都给砍了。” 辽东李氏和建奴私下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但这两个月下来,朝廷形势已经千变万化。 魏忠贤提督东厂,王安掌印司礼监,厂卫势力再起,屡兴诏狱,皇帝在辽东倚重熊廷弼,白话文口谕他听过,这是要和鞑虏不死不休。 哪头轻哪头沉,李如桢还是分得清的。 既然要和建奴彻底掰了,那就一拍两散,不复往来,省的再被皇帝怀疑,传到朝廷也不好说! 想到这里,李如桢狞笑道:“那莫不如来个彩头,咱们以一日为限,谁砍的鞑虏脑袋少,谁就磕头认错!” 贺世贤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挥手道:“好,进城!” 第十九章:稳固辽沈 “大帅,我们真的要与女真人撕破脸吗?”一名李氏家丁问道,身为家丁,他自然知道李氏与建奴的渊源。 李如桢闻言冷笑几声,反问道:“不然呢?” “新即位的皇上这道圣旨还不够明白?”他看着贺世贤的部下入城涌进西侧民房,坐在沙袋上,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就这么和女真撕破脸,但没法子,新皇帝这道口谕一下,全辽东的汉人都跟疯了一样!” “和女真人做点私活是赚银子,但咱们是大明的人,我李氏世代食君厚禄,不能在这种关头和朝廷背道而驰!” 他这话说完,余的李家军兵士也都有了主心骨。 一个家丁点点头,说道:“那就干吧,鞑子嚣张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 朱由校圣旨一下,倒是意外将不怎么用力的李如桢逼到了绝地,眼下他的选择只有两个。 要么和朝廷作对,要么就是和建奴彻底翻脸。 很显然,李如桢至少还有一些理性,所以他选择了后者,反正是屠杀这些鞑虏,也没什么损失。 等李家军决定真要动手的时候,贺世贤已经在西边砍的人头滚滚。 这时,他策马回来,腰间别着五颗人头,见辽东军仍没有动,张口大笑道:“怎么,李大帅还不动手吗?” “那看来你李大帅的这个响头,我贺某是受定了!” 李如桢冷笑:“你小子别得意的太早,传本帅的军令,辽阳城东边凡是能动的鞑虏,一个也不留!” 此时的辽阳城中,到处都是提着刀枪四处搜索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明军士兵。 为了比谁砍的人头多,李家军和贺世贤的兵马一个比一个动作大。 骑兵手中挥着钢刀,骑着战马在城中横冲直撞,看到头顶上留着猪尾巴的人,直接飞驰撞过去。 要是还没死,便跳下马再狠狠补上一刀,保管教他彻底气绝。 不管是建奴甲丁还是普通旗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只要被明军发现,冲过去就是一刀劈下,根本不留什么情面。 不要说李家军和贺世贤的兵马在辽阳城内屠杀,其余辽人大部分都与建奴有血海深仇,又怎么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明军杀奴大部分都是杀红了眼,但此时辽东明军大部分仍是操练有素,百经阵战,且又刚发了军饷的正规军,并不会波及到普通辽东百姓。 他们杀奴,往往只是一刀下去,少有甚么变化。 可辽人百姓杀起建奴来,简直是花样百出,从某种方面来说,甚至比李如桢与贺世贤手下的兵更狠。 有群起而上,将建奴削成人棍的,也有绑在木头上将其活活烧死的,更有甚者,是被一群妇女痛骂着用拳头锤死的。 最后一种死法,对女真人生来的高傲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待到太阳夕下,李如桢与贺世贤二人带着家丁在城门处汇合时,辽阳城中已经听不到多大的喊杀声了。 因为这个时候,城中女真人和蒙古人都被杀的差不多了。 无论李家军,还是贺世贤麾下辽东军,大部分人都是腰间别着许多建奴脑袋,还有些是用独轮车推过来成堆的脑袋。 每个人都是浑身淤血,但依旧稳定有序的开始清理城内,除了部分青皮趁乱闹事,明军并没有出现丝毫收不住的乱象。 两边一数人头,贺世贤以十八个蒙古人头的优势胜出。 见此情景,李如桢面色逐渐黑了下去,他在原地站定半晌,却是将满是血迹的刀子一扔,便要下跪磕头。 “认赌服输,我李如桢给你磕头认错!” 贺世贤本以为他要恼羞成怒,手已经按在刀上,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忙上前扶住。 “李大帅何出此言,李家军,辽东军,都是为皇上办事,不必分的这么清!” “此番杀奴,李大帅已是诚意尽显,没有什么错与不错,真要论起对错,还是要怪那背后作妖的鞑子才是!” 李如桢顺势起身,抱拳道:“贺世贤,从前算我看错了你,今后这辽阳城防,便托付于你了!” 言罢,李如桢转身就走。 贺世贤不明白李如桢这话是为了什么,但后者心里却是清清楚楚,他之前不听从熊廷弼的军令,庇护辽阳城内建奴。 此时此刻,只怕熊廷弼的弹劾奏疏已经到了御前。 这番杀奴,不过是向天启皇帝表露心迹而已,至于行与不行,这就要看天意了。 ...... 辽东之地因朱由校千里之外一道圣旨,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且不提奴酋哈赤闻听此事会气成什么样儿。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气氛却是异常紧张,朱由校前面正趴着三个人,没一个敢抬起头看这边一眼。 自朱由校新帝登基以来,这朝廷上下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身为皇帝,不仅要想着改变现有情况,又要平衡朝局。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要时刻担忧自己的小命。 老魏说实话虽然得力,但毕竟分身乏术,历史上天启落水而死尽管没有他一份,但一个护主不力是跑不了的。 为了自身安危,朱由校需要内宫有另外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助管控。 这个人朱由校还没有想好,但西李和郑贵妃是不可能的。 辽东方面,朱由校只能倚重熊廷弼,希望他现在开始搞还来得及,不然一旦辽阳、沈阳失陷,建奴也就彻底做大了。 五日以前,朱由校向魏忠贤提及一事,矿监到底该不该再设。 话虽如此问,朱由校自然明白矿监是该设的,可问题是现在的朝政情况,不是自己说再设就能再设的。 魏忠贤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该”还是“不该”,他只是推荐了一个人,说此人是人才,可解圣忧。 他推荐的人才,叫王在晋。 朱由校这两天一直都在回忆,这王在晋究竟是何许人也,老魏不会自找苦吃,没点真正的能耐,也不会推他上来。 王在晋,河南浚县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历官中书舍人、江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等。 魏忠贤向朱由校推荐时,王在晋正以南京兵部侍郎衔督运京杭河道,颇为江南士子所诟病。 这个被江南士子所诟病,才是朱由校重点关注的地方,王在晋督运河道,肯定是干了点什么“好事”,才会被士子们私下痛恨。 魏忠贤推荐他上来,不出意外肯定是他们二人事先已经通过气了。 朱由校知道,魏忠贤一直在找机会把他的党羽安排进朝局,自己这么一问,早就勾搭好的王在晋也就顺理成章的出场了。 此番朱由校召刘侨、魏忠贤和王在晋入宫,是要商量一件东林党人极不愿意见到的大事。 第二十章:召见王在晋 “王在晋。” 朱由校手上拿着内廷刚刚沏好的杭州龙井,手指不断敲打在茶杯上,口中毫无感情的说了一句。 底下的王在晋低眉顺眼的向上看了一眼,发现朱由校正闭着眼睛品茶,忙道: “臣、臣在。” 朱由校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对茶还是对人。 “魏忠贤向朕推荐你,朕倒想听听你对朝廷开源节流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说着,朱由校在卧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茶杯放下,从一旁拿起三本国开始一页页的翻看。 见皇帝不再想喝茶,魏忠贤赶紧向门外一挥手,打了个眼色。 这边偏殿,三名司礼太监迈着小碎步走入西暖阁,一个奉茶而去,一个端上了一碗养气补血的枣茶,最后那个则是将一把椅子轻轻放在暖阁。 朱由校示意他起身,眼神仍不离手中那本三国。 待王在晋起身坐在椅子上,魏忠贤也就不再趴着,上前两步,站在朱由校身后,向前者打了个眼色。 王在晋没想到皇帝一上来就会开门见山的问这个,脑海中整理了下思路,小心翼翼道:“若朝廷要开源节流,首先要保障民生。” “为何?”见朱由校没有吭声,魏忠贤轻声问。 王在晋顺势说道:“开源节流的根本,还是在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只有百姓活得下去,他们才会去考虑发展生产。” “百姓恢复工、农生产,如此,大明才能富强,所谓‘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便是这个道理。” “荀子·富国说: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忧不足。” 听到这里,朱由校呵呵一笑,拿起枣茶浅尝一口便即放下,忽又问道:“具体如何实施?” 听到这话,王在晋心中兴奋。 皇帝这番话问出来,说明就是听进去自己方才所言,有戏! 他片刻不敢耽搁,忙道: “想要具体实施,朝廷首先要有控制力,眼下厂卫刚刚起任,在京畿的影响大不如前,此处,需得仰仗魏公公。” “其次,我大明国内资源有限,盐铁茶马矿,皆是暴利,这些早被各地商人瓜分,皇上需要将之收回。” “是否需要清丈田亩?”刘侨听的一脸懵逼,随口问道。 王在晋连连摇头:“不可!首先清丈田亩,势必会引起各地乡绅不满!“ “臣建议,朝廷开源节流第一步,是要查到如今京畿各处,百姓手中到底有没有余粮,或是到底有多少余粮。“ “除此之外,各部院有司存银,太仓粮储,此为国本,皇上不可不查,需要尽在掌握才是。” “臣建议先在京畿等处实施,以观成效!” 话音落地,朱由校一声没吭,手中拿着的三国也是突然掉到地上,吓得暖阁众人纷纷伏跪。 “嗒、嗒、嗒...” 朱由校的指甲敲打在桌案上,良久,才是拿起微凉的枣茶轻抿一口,淡淡说道:“魏忠贤,拟旨吧。” “着王在晋挂左都御史衔,起兵部左侍郎,总督直隶各处粮储、河道、漕运、军屯等务。东厂、锦衣卫协助行事。” 闻言,魏忠贤、刘侨忙道:“奴婢(臣)领旨!” 王在晋没想到皇帝如此信任自己,愣了片刻,才是疾呼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对了。”朱由校将喝光的枣茶碗交给一旁太监,问:“王在晋,朕听说你在万历四十六年时写了本《辽事实录》,如今怎么样了?” 王在晋心中一颤,小心地说:“回皇上,辽事实录一书,臣还在编写,未及近半。” 朱由校点了点头,起身在暖阁中走了走,负手望向屋外夕阳,说道:“这是本好书,书名就改成《三朝辽事实录》。” “万历、泰昌,还有朕的天启一朝,该写的不该写的都写进去,朕不怪罪。” 这本三朝辽事实录到底有没有东西,还要看王在晋写了些什么,不过就后世鞑清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有让建虏害怕的观点的。 不然钱聋为什么要着急忙慌的把这本书给禁毁了?说白了,还不是做贼心虚。 “谢过皇上!” 王在晋本来担心,自己这辽事实录一书写的太过真实,会引起皇上猜疑,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走出西暖阁的他如沐春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百倍,仿佛焕发了人生的第二春。 其实也是,能遇见这样一个果断不怕事的皇帝,这是很多人的灾祸,却也是一些人的福气。 良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王在晋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四十几岁的时候,遇见了这样一个好皇帝。 ...... 刘侨和王在晋退下后,魏忠贤仍在暖阁侍立,这时,朱由校伸了伸懒腰,说道: “忠贤,带一队人马到围场打猎,不用声张。” 魏忠贤点点头,一下子就明白皇帝是想悄悄的打猎,他陪着朱由校走到东暖阁穿戴戎服,一边自责道: “都是奴婢不好,上次狩猎喊了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坏了皇上的兴致。” 提起这两个人,朱由校冷哼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然叹了口气:“唉,朕真是恨不得她们都死了才好。” 魏忠贤听这话后心里一惊,眼珠子转了起来,却也是赔笑:“皇上说的是,这两个女人搅乱后宫,是该死。” “不过皇上,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提。” 闻言,刚穿戴好戎服的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后者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忠贤,你和朕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魏忠贤闻言哽咽了几下,引得朱由校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说道: “忠贤,朕知道你忠心,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奴婢,奴婢是为了皇上忧心。”魏忠贤哭了出来,“这朝中上下,没几个是对皇上真正忠心的,他们有些人可是盼着皇上得不了好儿。” “奴婢平日在东厂,不能在宫中陪着皇上,后宫也需要一个辅佐皇上的人不是。” 朱由校闻言皱了皱眉,“客氏最近怎么样了?” “皇上自打御极,就再没见过她,她可伤心着呢,说是皇上再不去见见她,就要被赶出宫去了。” 说着,魏忠贤摸了摸鼻子。 “嗯,客氏是朕的乳母,不能薄待了她,这后宫也确实需要个人辅佐朕。” 朱由校说完,径直走出了东暖阁。 魏忠贤闻言心下一喜,乐颠颠的跟出去,边走边道:“皇上,客氏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封个奉圣夫人吧。” “奉圣夫人?”朱由校闻言蓦地回头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一眼,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气势,吓得魏忠贤登时脚步一顿,心中慌张不已。 须臾,朱由校笑了笑道:“先不说这事儿了,朕在暖阁待了一天,早就闷得很,先去围场。” 见朱由校自顾自走了,魏忠贤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皇爷对客巴巴不是很依赖的吗,按理说客巴巴主宫闱,这该是顺理成章之事,为何今日皇爷态度却是这样。 莫非...? 第二十一章:大案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由校和魏忠贤偷偷摸摸跑出去打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 咱也不知道咋传的,反正第二天满朝文武就都知道了,东林党此时正上上下下的开批斗大会呢。 主题就是当今圣上朱由校,不理朝政,半月不临朝期限已过,依旧沉迷在打猎这种玩乐之事当中。 这种事儿朱由校听了还没什么反应,魏忠贤却是怒了,连带着把东厂几大档头全给狠骂了一通。 怎么办事儿的!这帮人如此诋毁圣上圣谕,不抓了等着下崽儿啊? 十二月的北京城,已经有些微凉,街上的行人亦全都换上了厚实的衣物。 这天刚一大早,某大街的东林书院,士子们正在听上面讲师抨击朝政,人甚至都聚到了外边。 很多百姓不明所以,见聚着这么多读书人论时政,也都是好奇,纷纷聚拢过来。 一时间,此处街市堵塞,行人不畅,由于这种集会已经严重耽误周边百姓的正常生计,不少人都上报到了五成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顺天府的知府,也都是东林党出身。 人家自己没去跟着讲就不错了,哪里还会管你这事儿。 东林书院上边的讲师也是有来头的,东林书院建起来后,讲师并不是固定的,一般都是请在朝中供职的某位大佬或者所谓的大贤过来。 有时是半月一讲,有时是数月一讲。 但自打天启皇帝即位后,东林讲学的频率愈发快了起来,最近这几天,天天在讲,搞的周围百姓是苦不堪言。 现在活着都费劲,谁特么想听你这些。 老子现在就想好好做点小生意或者出门务农,你们喷的挺邪乎,我咋没看出有啥不一样呢? 听说皇上还把淮北灾区三年免赋了,你们喷的这个皇上,和我们知道的是一个人吗? 这次正站在上边唾沫横飞的那个,正是都察院御史冯三元。 “当今圣上被阉人蒙蔽,不理朝政,倒是对打猎这种事情有独钟,从古到今,哪个明君圣主有这般所为?” “那魏阉借着秉笔批红,不知害了多少有识之士!” 冯三元说着,喝了口水,继续道:“前几日,本官给皇上呈了一份奏疏,弹劾熊廷弼八件无谋略之事,到现在却有如石沉大海,一无踪迹。” “像是熊廷弼这等无能之人,亦都是捧了魏阉的臭脚,才会被皇上所重用,反而袁应泰这样的文武全才被召还京师,任了个无甚职权的礼部侍郎。” “你们都看着吧,辽东迟早要出事!” 下边的东林士子听到这里,亦都是振奋大喊:“我辈饱读诗书,就该为国出力!” “当今皇上被阉宦蒙蔽,我辈自当以身劝谏,才不枉圣贤之道!” 对于这事儿,朱由校早就知道了,要不说人家东林党能斗得过齐楚浙党,人家是朝上朝下,一条道全都安排明白了。 朝上一堆大佬把控朝政,下边的民间,还有成批士子前仆后继的宣扬东林大道,都快赶上后世的传销了! 不过,这天很显然不是他们的好日子。 自魏忠贤提督东厂以来,抓人的一直都是刘侨的北镇抚司,东厂仿佛销声匿迹,一直没什么动静。 魏忠贤这些时日都在旁敲侧击朱由校的意思,也在收集罪证,等了很久,还是打算动手了! 就在士子们举着拳头,打算到承天门来一场血谏的时候,从街角拐来了一队东厂的番子。 这批人为首的正是魏忠贤外甥,傅应星。 魏忠贤将傅应星安插进东厂做了个档头,但功劳不够,直接做大档头不能服众,所以随后又将前往辽东的差事交给他,意图再明显不过。 回京之后,这小子果不其然成了东厂的第一个大档头。 看见番子来了,行人们没有害怕的,纷纷避让开来,站在道路一旁,看着这批番子直奔东林书院而去。 “东厂的人来了!” “这是新朝番子第一次出来吧,看来这帮读书的大祸临头了。”一个客栈胖子幸灾乐祸地道: “这帮士子,正经事不干,整天堵在门口搞什么讲学,闹腾不闹腾!” “这下好了,有人收拾他们了。” 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方才还气势嚣张的士子们看见番子拐了过来,有人直接就溜了,就算还硬着头皮站在这里的,也都不敢再大声叫喊。 讲学的都察院御史冯三元,见势不妙,早就跳下来没影了。 傅应星停在门前,看着眼前至少上百个严阵以待的士子,脸上泛起一抹嘲讽:“东林书院,呵,挺能耐啊?” “什么话都敢说?啊?” 傅应星走到哪儿,士子们就让开一条道路,直到他带着番子走进东林书院大堂,才有一个人鼓起勇气道: “你这阉狗,跟随魏阉蒙蔽皇上,我辈读书人,皆以汝为耻!” 傅应星没有吭声,走到挂着依庸堂牌匾的讲学屋子里,发现冯三元跑了,也是毫不在意,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儿就拿你开刀! “依德之行,庸言之谨。”念完墙上这八个大字,傅应星走到方才说话那士子前面,笑嘻嘻的问:“哎,看你这身衣服,也该是个秀才了。” “我读书少,这八个字啥意思啊?” “这,这...”那秀才吭哧瘪肚说不出话来,片刻,傅应星哈哈大笑,用刀指着在场的士子,大声道: “就凭你们,也敢妄议时政?谁给你们的胆子和自信!” “全都给老子带走,押到东厂大牢,敢反抗的,就地处决!”说完,傅应星朝地上啐了一口,恶心不已的道: “一个个冠冕堂皇的德行,谈天说地的,也配!?” “还依庸堂,我看,应该改成庸碌堂,满堂尽是些庸碌无为之人,哈哈哈!” 同一时间,五城兵马司衙门,迎面来了一队番子,守门的差役上前阻拦:“兵马司重地,闲人免进!” 很快,番子中迎面走出一名档头,手中举起刻印“东缉事厂”四个大字的腰牌,冷声道: “东厂办案,滚!” 档头拿着腰牌跳进兵马司官署,大声喝道:“经查,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车时行,同逆党冯三元勾结,蛊惑人心,祸乱民间!“ 见这批番子闯进去,差役们嘴巴动了动,也没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东厂的呢! “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来五成兵马司随便抓人!?”这时,一名兵马司官吏站了起来,看样子是个新来的。 “还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呵!”档头上前两步,冷笑几声:“东厂办案,不经三法司!皇权特许,你有意见?” “车御台行的正,坐得直,你凭什么抓人!”那官员仍是不服气,别的官员拉都拉不住。 档头将腰牌握在他眼睛前,大声道:“就凭这个,东缉事厂,够不够?” “敢再多说一句,老子办你一个结党!” 见这官员眼珠子瞪了瞪,终究还是泄气不敢再说,档头大手一挥,喝道:“带走!” 同一时间,顺天府衙门也在上演相同一幕场景,一批番子直接闯进衙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走了顺天知府何光寿。 锦衣卫上次只是抓了一个方显,然而东厂静等两月,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让整个朝野震惊的大案。 整个过程,魏忠贤都在东厂衙门一步未出。 东厂正在抓人的时候,杨涟等人纷纷赶到宫中求见朱由校,却得到消息,天启皇帝竟然又去围场打猎了! 第二十二章:狠毒 杨涟等人焦急的在西暖阁偏殿等了半个多时辰,仍未见朱由校的身影。 这时,司礼监太监王体乾跑回来,说是不必等了,皇上今夜就在南海子宿营。 杨涟与左都御史高攀龙互相看了一眼,告了声罪,这才唉声叹气的走了。 走的时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明白。 从前听说天启皇帝喜好木工,可自从登基以来,木工没怎么做,倒是又喜欢上了打猎。 今天可倒好,朝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直接住在南海子了! 上次朱由校南海子狩猎出动了近千人随行,动静不可谓不大,可刚到南海子扎营,狩猎还没开始,就因一件事横生变故,取消了狩猎。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天启皇帝看见了两个人——西李选侍和郑贵妃。 然后心中不爽,骂了魏忠贤一通,回了乾清宫。 在朝臣眼中,这就是一个皇帝不喜二女的讯号,按理说西李选侍作为泰昌皇帝的选侍,早该册封太妃了。 她至今都没有册封太妃,现在也能能看出一些原因。 从狩猎以后,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在内廷受到的待遇便和从前天差地别,身为主子的她们,甚至私下都被下人冷嘲热讽。 有福王做靠山的郑贵妃还好一点儿,只生个皇八妹又曾企图摄政的西李选侍如今据说是整日以泪洗面。 可没什么办法,谁让她自己作死呢。 朱由校上位后不直接废了她,就已经被人称作是仁慈了! “他们都走了吗?”在南海子营地中,正在玩野外烤肉的朱由校对来人问道。 王体乾问道烤肉的味道也是吸了吸鼻子,躬着身子站在前面,点头说道:“回皇上的话,他们都走了,还回去吗?” 想来,王体乾也猜到朱由校是不想见,在忽悠杨涟等人。 “回去?”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学着蒙古人用刀割下一块肉吃,然后说道:“为什么要回去?” “在南海子能看看夜色,又能清净耳根子,回宫里也没什么意思,那些奏疏就给魏忠贤看好了。” 听见这话,发觉出什么的王体乾忽然想起一事,道:“皇上,下个月就是天启元年了,选秀女入宫的事儿,也该吩咐礼部去办了。” 闻言,朱由校来了兴趣。 据说历史上朕的皇后张嫣是古代最美艳后之一,入宫时才十五岁,真想看看她到底能漂亮成什么样儿啊! 不过为了不引起蝴蝶效应选错人,朱由校还是谨慎地问:“正常选秀女,该是什么时候?” 实际上,确实到了该全国海选秀女的时间了,即便王体乾这次不提,礼部过不了几天也会上题本。 王体乾恭恭敬敬道:“皇上,就是这几日了。” 朱由校又割下一块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嗯,这事儿急不得,等礼部上题本吧。” 万一选错人,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张嫣入宫后,朕可要好好的疼爱她,而且这整肃后宫的事儿也不能拖了,总归不能让自己的皇后受了半点的委屈。 ...... 东华门旁东缉事厂官署,门外站着的持刀番子已经让人汗毛直立,位于最里边儿的大牢,更是阴森恐怖,仿佛人间炼狱。 “谁叫你们互相勾结的?说!”傅应星一鞭子抽在都察院御史冯三元身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鞭痕。 冯三元惨叫几声,但依旧不肯说出口。 傅应星见他浑身已经满是伤痕,便坐下来喝口水打算一会儿再行拷问,水还没进肚,却从过道中传来一阵声响。 他忙咽下嘴里这口水,迎上前道:“见过舅舅!” 来者,正是刚听说杨涟等人入宫面圣的魏忠贤,他脸色凝重,不是很好看。 “怎么样了,问出来什么了?” 傅应星心中慌乱,忙道:“这小子嘴硬的很,舅舅稍待,今日我定让他开口,咱们东厂刑具全使上一遍,不怕他不开口!” “还今日,杨涟和高攀龙找皇上去了,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吧?”魏忠贤坐在椅子上,身后则站着几名面无表情的东厂档头。 傅应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有些紧张,心说如果他们去告状,皇上能不能明面上维护东厂,这还真不好说。 “皇上怎么说?” 魏忠贤冷笑几声:“皇上岂是他们说见就能见的,皇上在南海子狩猎没有回宫,我们得抓点儿紧了,皇上总不能一直在南海子待着。” 言罢,魏忠贤冷着脸起身就走。 傅应星忙笑嘿嘿道:“侄儿恭送舅舅!” 见魏忠贤一行人离开大牢,傅应星转身就换上了一股狠劲儿,提起一桶凉水浇在冯三元身上,道: “上刑具!” 几名番子小跑着上来,拿出两片木夹子,夹在冯三元手指上,逐渐发狠用力。 冯三元疯狂大叫着挣扎,只听传来“嘎嘣”几道骨裂的声响,又是疼的昏了过去。 “倒是有点气节,可惜用错了地方!”傅应星冷笑几声,朝番子吩咐几句,再度将他用凉水泼醒,附耳阴恻恻地道: “你看这是谁?” 冯三元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自己全家的妻儿老小全都被抓进了东厂大牢,当即便是大吼: “阉狗,你放了我家人!” 傅应星的字典里没有“可怜”这两个字,他哈哈大笑几声,转身狠狠一脚直接将一个女人踹倒在地。 “说!到底是谁叫你蛊惑民心的?” “还不说,行!”傅应星抓起那个女人,将刀横在她的脖子上,满脸狠色道:“老子最后问你一句,是不是杨涟!” 女人已经哭了,冯三元满眼都是血丝,最后颓然点了点头:“是,是杨涟。” “早配合,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傅应星闻言呵呵一笑,将女人甩到一边,拿出张字据,道: “画押!” 冯三元低头一看,杨涟私通建奴、结党营私、滥用职权贪墨大笔饷银等罪名赫然在列。 “你们,你们好狠毒!”冯三元心中动摇了。 他心中明白,如果他画押,杨涟就完了。 “狠毒?”傅应星双手环胸,冷笑不止,“咱们就是给皇上办黑事儿的,不狠不毒,怎么玩得过你们这帮只知道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们?” 冯三元转头看到已被番子控制的家人,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 将字据收好,傅应星冷冷一笑:“别以为这就完了,到时候三法司会审,走正规渠道给杨涟定罪,你还要作证!” “记得在堂上应该说些什么,不然,老子保你全家第二天就去黄泉路上陪你!” “不,他们可能比你还要惨一些。”言罢,傅应星拿着字据甩身离开。 第二十三章:遣返客巴巴 入夜,靠在西暖阁椅子上睡过去的朱由校忽然惊醒,发现眼前正有一个人在为自己盖上锦衣御寒。 “皇上,您醒了。” 听声音是个女人。 朱由校“嗯”了一声,已经听出来是谁,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客巴巴说着话,也在继续替朱由校盖上锦衣。 “不必了,朕还不冷。”朱由校的话音显得拒人千里之外。 客巴巴愣了愣,握住朱由校的手,轻声道:“皇上的手好凉。” 说话间,也含情脉脉的看向这边。 一阵暖意从朱由校手上传来。 朱由校心中一阵恶心,抽出手淡淡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皇上,如今已经十二月了,遴选秀女入宫的事情,该想着点儿了。”客巴巴直勾勾盯着朱由校,似乎想要把他看穿。 朱由校将身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实际上是不想理会这个颇有野心的女人。 “嗯,朕知道了。” 客巴巴虽然注意到朱由校刻意对她的淡漠,却仍旧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她上前几步,想再次去抓朱由校的手。 “客氏。”朱由校动都没动,但语气却让她陌生得害怕:“你该回去了。” 听见这个称呼,客巴巴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渐渐升起伤感,然后静静退了出去。 朱由校摇了摇头,有些无语:“这个女人,留在宫中只会是个祸害。” 说实话,客巴巴的心思,朱由校有些捉摸不透。 如果说上次王体乾与朱由校提及选妃一事,是出于忠心,那眼下客巴巴再提起来,就是想稳固自己的地位了。 看起来,客巴巴应该已经从魏忠贤的嘴里,知道上次自己没有同意封她为奉圣夫人的事了。 上次魏忠贤请示要封她为奉圣夫人时,朱由校借狩猎假以搪塞,就是想让他明白自己对客巴巴的态度。 如果要封,上次就封了。 魏忠贤在那之后再也没提过封客巴巴奉圣夫人的事,看来也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却也没在这件事上起到应有的作用。 客巴巴甚至大胆要摸自己的手,这种撩骚的意图很明显,她是不甘心放弃,想要主理后宫。 “看起来这后宫至今没有个掌舵的,总会有人觊觎。”朱由校苦笑一声,向暖阁外说道: “着王安拟旨,尊刘昭妃为太妃,择日举行册封大典,迎居慈宁宫,掌太后印玺,统领后宫。” 门外一名侍立的小太监忙道了声遵旨,小跑着消失不见。 这天启一朝自朱由校登基以来,是没有太后的,因为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早已经去世。 无太后,未选皇后,甚至连太妃都没册立一个,这才会引起客巴巴和魏忠贤对权柄的觊觎。 客巴巴是朱由校的乳母,按祖制规定,早在自己六岁的时候她就应该出宫。 这个奉圣夫人当时如果听魏忠贤的封了,客巴巴也就不用出宫了。 加上后宫此时这个情况,很容易变成客巴巴掌权。 朱由校倒是不介意客巴巴和魏忠贤互通有无,可关键你这个“互通有无”得有用才行。 历史上这两个货互通有无,一个提督东厂,一个主管后宫,东林是被老魏整治的够呛,可是宫闱之地没见得多安全。 朱由校知道的是,自己儿子一个都没活下来,全特么夭折了,想想就心痛,这种事儿搁谁谁受得了。 众所周知,古代夭折率是高,可是你也不能全死了这么蹊跷吧,这里边谁知道有没有客巴巴搞的事儿? 就算不是客巴巴搞事,这也说明这个女人护主不力,她虽有野心,但却没有能力全部控制内宫。 连皇嗣都保护不住,朕要你何用? 自己的儿女,朱由校得自己看着。 一句话:你们党争可以,你们黑朕也可以,可要是谁敢打朕儿女的主意,朕诛了你的九族! 现在的朱由校,其实只需要一个安稳没那么多事儿的后宫,在选皇后之前,清理一次是必须的。 刘昭妃是神宗万历皇帝妃子,万历六年选美入宫,被册封为昭妃,时年二十一岁。 刘昭妃生性清净,不喜多事,万历一朝都是平静度日,不参与任何宫闱争端。 后来崇祯登基,尊刘昭妃为太妃,询问她选妃意见。 生性平静的刘昭妃首次坚持选一女为后,此女便是后来殉国明节的孝节周皇后。 仅从这一点上来,刘昭妃并非不问世事,实是她不愿参与争端。 朱由校想到选妃日期临近,还是决定在客巴巴一事上尽早决断,说道:“召魏忠贤进宫。” “是,皇上。”王体乾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 “奴婢魏忠贤,参见皇上。”魏忠贤走进暖阁后却并没有跪拜,只是微微躬身,站在门口等待。 朱由校将礼部的题本扔了出去,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的道:“你看看。” 最近这几天,魏忠贤正忙着自己掀起的这次大案。 东厂严格拷问,用尽各种手段,让抓的那些东林党人反口去咬他们自己人,然后带着白纸黑字走三法司会审。 当然,举行会审前,魏忠贤会让证人翻供,暗中操纵会审,堵住所有人的嘴。 借着会审的结果,就能将几个占据朝廷高位的东林要员下马。 魏忠贤首当其冲要搞掉的,就是兵科给事中杨涟这个碎嘴子。 此人官职不是很大,但是在东林党中位置很特殊,一次简单的会审就足以直接拿下。 只要审问杨涟,不论他说与不说,魏忠贤都能借口乱咬,掀出更多的东林党人。 魏忠贤是不怕事态扩大的,闹的越大,消息传到朱由校耳朵里,说明他办事就越得力。 不过这次天启皇帝忽然召自己入宫,魏忠贤也有些拿捏不准,莫非是皇上后悔不想闹大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打开手中题本,看完礼部所说的内容,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皇上要选妃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居然给忘了! “客氏入宫,也有十五年了吧。”朱由校忽然说道。 魏忠贤闻言心下一惊,他从朱由校对客巴巴的称呼问题上,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感觉。 “是,皇上,今年是第十五年。” “给她一些银两,遣返吧。”朱由校起身走到侧卧上,借着油灯又看起了三国。 由于光线有些昏暗,魏忠贤根本看不清朱由校此时的表情,他只能听出这句话中的绝情。 魏忠贤知道,天启皇帝本是非常依赖客氏的,甚至到了同乘一轿,不在身旁便不做事的地步。 可是一等登基,这位少年天子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对客氏冷淡的就像不认识一样。 几个月下来,竟从未主动召见客氏一次。 从最开始的拒绝册封,再到下旨遣返...想透了的魏忠贤,猛然觉得后脊背发凉! 伴君如伴虎,现在的朱由校,就是连魏忠贤这样的东厂厂公,都觉得恐惧。 下一刻,他又是冷汗直淌,忙表露心迹道:“奴婢遵旨!” 第二十四章:一屁股债 魏忠贤魂不守舍的走在离开乾清宫的甬道上,刚刚回到司礼监,就突然被一个人抱住了大腿。 “皇上要对付我,你救救我,救救我好吗?”客巴巴凄苦地哀求着。 魏忠贤毫无感情地一脚将她登开,坐到王安司礼监掌印的座椅上,提起杯茶先抿一口,冷冷说道: “听说你今夜去西暖阁找皇上了?” “我、我是听你说了皇上不册封我,才去试探一下。”客巴巴怔怔坐在地上,脸上的泪痕,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魏忠贤将茶摔在地上,“还是原先那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吗?” “他现在是大明朝的皇上!客巴巴,你这是自己找死!” “我、我也不知道皇上从前对我的依恋,都是装出来的呀!”客巴巴吓得直哆嗦,僵硬地摇头:“现在怎么办?” “哼。”魏忠贤想了想,叹气道:“还好皇上对你留了一些恩德,没有杀你,而是逐你出宫。” “不然,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也罢,既然这里留不住,我派人送你出宫,这里还有五百两银票,你拿上,不枉你我二人夫妻一场。” “真的就没有选择了吗,入宫十五年了,我不甘心...”客巴巴看着魏忠贤扔来的银票,央求他再去劝劝天启皇帝。 魏忠贤没有答应,反而蹲下来将银票塞在她手上。 “你拿着这些钱出宫,办个青楼也好,酒楼也罢,作点正经营生,再回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这样,我们或许还能见面。” 客巴巴没得选,世上两个能纵容她争权夺利的人,一个不再看重她,另一个也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没了天启皇帝的纵容,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奶娘。 日落前,魏忠贤都没有去东厂,他帮客巴巴收拾好东西,目送几个番子护卫她出了大明门。 偌大个后宫,没有一个人前来相送。 客巴巴绝望了,如行尸走肉般跟着番子离开皇宫,颠簸的马车上,她再一次听见街上的热闹,闻见人间的烟火。 客巴巴握紧手中银票,忽然觉得,北京城多好,活着多好,幸而天启皇帝没有万般绝情,给她安排好了退路。 ...... 第二天一早,刚到西暖阁的朱由校,发现御案上多了一份工整的奏疏,落款是户部尚书赵秉忠。 朱由校打开一看,觉得挺有意思。 这份奏疏的内容则是赵秉忠对万历四十八年朝廷收支情况的总结,发现有一百四十余万两的亏空,建议清查。 在朱由校看来,这是魏忠贤对最近科道官对他弹劾的反击。 东林书院一案,东厂抓捕两百余名士子下狱,现在还活着的应该已经不剩下几个,那个御史冯三元,怕是最惨的。 忽然间兴起如此大案,东林党人除了面圣以外,自然是对魏忠贤交章弹劾,利用他们的舆论优势,将魏忠贤宣扬成了“阉党”。 现在朝野上下,对阉党的出现已经是“怨声载道”。 老魏的背锅之旅已然开始,朱由校并不想插手,所以最近老是往南海子跑。 一副不闻不问,贪玩荒诞的样子。 所幸昔日成祖皇帝将南海子修建的有模有样,在这里待着,也算有花有草有树林,比宫里更是舒服。 户部尚书赵秉忠与魏忠贤素有往来,这种时候忽然来了这么一份奏疏,很难说不是后者的授意。 朱由校的作为也很简单,震怒,然后把这件事交给魏忠贤的东厂处理,让他再牵连一批人出来。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给魏忠贤撑腰,理由就更简单了,你不给一个明确的信号,他怎么敢撒丫子放开了咬人? 接下来,待在南海子看大戏就行了。 得益于魏忠贤在前边搞的这些大动作,朱由校才能安安静静的在南海子行宫里,召见了一个月前被任命为直隶总督的王在晋。 这半个月以来,王在晋在直隶各处明察暗访,锦衣卫指挥使刘侨一同协助,让他更是得心应手。 毕竟,有厂卫插手,查起东西来才会顺利。 “皇上,臣基本已经查清了,京畿各处粮储,各部院府库存银、器械等,皆附表于上。”王在晋说着,将一份详表呈了上来,嘴里也是道: “臣与刘侨,在京畿各处巡视,流民街上抢粮之事屡见不鲜,京畿尚且如此,它处又该如何?” “臣每当想起,都痛心疾首,还望皇上及早施行新政。” 朱由校点了点头,将目光放了下去。 据表中所列,此时京畿各处粮仓的存粮,实在是少的可怜。 像是通州仓这种历来存续较多的,可食之粮也只有几百石,大部分地方都只剩下了几石到几十石不等。 有些地方更是可怕,打开粮仓,只见耗子,不见粮。 至于六部府库器械,要么年久失修无法再用,要么就是空空如也,有些地方武备府库中的铳炮,甚至可以追溯到嘉靖年间。 这个情况,比朱由校预料的更严重。 “你的建议是什么,和朕说说吧。”朱由校合上表,正色问道。 王在晋恭恭敬敬道:“臣以为,陛下初次朝会中施行的淮北之地三年免赋,想法很好,实难实施。” 看着一句接着一句的王在晋,朱由校也是缓缓点头,他下去走了一圈,回来基本上把能说的全说明白了。 朝中是文官主宰,而在地方,缙绅豪右却占着绝对的主导权。 他们把握国家经济动脉,形成财阀、地主集团,和朝中各党派为了利益而互相合作。 政治权,经济权,都在他们手里。 明代极重科举,谢任乡官,豪右世家子弟,还有一些进士、举人、贡生出身的士子,一到地方,直接就有优免税役的权利,和结交权贵,虐使乡里的机会。 正直的地方官吏若维护百姓,打击豪右,实则是和整个利益集团犯了冲突,很快就会被朝中乱党争相攻讦。 最后结果,要么丢官去职,要么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这样一来,真正做事的官员不断被踢出朝局,剩下的都是一些毫无节气和能力的官吏。 这些人与地方权贵、朝中党派层层互通,牢牢握着国家经济命脉和地方权力。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有出身的士子免税免役,家大业大的乡绅们勾结官吏减免赋税,以致侵占屯田,大半百姓沦为佃农,苦受压榨。 最后的结果,就是如今王在晋明察暗访后得出的这份表格,权贵们越来越富,国家却越来越穷。 这还是号称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其它地方究竟如何,可想而知。 第二十五章:王在晋入阁 黄昏时分。 前来送茶的太监被锦衣卫百户拦在门外,很快,两碗沏好的杭州龙井就被端到朱由校前面。 朱由校接过茶喝了一口,说道:“给王爱卿也上一碗,要和朕的一样。” 王在晋忙站起身,从锦衣卫手中接过茶,微抿一口便放回桌上,说道:“皇上若想免赋之策收获成效,便要设立督查机构,不然以如今情况,免赋三年,一纸空谈而已。” 朱由校笑了笑:“厂卫还不够吗?” 王在晋摇头:“回皇上,除厂卫外,仍需设立一个督查官署,选用信得过之人,摆在明面上。” 朱由校点点头,确实,现在这个时候,上边光颁行政策基本上已经不管用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虽说淮北之地已经三年免赋,但地方上收还是没收,朱由校这边还真无从得知,唯一的渠道只有厂卫。 朱由校知道这个王在晋也是东林出身,但他办事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并且提出的这些观点都和东林党人对着干,是可以拿他顶上去的。 把东林出身的王在晋抬上去,打压东林党人,这个戏码,让人想想就觉得应该会很有意思。 眼下这个情况虽然不怎么样,但解决办法也有,就是摊丁入亩。 话又说回来,刚继位几个月,就连一个普通的淮北之地三年免赋都做不到上行下效,还说什么像摊丁入亩这种大型的改革。 摊丁入亩需要个前提,起码是自己下去的旨意能立竿见影,收到成效,不然就相当于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这就需要一步一步来,直接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将眼前的龙井茶一口气喝光,面上露出笑容,看来需要在淮北这一块跟这天下最大的获利集团较较劲了。 这个三年免赋,怎么样都得给百姓真正的免了,不然朕这个皇帝说出去的话不管用,到底是打谁的脸? 当天深夜,朱由校送走王在晋回了乾清宫。 第二天,司礼监秉笔王体乾传出消息,阔别已久的天启朝会宣布将要再次召开,只不过不是早朝,是晚朝。 这一下,听见消息的文官们全都炸了。 本以为天启皇帝要学他爷爷神宗皇帝再来个三十年不上朝,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妥协上朝了。 这对文官来说是个好信号,朱由校是知道的。 朱由校想上朝吗? 看这些人过家家是没什么意思,可很多事儿你不上朝说的清楚一点,那也是不行。 朝会,偶尔还是要上那么一回的。 朱由校还没到皇极殿,就听见殿内“嗡嗡”的议论声,然而就像后世小学老师走进吵闹的教室一样,一走进去,立马变得悄无声息。 多的,只是那一句文武百官“皇上万岁”的山呼。 “皇上,臣有本奏!”朱由校刚刚落座,屁股还没完全沾上,兵科给事中杨涟便站出一步,昂首道:“臣要弹劾司礼监——” “你闭嘴!”话没说完,朱由校便是出言打断:“朕也有话要和众卿说,是你的话重要,还是朕的圣旨重要?” 闻言,杨涟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出什么来。 朱由校冷哼几声,道:“王体乾,宣旨吧!” 这次站出来宣旨的人让众臣有些意外,往日的司礼监掌印王安不见了,也不是最近闹得满朝风雨的魏忠贤,却是从辽东回来不久的王体乾。 王安最近身体不适,正在家中静养。 王体乾拿出圣旨,上前两步铺开在手中,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免赋后淮北之地旧赋照收,朕深恶之。即日起,全国上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另,严禁官商勾结,肆意抬高物价,偷免关税等行为,着东厂各地分署严查,一经发现,抄家灭门! 设江南等处承宣督办司,专察官商勾结,大户权贵子弟偷税漏税,以锦衣卫都督许显纯充任督办大使。 设京杭关税督办司,以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充任督办大使。 恢复考成法,开京察! 升授兵部侍郎王在晋为吏部尚书,兼领户部右侍郎,晋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参预机要,主持京察。钦此!” 等这一连串的旨意念完,朝堂上变得鸦雀无声。 然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提出抗议,朱由校就冷眼扫了一遍大殿,起身直接离开。 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底下的群臣全都傻了。 要是能再选择一次,他们倒是不再希望朱由校这个刚当上皇帝的小孩子搞什么朝会了,还是让他去南海子和净军去玩泥巴算了。 这算哪门子事儿! 上个朝,宣完旨拍拍屁股走人了,大家伙儿为这事商量了小半天,还没等操作魏忠贤一下子,朝会结束了。 这还不算什么,那道圣旨的内容才是让他们不敢相信。 官商勾结这种事儿私底下谁都知道,可是如今居然直接抬出来写在圣旨上了,而且还要设什么督办司到淮北去查,更过分的,竟然是让锦衣卫去查! 那能查出好结果吗?就是什么没干也能给查成干了一堆! 更重要的是,先前免赋的旨意内阁为什么会过,因为底下的人捞钱渠道并没有受影响。 按这道旨意的意思,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地界永不加赋,这并没有什么,免得还是你们皇家的钱。 可后边的督办司是个什么东西,江南、京杭都设上了,专查官商勾结,主持的还是锦衣卫! 这不是断了我们大家的财路吗? ......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王在晋去京畿各处查府库存备和粮仓存粮,发现现阶段京畿百姓的手中,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存粮。 各地情况应该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这种时候忽然有一年田地收成锐减,可能直接演变成一场大饥荒! 根据户部呈上的今年一整年财政收支结果来看,现在大明岁入也是负的,不仅没赚到钱,反而欠了一屁股外债! 这钱欠在哪儿? 大头就是九边各镇的军饷、粮饷,辽饷加征了九厘田税,钱没收到,反而给各地缙绅、商户和官员一个捞银子的机会,使得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回到西暖阁的朱由校叹了口气,朝廷没钱没粮,自己的内帑虽还有一些,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大明朝目前迫切的需要开源节流和摊丁入亩,只要这两样搞成了,这大明朝也就救回来了。 确实需要查查,不查你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百姓手里已经没余粮了,除了免税,现有的重税也要取消,比如那个卵用没有的辽饷九厘加派。 钱又拿不到,留着过年?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侍立在一旁的王体乾道:“传诏,免除自万历四十六年来加征的全国九厘田税,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每亩土地,减征三厘。” “待京杭关税督办司落成,按货物、船只大小,以每艘计,加征六成关税,直入内帑,不经账库。” 第二十六章:廷推 看着王体乾走去司礼监拟旨,朱由校冷笑一声。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今日过后,满朝的东林党人,甚至是全天下的士子,会气急败坏到什么地步。 舆论权,从来都是掌控在文人手里。 眼下朝局状况,不求改变是不行的,要是连皇帝都害怕,那就没有什么人敢跨出这一步了。 有魏忠贤在前面搅和,朱由校的开源节流也正在悄然进行。 第一步,让王在晋去查京畿,是想知晓天下各处的粮储,府库存备的基本情况。 起码不是很详细,但不会陷入两眼一抹黑的境地。 第二步,就是朱由校今日在朝堂上和回到暖阁发的圣旨、诏书,立场明确的要打击官商勾结和偷税漏税。 当然,朝堂上的文官肯定要不断上疏反对,提高京杭关税也会让商人们起来闹,所以需要抬出一个得力而且忠心的官员。 这个官员要有能力,也要为了办实事而不顾全名声,魏忠贤、刘侨属于办黑事的鹰犬,放不到明面上来。 这个时候,王在晋出现了。 王在晋在召入京城以前在江南督运京杭河道,因为严格的把关控制,所以在士子中的名声并不怎么样。 但是根据户部尚书赵秉忠的奏疏来看,大明今年一整年的财政收支,恰好就在他督运京杭河道以后,全面赤字的情况有了一个微小的改观。 万历四十七年一整年只有四万左右的京杭运河关税,今年账面上的收入增加到了十一万六千两。 这个改变很微小,甚至就连大部分豪商一个买卖的进出数额都抵不上,和后世满清动辄一两千万的关税收入,更加不值一提。 但是从皇帝的角度来看,王在晋督运河道不到一年,关税单方面的收入就已经翻了近三倍! 如果说,王在晋督运关税后对如今的江南财阀起到了什么太大影响,那他应该早就去职了,根本也干不到自己登基后召见他的这天。 王在晋让京杭关税收入翻了近三倍,士子们对他颇有微词,但财阀们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抬王在晋入阁,基本能改变现有东林主导内阁的状况。 但是这还不够! 眼下王在晋主要的作用,还是体现在以“阉党”的身份入阁,去干一些让文官们难受的事儿。 至于让财阀难受,王在晋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这个得让东厂提督魏忠贤和锦衣卫指挥使刘侨来。 之所以把这两位提上来,除了有让他们互相制衡的意思,最主要还是替朱由校去支持一些不能打着皇帝名义去办的事儿。 黑锅你们背,千古明君,朕来当! 虽然三天两头就往南海子跑,但是托厂卫的福,朱由校对朝中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 魏忠贤这次大案闹出的动静不小,朱由校很期待那个经常第一个跳出来让自己难受的杨涟,在他手里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 想到这里,朱由校拿起三国真的看了两眼。 他始终都能不明白,这本书,怎么就会被那些建虏当成制胜法宝爱不释手呢? ...... 万历四十八年最后的这半个月,朱由校没再搞什么大的动静,每天除了在西暖阁看看题本、章奏,就是去南海子骑着马溜弯。 虽然是去躲清静,但也不能闲着。 朱由校让刘侨挑选了几个马术较好的锦衣卫千户陪着自己,认真的练了练马术,进步神速。 朝政方面,魏忠贤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东林书院那个地方虽然还没被关,但番子们几乎每天都要登门拜访一下,然后再顺手抓几个叫声最大的回来。 把王在晋抬进内阁以后,后者不负所望,很快在奏疏中提出了第一条建议——针对举人、秀才、贡生出身士子的特权政策改动。 自明初以来,读书人获取功名后,就相当于阶层上的升级,成为和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上等人”。 他们的特权体现在很多个方面,但最主要的还是免除徭役和赋税,这两点太致命了。 王在晋建议,针对徭役方面,举人、秀才、贡生出身的士子仍可免力役、杂役,但不再免除兵役。 这也就是说,读书人存在会被卫所征为兵丁的可能。 赋税方面,废除全国两京贡生在赋税上的所有特权,秀才出身的士子免税土地仅限五亩,举人出身的士子免税土地改为二十亩。 拥有多余土地的士子,皆需正常交税,而且各省督办司都要陆续成立,不仅监察地方官商勾结,也要督办此事。 由于此事的特殊性,王在晋建议,督办司最好是让锦衣卫负责,隶属于镇抚司。 对这些大胆的提议,朱由校全部准奏。 辽东方面,熊廷弼握着大权,在将辽沈地区的蒙古难民、建州降人彻底清除以后,便下令不再接收降人。 十二月底,熊廷弼的奏疏到了京师,内容是努尔哈赤蠢蠢欲动,后金兵力正在集结,表示会与辽阳城共存亡。 还有张维贤整顿京营,一个多月过去了,也说已经梳理出眉目,过不了多久勇卫营就会建起来。 勇卫营建起来后,就需要一个带兵的人选。 张维贤是不行的,从上次前往京营时表现出的态度来看,虽说他握着京营实权,但似乎却对练兵和出战不是很感冒。 何况,这货现在几十岁的人了,让他披挂上阵,不知道还经不经的起这个折腾。 于是,朱由校就在琢磨其他的人选。 这个人一定要勇猛敢当,忠心不二,并且也要谙熟战阵,善于练兵。 人选朱由校已经选好了,没别人,就是定远戚氏后人,眼下正在家中赋闲的戚金。 想到这里,朱由校心情大好。 现在这个时候,可用的人才还有很多,要是再晚来个几年,那可就很难了。 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内阁次辅韩鑛所打断。 他手中拿着一份诸臣联名的奏疏,交到了朱由校的眼前。 朱由校皱着眉头打开奏疏,发现是内阁、六部的廷推结果到了。 上次准了方从哲的请辞,首辅之位有缺,内阁、六部经会议后向朱由校推荐了三名继为首辅的人选,按照顺序分别是——叶向高,韩鑛和刘一燝。 想都不用想,这三个都是东林党。 韩鑛是东林党元老,自万历三十六年起便入阁辅政,威望极高,刘一燝虽然也是东林出身,但争议很大。 东林党费尽心机把方从哲从首辅的位子上排挤下去,不是为了让刘一燝捡便宜的,推他上来,多半是凑数的。 最重要的,还是叶向高。 此人是现如今的东林魁首,杨涟言事第一,叶向高威望最隆,前不久魏忠贤掀起大案,针对在京的东林党人,也没想过要直接对付叶向高。 第二十七章:天启元年 转眼,十二月就要过去了。 相比大事一个接一个的十一月,十二月就显得平静许多,东林书院一案还没结束,很多人已经开始为不久之后的鳌山大灯会做准备了。 深夜,本应万籁俱寂的北京城,大半个街道都点着灯笼,街道上人来人往,互相说着恭喜的话,比白天还热闹。 紫禁城内,同样是灯火通明。 由于今日的特殊性,后宫妃嫔们全都聚到慈宁宫中,和举行册封大典后的刘太妃有说有笑的说着什么。 刘太妃生性恬淡,就算被天启皇帝尊为太妃,入主慈宁宫后掌了太后印玺,性情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的浮躁。 对于这点,很多妃嫔都是信服。 就算是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在今日也来了慈宁宫,毕竟刘太妃是天启皇帝钦点的太妃,已是后宫之主。 这样的节日不来看一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乾清宫门前,魏忠贤正指挥十二监六局的宫娥、太监们来来回回的布置着。 “哎哎哎,长眼睛干什么用的,没瞅着那灯笼挂歪了吗?”神宫监的掌印太监李朝庆,正忙的脚不沾地。 话音刚落,他一转头好像又瞧见了什么,赶紧走过去,拍了拐角处几个正在聊天的小太监一人一下。 “干什么呢,到该放松的时候了吗?” “元日可就要到了,魏公公待会儿就要来面见皇上的,到时候他老人家瞧见咱们神宫监办事不力,要咱家的命之前,咱家要先拿了你们的小命。” 这话基本是在吓唬人,但几个小太监却都吓得噤若寒蝉,直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朝庆也有些意外,得意洋洋道:“知道怕了吧,都别跪着了,起来布置着啊!” 忽然,他忽然想到到什么,这几个小太监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吓唬他们了,却从没这么怕过自己。 想到这里,李朝庆觉着身后一阵阴风吹过,哆嗦了一下,赶紧回头,直接吓了一跳,嘴中僵硬地吐出了几个字: “魏、魏公公...” 说这话的时候,李朝庆也是在心中将后边那几个货骂了千万遍,魏公公来了,竟然都不喊咱家一声! 完了完了,这条小命儿要没了! 魏忠贤轻轻“嗯”了一声,显然没什么心情和这些布置内廷的神宫监太监置气,他淡淡问道: “布置的怎么样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元日了,皇上待会要去慈宁宫见刘太妃,别给办砸了。” 李朝庆擦擦汗,佝着身子说:“东西六宫那边儿正赶着布置,奴婢这正乾清宫亲自盯着,毕竟是魏公公吩咐,不能出一点差错。” “嗯,干的不错,继续布置吧。”魏忠贤说完,直接一脚迈进了乾清宫。 走进乾清宫,魏忠贤整个人直接换了个态度,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挪动着*******婢魏忠贤,参见皇上!” 宫内没有声音传出来,魏忠贤起身借上前半步,发现朱由校手中正拿着一份奏疏,便悄悄近前,低声道: “皇上,内廷都布置好了。” “是忠贤来了,来来来,坐在朕旁边。”朱由校左手拿着题本,右手向前面招呼着。 “奴婢不敢。”魏忠贤嘿嘿一笑,站在原地没动。 “朕让你坐你就坐着。”朱由校话刚说完,乾清宫外,便是传来一阵庄重的钟声。 无论正在宫内到处张灯结彩布置的宫娥、太监,还是北京城内翘首以盼的百姓都是愣了一下。 听到这些钟声,朱由校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万历朝已经彻底成为历史,崭新的天启元年,来了。 这是属于自己的时代,大明究竟会不会在自己的手上,走向和历史上不一样的轨迹? 听见钟声,魏忠贤心里觉着不能再推辞了,半推半就坐在朱由校旁边的侧卧上,但只是挨着半边儿屁股。 “皇上在看什么呢?” 听到这话,朱由校将奏疏交给魏忠贤,冷哼一声:“就算是在元日,这帮人也不能让朕舒服了。” “内阁和六部廷推叶向高、韩鑛和刘一燝三人为新首辅,朕不知道怎么办了,想听听你的想法。” 魏忠贤闻言,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至于朱由校话中的不知道怎么办,直接让他忽略了。 他顺势将手中奏疏放下,说道:“这三个人里,皇上想让谁做首辅?” 朱由校呵呵一笑,道:“有什么分别吗?” 魏忠贤一听,下意识就明白天启皇帝这话中的讽刺。 的确,东林党这帮人是有些过分,廷推三人为首辅,三个都是东林党,明面上看,选谁都一样。 可他是谁,他是魏忠贤! 前面两人,叶向高和韩鑛,一个是如今东林魁首,另一个是东林元老。 魏忠贤知道,要是让他们上去了,对付东林党势力就会更难。 这排在第三位的内阁大学士刘一燝虽是东林出身,且以清正自居,但私底下的东西却不清不楚。 对于这些,魏忠贤手中早有证据。 听魏忠贤说完,朱由校点点头。 老魏心里那点小九九,朱由校和明镜似的,刘一燝的情况其实很蹊跷。 历史上,这货在方从哲被弹劾后继任为内阁首辅,但不怎么干实事儿。 本指望自家首辅能帮衬一把的东林党们,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反而发现刘一燝上位以后,安排齐浙楚各党的力度减弱了。 东林党人费劲巴力的把方从哲弄下去,可不是为了要和齐浙楚党和平共事的。 于是乎,他们就想把刘一燝弄下去换叶向高上位,主持大局。 然而宰辅这种位置,只要一屁股坐上去就会彪炳史册,刘一燝哪舍得就这么放手? 眼下朝中唯一能和东林党人抗衡的势力就是所谓的“阉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结交魏忠贤,可多年来的清白名声又不能不要。 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魏忠贤唱一出双簧戏,借用弹劾阉党收割上来的声望,继续待在首辅这个位置上。 第二十八章:清算三大案 先前东林党人那么多动作,最终的目的就是东林党想形成叶内阁主政的局面。 作为皇帝,朱由校肯定是要选听话的上来。 叶向高上位后,东林党在朝中的话语权会更重,但是相应的,东南方面推行新政的压力也会减轻。 新内阁和刚即位时候那个完全东林党当家做主的可不一样,除了叶向高和刘一燝以外,韩爌和王在晋都是披着东林皮的实干派。 当初弹劾熊廷弼,排挤方从哲,现在又把魏忠贤宣扬成阉党,这些都是东林党人在排斥异己,为叶向高上位做铺垫。 所以无论选谁上来,只要不是叶向高,在这个位子上都坐不长。 刚即位的时候,朱由校曾在朝会上强留方从哲,但后来发现,方内阁留与不留,根本没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的方从哲,早就失去了平衡朝局的作用。 不过朱由校还有另外的选择,那就是无视廷推结果,直接点名让自己想要的人上位。 这种事儿,神宗万历皇帝干过好几回。 然而现在朝局不同,万历朝的时候,东林党还没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点名一个其余党派的上来,直接就能起到抑制东林,平衡朝局的作用。 眼下这种境地,就算朱由校点名上来一个,无非也是又扶上来一个方内阁。 要知道,内阁和皇帝一样,想要真正说话管用,都需要背后有势力才行。 方从哲之所以成了傀儡,不得不自请解职,那是因为他背后的楚党基本已经崩溃。 现在朱由校的确有权利放弃东林党的廷推结果,随便点一个人上来,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当初许了方从哲的请辞,也不是想要这个结果。 眼下魏忠贤提督东厂才几个月,朝中党羽还没发展起来,没有什么保证听话的人选担任宰辅。 ...... 最近几天,正是大明朝例行的元日三天小长假。 听闻天启皇帝起复叶向高为新任内阁首辅的消息后,除了前去传旨的缇骑以外,叶家的门槛也被踢烂了。 对很多人来说,叶向高被起复为内阁首辅,并非是什么令人惊讶之事,毕竟早在泰昌皇帝在位时,就已经下旨起复他为内阁首辅。 只是圣旨还没到叶家,皇帝就没了。 叶向高再次得到入阁主政的机会,面上平淡,心中却是欣喜异常,所以动作也快,几天的功夫就跑到京师上任来了。 入京的当天,这位东林党魁首受到了东林党人热情的招待,但还是有一小批东林党人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并没有前来。 在这其中,威望最高的还要属内阁次辅韩爌,给的理由也简单明了,重疾在身,去不了。 明面上,叶向高大手一挥,没事人一样,心中却还是颇为不满,当天晚上,王体乾来到叶向高府邸,说是皇上召见。 叶向高只好马不停蹄,再拖着年迈的身体,赶往乾清宫面圣。 叶向高来之前,朱由校还喊了一个人,就是正在东厂审问犯人的老魏,名目是叫来下棋。 老魏哪敢推辞,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就马不停蹄过来。 魏忠贤刚刚落座,手上正欲落子,却余光一瞥,猛然间发现在朱由校身旁常放着的那本三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赵高传》。 朱由校把这本书摆在身旁,用意再明显不过,魏忠贤面色平静如常,看上去像是在思索落子何处。 但是在他心中,已然是一阵的翻江倒海。 这时,朱由校微笑问道:“忠贤,这围棋有这么难下?” “皇上,内阁首辅叶向高求见!”门外,一名司礼监小太监躬着身子喊道。 魏忠贤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忙起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喊阁老进来。” 看魏忠贤如蒙大赦的样子,朱由校心中笑了笑,并没有点破。 “今儿不是元日假期吗,阁老这么火急火燎的来找朕,是为了什么事儿?” 叶向高闻言一愣,心道不是您喊臣来的么? “回皇上,臣是为...”话说到这,叶向高忽然看见,魏忠贤居然也在旁边站着擦汗,下意识改口道: “臣是太过想念皇上了。” 闻言,朱由校哈哈大笑,示意司礼太监给他搬上椅子。 叶向高刚刚坐好,魏忠贤却是忽然说道:“皇爷,既然阁老来了,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说。”朱由校头也没抬,视线全在棋盘上。 魏忠贤道:“奴婢今晨查阅经卷,偶然看到红丸案的结案记录,稍加勘验,便发现有很大的纰漏。” 朱由校手里拿着白色棋子,招手示意魏忠贤过来继续下着,一边道:“哦,这事儿都过去了,怎么又忽然提起来?” 话虽这么问,可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是想置杨涟于死地,但仅凭东林书院一案却又办不到,所以要翻旧账了。 魏忠贤道:“皇爷,奴婢觉得李可灼之事,别有蹊跷。” 朱由校闻言朝这边看了一眼,手中白子刚落,就听魏忠贤一阵拍掌叫好。 这边话音刚落,偏殿走来两个小太监,收拾棋盘换上了一副新的。 在这空档,朱由校靠在了卧榻上,问道:“按你所说,李可灼为先帝进献红丸,是有什么阴谋?” 朱由校这是明知故问,目的就是给魏忠贤回答的空间。 魏忠贤答道:“奴婢回想起来,只是觉得汗毛直立。“ “这李可灼进献红丸时曾说是一山中仙人所赠,所用药料均采自神府仙境,能治百病。” 说着,他又将目光看向叶向高,阴恻恻地问:“不知阁老对此有什么想法?” 叶向高没有吭声,魏忠贤定晴一看,见他居然睡着了。 “阁老,阁老?” 被魏忠贤拍了两下,叶向高“啊”的一声惊醒,颤颤巍巍地道:“皇上恕罪,老臣一路车马颠簸,有些困倦了。”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就差直接说出那句“你可别在本督面前演了”的话来。 没去管这老奸巨猾的叶向高,魏忠贤说道:“这山中仙人,该是此案关键所在,若不详细询问那李可灼,倒也不知是他一时诡言,还是真有其人。” 叶向高心中自然知道,魏忠贤这话,是在试探自己的意思。 不过他仍未说话,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出言制止,没过多久,却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朱由校见叶向高坐在椅子上,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倒,嘴角也扯出一抹冷笑。 魏忠贤自然知道叶向高打着什么心思,也不点破,又向朱由校说道:“奴婢以为,要查此案,还要从梃击案开始。” 听闻此话,叶向高心下大惊,他实在没料到,魏忠贤当着他的面提出要重新查三大案。 到京师第一天就赶上这么个事儿,真是造孽! 第二十九章:你去审吧 “奴婢忽然想起来,会不会从初审犯人张差时,就已经出了纰漏?” 言罢,魏忠贤将当时王之采的审问结果双手奉上。 朱由校接来,一页页的翻看。 据这审问结果中说,罪人张差被拿获后,是交由刑部与大理寺的,初审此人为“不癫不狂,有心有胆”。 几经波折后,此案改由王之采负责,结果却是张差此人系一“狂徒”,供词直指向庞保、刘成。 庞保和刘成是当时在郑贵妃所在翊坤宫的管事牌子,更是郑贵妃的私阉,王之采的审问结果是此二人指使“狂徒”张差行凶。 这几乎就是在说,郑贵妃是铤击案的主谋。 当然,在当时的局面下,谁都知道郑贵妃是有行凶动机的,毕竟她和万历皇帝为立福王为太子,与朝臣争斗了不知多久。 可想而知,这个审问结果一出来,不仅使郑贵妃和当时身为太子的朱常洛矛盾加剧,更是让万历皇帝颜面荡然无存。 这个审问结果,更是直接将本不问政事的李太后激怒,严厉地训斥了万历皇帝。 太后的训斥,让万历皇帝惊惶异常,龙威大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那之后,万历皇帝彻底放弃立福王为太子的想法,于朝会中表示对太子朱常洛的爱怜之情,下旨将罪犯张差处死,庞保、刘成于内廷杖毙。 至此,梃击案似乎告一段落。 然而魏忠贤此番借着刘一燝无意间提起红丸案的话,发现了新的契机。 在他想来,只要能为梃击等三大案翻案,就能让东林党伤筋动骨! 想完这一切,朱由校合上审问结果,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还会有什么花样不成?” 魏忠贤又道:“那王之采的审问结果与先前刑部、大理寺的结果不同。” “先说那张差系一‘狂徒’,又以此人供词直指梃击是郑贵妃所为。皇上您想,既然张差为一狂徒,他的话又岂会可信?” “这话难道不是前后矛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话的确是前后矛盾,但当时为什么所有人都信了王之采的审问结果,那是因为太后被牵扯进来了。 包括万历皇帝在内,都想尽快结束。 何况,谁知道深追究起来,会挖出来多少人?这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这梃击、红丸、移宫三案,朱由校经历过一个,亲身经历告诉他,这完全是东林党故意掀起的大案。 炮制大案,这是解决政敌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通过梃击案,东林党拉出久居深宫的李太后,以太后之威逼迫万历皇帝确认了朱常洛的太子地位。 而后红丸案,东林党解决了万历后几十年方从哲一人独相和楚党为执政党的局面。 移宫案以后,东林党在朱由校即位后的天启王朝,树立了“众正盈朝”的大局和无可动摇的地位。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刚刚即位的少年天子朱由校,反手就抬出了魏忠贤这一条疯狗。 魏忠贤对付东林党,同样是以炮制大案的方法。 东林书院一案,看似是以冯三元而起,但实际上魏忠贤绝不会满足于只抓一个冯三元和两百余名士子。 他要的,是让东林党伤筋动骨,所以才会提及清算三大案这么一说。 抓的这些士子有没有冤枉的人,朱由校不知道,但这么做肯定是正确的。 后世满清的经验告诉我们,要想当一个千古明君,首先要敢杀人,朱由校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就要放魏忠贤和“阉党”出去。 朱元璋杀的虽然多但是还不够全面,所以在后世成了“看点杀神”,康麻子杀的不比朱元璋少,人家却混成了千古一帝外加十全老人。 魏忠贤心里盘算着什么,朱由校跟明镜似的。 现在需要做的也很简单,装傻充愣让魏忠贤去闹就行了。 不让东林党伤筋动骨,这事儿就不算完! “奴婢此时想来,觉得这份审问结果大有蹊跷,还请皇上准许奴婢将王之采抓进东厂审问,定会给皇上一个新的结果。”魏忠贤说完,紧张的看着朱由校。 “王之采?”朱由校手中动作顿了顿,轻声道:“那你就去查查,这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儿,还能有什么其它结果不成。” 朱由校这话说的好像开玩笑似的,如此大的案子要重审,可能牵连成百上千的人,他却一点儿不认真。 叶向高整个过程一声没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劝说该查吧,自己与魏阉同流合污坑害士子的消息传出大内,几十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当着魏忠贤的面劝皇帝不该查吧,这又无异于直接和阉党撕破脸皮,七老八十的年纪了,他又实在不想搞什么大事。 要是最后落得个晚节不保,实在是得不偿失。 叶向高嘴巴动了动,几次要张嘴说话,临了却还是咽了回去,他现在的处境太尴尬了。 朱由校让魏忠贤抓王之采重审梃击案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君无戏言,绝对收不回来。 这个时候,作为和魏忠贤一起被召到乾清宫的内阁首辅,叶向高明白,自己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 不听、不问,也不插手。 走错一步,就要身败名裂加晚节不保! 死他不怕,他害怕的是死了以后一辈子的清白名誉就此毁于一旦。 在心中,叶向高既恶心阉党这帮人,却又不会和年轻时一样,为了什么“东林大义”而奋不顾身。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朱由校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个局面。 “这事儿就让忠贤去重审,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阁老你也回去,到家之后好好休息。” 说着,朱由校打了个重重的哈欠,迈着懒散的步子走进内宫,还不忘嘱咐一句: “阁老,回去之后就别见客了,早些休息。” 整个过程都是昏昏欲睡的叶向高听了这话后,却是一下子清醒起来。 回到叶府时,还有不少东林党人聚在这里,终于将这位魁首再次推上内阁,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见叶向高回来,各部官员们一个个全都迎了上来。 “阁老您回来了。” “皇上叫您入宫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事?” “听说那魏阉也去了,阁老您可要当心啊!” 听着耳边这些话,叶向高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老夫自家中连日而来,车马劳顿,这副身子骨折腾的不行,还要静养几日。” “诸位请回吧!” 言罢,叶向高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入府中,留下一脸懵逼的东林党众人。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早晨还红光满面从家中赶来上任的叶向高,去一趟宫里却好像苍老了十几岁。 第三十章:闹大了 天启元年的正月还没过,年味正浓,宫里传来的消息,却更是让民间争相庆贺。 为什么呢,紫禁城里的天启皇帝颁行了天大的仁政。 先是全国永不加赋,再又是施行了三年的辽饷九厘田税被彻底废除,并且在原基础上减征三厘。 大过年的,这种消息对老百姓无异于喜上添喜。 朝廷已经亏空了,九边军饷拖欠了一阵子,更不可能在今年继续亏下去,田税减征,商税就要加征。 京杭关税直接提高了六成,官商勾结被摆到明面上来,设了个甚么督办司让锦衣卫专门查处。 看起来,当朝的皇帝这是要重办此事了。 对于官商们来说,朱由校在东南的新政,无疑相当于往他们头上浇了盆凉水。 一句话,这个年过不成了。 无论东南那边的官商集团对于朝廷的新政是如何对应,京里却一刻也没闲着,这还在正月呢,就陡然间传来一个大消息。 东林书院一案,终于要做个了结,三法司在今日都会派人到大理寺进行会审。 明面上去看,这东林书院的案子由东厂掀起,拖了这么久,一来二去抓了快三百个士子,会审后也该结束了。 百姓是这么想,身在局里的人的心思却完全不一样。 魏忠贤按着朱由校的授意,故意要把东林书院讲学闹得越来越大,起初番子们宣扬士子聚众讲学是在传播谣言,意图祸害民间。 几个月过去,已经上升到结党营私,招权纳贿的高度上了。 再闹下去,还不知道要抓多少人。 权贵们都知道,这正月里的京城看似年味十足,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浪潮拍打得愈发厉害起来。 既然是在三法司会审,魏忠贤怎么能不去好好儿搅和一番? 很快,他就带着一群番子不轻自来,踏进了大理寺的正门。 见到凶神恶煞的番子们还有魏忠贤进来,三法司的官员们都是脸色一变,这厮来了,准没好事儿! 魏忠贤知道没人欢迎他,所以是带着椅子来的。 番子们就在正堂的旁边摆上椅子,魏忠贤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坐下去。 见自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他却是一脸肃穆地道: “陛下在南海子,来不了,所以就让本督来听听高御台您是怎么办案的,当本督不在就行。” 魏忠贤脸色很严肃,三法司的官员们见他这副拿着鸡毛当令箭样子,都是敢怒不敢言。 议论半晌,官员们将目光看向都察院御史高攀龙,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说句话吧,毕竟,您才是主审官。 高攀龙不想和魏忠贤在这个场合开撕,冷哼一声,只当这阉狗不存在,他将桌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拍,愤愤道: “升堂!” 大理寺的衙役们喊堂过后,高攀龙再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冯三元!” 不一会儿,已被东厂折磨得不成人样儿的冯三元被两名衙役架了上来。 很明显,这一看就是屈打成招啊! 为防三法司翻供,这冯三元在提出来问审之前自然都是扣在东厂的。 大理寺几次派人去要,都被打了回来。 看看冯三元的样子,再联想到前几日大理寺说向东厂要人而不得的事儿,高攀龙神情有些凝重。 好像没那么简单啊! 明摆着是屈打成招,可魏忠贤会有这么蠢? 在他看来,起码也得给冯三元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再拎上来吧?不然这戏还怎么演? 须臾,刑科给事中解学龙递上一份拟表,轻声道:“御台,这是东厂呈上来的审问结果。” 高攀龙放下心中疑虑,接过了刑科递来的审问结果,正襟危坐问: “这供词上的内容既已画押,你可还有话说?” 说话间,高攀龙紧紧盯着冯三元,他心里始终不明白,魏忠贤把伤痕累累的冯三元就这么拎上来,意欲何为? 明面上看起来,冯三元翻供,是自己乐于见到的。 因为杨涟会脱身,东林党人还可以反打魏忠贤一个权欲熏心。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手里这份供词是刚拿过来的,从哪儿来的? “这、这是东厂对我屈打成招,杨公一心为国,有经天纬地之才,岂会做出这等事来!” 果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一世英名的冯三元不惜抛妻弃子,也要翻供再反咬魏忠贤一口。 见状,魏忠贤不无意外,嘴角掀起一抹嘲讽,非逼着自己拿了他全家,这冯三元,可真是当世好君子。 这本是期望的反转,但高攀龙心里却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他分明看见,魏忠贤神色依旧如常,并没有一点慌张。 心里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高攀龙很快就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这三法司会审,本该是东林党人与阉党明争暗斗,但是今日这般情形,似乎太过平静了。 平静的有些不正常,阉党莫非就这点能耐吗? 这时,冯三元继续喊道:“纵是此等阉宦鞭我皮肉,以妻女相逼,亦不能使我污蔑当世之名士!” “我等东林讲学,经世致用,我们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 坐在椅子上的魏忠贤朝高攀龙看过来,眼神中带有一抹戏谑。 魏忠贤早料到冯三元会翻供,惹自己一身骚,可他就是市井无赖和赌徒出身,从不怕什么玷污名声。 这三法司会审,从头到尾都是他设的局。 供词是先差人拿到乾清宫去的,当时朱由校人已经去了南海子行宫,并没有过目。 但魏忠贤可没管朱由校看没看,他要的就是一句话,供词是先过了乾清宫再送到大理寺来的。 再有,魏忠贤是奉了皇命派来旁听的。 冯三元现在翻供,打的是谁的脸? 东厂上呈的供词,归根结底是冯三元本人画押过的,他临时翻供,尚不能证明魏忠贤到底是不是屈打成招,却证明了一件事。 整个事件本来很简单,却被东林党人给搞复杂了。 如果冯三元点头承认,魏忠贤可以凭此捉拿杨涟入狱,然而理论上,这并不能直接置其于死地。 到时候东林党随便找几个士子出来做替死鬼,冯三元顶多暂时退出朝局,找个机会还是可以回来的。 眼下,全国都在热热闹闹过新年,本来应该结案的东林书院案,你东林党为了保一个冯三元,非要说这证词是屈打成招。 传出去,会引起京师百姓不满。 高攀龙猜到了一个可能,这是魏忠贤明知不能直接弄死杨涟,所以设了个局,把本来在幕后看戏的天启皇帝拽进来。 用皇帝的名义,让东林党人吃瘪。 一句话,事儿大发了。 魏忠贤在会审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自然有理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冯三元说完之后,大堂之上都变得静悄悄的。 在场的都是官场沉浮多年,就算还没想通魏忠贤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也知道察言观色,不会轻易说话。 大明的东林官员办事能力可能不怎么样,但明哲保身的功夫却个个不弱。 冯三元还不明白,自己已经翻供了,为什么还不来人把魏忠贤抓了审问。 想通这一切的高攀龙再去看冯三元时眼神都变了,这家伙是脑袋少根弦吗! 你承认下来,也有人当替死鬼,顶多落个去官免职。 眼下你说翻案就翻案了,三法司如何处理?定魏忠贤一个屈打成招的罪名报上去? 魏忠贤是乾清宫派来旁听的,到时候是不是还要审到皇帝头上? 第三十一章:查抄冯府 不仅魏忠贤不是他们说抓就能抓的,朱由校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下水的。 但凡什么大案,最后能牵扯到皇帝身上的,有关人等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时此刻,在场的三法司官员无不是胆战心惊。 好个该死不死的冯三元,他这一翻案,可把咱们坑的不轻! 亏了大家伙前些日还在商榷,想着找几个士子当替罪羊,把他救回来,现在他执意要找死,还把全家搭了进去。 怎么救?没救了! 高攀龙看了一眼魏忠贤,也不拍惊堂木了,有气无力地道:“此案冯三元前后供词不一致,择日再审!” “退堂!” 要是再继续审下去,只怕就要审问到皇帝的头上去了,不赶紧收手,那就都等着挨收拾吧! 看着根本不愿在这里多待片刻的三法司官员们,魏忠贤脸上的阴鸷笑容愈发浓厚。 这一次,东林党人失算了,是咱老魏赢了。 咱老魏赢了,也就是紫禁城里的圣上赢了。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接到三法司会审消息的朱由校,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情,反倒是高兴的很。 朱由校也知道,魏忠贤是拿自己的名头赢了一阵。 魏忠贤拿自己说事儿这根本没什么,所谓“阉党”的王牌不是什么东厂锦衣卫,是装糊涂被“利用”的皇帝。 实际上,最大的赢家永远是朱由校。 经过这次三法司会审,东林党在朝中的威望必会大打折扣。 参与会审的都察院御史高攀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还有刑科给事中解学龙三人回去之后,名誉受损,干脆连家门都不出了。 他们就连客人也不见,说是丢不起那个人! 其余党派见此,相继归附到魏忠贤下属的“阉党”名下,渐渐拧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经过东林书院一案,士子们在民间的声望降低了很多,反倒是番子的话可信度上来了。 大过年的,你们东林党人为了保个冯三元,原本该结的案子居然牵扯到皇帝头上去了。 还谈什么经世致用?纯属扯淡! ...... 正月十五,大明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上元节,终于到了。 这天一大早,英国公张维贤身着甲胄,伫立在承天门城楼上,勇卫营军士也开出承天门,严阵以待。 随着城楼上钟声敲响,厚重的承天门被缓慢打开,无数百姓蜂拥而入,争相跑进皇城。 百姓入皇城,这是有说法的,还要追溯到永乐七年去。 那个时候,大明盛世,万国来朝。 朱棣于上元节期间举办大型灯会,开放皇城,下诏:“听臣民赴承天门观鳌山三日”。 当是时,诸国使节与南京百姓同观鳌山,盛况空前。 自此,上元节期间,大内开市,宫廷举办鳌山灯会,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形成。 鳌山灯会寓意着大明君臣与百姓同乐,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通常,自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宫廷十二监六局就在开始准备。 宫娥、太监们每日忙碌,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传闻会堆积至十三层数丈高。 昨夜时,宫人将两张四方桌双拼起来,以木漆高架起一座浮屠果山。 浮屠果山上,桌椅以小碟添案,渐次点缀小块甜糕,酒肴灯具,一应俱全,为皇帝及妃嫔列席之处。 此时,朱由校一步步走上果山,坐北朝南,落座于北面首座,,刘太妃则列席于南,各宫的选侍淑女挨次而坐。 待百姓涌入,无数大汉将军及锦衣卫环果山而列,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各一一上前行礼,鞠躬,送酒。 朱由校当着前来参观灯会百姓的面,举起手中菊花酒说道: “见尔等承欢膝下,朕不胜欣喜,官民之礼虽不可废,然礼亦生于情,正月未出,仍是年节,礼既行毕,尔等自不必拘束。” 说着,朱由校又向一旁,将魏忠贤及内阁首辅叶向高的手牵到一起,说道:“尔等为朕肱骨之臣,唇齿相依,自要互相扶助,以申令德。” 场面越是隆重,叶向高心里也就难受。 朱由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手与那魏阉牵到一起,这是要温水煮了自己呀! 还以为是个少年天子好应付,谁成想心思却老练得很,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在这个场面,叶向高怎么好拂了皇帝的意? 和魏忠贤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老家伙颤颤巍巍站起来,说了一句早就准备好的托词。 “臣谨遵圣谕。” 魏忠贤也不明白为啥皇爷会这么做,他也是上前有样学样,拱手说道:“奴婢谨遵圣谕!” 底下百姓可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觉得,尽管关外建虏闹的厉害,大明在这位少年天子的带领下,依旧繁盛。 他们齐声道:“谢过皇上!” 上元节这天,庞大的“鳌山”上各种形状的彩灯闪烁,绚丽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的翩翩起舞。 不论普通百姓,就连朱由校和朝廷的高官显要们,都觉得这简直是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 成化年间,唐寅游学京城时,就曾亲见鳌山灯会的盛况,激动写下名诗: “仙殿深岩号太霞,宝灯高下缀灵槎。沈香连理三珠树,彩结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龙化杖,月明缑岭凤随车。” 无数传教士回国时,也都生动描绘过东方帝国的繁荣图景。 天启元年举办鳌山灯会,几日之后,理所应当的引爆了整个大明的文坛。 ...... 鳌山灯会后,正月里的年味逐渐淡了下去。 五日后,傅应星带着一批番子自东厂而出,急促地敲响了冯府大门。 “东厂办案,速速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了!” 番子们敲了半天,府内仍没有什么动静。 莫非是提前得到消息,卷铺盖逃了? 傅应星心中狐疑,径自后退几步,大声道:“撞门!” 几名番子抱着冲木,轻松地撞开了看似坚实的冯府大门。 冯府内静悄悄的,院落整洁干净,跟个鬼宅一样。 番子们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一时间都有些害怕,别不是藏着什么伏兵吧! 傅应星第一个跳了进去,挥手说道: “有什么好怕的?都进去抓人,一个个的熊样,当心回去厂公扒了你们的皮!” 提起东厂厂公魏忠贤的凶名,纵是番子们也都浑身一颤。 他们壮着胆子一拥而入,将冯府翻了个底朝天,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最后是在内房看见了冯夫人和冯家两个小女儿静静坐在一起。 傅应星闻讯赶来,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三个女人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番子围着,但却镇定自若,这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须臾,他抽出刀,上前两步说道: “冯夫人,三法司会审,你家老爷冯三元临时翻供,攀咬厂公,颠倒是非。皇上有旨,交付东厂查办!” “查抄冯府,全部资产归入内帑!至于你们三人,都要充入教坊司!” “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这一席话,傅应星却见,冯夫人和两个冯家小女儿仍静静端坐,闭着眼睛,动也没动。 想了想,他伸出两根手指附到冯家大女儿鼻间,眼神却是猛地一变:“死了?” “去探探她们!” 其余番子赶紧上前两人,各伸手试探,传来几声惊呼。 “这个死了。” “这个也死了!” 傅应星倒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他只是冷笑几声,说道:“本来就没想对付她们,谁料那冯三元沽名钓誉,害了自己全家。” “东林书院,害人不浅!” 言罢,傅应星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 “抄了冯府,给皇上内帑送进去,谁敢拿一个铜板,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第三十二章:荫封魏氏 傅应星带番子查抄冯府,发现冯夫人和冯家两个女儿在家中自尽,冯府的仆人也早就都被遣返回家了。 看起来,这是知道冯三元会审翻供以后,就明白自己的结局,长痛不如短痛了。 冯三元知道这事儿以后,据说是在牢里直接疯了。 为什么疯的? 还不是被自己一顿操作给坑的,本来能好好回家赋闲,非要去争什么虚无缥缈的名节。 最后名节没争到,反而亲手把老婆、女儿都坑死了,咱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啥好争的。 会审后,冯三元成了东林党人的弃子,于魏忠贤也没有什么大用,所以就派人去给他家抄了。 虽然一个人没抓到,但冯府这么大个宅子,却是跑不掉的。 东厂将冯府内的所有物件全部折合成现银,用一个个大红箱子给扛进了朱由校的内帑。 不多不少,二十六万两。 朱由校知道这事以后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魏忠贤随便搞一个东林书案,去年发给辽东军的饷银就赚回来了。 ...... 这天,朱由校正在刘太妃的慈宁宫里吃“老太家宴”。 许是前两日刚从南海子骑马回来,身子劳累,这顿饭朱由校吃的比较多,边吃边说好吃。 刘太妃见他专夹一个盘子里的菜去吃,也夹了一筷子放到朱由校的碗里,笑道: “若早知皇帝喜用‘烩三事’,就叫光禄寺多端几盘过来,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太妃你也吃。” 朱由校嘴里塞着饭菜,说话含糊不清。 在乾清宫吃惯了各式豆腐的他,来慈宁宫尝到不一样的伙食,自然吃的香。 刘太妃闻言夹了一筷子慢慢嚼起来,眼睛亮起来,就这么微笑看着朱由校。 在她的眼里,才十六岁的朱由校,或许还是个孩子。 忽然想到什么,她向一旁吩咐道:“知道了吗,皇上喜欢吃烩三事,以后叫光禄寺多往乾清宫送些。” “知道了太奶奶。”一旁宫人轻声说道。 这烩三事小小一盘,但原料需求是很有讲究的,对厨子的功力也是很大考验。 一般以海参、鲍鱼和鱼翅等海味为第一事,肥鸡浇汁为第二事,猪蹄筋为第三事。 先将这几样或煮、或蒸,再将其一块放进大砂锅内,加入各种调料,用小火烩炖满炒。 朱由校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哪个好吃就多夹哪个。 由于还在正月,宫中的御酒仍是用特别酿制的菊花酒,酒足饭饱之后,菜都吃的差不多,刘太妃却还没怎么吃。 朱由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乐,打了个饱嗝。 “皇上,喜事儿,大喜事儿啊!”刚刚落筷,魏忠贤便从门外一阵小碎步跑来,嘴里喊着什么。 魏忠贤没有和在乾清宫时一样直接进来,他站在慈宁宫门前不再往前,手中举着一份塘报,说着什么大捷。 “恭喜皇爷,兵部题辽东捷报一封。” 方才刘太妃面前那个憨厚的朱由校转瞬间不见,只见他剑眉一挑,静静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遂展开题本,高声念道: “辽东都司毛文龙,于本月十二日夜袭敌后,带领百余屯民在城外呐喊,城中内应亦响应,大呼‘明大兵至’,喊声震天。” “奴兵慌乱弃甲逃窜,毛文龙夺取城楼,绑了逆奴大将佟养真,光复镇江。正押缚京师,听凭皇上发落!” 还没全念完,朱由校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夺过塘报,口中念念称赞道:“好本事!” 自东事起,明军节节败退,弃甲掉城,这个唤做毛文龙的小小都司,仅凭一百余人,深入虎穴,占据敌后,一雪前耻。 不得不说,在眼下,这是个极其振奋人心的消息。 捷报中称,毛文龙不但收复镇江,还将敌后诸岛一一招抚,安顿了数万逃亡的辽民,使南四卫望风响应,登莱与广宁相为犄角。 朱由校要把这份捷报放大,借以激振九边各镇散亡将士之军心,待戚金入京,勇卫营也就可以开始操练了! “一片忠心,拼生拓地,堪称忠胆!”朱由校连赞数声‘好’,指着魏忠贤,当即下谕: “朕之前口谕传辽,就为招天下武人,为国效力,毛文龙孤军深入,获此大捷,有功当赏,朕绝不食言!” “镇江一战中阵亡之将士,尽数入忠烈祠供奉,封毛文龙为镇江总兵,发内帑银十万以为军资,开镇东江!” 魏忠贤记下圣谕内容,谄笑着道:“元年得此大捷,这是天佑大明,天佑皇上!”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不错,打今儿起,宝和三店也归你掌了。” 镇江大捷的消息传来,朱由校一个高兴,魏忠贤又得了个兼差。 魏忠贤闻言也是满脸欣喜,“奴婢谢过皇上,但奴婢无功受禄,不敢承命。” “哦,既然这样,宝和三店就交由王体乾掌好了。”朱由校坐了回去,忽又说道:“朕听说傅应星是你外甥?” 李太妃虽掌太后印玺,但朱由校当面谈什么国事的时候,她每次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此时听朱由校忽然提起这事儿,也是看向魏忠贤。 只见魏忠贤冷汗直流,躬身道:“奴婢是有这么一个外甥,眼下正在东厂当差。”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前些时日,许显纯的江南督办司说是商人不服从管教,朕本想着让你这个外甥去干这件美差。” “既然他已经在东厂当差,那还是算了。” 魏忠贤心中松了口气,还以为皇爷忽然问起来,是要治自己安排亲戚官职的罪过,却没成想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赶紧说道:“皇上,奴婢还有一个外甥,唤做魏良卿,正在家中务农,能力不错。” “臣觉着,应付江南那帮商人,应该还是够了。” “你觉得他真行?”朱由校问,见魏忠贤点头,便又道:“你家中除了这二人,还有没有什么亲旧,趁着朕今日心情好,一并荫封了。” 魏忠贤心中激动,跪下说道:“奴婢家中还有五名族孙,能力虽不如良卿,但却也能为皇爷分忧。” “奴婢还有一位族叔,名唤——”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直接出言打断:“传谕,荫封你这五个族孙为锦衣卫千户,各到江南、京杭等处督办司供职。” 魏忠贤赶紧低下头,心中后悔自己刚才贪得无厌。 朱由校说完,先是向李太妃告了声罪,然后起身走出慈宁宫,说道:“今日晚些时候,戚金也该入京了。” “一到京师,立即召他到西暖阁见朕。” 第三十三章:戚家军来了 当天夜里,京师永定门外,“戚”字大旗从通州方向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支军队迈着整齐的脚步来到京郊外城。 为首将领一声令下,余的兵士有序散开,开始扎营。 永定门上京军值夜的将校聚拢在一起,见城下这支兵马军容整肃,行动自如,都是惊为天人。 “是浙兵来了。” “他们居然还拉着炮,少说要有十几门吧?” “是谁能带出这样的兵马?” “还能有谁,肯定是定远的戚帅!” 来京的戚家军大抵在三千人上下,这个数量已经不少,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深夜扎营,居然没有传出太大杂音。 很快,永定门内走出一名太监,到城外环视一眼,发现有员将领雄姿英发,正在指挥扎营,便直接走到面前问道: “您是定远来的戚将军吧?” “公公是——?”戚金转过头来。 见他生的仪表堂堂,太监心中暗暗吃惊,说道:“咱家唤做李朝庆,皇上圣谕,戚将军一到京师,立即进宫面圣。” 戚金不敢怠慢,当即点头称是,然后从腰间拿出几块碎银,塞进太监手中,抱拳笑道: “小人初来乍到,还望公公能行个方便,多加照料。” 李朝庆本是神宫监的掌印,上次元日布置得当,魏忠贤和朱由校若有若无的提了一嘴,现已被调任提督南海子。 戚金自然明白,与他交好,就是与眼下正得圣宠的“阉党”交好,日后无论军饷还是回到地方上,都会得到很多好处。 至于名声,咱们刀头上舔血的,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李朝庆不动声色的收下银子,心道见了这么多武夫,还是这位最识大体。 一时间,李朝庆对戚金颇有好感,想着回去在魏公公面前多加提及,媚笑道: “戚帅说的哪里话,都是为皇上办事儿。快些进宫吧,你的这些弟兄,自会有京军帮忙照料。” 戚金松了口气,抱拳道:“烦请公公带路。” ...... 乾清宫西暖阁,除了佯装看书的少年天子,还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教书先生。 这“教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叶向高。 朱由校是隔着锅台上炕,太子都没当,直接一步到位,登基做了皇帝。 尽管朱由校识字,书法写的还不错,但却没有经受过文人眼中的正经“皇家教育”。 因此,每隔几天都要来上一场经筵日讲。 左庶子日将官有好几个,孙承宗就是其中一个。 这经筵日讲说起来是让皇帝经受正统教育,可朱由校心里明白,说白了还是儒家洗脑那一套。 去年登基直到现在,朱由校每次一到日讲,就直接喊上两个小太监去了南海子。 文官们对此争相上疏抗议,朱由校也都置若罔闻。 现在叶向高担任首辅,朱由校倒是想起要经筵日讲了,只不过点名要叶向高来讲。 叶向高听到这个消息后,那可是吓得不轻。 上次面圣一趟,第二天魏忠贤就派人把当年负责主审梃击案的王之采抓到东厂,准备推翻重审。 三大案要推翻重审,最慌的就是东林党。 东林书院案余波未平,三大案硝烟又起,王在晋又在主持京察,叶向高入阁后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抑制效果。 再一结合当晚出宫后叶向高直接居家告病,很多官员就都觉得事情不对。 他们在第二天会面,一同去叶府求见,想问个明白。 怎么您老回京后去了趟乾清宫,三大案就要重审了? 这还没完,鳌山灯会上,朱由校将叶向高与魏忠贤的手牵在一起,一下子就压垮了杨涟那根脆弱的小神经。 这几天杨涟几乎是一有闲工夫就在叶府门外堵着,叶向高躲还来不及,哪还敢凑上来搞什么经筵日讲。 但他实在没想到,朱由校居然钦点让他日讲,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啊! 皇帝钦点一个人经筵日讲,在士林中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可是对于叶向高来说,这个节骨眼上最需要的就是充耳不闻。 要是你刚日讲完,皇帝那边转眼下了一道什么谕旨,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孙承宗和其他的几个日讲官明白得很,现在这个关头,既然皇帝没让自己来,那还是乖乖回家待着比较好。 眼下的经筵日讲就是这么个场景,一个装睡,一个装着看书,没人想真去教什么,也没人指望在这学到什么。 一句话,都是各有心思。 不多时,王体乾在门外道:“皇上,戚将军到了。” 朱由校扔下书,大喜道:“快传!” 戚金,朕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要知道,他可不是那些靠祖宗荫封的将门犬子,这是正儿八经从小就跟着戚继光一路凭军功杀上来的狠人! 幸亏穿的是时候,不然再晚两年,这支最后的戚家军就在浑河血战中全战死了。 有这样的军队在身侧,朱由校岂会不安心? 等待戚金的片刻功夫,朱由校已是摩拳擦掌,恨不能直接亲率大军深入辽东,平定建奴之患! 须臾,一身戎装的戚金在门前去了大髦,进门后不曾抬头去看这边一眼,直接半跪道: “臣戚金,参见皇上!” “免礼,赐坐!”朱由校说完,偏殿两名太监赶忙端着椅子过来,放在了正鼾声如雷的叶向高身边。 没成想,小太监这么小的动作,还是将“熟睡”的首辅叶向高惊醒。 只见这小老头儿“啊”了一声,然后一脸懵逼的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朱由校自然知道他是演的,也笑道:“这位是定远戚氏后人,朕的左膀右臂!” “勇卫营已经整顿好了,日后,朕就要交给他来带。” 朱由校说完话,静静看着叶向高。 后者心中自然明白,这是皇帝在试探自己,他沉默半晌,却又是鼾声渐起。 这般演技,叫戚金都看得瞠目结舌。 朱由校倒是毫不在意,无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怎么样,只要人在这,就能起到分裂东林的效果。 回过身来,戚金想起方才皇帝的话,心中感动不已,左膀右臂,这四个字实在太过沉重。 他惶然起身,再次半跪在地:“臣居家数载,毫无建树,愧不敢当!” “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朱由校大笑几声,从卧榻上起身,刻意拍了他的肩膀几下,说道: “爱卿知道朕叫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戚金道:“边庭多事,臣愿率部卒三千,不平建奴,誓不回还!” “你错了。”朱由校负手而立,目光微敛,静静说道: “朕去年曾下诏整顿京营,选出三千勇士,编为勇卫营,然锐士虽有,实无可堪大任之才。” “爱卿年过花甲,朕逼不得已,这才召你入京,编训勇卫营。” 第三十四章:是个人才 皇帝对自己寄以厚望,戚金心中振奋。 他自幼便随戚继光南征北战,一生征战沙场,毙敌无数,从小兵做到百户,再一步步凭借战功成为镇守一方的总兵。 直到今天这花甲之年,才算是真正遇见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他深深呼出几口气,大声说道:“皇上放心,臣定为大明操练出一支可堪大战的强军,不辱先祖之威名!” “好志气!”朱由校赞叹一声,说道:“传旨,封戚金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掌虎山营事,荫三子为都督同知。” 话音落地,一名内侍托着右都督大印及正一品麒麟朝服走入暖阁,站在了戚金面前。 戚金忙接到手中,哽咽道:“浩荡皇恩,臣无以为报,臣只能倾力练兵,好为皇上抵御建虏,拨乱反正!” “好,朕等着新军练成的那天。”说着,朱由校又问:“你那三个儿子,朕想着让他们到山东六府历练一番,以便日后继承你戚氏衣钵。” “爱卿以为呢?” 戚金没有想到,当朝皇帝竟如此厚待戚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说道: “臣年过半百,今日方才得遇明主,就算立即战死沙场,亦不枉此生了!” “家中三个小辈族人,年纪尚浅,确实需要历练一番。臣以为,近来山东六府邪教暗中作乱,可使他们前往。” “好,依爱卿所请。”朱由校负手而立,斟酌半晌,转头看着戚金,郑重其事说道: “这新军,朕就托付于爱卿了。” 戚金心头一沉,目光变得坚定,抱拳道:“皇上放心,臣会为大明战至最后一刻,绝不退却一步!” “拜托了!” 走出暖阁,戚金重重吸了口气。 他从未感觉肩上的担子如此之重,天启皇帝最后那三个字,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戚金暗暗下定决心,从今日开始,无论有什么人想要对皇上不利,纵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之争斗到底! 人生在世,能遇一明主,实在不易! ...... 朱由校的意思,就是勇卫营将要独立出京营,自成体系,同三千余人的戚家军放在一起操训,由戚金一人掌握大权。 将手底下的兵交给这样的将领,朱由校三百六十度的放心! 对于戚家军身为客军但却被朱由校特谕进入皇城的事,朝臣颇有微词。 尽管朱由校随机视朝,但这依然不能阻止文官们为大明操碎了的心。 几天之后,魏忠贤坐在司礼监,望着几名内侍抬进来的一沓红本,将笔一甩,直接放挺。 “皇爷又没批,给咱家直接送来了?” 内侍点头,轻声道:“祖爷爷恕罪,奴婢还要回乾清宫当值。” 魏忠贤点了点头,捡起一本随便瞄了一眼,扔下无语道: “怪不得这些本子皇爷连看都不看,要我说,这帮文臣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儿干了!”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把咱家累瘫了。” “哎对了,皇爷呢?” 一旁的王体乾笑眯眯道:“皇爷一早就和王安去校场巡查了,还拉了五万两内帑银,说是给他们的赏赐。” 魏忠贤闻言‘啧啧’一声:“皇爷这么搞下去,大内可是要不太平了。” 王体乾好像没听见方才那句,只是说道:“戚家军操练时奴婢也瞅了一眼,亏是不错,要不说皇爷都叫他们强军呢。” “真有这么厉害?”魏忠贤面露惊讶,“你也去学学,上回广宁都司毛文龙报了镇江大捷,皇爷一高兴让你掌了宝和三店。” “你没事儿去瞧瞧戚金是怎么练兵的,学回来用在御马监上,咱家觉着,这大内四处都是眼线。” 说着,魏忠贤叹了口气:“咱家可不能让皇爷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 说起这话,王体乾自然知道该谢谁,恭恭敬敬上了一碗茶:“这都多亏了干爹,奴婢才能掌了宝和三店这差使。” 魏忠贤接过茶,算是认了这个干儿子,他白了一眼,说道: “你可别以为那宝和三店是好掌的,那地方南来北往的,商旅也多,眼下朝廷东南新政,不能出了乱子。” 见魏忠贤接了那碗茶喝进肚里去,王体乾也便是放了心,笑着道:“干爹放心,就是儿子打碎牙往肚里咽,也断不能叫朝廷吃了一丁点儿的亏呀!” “算你这儿子明事理。”魏忠贤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放回到本子上,打算继续一个个的看。 看了几个本子,魏忠贤忽然问道:“这顾秉谦,是个什么来路?他居然把骂过咱家的人都记下来写在本子上呈进来了。” “这还真是一点也不要名声了,咱家喜欢。” 王体乾想了想说道:“回干爹的话,他是礼部右侍郎,詹事府那边儿也有兼差,是昆党。” 听这话,魏忠贤再一寻思,昆党,还这么无耻,这样的人得用起来啊! 现在他自己的人朝中已经有了一些,但六部尚书之位全属东林,内阁也是叶向高为首辅,势力不够。 “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谁?” “是孙慎行,去年时跟着杨涟和高攀龙等人拥了当今圣上继位。”高攀龙恭恭敬敬地道。 魏忠贤点了点头,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孙慎行弄下去,换自己的人上位。 就在他没什么头绪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了一份题本,当即哈哈大笑。 “杨涟这头蠢驴,可真是帮了咱家的大忙啊!” ...... 稍晚些时候,魏忠贤听闻朱由校自校场回来,便是捧着今日题本中较重要些的前往乾清宫求见。 “这是兵科给事中杨涟上呈的题本,事情重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爷决断。” 魏忠贤说着,见朱由校接过题本,边抹眼泪边道:“杨涟这样说奴婢,奴婢在这内宫待不下去了,还请皇爷解了奴婢的职。” 朱由校并没有把魏忠贤说的自请解职当回事儿,知道他这是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要是真给魏忠贤解了职,出不了京城他就要被文官们用拳头给活活锤死。 “待朕看看,如有诽谤,朕自会为你做主。”朱由校接过本子,放下手头的事,静静翻看起来。 这份题本名为《敬述铤击始末疏》,通篇一千余字,言辞激烈,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说明当时刑部和王之采两次审问狂徒张差的经过。 且言:“张差既死,蜚语何自?圣上受阉宦蒙蔽,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逆圣上,无宁使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意思很简单,杨涟在给王之采辩驳不白之冤,表明自己忠贞为国、不惧权阉之志。 魏忠贤正喜滋滋的等着皇帝勃然大怒,然后自己再添油加醋,解决了杨涟。 却没成想,朱由校看过后哈哈大笑,没有丝毫生气,道:“忠直可嘉,志安社稷,这杨涟是个人才。” 听这话,魏忠贤懵了。 第三十五章:天启帝爱吃烩三事 除连夸杨涟几句外,朱由校随即下谕,将此份《敬述铤击始末疏》昭示中外,命东厂速速放人。 魏忠贤原本以为朱由校会直接答应,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消息传出,朝野沸腾。 天启皇帝朱由校采纳忠言,在当晚严厉的数落了魏忠贤一遍,叫他“好自为之,妄生谤议”。 面对如此情形,魏忠贤只能将王之采放出大狱,并且延后了准备捉拿进献红丸的光禄寺卿李可灼一事。 自己挨了一顿批不算,皇上还如此称赞杨涟,魏忠贤自然很不服气。 当晚,他亲至礼部侍郎顾秉谦府中,两人促膝长谈。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由校,在暖阁直接笑出了声,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手见效了。 现在,不仅魏忠贤和阉党着急了,就连东林党人也在朝野上下宣扬自己的圣明。 魏忠贤是从后门披着斗篷进的顾府。 现在这个时候,人人自危,除了一些铁杆阉党,根本不会再有什么人让魏忠贤进自己家门一步。 顾秉谦将他迎进来,焦虑地问:“魏公公,皇上换主意了,要帮东林党了?” 魏忠贤也不甚明白,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怕是没这么简单...” 顾秉谦为他斟满茶,“如今满朝的东林党人都炸开锅了,撒欢着弹劾你呢,皇上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说起这个,咱家也不明白皇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说不让我批本子了,可奏疏却又全都留中不发,咱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魏忠贤摇摇头,感叹道:“圣意深似海呀!” 顾秉谦点点头,坐在那想了半晌,忽然问道:“魏公公想要怎么办,弹劾杨涟吗?” 却见魏忠贤将茶杯狠狠一摔,摇头道:“这个时候,专劾杨涟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法,还请魏公公明示!”顾秉谦凑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看着眼前题本,嘴角出现一抹弧度。 这次魏忠贤没有单独找杨涟,而是来了个一石二鸟,在反击杨涟的同时,顺带着也将一直在家静养的王安拉下了水。 他先让礼部侍郎顾秉谦上疏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强横,告诫自己要握好“威福大权”,“莫听中涓帝落”。 另一方面,魏忠贤又让御史崔呈秀上疏说杨涟勾结王安,称前首辅方从哲致仕便是他们二人所逼。 杨涟上《敬述铤击始末疏》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就是提高威望,好自己去当内阁首辅。 朱由校看完两份奏疏后,一下就看得明明白白,这是非常简单的权谋。 在这之后,朱由校仍将“阉党”官员上的奏疏留中不发。 面对顾秉谦、崔呈秀等人的交章弹劾,杨涟自然是一副蒙受了极大不白之冤的模样,气愤难平。 我勾结王安不假,可这是你一个阉人有资格谈论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乾清宫的本子多了几倍,多数都是“阉党”和东林官员互相弹劾,抨击对方。 但所有的奏疏全部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进暖阁便毫无声息。 直到三天后杨涟的一份奏疏,这才算是让近几日朝局的乱象得到了一丝平缓。 朱由校一直在等杨涟的反应。 杨涟在奏疏中表达的意思,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方从哲早已致仕,虽说他与王安私交甚笃没错,也曾多次上疏弹劾方从哲。 但要说他因此投机钻营,借打击方从哲而抬高自己,以达到当内阁首辅的目的,这却绝不可能。 因为那会儿内阁首辅早被病重的泰昌皇帝钦点为叶向高,当时他也是兵科给事中,区区九品芝麻官,即便连升三、四级,也入不了内阁。 当然,朱由校是根本不会去管他在奏疏中说的如何如何有道理的。 关键不在于杨涟在奏疏中说了什么,而是他承认了顾秉谦和崔成秀弹劾的那两点。 第一,勾结王安。 第二,多次弹劾前首辅方从哲。 人家弹劾是对的,你没有反驳倒是承认了,这里边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唯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 看到最后,朱由校有些惊讶,这杨涟太过耐不住性子,辩驳之后,居然直接就请辞了! 刚刚看完,便有内侍前来,拜在脚下。 “皇上,杨大人上了疏后就在收拾行李,如今已出家门,说要回湖北老家务农去。” 这杨涟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威望却不低,若不挽留,必有微词,朱由校暗自一笑,作大惊状: “这该如何是好?” 很快,朱由校拿不准主意到底是放杨涟还是留杨涟的消息,传到了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耳中。 初一听,魏忠贤可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对自己的这个小小诡计,魏忠贤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先挑挑事儿,能打击一下东林党人的嚣张气焰就行。 就算只是窝囊他们一下子,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想到那杨涟昏了头,竟直接“抗章乞去”,有这样让人意外的效果,魏忠贤岂能不心中狂喜? 不过他转念却又琢磨起来,眼下杨涟毕竟没有真回家,这老家伙在城外候命,等着皇帝旨意,要是皇帝真的挽留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忠贤决定继续做“蒙蔽圣听”的恶人,亲自去暖阁忽悠一波,最好是想办法让皇帝把请辞给准了! 那天去慈宁宫报广宁都司毛文龙的镇江大捷时,魏忠贤就听见刘太妃说皇帝喜欢吃“烩三事”。 既然要忽悠皇帝,那就得做足准备才行。 去暖阁之前,魏忠贤先到光禄寺跑了一趟,让厨子在晚膳时多做几盘烩三事,然后再由他一一端进去。 ...... 当夜,到了朱由校进晚膳时,魏忠贤亲自将一道香喷喷、热乎乎地烩三事端了上来。 “好吃,好吃。”其实朱由校还真挺喜欢吃这道菜,接到手里就开始大快朵颐,连呼过瘾。 “这菜是奴婢今日亲去光禄寺督促的,食材也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皇上觉得好吃就再多吃点儿,以后想再吃到这样好吃的就少喽!” 听魏忠贤这话里有话,朱由校心底冷笑,自然明白他是给自己下套,不过今日这“傻”还就得装下去。 “这话怎么说?” 魏忠贤唉声叹气道:“朝里那些老爷们不是老说奴婢在这碍事儿吗?尤其是那个杨涟碎嘴子,老是看奴婢不顺眼,一直想赶我走。” 朱由校闻言哈哈大笑,夹了一口猪蹄筋塞在嘴里嚼着。 “嗨,你是说那个碎嘴子呀?他还赶你走,他自己就要走了,正上疏让朕准他回老家呢。” “臣才知道。”魏忠贤一副吃惊的模样,大胆试探道:“既然他主动要走,皇上就准他走好了。” 第三十六章:东林再逼宫 朱由校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杨涟是先帝留给朕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为了朕登基的事儿也是跑前跑后,劳苦功高的,怎么好直接让他回去?” 见朱由校露出犹豫之色,魏忠贤心道有戏,赶紧加大火力。 “叫奴婢说,皇上您就放他走。” “皇上您想啊,杨涟那芝麻绿豆那么小的官儿,先帝让他做了顾命大臣,他自然要拼命的报答皇恩。” “其实奴婢也觉着,杨大人这几个月来确实受累许多,现在人家不求升官,反倒提出回家务农,精神可嘉,真是个大好人,这是真正的清流呀!” “皇上要是不准,岂不叫杨大人名节受损?奴婢还觉得,准了他,还有两个大好处。” 朱由校一边吃饭一边问:“那你快和朕说说,是什么好处?” 魏忠贤越说越觉得这波应该稳了,整理下脑海中思路说道: “一来可以让他回家好好歇歇,专心钻研学问,二来嘛,也可以让他享受下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滋味。” “皇上若是准了,杨大人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呢!” 听了这一堆哄小孩子的屁话,朱由校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演下去。 谁让朕是千古明君,老魏你是那个背黑锅的呢! “真会是这样?” 魏忠贤忙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那、朕就准他走?” “准他走!”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回去拟旨吧,要厚待!” 魏忠贤没想到这特么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哪还管什么厚待不厚待,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转身就要告退。 蓦地,吃完饭的朱由校悠悠在他身后说道:“朕觉着这内宫睡着不踏实,忠贤啊,帮朕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 是脏人吧! 魏忠贤浑身一震,转眼就明白天启皇帝这是叫自己清理后宫,赶紧回头谄笑道: “奴婢遵旨!” ...... 当天晚上,扛着包袱在永定门的杨涟,左等右等都不见挽留的天使来,心中已然十分后悔。 这时,前来劝阻的东林党官员也都知道他不想走,稍做样子劝了劝,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照他们看来,皇帝前几日还数落魏忠贤一顿,褒奖了杨涟,难道还真的能准了辞呈? 实际上,杨涟“乞浩荡恩波”想“急流勇退、步归里门”的奏疏,不过是一时冲动,原非他的本意。 说实话,自打他把奏疏递上去,卷起铺盖气鼓鼓地走出家门十几步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太较真。 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要是一个赌气真给准了,自己难不成还要反悔,继续舔脸待着? 正想着,一骑飞马而出,杨涟大喜过望,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转眼间就又换成了一副作势欲走的样子。 “杨大人留步!” 听到这个声音,杨涟好像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却发现真是魏忠贤出来了。 他来做什么? 杨涟板着一张脸,冷哼道:“你不必劝了,老夫去意已决,回乡务农,也好过在朝中蒙受不白之冤!” 虽然被骂了,但魏忠贤心里仍旧高兴的很,他从马上扔过来一份圣旨,道: “既然这样,本督也就不多说了,杨大人,回湖广的路上不太平,一路保重啊!” 言罢,魏忠贤大喝一声“驾”,转身离去。 看过圣旨,杨涟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手都在发抖。 这、皇上居然真的准了!? 下一刻,他想起魏忠贤方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攥紧圣旨恨恨道:“这个魏阉,皇上居然信了他的谗言!” 杨涟拿着圣旨,在永定门愣了许久。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东林党人纷纷赶来,都是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都对魏忠贤恨之入骨。 高攀龙道:“我听王安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本想着传旨挽留,谁想那魏阉晚膳时去了暖阁,跟皇上一顿大吃大喝,最后居然变成这样。” 杨涟也是叹口气,说这也没什么办法,谁让皇上只有十六岁。 他本来想着皇上虽然年幼,但还算聪慧、明智,这时只要派人来稍微劝上几句,给个台阶下,自己也就回来了。 谁想那魏忠贤近水楼台先得月,经他这么一撺掇,皇上被哄的舒服了,居然直接准了自己的辞呈。 刘宗周也道:“如此一来,事情便没了回旋的余地,杨公怕是非走不可了。” “诸位,我先回家了,你们定要与那魏阉斗争到底!”杨涟说完深揖一拜,只好扛着包袱回家。 见杨涟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刘宗周咬牙道:“明日叶老要到乾清宫经筵日讲,我等今夜就去叶府,叫他老人家明日向皇上讨个公道!” 高攀龙点头道:“既要召还杨公,内阁都要署名,韩公和刘公也要登门拜访,至于那个新阉王在晋,我亲自去!” “若他不从于你呢?”刘宗周有些担心。 高攀龙冷哼一声:“我等为国为君,由不得他不同意!” 杨涟一个辞呈递进乾清宫,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天启皇帝在权阉魏忠贤的“蒙蔽”下,一句“复褒其忠而许之归”,直接准了杨涟的辞呈。 在东林党人眼中,杨涟既是个忠勇兼备的大才,也是朝廷最负盛名的直臣,就这么草率的一走了之,实在可惜。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朱由校烦的了。 ...... 天启元年二月四日,内阁首辅叶向高以杨涟“阐述梃击始末而去,功罪未明”为由上疏乾清宫,请召杨涟官复原职。 这份奏疏由叶向高牵头,内阁次辅韩爌,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东阁大学士王在晋署名,六部尚书联奏。 除这些当朝高官以外,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左光斗、刘宗周,左庶子孙承宗等东林显要也都联合上疏,非同一般。 奏疏一出,再次引爆了大明的文政两界。 看着这份奏疏,还有眼前瑟瑟发抖的叶向高,朱由校满心的冷笑,这个东林党,莫非真把这朱家天下当做他们的了? 不过是弄下去一个九品的杨涟,居然引起满朝的反弹! 登基以来,朱由校还是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溢于言表的震怒,叶向高见到后更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做了这个首辅以来,他是左右逢源,遇事能躲则躲,实在太难了... 实际上,叶向高压根就没想趟这趟浑水,身为东林魁首的他,自然明白东林党人“团结”起来有多厉害。 只不过如今的他年老且病,知道上上下下利益关系的错综复杂,再没有年轻时那样“不怕事”了。 叶向高不会小瞧十六岁的朱由校,他知道只要皇帝继续“装傻”下去,自己就不可能扳倒阉党。 所以他既不想得罪势力越来越大的魏忠贤集团,也不想忤逆东林众意,让自己身败名裂。 可杨涟致仕造成的影响太大,满朝的东林官员都因为这件事愤愤难平。 叶向高明白,身为内阁首辅的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站出来说点什么,怕是也要被口诛笔伐了。 第三十七章:这江山你们来坐! 东林党人在奏疏中的话,句句是实,有理有据,有情有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真以为那杨涟是什么真正忠君的无双国士。 什么当初泰昌皇帝忽然驾崩,第一个冲进宫里高呼皇长子继位的是杨涟,第一个上疏请西李选侍移宫的,也是杨涟。 这次不惧权阉,弹劾魏忠贤最为激烈的,还是杨涟。 又说除杨涟《敬述梃击始末疏》外,还有刘宗周、高攀龙等许多人也曾上疏附和,若以此为功,自不该归杨涟一人。 可如今皇上欲以此为罪,却也不该只罚杨涟一人。 现如今移宫乱局刚过数月,皇上就要卸磨杀驴,使从龙功臣沦为哀叹江上之客,这又是何道理? 望着半天没吭声的朱由校,前来递奏疏的首辅叶向高心中叫苦,知道如今这事儿已经麻烦了。 搞不好,要成第二个国本之争。 这份奏疏,看似是在为杨涟诉苦鸣冤,可朱由校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信任阉党,任人蒙蔽! 没等朱由校做出答复,魏忠贤来了。 魏忠贤刚刚接到消息,这个时候来,于忠是为了给朱由校解围,于私,则是要彻底断绝杨涟还朝之患。 他进门时瞥了一眼叶向高,笑着道:“皇爷,这些天宫里下了雪,太液池冻得好,冰坚且滑。” “皇爷在暖阁待了半日,可不能过度劳累,还是要多出去转转,也正好去试试去年您亲自做的冰床咋样。” 那冰床,自然是朱由校穿来之前本体做的。 叶向高就跟没听见似的,连看都没看。 朱由校心道这厮来的可真是时候,露出一副感兴趣却又为难的样子,说道: “阁老刚来上疏,非要请杨涟回来不可,这又如何是好?” 魏忠贤闻言大吃一惊,好像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那杨涟不是正月的时候才回去吗,奴婢手下的番子送他到家,回来时说他正和家里人一起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 说着,他转头去问叶向高。 “皇上体察杨公劳苦功高,叫他回去和家人团聚,这样有什么不好?” 魏忠贤毕竟还是市井无赖出身,根本没有番子陪杨涟到家这回事儿,可他却是张口就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叶向高自然也知道,以杨涟那拼命三郎的性子,要是真让番子陪他回去,只怕他连老家也不回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这奏疏里说的倒不是他回家好不好,人家是在怪朕,不该准他告归故里。” “阁老没说话,奴婢就权当他老人家和我想的一样。”魏忠贤嗤笑一声,“依我说,回家是他自己上疏提出来的,又不是皇上您撵的他。” 魏忠贤说到这,心生一计,忙又补充起来: “奴婢觉着,请他回来的这些怕都是些唯恐国家不乱之徒,皇上您准了辞呈,那是遂了杨涟的意愿,根本不是怪罪于他。” “这事儿怎么说,也怪不到皇上身上来呀!” 听了这话,朱由校哈哈大笑,实在是被老魏这副无赖样子给逗笑了。 伪君子还真斗不过真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言之有理,朕就是这么想的。”朱由校连连点头,抓起笔在奏疏上批复了一行小字。 “朕知杨涟忠直,暂准病告,至于召还起复之事,切莫再提。” 写完,朱由校将奏疏扔给叶向高,带上一批锦衣卫,兴冲冲地跟魏忠贤去西苑溜冰了。 直等到朱由校身影离开视野,叶向高才松了口气。 ...... 过了没几日,新任陕西道监察御史高弘图等人又上疏,请朱由校召回杨涟。 魏忠贤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直接让番子前往陕西,以“唯恐朝廷不乱”为名,将他这几个人全拿进了东厂大狱。 事实上,这些再次上疏的官员,是东林党人的试探。 魏忠贤抓了人以后,朱由校充耳不闻,每天上午去南海子学习骑马,下午就和魏忠贤去西苑溜冰。 这个态度一出来,其余的东林党人也就知道魏忠贤如今得宠的程度。 他们逐渐停止奏请,准备以后再徐徐图之。 高弘图等人被抓到东厂以后,魏忠贤屈打成招,又让崔呈秀等“阉党”官员上疏弹劾他们“背公植党”、“摇惑视听”。 随后,魏忠贤利用自己在司礼监秉笔批红的权利,要将高弘图等四名东林官员革职为民,抄没全部家产。 其他三人东林党都可以放弃,但是高弘图在士林中威望不低,东林党人听到这消息顿时急了。 他们每天去叶府蹲着,就是想让当朝首辅叶向高施以援手。 架不住这帮人的软磨硬泡,叶向高拽上次辅刘一燝,联名给朱由校上了一份奏疏。 倒也没为高弘图辩解,奏疏中只说他为官多年,忠正有名,请求从轻处置。 看见这些,朱由校的脸也黑了下来。 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们东林党是忠正之士? “召叶向高进宫!” 朱由校让王体乾去传谕,后者第一个去的不是叶府,却是先跑到司礼监给魏忠贤报信来了。 魏忠贤闻言,冷哼一声,挥手道:“速去叶府传谕吧,我知道了。” 王体乾有些纳闷,问道:“干爹不先去西暖阁找皇爷?” “他们要自讨没趣,我去干什么?”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咱家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叶向高接到圣谕让自己入宫时,事先就已经猜到了,他叹了口气,随即跟随王体乾来到西暖阁。 “阁老,你来告诉朕,崔呈秀、顾秉谦等人弹劾高弘图背公植党、摇惑视听,是不是冤枉了他们?” 一只脚刚踏进乾清宫,朱由校便劈头盖脸问过来。 叶向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先前批复联奏时皇帝已经摆明信任魏忠贤的态度,他们却还要不依不饶,让人上疏试探。 试探了之后,引得阉党报复,又想费劲巴力的把人从东厂手里拉出来。 煮熟的鸭子已经到嘴里了,不放你点血,魏忠贤和阉党怎么可能再松口? 上次救王之心的后果是什么?是杨涟致仕! 时隔不过几日,居然还要和皇上对着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见叶向高没有回话,朱由校回到卧榻上,低着头在棋盘上摆棋子,淡淡说道: “朝中已经有人在说了,说朕信任权阉,这大明朝要在朕在位的时候,再出一个刘瑾、汪直!” “这话,朕要是让魏忠贤追究起来,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抄家灭门?” 说着,朱由校冷笑一声,头也不抬的问道:“不然朕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来坐?” “啊?” 话音未落,一颗白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叶向高慌忙跪在地上,连道皇上息怒。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然这样吧,反正这大明朝也不是朕做主,阁老您就委屈委屈,再办一次三法司会审。” “这回让您做主审官,审问出什么结果来,那就是什么结果,朕绝不会过问,如何?” 叶向高的手在抖,这个时候,皇帝正在气头上,一句话不对,就要堕入万丈深渊! 魏忠贤倒是聪明,干脆来都不来了。 “怎么了?”朱由校冷笑几声,“阁老还觉得哪儿不满意,跟朕提,只要朕有的,就算这大明江山给了你们东林党,又有何妨!?” “说话!”蓦地,朱由校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无数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你们稍微给朕一点面子,和魏忠贤那个‘权阉’学学,行不行!?” 叶向高心里把那帮喜欢没事找事的后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大汗淋漓地道: “臣、臣觉得此事不必进行会审,还是让刑部、大理寺和东厂共同审理为好。” 听这话,朱由校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罢免一个高弘图的事儿,居然还是要审。 上次东林书院案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又要审到什么时候。 直到最后,这个老家伙还在打着两面讨好的主意,这样的首辅,要来何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回去,一只手拄着头,面无表情地道:“大明的事儿,你们做主,朕乏了。” 叶向高心下一沉,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第三十八章:叶向高请辞 内阁首辅叶向高这几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论经筵日讲,还是在家里闲待着,都觉得心中慌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一日,叶向高正在和夫人徐氏及十几个子女吃晚饭,丫鬟端上一盘酸溜兔丝,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几个小孩子都吃的很高兴,徐氏为他夹了菜,诧异问道:“老爷,最近几日你魂不守舍的,究竟是怎么了?” 闻言,叶向高将筷子放下,引得周围的男男女女也都是侧目过来,只听他长叹一声,道: “上次进宫面圣,今上震怒,我这个首辅,怕是做不长了。” 现在叶向高是真想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居然又入朝做了首辅。 现在想想,一直在老家当个老富翁也挺好。 “当今皇上不过是小孩心性,十六岁的年纪,兴许现在早就气儿消了,老爷不必太过担忧。”徐氏劝慰道。 “嗯,吃饭后要记得做功课。”叶向高说完,夹了一口酸溜兔丝放在嘴里。 见他动筷,周围早馋的不行的小孩们才又纷纷开动起来。 “老爷,高御史来了。”没过多久,管家进来了。 闻言,叶向高再叹口气,放下筷子静静道:“该来的终归是躲不掉,叫他到正厅等我吧。” “是,老爷。” 不多时,叶向高与高攀龙在正堂相见,后者开门见山,急吼吼地说道: “叶老,上回面圣皇上说了什么?” 见叶向高半天没吭声,他又催促道:“大家伙等了几日,怎么也没见皇上召还杨公的旨意?” 叶向高吩咐管家上了两杯茶,不慌不忙地说道:“杨公,回不来了。” 听见这话,高攀龙更是惊讶,起身道:“现在这个时候了,叶老怎么还有心思喝茶?” “杨公这等忠正为国之士,因那阉宦蒙蔽之言便遣返回家,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莫不如我等联袂入宫,替天下士子讨一个公道!” “你不喝,我喝。”叶向高呵呵一笑,任高攀龙如何的着急,他也是不动如山,静静品茶后,才舒口气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东厂与大理寺、刑部和东厂一同处理此事,你们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东厂参与此事?”高攀龙一脸惊讶,愤愤道:“让那些阉狗参与进来,杨公还回得来吗?” 闻言,叶向高冷冷向这边看了一眼,深呼口气,闭上眼说道:“杨涟回不来了。” “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们拆得散了架!” 说罢,叶向高在高攀龙错愕的目光中,颤颤巍巍的一步步离开,任他怎么喊叫,也是再不回头看一眼。 杨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纵使满朝的东林闹出这么大动静,朱由校也没有半点要召还的意思。 而高攀龙到叶府中和叶向高谈了一次后,对召还杨涟一事也绝口不提。 再过几日,内阁首辅叶向高主动提出请辞。 ...... 在暖阁看着眼前这份辞呈,朱由校冷哼一声,道:“打回去!” “王体乾,告诉魏忠贤,叶向高要是再有辞呈,全都给朕一并打回去!” 朱由校知道,叶向高是低估了自己东林党人的“能耐”,也低估了自己这个十六岁少年天子的厉害。 现在他怕沾上一身腥,想抽身而走。 叶向高请辞,东林党反应是最大的,纷纷挽留,而阉党们幸灾乐祸,魏忠贤则是假惺惺的亲自登门拜访。 至于朱由校,更不可能直接放他走。 之前不是做梦都盼着还朝做内阁首辅吗?怎么,玩不下去了,想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经筵日讲?照旧,而且你每天都得来! 装病?朕把太医院的太医派到你家,二十四小时照料,不来也得来! 朕不想听你讲什么,朕就是想借着你让满朝的东林党人难受,他们难受了,朕就高兴! 不让东林彻底分裂,这事儿就不算完! “皇爷,戚将军在内校场演武了,勇卫营该是编训的差不多了。”魏忠贤兴冲冲跑过来。 朱由校哼了一声,随即问道:“上个月朕让你找找这后宫有没有什么脏东西,办的怎么样了?” 魏忠贤谄笑道:“皇爷放心,奴婢已经将西李选侍、郑贵妃的私阉、近侍,全都换了一批。” “还有进出随侍的,把守各个宫门的宫人们,奴婢也都换成了皇家的心腹。” “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你的下场!”朱由校点点头,放心不少,起身道: “朕要去看看大明的将士英姿!” 说完,朱由校跳下御案,在魏忠贤陪同下前往冬暖阁更换帝王戎服。 ...... 紫禁城内校场,正是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之时。 “杀!杀!杀!” 伴随着整齐的喊声,约一千余名勇卫营骑兵,正在跑马场中尽情奔腾。 他们头上清一色戴着亮闪闪的崭新燕翅盔,身上则披挂着深红色甲胄,手持钢刀,冲过去将一身建奴盔甲的草人劈砍得七零八落。 “大明必胜,狗奴必灭!” “杀!杀!杀!” 在这之后,三千余名手持长枪的戚家军士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一步步向前,在上方旗手的指示下,灵活的变换成各种阵型。 点将台上,戚金披着红色大髦,腰间挎着戚家战刀,看着眼前这一幕烟尘滚滚的场景,也是不断点头。 在他看来,这些时日的操练,让这些底子本就不弱的兵士已经初具战斗能力。 现在需要的,一是精良的甲胄和军械,二就是先进且质量上乘的火枪和火炮,有了这些,他有信心用这六千人击溃两万敌军! “皇上驾到!”这时,一旁被选拔成亲卫的黄得功忽然一嗓子喊了出来。 戚金闻言吓了一跳,皇上居然来了!? 他连忙转过头去,见到在魏忠贤、王体乾、李朝庆等人陪伴下的朱由校一身明黄色戎服,正看着内校场正在进行中的演武发愣。 “臣未能及时出迎,皇上恕罪!”戚金半跪在地,惶恐不已。 “快起来!”朱由校方才随便看了两眼,顿觉浑身热血沸腾,见状赶紧将他扶起,大笑道: “照此看来,爱卿此次编训,颇有成效啊!” 戚金点了点头,说道:“这六千多人马,臣将三千五百人分为步战营,一千一百人分为左右翼骑兵营,再以两千人为火器、辎重营。” “这已经是第二天演武了,可臣仍有忧虑...” “戚将军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即可,皇上乃圣明之君,自会满足于你。”魏忠贤在一旁说了句好话。 能让魏忠贤说好话,这戚金肯定是私下里和宦官接触过了,不过朱由校并没有生气。 戚金如此做法,这更能说明他并非莽夫。 真像熊廷弼那样的,根本不懂什么叫自保,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别人的,朱由校才是头疼。 “哦?爱卿有何顾虑,但讲无妨!”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郎朗笑道。 第三十九章:朕是真穷啊! 戚金道:“兵仗局发来的鸟铳,一百杆中要有四十杆因年久失修而常常炸膛,至于火炮,臣数日前就向兵仗局上呈文书,却至今都未能下发。” 朱由校闻言,心中思量。 这是个火器为王的时代,有了强大的火器力量打底,且不说扩张不扩张的问题,起码能让自己不落后于人,不被人欺负! 至于欺负别人的事儿,那要等以后再说。 “传谕,因操训受伤的将士,视伤势轻重,每人下发五两以内的白银抚恤。” 听见这话,戚金神色喜悦,揖身道:“臣替勇卫营众将士,谢皇上抚恤!” 朱由校“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寒声问:“忠贤,兵仗局的事儿,你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魏忠贤脑袋转的都很快,尤其是陪着皇帝出来的时候,每听见一句话,他就会提前去想各种可能。 这事儿会不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如果皇爷问起来,自己又要如何作答? 戚金方才说火器问题,魏忠贤就想到皇帝会有这一句,自然也早想好了几句托词,遂躬身说道: “说起这话,奴婢倒是忽然想起了有个消息要请皇爷做主。” 见朱由校负手哼了一声,魏忠贤才继续说道: “元日后皇爷提拔神宫监掌印李朝庆提督南海子,前些时日,他与奴婢说,南海子那边儿的净军也许久没有整肃过了。” “照你这意思,李朝庆整肃南海子净军遇见了什么麻烦?”朱由校转头看了过来。 整顿南海子净军,也是朱由校的授意。 南海子净军有三千多人,“净军”这名字叫的挺好听,说白了不过是一群犯了事儿被逐出宫的太监组成的奇葩军队。 战斗力不说有多少,把那些刺头踹出去总还是应该的。 魏忠贤躬下身子,将视线下移,说道:“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奴婢想着,食君之禄,就该为君分担。” “这些净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发下一些军械,稍加操练,也好保护皇上。” “王公公与东林党人私教甚笃,一向看奴婢不顺眼,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又是他的干儿子,整肃净军的事儿也就...” 太监军队,估计不会有什么战斗力,朱由校只是稍加整顿,让他们有点用。 至于发下去的军械,自然都是兵仗局和军器局堆积多年,扔了可惜,发给卫所军又没什么大用的。 拿给净军去用,总好过继续堆在库里烂着。 闻言,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货最近把眼睛盯在司礼监掌印王安身上了,总找他的茬。 上次杨涟致仕,崔呈秀弹劾他的名目之一,就是勾结王安。 现在净军整肃不力,这顶帽子也扣到王安的头上去了。 想都不用想,这都是魏忠贤为了把王安弄下去使的绊子,但是王安这个事儿上,朱由校还真就不想让魏忠贤这么如意。 朱由校心里明白,魏忠贤可是条疯狗,这皇宫大内,总得留一个能压他一头的。 除了王安,没别的人选。 话说回来,魏忠贤弹劾的都没什么毛病,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确实是大太监王安的干儿子。 至于杨涟勾结王安,人家自己在奏疏里也承认了。 戚金刚才诉苦说,兵仗局扣着净军和勇卫营的军械不发,这事儿又的的确确是他们干的。 魏忠贤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兵仗局是京师八局中唯一的实权官署,掌造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用器械的保养。 其它如宫中所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的制造,还有保管火药的火药司,也都是兵仗局的下级官署。 兵仗局以宦官作为提督,便是俗称的管事牌子。 管事牌子是王安的人,于魏忠贤不利,他自然要换成自己的人才安心。 想到这里,朱由校“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 “除火器外,爱卿编训勇卫营还有什么困难?” 戚金犹豫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回皇上,余的就是战后叙功升赏和抚恤问题。” “臣以为,步战营为作战主力,斩建虏首级者可获二十两银子。骑兵营要根据战事情形而定。” “如在骑兵拼杀中取胜,斩建虏首级者可奖三十两银子,若追击溃兵,则全队每人给十两银子。” “至于火器营、辎重营,标兵营,战后奖励相对较少,在十两银子以内。” 听了这话,朱由校慢慢皱起眉头,这奖赏没说的,是挺符合戚家军的传统——太贵了。 当年戚继光抗倭,在军中定下赏格。 斩获一个倭寇首级,全队奖赏三十两银子,冲在最前面的分二十两,砍首级的兵二两,每个鸟铳手二两,其他的兵分一两,伙头兵五钱。 除正常发饷和战后奖赏外,戚家军全军的火器普及率在备御俺答时已达到八成,维护和定期更换的费用,同样要朝廷承担。 戚家军战斗力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先进的训练方式和火器外,就是全国第一的费用开销了。 若非当时有个严嵩狠了命的背锅、捞钱,就凭朝廷那点儿微薄的岁入,倒还真的养不起这样一支强军。 后世时听到此事,朱由校还没多想,毕竟不是自己花钱。 现在穿越成了皇帝,总算是明白了当时嘉靖的难处。 强军真不是好建的,建起来容易,养着难! 朕是真没钱啊,朕是真穷啊! 要是奖金照这么发下去,戚家军打上几仗,再一扩编,朕的内帑就要见底了! 此时戚金建起来的勇卫营,几乎就是新式陆军的雏形,朱由校知道,一旦形成规模,战斗力就会直线上升。 没有一支绝对忠诚且战斗力强悍的军队打底,做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朱由校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在朝堂上整天和文官们明争暗斗的。 赏格高点没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年薪”不高,只要能把仗打赢,别的什么都好说。 为什么说年薪不高? 因为此时包括勇卫营在内,全国上下大部分卫所兵一年的军饷只有十两上下,只相当于匠户打几个月短工的收入。 这还不算什么,就是堂堂的兵部尚书,每年也只能拿到一百五十二两白银的俸禄。 军饷低,人家替你卖命的积极性自然不高,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提升作战后的升赏力度。 戚金这个力度,朱由校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四十章:观兵 “皇上,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办事不力,奴婢这就去教训他。”魏忠贤笑嘿嘿的说道。 “不必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静静道:“兵仗局中存备器械,任由戚爱卿挑选下发勇卫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朕的意思。” 戚金答谢过后,魏忠贤谄媚一笑,若无其事的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忠贤哪。”忽地,朱由校喊了一声。 魏忠贤忙上前两步,躬着身子将耳朵凑过来。 “奴婢在这儿呢。” “没事了。”朱由校呵呵一笑,转头说道:“朕不想白来一趟,让他们继续演武吧,朕也好看看成果如何!” 戚金心下激荡,抱拳道:“遵旨!” 随即,他上前数步,正色看向一侧标兵。 那两手持着令旗的标兵点点头,将旗子上下挥舞一番,让人意外的是,没过多久,场中的腾腾喊杀声居然逐渐静了下来。 “刚才皇上说了,操练时受伤的兵士,视伤势轻重,每人给五两银子以下的抚恤,并且,皇上还准了我立下的赏格!” 戚金话音落地,场中轰动如雷,骑兵、步兵,就连辎重营的兵士们都是振奋不已。 他们举起手中刀枪,欢呼喊道:“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戚金将手竖起,很快,校场中又安静下来,只听他大声喝道:“皇上要看看咱们勇卫营的操练成果,儿郎们,演武开始!” “火枪队,听我号令!” “火枪队在!”蓦地,一名挎着战刀的队官大步出列,嘶吼着喊道。 朱由校注目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周遇吉。 随即,朱由校轻笑几声,看起来之前没有下旨强行将他们提拔起来是对的。 黄得功不用自己提拔,人家照样凭本事选入了戚金的亲卫,周遇吉更是已经在带火枪队了。 至于刘元斌和孙应元两人,虽然还没看到,不过凭他们的本事,应该也已经是基层军官了。 这时,戚金抽出戚家战刀,指向前方道:“对面那些草人,就是正在向你们冲来的鞑子,怎么办?” 周遇吉二话没说,直接喝道:“上前二百步,放!” 一声令下,千人左右的火枪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然后在二百步后停住。 片刻,炒豆般的爆响连绵响起。 “砰砰砰——” 射击场中,枪声大作,硝烟弥漫,阵阵轰响声之后,一百余步外套着一层建虏棉甲的草人,皆已是千疮百孔。 “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听着校场内的呐喊声,朱由校却是愈发冷静下来,转头去问:“戚爱卿,火枪队用的还是火绳枪吧?” “火绳枪?”戚金一脸疑惑,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哦!皇上说的是鸟枪吧!” 据戚金所说,现如今勇卫营的千杆火枪,全部都是火绳鸟嘴铳,发射极为繁琐。 射击时,需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以蹲跪姿或立姿瞄准扣动扳机发射。 当然紧急时也可直接向火门点火不瞄准发射,只是精准度会很低。 现在的勇卫营,基本已经熟练掌握一种名为“三段击”的战术,以达到在战场上的连续不间断射击。 尽管如此,相比遂发枪,火绳枪的劣势依旧明显。 火绳枪是通过浸透了硝酸钾或其他盐类溶液的火绳,以每小时八十毫米至一百二十毫米燃速,为火枪持续提供火源。 即便是勇卫营,熟练的射手每分钟也只能射击两至三枪。 遇到突发情况时,枪手需要引燃火绳,无法迅速投入战斗,同时,黑夜中引燃的火绳也暴露了枪手的位置,非常危险。 “骑兵队出列!” 朱由校还在想关于火器的事情,思路忽然被戚金打断,便侧目望了过去。 这次为首的队官朱由校也认识,是刘元斌那个刺头。 刘元斌抽出队官配备的精钢马刀,当先一人向对面的草人冲了过去。 “随本队杀虏!” 跑马场中,大地震撼,蹄声阵阵。 腾起的尘烟中,千余骑兵喊杀着向草人滚滚冲去。 骑兵们在冲锋时渐渐分成两队,先是直面草人一顿乱劈乱砍,然后迂回一圈,分为两侧包抄过去,又是一阵劈砍。 第二圈过后,刘元斌带着骑兵队回到原位,稍歇片刻,便将腰间挂着的一根类似狼牙棒的东西掏了出来。 “听本队号令,一百步再放铳,违者斩!” 刘元斌一只手牵住缰绳,另一手紧紧抓着‘狼牙棒’,喊了一声,瞬息间又是当先一马冲出。 勇卫营的骑兵,每人除一把制式马刀外,又都配备着一杆三眼铳。 这种火铳,在骑兵对冲或者冲锋步兵时皆可使用,更神奇的是,居然还可以当做近战钝器挥舞,伤害不俗。 此时跑马场中演武,刘元斌率领的骑兵队就在一百步左右时连放三铳,马蹄未至,对面草人大部分都已是伤痕累累。 放铳后,骑兵们将三眼铳拎在手上,冲进草人之中,将火铳当做真正的狼牙棒来挥舞。 此时大明九边军镇中,早已普遍配备了这种三眼火铳。 实战中三眼铳的钝器击打,对付那些甲胄坚硬的建虏骑兵,屡出奇效。 “轰轰轰——” 试炮场内,轰声如雷,撼天动地。 明代火炮繁多且杂,各有优缺点,根据戚家军的传统,戚金仍然选择携带轻便,适合带出去野战的虎墩炮。 勇卫营此时的火炮普及已经相当高,戚金以每十四人为一小队,负责平日携带和战时的发射。 火器营近千人,此时正在试炮场中发射的,足有近七十门虎墩炮。 为什么说勇卫营的火炮普及率很高? 要知道,今时全国各卫所的明军关于携带火器的考核,大部分是以每五百人携带三门虎墩炮为准。 这还是明面上的说法,以现在地方卫所军备废弛之程度来看,能真正带出来野战的炮,一千明军能有一门就算不错了。 相较之下,火器营十四人携带一门虎墩炮,再加上千余火绳鸟铳,这种火器普及程度,已经算得上是当世第一了。 看着轰声大作,喊声震天的演武场,朱由校是既高兴又无奈。 高兴的是,这样一支军队,又有三千多名戚家军老兵做底,就这次观兵来看,出去后的战斗力肯定不会弱。 无奈的是,这特么也太贵了。 火枪手射出去的每一发“子弹”,试炮时打出去的每一发炮弹,都是用银子活活堆出来的。 虽然勇卫营现在只有六千多人,却已经是个用银子的无底洞了。 不过朱由校并不会被吓住,火器要普及更需要发展,不狠命的花银子,军队战斗力也上不来。 大不了,这边花银子,那边搂银子。 第四十二章:进击的遂发枪 “祖爷爷,不好了。” 从演武场观兵后回来的第三天下午,一个小太监慌忙跑到司礼监,浑身抖的厉害。 “怎么了,你个不成事儿的东西,莫非是哕鸾宫又起火了,看把你吓的那样。”魏忠贤放下练字的笔,不满说道。 其实,相比于私下里被朝臣们污为“不识字”的朱由校,魏忠贤才是真正目不识丁的那位。 不过眼下他正紧赶慢赶的练着,许多本子的大致意思也能看懂。 “王公公在西暖阁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 “什么?王体乾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魏忠贤有些吃惊,自打皇爷继位以来,这倒是头一遭。 那不成器的干儿子,是哪儿和皇爷犯了冲。 想到这里,魏忠贤站起来,朝西暖阁赶了过去,还留下一句话。 “都在这待着,哪儿也不许走。” 魏忠贤还没到西暖阁,远远的就见到宫人们忙活的身影,心道怕是要坏。 他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刚好见到朱由校一脚踢翻了宣德炉。 只听“咣当”一声,宣德炉里燃烧一半的熏香滚滚而出,宫人们慌忙掩着鼻子跪地收拾残局。 看见这副场景,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或许自己不该来。 刚才那一脚自然是知道魏忠贤快到了故意踹的,见这厮停在门外不敢进来,朱由校心底暗笑,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定然是琢磨开了。 “你过来。”朱由校这一声,是对捂着嘴跪在角落的王体乾说的。 后者听见了,先是浑身一颤,然后用求救似的目光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此时尚还不知道皇帝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龙威,自然不敢轻易开口惹祸上身,遂向王体乾挤眉弄眼一番。 王体乾不敢忤逆圣意,见魏忠贤也不吭声,只好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腾过去。 可是眨眼功夫,朱由校抄起桌案上的银盏猛砸过去,王体乾惨呼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又吐出几颗犬牙。 站在暖阁外的魏忠贤看见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当即转身就要走。 这事儿掺和不得,去了要没命! 刚走几步,却听朱由校在西暖阁里似笑非笑地问:“王体乾,你,怨恨朕吗?” 魏忠贤脚步一顿,仔细去听。 见皇帝正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不知犯了何事的王体乾泪流满面,只是不住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朱由校微微一笑,以天语纶音道:“朕给你讲个故事,所谓…狗仗人以食者也,懂了么?” “懂了、奴婢懂了...”王体乾慌忙应承。 望着一脸惴惴,嘴里不断流血的王体乾,朱由校复又靠回卧榻上,将一本书扔到暖阁外,道: “叫你再给朕拿一本书来看,你倒好,拿了这样一本《贞观政要》来,你说说,今日这个打,该不该挨?” “该!该!”王体乾连应两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跳出暖阁,“奴婢再给皇上换一本来!” 见王体乾跑去拿书时居然瞧都没瞧自己一眼,魏忠贤顾不得生气,心中却是悚然一惊,背后发凉。 世人皆知,这王体乾做了自己的干儿子。 天启皇帝因拿书一事惩治王体乾,对宫人来说只是闲谈之资,可对他魏忠贤来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敲打! 千年之下,累朝天子成百,但尧主只有一个,有人想做尧主,也有人想做昏君。 魏忠贤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就是做尧主的那个。 ...... 望着一声没吭,缓步退走的魏忠贤身影,朱由校冷笑一声,今日这番敲打,该是能让他老实一些了。 还有那个王体乾,也要知道他是谁的狗,是在为谁办事! 前几日,朱由校观兵演武场,发现勇卫营如今火器普及虽高,但大部分都不如现阶段的西方。 千余火枪,全部都是易受天气影响的火绳枪,当然解决的方法也近在眼前,便是遂发枪。 燧发枪,顾名思义,是利用燧石摩擦为作发火装置,是火绳枪发展后的进阶版。 它的出现,简化了发射步骤,快捷实用,安全方便。 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强国在世界各地开辟殖民地,大明同样经历着历史变革。 与西方热兵器吊打冷兵器不同,大明却是特例。 大明的土地上,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外有建奴在辽东攻城掠地,朝廷四处灭火,疲于应付,无暇集中力量制造燧发枪。 后世每每查阅至此,朱由校都是恨不能亲至晚明。 现在真的来了,又怎么能重蹈历史的覆辙? 此时,燧发枪在西方炙手可热,在东方却默默无闯,就连身为皇帝的朱由校,都因疲于党争而无法抽身。 现在东林党人“众正盈朝”的局面稍有改观,朱由校就已经开始琢磨发展遂发枪的事情了。 其实在明末就已经出现了燧发枪,只是没有及时推广和普及。 相较火绳枪来说,燧发枪的优势十分明显。 它的发火装置依靠机械撞击生火,无需外来火源的帮助,也不受天气因素干扰。 使用遂发枪时,火枪手能够快速投入战斗,专心射击,提高了精度,射速也优于前者。 那么问题来了。 1547年,法国人马汉发明了燧发枪,在大明的土地上,有没有跟住历史进程的脚步,将火绳枪自主进阶为遂发枪? 答案是肯定的,有! 朱由校从桌案上厚厚的一沓本子中抽出一份,上呈这份题本的人,就是答案中的人选——毕懋康。 毕懋康或许不如徐光启、宋应星等人出名,但是在遂发枪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华夏第一人。 毕懋康自主创新的成果,比马汉晚了近百年。 但是西方自发明出遂发枪以来,起初都是零星点点,直到二十多年后的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军队才普遍装备燧发枪。 大明的火器设计和加工技术,一直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雄厚的火器制造基础,还有自明初以来就在使用火器的丰富使用经验,这些都是装备燧发枪的后发优势。 总的来说,在火枪的发展上,大明是不逊色于西方的。 至于鞑清朕就不提了,人家毕竟骑射天下第一。 望着这份题本,朱由校也在回想历史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毕懋康,字孟侯,号东郊,歙县上路人。明朝武器专家,万历二十六年进士。 初授中书舍人,后累迁广西道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 毕懋康雅负器局,扬历中外,与族兄懋良并有清誉,称“二毕”。 甲申明亡,毕懋康、毕懋良绝食殉国。 这么多本子中,朱由校唯独抽出这一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如今的毕懋康因不喜党争而遭受排挤,郁郁不得志,但是对朱由校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相对于杨涟,这才是真正于国有用的人才,怎么能不重用? 第四十二章:军器司 “将上呈此疏的那个毕懋康,召进宫来。” 说完,朱由校开始细细的思索。 演武场观兵后,朱由校心中多了几分底气,现在开始,自己手里终于有那么一支绝对忠心的军队了。 枪杆子里出政权,后世过来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这六千人的勇卫营还只是开始。 不多时,满脸忐忑的毕懋康来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山东巡盐御史,七品官,地方上职权虽重,可是入京来却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这次他不过是按例在年初回京述职,过不了几日就要动身返回两淮任上。 有明以来,两淮巡盐御史得到当朝皇帝召见的,自己只怕是第一人了吧! 这样想着,他上前两步,不敢多作打量,只是恭敬揖身道:“臣巡盐御史毕懋康,参见皇上。” “免礼,赐坐。” 说话间,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手中拿着那本赵高传,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大能人。 你知不知道,在朕这儿,你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虽说盐务也是捞钱的大头,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不是巡盐的料。 商人们都说,天下暴利,皆以茶马盐铁为大。 茶马盐铁,随便一样就能让人一夜之间暴富,但由于都被朝廷明令禁止私人贩卖,这也能让人抄家灭门。 在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专管巡视盐务的,就称巡盐御史,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 职责主要是收缴盐税,监督盐商的官卖。 山东设有巡检司、都转盐运使司等实权官署,本是临时差遣的巡盐御史一职,在英宗后逐渐制度化,凌驾于地方巡盐官署。 如今,朝廷明令禁止的贩卖私盐等事,早已成为不良商人们发家致富的一个重要环节。 想到这,朱由校便觉得有些唏嘘。 管私盐这一块,还是大汉的皇帝们简单粗暴,直接定下“盐铁专营”,既然盐务赚钱,那这钱就得由国家来赚! 朱由校也很想这么来一手,但现在枪杆子和刀把子还不硬,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毕懋康如今已是知命之年,但双目炯炯有神,长相也是仪表堂堂,生的一副好面相。 待刚刚收拾好宣德炉的宫人们将椅子抬上来,朱由校看着他小心落座,才是微笑问道: “朕闻,尔与尔兄懋良皆精善火器?” 若说之前毕懋康还在为皇帝叫自己来到底为何而心中不安,现在的他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的奏疏起了作用。 “皇上过誉了,臣不敢称精善。”毕懋康的话,低调中又透着不羁。 活了五十年,如今才只是个七品的巡盐御史。 毕懋康本以为面圣这个字眼自己此生无缘,却没想到,居然有亲眼得见龙颜的这天。 在得到消息时,毕懋康已经略微激动,来的路上也是健步如飞,而今天子如此圣明,他是打心里为大明高兴。 “夷虏所最畏惧中国者,火器也。”朱由校拿起他的奏疏,笑道:“这话是你的原话,朕亦深以为然。” 毕懋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呼道:“皇上圣明,我朝勘定虏乱,火器不可缺也!” 自生鸟铳这种东西他早就在研究了,如果真能造的出来,大明军队在战场上的作战性能会大大提高。 很多听见的人都是对自己毕生心血不以为然,如今终于有人认识到自生火铳的威力,还是皇帝,他又怎能不激动。 不过下一刻,朱由校的问题让他有了一种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的感觉。 “如今若要造出一杆自生鸟铳来,需要多少时日,又要多少造价?” 朱由校的话很简单,也很现实,话中的自生鸟铳,就是遂发枪在明代的称呼。 没钱你怎么造?没技术你怎么造? 毕懋康沉吟半晌,说道:“自生鸟铳只是臣的猜想,尚还没有实铳造出,具体用价和制造时日,这些,臣只能估算...” “那你就估算一下,朕只要个大概。”朱由校随即说道。 “若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一杆鸟铳的铳管打磨、制造,需要一月有余,改良击发装置后的自生鸟铳,若以单个铁匠炉计算,则至少两月。” “至于用价,应该在三两白银一杆左右...”说到这,毕懋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刚才说的这些,只是他猜想中的理想情况。 这还没算燧发机构的弹簧材料打制时间,还有万一试铳失败造成的损失和浪费的时间。 他怕自己如果全说出来,好不容易对自生鸟铳生出兴趣的皇帝会临时打退堂鼓。 “嗯,比鸟铳的造价贵了一倍,制造也慢了一倍...” 朱由校在自言自语,这让毕懋康有些担心起来。 自打登基,朱由校除了练习骑马以外,看书、练书法这些,也都是每日一次,从不间断。 翻阅宫内典籍了解到,万历四十八年时一杆卫所用鸟铳的制造时间大抵在一个多月,用价则在二两银子以内。 根据毕懋康的估算,造一杆遂发枪出来,就算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也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造价,更是达到了一杆三两。 那万一炸膛了呢,没造出来呢? 这些银子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此时此刻,朱由校再次感叹,以前总以为当了皇帝,就不愁吃不愁喝,全天下都是自己的,最有钱。 现在再一看看,除了底层百姓,最穷的就是自己了。 怎么这天底下,谁都比朕过得好呢? 其实毕懋康的这些担忧,虽然合理,却完全没有必要。 朱由校可是后世穿越过来的,在这个年代,自然知道什么最厉害,吓是吓不到的。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遂发枪肯定要造出来,要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火枪手可远比弓箭手、骑兵要容易得多。 有了这玩意,下一步就是造拿破仑炮,要是黄铜实在提炼不出来,那退而求其次造十二磅步兵炮也行。 等枪炮都有了,对付建虏那种骑兵集群冲锋,简直不要太酸爽。 具体的例子后世已经有了。 晚清名将僧格林沁八里桥之战,鞑清数万铁骑以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前仆后继,最终创下了阵亡数千未伤敌毫毛的辉煌战绩。 朱由校以为,这样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咬牙、一跺脚。 “朕打算建个军器司,设提督军器司文官一人,下属官员有协理、佥书、掌司、监工等,具体由你安排。” “皇上如此信任臣,臣无以为报!”毕懋康老泪纵横,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朕还没说完,你且起来。”朱由校正色道:“这军器局,不隶兵部,不属内廷,自此以后,朕,便是你的顶头上司。” “朕先批给你五万银两,用以选址修建官署及铁匠房,如果不够,找朕再要。洋人造的出来,我大明同样不差!” “但是你听好,朕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造不出自生鸟铳,朕就要撤了你换人,明白么?” 听闻此话,毕懋康深感任重而道远,一腔热血全都化作三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臣遵旨!” 第四十三章:皇商勾结(三千字) 上回观兵,魏忠贤借拖欠勇卫营器械不发一事,提议撤掉兵仗司的管事牌子。 真正的意图,是想换上他的人。 在今天早晨,朱由校听说患病在家中静养多日稍有好转的掌印太监王安回到司礼监当值,特意派人去慰问了一番。 慰问的原因,自然是表示对王安的器重之情,东林党人吃这套,魏忠贤更吃这套。 王安在内廷的势力不比魏忠贤差多少,他一回司礼监,自然有人颠颠上去禀报魏忠贤这些时日的作为。 魏忠贤如此做法,王安不会就这样干等着自己的人被撤,当即赶到乾清宫辩白了一番,说魏忠贤那是无中生有,云云此类。 无论王安和魏忠贤怎么斗法,那都是发生在朱由校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决定权也全在自己手中。 给魏忠贤吧,这丫的势力在大内又会暴涨,涨的太快,难保不会有人开始喊他什么九千岁。 这九千岁一喊出来,更难保魏忠贤不开始飘。 至于继续让王安的人待着吧,朱由校也派人去查过,那个管事牌子是比较亲东林的,的确有不给勇卫营发军械这回事。 所以朱由校打算将这两个人全踢出局,把兵仗局收回来。 按朱由校的构想,除了设立军器司外,还要将兵仗局彻底洗牌,照军器司例,成为直属自己的军工专司。 网罗天下能人,为大明所用! 当然,这里边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单单是研发一个遂发枪,指不定就要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朱由校心痛,但是丝毫不慌。 之所以给毕懋康三个月的期限,那是为了让他有紧张感,不然真的不慌不忙去研究,难道还要和历史上一样,等到十四年后才研制出来? 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为什么不用兵部,那更简单,此时的兵部尚书仍是王象干。 眼下王象干被崔呈秀、顾秉谦等“阉党”弹劾,朱由校也是在今日刚刚看见他的辞呈。 这没什么好高兴的,就算王象干下去了,上来的张鸣鹤也还是东林党人。 短期内,东林文官主理兵部的局面不会得到改观。 这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内,自己都是靠不上兵部的。 让兵部去造火器,那就相当于让自己的敌人去帮自己造武器,不用问,朱由校都能知道结果。 扔进去多少银子,就得没多少银子,至于火器的发展?跟他们的清流之名相比,那还要靠边站! 军器司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毕懋康容光焕发的离开了西暖阁,朱由校也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去看王体乾刚刚拿来的另外一本书。 侍立在旁的王体乾,甚至连多看这位皇帝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朱由校静静看书,这西暖阁也就渐渐变得落针可闻,不明不白挨了一顿打的王体乾,更是不敢动弹哪怕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到申时了。”王体乾精神振起,忙说道。 “叶向高怎么还没来,不是让他每天来日讲吗?”朱由校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王体乾想了想道:“阁老们因联奏之事未能劝说皇上,眼下正遭受科道言官弹劾,说是要在府中避嫌...” 话中的阁老们,自然是指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在内的全部阁臣。 “哼,他们也有今天。”朱由校心中不无意外,当初非要按着叶向高,就是为了促成眼下这个东林内斗的局面。 东林党急眼起来,连自己人都咬。 随即,朱由校将书翻了一页,道:“去传谕旨催一催。” “是,皇爷。” 见王体乾捂着嘴离开,朱由校冷笑几声,这阁老、帝师的名头,岂是那么好担着的? ...... 天启元年春。 劲风阵阵,凛凛似刀,向来柔似春水的江南也好像被风割伤,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苏州城内,大批的商人正聚齐在码头,义愤填膺。 这帮商人气愤的原因,自然是源于朝廷新设立的督办司,该处督办司的提督管事,正是魏忠贤之前与朱由校提过的侄子魏良卿。 接旨得到荫封时,魏良卿还在老家务农。 魏忠贤飞黄腾达不及一年,魏良卿虽然已经去信,但京师一直没有回信,也便心灰意冷。 突然接到圣旨,荫封他及五名魏氏祖孙皆为锦衣卫千户,不必前往京师,直接到各地新建督办司供职。 对督办司的效能稍一了解,魏良卿就知道,这是个肥缺。 苏州是运河重地,嘉靖、万历以来商旅、游人络绎不绝,香火绵盛。 魏良卿到苏州一个多月,便已是“群情激愤”。 这个群情激愤,自然是当地东林士子们宣扬的,可实际上,加增的这六成关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当然,除非商人恼羞成怒,联合起来哄抬当地物价。 可如果他们这样做了,势必要传到朝廷上,这个加增关税的事儿就要闹大,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天启皇帝朱由校放宽关税,要么就是商人认栽,任由督办司对他们横征暴敛。 朱由校设立督办司的目的,就是要恶心这帮贪财无度,目无国家的商人。 只不过目前这个恶心的力度还不大,跳出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财阀大佬,依然缩在后面。 “想要过关,就得交税!”魏良卿站在码头边上,身旁跟着一批督办司的官差,向底下商人说道: “督饷馆的文引,现在归我们督办司核发,这个月只发一百件文引!” “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征关税,现在一件文引,白银二千两!” 一听这话,商人们直接炸了。 文引这东西对于想要拓展海外的商人来说,就相当于出口贸易的持有资格证。 购买文引的商户,会由当地督饷馆派人登门核查,是不是具有海外贸易及运河漕运的能力。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文引自然不能给他。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核查没什么必要,如果不是在国内做到一定地步了,又有几个商人会有拿到文引去海外贸易的那个能耐? 督饷馆向是文官做主,发放文引的事儿,自然也都是文官们负责。 就算明知道某某豪商定然有持文引海外贸易的能量,督饷馆也还是要查,有没有能力不要紧,因为你这么一查,两个结果就必须要出一个。 拿不拿得到文引,那就要看商人们的表现了。 文引的发放,都是有实际数量的,比如每月万历年朝廷规定,苏州府督饷馆每月只能发放一百一十件文引。 事情的关键就在朝廷规定的每月发放“文引”数量上。 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苏州府内文官早成体系,明着发一百一十件,暗地他们可以发一千一百件。 朝廷规定文引只需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私下里,就有可能炒到几千两一件。 我给你文引,你给我白花花的银子,各自都缄口不言,这个事儿又有谁知道。 至于朝廷查,那就更不怕了。 天底下的豪商这么多,常年奔波海外的更是不计其数,他查的过来吗? 就算查到了,他敢一棒子全打死吗? 这还只是官商勾结的其一,江南文官敛财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仅文引一项的收入,就已经不少,但朝廷只是占了每月发放那一百件的收入,其余全都入了文官的荷包。 就算是这些收入,最后真正能到京师皇帝手上的,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朱由校那道圣旨一下,督办司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下去和官商们争蛋糕了。 魏良卿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儿,他借着圣旨的名义,将督饷馆发放文引的实权一下子拽到自己手里。 这还没完,督办司坐地起价,原本每件几十两的文引直接涨至二千两。 仅是官面上的价格,就涨了多少倍? 暗地里你商人再想买,就得来督办司,到时候想要多少,还不是魏良卿说了算。 魏良卿贪得无厌,和文官们一样,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也不屑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他固然会留下一部分,但其余的大头都要给朱由校送去。 不然莫说朱由校,就是魏忠贤又岂能容他? 第四十四章:抢钱了(求收藏!)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江南烟花之地,曾有无数豪商在这里崛起,甚至富可敌国,但这终究只是少数,他们的光鲜亮丽背后,是更多人的倾家荡产。 这里是天堂的同时,也是让人害怕的炼狱。 昔日“斯文在兹”,白墙青瓦的东林书院,此时却是碣断碑横,如逢兵乱。 几名缇骑正在街上挥舞着长刀,指挥匠作将拆毁的土石收拢,再将该处坐地变卖。 换来的银两,都要送入京师皇帝的内帑。 十数名青衫士子默然望着已被夷为平地的依庸堂,回想当年这里的学术之风,当比得上廷中翠松,华茂长青。 只可惜后来,当今天子年幼,深受阉党蒙蔽。 权阉魏忠贤横空出世,以谄媚献上而飞黄腾达,不及一年,朝中党羽遍布,杨涟出走,魏氏一族,鸡犬升天。 魏忠贤假借冯三元讲学一事,大放厥词,缇骑四出,血腥打压东林党人。 京师毕竟天子脚下,番子尚还有所收敛,可江南天高皇帝远,自魏良卿来到以后,苏州的天就变了。 魏良卿乃是魏忠贤之侄,提督苏州督办司,更是力压督饷馆等实权地方官署一头。 士子们都说,厂卫勾结,繁华的江南之地,现如今已是混乱不堪,再不似从前。 近几日厂卫频有动作,就连五城兵马司及地方官府都视若无睹,更有甚者,居然与厂卫配合行事,一有东林讲学,官差必临。 轻则驱赶士子,打砸场所,重则抓人下狱,指挥作匠拆毁讲学之地。 自魏良卿来到苏州,这已是被毁掉的第五个大型书院了。 士子们百思不得解,只能将一切归咎于时运不济,朝廷内恶鬼满盈,阉党蔽天,此乃人臣之不幸,乃大明之不幸。 这时,街边走来一行商人。 指挥拆毁书院的缇骑中有一人注意到他们,转头看了过去。 缇骑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先惹事,却还是让商人们心下一惊,故作镇定的与缇骑擦肩而过。 这些商人一看便是不同,他们中有一部分是倭人,加上归来的华侨,男男女女,人数不少。 “这是在干什么?”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小孩子见到缇骑在街上耀武扬威,充满了疑惑。 “魏阉得势,缇骑四出,打压异己。”李旦冷哼一声,“这些番子,又在拆东林书院。” 方才问话的小孩子更加不解,眼中闪着大大的疑问。 “拆了东林书院有什么不好?” 闻言,李旦皱紧眉头,不满道:“一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位李旦,就是郑一官的叔叔。 郑一官还有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就是郑芝龙,只不过此时的他和朱由校一个年纪,还在跟着李旦混。 李旦在大明海商之中极具威望,地位和在日本的华侨总扛把子差不多。 这次自东瀛平户藩回到大明,是打算运送一批货物出售,再发一笔横财。 李家船队路过苏州时遭遇变故,因为他们被以魏良卿为首的督办司给拦下了。 非说要交什么关税,才肯放行。 李旦能做到这么大,地方上是有不少门路的,苏州府这里自然也有老相识。 海外跑商多年,早已赚的盆满钵满,关税对李旦形同虚设,没有什么人敢真去收李家的税。 在码头上交了二百多两的停靠税,李旦带着一行人下了船,直奔苏州府衙。 他心中满腔怒火,想要去找苏州知府讨个公道。 商人收税,自古有之,大明一样如此,海商运货停靠税属额外税之一,官面上的说法,是要按船只大小和货物收取。 这么多的货物,交上二百两停靠税很正常,但现在的商人基本上已经偷税漏税惯了。 李旦家大业大,差点就忘了交税这两个字怎么写。 按以往套路,每次自大明运货物去倭国,李旦都会宴请当地官员,私下敬送礼物,以朋友相称。 这样一来,原来几十两甚至几百两的各种税,一次性花一些银子就全解决了,全无后顾之忧。 这样的官商利益锁链下,地方官得了些便宜,商人拿了暴利,而朝廷吃了大亏。 这也是为什么商税一直存在,但却基本收不上来的原因。 督办司的存在,直接起到抑制官商勾结的效果,但弊端也有,下边的人会编排名目去对付富商,从他们的手里抢钱。 朱由校明白一个道理,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这些钱你下边的人可以吞掉一些,但是朕必须要拿大头! 你们有利益关系,朕同样可以自成体系,也搞出来一个专为自己服务的利益链条。 听说是李旦求见,苏州府的知府寇慎非常重视,当即将其引入内堂。 仆人端上来的的杭州龙井香气四溢,李旦却并没有任何品茶的意思,他开门见山道: “府尊太爷,我的船在码头被收了二百八十两的停靠税,还说要是想出海,就要核实货物后再补税。” “这个事儿,你得给个说法!” 寇慎闻言白了白眼,心道这是朝廷的新政,督办司总揽大权,你以为这是本官能插手的。 “自去平户藩贸易以来,我李家的船,就没被收过如此重的税!” “仅一个停靠税,比去年全部的税银都要多出数倍,督办司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如此作为?” “来的路上,我还见缇骑拆了三元坊书院,一堆读书的聚在门口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这大明就变了天吗?” 李旦是粗人出身,说话也不讲什么礼法,寇慎听的直皱眉头,一想到还是督办司的事,就一阵头疼。 这些时日,督办司引起的商人闹事,已经不止一回了。 “李船主,朝廷下发新政,运河关税加征六成,督办司,是专为查官商勾结而设的...” 听他说完,李旦冷笑几声。 “专查官商勾结,亏朝廷想得出来!” “这事儿怎么办?府尊太爷,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我这手下一百几十条船,可还都在码头等着运货去平户藩!” “那边儿的买卖早已谈拢,卡在这头上,这事儿可没完!” “你都运了什么货?”忽然,寇慎问道。 “白糖三十五船,奇楠五大船,麝香三十船,鹿皮六大船...”说完,李旦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此之多的货物,到了督办司手底下可就麻烦了。”寇慎站了起来,道:“这二百八十两停靠税怕还还只是开始。” 听寇慎说着,李旦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关税加征六成,对一般的小商人来说,没什么太大变化,他们货少船少,很多就连文引都拿不到,也多收不了多少。 可是对自己这种要做大型海外贸易的海商来说,这税收到点子上了。 自己经常要来往出海贸易,每次都这么收,这不就和明目张胆的抢钱一样吗? 第四十五章:魏良卿之死 毕竟是自己兜里钱的问题,李旦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这次督办司想要李家交的税,除了引税,还有另外三大种和无数小种。 其一,船税。 顾名思义,这是按照船体大小课的税,无论南北漕运,还是出口商贸,都必须要交。 李家这次回大明向倭国平户藩运输货物销售,要交的是出口船税。 督办司的标准是,船宽十六尺以下,征银八两,超过十六尺,每多一尺则加银八钱。 其二,价税。 这是督办司按照货物价值量征收的从价税,李家需要交的是进口价税。 货物到苏州后,督办司会派人核查,要按照货物价值量的多少征税,税率原本为百分之二。 朱由校一纸圣旨后,直接上调到了百分之五。 其三,额外税。 吕宋在万历年间已经沦为殖民地,是西方与大明的贸易转运站,倭国的平户藩,也是货船云集。 大明的海商将丝绸、茶叶、瓷器运到吕宋、平户藩卖给海外商人,赚取高额差价。 吕宋没什么值得运回国内销售的商品,海商经常空船回国,造成官府征不到进口价税。 可是倭国不一样,李家无论是自大明运送货物去倭国销售,还是自平户藩携带倭国货物返回销售,都能赚到极大的利润。 再加上丝绸、瓷器在西方非常畅销,价格又高,海商们赚钱相对容易。 因此,自天启元年起,督办司加征额外的进口价税,方法更是简单粗暴,直接按每大船一百八十两,小船八十两征收。 听完这些,李旦脸都白了,只见他猛然间拍案而起,道: “照这样收取,这次运货我李家还没赚到,就要先交如此之多的关税?” 说着,他忽然回头冷冷看着,道:“府尊太爷,这事儿您做不了主吧?” 寇慎无奈的点了点头,叹道:“李船主,听老夫一句劝,该交的税,还是交了吧。” “督办司的后台在司礼监,不是那么好惹的啊!” “司礼监?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掌印司礼监的,还是王安吧?”言罢,李旦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这一趟虽说没有解决问题,但也没有白来,李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督办司为什么盯着自己给整清楚了。 感情在魏良卿眼里,自己就是一块大肥肉啊! 那莫不如就来斗上一斗,敢从虎口里夺食,撑不死你! ...... 六日过后,苏州码头,商人们正在忙着。 中午时分,一批缇骑吆五喝六的来了。 因为知道李家势大,一般的官差都避着李家的船队走,只有缇骑是找准了目的,直奔着李家船队而来。 面对凶神恶煞的缇骑,郑一官没什么害怕,说道:“叔叔,番狗来了!” 李旦似乎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一官,不必担心,我们看好戏。” 这天,天空阴风阵阵,惨淡无光。 带着缇骑走在路上,魏良卿却发现在这时,天空中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皱起眉头,看着两侧聚拢过来的人群,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什么看?”一名缇骑吓唬道:“督办司收税,与你们有何相干!” 待走到码头上,围堵在街上的人更多了,就连那些船队的人也都不怀好意地看过来。 有人坐在船头,一下一下的磨着锋利地尖刀。 这种离奇的情况,让缇骑们都有些提心吊胆,他们暗自握住腰间的快刀,互相打了个眼色。 魏良卿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李家船队这边,人群却已经将后路堵住,叫骂声也是愈涨愈烈。 眼见李旦、郑一官等人就站在自己十几步远的船头,魏良卿擦了擦汗,壮着胆子走过去。 未想,到达一艘李家货船边上时,忽然跳出一个操着刀子的壮汉堵住了去路。 看样子,该是跟随李家出海的家丁。 只听他道:“今日人情如此,督办司难道就不怕群情激愤,引起变乱吗?” 魏良卿后悔没带太多人来,心中也害怕出事,含糊的应了几声,继续向李旦走去。 那汉子也不追赶,只是双手环胸,站在后看着缇骑们与自己擦肩而过。 须臾,后方聚着的人中有士子大声呼喊道:“番狗追随权阉,蒙蔽圣听,无故加征课税!” “今日民心如此,何不据实奏闻,请皇上开恩!!” 见士子混杂在人群中,摇惑视听,缇骑们更是心中恼火,有一人折回身去,走向士子大声道: “今日事与秀才们有何相干?行商取税,自古有之,岂敢劳烦圣天子过问!” 又有一名缇骑回身道:“秀才们在哪儿?再敢妖言一句,尽数锁拿,下至狱中,看尔等还敢聒噪!” 另外还有两个缇骑,直接抽出腰间快刀,要用刀背抽打后面紧跟着的士子。 “督办司清查货物,识相的速速让开!” 见此情景,站在船上的李旦冷冷一笑。 清查货物?想的倒是挺美。 早与李家船队串通好的士子们,因今日大风呼啸,也都十分胆大,居然直接一拥而上,上前与缇骑扭打在一起。 缇骑们没有想到,士子们这回是早有预谋,意图反抗朝廷。 一名士子揎袖捋臂,怒形于色,从人群中窜出,劈手夺过缇骑腰间的快刀。 见状,余的士子纷纷拥挤上前。 正在此时,天空轰然一道雷鸣,更是引得场面大乱,码头内商人的船队也趁势参与进来,四处追打缇骑。 一名士子将刀架在一名缇骑脖子上,喝问:“圣天子下旨,是不是受了那魏阉的蒙蔽?” 那缇骑没想到士子竟敢真的和朝廷作对,一时惊惧,下意识回道:“实非皇上旨意!” 听闻此话,那士子一刀捅死这缇骑,喊道:“加增关税不是圣天子的旨意,皆因魏阉从中作梗!” “大家一起痛打番狗!” 士子们闻声响应,群呼拥上。 缇骑只有十几个,士子却不知道聚来多少,见状纷纷大惊,有直接跳到水里想游走的,也有慌不择路跑到商船之中,被李家家丁直接刺死的。 魏良卿转身欲走,被先前那名壮汉赶上几步,一刀劈在头上,登时一命呜呼。 余的缇骑也都大惊失色,四散而逃,或死或伤。 苏州码头直乱到天色渐晚,远处方才传来一阵锣声。 听闻锣声,士子们轰然退走。 没过多久,一批官差赶来,看着满地狼藉和十几个缇骑各有惨状的尸体,全部都是震惊不已。 谁也没想到,多收一点儿关税,居然闹到了当街行凶打死收税缇骑的地步。 第四十六章:仁圣爱民好天子(求收藏!) 当日深夜,苏州码头周围聚着的士子和船队才陆续散去。 苏州知府寇慎听闻此事后甚为惊恐,他知道,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只能是李旦了。 寇慎在衙门里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时,却又有一名官差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喘着气说道: “不好了,不少人把督办司给围了!” “收拾不住了...”寇慎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惶恐,“李旦他要干什么!” “他以为这么闹上一闹,朝廷就会把新政给撤了不成?这是添乱!” 一名差头上前说道:“府尊太爷,现在怎么办?” “属下已经把能派的差役都散出去了,可那帮士子喊叫的厉害,不少青皮也跟着起来闹事,府衙人手不够。” “要不...去找五城兵马司吧?” 寇慎随即摇头,“五成兵马司此时只怕也是自身难保,有了,你速去将能召集的差役全都调回府衙。” 差头也不问为什么,点点头转身就走。 待他离去,寇慎抖着手喝了口茶,深呼口气。 现在苏州府已经乱了,光靠府衙根本制止不住,自己能做的,只有保证衙门不失,但求无过了。 苏州督办司衙门,作乱的青皮和士子们冲进去,将一具浑身如筛糠般的缇骑尸体抬起,抛入河中。 见缇骑尸体顺河而下,士子们欢呼雀跃,相拥庆祝。 李家船队还烧了督办司停靠在码头用来传递信息的舟船,将督办司官署内的驾贴、信牌等物也全部毁弃。 城中大乱,兵马司随即出动维持秩序,但只是杯水车薪。 士子们知道缇骑都是北方人,不习水性,他们将缇骑从督办司中擒出来故意抛人河中,一边指着笑骂,一边看着缇骑惊慌失措的被河水冲走。 一名被扔进河里的缇骑勉强挣扎至下游对岸,起身后看了下周围环境,见苏州城内已是火光冲天,心中更是恐惧。 他微微一想,再纵身跳入河中,抱着块小木板顺流而下,至偏远处才敢上岸。 随后这缇骑用随身的散碎银两雇了条小船,连夜逃往京师。 ...... 听到自己侄子死在苏州,魏忠贤是又惊又怒。 本想着替自家侄儿讨个肥缺,到江南那繁华之地给皇上多捞点银子回来,也好更得重用。 谁成想,亲手把自己侄儿送上了绝路。 这个时候的魏忠贤已经没有什么方寸可言,他不再去想东林党对这事儿的反应,满心只想着到皇帝那讨张圣旨,发兵平了苏州作乱的那帮士子。 为首者要着重处理,好好儿地给江南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大明朝,还是北边儿做主! 之前,番子们拆毁书院,那是个别讲学严重的地方,这回魏忠贤打算来一手大的,劝皇帝下诏把全国的东林书院一个不剩全拆了。 不过魏忠贤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只是自己去干,还得拉上一个人,便是礼部侍郎顾秉谦。 这内阁四个东林,现在也该有一个自己的人了。 魏忠贤找上顾秉谦的原因很简单,第一,这厮楚党出身,并非东林,第二,他是文官里头一个找自己的,足够无耻。 最重要的一点,顾秉谦的老家就在苏州,在苏州城里有一片巨宅,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按理不会坐视不管。 果不其然,顾秉谦听闻苏州生变后甚为惊恐,半夜里就跑到魏忠贤府上问计。 早准备好说辞的魏忠贤当即给他一顿“分析”,意思也很简单。 家乡都闹成这样了,你要是不想让家人遭祸,就得和我一起劝说皇上发兵苏州,办了那帮挑事的士子。 消息传到京师的第二天,魏忠贤派人去内阁,让阁臣按他的意见票拟一份奏疏,然后再由他拿给皇帝。 此时首辅叶向高正因联奏之事苦受科道官弹劾,根本不愿意再惹是非,次辅韩爌也不愿大动干戈,伤及无辜。 最后,内阁给魏忠贤的票拟回复是: “寇慎逮到,朝廷自有酌量处分。小民无知,稍经蛊惑便拥众号呼,几成鼓噪,法纪安在?” “如自行解散,姑不深究,再有违抗,为首者定行正法,且益重本犯之罪。抚、按官员另疏奏闻。” 面对这个票拟结果,魏忠贤没什么办法,只能再把朱由校搬出来。 内阁的意思,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弄一个苏州知府寇慎出来背锅,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闹事儿的是东林士子,他们当然要包庇。 魏忠贤执意报复,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拉上顾秉谦,带着票拟来到乾清宫西暖阁,而朱由校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并没有先说话。 苏州变乱,朱由校并不意外,也知道魏忠贤迟早会来。 无论怎么样,解决办法就不该是从自己嘴里出来,要么是内阁提出来的票拟自己准了,要么就是等一个背锅的自己送上门来。 内阁的票拟朱由校看了,是想云淡风轻的把这事儿盖过去。 苏州知府寇慎在地方上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事儿不可能是东林士子单方面弄出来的。 就凭那些嘴炮,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果然,在朱由校想着的时候,魏忠贤起身说道:“奴婢以为,此事绝不会有这么简单,苏州是运河重地,不容有失。” “若朝廷处置不力,新政再无法实施,奴婢觉得,应当调兵往苏州,捉拿闹事士子。” “如果审问,奴婢或许还会从朝廷中牵连出一大批人来。” “牵连出一批人...”朱由校手指敲打着桌案,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票拟就打回去吧,调兵的事儿,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对于自家皇爷,魏忠贤是根本不敢轻视的。 朱由校这句话一出来,他心底马上就活络起来。 这事儿就目前来看,传出来的只是士子和刁民闹事,必须要从北方调兵吗? 当然交给南方的卫所兵,这也不是不行。 可是皇爷听了自己的话,直接把内阁票拟打回,要从北边调兵下去。 魏忠贤觉得,皇爷早就预料到南边要闹,这是借着苏州府的事儿,把北边忠于朝廷的兵马插到江南,日后也好行事。 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朱由校不直接下旨,非得等自己拉着顾秉谦来? 因为调外地兵到苏州抓人这种事,就不该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 皇帝是天子,天下万民都是他的子民,这种话只能出自于蒙蔽圣听的奸人之口。 毫无疑问,自己就是这个为了给亲侄子报仇撺掇皇帝出兵的奸人。 这是明知山有锅,偏向山中行啊! 第四十七章:巡抚之争 “皇上,臣与顾大人的意思是,如今苏州生变,及时勘定止乱、保全新政,势在必行,不可一味忍让。” “榆林总兵官杨肇基,练兵有方,谙熟阵战,足当阃外,请皇上委任其事。” 魏忠贤说完,顾秉谦悄悄看了他一眼。 “用杨肇基......”朱由校手指敲打在桌案上,嘴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在后世的时候朱由校也有些了解,一生为大明征战三十余载,最后都是在军中去世。 杨肇基自幼有材力且勇武过人,后以武举任指挥,历任征东、平西、防倭三镇总兵,提任沂州卫正指挥,掌兵有方。 经屡次提升,现任榆林总兵。 就算在九边军镇中,杨肇基的名号也是颇有震慑力。 想到这里,朱由校道: “朕忽然记起,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杨肇基说蓟镇为京师咽喉之地,兵备薄弱,要朝廷在三屯营增兵…将蓟镇府治移到三屯营。” “当时兵部回复…说是蓟镇旧兵两万,每岁饷银二十万两,建奴远在辽左,鞭长莫及,于辽左战事无益。所以打了回去。” “如今看来,你又觉得如何?” 魏忠贤咽了下口水,一下就猜出皇帝的意思不在蓟镇增兵与否,那是老生常谈了。 皇帝是想让自己在辽东巡抚一事上,表个态度。 辽事上有熊廷弼,后金虽蠢蠢欲动,但至今无所作为,可辽东巡抚一职空缺数月,总不能让熊廷弼一直担着。 这个人选,迟早还是要选出来。 辽东巡抚这个位置,东林党看着,“阉党”也在看着,皇爷虽然没提,但心中怕是也早有人选。 其实,魏忠贤也比较在意辽左战事。 他是皇家的狗,大明要是亡了,那些文人可以再给新主子摇尾乞怜,他老魏不行。 但魏忠贤对辽左战情实在是一脸懵,还有什么指挥作战,他更是一窍不通。 魏忠贤也明白,皇帝这话虽然是顺着自己问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在问自己。 随即,他看向顾秉谦。 顾秉谦斟酌说道:“若主攻,必速战,耗费徒多,反会拖垮国家。若主守,辽事除熊廷弼外,还需一人,与之相为辅成。” “是谁?”朱由校心中一动,静静喝了口水。 “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人才俊奇,师从洪启胤,可堪任事。” “噗!” 朱由校一口气没喘匀,喷了满地水。 内侍忙不迭上前伺候,朱由校自己用袖子将嘴擦干净了,心里顿时就笑了。 这顾秉谦,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洪承畴,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中试第十九名举人,是个历史上的知名人物。 和卢象升他们不一样,这小子是因为投清而出名的。 洪承畴的才能自不必过问,要是他能出任辽东巡抚,与经略辽东的熊廷弼相辅相成,倒是眼下最好的局面。 不过这回铁杆“阉党”顾秉谦推荐他出来,会不会是洪承畴私下里与阉党搭上线了? 明着与东林群贤厮混,又和“阉党”互通有无,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想到这里,朱由校走到东暖阁,一边在宫人们的伺候下穿戴戎服,一边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调榆林总兵杨肇基移驻苏州,勘定止乱。升洪承畴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 这两份圣旨一出,东林党人就全都明白了。 两个月前,兵部尚书王象干递上辞呈,朱由校接受内阁的意见准其回家。 张鸣鹤是东林党人,王象干致仕,按顺序就该是他上位,所以东林党人根本就不怕兵部尚书这个位子空缺出来。 按理来说,皇帝都用这种语气下达了圣旨,做臣子的总该给皇帝一点儿面子,让这道旨意有效下达。 可到了内阁讨论时,虽然叶向高、韩爌为了避嫌没有吭声,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这次却站出来表示反对。 他反对的不是调杨肇基去苏州,却是以洪承畴巡抚辽东。 在东林党人看来,苏州之事比起辽东巡抚花落谁家,还要再往后稍稍。 其实,刘一燝不怎么知兵,但比起熊廷弼和洪承畴的固守之策,他的内心显然更中意另外一个人关于“全面反击”的策论。 这个人,便是东林党人中鼎鼎大名的王化贞。 王化贞,师从今首辅叶向高,东林党重要成员,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由户部主事转右参议。 眼下,正以右参议衔,分兵驻守在广宁。 东林党人已经把叶向高推到首辅的位子上来,但并不会满足于此,很快就盯上了辽东这块是非之地。 辽东经略已经是出身楚党的熊廷弼,而朱由校在熊廷弼去留一事上态度强硬,东林党人只得徐徐图之。 在他们看来,辽东经略问题上已经先失一城,巡抚一职,必须要由信得过的东林党人接手。 圣谕下去的第二天,朱由校就接到两份奏疏,当即是冷笑不已。 历史上经抚不和,导致努尔哈赤趁虚而入,连破辽阳、沈阳两大重镇怎么来的? 东林党看事情,一直都是从党争的角度去看。 他们只知道熊廷弼是楚党,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得意弟子,无论有没有真能力,也要把他推到巡抚的位子上去。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冷静下来再去看这两份奏疏。 第一份,是右参议王化贞所上,请求在一片石、三岔口等处增兵建城。 单单就此时大明、蒙古、后金的情况来看,这个建议倒是颇有见地,朱由校决定准了。 第二份,是内阁大学士刘一燝的,朱由校直接扔了第一张,去看关键部分。 “定倾戡乱,全在人才,今羣贤毕集,诸保全封疆,剪灭逆酋之计,固以犁然毕具。” “而今条议凿凿,是在庙堂上专委任重事权。当以右参议王化贞任抚臣,请必应,应必速,辽事尚可办。” 朱由校将刘一燝的奏疏留中,但紧接着第二天,兵部尚书张鸣鹤的奏疏就来了。 在奏疏中,张鸣鹤对熊廷弼如今固守不前的战策大为鄙弃,说: “广宁所处辽河平原,土壤肥沃,我方可屯田于此,解决粮草之需,再以广宁为依托,复辽指日可待。若一味言守,无异于据猛虎于一隅。” 瞧瞧,张鸣鹤这话里先将复辽二字说的轻描淡写,再把熊廷弼贬的一文不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军事上的专家! 朱由校冷笑几声,继续留中。 再过几日,熊廷弼听闻自己又遭人弹劾,火急火燎的辩白奏疏被快马到了京师。 在熊廷弼的奏疏中,再次提及王化贞、张鸣鹤等人于辽地的屯田之策断不可行。 他还强调,以如今辽东的情况来看,仅仅守住辽沈等地就已经力不从心。 近几日后金正磨刀霍霍,一旦卷土重来,辽民或逃或亡,苦心屯田,终不免是代人做了嫁衣。 洪承畴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时候需要选边站。 熊廷弼的奏疏到了几日,他的奏疏才是姗姗来迟。 在奏疏中,洪承畴没有和张鸣鹤、熊廷弼等人那样言辞过激,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王化贞的屯田之策绝不可行,表示支持熊廷弼的固守之策。 看完了这些,朱由校淡然一笑。 洪承畴算是通过了这个考验,若他上任,历史上的经抚不和,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正主全到了,也是时候表示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朱由校将内阁四位阁臣及张鸣鹤、顾秉谦等人全叫道面前,正色说道: “当日,朕要留熊廷弼在辽东,群臣皆要朕将他革职、问罪。如今辽东好不容易再有起色,尔等就急于做出这等卸磨杀驴之事。” “君子六艺,怕是已被你们踩在脚下了吧!” 见众人面面相觑,朱由校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朕姑且信这顾秉谦一回。朕意已决,以洪承畴巡抚辽东,举国之力,固守辽东,以御逆虏兵戈。” “如有再议,朕,定不轻饶!” 第四十八章:建奴又来了 “可是皇上……”张鸣鹤似乎还有话说。 朱由校抬起头,眸子里似有利刃,郑重说道:“你们都回吧,阁老留下经筵日讲。” 张鸣鹤垂首领旨,偷偷咽了一口津液,暗暗决定,自今日起,每当辽事战报传来,他都要仔细查看。 这个熊廷弼如此得皇上信任,到底是不是有真能耐。 众人无话可说,纷纷退去,约半个时辰后,内阁首辅叶向高日讲完毕,也返回家中。 没有多久,朱由校下谕: “礼部侍郎顾秉谦晋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参预机要。” 顾秉谦入阁,标志着东林党人宣扬的所谓“阉党”,正式开始参与朝政,与之对立。 ...... 辽东首府,辽阳城。 明朝立国后,北方边防一向是重中之重。 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长达万里的防御线上,设有九个边防重镇,辽阳便是其中之一的辽东镇首府所在。 《辽东志》载:辽阳城自洪武五年至十六年,历时十余载,在旧城址的基础上,几经修筑和扩建成为砖石结构,周长二十四里多的方城。 此时,熊廷弼腰间挎着尚方宝剑,身着甲胄,伫立于城墙之上北望。 在其身后,有五千名从沈阳城调来的兵士正缓缓入城,加上辽阳城内原本守军,总数达四万三千之众。 其余数万精锐,分别驻扎在广宁、沈阳及各卫镇堡,严守不出,坚壁清野。 因朝廷新巡抚之议悬而未决,所以包括分兵在广宁的右参议王化贞在内,全部听从于熊廷弼一人指挥。 看着远方渐渐腾起的尘土,熊廷弼手中冒出细汗。 他儿时因家境贫寒,曾为放牛牧童,后来即便苦读举仕,但相较名门子弟仍少了些儒雅和书卷气息。 熊廷弼性格直爽,又兼有自负、好谩骂的习惯,于朝廷少有什么交好之人。 在朱由校的圣旨到达之前,他对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辽东,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这时,一名赞画走到他身边,说道:“启禀台台,朝廷的决议下来了。” 台台,是明代对封疆大吏的笼统尊称,除此以外,也有专尊称辽东经略为参军的。 接过文书,熊廷弼心中五味陈杂。 感动、愤怒、不解…… 朝中,科道言官们对自己交章弹劾,但皇帝还是力保自己为经略,并且乾纲独断,破格提拔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为辽东巡抚,平定争议。 洪承畴这个人,熊廷弼不是很了解,他只希望这个人不会在辽事上与自己作对。 现在的辽东局面,可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传来的是好消息,熊廷弼在对朱由校感恩戴德的同时,也从嘴里慢慢挤出两个字: “蠢驴。” 在赞画看来,熊廷弼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高兴才是,却没想到他黑着脸骂了一声。 赞画有些茫然,下意识问道:“台台,方才所言为何?” 熊廷弼闻言睨他一眼,让赞画浑身打了个冷颤。 疾风如刃,甚至可以穿透将士们发下不久的棉甲,令人战栗不安,畏惧于边关的苦寒。 只是在赞画眼中,这份寒意与熊廷弼满腔的怒火一比,立即显得相形见绌。 只听熊廷弼道:“张鸣鹤、王化贞,还有东林党,这一帮还沉在党争中的蠢驴!” 赞画闻言恍然大悟,也不再多说。 春日,一缕暖风吹至京师,在家中搜罗熊廷弼到任辽东后各种战策的张鸣鹤,却蓦地打了个喷嚏。 ...... 沈阳城东北十余里处,蒲河所。 初春的关外,尚有残雪未融,因小冰河期影响,相比中原地区,农事要延至今年四五月。 自建虏侵犯边境,清河、抚顺相继失陷,广柔的松辽平原多年未见春耕,铁蹄踏过,遍地狼藉。 已被建虏占领之地,屠城、剃发、归降,这种事每天都在上演,无数的大明百姓沦为奴隶。 “天下宴然,民务稼穑。” 东林党人宣扬的这些天下太平之语,仅仅存在于他们的幻想中,辽东大地,硝风扫地,猩红的血液渗入冻土。 蒲河所,大明的军旗正在无数哭嚎奔跑的百姓身边燃烧,辽民心中的希望,在一座又一座城堡的失陷中灭为灰烬,归于绝望。 蒲河总兵尤世功的尸体暴露在荒野之中,他周身中箭十余发,被建虏刺伤双眼,坠马而亡,力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尤世功的尸体周围,夹杂着更多明军兵士和普通百姓的尸体。 有些已经倒下的人,无力地看着建虏骑兵追逐百姓,将妇女掳到马背上,更是恨不能跳起来再与建虏大战。 他们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起身,却迎来更多急速旋转的箭矢。 天启元年三月初,奴酋努尔哈赤率重兵欲取沈阳,先至蒲河,总兵尤世功所部数千明军,全数战死。 努尔哈赤拥军而入,以曾助明军守城为由,将蒲河城内百姓尽数屠戮,进抵沈阳。 熊廷弼自任经略以来,在沈阳、辽阳一线设置了堪比金汤的防御体系。 此时的沈阳,由辽东副总兵贺世贤亲自镇守,环外城有十余道深一人许的沟壑,内有尖木堑底,鼠兽难行。 深沟之内,又有二丈深壕,木围栏、拦马墙、炮车、尖桩,努尔哈赤趁势来袭,激战半日而退,直呼: “沈阳真乃一座铁城!” 入夜,后金军已在沈阳城外团团围困,连营数里,努尔哈赤更放言,一破沈阳,猪狗尽屠。 大营内侧,与外面的人喊马嘶不同,这里却是一片寂静。 “阿敏,你不是下了军令,一战拿下沈阳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使出一手敲山震虎,“既然已经登城,因何又退了下来!” 大汗震怒,余的后金将领全都是战战兢兢。 尤其在白日里率先锋已经登城的阿敏,眼中充满着愤怒、畏惧,各种情绪。 他抖着硕大的身子,瓮声瓮气道: “大汗,贺氏勇猛,千余家丁,竟挡得住侄儿部四百余巴牙喇兵,请大汗再给我一次机会,亲将贺氏首级献上!”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虽然对谁都是不服不忿的,但打起仗来却甚为勇猛,本就没想处罚。 他冷哼一声,道:“看你作战还算勇猛,又是第一个登上沈阳城头,姑且饶了你。” “谢过大汗!”阿敏擦擦汗,说完站了起来。 阿敏刚刚起身,努尔哈赤命人从外绑缚一个作战不力的正白旗牛录进来,抽出亮闪闪的虎头大刀,一刀劈了下去。 后者瞪大眼睛,正要喊叫,随即手脚一颤,再无动静。 努尔哈赤将染血的刀交到阿敏手中,喝问:“今夜,拿得下沈阳吗?” 阿敏浑身一颤,将刀举起嘶吼道: “侄儿这就再次出战,全部压上!请大汗放心,今日那明狗贺世贤的头颅,侄儿取定了!” “好,这才是我建州勇士!”努尔哈赤大笑道。 第四十九章:奇袭 “他们又来了…” 沈阳城头,建奴营中飞马四出,夹杂着大片尘土,滚滚而来。 驻守于此的明军兵士神情黯淡,因为谁都知道,辽阳的熊经略那儿也已经打的昏天黑地,根本没有援军。 “贺大帅到了!” 忽然间,二十几名辽东都司部将簇拥着一员大汉上前来,后又有亲兵用独轮车架着烈酒。 这一片酒香四溢,似乎冲淡了大战来临的紧张。 贺世贤伫立城上,望着下面这些年轻的面孔,哈哈大笑几声,挥手高声道: “把酒都分给弟兄们!” 须臾,贺世贤拿着一碗烈酒,环视一周,喝问:“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 “打了这么久,早杀够本了!” “哈哈哈,好!”贺世贤道:“这回鞑子来,怕是要玩真的了,咱们大明的汉子,不能被鞑子给瞧扁了!” “干了这碗酒,扛起大明的军旗,砍了这帮狗日的!” 言罢,贺世贤慷慨饮酒,将酒碗掷碎于地上,转身喝道:“开城门!” 城头明军分酒时,后金军马队已进至护城河外,他们驻马不前,因惧怕城头火器威力,分出一支约二十余人的哨骑上前试探。 哨骑已经拐到了外城敌楼下,见明军仍未击炮,其中一人心中有些嘀咕: “莫不是明狗的火炮都坏了?” “哈哈,我早说,这明狗的火器是雷声大、雨点小,打着打着,就不行了。” “赶快回去,将这个消息报给多罗贝勒,没准他一高兴,前程就来了!” 几名后金哨骑用鞑语交谈几句,猜是明军火炮已坏,正打算舒舒服服的回去汇报。 蓦地,沈阳城中喊声大作,城门大开。 贺世贤亲率家丁近千,乘马自南门呼啸而出,那二十余个后金哨骑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拨马回走。 “杀鞑子!” 贺世贤一骑当先,追赶上去,一刀一个,轻松将两名身材高大的建奴哨骑砍在马下。 余的明军自沈阳城中追随而出,向在护城河那侧静静等待的后金大军冲去。 后金军没想到明军会出城迎击,惊慌不安,阿敏率部迎上前来,拼杀几阵,惊觉贺部勇猛。 又见那贺世贤一人一马,与己方骑兵拼杀就如虎入羊群,更觉不是对手。 阿敏眼珠乱转,故作抵抗,实际却是不想让自身几个牛录遭受太大损伤。 前方一退,后金余部进而大乱。 后金骑兵一路败走,贺世贤乘锐急进,忽倏,四面后金兵马赶来合围。 “大意了!” 贺世贤幡然醒悟,自己扬鞭追击之时,已中了建奴的诱敌深入之计。 前军被围,余部追击明军竭力向前,想要援救,却听贺世贤大吼:“速速退回城内,严守不出!” “就和熊经略说,我贺世贤对不住他,对不住皇上!” 贺世贤喊完,掉头杀入后金军中,近千家丁死战不退,逐渐淹没在后金兵的浪潮之中。 余部追击明军得令后急退入城,不料女真人早已从北门破城而入,经一阵惨烈巷战,沈阳告破。 翌日,蒲河、沈阳相继陷落,尤世功、贺世贤双双阵亡的消息传到辽阳,熊廷弼震惊不已。 “这个贺世贤,为什么要出城?” “我已屡次檄令四方,叫各城各堡严守不出,为何这个贺世贤就是不听!” “沈阳陷落,辽阳危如累卵,如若辽阳再失,辽东全境皆覆!”熊廷弼一只拳头砸在城砖上,恨恨道: “若真如此,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圣上!” 正在熊廷弼气愤之时,一骑飞速入城,大声道:“启禀经略,建虏大掠沈阳,屠戮甚重,毁城而走!” “他们没有占据城池?”熊廷弼又惊又喜。 沈阳陷落,震动全辽,但努尔哈赤没过几天就退兵而走,莫非…是后方出了什么大事… 面对熊廷弼的再三询问,那兵士十分确信地说道:“没有,鞑兵们退的一干二净!” ...... 几日前,赫图阿拉附近。 几名后金哨探正于鸭绿江边饮马,嬉笑调侃前日引颈自尽的汉人仆妇。 忽地,一名小兵呼喊腹痛。 牛录见状骂道:“死奴才,定是偷了哪个尼堪的饭,被人下了药了!” 那小兵没忍住,腥的黄的拉了一裤裆。 闻见臭气扑鼻,引得众鞑虏一阵哄笑。 忽倏,周围数声马嘶,河边数十匹矫健的雪花马轰然倒地,挣扎数下,接连暴毙。 那名牛录尚不及反应,余的鞑兵也都是接二连三捂着肚子扑地惨叫。 “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就连他自己,也被下腹撕裂般的疼痛和不知所以的恐惧,席卷全身。 ...... 入夜,鸭绿江静水深流,一盘圆月映在漆黑地江水里。 光华流转,塞外风景不用于中原,更于江南天差地别,广柔苍郁的平原延河常有参天针木,林密如织。 此时,月光落入一汪江水,映照出眼前这副诡异、恐怖的景象。 马匹陈尸江边,几名鞑兵哨探横七竖八地躺在岸上,死相狰狞,这时候,一旁密林魅影幢幢,钻出一小队人来。 为首的人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地将其插进一名尚在抽搐的鞑兵身上。 他转过头,月光照见一副似刀刻的脸。 余的人尽皆黑面银牙,束发网巾,倒在地上的鞑兵怎么都想不明白。 此时此地,居然出现了一队明军。 那名起先出来的人将佩刀收好,转头呼道:“毛都司,看来这几剂砒霜、大黄,够沿河这群鞑子喝上一阵了!” 话音落地,毛文龙带着更多明军从密林中跳出来,道:“还毛都司?应该叫我毛帅了!” 起初喊话的是个守备,大笑几声说道: “对吼,差点忘了年底皇上降旨,将你封做了镇江总兵官,这可是个大官!” 毛文龙点点头,坐在石头上擦着刀子,淡淡问:“我们自己的水可够用吗?” 那守备应道:“弟兄们早在上游打备足了。” 毛文龙点点头,起身环视衣衫褴褛的同行兵士,指着遍地鞑兵尸体,高声道: “熊经略荐我有恩,如今他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与我共赴敌后,前后无援,水宿风餐,只求杀奴报主,以成伟勋!” “此去,虎穴龙潭,九死一生,势必要搅他个天翻地覆!若有贪生的,此时尚可回镇江去,我绝不怪你!” 行间一名把总也道:“自家出来这几百人,都是誓要与毛帅同生共死的,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只怕毛帅立了大功,得圣天子青睐,到时部下多了,就瞧不上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毛文龙哈哈大笑,看了他一眼,道:“你怕我丢了你,倒不如现在给我当儿子,我就忘不掉你了!”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后,众人轰然大笑。 那把总赌气地躲到一旁,道:“毛帅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咱们开玩笑。” 毛文龙先一乐,再是正色吩咐道:“此时奴贼大兵该是到了辽沈,时不我待。” “将这些鞑子身上口粮搜一搜,吃饱了肚子,与我到鞑子老窝杀鞑子去!” 众明军轰然一应,忙活开了。 第五十章:抓活的(求收藏!) “奴兵过去半数了,上吧!” 一名唤做承禄的东江军游击,趴在密林中,望着眼前缓缓经过的建奴车队,急不可耐道。 毛承禄,皮岛总兵毛文龙养子,现任东江镇右协游击,负责统领毛氏诸养子、养孙和家丁亲军,共二百余人。 毛承禄自幼武勇,军中威望仅次于毛文龙,建州人呼为“毛大”。 “急什么。”毛文龙呵呵一笑,示意众人屏息凝神,继续等待。 不多时,建奴车队前方的蓝衣步甲、马甲鞑兵全都走远,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周围跟着四名身着白晃晃甲胄的鞑兵。 “白甲兵…”毛文龙嘿嘿一乐,“弟兄们,咱们运气不错,这是捡到宝了。” “上去砍了他们吧!”毛承禄又道。 听他这样说,毛文龙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白甲兵可是老奴的贴身护卫,奴贼每旗不过数百,我更关心的,是这马车里的人。” 马车缓行至眼前时,众东江军兵士全都捏紧拳头。 毛文龙倏地起身,高声道:“诸军,随我杀奴报效圣天子恩德!” 一声令下,埋伏多时的东江军自四面八方纷纷跳出。 不知车队护卫的是什么人,东江军初一冲出时,奴贼们惊慌四散,似乎对这里出现明军大为惊颤。 可没过多久,前方的蓝甲马队就组织好一批鞑兵折回来,为首的一名奴贼挥着虎头大刀,张牙舞爪的说着什么。 “这整个车队,居然都是真奴!”毛文龙很快发现建奴车队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大笑几声,唤道: “承禄何在?” “毛承禄在!”下一刻,一名壮汉策马而来,手中已经提着一颗白甲鞑兵血淋淋的脑壳。 “率我家丁亲军前去迎击!” “是!”毛承禄应了一声,点齐二百余名早年跟随出海的家丁亲军,尽数上马,向五百余名折返回来的蓝甲奴贼迎了上去。 兵士奋死向前,止住蓝甲奴骑的冲势。 继而,毛承禄率二百余东江骑兵隆隆而上,势不可遏,转眼之间,就已是与奴骑杀的昏天黑地。 不待多时,足有明军两倍之数的奴骑,被杀的溃败不堪,为首鞑骑更是被吓得弃甲而逃。 “想走?”毛承禄冷笑几声,拍马上去,几经追赶,总算一刀将这鞑骑斩在马下。 战场上,杀声四起,一名东江军兵士冲上前去,举起斩马刀,将一个拦过来的鞑兵斩为两截。 顿时,肠子顺着鲜血流了一地。 东江军处理这支建奴马队的速度很快,前方折回的五百余奴骑又被击溃,战斗逐渐接近尾声。 毛文龙将刀从一个建奴身上抽回来,忽听一名家丁来报:“毛帅,那几个白奴,拼命护着马车不让我们靠近。” “走,看看去!”毛文龙大笑。 言罢,毛文龙赶到马车周围,发现这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鞑兵的尸体。 马车周围,只余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白甲鞑兵在做困兽之斗,亡命的护着那辆马车。 “马车里的不要动,抓活的!” 这两个白甲鞑兵对视一眼,用鞑语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大吼一声,扯掉了脑袋上的头盔,露出辫子,咆哮着向毛文龙一齐冲来。 毛文龙自然知道他们打着什么心思,这样的情形他遇见过上百次。 他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只是将手紧紧握在那柄钢刀上。 待两名鞑兵冲到身前,毛文龙先是抬脚踹翻一个,再是扬起大刀,一刀一刀将另外那名白甲鞑兵砍的连连后退。 “杀虏!” 余的东江军兵士皆为主将的勇武所激励,持着刀枪上前,那两名白甲鞑兵纵是玩命顽抗,却也逐渐不支,被乱刀砍成肉泥。 “清理战场,此地不宜久留!” 毛文龙冷冷下了一道命令,然后挑起染血的刀,掀开马车的帘子。 随即,他哈哈大笑几声。 毛承禄等人闻讯近前来看,也都是相视一笑。 这支建奴车队拼死护卫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着建州传统服饰的貌美女人,还有一个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两个人,都是真奴。 “带出来!”毛文龙觉得这两个人身份不简单,刚说完话,就听那个女子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 “如果你们放了我们母女两个,我愿付出黄金十两的报酬!” 毛文龙没有回话,直接一只手将这个建州女人拽出来,看着她一个踉跄跪倒在自己脚下,冷笑道: “今日遇见的,是正蓝旗的人,属建州上三旗,没记错的话,现任旗主应该是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毛承禄正将那小女孩打横抱起,用绳索捆的结结实实,闻言皱眉道: “这狗鞑子最是残暴记仇,为了向努尔哈赤献宠,连自己的亲娘都杀,简直不是人。” “这一女一小,能被正蓝旗的人护卫着来赫图阿拉,莽古尔泰还派了四个白甲鞑兵,看来,必定是建州勋贵。” 说着,毛承禄道:“要是这女人抓了,咱们和建州可就是不死不休的仇家了。” “当今皇上…值得这样做吗?” 毛文龙闻言睨了他一眼,反问:“我这总兵官身是从哪儿来的?是圣天子封的!” “你问我值不值?我告诉你,就是咱们东江军全数战死在塞外,那也值得!” “此话,不许再提!” 毛承禄点点头,深呼口气,说道:“那就和奴贼彻底撕破脸皮好了,反正脑袋也别在裤腰带上了。” “只希望当今皇上,不会忘了咱们孤悬海外的东江镇!” ...... 努尔哈赤倾巢而出,率领重兵,先克蒲河,再陷沈阳,尤世功、贺世贤,两位总兵力战而死。 就在努尔哈赤志得意满,打算乘胜攻取辽阳之时,听闻老巢又被毛文龙趁虚而入,愤而转向,就连刚拿到手的沈阳也不要了。 这原因,自然是有两个重要的人丢了。 几日后,一支千人左右的黄甲马队飞驰而来,后方还隆隆跟着数千蓝色、白色、红色的步甲鞑兵。 一到此处,建奴大军便开始地毯式搜索,聚着的人马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都是建奴旗帜。 “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穆库什!”努尔哈赤愤怒得双眼通红,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说到底,穆库什是由他护送,在老家出了事情,这可真是丢人都丢到家门口了。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穆库什母女没有被毛文龙抓走。 没过多久,一名黄甲奴骑拍马赶回,说道:“启禀大汗,找到和硕公主所乘马车了!” 第五十一章:将军!复土! 越是走进马车,努尔哈赤的心就越是颤抖的厉害。 此时,马车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正蓝旗甲兵尸体,有两个巴牙喇护卫更惨,已经连模样都辨认不出来了。 他加快速度,上前掀开马车卷帘。 “穆库什!!”努尔哈赤大声嘶吼着。 莽古尔泰心中一颤,忙上前两步查看,发现马车内空空如也,也没找到两人尸体,慌忙跪在地上: “父汗息怒,我这就率兵前去,歼灭毛文龙!” 努尔哈赤坐在马车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没有说话。 他心中越想越气,这个东江毛贼,不知何时,就已经成了大金的梦魇。 实际上,等努尔哈赤率领四万大军赶回来的时候,毛文龙早已一头钻入密林,带着战果,扬长而去。 ...... 史记有载,海上有仙山。 传言其高下周旋三万里,平处九万里,又中间相去七万里,台观皆金玉,珠玕丛生,华实有味,食之不老不死。 此三岛,曰蓬莱,曰瀛州,曰方丈。 三岛概为神仙居所,随潮波上下往返,烟涛微茫信难求,今人不复见,亦不知失落何处也。 鸭绿江口,与朝鲜半岛一衣带水,有数座孤岛可寻,最广柔者方圆百余里。 岛中有山泉,泉不通海,淡而可食。 岛中有旷野,土沃可耕,宜开垦田畴。 毛文龙取得镇江大捷后,后金兵马穷追不舍,一路窜逃,甚至跑到了朝鲜境内。 万历四十八年十二月时,后金军越过结冰的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追杀毛文龙。 毛文龙小战失利,退入朝鲜安州。 听闻此事,朝鲜国王李珲深恐毛文龙将后金祸水引入朝鲜,屡次劝他入海登岛。 毛文龙考虑到后金兵不习水战,于是入驻一无名孤岛,亲率军民杀尽岛中虎、蛇走兽,练兵设防,开垦屯田。 值此乱世,饱受后金摧残凌辱的辽民,皆道辽左再现蓬莱仙山,呼儿携女皆卷入岛中。 一时间,岛内接屋甚盛。 朱由校一纸圣旨,将毛文龙封为东江镇守总兵官,这座孤岛,那时起正式纳入大明版图之内。 如今,昔日荒凉败弃、野草寒烟的穷岛,已经成为令后金头疼不已的大明军事重镇。 返回岛上后,东江镇各路军将开始盘点此回“捣巢”的战利品,全然不惧建奴可能的反攻。 校场内,正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我部,斩获真鞑头颅八百颗,鞑马一百八十匹,猪羊各二百余头——” “我部,斩获——” 众将说完,毛文龙当即笑道:“犒赏诸军,点齐战果,与这两个女人,一并送入京师,交皇上发落!” 这时,毛承禄赶来,扬声大笑道: “我知道了,这女人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女穆库什,那个小丫头片子,是她与布占泰之女,叫什么…乌拉纳喇氏,济海尔!” “抓了奴酋的女儿和孙女?”毛文龙闻言也有些意外。 此前,他只想着应该是建州勋贵,却没想到,是奴酋的亲女儿和亲孙女。 话音落地,东江军欢腾盈天,这可真是一个惊喜。 看着众人开怀大笑,毛文龙眼中却渐露苦涩。 此回为援助辽沈的“捣巢”,战果斐然,但一经折返,从后金营中救回岛内的辽民又多了两千余人。 每个人,都在张嘴等着吃饭。 岛中粮草不多,每三日供应一顿已是极限,这两千人一来,怕是只能支撑不足三月了。 他曾多次向兵部请求多为东江拨些饷银,结局皆是泥牛入海。 相比之下,右参议王化贞驻守的广宁,大小战事已经数月未有,源源不绝的支援却仍是次第送往。 这原因,自然是因为王化贞乃东林党要员,当朝首辅叶向高得意门生。 前后两任兵部尚书王象干、张鸣鹤,皆为东林骨干,自然要偏向王化贞。 而他毛文龙,虽因镇江大捷得皇帝赞赏,却是出身草莽,并不为朝中官员所喜,就如现在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样。 两个人同病相怜,全是因为皇帝明智,才有得以施展报复的今日。 现在想来,只怕此前的那些奏疏,兵部根本没有足够重视,皇上更不可能知道如今东江镇的困境之艰。 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说出去,只会葬送了大好局势。 想着事情的毛文龙,脸上笑容渐渐凝固,眉间那道刀刻似的川字愈发凸现,带着血腥与硝烟的海风,似乎将他的面孔活吹成了一座礁石。 良久,他望着那些欢庆不已,因此番“捣巢”才又得以数月有食的小兵们,沉默地走回营帐。 “大帅。” 毛文龙闻言回过头,发现是一名亲兵在唤他,见这亲兵面色犯难,遂先问道: “尔有何事?” 那亲兵迟疑片刻,苦涩道:“我们此出,还救回数十辽民女奴,她们此前都为建虏所掳,甚是凄惨…” 毛文龙点头:“照以往安置就是。” 言罢,他正要回头,却听那亲兵在后面小声的哭了。 这亲兵堂堂七尺男儿,又曾与毛文龙出生入死,杀虏入岛,此刻却眼中含着热泪,说道: “她们一心求死,说死前只望能见一见将军,那个被大明皇上亲口封做东江总兵的毛大帅。” 毛文龙心中一颤,没多作声。 须臾,毛文龙带着毛承禄与几名参将随这亲兵行至皮岛岸边,发现数个小舟边上,聚着一群女子。 越是接近,毛文龙就越是不敢去看,心中越发疼痛,烈焰般的仇恨席卷而上。 此刻,他恨不能将建奴全部碎尸万段。 妇女们相互依靠,无论东江兵怎么去劝,都不肯进岛一步。 毛文龙走进一看,发现她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周身满是牛马粪便,恶臭异常。 最为触目惊心者,胸口甚至有两个碗口状的黑疮,她们胸前两处地方被建虏玩笑般的生生割去,发炎溃烂,乃至滋生蛆虫。 任是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东江兵士们,此时也皆是心中震惊,他们静默无言,紧紧攥着拳头。 一名女子抬起头,望向毛文龙。 就在这一刻,毛文龙眉间微动,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眼前这辽人女子,正处碧玉年华,未被火舌摧残的双眼反射着海水的波光,大抵也曾是闺中待字,口出唐宋的无忧淑女。 而今她的身体,她的人生,早已在烈火中被建虏焚为灰烬,整个身躯,只剩下那满腔的仇恨和麻木。 且听她道: “将军……奴等知道岛中粮食近绝,不欲连累诸军,求将军成全,将奴等身躯焚入烈火,送归南去…” “奴想要再见一见那华章盛世,那大明朝的盛世…将军此恩,若有来世,结草衔环,定当重报!” 毛文龙抬起头,深呼口气,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尽量用平淡些的语气问道: “尔等在岛中可有亲人,有何未了心愿。” 听得此言,那女子咧嘴笑了,她张开血口,目光倏地像柄利剑。 此时,海风猎猎,波涛猛然砸向礁石,浪花碎为千重雪。 “将军!复土!复土!” 少女们的声音,狠狠刺入在场每一名东江军将士的心头,久久不散。 复土,复土… 第五十二章:高攀龙奏请 海裳染血,熊熊烈火,焚烧残躯。 不多时,东江兵们将一坛坛骨灰收拢抱在怀里,将少女们生前的破烂衣裳草草掩埋,静静于岸边伫立。 “复土,复土…” 毛文龙临立碣石,面相无尽的海波,极目四望,耳边仍不断回响着少女们的凄厉喊声。 纵使他心如刀割,却也要在全岛军民面前,表现的坚韧果断。 正在毛文龙叹息时,毛承禄回去取了一张薄毯为他御寒,带着二百余名亲兵静静站在周围。 良久,毛文龙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海浪传来: “辽东邸报已至,蒲河、沈阳失陷,尤世功、贺世贤战死…如此一来,熊经略难免又要被言官弹劾。” 他背对诸将士,未见其面,依稀可知其声中悲恸。 毛承禄听闻此言,回想起来。 毛帅当年是从广宁出来的,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曾上疏举荐,此人于他,有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他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欲上疏,请圣上派遣监军来东江。” 毛承禄惊道:“大帅出于什么考虑?自古将帅最恨监军掣肘,圣天子还未提及,怎么我们却要自请?” 毛文龙仍未回头,冷冷道:“那群文臣,只因圣上赐了我总兵官,便开始百般诋毁、诽谤。” “奴兵虽退,但两员总兵战死,无数村堡遭毁,数万百姓被掳,这个过失谁来承担?” “熊经略此番尚难自保,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若请皇上派监军入岛,亲自来看看,到底谁是为国而战!” 毛承禄闻言,再也没了话说。 这朝廷上的蝇营狗苟,有些是他根本不懂的…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毛承禄看向前方毛文龙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晨曦郁郁而生,赤光如血,毛文龙似与苍茫天地化为一体,身镀朝云。 在震耳欲聋的拍岸声中,毛承禄也长叹一声,以只自身可闻的声音,喃喃念道: “国家养仕三百年,社稷危如累卵,百姓积尸涂炭,文武独计除异己,不计除外侵,唯将江山快私忿,操戈矛向同室。” …… 春夏之交的紫禁城,朱墙绿树,琼楼玉宇,其特属于皇家的庄荣之雅,随处可见。 宫墙之内,唯有渐生的鸣蝉与树冠间的黄莺略显鼓噪。 西暖阁里,朱由校脱下衮服,摘去大帽,只着暑衣,网巾玉冠,正一手持书,细细品读。 手边,静静放着来自东江的捷报与奏疏。 近来闲暇之时,朱由校除常去南海子狩猎外,也常静坐读书,调养心性。 朱由校正看到兴处,凝神静气,专注其中。 正待此时,王体乾手中捧着文书赶来,在阁外高声呼道:“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奏请!” 朱由校手中一顿,慢慢抬起头,眉宇中隐隐浮现几分阴郁。 昨天才刚接到辽东塘报,今日这帮东林党就要搞事情了。 随即,朱由校放下手中书本,在东暖阁换上常服,前往文华殿接见了泰昌皇帝四位顾命大臣之一的高攀龙。 去年,刚穿越来时,高攀龙因力谏西李选侍移宫,在朝中名望赫赫。 半年多以来,朱由校提拔魏氏,意在暗压其一头。 “陛下。”高攀龙拱手奏道:“臣闻陛下欲遣内臣往东江监军,我太祖高皇帝曾三令五申,严禁宫廷内外交接。” “辽事自有文武诸臣,遣用内臣,反滋多口,成何政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单手撑颊,冷冷地望着他,半晌才是轻笑道:“先生之疏,朕已知晓,太祖之训,朕岂能不知?” “只是成祖以来,内臣监军,并非特例,此出于一时权益,暂且一用罢了。” “他日当撤之时,不必先生再提,朕自会裁撤。” 面对朱由校这番宽容之言,高攀龙并不买账,他再一叩首,高声道:“文武皆齐心为国,有何权益?” “朕意已决,不必再提!”朱由校面色逐渐沉了下去。 “既然如此,臣还有本奏!”高攀龙说道: “近来常得奏报,言毛文龙于海外拥兵自重,欲自立门户,或言其与后金勾结,意图反叛。” “此番捷报,又有多少是他杀良充功所获?” 朱由校眉头微皱,低声道:“这且是你一家之言罢了,毛帅孤军漂泊风浪之中,深入豺狼虎穴。” “朕今日才刚得捷报,东江军掳奴酋之女,正押往京师。何况……” “陛下,在此女送达京师之前,尚不能断定此捷真伪!”高攀龙打断了朱由校正要说出口的话,继而又道: “何况,我上下文武齐心,岂需内臣?” 朱由校静默半晌,展颜讽刺道:“文武是否齐心,先生难道不知?非要朕明说了么?” 高攀龙愤然道:“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当抛弃国体和祖宗法度,信阉宦而远贤人。” “近年来,陛下以言官参内臣而免言官,广开内操,编训勇卫,使斧钺卑鄙之身,凌驾于外臣贤人之上,辱朝廷而亵国礼,实伤了天下文人之心!” 朱由校闭上眼睛,深深吐息,似乎强忍着怒火,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先生此言即是在说,国家体统,比边疆将士的清白与辽民百姓的性命重要了?” 高攀龙似有备而来,目光炯炯似火:“陛下说清白,臣另有本奏!”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里一声尼玛,这货有完没完了,非不让朕舒服是吧。 只见高攀龙趋近一步,提袍而跪,慨然道: “臣闻宫中乳母客氏,离宫之前,妄杀帝母,擅杀宫人,这等冤屈,陛下一句遣返,就不打算伸张了吗?” “高攀龙!”朱由校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勃然怒道:“宫壶严密,尔从何得知!” “你身居都察院,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谁给你的胆子,管起朕的家事!” “你的眼中,可还有君臣之别!朕看,你那一身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高攀龙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丝毫不惧龙兴,与朱由校四目相对。 “陛下以脏言辱臣,臣却仍要直言劝谏!” 说个事 有些话吧,心里一直憋着,今儿闹大了,不吐不快。 这个事儿,是针对《回到明朝做暴君》作者举报朕抄袭的。 具体呢,是因为两边书友先喷起来,然后那个作者让读者被拉下水,认定我是抄袭。 抄袭的点呢,集中在三法司会审和戚金进京练兵这两段。 因为是女作者嘛,朕起先就没太在意,可是人家一开始就奔着封我书来的,现在在各种作者群里声讨我。 虽说已经舆论劣势了,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下。 在这之前,朕甚至不知道这本书,是今天才偶然知道的,那个作者提交的证据,是三法司会审、戚金进京练兵的剧情、套路一样。 然后就是找了些两本书一样的“字”,也当描写抄袭举报上去了,现在那个作者已经闹到阅文去了,朕不回复一下也是不行了。 首先,三法司会审明代定制,地点就在大理寺,她要硬是说我抄,我无话可说,我总不能换个地点会审。 其次,戚金进京练兵更有意思。 大家都知道,戚金是明代最后一个戚家人,召他进京练新军我觉得是没什么问题,她也硬是说我抄袭剧情。 说实话,我无话可说。 这本书从准备到发布,起先都是进行很多次修改的,实在心累,她非拿着鸡毛当令箭要封我。 我也没办法,只能据理力争了。 简言之,清者自清。 最后,今晚六点更新正常,大家且看且珍惜,没准忽然间,这书就没了... 崛起的石头于2020.3.12 第五十三章:有朕在 你在出口成脏的骂我,但我还是要做那“魏征”,殊不知忠言逆耳! 瞧瞧,这厮一副忠正无双,天地可鉴的样子。 自己动怒,这正是高攀龙所希望看见的。 庭杖? 只要打不死,高攀龙就是敢犯龙颜直谏的铮臣。 然后高攀龙转头出了这暖阁,明日就能传出天启皇帝对直言劝谏的铮臣震怒之事。 把控舆论,诱导无知百姓,一向是东林党的惯用招式之一。 这帮东林党,早就将大明的国事,还有朕的自家事,全都当做他们的事情了。 朱由校回想方才《贞观政要》一书中描写唐太宗面对魏征时的古例,深呼口气,道: “先生教训的对,先生亦饶为之,且善为之。” 看着皇帝方才动怒以后,很快就端坐御案,继续秉持着为君为父的威严镇定,高攀龙心中一沉,皇帝没上道。 他想了想,继而又道:“请陛下,好自为之。” 朱由校翻开书,淡淡说道:“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奏,一并说完吧。” 高攀龙一愣,随即敬上一份奏疏。 朱由校不用看都能知道,奏疏的内容,是对魏忠贤的弹劾。 这几天自从辽东风传沈阳陷落以后,弹劾魏忠贤、顾秉谦等人的奏疏便是不断。 这份奏疏是刑部主事刘宗周所上。 他在奏疏中不仅弹劾了魏忠贤,还在奏疏的最后,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议为还在东厂的冯三元平反。 朱由校冷笑几声,将奏疏放下。 若朕所料不错,其余的东林群贤现在都在枕戈待旦,就等着高攀龙回去给个消息。 朱由校没有说话,高攀龙则静待回音。 君臣静默良久,这时,上空一片流云遮盖了日光,使西暖阁整个都倏地暗了下来。 须臾,西洋钟鸣了三声,阁内檀香袅袅腾空,几束香沫陡然落地。 朱由校沉默地翻看着奏疏,终于抬起头,淡淡问道:“高爱卿,还有么?” “回皇上,没有了。” 方才那副激动之情四散而去,这时的高攀龙因皇帝未见喜怒,心中也是紧张异常。 皇帝对自己的称呼从“先生”转为“高爱卿”,这本是好兆头。 可高攀龙高兴不起来,这三个字,无论怎么听都像是朱由校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你可以走了,朕还要看书。”说完,朱由校利剑似的眸子射了过来。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高攀龙怕是早已横尸西暖阁了。 “臣告退。” 待高攀龙退下,朱由校重重叹了口气,再度拿起毛文龙上的奏疏,自言自语道。 “朕知道你们难,可是朕,也难…” 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听闻高攀龙进宫面圣,就已经猜到,东林党要动手了。 得知高攀龙已经离开,魏忠贤这才慌忙赶来西暖阁。 还没等他说话,就听正翻页看书的朱由校先开了腔:“来了?坐吧。” 这些日里,辽东战情传来,人人都说,魏忠贤“撺掇”朱由校力保的那个熊廷弼,吃了败仗。 蒲河、沈阳相继失陷,尤世功、贺世贤两员总兵力战身亡,这个罪过,仅凭熊廷弼是吃不住的。 魏忠贤不知道打仗的细节究竟是怎样的,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与熊廷弼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东林党想要借着熊廷弼失陷沈阳的罪过将自己也拉下水,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另外那个就绝对活不成。 当然,到底会不会死,全凭这位皇帝的意思。 在京师的都是靠所谓的塘报、奏疏来了解辽东战情的,真正到底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辽东战情消息一至,朝廷内外弹劾魏忠贤的风浪就没有停歇过,朱由校的态度很迷,至今也没个表态。 只是在刚刚高攀龙不断逼着的情况下才显露出一次怒意,旋即又收了回去。 魏忠贤没有真的去坐着,他唯唯诺诺走到朱由校身边,亲手续满了一杯龙井茶。 实际上,是想试一试皇帝对他的态度。 魏忠贤也知道,像是他这样的宦官,说到底还是为皇帝办事儿,因为事先谁也没料到辽东会出这么大的事儿。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是扛着声讨风波,继续力保熊廷弼,还是先拿他魏忠贤开刀,平息朝野的沸腾,这谁也吃不准。 所幸,朱由校在魏忠贤低眉顺眼的注目下,很快就放下书拿起茶小抿了一口。 虽说朱由校只是小抿一口便放了回去,这还是让魏忠贤察觉到皇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由此,他安心不少。 朱由校面无表情,走出了暖阁,魏忠贤不知原因,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心中翻江倒海。 朱由校走到暖阁外一颗老树下,从宽袍大袖里取出一柄弹弓,右手满弦,眉锋凌厉,猝然施放。 只闻叶间一声哀啼,鸟儿应声坠地,垂死挣扎地扑腾数下,便是再无声息。 朱由校手腕一转,将弹弓放到魏忠贤手里,似挑衅,似试探,更似嘱托,问道: “你,敢不敢?” 魏忠贤自然明白,皇帝这番弹弓射鸟是在影射何事。 他双手颤抖,即喜且忧,又是左顾右盼,踌躇半晌才道:“皇爷,老奴…老奴怕。” 朱由校闻言转过头去,望向空荡荡的园林那侧许久。 魏忠贤悄悄抬起头看过去,只见透过树叶的晨光在朱由校脸上洒满碎金。 皇帝的身影随风而摆,看起来既孤单,又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今以后,惜薪司、内府供用库、尚膳监印你也都掌了吧。”静默良久,朱由校负手说道: “有朕在,不妨。” 惜薪司,清代也叫营造司,下设木、铁、房、器、薪、炭六库与铁、漆、炮三作。 内府供用库,洪武二十八年始置,为内府诸库之一。 掌宫内及山陵等处内官食米及御用黄蜡、白蜡、沉香等,并以收贮油蜡诸库隶其属。 至于十二监之一的尚膳监,由于职能原因,很多人将它与光禄寺混淆。 尚膳监,掌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光禄寺则掌国家祭祀、朝会,皇帝宴乡酒醴膳羞等事。 说白了,尚膳监管的是后宫,光禄寺管的是皇帝,至于御膳房?那特么是鞑清的。 魏忠贤感受到皇帝的真意,忙跪在地上,表露心迹。 朱由校见他真情流露,也是咧嘴笑了,这魏忠贤,比起东林党来,倒也是老奸巨猾的很。 此番这样与他暗示,就差直接说出“你去做,朕保你”这话来了,他才是扔出这么一招杀手锏来。 希望,魏忠贤不会让朕失望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缓步走回了西暖阁,魏忠贤在后面看着,并没有跟上去。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续 事情的起因,是某些无良的作者、读者故意引战,挑拨是非。 此类人,见不得别人的好,所以就醋坛子打破,想把事情搞大。 后续就是,两本书都没什么问题,新人书写的好,作为在起点兼职写了几年文的老作者,我是非常支持和为她高兴的。 大家喜欢的,也可以去看看! 奉劝某些打着引战心思的作者、读者,趁早收了心思回去,不是什么大事儿。 还有朕的读者们,不要去闹了,无论如何,喷人总归是不对的,麻溜该道歉道歉! 再有掀起此事故意引战的,直接永封。 崛起的石头于2020.3.12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后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都监府 几日后,魏忠贤捧着文书站在暖阁外,将内中皇帝的唉声叹气全都听在心里。 他在脑中飞速盘算着,毫无表情的脸上渐生出几分阴鸷。 皇帝在如此舆论大势下,仍信任自己,提高了自己的权利,却让自己置身舆论漩涡的中心。 皇帝的意思,魏忠贤也能明白。 “你、敢不敢?” “有朕在,不妨。” 朱由校与他说过的话,这时再次一一闪现在他脑海里。 除了心中铺天盖地的感动以外,朱由校顶着舆论大势的境况,也让他警钟高鸣。 天启皇帝继位一年不到,别说子嗣了,后宫都是空的,倘若哪日真出了意外,社稷大统由谁继承。 他宁愿大明王朝未来的储君是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愿接受那言谈举止俨然一副东林君子的皇五弟。 想到这里,他垂头看了看托盘中摞摞黄绫包裹的文书,却是倏地笑了。 这些纸张涵盖的内容,从帝国的北疆直到南海,整个天下如此安适地被天启皇帝端在手里,他又怎么舍得放下。 ...... 次日晨时,朱由校从龙床上坐起身来,一旁侍立的都人忙将床幔拉开。 阳光照射进来,微尘飘荡在屋内的晨曦中,司礼监太监王体乾忙不迭的奉来一盏温茶。 朱由校迟疑片刻,接过温茶默默喝了一口,漱口后吐到床下痰盂里。 王体乾拾起温茶,一言未发地行礼,转身欲退。 “等会!”朱由校猝然一声,惊的王体乾立马转身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见他害怕的样子,朱由校不免失笑,遂问:“王体乾,上次朕打了你,你还记得吗?” 听这话,王体乾仿佛感受到嘴边的疼痛,忙道:“奴婢又不是矜贵之体,哪能记得。” “好小子,你叫上几个小太监,跟朕来。” 不多时,王体乾喊上几个小太监,刚到了西暖阁外,就见皇帝在内中招手呼唤。 几人忙走进去,行了礼。 “你们都跪着。”朱由校手中拿着,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一手轻抚凌厉的剑锋,一边道: “知道朕喊你们来,是要做什么吗?” “有些事儿,光凭魏忠贤做,是不行的。”说到这里,朱由校挑了挑眉,看向他们。 王体乾听见这话,差点没当场哭出声来。 他入宫十余栽,在宫中学习识字,侍奉这个,伺候那个,为的不就是今日,被皇帝看重,飞黄腾达的这天。 不待朱由校说完,他就忙跪着搓上前几步,道:“皇爷,奴婢知您困扰何处,奴婢愿意为皇爷分忧!” 朱由校轻轻一笑,调侃道:“你们这帮阉宦,还真就如文官说的那样,除了讨朕开心,一无是处。” 王体乾谄笑道:“文官们看得清楚,皇爷更是看的明白。” “奴婢除了会揣度几分圣心,确实一无是处。” “哈哈,狗东西,朕喜欢你。”朱由校再一笑,看向王体乾,轻声问:“会舞剑吗,给朕来上一段?” 这个时候,就是不会舞剑,那也得硬着头皮上。 王体乾谄媚一笑,得了朱由校首肯,从后者手上取过剑去,便开始在暖阁内挥舞翻跳。 朱由校坐回御案,冷眼看着桌上的几份奏疏,等再度看向王体乾的时候,又已经带着几份平易近人的随和。 良久,朱由校叹道:“可惜了,凭你的本事,不该在皇宫大内,应该出去视军。” 听见这话,王体乾舞弄的更加急促,他的心思朱由校自然明白,顿时阵阵嗤笑。 “你们,都会舞剑么?”朱由校忽然问道。 王体乾这时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趴在一旁的小太监们,不断的挤眉弄眼。 朱由校则歪过头去,全当没看见。 “回皇爷爷的话,小的们粗通刀剑之事。” 朱由校闻言“哦”了一声,从气喘吁吁的王体乾手中拿过剑,轻蔑地说道: “你们的剑,舞的太软了,监军还行,战事却还不够。” 王体乾哪能不明白,这是皇帝在敲打自己,不要出去了以后,掣肘边疆大将,要为他们行方便。 这才是皇帝派自己出去监军的真正意思。 只是这话,王体乾和小太监们,也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朱由校紧紧攥住手里的剑,挥着龙袍宽袖,猛然回身,一剑将一名趴在地上的小阉帽子切成两段。 那小阉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却见朱由校一脸冷笑地把剑扔到地上,坐了回去。 朱由校坐在上位良久,轻轻吐息道: “朕欲设都监府,下设兵监、矿监等职,各分为左右都监,王体乾,你便是第一个左兵监,你今日召来的这些人,一半为兵监,一半为矿监。” “朕只叫你们监事密奏,如有掣肘边疆大将,妨碍战事的,朕若知道,绝不姑息。” 皇帝在此事上的态度,让这第一批的都监们个个都是胆战心惊。 “矿监,就先在直隶施行吧,兵监大同、宣府、蓟镇及江南各遣三人,多的再说,这要慢慢来。” “至于东江,王体乾,你亲自走一趟,去看看毛文龙所言是否属实。” 王体乾闻言一颤,虽然心中知道辽东那等苦寒之地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却也还是道: “奴婢领命。” “你们下去吧,朕,乏了。”朱由校一手撑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待王体乾退去,朱由校沉默片刻,道:“辽东战事如此紧急,登莱与辽南一水之隔,朕意,要在登莱设一巡抚。” “传旨,让内阁拟一个人选上来。” 看着宣旨的小太监跑出去,朱由校又若有若无的说道:“告诉魏忠贤,都监府的左矿监,也让他掌了。” 其实,朱由校也知道,这是个“昏招”。 但此时情况,这却恰恰是很多人愿意见到的。 毛文龙主动请监军入岛,这就是一个讯号,他并非不知道这些太监的贪婪。 但是相比文臣毫无底线的做法,太监们这摆在明面上的贪财,对边将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的。 都监府的职能,朱由校也说过了,专事监察,密奏上京,不去掣肘地方边将的策略。 真有什么事情,朱由校也能及时知道。 ...... 入夜,王体乾临行前将第一批都监府派出的六名都监唤到一起。 见人数已齐了,他便开门见山地道: “今儿皇上设都监府,叫大家出去任都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 一个名为徐应元的小阉笑嘿嘿道:“明白,皇爷是叫咱们去探听那些,文官们不会报上来的事儿。” “你小子倒是挺聪明,可是要用对地方!”王体乾晃着脑袋,“皇爷派都监出去,可不是为了让咱们给他老人家添堵的。” “该报的报,该拿的银子,少拿点儿也没关系,可要是谁妄想带兵掣肘地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余的小都监们纷纷讪笑。 “哪儿的话,能有这份差使已是谢天谢地。” 王体乾冷哼一声:“你们知道就好,都散去吧。 第五十五章:大闹司礼监 都监府的出现,挑动了东林党那根脆弱的小神经。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奔西暖阁,几乎都是为裁撤都监府一事,朱由校看也没看,全部留中。 这天,朱由校用了膳,正打算去南海子策马奔腾一下,也好清净清净。 刚走到司礼监门口,就忽然听见一旁司礼监内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啥情况?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示意小太监们不要声张,悄悄走近了些。 ...... 今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当值。 魏忠贤自万历年间被选入宫,隶属于太监孙暹,靠巴结他进入了甲字库。 在那之后,魏忠贤又因为做当时还是皇长孙的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典膳,巴结上了魏朝。 魏朝马屁被拍的舒服了,便多次向王安称赞魏忠贤。 既然客氏被遣返出宫了,魏忠贤探到她如今在京师过的还算不错,也便放下心来,寻了一个新的女子在宫中陪他,当做“对食”。 这事朱由校是知道的,也没多管。 好巧不巧的是,魏忠贤的新对食,还是从魏朝那儿挖过来的,唤做徐氏。 也不知他是故意要恶心人魏朝,还是别有心机,反正魏朝听这消息是气的够呛。 虽说这个徐氏和自己只是新“对儿”,没有入过洞房、拜过天地,可毕竟名义上是自己的女人。 魏忠贤给自己戴了一次绿帽子也就罢了,还专门给自己戴绿帽子,这可就过分了。 就算你魏忠贤得皇帝重用,如今已经飞黄腾达,足以和大太监王安对立,却也不带这么玩的。 魏忠贤的新对食徐氏,自然也是趋炎附势之人。 此时魏忠贤趁着皇帝要去南海子的空儿,约了她来司礼监吃午饭。 徐氏正替魏忠贤夹菜,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看得出来,她对魏忠贤是比较倾心。 她心中也觉着,眼前这位,除了中间缺斤少两,没胡子,公鸭嗓子以外,其余都委实不错。 主要原因还是,魏忠贤比魏朝有权有势,又深得皇帝重用。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原本朱由校最喜欢吃的那个“烩三事”上。 “魏哥,你知道皇爷为什么忽然不喜欢吃‘烩三事’了吗?”女人一脸的疑惑。 “皇爷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魏忠贤夹了一口烩三事吃到嘴里,像是有话还没说完。 徐氏没有多想,又替魏忠贤夹了口菜,道: “还真别说,不是魏哥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到皇宫里的司礼监来吃饭。” “这算什么,跟着魏哥我,以后有你的甜头。” “那王安还到处诬陷,说我要当九千岁,嘁,他也不想想,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魏忠贤喝了口温酒,道: “皇上才万岁,我就九千岁了?这王安要乱我的名声,也不想点好弄的法子。” 徐氏撇嘴道:“谁说不是呢。” “大、大胆!”忽然,一个人闯进了司礼监,醉醺醺道:“你们两个,居然敢到司礼监饮酒作乐!” 魏忠贤看过去,心底一笑,却故作吃惊道:“呀,朝哥,您怎么来了?” 见到自己前任对食,徐氏也没什么害怕的,挽住魏忠贤一只胳膊,说道: “你吃饭了没,皇爷去南海子骑马了,来吃点吧。” 魏忠贤坐在那动也没动,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含糊其辞地道:“兄弟你来了,咱多久没见了,进来吃酒吧。” “吃你的娘!”魏朝抓起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道:“有你这样儿的兄弟吗、啊?” “专抢自己兄弟的女人?” 魏朝干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位置,是有原因的,他嘴皮子比起魏忠贤来,实在不利索。 说了没几句,就要动手打人。 魏忠贤冷笑几声,也是拍桌起身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抢你女人?大家都是阉人,谁还不知道谁呀!” “你小子有女人?入过洞房吗你!” “你你你…我我我…”魏朝磕磕巴巴,气急败坏,属实不知道说点什么。 见他先指了指魏忠贤,又指着自己,最后再去指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徐氏。 好半晌,嘴里也没蹦出几个大字,差点活活憋死。 “你小子,我叫你一声兄弟,那是瞧得起你。”魏忠贤坐了回去,闷了一口酒进肚,道: “一天天的,阴阳怪气儿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儿!” “呵呵,不过依本督看哪,你是狗熊照镜子,照也是熊样一个。” 不一会儿的功夫,魏忠贤说出了一大堆话,看他的样子,似乎对魏朝十分看不起。 魏朝被撺掇的急了,居然直接张牙舞爪的上去开打。 魏忠贤见他来真的,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两个人在司礼监就这么打起架来。 一时间,两个太监在司礼监为了个女人开打的消息,传遍了内廷。 看起来,这又是一桩天启朝的宫廷趣事了。 ...... 约半个时辰后,穿着戎服正打算出去的朱由校,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觉得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 过了一阵,朱由校看向鼻青脸肿的魏朝,开腔道:“魏朝,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皇爷,十多年了。”魏朝浑身都在抖。 “你也是个老公公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遇事沉不住气?”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你去凤阳守陵吧。” 听这话,魏朝身子像是散了架一样,直接晕了过去。 他也不是不知道,那凤阳的守备太监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这要是去了,一条老命都怕是要交代在那儿。 “还有你,魏忠贤,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对儿不放呢?” 这回,达到目的的魏忠贤不再狡辩,老老实实地道: “皇爷教训的对,奴婢给朝哥赔礼了,这就把徐氏遣出宫去。” “不必了,你能有个对食也不错。”朱由校想了想,没好气儿的道: “别再搞事了。” 魏忠贤点点头,和丢魂落魄的魏朝一起出去了。 看着他们俩,朱由校也没了什么去南海子的心情,这魏忠贤,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对付王安身上。 这魏朝是王安的得力心腹,魏忠贤对徐氏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估计只是拿他激撩魏朝。 有意思的是,这魏朝还是先动手的那个。 就算朱由校有心保王安,在魏朝这事儿上,还真就没辙,谁让这小子情商太低,让老魏一招小伎俩就忽悠住了。 近些时日,王安自病愈重归司礼监后,与魏忠贤势同水火。 原本朱由校想着,留王安掌印司礼监,掣肘魏忠贤,但后来却发现。 魏忠贤根本容不下王安,王安亲东林,也不会让魏忠贤随心所欲地“残害”东林士人。 通风报信倒是小意思,朱由校怕的是他背后使绊子。 虽说不是对自己不利,但王安这么干,却也是耽搁了朱由校整治东林的大计划。 如果想让魏忠贤全心全意将所有心思用在对付东林身上,就不能再让王安有什么实权。 不过就从魏忠贤对付魏朝这股劲头来看,他显然不是什么会念旧情的主。 王安毕竟没做错什么,移宫案中还一直陪着自己,这个情,朱由校一直记着。 所以,王安不能有实权,妨碍魏忠贤重办东林,却也要有起码的自保能力。 不至于和历史上一样,被魏忠贤追着咬死。 至于魏朝,他的死活朱由校才懒得管,政治斗争向来都是有牺牲品。 第五十六章:一道选择题 从京师往皮岛最近的路,就是先走陆路到天津卫,然后再乘船。 坐在去往天津卫的马车里,随着身子上下颠簸,王体乾也闭着眼睛在想,皇帝设这个都监府的深层次圣意。 左兵监这个职就相当于全国兵监的总扛把子,现在虽说只有大同、宣府、蓟镇和江南各派去了六名兵监。 可如果这些地方的效果很好,想必日后兵监会更多,到时候,这个左兵监的位子就炙手可热了。 固然,他当初是靠魏忠贤进位,得以到皇帝身边侍奉。 可好是如此,坏也是如此。 上次因此遭皇帝敲打,以致于失去了几颗门牙,这也是拜魏忠贤所赐。 看起来,皇帝并不想让自己和魏忠贤来往过密。 他想着,魏忠贤靠魏朝、王安上位之后,不也是与这二位反目成仇了吗? 魏忠贤可以拿魏朝击垮王安,我王体乾为什么就不能借他魏忠贤,自己进位呢? 想到这里,王体乾更加对自己临行前的安排感到满意, ...... 紫禁城这边,魏忠贤与大太监王安的心腹魏朝大闹司礼监的事儿,已经传的很开了。 由于朱由校处置及时,明面上并没有造成太大波澜,宫人们都是当做私下的闲谈之资。 在这事情的处理上,朱由校的态度很是让人意外。 在宫中侍奉多年的魏朝,居然直接被发往凤阳守皇陵去了,先给人戴绿帽子的魏忠贤,却只是轻飘飘的被说了两句。 王安自然不能对朱由校说出什么不满意的话来,他的做法与东林党如出一辙——请辞。 朱由校接到王安的辞呈后顿时就笑了,这家伙,是在用请辞做无声的抗议啊! 朱由校摇摇头,将辞呈放在一边,心道: “王安,你还不知道呢,若不是朕保着你,你早就被魏忠贤弄死了!” 你哪儿能玩得过他呀! 这天,魏忠贤刚刚定下直隶各处的矿监名单,就见到一个小阉鬼鬼祟祟跑进来。 这个人他认识,是王体乾的人。 上次暖阁那事儿,魏忠贤至今都记忆犹新,王体乾出来连声招呼都没打。 自此后,魏忠贤就对王体乾十分留意,很快就发现他是在躲着自己。 看见小阉进来,他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徐氏在身旁伴着,讥讽道:“怎么,王体乾得了皇爷重用,做了左兵监,不是牛气了吗!” “还来找本督做什么?” “瞧厂督您说的话,王公公能得这差使,不也是您在皇爷面前念叨嘛!”小阉一副谄媚的笑容,“王公公常说呀,日后绝忘不了厂督您的恩情~” 听这话,魏忠贤冷哼几声,问:“说吧,什么事儿,我知道他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小阉左右望了两眼,最后定定落在前挺后翘的徐氏身上,一时挪不动眼睛。 自己的女人被人这么瞧着,要是正常男人,早就怒了。 可魏忠贤不这样,他反倒高兴得很,像是心里畸形的某些情感得到满足了。 倏地,他问: “怎么,想了?” 小阉吞了吞口水,忙摇头道:“不敢,奴婢不敢...” “哈哈哈!”魏忠贤忽然笑了几声,搞得这小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小阉回过神来,开始说起正事儿。 他凑到魏忠贤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调说道:“厂督,此番王安请辞,您不知道吗?” 魏忠贤道:“本督自然知道,皇爷又不会准了他,你提起这事儿干什么?” 说到这,他上下仔细瞧了一眼这小阉。 “厂督,您想啊,现在是什么时候?” 魏忠贤心里嘿嘿一笑,却是明知故问。 “什么时候?” 小阉道:“皇上严惩魏朝,对您却是只言片语,这是要对您继续委以重任呀!” “而那王安,不过是有些旧情的伴身老太监,皇上因设了都监府,百官批鳞,正是震怒之时。” “厂督您想,那王安这个时候去请辞,不是找死是什么?” 魏忠贤越听越邪乎,听完以后,心下也是豁然一清,他气息时而急促时而放缓。 沉默良久,才是忽然问道: “你在何处任职,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小阉道:“奴婢初在文书房供职,得了王公公的荫庇,现下已调到直殿监任了西六宫的一个小管事牌子。” 魏忠贤见他没自报姓名,也便知道,这是王体乾的死忠,遂放下了想要招为自己人的想法。 他摆摆手,说道:“行了,你忙去吧。” “奴婢告退——” 看着小阉离开的方向,魏忠贤脸色再度变得阴鸷起来。 这次,本督总算是有机会能彻底搞死王安那个老东西了! ...... 翌日,朱由校将魏忠贤和王安全都传到西暖阁,让他们当面对质。 “王安。”朱由校起身背对二人,拿起墙上的佩剑,仍是用手轻轻抚着剑锋,淡淡道: “你是先帝的老臣,亦是朕的肱骨之臣,当初李氏移宫,是你陪着朕,替朕出了大力。” 言至于此,朱由校话锋一转,握着剑转过身来,又道: “可你也是私通东林党徒,通风报信,使朕之谕令不能即刻下达的大内暗桩。” 朱由校紧紧盯着王安,道:“朕问你,魏忠贤所言,你可认?” 王安一怔,他本是和杨涟当初递上辞呈一样的想法,这也是高攀龙等人的意思。 他们不认为朱由校会舍弃肱骨老臣,而去选择一个魏忠贤。 他们都没料到,魏忠贤得个空子就灵便地钻了进来,到皇帝旁边一顿撺掇,事情又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与当初杨涟被逼致仕,又是何其相似? 王安手在宽袍大袖里紧紧攥着,直捏出满手心的汗,也是哆嗦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分明从朱由校眼中,见到了十分的决绝。 这个问题,是魏忠贤挑拨起来的,却也是朱由校抛给他来回答的。 王安不是个愣头青了,他知道这个回答到底有多难。 要是自己认了,就坐实了私通东林党,东林党众人的身上,也会刻上一个私通宫廷的罪名。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也是要自己交出司礼监大印。 魏忠贤则会彻底掌控内廷,东林党再想对抗“阉党”,就更加艰难。 可如果自己不认,硬着头皮,自己抗下所有罪名去保东林党,那皇爷一定会大失所望。 到时候,为难的会是皇爷。 这道选择题,是朱由校给王安抛弃东林党最后的机会。 魏忠贤紧紧盯着王安的一举一动,朱由校则坐回卧榻,沉默地抚着锋利的佩剑。 如果他选错了,那朕就太失望了。 第五十七章:魏忠贤掌印司礼监(感谢画心的一万点打赏!) “你不要命啦,还敢进去?” 一名宫娥正端着枣茶打算端给皇帝,却被拦在西暖阁外,听几名宫人煞有其事的劝阻,也很快停下脚步,站定不动。 沉闷的西暖阁内,王安抿着嘴唇,心中纠结到了极点。 其实在他的想法里,天启皇帝仍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孩子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根本不会有什么主见,以至于完全被魏忠贤这样的奸人带着走。 “高御台等死谏,并非只为沽名,阉祸出于宫墙,皇爷,您不能亲小人而疏贤臣哪!” 王安话音落地,暖阁内更是寂静的可怕。 猝然间,朱由校轻抚佩剑的手一顿,划破了一道口子,内侍们都十分害怕,没有一个敢进去。 起初那名宫娥深吸口气,银牙紧咬,奉枣茶来到朱由校面前,轻轻为他清洗着伤口。 朱由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唉——”良久,一声浓重的叹息传出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接下来,朱由校的声音仿佛换了个人,充满了疲倦。 “你、好让朕失望。” “王安,你辜负了朕对你的情分啊——” 王安心中在滴血,但在他心中认为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心软,更不会回头。 宁负皇恩,也不违忠正之名,这是他人生的信条。 王安嘴唇微颤,避过朱由校诛心般的目光,说道: “先帝在时,奴婢碌碌无为,皇爷在时,奴婢又屡屡获罪。今恳请皇爷开恩降旨,罢了奴婢吧…” “呵…”朱由校冷冷一笑,望着浑身颤抖,仔细为自己处理手指伤口的宫娥。 下一刻,他的手轻抚到这宫娥漂亮的脸蛋上,引得她浑身更是一颤。 只听朱由校沉声道: “你既又如此说,若不准你所请,倒是朕这个皇帝刻薄寡恩了?” 闻言,王安垂头望地,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张了张嘴唇,仍倔强的选择一声不吭。 这时,魏忠贤心中早已笑开了花。 本以为对付这王安会是千难万难,却没想到这家伙执意找死,故意和皇上作对,能有好下场吗。 且见他笑眯眯的抬起头,劝道:“皇爷,王公公服侍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爷从情处置。” 朱由校转过头去,望了他一会儿,直看得魏忠贤心虚不已,胆虚低下头去。 “魏忠贤?”朱由校唤了一声。 “啊…皇爷?”魏忠贤心中毛骨悚然。 “你这话,有理。”朱由校闭上眼睛,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长吁出口气。 下一刻,朱由校的声音,冰冷的就像块石头。 “朕今日便也做个君子,成人之美名。王安,这些时日,劳你费心教谕,不然,朕只怕还是个文盲皇帝。” 听这话,王安顿觉大祸临头,惊恐万伏地抬起头。 “皇爷!?” “下去吧。”朱由校靠躺在卧榻上,轻飘飘地说出了三个字。 王安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方才皇帝那句话,实在让他觉得后脊背发凉。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文盲皇帝”这四个字,是东林党人私底下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啊! 皇帝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王安望向低眉顺眼的魏忠贤。 魏忠贤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邪邪地复以一笑,然后做了个杀头的收拾,忙又低下头去。 “先生,还不走么…”朱由校仍未抬起头,但声音中已透着彻骨的杀意,“还需要朕亲自送你出宫?” 世人皆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王安这样的人,怕的不是皇帝震怒,他最害怕的,就是皇帝这样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 无论怎样,王安还是跪拜而去。 王安走了,魏忠贤心里如释重负,却又好像被拷上了千斤重的枷锁。 他留在原地,久久未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多年的老对头,就这样被自己干掉了? 紫禁城外,黄昏时的落日余晖顺着窗檐照射进来,沉闷了许久的朱由校才是静静说道: “自今日起,你掌了司礼监吧。” 魏忠贤谢恩跪去,刚刚包好伤口的宫娥正欲随他退去,却听背后的皇帝毫无感情地说道: “今日你就留在西暖阁吧。” 听见这话,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宫娥顿下脚步,眼睛里不争气地淌下滚烫泪水。 当晚,大太监王安去职,朱由校以“教朕识字,社稷大功”恩旨其回乡养老。 同一天,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掌司礼监印,将王安多年在宫内中的党羽、眼线,全部一扫而空。 百官闻之惊恐万分,皆言: 魏阉权势倾颓一时,大明危在旦夕。 ...... 自遣走王安,朱由校的脸上就没出现过笑容。 不是真对王安有什么感情,是因为比起魏忠贤的变通,他的这份迂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 这天,朱由校趴在案上,奏疏堆了一封又一封,却一件也没有看过,闷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魏忠贤奉着另一堆奏疏自暖阁外而来,道:“皇爷,内阁在登莱巡抚的问题上有结果了。” “是谁?” “这回管保让您满意!”魏忠贤脸上堆着笑,拿出一份交了上来,“皇爷快看看吧。” “袁可立!?”朱由校望了一眼,却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道:“魏忠贤,你,你有功!” “奴婢谢过皇上。”看着朱由校高兴的样子,魏忠贤也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可如果皇爷这份对自己的依赖不是演出来的,那该多好。 飞得有多高,摔的就会有多惨,这个道理魏忠贤自然明白。 朱由校想让袁可立担任登莱巡抚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朝廷上议来议去,从没个准确的章程。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后,东林党们失去了宫廷最得力的盟友,在对付魏忠贤上就如瞎了眼的老虎,明显没了劲头。 王在晋和顾秉谦入阁后,一直都顶着阉党的名头,根本不敢发力。 这次他们也联合起来,力主袁可立巡抚登莱,两名阁臣的意见,还是值得其余阁臣重视一下。 无论愿不愿意,袁可立的名字都必须出现在名单上。 实际上,袁可立巡抚登莱,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让不让他去,在于设不设登莱巡抚一职。 真要问起来,袁可立去做这个登莱巡抚没什么问题。 可东林党就是不想让他去做,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 袁可立和后来的孙承宗比较相似,两人都是清流,但并不属于东林与齐楚浙任何一党。 只是相比于孙承宗的亲东林而言,袁可立上为皇帝下只为百姓的做风,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这次朝廷议设登莱巡抚以前,袁可立就在家宅了很多年,朝里也没啥朋友。 在此之前,袁可立在“亲民官”的位置上干了一阵子,亲自下过基层,懂得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人上来担任封疆大吏,东林显然不会好受。 显然魏忠贤并没有让朱由校失望,刚刚上位,就弄出这么一份大礼来。 第五十八章:一颗人参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权势大涨,文臣们都在私下窃语。 因为比起三朝老臣的王安,魏忠贤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陌生又尖刻。 自魏氏掌权后,内廷无数宦官、女官被逐,理由都很牵强,只因魏忠贤党同伐异而已。 魏忠贤安插自己党羽入宫,朱由校置若罔闻,整日不是去南海子,就是在去南海子的路上。 原本,朱由校身边的近侍都由王安通给外朝,其品行如何,文臣们知根知底。 现在新上来的一批全是魏忠贤选拔出来的“谄媚”小人,在他们看来,皇帝正处于更深的蒙蔽之中。 外朝文臣们不知皇帝近侍底细,心中也都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尽管如此,言官科道们隔三岔五,还是会奏上几分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疏。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朱由校即便不用刻意去躲,也能避开这些毫无作用的朝野党争。 这天,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戚金演示勇卫营内操。 左身,一名魏忠贤选来的小太监正为朱由校读奏疏,右身,戚金挥手示意,叫一名标兵挥舞军旗。 且见军旗舞下,场中猛烈地迸发出一阵白烟。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在众兵士震天的喊声中,朱由校的思绪飘到了偏远的皮岛。 ...... 海岸边,毛承禄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嘟囔说道: “弟兄们提着脑袋出去打猎,好不容易捕回一只獾、两只兔子,却要留着等他来。” “这王体乾是什么人?” “我不也不是两天没吃,你小子叽歪个什么劲儿?”毛文龙冷笑几声。 这时,见仍没有船只的影子,一旁亲兵忍不住道:“将军,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也是,这天使怕不会来了,要不我们——” 亲兵们跃跃欲试,就要去抓笼子里的猎物。 毛文龙头也没回,将手放在佩刀上:“敢抓?不怕犯了本将的军法!” 听这话,早饿成前胸贴后背的亲兵们,这才将目光强行从笼子上移走。 这天,是朝廷左兵监王体乾到东江的日子。 毛文龙日盼夜盼,等的就是这天。 朝廷不派人来这里,根本不可能知道东江镇如今到了何等窘迫的境地! “来的据说是原本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近侍?” “不知道,反正来头不小就是。” “那他来了,见到我们穷成这副模样,岂不是…” 听见亲兵们的私语,毛文龙只在心中冷笑几声,怕什么? 官儿越大越好,能和皇上说得上话更好。 他就不信,这皇帝的近侍,在京里养尊处优的,能在这三天一顿饭的孤岛待得住! 待不住,跑回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说如今已到了三月,春夏之交的节气,中原大地万物复苏,可皮岛这个地方,却还是让人想想就觉得难受。 王体乾在船舱里,静静等待着,脑海中曾想过无数那个皮岛该有的样子。 听说这里多年以前还不是人住的地方,四处都是野兽。 是毛文龙带着部下来到此地,开垦屯田,自给自足,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将军,船来了!”毛承禄指着前方,声音中透着止不住的惊喜。 毛文龙抖抖身上的盔甲,高声道:“都随本将前去迎接!” 很快,王体乾就见到了大明的镇江总兵毛文龙。 第一眼的毛文龙,并不像他印象中的朝廷制式总兵那样大气,相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桀骜不训的特质。 此时的毛文龙,铁甲外罩着鹿皮,拦腰紧束,比起凶猛的塞外建虏来,倒更像是散养的野狼。 王体乾打量毛文龙的时候,后者也同样在看着他。 果然,京师来的人就是细皮嫩肉的,看这天使一身华服,应该不会是什么吃得了苦的主。 想到这里,毛文龙心中松了口气,上前抱拳说道:“天使一路奔波,实在辛苦,末将已命人备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好!毛总兵请!” 听到酒宴,王体乾直接来了兴趣。 ...... 半晌过后,王体乾看着眼前这“酒宴”,皱紧了眉头。 一只獾,两只兔子,再加上几碗米饭,这就是迎接咱家从京师来的酒宴? 任是咱家手底下的哪个兵监,到了地方上,还有吃过比这更寒酸的酒宴吗! 这是羞辱谁呢? “毛总兵,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体乾拿着筷子,怎么都吃不进去一口。 静默良久,他倏地站起身,语气中颇有责备。 “天使,您、您不吃啊?”毛承禄端着手,吧唧了几下嘴巴。 正在这时,王体乾方才手里的那碗大米饭,滚落到了地上。 热气腾腾的米饭落到泥土里,看在东江军的兵士们眼里,这比洒了一地的金银都要心疼。 他们纷纷向前,手中抓起混合着米饭的泥土,没有丝毫犹豫的吞进嘴里。 “干什么?”毛文龙扶住佩刀,高声道:“天使面前,不得放肆,都给我退下!” “将军,这…这是粮食啊!”毛承禄抓着土,一口塞到嘴里,“我们昨日饿死了五个人,就是因为没能吃上这一口饭!” 看着这一幕,王体乾心中的愤怒消散了大半。 还不待他说话,远远挤来一大群辽民。 这些辽民,个个衣衫褴褛,都是直直望着王体乾桌上余下的几碗米饭和兔肉。 “吃!还吃!”毛文龙一脚踹在一名亲兵背上,斥责道:“你们都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本将的军法!” 这名亲兵松开手,直接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 “将军,我和我兄弟都是从蒲河逃过来的,什么军法?我们是来杀鞑子的,听军法要被饿死!” “将军,我两天没吃饭了,三天一顿,我饿啊!” 望着这些人,毛文龙松开了手中佩刀,长叹一声:“以后不要这样了。” 王体乾睁大了眼睛,还有他带来的那几个缇骑,全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东江镇,居然穷困潦倒到这样的地步? 不对啊!皇爷此前每年征收了几百万两辽事饷银,都发到了哪儿去? 正在他为眼前一幕所震惊时,一名约莫五六岁的辽民小女孩跑了过来。 她把冻得青紫的手伸进怀里,摩挲一阵,掏出一颗大人参,仰着头可望向王体乾,说: “天使叔叔,给你这个…我今天挖到的,给我们换些粮食吧。” 毛文龙没想到今天会成这个样子,要是百姓乱起来对左兵监不力,自己万死也难赎其罪! 他正欲呵斥,却发现王体乾蹲了下来。 王体乾眼中噙着泪水,接过小女孩手中的大人参,笑道:“好,天使叔叔这就回京,让皇上用这颗人参给你们换米。” “好不好?” “好!好!”小女孩被王体乾抱起来,眼睛亮亮的。 缇骑们互相对视几眼,自发从兜里掏出各种食物,分发给皮岛的辽民百姓。 ...... 望着王体乾回去的船,辽民们正兴高采烈地猜测。 “哎,你们说,到时候,皇上会给我们发些什么呀?” 一人回道:“大概有细面。” 却听另一人嗤笑道:“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家伙,皇上发的,当然是大白馒头啦!” 第五十九章:选三 文华殿,左庶子孙承宗望着朱由校交上来的“作业”,轻抚胡须,微笑道: “这篇《大学》笔法劲道,不错,不错啊。” 须臾,他又冲侍立一旁的小宫娥说道:“你回去告诉皇上,叫他再抄一份与这意境不同的给我。” 小宫娥没读过多少书,自然听不太懂,点点头跑回了西暖阁。 听完她的话,朱由校脸上泛出苦色。 他实在没想到,自后世穿越成了皇帝,居然还要每天“交作业”。 孙承宗这个所谓的意境不同是什么鬼,朕方才明明只是随手一抄,哪有什么意境… 想了会儿,朱由校问:“魏忠贤呢,在司礼监当值吗?” 小宫娥点头:“应是在的。” “召他过来。”小宫娥刚刚转身,就又听朱由校在身后唤道: “算了,这家伙大字不认识几个,怕是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叫他来也没什么用。” “这样,你去南海子告诉李朝庆,叫他找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进宫。” 小宫娥心中窃喜,忙点头离开乾清宫。 不多时,一脸忐忑的刘侨来了。 来的一路上,他心中可谓是又惊又喜,皇上很久没有召见自己了,这次忽然召见,是不是有了什么不满。 要撤自己的职? 还是,自己办事得力,要加官进爵? 可无论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的锦衣卫比魏忠贤的东厂得力到哪里去。 “臣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参见皇上。” 此刻,朱由校正一脸认真地反复抄习《大学》,不时又微微一怒,将一张白纸搓成团子掷到地上。 “来,你看看,朕这篇怎么样?”朱由校兴冲冲地向他望过来。 “不错,皇上写的不错。”刘侨一脸懵逼。 朱由校哑然:“完了?” “皇上…”刘侨挠挠头,又是补充道:“皇上天资聪慧,皇上的字,实在、实在是让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行了行了。” 朱由校悻悻摆手,方才那一番性质完全被这硬生生的吹捧搞的消散。 “你来给朕抄。” 刘侨喉头硬了一下,望着小宫娥端来的笔墨纸砚,也是怔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久之后,朱由校接过刘侨抄的这篇字,啧啧两声,自语似的道:“要是叫孙承宗知道,怕是要气的够呛。” 听见这话,一旁小宫娥偷笑起来。 刘侨这字,写的怕是只能用龙飞凤舞来形容了,甚至朱由校还觉得,要是魏忠贤会写,或许都比他写的好。 朱由校嘿嘿一笑,道:“把这个给偏殿的先生们送去,就说是朕写的。” “刘侨,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刘侨“啊”了一声,满心惶恐的步步退走。 “这、这是什么字?”文华殿中,捧着这篇字的孙承宗张大了嘴。 余的讲师们见他如此吃惊,还以为朱由校写出什么了不得的字来,也纷纷凑了过来。 不出意外,全都气的七窍生烟。 孙承宗气的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皇帝这篇“狂草”和方才那篇,完完全全就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至于朱由校为什么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此时此刻,后宫正在“选三”。 ...... 去年十二月初三,司礼监题礼部本,请新帝充实后宫。 对于这样有建设性的好观点,朱由校自然不会推辞。 于是乎,自那日起,司礼监太监李实等,得了皇命,分赴南北直隶、两淮、凤阳、山东、山西、福建等处,挑选民间美女入宫为秀,以备立后。 皇帝找老婆,自然动静不小。 朱由校心中在意,面上却并不能为此催促司礼监的李实等人。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还是不想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引起蝴蝶效应,稀里糊涂的娶了张嫣以外的女人。 明初,太祖高皇帝修《女训》。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皆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朱元璋做出这样的规定,当然是吸取了伪元外戚干政的教训,皇后若出自小家碧玉,其亲族势力则不会自肥、乱政。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司礼监太监李实等就“肩负重担”,在全国境内明察暗访。 至天启元年二月初,李实等人遴选出五千名姿色上佳的少女,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不过也才十六岁。 这仅是第一轮“海选”。 五千名少女由皇家内帑帮付路费,二月初起便自各地进京,到了三月时,也都陆续抵京。 紧接着,又要进行“筛选”。 司礼监太监李实等会择一处较为宽大的内院场地,让少女们根据年龄大小排序,每百人排成一行,他们再逐一仔细察看。 在此轮中,那些稍高、稍矮或者稍胖、稍瘦的都会被淘汰,据刘太妃所说,这就淘汰掉一千余人。 第二天,沿用前一日的排序方式,司礼监太监们会仔细察看每名少女的五官、头发、皮肤等。 若有一项不符合规定,即被淘汰出局。 第三天,司礼监再选一宽大院落,让少女们自报门第、姓名、年龄等,由经验丰富的宫人暗中察看。 口齿不清、仪态欠雅者,随即落选。 这两天的时间,至少又要被筛掉两千多人。 这还不算完,余下的近一千多人还要再进行一步“选精”。 在某一天,太监们会拿着尺子,细细去量每一个少女的手、足,然后再让他们试走一圈。 少女们举止稍有不端,随即落选。 几日之内,入京的五千名秀女几经筛选,此时只剩下千人左右,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正式入宫。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扯淡,哪有这么简单。 少女们连闯四关后,只是得到了入宫的机会,他们还不是秀女,此时她们的身份是——宫女。 就如朱由校身边那名小宫娥,也是当年连闯四关后落选的。 这个时候,司礼监太监的“工作”基本完成,轮到那些老宫娥们出马。 她们将千名少女分引至宫中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察其贞洁。” 少女们的肌肤若不细腻光泽,身上若有一丝痕迹,就会在老宫娥的“火眼金睛”下被迅速筛掉。 这时,初才入宫的千余名少女只余三百人,不过这还没完。 接下来,这三百名少女会被留在宫中居住一月,在此期间,老宫娥会对她们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 一个月期间,少女们的言谈举止,都会被老宫娥们记录下来,以此判断其是否温柔敦厚,是否有德、贤淑。 由此,三百人再落选二百五十人,剩下这五十人才会苦尽甘来,成为大明皇室的准嫔妃。 过了这关,接下来还有“选三”环节。 所谓选三,就是由太皇太后或太妃,从这五十名新晋妃嫔中选出三人,以供皇帝钦定。 天启元年四月初二,正是到了选三环节,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自然被朱由校请出来主持。 所以说,这时候的朱由校兴趣缺缺,哪有什么心思去听这些老学究讲课。 第六十章:一后三妃 文华殿中,朱由校心不在焉,将孙承宗等日讲老师们气的脸色发青,一个个颤颤巍巍的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殿外颠颠跑来一个司礼太监,喜上眉梢的道:“恭喜皇爷,贺喜皇爷,选三出结果了。” 朱由校将手中书扔到一旁,立即问:“李实,都是谁?” 李实道:“回皇上,刘太妃考校诗画诸艺后,选定了河南祥福县张氏、顺天府大兴县王氏、南京鹰扬卫段氏三人为妃。” 张氏、王氏、段氏,这个张氏,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后世有名的懿安皇后张嫣了! 见皇帝面露喜色,李实忙又谄媚笑道: “刘太妃说,选出的三女皆秀艳绝伦,古之昭君、玉环不能过。刘太妃还说,若论端正有福、贞洁不佻,张氏女尤其上也。” “行,行!”朱由校喜不自禁,眉开眼笑,挥着手道:“李实,你有功,说吧,想要什么?” 听这话,李实想了片刻,依旧是一副笑容。 “为皇上选妃,这是做奴婢的本分,哪敢邀功,只要皇上不怪罪奴婢,奴婢便就心满意足了。” “你过来。” 朱由校看他一眼,招了招手。 李实忙近前几步,只听皇帝说道。 “上回苏州的士子们闹起来,杨肇基带兵去苏州后给朕传回了个消息,说是有商人暗中与之勾结。” “这事儿,朕看…怕不是那么简单。”话说到这里,朱由校不再继续,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实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奴婢愿为朝廷出力,还请皇爷吩咐!” “将王安遣回家养老,实非朕之本愿。”朱由校的声音有些低沉,“苏州织造局这么大的摊子,总还是要人去管。” “李实,你管的过来吗?” 李实闻言忙垂头伏地,表露心迹道:“但有皇爷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苏州织造局,明面上看,是为皇室督造和采办绸缎的衙门,在暗地里,却也肩负着代表皇室与商人接头的重任。 其它的,李实还没猜到。 他只知道,皇帝让自己去提督苏州织造局,肯定有一个让自己去发展皇商的想法。 苏州织造局,这可是个肥缺啊! 回京之前,李实已被大太监王安倒台的消息震惊。 要知道,王安那可是三朝老臣,在当朝皇帝下谕准其归家之前,谁也没想到他会倒下。 可是,在魏忠贤阴毒的伎俩之下,王安倒了,随之,他那一大片的党羽也被清理出了朝廷中枢。 至于那魏朝,到凤阳皇陵已快半个月了,现在怕是被魏忠贤的干儿子给整死了。 皇帝都不在乎,又有谁会去管魏朝的死活。 苏州、杭州、江宁三处织造局,曾都是王安的心腹太监在管,现在魏忠贤得势,这三处也继续换一批新人。 魏忠贤就是因为知道朱由校也在盯着,才没有自作主张的换人,他在等朱由校的态度。 提督织造局为五品官,但因为是钦差,实际地位与一品大员之总督、巡抚却相差无几。 这样的美差,人人都惦记着,李实又怎么能不觊觎? 甚至他还想过,是不是要逢迎奉承一下,请魏忠贤到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还没来得及去找魏忠贤,今儿朱由校一个高兴,就直接赏了他这个美差。 不过,这个位置是那么好待的么? “万死不辞?”朱由校冷笑几声,“朕是要你去做朕的耳目,去发展朕的皇商,去帮朕赚银子。” 说到这里,朱由校来到李实身旁,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道:“到了苏州,每月三次,将地方上的事务密奏给朕,懂吗。” “奴婢、奴婢遵旨!”李实垂头望着地上,手心都攥出了汗,浑身更止不住的抖动。 朱由校笑了几声,好像压根没有这回事儿一样,笑嘻嘻的跟着小宫娥去选后了。 .......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储秀宫,朱由校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负手而入,望见了三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三名女子各有特色,看得朱由校眼前一亮。 左第一位序这名女子,更让朱由校淡淡一瞥便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且见她生的欣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站在那儿动也未动,却显得端庄大方。 刘太妃正拉着她左看右瞧,十分喜爱。 莫非,此女就是历史上的懿安皇后张嫣? 想着这些,朱由校负手缓缓踱步过去,绕着她开始上下打量。 见皇帝眼光与自己一样,刘太妃心中更加欢喜,望向朱由校道:“皇帝,你也瞅瞅,可满意吗?” 朱由校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看着这名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儿?” 女子嘴唇微启,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回皇上,民女姓张,名嫣,小字宝珠,父张国纪为开封府祥符县人。” 张嫣,果真是她! 朱由校心中更加高兴,好奇地绕着她转了两圈,似乎想要顷刻间就将这历史上著名的贤后、艳后知道个遍。 倏地,他又问: “你在家中时,都常做些什么?” 张嫣双手揣于胸前,克己守礼,一丝不苟地禀道:“回皇上,民女日惟练习女红,或览诗书而已。” 朱由校点了点头,再度绕着她转了一拳,最后停在身前。 余的两名选妃王氏与段氏,虽都是静静站立不动,心中却是对张嫣羡慕又嫉妒。 她们与几十名秀女都在这宫里,皇上一个不瞧,却盯着这张嫣一个劲的看。 先是,选三时,刘太妃对张嫣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再是,朱由校来储秀宫钦点皇后,对于张嫣的宠爱与好奇,更加被所有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看起来,这大明朝皇后,似乎已经定下了。 盯了她半晌,朱由校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看过的一本书,问道: “你说你在家阅览诗书,那朕问你,《岳飞破虏东窗记》,你可听过、看过吗?” 张嫣抬起头,举止仍不失端丽,只是对朱由校淡淡扫了一眼,复又垂眸,轻声回道: “妾常读《史记》、《大学》。” “这些书有什么用?” 闻言,朱由校微微皱眉,心道这张嫣看来还需要朕来亲手调教才行。 不然,可就要成后宫里的“女先生”,成天给朕上课了。 这两位一问一答,怕是已经情投意合,情谊绵绵,众宫人远远看着,只觉得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不过朱由校接下来的话,却并没有起初他表现出的那样十分满意。 只见他转过身去,淡淡说道: “尚可。” 朱由校这两个字一出,天启王朝中宫至此确立,皇后位定,只待来日大婚,普天同庆。 ...... 天启元年四月,民女张嫣被皇帝朱由校钦点为皇后,顺天府大兴县王氏,被册为良妃,南京鹰扬卫段氏,被册为纯妃。 除此三女外,因在西暖阁受幸而孕的童静儿,以宫娥之身得福,苦尽甘来,被册为裕妃。 第六十一章:献俘 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六礼后,四月二十日,朱由校下诏,正式册立大明皇后张氏。 同时,张嫣的父亲张国纪被封为“国丈”、太康伯,锦衣卫前往河南将其接入京师瞻仰。 诏曰: “朕唯君统天下以为家后,辅一人而正内。” “朕以冲龄嗣继宝历,唯宗祧重计,夙夜祗念兹者。尊承皇考诏命,特谕所司简求令淑作配。” “朕躬是用,祗告天地、祖宗。于天启元年四月二十日,册立张氏为皇后,正中闱而奉九庙,师六壶以式万方,茂开祚胤之祥,丕衍邦家之庆。”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 河南,雨后初晴。 千余人数的仪仗队锣鼓喧天,以身着大红飞鱼服的百余锦衣卫扈从两侧,高调走入祥符县地界。 最后,这支来自京师的队伍,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木屋外,百姓越聚越多,都是不明所以,窃窃私语。 这时,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敲门,高声道: “皇上有旨,册尔长女张氏为皇后,这里可是“国丈”太康伯,张国纪的家?” 不多时,一个小老头慌忙迎了出来。 县衙早早接到本县女被皇帝钦点为皇后的消息,甚为重视,出动了全部差役、兵丁,于官道两侧护卫。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吸引百姓们争相来观。 “啊呀!”一名扛着锄头的农民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说道:“老张的女儿被选成皇后,一步登天了!” “我早就和你说,宝珠有富贵之相,必不会与我们一样,一直待在这小小的县里。”一个妇人也道。 “祥符县居然出了本朝的皇后…”县官更夸张,看他喜极而泣,居然比张国纪还要激动。 张国纪痴痴望着后面长长布满整条街的队伍,心知这都是来接自己的,喜笑颜开道: “快请,快请进来!” “不必了,你且收拾收拾,随我们入京吧!”锦衣卫千户笑道:“皇上看中了你家女儿,已准备了三间大院,你能到京里享福了!” “享福,我能享福了…” 张国纪复述一句,呆若木鸡,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 ...... 河南祥符县监生张国纪因女得福,为大明国丈,远近震动,邻里乡亲们都是又羡又恨。 很多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是努力耕耘起来,恨不能生出个好女儿,好在日后光宗耀祖! 此刻在京师,百官接了皇帝谕令,特赶来承天门楼下侍立。 他们等了半个时辰,被冷风吹了半个时辰,现在已经颇有微词,低声私语起来。 皇帝喊他们来,自己却没到,这是什么道理? 没过多久,伴着楼上突然间响起的凯乐,朱由校身着常服登楼而坐。 与此同时,街角出现了一队大步前进的兵士。 这批兵士,个个身上都是杀气腾腾,比起戚金编训出来的勇卫营,还要多出一副桀骜不训的气质来。 伴着激昂的承天门司乐凯歌,东江军的将士们满心骄傲,引俘虏百余名自东华门入场。 他们昂头阔步,站定在承天门之南的兵杖外。 须臾,一名身着制式甲胄的军将跨步上前,向端坐于楼上的皇帝高声禀道: “臣镇江参将陈继盛,奉总兵官毛文龙之命,将镇江一战所获的百余虏酋献入京师!” “镇江一战,将士用命,皆因我等愿为皇上效死!”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话音落地,一众东江军将校全都放下手中刀枪,齐声喊道:“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朱由校大笑几声,道:“东江军勇猛,平身!” 陈继盛起身,向后一招手,大声道:“带虏酋!” 百官闻言皆向后一望,看见东江军兵士们正押着一批俘虏缓缓而来。 这批俘虏每囚一镣,又各有一块开有大圆孔的红布、红巾穿过头颅,遮胸覆背。 不用下令,东江军兵士们将俘虏头上盖巾一一取下,让他们见识到大明京师雄伟后,再将他们按跪于御道。 “跪!” 看见这些生性凶残,脑后梳着辫子的建虏样子,百官皆是一惊,甚至有人已经吓得不轻,作势欲逃。 却见,一名东江军兵士发现手中建虏欲动,两肘当即向他脑上狠狠一垂,将其稳稳压于身下。 那建虏咬着牙,挣脱更加厉害。 东江军兵士心中知道皇帝看着,更不敢让他动弹分毫,即在百官面前抽出刀来,毫不犹豫,直接切下他两根手指。 伴着一声惨叫,两飙鲜血狂射而出,且听那东江兵士恶狠狠向虏酋喝道: “奴贼,见了皇帝,还敢放肆!!” 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周围文官们个个心惊胆颤,面色惨白。 朱由校居高临下,见这批建虏被东江军兵士死死按住,一个个不服不忿,但又完全挣脱不开,心中更是觉得畅快。 “都让开,朕要下去!”朱由校一时兴起,起身作势欲下楼亲自去看。 “皇上三思!”高攀龙挺身而出,道:“皇上万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以外,那该如何是好?” 闻言,朱由校脸上的欣喜顷刻间消散,冷冷问道:“高爱卿,这是在哪儿?” 高攀龙四目相对,方才见到建虏时的害怕之情全然不见,大声道:“是在京师。” “高爱卿既然知道这是在大明的京师,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朱由校在魏忠贤的紧紧跟随下,边下楼边道: “这些边疆将士,用性命将建虏抓到京师,朕若连看都不敢看,那还有什么资格做他们的皇帝!?” 高攀龙还不待回话,朱由校已经走下承天门,飞快的来到陈继盛面前。 陈继盛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下来,他怔怔望着朱由校,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慌忙的跪下行礼。 跪到一半,朱由校将他扶住,道:“此番献俘大典,朕不仅是为东江军而办,朕是为天下武人而办!” “多年来,你们就算饭吃不饱,衣穿不暖,也还是世代守在那边疆苦寒之地,与建虏以命搏命!” “朕不懂,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陈继盛垂下头去,侧让到一旁,抱拳道:“我们是为皇上而战,为保卫大明而战!” 闻言,朱由校肯定地望了他一眼,继而转身道: “衮衮诸公,朕今日喊你们来,一是要让你们见一见,正在辽东肆虐的建虏,都长得什么样子。” “这二,也是要让诸位反思自省,你们到底配不配得上现在的锦衣玉食!” “朕提前喊你们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有所怨言,边疆将士们整日受那风吹雨打,他们可曾有过任何不满?” 紧接着,朱由校从宽袍大袖中掏出一颗人参,冷冷道: “这颗人参,是王体乾到皮岛带回来给朕的,这是一个小孩子用手挖出来的。” “她说要用这颗人参买粮食,众卿,你们有谁想卖给她的吗?”朱由校手中举起一颗人参,语气渐冷,字字诛心。 这一席话,听得高攀龙等人不知所措。 这时,已体察到圣意的魏忠贤,忙向内阁大学士顾秉谦打了个眼色。 后者见到,即领“阉党”众臣伏跪在地,都称愿往皮岛捐粮,剩下一片的东林党人,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卖粮? 就这样一小颗人参,能买多少粮? 陈继盛站在一旁,双眼泛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皮岛的情况,原来远在京师的皇上一直都知道。 他携东江军诸将士,齐刷刷地跪了一片,大声喊道:“吾等万死,亦不能报效皇恩!!” 第六十二章:凌迟 “朕知道你们难,朕、又何尝不难?”朱由校上前两步,望着眼前被东江军兵士死死按住的建虏,道: “就是这些连狗都不如的蛮子,每日在辽东屠戮朕的子民,就在这说话的时候,不知又要有多少无人死在他们手里。” “朕心痛,但朕是大明的皇帝,朕不能没了方寸…” “朕、从来都没有忘记你们!”朱由校将那颗人参高高举起,狠狠攥着,道: “这颗人参,朕会命人挂到西暖阁,就挂在朕的御案后,让它每时每刻警醒朕,告诉朕,还有你们这样一群人,在为了大明与建虏拼命!” “你们回到辽东,尽可以将朕今日的话,相为传知,告诉还在受建虏压迫的每一个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没有忘记他们。” “请他们给朕一些时间,给大明一些时间!” 说到这里,朱由校向前来献俘的东江军将校们深深一拜。 陈继盛随毛文龙深入敌后,听见皇帝这番真情流露的话,更是回想起来曾在辽东见过的种种境况。 他鼻子一酸,道:“带逆奴大将佟养真来!” 话音落地,一名金钱鼠尾辫发的建州人被两名魁梧的东江军校尉一左一右押缚过来。 “狗奴,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两名校尉对视一眼,狠狠一踢,这满脸倨傲的建州人闷吼一声,才是“噗通”跪了下来。 佟养真没什么太激动的反应,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朱由校,用带着女真话的汉语说道: “这就是你们,明国的皇帝?” 随即,他朝眼前吐了口被东江军兵士塞进嘴里的麻药,挣扎着抬起头,冷笑不止。 “一个小娃娃?” 若他说的是化外之语,小校也倒没什么,可这逆奴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些汉话,叫皇帝听了个清楚。 两个校尉自觉失职,连忙用黑毛巾堵上佟养真的嘴。 朱由校负手而立,淡漠的望着被他吐到自己明黄色脚靴边上的那口浓痰,没有丝毫动气的感觉。 皇帝这般淡然,群臣们都是咋舌称奇,窃语起来。 朱由校一直没有吭声,数百名前来献俘的东江军兵士则肃穆以待,一时间,承天门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给朕先绞了他的舌头。”须臾,朱由校冷冷一笑。 听这话,一名校尉取出佟养真口中黑巾,往里灌上不少麻药,从脚靴上取下一把小刀,直接掏进他的嘴里。 不多时,望着被校尉奉上来的血腥舌头,朱由校冷笑几声,转身而走,到了承天门内时,又抛下一句话。 “凌迟。” ...... 这天,顺天府衙门在京师最为繁华的牌楼街,连夜搭起了一座不高不矮的大台子。 起初,许多百姓还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一早,皇帝下旨凌迟逆奴佟养真,将百余名鞑子斩首示众,封为京观的消息,传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镇江大捷抓的鞑子,已经被绑到京里来啦!” “听说了,昨天皇上还在承天门办了献俘大典,这些鞑子要血债血偿了!” 就在底下百姓们聊的热火朝天时,一百余名建州人被勇卫营兵士五花大绑的押了过来。 一路上,鞑子们的囚车都被围观百姓扔满了臭鸡蛋、烂菜叶,更有甚者,将一口腥黄恶臭的浓痰,狠狠吐到了他们脸上。 “天杀的奴贼,砍了他们啊!” “直接砍了太便宜了,应该把他们全都凌迟!” “皇上做得好,我大明对奴贼,就该不死不休!” 这次斩首和观刑,原定是让东江军前来。 但就在昨日夜里,戚金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入宫面圣,在朱由校面前为勇卫营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此刻,勇卫营的兵士们分列在台子两侧,满脸肃穆地将建虏一一按跪下来,二话不说,一刀挥下。 望着建虏人头滚滚落地,许多百姓都是破口叫骂,道是狠狠的出了口恶气。 至于那佟养真,更是全身被剥光后紧紧网住,勒出满身的鱼鳞肉来,就在所有人的面前,由手艺精湛的行刑者割足了三千四百刀。 行刑时,佟养真再没了昨日那副强装出来的硬气。 面对大明军民的同仇敌忾,他怕了、慌了,这样的民族,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战胜。 汉人的凝聚力,实在不是他们建州人可比的。 入暮,行刑者的额头上悄然滑落一滴汗珠,他将最后一刀轻轻割完,大大松了口气。 霎时间,围观了半日许的百姓们欢声雷动,叫好不绝。 有富商,为这最后一片奴肉豪掷千金。 更有游学士子,为此番盛况作诗词数首,市井之间,广为流传。 ...... 当晚,紫禁城懋勤殿中,朱由校正手把手地教张嫣抄习《岳飞破虏冬窗记》。 后不教,帝之过。 作为张嫣的丈夫,朱由校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知道一下,什么才是平日里该读的书。 儒家那些还是少看,不然就该和东林党一样,读傻了。 “不对,你这样写不对,拿笔来。”说着,朱由校夺过张嫣手里的笔,在另一张纸上写的龙飞凤舞。 张嫣侧着头,望着朱由校认真的脸。 “皇后,你瞅瞅,朕与你谁写的好?”不多时,朱由校放下笔,得意洋洋地向她道。 直到这时,张嫣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她已痴痴地望了这位皇帝许久。 感到脸上微烫,她忙低头看去。 下一刻,却是噗嗤一笑。 皇帝这篇字,极有特点,一点也不像是孙承宗等大贤们经筵日讲教出来的。 “皇上这字,风格迥异,体势端严,妾…” “怎么样?”朱由校来了精神。 “妾不好多说,可是…”张嫣抿嘴一笑,“皇上可以拿给孙先生他们去看。” 闻言,朱由校将笔一扔,赏了她一个眼刀。 “给他们看,他们不又要烦的朕一个头两个大?” 望着皇帝这副放挺无赖的样子,张嫣心中更觉得有趣。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心中对这位少年天子的陌生感,正在逐渐拉近。 “对了,你与朕来!”朱由校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分说,拉着张嫣跑出懋勤殿,来到空旷的院中,问道: “你、喜欢花吗?” “喜欢,皇上,女孩子都喜欢花的。”张嫣轻声说完,忽又说道:“皇上,你看妾像什么花儿?” 朱由校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自己后世不过是个穷酸死宅,仓促之间,哪知道什么能博女孩子一笑的花来。 朱由校想了半晌,方才指着张嫣身后,含糊其辞地道:“就像那个。” 张嫣望过去,见皇帝拿路边野菊比说自己,眼中微见失望。 不过很快,她的眼中亮了起来。 只见张嫣小步跑到朱由校随手指着的那处,将野菊采下戴在自己头上,回来转了一圈,羞涩问道: “好看吗?” “好、好看!” 朱由校心中感叹,真正的美女,就算头上只是戴着一朵路边野菊,也能显得这样楚楚动人。 第六十三章:黑吃黑? 献俘大典时,朱由校那一席话,如今已在京内传的妇孺皆知。 许多百姓都说,当今皇帝年幼且圣明,若不是那魏忠贤蒙蔽,必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也有人说,当今皇上还小,待日后长大些,定会发现魏忠贤真正面目,到了那时,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大典结束后的第三日,陈继盛正打算带着数百东江军兵士赶回皮岛。 就在今日一早,陈继盛接到镇江总兵毛文龙的急令,说是奴贼莽古尔泰亲率正蓝旗来犯,岛内死伤不少人,叫他们献了俘后赶快回去。 现在的东江,可真是到少了这几百人就要不行的地步了。 “大家把钱凑一凑,来京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军营外,陈继盛望着兵士们,先掏出了自己积攒几年的几两碎银。 兵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我们身上都没几个钱。” 陈继盛自然知道,他叹了口气,道:“我也就这几两碎银,可大帅还等着我们带粮回去,岛上可拖不起了。” “大家将身上物件都凑一凑,好换些米面回去。” 谁也不会想到,东江军一名战功不低的参将,身上就这几两碎银。 众东江兵士没什么好说,闷声议论半晌,才又有人出来道:“现在大家身上,最值钱的就这一身的甲胄、刀枪了。” “胡闹,没了刀枪,如何去与奴贼作战?”陈继盛一口回绝,但过了半晌,发现根本没什么好东西,才点头道: “拿出一半的盔甲、兵器去换粮食,回去大帅问起来,这责任我扛着…” 一众将校皆是穷困潦倒,也没什么好办法。 尽管心中不情愿,还是有一办兵士主动将陪伴自己于边疆作战多年的甲胄、兵器扔了出来。 陈继盛望着这一地的东西,命人收拢起来,打算去那些米店好好与店家讨价还价一番,能多购来一粒米都是好的。 走在街上,迎面而来一队身着华服的锦衣卫,为首的百户见他们这副潦倒模样,也是吃了一惊,问道: “陈将军,这是——” 陈继盛叹了口气,抱拳道:“骆百户,岛内奴贼来犯,大帅来令,叫我们回去抵御奴贼。可岛内粮食近绝,这样空手回去…” 听了这话,骆养性失笑,问道:“莫非陈将军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继盛一头雾水。 骆养性解释道:“皇上有谕,叫外廷文官按那颗人参的价格,为皮岛捐献粮食。我们此行,就是去高御史府上去问粮。” “还有这事!?”陈继盛满脸惊喜,望向紫禁城方向,遥遥一拜:“将士们,还不快谢谢皇上隆恩!” “别急,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骆养性安抚住惊喜不已的东江军兵士们,道:“皮岛这几日你们是回不去了,待在京里看好戏吧。” “总归总,这粮食定是要给你们送去的。” 言罢,骆养性朝他一笑,换了个嚣张的步伐,向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府上走去。 ...... 高府。 骆养性没等来到门前,就见到了令他啼笑皆非的一幕,只见高府门前正摆着不少破烂家具。 一名管家带着几名家仆,沿街叫卖。 “哟,你们这是?”骆养性带着锦衣卫上前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问是如此问,骆养性心中自然明镜一样。 这高攀龙是不想捐粮,所以搞了这一出,向京师百姓卖惨,以证明他清流之身。 百姓们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倒还真有不少妇人围在周围欲买,与高府管家来回讨价还价。 见锦衣卫来了,妇人们赶紧散去,但并未走远,都是聚在不远处对这边指指点点。 “我家老爷向来清贫,但皇上要百官捐米供辽左军需,我家老爷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援边疆的将士。” 听这管家说完,骆养性心里是冷笑不止。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还真就不能一时冲动跑进去。 要是那姓高的提前把资材转移走,自己什么都搜不到,岂不是成全了他那所谓的清正值名。 想到这里,骆养性什么都没说,带着一队锦衣卫直接转头走了。 “他们怎么走了?”一名高府家仆不明所以。 管家冷笑几声:“我看他们是没辙了,看好,不要让人偷偷溜进来,我去找老爷。” ...... 当晚,京郊一座破庙。 骆养性正带着锦衣卫,与十几个身着粗木麻衣的京城小青皮、地痞对视。 这群小流氓之中,为首的一个唤做张凯,此刻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满脸都是对锦衣卫的不爽。 当然,他心里还是挺虚的。 锦衣卫不是谁都能惹得起,作为京城地界上几个比较有名的混混头子,张凯也知道骆养性的来历。 这骆家可是南北镇抚司有名望的大户,更不好惹。 骆养性可不是刘侨那种办事中规中矩的人,锦衣卫这个差使,要想真正做好,就得哪个阶层都有联络人。 这些混混虽然为人不耻,但有些事情,还就得他们去办。 “开门见山吧。”张凯先开了腔,将嘴里的签子一口吐到地上。 骆养性微微一笑,道:“张凯,别跟爷摆这一副臭脸子,上回弄死那差役的事儿,你以为完了?” 闻言,张凯一副吃惊的样子,指着他道: “你不是说已经结了吗?” “是结了。”骆养性冷笑几声,“可爷是谁,要是爷想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行,你说吧,这次是什么事。”张凯怂了,老老实实的道。 骆养性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 第二天,高府。 骆养性再次登门,没什么意外,高府外那些家具还摆着,只不过一件也没卖出去。 “高御台粮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管家见这帮人又来了,也是憨态可掬的笑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家具太破,没什么人来买。” “不对吧。”骆养性有备而来,当即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想买,你们漫天要价不肯卖呢?” 那管家一脸懵,不明白他从哪知道这些内情。 不待他回话,骆养性也放声一笑:“这样吧,你们卖不出去,我来帮你们卖。” “这皮岛的战事,可不能再拖了。” “这这这…”管家望着上来就在叫卖的锦衣卫,正欲出言制止,却被骆养性满脸的杀气逼退数步。 锦衣卫们将高府仆人制住,纷纷钻到府内,将那些上好的檀木桌椅搬出来摆在大街上,以近乎白送的价格,卖给了前来抢购的小混混们。 第六十四章:明正典刑(求推荐票!) 翌日,大朝会。 皇极殿上,君臣四目相对,在这大明权利的中心,气氛却冷冽的仿佛边疆风雪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朱由校冷冷环视阶下,见诸臣中半数都穿着多年前的破烂补丁朝服前来,未发一言。 下面的每个人,都好像心中有着千头万绪,迎来皇帝冰冷的目光后,几乎都选择了垂头躲开。 唯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铮然昂头,与朱由校四目相对。 他的脸上充斥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心中对眼前的皇帝,含着无边的不满。 “平日里你们不是总嚷嚷着朕鲜少视朝吗?”朱由校冷哼一声,“怎么,今天都哑巴了?” “献俘大典那天,朕怎么和你们说的?”朱由校声色俱厉的斥责道: “朕说,你们每人只拿一些出来,就足以让皮岛军民吃上半年,甚至更久。” “当时你们是如何同朕保证的?现在你们又拿出了多少粮食?”朱由校忽然起身,以手指着眼前一人,道: “——高攀龙!” “平日里,你没少说自己的清流之名吧?那朕问你,锦衣卫从你府中无意搜出的米面,你又作何解释!” 言罢,锦衣卫百户骆养性上呈的一份密奏,被朱由校扔在了高攀龙的脚下。 谁都知道,皇帝说完话扔这个出来,是要底下臣子好好儿的去看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攀龙挺着脖子,仍旧嘴硬。 随即,他蔑视地瞥了一眼那份密奏,更是冷笑几声,没有一丁点想要去拿的意思。 皇帝那些小伎俩,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好,好!”朱由校被气的笑了起来,“你不屑去看,那朕捡回来,给你读一读!” “…” 不久之后,朱由校念完最后一个字,将密奏劈头盖脸地打在高攀龙的脸上,冷笑道: “高爱卿,朕还要再问你几遍,你才能给朕与边疆的将士一个满意的回复?” 听见边疆的将士这话,高攀龙嘴巴一动。 接下来,他的声音全然失了中气,强辩道:“国家承平日久,诸务积弛,臣不敢有一日懈怠,以贻今上宵旰之忧…” “家中这些食粮,尽备给灾区百姓。臣,问心无愧!” 朱由校闻言,冷笑几声:“照爱卿这么说下去,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到朕不临朝、不理朝政,以致灾害连年,糜饷百万了?” 高攀龙没有丝毫慌乱,从容揖道:“臣不敢!” “你不敢——?”听到这,朱由校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冷笑道: “你们各个口口声声说着不敢,心里想的,实际做的,哪个不是胆大包天!” 这时,刑部主事刘宗周忽然站出来,高声道: “陛下要治诸臣不为边军献粮之罪,那臣倒要犯颜问问陛下,灾区百姓流离失所,比起岁饷数百万的边军,哪里更需要这些粮食?” 未等朱由校说话,又有一人站出来为高攀龙辩解。 “当初陛下没有问过我等臣僚的意见,擅遣客氏出宫,又为这邪秽之女出银置办酒楼。这件事,陛下是不是也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下一凉,给客氏银子让她办酒楼,那特么不是自己的事儿么? 这些狗娘养的,居然连这都能怨到皇爷头上。 “去岁,陛下力保熊廷弼经略辽东,如今数月已过,城未复,沈阳已失一次!” “失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臣敢问陛下,若沈阳再失,熊廷弼该当如何处置!?” 方才沉默无言的东林诸臣,此时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慷慨激昂的奏请陈年旧事,客氏、熊廷弼,都成了他们自保的牌子。 待诸臣声音稍弱,御史江秉谦清了清嗓子,出列喊道: “辽左大军既溃,复再任城,无堪大用,辽东经略熊廷弼丧师辱国,依律当诛!臣恳请陛下主持大局,明正典刑!” 话音落地,半数文臣伏跪在地,齐声道:“臣等恳请陛下主持大局,明正典刑!” “熊廷弼,依律当诛!”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魏忠贤,发觉事情不对,神色变幻起来。 这东林党人怕是已经知道皇帝这次要拿高攀龙开刀,结成了一股绳,顷刻之间,在震怒的皇帝面前,再度掌握了局面。 朱由校望着阶下诸臣,片刻后,惨淡的笑了。 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好像是一直在勉力维持大明的自己,而眼前这些,一个个都是不世出的英杰。 “熊廷弼失沈阳之罪,朕自会亲自责问,倒是你,食君之禄、担国之爵,除了弹劾封疆大吏外,全无丝毫作为!” 说到这,朱由校复又冷笑几声:“江秉谦,你一味背公私党,真以为不知道吗?!” 魏忠贤正在心急,在他看来,今日之事,皇帝明显落了下风。 那些东林党徒互相包庇,皇帝见法不责众,这是要柿子先捡软的捏。 可东林党能同意吗? 以魏忠贤对他们的了解,皇帝放过高攀龙,要拿江秉谦下台阶,他们非但不会同意,还会变本加厉。 那个时候,要是皇帝还一意孤行,恐怕要铸成大错!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锅,自己到底背还是不背? 几乎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下定决心,向大学士顾秉谦打了个眼色。 皇爷曾与自己说过“有朕在”,那么今日,就是自己向皇爷说,“有奴婢在”的时候了! 就在东林党以为得意时,顾秉谦大步出列,揖身道:“臣弹劾御史江秉谦!” 这时,满朝的目光都由皇帝的身上,转向了这边。 且听顾秉谦静静道:“禀皇上,都察院御史江秉谦,系高攀龙门生!” 只这一句揭露,掀起了轩然大波。 门生救座师,甚至引起了半个朝廷的争相附和,且不说皇帝是不是要真的问罪,只这一条,东林结党,便已坐实! 东林党私下里谁都知道,可真正被抬到明面上来当成“结党”,还是从顾秉谦这一句揭露而起。 可以料想,顾秉谦坐实东林士子、官员结党的事,将会在大明文政两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而他本人,又会被全天下所谓的“清流”们黑到何种境地。 诚然,顾秉谦此番是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在朱由校看来,这才是此刻他需要的臣子。 魏忠贤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侍立,见东林党人劝谏顿少,心中一块大石已然落地。 今日,皇帝赢了。 皇极殿上寂静了半晌,朱由校冷笑几声,随后捡起一份东林党人上的奏疏,瞥了两眼,即厌恶的扔到阶下。 “乾纲独断,朕未尝不想独断,可但凡朕有圣谕,你们哪次不是推三阻四?” 朱由校掌击御案,猛然站起,扫视诸臣,大声道:“你们,可真是朕的好翰林,好学士!” 一番话下来,东林党人再无一句可说。 这时,沉默半晌的顾秉谦复又上前,劝道:“禀陛下,法不容情,江秉谦、高攀龙二人论罪当诛!” 话音落地,兵部侍郎崔呈秀等曾被说成“阉党”的文臣们纷纷出列,齐声道: “臣等请陛下降旨,诛杀江秉谦、高攀龙二人,明正典刑!” 第六十五章:今宵吉时 那次朝会,可谓是一波三折。 起先,朱由校本是想着骆养性那边密奏已经上了。 甭管这姓骆的私底下怎么操作,反正私藏的大量粮食是被锦衣卫从高攀龙府里搜出来了。 开这次朝会,就是朱由校自以为手里攥着高攀龙的把柄,想拿这老家伙开刀。 可他实在低估了东林党把控朝会的能耐,几句话下来,自己那个震怒什么作用没起到,反被他们得了后手,成功转移仇恨到自己身上来了。 话说回来,这次魏忠贤可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一直以来,朱由校都在寻思,魏忠贤养了这么久,内十二监几乎都拨给他了,朝中还有顾秉谦、崔呈秀这些人与他配合。 怎么一个高攀龙,就是拿不下来? 不过魏忠贤这货也真是的,不等朕与东林彻底撕破脸,他也是不敢先动一步。 这天,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抖着腿一份份的看题本。 一旁随侍太监很少见皇帝这般高兴,也是啧啧称奇,心情全都好了起来。 朱由校心情这么好,自然是有原因的。 那次朝会后,魏忠贤总算大刀阔斧的开始对东林党动手。 头一个被抓的就是都察院御史江秉谦,几个当时附和的言官也在今日被东厂找上了门。 东厂还是老办法,先抓几个小的到大狱玩一手“屈打成招”,然后拉个大的下水。 上回冯三元的事儿,杨涟回老家种地去了。 这次在朝会上“爆料”御史江秉谦乃高攀龙门生的人,是当今的内阁大学士顾秉谦。 魏忠贤再把江秉谦这么一抓,朱由校就想去问高攀龙一句,你丫到底慌不慌? 转眼,上次与张嫣见面已是十几天前的事儿了。 这段时间,科道官不是犯颜批鳞,就是提起陈年旧事,搅乱视听,朱由校被搞的焦头烂额,哪有功夫去管后宫的事儿。 直到魏忠贤开始清洗东林,这才有功夫想起后边还有一后三妃未沾雨露。 想起这里,朱由校兴趣盎然,到东暖阁照着西洋镜穿戴,换上宫人们早摆好的善翼冠,道: “走,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去。” 朱由校一只脚才出东暖阁,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里有个多嘴的,嘀咕一声: “原来不是与娘娘置气,我还以为皇爷要废后呢…” 虽说声音很低,但这话还是一字一句的传到了朱由校耳朵里,当即,他的神情有些变化。 “你说什么废后?” 望着皇帝面色微冷,那宫人忙跪地求饶。 “皇爷恕罪,奴婢这嘴贱了。”说罢,只见她开始狠狠扇自己耳光。 朱由校冷笑,道:“朕问你呢,说的什么废后?” ...... 半晌,朱由校走在去坤宁宫的路上,不复方才愉快的神情,却是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起伏。 想起那宫人说的话,心下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原来,自册立皇后以来,除为张嫣举行大婚外,朱由校至今未幸坤宁宫。 后宫里女人多,闲待着没事,各种风言风语就传了出来。 “这帮碎嘴子,朕在忙着国事,半月不去后宫,出来这么多事儿!”朱由校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 路上,朱由校叫宫人们将近来后宫的传言都说一遍,越听,心里越是发冷。 且听一名出自御马监的随侍太监道:“近来又有更过分的,说皇后娘娘本非国丈之女,是个…来路不明的。” “又说,娘娘主了中宫,有违皇家体面…” 也有宫娥小跑跟着,边喘气边道:“奴婢也听人说,宫里用度本来是归客奶掌,后来客奶出宫,就归了西李娘娘。” “传言一多,底下人做事欠了心思,坤宁宫这月一百两的俸银,这月发了不到五两…” 听到这里,朱由校终于有了反应,冷冷道:“底下人做事欠心思?没那心肠毒的,底下人还敢放肆?” 听皇帝这话,不知怎的,随行宫人们都觉得心中出气。 坤宁宫掌事宫女是个姓艾的,见皇帝远远前来,忙的迎上前来,揖身道: “皇爷恕罪,娘娘尚在午睡,奴婢即刻便去通报。” “不必,朕等她。”朱由校吩咐随身宫人留在宫外,说完话越过段氏,一只脚踏进了坤宁宫暖阁。 坤宁宫,历来是皇后的寝宫。 坤宁宫之名,对应着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取意天地安宁,海晏河清。 作为中宫之主的坤宁宫,本该是广富国色,可朱由校进暖阁后,无端的感到一丝发冷。 再望一望周围,哪像上回自己见到那个活泼少女住的闺房,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像一方封闭的柜子。 里边的人被锁在柜子里,出不来。 “委屈你了…”朱由校叹了口气,自语一声。 自己一个疏忽,还是叫后宫恶人给钻了空子,看来今后要更加善待她才是。 “臣妾万死,见过皇上。”正在想着,后方蓦地传来一声颤语。 朱由校蓦然回首,见张嫣已更衣、梳洗完备,她正端正地站在寝宫门前行礼。 “你下去吧。” 姓艾的宫女得了吩咐,行了一礼,也是轻轻退了出去。 “你宫里这么冷,为何不与朕说?”半晌,朱由校方才叹了口气,颇有责备地问。 张嫣仍站在原地,闻言眼睛微红,轻声回道:“妾知陛下操劳国事,后宫琐事,不足以打扰圣听。” 朱由校自然知道,她这是与自己赌起气了。 随即,朱由校上前数步,挽起张嫣的袖子,直接用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张嫣杏目圆睁,羞怯地欲抽回手,想是被皇帝忽然这副柔情的样子给吓到了。 朱由校哭笑不得,只能在手上加大了力度,打趣道:“你看你,朕不过是握了你的手,就羞成这样。” “若朕要你给朕生个龙子出来,为大明绵延后嗣,你不还羞的钻到墙缝子里去?” 张嫣紧咬嘴唇,倒是不再挣扎。 朱由校哈哈一笑,心中也知道,若自己不是皇帝,只怕现在已被当成那不知分寸的“登徒子”来教训了。 “怎么,珠珠不愿做朕的皇后?” 张嫣不明所以,只好抬起头悄悄望了一眼,却见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即又羞红了耳根子,垂下头去。 “陛下,你失态了。” “失态?” 朱由校不置可否,将她微冷的手握暖,道:“这些时日,朝中事务繁多,是朕疏忽了你。” “要不是听人提起,朕还不知道你过的这般清苦。” 张嫣结舌半晌,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轻轻靠在了皇帝肩上。 朱由校还是头一次有这种被人依偎的感觉,即在心中下定决心,这大明,必要在自己手里强盛起来。 半晌,朱由校将脸凑近过去,吐息问道:“上回在懋勤殿,你问朕你像什么花儿。现在朕想到了,你像海棠。” 张嫣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这事儿,气恼地瞥了朱由校一眼,勉强端起架子,将小脸撇过去。 这时,朱由校将她打横抱起,吩咐门外偷听的宫人们道: “去告诉西李选侍,就说皇后身体不舒服,今后,坤宁宫的月俸加倍,朕明日要去拜访拜访她。” “还有,皇后说想吃酸的,你们去做点果子端来。” 张嫣抬起眸子,不解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舒服?” 朱由校冲她眨眨眼,笑道:“有身的女子,不都是酸儿辣女?” 听这话,张嫣更不明白了。 “皇上从何处听我有身的?” 朱由校将她放在榻上。 “今宵良晨,当为吉时。” 第六十六章:追察高攀龙 翌日,哕鸾宫。 朱由校大步走进仁寿殿,看见正行礼迎候自己的西李选侍,心中一阵恶寒。 “朕待你如何?” 朱由校这话,让西李一脸懵逼,直到现在,她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日,你与那太监崔文升勾结,朕即位后,看在先帝才放你一马,若你能不再生事端,也就罢了。” 说到这,朱由校声音渐冷。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打起皇后的主意。” “她是朕的人,要动,也该朕来动!” “传谕,废了李氏的选侍称号,不给分文银钱,逐出宫去!日后宫中用度,悉归刘太妃掌管。” 听见这话,西李选侍脑中一阵眩晕,眼见要摔到在地。 一旁内侍习惯性的就要去扶,却被眼疾手快的御马监小太监一巴掌扇倒在地。 “狗东西,也不看看是谁在这儿!” 那内侍自觉有罪,即吓得面容惨败,瘫坐在地上,瑟缩告饶,只求皇帝能免了自己的死罪。 朱由校鄙夷地看了一眼,转身负手道: “你们这些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样样都没少做!都逐出宫去,自生自灭吧!” 言罢,朱由校低下头,附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以为附上了魏忠贤,朕就动你不得?” 说完,朱由校冷笑几声,拂袖而走。 皇帝龙颜震怒,为皇后出头,逐出西李选侍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常与西李走得近的郑贵妃等,闻讯都是人人自危,再不敢惹事。 其实,魏忠贤曾做过西李宫里的管事牌子,所以两人走的很近。 西李出事前,就想着在后宫要有个靠山,郑贵妃的靠山是福王,自不是朱由校随便能动的。 西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攀附于魏氏的身上。 现在她出事了,魏忠贤却并未站出来多说一句。 ...... 一晃眼,又半个月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天启元年五月。 这半个月朝廷上仍旧没怎么消停,只不过这次找事的不是东林党,却是所谓的“阉党”了。 魏忠贤抓了御史江秉谦没几日,一份拟好的供词被送到了朱由校的御前。 在这份供词中,江秉谦对关于结党、贪污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了他是高攀龙门生。 供词出来了,江秉谦却如石沉大海一般,自从进了东厂大牢就再没传出什么风浪。 消息瞒得住,有些东西却瞒不住。 没过多久,不知怎的,朝野之中便有了不少关于江秉谦的传闻。 有说他已凶多吉少,被魏忠贤拷死在东厂大牢,屈打成招的,也有说他是受不了刑罚,重伤不治而死的。 一个御史的死,并没能在大明的朝廷上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当时的皇帝又迷上了听戏。 关于岳飞抗金的戏,不仅朱由校自己乐此不彼一遍遍的看,就连张皇后、刘太妃等妃嫔,也被一起带着看。 且不论皇帝如此安排用心何在,反正在后宫里的皇帝,只要自己不想出来,文臣们是根本找不见的。 皇帝沉溺于声色犬马,外廷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 江秉谦的供词上呈到御前后,朱由校本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反倒是魏忠贤,开始在朝中兴风作浪。 旁人看来,因他的撺掇,左右摇摆,下不定主意的皇帝才下旨罢免了高攀龙的左都御史之职,令他革职在家,待察再议。 不过,魏忠贤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让他好好在家里待着。 高攀龙回家没几天,雪片一般的折子飞到了乾清宫西暖阁。 这一次,几乎都是附和内阁大学士顾秉谦,提议追察高攀龙结党、贪污之事的。 自万历末以来,东林大员遭受如此之多官员的弹劾,这还是头一遭。 不少心思活络的官员开始察言观色,静待时机,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朝廷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弹劾高攀龙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让这股风浪达到顶点的,还是兵部侍郎崔呈秀私撰的那本《高党便览》一书。 顾秉谦与崔呈秀二人,是最早察觉到皇帝倚重魏氏的文官。 他们也是最早不注重所谓“声名”,甘愿被人唾骂成“阉党”,只为成为魏氏爪牙,自此飞黄腾达的外廷文臣。 王在晋还与他们不同,他是东林党,但他更是皇党。 他被朱由校一手提拔起来,不参与党争,不怕得罪权贵,一心只为改革。 天启元年四月起,酝酿已久的魏忠贤开始清洗东林党。 朝中“阉党”官员争相攀附,几乎将每个东林党弹劾了个遍,却唯独没有碰东林出身的东阁大学士王在晋。 崔呈秀私撰《高党便览》一书,既是为讨好魏忠贤,也是因为他心中明白,皇帝不会想一家独大。 他野心不小,一本书,想去拍两个人的马屁。 阉党清洗东林,皇帝于后宫深居简出,不闻不问,那是因为眼下东林依旧盈朝。 东林可以倒,但不可以让阉党成为下一个东林,什么势力,一旦占据了绝对优势,对掌权的都不是好消息。 崔呈秀编撰《高党便览》一书,直接将东林党缩小定性成了以高攀龙、江秉谦等为首的“高党”。 魏忠贤拿到了这本书,很是高兴。 这本书里,有名有姓的朝廷大员,就有高攀龙、江秉谦、周顺昌、周起元等七人,个个都有贪污、结党的嫌疑。 拿到书的第二天,东厂番子出动了。 除江秉谦以外,包括高攀龙在内的其余六人,都是番子们抓捕的目标。 事情闹的很大,士子们在市井之中不断煽风点火,但这并没有阻止东厂抓人的脚步。 很快,番子们在京先后捉拿了周顺昌、周起元等五人。 但是当数百名番子全副武装,来到高攀龙府上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就在不久前,高攀龙已自沉于后院池塘。 低头看了一眼高府管家送出来的“绝命疏”,为首的东厂档头冷哼一声,带着数百名番子转身而走。 继杨涟致仕后,高攀龙总算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满朝东林为之一窒,复不敢劾魏氏。 朱由校也从锦衣卫指挥使刘侨的嘴里,听见了一条魏忠贤不可能告诉自己的消息。 说是那魏朝到凤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被人发现饿死在臭水沟子一旁,衣裳破破烂烂的,想是生前没少受人折磨。 不用问,肯定是魏忠贤的报复。 令人意外的是,王安回家这么久了,魏忠贤却并没有找他的麻烦,不知是顾虑自己与他的旧情,还是单纯的下不去手。 ...... “臣虽削籍,旧属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则辱国矣。谨北面稽首以效屈平之遗。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高攀龙垂绝书。望使者特此以复皇上。” 这天,穿戴完毕的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里,低头看着手中这份绝命疏,声音中带有九分冷笑,半分可悲。 “高攀龙,你能有如今这个下场,这都是自己作的啊…” 摇摇头,朱由校放下手中绝命疏,唤了一个御马监小太监,打算去南海子策马奔腾一下,放松放松沉闷的心情。 四月里朝廷里的事儿太多,让人喘不上气。 书友群问题 一觉起来,发现普通书友群没了。现新建了一个普通书友群,群号:1057092116。 另外还有VIP群,任一本书粉丝值满2000的,进群后找管理验证进VIP群。 当然,现在管理可能都还没进群…崛起的石头于2020.3.19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书友群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凭本事上位 这天,魏忠贤蹑手蹑脚的进了懋勤殿,发现皇帝正望着满桌的本子发呆。 他躬身上前,轻声唤了句:“皇帝爷爷。” 闻言,朱由校抬起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么肉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朕?” 此时,魏忠贤的心里既庆幸又激动。 早些时候掌了东厂,他就已经在搜集东林党人的罪证,可那王安对自己处处掣肘,导致很多计划都不能如期进行。 到底还是他圣贤书读的太多,文官略一鼓噪,就走上了那条杜门乞身的路。 现下轮到自己做这个掌印,断然不会如此软弱。 听见皇帝的话,魏忠贤挨上前来,道:“孙先生他们已回去了,经筵日讲完了,皇爷怎么不回西暖阁?” “奴婢从库里寻了几个蹴鞠,又找了几个孩儿,等着给您解闷。” 朱由校倾着身子,问:“忠贤,你说说,那经筵日讲有用么?” 魏忠贤想了想,道:“没用,皇爷,依奴婢看,您还是下道圣谕,免了吧,奴婢也好把内市再开了,那里边可有不少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内市,那是啥?” 朱由校探头追问,无意中衣袖拂到御案上的本子,顷刻间便哗啦啦地覆了满地。 听见这个声音,朱由校脸上的兴趣消散下去,闷声道:“本子一份没看呢,等会儿再说。” 魏忠贤忙道:“奴婢替您看了?现下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儿…” 朱由校抬头看了他一会,令魏忠贤有些紧张。 倏地,朱由校嗤笑几声,解了他的惶然。 “你自己的名儿现在会写了?” 闻言,魏忠贤松口气,也讪笑几声道:“奴婢不会,奴婢给皇爷找那会看的。” 说着,他向后示意,早已等在殿外的一名司礼监太监走了进来,伏跪道: “奴婢司苑局管事牌子王朝辅,参见皇上。” 王朝辅垂头看着地上,紧张地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回想起来,自己从进宫以后直到如今,遭遇了各种卑贱之事,被人欺负过,也曾被逼着读书识字。 现在魏氏得皇帝重用,而自己依附了魏氏,总算得见皇帝一面,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然而,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激动的心情,瞬间打入万丈深渊。 “这个老太监朕不太喜欢,长得太丑了…” 魏忠贤回首望了望,也是一时语塞。 王朝辅抬起头来,看向魏忠贤,对他满目的哀求。 魏忠贤有些尴尬,毕竟他长得确实不好看,皇帝说他丑看着膈应,自己总不能强塞进去。 他脑筋转了转,谄媚笑道:“皇爷,丑一点儿…倒也无妨。” “奴婢选这个人来,是为皇爷阅览本子,聪明最要紧。” 朱由校这才附身仔细看了一眼王朝辅,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怪好听的。” 魏忠贤道:“这牌子原唤做王进忠,太想为皇爷办事,自作主张改做王朝辅,应该…是要辅助皇爷办朝廷的事儿。” “聪明吗?”朱由校又问。 魏忠贤发觉有戏,忙道:“聪明,在各宫各院的管事牌子里,除了现下提督南海子的李朝庆和去辽左的王体乾,就他最机灵。” “朕没问你。”朱由校轻笑一声,附身道:“你、机灵吗?” 魏忠贤哑然,然后疯狂向底下打眼色。 王朝辅紧张异常,片刻后回道:“皇爷可以让我试试。” “行。” 朱由校向身后一靠,挥手道:“桌子底下这些本子,你挑紧要事儿给朕念。” 机会朕给了,能不能把握住,那就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听这话,王朝辅鬓边渗出汗来,眉心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心中开始对时下情况一顿分析。 东厂刚逮捕了周顺昌等五名朝廷大员,不少士子也被番子一并捉拿,估计科道官的揭帖要么是弹劾厂臣,要么就是犯颜批鳞,定不能念。 至于六部的题本。 王在晋挂吏部尚书衔,出身东林,却深得皇帝重用,他的本子说不定有大事,可以念。 兵部尚书是张鸣鹤,他的本子要么是为高攀龙鸣冤叫屈,要么就是继续追劾熊廷弼,也不能念。 “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只要稍一比较,就能知道什么才是皇帝话中的“紧要事”。 有些奏疏,你不念,不代表皇帝就不看。 想了半晌,王朝辅汗水落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寻了一份本子,道: “恭喜皇爷,镇江参将陈继盛,已将京内拨给的粮饷、军需,都带回了皮岛。” 朱由校听见后眉头轻挑,一句话没说,就这样静静看着。 王朝辅知道自己想对了,既紧张又兴奋,铺展开来,高声念起了毛文龙所呈的奏疏。 在这份奏疏里,毛文龙说是多亏了皇帝这些粮饷和物资,才让皮岛军民转危为安,得以与建虏大军继续作战。 这是个好消息,朱由校果然龙颜大悦。 “继续念。” 王体乾挥汗如雨,将本子呈到皇帝手边,然后再寻出一份本子,高声念了起来。 这第二份奏疏,是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王在晋所呈。 说是有一名来自福建,唤做陈经纶的海商,上供了一样自吕宋国引入,名为“番薯”的块根作物。 “此物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产量极高,广种耐瘠,可推直隶行种。” 尚未待他念完,朱由校猛然起身一把将王在晋的这份奏疏夺了过来。 越看越像,这特么,这特么不就是红薯吗? 这玩意,就是后世糠钱盛世的主要功臣之一,用来抵抗饥荒简直是神器。 王在晋,真不愧朕把你一手提拔起来,报了这东西上来,你立了一大功啊! 朱由校心情顿好,当下便要拟圣谕,负手道: “着王在晋就番薯一事,与海商陈经纶细谈,推广番薯种植,朕要他拿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 王朝辅放下奏疏,忙不迭地记上。 一旁,看见这副样子的魏忠贤暗暗松了口气,也道:“皇爷,奴婢没有骗您吧。” 朱由校闭上眼睛,靠在椅中,没有直接回话,只是静静道:“升王朝辅为乾清宫管事,仍掌司苑局印。” 下一刻,王朝辅满面潮红,放下笔伏跪在地,高声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第六十八章:红薯是个好东西 落日余晖映入懋勤殿,朱由校再度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回了西暖阁。 王朝辅心悦诚服,匍匐谢恩。 他心中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将名正言顺地留在乾清宫。 他也在心中嗟叹,自己宦海沉浮多年,走到如今这一步,怕已是用光了几辈子的运气。 王朝辅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能有今日,他已是千恩万谢,只想着能一直这样下去,做皇帝身后诸多影子的一个。 ...... 因魏忠贤搞出来的动静,朱由校得以抽身,将目光放在番薯种植这一块。 就历史上的经验看来,小冰河时期无论西方还是鞑清,全都靠红薯、马铃薯渡过难关,保存了大量人口。 鞑清那所谓的康乾盛世,主要是靠摊丁入亩和红薯、马铃薯这两样早在晚明就引入的作物大量普及。 摊丁入亩,导致民间的大量隐藏人口被发现,直接让鞑清人口爆炸式增长。 人口上去这么快,乍看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 那问题来了,这么多人口,鞑清是怎么养活的? 答案还是红薯和马铃薯。 红薯和马铃薯,都是高淀粉食物,好不好吃尚且不论,反正特别适合饥荒的时候拿来救人。 无论之前你有多饿,吃上一个烤红薯你就饱了,一个不行,那就两个,反正产量高! 朱由校早和王在晋谈过开源节流的问题,奈何京畿等处早特么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了。 生产力想要上去,首先你人口就得上去。 大明人口不少,但生产力为啥上不来?因为大家连吃饱饭都费劲,谁还有那闲心给你搞生产。 朱由校明白一点,无论东林怎么黑自己,只要能让饥民吃饱饭,圣明之君的名头是跑不了的。 话句话说,眼下只要将红薯推广开来,先解决了灾区人民吃饭难、难吃饭问题,其他事儿都不算个事儿! 而且红薯产量上来了,一样可以酌量发给边疆,缓解连年战争造成的糜饷问题。 这么好的玩意儿在大明不推广出来,却让后世鞑清捡了便宜,朱由校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 ...... 王在晋接了皇帝的圣谕,也是欣喜不已。 他本以为,此前皇帝并没有听说过这种国外传来的新型作物,想要劝他接受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却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皇帝谕命自己与海商陈经纶详谈番薯之事,这是莫大的信任,要知道,朝廷的官员与商人相联系,很容易产生中间利益。 对很多人来说,这次与海商细谈合作的事儿,代表着能大肆赚取中间利益的机会。 自古民不与官都,如果这个海商陈经纶真心想让朝廷推广番薯,前来的官员他就要好好的“孝敬”。 不然,谁会鸟你这个从国外传进来的作物? 在王在晋看来,这不是他自己本身的利益,这是功在本朝,利往千秋的百年大计! 海商陈经纶,时下福建海商第一家。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他那在后世大名鼎鼎的父亲——陈振龙。 陈家的上任家主陈振龙,自幼吟读诗书,年未二十即中秀才,在常人看来,这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是后来,看透官场利益的陈振龙厌倦科举,弃儒经商,移家于闽县,随众海商赴吕宋经商。 在吕宋,陈振龙见当地朱薯遍野,并了解到此作物耐旱、高产、适应性强,生熟皆可食,遂主动向当地人学习种植法,出资购买薯种。 万历二十一年五月,陈振龙密携薯藤,避过吕宋国出境检查,历七昼夜,航行回到福州,开始在住宅附近试种。 是年,闽中大旱,五谷少收。 陈振龙促其子陈经纶,上书福建巡抚金学曾,申报吕宋朱薯可以救荒。 当年,番薯试种成功,百姓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于次年遍植福建各处。 陈振龙引入的番薯,有效解决了时年闽人饥荒之灾,陈家自此崛起,在福建当地享有很高声望。 至于眼下番薯这个名字,还要从福建巡抚金学曾说起。 当年,陈振龙为感激金学曾推广之德,欲将朱薯改称金薯,但遭后者拒绝。 金学曾以其由吕宋国引进,将之称做番薯。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王在晋看重的是它易大量种植的特点,万历年福建那次饥荒已经证明,番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陈经纶承袭父亲衣钵,打算将番薯推广到全国更多地方,但是如当年福建巡抚金学曾那样的人已经很少。 饥荒,对百姓来说是足以令他们家破人亡的灾难,可对当地文官来说,这代表着可以再大捞一笔。 一旦某地发生饥荒,朝廷议来议去,总要赈灾。 赈灾,掏空了朝廷的太仓存粮与内库存银,地方上官员层层盘剥,最后发下去多少,消失多少。 饥荒问题没解决,反倒变本加厉,引起民乱。 此刻,京师内一座酒楼二层的雅间之中,就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男人。 其相貌,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一副老成深沉的样子,见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哎呀!”须臾,一身便服的王在晋走进来,拱手笑道:“让陈兄久等了,实在失礼!” 陈经纶大笑几声,忙起身将来人迎进来,还端了摆正了一把椅子,道: “王先生哪里的话,能结交您这样的人物,这是我陈家沾光了啊!” 王在晋心中没什么变化,顺着陈经纶的手坐下来。 其实,他心中也知道。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有这么一个可以大赚特赚,又于民间积累名声的机会,谁不会上赶着来。 当年这陈经纶父亲陈振龙自吕宋引入番薯,都说是为了闽地饥荒。 可但凡是有些眼见的,谁不知道陈家从里面名利双收,如今也有了不小的家业。 天下间,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罢了。 王在晋满面笑容,也道:“陈振龙为国为民,当为我大明番薯第一人啊!” “我看,要让今上那位,给你们陈家立个牌坊才是。” 王在晋这话,让陈经纶听得暗暗皱眉,却也是大笑几声,待上菜的人退出去后,才又是道: “哪里哪里,只是家父见闽地饥民遍野,实在不忍罢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是互相扯皮。 王在晋静静抿了一小口桌上的茶,等着陈经纶给自己交底,陈经纶则在猜测朝廷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推广番薯。 朝廷在此事上的认真程度,几乎决定了他陈家的朝夕存亡。 要知道,番薯这个东西,又好种又管饱,对饥民来说自然有如天眷,可是相对的,却也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现在的陈家,因这事儿被有些官员和商人联手打压,就快要不行了。 自己想要闯出条路来,就得找一个靠山。 这天底下最大的靠山是谁,不就是紫禁城里边那位…… 第六十九章:皇庄试薯 酒过三巡,还是陈经纶先开了腔。 他起身近上前去,替王在晋满了一杯酒,问道:“先生此来,是不是上回托您问的事情,宫里有回复了。” 受了这杯酒,王在晋方才满意地捋起胡须。 “你也不是不知道,宫里已将心思,放在了家大业大的豪商身上。” “先是锦衣卫负责督办司,再又是让那选秀女回来的司礼监太监李实去管织造局…” 陈经纶还不止第二件事,闻言吃了一惊。 “苏州织造也换人了?” “你还不知道?” 王在晋点点头,冷哼道:“在诸多商人中,你还算知道晚的。其他人各处都有消息来源,宫里消息一出,他们就全都一清二楚了。” “眼下还仅是苏州织造,杭州织造、江宁织造,迟早都要换。” “我接了宫里的意思,主持这番薯一事。你说,是不是需要个听话的如臂指使?” 越听,陈经纶心中越是震惊。 “先生想要如何推行番薯?” “宫里才只是对番薯比较感兴趣,这份兴趣到底能不能转变成决定,这还要看你们陈家有没有诚意。” 言之于此,王在晋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陈经纶眼珠乱转,起身来回踱步,想了半晌,才是决定和盘托出,成败在此一举。 “一夫耕田,亩产番薯,能在三十石以上!” 听了这话,王在晋神情一动,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须臾,他又平复心情,喝了口茶,静静问: “此话可当真?” “我陈家于闽地推行番薯十数载,岂能有假?”陈经纶下意识的道。 为什么王在晋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因为他看见了彻底解决各地饥荒的机遇! 要知道,眼下亩产稻麦的确不是很可观。 据《河间志》卷三记载:“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 此时南方稻麦两熟田的稻谷亩产,如吴江、昆山等地,亩收稻谷应两石,那么折合成后世就是亩产约三百斤。 《补农书》也载:“田极熟,米三石,春花一石半,然间有之。大允共三石为常耳。” 其上所说上熟之田,是稻谷“三石”、“春花一石半”。 那么,常田的稻谷产量就大概是亩产两石,春花亩产一石,合起来亩产三石。 这是南方,现下的北方,因小冰河期影响,荒地成片,百姓无地,被迫到处逃难,产量更少。 根据方志记载,明朝自番外引入番薯的人,不只福建的陈振龙一个。 除了他,还有吴川人林怀兰、东莞人陈益,自安南境内引入,但一直都是地方区域性,没能达到大规模推广。 万历末年起,陕西、河南、北直、山东、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各布政使司已经开始出现引入番薯的情况。 只不过,从引入到普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王在晋需要做的,就是劝说皇帝重视番薯,以朝廷政令的形式,开始试种,然后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推广。 那么难点在哪儿? 既然番薯早已出现,却至今没有普及,肯定是有原因的,上疏给皇帝之前,王在晋下过一番苦工。 推行番薯解决饥荒,挡了某些人财路,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大部分的底层百姓根本不知道番薯的优点。 推广番薯,在地方上未接到朝廷明确政令时,对地方官员来说,都是一个损人不利已的做法。 大部分地方官都只是暂时种一下,缓解本地饥荒问题后为了避嫌,便鲜少再种。 毕竟,金学曾那样直接下令全省推广的人太少了。 王在晋明白,没有看到番薯真正的产量,还有皇帝明确的圣旨下达之前,番薯都只能在某地小规模的推行,达不到眼下缓解饥荒的需求量。 王在晋与陈经纶,为推行番薯的国策谈了许久。 说是为了国策的推行,可两个人心里都和明镜一样,他们各自都有利益,只不过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公无私、为国为民。 ...... 几日后,王在晋以阁臣的身份,向朱由校进呈“奏番薯推行疏”,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科道官劾王在晋中旨入阁,不合礼法的题本,也是雪片般飞到西暖阁。 西暖阁,新任的乾清宫管事王朝辅,正为皇帝清理奏疏,挑那些“紧要事”念。 他翻了翻,发现科道官的揭帖仍千篇一律,不是犯颜批鳞,就是弹劾熊廷弼、王在晋,实在没什么好念。 须臾,他将一份奏疏从中抽出,喜道:“皇上,东阁大学士王在晋奏请推行番薯。” 宽袍大袖,玉带金裎,一身的华服此时都成了累赘。 朱由校嘴边头一次荡漾着如此灿烂的笑容,他一把将这份奏疏拿到手上,越看,越是感叹。 “好,好啊!” 这份奏疏,朱由校看得格外认真。 这份《奏番薯推行疏》,通俗易懂,想来,王在晋在上疏之前,也在地方上进行了详细的勘察。 王在晋将陈经纶分享给自己的种植经验,与其走在京畿等处时的农事经验相结合,得出了番薯易种植,且亩产高于稻麦的结论。 疏中云:“推行番薯,为本朝所必须之国策。” 朱由校也知道,这个时候,番薯就已在华南地区广为种植,并逐渐向北推广。 不仅要推行番薯,马铃薯日辉也要推广,先填饱了肚子,才能去谈开源节流的问题。 有些事儿,底下也就闹不起来了。 历史上,由于明末清初的战乱等影响,番薯虽然进入大明较早,但栽培技术传播一直很慢。 到了鞑清康熙时期,番薯栽培技术才普及开来,刚好让鞑子捡了个漏。 其实话说回来,鞑子们捡的漏还少了? 王在晋在奏疏中说,田亩的耕种面积不仅与土地本身质地有关,更决定于耕种的作物。 番薯适应性强,可以在水稻、小麦不能种植的山地耕种,更可以用于荒地复耕,把原来大片不可耕种的土地变成可耕种的土地。 除此之外,番薯还有耐旱、抗病性强、抗虫害性强、产量高等优势,一年可以种植春、夏两季。 在这方面,陈振龙在福建的先行推广,已经让来日番薯在京畿等处的试种,有了充足的经验。 以昔年福建产量来算,春薯亩产量为三十石,夏薯亩产量一般在十石至二十石之间。 春夏合计,就算最少的情况,都有四十石。 说的再简单点,就是番薯每年的产量相对于“亩产一石余”的稻麦来说,翻了几十倍。 原来可以养活一个人的田,如果种了番薯,可以养活几十个人。 朱由校将奏疏合上,只觉得眼前一片的豁然开朗。 这个王在晋,在奏疏里把什么都说明白了,可是对在京畿何处试种,只字未提。 想了想,朱由校靠在座椅上,长舒口气道: “传谕给王在晋,通州有五个皇庄,朕全都给他,让他试种番薯。如果春薯产量足够,在夏薯之前就要推行到京畿各处皇庄,一体种植!” “这个事儿,叫王在晋上点心!” “对了,徐光启不是也擅长吗,派个缇骑去找他,让他协助王在晋试种。” 待王朝辅离去,朱由校起身在暖阁活动了下,向一侧小太监问: “朕早有谕令,叫童仲揆、陈策他们自辽东返回,如今到哪儿了?” 第七十章:辽阳兵议(上) 立夏方过几日,内阁就受到了皇帝的御札。 这天,已是到了经筵日讲的时候,孙承宗带着众讲官等在懋勤殿,久久不见皇帝前来。 却见一名司礼太监自乾清宫方向跑来,在一众大贤讲官们错愕地注视下,将皇帝的圣谕高声宣出: “朕近日常感眩闷,暂辍日讲,复期未定,谕先生们知道。” 朱由校要“辍学”,理由简单粗暴,就是俩字——“难受”。 于颜面上,孙承宗等人不得不对“常感眩闷”的皇帝表现一副忠君之心的样子,深切问候着龙体如何。 太监刚刚离开,孙承宗等日讲官便聚在一起。 他们都知道,此时去劝皇帝于事无补,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通知各内阁大学士们,叫他们拿个主意出来。 而且及时通知内阁,最后就算真的经筵日讲休辍了,那也和他们这些日讲官没什么关系。 不久后,各内阁大学士聚在签押房,议论不停。 刘一燝似乎有些生气。 “去年年底,皇上说天气严寒,经筵日讲延至今年,开春以来这才几个月,又说身子眩闷…” “皇上最近这苗头不妙,视朝也从没个定期。” 听他说到这里,余的阁臣全都望向这边,次辅韩鑛更是瞪了刘一燝一眼。 后者发觉失言,这才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尽管他面上给了韩鑛的面子,心里却仍是满腹的牢骚,若放任小皇帝的惰性不加以约束,早晚,他都会变成第二个神宗皇帝。 对于暂辍经筵日讲的决定,顾秉谦、王在晋自然都略知一二,两人同是给皇帝办事,不便多说。 内阁剩下的几名东林商量一番,最后都将决定权交到了首辅叶向高那头。 您是首辅,皇帝经筵日讲端不可废,您给个决议吧。 叶向高早就后悔来做这个首辅,现下被东林同僚们推出来做决议者,也是没什么办法。 只听他起身,颤颤巍巍地写了一份奏疏。 不多时,一名太监将内阁对于朱由校暂辍经筵日讲的决议奏疏回复到了西暖阁。 刚刚来到阁外,就见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皇上眩闷难受,正在歇着呢,有什么事儿非要现在奏不可?” 小太监心里也将那些没事找不快乐的内阁大臣们骂了几遍,然后才道: “这是阁老上奏的…” 听见是叶向高的奏疏,王朝辅也知道,自己挡不住,他眼珠转了转,没有接到手里,却是让开身位道: “那你快呈进去吧!” 小太监自不知道王朝辅这么做的原因,他只是满脸紧张地将这份奏疏奉入西暖阁,见皇帝正靠在椅上眯着眼。 他躬身行礼,将本子捧递过去,禀道: “大学士叶向高奏:立夏辍讲,皇上于燕闲游豫中,尤应勤颂祖宗训录,览咏经典,不至怠荒。” 朱由校好像没注意,又问:“这本子是谁上的?” “内阁大学士叶向高。”小太监的手,不经意间抖了起来。 朱由校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一丝翻看的意思,轻飘飘地道:“朕知道了。” 小太监在王朝辅的眼色下,恭恭敬敬地将本子奉到御案上,如蒙大赦地退去了。 待他离去,朱由校望了一眼御案上的本子,冷哼一生。 现在援辽的川浙兵已被自己一纸诏书,召回了京畿,正在通州一带驻扎。 领头的秦邦屏、童仲揆、陈策三人,应该在今日就到京师了。 ...... 天启元年春,努尔哈赤率数万后金军来犯。 蒲河总兵尤世功、辽东副总兵贺世贤先后战死,蒲河、沈阳相继失陷,数万辽民被迫成了女真人的奴隶。 但是后来,轻取沈阳的努尔哈赤忽然转头又走了。 起初,就连熊廷弼都没整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后来等明军趁后金军退去收复沈阳后,消息才传出来。 原来,是那个叫毛文龙的,率部偷袭了建奴的老巢,奴贼人数不多,只能全数撤退。 时下,熊廷弼是辽东经略,新上任的巡抚为洪承畴。 两人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是在对付建奴的战策上,能保持差不多的意见。 就算意见相左,洪承畴基本也能做到不去掣肘,不去牵制,让熊廷弼来去自如。 当然,他也明言在先。 要是你熊廷弼擅作主张,做了什么错事,导致辽东局面倾覆,我洪承畴还是要上疏弹劾你,为自己辩白。 洪承畴出关,巡抚辽东,总是要领一批军队和补给的,这批人马是朝廷从宣府镇调来的,战斗力有一些。 统领这批人马的参将名为薛来胤,历史上是个无名之辈,但的确是有真本事。 纵览晚明史,像薛来胤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万历四十六年时,辽东尚未兴大兵,薛来胤驻宣府,为一游击将军。 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 文人靠朝堂上磨嘴皮子,博得功名,以党争庇佑升迁,像薛来胤这样的武官升迁,只能靠以命搏命换来的战功。 薛来胤自游击开始,出生入死,与蒙古拼过命,和建虏对过阵,升到参将,别人是十几年,他只用了三年。 人家文官在朝堂上以笔为刀,挥斥方遒,薛来胤则是提着脑袋,为了大明在四处与人拼命。 升官路上,他是踩着敌人血淋淋的脑壳,一步步过来的。 三年间,他曾跟随过数位地方总督要员,四处作战,可是到了辽东,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如辽东经略熊廷弼这样雄才大略的,他还是首次领教。 身为洪承畴的部下,薛来胤却对熊廷弼言听计从,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位熊经略的能耐有多大。 薛来胤最怕的,就是经略与巡抚不和。 他本人愿意支持熊廷弼,但又因为是洪承畴的部下而不得不听命于他。 如果真的经抚不和,那就很让他纠结。 所幸,熊廷弼只是与广宁参议王化贞不合,新任巡抚洪承畴在许多大事上都与熊廷弼站在一起。 就算两人起了口角,洪承畴顶了天也就是全盘退出,不争功,也不担罪。 洪承畴对很多事都看得清楚,辽东这个地方,是个是非之地,少说话、少争论,那是最好的。 他本不想来,可眼下皇帝非要自己来,那就只好做到洁身自好,不去搅局了。 第七十一章:辽阳兵议(下) 辽阳,经略府。 熊廷弼召集众将,对天启元年的辽东战况加以分析,以此定下接来下的战守之策。 座下诸将,泾渭分明的形成了两个小团体。 其一,便是薛来胤领着自宣镇而来的援辽军将,其二,为以曹文昭为主的本地熊廷弼麾下辽将。 诸将分批到场,落座后,都是静静望着上面嘴不饶人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感觉有些好笑。 能耐这样强的一位经略,嘴巴居然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一样不干不净。 他们都知道,万历末以来诸多经略之中,熊廷弼称得上最有作为的那个。 论治军,熊廷弼治军严明,体恤兵士,论战略部署,他的策略将辽阳、沈阳、广宁一线固若金汤,常让奴贼找不到地方下手,足堪此任。 可他性格乖戾、自负,在朝中、军中亦是久负“盛”名。 在辽阳这段时间,熊廷弼有时如这般升帐,与麾下诸将讨论各地战情。 有时也亲登城楼,了解各地军马、器械是否充足、完备。 每隔一月,熊廷弼又要在辽阳检阅观兵,巡视米仓,亲向管理各署的小书吏询问辎重粮草所剩多少。 若有一处存备粮草不够半年所需,熊廷弼会立即向兵部问粮,可谓是面面俱到。 半月以前,后金退走,明军收复沈阳后,很快发现当地给养不足的窘境。 起初,熊廷弼向兵部发文书,请往沈阳运输军需物资,以供重建城桓,抵御随时可能侵袭的建奴。 可偏偏这时,驻扎在广宁的参议王化贞也上文书,称广宁缺少粮饷,请兵部调拨。 王化贞为东林党要员,当朝首辅叶向高得意门生,而今的兵部尚书张鸣鹤,同为东林显要。 半月过去,沈阳新城仍旧破破烂烂,已严重耽误工期,军民士气低下,缺银少粮。 倒是十分充裕的广宁,又源源不断送去了新的粮饷和物资,这让熊廷弼更加气恼。 最近几日,在完成以上必备要务之余,熊廷弼总不会忘了一件事,即痛骂广宁参议王化贞与兵部尚书张鸣鹤。 见众人到齐,他拿着一份文书扔到地上,道: “这个王化贞,是昏了头吗?” “与我争夺粮饷也就罢了,平辽大军?”熊廷弼气的胸前不断起伏。 “辽人何曾叛国,他给朝廷王师宣扬这种名字出来,岂不要逼反了辽人?!” 闻言,曹文昭也是无奈。 “已不是要逼反辽人,近几日末将听了不少传闻,说是广宁辽人不满,想要王师改了平辽大军这个称谓。” “那王化贞不从,反令将士打伤辽人。” “这等人,朝廷为何会让他做参议?”初来乍到的宣镇参将薛来胤满脸疑惑。 曹文昭将拳头砸到桌上。 “那王化贞可是当朝叶阁老的门生,还有兵部尚书张鸣鹤,也倾向于他,广宁之粮饷,向来都是富于辽沈。” 薛来胤点了点头,又听将领在下面低声议论。 “王化贞引辽人不满,岂不是要连累了我们?” “经略本欲在这月修复沈阳,以托为坚城,伺机再复蒲河、抚顺。” “时下都五月了,物资还没到?” “都调往广宁去了,这沈阳就算收复了,怕也是守不住。” 熊廷弼穿着常服,坐在经略府大堂正中,背后两米余长的几案上,以黄色绸缎包裹着紫禁城里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所谓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广宁参议王化贞在后方昏招迭出,让熊廷弼是头疼不已。 座下诸将聊到王化贞常挨这位经略骂的事儿,有人发出一声怪笑,肃穆气氛顿时全无。 熊廷弼听他们愈发放肆起来,冷冷地瞥了一眼。 诸将见到,立即凝神屏息,再不敢笑语。 良久,熊廷弼将文书放在一旁,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现下看来,奴贼见皮岛那边攻不下,就要回来了。” “物资都发到广宁去了,沈阳毫毛未得,以如今的情况来看,怕是守不住了。” 听这话,诸将面面相觑。 薛来胤与曹文昭对视一眼,皆不知他是下了命令,还是在自言自语。 二人带领诸将纷纷起身,说道:“请台台训示,我等谨遵钧命!” 熊廷弼死路被打断,先是一愣,然后道:“训什么示?你们都坐下!” 诸将无奈,旋即再度入座。 熊廷弼起身,在堂内来回转着,自语道: “王化贞得了沈阳的粮饷,又放出什么平辽大军尽在广宁的消息,怕不是要主动出去进攻?” 熊廷弼走到地图前,望着图上道: “王化贞要进攻,只能自广宁取蒙古。”联想到王化贞最近的所作所为,他终于断定,遂一声大叫: “王化贞这个草包,沈阳军民十四万众,人饥马疲,都等着他的粮饷才能复城,他却从不过问。” “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蒙古头上去了,他是嫌辽左覆地还不够快吗?” 薛来胤、曹文昭等将听熊廷弼在言语之中,将王化贞自以为得意的策略,贬低得一文不值。 都觉得事情已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辽东又要出大事了。 其实,熊廷弼虽然对王化贞不满,但大是大非上他仍不会被愤怒左右了情绪。 在座的诸将,都是凭借战功升上来的,但凡与后金、蒙古交过手的,皆明白熊廷弼并非危言耸听。 王化贞如果真的出兵蒙古,必败是朝夕之事,届时后院起火,辽沈之势更加艰难。 曹文昭皱眉道:“广宁以外并无天堑,出兵蒙古,守无可守,在平原上则成了活靶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台台,如此道理,那于广宁参议多年的王化贞,难道还会不明白?” 熊廷弼冷笑道:“王化贞能懂个屁,速发快马通往广宁,令他不许自出!” 言罢,见一名将领转身离去,熊廷弼嗟叹一声。 “只希望来得及吧。” 言罢,他呵呵几声,且又自语道:“估计到了也没什么作用,那王化贞必不会听我令。” 说到这里,诸将都是愁眉不展。 这形势刚好没几天,便又坏起来了… 这时,一匹自关内而来的快马停在经略府门前,一名兵士呈着份文书,入堂后高声道: “兵部令,命熊廷弼复沈阳后,即令本部军马前往广宁,以助参议王化贞!” 此前,王化贞在广宁搞自己的,熊廷弼也忙于辽沈之事,无暇他顾。 但这次,他与王化贞在广宁问题上起了争执。 辽东巡抚洪承畴怕引火烧身,不闻不问,而兵部在此事上下的这道命令,熊廷弼虽早有预料,却仍是火冒三丈。 本还想着全当不知,力守辽沈。 张鸣鹤这道文书一下来,几乎就是逼自己在抗命和放弃辽沈上做一个抉择。 第七十二章:力守辽阳(求收藏!) 看着兵部的文书,熊廷弼冷哼一声。 复沈阳,这三个字,在文书上居然写的如此轻描淡写。 他难道以为奴贼退了,我派个人去占领一下,再插上大明的旗帜,就如此简单吗? 蠢驴! 这样的蠢驴,是如何到兵部尚书如此位高权重的位置上来的? 除了张鸣鹤,兵部的人也尽是一群蠢材! “我若去广宁,沈阳还怎么守?”熊廷弼冷笑一声,“届时,怕是不止沈阳要再丢,就连辽阳都要失陷!” 这帮兵部的蠢材,只一心袒护王化贞,叫我率兵去助他建功,却不知我此去不是建功,是亲手葬送了辽东才刚稳定下来的局势! 文书最后,兵部尚书张鸣鹤还就争执一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要熊廷弼与王化贞同心齐力。 看见这里,熊廷弼更直接将文书扔出了堂外,大声骂道: “张鸣鹤这个草包,竟口口声声责我不与王化贞同心?” “他怎么不问问,我在前方拆东墙补西墙,那王化贞却在广宁屡屡截我粮饷,何时与我同过心?” 熊廷弼再度发挥了他有话就喷的性格,说完这些,抬起头冷眼环视诸将,眼中写着复杂的情绪。 长期跟随熊廷弼的曹文昭,第一次在他眼中除了愤怒看见了其它的情绪,像是还有不屑、不甘与绝望… “台台,现在大家如何战守,请还决断,我等皆唯台台之命是从!”这时,作为宣镇援辽军的代表人,薛来胤说话了。 他一说完,余的宣镇军将亦都是纷纷表态,称皆听熊廷弼调派。 骂累了,熊廷弼愁眉不展,叹道: “我本欲以沈阳为跳板,复蒲河、抚顺,可如今看来,奴贼回兵前,沈阳实难建成。” “如今的沈阳,城郭残破,军民十四万众,奴贼一来,皆是待宰羔羊而已。与其白白葬送了这十四万人的性命,还不如提早调回辽阳…” “台台!”曹文昭吃了一惊。 他们这些跟随熊廷弼的将领都知道,近几月,熊廷弼来回奔走于辽沈,安抚民心,视察军队,在这里下了多大的一番功夫。 可是此时,却因王化贞截粮饷、军需一事,搞得前功尽弃,实在可恨! 想到这里,他捏紧了拳头。 恨不能直接冲到广宁,手撕了那个在后方没事搞事的王化贞。 “台台,若弃沈阳,朝中科道官怕又会弹劾你…那时,皇上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 薛来胤虽是军将,却也知晓几分道理。 闻言,熊廷弼冷笑一声,站在大堂门口,望着屋外正在忙活的兵丁们,也是长叹口气。 “就是平日,那些人弹劾我的还少了?”熊廷弼复又道,“洪承畴就任前,之所以推辞,就是因为此处乃是火炉。” “此前已失沈阳,此番若再弃守,朝中必会风传我熊廷弼贪生怯战。” “封疆之臣当死封疆之土,弃守沈阳,我熊廷弼一人担罪,却能保全十四万沈阳军民,值了。” “台台——”诸将皆惊,纷纷起身欲劝。 “尔等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熊廷弼摆摆手,道:“传我令,沈阳军民立即撤入辽阳。即日起,严令辽阳周围各堡,死守不出,坚壁清野,避敌锋芒,再图恢复。” “那广宁,我们去吗?”忽地,曹文昭问。 听这话,熊廷弼愣了一会儿,复又望向地图,道:“长宁、长胜、长安、长定、长勇五堡位于辽阳侧,进可牵制奴贼,退可互为犄角,不能轻动。” 自语道到这里,他望向辽阳前方,眼中神色变暗。 “兵部既已发了文书,我不能不遵,传令下去,命武靖营参将刘渠自沈阳拔营,支援广宁。” “台台,若王化贞执意出战,这是叫刘渠去送死啊…”曹文昭有些于心不忍。 武靖营参将刘渠,将门出身,去年才累积战功至参将,是个不错的苗子,如今却要他。 闻言,熊廷弼转头,冷眼反问:“不然呢?” 见曹文昭这次与自己四目相对,熊廷弼也觉得意外。 须臾,他长叹口气,仰起面来,无奈道: “兵部文书就在地上,我的命令他王化贞可以置之不理,可京师的文书,我熊廷弼却不能不遵啊!” 许久,他眼中方闪出从前那般坚毅,道:“纵是身首异处,诬为怯战,我也要守住辽阳。” “不然,便是愧对了皇上对我这般再塑之恩!” 一场兵议,几乎决定了接下来辽东战况的走向。 面对张鸣鹤的步步紧逼,熊廷弼最终选择退让。 他下令弃守收复几月的沈阳,自己承担所有责任,除派刘渠一营赶往广宁外,全力守住辽阳。 薛来胤与曹文昭辞出经略府,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上这几个大字。 “辽东经略府。” 不出意外的话,今后这些字再也不会对诸将有现在这样大的威慑力了。 他们也都知道,熊廷弼一直在辽阳按兵不动,实非怯战,而是时势所逼,不得不稳定人心。 对王化贞来说,就算出兵后无功而返,东林群臣也可以袒护于他,战败的包袱,大可以推到熊廷弼的头上。 可熊廷弼呢? 除了皇帝的信任,他一无所有。 再加上他这个动不动嘴臭的坏毛病,早就得罪了无数人,一旦出事,朝廷没有一个人会为他说话。 此番弃守沈阳,死守辽阳的这个决定,几乎是明知会身败名裂而下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紫禁城里的那个皇帝还会力保熊廷弼,与满朝文武对抗吗? 那可是擅自弃守沈阳,以致广宁战败的大罪! 对于这个,所有人都没底。 诸将一步步出了经略府,相顾无言,全都按照熊廷弼方才的部署,前往各处传达命令去了。 谁心里都知道,若没有什么意外,这将是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弃守沈阳,广宁若出则必败。 真追究起来,熊廷弼逃脱不了干系,任意一个罪名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毕竟从古至今,武将嗜血的钢刀,从来难胜文臣舔墨的笔。 ...... 广宁,参议府。 现在的广宁,正为出城自蒙古绕袭后金而做着充足的准备。 “升帐!” 忽然传进一声大呼,却见是王化贞带着左右各一排哨官,又携左右卫兵,大张旗鼓地进了大堂。 “这一个参议,竟比辽阳的经略排场都要大。” “谁说不是呢…哈哈。” “人家京里有人,还是首辅的门生!” “经略算什么,要是没皇上力保,这经略早就是参议的囊中之物。” 听见底下将官窃窃私语,王化贞紧皱眉头,咳了几声,依旧不见好转,遂向外打了个眼色。 门外哨官见状,便无奈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参议升帐了!!” 喊完许久,堂内诸将才渐渐止了议论,但望向王化贞的眼光中,大都带着不屑与轻视。 第七十三章:王化贞作战,如同儿戏 王化贞身着甲胄,矜持地扫视着帐下诸将官,轻咳一声,雍容优雅地踱下几步,说道: “自皇上登极,建奴跳梁,肆虐辽地以来。我辈忝居高位,实愧君恩,今趁皮岛两军对垒之际,惟望将士用命,奋勇出击!” “起!” 王化贞走下首位,手握宝剑。 帐下总兵、副将、游击等军将亦纷纷起身,侍立于左右。 他们望着面前这位居辽数载,依旧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质的参议,面上保持着起码的尊敬,心中却都是止不住地轻视。 王化贞声色俱厉道:“此番出击,不听本部宣、调者,将官斩首,队营连坐,绝不姑息!” 话音未落,数名校尉持令旗自前方奔至眼前,此起彼伏地高声喊道: “武靖营于辽阳援至三岔河时陷入重围,参将刘渠请参议速派兵马支援!” “西平堡被围,请参议速派兵马驰援!” “镇夷营刚行至瓦子谷,遭遇数千奴骑,全营尽覆,镇夷营参将李瀚败逃,不知所踪!” 听见这些话,还有后方正连续赶来的传令兵,王化贞脑中“嗡”的一下,下阶的同时一个失足,直接滚落下去。 “参议——!” 诸将官忙上前去拽。 待他们将这位不久前还自诩庙算如神,调兵遣将,打算自蒙古绕道侵袭后金的参议扶起。 眼前的王化贞,却是手足无措,连一个字都发不出了。 ...... 百二山河,千里沃土,兵戈不休。 数名剃了发的假奴兵正排着队,亦步亦趋地从后金军中各真奴兵手中领取兵器。 这些假奴兵们,几日前还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可谁都没想到,正攻打皮岛的后金军听闻王化贞欲出,居然回师如此迅速,镇夷营几日前接到广宁参议王化贞的檄令,本在今日拔营而出。 李瀚领着兵将走了几里地,奴骑忽然四出。 平地上被奴骑合围,这对明军来说,相当于致命的打击,鸟铳发射繁琐,很多人都惊慌失措,施放更加艰难。 几息之间,奴骑便杀到眼前。 接着便是一阵的凄惨喊声,镇夷营参将李瀚不知所踪,全营除了战死的,余者便是逃也逃不脱,尽成了女真人的俘虏。 眼前这数百的假奴兵,都是不久前一战后剃发投降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主将败逃是最让他们绝望的。 既已被建奴捉了,就算逃回广宁,以那参议王化贞的脾性,也要被当做叛国之罪论死。 索性死心塌地的跟了后金军,做起女真人的家奴,帮他们背负兵械、甲胄,牵喂战马。 然而,这女真人的家奴,做起来却也并不比回广宁被那王化贞砍了要好多少。 如这般歇战之时,女真人就要让他们这些归附的汉人上缴兵器,连木棍、农具也不例外。 逢战时,又要他们提着一柄破刀当先冲锋,努尔哈赤更是定下一条极其苛刻的规矩。 “汉人降大金的,无斩获者,都将被当做明狗处决。” 北风刺骨,努尔哈赤身披铁甲,两侧由几名牛录掌灯以侍,见他勒马停住,面孔显得凶狠异常。 “那王化贞,可真是帮了本汗的大忙!” 闻言,镶白旗贝勒图尔格哭笑不得,大笑道: “王化贞的守城能力,不及熊廷弼万一,他这次绕道蒙古攻我大金,在大汗看来,就如毛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堪一击!” “大汗,广宁防线已被那王化贞松动,我们大可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广宁!” 努尔哈赤一愣,随即血口大张,恣意地狂笑不止。 前几个月完全被熊廷弼和毛文龙一左一右,牵着鼻子打,劳师动众,却屡不讨好。 这个尴尬的境地,自己总算过去了。 说起来,还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个叫王化贞的明国广宁参议啊! 上次攻打蒲河、沈阳后,努尔哈赤完全可以趁势拿下辽阳。 他也知道,届时辽沈平原皆为大金版图之内,也就可以打开局面了。 可后来毛文龙那个贼厮,领着那帮岛军偷袭大金后方,以致于他不得不放弃刚刚到手的沈阳,回师兴京。 毛文龙来得快,跑的居然更快。 等努尔哈赤千里迢迢赶回去的时候,毛文龙早就抓了他的女儿穆库什,带着其余战利品,跑回皮岛去了。 后金大军恼羞成怒,攻打皮岛多日,却因春日开化,没有舟船而有劲无处使。 东江军坐占地利,与后金军守岛作战,那伤亡比例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让努尔哈赤放弃攻打皮岛的最后一个消息,是来自大明京师的。 本来,努尔哈赤估算岛内粮食所食不过数月,对于毛文龙这样一个身后之患,就算用耗的,也得把他活活耗死。 可好景不长,明国新继位的那个小皇帝好像对皮岛这个地方尤为重视。 据说为了给东江军运输粮饷,在京师搞的动静特别大,还罢免了不少朝廷高官。 明国粮饷一到东江,努尔哈赤就知道,这个皮岛麻烦了,自己短期内强攻不下来,也不能放任不管。 皮岛这还只是眼下的麻烦,那个朱由校即位以来的所作所为,让努尔哈赤潜意识里,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要是这个明国小皇帝真把朝堂上的事儿捋顺了,大金可就不好办了。 在努尔哈赤想着的时候,数万后金大军也恍如阿鼻地狱的无常,静静等待在周围。 仿佛只听阎罗一声号令,便会化作燎原烈火,吞噬人间。 努尔哈赤逆光而立,任凭风刀切在自己本就丑陋粗俗的脸上,冷冷道: “传本汗的命令,今日夜宿此地,偃旗息鼓,明天一早,强渡三岔河,一破三岔河,直奔广宁!” 话音才刚落,图尔格还没来得及奉承一声,就见远方飞驰回来一名正白旗哨骑,于马上道: “禀大汗,明国参议王化贞听我大金南来,惊慌失措,竟半日未曾发下一道檄令!” “奴才还探到,三岔河一带的明军,全如惊弓之鸟,已吵闹开了!” “好,赏!”听这话,努尔哈赤哈哈一乐。 随即,他又侧身对图尔格道: “我说什么来着,那明国是有厉害的,但猪猡更多,王化贞,就是一只奇蠢无比的猪!” “这样的人,本汗喜欢!” “要是破了广宁他还没死,就捉他来见本汗,我要好好问问他,这番部署,到底是什么用意。” 图尔格也眉开眼笑,道:“熊廷弼的‘据防重险’,如今就这样不攻自破,王化贞作战,如同儿戏啊!” 两人正大笑,身后又奔一名镶黄旗骑兵。 “禀大汗,五贝勒急报,东江军又有动静了。” 话中的五贝勒,自然就是努尔哈赤回来时留下去盯皮岛的莽古尔泰。 努尔哈赤面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想了半晌,斩钉截铁道:“告诉他,毛文龙要是闹出了什么乱子,本汗拿他试问!” 那骑兵肃穆地点头,换了匹战马,旋即再度飞奔而去。 看见大家对剧情的争论,适当讲两句 大家的章节说和评论,石头不管回复没回复,都很认真的看过了。 最近争论最多的,就是辽东局势这一块。 石头知道,在网文大势面前,这里可能写的不是很白、很爽,而且很多人憋着一口气。 放心,字是石头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石头心里憋的气更多,但石头也觉得。 写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给大家写一个真实的明末出来。 奴贼不都是傻子,有孔他们会钻。 明军这边猪队友也不少,但也不乏忠勇三军之辈,辽东大势,明清更迭,不是几个城的反复争夺就能看出来。 主角是皇帝,却也不可能所有人事都记住,所有人都安排上。 当然,我知道写的太真实你们看的更难受,所以起码要有点波折。 上来直接平推一路无敌,没啥意思。 请大家相信石头,木匠皇帝这本,会写的很细,而且该爽的地方,一样不会落下。 (在推荐上呢,能求个票不~) 崛起的石头于2020.3.22 第七十四章:重办王化贞(求收藏!) 当天下午,紫禁城乾清宫。 经略主守,参议及兵部主攻,巡抚洪承畴则不问大事,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否定,明哲保身。 眼下摆在朱由校面前的两份奏疏,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道理。 紫禁城里的一念之间,几乎关系到整个王朝及辽东百万生灵的命运,作为穿越者,朱由校自然知道王化贞兵事就是一坨屎。 本来以为,让洪承畴做巡抚,与熊廷弼相辅相成,辽事也就有了办法。 但事情不是出在辽东,却是出于京师的兵部。 “这个王化贞,是傻子不成!”朱由校龙颜震怒,将折子劈头盖脸扔到小太监身上,道: “召兵部尚书张鸣鹤进宫,朕要亲自问他!” 张鸣鹤出任兵部尚书方才三月不到,就要面临这场封疆大议,前来的路上,心中更是异常忐忑。 西暖阁内,朱由校一脚踹翻了桌案,其上堆积的本子立即洒了一地。 “叫广宁出兵自蒙古绕袭后金?” 见皇帝震怒成这样,余的宫人们都忙不迭的跪着收拾。 “朕都没有说话,你竟擅自管起辽东的事儿来了,张鸣鹤,你好大的能耐!”朱由校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次进来,张鸣鹤再没有先前那般硬气,却是畏畏瑟瑟地伏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多出。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知兵的。 “你倒是说说,你们口口声声提的绕袭之策,作用在哪?” “作用没见到,建奴却是从皮岛飞快的赶回来了,刚刚收复的沈阳,转眼又要放弃,王化贞守得住广宁吗?” “到时候,沈阳、广宁失陷,这个罪名,你们是不是还要摊到熊廷弼的头上?” 张鸣鹤哑然,心中更是虚得很,不敢嘴硬,因为这个事儿,的确是他们此前商议过的。 皇帝这次直接明说出来,可见是震怒到了极点。 朱由校愈发冷笑,道:“传谕,告诉叶向高,叫他好好管一管自己的门生故旧,别什么人都打着内阁首辅的名头,四处为非作歹。” “张鸣鹤,革职查办。”说着,朱由校负手转身过去,淡淡扫了一眼:“魏忠贤,交给你了。” “叫内阁拟个章程出来,继任兵部尚书的人选,朕今夜就要见到!” 听这话,魏忠贤狠狠一笑,将手一挥。 却见两名御马监太监从阁外走入,将瘫软在地的兵部尚书张鸣鹤分左右夹起,奔着宫外东厂大牢就去了。 待他们离开,朱由校又道:“派缇骑出京,前往广宁逮捕王化贞,押回京师,革职查办!” “朕、要重办王化贞!” “传谕,加孙承宗兵部侍郎衔,即刻赴广宁任参议。” 乾清宫外,日落西山,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西暖阁,映见朱由校分不清颜色的脸。 “只希望熊廷弼守得住辽阳吧。” ...... “皇帝有谕,重办王化贞!” 紫禁城这边,缇骑四出,奔赴辽东。 几名缇骑在驿站歇了会儿,换上一匹马,又都是翻身而上,风风火火踏上千里征途。 翌日,清晨。 努尔哈赤踏马在三岔河沿岸,望着起火的几处明军营地,还有四处追击的后金骑兵,心中一阵冷笑。 王化贞将三岔河比作天堑,沿河设置六营明军驻守,意图利用地理位置,当做护卫广宁的前哨。 在努尔哈赤看来,明军就该如熊廷弼那般,坚壁清野,坚守不出,那才是正道。 回来之前,努尔哈赤本是带着要打一场恶战的准备,可今晨一战,驻防的明军没有得到广宁命令,慌乱了半夜,其中两营竟然不战而逃。 王化贞昏招迭出,就连作为大明敌人的努尔哈赤,心中都是哭笑不得。 这人,可真是大金之友啊! 太阳升起,荒草茫茫,远方渐现一队骑兵,努尔哈赤眸子一闪,握紧了马缰。 他知道,那是一小队前往广宁探听敌情的哨探。 待这批人马走到努尔哈赤面前,为首的戈什哈下马跪在地上,道: “禀大汗,三岔河之后,王化贞以三千人守平西堡,两万人守镇武堡,一万人守闾阳驿。” “辽阳赶来的武靖营刘渠,已被我大金团团围困,今日便可将其首级,献予大汗!” “明军兵力分散,王化贞正于广宁收缩防线!” “熊廷弼呢?”努尔哈赤点头,随即问道:“他辽阳数万兵马,就只派了刘渠一营前来?” 戈什哈又道:“回大汗,熊廷弼放弃沈阳,收缩兵力,号称三十万,决意死守辽阳!” 努尔哈赤一愣,随即阴着脸点头下去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熊廷弼这是派刘渠带着武靖营送死来了,他自己是根本不会来广宁的。 本想等熊廷弼支援广宁,回头一口吃了辽阳明军,再拿下辽沈,现在看来,却是枉费心机。 自己的意图,竟被他看穿了! 努尔哈赤沉声:“这熊廷弼心思缜密,绝非王化贞可比,实为我大金之劲敌!” 加上沈阳撤回来这十几万人,在辽阳的明军,虽然没有熊廷弼放言出来的三十万如此多,努尔哈赤稍加估算,二十万却是有的。 熊廷弼善于城战,兵力又几倍于己,辽阳重险之地,环城架以重炮,若去强攻,这个伤亡,努尔哈赤想都不敢想。 明国火器发达,威力慑人,倘若熊廷弼集中大军到辽阳死守,大金军长途奔袭,供应不暇,实难拿下辽阳。 而且此时,毛文龙又出岛侵袭大金后方,若是长期耗在广宁,这个局面很快就要于自己不利! 不过,王化贞先前欲要出击,自己来的又快,现下虽在收缩兵力,固守广宁,却也根本就来不及了。 辽河坚固,三岔河后,平原之上无险可守,那王化贞却在各堡分兵,等着他去逐一击破。 这般不自量力的广宁参议,令努尔哈赤回想起当年萨尔浒之战,高岗上崩溃痛哭的杨镐杨经略。 他安抚一下打着响鼻的坐骑,扭头问道:“洪,你怎么看?” 单提起“洪”,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可提及他日后的另外一个名字“皇太极”,那可就是无人不知了。 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四子,现在的他,在后金中也被称作四台吉,洪台吉。 洪,就是他名字满语的发音。 洪台吉体格彪悍,面黑似炭,听见努尔哈赤询问,他便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 “这叫做王化贞的明国小儿,怕不是个傻子,天佑大金,朱明气数已尽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倏地,他拔出佩刀,向众奴骑道:“先破诸堡,再杀去广宁,活捉王化贞!” 闻言,众奴骑“呜哇”乱叫一气,奔向平西堡。 第七十五章:血战西平堡 三岔河一战,王化贞部署的六个营,因未及时得到来自广宁的命令,战走不定,被后金军抓住机会,于一日早冲营溃散。 数万明军,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今已尽覆于奴手。 王化贞那所谓的广宁三条防线,最外那条,随即告破。 努尔哈赤亲率六万八旗,三万假奴兵,号称二十万大军,渡过三岔河,直插西平堡。 西平堡下,舞着鲜艳旗帜的奴骑驰骋奔袭往来,马蹄踏着辽地的冻土,正奏出一曲令人畏惧的鼓点。 广宁副总兵罗一贯,甘州卫人,自幼由寡母抚养成人,性刚烈,言语耿直,累有战功。 在这之前,他曾在广宁升帐时,向参议王化贞进言,称辽东经略熊廷弼判断有理,努尔哈赤一听广宁兵动,必倾巢而来。 王化贞不听,执意出兵,令他先率三千残兵来守西平堡。 早先,听闻三岔河七营死的死,逃的逃,罗一贯就已令快马飞报广宁,欲死守待援。 眼下奴骑已至城下,援军依然没有消息。 罗一贯身着甲胄,将手狠狠砸在城砖上,望见远方烟尘滚滚,后金兵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很快就将西平堡重重围住。 奴军中喊声四起,明军枕戈待旦。 很快,假奴兵们便将盾车、云梯、铁钩等攻城器具都推出阵前,准备大举攻城。 一片奴骑最前方,努尔哈赤望着城防不比沈阳之坚的西平堡,眼中露出些许不屑,道: “李永芳,本汗命你先去攻城。” 李永芳,辽东铁岭人。 晚明以来,辽地军将降奴第一人,努尔哈赤所收纳的假奴兵,此时尽都是李永芳统带,人数约在三万左右。 努尔哈赤让李永芳前去,也是听说了他曾与此地明军守将罗一贯为旧友。 能不打此地,直接去攻广宁,自然最好。 果然,深知主子想法的狗奴才李永芳,到了城下第一件事并非攻城,却是劝降。 “罗兄,大汗知你乃是一员虎将,在大明显不出你的才能,归顺大金吧,看看兄弟我,大汗何曾亏待于我!” “放你妈的屁!”罗一贯冷笑不止,探头出墙,怒声道:“逆贼!朝廷何曾亏待于你?自背叛大明起,你便再不是我的兄弟!” “跟你称兄道弟,老子恶心!” 李永芳也没觉得生气,毕竟降金以来,这种骂还挨得少了?早特么百毒不侵了。 他眼珠乱转几下,又抬声道: “罗兄,你不拿我当哥哥,可我还拿你当弟弟啊!” “刚才的话,哥哥我不会告诉大汗,此时你再投降,我愿在大汗面前与你共富贵!” “就你,也配做我哥?”罗一贯向下吐出一口浓痰,“当年是老子瞎了眼!” 须臾,他从部将手中结果一杆军旗,扬在空中,大声嘲笑:“逆贼李永芳,现在降了大明,我求皇上免你一死!” 闻言,李永芳的脸黑了下去。 自己前来劝降他,这罗一贯反又劝降自己? 这特么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这小子,真是有病,好好儿活着不好吗,非要当什么忠臣义士! 不待李永芳下令攻城,在后早等耐烦的一名正黄旗牛录,已在人群中偷偷拉满弓弦,对准了城头大骂李永芳的罗一贯。 且听“嗖”地一声,一支箭簇带着破空声旋转而去,射入罗一贯左眼。 “将军——” 余的校尉们纷纷上前,将血流不止的罗一贯拉回来,围在左右。 罗一贯咬着牙,当即喝道:“尔等不要管我,放炮击贼,各自为战!” “莫要让奴贼近了城!” 不待多时,罗一贯将箭簇掰断,起身用血淋淋地独眼望向城下,大骂道: “狗日的奴贼,打不过爷爷,就放冷箭!?” 话音落地,西平堡城头炮声震天,明军引发火炮。 此时,后金兵尚还不知辽地明军各型火炮的准确射程,也没想到小小个西平堡,就有如此多的火炮。 奴骑密布在西平堡四周,直接成了炮火准确的轰击目标。 每一发炮弹落地,随着一阵震天动地的轰响,奴骑即人仰马翻、倒下一片,死伤累累。 李永芳回去后,被努尔哈赤臭骂一顿,随即亲自率领三万假奴兵蜂拥攻城。 该部明军人人为主将奋勇所激励,无一人言降。 半日过后,西平堡城下积尸几与城平! 假奴兵被真奴兵硬顶上前,冒着炮火,拼死攻城,三次将要破城,三次都被罗一贯率领明军击退。 一时间,战斗陷入僵局。 ...... 明军火炮实在太过凶猛,假奴兵本就是收拢残败明军而成,伤亡达到一个地步,便是真奴兵在后杀逃,也根本制止不住。 努尔哈赤有点难受,自己就待在西平堡明军火炮的范围之内,虽然女真八旗没有参与攻城,却依旧一直在损失旗丁。 李永芳那个狗奴才,叫他带着三万人去打区区三千明军的西平堡,都几个时辰了,这货居然打不下来。 李永芳更难受,前边敌军打不过,身后主子们更惹不起。 而且他也控制不住这些假奴兵,喊出的话人家根本不听。 其实也对,大家都是四处逃散过来的,就连最开始自己明军的上官都弹压不住,你李永芳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老子想跑,你管的了? 李永芳确实管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假奴兵们以飞快的速度跑离城下。 没过多久,督战的洪台吉坐不住了。 他上前去寻李永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干什么吃的,大金养你这么多年,连这些南狗都看不住?” 李永芳不敢嘴硬,怕这位爷一股气儿不顺把自己砍了。 到时候,就是努尔哈赤也不会为自己说话,他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只好回头去踹一名假奴兵,大声下令: “不许跑!” “都给我冲上去,敢后退者杀无赦!” 城头明军依旧炮火隆隆,炮弹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放,就连先前那正黄旗牛录都没想到。 明军守将罗一贯被他射中一只眼睛,反倒愈战愈勇,这哪还是印象中身体孱弱的南蛮子? 李永芳刚刚骂完几句,就被人踹了一脚,直接仰面下去,来了一个狗啃屎。 “谁踢我!” 待他愤怒地起身,抬起头一看,却是怒火顿消,笑眯眯地道:“主子…您、您怎么回来了?” “放心吧,我定会让这些狗奴都回去攻城。” 自然,踹他的是洪台吉。 后者现下也没那么生气了,只是将手按在佩刀上,静静道:“父汗怕你一个人打不下来,叫我带着镶黄旗来帮你。” 李永芳擦了擦汗,再一望眼前这些全副武装的黄甲步甲,这岂不就是说明大汗已对自己不满? 想到这里,他更是心下一窒,这下怕是要完球了,一个小小的西平堡三万人打了半日没打下来。 估摸着这次回去,自己八成是不用再带兵了。 第七十六章:捉一个,再砍一个(推荐票过万加更!) 且说,毛文龙所处皮岛粮饷告罄,便自请监军入岛。 朝廷设都监府,左兵监王体乾自天津入海,亲自登岛,进来后才知道,皮岛军民忍饥挨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还朝后,王体乾将所见所闻尽数汇报给天启皇帝朱由校,甚至还有些夸大其词,其意明显。 后来,朝廷向皮岛连续两批运送粮饷。 第一批,是前来献俘的镇江参将陈继盛,自京师带回去了近四万石军粮。 陈继盛赶回的时候,恰逢奴酋努尔哈赤之子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大举攻岛。 毛文龙守岛作战,待奴兵至,锐炮齐发,纵老奴亲至亦不能奈何。 东江军数败奴兵,杀奴无数,但苦于粮饷不够,不能扩大战果。 这四万石的军粮,每日两餐,足够岛内一万余东江军食用一个月有余。 自然,毛文龙紧张日子过惯了,突然来了这么多军粮,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批。 于是他下令,在以往两日一餐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餐,变成每日一餐。 另外,这批来自北京的粮食,也被毛文龙分出一半用来照顾来投的辽民,基本缓解了东江军粮食不足的窘境。 没有多久,第二批到了。 这第二批不是从天津港口,却是自山东而来。 登莱两府,与辽左隔海相望,接到圣谕的袁可立,自上任登莱巡抚以来,便四处搜集粮食。 粮食一齐,他便从蓬莱水城将粮食押运上船,星夜送往皮岛。 袁可立运来的这批,足有十二万石。 此前,毛文龙虽已重创,朝不保夕,但现在粮食充足,便主动出击,数袭奴营,莽古尔泰围岛不成,大丧士马而退。 在那之后,老奴接到广宁消息,率大批后金兵飞奔而去,只留莽古尔泰驻于朝鲜义州,紧紧盯着毛文龙的动向。 毛文龙率军还岛后,又得了大批后金军的物资器械,即着手整饬军备,编制残兵,不在话下。 自古以来,为帅者最恨监军,忌其掣肘又讳其诽谤。 去岁毛文龙自请监军,请内臣至海监督,以堵朝廷悠悠之口,免于积毁锁骨,既安皇帝之心,又使岛内境况为皇帝所知。 就此看来,这起码让岛内转危为安。 是日,毛文龙领二次至岛内的左兵监王体乾检阅各营,和盘托出了自己打算出兵袭击锦州的计划。 回到中军帐里,毛文龙请了一斛马奶酒。 昔日,他曾于抗倭援朝战役中左臂中了倭寇一箭,举盏事尚显艰难。 只听他道:“贫瘠化外,没有什么可招待左兵监的,今日只能以酒代茶了。” 王体乾犹豫片刻,接到手里正要一饮而尽,喝了半杯,却是捂着嘴再也喝不下去。 马奶酒,久于内廷的王体乾入口后只倍感酸涩,片刻后又觉得带有些许腥膳味儿。 这般味道,使他禁不住皱起眉头,摇头笑道:“这个东西,咱家真是喝不太惯。” 毛文龙一直看着,得知如此,也不勉强。 身侧坐着的养子毛承禄,今岁才因功升任了镇江副总兵。 他年华而立,多年随毛文龙征战漂泊,面容黑中透红,目光如炬,始终对内官没有什么好感,即便这位内官帮了他们整岛的军民。 王体乾才放下,毛承禄便是一昂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陛下说了,将军支撑海外,独奋孤忠,久苦资粮厄戾之供,实在不易。朝廷于今岁,要补全东江镇积欠的所有粮饷。” “皇上真是这般说的…?”毛文龙一向平静的面色变得有些激动,他将手中马奶酒一饮而尽,道: “皇上圣明,我毛文龙死而无憾!” 他又道:“昔韩信背水列阵,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职有辽兵一万七千,不怕风雨,不惧饥寒,尽是耐苦善战的好儿郎。” “职所辖,各个持着必死报国之心,为君牵制奴后,今得了粮饷,是该进取,克复辽土。” “取地图来!” 说着,毛承禄将一副粗糙的地图铺展在毛文龙等人面前,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此处为义州,在朝鲜国境内,此时莽古尔泰所领正蓝旗,便驻于此处,无恶不作,又对我皮岛虎视眈眈。” “我父帅的意思,就是大军今夜起出岛,昼伏夜行,奇袭义州,打莽古尔泰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毛承禄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最好,是将莽古尔泰的脑袋,送回去给老奴!” “哈哈哈!” “我看,此番那莽古尔泰是在劫难逃了!” “吃了皇粮,就要为皇上办事!” “咱们先一战捉了老奴的女儿,再一战砍了他的儿子,听闻老奴患有旧疾,这还气他不死?” “若是这还气不死,那就再砍一个,老奴儿子多,咱们的刀也锋利!” 东江军众将说起出岛作战,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是十分自信,常人看来十分凶猛善战的女真人,在他们眼中皆如同玩具。 “承禄说的不错,我就是如此想。”毛文龙也起身,毛承禄随即坐下入列。 这时,王体乾皱起眉头:“广宁线报将军可看过了?” “职下自是看过了。” “朝廷患难,我东江军深受皇恩浩荡,不能不救西边,广宁的王化贞能力不如熊经略。” “眼下广宁兵力四散,能守得住几日,我们带兵在外的,心里都有数!” 毛文龙说到这里,特意瞥了一眼王体乾的面色,发现没什么太大变化,才又自信满满道: “此刻,奴贼主力都被老奴带往广宁,熊经略苦撑辽阳,那莽古尔泰所部只有万余正蓝旗甲丁和数万假奴兵,根本不堪一击!” “莽古尔泰这颗头,要拿来送予皇上,报效大恩!” 王体乾心中仍觉得不靠谱,自辽地兴兵以来,对上建奴都是败多胜少。 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合起来几万大军,一万多东江军就能打得赢? “将军这是与咱家说了心里话。”思虑半晌,王体乾才起身道:“皇上出宫前嘱托咱家,不要对战事指手画脚。” “将军此番明言出来,咱家听了,心中敬重,然战事上委实不好多说,全凭将军自行决断。” 王体乾的话,让本来担心监军掣肘的毛承禄心中暗暗放心,看过去的神色,也就此缓和不少。 这时,王体乾又举起马奶酒,道:“咱家不能亲临战阵,唯有赠将军一言。” 毛文龙忙道:“左兵监请讲!” 不待王体乾说话,诸将纷纷注目。 “虎骑绝岛跨云出,声势雷霄震辽左!”王体乾说完,将马奶酒一饮而尽,笑道: “祝将军一战得胜!” 第七十七章:真假消息 春夏之交的节气,辽地依旧大风呼啸,气候异常。 北风穿过丛林,发出瑟瑟呼声,吹打在行走间的东江军兵士身上,显得越发寒冷。 探听到广宁战况,毛文龙请示了朝廷的左兵监,指定好了战策,决定再次出岛作战。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莽古尔泰率建州正蓝旗驻扎的义州城,属朝鲜国境。 毛文龙名为请示,可王体乾却也知道,他们根本不想让自己对战局说三道四。 那番请示,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王体乾曾在辽阳宣旨时见过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面,当时,后者的态度就让他不敢恭维。 直到现在,王体乾回想起来,还觉得那次经历实在是尴尬异常,是难以抹除的黑点。 毕竟不是头一次出来,毛文龙对这附近极为熟悉,很快选定了一处地点,作为部队临时驻扎的营地。 这里曾为辽人的村庄,几年前毁于战火,就位于树林后的半山坡上,尘沙掩盖下,仍能看见枯焦的骸骨。 选定此处的原因,一是因为前方树林能为大军遮掩行踪,二也是因为位于半山腰,居高临下,可攻可守。 毛文龙此时带出来的兵士当中,就有一些曾世代居住于此。 东江军的人都知道,时下朝廷的情况已经很不容易。 天启元年四月起,皇帝特遣监军至岛,了解了岛内境况后,便于京师筹措良乡四万石,自天津入海,发往皮岛。 此后,皇帝谕旨,特设登莱巡抚一职。 袁可立赴蓬莱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加强对东江军的补给接洽。 毛文龙曾从登莱前来送粮的人口中听到,袁可立这十二万石粮草是如何凑的。 他将朝廷发下来的军将用于同客商买米,大部分都发往了东江,余下的那些,登莱两府兵丁糊口尚且捉襟见肘。 想到这里,站在营墙上的毛文龙暗自捏紧了拳头,熊廷弼主辽,袁可立抚登莱。 自辽东陷落,内外民生凋零,粮食、布匹,连年有花费而无出产,朝廷于各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欠饷、欠粮。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从牙缝里挤了十六万石的粮饷。 这前后十六万石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这些粮食对毛文龙来说,却比之前五十万石,一百万石都更令他感动。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动静,使得周围东江将校都变得紧张起来。 须臾,从树林中走出一小队草人,为首的伍长将盖在头顶的篙草掀开,带着其余几人整编而回。 这名外出探听情报的伍长,名唤李世基,祖籍陕西,后迁至海州,去年底随一批辽民入岛投奔。 毛文龙见他眼有精光,勇猛敢斗,便委任他做了一小队哨探的领头伍长。 李世基回来,不知带着何种消息,时好时坏。 毛文龙在营墙上望着这一小队人各个归营,忽然开口问道:“怎么挂了彩?” 李世基一愣,随即手中带着血迹的佩刀扔到地上,丧气道:“将军,小的无能,此回本能救一批辽民。” 毛文龙没有吭声。 这时,毛承禄上前,扯下李世基肩膀上的破布,霎时间,鲜血淋漓。 他见内中创口已然生脓,便是问道: “怎么样,疼吗?” 李世基咬牙,反是将胳膊一甩,蹲在地上哭道: “不疼,只是那几名辽人女子,尽都被奴骑掳去了。我、我怎么就没能救下来!” 毛承禄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随即转头望向毛文龙,沉声道:“将军,是箭伤。” “遇见鞑子的哨马了?”毛文龙向下审视,静静问道。 “是,在义州城十里外的一处村庄,莽古尔泰刚收了老奴自广宁传回的线报,称西平堡战事艰难,要他看住我们。” “莽古尔泰被老奴臭骂一通,恨我军在后搅局,一图报复,将庄内辽民及朝鲜男丁尽屠。” “西平堡…那是罗一贯在守吧,他是个猛人,若是兵力相当,老奴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毛文龙喃喃几句,旋即问道: “你擅自行动,去救人了?” “将军,要是您,看见无辜女子被奴骑追赶、掳掠,您能袖手旁观吗?”李世基有些不服。 毛文龙斜睨他一眼,冷冷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救这几个女人重要,还是收复义州重要?” “李世基,你跟了我快半年了,鞑子的脑壳也砍过不少,凭战功,你该是个千总,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个伍长吗?” “小的不知…”李世基闷头嘟囔道。 “是不明大势!”毛文龙毫无征兆地怒了,“莫说义州城外,就是整个辽东,每天要有多少百姓被屠?” “救、你救的过来吗!?” “此番出岛,圣上对我东江寄予厚望,要是因你而坏了大事,没能拿下莽古尔泰的狗头。莫说你,就是我,也愧对圣上对东江的恩德!” 李世基惶恐不已,忙道:“将军,小的知错了,日后定不再擅自行事!” 毛文龙收了脾气,言语依旧镇定,轻声道:“戴罪立功吧!” “还有什么消息?”这时,毛承禄才是问道。 李世基将手一挥,带来一名穿着后金军甲胄的汉人,道:“将军,这是小的抓的假奴,主动逃来的。” 那假奴被亲兵押缚上前,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实在不知将军到此,我不愿与女真人杀戮百姓,便自义州逃出,一路往东,只是想投奔皮岛,告诉将军金军动向…” “没想在这里遇见了将军…” 毛文龙不为所动,一言未发,心中却是在想,莫非此人是因李世基暴露了行踪,莽古尔泰派来刺探我军情况的。 这个可能性,毛文龙不得不防。 近些年,后金从他这里学走不少细作刺探混入,偷营劫寨的招数,此人若真是后金细作,身后必有大股部队埋伏。 许久之后,毛文龙望向他,冷笑道:“你能逃出来,命还真是挺大。” “说说你的消息。” 假奴竭力自证,匆匆道:“莽古尔泰决定在义州屠戮一番,便带大军东犯皮岛,千真万确!” 毛承禄道:“有多少人?” “披甲鞑子八千,奴骑一千不到,另有裹挟的汉人两万,为之驱使。” 听这话,毛文龙再度冷笑几声,与毛承禄交换了眼色。 毛承禄拔出佩刀,架在这假奴的脖子上,杀意顿起,问道: “你小子说假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怎么听说义州的正蓝旗有一万多人,假奴好几万呢?” “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爷这就砍了你的脑袋!” 第七十八章:复土 前日,毛文龙曾得了新的哨报。 道努尔哈赤带走了几乎全部的兵力,只给莽古尔泰留下了一万真奴,两万假奴。 这份哨报,与先前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不同,却与这假奴所说的不谋而合。 毛文龙望着底下被养子稳稳压在脚下的传信假奴,眼眸微动。 此次他亲率大军出岛,深入险地,偃旗息鼓,费了这般大的苦工,绝不只是为复义州而已。 “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了?” 听毛文龙发问,毛承禄将刀离远些,使那假奴得以起身。 只见他拜倒在地,狂磕头不止,连声道:“将军,那莽古尔泰派了一队人马到大虫江边,扎排木筏,像是在为渡河强攻入岛做准备。” “我所说真实与否,将军一试便知!” 天色渐晚,毛文龙扶着佩刀的手轻动几下。 良久,却是轻轻点头,说道:“绑了,押进去。” 待这假奴被五花大绑,塞了满嘴的麻药、棉花带走,许多东江军的将士也在暗中嘀咕。 “真的假的,鞑子又要攻岛?” “不要聒噪,且听将军如何决断,我等听命便是!” 毛文龙想了半晌,将近来所有消息结合起来,发觉这消息愈发真实。 倏地,他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 如果这些消息是真的,那自己有办法让义州城不攻自破,可话说回来,消息如果是假的,自己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到底…信、还是不信呢。 事实上,毛文龙驻军皮岛,作用有两个。 其一,大明版图自广宁至辽阳再至皮岛,连成了一条线,而又通过皮岛接连朝鲜,使得朝鲜国内也能对大明情况加以了解。 东江军骚扰后金时,也使得朝鲜国内压力减轻,派出更多兵马北来,与之配合。 其二,东江军驻扎在皮岛,引得数万饱受后金奴役的辽民、朝鲜人民投奔。 平日,毛文龙虽固守一岛,却细作四出,分布在后金老巢赫图阿拉附近散播谣言,劝说百姓做东江军的内应。 老巢处处是反抗压迫的百姓,不少招降的汉人将领有又频繁被毛文龙策反。 后金之内,奸细遍布,几乎每一个汉人,都是东江军的来袭时的内应。 努尔哈赤因而对汉人愈发的恨之入骨,用汉人、信汉人更少,对辽民欺压更甚。 然而,越是激烈的压迫,就越是容易激起反抗。 辽民的暴动一浪高过一浪,皆与东江军里应外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时,整日提心吊胆,防内防外,苦不堪言。 在西面,熊廷弼的铁桶政策,让他无处下嘴,又有东江军扬帆海上,时刻骚扰。 如果不是这次王化贞这个蠢材擅自行事,努尔哈赤根本找不到机会出兵向西。 毛文龙知道这些道理,所以最后,他选择相信。 放手一搏。 ...... 三日前,莽古尔泰纵正蓝旗女真兵,屠戮义州城外一辽民、朝鲜人合居村落。 至少数百人,横遭此难,其人神共愤之举,得此消息,东江军万众一心,人人高喊诛虏。 就此,毛文龙对义州的战略逐步展开。 若可一战擒拿鞑兵大头目莽古尔泰,自可堵住朝中悠悠之口,向紫禁城里的圣上证明,东江军值得他这份肯定。 鸭绿江支流,有一段时人称作“大虫江”的河口,东南流经废博索府,南流合于鸭绿江。 河口水流湍急,暗石密布,兵马南行。 假奴所称大虫江几里处,一支万余人的明军正偃旗息鼓,静悄悄的行军。 河口岸边,正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奴营。 奴营口子开向江河,其中正有两千余真奴兵对一万余假奴兵拳脚相加,喊着不知名的屁话,不断抽打。 广柔平原,阳光刺眼,且并不温暖,许多真奴看管汉人为自己干活之余,也都聚在一起用女真语交头接耳的闲谈。 此时,两河岸边,正有无数明军悄悄摸了上来,望见真有奴营在此扎排木筏,人人都是欢欣鼓舞。 此刻,他们都恨不能直接冲将下去,将这批鞑兵尽数乱刃砍死,以消心头之恨。 鞑兵在他们眼中,不是恐惧的代名词,既是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功勋,又是报仇雪恨的绝佳机会。 奴营外,正有游骑来往巡哨,营内又有身着铁甲,装备精良的奴兵站岗。 他们各个面露不屑,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将军,动手吧!”毛承禄趴在毛文龙身侧,不住地催促。 毛文龙静静等待,却并未说出一句。 这时,三名奴骑远远而来。 其中一人喊了句鞑子话,便将刀枪备在马上,跑到众人的前面解了裤带,尿起尿起来。 这尿,腥黄之余,又带有不少臭味。 味道传到了小坡后的东江军兵士鼻中,不少人都是捏住鼻子,手也紧紧握在了腰间的刀枪上。 解手的鞑子正舒爽时,后面两个奴骑也指着他哈哈大笑。 忽听前方一片喧哗,几乎在一瞬间,一支箭簇射穿了正解手鞑兵的喉咙。 这鞑兵松开裤带,捂着正不断冒血的伤口,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了下去。 “众将士,报效皇恩的时候到了,随本帅杀虏!”毛文龙拔出佩刀,第一个跳了出去。 毛承禄也狂叫几声,抢先将那鞑子首级割下来,舞在半空,紧跟着毛文龙冲了上去。 “杀虏、复土!!” 霎时间,两侧明军纷纷跃起,骑兵、步兵皆如排山倒海之势,向下方奴营滚滚而去。 奴营内外,鞑子们惊慌失措,正欲组织抵抗。 忽然间,被奴役许久的假奴们纷纷复起,捡起石头,夺过兵器,奋而转身与真奴厮杀到了一起。 毛文龙领着明军一经杀到,两千余鞑子的队伍鱼惊鸟溃,逃窜的人马哭嚎声惊天动地。 “明兵到了!” “明大兵来了,快跑!” 大虫江水势汹汹,就挡在鞑子们的前面,仿佛冥冥天意。 明军亦如决堤之河,自上而下,近身砍起鞑虏来,又如砍瓜切菜,奋勇无比。 就连那些先前被奴役的辽人,此刻也都转身投入明军阵营,将后金兵杀的人仰马翻。 莽古尔泰本欲扎排木筏,再渡河而上,攻下皮岛,以搏老奴一慰。 却没想到,毛文龙竟信区区一假奴之言,领东江军倾巢而出,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被解救的辽民纷纷上报,将莽古尔泰于义州附近的各物资所在说了个一清二楚。 令人意外的是,于此附近几里处,就有一处正蓝旗的马营。 木筏被毁还是其次,真正让莽古尔泰伤筋动骨的是这两千真奴的伤亡,还有几处马营数千战马的损失。 不久之后,毛文龙骑在战马上,冷眼看着东江军众人收缴遍地的战利品。 须臾,他又望向义州方向,抛去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 第七十九章:义州之战(上) 明、朝边境,义州。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曾随阿巴泰征喀尔喀,如今领正蓝旗巴牙喇卫队,驻于义州。 这天一早,德格类正睡得安稳,晨日的阳光自窗檐射入时,他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坐起身,喃喃了几句鸟语。 须臾,德格类开始披挂甲胄,高喊汉人婢女给自己端上一盆洗脚水。 然他徒等了半晌,竟无一人前来。 不知怎的,德格类心中有些惊悸,遂匆匆穿戴好了甲胄,推门而出。 四方三进院落的院落内,一片狼藉。 所有汉人仆从,巴牙喇护卫,正蓝旗甲兵,此时皆无踪迹。 即便昨日得到探马消息,称毛文龙率东江军出岛踏破大虫江兵营时,也没有令他这样手足无措。 德格类愣在原地,暗自将手紧紧握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走出院落,顷刻间,一支箭簇带着破空声射来。 德格类翻滚避开,抬起头,却见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此时此刻,院外正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一身白甲的巴牙喇卫兵,各个血肉模糊,街上也尽是汉人、女真人的尸体。 “人呢,人呢!?”德格类有些发狂,他呛啷一声拔出佩刀,纵马而去。 奔了不远,迎面而来一名正蓝旗牛录。 总算见到活人,德格类定晴一看,见这牛录满头大汗,腰间带伤,跌跌撞撞的奔到眼前。 “十贝勒!” “义州城里混进了细作,道明军已经破城,呼令尼堪们留起头发,反我大金。” “如今内外消息断绝,请十贝勒速去城外寻五贝勒!” 德格类瞠目,死死攥着这牛录的手,仍在重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毛文龙,是如何不声不响来到义州的?” 牛录顿足,拉着德格类道:“十贝勒,您是大汗之子,不能久留。城中大势已去,明军就要杀到了,快走!你快走!” 德格类终于回过神来,顾不上这牛录,转身向南一路飞奔。 昨日深夜,终于挨到明军兵马攻来,被毛文龙策反的汉人于城南放火为号。 压抑多时的明、朝百姓个个奋勇,与明军内外呼应,一时之间,义州城中,掀起了一场针对女真人的屠戮。 ...... 义州城以南数里一村庄之中,鹅黄色的野花被烈火侵蚀四碎,大批正蓝旗后金兵,正于此处驻扎。 硝烟消散,庄内持续数日之久的呼叫声,也逐渐停歇。 莽古尔泰攻取朝鲜义州,却并未打算继续镇守,于此进行一轮掳掠、屠戮时,也派了一队人马前往大虫江口,编排竹筏,伺机再攻皮岛。 前日,他领大队人马自义州而出,暂驻庄内,只留德格类率巴牙喇护卫及少量真奴留守。 在莽古尔泰看来,毛文龙根本就不敢,也不可能出岛,自己哨骑四出,他能跑到义州来,更是天方夜谭。 庄内,几名女真妇女,正围着原本住在庄中的汉人、朝鲜女子,口口声声骂着什么。 “这些尼堪,一个个细皮嫩肉的,生来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把她们衣裳都扒了!” 女真妇女们粗鲁不堪,她们吵闹一阵,纷纷上手,将被掳的汉人、朝鲜女子身上仅有那几件破布撕烂,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体。 一名女真妇女上前,捏住一名面容姣好的汉人女子的脸,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口腥臭的浓痰。 “就和狐狸精一样,让我们自家男人见了,哪能不受这尼堪的勾引?” 这汉人女子早已被众鞑虏侮辱、鞭挞的去了半条性命。 此时,她低着头,干裂的双唇无力地喃喃着什么,也不知是死是活。 几名女真妇女围在周围,又打又骂,摸摸自己的粗鲁长相,再望望这些汉人女子的白皙面容,总觉得不过眼。 众女真妇女商议一阵,自附近桌上拿了几把小刀握在手里,围上前去,竟将绑在木桩上的汉人、朝鲜女子双乳生生剜去。 霎时间,凄惨的嚎叫声再度响起,满地的血肉模糊。 这还没完,女真妇女因嫉妒汉人女子长相好看,又取了火炭,一个个去烫烂她们的脸。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内,被关在一起的几个辽民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妻子被女真人凌辱,唉声叹气,义愤难平。 有人忍耐不住,就要冲出门外。 “你疯了!”另外一人赶紧拉住他,直接扇了一巴掌,“大军就要来了,你这时候出去,岂不是让鞑子察觉?” “可、可是…”那男人被扇了一巴掌,颓然坐到地上,“自己的女人受辱,我却坐在这里,等什么大军。” “莫不如冲出去,只要杀了一个鞑子,就算报仇!” ...... 庄中,莽古尔泰听了哨骑探报,站起身来,斜睨了一眼堆到屋子角落的几个汉人女子尸体,冷冷道: “余下的,全都砍了,那东江毛贼出岛了。” 话音刚落,身着亮白色甲胄的德格类持着佩刀冲了进来,见他浑身的血迹斑斑,还受了伤,莽古尔泰皱起眉头,低声问: “你这是怎么了?”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曾随阿巴泰征喀尔喀,如今领正蓝旗巴牙喇卫队,驻于义州。 “五哥,你还有心思玩明国女人?”德格类望着屋子角落已不成人样的汉人女子,匆匆道: “毛文龙已到义州,义州城陷,马营被毁,你等的大虫江口竹筏,也尽都被毁了!” “你说什么??”莽古尔泰一下子起身,眼中闪烁着寒光,“十弟,你可知道,造谣生事,是什么罪名!”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造谣吗!” 德格类出城时,目睹明军蜂拥进入义州,明、朝百姓欢欣鼓舞,夹道相迎的场面,便知大势已去。 说话时,也与莽古尔泰四目相对。 “你想要怎么办,义州已经丢了。”须臾,莽古尔泰坐下,喘着气问道。 “留下五千人殿后,你我带着其余兵马北上,去找父汗请罪!” 待他说完,莽古尔泰紧紧看了一眼,冷笑道:“德格类,我看,你是被南蛮子吓傻了吧。” “东江毛贼,一共才多少人。” “他会用细作,我就不会?”莽古尔泰起身,大步走向屋外,道: “义州城内,尚有我不少女真族人,此时应当折返回去,取了毛文龙的人头,献给父汗。” “毛文龙要出来找死,我怕什么!” 第八十章:义州之战(下) 义州城内,毛文龙望向正缓缓出城的东江军兵士,一手扶着佩刀,眼中仍是充满了从容、镇定。 这时,毛承禄走来,阴着脸道:“将军,哨探得到消息,莽古尔泰带着正蓝旗,回来了。” “我们的哨骑遭遇奴骑,打了几小仗,折损不少人马,李世基也受伤了。” “我知道了。”毛文龙轻轻点头,道:“让他随队出城养伤,要是能活着回岛,该升他的官了。” 听这话,毛承禄也大笑几声。 “那次之后,这小子老实不少。” “没想到,这奴酋回来的还不慢。”毛文龙转身,凝视着后方,见队伍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也翻身上马,边行边道: “莽古尔泰是回来拼命的,不能蛮干,城内粮食、辎重尽毁了吗?” 毛承禄也上马,跟在他身后,闻言应道: “拿不走的都毁了,没给奴兵留下一点。” 因小冰期影响,皮岛所处地带,大部分时间都是严寒彻骨。 为了取暖,无论底层小兵还是有些军衔的将校,都将平日打获的鹿皮等罩在铁甲外,再用拦腰紧束。 这样,既方便他们出岛穿梭于密林之间,与后金军作战,又能抵御严寒。 此刻,东江兵马自各门整队出城,很快就有一群人赶来,拦在了毛文龙的马前。 “将军,你们不能走啊…” 看见他们,毛文龙心中一叹,却只顾拨马向前,因为有些话,他是不能解释太多的。 城内人多眼杂,有真正的汉民,也有不少被奴役惯了,想要讨好主子的汉奸,仓促之间没法甄别,只能一视同仁。 这群百姓衣衫褴褛,很快又赶上前来,一个老者拽住了毛文龙的马缰,颤颤巍巍递上一篮野菜。 “将军,义州数万百姓,都想要和将军回皮岛。” 听了这话,毛承禄鼻子一酸。 想数年前,义州还有数十万辽民、朝鲜百姓,直到如今,竟几乎被屠戮一空。 不过,他心中也知道毛文龙不说话的原因。 随即,毛承禄硬下心来,接了篮子交到亲兵手上,道:“带上你们,大军走不远就要被奴骑追上,那时,折损更甚。” 老者闻言,眼眸一暗,遂又自后面抱来一个婴孩,道: “将军,将我的孙儿带回皮岛吧,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 “大军行动,哪有带着女人和孩子的?”毛文龙牵着马缰,淡淡扫了一眼,说道: “莫要误了大军的行程!” 感受到辽民偷来炙热又失望的目光,毛文龙心中更加难受,只能加快速度,撤出义州城。 他心中只希望,这一切都值得。 ...... 天色渐晚,义州城上空,银月高悬,辽东的土地上,又渐渐冷了起来。 莽古尔泰率正蓝旗来到义州城下,借着月光,他们都能望见,此刻的义州城内,静悄悄的,如同一座死城。 正蓝旗奴兵精良的铁甲、刀枪在月光映下,不断闪出寒光,他们静静列队在城下,令人望而生畏。 “这么安静,难道是有诈?”德格类策马在莽古尔泰身后,满眼的畏惧、疑惑。 “一个东江毛贼竟把你吓成这样,真是丢大金的脸。”莽古尔泰嗤之以鼻,他附身安抚正不安打着响鼻的坐骑,道: “看来这毛文龙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敌不过我,先逃了,可他不知道,早晚我都是要再追过去的。” 德格类听他又在讥讽自己从义州夺门而出的事情,心中有些生气,却不好多说。 莽古尔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毛文龙的亏吃了多次却还是我行我素。 现在看来,五哥虽然勇武,却永远比不上洪台吉更受父汗重视,是有原因的。 “五贝勒!” 这时,一名先潜入城内的哨骑奔回,禀道:“城内都已传开了,那毛文龙知五贝勒折返回来,怕的要命,连夜逃了。” “此时,怕是已经走出了几里地。” “你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准确吗?”说话间,莽古尔泰也静静注视着这名哨骑。 “小的脱离大军,潜入城内多时,千真万确!” “毛文龙不久前带明军出城,当时城内有不少汉狗阻拦,想随他们一起走。” “毛文龙竟然没带着?”莽古尔泰失笑,一下子就明白了,转身望向德格类。 “就是这个毛贼,把你打得抱头鼠窜,逃到我这儿来了?” 德格类没说话,但是留了个心眼,在莽古尔泰与正蓝旗入城时,他则放缓马速,带着所剩不多的巴牙喇护卫,越走越慢。 莽古尔泰劣性不改,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义州再屠一遍。 正蓝旗奴兵挨个闯进本地辽民、朝鲜百姓的屋院中,同以往一样,遇见男丁根本不会多说,直接照头就是一刀。 要是遇见了貌美的女子,便将刀枪一扔,扑过去行那苟且之事。 义州城内,霎时间又是火光冲天。 一名女子衣衫被撕碎,夺门而出,逃在大街上,然外面那地狱般的场景,更令她绝望。 街角处,正有奴骑挑着血肉模糊的孩童,残忍地放声大笑。 向前数步,忽又一朝鲜女子冲出屋子,没有片刻迟疑地撞在了墙上。 好不容易跑到了东门,但是很快,这女子升腾起的希望就变成了绝望。 城门左右皆围来许多真奴、假奴,个个目光淫邪,为了抓她,连刀枪都不顾。 辽民女子踉跄几步,毅然步了那朝鲜女子的后尘。 她撞死的下一刻,城外陡然间喊杀四起。 “百姓莫慌,东江军回来了!” 压抑多时的东江军,在后金兵马完全入城,开始杀戮时,悄声运动到了义州城的四周。 这时,他们摆好位置,从四门蜂拥冲入,声若奔雷,夹着难以想象的气势。 毛文龙大吼一声,自东门冲入,在辽民女子身体倒下前的最后一刻,轻轻挽住了她的腰。 “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 “将军,莫忘复土…”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尽最后力气去抚摸毛文龙沧桑的脸颊。 毛文龙心下一紧,忙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然而下一刻,女子已然气绝。 毛文龙大叫一声,身后跟来的毛承禄见状,目眦惧裂,骑着战马纵身腾冲。 片刻功夫,周围真奴、假奴已被杀得横尸一片。 须臾,毛文龙放下女子,举起血刃,对着这群衣不蔽体的辽民怒吼道:“想留祖宗头发的,跟我们上!” 毛承禄呼道:“收复义州,驱逐建虏!!” 周围数百辽民,顿时泪盈于眶,拿起扁担、锄头,转身就向奴兵怒吼着砸去。 不少假奴,亦悲愤的无地自容,有些人剪了辫子,脱下一身假皮,当场反戈归入东江军。 这天夜里,烟火与马蹄踏起的泥尘,染黄了义州上空原本黑暗的天空,铿锵声,怒吼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奏起了一曲复土的凯歌。 杀伐声方至半夜,莽古尔泰率残部败退至城西,打算冲出一个口子,向北去寻努尔哈赤。 这时,前方欢声雷动,竟是毛文龙亲率骑兵追来。 “狗奴,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尔屠刀之下,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第八十一章:义州大捷 “德格类呢?” 望见后面个个有如杀神附体般的明军骑兵,莽古尔泰第一次显得这样手足无措。 “十贝勒入城后就没了踪迹!”这名正蓝旗牛录仿佛从血坑中滚出来的一样,匆匆道: “五贝勒,十贝勒怕是已经遭了明军的毒手,现在城中已乱,还是收拢人马,从西门北上去找大汗吧!” 迟疑片刻,莽古尔泰眼珠乱转,气息紊乱,一双大眼死死瞪着后方愈来愈近的毛文龙。 义州这数千的正蓝旗后金军战力不比东江军弱,甚至单论真奴而言,还要比东江军略强上一些。 入城之后,后金军随即陷入争先恐后的掳掠、屠戮之中,负责巡查的哨骑,还有站岗值哨的真奴兵都是松懈不堪。 甚至,他们大部分都望着城内的火光冲天,心中尤为不满。 都想着底下那些人掳掠得如此尽兴,自己却在这里,守着根本不可能有的明军,实在是太过可惜。 东江军自四门而入时,城内奴兵实际上已经陷入癫狂的屠戮状态,又因一路回来,耗费了不少体力,毫无反抗之力地做了明军的刀下亡魂。 看着旗人在明军面前,几无还手之力,莽古尔泰也知道,这个时候,再组织抵抗已经来不及了。 明军进来的太快,转瞬间的功夫,城内已经四处起火。 现在的他,就连德格类都联系不到,又谈什么收拢兵马再战。 莽古尔泰曾听说过一句汉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时他回想起来,即转身下令,欲要带着所剩不多的奴骑从西门强冲出去。 数百奴骑转身,向西门的明军狂冲而去。 马蹄踏着脚下被染红的尘土,碾碎了无数百姓的尸骨,重重与西门明军撞击在了一起。 顷刻间,许多明军被刺穿在铁枪之上,骨肉模糊,鲜血淋漓,但更多明军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无人退后一步,各个神勇无比。 他们每一个人,皆与奴贼有着刻骨的仇恨。 一名老兵被奴骑刺中左肩,惨嚎一声,纵身将这名刚刚抽出佩刀,正要砍向自己的奴骑扑落下来。 奴骑重重摔在凿而复冻的地面,脸被那东江军老兵狠狠按在辽东的冻土之上。 不待他反应,又被老兵狠狠向上一扯,撞在另外一边。 伴随着细细震颤的冻土,奴骑的头盔让那东江军老兵拨下,脑袋又被狠狠一脚踩上,即是面目全非,认命地闭上双眼。 莽古尔泰的身边,已倒下了七八名东江军骑兵,但无论他怎么杀,左右仍有更多明军骑兵涌来。 他与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数百奴骑,很快淹没在明军的马蹄声中,与义州城的黑夜归于一片。 ...... “犒赏诸军!” 义州城内,众东江军兵士聚在一起,听毛文龙说完,皆是眉开眼笑,兴奋不已。 这义州一战,他们算是证明,朝廷这十六万石的粮饷没有白给! 经此一战,努尔哈赤第五子,正蓝旗主莽古尔泰及被生擒,全城剩下的一百余名奴兵,都成了明军的俘虏。 努尔哈赤第十子,巴牙喇卫队统领德格类不知所踪,应该是已死在乱军之中。 望着莽古尔泰及奴贼被压来,众兵士随即脸色一变,毛承禄上前一脚踹在被捆绑结实的奴酋身上,冷笑道: “要不是需将你押缚京师,听凭圣上发落,现在你早已是小爷的刀下亡魂了!” “待我父汗回来,你以为这义州能守得住?”莽古尔泰并不惧怕,亦死死瞪着毛承禄,狞笑: “识相的,现在就放被贝勒西去,不然若我父汗率大军回来,攻回义州,人畜不留!” 他这话说完,场中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见明军这副模样,莽古尔泰更是嚣张的哈哈大笑。 其实这话没错,东江军现在还只能对建奴袭扰,并不能和后金军主力硬刚。 就是义州这些后金军,也是毛文龙用计骗莽古尔泰轻敌入城,趁他们屠戮百姓时不备,方才取胜。 毛文龙不为所动,蹲下来静静盯了莽古尔泰半晌。 莽古尔泰与毛文龙称得上是一对冤家,从游击战到间谍战,毛文龙为了袭扰后金,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前之所以能放心的进入义州,也是他学了毛文龙的间谍战套路,先派奸细入城,探听情报。 “放狠话有什么用?”毛文龙冷笑道:“老奴眼下还在广宁,你们老寨没多少留守吧?” 莽古尔泰眼眸一紧,死死瞪着他。 “你看我能不能打到你们老寨,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老奴不回来,我就一直向北打。” “等他回来,我早回岛了。” “知道佟养真的下场吗?用小刀,一片一片把你的肉割几千片下来,到时候有你享受的。” 毛文龙用轻蔑地看了莽古尔泰最后一眼,随即转身,喝道:“绑了,押到京师!” 收复义州后,东江军高喊口号,继续追击。 牛毛寨、阎王寨、董古寨乃赫图阿拉与朝鲜国相连的三座高垒,各有数百真奴,数千假奴驻守。 毛文龙率东江军三战三捷,接连收复三寨。 激战两个日夜,义州-朝鲜国边境,全面收复,朝鲜国闻讯,朝野震惊。 ...... 广宁前卫,西平堡,血战仍在继续。 “将军,镇武堡失守了!”城墙上,一名千总满脸的血迹,哭喊着奔来。 镇武堡,乃西平堡前线哨所,熊廷弼派总兵刘渠率武靖营两万前来支援广宁。 王化贞以刘渠驻镇武堡,牵制后金军。 此时的罗一贯,一只胳膊都已经消失不见,他单手拄刀,听见这个消息,有若惊雷,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幸好,那名千总咬着牙将他扶住。 望着潮水般退去的后金军,刘渠与那千总互相扶着,坐在地上,转头问道: “刘渠呢,武靖营呢?” 闻言,千总脸上不争气地滚落大颗泪水,声音中带着哭腔:“没了,全没了。” “武靖营两万人,没一个活着的。” “刘总镇与一名鞑子将领从城墙上跳下,以身殉国了!” 听了这话,周围身上带着伤的西平堡守军,全都默默低下头,但却在心中,更加坚定了为大明而死的决心。 “奴军又来了!” 忽然,一名标兵自各段城墙跑过,众人硬挺着站起身,立在垛口边上。 只见到,城下密密麻麻的奴军抬着云梯,推着冲车,正疯狂向这里冲杀而来。 “放炮,放炮!”罗一贯强打起精神,出言怒吼。 然许久之后,城头依旧寂静如斯。 “怎么不放炮!?” 都司官陈尚仁走来,先是望向城下已经在搭设云梯的奴兵,才道:“炮弹没了,弓箭没了,木头石头,也都扔完了。” “都没了…” 罗一贯喃喃重复一句,复又癫狂的大笑几声,紧紧握着佩刀,张口道: “将士们,报国的时候到了!” “我身为主将,守城不利,愧对皇上圣恩!”说着,罗一贯望向京师方向,遥遥一拜,哭道: “臣力枯竭,西平堡,失守了!” 言罢,罗一贯扬起佩刀,当场自刎而死。 “将军!” 都司陈尚仁见状,凄惨地道:“奴贼已经破城,没能守住西平堡,无颜以对皇上,这便随将军去了。” “以死自赎!” 语落,陈尚仁举刀自尽。 在他尸体下方,城门轰然告破,无数奴骑举着鲜艳的旗帜,争相涌入西平堡。 第八十二章:罪不容诛 奴骑往来驰骋,踏着西平堡下浸满血水的冻土,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戮。 努尔哈赤身披貂裘,站在罗一贯及陈尚仁自尽之处,脸上未见几分兴奋。 无它,因为攻破一个西平堡的时间,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数万大军,攻一个只有三千明军驻守的土堡,居然足足花了两日,损伤的人数,更是明军两倍之多。 每每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心中便更加愤怒。 如果接下来的明国城镇都是这样,那大金永远也入不了关! 努尔哈赤握着大刀,扭头说道:“割下这两个明狗的脑袋悬于城头,西平堡内,不留活人!” 其实,在努尔哈赤下令屠城之前,进城的后金兵马就已经动作起来,这道命令下与不下,西平堡军民都必定不会有一个活口。 自努尔哈赤开始被毛文龙不断袭扰,后金军中便出现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每破辽地一城,轻者男丁尽屠,重者阖城鸡犬不留。 城内,后金军尚在挥刀屠戮,一名戈什哈自远处奔回,下马跪道:“禀大汗,南面正有大队明军赶来,是广宁的援军。” 努尔哈赤斜睨了一眼,喘着粗气问: “何人领兵?” “回大汗,是孙得功,约三万大军。”戈什哈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闻言,努尔哈赤一愣,随即狂笑起来。 王化贞还不知道,他的心腹部将孙得功,早就私信传给努尔哈赤,暗中降了后金。 以努尔哈赤对辽东明军多年的作战经验来看,明军能不能有战斗力,主要还得看督抚大臣及统兵大将是谁。 勇将带队,明军就是一群狮子。 西平堡就是最好的例子,三千明军,由罗一贯率领,虽然最后全军覆灭,后金军却付出了双倍代价。 可眼下是孙德功这样的汉奸来了,后方调度的又是王化贞这样的蠢材。 莫说三万,就是来了十三万,那也就是一群绵羊。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恣意地露出犬牙,狞笑道:“王化贞小儿怕不是个傻子,孙德功这个草包都能哄骗得他团团转。” “天佑大金,朱明的气数已尽了!”洪台吉也在一旁大笑。 随即,努尔哈赤下令后金军撤出西平堡,整队迎战,主动向来援的明军发起攻击。 孙得功既已做了汉奸,此次出兵,从头至尾便是一场闹剧。 明军本就少于后金军,孙德功却分兵左、右翼,令参将祁秉忠上阵,他则退到阵后。 很快,洪台吉率领两黄旗先头奴骑赶来,与祁秉忠战至一处。 “主帅,祁将军遭遇万余奴骑,正在苦战,请求驰援!” 望着浑身是血,从敌阵中杀出奔来的标兵,孙德功心中冷笑,却并未直接下达命令。 “主帅——?”标兵不明所以,催促时又不断返身去看。 后方明军尚在等待主将孙德功的命令,不少人都是摩拳擦掌,预备大战一场。 这时,孙德功却惊慌失措、煞有其事地问:“败了?” “败了!”副将大声道。 听这话,孙德功随即领着亲兵率先逃窜出阵,余的几名副将早与他约好降金,紧随其后逃去。 主帅及几名主要副将逃得飞快,亲兵亦不见了踪影。 中军两万余明军,各个面面相觑,一片哗然,议论半晌,转瞬间一哄而散。 “援军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将军,我们冲出去吧!” 正在交战的祁秉忠,眼见将被奴骑四面合围却仍无援军,心中挣扎许久,选择放弃作战,拨马而走,奔往广宁。 后金兵乘势掩杀,至广宁城南沙岭一带,因地势不利,祁秉忠只好转身迎击,不待多时,复而又逃。 又逃了几里,广宁援军刘征所部赶来与祁秉忠会合,两人合力,收拢了万余明军,同追来的努尔哈赤开展一场大战。 此一战中,副将刘征中箭落马,正要翻身上马再战,被赶上的图尔格几刀砍死。 游击将军刘式章,中洪台吉暗箭,自臀部穿过,被钉于马鞍之上,数名奴骑赶来,将其活活于马上拖死。 参将祁秉忠身中二刀三矢,幸被家丁救起,率家丁力战冲出重围,不知所踪。 广宁援兵计四万余人,在沙岭附近,全军覆没。 ...... 数十里外的广宁城,落下几粒尘埃。 参议王化贞抬起头,望着鼓楼矗立的一块石坊,眼中写满了懊悔、不甘。 这块石坊,通体暗紫色砂岩铸造,其上精雕有二龙戏珠及四季花卉,并以隶书篆刻“天朝浩券”四字。 为万历八年时,朝廷为表彰辽东总兵李成梁功勋敕建。 王化贞的目光刚刚从石坊上移下来,校尉们便持旗奔至府前,此起彼伏地高声汇报。 “三岔河兵败!” “西平堡陷落!” “武靖营于镇武堡全军覆没,刘渠战死!” 王化贞身子一抖,完了,全完了。 他面色如同白幡,血液直冲天灵,此前自诩庙算如神的样子再也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忙脚乱、惊惶无措。 “沙岭兵败!” “奴骑退兵了!!” 就在王化贞瘫软在地时,广宁城内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后金军退兵的消息不知从何处而起,迅速席卷全城。 “退、退兵了?”王化贞颤声道,似乎不敢相信。 一名校尉欢天喜地的奔来,一路过来,嗓子都喊得哑了。 “大捷!义州大捷!” “镇江总兵毛文龙出皮岛,五战五捷,收复义州全境,还抓了奴酋第五子,正押往京师验功。” “老奴恼羞成怒,带着大军掳掠一番,折返往赫图阿拉去了!” 惊惶无措的文官们纷纷松了口气,争相庆贺起来。 “毛文龙…”王化贞喃喃着这个名字,眼中写着复杂的情绪。 就在不久前,他还不止一次地向兵部上文书说毛文龙杀良冒功、贪墨军饷,建议裁撤东江镇。 他却没想到,这次是毛文龙救了自己一命。 下一刻,广宁南门外奔来一队缇骑,为首的大红官衣,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 那名锦衣卫扫了众人一眼,语气中含着愠怒,问: “谁是王化贞!” 王化贞心中一紧,整理了一下官服,端正说道:“本官便是广宁参议王——” “绑了!” 话还没说完,那锦衣卫便冷冷道: “皇上有旨,广宁参议王化贞、兵部尚书张鹤鸣,结党营私,擅行大事,着即押缚还朝,重办、严办!” “皇上还说了,广宁之事,本不该有,皆因你们二人,贪图功勋,数十万军民因此蒙难。” “尔等,罪不容诛!” “押走!” 望着下马虎视眈眈走来的缇骑,在这一瞬间,王化贞的天塌了,他呵呵自嘲几声,认命般的后退数步。 看来,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毛文龙救他是虚,借故杀他却是实。 义州大捷保住广宁是虚,保住熊廷弼却是实。 第八十三章:试铳成功 太子河,地名来源于战国时燕太子丹,为浑河支流,其上游有二源,北源出新宾县南,南源出本溪县东。 太子河水势平缓、沙少,河水清澈,赖于河水滋养,沿岸流经区域水草葱茂,树林繁多。 自汉唐始,便是辽地的行军要道。 几日之间,广宁兵败,数十万军民深陷火海的消息自太子河方向接连传来。 熊廷弼忧心如焚,却只能固守辽阳,以静制动。 这天,熊廷弼身着鳞甲,神色严峻,左右皆有两名参将护卫,蓦地,他眉心一动,却是远处弛来一骑。 听到消息,他嘴里含着一头痰,吐到城下。 “近七万甲兵,十数万辽民,被建虏一举荡平,王化贞之策,今竟何如?” 熊廷弼话中,既饱含对昔日对头王化贞的讥讽,又存半分怜悯之情,薛来胤朝他望去,也是哭笑不得。 后金虽已退兵,广宁、沈阳仍被他们大肆掠夺一番,想要再建起来,谈何容易。 吐槽一句后,熊廷弼便是缄口不语。 广宁、沈阳一带已成焦土,作为辽东经略,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处理,无暇去庆贺什么义州大捷。 在他看来,二十余万辽地军民,换来一个不一定守得住的义州边境,这个“大捷”,实在可悲! 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毛文龙抓住了奴酋第五子莽古尔泰。 不过这些话,他都压在心里,不是脾性变了,是他实在很累,累的惜字如金。 素以狂傲孤僻,舌不饶人而著称的熊廷弼,战后数日都表现得异常平静。 一来,王化贞轻动,广宁重燃战火,早在他意料之中。 二来,经辽数载,这般损失自不是第一次,他也已经麻木。 他只是忧虑,朝中对他怨气颇深,有功诛,无功亦诛,此番惨胜,六部科道只怕又要弹冠以庆,磨砺笔端了。 ...... 紫禁城,坤宁宫。 四乘龙凤金辂停在大高殿外,一列宫人引着灯笼站为一排,张嫣缓步走入宫中,接受命妇朝贺。 受朝贺后,她又换上一身常服,前往万岁山庙宇祈福。 不久前,有了朱由校的“临幸”,张嫣才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宫皇后。 此后,西李出宫,刘太妃并未有一次克扣坤宁宫宫人的俸银,每逢张嫣行走,随侍都人更是尽心照顾。 听闻皇后要登万岁山为大明祈福,早在前一日晚上,坤宁宫往万岁山路上的朱漆栏杆就已被宫人们精心擦拭。 这时,张嫣扶着栏杆,与裕妃携手向上,缓步登入庙宇。 两女双手合十,依礼祝祷,愿望来年大明江山能在皇帝的统御下,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又祝皇帝陛下龙体安康,命福万岁,大明国力昌盛。 礼罢后,两女前往万岁山上琉璃亭中暂歇,待张嫣微喘坐下,裕妃才落座于次序,十分乖巧。 裕妃自进了琉璃亭,神色变幻不止,坐下后,也只是愣愣望着足下白玉台阶,若有所思。 张嫣挥手示意宫人走远,淡笑问道:“裕妃,你在想什么?” 童静儿忽然回过神来,瞬间羞红了脸颊,原来是想起那日朱由校与她在西暖阁的往事了。 张嫣见她眼有秋波,似是明白了什么,清眸微转,也没有戳破,只静静等着她先与自己提起。 “妾想起那日,皇爷在西暖阁与妾的事来。” “皇爷那日起了龙兴,妾当时还是奴婢,替他收拾了手上伤口…” “自那时起,皇爷笑的愈发少了…” 这些事张嫣未曾听过,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听着。 她心中渐渐滋生好奇,也想着,若自己只是一个寻常妇人,此时定要好好与裕妃探听一番夫君的趣事。 可她身为国母,除了为国祚延续皇嗣,也要时刻谨遵诫训,以修令德,以正宫闱。 这些世俗情乐,皆要埋藏在心里,只对皇帝一人而绽放。 将心下这番悸动悄悄抹去,张嫣轻轻抚着怀里的蓝猫,复又抬起眸子,望着裕妃,端正说道: “你现在已是大明的皇妃,这些事,不宜常挂在嘴边,你不是选妃入宫,更要注重礼节,不能有辱国体。” 童静儿一愣,即嗫嚅道:“是…” 张嫣点点头,正要起身离开,刚刚起了半身,却突然捂住嘴,一副恶心欲吐的样子。 望着她,裕妃满脸惊喜。 ...... 关于辽事的战报,在后金退去后,被辽东巡抚洪承畴及辽东经略熊廷弼梳理到了一起,于五月下旬送至京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用过午膳的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勇卫营演武。 朝政烦闷,总是与文官们扯来扯去,唯有来到这喊声四溢的校场,才能让朱由校感到自己是真正在做事。 童仲揆、陈策的援辽军,大部分由久经善战的川、浙军组成。 历史上,这支七千人的善战兵团在浑河全部战死,朱由校既然知道这事,便理所应当的一手圣谕,将他们从援辽的路上调来京师,编入勇卫营。 众人面前,一名兵士正在试铳。 朱由校设立军器司,让毕懋康自己选人,研制自生鸟铳,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遂发枪。 时至今日,成铳已经出过很多次,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试铳失败,然而军器司内部一直没有停歇仿制、研究的脚步。 毕懋康不断改良,克服了种种困难,总算在今日交付了第一杆试铳时并非发生任何意外的自生鸟铳。 朱由校不知道,当这杆自生鸟铳在军器司试铳场地鸣出那一枪的时候,是多让人振奋的场面。 军器司中人的心情,鲜少有人能够理解。 这大明第一杆自生鸟铳的问世,既是对长期以来朝廷投入的回报,也是对军器司的肯定。 此时,毕懋康就站在朱由校的身旁,望见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这杆成铳,光造价就有三两余,这还没算之前几次试铳失败造成的损失,希望不会在今日出什么意外吧。 不然,他真怕皇帝一个不愿意,就把研制自生鸟铳的工程停掉,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砰!” 演武场内,轰然传出一声巨响。 众人只见,一百余步外的草人脑袋飞到了半空中,须臾,重重落在了地上。 毕懋康喜极而泣,偷偷望了一眼朱由校,见后者脸上挂着笑容,这才彻底放心。 “好!” “打得好!” 场中寂静了片刻,童仲揆、陈策、戚金等人纷纷对视一眼,都是欢声雷动。 就连许多久经善战的勇卫营兵士,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他们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鸟枪。 朱由校眼眸微动,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鸟枪如果能配发全军,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必将提升几个档次! 第八十四章:集权 随着巨响,硝烟刺鼻,草人身首异处。 朱由校身边的宫人惊惧地遮起面容,戚金等勇卫营军将,则是互相开怀大笑,望向毕懋康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 “皇爷——” 这时,魏忠贤见皇帝龙颜大悦,便上前一步,亲自将托盘上的黄绫奏本展开。 朱由校顺手拿起,见到是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奏请以兵部侍郎崔呈秀代张鹤鸣任兵部尚书的题本。 随即,轻轻哼了一声。 魏忠贤低头看着地上,心怀忐忑地等着皇帝的旨意。 这份奏本,自然是他与顾秉谦先商议好的。 兵部尚书张鹤鸣与参议王化贞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若非是毛文龙在义州获得大捷,掳了奴酋之子,只怕广宁也要沦陷。 皇帝起了龙兴,要重办王化贞,在后为其撑腰的张鸣鹤自然也要株连。 但是这替罪羊,也就只能到张鹤鸣为止了。 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不轻,借此回辽东战事撤了张鹤鸣,这是顺水推舟。 在二十余万辽地军民倾覆的局面下,不会有人说一个字。 王化贞为当朝首辅叶向高的门生,这事儿在朝廷里已是人尽皆知,继续追查下去,难免株连到叶向高的头上。 东林虽然已被“阉党”打压,但势力根基仍在。 魏忠贤想先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换成自己人,再徐徐图之,崔呈秀任侍郎多年,又是铁杆阉党,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朱由校将奏疏放回到托盘上,起身前往试铳场,身后轻轻飘来两个字: “准。” 魏忠贤心下一喜,连忙示意小太监记上,以备之后拟旨。 “参见皇上。” 试铳的小兵清理了子药,起身见到皇帝一行人来了,不敢多看一眼,忙躬身行礼。 接过这杆自生鸟铳,朱由校有些爱不释手。 这玩意儿,就是日后对付建虏的主力火器,这么久了,大明总算也有了自己的遂发枪。 相比十七世纪中才普及遂发枪的西方,大明在朕领导下的进度,该是也不慢了吧? 自恋的想了这么一下,朱由校将鸟铳转身交给戚金,让他们传看,轻声道: “勇卫营如今有多少鸟枪兵?” 戚金与陈策等人对视一眼,由前者出列道:“回皇上,算上陈总兵、童总兵带来的川、浙兵,勇卫营现在有一万善战之卒。” “鸟枪兵,为一千人。” “三千人,少了点…”朱由校喃喃一声,旋即转头问:“毕先生,若要造出这种自生鸟铳五千杆,需要多少银两?” 毕懋康与身后几名军器司匠人略作估算,揖身道:“陛下,造价需要一万八千两,这还没算…”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朕给你三万两,以最快的速度,造出五千杆自生鸟铳。” 皇帝如此果断,毕懋康还有什么好说? 见他颤颤巍巍行礼,应了一声。 “戚金。”朱由校叹了口气,忽又唤道。 “臣在!”戚金忙道。 “朕知道,鸟铳兵训练不难。勇卫营要新募四千鸟铳兵,编入火器营,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操练。” 说着,朱由校微微转眸,问道:“够么?” “皇上有命,臣竭尽全力!” 听戚金回答干脆,朱由校便也放下心,转身回了内宫。 ...... 乾清宫,西暖阁。 两名大臣低头望着地上,宫内的金闾繁华、雕梁画栋,他们全无一丝心思欣赏。 两人亦都不知,西暖阁向是皇帝处理奏疏之处,自内阁签押房召他们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年幼的皇帝仍在闷头一本本的翻看奏疏,好像根本没留意见他们的存在。 良久,御案后传来一道波澜不惊地声音。 “自今日起,你们二位,签押房就不必再去了。” 听见这话,王在晋、顾秉谦皆错愕抬首,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神情。 面对皇帝这种无厘头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紧闭上嘴,静待下文。 “此后,每日到西暖阁值班。” “对了,朕已辍日讲,你们二位先生,朕在宫内时,若无大事,也要常侍在左右﹐备顾问﹑论经史﹑谈诗文,什么都行。” 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始终未曾抬头。 皇帝说的平静,却搞的王在晋与顾秉谦各自嘀咕,内阁学士不去签押房值班,却要来西暖阁,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用乱想,朕只是闲着无聊,叫你们来解解闷,都下去吧。” “是。”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同声说话,一齐退下。 待他们出了西暖阁,朱由校放下手中毛笔,静静思索。 从这次广宁之事就已看出,外朝之糜烂,已是积重难返,这不是单单肃清东林就能解决的事。 除了外朝,在江南一带,官商勾结更不是几道政令就能解决的。 督办司在北地设立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各镇都有大量忠于朝廷的军队镇守。 在江南设立的过程中,却处处碰壁,锦衣卫都常有死伤。 这不是江南民风“彪悍”,这是有人已经从关税的变动上,察觉到自己日后要对商人下手。 真要说的话,百姓去打砸督办司衙门,这并非是他们的本意,百姓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利用,为臂指使。 但朝廷能随随便便屠杀百姓吗?不能。 这与辽东土地上,建虏驱使百姓为肉盾,以此攻城,又何其相似? 所以,在外朝上,朱由校打算在官员的任事、罢免上,渐渐给老魏下放更大的权利。 明知崔呈秀是阉党,仍然准其上位,就是这个意思,估计魏忠贤也该明白。 现在朱由校的着重点,已经放在了内廷。 这次学康麻子一手“南书房”,就是第一步,日后还要把军机处照搬过来。 将外朝内阁的某些职能、权利移归内廷,实施高度集权,这就是朱由校的目的。 既然外朝无用,尾大不掉,那朕干脆就不用外廷,设立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小“朝廷”。 从此以后,西暖阁将不只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这里更要成为一个朝野尽知,人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权利中心。 顾秉谦能力或许不大,但他绝对听话,也是如今“阉党”中威望最高的文臣。 至于王在晋,朱由校虽然已经给了他不少权利,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就算入阁后,他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这次调他来西暖阁值班,既是增加他的威望,也是在告诉全天下文人,就算你是东林出身,一样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第八十五章:诛三族 王化贞在广宁,尚未来得及松口气,转眼就接到了京师捉拿他回去问罪的消息。 此时,他在座驾上,正跟着一队缇骑进入山海关。 正值黄昏,王化贞远眺广宁方向,见暮色茫茫,又闻鸿雁哀鸣,耳边回荡着辽地的铁蹄滚滚。 须臾,他又转身望着天子的京师,前方一片灰暗的乌云席卷而来,觉有猛雷阵阵,一如他此时的境遇。 现在的他,看清了一切,反而放松下来。 自万历年间起,辽事一坏于清、抚,再坏于辽、沈,三坏于广宁。 一坏为危局,二坏为败局,再坏,就要成了残局。 所幸,熊廷弼经辽有方,在广宁、沈阳之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力保辽阳未失。 后方,又有毛文龙深受皇恩,率东江军虎骑出岛,掳奴酋第五子,收复义州。 这才没有让如今的辽事败局,变成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残局。 王化贞既庆幸,又后悔。 庆幸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造成最大的破坏,后悔的是,他一意孤行,致使广宁二十余万军民倾覆。 刘渠、罗一贯…这些忠勇的人,都因他的命令而战死,这份罪责,他自知难辞其咎。 带着这样沉重却又放松的心情,王化贞伴着黄昏的暗淡阳光,缓缓进入了山海关。 ...... 起初,原兵部尚书张鹤鸣被关押刑部。 然刑部审了几日,毫无头绪,其意在包庇张之罪。 于是,魏忠贤前往乾清宫,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蛊惑视听,终究将人改押到了东厂门下。 消息一出,朝野沸腾。 东厂,独立于三法司之上,不受律法、制度约束,只尊皇命,其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 与受理天下刑案的刑部、大理寺相比,这里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这里审问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兵部侍郎孙居相、御史冯显高等人,还有无数的监生、士子,凡是进了东厂大牢的,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张鹤鸣失魂落魄地被番子押往大牢,路上,看见院中石阶上,赫然印着一块血色人形。 相传,此为兵部侍郎孙居相被捉拿入狱时竭力反抗,受番子拷掠后所留。 看见这个,张鹤鸣更是双腿一软,被番子一左一右夹了进去。 “尔可知犯了何罪!” 问话的,是魏忠贤的外甥侄傅应星,现在的他,已位居东厂三大档头之一,以凶狠、阴毒著称,主理拷掠。 面对番子的凶神恶煞,张鹤鸣此时反应过来。 若他想要无罪,就得嘴硬到底。 一旦要是没撑住招了,不仅株连昔日与自己交好的东林诸贤,更是会牵连家室。 只见他一改方才惊惧的神情,草草一跪,便站起身来,回道:“我乃兵部尚书,能有何罪!” 傅应星抽出马鞭,在手中不断试着,发出啪、啪的声响,随后冷笑道: “尔主事兵部,未得皇命,与王化贞结党营私,擅自出击,今致失地陷城,功罪一体并察,难辞其责。” “如今进了东厂,是非自会分明!” 傅应星心中明白,张鹤鸣这是想宁死不屈。 不过东厂大牢里审问过这么多人,有过这个想法的岂又在少数?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招! 再不济,一手拷死画押也还是行的。 之所以审问,那是因为他想和这个昔日间威风八面的二品尚书好好玩玩。 看着一个故作硬气的人,在自己脚下渐渐颤抖,变得绝望,傅应星最喜欢这个变态的快感。 想到这里,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张鹤鸣仍然嘴硬:“那王化贞咎由自取,一意孤行,与我何干!” 傅应星大怒:“尔为兵部尚书,这非是尔有什么才能,这是皇上圣明。”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三岔河兵败,西平堡失陷,皆是尔纵容那王化贞所致!” “我为守西平堡的罗将军心痛,我也为沙岭之战的刘征、刘式章心痛,他们怎么就死在你这样的庸才手上?” 说着,傅应星冷笑几声,一鞭子抽打过去,道: “张鹤鸣,尔根本不知兵事。” “自任兵部以来,尔未曾出过一条安顿边疆之策,分兵刻意挑拨是非,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 “事已至此,尔又推卸责任,让那王化贞做替罪羔羊。已进了东厂,强词分辨,又有何意义?” “这里可不是刑部,罪、就是罪。” 闻言,张鹤鸣心跳一滞,不详的感觉陡然而生,下意识问: “什么卖国之举?” “哈哈哈——” 傅应星看鬼一样盯了他一阵,忽地大笑几声,却并未明说。 “尔在朝堂,从未领兵,却非要插手兵事,做了这个尚书,可是如了你的意?” “尔父、尔兄、尔女,皆要死于此祸,三族上下,一体斩绝,尔可信否?” 听见这话,张鹤鸣陡然间明白,张口大喊: “你、你要污我通虏!?” “明白人。” “这并非污你,我说你通虏,你就是通虏。”傅应星再度大笑几声,恣意道: “今日我不再拷掠于你,只是要你明白,得罪厂公,得罪圣上的下场。” 言罢,傅应星望着眼眸逐渐由镇定变得绝望的张鹤鸣,狂笑几声,大声道: “给我好生招待着,我要他活着看见三族如何被我东厂诛杀。” 言罢,傅应星留下一抹阴笑,消失在大牢。 ...... “嘭!” 第二天,张府。 一群番子明目张胆地踹开了大门,为首的一个档头,举着一纸圣旨,道: “原兵部尚书张鸣鹤,结党营私,通虏陷地,致辽地二十余万军民倾覆,生灵涂炭,罪大恶极!” “着东厂诛杀三族,抄没全部家产,充入内帑!” 语落,番子们冲入张府。 张鸣鹤的父亲、兄弟,以及儿子、女儿,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被尽数捉拿出来,拎到菜市口搭好的大台子上,逐一砍下脑袋。 一时之间,血腥四散,百姓争相叫好。 皆称,张鸣鹤丧地辱国,残害了广宁二十余万军民,杀的大快人心。 ...... 北镇抚司,一名锦衣卫百户风风火火跑回来。 “禀指挥使,东厂已经开始行刑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光脑袋就砍了一百多颗!” 外面诛三族的事闹得很大,百姓争相观看,北镇抚司内,一众锦衣卫却愁眉苦脸,十分难受。 刘侨闻言,皱眉道:“不行,这样下去,更不会有我锦衣卫的立足之地了。” 刚从督办司回来的许显纯闻言,面色泛了狠色,道:“王化贞在回京的路上,是我们北镇抚司的人带回来的。” “东厂已经处理了张鹤鸣,王化贞不能再给他们。” “指挥使,您要入宫去见皇上,把王化贞留在北镇抚司,审问,行刑,都要让我们来!” “不然,东厂那帮番子,迟早要跳到我们头上!” 第八十六章:一个倒霉蛋 刘侨转头看他一眼,闷声道: “要面圣,去找皇上,一个王化贞至于?” 潜意识里,他似乎对面圣颇有抵触,不知是单纯的害怕那位皇帝,还是不想招惹权势滔天的魏氏。 “您这是什么话?”许显纯皱了皱眉头。 “张鹤鸣已经被东厂办了,外头正热火朝天的砍头,王化贞再交给他们,谁会知道这京师还有一个北镇抚司?” “不去和东厂争,日后皇上什么事情都要交给番子去办。到那时候,北镇抚司岂不要居于东厂之下?” 其实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就以目前的厂公魏忠贤来看,手段不知比咱们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高明、狠毒了多少。 若仅是居于人下倒也罢了,关键是以魏忠贤那个脾性,不把锦衣卫彻底变成东厂的附属机构,他是不会罢手的。 到了那时,自己可就成别人二狗子了。 “那…我明日去面圣。”刘侨犹豫再三,见众锦衣卫劝的厉害,也还是决心入宫。 许显纯却道:“明日不行,属下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早就要被押到京里,现在就得去!” “这么急?”刘侨愕然。 许显纯道:“指挥使,您要为弟兄们想想,谁也不想出门在外,被东厂的番子们瞧不起。” “锦衣卫是锦衣卫,东厂是东厂!” 现在的他,似乎还没有日后去投魏忠贤的想法。 见许显纯等人语气坚定,刘侨深吸几口气,也是站起身道:“好,我现在就去。” ...... 傍晚时候,乾清宫两名太监应付完差事,坐在树下偷闲,一人说道:“你听说没有?” “动静这么大,好多人都知道了。” 另一名太监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为争夺哪一方来处置王化贞,东厂和锦衣卫可是争破了头。” “你笑什么?”起先那太监诧异地看了一眼他,叹道: “厂卫本都是为皇爷办事,如今起了争斗,想必皇爷也不好决断。” 那太监收了笑容,低声道: “东厂大档头傅应星,是当今厂公的外甥,还有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刘侨,都要来面圣。” “这事儿可算是闹大了。” 起先那太监又道:“嘁,你知道什么。” “前几个月,北镇抚司许多人犯都挪到了东厂,这是东厂欺人在先,锦衣卫的指挥使忍不住了,这才来争一把。” 正聊着,望见一个人影,小太监道: “正主来了。” 于是,两名太监忙收敛神色,悄悄走开了。 一路徒步,刘侨那身飞鱼服上沾满了宫内夜间的露水,触手湿润泛凉。 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西暖阁内眯着眼睛的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提声道: “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参见皇上!” 这忽然的一声,将靠在座椅上的朱由校惊醒。 他眼眸微动,淡淡瞥了一眼来者,道: “你来了,坐吧。” 话音落地,乾清宫的管事太监王朝辅,忙亲自提来一把椅子,放在了刘侨身后。 待后者落座,朱由校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问:“你不常进宫,这次突然要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皇上。”刘侨屁股挨了椅子一角,小心地道:“臣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日将要被押回京师,具体如何处置…” “哦。” 朱由校轻轻点头,紧闭的双眼,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那贼厮要被押回来了,这事儿,东厂那边也和朕提过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刘侨道:“王化贞丧师失地,比之杨镐更多一逃,比之袁应泰则欠一死。” “若只诛张鹤鸣而宽待王化贞,无以服天下万世之心。臣建议陛下,当用重典以警将来!” “张鹤鸣的三族,有多少人?”静默半晌,朱由校忽然问道。 刘侨没有料到皇帝会问自己这事,即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半晌没有回话。 “臣、臣不知…” “可惜了,朕本以为以你的本事,入宫前能先弄清楚这些。”朱由校叹了口气。 刘侨心下紧张,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 朱由校自问自答道:“张鹤鸣的父、兄、子三族算上,有二百六十三人。” 须臾,朱由校又扔出去一份大理寺少卿上的奏疏,道:“好好看看,然后再告诉朕,熊廷弼该不该抓回京师。” “大理寺少卿韩敬奏言: 当日熊廷弼出关,陛下亲赐尚方宝剑,麒麟锦服,对其百般信任,袒护。 顷辽事告急,奴酋过河,广宁二十万军民即陷,而熊廷弼擅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 使人心摇动,三军俱奔,谁还肯战? 广宁参议王化贞,忠勇可加,血战虏酋,却横遭猜疑,功亦获罪。此例一开,山海以外再无肯守之人,社稷危殆! 昔杨镐萨尔浒之罪,今熊廷弼胜似彼罪。陛下仍要纵容、包庇吗?” 看过这份奏疏,刘侨已是大汗淋漓。 斗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滑落,不知怎的,他的手亦在阵阵抖动,良久,方才灵光一闪,颤声道: “陛下哪里说过要宽熊廷弼了?” “陛下明明只是说,不能放纵王化贞、张鹤鸣结党营私,暗通建虏之罪!” 刘侨将奏疏摔到地上,似是胸有无尽怒火。 “大理寺少卿韩敬无中生有、暗度陈仓,为逆贼王化贞请命。臣亦疑之私通建虏,请陛下放驾贴,捉他到诏狱审问!” 朱由校微垂眼睫,抬首轻轻按着额头,道: “这一堆奏疏,尽是类似的话,朕再问你,这些都在私通建虏吗?” 皇帝这样一问,刘侨心中更加紧张,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难道…皇帝要保王化贞,罪熊廷弼? 心下这般想着,刘侨只觉身后一阵发凉,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因为此时改口,无疑于找死。 于是,他下定决心道: “回皇上,北镇抚司查到,韩敬与王化贞素有往来,此时上奏请命,必有私心。余的奏疏该是直谏铮臣,臣不敢妄加猜测。” 听了这话,朱由校心中松了口气。 本来朱他对刘侨有些失望,今日就是借机考验,刘侨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办东林。 这个刘侨,莫非是突然开了窍,脑袋灵光起来了? 其实,朱由校的意思和他说的差不多。 韩敬倒了八辈子血霉,就是朱由校随手抽出来的。 其余那些,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全都当通虏罪处置了,岂不是向世人明说,这大明朝廷已被建虏透成了筛子? 况且,通虏是大罪,一例诛三族,余者至少也要判处诛三族,几十个三族诛下来,要死多少人。 诛一个张鹤鸣,百姓拍掌叫好,可要是诛得多了,朝野都会动荡,现在的大明还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想到这里,朱由校打了个哈欠,忽地转头问: “王化贞明日就要到京了,与那韩敬一同处置,北镇抚司的事,你要多上心。” 刘侨先是一愣,然后如蒙大赦,揖身道: “臣明白,臣告退!” 第八十七章:臣愿再战(求收藏!) 一连几日,京师都是阵阵雷鸣,细雨连绵。 番子们在菜市口处斩了前兵部尚书张鹤鸣府上近三百人,血流成河,翻滚的脑袋让少女、孩子们好奇又害怕。 但也就仅仅而已,朝廷对张家会有这样的处置,没有人觉得太过残忍。 甚至有些人觉得这般处置,对这样的国贼来说,实在太轻。 无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是真正唾弃张鹤鸣的,在这几日间,一有闲暇空当,这都是闲谈之资。 天启元年六月初的某天,京师如前几日一样,落下稀薄的雨雾,湿润的泥土散发着馥郁的草木香。 上空的天气,正呈现出一种晦暗且引人不安的淡黄色。 鼓楼附近,是京师最为繁华之处,人来人往,路边许多茶馆、酒肆也有百姓在争论。 再过几日,就是人人皆知的“洗晒节”。 六月,是太阳一年中最为炙热的时候。 每逢此时,京师各部院、衙门的官员们,都会将尘封在暗室中的档案、卷籍、实录、御制文案等,摆放在官家庭院中通风、晾晒。 长此以往,民间也都争相效仿。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六月初的几天里,就渐渐形成了这个所谓的“洗晒节”。 只可惜近来天公不作美,气候潮湿。 “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连几天下来,都是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我家婆娘闲着无事,老是叨唠。” “这不,逼着我出来喝酒解解烦。” 鼓楼街一侧酒肆,几名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正你来我往的吹牛闲聊。 听他的话,一个瘦子也道: “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闷热得很,正好合适晾晒衣物,婆娘们有了事做,也就不会碎嘴子了。” 言罢,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砸吧几下嘴,自语道: “这酒真烈。”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菜市口砍了二百多个脑袋。”这时,身后桌上的人,也在聊着。 这桌几个百姓回头一望,发现是几名行脚的客商。 “你们是今日才来吧?京里这个事儿都传开了。” “他张鹤鸣亏得还是当朝的兵部尚书,居然做出勾结建虏,害死二十几万人的事情来。” “我们是从苏州来京送货的,今天才到。” 几名行脚商凑了过来,其中一个道:“你们详细说说,这桌的酒我们请了。” 闻言,几个百姓对视一眼。 能白喝酒,还不用花钱,这种便宜怎么能不贪,回家以后,还能与婆娘吹上一吹。 看看你夫家,出门喝酒都不用花银子! 行脚商们问:“这事儿,是真是假?” “再上几坛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百姓们叫了几下,正要说,却见周围不少人都围了过来,议论起来。 瘦子便喝了碗烈酒壮胆,道:“比真金白银还真,这种大事儿敢作假,还要不要命了!” “要我说,这东厂可干了不少好事儿,张鹤鸣与王化贞两人结党营私,看着像是去打建虏,实际却是私通建虏,想葬送关外的官军!” “嚯!”一个行脚商惊得起身,不可置信,拍桌道:“那可是二十几万人,诛三族我看是请了,应该诛全族!” “咱大明立国以来,哪有这个刑罚?”又一人嘘声道。 “那家伙砍的,遍地都是脑袋,血都流到了我脚下,这种场面你见过没?”瘦子大行其事地道。 “一块杀二百多人我没见过,乡下杀几头肥猪倒是常事。”一人大笑着回话。 “去!”瘦子瞪了他一眼,“杀人和杀猪能一样么,就算是二百头猪,那是什么场景?” “这些脑袋,都与上次献俘大典的鞑子脑袋一起封验成观了,你们外地来的都应该去见识见识” 几个行脚商闻言起身,道:“我们去送了货就去,来京一趟,京观怎么能不看?” “告辞,告辞!” 行脚商们各自大笑几声,扔下几块碎银,豪放地道:“大家的酒肉我们全请了,吃好喝好!” “苏州来的商人就是不一样,出手这样阔绰。” 百姓们咋呼一声,开始大肆吃喝,又在不断谈论。 行脚商们刚出了酒肆,却见永定门方向起了喧哗,许多行人都是指指点点,甚至破口大骂。 他们对视一眼,挤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一行缇骑,正左右缚着王化贞,自永定门方向进入京师,也不知从何处起的消息,百姓们竟全都知道了。 一路走来,若不是缇骑们护着,王化贞只怕早就被京师百姓活活打死。 “这就是害了广宁二十万人的王化贞!” “砍了他,砍了他!!” “二十几万条人命,都是因此人卖弄聪明,可恨,可恨!”一名书生藏在人群中,捏紧了拳头。 ...... 西暖阁,朱由校正与王在晋、顾秉谦静静等着。 “王化贞带到!” 蓦地,阁外响起一道呼声,却是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将王化贞押缚进来。 “罪臣王化贞,见过皇上!” 此时的王化贞,发迹凌乱,衣衫不整,颓然狼狈。 朱由校没有发话,只是背身负手,静静望着往日挂在身后那颗人参,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时,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勃然起身,怒斥道:“逆贼王化贞,七万甲兵,十余万辽民,尽丧于手!” “如今,你竟还有脸回来?” “我若是你,路上就要自裁谢罪!” 王化贞自知罪责深重,呜咽一声,嚎啕道:“皇上,怪我当日不听众人劝诫,悔之晚矣!” 不知何时,朱由校已转过身来,正冷冷注视着,一双眼眸,犀利地让他浑身发寒。 王化贞不敢去求皇帝,只好转身向去求顾秉谦,见后者也满脸冷笑,旋又转身望向王在晋,说道: “大人且念共事之谊,劝说皇上,借我兵马再赴右屯,与虏一战!” “此番,我定谨遵经略之命,戴罪立功!” 王在晋满怀好笑地看了他两眼,心中亦是知道,王化贞是想着昔日自己出身东林,想让自己帮他。 自己已入了西暖阁,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上这种事。 他冷笑几声,道:“参议离开广宁时,可曾四下看过?” 王化贞愕然。 王在晋继续道:“广宁兵溃之势,十余万大军,战意全无,若不是镇江总兵毛文龙在后奇袭,谁与尔守?” “到了那时,又何止二十余万条人命!” “尔不知自裁以谢罪,这便罢了,竟又说出借兵再战这种话来,真可谓是厚颜无耻之极!” “曾与尔为友,我亦要向皇上请罪!” 闻言,王化贞脑子“嗡”的一下,一屁股坐在西暖阁里,望着皇帝身后那颗人参,归于绝望。 第八十八章:一波未平 广宁战后,前后二十余万军民倾覆,作为大明皇帝,朱由校必须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 于是,兵部尚书张鹤鸣撤职下狱,诛杀三族,广宁参议王化贞由缇骑押缚回京。 昨日西暖阁见皇帝后,也被东厂番子押入大狱。 在熊廷弼擅自放弃沈阳,固守辽阳一事上,则是最近外朝争论的焦点。 东林党人显然是打算拿熊廷弼说事,再不济,也要拉他下水,换人经略辽东。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看得见熊廷弼经辽数载,给努尔哈赤后金造成的打击,对辽、沈一带局面改善的努力。 这天,各部科道再度奏请。 这次他们不再喊着王化贞无罪,只是一口咬住熊廷弼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之事。 奏折雪片一般飞入西暖阁,朱由校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这天一大早,艳阳高照,内阁首辅叶向高来到值房,他尚有诸多部务需要处置,作为王化贞的座师,他也是此回辽事的众矢之的。 他历经三朝,在宦海中起起伏伏,天启元年来,国事虽有稍许起色,但大势仍坏。 出了王化贞之事后,东林诸臣来往奔走,想要救下王化贞,叶向高被卷了进来,也渐觉力不从心。 他咳嗽几声,打开桌上的一份奏本,当即蹙眉。 叶向高读了两段,又翻回首页,仔细确认了一番上疏者的官职,始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份奏本的落款姓名,是继任广宁参议的孙承宗。 日前,孙承宗以兵部侍郎衔前往广宁,继任参议,这是皇帝直接下谕。 因人而异,各部科道都没什么怨言。 孙承宗任参议很顺利,王化贞被缇骑逮捕几日,他便赶到广宁上任,打算一展抱负。 此前,他也是诸多抨击熊廷弼经辽不力,畏战不前的人之一。 但事实往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到了自己头上,话就说的不是那么容易。 到广宁几日的功夫,孙承宗对熊廷弼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这份奏本中,孙承宗一改往日态度。 称熊廷弼经辽数载,虏酋未得寸进,虽有损伤,实是情非得已,而王化贞贪功冒进,才应获罪。 叶向高有些无奈,苦笑一声,决意细读下去。 其实,孙承宗态度之所以彻底改变,还不是因为自己到了辽地,对战情状况有了详细了解。 他切身实际的感受过,知道熊廷弼经辽不易,也知道辽地是个大火坑。 无论巡抚洪承畴、经略熊廷弼,还是他这个新上任的广宁参议,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地有失,三者同罪。 到了那个时候,朝中还会磨砺笔刀,对孙承宗这个昔日的帝师抨击相向,往日的情谊,会在一瞬间碎裂。 看完,叶向高捏了捏眉心。 他久居京师,朝堂之事虽了如指掌,但毕竟身居文职,辽东地势,广宁也好,辽、沈也罢,对他来说,不过都只是一些遥远而陌生的地名。 “袁崇焕…”叶向高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只是一名宁远的四品兵备佥事,却得到孙承宗如此力荐。 孙承宗如今这份奏本,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 若自己去了辽地,会不会也是这样? 除了为王化贞定罪,孙承宗的奏本中也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 便是放弃糜烂的辽、沈数百里土地,收缩至宁远、锦州一带建立防线。 孙承宗的设想,是提升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的地位,令他驻守宁远,而自己放弃广宁,移驻锦州。 宁、锦一带,层层筑起高垒,招募辽人守辽土,扩充辽东军的规模,形成一道天堑。 叶向高知道,自己没有去过辽东,并不能理解孙承宗的想法,所以,他选择将这份奏本下部议。 ...... 孙承宗的奏本一下部议,即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几日针对王化贞、熊廷弼之争者,转头又搅入设立宁、锦防线之论。 在此期间,部院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这些人曾支持熊廷弼,声称袁崇焕人微言轻,不足以任大事。 通政司提议,常驻辽阳的熊廷弼移往山海关,调大同巡抚高第往山海关,任蓟辽经略,佐熊廷弼事。 随即,东林诸臣的反对声音接踵而至。 一时间,各种争论的奏本纷纷飞往西暖阁。 大理寺、都察院等官员详列举守山海关的种种不可取,款款而言一旦山海关失陷,百里后即是京师,奴骑朝夕可至。 所谓一墙之隔系九庙安危,防线必然距京师越远越好,最好的选择,是距山海关西数百里的宁远。 以宁、锦为雍墙,扩充辽东军备,护卫山海,进而保卫京师。 事实证明,朱由校临朝与否,根本不影响对朝廷大事的照常决断,他很是不明白。 西暖阁里,朱由校冷笑连连。 王在晋、顾秉谦望着阴沉着脸的皇帝,也都是闷头坐着,一声未吭。 朝中所有的议论,都止于驻防山海,还是设立宁、锦防线,可放弃辽、沈说的容易,那是几百里汉土! 一旦大军撤回,百姓必要跟随,多少人要因此流离失所,建虏若兴兵再犯,又要造成多少损失。 何况,辽沈一旦放弃,建奴就会得到富庶的辽沈平原,从而彻底做大,想再夺回来,又谈何容易? 争论山海、宁锦何处驻防,暗地里却仍是东林、阉党之争。 东林党、阉党都想用自己人掌握辽事大权,一个是孙承宗力荐的袁崇焕,一个则是谄媚魏忠贤的小人高第。 还有一件事,也让朱由校不得不上心,便是永宁宣抚土司奢崇明自请提兵两万,支援辽东战事的题本。 这份题本,直接让朱由校将目光转到了西南边陲。 他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怎么可能不知道? 奢崇明这份题本一上,说明叛乱他已准备妥当,几乎就在朝夕之间。 奢安、沙普之乱,波及四省,持续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彻底平定。 这个时候,大明尚还是一线作战,西南一旦乱起来,变成两线作战,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要在奢崇明明目张胆反叛之前就调度妥当,待他一起,直接以雷霆之势镇压!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眸微动,静静道: “传谕,为秦良玉之夫马千乘平反,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四川监军太监邱乘云污蔑忠良,就地格杀。” “密谕,四川巡抚许可求,奢崇明来重庆时,不得放其入城,急早兵备,以防激变。” “密谕,石柱土司秦良玉、四川总兵杜文焕等,密切关注奢崇明、安邦彦二人。” “密旨,加保定总兵鲁钦为太子少保,总督云贵、四川、广西,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 “调四川、湖广、广西三省官军往重庆,各土司但有异动,不必请旨,就地剿灭。” 第八十九章:粮价(求推荐票!) “守山海关…” “设宁、锦防线…” “袁崇焕…” “高第…” 一连串下达了几道密谕后,朱由校翻开御案上堆积的奏本,嘴里不断重复着几个字,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时候,西暖阁内顾秉谦、王在晋两人心思是最活络的。 顾秉谦不想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他来说,不出声是最好的选择。 自己进士出身,却靠攀附魏党上位,眼下是魏党与东林之争,皇帝又明显不想支持任何一方。 支持魏党,引皇帝不满,若不支持魏党,则引魏忠贤不满,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可王在晋不同,他出身东林,全靠皇帝提拔方才能有今日西暖阁值班的地位。 沉默半晌,他率先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以为,辽、沈几百里故土不可弃,九庙安危,亦不可系于山海一墙之隔。” 朱由校目光扫过西暖阁内的两名值臣,淡淡道:“那依你意思,现在朝中的争论,朕该如何决断?” 既已站了出来,势必就要坚持到底。 王在晋道:“回皇上,辽沈战事,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已不可随意放弃,仍应委任熊廷弼,赐令旗、令牌,以重事权。” “赐令旗、令牌?”听到这话,顾秉谦惊了一下,起身道: “那可是督抚大臣重权之物,就是辽东巡抚洪承畴,上任时也没有旗牌傍身。” “熊廷弼有了令旗、令牌,在辽东可就说一不二了。” “臣的意思,就是让他说什么,就能做什么。”说话间,王在晋偷觎上容,发觉皇帝面色稍有改观,于是更加大胆,道: “不仅如此,皇上要调大同边镇兵马前往辽阳,以佐熊廷弼事,发帑银,让他在重建沈阳坚城,收复抚顺时,全无后顾之忧。” 朱由校点点头,忽地冷笑起来。 “衮衮诸公,朕凡有传谕,便说‘容辅臣确审’,或言朕留神庶政,真令朕不胜其烦。” “每当现在,失事、辱国之时,他们却又想起来,让朕乾纲独断!以决事端…” “这帮人,可真是真的好翰林、好学士!” “传旨,辽东经略熊廷弼,晋太子少师,总督辽、沈、宁、锦军务,赐令旗、令牌,以重事权。” “发内帑银三十万两,军粮十万石犒军。” “至于孙承宗所请,设宁、锦防线,发内帑以扩充军备之事,给朕打回去!” “再妄言放弃辽、沈,退守山海关、蛊惑人心者,斩!” 王在晋、顾秉谦连忙附和:“陛下圣明!!” 言罢,朱由校转过头来,复又道:“内帑银自西暖阁直发辽阳,兵部不得过问。” “京察一事,近期也该有个结果了,也交到西暖阁来,王在晋主理,吏部不得过问。” ...... 近来针对山海、宁锦之争论,看似因皇帝表态而平静下去,可外朝各部院大臣之间,仍形同水火,互相攻讦。 入夜时分,朱由校在懋勤殿大展夜宴。 魏忠贤有要事禀奏,他也知道,这些事若皇帝在清醒状态下准了,京内定要流言四起,那些士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突发奇想,着一貌美宫娥穿上一袭石榴裙,鹅黄对襟衫,外加水色披风,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遍插点点珠翠,装点成妩媚女子。 这宫娥一经出席,即引来“微醺”皇帝侧目。 魏忠贤见宫娥顺利坐到皇帝身边,面露微笑,他亦能从眼角余光中清晰地读出旁人面上的鄙夷、嘲讽。 可他是谁,为达成目的,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面子问题。 心下将这些人默默记住,魏忠贤上前劝酒,酒过三巡后,即又笑道: “皇上,都监府矿监回京了,说是各地开矿顺利,可有些大户权贵之家,院内有矿脉却不愿让都监府开矿…” 听见这话,朱由校面上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道: “谁、谁竟敢占着国家的矿脉?” “给朕…给朕受税!要到朕的内帑!”说着,朱由校迷迷糊糊地枕在了那宫娥的腿上。 魏忠贤不无意外,皇帝设都监府的意思他早就猜了个大概。 若说兵监是为了给各地如毛文龙那样的将官行方便,那么,矿监就是给皇家针对富户收税,一个设立各种名目的机会。 比如,这所谓的某大户院里有矿脉,矿脉有没有不知道,反正这户肯定很有家财就是了。 这样的情况下,要针对性收税,可以说他家院子底下有矿脉,强令该户子弟搬迁出去。 若想不搬,就得看银子“孝敬”上来的力度。 反正最后都是都监府的矿监们拿一成,魏忠贤等拿三成,余的六成全都归入皇帝内帑。 魏忠贤也在一脸阴鸷地盯着,不让底下人贪太多,但也要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多少拿点儿。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自然,关税、矿税,这些天启朝有变动的税种,国库是不能走的,一走国库,这些税银基本要被外朝文官们瓜分个干净。 这些外朝的文官们,喷人的时候嘴上毫不留情,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捞起银子来,却也是眼疾手快。 魏忠贤望了望朱由校,心里也知道,现在的皇帝,别看好像醉得一塌糊涂,其实心里比自己都精明着呢! 这本就是巧设名目为皇家捞钱,又岂有不准之理? “皇上、您醉了。”魏忠贤微微一笑,说道。 “胡说!”朱由校从宫娥的腿间蓦地坐起,瞪大眼睛道:“朕没醉,朕、朕情形得很!” 望着皇帝这副样子,魏忠贤心里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在他看来,都监府和督办司的高明之处,就是将原有的闲散收税整合到了一起。 要知道,万历朝时神宗皇帝虽然也收矿税,却一向收的随心所欲,都是让身边太监去当矿监。 太监们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约束。 可眼下这位呢? 先设了督办司,专门到运河各处征收关税,又设了都监府,处理京畿一带恢复矿税事宜。 增了税,朝廷却一点不乱,就是因为这两个衙门。 而且这两个衙门,眼下一个是锦衣卫在负责,另一个却是直属于皇帝,就连他魏忠贤,都不能插手。 就算有锦衣卫和皇帝盯着,下边人依然会贪,但他们知道是为谁办事,大头仍会留给宫里。 只要贪的不过分,皇帝没动手的意思,锦衣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么过来了。 须臾,魏忠贤又笑眯眯地道: “皇上,各处都说关税增收,江南等处也有了变动,奴婢的东厂发现,这苏州、常熟等地的粮价…上来了。” 闻言,朱由校惺忪地眼眸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冷笑:“怎么,这是有人在哄抬粮价,意图抗税?”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