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重生之凰女还朝》 第一章 一场空 漠北王城,三王爷府邸正院中,才刚刚将请安的妾妃儿女打发走,王妃萧扬欢得以歇息的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侍女红绸端了粉瓷茶盏来,她接过后浅浅的喝着从南楚送来的蒙顶茶,茶香悠远,滋味回甘,心里的思绪却是千回百转。 漠北老可汗病重,年轻力壮的几位王爷把持朝政,商议一桩山匪抢劫自南楚赏赐给和亲公主萧扬欢的年礼,到现在两月有余都没个章程,更何况自去年深冬大雪冻死人畜无数这样的大事! 其实未必是这两桩事情一样重要,前者是欺负萧扬欢并非南楚皇帝亲女,其父乃谋逆废逐的太子,至今不过是领着微博俸禄的闲散宗室,而其夫三王爷虽得老可汗爱重却从不过问朝政,手中也无权柄。后者乃是关乎着国家命运甚至天下大局,谋臣权臣争执不断,僵持不下! 心中这样想着,越发的觉得屈辱又无可奈何,更甚自年后家中再无任何消息传来,南楚漠北边疆日益剑拔弩张。思及此,越发觉得心中难过,这场战迟早是不能避免! 心中苦闷,愁绪万千。 偏午后下起了雨,开始倒是淅淅沥沥的春雨,到了傍晚时分竟成一场迟来的春雪,雪花如鹅毛般轻盈,朵朵自天空飘落,倒有一派洒脱自在之意。萧扬欢披着一件烟色绣芍药软缎狐肷褶子大氅,捧着手炉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尚未败落的红梅,梅花嫣红在雪中姿态各异,美不胜收。只是鼻息之间的呼吸虽有梅花的清香,也多了几风寒冷的凛冽之气。 正待萧扬欢转头同侍女红绸吩咐回房时,院门重重被人推开,声音之大,将停顿在梅枝上的梅花惊落在地,染尽尘埃污泥。 “母妃,救救孩儿!”随着稚嫩的童音一并传入院内的还有一阵阵凄厉的尖叫惨嚎。 当不知情况的萧扬欢将不足三岁的庶女揽入怀中小心安慰询问时,正院外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院中仆妇丫头还没逃离,就被佩戴寒刀浸染热血的侍卫肆意屠杀。 侍卫面无表情,活似地狱罗刹,手起刀落,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剥夺,将小庶女吓的惊恐万分,死死揪住萧扬欢身上的大氅。被凛冽寒风浸染的清丽面容上,虽有惊恐之意,但眼眸沉定,无端让人不敢藐视年轻美貌的女子。 这样的僵持直到庶女被年轻男子抢夺过去,脸上还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意,将小女儿丢进雪地里,弹指间一条稚嫩鲜活的生命就此命丧黄泉。 看到这一切的萧扬欢,恨的咬牙切齿骂道,“畜生,血脉亲族,无辜稚子你也下的去手!” “三嫂,如今南楚挥兵来犯,三哥执意袒护你,犯了众怒被杀,新可汗上位,下令除你之外整座王府鸡犬不留!”说话男子正是老可汗嫡妃所出的五子,也是呼声最高的大王爷的同胞兄弟。此刻他正漫不经心的用绢帕将手上那抹刺眼的鲜血擦去,然后将那染了血的绢帕厌恶的随意扔掉。 “呵,南楚为何开战,总不是本宫看五王爷不顺眼的缘故吧!” 五王爷瞧了眼前女子片刻后,忽而收起阴冷的笑容,反手一记耳光将她掀翻在地,“三嫂,你将漠北的军事分布图偷送给南楚,才致使漠北危在旦夕,你手上沾染无数漠北人的鲜血,才真是畜生不如!” 纤细如玉的柔夷在地上擦破了皮,淌出丝丝缕缕鲜血,萧扬欢踉跄着起身,用一方绣海棠花的绢帕裹住伤口。她抬头仰视五王爷,目光坦然丝毫不惧,头上的飞鸾金步摇晃动不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王爷与本宫无权无势,更与朝臣毫无往来,偷之一字,实在抬举本宫!” 一尘不染的五王爷穆英泽难得冷了脸色,白玉般的脸庞上笑容退却后带上狰狞之色。 眼前女子口齿伶俐,神色慌而不乱,容色更是出众,身量不高却气势强盛,令人侧目。 五王爷忽而大笑,扬手道,“三嫂口齿伶俐,不愧是南楚公主,本王自愧弗如,带走!” 而被人粗鲁带走的萧扬欢,临行前在男子的笑容中看出了几分令人心生胆寒的恶意。 三日后,南楚将士兵临边城,而她一国公主,一国王妃如同犯人一样,羁押在两军对垒阵前的囚车中。 “若要你南楚公主安然无恙,尔等退出边城三十里地!本王派人将你们公主送回,不然就地格杀!”新任可汗穆英承站在巍巍城墙上对南楚十万大军喊道。 囚车中的萧扬欢看向对面的南楚将士,为首的二人她认得,威北候宁冬荣,永昌候贺清愉,这二人都是皇叔的左膀右臂。 但是目光在触及二人漠然的目光时,她最后的一丝希望悄然流逝,神态松动,咬紧的嘴唇动了动。她这一生,万事不能由己,但死,她想自己做主! 城楼上的可汗见南楚将士不为所动,心中大怒,“呵,你们这位公主足智多谋,骗的本汗三弟为她赴汤蹈火,盗取南楚兵力防御图,如此功臣,你们竟然想要舍弃她么?” 话音普一落地,双方将士果然传出靡靡话语。萧扬欢木然的看向前方,目之所及是皑皑白雪覆盖的连绵山脉。她记得翻过这片山就是凉州,穿过寿州、毫州、锦州,一路往东再行半月就到了京城。京城啊,父母亲族都在那里,他们过得是否安逸和乐,诸事顺遂?会否偶尔牵挂远嫁和亲的长女? “漠北三王爷远离朝政,与朝臣素无往来,远到和亲的异国女子,你们会容忍她接触军国大事?穆英承,你是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不成?更何况,半年前,萧扬欢之父就因冒充南楚皇室血脉,一家尽数被太后幽禁赐死了!”永昌候贺清愉的嗓音透亮而清明,如山涧潺潺清泉流淌道人的心底深处,寒冷刺骨。 不可能!萧扬欢不可置信的抬头凝视说话人!她不信,父王与皇祖父容貌一脉相承,二人有七八分相似。曾有传言说,父亲能得皇祖父亲眼,皆是因为相似的容貌的缘故。皇祖母如何能下旨赐死父亲? “哈哈哈!大哥,他们这是不肯承认三嫂身份了。可惜了三嫂这出众的容貌和才能,以及这不二的忠心啊!”侧身而立的五王爷阴测测的笑道,“王兄何不将她赏给将士们,以作攻下南楚的鼓励?” 闻声后的萧扬欢回首看向站在城墙上的男子,心中大骇!而盛怒之下的穆英承瞬间就答应了这无足轻重之事! 于是,在数以万记的军士瞩目之下,在阵阵嬉笑之声中,萧扬欢被拉出囚车,撕扯华服,无数双手肆意游走在冰肌玉骨上,无数双眼睛或惊艳,或悲愤,或怜悯,或无动于衷,令她几欲愤死而不得。 愤恨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及笄之年,不远万里远离故国亲人来到异地,小心翼翼的布置人手打听消息,多少次生死线上挣扎,结果却是一朝利用之后,于万人前被羞辱,父母姊妹背负骂名惨死,换来的竟然是一场空! 终是入目不堪之时,一声凄厉的嘶喊后,划破虚空的一支箭镞正中胸口,鲜血侵染雪白中衣,她狰狞惨笑的模样吓退了围在她身边的人,身上蚀骨的钝痛,都不及双眼之中的恨意,是来自阿鼻地狱,有燃尽一切的怒火! 我萧扬欢起誓,若有来生,必不做忠直善良之辈,宁可我为恶为狞,负尽天下人! ------题外话------ 上新书了,多多留言,多多收藏,么么! 第二章 归来 南楚京城东宫内。 昨夜一场秋雨,洗净铅华,初阳撒落在整座皇城上,华光璀璨,巍峨森严。而皇城东宫偏殿内,萧扬欢冷漠的注视自己眼前一切。 蜜合色绣百鸟朝凰绡纱稳稳挂在床榻上,金银丝线织就的鸟雀栩栩如生,没有被德妃所养的五姑姑抢了去;九面朱雀宫灯还搁在多宝阁上,没有被前来缉拿谋逆的禁军踩作鞋底泥。殿内陈设一如往昔,奢华精致,样样都是她的皇祖父母,南楚最尊贵的一对夫妇所赏赐,件件都是荣宠至极的表现! 这时,朱红殿门吱呀发出清脆的声音,白氏端了温水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榻上的萧扬欢木然看着白氏熟练而细致的动作。 奶娘白氏是她乳母,奶大她后,也未离开,做了教养嬷嬷,虽机智不足,但忠心不二,一直伺候在身边。直到万寿节那日,记忆中的奶娘护着她不被伤害,自己被禁军一刀刺穿左胸,没了气息。 如今好端端的出现在她面前,着急替她穿衣洗漱,唯恐她受一分寒意,添了一丝不舒服。是了,她恍惚间想起了,今时今日,她是太子嫡长女,昌隆帝的长孙女,自幼受封郡主,是长在锦绣堆中那朵最美最柔弱的人间富贵花。 可是这一切原本应该随着父亲涉嫌谋逆一案化为乌有,没了荣华富贵,一家子圈禁在怂窄的院子里,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悬在头上的刀就落下了。 这样的日子直到她长到十二岁时,与父亲同母兄弟的四皇叔继位,父亲赦免,成了闲散宗室才终止。 后来她因容色出众,被嫡亲的皇祖母接到内廷精心调养三年后,册封公主,和亲远嫁漠北。 然后对她和颜悦色,宠溺非常的皇祖母旦夕间变了脾气,用父母姊妹的性命为要挟,令她为南楚探子遮掩,取得情报。 为此,她数次欺骗丈夫三王爷,心生愧疚,每每都替他纳妾以作补偿,然而夫妇之间,隔阂更深。最后一次相见,他们为了妾室争吵不休,发誓非死不见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直到她死了,受尽侮辱,死在异国他乡。岂料一朝梦回,阔别五年,再次承欢父母膝下,心中欢喜激动,无以言表。 伺候好萧扬欢后,白氏见萧扬欢再次陷入自己的沉思中,默然陪在一侧。 自从万寿节后,萧扬欢亲眼所见太子夫妇丧命,又经历被人追杀,性子日益沉静,目光越加冰冷。即使在金秋十月里的暖阳中,白氏看她即便是不到九岁孩儿,也如垂暮之年的老者,毫无生机! 沉思中的萧扬欢心中藏匿无数怨恨,为什么老天不能让她早几日回来!或许,只要几日父亲母亲的性命就能保住!也无数次的后悔,当日乍然醒来,只做黄粱美梦,未曾留心母亲。致使那日眼看父亲受辱绝望自尽在眼前,母亲悲恸下早产,她抱着八个月就出生的幼弟,如何哀求祈祷都无法阻止母亲永远闭了眼。 她怨,她恨,为什么!一次身受千刀万剐不够,还要再一次眼经历母惨死眼前犹如凌迟!她发誓,要那些折辱父亲的人,和她一样日日活在只能仰望人间的地狱里,受尽折磨,求死不能! 金秋十月,正是硕果飘香时节,往年这个时候,南楚京城豪门世家都会争相举办赏菊花会、品蟹宴或者年轻的公子姑娘们结伴出门赏枫叶。然而,今年莫说赏菊花会,连各家婚丧嫁娶低调的很,能少两串鞭炮,就不能少了一串。 九月里万寿节上,刘贵妃的三皇子谋逆篡位,血洗皇城,京城泰半人家都遭了殃,另一半因为参与谋逆,被昌隆帝清算,将护城河水染得比清净山的枫叶还红。 可怜儿孙众多的南楚皇室,如今只得小猫三两只逃过此劫。 皇后痛失嫡长子与长媳皇太子夫妇后,缠绵病榻,延医问药,宫务全权交给天下第一家所出的杨氏淑妃打理。而她本人闭门谢客,让心病,添了哀伤不能自已,病情更加严重。 东宫太子夫妇所遗留的儿女被昌隆帝安置在东宫,虽时不时遣人看望,可东宫上下属官死伤过半,勉力维持东宫日常运作。至于内宅之事,太子妃已死,良娣不敢主事,嫡长女萧扬欢郡主年幼且昏迷三日醒来后就不大说话,性子大变,东宫遗孤至今也没个章程。 朝臣即便有非议,也不敢提及,毕竟昌隆帝的铁血手段是亲眼所见,京城挂白的人家还有不少。而太子夫妇之死,当日所见的朝臣不少,而昌隆帝也没给个名目,不禁叫人感念圣心难测。 虽东宫虚位以待,但是住着前太子遗孤,昌隆帝有看重他们,此时稍有动作,少不了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头。是以,一时间倒没了人敢多言。 而皇城启元殿首领内侍福全公公伺候昌隆帝早朝后用了朝食,饭后端了云雾茶上来。 茶香清幽,氤氲热气似青烟缭绕,将昌隆帝的眉眼藏匿其中,不辨神色,但听得他幽幽道,“这云雾茶茶色清明见澈,味甘而微苦,是太子喜欢的!”说罢,将茶盏搁在了祥云纹饰的紫檀木几子上,“朕记得这茶是太子之前送来的?” 福全赶紧回道,“可不是!云雾茶难得,长在深山之中,只有在七月最热的时候才能采摘。奴才想着,您昨晚批折子太晚,今早又是一番吵闹,这茶最是安神定心,这会儿最得益。” 昌隆帝似有所感,冷硬的脸上也柔和了许多,“太子一向宽仁,即便喜欢,从不多要多收这茶。只怕这茶他得来不容易,难为他有孝心!” 福全难得没有接话,虽然昌隆帝赞了太子,可送上去的云雾茶并未见昌隆帝用下,心里越发的没底。何况宫变当日,太子说了那样一番话,又不肯认下侮辱宫妃后自证清白,撞死在龙陛前,昌隆帝对太子的态度倒是真的难以猜度。 “郡主几个这两日可好?你亲自嘱咐底下人,莫要慢待了,再从私库里挑些东西送去。”皇上神色惆怅道,不意看向殿前日渐枯黄的菊花,在簌簌寒风中摇曳不定,顿了顿才吩咐道,“明日尾七了,罢了,传淑妃来一趟!” 福全点头,出了殿门,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又往东面看了一眼,小太监得了眼神,悄然离开了启元殿。 辰末时候,杨淑妃奉旨到了启元殿。昌隆帝罕见的没有在东面的书房查阅奏章,反倒是在启元殿后殿带着,身边是一匣子物件。细细瞧着,那像是经年的旧物了。 “皇上。”杨淑妃进了后殿便是一礼,坐在床边罗汉床上的昌隆帝抬头看去,一身素色暗纹锦缎宫装,头上不过三两支珠钗,稍添脂粉,最是素净打扮,衬得她容色越发的出尘绝丽。 他颔首指了右手边的位置,让杨淑妃坐下,二人说了好些话,而淑妃坐下便是午膳后才离开。 第三章中毒 次日是太子夫妇尾七祭礼,祭礼之后,昌隆帝召见太子所遗留的三个孩子。 昌隆帝同三个孙辈,只做家常问话,嫡长女萧扬欢八岁应答流畅进退得当,而庶女萧扶欢则怯弱很多。也难怪,她的生母虽是皇后母家承恩候的庶女,并不是很得太子恩宠。而嫡长子阿平不过才满月不久,因着早产比一般孩子弱上几分,这会儿裹在青色万字福纹被中睡得正好。 福全叫人端了姜蜜汤并几碟子干果点心,“这点心和姜蜜汤还是吴荣华午膳后送来的,奴才想着郡主几个在,这会陪着皇上用正好!” 萧扬欢闻言端起喝了一口姜蜜汤,微微扬眉。味道竟然一点也无生姜的那股辛辣,也没有被蜂蜜的甜腻遮掩,反倒是难得好喝。 坐在上首的昌隆帝见她神色知她喜欢,笑着让福全把自己的那盏茶也给了她,“阿难喜欢,将朕这盏给她送些去!回头给吴荣华送些赏赐去!” 萧扬欢小字阿难,是昌隆帝所取。听说是因为她难产出生,闻得喜报的昌隆帝正在翻阅佛经,正好看到佛陀弟子阿难,两相便已就取了这字给她用。 接了姜蜜茶,萧扬欢谢恩后方坐下,又听昌隆帝说。 “昨日赏给东宫的东西,你们姊妹二人都能用。虽在孝中,但你们几个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必在吃食上忌讳,长得好,也算是你们的一番孝心!” 闻见东宫二字,萧扬欢心里一沉。如今父母不在,她姊妹几个在那里也住不了许久,与其被人赶走,倒不如自己开口,也是一种示弱。 “皇祖父,孙儿想······”萧扬欢饮了昌隆帝赏赐的那盏汤后斟酌开口,话未落地。只觉一股辛辣刺痛自胃灼烧而上,在心口处越发刺痛,直到喉口浊物翻腾,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疼痛难忍到在铺就暗色地毯上翻滚痛呼直到晕厥。 殿内只有祖孙并伺候下人在,三岁的萧扶欢吓的惊愕大哭,奶娘抱着阿平退后几步安抚。皇上见状,将已经昏迷不醒的萧扬欢抱起安置在软榻上,连声怒道,“快,传太医!” 得到消息的众人很快就赶来,最先到的是主持宫务的杨淑妃,其次是在立政殿伺候皇后的四皇子,最后到的是在德妃处的五皇子。 几人进殿后,太医围在一起商量用药之事,细碎争执声不断传来。上座的皇上,已经平静,而半张脸都沉溺在阴影中,叫人看不分明。 “父皇!”四皇子率先开口问道,“阿难如何会吐血?皇兄与皇嫂素来爱重她,将她养的极好!” “中毒!”昌隆帝帝面色不定,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低颤如晨钟,直达人心深处。 此时,院首匆匆进来,跪地复命,“臣受命查问,已经明了。今日尾祭之礼,郡主伤痛,整日并无饮食,只在启元殿用了两盏姜蜜汤。之前一盏无碍,之后一盏被人下了鸠毒!幸得郡主进的少,否则只怕当场就要殒命!” 殿内恍如深山野林寂静无声,窗外风起叶落之声恍如耳畔,闻声的几人面色明灭不定,谋逆一事才尘埃落定,又在皇上宫室发生中毒一事,难道又起波澜? 杨淑妃侧目看向昌隆帝,率先问道,“臣妾请问,如何处置?” 窗外透露进一抹阳光,照在杨淑妃娴雅沉静的面容上,她不敢自作主张,能在启元殿下毒,不论想要害谁都是可能被昌隆帝用下,而毒害昌隆帝就是谋逆! 昌隆帝哪里不知杨淑妃未尽之话之意,沉吟片刻后道,“查!令禁军禁闭启元殿上下,淑妃并福全严查!责令太医院保全郡主,直到她身子康健如初!” 杨淑妃颔首领命离去,太医开了方子,令人煎服汤药给面容泛青的萧扬欢服下。 二更天时,萧扬欢才缓缓睁开眼,守在床畔的奶娘白氏喜不自胜,连声叫了太医诊脉。 “郡主醒来,已然无大碍,只要继续煎服药,直至余毒清除。不过此番后,郡主的身子需得仔细将养,不可染了风寒再添病灶!”太医院正诊脉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也安定下来。只少保住郡主,太医院就从这场风波中摘了出去。 白氏连连点头,亲自将太医送了出去。 留在东间伺候的只有谢氏留给她的大丫头谷秋,谷秋服侍萧扬欢喝了一些清水后才道,“皇上已经查出毒是吴荣华所下,但吴荣华在去往暴室的途中毒发身亡,真是鸠毒。好在杨淑妃谨慎,在吴荣华的殿内找到了鸠毒,还有咱们放的东西!” 萧扬欢听了话后微微蹙眉,瞥了貌若恭敬的谷秋一眼。 明明是个八岁孩子的眼神,可眼中的深意,凭的让谷秋生出一股子寒意,低头不敢直视,“奴婢多嘴!” 萧扬欢懒懒闭上眼睛,话虽然轻,却叫谷秋听得分明,“你虽是母亲留给我的人,但在我身边当差,最要紧的是忠心,其次才是机灵!我身边虽然人不多,但未必没有不能将你取而代之的人。” 谷秋心内动荡,头越发低垂,口称不敢后,不再多言。 夜色如墨,深秋凉风里冷意更甚,自启元殿外望去,似星辰闪烁,延绵不尽,无数灯火跳跃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宫城内,上演着一幕幕匪夷所思却合情合理的戏文。 启元正殿,坐在上首的昌隆帝摔了茶杯,五皇子笔直跪在地上,英俊的脸上沾了星零茶叶沫子,周围是一地碎片。四皇子蹙眉站在一旁,伺候一侧的杨淑妃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并未说出什么来。 “你还要喊冤枉?你还有脸喊冤枉!”昌隆帝厉声吼道,那张暴怒的面容在地上站了水渍的地砖上倒映的越发狰狞。 五皇子收回看向四皇子的眼神后忽而惨笑道,“儿臣大概明白了当日皇兄的心情了!儿臣是皇子,自幼锦衣玉食,受良师教导,从未做出越矩之事。即便儿臣好女子喜美色,可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能,非得犯如此大罪,竟引得吴荣华为儿臣毒害父皇?” 昌隆帝双目微盍,在听到皇兄二字时,陡然睁开,因暴怒而混乱的脑子也清醒过来,眼前情形竟然同当日太子之事有相似之处,或者说异曲同工之妙! 第四章 汝安 南楚的皇太子,因被人告发侮辱宫妃,被三皇子和朝臣逼迫,咄咄相逼,羞愤之下撞在了象征皇权的陛前。他的长子,寄予厚望的长子,就这样折辱致死,这是他身为帝王最不能提及的痛楚。 “吴荣华自尽,臣妾和福全公公只在她的床下暗格里找到信笺物品,还有放在首饰匣子里藏匿鸠毒的那只镯子。”杨淑妃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响起,“吴荣华已死,张丽嫔还活着,五皇子您和太子是不一样的!” 何处不一样,自然是一个能辩解一个不能辩解,抑或是旁的什么?昌隆帝按下的那抹猜疑又再度升起。 察觉到昌隆帝神色变化的四皇子向上座的昌隆帝拱手开口道,“儿臣以为此事必然有隐情,皇弟的话叫儿臣察觉不妥来!皇弟虽年少,但素来正直正义,绝非为寻求刺激而藐视帝王礼法之人!此事体大,事关天父皇安危和天家清誉,儿臣恳请父皇详查。而且,儿臣也不愿再有皇兄之事发生了!” 昌隆帝不发一言。 杨淑妃沉静侍立在隆昌帝身侧,眼中闪过一抹冷笑,太子之死,一直都是梗在昌隆帝心上的一把刀,但也不是谁都能将这把刀用的好。 五皇子心内暗恼,四皇子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正因为年少无知追求刺激,是不是就不是正直之人,就藐视礼法?他欲再开口辩解,被昌隆帝冷冷一瞥,立时没了声音。 “你这几日在宫中闭门思过,另外皇后处,还要你多照顾,这几日就留在你母后身边,都退下吧!” 杨淑妃等人领意,待二人走后,留下来的杨淑妃犹豫着才道,“如今这番动作,虽有意堤防,知道的人不多。但吴荣华母家虽然不显,如今她骤然暴毙,引人非议。且宫里人多,消息未必能瞒多久。自然,来日下毒之人必有惩戒,倒是小郡主那里有些麻烦。太子夫妇新丧,嫡长女便在您眼皮子底下中了鸠毒,次女惊吓过度,一双孩儿这会儿还病着。这消息传出去,只怕会令朝臣和宗室不安!” 昌隆帝蹙眉,眉心那道川字沟壑越深,“这件事情不宜大动干戈,你摄六宫事,悄悄暗里地查问。只是朕虽早就意将阿难进为公主,阿平也会封为郡王,其余皆有册封,可万万没想遇上这样的事情。” “郡主福泽深厚,只怪好事多磨!”杨淑妃微微一笑,露出一点雨后芙蕖的清丽,她上前几步走在昌隆帝身后,为他揉捏肩旁,“皇上才是逃过一劫,若非您慈爱晚辈,怜惜郡主姐弟三个,那盏茶就该吴荣华亲自送到您面前了。如今想来,臣妾真是心惊,您若是有个万一,慢说臣妾如何,只怕明姒听了消息,腹中骨肉也保不住!” “明姒有孕了?”昌隆帝豁然睁眼,连日来的事情令他不悦,终于遇上一件喜事,遂抓着为他揉捏肩旁的杨淑妃细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是你唯一的孩子,怎得也不早些告诉朕?” 杨淑妃淡淡笑了,温柔的看着在明亮的烛光中面庞柔和许多的昌隆帝,慢慢说着出嫁的娴元公主有孕之事。 次日,杨淑妃特意来看了挪回东宫将养的萧扬欢,正巧太子嫔妾们也来看望郡主萧扬欢。“瞧着小脸不如往日红润,皇上特意开了私库找了许多补品,令本宫给你们姐弟三人送来!” 卧在床上修养的萧扬欢白着一张小脸,闻声便要挣扎着起身行礼。看的众人一阵心疼,杨淑妃将她按下,柔声道,“小小年纪,礼数倒是半点不肯出错,你这性子真是叫人心疼。” 奶娘白氏立时就红了眼睛,只她身份是教养嬷嬷,虽有品阶,也是奴才,这会儿主子说话,更不便开口。 而殿内多是太子旧人,位份不显,不敢轻易答话。生了萧扶欢的李良娣,倒是起身叫人给杨淑妃换了新茶,才算揭过此话。 问候半晌,临走前杨淑妃对萧扬欢并李良娣几人道,“郡主姐弟且安心在东宫养病,这是皇上的意思。另外皇上让本宫先来只会一声,不日阿平册封廉郡王,郡主为汝安公主,扶欢为县主。另外你们几个的俸禄依旧,日后跟着郡王生活,也不必惴惴。” 众人听闻,有瞬间的安静,但心事肤浅者,脸上带出几许尘埃落定的安稳,萧扬欢垂眸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好一会儿,李良娣再进来,只是她坐在榻前,手指不停揉捏着那方绢帕,心里想着如何同萧扬欢说话。她自知生的不算美,只能是中人之姿,胜在识趣,太子看在李家是皇后母家的份上,略有恩宠,才得以生下女儿。如今太子并太子妃谢氏骤然离世,东宫上下全无主张,若非属官和谢氏留下的人,只怕早就成一锅粥。 眼下她瞧得明白,从前东宫她不能如何,来日自己母女二人所能依靠的无外乎娘家和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素来不喜她。 萧扬欢见她这番模样,知她有话要说,遂叹道,“良娣可是心有不满?” “啊?”待李良娣明白后,连连摆手,面有惶恐道,“妾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母家虽出了皇后,可李家虽是清贵,但也无勋爵,更无建功立业的本事,不过是空有些许名声。自个儿是庶出,阿芙亦是庶出,封为县主才是正理。阿难你是嫡出,又得帝后怜爱,此番封为公主亦是寻常。妾只是担心,这东宫咱们是住不成,之后该住哪儿,心内惶惶不安,不禁想着,来日咱们该如何办!” 听她说完,萧扬欢沉默不语,眼神游离,落在窗棂上那已经枯败的桂花,又是一阵伤感。 窗外的金桂树,是父亲当年在她出生时所植。这么些年的培养,早已根系发达,枝繁叶茂,每年都会挂满星星点点的桂花,花香四溢,整个皇城都能闻见。可即便如此,时至今日每每有秋风袭来,那些泛黄的桂花总会随风游走,零落成泥,正如当下的他们。 “良娣且安心吧,皇祖父总会安排咱们的去处!”良久后,萧扬欢似低语似呢喃,与其说是安慰李良娣,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第五章痊愈 而东宫发生的事情,不出片刻就传遍了皇城,连病中的皇后都听了消息。立政殿内,皇后躺在床上将养,看了一眼伺候她用药的郑嬷嬷,挥挥手示意她将剩下的半碗汤药端走。 郑嬷嬷有心劝慰几句,但见崔嬷嬷走了进来,眼中一闪,收拾好汤碗便退了出去。 崔嬷嬷将东宫发生的事情告知,岂料皇后听了,心绪动荡,素白一张脸咳得嫣红,一边咳嗽一边愤恨道,“一个公主,一个郡王之名,就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真亏他想得出来!” 崔嬷嬷脸色微变,连忙挥手,让里外伺候的宫人退下。外间伺候郑嬷嬷往内瞥了一眼后,躬身退了出去。 “娘娘慎言!” “嬷嬷!”李皇后眼眸中泪意潺潺,凄苦无限,“我这皇后当的还不如住在西边的刘贵妃恣意!这样的算计、筹谋何时是个头?” 崔嬷嬷知她心里苦楚,上前安抚道,“娘娘忘了,刘贵妃母子被赐自尽,还是福全亲自动手,将不肯就死的刘贵妃勒死的,可见刘氏母子命中福薄!而您不同的,您是先帝亲自挑选的儿媳,名正言顺的皇后。何况公主还有封号,这汝安二字,可见皇上用心,以后公主和郡王一定会平安的!” “太子已死,那几个孩子也是可怜。但没有刘贵妃还有德妃,总会有人,咱们的皇上······”吓的崔嬷嬷连忙伸手将皇后未尽之语捂住,那股怨怼之语消散在这深宫里从不停歇的风中。 夜里,东宫偏殿中白氏伺候着萧扬欢喝了汤药,从小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叠翠端了清水来给她漱口,重锦端了蜜饯给她压了压心里的恶心。 吃了一颗蜜饯,嘴里的涩苦味立时便被果肉占据,酸酸甜甜的味道令萧扬欢好受许多。再多瞧了端着碟子的重锦,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转头问白氏,“这两日病着,东宫上下人心浮动,你们受累了,另外阿平那边可有仔细照看?” 自她病后,幼弟阿平就交给了他的奶娘照看。 “郡主忘了,哥儿的奶娘是大夫人从庄子上亲自选的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稳妥的!”奶娘白氏回道。 “如此也好,明日拿些补品和银钱赏给乳母和宫人,叮嘱他们好生照料阿平!做的好,我是有赏的,做的不好,也不会手软!”萧扬欢淡声吩咐道。 白氏领命退下,吩咐人伺候萧扬欢休息上夜。 夜深人静,一轮月牙高挂,众星环绕。月色虽好,但时而冷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几片落叶,平白多了几分落寞之意。偏殿东间之中,只留一两盏烛火留作照明,雕山茶花纹的黄花梨木罗汉床上挂着一副天青色纱幔,隐隐约约可听见有说话声传出来。 “我记得你父母放佛是在李家当差的?”罗汉床上的萧扬欢看着窝在自己脚下的重锦闲道。 重锦拢了拢被子道,“是,只是三年前阿爹犯了错,被二夫人打折腿,要发卖了一家。还是阿娘托人求到太子妃眼前,将奴婢一家偷偷买了来,安置在了太子妃的嫁妆别院里看院子。幸得太子妃怜爱示下,请了大夫,阿爹才养好腿,奴婢才有了弟弟。” “喔,我想起来,三年前你听了消息躲在浴房里哭,还是奶娘发现的。”萧扬欢才低声道,“那会儿我年纪小,见你哭的伤心,除了陪着你哭,竟也没能替你拿个主意。” 重锦咬了咬嘴后郑重道,“郡主,奴婢心里明白的,若不是因着阿婆照顾太子殿下几年,奴婢又伺候您,太子妃才理会奴婢一家的事情。否则,依着二夫人那跋扈的性子,奴婢一家子早就骨肉分离。前些日子阿爹还递了话进来,要奴婢好生伺候您,别院他会替您守好。” 萧扬欢微微一叹,“有心了!因着东宫的关系,只怕立政殿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明日你带些补品送去皇祖母那里去。” 重锦低低应了,心里却是奇怪,皇后是一国之尊,且有四皇子时常探望,立政殿中如何都不会不好过日子。只是心中有疑问,但将话留下,待见了阿婆细细询问。 经过大半个月的将养,萧扬欢才被太医允许出门走动,最先便是去看了住在后殿的弟弟阿平。 小孩子不过才两个月,还是个奶团子,裹在万字福纹青色锦被中,在奶娘怀中沉沉睡着。出生时皲皱通红的皮肤经过些天的将养,早已被娇软细腻白皙取代。小脸方正倒颇似其父,可见来日长成定然是龙章凤姿之辈。 见他睡得安稳,便略询问几句就交给了奶娘顺娘。顺娘是外祖母谢氏陪嫁大丫头的长女,年纪在二十五上下,是个模样周正的妇人,身体健壮,皮肤白净,言语温柔,可见个性质朴。是在阿平出生后,谢大夫人亲自将一家大小连同卖身契送来的。 离开后殿,谷秋见萧扬欢低着看着脚边的那株水仙花盆栽,瞧不出心思的来,以为她担心廉郡王早产身子弱,“公主安心,顺娘很会照顾孩子,且极有耐心,擅长儿科的太医每五日就会来请脉,您也瞧见了,这些日子郡王长的很好!” 十日前,昌隆帝降下旨意,册封东宫诸子,如今众人都改了称呼。 萧扬欢笑了笑,在院子里略走了几步就回了偏殿。 才进殿便吩咐白氏换衣裳并对身后的谷冬道,“听说皇祖母身子好了许多,去皇祖母处问安吧。” 谷秋不解,萧扬欢才痊愈,按理是要再将养几日的,这会儿急着出门? 萧扬欢瞧了一眼放在檀木几子上的贺礼单子,“我年纪小,乍然遇上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请长辈做主的。我的长辈,自然是皇祖父和皇祖母,皇祖父操劳国事,不便再劳累他。而我又许久不见皇祖母,如今身子好了,前去请安,方是正理!” 谷秋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萧扬欢的意思。“公主孝心醇厚。听说皇后这两日已经能下床了,四皇子一直伺候在侧。” 对于谷秋反应迅速,萧扬欢很是满意。 换了素色衣裳,传了轿撵,一行人缓缓往内廷而去。 第六章请安 东宫在整个皇城的东面,与内廷一道城墙相隔,看似相近,但守卫森严,门庭分明。出了东宫,从曲河上过,进了升云门就到了皇城的中心位置,太和殿。太和殿是整座皇城最威仪之所在,大朝会、历年祭祀等都在此处举行。而太和殿后便是两仪殿,两仪殿是处理朝务之所,再是皇上的宫室启元殿。一行人从太和殿旁路过,进了虚化门后,才是内廷。 进了内廷,入了冗长的宫道,第一座宫殿便是立政殿,它是南楚历代皇后居所,殿宇规格自是不用多说,当得起皇城四大殿之美称。飞檐卷翘,金黄琉璃瓦在白日里粼粼波光,晃得人不敢直视这一派华贵祥和之气。 进门后便是立政殿正殿,皇后接见命妇便在此处,正殿后是后殿,惯常做了皇后子女幼时所居,四皇子就是在此长得八岁后去了前廷。而后殿有一处池水,栽种些许树木,权作赏景之用。两边是东西配殿,因是皇后居所,故而这两处都是空闲居多。正殿前摆放着一株株盛开的水仙花,虽是初冬,但内府向来知道皇后所好鲜嫩,让花房培育开的灿烂的花儿,日日送往立政殿,供皇后赏看。廊下有新移植来的梅树,料想到花开时候,梅花朵朵,香气阵阵,倒是免了折枝插瓶辛劳。 立政殿正殿暖阁中皇后才与四皇子说起京城中待字闺中的女子,郑嬷嬷悄声进来道,“汝安公主求见!” 皇后神色一顿后含笑道,“这孩子也许多日不见,方才还说起她的病情。” 四皇子将皇后手中的女子画像交给伺候的宫人后笑道,“儿臣问过问诊的太医,大体恢复了,才来见礼。” “外头风大,快让她进来,别再被风扑了!”皇后关切吩咐道。 立在廊下等候传唤,萧琇莹不觉心情起伏,此处精致并无差别,往事历历在目,阔别五载,她终于得见‘悉心调教’她的皇祖母了! 不多会儿,出来一人,竟是四皇子。他对立在院中素净的女孩温声道,“前两日去瞧你,恰逢你好睡,如今倒是在母后处遇上你。” 萧扬欢缓步上前,对身姿挺立如松柏的四皇子娇笑道,“皇叔还说,您送的那份礼,实在非我心头所好!” “喔,那鸡血石你不喜欢?那块石头实乃我珍藏!”四皇子问道。 叔侄二人一面叙话,一面进了西殿。 一身家常衣裳,梳着元宝髻配了三两珠钗的皇后坐在榻上,笑看二人行礼后坐下。 萧扬欢目光轻巧落在皇后身上,心中虽恨,但也服气。即便寻常装点,面色暗淡,容色稍逊,但在华丽殿宇中,竟也半点不逊色。皇后周身气度雍容沉静,眉目间精明睿智可见,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后,那份气度是深刻在骨子里。难怪家世显赫、盛宠如刘贵妃与皇后相斗几十年,最后落得自尽下场! “阿难今日是怎么了,如何这样瞧着皇祖母?”李皇后察觉到异于寻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发现竟是不过八岁长孙女时,有所诧异。 萧扬欢敛眉垂目,几个呼吸间,心思收定,做了一副极是乖巧状,“孩儿病重不见皇祖母,虽病中遣人问安,但心中牵挂。如今好些,特来请安,多日未见您,便想多瞧瞧您!” “你这孩子!”皇后和蔼的指着身边的软榻对萧扬欢道,“快来我身边坐下,叫皇祖母好生看看你。你父母一去,留下咱们这老的小的!来日里,只得咱们作伴了!” 说到此处,长长一声叹息,而萧扬欢也红了眼圈。提及过世的太子夫妇,殿内一时沉寂,而萧扬欢内心一股哀痛升起,脸上便带出些许。 “父亲不堪受辱,自证清白,母亲产后受惊,以致追随父亲而去。孩儿且请皇祖母宽宥,孩儿与弟妹定日日请安,孝敬祖父母,承欢膝下。”萧扬欢垂泪涕零。 众人见她抽抽噎噎,十分难过,也多了几许心疼,四皇子出言宽慰,“阿难说的什么话,你如今是一国公主,父皇母后自来疼爱你,必定不会委屈你们姊妹。何况兄嫂去了,你不仅有父皇母后还有你皇叔!” 但,言语间并不提及太子之事! 皇后连忙擦了被萧扬欢勾出的眼泪道,“皇儿说的是,阿难不必惊恐,有什么难处只管与皇祖母说!” “孩儿如今虽为公主,承蒙恩典,但住在东宫恐遭人非议。且此番皇祖父册封,宫内外有贺礼送达,孩儿年幼,不通人情,东宫属臣,孩儿不便调动。可若礼数不周,见罪旁人,心内不安!” 见她遮遮掩掩的将来意说出,皇后不禁感慨,“我儿有此思量实在难得!至于你说的贺礼一事,也不能难办,你们姊妹虽在孝中,不便举办宴席,腊八节时,回礼可随着宫内赏赐一并送出。倒是你身边没有经事的嬷嬷······” 说话间,崔嬷嬷上来换茶,正好撞上了皇后的目光,俯首道,“娘娘,奴婢愿意前往。” 皇后并未答话,殿内一时沉寂。倒是郑嬷嬷端了一碟子炸牛乳糕进来后道,“崔姐姐管着殿中一切事物,娘娘又在病中,不如奴婢去吧!” 皇后凝思想了想道,“你曾伺候过太子,又是本宫的陪嫁丫头,到了公主身边,倒也成!” 萧扬欢立即起身,“原想得您几句指点就罢,可郑嬷嬷得您重用,若给了孩儿,孩儿担心您身边无趁手之人可用。” “无妨。”皇后摇头道,“换了旁人,未必压得住,郑嬷嬷伺候你,本宫和四皇子也安心,且本宫身边还有崔嬷嬷等人伺候,你不必担心。” 话到这份上,萧扬欢自然谢恩领人离去。 瞧着她远去的身影,皇后笑道,“虽不知道这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谁人教的。但这孩子倒是如她母亲一样,难得的聪慧!” 四皇子扶着皇后进了内室罗汉床上歇息后道,“儿臣并无子嗣妻妾,德妃虽然抚育了五公主,但有了阿难在,父皇总要多怜爱咱们的!” 第七章人心 “倒也是!”皇后淡笑道,“不过,方才她所提倒挪宫的事情,倒是可以一用。” 四皇子沉默良久,见皇后眼中有疑虑才道,“母后忘了吴荣华的事情么,虽然表面上是指认了五皇弟,可父皇却让儿臣与他一样不许出宫。可见在父皇心里,儿臣一样可疑。如今,父皇明面上是按下不查,但杨淑妃这两日调遣宫人进出,未必没有动作!” 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后道,“母后自然知晓,你父皇办事向来喜欢数罪并处罚。这件事情,咱们提和德妃提可不一样。而且,我也没说让你去提,只管让那惯爱多思多想的人去体察君心。” “母后说的是,若只得一两个罪名,父皇自然是要顾忌父子情分,但若罪名多了,便是君臣相较!”四皇子沉吟片刻后回道。 “我儿明白就好!” 母子二人听着园子里传来朔风拍打在门窗上的簌簌声,良久无话。 回到东宫后,已经近晌午,奶娘白氏亲自准备了午膳和补汤,守着萧扬欢用下后才安心。 饭后萧扬欢叫来谷秋重锦等人,“谷秋亲自收拾出一间上房来,晚些时候皇祖母身边伺候的郑嬷嬷会来住。” 众人有些诧异,倒是奶娘白氏问道,“郑嬷嬷是暂住还是长住?” “嬷嬷想要她暂住还是长住?”萧扬欢反问道。 白氏立即道,“奴婢自然是想郑嬷嬷长住!您身边只得奴婢几人,虽说册封后会内府会送来宫人,但到底不如皇上皇后身边经年伺候的嬷嬷好!” 萧扬欢失声笑道,“奶娘不怕以后我身边的事情都由郑嬷嬷做主?” 白氏一愣道,“只要公主和郡王好,要奴婢去庄子上都成!” 闻得此言,萧扬欢凉透的心不禁暖和几分,也松快许多,欢笑道,“只怕奶娘想养老还得过些年,如今我身边事多,郑嬷嬷一人却忙不过来!” 几人谈笑间,便将事情说定。 午睡起,瞧了阿平后,萧扬欢问道谷秋,“母亲身边伺候的还有多少人在?” “除了奴婢尚有陪嫁的,后来买进的下人还有二十余人,但都在庄子上伺候。倒是早些年放出去的乳母刘妈妈一家还在。太子身边的人,除了当日被太子支开的东宫几位属官,就有随身伺候的朱公公师徒二人。” 萧扬欢颔首,“刘妈妈是母亲乳母,为何早早放出去了?朱公公是皇祖父赏赐给父亲的,他的伤样的如何了?若是差不多,就让他来见我一面!” 谷秋回道,“刘妈妈仗着奶了太子妃一场,又管着些铺子,手脚不干净,这才被太子妃放了出去,如今在庄子上养着。朱公公是打小就跟着太子殿下的,听说伤养的差不多了,若是您要见,奴婢这就去传个话!” 萧扬欢沉吟片刻后才道,“朱公公是伺候父亲的人,他受了伤,叫叠翠捡些补品送去。倒是母亲一去,虽外祖母有意送人来,但在宫内行事不便。我如今手上能用之人不多,钱财也不多。” 谷秋顿了顿,“公主可是要听到了什么消息?” 萧扬欢瞥了谷秋一眼,“何须等到消息来了再做打算,届时仓促!这些事情是迟早要做的!” “是,太子妃在时,东宫账本是由过世的孙妈妈和李公公共同打理,嫁妆却是由太子妃自己掌管,奴婢偶尔跑跑腿。但是一应往来的账本子还在,奴婢叫人整理出来?” 萧扬欢摇摇头,“账本不急,待郑嬷嬷来了再说。但正殿的一应物件,你叫人慢慢清点好,阿平年纪小,父母不在,有个物件来日总能追思一二!” 谷秋领命退下,即日找了宫人将正殿清理洒扫。 日光寸寸西移,殿内寂静无声。自太子夫妇去世后,萧扬欢就喜欢无事时一人独处,虽有宫人侍奉在侧,但不敢造次,往来都十分小心。 天色将黑未黑时,郑嬷嬷进来回话。 “请公主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郑嬷嬷恭敬的跪在罗汉床榻前道,“皇后娘娘命奴婢前来照顾公主。” 萧琇莹放下手中的书册,招来宫人换了屋内的碳笼后才叫起,“辛苦嬷嬷前来支应我,来人给嬷嬷端张凳子来。” 郑嬷嬷起身谢礼,“折煞奴婢了,不敢当公主一句辛苦。” 搬凳子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郑嬷嬷的孙女儿重锦,待郑嬷嬷坐下后,重锦随立在罗汉床旁。 萧扬欢的眼尾扫了她一眼,微笑对郑嬷嬷说道,“我这里事情不多,不过等内府分新的宫人来后,人多眼杂,嬷嬷想必不会松快。” “这原是奴婢应尽之责。来时皇后娘娘曾嘱咐,公主年弱,须小心伺候,尽心提点。”郑嬷嬷坐在圆凳上,一双手自然交叠妥妥放在膝盖上,动作规范却不刻板。 萧扬欢笑着柔声道,“皇祖母事事替我们姐弟想的周到,我们姐弟不能时时孝顺他老人家,实在不孝。” “公主言重,皇后娘娘说公主和郡王健康长大就是最大的孝顺,旁的事情自有娘娘替公主做主!”郑嬷嬷沉声说道。 屋子里的烛火很旺,照的殿内一片亮堂,但是在角落里总有黑暗。 萧扬欢淡淡笑道,“母亲在世时,并不能时常照看我。而皇祖母贵为皇后,事物缠身更甚母亲。郑嬷嬷,为了更好的孝顺皇祖母,不使她劳累,我是不是该学着自己处理事情呢?” 郑嬷嬷一愣,并未想到坐在榻上的萧扬欢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没了话。 “阿婆,公主说的是,何况阿爹阿娘还有弟弟如今都在太子妃的别院里当差,这些都是太子妃的恩德!”重锦咬着唇,倔强的对上郑嬷嬷不认可的目光。 “公主面前,岂可放肆!”郑嬷嬷低声呵斥道。 “下去吧!”萧扬欢面色平静的吩咐重锦。 待重锦退出内室后,萧扬欢才凝声道,“嬷嬷,重锦很规矩,也很忠心!” 郑嬷嬷起身想要说话,却被萧扬欢抬手制止,“嬷嬷想必累了,且安歇下,明日就会有事情交代嬷嬷做了!” 说罢,萧扬欢唤人进来服侍,丝毫不再理会郑嬷嬷。 第八章父愿 次日晨起,萧扬欢才喝了药,谷秋就进来回话。“郑嬷嬷问,公主要吩咐何事?” 萧扬欢拿碗的手没动,想了想便道,“将你手上送快些,不打紧的事情交给郑嬷嬷吧,待她熟悉后再做其他事情。” 竟然丝毫不想见郑嬷嬷的意思! 清理内室的重锦闻言,手里的动作只是稍稍一顿,又面无表情继续做事了。 过了两日,太子身边伺候的朱公公前来求见萧扬欢,萧扬欢在书房接见了他。 朱公公身材略矮,容貌寻常,面白无须,许是因为受伤养病的缘故,比起从前倒是瘦了些。不过,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目光沉沉,并不多话。 见他恭敬的跪在眼前,让萧扬欢想起了许多事情。比如原本应该谋逆的父亲,自尽在寿宴上,而她这是亲眼所见。再比如应该生下死胎的母亲,自己难产而死却留了一个幼弟给她。她想自重生后,许多事情与从前不一样,而这些不一样都与一人有关。 赐座后,萧扬欢沉默许久才道,“当日你听父亲吩咐捂住我的嘴,我不怪你!” 朱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多谢公主不怪。” “便是我要怪罪你,你也有理由辩驳我!”萧扬欢望着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荣松的朱公公道。 “奴才不敢也不会辩驳主子!”朱公公回道,“出事那日,殿下一早就吩咐了奴才许多事。最后交代奴才,若是不能保全东宫,理当保全主子和郡王。” 连着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殿外寒意浓厚,殿子里铜制碳笼里的银丝碳烧的哔波作响,暖如三月。 萧扬欢沉默良久后轻声道,“你称我做主子?” 朱公公抬眸望向身量娇小,脸庞稚嫩,眼神沉静如水的女子,郑重的点点头。“这原是殿下的交代,殿下说,主子虽然年幼,但最聪慧。且奴才晚了两日同公主请安,就是因为受殿下嘱咐,将东宫这些年所得,尽数安置好。” “父亲可有什么交代我的?” “惟愿吾儿阿难,平安顺遂一生,旁的事情勉力即可,不必强求!”朱公公学着当日在东宫书房内,太子殿下说话时的语气缓缓道来。接着,他递上一枚成色一般海棠花图案的玉牌后继续道,“在郡王降世之前,太子一早就知道男女,原本这些事情是太子交付太子妃,只是没有想到连太子妃也薨逝。” 萧扬欢甚至可以想到,丰神俊朗的父亲站在书房中,背手矗立窗前,在说这些话时的模样,定是满目温柔慈爱,目光又那样无可奈何。 接过海棠花玉牌,萧扬欢摩挲两下,触感微凉令她忽而想起一桩事情。母亲太子妃谢氏,最喜欢的就是海棠花,可偏生海棠娇艳并不大气,故而谢氏虽然喜欢,但碍于身份不能常穿戴海棠花色的衣物首饰时常感慨。父亲和母亲之间恩爱,是众人知道的。 见萧扬欢瞧着手上的玉牌不语,朱公公想了想道,“虽然事先布置,但当时匆忙,又因为叛乱一事,损失一些,所留下的人手不多,但都是忠心之辈,足可保证主子和郡王安稳一生。” “公公且说说父亲有哪些人手还在吧!”萧扬欢淡声道,“知道手里的底牌,心里才安稳。” 朱公公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萧扬欢听得格外用心。 三日早膳后,谷秋来回话说已经将正殿清理妥当,萧扬欢颔首拿过册子查看,大部分东西都在,昔年赏赐也都历历在册。 虽然叛乱十分严重,京城和皇城烧毁不少房屋,但许是因为太子夫妇已死,东宫妃嫔数量不多且出身不显,除了一位庶出的公子死于惊吓,东宫上下反而并未受到重创。 “整理出来一部分来,来日可做赏赐用!”萧扬欢合上册子吩咐道,“另外,我记得大公子的生母是孙良娣。大公子没了,虽有一应供奉在,但孙良娣那边多关照些,日常不要苛待了她,延医问药都需给予方便!” 谷秋收了册子回道,“是,奴婢会吩咐下去。只是大公子在时,孙良娣恃宠而骄时常不敬太子妃,这会儿咱们再怎么做,只怕孙良娣未必会感激。” “我要的又不是她孙良娣的感激!”萧扬欢微微笑道。 谷秋稍一愣,不要孙良娣的感激,自然是要旁的,想到这些,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 叠翠进来添碳,盖上铜笼后,见萧扬欢端着姿态坐在罗汉床上。面色郑重的吩咐谷秋做事,一派主子模样,不由笑道,“公主真是越来越像大人了!” 奶娘白氏自殿外进来,闻声立即呵斥道,“越发没了样子,公主也敢编排!”接着让叠翠下去才道,“公主,启元殿派人来请您去一趟。” 萧扬欢颔首,换了一身九成新的藕色暗纹织锦儒裙,披上一件狐肷褶子披风。散了发髻,重挽青丝,奶娘给她戴了一顶莲花嵌珍珠银冠,腰间配上一块海棠纹饰玉佩,很是素净又符合她守孝的身份,妆扮妥当便随内侍前往。 见礼后,才见到德妃里间也在。皇上照例询问上两句吃住,就让萧扬欢坐在放了龙纹祥云软垫上。“听说皇后给你指派了人手?” 萧扬欢点点头,扫了一眼言笑晏晏的德妃回道,“孩儿愚笨,很多事情都不会。有皇祖母赏的郑嬷嬷在,孩儿许多事情上都不需要操心。” “皇后娘娘尚在病中还要操心公主和郡王的事情,实在辛苦!不过臣妾听说郑嬷嬷到了东宫后一直都很忙?公主啊,是不是东宫上下的属官不停吩咐还是伺候的人不周到?” “德妃娘娘多虑。原是儿臣因人情往来之事求问皇祖母,皇祖母说如今身份不同,再指使东宫属官,于礼不合,遭人非议,实属不该。又心疼儿臣如今事多且年幼无知,给了嬷嬷帮衬儿臣做事。” 皇上满意的颔首道,“你做的对!” 德妃捏绣帕掩唇笑道,“皇上,臣妾几日不见公主,公主倒是伶牙俐齿许多!” 第九章宫室 “儿臣若有冒犯娘娘处,还请您体谅儿臣失牯年幼无知。且儿臣愚笨,心想皇祖父操心国家大事,淑妃娘娘管着内廷宫务,贤妃娘娘照顾八皇叔和皇祖母。病愈请安时才求教皇祖母,儿臣得了郑嬷嬷到身边是为了安心。日常杂事并不多,这两日因着皇祖父册封儿臣的缘故才多了许多事情,并非故意劳累郑嬷嬷!” 昌隆帝听闻后,只看了德妃一眼淡漠道,“你说的事情,朕心里有数,且退下吧!” 当着晚辈的面,被昌隆帝呵斥,德妃自然面上不好,匆匆一礼后离开了含元殿。 待萧扬欢坐下昌隆帝才沉吟道,“虽说你是公主,不必学的文韬武略,但对上御下之时还是要有超品公主的威仪。宫人么,再老再难得都是拿来使唤的,这原是他们的本分,你若是不用倒叫他们不安,只是你不必忧心这些。晚些时候朕吩咐杨淑妃,给你们姊妹几个挑些老实本分忠心的人!” “孩儿多谢皇祖父,只是孩儿生的愚笨,今日只怕说错了话。”萧扬欢呐呐道,“请皇祖父教我。” 一旁伺候的福全公公笑道,“公主,皇上日夜操心国家大事,哪有功夫来教您这些啊!” “那该谁来教我呢?皇祖母还在养病,郑嬷嬷一事,已然叫她受累。娘娘们不是管理宫务就是教养自己的儿女,外祖母自己还有一家子的事情要管。都怪孩儿生的愚笨,这点事情都弄不懂!若是徐家姑姑在,她定然做的好!”萧扬欢十分黯然说道。 “徐家姑姑?”昌隆帝问道,“是谁?” 福全看了眼小公主想了想后回道,“皇上,应该是徐少傅家的四姑娘,张贤妃娘娘的外甥女。当初就是她带着八皇子和郡王公主还有卫家姑娘逃了出去,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很是果敢。当初您还说要赏赐她来着。” 昌隆帝似有所悟的点点头,“那个小姑娘,朕有印象,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是聪慧的模样,和徐少傅那只老狐狸差不离。救了皇子公主,是该有赏赐。只是赏什么好呢?” 福全笑道,“昨日公主进宫,还说起那位四姑娘,言语间提及四姑娘好像到了出阁的年纪。徐家清贵,金银之物想必不能入眼,奴才斗胆,既然公主称呼四姑娘一声姑姑。她又得公主喜欢,又与四皇子有师兄妹之议,不如您赏个名位,岂不让徐家上下感激涕零。” “你这老贼!”昌隆帝指着福全笑骂道,“你是收了徐家多少好处了!” 福全连声道委屈,皇上却不管她,看向萧扬欢道,“既然你喜欢徐家姑娘,她又素有才气。徐家的姻亲,来日必是少不了一个诰命,也罢。救了皇子皇孙,就赏她一个县主之名也可。” 萧扬欢道,“那孩儿替徐姑姑谢过皇祖父,就是不知是否能时常见到徐家姑姑?” 昌隆帝面有犹疑,“皇后身子不好,太医嘱咐将养,你们姊妹几个到了她身边,操心的事情只怕不少。放你们出宫,宫外无人照顾。留在宫内,住在东宫,又惹非议!” “孩儿让皇祖父为难了!若是出宫,孩儿和阿平不能时常见到皇祖父和皇祖母,孩儿心里害怕。”萧扬欢说罢,面上一片哀哀之色,眼圈眼见就红了。 昌隆帝素来疼爱她,见她为难心疼,少不得替她想法子。可以一时半会儿又没有主意。 这会儿福全适时道,“皇上,东宫住不得,那启元殿西面原是含元殿和千秋殿呢?虽然小了些,但将那周围的院子一并拨给公主和良娣们住,倒也可以。另外礼部尚书今日回话,公主和郡王的册立,最好在年前举行,不如二一添作五,将宫室清扫出来,年前让公主搬进去,也好安一安娘娘们的心?” 含元殿往前,出一道宫门就是内廷和翰林院,隔离开来,倒也不算在内廷,如此也可以免了流言蜚语。 昌隆帝思忖片刻后便同意了,“也好,你离朕远了,朕也不放心你们姐弟。” 闻言萧扬欢这才破涕为笑,也不说不舍东宫的话,反而欢喜的说起了幼弟阿平的事情,倒让昌隆帝更心疼她。 祖孙二人直到朝臣有事请见,昌隆帝才吩咐福全送萧扬欢回东宫去。 直到回了东宫偏殿,福全似笑非笑道,“皇上首肯公主不用出宫,新的宫室又在启元殿旁,公主如意了?” 萧扬欢笑眯眯的点点头,“还要多谢公公美言,料想公公所忧之事,也能如意!” 福全怅然叹息一声才道,“奴才借公主郡王吉言!” 启元殿中,昌隆帝见福全回来问道,“东宫上下可还安稳?” “虽有些乱,但已经在慢慢恢复。皇上是担忧公主?” 昌隆帝重重叹息一声,“这孩子,不如从前活泼,瞧着虽沉稳许多,但总觉着少了些什么?也是可怜!” 至于少了什么,为何可怜,也没说个明白清楚。 朱公公送走福全,奶娘白氏进来伺候她用汤药。 白氏担忧道,“公主真的能确定?福全公公可不好糊弄!” 萧扬欢喝了药,捻了一颗蜜饯在嘴里,含糊不清道,“这件事情还是我年初出宫的时候去三叔府上贺寿,听人提及。本来母亲就让人暗里地在找,偏那人藏得隐蔽,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籍贯,姓名都对上了,且那人的模样和福全公公有七分相似,这总做不得假!” 这时,朱公公进来回话,“福全公公回含元殿了,临走前问起那人的情况,公主准备怎么办,是将人留下,还是将人送去?” “自然是将那人给福全公公送去,公公是何等人。此番被我拿捏,已经不虞,若是在皇祖父跟前说了什么话,我是担待不起的!”萧扬欢含笑说道。 奶娘白氏急急道,“若是将人送到福全公公身边,那他还会记恨您拿捏他的事情么?” 萧扬欢低头喝了一口蜜水,摇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 白氏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第十章生变 朱公公好笑道,“白姐姐别急,那人在庄子上已经成婚,娶得是庄头的女儿,此番已经怀孕。只怕公主送他走,他也是不愿意的!” 白氏嗔怪道,“公主年纪越大,越爱捉弄人!”顿了顿才继续道,“厢房里住着的郑嬷嬷这两日忙的已经嘴上生疮了!” 这几日萧扬欢有意冷一冷郑嬷嬷,乍然听得她的消息,脸上的笑意顿时少了几分。“是吗,奶娘替我跑一趟送些降火去燥的药去。我见重锦这两日心事重重,约莫缘故在此!另外将搬离东宫的消息透给郑嬷嬷,看她如何打算!” 入冬后的日头短,萧扬欢不过在榻上歪着看了会儿史书,半下午时间就去了。晚间,朱公公来回话。 “入夜前,皇上下了明旨,将您和郡王以及两位县主的册封礼定在腊月初一,礼毕之后就是郡王的百日宴以及贺喜宴席一并办理。至于含元殿那边,这会儿倒是没有传出什么话来。” “你觉得是出了变故?”萧扬欢问道。 朱公公有些担忧,“奴才就是担心,迟则生变。按着惯例,皇上会顺着这个时候一并发下口谕。” “倒是真有人进言了?不过能说动皇祖父改变心意的只有几人,自我离开后,有谁去了启元殿?”萧扬欢沉声问道,言语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淡定。 “时近年关,进出启元殿的人不少。”朱公公并无头绪。 “那究竟是谁呢?”萧扬欢轻声呢喃如细语丝丝,“德妃在皇祖父面前丢了颜面,今日是不会去的。或者说,她不会亲自前去,将消息透给了别人?” 突然萧扬欢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两位皇叔今日去了启元殿?” 朱公公一愣,“五皇子禁足,不许出门,四皇子就在立政殿侍奉皇后娘娘,每日早晚都要去启元殿问安的。难道主子的意思是四皇子?” 言毕察觉失礼,连忙告罪看向萧扬欢,但见她并无异色,心中倒是起了一股怪异。 坐在灯下的女孩,半张脸都沉寂在黑暗中,半张脸都在烛光下,亦暗亦明,瞧不真切。 “父亲和母亲过世已经两月有余,按理谥号也该拟出来了,是不是礼部慢待我们姊妹几个?朱公公你明日找人上道折子说说这事,不必言辞恳切,只做惯例询问,瞧瞧朝臣们的反应!顺便也瞧瞧这宫里人的反应!” 话毕,就往炭火中丢去的橘皮,烧出一股股青烟,那烟袅袅升起后,四散开来,清淡好闻的香气充斥在殿内无人之处。 此后近半月里,萧扬欢总是喜欢叫人将阿平抱在偏殿里玩,也传了几次郑嬷嬷说说话。郑嬷嬷心里没底,因为朝堂上为了东宫的事情,已经吵翻了天,而她几次提及这些事情都被萧扬欢不轻不重的避过。 郑嬷嬷正在踌躇间,对上了萧扬欢含笑的眸子。“公主说什么?” 萧扬欢没说话,指了指搁在身前的金黄色橘子道,“听说今年收成好,皇祖父特意叫人赏来的,嬷嬷且尝尝味道如何?” “这橘子是闽南特产,往年里上供数量不多。除了赏赐给王侯公卿外,便是皇后娘娘那里也少见,寻常宫妃就是尝尝味道。如今公主这里这样多,可见皇上和皇后娘娘爱重公主!”郑嬷嬷道了谢后拿着橘子细细剥皮道。 “是么,我年纪小,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便是长辈们给什么,我接着就是,总不会害了我去!嬷嬷说我说的对吗?” 郑嬷嬷一愣,并未想到看起来温和有礼的女孩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堵她的嘴。“是,公主说的是!皇后娘娘赏了奴婢来东宫伺候公主和郡王,也是这样的到道理。” 萧扬欢扫了为身行礼的郑嬷嬷一眼后,才笑道,“嬷嬷明白就好。其实,我自一开始就是要求了嬷嬷来的。那里重锦去立政殿请安,想必嬷嬷心里也清楚。其实,也不为别的,单单是您曾照顾父亲好些日子。如今昔年的旧人都难寻,唯有嬷嬷在身边,我才安心,重锦他们也能安心。” 起身后的郑嬷嬷,脸色忽明忽暗,心里七上八下,拿捏不准萧扬欢话里的意思,可抬头看去,上座的姑娘一派天真烂漫的逗弄着才睡醒的小郡王,端的是纯真无邪的模样,好似方才那些揣测都是错的。 “嬷嬷且坐,前两日让你忙的生了口疮,是我疏忽了,忘了您骤然换了地方不适应。如今只管养着身子,陪我说说话即可。不然若真传出什么苛待下人的不好名声出来,岂不是无端生出误会来!”萧扬欢道,“嬷嬷觉着呢?。” 开始就捧着,上下一副全赖她指点的模样,诸多事情询问,叫她忙的脚不沾地。叫人寻不着大错,后来又着了道生了口疮,皇后那边暂时又无话吩咐。如今又被这云里雾里的话搅得心绪混乱的郑嬷嬷,这会儿才算是明白过来。眼前这小姑娘根本就不是众人想的那样恃宠而骄的好拿捏! 更何况,无论这会儿传出什么话来,都为时已晚,且儿子孙子都在人家手上,想要做什么反而碍手碍脚。而且,当年那件事情,虽然做的隐蔽,可未必没人知晓,也未必不能查出来! 若事发,自己或许能凭借来日里相处的情分,得意活命;若相安无事,凭着皇后陪嫁的身份,也能在一众宫人里站住脚跟,左右好过在立政殿被崔氏那老妪婆压得动弹不得。郑嬷嬷这样想,倒是真心实意的回道,“不论做什么,但请公主吩咐,奴婢必然忠心听从!” 萧扬欢闻声后翘起嘴角,笑了。 冬日时光短,昼夜不歇,转瞬即逝,已然是腊月初一了。辰初时分,郑嬷嬷吩咐人给萧扬欢梳洗装扮。因着年纪尚小,内廷送来的衣服只一套今日所用的朝服。 半个时辰后,萧扬欢便头戴花鸟冠,渐以翡翠珠钗稳固,一身湛蓝色织翟鸟小云鸾凤纹衣,下着青纱所制翟纹儒裙,一双精美花鸟纹绣鞋,绣鞋上还有一对硕大珍珠点缀。因在孝期,虽有喜事,但仍旧无越矩装扮,半点脂粉也无。 第十一章册封 “公主,册封的节使已经在太和殿等候,可要准备出门?”郑嬷嬷前后打量几眼,确认无误后问道。 萧扬欢瞧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扬手将一对金制耳环换成了银制耳环后才漫不经心问道,“前日听礼部的官员上奏疏道:我承蒙天恩,册封公主,但父母具不在太庙之中,享受香火供奉。是以,不必去往太庙秉承祖宗,聆听教诲?” 小姑娘的声音轻且糯,带着她这个年纪独有的稚嫩。但话中内容叫东间立时鸦雀无声,满屋子宫人都屏气敛息,或明或暗的注意着那华彩庄严装扮,贵气逼人小姑娘的一举一动。 奶娘白氏闻言,颤声问道,“那这可如何是好?您是皇子皇孙,嫡亲的皇嗣血脉,若不去太庙聆听教诲。这样一来,岂不是名声不正?” 说话间,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郑嬷嬷将屋子里的宫人挥后才对萧扬欢道,“礼部却有这样的言论传出,盖是因为太子的谥号未定。但皇上并未理会,且皇后娘娘和四皇子在,绝无这种不合理礼数的事情发生。” 小姑娘转头淡漠问道,“那我去还是不去呢?” “这,既然并无旨意让您不去,按着惯例,您是要去的。且您的册封使是徐家驸马,与您一起册封的还有徐家四姑娘。若是您这里礼数不周到,嘉清县主那里必然也会诟病!”郑嬷嬷想了想后才道。 这时,朱公公推门进来。 “公主,郡王和县主那里已经妥当,李良娣派人来问,何时出发,若是晚了,可要误了时辰!” 几人见萧扬欢起身,不再计较此事,都默契的准备着出门。 领着弟妹座上轿撵,一众宫人随侍,前往太庙。 上轿后,幼妹萧扶欢怯生生的望着萧扬欢平静的面容问道,“大姐姐今日不欢喜么?” 萧扬欢转头对着三岁的萧扶欢笑了笑,“阿芙可欢喜?” 小姑娘老老实实的点点头,“母嫔说,我有了位份,就有了俸禄。长大了,才不会被人轻待!” 萧扬欢和气的笑着点头,抬眸间看见她头上的那对金钗。眼神暗了暗抬手取了下来,放在轿撵中的匣子里,并从里面取了一对质地尚可的玉钗替她固定珠冠。 “金钗俗气,这对玉钗质地好,配得上阿芙!” 一句话才叫惶惶不安的小姑娘转了欢喜的脸色。 到太和殿前下了轿撵,萧扬欢与萧扶欢往殿内走去,路上萧扶欢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见都是一队队来往的佩刀侍卫,行动处有甲胄摩擦,发出低沉硁硁声响,叫胆小的小姑娘连忙将头低下,并怯声喊道,“大姐姐,我害怕。” 萧扬欢连声安抚小姑娘,将她因紧张而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别怕,有大姐姐在,要相信大姐姐!” 小丫头颤微微的点头,反手握住萧扬欢的手回道,“恩,母嫔说,要相信大姐姐!” 闻声,萧扬欢心中一动,看向幼童的目光越发温和,“你母嫔说的是,一会儿听大姐姐的话,回宫大姐姐叫人给你送点心去。” 萧扶欢看向萧扬欢,那懵懂天真的眼睛里写满了信任和真诚。 太和殿是登基、祭祀、庆典等所用,最是庄严,寻常宫人轻易不许进入。册封使娴元公主夫君徐驸马,这会儿正在正殿宣读册封阿平郡王的旨意。故而只得姊妹二人进偏殿,而殿内徐家四姑娘徐凝慧早早一身相似的翟衣在身,候着了。 见姊妹二人进来,便行礼问好。 “姑姑多礼。”萧扬欢还了半礼后道,“不知福全公公可将旨意传于姑姑?” 徐凝慧颔首,目光柔和的望着萧扬欢姊妹二人,“大嫂嫂已将旨意转达,今日之后,每三日进宫一次,为公主县主解惑答疑。” 萧扬欢上前几步道,“今日,便有一事,想请姑姑为我解惑。” 徐凝慧微微扬眉,沉吟片刻后问道,“可是为了今日册封后去往太庙一事?” 萧扬欢颔首,又看向身旁的萧扶欢道,“是,我心中有一计,姑姑以为,以退为进如何?” “计是好计,但若想不留痕迹,又要时机恰当,只怕不易!” 萧扬欢微微一笑,“我进殿前,听闻启元殿中几位大臣正因为此事争执,且礼部尚书引经据典,几位大臣快要招架不住。” 徐凝慧了然的唔了一声,“强者都喜欢怜爱弱者,以退为进,时机到了。” “如此正好!”萧扬欢低头看着身边才及桌高的萧扶欢,小孩子脸上演绎着纯粹的笑容。 离太和殿不远的启元殿中,几位辅政大臣正因为今日册封礼仪之事争吵不休,昌隆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辩论,心里已经渐渐升起不耐。 适逢福全进殿换茶,昌隆帝问道,“太和殿那边如何了?” 福全瞧了一眼争执声明显小了许多的几位大臣道,“瞧时辰,郡王和公主的册封礼已经礼毕,应该是两位县主了。” 昌隆帝听得如此便吩咐,“这会儿下雪,叫他们慢慢来!” 福全公公点点头,“奴才回吩咐伺候的宫人小心的。” 说完,见几位大臣又争执起来,福全便退出内殿,正欲招人去往太和殿。 便见纷纷雪花中,有一群人急匆匆的往这边行来,仔细看去,赫然是应该在太和殿册封的东宫一行人。 萧扬欢才到启元殿殿前,福全便连忙迎了上去。 “公主这样急匆匆来,为了何事?” 萧扬欢欲答话,不料里面大臣争执声就传了出来。 “太子夫妇薨逝,便是有所恩赐,太子之子册封郡王亦在情理中,但本朝并无非帝王之女或与社稷有益之外的女子册封公主,又祭告家国祖宗的!” “皇上厚爱汝安公主,臣亦明白,但公主册封祭告太庙,有违礼制。需知女子祭告太庙,来日得享香火供奉,除却帝女出或于社稷有益的,便是皇后、太后之尊!汝安公主,年幼尚不知家国,当不起这样的尊荣!” “若朕执意呢?” “皇上,太子是您的长子,即便太子薨逝,没有父皇追赠皇子帝王之尊!汝安公主于情于理于国于法,都不能祭告太庙!” 十二章以退 福全公公不敢去看萧扬欢阴沉的能结冰的面容,只看向册封使徐驸马,“驸马,这是差事办好了?” 徐驸马将圣旨交给福全公公后道,“郡王在正殿冷的抽噎不止,庆宁县主受了风寒,发起高热了!” “啊?这还了得,快,快传太医!劳驸马进去禀告皇上!”福全公公连声吩咐小太监,说着就安排一行人去往后殿安置下。 萧扬欢留滞不前,转头看向嘉清县主徐凝慧,“此间事,拜托嘉清姑姑,本宫有事面见皇上!” 说完,见徐凝慧颔首应下,抬脚便要往书房去。 到内殿前,却被另一掌事太监来福公公拦下,那人皮笑肉不笑道,“公主,皇上正和大臣商议朝政,您且在殿外稍等,待老奴通传一声?” 萧扬欢撇他一眼,冷哼道,“公公伺候皇祖父几载了?” “老奴伺候皇上已有三十余年。”来福虽不明白萧扬欢何故有此一问,但仍旧回答,“老奴也是为公主好,皇上商议朝政,便是连皇后娘娘都不便进去!” “放肆!你这欺上瞒下的刁奴!”萧扬欢蹙眉低声呵斥,满脸不虞之色,“本宫三岁上,曾误闯启元殿书房,母妃欲罚本宫。皇祖父不欲,特下口谕,许本宫任何时候进出启元殿,无需通传。” “你伺候皇祖父三十余载,为何不曾记得这口谕!还是你并未将帝王一言一行放在心上?藐视君王威仪!” “本朝并无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太后、皇后亦有参政之权!何来‘皇上商议朝政,皇后不便进去’?你是瞧着内宫命妇恪守本分,便将他们视作寻常妇人,可以轻呼慢待!” 来福公公见小公主气势越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做主了姿态卑微,但神色狡狯,话语亦是十分不敬,“公主可冤枉老奴了!老奴进言全是为了公主。皇上与大人们商议之事,事关公主。为了公主的清誉,老奴才不得不阻拦。” “呵呵!”萧扬欢怒极反笑,“为了本宫?福公公是欺本宫孤寡无依,年幼无知吧?事无不可对人言,即事关本宫,总要问了本宫才是!倒是你,见面既不行礼问安,主子说话就敢出言顶撞,当真是启元殿里的掌事太监不一般!” 说罢,也不加理会来福公公夸张的叫喊声,萧扬欢大步垮进了内殿书房。 推门而进,殿内争辩声,顿时缄默,几位大臣并昌隆帝默契的看向来人。但见萧扬欢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张口便道,“孩儿请求皇祖父逐儿姊妹几个出宫,是留在京城也好,前往封地也罢,总好过在皇城中,受人欺辱,性命不保!” 追着进来的来福公公顿时傻了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冤枉。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昌隆帝瞧也不瞧来福公公一眼,抬手将地上跪着的萧扬欢扶起,径自询问尾随来的册封使徐驸马。 徐驸马一五一十的将在太和殿正殿中发生的一切尽数道来,末了还加上一句,“不止县主不适,恐怕郡王也不大好,儿臣担心他体质偏弱,经不得这场风寒。” 廉郡王八月早产,噗一出生就经历了宫乱,体质较一般孩子更为孱弱,东宫之中,太医从不断绝。 最要紧的是,南楚皇室至今孙辈就只得晓萧扬欢姊妹三个!他们中任意一个若真有个万一,只怕天下流言四起,朝局动荡,匪寇四窜。 有此思量的大臣目光隐晦的从昌隆帝脸上扫过,心里隐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孩儿生的愚笨,幸得皇祖父百般垂爱,兢兢战战的苟活至今。孩儿虽一心想要报答皇祖父,但年纪尚小,也不敢奢求别的,只求不给皇祖父添乱!” “可这些许愿望竟然如此难以实现!今日皇祖父为孩儿几个劳心劳神,连累几位大臣几番争执不下。”说道这里,萧扬欢看向几位大臣,深深一辑,几人连忙还礼。 复又继续道,“孩儿无奈闯殿,盖因为太和殿中,弟妹不堪寒冷,连一个炭火盆子也无。若是真有万一,孩儿如何面对李良娣和父母亲!孩儿不知,诺达的太和殿竟然连个炭火盆子都没有!已然是孤零的姊妹几个如何就碍了旁人的眼,容不得皇祖父半分怜爱之心落在孩儿几个身上!” 说罢,萧扬欢深深叩首,口称甘愿离宫,不必图生波澜,只眼中蓄满眼泪,强忍不落,十分可怜。 昌隆帝自是不肯,亲自将她扶起,几位大臣中只亲近谢家和李家的官员帮着劝说一二,无外乎公主几个年纪尚小,需要人照拂。 其余几位大臣瞧得分明,今日之事,陡升惊变,就算皇上不加理会,谢家只怕也不会罢休! “皇上,来福公公还跪着呢!”三品侍郎宁远伯突然提醒道,“公公尾随公主进来,或许是知道些情况!” 昌隆帝果然询问,“来福,你来说,究竟是何情况?” 来福瞥了一眼萧扬欢,见她珠冠冷俏,翟衣青翠,面色矜持不服怒气,端的是华贵无双,小小年纪已见庄严之象。 “公公不必隐瞒,且照实说便是!”徐驸马面色谨慎的对昌隆帝道,“亦或是,传召太和殿和启元殿前伺候的宫人询问。” 来福闻声,不敢耽搁,立即将在殿前发生的一切道来。 众人静静听着,半晌后宁远伯才笑道,“汝安公主果有公主威仪!” 随立一侧的萧扬欢只抬眸瞧了宁远伯道,“承教皇祖父和皇祖母,天家血脉,当有仪态,不敢或忘。” 昌隆帝微微蹙眉道,“来福年岁见长,朕的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了!” 来福公公闻声被吓的浑身一颤,好似如坠冰窖,连跪在地毯上的膝盖亦觉得冰凉之感直窜脑门。 不多会儿福全公公悄声进来,“奴才传了善儿科的太医前来给郡王和县主诊脉,都是感染风寒。” “阿平如何?”昌隆帝连忙问道,“可有大碍?庆宁呢?” 福全公公一脸愁苦道,“郡王一直被乳母抱在怀中,又有锦被裹着,风寒的症状并不严重。太医说,郡王年纪小,不禁这等寒冷,冻得直哭,平白连累心肺。” ------题外话------ 求收藏,求搜藏,求搜藏 第十三章为进 “皇上是知道的,郡王早产,本就孱弱,更不好用药。今日一事,恐怕要将养好些时候,太医说,要等明年天气暖和些,才能见好!” “只是庆宁县主有些麻烦,来的时候浑身滚烫。嘉清县主叫人用烈酒擦身也不见效果,这会儿太医正在诊脉开方子。” 果然昌隆帝悬心,吩咐福全仔细伺候又叫来太医诸般叮嘱。 福全退出去后,就听杨淑妃求见。 “郡王和公主姊妹可还好?”杨淑妃见礼后便道,“今日晨起便与贤妃去了立政殿问皇后安。正在立政殿说起今日册封之事,消息传来后,倒叫臣妾几个惊吓住,皇后立时吩咐臣妾来瞧瞧。” 杨淑妃依旧素净打扮,单螺髻斜插几支珠钗,一身九成新的宫装,额前几缕碎发散散垂下,添了几分婉约之态。她眼眸扫过几位大臣道,“皇后令臣妾问皇上一句,公主郡王册封后当前去太庙敬告祖宗。今日是钦天监算的上佳日子,郡王年幼,这会儿又病了,可否令公主代为行礼?” 几位大臣不约而同的看向杨淑妃,礼部尚书赶紧道,“历代公主册封都是有利可循,要么是帝女,要么是与社稷有功。但汝安公主,却是因隆恩册封,是以臣等以为公主不当去往太庙敬告祖宗。” “大人们熟读经书,自然知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杨淑妃浅浅笑道,“本宫倒以为皇后娘娘日前一句话说的很是有理,徐家凝慧册封县主,是因为助龙子龙孙逃出内廷,躲过一劫。那么一直看护八皇子和郡王的汝安公主就没有功劳了?便是没有这样的功劳,还有可安社稷的功劳。” 昌隆帝因‘这样的功劳’,微微一凛,目光瞥了一眼在龙案前的萧扬欢身上,头上一顶银制鸾鸟衔珠,珠子也并非东珠一类,而是白玉石所制,并未半分华彩。低头恭顺的模样,像极了她的父亲。心头泛起一丝疼惜,几个孩子没了父母庇护,即使多些关怀也是应当的,沉吟片刻后道,“淑妃说的在理!” “皇上,除非您降下明旨,言明公主德行,即使去太庙敬告,也是于理不合!”礼部尚书不死心继续道。 萧扬欢闻声不由无声冷笑,这些人当真是老成精了,吴荣华下毒一事他们必然是知道的。但此事若能明说,昌隆帝何必百般遮掩。若是不能明说,这代为受过之恩,便不能作数。即不能作数,尚无拿得出手的理由,太庙敬告就不会成行。 思及此处,双眸低垂,柔软的睫毛在眼帘下透射出暗沉的影子,精致的面容上只有哀默低沉之意,“皇祖父,罢了吧!尚书大人说的对,去不去敬告太庙,这汝安公主,落在孩儿身上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既如此,皇祖父缘何还要与孩儿一道背负流言蜚语许多呢?皇祖父是明君,不能因孩儿之过,在名声上添了些许瑕疵。” “阿难,殿前不可胡言!明旨已下,帝王之尊岂有朝令夕改之理!”杨淑妃虽出声低声斥责,但面上并无责备之色。 又道,“皇上不要听她小儿言语,今日之事,只怕是吓着她了!能如此说,也是因为亲近您的缘故!” 昌隆帝原本几分迟疑的目光,在听到萧扬欢和杨淑妃的话后,反而添了几抹精光。 “这事不急,敬告太庙本就安排在下午,时日尚早,且有商量余地。淑妃送公主去看看郡王他们吧,朕晚些时候去瞧瞧她们!” 退出内殿后,杨淑妃浅笑安慰,“公主切莫忧心,今日请脉的太医是极善儿科,郡王和县主必定无忧。皇后并高位份的娘娘们都十分记挂公主姊妹的安危,德妃娘娘更是担心的打碎了玉璧。” 萧扬欢面色清冷,只轻声问道,“是么?待弟妹病愈,儿臣定要亲自前往叩谢娘娘们的关切!” 见她听明白了,杨淑妃将萧扬欢送到后殿,收敛柔和笑容,招来贴身宫女,私语几句后,回了启元殿正殿。 殿内,几位大臣已经在偏殿继续商议此事,只昌隆帝一人疲累的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一双纤弱似葱的手,温柔的抚上昌隆帝的双肩,熟练的揉捏,“郡王没有啼哭了,这会儿在乳母怀里睡得香甜。庆宁的高热降下来,李良娣亲自照顾着。太医说,只要降下高热,便是无碍。” “阿难呢?” “公主有嘉清县主陪着,虽然并不开怀,但嘉清善解人意,会安抚好公主的。”杨淑妃柔声说道,“臣妾出去的时候,来福公公已经将太和殿的宫人都找来问过话。说是太和殿庄严,日日供奉神灵,殿内香烛不断,并未再添炭盆。” 昌隆帝双目睁开,转头看向杨淑妃问道,“你以为如何?” 杨淑妃淡漠一笑,“太和殿不属内廷,臣妾无权过问。但皇上问起,自当回答。” 说罢,奉上一盏清茶与昌隆帝,“清净寺的苦茶最是降噪去火,您用一些。” 昌隆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果然心里的烦躁减轻许多。 杨淑妃见他喝下半盏后,缓缓说道,“宫内亦有佛寺道观,每每供奉并不曾因为燃烧香烛的缘故,就断了炭火。反倒因为内廷命妇来往缘故,多有地龙炭火。太和殿比之内廷佛寺道观,庄严更甚,皇上是知道的,正殿宽敞,里面只怕更冷。” 说到此处,杨淑妃有所停顿,“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太和殿是什么地方,宫人伺候理当更加小心才。如此明显的苛待皇孙,太和殿伺候的一众宫人,该有所惩戒!” “你说的在理!”昌隆帝一哂,“朕明旨前,便有口谕传出。那会儿不见他们说于礼不合,如今挑起刺来,处处有理!” “前朝的事情,臣妾听从皇上的吩咐。只是听得宫人来报,来福公公在公主进殿之前,有所阻拦。私下里就多问了几句,岂料,知道了些内情。” 昌隆帝诧异转首问道,“什么内情?” 第十四章叵测 杨淑妃扬眉凝重道,“伺候您的来福公公与太和殿管事太监是堂兄弟。但太和殿日常事情是由太常寺主持,今日之事,若真是宫人不敬也就罢了······” 说着,便小心翼翼的看着昌隆帝的神色继续揉捏肩膀道,“皇后病中,臣妾不便用这些事情叨扰。但今日之事,牵连甚广,只得询问皇上。臣妾与公主是一样的意思,万事都以皇上为重。” 话落,昌隆帝手上的茶盏重重搁在龙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狼子野心!” 杨淑妃肃然垂手而立。 也难怪昌隆帝暴怒,启元殿伺候的掌事太监与太和殿掌事太监有亲,而太和殿位属前朝,日常事务都由太常寺主持管理。 但启元殿是昌隆帝的寝殿,虽时常在此传召朝臣商议国事,但并非就不是后廷了。 如今,前朝官员与皇城宫人勾结,此乃大忌,二人正巧犯了皇上的忌讳。 但二人之间的痕迹太过明显,真假难辨,一时间又不好处置。 昌隆帝心里有些怀疑,事情太过凑巧。 将他狐疑不定之色看在眼中,杨淑妃浅声道,“这会儿已经晌午,皇上可要去瞧瞧公主几个,祖孙一起用些绱食,您说些话宽慰一二?今日之事也难怪公主惊慌,父母不在,到底心中惶恐,才说出逐宫之话。” 萧扬欢是嫡长孙女,自来身负恩宠,难得她不怕昌隆帝,天然亲近他。又是女儿家,不涉朝事,让见惯了天家父子君臣之间寡淡亲情的昌隆帝,对活泼乖巧的萧扬欢多了几分真心偏疼。 “今日之事,说到底他们姊妹三个都受了委屈。”昌隆帝神色几变后,化作疼惜之色,长声叹道,“东宫太大,又离的远。如今即有了册封,宫外的府邸但也不急,但东宫倒不适合他们一家子住,将含元殿并周遭几个小宫室划给他们居住吧!” “让福全公公置办?”杨淑妃轻声询问。 “福全这两日有其他的事情,老四今日上午领了淑妃你吩咐的差事,下午回话的时候,让他去,他办事可靠。”皇上缓声安排,“你去给皇后回话,朕做不来出尔反尔之事。” 见他脸色寻常,瞧不出异样,杨淑妃便躬身退下。 启元殿后殿中,萧扬欢见庆宁县主萧扶欢面色红红窝在李良娣怀中,小口小口的喝汤药,秀气的小脸皱紧一团,出了内室。 隆冬时节,大雪纷纷,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也叫人神思清醒通泰。 “欲致鱼者先通水,欲致鸟者先树木。” 话落后,萧扬欢身上就有一件狐裘大氅落下,将寒冷遮蔽,萧扬欢无需转头便知来着是谁。 “嘉清姑姑,我当真后怕!”萧扬欢的眉宇上浸染霜雪,似三月梨花盛开时节,清风带起阵阵落花瓣,蹁跹不定,朦胧迷离。 徐凝慧微凝,“不是都安排好了么?郡王和县主都无大碍!” 萧扬欢摇头,目露疲累之色,“阿平体弱,昨日与太医闲谈时,便说今日一番劳累之下,肯定要病一场。今日早上,庆宁头上那支金钗让我觉得李良娣身边应当不妥,又遇上今日,故而才哄了阿芙安静不哭,否则正殿里闹出的事情,不止如此!” “殿内炭火不是你吩咐的?”徐凝慧拧眉问道,“不过殿内无碳盆的时候,真叫我十分意外。” “我做事都依弟妹康健为先,如何会用他们的身体去谋求算计。今日太和殿中必定发生什么事情,这我是有所猜测的。但我不曾知道的是,虽事先让他们穿的暖和,但殿内无炭盆就罢了,地龙熄灭。整座大殿凌冽无比,如何能撑的住?”萧扬欢冷漠的面色中有一重不欲擦觉的阴翳。 徐凝慧默然片刻,“难怪殿中越发寒冷,连我都不耐。” “嘉清姑姑以为他们心思就是如此么?按着礼部规矩和议程,尊卑高低分明,册封顺序先是我,接着是阿平,最后才是姑姑和阿芙。”萧扬欢冷哼道。 “我也就罢了,年岁大,已经知事且伺候之人皆是经事的老人,便是有所不妥也不会吵闹出来,坏了议程。阿平不会言语,且在襁褓中,受了委屈至多哭啼,生一场病。” “而姑姑和阿芙,姑姑不舒坦,徐家和大姑姑埋怨。闹到明面上,皇祖父碍于颜面,办事的人至多得个不痛不痒的训诫,私底下补偿一二。但阿芙不一样,性子怯弱,受了委屈必定告知其母。李良娣只得一女,十分爱重,她虽然位份不显,但论起来,却是我的庶母。与我争执,东宫必定纷乱,收益者良多!” “东宫纷乱,几方必定借机生事夺权,阴私诡计频出,届时,再多的恩宠亏欠,都会一笔勾销!”徐凝慧垂眸低声道,“当真是心机阴狠!” 说罢,倒是有些可怜眼前的女孩,诸般算计,扑面而来,没人庇佑,只得自己抗下,最是心酸。 二人无话,一时沉寂,瓦砾上积攒厚雪,每每不堪承受之时,必定倾泻而下。只听得沉闷一声,高高在上的晶玉顿时跌落凡尘,染尽世间污浊。 “公主,如今庆宁县主生了病,李良娣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徐凝慧思索后道,“你如何应对?” 萧扬欢仰头看向阴沉的天空,眸中带着一层轻薄郁色,脸上却是一种淡漠至极的神情,“她不会!母妃曾说李良娣虽是庶出,但为人十分知趣。她来的路上,我将那支金钗交给她,她立时就明白了。只是到底没能看护住阿芙,心中愧疚,累得她平白生了一场病。” “倒也不全是风寒所至,我瞧着她的模样,似乎是过敏。”徐凝慧沉吟道。 闻声后,萧扬欢不禁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内室,萧扶欢哼哼唧唧的才将一碗汤药饮下,待药效发作后,就沉沉睡下,李良娣自是心疼女儿凭白遭了罪。 见女儿睡下后,轻柔的将锦被盖上,令人看护好,退出内室。在合上门的瞬间阴沉了一张脸,倒叫那张原本只得清秀的脸多了几抹威仪。 第十五章暗流 “招了么?” 恭候在门外的一五十上下的青衣嬷嬷摇摇头,看向李良娣问道,“可要请朱公公帮忙,昔年太子殿下要问什么事情都是他来办,妥帖又细致!” 李良娣蹙眉未语,面有疑色。 嬷嬷见状劝道,“如今朱公公以公主为主。咱们县主虽比不得郡王尊贵,但公主只得这么一个妹妹。且金钗之事,也是公主发现,不然今时今日县主年弱,或许按下,但来日一个不孝的罪名下来,可担待不起。” 李良娣喟叹,“嬷嬷误会我的意思。只怕我们将人送到朱公公手中,朱公公未必肯接。公主虽模样与太子妃相似,但秉性脾气却与太子一脉相承。太子最是温柔和煦贤达之人,她肯提点我,就没有插手的意思。” 嬷嬷心下戚戚,看样子只得自己出手。“那奴婢亲自去问那人?” “嬷嬷,我只要结果。询问时,不论生死!必要时,可以向父亲求助。”李良娣森然道。 嬷嬷更加惊诧,这些年,李良娣一直温和待人,宫人多有散漫,她也不怪罪,说的好听是善良,过了便是软弱。 如今乍见李良娣眉目间的狠厉之色,叫她猛然记起,李良娣的母家老太爷乃是国子监祭酒,为人端正忠直,恪守礼教,最是得天下学子敬仰。这样出身的姑娘,心性或许能差,但行事必有一套,此乃教养。 “奴婢知道怎么办,入夜前必定给良娣准话。”那嬷嬷郑重道。 晌午过后,四皇子匆匆到了后殿,见过几个孩子,特意将皇上的旨意带到。 “这样也好,在含元殿独辟一处,给你们居住,父皇也放心。”四皇子摸着萧扬欢的头宽慰她道,“母后上午听了消息,担心不已,偏生我不在宫中。” 萧扬欢面露愧疚道,“连累皇祖母和皇叔忧心,着实不该!” “这原也不是你们的错!”四皇子笑道,接着不提前事,只与几人说起了宫室的布置,一扫几人的萎靡之气。 才说到宫室改名的事情,就见福全公公从殿外匆匆而来。 “四皇子,公主,皇上召见!” 叔侄二人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跟着去了正殿。 进殿却发现有几位大臣也在,萧扬欢细细瞧去,除了上午的几位大臣,还有另外几位面生的大臣。只是这会儿众人的面色都不大好,而且跪在地上的两位大人似乎有些萎靡。 “这会儿叫你们过来,是阿难和阿平去太庙的事情有了结果。朕左思又想,与几位大臣商议下,决定让你陪着阿难去。”昌隆帝虽笑的温和,可殿内气氛诡异难辨。 且萧扬欢无意瞥见隆昌帝龙案前方的地毯上有团颜色深沉之处,决定不说话。 四皇子拱手领旨,“是,儿臣会照看阿难。”言罢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宁远伯和礼部尚书,面上无甚异样,但心中闪过几许嘲弄。 宁远伯是太后和德妃母家,也是五皇子的外祖。礼部尚书出身礼教严苛的魏家,但宁远伯夫人出身魏家,二人勾结在一起,在此事上做文章,他丝毫都不意外。 “阿难,怎的不回话?”昌隆帝见萧扬欢低头垂眉的模样,温声询问。 原本今日这件事情,按着以往的管理总是要拖上一拖。没想到今日下午就有了结果,事情发展太过,倒叫萧扬欢心中不安。瞅了瞅几位大臣,见他们面色或明或暗,或喜或怒,仰头诚恳的回道,“孩儿听皇祖父的话,只是大人们好像并不愿意您这样做。” “阿难。”四皇子怜惜的抚上小姑娘的头,细软丝滑的青丝,带着独有的丝丝海棠香气,触手生香。“你是萧家嫡女,天潢贵胄,册封公主,敬告太庙,名正言顺,无需介怀旁人如何。这是父皇的慈爱,亦是天恩!” 果然,昌隆帝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去吧,轿撵都准备好了。” 萧扬欢不再多言,乖顺的跟着四皇子出了启元殿,一行侍卫和宫人随行,浩浩荡荡前往太庙。 而启元殿中,皇上笑容化作虚无,只目光冷冷的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人,“册封礼仪,是有例可循,早在下旨之前,你们连同御史台如何不驳?” 礼部尚书魏大人拱手道,“皇上乃是明君,自然不会做昏聩之举。且旨意是从内廷······” “噗!”一声巨响从内室发出,惊诧众人,连声告罪,但在房外伺候的福全公公闻声后,眉头都不皱一下。 “明君?真是明君,就不会甄别不出你是朽木,还放任你在礼部多年!”昌隆帝厉声呵斥道,“帝王有错,御史台不见奏折,你礼部和太常寺管着祭祀册封诸般事情,也不见询问。这会儿挑起朕的错处,头头是道!” 几位大臣怂眉拉眼的挨训斥,不敢反驳。何况圣心已定,若是这会儿反驳,只怕今日就得丢官了。 宁远伯拱手回话,“太子夫妇早去,公主无父母,确实孤苦,您多番垂爱,臣等能体会。您要册封公主,臣等亦无反驳之礼。” “但公主去往太庙,留名青史,实在不必,一则资历不够,二则功绩不够!您即爱重公主,何苦让她百年后被人评论是非。何况,礼法不可费,天子之职莫大于礼!” “宁远伯是在教导朕如何做皇帝?”昌隆帝面色平静的问道。 宁远伯当下跪倒在地,“太后去世前,曾多番嘱托,要臣尽到臣子本分。” 太后母家正是宁远伯,太后去世不久,昌隆帝不想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声,少不得要容忍一二。 但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就没那么轻松了。昌隆帝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良久后,才吓了决定。 半个时辰后,书房内呵斥声渐停,几位大臣鱼贯而出,福全公公悄声进入。 昌隆帝面无表情的将手上的那份询问太子夫妇谥号的折子放置在一旁。抬手端了天青色茶盏,咂了一口才问道,“那几人审的如何了?” 第十六章涌动 福全公公被昌隆帝那一眼盯得脊背毫毛倒立,面上却不敢做出丝毫害怕之色,不急不缓道,“来福的堂弟全贵说,太和殿不止熄了炭盆,在公主到后,地龙也熄了。这数九寒天,殿内少人气,倒不怪郡王和县主身子弱了。” “熄了炭火就单单为了欺负阿难几个?”昌隆帝冷声笑道,“还有呢?” “自然不是为了欺负公主姊妹几个。全贵还说,此事是得了太常寺卿何大人的吩咐,而何大人说,他以为是来福传了您的旨意。不管妄加揣摩,便按照吩咐行事。”福全捏着心,不敢抬头瞧昌隆帝的脸色。同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虽然来福做法不当,但见他被陈大人用尽刑具,心里也生出一股唇亡齿寒来。 回话的时候更加小心,“眼前就交代了这些,这会儿大理寺少卿陈大人还在审问。” “吩咐陈卿问的仔细些,朕要好好瞧瞧,他到底借着朕名头究竟还干了多少事情!”昌隆帝气极反笑,竟然是难得的平和,全然不似之前与朝臣们商议事情时,摔砸东西的暴怒。 但这样平和的样子,叫福全心里一惊,背脊发寒。 他伺候昌隆帝这许多年,虽说帝心难测,但多少是能揣摩些,这会儿才是昌隆帝是暴怒至极的表现。 “是!”福全心尖都在颤抖道,“之前太子谥号一事,按您吩咐,礼部右侍郎已经在拟。” 昌隆帝只颔首,便让福全退下。车撵缓缓出了皇城,萧扬欢规矩的坐在马车里,敛眉沉思的样子让四皇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瓷白的小脸笑道,“年纪不大,愁的事情不少!你难得出宫一次,好好瞧瞧这宫外的景致。” “皇叔!”萧扬欢嘟嘴不满四皇子,揉了揉被捏疼的脸,侧头看向四皇子喊道。 一根竹叶状的玉簪将发挽成发髻,一身蟹青色锦袍,外着一件皇子用明黄色蟒纹狐裘大氅。君子如玉,相貌堂堂,身量纤瘦,举手投足一股山水间游走的洒脱之气。若说他是皇子,倒不如说是他身负豪情的书生。 只是四皇子模样浑然不似李皇后,与昌隆帝只有三分相似,据说与李家过世的老太爷有些相像。这么仔细的瞧着,并没有说话。乍然见四皇子含笑看过来,萧扬欢扬起笑脸随口问道,“皇叔今日出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年关将至,淑妃娘娘的生辰也到了,杨家及其姻亲都进京为其贺寿,顺便过年走亲戚。”四皇子道,“对了,贺家也来人了。” 萧扬欢眼眸一顿,看向四皇子,想了想道,“贺家,可是在江南守孝的永昌候贺家。” “是,侯爷盛年离世,留下一儿一女并侯夫人杨氏。这次进京应当是为了老侯爷孝期已满,世子继位。听说这位侯夫人是杨家家主的嫡次女,与杨淑妃娘娘很是亲近。”四皇子道,“她家的姑娘仿佛与你同岁,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还曾与你一道玩耍过。” 听得四皇子提及此事,萧扬欢脑子里隐约有些影响,“大约记得,大姑姑很喜欢贺家姑娘,时常接近宫来,那姑娘长得圆圆的,十分可爱。不过,四皇叔,此次他家进京,还会回江南吗?” “今日离宫,便是因为父皇和杨淑妃娘娘所托,去接杨家诸位亲戚。倒是贺家夫人与众人商谈,未曾听到是否留在京城的话。” 南楚皇室与杨家祖上有约,杨家襄助萧氏夺得天下,萧氏许杨氏嫡女淑妃之位。如今杨淑妃特意求了皇上请四皇子接待杨家亲戚,其中意味只得深思。 如此,萧扬欢便不再多问什么。 闲话间,马车停了下来,有宫人恭敬的将明黄色车帘撩起,伺候叔侄二人下马车。 噗一下车,入目的便是太庙左侧门,朱红漆门,此刻紧闭。 其实,太庙建的并不如宫里的宫殿巍峨庄严,不过是一处占地颇为宽敞的庙宇。但每年重要的祭祀,南楚皇上都会率朝臣和宗亲到此处来。故而,这里便是离皇城不远的玄武大街,此处临靠护城河,来往有官兵把守,鲜少有百姓进入,最是清净不过。 才踏上台阶,就见太庙左侧门被打开,从里走出一位五十出头的老者,看官服估算官职不低,至少在二品以上。萧扬欢心里还在想着,这位究竟是谁? 就见四皇子恭敬的上前见礼后笑道,“竟是徐老大人!” 那人正是嘉清县主祖父,徐家老太爷,已经致仕。皇上赠封从一品少傅,如今在翰林院带着年轻的官员修书,发光发热。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承蒙皇上看重,午后传旨让臣来太庙主持公主和郡王敬告之事。” 萧扬欢上前见礼,讲了徐凝慧暂留宫里的事情。徐少傅了然颔首,一面说着,几人便进了太庙正殿。 正殿宽敞,除了供奉萧家祖宗,还有社稷诸神。宫人点烛燃香,幽幽檀香,四下散逸,袅袅青烟,氤氲一列列牌位和历代帝王画像,萧扬欢跪在蒲团上聆听徐少傅诵读忌文。 徐少傅进士出身,徐家历代从文从政,算是南楚数得上的世家。文学造诣自是不凡,更有教导皇子之能。 一片祭文下来,虽少不了之乎者也,但追忆先祖,感怀今夕,感人肺腑,发人深省之语不少。 半个时辰后,礼毕,四皇子和萧扬欢从太庙离开。 车队才到康宁坊就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遇上。 四皇子一手撩开暗红色明纹车帘,同那人对视一眼。 “臣见过四皇子,汝安公主!” 说话声清朗疏阔,即有人问安,萧扬欢下意识的抬眸往窗外看去,一身质地精美的灰白色云锦衣衫,抬手行礼间,衣袂翩飞,姿态优雅。 身形修长,衣衫掠举,腰线精壮,腿上肌肉分明。真是多一份累赘,少一分寡瘦,当得起一句风流倜傥。 察觉到萧扬欢的目光,四皇子对那人颔首后回头道,“是吉安侯府的侯爷,宁冬荣。” 第十七章贬黜 竟是日后威震漠北的宁冬荣!萧扬欢的心猛然一紧,传来一阵刺痛,又想起漠北之事,便收回了目光沉浸在往事中。 并不十分清楚二人交流了些什么! 直到车轮轱辘渐起,马车再次启程,萧扬欢才从怔愣间醒过来。心情松快许多,到有些只觉可惜,这会儿并未瞧见此人面容,听闻宁冬荣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老侯爷夫妇相继离世,世子宁冬荣留京继承爵位。只是他这个年纪,担起一府事物,只怕不易!还有几岁的弟弟要照顾,宁家有意定下婚事,就是不知道宁家看上了哪家姑娘?”四皇子随口说道,也不管萧扬欢是否听懂。 哪家姑娘?能与宁家结亲的门户,京城只有那么几家,且年纪相仿的只有谢家二房嫡次女,徐家嘉清县主,卫家大房嫡女等。 然而联姻二字,到叫她想起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萧扬欢唇边衔了几许浅笑道,“上次给皇祖母请安,听得皇祖母说开年后要给准备给皇叔娶妻,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能做我的皇婶?皇叔可有中意的姑娘?” 四皇子闻声并未答话,反而与萧扬欢说起了今日在含元殿书房里见到的前太子谥号一事。 事关父母,萧扬欢也收起了试探之意,仔细询问了事情情况。 叔侄二人一直说着此事,车马便进了皇城。 到启元殿见了昌隆帝。昌隆帝留了二人用饭,其乐融融,席间又将承欢宫的一应布置改造的事情交给了四皇子。 饭后,昌隆帝传了轿撵送萧扬欢回东宫,才到偏殿,一身华衣还未换,就见朱公公急急进来。 “何事?”萧扬欢抬手让叠翠几个进了内室,她与朱公公进了书房。 朱公公面色凝重道,“公主,礼部尚书被为光州府知府。一下子从正二品贬到正四品。” 联系今日在启元殿发生的事情,萧扬欢心下几分了然,但见朱公公满脸急慌之色,不禁问道,“与我有关?” 话毕,朱公公果然点头,满脸忧色。“魏大人是宫人抬着离开的启元殿。” 她见状低头沉思片刻后道,“你是担心魏府上下会因此对我们不满?” 见她了然于胸,朱公公心里一松,“魏府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官宦世家。如今,他家大老爷年前被贬,皇上敕令年前上任,魏大人连年都过不成。魏府上下,定会不满。” “魏氏传承百年,主干必然有所分叉。魏氏族人并不如前朝几大门阀世家一样齐心协力。前几年魏氏还曾闹过分家的笑话,看来魏氏,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这个时候争功夺利!”萧扬欢不疾不徐道来,“我记得,礼部尚书魏大人不到四十,年纪尚轻。” “是啊,魏大人出身礼教世家大族,从小便有盛名,对礼教诗书之事甚为熟悉,所谓在皇上登基后不久,点了他为礼部尚书。说起来,魏大人做礼部尚书十数载,从未出错!”朱公公不解道。 从未出错? 萧扬欢念着这几个字凝神思索,不过须臾片刻后对朱公公笑道,“不论如何,今日一事,魏家上下是从皇子夺嫡中摘了出去!” 朱公公睁大眼睛,惊讶不已,十分不明白萧扬欢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不愧是在礼部尚书上做了十多年的二品大人!”萧扬欢不觉失笑,侧目看望窗外,就这月下寒雪东宫,抬手将重锦送进来的姜蜜水喝下半盏。 “明日令人给魏大人传句话,既然走了,就要走的干净些!” “您是要魏家大夫人一起走?”朱公公怔愣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 书案后的萧扬欢嘴角扬起,十分欢快,像极了偷腥的猫。 “不,本宫所愿是与宁远伯府有关的人离开京城。” 大雪早已停下,但寒意不减。积雪早就被宫人清扫,只那抹瓦砾上的白色妆点朱红宫墙,月色如炼,霜雪凝冰,幽幽梅香袭来,天然一派寂静,只余泠泠寒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次日,萧扬欢姐妹即将入住承欢宫的消息传遍内廷前朝,为此皇上特意开了内库让四皇子选用摆设。 而东宫内的萧扬欢送走崔嬷嬷后,叫了谷秋清点赏赐入库。 “皇祖母的病也快好了,看来正月里的朝拜,皇祖母是必然不会错过!”萧扬欢笑盈盈道。 郑嬷嬷躬身进内室,正好听见萧扬欢此话,喝退左右,“公主,皇城中人,若是不够心狠是活不长。” 萧扬欢脸上笑意在唇边凝固,黯然失神,“嬷嬷是要告诫我?” “您不喜皇后娘娘不顾及太子薨逝不久,便给四皇子选妃。”郑嬷嬷正色道,“但天底下哪有父母给儿女守孝!但您且放心,四皇子与太子感情一向要好,便是为了名声,也不会在短期内娶妻。” 萧扬欢长叹一声,四下环顾,触目微凉。 “放不放心又如何?承欢宫上下收拾妥当,我等就要搬过去,这东宫很快就会迎来新的主子!” “尘埃落定,不是坏事!”郑嬷嬷见状道。“若是太子妃在,未必不会纠结于此。” 萧扬欢低头把玩身上的那枚海棠玉佩,烛光下投射在纱幔上的侧影,显得格外幼小而又孤寂。 次日谷秋忽而急匆匆而来,一来就叫了小丫头们退下,就连白妈妈也被糊弄了出去。 “何事?”萧扬欢凝色问道,将手上的毛笔放置在书案上,停下写帖子的动作。 然而谷秋并未说话,反倒是恭敬的跪在萧扬欢身前郑重一拜,“公主还记得丽嫔么?” “自然记得,永世不忘!”萧扬欢顷刻冷了脸色咬牙切齿道,“当日她污蔑父亲与她有私,才致使父亲自尽,身前身后遭人唾骂。连累阿平连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更让人一见到阿平就会想起万寿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如何提及她!” 还未见过如此盛怒的萧扬欢,虽然谷秋心里有些准备,但还是被这深切的饮恨所惊。 “那公主可想知道这位丽嫔的下场?”谷秋迎上萧扬欢像啐了窗外寒冰一样的眸光,心里说不定是害怕还是激动。 因为当日正缝叛逆,她亦在混沌之中,也记不清楚丽嫔是做何处置。而身边伺候的白氏等人,不愿再提及此人给萧扬欢添堵,故而从未有人说起此人。 ------题外话------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贺大家新年好!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快快乐乐! 第十八章承欢宫 几日弹指间便过去,因有皇上旨意,内廷十分用心,承欢宫不过三五日就翻新好了。崭新的承欢宫是由启元殿旁的含元殿并三两个小宫室组成,所以规模倒比之一般宫室宽敞许多,但绝对比不上东宫大,也就堪堪将前太子姬妾儿女装下。 迁宫很是麻烦,一应物品都要带走,不合礼制的东西又要留下,甄别东西最是繁琐!但宫里人心眼明澈,知道昌隆帝看重汝安公主姊妹几人,早早就帮着把东西搬了去,倒叫汝安公主身边伺候的宫人松快不少! 初六上午,萧扬欢姊妹几个并一众姬妾正式入住承欢宫。 皇上特意叫人开了几桌宴席,给萧扬欢姐弟几个热闹添些福气。各宫闻风而动,赏赐贺礼一早就源源不断的送进了承欢宫,亲近的几家女眷也在路上。 为了表示对萧扬欢姐弟几人的重视,皇上特意吩咐杨淑妃亲自照顾,连病中的皇后也派了亲近之人添礼。 乔迁之事有了郑嬷嬷搭手,倒叫白妈妈谷秋几人松快了许多,做事情也稳当。郑嬷嬷按着宫中的惯例准备宴席,几个新来的掌事嬷嬷和内侍被指使的团团转,还从庆宁殿李良娣处借了几个人来。 承欢宫承欢殿偏,几扇朱红色雕漆花卉黄花木大门将宫人繁忙的脚步隔绝在外。萧扬欢在殿内守着廉郡王,小孩子吃了奶这会儿睡得安稳。 听见地毯发出响动,是放轻的脚步声,侧目看到白氏进来,便问道,“邀请的人家,奶娘可送了帖子?” 白氏点头,“一早就送去了,大夫人收了帖子,承诺一定会来。这会儿大夫人已经在立政殿叙话了,传话说见了皇后,就过来看望公主郡王。娴元公主有孕,驸马不许她轻易出门,嘉清县主接了帖子,说是会来。” 萧扬欢点点头,看向廉郡王,他这两日生病,承欢宫上下十分小心伺候。一应往来都放缓脚步,足音低沉,唯恐惊了这位尊贵的小王爷。 这会儿白妈妈说话声大了些,他便有些不舒服,正要裂开嘴哭。守着他的顺娘见状,在他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哼唱着童谣,他便戚戚然又睡了过去。 见白妈妈还有话说,便朝她点点头,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偏殿,去了正殿。 “今日去李良娣处借人,才发现一直伺候县主的大宫女不见了。听李良娣的陪嫁嬷嬷说,因着年纪大了,不忍耽搁她婚嫁,借了迁宫裁剪人手的由头,将她放了出去。” 萧扬欢颔首,头上宫花海棠花瓣颤微微的样子,好似真花。“淑妃娘娘分派来的人,你们这几日都留心些。母嫔那儿既然已经处置好,回头同朱公公说一声,这事儿便放下吧!” 白氏才应是退下,重锦就推门进来将要去看书的萧扬欢拦下。 “公主,您该换身衣裳,待会儿便有其他的宾客到。” 萧扬欢停下了本要跨进书房的步子,知她特意这样说,必有其中缘故。遂抬眉问道,“喔,今日除了宴请的,还有谁进宫了?” 重锦扶着她进了内室,待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散了发髻,拿起玉梳后才道,“今日杨家人进宫拜见杨淑妃,在皇后处见到了大夫人,问起缘由,说要来承欢宫贺一贺。” 萧扬欢端详铜镜中的自己,由着重锦为她重梳发髻。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找了几支银制珠钗和素色珠花看着都不适合。 “初一便到了京城,今日都初七了才进宫拜见皇后、淑妃。杨氏族人这水土不服的毛病,看来十分严重啊!” 身后的重锦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主,您明知道杨家人打的什么主意!” 萧扬欢睨笑她一眼,“既然说要来,叫人多准备一桌宴席,总归来者是客。” 重锦点头,“不过,奴婢听立政殿来传话的小宫女说,永昌侯府的贺公子真是好颜色,叫一众小丫头都看花了眼!” “贺公子?”萧扬欢蹙眉不解问道,“这是什么人?” 重锦笑道,“永昌侯府是孝智皇后和当年贺家的忠义而册封的,他家的爵位是世袭。但永昌候去世的早,大长公主最后几年倒是有心,但重病缠身,无暇顾及此事。故而,当年他家的公子年幼并未上表请立世子。” 从前,她随着众人习惯的称呼其为永昌候,未必注意到这一茬,自然惊讶,如今听了重锦的解释倒也明白了几分。 “喔,难怪他家彩泥出了孝,就急着回京了!”萧扬欢道,抬手将那顶皇后赏赐的珠冠递给了重锦。 小半个时辰后,承欢宫前,一叠声常喝后,宫人伺候着诸位贵人下了轿撵。走在前头的是杨淑妃并贤妃,其次是德妃和五公主,还有几位主位宫妃,最后才是杨家人、贺家母女和谢徐李家夫人。 众人只见,宫门上挂着的匾额,是惯用的蓝底金漆,上面三个大字“承欢宫”,瞧其字龙飞凤舞,猜测其人下笔风雷。倒是贤妃指出,是皇上的笔迹。仪门到正殿有一段约莫两丈宽的汉白玉石铺就的路径。路径两侧,见颜色各异,姿态傲然的梅花翘首枝头,足足有三四十棵之多。 杨淑妃停下脚步同身边的张贤妃道,“为了将这些梅花栽种下来,四皇子可是亲自去了好几个皇庄寻来的。” “竟有玉蝶白梅,重瓣宫粉,还有绿萼,当真不凡!”杨家一位夫人赞叹道,“单单这几种梅花,竟有网罗天下梅花之势。” 闻得她这样说,众人又不得不多瞧了两眼,果然发现不同寻常之处。靠近汉白玉路径的宫粉梅原是宫里常种植的梅花种类,花色或浅或深,花香浓郁。但此处的却是花瓣繁复,不似寻常的五瓣,可见是珍品。再远些便是郁郁翠色的绿萼,这花朵较之一般梅花大些,在深冬时机,皑皑白雪之上,褐色枝桠上,朵朵花开,自来一派春意。而最妙的便是边缘处的玉蝶白梅,若非仔细分辨,定会以为那或曲或直的梅枝上,挂着冬雪,当真是真假难辨! 第十九章承欢殿(二) 一路香气寒气相伴相随,繁花冰雪促行。 临到正殿,正殿是承欢殿,承欢殿有左右偏殿和后殿寝殿。而承欢殿旁侧各有一殿,为庆宁殿和常安殿,此二殿规模与正殿相近,但略迅于正殿,乃是从前的宫室改建。正殿后有楼院数间,做前太子位份地位侍妾居所。 承欢殿前,萧扬欢姊妹二人,李良娣并崔氏承徽几人见杨淑妃一众人来,立即笑盈盈迎了上去。 “娘娘们都来了,请殿内坐!”李良娣同诸人道,“早已备上茶水点心。” 德妃上前一步同杨淑妃二人站在一处道,“这承欢宫修的忒太,走的脚酸,这会儿正好进殿瞧瞧。” 五公主则是倨傲的四下打量,眼神泠然,自矜之味溢于言表。 萧扬欢侧目看了德妃与五公主一眼,见她母女二人,依旧话带酸,可到底再没有出格之举,心知便是那副绡纱纱幔起了作用。 日前迁宫清理旧物的时候,将那副蜜合色百鸟朝凰绡纱纱幔留了出来,并一道宴请的帖子送去德妃宫里。想来,母女二人得到此物,是极欢喜,这才愿意给她做脸面。 崔氏承徽上前为众人引路,萧扬欢特特慢了两步,同外祖母谢大夫人对视一眼。 谢大夫人微微颔首,“今日不必将阿平带出来见客,在立政殿,皇后娘娘发话,让郡王不见客。” “您是至亲,孩儿们都记着。阿平在偏殿,顺娘照顾着。”萧扬欢行至谢大夫人身旁,亲昵的挽上大夫人的手臂道。 正殿自然雕梁画栋,绘龙描凤,陈列摆设一如既往的恢弘大气,一道穿道后便是寝殿。众人都盛赞承欢宫布置如何精美,如何雅致。 正闲话见,郑嬷嬷进来回话,“含元殿传话,说皇上、两位皇子和贺公子会过来用膳,吩咐诸位夫人姑娘不必避讳,只当寻常家宴即可。这会儿已将起驾,不多时就要过来了。” 殿内说话声小了些,大多数的人目光都落在了杨家的两位嫡女身上。杨家嫡女有入宫为淑妃的惯例,而谁娶了杨家女,便是稳稳的储君人选。 而高位份的娘娘只自古闲话,李良娣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次席上坐着的李氏夫人见她如此,心里有些着急。而萧扬欢接到李氏夫人的目光,含笑对上座的杨淑妃道,“儿臣想母嫔是要借您身边的人用一用,可惜母嫔惯来含羞,这厚颜的事,只能儿臣来做。” 杨淑妃没有不允,亲自指了人给她,李良娣如蒙大赦,赶紧领人下去布置。她一走,崔承徽便为诸人说话解闷,很是进退有度。 崔承徽出身前朝亲和崔氏大族,只是她祖上乃旁支,父兄都是低微官职。她能在无儿无女的情况下坐的稳承徽一位,其中手段和心性自是不必提。 萧扬欢握着萧扶欢的手,站在殿中对众人道,“承蒙诸位娘娘夫人姑娘能来,应当歌舞当贺,佳酿美食奉上。奈何如今还在孝中,诸多不便,只能慢待诸位,还请见谅。” 言罢,便是一礼。 萧扶欢见状,也懵懂的跟着行礼。 夫人姑娘都起身回礼,张贤妃温和笑道,“咱们即来,便不是为了宴席。歌舞与否,并不重要。但见这承欢宫被四皇子在短短几日中,修整的如此好,赏景亦算幸事。” “正是,久居江南,浑然忘了京城美景了!”坐在次席上的永昌候夫人杨氏接口道,“妾才回京城,很是闹了些不是。” 这话说的俏皮,杨淑妃和张贤妃都是一笑,只德妃睨了她一眼,瞥见她身旁的贺家姑娘,心里一动,“本宫瞧着贺大姑娘与汝安年纪相当,真是粉玉可爱的年纪。” 永昌候夫人脸上一僵,汝安公主行事做派,当得起大方得体了,而自己的姑娘在立郑殿闹了一场笑话。两项对比,高低立见。虽明知萧扬欢天潢贵胄,说话行事,幼承庭教,非同寻常。但当娘的都希望自己孩子最好,这话叫杨夫人心里隐隐不悦,便不再接话。 坐在对面的谢大夫人亦是不悦,贺家大姑娘可爱,年幼的汝安公主便不可爱了么? 心里有气,立即对众人道,“还是女孩子好,妾就喜欢这样粉嫩嫩的女儿。娇憨可人,招人心疼。诸位是不知道我家里那几个儿郎,当着父兄在都敢上房揭瓦。每日里,不闹出点事情,挨点罚,就不舒坦似得!” 说罢,将贺家大姑娘叫到身边,从丫头手中接过一枚玉珏交给她。贺大姑娘当然不知道殿内众人打着机锋,欢喜的接过之后,福礼谢了谢。 而众人知道谢家家教严苛,哪里又会是谢大夫人说的那样不堪,一时半会儿倒夸起谢家的儿郎! 上座的杨淑妃听了闲话半晌后,才眉眼含笑温声对贺家大姑娘道,“算算辈分,你是同娴元一辈,这会儿正该拿出长辈的样子来。你瞧,咱们的庆宁都偷偷瞧你好几眼了,可见是喜欢你!” 萧扬欢正同李家夫人见礼寒暄后,正预备将庆宁交给她来照看,闻得此话就低头问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阿芙可要同贺家表姑姑玩?” 萧扶欢侧目看向贺家大姑娘,怯生生的点点头,“贺家姑姑,很好看!” 一阵笑话传的远远的,整座承欢殿,都热闹了起来。 贺家大姑娘这会儿虽已经十岁多了,但还未抽条,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真是白白胖胖,像只晶莹的糯米圆子般可爱讨喜。 贺清珂听得有小姑娘说喜欢她,心里欢喜,当下就迎了上去,两人凑在一处说话,很是契合的模样。 一盏茶后,昌隆帝一行人走了进来,众人见礼后,等皇上坐在上首,四皇子五皇子兄弟二人坐下下首,众人各自安坐。 萧扬欢留意,那一直侧脸相对的年轻公子,嘴角含了笑意,脸颊上酒窝忽隐忽现,睫毛纤长,一眨一眨很是灵动。五官俊美,更有少年人独有的活泼,难怪能与威北候比肩! 第二十章转折 这便是永昌候年轻时的样子了!但谁又能想到,如此俊美的世家公子,能百步穿杨,有着不输于武将世家出身的威北候的箭术! 而那一箭直穿胸口,自箭身上传来的冰凉,让萧扬欢永世难忘! 而同四皇子说话的贺清愉亦察觉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探究目光,不经意扫向众人,并未察觉是谁。心中不解,自己这次进京城,招谁眼不成?而四皇子连问他两遍沈家的事情后,只得按下心思,同四皇子继续闲话沈家。 萧扬欢为上坐的昌隆帝递上一盏茶后含笑问道,“皇祖父觉着孩儿的新宫殿如何?” “梅花种的不错,当赏!”昌隆帝瞧了坐在下首的四皇子一眼,笑道。 张贤妃接口道,“梅花高洁雅致性情坚毅是总所周知,但梅花更是有纳福之意,长寿富贵,安康好德,四皇子确实用了心的。” “喔?”昌隆帝果然看向四皇子,“一路行来,只觉得梅花栽种的十分用心,由近及远,梅花渐高,花香亦是好闻。听得贤妃这样说,倒真是该好好赏!” 孙昭仪凑趣笑道,“臣妾没有贤妃娘娘这样的见识,初见承欢宫,只觉得此宫布置的很是大气不凡,又照顾到了公主郡王们,这样的体贴心意,皇上定要好好赏赐四皇子才是。” 皇上满口应承时,德妃却僵硬了笑脸,连带着五公主也不怎么好脸色。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和皇后嫡子四皇子,这二位南楚仅存的两位适龄皇子。 可五皇子因为吴氏投毒一事,被禁足好一段日子,近日才放出来。虽他同众人一样说笑,但眼底不虞之色到底出卖了他。 他心中暗恼,近日莫说功劳,昌隆帝连眼风都吝啬一点给他。 “孩子们大了,皇上若是赏赐物件,到不如赏些其他的。”杨淑妃将几人的面色收归眼底,继而浅声笑道。 果然昌隆帝微微沉吟,“淑妃说的很是在理,孩子们大了,成家立业,该是时候分府了。” 此话才一落地,殿中又是一阵寂静。皇子分府是大事,按着管理分府亦有封赏和赐婚的意思。向来君心难测,圣旨发出前,谁也不猜不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是做何打算! 德妃心口一紧,瞥向昌隆帝的目光沉沉。这个时候提及分府的时候,自家可不占便宜!于是仰起一张清秀脸,娇笑道,“皇上,今日不是给汝安姊妹几个做宴席么?怎的说起了分府的事情来?臣妾瞧着虽然汝安几个还在孝中,但殿内颜色也太暮色了些。臣妾回头给公主几个送些能用得上的布料来?” 昌隆帝正欲答话,另一位贵嫔却笑道,“娘娘是该赏些好用的布料给汝安公主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娘娘您挂在寝殿的那副蜜色百鸟朝凰绡纱纱幔。” “朕记得那副绡纱纱幔是皇后赏赐给阿难的。”昌隆帝瞥了德妃一眼,隐含不悦,淡淡道。 德妃听出了昌隆帝的责怪之意,连忙起身道,“这纱幔是汝安公主日前连同帖子送来的。” 言下之意,晚辈送的东西,她不好推辞,亦是成全了晚辈的孝心。 昌隆帝看向身侧的萧扬欢,她立即回道,“五姑姑喜欢这纱幔许久了,孩儿想着,这样的好东西,如今用不上,实在可惜,故而将其送到了德妃娘娘宫里!” 杨淑妃却皱了眉,“百鸟朝凰,乃是皇后规格。皇后当年将其赐给汝安时,太子妃都诸般推脱。” 五公主见状,对着昌隆帝道,“父皇,那栋纱幔归了儿臣,儿臣孝敬给母妃,是孝道,如何阿难能挂,母妃却不能!” “公主错了!能您尽孝心的人可不是德妃娘娘,而是您的嫡母皇后娘娘!”李夫人瞧了一眼骄矜的五公主,“德妃虽玉碟有名,正一品诰命,却也是妾妃,皇上的侍妾。既是妾室,如何能用百鸟朝凰的纹饰。汝安公主好心将其送给您,是因为您是皇女,自然配得上这样一副绡纱。 “而您不该将她送给德妃,有违孝道和礼制!而且,臣妾听闻,皇后病中,您与五皇子一次都未曾问安。虽有皇后爱惜皇子皇女,但早晚请安,却是身为儿女臣子的本分!” 眼见五公主面露愠色,欲出声反驳,却被五皇子一把按下跪倒。“父皇,儿臣们知错!回头便去立政殿给母后请罪!” 德妃见一双儿女受辱,再也坐不住。肃然立身,想要辩驳几句。 还未开口,却见她下首的宋婕妤忽然起身,“提及汝安公主孝心,臣妾倒是想起了太子夫妇,以及众人称赞他们夫妇琴瑟和谐。今日,臣妾想为太子说句公道话!”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恨不能脚下生风立时就飞了是非之所。 萧扬欢只看了一眼殿外一闪而过的谷秋后,心中大定,便行至萧扶欢和贺清珂身侧,将场面留给宋婕妤,自己看着与众人无关的两个天真的孩子玩耍。 “宋婕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杨淑妃虽大惊失色,但眼见昌隆帝要发怒,抢先发话,“你最是温顺和气的人,不可殿前失礼!” 宋婕妤恍若未闻,更是上前一步,盈盈拜倒,一身翠色宫装,穿在身量纤弱的宋婕妤身上好似三月扶风杨柳,不胜可怜。 “臣妾无福生养皇嗣,举荐表妹张氏丽嫔进宫。她略通诗书,知晓廉耻,更有尊卑礼仪。以她当日盛宠,有孕是迟早的事情,何故会与太子暗通款曲,为满门招祸!请皇上彻查丽嫔之事!” 言罢,恭敬跪地,叩头三次。 “婕妤慎言!”昌隆帝低声呵斥,满脸愤然,碍于众人在场,不得发作。 而宋婕妤却更为谦卑道,“丽嫔若是死了,臣妾就认命!但天可见怜,竟叫臣妾在冷宫中找到了身怀有孕的丽嫔。” 此话一出,顿时叫众人停了遮掩耳目之心。而欲责罚宋婕妤的昌隆帝不由一怔。 无他,如今皇室子嗣稀薄,民间亦有南楚皇室,不得天命,改朝换代之说。 第二十一章散场 众人见隆昌帝抬手叫福全停下,凤眼微眯,良久吐出两个字来,“继续!” 宋婕妤接着说道,“如今她已经有孕五月,冷宫衣食不济,周全不得。百般周转之下,托人传信与臣妾,臣妾日夜不得寐,屡次询问暗中调查,最终叫臣妾发现了缘由!” “五个月!”淑妃惊讶的失声道,“那岂不是在七月里就有了孩子,事关子嗣,她怎得不早说!” 张贤妃是生养过皇子,自然明白清楚为母的心意。“大概是想借着万寿节上爆出孕息,给孩子添些福气,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此一来,当日所言,便没了依据。太子一事,恐怕蹊跷颇多!” 德妃反问,“臣妾记着当日,丽嫔是可以说话,为何不肯回话。若是当日就将话说清楚,太子何必自尽以正清白!” 这话说的十分直白,众人都侧目看她,昌隆帝眉中川字骤起,面色不善。 谢大夫人却不理会这些,加之方才她攀扯萧扬欢,为自己开脱,令她不喜,口气并不那恭谨,满眼浓浓的讥讽,“娘娘久居深宫,各种缘由,未必不知!丽嫔为何不能回话,自然是有人不想让他说话!若是她自己能分辨一二,别说旁的,便是她与腹中子嗣也不必衣食不济,暗中联系表姐帮衬了!想来也是可怜人,只怕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 “你!”被人这样不顾脸面的顶撞,叫德妃满脸怒气,“谢大夫人当真了不得!” 不料,谢大夫人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双膝一软,扑通彻响,笔直跪倒。 “既然娘娘这样说,妾少不得放肆一回。妾恳请皇上彻查当日之事,不为别的,便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不叫太子夫妇死后还背负骂名,牵连儿女!” 此刻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昌隆帝,谢家老太爷是帝师,如今谢大夫人此举,意味深长。而见他面上并无异色,只许久不语,众人心里几番涌动。 而德妃反被一将,气得浑身颤栗,奈何时机不对,藏在广袖中的手,捏的紧紧,将半寸长的指甲生生折断。 还是杨淑妃见事情越发严重,起身进言,“无论如何,张丽嫔有孕,总是不争的事实。狸猫太子,请给太医就能查证。臣妾以为若宋婕妤所言非虚,丽嫔与腹中子嗣都不好,早些时候妥善照顾方为上策。至于事情如何,空口白牙不作数,但总有大白天下的时候!” 张贤妃也附和,“丽嫔生性与宋婕妤一样,都不是爱多生事端的人。臣妾以为,宋婕妤说的未必是假,而且事到如今,总得给宋家和张家一个交代才是!” 张丽嫔和张贤妃同姓,在深宫中,二人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且太子是皇后嫡长子,张贤妃附庸皇后几十年,实实在在的皇后一派。如今若太子一事能昭雪,与他们多有助益! 虽然张丽嫔的母家在官场上不显,但宋婕妤的父亲在地方是一方大吏。在万寿宴席上的叛乱,在地方上多有余波,宋家父子在地方上镇压余孽,出力不少。这也是张丽嫔出事后,宋婕妤不受牵连,今日能为张丽嫔发言的重要原因所在。 昌隆帝轻声恩了一下,一双凌厉虎眸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宋婕妤身上,久到众人以为时凝固的时候,终于听到掷地一声,“查!” 如此一来,这场宴席便没有了多大的意义。皇上略坐了一会儿,连绱食未用就离开了承欢宫,而众妃和杨家李家的夫人,见状都各自找了理由里来。殿中来宾,剩下的就只有外祖母谢大夫人和徐家嘉清县主。 谢大夫人满眼心疼的看着外孙女萧扬欢,见对方反而一派镇定,心疼劝慰的话,没有用武之地,“今日无论如何,你们姐弟几个都受了委屈!” 萧扬欢对她报以温柔一笑,“外祖母不必放在心上,孩儿有皇祖父和皇祖母做主的!” 送客归来的崔承徽恰好听到了这一句,连声道,“大夫人,咱们承欢宫,取自承欢膝下之意,可见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爱护之心。” “大夫人许久不见郡王了吧,妾与承徽陪着您去见见,这些日子长了不少呢!”李良娣送别李家夫人,牵着萧扶欢进来。谢家和李家早些年有往来,故而李良娣能在谢大夫人面前说上话。 谢大夫人心内怅然,也不想在这个当口再说什么,加之确实记挂外孙,便与几人去了偏殿看望廉郡王萧昭祐。 “满堂宾客兴,满堂宾客散!”嘉清县主徐凝慧瞧着众人做鸟兽状散去,正殿有恢复冷清,露出一抹轻微的讥笑道。 萧扬欢冷漠的看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殿外,宫人们议论声渐渐小了。遂引了徐凝慧穿过回廊,进了寝殿叙话。 “这宴席,虽然是皇祖父的意思,可我们姊妹本就还在孝中,如何能宴请宾客!左右都是怠慢,今日一场闹,倒是成全了我么姊妹几个的心意!只可惜怠慢了姑姑。”萧扬欢言罢,对外喊了一声上茶。 没一会儿,叠翠上了茶,二人在靠窗的罗汉床坐下。 “没几日安稳日子可过了!”徐凝慧狎了一口清茶,眸光随萧扬欢转至窗外,落到了那几株暗绿色山茶树上,这会儿时节,茶花未开。“不过,若能借此事,将太子冤屈洗刷,倒是一件好事!反正你们姊妹几个的境遇,最差也就不过如此了!” 萧扬欢勾了勾唇角,徐凝慧话说的没错,何况寒雪覆盖下的究竟是污泥,还是蓬勃的生机,总要铲雪一窥究竟! “姑姑,你也觉得父亲是冤枉的?”萧扬欢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徐凝慧,声音轻且淡,在细琐寒风吹落雪花的声音众显得那样纤弱。 徐凝慧看向萧扬欢,她此刻还是一身玉色双绣织锦百褶鸾袍,衬得她同远山上的皑皑白雪一样,冷清又贞静。 复凝笑喟叹道,“清风霁月一样的人,大抵是不会行此事!正如同你,做事总有一道坎,不能越过。” 闻言,萧扬欢却半晌没有回话,忆起从前时光,眼中积攒点点泪光。父亲的死,前生今世一直被她搁在心里,时刻不敢忘。今生,总要查个一清二楚。 第二十二章惊喜 好一会儿,徐凝慧又道,“要不要我帮忙?日前,太子谥号的事情,已经提上议程,但那些谥号,都不算好!” “姑姑,你为何要帮我?”萧扬欢忽而问道,“我一直不明白,就算你我是一样的历死重生,但也着实没有必须帮衬的理由!” 那双落在徐凝慧身上的眸子,静且分明,不夹杂着欲望,亦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似乎就只是兴致所起,随意问上一问。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同当时太子看向她的眼神,如此相似,令人生不出一丝半缕的欺瞒之心! 见徐凝慧目光散漫,只是怔愣,并未答话,萧扬欢也未勉强,“姑姑不愿意说,阿难不强求!” “不,我可以告诉你!”徐凝慧捏紧了手,心亦是被紧紧攥着。她只听得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 “因为,在万寿节前,勇王府的酒楼上见过一次。是我,告知太子有人意图不轨,需得提防!” “太子问我如何办,我告诉他守住眼下,然后才能徐徐图之!是我建议你的父亲不要参与那些事情中去,但我把事情想的简单,根本就没有料到,他们会······” “会借此逼死父亲?选了三叔代替父亲?” 萧扬欢把徐凝慧未尽之言,说了出来。 徐凝慧沉默颔首。 萧扬欢合眼将酸且涩的眼泪咽了回去,侧头看向这位聪慧却天真的女子,“姑姑是觉得愧疚我们姐妹,因为您的提醒才致使父亲和母亲的死?才这样,处处维护我们?” 徐凝慧依旧沉默颔首。 萧扬欢仰首苦笑,盈盈目光中,有水汽雾蒙。“难怪母妃临终前,交代您照顾我们姐妹,您立时就答应了下来。这些日子我总在想,或许人和人之间相处,总要讲个缘分,又或许是您曾师从外曾祖父而格外心疼我们的缘故。” 徐凝慧眼露哀色,满脸愧疚。 “不怪您!”萧扬欢抬手擦了脸,神色淡然,“怎么能怪您!您也是一番好心!” 而徐凝慧却垂泪不已,“你这样说,可见是怪我了!我虽日日担心,这件事情迟早你都要知道。可如今你知道,我更加难过!” 萧扬欢恍若未闻,目光穿过对面的徐凝慧,看向遥远的从前。半晌,她道,“比起从前父亲身负那样的骂名,一家子被监禁在一方小院中,母亲更是因为产下死胎而落下病症。那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亲眼看着父亲一日胜过一日的颓废,如行尸走肉的活着。” “最后,皇叔登基,说是赦免父亲母亲。可那里不会忌讳父亲曾经的身份,不过是换了一处宽阔的院子,继续监禁而已。” “后来我远嫁和亲,骨肉分离,连父母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但我想,这样的日子,对他而言,恐怕早就是身处地狱!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萧扬欢抬眸看向徐凝慧,眸光带着洒脱的味道,“您,应当最能理解的!” 从前的事情,萧扬欢比徐凝慧知道的多。 徐凝慧为情所困,画地为牢,自囚吉安侯府偏院中,被妾室所害,有所察觉后,亦是甘愿赴死。 提及前尘往事,徐凝慧那双被侵染泪水的眸子,迸射出一种超越生死的淡然。“是啊!生已无所欢,死亦何所惧!” 萧扬欢轻声道,“所以,我不怪您!更感激您,不至于让我孤身一人,尚且还有弟妹陪伴!而我今时今日所求,都是为了弟妹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不必再背负骂名。或许您不知道,我在漠北时,听得吉安侯所说,父亲不是皇祖父的皇子,混乱血脉,一家人都被诛杀!父亲已死,我不能再让阿平背负上这样的名声!” 徐凝慧沉默片刻,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注视着萧扬欢问道,“你想要调查清楚?” 萧扬欢迎上她的目光,重重的点头,“我一定要查明白,保全弟妹!” 保全二字,何其沉重,太子妃谢氏临终前亦对她说过这两个字。虽知此事艰难,但徐凝慧不忍心也不能拒绝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请求或是要求。 “好,我帮你查!” 亲耳听得徐凝慧的承诺,萧扬欢眼眸中多了一分感激,颔首点头间,头上的珠冠也颤动不停。 片刻后,朱公公进来回话,“皇上将张丽嫔送到了宋婕妤宫中调养,太医说,张丽嫔已经快六个月的身子,但母体长期处于短食,孩子长的不好。而且,张丽嫔不能说话,似乎被人下了药。皇上当即就下了旨意,让宋婕妤照顾张丽嫔和腹中皇子!” “六个月?”徐凝慧诧异问道,“这样算来,这个孩子可是救了她母妃了!” 萧扬欢面露不解。 徐凝慧含笑指了指朱公公,“一直贴身伺候太子是朱公公,你来说!” 朱公公一脸喜意,“六个月前,正是五六月,那时候太子领了皇上吩咐的差事。因为事情紧急,又繁杂,六部官员没日没夜的围在太子身边。那段时日,太子一直都在启元殿和衙门处,连东宫都很少回!奴才记得,太子得闲后,还是快八月了,才陪着有孕的太子妃娘娘去了上林苑赏花。” 听得此话,萧扬欢朱公公一眼,尽是意外之色。 这大概就是意外之喜,原本以为还有多费时日和精力的筹谋,没成想就这样轻易的达成目的了! 但张丽嫔那日被下毒不能说话,究竟是谁的手笔呢? 而且,张丽嫔既然是被人冤枉,那么为何迟迟没有出现,反而等到了进了腊月里才求宋婕妤? 徐凝慧才和朱公公说完话,转头见萧扬欢满脸沉思之色。“不着急,慢慢来!” 朱公公也劝道,“之前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今日好不容易将太子冤屈洗刷,公主该高兴才是!” 听了他二人的劝,萧扬欢暂时将心烦事搁下,传了郑嬷嬷吩咐准备送去宋婕妤宫殿的东西。 这样一来,也算是太子旧人一种无声的辩驳! 第二十三章黄雀 酉时初的时候,谢府来人传话,家中出了一点事情,谢府二老太爷病倒了,谢大夫人急匆匆来告退。 萧扬欢得知消息,派人请了太医同去,又叫朱公公选了好些药材送去。 宫门落钥前,徐凝慧带着萧扬欢的回礼,坐上软轿离开。 在宫门处,徐家的马车早就候着。见自家姑娘出来,车马赶忙将马车赶了过来,“家里来了两拨人问,四姑娘可算是出来了!” 徐凝慧踩在雪上,发出清脆的吱吱声,丫头立即上前将因为起身而敞开的大氅合上。她正想转头对丫头说话,又见宫门处走来一人。 那人身后有一串长长的脚印,连成一线,难得脚印间隔,深浅一样,可见其人行动处自有章法。 待那人走近了,徐凝慧眼中闪过诧异之色,竟然是他! 喧嚣半日的承欢宫,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终于安静下来。而阴沉了半日的天,入夜后,竟有雪花洋洋洒洒自天际落下,黄瓦上,红墙上,枝桠上,石砖上,不过片刻,堆积厚厚一层,却也更冷了。 谷秋从殿外送进来一盏姜蜜汤,盛在绘山水雪景青白瓷薄胎碗中,蜜色稠稠的汤汁,在烛光下颜色越发浓郁香甜。 “遇上了?”萧扬欢在端起青白瓷茶盏的瞬间,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似乎不喜,而后瞬间又化做烟云散去。 谷秋点头,“原本贺家公子是要与吉安侯一道出宫,但被四皇子拦下,留在宫中叙话。吉安侯出宫的时候,正好遇上嘉清县主。” “喔,那吉安侯怎么回去的?”萧扬欢扬眉,一脸好奇问道。 谷秋笑了,“吉安侯府在长宁街上,从皇城回去要半个时辰。而徐府在武宁街,若要回去,必要从长宁街上过。嘉清县主不是冷心之人,见他无人送,问了两句,便叫了丫头将其请上马车,送回了吉安侯府!” “吉安侯虽说为人冷淡些,但面若冠玉,英姿勃发。虽是武将世家,却是举人,且从未有什么沾花惹草的传闻。奴婢觉着,吉安侯倒是一位良配!” “良配么?谁又说的准呢?”萧扬欢嘴角漫出一抹浅淡至极的笑意。 那位侯爷,心气儿高着呢! 次日一早,朱公公回禀承欢宫事务的时候,说了大理寺卿陈大人留在启元殿的消息。 这位陈大人,原是昌隆帝在潜邸时的一位门客,昌隆帝见他虽是寒门子弟,同进士出身,但心思细腻,秉性刚正不阿。便将其收在身边栽培,再外放几年磨砺,才调回京城大理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大理寺丞,成为昌隆帝的不二心腹。 但凡是皇上钦点他办事,就没有调查不出来的案子。而他本人忠直昌隆帝,鲜少结交朝臣,在查案子上,更加顺利。 “昨日公公去送礼,宋婕妤和张丽嫔是什么态度?”萧扬欢摆弄着叠翠从正殿前的梅花树上折来的梅花,点了一支素净瓷瓶叫宫人插上。 昨日朱公公送礼回来,天色就晚了,并未来回话。这会儿萧扬欢问起,朱公公便摇头道,“奴才只见到了宋婕妤,她收了贺礼后,赏了奴才一把小钱,就退下了。听说,张丽嫔在寝殿歇息,身边有太医和宋婕妤宫里的人伺候,其他人都不能靠近。” “公公做的对,这个时候咱们不见比见更好!”萧扬欢叫人将那支瓷瓶摆放在书房后道,“宫中都有哪些人送礼去了?” 昨日的事情,并未阻拦,不出半个时辰,整座皇城穿得沸沸扬扬。而事情又如此重大,暗地里议论的人就更多了。 “太医诊脉后,皇上立即查了档案,确定了张丽嫔腹中皇子的身份。接着就送去到了宋婕妤宫中将养,随后皇后娘娘的赏赐就到了,接着是淑妃,贤妃,再有几位贵嫔。对了,宫外的娴元公主也送了礼。” “倒是德妃一派,哑了声!”朱公公道。 萧扬欢冷笑摇头,“大姑姑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不过,若德妃送了礼,就能堵了别人的嘴么?昨日在正殿上,她屡屡出言,众人都看在眼中。今日朝堂上,可有议论此事?” 朱公公点头,“此事这样大,哪有不议论的!吵得厉害,皇上不耐,早早就散了朝。几位六部大臣请见,皇上都没理会。转眼就传了陈大人,听说宁远伯府上知道后,很是不快!” 萧扬欢眼眸带笑,很是不屑,“骂我了?” 昨日是因着她迁宫才举办的宴席,这个时机和场合很是巧妙。 朱公公尴尬一笑,“宁远伯自来如此,公主不必放在心上,魏大人今日出发,携家带子,远赴蜀中。宁远伯少不得要埋汰几句,皇上也是不喜他,不然太后在世时也未能护住宁远侯府的荣耀!” 几年前,宁远伯当众议论皇上内廷之事,言语间颇多不敬服之意,昌隆帝多番劝阻不听,一气之下,将他贬了一级,本以为能长些记性,没想到,不到半年就故态复萌。 然而到底是太后亲侄子,昌隆帝不愿将事情做得太过,扫了太后颜面,就放任他,随他去了。 言毕,正好谷秋进来回话,朱公公悄然退了出去。她这几日负责调教新来宫人,乘着回话的空闲,萧扬欢问道,“昨日行事,可有留下破绽?” 谷秋摇头低声回道,“奴婢很是小心,用人都是从前太子妃暗中留下的人手。”说着,就将如何发现张丽嫔,引着宫人告知宋婕妤的事情说了出来。 见萧扬欢眉头紧锁,谷秋悄然问道,“可是哪里不对?” 萧扬欢看了谷秋一眼,“你也察觉出来了?” 谷秋面色难看。 萧扬欢怅然道,“事情发展的太过顺利了,是不是!有人借了我们的手,将张丽嫔送到了宋婕妤面前。原本我们以为自己是黄雀,不成想,背后竟然还有一只老成精的黄雀在!” “那会是谁?”谷秋问道。 萧扬欢摇摇头,“具体是哪一个,说不清楚。但有能力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的份上,约莫只有那几个人!” 第二十四章淑妃 “皇后娘娘自万寿节当日,便一病不起,连宫权都交了出去;贤妃的四公主和亲远嫁,八皇子又年弱,还要分神照看立政殿;德妃是巴不得太子一直背负这样的罪名,叫她发现了张丽嫔怀孕,母子二人怕早就没了命。”谷秋细细数来。 “你觉得是杨淑妃娘娘?要知道主子行事,未必就要自己动手,稍微露出一点心思给身边的人即可。能坐到那样位置的主子,身边的宫人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萧扬欢拿眼看向谷秋,,见她很是镇定,转眸间又道,“不过,你猜测却是有些道理。她确实最有可能,代管内廷,眼线遍布,宫里但凡有什么事情,都是瞒不过她的耳目。但她无皇子傍身,且杨家历代盛宠不衰,插手与否,都全凭自己的心意。” 说完又看了顾秋一眼,她可不信,谷秋敢这样怀疑正一品四妃中的杨淑妃,没有一点确凿的证据。 察觉萧扬欢的眼神,谷秋露出一丝喜色道,“公主慧眼,奴婢有什么心事都瞒不过您。能叫奴婢发现此事与杨淑妃有关,其实还是因为昨日宴席前,淑妃指了身边的大宫女秋灵帮衬李良娣的缘故。” 萧扬欢并未插话,但面上却是露出果然之色,谷秋见状便继续说道。 “因为年纪相仿,奴婢与秋灵名字里都有个秋字,便与她多了几分亲近。越多说,越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左思右想,最后奴婢叫想起来,为何这样熟悉了!您册封那日,奴婢发现张丽嫔,还是因为郡王不舒服请了太医。在送太医回太医院,顺便取药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人鬼祟身影往冷宫方向去,奴婢觉得奇怪。” “跟着去了?”萧扬欢抬眸问道,心想母妃身边的丫头果然是胆大心细。 谷秋点点头继续道,“奴婢一路尾随,发现那人身形极为臃肿,穿戴很是陈旧,发髻梳的也是宫里嬷嬷常用的那种。她一路东拐西绕,很是熟悉冷宫的位置和布防。奴婢好奇跟着她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冷宫的一处幽闭冷室,开始以为只是伺候张丽嫔的老嬷嬷,但在见到肚子显怀的张丽嫔和她说话的时候,奴婢惊诧的叫出声,她回头低喊一声‘谁’!那声音翠泠泠,绝非宫里积年的老人儿的声音。” “因是夜里,冷宫无灯,奴婢担心近了会被发现,故而离得有些远。那人的样子,没有瞧清楚,但是声音,奴婢却记下了!” “公主或许不知道,奴婢从小有一本事,但凡是奴婢听过的说话声,就不会忘记。这件事情,只有太子妃知晓!”谷秋郑重道。 “你是说,如今杨淑妃不一定晓得咱们知道了?那倒好!”萧扬欢一声冷笑,“若不是察觉事情太过顺利,当真要叫咱们以为是撞了大运。” 谷秋不解,“奴婢不明白,淑妃娘娘位高权重,荣宠不衰,为什么这样做?” 是啊,为什么呢?萧扬欢也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着怪异。 杨淑妃出自天下第一家的杨家,在内廷,她是皇后下的第一人,就连太后在世时,都要给三分颜面。 而这件事情,论理,她是代掌宫务,发现蹊跷处,回了昌隆帝和皇后是正经;论情,太子夫妇在世时,并未与淑妃母女有过深的交情,犯不上但这样大的风险。 若是杨淑妃不愿意搀和夺嫡中,选择视而不见,作壁上观,才是上策;若她真心想要投靠皇后,让四皇子成为下一任皇上,比起借旁人的手将张丽嫔送至众人眼前,从杨家两位嫡女中选一位许给四皇子比什么都好! 杨淑妃何苦要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告诉谷秋呢,又或者是在防备什么人么? 而谷秋满心担忧道,“公主,接下里该怎么办?” “从前是糊涂人,如今做了明白人,还不知道如何办了?”萧扬欢眉眼含笑,看向谷秋沉吟片刻后道,“只不过,咱们以后和这位杨家淑妃娘娘打交道的时候,小心些多留些心眼!保不齐,以后还能合作!” 二人心里都明白,有些人是万万不能做敌人,不然那可是要命的! 午睡后起,郑嬷嬷便进来回话。 “公主,昨日宴席没有办成,但各家都送了礼来。按着规矩和章程,回礼应该厚重些,才不会失礼。” 萧扬欢长长的大了一个呵气,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定了定神道,“皇祖父册封时,各家便送了礼,之前商量回礼是与明日腊八粥一道送出宫去,既体面又妥善。就按着这个章程走就成,晚些时候,本宫去一趟启元殿说一声。但若是有个压得住的人出面,倒是比这样更好!” 郑嬷嬷提醒道,“日前在立郑殿的时候,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她特意点了几位娘娘的!” “昨日我看崔承徽行事不错,说话得体,嬷嬷以为呢?”萧扬欢眨了眨眼睛,笑问。 郑嬷嬷有些吃惊,几个念头冒了出来,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脸上倒是越发的恭敬,“崔承徽出身大家,行事自是稳妥。不过,她到底位份低了些。位份低位的娘娘们也就罢了,但李良娣和孙良娣恐怕不服。毕竟她未曾生养,也不是崔氏嫡出。” 萧扬欢颔首温声道,“嬷嬷说的,我自然知道。一来,李良娣资质普通,又要照顾阿芙,孙良娣自己还在病中,大公子去了,她失了心气儿;二则,我是想,崔承徽年轻,诸多事情还是要嬷嬷搭把手,崔承徽要做的,不过是一些礼数上的事情。” 萧扬欢年岁不大,若是管着整座宫殿,在照看阿平的事情上,必定心力不济,故而才想从太子姬妾中找一位庶母来帮衬一二。 然而又不想承欢宫宫权旁落,引狼入室。加之在旁人眼中,自己年岁小,诸多事情不能太过出头。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郑嬷嬷也是明白了萧扬欢的意思,深深一拜,“奴婢一家都是公主的人,愿为公主效力!” 第二十五章孙良娣 二人达成一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 先是去了一趟庆宁殿,亲自同李良娣说了此事。 “前几日就有了这个想法,同皇祖母说了说,原本是想着您来管。但皇祖母觉得,阿芙年纪小,性子娇,不能离了生母照顾,儿臣左思右想,才点了崔承徽。” 李良娣对权柄一事并未有过想法,她自知自家于人情世故上并不通达。昨日叫她帮着置办宴席,虽有宫人操办,郑嬷嬷盯着。但心里惴惴,面上惶恐,遇事不定,到现在想来都有些羞然。 “姑母和公主选了崔承徽,妾并无异议。”李良娣面色平和道,“多谢公主为妾和阿芙着想!” 见她浑然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感激萧扬欢怜爱幼妹,也是开怀,嘴角弯弯似月牙,“阿芙是儿臣唯一的幼妹,照拂她是应当的。” 而孙良娣的常安殿,却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进去的。 萧扬欢跨进常安殿寝殿的时候,眼前一黑,殿内暗淡无光,鼻息间充斥着一股药草的驳杂味道,算不得难闻,不过也是好一会儿才适应。 孙良娣缠绵病榻好几个月了,日常都是饭和药一起用,昨日宴席都不曾出面。殿中如此情形,也是正常。见了后才发现,孙良娣面颊凹陷,消瘦不少,容色精神也大不如从前,这会儿散发薄衣的靠在床栏上,合眼养神。 跟着进来的重锦见她这样随意,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喜。而萧扬欢却是一派淡然,上前见礼后,便说了此事。 “良娣病中忌多思,儿臣不愿扰了您将养。”说着又让重锦将带来的补品交给她的宫人,“您好生将养身子,阿康的祭礼还要您操持才是!” 见她闭目不答话,一副好赖不理、油盐不进的样子,正将萧扬欢当做晚辈对待。萧扬欢也不恼,转身嘱咐宫人好生照顾她,就要离去。 这时,孙良娣幽幽的声音传来,“太子妃好福气,出身世家大族,父母疼爱,有儿有女,就算死了,亦有太子陪伴。可公主千万要照顾好了郡王,万勿同我的阿康一样,受了惊吓,一朝殒命才是!” 这话原本也没什么,可孙良娣这语气,不似寻常感慨,好似诅咒一样。 萧扬欢心内只觉蹊跷,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待仔细回想,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孙良娣一直和母妃太子妃谢氏互别苗头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此番孙良娣出言讥讽诋毁,只当她是心有不甘,“良娣放心,阿平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皇祖父和皇祖母十分爱护。若是谁想不开,对稚子下手,不说她三族同罪,一家子总是落不着好!” 说罢也不停留,抬脚就离开了常安殿,只余下清冷而重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良娣,您何苦同公主说这样的气话!您自病中,延医问药,从未耽搁,底下的那些宫人也不见拜搞踩低。就算是大公子在世时,也不曾有过的待遇。你就算气恼,当日大公子也是因为······”陪嫁丫头新月劝道。 “你给我住口,我的阿康会死,还不是她一手造成的!这个贱人,同她母亲是一样的心肠狠毒,以为没了阿康,她的那个病秧子就能称王称霸了不成。如今,也敢拿住孙家威胁我!”孙良娣暴喝,“那夜,若不是她,我的阿康还活着!那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啊,他才不到两岁,还没长大!” 说罢,心内哀痛,眼泪不住流淌,更显凄惨。 新月还想说什么,被霁月拉了拉衣袖。孙良娣这个模样,全然一副入了迷障,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见去了! 待回了正殿,萧扬欢才收敛笑容,眉目间满是怒气。冷漠不语,一靠近她,好像如置身冰天雪地一样,较之寻常时候的言笑晏晏,亲近可人的模样,千差万别。 孙良娣的话一直在脑中回荡,廉郡王萧昭祐是她亲弟,与她是骨肉至亲,此生唯一要保护的人。她绝对不能容忍旁人这样诅咒,羞辱他! 叠翠进来奉茶,见她这样,以为萧扬欢在常安殿受了言语奚落,便劝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孙良娣说话难听不是一日两日,您何苦放在心上!奴婢说句以下犯上的话,反正她那病歪歪的身子,就是想要管着宫里的事情,也是有心无力!” “娘娘在世的时候,诸般忍让孙良娣,还不是为了大公子。孙良娣借着大公子的名头惹是生非,如今一朝失势,心中自是不平!”重锦斟酌开口说道,“公主实在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中!” 听着他们二人在耳边絮絮,萧扬欢心中的不耐烦躁非但没有平息,反倒是越发的焦急。但因为二人与她是自小的情分,只叹息道,“叫谷秋来一趟,我有事情吩咐她。倒是你们两个,要快些长大才是!” 二人四目相对,有些挫败。一盏茶后,谷秋匆匆进殿。“公主!” “我有事问你。”萧扬欢抬手,示意谷秋起身,“是关于孙良娣的。” 谷秋在殿外从两个丫头嘴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当下也不隐瞒,将孙良娣的过往都细细道来。 “这么说,万寿节前夜,阿康夜里因为我噩梦的缘故受了惊,第二日才没有参加宫宴?”萧扬欢沉声问道。 谷秋素日里最厌恶的便是孙良娣,当下在言语上便没有多少尊敬,“公主,在大公子的事情上,与您无关。孙良娣的宫殿和您住的偏殿离得那么远,就算是有什么响动,他那里能听到多少。何况,就算不是您,太子和太子妃就早想好了,不让大公子参加万寿节宴席,恐冲撞了他,再添病灶。” “而且,大公子是孙良娣谋算来的,她为了生下子嗣,不惜用了秘药。大公子又是早产,身子比郡王更为孱弱,偏生太子殿下膝下只得这么一位公子,少不得诸般照顾。而孙良娣眼看娘娘生下您后无所出,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妄图取而代之。” 第二十六章猜疑 “后来,老天怜惜,太子妃娘娘春日里查出喜脉,阖宫上下都欢喜极了。孙良娣暗恼,若是太子妃生下嫡子,她的大公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至此之后,借着大公子的由头,生了诸多事情。而太子妃为了东宫上下的名声着想,从未对外言及此事。最后孙良娣自己做过了头,妄图在娘娘的药中下毒,被当场拿下。太子当时就将其幽禁,不许人轻易接触。” “接着,又禀了皇后。当时,皇后和东宫被庶人刘氏母子打压的厉害,又碍着大公子的颜面,娘娘不愿再生事端,只得狠狠将其训斥禁足,太子将大公子送到了立政殿,皇后娘娘以心疼孩子为名,照顾了两个月,才算打压了她的气焰。” “在八月中秋节上,皇上过问此事,庶人刘氏母子,咄咄逼人,皇后不虞,眼见事端再起,才将大公子送回了东宫。但是太子气恼孙良娣,曾说,来日将大公子记在性情温柔的,还是崔昭训名下,而崔昭训也是因此进位承徽。” 萧扬欢不禁冷笑,今日常安殿中,孙良娣冷硬的口气和如毒蛇一样的眼神,令她不喜,冷哼一声道,“她也肯?” 谷秋摇头,“自然不肯,但孙良娣此人很是能舍得下身段,当下抱着太子妃声泪俱下的哭诉,又是哀求崔承徽。崔承徽不愿被她惦记上,太子妃心疼大公子,最终太子同意她照顾大公子,直到大公子身子好起来。” 萧扬欢蹙眉道,“父亲这样做······”委实有些重拿轻放,颇有些长了孙良娣的志气的意思。 谷秋长叹一声,“也是不得已,孙良娣的母亲是六安候刘家老夫人的亲侄女。六安候经历几代,军功卓著,连皇上都要必然三分。连庶人刘氏谋逆,都未能牵扯六安候府,可见圣眷优渥。当时太子妃快要生了,若是再由着孙良娣闹腾,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而大公子身子弱,太医曾私底下断言,若是仔细将养,或可长大,但终究没有长命的福气。” 言及过世的大公子,萧扬欢对那个孩子的影响很是模糊。恍惚中,确实是个体弱爱生病的弟弟,常年都被拘在屋子里。她曾送些小孩儿爱玩的东西去,但他都没能玩耍的力气。而因为他的身体,父亲对他可怜多于爱护。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知道孙良娣就算再如何闹腾算计,终究会是一场空。只要不算过分,父亲和母亲才这般忍让与他! 正殿书房内安静如斯,冬日里日头不好,即便书房的窗户换上了薄而透亮的宣纸,但射进来的光线也好似穿过了层层阻隔,黯淡非常。倒是那只素白瓷瓶里的梅花,并未受此影响,自顾自的散发着独属于她的芬芳。 “孙良娣算来算去,只怕并未想到三叔会谋逆造反,更未想到与她亲厚的人会毫不犹豫的斩杀阿康!”萧扬欢的声音在书房里,疏疏散开。 谷秋不过一声嘲笑,“太子妃曾说,孙良娣心思不正,最是自私不过。这样的人,天命不佑,如何会想到,大公子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在旁人眼中,当然比眼中钉更碍眼,与处置而后快。” “没有儿子的储君,是坐不稳太子之位。三叔这招也算聪明!”萧扬欢嘴角边的笑容还未完全放开,心头忽而起疑,难道那个时候,三叔就知道自己谋逆一定不会成功,所以这样急切的想要杀了阿康?借此动摇父亲的太子之位? 谷秋并未察觉萧扬欢变换的脸色,只自顾自说道,“今日之事,可见孙良娣心里含了怨怼之气,刘氏已死,孙良娣也没了依靠,但她素来爱折腾,可是有些麻烦。” 萧扬欢抬手按了按眉心,思及孙良娣为人,亦觉得有些头疼,只能压下心里的那些想法和猜疑。 “孙母嫔思念阿康,以致病染沉疴,想必很久都不能出门见客的!”沉吟许久,萧扬欢最终对谷秋说道。 谷秋眼神一亮,这倒是个法子。与其处处防备,倒不如从根本上断绝了这样的可能。“奴婢知道了,会叮嘱日常请脉的太医好好为孙良娣调养身子。” 申时,萧扬欢换了一身素色宫装,披了大氅,传了轿撵,去了启元殿。 站在殿前等了一段会儿后,福全公公才出来。 “皇上这儿正在处理朝政,说请公主在东暖阁里坐。” 萧扬欢颔首,随福全一道进殿。“公公这两日瞧着瘦了些,可是皇祖父这里的差事驳杂,您受累了?” 福全公公面上苦笑,“公主这话说的,奴才生来就是这个命!再说能为皇上办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萧扬欢掩唇笑了,眼中眸光灼灼,“谁人不知道福全公公最是忠心耿耿,皇祖父用惯您,您可千万别累着了才是!” 福全公公面上带笑进了东暖阁,待萧扬欢坐定,又传了茶水点心。 “公公有话要说?”萧扬欢见茶水点心已经搁在几子上,福全还守在一旁,便道,“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有什么话便说,无需拘谨!” 白妈妈带着众人退了下来,福全公公一脸笑意的上前两步,垂手作揖道,“还未谢过公主替奴才找回侄子!” 萧扬欢秀美一挑,眼中带了笑意,“这也是缘分,正巧公公找的人,就在母妃的庄子上。您老去见过了,听闻那位公子,还是读书人?” 福全公公点头,脸上感激之色越甚,“还要多谢太子妃收留那个孩子,还为奴才侄子娶了良妻!” “公公错了!”萧扬欢抬手制止,“若是说收留,这是谢家一贯的行事之风。但娶妻,可不是母妃的意思,还是那庄头见你家的侄子好,才肯将自家姑娘出嫁。前几日庄头来报账,谷秋见了庄头,听说那姑娘怀孕了,不日就会生下孩子,可见公公是双喜临门!” 福全公公听后,脸上略见喜色,不过须臾间,神色又黯淡了,“正是因此,还要求一求公主。” 萧扬欢自然是知道福全公公所求为何,只是笑道,“若是寻常事情,允了公公即可,何须用上求了?” 第二十七章拉拢 福全公公眼中一凛,看向萧扬欢的目光含了一抹凉意。他自幼因家中贫瘠,净身进宫,伺候昌隆帝以来,已有三四十年。这几十年如履薄冰,小心非常。想要拉拢他的人不在少数,有送金银,有送田产房契,有送美人香车。但他鲜少接受,只为避嫌。 昌隆帝龙威日益并重的同时,猜疑也与日俱增。想要伺候好昌隆帝,得到他的信赖,并非朝夕之间的易事。一旦不小心,就会同日前处置的那位来福公公一样,身首异处。 仔细论起来,自家同他想比,还不及来福陪伴昌隆帝的日子久。从前在启元殿,在昌隆帝跟前,总是来福更能说得上话。 如今,好不容易来福自己作死,与朝臣结交,犯了忌讳。而今,昌隆帝身边第一人就是自家,外人瞧着风光无限。但这份荣耀背后,是如临深渊,胆战心惊,时常殚精竭虑。底下的内侍时不时冒头,自家年纪大了,精力难免不足。 萧扬欢见他沉默不语,有所动摇,心下了然,“是为了一家子团聚?公公有此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本宫虽没了父母庇护,得幸皇祖父和皇祖母万般宠爱,荣宠万千,心里想的,还是从前父母健在时,能承欢膝下的日子。但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呢!” 福全公公心中一动,这位公主,从前只觉得寻常,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情,叫他意外。聪颖的孩子不少,但这份从容优雅的气度,处变不惊的处事态度,便是在天家也是少有,在她这个年纪更是少有。 “奴才年纪大了,只想一家团团圆圆。” 最终是松了口。 “本宫允了公公所求,公公能否应了本宫所求?” 福全公公面露难色,他能在启元殿占一席之地,所凭借的不过是对昌隆帝忠心和无所交际! 萧扬欢见状,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本宫与公公道句实话,那庄头早些年求了恩典,将女儿儿子赎了出去。他们都是平民,何去何从,理当自己做主。” 福全公公心内怅然,他老家遭了难,一家子就只得这么一个在外读书的侄子活着。他于子嗣上无望,可就这么一个血脉至亲,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看做亲子,养在身边照顾。 如今侄子娶妻生子,侄媳身怀有孕,原是好事,可庄头不肯放怀孕的姑娘出庄子。侄子也不愿离了怀孕的妻子,只能离了他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叔父。侄子脸上欲言又止,叫他一腔热情兜头浇灭。 见他面有犹豫,心知火候不够。 “世人见识粗鄙,若是得知公子出身,恶言相向都是轻的。庄头留下姑娘,也是为人父母的怜爱之心。” “其实公公有心照拂侄子,大可不必如此,选了一处小宅院,寻了良师教导,让他夫妇二人安然度日。若是能榜上有名,光宗耀祖,于您于他都是好事。都在京城,心中惦念,时常探望,也非难事!” 福全豁然色变,想起某些不堪的回忆,毫无势力的卑贱内侍,想要在这深宫中博出一条路来,歪门邪道没少做,仇家对手自是不少。若是被他们知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那么会发生什么,福全比谁都清楚。 当下虽心知萧扬欢如此提议,所求定然不小,但她所言,也非虚假。 “公公是知道,如今承欢宫上下被人盯着。昨日承欢宫出了事情,本宫还没喊冤枉,反被人戳脊梁骨骂上了。”萧扬欢将福全公公阴沉的面色视若未见,不疾不徐的道,“说到底,本宫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 福全公公自然知道萧扬欢所言是何人,沉下心思来,思虑许久,最终暗中下了决定道,“公主受了委屈,皇上是知道的。昨夜里,奴才听皇上的意思,太子谥号快要定下来了。” “喔?这倒是好事,”萧扬欢轻声笑道。 话音落地,就听见嗒嗒足音响起,萧扬欢立即止了话,起身福礼,“皇祖父!” 昌隆帝叫起,“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 萧扬欢起身平视,目光清亮,脸颊上梨涡隐显,“皇祖父,孩儿请安是寻常,何况承欢宫离您这样近,可不方便孩儿时常叨扰!” 昌隆帝一心以为这个孩子是受了委屈,前来哭诉。不想姐竟然没有,语气倒是慈爱不少,“好好好,你愿意来,再好不过。” 萧扬欢满脸笑容撒娇道,“只要皇祖父不嫌弃孩儿,等开年了,孩儿带着弟妹常来!” 大抵天底下所有的长辈,都想要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昌隆帝闻言立即答允,祖孙二人相处融洽和乐。 蹭了一顿晚膳后,萧扬欢起身告辞,昌隆帝特意嘱咐让福全。“承欢宫的回礼准备好就交给淑妃,她掌管着内廷,这事儿她处置起来最为方便。那些贺礼,随着明日的赐粥一道送去,对了,回头你去一趟淑妃那里,告诉她,明日赐粥贺家那份不能少了!” “贺家?可是永昌侯府?”萧扬欢坐在席上笑问,“孩儿昨日见了那位表叔,当真如宫人们传的那样,和孝智皇后一样容色出众!” 隆昌帝瞥向萧扬欢,目光轻忽不定,虽是教训,但语气松软,“孝智皇后乃长辈,阿难不可妄言。孝智皇后出身大家,德行出众,聪颖非常,其才学见识更甚男子。贺家,如今只剩下这一儿一女,也是可怜。” 萧扬欢敛笑垂眸间,将昌隆帝犹豫之色看在眼中。“说起贺家表叔,孩儿差点闹了笑话。” 当下,便将不知贺家的事情娓娓道来,末了还道,“贺家久居江南,若是再晚些时候回京,孩儿都不知道贺家是谁了!” 昌隆帝目光一顿,孝智皇后是她叔母,与他亦有回护之恩。虽然贺家势弱,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自然重要。但其他侯爵并无此厚恩,若是有朝一日发达,开口允求,更难掌控。虽然有人非议,但若真的收回,恐怕皇家名声受累,一个凉薄之名少不了。 “淑仪大长公主在世时,怎的也未曾递了折子来!” 福全见昌隆帝问话,自然不敢不答,简略说了几句。 第二十八章成全 昌隆帝听了,半晌没话。心中却放心不少,一家只得一子,孤力支撑门庭,想要重振当年的辉煌,艰难可想而知。 萧扬欢却坐不住了,这个时候阿平都要快睡了,她还想在睡前抱一抱软香的弟弟。“皇祖父,永昌候府上下并无大错,他家一家子老小,比孩儿还可怜。若是得了您的关照,爵位传承,必定感激非常。而且前几日听淑妃娘娘说,好像侯夫人打算年后回江南,在江南给贺家表叔寻位师傅。” 昌隆帝眸光一扫,心中有了决断,但却看向沉静的萧扬欢,目光疑惑。 “孩儿听了贺家遭遇,总有些同病相怜。”萧扬欢见状哀伤道。“何况他家也算的上太宗的血脉,侯夫人还是杨淑妃的堂妹,终归是亲戚。” 昌隆帝了然,这些日子杨淑妃虽没有提及,但她真的开口求了,应和不应都麻烦,“也罢,明日传礼部,叫那孩子继承永昌侯府,不至于叫孝智皇后一脉断了传承!” 福全躬身道,“这可是好消息,永昌候府后继有人,孝智皇后在天之灵,必定欢喜。” 萧扬欢垂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次日,皇宫赐出腊八粥,同行的还有捧了回礼的宫人。 京城大部分数得上名字的世家大臣府邸都有,而永昌候府正院,侯夫人杨氏坐立难安。 “母亲?”贺清愉看着一向沉稳的母亲,罕见有了急躁之色,出声道,“您在担心什么?” 永昌侯夫人见儿子问起,定了定神道,“满京城都在赐粥,若是咱们府上没有,你爵位的事情,恐怕有些阻拦,少不得要想别的法子!” 爵位一事,一直是梗在贺家人心里,上下不得。自从大长公主溘然长逝后,贺家门庭一日不如一日,偏生两个孩子还小,她便是有心也无力。 贺清愉长眉一挑,面露不屑,意有所指道,“儿子前日同四皇子说了好一会儿话,他师从沈家,儿子在江南的时候也在沈家读书,同出一门。” “这件事情,待为娘问了淑妃娘娘再做打算!眼下虽然四皇子和五皇子呼声最高,但皇上正值盛年,后廷宫妃不少,未必不能诞下皇子,长大成人。夺嫡之事,未到最后关头,都不能放松警惕!”永昌候夫人似有疲累的揉了揉额际,慈爱的看着长子,“你还小,娘娘如今正得宠,若是能避开这些,皇上直接赏恩,最好不过。” 贺清愉却没有永昌候夫人这样乐观,日前进宫见昌隆帝,他几次提及曾祖母,昌隆帝都掠略过,“若是有恩赐,此事早该尘埃落地!” 偏生承袭爵位的事情,搁置多年,都说君心难测,谁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来! 母子二人正为此事忧愁间,便见大丫头云松疾步进来,满脸笑意,“内侍领了旨意和赏赐在门口落马。娘娘身边伺候的姐姐也来了,请您和公子姑娘去接旨。” 终于来人了,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虽然离京多年,但好歹祖母也是大长公主,府上旧人不少,接旨仪程还在,一切都是有所准备。 待一番繁琐的议程后,承欢宫宫人上前,“这是公主赔礼,前日宫宴,有所怠慢,今日特意令奴婢等人奉上,请夫人勿要怪罪!” 贺府母子三人一愣,无他,回礼颇为丰厚。一字排开,足足六人手捧锦盒,上面还有黄封,一瞧便知是内廷所出。 看的永昌侯夫人心中一喜,这位汝安公主送礼倒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他们一家离京多年,偏居江南一带,恰逢年节,往来应酬,只用寻常礼物,未免叫人看低。有了这些东西,加上淑妃赏赐的那些,礼节上尽够了。 当下,永昌侯夫人脸上多了几分真切的笑容,寒暄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临别时,贺家递上封赏,永昌候夫人亲自给杨淑妃身边的宫人递了去。 送走一行人,永昌候夫人吩咐将腊八粥分食。宫里赐下的腊八粥虽然名声好听,但味道真不怎么样,大锅里什么料都往里加,一锅又一锅,时间赶的急,味道可像而知,还不如自家府上熬得香软合口味。 一番劳累后,母子几人回了正院,方才落座,永昌候夫人对伺候的下人笑道,“今日喜庆,你们也快去用些腊八粥去去寒气,不必伺候,留我们娘几个说说话就是!” 下人听了,哪有不欢喜的,告退后去了厨房要腊八粥喝,闲话家常。 待屋子里没人后,永昌候夫人才收了笑脸,从袖中拿出一封折叠好的信纸。这是她方才借着打赏的动作从淑妃宫人手中拿到的消息。信纸缓缓摊开,字数不多,寥寥几句,却叫几人看了许久。 “今早立政殿传出消息皇上有意阿愉承爵,不日降旨,待来日进宫再详谈。” 贺清愉将信纸拿过,扔进了炭盆中,看着火舌将其吞噬,化作灰烬。他转身对母亲和幼妹道,“既然姨母这样小心谨慎,必定是还没有下明旨,咱们别落下把柄。” 永昌候夫人杨氏无比赞同,低声对贺大姑娘嘱咐。末了,对贺清愉问道,“总归是好事,你曾祖母临终前一直惦记此事,如今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待正室旨意下来,定要禀告家里的祖宗才是!” 贺清愉不过颔首,对这样的事情,他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想起昌隆帝这样爽快的意图,毕竟之前昌隆帝犹豫不决,令贺家上下处境有些尴尬。 南楚京城形势比之江南一带更加复杂,若不小心,恐有覆家之忧。然而贺家在江南多年,京城中能打听的消息很是稀少,思来想去,他决定出门一趟。 恰好今日腊八节,永昌候夫人寻人准备了不少礼品,贺清愉便带着这些东西,出了门。 而赐粥的队伍在南楚京城晃悠半日,总算办完了差事。承欢宫正殿中,萧扬欢同崔承徽说着杨淑妃贺礼之事,朱公公便来回话。 “送礼的宫人都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章还情 萧扬欢略略颔首,“今日辛苦,叫他们用些粥,暖暖身子,休息半日,也算过过节。” 坐在另一侧的崔承徽闻声抬头含笑道,“公主御下,颇为仁善。” “皇祖父教导,不敢或忘。今日所说之事,还请崔承徽在思量一二,虽然咱们承欢宫还在孝中,但礼数上不能失礼。”萧扬欢喝了一口清茶,缓声笑道。 崔承徽含笑应下,起身语辞,扬欢起身福礼相送。崔承徽转身间,身上的素色百褶裙随她而动,裙摆上的蝴蝶翩翩,恍如活了。萧扬欢不禁感慨,这个年纪的女子,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动辄间自有风情。 待扬欢再次坐定后,朱公公才道,“贺家得了赏赐不久,贺家公子随即便出了门,看样子是去拜访四皇子。礼部今早的了消息后,尚书大人吩咐底下的一位主事着手准备,看样子最多在十五前,就会有旨意下来。” 朱公公言罢,抬头看了萧扬欢一眼。 “公公有什么问便是!”萧扬欢察觉到了朱公公眼中的不解,坦然道。 “永昌候府式微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无心贺家承继爵位,心意昭昭,公主昨日为何还要替贺家美言。”朱公公垂首,摒气凝神道,“公主是否有帮扶四皇子的意思?” 为什么,萧扬欢也这样问自己,大概是存了还情的年头,前世那一箭,要了她的命,也全了她不被羞辱的境遇。由己及人,她料想贺清愉当下的境遇,与她一般无二。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刻薄而充满恶意。 “贺家满门忠烈,如今虽只得一息尚存,看似孤寡无靠。但侯夫人杨氏却是杨淑妃的堂妹,素来要好。”萧扬欢淡淡道。“看四皇叔的意思,也是有意交好的!至于帮扶一说,倒是不用,四皇叔和皇祖母一心筹谋,未必要我多事。” 朱公公沉声道,“贺家公子,性子鲁直,才得了消息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可见不是心机深沉之辈,永昌侯府来日坎坷!奴才看,四皇子待人客气,原是亲戚之故。” 永昌侯府的来日如何,萧扬欢再清楚不过!贺清愉进士出身,世袭罔替的侯爵,皇帝近臣,南楚京城里数得上的门户! 然而这些朱公公是不知道,萧扬欢也不用他知道。 “公公,你觉得为什么大长公主明明一道折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要拖到儿孙来完成呢?”萧扬欢浅笑问道。 朱公公一时语塞。 “大长公主虽是太宗的女儿,但却是由其长嫂孝智皇后抚养长大,与曾祖父感情甚笃。可偏生她不这样做,是不在乎贺家用满门换来的爵位么?”萧扬欢继续问道。 朱公公躬身回道,“自开国以来,南楚从无世袭罔替的爵位。贺家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家,大长公主这样做,存了试探之意。” “试探?或许有之,但更重要的是,无论上折子的人是谁,这个爵位必须传承下去,哪怕贺家后继无人,朝廷必须给个说法!”萧扬欢冷声道,“若论揣摩心思,谁能比得过孝智皇后。皇祖父担心有了贺家做样子,但凡有些功劳的人家,都惦记着世袭罔替,处处掣肘。” “皇祖父是孝智皇后看着长大的,是她亲手推上帝位,皇祖父心性如何,孝智皇后最是清楚明白,故而孝智皇后留下这样的手段,意在保全贺家。” 朱公公了然,“所以大长公主过世,公主府被收回,贺夫人带着一双儿女,避退江南。” 京城中最不缺的便是新鲜事,这么几年过去,还有几人记得,当年的贺家和大长公主。既然不记得贺家,那世袭罔替的永昌候便不会被提及。 “如今贺家回京,公主看出其中机缘,故意示好。”朱公公道。 萧扬欢抿唇笑了笑,“杨淑妃是其姨母,四皇叔有意交好,却不便开口,由我来最合适。方才公公说,贺清愉此人,心思鲁直,我看未必。杨家和沈家调教出来的儿郎,怎么是寻常货色。” 朱公公一愣,想起之前宫人递消息时说的是贺家公子准备了好些礼品出门,可见不是冲着一人去了,不由苦笑道,“奴才倒是看走眼了!” 而承欢宫中议论的贺清愉,这会儿正裹了大氅骑马带了不少行礼,挨家挨户的送贺礼。刚从勇王府上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 随行伺候的小厮木尘见状对自家公子道,“公子,这会儿快到午时了。” 贺清愉点了点头,随口道,“眼下只有沈先生府上没送了吧!” 木尘点头,上前一步,悄声在贺清愉耳边说道,“沈先生客居徐家,冬日天寒,沈先生应当不会出门。今日腊八节,宫廷家宴定在晚上,四皇子应当会抽空看望沈先生。” 几十年前,沈家参与五王之乱被高宗降旨,所有沈家子弟,姻亲都被罢官,三代内不许入仕。沈家上下,百十来口人,迁回江南老家,靠着祖产过日,几代人不问世事,只一心做文章教学子读书。时日一久,沈家私塾出来的学子倒是出类拔萃。先帝在世时,曾在沈家受教,虽还是不许沈家子弟出仕,但允了沈家嫡女进宫为妃,虽然皇长女早夭,但也算恩宠。 徐家大老爷在江南为官,与沈家沈清秉性相投,彼此交好,于是请了他做徐家大公子的授业恩师。 四皇子十来岁上下,李家祭酒大人去世,四皇子性子顽劣,没了严肃的外祖教导,皇后和太子只怕他闹翻了天去。而沈清进京吊唁,见他资质不错,允了皇后所求,将四皇子带回沈家授业三年。 四皇子与徐家大公子同出一门,二人十分要好。沈清此番进京看望旧友,住在徐家,也是常理。 一行人上马,带着礼物掉转了方向,往武宁街上的徐家去。 徐凝慧帮助徐家二夫人将节礼送往各家,在徐老夫人处才歇下,还没说的上闲话,就见下人进来回话。 “永昌侯府的贺大公子来访,求见沈先生。” 第三十章 生财 徐老夫人点了点头,“惠儿,既然是求见沈先生,你亲自引了去,千万别失了礼数!” 于是在徐二夫人的惊异下,徐凝慧从容起身,带着丫头出了门,安排几人见面。 因着是腊八节上,按着惯例是有宫宴,昌隆帝特意嘱咐杨淑妃安排晚宴,好赏雪景。 下午的时候,雪渐渐下了起来,甬道的青石地砖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有管事嬷嬷吩咐宫人扫雪,以便贵人出行。 承欢宫中,朱公公才将贺清愉的去向禀明,“若非公主提点,奴才还未曾注意到这些!” “我不如父亲良多,只能看见这些细枝末节。”萧扬欢停下手中的画笔,抬手让叠翠将数九寒梅图挂上。 “当下不如从前,消息也不灵通。”朱公公感慨道,“太子殿下在世时,京城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能做到有数,应对有度。如今没了人也没了钱,消息也不如从前灵通!” 萧扬欢眼眸淡然,眸光穿过窗棂,殿外细雪簌簌,急且快,有宫人不耐寒冷,冷的直跺脚。谁能想到呢,上午还阳光普照大地,天晴风住,下午天气骤变,寒冷刺骨。 “正要同公公说这件事情,上午同崔承徽说了送礼的事情,瞧了一眼账上的银钱,除了皇祖父母赏赐,能挪用的银钱不多。虽然阿平和我有了俸禄,但承欢宫花钱的地方也多,少不了要想法子开源。” 朱公公闻声后说了好几个做生意的法子,萧扬欢也不说成,也不说不成。 “咱们做生意,前起资金投入不能多,也是没本钱,最好短期内回本快,慢慢积攒银钱。”萧扬欢沉声说道,“但公公说的那几个法子,铺子,人手,材料都要不少银钱,时间也长。” “可是公主,钱少了根本没法子做生意啊!”朱公公声音里带着急切,心里想着,到底是八九岁的小姑娘,即便早慧,想法未必周全。 不料,这念头才刚起,萧扬欢就给了朱公公一个惊喜。 “那就做些来钱快的买卖,等有钱了,再赚钱多的买卖!”萧扬欢道,“我看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多了不少,昨日在皇祖父那里,听得钦天监嘀咕了句,春日里少不得会旱。公公准备买些妥善的下人,在京郊各地买些粮食,买进卖出,应当能挣不少。” 朱公公道,“公主,此话当真?” 见萧扬欢点头,“虽然消息来得不正当,但确有此事,皇祖父对此很是忧心。” “便是春日不旱,春日里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也是要涨价的!” 朱公公闻言,半信半疑。碍于萧扬欢的身份,倒也不敢直接提出异议,想着等春日里便知真假。 “既然这样,那奴才着手准备。” 萧扬欢含笑点头,寻了郑嬷嬷和谷秋来,两项盘算,留足了账面上的银钱,拨了八千两银子给朱公公,又让谷秋帮着在谢氏的陪嫁中定了几个庄子,安置买好的粮食。 “虽然是正经的买卖,但传出去名声不美。诸位行事都小心些,也别留下什么把柄!”萧扬欢将银票交给朱公公后,特意嘱咐道。 几人各自忙活,郑嬷嬷留下回话。 “公主怎么生起了做生意的打算?” “宫里处处都要用钱,来日我们姐弟几个出宫也还要用钱。父母不在,皇祖父母虽然怜爱我们几个,但多些银钱,打赏上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萧扬欢说道。 郑嬷嬷一时沉默,谢家是大族,谢氏的陪嫁不少,若是节俭些,萧扬欢几个未必不能生活安逸。除非萧扬欢心里存了什么别的想法,这才开始谋财? “晚宴定在立郑殿前不远的明辉殿,嬷嬷准备些,咱们早些时候去一趟立郑殿,给皇祖母请安。”萧扬欢并不在意郑嬷嬷心里的几个心思,谁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只要不坏事,都无妨。 好在郑嬷嬷心思透亮,短时间里,萧扬欢和廉郡王年纪小,也做不成什么,只当萧扬欢无父无母,赚些银子心里安稳,很快就放下。“今日晚宴,可要请崔承徽一道出席?如今承徽明面上管着内务,少不得要给承徽做脸面。” 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萧扬欢听得郑嬷嬷这样说,没多想便点头应下。 萧扬欢、李良娣和崔承徽收拾妥当后,便带着一双弟妹,冒雪去了立政殿。 “给皇祖母,皇后娘娘请安!”萧扬欢一行人问安皇后。 皇后立时叫了起,又命人传膳,上暖盆,立政殿内一时热闹非常。 “大冷天的,难为你们冒雪过来。”皇后温和的看向几人笑道,“方才还同贤妃说起阿平来,正念叨着你们,可就来了!” 萧扬欢坐在皇后下首,闻声叫人将裹得严严实实的阿平报给皇后瞧。“多日不见皇祖母,儿臣几个也惦念的紧。” 皇后瞧着长得白胖的孩子,笑的慈爱,不过略看了几眼就叫顺娘抱开,“抱得远些,免得沾染了病气。” 顺娘依言退下,被崔嬷嬷带去东间去。 “这是?”皇后笑看向坐的稍远些的湛清色宫装,妆点寻常,但姿容上佳的崔承徽问道。 李良娣立即解释,“是崔承徽,如今和郑嬷嬷一道,帮着阿难管着承欢宫上下的宫务,很是不错。” 崔承徽起身问礼,皇后见她毕恭毕敬,又是崔姓自然是想起是谁,“本宫年纪大了,倒是忘记你了,你勿怪。” 崔承徽连声道不敢,连忙起身。“妾位份低位,鲜少拜见娘娘。” “好好照看承欢宫,皇上和本宫不会亏待你们。郑嬷嬷是老人儿,从前帮着处理不少六宫宫务,有什么不懂,问她就是!阿难姐儿几个年纪不大,你们都是庶母,都能指点他们的!”皇后怜爱的看着坐在一处,吃糖果的姐俩,嘱咐道。 李良娣笑道,“有郑嬷嬷在,妾几个心里便有了依靠,时时提点,很是得益,到底是娘娘身边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皇后娘娘难得笑了,几人围在一起,说着闲话,倒是难得的好时光。 第三十一章腊八(一) 借着进内室换衣喝药的功夫,皇后点了萧扬欢陪同,这才循寻着机会说话,“本宫原以为你会选了李良娣,倒是不想择了崔承徽。难得李良娣没有反对,孙氏那里呢?” 萧扬欢亲自递上温热的汤药,态度恭顺,神色乖巧,“皇祖母先用了药,儿臣再详细给您说。” 皇后睨了萧扬欢一眼,见她端着汤药的模样很是孝顺,于是几口饮尽,换了一盏清茶漱口。 “初六那日,本意是让母嫔试试手,但母嫔做事瞻前顾后,全要郑嬷嬷拿主意。儿臣眼下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等母嫔学了,左思右想,才择了出身不错的崔承徽。” “郑嬷嬷说的不错,她位份低位,并无子嗣,又是旁支出身,很好掌控。崔承徽为人聪慧,必然料到儿臣择她的目的,所以今日觐见皇祖母才请了她一道来,也是存了皇祖母掌眼的心思。” 皇后未必不懂其中的关窍,只是要问一问才算放心,“罢了,你既已做了决定,看李良娣的模样,倒是十分赞同。就这样吧,且看看崔承徽的表现。” 萧扬欢垂首应是,传人伺候皇后换装熟悉,一同出发去了明辉殿用晚宴。 明辉殿是从前一处高台改建而来,因其靠紧宫墙,略走几步就能看到皇城外万盏灯会的京城。故而内廷有宴席,时常在此处举行,也是存了众人看厌歌舞之余,能一赏风景闲话之用。 殿内灯会通明,暖和逼人,众人分席而坐,歌舞升平,言笑晏晏,很是一派和气昌盛之气。 昌隆帝举杯说了好些祝词,皇后同样起身,“这几个月来,本宫染病在床,诸般事情都是淑妃操心,很是辛苦你了!” 杨淑妃福身道不敢,“妾得皇上和您嘱托,掌管内廷宫务。幸得娘娘处事有方,妾不过是循例而来,很是便已,不敢居功。倒是贤妃照顾八皇子之余,还要伺候娘娘,才是辛苦!” 张贤妃循声而起,“都是妾的本分,当不得一句辛苦。” 德妃垂首半合眼,遮掩住从心中溜出的不悦,没眼看这几人之间的互吹互擂,不屑间瞥了一眼上座的萧扬欢,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阿难今日穿的衣裳很是好看,瞧着这材质,不像是宫里惯有的料子。” 萧扬欢才给幼妹萧扶欢夹了一筷子菜,闻声意外的抬头看着德妃,心里明白她是故意找茬。自家身上的这件衣服,特意选了有些喧嚣的淡橘色,上头绣着鸾鸟展翅,整件衣服虽明亮但在一众花枝招展,穿红戴绿的宫妃中,着实不打眼。虽并不十分适合她守孝的身份,但在节庆里也是可以的,当下便展颜笑道,“是嘉清姑姑送来的,听说是从江南来的绸缎。德妃娘娘要是喜欢,儿臣赶明儿给您送去。” 德妃一滞,心头骂了一句狼崽子,半点口风都不露,明明是给她挖坑,倒像是她缺那几方料子做衣裳似得! “一副白鸟朝凰纱幔还不够,德妃娘娘的眼睛怎么老是落在汝安身上?”宋婕妤冷声道,“听说宁远伯府给您送的年礼,可是几大车!” 果然上头的昌隆帝看了过来,“什么年礼?” 初六那日,昌隆帝当众表示要给两个成年的皇子分府,德妃随即就给母家兄长送了消息,第二日宁远伯就送了几大车的‘年礼’,如此大的手笔,阖宫侧目。 德妃笑道,“皇上,是过年的节礼。家兄担心妾和皇儿两个手头不宽裕,与亲戚姐妹之间来往不方便,就送了些节礼进来。” 皇上冷眼看着她,满脸的不悦之色,皇后瞥了德妃一眼,“皇子公主自有俸禄,出嫁迎娶也是由内廷操办。再者宁远伯府上也不宽裕,德妃你少对你母家开口,若是缺了银钱,大可对皇上和本宫说。你是皇上表妹,虽然太后不在了,难道皇上与本宫就不疼你们母子么?” “宁远伯府上不宽裕是怎么回事?”昌隆帝蹙眉问皇后,“太后过世前,将一半积蓄都给了宁远伯。他家那么快就花销了?” 皇后似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似得有些慌乱,“臣妾也是听宫人闲言碎语,魏家大老爷夫妇出京,宁远伯府连个人都没去。臣妾这才有此猜测,也是众人议论之故。” 昌隆帝蹙眉问德妃,“魏大人夫妇出行,宁远伯没去,是因为觉得朕对魏卿的处罚过重?” 此话会所的极重,且宁远伯之前就这上头栽过一次,自然不能再出岔子!德妃立即出声辩解,“皇上,兄长怎会有此念头,实乃家中有急事。大朗家的患了急症,这些日子府上的人都忙昏头了。不然四妹妹和侄儿出行这样大的事情,宁远伯府必然是要送行,好歹妾母家也是世代勋爵,要脸面的!” 德妃如此说,隆昌帝不好再多问。 而萧扬欢却笑了,“还是德妃娘娘要紧些,魏大人夫妇出行,宁远伯府上不记得。娘娘的节礼,倒是按时送来。” 德妃才放松下来的面色陡然凝固,看向萧扬欢的眼神啐了要人命的毒汁,气焰嚣张,一如太后娘娘在世时的样子。 隆昌帝闻得此话刻薄,想要发作,又想起那日宁远伯在家辱骂萧扬欢的事情,便没了训斥她的心思,只是心疼。“将这个给公主送去,她往日里最喜欢的。” 福全将隆昌帝指的那碟子鱼脍送到了萧扬欢跟前。 萧扬欢闷声接了,昌隆帝是不喜她多嘴,便不再说话。 皇后看在眼中,心中有气。“皇上,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该是相看起来了,咱们膝下如今就两位皇女在,娴元嫁入徐家。不知道五公主下降到谁家呢?” 五公主明年刚好及笄,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当然是能出嫁的,但既是皇女,自然金贵,娴元公主就是二九年华才出降。 德妃看了一眼闷声坐在身侧的女儿一眼,又瞧了坐在不远处的儿子,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五公主不急,朕想多留她两年!”昌隆帝看了一眼小女儿,见她神色默然,似乎并未将话放在心肠,“倒是两个皇子,该安定下了。” 第三十二章腊八(二) “妾也有此意,皇子迎妻是大事,从看到定,再到娶,再急都得大半年的光景。四皇子和五皇子年岁相当,就一块儿相看参选的秀女,也省事不少。兄弟俩一前一后迎亲,再等上一两年,添上几个皇孙,可都是喜事。”皇后笑容惬意,连带着隆昌帝的神色柔和不少。 这笑容和喜色却晃花了萧扬欢的眼,她借着低头照看萧扶欢,将眼中悲戚的情绪掩盖,心中哀思齐齐涌上心头。而多日的猜测越发肯定,父亲不是皇后血脉,但一定是皇祖父的血脉。 这样一想,记忆中,那些被忽视的情形,渐渐清晰。皇后待父亲和母亲似乎从未有过这样出自内心的惬意笑容,更多的是严苛对待。以前只觉得是皇后所有的期望都在父亲身上,故而格外严格些,而四皇子是幼子,纵容些许也是寻常。 只是如此近,看着四皇子被皇后照料的十分妥帖,母子二人亲密无间,即便父亲在世时也是被隔绝在外的。 许是察觉到了萧扬欢的不悦,三岁的萧扶欢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将碗里的那块肉递到了萧扬欢眼前,“大姐姐,你也吃啊。” 萧扬欢张口咽下,抬手抚了抚萧扶欢的脸颊,替她擦去脸颊上的肉屑,“好,大姐姐吃,阿芙也吃,吃了快快长大。” 心里因为有了萧扶欢的安抚,滋生暖意。 而德妃也是满心不悦,什么叫四皇子五皇子年岁相当,明明差了一年上下。这会儿倒是惦记着她的儿子来了,打的什么算盘她还不知道。就是想在婚事上,借着皇后嫡子的名头,将好姑娘选了去,压自家皇儿一头。 如此想着,心里对五皇子越发爱怜,对皇后母子更家厌恶。自家出身不知胜出李皇后多少倍,昌隆帝在潜邸时,太后是属意自家做皇后。偏生李氏贱人,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迷惑先皇,让她做了皇后,连累一双儿女庶出。 察觉到了德妃狠厉的眼神,五公主转眸看了德妃一眼,心里暗暗叹息,皇后手段厉害,自家母妃心思浅薄,根本无力招架。 “父皇,人人都道天家威仪礼重,规矩严苛。儿臣斗胆,想要请两位皇兄缓上一年迎亲。”五公主起身福礼对昌隆帝道,“前有三哥叛乱,后又大哥大嫂薨逝,时至今日,大哥的事情还未有个结论。此刻说及皇子婚嫁之事,儿臣恐有损天家体面和尊严。” 此言一出,惊雷乍起,歌舞暂停,伶人避退。 五公主肖似宁家人,与太后面容有五分相似。当年太后被先皇看中,就是因为她过人才貌。虽然五公主年纪尚浅,但已见美貌气质娇柔,令人怜爱。 昌隆帝对唯一在身边的女儿十分和煦,便是对德妃时常不悦,看在女儿的面上,也是多有忍让。 “五公主说的有些道理。”昌隆帝缓缓说道。 坐在一旁的皇后笑容不变,甚至更加柔和,带上欣慰之色,“皇上,公主长大了,知道为咱们分忧,可见孝心。若是太子夫妇还在,见到五公主如此,不知多高兴。咱们一家大大小小,齐聚一堂,欢声笑语。” 说到最后,皇后声音越小,很有落寞之意。 昌隆帝见发妻神色哀哀,且给儿子迎亲也是为了一解皇室子孙凋敝困局。从他为人父的心思来讲,是极不愿意长子死了不到一年就办喜事,皇后主动提及此事,心中剧痛更甚自家。 “皇后苦心,朕知道。最难为的还是你,五公主进言也是为了天家颜面。还在张丽嫔有孕,尚可缓解。”昌隆帝执起李皇后的手,难得深情安慰。 皇后一扫方才寂寞,堆砌笑容,“妾明白五公主的意思,也体谅她为父母分忧的苦心。妾唯一可取之处便是礼教熟烂于心,自然要成全皇儿们的孝悌之心。” “方才皇后说到选看,若是成功到成亲也要大半年,若是不顺利,那就更久。”杨淑妃轻声道,“公主年幼,德妃要好好教导她仔细周全才是!” 五公主面色惨白,神色惶惶,“父皇,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责罚。” “要妾说,这大好的日子,还罚什么呀!女儿家娇贵,跟何况是天家的女儿呢!”一位艳色装扮的宫妃笑道,“皇后娘娘素来慈爱儿女,定是对唯一孝敬身边的女儿诸般怜爱的!” 说话的宫妃素日里有几分盛宠,是德妃宫里的人,自然是向着自家主位娘娘。 皇后含笑不语,德妃面色不善,杨淑妃置身事外,张贤妃抱着一岁多的八皇子兀自逗乐,底下的诸位宫妃见状都不敢出声。 殿内气氛冷清而诡异,四皇子五皇子也停了酒杯。德妃护犊子的模样十分明显,而且瞥了萧扬欢姊妹几个好几眼了,大有皇后若是责罚自家闺女,就要萧扬欢几个下不了台的架势。 昌隆帝看在眼中,心恼非常,碍于场面和威仪,不得表露,但心里一惊烈火灼灼,准备开口和稀泥。 “都是有礼有法可循的事情,若是决议不下,自可交给朝臣争辩,皇祖父拿主意,怎得五姑姑先辩论上了!”萧扬欢起身盈盈一拜,堪称典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礼法自然,四皇叔和五皇叔正值适婚年龄,选妻立业实乃常情。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因为兄长过世,就不娶妻的道理。” 萧扬欢用余光扫到了皇后处,见她笑容适合,母仪之态毕露,若是眼角眉梢处能少了几分凌厉之色,只怕会更加柔和近人。 “天家受世人敬畏,便是因为礼教规矩严苛,一言一行都需思量后行,若是闹了笑话,失了体面和尊严,敬畏之心丧失,天家便不能高高在上。”五皇子起身拱手对昌隆帝道,“儿臣年纪尚小,愿意等上一等,才谈婚嫁之事。” “五皇子思虑,若是能用痛惜兄长的心意,体谅皇上的为难,想必也不必禁足半月。”皇后终于冷了面色,“倒是妾多事,他们一个个都是好心肠的弟妹,倒是妾这个母亲,冷心冷肠了!” 见皇后怒意渐起,众人起身告罪。 第三十三章局 昌隆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轮转,最后只道,“皇后年初准备相看适龄女子,待有合适人选,朕会降旨赐婚封爵。” 有了昌隆帝发话,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殆尽,众人都堆了笑容,说说笑笑,举杯劝酒,歌舞再起,热闹继续。 萧扬欢留心看了一眼场上歌舞,都是往年的曲目,便歇了赏看的心思,无聊的打量起殿中的宫妃来了。 目光散散从众人身上游过,最终落到了张贤妃身后的张丽嫔身上。模样娇俏,脸上略施薄粉,眸光盈盈,越发娇俏,身上穿着最新制的樱粉色宫装,头上珠翠不少,但更瞩目的却是她小心翼翼护着的肚子。 若非张丽嫔刻意的小心,只怕众人还察觉不出来她肚子显怀,因为实在不大,瞧着像只有四五个月的样子。 身后的崔承徽见她一眨不眨的瞧着张丽嫔,心中有些好笑,只觉得她是小孩子好奇,悄声对她道,“听说太医院里善妇科的太医都在为张丽嫔诊治,为求龙嗣落地前,将胎中不足将养好。” 萧扬欢点头微笑回应,“应当的,皇祖父和皇祖母看重她这一胎,太医院焉有不尽心之理。” “无论是男是女,张丽嫔这一胎,算是保全了她一生荣华!”崔承徽低声感慨道。 谁能想到呢,一同进宫的两人,一个给父亲做妾,一个给儿子做妾。初时,给父亲做妾的羡慕给儿子做妾的。现在给儿子做妾的羡慕给父亲做妾的,好歹有了孩子,心里就有了盼头。两人的命运,竟然在短短几年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上皇后看重张丽嫔,她席上的菜色与众人不同,有宫嫔想要与她闲话,要么被伺候在身边的嬷嬷阻拦,要么被宋婕妤接过话茬闲话。 “听说丽嫔伤了咽喉,不能说话,看着倒是真的。”李良娣对一侧的崔承徽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养好?” 萧扬欢心里一动,暗自将这事记下。 酒过半酣,皇上起身离开,众人相送,皇后随后离开,其余众人见状,便三三两两的告退。 “大姐姐,阿芙困了!” 自家袖子被扯了扯,萧扬欢低头看向不住揉眼睛的萧扶欢,扶了扶她困倦歪斜的身子,吩咐众人离席回宫。 才跨出明辉殿,杨淑妃的轿撵也到了,萧扬欢一众晚辈停住脚步避让。 “让公主先回去,郡王年纪小,受不得冷!”杨淑妃看着眉眼精致,柳叶细眉,肤白若雪,蜜色衣衫,风华灼灼的少女,不由得放缓声音吩咐道。 比起肖似谢氏太子妃的容貌,萧扬欢更甚其母的是与生俱来的气度,高傲尊贵,行至有度,令人叹服。 萧扬欢不再避退,福礼致谢,“多谢娘娘关怀,今日不便,来日去娘娘殿里请安。” 杨淑妃微微颔首,她驻足雪地里沉默凝视,一行人在雪色中渐行渐远,随即启程回了寝宫。冬日渐冷,杨淑妃回了内殿坐下歇息,直到身旁的宫人轻声喊道,“娘娘?” 杨淑妃这才缓过心神,接了暖茶捧在手心,“你说,公主突然替阿愉美言,为何?” 秋灵怔了怔,消息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也是颇为不解。萧扬欢年幼,颇得盛宠,但同杨淑妃甚至永昌侯府并无多大交情。东宫太子夫妇俱丧,东宫上下都在为祭祀、迁宫等事情忙碌。 “奴婢听说,是汝安公主提及过世的太子,才引得皇上念及旧情,恩及侯爷。这件事情是不是皇后和四皇子的意思?” 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间的角逐已经白热化,二位皇子相争,除了昌隆帝的圣心外,还有朝臣的支持以及势力。四皇子有外家李家、张家、谢家以及沈家;五皇子有太后一党,宁远伯府和其姻亲。若是拉拢杨淑妃,便有了杨家、徐家、永昌侯府的支持。 “你这样说,也并不无道理!不过,这个人情,还是要记在承欢宫上。”杨淑妃唇边淡笑依旧,说出口的话却是含了冰霜。 言下之意,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间的争斗是不打算直接参与进去。 “是,奴婢记下了!”秋灵道,“奴婢会吩咐人承欢宫上下不得怠慢。只是娘娘,皇后娘娘身子日渐康复,内廷宫权,迟早会拿回的!” 皇后统领内廷,实至名归。杨淑妃是宫妃,至多协理之权。若是皇后拿回内廷权利,杨淑妃想要行事,少不得小心翼翼。毕竟内廷归皇后统领几十年,忠于她的宫人不在少数。 “秋灵,太子一日未有谥号,皇后的病体便一日不会康复。便是康复了,本宫还为她准备了一份大礼。”杨淑妃淡淡回应。 秋灵有些担忧,“娘娘,四皇子与五皇子中,有一人会是储君,奴婢私心,德妃与您不和几十载,若是小人得志,依着德妃睚眦必报的心性,您与公主少不得要受委屈。而四皇子身为嫡子,又得李大人亲自教养,其手段心性,比之五皇子不知高出多少来。” 这些事情,杨淑妃自然知道,四皇子自然比五皇子优异,可李皇后却比德妃更令她厌恶。 “储君之事,只能是皇上圣心独栽,哪个皇子继位,与本宫干系并不大。但李皇后害我之深切,更甚德妃!” “好不容易查到了李皇后的把柄,还是那样要命的把柄,本宫绝不会放弃!” 思及从前,杨淑妃眼底有炽烈恨意,灼灼不歇,满目怒意不消。 秋灵劝解不得,值得闭嘴,而在内室准备寝具的嬷嬷,此刻正出来,恰好看到失态的杨淑妃。 “那么娘娘告诉奴婢,对东宫上下,为何诸般施恩?” “莫非娘娘还打着联合承欢宫扳倒皇后的心思。皇后是太子生母,承欢宫上下的皇祖母,更是他们的依靠!” 被猜中心事的杨淑妃,也不多做掩饰,重重点了头,“汝安年幼且得宠,不全是因为太子夫妇,更是她知情识趣,聪颖非常。本宫相信比起皇祖母,生父母的仇才更重。棋局已经布好,她不得不入,待合适的时候,她会给本宫意想不到的回报。” 第三十四章手段 腊八过后,宫里年味渐重,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便是承欢宫中,欢声笑语更甚往昔。 这日,郑嬷嬷回了话,左右无事,与萧扬欢闲聊起来。 “今日杨淑妃生辰,宴请不少内眷。胎像稳固的娴元公主与驸马早早进宫为其生母贺寿,皇后娘娘也派了崔嬷嬷赏赐,皇上传话,要同淑妃用膳。” 眉目秀丽穿着浅色宫装的少女,亭亭立在窗前的高杌子旁,一双巧手修剪花枝,很快便把梅花修剪的十分赏心悦目。 “我们姊妹几个不便赴宴,待崔承徽归来,问上一问。” 郑嬷嬷心里微微触动,她伺候汝安公主时日不长,但自持有几分看人的本事。萧扬欢为人冷静自持,从不多管闲事,也甚少关心旁事。今日却罕见的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有什么隐含的意味在里面。 然而不待郑嬷嬷细细思考,萧扬欢又道,“还有半月就是新年,这也是咱们迁宫后的第一个新年,虽不能热闹,但该赏的也不能少。” 郑嬷嬷收敛心神,与萧扬欢说起了过年的事情。 一刻钟后,事情商定,郑嬷嬷正其身告辞,忽闻重锦在外间禀报,“公主,崔承徽求见。” 屋内二人闻言,一动一静,一惊一平。 “这才什么时候,崔承徽怎么回来了?” 崔承徽代表承欢宫上下给杨淑妃贺寿,按理应当在杨淑妃宫里用了午膳才回来。这会儿回来,可见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请承徽进来说话!”萧扬欢冷静说道,“嬷嬷若是无事,也可一听。” 郑嬷嬷恭敬站在萧扬欢身侧,等崔承徽进来。 “公主,出了大事!”崔承徽进了东间,来不及解下大氅便道。 萧扬欢抬手制止,令人为惊炸的崔承徽上茶。 “殿外大雪纷飞,好不容易进殿,承徽该喝杯热茶暖一暖,切莫着了风寒。” 不同于崔承徽的急切,东间里依旧安宁静谧,宫人们做事有条不紊,并未见紊乱。 这样的气氛感染了崔承徽,她因着急而绯红的双颊也缓和不少。解下大氅,散了寒气,端起天青色茶盏,允了一口七分热的茶水。 待心情平复后,崔承徽才开口,“五皇子与杨家二房嫡女撞在一起,俱湿了衣衫。此事惊动了张丽嫔,她的胎相不稳,有流产之兆。皇上大怒,当场离席!” “女儿家的名声最为要紧,看来五皇叔要纳了杨家姑娘!”萧扬欢浅浅笑道,“真是令人意外。” 一个纳字,道尽事情背后的算计筹谋。 “皇上和淑妃脸上都不大好,五皇子和德妃当即表示会在确定正妃后迎侧妃过门,但皇上并未发话。”崔承徽继续道。 天家有规矩,南楚皇上需得迎杨家嫡女为淑妃,而五皇子此举无疑是在确定自己储君的位置。而五皇子为储君,四皇子必定不会有善终,萧扬欢姐妹几个一向和四皇子亲近,早就被视为四皇子一派。如此之下,必定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也正是崔承徽如此急切慌乱的缘由。 “妾在淑妃娘娘的宫里,看皇上的意思,虽然勉强,但杨姑娘进五皇子府是一定的。”崔承徽面有急色,语气惶惶。 “听说杨家老家主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继妻所生的儿子,杨家二房选定五皇子,是杨家老家主的意思。”郑嬷嬷亦是担心。 “杨家这一辈,嫡女不少,进京的就有两位!”萧扬欢含笑提醒道,“杨家如何,自有杨淑妃和杨家大老爷操心。” “虽然惯例是杨家嫡出姑娘进宫为妃,但并未明文禁止杨家姑娘嫁给亲王!”萧扬欢冷笑道。 崔承徽眼露希望,“公主的意思是,五皇子此举并未讨得了好?” 萧扬欢并未作答,凡是沉吟片刻后问道,“对此四皇叔有何表现?” 崔承徽疑惑的看了萧扬欢一眼,见她面无异常,蹙眉沉思,好一会儿才道,“四皇子好像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来的晚些,到了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杨家姑娘失仪之事。当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五皇子身上,并未多留心四皇子。” “皇祖父天威日重,五皇子母子未必不清楚,行此昏招,恐怕五皇叔的盘算要落空!”萧扬欢嘴角略扬,面上倒是平静。 “张丽嫔是何缘故不安?”郑嬷嬷在一旁问道,“张丽嫔怀孕辛苦,应当在宫里歇在才是。” 对张丽嫔崔承徽心里多少有些羡慕,今日之事,也让她看到了张丽嫔的无奈和背后的危机四伏。“宋婕妤与杨淑妃交好,张丽嫔住在宋婕妤的宫中,主位娘娘的吩咐如何不敢听。” 对于张丽嫔,萧扬欢半点无好感,只关心她能不能生下皇子。“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宫里应当不少。” 崔承徽一愣。 郑嬷嬷目中闪过了然之色,“皇上今年四十有五了,张丽嫔能怀上皇子,可见福泽深厚。当年宋婕妤举荐表妹入宫,为求天家子嗣丰茂,今日一见,宋婕妤果然有远见。” 对啊,宋婕妤本就存了借腹生子的心思,在皇嗣落地之前,她比谁都看中张丽嫔肚子里的孩子!但今日在殿中张丽嫔的不适表现那么明显,她急切下抓着自己的手,现在还有红印。 “可是,张丽嫔腹中不适······” “张丽嫔怀孕艰难,才怀上就在冷宫里呆了这么些日子。可怜皇嗣在娘胎中就经历三灾九难,只盼来日里能平平安安长大才是!”郑嬷嬷适时感慨。 崔承徽呼吸一窒,在冷宫里呆了好几个月的张丽嫔会因为今日区区小事就惊吓住?而且,太医到的时候,把脉后并未说出什么严重得不行的话来。 若不是被惊吓住,便是装出来的? 崔承徽双目圆睁,心中惊骇不已。若非杨淑妃出现的及时,她少不得要出头传太医。 在杨淑妃的生辰当日,在杨淑妃的殿中,传太医的也是杨淑妃去办! 萧扬欢不语,郑嬷嬷点到为止。 “今日承徽辛苦,不妨回殿中歇息片刻?” 萧扬欢崔承徽面色泛白,心中不禁感慨。从前的东宫,母妃谢氏秉性温和,这样争宠的手段,怕是他们听都没听过! 第三十五章试探 午膳后,宋婕妤的宫里传来消息,张丽嫔被皇后禁足直到生下皇嗣。阖宫物议沸然,有说张丽嫔见罪杨淑妃,有人说是为了保护皇嗣安全。但郑嬷嬷传来的消息却是,这禁足口谕是宋婕妤亲自去了立政殿求来的。 “如此也好,宋婕妤一心为了张丽嫔母子安好,皇祖母岂有不应承的道理!”萧扬欢对崔承徽道。 崔承徽却听得浑身一震,宋婕妤分明是看出了张丽嫔想要过河拆桥的盘算,才有此举。而皇后想要宋婕妤母族的支持,二人私下达成协议,皇后这才爽快的答允此事。 “是,皇后娘娘素来怜惜皇嗣,只要为了皇嗣安好,没有不应承的道理!”崔承徽强自镇定回道。 然而此事还没完,半个时辰后,皇上册封诸子的诏书也正式下来了。 四皇子为诚王,五皇子为宁王,八皇子为裕王。已逝的皇子也有册封,皇太子为昭哀太子,六皇子为敦王,七皇子为恒王。诸子的册封礼,年后择日举办。 “诚王府、宁王府的位置也定下来了,是位于皇城外最近的两座王府,年后礼部和内府就开始布置,约莫三四个月就能入住。”朱公公回道。 殿内寂静无声,宫人们都屏住呼吸,不敢抬头看向萧扬欢。 好一会儿才听得,“皇上既然有旨意追封,朱公公吩咐人写一份折子,明日本宫会递上去。另外四皇叔和五皇叔即有喜事,少不得要送份礼,晚些时候将例子找出来。” 这样恩赏,按着惯例都是要写谢恩折子,以示叩谢君恩。 原本朱公公是打算提点,但萧扬欢既然知道,便领命退下。 窗外小雪不断,洋洋洒洒似柳絮翻飞,殿外的梅枝上夜温柔的依附着积雪。 “风雨欲来,公主应当注意自己的身子,这样雪雨天气怎得矗立风口下?”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些熟悉,萧扬欢转身看去,却是今日的寿星杨淑妃娘娘。 杨淑妃还是那一身喜庆的银红色宫装,头上的珠翠不少,将她清丽的面容映衬的多了几分尘世艳丽。 “今日是娘娘寿辰,未曾亲自道贺,还请娘娘见谅!”萧扬欢拿不住杨淑妃此行的目的,便委身福礼。 毕竟任谁在今日发生这样大的事情,都无脸出门见人的。 而杨淑妃却到了承欢宫,还一派笑意然然的模样。 杨淑妃对萧扬欢心中的波澜起伏毫无察觉,含笑坐下,饮了一口茶,随即笑道,“还是汝安的宫里清净。” “娘娘说笑了,儿臣的宫中,并无相争,自然无事。”萧扬欢随口笑道,“清净的是地方,不清净的是人心。内廷诸事纷杂,从未断绝。” “宫里的人心,什么时候又清净过?”杨淑妃闻言感慨道,“便说今日,本宫也未料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丢了那么大的脸面。” 杨家大房和二房不和的风声一直在京城流传,但这样将杨家兄弟不和的事情,还是第一次暴露人前。还是在内廷中,昌隆帝和一众内外命妇跟前。 可以想到,今日之事,会被多少人背后议论!天下一大家的杨家,又会明里暗里吃多少闷亏! “儿臣在宫里也听了些风声,还请娘娘放宽心,不必为了不值当的人费心神。”萧扬欢轻声道,决口不提杨家如何。 人都有私心,自己心里如何非议自家人,但旁人议论,少不得要计较三分。 杨淑妃自然想得到,萧扬欢不会轻易接话。但她这样话不落缝,还是令杨淑妃惊讶。“对了,本宫得了永昌侯府的托请,来与你致谢。若不是你为永昌侯府说情,爵位也不会那么轻易请来。” 萧扬欢笑了笑,“原是皇祖父心里有意,儿臣不过凑巧提了一句,当不得娘娘致谢。” “皇上心意如何,本宫不得知。本宫只知,你是心肠软的孩子。”杨淑妃笑盈盈的拉着萧扬欢的手道,“若是你的父母还在,不知如何心疼你呢!” 提及昭哀太子,萧扬欢笑容半减。 “说起来,今日张丽嫔似乎能说话了,喊了一句,之后便没声了。”杨淑妃适时提及这么一茬,“也是本宫多事,若是她能开口亲自替昭哀太子洗刷冤屈,总比旁人揣测来着光明正大。” 目光触及十分怜爱模样的杨淑妃,萧扬欢心中一紧,随即戚然道,“儿臣愚笨,想着今日皇祖父册封诸子,也恩及父亲,心中是一定相信父亲。” “皇上自然是相信自己儿子,可是抵不住心怀叵测的流言蜚语。这件事情,若是能沉冤昭雪,既让昭哀太子颜面保全,也让皇上不必陷入流言中。”杨淑妃笑容越发和善。 “儿臣势单力薄,想要为父亲沉冤昭雪,谈何容易?”萧扬欢避开杨淑妃的笑容,淡淡道。 杨淑妃会心一笑,“皇后娘娘才大病初愈,又要接受命妇朝拜,还要为皇子们选妻;诚王每日上朝听政之余,还要建造自己的府邸。他二人都要忙于自己的事情,本宫既然统领内廷,若公主不嫌弃,本宫愿助公主一臂之力。” 天上可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又是皇城内廷中,杨淑妃行事诡谲,萧扬欢可没有傻到相信她是出于不求回报的善意。 萧扬欢目光微沉,淡漠道,“娘娘统领内廷,事情必定比皇祖母还多,儿臣不敢不孝,叨扰娘娘。” 杨淑妃闻言叹息道,“皇后病愈,本宫的权柄自然要上移。但什么时候上移,还的皇上做主。公主素来在皇上面前是说的上话,若能替本宫美言一二,也不至于本宫连协理之权都去个干净。” 萧扬欢目光闪动,沉声道,“娘娘身居正一品淑妃,荣宠不衰几十年,娴元姑姑既已出嫁,徐家上下待她极好。您为何不能做个诸事不沾的闲散富贵人,一心扎进权欲里?” 杨淑妃收了笑容,温柔的面色上多了几分清冷之意,她讥讽反问道,“公主为何一定要留在皇宫里,不去宫外安静生活?” 第三十六章弹压 半晌,萧扬欢失笑,“罢了,请娘娘宽宥,原是儿臣的错。我不愿离宫,自然是想借皇祖父的庇护,将阿平长大。至于娘娘借着贪恋权势之名,所为何事,不该是儿臣该过问的事情。” 杨淑妃转眸看向萧扬欢,“本宫知道公主所求,也清楚公主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和谢家以及谢家姻亲的力量。所行之事,必然不会危及公主姊妹的安全。” “便是在周密的部署,也抵不过世事无常四个字。不过,儿臣相信娘娘顾忌娴元姑姑如同儿臣顾忌弟妹一样,决不能将他们牵扯其中。”萧扬欢毫不示弱回道。 此刻,她不再是不到十岁的幼童,而是前世和亲异国的三王妃。浑然天成的贵气,好不颓然的气势,狠辣无情的手段,无一不缺,也是令杨淑妃忌惮的三王妃。 杨淑妃定定的看着萧扬欢,她自忖并不愚笨,后宫沉浮几十年,但这样气度的女子,只在李皇后身上见到。 良久之后她不重不轻的道,“汝安,娴元是你姑姑!” “娘娘所言甚是,可儿臣的姑姑不止娴元公主一个,和亲北宋的四姑姑,待字闺中的五姑姑。但阿平是我唯一的同母幼弟,幼妹阿芙是李家外孙女。比之众多姑姑中的一个,自然是弟妹来的紧要!”萧扬欢笑的肆意。 “你!”饶是好脾气的杨淑妃也被萧扬欢无情的话气倒,“萧扬欢,你是嫡长公主不假,但未来的储君不是你的父亲,你还有什么资本同本宫讲条件!” “未来储君不是我父亲不假,但我父亲至死也是储君,皇后嫡长子。仍谁再度为储君,待本宫都需和善,堵上天下悠悠之口,毕竟,本朝可不是没有追封皇帝之先例!”萧扬欢神色淡漠,说话直白犀利甚至是不留情面。 杨淑妃默然,再三确定,萧扬欢不是那等她口中的蠢笨之人,反而聪慧异常,心机深沉,手腕甚至远在后廷诸多妃嫔上。 杨淑妃面色几经红白。 “娘娘不必动怒,咱们之间如何是咱们之间的事情,娴元姑姑和庆宁阿平,只要安好就成!”萧扬欢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这样的人,最适合一个巴掌一把甜枣。知道彼此的底线,才好办事! 而杨淑妃才被小辈下了颜面,心有不甘,自然不愿意借坡下驴。“汝安公主,这宫里并不是你一人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你这样轻视本宫和娴元,笃定将来登基的是四皇子?” “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千难万难;但若想毁了一件事情,却是十分容易。就像你的父亲,那么多人捧着他护着他,最后他还是丢了性命!”杨淑妃深吸一口气,将方才泄露的急躁情绪深压在心里。说话似轻声低语般将那些诛心之语慢慢道来。 果然,提及昭哀太子,萧扬欢面色阴恨,出口的话更加刻薄,“借娘娘一句,成事不易,坏事容易。淑妃虽是正一品,但位属妾妃,无从更改,而您甚至不能更上一层楼!觊觎中宫权柄,此为僭越失德!即便尊贵如娘娘您,毫无妾妃之德的话,会不会成为南楚第一个被废的杨淑妃呢?” “可皇祖母要从您的手里拿回内廷权利,名正言顺,不是依赖谁的意思,谁的恩宠,是礼法规矩所定,皇后职权,便是皇上太后都不能阻拦。可是淑妃您呢,便是区区协理之权,是逆犯刘氏相让,就算如此,都尚有德贤二妃可争!” “想要空手套白狼,你也得看清楚要入套的是什么狼!皇上皇后爱重承欢宫,不是因为儿臣失牯可怜,是这护卫重重的承欢宫里住着的是南楚仅有的皇孙!儿臣姊妹几个若是有万一,娘娘猜,会有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 “淑妃娘娘,您是知道的,当初儿臣在启元殿中毒,下毒的吴荣华母家吴家现在是何遭遇,宫内有多少宫人死的悄无声息,五皇叔至今都被皇祖父厌弃,就连封赏的宅子都是从前逆王居所。所以,换了谁掌管内廷,都不敢更不能苛待承欢宫。” “而今储君之位,四皇叔占嫡占长,名声贤达,五皇叔有什么,除了糊涂嚣张的宁远伯一派,连皇曾祖母都不在了,看不清形势的是淑妃娘娘,可不是儿臣!” 杨淑妃盯着萧扬欢张扬而肆意的说出这些话,被惊的面色发冷,手中的粉彩茶杯更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外间伺候的宫人闻声询问,萧扬欢吩咐人进来收拾,又为二人换上新茶。 “上一杯姜蜜水。”萧扬欢看了一眼重锦道。 有了这一茬后,杨淑妃恢复心神后,想起最重要的事情,渐渐平复心情。 “汝安公主如此好口才,真是令本宫叹服!就是不知道皇上皇后知道了会如何?” 萧扬欢闲闲看了杨淑妃一眼,“儿臣是天家骨血,自幼长在皇上皇后膝下,儿臣秉性如何,他二人比谁都清楚!” 言下之意,谁都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而不是听来的。 “若公主不是天家骨血呢?若太子来历不明呢?”说完,杨淑妃睁大眼睛看着萧扬欢,满怀希望的等着萧扬欢或惊或骇的神情。 然而令淑妃失望了。 萧扬欢更加淡漠的看了杨淑妃一眼,眼带深意,“父亲面容有五分像皇祖父,便是儿臣与阿平与皇祖父也有相似之处!何况,天家皇嗣何等紧要,诸妃生产时,内外多少人守护,娘娘还不知道么?” 杨淑妃自然是知道这个,说出来也不过是想要打压萧扬欢的气焰,见未起到任何作用,呵呵一笑。 “也是,不过令本宫好奇,都说孩子是承父母骨血而生,太子肖似皇上,怎得身上没有一点李家人的痕迹呢?” 萧扬欢终于变了脸色,凌厉的眸光化作寒刀,落在杨淑妃身上。 杨淑妃终于畅快,方才所受的惊吓和闲气,化作虚无。 “不是皇后嫡子的太子,是谁所出,难道是外室所生?” 第三十七章合作 杨淑妃对太子出处未必没有猜测,这样处处诋毁,也是为了试探萧扬欢心性。令杨淑妃再度惊讶的是,萧扬欢除了脸色难看些,竟然对此毫无反应! 要么是萧扬欢对杨淑妃所言丝毫不信,要么是萧扬欢已经知道并且有了猜测。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哪种情况下,心智坚定的萧扬欢都不是那么轻易沦为杨淑妃手中的棋子,听从她的摆布! “怎么,公主不信?”杨淑妃再度开口,眼神随之落在对面端坐如典范楷模一样的女孩身上。 萧扬欢毫无意外的颔首点头,好似听了顶好笑的笑话一样,面若繁花,一连串笑声随即而来,“天下不肖父母的子女不胜凡举,而我的父亲肖似皇祖父不肖皇祖母,就会被认定是旁人所出。这样的话,传出去,多少儿女得另寻爹娘!杨淑妃,没有你这样随便给人落户的,你说我将今日所言告知皇祖母,质疑中宫血脉,你当如何?” “漫说你一心一意想要的宫权被夺,淑妃之位也会动摇,加上今日杨家生事,擅自替皇上拿主意。要承受天子之怒的杨家,最好的办法便是尊贵显赫的杨淑妃被废,被死。” “而娴元姑姑呢?她虽是萧家女,更是出嫁女。皇祖父心疼血脉,不会处置她。但一个公主过得好坏与否,外家得力自然是好,最重要的是内廷对她的态度,一想到会被冷待的娴元姑姑,儿臣心里如刀割一样难受!” 看着萧扬欢故作心疼模样,杨淑妃即便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心底邪火攒动,不可遏止。 打蛇打七寸,娴元是杨淑妃的软肋,如同阿平是萧扬欢的软肋一样。想要让杨淑妃心神混乱,方寸大乱,娴元公主就是最好的利刃。 无论前生今世父亲之死,都是萧扬欢心底不能触碰的刺。而前世令父亲身死的罪名,她势必要调查清楚,不但是为了保护父亲的名誉,更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 杨淑妃选了那个用来拿捏萧扬欢,她都能忍耐,唯有父母不可! 对上萧扬欢报复似的目光,杨淑妃心情渐渐沉定。 “公主可猜错了,本宫若是手里没点确凿的证据,如何敢将此事宣之于口!”经历一次针锋相对的杨淑妃丝毫不为所动,对萧扬欢近乎挑衅的话语恍若未闻,她甚至露出了上位者独有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有人证,能证明什么呢? 心思敏捷的萧扬欢自然是想到的,萧扬欢纹丝不动,继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的淑妃娘娘,你进宫便是正一品淑妃,低位份宫嫔忌惮你的品阶,高位份的宫妃忌惮你的出身,位尊于你的喜欢你的知情识趣。你这么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今日,当真难得!” “皇祖父在潜邸时,因其举止得体,颇得孝智皇后喜欢,你说他府上的姬妾产子,该是何等大事!漫说我的父亲不是皇后所出又如何,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换掉皇后嫡子,而不被发现呢?要知道皇祖母无论是管理后宅,还是统辖内廷,手段并非寻常!” “你引以为证据的人证,就算说的是真的,又如何?除非是有人想要学三叔,这样的人,才能派上用场,否则那人只能是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 “而将疯子的话信以为真的淑妃娘娘,其心昭然,其行可诛!” 说完萧扬欢不在理会那张精心描绘的容颜下惨白的脸,端起姜蜜水浅酌一口,眉目舒展,戾气尽失,端的是一派天潢贵胄的高贵气质。 半晌后,杨淑妃神色惶惶的看着萧扬欢定定道,“其心志手段,口诛狡辩,奸诈狡猾,城府深沉,真是类绝李皇后。说你不是她的血脉,本宫都不信!” “是本宫眼瞎,竟然想与你合谋,真是自掘坟墓!” 萧扬欢略扬眼角,瞥向杨淑妃,“娘娘不必妄自菲薄,儿臣只与聪明人这样多话。娘娘所求,儿臣不知,也不想知道。但娘娘所言合谋求利一事,儿臣以为确实可行。” “你想要那个人证?”杨淑妃略一思忖,便明白几分。可嘴角讥笑越深,“你不是不信么?” “错了,那人留在娘娘手里是祸害,来日事发,在儿臣跟前,便没什么要紧。”萧扬欢徐徐道来,说不尽的无限深意。 “你要她做什么?处之而后快?”杨淑妃狐疑的看着萧扬欢。 萧扬欢因杨淑妃的话蹙眉,很是惊骇的模样,“娘娘,儿臣才多大,你就想着要灭人口的事了,也不怕吓着儿臣!” 这番可怜模样,旁人见了,定会以为杨淑妃吓到年幼萧扬欢了。 杨淑妃腹诽道,心眼多的跟筛子似得,会因为区区一句话惊吓,你不吓我就不错了! “既然不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你留着那人是为了什么?” “娘娘何必追根寻底,有事情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娘娘想要的权利,儿臣会替你在皇祖父和皇祖母面前美言,但那个人娘娘今夜送到儿臣宫里来。至于这人将来如何,娘娘权作不知道即可。”萧扬欢提议道。 杨淑妃知道萧扬欢这个提议,是最好的。那人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制衡皇后,但萧扬欢所言不得不承认有理,若是再留在身边,被人发现,她讨不了好,娴元讨不了好,杨家更讨不了好。 再者,她手上能制衡皇后的把柄不多,但绝不止这一个。而眼前的萧扬欢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要不到人,她绝对不会就此罢手。 若生出是非,牵连自己无碍,影响怀孕的娴元则不美。 心中有了计量,当下便道,“那人原是潜邸时伺候皇后的人,皇后产子后被打发了。本宫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她。不过,给你也无妨,料想你也不是那等无信之人。” 萧扬欢笑的温婉得体,最是乖顺模样,“多谢娘娘!” 如此二人之间算是达成合作协议,虽然与杨淑妃料想的萧扬欢兢兢战战被她一番恐吓后为她所用不同,但目的达成,也算功成。 第三十八章发现 只不过,她离开承欢宫后,心里依旧惶惶。 而她不知道的是,待她走后,萧扬欢瘫软差点稳不住,几乎力竭。与杨淑妃争执时,只有萧扬欢自己心里清楚,无论她面上装的如何淡然,可是心里有多害怕和恐惧! 她害怕自己强自镇定被杨淑妃拆穿,更害怕杨淑妃不上钩,并以此要挟她!好在,她唬住了顺风顺水,并自作聪明的杨淑妃。 但这一番模样将进来伺候的叠翠和重锦吓的不轻,差点就要唤人传太医了。幸而萧扬欢摆手制止,“无事,缓一缓,去熬一碗汤来我用好了!” 用了汤后,萧扬欢脸色渐渐恢复红润,二人这才安下心来。 对于方才之事,二人有心想问,也不敢开口。 入夜后,朱公公来见,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快过年了,我是小辈,送礼的机会不多,年后应当还能进一笔。公公手下无人可用,可寻机买上一些。近来京城抄家不少,各大人贩子手上应当不少人。买些官奴,或通文墨,或同庶务,年纪大小无碍,要么一家都买,要么只买独身一人的。供公公趋使,也是为来日咱们离宫做准备!” 朱公公点头应下,“奴才知道怎么办,会小心办事!” 萧扬欢笑了笑,烛光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投射出温柔的光影,“公公办事我放心,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朱公公退下后,萧扬欢又在书房里看了好一会儿的书,准备歇下时,谷秋悄声走来,“公主,淑妃娘娘宫里将人送来了!” “好快的动作,看来我少不得要快些了!”萧扬欢笑道,“将那人带入后殿,我要亲自询问。” 谷秋点头,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郑嬷嬷忙完事情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浑身疲累,心里却是高兴。在立郑殿中,她虽然是皇后陪嫁,但皇后身边有了更加伶俐的崔嬷嬷,她便被处处打压,只能做些琐碎杂事。 到了承欢宫中,汝安公主萧扬欢对她放权,虽然上头顶了一位承徽娘娘,但大部分的事情,公主会交给她来做,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尊重和重视。 心里想着事情的郑嬷嬷丝毫没注意到今日正殿格外安静,也没有发现,当她想要抄近道回屋子休息时,路过寝殿时灯火意外的亮着。 所以当她在后殿外遇上谷秋时,郑嬷嬷格外惊讶。 “嬷嬷怎么在这里?”谷秋见礼后问道。 见到谷秋出现在这里,郑嬷嬷满头雾水,倒也没有傻到追问谷秋为什么在这里。因为从她几十年的深宫经历来说,事若反常即为妖。若她稍露出丝毫好奇或者其他情绪来,虽然不一定会丢命,但好日子算是到头来了。 所以,郑嬷嬷很聪明的选择镇定,“今日在承徽娘娘听吩咐晚了些,娘娘赏恩,用了晚饭才走,这不,想抄近路回去休息。天色也不早了,夜里更冷,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罢,也不理谷秋是何反应,脚底生风走的飞快。谷秋只见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须臾间便不见了身影。 报给萧扬欢后,谷秋道,“郑嬷嬷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人,承欢宫里发生的事情,她会不会告诉皇后?” “有些事情,会有些事情不会。我也拿不住郑嬷嬷会不会告诉皇后!”萧扬欢冷然道。 “此事我也烦忧许久,承欢宫中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各宫里是一定知道的。什么时候能做到令行禁止就好了!” 谷秋为人颇为伶俐,不愧是太子妃谢氏身边的大宫女,立即就明白了萧扬欢的心思,但她并不直言,“公主想要守住门户,其实郑嬷嬷倒有几分手段!” 萧扬欢浅笑着了然的看了一眼谷秋,“你是想说皇后有手段让承欢宫安宁些吧!” 谷秋也不否认,“奴婢这辈子都是跟着公主和郡王的,公主所思所想,皆是奴婢的指向。” “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我身边,除了你和朱公公,别的人要么心怀不轨,要么不堪重用。罢了,密切注意郑嬷嬷的举动,若她按下不发,明日一早让重锦贴身伺候,给她一个机会!”萧扬欢扶起谷秋。 见她面有异色,温声解释道,“郑嬷嬷虽不见到有忠心可言,但她出自立政殿,是皇祖母身边排的上的人,更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更有利。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重锦机敏,眼看能帮到你了。” “若是撵了郑嬷嬷,立政殿无人来,便是启元殿中的教养嬷嬷。你觉得伺候皇祖父的人,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果然,谷秋一脸愧色,“奴婢不知公主思虑,给公主添麻烦了!” 萧扬欢轻声叹息道,“无妨,说开就好了!” 又看了一眼瑟缩在角落里的妇人,吩咐道,“这人不能留在承欢宫中,你告诉朱公公让他按规矩送走!” 此人不能留,否则待杨淑妃明白过来,她的郑嬷嬷曾经伺候过父亲,立刻就会明白她的举动。这人留在承欢宫,无疑是给了她一个把柄在手,随时威胁自己。 次日天气晴好,萧扬欢将阿平留给李良娣照顾,带了庆宁县主去立政殿给皇后请安。 皇后处好几位宫妃都在,见他们姐妹二人相携而来,少不得要跨上几句。 而皇后也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姐妹二人,开口问道,“不是免了你们请安,怎得那么远还来?” 萧扬欢几步上前亲热的挽着皇后的手臂,似猫一样温顺道,“儿臣几日不见皇祖母,想您了,阿芙也想您!” 皇后笑容越深,抚了抚萧扬欢的面容,又将年幼的萧扶欢带在身边,询问姊妹二人境况,在众人面前很是一番慈爱模样。 但坐在下首的杨淑妃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见了昨日狡狯狠辣的萧扬欢,今日又是温顺可爱的萧扬欢,两种面貌切换的毫无破绽,不得不令她再次感叹,宫里人才辈出,真是好演技! 而面对萧扬欢时不时飘来的眼神,杨淑妃不耐面对后借口有事告辞,见她离开,其余几位也有眼色的一起离开。 第三十九章徐徐图之(一) 立政殿里一时清净不少,李皇后命人将庆宁和廉郡王待去玩,独留萧扬欢问话。 “淑妃老是看你做什么?莫不是你昨日没有去参加她的宫宴,她还能心有不满?当真年纪越大,心胸倒是越狭窄!”待众人离开,皇后摇头失望道。 萧扬欢不动神色将皇后的神情看在眼中,李皇后对淑妃一向优待,今日模样,可见昌隆帝在五皇子和杨家一事上有了一些态度。但面上一愣,反问道,“皇祖母不知道,昨日下午淑妃娘娘特意来承欢宫看望崔承徽和儿臣,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说着编了一套杨淑妃借故看望崔承徽,但在承欢殿中抱怨杨家二房嚣张的事情。末了,还加上一句,“如今满宫里都知道淑妃娘娘来了儿臣宫里,皇祖母不知道么?” 几次提及不知道,意彻底激怒皇后。只见她面有沉思,对杨淑妃在承欢宫中的表现,心抱怀疑。 杨淑妃素来不参和宫中争斗,众人也忌惮她的家世背景和昌隆帝对她的眷顾,令她在深宫中安然度日。 但若杨淑妃所依靠的家事背景和眷顾一朝化为乌有,没有皇子傍身的她,必然是心内惶惶不安! 那么,今日杨淑妃的诸般示好,亦是情有可原。 “皇祖母,杨淑妃娘娘昨日拉着儿臣说了好一会儿话,还送了不少东西,儿臣的回礼送些什么好呢?若是差了,宫人会说儿臣小器,如是丰厚,德妃娘娘会找儿臣晦气!” 此话再次将皇后思绪打断,心有怒气,但又思及说话的萧扬欢年幼,不善御下,细细叮嘱几句。少不得要将此事记下,暗地里吩咐郑嬷嬷将眼线拔了! 达成目的的萧扬欢,自然毫无负担的在立政殿里呆了许久,为杨淑妃说了几句好话后才离开。 回宫后,问了谷秋。谷秋摇摇头,“郑嬷嬷和她的人并没有去后殿,也没有暗地里传信。但公主这样做,会不会冒险?” “不能等了!只有留下对本宫忠心的人,剔除有异心的人,本宫才能心安!”萧扬欢安坐在正殿主位上,姿态端正,眺望远游,遥看前殿梅林,话语中睥睨之气逼近太子妃谢氏。 在屋子歇息里的郑嬷嬷,突然接到立政殿传来的话,要她尽快将承欢宫中的眼线尽快打发走。她笑容殷切的将人送走后,关上房门,面色如山洪一样垮了。 无他,立政殿的命令让郑嬷嬷不由想到昨夜在后殿所见,心里是害怕又惊恐!今日,汝安公主一早去了立政殿,这会儿就传来这样的命令,除了汝安公主在皇后跟前说了什么,其他的,打死她都不信! 汝安公主的目的,郑嬷嬷也很清楚,她不想这件事情以及后殿中藏着的人的行踪泄露出去!而作为唯一知情知者的郑嬷嬷因为各种缘由,无法处置,所以想要接着皇后来胁迫她闭嘴。 虽然郑嬷嬷在汝安公主剖心表衷肠的话说了几箩筐,但彼此之间都知道,话不尽实。而眼下,汝安公主明显是要郑嬷嬷在立郑殿和承欢宫之间做个选择!几种神色在布满褶子的脸上几经转换,最后叹息一声,戏折子上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也不是谁都能的! 痛定思痛后,郑嬷嬷反而不那么慌乱,抖抖衣裳,出门求见萧扬欢。 不到下午,承欢宫里就处置了一大批宫人,罪名各不相同,一时间内廷人人议论此事。连带着启元殿那里得了消息,下午传话让萧扬欢晚上去用膳。 黄昏渐远,夜幕来临,启元殿内外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庄严宝象的宫殿,比之白日更加巍峨。里外伺候的宫人,手脚轻便,整座宫殿寂静无声。 殿内红罗碳烧的正旺,东间里温暖入春,此时,萧扬欢陪着昌隆帝用了膳后正说话。 福全公公端了两盏茶上来,见昌隆帝兴致颇高,不由道,“还是公主得皇上欢心,这两日,皇上用的少,奴才看在眼里都急的慌!今儿您来来,皇上也多用了一碗饭。” “皇祖父忧心国事,也不能不思饮食!您可是天下的皇上,万民都指着您活呢!”萧扬欢从茶托里端了清茶,放在紫檀几子上,衷心说道,“不过,若孩儿能让皇祖父多用些,也是儿臣为家国社稷尽力!” 昌隆帝只是含笑接茶,但并未接话,反而对福全挥挥手,让他退下。殿内静默,福全临走前看了萧扬欢一眼,有些担忧。 “你宫里的人打发便打发,出入这样大,是何缘由?”昌隆帝转头看向身量不高的孙女,说起今日宣萧扬欢用膳的目的来。 见昌隆帝询问,萧扬欢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迁宫后事情多,宫人做事毛躁些,崔承徽和郑嬷嬷才忙完空了手,孩儿吩咐他们将之前犯了错的宫人打发了,没想到动静闹得大了些。” 见昌隆帝面色不好,赶紧加了句,“阿瓮不用担心,弟妹身边伺候的人都精心,并未有差错!” 昌隆帝当然不放心,若是寻常打发宫人,他倒是不用垂问,但一次就打发好几十人,动静闹得大,不由得不问一问。 只是孙女的教养,他鲜少插手,贸然出手,于名声无益,思来想去便道,“再有下次,朕便赏个嬷嬷伺候你们。” 皇后已经赐了郑嬷嬷,这个时候,若是昌隆帝再赐人。宫中议论起来,说皇后对长子遗孤不尽心,还是苛待他们,连累皇上分心照看。届时,皇后脸面不好看! “此事是孩儿做的有欠考虑,与宫人无关。且孩儿身边有郑嬷嬷和朱公公理事尽够了,若是再多一个,反而累赘。不若阿翁留着,待阿平长大些,赐给阿平吧!”萧扬欢推辞道。 她心里更是拒绝,昌隆帝身边的人,可不是像郑嬷嬷一样好拿捏! 好不容易将承欢宫里的眼线扫了一批出去,令郑嬷嬷归心于她,又得了昌隆帝召见的机会,说杨淑妃的事情。可没有再迎了含元殿的人回去的意思! 承欢宫离启元殿近,行事足够小心,可保萧扬欢姊妹安全无虞,但若是收了人,无疑与将自己暴露在昌隆帝眼皮下,适得其反,更加不好行事! 第四十章徐徐图之(二) 昌隆帝把她的话听了去,未说可否,反而肃了脸色对她道,“你虽住在承欢宫,不属内廷。但承欢宫仍在皇城中,在朕的启元殿旁。启元殿里进出皆是朝中重臣,勋贵大臣,承欢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能逃得他们的耳目!” “何况,你们姊妹是皇子皇孙,整个南楚有多少眼睛都落在承欢宫中!你是朕的嫡长孙,不求你文武了得,可行事更应谨慎得体!像今日动辄打发这样多的人,于你名声无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下来,天家与你都无什么脸面可言!”昌隆帝越说,心头火愈甚。 萧扬欢见昌隆帝愠怒连忙起身,跪在地上听昌隆帝教诲。 见她这般惶恐可怜,昌隆帝心头郁气消了大半。长叹一声,脸色柔和些,谆谆善诱教导她,“宫人冒犯你,想要有所惩戒,大可交给管事嬷嬷。再甚,你更应大方得体,或是回了皇后,或是回了杨淑妃让他们替做主!心有所求,不可冒进,徐徐图之,能得善果。” “可是皇祖母病才好,接下来还有操心宫务的事情!孩儿不愿拿些许小事叨扰她,就连淑妃娘娘协理宫务时,若非紧要的事情,都不敢拿去让皇祖母分心。”萧扬欢低声辩解道,抬眼看到昌隆帝厉眼扫向自己,又道,“终究是孩儿行事不得体,皇祖父教诲定铭记于心。” “皇后身子不好,操心事不少,难免懈怠,没空教导你,旁人也不提点几句!以后遇上这样的问题,或是问了杨淑妃,或是来问朕,可知道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连李皇后都吃了瓜落,萧扬欢仰头时面露怯色,“孩儿知道了!” 但昌隆帝最后一句,却足见他对承欢宫的一片疼惜之心。昌隆帝皇子公主不少,除了太子他亲自教养外,还无哪位皇子皇女能得昌隆帝亲自指点。 但这事落在萧扬欢身上,心中并多少喜意,引得昌隆帝关注承欢宫,若是被昌隆帝察觉了什么,结果是非她所愿。 萧扬欢不敢在昌隆帝面前表露丝毫不满,面色恭敬的听训,足见乖巧。但心里却多少有些触动,昌隆帝对她的宠爱一直厚重,便是前世,父亲谋逆,她的所用并未减少,因此一家人过得不自由,却鲜少短缺吃用。 如今,父母过世,昌隆帝虽有利用他们姊妹安定国家之心,但其中对他们姊妹的眷顾却是真的。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向宠爱,太子一事后,心中对她多有疼惜。且昌隆帝每日诸事缠身,分在这件事上的心思不多,故而训诫几句,也就放过了。 昌隆帝亲自扶她起身,又哄她开心,祖孙二人就说起了旁的趣事,说着便提到了昨日淑妃生辰之事来。 “孩儿虽身在宫闱中,也听了不少风声。昨日淑妃娘娘造访承欢宫,见了孩儿,也说了好一会儿话。” “说什么了?”昌隆帝眉眼不抬,问完后吹了吹茶盏里飘忽的茶叶沫子。 “淑妃娘娘能同孩儿八九岁的小孩子说什么,她知道孩儿的宫人做事毛躁,告诉孩儿,若是不听话只管打发了。问孩儿阖宫用度够不够,不够再着意添些。”萧扬欢笑的眯了眼,“只是昨日是娘娘生辰,孩儿随大流送了东西很是不孝。倒是娘娘怜惜我们姊妹失牯不易,还特意给孩儿几个送了好些用得上的物件。” 昌隆帝瞥了萧扬欢一眼,心中对承欢宫宫人不用心一事,却无人提点一事存了影,面上叹道,“你倒是喜欢淑妃,肯听她的话!皇后身子不好,尚且自顾不暇,你以后行事多学学淑妃的处事周全!” “是,孩儿谨记阿翁的教诲,不敢丝毫懈怠!淑妃娘娘仁善心美,孩儿和弟妹们很是喜欢她!”萧扬欢俏皮回道。 见昌隆帝并无笑容,萧扬欢继续问道,“阿瓮不喜欢淑妃娘娘是因为昨日杨家二姑娘的缘故么?听承徽说,昨日您在宴席还未散场便离开,娘娘一面要照顾张丽嫔,一面还要应酬客人,很是辛苦。昨日说起此处,还红了眼睛。” “淑妃理事颇有章法,对上敬重,对下怜悯仁慈!”昌隆帝避而不答,“你从不说人好歹,今日是有心在朕面前说淑妃的好话!” “阿翁明鉴,孩儿有什么心思,是瞒不过您去,索性,不如坦荡些!”萧扬欢扯着昌隆帝的家常衣裳衣袖娇笑道。 “孩儿得了淑妃娘娘照拂,理应回报一二!偏生娘娘什么都有,只能为她在皇祖父面前说些好话,求得皇祖父宽宥淑妃娘娘!” 萧扬欢一面说着,一面又拿眼看昌隆帝的反应。 “何况杨家二姑娘和五皇叔撞在一起,又不是彼此故意为之,也非淑妃娘娘的过错。就此凭白让她丢脸担心,孩儿瞧见,心里难过!”萧扬欢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眸含着笑意,直直看向昌隆帝。 看的昌隆帝心中一动,搁在心头的那件大事涌动而出,有时候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得到解决,“淑妃红了眼睛,为什么?” “娘娘看到孩儿姊妹几个在一起玩乐,说想起自己的嫡亲大哥。听说杨家大老爷此番没能进京是被杨老太爷拘在家中,看顾生意。虽然是杨老太爷有心教到儿子,但一年里兄妹二人也不得相见一次,着实可怜。”萧扬欢回道,话语中很是同情。 昌隆帝是知道杨家的旧事,杨家老太爷原配嫡妻留下一双儿女早逝,继妻生养的儿子得他欢心,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二子,兄弟二人之间多有嫌隙。 “此次进京的是杨家二老爷,与淑妃一向不亲近,也难怪淑妃想念兄长。等杨家嫁女时,杨家人会进京的!” “淑妃娘娘恐怕会更担心!她说,杨家二姑娘礼教稀松,才学平常,秉性跳脱,最适合寻常人家,过安生日子。偏生出了事情,叫杨家上下惶恐不安” 昌隆帝看向女童,试探问道,“那阿难觉得,宁王与杨家婚事何如?” ------题外话------ 爆竹声声除旧岁,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 第四十一章奏效 萧扬欢很是意外的睁大眼睛,眼中惊讶之色瞬间消失后正色道,“皇祖父手握天下,行事尚且顾虑诸多。孩儿以为,天家地位遵崇,并非因为皇权无上。而是在于礼法森严,在于言出必行,更在于严以律己。如此,才有万民推崇,万代千秋。” “咱们家和杨家既有约定,杨家嫡女入宫为淑妃是祖制,后辈岂敢忘怀。虽儿女婚事自古由尊长做主,但心疼儿女的人家总要问问儿女的意思,稍稍变化些也是不可。阿翁,您若是拿不定五皇叔与杨家二姑娘的事,不妨由国事变家事,问问五皇叔再做决定?” 问五皇子?昌隆帝不觉挑眉,问什么,问他愿不愿意娶杨家嫡女为正妃,还是问他将杨家嫡女纳为侧妃?南楚皇室和杨家有约在先,为了避免皇室争斗,一般除了历代淑妃外,其余皇室子弟是不能与杨家有姻亲关系的。 昨日宁王和杨家二姑娘之事,无疑是将昌隆帝搁在炭火上反复炙烤,逼着他尽快立嗣! 立嗣之后,是不是该讨论退位让贤,哪家儿子能能这样盼着老子死的! 想到这茬的昌隆帝怨气四溢,只能在心中默念是他自己的儿子!儿子丢了脸面,老子还能幸免,就算是犯了错,要教训,也不能失了天家颜面。 萧扬欢见状,也不再多话,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再多就会惹人怀疑。 何况,宁王心胸不甚宽广,但胜在有自知之明。若为君主是不错,可是架不住德妃没脑子,只要将昌隆帝有意为五皇子选正妃的事情透露一点风声出去! 以德妃没头脑又素来张狂的行事作风,以为皇上暗地里中意自己的儿子为储君,不定跳的三丈高!而李皇后岂会允许她踩着自己母子颜面蹦跶,少不得一巴掌拍死,如此内廷就有的热闹了。 上座的昌隆帝自然不清楚萧扬欢心里的想法,此刻他正抬手扶额,心中一团乱麻,就俩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儿都疼! 但今日朝堂上因此事已经争执不休,前有昭哀太子一事未平,今又冒出这桩事情,长此以往,天家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新年快到了,朝臣命妇朝拜,年下宫宴,肯定很是热闹一阵!皇祖母大病初愈,也不知能否支撑的住?”昌隆帝犹豫的模样被萧扬欢收入眼里,她适时提及过年的事情,担忧皇后身子。 热闹?南楚宫宴历来都有初一晚上举办宫宴的惯例,一般情况下京城诰命夫人们会将自己的适龄的儿女带上,方便彼此相看。 想到这里,昌隆帝瞬间大脑清明,有了应对之法,心中烦躁顿消,连带着心情松快不少,看向萧扬欢的眼神柔和许多,“你在孝中不便参加,回头朕多赏赐你些各地官员送的节礼!” “皇祖母和淑妃德妃几位娘娘送赏赐的东西,都快把孩儿的库房堆满了,阿翁若是心疼孩儿,不如许孩儿常来书房,寻些书看,通晓事物人情。” 并非过分要求,昌隆帝心里欢喜,当即便答允了! 萧扬欢起身致谢,稍作片刻被送回承欢宫歇息。 待她走后,昌隆帝这才心思空闲下来,传了福全问话。 “公主,这两日去了何处?” 福全回道,“并无去别处,除见了淑妃娘娘,就是上午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是惯例!” 昌隆帝略挑眉,难怪他方才问起杨家和宁王的事情,阿难会有些惊讶,听着她的那番话,也不似她自己能说。多半是皇后指点,甚至教她。 “皇后身子才好,朕倒是不忍她再劳累!淑妃处置宫务尚可,虽有小错,但实属正常!”昌隆帝道。 福全笑道,“皇后娘娘操劳这些年,也该好生养一养身子!” 次日,就听得谷秋说皇上难得在立政殿用了膳才去上朝。自皇后病了,皇上从未在立郑殿停留,寻常也只是看望一二便离去。此事异常,将谷秋惊动,特意说给萧扬欢听。 萧扬欢沉沉看着水银镜中的自己,青丝挽起,眉目淡似青烟,一双剪水秋瞳,水润清澈,若不是眸子太过黑沉,似无月夜空,幽寂压抑,必然是像极了父亲的儒雅。 对着镜中自己咧嘴,嘴唇饱满色泽嫣红,脸颊上忽现酒窝,娇俏可人,来日倾城容貌可见。但这绝色的样貌,与李皇后却不甚相似。 她抬手取了一支珍珠发簪交给重锦,“用这个,今日不出门!” 重锦接过,斜插发髻,素净而雅致。 “立郑殿的消息如何?”萧扬欢回头问道重锦。 重锦一愣,面色紧张,“奴婢一早就来伺候,并未知晓外头的事情,待奴婢出去问问?” 见萧扬欢微微颔首,并未怪罪,重锦心头一松,立刻就出了寝殿。 谷秋的目光从重锦身上收回,侍立在萧扬欢身边,“公主打算培养重锦?” “重锦心思细腻,做事仔细。”萧扬欢淡淡道,“那人处理好了么?” “朱公公昨日趁夜色就将那人带出宫去处置了。”谷秋抬眼回道,“原本是想留着那人,但她说了好些胡话,朱公公恐被人发现,不得不下了狠手。” 萧扬欢挑了挑眉笑道,“真话假话,现在都不是分辨的时候!” 谷秋听得心中大骇,那人说的事情若是真的,整个承欢宫上下都将陷入浩劫,惊讶的是萧扬欢竟然稳住了,心里对她的敬重更多了几分。 上午,听郑嬷嬷报了年节下的年礼后,重锦进来回话。 “皇后娘娘上午下了懿旨,令杨淑妃主理宫务,张贤妃协理,直至皇子公主亲事大定。”重锦说完,屏气凝神等着萧扬欢发话。 而萧扬欢并未发话,反而笑了,看来那些话,是起了作用。 果然是李皇后,见宫权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索性将张贤妃推了出来,制衡杨淑妃。而一句亲事大定,又阻了德妃想要搬弄是非的动作。一举数得,维持了内廷的宁静,成全了昌隆帝一直以来想要保全皇后的颜面,以及将皇子公主的婚事拿捏手中。 郑嬷嬷见自家孙女还躬身,轻声咳了咳,“公主,娘娘要修养,那年节礼要不要多准备些?” 萧扬欢这才回神,“要的,让承徽着意添一些。” ------题外话------ 新年好,新年好,祝贺大家新年好!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财源滚滚,福气满满! 第四十二章春草 郑嬷嬷领命,出去前隐晦的看了重锦一眼。 “重锦!” 重锦闻声起身走向上位,“公主?” 萧扬欢对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几步。“承欢宫虽然不在内廷,但衣食却离不得内廷的掌控。想要过的安稳,消息闭塞是行不通,今后将打听消息的事情交给你。本宫希望,来日这内廷中但凡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耳目!” 重锦不问缘由,只重重点头,稚嫩的脸上写满了郑重之色,“奴婢领命!” 萧扬欢笑了,论起忠心,任谁比得过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呢?什么都不问,只按她说的办事。这样的忠心,便是谷秋朱公公之流也比不上的! 如此,又细心的指点了一些打听消息的要点和收买人心的手段。 当夜临睡前,朱公公突然请见。 此时,已经快二更天,萧扬欢心有疑惑,但由着叠翠披了衣服在前殿见了他。 朱公公一脸着急,明显的慌张,但见着叠翠并未说话。 见状,萧扬欢不由得心头一沉,转头便吩咐道,“朱公公一路疾行,定吃了一肚子风,叠翠你去给朱公公煮茶来!” 见叠翠退下后,朱公公这才慌忙道,“方才福全公公吩咐人传话说,入夜前,大理寺的陈大人突然进宫,在含元殿呆了约莫一个时辰了,还未离开。之后皇上发了火,连带着好些近身宫人都送了命。” 说到这里,朱公公眼见的有些悲伤,做奴才的样的轻贱,命都是不值钱! 萧扬欢蹙眉不语,大理寺陈大人是昌隆帝近臣,十分得昌隆帝信赖,之前张丽嫔之事便是交给了这位陈大人去办。 时近年关,宫中繁忙,妃嫔们都忙着过年的事情,宫内难得维持着表面的沉静。不过,算算日子,陈大人也该给昌隆帝一个交代。 只是,入夜才进宫。昌隆帝暴怒。从这两件事可见,陈大人调查出的结果,让人震惊,也让人措手不及。 “公主,咱们怎么办?”朱公公追问道。 萧扬欢意外的好笑看向朱公公,“引得皇祖父震怒的又不是承欢宫里的人!” “回头准备东西,谢谢福全公公通信!” 朱公公以为她会再说些什么,等了好会儿才抬头看去,却见萧扬欢神色飘渺如风,捉摸不透。 对上了朱公公的眼神,萧扬欢摆摆手,长叹一声,“不用细究,皇上暴怒,可见事情严重。启元殿中打杀宫人,非比寻常。而贴身伺候的宫人,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有此遭遇!皇祖父素来自警自持,宁可担上冷血无情的名头,也不会允许有半分风声散落在外。咱们得了消息更应小心,而且父亲的谥号已有,多听多看即可!” 朱公公心头一凛,这些日子过得顺遂,竟然忘乎所以,差点忘了昌隆帝的雷霆手段,也忘记了这会儿不是从前太子在世时,须时刻警醒应对! “是,奴才明白!” 萧扬欢想了想又道,“将陈大人进宫,皇上暴怒的消息递给诚王叔。宫外动向,四叔比咱们清楚!” “奴才明白!”朱公公领命退下。 不同于承欢宫中静谧的气氛,祈愿殿书房却是一片狼藉,各类藏书散落一地,甚至有些沾染茶水,模糊了字迹。 大理寺卿陈大人一身玄色锦袍,笔直的站在狼藉之中,见证了暴怒的皇上,依旧神色如常。 “皇上,除此之外,臣在太子妃别院外的一处荒茔中找到一具新鲜的女尸。这具女尸经过辨认,是当年伺候过皇后娘娘春草。而在娘娘养育太子殿下后不久,春草被家人赎出府嫁人。”陈大人拱手低声道。 “春草死了?”昌隆帝闻得这个消息,脑子里立即想起来有那么一个爱笑的丫头。 陈大人再次拱手道,“是,应当是昨夜死于窒息。臣派人询问春草家人,他们说有位外地商客想在京城定居,听说春草伺候过贵人,便想请春草伺候他家夫人。但自三日前离家后,一去不复返。” “而那客商居所,已经人去楼空!” 皇上背手立于龙案前,面色阴沉的问道,“你觉得春草是谁所杀?” “无凭无证,臣不能断言!且春草埋尸地离太子妃别院居所不远,但太子夫妇已经离世,太子一派分崩离析,各自寻主。接走春草的客商口音是北边的人,北边是北宋,想要找到他,非一日之力。”陈大人微微垂首回道。 “太子已死,他们从春草的嘴里得知的事情,意欲何为?”皇上面色凝重道,虽然太子已死,但当年的事情,他和皇后店都心知肚明,这些年来,小心堤防,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牵连出来。 “陈卿,今日之事,必须严查,务必将那客商拿下,询问清楚,一日不成便一旬,一旬不成便一月,朕就不信了,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陈大人拱手领命退下。 福全公公见状,吩咐内侍领陈大人离去,又钦点几个手脚利索的宫人进书房整理。 “皇上,天儿不早了,奴才吩咐人给您将床铺上?”福全小心翼翼的走到昌隆帝身边问道。 昌隆帝也不耐见着一地狼藉,何况经历了这一桩事情,精神不济,很是疲惫。遂点头,回了寝殿。 临睡前,他吩咐福全,“即日起吩咐巡逻侍卫,承欢宫也纳入重点巡防之列!” 因为这句话,福全睁眼到天明,想了一宿都没想明白昌隆帝的用意。 而同样得到消息的萧扬欢和朱公公也迷糊了,好端端的如何就将承欢宫护卫起来。 “罢了,咱们行事小心些就是。这些侍卫巡逻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叫谷秋他们往来都仔细些!”萧扬欢想了半晌想不明白,索性放开。 朱公公反倒是心里存了疑影,当晚出宫歇息的时候,才得到春草被掘出来的消息。原是底下做事的几个人贪图方便,嫌累没有将春草埋远些,就埋在了别院不远的乱葬岗上。 而不知怎么得,一个寻常百姓的死就引起了大理寺陈大人的注意,将尸首带走不说,还彻查起来。 第四十三章宋张 知道事情的朱公公当下懵了!不住懊悔,自家谨小慎微几十年,一朝翻船,竟然是因为这一桩小事! 气得抬脚踢翻那人!随即,朱公公瘫软在椅上,心口堵得慌,且不说汝安公主知道会如何!但是眼下,便是生气重罚底下做事的几个人也来不及了。 只得仔细回想春草的身上有无留下什么线索,如此一想,心绪和脸色倒是平静许多。 被踢翻的那个人见状连忙回道,“公公勿急,小的们才到您身边做事,手上无钱,自然不敢太过放肆向您讨要!将那妇人丢弃在乱葬岗之前,将她身上值钱的衣物扒拉下来,首饰也被留了下来。如今只要烧了衣物,融了首饰,便是死无对证!” 朱公公略一思索,便让几个人将衣服首饰寻来,亲眼看着衣服被烧成灰烬散尽草木灰中,首饰被融成银钱,心里稍稍安定些。 次日一早,大理寺来人询问,言辞间倒是没有提及春草,反而是做寻常询问。且眼见是朱公公,衙役们也不敢放肆,拿了赏钱,得知并无异常便走了。 而朱公公送别衙役后,吩咐人做寻常模样,该干嘛干嘛。因为他深知,大理寺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你背后窜出来,咬你一口。 所以,当萧扬欢得知春草的事情是在第三天清晨。 “大理寺?” 朱公公满脸愧色,跪在萧扬欢面前道,“都是奴才办事不周到,才惹出这一桩大事!” 萧扬欢被气得气血翻涌,低吼道,“埋人前,不知道将脸毁去么?大理寺的人怎么认识皇祖母几十年前身边伺候的丫头?” “那些人是才收拢来的,手段上除了纰漏,也是奴才调教不及时。” “但陈大人是潜邸时就跟在皇上身边的人,春草生的不错,陈大人记得也是正常!”朱公公想了想回道。 朱公公虽然不能称之为男人,但男人的想法,他是懂得。 得知真相的萧扬欢更无语了,所以,她好不容易办件大事,就因为陈大人对春草不可言说的缘由而面临着暴露的危险? “大理寺可有我们的人?”萧扬欢沉吟问道。 “有几个,但都是领差办事的人,做不得主。公主不必太过担忧,证据销毁,大理寺查不出什么的。而且春草不也不是咱们寻来的,便是有什么也有旁人替咱们顶着!”朱公公分析道。 萧扬欢眉宇拧成川字,“春草的生死是小事,春草背后的事情才是大事。万一查到了杨淑妃身上,承欢宫休想独善其身!” “罢了,这个当口,勿要在生出事端!务必将春草身死的事情瞒的死死的,再透给杨淑妃,请她小心处事!” 而萧扬欢主仆口中的杨淑妃,这会儿还在欢喜的为自家外孙子准备布料。娴元公主的身子越见重,杨淑妃乘着过年将准备赐下的东西准备上,早些送进徐府。 而春草的死,被多疑的昌隆帝和陈大人瞒的死死的,除了承欢宫主仆几个旁人一概不知。就连办查的衙役们被敬告过,不可多嘴。他们只是知道这个人的死关系重大,牵连广。 得知消息的杨淑妃,心头一沉,当下便让人送信给宫外的人。 一连十几日,承欢宫并无异常,便是巡逻的侍卫也有条不紊,萧扬欢借着看书的由头去了几次启元殿。除了见到一些生面孔外,连昌隆帝都一如往昔。 不对,应该是对萧扬欢和承欢宫更加纵容了,昌隆帝见萧扬欢一心向学,还亲自教萧扬欢写字,这可是皇子公主们都没有的待遇。 而萧扬欢便是心内怀疑,但在昌隆帝面前不敢展露半分,只是偶尔面对陌生的宫人内侍时,才会有所警悟。 回到承欢宫,看到正殿中堆积的赏赐,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珍品,可萧扬欢脸上并无喜色。 朱公公和谷秋清点完毕后,将一叠单子递交给萧扬欢。 厚厚一沓纸,紧紧攥在手中,心也如同被捏住一样。看来陈大人漏液面见昌隆帝说的那些消息,与父母惨死有关。 所以,这才让昌隆帝想要加倍补偿承欢宫。 可昌隆帝按下不发,萧扬欢心中狐疑和担忧越深,背后牵连的人事甚广,是连昌隆帝都要顾及重重,那么自家要做的多! 是的,萧扬欢从未停止为父母报仇的想法,即便知此事艰难,也一刻不曾停歇! “公主,奴婢令人将赏赐收到库房?” 萧扬欢摇头,目光落在那些贴着黄封的赏赐上,心中有了计量,“说起来,父亲能有谥号追封,还是要承借宋婕妤姐妹的恩情。偏生皇祖母禁足张丽嫔,连带着宋婕妤也不便出门。” “这段时日,淑真殿日日延请太医,说张丽嫔胎动不安,皇祖父日前提及很是担心。连带着宋婕妤也吃了挂罗,被训斥一番,可怜她既非主位,又非生养之人,平白受了委屈。你们挑一挑,选些可用的给宋婕妤和张丽嫔送去,也算是为皇祖父尽孝。” 朱公公立即笑道,“公主孝心醇厚,奴才这就给淑真殿送去!” “丽嫔心大,有了这一胎,未必肯甘居宋婕妤之下。而宋婕妤一心扑在皇嗣上,反而被训,公公见了二位可要提点一番!”萧扬欢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朱漆大门,暖阳透过门上的万字纹窗棂,斜斜落在殿中的清晰照人的地砖上,在殿内投射出一片飘渺的光明。 淑真殿偏殿,宋婕妤正在殿中等太医为张丽嫔开安胎药,闻得承欢宫来人,放下偏殿事务,在正殿见人。但见了是昭哀太子身边的朱公公,便问道,“朱公公不在公主身边伺候,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朱公公拱手道,“奴才奉命给娘娘送补品,公主在启元殿听皇上提及丽嫔胎动不安,特意送来。” 宋婕妤眉心微动,早在初六那日,阖宫的眼睛落在淑真殿时,承欢宫随大流便送了一次贺礼,今日又送补品,意欲何为? “公主体察上情,丽嫔一切安好!”疑惑按下,宋婕妤淡淡道。 第四十四章允诺 “也不只有丽嫔,还有婕妤的。公主说,婕妤并非主位娘娘,却主动照顾皇嗣,于社稷有功,皇上和皇后都记在心上。偏丽嫔得此胎艰难,诸般不适,皇上和娘娘,言语间重了些,婕妤勿要放在心上才是。”朱公公谄媚笑道,又叫人将承欢宫准备的补品呈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一堆厚礼,宋婕妤含笑将补品收下,又令人将朱公公送到偏殿。 眼见朱公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主殿外的红墙上,宋婕妤脸上的笑意才淡去。 “婕妤,朱公公此话何意?”身边伺候的宫女问道。 宋婕妤目露森然道,“自然是好意提点我。龙嗣不安都是我的错,龙嗣安稳都是丽嫔的好处。一旦皇嗣落地,丽嫔为生母,即刻进位主位也是有可能的!届时,还有我这个婕妤什么事情!保不齐,连着淑真殿正殿也要让给丽嫔母子住!” 那宫女愤愤不平道,“丽嫔忘恩负义,她求到婕妤跟前,求您保下她们母子的时候,可是亲口说过,愿将此子送给婕妤抚养!” 宋婕妤冷声道,“出尔反尔之人又非她一人,圣旨一下,她是主位,我是庶嫔,受她管制!到时候与谁说理去,何况我本就居心不良!” 宫女又道,“此前您去了立政殿,皇后娘娘也是属意您亲自抚养皇嗣的!” 提及李皇后,宋婕妤心中一动。萧扬欢是昭哀太子嫡长女,今日送礼来,是否在提点她。那么萧扬欢所求为何? 淑真殿偏殿内,张丽嫔面色倦怠,伺候的嬷嬷仗着皇嗣安危,才一会儿就要驱赶朱公公离开。 朱公公是何人? 从前跟在昭哀太子身边,便是皇上也不曾训斥过,如今跟在萧扬欢身边,也是掌事太监,如何肯受这份闲气。 当下,便十分不客气道,“原本丽嫔禁足偏殿,保养皇嗣,承欢宫不该叨扰。但太子自尽一事尚且扑朔迷离,公主请丽嫔用补品,盼着您早日开口,将万寿节之事,分说清楚明白。也是给您和肚子里的皇嗣一个清白!” 说罢,浮尘一挥,草草一礼,转身带着众人离开。 张丽嫔面有怒气,奈何禁足,只得咬牙忍下来。 她肯忍,她身边的嬷嬷却不肯,一溜烟的跑到主殿,添油加醋将偏殿之事告给宋婕妤知道。 从来和颜悦色的宋婕妤,只冷冷看了嬷嬷一眼,“嬷嬷年纪大了,耳聋眼瞎,承欢宫的人从未有此意。按宫规擅自揣摩上意当罚,且念在她是丽嫔陪嫁,侍奉有功,来人将她送往后殿去,不许靠近丽嫔!” 嬷嬷大惊,不待叫嚣便被宫人那绳索捆了,口塞巾帕拖走。 “婕妤,此举会不会引起皇上和皇后不悦?”宫女担忧问道。 宋婕妤却是一派坦然,“走,去一趟承欢宫。” 半个时辰后,宋婕妤回了寝殿。随后,又进了一趟偏殿,将丽嫔身边亲近之人换了一干二净。 张丽嫔自然不肯,奈何宋婕妤掌管淑真殿,宫人如何自有她说了算。这一幕被淑真殿众人看在眼中,对待张丽嫔的态度也冷却不少,便是张丽嫔借肚生事,宋婕妤也是请了太医院的人伺候。 “又闹腾了?” 宫女上茶后道,“婕妤也不管管,这两日闹了好几回了,太医院都烦了!” 宋婕妤未说话,只一笑置之,脑中却想起前两日萧扬欢的话,“太医院院首伺候皇祖父多年,可谓是天子近臣。丽嫔侍宠生娇,已经被婕妤养大心。只需忍耐,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惊动院首,这样一来,势必惊动皇上。” “张丽嫔的胎肯定得皇上亲自垂问,若是有碍倒也罢了,若是无碍,此胎本宫可保它是婕妤的!” “你要什么?” “我要在张丽嫔诞下皇嗣后,亲自见她一面!” 宋婕妤尤记当日明辉落在年幼的小姑娘脸上时,驱散不了的阴霾之色。可她就是忍不住的答应了汝安公主的要求,因为她的承诺是一个梦寐以求的孩子。 年关越近,昌隆帝在钦天监测定的腊月二十七这日封了笔。宫人进出往来更加频繁,皇后的立政殿更是热闹非凡,关于诚王宁王要选妻的消息早就散漫京城各个角落。而宫里宫妃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凡家里有适龄的贵女,少不得借着便利,要在皇后面前说说好话。 难得李皇后端庄慈和,每每遇上说项的宫妃,无论位份如何,都是郑重对待,仔细询问秉性德行,背后还要查人打听。 重锦才将这些消息送到萧扬欢跟前的时候,郑嬷嬷也在。 “奴婢听说连宋婕妤都去了立政殿,为宋家几位姑娘说项。皇后娘娘派了崔嬷嬷亲自去打听宋家姑娘。” 郑嬷嬷笑道,“娘娘真是慈母心肠!” 萧扬欢似笑非笑的对郑嬷嬷道,“阖宫上下都这样说,也不知道诚王妃和宁王妃会花落谁家?” 李皇后果然是南楚有名的端庄贤良人儿,京城里夫人姑娘的典范代表。亲子庶子的婚事亲自操持,谨慎对待,一样看重,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二十九这日,萧扬欢带着弟妹二人,并一众年礼,早早去了立政殿给皇后问安。 进殿后才发现,原本不是请安的日子,正殿上坐满了人,细细看去,都是内外命妇。 腊月二十九正是忙绿的日子,这些人往皇后身边凑趣,想必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儿臣给皇祖母请安!”萧扬欢姊妹几个见礼。 几位命妇都起身给萧扬欢几个见礼,皇后连忙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又吩咐人将几个孩子安置在自己身边,以示亲近之意。 “原想明日事忙,儿臣今日给皇祖母请安问礼,倒是不知道皇祖母这里热闹!”萧扬欢扫了一眼殿中的诸人,倒是没有发现年轻的姑娘。 皇后含笑道,“本宫这里无事,他们进来陪着说话的!难为你有孝心,还惦记着皇祖母。” 说着,又蹙了眉,担忧道,“不过是几日未见你,怎得消瘦许多,可是吃的不好?承欢宫上下有崔承徽和郑嬷嬷料理着,你们姊妹几个也要多用些!” 第四十五章虫草 萧扬欢嘴边微扬,酒窝忽现,矜持笑道,“冬日里冷,又不常走动,儿臣用的便少了些,皇祖母无需担忧!” 说着又将谷秋手里的年礼单子接过来交给李皇后手中,“儿臣知道皇祖母什么都不缺,但这些都是儿臣的心意,还请皇祖母收下儿臣们的一片孝心。” 不待皇后说话,又对在场的诸妃道,“出来时,已经命人将年礼送至各宫,礼薄勿怪!” 张贤妃笑道,“公主越发懂事有礼,孝心醇厚!不消看,便知这份礼,厚重的很!” 低位份的宫嫔接了话茬,“可不是,可见皇后娘娘教养得当,将公主养的这样守礼!” 众人一阵附和。 李皇后几眼扫了单子,目光在其中有几味补品上,发现字迹较其他略浅,面上一片感动。“你的孝心,皇祖母收下,待会儿就让他们将虫草取来服用!” 萧扬欢含笑颔首,“虫草滋补,最宜冬日用。儿臣听宫人说,虫草可不止一种吃法,还可用虫草炖汤,还能煮粥!” “喔?”皇后微怔,“你是如何知道?” 时下,对虫草的吃法还停留在直接咀嚼服用,这样的吃法还闻所未闻。 “是听朱公公在宫外诊脉时,问诊的大夫所言,好像是哪家府上内眷传出来的法子。大夫说,此法可用,儿臣便借花献佛,皇祖母或可传了太医问一问。”萧扬欢憨直回道,纯孝之心溢于言表。 “以虫草入食,不知是哪家女眷想出来的法子,若是当用,倒是善举。” 京城里从来没有秘密,只要有心人想查。故而,此话一出,徐老夫人当即便站了出来道,“虫草炖汤的法子是老身府上三丫头想出来的。四丫头身子不好,虽虫草滋补,但味道不美。为了让四丫头多用些,养好身子,三丫头便想了以虫草做药膳的法子,哄四丫头多用些!” “这位徐家三姑娘可是妙人!”张贤妃笑道,“孝悌礼全,又有仁爱之心,很是不错!” 徐老夫人谦让道,“她小孩子家,闺阁无事,也就琢磨这些了!” 皇后对此很是感兴趣,多问了几句徐家三姑娘的事,知她庶出身份,养在嫡母身边,心里多了几分计较,又多盛赞几句。 在场诸人落在徐老夫人的目光深切许多,庶出的姑娘好啊。 徐三姑娘庶出是决计不能迎做正妃,若为侧妃,以徐家家世,谁家姑娘做正妃都要悬心。这位徐家三姑娘素无名声,可见才艺平平,但毕竟徐家是清贵人家,在朝中很有势力,同张家、王家、魏家又是姻亲关系,娴元公主还嫁入徐家。 不上不下,天家进不得,但若嫁入寻常人家呢?场内几位夫人心里有了计较,打听徐家三姑娘的人又多了起来。 热闹一上午,在立郑殿用了午膳才被皇后赏赐诸多布匹等物送回承欢宫。 一回宫,不及歇息,就让谷秋传话给嘉清县主徐凝慧。 原来,今日一早,朱公公进宫时,带了一封信来,请她在诸位诰命夫人面前替徐家三姑娘美言几句。 收到信的时候,萧扬欢还不太明白,无缘无故,让毫无名声的徐家三姑娘在诸夫人面前出彩,谈何容易。 左思右想,才和朱公公想了这个法子,原本还要费些心思才能将这出戏唱完。不料,徐家老夫人和张贤妃的夸赞,省了不少功夫。 但是在立政殿中,看到李皇后称赞时多了几分真切,和诸位夫人对徐家老夫人的热切,现在倒是明白了几分。 徐凝慧不想徐凝娉入皇家,但又不能明着和家里对着干,于是把法子想到了她这里。 “也是难为嘉清姑姑,这九曲十八弯的心肠!”萧扬欢笑道。 谷秋倒是有些感慨,“公主身份尊贵,宫中礼法森严,嫡庶尊卑有别。想来是不知道寻常人家嫡庶相争的事情,便是嫡女和庶女之间也少有情谊深厚的。嘉清县主不欲徐家三姑娘入天家,肯费心替她筹谋,足见心肠好!” “万一是嘉清姑姑嫉妒徐三姑娘可以入天家呢?”萧扬欢坏心问道。 “娴元公主已经下降徐家,徐家断然不会将嫡女嫁入天家,不然两家换妻,天家颜面何在?”谷秋回道,“嘉清县主自是明白这点,更明白徐三姑娘已经为庶女,若入了天家,便是庶妃,一辈子都要被庶字压弯腰。” “所以奴婢说,嘉清县主心肠好,瞧见了着天家富贵荣华下,礼教严苛的面目!”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萧扬欢循声望去,是庆宁县主萧扶欢正和小丫头在雪地里玩的开心。 “父母、兄弟、姊妹彼此帮扶,原就是情理所在,不该被权势轻贱。”萧扬欢嘴角携了笑意淡声道,“让人准备姜水,待阿芙玩累了,让她换了衣裳用下。” 晚间,崔承徽和郑嬷嬷前来回话。 崔承徽道,“明日除夕,后日便是初一。按理公主和郡王是外孙,都要给外家谢府和李府上准备年礼,妾和郑嬷嬷对着往年的单子略减了减。公主以为如何?” 萧扬欢点点头,“应当的,明日随着皇祖母赐礼一并送出去!” 崔承徽顿了顿,继续道,“孙良娣外家,今年留京过年,明日除夕恐怕要来见礼。” “孙家?”萧扬欢微微扬眉,“承徽料理承欢宫上下事物,若是孙家见礼,理当承徽做陪。” 崔承徽一想到难缠如孙良娣,脑中一紧,又不能拒绝,不由作难。 但萧扬欢瞧在眼中也并未在意,瞧了几眼礼单,便放过了。 待崔承徽泱泱离开东间后,郑嬷嬷道,“公主,立政殿那边问,礼单上的虫草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喔,嬷嬷怎么回答?”萧扬欢问道。 “奴婢说,是公主见奴婢准备的礼单薄了,在私库里翻了许久,将皇上赏赐的补药都添了一成。” 萧扬欢道,“那皇祖母信了么?” 郑嬷嬷脸上褶子越深,“公主才八九岁的年纪,这样好的孝心,皇后娘娘便是再有怀疑,也该尽消了!” “也是!”萧扬欢扬眉轻哼。 便是李皇后再睿智,也想不到萧扬欢幼小的身躯里,装了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还是一个与她生活好几年,孰知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每一个想法的人。 第四十六章循序 “其实,皇后那里,有奴婢在便无大碍。”郑嬷嬷继续道,“重锦和叠翠一直贴身伺候公主,他俩年纪不大,看着些便是了!” 萧扬欢立时明白郑嬷嬷话中意思,她想要重锦免于危险。但,萧扬欢有自己的打算,“正因为年纪不大,打听消息才好用。” 郑嬷嬷脸色微变,宫里最忌讳宫人胡乱走动,彼此之间传递消息。在宫乱之后,宫人之间的规矩就更严苛,若是稍有不慎,非死即伤。 “公主想知道的消息,奴婢会递给公主!” 到底是唯一的孙女,郑嬷嬷心疼重锦。 “幼苗长成大树,除了浇灌,除虫,烈阳外,还要暴雨狂风的打磨。眼下嬷嬷自然能探听消息,来日呢,还是嬷嬷向本宫求得重锦只做寻常事?”萧扬欢转眸看向郑嬷嬷问道。“嬷嬷所求,本宫理当应允。” 真允了,未必不好。郑嬷嬷对上萧扬欢探问的眼神,心中是极想答允,可随即又想起自家孙女坚定跟随萧扬欢的目光,踌躇不语。 她老了,心肠越发软和,玉不琢不成器,连这样的小事都想不明白,还不如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看的分明!到底是金枝玉叶,单论拿捏人心的手段,便连她也叹服。 “重锦是太子妃娘娘亲自为公主选定的贴身丫头,奴婢深信娘娘看人的本事。但重锦年幼不经事,狂风暴雨会击垮她,且容奴婢教她些活命自保的本事!” 说完,郑嬷嬷避开萧扬欢的目光,心中忐忑,不知萧扬欢何种反应。 “自是可以,都是教导,嬷嬷不妨连叠翠也教一教,他们二人感情深厚,也好彼此互助!”萧扬欢乘机道。 不怪她心肠狠,拿捏郑嬷嬷的软肋让郑嬷嬷听话。郑嬷嬷为人老辣,话说的好听,做事半分不落差错,立政殿和承欢宫她两面都想讨好。如今逮着机会,不能不多讨些好处。 对于郑嬷嬷而言,一个是教,两个一起也是教,自无不可。 下午,谷秋传话回来。 “嘉清县主得了消息,很是高兴。赏了传话的人好些东西,又传话说,后日进宫,想要拜见公主,上次所托之事,有了进展!” 萧扬欢颔首,“正好,我也许久未见嘉清姑姑。有事情当面聊,才合适!” 正说话间,奶娘白氏端了补汤走了进来,“公主将皇上赏的大半药材都撒出去,也不肯自己多留一些。” 这几日阿平有些不适,顺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萧扬欢便将白氏指了去照顾偏殿。好容易赶在过年前,阿平的病才好,白氏便回来照顾萧扬欢的吃食。 才知道萧扬欢做了一回散财童子,可把白氏心疼坏来。 才用了补汤,启元殿便有人传话,请萧扬欢去问廉王的病情。 萧扬欢想了想问道,“前几日长给阿平看病的太医告了假,这两日似乎是院首亲自来承欢宫?” 白氏点头,“可不是,一趟承欢宫,一趟淑真殿今日还有去启元殿请安,可把快六十的老院首累得不轻!” “喔?”萧扬欢眸中精光闪过,心中有了计较,转头在谷秋耳边细语几句。 随后,谷秋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萧扬欢见雪小了,便命人准备轿撵将阿平带上,前往启元殿。 “公主可算来了,皇上问了两次了!”候在门口的福全对从轿撵上下来的萧扬欢道,一面迎着她进了殿中。 进了东暖阁,发现杨淑妃也在。 “儿臣想,皇祖父好些日子不见阿平,难得他今日病愈,便想等雪小些,带他来见您!”萧扬欢问安后,让顺娘将阿平抱给隆昌帝看。 隆昌帝接过睡得安稳的长孙,瞧见他睡的好,又给身边的淑妃看,“你瞧,脸颊粉嫩,又重了些!” 杨淑妃看了几眼后笑道,“郡王长得好,可见公主这个长姐当的不错,皇上也可安心了!” “也不全是儿臣的功劳,都是安太医,李太医和院首高太医细心照料。”萧扬欢顺势站到了昌隆帝身边,“前几日安太医告假,李太医轮休,这两日都是高太医亲自问诊。阿平痊愈,皇祖父可要多赏赐他几人才是!” 昌隆帝抱了一会儿幼孙交换给乳母,“正好,朕传了高太医诊平安脉,一会儿多赏他些!” 萧扬欢顺势应下,杨淑妃笑而不语。 没一会儿高太医便领着箱子进来为昌隆帝诊脉,得知无恙后便收了案诊。 昌隆帝便道,“这次你治愈廉王有功,朕要重赏你!” 高太医连忙推辞,“原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当不得皇上的赏赐。” “如何当不得,听说高大人这几日里忙得很,承欢宫、淑真殿和启元殿都要辛苦你,要妾说,皇上可要多赏赐些才行!”杨淑妃笑道。 昌隆帝却听得眉头隆起,“怎么,丽嫔的胎很不好?” 高太医笑的勉强,“丽嫔体弱,皇嗣在腹中稍有变动,丽嫔便觉得有些艰难!” 果然昌隆帝听后面色不悦,心中对丽嫔恃宠而骄有些不满。 司空见惯的只杨淑妃捏了帕子道,“皇嗣贵重,丽嫔初次有孕,又缝变故,这会儿还不能说句完整话,心中惊恐也是寻常。还在宋婕妤是她表姐,姊妹二人在一处,时常宽慰着,并未有太大不妥。” 正说着,福全佝着腰走了进来,“皇上,宋婕妤在外求见!” “何事?” “婕妤说,请高太医为丽嫔诊脉,说是丽嫔抱着肚子说不舒服。已经遣人去了一趟太医院,但见没人才寻到这儿来。”福全低头回话。 窗外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下无声,寂静可怕,昌隆帝面色一沉,“让她进来!” 杨淑妃抬头朝昌隆帝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那人面色寻常,又转向别处。 宋婕妤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雪花,身子微微颤抖,发髻松散,头上只插了两三只银钗固发。身上一袭月色暗纹留仙裙,套了一件披风,盈盈跪拜间,似夏日芙蕖迎风而动。 如此美人可怜模样并未打动昌隆帝,他只抬眸扫她一眼,“你是如何照料丽嫔的胎?” 第四十七章渐进 “臣妾无用。”宋婕妤垂眸道,“既无福生养皇嗣,也不知丽嫔何处不适。即便换了好几茬多嘴的宫人,也无济于事,只得日日劳累老大人。” 杨淑妃轻声一叹,如冬日长夜凄凉,“婕妤当年小产时,胎还不足三月,哪里知道这些。皇上,高太医也在,问问丽嫔情况,皇嗣要紧。” 于是,昌隆帝不再理会宋婕妤转头问道,“高太医,你说。” “丽嫔初次有孕,之前又中毒,虽然经过调养,但身子比一般孕妇羸弱些。”高太医顿了顿才道,“且孕中忌多思,丽嫔睡不安稳,皇嗣在腹中不安,丽嫔惊恐,生怕皇嗣有碍,这才诸般不适。” 丽嫔为何会多思,无外乎那件事,儿子和庶母的瓜田李下的事情,令昌隆帝目露愠色。 “那毒可清了?可会牵连孩子?”杨淑妃问道。 “毒素已清大半,丽嫔也能开口说话。因顾及皇嗣的缘故,臣等不敢下药,只等皇嗣落地后再行诊治!”高太医继续道。“只是,丽嫔心思不定,难免有碍皇嗣。” 杨淑妃微微颔首,转头对昌隆帝道,“丽嫔年轻,少不经事,虽然婕妤换了伺候的人,但总有宫人嘴碎,提及不好的事情,累的皇嗣不安。也亏得婕妤精心照顾,百般劝慰,若是搁在旁处,还不知如何呢?” 昌隆帝的目光这才落在跪在地上的宋婕妤身上,淡淡道,“你先起来。” “婕妤苦心,于丽嫔作用不大。宫里人多嘴杂,换了多少伺候的人也无用。儿臣倒是觉得,能做什么安一安丽嫔的心才好!”萧扬欢上前将宋婕妤扶起后,转头对昌隆帝道。 昌隆帝挑眉看向萧扬欢,“阿难似乎很关心丽嫔。” “孩儿只关心丽嫔什么时候开口说出完整的话,还父亲和孩儿几个的清白。日日被人议论如芒在背,不止丽嫔!”萧扬欢淡淡道,“为了丽嫔痊愈,下午遣人送了好些补品给淑真殿,没想到,丽嫔还是不适。” 昌隆帝长眉一挑看向淑妃道,“丽嫔和太子的事情,朕之前就说了,不许再议论。” 淑妃双膝一软,跪地请罪。“皇上恕罪!” “封了嘴,心里也会计较,此事并未水落石出,少不得会做谈资。”萧扬欢清冷的声音在东暖阁中响起,“淑妃娘娘管着宫务,人心复杂无从管教。宫中人情冷暖更甚别处,将心比心,故而孩儿才请皇祖父为淑真殿安心,平一平流言蜚语。” “再有一日便是新年,皇上不如赏淑真殿上下双喜临门。”杨淑妃柔声提议道,“没有什么比进位份再能安心的!” 皇嗣凋敝,昌隆帝一直忧心。皇嗣面前,自然诸事避让。 “丽嫔进位顺仪,份例比照荣华。”昌隆帝思虑片刻后道。 “妾替张顺仪谢皇上恩典!”宋婕妤又惊又喜的福礼道。 昌隆帝见她面容憔悴不似当年艳丽,心中难得生出几分旧情,“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可不是辛苦,淑真殿原本就是她一人住,突然来了丽嫔,殿里多少事情要她操心。虽非主位,却担了主位之责,皇上也赏了婕妤一份体面吧!”杨淑妃含笑道。 昌隆帝看着宋婕妤,思及她的父兄官职,又想起她进宫多年,一直恪守本分,从未多事,眼下张氏深陷流言,以后也不能抚养皇嗣的。 “婕妤,便进位贵嫔,这原是你该得的!”随即出声道,“顺仪的胎,你也多用些心,那孩子来日是要养在你的淑真殿中的!” 宋贵嫔喜不自胜的看向昌隆帝,泪眼垂睫,似珍珠滚落。宋贵嫔做梦都想有个孩子陪在身边,无谓圣宠。只想在寂寥深宫中,有个寄托。这也是她举荐表妹进宫的缘由,借她生个孩子,有个依靠。 之后,高太医去了淑真殿问脉,淑妃为表重视一同去了,福全公公乘入夜前,去往各宫宣旨,各宫心下如何,但都是一派祝贺。 冬暖阁中透进一丝寒风,引得烛光跳跃,如星辰闪烁的灯光落在女孩儿巴掌大雪白细腻的脸上,柔弱粉嫩,似一触就碎,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呵护。 昌隆帝带着怜意看向萧扬欢,“阿难维护顺义,是很介意你父亲的死?” “皇祖父呢?在意么?”如玉一样的人儿,眼眸盛着清澈明净如冰冷泉水,萧扬欢诘问。 眼前站着的丫头只有八九岁,可气质沉稳敢与威仪并重的昌隆帝对视,可见胆色过人。而昌隆帝并未动怒,只更加怜惜的看着她。 这一刻,昌隆帝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跟他要吃要玩要庇护的长孙女,长大了! 但是长大的过程,却令人痛心。 杨淑妃与新进位的宋贵嫔一道进了淑真殿偏殿,高太医在内室为张顺仪诊脉,二人在外间等候。 “尤记你有孕的时候,似乎本宫才没了第一个孩子。”杨淑妃怅然道。 宋贵嫔目露痛惜之色,当年她有孕是何等狂喜,六宫祝贺,贺礼堆满整间屋子,昌隆帝日日爱恋垂问,仿若她是天底下最金贵的。 后来孩子没了,她一朝跌入泥泞里,受尽冷嘲热讽,眼看君恩如流水,美人一茬茬开,一茬茬败,可她再无当年心气。 “娘娘何故提及此事,妾有孕时,父兄尚不显达,不过是区区荣华。娘娘再次有孕,烈火烹油也不为过,为保娴元公主出生,便是连太后都亲自照拂您。” “你我都是没有过孩子的人,还有什么比曾经得到过,却失去了更令人难受。日日介怀,夜夜不忘,如水中捞月,似假还真,徒添笑料。”提及那个无缘的孩子,杨淑妃眸光森冷可怖。 宫中女子众多,虽时常有孕者,生养的皇子公主也不少,但能健康长大的却不多。昌隆帝子嗣最多的时候,子女不过十二三个。便是这样,李皇后还被人称赞一声贤德! “娘娘是有厚福的,不似妾孤身一人。” “你难道不想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么?”杨淑妃忽而反问道。 “娘娘觉得,这仇能报么?” “总会有机会的!” 宫里尔虞我诈,东风西风交替轮回,从来都是如此。 第四十八章除夕 次日,除夕家宴,承欢宫上下有孝在身,不便参与。内廷皇室宗亲,皇子公主,嫔妃们齐聚一堂,庆祝旧年将过,新年将到,清辉殿中歌舞升平,人人欢喜雀跃。 而远在皇城另一端的承欢宫内寂静一片,宫人早早忙完自己的事情,各自找地方歇息闲话。 庆宁殿中,萧扬欢和萧扶欢坐在一起剪窗花,李良娣逗弄阿平,虽不热闹,倒也和乐。 “阿平过百日了,可惜不能好好操办一场!”李良娣听闻远远传来的丝竹之声,思及往日太子在世时,东宫上下何等荣华热闹,现下寂静如斯,心中不免凄凉。 所谓人走茶凉,太子薨逝不过百日,搬离东宫之后,这座皇城里的人便忘记了他们。 “没关系,我们阿平还有阿芙以后还有好多生辰要过!”萧扬欢微微一笑,捏了捏萧扶欢肉嘟嘟的小脸道,“来日方长!” 李良娣闻声转笑道,“你说的对,来日方长!再说,虽无众人道贺,皇上皇后与诸宫也赐下贺礼,可见对阿平的喜爱!” 南楚天家孙辈中唯一男嗣,便是想要轻视,也绝无可能! 萧扬欢笑而不语,低头替萧扶欢叠纸,顺手接过剪子替她裁纸剪窗花。 小丫头展开剪好的叠纸,纸上镂空的一朵海棠花,见花样好看,笑的欢喜。于是,众人哄着三岁上下的小丫头,去贴窗花。 萧扶欢不够高,乳娘将她起来,才够上窗户。最后,步步棉形的窗棂上糊了窗纸,再贴上各色窗花,暖阳投射上面,端的是无声喧嚣和热闹。 午膳是承欢宫上下一处在承欢殿正殿用膳,也不过十来人。不分尊卑,围成一桌,膳食虽精致,但守孝期间,禁食荤腥。众人用饭后,闲坐片刻,都散了。 下午,大雪忽至,片刻间红墙绿瓦被掩盖,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纯白。 承欢殿正殿内,紫檀几子上搁置月白细颈瓷瓶,瓶中插着几支粉色梅花,粉白相间,相得益彰。梅花气味淡雅而经久,似有似无,引人入胜。 重锦奉茶至东间,对萧扬欢笑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见明年定是五谷丰登!” “阿难,你的丫头倒很是有见识!” 突来的说话声惊了屋内主仆,但萧扬欢惊喜却不意外,抬眉看向门口处,见一人大步跨进殿内,随手解了身上染雪的大氅,交给郑嬷嬷。他进了东间后便坐下,萧扬欢与重锦也笑盈盈的上前见礼。 “诚王来了,还是苦茶?” 诚王含笑点头,对重锦道,“还是苦茶,宴席上吃了一肚子冷食,上这里讨些热茶喝!” “四皇叔可不只是喝茶水吧,只怕把我这里做了避雨亭用!”萧扬欢坏心揶揄道。 诚王在茶几上不重不轻的拍了一下,故作狠厉眼中却有笑意道,“真是没良心,本王还惦记你喜欢热闹,担心你不适应,特意来看你,你还看本王笑话,真叫本王伤心!” 萧扬欢并没有被吓到,反而笑眯了眼,颇有看戏的意味,“这些日子,皇祖母每日不知要打听多少家的姑娘,才貌、德行、出身。往日您有事不在宫里,今日却逃不得!宫里的娘娘们,看您如同金元宝似得,恨不能立即抢了藏起来!” 诚王苦笑叹息,他是低估了今日这场家宴,各路妃嫔说的天花乱坠,恨不能将自家适婚姑娘送到他身边。果然是应了那句金元宝的比喻了! “真是一言难尽!”诚王摇头喟叹道,“若不是永昌候扯了幌子,本王现在还困在宴席上。” “永昌候?”萧扬欢挑眉问道,“今日除夕家宴,永昌侯府也来了?” 所谓除夕家宴,自然是内廷和宗室亲眷一起用了膳食,夜里守岁。 诚王颔首道,“是今日一早母后命人请进宫来,说是永昌候府也是天家血脉,守岁也是得益。对了,他应该也到了!” 正说着话,重锦端茶进来,“永昌候在外请见王爷公主。” “请。” 话音落地,便有宫人将门打开,请永昌候进。因是家宴,并未穿戴朝服,而是一身湛蓝色锦袍,头戴玉观,眉目清明,嘴角上扬,带着轻佻笑意,“臣贺清愉见过汝安公主!” 萧扬欢敛衣起身还了他半礼,“侯爷客气,只做亲戚便是。表叔请坐,叠翠上茶!” “公主的承欢殿,寂静雅清,落雪可闻,当真是独立于尘喧之外。”贺清愉的目光在眼前八九岁的女孩儿身上流转而过,赞叹道。 萧扬欢淡笑,“承欢宫离启元殿近,沾了些缘分,得了几分雅静。” “这臣倒是没注意,一路追着诚王而来,只顾着避讳身后宫人了。”贺清愉笑道,忽而心中一动,似乎行至启元殿附近的时候,追逐脚步的宫人少了许多,到承欢宫附近就更少了。 “说起这个,似乎承欢宫附件的侍卫多了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诚王似乎不经意的淡淡问道。 萧扬欢道,“十多日前吧,启元殿中查出好些余孽之后。孩儿去问过皇祖父,说是年关将近,地方上不太安稳,故而才令宫中禁卫多警戒。” 诚王目光一闪,想起十几日夜里收到消息的事情,“皇家子嗣贵重,理当如此。只是你素日里行事也谨慎些!” 萧扬欢点头应是。 几人闲聊,诚王随意抬手拿起茶几子上的书册,闲闲翻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似沉思过往,半晌才放下,“今日宴席上,见到父皇新晋册封的宋贵嫔和张顺义。父皇和母后很是在意张顺义的胎,还许诺,让淑真殿养育皇嗣,想来不出几月,阿难便能多位长辈了。” 萧扬欢轻轻一笑,嘴角梨涡隐显,“能多一人疼爱,孩儿也是欢喜。皇祖父最是忧心皇嗣,若是张顺义能平安生下皇子公主,料想宋家定要感念皇恩。” 诚王含笑领意,贺清愉则是目露疑色,颇感诧异,面上却十分平静甚至含笑。二人你来我往之间,似乎打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机锋。 但宋婕妤骤然封贵嫔,张顺仪曾被议论与昭哀太子有染,诚王和宁王夺嫡之争已经越显,承欢宫离启元殿近。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分开,倒是明白,可连在一处,便弄不清楚了。 第四十九章清愉 离开承欢殿后,诚王嘴角上扬,眉目含笑,可见心情不错。贺清愉打趣道,“王爷这会儿笑,是怕回了宴席上笑的不尽兴?” 虽贺清愉是臣子,但诚王一向大度亲厚,对此不敬之话,不过是一笑了之。好一会儿才正色道,“除夕家宴,姑姑和驸马并未出席,镇国公府只来了大表哥和二表哥。” “臣听说长公主与驸马恩爱,因为驸马身体不好,时常在京郊的庄子上住。怎么今次没能来参加除夕家宴有何不妥之处?”贺清愉反问。 诚王停下脚步,看向贺清愉别有深意道,“父亲身子不好,一向有孝心的儿子们不在一旁伺候么?” 贺清愉俊秀的脸上闪过怔愣,立时反应过来,“王爷的意思,是长公主夫妇被别的什么事情耽搁了?” 诚王意外的看了贺清愉一眼,心里有过一丝满意。为人机警,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反应迅捷,闻弦歌而知雅意。“都说姑姑爱重驸马,但驸马何尝不是以姑姑为重。咱们都是亲戚,若是驸马不好,定是要登门问一问。” “长公主和驸马都是长辈,若是不适,应当前往问安。何况,新年里,给长辈拜年也是礼节。”贺清愉拱手笑道。 谈笑间,二人穿过甬道,回到了明辉殿正殿。 席上一华服锦袍做富贵公子打扮的英俊男子见二人进来,立刻起身跑来道,“王爷和侯爷一前一后出去醒酒,这会儿才回来,把我扔在殿中,好生无趣。” 诚王对男子笑道,“不是还有大表兄陪着你么,有何无趣?” 说着,对席上面色肃穆,不喜言笑的镇国公林禹将含笑点头示意。 林禹将起身回礼,只冷冷看了自家二弟一眼。收到眼神的林家二公子林立果顿时打了个冷战,露出个颤巍巍的笑容,脚步却坚定的往诚王身后挪了挪。 自家兄长太凶狠,躲一躲! “林二公子为何这样惧怕国公爷?”贺清愉笑眯了眼,“外人都赞国公爷为人公允正直,如松柏刚毅。” 林立果闻言从诚王身后露出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大哥那张脸太会骗人,我从小跟着大哥长大,他再腹黑不过。明明我俩一起闯祸,每次都是我被母亲惩罚,他却一点事也无!” 诚王笑着将他从身后揪出来,“姑姑和驸马对长子严格些,大表兄为人刚直,可对你这个幼子可是格外宠溺。但你行事跳脱,做错事情,被姑母责罚,但驸马却是维护你的。这样的回护,便是我们兄弟几个都是时常羡慕。” 林立果抬眼往林禹将的位置上看了看,将他正与昌隆帝说话,心下安定了些,“父亲和母亲待我们兄弟都是一样的。不过父亲时常生病,母亲多半时间都在照顾他,我的饮食起居都是大哥安排的。” 对此,贺清愉很有同感,他父亲早逝,母亲艰苦支撑门庭,其中酸楚只有自己明白。“这样说来,国公爷倒是很有兄长模样。也难怪长公主和驸马能安心将您交给国公爷照顾。” “不过,今日怎得没有见着长公主和驸马,清愉离京多年,正好拜见一二。” 林立果少不经事,便是遇上什么难事,也是有他的兄长处理,这会儿遇上了,面有难色道,“母亲,母亲偶感风寒,就在家歇息了。” 诚王问道,“可要传太医?姑母身子一向康健,鲜少抱病喊痛的!” “无碍,无碍的!”林立果连连摆手,心里想起今早自家娘在院子里的怒骂声,想来是不需要太医请脉的! 贺清愉收回目光,嘴角溢出一抹笑意,“无碍便好,我在江南久居,此番回京准备了好些江南那边的特产,等你家请客筵席的时候,送去给你瞧瞧?” 江南多才子,自然才子所需的笔墨纸砚都是极好的。林立果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最好风雅,闻得此事,欢喜不已,连声道,“极好,我幼时曾去过一次江南,便念念不忘!回头,我就让人给你府上送帖子去,你家请客的时候,也别忘了给我们家递帖子!” 几人说笑间,就将事情定下了。 家宴结束之后,已经是子时,次日一早还要进宫参加朝贺。贺清愉带着母亲和妹妹准备离宫,才行至仪门的时候,和同样要出宫的林禹将兄弟二人遇上了。 二人与老侯夫人杨氏见礼,杨夫人点头后问道,“长公主在宫中是有寝殿,你们兄弟二人何故此刻出宫?” 林禹将拱手道,“离家前,母亲偶有不适,但母亲遣我兄弟进宫参加宫宴,我二人心中挂怀母亲身体,所有想回家看看。” 杨氏暗中思忖一番,听得杨淑妃说起过,昭哀太子夫妇薨逝,长公主曾与昌隆帝有过争执,如今长公主连宫宴都不愿意参加,料想是真的了! “你们兄弟二人有孝心,长公主便是有所不适,也会有所宽慰。到了你母亲与我这个年纪,该慢慢养着,待明日一过,我寻个时候去看望长公主!” 林禹将和林立果兄弟二人拱手致谢。 几人便一路同行,说起江南的见闻,直到上马车后才分别。 “长公主倒是养了一双好儿子!”杨夫人素有城府,鲜少讲话说满,如今能这样厚赞林家儿郎,可见是林家两位公子很得杨杨夫人的青眼。 贺清愉随母亲和妹妹一同进了马车,见母亲以手扶脸做沉思状,不由问道,“母亲为何这样说?” “国公爷却是不错,但林二公子似有有些怯弱,且好似喜欢风雅。” 当下南楚京城便是如此,十三四岁的公子哥,附庸风雅不再少数,且多数都是仗着家中势力胡来之辈。 杨夫人看了一眼长子,正色道,“国公爷学识渊博,行事进退有度。但林立果虽然不如兄长出色,且心思浅显,却察言观色了得。兄弟二人一处,正好互补,可保林家再荣耀百年。不过,这双儿郎如此出色长公主和驸马之功,乃是杨家所出的那位老国公夫人亲自教养之故。” 第五十章教儿 老国公夫人是杨夫人的姑祖母,为人冷傲,鲜少与娘家来往。但听说她熟读古书,才艺了得,只是困于内宅,鲜少见人。 故而京城中人很少知道她,但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当年惊艳南楚京城的杨氏女。 “母亲说镇国公出色,孩儿尚且能明白,但林二公子察言观色了得,却是何故?”贺清愉凝神思索片刻不得,出声询问其母。 杨夫人微微一笑,“诚王和你出去那么久去了哪儿?” “席上,皇上几次提及汝安公主,诚王与儿子便去承欢宫探望汝安公主和廉郡王。”贺清愉道。 杨夫人又问,“今日长公主和驸马缺席宴席,皇上问都没问,但对于未到的汝安公主姐妹几个却是几番提及。如此冷待长公主,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对于长公主,皇上要么是知道了她不来的缘故,要么是不在意长公主。我儿觉得是哪种缘故?” 乐阳长公主是昌隆帝一母同出的嫡亲妹妹,为了能将昌隆帝扶上帝位,乐阳长公主出嫁病秧子且太医断言活不过三十的林驸马。于情于义,昌隆帝都不可能不亲自垂问乐阳长公主不来的缘故。 于是贺清愉很直接的道,“皇上知道其中缘故!” 杨夫人含笑继续道,“皇上知道,那其他人是否知道?” “不知道!”贺清愉斩钉截铁的说道,所有才有了诚王暗示他打探国公府的消息。 而贺清愉说完这句话后,马上就反应过来,就在诚王有此想法的时候,林立果适时的跳出来隐晦的告诉他们,长公主并非因病不来。继而引出后面的两府之间的来往,给他合适的机会打听消息。 杨夫人见儿子蹙眉深思,笑容越发灿烂,“清愉,昭哀太子薨逝,东宫太子之位空悬。皇后尚有嫡子诚王,德妃有宁王,还有贤妃的八皇子。虽然眼下诚王为嫡长,似乎最有可能成为太子,但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败还是未知!” “因为储君一事,是皇上圣心独裁之事,便是皇后和大臣都不能插手!而唯一能影响皇上决定的因素,就只看哪位皇子倚仗的势力雄厚与否。而这个势力,不但是自身所具备的,还有外在所投靠的。” 乐阳长公主备受昌隆帝眷顾,镇国公统领一万兵马,镇守在江南一带,虽然那一万兵马不是由镇国公本人带领。但统领的将军却是老国公部下,归属镇国公。所以镇国公府一家,集军权和宗室名望一体,成了两位皇子都想拉拢的对象。 但若是乐阳长公主失宠与昌隆帝,那么镇国公府一家的势力便要低上两等。皇子们又不是傻子,自然要待价而沽,选择有利的下手。 “咱们一家空有名声却无权势。所依赖的不过是祖上积攒的情缘和为娘与淑妃娘娘的一些旧日情分,实在单薄的很。正是因为这份单薄,让人利用起来,毫无顾忌。” 此话毫不客气,直指贺清愉暗中向诚王示好之事。 贺清愉俊秀白皙的脸上因窘迫而泛起红晕,“孩儿鲁莽,请母亲责罚。” 杨夫人微微摇头,“清愉,你虽未及冠,却是二品侯。母亲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责罚你了,能责罚你的只有你自己和整个贺家的生死。” “你一向聪明懂事,心中牵挂贺家门庭重振当年荣华乃是幸事,也是为娘多年的期盼。虽贺家孤寡潦倒,除却一身傲骨,也没什么输不起。今日你身为一家之主有心投靠诚王,必有诚王独到之处。你做下这样的决定,必定深思熟虑,为娘支持你。” “乐阳长公主向来宠眷优渥,能让皇上生分至此,必有缘由,但这各种缘由,你去打听不妥,娘去方为正理!” “母亲!”贺清愉抬头看向杨夫人,“您这样做,是否太过冒险?” 杨夫人淡然笑道,“无妨,进京这些日子还没有去镇国公府上拜访,有此一趟,不会不妥。再者姑祖母的冥诞也快到了,便是淑妃娘娘也会送祭品的。有这个名头,不会引人怀疑。”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上也恰好谈及此事。 林禹将和林立果回家后,没有耽搁,便去了父母所居的院子请安。 林驸马含笑让两个儿子坐下说话,乐阳长公主依旧蹙眉不悦,但碍于丈夫难得好心情和两个孩子在,故而隐忍下来。 “舅舅问了父亲的病症,说待过些日子,就让人将赏赐送到府上来。”林禹将道,“另外,舅舅说,儿子年纪越大,是时候说亲。想在年后让儿子入朝,从小吏做起。” 林驸马颔首笑道,“原本你母亲与我是想让你走仕途,奈何你外祖母病逝,要守孝一年,担心耽误你考进士。若是皇上有此心,倒也可以。” 又抬头瞥见乐阳长公主清冷的面色加了一句,“公主以为呢?” “功勋世家子弟走阴荫之路不少,有出息的就更多。但你学识不错,母亲还是像让你开年后参加科举,自己考来的正经。”乐阳长公主道,“这也是你曾祖母去世前的心愿,到底进士出身进六部或者翰林院,合情合理。” 林禹将起身拱手道,“儿子听母亲的!只是舅舅那里?” “无妨,只要你心思定得住,读的进书,皇上那里,母亲去回复。”乐阳长公主道,“还有几日便是老夫人的冥诞,杨家人都在京城,届时定要上门的。这件事情,为娘想交给你来操办,也算是给你练手。” 次子林立果马上道,“儿子同永昌候爷说好,咱家请客会递他家一份帖子。” “永昌候与诚王走的近!”乐阳长公主蹙眉看向次子,面上有不赞同之意。 林驸马见状立刻道,“本就是亲戚,还都是小孩子,谁与谁走的近些,没关系的。” 乐阳长公主不悦,想要反驳。 “公主!”林驸马溺爱幼子,不愿见幼子被妻子责备,开口求情,“立果不用继承家业,多交些朋友没关系。” 第五十一章兄弟 不料,坐在下首的林禹将开口道,“母亲,二弟亲近诚王是儿子的意思!” 乐阳长公主眉心眼见起了褶子,端庄秀外的脸上露出威仪之色,“禹将,你是何意?” 林禹将不敢抬头对上乐阳长公主不赞成的目光,但是心中憋了一肚子话却不得不说。“母亲,你有多久没进宫见舅舅了!” “放肆!”乐阳长公主厉声呵斥道,“孤行事,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 林禹将起身拱手道,“母亲素有才智,儿子不敢不孝指摘母亲。但见面三分情,您与舅舅自九月里争执之后,再无相见,长此以往,再深厚的情分都会消磨殆尽!” 坐在一侧的林立果也随即起身,“儿子见永昌侯府继承爵位艰难,这才有意亲近四表哥。他到底是嫡子,比之五表哥那厮好太多了。” “荒唐,诚王宁王,都是你们的表兄弟!此时参和进去,选了谁,舍了谁,身为父亲的皇上如何想你们?” “为娘借着昭哀太子一事将镇国公府从夺嫡中摘出去,你们倒好赶着趟儿的往里窜!” 猛然被点醒的林家兄弟二人立即跪倒在地,连林驸马都撑着病体起身。 “如今皇上一门心思补偿太子遗孤,眼见着汝安那丫头都快赶上嫡公主了。你们就真以为诚王是暗定的储君了?” “愚蠢!镇国公府传承几代,不是给你们赌一个从龙之功,力争再上一层楼,封王称霸的!” “儿子不敢!”林禹将被乐阳长公主一席话说得冷汗津津,背脊发凉。“儿子只是想到福安大长公主薨逝,贺家连个爵位都差点保不住,唇亡齿寒!这才让二弟试探诚王!” 跪在他身边的林立果诧异的看向自家兄长,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兄长拉住。 室内一片寂静。 乐阳长公主眼神沉沉,心中思绪几番涌动,却只是淡淡的开口道,“元朗,你没有对母亲说实话。” 林禹将心跳陡然快了几拍,不敢抬头对上乐阳长公主探究的目光,却越发恭敬的将头深埋,“儿子不敢!” 乐阳长公主也不理会,只让身体不好的林驸马坐下。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都是为了家里好,不是什么坏心思!”林驸马看着长子额头的冷汗,心里泛起疼惜。 一盏茶之后,乐阳长公主才叫起。 如芒在背的目光稍稍退却,林禹将站直身子,“多谢母亲!儿子自知做错了事情,愿自去祠堂罚跪。” “你是孤的长子,是镇国公,你一言一行代表镇国公府,你让立果试探诚王,手段是好。”乐阳长公主淡声道,“你弟弟信你,以你马首是瞻,这是好事。但愿他护着你的同时,你也要护着他!” “是!”林禹将脑袋低垂,没人瞧见他面色如何。 林驸马也若有所思的看向长子和次子,最后道,“去吧,好好跟祖宗忏悔一个时辰,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朝拜,可不能坏了新年里的好气象。” 眼见二人背影消失,林驸马这才拉着妻子的衣袖问,“你方才所言是何意?” “诚王是皇后嫡子,心思手段绝不亚于皇后,只怕是将立果试探之意看在眼中。” “手段稚嫩并不是什么坏事,以后你我多加指点便是。但禹将让立果出面趟河,可否考虑过事发后立果处于何种境地?以后呢,遇上同样的事情,是否也是立果身先士卒?这原本是兄长该做的事情!”乐阳长公主以手撑额,很是头疼。 同样林驸马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同样头疼,“禹将应该不会有此意,他们兄弟一向亲厚!” “或许是我习惯以恶看人,但你我只有此二子,立果心思单纯,禹将心思深沉,便是我也有看不清楚的时候。若是以后兄弟睨墙,该当如何?”乐阳长公主问道。 林驸马没能答上话。 林家祠堂内,林家二位公子并列跪在蒲团上,双手举着戒尺,面对林家十几代祖宗牌位。 “对不起,大哥!”林立果闷闷说道。 林禹将转头对林立果笑道,“没关系!” “本就是我出馊主意,却连累大哥被母亲责罚!”林立果郁闷说道,“方才你不该阻拦我,不然我同母亲说了实话,大哥也不用在此受罚了。你明日一早还要进宫的,又跪又拜,膝盖怎么受的了!” 林禹将只笑了笑,“从小到大每次都是你被母亲责罚跪祠堂,如今我们兄弟二人一起跪。”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像心疼你一样心疼我,也会带着心疼的口吻说着埋怨的话。 “罚跪祠堂还是好事了?大哥你的想法真奇怪!”林立果嘟囔道,“不过,我答应了永昌候会给他家递帖子请他上门做客的。也不知道今天之后,母亲会不会拒绝。” 林禹将抬眸看向一列列森冷的牌位,在心里想,母亲大概不会拒绝,母亲一向偏宠二弟的。 他记得小的时候,他写错了字被先生责罚,他哭着去找父母,母亲只冷冷道,‘写字哪有那么容易的!’父亲碍着母亲总是不敢过多关怀,只是温声安慰几句,只有乳母替他擦药膏。而弟弟不一样,便是他不学无术还是很得父母宠爱。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外人,冷眼看着他们彼此之间关怀,却吝啬给他一点温暖。 “大哥,你说福安大长公主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在我们府上啊?看着永昌侯府也挺惨的,现在不过一个贺清愉独立支撑门庭。”林立果问道。 林禹将想了想道,“只要子孙出息,便是只有一个,门庭也能支撑下去!” 林立果听后,觉得有理,心道以后一定要和永昌候打好关系。因为他觉得永昌候一看就是聪明人。 一个时辰后,兄弟二人互相搀扶起了身,林立果从小到大被罚跪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八。所以很是利落的起身,反观林禹将不曾这样受苦,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哥,你看你,就是跪少了!”林立果嬉皮笑脸道。 “少废话,赶紧的!”林禹将将手搭在林立果身上,借他支撑半个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祠堂。 ------题外话------ 求收藏,求收藏! 第五十二章三分相似 回了正院,下人们簇拥兄弟二人进了室内,原来林驸马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和膏药,只等二人回来,分别给二人上了膏药后才作罢。 “不想回院子,我就在你这儿睡吧!”林立果坐在床榻上,长长的打了一个呵气。 林禹将生性喜洁,是要日日换洗的。才洗漱好从澡室出来,就见林立果躺在他床上睡熟了,无奈摇头,叫人给他准备一床棉被在软榻上将就一宿。 次日天不见亮,林禹将换好衣裳,悄声出门,在二进门处等着父母一同进宫朝拜。 然而等了半晌之后只有林驸马出现。 “走吧,你母亲不愿进宫。”林驸马闻声对长子道。 “是。”林禹将也不奇怪,昨日家宴未曾露面,今日朝拜不去也有说辞。 林驸马身子不好,出门一贯用马车。林禹将为父亲一路免于无聊,陪着他一同进了车厢。 “你母亲脾气不好,她要强惯了,你莫要记在心里。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立果不学无术,惯爱惹是生非。都怪我与你母亲太宠着他,想着他来的不容易,差点就活不下来。”林驸马温和的开口道。 “儿子觉得二弟很好,曾祖母也曾说过二弟心思醇厚,眼光却好,是个有福气的人!”林禹将道。 林驸马看向长子,“你也是有福气的人,我和你母亲百年后,只有你们兄弟二人彼此互为依靠。为人父母,总是诸般担心,只怕有朝一日,立果为你惹事,连累你。” “怎会,儿子只有二弟一个兄弟,自会照看他!” 林驸马露出笑容,“你性子沉闷,不爱说话,有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有立果在你身边闹腾,为父是放心的。不过,你们年纪见长,立果再这样胡闹下去也不成样子,我与你娘有意让他学些本事,年后就送他去军营磨砺磨砺。” 林禹将含笑应下,只是眼中却无半分温暖!让他从文,二弟从武,可镇国公府掌管一万兵马,国公爷却是文弱书生! 何其可笑! 林驸马抬头间察觉长子面色有异,心中对昨夜乐阳长公主所言有了几分深思。有些事情,未必是空穴来风。 “不过,立果只怕不愿离京,不如让他留在京城打理庶务也是可以的!” 林禹将一愣,若是真的让林立果打理庶务,只怕他那毛躁的性子,定要惹下诸多麻烦,还不如从军,而且父母也是不喜。“京郊有京畿大营,回京也方便,儿子觉得那是个去处。且京畿大营里的统领是昔日祖父的同僚,还能照看立果。” 林驸马带笑颔首,“不求他如何出色,但也不能辱没了镇国公府的门楣才是。” 林禹将回以微笑,心中更加森冷,果然父亲是在试探他。 马车在皇城外停下,众人都在此等候传召。 到底是新年里,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互道新年好。林禹将扶着林驸马下车,转身正好撞见皇后母家的人,李家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一位面善的,应当是回京诉职的三老爷。 几人寒暄见礼,李大老爷为正五品翰林学士,在翰林院编书,学富五车,颇得皇上青眼。二老爷是庶出,在工部任郎中,在徐家二老爷收下做事,三老爷在地方上任知州,今年正好三年回京。 前者都是熟悉的面孔,唯有最后的李知州鲜少见面,可是林禹将却觉得他很是熟悉,这种熟悉不是相处之间的熟悉,而是流于表面,在他身上见到了娴熟的人的熟悉。 同样的,对面的李家三老爷见了年轻的林国公心中诧异,他模样怎么与过世的老太爷有三分相似? 尚在揣摩间,听得宫门推开的沉重的声音,官员们立刻按着品阶文武站好,从承天门依次进入皇城,到启元殿前广场觐见。 而命妇们则是从安礼门进入顺着金水河一路往里,到立政殿觐见皇后。 李皇后接见命妇都是按着品阶来,遇上亲近的或留在殿中说话,或去偏殿用茶谈心。因着李皇后为人宽厚且雅量非常,故而命妇们虽谨慎倒也不怎么拘谨。 但今日立政殿中,李皇后下首坐着几位高阶宫妃和几位太妃。殿中跪拜问安的命妇行礼后,有女儿的夫人心中满怀忐忑。又攀附之心的想要留下说话,畏惧皇权内廷的不敢冒头。 李皇后随意点了几位家中有适婚姑娘的夫人留下说话,其余自行退出正殿,等着下一波进殿请安。 如此几回后,饶是李皇后也有些疲累,杨淑妃含笑对李皇后道,“还有几位三品的诰命夫人在外等候,娘娘可要召见一二?” 李皇后微微颔首,又对殿中几位说话的夫人道,“难为你们一早就进宫来,坐下喝口茶!” 随侍左右的宫人立即传茶进来,供夫人们饮用。能被李皇后留下说话,便是恩宠,几位夫人闻言心中一喜,连忙顺着宫人指引坐下,努力克制自己的神色,务必做到完美。 张贤妃将殿中诸人表现尽收眼底,心里浮现几许嘲弄,天家选妇,门第、德行、嫡庶、才学、手段无不适考校重点。哪里是短短一两日就能看出来的? “姨母用茶!”身后传来女孩子清脆的说话声。 张贤妃转头看去,正是侄女嘉清县主,徐凝慧。顺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后,关切问到家中情况。得知一切安好后,才笑道,“得亏长公主今日未来,不然她定然是要拉着你不放。” 徐凝慧稍有窘迫,“姨母,长公主家的公子才多大,您就惦记这个了!” “亏得你还住在京中,国公爷昭哀太子同岁,一前一后出生。可惜镇国公府接连守孝,累得他二十三岁还未娶妻。不过,今年孝期满后,长公主应该会操持起来了。” “林禹将?”徐凝慧一愣,忽而想起来,从前这位林家大公子似乎在去年的那场宫变中受伤了,之后便重伤不治拖了三月还是过世了。 而乐阳长公主的丈夫林驸马因为长子过世的缘故,加重病情,随即也离世,乐阳长公主接连丧子丧夫,经受不住打击,竟有了出家的念头。 好在林家二公子娶妻后生的一子,与林驸马相似,才令长公主回心转意。 第五十三章抱屈 想起去岁曾在街上遇见过林家的大公子,克己守礼,清淡如竹还曾哀伤他盛年早逝。如今恍惚记起整个镇国公府好像除了整个大房流放外,林驸马一脉皆无损伤。 甚至在昌隆帝的授意下,长公主的长子林禹将继承了整个镇国公府。 徐凝慧只觉得心中有几番心思涌动,奈何就是想不出个头绪,正蹙眉沉思间,但见谢家大夫人起身,对上座的中宫皇后道,“妾难得进宫一趟,心中惦念的紧,想去拜见公主和郡王!” 此话一出,殿内有片刻的寂静。昭哀太子薨逝后,汝安公主姊妹几个被昌隆帝安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见上心重视。但兄长薨逝不过一年,王爷们便选妃,虽然婚期一定是在孝期之后,但众人对于汝安公主几个的态度便模糊起来。 今日对于谢大夫人所求,众人都有几分了然,自家闺女没了,皇家再选妇难免触及伤心处。 只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到底伤颜面。 李皇后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笑的温和,“阿平身子才好,前日里阿难带给本宫看了看。大夫人定是心中牵挂,就自便吧!” “多谢娘娘不怪妾扰了您的兴致!”谢大夫人福礼谢恩,毫不留恋的离开。 徐凝慧见状,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竭力维持方才的热闹,在张贤妃耳语几句也悄声离开。 承欢宫正殿,萧扬欢习惯早起,等郑嬷嬷打理好宫务进殿后,她早就安坐在炕上,喝着姜蜜水赏雪之余,翻阅朱公公送来的账本子。 听见有轻微足音,萧扬欢只开口道,“乐阳长公主还是未进宫?” 郑嬷嬷上前两步行至她身边,“是,只有林驸马和镇国公进宫,皇上还特意问起,说是身子不适,恐传染旁人。皇上已经派了太医去看望了。” “呵!”一声笑意从内心深处窜出,带着浓浓的笑意。 郑嬷嬷问道,“公主,长公主以病为由,是不是要送一份礼去?” 萧扬欢摇头道,“不用,乐阳长公主为人倨傲,若是送礼去,只怕以为承欢宫笑话她!” 那位长公主可是连昌隆帝的脸面都敢踩的主儿,便是八面玲珑如李皇后遇上她都要小心谨慎,唯恐被下面子,被训斥,她还是不去惹人嫌弃的好。 “是!”郑嬷嬷躬身又道,“公主吩咐的赏钱都发下去了。宫人们都很高兴,说要来给您和郡王磕头谢恩。” “不用,嘱咐他们多做少说少听,别宫有的,本宫也不会短了他们!”萧扬欢淡声道,看见梅林中有斑驳的人影晃动吩咐道,“今日有客来,让灶上准备点心和茶水吧。” 郑嬷嬷离开前也往窗外看去,见到来人面色后,立即退下。 半盏茶的功夫,叠翠进来禀报,“公主,大夫人和嘉清县主来了。” “请进!”萧扬欢将手上的账本子收进一旁多宝阁中的匣子里,起身整日衣衫,含笑立在东间。 谢大夫人进入东间就见一身藕色半旧家常衣裳,头上只用一支素银发钗固定发髻的萧扬欢,站在铜盆碳笼旁,眉眼含笑看着她。虽然是清丽无双,甚至比往日更加出挑,可不知怎的,谢大夫人顿时一股酸楚汹涌袭来,眼泪便簌簌滚落。 “我的儿,苦了你了!” 上前几步将萧扬欢拦在怀里,谢大夫人低声抽泣道,“太子和太子妃过世才多久,他们竟然欢天喜地的选妃!” 徐凝慧连忙看向跟着进来伺候的叠翠一眼,后者很是利落的将屋中伺候的宫人赶出去,自己则合上门,守在门口。 “大夫人,慎言!不是为了别的,端看活着的人!”徐凝慧上前安慰谢大夫人,“何况,您何苦勾起公主的伤心事呢!” 谢大夫人这才止了哭声,但眼中的泪意是怎么都止不住,看向打扮朴素的萧扬欢心疼不已,满脸关切问道,“可是伺候的人不周到,怎么新年里这样朴素,谢家托人给你们姐弟送进来的东西呢?怎么不穿戴,这样标志的姑娘,做这样打扮,你娘见了不得心疼死!” 红了眼睛的萧扬欢只觉得被谢大夫人一席真切问话熨帖了心中所有的不平,一直以来隐忍的不甘和委屈有了安慰。 她捏了丝帕给谢大夫人擦脸,轻声道,“孩儿还在孝中,如何能装扮起来。因着不用出门见客,便穿了简单的衣物。好在父母给的容貌在,便是着粗布麻衣也是好看的。” “您别在意,皇祖父也是担心皇嗣无以为继,国本为重。这件事情早在腊八家宴上就提过,当时孩儿就同意了。何况,便是父母知道也明白此中艰难!”萧扬欢温柔说道。 “当年先帝薨逝,皇祖父曾有意守孝三年,以尽哀思。这样的孝心放在别处都是称赞的孝举,可都被大臣们以后嗣为重驳回。孩儿身在萧家,荣宠受了,旁的便置之不理么!” 谢大夫人未必不明白,天家子嗣凋敝,迫切需要皇家繁衍后嗣,以保国本。诚王和宁王选妃大婚,已经迫在眉睫。真当看到的时候,心里憋屈无法言说。到了承欢宫便再抑制不住,如何都要抱回冤屈,借着机会哭诉一番。 一旁的徐凝慧笑道,“新年里,不兴做小孩儿抹眼泪。这话还是大夫人说给凝慧听得。” 二人又是好一阵劝说,谢大夫人终于擦干眼泪,露出笑脸。“年纪大了,眼泪没守住。还没有你们两个孩子看的明白。阿难,你住在宫里,虽然贵为公主,但也是谢家嫡亲外孙女。若是谁给了你委屈受,千万告诉外祖母。” “外家是孩儿和阿平的依靠,孩儿明白!”萧扬欢含笑应下,又道,“阿平这两日会冲人笑了,有时还会咿呀两句!” 果然,谢大夫人听了十分欢喜,心中牵挂尚在襁褓的外孙。见徐凝慧有话要说,当下便去了偏殿看外孙去。 叠翠按着喜好给屋里二人上茶上点心,“昨日朱公公交代奴婢,说他要晚些时候才进宫。” ------题外话------ 求搜藏,求搜藏! 第五十四章皇后嫡子 萧扬欢点点头,瞥见她缩在袖口中发红的手道,“天气冷,别在风口上站着,去暖和的地方呆着!” 叠翠笑嘻嘻道,“多谢公主关心,奴婢遵命!” 徐凝慧眼看着叠翠退下后才道,“你对身边人倒是信任亲近的很!” 萧扬欢眼中闪过温暖,“叠翠和重锦是自幼便在我身边伺候,情分非同一般。如同姑姑身边的人一样,彼此之间早就超越主仆之谊。” 徐凝慧颔首,有信任的人守在身边,在深宫之中总比形单影只好。 “方才大夫人在,我不好多问。诚王选妃之事,你是否有了明目?”徐凝慧转头看向端坐凝神的女孩问道,“虽然事关国事,但到底急了些,于你们可是有碍?” “天家人情本就寡淡,这没什么的。好在皇祖父还怜惜我们姊妹几个,时常恩赏,杨淑妃暂理后宫,她不屑为难小辈,尚且过得去!” “迟早的事情,我倒是没什么可计较!只是良娣几个很是不平,不过也只是私底下说说。”萧扬欢清淡道,“对了上次姑姑让谷秋传话进来说是有了消息,是什么消息?” 徐凝慧忽而觉得身上不暖,将怀里的手炉放在几子上,起身站在铜盆边上。三角铜盆里的银丝碳燃的通红,炙热而浓烈,将东间烤的热热的。 她的一双玉手停在镂空铜盆上端,那纤细白皙的手指被侵染上绯色,似乎只要盆里的银丝碳燃的再浓烈些,就能化作一拘泉水。 徐凝慧目露迷离之色,缓声开口,那声音悠长似乎从来自遥远的从前,“我困在内宅两年,耳目鼻塞,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靠着下人之间口述得知,真假未知。” “第一年里,你和亲远嫁漠北后,李太后将废太子一家放出,安置在诚王昔日的王府中。对外则说,是你出嫁前所求。念及是一家骨肉,且仍在禁足中,李太后格外施恩。” “一切应用都是按着郡王份例发放,虽仍在禁足中,但听说诚王府宽敞,料想你的父母姊妹过得不错。对此,朝廷上虽有争议,但皇嗣凋敝如同现在,废太子又是嫡长子,李太后权柄日重,新帝地位不稳,需要依靠李太后,这事儿也就囫囵应付过去。” “第二年,我病的越发厉害了,知道的消息就更少。只是清醒的时候,依稀听说,有人检举废太子并非皇后血脉,乃是先帝庶出子嗣冒充。李太后震怒,调查月余,终于找到人证,太后恨极,欲杀之而后快。有耿直大臣以天家皇嗣为重,且先帝去世前,曾嘱咐新帝,照顾好兄弟,将李太后的懿旨驳回。” “再后来,为废太子说话的几位大臣先后离京赴任,废太子在京中孤立无援。李太后找到新的证据,证明废太子不是先帝血脉,以冒充皇嗣,混淆血脉为由,赐死。当时虽有人议论,废太子或许不是李太后之子,但一定是先帝亲子,毕竟父子二人面容如此相似,做不得加!” “当时新帝才继位,地位并不稳固,也未有皇后。李太后叱咤后廷几十载,翻云覆雨,好不痛快,就连乐阳长公主都要避其锋芒。一位废逐的太子,想要赐死,根本无需多少工夫。” “之后便鲜少有太子的消息传出。不过,曾在吉安侯下人处听说新帝感念血脉情缘,曾将李良娣母女暗中保下。不过是真是假,也无从分辨。” 萧扬欢凝眸落在徐凝慧身上,轻声问道,“姑姑是说,阿芙可能幸存?” “极有可能,李良娣虽是李大老爷的庶女,但听闻李良娣教养在嫡母身边,充作嫡女养着的。做兄长的想要从李太后手中救下李良娣母子并非难事,何况还有新帝帮衬。”徐凝慧道,“可惜那会儿我死意已定,对这些事情,知道的本就不多。” “其中大半都是我暗地里猜度出来的,唯一肯定的就是,太子并非混淆血脉,一定是皇上的子嗣。” “那皇祖母的亲子何在?”萧扬欢拧眉呢喃,心中忽然想起了春草说过的话。 “当年的事情,有人想要做成这事,一定是下了手瞒着消息的。何况当年与皇后同时生产的还有一位早逝的冉妃。听闻冉妃母子俱丧,皇后亲子应当不在了!毕竟多一个孩子,当年的皇上而言十分有力!”徐凝慧见萧扬欢沉思着,隧安慰道。 萧扬欢静默不语,侧耳听着簌簌寒风从窗纸上刮过,应当是山茶树下带走枯黄的落叶。山茶树为了保证来年能开出鲜嫩的花朵,会将减少不必要的养分供给,而被抛弃的树叶,染了枯色,被风带向不知名的远方。 伺候在李皇后身边的春草能在那场清洗中存活下来,里面一定有着什么算计!所以,春草能或者很好,死了也是提前断了那人的算计。 “姑姑,可知道如何李太后如何证明父亲不是皇家血脉的?”萧扬欢目光微沉。 徐凝慧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此事,我亦仔细回想过。无外乎是从当年接生的下人处得知,毕竟雁过留痕。只是,毕竟是李太后查证,待她查到自己的嫡长子已死,才会愤然下令赐死废太子。” “四皇叔未曾阻拦?”萧扬欢转头问道,记忆中父亲和四皇兄因一母同胞之故,彼此之间亲近,更甚其他皇叔。 “新帝登基,几位王爷并不服气,暗中折腾捣乱。北宋和漠北接壤的边境也不安稳,内外忧患,才有几位武将接连出征镇守边疆。说起来,前任六安候就曾驳回太后懿旨后,就被派往漠北边境,到我合眼前,都未曾回京。”徐凝慧感叹道,“从前不觉得,只是现在,皇上似乎对昭哀太子格外恩宠。三皇子谋逆,皇上废了刘氏母子贬为庶人,更是杀了半座皇城。” 从前,昭哀太子谋逆,不过是杀了随从而已,废逐太子,禁足偏殿。如今,刘氏母子具死,三皇子府一朝化为乌有,府上姬妾儿女都命丧黄泉。 第五十五章午宴(一) 萧扬欢不欲提及这些,凛然正色道,“前尘往事不可追,其中扑朔迷离,更是驳杂。眼下皇祖母并未有此意,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计较上了。” “你是觉得皇后其实一直知道,为了母子团聚,一直留意此事?”徐凝慧觉得她话里有话,神色惊异问道。 萧扬欢并未答话,只是看向窗外,廊下训诫宫人的郑嬷嬷。 有些事情,逃不开,那么就迎上去。李太后有句话说的很对,暗中伺机而动永远比明火执仗干更有赢面。既如此,那她愿意蛰伏等待核实的机会。 一时间,屋内静默无声,只余银丝碳烧的噼啪作响,二人坐在暖炕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元宵佳节后,请姑姑每三日来宫中与我指点诗书,也算是陪伴。”半晌后,萧扬欢才道。 徐凝慧浅浅一笑,“昔年的扬欢县主,承教李太后,诗书字画无不精通,礼教规矩烂熟于心。还未及笄便名扬天下,多少人羡煞你,又何须我这浅薄之人指点?” “姑姑疼我一疼,好歹寻个名儿。”萧扬欢低头温婉笑道,“姑姑才貌双全,京城中扬名儿的闺秀中有几人胜过姑姑?” “闺阁女子不比男子,进能封侯拜相,退能上阵杀敌,争取功名,赢得前途坦荡。只有在内宅中,博些名气,聊胜于无!内中多少真多少假,都是流言而已。” “好名声总比坏名声好!” 这本就是双赢的事,徐凝慧自然没有不应。“既然你有心,我自然愿意的!” 说了进宫之事后,眼看便到午时,谢大夫人从偏殿过来。 萧扬欢和徐凝慧双双站在正殿外的廊下,一娇弱胜似弱柳,一清丽初见绝色。一眼看去,二人各自风流,竟不知是春日弱柳更撩动人心,还是含苞待放更引人入胜。 “外祖母,孩儿还在孝中,不便出宫相聚,待外祖母空闲的时候,可与舅舅舅母一同进宫。”萧扬欢迎上前去含笑说道。 谢大夫人点头应下,交代几句下人小心伺候后,在郑嬷嬷的陪同下,与徐凝慧一起离开承欢宫去往明辉殿赴宴。 白妈妈随立在一侧,见二人离开后于萧扬欢进了内殿。 “大夫人在偏殿抱着郡王爱不释手,又仔细询问奶娘平日里的吃食和作息。得知一切按着太医嘱咐的办,这才放心许多。临走前,还说眼见着郡王渐长,该准备的要准备起来了。” 萧扬欢颔首道,“如今阿平病愈,奶娘再呆在偏殿恐不合适,还是回来照顾我素日饮食。” 白氏自然是愿意的,“是,您自幼便是奴婢照料,奴婢回来照顾您更顺手些!” 说着便笑盈盈的离了殿内,去灶上忙活午膳吃食了。 见白氏欢喜,叠翠笑道,“奶娘在偏殿的日子里,得空就会询问公主的情况。” “阿平自有乳母照料,我的乳母也该回到我身边了!”萧扬欢道,继而想起谢大夫人的话,不由得深思。 阿平年纪见长,谢家肯定会送人来,启元殿也会,自家也该准备选人了。 明辉殿在启元殿后,是一处较小的宫殿,但因位置靠近宫墙,紧挨甬道,便于来往,虽在内廷,但更靠近前朝,便时常被用作赐宴、待客,有时还会被用作考校学子。 明辉殿前殿宽敞,一般是用作举行国宴所用,后殿素雅,时常被用来举行家宴。除夕家宴便是在后殿举行。 今日正月初一,新年伊始,百官朝见之后,有百官赐宴的惯例,而今年的赐宴,照例是在明辉殿正殿。 正殿金丝楠木黄粱之下,皇上皇后端坐其上,两位皇子和高阶妃嫔在上首落座与帝后身侧,帝后与后妃中间以一道水晶珠帘相隔,以示尊卑有别,余下则是安官阶和亲近宴席。 娴元公主和驸马头次进宫参加宴席,故而坐的便是皇后下的首席,其次是勇王府、寿郡王府,镇国公府、六安候府、永昌侯府、宁远伯府等勋贵人家。 而昌隆帝为了以示亲近大臣之意,他的下首处是清流人家,按官职品阶而来。谢家、徐家、魏家、卫家、张家、秦家等。 首座的娴元公主从杨淑妃处得了眼神示意,微微一顿后,转头对徐驸马笑道,“今日宴席上可是罕见的热闹!” 徐驸马闻声向场面上扫视一眼,继而明白了娴元的意思,但他行事向来稳妥,也不管说旁人闲话,只笑道,“每年正宴都是如此,不过是今年确实要更热闹些!” 娴元公主含笑睨了徐驸马一眼,转头与寿郡王妃崔氏闲话。 坐在不远处的永昌候贺清愉顺耳听到一嘴,嘴角漫出几许浅薄笑意,非但没见轻浮,反而领他增添一抹不羁。在场的人都知道皇上皇后欲为适龄皇子选妃,有心的人家,便乘着今日之机,将适龄的姑娘带到宴席上,供天家选看。 转眸看着今日宴席上,可谓百花盛开,繁花似锦,五光十色,暗秀盈香,令人眼花缭乱。各家宴席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位适龄姑娘,无一不尽态极妍,精心妆扮。 而他身边的母亲杨氏因家中无适龄女子,心情颇为稳健,同几位娴熟的诰命夫人寒暄几句,隔了两席对娴元公主道,“新年里,大家都想讨个彩头,穿戴格外显达些。再者妾虽久不在京,但每年的正宴之后,总有几家相看对眼的。” “贺夫人说的是,能被传召进宫赐宴都是无上荣耀!”寿郡王妃崔氏笑道。 娴元公主抿嘴一笑,扶着显怀的肚子道,“郡王妃和姨母说的是。” 上座的昌隆帝与诚王和宁王话毕后,不经意看见长女闲话不禁问道,“娴元说什么?” 娴元公主起身拱手回道,“儿臣久不出门,乍见今日宴席上各家女眷,心中欢喜,都瞧花了眼。” 昌隆帝心疼女儿,连忙招手让她坐下笑道,“坐下说话。” “妾也觉着今日宴席甚好,茶水点心,歌舞伶人,丝竹管弦,曲目都很合宜,还多亏了淑妃精心布置!”李皇后含笑道。 杨淑妃面色恭顺道,“妾不过是循旧例,还是娘娘教导有方!” 昌隆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后妃和谐,也是南楚安定的一种表现。 第五十六章正宴(二) 明辉殿中,饮酒谈笑气氛欢畅,众人酒酣过半。杨淑妃命人换了热菜,皇后停下酒樽,抬头向场中各家女眷,问话赏赐,很是得益。 德妃见状,虽有矜持之意,不如皇后方便将满场女眷尽收眼底,但总归是看了一些合适的女眷。 首当其冲的便是皇上下首的杨家,今日宴席上的杨家是杨家二房老爷夫妇。因着半月前在淑妃殿中出的那桩丑事,杨家二姑娘并未在席上。昌隆帝和李皇后对杨家并无好感,众人看在眼中,难免流于痕迹,杨家席上很是冷清。 再者便是谢家,谢家太老爷是帝师,谢家恩宠无双,昭哀太子妃便出自谢家。如今谢家大房并无适龄女子,二房三房虽有,奈何谢家二老爷官位不显,谢二夫人虽出身不错,但只有一双女儿,长女已嫁,次女待字闺中。 谢三姑娘容貌姣好,与过世的昭哀太子妃面容有三分相似,就是性子不如太子妃明毅,有些绵软,谢家二房夫妇对她心疼的紧,想要为她寻得家世寻常人家。谢家三老爷是庶出,他家夫人早就放出话了,她的女儿资质平平,只能匹配寻常人家。 其次是新晋一流世家的徐家,徐家尚了公主,按理说他家女子是不会再入选,故而徐家的三个女儿多半是充数。 再者便是卫家,魏家还有张家。这几家卫家老太爷薨逝,大房老爷站错了队伍,二老爷是太子一派,卫家足见倾塌之象。魏家是百年传承世家,曾与谢家共称京城两大世家,如今曾是昌隆帝陪读的魏大老爷见罪昌隆帝被降职远赴任上,他家便以就此沉寂。 而张家,则是没有适龄的女儿。他家的子孙缘极好,每代都是五六个儿郎,小一辈儿足有八九个,导致张家现在除了出嫁的张贤妃和嫁进徐家的徐大夫人。家中只有一个六岁上下的小姑娘,宝贝似得养在张老夫人身边。 这些一流世家,因平日里交往甚多,且今日宴席上并未利益角逐,故而彼此之间寒暄亲近更甚往昔。 这样一来,让坐在最显眼位置上的杨家,越显得冷清。 原本杨家所出的杨淑妃理当照拂母家颜面,奈何她是原配嫡女,杨二老爷是继室所出,且杨家兄弟不和的消息,已经露出痕迹和风声。杨淑妃也不愿给杨家二老爷做脸面,眼风都没给席上的杨二老爷半寸,只当宴席上没这个人。 对于如此冷待,杨家二老爷神色不显,只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浅笑坐在席上,而他身边的杨二夫人就稍逊一些,心中不忿,流于脸面上。 杨二夫人在杨家时仗着婆母,没少拿乔争锋,即便是宗妇的杨家大夫人也时常被被挤兑。 到了京城虽然知道不如在家时处处有人捧,但惯来的追捧和自我为中心的习惯,令她不愿就此沉寂。 故而为了今日宴席,她特意穿了一身显眼的正红色宫装,腰若束素,举手投足间衣袂翩翩,高寰髻上珠翠如云,虽容貌不及,也是人间贵妇样了! 只见她自斟酒一杯,端起酒杯起身,向高台上遥遥一礼。 “妾请德妃娘娘满饮此杯,恭祝娘娘福寿安康!”杨家二夫人姿态谦卑娇声道。 如此甜腻的口气令昌隆帝微微蹙眉,眼风往杨家宴席处眼风一带;李皇后亦是眼带几分讥讽看了德妃和杨二夫人一眼。 而身为正主的德妃乍听此声,起身与她对饮后,见李皇后看过来,以为李皇后嫉妒自己提前和杨家交好,心中正得意,毕竟,杨家嫡女入宁王府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故而对杨二夫人很是亲热的交谈,其他诰命夫人见状,心中有计较的,便加入其中。虽对杨家依旧不太亲近,但也不至于让杨家席前冷落,时不时有人上前搭话了。 杨家二夫人一扫之前的冷待,心中欢喜,脸上笑容越甚。 李皇后面上维持着笑意,但是却意味深长的看了珠帘后的安静优雅的杨淑妃一眼,“淑妃母家的这位二夫人真是直爽,听说很得杨老夫人喜欢。这倒也是,她并非宗妇,便是不拘小节些,倒更显大方!” 这话听着明褒暗贬杨家二夫人不知礼仪规矩,因是皇后所说,旁人自然格外关注些,加上李皇后说话的声音不小,好些人家都听到了。好些人暗中议论,李皇后这是在暗指,杨家的这位二夫人无礼。 “二弟妹自来便是这个性子,又自家姑姑做婆母,难免骄纵些!还请娘娘勿怪,她出身不显,不知礼数!”杨淑妃闲话家常般便接过皇后的话,将杨家二夫人的颜面踩在脚底。 也难怪,淑妃寿宴上,杨家二房嫡女与宁王抱做一团,杨二夫人可是半分没有大事化小的意思,拿着自家闺女的清白,要淑妃求着皇上赐婚。 淑妃不过顾及颜面才开口,昌隆帝便拂袖而去,可见恼怒。而杨二夫人非但不罢手,反而责备淑妃不得宠,众目睽睽下踩了杨淑妃的脸面,毫不顾忌淑妃身份。 李皇后眼见杨二夫人恼羞成怒欲发作的模样,冷哼一声,“往年都是大老爷和大夫人来,既然杨老夫人宠爱自家媳妇,本宫看以后杨家二夫人留在家里尽孝心也就是了!” 杨二老爷夫妇霎时变了神色,连德妃母子亦然停了谈话声,而昌隆帝也目露不悦之色。 李皇后丝毫不为所动,转头对徐家宴席上道,“前几日,本宫从汝安公主处知道虫草的稀奇吃法,细问下原来是徐家三姑娘所创。不知徐家三姑娘是哪位?” 徐凝娉心中一紧,坐在前头的徐家老夫人回头看她一眼,她暗自理了理衣裳,屏气凝神,脚步轻盈的行至殿中,福礼轻声道,“正是臣女!” 霎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徐凝娉身上,令她心有怯意,不觉想要瑟缩。 “恩,贤妃赞你孝悌俱佳,本宫看,你当的一句恭顺周到!”李皇后适时说道,又看向昌隆帝问道,“皇上以为呢?” 第五十七章选妃 昌隆帝不过扫了一眼,恩了一声。“徐家若是不好,朕怎会将娴元下嫁!” 李皇后面色有一瞬的凝固,随即又笑道,“是,徐老太爷治家有方,徐家的女儿们都极好。” “臣多谢皇上皇后夸赞!臣一家能有今日,全赖皇上治国有方,令臣等安居乐业,知礼守矩。”徐老太爷离席谢恩,顺便将徐凝娉领会席上。 底下大臣都在心底暗骂一句老狐狸,但马上跟着说了一样的恭维话,而昌隆帝很赏脸的与百官同饮,受了恭维。 之后,李皇后将适龄的女子都问上一问,或多或少都有赏赐。诚王只含笑看着,宁王则面色沉郁。 宴席过半,众人都饮了不少,或离席醒酒,或与人攀谈。皇上也有些醉意,转头看向自家两个儿子。 “开年,你们便要自己离宫住,府上不能没有打理庶务之人。朕属意先给你们选一侧妃,再迎正妃!” 诚王和宁王稍有疑色,南楚皇室礼教规矩不如北宋严苛,但事关嫡庶,向来都是先迎正妃后才有侧妃。 如今昌隆帝反其道而行,是意在子嗣,还是有所考量? 诚王按下心思拱手道,“婚嫁之事,儿子愿听从父母之意。但嫡庶不能乱,儿子愿先定正妃再迎侧妃!” 昌隆帝闻声露出满意之色。 宁王目光流转,落于身边的诚王,他口中的嫡庶,自然是意有所指。“父皇此时为儿子选妃,意在成家立业,儿子自当遵循父皇旨意。只是杨家二姑娘因儿子之故,名声受损,还请父皇为儿子定夺。” 昌隆帝的目光掠过宁王的脸,“杨家二姑娘出身不俗,你欲以何位待她?” 昌隆帝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心绪,似乎真的是还询问宁王的心意。 而这话落在宁王耳中令他心头猛地一跳,他请教昌隆帝,昌隆帝反问他,思索昌隆帝此话的深意,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 德妃在一旁听的着急,眼见昌隆帝眼中的温度如铜盆中逐渐熄灭的炭火般冰冷,急躁的开口道,“宁王的婚事,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说了算的,皇上怎的问起孩子来了!” 话音落地,高台上的帝后并诸妃都有一瞬间的沉寂,德妃竟然当众责问帝王,藐视君威!这下,昌隆帝本就冰冷的眸子瞬间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李皇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是个浅薄的不能再浅薄的微笑。没了太后保驾护航的德妃,已经方寸大乱了。 昌隆帝按下怒气,不再看德妃,只将冷淡的目光扫向李皇后。 李皇后笑容堆砌在那张气质高贵脸上,话语温柔道,“德妃,皇上怜爱宁王,问一问孩子的心愿,也是为君父的一片好意。免得会错了意,凭白耽误宁王,令君臣父子失和。” 德妃暗自饮恨,捏紧了手指,什么叫‘会错了意,令君臣父子失和’,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李皇后这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给他们母子在昌隆帝处上眼药! “还请娘娘怜爱宁王些吧,他身份不及诚王尊贵,若是行事再狂妄些,自行相看女子,还要名声不要!”德妃强自镇定,带着一股不平说道。 李皇后的目光带了几分冷意,口气不善道,“德妃是在指摘本宫这个嫡母对宁王不够慈爱?” “妾只是就事论事,娘娘何必牵扯嫡庶!若今日是诚王,娘娘待如何?”德妃反问,眼中满是质疑。 “本宫谨记妇德,不会贸然插嘴君父和皇子间谈话,宁王如何选择,对错与否,都由皇上定夺。若有不周之处,本宫这个母亲事后会替他周全!”李皇后凤眉一扬,气势迫人。 “你如此质疑本宫,料想你们母子对本宫不满多日!罢了,你既是宁王生母又是正一品德妃,宁王妃妾你自行挑选吧!” 李皇后的话,十分不客气。 德妃惊讶之余更是欣喜,这样一来,更能为宁王挑选合适的世家女儿为妃。坐在席上的宁王回头看了德妃一眼,暗暗摇头,手指弯曲,指向昌隆帝。 德妃看向昌隆帝面色冷峻,幡这才然领悟自己方才是妄想,立时惊吓出一身冷汗。皇子公主婚事,只能由皇后降旨赐婚,方才合规矩。若是由她这个妾妃出面,宁王才是真正丢脸到家了! “妾无状,见罪娘娘,请娘娘责罚!”德妃眼见就要下跪请罪。 “新年里,本宫不愿生事,这桩事便罢了,望你回宫能自省!”李皇后怎么会让德妃在正宴上下跪,她一贯是知道昌隆帝好脸面的,不待昌隆帝做出反应,立即阻止了德妃,且有了论断。 果然,昌隆帝满意的收回目光,对诚王和宁王道,“这事,一时半刻也急不来,只先知会你二人一声,若是有中意,可告知你们的母后!” 殿中大臣们都将这一幕收归眼底,德妃对上李皇后毫无胜算。诚王行事绝类昌隆帝,比之阴沉的宁王,和煦的诚王好上许多,心中对诚王宁王二人之间有了几分选择和计较。 下坐的永昌候贺清愉也收回目光,不意与对面后族的李家席上的人四目相对。那人举杯致意,永昌候含笑亦然,二人对饮后,那人竟离席寒暄。 “下官在江南任职三年,与侯爷曾在沈家宴席时见过!”说话的正是李家三老爷,皇后同胞亲弟。 永昌候闻声看向那人,只觉面熟,“倒是有些印象,不知大人管辖何处?” 说着便于李知府攀谈起来,因着同在江南的经历,二人越聊越投机,便连林立果到来都未察觉。 直到林立果百无聊赖的多看了李知府两眼后惊奇道,“咦,李知府,你怎得与我大哥长得有些像似!” 这话声音不小,故而成功的将一些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随即落在了林立果话中面容相似的二人身上,然后那目光越发深长。但林禹将面无表情,生人勿进,只自顾自饮,对外界之事毫不理会。 李知州也快四十的人,经历世事,这等探究目光,也只做不知不觉。 第五十八章李皇后 只有察觉不妥的林驸马闻声看来,对林立果呵斥道,“京城世家多有联姻,林家祖上曾有一位姑娘嫁入李家,好似是李知府一脉。面容相似并不稀奇,立果不得大惊小怪!” 林立果恍然,“如此真是缘分!” 众人以此为由头,说起各家缘分,一时间攀谈声起,觥筹交错间将正宴引入新一轮的热闹,对林家和李家的议论也散去不少。 只永昌候老夫人杨氏凝重神色,她昔年爱听市井八卦,对有名的各家陈年旧事都有所了解。那位林家姑娘的旧事亦有耳闻,只是天长日久,好些事情都只有模糊印象恍惚记得······ 忽而之间,想到什么只觉心头一跳,隐隐所有猜测。但因太过匪夷所思,很快就被杨夫人自己否定,相信了林驸马所言血脉相似的话。 宴席完毕后,百官携家眷离宫,昌隆帝和李皇后带着后妃诸子退回内廷歇息,热闹快一日的明辉殿渐渐安静。天边乌云低垂,似有风雪到来。 立政殿中,疲惫的李皇后褪了一身凤袍换了一身八成新的家常衣裳,坐在暖阁中,端了一盏天青色茶盏喝茶,也做歇息。 “今日,父皇的态度有些令儿臣捉摸不透。”坐在下首的诚王沉吟许久后,拨弄掌中茶盏里上下沉浮的茶叶,缓声道。 李皇后轻轻笑了,牵动眼角细纹,“德妃能安静这些日子,已经难得。本宫原想着让德妃自己给宁王选妃,好省了不少事情,养养精神,也落不着埋怨。没想到,德妃竟然没有答应!” 诚王放下茶盏道,“德妃虽蠢,但五皇弟不笨,他可是在皇祖母的身边长大的!皇祖母疼他可比疼儿子多些,临终前有所交代,也实属正常!” 提及过世的宁太后,李皇后面上不显,眼中已经习惯的流露出不喜。和天底下所有的婆媳一样,宁太后不喜李皇后抢了自家侄女的皇后之位,李皇后不喜宁太后对她的处处打压。二人相斗几十年,最终是李皇后熬死了宁太后,独霸后宫。 “况且有父皇在,德妃便是有心,也绝无可能以妾妃之位为亲王选妃。”诚王补充道。 李皇后哂笑,“无妨,有德妃今日表现在,本宫给宁王选的王妃只要不犯大错,在皇上和百官眼中都是好的!” “母后心中有了人选?”诚王道。 李皇后微微颔首,“有了一些人选,不过他的王妃终究不及你的诚王妃来的要紧。母后不是那等死板的人,若是世家允许,你一心所求,本宫亦可准允。” 诚王摇头,正色道,“儿子心中除了大事,并无私情,一切看母后的心意。” “张家无女,卫家颓败,魏家自保,谢家女儿软弱,勋贵人家中,也难有合适的,只能从次一等的人家中选一位才德出众的女子了!”李皇后细细数来,只觉怅然。 相比皇后的为难,诚王反而平静许多,“父皇雷霆手段,追随三哥的人都不得好死。去年京城棺材价高,刀纸香油更是脱销。何况儿子的身份已经足够贵重,只要妻族尚可,不拖儿子后腿就行。” “那怎么行!”李皇后不赞同道,“你的正妃须得才德俱佳,若是家世好算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母后另外给你折一出身不俗的世家女子为侧妃······” 诚王突然道,“母后,今日席上,父皇突然说迎侧妃入府,您可知为何?” 李皇后也不看自家儿子,只淡淡道,“皇上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就怕死,怕死就会多疑,渐渐长成的儿子便会引得老去的君王处处怀疑。 “那您还给儿子选出身好的侧妃!”诚王含笑问道,“不怕父皇起疑?” 李皇后看着自家儿子摇头失笑,“下任储君不是你就是宁王,皇上心里明白,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可是,能有却不能说,否则便是存了不臣之心。” 诚王微微颔首,“儿子为了名分,从不敢逾越行事。” “自然,这些事情你做的好!何况,有德妃抢先定了杨家的女儿,论起疑心,皇上最该疑心的是宁王。今日宴席上,皇上提出的先迎侧妃入府是试探也是考量。不过,他们母子二人现在是进退不得,定了侧妃位份,就是承认有了觊觎之心;定了正妃位份,便是失了问鼎资格。”李皇后嘴角勾起,十分乐意看到德妃母子来日的窘境。 诚王点头,略一沉思后又道,“只是您是嫡母,若是父皇问您的意思呢?” 李皇后伸手将紫檀茶几上,那尊白玉瓷瓶里的水仙花掐在手中把玩道,“嫡母心疼儿子,当然是要问一问儿子的意思。若是皇上不允,便是无心与杨家之事,本宫大可以失仪为由,令杨家二房暂退京城。” “母后高明!”诚王闻声后,只觉可行,心情大好。 李皇后转头看向自家儿子语重心长道,“母后做的都是为了你!日前,宋贵嫔、张顺义骤然进位,母后不问其中缘由。只要宋家能自持你,宋氏不仅能得一个贵嫔之位,来日张氏的孩子,她也能抚养的!” 诚王面露愧色,母子二人相互扶持至今,这是头一次他避开李皇后行事,“母后因大哥的死介怀至今,儿子不能替大哥在母后面前尽孝已经是不孝。所以,儿子得知太医一事后,便暗中给阿难送信为宋贵嫔美言。恰逢淑妃娘娘也在启元殿,高太医得了儿子意思,便告了张顺义一状。” “宋贵嫔所求不过是位份和皇嗣,宋家要的是家族荣华,儿子给得起。儿子要的,他们也给得了。” 李皇后颔首,“你的心意和手段,母后明白。” “只是腊月里在紫薇殿中,宁王与杨家二姑娘撞在一起,说是凑巧,本宫心里终究是存了疑影。杨淑妃虽与杨家二房不和,但终究是血脉亲缘,如有二心,当真是防不胜防。”李皇后高坐宝座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在这深宫之中人心的诡谲。 第五十九章疑心 诚王垂目回想当日情形,他因吉安侯有事寻他,故而到紫薇殿中的时辰有些迟,未曾亲眼见到二人不雅举动。“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母后若是心存疑影,不妨查一查。四皇妹远嫁和亲,八皇弟出生,贤妃娘娘与母后已经有了嫌隙,此刻不能再生波澜!” 李皇后脸色微微一变,神色凝重道,“贤妃么,八皇子还未长大,四公主远嫁,张家和她都要依靠咱们。本宫的身子终究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宫权旁落终非长久之计。权柄滋生私心和妄念,早些断了的好。” “母后也不要太忧心,身体为重。淑妃和贤妃相互制衡,内廷中可得一时安宁。儿子这里,开年之后就会入朝听政。阿难年幼,她住在承欢宫,之前时常会送些消息。虽然都是些小消息,并不起眼,但也叫儿子知道朝中各部人脉动向。”诚王起身端茶劝慰李皇后。 李皇后也笑道,“如此说来,阿难还是聪慧。之前还犹豫要不要将他们姐弟送出宫避事,现在看来留在宫里反而好了。” 诚王轻笑,“儿子看,阿难虽小却聪明的紧。而且自万寿节后,皇室凋零,皇孙一辈只有阿平,父皇未必肯放阿平离宫独居!” 李皇后颔首同意,“放在皇上身边,总要稳妥些!” 忽然听得外头内侍唱道,“皇上驾到!” 暖阁里的母子二人相携起身,昌隆帝进来后,随手一指,“坐下说话。” 皇后连忙让人上了一盏茶,才道,“昨夜守岁至天明,妾以为皇上已经在启元殿安歇了。才和皇儿交代他明日去李家祭拜老太爷的事情,皇上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妾?” 昌隆帝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搁在心里也睡不好,索性来皇后处了。是乐阳的事情。” 诚王起身道,“上午父皇派人去了镇国公府上看望姑姑,这会儿是该回来了。” “她是心性坚毅的人,轻易不喊痛抱恙。”李皇后面色急切道,“既然太医回来回话,长公主如何?” “没什么大事。”昌隆帝说后,只看了诚王一眼,就低下头喝茶。 诚王会意,昌隆帝未必是忌讳他知道,只是不愿在他面前说。于是,起身借口要出宫看自家王府,便离开了立政殿。 立政殿位在内廷,从前诚王还是四皇子的时候为了方便时常从靠近立政殿的安礼门处,但如今皇子成年为了避嫌,便只能从皇城南面的城门进出。 一路自甬道行来,诚王与随侍的小厮走的十分顺畅,直到路过承欢宫的时候,见朱公公抱着好些账本子匆匆而来。 “朱公公!”诚王站在承欢宫门前将急匆匆的朱公公叫住,蹙眉看着朱公公怀中的账本子,“新年里,朱公公这是做什么?” “王爷新年好,奴才给您行礼了!”朱公公将书册交给身后的小太监,并吩咐他给萧扬欢送去。 朱公公苦笑道,“王爷,承欢宫上下都守孝,鲜少出门。整日里虽无甚大事,但吃穿总是要理一理。公主如今担着一宫老小的吃穿用度,又缝年节上,花销多了些。前两日忙着过年的事情,没能抽出手来,昨里用了膳,与郑嬷嬷和奴才商量着,该将太子和太子妃名下那些田产房契理一理,就吩咐奴才给找了出来!” 诚王闻声好笑,“阿难才多大,她能看得懂?” “不是还有良娣和承徽娘娘们,再不济还有奴才们!”朱公公佝着腰回话道。 诚王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是再着急,新年里,总该叫宫人歇息才是。挥退朱公公,看向沉郁天色下的承欢宫,宫门巍巍依旧,甚至因比邻含元殿,来往侍卫多的缘故,更甚往昔庄肃。 “王爷似有心事?”小厮竹清问道。 诚王收回思绪,转头道,“这些时日,朱公公经常出宫?” “倒也不是,朱公公在宫外有处宅子,不当值的时候就会在宅子里。不过,前些日子因为要帮着料理太子妃嫁妆的事情,倒是时常出宫。”竹清回道。 诚王神色稍霁,想起之前自承欢宫传来陈大人进宫的消息,之后他命人留意陈寺卿这些日子的动向,似乎与太子妃谢氏名下庄子有些牵扯。 所以,因为牵扯太子妃谢氏,引起了承欢宫上下的警觉,查证到了陈大人出入启元殿的事情,顺带知晓了启元殿处置一大批宫人。 这样一想,所有事情似乎都能串联起来,诚王心头对承欢宫的怀疑顷刻消弭大半。 而不远处的承欢宫正殿中,朱公公见了萧扬欢,呈上账本子。 “你说在外遇上了四皇叔?”萧扬欢颇感诧异,“昨夜守岁,今日应宴,一夜一日,不眠不休,这会儿转到承欢宫外,不累么?” 伺候茶水的重锦道,“也许正是因为要出宫回王府的缘故。” 萧扬欢凝眸看向她,略微思索,也明白过来,诚王为何要绕道出宫的缘故。 “奴才就是担心,那番说辞未必能让诚王信服。”朱公公道。 萧扬欢静默片刻后道,“信与不信,以皇叔的为人,最多暗地里留意。皇祖母声势浩大的选妃,四皇叔和五皇叔之间,还有得闹。私下里,公公小心留意些便是。公公调教的人如何了,可能用?” 朱公公依言回答,“都是昔年官宦世家用惯的人手,虽有一二不成,经历前事后,尽数处置,如今大部分都能理事。” “能做事就好,外祖命人送了好些金银之物,加上年关的俸禄和赏赐,约莫有万余两银子。让他们继续分批次置办米面,京郊庄子上将可售畜生都卖了,留下够用就可!”萧扬欢吩咐道。 “公主,您一下子买这样多的粮食,咱们要吃到什么时候?”重锦问道。 朱公公也道,“便是买卖,这样多一下涌入市面上,价格也会下跌,赚取的银钱不会丰厚。” “也不尽是用来买卖赚取银钱。”萧扬欢淡淡道,“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先下安置好买进的米面粮食才是。” 朱公公低低应是。 第六十章乐阳 自开年正宴之后,好像给京城各家敲响了辞旧迎新的晨钟。陆续有人家开始举办宴席招待亲友,共庆新年。沉寂许久的皇城更是热闹不断,立政殿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德妃处歌舞不断,杨淑妃并几位高阶妃嫔也是日日笙歌,广请八方宾客。即便连日来的大雪,也没能覆盖住欢庆的节日的喜色。 只有皇城西南处的承欢宫安静的俯卧一侧,在寂静沉默中度日。整个宫殿中的人,对于外界的纷扰,好似老僧入定,充耳不闻,全然不理红尘是非。若非萧扬欢时常出入启元殿引得宫人注意,只怕整座宫城都浑然忘了承欢宫里的人和事。 初五这日,因从含元殿中取得的几本书看完了,整日里也无甚事情可做。萧扬欢便动了想去启元殿再去换了别的书看的心思。 于是,初六晨起后,萧扬欢换了一身九成新的杏白色烟拢绿梅贡缎曳地裙,外罩苏绣玉兰月缎氅衣,腰间系了一条浅色龙纹腰带,贵重而不失灵气。颈上戴了一枚海棠纹青玉,平添一股素净之气。一头青丝半挽,用玉簪别上。因在新年里,重锦又添了一支小巧的凤凰金簪,添些喜气。柳眉弯弯,樱桃唇瓣色泽粉嫩,不须再添颜色,便是清丽无双,娇憨客人。 装点妥当后,正欲出门,白氏进门送差点,看到后笑道,“这两日,公主整日里在房内看书,今日出门走走也好!只是听说皇后娘娘那边,宴请了好些客人。” “奶娘我不是去立政殿,你安心!”萧扬欢淡声道,“皇祖母也不是单单今年宴请宾客,每年都是一样的。” 说罢,颇觉诧异,顿住脚步回头问道白氏,“奶娘,立政殿今年请的人是谁?” 白氏回道,“都是京城中世家大族家的女眷。” 萧扬欢心头冷笑,暗自憋了一口气离开了承欢宫。 到启元殿后,萧扬欢扶着重锦的手下轿撵,低头转眸间看到了一尊轿撵稳稳停在殿前,轿撵周身雕龙纹凤,看规制应当是长公主制。且那青色门帘,在明亮的地方瞧着,浮凸华丽的色泽,应当是用金银制成丝线慢慢绣上,才会看色彩光耀,若是没看错应当是寸金的暗纹蜀锦。这样大的手笔,只有家底殷实的世家了。 昌隆帝的姊妹不少,早年间夺嫡惨烈,公主们亦不能幸免,或是远嫁,或是早夭,留在京城的唯有昌隆帝一母同胞的嫡妹,乐阳长公主。 虽是新年里,但并未听闻远嫁的长公主进京探亲,看来只有长久京城,但近几日抱恙的那一位了。 “乐阳长公主今早进宫,给皇上请安了!”重锦见萧扬欢驻足侧目,便低声在萧扬欢耳边道,“听说皇上给诚王和宁王二位王爷赐婚,想起这位外甥,也有意给镇国公赐婚。特意命人寻了长公主进宫问话,但名义上是长公主进宫谢恩。初一那日长公主未曾进宫,皇上令太医给长公主诊病。” 萧扬欢静默不语,心中涌动几股思绪,乐阳长公主出身不俗,宁太后爱女,先帝唯一成年的嫡出公主。虽然才德显著,手段亦是不俗,奈何盛宠几十年令的这位长公主为人骄矜倨傲,不复当年的高洁爽直。其夫是老镇国公次子,林驸马虽是嫡子,但身子常年不好,性子柔和谦让,如此倒是夫妇二人十分恩爱,育有二子。长子在叛乱之后,承继镇国公府,次子年幼但肖似其夫,一家子在京城中也算的上是数得上的人家了。 不过,她曾在李皇后处听得一嘴闲话。昌隆帝有同母兄弟姊妹二人,还有一位行五的幼妹,早年因身子不好之故,寄养在母家,接回来已经快十岁了。这位五公主不及乐阳长公主受宠,且后来因故死在了夺嫡之中,很是不光彩。这也因此刺激了宁太后、昌隆帝和乐阳长公主,乐阳长公主以嫡公主之尊,下嫁给了镇国公病弱的嫡子,换取镇国公府的支持。 想来,这几十年的平风浪尽的生活,已经让这位长公主忘去了当年骨肉阴阳分离的屈辱和痛苦了。 重锦见萧扬欢迟疑不前便道,“公主,长公主此时进宫,您又恰好撞上了。新年里,见还是不见?” “我身有重孝,见不见都是长辈做主,听吩咐便是。”萧扬欢低声道,随即带着重锦进了殿中。 殿内不见福全,应当是在书房伺候昌隆帝,只有他的徒弟赵常守在殿中。 “给公主请安,福全公公交代,公主昨个儿送口信今日来换书,您要的书,只管将名儿给奴才就是。”赵常欢喜的迎了上来道。 萧扬欢浅笑答好,又从重锦处拿了一个锦囊递赵常,“新年里还要劳你辛苦一遭,本宫在东间等着便是!” “多谢公主赏赐!”说罢后,赵常命人给东间的萧扬欢送茶后,便进了书房寻书。 东间里温暖,一应东西都有,萧扬欢一面饮茶一面与重锦闲话。 不过,一盏茶未过,在书房伺候的福全到东间请萧扬欢进书房说话。 “长公主得知公主来了,说许久不见,想见您一面。皇上命奴才请公主去书房一趟。”福全说着,停顿几步等了萧扬欢一会儿,在她耳边小声道,“长公主婉拒了皇上赐婚,皇上有些不悦。” 萧扬欢颔首示意知道,便跨进了书房里。 “好些日子不见阿难,倒是长高了些!”坐在东面靠窗暖炕上,一身翟衣鸾鸟纹饰的朝服女子开口道。 只见她面若银盘,高髻如云,头上珠钗华丽,姿态端正,很是尊匹无双。只是瑞风眼角上扬,隐隐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意,明明是关怀的话,落在耳中平白少了几分温柔和亲切。 萧扬欢抬手福礼,走到了昌隆帝身边。 乐阳长公主对萧扬欢道,“新年里,你有孝在身不便走动,孤见你一面不容易!” 萧扬欢面色一愣,她想自己并未招惹乐阳长公主,父母在世时对这位长公主也十分礼敬,如何惹得她说话带刀子? 第六十一章乐阳(二) 回想进殿前,福全在耳边低语的内容,十分确然自己是代人受过。而这人,便是稳坐上位的昌隆帝。只是她是小辈,贸然顶撞,少不得一个不知礼数,不敬长辈,甚至连过世父母都要被人侮辱。 故而,按下不悦,只恭敬的问安,“请乐阳长公主安!听闻长公主玉体不适,未曾遣人问安,汝安失礼。今日得见长公主进宫见皇祖父,可知无恙,汝安心中才定!前两日来启元殿小坐,皇祖父还说,新年里没能见到您,十分牵挂您。” 乐阳长公主瑞眼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个孩子刻意提及初一不曾出席正宴,是真的牵挂,还是意有所指? “无碍,年岁大了,少不了不舒服,养上几日便好。”乐阳长公主收回打量萧扬欢身上的目光道。 “长公主也该学着保养自己,享享儿女福气!”昌隆帝转眸看向乐阳长公主,“年前皇后不适,调养许久才康复,你年岁见长,不如从前,也该引以为鉴。早日娶了媳妇进门,替你料理琐事,得闲安泰。” “不为别的,昭哀和禹将同岁,汝安都快九岁了,禹将还未娶妻,也不知你们夫妇是怎么打算的!” 乐阳长公主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似有恼意,眉目间的峰峦渐渐挺拔。 镇国公府林家祖父母接连过世,光是守孝,林家就守了近六年。难道她愿意自己的长子不婚,后嗣无望? “镇国公府是孝悌人家,皇祖父若有心赐婚赏林家表叔一份尊荣,不妨问问表叔自己的意思。您可是自诩心疼晚辈又开明的长辈的!”萧扬欢抢在乐阳长公主说出难听的话之前道。 父亲是有儿女,但是已经薨逝。惹恼了乐阳长公主,谁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出来。 昌隆帝闻言这才想起镇国公府的前情,自知理亏,又瞥见乐阳长公主,见她面色不好,心头越发不高兴。“罢了,就按你说的,等他春闱过后,再谈婚事。” 此话过后,乐阳长公主再无闲话之意,好几次昌隆帝讲话头转给乐阳长公主,乐阳都是沉默以对,昌隆帝亲近的心思也寡淡几分。 顷刻后,乐阳长公主自己寻了个给李皇后请安的借口便退下了。 待她离开后,昌隆帝神色如常询问承欢宫中家常,但萧扬欢却从他的言谈中,看出昌隆帝其实有些恼意。 这也难怪,昌隆帝事务繁杂,难得抽出精力关切外甥,乃是君恩。却被乐阳长公主当场驳了,还是以读书考取功名这样虚妄的名头,昌隆帝如何会信! 堂堂一品镇国公,还需要什么功名来点缀自己,要么是乐阳长公主毫不留情面,懒得再寻名头,要么就是镇国公妄图让镇国公府林家再上一层!无论哪种,昌隆帝都是不能忍受的! 茶盏再续,书房内安置在黄花梨木几子上的三足乌金香炉中,袅袅腾腾升起一股香烟。香味清淡而弥久,很是好闻。 萧扬欢把玩着手上的海棠花纹玉佩开口道,“方才您同长公主提及父亲,孩儿想起这两日无事,将承欢宫的账本子整理后,看到父亲旧物中有一匣子牡丹乌木香。此香难得,制作过程繁琐不谈,所需材料中的沉香乌木来自海外,牡丹又要北宋洛阳产的白牡丹花蕊。这白牡丹精贵,花蕊更是稀少。” 昌隆帝似有所悟开口道,“朕记得,太子那匣子牡丹乌木香还是从前沈家进贡的,此香燃上,香烟缭绕,经久不散,香味甘甜,是太子喜欢的。后来被皇后送给了你父亲,没想到他珍藏许久未用。” “皇祖母疼爱父亲,一贯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父亲的!”萧扬欢笑的板正,那双眼睛里好似淬了寒冰。“原本该去给皇祖母请安,只是今日皇祖母在立郑殿里招待世家女眷,儿臣不便前往。想着书看完了,便到您这儿换书来了。” “这两日听郑嬷嬷说,皇祖母且忙的很,每日都要接见诰命夫人和姑娘。” 昌隆帝听得她说完,眉头微蹙,“每日么?皇后行事怎的浮躁了!” “孩儿闲暇时听宫人们说,皇祖母慈母心肠,遍寻京城待字闺中的女儿,为两位皇叔觅得娇妻美妾!就连孩儿外家都说皇后娘娘当得起一句贤德慈爱。”萧扬欢笑着同昌隆帝道。 昌隆帝眉心处褶皱越深,“都在传?” “是啊,连儿臣的承欢宫都知道了。不过,皇祖母是一国皇后,也是母亲,这般为了儿女亲事也能明白。”萧扬欢继续道,“如今同为儿女操心,乐阳长公主又与皇祖母同岁,论起儿女经必定能畅谈一番。” 果然,昌隆帝闻声后面有沉思之色。 话已至此,再多便过了。 萧扬欢低头喝茶,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有矛盾不怕,没有八面玲珑珑的李皇后不能调节的矛盾。 只要李皇后想要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就不得不学了宁太后,向镇国公府、乐阳长公主示好,满足乐阳长公主的所求! 虽然李皇后肯定会不满乐阳长公主的挑剔,但她终归是要忍的!一想到李皇后自忖一国皇后,但不得不觍颜讨好乐阳长公主的憋屈,萧扬欢就无比畅快。 乐阳长公主行事独断,眼光极高,能被她看上的姑娘,必定出众。京城中出众的姑娘不少,可是适龄的却不多。李皇后为了儿子和打压德妃母子,必定满足乐阳长公主所愿。 可昌隆帝疑心并重,乐阳长公主和镇国公府已经成为独一无二的勋贵之家,若是再与世家联姻,必定会挑起他更大的忌惮。 这也是昔日相互扶持的兄妹,为了镇国公婚事有了矛盾的原因。 可惜,自视甚高的乐阳长公主并未察觉一向对她恩宠有加的皇兄的不满,满心为儿子算计的皇后未必看到昌隆帝日薄西山下的重重疑心。 而她身为局外人看到了,不点破,甚至挑起了几人之间的矛盾。 承欢宫前,闲眠尽日无人到,她空闲的时候多着呢,不急,她一点都不急! 第六十二章乐阳(三) 乐阳长公主从启元殿出来,迎面一阵冷风袭来,将她心头的火气去了大半。 她是从上一次惨烈的夺嫡之中厮杀过来的,不是不知道昌隆帝忌惮林家的权势。毕竟林家世代手握兵权,她又是所有皇子的姑母。名望和军权都有的林家,一旦有所表示,就代表了很多人的态度。 顾忌皇权威赫,她已经一退再退,面对皇子们的试探拉拢,选择退避。为保长子和次子安稳一生,她让优秀的长子不习武而改习文,从跟本上杜绝继承国公府的可能。放养次子,令他附庸风雅的名声传遍京城。 可是昌隆帝一道圣旨下,看上去好似皇恩浩荡,让禹将承继爵位。世人都赞杨老夫人一脉终于熬出头,林驸马本就是老国公爷的唯一嫡子,他身子不好,才便宜了庶出的兄长承继爵位。如今拨乱反正,林禹将继承国公爷爵位,这才是合乎情理的。 但事实上呢,无论是她还是林驸马从来都没有觊觎镇国公这个爵位的心意。 权柄之下,要承担和付出多少,她比谁都清楚!更何况现在的林家没有合适的人接替掌管军权,若生意外,林家会有覆灭的可能! 如今昌隆帝削弱林家之后还不肯罢休,妄图给自家长子挑选媳妇,他会选什么人。身为嫡亲妹妹的她便是不用想都知道,要么出身显赫,性子软弱,要么名声好,出身不好!唯一的作用就是拖累长子,达到再次削弱林家的目的。 “长公主,您乍然出殿,想必是冻坏了。瞧着脸色不大好,还是快些上轿撵吧!”贴身伺候的嬷嬷恭敬上前提醒道。 乐阳长公主这才收起思绪,被贴身伺候的嬷嬷抚上轿撵去李皇后的立政殿应卯。 轿撵才到立政殿,乐阳长公主还未下轿,崔嬷嬷便迎了出来,恭敬的服侍她下轿进殿。 “知道长公主要来,娘娘特命奴婢出来恭迎。”崔嬷嬷笑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京中有名望的世家夫人姑娘都来了。” 不料,乐阳长公主听了这话,在启元殿受的气又发作,脸色更是冷清如冬日皑皑白雪,连带着崔嬷嬷讨了了没趣。 崔嬷嬷不恼也不敢恼,只当这位长公主脾气越发古怪了,越发小心伺候。 进殿后,与众人见礼,李皇后请乐阳公主上座,方便姑嫂谈话亲近。 “乐阳你初一未进宫,皇上和本宫都挂怀的很,后来太医回话,说是要养一养。幸而你无碍,皇上与本宫这才安心!”李皇后关切道,“今年自北宋来的雪参不错,离宫的时候你带些回去,你与驸马都好好补补才是!” “娘娘说的雪参可是来自北宋境内最高的雪山上的雪参?听说那种雪参最是滋阴补身,公主面色不如往日红润,想必是整日操劳缘故,现下补一补很是必要!”坐在不远处的宁远伯夫人自以为知机的笑道。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番关心的话一出,整座立政殿正殿,霎时就冷清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宁远伯夫人身上,又状似无意的往乐阳长公主的脸上瞟了瞟。 果然,矜贵的乐阳长公主的脸色立时青白几分,但这位长主自忖身份贵重,轻易不与人口舌,只暗自憋气。 京城里世家大族都知道这位宁远伯夫人出身不好,言辞粗鄙,沁在宁远伯府破天的富贵中,也没生出一寸半寸的气质来!若不是看在她生养儿女众多的份上,宁家早就将她关在家中,不许见客了。 宁远伯夫人能说出这样的,委实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宁远伯老夫人曾公开表示自家媳妇不说话什么都好,一说话全瞎了那张好颜色的脸! 坐在底下的夫人各自端茶自饮,继续笑谈,恍若不知宁远伯夫人惹恼了素爱脸面的乐阳长公主。心底对宁夫人的忌惮又加深一重,在心里深深烙下了千万别和宁夫人搭讪的烙印! 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位以耿直闻名的伯夫人不经意的说出什么话来,自家弄个没脸。若是不忿想要计较一二,还会被说心胸狭隘,端看尊贵如长公主都只能憋着么! 李皇后半垂眼眸,卷翘睫毛挡住眼底的笑意,几个呼吸之后,才又和颜悦色的对众人道,“近日御膳房的厨子们新制了好些糕点,大家都尝尝。若是喜欢,回头也可带回家去!” 说罢,便有宫人顺序进殿为诰命贵妇们上茶水点心。崔嬷嬷也亲自为乐阳长公主换了两盏新鲜的糕点,转头回到了李皇后身边,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李皇后闻罢,不动神色的往乐阳长公主处看了看,心中意动,又与众人说起了这糕点的味道来。 未必是糕点有多美味,但夫人们都是献媚好手,一道齐夸赞点心精致没味,有甚者已经讨了几份欲带回家去! “说起来,本宫倒是记得立果很是喜欢,这软糯可口的藕粉千层糕的。长公主今日进宫怎地没把他带来!有些日子没见他,心里总觉着好似少了些什么!”李皇后笑道,“国公也就罢了,他承继爵位,事物烦杂。不过到底是年轻人,正宴上瞧着,虽然瘦了些,精神倒是不错!” 乐阳长公主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后才道,“明日林家要办宴席,孤与驸马身子都不好,禹将准备亲自操持,立果就留下给他兄长帮忙。” 李皇后颔首,“一晃眼,孩子们都大了,也能自己理事,说起来,咱们都老了!等老四老五成亲之后,儿孙绕膝,热热闹闹的日子就过得更快!长公主也该为国公相看起来了,驸马身子不好,国公年后就要替了驸马的位置上朝应卯。” “立果还小,他自个儿还是孩子心性,不让你操心就是孝顺了。只是一想到你一个人支应镇国公府和公主府,难免辛苦!” 李皇后这话说的委实贴心,话里话外一心一意为乐阳长公主着想,挑剔如乐阳长公主心里不悦,面上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底下坐着的贵妇们面色依旧矜持而温柔,但心中早就是涟漪不断,思绪万千。 第六十三章借力打力 若论尊贵,自然是超品的王妃显贵,毕竟超品的王妃还有可能再上一层,成为皇后。到时候家族都会因此成为后族,显赫一时!可是现下,储君未定,投靠了哪家都不是稳赚的买卖。就如康王一样,母家勋贵,自身又有军功,当年的康王妃如何骄傲一个人,现在也化作尘土了。但若是与镇国公结为姻亲,那就不一样了! 嫡长公主做婆母,虽说性子不好相处,但架不住人家矜贵啊!林家世代手掌兵权,家底也厚实,林驸马又是温和之人,镇国公更是看一眼就知道靠得住的人。最重要的是,无论来日哪位皇子登基做皇帝,都是镇国公的表兄弟,那可是稳稳的富贵荣华一辈子! 皇后下首坐着的寿郡王妃掩唇笑道,“咱们的国公爷正值年轻,才华卓著,人品贵重,俊秀如玉,如松柏挺拔,还有功名在身,不知是多少姑娘心里的良人呢!若是乐阳你要相看儿媳,林府只怕是门庭若市!” 闻得如此厚赞,说话的又是宗室王妃,还是长辈。乐阳长公主心里不快也不好冷脸,挤出一抹浅笑只道,“婶母惯来喜欢说好听的话,哄人开心。虽说婚配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林府老太爷和老太夫人连着过世,将禹将拖到这个岁数。偏那孩子执拗,一心想着报答太夫人的教养之恩。年前与本宫说今年开春后有科举想下场试一试,本宫想,左右都到这个年纪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便允了他的心愿。” 谢家二夫人赞同的点点头,“孩子有上进心又有孝心,这是好事!听说老夫人的祭礼,就是国公爷操办的。徐家凝慧昨日来的时候还说起,祭礼操办的很是体面周到!” “那可不是,公主可是好福气,养了这样孝顺又懂事的儿郎!”李家大夫人附和道,她家是没有适龄的女儿了,但二叔和三叔家有啊。这会儿说说话,混个脸熟,来日说亲,也有话头不是! 殿中陆续有夫人搭话,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李皇后将李大夫人的话听在耳中,心里有了几分计量。乐阳长公主这里,他们母子试了好几次,若是能乘着这次卖个好,未尝不可。若是不成,再想它法。 心里想了,李皇后便转头亲热的拉着乐阳长公主的手道,“本宫原打算,等着开春后,办一场花宴。只是德妃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呢又最听你的话,届时你可要来。不为别的,你是孩子们的姑姑,眼光又好,好歹替几个孩子拿拿主意。” 乐阳长公主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想将手从李皇后掌中抽出,她可不想搀和进皇后和德妃相争中。 “你是知道德妃,本宫若是选的王妃不合意,错点鸳鸯谱,岂不是亏待了宁王和人家姑娘。”李皇后温柔笑道,住着乐阳长公主的手却纹丝不动。 错点鸳鸯谱几个字,令乐阳长公主眼底的抗拒渐渐散去,“春日里内廷上林苑百花盛开,最是赏心悦目!” 这便是答应了! 殿中几位诰命贵妇和姑娘们将李皇后的话听在耳中,神色各异。 一个时辰后,宴席散去,立政殿客人各自告退离宫。李皇后退回内室靠在东间临窗下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崔嬷嬷悄声进屋,将一碗参汤轻轻搁在紫檀木雕牡丹花纹的几子上。 李皇后差距有异动了动身子。 “奴婢惊扰您了?”崔嬷嬷问道。 李皇后摇摇头,“心里有事,不怪你!对了,你方才在殿中递给我的消息,是谁传过来的?” “是公主殿下命人传来的!说是去启元殿取书,皇上有意为国公爷赐婚,长公主不乐意。公主去的不凑巧,正巧遇上皇上被乐阳长公主给拒绝。”崔嬷嬷将参汤递到李皇后手中。 李皇后捻了汤勺,舀了一勺色泽如浓雾一样的参汤,转头问道,“阿难可受委屈?” “公主才多大,何况在含元殿中,长公主便是再倨傲,也不会给小辈脸色瞧!”崔嬷嬷笑道,“公主命人传这话,原就不是为了告状的。不过,倒叫奴婢想着,您不是正好给王爷选妃,皇上之前就流露出想为镇国公赐婚的想法,会不会让您一并给镇国公选看?” 李皇后面色一沉,将玉色瓷碗重重搁在几子上,冷笑道,“乐阳那个性子,岂是好相与的!”又转念一想,若是真的因此事让乐阳与她这一派结盟,诚王夺嫡的赢面就更大了! “你去一趟启元殿,就说本宫请皇上用晚膳!”李皇后垂眸思量片刻后才道。 而承欢殿中,萧扬欢将重启元殿拿回来的书放在书案上,拿了一本闲闲翻着,没多会儿就见重锦推门而来。 “办好了?” 重锦点头,“奴婢将您交代的话,如数都转告给了崔嬷嬷。奴婢怕有误,特意在立政殿中多留了一会儿,听说皇后娘娘有意在春日里开一场花宴,特意邀请长公主,乐阳长公主答应了参加。” “花宴啊,人面桃花相映红,就是不知道这花宴是赏花还是赏人呢?”萧扬欢浅笑道。 伺候笔墨的叠翠不解问道,“皇后娘娘举办花宴,长公主难道不会参加么?为什么要特意问长公主的意思?” 萧扬欢轻笑出声,“傻叠翠,长公主自来宠眷优渥,若是真心想要避开,多的是法子!而且,皇祖母举办花宴的目的是为了相看王妃人选,特意邀请乐阳长公主参加,长公主是不是也能借机相看一二。你可别忘了,镇国公正值婚龄!” “起初,奴婢也没想明白公主您让奴婢去立政殿传话的意思。还是后来听说皇后娘娘在殿上提及长公主的一双儿郎,关切长公主一人操持两府事物辛苦才明白过来。”重锦笑道。 “皇后娘娘这是让长公主借机为国公爷相看儿媳!可是,有王妃人选在前,镇国公夫人是不是就不那么出色呢?”叠翠道。 “国公夫人本就比王妃次一等,稍逊色些,应当也无碍!”重锦道。 萧扬欢只浅浅笑开,是否逊色,端看皇后如何选择了。她想,皇后应当会顾忌乐阳长公主的体面吧! 毕竟那位主儿,可是嫡出的萧家人,好脸面的紧! 第六十四章汤药方子 晚膳后,阿平有些吐奶好哭,萧扬欢不懂这些,奶娘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没辙。还是住在庆宁殿的李良娣,循声过来,抱着阿平安抚好久才哄他睡着。 太医看过以后,留了方子后,谷秋送人离开。 “多谢母嫔,否则阿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安稳些!”萧扬欢面带疲累道。 烛光下的李良娣笑的平和,“不值当阿难你开口道谢的,阿平身子较一般的孩子更弱些,脾胃难免娇气。慢慢养,长大了就好了。” 送走李良娣,回了承欢殿内室,谷秋冒雪回来。 “也是凑巧,听了一件趣事。”谷秋对内室的几人笑道,“送太医回去的路上听到淑真殿那位张顺仪不大舒服,给启元殿传了信儿。没想到皇上在立政殿歇着,传话的那人又跑了一趟立政殿。可怜大冷天的,给热的大汗津津。就这,皇上也没见那人,只命赵常公公给传了太医去淑真殿问诊。” “喔,那张顺仪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啊?”叠翠性子活泼,立即开口问道。 谷秋道,“可怜今夜又是高太医当值,被那宫人拽着一路跑去淑真殿,结果是张顺仪自个儿吃多了,胀气!” 众人都好笑,只有萧扬欢在听到昌隆帝留宿立政殿的消息时露出了然之色。 此后一连几日都是大雪天,直到初八这日开朝,天色依旧阴沉,积雪未化,新雪又至。众人这才意识到,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天气也一直阴冷凛冽。 承欢宫中,一早就吩咐下来,做完手上杂务可自行回房内取暖歇息。因着靠近启元殿,又得昌隆帝嘱托,承欢宫的地龙烧的足,整座宫殿都十分暖和。 初九早上,萧扬欢用了早膳后,崔承徽和郑嬷嬷照例进来回话。 “承徽和嬷嬷是约好了一起来的么?”萧扬欢扬眉笑道,请崔承徽坐下,又命人上茶。 崔承徽面有郁色,“公主,这两日,孙良娣的常安殿取用的药材越来越贵,眼看花销就多了。” 郑嬷嬷又道,“孙良娣在病中,日常延医问药,花销就不少,自从开年后,取用药材多了,花销自然就多。” “孙良娣?”萧扬欢微微蹙眉,“她不是病的起不来了么,怎么病的越发厉害了?” 崔承徽答道,“自从她见了孙家夫人后,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日常用的药方也换了!” 换了药方?萧扬欢并不知道这事儿,看了一眼进屋的谷秋,谷秋会意,退出内室。 “有品阶的娘娘都是有俸禄的。虽然本宫格外照拂孙良娣,盖因她可怜。但若是超出了本宫所能支应的范畴,本宫也是为难,毕竟这阖宫上下人情来往都靠着这点子俸禄支应。” “孙良娣有需要,承徽只管按着俸禄来,若是费用过了,就从本宫这里出,若是太贵重的东西,咱们承欢宫没有,你就去请示淑妃娘娘,万不能耽搁病情才是!”萧扬欢淡声道。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片刻。萧扬欢这话说的委实漂亮,孙良娣有钱,自己治病无所谓。没钱她萧扬欢也可以看在孙氏是长辈的份上,孝敬一些。但若是过了,萧扬欢无能为力,只有向掌管内廷的杨淑妃请示。 且不说孙氏是否会请示杨淑妃,请她救命。端看从前刘庶人在的时候,折辱过杨淑妃。孙氏以刘庶人为依靠,没少作恶,她自己也不是等闲人物,岂会猜不到杨淑妃必定不会善待她。 故而,孙氏用药超支一事,并不难解决。 “到底是见了亲人,孙良娣才有了生机。”郑嬷嬷道。 崔承徽面色难看,她忌讳孙良娣跋扈为人,这才让孙夫人和孙良娣单独见面。这母女二人背地里说了什么话,竟让孙良娣这般不安分! “想开了,自然就想活下去了。虽然孙良娣是刘庶人的侄女,但皇祖父留她一命,可见开恩!”萧扬欢轻声道,“承徽你管着承欢宫上下事物,格外照顾些良娣,若是因此被人欺辱了可就不好!” 崔承徽眼中一亮,迅速反应过来笑道,“妾受公主所托,承教皇后娘娘教诲,定然要好好管理承欢宫上下。此等不钜之事,定然是不会让它出现在众人口中。” 萧扬欢笑了,当初从好些人中择了崔承徽,除了她家世外,还有就是她闻音知雅的聪慧和通透,毕竟听的懂才好办事。 承欢殿旁的常安殿正殿中,霁月端来热气腾腾的汤药进了内室,“娘娘该用药了。” “放着吧!”靠着床拦坐着的孙良娣披了一家月白色棉衣,手上拿着一枚精致的莲藕纹样的锦囊。 霁月上前道,“夫人送来的药方子果然管用,您这两日瞧着气色好多了!” 孙良娣眉目不动,嘴角扯了扯,“党参、天麻、阿胶,什么稀罕用什么,再坏的身子也该养好气色的。” 在屋内伺候的新月道,“就是药材太贵了些,良娣您的俸禄本就不多,从前还有娘家补贴,逢年过节皇上皇后各宫赏赐。如今,只能靠着俸禄过日子,好在您药材都是走公。” 孙良娣面露不屑,“太医请了好几位,药方子换了好几次,汤药日日不落,怎么老是治不好。如今才换了药方子,病症就有了起色,你还以为是宫里的太医无能还是我重病不治?” 说着,低头将霁月递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恨声道,“这药还不知道能用多久,眼见我病症好些了,那些人会容许我身体康泰的活着?” “您说是······”霁月声音颤抖问道,“这可怎么是好?” 孙良娣看了陪嫁的两个丫头一眼,对于他们的担忧不同,她是彻底醒悟。她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嫡出女儿,才貌家世,样样不缺,本以为能母凭子贵,没想到太子夫妇薨逝,长子死于乱军之手,康王谋逆,刘贵妃被杀,一朝之间,她失去所有!她可是孙家嫡长女,凭什么被人这样作践! 母亲说的对,她若是再不振作些,不仅她没了活路,母亲和幼妹一样没了活路!便是前路霜雪遍布,荆棘丛生,她也要一双赤足走到底。 第六十五章察觉 午后,萧扬欢坐在里间同睡醒的廉郡王阿平玩乐,谷秋脚步轻缓的走了进来。 萧扬欢最后点了点阿平的小鼻子,逗得他咯咯直笑,对宫人道,“将郡王抱下去,好生照料!” 奶娘顺娘依言而行,抱走郡王,屋内人退出去大半。 “如何?”萧扬欢转头问道。 谷秋回道,“孙良娣的药方子是她自己命人换掉,奴婢粗粗看着虽然药材名贵,但都是些温补的药材,且剂量把握的恰到好处,奴婢找了信得过的人瞧,说是对久病之人极好。” “极好啊。”萧扬欢细细琢磨这几个字,心中对孙氏母女谈话内容越发好奇。“可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谷秋低头想了一会儿后才道,“孙良娣的常安殿虽然有咱们的人,但孙良娣那天却格外的谨慎,就连内室外都有心腹把守,谈话内容无从知道。” “那孙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知道?”萧扬欢又问。 谷秋想了想,随即便神色松快道,“想起来了,偶尔听得宫人闲话,说是孙夫人并无嫡子,孙大人有位宠妾生养了两个儿子。为了子嗣计,孙大人有意将宠妾的长子次子记在孙夫人名下。孙夫人与宠妾不合,自然不愿,又亲自选了两位良家女子做贵妾,想包养贵妾之子做嫡子养。奈何孙大人年纪大了,快一年了都没有子嗣!” 原来如此! 嫡庶之争,对于女人而言从来都是生死大事! “那孙良娣处?” 萧扬欢眼眸微合,以手支颌,很是慵懒。“孙氏母女可怜,但她仗势欺人,目中无人的时候,想必孙夫人手下的那位宠妾也如现在一样可怜吧!” 谷秋深吸一口气,心里莫名松快许多。她真怕这位小公主因为可怜孙良娣就有所松懈,忘却从前太子妃因孙氏吃的苦头了。 “交代下去,孙氏要什么就给什么。但她既然不信任太医,想必太医院里的大人们都不愿意走这一趟的!”萧扬欢拨弄手中棋子道。 谷秋笑道,“宫里拜高踩低本就是寻常事,孙良娣处还有太医往来,也是因为公主您愿意照拂她。不然以她一介失势的良娣,能吃饱饭就是极好的运势了!” “孙氏若是同李良娣一样本分,本宫不介意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她养老送终。奈何她心气儿高,心机深沉且狠毒。本宫可不想什么时候被咬一口都不自知,就让她养着身子吧,省事也安心!”萧扬欢道。 谷秋颔首,又道,“公主说起李良娣,倒叫奴婢想起了前两日李大夫人进宫来看女儿与杨夫人遇上的事情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萧扬欢随口问道,将手边的佛经翻开。 “初四五吧,也就听送饭菜的宫人说了一嘴,没放在心上。”谷秋道,“应该是初五,那日上午未曾下雪,您知道李大夫人来了,还特意往庆宁殿送了一些宫花,说赏给李家女眷,新年里戴着顽呢。” 萧扬欢颔首,是有那么回事。于是打趣道,“怎么,这样的小事,值得日日忙的脚不沾地的承欢宫大宫女谷秋姑娘留心的!” 而谷秋却正色道,“太子妃常说,世上并无什么巧合。您忘了乐阳长公主是初六被诏进宫么!而初五那日,因为娴元公主和驸马在紫薇殿留宿,皇上特意作陪,也歇在了紫薇殿。” “初五上午的时候,进宫的不止娴元公主夫妇还有永昌候府贺家!贺家杨夫人带了他家的贺二姑娘进宫给淑妃娘娘拜年,贺家难得留京过年,既然在京城,必然要去紫薇殿问候关系亲近的堂姐。”萧扬欢停下磨墨的动作,看着谷秋补充道。 萧扬欢沉吟片刻后道,“乐阳长公主身份贵重,镇国公府林家有不少姻亲下属,虽然镇国公府主事的国公爷已有。但林家上下因为大房一事,信任浮动,我那位表叔,国公爷年纪尚轻,乐阳长公主未必将国公府的人脉交在他手上。” “日前,贺侯爷跟随诚王殿下进出宫廷,看二人交情已经超出了亲戚间的关系了。”谷秋补充道。 “你是觉得,有人借乐阳长公主抱病一事,想要试探出镇国公府的态度?”萧扬欢转眸凝色问道。 谷秋回道,“时机太过凑巧了,老国公夫人便是杨家女,听宫里人说,那位老夫人祭日就在新年里。而且国公爷还十分有孝心的亲自操办了整场祭礼。而能参加祭礼的人无外乎与林家有关或者是老夫人的娘家了。只是奴婢不敢肯定此事一定有贺家的参与,此事需要人细细探访!” “朱公公这几日处理其他事情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倒是不急。左右事情已经发生,待明日朱公公进宫当值后再与他细说!”萧扬欢想了想道,“从前母妃手中可用的消息网,如今还能用么?” 谷秋面色凝重,“损失不少,想要再次启用,至少要半年以上的时间还要花费银子养护。” 萧扬欢长叹一声,“我这个公主当的,明明住在锦绣堆中,吃山珍海味,用金银器具,偏偏手里没钱!” 而唯一能为萧扬欢挣钱的米粮,正在加紧运输安置中。 “钱老爷,您家是要办什么大喜事还是要布善,一下子买这样多的米粮。”米店掌柜的一面算账,一面问道。 被称呼为钱老爷的人,将掏出的银票往柜台上砸,阔气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好好算你的账!” 掌柜的见买主儿火了,连忙赔礼道歉,“怪我多嘴,您老千万别见怪才是!以后还有这样的生意,还请照顾才是!” 钱老爷眼见发怒,抱怨道,“也不住到我家老爷子怎么想的,一下子买这么多的米面。买一次就够全家上下吃半年了!且等着吧,等我吃完了还来你家!” 说罢,便招呼人手将几大车粮食运走,进了几条街外的钱府中。 朱公公正在里面清点,钱老爷不复方才跋扈,很是恭谨的到了朱公公跟前回道,“朱爷,今日买了五车大米,三车白面,共计两千三百斤,用去银子八百七十两。” 第六十六章银钱用处 朱公公点点头,“恩,钱管事,晚些时候将这几车粮食都收归好。明个儿我要见见主子,商量下一步。” “朱爷,奴才看自新年后,连着下了快十来天的雪,只怕今年有大半的机会会有旱涝,地里的收成不会好!”钱管事道,“奴才家从前有位相师,有些本事,留下一些看天的本领。” 朱公公颔首,“这个我自然知道。而且,这两日粮食价格慢慢在涨,明日起,就到京郊去收,小心些,别露了痕迹!” 钱老爷领命退下,正厅里只留下朱公公一人理账。面对这账上紧万斤的粮食,朱公公也是愁闷,“太子爷,公主买这样多的米粮,赚这些钱到底要干什么呢?” 次日,朱公公一早冒雪进宫,不待歇息便被领到内室见萧扬欢。 “坐下喝口茶再说话!”萧扬欢见朱公公身上雪花未化,温声道。 朱公公恭敬的坐在重锦放在下首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的捧着茶喝了一口。 “连着下了近半个月的雪,虽有放晴的时候,但并不多!”片刻后,萧扬欢突然说道。 “是啊,长此以往,春播肯定要推迟。”朱公公回道,“今年粮食涨价是必然。” 萧扬欢笑了笑,转头间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精光闪过,“公公一定知道皇祖父早就注意到了此事,已经让几大粮仓准备赈灾了吧!” “有粮仓在,粮食的价格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萧扬欢浅声道,“但若粮仓出了岔子呢?要是真出了岔子,我手中的粮食就贵重了!” “公主,这样的话不能乱说!”朱公公听得心惊肉跳,“几大粮仓的存粮关乎国家生机,每年都会派人核查,如何会出岔子!” 在整个天下,南楚占东南,而国内的江南素有玉米之乡的美称,米粮充足,物产丰富。南楚的开国皇帝便在南楚境内设下粮仓,存储粮食,应付危机。而从后来几次旱涝灾害中,粮仓却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但愿不要出岔子才是,否则户部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人头落地啊!”萧扬欢好似感慨的说道。 但是朱公公早就被萧扬欢一番状似无心之语弄得几欲魂飞魄散了!他颤抖着用快哭出来的声音问道,“公主,您是不是听说些什么啊?” 萧扬欢经常出入昌隆帝的启元殿,还真没准知道些什么!他昨日收到了昌隆帝在有意在今春开播前,检查各地粮仓的消息。 萧扬欢扬眉浅笑,“朱公公,本宫该知道什么?公公需知,本宫与你都不知道!只是闲谈间,想到这一茬子,提醒你一句,若是户部还有人手在,该小心行事。” 朱公公眼中震撼尚未退却,心头想起若是真的粮仓出事,作为太子一派的那几位官员极有可能会被退出去做替死鬼。只是这种事情,事关重大,若非十分信赖的人,如何敢相告。 萧扬欢似乎料到他在想什么,神色有了几分哀伤,话语也低落几分。 “父亲身死,我们姊妹几个不过是仰仗别人鼻息而活,若是有人琵琶别抱,也是寻常之事。但若是有人仍旧感恩父亲,公公就安抚好他们,来日也不至于令阿平眼瞎耳聋。” 朱公公沉默,昭哀太子一死树倒猢狲散,一些人投靠五皇子宁王,一些人投靠四皇子诚王,一些人则是心灰意冷借着关系离京,还有一些仍旧不死心,将希望放在了廉郡王身上。 而这些事情,朱公公都并未告知萧扬欢。但是萧扬欢,却却能根据只言片语,猜到了。 朱公公道,“是有些人,对郡王抱有期望,但奴才想,郡王才多大,对他们并无太过亲近。” 别说昌隆帝正值盛年,八皇子才满岁,张顺仪还有三月便又会生下皇子皇女,便是成年的诚王和宁王身边聚拢一大批朝中大臣或勋贵。 除非南楚皇室死伤殆尽,否则廉郡王根本就绝无可能。 但是萧扬欢却让朱公公笼络住依旧忠心太子的旧臣,目的何在?便是想要知晓朝堂之事,但凡谢家极其姻亲尚在,廉郡王来日成年如朝堂,怎会眼瞎耳聋! “奴才斗胆,问公主一句,您此举,目的何在?”朱公公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一面帮着诚王与宁王争储,一面又留心一切能赚钱的买卖,存储银钱。根本就不是一般闲散宗室该做,或者会做的事情。 萧扬欢疏朗轻笑,好似听到了极为有趣的笑话,最后竟然笑出了眼泪。 “朱公公,你是忘了我父亲是如何被他们逼死的么?” “堂堂嫡长皇子,竟然被逼的在万寿节上,当着群臣的面,撞陛而亡!” “即便你捂住了我的嘴,可是我的眼牢牢的将那一幕记下了。是,刘庶人母子已死,那些口出恶言的罪臣伏诛。” “但其他人呢?” “若没有他们的助纣为虐,父亲会被污蔑到无一人出口相帮?最后绝望到抛弃所有,自尽而亡!母亲因此受到惊吓难产致死,阿平出生后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至今小心保养,唯恐难以养活!” “皇祖父诛杀刘庶人母子,可是并未将他们贬为庶人。而那些诛杀的罪臣,有多少是真正的家破人亡!他们的孩子至少有母亲养护!” “我呢,阿平呢?” “公公若是真心认我为主,当知我心!” 朱公公离登跪地叩首道,“公主,当日太子留下话语,一切当以您的安慰为重!您不必再陷入这权利倾轧之中!” “太子和太妃九泉之下,见您如此,必定不会安息!” 萧扬欢反问,“难道现在父亲母亲就背负骂名安息?” “公公是聪明人,只怕早就知晓我有此意!” 朱公公默然,他不能否认,因为在他心里也怀有同样的想法。昭哀太子,不该是昭哀太子,如今的流言蜚语中,太子仍旧没有被平反!还是街头巷尾,茶馆闲客口中被人非议谈论的对象。 “公主,奴才奉您为主,事事听从您的吩咐行事。您的意愿,奴才当舍命达成。” “好!”萧扬欢心内畅快,目光灼灼如地狱烈火。 第六十七章借钱 萧扬欢手里捏着一方海棠色的素净丝帕,擦了擦手对又坐在凳子上的朱公公道,“眼下有桩事情,要公公帮我探查!” 朱公公垂首,以示恭听。 “是乐阳长公主生病一事。”萧扬欢道,接着就把昨日与谷秋的猜测讲给他知道。 朱公公听罢,“这件事情,倒如谷秋姑娘所言,太过凑巧了些!奴才这就吩咐下去,会命人探查消息。” 此后两日,萧扬欢便在承欢殿中,命人制春裳。虽在孝中,但是应着昌隆帝的隆恩,用度上倒也不曾苛待,甚至杨淑妃还令人多送了些过来。 郑嬷嬷量好萧扬欢的尺码后,交给了内廷的人。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 重锦见状便道,“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郑嬷嬷犹豫不语,眼光落在了萧扬欢身上。 坐在床边的萧扬欢循声看来,“说吧,又有什么话传了出来?” “是常安殿中的孙良娣。”郑嬷嬷回道。 原来,前几日,崔承徽从正殿离开后,就暗地里知会了几位从前与孙良娣有仇的侧嫔。若是搁在从前,几位侧嫔见了孙良娣很不得绕道走,现在么。 几位侧嫔每日都会往常安殿中坐上个吧时辰,不说别的就说从前孙良娣如何好,大公子如何可爱。便是有所准备的孙良娣,听了这样的话,心头还是忍不住难受。 这难受之下,难免病情加重就要请太医。 但是,这次太医院要么派个抓药的医官来开上一剂保平安的方子,要么来个嘴碎的太医凭白听一嘴的埋怨。 然后几位侧嫔又关心起没完,孙良娣的心内躁动,邪火乱窜,病得更重。之前孙母留下的方子倒是用着,可是药材太贵。 孙良娣的俸禄那里够,萧扬欢以及贴了大半,就在今日,萧扬欢这个月的俸禄被支取完了。崔承徽便不给贵重的药材,只让取些太医院的太医开的方子上的药材。 常安殿自然不肯,两厢不合,就闹腾上了。 因为崔承徽理事素来在承欢殿后的清月楼中,承欢殿离得远,丝毫没有听到半分吵闹声。却被郑嬷嬷和内廷的人听了个正着,当时内廷的几位嬷嬷和宫女,神色倒是很平常。但保不准这会儿关于承欢宫中汝安公主苛待庶母的消息,就会流传开。 “这事。”萧扬欢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不可置信的问道,“本宫这个月的俸禄都没了?” 超品的公主一个月俸禄不少,放在寻常人家,足够寻常的富足人家一年的花销了。 郑嬷嬷说话的动作一顿,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思的回道,“是!” “哎呀,明个儿嘉清县主要进宫为公主授课,庆宁县主也会来承欢殿习字。没了俸禄,公主拿什么招待县主!”一旁的重锦道。 萧扬欢半垂眼眸也是为难,“我一个小孩子,手里向来存不住钱。还有半个月的日子要挨,便不算孙良娣处,内廷制衣要打赏,额外要菜蔬要银钱,可怎么熬?” 郑嬷嬷被她这一番话弄的越发糊涂,“是,还有半个月才发俸禄,这可怎么办!” 承欢宫账上倒是还有些银子,但这是阖宫上下所有人吃穿用度,生活必要的银钱,不能做萧扬欢私用。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是尊贵如公主,也需得遵守规矩。 郑嬷嬷想到此处,抬头看向萧扬欢,只见她一双似永巷深夜的幽瞳,奇异的闪烁着诡谲的光芒。然后,郑嬷嬷觉得自己幻听了! “不如,嬷嬷替本宫去一趟立政殿,请皇祖母援手一些银子,等发了俸禄,本宫一定还给皇祖母。” 最后,当郑嬷嬷恍惚的站到立政殿东间,将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一定是撞鬼了! “什么!”李皇后失态的惊呼道,“她要借银子?!” 郑嬷嬷十分羞愧的点头,“公主是这样吩咐奴婢的!” 李皇后抬手扶额,十分挫败的不可置信开口道,“这孩子,从前行事也不是这样的荒唐啊!她一个孩子钱都用光了?” 崔嬷嬷问道,“或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李皇后一愣,她乍然听闻一国公主需得借钱度日,十分荒唐,半分没有想到此处或许有隐情。 郑嬷嬷也不隐瞒,当下便将事情告知。末了加上一句,“公主和郡王俸禄不少,奈何年节下用钱的地方多,虽然在孝中,但各家送礼并未减免。加上孙良娣药材十分昂贵,公主无力支付。不得不出此下策,求到皇后娘娘跟前。” 李皇后听得此话,顿了顿,神色不服方才的无奈,恢复了以往端雅。“内廷短了孙良娣的吃用?” 孙氏的父亲是地方上的知府,又同六安候府上有些亲戚关系,若是搁在从前,内廷是断然不敢苛待她的。但若是现在,就有些拿不住。毕竟刘庶人母子的事情,牵连甚广。今春开年,各地方官员调整颇大,孙知府似乎受了冷待,并没有安排官职。 内廷都是看上头人脸色行事,知道昌隆帝到现在都极为厌恶提及刘庶人母子的事情。且昭哀太子没了,孙良娣的大公子也过世,她又病着,慢待些也是寻常。 崔嬷嬷摇头,“皇上特意交代过,承欢宫上下需得厚待。况且,淑妃娘娘素来行事大方,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小器之举。” 郑嬷嬷也附和道,“崔姐姐说的是,有着娘娘的例子在,淑妃娘娘断然不会行此事。银钱倒是小事,奴婢就是担心,若此事被有心之人拿捏住,乘机闹到,对公主和郡王而言实在脸面有碍!” 李皇后自然知道郑嬷嬷口中的有心之人是指的谁,但眼整件事情中,萧扬欢并未做错什么事情。就算是手上缺钱,都未曾出口断了孙良娣的用度花销。若是此事张扬开来······ “既然不是内廷出了岔子,孙氏又病着,叫人给她开药方子,好好养着。崔嬷嬷你去取一千两银子送到承欢宫去,十五之后,嘉清县主进宫,再补上一份用度。”李皇后吩咐道。 郑嬷嬷终于松了一口气,有钱就好办! 第六十八章德妃寻隙 然而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传的沸沸扬扬。 不出一日,整坐皇城里的人都知道承欢宫里的孙良娣被苛待的活不下去了。 谷秋将消息告知给萧扬欢的时候,她正兴趣盎然的剪枝插花,十分怡然自得。甚至,她还回了一句,“你准备些东西给崔承徽送去,就说是她今次受委屈了!” “公主你是不打算管流言蜚语的事情了?”谷秋问道。 萧扬欢将插好梅枝的细口瓷瓶放在正殿的紫檀木茶几上,挪动几次,方才摆好位置。“谷秋,这皇城中,什么时候断了流言蜚语,谈资呢?” 谷秋默然。 “何况,淑妃娘娘代管内廷,她最是不喜这等有碍皇室脸面的流言传出。短短一日,连宫外都有了消息,你觉得皇城中的宫人做的到?” 一直沉默不语的重锦开口问道,“公主是想借流言坐实孙良娣奢侈跋扈之举?” 萧扬欢浅笑不语,只看向不远处的常安殿。 红墙今瓦下,宫苑沉静。若是一直如此,她未必不能容下这份安宁。可若是不能,她绝不手软! 次日午后,萧扬欢才用了午膳,看着顺娘将阿平哄睡着。启元殿的赵常公公来了,昌隆帝请萧扬欢过去一趟。 萧扬欢默了默才道,“既如此,吩咐郑嬷嬷往徐府送的拜师礼不要轻了,一切按着规矩办。” 郑嬷嬷应下,“是,奴婢会亲自去。” 抬手吩咐传轿撵,出了宫门,前往启元殿。 方才踏进启元殿东间,只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萧扬欢下意识的蹙眉,抬手遮了遮。她自醒来后,就不大不喜欢这样浓烈的香气,因为从前在漠北的时候,南楚送来的香料都是浓香。浓香的味道,总让她记起那场地狱的屠戮。 抬眼看向东间里,十分热闹,昌隆帝、李皇后、淑德二妃都在,连诚王和宁王还有永昌候也在。 萧扬欢委身福礼问安。 “阿难来了,德妃娘娘有话要问你!”淑妃最先看到萧扬欢,“是因为你宫中的孙良娣一事!” 萧扬欢略有迟疑之色,“儿臣不明,既然是儿臣宫中之事,且有儿臣统辖,或者禀明淑妃娘娘您,德妃娘娘有何疑惑要到皇祖父和皇祖母跟前分辨的?听说今年开春后,皇祖父昼夜不歇,事务繁杂。” 德妃叹息道,“皇上您瞧,妾还是正一品的庶祖母,管一管公主之事,公主竟也这般无礼,暗指妾耽误朝政。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妾惶恐不安。难以想象住在承欢殿的孙良娣,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昌隆帝与李皇后一左一右坐在软榻上,昌隆帝只抬眸看了萧扬欢一眼,并未说话倒是指了位置让她坐下。而李皇后利眼扫向德妃,但不知怎么的,竟然也没开口训斥。 淑妃冷笑,“孙良娣一事,尚未可辨真假,德妃如此作态,是想欺负公主年幼便以罪名欺压?” “淑妃,本宫不过是问上一问,你便做出这许多文章来,是何道理!难不成承欢宫中孙良娣被苛待一事,你也有份?”德妃嗓音尖锐如利器相撞,刺痛耳膜。 “本宫可没有德妃你空闲,整日里忙着给宁王选妃之余,还能把眼睛往别处瞧。我等妾妃,当知谨言慎行!”淑妃向来待人和善,今日这般的刻薄之语,当真是鲜少听闻。 李皇后微微侧目看了淑妃一眼,含笑安抚道,“你若不是德行出众,人品贵重本宫也不会将宫务托付与你,安心养身子。” 此话一出,淑妃转怒为喜,但德妃与宁王的脸色都青白几分。淑妃德行出众,那么与她相争的德妃便是失德? 德妃起初还是青白脸色,良久后嘴角高高扬起,笑意深深的直视李皇后,“若真如皇后娘娘所言淑妃人品好,那么承欢宫的孙良娣之事如何解释?” 李皇后无视德妃挑衅的目光,轻轻一哂,“就是因为那些像德妃你一样的人怀疑淑妃持身不正,怀疑汝安公主虐待庶母,才将汝安公主请来。” 德妃的目光并未触怒李皇后,也不生气,突兀的莞尔一笑,那张只清丽的脸上,竟然有了生动的鲜活,“娘娘说的是。妾一妇道人家,是耳根子软,听了宫人传的那些流言蜚语。但妾也没乱嚼舌根子,而是立马报给皇上和您了啊。” “何况,空穴不来风。总是承欢宫中出了这桩事情,才有这些流言出来。毕竟淑妃替娘娘您管着内廷,竟然让这流言肆虐,是否无能了些!” “德妃娘娘说错了,替母后掌管内廷的是淑妃娘娘还有贤妃娘娘。这流言蜚语窜的凶猛,不到一日便传到京城中了。这等势头,淑妃娘娘如何压得住!”诚王浅声笑道。 宁王接口道,“皇兄,既然这流言窜的凶猛异常,母妃得知消息,报给父皇和母后知道,原是她为一品妃的本分。毕竟闹得这样大,众人瞩目,总得给众人一个交代!” 满堂肃穆,德妃母子竟然寸步不让,张贤妃也被牵连其中。 “呵!” 此时,一声清脆的笑声在鸦雀无声的东间里响起,意外的响亮非常。 众人看去,竟然是坐在最后面的永昌候永昌候贺清愉,他此刻嘴角上调,眼眸半垂,明晃晃的风流恣意的贵公子模样。 见众人看过来,他倒也不推脱,麻利的起身拱手道,“皇上,臣失礼了!” 昌隆帝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被气得脸色雪白的杨淑妃后才道,“淑妃,你身子不好,勿要动气!” 淑妃听后,脸色稍霁。 昌隆帝又道,“你年少承继爵位,当知谨言慎行,才能服众。此番南下,到沈家族学,好生问学。” 站在东间正中的的贺清愉,一身湖蓝色锦袍,头戴金冠,拱手而立,模样精致,十分顺眼。“是,臣定不辜负皇上嘱托。” “贺侯爷要去江南进学,其实京城京郊谢家的远山书院亦是不错的!”李皇后浅笑道,“淑妃与杨夫人是姊妹,若是远去江南,姊妹间又少了走动。” 第六十九章事情原委 贺清愉回道,“回娘娘的话,进学的事情在进京之前就定好了,不好再更改。臣只担心姨母为人素来耿直温良,这原也是杨家家训,若有姨母有不周之处,还要托赖娘娘照拂。” 李皇后含笑应下,扫向沉默的宁王意味深长道,“杨家的女儿自来出众,德行不好,如何进的天家。” 德妃不敢接话,杨家二姑娘和自家儿子的事情,现在也没个定数。但若叫她平白忍下这口气,是万万不能的。“皇上,如今京城内流言四起,孙良娣之事,可不能遮掩轻易放过!” 昌隆帝抬手揉着眉心,颇觉吵闹的慌,“德妃,朕已将以你之言,在查问此事了!” “请皇祖母恕儿臣无能、德妃僭越之罪!”萧扬欢上前一步,抢在德妃发难前开口,施施然福身道。 李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如何说?” 萧扬欢正色道,“皇祖母为一国皇后,正位中宫。手掌凤印,统辖命妇,教养皇子女。德妃娘娘未得皇祖父与您恩赏赐下内廷协理之权,又不曾听闻您令德妃教养皇子女。德妃娘娘今日诘问儿臣承欢宫一事,管教儿臣,实乃藐视中宫,僭越之罪。” “儿臣居承欢宫正殿,理当掌一宫之事。宫内出了孙良娣婢女顶撞主子被罚,孙良娣不服掌捆崔承徽,儿臣没能及时处理。被有心人利用,指摘儿臣不慈苛待庶母,不管事情真假与否,都已经连累皇族颜面扫地。请皇祖母责罚儿臣御下不严之罪。” 话里话外,萧扬欢都在暗指德妃就是心怀叵测之人,德妃听的心头怒火窜的三丈高。“汝安公主当真是舌灿莲花,本宫一番好心,竟也成了僭越中宫之罪!” “德妃娘娘行事僭越,也非一件两件,不过是今日被儿臣说出来而已。往日里,不是因为你没做,而是皇祖母不计较罢了。”说罢,萧扬欢双膝一软,跪在昌隆帝和李皇后跟前,一派请罪姿态。 李皇后收回落在萧扬欢身上的眼神,转头看向昌隆帝问道,“皇上以为呢?” “那你说,该如何罚你?”昌隆帝闲闲开口问道。 萧扬欢抬头直视前方,目光坚定,“儿臣不曾苛待庶母,甚至对庶母们多有照拂。儿臣以为是您亲封的超品嫡公主,庶母们位份低位,儿臣必然要照拂长辈,但因此失了尊卑嫡庶方寸,便是不该。来之前,儿臣已将涉事妃嫔宫人都送进内廷的刑法司处置。” “如此一来,岂非落实你的严苛罪名?”昌隆帝把玩手中的佛珠问道。 萧扬欢眼睛弯了弯,笑意从嘴角溢出,“事情不是儿臣命人流传出去的,要查证流言蜚语的也不是儿臣,儿臣做的是将人送进刑法司,理清事情往来。儿臣觉着,明事理的人,必然会不会将事情怪到儿臣头上。” “若是皇祖父定要给儿臣一个教训,儿臣愿自请禁足承欢宫。”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请皇祖父不要扣儿臣俸禄,儿臣已经在皇祖母处借了银钱,下月发了俸禄要还的!” 昌隆帝蹙眉斥责道,“胡闹!皇后,此话可真?” 李皇后微微颔首,“孙良娣自那孩子过世后,就一直病着。她月银不多,扬欢便让延医问药的银钱从公中走。再后来,孙良娣补药贵的离谱,扬欢就让崔承徽走她的账。那里想到这孩子自家没分寸,被人支取完了银子。这才慌了神,还有半个月的日子要过,悄悄求到妾那里了。” 昌隆帝面色柔和许多,抬手示意萧扬欢起身。“这件事情,朕已经让福全去查了。” 正在说话间,福全走了进来,“回皇上的话,已经将承欢宫孙良娣一事的来龙去脉查证清楚了。” “说吧!”昌隆帝淡声道。 “事因是从年初孙夫人进宫朝见皇后娘娘说起,那日孙夫人从娘娘处出来后便去了承欢宫见孙良娣。母女二人说些私房话,最后孙夫人交给孙良娣一张药方子补身子。”说着便将那张药方子交给了昌隆帝。 “这药方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李皇后问道。“听郑嬷嬷说,药方子上的药材十分名贵。” 来福苦笑道,“娘娘,这药方子便如您所说,除了贵倒正无旁的不妥来。就是寻常补身子的方子,好些药材用下去,也能将身子养好的。” 淑妃以袖掩口笑道,“难怪才用了几日便将阿难一月的俸禄吃了个干净,遮遮掩掩的同娘娘借钱过日子!” 众人笑了笑,萧扬欢只做未闻,低头喝茶。 又听得来福接着说道,“孙良娣拿了方子,用了有十来日之后,公主账上便没了银钱。孙良娣身边的霁月便去找管事的郑嬷嬷,郑嬷嬷将原尾告知她。她不服,又去找了理事的崔承徽,崔承徽拿了账本子给霁月看,还命人去请了太医给孙良娣瞧病。霁月不肯口出恶言,顶撞崔承徽,将崔承徽气得不轻。最后,霁月被按着规矩仗着二十。” “这事儿原本就该这么了了,奈何孙良娣将崔承徽请来的太医轰走不说,闯到崔承徽的院中,仗着位份抬手就给了崔承徽一巴掌,将崔承徽打伤了脸。崔承徽这会儿还在院中养病,这几日承欢宫中饿大小事物便是公主自己管着。” “公主年纪小,精力有限,那里分得出精神来理宫外的那些流言蜚语。” 众人听罢,李皇后问道,“崔承徽的伤如何了?” 萧扬欢起身道,“当日就命人给承徽看过了,只说伤在脸上需得慢慢养着。承徽自己倒不甚在意这些,见儿臣事忙,有时还会搭把手。” 李皇后点点头,“清河崔氏出的女子,心胸和气度都不差。倒是孙氏,从前便跋扈的厉害,原以为这些日子过去了,性子好歹能收敛些!” 德妃却似笑非笑的看向萧扬欢和杨淑妃一眼,“公主倒是聪明的紧,早早将人送到内廷。” “娘娘觉着福全公公的话有假还是内廷刑罚司的嬷嬷们办事不周全?”萧扬欢抬眸对望。 第七十章禁足 杨淑妃不屑道,“说来说去,竟然扯到福全身上。德妃你若是不醒,人证就在那里,你自去查问也不是不可!” 德妃神色收敛,福全是昌隆帝跟前的人,借她雄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这样想。“事情出在承欢宫,人是承欢宫的。汝安年纪小,若是被存了坏心思的人蒙蔽,也未可知!” 李皇后和萧扬欢俱是神色一变,德妃这是攀扯不上萧扬欢,便来诬陷她身边人了。 昌隆帝的目光也落在了萧扬欢的身上,“汝安,此事?” “孩儿虽年幼,但从来都不是寻常人家不知世事的无知孩童,。边服侍的人都是父母留下或者长辈赐予,论起忠心,更甚儿臣身边伺候的婢女!”萧扬欢那张精致无双的脸上尽是肃穆之色。 “皇上,奴才方才那番话可不是刑罚司的嬷嬷问出来的,是陈大人帮忙问的。”来福回道。 宁王蹙眉,“陈大人怎么有空到刑罚司了?” 刑罚司乃是高祖孝慈皇后所创立,乃是内廷一处处罚犯事宫人的地方,后来孝智皇后将其增添了查证和问罪的职能。 来福回道,“陈大人说是查案子,见奴才走的匆忙,便问了一句。知道后,便帮忙将事情原委弄个清楚了。” 陈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他收下过的案子,鲜少有冤枉错假。 李皇后对众人道,“既然事情是拖赖陈大人问清楚,便做不得假了,德妃你以为呢?” 德妃暗恨不已,好不容易抓住了皇后一派的把柄,就这样被放过!“陈大人当真来的巧!” 上座的昌隆帝将德妃捏手指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微一沉吟道,“陈卿是领了朕吩咐的差事才进宫的,并非凑巧。反倒是德妃你听信谗言,持身不正,扰的阖宫不宁,罚你半月例钱,你可福气?” 德妃不敢顶撞,只得服软,“妾认错领罚,但事出在承欢宫。” “儿臣不敢求饶,请皇祖父皇祖母降罪责罚便是。”萧扬欢起身抬手福礼道。 昌隆帝不似之前默然,反而换了笑意道,“但汝安你确实无能,连累阖宫不宁,罚你禁足三月,静思己过。” 萧扬欢领命谢恩。“是,孩儿定当静思记过,。且儿臣今日无能,未必来日无能!” 诚王抚掌笑道,“好,这才是我萧家女儿该有的气势!今日进宫前,嘉清托我给你传话,准备好笔墨纸砚,她会赴约进宫。” “在江南的时候,就听徐家大公子提及这位幼妹,十分聪慧,为人亦是有礼。”贺清愉道,“听说,拜了沈三先生为师,如此说来,与王爷倒有同门之谊!” 昌隆帝忽而开口道,“嘉清县主既然为进宫陪伴公主,当不能慢待,一切按着郡主的份例给她。” 此言显然是对淑妃说的。 “皇上和娘娘想到一处去了,之前皇后娘娘也是这般吩咐妾,要好好招待嘉清县主,让公主学的嘉清县主的学识和才艺,方不辜负皇上的厚恩。”杨淑妃含笑回道。 宁王沉默片刻后问道,“虽然是承欢宫中的事情,但如今已经报给父皇母后知晓,儿子请问,孙良娣该作何处置?” 李皇后看向淑妃,“孙良娣的身子很坏?” 淑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上的褶皱,淡淡开口道,“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去瞧了个边,说她是心病,只能慢慢养。偏她自己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换了方子,又不能安心养病,多思多想,如今又将养好的身子作贱坏了。” 昌隆帝嫌恶的开口道,“当初绕她一命已是法外开恩!就这样养着吧,孙家教养不善,孙氏行矩不端,皇后莫要纵容!倒是崔氏,不错!” 李皇后低叹一声,“既然孙良娣受不住这份恩德,便令她禁足她自己的殿中。孙母虽是一番为母心肠,但私相授受已经犯了宫中忌讳。阿难是晚辈,不好惩戒,妾会降下旨意,责罚于孙家和孙母。” “儿臣想为承徽求一份恩典,请皇祖父和皇祖母成全!”萧扬欢起身道,“崔承徽出身大家,这些日子又因儿臣受了委屈,儿臣请将她进位良媛。” 昌隆帝略一思忖点了头道,“她也当得起!以后,此等事情,皇后处理便是,朕还有政务要忙。” 说罢,昌隆帝头也不回的出了东间,去了书房。 李皇后看向两位王爷道,“也是撞了巧,叫你们看到这些事情。不过,倒也无妨,你们早些知道也是好的。天家无小事,孙良娣的事情,搁在寻常人家一两句话就说明白了,在天家闹得满城风雨。” “淑妃,将承欢宫中孙良娣的身边人换了,伺候主子不周到,还连累公主名声。这样的人,宫里可不敢用。还有那些嘴碎的宫人,也一并贬出宫去。” “德妃,你是皇子帝姬的生母,此番又在选妃的节骨眼上,生出这许多事端,如何收场?是否会连累宁王!” 德妃闻言一愣,直愣愣的看向李皇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被李皇后给坑了。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没错,从一开始,李皇后就算好了。 不然,自腊月后,承欢宫被守得跟铁通一样,偏生孙良娣的消息走漏的那么巧被内廷的人撞见了!撞见了也就罢了,皇后不掌事,也管不着。 到后来,她散布消息,原本是在皇城中,给昌隆帝看的,怎么就流到皇城外去了。 最后她告状的时候,杨淑妃带着永昌候谢恩,李皇后将请安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并带到启元殿说选妃之事。 见德妃衣服幡然醒悟饿模样,李皇后眼中有笑意闪过,这样蠢笨的人,是如何与她相争呢?“既然皇上罚了俸禄,你自家好生反省。” 德妃下意思的想要反驳,被宁王扶着匆忙告退离开。 李皇后和淑妃相视一笑,淑妃道,“闹腾半下午了,妾送娘娘回宫吧!” 李皇后点头,看向诚王。 诚王笑道,“儿臣和清愉有话要说,顺道将阿难送回承欢宫去。” “也好!” 第七十一章锦州 “公主将人送道刑罚司,当真聪慧!” 出了启元殿后,永昌候贺清愉突然道。 萧扬欢默然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不远处的承欢宫前,“从前皇祖母说,蠢笨的人在宫里活不下去的!” 贺清愉扬起脸来,那张五官俊秀的脸上的笑容,风流不显,倒是认真几分,“此事,闹得宫内外尽知,但愿圣旨一下,流言尽消。” 诚王也开口道,“好在父皇和母后都信任你,你所受的委屈,皇叔都看在眼中的。关于流言一事,倒也无妨,还有几日便是元宵节假。” “元宵佳节我是赶不上了,不过还是请皇叔在皇祖父面前为我说好话,否则禁足三月,只怕都能憋出病来!”萧扬欢蔫蔫的说道。 见她十分苦恼的样子,二人不觉好笑。 诚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嘉清每三日就进宫,她虽然温柔,但最是板正的一个人,你便是想空闲也不能闲下来了。” “应当不会吧!”萧扬欢有些不置信问道。 徐凝慧出身徐家,幼时曾在谢家承学,后来在沈三爷身边学了琴棋之术。 贺清愉也换上担忧神色道,“听说沈家最重规矩,臣也觉得十分苦恼!” 诚王温声安慰二人,一路闲聊后,到了承欢宫。 二人将她送回承欢宫后,便离开了,众人迎了上来。 郑嬷嬷道,“启元殿赵常公公将皇上的口谕带来了,奴婢便知道公主定然无恙的!” 萧扬欢笑道,“有惊无险吧!准备一份贺礼,给崔良媛送去,本宫被禁足了,不便亲自前往!承欢宫还在孝中,不能为她贺一贺,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郑嬷嬷领命退下,重锦端了姜蜜水给她,“公主离开后,嬷嬷便将涉事的宫人尽数送到刑罚司,谷秋姐姐又守在孙良娣的常安殿。朱公公又忙着宫外的事情,奴婢和叠翠守在殿中等消息。” 将蜜水一饮而尽,萧扬欢这才觉着身上暖和些,“你在殿中不安,我在启元殿也不好受。不过,德妃也没讨得了好,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本宫只是禁足三月,正好不用理会外间事,好好与嘉清姑姑学一学书。” “你去吩咐灶上,晚膳简单些,不用繁琐。叫叠翠到书房见我,我有话吩咐她!” 重锦应声退下,没多会儿叠翠进来了。 “公主?” 萧扬欢正在黄花梨木书案上写信,“等一会儿,你将这封信送到谢府上亲自交给外祖父。并告诉他,江南不可去,凉州太荒凉,锦州不错,约莫能成。” 叠翠道,“公主,奴婢这一去一回就不能在宫门落钥前赶回来了。” “明日你生辰,不想见一见你爹娘了?”萧扬欢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中,含笑对她道,“不必急着回来,明晚落钥前回来即可。” 与重锦不同,叠翠是谢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谢府上做事,平日里鲜少能回去看望家人。 叠翠欢喜的应下,又与进来送茶的重锦说了许多,还承诺要去看望重锦父母。将信笺带上,领了对牌便出宫去了。 “公主竟也放心!”重锦看着一蹦一跳的叠翠离开,不由得问道。 萧扬欢笑道,“她才十岁出头,活泼些无妨,那些人看着也会这样觉着!” 晚膳后,谷秋进来伺候萧扬欢入睡。 萧扬欢见是她,便问道,“常安殿可还安稳?” “皇上的口谕,又有皇后娘娘做主,哪里还有孙良娣说话的机会。醒来的嬷嬷宫人都是淑妃娘娘亲自挑选,不会出了岔子!”谷秋道。 宽了外裳,萧扬欢坐在床榻上,从粟玉枕头下面将信笺取出,交给谷秋,吩咐她烧了。 “下午皇后娘娘旨意一出,孙老夫人就气得昏倒了,孙大人并一双儿子转头便去了亲近的人家,询问缘由。”谷秋将信笺投进炭盆中,瞬间火舌窜起,将信笺吞噬。 灼灼火光下,萧扬欢那张沉静的脸上多了阴郁之色。 “谁能想到,父母亲眷,是最先抛却自己的人呢!如今孙良娣在哭大公子之余,还有为自家命不好哭上一哭了!”萧扬欢的声音在沉寂的殿中响起,与殿外的呼啸冷风相伴,说不出森冷。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从前一家子被禁足在偏院中,孙良娣时常哭诉自己命不好,连累原本就沉默的父亲,更加沉默。 大公子因沉疴不治而病逝,父母觉得愧疚,时常照拂她。否则,她也不至于被母亲送走,放到已经是李太后身边养着,最后和亲远嫁,到死也没能回到故国。 “是否要将消息告知孙良娣?”谷秋问道,“从前良娣最喜欢落井下石,如今不知道反施彼身是何种滋味。” 萧扬欢默了默才道,“孙家老爷数十年如一日的被孙夫人欺压,孙老夫人又向着孙夫人。若不是孙老爷投靠在谢家门下,外祖父又说孙父为官不错,我必然是要趁机求皇祖父降罪孙家的。如今虽然没有明着被贬黜,但孙大人想留在京城中是不成的。” “孙大人必然不喜孙夫人行事,孙老夫人病倒,也不能弹压住孙大人了!”谷秋接口道,而后一笑,“奴婢知道怎么给孙良娣报信儿了。” 萧扬欢慢慢笑了,若是孙大人去了锦州为官,有些事情倒是可以慢慢施展开。 次日一早,朱公公进宫当值,萧扬欢在书房见了他。 “有消息了?” 朱公公点头,“花了些时日,可算弄明白了!” “乐阳长公主自去年万寿节后,便不再进宫了,便是太后祭礼都是驸马和国公爷父子二人出席的。今年正宴又未到,诚王问了一句驸马,引起了皇上的注意,这才让太医去了镇国公府。” “初一的下午,太医回话,说公主并无大碍,仔细修养就是!皇上便去了立政殿,和诚王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的饿,奴才进宫那会儿正好与诚王撞上。” “后来,初四那日,杨老夫人礼祭,贺家母子三人参加祭礼,应当是察觉到了乐阳长公主身体康泰。次日贺家杨夫人便进宫给淑妃摆年。” 第七十二章元宵佳节 “之后,皇上留宿淑妃娘娘处,初六上午,乐阳长公主便被皇上召进宫问话,后来在皇后娘娘处答应了参加今年的赏春宴。” 萧扬欢闻言,将手上摩挲的那枚海棠纹玉佩安放在书案上。起身走到书房的窗户边,目光远眺,不远处积雪下的山茶树,已经不似前几日繁茂了。 “你说,乐阳长公主是故意躲着不肯进宫,还是在等待时机?”许久之后,萧扬欢才开口问道。 朱公公不防萧扬欢问他,拧眉想了片刻后道,“乐阳长公主才思敏捷,聪慧非常。” “呵!”一声短促的笑声从萧扬欢嘴里冒出来,“我倒觉着是前者!” “镇国公府内并不清净,镇国公骤然承继爵位,林家大房一家被流放,但未死。可嘉林家是有些底蕴在,乐阳长公主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少不得要费些力气收复那些人。她虽是萧家的女儿更是林家的媳妇,林驸马待她十分好,又有二子,如何都要为林家打算。” “不过,镇国公地位超然,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这场争斗。乐阳长公主心里未必不知道,只是想拖些时辰。或者,她还没有想好该把赌注放在哪儿!” “她和皇祖父乃是最亲近之人,是最了解皇祖父的心思。”说到这里,萧扬欢眉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拧成疙瘩。 难道昌隆帝还没有下定决心,将南楚江山寄托在谁手中?所以,乐阳长公主才会不急着入局。 身后的朱公公拱手道,“可要奴才注意镇国公府的动向?” 萧扬欢摇摇头,转过身子,“眼下我被禁足,只能老老实实窝在承欢宫中。公公行事也周密些。米粮一事,凑足数,便可停下。倒是朝堂上的消息,要留心些。” 朱公公答是后便退下。 此后几日,到元宵节前,萧扬欢都窝在自己的承欢殿正殿里看书写字,焚香插话,拨弄乐器,闲暇之余,逗弄逗弄小阿平。 元宵节那日,白氏早早为萧扬欢送上颗颗圆润饱满的元宵。萧扬欢见是她喜欢的黑芝麻馅的,难得欢喜的吃了一整碗。 吃了之后,才发现有些撑,叠翠取了披风,哄着她到殿外走动走动,也好化食。 才到梅林就听见小姑娘欢沁的笑声,还有宫人们低低的哄劝声。 “是阿芙么?”萧扬欢略扬声音朝梅林里喊道。 不多会儿就见一身月白色衣裳的小人蹬蹬蹬的跑了过来,一脸欢喜的问道,“阿姐,你怎么出来了?” 萧扬欢含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梅花开得好,我出来看看。哪里知道,有只皮猴子在这里撒欢!” 裹得和粽子似得萧扶欢闻言后,嘴巴撅得老高,“我不是皮猴子,我在堆雪人。” 说罢,便拉着萧扬欢的手,往梅林深处带去。果然在红梅树旁,堆了一只雪人。只是地上积雪都被宫人打扫了,剩下的积雪堆成的雪人,小小一只,眉眼初现,倒是十分憨厚可爱。 伸手摘了两朵梅花,点缀在雪人眉间,好似画上点了额妆的仕女,多了几分婀鲜活姿态。 “公主这梅花点的好,若是换成上林苑中的粉梅,只怕更好看些!”姊妹二人身后,有温柔女声传来。 萧扬欢转头看去,正是处理完宫务的崔良媛。 “粉梅花朵较红梅娇小些,放在小雪人身上更合适。”崔良媛的目光落在小雪人身上,神色很是温柔,“以前在家的时候,妾和家中的弟妹时常一起堆雪人。” “良媛娘娘可以请家人进宫啊,和阿芙一起堆雪人!”萧扶欢年纪虽小,但也听出了崔良媛浓浓的思恋之情,于是天真说道。 崔良媛神色暗淡几分,没有接话。 入宫前,崔良媛家世低微,一家人都在老家。崔氏能进宫,还是寿郡王妃舍了脸面说了好话,得了李皇后的准许。如今崔良媛家里父兄争气,在地方上做官,门楣好了,一家人仍旧在外地,根本就见不上面。 而且,如今昭哀太子薨逝,崔良媛又无子嗣,余生无靠,崔家是何等态度尚未可知。崔良媛不愿自己唯一的一点念想也断了,从来都是送些布料首饰回去,从未捎去只言片语。 心知一切的萧扬欢转头吩咐宫人给萧扶欢披衣服,往她手里放了暖和的手炉道,“以后会有机会见到良媛的家人,我们阿芙可要好好招待才是!” 萧扶欢答应的声音很是清脆。 见宫人上了茶点,几人走到廊下安坐,萧扶欢玩闹好一会儿,早就饿了,见了好吃的,抓了一块梨花糕往嘴里送。 崔良媛看着她吃的可爱,忙叫人送了好些点心和牛乳来,给她选着吃。萧扶欢年纪小,点心吃的到处都是,崔良媛叫了奶娘帮她打理,目光柔柔的落在小人儿身上。 萧扬欢见她吃了大半碟子点心,担心她不好克化。 “送她回去吧,在外面玩了许久,良娣该担心了!”说话间,没有错过崔良媛眼底一闪而过的可惜之色。 萧扶欢规矩的给二人行礼告退,宫人上前,将萧扶欢带回庆宁殿。 崔良娣落在萧扶欢落下的那些点心屑的上目光收回,又正好对上萧扬欢的眼神。“公主这样看着妾是为何?” 萧扬欢眼眸灼灼如烈阳,直直看到人心底去,“良娣很喜欢孩子,心思也很细腻。” 崔良媛一愣,继而失笑,没想到萧扬欢竟然发现了,她也不否认。崔良媛微微仰头,将心里的那些酸涩和孤寂咽回心底,“宫里长夜漫漫,有个孩子陪着,是阖宫女人的心愿。是妾的福气不如李良娣深厚,没有庆宁县主这样乖巧的孩子。” 萧扬欢也不料崔良媛这样直白的告知她,神色有些错愕。 “不过,能替公主管着阖宫上下的事务,妾也无瑕想那么多。”崔良媛缓声轻诉。“去年这个时候,太子和太子妃曾有意让妾抚养大公子。妾不愿得罪孙良娣,推辞了。” 这事儿,萧扬欢知道,但此刻崔良媛提及,倒叫她想起一桩事情。“还有两日便是他生辰,虽然孙良娣不善,但大公子无罪。良媛着意准备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和祭礼一并烧给他,也算本宫这个做姐姐和良媛的心意。” 第七十三章出事 崔良媛应下,二人聊了聊宫内的琐事,随后便被寻来的嬷嬷请走了。 萧扬欢一人在廊下坐了许久,想起从前和父母兄弟相处的种种,心头越发沉重。直到天色阴沉,硕大的雪花,簌簌落下,手中暖炉毫无暖意,才叫了叠翠回去。 回了正殿便进了书房,寻了一本地藏经,在书案上慢慢抄着。 殿外伺候的重锦拉着叠翠问道,“欢喜出门,怎么回来,公主好像多了心事?” 叠翠朝不远处的常安殿怒了努嘴,“还有两日便是大公子的生祭,你忘了?今日崔良媛借了县主让公主想了起来,公主让良媛准备祭礼。” 重锦一脸恍然,“到底是姐弟,难怪公主心里揣了事。” 经过重锦一说,叠翠恍然明白了几分公主此刻的心境,就像她前几日回到家里,发现父母又生了弟妹,而她在宫里一无所知。心里虽然埋怨父母都不曾记得通知一声,将她视作外人,但瞧着弟妹叫她姐姐,心里还是欢喜的。 日暮时分,书房内黯淡几分,谷秋进来点灯,萧扬欢终于停下笔,将誊抄好的地藏经前五品放在书案前。 谷秋伸手将经文接过。 “今日元宵佳节,各宫都点了宫灯,应当是好风景。一会儿让各殿自行用膳,宫人们也可走动走动。”萧扬欢揉了揉酸胀的手吩咐道。 谷秋问,“那奴婢就准备传膳?” 萧扬欢摇摇头,将那本地藏经放回原处,“无甚胃口,你们吃吧!” 谷秋默然退下。 小厨房的奶娘白氏知道萧扬欢不吃晚饭,心里着急便声音大了些,“可是积食?” 谷秋回道是上午回了正殿后,便心情不好,午膳用的也不多。 白氏心头更加着急,想要去书房亲自去劝一劝萧扬欢。 不料心头着急,脚步就快了些,将躲在门口的庆宁县主撞了正着。庆宁县主个子小,穿得多,似矮冬瓜一样,翻到在地。 这一摔,将众人吓的不轻,连忙送回庆宁殿,折腾许久。 消息传到萧扬欢处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耳畔丝竹不断,殿内却沉静安宁,针落可问。 “是奴婢举止无状,冲撞了县主。”奶娘白氏跪在软榻前,自请罪。 李良娣坐在榻上另一侧,微微转头看向萧扬欢。 暖色灯光下萧扬欢那张脸分明瞧得真切,但是又觉得恍若隐匿在浓雾之中,看不明白。她想了想,白氏是萧扬欢的奶娘,又在廉郡王生病的时候亲自去照顾。可见,在萧扬欢心里,白氏定然十分忠厚可靠。 “说起来,也不是白妈妈的错。何况阿芙穿的厚实,不过是吓着些,并未受伤。” 白氏不待萧扬欢说话,又道,“是奴婢冲撞主子,本就犯了规矩,若是因为主子无伤就从轻处罚,岂不是给其他人做了例子。奴婢自请公主和良娣重重处罚,以儆效尤。” 李良娣看的心头好笑,又感怀。谢氏目光真的不错,白氏是一心一意的维护萧扬欢。“按着规矩也是处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公主以为呢?” 萧扬欢对白氏摆摆手,“奶娘的心意我知道,就罚你半年月钱。倒是庆宁怎么跑到小厨房去了?天寒地冻的,上午才在梅林里玩了好一会儿,可别冻着才是!” 李良娣抚了抚额头,有些无奈道,“阿芙这些日子越发的闹腾,上午妾在验收春日的衣衫,无暇管她。若不是公主让人送她回来,妾都不知道她竟然玩的这样晚。下午的时候说想吃公主小厨房上的点心,妾让人送她来见您,谁知道她领了丫头却跑到小厨房去了。” 萧扬欢闻言,惊诧与阿芙瞧着软糯模样,竟然是个顽皮的孩子。 “还以为在承欢宫中会憋坏,没想到,她倒是十分活泼。活泼些也好,明日以后,嘉清县主会进宫陪伴,若是良娣不嫌弃,让她跟着我学着开蒙,读读书写写字,日子也过得快些。” 李良娣闻言一喜,“自然是好,妾正被这孩子闹得不宁!妾不求她学的才女一样,好歹别丢了她宗室女的脸面。” 萧扬欢颔首,与她说了许多话后,才将李良娣送走。 郑嬷嬷这才进来,奉了一盏牛乳给萧扬欢。 “你觉着,李良娣是不是过于宠溺庆宁了?”萧扬欢手捧瓷碗,忽而开口道。 郑嬷嬷微微一笑,“县主身份尊贵,又是良娣独女,宠爱些也是寻常。” “何况公主不是已经将县主收到身边了么?有嘉清县主在,县主会慢慢知道规矩的。” 萧扬欢摇摇头,怅然叹道,“就怕李良娣舍不得阿芙吃苦,才三岁多,竟然由着她的性子来,可见溺爱到何种境地了!我实在不愿意与李良娣为敌。” “皇后娘娘不会坐视这等事情发生的,良娣只是一时着像,待人点播后就明白了。”郑嬷嬷安慰道。 萧扬欢想了想对她说,“找个合适的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皇祖母。” 不料,话音还未落地,谷秋便面色急切的匆匆进来,“公主,出事了!” 庆宁殿中,李良娣站在正殿中,如疯魔一般嘶吼,“若是县主有个万一,定要将你们都打杀了!” 崔良媛站在一旁苦劝无果,也是一脸急色。 众人见萧扬欢进来,连忙跪在一旁请安。 “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本宫请你们去找!”萧扬欢冷声呵斥道,“将伺候县主的宫人打发到后殿,郑嬷嬷你亲自去问,若是问不出缘由,将人送到内廷,请刑罚司的嬷嬷动手!”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心肝都跟着一颤一颤,连贯带爬的出了正殿。 李良娣见萧扬欢三言两语将平息局面,不由得像寻着主心骨一样,“阿难,阿芙找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来之前,就让谷秋去请这一带巡逻的侍卫帮忙找了。”萧扬欢坐下后沉声说道,“怕就怕有人乘乱作祟,阿芙落入那些人手中!” 顿时,李良娣面如死灰,崔良媛也吓的够呛,“公主,这怎么会!” “月前,皇祖父宫里死了多少宫人!承欢宫周围的布防都快赶上皇祖父和皇祖母的寝殿了!”萧扬欢没好气道。 七十四章找到 崔良媛默然,承欢宫一带巡逻布防的力度,丝毫不亚于启元殿。原以为是因为离昌隆帝寝殿不远的缘故,如今倒是有了更佳的解释。 而李良娣担心独女有个万一,心头恐慌万分,面色越见发白,无力的倚靠在贴身伺候的宫女身上,哭诉道,“我的阿芙,我的阿芙,你若是有个万一,母嫔如何同你父亲交代!” 萧扬欢抬眼瞥了李良娣一眼,随即转开。 在煎熬中度过了半个时辰,郑嬷嬷进来回话,却非同众人细说,而是在萧扬欢耳边呢喃几句。萧扬欢蹙眉怒喝道,“这样的宫人竟然也配伺候在县主身边!真当我承欢宫里住着的都是泥人,随人拿捏不成。” “请公主示下,奴婢如何处置?”郑嬷嬷垂首询问。 萧扬欢起身,在庆宁殿中巡视片刻后道,“待将县主找回来也不迟,尽数关起来。要禀了皇祖母,再做论处!” 崔良媛问道,“是不是派人给立政殿通知一声,这许久没消息了?” 李良娣眼神瞬间就被点亮,她连忙招呼人去立政殿报消息。 “不要去立政殿,往明辉殿去看看!”萧扬欢叫住那人,吩咐道,“今日元宵佳节,必有宫宴!” “就是不知道这会儿会不会扰了皇上娘娘们?”崔良媛有些为难。 “必然是会扰的!”郑嬷嬷借口道。 李良娣闻声,泪意潺潺,说着便又哭了起来,“妾亲自请罪,给姑姑请罪,没有看顾好阿芙!” 萧扬欢被李良娣的哭声扰的心烦,抬手揉了揉额头,“怪罪是必然,但找到阿芙方是要紧事!” 说罢对崔良媛道,“良媛辛苦些,再命人探问阖宫上下,阿芙的行踪。” 岂料,话音落地,就听见朱公公一迭声的喊道,“找着了,找着了!” 这话随着一阵冷风传到屋内,人人自各种混沌中,清醒过来。李良娣突然像是被注入一股力气,浑然不似之前的柔弱,推开宫女的搀扶,脚下生风的窜出门去。 崔良媛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轻快的神色,双手合十道,“祖宗保佑,可算是找着了!” 萧扬欢虽未说话,但脸色柔和许多,与崔良媛一起出殿门。正巧看到,李良娣让人抱着萧扶欢进了内殿,换衣传药。 “公主,是在上林苑的梅树下发现的县主!县主有些不大好,着了凉。不过,奴才已经命人传来太医。”朱公公拱手后对萧扬欢道。 上林苑在皇城的西北方向,再走几步就是妃嫔们的宫殿,已经靠近安礼门。而承欢宫在南西南面,比邻启元殿,靠近太和殿。 二者相隔甚远!是以,众人怎么也找不到萧扶欢。 萧扬欢蹙眉看向他问道,“上林苑?可知道县主去哪儿做什么?身边可有陪侍的宫人?” “发现县主的时候,身边只有个小丫头陪着。也是她听见宫人的脚步声,将咱们引了过去。”朱公公回道。 “只有一个小丫头陪着?”崔良媛心大一沉,低身问道。 朱公公点头,“奴才将那丫头交给谷秋了,这会儿应该正在换衣服。那丫头倒是忠心,七八岁上下,圆圆一个,将县主死死护在身下。在上林苑,将自己身上衣服尽给了县主穿着,自个儿冻的囫囵话都说不利索了!” 气氛陡然一沉,可以想象,主仆二人在上林苑只怕是吃了好些苦头。 萧扬欢抬头看向崔良媛,“虽然有郑嬷嬷在,但还是请良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芙自个儿带个小丫头就出门,门户上还是不大紧!” 崔良媛低声道,“公主将承欢宫交给妾管着,还出了这样的岔子,妾一定会查明白后请罪!” 说罢,崔良媛面色阴沉匆匆离去。 随即,太医到了,萧扬欢一道进了内殿。 殿内,香烟缭绕,暖如三月,李良娣坐在床边,给脸色绯红的萧扶欢小心翼翼的擦拭。见太医进来,连忙让开。 萧扬欢跟在身后,走到殿中的那尊三脚异兽香炉旁,停了脚步。 之前离得远,味道不甚清明,这会儿走近了,才发现,这香炉中的香似乎有些不妥。 “朱公公,将香炉待下去,交给白妈妈瞧瞧!” 因她声音小,众人这会儿又注意着太医诊脉。无人察觉到,朱公公足音轻便的将香炉带走了。 好半会儿,太医才收回了手。 “如何?”萧扬欢站在众人后,清冷的声音里夹了一丝急切问道。 太医后退两步,拱手对萧扬欢道,“县主染了风寒,发了热,原本喝上几剂药便可好。只是县主受了惊吓,加之惊愕症状十分严重,但县主年幼,好些药都有忌讳。今夜需得好好照看!臣也会留在殿中照顾县主。” 话外之意便是,萧扶欢的症状十分严重,能不能成,便看今晚了! 李良娣早就失魂落魄到只会嘤嘤哭泣,反倒是九岁的萧扬欢命人熬汤煎药,给太医准备地方歇息,方便照看。 一迭声的吩咐下来,宫人们也找到了主心骨,庆宁殿上下不似之前慌乱,慢慢有序起来。 因着萧扶欢身边的宫人伺候不周到,这会儿还在后院关着。眼下在身边伺候的都是李良娣的身边人。 柳嬷嬷忙着熬药,夏果伺候自家良娣擦了脸,又低声安慰几句。 秋实便给萧扬欢送了一盏牛乳,“公主。” 萧扬欢正觉口渴,端起便想饮用,但觉这牛乳不似之前的味道,隐隐掺杂了其他的东西在里面。 秋实见萧扬欢只端着以为她不想喝,便道,“公主是不喜牛乳么,奴婢给您换一盏?” “这牛乳平日里都是谁在用?”萧扬欢抬头问道,模样不似一般好奇询问,带了一股子郑重。 “县主年纪小,太医叮嘱一日一盏牛乳,能让县主养好身体。”秋实不敢隐瞒,只得老实回道。 正在此时,柳嬷嬷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正准备着给床上的萧扶欢用下。 “等一等!” 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众人都默契的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说话的人。 第七十五章加了一味 坐在床边,守着宝贝女儿的李良娣眼见着汤药就要入口,能叫女儿好受些。却被萧扬欢叫停,心内忐忑中夹杂一丝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出声询问,“阿难,可是哪里不妥?” 萧扶欢没有答话,而是不错眼的看向李良娣,李宁月。她知她碍于身份缘故,十分自怜怯弱,虽养在嫡母膝下,但是丝毫没有李大夫人的知书达理,能说会道。反而通身的娇柔之气,哪怕是在萧扶欢的问题上,她的表现也不足以称道一声好。即便在皇城内深居好几年,不曾有过亮眼的时候,在父亲的一众妃嫔中也很不起眼。 她以为一直李良娣能在厮杀中生下阿芙,养的阿芙三岁上,必然是有几分手段和心机。这些表现必然都是藏拙,可是现在她应该想错了,她能生下阿芙,实属巧合!里面必然有其他人的影子,比如皇后李氏,比如父亲! “恩。”萧扬欢收回视线,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 正巧这个时候,朱公公和白氏一前一后的进来。白氏在萧扬欢耳边私语几句,萧扶欢又将那盏牛乳递到白氏面前。 只见白氏接过后,低头嗅了嗅,然后浅酌一口,细细回味,面带迷惑,又再浅酌一口,脸上露出果然之色。 “公主,奴婢查出来了!”白氏低声回道。 萧扬欢只摆摆手,看了朱公公一眼道,“去请太医,再令所有宫人退下!” 朱公公应声而出,随即请了太医进来,然后将宫人都轰走,只留下奶娘白氏和柳嬷嬷伺候。 “阿难,你这是做什么?”饶是李良娣不甚聪明,眼下这情形也看出几分不对了。 萧扬欢不答话,白氏站在一旁从袖中取出一块绣帕,绣帕中包着还未燃尽的香料。然后递给太医,又将那盏牛乳给太医看。 “这是!”太医看了两物后惊呼道,“还有这样的用法!” 白氏道,“旁的也就罢了,县主才三岁上下,这样的东西如何能久用,只怕伤身的很!” 什么都没看明白的李良娣,单是听到‘县主’二字,便知道其中一定与自己的女儿有关。紧张的离开了床榻,上前几步。 萧扬欢却不理她如何惊吓,只看着太医道,“之前不知道这样的状况,现在知道了。那碗汤药可还能用?若是不能,劳烦大人重新抓药了!此事,关乎皇嗣,大人知道该怎么说,和谁说吧!” 老太爷抬头正对上坐在榻上面色沉静的萧扬欢,心头一凛,这位主儿,竟有这样的见识和机敏,赶紧低下头,错开她锐利的眼神道,“臣这就开方子,重新熬药!” 说罢,丝毫不提萧扬欢所说之事,便退了出去。 “阿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饶是李良娣迟钝,这会儿也察觉出几分来。 “奶娘说给良娣听,也免叫良娣浑浑噩噩就着了人家道!”萧扬欢瞥了李良娣一眼后说道。 白氏得了吩咐便开始说,“先说良娣内殿里用的那只香炉里燃的香吧,香是好香,安神助眠,效果极佳!上等的碧落香,五两银子一钱,您香炉里的那碧落香,还是最上等的,只怕更贵。可坏就坏在,那碧落香中加了一味曼陀罗的花瓣。曼陀罗这味药,从西域传来,十分难得而名贵。” “这曼陀罗本就有让人昏迷的作用,加在碧落香中,效果越发出众,且不被察觉。一旦长期接触此物,会让人神智浑噩,反应迟钝,更甚者会陷入昏睡中。” 听到这里,惶恐的李良娣,已经一副死灰模样。她父亲值得她一个女儿,母亲怜惜她庶出,将她养在身边。这样的污遭事只听说过,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奶娘白氏自然注意到了李良娣的惊恐,抬头看了萧扬欢,萧扬欢并未有任何表示,于是白氏继续分说。 “那牛乳听闻是县主常用的,但奴婢在牛乳中尝出了薄荷。” “若单单是此物,倒也是寻常,牛乳膻味重。薄荷有去腥的作用,添加一些也说得过去。可这牛乳中的薄荷含量极重,提神效果十分县主,且这牛乳是县主所用,这便是大大的不妥!” 李良娣瘫软在地,不住呢喃道,“难怪妾这几日总想着睡觉,做什么都精神不济,白日夜里都浑浑噩噩。可阿芙总有数不完的主意、闹腾着要出去玩!” 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么! 萧扬欢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那股子怒意按了下去。 “将郑嬷嬷传来,本宫有话吩咐!”萧扬欢抬手按了按跳动不停的额际,一双幽瞳四下打量。 这座殿里,只怕有问题的不止这些! 白氏离开,朱公公进来就见萧扬欢不错眼的看着正殿里的摆设。 他想了想回道,“奴才方才同良娣的嬷嬷在县主的殿里转了转,瞧着布置都不大符合规矩!” 萧扬欢点点头,“良娣精神不济,县主又病着,大约是庆宁殿风水不好,劳烦公公明日请钦天监看看是哪儿不好,寻个好日子重新布置了!” 就这样,李良娣母子被萧扬欢带回了承欢殿。萧扶欢被安排在萧扬欢的正殿,李良娣要服用半个月的药解毒,萧扬欢便拨了右偏殿给她住着,身边伺候的人都是郑嬷嬷亲自安排的宫人。 刚过子时,崔良媛便来承欢殿正殿殿外。 守夜的宫人见她来,连忙撩起门帘。里头烛光灼灼,通亮得很,看样子并未歇息。崔良媛深吸一口气这才跨进去。 寝殿中,太医把完脉息,转头对萧扬欢道,“好在县主不爱喝牛乳,用的不多,这会儿用了药,烧退了大半,臣再去准备一贴药,丑时用一次,估摸天亮前就能醒!” 萧扬欢紧绷的脸色这才松了些,谷秋上前请太医开药。 “公主,良媛到了!”朱公公绕过连廊,进了寝殿。 “请她进来!”萧扬欢道。 郑嬷嬷亲自照顾着床榻上的庆宁县主,萧扬欢和崔良媛坐在炕上,二人面前各自摆着一盏乳酪。 良久之后,萧扬欢才用低而轻的声音问道,“你说,她是为了摘一只梅花才溜出门?” 第七十六章 崔良媛低声应道,“是,伺候庆宁的宫小丫头是这样说的。” “公主可还记着,上午在梅林中,妾说了贴在雪人声的那粉梅花朵大,要是上林苑中独有的红梅贴上才好看!没想到,县主竟然放到心里去了。” “晚膳前趁着宫人最忙乱的时候,悄悄和小丫头从角门离宫,顺着甬道去了上林苑摘梅花。哪里知道,天色渐晚,没了灯笼,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迷了路,在上林苑中找不到出路!” “今天是元宵佳节,依着惯例,上林苑伺候花草的宫人是可以歇息一日的。所以,县主和丫头在上林苑困了许久,都无人知晓,直到侍卫们找到!” 萧扶欢越听,眉头蹙的越高,直到最后,她那一双似柳叶柔顺的双眉已经因为那隆起的川字,变作一双犀利的剑眉, “阿芙才多大,满打满算不过五岁,最是不记事的年纪!她若是想要摘得红梅,当时为何不去,吩咐一声,身边伺候的宫人为何不去?” 崔良媛听得此话中,含着不满之意,低了低头。“是妾没有管好宫人,慢待县主!”到底是父亲的妾室,崔良媛虽是旁支,但崔氏到底是大姓,又在这样该谨慎的时候,萧扬欢不愿意和崔良媛之间留下嫌隙。 何况这件事情上,是看门的宫人出了岔子,与崔良媛的干系不大。 于是,她神色缓和了几分,“与良媛何干,宫人的调度本宫是交给郑嬷嬷和朱公公的,良媛管的是寻常琐事。” 崔良媛怔了一下,想了想继续道,“到底是妾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嘱托!为今之计,只有将功折罪,将哄骗县主出门的人找出了!” 萧扬欢垂眸将情绪收敛其中,十分疲累道,“旁的事情都可拖一拖,现在最要紧的是阿芙能平安醒过来才是!” “公主说的是!”崔良媛附和道。 后半夜,萧扬欢和谷秋一直照顾萧扶欢,片刻未歇,直到鸡鸣时分,才见萧扶欢幽幽转醒。 太医把脉后对萧扬欢道,“已经无碍了,只是县主年纪小,身子弱,还要再服用一段时间的药调养身子!” 萧扬欢颔首,令人拿了赏银,送太医离开。随后给还浑噩的萧扶欢灌了一碗药下去,又沉沉睡去。 才空闲下来,郑嬷嬷端了一碗温热的汤进寝殿,与她一同进来的是李良娣的嬷嬷柳嬷嬷。 李良娣自搬进承欢殿偏殿后便昏睡直到天色渐明才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萧扶欢。 “良娣担心县主给公主添麻烦,特地让奴婢来看看!”柳嬷嬷十分乖觉,进殿后便说明来意。 郑嬷嬷将那碗粉彩花鸟汤盅呈给萧扬欢,便伺候一侧。 柳嬷嬷悄悄抬眼打量着,宛若羊脂玉的素手,轻轻捻起那只汤勺,缓慢而规律的搅动汤盅里的鸡汤。 ‘铮!’的一声,汤勺和汤盅之间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柳嬷嬷的心,也随之颤抖。 “县主早间醒了一次,这会儿正好睡。本宫身边伺候的宫人无数,你见了县主便回良娣身边伺候!”萧扬欢清冷而轻缓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另外,良娣和县主身边的人,伺候不周,照规矩处置!郑嬷嬷看着有合适的人,再给县主和良娣安排几人!” 郑嬷嬷低头领命。 片刻后,柳嬷嬷匆匆退回偏殿,将情况告知床榻上的李良娣。 李良娣微微点头,正想松口气,才惊觉不对,“阿难可有说什么时候送回县主?” 柳嬷嬷摇摇头。 李良娣面色暗淡,心头涌起千万种思绪,最终化作眼泪,流淌出来。“她知道了,她一定是知道了!” 而正殿中的萧扬欢听了郑嬷嬷关于萧扶欢离宫时与崔良媛无二的回禀后,神色变化未明只道,“宫人那里还是一无所获?” 郑嬷嬷点头,“良娣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早年间太子亲自挑选的。而县主身边的人,是李家和良娣选的。按理说不可能会有人下这样的手!” “是么?父亲是一国储君,每日学习政务,很是繁忙,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来操持这些许小事?”萧扬欢蹙眉问道。 她记忆中,父亲十分忙碌,虽然对她十分疼爱,但父女二人能见面的机会却不多。 郑嬷嬷被问的一愣,“是吩咐了身边人?” 萧扬欢嘴角微微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这个身边人只怕有鬼! 不多会儿朱公公进来回话,“奴才记着,李良娣进宫时,太子妃娘娘正怀着公主。那会儿殿下还不忙,李良娣又是李家大老爷的女儿,皇后娘娘的侄女。所以,李良娣进宫后的一切事情都是太子爷亲自操持的。至于伺候的人,是太子爷吩咐月奴安排的。” “月奴是谁?”萧扬欢目露疑色。 朱公公继续道,“月奴是早些年皇后娘娘赏给太子爷一众宫女中最本分的一个。因为样貌不出挑,为人谨慎,年纪大太子爷许多。所以太子和太子妃都很信任她,东宫中许多事情都交给月奴去办。” 说着便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萧扬欢,“后来,月奴到了放出宫的年纪,太子妃还赏了好些东西给她做嫁妆,听说她出宫后就嫁人了,跟着丈夫去了北边做生意。” 萧扬欢几乎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这样的深谋远虑,这样缜密的手段,让人几乎查无可查! “好在,阿芙并无大事。这件事情就此作罢!”萧扬欢沉声说道,“不过,以后咱们承欢宫的门庭也要看顾牢。若是再有此等事情发生,本宫先问罪尔等!” 二人心头一凛,低声道是! 郑嬷嬷转身退下,准备和崔良媛商量承欢宫门户之事,朱公公留在殿中伺候。 “那个月奴还活着?” 朱公公低声道,“出宫就被毒死了!” 萧扬欢捏了眉心,“父亲可知道缘故?” “那会儿应该是知道一些的,但良娣姓李,太子以为是李皇后不放心良娣,这才将信得过的人放在良娣身边伺候!” 萧扬欢冷冷一笑,“棋子么,早早布下,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题外话------ 明天上架,三千字一章,保底两章! 第一章撞见 朱公公低声道,“可要奴才悄悄处置了她?” 萧扬欢摇头,“这个时候动了她,打草惊蛇,实在不必!就让她呆在后殿,关押几天,放松后再做处置!” 何况,她还想留着她看看,对方还有什么样的后招等着! 辰时三刻,萧扶欢用了一碗粥后,便被谷秋照顾着回了床上,她神色恹恹,浑然不似昨日精神饱满。 “阿姐呢?” 谷秋回道,“在正殿理事,崔良媛和郑嬷嬷想把各处宫人重新安排。” 萧扶欢低声说了句喔,然后又心事重重的低了头。 承欢殿正殿中,萧扬欢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面色沉静的听着崔良媛低声回几处宫门的安排。 “因昨晚的事情,妾和郑嬷嬷比着立政殿的规矩,将分三班人守夜不停的守门。” 郑嬷嬷道,“后殿的宫人已经查问清楚,殿下觉得什么时候放出来合适?” 萧扬欢抬手断了姜蜜水喝了一口后才道,“启元殿和立政殿还有内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郑嬷嬷犹豫着开口道,“皇后娘娘一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上日理万机,且县主无恙,两处估计都不会理会!” 萧扬欢颔首,“既如此,庆宁殿宫人的处置就那样,那几个人,且关押着,日常饮食不要缺,待阿芙病愈后再做处置!” 领了吩咐,二人退出正殿。 萧扬欢一人进了书房,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千字文放在书案上,翻阅纸页时发出沙沙声,如梵音一样平静嘈杂的心神,祥和而宁神。 搁在书案上的千字文纸张已经略见泛黄,上面还有些点心茶渍的痕迹,甚至好几处已经模糊了字迹,瞧不分明了。可是透过窗棂,投射在书上的阳光,将字里行间的温柔泄露出来。 这是父亲昭哀太子早些年亲自为她编写,装订的书。里面的字迹,不同父亲以往带着锋利的锐气,这本书中更偏向于端正秀雅好辨认。 这也是昭哀太子为她亲自启蒙用的书籍。 “我瞧你看那本书看了好一会儿了!” 清婉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萧扬欢乍然抬头就看到一身淡色衣裳的徐凝慧,笑容温和中带着一抹担忧站在书案前。 萧扬欢颇感诧异,略愣了愣便起身,“姑姑怎么来了?” 徐凝慧笑了笑,在书房内找了位置坐下,回头示意送茶的重锦关门。 萧扬欢从书案后起到了徐凝慧身边坐下,见她端了茶浅啄一口便道,“姑姑身子一向不好,用花生酪吧!” 徐凝慧摆摆手,“你让人传话来,我就知道不好。出门走的急,这会儿有些渴!” 略喝了两口便接着问道,“我猜,若不是出了大事,你不会这样。说吧,是不是阿平不好?” 萧扬欢摇头,“不是阿平,是阿芙。” 说着便把昨夜发生的事情,除了中毒一事都告诉了徐凝慧。 “这会儿阿芙病着,我无暇顾及您,这才传话到徐府。” 徐凝慧听罢,沉静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没错,阿芙过了年才五岁,小孩子忘性大,上午的事情,下午哪里记得。而且能在一众伺候的宫人下偷偷跑出去,身边人是肯定少不了一个挑唆看护不周之责!何况还病了!” 昌隆帝爱重承欢宫,别看萧扶欢只是一个县主,但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按着郡主的例子备的。能在十几人的看护下出走,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病了。 “你别担心,虽然承欢宫人人盯着,但昨日太凑巧,正是阖宫庆贺的好日子。晚些时候我陪着你去一趟淑妃娘娘殿中,分说一二,将此事报给她知道,再将人换掉。倒是帮着寻人的侍卫那儿,好歹送些银子赏赐什么的,也是谢礼!” “另外,李良娣身为生母,看顾不周,让她沉寂些,莫惹了皇上皇后的嫌弃。” 萧扬欢面有犹豫之色,“之前才平息一波,现在若是再换人,只怕流言四起!” 此事说小不小,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承欢宫只怕不能安宁。 “你的顾虑有些道理!”徐凝慧转眸看了看身量越发纤弱的萧扶欢,“在皇城中住着,庇护是真的庇护,麻烦也没有随风散去!” 萧扬欢弯了弯嘴角,露出清浅笑意,“我是早就知道的,但是这件事情看皇祖父和皇祖母的态度是想小化,我也不能往大了闹。” “伺候的人,慢慢往外调,现在阿芙的病最要紧!” 徐凝慧颔首同意,“来了这许久,到没有去看看县主。” 说着,二人起身往寝殿去。 谷秋见二人来了,连忙行礼,“里头是叠翠伺候着,县主之前问过公主。” 说着,就把殿门推开。 床榻上的萧扶欢听见声音,探出头去,便见到二人进来。 徐凝慧年纪见长,已经十四岁了。她生的好,一双杏眼圆圆,加上气质温柔,很得小孩子喜欢。“庆宁好些了么?” 萧扶欢看着她的模样点了点头。 徐凝慧又问,“昨个儿是谁告诉你出门可以摘梅花,你姐姐说你带回来的梅花极好,要赏赐她!” 萧扶欢眼中闪过惊喜,连忙看向萧扬欢。 萧扬欢心头一动,含笑点头,“今日放晴了,我将梅花插瓶装起来,红梅玉瓶很是好看!” 萧扶欢不疑有他,甜甜一笑,就说了一个人的名字,接着又说,“只是我和小玉到上林苑里的时候,天黑了,瞧不见人。” 说到这里,她便不说了。 徐凝慧抬眸间察觉到了萧扶欢看过来的眼神,含笑起身,“我去悄悄庆宁带回来的那支梅花。” 见她走开了,萧扶欢才继续道,“瞧不见路,我和小玉便走到了延嘉殿附近,听到了有人说话。小玉连忙捂了我的嘴巴,说要将听到的事情,告诉给姐姐。” “你们听到了什么?”萧扬欢蹙眉问道。 延嘉殿是被贬赐死的刘贵妃生前的寝殿,那地方确实离上林苑近。而且因为刘贵妃喜欢鲜花着锦,花团景簇的热闹,她那里一年四季景色都极好,冬天的梅花也是皇城中最美的。 “有人在说,不能顺了皇后和宋贵嫔的意,张顺义不听话,不好控制,她的孩子也不能留下来,早早处置了才好!” 哄!萧扬欢只觉得耳边炸开一道惊雷,脸色大变。 萧扶欢见状,也吓的不轻。 “阿芙,这话以后姐姐没让你说,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你和小玉都会有麻烦!”萧扬欢反应过来,连忙拉着萧扶欢的手叮嘱道。 “就是你母嫔也不能说!记着了么?” 本就生病,脸色青白的萧扶欢大气不敢出的直愣愣盯着萧扬欢,然后点了点头,低声道了一句,知道了。 萧扬欢心头混乱一片,但见萧扶欢如此,倒是沉静几分,温声同她讲话。 到底是小孩子,又生着病,这一岔开心神没多会儿便昏昏睡去。 叮嘱叠翠照看,萧扬欢转身去了徐凝慧所在的正殿东间,令谷秋将小玉带来。 徐凝慧见她浑然不似之前的模样,眼中带了深重的凝重之色,想了想便道,“我来这儿许久了,该去给姨母问安,后日我再来。” 萧扬欢点点头,吩咐人将徐凝慧送出去。 半盏茶之后,谷秋将人带了进来。 “奴婢小玉,拜见公主!”小丫头八九岁上下扎着包包头,一身宫女打扮,十分知礼的跪在地上。 萧扬欢上下打量她半会儿后才让她起身,“县主说,一路上都是你护着她。” “照顾主子,是奴婢的职责,而且县主对奴婢也很好。”小玉恭恭敬敬的回道。 “倒是个聪明的!那你说说,县主去上林苑为何是你陪着去?”萧扬欢继续问道。 小玉到,“奴婢是县主身边唯一的小丫头,嬷嬷和妈妈们都在忙,只能由奴婢陪着!” “可是天色晚了,县主出门,生了一场病,你照顾县主不周,可是要被罚的!”萧扬欢慢声说道,“按着规矩,先打你板子,再将你送回内廷重新分配!” 小丫头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变,“奴婢知道,可是奴婢劝不住县主,也不敢劝。” “为何不敢?” 小丫头终于抬头看向萧扬欢,鼓足勇气道,“因为周妈妈规矩重,宫女们轻易不许开口。但周妈妈对县主十分顺从,但凡是县主想要的,周妈妈没有不从。若是逆了县主的意思,就要挨周妈妈的打。” 萧扬欢冷哼一声,“周妈妈是县主的乳母,你惧怕她也属寻常!但你劝不住县主,也可寻劝得住的人,为何没有告知旁的主子?” 小玉一愣,好半晌才羞愧道,“奴婢一时没想起来!” 萧扬欢眯了眯眼睛,对谷秋道,“有些小聪明,看在照顾阿芙的份上,将她送回阿芙身边伺候。将小厨房的果子端一份来,赏给她。” 小玉一喜,连忙道谢。 谷秋应声退下。 “小丫头,旁的事情说完了,该说说延嘉殿的事情了!”萧扬欢清冷的声音才东间内响起。 小玉脸上还没来得及完全张开的笑容,瞬间凝固。 第二章生死相依 “公主知道了?” “是县主告诉您的?” 萧扬欢笑了,“小丫头,昨夜的事情闹得不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小玉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神色却惶恐道,“那几个人说话的人也知道了?” 萧扬欢点点头,将她表现尽收眼底,“自然的!” 小玉双怯生生的抬头问道,“那奴婢该怎么办?” 萧扬欢伸手挑起小丫头的脸,勾起一侧嘴角笑的阴沉,“你不是一早就想好了么?” 小玉面色再白了几度,颤抖着声音道,“公,公,公主?公主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当时听到的话和张顺义有关,奴婢就觉得不该出声。” 萧扬欢把手一扬,冷笑道,“哄人也得把故事编的顺畅些,你背后的人没有教你么?” “公主这是什么话?”小玉只觉得自己的心如置滚油中,煎熬非常。“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县主,公主要打奴婢的板子,打就是了!” “后殿那些人,早就禁不住郑嬷嬷的手段,交代的透透的。郑嬷嬷你知道么?”萧扬欢斜眼看了她一眼,“郑嬷嬷是从前伺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掌管内廷几十年,郑嬷嬷在娘娘手下专管刑发。本宫将她讨来,也是因为她镇的住宫里的风气!” 小玉是去年十月调到萧扶欢身边伺候,平日里只觉得郑嬷嬷不言苟笑了些,那里知道她是管着皇城内廷刑罚司的掌事嬷嬷。前几日刑罚司的掌事嬷嬷的阴冷她是瞧见了,人见罗刹也不为过。 而郑嬷嬷的手段,只怕更甚。当下再也绷不住,眼泪直流,还不敢哭出声来。 见她如此不禁事,萧扬欢收回青葱白似的手指,冷了脸色,“小丫头,阿芙身边周妈妈管着事,若非你得了她的信任,她如何留你一人伺候在阿芙身边。要知道从小到大的情分要比奶一场的情分厚实得多啊!” 小玉顿时瘫软在地,心里就一个念头,她知道是周嬷嬷了,完了! “你先说周嬷嬷捧着阿芙,再说自己摄于她的威势,不敢相劝阿芙。又说自己年纪小,不知道找主子劝慰县主。看似有理有据,实则一派胡言!”萧扬欢的说话声透着一股子阴寒之气,“阿芙记性不好,如何还记得上午梅花之事,必然是有人刻意提及才是。而你就是提点她的人!” “只怕下午将阿芙带到小厨房与奶娘冲撞一事,也是你们计划好的,为的就是制造混乱,让县主无人看顾!最后,阿芙出门的时候甚少,每次出门都是一群人伺候,何况她身份尊贵,都是从宫门进出,如何会知道这座新殿的角门在何处呢?” “除非有人领着她走!”萧扬欢低下头,凑近小玉的年冷冷说道,“你将她带到延嘉殿附近,根本就不是为了梅花,而是因为有人在那里商量事情,做个旁听之人!” “这话由四五岁的县主听到了,必然是如同传声筒一样,告知给长辈或者本宫!而你最多也就是因为照顾县主不周到,被承欢宫撵出去!” “而你们想要借她之手达成之事便完成了!若是你们仔细些,本宫不介意给你行个方便,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往阿芙的牛乳中加那么中的薄荷,又让她在上林苑待那样久!” 说道此处,萧扬欢那双眼中投射出来的目光,似一片片寒刀落在小玉身上,而她浑身暴戾之气也令小玉颤抖不已,额际冷汗冒出。 “公主饶命,奴婢也是受人指使,绝非出自本意!”小玉上前两步,不住叩首道。 萧扬欢脸上闪过厌恶之色,“做了便是做了,哪来那么多借口!” 这时,谷秋端着一碟果子进来,见了屋里的情形,连脚步都没错乱,“公主问完了?” 萧扬欢点点头,“将人叫个朱公公命人照顾起来,对外说县主求了情,让本宫替她好好照顾。” 谷秋点头,招来两个嬷嬷,堵了小丫头的嘴巴,拖进了厢房中,找了绳子将她捆绑起来,然后除了一日三餐,不再理会。 “公主,接下来呢?”谷秋问道。 萧扬欢端了茶水喝了一口,似有怒气不能平息,十分厌烦道,“给杨淑妃和宋贵嫔传个口信,有人要借张顺义生事,叫他们各自防备!另外请良媛来一趟。” 谷秋得了话,转身离开。 没多会儿功夫,崔良媛便到了。 “良媛坐下说话。”萧扬欢含笑道。 崔良媛抬手抚了抚鬓发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扬欢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昨夜的事情,宫里的宫人就算了,但是侍卫们是戌守宫城的,劳烦他们辛苦一趟,良娣与郑嬷嬷商量着,送些银子去,便是承欢宫请他们喝酒了!” 崔良媛回道,“应该的,是妾疏忽了,这便找郑嬷嬷商量着。” “不急,还有一件事情!”萧扬欢笑道,“父亲是在春日里出生的,虽然宫里肯定会有法会,但我想咱们承欢宫做些功德,抄写经书。到时候,将经书送到寺中,也是对父亲的一点心意。” 崔良媛一愣,试探着说,“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公主预备送多少呢?” “功德么,自然是多多益善的,且后院的庶母们整日在宫里憋闷,找些事情做,也免叫他们无趣。”萧扬欢淡淡笑道。 崔良媛转念一想,萧扬欢是觉得这几日接连出事,和后院那些人有关,就想了这个法子将他们拘在院中? “良媛以为呢?”萧扬欢继续笑着问道。 崔良媛报以微笑道,“这个自然是好的,姐妹们都牵挂太子和太子妃。若是能为太子太子妃做些事情,必然全力以赴!” 二人你来我往间,便定下了承欢宫上下自即日起,为昭哀太子夫妇抄写经书的事情。 午膳后,萧扬欢在承欢殿前的那处花圃前观赏山茶。 经过一个寒冬的洗礼,山茶树枝叶稀少,树下是一层厚厚的树叶。 这也是萧扬欢吩咐的,让伺候花草的宫人不必将树叶清扫走。时日一长,树叶便腐坏,倒是化作春泥养护树木了! “淑妃娘娘到!”内侍尖锐的唱声扰乱了承欢宫的静谧。 萧扬欢闻声转过身子,就见杨淑妃下了轿撵,步履稳健,款款而来。 “宫里鲜少有山茶花。”杨淑妃走进了才发现承欢殿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栽种了好些山茶。 萧扬欢见礼后问道,“是因为山茶寓意不好么?” “茶花花繁叶厚,孤傲而谨慎,茶花花期十分长,按理说,宫里应该会培育的。但是听说太宗时期,有位宠妃十分喜欢茶花,但她死在了茶花树下,她的血染红了一片土壤。而且后来那篇土壤里的茶花开出的话不似之前的雪白圣洁,而是嫣红一片,带着浓郁的香气。”杨淑妃徐徐道来。 萧扬欢低声道,“茶花无香的!” 杨淑妃点头,“是,茶花无香!但是那片茶花有了香味,太宗皇后以妖化为由,要将宫内的茶花尽数铲除,而太宗因为伤心宠妃离世,也命人将那片茶花移走!” “反常即为妖?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我更觉得妖哪有人心叵测呢!”萧扬欢抬手将那篇暗绿色树叶摘了下来,扔到了茶花树下的那层厚厚枯叶中。 杨淑妃看着那层枯叶笑问,“你这是做什么?” “古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系祸之所伏。我倒觉得,死中孕育生机,春日里又是一场繁华!”萧扬欢看着茶花树枝上已经悄悄冒出来的嫩芽道。 杨淑妃沉默片刻后才道,“你说的很对!生死本就相依相伴的!” 二人进了殿内,谷秋端了茶点后便退下。 杨淑妃闲说片刻,一盏茶毕才说起了正事,“听说,昨日夜里,庆宁走丢了?” 萧扬欢点头,“她性子不定,听了上林苑中有极好看的梅花,撇开众人,带了丫头偷跑出去摘,归来的时候晚了,迷了路,这才闹了笑话!” 杨淑妃和善的笑了笑,“孩子么,都是这么爱玩闹,以后出门多带些人便是!” 突然一愣,梅花?正准备抬眸询问,却见东边靠窗的几子上放了一只玉瓶,玉瓶中插了一支开的正好的红梅。 “这红梅?” 萧扬欢顺着杨淑妃的目光看去,淡淡一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上林苑中的红梅要数延嘉殿附近的开的最好!” 杨淑妃下意思的蹙了蹙眉,她不喜刘贵妃强势的做派,连带着延嘉殿也不喜欢。但转眸一想,今日萧扬欢传来的消息。 于是,试探着开口问,“庆宁在延嘉殿?” 萧扬欢看了杨淑妃几近变换的脸,慢条斯理的开口,“是啊,延嘉殿自刘氏后,便空闲下来,那里清净无人扰,梅花是高傲之物,自然是那里长得好!” 杨淑妃以手掩口,咳嗽了一声,“那倒是,平心而论,今年延嘉殿周围的梅花长势越发的好,那些梅花开着,远远瞧着好似烈焰一样,喜庆的很。” 萧扬欢从她笑道,“开的好,便是好兆头。是娘娘的好兆头!” 第三章锅子 杨淑妃依旧温婉柔弱的笑容,但是那双半垂的眼睛里,满是惊鸿欢喜之色,好一会儿才克制笑道,“不光是本宫的,还是你的!” 萧扬欢露出浅笑,意味深长道,“借娘娘吉言,能顺势而起,水落石出!也算了却为人子女的一点微末心愿!” 二人目光相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来了这么会儿,去看看阿芙吧!”杨淑妃将茶盏放在几子上,似询问道。 对此,萧扬欢可有可无,刚要点头应下,就见淑妃身边的秋灵匆匆而来。 “娘娘,淑真殿偏殿云清阁里的红顺仪胎动了!” 杨淑妃应声而起,惊呼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扬欢看了在门口守着的谷秋一眼,后者会意,将伺候在殿内外的宫人都带走。“慢慢说,急不得!” 杨淑妃深吸一口气,也知道萧扬欢说的在理,这个时候是不能慌乱的。当下便坐回位子上,“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秋灵用了萧扬欢递给她的一盏茶,调匀气息后才道,“午后,张顺义想要出门走动走动,贵嫔娘娘便让人扶着她在淑真殿里走动。正巧,皇后娘娘派人让她去一趟立政殿,是宋家夫人进宫了。” “临走前,贵嫔娘娘特意将自己的嬷嬷留下照顾张顺仪。但张顺仪执意要出门,宫人们都阻拦不得,嬷嬷更是被打一顿。” 说到这里,杨淑妃和萧扬欢都面色凝重几分。 此前,萧扬欢就传了话去,宋贵嫔就该守在殿中才是。但宋贵嫔被立政殿叫走,留下嬷嬷照顾,嬷嬷被打,却将宋贵嫔摘出去! 杨淑妃道,“秋灵你继续说。” “是!出了淑真殿后,张顺仪被上林苑景色所惑,滞留好久,接着就被宫人冲撞,动了胎气。那宫人虽然被当场拿下,但惊愕下,竟然投了湖,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后路断尽,娘娘自当小心!”萧扬欢淡淡说道,“娘娘若是有了法子,可吩咐一声!” 杨淑妃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萧扬欢说的法子是指什么。当下也不客套,匆匆说了句“好!”,便去了淑真殿。 宫里的消息一向传的快,杨淑妃神色焦急而去,被不少人看在眼中。 崔良媛和郑嬷嬷来了承欢殿正殿回话。 “公主?”崔良媛坐了一刻钟,心内不安,试探开口喊了一声萧扬欢。 萧扬欢放下手中的千字文,转头看向她,目光澄澈而幽深,语气平缓无波澜,“良媛,何事?” 崔良媛心里生出一种上位者睥睨的卑微来,动了动嘴,到底没有将嘴里的话吐出来。 “可要奴婢吩咐下去,无事不许宫人进出?”郑嬷嬷站在一旁问道。 萧扬欢点头,将千字文合上,“劳烦嬷嬷走一趟,约束好宫人。” “天色渐暗,公主可有想吃的?”崔良媛问道。 萧扬欢抬眸看了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昏黄不明,舒云如浮萍一样浅挂天际。“晚上吃锅子吧,暖和又简单,吃饱了,心里才能稳当!” “这倒是!”崔良媛随口答道,“想要做什么,得有精气神才是!” “良媛留下一起用吧,多个人用膳,也热闹。”萧扬欢含笑道,“今夜大抵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这里吧!” “是!”崔良媛回道。 在天色沉寂之后,谷秋端了好几个锅子并一些素菜还有蘸碟,摆放好就请萧扬欢和崔良媛过来用膳。 锅子里的汤是用山泉水加了温补的药材熬煮而成,素材里多是新鲜的绿色的蔬菜,还有一些山珍菌菇。 二人相对而坐,萧扬欢夹了一筷子笋干放在锅里煮着,“听说这笋要成竹,需得在地下熬过四年的黑暗,才能在第五年里以锐不可当的姿态冲上天际。” 崔良媛的筷子一顿,“妾倒是未曾听说过,只是觉得笋干味美,十分难得。” “倒也是!”萧扬欢浅浅一笑,将烫煮好的笋干放在碟中,“这样难得的美味,倒是应该谨慎小心对待才是!” 崔良媛抬起头来,那双魅惑的桃花眼直直看向萧扬欢,“妾自问对待公主向来坦白,公主不必试探,有什么想问的,问便是!” 萧扬欢放下筷子,扬眉冷眸看向谷秋,冷声吩咐道,“下去!” 谷秋依言而行,很快小花厅中便只有对坐相视的二人。 “李良娣的碧落香中,添加了一味药,那味药十分难得,那药会令人昏睡绵绵,全无精神,还会上瘾!” “本宫暗中令白妈妈追查,这两日只有你身边的宫人取用过那味药材。” “你到底出身大姓,此类药材,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你就未必。” “何况,你无子嗣,就无依傍,阿平是嫡长子,他只能由皇上皇后教养,你是万万不能的。本宫已经知事,只有阿芙,阿芙是庶女,年纪小,李良娣生性懦弱,而你是除她以外身份最高的太子嫔。”萧扬欢话语缓慢,夹杂着几分寒意。 崔良媛捏紧手指,站在桌前,目光坦诚的看向萧扬欢道,“妾并未吩咐人取用什么药!既然白妈妈能查到是谁取得药材,那就该能查到那人为何取用!” 萧扬欢以手敲击桌面,上好的酸枣木发出‘咚咚,’沉闷的响声,“你就那么笃定,本宫查不到什么?” 崔良媛毫不畏惧的点头,“公主殿下有句话说的很对,妾出身大姓,幼承庭训,母亲出身琅琊王氏,礼教规矩早就刻在骨子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妾知道。” 萧扬欢冷眼看她,背脊挺直,手置腹上,妥帖自然,浑然天成。确实是需要积年累月的教养,才能熏染出这样的女子。 花厅里,锅子里冒着雾气,里头的沸水滚动,扑腾扑腾发出的声音。 “本宫知道良媛为人中正,所以良媛才能这样安安稳稳的坐着用膳。”萧扬欢清冷的声音在花厅中响起,“但本宫告诉良媛,诸事理当小心应对!若如崔郡王妃,凡事都爱插上一手,就不要怪旁人折了她的臂膀,断了她的前程,祸及母家!” 崔良媛被这一番话吓的惊魂未定,萧扬欢竟然知道,她竟然有这样深的城府! 她自选在昭哀太子身边,不过是小小昭训,为保全自己,不参与内斗,这才得了太子青眼,成为承徽。饶是如此,她依旧谨言慎行,对上恭敬,待下温和,唯恐哪出做的不对,惹了太子妃谢氏的厌恶。 这样小心翼翼的活了这些年,直到太子夫妇接连薨逝,她以为自己终此一生便是如此。没想到竟然入了这位主儿的眼,不管出于如何目的,但好歹升了位,家人与她都得了实惠。 那日族姑母崔郡王妃突然找到她说想借她的丫头办点事情,让她最好不要过问。她虽有疑惑,但知道姑母为她好,便真的没有过问。 没想到,姑母竟然有这样的打算! 一顿饭吃的毫无滋味,萧扬欢心事满满,崔良媛被吓得吃不下。 饭后崔良媛便急急告退。 白妈妈在沉默中动了一杯牛乳进来,“奴婢瞧着公主吃的不多,用杏仁煮了牛乳去了膻气,公主喝一点,晚上好安眠!” “崔良媛是否真的不知道?”萧扬欢端着牛乳看了半晌。 白妈妈叹了口气,“当年娘娘身怀有孕,她是与李良娣、孙良娣还有两位昭训一并选进来伺候太子的。您也知道李良娣鹌鹑似得,孙良娣生性嚣张且有刘庶人庇护,与太子妃相争。” “只有她,安安静静的活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多时候宫里都不记得有这样一位昭训。后来还是崔郡王妃寻了一趟娘娘,请她照拂崔氏。” “崔氏本人,聪明知趣,知道太子妃盛宠,太子恩宠分给旁人本就不多,厮杀争宠无用,便如同现在的淑妃娘娘一样,温婉示人。倒真叫她辟出一条路来,进位承徽,太子甚至动了想将大公子给她抚养的念头。” 萧扬欢端起牛乳,喝了一半,继续问道,“母亲呢?” 白妈妈又道,“娘娘出身大族,自然是知道大族里的争斗,但若是和孙良娣相较,崔良媛实在是上选。眼力好,说话做事谨慎,她带进宫里的人虽然不多,但一个比一个忠心。” “这次,要不是借了朱公公的手,未必能让那人吐口。” 萧扬欢一口将牛乳饮尽,将瓷碗放在几子上,“倒是个有用之人!” 白妈妈心念一动,看向萧扬欢,“您想要将县主交给崔良媛抚养?” 萧扬欢并未答话,只是眉心隆起,心头生出几许烦躁来。李良娣吸入太多碧落香中的曼陀罗,短时间之内,根本没办法恢复如初。而她手段残缺,身边伺候的人也无忠心之人,若是将阿芙交还给李良娣,只怕往后还有的操心。 而现在她最缺的便是心神! 但崔郡王妃的手段令她不喜,这样阴狠!若是有朝一日她见罪崔良媛,崔良媛是否会一样给她重重一击? 她还有阿平要照顾,需得小心谨慎。 ------题外话------ 有没有看的啊,吱一声,留个呗,没有的话,我就早点完结。 第四章坦白交代 次日一早,萧扬欢用了早膳后,亲自照顾萧扶欢喝药。 小孩子娇弱,不肯吃药,一众人费了好些心思才将药喂进她肚子里。 重锦端了水伺候萧扬欢净手,对床上怂拉着一张脸,满心不高兴的萧扶欢笑道,“县主这不爱喝药的习惯,倒是和公主如出一撤。” 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喜之色,“重锦姐姐,阿姐也不爱喝药么?和我一样,要吃好多蜜饯才行么?” 萧扬欢伸手点了点萧扶欢小巧的鼻子,没好气道,“药那么苦,谁人爱吃?” 萧扶欢听了,在宽敞的床榻上乐的只打滚,“原来姐姐也不喜欢吃药,我也不喜欢吃药!” “县主别滚了,当心掉下来!”叠翠在一旁喊道,“掉下来,又得多趟两天!” 萧扶欢一听这话,顿时就老实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就受不了,如何还能多躺几天。 萧扬欢还来不及笑话她,就见郑嬷嬷疾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传阿芙的轿撵,让朱公公去准备。”萧扬欢淡淡吩咐道,“重锦伺候县主更衣梳洗,我要带她出门一趟。” 随即,萧扬欢也换了一身素色细布衣衫,发上用了一两枚银制首饰固定。萧扶欢也做同样打扮,姐妹二人便出了门。 萧扶欢一路紧紧拉着萧扬欢的手,时不时仰头见萧扬欢沉着冷静,宫人对她十分恭敬。她也学着紧抿嘴,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认真。 一路而来,路上鲜少有宫人出没,萧扬欢牵着萧扶欢的手,缓缓跨进了殿中,然后身后一声浅薄的声音之后,殿内阴暗不少。 “孩儿带着阿芙给皇祖父请安。”萧扬欢在适应了殿内之后,看准一个角落里有人影,便行礼问安。 昌隆帝自角落中走出来,先看了看姐妹二人,然后才道,“将庆宁带来,看来是知道朕传你来是所为何事?” 萧扬欢颔首,“昨日下午淑妃娘娘来承欢宫探望阿芙的时候,淑真殿的消息便传来。孩儿虽然无心内廷之事,但阿芙既然牵扯其中,不得不多留心一些。” 昌隆帝闻声后,良久才道,“你倒是坦白!” 萧扬欢沉声道,“孩儿以为,在皇祖父跟前,没有什么不能说!若是真有不能言在口的事情,孩儿也没那个本事和胆子去做!” 昌隆帝斜睨了萧扬欢一眼,然后对外道,“福全上茶!” “孩儿进殿之前,请福全公公去承欢宫带一人过来,这会儿只怕没回,皇祖父传旁人吧!”萧扬欢抬头仰视昌隆帝,不卑不亢。 “孩儿认为此事太过惊心,阿芙年纪小,未必说的明白,便请公公跑一趟把与阿芙一同出门的小丫头也带过来。” 昌隆帝沉吟半晌后才正色道,“你倒是不像你的父母!” 萧扬欢低头对不知所谓、一脸懵懂的萧扶欢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孩儿大概像祖父母吧!终归是萧家的女儿,皇祖母说,女儿家本分重要,但多个心眼也没错!” “狡辩!”昌隆帝眼中带笑,随手一指,“坐吧!也就只有朕纵容你的性子!” 萧扬欢这才弯了嘴角,带着笑意,“所以孩儿只在您跟前放肆!” 萧扶欢亦步亦趋的跟在萧扬欢身边,直到萧扬欢坐下后,拉着她的手说道,“昨日姐姐告诉你,没有姐姐的吩咐,谁人都不可以说的事情,你可以告诉皇祖父。从你出宫前说,直到你回宫!” 萧扶欢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威严十分的昌隆帝,有些瑟缩,“一定么?” 萧扬欢虽然带着笑,但眼神坚定的点点头,“慢慢说,你若是说的完整,皇祖父会赏你好吃的。” 萧扶欢又看向昌隆帝,后者微微颔首。 而淑真殿中却是一派繁忙姿态,皇后娘娘老神在在的坐在正殿主位上,闭目养神,淑妃坐在下手,偶尔低声吩咐来往的宫人,德妃看似百无聊赖实在时刻关注着内室的动静,贤妃坐在淑妃下手,时不时指点一两句。 唯一真心担心张顺仪母子的宋贵嫔时不时查人进去看望,听得宫人报来的消息,时而面色松快,时而紧张,时而惊惧。 一声呼痛声,透过帘子,传到了正殿。李皇后从假寐中醒来,转头看了看内室,“多久了?” 身后伺候的崔嬷嬷微不可为的动了动身子道,“昨儿下午就发动,到这会儿已经八个时辰了。” 底下的杨淑妃将问话的宫人喝退,身子往前倾了几分,温声问道,“娘娘,嬷嬷来恢复说才开了三指,看样子是有的熬。不如到偏殿歇一歇,您身子本就才好。” 李皇后正欲答话,宋贵嫔就进来了。 “妾早就吩咐人将偏殿收拾出来,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还有淑妃娘娘也去歇一歇吧,有了消息,妾让人传过去。” 李皇后垂眸醒了想,不出意外,这个孩子大概是昌隆帝最后的一个孩子。若是留下嬷嬷守着消息,却是不合适,杨淑妃的建议很中肯。 而且,李皇后看了貌似恭敬的德妃一眼,“德妃随本宫去偏殿,贤妃,八皇子还小,你且回去照顾他。” 德妃一愣。 张贤妃已经起身带着丫头嬷嬷离开了。 李皇后抬手,“走吧!” 德妃饮恨,少不得要做出恭顺姿态,跟在李皇后身边去了偏殿。 几位主子一走,正殿中人少大半,立刻便空旷不少。 杨淑妃虚虚叹了口气,端了茶浅酌一口,“你也坐会儿,里头伺候的嬷嬷和太医都是皇上皇后亲自指的,不会出事!” 宋贵嫔想了想,坐在了杨淑妃身边,“娘娘,妾心里担心。” “不妨事!”杨淑妃打断了宋贵嫔的话头,“虽然皇嗣早产,如今不过七个多月,但是看脉象一直都好。都是你照顾的好的缘故,何况是她自己不听劝,非要出门,这才出事。” 宋贵嫔心有戚戚,面带哀容,“虽然皇上皇后没有怪罪,但妾心里不安,究竟这胎是交代妾手上出事的。” 杨淑妃淡淡道,“若真要算,你为何出门,因为娘娘有请,怪娘娘么?本宫掌管内廷诸事,张顺仪的事情也算要事,她出事,怪本宫么?” “自然是不怪皇后娘娘和您的!”宋贵嫔连声道,心里的不安也少了许多。 “那便是了,自己上赶着的事情,不能怪别人!”杨淑妃轻声说着,眼神落在了那随风而起的绣百子千孙门帘上。 杨淑妃思绪远渡,不知道这会儿启元殿中是这种情形。 东间里,昌隆帝听完了萧扶欢磕磕绊绊的叙述,沉默许久。 小姑娘以为他觉着自己说的不好,又惦记着往日里母嫔的教导,不能失仪,只能憋着嘴,但是眼泪在眼眶中却要包不住了。 昌隆帝在萧扬欢轻微的咳嗽声中,回神来,才抬眼就看到了小姑娘饱含委屈的眼神,压了压心里的情绪,扬声吩咐道,“赵权,将县主带出去用点心。” 萧扶欢看向萧扬欢,后者含笑点头,她才露出笑容跟着躬身进来的赵全走了出去。 昌隆帝十分怅然,“你这样大的时候,可不想她要哭鼻子。胆子十分大,但凡受了丁点委屈,总要寻朕告状。有一回,扯着朕的袍子哭号,非要让朕训了你父亲不可。疑问,原来是你父亲罚你写大字,你捣乱不肯,挨了一句重话。” 说罢,又看向沉静的萧扬欢道,“如今,你已经不会同朕告状了!” 萧扬欢扯了扯嘴角,“孩儿告状的,只是不会再扯着您的袍子哀嚎了!何况,孩儿告状与否,孩儿的委屈,皇祖父心里比谁都清楚!” 昌隆帝摆摆手,“听说承欢宫在抄经书,静静心也好,你且回去吧!” 萧扬欢起身告退,临走前顿了顿,“那个叫小玉的丫头,原是阿芙的大宫女,因着一直护着她,阿芙对她有几分依赖,皇祖父若是准许,您问完了,将她送回给阿芙吧。” 昌隆帝有些意外,更有几分慎重,“不过是个丫头,庆宁身边的人,让郑嬷嬷去内廷挑,便是朕的意思!” 萧扬欢想要再开口,见昌隆帝不容置疑的神色,到底是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带着萧扶欢出了启元殿,就见小内侍领着永昌候贺清愉往这边来。 “见过汝安公主殿下,见过庆宁公主殿下!”内侍见姐妹二人站着不走,便躬身问礼。 萧扬欢点点头,看向身后人,“贺表叔是来见皇祖父的?正好这会儿没人。” 永昌候贺清愉微微点头,满面春风的和煦笑容,不似平常的风流做派,倒是端正许多,“是,昨日皇上交代了事情,今日便来回话,晚些时候要见一见姨母。” 萧扬欢垂眸笑了笑,“那侯爷快去吧,只是淑妃娘娘怕是不得空见你。淑真殿的张顺仪临产,这会儿连皇祖母只怕都在。” 永昌候面色一顿,瞬时收敛笑容,多了几分清冷姿态,抬手行礼,“多谢公主提点,臣告退。” 余光见他步伐稳健,应当是个练家子出身。能上战场的,岂非没有点本事!萧扬欢自嘲一笑,便哄着萧扶欢上了轿撵。 第五章抛饵 永昌候贺清愉在殿外等候片刻,便被传召进了内殿。 昌隆帝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犹豫不决,最后无声叹息,“听说你这段时日同诚王走的很近?” 贺清愉起身恭敬回道,“臣也时常去宁王府上叨扰的。只是,宁王不似诚王般爱和臣说话,故而显得诚王待臣亲近几分。” 昌隆帝淡淡的唔了一声,“你性子倒是比你父亲活泼些。他被大长公主拘着,鲜少能出来玩,偶尔一次,也是闷闷不说话。你这样很好!” 贺清愉垂眸不语,脸上的笑容依旧浅薄。可是心里却道,不知是哪个嘴多的在昌隆帝面前上了眼药?昌隆帝这样的敲打他! 父亲是盛年而亡,其中的原因太多,但他从旧年的一些奴才嘴里知道,最大的缘故便是不得重用,空有抱负和才华。 “有了皇上这话,下次母亲嫌弃臣不稳重,臣便不怕了!”贺清愉老老实实的半是抱怨的道。 昌隆帝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倒指了指位置,让他坐下。“孝智皇后一脉就你一丁点血脉了,杨夫人对你期盼不小,稳重些也好!” 贺清愉老老实实的坐下,直愣愣道,“早些时候成亲也算么?曾祖母走的时候,拉着母亲的手交代了好几遍!” 昌隆帝一愣,一时间倒是没有反应过来,这贺清愉是真愣还是装傻。“你今年十三,成亲说的早了些,但学业不可荒废!” “是,臣定当好生努力,不和沈家学子起冲突!”贺清愉说的信誓旦旦。 昌隆帝听得满心不信。 小半个时辰后,贺清愉出了启元殿,心头一动,往承欢宫的方向去了一趟。 而承欢宫正殿,萧扬欢才将萧扶欢送回寝殿歇息,见了请脉的太医。 “县主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天气冷,还是要少出门的好!” 萧扬欢微微颔首,“本宫被禁足,无诏是不能出。此番也是皇祖父传召,经此之后,阿芙只怕还要在殿里养上些时日!” 太医垂首应答,“是,臣这便去开方子。” “倒也不急!”萧扬欢叫住太医,“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本宫想问问李良娣的脉案如何?” 太医想了想方才得到的吩咐,这才开口道,“良娣中毒不浅,便是恢复了也不如从前。” 即便是意料之后的答案,萧扬欢还是有些怅然,“无论如何,还请太医援手,替她医治,到底李良娣还年轻。” 太医点头应是,便退了出去。 良久之后,萧扬欢才从主位上起来,起身进了书房,在书案前,坐了良久才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 “重锦,你将这封信交给朱公公,让他交给李家大老爷,请他酌情处理。” 重锦借了带着墨香的信笺,并未多问,应声而出。 书房内只有萧扬欢一人,她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袭来。 “李家会怎么选呢?”冷风拂面,这句微不可闻的呢喃消散在宫墙中。 顷刻,谷秋进来,“公主,永昌候请见。” 萧扬欢挑了挑眉,将抄写的经书放下,抬眉问她,“为何?” 谷秋摇摇头,“公主要是不见,奴婢可以打发了。” “不用!”萧扬欢垂眸想了想,“你请他到东间坐,我稍后就去。” 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萧扬欢才到东间。 “公主!”永昌候见萧扬欢半大孩子,却一本正经的端正模样,眼中带了笑意。 “表叔多礼。”萧扬欢只当没见,稳稳当当坐下。 永昌候落座后才道,“方才还未谢过公主提点。” “亲戚间闲话而已,不值当表叔道谢。”萧扬欢轻声说道,看向贺清愉。他见萧扬欢看过来,忽而展颜一笑,俊朗的模样,如皓月皎洁,简直要恍花人的眼。 萧家人长得都好,这是天下人尽知的事情,但似乎贺家在这上头,更胜一筹! 然而萧扬欢的眼里,并未有着他人眼中着迷惊艳之色,那双凤眼里,一闪而过的警惕之后,便回归寻常。 “表叔此来,所谓何事?” 贺清愉看着她沉静宁和,恍如老僧不为世情动容的样子,忽而心底涌出摧毁的想法。于是,他开口道,“朱公公在四处收粮食,数量不少,公主知道么?” “知道,本宫吩咐的!”萧扬欢直言不讳,似乎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只是寻常事情。 贺清愉双眼微张,惊讶与她的坦诚。 萧扬欢不经意看到贺清愉的表现,露出浅笑,“怎么,这点子小事,也只得表叔注意?” 南楚地势极好,一向风调雨顺,鲜少有洪涝之灾。加上前朝灭亡的众多原因中,就有旱涝频发,民不聊生之故。故而南楚有屯粮的习惯,粮食价格也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上。 贺清愉想不通,萧扬欢屯粮的目的何在,若是想要从粮食上赚钱,费心费力,赚取的银钱不多不说,稍有不慎,一个贪婪成性,还会让声名扫地。 “近五千斤的粮食,在公主眼中竟然是小事?” 贺清愉打量着对面的萧扬欢,见她眯了眯眼,不似方才的死板,眉目间多了几分鲜活灵动。 萧扬欢也在不经意的留意贺清愉,知道的倒是不少,看来贺家早就留意京城一切,或者在留意她。 “非灾非荒年间,便是三万斤今粮食算什么?折算成银子才多少两?”萧扬欢不屑道,“侯爷闲来无事都盯着这等小事的么?” 或许是萧扬欢不悦的目光太过直白,贺清愉有些尴尬的清咳几声,“朱公公买粮的几个铺子正巧都是母亲的陪嫁。” 这算是低头了! 萧扬欢才挪开了让贺清愉倍感压力的目光,“既然是侯爷的铺子,那本宫便不客气想请侯爷行个方便。京城附近僧寺不少,本宫有意让他们替昭哀太子诵经,想以粮食酬谢。” “但若大张旗鼓,只怕惹来议论,徒添事端。我手上无钱,但还有母亲的一些衣料首饰等物,找人估算了约莫万两银子,还请侯爷都将他们折算成粮食于我。” 贺清愉神色莫测,对于萧扬欢的毫无诚意的请求,心里陡然出一种这便是皇族气势么? 见他不答话,萧扬欢也不急,只端了茶慢慢喝着。 昨日午膳后,杨淑妃让人送了好些茶来,其中有她最爱的雨露白茶。白茶清香,入口绵软,涩味之后,回甘无穷。 “既然是公主所求,臣定当达成。”贺清愉答道。 萧扬欢抬头看他,若有所思后笑了,“若非侯爷姓贺,本宫只当你杨呢?放心,我母妃之物,绝非凡品,不会亏待你!” 贺清愉自然知道谢氏陪嫁必然极好,有道是谢家清贵至极,虽然清,但贵是一定的。故而虽然知道这位古怪的公主所求之事绝非如此简单,但还是一口应下。毕竟,谁会想起银子多呢! 此事已了,萧扬欢也不准备与他多谈。毕竟,与俊美称绝的还有他的智多近妖。虽然这会儿没有道后来那样的程度,但还是小心为上。 “臣今日来承欢宫,是有一事,过两日家妹过生,臣一家在京城少有亲友,能与小妹说的上话的只有县主了,故而想要请县主过府吃顿便饭。”贺清愉说罢,就将粉色花笺拿出来,放在几子上。 萧扬欢狐疑的看着贺清愉,见他满脸正色,不似作假,犹豫着开口问,“你不知道?” 贺清愉一愣,“臣该知道什么?” 萧扬欢冷笑,“阿芙病倒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臣并未听人提及!”贺清愉道。 请客与做客,虽说是你情我愿之事。但若是碰上这样的情况,丢脸的只会是萧扶欢。 “并非臣故意为之,实在是并不知晓!”贺清愉连忙解释道。 萧扬欢全然没了之前的好脸色,脸上挂着淡淡嘲讽味道,“该知道的侯爷不知道,不该侯爷关心的,比谁都清楚。点您一句,宫里才是您该关心的地方!” 说罢,便端了茶,便是送客了。 贺清愉随朱公公除了宫门。正待朱公公回去复话的时候,被贺清愉拦下,拱手行礼。“请公公指点一二。” 唬的朱公公一跳,然后私下看看,幸好今日走的是偏门,左右无人,这才安心。“侯爷可折煞奴才了,当不起您的!您有什么要问的,吩咐一句就成!” 贺清愉也不扭捏,将萧扶欢生病一事问出来。 朱公公点点头,“恩,是有这事儿,而且闹的动静不小。奴才听值夜的宫人说,连侍卫都出动不少!幸好元宵佳节,大家没顾得上。昨日淑妃娘娘还来了,特意来看望过!” 贺清愉连声道谢,又悄悄往朱公公的袖子里塞了一个荷包,这才匆匆而去。 书房,萧扬欢正在研磨,有细微脚步声渐行渐近,便收回手,头也不抬的坐下,“办好了?” 朱公公上前接过墨慢慢研磨,“是,看样子,应该是上心了!” “上心就好!接下来,将母亲嫁妆里用不上的布料首饰死当之后,银子交给他就成!”萧扬欢在笔架上,选了一只羊毫。 第六章七公主 朱公公研好磨后,便看着萧扬欢抄经书。 “公主这字迹瞧着倒是沉稳大气许多,不似从前娟秀。” 萧扬欢沾了沾墨后笔坠不停,“我时常觉得,现在的一切就是一场梦,可无论是梦中还是梦醒,都只有自己在!” 朱公公没有答话,只见萧扬欢在纸上写下,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譬如梦中见,一切皆异象。世间亦如是,与梦无差别。 贺清愉出宫之后,便急急回了府上。 “母亲!” 永昌候杨夫人见儿子急急而来,招呼他坐下,又将议事的仆妇散去,见他喝了一盏茶后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宫里的郑顺仪突然临产,阖宫上下都守在淑真殿。儿子没有见着姨母!” 经过这会儿功夫,贺清愉已经不似方才那边急躁,气息沉稳许多,“但是儿子离宫前,去了承欢宫。” 杨夫人抬眼,“怎么!汝安公主不能来,庆宁县主也不能来?” “是!”贺清愉答道,“但庆宁县主不能来,是因为元宵街上,庆宁县主出门赏花感染风寒。” 杨夫人一愣,显然是同贺清愉一样,并未想到这等境遇,心里也惆怅。 “到底是老天爷不成全,贺家本就古旧无几,咱们又久不在京城,原本指望你妹妹的生辰为你联系亲朋。原本以为庆宁县主年纪小,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承欢宫会让她出门做客。竟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 贺清愉却拉着母亲杨夫人的手道,“姨母究竟事忙,未必顾忌到我们,且她在内廷,行事多有不便。但若是能与承欢宫示好,一位公主,一位郡王,一位县主,今时今日不算什么,来日呢?” 杨夫人心底一震,反手抓住儿子的手,细细思忖许久,然后才放开,“你自来有主意,去做吧!” 贺清愉重重点头,“最多损失些银钱,儿子必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盼!” 杨夫人心头一松,说起杨淑妃来,“母亲瞧着淑妃娘娘也是辛苦。她虽然替皇后管着内廷,看似权柄滔天。可只要皇后在,她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何必呢,还不如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宫里那么多的事情,淑真殿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 而被杨夫人担心的杨淑妃正往偏殿请李皇后拿主意。 李皇后在偏殿只是靠在大炕上歪着,德妃坐在另一旁,倒是真睡着了。 “娘娘?” 李皇后闻声睁眼,见到是杨淑妃,又是一副焦急之色,“怎么了?” 杨淑妃低声道,“孩子屁股先出来,是观音坐。可张顺仪娇弱,这会儿已经没了力气,只怕会······” 李皇后蹙眉道,“别怕,好事多磨,让太医们想想法子,皇嗣必须安稳落地。另外再给启元殿传信,若是皇上得空,过来一趟也好!” 淑妃得了令,立即出门去。李皇后却没了假寐的心思,只觉额头突突跳的厉害,忍不住抬手扶额。 伺候在侧的崔嬷嬷上前一步,手法熟练的替她推拿,“您身子本就才好,这样熬着,哪里受的住!” “本宫是嫡母,又是皇后,受不住也得受着。”李皇后微微睁眼,瞧了一眼假装沉眠的德妃道,“旁人想受也不见得有这样的福气,好了,扶着我去瞧瞧。” 杨淑妃站在产房门口,听着里面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呼,忍不住想起自己生女儿娴元公主的时候。她身子不好,虽然小心保养到足月,可是孩子胎位不正,足足疼了她一天一夜,若非是个女儿,只怕母子具亡! “淑妃,坐下吧,宫里的妃嫔想要生而育女都得这么过来!”李皇后淡淡道,美眸一扫,“宋贵嫔呢?” 杨淑妃福礼后道,“臣妾见她六神无主,便打发她去给皇上传话了。” 李皇后略扬了扬眉,“也好,她坏过却没生过孩子,见了这种场面,只怕心里难受。” 宋贵嫔坐着轿撵出了淑真殿,快要过上林苑的水桥时,对伺候的丫头说,“我也是慌了神了,竟然忘记给母亲和张家送信,你替我跑一趟,挑近路走,快去!” 南楚产子风俗,女儿生产的时候,母家是要送些东西,多是孩子用的上的东西,寓意产子顺利。 白蓉得了吩咐,便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宋贵嫔顺顺当当的进了启元殿,请走了昌隆帝。 而不远处的承欢宫里,谷秋端了一盅鸡汤悄无声息的走进书房,直到萧扬欢写完经书后,才将鸡汤放在几子上。 “这汤从昨晚上就熬着了,咱们宫里也只有白妈妈有这份心思。”谷秋一面说着,一面将汤盅揭开。 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鸡油,用勺子撇开去,汤色乳白,香味直窜鼻息。鲜香味美,令人食胃大开。 萧扬欢舀着鸡汤,“可有给阿芙送去?” 谷秋点头,“吃了一盅,就着凉拌鸡丝吃了一碗饭。” 萧扶欢挑食,在天家甚至在京城世家大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萧扶欢挑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光是不吃的食材就有几十种,菜生了不吃,熟过了不吃,米饭只吃碧粳米。 故而萧扬欢听见她用了一碗饭,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太医说,这挑食的毛病重了些。等这里忙过了,要禀了皇祖母才好!” 喝了大半,萧扬欢便住手了。 谷秋将汤盅收好,这才低低道,“张顺仪快生下来了,只是皇嗣胎位不正,是十分凶险的观音坐。按着规矩,皇嗣是不能担上克母的名声,淑妃娘娘和贵嫔会尽力抱住张顺仪活过今日。” 萧扬欢低低叹息一声,“也怪她运道不好!” 酉时末,崔良媛进正殿时,萧扬欢正坐在主位上,和谷秋商量着开春后,取用那些料子给阿平制衣服。 “恭喜公主,淑真殿的张顺仪生下七公主,公主生的如鲜花一样娇美,皇上当场赐下公主名字,念蕊。”崔良媛按着规矩给萧扬欢道喜。 萧扬欢也堆彻笑容说了几句祝福,末了加上一句,“七姑姑是养在淑真殿?” “是,皇上亲自发话,交给宋贵嫔养。”崔良媛道。 “那便好,劳你备礼,送给宋贵嫔,贺七姑姑降生。”萧扬欢道。 十七这日,天黑的很早,永巷中的风更是流窜四起,偶有人从中经过,也是加快脚步,如鬼影一样闪过。 萧扬欢扶着谷秋略带冷意的手,穿过密密竹林,到了淑真殿角门。谷秋上前轻轻叩门,随即便有人将角门打开。 “娘娘在偏殿等您,您随奴婢来!” 跟着她一路走来,半个宫人都没见着,谷秋放心不少,毕竟抗旨出宫,便是萧扬欢也不能免罚。 进了内殿,只有宋贵嫔抱着孩子陪在脸色苍白的张顺仪身边。 此刻的张顺仪,目光慈爱的看着那个襁褓中尚且稚嫩的女儿,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不肯移开半寸。 宋贵嫔见萧扬欢进来,悄然将孩子放在床榻上,离去之前低声嘱咐,“你要想好,她未必能保住你,可是却能害了这孩子。” 张顺仪似乎未闻,只勉强挪动身子,往孩子身边凑了凑。 萧扬欢看了谷秋一眼,后者知机退下。 于是内殿中,就只有二人并熟睡的七公主。 萧扬欢似闲庭散布一般,走到床榻前不远处的软榻上坐下,把玩着身上佩戴的那枚海棠纹玉佩,“本宫十分羡慕顺仪,竟然能亲眼得见七姑姑的模样。我母妃去世前,连阿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便去世了。” 张顺仪抚慰孩子的手,顿了顿。 “阿平也是早产,生下来不似七姑姑这样安稳,众星环绕。虽然有幸与皇祖父同日所生,可似乎没那么好的福气,才出生便要跟着本宫逃命去。在外躲了三天,若非嘉清姑姑帮扶,又有外家照顾。哪里有今日的廉郡王呢?” 张顺仪搂着孩子的手,肉眼可见的弯了弯。 萧扬欢见她仍旧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她拿捏你的把柄,值得你拼上盍族性命和前程,污蔑一国储君,当朝太子。还是徐给你的承诺,让你可以泯灭良知,抛弃所有,甚至不惜以盍族为赌注!” 这次,张顺仪终于抬起苍白无血色的脸看向对面坐着的萧扬欢。 “张顺仪,你说若是皇祖父知道你进宫前便有了情郎,进宫后他也在侍卫中,会不会怀疑裹了黄布的七姑姑血统不成,混淆皇室血脉?” 张顺仪的唇似乎是被气或者被吓得,颤抖不停,好半晌才听得她喘息好久才低呵声呵斥,“口说无凭!” 萧扬欢冷冷一笑,“愚蠢!只要放出这样的消息,那里还用得上什么证据,亏得你还是女子,不知道流言杀死人么?” “而你,用着手段,不是杀死了我的父亲,昭哀太子了么?张顺仪!” 此刻,襁褓中的孩子,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乍然间哭出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内殿中,十分突兀。 张顺仪慌忙间想要挣扎着起身抱着孩子,却几次体力不支,瘫软在床。 第七章真相 萧扬欢上前几步,将轻柔的如一团云一样的襁褓抱起,温柔的哄着,似乎真的就是喜欢这个孩子,在抚慰她的不安。 但张顺仪却早就浑身颤抖如筛糠,瘫软在床上,手却向襁褓方向,明明用尽全力嘶吼,声音低的如同呢喃,自在内殿中有丝丝回响,“蕊儿,蕊儿,把她还给我!” 好一会儿后,孩子终于不哭了。萧扬欢却并没有将她放回床榻的意思,而是一直抱着,就这样仔细的看着,“这眉眼瞧着不像皇祖父,这鼻子也不像,这嘴倒是有些相似,只是皇祖父的嘴要薄些,脸型也不像。” “你想怎么样!”一直绷着的张顺仪,终于承受不住失声哭出来,“你不要伤害她,你不要伤害她,她还是个孩子!” 萧扬欢抱着锦被的手微微捏紧,眼中掩盖的极好的沉寂下,中有一道缝隙,慢慢撕裂开,里面迸射出一股焚烧一切的怒火,统统向张顺仪掷去。她居高临下的盯着地上的张顺仪,声音里是满满的恨意,“孩子?这个时候你想起她是个孩子,想要唤醒别人的良知。你呢,你的良知哪儿去了?我母妃都快临盆了,你记不得她是妇孺了?阿平呢,他不是孩子?阿芙呢,她不是孩子?你有不伤害他们么?” 说到最后,萧扬欢几近失声,饮恨按下胸中滔天怒火。她的父母,一个为了自证清白,撞柱而亡,一个为了保全儿女,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带着担忧和无奈,就这样丧命在别人手中。 张顺仪现在痛了,难受了,还能求求别人放过! 那她呢,就算她拜遍诸天神佛,舍尽一切,都不会再听到父母喊她一声!她的苦和痛,谁来偿还? 张顺仪挣扎着想从穿榻上起来,却不小心滚到地摊上,她连滚带爬的想要靠近萧扬欢,却又害怕。“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贪慕荣华,是我心里阴暗丛生,见不得别人好。汝安公主,你是嫡孙公主,是南楚唯一的孙字辈的公主,你身份尊贵,她如何都不能和比比较,放过她吧!” 萧扬欢对她所言,并不理睬,而是看着她白色绸裤上渐渐染成迟暮晚霞色,忽而冷笑,“是谁指使你的,德妃?” 张顺仪的手慢慢垂下,没有再试图扒拉萧扬欢,殿中沉静不少。 “或者立政殿的那位?” 张顺仪被这短短几个字炸的面色大变,眼里的惊恐都随着眼泪泄露了。 “真的是她啊!”萧扬欢那声叹息里有着意料之中的味道。 张顺仪双目圆睁,什么都不敢说。 萧扬欢柳眉向上挑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然后转身对外喊道,“来人,七公主饿了,送她去奶娘处!” 张顺仪自是不肯,想要阻拦。 “嘘!别吵,我不想迁怒稚子!”萧扬欢伸出手抵在了自己的唇边,模样娇俏又可人。 可是落在张顺仪眼中,却形同罗刹,摄魄心神。 谷秋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喊声,推门而进,对躺在地上的张顺仪丝毫不睬,径自走到萧扬欢身边来,将七公主抱走。 临出门的时候,听到萧扬欢在身后喊道,“让宋贵嫔遣人进来伺候张顺仪,好歹是妃嫔,不能慢待了才是!” 谷秋应声而出。 片刻后,嬷嬷进来,将张顺仪抱到榻上,又端了药来。 看到那白色瓷碗里,黑沉沉的汤药,张顺仪面有郁色。 “不喝,你必死无疑;喝了,好歹能撑些日子!”萧扬欢在软榻上,细细摩挲着海棠玉佩上的纹路。 这话似乎点醒了张顺仪,她将药碗推开,伺候的嬷嬷见状,也不多劝,撤走药碗,端来一碗参汤。这次张顺仪没有在拒绝,而是喝了下去。 萧扬欢笑了笑,没看出来,这位倒是个狠人。 待嬷嬷走后,张顺仪似乎累积了,也是明白了,神色安定许多。 “我进宫是因为宋家想要为表姐寻求一个能生养孩子的年轻女子,张家需要一个攀附宋家的机会。而我的年纪正好合适,即便我已经定亲了。” “他们为我退了亲,递了牌子,入选进宫,伺候一个比我爹年纪都大的人。我哪里愿意,不愿同别人争夺,表姐似乎明白,从不多说什么。” “直到我怀孕后,有一日一位年长的嬷嬷找到了我,她只说了一个名字,我就知道完了!报应来了,宋家和张家所有人的报应来了!” “我不敢声张,甚至不敢告诉表姐,我偷偷的去问,最终才知道他在宫里做了侍卫,守在太和殿一带。也是他模样好,人又机灵,也不会分到别处。” “后来,那嬷嬷便开始以宋家和张家为要挟,逼我替他们做事,我想过一死了之,死了多好,干净又清净,谁也不牵扯谁。” “可那儿那么容易!她来了,我想不通,她为何这样做,我问她,十月怀胎所生,竟然能狠得下心来这样做。” “我记着她说话时,微微仰着头,神色很悲伤,眼睛直直的看着远边的云彩。她说,养育了二十几年,点滴都记着。但凡有点办法,谁又能真的狠下心呢?” “是啊,谁又能真的狠得下心去?当事情来得时候,谁都能狠的心去!毕竟良知这种东西,最不值钱!” “她从未逼我做什么,只是给我选择,两个里面选一个。可是我哪儿有的选,我父母年迈,兄长姐姐都成家立业,儿女接连出世,弟妹年弱。唯有一步步按着她意思走。” 内殿里灯火摇曳不止,忽明忽暗,殿内说话的声断断续续,直到最后寂静无言。 然后,萧扶欢沉默起身,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往殿外走去。 张顺仪却泪流满面,“汝安公主,我的报应来了,什么罪我都能受,别迁怒张家和宋家。” 一阵阴冷的夜风自殿外吹来,萧扬欢迎风前行,脚步不停,她似乎听到了,似乎什么也没听到。风声里呜咽呜咽不止的抽泣声,像极了去年万寿节的那夜。 已经无力起身的张顺仪,目送着萧扬欢走远,那坚韧的背影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恍惚记起了去年自己刚猜测有了蕊儿的时候,是因为一枚酸酸的青梅。那日她在其他宫嫔处受了些委屈,表姐又不在,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到上林苑附近赏花散心。 没想到却遇到了太子陪着怀孕的太子妃散步,二人都是相貌极好的,且站在水桥上指着桥下的芙蕖说着话,那场面,就像是春风拂面,温柔而和煦。 一对丽人,这是见过太子夫妇的人都会赞一句的。 她本无意打扰,怎料却被眼力极好的内侍看到了。于是,太子夫妇同她这个位份不高的庶母见礼,邀她一起走走。 对于太子夫妇能相伴,她是羡慕的。能和相爱之人携手终生是多好的事情,是她穷极一生都不能有的。 这样的情绪在太子从随身的锦囊里拿出一枚青梅递给太子妃止吐的时候,她心里的羡慕染上了嫉妒。她惊恐自己的心思,她慌了心神,一股恶心自胸腔里腾升而出,她伸手捂了嘴。 太子妃见状,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宫里从来都是女人的战场,她能理解。于是太子妃从太子手中将那个锦囊递给自己时,原来一身海棠花长裙的太子妃的眼底有着这样的善意。 后半夜,偏殿中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宋贵嫔心里记挂着张顺仪,连忙披了衣服到了偏殿。 躺在榻上的张顺仪已经气息奄奄,不大能说出话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慢慢凝固。 伺候的嬷嬷和太医大气不敢出,唯恐被牵累。 宋贵嫔心神俱疲的抬抬手,让他们退下,又让人将公主抱来。 而张顺仪却艰难的摇摇头,“公主小名叫海棠,好么?我见不到春日的海棠了,让她替我看看吧!” 宋贵嫔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知道她牵挂孩子,拉着那双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有宋家和张家在,她必定能安然长大。” 张顺仪心满意足的点了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终于能死了。但愿这个名字能为她带来好运道和庇佑。 次日一早,与七公主降生的消息一道传出宫的,还有张顺仪过身的消息。 皇上和皇后怜爱公主,恩泽张顺仪,将她进位婕妤,令宋贵嫔抚养七公主,萧含蕊。 徐凝慧刚到承欢正殿便见到萧扬欢满脸心事的站在廊下。 “这里风大,进去说话。” 萧扬欢转头看向她,“张婕妤死了。她在死前,为七姑姑取了一个小名,海棠。” 徐凝慧默了默,“海棠花娇,是个好名字。” “从前东宫正殿的小花园栽种的全是海棠,一到春日里,母亲喜欢坐在海棠树下吃茶说话。”萧扬欢说着,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张婕妤想要接着太子妃谢氏替女儿向汝安公主求得庇佑。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徐凝慧淡淡吟诵,“抬头便是红绿相见,太子妃娘娘是个妙人。” 第八章较量 “那公主应承么?” “她是她,七姑姑是七姑姑。”萧扬欢抬头望天,春日该来了。 因着萧扶欢还在养病,便免了她书写,许她晚些时候再学。 这将小姑娘给郁闷的,那张小嘴嘟的老高,“我都好的差不多,为什么不能出门。” 叠翠笑道,“公主吩咐了,得太医说您能出门才可以。” “可是太医说,县主还有用几日药才行。”萧扶欢满心的不欢喜,她是个爱热闹的小姑娘,整日里被闷在屋子里,虽然柳嬷嬷时常带着母嫔的话和点心来安抚她,可还是不开心。 这时,崔良媛并一行人走了进来。 “内廷送了好些衣服,请县主来看看,那些喜欢。” 萧扶欢的眼睛马上就落在了站在她面前宫人捧着的托盘上,再也不提出门的事情。 一身淡紫色长裙的徐凝慧出身大家,又得帝师谢太傅指点过一段日子,文学才思很不一般,在琴棋书画上造诣非凡。 书房中,二人对坐,徐凝慧看了看书房一侧摆放不少书籍和乐器问道,“想学什么?” 萧扬欢的目光一一落在那些书籍上,“自然是能学的都学,谁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呢?” 这话原是李皇后在她如立政殿一个月后,教养嬷嬷问她时,她坐在软榻上,瞧着手中的那本易经时说的。 其实从很早,李皇后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只是当年的她年幼并未发现而已。 徐凝慧只扬了扬眉,“也罢,你不会什么,我教你什么!不出门的那些日子,便是和这些东西为伴,便是女工我也不差。” “我倒是没打算学女工!”萧扬欢回道,“先从四书讲起吧。” 直到宫门下钥之前,徐凝慧才带着一车赏赐慢慢离宫。萧扬欢站在宫门口看着晚霞侵染西天,着墨不多,浅色之后便是橘色,像是美人身上的罗裙,随风而起重叠间的明媚。 谷秋低声道,“徐家似乎在为徐三姑娘选人家了,嘉清县主比徐三姑娘小一岁,按着大族的规矩,也该相看想来了。” 萧扬欢眯了眯眼,“姑姑是有主意的人,徐家老夫人又宠她,她的婚事多半是得她点头才行。” 谷秋想了想道,“也是。淑真殿的张婕妤过身,淑妃娘娘说,唯恐惊了七公主,把附近的小院子收拾了一处给做了灵堂。上午崔良媛和郑嬷嬷过去祭拜,说是院子也不小。” “都是小事。”萧扬欢说着往回头,“朱公公今日可有进宫来?” “午后进了一趟宫,见您在午歇,便没打扰您。但留了话,说是凑了巧,正将东西整理出来,送到当铺,典当之后,就遇上了贺侯爷。将一部分银子交给侯爷后,侯爷说约莫还能送八千斤米粮来。但是银子却被退了回来,说是为太子殿下的法会进些心意。” 萧扬欢脚步一顿,“八千斤?我原本以为贺侯爷最多给我五千斤。” 二人说着便进了书房。 一连几日,宫里都因为张婕妤的丧事而冷清许多,便是七公主的洗三礼也不过皇上皇后赏赐些东西。 宋贵嫔心疼孩子,也知道无可奈何,自在背地里念叨着,“这一生只一次的洗三,就这样草草了了。白日里蕊儿哭的厉害,只怕是知道自己受了委屈。” 陪在身边的白蓉道,“倒是婕妤才去,若是真的大办也不好!不过,奴婢瞧着皇上和皇后赏赐极为丰厚,便是承欢宫也送了好些贺礼来。其中有一匹海棠纹的素綾,质地轻薄又柔软,给七公主用最合适不过。” 宋贵嫔心头一动,“是海棠纹的么?” 白蓉点头,“是,奴婢亲自收捡进库房存放的,好在是粉色海棠,也不算出挑。” 宋贵嫔笑了笑,“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正月二十三这日,贺家上下进宫辞行,萧扬欢在殿中正誊抄锦书,消息传来时,嘉清县主正拿着一本书批注,准备留给萧扬欢看。 “贺家侯爷辞行,也是。沈家过年规矩多,他家人不少,你来我往的,总要多谢时日走亲访友。故而,沈家族学有正月不开堂的规矩。贺侯爷这个时候出发,约莫走水路能赶得上。”徐凝慧停笔说着,又看向抄经书的萧扶欢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关注贺家的动静?” “贺家杨夫人极善经商,虽然名声不显,但我外祖母说,贺家在江南的生意做得极大,我想借一股东风!”萧扬欢道。 徐凝慧点点头,“倒也是,银钱在手上,总是心安!你若是缺本钱,我手里倒是有些一些。” 萧扬欢笑道,“姑姑那几个银钱,存着做嫁妆银子吧。我听小丫头们说,徐三姑娘正在说亲,可要我给外祖母递个话?” 徐凝慧神色漠然的摇摇头,“三姐姐是二房的姑娘,阿奶不许我插手!” 萧扬欢下意识觉得不对,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缘由,只当时二房的王夫人为人厉害,想要拿捏庶女的婚事,于是道,“凡事不强求,随缘即可。我虽然权利小,但若真有什么,姑姑直言便是!” 徐凝慧没接话,罕见的没有笑容,心思沉沉的样子。 用了午膳,萧扬欢见徐凝慧一直沉默不语,只当她累了,便让人送她回去歇着。 才在书房里誊抄了小半经书,朱公公进来禀报,“公主,贺侯爷往这儿来了,说是上次惹公主不悦,临走前想给公主赔个不是!” 萧扬欢点了点头,起身进了内殿换了一身新衣。心里却冷哼道,这人可真会寻借口。 还是上次的东间,二人一样落座,不同的是萧扬欢身前几子上的茶换成了姜蜜水。 “侯爷说给本宫赔罪,是怎么给赔法!”萧扬欢淡淡道,“本宫只见过京城的赔礼,还没见过江南的赔礼。” 这话可不好接。 “公主不是说亲戚间不用外道么。”贺清愉看向神情倨傲的萧扬欢,话锋一转,“何况,公主是聪明人,臣不过是寻个借口来见您!臣的赔礼不是早就呈上了么?” “银子是侯爷不要的,可不是本宫不给!”萧扬欢笑容见深,“倒是你这般糟蹋本宫名声,是何道理?侯爷要做纨绔,出入香车宝马,是楼里的常客,本宫却是爱惜羽毛的!” 贺清愉自腊月进京,除了两处王府和杨家府邸,进出的便是风月场所。虽说他不曾留宿,但往楼里也是没少撒银子。京城里有人暗暗议论着,这位贺家侯爷是怕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贺清愉脸色突变! “听说侯爷在江南可不是这种做派,虽行事不拘些,但胜在敢说敢做,素有名儿,便是连沈家族学的夫子们对侯爷也是褒多过贬!” “若是沈家得知侯爷在京城一番做派之后,沈家族学会不会将侯爷开除呢?若是真开除,只怕有负皇祖父的期望!” 在萧扬欢一句句的不轻不重的话中,贺清愉的脸色凝重中多了几分白,目光直直看向对面的小姑娘。 “公主怎知臣不是真性情呢?如今臣是二品候,到了年纪便会领差事。身边巴结之人如过江之鲫,多如牛毛!” 萧扬欢含笑对视,“那么,你是么?” “臣之所言,是事实!”贺清愉端正了姿态,恢复了风流模样。 萧扬欢收回视线,浅酌一口蜜水,“事实便是,贺家人从不做纨绔!贺家家训中,也不许子弟纨绔!所以你虽然去风月之所,却不敢留宿!” 贺清愉沉了脸色。 没有人喜欢,被人抓着把柄说话,何况还是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孩子。 萧扬欢又道,“表叔送上的礼,贵嫔娘娘可喜欢?听说贵嫔娘娘的三弟提了李三老爷去往江南任职。” 提及这个,贺清愉心头又是一震。贺礼是母亲选的,但是从宋贵嫔接礼之后对贺家的反应来看,应该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但他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公主对朝堂之事,倒是十分清楚!” 萧扬欢轻笑出声,“表叔,前朝后宫本就一体!我姊妹几个还在宫里住着,便是有朝一日离宫别居。前朝后宫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否则得罪人事小,误事事大!” 贺清愉再也不敢轻视这位今年才十岁的金枝玉叶,“臣此番来,便是与公主商量的。” “既是商量,你来我往才是真理,表叔长辈,您请!”萧扬欢浅浅一低,很是恭顺。 想开口便意味着先暴露自己的目的,贺清愉再次被摆了一道。不过,他也不恼,“臣斗胆,您是想借青黄不接时,倒卖粮食赚取差价。臣去寺里打听了,最好的法事,也不过是两百斤粮食。” “公主屯这样多的粮食,只怕目的不在法事吧!” 萧扬欢沉默半晌才悠悠道,“是也不是。本宫要做的法事,关乎南楚颜面,场面定然不小,寻常法会焉能足以?但倒卖粮食,赚取差价也有。住在这金玉堆里,光靠俸禄过日子,也是不成的!” “公主想要银子?”贺清愉开口问道。 萧扬欢笑靥如花,那双凤眼微眯,“本宫想要银子生银子!” 第九章达成 银子生银子,那不是做生意么? 贺清愉嘴里溢出一声轻快的笑声。原来绕了这半天,就是打着做生意的目的。还以为她以及她身后的人有什么不得了的想法,亏他还兢兢战战的想了半宿。 收了萧扬欢的一记眼刀,贺清愉理了理嗓子,“按理,公主册封都有封地,最少也该有一县的封地,您的供养银子应该不少。郡王虽无封地,但奉银也是不少。公主何苦掺这趟浑水!” 萧扬欢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侯爷说的是出降的公主,本宫封地收入全在皇祖父那儿收着,每月就领些散碎银子而已。” 贺清愉听得好笑,千两银子被她说成是散碎银子,岂不知这散碎银子够京城几口之家过个好年了。而昌隆帝给的只怕更多,但这些银子,在宫里却一定是不够用的。 “臣请问,公主缺钱,何不寻您的外家呢?谢家的生意在京城里也是做的不少!” 萧扬欢摩挲着手指,转头看向贺清愉。明明是一张国字脸,却因为下颌往里收的缘故,不见方正,倒是多了几分女子的精细。“因为,本宫要做的事情,谢家不能参合进来。就如同明明你们可以借着淑妃的威势,却还要准备厚礼送到宋贵嫔处,讨她欢心一样。” 贺清愉似笑非笑的抬手端起了茶盏,先是放在鼻息间嗅了嗅,一双美眸转了转,竟然是白茶,年份似乎还不错。“公主若说一句想做生意,只怕满京城的人都会捧上银子,由您选。您何故挑上臣,臣在做生意上是没什么天分的!” 才怪! 萧扬欢默默的在心里给他加了一句,前世里,除了杨家和几大世家,便是贺家在生意场上,独占鳌头。贺家人丁不多又一向低调,杨夫人年纪见长,贺清愉整日里还要忙于朝务,无心处理生意之事,便是如此贺家财富也是不计其数。 “侯爷说话一向都是这样遮掩么?”萧扬欢眉梢一挑,“你没有,贺家有没有,本宫难道不知道么?” 倒是个易怒的小姑娘,虽然她露出的痕迹不显,贺清愉想着,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正色问道,“公主想如何做生意,臣并不缺银子。” “银子能买到很多东西,但是买不到的东西更多!”萧扬欢道,“比如消息,再比如前程。” “公主能给我消息,还能给我前程?”贺清愉哂笑道。 区区稚女也敢言论君子前程二字! “侯爷忘了,你的爵位是怎么稳稳落在你贺家头上,还没生出半分枝节来的么?”萧扬欢淡淡道。 贺清愉脸色凝固,他没忘。甚至事后,还请了姨母打听当日的情况,永昌候的爵位确然是面前这位公主美言而来。现在想来,只怕当时她也不是顺口说来。那么早她就算好了,当真是不能小瞧了! “公主是要臣报恩?” “侯爷能报这恩么?”萧扬欢反问道。 贺清愉眯了眯眼睛,这携恩以报也不是那么什么人都做的来的。“自然的,但是臣要远去江南,耳聋眼瞎,只怕有心无力!” 萧扬欢笑的意味深长,“所以,才和表叔商量!我母亲好几个嫁妆铺子经营不善,我寻思与表叔连手,或是组船到海外近些稀罕的珍珠香料回来售卖,还是从江南弄些布料笔墨什么的。而京城这边稀罕的东西,也能送到江南那边去买,一来一往,是生意,也是亲戚间的往来。” 一来一往? 贺清愉几乎瞬间就名表了萧扬欢话里的意思,做生意可不就是要一来一往么! 小半个时辰之后,贺清愉回了淑妃殿中。郑嬷嬷和朱公公在书房里听萧扬欢吩咐生意上的事情,直到暮色沉沉才算完。 朱公公赶在闭宫前出门着手准备,郑嬷嬷候在萧扬欢身边,听着她对太子法事的安排,一场场法事如何安排,谁人主持,谁人祭祀,一桩桩,一件件,句句都在点子上。 末了,加上一句,“嬷嬷明日出宫一趟,叫上重锦阿爹,一道去预定好,务必将此事办妥。若是寺庙有推却之意,也不用以势压人,随缘即可。不管寺庙大小,我只要法事做的好!” 郑嬷嬷领命退下,心里也多了几分郑重,看来太子妃谢氏是早就将公主带在身边教养了,没有经历过,如何知道的这样详尽。也是欢喜,此次事情办的妥当,儿子就能得到重用,也不至于在别院里看门! 次日一早,郑嬷嬷揣着几百两银子出宫了。谷秋同萧扬欢提及李家送了四个人进宫的事情,“两个丫头十六七岁,两个妈妈三十岁上下。这人是三日前送进宫,这两日听柳嬷嬷说,做事还算勤勉也少话。” 萧扬欢平静的问道,“只送了四个?” 谷秋答是,“人是奴婢亲自从李大夫人手上接过的,奴婢问了一句,大夫人说,四个足够良娣使唤了。至于县主那儿,大夫人的意思,是承欢宫中宫人不少,请公主多读费心。” “哼,李家大夫人维护女儿不要外孙女,倒是有几分意思。”萧扬欢轻笑道,“阿芙那边呢?” 谷秋道,“好在县主年纪小,您又是吩咐了不许她出门。叠翠看的紧,她性子活泼,哄得县主很听她的话。倒是崔良媛去过两次,都是送衣料和首饰。” 萧扬欢手上把玩玉佩的手指顿了顿,“阿芙待崔良媛如何?” “县主都唤崔良媛崔母嫔,许是李良娣教的。”谷秋道,“公主是觉得崔良媛对县主有心?” “庆宁殿不能老是空着,待那边修缮完成,李良娣和阿芙都是要回去的。再则崔良媛已经进位,以前的那个院子住着是在委屈,等庆宁殿修缮好,给她也挪一挪,到庆宁殿旁边的德善阁和慈安阁都不错,位置也好。”萧扬欢淡淡道。 德善阁和慈安阁在庆宁殿后,二者中间相隔一个小花园,院子开阔,屋舍敞亮,原本就是用作太子嫔妃的居所。 谷秋笑道,“也好,从中间择一处,崔良媛处理宫务也不用老是挤在抱夏里了。” 午后,正好太医来诊脉后,萧扬和谷秋留在偏殿看李良娣,“还是这样昏睡?” 新晋的大宫女春雨上前回话,“这两日好些了,昨儿夜里还同奴婢们说了好一会儿话。” 萧扬欢颔首,看向春雨等人,“你们几个都是李家的家生子,伺候在良娣身边是福气。良娣待下温和,从无责罚。宫人们做错了事情,也不过是轻轻揭过。但这是良娣善心,不是尔等以下犯上的理由。” 话语顿了顿,宫人们大气不敢出。 “你们能进承欢宫,只怕心里都是知道一些。前尘如何本宫不管,但在承欢宫中,就得守着规矩。而这宫里规矩不少,第一条便是忠心,第二条是少听少说,管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这两条,旁的事情也沾染不上你们,也用不上记着。但若是不把本宫的话放在心上的,本宫亲自送她去内廷刑罚司请嬷嬷们叫她长记性!” 春雨夏桑几个才进宫不过三两日,虽然在李家时,大夫人曾训诫过。可进了承欢殿偏殿,柳嬷嬷只吩咐他们做事,李良娣只同他们闲话,本就捏紧的心思,也松快了。 如今听得萧扬欢提及刑罚司,想起刑罚司嬷嬷的手段,每个人都是激灵灵一身冷汗。 见宫人垂首,已经达到了萧扬欢想要的结果,才叫谷秋将赏赐发下去。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不论在哪儿当差都是一样的,若是有什么不懂得,问柳嬷嬷,她管着李良娣的事,或者来问郑嬷嬷,她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公主王爷县主的。如今同崔良媛管着宫务!” 几人低低应是。 萧扬欢见李良娣有醒来的迹象,挥手让几人退下。 “母嫔!”萧扬欢拿了一只枕头,垫在了已经坐起来的李良娣的身后。 李良娣见是她,有些意外,自从进了偏殿,虽然衣食面面俱到,安排的十分妥当,甚至连伺候的宫人都十分小心。可萧扬欢并没有来过,甚至她身边的人都没有露过面,只有柳嬷嬷每日去正殿回话和探望女儿萧扶欢。 “阿难怎么过来了,妾听说宫里新得一位公主,张婕妤又过世,只怕你有的忙。”李良娣温和说着。 萧扬欢坐回床榻前的杌子上,“七姑姑养在宋贵嫔膝下,张婕妤的棺椁昨日就送进皇陵了。今日来,是有件事情同母嫔讲。” 李良娣抬眸看向萧扬欢,然后她听着她说,“是关于阿芙的。” 终于还是来了! “上午,启元殿里传话,说阿芙身边伺候的人不仔细,会另外挑选一些合适的宫人伺候。另外母嫔身子要慢慢调养,阿芙又是这样小的年纪。”萧扬欢将声音放得平缓。 李良娣捏紧了手指,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皇上想请哪位姐妹替我照顾阿芙?” “都不是,皇祖父将身边伺候的一位嬷嬷调了来。我问过,是位很和善的嬷嬷,比柳嬷嬷年岁小些。”萧扬欢淡淡道。 这件事情,是萧扬欢没有想到的! 原本她是犹豫着要不要将阿芙交给崔良媛照顾一段时间,但是福全公公突然造访,说明了来意。倒是意外的解决了她顾虑的问题。 “母嫔不用担心,虽然说是在御前伺候过得老嬷嬷,严厉一些。但却是有些本事,人也机敏,这也是皇祖父对阿芙的恩赐。”萧扬欢淡声道。 只是朱公公有句话,萧扬欢并未多李良娣说,“奴才看皇上的意思是,李良娣以后都不能插手县主的教养了!” 毫不知情的李良娣闻得此话,如听天籁,只觉浑身都松快了,“是,阿芙也该教养起来了,说到底,还是妾耽搁了她。” “那嬷嬷姓金,早些年是皇祖父身边的奉茶女官,后来做了教养嬷嬷,听旨意是明日就会过来!”萧扬欢含笑说了好些那教养嬷嬷的事情来。 李良娣听在耳中十分用心的记下。 “倒是还有桩事情要告知良娣,钦天监那边传话,说母嫔见年犯了太岁,这才诸多病症痛处。而庆宁殿那位置又正在煞处,是在不能居住!”萧扬欢颇有几分愁苦。 李良娣一怔,细细想来,可不是犯太岁么,自家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从未出岔子,偏生撞上了这些事情。于是她连忙问,“那钦天监可又说什么解救之法?” 萧扬欢眼底闪过一丝叹息,脸上却是欣喜之色,“有的,挪开之后就会好些。只是我想着阿芙年纪小,对母嫔只怕依赖。左思右想,能让母嫔住下的只有比德善阁大些的慈安阁了。” 李良娣回想了一下慈安阁的位置。有几分犹豫,虽然德善阁小,但是位置好,方便来往,但实际上慈安阁出了正门后,从庆宁殿角门进门,也是十分近,想到这个,她含笑道,“并不委屈,那里不是住,何况慈安阁里宽敞,做偏殿也是极好的。” 见她同意,萧扬欢便了了一桩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良娣支撑不住,又昏昏睡去。萧扬欢的笑脸渐渐恢复平静,唤来柳嬷嬷,询问几句后才道,“县主那边的事情,良娣还在病中,你斟酌着回话。庆宁殿毕竟是庆宁县主的寝殿,以后良娣会住在慈安阁中,你只管好生伺候良娣。县主的事情,良娣不要多管,这是皇上的意思。” 柳嬷嬷瞠目。 萧扬欢叹息一声,“对于元宵的事情,皇祖父和皇祖母十分生气,李良娣若非是皇祖母的侄女,只怕会降位。皇祖父的原话是,将李氏打发的远远的,最好别带坏县主。你是忠仆,知道该如何劝慰良娣。” 柳嬷嬷送走了萧扬欢后,守着沉睡的李良娣狠狠哭了一场。 二十三这日,金嬷嬷背着一个包裹就进了承欢宫。 “奴婢金氏见过公主!” 看着眼前的金嬷嬷,萧扬欢点点头,请她起身。待她抬头敛眸,任由众人看她。 脸颊圆圆,眉宇间带着一股平和,一双眼睛少有的清澈。找了这么个人,福全公公没少费劲。 ------题外话------ 这一章四千字,还欠二千字,明天还。 第十章同去江南 “皇祖父选了你到这里来,是伺候县主的,旁的事情福全公公应该交代清楚了!”萧扬欢淡淡道。 金嬷嬷眼眸一转,低低应了一声是。 萧扬欢点头,摩挲着手上的海棠纹玉佩,忽而开口继续说道,“之前伺候不周到的宫人,尽数被送回内廷了,阿芙身边伺候的人要重新选,如今嬷嬷来了,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意外的,金嬷嬷没有推却,只沉默片刻便颔首应下,跟着谷秋退了出去。 郑嬷嬷在一旁道,“瞧着是个懂规矩的。” 金嬷嬷进了承欢宫,最先见的是正殿里的萧扬欢,之后去见庆宁县主萧扶欢。分得清主次尊卑,最重要的丝毫没有逾越的提出去见李良娣的意思,一切全凭主子吩咐。 “没规矩,怎么会在宫里做了教养嬷嬷呢?”萧扬欢淡笑道,“这会儿良媛在做什么?” 郑嬷嬷想了想才道,“今日贺家启程,良媛估摸着命人将路仪送到淑妃娘娘处吧!好一起送到贺家去,毕竟要赶着时间,听说贺家走的急,似乎江南的生意出了岔子,赶着回去处理。” 萧扬欢的手指敲了敲几子,生意啊! 永昌侯府大门大开。贺家的下人进进出出,很是忙碌,杨夫人指挥者下人装车将要带走的东西运送到回江南的车上。 贺清愉和贺清柯兄妹二人也各自忙碌着收拾东西,贺清愉一面指挥着家丁将各家送来的路仪归置,一面同送别的好友们约好书信往来。 这些日子他没闲着,在京城以好客的名声交了不少世家子弟,其中最有声望的便是长公主的次子,林立果。 而今日林立果也来了贺府亲自送别好友,不过他的送别情绪并不高,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贺清愉一看就用手肘捅了捅他,笑问,“怎么,舍不得我走?” 林立瞥了他一眼,犹豫半晌才道,“我大哥这两日都不怎么理我了,父亲和母亲有意送我去京郊大营去。” 贺清愉一愣,继而笑道,“国公爷如今已经是举子,再过了春闱便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或许是忙着。长公主和驸马送你去京郊大营,以你的身份,以后一个将军是没跑。国公府文武双全,你有什么可愁的!” “我们家立家根本不是文而是武!”林立果将贺清愉拉到一旁说道,“不然我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贺清愉一脸恍惚,“倒也是,听我母亲说,国公爷小时候身子很不好,但是聪明的紧,所以老国公夫人才将他接到身边教养,走了从文之路。” 林立果点头,“小时候大哥身子却是很不好,很容易就生病,好几次将整座太医院的太医都请到家里来的。后来慢慢长大身子才渐渐好起来。” “我和大哥一向亲近,这还是第一次大哥这么长的时间不与我说话。” 贺清愉顿了顿,关于镇国公府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长公主和林驸马的打算母亲和他也猜测过几次。可真是因为如此,有些事情他知道,却不能直白的告诉好友。 “我只有一个妹妹,并无兄弟。不过你大哥担心的事情,无非就是家产爵位什么的。你若是意不在此,退让些也无妨。说来说去,都是自家兄弟!” 林立果一听,觉得有道理,连着几日来,他已经被折腾烦了,于是抓着贺清愉饿袖子反问道,“怎么退?” 贺清愉瞅着他一脸郑重只觉好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家人。但若是我的话,大抵是不会留在京城的,好男儿当自强,在哪儿不能挣份儿家当!” 不留在京城,倒是不用面对眼前这桩糟心的事情。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正是热血沸腾,说干就干的年纪。匆匆告别后,林立果就离开了贺家。 贺清愉站在正院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猜测着他会去哪儿,长公主溺爱幼子,满京城皆知。这样稚嫩的少年郎,没了父母的保护能走到那儿去? 林立果回了国公府,急急去了父母的院子,才进门就跪在地上,拉着自家老娘说,不想留在京城。 乐阳长公主讶然的看着小儿子,怎么出个门,就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是见他眼下乌青,心里不忍,于是温和问着,“那你想去哪儿?” 林立果挠了挠头,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有仔细打算。又想起贺清愉的那番话,于是脱口而出,“去江南!” 一旁的林驸马笑问,“今日贺家启程回江南,立果是不是舍不得朋友啊?贺家如今得了爵位,按着规矩,每年都会进京朝贺的!” 林驸马言外之意,林立果想去江南不过是因为不舍朋友! 林立果摇头,“儿子觉得京城气息绵软,不适合儿子这等铁血男儿。又听说江南书院有些是可以习武的,儿子便想去江南。” 听了这话,长公主和林驸马一时颇有些五味杂陈,长公主没好气的看着幼子,“半大点的孩子,就像学人做英雄了!你只道京城绵软,却不知道江南文学之风鼎盛。” 林驸马在一旁听着心里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先将傻儿子送出门,只说待和公主商量后,再给他答复。 “这两日禹将心思重了些,京城又是这样的局面,我想立果离开或许是件好事!”林驸马道。 长公主没有说话,她是母亲,孩子们的变化自然是看在眼中。 “早些连父亲手下曾有一员大将,因故早退,据说是在江南定居。此人文武兼修,难得没有痞杂之气,十分儒雅。我小时候还曾见过一面,与他有些缘故,不如拿了信物,让立果离开。”林驸马正色道。 长公主看向丈夫,“无论将他送到哪儿去,都有再回京的时候!” “他们自小就亲近,只是这些年事情太多,禹将身边的人太杂,将立果送走之后,正好腾出手理一理。”林驸马道,“我又是这个身子,还能陪在你身边多久,若是孩子们再不孝顺,你该多难熬!” 长公主伸手捂住丈夫的嘴,“我听你的,只要你别说死不死的!” 下午镇国公林禹将回府之后,便听说了林立果准备启程去江南的事情。 林禹将心头一跳,这几日眼见着父亲和母亲为幼弟进京郊大营来往应酬,他心里是有些不痛快。又因为准备春闱的缘故,写的文章接连被老师斥责,心情郁闷,故而就有些疏远爱闹腾的幼弟。 到了林立果居住的院子外,就见长公主指挥着下人装箱笼,里里外外很是忙碌。 看着一派热闹,他到底是没有走进去,在外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往回走。没想到在二门处遇上了父亲,林驸马。 “父亲!”林禹将拱手问礼。 林驸马含笑将他行礼的手按下,“你自来便是多礼的人,见着长辈父母总是规矩的很!” 林禹将面无表情的沉声答道,“礼不可费!” 林驸马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示意他跟上。 “虽说礼多人不怪,可礼数多了,人也疏远了。一家人,若是事事讲究礼字,到底少了亲近的意思。”林驸马道。 林禹将默然不语的跟着。 他小时候长在老国公夫人杨氏身边,杨氏此人很是重礼,早晚问安,从不曾间断,而他和老夫人之间很是亲近,并未有生疏之意。 林驸马侧头见长子沉思中有坚定之色,只无声叹息,“为父生来便是病体,不得你祖父欢心,时常看着他待兄弟姊妹十分亲近,心里十分羡慕。你祖父虽有礼物送到身边,可待为父时总觉得隔了什么,十分疏远。” “可是我大哥却待我极好,他是好动的性子,时常会给我将府外的事情,会给我好玩的物件。后来他册立世子,母亲震怒之余也无可奈何。” “他来问我,是否怪他?”林驸马站在枯树树下,月影冷清,十分孤寂。 林禹将轻声问道,“您怪他么?” 林驸马长长一声叹息后才道,“先前几年是怪的,嫡子尚在,请立庶子,你祖父一巴掌打在老夫人和我脸上,何等难堪。后来,直到娶了你母亲,我也做了父亲,又住到了公主府上,我就放下了。” “你祖父不容易,嫡子病弱,妻室娘家强势,出息的儿子,又是庶出,诺大的家业无论交给谁都是要牺牲一个的!” “前段时间传来消息,说你大伯父一家病死了!我又想起了从前那些日子,想起你祖父临终时看我的眼神。他大概是早就知道了如今的情况,才那样悲悯的看我们兄弟二人。” 林禹将沉思着林驸马说着话的缘故,将心里的话问出来,“父亲,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驸马罕见的没了笑容,声音中带了凝重之色,“你已过立冠之年,国公府也会渐渐交到你手上,林家是走文还是走武,也该有个决断了!但不论你做什么决断,总不至于像为父这般,身边每个商量的人!” 林禹将带着满腹心事回了卧房,思虑到天明。 不待天亮,乐阳长公主夫妇将十二三岁的幼子送出门,看着他怎么也止不住的笑容,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林立果满脸讨好的对乐阳夫妇许下每旬一封家书的承诺后,乐颠颠的上了马带着一众仆从欢欢喜喜的由林禹将送去码头。 直到林立果登上船,林禹将才和他说,“若是不习惯江南,给大哥说,我去接你回来!” 第十一章弹者无心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二十六这日,徐凝慧进宫陪伴汝安公主。而终于病愈的庆宁县主也加入书房讲学中。 庆宁县主如今不过是四岁多的孩子,若论读书还是早了些,但皇后的意思是,天家女儿,早些读文识字,通晓礼仪,不是坏事。 于是小小人儿一个坐在书房新增设的书案后,拿着笔慢腾腾的描红,旁边站着金嬷嬷选的贴身宫女疏桐,正小心翼翼的为她研磨。 与徐凝慧谈了一会儿书后,萧扬欢抬眸看向左手窗下的阿芙,虽然写的慢,好歹没偷懒。又瞧了瞧疏桐,小宫女今年才七岁,模样不算出挑,但胜在一双眼睛规矩,从不乱瞟,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宫女。 “昨日我三哥同我讲,国公府的林二公子去了江南求学了。她说贺侯爷走了,连林二公子也走了,整个京城的世家公子的头头都不在,安分多了。又说好些公子长吁短叹之际,连酒肆河畔的生意都清淡,整个京城也清净了不少,!”徐凝慧喝了茶后说道。 一想起自家三哥一面说着,一面坏笑的模样,就觉得十分有趣。 “喔?”萧扬欢颇感好奇问道,“二表叔去了江南,这事我倒是不知道!乐阳长公主也肯舍得幼子离京?” 徐凝慧点头,“是国公爷亲自送走的!”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 二人见萧扶欢笔停了停,侧耳偷听,便住了话头,继续看书。 而小宫女疏桐半点没听到似得,只缓慢而坚定的研磨,丝毫不曾懈怠。只在萧扶欢偷偷听萧扬欢讲话的时候,顿了顿手,却没有开口。 午后,萧扬欢叫谷秋给疏桐送了一份栗子糕去,“那丫头瞧着不错,让她好好伺候县主。” 谷秋送去偏殿后,疏桐先是谢了赏赐,然后将糕点端给金嬷嬷看。金嬷嬷让她自家吃,她才将糕点端回房间与一起选进来伺候萧扶欢的簇榆分食了。 谷秋将这些报给萧扬欢后不仅感叹道,“年纪虽小,但是处事老实,看着比之前的那位小玉好多了!” 萧扬欢冷声道,“先看着吧,但是小玉以后就不要提了。她是周妈妈的外甥女,周妈妈一家子都进了大理寺。” 谷秋一愣,大理寺专管皇族和勋贵之事,对皇上直接负责。周妈妈一家子进了大理寺,这是意味着皇上有意彻查。 察觉到谷秋的惊诧,萧扬欢淡淡道,“你是母亲的人,告诉你也无妨。周妈妈是别人安排进来的,从前在李良娣身边伺候,阿芙降生之后,就做了阿芙的乳母。” 谷秋心里一阵激颤,难怪周妈妈一批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承欢宫,竟然无人查问。“那究竟是谁的人?” “这事该咱们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萧扬欢淡声道,“金嬷嬷是皇祖父放在承欢宫的人,虽然福全公公说了她十分知趣,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些!” “奴婢知道了,会小心谨慎些!”谷秋低头道。 下午萧扬欢同徐凝慧在屋子里弹琴,徐凝慧时而听,时而指点一两句,“承转的时候,手劲不足,稍显迟缓。” “左手抚琴的时候,力道松快些。” 直到最后,徐凝慧听完整首后才道,“公主心事太重,顾忌太多,古琴不适合你!” 萧扬欢的手顿了顿,素手轻轻的摩挲着五弦,这琴是她自来便用惯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却跟了她一辈子。大概是太熟悉了,心里想什么,总会不觉得的从指间流露一二。 太子夫妇都是极好古琴的,二人时常合奏,她幼时也曾被父母指点过。前世被李皇后从偏院带出来,虽然古琴陪伴在身边,但是后来到了立政殿学了其他乐器,古琴就被落下了。 徐凝慧见她不语,心里隐约知道一些事情。“虽说古琴上手容易,但精通不易。虽然京城中善琴者众多,能听出琴韵者不多,但风险太大。公主若是在人前弹奏,只怕心事泄露!” 萧扬欢自然知道徐凝慧说的有理,“我的箜篌还不错,以后人前弹箜篌,古琴学着吧!” 徐凝慧点点头,知道她缅怀之意,又与她细细说起京城中谁人箜篌弹得好,若是可以,以后便将她引荐进宫。 晚上,忙碌了好几日的郑嬷嬷终于回宫了。“回公主的话,京郊大小有寺庙六十三座,除却白马寺和十五座小寺庙不能接咱们的法事,其余都接了。” 萧扬欢点点头,“辛苦嬷嬷了,可有按着规矩将粮食送上寺中?” 嬷嬷点头,“寺里的和尚们说,布施粮食倒比银钱好用,寺里正准备储存一批粮食。正愁的慌,可巧了,咱们的法事场面大,布施的粮食也不少。好多寺庙都说愿意多为太子再做一场法事!” 萧扬欢摇头,“已经有四十八座寺庙做法事,连做三天,足够了!告诉寺里,请他们务比多用心,待三月初九的清晨,嬷嬷再将父亲的名讳送去。” 郑嬷嬷点头应下。 父亲,即便你不在了,东宫里冷清寂寞,再无满堂祝贺。孩儿便让京城周围的寺庙的佛音鸣音三日,齐齐为您祝祷吧!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很快就到了二月里。 天气依旧不太好,时常会下雪,朝廷里关于天象异常的消息此起彼伏,昌隆帝终于下定决心,着手准备赈灾事宜。 而赈灾首当其冲的便是南楚的粮仓,谁出京严查各地粮仓,成了如今朝堂上争论的重点。连着议论两日了,还是没个定论,朝臣争论不休,究竟是派王爷出京还是朝臣! 而江南贺家正院,杨夫人才从贺清愉嘴里知道了萧扬欢的打算,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母亲,可是儿子莽撞了?” 杨夫人摇摇头,长长一声叹息,眼底是慢慢的钦佩之意,“到底是龙子凤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位公主殿下以及她身后的人,只怕一早就盘算好了一切。从看似随意的替你美言,却早就布局。再因皇后养病,宫权旁落,听说淑妃娘娘能暂领六宫事,便是她在皇上面前无意的。” “后来正月里,因孙良娣之事被德妃拿捏,也是德妃心怀不满下的黑手,至于皇上下令将她禁足承欢宫,之前我们都以为她是被牵连。现在看,承欢宫被她管的滴水不漏,能传出这样的事情,必定是她自己为之。她根本就是想要消失在众人眼前,可以有时间去布置一切。” “依着她的盛宠和皇后一派,她的禁足令只怕不用一个月就会解除。毕竟皇上宠爱这位长孙女,更甚皇子。听闻她可以随意进出启元殿,这便是皇后宠妃都不曾有过的盛宠。” “待她将一切办妥之后,皇后和诚王必定使她从前出现在皇上面前。有些话皇后和太子不方便说,但是这位汝安公主却可以。” “如此心机,当真是不可小觑。明明比你妹妹还小一岁,阿珂整日里便是糊涂玩耍,而她已经可以独立支撑起一座宫殿,护佑弟妹了!” 杨夫人说道这里,心头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清愉,不能和她交恶,以后和京城联系的事情,你亲自来做!生意上的事情,财叔会扶持你,趁此机会,也学一学别的东西!以后母亲不在了,你和你妹妹也能彼此扶持!” 贺清愉听得杨夫人这番话后,深感赞同。 下午母子二人就生意上的事情,做了简单的统筹,才说了一半,就有下人回话,“门外有人递了一张帖子,说是京城林家二公子请见侯爷。” “京城林家?”杨夫人一顿,“那不是镇国公府么?” “去请!”贺清愉不似母亲震惊,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二月初四这日,朱公公欢喜的进了正殿,“殿下,福全公公派人传话,说皇上解了您的禁足,请您午后往启元殿一趟!” 萧扬欢抄经书的手顿了顿,才抬头问道,“知道为什么么?” 朱公公又道,“是诚王说,您整日里闷着,只抄写经书,只怕憋坏了。特意求了皇上,放您出门走走!” 萧扬欢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的羊毫放下,“朝中关于严查粮仓的人选出来了么?” 朱公公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定下。” 萧扬欢站起身,缓缓走两步道朱公公跟前道,“去问问四皇叔一派的意向。” 朱公公领命退下。 粮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呢?萧扬欢低头思索着。 午睡后,萧扬欢捏着一张折子进了启元殿正殿,见殿中没人私下张望。赵常公公见了,往书房努了努嘴。 萧扬欢含笑往赵常公公的方向走了几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塞进他手里,“朱公公说,你喜欢吃蜜饯,他家里新到的一些,你先吃着,若是好吃了,回头去寻他。” 赵常公公和朱公公一样都是福全公公的干儿子,朱公公和赵常自小就跟在福全公公身边,后来被昌隆帝指着去了昭哀太子身边。 此后,朱公公跟启元殿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便断了。但是自从昭哀太子薨逝之后,几人的关系这才没那么掩饰。 赵常公公垂首将锦囊塞进衣袖中,眼中闪过笑意。 ------题外话------ 还有一章,晚些时候放 第十二章听者有意 蹑手蹑脚进了书房,抬头便看到昌隆帝坐在龙案后,聚精会神的批折子。萧扬欢按着规矩请安,然后小步上前将请罪折子放在案头,准备按着规矩跪下听训。 而昌隆帝见她瞧着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则眼睛乱转,不安分的样子便用笔点了点龙案上的祥云石砚道,“砚墨!” 萧扬欢明显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便拿起瓷碗往石砚里掺水,然后有些生疏的磨墨。 没办法,她生来尊贵,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从未亲手做过磨墨这种事情。 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扬欢就觉得自己手腕酸痛的厉害,拿眼瞥了瞥认真批改奏章的昌隆帝,然后又瞥了瞥。 昌隆帝稳如泰山的继续批改了好几个折子,对萧扬欢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 “阿爷,手疼!”萧扬欢只觉得手酸疼的厉害,终于不干了。 昌隆帝闻声抬头,拿眼看她装可怜,“若不是诚王,你是不是都不知道写封折子请罪的?” 有戏! 萧扬欢可怜兮兮道,“儿臣不是怕您责罚我么?” 昌隆帝转过身子,替她揉捏手腕道,“你从小到大干了坏事,朕几时真心责罚过你?” “您将儿臣禁足宫里了!”萧扬欢很不服气的撇嘴道。 昌隆帝将她手放下,熟练的从龙案下一个抽屉中取出一只钵盂,打开从里面掏出一点乳色膏均匀的涂在她细弱的手腕上。“你向皇后借银子,还闹得满宫知道。不把你关在殿中,朕和你满宫满京城捡脸去?” “那儿臣借的银子,还还么?”萧扬欢笑眯眯的凑近了问道。 昌隆帝笑叹道,“朕替你还了!下次不可如此了!” 萧扬欢点头如捣蒜,十分诚恳。又捡了请罪折子,递给昌隆帝,“皇祖父瞧瞧?” “恩,字不错!”昌隆帝打开折子,先是看到了颇有章法的字迹,赞叹了一句,然后越看越脸色越沉,最后肯定道,“是嘉清给你写的吧!” 萧扬欢一愣,眨巴眼睛辩解道,“这是儿臣的字迹!” 昌隆帝是何人,只她眨巴眼睛的小动作,便知道了,也是捏着折子道,“满篇之乎者也,好几处见解都是徐老头儿的话。你读了徐少卿的书?” 萧扬欢伸手就将折子抢了回来,藏在身后,觍颜笑道,“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不论是儿臣写的,还是嘉清姑姑写的,左右就是那个请罪的意思。既然皇祖父看过了儿臣这罪便是请了!” 昌隆帝只觉得啼笑皆非,摇头训斥,声音却温柔,“胡闹,什么是左右就是请罪的意思,你写的和嘉清写的能一样么?” “嘉清姑姑学富五车,指点儿臣才学和技艺,在外人眼中便是儿臣的老师,是儿臣一派的人。只要这道折子,上了您的龙案,您看过了,全了礼数就成。何况您并非真心责罚儿臣,至于这折子,儿臣写还是嘉清姑姑写,并无区别啊!”萧扬欢胡搅蛮缠,“皇祖父还没说传召儿臣是何事?” 昌隆帝被她缠的没了法子,才道,“过几日皇后举办赏花会,朕想着你喜欢热闹,不如也请几个同龄的小姑娘进宫?” 萧扬欢明显一喜,然后有些期期艾艾道,“儿臣守孝呢!不如那日请了外祖家的表姐妹进宫坐坐?” 昌隆帝点点头又嘱咐了她几句,才命人送她回承欢宫。 次日早朝后,诚王领了事情出宫前,去了承欢宫一趟。 才进正殿,便看到萧扬欢一脸痛意的坐在廊下,萧扶欢眼泪汪汪的在一旁围着,郑嬷嬷拿了膏药正往萧扬欢手上摸。 “启元殿说你站在书房里磨了好一会儿的墨,本王还不信,如今瞧着确实吃了苦头!”诚王一面指挥宫人给自己上茶,一面看着萧扬欢受苦的场景。 萧扬欢瞅着所有人都起身行礼,偏她不动,“皇叔明明知道皇祖父不是诚心怪我,还框我掉往坑里掉。有你这样的皇叔么?” 诚王不气反笑,“难得看你在父皇跟前吃亏!其实不怪本王的,我是提过几次,但是父皇不肯,若不是龙抬头那日,母后和淑妃娘娘说了好话,昨日上去我又提了一句。父皇才松口的!” 萧扬欢明显一呆,“这么说来,不怪皇叔了?” 诚王诚实的点头,“不怪的!” 萧扬欢有些狐疑,不管前生今世,诚王都十分宠爱她,叔侄二人脾性相投,喜好相近。因为亲近,所以她知道皇叔从来都是最爱看热闹的人! “那皇叔今日是来看我的?”萧扬欢又问。 诚王再次点头,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不大的瓷瓶,递给郑嬷嬷,“这是舒筋活血的药,取一粒加水花开,涂在手上,一日便好!” 见他真的拿出药来,心里狐疑才散去。 一刻后,诚王离开了承欢宫。 正巧朱公公从角门进来,萧扬欢见状,便散了众人,进了内室。 “如何?” 朱公公回道,“是宁王一派的那位大人出京严查各个粮仓,听说出京的日子都订好了!” 萧扬欢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皇祖父心里对宁王的看重多了一分。 朱公公没有察觉出萧扬欢的心思,只道,“昨日奴才找机会叹了几人口风,虽然诚王一派对出京一事十分看重,但诚王本人似乎并不热衷!” “我都能知道的事情,他肯定知道!”萧扬欢淡声道,“你道皇叔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推我到人前。又特意提点你,禁足之后无比要写一份请罪折子。” 朱公公想了想,“奴才是想不通的其中有何牵扯?” “我年纪小,请罪折子见都没见过,你说这折子谁写?”萧扬欢问道。 “自然是旁人来写!”朱公公回道。 “可我身边并无这样的人,除了嘉清县主。所以,我用了姑姑的名义写了这封折子,递到皇祖父跟前。由我递上去的,皇祖父一定要看。然后发现这请罪折子竟然是嘉清县主写的,我一定会被训斥。” “而我一定会胡搅蛮缠,免于责罚,那么四皇叔最想要的话句话,折子是谁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我的名义写的才重要。就落在皇祖父的耳中,达到皇叔想要的结果!” ------题外话------ 昨天欠的2千字呈上!大家晚安! 第十三章花会(一) 昨夜一场春雨后,承欢宫正殿前的那几株山茶,抽枝翠叶更甚,十日前还是枯枝头上一点绿意,现在青翠嫩叶挂着,生机勃勃无处遁形。 重锦从殿外进来,见萧扬欢站在窗前,一身素色衣裳,随清风颤动,人静而裙裾摇曳,动静之间更显绝丽。 “公主,皇后娘娘的花会时间定下来了。” 清淡的声音传来,“什么时候?” “十日后,十五。”重锦回道,“听说这日子是钦天监选的。” 为什么是十日后?萧扬欢有些不解,宫中举办花会,想赏什么花,花房就能培育出什么花来!便是皇后明日想举办赏花宴,也是能成的!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公主?”重锦见萧扬欢转身后便垂首不语,于是喊了一声,“之前您说,要给谢府送帖子去。” 萧扬欢颔首,“是,你叫上叠翠与我去一趟淑妃娘娘处,与娘娘说一说此事!” 重锦领命退下。 紫云殿正殿,杨淑妃才知道了皇后定下赏花宴的日子,就听见宫人禀报,承欢宫汝安公主到。 淑妃抬眸看了看秋灵,后者会意亲自将萧扬欢主仆迎进来。 “可是儿臣叨扰娘娘处理宫务了?”萧扬欢请礼后含笑问道。 淑妃摇头,“今日得闲,正想寻人说话,可巧公主就来了!” “那儿臣来的不巧,却是给娘娘添麻烦的!”萧扬欢浅笑着将来意道来,末了加上一句,“我想着皇祖母的赏花宴必然十分重要,届时出席的女眷不是诰命夫人便是贵女姑娘,岂能因旁的事情叨扰。故而想着,不如将外家的表姐妹的午宴留在我承欢宫中吧!” 淑妃含笑道,“此事皇上一早就吩咐下来了,谢家几位表姑娘年纪也小,对皇后娘娘的宫宴只怕心生畏惧,留在你承欢宫中用膳,倒是不错的法子!这事说来也简单,到时候谢家夫人去花宴,表姑娘只管在承欢宫中便是。” “多谢娘娘!”萧扬欢起身致礼。 抬头间,二人眼神交汇,淑妃请她落座,“本宫也是才听到花宴日子的消息。” 言外之意便是,日期为何会在十五日并不清楚。 “今年春日来的迟,儿臣从上林苑路过的时候,见上林苑的花都还未开。皇祖母一向节俭,不喜铺张浪费!”萧扬欢想了想道。 杨淑妃低声道,“或许吧,但是本宫听说,几家大姓,因为今年迟春的事情,不少人都留在京城。今年皇后娘娘举办花会,意在为皇子们选妃。这样留足日子,有心者,必然趋之若鹜!” “四皇叔和五皇叔都没有出京,皇子们的婚事,一向是皇家要紧的事情!” 杨淑妃说完这些,就看着对面的萧扬欢,“你应该早就猜出来了吧!” “并没有!”萧扬欢坦白说,“对于京城中几大姓的族人进京,还未耳闻,只是隐约猜到,皇祖母想要从优的意思。” “皇上已经有十来日未曾踏足立政殿了,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杨淑妃看向萧扬欢道,“公主知道为什么吗?” “娘娘管着内廷都不知道,儿臣才解禁一两日如何会知道这些事情。何况皇祖父新的一女,应当是十分喜爱,日日看望也不为过!”萧扬欢敛了笑容淡声道。 杨淑妃看向萧扬欢,萧扬欢转了目光看向正殿中摆放的那扇紫檀屏风。 “那你可猜错了,皇上虽然喜欢七公主,但依本宫看,也就那样的情分。不足月余的的婴孩,既不会逗人笑,又不会说话。皇上优待她,这两日赏赐不断,不过是幼女的缘故。”杨淑妃道。 “所以,公主可否告知本宫,李良娣和庆宁县主为何突然搬至你的承欢殿?而才修缮好的庆宁殿,为何突然就要重新修缮了?这二者之间的缘故是什么?”杨淑妃温柔的笑道。 萧扬欢含笑的面容有一丝的僵硬,然后很快便恢复了,只见她笑盈盈的说,“皇祖父日前让大理寺办了一桩案子。” 杨淑妃面上闪过困惑之色,随即了然,不再追问,反而道,“看来,张婕妤告诉你的事情,很是惊心动魄啊!” “娘娘以为,能将一国太子逼死,会是雕虫小技么?”萧扬欢说的平常,甚至离开的时候面色如常,并未有丝毫变化。 秋灵送走几人,杨淑妃依旧保持着方才饮茶的姿势,“秋灵,张婕妤生产后,德妃在做什么?” 秋灵想了想道,“张婕妤生下七公主后,德妃很是欢喜一阵。但是张婕妤过身后,德妃在寝殿中枯坐了很久。如今倒是时常同宁远伯夫人探讨京中的贵女,往立政殿去的次数多了。” 淑妃挥挥手,秋灵退下。 她独自坐在正殿中,心里想着那日,张婕妤究竟同萧扬欢说了什么?昭哀太子的死,究竟是谁的手笔?或许谁都有份? 不管萧扬欢和杨淑妃是如何想的,皇后娘娘举办的上林苑赏花宴如约而至。十五这日,宫中早早将上林苑布置一通。待众人到上林苑时,皆看到百花齐放之景,不觉抚掌满足轻叹,当真是盛景。 赏花宴在上林苑的春意亭中举办,宫中多半的赏花宴都在此处举行。春意亭,虽然是亭,但十分宽阔,亭内以食案为席,供各家吃茶用点心。而食案之间用屏风或者纱幔阻隔,以便私语但又不阻碍与上位者说话。 萧扬欢和萧扶欢到的时候,皇后并几位高位份的宫妃已经在亭中坐下,连带底下乌洋洋的 女眷。细细看去,每位夫人身边,都有年轻的女子随侍,一二有之,三五也有,个个出色,端的是人比花娇。 略一见礼,萧扬欢带着萧扶欢去了谢大夫人身边。 谢大夫人指着她今日带进宫的几位姑娘给萧扬欢和萧扶欢认识,大舅家的嫡长女谢大姑娘十岁和嫡次女谢四姑娘五岁,三舅家的嫡长女谢二姑娘七岁,二舅家的庶长女谢三姑娘六岁。 “宫里遣人送出帖子,可将我吓了一跳,打开看了才知道是请了他们几个进宫。后来你命人送了好些时兴的宫花,你外祖父说,进宫去长长见识,领略皇家威严也好,便带着他们几个来了。”谢大夫人拉着萧扬欢的手说道。 萧扬欢同几位表姐妹见礼后,便坐下看着场中参加花宴的各家姑娘。 越看萧扬欢眼中玩味之色越重,最后拉了拉外祖母的衣袖轻声道,“杨家也就罢了,怎的王家,崔家甚至沈家也带了好几位姑娘参加,而且看着几位姑娘容姿上佳,举止端方。” 谢大夫人一面同在场的夫人们寒暄,一面侧头对外孙女道,“那几位姑娘都不是冲着正妃去的,听说是家中庶女。但到底是传承多少几百年的大世家,礼教怎会少!” “那咱家怎么没有选些姑娘进来?到底是皇后娘娘的花宴,而且也不止为皇叔们选看。”萧扬欢从对面王氏大夫人身边的两位身段纤细婀娜的姑娘身上收回眼神。 谢大夫人点了点萧扬欢的鼻子笑道,“你外祖父说你一定会问这话,便让我告诉你,谢家不预备送姑娘进宫。长公主眼光好,只怕谢家呆板的姑娘她也瞧不上!” 萧扬欢抿嘴低头浅笑,她的外祖父是谢家如今的家主,谢大老爷,如今是从一品的少师。从前便是因着这位外祖父眼光独到的缘故,她们一家才能得以保全。 今日谢少师有此话,定然是有所缘由。 想到这里,萧扬欢不禁探出脑袋往中间皇后周围看去,只在淑妃身边看到了说话的乐阳长公主。 “长公主放心,前几日本宫往江南去了信,要贺家好好照顾林二公子。”杨淑妃含笑道,乐阳长公主抬手抚了抚发鬓,有些喟然道,“都说儿女是债,这话一点没错!永昌候离京那日,立果一早让驸马准备好些路仪就出门了,结果还未到中午,他就急匆匆的回来说要去江南!可把我们唬了一跳,怎么劝也不停,非去不可。” 坐在皇后一侧的张贤妃闻声转头道,“长公主就让孩子去了?” 乐阳长公主面待愁容,“我们夫妇一向宠着孩子,不忍心责罚他倒叫他生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从前也就罢了,此番允他去江南,也好叫他吃些苦头,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坐在次位的宋贵嫔闻声笑道,“听了长公主的话,倒叫妾以为江南是山险水恶之地!” 几人捂嘴浅笑,皇后循声看来,“今日花美人娇,何不观赏一二?” 几人这才住口,皇后叫来乐阳长公主一起赏花,“昨日淑妃来说,今年的桃花和海棠开的极好,便选了这儿赏花,长公主瞧瞧是否得益!” 乐阳长公主不似方才健谈,只微微颔首,“宫里的花向来都是极好的!” 皇后笑了,“有长公主这话,便是淑妃办事有功!”她顿了顿,这才扬声对众人说道,“本宫听说旁边的杏花开的不错,也别拘着,都去看看,回来同本宫讲讲,那处的杏花开的好!” 杏花主贵,皇后此话,不言而喻。 第十四章花会(二) 在场众人都起身出席,约着三三俩俩的除了春意亭。 萧扬欢见状牵着萧扶欢的手,“时日渐暖,我们姊妹几个该做衣裳,不知众姐妹愿不愿意同我去一趟承欢宫,替我拿主意,做什么料子的衣服好?” 谢大夫人和谢家姊妹几个本就是凑数的,闻言自然乐意。十岁的谢家大姑娘率先开口道,“听说殿下的承欢宫前的梅花还开着,臣女也很想看一看。” 萧扬欢颔首,临走前对一旁伺候的叠翠道,“外祖母家的宫人未必识路,你留在此处,若是娘娘们传话,你可领着他们来寻!” 一路出了上林苑,才觉得鼻息间驳杂的花香脂粉香散去不少,萧扬欢见萧扶欢并不认生,拉着谢家二姑娘,谢家两位年纪稍小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同她说着什么,小姑娘几个笑做一团。 谢家大姑娘开口道,“家中虽然规矩多,但姐妹间往来十分亲近,请殿下见谅。” “本就是亲戚,何况我与阿芙鲜少有姐妹往来,大表姐多虑了!” 谢家大姑娘紧绷的心才彻底放下,确定这位尊贵的汝安公主确然是祖母所说的看似清冷但待人十分有礼。 约莫片刻,一行人进了承欢宫,刚到承欢殿,谷秋便自殿中端着托盘出来,见礼后才道,“公主,嘉清县主带着徐家五姑娘到了。” 萧扬欢对谢家姑娘们笑道,“嘉清姑姑素来不爱凑热闹,定然是不喜人多,到我这里躲清闲了!” 谢大姑娘难掩意外之色道,“家中与徐家多有往来,徐家四姑娘又有才名,只是臣女与姊妹们一直无缘与嘉清县主亲近。” 说着一行人便进了东间,徐凝慧和俆凝珠站在屋中,笑看几人进来。 上林苑内,皇后与乐阳长公主说了好几户人家的姑娘,有门槛高的显族之女,有才色双全的勋贵之女,也有小门小户但闻名京城的才女。 “长公主觉得这几家的姑娘如何,本宫瞧着都十分不错!” 乐阳长公主看了一眼端庄贤惠的李皇后低声道,“各花入各眼,本宫瞧着都有可取之处!” 李皇后看着乐阳长公主的眼里透着几分算计之色,早在确定下花宴之前,昌隆帝就曾对她示意,此次花宴,务必要为镇国公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媳妇,让乐阳长公主松快几分。“那就多看几个,本宫想着皇上的意思是要皇家早日开枝散叶,不如正妃之外,侧妃也选上。” 李皇后稳坐高位,俯视那群年轻而貌美的女子,或是欢天喜地的窃窃私语,或是矜持的独自漫步花丛中,或是好奇张望,或是稳如泰山的跟在长辈身边。 李皇后先看了张贤妃一眼,又往徐家的方向看了看。 后者会意,开口问道,“徐老夫人,阿慧呢,可是去赏花了?” 徐老夫人起身回话,“说是三日前,汝安公主问的箜篌师傅有着落了,方才带着小五去寻公主了!” “这孩子,什么着急的,也不急着这会儿功夫!”张贤妃笑道,有目光和善的看着徐凝娉道,“三姑娘别拘谨,这会儿观赏杏花的姑娘不少,倒是西面的海棠开的不错,粉嫩嫩的花朵,娇怯又可爱。人也不多。” 徐老夫人有些担忧的看了徐凝娉,后者不着痕迹的深呼一口气才起身道,“回娘娘的话,臣女觉得东面的桃花更好,灼灼桃花,宜室宜家!正与四妹妹约好了,待她回来便一同去赏桃花!” 张贤妃一愣,继而捂嘴笑道,“桃花自然极好,既然三姑娘觉着桃花好,那三姑娘莫要辜负了桃花的宜室宜家。” 徐凝娉恭顺应下。 李皇后对徐家三姑娘的不知趣有些恼怒之意倍感失望,徐家如今花团景簇,徐家的两位老爷都是京官,他家大老爷还是重臣。若非徐家尚了公主,便是徐凝慧身子不好,也是王妃的上上之选!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宁德妃和杨淑妃各自表现不同,德妃接着转头与宁远伯夫人说话的空隙道,“咱们这位娘娘当真是以为全天下的姑娘都紧着她挑,徐家姑娘这会儿可是百家求!” 宁远伯夫人道,“妾听说,这位三姑娘是徐家二房的长女,养在嫡母身边,时常陪着徐老夫人,她的规矩还能差了,看看那气度与寻常家的嫡女都是不差的。” 杨淑妃指了指沈家鹅黄色衣裳的姑娘道,“娘娘,臣妾看着她倒是与沈三先生有些相似。” 崔嬷嬷低声回道,“那位是沈家主的四姑娘,生母是沈三先生外祖母的侄孙女。” “难怪比起旁人,瞧着更相似些。”杨淑妃道,“瞧着是个柔婉的女子!” 李皇后淡淡扫去,先帝时便有一位沈妃娘娘,如今沈家起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沈家姑娘是可取之人。“确实如淑妃所言,是个柔婉懂事的孩子!” 乐阳长公主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浅浅喝着,目光从低下夫人的身上扫过,最后停顿在某一处,然后转头问道,“娘娘母家的几位夫人怎得离得这样远?” 皇后笑道,“日前娘家嫂嫂托人传信说,家中已经有以为良娣,不好再进选姑娘,故而求了个远些的位置。” 乐阳长公主颔首,“听说良娣是大夫人的独女,那么这会儿同大夫人说话的是那房的姑娘?” 李皇后心头一动,笑容亲切几分,“左边那个是二嫂的小女儿家中排行五,右边那个是三弟妹的长女,排行三。” “就是从江南回来的李知州的嫡长女?”德妃插嘴道,“多大年纪了,瞧着倒是比场中大多数的姑娘大些!” 李皇后已经习惯了德妃,早就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对长公主道,“三弟妹这个宝贝疙瘩来的不容易,足足疼了她三天,她生的聪慧,又是头生子,三弟夫妇便宠爱了些,不想她留在江南。年纪么,今年十七。” 乐阳长公主颔首,落在立即李家三姑娘身上的目光不经意热切了几分,“李知州夫妇疼孩子,将她带回京城相看是人之常情。十七岁也不大,本宫虚岁二十出嫁,就这样母后还觉得早了些!” 德妃脸色一红,她倒是忘了乐阳长公主可是高龄出嫁的。 而李皇后含笑应对,十分自然。“本宫是没有女儿缘分的,公主们都不亲近本宫,倒是不能一尝太后娘娘的心意!若是汝安,本宫有时想到她有朝一日出嫁成婚,只想着她留在京城,时常进宫看望本宫足以!” 说起儿女之事,不管是上头的娘娘还是底下的夫人,话就多了。 热闹一直延续到午后,皇后娘娘支撑不住,率先回了立郑殿,杨淑妃统领内廷,命人将各家的诰命夫人和贵女们送走。 而承欢宫中,谢大姑娘和徐五姑娘十分合得来,二人从文章谈到花笺的做法,从首饰搭配道京中盛行的衣料。 谢家其他三位姑娘则是和萧扶欢玩耍,由金嬷嬷和两个宫女陪着。 徐凝慧这才道,“我原想着,宫中乐师不少,善箜篌的也有。不过到底是你嘱托,便让人打听了一下,倒是真的打听到了一个人。据说她不止箜篌了得,就连谱曲也十分了得,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只是因着家中的关系,一直没有婚配,立了女户,独自生活!” “性情呢,可是乖张之辈?”萧扬欢丝毫不在意什么未婚女户之事,只开口问了那人性情如何。 徐凝慧露出一抹浅笑回道,“不是乖张之辈,也非软弱可欺之流,我日前远远见过一面,倒是个坚毅的女子。” “宫中选用人,多有不便,先看看吧。”萧扬欢回道。 她对箜篌之艺并没有太大的要求,毕竟她的箜篌技艺是得名家指点过得,等闲人物也不能指点她了。之前不想从宫中找乐师从艺,便是会担心乐师看出什么,而从民间找则会便已许多。 徐凝慧点头,“那公主就先看着,箜篌我会一些,先指点着公主入门吧!” 二人之间的对话,丝毫没有隐瞒之意,故而东间众人都听得十分真切。正因为没有隐瞒之意,故而他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场中有一人,在听到善箜篌技艺的女子时,她的脸色变了变。 晚间,李皇后净手后,崔嬷嬷便要为她卸妆,被她拦住。“今日赏花宴,皇上会来。” 崔嬷嬷收回手,“皇上已经连续几日不来,也该来了!” 昌隆帝一向尊重中宫皇后几十年,除了夫妇和睦之外,更是因为李皇后是先皇选定的儿媳,还因为早年间因为昌隆帝吃了不少苦,李家上下对昌隆帝忠心不二。 所以即便这几年,色衰爱弛,但昌隆帝还是会时不时的在立郑殿用膳留宿。 但李皇后这次对昌隆帝一连好几日不曾踏足立政殿,有了不好的猜测。夫妇之间,长久相处,对对方的了解有时候更胜过对方自己。 昌隆帝禁足萧扬欢之后,对立政殿的态度便冷淡许多,生下皇七女之后,更甚。如今又在东宫悬空的关键时刻,昌隆帝的态度至关重要! 第十五章钦差被杀 晚间昌隆帝好似如约而至,李皇后照旧亲自守在正殿下的廊上,见他跨进宫门便含笑上迎。 此时,天色完全暗下,大殿内外并没有烛光高照如同白昼,只有几盏莹虫之光悬挂其间,照亮脚下的路,不至于往来间抹黑。 昌隆帝步履缓缓,身上的家常锦袍随脚步而动,“皇后一如既往的节俭,听说今日的赏花宴,也未曾叫花房培育出牡丹等物来?” 灯火下的李皇后一身绛紫色蒲草罗裙,头上还是午后装扮的几支金钗玉簪。微风徐徐,灯火晃动,李皇后脚下的影子左右摇曳,更显纤细瘦弱。“妾好时令、自然,什么季节吃什么,穿什么,赏什么都自有定数。且今年迎新妇进门,只怕花销颇大,能省几个铜子儿便省几个!” 昌隆帝眼眸微动,似有触动而感叹道,“先帝就十分喜欢皇后这顺应天时的性子,时常赞叹!” “妾幼时跟着兄长毒吕氏春秋,旁的没学到,只学了其中一句‘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渔;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李皇后上前扶着昌隆帝的手含笑说道。 昌隆帝颔首道,“先帝为朕选妃,也是听了你这句话才定下你。” 李皇后以微笑对之,“顺应自然,恩泽万物,天下太平!皇上这些年的殚精竭虑,不正是求得这十二个字么?” 昌隆帝眼底的戒备之色稍退,与李皇后一同进殿中用膳。 半个时辰后,二人搁在端了一盏清茶在内殿中闲话。 “今日赏花宴上,姿容出众者有之;家世门楣高者有之;才艺双绝者有之,长公主与妾粗粗看去,都是极好的贵女。” 昌隆帝微微点头,“你下午命人送道启元殿的名册,朕瞧着都不错,这里面可有乐阳瞧重的姑娘?” 李皇后眉眼带笑嗔怪道,“哪儿那么快?为了皇儿们的婚事,妾前前后后打听了多少姑娘!何况镇国公德才兼备,岂能随意指了姑娘匹配。不过,今日瞧着长公主,似乎很是上心。” 昌隆帝随意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李皇后含笑垂眸,只是眼中渐渐汇聚了一抹沉思。 正在这时,守在外头的福全急急进来,“皇上,八百里急报!” 昌隆帝一惊,这八百里急报好些年头没有过了!只因这八百里急报的内容要么是边关来犯的消息,要么是三灾突发,要么便是钦差被杀! “皇后自歇着吧,朕过些日子再来看你!”昌隆帝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而去。 承欢宫中,萧扬欢才从叠翠嘴里知道了今日赏花宴上各家女眷的表现,更知道了杏林旁边有两位王爷和镇国公过的消息。 郑嬷嬷和崔良媛都在殿中,听得这样的趣事,崔良媛笑道,“叠翠可瞧见了,两位王爷对哪家姑娘更垂青些?” 叠翠一脸笑意,“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上林苑太大了,奴婢只知道从杏林回来的姑娘个都卯足了劲相互献艺。可是,那些姑娘抚琴吹笛和往日里在宫宴上听到的也没啥区别,几位娘娘说好,还赐下诸多赏赐!” 崔良媛笑问,“那是哪家的姑娘得的赏赐最多?” “吏部尚书家的姑娘、兵部尚书家的姑娘、刑部尚书家的姑娘、徐少傅家的三位姑娘、六安候刘家、宁远伯宁家、杨家、崔家、王家、还有裴御史家的姑娘!” 崔良媛看着萧扬欢道,“看着到场的姑娘们都有赏赐!” “今日到场的李家姑娘可有赏赐?听说李三姑娘和李五姑娘都是嫡出的。”萧扬欢凝神问道。 叠翠一愣,然后惊讶道,“似乎没有!” 萧扬欢了然的喔了一声,“许是皇后娘娘忘了,改明儿只怕会补上一份的!” 郑嬷嬷瞧着萧扬欢微微勾起的嘴角,心里也涌动几分心思。 这一说赏花的事情,便谈到了天色渐暗,直至殿外的谷秋招呼宫人上灯才罢! 崔良媛临行前问道萧扬欢,“且听说崔郡王妃病了,不知道要紧不要紧?” 崔郡王妃借崔良媛身边的人给香料里添东西的事情,令萧扬欢很是不喜,但她在宫外并无什么人可用。索性就将这个消息借着李家送人来时,转告疼爱女儿的李家大夫人。 可想而知李家大老爷夫妇知道这个消息,在震怒之余,肯定hi伺机报复!而崔郡王妃生病必然是李家的手笔。 萧扬欢似笑非笑对视崔良媛道,“本宫又不是太医,断不了病症,但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良媛且安心操持宫务,许是养上一年半载就好了!” 崔良媛的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萧扬欢脸上笑意顿失,她知道崔良媛觉得清河崔氏来人了,崔郡王妃即便下手,可是并没有要了李良娣的命,就不该连宫宴都无法参加。 萧扬欢手指轻叩几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好一会儿她轻声说道,“良媛,良娣姓李,和诚王宁王是表兄妹的情谊!” 李良娣姓李,李皇后姓李,李家的三哥兄弟并几个儿子虽然官职不高,但都是天子近臣。而且,崔氏此番前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想要将崔氏女儿送到王爷身边,正妃是断然不能。因为前朝便是因世家门阀而乱政,南楚皇室到如今,历代皇上身边的门阀女子的位份都不高,且无生养,可见掌权者对门阀的抵触。但侧妃还是可以够得上。 崔郡王妃能做到王妃之位,还是寿郡王自己瞧上,磨了先帝好几年才答应的。而寿郡王付出的代价便是原本的亲王之位,降爵承袭为郡王。 崔良媛想到这里,只觉得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她能搀和的了,本家那些人和那些要求,只做未闻。 好一会儿,郑嬷嬷才道,“宫里的日子太寂寞,良媛身边若是有个孩子。” “她早早选定了要走的路,这会儿无子便是结局。我倒觉得,比起孩子陪伴,现在的日子良媛应该更能适应。”萧扬欢浅笑道。 次日,早膳的时候,萧扶欢闹脾气,不肯用羊乳,便伸手将羊乳推翻在地。 咣当一声!上好的瓷碗应声而碎。 萧扬欢停下筷子,蹙眉不悦的看向她,“不吃便不吃,这是做什么!” 萧扶欢见长姐冷脸的样子,知晓她是生气了。心里有些害怕,“不是故意的,是碗没放好!” 说着,萧扶欢胆怯的垂下头,十分惧怕的样子,萧扬欢看在眼中,十分头疼。 “你是宗室贵女,有册封的县主,便是撒泼摔东西,难道旁人还敢指摘你什么!” 就在这时,朱公公疾步走来,甚至因为走得快,差点被门槛绊倒。 萧扬欢见状,全无胃口,吩咐人伺候萧扶欢用膳,不可挑食然后进了书房。 朱公公低声道,“公主,出大事了!” 萧扬欢喝了一口清茶缓声道,“看出来了,是粮仓的事情暴露了?” “是钦差被杀了!” 真是平地一声惊雷! 萧扬欢惊讶的睁大眼睛,好半晌才缓过来,领差出京的那位官员是户部的梅侍郎,是为数不多早就暗暗投靠宁王的人。 从前,查粮仓的人是诚王的人,查出好些官员贪污粮食,里面牵扯了好些宁王一派的人,两派人正是因此事儿水火不容。 她自家猜出了诚王知晓粮仓有异,便顺水推舟,也存了试探昌隆帝心意的想法。也是借着此事,让宁王一派自家先乱,到时候四皇叔登位能省不少力气。 可她到底是小瞧了这些人,竟然敢杀了代表天子的钦差!还将此事闹大了,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被杀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朱公公摇头,他也是今日早上起来,从赵常那里知道的消息。因为这个事情,昌隆帝连夜召集二品以上官员商议此事。 连今日常会都推了,现在满京城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大都在启元殿中,消息尽数被昌隆帝按下。 “可要继续查探消息?”朱公公问道。 萧扬欢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想了想便道,“不用,这几件事情牵连太大,咱们虽然住的近,但暗地里观察的眼睛可不少!” “那诚王那边?”朱公公又问。 萧扬欢还是摇头,“当做此事不知道处理,这些日子必定人心惶惶,辛苦公公将铺面看好,若是位置好,买下也无妨。” 朱公公点点头,已经不似方才的慌乱,和萧扬欢一点一点说起了启元殿里发生的事情。 而启元殿中,全然没有承欢殿里的怡然,议事的内殿,乌洋洋或跪或站一地官员。最惨代表当属户部尚书周盛同,他身上的茶水半干未干,时不时的那么抖上一抖,十分悲惨模样。幸而启元殿地龙烧的旺,不然就周尚书的样子,非狠狠病上一场。 谢少师拱手道,“皇上,眼下要紧的是,梅侍郎被杀,谁继续查粮仓,而梅侍郎因何而死,派谁去查?” “你们说说,此事谁去处理?”昌隆帝发了一夜的火,终于沉寂下来。 第十六章无心插柳 白妈妈心疼萧扬欢早膳用的不多,亲自熬了米粥,准备一些小菜送到了东间。 而萧扬欢枯坐炕上,手边摆放着一本千字文。 “殿下,用些粥吧,还有扬州来的小菜,是大夫人送来的。”白妈妈道。 萧扬欢回头,眉头微蹙,满脸心思,“妈妈,我不饿!” 白妈妈心里十分心疼,她进托盘放在一旁,上前两步温声道,“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吃东西!奴婢记着太子有回忙的脚不沾地,太子妃亲自捧了粥送去书房。娘娘说,一日三餐,不可间断,饥来吃饭困来睡,莫把身来累!” “太子当时就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在娘娘的陪同下,用了饭食。奴婢知道殿下心里装了不少事情,也没有那个本事帮衬一把,做些开胃饭菜,照顾殿下康泰是娘娘一早就吩咐的!” 萧扬欢听罢,点了点头。 奶娘白氏高兴的将饭菜摆在萧扬欢的面前,她就知道提及太子夫妇,公主殿下总会听话。 用了半碗,萧扬欢便吃不下。 白妈妈也不劝,利落的收拾了东西退下,临走的时候说道,“早些年,娘娘身边其实有位幕僚的,是从前书院的学生,因屡次落地年纪又大,便投身在了娘娘身边。若是公主愿意见一见,奴婢便去寻他。” 萧扬欢回望过来,眼见有意动之色,最终萧扬欢摇头,“不急!” 一连几日,梅侍郎被杀一案都没议出头绪。昌隆帝烦躁之余,只觉后悔。 福全再次利落将推到在地的折子收拾起来,试探着说道,“皇上事情做不完,您出去走走也好,若是不想走动,传哪位娘娘或是皇子公主陪着说说话?” 昌隆帝摆摆手,脸上全是疲惫之色,“天色不好,见了他们总是试探个没完没了,朕不想应付!” “那去瞧瞧七公主,或者八皇子,听说承欢宫里的廉郡王会笑会闹的!”福全继续道,“奴才是瞧着您好几日寝食难安,心里担心这才多嘴!” 昌隆帝想了想,最终还是出了门。 承欢宫中,萧扬欢领着萧扶欢在书房里描红,时不时的指点两句,金嬷嬷默然的守在一边,将一切看在眼中。 忽然抬头间金嬷嬷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昌隆帝,正要出声,被昌隆帝摆手制止。 好一会儿后,萧扬欢才道,“你瞧瞧这字写得,这些日子都一个样子。” 小姑娘鼓着圆圆的嘴巴道,“阿姐的字练了这些年,也不见得又多好看!” 萧扬欢蹙眉,正准备再说两句。 耳边就传来昌隆帝威严的声音,“庆宁莫要胡说,你姐姐的字是你父亲母亲,亲自指点,一笔一划都是风骨。” 姊妹二人惊讶的齐齐抬起头,就看到昌隆帝站在窗前,然后伸手将萧扶欢的描红拿起来看了看,好半晌才道,“臂力不足,年纪大些就会好!” 昌隆帝进了正殿,萧扬欢命人将阿平抱来,姊妹三人陪着昌隆帝聊了许久,甚至在承欢宫用了午膳才回启元殿。 萧扬欢命人送弟妹回去,朱公公已经在书房等着。 “公主,奴才在青雀芳和常安坊或买或租了几间铺子,就等着江南的货到便开张。” 萧扬欢点头,“我晚些时候就去信江南。”目光不经意的撇到萧扶欢的描红上,朱公公见萧扬欢不语,也随着她看去。 “是县主写的?” 萧扬欢颔首,随之将昌隆帝上午来过的事情说了,末了加了一句,“皇祖父拿着那描红看了许久。” 朱公公上前几步,将描红下的字迹显露出来,有些惊讶道,“这是字帖有几分太子的笔迹!” 萧扬欢一顿,这描红是她命人准备的,正是因为这字迹笔芒尽收,温润细腻,怎么会像父亲的笔迹。 朱公公又看了好几眼,越发确定道,“只怕连公主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其实是会两种笔迹的。盖印早些年,太子殿下跟着谢太傅许了几年,谢太傅为人刚正,可一手字却十分温柔。太子殿下承袭了这一点,自己偏儒雅些。后来谢太傅去了,李院首便来教授太子殿下。殿下虽然是院首的外孙,但从未因此溺爱。更是因为殿下那手字迹,院首觉得一国储君能刚,能善不能柔,久而久之,笔迹就变成了如今金戈铁马的样子。” 萧扬欢哂笑不已,“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撞上了!” 朱公公也道,“是缘分,也是天命!如今皇上为了巡粮仓一事的人选摇摆不定,暗恼不已,朝中吵了好些日子,都么个定数。眼看这个时节该春播,但是如今还穿着厚衣,只怕夏日里尚有洪涝灾害。” 对于人选,她也有些耳闻,但左不过是诚王或者宁王的人。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昌隆帝次日下旨确定人选却是定了吉安侯宁冬荣、户部侍郎杨七爷、并大理寺陈大人。 “到底是偏向了四皇叔!”萧扬欢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对朱公公道,“听嘉清姑姑提及,宁侯爷和四皇叔走的挺近,宁侯爷想要借四皇叔的身份稳定在军中的威势,四皇叔想要宁家的兵权对他的支持!” 朱公公对此倒是有另外一番看法,“皇上的用意很清楚,杨侍郎肯定巡查粮仓,陈大人查梅侍郎之死,而宁侯爷大概是镖师。” “或许还有探一探这位新晋侯爷的底细和能力!”萧扬欢补充道,“不管如何,这趟差事看似凶险,但这三人组着在一起,倒也合适!” 朱公公垂眸片刻后才道,“公主,太子殿下的生辰快到了,咱们那个时候放出这样多的粮食,只怕引人侧目!不如,早作打算?” 萧扬欢知道朱公公谨慎的意思,但是她就想以此谋取利益,怎么会因风险而退却。“此事不急,我自有打算!而起事情并没有公公想的那样严重。几大世家齐聚京城,可不单单为了皇子婚事而来的!” 京城杨家正厅,杨家二老爷正拿着几分书信,一脸的一筹莫展之色。几个管事围着他,不住问道,杨二老爷却道,“老太爷身子不好,家里的事情现在全部移交给了大哥,母亲现在也说不上话,被大嫂用伺候父亲为由,禁足院中。” 几个管事明显沉默,其中一个年长者道,“二爷,你莫怪我多嘴!现在七夜领了差事,离开是迟早的事情,而他在京城多年,能在户部从小小的主事做到右侍郎,其中必然有七爷自己本事不错的缘故。但也和淑妃娘娘在宫中的支持不能分割,毕竟现在淑妃娘娘统领六宫事,娴元公主进徐府主事,公主府被视若等闲,在公主中绝无仅有!” 杨二老爷和杨大老爷争夺家主之位多年,杨淑妃和杨大老爷一母同出,怎么看都是支持自己的嫡亲兄长。而杨七爷是三房次子,在京任官多年,与杨淑妃之间的关系只怕比亲兄弟还亲厚,甚至三房也是支持杨大老爷。 这场持续多年的争夺战,杨家大老爷已经胜利在望。而如今粮仓有问题,春播迟迟不能发苗,或许是个机会。 但老太爷病重,身为人子却不能伺候在身前,一个不孝压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 “父亲未必病重,只怕是大哥引诱我回去的消息!”最终杨二老爷这样说道。“眼看二姑娘就能进宁王府的大门,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几位管事中,年长的都有失望之色,年轻的都是跃跃欲试之色。 而京城另一端的吉安侯府内,宁冬荣看着才七岁正值顽劣的幼弟,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思来想去,最终去了诚王府。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会儿正忙着收拾行囊!”诚王笑看面无表情的宁冬荣走进来,有些好奇问道。 宁冬荣抱拳一礼,“父亲远在来家,府上只我兄弟二人,臣此番领了差事,只怕短时间内不能回来。” 诚王了然,然后拍了拍脑袋笑道,“倒是把二公子给忘了,你可想好将他在安置在何处?” “正是来请王爷援助!”宁冬荣道。 诚王在院子中走了几圈,“你若放心也可安置在我府中,但是你也知道这王府只有我一人,并无主事的王妃。你家亲戚只怕你也不放心,不如你借着机会,问问父皇即可。” 宁冬荣一愣,“请示皇上?” 诚王点头,有些意味深长道,“领着百十来号人的钦差被杀,不是等闲人能做到,你此番前去倒是颇有些领军出征的意思。” 宁冬荣对这趟差事,必然有些了解,立马就反应过来,拱手后,便匆匆回府。 启元殿中,昌隆帝一脸苦笑不得的看着殿下四人。确切的说是三人一小孩,正是准备出发的钦差和宁府二公子。 宁冬荣道,“臣家中并无亲故,又因家事,与三叔一家有了嫌隙,多年不曾往来。此番出京,唯恐幼弟无人照拂,请皇上看着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昌隆帝的目光落在了吉安侯府二公子不安分的手上,心道只怕是个不老实的,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都是小事,皇城这样大,总有他住的地方!” 第十七章冬弈 被带出内殿的吉安侯府二公子宁冬弈,跟在老太监福全公公的身后进了东间,正巧撞上了等着赵常取书的萧扬欢。 “你是谁?”七八岁上下的小人儿带着懵懂的眼神问道。 这是二人间的第一次对话。 福全公公连忙制止道,“二公子,不得无礼,这是皇长孙女汝安公主!” 宁冬弈一愣,而后拱手见礼。到底是世家出身,虽然母亲已经不再,但世家子弟该有的礼教,宁冬弈倒是不缺,但旁的······ 萧扬欢摆手,命人送上点心。宁冬弈瞧着几子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点心,只觉得阵阵香气扑鼻而来。见宫人送上蜜水后,便不大客气的吃用了。 宁冬弈连着吃了好些,肚子鼓鼓又灌了一杯蜜水下来,只觉得往日里吃的什么点心都不如今日一道点心好吃。心里倒是对留在宫中住下没那么抵触,至少吃食上不错! “我头一次进宫,心里慌得很。”宁冬弈见这个小姑娘生的精致,穿戴却是寻常,真没拿对方当公主看,只做寻常的世家姑娘闲话。 福全正欲开口,却见萧扬欢摇头。 她放下手中的杂书,转眸看向身边这个长相颇似其兄长宁侯爷的二公子。虽然年纪小,但腰背笔直,脸上带着孩童独属的天真,眸光清亮,是个有些莽撞,有些聪明的孩子。 萧扬欢以手撑着脑袋,略歪头回想关于吉安侯府的一切,约莫记着世子宁冬荣除了一个庶出的妹妹,没有什么弟弟。而那位庶出的宁三姑娘去岁似乎被老侯爷带回了老家养着。 而眼前这个带着好奇目光打量身边一切的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公主,你住在哪儿?方才皇上说,皇城这样大,总有我住的地方,你说皇上会将我安排在哪儿?”宁冬弈见对面的小姑娘看过来,马上堆砌笑容问道。 其兄有京城美男子之称,对面的这位宁二公子虽未长成,但想来日长成也是不逊其兄的存在。 被那无邪的笑容恍花眼的萧扬欢浅笑回道,“我住在承欢宫,离这儿不远!” “那大么?”宁冬弈眼里带着惊奇。 萧扬欢点点头,“承欢宫主殿、左右侧殿,还有诸多的院落,我们一家人都住在承欢宫中,也不觉得拥挤。” “那我能和你住么?”宁冬弈眼睛一亮,开口道。 萧扬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有些好笑。 这个孩子当真敢问,看来在家中很是受宠的! 一旁的福全公公道,“二公子,您的住处自有皇上娘娘安排。” “那公公,皇上会指什么院子给我?会不会是大通铺?”宁冬弈追问道。 萧扬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人告诉你,你会住在大通铺?” 宁冬弈一双剑眉紧紧拧着,嘴巴倒是诚恳的将兄长卖了,“大哥说,若是我惹事,皇上就会让我住大通铺,人挤人睡在一处,吃割嘴的杂面窝窝,还不让我出门!” 这下连福全公公都忍俊不禁道,“宫中虽然规矩严,但主子们都是有自己的卧室,膳食或是从膳房由御厨烹制,或是领了蔬菜瓜果自己宫里做。倒是听说了有主子爱吃杂面,不过都是极少的情况!” 宁冬弈长舒一口气,脸色尽是松快之色,还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住大通铺就好!” 取了书册,萧扬欢便起身离开,走出殿外,发现身后跟了一只小尾巴。 “你跟着我做什么?”萧扬欢轻声问道。 被人当做尾巴还被察觉的宁冬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我初到宝地,谁也不认识,自然跟着你了!” 随侍左右的叠翠轻笑出声,“公主,这吉安侯府的二公子当真好玩!” 萧扬欢回头看了宁冬弈一眼,然后有些无奈,看样子这孩子是缠上她了。随手招了招小内侍来,在他耳边叮嘱几句,就见小内侍脚程极快的回了启元殿。 然后昌隆帝和殿内商议事情的几位臣子出来了。三人同时向昌隆帝告辞,昌隆帝嘱咐道,“此去诸卿无比小心为上!” 三人依次回礼。 “皇祖父!”萧扬欢福了福身子,“儿臣取了书册便回承欢宫。” 昌隆帝身边的三位大人依次给萧扬欢见礼,然后匆匆离开,只有走在最后的宁侯爷回眸看了看贞静的汝安公主。 萧扬欢含笑对视,动了动嘴唇。宁冬荣看出来,她说的是,大人保重! 昌隆帝看着站在台阶下的一双小儿女,忽然道,“不着急,听说嘉清的棋艺不错,你跟着她学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学到了多少?” 徐凝慧的棋艺岂止不错,是上佳。她布局行走,颇有章法,进退得当,虽是善于易守难攻之局。每每与之对局,萧扬欢觉得从前那些跟着大师学的下棋手法都太死板了。 萧扬欢抬头道,“听说皇祖父昨日和徐少卿下棋输了?” 昌隆帝冷哼一声。 “皇祖父好没道理!您下棋输了,便要从儿臣这儿赢回来,待过三日嘉清县主进宫,您找姑姑下棋吧!”萧扬欢笑道。 如此场景,把一旁装鹌鹑的宁冬弈看的眼里精光乍泄。对萧扬欢丝毫不惧昌隆帝威仪的表现的好感又上一层,同时,心中暗下决定,在大哥没有回来的日子里,一定要坚定不移的跟随这位汝安公主的步伐! 福全公公将宁冬弈的表现看在眼中,“皇上,二公子的住处还没定下!” 昌隆帝点点头,想了想往承欢宫附近瞧了瞧,随手指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将那儿打扫出来,给他住下。” 众人看去,那院子背靠承欢宫,左边是甬道,与翰林院的大门正对。各处院子的名字是十分雅致,叫落英阁。 取自那院子里种满花树,每每清风掠过,总会落英缤纷,很是好看。 宁冬弈对此处也很是满意,毕竟出门右拐便是承欢宫。当下便欢欢喜喜的带着小厮跟着福全公公去了落英阁安置。 杨淑妃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吩咐人去了落英阁瞧瞧,自己却转道去了昌隆帝处。 “皇上在忙么?” 昌隆帝摆摆手,示意杨淑妃坐下说话。 “妾方才听说吉安侯府家的二公主被皇上留在宫里住,遣了人去看看。”杨淑妃一贯的温柔妥帖。 昌隆帝颔首,“吉安侯府如今只有他兄弟二人在京城,宁冬荣领了差事,他弟弟没人看管,倒是推给朕看着!” 杨淑妃微微挑眉,昌隆帝能在这个时候将吉安侯派出去,可见对吉安侯是信任的,对他这位年纪颇小的二公子,肯定有照拂之意。于是掩唇笑道,“吉安侯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岁,老侯爷又不在身边,整座侯府只有下人,如何能照顾小公子。” “便是他将那孩子留在府中,只怕下人也不敢约束。朕瞧着到底是武将家的孩子,很是有些胆大聪明的样子!”昌隆帝脸上带着笑意,可见是男人对活泼的孩子天然存着好感。 “对了,淑妃你怎么来了?” 昌隆帝与淑妃说了半晌的话,这才问道。 杨淑妃沉了沉声音,脸上露出哀戚之色,眼中也带了盈盈泪光,“大哥送信来,说父亲不大好。” 杨老太爷已到古稀之年,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如今杨家大老爷说不好只怕是真的不大好! 昌隆帝宽慰几句杨淑妃后道,“若是杨家离得近,朕倒是能派个太医去瞧瞧。” “妾谢过皇上好意,只是家中已经备下寿材,妾心里想着,二弟一家颇得父亲喜欢,这个时候若是陪伴在侧,也能令父亲欢喜些!”杨淑妃柔弱不堪的扑到昌隆帝身上,哀哀泣诉,“妾进宫二十多年,再未得见父亲。早些年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对妾十分疼惜,如今不能侍奉终老,已经不孝!” 昌隆帝犹豫不语,杨家是南楚第一世家。杨淑妃的面子轻易不能驳,只怕是宁王和杨家二姑娘的事情托不得了! 杨淑妃见昌隆帝不语又道,“妾说句逾越的话,便是您有心恩赐杨家,二丫头的嫁妆还在本家,出嫁也得从本家走,怎么都是要回去一趟!何况七弟妹一家还在京城,皇上,妾从未求过您什么,您就让二弟回去吧!” 最终昌隆帝应下这个请求,随着赏赐一道赐下的还有杨家二姑娘为侧妃的消息。而京城杨家正厅中的杨二老爷满腹的雄心壮志,尽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吞噬殆尽。 杨七夫人含笑将人送走,才进了正厅,“皇上真是看中咱们家二丫头,虽说只是亲王侧妃,可瞧瞧这么多的赏赐。” 杨二夫人欢喜的捧着那道圣旨,杨家二姑娘一脸娇羞之色。杨二夫人骄矜道,“咱们杨家可是里来都出贵人的!” 杨七夫人暗自翻了个白眼,又想起淑妃娘娘的嘱托,便问道,“方才传旨公公的意思是,大伯父身子不好,皇上特意准训二哥二嫂待着女儿归家侍奉汤药。请问二哥二嫂,是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去,弟妹我也好先准备着!” 第十八章四十八场法会 “回去?”杨二夫人一愣,“二丫头都赐婚了,怎么能回去?” 此话一出,在场的下人的目光都默契的看了杨二夫人一眼,杨七夫人露出不屑之色,到底只是小门小户出身。便是正妃都不一定笑傲最后,一个小小侧妃便欢喜过头,母女二人骨子里的小家子做派是改不了了,便是放到杨家也是个鎏金的铜镯子,表面光! 好歹杨二姑娘知道收敛些,她拉了拉母亲杨二夫人的衣袖,“母亲,女儿是本家嫡女,自然是从本家出嫁的!何况祖父还病着,咱们还要回去照顾祖父祖母!” 杨二夫人闻得本家二字,立马想起了丈夫说起的杨家大房既然趁着他们不在将杨家老太爷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这样一来,岂不是她还要看大嫂的脸色行事?这是绝对不行的! “还是我女儿说的对,你祖父最是心疼你,咱们得早些日子启程才是!” 杨七夫人垂眸将眼底的轻蔑掩去,含笑道,“这事宜早不宜迟,好在一切都有下人操办,二嫂只管动动嘴皮子!若是有需要帮忙的,二嫂吩咐一声就是!” 最终杨二老爷一家在三月初二的时候离京,宁远伯府受了德妃的请求特意相送,给足了面子。 初六这日,萧扬欢见难得天色好,就叫上已经搬回庆宁宫的萧扶欢,带上阿平往立政殿问安去。 李皇后才和杨淑妃、德妃说了宁王纳侧妃进门的一些事情,张贤妃抱着八皇子在一旁凑趣就见着姊妹几个进来。 “有日子不见你们几个了!”德妃捏了绢帕笑道,“听说承欢宫阖宫上下都在抄经书?” 萧扬欢问安后便起身稳稳当当的坐下,“是儿臣惫懒,未能时常给皇祖母问安!” 李皇后满面含笑道,“不妨事,皇祖母这些日子都忙着你皇叔们的婚事。倒是皇上时常传召你,你莫要由着性子胡来!” 萧扬欢娇笑,“皇祖母还不知道儿臣么,最是通情达理的人!” 德妃脸色一顿,杨淑妃见她这样不由好笑。皇上下了赐婚之意,德妃好像以为自家儿子做了太子一样。整天拿着婚事说事,要么到立政殿寻皇后选日子,言语上一定是要刺激几句诚王还没有定下侧妃的事情。要么到她的宫殿定伺候的宫人,桩桩件件非得说的细致不行。 整个皇城这么多事情,杨淑妃处理了这些之余,空闲时间全被德妃占了去。 杨淑妃对李皇后道,“昨日妾还听皇上说起担心宁二公子整日在宫里憋闷,还是公主建议,让二公子去翰林院求学,好歹寻些事情做。听说这两日,二公子沉稳不少!” 李皇后笑道,“原先不是说宁二公子喜欢往承欢宫里走动么?是不是你告了状?” 萧扬欢没好气道,“他总来,每次来都能将承欢宫闹得不得安生。儿臣想宁家是武将世家,对学识一道只怕松懈,这才有此建言。” 张贤妃笑盈盈道,“公主这个主意好,来日宁侯爷回京,只怕还的酬谢皇上将二公子调教的这样好!” 看着淑贤二妃你来我往便把话题扯开,德妃不乐意了,闲闲的开口道,“依妾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自家兄妹都要避嫌,何况是外人。宁二公子有七岁了吧,咱们公主人才出众,若是传出些不好的名声该如何?” 这话说的十分恶毒,且不说几岁大的孩子,那里就知道什么男欢女爱。何况萧扬欢还在孝中,如何经受得起这样的羞辱!李皇后顿时没了笑容,淑妃和贤妃各自端茶自饮。 萧扬欢起身道,“今日来,还有一事要请皇祖母准允的!” “何事?”李皇后暗自应下一口气。 “儿臣和诸位庶母抄写经书,想明日亲自供奉在清净寺佛前为父亲祝祷往生。”萧扬欢浅声道,“听说清净寺的大和尚云游方归,儿臣想为阿平求一挂!” 几位妃嫔各自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萧扬欢竟然有这样的打算。杨淑妃看向萧扬欢的目光中隐含可怜之意,德妃看向她的目光溢满得意之色,而张贤妃则是隐晦的看了她一眼。 最终,李皇后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在面前的小姑娘身上,坚韧而聪明,像极了他的父母。沉默片刻后才道,“此事原在心意,救你一人去足以,路上小心些!” 萧扬欢颔首,淑妃道,“这事来的突然,妾便不再娘娘处叨扰,这边去准备公主出行所用的车马!” 李皇后点头,道一声累了,便遣散众人,独自在正殿的冰冷的凤位上坐了许久。 下午,萧扬欢将各殿各院抄写的经书收集起来,又将自己抄写的那几部经书放进去,吩咐谷秋将其装车。 崔良媛站在廊下看着宫人忙碌,心里有点点哀思涌动,她自问对太子并没有几分情义。一来,太子夫妇恩爱,太子落在妾室们身上的目光本就不多,二来,她的目的本就不纯,二人之间鲜少有温情时候。 现在看和忙碌的众人,才后知后觉到那个为他们遮蔽风雨的男人真的离开了,留下一屋子的孤儿寡母,苟延残喘。 次日一早,萧扬欢安抚好不能离宫的萧扶欢,将其托付给金嬷嬷,并叮嘱她要好生照顾县主。 就在这时,正殿里闯进以为小公子,开口便道,“我知道你今日能出宫,带上我呗!” 萧扬欢给了他一个冷眼,“我今日有事,不能带着你出宫!” 宁冬弈好脾气的笑道道,“我知道你要去清净寺拜佛,庆宁年纪小,不能陪你去,我可以!” 面对宁冬荣的纠缠,萧扬欢十分清楚他的目的,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了,反正没有昌隆帝的准运,他是出不了皇城的! 正好,朱公公从殿外进来,“公主,一切准备妥当!” 萧扬欢不理他,带着侍从鱼贯而出。 宁冬弈好生失望,追着萧扬欢的背影道,“真是个坏姑娘,多带我一个又不会拖慢你的行程。” 谷秋闻声笑道,“二公子,宁侯爷临行前将你托付给皇上,如今没有皇上的准许,你是不能出宫的。若是你再闹下去被皇上知道了,该送您去谁咱们奴才睡的大通铺,吃糙面窝窝了!” 宁冬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不好睡不好!每每拿了这两样,必定会让他老实几分。 萧扬欢上轿撵前,对宁冬弈道,“听说你母亲有灵位供奉在清净寺,你替我照看庆宁,我便请和尚一道做法事,也替你兄弟二人进些孝心!” 宁冬弈闻声安静了许多,本就是眉目如画的精致模样,这会儿流露出几分哀痛之色,倒叫人心疼几分,甚至忘却了前两日摔了徐凝慧费了好戏功夫从宫外带进了的那支上好的海棠闹春的瓷瓶还死不承认的顽劣。 “你是公主,一言千金!” 萧扬欢矜持的颔首,“我萧扬欢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倒是宁二公子,比我一姑娘更知道诺言之重!” 宁冬弈抬起骄傲的下巴,明明是一张一团孩子气的脸,却看到了少年人的轻狂,“自然!” 车队启程,缓缓驶出皇城。 启元殿中,昌隆帝看着龙案前呈上的折子,宣了六部官员宫议事。 立政殿中,李皇后披了一件披风站在后殿的那颗树下,似乎听到了有稚嫩童音喊着母后。 然而萧扬欢的车队还没有出京城西门,满京城的人都发现,今日大小寺庙中,不约而同的举办了法会。各个寺院中时不时传出悠扬钟声,阵阵和尚诵经声不断,靡靡佛音,荡涤人心。 萧扬欢就在一路的钟声中到了清净寺。 清净寺为接汝安公主鸾驾,一早就告知香客,知客僧早早恭候在山门处等着萧扬欢鸾驾。 终于在晌午之前,萧扬欢站在了清净寺的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 此间方丈拱手施礼,“公主一路辛苦!” 萧扬欢掌心合十还了一礼,命宫人将承欢宫上下誊抄经书交给寺中僧人,又看了看跟在方丈身边的郑嬷嬷母子才道,“法会一事,还请方丈多多费心。” “老僧听闻京城内外寺庙,有四十八座寺庙今日都要做法会。” 萧扬欢微微抬眸,看向一身袈裟、五十出头的方丈,沉声道,“是!” “都是公主为昭哀太子所办?”方丈又问。 “是!” 方丈合十施礼,“公主心诚,太子必然能感知到您的心意。” 萧扬欢浅笑,目光扫视在场众人,扬声道,“今年春迟,春播下去,鲜少发苗。本宫虽未是孩童,我父在时曾言,春播秋收,乃是立国之本。本宫不懂家国,只知道近来粮食贵重,百姓生活困苦,愿以我父之名,向我佛进献米粮之物,求得家国安稳,万民安泰!” 振聋发聩,大殿广场前响起稚女童音回声,声声入耳。 方丈以及寺中弟子合十酬谢,方丈一双洞悉万事万物之眼看向萧扬欢,“公主所愿,必定达成!” 萧扬欢含笑应下,吩咐朱公公三日后将许诺的米粮送进各家寺院。 第十九章赠言 “四十四场法会?” “是,京城内外不论大小,在办法会的寺庙一共四十四场。”下人回道。 “是巧合?” 下人想了想道,“约莫是巧合,奴才打听说嬷嬷母子二人将京城大小寺庙都走了一遍,除了今日有其他事情的,都承接了。” 幕僚拱手道,“王爷不必多虑,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昭哀太子一事在皇上心里已经尘埃落定,生人对死人都会淡化记忆,只会选择记住对死人的一种情绪。” “先生说的是,毕竟法会过后是成百上千的粮食,现在粮食价格走高,梅侍郎又被杀,各地粮仓究竟是怎么回事尚未可知。眼下谁人都看得出,粮食的价格势必还有的涨。” “这个丫头闹出这样大的事情,绝非等闲!” 幕僚道,“王爷,公主做什么,好坏都是锦上添花或者水中捞月罢了。最重要的皇上还有此次梅侍郎究竟为何被杀,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半点消息也没有传来。” “杨七爷月梅侍郎虽为同僚,但是梅侍郎曾说,此人看似和善但嘴上从未泄露半点消息,嘴皮子功夫最是厉害!” 幕僚补充,“陈大人统领大理寺,直接对皇上负责,此人算是皇上手中最锋利的刀。而吉安侯宁冬荣,他家接连出事,老侯爷在老家养病,宁冬荣如今被皇上选中出京,却将幼弟送入宫中,倒是是何意图,至今不明!” 屋子里静谧而诡异,而院子里的下人一面坐着手中的事情,一面议论着经久不歇的阵阵佛音。 整个京城中,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聚在一起,议论今日的法事,多数人是猜哪家人这样大的手笔,少数人已经从知客僧那里知晓了办法事的是汝安公主。还有汝安公主许下的那成百上千的粮食,连带着议论着已经过世的昭哀太子夫妇并留下的几个孩子。 皇城中,立政殿内李皇后知道这个消息时,十分震惊,立即派了人询问诚王府是否是他所谓,但是诚王去了徐家见沈清,宫人并没有找到人。李皇后又命人打听让这些寺庙做法事是何人所为。 对比李皇后的震惊,杨淑妃和张贤妃就寻常得多,张贤妃在杨淑妃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只吩咐着宫人继续做事情。 徐家期颐院中,徐凝慧将给八皇子准备的春杉比着尺寸剪裁,听得这个消息,心里一颤,手便没能控制住,尚好的衣料就给裁出一道口子。 “到底是没能忍住了!”徐凝慧看着裁坏的料子,怅然说道,然后叫了人进来,低头私语几句。 远在京郊的清净山上的清净寺内,午歇起后,萧扬欢正在清净寺准备的禅房里梳洗换衣,就见郑嬷嬷走了进来。 郑嬷嬷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此事,还要兼顾着承欢宫的日常宫务也算是辛苦。不过,这些辛苦也不值当什么,因为萧扬欢看待她的目光柔和许多,今日带出来的丫头也是自家孙女。 长此以往,她们一家也算是得用,不至于在她之后,儿子孙子穷困潦倒。 萧扬欢见郑嬷嬷进来,便问道,“何事?” 郑嬷嬷回道,“方丈遣人来问,了尘大和尚已经在大殿中,公主是否要见一见?” 萧扬欢颔首,她此行为的就是了尘大和尚,这位年纪不大,在清净寺中辈分极高的得道高僧。曾有传言,了尘大和尚进师门时,他的师父年纪见长,已经很少理事,于是了尘便是师兄们教导着学习佛法。其中他与了悟大和尚投缘,是了悟大和尚一手带大。了悟大和尚通卜算,策天机,了尘也修习此道,甚至了悟大和尚在圆寂前,曾将自己毕生心血尽数传授与他。 而如今,了悟闭寺修习,了尘便坐镇清净寺。 出了禅房,穿过树林,便来到一处大殿,正是天王殿。 天王殿前依旧是一处广场,广场上布置了不少经幡,那些经幡随风而起,招展飒飒。中间的位置,摆放一尊半人高的香炉,里面还有尚未燃尽的香。透过袅香烟,殿中侧卧笑看众生的弥勒佛,明明是一尊石像,却越发慈眉善目。 说来可笑,这还是萧扬欢前世今生第一次踏进寺庙,求问神佛。 有知客僧见她前来,含笑迎来,“师叔祖正在殿中等候殿下,请殿下随小僧来!”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踏进了殿中,心中卑微之感丛生,弥勒佛目视三千世界,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渺小如蝼蚁。她一世凄苦,幼年缝乱,看尽世态炎凉,少年被人利用,只当自己时来运转,及笄之年被远嫁,致死方知,父母亲人俱丧,而自己不堪羞辱,愤然求一死。 在世人眼中,她是尊贵的皇家女,是耀眼的掌中宝,是为国贡献一生的和亲公主,一个女子该有的尊贵荣华,羡慕嫉妒,她都有了。 但一朝冰融,那冰下的利刃无可躲藏,是利用,是欺骗,是生死不见,是万人前凌辱,她终于凝聚着滔天恨意,挟怨归来。 如今,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三叩首不为前尘,只为今生。只求佛能允她,达成心中所愿,求得自在。 “施主,不应当只拜弥勒佛?”一声清亮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萧扬欢循声看去,是个中年僧人,僧人一袭暗色僧衣,手上一串摩挲的发亮的木珠。萧扬欢细细看着,那串木珠倒也不是稀罕之物,只是寻常木头所制。 虽然穿戴寻常,但萧扬欢还是认出来此人便是了尘大和尚,她双手合十,“大师说我不该只拜弥勒佛,那么还该拜什么?” 了尘和尚缓步前来,面有风霜,但眼睛清澈,眼神透亮,却十分和善的看向萧扬欢,“施主该拜一拜燃灯佛和如来我佛。” 萧扬欢脸色一变,带着戒备的警惕的神色看向了尘,“大师为何出此言?” 饶是萧扬欢不同佛经,也知道燃灯古佛是过去佛,如来佛是现在佛,弥勒佛是未来佛。他说拜燃灯古佛,是在指她的来历? 了尘垂眸不语,只是拿起签筒,随手抽出一签,眸光一闪,再看向萧扬欢,念了一句佛号,“尊我佛法旨!” 再转身看向萧扬欢,目光依旧平和,“施主来这里求什么?” 萧扬欢看向他,不是疑问,而是质问,“你知道什么?” “都是我佛旨意,小僧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了悟道,“众生困苦,各有各自要受的磨难。” “都要承受磨难,若是不能呢?”萧扬欢轻声问道。 “道家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佛说,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了尘温和道,“施主为亡者办法事,赠米粮,解围困苦之辈。小僧愿赠施主一句话,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回。” 说着便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信笺递给萧扬欢,“此物是师兄闭关前所书,他道今日有一女童歇米粮来,将此言相赠!” 萧扬欢接过信笺,狐疑展开,上面竟然写着阿平的生辰。她心中一激颤,盖因阿平出生时正值宫乱,又是夜里。为了避开万寿节,萧扬欢和徐凝慧决定,将阿平的生辰该做子时末,做次日生。 而这信笺上的却是在亥时末,正是阿平出生之时。而后面的八个字,看的她瞠目结舌之余,只觉得心神不宁。 普一抬头,那了尘和尚已经不知去向。 再出来,殿前经幡随山风簌簌不止,而山上云海似波涛不停涌动,一如萧扬欢此刻的心情。 郑嬷嬷见萧扬欢脸色惨白,担忧她听到不好的批语,便道,“殿下无忧,有道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郡王是皇孙,得真龙庇佑,必然康健长大!” 萧扬欢摆手,穿过梅林,正巧听道喧嚣之声,朱公公面色不虞的对僧人说着什么,僧人满脸愧色。 “何事惊扰?”郑嬷嬷蹙眉问道。 朱公公见萧扬欢在,赶忙上前解释,“是山下的村民,想要进寺中,说是求寺中大和尚治病!” “这如何使得,公主千金之躯,万一是匪徒有不轨之心,当如何?”郑嬷嬷道。 朱公公解释道,“并未准许他们进寺!” 萧扬欢看那僧人面上焦急之色不似作假,想了想便道,“此间是寺庙,人人都能来求得平安。既然是请大和尚治病,必然是重病垂危,家中贫苦。不曾遇见便罢,既然遇见,施以援手。就让重锦父亲留下瞧瞧,若是有帮得上,当不容辞,也是为父亲和阿平积福!” 此话一出,那和朱公公争辩的僧人连忙告谢,转身匆匆而去。 萧扬欢带着郑嬷嬷和朱公公便启程回京。 一路上,萧扬欢不发一语,郑嬷嬷看的焦急,又说了诸多安慰,但仍旧不顶用。 到了宫城前,萧扬欢忽而叫人停下,她不顾阻拦下了马车,看着巍峨宫城,和周遭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他们言谈中关于今日的法会。 约莫一盏茶后,诚王自宫门而出,见萧扬欢目光呆滞,心中一动,上前问道,“父皇和母后派人在宫门看了几次,总算回来了!” 萧扬欢这才回神看向诚王,低声道,“皇叔,大和尚说阿平恐难成人!” 诚王一愣,随即了然,长叹一声,“阿难,虽说凡事不可强求,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第二十章赠言(二) 萧扬欢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僧人说拜佛无用!“大师这样说,不怕佛祖怪罪?” “出家人不妄语,是戒律!佛祖慈悲,不会怪罪老僧!”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施主不信佛,却拜佛,举办这四十四常法事,又是为何呢?” 萧扬欢抬头正好对上老和尚那一双沉寂如古井一样的眼眸,话脱口而出,“自然有所愿!但大师既然知道,我不信佛,那为何接了这法事?” “凡是有因必有果,寺中需要施主承诺的米粮之物,施主需要这法事达成心中所愿。”老和尚温和的解释道,“过去的因,得现在的果,现在的因,得未来的果!” 饶是萧扬欢不同佛经,也知道燃灯古佛是过去佛,如来佛是现在佛,弥勒佛是未来佛。他说拜燃灯古佛,是在指她的来历? 萧扬欢垂眸不解,凝神思虑片刻再抬头,却并未见到一人。她快步将大殿走完,也没有发现一人,问了守在殿外的侍卫,都道并未有人进出! 在殿中坐了好一会儿,年越四十的袈裟僧人缓步走进殿中,“汝安公主,贫僧了尘。” 萧扬欢起身看向他,正好看到了尘和尚还未平息的衣摆,袈裟上那朵婆娑花仿若活了一样,尚在微微晃动。 面带微笑,佛法精深,世人是这样称赞这位了尘和尚的。 了尘见她起身施礼后便垂眸不语,温和道,“听方丈说,公主想求一卦?” 萧扬欢看向那只签筒,有些戒备,方才那僧人从何而来,为何消失无踪,她尚未知晓。 了尘见状,倒是和善的笑了笑,自己拿起签筒,随手抽出一签,眸光一顿,好半晌才转过身子。 再次看向萧扬欢,目光依旧平和,“公主问平安还是问前程。” 萧扬欢看向他,戒备之色越甚,不是疑问,而是质问,“你知道什么?” “都是我佛旨意,小僧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了悟道,“众生困苦,各有各自要受的磨难。” “都要承受磨难,若是不能呢?”萧扬欢轻声问道。 “道家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佛说,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了尘温和道,“施主为亡者办法事,赠米粮,解围困苦之辈。贫僧愿赠施主一句话,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回。” 说着便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信笺递给萧扬欢,“此物是师兄闭关前所书,他道今日有一女童携因果而来,便将此物相赠!” 萧扬欢接过信笺,狐疑展开,上面竟然写着阿平的生辰。她心中一激颤,盖因阿平出生时正值宫乱,又是夜里。为了避开万寿节,萧扬欢和徐凝慧决定,将阿平的生辰该做子时末,做次日生。 因此天下都知道,寿郡王是万寿节次日所生。 而这信笺上的却是在亥时末,正是阿平出生之时。而后面的八个字,看的她瞠目结舌之余,只觉得心神不宁。 普一抬头,看向了尘,上前一步将了悟衣袖揪,语调惊炸,“此语何解?” 了尘看着不及他肩高的女童,无奈摇头,“此语无人知,师兄闭关前将它封好交给贫僧。今日贫僧才将它取出交给公主。” 再出来,殿前经幡随山风簌簌不止,而山上云海似波涛不停涌动,一如萧扬欢此刻的心情。 郑嬷嬷见萧扬欢脸色惨白,担忧她听到不好的批语,便道,“殿下无忧,有道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郡王是皇孙,得真龙庇佑,必然康健长大!” 萧扬欢摆手,穿过梅林,正巧听道喧嚣之声,朱公公面色不虞的对僧人说着什么,僧人满脸愧色。 “何事惊扰?”郑嬷嬷蹙眉问道。 朱公公见萧扬欢在,赶忙上前解释,“是山下的村民,想要进寺中,说是求寺中大和尚治病!” “这如何使得,公主千金之躯,万一是匪徒有不轨之心,当如何?”郑嬷嬷道。 朱公公解释道,“并未准许他们进寺!” 萧扬欢看那僧人面上焦急之色不似作假,想了想便道,“此间是寺庙,人人都能来求得平安。既然是请大和尚治病,必然是重病垂危,家中贫苦。不曾遇见便罢,既然遇见,施以援手。就让重锦父亲留下瞧瞧,若是有帮得上,当不容辞,也是为父亲和阿平积福!” 此话一出,那和朱公公争辩的僧人连忙告谢,转身匆匆而去。 经过方才一事,萧扬欢再无观赏玩乐之心,郑嬷嬷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没有多话,一路陪着她回了禅房歇息。 临到天亮时分,萧扬欢从噩梦中醒来,不觉一阵心悸。 梦中还是那个场景,她被囚与马车上,看着身前是南楚的将士持弓上箭,身后是漠北的将士弯刀出鞘。明明是严阵以待,然而没有哪一国的将士是来救她回家。 她一身红色衣裙,恍惚是出嫁时,李太后含笑拉着她的手,让她为国争气;一瞬间好似站在两国交界处,她惊恐的发现漫天箭雨袭来,身后号角声不断,弯刀锃亮。想要躲开,却发现无处可逃。 天色混沌,萧扬欢再无睡意,起身将一身汗水沁透的中衣换下,踏着清晨的鸟啼声出了门。 门口是守卫的侍卫,见她出来,只抬手拱礼,然后随着她走出院外此处僻静,正在山峦处,加之守卫森严,鲜少有僧人经过。 略走几步,到了昨日的大雄宝殿后的那处放生池边上,山间的早晨,有薄薄云雾,朦胧看不清,耳边是僧人做早课的低声诵经声。 “公主!” 身后有清冷的声音传来,萧扬欢转身就看到了一身暗色僧衣,拿着佛珠的了尘和尚。 清晨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还有一股浅淡的檀香木气息混合着一股药草气息,闻着令人心绪平和安宁。 “大师是来做早课?”萧扬欢浅笑问道。 了尘单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昨日山下有人寻贫僧看病,若非公主通融,只怕那人已经不治身亡。” “佛门之地,人人都能求平安,何况还是救人!”萧扬欢嘴角嵌了浅淡的笑容,如春日玉兰,清新雅致。 了尘笑道,“若非公主身边的人及时将药材送到,贫僧也是无能为力!今日是来谢公主援手。” 这事,昨日晚间的时候重锦的父亲赵大曾来回话,说是清净寺的并无这样的药材,下山去买来不及,这才取了白妈妈临行前让重锦带上的药材。 “备上本就是为了用,能用它救命,也是它的一场造化,当不得大师一声些!”萧扬欢缓声道。 放眼望去,虽雾霭蒙蒙笼罩山涧树林,时而清风带起雾霭波动,扑朔迷离之间,但自有一番韵味。 “如此景致,倒是想长住此间!”萧扬欢不禁感慨,又看向了尘大师,想起昨日的赠言,心中微微一动,“此番本宫回去,只怕要将大师牵扯进红尘中来。” 了尘目光远眺,清凉柔和的声音响起,“贫僧昨日送出赠言之时,便知此中情形!何况,出世是修行,入世也是修行,公主不必心怀愧疚。” “看公主眼下乌青,想来公主睡得不好,贫僧有佛珠一串,随身多年,赠与公主,可令公主安眠!” 萧扬欢伸手接过,佛珠颗颗饱满,色泽黝黑发亮,一看便知时常诵经转珠所用,定是了尘的随身之物。“多谢大师。” 见她收下,了尘告辞,步履平缓的往大雄宝殿而去,不多时,那一股轻且浅的气息也消散不见。 待用了早膳,留下赵大在清净寺,萧扬欢带着郑嬷嬷和朱公公一行人便启程回京。 行至山脚下时,马车突然停下,闭目养神的萧扬欢似乎并未察觉。坐在前头马车里的朱公公下车查看,“何事停车,昨日皇后娘娘再三嘱咐,定要早早回去,这般拖拉,咱们都担待不起!” 有侍卫小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朱公公低头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去拿一些银子来,赏给那些人,便说公主怜悯他们,拿了银子好生养病,不必叩头谢恩。” 那人小跑离开,然后车队再次启程。 马车中萧扬欢伸手撩开窗帘,往外瞧了一眼,正好瞧上有几个人跪在地上,嘴里喊着,叩谢公主大恩! 而有一人却是站在一旁,目光森然的看着车队离开,萧扬欢有些奇怪,便多看了那人两眼。 “公主?”重锦递上一杯温茶道,“离到京城还有一段路程,公主可要歇一会儿?” 萧扬欢摩挲手上那串了尘所赠的佛珠,想了想道,“也好!” 得了那样的赠言,萧扬欢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这样想来,不觉心中激动里带着几分未知的担忧。 到了宫城前,萧扬欢忽而叫人停下,她不顾阻拦下了马车,看着巍峨宫城,和周遭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他们言谈中关于昨日的法会。 约莫一盏茶后,诚王自宫门而出,见萧扬欢目光沉静,心中一动,上前问道,“父皇和母后派人在宫门看了几次,总算回来了!” ------题外话------ 由于身体原因昨天上传的文不是很理想,今天特意改了一下,小伙伴记得刷新 第二十一章回宫时机 萧扬欢这才回神看向诚王,不禁泪意涌动低声道,“皇叔,大和尚说阿平多灾多难,长大成人很是艰难!” 诚王一愣,随即了然,长叹一声,“阿难,虽说凡事不可强求,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萧扬欢不语,但面容哀戚,低头垂泪,诚王无奈劝解的样子倒是将围观的百姓看个分明,不禁猜测起来。 有好事者,赶忙将这件事情传扬出去,一时间,京城多家世家都知道了叔侄二人在宫门前呆了好一会儿才走。 没多久,就有不少版本传出来。 版本一,汝安公主私下里为父举办法会,惹了诚王,被训斥。这个版本相信的人不多,多为宁王一派流传出来的。 版本二,汝安公主私自屯粮,要被昌隆帝问责,诚王将消息告知,汝安公主吓哭了。这个版本才出来,都被京城的群众众嘲。 版本三,汝安公主私自办了这样大的事情,李皇后震惊之余,十分生气,准备带着公主向昌隆帝请罪。这个版本被内宅夫人暗自肯定。 版本四,汝安公主触景生情,追思昭哀太子,诚王安慰公主,也触动心肠,一时落泪。这个版本是大部分人相信的,因为合情合理。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说,萧扬欢进了皇城,一路被诚王送到了启元殿中。 昌隆帝坐在龙椅上,第一次对走进来的萧扬欢视而不见。 诚王想要开口,却被萧扬欢阻止,她低声道,“皇祖母那儿,还请皇叔多多周旋!” 诚王看着她被眼泪洗过的眼睛格外透亮,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意外的,诚王没有再开口,安静的退了出去。 萧扬欢一直跪在离龙案稍远一些的青石地砖上,背脊微微佝偻着,好像承受不住压力一样,时不时的会动一下,然后身上的珠玉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盏茶后,昌隆帝这才转过身子,目光冷冷的看向她,“你倒是长本事了!” 萧扬欢规矩细致的叩首口称不敢,“儿臣自幼长在内廷,所学所知皆是皇祖父和皇祖母教导。” “哼!”昌隆帝一声冷斥,随手将搁置在一旁的那些折子,稳稳当当的摔到萧扬欢跟前。“看看,看看这些!” 被突如其来的折子吓了一跳,萧扬欢忍不住抬头看了昌隆帝一眼。看的昌隆帝额头突突跳,自是不用说,昌隆帝都能看出萧扬欢眼神表达出的东西。 皇祖父,这是练了多少次才能练得这样稳当! 昌隆帝狠狠的瞪了萧扬欢一眼,萧扬欢这才撇撇嘴将折子捡了起来才打开就道,“钱御史指摘儿臣不提人间疾苦,恶意屯粮。可是儿臣那些粮食有小半是从钱御史小妾的铺子那里买的!” 昌隆帝脸色一僵。 萧扬欢又打开一份,挑了挑眉,“郭御史说儿臣耗费物力财力过大,只为满足私欲。可是儿臣自是尽孝心,而且那些捐给寺庙的那些粮食,寺庙也会拿出一些来救济吃不上饭的平民的。不能郭御史家的侄子不孝敬他兄长,他就见不得别人孝敬父母!” 昌隆帝脸色又黑一层。 萧扬欢再次打开一份折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吃惊道,“许侍郎弹劾儿臣花钱太多?他家连女儿出嫁的嫁妆都出不起,就见不得别人花点钱做好事!” 昌隆帝脸色更黑了。 萧扬欢继续翻,又翻了翻,取了一份字迹工整的折子打开看,然后缩了缩脖子没声张,想要换了旁的折子看。 “说啊,怎么不说了?”昌隆帝凉凉说道。 萧扬欢眨巴眨巴眼睛道,“何尚书说的有些道理,儿臣举办的法会竟然有四十四常?儿臣到底让多少寺庙举办法会,实际我也不知道,就是愿意接的就办,不愿意接的就算了!” 昌隆帝脸色已经黑的如银丝碳了,只要加把火,就能被点燃! “你倒是宽和亲厚的和啊!” 这话是昌隆帝说着夹杂凉意,萧扬欢恨不能把脖子缩到肚子去,然后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做法事是为了给父亲积德,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能强买强卖!而且,何尚书家的庶子女不敬嫡母,毫无仪制规矩可言,他来指摘儿臣,儿臣到底没有逾越,何尚书好没道理!” 昌隆帝差点被气个仰倒! 张口想要斥责两句,偏偏无话可说,干瞪着眼瞧着萧扬欢! 好半晌,昌隆帝才问,“你是觉得自己没错?” 萧扬欢十分虔诚的点了点头,“孩儿昨日还让人给您和皇祖母稍了苦茶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出门在外,都惦记着尽孝心,如何都不该错了! 那茶味道不错,而且只有清净寺才有。赠给谁,全看运气,便是昌隆帝也有喝不到的时候。才用了苦茶的昌隆帝一时噎住,无言以对。 福全见状,含笑道,“皇上,公主还小,便是错了,您和皇后娘娘细细教导便是。你瞧,公主这会儿还跪在地上,若是因此病了,您又该心疼!” 昌隆帝见她跪在青石地砖上,身子歪歪扭扭的趴在地上看折子,小小人儿一个,终于是心软几分,到底叫了起。 福全公公过去将萧扬欢扶起,又将折子收拢归整好,准备放在龙案上。 却被萧扬欢抢先一步,都抱在自己怀里,“交给儿臣吧,回头还有写辩驳折子用!” 昌隆帝挥挥手,“给她!” 福全将折子交给萧扬欢的同时,目光轻轻的飘过了旁边的那几道折子。萧扬欢垂眸看去,了然几分。 “奴才给公主沏茶去,一路行来,只怕是饿了,皇上您看可要留公主用饭?”福全笑问。 昌隆帝抬眸扫去,“承欢宫又不远,让她自己回去吃!” 福全默然退出书房。 萧扬欢将折子放好,这才问道,“皇祖父都不问问儿臣从清净寺问了什么吗?” “朕不在乎天命如何,只信人定胜天!”昌隆帝看了一眼萧扬欢,意有所指道。 萧扬欢默了默,没有接话。 用了茶,昌隆帝问了几句关于米粮之事,萧扬欢都回答的十分诚恳,“儿臣若有银子买几万斤米粮,还至于寻皇祖母筹措银子开支么!皇祖父是知道儿臣有几个银子的,买的米粮都是一般寻常人所用的米粮。手里倒是还剩下一些,儿臣想着如今春播不见发苗,总是有留一些布施用!” 昌隆帝微微点头,就让她回去歇着了! 抱着折子,回了承欢宫,换了一身衣裳后,才叫朱公公进书房回话。将折子递给他,让他瞧瞧,“我看看,似乎大部分都是宁王叔一派所为!” 朱公公细细的将折子从头看到尾,然后才问了昌隆帝崔此事的看法。 萧扬欢说罢才问道,“公公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我没有被皇祖父责罚!” 朱公公将折子拿在手中,“公主都能看出来,皇上圣明,如何会不知道呢?” 萧扬欢挑眉,“是有些道理。” “公主想如何处置这件事情?”朱公公将折子放下后问道,“奴才方才问了问今日朝堂上的情况,比起您的事情,似乎梅侍郎的事情更引人瞩目!” 萧扬欢端起身边的茶浅酌一口后才道,“昨日咱们离开后,含元殿就收到了自南面传回来的消息!” 朱公公一愣,然后有些惊讶,又些释然,“公主是算好时辰的?” 萧扬欢转眸看向朱公公,“算是吧,我是真心想在清净寺住上一晚,宫里太嘈杂了!” 朱公公笑了笑,“清净寺十分清净,奴才也喜欢那里!” 二人闲谈一会儿后,朱公公拿了折子离开找人给萧扬欢些辩驳折子。 午膳后,萧扬欢带着从清净寺带回来的佛经前去拜见李皇后。 到的时候,李皇后还在午歇,萧扬欢站在院子低头沉思,然后没多会儿崔嬷嬷便请她进去。 李皇后先是训诫一顿她夜不归宫,让她操心,丝毫不提及法会的事情。萧扬欢老老实实的听着,心里却十分讥讽,倒是是做了几十年的皇后。 含元殿中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瞒过她去,眼见她没有被昌隆帝责罚,而是轻轻放过,与昌隆帝夫妻一心的李皇后又怎么会与昌隆帝的做法背道而驰呢! 最后李皇后说累了,喝了一口茶水才道,“上午诚王来说了,清净寺的大和尚说阿平难将养,也没说不能养大,只是多费些心思罢了!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不缺侍奉照顾的人,你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找郑嬷嬷拿主意,或者来找皇祖母也成!” 萧扬欢垂首道是,“儿臣原本是想着阿平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是儿臣唯一的弟弟,到清净寺求个安心的。” “你还小,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今日还有皇祖母教导你,以后便是要你自己拿主意了,今日皇上寻你说话,也是为了你的声名着想”李皇后浅声安慰道。 萧扬欢把脸一扬,十分生气道,“才不是,皇祖父把儿臣训斥一顿,扔了好些折子给儿臣,都是弹劾儿臣的。” 说着又将启元殿中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重点照顾宁王一派对她的污蔑。 第二十二章金嬷嬷 李皇后不妨德妃一派动作这样迅速,一面安抚萧扬欢,一面给崔嬷嬷使眼色将消息递给诚王,重点是那些从萧扬欢嘴里说出来的有污点的臣子。 崔嬷嬷悄然离开,李皇后这才对萧扬欢说了法会的事情,但是她并未提及法会的场次和粮食只是道,“你素来有孝心,这是好事情,但是你年纪小,处事难免不周到,下次想要做什么,拿不定主意,先来禀了皇祖母!” 萧扬欢恭顺应下,想了想这次郑嬷嬷出力极大,若是叫郑嬷嬷对上精明的李皇后,生出旁枝来,倒是防不胜防。 于是萧扬欢道,“皇祖母赏给儿臣的郑嬷嬷原是极力阻止的,但儿臣一意孤行。待儿臣回去,便给嬷嬷赔礼。” 李皇后笑了笑,“你是主子,她是下人,主子从来没有错,有错的都是下人!” 萧扬欢顺势应下,李皇后问了些日常上的琐事,便将她送回了承欢宫。 到了承欢宫,就见正殿前的廊下坐着俩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正是来寻萧扬欢说话的宁冬弈和萧扶欢。只是这俩孩子没说多会儿,萧扶欢便摸着眼泪要走。 宁冬弈一脸嫌弃,“你怎么又哭了!” 萧扬欢踏上大殿前的台阶,看了看谷秋。 谷秋会意,将萧扶欢抱进正殿去,哄劝了。殿外只留下心怯的宁冬弈,毕竟将人家妹妹弄哭了,还被抓个正着。 “二公子上我这儿来就是为了逗哭阿芙么?”萧扬欢见他低垂着头,也不吭声。 才七岁上下的孩子,那里知道女儿家娇贵,何况还是皇室的女儿!宁冬荣不满嘟囔道,“是阿芙老哭!” “公主,我们县主是好脾气的人,是二公子说鬼故事吓唬我们县主!”一直伺候在侧的簇榆愤愤不平道。 金嬷嬷蹙眉低斥,“主子们说话,小丫头不要插嘴!” 簇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被揭了地的宁冬弈一脸愤愤,“是她不经吓!” 萧扬欢没好气道,“宁二公子,若是再有一次,你就不要妄想踏进我承欢宫的大门了!” 那可不行!宁冬弈在宫里就和萧扬欢姐妹二人相熟,且萧扬欢虽然位份尊贵,但她从不颐指气使,仗着身份瞧不起人,反而温和大方。若是不能进承欢宫,那他岂不是要在宫里憋闷死! “你别,我知道错了,以后不吓唬阿芙了!”宁冬弈连忙道,又许下诸多承诺,才见萧扬欢脸色带了一些笑容。 “虽然你不守承诺,但我已经吩咐人给吉安侯夫人准备法事,所需银钱么,就从你的月银里扣!” 萧扬欢话音落地,宁冬弈就傻眼了,他哥虽然照顾他,留给他的银钱不少,可是也不多啊。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办一场法事的银钱不少,他在宫里吃喝不惯,每日花销不小,还扣他月银,那他不得喝西北风去! “你不能扣我月银!” “是你不信守承诺,还是你不想给亡母办法事?” 宁冬弈被怼的瞠目结舌,还哑口无言。 可是他哪里知道,萧扬欢从来都不是软善之辈,这样当着面儿欺负她的人,没得全身而退的道理,即便是小孩子也不成。 在场的宫人都默契的低了头,但是嘴角弯了弯。宁冬弈调皮顽劣,见人都捉弄,他们也遭了好几次殃。偏生他出身好,模样俊,兄长又在为昌隆帝办事,伺候他的人都是御前的,不好得罪他! 好不容易见他吃瘪,众人都自觉出了一口恶气。 也不管他如何在外喧嚣,萧扬欢径自进了内殿,看还在抽抽噎噎的萧扶欢,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性子有些软弱,有些娇怯。 “阿姐。”庆宁县主软软的叫了一声萧扬欢,断断续续的告了宁冬弈一桩。 谷秋拧了帕子给萧扶欢擦了脸,“县主莫怕,你瞧二公子被公主收拾了!” 萧扬欢才抬头就对上小姑娘崇拜的目光,无声笑了。罢了,软弱也好,良善也罢,终究有她在,总能护着她一生平安喜乐! 叫人拿了从清净寺带回来的佛珠等物件,分发到各处各院,又许了萧扶欢在这儿用午膳,才得空进书房。 不想才坐下,叠翠进来道,“公主,金嬷嬷求见!” 萧扬欢一愣,金嬷嬷是御前出来的人,她待她几位客气周到,金嬷嬷也非常谨慎低调,从不逾越自己的本分。在萧扶欢搬回了庆宁殿后,李良娣不放心,安插自己的人伺候,金嬷嬷也没有拒绝,反而令两方人和平相处,可见能力手段。 只是,萧扬欢不清楚,金嬷嬷为何见她? “宣她进来!”有什么话,盘算什么,总是要说出来的。 不一会儿,金嬷嬷脚步轻快的走进书房,十分规矩的福了福身子,“公主,奴婢有些事情,想禀告公主!” 萧扬欢颔首,叠翠悄然退出书房。 请金嬷嬷坐下,她才缓缓开口道,“奴婢想请公主将奴婢侄女收在身边,奴婢侄女会些乐器,在京城小有名声,且立了女户。” “不知道嬷嬷收在身边的意思是哪种收?”萧扬欢眯了眯眼睛,总觉着金嬷嬷说的这个侄女没有那么简单。 金嬷嬷顿了顿道,“听闻公主在找乐师学箜篌,奴婢的侄女颇善此道。”金嬷嬷见萧扬欢不上钩,于是换了一种说罚。 “宫中乐师不少,何况本宫也不是非要学个精通,不过是闲暇拨弄一二。”萧扬欢笑道,“你是御前出来的嬷嬷,来的时候福全公公便道,你是个谨慎知礼的人,不然本宫也不肯将你留在县主身边伺候。” 萧扬欢话里的意思,金嬷嬷自然听得明白,她又道,“奴婢侄女出身清白,自幼习各种乐器,如今在京城里以教授世家姑娘们技艺为生。奴婢与侄女分离十多年,听闻公主在寻乐师,这才毛遂自荐······” 萧扬欢抬手止住了金嬷嬷的话,“若是你想借本宫的手,庇佑你的侄女,也不是不可。母妃在京城有一处宅子,你可让她去别院住着。只是那些人,不敢明着上门要人。” 金嬷嬷脸上神色一凝,原本以为这年纪小小的萧扬欢便是聪明也只有几岁。可是细细相处下来,才知道这位汝安公主说话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自己再提出过分的要求,便是不谨慎不知礼,想要换了差事,也不是难事! 时至今日,方知道自己可真是小巧了她! 可是事到如今,侄女求到自己这里,方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哪里是小小一处别院就能庇佑的! 金嬷嬷的神色莫测,侄女是兄长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若是连侄女都不能保住,那么她将来有何脸面去见父母兄长。最终,金嬷嬷跪在了萧扬欢面前,将事情原委尽数道来。 金嬷嬷不姓金,姓韩,祖上是兖州人士。五王之乱的时候,金嬷嬷祖上跟着其中一位王爷进了京城,然后就在京城扎下根。 只是不想,五王之乱后,金嬷嬷一家遭了难,家产被抄,好在一家人保全了下来。但是家中都是读书人,不善经营,没了法子,金嬷嬷就被母亲买给了一户人家,顶替他家的女儿进宫为宫女。 这事萧扬欢是知道的,这样的事情从前朝到如今一直有人这样做。虽然宫里禁止,但是有些有钱的人家,免于家中娇女遭罪,还是会买了穷人家的女儿顶替自己女儿,然后送进宫伺候人。 金嬷嬷便是这样进了内廷,但是韩家是读书人家,她自幼被教习读书识字,得了嬷嬷赏识,分配到前庭伺候。最后因为年纪大了,求了恩典留在宫里做教养嬷嬷,然后调到昌隆帝身边做管事嬷嬷。直到现在因为不惹事生非的性子,得了主子青眼,调到了承欢宫做了庆宁县主的教养嬷嬷。 原本金嬷嬷也是十分欢喜这样的差事,毕竟宗室贵女的教养嬷嬷身份不差,比一般低位份的娘娘还得脸。而且,还有一个好处,若是不犯下大错,一般都是由主子养老送终。 直到,前两日,侄女托人递了口信给她,求她救她一救! 其实韩姑娘惹得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行走内宅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一桩内宅丑事,还被人发现了。那户人家有些权势,她一个女户,无人帮衬,自然艰难。 但对于萧扬欢这样一国公主而言,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抬手间就能解决。 但是萧扬欢深知五王之乱的余孽还在,且韩家又是因五王的缘故进京。故而萧扬欢并没有将人接到身边,光明正大的帮衬,只是问了那户人家是谁。 金嬷嬷道,“是钱御史家,他家的小妾和长子有些不清不楚!” 倒是熟人了! 萧扬欢浅笑道,“嬷嬷向我寻求庇佑,原该应下。只是我年纪小,能力弱,能做的事情也不多。虽然瞧着皇祖父和皇祖母关怀备至,只是嬷嬷们背后只怕将这宫里的一举一动都报了上去。处处被人注意着,本宫这心里委实不得安稳,心里慎得慌,只怕办错事!” 第二十三章一石二鸟 一炷香后,金嬷嬷脸色惨白的从书房出来,脸上却是带着和煦的笑容。 萧扬欢站在窗前,看着金嬷嬷的身影慢慢走远,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露出得逞的笑容,接着一个韩姑娘,将金嬷嬷收下,还多了一个钱御史的把柄。当真是一箭双雕。 次日,徐凝慧进宫,她见萧扬欢和萧扶欢还有宁冬弈坐在梅林中的亭子里吃茶说话。方知她安然无恙,并未受到皇上皇后的惩罚。 “嘉清县主安!”叠翠端了一碟子桃花糕来,见徐凝慧过来便行礼。 萧扬欢循声望去,只见徐凝慧一身浅色衣衫,步履清浅过来,她嘴角单带着惯常有的温和笑容,然后在看到宁冬弈的时候,嘴角的笑容顿了顿,“宁二公主也在,听家兄说,二公子的课业被皇上指给了翰林院。二公子这会儿应该在翰林院上课才是,怎么在公主这里?” 宁冬弈好奇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几人起身见礼后,徐凝慧坐下道,“侯夫人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有些往来,说起来,那会儿二公子也不大。追着我与家中姐妹,要了好吃的。” 提及亡母,宁冬弈神情有些郁郁,连带着旁边的萧扶欢也察觉出了他的开心,瞅了他好几眼。 春日渐暖,宫里各处的花竞相盛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花草香气,徐凝慧捏了绢帕在鼻息间遮了遮。 “进殿吧,二公子也该回去上课了,要知道院首的鞭子落在身上可是很疼的!”萧扬欢侧脸对徐凝慧说着,眼神却看向宁冬弈。 宁冬弈并未反对,而是闷闷的起身离开。 进了内殿,几人照常习字说书,徐凝慧看了看描红的萧扶欢后才道,“进宫的时候,正巧撞见散朝,听了一嘴闲话,才知道今日朝堂上可是热闹非常!” 萧扬欢浅浅应了一声,问道,“不都是那样么,不是争辩这事就是吵那件事。” 徐凝慧瞥了她一眼,“听说,诚王为着你的事情,特意开罪了钱御史,何御史等人,被御史大人们追着弹劾。” 萧扬欢闻声将书册从眼前挪开,似笑非笑道,“皇叔持身公正,御史们能弹劾他什么?倒是那些大人们,街头巷尾想要知道的污遭事情,可不少!” 徐凝慧端起茶杯浅酌一口,似乎对茶杯中的茶水极为满意,眼睛享受的眯了眯。 “还以为姑姑是不喜欢吃苦。这茶还是从清净寺带回了的!等晚些时候,姑姑回去带些走?”萧扬欢说着就吩咐人准备。 徐凝慧也不拒绝,“我从小到大,从前到现在好像就一直吃苦,有不得不吃的苦,有心甘情愿吃的苦。如今,对着苦味倒也坦然。说起来,自从了悟大师闭了关,我是许久没有吃到这苦茶了!” 说罢,又浅酌一口,这苦茶最妙的便在于,明明不是上佳饿茶树长出的茶叶,可是进过独有的手法烘炒后,注入沸水,茶汤初时苦涩,凉一凉又有了回甘滋味,等茶汤冷却下来,涩味减淡,苦味倍增,而回甘之感愈甚。 而这独有的烘炒之法,便是了悟大和尚所创,只有他那一脉的僧人才会烘炒。 提及了悟,萧扬欢目光闪了闪才道,“前日去了清净寺,我是无缘得见了悟大师,不知大师是何种人,真是令人向往!” 徐凝慧浅笑,“不过是个老和尚,比之旁的人,多经历了一些事情,说出的话玄乎些!不过,他的占卜之术,倒是很不错!” “姑姑向他求过卦?”萧扬欢偏头问道。 徐凝慧点点头,“是,不过你前日去应该见的是了悟大师的师弟,了尘大师。还未问你,向了尘大师求什么?” 萧扬欢眸光闪了闪,“问平安。” 徐凝慧喔了一声,便没有在多说什么。依着她的性子,即便是知道萧扬欢有所隐瞒,也断然不会追问。 “对了,今日有一桩事情,想请姑姑帮我。”萧扬欢道。 徐凝慧颔首,也不问什么事情,只道,“你说!” 萧扬欢便将金嬷嬷所求之事托付给了徐凝慧,毕竟徐家如今是清贵人家的典范。任钱家的人如何嚣张,对上徐家总是要掂量一二。 徐凝慧一惊,凝神看向萧扬欢,“确定是姓韩?” 萧扬欢点头,“是姓韩。” “倒是巧了!”徐凝慧浅笑,“我之前为你寻的那位不错的善箜篌的乐师就是新韩。这位韩姑娘年纪在二十五上下在,早些年因为被退婚就耽搁了姻缘。好在她自己有些本事,凭借着一身才艺在在内宅里做了姑娘们的乐师。不过,你说她惹了事情,这事我倒是没听说。” 萧扬欢浅笑,“不用担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不会给姑姑惹麻烦,只要姑姑将她护着一段时日就可。” 徐凝慧笑道,“如今徐家也有些底蕴在,护着一两个人倒不是什么难事。这事交给我,必然般的妥当!” 萧扬欢含笑谢过。 过了几日,萧扬欢忽而听到了钱御史因为宠妾灭妻,长子与小妾斯通被罢官的消息。朱公公对她说起的事情十分感慨,“钱家算是完了,钱御史早年也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如今年纪越大,倒是没了年轻时的锐气!就是可惜了钱夫人,这样好的女子。” “钱夫人?”萧扬欢问道,“她是何人?” “钱夫人的父亲郭老爷是京郊谢家书院的夫子,和咱们大夫人幼时有些情谊。钱夫人早些年因为五王之乱耽搁了婚配的年纪,正巧寒门出身的钱大人被钱夫人的父亲郭老太爷瞧上了,便在钱大人未发迹之前嫁给他。那里想到,钱大人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倒是很有些拈花惹草的习惯,内宅很是不平静。长子长女皆是庶出。” “钱御史也算遭了报应,就是可惜钱夫人和一双嫡子女了!”朱公公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脸上并未露出怜悯之色。他可是记着,当日钱大人那份弹劾折子如何犀利。 “可见这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被富贵荣华眯了眼。”萧扬欢淡淡点评道,“那钱家的长子和小妾呢?作何处置的?” “小妾原是良籍出身,被钱夫人送进钱家宗祠后,被族里里的人沉塘。钱家长子这是被打断了双腿,钱老爷赶去的时候,小妾已经被淹死,长子昏死过去。还是钱夫人拿了嫁妆钱,将小妾埋了,给长子请医问药!” 徐凝慧听得朱公公这样讲不禁问道,“钱夫人性子很软么?” 朱公公回想见钱夫人的样子,倒是摇摇头,“不像是,因着早年的一些经历,钱夫人很有见底和胆识。郭老夫子只得钱夫人这一个独养女儿,教养的时候,很是费了一些功夫。” “那倒是个有手段的人!只怕这位钱夫人不久之后就会变成郭太太了,连带着她养的一双嫡子女都会改了姓!”萧扬欢浅笑道。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钱夫人便和钱老爷因为钱家庶出子女不服嫡母管教而和离。而且和离的时候,带走了一双嫡子女,留下了一半的嫁妆。 众人都以为钱老爷是因为这一半的嫁妆而舍弃自己的嫡子嫡女,其实是钱夫人说动钱老爷让她带着儿女回到娘家父亲身边,寻求谢家的帮助,为了表现钱夫人没有私心,主动留下一半嫁妆。 但是自从钱夫人变成了郭夫人,连带着一双儿女也改了姓氏,而且不久后钱家上下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回了原籍。 钱御史被罢官的当夜,金嬷嬷特意见了萧扬欢以示感激。 萧扬欢则是摆摆手,“嬷嬷是明白人,本宫便不拿虚话哄你。庆宁殿是个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李良娣性子软糯不堪教养庆宁,你是庆宁的教养嬷嬷,以后多多提点她,便是对本宫最大的感激了!” 金嬷嬷自然无不顺从,“奴婢自当照顾好县主。” “韩姑娘现在住在娴元公主府上,你若是想见,本宫可以安排你们姑侄见上一见。”徐凝慧淡淡道。 金嬷嬷闻言,很是心动。她进宫多年,家中亲人的样子早就不记得了,若是能见上一面,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这见一面,只怕不容易。 萧扬欢自然没有错过金嬷嬷脸上的挣扎之色,只是浅笑喝茶,并未说什么。 最后,金嬷嬷拒绝了,“奴婢进宫的时候,她还小,那里记得。见了面,也是生人。” “到底是血缘羁绊的亲人,那里又会是生人。何况这次是嬷嬷救了她,听闻韩姑娘举目无亲,好些日子的胆战心惊,若是嬷嬷能宽慰一二,对韩姑娘也是莫大的幸事!”萧扬欢道。 “奴婢在内廷伺候,她是宫外的人,知道她好足以,还是不要再有牵扯的好!”金嬷嬷最终还是拒绝了。 萧扬欢也不生气,反而更加高看金嬷嬷一眼。 夜里谷秋上夜,同萧扬欢说起了韩姑娘的事情。 萧扬欢才道,“庆宁身边有金嬷嬷,我是极放心的。倒是李良娣病了这些日子,还没有好么?” 第二十四章江南粮仓 天气时好时坏,但是终究在三月末的时候,脱下了棉衣,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这日,徐凝慧因事并未进宫,萧扬欢姐妹二人便空闲,早上去了立政殿请安,上午同宁冬弈下了棋。 宁冬弈这几日日日缠着萧扬欢同她下棋,每每惨败,但是第二日又来斗志昂扬的来。便是崔良媛见了都十分好奇,众人追问之后才知道。 宁二公子在翰林院拜了擅长下棋的吴翰林为师,自忖自家说不过萧扬欢,便要在旁的什么上赢过她才好! 才将宁冬弈给打发走,抬头便看到了欢快在梅林里玩闹的因为换了漂亮的春装的萧扶欢,萧扬欢的笑容夹杂着一丝担忧。 今年天气的反常,似乎比从前那一年更严重。而南面的消息她虽然不知道,可是启元殿中议事的大臣不断,各路消息不停,昌隆帝一日胜过一日难看的脸色。事情大概越发不好了! “公主似乎心事重重,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就叹气三次。这样好的天气,莫要辜负了才是!”崔良媛转头便看到十分怅然的萧扶欢,徐徐说道。 徐凝慧收回视线看向崔良媛,“听说崔家三姑娘递了帖子请见良媛?” 崔良媛颔首,笑了笑,“妾这些日子忙着宫里的事情,郑嬷嬷前几日又病了,那里有时间见三姑娘呢?” 几日前,郑嬷嬷因为风寒病了,萧扬欢特意让她在宫外修养几日,这些日子的宫务都是崔良媛操持,若是遇上不能做主的事情便由萧扬欢拿主意。 “缓些日子,眼下不是见客的时候!”萧扬欢微微蹙眉看向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轻声道。 崔良媛知她性子,向来说一不二,且崔家进宫的目的,她也是知晓几分,便顺从的拒绝了。不过崔三姑娘虽是庶出,可她的父亲到底是族长长子,很是备了一份后送去。 崔家大夫人收了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崔良媛好好过日子,她家里一切都好。 下午,萧扬欢才看了承欢宫三月的收支,指着其中几笔开支问道,“常安殿也就罢了,怎慈安阁的花销比之前多了好些?李良娣的病还没有起色么?” 谷秋道,“常安殿的孙良娣自从换了太医开药方子,倒也安稳许多,她的侍女虽时时有要一些名贵之物补身子,倒也不算出格。倒是李良娣那边,因为精神头不足,太医开的药材都是以养神为主,这药材都贵了许多。” “太医可又说李良娣的身子什么时候能好?” 谷秋回道,“只能慢慢将养,好在李家送进来的几个侍女十分仔细周到,说话逗趣,良娣在病中也不算苦闷!” 李良娣从偏殿挪到了慈安阁,她身边的人倒是有些微词,但好这事是李良娣自己同意的。萧扬欢时常送些吃用又让人看顾着,倒也不曾生出事端。 到底是唯一亲妹妹的生母,虽然为人糊涂了些,但到底不曾做错事情,萧扬欢也不愿意刻薄了她。“给李家送消息,请大夫人得空的时候,多多进宫陪伴。” 谷秋颔首,才退出书房。 这时,朱公公忽而脚步匆匆进来,不等萧扬欢开口,朱公公便道,“江南来信了!” 萧扬欢一愣,她和贺清愉合作做生意,之前从江南进了不少绸缎之物。绸缎的花样和做工都是十分罕见,且不同京城的奢华风气,很有温软之态,在京城买的不错,很受各大世家夫人姑娘的喜欢。让人送了消息去,准备再买些夏装所需的薄纱寺綾之物。 不过算算时辰,便是贺清愉办事功夫不错,也不该在这么断的时间里就准备好这么多的货物。 朱公公将信笺呈上,萧扬欢才将信纸展开,目光才触及上面的内容就面色阴沉下去,待全部看完,眉宇间都能凝结出冰块了。 从前她与父母亲被围困偏院之中,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虽然那段时日父母亲很艰难,但是似乎在吃用上,并未受到苛待。所以她便下意识的认为,今年的旱涝灾害不严重,可是看了这封信,她才发现,是她坐井观天,太过自信的高看自己,低估了这场祸事! “你也看看吧!” 萧扬欢将信纸递给朱公公,朱公公快速扫了一眼,然后惊呼道,“江南连下雨半月有余,只怕今年的庄稼收成不妙。” “各地粮仓大半都被当地守备卖了!当真是!” 萧扬欢顺嘴接了一句,“祸不单行!江南如此,其他州县也差不离,难怪皇祖父这几日暴躁震怒。” “公主以为如何?”朱公公问道。 萧扬欢从书案后起身,站在窗下。她今日一身素色的宫装,头上一只青玉制成的凤凰簪固定发髻,明明是最简单朴素的装扮,却因为她出色的容貌而越发出尘。 “单单就旱涝灾而言,开粮仓赈灾即可。单单就贪污而言,按律法处置即可。但若是两者加在一起,稍有不慎,南楚便有灭顶之灾!” 朱公公闻声后沉声道,“皇上年前就知道了这场旱涝,若是早早出手,未必不能力挽狂澜。只是江南官场复杂不亚于京城,奴才倒是觉着皇上似乎有意借此事对江南官场出手!” 萧扬欢转身看向朱公公,这才想起朱公公幼年跟着父亲一起听翰林太傅讲学长大,其才学见是,绝非等闲。 “故意纵容有之,但灾情太重超过了皇祖父的估量。以至于梅侍郎之死,令皇祖父震怒!”萧扬欢郑重的说道。 江南!杨侍郎! 萧扬欢看了一眼贺清愉送来的书信中,里面对江南势力的描写。似乎里面杨家在江南的庄园不多,甚至在几家中,算是最少的! 那么昌隆帝派了杨家七爷来查粮仓之事,看来早有借杨家之力,打乱其他几家的安排,甚至担心杨七爷办事不尽心,还将铁面无私的陈大人一同派去。这样的安排,她竟然是现在才明白过来,当真是有意思的紧。 “伺候笔墨!”萧扬欢垂眸片刻后道,然后铺纸提笔不消一盏茶就写好了一封回信。 将信封口好,交给朱公公道,“想法子尽快送到贺清愉手上。我记着二表叔在江南,这会儿江南混乱,乐阳长公主只怕会暗地里保护二表叔,叮嘱他们小心行事!” 朱公公领命退下。 临近旁晚的时候,已经半岁的阿平看着萧扬欢从殿中出来,咧嘴笑的欢腾。顺娘抱着阿平上前请安,“王爷这两日会些简单的词了!” 萧扬欢颇感意外,拿着一只珠络逗弄阿平笑道,“我们阿平真是个厉害的孩子!” 阿平小小的手将珠络抓的稳稳的,还十分有劲儿,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萧扬欢只觉好笑,忽而想到了什么,点了点阿平的小鼻子笑道,“阿平许久没有去给皇祖父请安了,咱们去启元殿请安好不好啊?” 阿平以为萧扬欢同他玩闹,笑的更加欢畅。 跨进启元殿殿门的时候,还能听见书房里昌隆帝责骂的声音。福全公公一脸愁苦道,“皇上今日连午膳都没用,议事的大人们换了一拨又一波,身子怎么承受的住!” “这事儿娘娘知道么?”萧扬欢低声问道。 福全颔首,“昨日皇后娘娘得了淑妃娘娘禀告,亲自来了一趟,好话说尽,可是今日皇上忙起来还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萧扬欢点点头,“公公去准备一些好消化的吃食来,我来的时候还未用晚膳。” 福全公公一愣,然后了然的退下去准备晚膳。 没多会儿,书房里走出身着朝服的大人,不同于平时的端正姿态,此刻个个怂眉拉眼,十分愁苦。见了萧扬欢倒是拱手行礼,萧扬欢颔首命人送大人们离开。 然后她自己抱着阿平进了书房。 “不是吩咐,不许人进来打扰么!” 才跨进书房,昌隆帝暴躁的声音便传来,阿平有些害怕的往萧扬欢的怀里躲了躲。 萧扬欢连忙在他背上安抚的拍了拍,上前几步走到龙案前行礼道,“孩儿念着皇祖父这里的吃食最好,想来蹭顿吃食,皇祖父不许么?” 昌隆帝一愣,抬头便看到了萧扬欢姐弟,脸上的神色缓和几分,“你怎么过来了?” 萧扬欢笑眯眯的将阿平毫不客气的塞给昌隆帝,“阿平长了一些,孩儿便待他过来给皇祖父请安。” 想了想又道,“原本想着皇祖父这几日朝务繁忙是没空见我们的,这才选了旁晚来!” 阿平倒是不怕生,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昌隆帝,然后嘴角一裂,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十分纯然。看的昌隆帝心头一暖,将他抱在自己身上拿了龙案上的玉佩给他玩耍。 “是重了些!”昌隆帝掂了掂怀中自顾自玩耍的开心的孩子笑道,又抬头瞧了瞧天色。 殿外,已经日暮西山,蜜色的晚霞染红了半片天空。 “让人传膳吧!” 赵常连忙吩咐下去,不多时菜品就将西间的圆桌搁满了,粗粗瞧去都是昌隆帝喜欢的。其中有三两样是萧扬欢喜欢的。 第二十五章天不仁,父当慈 阿平被顺娘抱下去,西间只有昌隆帝和萧扬欢祖孙二人并伺候二人用膳的福全公公和谷秋。 昌隆帝指着一道乌鸡山珍汤道,“给公主斟一碗,这个春日里用最好!” 福全赶忙取了一只新碗舀了递到萧扬欢身前。 谷秋取了一只瓷勺放在碗中,萧扬欢斯文的舀了几勺来用,转头看向福全问道,“是秦御厨的手艺?” 福全颔首,“是,论这道乌鸡山珍汤,还是秦御厨做的最好!” “喜欢就多喝一碗!”昌隆帝含笑道,又忙让福全给她舀一碗。 晚膳吃了一半,萧扬欢就已经大半饱,便停箸。 昌隆帝蹙眉看向萧扬欢清瘦的脸颊道,“怎么吃得这样少,今日的南瓜粥不错,用一些?” “晚膳用多了,夜里不好化食,而且儿臣不喜欢吃南瓜!”萧扬欢道。 昌隆帝一怔,倒是不曾听说过萧扬欢不喜欢吃什么。 萧扬欢眼中有惆怅之意,“母妃教导儿臣,喜恶勿让人知,儿臣不喜欢吃南瓜,这还是第一次说起呢!” 昌隆帝亦是感同身受,天家的人享受世间繁华富贵,也要承受这世间最重的责任和负担。一举一动都在人眼中,稍有不殆,便是一场祸事。 “以后来皇祖父处用膳,皇祖父不让他们上南瓜!” 萧扬欢摇摇头娇笑道,“儿臣不喜欢南瓜,不吃它便是,总会有旁人会喜欢会去吃。只要桌上不全是南瓜就成,若真全是南瓜,儿臣是会生气的!” “生气会如何?” “要么责罚宫人不将主子的喜好放在心上,必将喜好这个东西,只要时日长了都会发现。要么便是换一批人伺候,宫人来来往往是常态!”萧扬欢状似天真道,“儿臣是公主,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来来往往是常态?”昌隆帝目中有深思之色,又问道萧扬欢,“如何来往?” 萧扬欢一愣,继而明白几分道,“来往对宫人而言便是你来我往,或是对主上而言,或是赦免,或是降罪。” 昌隆帝目光深邃的看向萧扬欢,“朕知道你聪慧,今日朕问你,江南粮仓被守备倒出之事该如何作为?” 萧扬欢也不推脱,神色泰然道,“既然皇祖父问了儿臣,儿臣便做臣子答。粮仓是用来装粮以备不时之需如同守备守卫粮仓。粮仓被盗,守备有失职之罪,若是再串联他人,更是罪无可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是那些应该是粮仓里的粮食,一定要追回来,没有粮食可还,赚的银子以三倍交还。” 昌隆帝又问,“为何是三陪?” “抄家的话会不会太过了些?”萧扬欢小心翼翼反问道,“儿臣懂得不多,说的都是小孩子家的见地,皇祖父勿要计较!” 昌隆帝笑道,“你自然是小孩子家的见地,若是真如你所说的去办,单单是守备就会牵扯不少人,再况论偷卖粮食的人!” “那那些犯了法的人就可以逍遥法外么?那些指望粮仓里粮食活命的人又该如何?万一他们暴动,才是真正的灾难!”萧扬欢蹙眉不解道,“不能因他人之过而惩罚自己,更不能因小人之过而牵连旁人!” 昌隆帝怔愣,然后笑道,“当真是孩子!若真有暴动······” “儿臣以为楚国子民都以皇祖父为父,天不仁,父该如何?”萧扬欢诘问。 昌隆帝不一双利眼带着滔天威势扫来,萧扬欢被吓的胆怯的垂下头,“儿臣说错了?” 待萧扬欢离开之后,昌隆帝坐在正殿的龙椅上,他目光沉沉的扫视殿中的一切,殿外的一切,甚至京城,南楚的一切。 “天不仁,父该如何?” “自然是不能不慈!” 次日萧扬欢在承欢宫中教萧扶欢与宁冬弈下棋,就见徐凝慧匆匆而来。 因着昨日她捎信来说有事耽搁,三日后来。 岂料不过一日,她便匆匆而来,萧扬欢立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当下便道,“下了这会儿棋只怕累了,阿芙和二公子去小花厅吃点心吧!” 宁冬弈自是不肯,胡闹好一会儿,萧扬欢答应下次下棋让他三子,这才见他哄走。 二人一路进了书房,喝退宫人,“姑姑这样急切,可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徐凝慧身子不好,这样一路疾行,有些受不住的坐下一阵喘息,好一会儿才道,“出大事了!” 萧扬欢一愣,“出什么事了?” “李皇后的三弟李知府之前在江南做官,他任上的那一处粮仓被盗最是严重。今日早朝皇上忽然下令要六部并大理寺严查粮仓被盗一案。首当其冲的便是李知州如今刚刚擢升为户部的李侍郎。”徐凝慧急急说道。 “喔,我还以为我那番话对皇祖父起不了多少作用呢?”萧扬欢淡淡说道,“看来皇祖父心里还是有这一方的黎民百姓的!” 徐凝慧嘴巴微张,呼吸都忘了,“你的意思是,一直犹豫不决的皇上是因为你的一番话才下了旨意彻查江南粮仓之事?” 萧扬欢浅笑燕燕,头上那一对银丝累成的宝石蝴蝶似乎展翅欲飞,“是皇祖父问我,我才说的。何况这是迟早的事情!” “你疯了?内廷被李皇后把持多年,便是启元殿中有多少李皇后的人,你知道么?”徐凝慧低声轻斥道,满脸焦急之色。 萧扬欢笑了笑,亲手将茶盏放到徐凝慧跟前轻声道,“姑姑太小瞧这位叱咤后宫几十年的皇后娘娘了!她可是在对上宁太后都未见败局的女人,可见她手段和眼界。” 徐凝慧闻得她如此说,心里稍稍安定些,但还是不放心,“可是李知府终究是她的亲弟弟,还是户部的侍郎,这样被停职在家,对诚王而言也是一种损伤!” 在户部梅侍郎离京之后,昌隆帝钦点了当时还是李知州的李三老爷暂领户部侍郎的差事。后来梅侍郎被杀,昌隆帝便正了他的位置和官职。可以说李侍郎是踩着梅侍郎的尸骨站在如今的位置。 这是一直自持品行端正,德行出众的诚王和李皇后所不能忍受的事情。李家自李老太爷起,李家便是书香门第,清贵人家。如今李大老爷在翰林院任职,时常与昌隆帝下棋说政事,实乃天子近臣。李二老爷继承父志,在国子监授业乃是正经的李司业,有望成为下一任的李祭酒。 唯有李三老爷在官场走的颇为通顺,好不容易熬到外放任期满回了京城,可以成为支持诚王夺嫡的中挺力量,却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唯一能解决这件事情的昌隆帝,又对此抱有不一样的看法。 直到萧扬欢接着江南粮仓一事,将李三老爷从尴尬的处境挪开。 “李家人行事素来谨慎,便是挑剔如先帝,也是十分厚赞李家的。门庭如此,何况这样掉脑袋的事情,李三老爷知道自己对诚王和李皇后的作用,必然是不敢的!”萧扬欢饮了一口茶水,梅花的香气顷刻充盈口腔之间。 徐凝慧稍稍沉思凝神想了一会儿,这才放心些,“前世这会儿,李家三老爷还没有从南面回来,但是粮仓一事,却是没有牵连他!” 萧扬欢抓住徐凝慧的手道,“我知姑姑是担心我的缘故,不过你安心。我还要将阿芙和阿平养大,会小心谨慎。除非有完全可能,我不会插手的!” 不同于承欢宫内平静安宁,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被昌隆帝弹压下的各种消息铺天盖地而来,京城内米粮瞬间被抢购一空,消息蔓延开来,各地也开始哄抢米粮。 几大世家留在京城的主事人被昌隆帝立即召见,直到日暮时分才将人放走。 而回家的几大世家的主事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往家里写信,然后见留京的各大掌柜和主事。 次日,朱公公将京城现状禀告时,萧扬欢只是开始有些蹙眉,后来倒是十分沉静。 朱公公请问道,“之前为太子办法事,用去米粮宫三千八百九十斤,还剩下九万一千斤!” 萧扬欢笑了笑,“不急,这个时候各家商铺还有存量,而且现在也知道查到了江南一带的粮仓而已。皇祖父的那道旨意还没有传遍整个南楚,待到那是,咱们手上的粮食能吊出不少鱼虾出来!” 朱公公笑道,“如今粮食存放在京郊隐蔽的庄子上,若是需要脱手,也很是便宜的!” “也不知道得到消息的江南那边是什么情况?”萧扬欢以手支颐看向阴沉沉的天空,语调轻快道。 江南贺家,贺清愉此刻正巧收到了萧扬欢命人快马送来的消息,然后立马见了杨夫人。 杨夫人立即召见管家和管事,统理账上余额,留住半年开支后,其余由各大掌柜开始前往江南各个地方收购粮食,不论好次与否,分批次购入,然后囤积。 贺清愉待杨夫人忙完后道,“母亲,咱们家也不是缺钱的,您这样做?” 杨夫人忽而摇头笑道,“咱们是不缺钱,可是咱们在江南经营多年,也才刚刚融入江南各大世家中。现在银子代表不了什么,你的爵位也代表不了什么,只有这粮食,才是真正的话语权!” 第二十六章益州 贺清愉一怔,继而明白了几分,自家母亲在看到汝安公主的信后会那么迅速的召集管家和管事。只是想抢在京城消息传来的时候,优先购得粮食,江南世家必定有所求,皆是他们一家在江南的日子会好上许多! 可是江南的局面自从京城钦差来了之后,一直都很紧张。钦差一行顺江而下,这会儿已经在查宁州粮仓,而贺家所在的益州被查也是迟早的事情。 短短一两日的功夫,又能收购多少? 贺清愉想到这里,又看向母亲杨夫人。 “为娘也不知道为什么汝安公主要暗示我们屯粮?不过处在哪个位置的人看到的和听到的,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即便屯粮事败,大不了全都捐赠出去!”杨夫人无所谓道,她的陪嫁丰厚,大长公主所遗留的钱物也不少。 这点小钱,她还是出得起! 京城圣旨传到三位南下的钦差手中后,三人顿时一改之前温和的做派。宁冬荣每日整顿昌隆帝指派的一千侍卫和暗地里随之跟来的京郊大营的将士,令他们严加护卫往来官员和加强敌对的防范。 杨侍郎一面搜集各地粮仓在册粮食数量,一面与京城传来的各种消息比较,一旦发现数目不合,交给陈寺卿审理。二者相互配合,畅通无阻,短短三日就将宁州粮仓缺失粮食数目,参案人员调查的一清二楚。整日成册并折子由几路人员送达京城。 一时间江南人人自危,而贺家囤积的粮食这个时候就发挥了巨大作用,不少世家知道贺家屯粮的消息,纷纷上门渴求。 杨夫人并未答允,杨侍郎一行人快要抵达益州的时候,杨夫人才答应将粮食以一个昂贵的价格出售。 “等你七舅舅到了益州,咱们也该去见见他。”杨夫人送走买粮食的人转头对贺清愉道。 贺清愉点头,“自然的。” “对了,这几日咱们府上忙,好像都不曾见到林二公子的身影,他这两日在做什么?他身份尊贵,长公主特意来信请咱们好好照顾他,勿要辜负了长公主的期望才是!”杨夫人边往回走,边同自家儿子说道。 贺清愉想了想才道,“林二这几日好像从哪儿知道了那位先生的消息,今早带着一队人出门去了,儿子特意交代一位管事随行照顾。” “还在找?”杨夫人吃惊道,“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找到!那人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贺清愉思忖一会儿才道,“并未离开,听说那位先生就是江南的人,这次来,就是为了归隐的,只是藏得深了些!” 杨夫人点点头,“只要在江南,总有找到的一日!” 益州郊区一出庄子外,林立果气鼓鼓的将手上的折扇狠狠砸进地面,“小爷找了整整一个月,愣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随身伺候的小厮赶忙将这昌隆帝钦赐的折扇捡起来,展开。好在这两日益州放晴,折扇的扇面并未染上什么污泥,只是有些灰尘而已! 也难怪林立果如此生气,每次得到点消息,兴冲冲的赶去,那人早就走的连根毛都没落下。这次更是过分,推开门看,里面竟然还有一桌子吃了一半的早饭! “二公子,前头还有一处屋舍,您赶了一上午的路,只怕累得慌,不如先去歇一会儿?”小厮见林立果还要发脾气,抢先说道。 林立果倒也是真的累了,一路从城内策马而来,又在庄子外和那些庄户闲扯许久才找到那人的居所,真是又累又饿,这辈子都没这么遭罪过! “将午饭安排上,公子饿了!” 林立果看着自家小厮,必清一路小跑赶到前面那处屋舍,礼貌的敲了敲门。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小厮如同炸了毛的猫一样,大声喊道,“公子,找到了!” 林立果一震,像支箭一样直直正中那门户前,看到了开门的中年男子,一脸晦气的模样。林立果笑的畅快,“哈哈哈哈,终于找到了!” 说罢,便将临行前,父亲交给他的那件东西递上。 那中年男子也不说话,直接将信物接了过去,然后才拿正眼打量眼前十二三岁的少年,“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我是林立果,在家排行第二。”少年傲气的抬了抬下巴。 那中年男人斜着眼将林立果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砸吧砸吧嘴,那模样很是中肯的说道,“你倒是连你父亲一半都不如!” 林立果不干了,他生气了,然后他做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他愤然之下,抬手往那中年男人的方向揍了一拳! 当然是没能打到人,被人躲过去不说,那被中年男人握住手腕,轻轻一带,林立果就滚进了屋中。 接着哐当一声响后,将所有人关在外面。 “二爷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你们可以给他回信。他的要求,我会答应,但我的规矩,你们也得遵守!” 一行人当然不干,还是贺清愉派去理事的管事将众人劝住,一面安排人给贺府送信,一面安排人在附近住下方便照顾这位二公子。 得了消息的贺清愉道,“办得很对,赶紧给国公府送消息。另外将江南的消息准备一份给宫里送去!” 正巧次日钦差一行人就到了益州。 日子一晃而过,一旬便过去了。 因为昌隆帝的雷厉风行以及南下的钦差们办事利索,朝堂上反对的声音日渐虚弱。内廷也回府了往日的热闹,七公主萧含蕊的满月被杨淑妃操办的很是热闹,昌隆帝和李皇后很是厚爱,连带着七公主的养母宋贵嫔都领了从二品淑仪的份例。 只是有一件事情,让萧扬欢不大放心,嘉清县主生病了,依旧好几日不曾进宫,派去的太医说身子太弱,天气反复无常只能慢慢将养着。 无奈之下,萧扬欢从昌隆帝的私库中寻了好些上贡的药材,让人送了去。 这日,春风和暖,承欢宫中的梅林焕发出新机,不似冬日斑斓的花朵缀满枝头,这会儿绿叶迎风招展。上午,萧扬欢在殿内同宁冬弈下棋,你来我往间,宁冬弈已经失了半壁江山,眼看就要败了。 正巧启元殿中来人,说是宁侯爷捎了信回来给宁冬弈,请他过去见驾。 宁冬弈趁着萧扬欢同宫人说话的空档,抬手就将整个棋局搅乱,然后施施然起身,“既然皇上召见,冬弈这便告退。” 对于宁冬弈无赖举动,萧扬欢已经习以为常。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将黑白棋子各自归拢,然后一枚接着一枚放在白玉棋盘上,“不着急,等你从启元殿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将这盘棋复原了!” 宁冬弈欢快的背影一顿,然后他不可置信的回头问道,“你能复原?” 萧扬欢抬头就看到宁冬弈回望的样子,恍如从光晕中走出来,精致好看。但是,“你不能?” 宁冬弈十分挫败的奔逃了! 伺候茶水的叠翠捂嘴轻笑,“公主越发喜欢逗二公子了!” “整日无事,少不得要寻人开心。是他自己送上门来,我没有什么不可的!”萧扬欢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但是嘴角到底蔓延出一点笑意。 白妈妈端了一盅汤进来,才舀了一碗,萧扬欢就摇头,“整日里喝汤,妈妈心疼心疼我,好歹换了旁的东西吧!” 白妈妈苦口婆心道,“昨日炖的是鸽子汤,今日炖的是鸡汤。公主年前生了一场病,身子还虚着,得慢慢补!奴婢听说嘉清县主从会说话起,就自己喝药喝汤,从不断绝。” 萧扬欢无奈摇摇头,正好萧扶欢在梅林里玩累了跑了进来,萧扬欢顺手就将那盏汤递给了萧扶欢。 “姐姐,方才听崔娘娘说,要为娴元姑姑准备贺礼了!”萧扶欢一面说着,一面喝汤。 萧扬欢从丫头手上拿了绢帕给萧扶欢擦嘴,不经意问道,“娴元公主要生了么?” 后跟进来伺候的金嬷嬷顺势答道,“是,说是昨日上午就发作了,今日上午淑妃娘娘得到消息,说娴元公主生下了徐家长公子,方才才见到问平安脉的太医从咱们宫门前经过往宫外去!” 萧扬欢点点头,看了金嬷嬷一眼,倒是想起一桩事情。“这样啊,这两日郑嬷嬷替我忙其他事情了,崔良媛要准备千秋节的贺礼,金嬷嬷替我走一趟,明日一早将贺礼送到徐府去。” 金嬷嬷一愣,她听自家子女提起,如今是躲在娴元公主的府中。如此想来,看向萧扬欢的眼中倒是满满的感激之色,“是!” 姊妹二人在殿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萧扶欢忽然问道,“阿姐,你不喜欢我母嫔么?” 萧扬欢呆了呆,对上萧扶欢纯然的眼睛,她说不出违心的话,“比起孙良娣,我觉得李良娣很知趣!” 萧扶欢听得这样说,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之前都是母嫔和我住一起,现在母嫔却住在小院子里。我以为是阿姐不喜欢母嫔呢!” “可是庆宁殿中有李良娣的房间啊,她只是暂时住在那里。” 有些话,也是可以换一种表达的。 第二十七章昌隆帝昏迷 哄了萧扶欢去用饭,萧扬欢这才凝重了脸色,她叫来谷秋将方才的事情问了。没多会儿谷秋便来回话。 “这话是新调来的宫人说的,不过奴婢觉得李良娣未必没有这种心思!” 萧扬欢自然知道谷秋的话有道理,她以手撑颌想了想,“给李家下帖子,就说县主想念李家大夫人了,让她进宫来看望县主!” 谷秋点点头。 午膳后,萧扬欢正预备午睡安歇会儿,却听见宫人传落英阁的人求见。 叠翠不满嘟囔道,“宁二公子是打算赖上我们了么?” “去吧,我在东间见他!”萧扬欢以为是宁冬弈因为收到了宁冬荣的信,发起了小孩子脾气,落英阁的人无奈之下才来找她求助。 哪知道见了人才知道,人家是来向她要人。 可是宁冬弈被启元殿的人带走了,难道是闯祸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你先回去,本宫知道你家二公子在那儿,这边去找他!”萧扬欢打发走下人,连忙唤了朱公公前来问话。 “二公子?是赵常身边跑腿的小子给带走的!”朱公公也是一愣。 宁冬弈的重要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内廷那些手段是使不到他身上来,夺嫡之间的争斗是不敢伸到昌隆帝眼皮子底下来。 那么宁冬弈只能是被启元殿的人带走的,可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是出了什么岔子? 南边的事情办得不好,宁冬弈被连累?不,昌隆帝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 而且按照惯例,宁冬弈身边通常都是两个人伺候,并无人传信,可见不是半道被带走。 那么只有是启元殿中发生了什么! 朱公公见萧扬欢脸色越发不好看,不由得问道,“是二公子出了什么岔子?” “你同我去一趟启元殿,只怕二公子冒冒失失说错了话被皇祖父责罚!”萧扬欢拿定主意就要起身。 朱公公见状便要传轿撵,却被萧扬欢止住,“就你和我!” 到底是经历过事情的,朱公公马上就明白了几分,跟在萧扬欢身边出了承欢宫。 到启元殿的时候,正巧看到福全公公拉着以为大人说什么,然后就见那位大人满脸失望的离开。 “公主怎么过来了,您这个时候正该午睡!”福全公公虽然笑着说话,可是萧扬欢却看到了他的脸上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 甚至从福全公公话中的意思听出了几分拒绝的的味道。 但是这些信息都让萧扬欢心头越发不安,“是落英阁的人没等到二公子回去用午饭,又没人送信儿,找到我那儿。” 福全公公一脸恍然,萧扬欢不说,他都忘了当时还有个宁二公子在场。 “皇上一时高兴,留了二公子用饭,倒是奴才忘记给落英阁送信了。”福全公公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萧扬欢却无意在此与福全公公闲话,她难得收了温和的笑容,一脸正色道,“我来这样久,公公不迎我进去见一见皇祖父么?” 福全没有答话,只是身子又佝偻了几分,但是却像座山一样阻拦在萧扬欢跟前。 萧扬欢往旁边挪了两步,福全的身子微动,正想阻拦。 “站住!”萧扬欢一声低喝,“公公以为,时至今日,你能当得起么?” 福全听了这话,心头震颤不已,忘记了反应。 萧扬欢趁着这个空档,从他身边以一个刁钻的姿势闯进殿中。 福全却是阻拦不及,跟着萧扬欢走进殿中。 萧扬欢进殿后,发现书房无人,心头的猜测越发肯定,然后不理宫人的阻拦,一路闯进寝殿。 看到昌隆帝面色阴晦的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但是萧扬欢还是从他露在被子外的脖子上看了几点来不及清理的血迹。 “公主!”福全一路尾随而来,见到萧扬欢一脸沉思坐在龙榻上,“皇上上午接了江南传来的消息后,吐血了,昏迷前交代奴才不能将启元殿中的消息传出去!” “太医呢?”萧扬欢凝神问道。 福全摇摇头,“皇上不许请,奴才喂了惯用的药!” 然而昌隆帝眼下的情况,那里是寻常药就能用的! “让朱公公去请太医就说本宫惹了皇祖父不高兴,不小心将手烫伤了。另外去个人给杨淑妃送个消息就说皇上今日发了脾气,闲杂人等就不要随意进前朝了!至于启元殿,福全公公能保证他们的嘴都严实么?”萧扬欢吩咐道。 殿内伺候的宫人惊恐的将头埋得更深,唯恐福全公公说出不好的字眼来。 “皇上昏迷前,传了禁军头领!”福全轻声道。 “那好,快去,皇祖父的病不能拖。”萧扬欢一手搭在昌隆帝的脉息上,感受着指尖微弱的跳动。 萧扬欢的声音平和而清冷,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有自主的听从她的意思。 福全公公担惊受怕短短几个时辰,突然有个人替他拿主意,担下这破天的责任,心头顿时松快几分。 当下就吩咐宫人照顾寝殿,转身就离开了。 好一会儿,萧扬欢确定昌隆帝不会有生命之忧,这才拿开了手,转头看向殿中跪了一地的宫人。 “都起来,除了不能离开启元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宫人们这才起身。 “替我准备九分热的水,然后将烫伤膏找出来!”萧扬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镇定。 宫人们立马就动起来,很快在太医来之前,一盏茶水就放在了萧扬欢的手边。 伺候茶水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宫女,她知道萧扬欢接下来要做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公主,可要奴婢帮忙?” 萧扬欢摇摇头,端起茶盏,将那还冒着青烟的茶水倒在自己的左手上。 宫女看着她倒水的手,平平稳稳没有一丝颤抖。 然后那细嫩如上好羊脂玉的的左手上,瞬间就红了一大片。宫女连忙将准备好的膏药涂抹在萧扬欢的手上。 等一切做完,宫女才发现萧扬欢小脸煞白,可见有多疼。 这时,福全公公带着昌隆帝惯常用的太医进来,就见到了萧扬欢抬着左手,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榻上。 看到这里,那太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吓的跪倒在地。 萧扬欢冷冷的看着地上的白太医道,“大人在宫里伺候几十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白太医鼓足勇气才道,“回公主的话,臣一切听公主的安排!” 萧扬欢看了他几眼,又看了看福全,见福全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最后让开了位置,让他上前诊脉。 期间,萧扬欢一直稳稳当当的坐在东边的炕上,目光也不落在太医身上,而是让人去将宁二公子找来。 好一会儿,宁二公子白着一张脸跟着宫人进了寝殿。 抬头才发现萧扬欢坐在榻上,含笑看着他。那一瞬间宁冬弈只觉得心里的委屈和惊恐汹涌而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公主,我以为我要死了!”宁冬弈不待萧扬欢发话,赶忙跑到她身边哭诉道。 萧扬欢只拍了拍他的头,并不问他的话,倒是让他喝茶吃点心。 这时,白太医从昌隆帝身边走开,对萧扬欢拱手道,“皇上是急火攻心才吐了血,一直昏迷是因为连日来的操劳过度造成的心肺衰竭。” 萧扬欢只看了看白太医,“本宫不管你有没有说实话,只问你皇上有没有大碍,什么时候能醒?” 白太医的手僵硬了一些,他能说的都说了,“只要安心保养,皇上正值壮年,自然无碍,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大概要明日了!” 萧扬欢垂眸想了想,然后摆摆手,“开方子去吧,所需药材,福全公公派人去取。白太医留在此间照顾皇上!” 白太医躬身退下。 对待他们离开后,萧扬欢有些疲累的抬手揉了揉额头,又听见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正式宁冬弈吃点心喝茶水。 到底是小孩子,便是天塌了,他倒是全然不知道的样子。 见他吃饱了,萧扬欢才命人将他送回落英阁前道,“宁冬弈,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哥哥还在江南,你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除了我没有人能保得住你的性命!” 小孩儿脸色又白了,萧扬欢满意的让朱公公送他回去,又暗地里让禁军将落英阁看守起来。 将白太医开的药,给昌隆帝喂下之后,萧扬欢便一直收在寝殿中。 直到月上三更,昌隆帝微不可见的咳嗽了几声。 萧扬欢立即被惊醒,“阿爷,您醒了么?” 昌隆帝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心的萧扬欢,“阿难?你怎么在这儿?” 萧扬欢也不大答话,命人将清水端来伺候昌隆帝用下一些,又让白太医过来诊脉。 “皇上醒了,臣会再开方子,再养上一段时日,皇上的精气神就回来了!”白太医诊脉后说道。 昌隆帝挥挥手,有些无力的样子,福全公公见状,令屋子中的人都退下。 萧扬欢知道昌隆帝有话要说,顺势坐在了脚踏上,脑袋刚刚放在龙榻上,祖孙二人四目相对。 第二十八章醒来 “怕不怕?”昌隆帝躺在龙塌上,微微歪着头看向萧扬欢,忽然轻声问道。 萧扬欢诚恳的点点头。怎么会不怕呢,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是在看到昌隆帝昏迷不醒的时候,心里还是担心。朝局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僵持的局面,如果昌隆帝有个万一,夺嫡之争就会摆在明面上来。 昌隆帝是她姐弟几个最大的倚仗,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他们姐弟会何去何从?不管是四皇叔继位还是五皇叔继位,他们姐弟的结局都不坏太好,她是不是会延续之前的命运和亲远嫁,永生不得回南楚! “怎么没告诉皇后呢?”昌隆帝伸手摸了摸萧扬欢的怂拉的小脑袋又问道。 萧扬欢垂眸道,“阿爷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昌隆帝微微一怔,忽而笑了。这个孩子聪慧异常,又冷静。 “若是皇祖父真的醒不过来呢?”昌隆帝继续问道。 萧扬欢一愣,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到。 见她双眼睁大,眼中露出迷茫之色,昌隆帝笑了,到底是个孩子,思虑不周全也是常事。 说了几句话,昌隆帝又渐渐睡去。 外面值夜的福全公公听到寝殿里轻微的说话声,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扬欢趴在床榻上,似乎睡着了。 “公主?” 萧扬欢转过身子看向福全道,“什么时候了?” 福全看了看漏斗,“哟,都已经三更了。” 说着就把萧扬欢从叫脚踏上扶起来,不经意看到了她手上红肿一片,惨不忍睹,不由的惊呼道,“这是?” 萧扬欢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红的这样厉害,下午的时候,由着宫人擦了一次药膏,一直担心昌隆帝的病症,倒是不曾留意这些。 她向来是能忍的,这样的疼痛是不曾放在心上,二人出了寝殿,便让福全拿了药膏再擦一次。 “明儿一早,内廷的娘娘们必然知道消息,若是我的手完好无损,只怕又是一场风波,这样也好!”萧扬欢看着晶透如琉璃,带着丝丝凉凉的药膏被均匀的涂在自己手上,淡淡说道。 摸好了药膏,福全叹息一声,“您是公主,从小到大金尊玉贵,油皮都不曾破一星半点,这么大一块的多疼啊!” 萧扬欢却是无所谓的动了动受伤的左手,“刚刚烫到的时候,是有些疼,这会儿倒不怎么有感觉了!” 福全收好了药膏,没敢让萧扬欢离开,将她安置在了启元殿中歇息。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萧扬欢还在床上就听到窗外低沉的谈话声,轻微咳嗽一声,就有宫人伺候。 “什么时候了?”萧扬欢半眯着眼睛,一面问道。 “卯时中,这个时候该上早朝了!”声音温厚,极为耳熟。 萧扬欢转眸看去,竟然是奶娘白妈妈。 白妈妈眼圈红红的,放佛是哭过。见萧扬欢看过来,脸上还露出一点笑意,不过手上却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萧扬欢穿衣。 萧扬欢默了默,待穿好衣服问,“皇祖父那边什么情况?” 白妈妈回道,“听说皇上推了早朝,只让两位王爷看着处置朝政。” 萧扬欢坐在窗下,手中端了一碗白妈妈一早就准备好的老鸭汤,因为左手受了伤,没用勺子,就着碗小口小口喝着,仔细思考昌隆帝这样做的目的。 自父亲死后,太子一位空出,二人暗地里争夺太子之位已经你来我往多个回合。她之前隐隐感觉出,四皇叔果断放弃江南巡查之事的意思。会不会是四皇叔提前知道了些什么,才有了这样的决断! 毕竟是下一任皇帝,抛开李皇后来讲,四皇叔继任后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 而昌隆帝咳血昏迷之前,传召了宁冬弈,是因为宁冬荣特意给幼弟寄了信来,那么就是说昌隆帝此次病倒是因为江南事情之故! 之前她一心都在昌隆帝病倒的事情上,并未留心这些事情,不是不在意,而是不能。毕竟是一国皇帝的书房,暗里地不知道多少人注视着。她可不想平白无故的遭了麻烦! 喝了老鸭汤,白妈妈又端了好些点心,萧扬欢摇摇头,心里装了事情,就不怎么有胃口。 白妈妈也不再劝她,倒是说起了她离开承欢宫后的事情,“县主知道您带了人出门了,很是不开心,好在金嬷嬷哄住了她,又有李良娣和崔良媛在,给县主寻了好些事情做。下午的时候宁二公子回了落英阁,朱公公就一直守着他,听说二公子回去就发了热,这会儿还病着。” “倒是公侯家的嫡公子,还是不能慢待了!”萧扬欢淡淡道,“让人请个太医好好照顾才是!”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福全公公就来了,“皇上醒了,这会儿用了药,让奴才看看公主可醒着,若是醒着便过去说话。” 萧扬欢颔首,整了整身上浅黄色绣百蝶的宫裙便出门了。 “淑妃娘娘派人传话,说皇后娘娘听闻公主受了伤,让崔嬷嬷来看看!” 萧扬欢微微点点头,面色不改的进了寝殿。 这会儿昌隆帝虽然还在床上歇着,但到底面色好了些,白太医在一旁请脉后,低声说着什么。 二人听见脚步声这才住了话。 萧扬欢上前见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昌隆帝道,“给那孩子看看!” 白太医道了一声赎罪,便将萧扬欢左手上的衣袖撩开,将手腕上烫红的肌肤和没烫红的肌肤都给展露出来。红若朝霞,白如羊脂,两者相对,格外刺眼。 饶是白太医见多识广,都不曾想到萧扬欢手上的伤势这样严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又问了萧扬欢一些话,最后在伤势上看到了药膏才问道,“公主的伤用了药?” 萧扬欢颔首,“可这可怖,倒是不怎么疼。” 白太医点点头,把了把脉象后才放心,“索性药上的既是,没有发热,只是春天里容易发炎,妈妈照顾公主的时候也多留心才是!” 白妈妈赶忙点头,又跟着白太医出门领药去了。 殿中只留下祖孙二人在,昌隆帝的目光从萧扬欢手上挪开,“只怕会留疤!” 南楚风气较北宋开放些,但是女子身上若有疤痕也不是什么美事,甚至在江南一带,世家大族娶媳都是要求干净整齐的姑娘。 萧扬欢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那阿爷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别忘了孩儿才是!” 昌隆帝似乎有些累了,长长的叹息一声,“你是怎么知道朕病了?” 萧扬欢心里沉了沉,然后才道,“宁二公子爱往承欢宫中跑,午睡前,落英阁来人请二公子回去歇息。孩儿询问宫人后才知道,二公子跟着启元殿中的人走了之后便再没有回去。” “倒是百密一疏!” 萧扬欢含笑摇头,“是孩儿到了启元殿,福全公公将一位大人送走时见着孩儿有些慌乱。孩儿自来是没规矩的直来直往惯了,可是昨日福全公公却不让孩儿进殿。” “孩儿以为宁冬弈性子毛躁,惹了您生气,罚了他,才开口说了两句,福全公公却对宁冬弈的行踪有些惊诧,似乎才想起一样。” 昌隆帝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仅凭浙西的疑点,萧扬欢就推测出启元殿出了岔子,然后果决的用了自己做幌子,寻了太医来。又拿自己莽撞惹了昌隆帝为由挡住了内廷的诸多关注,免了猜度和争议。 “今日朝会朕推给了你的两位皇叔,由头便是朕的汝安公主烫伤了手,发了热。” 萧扬欢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昌隆帝。 “做戏要做全套,不能半途而废!”昌隆帝嘴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似乎很乐意见到小姑娘吃瘪的样子。 萧扬欢不干了,“那儿臣岂不是要担上不孝的罪名!” 昌隆帝忍住笑意,点点头,“约莫是吧!” 祖孙二人一起用了早膳,萧扬欢赌气似得多吃了一碗粥,结果撑着了,赵常扶着她在殿前走动,权当化食。 寝殿中,昌隆帝卧在炕上,看着地上的隐卫道,“汝安公主有无进书房?” 隐卫低头道,“公主身量小,福全公公挨着她身份尊贵在门口没有拦住。公主进了殿后,见正殿无人,站在殿外往书房内瞧了一眼,又在您常坐的地方看了看,都没有发现您的身影,最后进了寝殿。” 昌隆帝摩挲着手上的佛珠又问道,“她当时是如何神色?” “公主很是惊讶,几步上前在您的床前喊了几声后,见您无反应,慌张之下,伸出手探了探您的鼻息。”隐卫说道这里,抬头看了看昌隆帝。 昌隆帝面色古怪,似乎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只是蹙眉强忍着。 “公主发现您无恙后,很是送了一口气。然后公主逼着福全公公说了您的病情,然后问了公公是否能保证启元殿无人敢泄露消息。公公将您见了禁军的事情交代给公主,公主便让朱公公请太医替公主看诊烫伤,又让人给淑妃娘娘送消息,说您生气,内廷的娘娘们最好不来。” 昌隆帝挑眉,点点头。 第二十九章搞事(一) 隐卫继续道,“宫人给公主上了茶,公主眼睛都不眨,往自己左手上倒了下去。之后宫人拿了膏药涂抹上,白太医来了之后边给您诊治。公主一直守着您,直到您半夜醒来才离开。” 昌隆帝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他的手上还捏着一张纸,若是萧扬欢在的话,会认得与她在清净寺求得那张纸的笔迹一样。 昌隆帝靠在软枕上,想起了已经过世的长子。 明明长子去世不过一年,可是昌隆帝却感觉好像已近很久很久了,连带着长子的样子他都不记得了。 四月初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好好的,但是今日就开始下起雨来。 萧扬欢在殿外溜达好几圈,还是觉得自己肚子涨涨的不舒服,回头看了赵常一眼。 赵常连忙到跟前,“公主?” “回去吧!”萧扬欢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恹恹道。 昌隆帝的疑心病日渐重,她特意找了借口出来,就是想留些时间给昌隆帝。可是现在天色不大好,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她又不能回去,只能往殿内走。 回了内殿,昌隆帝已经在处理朝务了。 萧扬欢便让赵常给她寻一本书打发打发时间,但是看到手上的那本史记的时候,萧扬欢倍感莫名。 赵常笑眯眯道,“奴才进去找书,皇上随手就将这本书给了奴才,说公主年纪小,做事难免不周到,多读读书,长长见识也好!” 萧扬欢一时拿不定昌隆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秉承着自己是个小孩子,拿不了主意的就听长辈的话。 这样想来,倒也认认真真的翻看史记来。 赵常送了茶点后退出内室,留了白妈妈在里里面伺候,自个儿静悄悄的去了寝殿回话。 “回皇上,公主没说什么,倒是无所谓的翻开了几页。”赵常躬着身子回道。 昌隆帝点点头将手上的折子合拢,放在一旁,吩咐赵常道,“给诚王送去,让他好好看看,再写份儿折子回来。” 赵常拿了折子退下。 昌隆帝放下笔,扭了扭手腕,“福全,你怎么看阿难昨日行事的?” 福全公公含笑道,“知微见著,不愧是皇上的嫡长孙女!” “老滑头!”昌隆帝笑骂一声,“可惜是个孙女,若是孙子,倒是能培养一二!” 福全公公笑容不变,“且不说皇上有了成年的皇子,便是皇上也不过四十出头,想要栽培,等着廉郡王长大了慢慢教养,成为国之栋梁也不是不可!” 昌隆帝玩味的笑了笑,之后却怅然的摇摇头,“矮子里面挑个个儿的吧!” 福全心中一动,昌隆帝经此之事,似乎才有了确定储君的心意。 目光流转落在之前江南送回来的那封折子上,里面的内容他也看了,只是究竟是什么让昌隆帝这样震怒并且下了决心? 但是昌隆帝自醒来后,并没有再提及此事。 萧扬欢闲闲的看了半日的史记,又被白妈妈灌了好些汤药下去,正准备去寻昌隆帝用午膳。忽而听得杨淑妃娘娘过来了。 “确定是淑妃?”萧扬欢蹙眉问道。 白妈妈点头,“奴婢是听得宫人这样说的。” 萧扬欢以为,沉不住气的应该是李皇后,没想到是杨淑妃! 不应该啊,她之前派人送了信儿,以杨淑妃的聪明不会猜不到启元殿现在的情况,最好不要沾手。 难道是江南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杨淑妃是来打听消息的?毕竟杨家七老爷还在江南查账,若是杨家七老爷这个当口出了什么岔子,对淑妃而言却是不是什么好事。 萧扬欢蹙眉在站在东间的屏风下,偏头看着屏风上的万里河山,渐渐的心思被这架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屏风吸引。 一炷香后,杨淑妃笑盈盈的进了东间,对萧扬欢烫伤的手很是关切,“你别怕,本宫娘家有些偏房,对祛疤有些作用,待晚些时候去封书信将那膏药取来。” 萧扬欢将袖子遮了遮,“瞧着严重而已。倒是没有恭喜娘娘,娴元姑姑得了小公子,您得了小外孙!” 说起徐家的小公子,杨淑妃嘴角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倒也不在意萧扬欢的年纪,说了好些那孩子的情况。 萧扬欢含笑听着,时不时的附和赞叹一声,很得杨淑妃的欢心。 “娘娘此来,可是为了将娴元姑姑和表弟的事情告之皇祖父?”萧扬欢浅笑问道。 杨淑妃摇摇头,“是皇上召我来问问他们母子的情况,还说过些日子会亲自赐下名字!” 萧扬欢心头一震,面上却适时表现出欢喜之色来,又同杨淑妃寒暄许久。 最后杨淑妃眼中闪过暗芒,轻声对萧扬欢道,“皇上说,皇后那里先瞒着。阿难以为呢?” 萧扬欢面色不便,依旧含笑道,“皇祖母与皇祖父夫妻几十年,皇祖父的心意,皇祖母未必不知道。娘娘需得徐徐图之,如今不是已经见成效了么!” 杨淑妃愣了愣,不禁笑意连连,“你说的对!” 杨淑妃离开之后,萧扬欢才冷了脸色,收了笑容。 昌隆帝已经对李皇后有所不满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将二者之间的嫌隙化为不能化解的矛盾呢? 下午,诚王和宁王求见。 昌隆帝指了萧扬欢去阻拦,“你今年九岁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萧扬欢将昌隆帝推给自己的那本资治通鉴放在一旁,反问道,“阿爷想昏迷多久?” 昌隆帝哈哈大笑,他最喜欢萧扬欢不惧怕自己的样子,更是高兴她聪明有坦白,他笑道,“反正不是现在!” 萧扬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孩儿是不是不能回承欢宫,也不能见承欢宫的人?” 昌隆帝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含笑看着她。 萧扬欢想了想要了赵常便离开了寝殿。 诚王和宁王恭敬的站在殿外,兄弟二人之间并无热络,也无交谈。诚王一身深灰色的暗纹长袍,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很是平和亲近;宁王一身湛青色羽缎长袍,面如寒霜,很是阴沉。 萧扬欢站在殿内,先是给二人见礼,然后才说,“皇祖父说他不想见皇叔们,之前让赵常公公命四皇叔写的折子,四皇叔可带来了?” 诚王从随侍手中将折子递给赵常,萧扬欢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然后才道,“皇祖父交代,即日起,诚王跟进宁州贪污一案,务必处置妥当,若遇不决之事,或可请问朝中大臣,或可呈递折子。” 诚王一惊,昌隆帝将这样的要务给了他处置,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萧扬欢却不在意诚王的反应,她面色温和的对宁王道,“明日是梅侍郎出殡的日子,他是奉旨出京办事,却得了这么个结局。皇祖父交代让五皇叔明日送梅侍郎一程,另外令礼部的官员拟好追赠事宜。” 诚王颔首,宁王却是皱了皱眉。 “汝安,听说你手烫伤了,可有大碍?”宁王状似关切问道,目光落在萧扬欢左手的绣祥云纹的袖子上。 萧扬欢似乎有些紧张的笑了笑,“原是我不好,惹怒了皇祖父太医来看过了,摸了膏药没什么大事,五皇叔安心!” 宁王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不过这里到底是启元殿,他便想上前确认,也不敢莽撞行事,“我府上有些治疗烫伤的膏药,明儿让人给你送来!” 萧扬欢温纯的道谢,倒是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诚王在一旁看着,想了想道,“今日瞧见大舅母进宫了。” 萧扬欢点点头,“是昨日儿臣让人托的口信,良娣整日在屋子里养病,怕她闷着了!” 诚王笑道,“你对庶母们倒是很有孝心!” “儿臣是晚辈,对长辈尽心是应该的!”萧扬欢微微颔首,说不出的谦卑模样。 可是她却一直站在殿中间,身边跟着的宫人也有意无意的将诚王和宁王拦着殿外。 宁王和诚王自然是看出什么来,宁王有些不死心问道,“既然李家大夫人进宫了,阿难你是晚辈,照理应该去问安的。莫要失了礼数才是!” 萧扬欢顿了顿才道,“五皇叔说笑了,国利在前,家礼在后,便是见礼也该立即爱大夫人来见我才是!何况,皇祖父担心儿臣的伤势有发炎的可能,留了儿臣在启元殿照顾!儿臣出来许久,已经将皇祖父的意思带到,天色不早,皇叔们还有要务在身,不便闲话。” 宁王眼神阴沉的看着委身福礼的萧扬欢,终究是沉着连走了。 倒是诚王依旧含笑,面色不改,临走之前问道,“阿难一切可好?若是有难处,可告诉皇叔?” 萧扬欢眯了眯眼睛笑道,“儿臣一切都好,只是担心阿芙和阿平他们,皇叔若是有空,可去承欢宫看看!” 诚王不疑有他,郑重的答应了下来。 只是众人都没有想到,一连几日,昌隆帝都不路面,反而是萧扬欢这位汝安公主出面传达旨意。 或是安排朝务,或是安抚前来求见的内廷娘娘们。 甚至跋扈如德妃也没能跨进启元殿大门一步。 第三十张搞事(二) 渐渐地,关于昌隆帝的一些消息就流传起来。 有说昌隆帝昏迷不醒。 有说昌隆帝被刺重伤。 有说昌隆帝被江南粮仓之事气倒。 甚至有人说昌隆帝已经驾崩。 然而这些流言日渐严重,一连多日不曾露面的昌隆帝,进了启元殿再没有出来的白太医,一直阻拦众人觐见的汝安公主,还有闭门谢客的杨淑妃,终于撼动了一些人心。 萧扬欢姿态优雅的跪在殿中,仍旧不愿挪开位置,身后也跟着跪了一片宫人,结结实实的将殿门口堵上。 李皇后端庄温和一贯含笑如春风的面容,渐渐凝固,不言不语的看着跪倒一片的宫人,沉默中带着压抑。 萧扬欢已经感受到来自与李皇后的威压,但是她一点也不张惶,甚至觉得昌隆帝一连多日不露面,其实等的就是今日。 可是李皇后最终还是犹豫了,她冷冷的看着启元殿众人,又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承欢宫,意有所指道,“阿平年纪还小,本宫有意将他保养在身边照顾!” 萧扬欢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脸上却是笑意,迎着李皇后的目光抬起头,因阳光灼热而微微眯眼,让人瞧着倒是有了几分孩童的天真,“阿平能得皇祖母亲自照顾是他的福分,只是要辛苦立政殿中的宫人,每日将阿平的日常起居汇报给皇祖父知道!” 李皇后自然知道昌隆帝为何将长孙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加明白长孙对南楚江山的重要性。只是她未曾想到,不过是一句话,竟然激的萧扬欢抬了昌隆帝出来。 这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对她有了戒备意。 是受人蛊惑,还是这启元殿中当真发生了什么? 李皇后在电光火石间,便想到了这些。 “照阿难这样说,本宫倒是不能将阿平养在身边了?”李皇后沉声说道。 李皇后圆脸大眼,若是含笑之时,十分亲和。但若是素了一张脸,也是极有威仪气度的。 萧扬欢虚虚笑了一声,“怎会,儿孙孝敬祖父母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儿臣父母魂归黄泉,儿臣姐弟几个,更是应该替父母尽孝的!之事阿平身子不好,太医交代小孩子不要轻易挪动位置,当小心照顾才是!” 说道这里,萧扬欢带了几分委屈之色,“之前儿臣去清净寺得了了尘大和尚批语,说阿平八字轻,想要长大十分艰难,故而儿臣处处小心照顾他!” 说着又看向李皇后,目露哀戚之色,“皇祖母一贯慈爱晚辈,想必也不愿意见到阿平有恙,父母百年后无香火供奉吧!” 一番话说得是委屈哀怨又可怜,跟着李皇后来的好些宫妃也忍不住拿眼睛看向李皇后,心里揣测这位皇后娘娘是不是假慈爱还是正恶毒! 李皇后听得额际青筋暴起,却不得不忍耐下来。几个呼吸之后,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担忧的表情,将了尘大和尚的批语仔仔细细的问了个清楚。不仅没了和萧扬欢争执的心思,还表示一定会倍加萧昭佑这位嫡长孙。 萧扬欢自然是配合李皇后,将阿平说的十分虚弱不堪,又将李皇后慈爱晚辈的光辉形象拾起。 直到福全公公来宣萧扬欢进殿,李皇后这才放过她,转而问起了福全公公昌隆帝的境况。 福全公公比萧扬欢段数高多了,只一个劲的叹气又表示邀请李皇后稳住后宫人心,又说前朝有两位王爷主持朝政,昌隆帝很是放心。 只是经过这一茬,萧昭佑身子不好的事情,渐渐传出宫外,倒是为众人解了困惑。前些日子萧扬欢自清净寺回来,在皇城外下车,在诚王面前哭诉,多半是因为此事。 萧扬欢回了寝殿,但见昌隆帝坐在炕上,接着窗外的光亮,仔细瞧着手上的折子,眉头微蹙,看着倒是有些不悦。 “皇祖父,皇祖母走了!” 昌隆帝唔了一声,随手指了位置让萧扬欢坐下,又看起了折子。 萧扬欢也不闹,捻了一块点心吃,边吃心里盘算这几日为昌隆帝挡了多少次灾。德妃来了三次,杨淑妃上次来了之后就病了,连宫务都推给了张贤妃。张贤妃倒是来过一次,不过她自来就是聪慧人儿,还要养着亲生儿子八皇子,又要料理宫务,那里有那么多的空闲时辰。 倒是宋贵嫔带着七公主来过一次,说是为宋家的人求亲。宋贵嫔的胞弟在江南任父母官,在此次粮仓中似乎有些牵扯。 乐阳长公主也来过一次,不过不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是问昌隆帝要人手送到江南去保护幼子。 明面上江南在钦差的掌控之下,但这场贪污案中,牵扯的人有多少,现在都没有查清楚!这个时候昌隆帝怎么会派人去江南,再去搅乱局面? 昌隆帝拒绝的很干脆,但是传达意思的萧扬欢却认为,乐阳长公主自己可以派人送些吃用去。 所以昨日乐阳长公主和镇国公亲自挑了十名好手送到了江南贺家。 而萧扬欢也挨了昌隆帝一顿责备。 她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让乐阳长公主送人去,自然是因为要给朱公公传达一个消息,可以放粮食了! 表面上京城的粮价涨幅稳定了,但是她提前从贺家收到消息,江南粮仓中大部分粮食都被各大世家卖了。 而因为今年雨水过多,粮食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照此发展,粮食短缺是一定的事情。 粮仓里的粮食就显得格外重要,所以各地粮价飙升,各大世家暗中派人前往各地收粮,但仍旧有人照收不误。 在命面前,银子算得了什么? 而一但各大世家见粮仓里的米粮收好了,剩下的米粮就不一定值钱了! 因为萧扬欢是知道,今年的米粮收成是不好,但是北方的麦子却因为四月之后雨水多而长势喜人。所以南楚在九月之后,开始流行吃面食。这个时候趁着市价好,手上的粮食还能卖个好价钱。 昌隆帝最终在折子上落下朱批,似乎有些犹豫,没有及时让人送出宫去。 萧扬欢抬眼往折子上扫了一眼,不由得一愣,上面朱批的字迹与往日不同。 转眸一想,心里又明白了几分。以往的字迹大臣们都看熟悉了,换了另外一种字迹,才能迷惑众人的视线。 “宁冬弈的病好了么?” 福全答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问诊的太医说,再用上两剂汤药就能痊愈了!” 这是昌隆帝这几日来第一次主动提及宁冬弈,萧扬欢并没有多问,而是对炕几上的那堆折子倍感兴趣! 那对眸子太过晶亮,昌隆帝自然不能忽视,他拿起其中一封问道,“要不要看看?” 萧扬欢笑靥如花,没有答话。 昌隆帝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字迹上,似乎想起什么来,将手边的折子递了过来,“看看!” 不止萧扬欢,伺候了昌隆帝半辈子的福全也愣住了。不过萧扬欢并不推辞,反而大方的将折子拿了过来,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是请立东宫太子的折子,这人倒是聪明,将昌隆帝所有子嗣都夸了一边,最后点出,诚王乃嫡出贤能宽厚;宁王有乃父之风。 “你来写!”昌隆帝又将朱笔递给萧扬欢。 萧扬欢捏着笔歪着头问道,“儿臣能做主?”那样子,只要昌隆帝一点头,就能拿着朱笔,写上名字一样。 昌隆帝不觉含笑问道,“朕瞧着他说的都有些道理,你说说看!” “儿臣觉得,照这位大人所言,不如让他以身作则,提前将家中大小事务交给子孙,他更能为朝堂办事!”萧扬欢笑道。 昌隆帝轻斥,“胡闹!”但是脸上却没有责备之意,反而带着笑容。 萧扬欢看的心里顿时明了几分,昌隆帝只怕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公布储君人选的。但是依着这几日昌隆帝对两位成年皇子的安排,萧扬欢觉得,随着每日从江南送回来的折子,昌隆帝对诚王的安排更加妥善,也让他更加繁忙。 每每那种繁杂不起眼却在关键时刻起到至关重要的事物都交给了诚王。而宁王似乎被他推到了一个荣誉代表的位置上,今天巡视京城治安,明天主持祭祀之事。 接着昌隆帝说着批语,萧扬欢便站了朱砂写着。字迹流畅而端正,自然不同于昌隆帝的锋芒毕露,而是柔和儒雅。 写完昌隆帝也不看,直接让宫人送启元殿,吩咐次日的朝务。 就这样萧扬欢做起了昌隆帝的日常书童,昌隆帝看折子看累了,萧扬欢就先看一遍,然后传达意思,遇上不懂的时候,昌隆帝也能指点一二。 而因为萧扬欢的身份,偶尔一两句点评倒也中肯,昌隆帝对萧扬欢用的越发得心应手,偶尔有旨意都是由萧扬欢背书。 又过了几日,朝中事务在昌隆帝的控制下有条不紊的进行,而内廷依旧安静,但是萧扬欢总觉得不过是夏夜暴雨的前的宁静而已。 李皇后传召杨淑妃不成,便将主意达到了徐家才出生不久的小公子身上。 第三十一章撒网 这日上午,萧扬欢帮着处理好一对折子后,手腕酸疼,由着朱公公为她揉捏抹药。 昌隆帝抬眼正好看到她左手上的那快烫伤,虽然颜色黯淡许多了,可是在晶莹通透的手腕上还是格外明显。 “淑妃不是说给你送祛疤的药么?” 萧扬欢顿了顿,杨淑妃说着话的时候,是在东间,而昌隆帝和宫人都不在。她抬头看了朱公公一眼,后者退下。 “听福全公公说,娘娘病了!何况儿臣手中有膏药,这瘢痕会慢慢淡的,皇叔送来的膏药不错。”萧扬欢不甚在意的将翻起衣袖放下。 昌隆帝微微沉吟,眼眸半合,将所有思绪藏匿其中,“淑妃病了,就让她好好养病吧!” 不料话音落地,福全急急进来,在昌隆帝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昌隆帝看向萧扬欢,“嘉清抱着徐家小公子进宫了!” 萧扬欢一愣,徐凝慧病了好些日子,听说徐家老夫人看她看的很紧,怎么会轻易允许她出门。而徐家小公子,不心思娴元公主的儿子么,还没有满月,怎么就给保进宫来了? “可是徐家表弟不好?”萧扬欢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福全未做回道,昌隆帝倒是难得沉了脸色。 “这会儿人在哪儿?”昌隆帝问道。 福全道,“嘉清县主抱着小公子进了承欢宫。” 如今京城里耳风灵通的人家大概都知道,萧扬欢扎根在启元殿,旁人不知道,淡似徐凝慧一定知道折子上的字迹是萧扬欢的。 那么明明知道一切,徐凝慧还要把徐家小公子往承欢宫中送,那么意欲何为? 正在此时,赵常进来回话,“嘉清县主请见公主!” 萧扬欢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昌隆帝,只见昌隆帝的鬓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白了。 从窗外吹进一阵阵清风,沁凉温热的肌肤。寝殿外宫人来往的脚步声因昌隆帝的沉默也越发清晰,一下一下,好似落入了深渊中,不有回音。 “去吧,见见她!”昌隆帝低声吩咐道。 萧扬欢起身告退。 才到正殿门口,就见一身淡烟色绣昙花纹重叠云纱长裙的徐凝慧垂眸躬身等在一旁。阳光斜斜投射在她身上,身上的长裙随风摆动,银线织就的昙花好似更漏时分缓缓盛放,为她平添一股飘渺孤立之感。 “姑姑怎么来了?”萧扬欢上前几步,从重锦手中将缠枝纹披风接过,为徐凝慧披上,“姑姑站在风头上,怎么不多带一件衣服出门?” 面色如画沉静如水的容颜眉目间染上笑意,徐凝慧微微点头,不经意的将她上下打量一边后,将她的手握住,“比起我,你才是站在风口浪尖上!” 心里缓缓趟过一股热意,这宫内人情淡薄,唯有徐凝慧还惦记着她。 “我瞧着姑姑瘦了许多,身子可好?”萧扬欢引着徐凝慧往殿门出靠了靠,往廊下的方向挪了挪,“听说表弟进宫了,怎么不带过了?” 徐凝慧目光清淡,似无波无澜的水面,语调平和,带着一众安宁,“是来求你一件事。” “姑姑待我亲厚,只有我能办到,绝不推脱。”萧扬欢郑重说道。 徐凝慧笑了笑,她知道她的为人,既然出口,必定践诺。她知道她的为人,隐忍而谦让,开口所求绝不让人为难。 “我将元朗和阿平放在一起,奶娘已经带进宫了。你替我照顾几日,几日就好!” 萧扬欢微怔,“娴元姑姑肯么?” 元朗是娴元长子,初为人母的娴元如何肯将孩子离开! 徐凝慧颔首,“徐家有些不太平,宫里淑妃娘娘又病着,所以才求到你这里!元朗还小,又才生了一场病,我不放心这才将他留在你那里。” 萧扬欢蹙眉,留下徐家这个孩子不难,难的是徐家为何保不住一个孩子!但徐凝慧不说,萧扬欢不便问,只是点头,并允诺照顾好徐家表弟。 见她应下,徐凝慧含笑道别,“大嫂还有半月才能出月子,只怕要你多费心了!” 说完,便离开。 萧扬欢将徐凝慧的恳请传达给昌隆帝,昌隆帝沉默半晌只让人去承欢宫照顾宫里的三个孩子,顺便谢绝一切拜访。 若是萧扬欢再觉察不出不对劲来,当真是辜负了她这几日在昌隆帝身边伺候笔墨了。 其实昌隆帝很是疼爱孩子,尤其是孙辈。当初萧扬欢出生,他便赐下郡主封号,还给了小名。即便太子妃谢氏因为生了萧扬欢伤了身子,昌隆帝对太子夫妇从未苛责暗示过。 如今徐家的小公子噗一出世,旁人不知道,萧扬欢却是知道的,福全公公已经开了两次私库,暗地里在满月那日准备赏赐。 当日李皇后威胁萧扬欢要带走阿平,也不过是过过嘴上说说。阿平太子遗孤,昌隆帝虽然对太子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情,但是对于萧扬欢姊妹几个是实打实的上心。 如今有人拿昌隆帝唯一的外孙做文章,只怕是触了逆鳞。 午后,萧扬欢照例给昌隆帝做书童。 但是昌隆帝却摇摇头,“从现在起,启元殿不再出折子!” 萧扬欢在心里暗道一句,终于来了。 当天下午,诚王和宁王没有见到萧扬欢,福全公公出面将来年各位王爷请走。次日朝会取消,众臣子追着福全公公问缘由,福全只道昌隆帝病了,并没有旨意出来。 众人彻底慌乱了。 诚王当即就去了立政殿见李皇后,李皇后闲闲的坐在皇后宝座上,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诚王急急说了一堆,李皇后只淡淡道,“皇儿,阿难还在殿中,你莫要急!” 诚王彻底闭了嘴,心里倒是松快些,比起宁王,至少阿难是向着他,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以萧扬欢的聪明,必定会传出消息来。 可是让皇后失望的是,萧扬欢被昌隆帝拘在身边伺候了。随即,太医院中的太医进进出出启元殿,昼夜不歇。 次日,李皇后得到消息的时候,连忙召集众妃守在殿前,等候传召。 福全不敢慢待,将宫妃请到偏殿伺候。 随即重臣并勋贵们得了消息,接连派人来打听消息,宗室全都守在殿外。 李皇后枯坐半晌,最后正了神色问道,“皇上多日不曾露面,往日里还能见到阿难,今日阿难也见不到。福全,本宫只问你,皇上和阿难是否安康?” 福全心里连连叫苦,主子吩咐,奴才只能照办。如今皇后逼问,是在为难的紧。 “太医还在里面伺候着,倒是不曾有决断,娘娘是知道皇上脾气,不许人进殿。”福全躬身道,“汝安公主近身伺候着,并无大碍!” “那太医呢,叫个太医出来回话!” 福全道,“都在寝殿里伺候着,这会儿正商量着用药。” 李皇后闻言,知道逼问不出什么来,叫了两位成年的皇子吩咐道,“如今皇上病了,朝务你们和大人们看着商量,能处理的便处理,不能处理的就放下,待皇上康复后,再做处置!” 李皇后的话十分公道,便是挑剔如德妃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众人在殿外守着,不肯散去。 萧扬欢在殿内继续书童生涯,不过她发现似乎江南那边的折子少了许多,而京城中关于今年春闱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 昌隆帝闭目养神,好似察觉了萧扬欢思忖一样,“还有几日他们也该回来了!朕没几日安生日子过了!” 萧扬欢闻言,往寝殿方向商量着用药的太医们瞅了瞅,又想到这会儿正殿外是如何嘈杂,“这会儿也没什么安生日子过。” 顿了顿继续道,“也不知道福全公公能不能应付过去!” 昌隆帝抬眼瞅了她一眼,警告似的说了一句,“别想着打歪主意!” 萧扬欢努了努嘴,决定继续看折子在,暂且将这些事情放在一旁。 昌隆帝此刻的心情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平静,他不知道这场棋局之下,多少人是清白的。 接连两日,启元殿都未露面,倒是李皇后每日询问太医院,得到的消息都不甚好,甚至有胆子大的太医请皇后准备后事。 昌隆帝性命垂危! 这个消息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萧扬欢。 昌隆帝是在无法忽略她打量的目光,无奈道,“问吧!” “皇祖父不怕江南的事情再生波澜?已经折了一位梅侍郎了。”萧扬欢担忧问道。 昨日的暗报上写着,三位钦差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一并带回来的是此次贪污案的真相。可是昌隆帝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驾崩的消息,无疑是给江南诸人以暗示。 不用想都知道三位钦差在回来的路上会遇上怎样的屠杀。 昌隆帝难得温和的对萧扬欢正色道,“阿难,你既然知道天不仁,做皇上的不能不慈。那么更应该知道,骄逸滋生狂妄,想要长治久安,就要有杀伐狠绝之心!” 萧扬欢懵懂的点头,但是心里却明白,江南甚至京城都即将迎来一场屠杀,而挥起屠刀的正是这片土地的天子。 第三十二章点拨 江南,贺家。 杨七老爷因为在临行前生了一场病,故而并没有同陈寺卿和宁冬荣一并回去。但为了保险起见,找了替身同行,而他则是躲在堂妹府邸上养病。 这日,宁冬荣接到了从京城来的书信,眉头一直不展。 杨侍郎抬头正好看到俊俏少年郎一副愁苦之色,不由开口问道,“何事如此忧愁,将你这一副好样貌拧做恶鬼状!” 杨侍郎好美色,不拘男女,风景亦然。故而他最见不得破坏美色之事,一副晚春风景图上,来着这么煞风景的人,才会问道贺清愉。 “接到京城的消息,皇上已经十日未曾露面了,一切往来事务都由承欢宫汝安公主传达。”贺清愉进了园子,往海棠树下的石桌旁去。 海棠树下,疏影斑驳,四月天,阳光有些灼热,杨侍郎眯了眯眼,往石桌另一边指了指,示意贺清愉坐下。 贺清愉施礼安坐。 杨侍郎才道,“京城的消息,一直都有传来。你母亲虽然聪慧,在商场上很有手腕,在官场上却施展不开。你无长辈教导,今日舅父便指点你一二!” 贺清愉颔首侧身做倾听状。 “我问你,京城和江南之事,可有因为皇上不露面而慌乱?” 贺清愉回想这几日的平静,摇头。 “既然不乱,那么一切尚在皇上的掌控之中。皇上近臣不少,儿女也多,为何单单选了这位不足十岁的孙女汝安公主做传达,你可知?” “汝安公主虽年岁小,但行事颇有风范,且识时务。”贺清愉道。 杨侍郎笑了笑,“这是其一,还有其二。汝安公主生长在内廷,皇家儿女早熟聪慧,汝安公主自小在皇上跟前便盛宠优渥,皇上选了她不意外。另外,汝安公主的宫殿离启元殿不远,听闻承欢宫的护卫堪比启元殿森严。你道为何?” 贺清愉一点就透,立马回道,“因为廉郡王!” 杨侍郎听他这样说,这才正色道,“皇室孙辈也只得这一位身子弱的嫡长孙,皇上爱重他非常是情有可原。昭哀太子一脉,只得这一位承继血脉。但是正因为如此,汝安公主才会视他如珠如宝,而他也成为汝安公主的软肋!” 贺清愉回想萧扬欢待廉郡王的细节,似乎她从未将这位小王爷带到众人眼前,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李皇后的立政殿。饶是如此,看护的也是十分谨慎,旁的宫妃无论尊卑与否,都不能近身。 “你不常留心京城,只怕不知道。汝安公主在昭哀太子生祭当日,去了一躺清净寺,次日回来便在宫门口与诚王哭诉。当时还传出许多流言来,直到昨日传来消息,说是了尘大和尚给廉郡王的批语不好。” 贺清愉有些不明白,这些事情如何能和昌隆帝选择萧扬欢随侍身边有关。 杨侍郎见他不解,想了想换了一个说话,“汝安公主姐弟三人无父无母,可是他们的宠爱胜过皇子公主,这些全是来自皇上。曾听徐少卿说,汝安公主很识时务,这样的小姑娘又经历了人生大事,背后还有谢家指点。” “你说,只要皇上但凡露出一点意思来,汝安公主会如何?” 贺清愉脑中闪过萧扬欢坐在软榻上同自己针锋相对又步步为营的样子,“必定急皇上所急,忧皇上所忧!只是侄儿不解,昭哀太子和诚王都是嫡子,且关系亲近。她若是暗地里诚王所用呢?” 杨侍郎闻言,笑的高深莫测。“之前我还想着,皇上仁善一辈子,若是选了手段果决者为储君,对南楚倒是极好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能下狠手料理了江南的一团污秽。” 贺清愉见状,心中大骇,很快就明白了杨侍郎之意。江南之事早就是昌隆帝的一块心病,之前因为梅侍郎之死,朝中争议多日也无结果,哪知最终昌隆帝下了狠手,派了手段最狠绝的陈寺卿来处理。 而如今昌隆帝因病不露面,甚至传出驾崩的消息,无疑不是给心怀叵测之人的一个暗示。如若真有持身不正的人和世家,只怕等待他们的便是昌隆帝的铁血手段。 “其实,皇上这一招走的极为精妙!”杨侍郎端着雨过天晴色茶杯,靠在海棠树下,遥看天际云朵,很是惬意的叹息一声。 贺清愉思忖七舅父的这一句话的意思,还未想个明白,就有下人匆匆过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起身对杨侍郎拱手告退,便到了处事的花厅。 厅中站着十来人,看打扮都是京城人士,且从站姿上看,都是行家里手。 几人见贺清愉进来,十分规矩的问安,“见过侯爷!” 贺清愉问道,“你们是国公府的人?” 几人中,有人上前一步道,“奴才等奉长公主之命给二公子送些消暑所需的衣物。” 在来的路上,下人已经将镇国公府送来的东西尽数告知了。 贺清愉抬手让众人起身,“立果在郊外的庄子上,先生说庄子上风景宜人,最是适合锻炼身体。不如稍事休息,明日我正好要去庄子上巡视,不过你们急着想要见二公子,我这边派人送你们去!” 几人一路委顿,到了贺府上,自然是不急着一时半会儿,便在贺府的客房上歇下。 在他们下去后,小厮安客上前将一封信递上。“是从镇国公府的贺仪中找到的,奴才瞧着上面的字迹很是眼熟,便悄悄收了起来。” 贺清愉回了书房将信笺拆开,细细读来,始觉胆颤。想了想方才与杨侍郎的对话,有些后知后觉的想着,七舅父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这趟会京城的路不会太平,所以故意生了一场风寒,好躲过无妄之灾! 在树下打盹的杨侍郎,无缘无故的打了一个喷嚏,抬头看了看天色,没下雨啊!难道是家中夫人惦记了,他也有些想家了! 次日一行人去了庄子上,贺清愉招了庄头问事,镇国公府一行人由管事领着去寻自家二公子。 “继续!”一道浑厚的男声在院子里响起。 一行人好奇往里张望,然后就挪不开眼了! 自家教养的二公子,此刻一身粗布麻衣,靠墙倒立,嘴里念念有词,稍有懈怠或者忘词,就见背对他们的中年男子,抬手挥下,然后就见二公子龇牙咧嘴一阵,继续背诵。 几人得了长公主吩咐,是要看顾好二公子,瞧着原本比小娘子还娇嫩的二公子,眼下皮肤晒得如小麦,不经意间露出的皮肤上还有些淤青,只怕日子过得不大好。 为首那人想要上前劝阻,却被守在门外的林立果的小厮必清连忙阻拦,“陈大,可不能进去,洪先生规矩多,他未开口,轻易不能进去,不然二公子又得挨罚!” 几人面色一顿,陈大看向必清,“难不成就这样看着,那可是长公主的二公子!” 必清自然清楚,但是他无奈道,“二公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何况本就是学本事,那里能不吃点苦头。再者,洪先生是真的有大本事的人,二公子也是极信服的!” 一番言辞将一行人安抚住,然后领着他们去了庄子上将东西放下,就此安歇住下。 贺清愉理好账本,才转头问道管事,“如何了?” 管事答道,“洪先生规矩多,每每都是惩罚林二公子,国公府的人不敢造次!” 贺清愉好笑不易,细细想来这些日子林立果的变化,倒是真的服气这位洪先生调教人的手段! 下午,贺清愉在正房见到了来寻他的林立果,二人有些日子不见了。乍然看到林立果,贺清愉有些怔愣。 林立果一身粗布麻衣,不似在京城的贵公子一身云锦长袍,手中折扇不离手,随时衣裳整洁,风流儒雅。眼下么,人还是那个人,头上被一根不知道什么的粗布绑着,衣襟上湿了一块,叫上的布鞋还有尘土。 “还没谢过贺兄将他们送来!”林立果拱手笑道,“今日我来是有事情和你商议,必清说旁边的庄子要出售?” 贺清愉一听便明白了几分,“旁边的庄子是孙家的,他家卖了庄子是因为生意上周转不开,不过我这里也是极为宽敞,你我兄弟,缺什么只管同管事说!” 林立果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先生说我身子骨不怎么好,要在江南多待几年调养。我寻思着,先生待我极好,迟早是要回京城去,不如置办些产业,留给先生也好,自己做些声音赚些银钱也好,总好过让家里送银子来!” 贺清愉想起了萧扬欢信中所言,今年他原本是准备下场科考的,如今只怕不成,思忖片刻才道,“你也是知道江南粮仓的事情,这会儿置办产业倒是好时机。我学业不成,母亲和老师的意思是让我考的秀才便罢,等着下一次上场,这样,我明日请假几日,咱们兄弟将益州瞧得上的地方,都买下来!” 这话说到林立果心头去了,当下就呼奴唤仆的一番准备,同洪先生一翻交代,带上银钱便回了贺府去。 第三十二章收网(一) 京城中,暗流涌动,谢府大房内,大夫人这两日一直不得安歇,大奶奶准备了一盏安神茶递给大夫人,“您老平日里最是稳得住的,如今在外尚有父亲、夫君还有叔叔们在。最不济,宫里的皇后娘娘是阿难的嫡亲祖母,承欢宫中一切如常。倒是您,万一病了,阿难知道了才是不安心!” 见谢大夫人不接,一旁陪着谢家大姑娘给母亲使了一个颜色,然后道,“祖母,前几日嘉清县主进宫见到了公主,孩儿想,嘉清县主素来与公主好。徐家如今肯将小公子送到承欢宫,必定是知道公主无恙,且能护得住才肯安心将小公子送去!” 果然,听了这话的谢家大夫人双眼一睁,看向自家大孙女,“我儿说的有道理。” 见谢大夫人肯说话,谢家大奶奶将茶递给大夫人,“不是她小人一个说的有道理,是母亲你心里牵挂公主安危。妾虽无用,但是早就托人进宫问了姑母,姑母虽不甚的从,但是她说,公主在皇上跟前说一是一,向来是比皇子皇女们更得宠些!” 谢家大奶奶嫡亲姑母是昌隆帝的贵嫔姜氏,故而谢大奶奶姜氏如此说。 “大嫂说的是,如是母亲不放心,妾便让人去徐家打听消息?”说话的是谢家二奶奶。 谢大夫人思忖许久,终是道,“不用了,徐家眼下也是一团乱,嘉清县主回去之后又病倒了,只怕阿难还不知道。若是知道是一定会派太医去瞧瞧的!” 屋内一片安静,原来这才是谢大夫人心中所忧,汝安公主与昌隆帝一样隔绝在启元殿中,无人知道情况。 谢家大奶奶闻言心头一动,多了几分担忧之色,只是面上不显,“母亲,她一个孩子知道的只怕不多。” 谢大夫人摆摆手,让屋子里的媳妇和孙女都出去,她自己安静些。 内有嬷嬷前来奉茶,悄然将一张纸条递出。 “这是?”谢大夫人惊诧后连忙将纸条展开,却是萧扬欢的字迹,短短数字,看的谢大夫人心头安定。 难与平安,外祖父安。 看过之后,谢大夫人连忙带着纸条,不及小人通传,进了谢家大老爷的书房。 书房内,谢家大老爷和谢家二老爷并几个儿郎商量要事,见谢大夫人匆匆而来,毫无礼数正欲发怒。 却见谢大夫人将纸条奉上,谢大老爷看过之后沉默半晌,将谢家二老爷留下,几个儿郎退下。这才,偏头问道谢大夫人,“从何而来?” 谢大夫人道,“妾问了,是朱公公身边的小厮送来的。” “给你的?”谢大老爷眉头微蹙。 谢大夫人也发现了其中关窍,明明是给自家的,为何上面写着外祖父安。 谢二老爷接了兄长递过来的字条,扫了两眼后道,“公主留在启元殿中,想要流传消息出来,要是十分简单,要么十分为难。” 谢大老爷颔首,“我也是此意,但不论消息流传出来的路径是何,上面所言,只怕是真的。” 谢大夫人一头雾水的看着谢家大老爷和谢家二老爷当着她的面打机锋,不由急了,“妾不管朝廷如何,妾只要阿难他们姐弟安好。老爷告诉妾,阿难是否安好!” 谢大老爷倒是颇为温柔的拍了拍老妻的背,“阿难聪慧敏达,这字迹看着是她的,可见不管这信怎么来的,都是真的。而且上面不是写了么,她和郡王一切都好!” 谢大老爷是知道老妻在意女儿留下的一双儿女,温言温语安慰道。他心中也甚为担心想,因为他在意的是萧扬欢一对姐弟对谢家的重要性。 好不容易安抚好老妻,将其送走,谢家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而远在京城另一头的徐家,却没有这样的宁静祥和之气。徐凝慧病重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她擅自将徐家小公子送进承欢宫回来后,被徐家老天爷处罚送进祠堂罚跪,这次连徐家老夫人都没办法抱住她。 等次日徐老夫人偷偷命人去送早饭的时候,发现徐凝慧发热已经说胡话了,这才将徐家上下惊诧了。 徐老夫人不干了,徐凝慧生的肖似她早夭的女儿,性子温和又大气,为人还聪明伶俐,徐家上下十分喜爱。其中,尤其是徐老夫人最甚。 可是眼下,京城有名的大夫请了个遍,便是将许家那位老太医请来了,都摇头叹息,只能尽力而为。 徐老夫人哭的死去活来,揪着自家老太爷的袖子哀嚎,“她素来谨慎聪慧,为何将元朗送到承欢宫?你处罚她行事冒失,换了旁的法子不行,罚她跪祠堂,你怎么不直接灌她一碗毒药!” 徐家大夫人抱着幼子默然在一旁,对于这个女儿,她素来是没什么情分可言。只是这会儿乍然听了她病重的消息,心里还是有些哀伤的。 期颐院中气氛低落,众人都在等许老太医的消息。 这会儿,月中的娴元公主突然带着好几位太医来了,“你去给县主问脉,本宫有话问少卿!” 众人一愣,倒是徐少卿明白了几分,点点头,领着娴元公主进了书房。 到底是太医,几人在期颐院中商议叙旧,最终拟出一个方子,只是有些为难,最终还是与徐家交好的许太医上前道,“好几味都是在书上见到的了,我想着徐家到底是世家,又有公主在,或许能凑齐。只要能凑齐,县主的病不仅能好,而且身子会慢慢康泰起来!” 徐老夫人和徐家大爷赶忙上前,拿了方子细细看着,好几味药材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倒是二房的王氏反应过来,在徐老夫人耳边低语几句后,徐老夫人让人将徐家买不到的药材誊抄上,命人往各家送去。 自然,萧扬欢也看到了这张方子。 昌隆帝见萧扬欢看过来,“嘉清倒是个看的明白的小娘子,罢了,将库房里那味百花丸给她送去,好歹吊着命!” 萧扬欢担忧问道,“嘉清姑姑为什么会被罚?” 第三十四章收网(二) 昌隆帝面色平和,语气却暗藏深意,“徐家老大与江南粮仓的事情有些勾结,徐少卿那只老狐狸想为儿子挽回一局。其实徐大犯得的事情说大不大,但是徐少卿此人,最是好名声,如何肯让徐家的继任家主担上如此名声!” 萧扬欢了然,只怕之前徐凝慧称病不来宫中,便是因为徐家大老爷此事。倒是也因她之故,毕竟前世江南粮仓之事,并未牵扯那么多,徐家还出资赈济灾民,徐大老爷趁机成为了礼部侍郎。 如今徐家上下,因此事乱作一团,徐少卿为了保全长子名声,可谓是昏招频出。私下里暗中联系江南世家,犯了昌隆帝的忌讳。但是,难为徐凝慧明明知道,竟然能稳住心神,不来问她。前两日见了面,也只做寻常问候。 萧扬欢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赤色的朱砂从柔软的笔尖砸在折子上,晕染一片血色,她低头看了一会儿问道,“那些药材,可能找全?” 昌隆帝知道她与徐凝慧的情分深厚,只是安慰道,“既然太医能写下方子,药材必然是存在的!” 萧扬欢默然不语,昌隆帝话中的意思,她听得明白。药材存在,徐家未必能拿到手。何况徐家对待立嗣一事,一直保持中立,不沾染不屈从。故而两方人马都十分默契的不然徐家成为对方的助力。只是经此事之后,这样的局面会不会有所松动? 想要从别家拿到救命的药材,只怕要付出些什么的! 下午,福全公公从徐家回来,顺便带回了一封折子。 昌隆帝不接折子,眉头高高挑起,很是玩味笑道,“不愧是只老狐狸,识时务的很!” 萧扬欢只瞟了一眼,就被上面的告老二字吸引了心神。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徐家这两年窜起的速度太快了,徐家大老爷顺利升为三品京官,徐老太爷成为从一品的少卿,虽然很少上朝听政,但是他的威望却日渐显赫,隐隐有和谢家比肩的势头。 “徐少卿告老,可是他不是主持着翰林院的修书一事么?”萧扬欢垂眸问道。 昌隆帝目露浅笑,“徐承楠在翰林院做事已经有些日子了!何况还有魏家的老太爷在,修书这事急不得!” 徐承楠便是娴元公主的驸马,三年前的状元郎。昌隆帝一见便将长女下降给徐家,从而让徐家真正迈入了一流世家的行列。而魏家老天爷便是翰林院院首,徐家大姑奶奶便是进了魏家的门,成了魏家府上的三夫人。 两家素有往来,成为亲家之后,关系更加密切。 夜里,萧扬欢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外间有人低语,仔细听了一会儿,只觉混沌,听不真切,索性起身问道,“何事?” 上夜的宫人秉烛进来,正是重锦,“方才有宫人来报,说是江南一行人遭与袭击,有人员伤亡,杨侍郎生死不知!” 萧扬欢默然沉思片刻,“皇祖父可有派人传召?” 重锦摇头。 “承欢宫上下可还安稳?” 重锦答道,“自从徐家小公子重哥儿入住以后,皇上令禁军严加看守,白妈妈亲自照顾郡王和重哥儿。县主倒是念叨过公主几次,好在金嬷嬷哄住了!” “京城内呢,可还安稳?”萧扬欢想了想又起身坐在床边问道,“外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重锦上前取了春杉披在萧扬欢身上道,“白日里,京城并未有什么消息传出来,朱公公说手中大部分粮食都出手了,很是赚了一笔银子。您在皇上面前写了纸条,让人送去谢家,朱公公让人送到了大夫人手中。” 外祖父是如何人物,稍一思量,自然猜的懂她的意思。有外祖父在,倒是不用担心谢家会卷进去。 不过京城里的其他世家,今夜之后只怕不得安宁了。 心里这样想着,就见宫人急急进来,“公主,不好了,有人在闯宫!” 萧扬欢大惊,重锦连忙取来衣裳胡乱给她穿上,一行人急急往昌隆帝寝殿而去。 然而不待进殿,就见昌隆帝衣裳整齐的从殿内出来,只见他目不斜视,脚步带着沉舟破釜的沉稳,没有半分停顿,从她身边经过。 萧扬欢想了想,连忙跟上。 今夜群星黯淡无光,时有阵阵强风吹过,宫人连忙将殿内外的宫灯殿上,不多时,启元殿内外亮如白昼。 只是殿内寂静无声,昌隆帝和萧扬欢呆在书房之内,祖孙二人听着殿外喧嚣声不断。 萧扬欢不敢抬头去看昌隆帝越发难看的脸色,只瞧着自己脚上那双月白色绣昙花纹镶碎米珍珠的绣鞋,微微动了动脚步,见这双鞋上的珠子有些松动,待今日过后,该让宫人修一修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启元殿大门被撞开,随之而来一股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强风也撞进殿中。 宫人哀求惨嚎之声不断,甚至有刀剑刺入身体的钝声传来,声声入耳,越来越近,不由得让萧扬欢想起了自己前世临死前经历的那些,终究是脸色变了变。 忽而书房的门被撞开,哐当一声巨响,萧扬欢惊恐的往昌隆帝的方向躲了躲。 “臣妾见过皇上!” 来人竟是德妃! “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昌隆帝语调平和,丝毫听不出喜怒。 德妃闻声笑靥如花,似乎对于安安稳稳坐在书房中的昌隆帝并不感到意外,反而道,“臣妾所听所为,全赖太后娘娘悉心教导!不敢辜负她老人家一番指点。” 昌隆帝冷笑一声,不理会德妃看向她身后的众人,在没有看到宁王的时候,便问道,“谁人致使你这样做的,宁王么?这个逆子怎么不敢来见朕!” 德妃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笑容明媚动人,在烛光之下,竟然带了丝丝魅惑之意,她看向昌隆帝道,“皇上养的好儿子,将他教导的忠顺,一心一意听从皇上的吩咐。可怜他处处被皇后的诚王打压也不反抗,可是我这个做娘的心疼啊,如何都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所以,你的打算就是令他谋杀父皇,篡位登基么?”昌隆帝也不慌乱,将跟着德妃进来的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冷然问道。 萧扬欢悄然从昌隆帝身后探出脑袋往德妃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了德妃装扮得益的面容,眉眼如画,杏眼桃腮,若不是嘴角的笑容过分凌冽,倒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呀,汝安公主也在!”德妃以手掩唇惊讶道,“也是,皇上宠溺公主甚过亲生儿女,这个时候会自然是想公主陪在身边。” 萧扬欢听了只觉得丝丝缕缕的凉意从肌肤沁透道骨子里,寒彻人心,德妃这是打算弑君,是疯了么! 昌隆帝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你陷害张婕妤失声,诬陷她与朕的太子有私,逼得太子当场自尽以正清白;你暗中暗示江南世家,贪污粮仓以换银钱供你收买人马为宁王驱使。还有你陷害后宫妃嫔,唆使太后仗杀妃嫔,陷太后于不义之地。这桩桩件件,朕可有诬蔑了你!” 面对昌隆帝,德妃丝毫不惧,反而笑意盈盈道,“臣妾不过是区区妾妃,所做所为,难道能逃过皇上和皇后的眼睛。不过是张氏那个贱人,给您钟爱的女人所生的爱子泼了一兜污水罢了!” 德妃笑容越发狰狞可怖,“皇上,最终叫他死的,不是臣妾和宁王这个敌人,而是您和皇后的不信任!” “是您亲手逼死了您才德显著的太子!” 听得此话,昌隆帝豁然起身,深色阴沉如窗外乌夜,“太子是朕亲自所立,才德显著,从不多言,朕害他有何益处?难不成害死他,将这南楚江山,交给你们母子不成!” 德妃冷然,看向身后诸位朝臣笑道,“你们瞧,皇上根本就没打算将我儿立为太子。说什么宁王肖似其父,根本就是屁话。你从前诸般疼爱教养,诸般恩宠赏赐,他自成年后,你又诸般委以重任,全都是做戏!” 宁远伯上前,对德妃道,“娘娘,眼下最终要的是赶紧让皇上写下立储诏书才是。这些闲话,待宁王登基之后,再来掰扯也不迟!” 剩下的朝臣连忙同意。 昌隆帝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德妃上前几步,亲自磨墨整理诏书,又招来笔墨了得的朝臣撰写册封诏书。 昌隆帝只冷眼看着,不再说话。萧扬欢倒是好奇的往那人笔下瞅了瞅,不管人如何,倒是这一手字迹不错! 德妃也不再搭理昌隆帝,将国玺从宝盒中取出,就待那人写完,便可成事。 岂料这个时候陡升变故。 当当当,一连串声钟响从宫内传出。 在场众人都呆了。 有细心的朝臣待钟声之后道,“一共四十五声,乃是皇帝丧钟!” 有不知所以的宫人,在听闻此声之后,失声痛哭不在少数,很快皇城中便是一片嘈杂。 饶是镇定如昌隆帝也寒了脸色,他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丧音却响彻整个京城。 德妃不管不顾的拿起国玺往还未写完的诏书上落印,笑声传的老远,“皇上,这个可不是妾安排的。不过您瞧,您是多不得人心,竟有人想要您死!” 第三十五章收网(三) 昌隆帝眉头紧蹙,神色很是难看,而德妃手中捏着那张盖了玉玺的诏书,尚且来不及看上一眼,就被一直沉静如斯的昌隆帝起身夺下。 然后往烛火方向投去。 被抢了诏书的德妃也不生气,甚至还带了笑意问道,“皇上是想亲自写下继位诏书么?” “来人!”昌隆帝丝毫不理会德妃的无耻行径,反而对殿外朗声喊道。 德妃笑道,“皇上要做什么,臣妾就在这里!” “吩咐你,只怕你也做不来这些事情!”昌隆帝讥讽道,覆又看向书房内跟着德妃进来的众朝臣问道,“你们是贴心了?若是知错,当立即退出去,朕允诺只罢官,否则便是三代同诛!” 话音落地,朝臣们有瞬间的松动,但是并无人退却。 也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便是正如昌隆帝所言,只罢官归乡,可是一家声名已毁,想要有什么大作为,是断然不能。除了跟紧德妃一派,万一成事,便是从龙之功,除此之外,那里还有什么退却之路可走。 见他们都垂头不动,昌隆帝不再多语。 德妃见昌隆帝有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只当他是临死前的挣扎,且由他去了。当下又催促那人重写一份诏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边,然后落下国玺。 众人脸色松快许多。 “德妃娘娘为何只册立五皇叔为太子,不加上继位之词呢?今日娘娘有这番魄力,何必畏首畏尾,最好能定下五皇叔继位之可能。不然,以皇祖母皇后之尊,和四皇叔嫡子的出身,您今**宫,凭借一张伪造诏书,妄图将五皇叔扶上九五之尊,只怕艰难。”一直躲在昌隆帝身后的萧扬欢道。 她身量纤小,若非刻意注意,当真是要将她忽视了去。 此刻众人看向她,她也不怯弱,反而语调清丽,带着孩童独有的软糯,意外的将一句浓浓嘲讽之意,包裹的婉转许多。 饶是德妃不善读书,也听出了她言辞之意,当真是诛心的很。她上前几步,歪着头看向她,冷笑道,“倒是小瞧了你!” 萧扬欢不卑不亢,挺直身板,回道,“娘娘素来是不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的,如何是小瞧呢?”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德妃性子高傲仗着身份贵重,生养一双儿女并太后宠爱,行事十分任性。萧扬欢这是借话讥讽她目中无人! 德妃深吸一口气,也不同他多做计较,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这份诏书坐实。 昌隆帝似乎察觉出德妃森冷目光,“德妃,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朕都不会赦免与你,还有宁远伯一家!” 德妃冷笑,“只要您死了,妾与妾的母家,无需赦免!” “是么?”昌隆帝落在德妃身上的目光带着深意,“那为何你留在殿外的人迟迟不进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又胆小的朝臣出门查看,明明挤着十来号人,但是书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的特别慢,饶是众人迟钝,也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 那人竟是去而不乏! 是遭遇了什么么? 还不等这些人细想,德妃手捧诏书和国玺与宁远伯商议,准备撤离启元殿之时。 门外响起了细琐脚步声,然后是福全公公的问话,“皇上,已经清理妥当了!” 屋内众人神色顿时灰暗,德妃转身看向昌隆帝。 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长剑,剑刃在灯光之下闪烁着森冷寒光,极为锋利。 德妃看向自己兄长,只见他面无死灰的摇摇头,“小妹,我们败了。这是一个局,就等着我们入局!” 德妃始绝惊恐。 待料理好一切,已经是天色方明。 萧扬欢站在窗下,看着宫人们沉默又麻利的将染血的地砖洗净,又匆匆而去。只有天色越明后,恍如一新的启元殿和殿前广场上人影攒动。 辰末下朝,萧扬欢安静的吩咐赵常将之前昌隆帝和她一起批注好的折子,发往六部准备处事。 但见昌隆帝面色阴沉进来,对宫人摆摆手,示意不必上前伺候。 “孩儿已经给淑妃娘娘送了信儿去,叫她安抚内廷诸人。”萧扬欢端了一碗早就温着的参汤给他,“皇祖父才好些,用了参汤再养养神。” 昌隆帝不耐的朝她挥挥手,她踟蹰着退出了启元殿正殿,然后招来宫人嘱咐一声,便带着重锦回了承欢宫。 普一进门,郑嬷嬷等人便围了上来。 好在承欢宫与此次事情并无多大瓜葛,虽然萧扬欢不在,但是她向来有主意,又有朱公公在一旁帮衬,倒也真的将承欢宫稳住了。 一行人进了正殿,萧扬欢先是询问众人一切安好,然后招了主事的二人,进殿说话。 “今天以后,需要时时谨慎,约束宫人,轻易不要出门。”萧扬欢沉声道,“该告诉你们的消息,我会遣人相告!” 崔良媛低低应了一声,然后退下。 郑嬷嬷留在殿中回话,“徐家重哥儿瞧着似乎是才解了毒,身子不大好,太医几乎都快住在咱们宫里了。” 徐家的事情,在徐老太爷递上告老的折子之后,便尘埃落定了。只是萧扬欢不解问道,“他中了毒?” 郑嬷嬷点点头,“太医说不是什么要紧的毒素,送进宫来的时候已经解了。只是孩子小,需得好好照顾。” “今日之后,娴元公主应当会派人来接他回去,旁人家的事情,勿要多问!” 郑嬷嬷垂首,“奴婢知道!” 又说了一会儿话,安抚好萧扶欢之后,朱公公悄然进殿。 萧扬欢与他进了书房说话。 “德妃和五公主自尽了!” 萧扬欢一震,“德妃也就罢了,五姑姑瞧着可不是什么软善之辈,如何会轻易就范!” 朱公公叹息一声,“消息是淑妃娘娘传来的。说是五公主是被德妃亲手勒死的,死状极为可怖,德妃勒死自己的女儿之后,上吊自尽。” “宁王和宁远伯府呢?” “宁王被人下了药,昏迷至今。宁远伯夫妇也是自尽,临死前命老仆将太后娘娘懿旨呈上,要皇上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宁远伯府血脉。”朱公公回道。 萧扬欢了然,难怪昌隆帝回宫之后,脸色那么难看,原来其中缘故在此。 朱公公继续道,“参与谋逆诸人被下了大狱,只是皇上不许人审问。” “皇祖父年纪大了,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已!”萧扬欢意有所指道, 才与朱公公说了一会儿闲话,萧扬欢忽然想起昨夜里,听见丧钟响起时候,德妃那意外的神色,不由问道,“可知道丧钟是怎么回事么?” 朱公公道,“都说是德妃所为,公主以为不是?” 萧扬欢摇摇头,“你且仔细查查,不过皇祖父必然追查。” 朱公公了然,才将卖了粮食的账本报上,萧扬欢粗粗一看,心中约莫有了数。 “有了这些银子,便是立即出宫,咱们一家子老小吃用倒是够了!”萧扬欢笑道。 朱公公听得一愣,只够嚼用?整整三万两银子,便是一个中流世家的家产也不过如此了。“那与贺家的生意?” 萧扬欢道,“自然继续做,谁会嫌弃银子多。” 这话也是,打探消息,养着人手都是要钱的。不然德妃会冒着天险,唆使人倒卖粮仓里的米粮! 下午,出使江南钦差回来,头一桩事情便是进了启元殿,与昌隆帝详谈至夜半,然后陈大人马不停蹄的继续为昌隆帝鞠躬尽瘁。 是了,德妃谋逆一案,全权交给陈大人处置。京城中再一次风声鹤唳,陈大人的威名,整个南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着好几天,萧扬欢都没敢出门。 倒是住在落英阁的宁冬弈被他哥接出宫的时候,特意来了一趟承欢宫。 “我要回家了!”七八岁的小儿郎,经历了事情之后又病了一场,瞧着消瘦许多,也没有之前的活泼和任性了。 萧扬欢笑道,“回去就好好读书练功,等闲便不要进宫了。” 宁冬弈摇摇头,“那岂不是见不着你和阿芙了!还是要的。” 萧扬欢只当他孩子气,并不多加言语。叫了人给他包了好些点心,亲自送他出宫门。 正巧诚王与吉安侯宁冬荣在宫门出闲话,见她几人出来。 “眼下,徐家上下都快准备后事了。虽然有了父皇赏赐的百花丸吊着,可是一日不将药材凑齐,嘉清只怕也得落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萧扬欢不语,徐凝慧用了百花丸吊着命,就等着药材凑齐了。只是她趁着昌隆帝不在意的功夫,亲自去了一躺私库,倒是发现了两味药材,赶紧查人送了去,饶是如此,还差上三味。 “姑姑如今可还好?差的那些药材,我请淑妃娘娘留意了!”萧扬欢缓步近前,福礼后道。 诚王叹息一声,“徐家也是有些能耐,听说还差一位绕云草。本王却是听都没听过!” 吉安侯闻言,心头一动,这草他家倒是有。 萧扬欢一直注意着二人神色,见吉安候面色有异,于是笑道,“且问着吧,若是谁真的有了饶云草,只怕开口向徐家求天大的难事,都能应允的!” 第三十六章丧钟(一) 送别了吉安侯兄弟二人,诚王带了好些膏药来看萧扬欢。 这日天气极好,叔侄二人在东间的菱花格子窗户下对坐饮茶闲话,菱花窗外是开的灿烂炫目的山茶花,各色花朵在枝头随风摇曳,娇媚胜过仕女。暖意层层的和风连同柔和的阳光浮进屋内,素色纱幔时时扬起,层层迷幻,如坠云间。 萧扬欢一身浅色儒裙,上身着一件同色的银丝暗纹上衣,在阳光的投射下,银丝闪动,衬得她肌肤晶莹通透。头上用几支银累丝嵌水晶蝴蝶发簪固定,微微转头间,那几只蝴蝶恍如展翅欲飞,十分鲜活。 “我瞧着你手婉上的疤痕倒是浅了不少。”诚王捏着小姑娘伶仃的手腕,仔细的看了后说道,“前两日我特意又寻了些来,让伺候你的嬷嬷每日涂抹。” 萧扬欢颔首,不甚在意的将衣袖放下,“听太医说,年岁见长之后,这瘢痕便能浅些。皇祖父特意让太医与我瞧了皇叔准备的膏药,说是用的。果然,这些日子后,真的浅了不少!” 诚王将准备好的膏药放在几子上,好生一顿安排嘱咐后才道,“你这些日子帮着父皇整理折子,只怕是知道不少!” 萧扬欢垂眸瞧着重锦细细将瓶子收好,遣她离开后才抬眸对诚王道,“孩儿虽然生的笨,但是瞧着皇祖父的意思,对五皇叔似乎有从轻处置的想法!” 诚王微微蹙眉,眸中闪过深思之色。加之之前昌隆帝对他和宁王政务上的安排,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萧扬欢浅笑,“皇叔担心这个作什么,只要有我在,德妃并那几位谋逆之臣就绝无翻身之日。何况江南粮仓一事,钦差早就将折子递上皇祖父的龙案了。毕竟粮仓贪污一事,牵扯国政,想要彻底抹去,只怕会激起民怨。” “皇祖父是明君,断然是不会轻易为之。” 闻得此言,诚王蹙起的眉头这才慢慢松开。便是德妃母女死了,可是关在牢中的那几家人还没有下定论。但是只要萧扬欢在,她一言可顶万人传说。再不济,如今天气炎热,今秋粮食减产是必然。如此想着,倒是将此事放下。才与萧扬欢说起了几日前的事情,“夜里,我在府中听得丧钟,心神俱丧,可是等我到了宫门处,又被阻拦在外进不得。” “说起丧钟,孩儿瞧着那日德妃一众人听得丧钟之时,颇有诧异之色。瞧着倒不像是德妃所为,只是这就是个闲话,您听了也就罢了。”萧扬欢不经意的闲说着。 诚王接着喝茶的动作,将眼中思忖的神色掩盖住,瞧着是真正的将这话放在了心上,没多留便离开了。 诚王离开后,萧扬欢一人沉默的坐在窗下,看着窗外春意暖暖,空气中有随风而舞的柳絮,还有上林苑传来的阵阵花香。 可是她的心里烈火过后,只剩下荒芜一片,除非敌人殆尽,才能降下甘霖,草木复苏。 她不着急,只要朱公公的消息无误,那么那道钟声便是击垮她最好的利器。而她死了,她才能真正的安心。 晚间陪着阿芙用了饭,小姑娘这几日表现的很好,不仅帮着照看阿平,还主动照应李良娣的汤药,陪着李良娣说话解闷。将李大夫人求见的帖子拒了后,还请崔良媛备上礼物,派了金嬷嬷解释。 萧扬欢知道后,特意减免了她三天课业,然后许她一枚早年父亲昭哀太子所送的笔洗。这只笔洗以青玉为料,由匠人雕琢成芙蓉花形,取花蕊为洗,外簇芙蓉花为饰而成。笔洗沿雕出花瓣形,洗内还雕有花筋,纷繁复杂而十分精致好看。 小姑娘瞧着十分喜欢,青玉色泽上乘,雕工卓绝,又意义非凡,拿过之后便爱不离手。 萧扬欢瞧着她喜欢的模样笑道,“你叫阿芙,又是身在芙蓉花开的时候,原是芙蓉花之意。这只笔洗原是皇祖父赏赐给父亲的,现在给了你倒是极般配的。” 萧扶欢听闻是父亲所有,对笔洗越发喜爱而珍重。她将芙蓉纹笔洗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小小一张脸上满是郑重之色,“父亲留给阿芙的东西不多,阿芙都将它们存放起来。这支笔洗,阿芙也会将它保管起来。” 萧扬欢见她这样,眼中有热意涌动,倒是越发觉得心酸,对于父母的早逝,她无从更改,抬手抚了抚阿芙的脸颊,“那倒不用,你用着这只笔洗好好写字读书,通晓文墨,就当是父亲陪着你了!” 萧扶欢懵懂的点点头,倒是叫了金嬷嬷来吩咐她将笔洗放在小书房里,她好每日瞧见。 次日一早,杨淑妃意外的来了承欢宫。 郑嬷嬷请她进来的时候,萧扬欢正指点着萧扶欢的大字,还将昭哀太子早年间的的字帖拿给了她炼。 留了重锦和疏桐在书房伺候萧扶欢,萧扬欢到正殿见杨淑妃。 “娘娘安!”萧扬欢见礼后道,“许久不见娘娘了,倒是您病中,儿臣未派人问候,十分过意不去。” 杨淑妃是一贯的温厚柔婉,二人一路闲话进了内殿。 杨淑妃将手上的礼单递给了萧扬欢看,“徐家昨日派人进宫,将这些东西送来。说是一点心意,让你拿着。” 萧扬欢拿着礼单瞧了几眼,倒是有些稀罕物件,心里想着估摸是娴元公主出的私产。不过她自小便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再稀罕的物件也不过是玩物而已,将礼单放下后道,“不过是顺手为之,倒是姑姑郑重其事的遣人送礼,倒显得外道了。” “旁的也就罢了,此次重哥儿是得了你的庇佑才能安然无恙。何况还有你从皇上那儿拿的药材给嘉清县主,这些东西你只管收着。”杨淑妃喝了一口茶,扬了扬眉后说道,“还有一事,嘉清公主的药材凑齐了!” “果真?”萧扬欢大喜,徐凝慧的病情一直牵挂在心上,闻得此事,但是真心高兴,“是谁家送去的药材,倒是要好好酬谢一番才是!” 杨淑妃见她这样喜形于色,倒是觉着她和徐凝慧之间是真的情谊深厚,倒也不再隐瞒,“昨日上午吉安侯府送去的。说是请徐家择一女嫁入侯府,便将药材送上。” 对此,萧扬欢倒是并无多少意外,她饮用一口茶后道,“徐家适婚的姑娘有三位,徐家大姑娘年过十六,正值婚配;嘉清姑姑今年及笄,只是身子不好;徐五姑娘小一岁,今年也十寺四了,徐五姑娘圆润可爱,瞧着与嘉清姑姑一样的年岁!大姑姑是怎么说?” 杨淑妃道,“徐家的事情,自有长辈做主,她一个媳妇能说什么?不过,照你说来,徐家三姑娘倒是正值婚配,容貌尚可,只可惜是庶出。吉安侯府好歹也是传承了百年的勋爵世家,只怕要迎以为嫡女进门的。” 这话便是说宁家在如何都不会迎以为妾生女进门做侯夫人,嫡庶尊卑早就烙印在世人心中。徐三姑娘便是养在祖母跟前,也是断然不能嫁进侯府。而徐凝珠虽是嫡女,但是毕竟前头的姐姐未嫁。 而徐凝慧有公主做嫂嫂,她本身又有诰封,侯府夫人也是做的,只是她身子不好,宁家未必愿意。 萧扬欢沉思中,不在多话,倒是杨淑妃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娘娘有什么就说吧!”萧扬欢眉目清泠,瞧得分明,“因为德妃和五公主的丧仪?” 杨淑妃颇有些头疼的点头,“皇上一日不下诏书,皇后娘娘又病了,贤妃向来是不出主意的人。整个后宫,本宫竟然只能寻你拿主意了!” 话到最后,杨淑妃竟然有了几分自嘲之意。从前因为赵贵妃在,皇后与她争斗多年,自然不肯轻易放权。现在德妃一死,贤妃一心一意养儿子,空有协理之权。正一品的宫妃上,只剩下她了。 萧扬欢默然,德妃和五公主于事发次日自尽,宁远伯府上连宁远伯夫妇的棺椁都送回祖籍了,昭庆殿内停放着德妃与五公主的棺椁,至于如何治丧,淑妃不敢做主,只能一再放置不理。 到底是皇妃公主,不能一直放置不理,杨淑妃的担忧,她是有几分明白。宁王自宫变之后,再没有再人前露面,而昌隆帝的态度不明,让人揣摩不透。若是对德妃和五公主的处置不当,无辜被牵连倒是一场冤枉官司了! 不过,李皇后病了? 这事她竟然不知道。 “皇祖母抱病,娘娘只怕百上加斤,多受累些了。”萧扬欢眸光微动,“虽然抱病,倒是是一国之母,德妃毕竟是正一品宫妃,且五公主是皇祖父亲女。太后娘娘在世之时,她也是备受宠爱的公主。” 杨淑妃摇摇头,“皇后闭门谢客,不肯相见!” “避嫌么!”萧扬欢道,“不过,到底是五皇叔的生母,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如今皇祖父并未下旨褫夺她的身前身后名,娘娘不妨按着规矩来办。” 杨淑妃闻得萧扬欢这样说,心里惴惴,“皇上那儿?” 第三十七章丧钟(二) “五公主无辜早夭,只怕皇祖父心里十分心疼!”萧扬欢浅笑道,“何况若是宁王真的倒下,四皇叔岂非独霸朝务了!” 杨淑妃恍如梦醒,昌隆帝疑心深重,怎会安心诚王独大!她思忖片刻后明白了不少,长舒一口气,“听你这样说,我倒是知道怎么做。也罢,听你一言,左右娴元出嫁,杨家得用,本宫办事不利,最多斥责一番!” 萧扬欢淡笑不语,这话,杨淑妃说的倒是实诚。后宫她之下,便只有贵嫔一流,都是早早失了宠,安静度日的,眼下也只有她能担得起内廷诸事了。而且,这些事情杨淑妃未必不清楚,不过是想来向她求证一二。 只是如今这地步,有些话,她需得点拨一二了。 “如今德妃死了,宁王无母,皇祖父制衡朝局,只怕是要扶持宁王的。”萧扬欢淡淡道,“而杨家毕竟是第一大世家,杨侍郎此番南下立下不小的功劳,大姑姑下嫁徐家,徐家即便是老太爷致仕,可张家、魏家、王家也都是徐家的姻亲。” 杨淑妃被这一番话无端激起了一身冷汗,心思转念间,想起了至今蛰伏江南的沈家。 当年的沈家煊赫更甚今日的杨家,若是昌隆帝有此之心,那么眼下她的一举一动需得更加小心。 “杨家的家主之争,只怕不能那些早定下来。既然皇祖父下旨赐婚杨家姑娘定为宁王侧妃,杨家二老爷有心争夺家主之位,也是寻常之事!”萧扬欢淡声道,“杨家出乱子,娘娘可勿要太忧心才是!” 杨淑妃深吸一口气,“这个自然,说起来父亲也病了多日,也是因此事之故!只是家中兄弟不和,图惹人笑话!” 杨家想要令昌隆帝安心,要么杨淑妃这个恩宠有加的淑妃娘娘消失,要么杨家不和闹得很不堪,甚至动摇杨家的根基。不然,就算是杨家不想入局,昌隆帝有的是法子,让杨家不得不卷入其中。 萧扬欢浅笑,“名声而已,何况兄弟起争执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便是天家,也不能例外,何况杨家!” 杨淑妃不过一句心里话,未必不知道名声自然比不性命。 送杯杨淑妃,萧扬欢叫人备上东西,送去了立政殿。 萧扬欢取了一支箜篌细细调音,这些日子时不时拨弄一二。 郑嬷嬷有些不解问道,“娘娘素来疼爱公主,公主不亲自前往看望娘娘么?” “方才淑妃娘娘说,皇祖母已经闭门谢客,连德妃和五公主之事都不能做决断。若是本宫敲开了立政殿的大门,皇祖母的名声只怕受累,若是如此,本宫岂非不孝!”放下箜篌,转头吩咐谷秋穿乐师过来,指点乐记。 郑嬷嬷见她如此,对德妃和五公主丧仪丝毫不避讳的样子,隐隐记在了心上,带了东西往立政殿去。 去的时候,李皇后正在软榻上浅眠,崔嬷嬷上前轻声喊道,“郑嬷嬷来了,汝安公主让她带了东西来看您!” 李皇后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传郑嬷嬷进来。 “承欢宫里一切可好?” 明明是极为寻常的一句问话,可郑嬷嬷却听得脊背发凉,她自然是没有忘了李皇后让她到萧扬欢身边伺候的原因。 “公主自进了启元殿再没有回来过,期间朱公公被指了去照顾吉安侯府二公子,白妈妈顶上后,又被指了去照顾徐家的小公子,最后是重锦陪着公主。” 李皇后淡漠的扫视郑嬷嬷问道,“怎么,是你伺候的不好么,公主竟然没有传唤你贴身伺候?” 郑嬷嬷闻言心头大骇,想起萧扬欢在她临行前说的话,“嬷嬷是替我安定后方的人,若不是要去立政殿,我是不放心你离开的。” 霎时便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立马诚恳道,“公主说,她不在宫内坐镇,崔良媛毕竟是旁支,让奴婢照看郡王和县主并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便是朱公公也接着照顾宁二公子的由头,被白妈妈换了出来。” 李皇后的目光好似千斤重,压得郑嬷嬷直不起腰来。 “罢了,便是你跟着去了,也会被撵出来的!”李皇后颓然道,“公主可有什么话要你转达本宫?” 郑嬷嬷连忙道,“公主说,既然娘娘病了,又拒绝了淑妃娘娘的探望,她只怕不便来。吩咐奴婢挑了适用的东西给娘娘送来,待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来看您!” 说罢,李皇后客气两句,就将她送走了。 崔嬷嬷见李皇后拧眉不语,很是烦恼便问道,“娘娘可是觉得公主有了异心?” 李皇后摇头,“阿难再如何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何况当时的情况,我不进去才是正确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李皇后总觉得不安。 崔嬷嬷见她便安慰道,“公主是您瞧着长大的,比起德妃和宁王,她自然是向着您和诚王。不过是小孩子不会表达,关心则乱而已!” “但愿如此!”李皇后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两日身子似乎越发的沉。 两日后的黄昏,萧扬欢将乐师送走,理了理衣裳,叫了谷秋随侍往启元殿去。 才跨出殿门,就看望落日余晖,将院中的茶花染上一种蜜色,不见靡靡,倒觉得格外贵气。而整个天空被晕染的极为靓丽炫目,整个皇城都被渡上了淡金色的光芒中,更显孤寂庄严。 她对宫人摆摆手,不打算坐轿撵,承欢宫到启元殿不算远,走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谷秋慢了萧扬欢半步,陪着她出了宫门。 “天色好了,公主也不爱坐轿撵了!”谷秋笑道。 萧扬欢浅笑,“冬日寒冷,自然不愿意走动。如今天气好了,更应该走动走动,往后这样走路的日子不会少的!”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遇上了一对巡逻的侍卫,带他们走远后,萧扬欢浅声问道,“查的事情如何了?” 谷秋摇摇头,“所有的人证和物证都没有,仅凭一句话,是不能定罪的,何况还是那样的身份!” 对此,萧扬欢倒也不意外,“罢了,她手段自然老练熟练,若真是留下什么证据,我还真不敢用。” “公主,那?” 眼看就到了启元殿,萧扬欢抬手止了谷秋的话头,“任她手段再老练,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说罢,就进了启元殿中。 赵常见她来,赶忙迎上来,“公主是来取书的?” 萧扬欢颔首,“嘉清姑姑病了,闲来无事,寻两本书看看!烦劳公公替我寻两本将乐器的书来,最好是讲箜篌古琴的书。” 话音在落地,书房的门被打开,却是一身家常衣裳的昌隆帝,“既然来了,陪朕说说话。” 萧扬欢福礼之后进了书房,不经意的打量起昌隆帝,明明还是那个人,却不知道什么背脊弯了,走路也缓慢的带上了一层暮色。 “听你说,这两日在寻乐师学箜篌?” 待坐下后,昌隆帝如是问道萧扬欢。 萧扬欢含了一抹浅笑道,“孩儿不甚通赏乐之事,寻了乐师研习一二。” “可有所得?”昌隆帝缓声问答,对萧扬欢不守孝礼并不怪罪。 “孩儿闻得箜篌引一诗,觉得甚为贴切。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萧扬欢答道,“曹植这首词中所描绘甚是得孩儿心意。”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昌隆帝诵读之后,颇觉感慨。 萧扬欢见他默然不语,侧首问道,“皇祖父不喜欢箜篌么?” 自然不是,从前李皇后命她熟练箜篌时曾说,所有乐器中唯有箜篌最得昌隆帝的心意。因为他所垂青的女子中,曾有一位弹奏箜篌的记忆堪称大家之技。 “箜篌音色多变,清脆又和缓,淡漠又丰富。前朝有诗人曾言,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可见箜篌音色绝妙。”昌隆帝道。 萧扬欢笑道,“那待儿臣习得箜篌时,定要弹奏给皇祖父听。” 昌隆帝含笑不语,祖孙二人闲聊片刻后,赵常寻得书,萧扬欢便起身离开。 次日一早,昌隆帝便下旨让杨淑妃按着贵嫔的仪制为德妃治丧,而五公主则是以嫡公主的仪制治丧。 消息传到承欢宫里的时候,萧扬欢将才打开昨日从启元殿中取来的书册,闲闲看着。嘴里却念叨着,“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好歹也是承欢膝下多年的女儿,怎么舍得死后不保荣华呢?既然觉得生时受了委屈,死后必然不让她再手委屈,何况还有人须得仰仗这些许恩典得以保全自己!” 此刻,耳边又想起了三十二道钟声,声音沉闷而悠扬,这是为五公主报丧。 第三十八章皇后禁足 旨意出来的当日,大理寺陈大人将粮仓和谋逆一案一并上报,然后昌隆帝将参与谋逆的几位大人阖家判了问罪三代,粮仓贪污一案,除了抄没家产外,情节严重者,仍旧没能逃过一个死字。 当萧扬欢跨进沉寂许久的昭庆殿,看到了久违的宁王,此刻他一身孝服,沉默的跪在德妃的棺椁前,如同此刻安静的有些过分的灵堂。 萧扬欢带着萧扶欢依礼祭拜,上完香后,对着宁王平和道,“皇叔瞧着瘦了许多。” 宁王闻言抬起头来,那张俊美阴郁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直直看向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又是在阴气森森又无人照拂的灵堂,萧扶欢有些惧怕的往萧扬欢身后躲了躲,宁王目露不屑,覆又看向面不改色的萧扬欢,“人人都不敢来,你为何敢来?” 萧扬欢觉察出萧扶欢的惊惧,传唤宫人将她带出去,然后灵堂中只留下宁王和她。 “怕什么?都道魑魅魍魉最是险恶,可是那里比得过人心呢!倒是人死了,什么也做不了,才让人安心!”萧扬欢环顾四周后讥讽道。 宁王冷笑一声,“你为何保下本王?” 萧扬欢笑容不该,反道,“皇叔傻了不成!我若是有那个本事,何至于现在行事畏缩小心。倒是您,没做的事情,何必上赶着去承认呢?” 宁王神色几近转变,最后冷漠的看向眼前不及他肩高的小姑娘,“那你为何为阿诗求情,保全我母妃的最后脸面?” 果然在启元殿中留了后手,还知道是她说了好话。 然而,萧扬欢一脸莫名,“皇叔莫不是疯魔了!当夜,德妃当着皇祖父的面亲自承认陷害我父亲,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为何还会为德妃说好话,还请皇叔告知!” 宁王目露怀疑之色,良久无语。 萧扬欢含笑道,“我出来的急,倒是忘了禀告父母,这便回去在父母灵位前告知一声。毕竟德妃也是庶母!” 说罢,也不理宁王如何,她抬脚离开。 然而,萧扬欢才从供奉了昭哀太子夫妇的后殿出来的时候,崔良媛面色焦急的同郑嬷嬷说着什么。 “何事?”萧扬欢蹙眉问道。 郑嬷嬷见她出来,赶紧道,“皇上去看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被皇上禁足了!” 萧扬欢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皇祖母被禁足?可能通消息?” 郑嬷嬷摇头,“启元殿派了侍卫,无人能进入!”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诚王和宁王之争已经闹到明面上了。德妃已死,宁王落败,眼见着诚王一派就要得胜。这个节骨眼上,李皇后出了岔子,昌隆帝是有意为之还是什么? 而诚王得到消息连忙赶进宫,被昌隆帝拒之门外。 诚王无法,又询问无门,去了承欢宫见萧扬欢。 对比诚王的焦急之色,九岁的萧扬欢倒是沉稳许多,她将所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最后补充道,“皇祖母自进宫起,便是贤惠能干又宽厚温和,最是知礼守规矩的人。饶是曾皇祖母在世时都不能从皇祖母身上挑出什么错来。” “你的意思是?”李皇后被禁足,无疑是断了诚王最有力的臂膀,他心绪未定,并未能明白萧扬欢的意思。 萧扬欢给诚王上了一盏苦茶,用平和的语气道,“皇祖母被禁足,要么是殿前失仪,惹怒皇祖父,毕竟皇祖母素有善名儿,为着今日处置的哪位大人家眷求情也是有的?” 诚王想了想李皇后为人,这种时候,她最是该谨慎不过的,这种可能断然不会。 “要么,便是皇祖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让皇祖父不得不惩戒皇祖母!” 萧扬欢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声声入耳穿心。 惊的诚王瞬间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点一点的凝重。 二人良久无语,眼看着天边阴云聚拢,遮掩了灿烂的明日,渐有阵阵凉风,带起了宫内的柳絮纷飞,这要变天了。 “皇叔,只是禁足,万不能乱了方寸!”萧扬欢温声劝道,“好在淑妃娘娘为人公正,断然不会缺了皇祖母的衣食吃穿。” 诚王默然看着萧扬欢,说话做事条理清晰,胆色过人,聪明机灵到让人渐渐忽视了她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朝堂上的事情,才该是皇叔用心的地方,若是皇祖母有什么消息传来,阿难会给诚王府送信!” 萧扬欢抬眸对视,安抚的笑容单纯而真挚。 虽然江南粮仓一事暂且告一段落,但是接下来的春闱还有眼见的粮食歉收都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宁王自德妃逼宫之后,便卸下了所有差事,他那一派多半的官员要么处死,要么丢官,眼下官职空缺,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诚王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安抚各方人手,往各部安插自己的人手。 如今出了李皇后禁足一事,就是有心插手,也是分身乏术,苦不堪言。 “也罢,你素来知警,能查问清楚最好,若是不能当以自保为上!皇长兄已死,母后被禁足,你们姐弟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诚王的身影慢慢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宫门外。 萧扬欢福身送别诚王,转身之际,却意外的看到了一道硕长的身影,粗粗算来已经有三月未见。 “公主别来无恙!”贺清愉嘴角勾起,依旧是轻浮的笑意,却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风流姿态。 萧扬欢含笑还了半礼,“表叔进京是为了五姑姑的丧仪?” 贺清愉颔首,“原本定下母亲回京,只是临行前阿珂忽然生了病,换了臣来。” 既然人到了宫门口,萧扬欢顺势请了他进殿叙话。 “表姑姑生了什么病,可要紧?阿芙时常惦记表姑,若叫她知道了,必定担心!”萧扬欢此话不假,也不知二人是如何投缘,阿芙和年长她几岁的贺家大姑娘十分要好。 离京之后,贺家大姑娘也时常托人送些江南的奇巧玩意给她。那些东西不算贵重,倒是十分得小孩子欢心。既无过分的要求,萧扬欢就随她去了。 贺清愉淡淡一笑,“感染风寒,回京之前,阿珂倒是托我给县主带了东西,已经遣人送进了庆宁殿内。” 萧扬欢回望谷秋,见她点头,又叫人准备回礼。“倒是不知道表叔准备在京城待多久,表姑姑喜欢吃白妈妈的点心,若是耽搁救了,只怕点心要坏!” 贺清愉眼带深意的看向她问道,“公主以为臣该待多久?” “去留自有表叔定夺,我是不知道的!”萧扬欢端了茶水浅饮一口道,“不过杨家家主之争闹得不太好看,表叔身为杨家外甥,年纪轻轻便位高。留在京城,少不得要为杨家的事情苦恼!” 贺清愉一窒,杨家的事情他也是略有耳闻,杨家老太爷疼爱继妻所出的次子,有心次子替了长子承继家业,遭到了杨家二房和三房的反对。至于杨家四房,杨夫人是杨家四房嫡女,杨夫人父亲早逝,兄长守业略成,想要创业能力不行,一向都是看大房的脸色行事。 “杨家的事情会闹到京城来?”贺清愉问道。 萧扬欢歪头看了看外头进来的朱公公,浅笑道,“杨家二老爷的嫡女,许了宁王为侧妃,宁王大约会让她趁着热孝进门。” 德妃虽然死的不甚光彩,但是宁王为亲子,自然是要按着规矩守孝三年。若是因此耽搁婚娶,有碍皇嗣。 贺清愉自然明白萧扬欢之意,杨家二房进京送嫁,顺势提及杨家家主之位的传承,势必会牵连进夺嫡之中来。母亲杨夫人与淑妃交好,但是四房是看大房脸色过日子,若是支持大老爷,得罪杨家老太爷,四房必然日子见那,母亲那边也会受到牵连,看来京城是不能留了! 想明白了这些贺清愉心里便下了决定,“多谢公主指点,回益州之前,定要将贺礼备好才是!” 萧扬欢笑道,“表叔与我一见如故,又是亲戚何须道谢,这样外道。倒是要与表叔说说这江南买卖的事情,进来我手上多了一些银钱,想着江南风景好,置办些庄子田产,也能多谢进账。” 贺清愉在心里暗骂萧扬欢这条狡诈的狐狸,先给甜枣让他进了圈套,如今想要拒绝是不成了。 “表叔不必为难,我母亲倒是留了一些人手给我,表叔只管像领着林家二表叔一样把把关,掌掌眼就成,旁的事情,他们都能自己办好!”萧扬欢笑的一脸真挚。 贺清愉听得惊讶,林二买地买宅子的事情,萧扬欢似如何知道的? 似乎看懂了贺清愉的神色,萧扬欢缓声解释道,“江南乱象丛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头已经死了一位梅侍郎,若是再折了杨侍郎,户部还要不要理事了!” 贺清愉心头大震,那么杨夫人所作所为,岂不是全数在昌隆帝的眼皮子底下! “无妨的,在杨侍郎进了你家府邸后,杨夫人将上门求粮的世家名单交给了钦差。”说到这里,萧扬欢不得不赞一句聪敏! 第三十九章皇后禁足(二) 凭借她给贺清愉的只言片语,杨夫人就推测出这样多的信息,并且迅速将其化为助力,杨夫人这样的女子不愧是第一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女! 不过,杨夫人既然得了借着她的消息在杨侍郎面前讨了好,昌隆帝面前得露了脸,还顺带挣了不少银子。想必以杨夫人的聪慧,肯定是不好拒绝她这些小小的要求! 于是,贺清愉离开京城的时候,不仅带着萧扶欢为贺清珂准备的礼物,带着好几万两银票和朱公公准备好的人手。 回了江南,贺清愉将京城的事情告知,杨夫人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然后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给了萧扬欢的人手,由他们自己决定如何添置田产庄子。 打发众人后。 “母亲可是担心?”贺清愉见自家母亲心事重重,眉头愁苦,关心道,“是杨家的事情?” 杨夫人抬手扶额,十分为难,“你大舅舅和淑妃娘娘都是有手段的人,怎么会连杨二都按不下去,为娘担心杨家出了岔子!” 贺清愉将宁王侧妃之事告知。 杨夫人讥讽笑道,“能进宫为淑妃的向来都是嫡枝原配的贵女,继妻所出的子嗣在皇家看来除非有过人的本事,都是被视作庶出。” 而庶出的女子,即便生养皇嗣至多给个贵嫔的位份。 “母亲是觉得皇上将杨二姑娘赐给宁王,本就没有深意!” 杨夫人摇摇头,“一国之君,做事怎会随性而为!当日的情形你也看见的,我们还以为是杨二算计了宁王,可是德妃后来的反应也不对。” 贺清愉默然不语,对于朝局之事,他所知所想都来自母亲的教导。 杨夫人见他垂眸的模样,心里闪过深思之色,“阿愉,母亲倒底只是内宅妇人,经商和为官到底是两回事,你既然承继爵位,咱们府上也该养些门客了!” 这事儿,杨七老爷也提过,只是江南并没有出色的人。 杨夫人越想越觉得此事不能再拖,京城里的情形变化万千,他们一家已经承继爵位,虽然住在江南,但随时都有回去的可能,依靠别人的指点而行事,实在被动。 “这事儿,母亲会去安排,既然你此次不打算下场,那就好好读书练武。待来日,为贺家争口气!”杨夫人正色道。 贺清愉听话,起身拱手道别。 杨夫人坐在正房中,思忖许久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心腹,“尽快送到淑妃娘娘手中,务比要快。” 而贺清愉离宫当日,萧扬欢从朱公公处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皇上去看望皇后娘娘的时候,娘娘殿中的宫人将太子殿下被逼自尽是皇后娘娘所为的真相告知了皇上。”朱公公难以压制住内心情绪,回话时声音里沁满愤恨。 “立政殿中向来规矩极重,这样的宫人如何会到了皇祖父跟前?”萧扬欢淡淡一笑,“可知道是谁的手笔?” 朱公公只觉心头一凉,他恍然看向萧扬欢嘴角的笑意,似乎明白了,“公主知道殿下被害一事与皇后娘娘有关?” 萧扬欢并不答话,而是摩挲着那枚海棠纹玉佩。 朱公公见状,又立即道,“是德妃布下的棋子,为的就是若她逼宫失败,便将皇后行径告知皇上,以求得两败俱伤!” “恩,两败俱伤啊!”萧扬欢不屑道,“德妃可没有那样的本事,只是这事既然落在了德妃身上,以皇祖父对德妃的态度,内廷只怕就此作罢。” “若真是两败俱伤,两位年长的皇子无缘皇位,得利的只怕是贤妃!”朱公公补充道。 萧扬欢摇头,“八皇叔才一岁多,四姑姑远嫁和亲北宋,听说她在北宋的日子并不好。张家虽然这些年崛起,但是连徐家都比不过,想要成为后族,只怕不易。而张贤妃一向以皇祖母马首是瞻,最是知道皇祖母的手段,如何敢?” “那会是谁呢?” “是谁要紧么,而是父亲的死,皇祖父必然要按下去,而皇祖母只怕是要隐匿在众人眼前。”萧扬欢清冷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不论是谁,总归是昌隆帝想要的,她想要的! 抬眸看向窗外,又是黄昏了。时不时有鸟雀在霞云的天际飞过,倦鸟归巢,夕阳落山,明日升起后,又会是新的一天。 正如萧扬欢所言,此后一连几日,李皇后的立政殿依旧守卫森严,朝堂上多有询问此事,便是魏家也道,皇后乃是中宫国母,行事端方有度,皇子皇女出生成人者众多。若无明确罪名,无端将国母禁足,以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民心不稳。 诚王替李皇后求了好几次昌隆帝,内廷众多妃嫔或真或假的卫李皇后求情,但昌隆帝拒不放人。 如此情形之下,对李皇后的猜测越多,诚王一派内部纷杂,反倒是放松了对宁王的打压,令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待诚王反应过来后,宁王在朝堂上已经恢复到了能抗争的姿态。这种局面,令诚王无暇分心李皇后一事,也信任李皇后。他自幼见李皇后应对内廷阴私果断而狠绝,而从无任何不好的流言传出,令他天然对李皇后有种敬佩。 既然立政殿无消息传出,那么李皇后就没有到四面楚歌之时。他需得应付好眼前的情形,才能为李皇后争取到早日解禁的机会。 众人都替李皇后求情,倒是离启元殿最近的萧扬欢默默与乐师研习箜篌之技,似乎无心此事。 这日,萧扬欢看完了之前的那两本将箜篌的书,又来启元殿寻新的书看。 意料之中的被昌隆帝招进书房问话。 待萧扬欢进了内殿,发现殿内还有她的外祖父礼部尚书谢大老爷和魏家大老爷魏院首。 她低眉顺眼的问安后,便安静而顺从的站在了昌隆帝的身边,见祥云纹的石砚中干涸,熟练的挽了衣袖,拿起一方徽墨研磨起来。 昌隆帝不禁笑道,“你这砚墨的功夫倒是越发好了!” “儿臣写字的功夫也不差!”萧扬欢含笑回道。 “那正好,朕看了一上午折子,眼睛和手酸涨的厉害,你来!”昌隆帝扬眉笑道,“遇上不解的,朕念你写!” 说着昌隆帝便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旁伺候的福全赶忙端了椅子安置在龙案前。 谢尚书和魏院首见昌隆帝和萧扬欢二人配合的默契,就连福全搬凳子的动作都十分熟练!想来这样的次数并非一次两次,又想起昌隆帝发还的折子上字迹尚且稚嫩的朱批,那还有不明白的! 然而谢尚书出于某种私心并未阻拦,魏院首觉得这事儿不归他管,若是出言,只怕平白惹了昌隆帝不悦,二人意外而默契的保持沉默。 这样,书房内,萧扬欢批阅一些简单的问候折子,昌隆帝和谢尚书、魏院首二人商量春闱之事。 因为今年事多,原本该定在四月初的春闱,拖延到了五月,再不定下来,学子们就该花光银钱回乡了。 一直商议着,确定了春闱的日子,到主考官上,昌隆帝犯了难。 谢尚书笑道,“臣昨日与郑尚书商议此事,倒是拟了副考官的人选,只是主考官终究要皇上定论才是!” 魏院首道,“此次臣就不参与了,家中有子侄要参加春闱。” 昌隆帝颔首,收了谢尚书的折子。 二人便告退了。 待出了启元殿,魏院首喊住了与他错了几个身影的谢尚书。 “魏院首,何事?”谢尚书停下脚步问道。 魏院首道,“方才启元殿中,汝安公主披折子的速度不慢。” 谢尚书眯了眯眼,好似才注意到一般的点点头,“公主在启元殿中陪伴病中的皇上数十日,批阅折子只怕是其中之一!” 魏院首自然听出了这话中的别有深意,不禁怅然道,“你我同朝为官几十年,又是同科出身。今日我仗着年长你十来岁,告诫你一句,公主受宠自然是好事,可万事都有度,若是被人忌惮,恐生事端!” 说罢,魏院首长叹一声,便与谢尚书道了别,回了翰林院。 谢尚书看着魏院首的背影笑道,“还以为你在翰林院修书都快修出世了,倒是不知道你竟也是有心人!” 若是有年长的朝臣听见了这话,必然明白谢尚书此话何意!魏院首其人,不怎么擅长为官,索性装了大智若愚,对诸事鲜少开口发表意见。 今日特意寻谢尚书说了这事,原是早些年,昭哀太子尚未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候,曾师从魏院首。如今昭哀太子薨逝,留下稚子稚女,想必是触动了心肠,特地点拨谢尚书一句。 而萧扬欢已经将那十来封请安折子批阅后落下朱批了,不禁发起牢骚道,“儿臣瞧着这些折子大多都是辞藻华丽,却空洞无事物,明明写了老长一段,可是细细看来,又什么都没有。” 昌隆帝闻言不觉含笑,“你这才瞧了这几封折子,就不情愿了?” 萧扬欢捏着沾了朱砂的狼毫扬脸笑道,“孩儿是孝敬皇祖父,代为服其劳,皇祖父也不夸一夸孩儿?” 第四十章皇后禁足(三) 说罢,萧扬欢从旁边的折子堆里取出一封来,才看了数眼便蹙眉将其放置在一旁,又取了一封后依旧如此。 “怎么?”昌隆帝才喝了一盏茶,抬头就见萧扬欢垂眸看折子,不见落笔,又不见她询问。 萧扬欢默了默,将那堆折子理了理抱到了昌隆帝跟前,声音略低,“是关于皇祖母的折子,孩儿不好代为批阅。” 昌隆帝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随手从折子堆中翻了翻,便放下了。又好似想起什么问道,“这十来日,不少人都跟朕求情,你皇祖母往日里最是心疼你,怎么不见你为她求情?” 这话昌隆帝说的十分平常,但是萧扬欢却听着别有深意。李皇后惯来会做面子,她向来对所有皇子皇女不吝惜物件,在细微处表现的很是关切。遇上被苛待的皇子公主,甚至妃嫔,也都十分公正处置,但却不邀功,做足了皇后嫡母姿态。而且,她从不插手皇子公主们的教养,也不学宁太后的夺人子女,掌控后妃,所以李皇后在内廷的风评一向好。 但是萧扬欢作为最受宠爱的皇长孙女,却并没有为李皇后求情,要么是心性冷漠,要么是知道了立政殿发生的内情。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昌隆帝乐见其成的! 萧扬欢歪着头反问道,“孩儿求了情,皇祖父您撤了侍卫,还皇祖母声名么?” 昌隆帝颇感意外的斜了斜萧扬欢一眼。 “满朝文武议论此事,皇叔姑姑们为皇祖母求情,妃妾们请您开恩,您都置之不理,甚至不做解释。而皇祖母是南楚皇后,若是对您给的处置不忿,自有中宫笺表陈情!毕竟您并未断绝立政殿的一切供应和宫人进出,甚至还让太医院日日请脉问安。” 说道这里,萧扬欢低低叹息一声,“儿臣自忖得您宠爱最多,在皇祖母跟前亦然。冷眼看着,此事若非关系甚大,您甘愿冒着声名受损也要行此事。皇祖母为一国皇后,自然是通情达理又明晓是非之人,她对此沉默不语,必然有众人不能知晓的隐情。孩儿年幼,能孝敬皇祖父和皇祖母的事情不多,不愿在此事令您和皇祖母为难!” 话音落地之后,书房内沉静许久。 昌隆帝似悲似喜,各种神色在那张并不年轻的脸上交替出现,“竟然是你看的最清楚!” 萧扬欢微微垂头,在人瞧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旁人未必不清楚,只是不敢说,或者处于考虑,不能说!孩儿年幼,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孩儿这只凤雏不惧天龙威仪,在皇祖父面前,什么都敢说!” 果然昌隆帝闻言大笑,只是眼中还有怀疑,“那你说,皇祖父该不该让世人知晓你皇祖母被罚的原因?” 萧扬欢扬眉,展颜一笑,恍如春日里开在上林苑中最娇美的那朵花,“孩儿之前囊中羞涩,多亏了皇祖母接济。可还是被孙良娣一事闹得整个内廷都知道,孩儿穷困潦倒无钱赡养庶母。您还因此责罚儿臣,说儿臣处事不周到,置天家名声不顾!若非皇祖父出手,只怕孩儿真的满京城里捡脸面了!” 昌隆帝自然知晓萧扬欢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子笑道,“倒是机灵!如此也该为皇后找些由头才是!” 萧扬欢垂眸看着折子,并不再回话。 次日,昌隆帝对李皇后被禁足一事做了回答,“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统筹内廷诸事。虽前些日子将宫务交给淑妃和贤妃管理,但德妃畏罪自尽,连累五公主枉死。皇后有错,未尽到嫡母之责,累及朕之五女早夭!日前,皇后提出,五公主尚未婚配,不宜葬入皇陵,当与生母同葬,以尽孝心。” “朕惶然,皇后不慈昏聩,五公主早夭尚且不怜悯,还将她撵出皇陵,不享供奉,令朕愤然!” 此言一出,倒是借了众人多日困惑。虽有人怀疑此话不尽实,但因是昌隆帝所言,倒也无人敢反驳。 德妃谋逆,畏罪自尽,临死前勒死五公主。昌隆帝未将其废除位份还将她下葬,连宁远伯府一门,除了参与谋逆的宁远伯夫妇自尽,被葬入祖籍。李皇后自然不满,甚至因此事而牵连进来的世家对德妃和宁远伯都十分不满。 凭什么别人丢官丢命,你却能保全身后名甚至风光大葬! 一时间,朝臣因为德妃和宁远伯府的处置而争执起来,倒是不用诚王表态,六部官员先给了宁王重击。 下午,萧扬欢将准备给徐家重哥儿的满月贺礼备上,带进了杨淑妃的紫云殿。 萧扬欢才跨进紫云殿正殿,便看到杨淑妃不一样了。细细观察才觉得,从前杨淑妃的温柔总是带着一丝刻意而为的意思,那么现在杨淑妃的大气温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 听闻脚步声,杨淑妃转头看去,见萧扬欢一行人来,便知道她来此意图,“若数整个皇城中最会偷懒,阿难你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了!” 萧扬欢微微挑眉,或许是解决了梗在心中的难题,杨淑妃格外舒畅,她微微一笑,“儿臣不爱出风头,倒是多次麻烦娘娘身边人!” 秋灵上前将萧扬欢迎到位子上坐下,又接了萧扬欢准备的礼单,这才笑道,“奴婢们不过是顺手而已,何况公主大方,每每为公主做事,总能得些打赏!” 谷秋带着身后捧着贺礼的一行人与秋灵往殿外走去,又笑道,“秋灵姐姐在娘娘身边什么东西没见过!” 殿内只余下杨淑妃和萧扬欢对坐饮茶。 “娘娘似乎心情不错?”萧扬欢这才开口道,“看来娘娘如愿以偿了。” 杨淑妃闻言,也不在意是否喜形于色,反而坦荡道,“本宫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今日,如何不欢喜!” 萧扬欢略挑了挑眉,“不慈昏聩四个字出自皇祖父口中,却是定下了皇祖母不贤的名声,就是不知淑妃娘娘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杨淑妃冷笑道,“这宫里多少女子受了她的暗算,本宫、宋贵嫔、便是连赵氏、德妃也不能幸免于难!对了,还有你的父亲!总不能让她安然的坐在立政殿中,等着做皇太后吧!” 萧扬欢在心里暗叹一声,果然是她做下的事情!也是,能不动声色将人插进立政殿,又在那么合适的机会将这个事情暴露,还能将自己从里面摘出来。除了位高权重的杨淑妃,旁人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萧扬欢听出淑妃话中的挑拨之意,脸色不变,甚至握着江南上贡的粉彩山水茶盏的手都没有动一下,举止优雅的将茶盏送到了唇边,轻轻允了一口。 “娘娘觉得皇祖母是那等会引颈就死的人么?这次你能将她算计的围困在立政殿中,不得出入,不过是沾了德妃已死,不能申辩的光而已!”萧扬欢轻叹道。 杨淑妃冷笑,“要的就是她不能申辩!” 萧扬欢觉得好笑,是德妃不能申辩,还是李皇后不能申辩? “皇祖母统领内廷几十年,效忠她的人不计其数,此番能将皇祖母困在立政殿,不过是她提前探知到了皇祖父的心思,不想出来而已!” 杨淑妃因震惊而睁大眼睛,而后想起了李皇后往日统领内廷的手段,已经在宁太后可以打压之下,顶着孝字将德妃逼得不得不收敛光芒。而昌隆帝的心意,想要的是制衡! “四皇叔和五皇叔之间已成角逐之势,眼下皇祖父扶持五皇叔,打压四皇叔的气焰,可未必存了立五皇叔的念头。毕竟德妃逼宫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的事情。何况五皇叔麾下已经无多少人可用!” 杨淑妃心头一动,朝堂上的风起云动,在内廷的后妃必然是知道一些,前两日堂弟杨七爷还特意捎信进来询问,“为何这样说?” 萧扬欢闻风声转头往外看去,清风阵阵带动枝桠摇曳,落在墨绿色树叶上的日光如碎金璀璨夺目,“上午我在启元殿见到了杨家二老爷送进宫的折子,是请问婚期的!” “请问婚期?”杨淑妃重复着这句话,肃然冷笑道,“他还当真是迫不及待!皇上是如何批复?” 萧扬欢微微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态,“皇祖父忧心皇嗣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时候五皇叔纳侧妃进门,也不算不孝。” 杨淑妃默然,“德妃和五公主的棺椁出殡之后,这件事情会被提及!” “不如娘娘问一问?您眼下还管着事儿呢!”萧扬欢含笑转头道。 杨淑妃冷呲一声,“德妃与我多有不睦,宁王阴沉不讨喜,二弟和兄长争夺家主之位,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本宫可不赶着给她一家子挣脸面,做文章!” “皇祖母不喜德妃母子,也是存了不想给杨家二老爷一家做脸面这样的心思。张贤妃与皇祖母相交几十载,想必也是这样的心意。”萧扬欢闲闲说道,“可是五皇叔终究是要将杨家二姑娘纳进门的!” 杨淑妃瞬间就想明白了,李皇后禁足,张贤妃不离事,这杨二姑娘与她是姑侄至亲。合该这桩事会落在她身上,真是恶心人! 第四十章侧妃 果然,在萧扬欢离开不久之后,杨淑妃被招进了启元殿中。 昌隆帝与她说的正是侧妃一事,“诚王和宁王年纪相仿,皇后理事的时候,相看王妃都是一起选的。如今德妃离世,朕想趁着热孝先将侧妃纳进府,再定正妃人选。” 纵使心里如何不愿意,但杨淑妃依旧温和问道,“正妃和侧妃的人选都是皇后娘娘一手操持,不如妾明儿个儿问了娘娘的意思?” 昌隆帝眉头微皱,“不用,诚王的侧妃朕心里有数,宁王的侧妃已经定下来了。五公主新丧,不宜喧闹过分,又只是纳侧妃,你看着操办便是!” 杨淑妃垂首应下,又道,“妾还是头一次操办儿女婚事,心里惴惴不安。回头定和贤妃好好商量着,不能坠了天家的脸面才是!” 岂料昌隆帝摆摆手,“贤妃的承香殿离昭庆殿相近,八皇子这两日不好,贤妃只怕不得空闲。” 杨淑妃眼睛眯了眯,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切,“孩子要紧些,妾会嘱咐人多顾着承香殿一切事物!” 昌隆帝满意的点点头。 宁王纳侧妃进门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来,消息传到承欢宫的时候,萧扬欢坐在书房窗下,瞧着乐师指点萧扶欢琴艺。 白妈妈含笑道,“县主年纪不大,难为能沉得下心来联系!” 谷秋端了姜蜜水进来,听见这话笑道,“奴婢瞧着县主是不想写大字。” 萧扬欢端了姜蜜水喝了一口,琴音听得直皱眉,无奈的摇摇头,“无论是练字还是学琴,总是要学好了才行。” “县主虽然年纪还小,只是嘉清县主快一个月不曾进宫了。”谷秋沉声道。 萧扬欢点点头,“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待阿芙过了生辰就会在皇祖父面前提一提!” 主仆几人才说完话,崔良媛进殿来了。 “方才,徐府送了好些回礼,妾按着规矩请郑嬷嬷收归库了。” 萧扬欢点点头,承欢宫内的宫务,一直都是崔良媛和郑嬷嬷管着,她只在听一听。 崔良媛接过谷秋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后才道,“宁王纳妾的日子定下来了。” “是淑妃娘娘操办?”萧扬欢问道。 崔良媛颔首,“妾来问贺礼的事情?” 萧扬欢抬头看着一身素色衣裳的崔良媛,想起崔家在京城还没有离开,便道,“五皇叔纳侧妃这事交给郑嬷嬷吧,我记得良媛的琴艺不错,烦请良媛得空的时候指点阿芙两句。” 崔良媛心里一直清楚,崔家一直盯着王爷侧妃的位置,承欢宫的情形是不容许她牵扯进这里面的事情去。心里正想着如何将这事推出去,听到萧扬欢这话,赶忙答应下来。 瞧着崔良媛去了殿外指点萧扶欢,谷秋才道,“良媛也是不容易!” “只要不生出歪心思,本宫不介意替她挡一挡风波!”萧扬欢淡淡道,“将宁王府那边的事情交给郑嬷嬷操办。无论如何,郑嬷嬷总是皇祖母给我的人,贺礼看例子吧!” 德妃和五公主出殡那日,萧扬欢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让谷秋抱着阿平领着萧扶欢进了后殿供奉昭哀太子夫妇灵位的屋子。 “父亲、母亲,阿平已经七个月了。他虽然早产身子若些,但照顾他的乳母十分用心,每三日太医院就会来人为他把脉。”萧扬欢对着供桌上的灵位低诉道。 萧扶欢依偎在萧扬欢身边,天真的问道,“阿姐,你在和谁说话?” 萧扬欢将阿平放在灵位前的蒲团上,捏了清香,分了一柱给萧扶欢,“给父亲和母亲上柱香,告诉他们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萧扶欢依言而行,捏着清香学了萧扬欢的样子上香叩头,细数着她早上吃了两碗米粥,中午吃了一碗粳米饭,晚上喝了一大碗山珍汤。 后殿寂静,小孩子独有的软糯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不吵却十分热闹。 待她说完,萧扬欢让谷秋带着他们离开,“我有些话,相对父亲说,你先带着他们离开吧!” 谷秋依言,抱着廉郡王,领了庆宁县主离开了后殿。 房间里恢复了清净,萧扬欢细细将德妃下场微微道来。她声音本就清冷,在寂静的屋子里,仔细听来,只觉得寒意逼人。 说完这些后,萧扬欢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凝视片刻,最终将它点燃了扔在脚下,看着灼灼烈火,她轻声呢喃道,“孩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日子日夜烦忧,还请父亲给孩儿一个明示。” 萧扬欢在屋子里等待许久,也没有等来昭哀太子给她的明示。 宫中丧事完毕之后,宁王纳侧妃的事情就摆在明面上来。他虽然上了两道要守孝的折子,但是都被驳回。 萧扬欢在书房里同郑嬷嬷笑道,“宁王身边是来了什么高人么?这两道折子上的极妙,极有了为生母守孝又不得不顺从君父的意思,保全名声。还将杨家的势力拉拢,听说杨淑妃按着规矩备的娉礼送到宁王府后,宁王还特意添了一层!” 郑嬷嬷将准备的礼单递给萧扬欢看,“奴婢听说杨家两位爷抢夺家主之位的事情闹得极为难看。虽说,淑妃娘娘是杨家大老爷的嫡亲妹子,但与杨家二老爷也是姐弟,而宁王却添了一层娉礼,不怕得罪淑妃娘娘?” 萧扬欢道,“迟早都要站位的,只是宁王这样做,急切了些!” 而宁王本人正站在祈愿殿中,被昌隆帝责骂,“不过是纳个妾妃,你竟然妄想按着正妃的闺阁迎娶进去!淑妃准备的那些娉礼是朕的意思,你添一层是不是觉得朕亏待了你不成!” “儿子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宁王躬身回道,“是杨家那边陪嫁礼单送来,儿子觉得侧妃的陪嫁十分丰厚,这才添置了好些,也是为了保全天家的名声!” 站在一侧的杨淑妃淡淡道,“二丫头陪嫁的礼单,妾是看过的。只是到底她是侧妃不是主母,妾还特意吩咐二弟陪嫁的东西不必都放在明面上让王爷为难!” 昌隆帝平复的神色又见眉头聚拢。 杨淑妃继续道,“王爷分府才多久,只怕手上存下的物件不多,若是为了侧妃进门就掏空了家底。来日里正妃进门,若是不添娉礼,岂不是流言四起,传出妻妾不和,宠妾灭妻岂非不美!” 宁王低垂的脸上,闪过愤然之色,语气低沉道,“是儿子考虑不周。” 昌隆帝见宁王如此油盐不进,不觉头疼,连训斥的话也不想说,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杨淑妃见状,上前两步温柔的替昌隆帝按捏肩膀,“王爷还小,经历的事情不多,德妃才去,难免考虑不周道。等侧妃正妃进了门,有人替他打点了,自然就好了。” 昌隆帝只垂眸不语,杨淑妃也不在说话。 许久后,昌隆帝问道,“宁王这个做弟弟的纳了侧妃,若是诚王没有侧妃,倒是显得朕怜爱宁王了!” 杨淑妃问道,“皇上对诚王侧妃有了人选?” 昌隆帝没有说话。 五月的天气越来越热,外头的暑气腾腾升起,萧扬欢觉得炎热,便叫人将门窗上的重重素色纱幔放下,果然殿内霎时凉快不少,将灼热的阳光阻挡在外。 所以,当得知徐凝慧来的时候,萧扬欢是吃了一惊。 果然,徐凝慧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不知道是因热还是因累而生出红晕,倒是显得她越发的娇媚可人。 萧扬欢上前,“姑姑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徐凝慧坐下后含笑应答,只是嘴角边的笑容有些勉强。“前几日你不曾派人来参加重哥儿的满月礼。” 萧扬欢点点头,“宫里毕竟在办丧事,我又守孝在身,不好往来!娴元姑姑和重哥儿还好么?” 徐凝慧颔首,叠翠送来温茶,又呈上两柄团扇。 萧扬欢指着团扇笑道,“这是江南那边儿来的物件,扇柄的白玉是我喜欢的,皇祖父就全给我。我瞧着画工不错,用材也好,若是姑姑喜欢,回去的时候带上。” 徐凝慧接过一把,“倒是触手生凉,画工瞧着相似沈家一派,花鸟传神,着色雅致,难得被选来做了贡品。” 江南粮仓贪污一事,对于江南各大世家都是损伤极大。虽然沈家被朝堂压制多年,在江南还是有自己的势力经营。此番沈家也是损伤惨重,就连一直客居徐府的沈三先生都回了江南了。 而如今江南上贡与沈家有关的团扇,就是想看看昌隆帝的意思。而萧扬欢得到团扇的时候,也明白了昌隆帝并没有打算怪罪沈家的意思。 萧扬欢笑道,“还有几柄,姑姑也可瞧瞧,带回去给徐三姑娘和徐五姑娘把玩也好。” 徐凝慧淡了笑容,“今日进宫,原是求你来的!” “是宁家求婚的事情?”萧扬欢瞧着徐凝慧眸光暗淡,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徐凝慧和宁冬荣的前世纠缠不休,最终以徐凝慧身死而宁冬荣终身未在娶妻纳妾为结局。只是这样的事情,徐凝慧是不必知道。 第四十二侧妃(二) 徐凝慧摇了摇手上的团扇道,“算是吧,祖父告老,父亲因为江南粮仓贪污一事,在礼部过得有些艰难,这会儿便闲赋在家。祖父的意思是想将父亲调到工部去,正好工部侍郎告老还乡。” 萧扬欢默然,她对朝局还是有些了解,吏部这边的郑和礼郑尚书快要告老还乡,凭着徐少卿的名头,郑和礼不会阻拦。而工部的吴墨吴尚书,却是李家的姻亲,算是诚王一派。 而宁冬荣回京之后,被昌隆帝青眼相待,封了个从五品的官职,这会儿算是正经的领差办事,在勋贵中也算是出色。而他在诚王的帮助下,短短时日便站稳了脚跟,彻底站在了诚王一派了。 故而宁冬荣想要和徐府结亲,无论是从诚王、徐府还是宁冬荣自己都势在必行的。 “徐老太爷和徐大老爷的意思呢?”萧扬欢将放温的蜜水放在徐凝慧手边问道。 “祖父觉得应该将我嫁进宁家,身份名气相匹配;父亲觉得我身子不好,年纪尚小,可以将三姐记在二婶或者母亲的名下嫁进宁府!”徐凝慧温声道。 徐家老太爷和徐大老爷都是各有各的考量,如此谋算也实属寻常。 窗下的纱幔被清风撩起,从外传来透进散碎阳光,闲闲落在银丝暗纹的月白色昙花纹裙摆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衬得徐凝慧恍如清雅的面上多了一抹媚色。 徐凝慧本就生的极美,便是这些年身子不好,一直将养,更为她增添了一层柔弱姿态。徐家那样的高门,本就备受宠爱的徐凝慧身子渐好,求亲者不在少数,但能胜过吉安侯的却寥寥无几。 也难怪徐老太爷会心愿意将徐凝慧嫁入宁府,只要徐家一日不倒,宁冬荣便不敢苛待徐凝慧;而徐大老爷舍不得女儿受苦,不愿她去过高门大户规矩严苛,一进门就要管理一大家子的劳累日子。 而徐凝慧正因为明白他们为她考量,才会这样为难。 萧扬欢抬手将花鸟图案的素色团扇放在一边,“这两日淑妃娘娘在操办五皇叔纳侧妃的亲事,皇祖父的意思是正妃也要确定下来了。只是四皇叔的侧妃之位尚未有人,若是徐府愿意?” 徐凝慧想都没想便摇头,“三姐姐为徐家女儿,祖母只想她嫁入寻常人家,过当家主母的日子。” “姑姑当知,若是诚王府和徐家联姻。吉安侯府的亲事,就无关紧要了!”萧扬欢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当日为了能让徐三姑娘在贵妇们面前露脸,她用了不少心思,可见用心。 书房内重重纱幔之下,寂静如同永巷的夜。高几子上的小口大肚的素净瓷瓶中插了几支梨花,花朵娇嫩,花香幽幽,素净又淡雅。 “京城里盯着师兄侧妃位置的人不在少数,崔家、王家、甚至是秦家都有意。那几家要么是前朝的门阀世家,传承几百年,礼教规矩,诗书笔墨,都是寻常人家不能比的。而秦家有兵权,秦家和外祖家素来亲厚,姨母又是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徐凝慧轻声说着,抬手端起蜜水低头喝着,头上那只银丝累成的簪花微微晃动。“徐家是在不必凑趣!” 萧扬欢浅笑,“徐老太爷虽然致仕,可少卿的名头并未收回。若非娴元姑姑嫁进徐府,凭借你是皇祖父亲封的县主做个王妃也是够的。何况,徐家经营百来年,早就堪比世家大族了。” “饶是如此,皇祖母当日也是属意徐三姑娘为侧妃!” 二人尚在说话间,朱公公悄然进来,在萧扬欢耳边低语几句。 忽然,萧扬欢脸色凝重不,蹙眉问道,“可知道缘由?” 朱公公摇头,“消息是铺子的掌柜传来的。出事的地方正好在离首饰铺子不远。” 萧扬欢沉默不语,只蹙眉看了徐凝慧一眼,而后垂眸沉吟思索。这个消息太过诡异,又牵扯甚广,她不得不凝思细想。 徐凝慧被她的那一眼看的心慌,温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朱公公看向萧扬欢,后者略沉吟片刻后才微微颔首,朱公公方才道,“方才徐府传来消息,府上的五姑娘的车马惊了,被宁王救下。” “那珠儿她?”徐凝慧大惊,面色急切而担忧。 “五姑娘吓晕了又受了些伤,被人送回了徐府内,只是今日是宁王送娉礼的日子。” 时机太过巧合,不得不让人多思。 萧扬欢和徐凝慧对视一眼,二人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思之色, 徐凝慧道,“我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萧扬欢知道她素来疼爱这个堂妹,故而也不多留,叫了朱公公相送,“若是不妥,只管请太医上门!” 徐凝慧听懂了萧扬欢话中的意思,颔首后提裙离开。 萧扬欢在书房内略坐一会儿,心里惦记着徐五姑娘的事情,寻了谷秋来说话。 谷秋听罢,“公主是在担心什么?” “徐家儿郎素有才学,他家的长子尚了公主,在仕途上必然就会收到阻碍。皇祖父未必会愿意徐家就此沉沦,徐大老爷的官职,必然有所安排。”萧扬欢轻声道,“只是眼下,徐五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情,皇祖父只怕有所怀疑!” “公主觉得是宁王府的人做的?”谷秋问道。 “嘉清姑姑只怕会查个清楚,但愿不是宁王府的人做的。不然依着姑姑的性子,只怕不肯善罢甘休!”萧扬欢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出的这样的主意,当真是把宁王往死路上推!” 一炷香之后,朱公公进来回话,“送县主出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诚王爷和吉安侯。听说了徐五姑娘的遭遇,王爷有事要忙,嘱咐侯爷送县主回去。” 萧扬欢一时微怔,不知作何反应,只怅然道,“当真是巧合了!” 次日,徐凝慧传来消息,俆凝珠伤了胳膊,伤口深可见骨,想请萧扬欢送些治疗外伤的药。对于徐家五姑娘的马车为何惊了倒是没有说。 萧扬欢也没多问什,让朱公公捡了一些太医院送来给她用的伤药,送去了徐家。 徐凝慧谢过之后,便再无消息。 而春闱在开考的前两日最终确定了主考官,吏部尚书郑和礼郑大人。萧扬欢笑着叫人拿了不少银子压在了前世中了三甲的学子身上。谷秋还抱怨道,“公主略富裕些,手边这样散!” 春闱过后,便是宁王迎娶侧妃,萧扬欢瞧了一眼郑嬷嬷准备的礼单,算是中规中举。便让人将东西送去宁王府,见天色尚好,自己带了叠翠往上林苑走走。 才道春意亭,便见到许久不见的宋贵嫔已经她抱着的七公主。 “见过贵嫔娘娘、七姑姑!”萧扬欢上前问礼。 宋贵嫔指了位置请她坐下,“今日天气好,想着带这孩子出来走动。没成想倒是遇上了公主。” “今日五皇叔迎杨侧妃进门,十分热闹,便是杨淑妃娘娘也亲自去了。”萧扬欢眼眸扫过宋贵嫔身边的人含笑道,“贵嫔身边的人倒是整齐!” 宋贵嫔捏了捏孩子柔软的小手,笑的十分满足,“本宫养着七公主,如今鲜少理会这些事情了,便托了姜贵嫔将贺礼一并送去。倒是公主,这次礼数做的周到,也没让淑妃捎带了去!” 萧扬欢见她笑话自己,也轻笑道,“到底是皇叔迎亲,若是再不规矩些,只怕皇祖父又有责备儿臣了。说起来,儿臣倒是十分羡慕七姑姑,听说今春上供的软布颜色鲜嫩的都被皇祖父给了七姑姑。前两日淑妃娘娘身边的秋灵姐姐还说,宋家和张家几位大人送进宫给七姑姑百日里的物件稀罕的很。” 宋贵嫔略微矜持的笑了笑,上供的那些软布倒是寻常,只是宋家送来的东西,令她十分意外。饶是她这些年在宫里见多识广,也未曾见到这样大的猫儿眼宝石。 “这会儿上林苑的花开的极好,倒是叫儿臣想起了上次赏花宴上。宋家的几位姑娘与贵嫔娘娘美貌一脉相承,都是极好看的姐姐,比牡丹花都好看!”萧扬欢笑意盈盈的说道。 宋贵嫔一愣,有些弄不明白萧扬欢此话何意。说实话,她是有些畏惧这个太聪慧的小姑娘,在她面前,心里那些事情,根本藏不住。 正巧怀里的七公主哭了,宋贵嫔借口照顾七公主回了寝殿。 她将方才的话告知乳母,“你说,她这是何意?” “今日是宁王迎娶侧妃的日子,可作为兄长的诚王身边还无人伺候。又刻意提了咱们家的姑娘。娘娘,咱们家到了年纪的姑娘都定亲了。公主问这话的意思,只怕是想借了您的身份向皇上问一问口风。”乳母低声道。 宋贵嫔这才明白了萧扬欢的意思,“真是难为她九曲心肠。罢了,宋家并无合适的姑娘,权当是还了当日她指点本宫的恩情!” 宁王成婚之后,杨侧妃进宫请安,因李皇后禁足,便点了淑妃处见礼。萧扬欢借口守孝躲在承欢宫中,不过是从宫人嘴里得知了这位新晋的杨侧妃在杨淑妃处见礼后,去了宋贵嫔和姜贵嫔处。 第四十三章珠碎 在求见昌隆帝的时候,昌隆帝忙着和郑和礼郑尚书商量最后的殿试,赏了侧妃一对今年上供的金簪。 重锦笑道,“奴婢瞧着那金簪足足的分量,偏杨侧妃接了之后,险些哭了出来!” 萧扬欢笑了笑,“杨家最不缺的就是黄白之物,杨侧妃的嫡亲祖母和她母亲家里又是开采金矿的。皇祖父赏她一对金簪,倒是不算辱没了她!” 谷秋笑道,“从前咱们宫里的良娣们见礼,皇上赏的都是布料首饰,单单赏赐金簪的倒是极为少见!” 说者无意,听着留心。昌隆帝本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这样慢待杨侧妃只怕除了杨家二房不受本分外,还有别的缘故。 不过,心里的疑惑还未待细想,守在贡院外的朱公公却回来了,他难得喜形于色,满面笑容道,“公主当真是好运气!” 萧扬欢笑道,“是谁?” 朱公公将今科状元的名字报上,然后道,“榜眼是位四十出头的学子,探花郎出身魏府,是魏院首的三子!” 萧扬欢挑挑眉,榜眼换了人,三人中有两人依旧中第。如此说来今生的轨迹已经更改了,那她的结局是不是不一样了? “公公,咱们赢了多少银子?”叠翠笑问道,“公主可是说了,赢得银子都拿出来赏给奴婢们!” 郑嬷嬷笑骂,“能有几个银子,瞧你们乐的!” 待知道赢了多少后,郑嬷嬷大呼了不得,然后和谷秋商量分赏银去了。 五月最后的一日在承欢宫中上下一片欢腾众过去。 六月初一这日晨起,天色就带了一晦暗。阴沉沉的大片乌云笼罩在整个京城上,让人无端觉得压抑的厉害。风起云动,承欢宫中弯腰的树木在大风中苦苦挣扎。 白妈妈端了一碗鸡汤走进来,面待愁色伺候萧扬欢用汤,“瞧着外头的天气,好似有暴雨。” 萧扬欢喝了大半碗,“这个时节的暴雨只怕带着电闪雷鸣,待会儿让顺娘照顾好阿平。庆宁殿那边让金嬷嬷好好看着,莫要让县主乱跑!” 喝了汤,白妈妈收拾了碗出去。 果然,萧扬欢手上的书没看多会儿就听见窗外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越下越大,成倾盆之势。雨落琉璃瓦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声声落入耳中,搅得人不得安宁。 萧扬欢起身在窗下,推开菱花格子窗,正好一道闪电从眼前炸裂开,然后是轰隆隆铺天盖地的雷声在耳边响起,惊的人心头激荡。 簌簌大雨不断,空气中带了雨水的潮湿,远处亭台楼和,近处山茶花树木都被一股水汽阻隔,好似天地间都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朦胧不清。 雨下了一整日,黄昏前雨势更大。 萧扶欢在自己的宫殿中带着害怕,央着金嬷嬷带她来了萧扬欢的宫殿中。有了萧扬欢在侧,萧扶欢脸色才好些,金嬷嬷赶紧为了萧扶欢一碗安神汤药喂下。 天色渐暗,姐妹二人东间说闲话,萧扶欢想起在萧扬欢的书房里有一方古琴,要萧扬欢弹给她听。 萧扬欢也不推辞,于是在就在窗下,萧扬欢起手弹奏了一曲昭哀太子最喜欢的清明雨。清明雨是写生着悼念亡者,语调哀婉而悲怆。 正值曲调最精彩之处,突然殿门被人撞开,萧扬欢一惊,手下一个用了力,只听一声铮!却是错了音,断了弦。 萧扶欢不满道,“嬷嬷去看看是谁这样莽撞!” 谷秋去在琴弦上发现一点血迹,惊讶看着萧扬欢道,“公主,你的手?” 不待萧扬欢说话,满身是雨的吉安侯闯进殿内,“公主,嘉清县主不太好,王爷请您将百年的山参交给臣!” 萧扬欢捏紧手指问道,“姑姑身子不是见好了么,出了何事?” 吉安侯抹了一把脸,从锦袍下角低出的雨水沁透了地毯,他脸色泛白,语调中含了意思急迫之意,“徐家五姑娘昨日失踪,今日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发现了尸体!很是有些不堪,正好被嘉清县主看见了。徐四姑娘当即就吐了血,一直昏迷。” 此话一出,众人吃惊不已,萧扬欢看了一眼谷秋,“去将那支皇祖父才赏的老山参取来交给吉安侯!” 又吩咐人待吉安侯去换干净的衣衫。 不料吉安侯拒绝,“臣进宫的时候,嘉清县主十分不好,只怕耽搁不得!” 萧扬欢想了想便道,“那好,辛苦侯爷!” 此刻风雨不断,窗外树木森森可怖,夹道中传来呜咽不止的抽泣之声,萧扶欢吓的抓紧了萧扬欢的衣袖。谷秋取了山参交给吉安侯,萧扬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奴婢给公主的手上药吧!”重锦不知道什么时候捧出药箱来。 萧扬欢这才感觉指尖传来钝痛之意,伸出手来,之间素白纤细的手中上,有一条血肉翻飞的口子,正潺潺的往外渗血丝, 萧扶欢看着眼泪汪汪问道,“阿姐,你疼不疼?” 萧扬欢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阿姐有药不疼的!” 萧扶欢不信,一面做大人样的嘱咐着重锦小心些上药,一面又忍不住的掉眼泪。 风雨凄凄,萧扬欢哄睡了萧扶欢后,谷秋上前伺候萧扬欢安枕,“奴婢悄悄将皇上赏给公主的百花丸匀了一丸给吉安侯带走!” 萧扬欢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有着百花丸,但愿姑姑能无恙。” 次日一早,张贤妃娘娘果然派人来询问徐家的事情,萧扬欢也觉得担心不已,思来想去,倒是生出来出宫的念头。 念头一出,倒是很快派人告知了杨淑妃和张贤妃。 二妃不敢做出,杨淑妃请示昌隆帝。 昌隆帝在知道缘由之后沉声道,“嘉清县主待她十分亲厚,她难得这样关切旁人,既然想出宫就允她去。另外让太医和侍卫随行!” 杨淑妃依话照办,还额外准备了丧仪和药材随萧扬欢车驾离宫。 一路疾行,马车稳稳停在徐府大门处,重锦敲开了徐家的大门,萧扬欢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徐凝慧的期颐院。 第四十四章探望 一场大雨之后,期颐院内落花树叶铺就一地,青石砖上被雨水沁透的披上了褐色的外衣,常年照射不到阳光的角落里长出了青苔,院中寂静如古井,无波无澜。 才进了正屋,就见一人枯坐,略上前几步赫然发现是吉安侯。 “臣见过公主!”吉安侯见她进来,面色沉稳,只是起身问安。 萧扬欢略微颔首,待院中下人上茶后问道,“侯爷一直守在这里?” 吉安侯迟疑着点了点头,“从宫里取了药给嘉清县主用下后,徐家老夫人也病倒了。” 这话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一个外人在此处的缘故。 萧扬欢颔首,对陪在身边的重锦略点点头,“郑嬷嬷去见徐家主事的人,你将太医带进去给县主看看,另外一位古太医引到老夫人的院子去。这也是淑妃娘娘派遣两位太医跟着的缘由!” 重锦依言而行,由着徐凝慧身边的甘松领着古太医去了老夫人的正院,她领着另一位白太医进了徐凝慧的卧房。 正厅中又恢复安静,萧扬欢略微顿了顿才道,“昨爷侯爷进宫来去匆匆,本宫到现在还未知晓徐家五姑娘的事情,想必侯爷是知道一些情况!” 吉安侯脸上浮现不忍之色,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前日上午,王家夫人做寿,请了出嫁的几位妹妹上门吃酒。王夫人便带了自家女儿出门做客,下午回来的路上遇上人流,将马车冲散。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夫人母女的马车已经跑远了。 徐家得了消息赶忙请五城兵马司的人寻找,在一处民房外找到了被推下马车而断了腿的王夫人,而马车和车上的五姑娘却没了踪影。 徐家上下一面要遮掩消息,一面要追查马车去向,还要安抚好府中诸人。最终徐凝慧得到了五姑娘不知所踪的消息,她亲自拿了名帖求了张家出手。 张家三夫人是勇王亲妹,而五城兵马司正是勇王统领,这事便被交给了正在五城兵马司供职的吉安侯。徐凝慧再三恳求,吉安侯辛劳一夜,终于,昨日上午在徐老夫人给徐凝慧的庄子上找到了徐家五姑娘。 徐凝慧知道消息后,只带了侍女赶忙驾车前往,却在庄子上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徐家五姑娘。那会儿她尚未断气,周身青紫密布,身下血水已经将裹着她的棉被沁透,眼见是不能活了。 徐凝慧只来得急和俆凝珠说了三两句话,俆凝珠便香消玉殒。 有知人事的年长妇人便道,徐家五姑娘是被人凌辱过度,被活活折磨致死。几人才上来拿着如何将俆凝珠的尸身送回徐府,就见放着俆凝珠尸身的房间起了大火,瞬间形成燎原之态。 两项打击之下,徐凝慧受不住咳血而昏迷。 吉安侯不敢耽搁,留人守在庄子上,将徐凝慧带回徐府,徐家上下忙做一团,吉安侯便留下帮着照看徐凝慧,后来才有了诚王知道消息,遣他进宫求药。 说完这事,白太医从内出来。 “如何,县主身子可还好?”萧扬欢温声问道。 白太医拱手道,“好在之前用的药效还没完全吸收,又用了百花丸,多些日子慢慢调理,县主的身子能慢慢恢复。只是臣瞧着县主突缝大变,若是休息不好,心绪不宁,只怕事倍功半。” “她的性子那样烈,徐五姑娘和她情谊深厚胜过亲姊妹!”吉安侯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萧扬欢瞥了吉安侯一眼,见他面色黯淡,很是担心,“这事得靠她自己想,太医去开药吧!” 白太医被下人领着离开,重锦从屋内出来,“公主,县主醒来!” 吉安侯见状便道,“这里既有公主,臣该去复职了!” 萧扬欢颔首,看着吉安侯依旧是昨日与雨夜闯殿的那身衣裳,沉默半晌才进了卧房。 徐凝慧背靠在床栏上,面色发白好似天边那朵浮云,虚无飘渺。她眼眸半合,不见往日里黑白分明带着宽容的眼眸,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悔恨。 萧扬欢见她如此,便叫人去端碗清粥来,徐凝慧却不肯用,玉竹求助似的看向萧扬欢。 萧扬欢对众人摆摆手,令屋内伺候的人退下,待她慢慢沉静下来,她才道,“徐五姑娘的死,自在吉安侯处听得一知半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见徐凝珠的事情,情绪激动,忽而咳嗽不停,徐凝慧的面色很快便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色,她用力捏着自己盖在自己身上的云被,指尖放弃青白之色,“和宁王有关!” 此话一出,惊的萧扬欢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不怪她如此,宁王才迎娶了杨家二姑娘为侧妃,而徐家五姑娘今年才十四岁,这二人除了之前宁王定亲那日的初见,并无交集! 徐凝慧伸手从枕头喜爱摸索着,待手掌摊开,竟然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雕琢儿臣的蟠龙纹玉佩,玉佩正中有个宁字,真是宁王的封号。 萧扬欢一怔,她自然是认得的那块玉佩。当初五皇子初封宁王,昌隆帝便赐下代表身份的玉佩,诚王那块相似,玉佩正中是个诚字。 “我到庄子上的时候,珠儿还没有咽气,我就看到她躺在床上,脸色青白,身上污痕满布,她却对我笑。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她便将这枚玉佩交给了我,说有人拿了这玉佩请她一见。她不肯,才有了马车不知所踪的事情!” 徐凝慧哽咽着说道,“她甚至都没有说清楚是谁害的她,便没了气息!” 萧扬欢上前,握住徐凝慧如玉色般却没有玉温润,带着冰冷的手道,“五姑娘的事情,徐家想怎么做都不为过!但玉佩是皇祖父赏赐,意义非凡,五皇叔断然不会拿它来做信物!” 果然,徐凝慧蹙眉深思,缓缓道,“你说道没错!但珠儿生性无邪又从不与人生是非,她是何处得罪了旁人,定要她的性命,这般狠毒如蛇蝎!” 萧扬欢没答话,只看外头烈日灼灼下的草木繁盛,来往的下人脚步匆匆却交谈,徐府在京城已经经营百年了。徐凝慧未必不知道,徐家五姑娘生性如何,与她姓徐并无太大的干系。 “与徐家有嫌隙到生死地步的人家······”萧扬欢没有再说下去,徐凝慧的神色一变,萧扬欢便知道了徐凝慧定然是想到了什么。 徐凝慧怔愣当场,半晌后眼泪如散珠从眼眶中滚落,滴滴晶莹,颗颗饱满,“她原本有个圆满的人生,嫁到寻常人家,孝敬公婆,管家理事,生儿养女。若不是因为我,若不是因为我?” 萧扬欢背着一番话触动心肠,想起早逝的父母,眼泪落在衣襟上,沁润一片,“与姑姑何干,徐五姑娘伤了胳膊本应在家将养。” 徐凝慧摇头,“王家有位厨娘做的糕点很好,从前珠儿从外家带回来我多吃了两块,她便记在心里。此番她去外家做客,不过是因为我因为马车一事而少了饮食,她放在心上的缘故。” 这番缘故,倒是真让人忍不住唏嘘。 徐凝慧用了药之后,没多会儿便药效发作,沉沉睡去。 萧扬欢嘱咐徐凝慧身边人好生伺候,便离开了期颐院。 郑嬷嬷细细将徐家的情况交代,徐家男人们在书房议事,徐老夫人是哀伤过度,这才支撑不住病倒,太医开了药,慢慢将养着,徐二夫人王氏先是摔断了腿,后来痛失唯一的女儿,这会儿连药都不愿意喝,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娴元公主才生了孩子,徐大夫人不敢叫她操劳此事,让她在屋子里照顾孩子。 如今徐府上下一应事物,都是徐大夫人操持着。 “徐五姑娘的灵堂设在何处?”萧扬欢听罢后问道。 郑嬷嬷想了想道,“徐五姑娘毕竟是未嫁之身,又是横死,丧事办的很是低调,灵堂的位置靠近园子。” 说着便请了徐府下人带路。 果然,灵堂十分冷清,徐五姑娘的棺木孤零零的放在灵堂上,棺木前只有是那两个小丫头哭的十分凄惨,应当是徐五姑娘的贴身丫头。旁边有一位面容哀戚的少女,正是徐家三姑娘,徐五姑娘的庶姐徐凝娉。 两个丫头见萧扬欢进来,倒也没懵懂的询问,只道,“姑娘可是来上香的?” 萧扬欢点点头,重锦上前,去了香点上,然后给递给萧扬欢。 待上完香后,徐三姑娘好似才感知到灵堂来人,起身福了福身子,抬头才发现竟然是汝安公主。 不过她也不慌张,只是将礼数做全,躬身道,“多谢公主祭奠小妹,招待不周还请公主谅解。” 萧扬欢点点头,二人并不相熟,也没什么话可说。沉默片刻后,郑嬷嬷适时提醒萧扬欢该回宫了。 徐凝娉听见回宫二字,好似想到了什么,随着众人的脚步,走出了灵堂,在快过园子的时候,她突然对萧扬欢道,“小女有一件事想麻烦公主!” 萧扬欢微怔,徐凝娉的双眼红肿,神色悲切,对于俆凝珠的死,哀痛不似作假。“三姑娘请说!” 第四十五章落定 见她看向郑嬷嬷和重锦,似有避讳之意。萧扬欢看懂了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理了理衣袖上,虽然在徐府中,但难保有心怀不轨之人,生出歪心思。 徐凝娉沉默片刻,倒也明白萧扬欢是不会遣退宫人,单独与她说话。一次欲言又止之后,道,“小女想请公主为我美言几句!” 徐凝慧不解。 “五妹妹被人所害无辜早逝,四妹妹又因此事再病了,只有小女这个姐姐明明年长他们许多,却什么都做不了。”徐凝娉解释道。 萧扬欢有些迷惑,徐凝娉无缘无故同她说这些是何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凝声问道,“不知徐三姑娘想要做什么?” 徐凝娉咬了咬唇,低声道,“之前皇后娘娘举办赏花宴,似有有意于小女。” 萧扬欢一震,这才明白过来她所言,之前李皇后却是看中徐家,但是娴元公主已经下降,这退而求其,想要为诚王纳了徐家的三姑娘为侧妃。只是徐凝娉不愿徐三姑娘为妾,特意寻了她为徐三姑娘挣脸面和名声。 眼下,旧事重提,难道徐三姑娘生了攀附的心意,“徐三姑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凝娉点点头,眼中慢慢蓄了眼泪,更显那双杏眼圆润剔透,“四妹妹问过我,也帮过我,还因此被祖父责罚!” 萧扬欢蹙眉道,“那三姑娘如今为何改了心意,你当知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许是萧扬欢的话语中不经意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仪,徐凝娉心内生出一股卑怯之意没有接话。 萧扬欢以为徐凝娉碍于旁人在,不好意思表露心思,索性将郑嬷嬷去看马车准备好没有,叫重锦守在路口。 好在这会儿徐府上下忙,园子处的人不多。池塘里的青荷硕大如盖,漂浮在水面,叶子下有不少各色鱼儿来回游动,搅乱平静水面,涟漪阵阵。 “你想做诚王侧妃,也不是不可!但之前四姐姐是有意请了府上的老太爷将你记在正室夫人名下,许你堂堂正正的正头娘子夫人!”徐凝慧沉脸道。 徐凝娉眼中闪过愕然,心绪涌动,脸上明明笑靥如花的模样,眼中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颗颗分明。“四妹妹总说自己性子冷,可她最是心软的人!” “宁侯爷上门送了药材,求了徐家女下嫁。母亲私下里和我说,只怕是冲着四妹妹来的。宁府那样的高门大户,只有四妹妹的出身和才华才配得上。” “后来我问四妹妹,她并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反而一派愁容,我和她一起长大,那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大抵是不愿意!”徐三姑娘捏着帕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 这事萧扬欢也是知道的,并且她提出了让徐家女进诚王府做侧妃。 “可是前两日父亲和母亲说话,叫我听见了,祖父致仕,徐家不如往昔繁盛,徐家和宁家联姻是必然。大伯特意提了将我记在母亲名下嫁进吉安侯府!” “我知道,我这样庶出的身份,能进侯门是天大的福气,我心里也是隐隐期盼。公主只怕不知道我闺名中的娉,本就是娉娶的意思。可是昨日吉安侯送四妹妹进府中来,脸上的担忧之色浓烈的让人不能忽视!”徐凝娉低声说道。 萧扬欢听了她一番话后,倒是理解了几分,只是她依旧不假辞色道,“三姑娘所说,虽然合情合理,但府上的老爷和夫人知道三姑娘的意思么?嘉清姑姑一心为三姑娘谋划,只怕也是不愿意见你进王妃为侧妃!” 徐凝娉动了动嘴唇,有些倔强的看着萧扬欢道,“我会说服祖父和父亲!” “三姑娘若说服府上的老爷和夫人,本宫自然愿意卖徐府一个人情!”萧扬欢淡声道。 瞧着徐三姑娘远去的背影,萧扬欢垂眸深思。 “书上不是说女子当以贞静为美么,徐家的姑娘怎么自己说起自己的亲事!”一道十分熟悉又有几分顽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扬欢转身看去,果然是许久不见的吉安侯府二公子,宁冬弈。 眼下他正一脸不解的看向萧扬欢,颇有几分求知的意思。 萧扬欢没好气道,“书上还说,君子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宁冬弈你听墙角听了多久了?” 岂料,宁冬弈那张如玉的脸上,多了两道可疑的红晕,“正巧撞见的,不是故意!” “那你听见有人说话,不会躲开么?”萧扬欢冷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冬弈道,“我们家与徐家有些情谊,大哥回去之后便忙去了,我和府上的管事来送奠仪的!” 说到这里,宁冬弈有些俱丧,“我还吃过那个徐五姐姐做的桂花糕,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却很香!” 萧扬欢看了他一眼,“既然你惦记着徐家五姐姐的糕点,那么今日就不要把听到的话告诉旁人!” “我大哥也不行么?”宁冬弈直直的看向萧扬欢。 萧扬欢摇摇头,“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比知道好!” 宁冬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多会儿就见管事寻来,将他带走了。 离开许家,坐马车回了承欢宫,朱公公早在书房候着。 萧扬欢先是看了这一个月来几家店铺的收益,再和朱公公敲定了接下来的生意走形,最后问了江南的事情。 朱公公蹙眉道,“杨夫人指了管事给钱大几个,那管事倒是十分能干,说的铺子和庄子都是极好的。按着公主的吩咐已经买了好些庄子和铺面。” 萧扬欢点头,合上账本,见朱公公面带犹豫之色,便道,“有什么事情,直说便罢,公公无需多虑。” 朱公公垂首答是,“钱大几个人暗地里问了价钱,觉得购进的价格比他们知道低了一成。奴才想是不是杨夫人的意思,毕竟地方是杨夫人找的,价格也是杨夫人去谈的!” 萧扬欢以手支颐,沉思许久后道,“让他们备下一份礼送去杨家,若是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咱们能帮得上忙便是。对了按着我和贺清愉之间约定,公公准备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传递到江南去。我指的是不同于流言蜚语的那种!” 朱公公颔首退下。 此后几日,萧扬欢求了昌隆帝为她姊妹二人寻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翰林为师,每两日上堂课。老翰林姓李,为人很是和善,学问也不错,难得并不古板,说话讲学十分逗趣,连带着萧扶欢描大字的课业也做得心甘情愿许多。 这日,李翰林讲画,指点两位学生描画,萧扬欢还好,萧扶欢不过是将纸涂写的一塌糊涂,偏生老翰林竟然还看懂了她画的是窗外的景色。 萧扬欢在一旁看到瞠目结舌,这老翰林莫不是成精了! 李翰林笑道,“县主描画之时,频频往窗外看,旁的倒是不论,单单着几片叶子颇有些相似!” 萧扬欢细细看去,果然见到了几片状似叶子的涂鸦,倒是佩服这位老翰林的眼力,让人准备了好些吃食赠与老翰林。 老翰林也不推辞,承欢宫中的东西都是极好的,特别是那糕点,极对他的胃口,含笑布置了画画的课业,夹着书册,踱步离开承欢宫。 将萧扶欢送回庆宁殿,萧扬欢进了书房,谷秋上前伺候,“李翰林与皇后娘娘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妹关系。自从考中进士,因着翰林学识极好又性子平和,很能耐得下性子编书做事。谁人都能说上一两句话,人缘倒是不错!” 之前李翰林来的时候,萧扬欢便让谷秋去查一查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翰林的底。这么一查倒是查出些名堂来。 “那为何之前都没有听过这位翰林?” 谷秋道,“李翰林并不挣名利,不过有传闻说李翰林有望成为副院首。” 萧扬欢默然,有些人就是不在乎名利,只关心他所在意的事情。 下午,庆宁殿传来消息说,萧扶欢不忿被长姐萧扬欢笑话,决定要留在殿中,好好练习画画。萧扬欢命人给她送了好些颜料去,便放在一旁。 朱公公将徐家的消息带来的时候,萧扬欢正在看书。 “确定是徐家的意思?”萧扬欢颇感诧异,虽未流露出来,但心里已经在隐隐猜测。 朱公公点头,“奴才认得是徐家老太爷身边的人。” “也罢,倒是不用诶皇叔那边送信,五皇叔纳了侧妃,只怕四皇叔心里也是着急!”萧扬欢道。 所以,当萧扬欢给杨淑妃妃传信请她帮忙的时候,杨淑妃虽有疑惑,但也同意了。 没两日,徐家三姑娘被赐婚诚王的消息,随着一道懿旨进了徐府而尘埃落定。 这日,萧扬欢又被昌隆帝传唤去做书童,帮着看了好些请安折子,看得她眼花缭乱,不禁感叹,“做皇帝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差事!” 昌隆帝闻言大笑,“你眼中的苦差事,旁人求都求不来!” 话音落地,福全传话道,徐少卿进殿谢恩。 昌隆帝了悟一声,“该进来谢恩了,请他进来!” 萧扬欢不动声色的往昌隆帝的身边靠了靠,虽然得了昌隆帝一个眼风,但到底没说什么。 第四十六章告知 徐少卿躬身进殿,将折子呈上,说了不少谢主隆恩的话。 不过在徐少卿被赐坐下后,昌隆帝突然叹息道,“怎么才月余不见,少卿竟然两鬓霜白,添了岁月无情!” 徐少卿淡漠一笑,浑然没有自苦的意思,“臣年纪见长,多些沟壑纵纹也是寻常!” 昌隆帝有些怅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痛心,而眼见徐少卿因此事而衰老不少,昌隆帝倒是生出同情之意,“你家中的事情,朕亦有耳闻,方才见了勇王和京兆尹,已经交代他二人全力调查府上的事情。” 徐少卿赶紧起身再次谢恩,诚惶诚恐道,“家中些许小事惊动皇上和公主,臣实在惶恐!娘娘还特意请了太医为拙荆请脉,臣实在无以为报。好在家中孙女虽资质愚钝,但素来勤勉,得蒙天恩,伺候在诚王左右,也算为徐家上下尽了心意!” 昌隆帝和他闲谈一会儿,询问了娴元公主和重哥儿的日常,然后赏赐不少便让他离宫。 萧扬欢垂眸思忖,徐少卿今次进宫似乎变化非常大,很是谦卑,很是惶恐。若说徐少卿经此事情,心性大变,那么他为官几十年的经历,比着严重的事情不止凡几,当真成了一场笑话。 昌隆帝喊了好几声阿难研磨,她都不为所动,还是福全公公推了推她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昌隆帝沾墨朱批的时候斜了斜她一眼。 萧扬欢抬眸小心问道,“徐少卿这次进宫似乎很小心!” 昌隆帝冷呲一声,没有马上说话,反而是将手上的折子看了然后随意写上一两句话,才转身看向萧扬欢正色道,“那只老狐狸最会做面子!不过是因为朕赐婚之前,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这次进宫试探朕的心意来了!” 萧扬欢不解,方才君臣相处完全是寻常对话,哪里来了试探? 见她呆萌不说话,昌隆帝淡笑没有提点的意思,任由她自己细想。 晴熏撒在窗棂上,菱花纹样的图案在青石地砖上投射出繁复枝叶纹样,书房内越发明朗,灼热的有些刺眼。昌隆帝停下手里的狼毫,抬手揉了揉额际,好似想起什么,思忖片刻后道,“这次诚王赐婚,皇后处朕也没有通知,你代朕走一趟,去告诉皇后一声!” 萧扬欢一愣,随即福了福身子,偏头问道,“那孩儿能不能给皇祖母带些东西去?” 昌隆帝面容不改,“随你!” 离了启元殿,萧扬欢派人给诚王送了消息去。今日诚王领了昌隆帝的吩咐,在吏部和郑和礼尚书商量今科进士的安排。 不过片刻后,宫人带了话来,萧扬欢听闻后,略挑挑眉,然后起身带着郑嬷嬷准备的李皇后爱吃的点心和一应物件往立郑殿去。 有些事情,该做个了断! 已经快月余不曾踏足立政殿,明明还是那座巍峨庄严的皇后寝殿,只是往来宫人皆避退此处,诺大的宫殿,只剩下幽幽风声,以及无尽的沉静。 侍卫一早得了口谕,见她来了,也没多问,径自推开大门。 萧扬欢沉默着进了宫内,正殿前的花草树木早就挪走,这会儿只余下空旷的石板以及寥寥宫人。 崔嬷嬷听见殿门有异,特意出来查看,却见萧扬欢带着不少物件进来,话语中不由的欢喜了几分。而后马上问道,“公主怎么来了,可是皇上吩咐的?” 萧扬欢冲她颔首,示意郑嬷嬷将物件给崔嬷嬷,“得了皇祖父的吩咐,殿内一切可好?” 崔嬷嬷面容暗淡,“娘娘病了好些日子,奴婢又送不了消息!” 萧扬欢脚步微顿,一双明丽的眼眸从殿内陈设上扫过,语调平和道,“那就拿帖子去请太医来,一国之母怎敢敷衍了事!” 崔嬷嬷闻言一喜,从前没法子,侍卫们油盐不进,如今殿门打开,可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去办! 萧扬欢听见崔嬷嬷这样急切的脚步声,深觉皇后禁足这些日子,只怕吃了不少苦头。 进了寝殿,就听见从床幔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萧扬欢看了谷秋一眼,后者知机上前撩开床幔,露出床内情形。 饶是萧扬欢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见到李皇后的时候也吃惊不小。 被锦被团团围困住的李皇后伸出的手摆在锦被上,按着胸腔,压抑的咳嗽,她脸颊凹陷,皮肤呈现蜡黄色,却因为咳嗽而脸颊染上病态的红晕。 她呼吸缓慢,眼睛似乎不灵活,好一会儿才转过混沌的眼睛看向床前站着的人,好半晌才认出来,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阿难来了,坐吧!” 似乎对于萧扬欢的道来,并不奇怪,反而是等待已久,低沉无力的语调中带了一丝尘埃落定的满足。 萧扬欢依言坐下,“儿臣得了皇祖父的吩咐,来看皇祖母,给您带了一些吃穿用度,还有您最爱的窝丝糖!” 李皇后好似受不住灼烈的日光,抬手遮了遮阳光十分怅然道,“窝丝糖原是你父亲喜欢!” “父亲不过是因为皇祖母喜欢,所以也喜欢的!”萧扬欢接口道,“论起对皇祖母的孝心,您这样多的儿女,只怕也只有父亲了。喜欢您喜欢的吃食,便是再忙,每五日总会给你请安问好。” 李皇后默然不语。 “如今父亲不在了,倒是儿臣惫懒,竟然今日才知道您病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孝。”萧扬欢缓声道,“您安心养着,儿臣已经去请太医了!但是太医能不能来,却不是儿臣能决定的!” 李皇后歪了歪头,眼睛眯了眯,目光淡漠的看向她,“你有心就好!” “儿臣一直有心,时时刻刻关注着您的一切。”萧扬欢浅笑道,“对了,还有一桩事情,没有来得及告知皇祖母。” “何事?”语调冷漠,李皇后冷冷瞥向萧扬欢,只那一眼,皇后独有的威仪尽数展现。 萧扬欢笑容灿烂,目光灼灼,“是喜事,皇祖父给四皇叔赐婚了,许了您看中的徐家三姑娘为侧妃,择日进门,延绵子嗣!” 李皇后微怔,“徐家?”昌隆帝不是不许的么? 李皇后狐疑的看向萧扬欢。 “是,虽然徐少卿致仕,徐家大老爷牵连进江南粮仓贪污一案,但是徐家三姑娘德行出众,人品相貌都是极好,若不是庶出身份,便是正妃也做得!”萧扬欢似乎极为欢喜,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李皇后听罢,脸色大变,她看中徐家三姑娘多半的缘故便是因为徐少卿在清贵世家的号召力。如今徐少卿致仕,徐家三姑娘优势去了大半,徐二老爷这些年在大理寺庸庸碌碌毫无作为,全然不能为诚王带了什么优势! “谁进言求得?” 萧扬欢含笑道,“原本不是皇祖母求得么?您禁足这些日子,内务都是杨淑妃娘娘管着。不过杨家因家务之争,淑妃娘娘也稍显插手这些事情。倒是听说宋贵嫔,因着七姑姑的缘故,经常被诏到启元殿说话。” 李皇后浑浊的眼睛里渗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宋贵嫔也敢?” “这事除了宋贵嫔旁人都不敢替,淑妃避嫌,姜贵嫔家中有适龄婚配的姑娘。主位上的娘娘就只有宋贵嫔不禁家中就连亲友中都没有婚配的姑娘。之前贵嫔向您举荐自家侄女,您瞧不上,她家的姑娘便定亲了!”萧扬欢轻轻一笑。 李皇后深吸一口气,思忖片刻,凝神望着萧扬欢,不可置信道,“宋贵嫔鲜少插手宫内争夺,她不会无缘无故插手,是你?你和她早有勾结!” 萧扬欢垂垂首浅笑不止,“儿臣为何会与宋贵嫔有勾结,皇祖母你说说看?” 李皇后惊诧的往后褪去,一贯维持的沉稳端庄霎时消失的彻底,几乎失声道,“难怪,宋氏会因照顾张氏而晋升位份那么容易,原本本宫还猜疑是淑妃所为,想要拉拢宋氏!” 她如刀似箭的目光落在萧扬欢身上,“竟然是你,也只有你了。你在皇上跟前只需要春风细雨的沁入,时常点拨一两句。淑妃把持内廷,你二人携手,宋氏必然听从!”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皇后,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猜度的这样清晰明白。 “为什么不能是张贤妃呢?她也是有子的一品妃!”萧扬欢笑道,“你将她的女儿送去北宋和亲,她更有理由这些事情!” 李皇后面色极冷,鼻中露出一声冷哼,但她情绪变化太快,身体承受不住,快速而急切的咳嗽起来。 正巧这个时候外头走来了两位太医,萧扬欢顺势退下,将位置让给二人。 崔嬷嬷满面焦急的看向李皇后。 萧扬欢站在一旁,对崔嬷嬷道,“启元殿和淑妃处可知道皇祖母病了?” 崔嬷嬷摇头,“奴婢去的急,并未来急通知这两处!” 萧扬欢看了谷秋一眼,“去报给信儿,皇后病了,妃嫔理当前来看望。” 崔嬷嬷听罢,眼睛一亮。 萧扬欢自然是注意到了崔嬷嬷的表现,但是她并未再说什么。 一炷香后,杨淑妃便到了。 第四十七章青出于蓝 “本宫在殿内接了信儿就急忙赶来了,皇后娘娘的情况如何?”杨淑妃进殿后,往床榻上瞧了一眼,转身问道萧扬欢。 萧扬欢身边放了一只天青色绘山水纹的盖碗茶,迎光而坐,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周身竟然有了一圈淡淡的光晕萦绕。而她眉目清淡如檐上雪,听见杨淑妃的问话,略微抬头,往床榻的方向看到了一眼。 明黄色龙凤纹纱幔被一只金制弯勾牢牢挽起,纱幔下,诸人十分繁忙。 萧扬欢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娘娘且安坐一会儿,待太医诊治完,便有结论!” 杨淑妃一愣,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此时此刻的萧扬欢沉稳的过分。她缓步上前,踟蹰道,“今日你来?” 萧扬欢冲她微微一笑,“奉了皇祖父的旨意,来看看皇祖母,顺便将四皇叔的喜事也禀告皇祖母。” “不过,瞧皇祖母的病症,可不是五日就到这个程度,娘娘还是想想如何应对皇祖父吧!” 杨淑妃挑了一个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端坐在旁,也学了萧扬欢的沉静。“虽然掌了内廷诸事,但本宫到底是妾妃,不善理务,故而将立政殿诸事都交给了贤妃!” 贤妃? 萧扬欢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贤妃唯李皇后马首是瞻几十年,竟然对立政殿诸事这样不上心? 没多会儿的功夫,两位太医看着李皇后将药用下,也没再听到李皇后咳嗽。 杨淑妃蹙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娘娘的身子才将养好,每五日的是要请脉,咳嗽这样严重,是尔等怠慢立政殿?” “娘娘体弱,加之多思少眠,近来天气时热时乱,这才导致感染风寒。方才询问才知,娘娘多用参汤,以致虚不受补,咳嗽不停。”可怜两位太医方才将病情稳定下来,这边还要请罪。 萧扬欢闻言,见杨淑妃还有问话,对她示意,然后道,“自行去启元殿回话吧!” 两位太医忙不迭的告退。 约莫坐了小半个时辰,李皇后渐渐安眠,而启元殿那边依旧没有旨意来,杨淑妃索然无味,便先行离开了。 郑嬷嬷小步上前,附耳道,“方才奴婢问了问,说这些日子太医按时来请脉,也开了药,只是皇后的病症一直不好!” 萧扬欢蹙眉,“贤妃呢?” “眼下时节不好,八皇子又病了,贤妃只怕无心立政殿!”郑嬷嬷回道。 萧扬欢看了一眼守在床榻前的崔嬷嬷道,“是无心,还是有意都不重要了!” 日暮西沉,晚霞似火,清风带动枝叶有簌簌声响,有浅薄的香味随风从窗外传来,是极好闻的茉莉花的香味。 “唔!”床榻上细微声响,萧扬欢抬头看去,正好见崔嬷嬷关起的迎上去问道李皇后一切事物。 李皇后低声嘱咐几句话,听了崔嬷嬷说了一会儿又往萧扬欢的方向看来。 崔嬷嬷起身告退,连带着将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尽数带走,给祖孙二人说话的机会。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李皇后的声音嘶哑,如风腔咿呀。 萧扬欢抬手抚了抚身上的海棠纹玉佩,低头曼声道,“重要么?” 李皇后沉寂半晌后放道,“你想做什么?诚王一向待你不薄!” “皇叔自然待我好,所以我才尽心为皇叔谋划!”萧扬欢漫不经心说道,“不然,依着四皇叔的性子,早在江南粮仓一事上就栽跟头了!” 饶是李皇后知道她心思深沉,这会儿听到还是忍不住心惊,她才多大!“江南一案,你如何得知?” 萧扬欢摇头,“不是儿臣知道,是父亲早就知道了。您将父亲麾下的那些官员,送到了四皇叔手边。但仍旧有少许忠心之辈,想要保全我们姊妹。儿臣少不得要留心一二,替他们替阿平指点几句。” 所以消息泄露了,诚王知晓后,宁王一派才拿到了江南粮仓的检视之权。才有之后,钦差梅侍郎被杀,江南一事再无无法隐瞒。 而诚王不费吹灰之力便令宁王一派折损良多。 李皇后心内惊骇,她早就知道了,却没有贸然将消息给任何人,而是简单的提点两句,坐视消息泄露,顺便将异心之人剔除。 “本宫这一步步走来,自问算的上是算无遗策,倒是不曾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皇后自嘲笑道,睨向萧扬欢。 但见她面色似笑非笑,那双凤眼中满是讥讽之意,“青出于蓝?皇祖母怕是记差了,父亲可不是您的亲生子!” “我们姊妹也不是您的血脉后辈,哪里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皇后只觉浑身激颤不已,她隐藏最深处的秘密竟然被人发现了,一双眼睛睁大圆润如东珠,不可置信又满脸惊恐,“你说什么?” 萧扬欢起身,行至床榻边,怕她听不清楚,在她耳边重复道,“我的父亲不是皇祖母您的亲子,您的儿子生下来便没了气息,是您将皇祖父的冉妃所生的孩子抱在身边,做了自己的孩子!” 她目光似冰,想要寸寸冻结萧扬欢。 而萧扬欢却是展颜一笑,那模样那双眼睛,像极了当年的冉妃。 李皇后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扼住那只纤细的脖颈,“你不该知道的!你不该知道的!” 萧扬欢随手一扬,便将李皇后的手拨到一边,“你放心,儿臣一定会将这个秘密牢牢藏在心里。但若是皇祖母你稍有动作,儿臣不介意将春草临终前留下的手札送到陈大人手边。” 李皇后愤恨的看向萧扬欢。 萧扬欢倾身在她耳边道,“只怕您不知道,陈大人当年十分喜欢春草。” 李皇后戒备的看着萧扬欢,“本宫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如何?将诚王陷害致死,眼看着宁王登上皇位!” 萧扬欢直直看向李皇后,忽而展颜一笑,“我不信皇祖母没有看出来!我从头到尾都是支持皇叔的!不然,宋家和张家,我就不会费心拉拢。喔也不对,张婕妤的把柄在你手上,张氏和宋氏是表姐妹,只要这个把柄在,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只可惜,这个把柄,德妃也知道了!”萧扬欢以手掩唇笑的娇美,“儿臣便对宋贵嫔说了一两句话,宋贵嫔果然放弃了张婕妤。” “她想要孩子,自然是会放弃张氏!”李皇后道。 萧扬欢摇头,“张氏活着,宋贵嫔依然会要到孩子在膝下抚养。皇祖母这样聪明,怎么连宋贵嫔都看不明白,她啊,想要独占七姑姑!张氏作为生母必须死!” “就像当年冉妃必须死一样!不然孩子渐渐长大,若是像生母该怎么办!” 李皇后惊恐的看向萧扬欢,嘴唇颤抖不停。 萧扬欢低声道,“不知道皇祖母费心教养父亲一场,教导父亲如君子一般,不忍苟且,不忍屈从,不忍同小人争夺。在父亲死后,您白日昏睡,夜夜梦回,可有梦见父亲?他是向您问安还是索命!” 李皇后再也承受不住,瘫软在床榻上,泪流不止。 萧扬欢环顾四周,殿内陈设依旧,只是一切都因为此间主人的病弱而带上了衰败之色。“皇祖母,您若是梦见了父亲,千万不要被父亲满脸的血吓到了。起码,也该问一问他疼不疼!” 说罢,便提脚离开,在她快要走出寝殿大门的时候,李皇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难,我从未想过要你父亲死!” 萧扬欢脚步一顿,转身冷漠道,“可是他死了,因为皇祖母而死了!” 此后两日,萧扬欢一直窝在承欢宫中,惫懒不爱动弹。 白妈妈吓坏了,以为她在立郑殿里被李皇后吓着了,炖了好些补品给她用。 郑嬷嬷倒是明白一些,将白妈妈支开道,“皇上下了口谕,让太医院尽全力为皇后娘娘诊治,确保娘娘康泰!” “四皇叔的婚期定下了么?”萧扬欢问道。 郑嬷嬷点头,“定下了,还是淑妃娘娘操持,有了之前宁王的日子在,一切都办的几位顺利,就在三日后!” “这样赶?”萧扬欢道。 郑嬷嬷笑道,“不过是纳妾妃,又算是给皇后娘娘冲喜,自然是越快约好!” 萧扬欢垂眸想了半晌后才道,“嬷嬷去库房寻几件不算出格的首饰物件送到徐府去,算是本宫给徐三姑娘的添妆礼!” 郑嬷嬷顿了顿,“公主这是?” “算是给皇叔和徐府做脸面罢了,顺道看一看嘉清县主的身子如何!”徐凝慧拨弄手边的佛珠道。 郑嬷嬷带着东西出宫去了,谷秋进来回话。“杨淑妃娘娘说,李皇后不肯吃药!” 萧扬欢闻言脸上闪过几分复杂之色,有些厌烦李皇后层出不穷的手段,深深几个呼吸之后,对谷秋说,“那就告诉皇祖母,若是她再惹怒皇祖父,只怕李家三姑娘会诚王府做王妃!” 本朝惯例,一家之中姑侄不能同为后。李皇后做了皇后,李家想要再出一位皇后,需得等上三代! 果然这话十分奏效,下午就传来消息,李皇后终于肯用药。 第四十八章听天听命 下午郑嬷嬷从徐府回来,带回了一些消息。 “嘉清县主瞧着虽然面色不大好,但是身子恢复的不错。县主说,四日后她进宫。徐三姑娘接了您的添妆,还郑重的道了谢。倒是听说徐二夫人求了徐老太爷和徐老夫人将徐三姑娘的名字记在自己名下,说是徐五姑娘求她的最后一件事情。” 萧扬欢颔首。 四日后,诚王带着新进门的徐侧妃进宫请安。萧扬欢一早就在昌隆帝身边呆着,伺候笔墨,端茶送水,十分周到。 昌隆帝见她这样殷勤伺候周到也不多说什么,只当自己身边多了个小宫女。 如此忙到诚王和徐侧妃求见的时候。 昌隆帝寻了进殿,然后转头看向萧扬欢笑问,“前些日子,不见你出宫瞧热闹,昨日也不去。往日里,诚王与你不是最亲厚的么?” 萧扬欢撅嘴道,“都是儿臣的皇叔,儿臣不好厚此薄彼!” 昌隆帝挑眉,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徐侧妃慢诚王一步进了书房,二人一前一后三拜九扣在昌隆帝跟前,昌隆帝轻声道了起然后福全上茶。 萧扬欢也恭敬上前进礼后道,“皇叔可见了皇祖母?” 诚王面色一顿,没有接话。倒是徐侧妃面色平和,温柔道,“去的时候不凑巧,皇后娘娘喝了药正歇着。王爷与妾在殿外见了礼后,崔嬷嬷捧了好些娘娘早就准备好的赏赐给王爷和妾。” 昌隆帝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是渗透出些许的愠怒之色,而诚王也是颇为为难。 徐侧妃出身大家,虽是庶出,但是昨日出嫁送亲的却是驸马,可见徐家上下对她的看重。而今日李皇后拒不见面,赏赐也是寻常之物。 萧扬欢微微一笑,“今早出宫的时候遇见了崔嬷嬷,倒是听说这两日皇祖母的身子有所起色,可见是徐侧妃的功劳。” 昌隆帝闻声后,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他转头吩咐福全道,“可见徐侧妃是有福气的孩子,你去讲今春进贡的软缎取上两匹,珠玉一匣子给她丰润妆奁!” 徐侧妃起身行礼,十分规矩。 昌隆帝欲留了二人多说了一会儿话,打发了萧扬欢回去。 才进承欢宫,就见一身素色衣裙,头上只用一只素白玉簪簪发的嘉清县主徐凝慧,茕茕孑立于盛放多彩的山茶花前。两相对比,山茶花衬得徐凝慧出尘脱俗,更加清丽无双,徐凝慧衬得山茶花姿态娇媚,繁复荣华。 徐凝慧听见脚步声抬头道,“你这山茶花似乎有股淡淡香气!” “姑姑说笑了,自古山茶便没有香气的!大概是宫人身上的脂粉香!”萧扬欢含笑道。 徐凝慧不接话,反而目光一直流连在那一簇茶树上,“东园三月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唯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 萧扬欢引着徐凝慧往殿内走,一面瞥向徐凝慧以肉眼可见消瘦的脸颊道,“我喜欢山茶,正是因为它经得住性子,慢慢开,比好些繁复娇美的春花都开的久,略略照顾些,就能长得极好,又无甚香气,并不招蜂引蝶。” 徐凝慧似乎与萧扬欢话中之意,并未察觉,只是由萧扬欢带着缓步进殿。 叠翠上茶,又端了好些白妈妈做的点心和两只汤盅道,“白妈妈知道县主来了,特意将早上炖的参汤送了两盅来。” 徐凝慧浅声,“白妈妈费心了!”虽说的是感谢的话,但神色依旧毫无波澜,沉寂如山峦。 萧扬欢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看了叠翠一眼,让殿内伺候的人下去。 “方才在启元殿正好撞见四皇叔请安,皇祖父见徐妃进退有度,特意厚赏了好些。”萧扬欢将两盅参汤中其中一盏放到徐凝慧面前,“若是姑姑想要见一见,我可派人将徐妃请来!” 徐凝慧摇摇头,抬头看向萧扬欢曼声道,“珠儿下葬之后,她和我再无相见。昨日她出门,我送了她一匣子珠花做添妆,她回赠我一匹柳叶纹云缎!” 萧扬欢不解。 徐凝慧眼中慢慢湿润,垂眸遮掩住眼睛里的哀伤,“早些年她为自己是庶出感伤,那匣子珠花是我和珠儿这些年为她攒下的嫁妆,希望她风光大嫁。那匹柳叶纹的云缎是早些年祖母给她的唯一珍贵的东西,珠儿很喜欢柳叶纹,他们姐妹说好,等珠儿出嫁就给她做添妆。” 萧扬欢释然,俆凝珠的死只怕会一直梗在徐凝娉和徐凝慧的心里,除非······ “这些日子,姑姑调查的如何了?” 徐凝慧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的起伏道,“这事是京兆尹和勇王府在查!” “朱公公这几日也在查,昨日我得到了一些消息,说是五皇叔得到那枚象征身份的玉牌之后,便将其存放在府中书房内,并未佩戴。”萧扬欢浅声道,“姑姑手上的那枚玉佩,可有确认过真假。” 当日情形太过悲切,二人都没有仔细的查看这枚玉佩的真伪。 徐凝慧蹙眉,“我会留心此事,祖父、父亲和二叔这几日也在查劫走马车的人,京兆尹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萧扬欢想了想道,“徐少卿是大理寺的人,又是自家女儿的事情,必然会倍加上心。” “我担心正因如此,才会让二叔乱了方寸。祖父有意请陈大人出手,但是陈大人只听从皇上的吩咐。”徐凝慧道,“好在我身边还有一些可用的人,这几日并没有闲着,已经渐有眉目!” “祖父打算和吉安侯府结亲。” 萧扬欢一震,不解问道,“这婚约徐家当时并未应下,何况徐妃已经进了诚王府!” “四日前吉安侯给我捎信,若是我同意这门婚事,他便将幕后指使者送到我面前,任我处置!”徐凝慧木然说道,“我用尽所有的办法和人脉,都没有办法查到那些人背后的主子是谁!” 萧扬欢问道,“你答应了?” “这几日,我每每入眠,总能梦到和珠儿在打桂花,做桂花蜜蒸桂花糕。转眼又看到她浑身青紫,躺在血泊之中,冲我喊疼!她那么怕疼!”徐凝慧呢喃道,“她那么怕疼,我总要想法子让她轻松些!” 事情牵扯到了夺嫡,萧扬欢不能去求昌隆帝做主,甚至不能在昌隆帝面前开口提及此事,惹了昌隆帝的怀疑。 二人在沉默中坐了许久,直到明日当空高挂,萧扬欢目光瞥到角落处的古琴道,“许久没有听姑姑弹琴,今日请姑姑弹一曲。” 徐凝慧起身,顷刻一曲寒江月冷从她素手下倾泻而出。 “寒江月冷,银河耿耿,水云遥映菱花镜,增佳兴,潇湘佳胜。凝眸高凭,遥见渔竿轻弄影,窄寄人篱下羊裘,高高帽顶。举月为媒,指天为证,不受般周聘。世浊我清,众醉我醒,风月襟怀,惟凭诗管领,听天还听命。”萧扬欢浅声吟唱,“听天还是听命?” 一曲奏罢,只闻余音绕梁。 沉默许久,徐凝慧才道,“听天由命这样的事情我做过一次,那么就不怕再来一次!” 萧扬欢默然,对于她的选择早就了然于心,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子,外柔内刚,如明珠璀璨绚烂。但愿这一世,吉安侯苦心所求能将她妥善安置。 “姑姑只管去做去查,我只求姑姑顺遂心意。”萧扬欢凝声道,“若是有事,遣人去朱雀街上的韵彩楼寻掌柜的便是,那是我置办的产业,里外都是新进下人。” 没两日,就听到徐府应该了吉安侯府的求亲,做媒的还是诚王。 福全将这件事情禀告昌隆帝的时候,萧扬欢也在。 昌隆帝略微颔首,便对道萧扬欢,“嘉清县主定亲,只怕不能进宫陪着你们姐妹!之前给你指的李翰林学识才能都不错,好好跟着学!” 萧扬欢福了福身道,“李翰林进士出身,听闻还是当年的探花郎,学问见识做官都足足的。讲学也十分浅显易懂,就是觉着翰林给我们姊妹上学委屈了些!” 昌隆帝眯了眯眼睛,遮掩了那一抹深光,“他在翰林院除了编书便无事,教导你们姊妹不过是闲差。” 虽然这样说着,但终究是给李翰林赏赐不少文房笔墨金银之物。 六月和七月在暗潮涌动但表面却十分祥和的气氛中渡过,杀害俆凝珠的背后人始终没有查出来,京兆尹抓了当日参与的那些流匪定罪,判了问斩。 徐家上下自然是不服,奈何昌隆帝对徐家二老爷上奏的折子驳回,便就此沉寂下来。徐凝慧自定亲后便鲜少进宫,表面上是为了准备婚嫁之物,但实际上她还在调查俆凝珠的事情。 六月和七月便在表面上风平浪静,但私底下暗潮涌动中度过了。 八月中下旬,各地报上来的今秋收成情况,昌隆帝看过之后,好几天没吃得下东西。为了应付此次歉收而造成的各种乱象,诚王和宁王陷入了新一轮的彼此斗争中。 这次昌隆帝直接气得罢朝,当着群臣的面数落两位成年的皇子。 第四十九章将死 这一次,对于昌隆帝的震怒,两位王爷拒不退让,剑拔弩张的就差撩袖子露胳膊赤手空拳的干上一场了。 “逆子,逆子!”昌隆帝在书房内大发雷霆,启元殿诸人恨不能自个儿隐身,唯恐天子之怒落在自己身上小命不保。“如此时刻,竟然还计较江南这点小事,民声大计不加考虑,来日如何敢将家国交到他们手上!” 如此咒骂一炷香,昌隆帝的声音才渐渐平复。 门外的萧扬欢对福全颔首,后者将书房门打开,她手拿托盘,缓步进来,含笑道,“孩儿想着皇祖父是怕口渴,给您送了一盏金秋上供的菊花茶,消消火!” 昌隆帝面色潮红,显然是气狠了,这会儿也不说话。 萧扬欢浑不在意,将盛着菊花茶的盖碗放在昌隆帝跟前。但昌隆帝仍旧不为所动,萧扬欢继续道,“要不儿臣让福全公公将两位皇叔传来,罚他们在太阳底下跪着自省。都是有家室的人了,眼看着就要做父亲,这般不稳重,就该狠狠的罚上一罚,叫他们长长记性。” 昌隆帝一震,看向萧扬欢问道,“谁要做父亲了?” “昨日,古太医给阿平请平安脉的时候,正好淑妃娘娘也在,便嘱咐太医院不要忘了给王府里的徐妃和杨妃诊脉。不成想就有人来报,说徐妃有孕已经两月,孩儿要恭喜皇祖父!”萧扬欢笑道。 果然昌隆帝十分欢喜,连忙叫人往诚王府送东西,又叮嘱太医院不要慢待。 “也给杨侧妃准备一份儿,勿叫杨家觉得皇祖父不看重宁王府才是!”萧扬欢瞧着昌隆帝的脸色多了一句嘴。 福全看向昌隆帝,后者略一思忖,倒也同意了。 因着徐妃怀孕的事情,令昌隆帝心情大好,倒也忘了朝务之事。萧扬欢陪着昌隆帝用了午膳,就瞧见诚王来了。 “皇叔可是来谢恩的?” 诚王含笑点头,又想到什么道,“上午母后那里传话来,说是有话要说。我进去只怕还有耽误一会儿,听闻宁王府上也得了赏赐,若是遇上他,只怕又有争执!” 萧扬欢颔首,“阿难明白,皇祖母处,我替您去。不过,方才帮着皇祖父理折子,大半议论的都是今年歉收的事情。皇祖父对此事也颇为恼火,只怕不想听皇叔们争执,该拿出可行的法子来!” 诚王听了萧扬欢的话,心里多了几分计量,“我知道了!” 二人互相告辞,萧扬欢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什么时节了?” 重锦道,“今日已经过了二十,再有一月便是万寿节!” 萧扬欢心里有了几分猜疑,传了轿撵往立政殿去。自从李皇后病重,昌隆帝虽然依旧禁足李皇后,倒也不禁止众人看望她。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敲开立政殿的大门。 当崔嬷嬷见到萧扬欢来的时候,是有些惊诧的。“这个时候公主怎么过来了?” 从重锦手中接过一柄宫扇,举国头顶遮了遮灼热的阳光,“恩,有桩喜讯要禀告皇祖母!” 说着也不理崔嬷嬷,径自往殿内去。 推开殿门,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袭来,萧扬欢抬眸看了看供在殿中央,不断散发丝丝缕缕寒气的铜质莲花纹冰盆中,尚有大半还未及融化的冰块。 萧扬欢拢了拢身上的儒裙,与重锦进了寝殿中。 “昨日听闻皇祖母身子渐好,今日见您能下榻安坐,可见是好事成双!”萧扬欢笑颜依旧,眉目带着丝丝温良的味道。 李皇后对追上来的崔嬷嬷摆摆手,“你来做什么?” 萧扬欢站在软榻前,瞧着沉稳端庄的李皇后端了一盏茶浅浅饮用笑道,“是来给皇祖母报喜的,四皇叔府上的徐妃怀孕两月,胎相稳定,太医说定能安然诞育皇嗣!” 啪嗒一声,李皇后将茶盏重重搁在紫檀木的几子上冷声道,“未立正妃,侧妃便有孕,徐家门风衰败至此?” 萧扬欢莫名好笑,继而生出一丝悲凉,李皇后对嫡庶尊卑已经深深烙印在骨子里,全然没有看到宁王在一旁虎视眈眈。难怪诚王不愿意来见李皇后,一旦叫李皇后知晓这件事情,李皇后要说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皇祖母,皇家最重规矩,又最不重规矩。但是有一样,永远都不会更改,那便是子嗣!哪怕徐妃生下的是个女儿,只要杨妃没有怀孕生子,便是四皇叔更胜一筹!” 李皇后顿了顿,脸上闪过复杂之色,凝眸看向萧扬欢,“你为什么忽然会来?” 萧扬欢露出浅浅的笑容,“儿臣想着皇祖母大概不会想见我,本无意叨扰您的安宁。奈何皇叔委托儿臣来,这会儿他正因为徐妃怀孕接了赏赐在皇祖父处谢恩。” 李皇后脸色微变。 “皇叔说,您托人传话给四皇叔,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皇叔。皇叔不便来,儿臣愿代为传话。”萧扬欢笑容不变,眼里的戏谑之意更甚。 李皇后看出了萧扬欢眼中的深意,自己的亲身儿子不愿见她,背叛了她。李皇后蹙眉露出厌恶之色,心头涌起十分的恼意,抬手一挥,将几子上的茶盏掀翻在地。 茶水泼在金线织就的地毯上,浅透一大片。 而那位置正好是萧扬欢站的地方,只不过萧扬欢在察觉出李皇后有所动作前,后退避开了。 “看来皇祖母心情不大好,不愿同儿臣说话。”萧扬欢目光冷然的看着那一大片还冒着热气的地毯,“到底是皇祖母的孙辈,徐妃有孕,连皇祖父都赏赐丰厚,您一向善于体察皇祖父的心意?” 不待萧扬欢说话,李皇后目光森然道,“别以为本宫困在立政殿便拿你没辙了!小小稚子,也敢口出狂悖之言。” 萧扬欢嘴角漫出笑意,越来越深,笑容越来越浓烈,“皇祖母能将儿臣如何?您为何被禁足,皇祖父知道,淑妃知道,儿臣也知道!您不理事多久了,您知道内廷的管事变换了多少?贤妃因为您生病,自请卸去协理内廷的职责,全心全意照顾八皇子!您还有什么人可用?” “宋贵嫔?姜贵嫔?四皇叔?还是谁?亦或是,谁都不能!” “皇祖母你早就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了!” 李皇后的脸色随着萧扬欢刺心的话语,一寸一寸的白了。不可否认,萧扬欢说的都是事实,内廷早就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能够用的那些人早就离她而去,甚至自己的亲子都不见自己。而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不是别人而是昌隆帝。 多年前,她窥见他藏匿的心事,替他实现心愿。他便待她好一分,就是这样的好,令她蒙蔽了自己。最终他舍弃了自己,仍由她在这金碧辉煌的立政殿中老去。 “皇祖母被人抛弃的滋味如何?”萧扬欢离开前带着快意的口吻问道。 李皇后没有作答。 酉时初,诚王从启元殿出来,想起李皇后的话,到底是因为在里面被宁王呛了嘴,心里正不舒坦,便没有再进内廷。 萧扬欢在殿内拨弄箜篌,听着重锦说诚王自启元殿离开,由衷的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她又哭了。 或许是萧扬欢最后那句话集中了李皇后内心深处的担忧,李皇后没两日又病了。 这次,诚王介怀李皇后看重嫡庶的心性,没有见她,带着徐妃在殿外叩头后便离开。 然后,李皇后病的更重了。 九月初淑妃寻到承欢宫的时候,说起李皇后的病症严重时,萧扬欢有些怔愣,“太医院那边?” 淑妃掩唇道,“你是知道太医院内有皇上的人,横竖本宫日日都请了太医去看望的。倒是听说是皇后自己不想用药,这才导致病情加重!” 自行了断? 萧扬欢这样想,然后又摇头,“还有几日是万寿节,怎么都得捱过这几日吧!” 淑妃面色犹豫,“只怕难!” 萧扬欢陷入恍惚,杨淑妃也没有再说话。 一连几日,太医院都忙了起来,齐齐聚拢到立政殿为李皇后请脉,但是李皇后旧疾缠身,又添心悸之症,加上少眠多惊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昌隆帝下了旨意暂停万寿节宫宴,亲自去了一趟立政殿看望李皇后。 回来之后便见了礼部和户部诸人,算是提前将李皇后的丧仪准备起来。 万寿节前一天,崔嬷嬷突然到承欢宫要见萧扬欢姊妹几个。 萧扬欢一惊,但是很快就平稳下来,“福全公公带走了阿平,说后日是阿平的生辰,按着规矩是要将阿平记上族谱。今日皇祖父召见了宗正寺卿,这会儿正忙着!” 崔嬷嬷叹息一声,也没有为难,萧扬欢带着萧扶欢上了轿撵,去了立政殿。 出乎意料的是,立政殿内外来往人不少,见了她姊妹二人来,恭敬的将他们领到寝殿。 床榻上,李皇后面容衰败如枯木,屋子里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饶是香炉中再多的香味也掩盖不了。 萧扶欢有些害怕的往榻上看去。 萧扬欢随即道,“县主年纪小,既然见过了皇祖母,金嬷嬷你带着县主下去。” 第五十章薨逝 萧扬欢上前两步往香炉中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推开了寝殿的窗户,由着这些味道散开。不能不小心,她从前跟在李皇后身边,学了不少后宅阴私。 “倒是机敏!”李皇后淡淡道。 萧扬欢站在床榻前,微微佝偻身子,十分谦卑道,“是皇祖母指给儿臣的郑嬷嬷提点的好,听说皇祖母才是此中高手!” 李皇后不置可否,“郑嬷嬷只怕早就投靠你了,有她在你身边提点,本宫也算对的起你父亲了!” “自然,郑嬷嬷毕竟照顾过父亲一段时日,父亲最是念旧情不过的人。”萧扬欢淡然道。 李皇后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竟然早就知道!论聪慧,论手腕,论心机,便是谢氏这个传承百年的世家高门出身的,也不一定比得上你。倒是有几分本宫的心性!” “皇祖母召见儿臣就是为了说这些么?”萧扬欢道,又用余光不住打量殿内陈设。 李皇后看着她这样处处防备又小心的样子,带了几分玩味道,“阿难,你是聪明的孩子,想必本宫给你留下的一份大礼,应该会十分喜欢!” 萧扬欢下意思的蹙眉瞥向李皇后,不知所云,而李皇后却郑重道,“阿难,父母养育儿女一场,不是为让他去死!” “这话,等您见了父亲,亲自对父亲说吧!”萧扬欢回道,语调里带着丝丝冰冷之意。 说罢,便退出了立政殿。 次日,萧扬欢晨起,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昨晚思量李皇后说的大礼,一直不解其意,以致休息不好,眼下乌青一片。 白妈妈进来伺候她,见她如此,不由道,“奴婢给你用鸡蛋滚滚?” 不待萧扬欢回话,郑嬷嬷着急忙慌的进来道,“刚才立政殿那边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薨逝了!” 死了? 萧扬欢怔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命人换了承欢宫上下的布置,穿了丧服带着宫人和崔良媛去立政殿看。 淑妃和贤妃二人忙进忙出,见了她们来了直接给崔良媛派了差事,“正好,你是个能理事的人,本宫将内外灵堂的布置都交给你,由郑嬷嬷和你一起。” 崔良媛回头看了萧扬欢一眼,后者点点头,崔良媛和郑嬷嬷便领着一群人急急往内廷库房的方向去。 萧扬欢进殿去瞧了一眼,床榻上的李皇后已经收拾妥当,双目紧闭,头戴九凤珠冠,一身金色皇后凤袍,依旧的端庄威仪。 “是辰初薨逝,那会儿皇上和王爷们还在朝会,身边就只有崔嬷嬷等人伺候着!”张贤妃不知什么时候跟着进来,在她耳边说道。 萧扬欢回神,面容清冷,“崔嬷嬷伺候皇祖母一辈子,算的上是最贴心的人。有她守着皇祖母,也算不算遗憾!” 不久耳边传来了丧钟沉闷的撞击声,足足三十六声,响彻京城。 这一日,京城官员及其家眷早早换上素服,各家各府挂上白灯笼。皇后不好的消息传了好久,各家早就准备下了,这会儿听到消息,倒也不觉意外。 丧钟过后,昌隆帝和两位皇子立刻进了内廷,赶往立政殿。各家的官员和诰命夫人,进宫奔丧。 昌隆帝早一日就吩咐礼部筹备,加之年前昭哀太子夫妇过世,丧仪之物也算俱全,操办起来算是熟门熟路。 照着规矩,皇后丧仪依例停棺七日,昌隆帝辍朝五日,已尽哀思。 而最伤心的便是李皇后的亲子诚王,不仅废餐辍寐、更是水浆不入。萧扬欢一众孙辈,廉王还小,倒是不用计较,萧扬欢和萧扶欢是昭哀太子遗孤,为父表孝心,也跟着不吃不喝,陪在诚王身边。 福全见状便将此事报给昌隆帝知道,昌隆帝亲自劝慰,诚王这才勉强用了一些米汤,而萧扬欢姐妹也用了一些,才将将熬过。 李皇后薨逝,停嫁娶,辍音乐,京城一扫热闹繁华之象,冷清萧索几分,停灵三十六日,李皇后的棺椁送进皇陵下葬。 再次见到永昌候贺清愉,萧扬欢抱着才一岁的阿平细声安抚他不安而哭泣。 “郡王瞧着面色有些红润,许是受不得吵闹。”贺清愉在她身边瞧了许久才说道,“臣妹年幼的时候也因此而哭泣。” 萧扬欢微怔,招来顺娘将阿平给她。果然没多会儿阿平便平复了情绪,没有再哭闹。 “听闻公主殿下哀悼皇后娘娘以致不思饮食,又要分心照拂幼弟幼妹,还请珍重才是!”贺清愉的目光从萧扬欢过分消瘦的脸上划过。 萧扬欢微微颔首,“多谢表叔关怀,宫中人事纷杂,京城又要起波澜,表叔安居江南也好。前些日子淑妃娘娘说表叔欲安置门客,外祖家倒是有些门路,表叔不妨去试试。” 贺清愉心中一喜,面色却越发恭顺,“多谢公主提点。” 萧扬欢目光悠远,入目皆是宫阙巍峨,“今日我与表叔方便,只求来日表叔与我方便!” 辞别萧扬欢,贺清愉去了杨淑妃的宫殿寻自家母亲,却在门口听得一二言辞。 “也是可怜,虽说太子去了,但是皇后竟然来着这样一手,也不知道收没收到消息。眼下诚王也憋屈,不知道皇后这样做目的何在?” “不会吧,不是说汝安公主备受宠爱,太子是李皇后长子,做祖母的如何都该为孙辈打算才是。何况这份懿旨到底有些······”杨夫人接口道。 杨淑妃抬了抬手,“我冷眼瞧着,自从德妃之事之后,皇后待汝安公主便冷了许多。倒是皇上待公主越发疼爱,连好些折子都让她代笔。”殿内只问瓷器碰撞的声音,应当是在喝茶。 “不过都是些琐事,你我姐妹一年里难得见面,不说这些事情!”杨淑妃说道,“你托我的那件事情,我将托付给了汝安公主。论学问才识为官之道,再没有比她外祖家更好的了!” 贺清愉站在门口许久,拧眉想着之前萧扬欢落寞的神情以及她说道那句话。 李皇后的棺椁出宫那日,萧扬欢求了恩旨,免了同行,因为阿平病了,萧扶欢也有些不好,诚王府上的徐妃也有些身子不稳。 昌隆帝体恤儿孙,便都免了这遭。 时隔月余,萧扬欢再次带着弟妹和谷秋再次进了后殿。 这次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嘱咐阿芙上香,叩拜见礼,然后便抱着阿平离开,留下谷秋洒扫伺候。 李皇后薨逝之后,昌隆帝似乎更老了些,他时常将萧扬欢招在身边说话解闷,忙碌的时候,好些朝廷上重要的折子都是她代笔。 好在南楚担心的粮食减产百姓挨饿的事情没有发生,诚王想出了个法子,说动了昌隆帝拿出银钱派遣使臣往北宋购了许多米面回来。不禁解了燃眉之急,更是在京城上下兴起了食用白面的风潮。 一日,萧扬欢捏了一只掺了白面有些发软的桂花糕,有些恍然,“不知不觉都深秋了!” 留在书房伺候的福全笑道,“这些日子皇上身子不大好,连带着您也忙了起来,这日子自然就过得快了些!” 萧扬欢垂眸笑了,“公公说的是!这心里松快了日子就好过,一日日不小心就过了。我瞧着皇祖父这两日觉都好睡许多,精神气儿也好!” 二人才说着,便见宁王进来。 萧扬欢住口起身见礼,“五皇叔这个时候来是寻皇祖父的么?方才见廊下摆放的菊花开的好,皇祖父去上林苑赏花了!” 宁王看了她半晌,没有接话。 萧扬欢也不在意,继续道,“不过皇祖父去了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五皇叔不妨坐一会儿!” 福全见宁王没有反对,便去传茶水点心。 宁王与萧扬欢之间隔了数丈,明明相隔不远,萧扬欢却觉得自己离这位从未亲近过的皇叔很远。 前世里,她从偏院中出来的时候,五皇子宁王早就死了。说起来宁王的命当真不好,他自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幼时在太后面前连五公主的恩宠都比不过。少年时,前头有太子,庶人刘氏母子,后头还有年幼玉雪可爱的六皇子。 如今,即便是这些兄弟都不在了,还有一个诚王和八皇子在,昌隆帝也时忽略这个与他自家一点也不相似的儿子。 “瞧本王做什么?”宁王抬眸就见对面的萧扬欢不加遮掩的打量着他,蹙眉有些不悦。 萧扬欢笑了笑,嘴边一双梨涡忽隐忽现,“还有几日便是德妃的生辰,皇叔是来求恩典的么?” 宁王微怔,动了动嘴唇。 “儿臣劝您一言,德妃娘娘罪无可恕,能保全她死后哀荣,不过是看在您和五姑姑的面子上。您若真的有心,私下里祭奠一二就成,便是传到皇祖父这里,他也不会计较!”萧扬欢诚恳说道。 宁王面有犹豫之色,他狐疑的看着萧扬欢。 萧扬欢笑了笑,“皇祖父身子才好,儿臣不想他老人家再因为谋逆一事生气。” 宁王也不是蠢笨之人,稍坐片刻便明白了,也不发一眼便离开了。 第五十一章陪读 待昌隆帝回来的时候,不见宁王人影便问道,“不是说宁王等着朕么,人呢?” 萧扬欢笑道,“原是给您请安便要离宫回府的,不妨,伺候皇叔的人寻来,说是府上出了岔子,急着回去看了!” 昌隆帝眯了眯眼睛到底没有细问。 因着李皇后丧期,宫内不举声乐歌舞,萧扬欢九岁生辰当日不过是收了各宫的赏赐,吃了一碗白妈妈做的长寿面便作罢。 白妈妈和谷秋在一旁为赏赐贺礼入库,重锦笑道,倒是比去年的丰厚许多。倒是崔良媛送了一双亲手做的软缎绣鞋,鞋面上的莹白丝线绣成的茶花纹,好看又秀气。 白妈妈拿着这双软缎鞋子笑道,“这上面的绣工当真是好,便是宫里的绣娘也不如呢!” 萧扬欢笑了笑,瞥向旁白那一堆堆比这个不知道贵重多少倍的金银玉器,心里竟然也柔软了几分。“良媛素来贴心,知道我这几日出入的勤快了些。” 叠翠捧茶进来道,“可不是,公主的脚娇气,稍微硬一点的料子您穿了就会起血泡。奴婢听说,良媛为了绣这鞋面,在库房里寻了好几日才找到前年进贡的细纹软缎。” 萧扬欢微微颔首,听得叠翠这一番话,心里倒是生出了一些疑影,面上倒是沉稳依旧,“这两日良媛如何,宫务上可还繁忙?” 叠翠一怔,立马明白了几分,“良媛和郑嬷嬷各有分管,倒是不忙。不过听良媛身边的宫女说良媛的兄长应诏进京!” 萧扬欢点点头,“你去看看若是良媛得空,将她请来,我想亲自谢谢她一番心意!” 叠翠依言退下,白妈妈蹙眉看向萧扬欢,“公主是觉得良媛想要走您的路子为崔大人求个好去处?” 萧扬欢弯了弯嘴角,“妈妈的心思一向都只放在吃食上,如今也会留心这些了?” 白妈妈正色道,“殿下别瞧不起妈妈,妈妈从前可是在谢太傅身边伺候笔墨的大丫头。为着娘娘进宫,太傅特意嘱咐二老夫人教导奴婢们一年多。” 这下,重锦和谷秋也弯了嘴角,不为其他,只因白妈妈整个人圆圆的毫无棱角可言,活脱脱一个和善人儿,又是一贯挂着笑容,最牲畜无害的样子。 那里想到,她除了在吃食上颇为精通外,还有这样的履历! 没多会儿崔良媛便随叠翠来了,萧扬欢很是诚恳的同她说了感激之话,又让人从贺礼中寻了好些玉石珠钗赠给良媛。 崔良媛推却不收,“妾说句僭越的话,妾是公主的庶母,给公主做双鞋子做寿礼,妾尚觉得颇有些拿不出手。您再给妾这些贵重的物件,妾受之有愧!” 萧扬欢抿唇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送人东西,金银玉器贵不贵重尚在其次。反而是一份儿心意更为要紧,良媛记挂着我这些日子走路多了些,脚受累。我自然也记挂着良媛,良媛私产不丰,咱们宫里又是这个情况,你又时常在外行走,少不得要多备些首饰物件!收下吧!” 崔良媛听罢,颇有些触动,“妾只盼着公主、郡王和县主能平平安安,一家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萧扬欢含笑不语。 没两日,新任吏部尚书程良应招进殿,昌隆帝询问京城四品以下空缺的官职替补的事情。 而萧扬欢正坐在龙案前,做她的书童工作,替昌隆帝回些请安折子。 头两次,程尚书还是十分惊诧,甚至进言过。昌隆帝还不待说什么,萧扬欢先欢喜起身道,“儿臣就说这位置坐着扎人,不过程尚书是朝廷的肱骨之臣,若是替儿臣代皇祖父受了这案牍之路,料想也是可行的!” 于是,被告的还没怎么样,告状的就吓得叩头请罪,顺带被昌隆帝记恨上了,一连两个月,忙的脚不沾地,整个人瘦了大圈才算消停。 昌隆帝与程尚书说了此事,确定了替补名单确定下来的日子,便要打发程尚书退下,倒是萧扬欢叫住了他,问道,“听说府上的三姑娘十分讨巧可爱,不知道尚书愿不愿意将她送承欢宫来,陪一陪庆宁县主?” 程尚书一愣,看向昌隆帝,昌隆帝也是一愣,“怎么了?” “儿臣老被您抓了做书童,阿芙一个人在宫里呆着有些无趣,儿臣便想着京城各家中可有活泼些的小姑娘,能进宫陪着阿芙学些字儿。思来想去,又问了李大富夫人得她举荐了好几位小娘子。”萧扬欢含笑道,“就属程尚书家的三姑娘年纪小活泼又不失稳重。” 昌隆帝点点头,看向程尚书。“爱卿觉得可行?” 程尚书不妨天上掉了馅饼,有些没反应过来。 昌隆帝以为他担心自家孙女,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多了一份不畏权势和诱惑的看重,于是耐心宽慰道,“每两日进宫一趟,辰时进宫,酉时出宫。你放心,庆宁性子和善,伺候她的嬷嬷是朕跟前出去的。李翰林也是有才学之辈,不会委屈你家姑娘的!” 昌隆帝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程尚书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脸上倒是一派诚惶诚恐,并且答应的十分利落的退下了。 程尚书回家之后,找了自家夫人询问此事。 程夫人思索片刻后道,“前几日李家给皇后娘娘在白马寺做法事,不少人家都带着自家姑娘去了。当时李大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五六岁,六七岁的女孩子身上。事后还听说她特意打听了这些女孩子的心性。” “当时没留心,但是不妨,李大夫人是为了庆宁县主!” 程尚书沉默不语。 程夫人继续道,“我想着我倒是和皇后娘娘是表姐妹,咱们家三丫头虽然不是长房所处,她老子娘也不算出彩。若是做庆宁县主的陪读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短视!”程尚书冷哼道,“若是好几个丫头做陪读,我这个做尚书的祖父在,自然是无碍。可是怪就怪在,只选了咱们一家的姑娘。” “不过是个县主,哪里就只得您这样考量!”程夫人挨了一句骂,心里便老大不乐意。 第五十二章布局 程尚书苦笑道,“你那里知道!如今汝安公主在皇上跟前盛宠非常,启元殿随意出入,连带着承欢宫上下也水涨船高。不说廉郡王如何,便是庆宁县主跟前当差的嬷嬷,都是御前出去的。何况县主的生母李良娣可是后族出身,如今是个县主,以后未必不能升一升!” 程夫人眼前一亮,“这样说来,咱们家的三丫头倒是交了好运?” 程尚书连连摇头,见着程夫人一脸欢喜的模样,打击的话又没法子说出口,索性去了书房,见两个个儿子叫来商量。 才将事情交代了,长子便道,“三丫头的年岁倒是和庆宁县主相仿,就是这事儿原属于内廷,汝安公主却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 次子程奉书拧眉道,“宛莹行事沉稳,又是才几岁的孩子,儿子倒是不担心她在宫内失仪。但是觉得这个时候点了她,颇有几分给程家脸面的意思,但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尚书捋着胡须颔首,“为父也是这个想法。” 长子沉思片刻后道,“母亲和皇后娘娘终归是表姐妹,父亲又是才升了尚书。诚王有拉拢之意,虽然父亲持身中正,一直不偏不倚。送了三丫头进宫给县主做陪读,在外人看来,只怕是倾向于诚王了!” 程尚书面色凝重,他这个位置十分紧要,掌天下官员升降,最不能参和党争。 “父亲倒是不用担心这个,汝安公主没有向主事的淑妃娘娘提及,而是在皇上跟前提起,便是有了将您从党争中摘出的意思!”程奉书道。 程尚书和长子程奉文俱是一愣,程尚书不禁感慨道,“汝安公主不过才十岁上下,竟然有这样的算计和深思,当真是不可小觑!” 而汝安公主萧扬欢的父亲昭哀太子和四皇子诚王是同胞兄弟,自幼亲厚,反观宁王,虽然纳了杨家姑娘为妃,可是杨家因为家主之位闹得不可开交。杨淑妃坚定的支持自己的嫡亲兄长,宁王从杨淑妃处不但半分权势没有接到,还时常被牵连。诚王有汝安公主在皇城内为他谋算,胜过宁王太多! 无论程家是如何想的,次日一早启元殿的公公喧口谕的时候,程家上下十分谦顺。 而萧扬欢在承欢宫中,听着朱公公的回话笑道,“程家的那位二爷倒是个明白人!” 朱公公答道,“听说程二爷今次考中举人,并没有立即参加殿试,反而耐住性子等下一科!不少人说,程二爷才学一般,年近三十还是个举人!” “那公公觉得程二爷此人如何?”萧扬欢饮罢茶水问道,“十六岁下场参加童试,中秀才,名次不算靠前!凭借其父娶到了三品大员的嫡女,然后娶妻生儿育女,十九岁再次参加乡试,不中,倒也没有心灰意冷。二十二因为其妻生下双生子,放弃乡试,直到今年他再次下场,中了举人!” “可是他并没有立即参加殿试,反倒是在家里教养自家的子侄,程大爷的长子,已经过了童生。公公现在也觉得程二爷是才学一般的人么?”萧扬欢笑问道。 朱公公闻言笑道,“这程家倒是颇有几分稳扎稳打的意思!” 萧扬欢叹息一声,“皇祖母临终前为四皇叔定下那样的亲事,本宫不得不在趁手的时候布置一二。” 提及此事,朱公公也颇有几分恼怒,李皇后此举不像为诚王找助力,反而是在弱化承欢宫的实力。 “崔良媛的兄长,公公查的如何了?”萧扬欢凝神思忖片刻后问道。 朱公公回道,“崔大人性子沉稳偏中庸之道在任上听说很是忠直,今次将他调回京城,原本是因为她在任上查处邢事十分出色。” “刑部么?”萧扬欢呢喃道,“我会留心刑部空缺的职位,倒是父亲留下的旧部,还有多少人可用?” 提及此事,朱公公面有尴尬之色。早在江南粮仓一案之前,萧扬欢百年提点了他,他也曾同大人们传达,除了暗中投靠四皇子、五皇子的人,剩下的不多,而且官位不显。 萧扬欢抬眸看见朱公公神色,心里便有了计较,“有几人?” “除去投靠四皇子,被牵连罢官的朝中尚还有六人,都是太子有恩于他们,官位最高的不过从五品!”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听到的时候,还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几分萧索之意,“你将这几人的履历和父亲的关系详细报给我,这一年里,京城里官员调动频繁,只要能力够,升一升不是难事!” 朱公公点头。 两日后,郑嬷嬷将头次进宫的程三姑娘,引进殿门拜见汝安公主萧扬欢和庆宁县主萧扶欢。 程三姑娘一身紫烟色衣裙,头上不过是扎个两个花苞,用了宫里赏人的海棠宫花,倒也娇俏可爱。 但见她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三拜九扣之后,萧扬欢才叫了起。 程三姑娘十分守礼的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忍住好奇没敢四处乱瞥,萧扬欢见郑嬷嬷暗自点头,这才让她坐下,“三姑娘进宫陪读,是本宫从李大夫人举荐的几位姑娘里面选的。意在陪着县主,督促她学习诗书才识,礼教规矩,琴棋书画。” 程三姑娘站起来谢恩,“小女定不辜负皇上和公主的期盼,必定好好督促县主。” 萧扬欢满意的颔首,一点就透,不是个蠢笨的,随即萧扬欢指了一处早就收拾好的院落给两个孩子用,又说了学习的内容。 只是萧扶欢有些不乐意,不大爱搭理程三姑娘。 “程三姑娘是官宦女眷,她是皇祖母表姐妹的孙女,和你是亲戚。如今来了咱们宫里陪着你读书,你是主人家,不能仗着身份欺负人!”萧扬欢拉着她的手道,“有她陪着你,阿姐忙起来,也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孤单!” 萧扶欢满脸的不高兴,眼泪都快流下来,像只被抛弃的小兽,可怜兮兮道,“阿芙只想和阿姐一块学!” “县主,小女家两个堂姐也不和我一起学,她们年长小女好几岁,学的东西不一样。小女家的祖母说,小女身子骨还未长全,只能学写字画画。礼教规矩什么要大一点才学,若不是应招入宫,小女只能跟着哥哥学了!”程三姑娘站在一旁笑眯眯道,“公主肯定是要学规矩了,就是大热天,头顶瓷碗,练习站姿,就要站一个时辰,县主你受的了?” 萧扶欢听着程三姑娘完,吃惊说道,“这样严重?” 程三姑娘郑重的点头。 然后萧扶欢也不闹了,期期艾艾的同萧扬欢说了她年长些了再同阿姐一道学习。 萧扬欢哭笑不得的送走两个孩子,郑嬷嬷上前道,“这位三姑娘倒是聪明的紧,胆子也大!” “无妨,重臣家里的姑娘还有这样的气度,只是阿芙性子软,着人瞧这些,莫被喧宾夺主便是!”萧扬欢理了理身上的衣袖起身道。 郑嬷嬷颔首,语气低沉,不似往日颇有底气的样子,“奴婢知道了!” 萧扬欢回头看了一眼郑嬷嬷,见她脸上多了一抹谦卑之色,加上叠翠对崔良媛这几日行事的禀报,心里了然几分。 “嬷嬷是皇祖母指给本宫的教养嬷嬷,本宫将宫承欢的宫务托付给崔良媛和嬷嬷,嬷嬷要上心才是。李良娣和孙良娣那里缺东少西,便是大大的不孝,宫里的规矩要捡起来。良媛年轻,做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嬷嬷虽是奴,但是经年的老奴。郑大做事牢靠,有规有矩,便是嬷嬷教的好!” 郑嬷嬷听了这话,自然是知道萧扬欢在为她撑腰,也是明白萧扬欢想要制衡崔良媛的心思,当下底气足了,训诫宫人,惩罚宫人也稳当了许多。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没多会儿就传到了崔良媛耳中,她身边的宫人道,“良媛,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这是在提点我,不能压制郑嬷嬷!” 宫人愤愤不平道,“可是良媛一心为了公主,公主这样行事,是在叫人心寒!” 崔良媛眼角眉梢立时染上冷意,低声呵斥道,“住嘴,公主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再有下次,非得处罚你不可!” 宫人被崔良媛的冷冽吓的告罪不已,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上前道,“下去吧!” 宫人告退后,嬷嬷安慰道,“良媛可否也有这样的心意?” 崔良媛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老嬷嬷叹息一声,“方才大爷传话进来说,朱公公和他见面了,问了他可愿意进刑部当差!” “刑部?”崔良媛问道,“嬷嬷的意思是?” “良媛,公主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皇上跟前长大的姑娘。旁的不说,这心思和计谋以及处事周到甚过旁人百倍。之前良媛送了绣鞋的时候,公主只怕就猜到了您的意思,不叫您说出口,所以拿了贺礼给您便是全了您的颜面!” “您是得了公主的青眼,才从承徽升做良媛,名义上主理宫务。但论起名正延顺,李良娣是皇后侄女,孙良娣生养过大公子。”老嬷嬷继续道,“您前几日行事毛躁了些!” 第五十三章手段+出嫁 此后几日,承欢宫倒是清净了几天,萧扬欢也静下心思想如何将这些人安插进六部中。 这日,萧扬欢听罢李翰林的课后,回承欢殿换了一声衣裳,正准备往启元殿取书。 倒是程三姑娘在承欢殿前的山茶花从旁叫住了萧扬欢,“公主,小女有事请教公主!” 萧扬欢脚步一顿,抬眼淡扫了她一眼,倒也点头,“进去说!” 程三姑娘心怀忐忑的跟着萧扬欢进了东间。 “什么事?”萧扬欢叫人给她端水上点心后温和道,“可是县主欺负你了?” 程三姑娘连连摇头,“县主虽然娇气爱哭了些,但是县主心眼好,从来都不欺负小女,还时常给小女好吃的!” 萧扬欢笑了笑,小孩子性子天真没被世俗侵染,说话也中肯,“那就好,若是遇上不合心意的地方,告诉崔良媛和郑嬷嬷或者本宫身边的大宫女谷秋几人。” 程三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感觉到萧扬欢并无倨傲之态,反而叫她生出了一种在面对家里祖母和母亲时候的心态,心里的忐忑消减不少,胆子也大了起来。 “小女昨日跟着母亲外出参加宴席,席上有人询问小女因何被选作县主陪读?”程三姑娘道。 萧扬欢见她瞧了好几眼自己面前的豌豆黄,含笑伸手将那碟子点心放在了小姑娘面前。 果然程三在说完之后,笑眯眯的捻了一块送进嘴里。 “那你是怎么说的?”萧扬欢从重锦手里拿了巾帕给她擦嘴边的点心渣子,含笑道。 程三将嘴巴里的点心咽下肚子后道,“小女不知道,今早进宫的时候问了县主,县主说她的事情不归李良娣娘娘管,都是公主说了算!” “三姑娘慎言,李良娣身子不好,皇上特意赏赐了金嬷嬷照顾县主。公主是长姐,不过是照顾着县主而已!”重锦蹙眉道。 程三小脸一怔,没有再说话。 萧扬欢笑道,“阿芙也不算说错,良娣病着,她的事情都是本宫代为告知长辈们请他们做主的。便是定下三姑娘也是大夫人选定了,皇祖父点头的!” “那为何只有我一人?李家虽然没有小女这个年纪的姑娘,可是其他几家有啊!”程三歪着脑袋问道。 萧扬欢凝眸看向程三姑娘道,“自然是三姑娘有三姑娘的可取之处,也不是只定了三姑娘一人,是李翰林这些日子要忙着修书,精力有限只能再填一个学生!” 程三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萧扬欢又道,“本宫事忙,待会便要去启元殿问安。你若是得空就为本宫向崔良媛传句话,良媛兄长一家既然进京了,若是想面会亲友,这会儿怕是不成,好歹等皇后百日之后才行!” 程三姑娘点点头,萧扬欢起身离开。 当夜程三姑娘便将和萧扬欢交谈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自家祖父和父亲,末了加上一句,“公主当真和气,孩儿离宫的时候,还让人准备了好些宫花,说是让孩儿戴着玩。” 程尚书和程二爷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深色。 没两日萧扬欢在启元殿书房再次见到程尚书来递交替补官员的名单,萧扬欢抬头往昌隆帝手里的折子瞥了一眼。 昌隆帝不悦道,“看你的请安折子,还有一堆呢!” “孩儿听崔承徽说他家兄长因调度进京,想瞧瞧您给安排给什么官位。”萧扬欢笑意切切的说道,“若是能留在京城,也免叫承徽思念亲人!” 昌隆帝看过折子之后,想了想倒也真的将折子给了萧扬欢,倒叫一旁的程尚书心里沉了沉。 萧扬欢捏着折子看了半晌才找了崔承徽兄长的名字,瞧了瞧官职,大理寺寺丞。 昌隆帝和程尚书说了半晌话,转头就见萧扬欢将折子放在一边,也不批复请安折子,蹙眉想着什么。“怎么?” “儿臣在想,陈大人尚且连徐少卿的面子都敢驳,崔良媛的面子只怕也怎么顶用。”萧扬欢答道,“前两日崔良媛知道崔大人进京的消息,很是担心一场,崔大人在任上就是出了名的忠直中庸之辈,陈寺卿最不耐烦此等人物。” 昌隆帝一愣,大理寺卿为人如何,他自然最是清楚。“若真如你所言,只怕没两日陈卿就要朕闹着换人了!” “崔大人在任上处置刑案颇有几分手段,换了去刑部做个郎中也可!”萧扬欢提议道。 昌隆帝想了想,竟也同意了,丝毫不打算和程尚书商议的意思,也不让程尚书重新拟折子来,倒叫萧扬欢按着他的吩咐将不妥的几人调换了便下达旨意。 萧扬欢含笑将拟好的折子交给了内阁官员,丝毫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 只有程尚书心内激荡不停,甚至萧扬欢亲自将程尚书送离启元殿时,他都震惊不定。 “本宫瞧着三姑娘十分聪明,想必是程尚书平日里教养好的缘故。”萧扬欢笑眯眯的说道,“只是程尚书也太过小心了些,本宫想要做什么,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的!” 说罢,萧扬欢便折回启元殿,只留下程尚书晃晃悠悠的进了吏部衙门。就见到谢家四老爷,谢侍郎正和几个郎中商量着事情。 他恍然的想起,汝安公主萧扬欢的母亲太子妃正是谢家嫡女出身。那么为什么萧扬欢要特意提点他崔大的事情呢? 直到年后诚王的婚事定下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但心里只剩下叹服之意。 萧扬欢回了书房后,继续批复请安折子。然后看到了徐少卿的请安折子,恍惚想起了一件事情,转头问道福全道,“徐家和吉安侯宁家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腊月二十,在嘉清县主及笄之后,听说是宁侯爷交代的,年前娶媳,过年便能上手料理府中事务了!” 昌隆帝笑道,“徐少卿那厮最是心疼这个孙女,吉安侯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如今已经进了冬月了,前两日就见贤妃张罗着清点库房。” “张家女儿情分薄,贤妃娘娘对嘉清县主这个侄女十分疼爱!”福全笑道。“嘉清县主还给八皇子做了好些衣裳。” “姑姑惯来喜欢小孩子,阿平不少衣裳都是姑姑给的!”萧扬欢笑道。 进了腊月后,时常下雪,这日萧扬欢陪着昌隆帝下来了一下午的棋,待回了宫,陪着萧扶欢用了饭,又去了一趟偏殿看阿平,天色便暗了下来。 宫灯被一盏盏点亮,萧扬欢坐在窗下,看着廊上的宫灯发呆,谷秋往炭盆子里添了一些银丝碳道,“今年的天色倒是不如去年冷!” 叠翠从内室出来,往萧扬欢身上披了一件外衣,“便是不冷,公主也该加件衣裳。” “谷秋,明日你出宫一趟,挑些添妆礼送给嘉清姑姑!”萧扬欢道,“将皇祖父赏的山参带上几支,姑姑自来身子不大好。” 谷秋颔首,“嘉清县主自从定亲之后就鲜少进宫了,成亲之后心在婆家,只怕更少进宫!” 小雪簌簌,很快就在地上瓦上铺就一片雪白,红墙白瓦相互应承,萧扬欢想着,距离上一次徐凝慧进宫还是因为张贤妃生辰。而她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进承欢宫了,更无一丝消息传来,似乎有意将承欢宫撇开。 萧扬欢心里惴惴不安,徐凝慧越是这样,那么俆凝珠背后的人只怕越不好招惹。 腊月二十徐家和宁家结亲,一百二十担嫁妆,装的严严实实,这头进了宁府,那头才刚刚出徐府。称得上第十里红妆,羡煞不少闺阁女子,更有宫内的赏赐不断。 三日后,吉安侯为嘉清县主请封诰命,礼部赶在封笔前将这事办下,于是嘉清县主摇身一变,成了吉安侯夫人。 腊月二十五,吉安侯夫人递了牌子,进宫谢恩。只是李皇后新丧,内廷诸事都是淑贤二妃理事,这谢恩,却不知道该谢哪家! 彼时萧扬欢在昌隆帝处挑各地进贡的年礼,闻言笑道,“便让姑姑来启元殿谢恩吧,淑妃娘娘、娴元姑姑和重哥儿、还有贤妃娘娘以及八皇叔,都在一处。姑姑身子不好,也免了她劳累。” 昌隆帝指着萧扬欢笑道,“便是你最是没规矩了,在朕跟前这样放肆。”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到底按着萧扬欢的话吩咐下去了。 萧扬欢挑了好些用得上的物件,便叫赵常给送到承欢宫去,“是皇祖父下棋输了,允了孩儿自己挑赏赐。孩儿比着去年您赏赐礼单来的,还将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一众娘娘的年礼都给皇祖父挑选出来了!” 福全笑道,“可不是,公主不仅给两位娘娘选了,连王府里的侧妃娘娘也没忘记,徐妃娘娘处是好些软缎布料并补品首饰,杨妃娘娘多是多子多福纹的金银器物。” 昌隆帝捏着礼单瞧了好一会儿,进宫的东西每年都差不多,不过因着今年收成不好,昌隆帝为表贤名,特意减少贡品。但这礼单上瞧着倒也不显单薄,倒是意外的看了萧扬欢一眼,然后赞了一句,“不错!” 第五十四章事起 次日吉安侯夫妇进宫谢恩,地点定在了启元殿。 东间内炭盆中银丝碳烧的烈焰灼灼,屋内温暖如春,瓷瓶中的几支梅花淡香悠远,如置梅林间。 萧扬欢转身给了坐在昌隆帝身边的萧扶欢一碟子点心,嘱咐她少用些。回身站在昌隆帝身边,与众人一起瞧着八皇子和阿平在不远处的罗汉床上玩耍。杨淑妃抱着娴元公主的重哥儿和张贤妃说笑,娴元公主夫妇和诚王说着京城趣事。 不算热闹,但气氛亲厚,没多会儿,便见福全带着吉安候夫妇进来谢恩。 吉安侯率先跨进东间,倒是极为难得换上一身除了黑色的湖蓝色暗纹云锦长袍,头上玉冠也换成了宝石玳瑁双珠冠,眉目间满是温柔,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傲,多了几分世俗的红尘气息。 而慢他一步的吉安侯夫人徐凝慧缓缓从他身后走来,因为诰命翟服还未做好,又正值新婚,则是一身茜红色流彩暗纹锦缎宫装,头戴一套萧扬欢派人送去的红宝石鸾鸟衔明珠头面,姣好的面容上了一些脂粉,双颊桃色飞流,说不出的娇美。 一双璧人齐齐跪拜,男子俊美如玉,女子婉柔清丽,无愧京城流传的才子佳人的盛名。 昌隆帝叫起,赐座。 “倒是般配的紧!”杨淑妃拉着贤妃的手道,“嘉清比之你从前的模样倒是还要出挑些!若不是吉安侯,倒是不知道谁家儿郎配的上她!” 贤妃满面笑意瞧着二人,越瞧越觉得徐凝慧脸上笑容飘渺不真切。她思绪翻转,转头间带了切切笑容,同淑妃道,“容貌般配倒是其次,夫妇脾性相投,才是长久之道。” 淑妃似有所思的颔首,瞧了自家女儿和驸马,连连点头。 满堂安坐后,昌隆帝便家常询问,诚王和娴元公主答话,几个孩子穿插其间玩闹开怀大笑,昌隆帝心情很是愉悦,连带对吉安侯夫妇多有赏赐。 不过略坐了一会儿,宁冬荣和徐凝慧领了赏赐,便起身告退。萧扬欢笑道,“姑姑与我许久未见,不知侯爷可否愿意让姑姑去我宫中小坐?” 吉安侯自是同意,萧扬欢带着萧扶欢领着徐凝慧去了承欢宫。 打发萧扶欢去取这段时日所学,萧扬欢与徐凝慧对坐后正色道,“姑姑不与我通消息,是何意?” “接连几月,姑姑暗中调查五姑娘的事情,已经惊动不少人了!” 徐凝慧面色淡然道,“打草惊蛇,如今蛇已经动了!” 萧扬欢诧异,“姑姑找到凶手了?您打算如何下手?” 徐凝慧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萧扶欢道,“你把崔良媛的兄长安插进刑部做什么?若是他进大理寺,我可给二叔处递话,好歹崔大人也好站稳脚跟!” 萧扬欢抿了抿唇,“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倒是姑姑进府后日子过得如何?吉安侯府世仆不少,又是那等错综复杂的关系,您身子不好,不然我让内廷选一二人赐给您,也好帮衬帮衬!” 二人自说自话,并未有答话的意思,片刻之后,内室一片寂静。 徐凝慧神态自若的捏着手指安然的看着窗外梅林各自盛放的梅花,萧扬欢蹙眉不悦,徐凝慧此番进宫,瞧着比从前又瘦了不少,眉宇间没了哀愁,似乎添了一抹空寂。 “姑姑似乎与我见外了?”徐凝慧瞧着徐凝慧的面容道。 徐凝慧精心描绘的眉宇微微蹙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略带愁态,“我要做的事情,公主不该插手,也不能插手!” “我以为我和姑姑互为倚仗,之前我倚仗姑姑,现在姑姑也该倚仗我!”萧扬欢默然听罢后出声道。 “难道姑姑以为,我改袖手旁观,殊不知我比姑姑在这一趟泥潭里陷得更深!” 萧扬欢的面容上带着恬淡笑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无端透着一股深深寒意,深入人心。 徐凝慧沉默片刻,眼神缓缓转向萧扬欢,面色沉静似水毫无波澜,“珠儿的死,和杨家有关。但是,珠儿会拿到和诚王相似的那块玉佩,却是旁人的手段所致。” “谁人参与其中了?”萧扬欢问道。 随即哑然无语,能叫徐凝慧讳莫如深,不肯详说之人,只怕不是寻常人等。 萧扬欢随即又道,“徐妃处,姑姑是不是也瞒着?” 徐凝慧颔首,“她有孕六月,多有不适,凡事总没有她身子紧要。珠儿的事情,查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她究竟因何而死了。” “但我不急,不论什么缘由,害死她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 殿外小雪漫漫飘洒,廊下的花盆中的水仙花开的自怜自爱,全然未受冬日凌冽所染,花色粉嫩娇怯。风声簌簌,雪花斜斜袭来,徐凝慧支着一把天青色山水画油纸伞缓步离开,往吉安侯等待的方向而去。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诚王和宁王多有摩擦,好在尚有分寸,在昌隆帝的调和下,倒也没闹得不可开交。 冬去春来,因着皇后丧礼,整个京城的正月都十分安静,天气冷,昌隆帝越发不爱走动,平日里也就宣几个皇子皇女,并传召承欢宫里住着的几个孙辈往启元殿说话逗趣。 阳春三月里的一日,萧扬欢见天色极好,便带着萧扶欢和程三姑娘往上林苑去。 暖阳明澈,日光如碎金散在万物上,朝气蓬勃。熏暖和风过境,带起一阵柳絮漫天飞舞,有轻柔的柳絮停住衣裳,似情人间耳鬓厮磨般暧昧。 两个孩子见着满园子的花开,叽叽喳喳的如雀鸟飞舞,四下流连,指着各色各类繁花说个不停,童声欢雀连着伺候的宫人和嬷嬷也笑意不断。 行至春意亭,萧扬欢坐了下来,吩咐宫人仔细照顾二人。 谷秋上前摆放点心茶水,“县主和三姑娘倒是越发好了。” 萧扬欢颔首,“程三姑娘性子活泼,带着阿芙也活泼些。”似乎想起什么,她又道,“李良娣这几日又往庆宁殿去了?” 谷秋颔首,“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金嬷嬷也左右为难!” 萧扬欢默了默,听见萧扬欢惊喜的笑声,心头微微一动,“让良娣住回去吧,母女分割,阿芙心里也不高兴!” “皇上那里?”谷秋问道。 萧扬欢抬手端着茶杯饮了一口,“开春了,皇祖父要操心的事情不少,这等小事,只怕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待会儿吩咐金嬷嬷一声,叫她对李良娣恭顺些!” 玩闹半晌,几人回了承欢宫,才初初坐下,郑嬷嬷就进来回话,“诚王府的徐妃娘娘发动了!” 但是,谁人都不知道,徐妃这一胎生的极慢,直到次日昌隆帝传唤萧扬欢下棋的时候,都没有听到消息。 诚王早上告了假,在家守着徐妃生产。宁王倒是捡了差事在六部做事。 书房中,萧扬欢和昌隆帝坐在窗下下棋,萧扬欢才放下一枚黑子,正要说话,却见福全公公领着淑妃和贤妃进来回话,“徐妃难产,徐老夫人和徐二夫人已经去了诚王府上。” 昌隆帝微微蹙眉,萧扬欢顿时回过味儿来,这妇人生产都是一脚跨进鬼门关的事情。且徐妃虽是侧妃,但因着昌隆帝在意皇嗣的缘故,太医院和接生嬷嬷一早就住进了诚王府静待皇嗣落地。 淑妃瞥了萧扬欢一眼,后者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出了书房,然后就听见昌隆帝呵斥声传出来。 萧扬欢垂眸想到,徐妃这一胎只怕艰难。 淑妃二人指派身边的宫人随着福全公公出宫了,昌隆帝心情不好,萧扬欢也没多呆,回了承欢宫等消息。 下午徐妃生产的消息终于传来,朱公公一脸苦意,“徐妃娘娘原本是极好的运道,这一胎双生,龙凤呈祥。虽然生产的时候,不大顺利,但是徐老夫人和徐二夫人坐镇,今日晌午的时候皇孙便顺利出生了!” “只可惜皇孙才落地就没了气息,另外一个要瞅着也不能活!而徐二夫人发现皇孙的样子不大对劲,寻了太医看,才发现皇孙脖子下一团乌青,竟然是被掐死的。” 萧扬欢大惊,“掐死皇孙,谁人该有这样大的胆子!” 朱公公道,“诚王悲痛不已,徐老夫人抱着断了气的皇孙当场就晕了过去。还是福全公公赶紧找了奴才给宫里回话,方才见着赵常传旨,定了大理寺陈大人亲自审理此案!” “我这里无事,诚王府上下只怕乱作一团,你去瞧瞧可有帮得上的地方!”萧扬欢打发朱公公出宫继续打听消息。 而她在书房内来后走了好几圈,心里越发不安,又遇上李良娣来访。 “阿难,金嬷嬷说妾给阿芙送的点心是不安好心!”李良娣说着便红了眼圈,自病愈之后,性子越发的娇怯,更添了自怨自艾的毛病。 萧扬欢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嬷嬷是御前出来的人,是皇祖父指给阿芙的教养嬷嬷。阿芙前两日才闹了肚子,为了这个金嬷嬷被福全公公罚了一个月的月钱。倒是良娣身子才好,万该顾着自己才是!” 李良娣一愣,懵懂的问道,“阿难你的意思是,阿芙不归妾教养了么?” 第五十五章再病 萧扬欢闻声沉了脸色,“良娣说笑了,阿芙是宗室贵女,宗室女的教养自来都是有例子可循。如今父亲和母亲不在,自然是长辈们看顾。阿芙得皇祖父爱重,亲自派人照顾她。良娣也该为她高兴才是!” 没待李良娣如何,郑嬷嬷进来回话,萧扬欢不欲与她在说什么,便差人送李良娣回去休息。 郑嬷嬷见她生气安慰道,“良娣性子单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金嬷嬷是奴才也是御前出来的,她一个三品的良娣和嬷嬷计较,成何体统。不怪皇祖父不肯将阿芙交给她教养,从前护不住阿芙,如今这样只顾着眼前的琐事。来日只怕阿芙也是一样的性子,那里有现在的活泼端庄!”萧扬欢蹙眉不耐道。 折路返回想要让萧扬欢将金嬷嬷赶走的李良娣不妨听了这话,如坠冰窖,回去就病倒了。萧扬欢闻言,气得晚膳未用,还得悄悄请了太医来给她诊病。 次日,李翰林上课,吩咐三位学生作画,萧扬欢笔墨才起,就见朱公公忙里忙慌的闯了院子里来,“诚王和宁王在早朝的时候打了起来,皇上气得咳血了!” “什么!”萧扬欢和李翰林惊呼出声。 李翰林长叹一声,对萧扬欢道,“哎,儿孙都是孽障,只怕这会儿皇上最伤心,你去劝劝!” 萧扬欢依言退下,转身就传轿撵去了启元殿。 才下轿撵,就见诚王和宁王二人跪在大殿前,福全公公候在一旁,见她来了赶忙迎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萧扬欢边走便看向二人。 诚王眼下乌青,面容憔悴不堪,身上的衣服不知被谁拉扯的坏了好几处,而宁王嘴角还在渗血,一看就知道被揍的! 福全公公道,“小郡主昨夜没了!陈大人在早朝呈报证据,指正杨妃的母亲杨二夫人!二位便当场打起来了,早朝乱作一团,皇上气得咳血才作罢。” 萧扬欢脚步一顿,心里不仅多了几分哀伤,父辈之间的争斗,祸及孩子。定了定心思,这才继续走着,“到底是王爷这样衣衫不整,面容有损,到底有碍颜面,您行个方便。” 福全公公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到底是听了萧扬欢的吩咐,让人给二人换了衣裳,上了药。 进了寝殿,就听见昌隆帝低声的咳嗽,里头有淑妃和贤妃在温声宽慰。 见礼后,昌隆帝对二妃摆摆手,“淑妃你亲自出宫一趟,安抚好徐家,贤妃你料理内廷事务,照看好八皇子,万勿学的他两个哥哥一样!” 二妃依言退下。 萧扬欢顺手接了宫人送进来的药,尝了一口后才端到昌隆帝跟前。 昌隆帝摆手,不欲饮用,口气不善道,“那两个逆子呢?” 萧扬欢将汤碗放在一旁的小几子上,“进来的时候瞧见,两位皇叔以袖遮面,在外头跪着。孩儿瞧着四皇叔衣袖掉了大块,五皇叔鞋子少了一只,人来人往的,委实不像样子。求了福全公公好歹给了两身衣裳,全了脸面。” “脸面?都在早朝上打起来了,还有什么颜面!”昌隆帝闻言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萧扬欢连忙给他端了水,顺了气,“您教训儿子,要打要罚,都行。只是孩儿瞧着四皇叔伤心坏了,五皇叔平白挨了一顿打,也是冤枉!” 昌隆帝躺回龙榻上没有接话,他也心疼啊,一双龙凤呈祥。但是一想起二人不管不顾的当着朝臣的面就打了起来,昌隆帝又觉得自己喉头微甜。 萧扬欢见他面色有异立马将汤药递上,好歹是喝了,“孩儿方才听了消息,也是心痛不已,不怪初为人父的皇叔这样失常了。” 昌隆帝喝罢汤药,萧扬欢递了一盏清水漱口。 晚间,杨淑妃一脸疲累的回宫,又赶着给昌隆帝复命。 只是昌隆帝已经安睡,倒是萧扬欢坐在灯下替昌隆帝批复折子。 见她进来,萧扬欢命人传了吃食和茶水,“辛苦娘娘一日奔劳,皇祖父方才喝了药睡下,太医说只怕是要二更才醒!” 杨淑妃倒是不急,反而在启元殿安安稳稳的吃了一顿晚膳后才安定下来,“两位王爷呢?” “四皇叔熬了两日,身子受不住,下午就晕了,被儿臣安置在偏殿休息,五皇叔被皇祖父禁足家中了!”萧扬欢端了茶水给杨淑妃。 “娘娘此行可还顺利?” 饶是好脾气的杨淑妃闻言竟也冷笑一声,宫人侧目才后知后觉此处不是她的宫殿,又收敛了些,但语气也不怎么好,“徐二夫人当真是厉害,抱着两个孩子的尸身不撒手,定要杨家血债血尝。徐妃身子病弱,早就不能起身了。诚王又没有归府,府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还是宫人见状不对,去了徐府将徐少卿请了来,这才安定不少!” 虽是这样,淑妃也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骂后,徐少卿才姗姗来迟。她十分肯定,徐家是故意的。 虽然挨了骂,心里不痛快,但是杨家二房是保不住了,连带着宁王也陷入泥泞之中,她只担心自家兄长不能受了牵连。 “皇祖父不能再辛劳了,娘娘说事情的时候也缓些才是!”萧扬欢低声道。 杨淑妃点点头,回想起诚王府里两个猫儿似得孩子,不免感伤,“可怜徐妃辛苦生育一场,若是没有这场无妄之灾,眼下儿女双全。” 萧扬欢没有回话,只是继续坐在灯下替昌隆帝批复折子。 几日后,杨家二夫人被判自尽,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杨妃,但是昌隆帝还是褫夺她侧妃之位,沦落成了寻常妾室。而徐妃所生一双儿女赐了郡王和郡主的封号,又记在了玉碟上。 一切似乎都平稳了下来,但是宁王和诚王之间的争斗却是再也按不住。 每每朝会上,只要有二王在必定不得安宁,便是昌隆帝也调停不下,好几次昌隆帝直接罢朝回了启元殿。 而这个时候众人都不敢上前,福全公公没法子,只能来请萧扬欢去书房。 五月里阿芙生辰,李大夫人早就递了牌子说是想要接她出宫,萧扬欢想了想倒也同意了。准备好些礼物,让阿芙带去李家,李良娣也欢欢喜喜的给阿芙准备了好些点心吃食。 萧扶欢拧眉道,“母嫔,您准备这些做什么,难道在外祖家,还能断了我的吃用不成!” 李良娣又红了眼圈,她身后的大宫女云薇暗自不可见的垂了眼眸。 萧扬欢眯了眯眼睛,瞧了郑嬷嬷一眼。 后者知机的退下去。 晚间,萧扬欢抱着阿平在寝殿中玩耍,郑嬷嬷进来回话。 “如何?” 郑嬷嬷蹙眉道,“倒是怪的很,这云微是李家送进宫来的。年前柳嬷嬷年纪大了告老之后,便是云微最得李良娣的心意。只是有人发现云微和常安殿有往来,而且十分密切!” 常安殿,孙良娣! 这名字萧扬欢好久都没有听到了!“再查,将云微扣下来,仔细查问!” 郑嬷嬷领命下去。 次日诚王和宁王在朝堂上再次起了争执,而昌隆帝没有生气,也没能罢朝,因为昌隆帝当场晕倒了,情况十分危急,毕竟昌隆帝之前病了大半个月! 萧扬欢得到消息后,命郑嬷嬷等人照看好阿平便带着重锦等人匆匆去了启元殿。 淑妃和贤妃并几位主位妃嫔守在寝殿外,太医进进出出,商量着用药,赵常公公被指使的团团转。 萧扬欢瞧了重锦一眼,后者忙让身边的一个叫江德的小公公前去帮忙。 江德是朱公公的小徒弟,素来机敏,被朱公公带着身边快两年了。赵常是知道他的,见他凑上前,也不见外,连忙指挥他去拿东西传话。 半个时辰后,江德回到萧扬欢身边轻声道,“皇上暂时无碍,用药之后已经平复了病情!” 萧扬欢隐隐松了一口气。 而这个时候贤妃却和另一位主位妃嫔生育了二公主的郭昭仪起了争执,萧扬欢细细听来,心里微沉。 宁王倒是好手段,杨夫人眼瞅着使不上力,他转头便搭上了郭家,纳了郭家的女儿为侧妃,如今郭昭仪自然是要为宁王出头的。 淑妃听得不耐烦,呵斥二人住了嘴,正巧福全公公出来,“皇上用了药,听不得吵闹。还请娘娘们先回去歇着,等皇上醒了,再传召娘娘们!” 淑妃沉思片刻,发话让众人都离开,她领旨统领内廷,几人自然顺从,倒是萧扬欢没有听话离开。 岂料,有人正盯着她。 郭昭仪冷冷瞅了萧扬欢一眼,“听说太子忌日你又送了好些经书去清净寺,公主倒是孝心可嘉。就是不知道皇上病着,公主作何表示?” 萧扬欢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孝心在心,不在行!娘娘还请回宫等候传召吧!” 被碰了个钉子的郭昭仪不禁大怒,萧扬欢不过是晚辈,也敢这样拂她面子!当下便以孝心为由头,让萧扬欢去宫中寺中跪经祈福。 “百善孝为先,昭仪所言甚是有理,但昭仪为长,儿臣为由,长当为幼之典范。请昭仪以身作则,去寺中跪足一日,儿臣才好效仿昭仪善举。”萧扬欢不卑不亢回道。 第五十六章安内 郭昭仪一再被晚辈顶撞,还是个无父无母的晚辈,虽然顾忌萧扬欢倍受宠爱,但是眼下昌隆帝病倒了,未必能为她做主。 何况自己一宫主位,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了面子,这口气不能。“公主也不是三岁稚子了,当有天家公主的典范。这等依样画葫芦的话,公主还是少说的好,没得叫人议论公主少了教养!” 萧扬欢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身上的月白色银丝编织的如意结璎珞上的宫涤,一双黝黑的眸子冷漠之际的瞥了郭昭仪一眼,“昭仪是在质疑儿臣的教养么?儿臣不才,幼承庭训,前有出身国子监祭酒李家的皇后娘娘教导,后又出身百年传家的谢家太子妃教养。” “昭仪觉得儿臣的教养不好,还有皇祖父亲自教导!再不济,淑妃和贤妃也在,等昭仪得了旨意,再行说教儿臣不迟!” 郭昭仪被这番话怼的脸色涨红。皇后出身不算好,可是她是先帝亲自定下的儿媳,又曾多次盛赞,太子妃谢氏出身豪族,其祖父是帝师。两者都不是区区一个郭家兴旺两三代能比得上! 但是眼下后宫主位妃嫔都在,郭昭仪再如何,也是稳稳当当做了几十年的娘娘,自忖对付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当下就摆了主位娘娘的款儿,要教训萧扬欢这个晚辈,搓一搓她身上令自己十分不喜的那股子不卑不亢的气度。 “本宫说了一句话,公主就有十句等着本宫!公主这么厉害,哪里用得上人教倒!” 萧扬欢面无表情的看着郭昭仪,“厉害不敢当,只是从前德妃在的时候,想要教导本宫,被皇后一依宫规罚了三个月月钱小惩大诫,叫她知道尊卑有别!不知郭昭仪比之德妃何如?” 杨淑妃听她二人真争论片刻后,眼见郭昭仪落了下风才道,“昭仪几十岁的人,和十来岁的孩子计较,当真是不知所谓!” 贤妃补充道,“天家尊卑有别,昭仪虽是长辈,公主是晚辈,按着寻常人家的规矩,庶祖母想要教导嫡出的孙女,也是能的!只是公主是超品,昭仪是从二品,到底公主更尊贵些。” 郭昭仪面色泛青,正欲回敬一二。 宋贵嫔看了看天色,想着出来的时候七公主还睡着,这会儿快醒了。“娘娘在世时,宫中规矩森严,上下尊卑有别,嫔妾们反而相安无事。如今淑妃和贤妃姐姐代为掌管内廷,莫叫这规矩松懈,叫人笑话宫里没了规矩!” 说罢,叫了人传轿撵,却是先行一步。 最终,郭昭仪被罚在佛前跪经直至昌隆帝康泰,而萧扬欢以为顶撞长辈也被罚抄孝经。 郭昭仪还想争辩,福全公公从殿内出来,“皇上口谕,宣公主进殿,几位娘娘回去吧!” 此言一出,各宫的娘娘们都想再问话,福全躬身送行,几人都是知道昌隆帝的性子,不敢在启元殿前造次,倒是安然退下。 萧扬欢跨进寝殿,就见昌隆帝靠在软枕上,垂眸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受委屈了?”昌隆帝见她进来,也不说话,耸拉着脑袋,十分可怜模样,温声问道。 萧扬欢垂头低声道,“孩儿行事谨慎,自问未曾见罪昭仪,无端被责问,还被罚抄孝经,孩儿不服!” 昌隆帝听了,长叹一声,“你手腕细的跟树杈子一样,写几个字都累的慌,孝经不想抄,便不抄吧!” “今日不抄孝经,明日也会寻了别的由头来惩罚儿臣。”萧扬欢跪坐在昌隆帝脚踏上,虽是一脸落寞之意,眼睛里的试探不减,“倒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好歹安生几日。” 说罢,萧扬欢抬头看向昌隆帝,因病而面色灰白,细细看着,眼角细纹又多了几条,也更见衰老。 察觉到目光昌隆帝低头看着小脑袋放在床榻上的萧扬欢,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声音轻缓道,“阿难,你是天家的公主,朕许你富贵荣华,荣宠无双!” 萧扬欢抬头回看昌隆帝,读懂了他未尽之言,如此荣华之下,无人能折辱她,她亦不能让人折辱了! “五皇叔纳了郭家女为妾,前两日还特意请了皇祖父赐侧妃之位。”萧扬欢歪头道,“皇祖父为何不答应?” 昌隆帝苍白一笑,“郭家不安分,郭昭仪也不安分。” “想来郭夫人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儿,所以您才压着不给名分。”萧扬欢补充道,“所以儿臣今日被罚,是因为池鱼之故?” 昌隆帝嘴角的笑容越深,“你可不是池鱼,你是南楚的雏凤!” 萧扬欢偏头不解, 昌隆帝却没有再答话,反而将另外一部分折子交给她批复,又多加指点。 片刻后她似乎明白了几分,笑靥如花,灿若暮春时分,上林苑最绚丽也最繁复尊贵的牡丹。 没两日,昌隆帝下旨令礼部为郡王和萧扬欢选王府和公主府,旨意一出,惊诧众人。十分引人侧目,众人都在猜测萧扬欢是否见罪昌隆帝,因而要被赶出皇城。 便是崔良媛和李良娣等人都十分担心,萧扬欢令郑嬷嬷等人将其劝退回各自寝殿,独自在书房沉静一日。 出来后,见了郑嬷嬷、朱公公和谷秋,指了郑嬷嬷道,“嬷嬷速去李府,告知大老爷,皇祖父只怕缠绵病榻,不能视事。” 看向朱公公,“你去诚王府上,告知王叔,在皇祖父病好之前,最好能稳定住朝政。这个时候,也最能稳住皇祖父的心意。” 视线落在谷秋身上,“你去一趟吉安侯府,将之前咱们查到的消息和证据交给嘉清姑姑,告诉她,待到必要之时,本宫可助她达成所愿。” 三人齐声领命告退。 萧扬欢看着窗外景物,若有所思的面容,被清风带起鬓边的碎发,轻柔拂过脸颊,一如当年谢氏尚在的时候,抚慰她的温柔。 待事情办妥之后,萧扬欢再以前所未有的雷霆手段,当众惩处了李良娣的云微,杖责三十,原因是挑拨良娣和县主关系,居心不良,以儆效尤。 行刑的那日,暖阳高照,萧扬欢牵着萧扶欢的手站在正殿前,李良娣摇摇欲坠被新来的宫人搀扶,孙良娣平静的面容下是波涛汹涌的情绪翻涌,崔良媛则向初露锋芒的萧扬欢。 整个承欢宫的宫人都齐聚正殿下,目睹云微口塞巾帕,绑在长凳上,两个粗使宫人手中的杖棍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云微身上,发出刺耳的钝声。 直到行刑完毕,萧扬欢才低头看向萧扶欢道,“今日,长姐教你第一件事,宫人伺候的好,该赏;宫人伺候的不好,该惩戒;宫人挑拨离间,居心不良,该杀!所谓赏罚分明,下人最要紧的便是忠诚,若是做不到忠心二字,有的是好去处给她!” 萧扶欢面容惊骇,声音有几分颤抖道,“阿芙记下了!” 萧扬欢的目光从李良娣和孙良娣身上掠过,最后招来金嬷嬷照料萧扶欢。这才对众人道,“今次,看在李良娣和李家的份儿上,本宫只将云微送还李家。该如何处置,自有李家夫人做主。但尔等做错了事情,未必有云微的运道!” 众人齐齐道不敢,这才退下。 孙良娣斜眼看了面色惨白的李良娣,冷哼一声被她身边的新月扶着回了自己的宫殿。此计挑拨不成,她大不了换一个法子便是。 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萧扬欢直接以病重为由禁足于她,连带着身边的两个陪嫁丫头都不能轻易出入。 萧扬欢带着萧扶欢进了书房,姊妹二人对坐,谷秋和金嬷嬷随身伺候,萧扶欢怯怯不敢抬头,心里对萧扬欢有了畏惧之色。 书房内有片刻的沉静,萧扬欢清冷如寒月的声音再次响起,“阿芙可知道云微被送回李家后会如何?” 萧扶欢摇摇头。 萧扬欢看了谷秋一眼,后者见状便提点道,“云微受了孙良娣身边宫人的挑唆,让良娣误以为金嬷嬷要将县主夺走,一番慈母心肠下必定和金嬷嬷为难。而县主夹在其中,必定受累,公主心疼县主,一定会插手,与良娣对上。届时承欢宫上下定是流言四起,若是再禁足罚俸禄,甚至送将出宫去,也是有可能的。” 听罢,萧扶欢小脸布满害怕之色,却知道,因此之故被罚离宫,宫外的日子必定是不如宫里的日子好过。 她前两日去了李府,外祖母对金嬷嬷再三赏赐,还让她听金嬷嬷的规劝,可见外祖母对金嬷嬷是信任的! “金嬷嬷对阿芙很好,从没有越过阿芙做主。”萧扶欢连连解释,“母嫔一心只有阿芙,长姐不要责罚母嫔。” 萧扬欢微微沉吟,“良娣是长辈,又是你的生母,长姐不会罚她。将云微送回李家,已经是落了良娣和李家的脸面。” 萧扶欢微微颔首又道,“云微会如何?” “她是李家送进宫来专门伺候良娣的家生子,虽然处罚后再送回李家。但大夫人必定生气,云微将李家脸面踩在脚下,而云微是家生子,一家老小,被发卖是一定的!”金嬷嬷接口道。“但是公主此举,保全了李家的颜面,也免遭心狠的沸议。” 第五十七章攘外 萧扶欢似懂非懂,萧扬欢见状也不强求。 仅此一事后,崔良媛和郑嬷嬷整治承欢宫上下宫人,整个承欢宫的宫人越发不敢小觑萧扬欢。 安定了承欢宫后,萧扬欢进出启元殿的次数更多。而昌隆帝不知道是何故,病情一直反复,一直没能上朝。反倒是朝政上,诚王一改之前与宁王针锋相对的态度,处处以大局为重,赢得不少赞誉。 冬月二十这日,萧扬欢带着已经会走路的阿平和阿芙往启元殿请安,才到殿外,便听得殿内的说话声,细细听来正是封了裕王的八皇子。 已经会说不少话的阿平闻声笑弯了眼睛,撇开萧扬欢的手,欢欢喜喜的往殿内跑去,“皇叔!” 很快孩童天真干净的笑声便在启元殿内响起,萧扶欢已经七岁了,虽然年纪小,但心思细腻,很会照顾弟弟。 昌隆帝也不拘束孩子,将其放在通了地龙的地毯上,着宫人陪着玩。他歪靠在软枕上,瞧着热闹。 “天气越发的冷了,今早起来又下了一场雪,孩儿宫里的绿梅开了不少。”萧扬欢笑道。昌隆帝端起茶饮用了一口,淡淡道,“若论起梅花来,京城清净寺山下的皇庄里的梅花倒是不错!你宫里的梅花大半都是从那里面选的,诚王还被那庄头掺了一本,说他差不多把庄子里的绿梅花给挖完了!” 话说到此处,昌隆帝忽而问到福全,“诚王和宁王这几日请安如何?” 福全想了想道,“诚王这几日在六部办差事,倒是晨昏定省不曾断。倒是宁王似乎有三日没来请安了。” 昌隆帝面色不便,只是垂眸想着什么。 萧扬欢笑道,“五皇叔领的差事不在六部,忙些也实属正常。到这些日子过了,定然会来请安的!” 此后半月,北风一起,天气越发的冷,承欢宫中的银丝碳不曾断过,姊妹几个时常凑在一处,或是弹琴或是画画,或是读书写字以打发时间。 这两日,李翰林因在年尾忙着编书的收尾工作,请了假没有来承欢宫授课。 这日,阿芙见天色放晴,特意叫人将临窗的厢房收拾出来,给她自己做了书房,萧扬欢知道后特意送了好些积年的珍本和笔墨物品。 时近年关,崔良媛拿了往年的例子正和郑嬷嬷商量着年礼的事情,二人拿不定主意,转头询问萧扬欢,李府的年礼。 “按着诚王府的例子减两成,谢府的例子不变,记得素净些,二老太爷今年过世了!”萧扬欢一面拿了江南来的橘子剥皮,一面道。 话音落地,晴天一道霹雳响彻在启元殿上空,恍如夏日里的惊天雷电一般。 萧扬欢眉头微蹙,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郑嬷嬷连忙派人查看,很快便回道,“倒是奇了,冬日里那道雷响彻内廷,来的蹊跷很是,而且将启元殿后不远处的小院子里的一株槐树给劈了,这会儿宫人正在救火。” 她沉默片刻叫了朱公公来,“启元殿一切可正常?” “午前,皇上招了钦天监一次,午膳未用,一直在书房不见任何人!”朱公公回道,“可要奴才去打听?” 萧扬欢摇头,“你去一趟吉安侯府,见了姑姑便说时机到了。” 朱公公退下,留下萧扬欢兀自在书房中瞧着炭盆里燃的哔波作响的银丝碳喃喃道,“倒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该是时候了。” 酉时初,萧扬欢穿了轿撵往淑妃的宫殿去了一趟,自从孝仁皇后过世之后,淑妃便和萧扬欢之间的关系淡了不少,二人都默契的保持着彼此疏远的态度。 今次萧扬欢来访,倒是令淑妃十分意外,上一次萧扬欢到还是年前的事情了! “何事让公主鸾驾到本宫这里来?”杨淑妃面带笑意问道,“是因为上午的拿道惊雷?” 萧扬欢端了一盏温茶,也不喝,只做暖手用。“杨家老太爷是不是身子快不行了?” 杨淑妃愣了愣,倒是点头,“冬月里就传出不好的消息,大哥寻了好些山参给父亲用,已经传话让二弟准备回去。” 萧扬欢点点头,“杨家定然是不会少了山参药材,老太爷必然会熬过今年过。不过,杨家二老爷去年便没回本家过年,这倒也是,杨家这两年闹得笑话,过了些,老太爷见着又生气就不好了!” 杨淑妃不解,杨家的笑话都是闹在明面上,自家老爹精明厉害,自然是瞧得分明,也从未偏帮谁!若说与他老人家身子有碍自然是有的,但生气却是不一定。 只是萧扬欢今日特意拜访,令她颇为费解。思来想去,还是将杨二老爷留在了京城。 是以,在朝廷封笔的前一天,御史状告宁王纵容妾室毒杀子侄,谋害管家女眷的事情传到承欢宫的时候,萧扬欢只看着窗外。 一整夜雪后,窗外银装素裹,梅树上不仅有各色梅花,还有不少冰凌,恍惚看去,好似出剑的利刃一样锋利。 谷秋上前为萧扬欢披了一件狐皮大氅,“公主要出门,勿要少了衣裳!” 当萧扬欢站在启元殿前,宁王一身锦袍脊背挺直,跪在殿前广场上,萧扬欢解下身上的大氅交给朱公公,“找个人打把伞给宁王遮一遮,莫叫他病了!” 朱公公依言,萧扬欢进了内殿。 诚王站在龙案前,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似乎在哭,萧扬欢顺手从赵常的手中将茶托接了过来,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萧扬欢脚步轻移,进了书房温声道,“皇祖父该吃药了,方才福全还担心您上午便没用药,这会儿不该推辞!” 诚王闻声,抬手擦了擦袖子,退到一旁。 昌隆帝不发一言,倒是抬手将汤碗端了起来。 哐当一声巨响,上好的天青色青花瓷阔口汤碗连同那一碗熬得漆黑的汤药汁,砸在了龙案前的团花地毯上,沁透一大片。 萧扬欢闻声跪地,悲切道,“皇祖父息怒,太医交代过,您不能再动怒了!” 诚王附和道,“都是儿臣不好!” 昌隆帝怒喝道,“以你何干!” 外头伺候的宫人闻声,恨不能将脑袋缩回肚子里去,福全在外头问道,“皇上,陈大人在殿外求见!” 萧扬欢和诚王避嫌退出了书房,叔侄二人在殿外的廊下看着跪在广场上的宁王,已经帮他打伞的宫人。 “是你的吩咐?” 萧扬欢点点头,“皇子王爷,身娇肉贵,大雪天若是冻病了可就不好了!” “只怕父皇见了会更生气!”诚王淡淡道。 萧扬欢道,“宁王叔毕竟也没拒绝不是。” “宫人是启元殿的人,他只会以为是父皇的吩咐!”诚王道。 对啊,昌隆帝权柄尤重,启元殿的宫人是不会被随意指派的。本就犯了错,更加谨慎,宁王本人只怕是以为昌隆帝的吩咐,也不敢拒绝。 果然,在叔侄二人离开之后,昌隆帝对不知悔改的宁王再次发怒,吩咐大理寺卿陈大人将所涉人员一律归案。然后召见宁王,但见他衣裳整洁,面容倨傲,并未悔改之意,也导致昌隆帝彻底病倒在床。 宁王一案,牵扯到皇家私务和党争,不便公开守礼,倒是徐五姑娘被害一案,在徐家上下的运作下,彻底将杨家二房的狠毒彻底暴露在人前。 萧扬欢给昌隆帝念了陈大人送来的折子,道清楚其中原委,只觉得徐五姑娘似得冤枉,“皇祖父觉得如何处置?” 昌隆帝摆摆手,好半天才说出,“赐死!” 萧扬欢将折子交给福全,令他去传旨给门下省,自己将温好的汤药送到昌隆帝嘴边。 昌隆帝摆摆手,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才出了寝殿,就见淑妃面色焦急的候在殿外,“赐死是所有人么?” 萧扬欢想了想,“至少杨夫人和杨二老爷是不能赦免,至于杨家上下,皇祖父倒是没有多言。娘娘安心,不会怪罪的!” 杨淑妃面色稍霁,“他犯下的错误自当由他们自己承担,那宁王呢?” 萧扬欢摇头,宁王最大的倚仗杨家二房已倒,郭家在徐家的打击下,已经溃不成军。宁王还有什么呢? 新年里,徐凝慧来了一次承欢宫,她面带笑容,脸色也红润许多,与她一道来的,还有吉安侯府的二公子宁冬弈。 不同几年前,宁冬弈身量见长,瞧着比萧扬欢告了不少,面容越发俊秀。 只是,他开口便道,“公主,我终于比你高了!” 萧扬欢没好气的给了一个冷脸,将他留在正殿吃点心,和徐凝慧进殿说话。 新年就这样过的寂静无声,出了正月,承欢宫上下出了孝期,换了喜色的衣裳。但并未给皇城增添几分喜色,昌隆帝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朝中有人担忧着昌隆帝未立皇嗣,纷纷开始上折子请立太子了。 有了宁王之事,请奏宁王为太子的寥寥无几,反而请奏诚王的占了绝大多数。 昌隆帝让萧扬欢一封一封的念给他听,听了大半天之后,终于叹息一声。 第五十八章驾崩 那一声轻缓的叹息,短暂而无奈。 萧扬欢听在耳里,心中不禁染上几分酸涩之意。 只是不待这份酸涩过去,宁王仅有的几个忠心之辈给了她重重一击,宁远伯府在朝会上指摘诚王不孝,未尊母命,一片哗然。 孝仁皇后临终前曾留下一份懿旨,选定了谢家二房的嫡次女为诚王妃,如今谢四姑娘正好二八年华,年龄上佳。 而捧出懿旨的人正是孝仁皇后的掌事嬷嬷崔氏,人证物证俱在,诚王抵赖不得。 谢大夫人得了消息后,立马递牌子进宫。 而萧扬欢正拿了一把茧子修剪承欢正殿前的那一丛山茶花,今年的山茶花繁育的比往年的好,枝桠抽新,不少都冒出了嫩绿的叶子。 谢大夫人见已经到她肩高的萧扬欢站在花丛中,不疾不徐的舞动剪子,将多余的枝桠剪去,然后丢在花丛下。不多会儿山茶树丛下,便堆积了不少或长或短的枝桠,化作花肥。 “外祖母一路疾行,吃了不少风进肚子,重锦去给夫人端一碗热茶来暖暖!”萧扬欢抬头便见到谢大夫人站在不远处。 谢大夫人在触及到萧扬欢澄澈而如大海壮阔的毫无波澜的目光后,一路而来的焦急化作落日余晖被大海吞噬。 一盏茶后,谢大夫人这才提及此事。 萧扬欢笑容浅淡,“孝仁皇后过世不久,我便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那会儿五皇叔逼迫的紧,加上崔嬷嬷尚在皇陵,并未回来,也就搁置了下来。” “皇上和王爷的意思呢,外头都吵翻天了!”谢大夫人问道,“不孝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扬欢将白妈妈新制的姜糖梅子放到谢大夫人跟前,“崔嬷嬷是孝仁皇后的人,自然是向着皇叔的。至于不孝,一个不知便混淆过去了。” 谢大夫人蹙眉,“那这桩婚事是一定会成的?” “四姨母必定有出众之处,才会被选作孝仁皇后选作儿媳,甚至未来的皇后。只是皇祖父那边并未有任何表示,不知道府上和外祖是什么意思?”萧扬欢问道。 谢大夫人面色缓和了几分,“你母亲嫁入天家,咱们已经算作后族了。至于四丫头,老爷和二叔并未反对!” 萧扬欢含笑,“府上不反对,孩儿在皇祖父跟前倒是能说上几句好话!” 谢大夫人面色犹豫,瞧着眼前的梅子,只是最终没能说出口。 送走谢大夫人,萧扬欢的心如同外头西斜的落日,寸寸落入西山后。她不禁感慨,论起算计人心,孝仁皇后比她到底是略胜一筹。 谢家传承几百年,出过不少帝师后妃,但是皇后却是并没有一位。 料想孝仁皇后也猜到了谢家的心结所在,从前求取太子妃谢氏才会这样顺利,现在求取谢四姑娘也会顺利!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姐妹几个便不再是唯一的,谢家和南楚皇室有牵连的人了。 郑嬷嬷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凛声道,“公主,这桩婚事对您对郡王百害而无一利!” 有整个谢氏的支持,和半个谢氏的支持,自然是全心全意的好。 “事到如今,能拒绝么?”萧扬欢面无表情道,“诚王得了谢家鼎力支持,宁王一派更无招架之力!” 而她们姊妹几个,至少诚王登基之后,皇后出自谢家,天然与她之间的关系亲近,也算的不糟糕。 这事情,次日昌隆帝便有了决断,萧扬欢将口谕交到福全公公手中的时候道,“门下省出旨之前,公公去一趟淑妃处,让她去一趟钦天监那里,她自然会明白。” 福全微微一愣,然后依言而行。 没多会儿淑妃和贤妃相携而来,萧扬欢躬身行礼。“皇祖父这会儿正醒着看折子!” 淑妃颔首,二妃进殿说话,萧扬欢取了书房继续代为批阅请安折子,这些日子,各路请安折子的数量增多,看来整个南楚都知道了昌隆帝时日无多了。 当圣旨送到谢府的时候,谢二老爷和谢二夫人尚来不及欢喜就给冲喜二字给震惊了。头一次跪在次位的谢大夫人心里的那点子不痛快,在这两个字从选宣旨内侍嘴里出来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本,诚王是不太满意成亲这般仓促的,之前纳徐妃的时候就是为了孝仁皇后冲喜,如今正妃还冲喜。 而且,若是这个时候昌隆帝有个万一,正妃不比妾室,夫妇二人必定遭人非议。但萧扬欢道,“之前皇祖母的懿旨出来的迟了,您凭白担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如今这桩婚事来的凑巧,不如全了您对皇祖父的一番孝心。这样一来,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说罢又将娉礼单子交给诚王看。 “事情是儿臣和淑妃并贤妃娘娘想出来的,前几日宁王叔一派的官员是如何嚣张,您也看在眼中的,这也是无奈之举。只是累的四姨母名声上不大好听,故而这娉礼是比着当年母妃下聘的单子来的。”萧扬欢言笑晏晏道。 诚王接过单子,上头的娉礼的确比亲王娶亲的娉礼单子厚了不少,思忖片刻后,倒也答应了下来。 十日后,诚王妃谢氏正式进门。 五日后,昌隆帝病情反复。 二月中旬,昌隆帝身子越发不好,萧扬欢也不敢将一双弟妹往启元殿领,吩咐嬷嬷们和崔良媛照看好。 宁王一直禁足府内,又一次诚王主持的朝会上,朝臣们再次因一点小事起了争执。 消息送到启元殿的时候,昌隆帝把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吐了出来。淑妃连忙传太医,被昌隆帝制止,“传二品以上大臣觐见。” 淑妃含泪出去传话,嘱咐萧扬欢进殿照顾,她推开寝殿的门,雕花漆木们发出衰败的吱呀声,在空荡的殿内,回响不停。 “阿难,这几日,朕老是梦见你父亲和你祖母。”昌隆帝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声音细微的几乎听不见。 但萧扬欢跪坐在脚踏上,听得十分留心,“祖母可是皇祖父记忆中的样子?” 昌隆帝目露怀念之色,“是一模一样,胆大洒脱,敢作敢为。只是可惜了,她去的那样早,太子也去的那样早。” 萧扬欢扯了扯嘴角,昌隆帝果然是知道的,她漫不经心的问道,“皇祖父传唤朝臣来,是要立四皇叔为太子么?五皇叔呢,他还一直禁足府中,连四皇叔的婚宴都没有参加。” “都是朕的儿子,都要安排好!”昌隆帝很是疲惫,只是强撑着精神,眯眼看着福全将国玺一应物件带进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忽而握住了萧扬欢的手,“若你为儿郎,朕何必这样犹豫不决!朕已经对不住他们母子,令他们早夭!” 萧扬欢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指,不解的喊道,“阿爷?” 回应她的是昌隆帝一阵急促的咳嗽,彼时,窗外有簌簌风声。两项交加,如泣如诉。片刻后,风止,昌隆帝的咳嗽声渐渐停止,再无声响。 萧扬欢没由来的一阵心慌,福全下意识的喊了一声,“皇上?” 死一样的寂静。 萧扬欢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往昌隆帝的鼻息间探了探,冰凉一片,如同她的心一样。 福全正欲痛呼,萧扬欢回头低声呵斥道,“闭嘴,马上准备笔墨还有炭盆。” 福全好似想起了什么,但萧扬欢神情太过狰狞,他一时被唬住,立马照办。笔墨都有,而炭盆因为昌隆帝病重,二月里天气尚算不得暖和,故而寝殿中还燃着银丝碳。 一炷香之后,殿外脚音不断,萧扬欢定了定心神,跪在脚踏前,握住昌隆帝已经冰凉的手,发出悲切的嘶喊声,“阿爷!” 福全公公立马朝外大喊,“皇上驾崩了!” 殿外脚步声一顿,接着匆匆进来,俱是哭道一片,诚王上前,匍匐哀嚎不止。 小半个时辰后,资格最老的勇王问道,“却不知皇上驾崩前可留下什么话来,家国无主,臣等惊慌!” 众人哭声一顿,淑妃也反应过来,昌隆帝还没有立下皇嗣! 萧扬欢这才从脚踏上歪着身子站了起来,抽抽噎噎道,“皇祖父病前曾拿出一封诏书,令福全公公和本宫加盖国玺,原是想等着众人来了再当众宣读。哪里知道皇祖父未曾等到诸位!” 话音落地,不管在场诸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哭出了声。 淑妃上前两步,“好孩子,当着你皇祖父的面儿,将这旨意宣读一边,好叫你皇祖父去的安心。” 萧扬欢扫向众人,最后落在诚王身上,微微点头,转身从昌隆帝枕畔的一个匣子里取出诏书。 似乎是仓促之间写下的,诏书简短,夸了诚王两句,确定诚王为太子;又写了宁王纵容妾室毒害皇嗣,残害官眷,念其血脉稀薄,将其贬为安侯,非昌隆帝亲谕不得出。 此诏交给众人辨识,福全下意识的呑噎一下,但是很快众人确认无虞,奉旨尊诚王为新帝。 众人拜倒,叩见新帝。 昌隆十九年二月十八日,先帝萧烨华崩与启元殿,皇太子于灵前萧康昊继位,年号元康帝。 第五十九章离京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昌隆帝的棺椁送往皇陵安葬。 诚王的登基大典及封后大典随即举行,王妃谢氏尊为皇后。次日元康帝尊奉先帝妃嫔为太妃太嫔,迁居康宁宫,册封徐氏为凝贵嫔入住承香殿。 而从前的安侯虽非王爵,但仍旧住在从前的宁王府,只是将匾额换了。听说他被禁足之后,放抗不休,闹着要见新帝。然后,徐凝慧去过一趟,带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彻底安静下来。 暮春十分,承欢宫前的山茶花开不败,萧扬欢换了一声素色衣衫时隔多日踏足启元殿书房。 “你要带着阿芙和阿平去清净寺守孝三年!不行!”元康帝想也没想就拒了萧扬欢的请求,“你我叔侄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何必去寺中!在承欢殿内,也是一眼的守孝!” 萧扬欢垂眸按下一抹深意,“儿臣自然是知道皇叔对儿臣几个的拳拳心意,只是儿臣在皇祖父病重时,许诺要在佛前为皇祖父诵经千百遍,只要皇祖父安然康泰。彼时,皇祖父闻言笑道,不如为他求得早登极乐。” 元康帝瞥了一眼守在一旁的福全,后者微微点头。 “你若有心,宫中也是有寺庙的。”元康帝似有退步。 萧扬欢含笑道,“儿臣也不愿离皇叔太远,只是承欢宫中住着的不止儿臣几个还有父亲的妃嫔。宫外早有皇祖父选好的王府地址,但若是骤然离宫,您少不得要担上刻薄的名头。” “倒不如借着这个名头,让他们跟着儿臣去寺中清修。将一应物件悄然送到王府上,既全了您的名声,也全了儿臣的名声。” 元康帝似有触动,承欢宫住着的是他兄长的妾室,这样留居宫中却是不妥,但是贸然赶走,定然惹人非议。 福全公公见状道,“皇上可是担心公主、郡王和县主的身子,奴才记着清净寺下有一处皇庄,不算大,但产息尚能满足承欢宫上下所需。” 于是,元康帝勉强同意了萧扬欢所求。 回去之后,令承欢宫上下收拾安顿好,将用得上的东西送去清净寺布置,用不上的东西让朱公公送到郡王府。 众人都无异议,倒是郑嬷嬷蹙眉道,“旁的倒还好说,只是宫人?” 萧扬欢了然,随即去了一趟康宁宫见了杨淑太妃和张贤太妃告知此事,“儿臣带着阖宫上下要求清净寺为皇祖父和皇祖母守孝三年,旁的也罢,只是用惯的人手有些麻烦。” 淑太妃那里不知道她的意思,“离宫也好,承欢宫本就是先帝为你们所建,里头的物件人手都归你们调遣。确定好人手,让郑嬷嬷说一声便罢!” 张贤太妃抱着三岁的裕王道,“虽然离宫去清净寺住,但承欢宫上下还是要留些人手看顾着。” 萧扬欢挑眉点头,“多谢太妃娘娘指点。” 杨淑太妃叹息一声,“清净寺这样远,只可惜李翰林的课业怕是要断了!” 张贤太妃笑道,“别忘了去立政殿皇后处一趟。” 萧扬欢颔首,略作停留后就去了立政殿。 轿撵在立政殿外停下,下轿便是一位陌生的嬷嬷前来恭迎,萧扬欢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不似之前的衰败,花草树木,早就焕然一新,而李皇后的影子也消散的无疑无踪。 萧扬欢进殿后就见谢皇后和凝贵嫔说着什么,行礼问安后笑道,“可是儿臣来的不巧,扰了娘娘的清净。” 谢皇后一身家常衣裳,头上不过是几支凤簪,温和的含笑摇头,“不过是和贵嫔说笑,倒是你打哪儿来?” 萧扬欢依言告知,“儿臣已经得了皇叔准予,即日离宫前往清净寺。此番是来拜别娘娘和贵嫔。” 谢皇后早就收到了消息,倒也不多问,只是祝福她勿要学了僧人苦修,不食荤腥,又额外赏赐诸多。 凝贵嫔掩唇含笑道,“妾听说皇上赏赐的那处庄子离四妹妹的庄子很近,你若是缺什么了,只管去庄子上寻。” 谢皇后眼神一闪,这才想起了,“早就听说公主和吉安侯夫人十分亲近。从前在家的时候,侯夫人便是谢府的常客,与大姐姐也很亲厚!” 萧扬欢笑了笑,“嘉清姑姑是得了皇祖父的口谕进宫陪读,时日长久,自然就亲近些。便如同娘娘和贵嫔一般,日日相处,比旁人总是要亲近几分。” 谢皇后抿唇微笑,凝贵嫔面容和煦。 定了日子离宫,元康帝不放心萧扬欢姐弟的安危,从京郊大营中选派了一千士兵护卫萧扬欢姐弟的安全,又让吉安侯亲自护送他们去清净寺。 “朕每月都会派人去瞧你们,之前事忙倒是忘了,李翰林还给你们授课。昨日问了翰林院,除了李翰林愿意继续授课外,还有一位季翰林愿意授课。朕想着以后每三日交替授课,也不算落下课业!” 萧扬欢自然欢喜,谢恩谢的十分畅快。 五月初九那日,萧扬欢一行人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往清净寺而去,京城中人盛赞汝安公主孝心可嘉。 清净寺中天气和暖,参天巨树枝叶繁茂,如华盖蔚然,树叶重叠间渗透几许斑驳的光影,落在树下的几丛零星开着粉色小花上。耳畔虫鸣鸟啼声不绝,时不时有小兽从身旁躲闪。 有轻柔的和风吹过,树枝摇曳,惊动林间栖息的群鸟,振翅高飞。树叶打着旋的从枝头滑落,落在林间。 阿平站在清净寺中,好奇的张望着陌生而新奇的一切,圆瞪的眼睛写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清净寺一早就被元康帝查人安排妥当,只待萧扬欢一行人到,就能即刻入住。 到底是天家的公主和王爷,寺中便单独将一片尚算的雅致的院落群单独辟给一行人居住。一路劳顿,萧扬欢只吩咐众人安歇由各自的宫人领着住进院子中。 一顿忙乱之后才算住了下来。 三日后,吉安候前来请见,萧扬欢在琉璃院正房接见他。 吉安侯宁冬荣二十不到,一身紫蓝色暗纹交襟长袍,面容清俊中夹着丝丝冷峻之意,进院之后,目不斜视,微微抱拳,“臣奉旨送公主到清净寺,如今安置妥当,特来拜别!” 萧扬欢换了一身素色衣裙,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几子上放着一盏清茶,正氤氲着清淡水汽,模糊了那张逐渐长成的容颜,“不知侯爷此去,留下的将士作何安排?” 吉安侯躬身道,“一千将士,由甘校尉统辖管理,甘校尉负责公主和郡王并诸位的安全事宜。” “甘校尉?”萧扬欢转头看去,“侯爷既然要回京复命,这位校尉何在?漫说本宫至今不曾见过他高矮胖瘦,莫是连侯爷的吩咐都不听从?” 吉安侯垂首继续道,“清净寺周围须严加看守,甘校尉此刻应当是在布置防御!” “本宫以为,侯爷所谓的安置妥当,是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布置好了,包括清净寺上下的防御!”萧扬欢冷声道,“罢了,侯爷事忙,不敢辛劳。且将那位不知所谓的甘校尉一并带走,再从兵部调遣一人来统领这一千护卫!” 吉安侯却是正色道,“这以前将士是从京郊大营调遣,甘校尉若是无故贬黜,只怕军心不稳!” “侯爷欺我年幼么?甘校尉即领皇命,护卫本宫一行人。前日辛苦劳累,昨日他安顿防护,怎么今日还要安顿么?” “要么是对本宫视而不见,藐视皇室;要是就是无能,足足一日都不能将一千将士安顿好,如此无用之人,要他何用?出了事情,本宫是指望他还是引颈等死?”萧扬欢怒极厉声呵斥。 见她发怒,吉安侯抱拳口称不敢。 萧扬欢见状,心里自然是明白了几分,当下也不同吉安侯计较,吩咐朱公公道,“去将甘校尉宣来!” 室内寂静,萧扶欢抱着阿平坐在案前看书,时不时的抬头偷瞄二人。 不料,这一等,却是等了半日,直到日暮西斜,朱公公才口喘吁吁的从院外来,弯腰喘息道,“回殿下的话,甘校尉说他军务缠身,不得空面见公主。” 汝安公主萧扬欢,轻轻的“哈!”了一声,将手上的一只海棠纹玉佩丢在罗汉床上,起身到书案前对郑嬷嬷交代,“送客!” 吉安侯蹙眉,郑嬷嬷却不容他多做停留,送将出去。离开琉璃院后,吩咐人去找甘校尉。 而书房内的萧扬欢提笔写了一份折子并书信两份,用了火印封好,传来一人,“务必将折子送到门下省,这两封信,按着信笺上的地址送将出去,早去早回。” 那人将书信折子收好,并未离开,反问道,“甘校尉此人不堪所用,但是公主和郡王并县主的安危却不容轻忽!” 山风阴冷,烛火跳跃,忽明忽暗,萧扬欢心不在焉的想这什么,并未立即答复,片刻后才道,“本宫骤然离京,在众人眼中,都以为皇叔卸磨杀驴。只是甘校尉不是个例,少不得要拿他杀鸡儆猴,也正好让众人都看到本宫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好拿捏!” 第六十章清净寺 而书房内的萧扬欢提笔写了一份折子并书信两份,用了火印封好,传来一人,“务必将折子送到门下省,这两封信,按着信笺上的地址送将出去,早去早回。” 那人将书信折子收好,并未离开,反问道,“甘校尉此人不堪所用,但是公主和郡王并县主的安危却不容轻忽!” 山风阴冷,灌进室内,引得烛火跳跃,灯光忽明忽暗的映在萧扬欢的脸上,将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添了几分变换之色,并未立即答复,片刻后才道,“本宫骤然离京,虽然明面上好听,但私底下议论的内容无外乎,本宫失了庇护。” “甘校尉不是个例,又撞上了这事,少不得要拿他杀鸡儆猴,也正好让众人都看到本宫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好拿捏!” “公主对护卫首领可有安排?”那人站在阴影中,也不多话。 这话确实真切的问到了点子上,萧扬欢将能得用的人回想一遍后,倒是真的记起一人来,“从前父亲麾下曾有一位姓钟的武将,他对父亲颇为忠心,你去替本宫探探底子,若是可以,便想法子将他送到清净寺来当差!” 那人拱手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留下一室莹辉和神色恍然的萧扬欢在书房内,若是细心些便能看到那纤细如玉的手指摩挲着一枚通体黝黑龙纹令牌。 谁能想到,昌隆帝竟然在临死前,将调动忠心皇室的黑龙暗卫的黑龙令交给了萧扬欢。 萧扬欢至今都能记起,昌隆帝死的那一夜,她疲惫不堪的回到承欢殿,正准备歇息,二人似乎从天而降,将转身的她吓的几乎晕厥。 他们自称是黑龙暗卫的正副统领,拜见新主。而黑龙暗卫的新主正是惊吓过度又大为所惑的汝安公主萧扬欢。 二人一身玄色暗纹劲装打扮,都是容貌寻常者,年岁都在二十五岁左右,年长者应当是主事之人,便听他开口。 “黑龙暗卫自太祖一朝便建立,黑龙暗卫人数在五百人左右,护卫是来自各地挑选孤儿,自小教养各种本领,一心护卫历代皇上。”首领黑辞言简意赅道。 副首领黑云补充道,“先帝临终前,曾担忧公主和郡王的安危,特将黑龙暗卫交由公主殿下,令我等誓死护卫殿下和郡王周全!” 看着二人,萧扬欢忽然想起昌隆帝临死前,握住自己的手时放在她手心的那枚小小的令牌,掏出来一看,果然令牌上栩栩如生的龙纹。 她思忖许久,确定自己前生今世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支暗卫的存在,犹豫着开口问道,“那尔等的存在,是否只有继任皇上知道?” 黑辞露出浅薄笑意,微微点头,心里却想着,这位公主殿下倒是极聪明的人,拐着弯儿的打听新帝是否知道他们的存在。 确定消息后,萧扬欢忽而想到一事,“尔等归本宫所有,那么尔等的奉银,是否由本宫所出!本宫可是没钱的!” 若非黑辞和黑云二人是知道萧扬欢底细的人,只怕当真要被她脸上那真切哭穷的神色所惑。除却太子妃谢氏丰厚的嫁妆外,这位十一岁的公主殿下借着天灾狠狠赚了近五万两银子。以此为本钱,搭了杨夫人的人脉,在江南和京城两地倒卖商货,购置田产宅院。每年的进账少说也有十万两银子。 黑辞黑着一张脸道,“臣等的俸禄由国库所出,臣等除了是暗卫外,各人名义上都在京城领有差事,除了贴身护卫主子的几十人外!” 之后黑云抱来关于黑龙暗卫的书籍,萧扬欢才对黑龙暗卫有了解。二者之间才慢慢的有了信任建立。 此番跟着来清净寺的暗卫有百余人,混在侍卫中上山者有五十余人,其余的安置在了皇庄内。 次日一早,吉安侯宁冬荣查清楚了甘校尉是何缘由轻视慢待汝安公主等人。便来琉璃院求见,萧扬欢避而不见,朱公公拦在院外道,“侯爷不必担心,殿下已经连夜派人送了折子进宫面圣,将一切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必然不会连累侯爷!殿下说,侯爷诸事繁忙,免叫嘉清县主在家牵挂,请侯爷启程回京复命。” 吉安侯心头担忧越深,对萧扬欢的顾忌也加重。 到底是在先帝跟前长大的公主,竟然能在不惊动重重护卫之下,便将折子送到京城,可见手段和心机。 谁人都看得出,汝安公主虽年幼,但先帝荣宠,许她代为执笔批阅折子,对新帝登基大有裨益。如此回京复命,是万万不能。不仅自己就连皇上都会陷入不仁不慈的骂名之中。 匆匆告辞后,吉安侯回了精舍,反复将昨夜查到的消息查看,终于察觉其中不妥之处。联系清净寺一切事宜,不觉心头一跳,传话小厮,将匆忙写好的折子交付他手上,并嘱咐,“送到皇上手中,要快。” 而在清净寺后山的一座小院中,萧扬欢带着萧扶欢和阿平在正房中,边喝茶便听对面的了智大和尚说经,丝毫不管她一封折子两份书信在京城里掀起如何的巨浪。 了智大和尚不过是捡了一些浅显易懂的佛理论述,不到三岁的廉郡王好奇的看着他,而他准确的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没头发的同样圆溜溜的脑袋。 “阿平年幼不知事,大和尚莫怪!”萧扬欢抬手抚了抚廉郡王萧昭佑的小脑袋,浅声替他告罪。 了智和尚摇头轻笑,“小施主眼底纯澈,净无瑕垢,清净若琉璃。” 萧扶欢歪头笑问,“大和尚,什么是琉璃?” 了智和尚笑看萧扶欢,指了指她身上的那枚通体晶莹剔透的梨花纹禁步,“这便是琉璃!” 萧扶欢垂头看向挂在腰间的那枚梨花纹琉璃禁步,梨花栩栩如生,莹彻有光,这是今早出门时,长姐萧扬欢亲手为她佩戴时说,“这是南国来的物件,说是可以驱灾辟邪!勿要离身。”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够!”萧扬欢回望京城,远处屋檐高低错落,依稀可能听见人声浮动,轻声呢喃,“人心若真如琉璃,便没了这人世浮华,盛世繁荣!” 京城启元殿中,元康帝前夜批折子睡得晚了些,今日上朝前便没来得及看福全公公递上来的折子。然后他就被三位御史大人,两位朝中重臣,一位宗亲骂的狗血喷头。 元康帝听了好半晌才明白,“你们说阿难几个在清净寺被人苛待?” 一旁的福全公公都快没眼看元康帝这幅莫名呆的样子了,咳嗽一声,示意他看早上交给他的折子。 勇王沉声道,“汝安公主以一国公主之尊,年幼之身,令廉郡王、庆宁县主奉先帝口谕在清净寺诵经祈福,是国之大孝。皇上却如此慢待,是何道理?” “公主自幼得先帝恩宠,如今先帝尸骨未寒,公主却被区区校尉欺辱,皇上可对得起先帝?” “公主姊弟三人,无父无母,视皇上为依靠,如此遭遇,皇上可有为长辈的慈爱之心?” 元康帝端坐高位上,一面听着勇王的训斥,一面看着萧扬欢的折子,边看心头越沉。 礼部尚书谢大老爷抬眼看了看正低头看折子的元康帝,摸了摸袖子里的信笺,对勇王笑道,“那里就有王爷说的那般严重了!不过是底下人没有办好差事,连累公主郡王受了些小委屈!出门在外,自然不如家中舒适!” 左副御史苏大人面色不善的拱手道,“谢尚书,您是殿下外家,又是礼部尚书,公主是奉了先帝口谕前往清净寺诵经祈福。论礼论理,公主都不该被区区校尉慢待,还请皇上严惩藐视先帝之人,以正皇室威仪。” 就在几人争执间,元康帝看完了折子,面色沉稳道,“众卿各说纷云,朕派去的吉安侯也无消息传回。公主姊弟几个年幼失牯,朕心疼公主姊弟,不欲她前往,奈何皇考有遗命在,朕不得不从!但朕与公主是血脉至亲,彼此亲厚,公主若真被慢待,朕绝不轻饶!” 有了元康帝的一席话,众人倒也不在直指元康帝苛待萧扬欢姊弟,讨论起该派遣何人看望公主等人。 谢尚书笑道,“公主是女眷,大人们自然是不行,皇室中也就只有娴元公主了!” 工部侍郎徐大老爷拱手道,“公主有孕不足三月,只怕不能成行!不如由小女嘉清县主前去,她与公主素有交往,先帝在世时,小女时常进宫陪伴公主左右。” 勇王等人倒是想再发言,元康帝抢在几人前头道,“那就让嘉清去一趟,她素来细致周到,也看看伺候的宫人是否尽心!” 吉安侯府徐凝慧接到口谕,也不耽搁,当下就吩咐人准备轻便车马出行。 临行前,不知道二公子宁冬弈从何处窜出来,撒娇耍泼非要同去,徐凝慧拗不过他,又想起府中无人照看他,留他在府中,必然生出许多事端,倒也同意将他带上。 第六十一章争执 晚膳后,琉璃院中内室中,萧扬欢正哄着阿平安睡,萧扶欢正坐在灯下听着谷秋说这两日的安排。 郑嬷嬷脚步轻便的走到萧扬欢身边,“嘉清县主奉旨来看望公主、郡王和县主!” 萧扬欢让顺娘继续哄阿平入睡,让萧扶欢继续听谷秋说话,并让她仔细想想接下来的这几日该如何安排。这才出了内室,进了待客的东间。 徐凝慧站在烛火通明的东间,正细细打量东间的布置,想着虽然是寺庙中守孝诵经,但无一贵重之物,书架上的书籍都是与佛有关,倒是高几旁的那副佛像,画工细致,用色大胆,算得上佳品。 “姑姑瞧什么?”萧扬欢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我这里,虽没有承欢宫富丽,却也清雅舒适。” 这便与徐凝慧坐下听她说起京城沸议之事,“我冷眼瞧着,这事儿明明不算大,怎么闹得越发不可开交了。领了口谕便匆匆而来,一路行来,不仅没有盘查,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将士疏于防护倒是真的。” 萧扬欢喝了一口蜜水,“此事既然已经呈报给了皇叔,我就不操那个心了!” 徐凝慧颔首,又问了诸多生活上的事情,萧扬欢一一作答,见天色不早,这才告退。 才出院子,入目便是月色明亮,一抬头之间黑夜中明月当空,众星环绕,清辉柔和的落在清净寺内。 “夫人在瞧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徐凝慧定睛一看,却是一身玄色长袍的宁冬荣。 宁冬荣从树下走出,笼罩在银色月华之中,他含笑往徐凝慧看去。方才见她走出琉璃院不远处,却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天色,面色有几分欢喜,这是她鲜少有的笑颜。 他和徐凝慧成婚近一年,她将吉安侯府上下打理的妥帖,对幼弟照顾细致,教导有方,宁冬弈对她也十分敬爱。只是每每单独相处之时,二人之间虽有亲近,徐凝慧鲜少有笑容,对他亦是十分客气周到,奉若宾客。 虽然夫妻间也有相敬如宾,但见同僚间提及妻室的亲近之意,他才觉得他们是少了一些夫妇间的亲昵。 徐凝慧低头抬首间,面色恢复平淡道,“今日月色甚好,倒叫妾看痴了,侯爷见笑!” 踟蹰间犹豫着该不该再上前的宁冬荣,闻此话彻底停在远处,“下人已经将屋舍布置好,夫人随我回院吧!” 徐凝慧并无不从,缓步跟在宁冬荣身后,无论宁冬荣走快还是走慢,她总是落后一两步之间的距离。二人之间亲近又疏远。 因在寺中,规矩不少,夫妇二人在正房里不咸不淡的说了一会儿话,便分房而睡。徐凝慧向宁冬荣告了退,便要离开。 却被宁冬荣拦在屋中,甚至喝退了下人。 “侯爷有话不妨直说,妾从无不从之意!”徐凝慧淡声道,“这样大的举动,闹的下人们尽知,传言出去,于侯爷名声有碍!” 冠冕堂皇的话不断,语调平和的不起丝毫波澜,宁冬荣忍无可忍地低声呵斥道,“你住嘴!” 徐凝慧面色一顿,似有几分惊诧之意,倒也顺从的不再说话。 面对这样的顺从的好似傀儡的徐凝慧,宁冬荣却觉得自己更加气愤,“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侯爷说什么?”徐凝慧偏头面露不解。 宁冬荣上前一步,他本就身姿挺拔,徐凝慧身量纤弱,身高刚刚到他下巴处,见他逼近,只觉压抑,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退什么?”宁冬荣眼中的灼灼怒火之下带了几分笑意。 徐凝慧有几分心虚有几分懊恼,出口便有几分不逊之意,“侯爷不愧是侯爷,气势逼人,妾畏惧而已!” 宁冬荣又觉得心火窜起冷笑,“你畏惧?说人不知徐家四姑娘勇救昭哀太子遗孤,胆色过人更甚男子。你宁可对那三个孩子笑脸相迎,对我却冷淡非常,我哪里对不住你!” 徐凝慧手臂被宁冬荣捏的生疼,她面色有些扭曲,且倔强不肯求饶,“侯爷,不是喜欢夫妇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么?妾这样投其所好,您有何不满!” 宁冬荣满脸震惊,“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徐凝慧一愣,这话他现在没说过,但是从前说过,是在她训诫不敬的妾室时说的。 见她呆愣不语,姣好无暇的面容上写满无措,宁冬荣放开了她的手臂,“成亲是夫人所提要求,我尽数达成。夫人许下的诺言,还望践行!”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反应,宁冬荣看了她一眼便要离去。正当脚步快要跨过门槛时,背后有幽幽声音传来,“妾许诺,主持中馈,养儿教女,内宅安定。妾进门一年无所出,待明日回京,便为侯爷挑选良家女子,纳进府内。” 宁冬荣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她。 而站在堂内的徐凝慧面色平静无波,眼底空无一物又好似被什么填满。 他万分气恼,摔门而出,留下一句,“随你!” 守在门口的丫头玉竹闻声进来,“夫人怎么提及纳妾的事情,您和侯爷成亲尚不足一年,老侯爷远在老家,也无人催出您!何必给您自己添堵!” “添堵么?”徐凝慧笑的浅薄,“早晚的事情!” 次日一早,萧扬欢用了早膳,带着众人在相近的小佛堂跪经,地藏经诵读一遍之后,见外头天色大明,转身对几位庶母道,“本宫以后早晚都要诵读一遍地藏经,若有心意者,可一并同行。” 几位庶母都是靠着萧扬欢供奉,见她如此,自然是表示要为先帝尽心,只有孙良娣借口身子不好,须得调养,萧扬欢嘱咐她在院中养息便是。 崔良媛与萧扬欢回了琉璃院,“孙良娣处?” “照旧即可!”萧扬欢浅声道,“咱们在寺中住下,虽然内廷每月都会给寺中一笔香油钱,但也请良媛再看着添补一些米粮衣料之物,也是借住在佛祖跟前的心意!” 崔良媛颔首,“妾和郑嬷嬷确定要数目之后,再知会公主。” 萧扬欢颔首,谷秋将其送将出去,回来的时候在萧扬欢耳边低语几句。 谷秋见萧扬欢没有说话,试探着道,“到底是夫妇间的事情,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徐凝慧心里有心结,而宁冬荣却是不知道,一个不肯说一个不知道,任由心结变成死结。 午膳之后,萧扬欢带着一些茶点往徐凝慧住的院子去,才进院子就见宁冬弈耷拉个脑袋缩在树下,神色恹恹。 “怎么了?” 宁冬弈睁眼进看到一双缀满米珍珠的软缎绣鞋停在自己眼前,再抬头就见萧扬欢站在自己眼前,他连忙站了起来。 “嫂嫂病了,大哥接了口谕出门去了!” 徐凝慧病了? 萧扬欢看了一眼重锦,后者立马带着东西进了正房。“知道为什么病了么?” 宁冬弈期期艾艾的说的不清不楚,萧扬欢听得不耐烦,蹙眉道,“从前也是洒脱儿郎,如今怎么学了遮掩。” 宁冬弈被她一激,口不择言道,“大哥要纳妾,嫂嫂不肯,两个人吵了起来!” 不足十岁的孩子,从下人遮掩的议论中得出了这个事实,然后大声在院子中嚷嚷出来,连过路的香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凝慧身边的玉竹在屋内听得此话,连忙出来,焦急道,“二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宁冬弈后虽然年幼,也不算懵懂,倒也回味过来,垂下脑袋,知道自己犯了错。“都怪你!” 萧扬欢冷瞥他一眼,“我让你嚷了么?” 说罢,也不理他,有着玉竹请进内室。 徐凝慧面色泛白,有些气血不足的样子,整个靠卧靠在软榻上,瞧着她进来,便让屋内伺候的人退下了。 “原本是该今日回京复旨的,只是这一耽搁,也不知道会不会坏了你的安排?”徐凝慧低声道。 萧扬欢笑了笑,“无妨,姑姑和我的事都尚有补救的余地。” 徐凝慧神色淡淡,“你也知道了?” 虽是问话,但却是肯定的语气。但瞧着她神色恹恹,不愿多说,萧扬欢倒也知趣,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来。 萧扬欢颔首,“旁人都道我带着一家老小离了皇城是因为先帝的遗命。皇祖父在世时最厌恶提及生死之事,怎么会留下这样的口谕!” “因为李皇后的懿旨?” “也不全是,一方面淑太妃和皇后之间必然会因为内廷之事起争执,我不愿参和其中,另一方面,我终究是瞧着几年的折子,看了不少的朝务,加上皇叔至今无皇嗣所出。避开,也不算是坏事!” 徐凝慧点点头,“清净寺比之白马寺也算安宁,只要护卫得当,你们在这里也能安稳。三年后回京,皇上坐稳了位置,内廷有皇嗣出生,也没那么多忌惮!” 萧扬欢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但见徐凝慧捂着胸口,眉头微蹙,似乎不大舒服。 “姑姑的脸色还是不好,我将太医寻来给姑姑号一号脉?”萧扬欢问道,见她不反对,连忙派人去请。 第六十二章送子娘娘 因为阿平身子不好,离宫之时,淑太妃和贤太妃便将伺候承欢宫的擅长儿科的常太医一并派来伺候。 常太医被传召此处,为徐凝慧把脉,片刻后笑道,“恭喜夫人,已经有孕两月有余。” 下人们都十分欢喜,徐凝慧一脸震惊,萧扬欢含笑让常太医开方子为徐凝慧调理身子。 “夫人体虚贫血,脾胃不和,倒是不用喝药,每日鸡汤温补就成。想吃什么只要不犯忌讳,最好吃一点。”常太医尽职说道。 徐凝慧尚在怔愣中,萧扬欢让人取了赏银,将太医送回院子去。 又让人连忙给吉安侯宁冬荣送信,寺中不便用荤腥,吩咐人取了温补的山参炖汤。 如此一番忙乱之后,徐凝慧才算反应过来,她抓着萧扬欢的袖子不确定道,“我怀孕了?” 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的宁冬荣刚到内室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 坐在塌边的萧扬欢抿唇笑而不语,玉竹喋喋不休道,“奴婢还想着您从来都是和善的性子,昨日生那么大的气,可将奴婢吓着了。想了半宿,却是没有心道,原由是您有孕了!” “咳咳!”终是不耐玉竹的聒噪,宁冬荣忍不住咳嗽一声。 徐凝慧抬眸正好对上宁冬荣的那双幽深的眼中。 萧扬欢才跨出正房,就见宁冬弈一脸兴奋的往正房看,见她出来,立马迎了上来,“我嫂嫂真的有孕了?” “常太医医术不错!”萧扬欢难得对他温声道。 宁冬弈听完,撒腿就往里冲,被萧扬欢一把揪住衣襟,“你去参和什么?走,与我去送子娘娘跟前拜一拜,替你家嫂嫂谢她老人家的恩赐!” 就这样二人拖拖拉拉的进了大雄宝殿偏殿,宁冬弈十分虔诚的跪在男身女相的送子观音前,双手合十结掌在胸前,替他的兄嫂道,“多谢娘娘的恩典!” 萧扬欢在旁边看着他叩拜诚恳,心意十足,可见徐凝慧对他关怀备至。 三叩首后,宁冬弈没有急着起身,反而看向一旁做看戏装的萧扬欢,好奇道,“你怎么不拜一拜?” 萧扬欢觉得自己似乎听岔了,不确定的抬头看了一眼高坐莲花台笑看众生,做拈花装的送子娘娘,蹙眉对宁冬弈说,“我拜它做什么?” 宁冬弈心头火气,也不管那么多,拉着萧扬欢手一扯,直觉触手微凉,然后萧扬欢不敌宁冬弈的力量,一个不稳,跌坐在了送子观音正当中的那个蒲团上。 “宁冬弈!”萧扬欢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带了怒意,看向一脸得意的宁冬弈道,“我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拜什么送子娘娘?” 宁冬弈被她这么一吼,没由来的几分心虚,但脸上却撑着将门儿郎的气概狡辩,“是你说要来拜送子娘娘!” 萧扬欢冷哼一声,不悦之意,溢于言表。 “我也不是为自己求得,自然你也不是!”宁冬弈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道。 萧扬欢不去看他,以手支在蒲团山,如玉般温润的手指伏在深色绣莲花纹饰的褐色上,有了清冷的模样。 然后微微用力,萧扬欢站了起来,抬眼间瞥见了一道浅蓝色的影子,垂眸顺手理了理身上的素色暗纹襦裙道,“我记得你家在这里供奉了老侯夫人的灵位,不去拜拜?” 宁冬弈闻声随之起身,这事他是知道的。母亲被埋在老家祖坟,祭奠一次不容易。自从徐凝慧进门之后,就给母亲在清净寺供奉了一尊灵位,逢年过节也会前来祭拜。 嫂嫂有孕,肯定是要去给母亲说一说的! 于是宁冬弈欢欢喜喜的带着小厮离开了。 萧扬欢站在送子娘娘佛前,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清浅的脚步声。不是郑嬷嬷等人的刻意放缓,而是习惯,独属于练武之人的收纳气息的习惯。 “侯爷留京了?”贺清愉捻了一柱清香,在佛前的莲灯上点燃。 来人正是永昌候贺清愉,他一身墨绿色的绸缎广袖云纹长袍,墨绿色挑人,穿在他身上,格外矜贵,自有一股疏冷云清,又因为他嘴边带着一抹迷人的浅笑,那份笑容像往湖中掉进的石子儿,水波荡漾,到了心里。 转身间,贺清愉背阳光而站,光圈氤氲,阳光灼列,晃得人眼花。直到萧扬欢手上一空,恍然失笑,这人的容貌又精进不少,这次都看慌神了。 贺清愉上千抽走了萧扬欢手中的那柱清香,微微侧头就看到,萧扬欢耳边散落几缕发丝,轻柔的贴在她莹白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面容。 嘴角漫出丝丝笑意,连带着耳边的那只玉坠也颤动一下,连带着一惯沉静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灵动之意。 “公主怎么求送子娘娘?”贺清愉笑问,“还是走错了地方?” “嗯。”萧扬欢简介回道。 贺清愉闻言一愣,心里哂笑,这位殿下到底是走错地方了,还是求送子娘娘?大概是走错了,上前将那柱清香插进了笑容悲悯的送子娘娘跟前的香炉中。 “听说吉安候夫妇都在寺中?”贺清愉含笑继续问道。 萧扬欢抬眸定定看向他,“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 如此直白,又不加掩饰,倒叫人有些尴尬。 萧扬欢却不管他是否面子有损,而是直白道,“杨淑太妃和皇后在内廷事情上多有争执,杨夫人若是能在淑太妃面前说的上话,提点几句。新帝登基,前朝内廷都百废待新,今年会加开恩科,若是得宜,永昌候府必定昌盛!” 贺清愉收敛嘴边的笑容,正色道,“姨母那边,母亲未必说的上话。而至今皇上都无加开恩科的意思!”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从偏殿走出,清风从地殿门吹进来,腾腾升起的清香中,送子娘娘怀里的童子正笑容可拘的看着远去的背影。 寺中虫鸣鸟叫,山风和煦,萧扬欢看着宁冬弈从不远处的殿宇跑过来,一脸的气愤之色。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公主,有人嫂嫂是悍妻,大哥惧内!” 身旁的贺清愉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嘉清县主身量纤弱,温柔和善,徐家门风严禁,如何会教导出出格的女儿来,不知是哪里传来悍妻的名声!” 萧扬欢眸光微微一闪,没有说话。 宁冬弈蹬蹬瞪跑过来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人,偷偷打量一眼,发现他自家大哥的好看不相上下,言语间也规矩许多。“公主,哥哥方才传话,说下午回去,皇上派了新的将军来。” 萧扬欢颔首,“回去莫要生事,姑姑身子不大好,若是操心,本宫不介意将你接来清净寺常住!” 宁冬弈颇为委屈道,“我像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孩儿么?” 萧扬欢霓了他一眼,郑重的点点头。 宁冬弈垂拉脑袋,带着小厮从岔路上回了院子。 路过参天巨树,林间又小兽略过,惊起一群翠鸟高飞,几人在林间的知客亭歇下脚步。 翠鸟颜色湛蓝,在晴好的天空格外显眼,萧扬欢不由得眯了眯眼,有些恍惚道,“江南如何?” 贺清愉随她目光看去,翠鸟已经飞远。“临走前,母亲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杨家掌握了江南三分之一的生意,不会有人注意到公主的事情!” 三分之一啊,不少了! 萧扬欢道,“贺家占了多少?” 贺清愉摸了摸鼻子,正想开口。 “说实话!” 心里一紧,贺清愉说,“占了六分之一,加上公主的五分之一。” 萧扬欢眉头微蹙。 “倒也不算多,母亲临走的时候,担心我们不在,江南生意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已经交代下去,准备出手一部分产业和庄子!”贺清愉解释道,“这样一来,留给江南各大家族的便多了。” 萧扬欢摇摇头,“不够!” 贺清愉道,“再转让,永昌候府再江南便没了话语权!” “杨家掌握的多了,何况二表叔在江南这些年也置办不少产业,此番乐阳大长公主驸马过世,他回京守孝不足半年又去了江南。一同跟去的人中,有乐阳大长公主的人。”萧扬欢道。 前年乐阳驸马身子就不怎么好,虽然他一直都是病弱,但在镇国公高中进士之后,越发病的厉害。 乐阳大长公主便带着驸马到毗邻锦州的庄子上养病,直到皇后薨逝回来一次,然后因为镇国公的婚事留在京城打点。 待皇后丧期满后,将她一早看好的李家三老爷的嫡女娶进门,算是投靠了诚王,然后他们夫妇二人又去了京郊庄子上养病。 直到今年年初,驸马病重便没有再醒过来,二月中,昌隆帝病的最厉害的时候,驸马过世。因为是丧训,礼部的人便没有报上来,只和还是诚王的新帝商量了规制。 驸马死后,昌隆帝也过世,两项打击之下,乐阳大长公主因此病倒连昌隆帝的丧礼都没有参加。 听说镇国公夫人李氏已经有孕快要生产了,也不知道乐阳大长公主身子养的如何了? 不过有心插手江南的事情,病情应当是有所好转! 第六十三章杜宏(一) 贺清愉恍然间想起了林二再次到江南后,在生意上似乎很少再请教自家管事,还以为是他身边的人历练出来了,却不想是这个缘由。 只是,林家家业不少。 “公主的意思是,镇国公府想要在江南分一杯羹?” 萧扬欢以手扣石桌面,不是想要分一杯羹,而是已经分走一杯羹。 而她在江南的生意,只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该怎么办呢? 抬眸间正好看到了眼前的贺清愉,眼光灼灼,笑靥可人。“表叔。” 贺清愉被她看的一激灵,直觉自己可能被盯上了。 下午,吉安候带着一人到琉璃院来求见。 萧扬欢在正房接见二人。 吉安候将去意告知,“已经耽搁一日,不便再做停留。这位是皇上派来的将军,负责公主和郡王等安全。臣已经将布防事宜与杜将军交代清楚,请公主放心。” 那人站在宁冬荣身侧,很不起眼,约莫三十五六,微微佝偻身子,拱手低道,“臣五城兵马司北司裨将杜宏见过殿下!” 萧扬欢闻言叫起,只是眼睛在不经意的时候顿了顿。她含笑对吉安候说,“既然皇叔已经安排妥当,侯爷带着姑姑快些回去吧。” 吉安候依言拱手告退。 “杜将军是在勇王手下的五城兵马司供职?”萧扬欢请这位杜将军坐下之后淡声问道。 杜宏含笑道,“臣领的是皇粮!” 萧扬欢问,你是勇王的人么? 杜宏答道,我是皇上发俸禄。 二人彼此寒暄,都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心中腹诽。 谷秋进屋来续茶,“正要同公主说个好消息,今日上午,镇国公夫人生下了一位小公子,方才山下的乐阳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派人将消息送来的。嬷嬷说,大长公主已经启程回京!” 萧扬欢含笑道,“准备贺礼请他们捎带回去,国公府和李府都是亲戚!请崔良媛好生安排妥当,也告知李良娣一声。” 谷秋领命退下。 杜宏觉得自己在屋中坐的是时候了,便起身告辞。 萧扬欢也不挽留,让重锦准备中规中矩的赏赐,杜宏安然接受。 晚间,副首领黑云出现在萧扬欢的书房中,站在书案前道,“公主提及的那位钟将军被派遣到了江北大营去了,年前赴任。” 江北大营,如何没有消息传来?按理说她在启元殿应该得到消息,是谁刻意隐匿下来了? “京城中如何?” “京城中对此事议论颇深,皇上以此为突破口调整了整个京城的布防,吉安候匆匆而去,便是因为此事。” 萧扬欢点点头,她上书的那份儿折子都说的那么清晰,皇叔不会不知道!而且这送到脚边的梯子,依着皇叔的性子,不踩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本宫记得,京城布防是归六安候管辖?”萧扬欢拧眉问道,“吉安候到底年少气盛!” 京城布防不比边疆,里面牵涉的人际关系,可谓复杂至极,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儿吉安候身边又没有长辈的护持,如何能理清这一团乱麻? 黑云道,“也不算,老侯爷出京前,将身边大多数的幕僚都给了吉安候!” “可还是出了那位校尉的事情!”萧扬欢浅笑道,“依着吉安候的性子,他不会再用府上供养的那些幕僚了!” 不过,嘉清县主有孕,徐家人自当上门看望,而徐老太爷为官几十载,对这些最是清楚!这个孩子当真来的是时候,当为吉安候一大助力! “对了,新来的杜将军是什么来头?”萧扬欢端茶喝着。 黑云沉默不语。 萧扬欢挑了挑眉,这种情况倒是头一次遇上,因为才黑龙卫上有一则令言便是主子问话,必然详细尽实。 但是不说,又不敢抬头看她,是有什么她不能知道还是······ “他是黑云卫的人?”萧扬欢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什么身份?” 黑云笑了笑,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有了几分尴尬,“殿下猜到了?” “看来职位还不小,可信么?”萧扬欢瞥了他一眼后问道。 黑云立马点头,“杜大人是先帝特意安插在朝廷的人!” “嗯!”萧扬欢颔首,垂眸想了一会儿,便让他退下了。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着,早晚诵经,闲了就翻一翻前些日子因为昌隆帝过世儿攒下来的账本,或是逗弄阿平,连带着指点几句阿芙。 李翰林和杜翰林交替来给几人上课,杜翰林年级比李翰林稍小,他擅长四书五经,又极富口才,能将书中深奥之处,讲的浅显易懂。 连带着旁听的阿平都能安静的听上好一会儿,萧扬欢见状便让阿平跟着听。 杜翰林笑道,“若非郡王时长瞌睡,只怕臣都要以为臣能教的才子出世!” 朱公公曾问萧扬欢对阿平萧昭佑的打算,萧扬欢想了想,“枪打出头鸟,在内廷皇嗣落地前还是中庸些的好。公公培养的人,派往锦州和凉州吧!” “江南的生意,林家那边可有察觉?” 朱公公摇头,“奴才做事小心,将各家店铺的生意分散,不是拖了杨夫人的名头,便是身价的名头,去年嘉清县主知道后,也在江南置办产业,咱们有些产业是挂在嘉清县主名下。” 萧扬欢点点头,徐凝慧一直记挂他们,将她当做小辈疼惜,“姑姑此胎如何?” “县主底子弱,加上夫妇之间有了口角,胎动频繁不安!”朱公公道,“奴才已经暗中吩咐下去,送了好些温补的药材去!” “口角?”萧扬欢端茶浅啄一口,“姑姑性子沉稳,谁人激怒了她?” “徐大夫人说县主有孕,该为侯爷安排内宅之事。侯爷不好拒绝徐大夫人,县主便急了些!”朱公公苦笑道,“别人家都是母亲恨不得将姑爷身边的人都打发了才好,到了大夫人这儿倒是真贤良了!” “徐家是何反应?”萧扬欢道,徐大夫人生有两子两女,都说十根手指有长短,教养在徐老夫人身边的徐凝慧成了徐大夫人的那根小指头。 朱公公沉声道,“县主身边的嬷嬷将事情告知徐家老夫人,大老爷身边添了两位美妾。徐老太爷知道后,将徐五爷从大夫人身边带走,亲自教导!” “张家只怕不愿意了,张老夫人可是最疼爱她这个女儿的!”萧扬欢笑道。 朱公公笑道,“不然怎么说嘉清县主运到好,吉安候府请太医惊动了内廷,没两日贤太妃便给徐五爷赏赐不少文房四宝。” 第六十四章了悟 张贤太妃是徐大夫人的堂妹,因为张家女儿稀少的缘故,堂姐妹之间很是亲近。贤太妃进宫,在徐大夫人生下徐凝慧后不久便离京随徐大老爷赴任。 张贤太妃便越发怜惜被留下来的侄女,后来,四公主远嫁和亲,康王谋乱那日,徐凝慧带着八皇子逃过一劫之后,张贤太妃视她如亲女。 张贤太妃虽非张家老太爷夫妇的亲女,但是却是二人一手抚养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何况八皇子如今受封裕王,张家显赫指日可待。如今太妃赏赐文房墨宝,可见是赞同徐家的安排。 “那倒是不用本宫担心了!”萧扬欢闻声后就笑道,“咱们只管安安稳稳的在佛前诵经祈福,等来年姑姑生下世子!” 朱公公温言答是。 日子安稳,由着草木深绿到浅黄,最后深秋萧索,清净寺的后山枫树终于被时光染红,清晨薄雾氤氲时,后山恍如被大红绸缎铺就,惹人满心欢喜。 阿平生辰前几日,宫中并京城陆有赏赐和贺礼送到,萧扬欢都以经书或者寺中产出作为回礼赠出,并谢绝一切拜访。 生成当日,萧扬欢与众人在佛前诵经后,按着之前的约定,带着阿平去了了智大和尚处。 跨进小院,沙弥含笑经二人引进客室,然后点燃一柱檀香,烟色散开,清冽沉静的气息在室内弥漫,也叫她的心安定下来。 再添一杯茶,了智大和尚缓步从外间而来,见她姐弟二人在,“了悟师兄圆寂了,明日寺中将会把他的舍利送进山后的塔中。” 萧扬欢点点头,了悟大和尚已经八十有余了,年前便听闻他身子不好,一直到今年九月去,这个年纪也算高寿。 “我等一行人住在寺中,若是有需要,请大和尚直言!” 这个时候讲萧扬欢寻来,若非有事相求,她不作他想。 了智沉吟片刻后道,“佛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师兄修的舍利,临终前却有一事未能放下。” 萧扬欢一怔,对于了悟和尚的来历,她是清楚地。是以,在进了清净寺后,她从未拜访,也不许其他人前去打扰他的清净。 今日了智大和尚对她言及此事,必然难办,但她不能推脱。 因为,最终让萧扬欢来清净寺常住,是昌隆帝丧礼上,清净寺几位得道高僧做法事时,了悟大和尚的一封信。 信上所言,正是令她担忧之事,而了悟和尚给出的法子,正好能避过。 “了悟大和尚对我姊妹几个有指点之恩,他临终所愿,必然达成!”萧扬欢浅声道。 秋日暖阳,投射进室内,落在了智和尚褐色的僧衣上,添上一抹辉煌,他眉目舒展,嘴角含笑,恍如殿中高坐,俯视众生的我佛。 将阿平留下,萧扬欢起身离开。 杜宏得到公主传召之时颇有几分恍惚,他护卫昭哀太子旧人已经三月有余。但萧扬欢鲜少传唤与他,便是每旬换防之时,遣身边的公公代为传话。 这样请人的时候,当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杜宏到的时候,萧扬欢正手执茶壶,往茶具上倾倒沸水,此为暖茶具。“将军请坐!” 说罢,也不抬眼看他,继续烹茶。 抬手取物,罢手看火,姿态自然,毫无刻意,面色沉静,若非袅袅蒸腾而起的水雾,当真是一幅绝佳的仕女画。 直到一杯汤色纯澈茶香清幽的清茶,摆放在杜宏面前,他这才回神。 “不知殿下召唤臣前来,所为何事?”杜宏微微垂眸,不敢再肆意打量眼前仪态万千的少女。 萧扬欢含笑道,“本宫自忖,于烹茶一道尚有几分手段,将军只顾问事,不饮用茶,是何道理?” 杜宏垂头道,“是臣失礼!” “无妨,若是计较将军失礼,本宫也不会奉茶了!”萧扬欢道。 杜宏心头窜起几分谨慎,眼前的少女,绝非寻常,说话做事,面面俱到,令人不敢小觑。他端起清茶,喝了一口,眼睛铮亮几分,不由赞道,“好茶!” 萧扬欢闻言露出浅笑,“若非好茶,怎敢邀请将军一品!” “君山毛尖,是秋雨前最后一批,须得在日出时分,由少女采摘,才不会损伤它的娇嫩。清火烘焙三日,不断炭火,才能将它的味道保留的恰到好处!” 声音轻柔,语调清冷,将嗓音中的娇糯弱化三分,多了几分冷持之意。 杜宏抬眸。 “将军好茶,本宫尚有一罐。”萧扬欢亦抬眸对视,“只请将军替本宫办一件小事!” 杜宏不语。 萧扬欢也不赘言,端了清茶在鼻尖清嗅,神情舒展,极为享受,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浅啄一口。 杜宏看的心痒,他是好茶之人,这样的茶香好似美人宽衣,令他把持不住! “公主所求何事?”最终杜宏沉声问道。 萧扬欢舒颜,一排整齐的牙齿展现,有几分计谋得逞之意,“了悟大和尚的事!他原是王府世子,后因故出家,如今西去,临终前惦念出家前许下的诺言,要与世子妃谢氏合葬。但他修成正果,法身化成舍利;世子妃谢氏离世多年,因当年指故,坟茔不明。本宫思来想去,身边之人无法调动,想要托你去办!” 杜宏闻言,颇有几分牙疼,但看着侍女捧着一罐茶叶从内室出来,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杜宏抱着茶罐告退,叠翠颇有几分不解,“公主那罐茶可是今年最后一罐君山毛尖了!” “今年没有,明年还有。”萧扬欢淡笑,“你方才说,山下姑姑的庄子上有人求见?” 叠翠颔首,“是住在附近的富户家的嬷嬷,因着与嘉清县主身边的玉竹姐姐有亲,求到了庄头这儿。嘉清县主养胎,玉竹姑姑不便离开,递话到了奴婢。” “遣人去问问,若是不棘手,帮他一帮当时积福!”萧扬欢淡声道。 叠翠有几分难色,“这事儿只能拖寺中的僧人去,奴婢们只要一下山,皇庄那边立时就会得了消息!” 萧扬欢眉头一蹙,皇庄就在山脚下,想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太容易了! 抬手揉了揉额头,看向窗外盛开若晚霞瑰丽的秋菊,心中一动,“今年该秋收了吧?” 叠翠颔首,“已经快进十月了!” 略微沉思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连忙召唤了朱公公和郑嬷嬷前来。 “有一桩事情,要辛苦你二人一趟!” 朱公公和郑嬷嬷对视一眼,郑嬷嬷道,“公主吩咐便是!” “皇叔将皇庄赐给本宫做衣食周全之用,但从咱们住进清净寺来,皇庄上来的瓜果蔬菜并不多。寺中本就清苦,若是再短了衣食药材,就不好了!”萧扬欢淡声道。 郑嬷嬷稍稍一转心思就了然几分,“公主说的是,还有几日便入冬了,寺中并无地龙,只怕今年光炭火上就要消耗不少!” 朱公公闻言也明白过来,“奴才去皇庄上催一催,让他们早些时候交账。” 萧扬欢颔首,“倒也不急,过两日便是药王日,清净寺必有法会!” 朱公公闻言道,“那日必定香客不少,奴才可要早些下山才是!” 萧扬欢浅浅笑了。 京城有佛寺庙宇不少,但论起规模只有城内的白马寺和城郊的清净寺算得上一大古刹。白马寺因在城内,交通便利,便是多数人的首选。但清净寺这两年因为接连有高僧问世,加上汝安公主一行人在寺中为先帝祈福,清净寺倒也成了官家女眷上香首选。 九月三十日,药师日那日一早,朱公公便匆匆下山,到了皇庄上见了庄头,将来意告知,那人倒也爽利,抬出一大箱的账本。 庄头大倒苦水,“公公啊,您看看这些账本,前些年收成不好,庄上的庄户都吃不上饭了。”说着就从抬来的箱子里,随手拿出好些欠条,细细一数,竟然欠了不少银子。 “都是庄户上的人欠下的银子?”朱公公捏着账本看的细致。 庄头道,“都是,还有好些人因为吃不上饭,就差卖儿卖女!咱们到底是皇庄,顶了个皇字,少不得要减免一些粮食。若是行差踏错,丢的可不是皇家的脸面!” 朱公公沉声道,“你说的没错,从前是皇庄,少不得要行事谨慎些。如今成了公主和王爷的私产,也不能坠了王爷和公主的脸面!” “可不是,还邀请公公在公主和王爷面前多多美言才是。真不是小人不顶用,您瞧瞧这积年累月的账本,还有今年合计合计,别说上交银钱,只要不再添窟窿就是极好的!”庄头一脸的赔小心。 朱公公倒也不多说什么,带走了一箱子账本说要回去交差。庄头见状,好说歹说,请朱公公捎带上了一些瓜果蔬菜,亲自送他从皇庄离开。 而朱公公前头才出了皇庄不远,后头庄头转身就遣人给京城内送信。 朱公公瞧着牛车上的那一箱子账本和三两筐蔬菜,冷笑不易。身边同行的小太监问道,“公公,您笑什么啊?” “公公笑他们不长眼,这三两筐蔬菜瓜果就要打发了咱们!” 第六十五章皇庄 快上大路的时候,朱公公立马换上了无精打采的面容,又连连叹气。这一番操作,看的年纪尚小的小太监瞠目结舌。 他面白无须,又坐在无遮挡的牛车上,车上又是这翻情形。这幅模样被来往的香客瞧在眼中,很快便有眼尖的下人看在眼中,报给自家主子。 待入了清净寺稍一打听便知道了个清楚,不仅感叹连连。 朱公公回来的时候,萧扬欢正同萧扬欢和崔良媛商量这个月的用度,以及下个月入冬之后各院的碳例安排。 箱子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朱公公上前,将庄头所言一一道来,小内监将里头的账本子一本一本的按着年限放好。 崔良媛下意识的眉头微蹙,她管着用度,对皇庄上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百亩地的庄子,又是最好的地,竟然还养活不了五十来户人!” 萧扬欢冷冷的瞥了一眼后道,“姑姑的那个小庄子每年都能产息千两银子,到这儿,只怕出息更多!” “那银子去哪儿了?”萧扶欢外头看向萧扬欢问道,“被庄头贪了么?” 崔良媛沉着脸色上前查看,萧扬欢看向萧扶欢道,“自然是被贪了,不然敢做出这些假账来哄人!” “那怎么办?”萧扶欢认真问道,“听公公说,庄上的人过得都不好,难道要让他们还银子么?” “自然不能让他们还银子,不仅不还还要给!”萧扬欢音色淡淡。 萧扶欢不解。 没多会儿,郑嬷嬷自琉璃院中抱出不少物件,从清净寺坐马车离开,下午回来的时候带着近千斤的米面以及瓜果蔬菜上山。 她也不入寺,只在寺外等候。 有胆大的香客上千询问,郑嬷嬷也不倨傲,温声回道,“公主和县主听了皇庄上的庄户人家过得不好,庄头还说今年的收成也不算好,心里不忍。便遣奴婢当了好些用不上的物件,换了这些米粮之物。” “公主和县主倒是一片善心!”问话的人随机赞叹道。 今日上香的人不止周围的庄户人家还有不少大户人家,众人便是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也回觉出味道了。 可不是善心么,今年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长得好,是个大丰收。公主和县主还上赶着将东西典当了,还了粮食给人送去。 月色皎洁,吉安候府正院,徐凝慧扶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在玉竹的陪同下溜达化食。吉安候进院歇息便见道徐凝慧一身家常打扮,身形清瘦,头微微垂着,扶着肚子,正在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侯爷回来了!”玉竹察觉身后有人,转身便看到了吉安候。 徐凝慧转头,见他眸光沉沉,似有沉溺之色,“侯爷?” 吉安候上前几步,难得软了口气,“夫人今日可好,孩子可有闹你?” 提及孩子,徐凝慧面色越发柔和,含笑摇头,“倒是乖得很,侯爷今日这么晚回来,冬弈说有事要同你商量!没有等到你,气呼呼的回了院子。” 宁冬弈亲近徐凝慧视若血脉亲人,徐凝慧把他当小辈看待,二人关系亲厚,宁冬荣是知道的。 当下笑问是怎么回事,又觉天气渐凉,扶着她往屋内走去。 这样泰然相处,闲话半晌后,吉安候才将今日清净寺发生的事情告知,末了加上一句,“公主聪慧,先帝盛赞,此番行事,倒是意在皇庄!” 徐凝慧点点头,“皇庄既然赐给了公主和王爷,也该改个名字了,行事才能稳妥些!” 这样想着,唤来吕妈妈,嘱咐一番。 一来一往,夜色便深了,徐凝慧起身道,“妾困乏的厉害,不与侯爷多话,这便歇了。侯爷在书房处理事务,早些安置才是!” 宁冬荣面无表情的点头,看着她进了内室,这才快步离开。 玉竹叹道,“夫人,侯爷不管回来的多晚,必定要来正院瞧您一眼,您又何必将人往外赶呢?” 徐凝慧扶着腰身,轻声道,“在书房伺候的那两个丫头可有不妥?” 玉竹摇头,“按您的吩咐都是粗通文墨的人,只是侯爷不许他们进屋伺候。” “不中意吧,明日再去寻些来,不拒出身,万勿凉了侯爷的枕席!”徐凝慧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声音轻柔的几乎听不见。 玉竹想要劝说几句,又直到她的脾气,不敢开口。 次日上午,谷秋又带了一箱子的账本进来,对正在指点萧扶欢看账本的萧扬欢笑道,“咱们这连日都快成账房先生了!” “哪儿来的?”萧扬欢瞥了一眼问道。 “是吉安候夫人身边的吕妈妈今日一早派人送来的,夫人说,您兴许用得上!”谷秋笑道。 萧扬欢抬眸笑道,“知我者,姑姑也!正愁消息不通,要朱公公将母亲庄子上的产息交上来比对呢!” 萧扶欢却愁眉不展,唉声叹息道,“那么多,要看到几时?” 倒也真没有看到几时,永昌候夫人带着女儿来上香,特意前来拜见汝安公主殿下,见一院子的人都在看账本,倒是大方的将身边的人借给公主殿下使用。 “您是金枝玉叶,这样繁琐的事情,如何能辛劳。若是宫里的娘娘知道了,定然如何心疼您的!” 于是萧扬欢大方的接受了杨夫人的好意,并且赠送了半斤苦茶。今年苦茶丰收,但是大半都被萧扬欢得了,送进宫进献给了元康帝和谢皇后。京城中尝到苦茶的人,反而不多。 喜得杨夫人当场表示,回去定要进宫一趟将此事报与皇上皇后与太妃们知晓。萧扬欢含笑应下,并表示请贺家大姑娘时常来清净寺作陪。 没两日账本就整理的一清二楚,萧扬欢瞧着整理好的数目差距不由得一声冷笑,“当真是厉害!” 然后将阿平送到了智大和尚处,带这萧扶欢并一百侍卫和随从等坐车下山去。 倒也没有急着进庄子,反而将此间县官寻了来。京郊附近的县官都是大有来头,此间的县官却是大理寺卿陈大人的堂弟,陈县令。 第六十六章如是庄(一) 可怜正在县衙理事的陈县令,被十来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围上,只交代有事请走一趟,便被带走。他正心内惴惴不安,尚来不及吩咐衙役。就被请见去公主和县主,匆匆被送上马车,往皇庄而去。 公主出行,必有规制,鸾舆凤驾,仆从若干。何况萧扬欢是特意张扬出行,车架用的两匹漠北而来的宝马养的油光水滑,肌理分明。此刻在车夫的驱使下,正步调一致的拖着着鸾凤纹的车厢缓缓前行。 车厢宽大,周身呈现暗红色,细细辨认可知,制作车厢的木料是产自长白山脉一带以坚固著称的红木。车身上以巧匠雕琢凤纹,祥瑞纹饰,格外精致奢华。车厢四周坠有镂金风铃,只要车马一动,晃动铃身,便有清脆的铃声作响。 只是萧扬欢素喜安静,令人将风铃中的金坠取下,一路行来,只闻车轮和脚步之声。 皇庄外,早就得了信儿的庄头赶忙上前迎接。 “小人恭迎公主殿下、庆宁县主!” 马车稳稳停在皇庄前,随行朱公公轻扣马车,发出沉闷的声音,这是上好的木料才有的声响,“公主殿下,庄头请见!” 内里有随侍的叠翠撩开锦绣车帘后看了一眼,随即对身后低声回禀几句,然后就见她从马车中下来。 随后,马车内的人一一下车。 期间无一人敢窥视,无一人敢起身。 “起吧!”一道清冷如玉的声音在庄头耳边响起。 庄头以及他身后之人连忙站起来,抬眼看了身前人,又迅速埋头。虽是一身素色衣裙,但那份沉静端庄的气质,叫人不敢小觑。“公主此前,派任送来粮食瓜果之物,庄上的人都十分感激您和王爷、县主的恩典。” “都想给您磕头谢恩,小的怕他们不识规矩,冲撞了您,没敢让他们前来。” 萧扬欢微笑,“不妨事,这庄子皇叔赏赐给了本宫,庄上的人若是短了吃穿用度,岂非本宫之过!” 庄头抬眼看了看萧扬欢,虽是笑容恬淡,可是话中之意,竟然听出了一种不怒自威之气。不禁心头涌起害怕,额头渗出薄汗,他连忙道,“是小的无能,没能将庄子照看好。不过,这会儿天热,公主和县主不妨先进庄子歇息?” 萧扬欢也不看他,只捏着手中的阿那柄素面宫扇往头上遮了遮道,“是挺热,也该进去。不过,你就不用进去了。” 话音落地,就有带刀侍卫上前,将庄头并他身后的十几人团团围住,并羁押在地。 庄头大惊问道,“公主何意?小的并无过错!便是公主身份尊贵,也不能无端处置小的!” 萧扬欢手中团扇一扬,带起一股凉风,慌得她耳边的那只玉制薄羽纹耳环晃动不止,她冷嗤一声,“一个皇庄都管不好,也敢在本宫面前说何错之有!” 这时,有马车行来,陈县令被侍卫从马车上请下来,才刚刚同萧扬欢见礼。 萧扬欢冷声道,“本宫被这人冒犯,本宫尚可赦免。但他所涉之事,牵扯太多,并非本宫能做主。此番将陈县令请来,便是请大人做主,将这欺上瞒下,欺压平民,败坏天家名声,贪赃之徒按律处置了,以还此间清明!” 说罢,朱公公上前,将一脸糊涂的陈县令拉倒一旁,指着被视侍卫团团围起来的庄头几人低声几句,又让人抬出之前从皇庄带走的账本和整理好了历年收成情况,一一将其交给陈县令看。 “因着小人说庄上的庄户人家吃不上饭,差点卖儿卖女过冬。殿下和县主听了十分同情,将早些年用不上的物件拿去换了好些粮食送来分给众人。” “哪里知道,在查账的时候,发现这人虚报数目。”朱公公拿出一张整理好的差额单子指给陈县令道,“大人瞅瞅,都快赶上公主殿下十年的奉银了!” 庄头连胜叫屈,忙为自己辩解。 陈大人拿着那张单子,瞧着单子上的数字,不由得心头一跳。 萧扬欢听着说话声不断,厌恶蹙眉,留下朱公公瞧着陈县令处置,她带着一行人径自进了皇庄。 皇庄占地宽敞,良田不少,此时正值上午,地头劳作人数不在少数。这会儿见了萧扬欢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来,都好奇的聚在一起小声讨论。 有好事者,将庄外发生的事情,告知众人。这下似油锅了掺了水,喧哗一片,急急匆匆往萧扬欢一行人方向赶来。 十来个侍卫将萧扬欢几人护着,那些庄户人倒也知道规矩,在靠近萧扬欢一行人不远处,就跪了下来。 叩头有,告状有,瞧热闹有,还有上前领路的。 萧扬欢肃穆脸色,摆手示意众人勿言,“本宫是皇上的侄女,先皇册封的汝安公主萧扬欢,这位是本宫的妹妹,庆宁县主。” “此番来,却是为了庄子上的事情。郑嬷嬷将诸位诉求都告知本宫,今日本宫传了县令,将账本等物交给了他。” “诸位大可放心,庄上事务,本宫会另外派遣人来,必定不会有之前那人的苛刻之举。只是这庄子本宫不大了解,烦请诸位指点!”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脸色松快不少,有几人壮着胆子上千表示愿意为萧扬欢效力。 萧扬欢含笑,与他们闲话片刻,清楚了庄子上的产息和产量后,留了谷秋应对此事,带着郑嬷嬷往三进的正院去。 进院之后,一番安置之后,萧扶欢这才长舒一口气,“长姐为何不许我开口说话?” 金嬷嬷端了两盏茶进正堂来,闻言便笑道,“县主年纪小,若是开口难免有有人说您跋扈!” “可是长姐说了啊!”萧扶欢急急道,“他们不是会议论长姐跋扈?” 萧扬欢抬手扶了扶萧扶欢头上歪了的珠花,满目温柔笑道,“我们阿芙长大了,也会心疼长姐了!” 金嬷嬷上茶后,犹豫着对萧扬欢道,“虽然公主此番是镇住了庄头一行人,但是皇庄敢这样肆无忌惮行事,慢待主子,只怕必有所倚仗!” “我知道!”萧扬欢端了茶浅啄一口,“所以,才会典当东西换了粮食送进庄子里!” 萧扶欢一脸莫名之色,典当东西换粮食,不是她出的主意么? 这时,郑嬷嬷拿了一本册子进来,满目钦佩之色的看向主位上的萧扬欢道,“果然不出公主所料,那崔姓庄头果然在庄子里干了吞占了土地的勾当。” 萧扬欢轻呷一口清茶,瞧了瞧手上的粉彩盖碗笑道,“倒像是专供宫里的瓷器。” 因着萧扬欢等人还在孝期,又是在寺中清修,这等重色物件都留在了承欢宫中。是以,这瓷盏并非从寺中带来的,而是庄子上就有的。 萧扶欢也看了看自己手上捧着的装清茶的彩鸟盖碗,品质不俗,确实像是在宫里待客用的东西。 金嬷嬷顿了顿,“听仆妇说,是庄头一早就吩咐下来给殿下和县主准备的。说是宫里出来的好物件,不能慢待公主和县主。” “倒是可惜他这番小心思,竟然没了施展的地方!”萧扬欢恹恹道,随手将茶盏搁下。 重锦上前收走茶盏,“您一来就断了他的后路,这会儿只怕正和朱公公、陈县令打官司,哪里想得起这茬!” 叠翠捧着从寺中带来的果子进来,正好对上萧扶欢左右打量的样子,不禁笑道,“县主是怎么了,瞧着公主的样子不眨眼的!” 金嬷嬷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里轻微一身叹息,这位县主今年也快九岁了,汝安公主九岁的时候,已经能够衡量承欢宫一宫事务了。 萧扬欢摸了摸萧扶欢的脸,轻声问道,“哪里不懂?” 萧扶欢对上萧扬欢的眼睛,黝黑的好似永巷的深夜一样,叫人胆怯的不敢撒谎,“哪儿都不懂!” “拿物件典当后换了粮食,是你出的主意。”萧扬欢收回手,端正坐着,“但是你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主意?” 萧扶欢回想当日情形道,“因为朱公公说庄上没有粮食,庄户人家过不不好!长姐说,若是能给庄户人家送些粮食就好了。崔良媛说账上没有多余的银钱了!” 重锦笑道,“咱们县主心地善良,良媛说账上没有,可是公主有封地,每年都有一笔银子进私账,而且先帝驾崩前,留了好大一笔银钱给公主、郡王和县主!” “有钱?”萧扶欢不解问道,“那我提出典当旧物的时候,长姐怎么不阻拦呢?” “为何阻拦?”萧扬欢淡淡道,“皇庄是皇叔赐给咱们,供咱们吃喝用度的。如今漫说是吃穿用度,甚至还有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若是传达京中,人们会如何想?” “这是明晃晃的打了皇叔和咱们的脸面!” 萧扶欢立即道,“皇叔每月都会派人到寺中询问衣食,必然不是皇叔苛待我们,只能是庄子上的人不好!” “所以,咱们用粮食打开了庄子的大门,也杜绝那等卖儿卖女的事情!长姐今日只需要拿出那人不好的证据,下手处置了庄子上的人!别人还会议论长姐跋扈么?”萧扬欢循循善诱。 第六十七章皇庄(二) 萧扶欢摇头。“长姐是公主,送了粮食给吃不起饭的庄户人家,又查证了庄头贪赃枉法之事。这不是跋扈,是,铲奸除恶,善恶分明!” “在你嘴里,长姐倒成了侠义之辈!”萧扬欢道。 萧扶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众人瞧的一阵好笑。 笑过之后,金嬷嬷补充道,“能处理这庄子上的问题的法子不下十种,公主选用最单简单直接的一种,拿了证据请个县令,直接将庄头拿下,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也是公主手段雷霆,杜绝这种事情再度发生的可能!” 萧扶欢惊讶了,还会这种说法! 郑嬷嬷随之道,“公主和县主都是千金之躯,金尊玉贵的人儿。自是有威仪风度之人,庄头所犯之事,不能让公主和县主花用多大的心思在这上头。不然,咱们这些嬷嬷和公公们,可是无能的厉害!” 萧扶欢瞧了瞧自己的教养嬷嬷,有些不明白。 萧扬欢睨了萧扶欢一眼,“不能不代表不值得!你是主子,底下人都是听你吩咐做事,万事不求了然于胸,但是也不能不知不晓。” “皇庄是皇叔赏赐的,但皇叔才登基未必知道皇庄上的这许多内情。而知情者都知道本宫和你富裕,偏生又拿了物件典当,便是告诉他们,本宫和你只是在做好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了皇庄上的隐情。” 萧扶欢恍然道,“这是在周全皇叔的颜面。” 萧扬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是这个理儿。还有一桩缘由,皇庄如今已经算是咱们的庄子,庄子上若是出了茬子,负责的该是我们!如今发作了那些人,庄上换了咱们自己的人,安心!” “天家素来重名誉,若是传出苛待庄户人家,公主、郡王和县主的名声上有瑕,只怕洗不净了!”郑嬷嬷含笑补充道。 萧扶欢正色道,“我觉得还有一桩缘由,您这是在告诉皇叔,小小庄头就敢有这样的心思,其他庄头呢,一定要查一查!” 这番话一出,倒是惊讶了萧扬欢。 因为她却是有心提醒元康帝该查一查皇庄上的事情了,内廷的争斗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束,也该是时候有个决断! 在正院中呆了一会儿,谷秋便进来回话,“已经派人将庄子上下探查清楚了,公公和杜宏大人带着庄头一行人去了县衙。” 萧扬欢捏着陶土杯忽而问道,“倒是一直忘了问,崔庄头和孝仁皇后身边的崔嬷嬷是什么关系?” 郑嬷嬷一愣,拧眉思索片刻后才道,“你遮掩说,奴婢倒是急着崔嬷嬷娘家有个兄长,但是过世的早,留下一双儿子。” 萧扬欢淡淡道,“查一查,若是和崔嬷嬷有关的话,那就精彩了!” 郑嬷嬷领命下去,谷秋担忧道,“崔嬷嬷到底是一直伺候孝仁皇后的老嬷嬷,听说皇上年幼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这位嬷嬷陪在身边!” “崔嬷嬷是孝仁皇后的人,不是皇叔的人。何况皇叔心里对她有心结!”萧扬欢笑得灿烂,“谢皇后,并不能很好的统领内廷。” 午膳后,朱公公带着消息回来。 “陈县令说此事事关天家声誉,已经将案件封卷连同人犯等人送往大理寺了!” 萧扬欢点头,“辛苦公公跑着一趟,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公公多多费心!” 朱公公笑道,“奴才瞧着陈县令虽没有陈寺卿才能显著,倒是一点就透!往后殿下长住在清净寺,来往的日子不在少数。” “事情办妥之后,公公替本宫送一份礼去,算是本宫给他压惊!”萧扬欢淡声道。 正在说话间,叠翠进来,“嘉清县主庄子上的嬷嬷和姑娘来了,说是想要写过您的救命之恩!” 萧扬欢蹙眉想了想,才记起她说的是谁,摇头道,“不用,若是有心,在佛前多诵读两遍经书,足矣!” 叠翠领命出去,朱公公继续说着关于皇庄的事情,最后主仆二人敲定了法子,朱公公领命退下。 ------题外话------ ,字数不够,明天重修 第六十八章非相庄 福全将皇庄的事情并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末了加上一句,“此事是庆宁县主的心意,殿下觉得可行便让郑嬷嬷去办。后来查了账目才知道,并非天灾,却是人祸,殿下恼怒之下,已经将庄头送去县衙处置了!” 元康帝闻言,却是笑道,“到底是孩子,区区小事闹得这般大。不过既然证据确凿,按律处置了就是。” 福全却犯了难,“皇上,那庄头是崔嬷嬷的侄子。” “谁?”元康帝正要送往嘴边的苦茶手一顿,“崔嬷嬷!” 在立政殿用晚膳的谢皇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不禁笑道,“在家时,大伯父和父亲对阿难就十分称赞。你们都说她莽撞行事,本宫倒觉着她是故意的。” 伺候晚膳的于妈妈轻声道,“娘娘觉着公主故意,那公主意在何为?” 谢皇后想了想才道,“淑太妃和贤太妃放在内廷的手太长了,正好借着皇庄的事情,整顿一番。” 于妈妈道,“可是淑太妃尚且还领着内廷事务,咱们若是动了皇庄,只怕那边不会坐视不管!” 谢皇后眼里露出几分厌烦之色,大宫女安容间谢皇后停著不用,悄然道,“先帝过世前,曾令淑太妃暂关内廷诸事,是因为孝仁皇后身子不好的缘故。而今,皇上登基,您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你说的对!若是太妃再操心这些事情,不能安享晚年,岂非是皇上和本宫不孝。妈妈去往家里送个消息!”谢皇后端庄秀气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于妈妈闻声而动,往谢家递了消息。 次日早朝上,元康帝才坐下,就有人弹劾谢皇后不孝。元康帝顿时生出了几分牙疼的感觉,这事儿来的莫名其妙,谢皇后虽然算不得什么上佳皇后人选,但是不孝这指摘来的太过匪夷所思。 “曹御史慎言,皇后自进了天家,言行端庄,待下宽容,守孝期间从无不孝之举,朕与皇后从急成婚,为皇考冲喜,可见皇后孝心!” “淑太妃乃先皇正一品后妃,如今皇上临朝,太妃理当颐养天年。但还要操心内廷诸多繁杂之事,如何能在寿康宫安养!”曹御史冷声道,“谢皇后即是一国皇后,自当为天下女子表率,皇上以仁孝治天下,皇后更应当奉养太妃。如今太妃日日操心,接连传唤太医,可见不堪重负。” “而如今,皇后不见侍奉,也不见问询,难道不是不孝!” 听得曹御史重提内廷之事,元康帝倒有几分释然,这事儿争论不少时候了,谢皇后也曾提及内廷之事不该由淑太妃处置。 但是,谢皇后协理内廷的时候,总是频频出错,他也意识到了谢皇后未必能妥善处置内廷。与其由着谢皇后理事之后出岔子,索性让淑太妃再带些时候,等谢皇后熟悉之后,再做打算。 于是,谢皇后的要求便压制了下来。 原本还老神在在听争执的谢尚书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正色对口若悬河的御史问道,“曹御史此言何解?我谢家教道女儿侍奉婆母当事必躬亲,但你此言,可是将淑太妃比作孝仁皇后?” 曹御史一个不察被谢尚书怼的哑口无言,他的那张嘴,张张合合好几次,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尚书却不肯就此罢休,“淑太妃位属妾妃,皇上为表淑太妃尊,顾全杨家河徐家的颜面,已经将其挪进贵太妃可居的寿安宫正殿。淑太妃不顾自己体弱,贪恋权势,不肯放权。累及皇上皇后背负骂名,抑制朝堂争议。如今尚有皇后在位,便僭越行权,实数不该。” 户部杨侍郎微微脸红,工部徐侍郎默然不语,曹御史不忿道,“谢皇后处事不周,淑太妃这才代为理事。怎么到了谢尚书的嘴里,就成了贪恋权势之人!” “喔?”谢尚书含笑道,“照曹御史所言淑太妃不是贪慕权势,那么这会儿病了正该修养才是。皇后不善理事,太妃也不止淑太妃一人,贤太妃也曾协理内廷。” 元康帝闻言张口笑道,“既然淑太妃病了,朕会派太医照顾好。说起来贤太妃曾帮着孝仁皇后处置内廷诸事,若有谁能指点皇后一二,除贤太妃之外,不做他想!” 一锤定音,曹御史愤然闭嘴,徐侍郎瞥向谢尚书,心里不禁想起了昨夜父亲徐少卿说起的那番话。 “贤太妃虽有皇子裕王,但是裕王年幼,为避嫌必然不肯沾染宫权。淑太妃此番病重,不管是皇后还是谢家,都是想要拿回宫权。” “这原本就无可厚非,何况汝安公主已经在提点皇上皇庄有异,此番谢皇后夺权,皇上定然会相助!” “明日议事,勿要参言。咱们这位皇上瞧着和气,对朝臣礼让,但是手段却不可小觑。若非先帝留下的遗诏,只怕安候的尸身都发臭了!” 于是,谢皇后拿回宫权,谢家乘机送进不少得用之人,稳固谢皇后在内廷的权势,淑太妃听了这个消息病重几分。 反倒是张贤太妃,抱着裕王含笑摇头,“她从前也不是这等重欲之人,如今怎么了?” 而萧扬欢在皇庄上的事情,渐渐风平浪静,无人提及。 三日后,谷秋回来,将整理好的册子上报,交代一番后道,“如今庄子上下一心,朱公公挑选的庄头对栽种一道十分精通,已经领着庄户上的人准备明年的春耕了!” 萧扬欢接过册子,细细看来,颇为满意,“我瞧着,今年应该有盈余,吩咐下去,取够咱们所需,将剩下的粮食送到杜衡大人手中,算是本宫赏赐诸位侍卫的辛劳!” 谷秋颔首应下,“这事儿得朱公公去办,他对这些最是熟悉!” 萧扬欢想了想道,“朱公公这两日在京城里盯着崔庄头一行人,想要结案,只怕还得多两日。” 谷秋笑道,“审理此案的正是徐家二老爷,可要奴婢去传句话?” 萧扬欢略微挑眉,想起了宫内的徐贵嫔,摇摇头,“崔嬷嬷的事情牵连太深,此番也没打算就此将她拿下。不过,经此一事,崔嬷嬷也能安静一些日子。徐家有那只老狐狸在,上头又是陈寺卿,徐二老爷不会轻纵了几人!” 果然没两日,崔庄头的几人便判了家产充公,流放充军。消息传来的时候,萧扬欢正在和李翰林学做文章。 李翰林笑道,“如今京城里都是汝安公主不愧是先帝跟前长大的公主,一出手便是干脆利落。” 深秋寒风,卷起院子中的一地残叶。 萧扬欢含笑回道,“学生不过是占了身份便宜,众人护着而已。倒是翰林如今深秋快入冬了,您每六日便要来一趟,实在辛苦!” 李翰林瞧了一眼在一旁描红的廉郡王萧昭佑轻声道,“我若不来,来的会是谁呢?” 萧扬欢和萧扶欢闻言面色如被风带起又落下的枯叶,少了喧嚣,沉寂不少。 “该来的,总会来!”萧扬欢淡声道,“倒是您,若是因为我们姊妹几个受累,学生于心不忍!” 李翰林摆摆手,“家里的孙子都快成亲了,再有两年我也该致仕了。” 言辞间,颇有几分洒脱之意,萧扶欢却摇头,“您在翰林院中,除了魏院首,资历才学最老。先帝才会将编书的差事交托给您,若是您放弃了,岂不是辜负他一片心意。” 李翰林摇头,“翰林院中人才辈出,不说别人,徐家的那位驸马爷,师从沈三,不可小觑。我听说沈三要从江南回来了,他是帝师,与皇上情分深厚。而沈家,也该起复了。” 是啊,如今朝局上谢家一家独大,并非好事。 叠翠进来添茶,书房几人都在沉默并未说话,便笑道,“方才朱公公还在说,皇庄如今去了皇字,只留下个庄。倒是不好区分,说事待您空闲之时,取个名字,不用风雅。” 李翰林嘴角含笑,声音渐大,“朱公公从前伺候昭哀太子的时候,可不是这等俗气之人。不可,不可!” “不如这名字,翰林来取如何?”萧扬欢含笑道。 李翰林也不推辞,正思索间,得闻远处钟声悠扬回荡,令心安定不少,心中一动,挥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萧扬欢抬眼看去,李林翰一手字,行云流水,姿态顿生,自成一派。当下,便不由赞道,“都说先生的字价值百金,学生从前只当夸大,如今见了却是当有此事!” 萧扶欢闻声也看了过来,轻声诵念纸上的几个字,“非相庄。我读到法华经中有一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可是出自此处!” “正是!”李翰林颔首道,“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多少人是被所见所闻所扰,非相谈何容易!” 萧扬欢拿了宣纸,交给叠翠,“让朱公公去将这三个字找人做成匾额,放在庄子上。做不到,日日观摩也好!” 叠翠拿了宣纸欢喜的交差去了。 第六十九章杜宏(二) 进入十月后,天气越发的冷了,鸟雀成群结队的飞向更暖和的地方过冬。山风不止,草木簌簌之声不歇,清净寺又在山上,比之京城的承欢宫更冷,却也更清冽。 萧扬欢从佛堂出来,但觉山风好似透过衣衫往骨头里钻,冷的彻骨,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转头对同样冷的发颤的崔良媛道,“这两日天气冷的厉害,将各院的碳都发下去,另外给侍卫们准备过冬的衣衫准备好了么?” 崔良媛点点头,边走边说,“棉衣等物早就准备上了,只是都在山下的非相庄里存着。” 萧扬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正好今日得闲,我去山下将棉衣带回来,也看看庄户人家过冬可稳妥!” 崔良媛自然不敢阻拦,只嘱咐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良娣温声道,“阿难将阿芙也带去吧,整日都呆在山上,都不爱说话了!” 萧扬欢转眸看去,站在李良娣身边的萧扶欢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略微思忖也就答应了,“原本是想留你在寺中,帮着良媛理一理事。你若是想去,那便去吧,左右不在这会儿功夫!” 萧扬欢自从来了清净寺后边有意无意的指点萧扶欢为人处事之道,掌家之能。萧扶欢听了金嬷嬷的话,倒也学的认真。 只是小孩子到底贪玩,难免懈怠一两日,乘着机会放松一下也好。 倒是一直被牵着的阿平道,“长姐,我上山之后,还未下过山。” 众人闻声俱是好笑,一淡湖色长裙小的一团和气的郭昭训笑道,“咱们郡王也想下山去玩呢!” “今日可不成,了智大和尚定了郡王要去院中听禅的!若是迟了,可是不许吃饭!”同为昭训的周氏笑道,她生的明媚,又是生性活泼的人,这会儿逗弄三岁的萧昭佑十分得心应手。 果然,萧昭佑瘪了瘪嘴,做出要哭的架势。 萧扶欢连忙安抚对萧昭佑道,“周母嫔就爱捉弄小孩子,二姐姐小时候也被作弄过,做不得真!” 萧昭佑连忙擦了眼泪,看向长姐萧杨欢。他年纪不大,但是心里明白,长姐的话是能作数的! 萧扬欢亦含笑对萧昭佑说,“今日不成,君子一言,当值千金。改日带你去山下转转!” 听着萧扬欢坚定而温和的声音,萧昭佑又伤心的哭了。 萧扶欢瞧着弟弟哭的可怜,“不如,带他下山去吧?” 萧昭佑满怀期待的侧了侧耳朵,“顺娘,今日请了智大和尚多照看阿平一些时辰,我要晚些回来。” 于是,没人再敢提这事,萧昭佑没敢再哭,抽抽搭搭的被顺娘抱着去了了智大和尚的院中去听禅。 每几日去了智大和尚院子,是因为,七月初刚到寺中的时候,萧昭佑忽而生了一场病,虽然不算严重,但是一直不见好。太医换了好几种方子都不行,连京城的元康帝都派人来看,最后是主持将了智和尚请了来。 了智和尚对着萧昭佑念了一天的经文,他便不在咳嗽。众人惊奇不已,了智大和尚表示萧昭佑与佛有缘,若是想安然康泰,可以隔几日去他处听一听佛经,安定神魂。 送走萧昭佑,萧扬欢姊妹二人带了丫鬟四人,护卫十来个轻装出行。 到了庄子上,进了正院,将庄头唤来问事,萧扶欢觉得无聊,便想要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在庄子上转转。 萧扬欢也不阻拦,吩咐谷秋,“寻个能说会道的丫头带着,再安排三四个仆妇跟着。” 便由着萧扶欢去了,她自转头又问起了庄户上的情况。 庄头姓葛,人称葛老头,年纪五十出头,小个子不算高。但是皮肤黝黑,身材结实,一看就是庄稼地里劳作的人。 葛老头听萧扬欢问便道,“小的与谷秋姑娘将今年秋收的粮食送到清净寺后,发现尚有不少结余。但是庄子里的人,手头都不丰裕,之前租子太重,不少人家都欠了庄子上的粮食。这次还了之后,加上您之前派人送来的,勉勉强强,倒是能过个安生年。” 萧扬欢点头,“施恩不宜多,今年先这样过着,若是哪家实在过不下去,你再报给谷秋知道!” 葛老头应下,又说了明年开春后播种的事情便退下了。 萧扬欢才喝了一口茶,叠翠便道杜宏来了。 杜宏进来后,也不多缀话,直接将之前萧扬欢嘱托他的事情报上,“世子妃谢氏的坟茔找到了,当年五王之乱,谢家尚且自顾不暇,世子妃的是尸骸便是由她的陪嫁嬷嬷葬在庄子上的。” “已经过去快六十年了,只怕是那嬷嬷的儿女做了古,能找到坟茔实属不易!”萧扬欢道。 杜宏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倒是继续说,“当年世子妃谢氏出嫁,陪嫁颇丰,但在五王之乱后,谢氏难产而亡,谢氏便收回了陪嫁。这几十年庄子买进卖出不少,臣顺着线索摸索下去,终于找到了世子妃谢氏的那处坟茔。可是奇怪的是荒凉许久的坟茔,这几年竟然一直有人祭拜。” “臣起先以为找错了,用些手段,发现······”说道这里停了下来,杜宏抬眼看向萧扬欢。 “如何?”萧扬欢抬头问道,“怎么不说了?” 杜宏仔细辨认,见她并无异色,心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于是接着说,“都是世子妃谢氏是难产而亡,母子俱损。可是臣在棺椁之中并未发现婴孩尸骨。” 萧扬欢蹙眉脑海中闪过不少念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最后她温声道,“斯人已矣,有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与不在并不要紧!” 杜宏沉声道是,又说了已经将萧扬欢交托的衣物将放在棺椁之中,合葬重新埋好。 “生不同衾,死当同穴。偏偏又打扰了她几十年的清净,到底是深情还是假意呢?”萧扬欢一向沉静的面容上露出迷茫之色。 杜宏却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能惦记这些年,早就成了了悟大和尚的心魔。”他想了想问道,“可要继续查探上坟之人?” 萧扬欢点点头。 第七十章奇闻(一) 处理好事情之后,萧扬欢开始打量起这处正院。上次来去匆匆,都没能仔细看着这处三进的正院。 不看还好,才看了正屋的布置,萧扬欢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这处正院从布置到摆设,竟然是意外的眼熟,主位上的左边角落里放了一只高几以放置花盆,右边则是挂了一幅山水画,仔细看去,果然是凉州景物。 客位左三右四七张凳子,还有放在几案下的三四张小兀子。 大步跨进卧房,床上叠放的素色棉被,还有软塌上搁置的那条毯子,都是以素棉为被罩,便是不看那被罩上的图案,都知道定然是素白色的牡丹,一根丝线劈成八股,才能将丹凤花纹绣的亲肤又好看。 萧扬欢捏着心,出了正房,再看院子。院子不算宽敞,除了栽种一些寻常的花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栽种不少水仙花,只是因为照顾不周到,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萧扬欢越看心头越沉,这里的摆设都是按着一个人习惯摆放,凉州,水仙花,就连丹凤花都是那个人惯用的纹饰。 她心里惊骇的可怕,连声叫人,谷秋急急进来,“公主怎么了?” 谷秋一脸焦急之色,紧张的瞧着脸色泛白的萧扬欢,慢慢恢复平静。 站在院中的萧扬欢,海棠纹的素色寺棱纱裙随风飞扬,扑面而来的冷风,令额际的散发扬而落,也安定了内心的不安和躁动。 良久之后,萧扬欢温声说道,“天色渐晌午了,你去瞧瞧午膳,另外让阿芙回来用膳,别耽搁了时辰,饿肚子!” 谷秋自然是不信这样的小事会让一向沉稳大气的萧扬欢险些乱了方寸,但她自忖是个合格的宫女,主子说什么便做什么。 午膳安排的妥当,萧扬欢坐在桌边等着萧扶欢回来。 直到想通一些事情,直到空腹回神才发现搁在梨花漆木桌上的饭菜早就凉了。 一同凉的还有萧扬欢的脸色。 “县主去哪儿了?”萧扬欢冷声问道,“让侍卫去找!” 叠翠闻言轻声道,“饭菜上桌前,谷秋姐姐便派好侍卫去找。饭菜凉了,奴婢端下去温一温?” 萧扬欢颔首,面色有些恍惚不定。 很快,饭菜被热好之后,送上饭桌。索性这次并未等多久,庆宁县主萧扶欢便回了正院。她先是瞅了一眼端坐上方的萧扬欢,然后满脸堆笑,“非相庄真大,梅林那边有好些稀罕的梅花,听说咱们承欢宫中梅林里不少梅花都是从那儿来的!” 萧扬欢瞥了她一眼,淡淡的嘱咐一句,“先用饭!” 萧扶欢立马收回涌到嘴边的话,乖巧的举筷吃饭,不再多言,只夹自己眼前的那道素豆腐,越吃心里越没底。 她幼时挑食的厉害,长姐一向宠爱自己,与她一同用饭,总是少不了嘱咐多吃些,总爱给她夹菜。 而这次,萧扶欢瞧瞧抬眼,发现萧扬欢满脸肃穆之色,眼底有化不开的浓色。 饭后,萧扬欢喝了一口清茶,对谷秋道,“县主何故耽误回来用膳?” 谷秋回道,“县主出了庄子,去了嘉清县主庄子上耽搁了一会儿。” 萧扬欢瞥向萧扶欢后,对谷秋说,只是语调平和的不像话,“出庄子?就那么几个人,你出了庄子?” 萧扶欢被那一个眼神瞧的心里发颤,萧扬欢对自家和阿平的安危看的有多重,身边从没短了人伺候,金嬷嬷时长念叨的先帝在世时对承欢宫上下的防务与启元殿比肩。 谷秋看了一眼萧扶欢笑着继续道,“庄户上的仆妇不懂规矩,又一心讨好县主。就同县主讲了一个奇闻,县主孩子心性,直到那人就在嘉清县主的庄子上,便带人过去了瞧了瞧!” 萧扬欢蹙眉。 谷秋继续道,“是说住在附近人家的一位姑娘,下葬之后竟然复活了,这会儿就住在嘉清县主的庄子上。那位姑娘的嬷嬷正是玉竹姑娘的一位亲戚,之前得了您的帮扶。” “是他们。”萧扬欢隐约记得这事儿还是叠翠禀报给她知道,只是当时她正忙处理崔庄头的事情,并非留心,“都过去好几日了,怎么这会儿传出复活的消息?” 谷秋知道她的意思,“奴婢已经派人去查问了。” 萧扬欢抬手,后者招呼屋里伺候的众人退下。 萧扶欢头缩的越发低,怯生生的叫了一声,“阿姐。” “抬起头来,你是昭哀太子的女儿,当有他不惧任何事的风度!”萧扬欢凛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从不阻拦,但你做的对错与否,长姐当指点你。” 萧扶欢抬眸。 “皇室凋敝,皇叔至今无子嗣出生,宫里也无喜讯传出。皇叔调派千人护卫你我姊妹安危,只是因为关乎家国大业,而你不顾自身安危,只带了了几人便出庄子,此为一错;你有言在先,只在庄内闲逛,却失信于我,此为二错;你因几句闲话便被仆妇引诱出庄,实在蠢笨,此为三措;既然出庄,传话一声,我不会阻拦,而你却不管长姐担忧与否,此为四错!你是县主,此番奇闻背后必有隐情,若是那人乘机相求,拒绝与接收都是错!” 萧扶欢哭的伤心。 “可是长姐说错了?”萧扬欢冷声道。 萧扶欢摇头。 “那便是你觉得被长姐指出来,伤了颜面?”萧扬欢有道。 萧扶欢还是摇头,“是我对不住长姐的一番爱护的心意。” 萧扬欢缓缓舒了一口气,既然知道这些,尚且不算笨的无可救药。 唤人进来伺候她洗脸,谷秋上前将打听到的消息禀报。 萧扬欢听罢之后,直觉心口梗的厉害,怪道哭的那么伤心,感情早就惹火上身了! 谷秋低声道,“那人已经住在嘉清县主的庄子上,不是您也该是吉安侯府出手料理。这些日子,吉安候忙的脚不沾地,这事情多半是会落到县主头上!” “奴婢问的清楚,那姑娘是个刚烈性子,宁可自尽也不肯顺。” 萧扬欢垂眸道,“她这样算计阿芙,本宫可不打算救她!” 正在此时,正院传来喧哗声,叠翠进来回话,“住在嘉清县主庄子上姑娘的嬷嬷过来了,说她家姑娘感念公主帮扶的恩典,手抄三本佛经,想要请公主送到嘉清县主处。” 萧扶欢一张脸惨败站再内室门口。 萧扬欢闻声看过来,又收回视线,对叠翠道,“请她进来!” “你去内室,将她看住,也叫她长长见识。”萧扬欢回头对谷秋道。 后者一言而行。 很快,叠翠带着一位两鬓双白,背脊弯曲,眼神浑浊的老妇人进来请安,“奴婢是姚家庄姚家长伯长女的福嬷嬷,见过公主殿下。” 萧扬欢含笑将人请起,“嬷嬷上了年纪,叠翠端张凳子请嬷嬷坐下说话。” 福嬷嬷退却不过,道谢后半个屁股轻轻的搁在凳面,手放在膝盖上,以叠翠挑剔的眼光看来,这个动作不算规范,也十分局促。 “你家姑娘如何了,在庄子上住这庄头可有好好照顾?”萧扬欢温声问道,“吉安候夫人最是善良不过的人儿,偏生她这会儿正在府中养胎,身边人都伺候她。又要照顾府上诸多事务,不然,定会派人来看你们主仆!” 福嬷嬷的背又弯了弯,那些话听在耳中,脸颊尤红,“姑娘的嗓子倒了,这会还不能说话。她说自己身份卑微,又在阎罗殿走了一回,沾了晦气不敢见贵人,这才命奴婢将抄好的佛经送来。” 说着就将随身带来的蓝布包裹呈上。 ------题外话------ 腱鞘炎发作,今天只有这一更,抱歉! 第七十一章奇闻(二) 倒是还知道些规矩,没有直接递给萧扬欢,叠翠上前收了经书。 萧扬欢只扫了两眼,字迹尚且清晰客可辨,依稀有风骨可见,约莫年幼的时候也是下过功夫的。“姚家姑娘多心了,佛祖慈悲以渡世人,吉安候府人很本宫都是佛家信众,施以援手也是传承佛祖的旨意!” 福嬷嬷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若非遇上公主,我家姑娘哪里有今日的好日子。待我家姑娘身子好了,定要给您磕头。” “不过是顺手而为,算不得多大的事情!”萧扬欢浅声道。 “对公主而言是小事,却救了我家姑娘一命,磕头谢恩都是轻的!奴婢身份卑微,也不帮不上公主什么忙,只能叩头谢恩。”福嬷嬷呐呐回道。 萧扬欢将盖碗放在几子上,面色清冷,“本宫事务繁杂,会交代底下人待你家姑娘身子好了,送你们回姚家。既有父母在堂,别处而居,是不孝!” 此话一出,福嬷嬷脸色一白,只觉得凳子上凭空生出倒刺来,扎的人生疼。 福嬷嬷的异样,萧扬欢看在眼中,目光略过坐立不安的福嬷嬷,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来,“你家姑娘想来是知书达理的人儿,必然知道孝顺父母乃是德行第一要事。这未嫁便长久流落在外,还与名声有损,德行有亏!将来,可如何是好?” 福嬷嬷闻声双膝一软,跪倒在萧扬欢身前。 萧扬欢微微冷哼,不怒自威之气,油然而生。 跪在地上的福嬷嬷全身抖如筛糠,断断续续的说起了姚家的事情。她是前头姚大奶奶的陪嫁嬷嬷,姚大奶奶临终前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她。主仆几人相依为命十几年,情深义厚。 此番姚大姑娘蒙难,是她不忿后头的姚大奶奶手段毒辣,趁着夜色将姚大姑娘从棺椁中掏出来。 可怜如花似玉,正值妙龄的姚大姑娘为继母所不容,要将她嫁给她娘家哥哥的痴傻儿子。姚大姑娘不肯,姚大公子出言顶撞,被姚大爷打的起不了身。 福嬷嬷忙着照顾姚大公子,姚奶奶便悄悄让娘家准备婚事,好在有人悄悄送了消息。而姚大姑娘不肯屈从,与继母再起正值,被继母灌了迷药,想让姚大姑娘乖乖进门。 可是哪里知道,迷药变成了毒药,姚大姑娘眼看就活不了,继母担心被问罪,不等落气活埋了! 姚家大爷知道之后,倒是念起了血脉之情,可是继母早就生下一双儿女,最后那点血脉情缘,不过是给姚大姑娘选了一块好坟地和好棺木。 等福嬷嬷期期艾艾的讲完,萧扬欢倒是没有多少责怪之意好不容易在决境之处看到生的希望,任谁都会紧紧抓住! 只是。 “所以你们无计可施,便将主意打到本宫和庆宁县主的头上?” “借了县主的名声将此事宣扬出去,免了继母的毒害?” “本宫救了你们,没有携恩求报,你们倒是先利用起本宫来了!” 福嬷嬷叩头不已,连声告罪。 到真的像是知道错了,以求宽恕的模样。 这时,叠翠进来在萧扬欢耳边回话,短短几句之后,萧扬欢厉目化作锋刃,落在福嬷嬷身上,“想要救你家大姑娘和大公子不难,难的是,本宫不想做农夫,好心被蛇咬!” “毕竟,孝仁皇后身边的嘉福可不是好像与的!” 福嬷嬷停住了叩首的动作,缓慢的僵硬的抬头看向萧扬欢。“公主知道奴婢?” 萧扬欢见她不掩饰,反而多了一份欣赏,“嘉福嬷嬷和崔嬷嬷郑嬷嬷一样,都是从前伺候孝仁皇后的人儿。你离宫的时候,本宫还未出生。” “奴婢离宫十几年了!” “是啊,若非旧人闲谈时,曾提及嬷嬷的音容相貌,本宫也不会猜到。今日若非郑嬷嬷因事没有下山,否则福嬷嬷也断然不会出现在本宫眼前的!” “只是本宫好奇的很,福嬷嬷在孝仁皇后坐稳后宫之后,便离宫养老,如今怎么给了姚家做奴才。不是打脸孝仁皇后、皇上和本宫么?” 福嬷嬷一改之前粗浅仆妇模样,挺直脊背,目视前方,“个人有个人的机遇!” 萧扬欢颔首,含笑道,“也是,你是姚家的机遇,庆宁也差些是你的机遇!” 福嬷嬷不解。 叠翠笑道,“好叫嬷嬷知道,嘉清县主御下宽厚,但并放纵下人乱来。自从公主住到清净寺后,隔壁庄子上下都是听从公主吩咐。您让人放出去的消息,早就报到庄头处,是传不出去的。” 福嬷嬷脸色大变。 “给你传信,递消息的那个仆妇,本宫已经处置了。”萧扬欢轻声道,“是按着嬷嬷从前在宫里替孝仁皇后处置背主之人的法子处置的。” 福嬷嬷背脊发凉,那人是她的侄女。而她处罚的方式,自然是仗责三十,不问医,不上药,看自己的命。 而遭受这种刑罚的人,大多死于伤口溃烂。 萧扬欢无意于福嬷嬷纠缠,令谷秋将阿芙领出来。 阿芙面色泛白,脸上呈现愠怒之色,目光死死的落在福嬷嬷身上。 “嬷嬷的手段真令人叹服!栽到嬷嬷手上,你不算委屈!”萧扬欢轻声说道。 萧扶欢低头,憋出一泡眼泪,“长姐,我错了!” 说完就跑了出去,谷秋也跟了出去照顾。 “崔嬷嬷说太子殿下的两位女儿,汝安公主肖似娘娘,庆宁县主肖似李良娣,当真没错。”福嬷嬷感叹道,“您这样的年纪,心思深沉,考虑周密更甚当年的娘娘!” 萧扬欢淡笑,“看来当年的事情,你也是知情的!” 福嬷嬷默然不语。 “那么你出现在离这里不远的姚家庄,看来定有缘由了!”萧扬欢以手撑着脑袋,曼声说道。“究竟是什么呢?” 一字一顿,字字落在了福嬷嬷的心坎上。 偏生她什么都不能表露出来,什么都不能说。一旦有所痕迹,眼前这个素色细棉裙的少女,不知道会借此猜测出多少隐藏在岁月里的秘密。 萧扬欢也没打算借着这一两句话就能撬开嘉福的嘴,孝仁皇后对人心拿捏的手段,她是早有领会。这人大半辈子都陪在孝仁皇后身边,对她的心意,不会随着孝仁皇后过世而消散。 “从前不知道嬷嬷在,如今知道了您,自然不能让您还在姚家待着。您暂且就在庄子上住下!”萧扬欢笑眯眯说道。 福嬷嬷反问,“姚家的事情?” “既然是嬷嬷所求,又磕头那么多次,本宫看在皇祖母的份上,会打点好一切。”萧扬欢温声说道,若是眼神中没有那丝暗芒略过,只怕真如她表现的那样欢喜了。 让庄头安顿好福嬷嬷后,萧扬欢留了谷秋处理姚家姑娘的事情,“姚家大姑娘,既然是诈尸而活,又有冤屈,少不得还要麻烦陈县令。” 谷秋闻言便知道如何办。 夜里,萧扬欢在书房见了黑云,“非相庄和孝仁皇后之间是何关系,你能查到么?” 黑云拱手,“能。” “尽快给我回复!”萧扬欢沉声说道,“那里的摆设令我很不喜欢!” 黑云拱手而退。 与此同时,姚家大姑娘诈尸的消息在京郊流传开来,好些人都涌到庄子上去瞧稀罕。而福嬷嬷被留在非相庄上,没人替她周全,姚大姑娘惊恐交。 而县衙内,陈县令见了笑容亲和的谷秋姑娘,听她道明来意,连忙表示一定会彻查到底,以正视听。 然后立马就安排人将住在庄上的姚家大姑娘接到县衙文化,可怜姚大姑娘原本就病着,然后还承受流言蜚语,如今又被惊吓这些日子,病倒了。 一时间,众人都在说,姚大姑娘是得了阎君的手令,来向害她的人索命,如今向青天大老爷道明真相,只怕是要魂归地府了。 陈县令被这流言中的青天大老爷捧得飘飘然,整理好案情后,派人到姚家传话。 清净寺内,元康帝的近侍方安带着一车的赏赐见了萧扬欢姊妹几个。 坐在下首问了好些关于几人的日常后,才说起这两日关于姚家的传闻。“奴才在路上听不少人提及姚家大姑娘诈尸复活的消息,听说是在非相庄旁边的庄子上?” 萧扬欢微微颔首,“好叫方公公知道,嘉清姑姑这会儿养着身子,是本宫顺手将求到庄子门口的姚家姑娘,放在庄子上养了好些时候,才算救过来。可惜这么个美人儿,倒了嗓子,听谷秋他们说,向陈县令陈情的时候,都是用写的。边写边哭,好不可怜。” 方公公很是配合的露出可怜之色。 站在一旁的谷秋接话道,“这会儿都不能开口说话,如今又病了。昨日陈县令去请姚家人来的时候,发现姚家老爷死了,姚家上下都在办丧事,都没敢告诉姚大姑娘!” 方公公又是配合的啧啧叹息。 萧扶欢最后道,“天子脚下,京城郊县,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委实令人叹息!” 方公公一改之前的模样,换了一脸正色。 第七十二章奇闻(三) 萧扬欢见火候拿捏好了,便温声道,“不说这事儿了,公公用茶,这是非相庄那片梅林旁的茶树上摘的,倒是熏染的几许梅花的冷香。” 方公公闻言饮用一口,大为赞叹。 “我们姊妹都在寺中,也没能时长给皇叔请安已尽孝道,这梅茶倒是稀罕,您回去的时候,捎上一些替本宫进献给皇叔,算是我们姐妹的心意!另外知道公公一惯好一口,郑嬷嬷准备了好些北面来的酒。”萧扬欢笑得和煦如春风拂面。 方公公听得心里舒坦,道谢连连。 送走方公公后,萧扬欢淡了笑容,重锦上前道,“崔良媛和郑嬷嬷正在将赏赐都登记造册,郡王这会儿还在了智大和尚的院子里,您要不歇一会儿?” “确实挺累人的!”萧扬欢往罗汉床上靠了靠,姿态绵软又慵懒,说不出的恣意。 正在收拾茶碗的叠翠忽然道,“之前不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来,怎么今儿换了皇上身边的人来?” 萧扬欢拉了拉身上的软毯,轻声道,“我这个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皇叔派人来看看,才是正经。” 团坐在罗汉床上的萧扶欢歪头问道,“长姐,是我带来的麻烦么?” 萧扬欢轻声道,“阿芙,咱们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以后的麻烦不会少,麻烦不可怕,能妥善解决才是要紧的。” 萧扶欢转头垂眸沉思。 萧扬欢也不多话,歪头看着院子里那几柱从京城承欢宫移栽来的山茶,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夜里,黑云说完非相庄和李皇后的关系,萧扬欢拧眉许久,“和崔庄头接触的那些人,可还在世?” 黑云摇头,“自从昭哀太子薨逝之后,孝仁皇后便开始铲除那些人,出了崔庄头和他身边的一二人之外,都没有活口了!” 萧扬欢长舒一口气,摆摆手。 若是被世人知道,堂堂一国皇后,竟然通过小小皇庄谋其商利,只怕南楚皇室的脸面足够被踩在地上碎成渣滓了。 而孝仁皇后死后,崔嬷嬷孤身前往皇陵,她暗中通过从前的那些人也没在崔嬷嬷身边找到那纸赐婚诏书。多半的原因是被藏了起来。而京城和皇陵之间的必经之路,非相庄一定是上选。 “还有一事,臣在调查非相庄和孝仁皇后之间关系的时候,发现还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调查孝仁皇后和他身边的旧人。” “查到什么了?”萧扬欢急声问道。 黑云道,“那些人手段生疏,臣吩咐兄弟们拦下消息。只是,那股势力隐隐不弱,不可小觑。只是,他们隐藏的极好,背后之人,还没有消息!” 许久之后,黑云没有得到回应,悄然抬头向书案后瞥去,但见身量纤弱的少女面色如皑皑白雪肃穆而庄严,凛凛然不可侵犯。眉宇间那抹忧愁,冻结了世间的春风。 “继续留心吧,皇城内可有什么异动?”萧扬欢轻声问道,“淑太妃的病如何了,张贤太妃还是足不出户?” “前日娴元长公主带着徐家公子进宫一趟,和淑太妃说了半天的话,昨日淑太妃就能吃下饭菜了。裕王是宫里唯一的孩子,贤太妃十分小心,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十分在意贤太妃寝殿周围的安全。”黑云道,“只是先帝逝世半年有余,选秀的事情已经被人提及。” 光阴似箭,昌隆帝已经过世半年了。萧扬欢觉得那些被昌隆帝手把手教导写字的日子还在昨天一样。 “选秀也好,后宫子嗣出生,放在我们姊妹身上的目光才能少些!”萧扬欢道。 次日一早,在京城查看谢氏嫁妆铺子生意的朱公公回来了。 同来的,还有应该在吉安候养胎的徐凝慧。 “姑姑怎么来了?”萧扬欢对徐凝慧的到来,颇感差异。 徐凝慧进了琉璃院正房,安坐后,才轻呼道,“才十月份里,山上就这样冷了!” 谷秋端了蜜水来给徐凝慧和宁冬弈,“可不是,前几日山上下雪,咱们就用上碳火了。” 萧扬欢笑道,“山上比不宫里,尚且又地龙可以暖和,这里就只有多分些碳了。” 徐凝慧扶着肚子微微点头,“都是小事,银钱上若是短缺了,可以告诉我!” 见萧扬欢笑弯了眼睛,她又想起眼前这人的小库可能比她还丰厚许多,不禁笑道,“不知怎么的,自大怀孕之后,老是这般!” 几人闲话一会儿,便各自散去了,唯有萧扬欢和徐凝慧进了内室歇息。 “此番来,是有两桩事情。”徐凝慧将橘子皮扔进了炭盆中,不一会儿室内就弥漫着一股橘子的清甜香味。 “因为姚家的事情?”萧扬欢接过徐凝慧手上的半个橘子。 徐凝慧颔首,“姚大姑娘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陈县令和我祖母家有些关系,我已经递了话过去。”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晚,昨日陈县令就将姚家大爷的尸骨取出查验了。已经确定姚家大老爷是被人毒死,而那种毒正是用在姚家大姑娘身上的那种。” “或许是我多心,一路上,我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有其他人的影子,那继母只想将姚家大姑娘嫁出去。姚家大姑娘死对她可没有半分好处,如今姚家大爷死了,她的一双儿女年纪又小。” “如何都争抢不过,已经十几岁的姚家大少爷!” 这事萧扬欢是知道的,她扶上徐凝慧的肚子,有些担忧道,“姑姑怀相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少动心思,安心养胎才是。” 徐凝慧淡淡一笑,那笑容轻薄的好似晨雾,一吹就散,“在家里,府里上下都等着我拿主意,哪里就能安心养胎。” “那也不要百上加斤,增添烦恼!”萧扬欢道,“姑姑福府里的事情,我原是不打算问,只是听说您又往府里买了不少貌美的侍女,还被侯爷全都送给未婚的下属?” 徐凝慧冷哼道,“我好心买来伺候他的,不领情就算了,转手就送人,还不告诉我!” 第七十三章答疑 萧扬欢看着一脸不满的徐凝慧,十分陈恳道,“若是姑姑觉得侯爷做的不对,下次就让贤太妃给您赏两个资质尚可的宫女带回来!保管叫他不敢往外送人!” 徐凝慧刚喝一口蜜水尚来不及吞下,听了这话,好悬没一口喷出来。 吐不能吐,吞不能吞,神色颇为难看,萧扬欢看足了一向把温婉守礼做的足足的徐凝慧的笑话。咧嘴大笑,气的徐凝慧伸手拍了她一下!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雪,雪花纤柔如同上林苑河边的随风而舞的柳絮,洋洋洒洒几多回旋落下。冬天到了! “侯爷自幼深受妻妾之争的毒害,若非必要,未必愿意纳妾给自己添堵。”萧扬欢收了笑容温声道,“从前如何不论,但姑姑自从有孕,侯爷尚且算是顾家。” 徐凝慧沉默不语。 “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半是随心半是释然。你我受上天眷顾,还能重新来过一次。就不要,辜负了这次的眷顾。” “何况,您心里已经放下,揪着往事不放,为难旁人也就罢了,左右都是他活该!只是,何苦为难你自己和来之不易的孩子!”徐凝慧轻声说着。 徐凝慧终于将那口蜜水吞下肚子,瞧着萧扬欢的面容怔忪,嘴角慢慢勾出一抹苦笑,眸光暗淡如遮云之月,“我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萧扬欢诚实的点点头。 徐凝慧歪头想了会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松快许多。 “今日来,我还有一桩事情要和你说。” 用了午膳,徐凝慧由着朱公公送下山。 站在山门口的萧扬欢,身披一件茶色大氅,眸光远眺,青丝上有不少落雪,好似梨花做成的绒花,点缀其间。肌肤莹白胜过汝瓷,额头饱满盈润,一双弯眉浑似弦月,凤眼锐利含着一抹秋水,过目不忘。 贺清愉才下马车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萧扬欢,那一瞬间心里的弦动了动。 “公主到山门前来接臣,真令臣受宠若惊!”贺清愉笑嘻嘻的从马车上下来,抬手一礼。 萧扬欢抬眸扫了他一眼,“不年不节,侯爷到寺中来做什么?” 语带几分锐气,贺清愉也不恼,“清净寺中有好几道独特的素菜,听说是了悟大和尚在世的时候研究出来的。慕名来尝尝!” 且不说了悟过世好些日子,便是这素菜,成名也有好几年了。这会儿才想来尝一尝。 萧扬欢脸上带着笑容,那双凤眼却沉静的很,显然是不信他的话。不过,“素菜味道不错,侯爷若是喜欢就多尝一些!” 正准备转身间,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长姐!” 循声看去,正是萧扶欢。 贺清愉拱了拱手,萧扶欢瞧了瞧他,抬手还了一礼后咧嘴笑道,“原来是表叔。”她又往后瞧了瞧,颇为遗憾道,“表姑没有来么?” “阿珂也惦记着公主和县主。只是才到京城,又打算在京城常住,这两日寻了泥瓦匠改建庭院。”贺清愉温声对萧扶欢道。 萧扶欢点点头,有些不开心。 雪越下越大,萧扬欢姊妹二人坐在琉璃院中喝茶下棋,萧扶欢捏着紫玉棋子突然问道,“从前阿平都是不离开长姐的视线,如今你放任阿平在了智大和尚处,为什么啊?” “从前,尚且在承欢宫中,刺杀不下十次,如今清净寺内武僧不下千人,寺外巡逻侍卫不下百人,何况了智大和尚武功不错!”萧扬欢抬手下了最后一颗棋子。 胜负已定,萧扶欢又输了。 “每次都是长姐赢,什么时候该让我赢一次才好!”萧扶欢不满道。 正在捡棋子的萧扬欢温声便随口道,“等你能下赢姐姐了,你自己的事情就能做主,不用长姐操心了!” 萧扶欢笑的眉眼弯弯。 次日一早,朱公公将谢府送来的寿宴帖子呈上,萧扬欢翻了翻,“谢二老爷如今是国丈了,寿宴指定热闹,本宫就不去讨嫌,按着规矩送份礼去就是!” 朱公公垂首应下,“皇上派了陈寺卿和杨侍郎将皇庄的账本都理了理,查出不少问题。崔庄头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刑部安排谁审理?”萧扬欢问。 “刑部说事关皇族颜面,将案子送到了陈寺卿手中,陈寺卿大有并案处理的想法。不过,崔嬷嬷那边似有有了动静!” 萧扬欢一怔,想起了非相庄内那些摆设,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时候察觉出来,若是低调处置了,哪里有今日这些麻烦,“崔嬷嬷那边不用管,皇后不会放任。陈寺卿手里嫌少出现冤情,本宫倒也放心!” 昨日下了一场雪,今日晨起,景色不错,萧扬欢带着重锦出门散心。 行至大雄宝殿后院的时候,正好瞧见贺清愉正含笑同一位娇羞的小娘子闲话,那笑容是一惯的风流不羁。 “还没走?”萧扬欢和重锦站在角落里,看着二人闲话道。 重锦道,“听小沙弥说,昨日雪大难行,侯爷就留在寺中了。” 萧扬欢不耐烦见他一幅浪荡公子样,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贺清愉却追了上来,“老远就看着公主过来了,怎么转身走了?莫不是公主觉得在下貌丑不愿相见?” “侯爷今年十六了,本宫怕耽误侯爷亲事。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萧扬欢扬眉笑道,“那姑娘模样不错,我记着在宫宴上见过!” 能参加宫宴的人家,家中必然有父兄为官。 贺清愉摸了摸鼻子,脸色有些红,难得他调戏小姑娘,反被小姑娘调戏红了脸。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不舒坦,很快便正了声音道,“既然遇上公主,臣有事请教公主。” 萧扬欢瞧了重锦一眼,后者退至路口上。 林中只有两人,贺清愉收了笑容,诚心请教。 “谢家寿宴收到了请帖了么?”萧扬欢想起早上朱公公拿的那张帖子问道。 贺清愉摇头,“谢家举办寿宴的惯例,宴席都不会超过十桌,如今谢二老爷又是国丈,能的他相邀的人家,非富即贵!” 萧扬欢点点头,这话倒也实诚。“你想走我的门路?” 贺清愉看向萧扬欢。 萧扬欢却没有回答,反问道,“外祖推荐给你的门客,你没有用?” 杨淑妃曾将拜托萧扬欢给贺清愉举荐几位门客,萧扬欢便将这事托付给了谢家大老爷谢尚书,而谢尚书举荐给贺清愉的正是这位别号云鹤先生的人。 贺清愉道,“江南的事情有些麻烦,云鹤先生留在江南了!” “谢家是外戚,你是皇亲,杨夫人还是淑太妃的堂妹,谢家没有送请帖是对的!”萧扬欢几句话,说的贺清愉变了脸色。 他来京城多日了,虽说在京城的世家公子哥儿里面,吃得开。但是在官途一道上却无人帮扶,杨家七老爷在进京前就说了,他是户部的人,不能帮扶他太多。 想要在京城中站稳脚跟,他只能靠自己! “那我还不能去登谢家的门了!”贺清愉喃喃道。 萧扬欢微微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深绿色如华盖树顶,“想要从小数长成大树,须得日日向阳,时时不怠。” 贺清愉抬头向上看去,入目的便是深绿色的树叶,以及从缝隙里渗透下来的日光。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些大树低下,日日不怠拼命向上生长的小树。 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长大,“母亲说,江南的生意,贺家不会停,公主可以不用收回在江南的银钱。” “另外母亲用了旁人名义在凉州做毛皮生意,公主若有意向,” 萧扬欢挑了挑眉,贺家的杨夫人确实是把赚钱的好手,和她合作三年来,她赚得银钱,都快赶上昌隆帝离世前给她的私库了。 但是,“凉州就算了,江南的生意和京城有联系,若是断了江南的生意,京城铺子支应不过来。本宫讨厌窥伺本宫的人,只要侯爷将江南安排妥当,本宫愿意做一回永昌候府的客卿。” 贺清愉垂首拱手道,“臣会安排好。” “阿芙在宫中的时候,尚且有吏部尚书家的程三姑娘陪着,如今到了寺中,程三姑娘不便前来,若是贺家大姑娘能时常看望,皇叔会喜欢的!” 贺清愉垂眸凝思,片刻后明白了过来,“父亲早逝,臣会在清净寺为父亲请立一方灵位,时常祭奠。” 萧扬欢拨弄手指,“淑太妃已呈败局,但是娴元姑姑却是皇叔唯一成年的姐妹,徐家后劲足,他家姻亲更是不容小觑。” “母亲和淑太妃情谊深厚,待忙完这两日,母亲应该会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和淑太妃。”贺清愉道。 “待云鹤先生入京之后,你便开始准备春闱吧!”萧扬欢轻声道,“论学问,沈少傅不错,但是他家门槛不好进,得要侯爷自己想法子!” 贺清愉并无恼怒之色,面带微笑道,“多谢公主指点!” “无妨,本宫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尤其是聪明又大方的人!”萧扬欢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眼睛沉静的如同黑夜,深深的将人吸入其中。 第七十四章进京(一) 当日下午,贺清愉就回京去了。 而姚家大姑娘的案子,也有了新的进展,姚家继母身边的小丫头禁不住陈县令的板子,招供了姚家继母购买毒药的地址和人物。 “奴婢听得都心惊胆战,那毒药原来是放错了。端给姚家大少爷的汤药里添的原本是毒药,但是被下人下毒的时候搞混了。将该放进姚家大姑娘的汤药里的迷药,放进了姚家大少爷的药里。”叠翠道。 “那继母可认?”萧扬欢问道。 叠翠正色道,“人证物证聚在,那姚大奶奶抵赖不得。” “只是姚家大爷为什么会被毒死呢?”萧扬欢沉声问道,“莫不是那姚家大爷知道了什么?” 叠翠摇头。 案子就这样搁浅了几日,萧扬欢也没有留心,只吩咐谷秋注意着福嬷嬷的动静。 初八清晨,萧扬欢才坐下喝了一盏银耳八宝粥,就近郑嬷嬷急急进来,“嘉清县主身边来人了!” 萧扬欢一愣,面色随之就沉了下来,“出了何事?” 郑嬷嬷道,“吉安候不知道怎么的被梅家的嫡女瞧上了,梅家遣人上门问吉安候纳妾。正好徐家大夫人和出嫁的徐家大奶奶来看望嘉清县主,徐大夫人做主答应了下来!” “姑姑如何?”萧扬欢眉头拧成川字,这位徐家大夫人当真是一言难尽。 郑嬷嬷也不大清楚,“嘉清县主身边的吕妈妈来了。” 萧扬欢颔首,吕妈妈躬身进来。 “不用行礼,姑姑如何?孩子可安好?” 吕妈妈也不拘谨,沉声道,“夫人本就体弱,心绪起复太大,昨晚就见了血,可怜如今才六个月的身孕。侯爷不知怎么的,之前还说不纳妾,如今已经和梅家商量好了日子。老夫人这会儿还病着,大老爷倒是来看过夫人,只是安慰夫人咽下这口气。” 萧扬欢闻声后闭目半晌,她好不容易劝的徐凝慧回心转意,这下好了,吉安候重蹈覆辙,将梅家姑娘纳进府中来。 这位梅家姑娘只怕就是前世那位逼得徐凝慧无路可退,圈地自困,最终病逝的那位。 难怪徐凝慧气恼的不顾腹中骨血了! “大夫可来看过?”萧扬欢沉声问道, 吕妈妈摇头,“也不知怎么的,先前买回去的那么多侍女都被侯爷送了人,京城传起了夫人善妒。如今夫人拦着不许请大夫,奴婢出来的时候,夫人情况很不好!” 萧扬欢垂眸沉思许久后道,“嬷嬷去将阿芙和崔良媛请来,让朱公公准备马车。” 郑嬷嬷应声退下,不久后清净寺后山有两辆马车,十个手脚轻便的家丁随行。 杜宏坐在马车上,充当车夫,脸色十分不好看,坐在他身边的朱公公笑道,“大人只怕是头一次当车夫,能捎上奴才当真是奴才祖上积德!” 杜宏冷声道,“公主这样鲁莽进京,不怕皇上怪罪?” “皇上和公主情分深厚,皇上宠爱公主视若亲生!”朱公公道,“何况又不是不能回京,前几日谢家还送了请帖来。” 这事儿,杜宏是知道的。只是驾车的马匹遭了罪,等到吉安候府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那屁股红红一片。 萧扬欢隔着纱帘瞧的分明,瞧着杜宏那张冷脸,故意道,“杜大,将马匹照顾好了,晚些时候还有回去呢!” 杜宏脸色更难看了。 一路穿花错柳,在吕妈妈的带领之下,萧扬欢带着白妈妈和叠翠重锦几人很快就到了正院。一路上尚算的清净,见是吕妈妈,众人都只是远远瞧了一眼,无人敢上前请安。 再见到徐凝慧时,萧扬欢不由得紧了紧眉头。 徐凝慧半靠在软塌上,一张脸惨败,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边陪着她的玉竹满脸担心。 玉竹见萧扬欢进来,心里一惊,赶忙起身行李,萧扬欢摆摆手,她身后的白妈妈上前,搭在了徐凝慧细白无肉的手腕上。 玉竹小声哭诉道,“吕妈妈走后,夫人的血止住了,侯爷来看了一回。夫人说她身子不好,不便为侯爷操心,请侯爷自己拿主意。” “侯爷离开之后,夫人便昏睡到现在!” 吕妈妈赶忙端了茶,请几人坐下。 少顷,白妈妈收回了手,玉竹赶忙前去伺候徐凝慧。 “如何?”萧扬欢端了一盏清茶,没有喝。 白妈妈低声道,“夫人的底子并不好,这会儿又有了孩子,若是好好养着,临到生产的时候,都不一定平安。这么一闹,孩子能不能足月尚未可知,但是生产的时候一定不会顺当!” 屋内伺候的几个丫头,听了后低声的哭了起来。 徐凝慧待下人极好,她爱看院子里的小丫头玩闹,只要不出格,随他们放肆,时常出钱给买吃的玩的穿的。 这会儿听得徐凝慧不好,下人们都真心实意的为她担心。 第七十五章回京(二) 萧扬欢起身到徐凝慧身边,低声问道,“若是细心调养呢?” 白妈妈道,“若是能彻底静心下来,万事不问,或许能保下孩子和大人!” 内室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唯有院子里的水仙花开的喧嚣。 徐凝慧一觉梦醒,看着萧扬欢面无表情的坐在软塌上,语调轻轻的,“你进京了。” 萧扬欢含笑点点头,一旁伺候的玉竹拿了软枕,伺候徐凝慧起身。她端了放在几子上的参汤喂到徐凝慧的嘴边,低声道,“姑姑睡得不好,说了好些梦话。” 徐凝慧张嘴喝了参汤,皱了皱秀气的眉。 “白妈妈的手艺,汤里添了好些温补的东西。”萧扬欢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 徐凝慧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从她手里将碗接过来,抬手间一饮而尽,“从小就喝药,苦怕了!” 陪在一旁的玉竹连忙端了一碗清水给她漱口。 萧扬欢看她眉目间愁绪满满,转头吩咐道,“赶了半日的路,去准备午饭吧。” 屋内人鱼贯而出,留了玉竹和重锦守在外室门口。 “随我回清净寺。”萧扬欢道,“你的情况不算好!” 徐凝慧抬手扶上肚子,面容上带了一抹追思,“方才做梦,我又梦到了从前梅氏进门后我困居棠梨院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都觉得自己可怜,竟然到死都没有见到他一面。” “姑姑想知道您死后的事情?”萧扬欢抿了抿唇。 “身前事都顾不过来,身后事就更不想管!”徐凝慧叹息了一声,“母亲用命生我一场,我用命喜欢他一场,我欠的,欠我的,竟然都是落得伤心一场。” “徐家大夫人生下幼子,你欠的还清了。吉安候宁冬荣帮你报了仇,欠你的还清了。”萧扬欢端了一碟子梅乳糕,放在徐凝慧手中,“先苦后甜,乳香盈口,姑姑尝一尝!” 有了萧扬欢作陪,徐凝慧的精气神好了很多,中午用了白妈妈调制的药膳,又慢慢睡去。萧扬欢怕她睡得不好,特地让朱公公去药铺取了一点碧落香来助眠。 没想到一点子碧落香,倒是引来不少人。 最先到吉安候府的人是永昌候贺清愉,他是同宁冬荣一道来的。 吕妈妈打发不走执意要见徐凝慧的宁冬荣,萧扬欢听了玉竹的回话,自然是知道他不见到人是不会离开。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看热闹的永昌候,吩咐朱公公将人请进来。 “见过公主殿下,臣未曾远迎,请公主见谅!”宁冬荣声音冷硬。 坐在正位上的萧扬欢丝毫不在意吉安候语气夹带着几分嘲弄之意,抬手间就将放在檀木几子上,刚刚呈上来的茶杯稳稳当当的砸在吉安候脚边,末了还十分温和道,“侯爷不怪本宫不请自来就好。只是既然失礼,吉安候怎么不请罪?”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吉安候看着脚边碎了一地的茶杯,神色凝重了几分,永昌候挂在嘴边的笑容,渐渐收敛。 玉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而重锦却神色平静的再端来一杯清茶。 “怎么,本宫当不得侯爷的请罪?”萧扬欢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凌冽非常。 永昌候瞧着一脸笑容的萧扬欢,好像是皑皑雪山上的那朵雪莲,美的惊心,触手彻骨的凉。 吉安候毫不在意的让人将碎瓷打扫了,语调恢复平和无波,“公主身娇肉贵,若是在臣的宅院中出了茬子,臣万死难辞其咎!” 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萧扬欢心里憋闷,脸上却是笑容更甚,“本宫知道侯爷事忙,朝堂上忙的脚不沾地,不日又要与梅家结亲。姑姑病了,本宫冒昧上门,看望一二!” “都是小事,不值当公主殿下费心!”吉安候目光坦然的落在上位娇蛮的少女身上,只当她是为了替徐凝慧出气。 “在侯爷眼中是小事,在本宫眼中可不是!嘉清县主于本宫有救命之恩,本宫尊她为姑姑。如今侯爷要纳小星,姑姑身子娇弱不堪辛劳,不如这样,府上的事务,本宫替姑姑求几位嬷嬷和宫女来,替姑姑操持?”萧扬欢顿了顿看向吉安候,一脸好意。 吉安候终于沉了脸色,“府中仆奴尽够用了,不用麻烦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操心!” “够用?也行,倒是免了姑姑和本宫担心一场担心。谷秋吩咐下去,准备回去了,让玉竹给姑姑准备多些衣物!”萧扬欢含笑起身,就要往内室去。 永昌候见吉安候面色不对,急声道,“公主殿下,这,这恐怕不好吧!” “哪儿不好了?”萧扬欢转身言笑晏晏问,“是姑姑的孩子没了,还是姑姑没了你才算满意?本宫姑且告诉你,若是徐凝慧从今日起,出了一点茬子,本宫拆了你的吉安候府!” 语调是一惯的柔和,内容是却是函件的犀利,吉安候宁冬荣面目含霜,上前一步。 “公主殿下说的什么糊涂话,您是先帝亲封的公主,身份、品德尊贵!”永昌候忙拉住明显生气的吉安候道。 萧扬欢毫不退让,谷秋瞅着不对劲,担心旁人不小心伤了她,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萧扬欢身前。 “好叫你知道,本宫封号汝安,望汝长安的汝安公主!你吉安候纳多少小星都无关紧要,梅家女,不行!”萧扬欢冷声道,“要么你亲自退了去,要么本宫赏梅家上下流放三千里!” 南楚律法,只有犯了不可饶恕之错的人才会有三千里流放之刑! 众人都以为萧扬欢在口出狂言,除了宁冬荣和贺清愉!而朝堂之上,早就没了梅家的一席之地,能让梅家流放三千里的,只有那位身死的梅侍郎!而梅侍郎当年的身后之人,就是安候。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老人的呼声,“慧儿怎么了?” 玉竹闻声就知道是谁,她悄然对萧扬欢道,“是老夫人来了!” 萧扬欢垂眸间收了狠厉之色,吉安候身上的寒气也少了许多。在徐老夫人一行人到正院正厅的时候,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沉寂下来了。 此番一同来的不止有徐老夫人还有徐家大夫人。 徐老夫人见到了萧扬欢明显一愣,然后才福礼,“老身见过公主殿下!” 身后的徐大夫人却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太子遗孤,正歪头打量着那位身量纤细的十二岁的少女。 倒是有些像太子妃谢氏,尤其是那张嘴,微微抿唇的动作,活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公主殿下怎么进城了,是来看望慧儿么?”徐老夫人安坐问道。 对于徐老夫人萧扬欢态度温和,都一一作答,末了加了一句,“姑姑病情尚算不得好,本宫有心接她到京郊清净山住着。” 徐老夫人垂眸不语,徐大夫人沉不住气抢答道,“这么可以,为了夫君纳妾室进门,就要去京郊庄子去,传出去徐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为了徐家的名声,就可以不顾姑姑的康泰了么?”萧扬欢淡声道,“本宫瞧着,有徐大夫人在,徐家和张家的名声早在就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毕竟,像你这样,积极踊跃的给自己的女儿添堵的母亲,世所罕见!” 徐大夫人被萧扬欢说的面色通红,她辩解道,“四丫头有孕,不给女婿纳妾,妾这个做岳母的心疼女婿如何不能答应了。何况梅家与张家有亲,梅家姑娘本分知礼,待进门之后必然敬重四丫头!” 宁冬荣见缝插针道,“梅姑娘进门,荣不会慢待夫人!” 萧扬欢一声冷笑,响彻屋内,直入人心,“听说徐大夫人福气好,旁的人难凑上一个好字,您是两儿两女,成双成对。这女婿自然也不是吉安候一人,听说徐家大姑奶奶出嫁两年就添了一个姑娘,教您的大女婿膝下无子。这样,徐大夫人不妨将这本分知礼的梅家姑娘说给长女去做姐妹,全了您为人岳母的一番慈爱之心。” 徐大夫人震惊,“这怎么能一样?玥儿和四丫头不一样!” “都是你亲生的女儿,徐家大姑奶奶是多了一个耳朵还是少了一只胳膊,她怎么就不一样了?”萧扬欢扬声问道,顿了顿然后有道,“也是,当然不一样,徐凝慧是嘉清县主,徐家大姑奶奶至今白身,当然不一样!” 徐老夫人狠狠的瞪了自家长媳一眼,又对明显不悦的萧扬欢道,“张氏不会说话,公主不要见怪。梅家那边,侯爷已经回了消息,再退亲,只怕生出事端来!” 吉安候没有开口,永昌候恨不得自己没有那份儿好奇心,平白被萧扬欢记恨上。徐大夫人不在说话,只垂首做鹌鹑状。 “本宫与徐大夫人无亲无故,见怪的也必然不是本宫!”萧扬欢淡声道,“听说姑姑自幼长在老夫人膝下,还请老夫人疼她一疼,已经委屈姑姑一次。若再让她委屈一次,本宫就让徐家上下一直委屈!” “阿难,天色晚了,出城的事情,明日再说吧!”此话一出,众人都转眸看向站在内室门口,一脸沉静的徐凝慧。 第七十六章回京(三) 她微微曲身施礼,“祖母和母亲来了,理当恭迎,只是慧儿身子不大好,祖母和母亲都是慈爱晚辈的和善之人,必然不会怪罪慧儿不孝之行。” 吉安候走向她,她对上吉安候的眼睛,眼神空乏又疲累的的好似垂暮老僧,“侯爷瞧中了梅家姑娘,妾愿意成人之美。梅家是官宦人家,嫡女进门做妾已经是委屈了她,既然是母亲为慧儿应下此事,就请母亲多操心,以贵妾之礼迎梅姑娘进门。” 徐凝慧缓缓几步,走到萧扶欢身边,“妾幼年时,了悟大师曾言,妾与佛有缘,沉溺尘世,恐寿岁不长。侯爷所做,正合我意,阿难不必为我见罪世袭罔替的吉安候。” 吉安候宁冬荣蹙眉,又捏紧了双拳。 “明日一早,我会带着丫头婆子去京郊的庄子上修养,直到生下孩子。”徐凝慧带着温柔的笑容对萧扬欢道。 徐老夫人看向衣服空了大半身量纤弱不堪的徐凝慧颤声道,“也不必离京,你身子不好,京郊的大夫医术不济。” 徐凝慧垂了垂眼眸,“请祖母成全我,从前我们姐妹三人在一处,珠儿死了,三姐姐进宫为妃,只留我一人在京,心中难免寂寥!” 徐老夫人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慧儿你,你······” 徐凝慧扶着肚子,垂眸不去看徐老夫人,默然不语。 徐大夫人惊讶的抬头,面色几许糊涂,萧扬欢上前扶着徐凝慧的手道,“姑姑累了,我送她进去歇息!” 一直看戏的永昌候终于笑呵呵道,“大家各退一步,夫人同意侯爷以贵妾礼迎梅家姑娘进门,大家同意夫人到庄子上修养,正好,正好!” 自个儿呵呵笑了半晌,没人应和,跟在徐家一行人身后,灰溜溜的离开了吉安候府。 一直守在大门的朱公公见了贺清愉出来,笑眯眯问道,“侯爷这是回去了?” “公公,你家殿下生气当真可怕!”贺清愉咂咂嘴道。 朱公公笑道,“侯爷说笑了,我家殿下最是温和知礼的一个人,奴才伺候她这些年,从未见她动怒过。” 贺清愉想了想,从头到尾,萧扬欢都是面带微笑,哪怕是讥讽徐家大夫人的时候,还真不想一般人生气的模样。 玉竹和谷秋得吉安候吩咐将徐家老妇人和徐家大夫人送走,徐家大夫人一路上对徐凝慧嘀咕个没玩,徐老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也没有出声呵斥。 玉竹从小侍奉徐凝慧,主仆情分深厚,听了这许多话,心中早就憋闷着一口气,奈何对方是自家主子的母亲,顶撞不得。 “好叫徐家大夫人您知道,徐家大老爷暂代了工部侍郎的位置,算是正三品,您是正三品的夫人。嘉清县主得蒙天恩,受封县主之尊,又是正一品的侯夫人。论家国之礼,孝字当头,吉安候夫人礼敬您,但您也应当尊重吉安候夫人!如此谩骂,其不说不是世家夫人应有之行,也毫无为母慈爱之心!”谷秋板着一张脸道。 徐大夫人怪叫一声,“你个奴才也敢训斥我?” “奴婢是奴才不假,奴婢从前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得封正三品,如今是公主殿下郡王身边的掌事女官,掌赏罚之事!”玉竹不卑不亢道。 徐老夫人看了谷秋一眼,训斥了徐大夫人几句,催促着徐大夫人上了马车。 正院内室,萧扬欢扶着徐凝慧进了内室歇息,才给她盖好被子,吉安候便闯了进来。萧扬欢见徐凝慧毫无异色,想了想起身离开了。 重锦上前,“宫内传来消息,皇上知道您回京了!” 萧扬欢点点头,“不用担心,徐家和宁家不会将我进京的事情宣扬出去,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徐凝慧因徐大夫人之古胎动不安,徐家重罚徐大夫人可见是不支持徐大夫人的。只是这会儿,徐老夫人的态度好似有翻转之意? 因为宁冬荣执意要纳梅家女,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才站在廊下想着事情,就被急急的脚步声吸引,抬头看去,却是宁冬弈红着眼跑进正院。 “跑什么?”萧扬欢叫住他。 宁冬弈一个没稳住,差点跌倒在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走向萧扬欢道,“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你急什么?”萧扬欢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很快就会比自己高的小少年道。“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书院上学么?” “我听说嫂嫂的娘家人来了,还和哥哥吵上了!我怕嫂嫂又受委屈,就回来看看!”宁冬弈别别扭扭的说道。 萧扬欢抬头望内室方向看去,之间内室门还关着,夫妇二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家哥哥纳妾,难道你不应该向着你家哥哥么!怎么如今向着姑姑了?” 宁冬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正色对萧扬欢道,“嫂嫂对我很好,比哥哥对我好!” 萧扬欢噗嗤一声笑了,“算你有良心!不过,明日姑姑会和我一起回清净山,你自己在府中当心些。我听说那位梅家姑娘,脾气大得很,为人还小气刻薄!” 宁冬弈睁大眼睛,“嫂嫂要走?” “她身子不好,京郊清净正好养养身子!”萧扬欢想了想道,“不过,便是生下孩子,也不见得会回来的。” 宁冬弈深深吸了一口,不回来,那就是住在庄子上了,那他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内室的门打开了,宁冬荣一脸疲惫的从里面走出来,见廊下二人在,竟然走了过来,“冬弈先回去,兄长有话同公主殿下说!” 宁冬荣向来惧怕他这不言苟笑的兄长,闻声便诺诺的进了内室,瞧他嫂嫂去了。 “听说公主身边有一位太医,是皇上专门拨给郡王用的。臣厚颜,若是内子有恙,请公主多加照拂!”宁冬荣说完,便拱手作揖。 萧扬欢蹙眉,有些瞧不懂他的意思,转念一想,那位随侍的太医,善儿科,心里就释然几分。能特地来求她,说明他知道徐凝慧身子很不好的情况,“这个自然!” 第七十七章崔林(一) 晚间,徐凝慧难得好心情叫人搬了古琴,坐在月下起手拨弄琴弦。萧扬欢含笑静坐窗下,一面瞧着院中的皎洁月色,一面听泠泠如山泉激荡的琴音,两项交汇间,顿然有种时光静好的错觉。 琴声悠扬激荡,月华如炼,竟然随之流淌,一曲奏罢,千帆过尽之后,余下平静而安宁的心情。 徐凝慧收手,起身笑道,“许久不奏,手都生疏了!” “我听着倒是觉得不错,琴音通畅无阻,隐隐有山水相融之意。”徐凝慧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徐凝慧身子不好,鲜少用茶,一般都是水或者牛乳。 徐凝慧浅啄一口,循着萧扬欢的目光看去,隐隐一抹身影藏匿在树荫处,她收回视线,淡淡笑意挂在嘴角,“我幼时常跟随祖母进宫看望姨母,明明是仆从无数,锦衣玉食,可是鲜少笑颜。那会儿不懂,问她如何才能开怀。姨母笑道,三两间屋舍,三两个孩童,三两只鸡鸭,忙忙碌碌,平平安安。” 说到最后,徐凝慧的声音变渐渐小了,眼底一片深邃,萧扬欢收回视线,沉默许久后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了!” 萧扬欢身份尊贵,玉竹不敢怠慢她,便将正房旁边的那座栖霞院收拾出了供萧扬欢一行人住下。 栖霞院不算大,正房外,还有厢房三,但院中常年盛开着各种花卉,十分喜人。 只是,萧扬欢才吹灭蜡烛,准备上床歇息,耳边就传来轻微的咳嗽一声。萧扬面色不改,借着月色看去,果然是黑云。 “何事?”萧扬欢缓缓的将跳到嗓子眼的心给按了下去。 黑云退回阴影处,拱手道,“陈大人连夜提审了崔林,判了流放边疆。宫里传来消息,是崔嬷嬷暗中命人传话给陈大人。” 萧扬欢忍不住错了错牙,“崔嬷嬷想要保下崔林?” “不是,崔嬷嬷安排了人手在去往边疆的路上等着他!”黑云道。 萧扬欢倒吸一口凉气,崔嬷嬷可是崔林的姑母,崔林幼年丧母,视崔嬷嬷为至亲。能让瞧着慈眉善目的崔嬷嬷下狠心截杀崔林,只怕崔林知道的事情,牵扯不小! 黑云问道,“可要黑龙卫出手,拿下崔林?” 萧扬欢凝眸沉思,眸光深邃,最终颔首,“在京城不好动手,人多眼杂,想法子让崔嬷嬷和陈寺卿都打消疑虑才好!” 黑云再次拱手退下。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萧扬欢看徐凝慧带着收拾好的箱笼和带进门的下人,准备离开吉安候府。没想到临了了,还是有人出来阻拦了。 宁冬弈领着小厮,和几个箱笼的衣裳等物,堵在出门必经的二门上,像道门神一样,怎么说不肯挪开。 徐凝慧淡淡的叹息一声,温柔的劝慰道,“你乖乖在家好好进学堂,嫂嫂是去京郊养病!待我好了,接你去庄子上玩,好不好?” 宁冬弈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十分讨好,再三保证,“好嫂嫂,待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乖乖的不惹事!” 萧扬欢站在一旁,看了玉竹一眼,后者明白几分,转身去了前院寻人。 寻来的自然是吉安候宁冬荣。 “冬弈,昨日已经耽搁一日课业,今日怎么还没有去上学?”宁冬荣沉脸训斥宁冬弈。 宁冬弈畏惧兄长,有些畏缩的把头藏了藏,又藏了藏,声音小的听不见,“我想和嫂嫂一起去京郊!” 萧扬欢似笑非笑瞧着宁冬荣。 而宁冬荣面色越发阴沉,眉头深锁,倒是徐凝慧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反而劝慰道,“侯爷事多繁忙,小叔在府内也无人照拂,只怕多生事端!京郊谢家书院远近闻名,侯爷不妨将他送到谢家书院去,我既为长嫂,照看一二原是分内之事!” 于是,回去的路上,萧扬欢添了三辆马车,还有宁冬弈的小厮两个。 “朱公公没有跟来?”徐凝慧靠在车厢里的软枕上说道。 萧扬欢点点头,接了重锦倒得清茶一盏,“到底是回京一趟,进宫是免了,但是好歹遣人告知皇叔一声。” 徐凝慧道,“应当的!” “宁二进书院的事情,可要我帮忙?”萧扬欢抬眸问道,“你一向是喜欢他的,不然他断然不会被你带上。” 徐凝慧垂眸道,“不用,这事让侯爷去办。皇后一日无子,你和谢家都低调安分些的好。” 谢皇后这些日子已经在选看秀女,谢家和几大世家已经摩擦过好几次了,谢大老爷曾在信中劝诫她,不许过多参与此事中来。 既然徐凝慧拒绝了,宁侯爷自然是有本事让宁二进谢家书院,那么她正好省了一桩事情。 马车在非相庄旁边的庄子上前停了下来,早就到了的吕妈妈正候在门口,徐凝慧止住了要进庄的萧扬欢,“你出来一日,耽误不少事情,回去忙吧!” 萧扬欢见状,便将白妈妈留下,便回了清净寺。 与弟妹说了一会儿话,便进了书房,黑云已经等再书案前了。 “何事?”萧扬欢见他不言苟笑,心里不由得沉了沉。 黑云是黑龙卫的副首领,因他爱笑,故而被指派来和萧扬欢对接,如今他骤然不笑,倒真有几分肃穆之色。 黑云道,“崔嬷嬷不等崔林离开,便下了手!” “死了?”萧扬欢立即问道。 黑云摇头,“被黑龙卫中擅长医术的人救了下来,不便长途移动。只是臣没有想到,崔嬷嬷手中尚有可用之人不少,眼下正借了官宦人家被盗一事,四处搜捕!” 崔嬷嬷手中能用之人,定然是孝仁皇后在世的时候的人。想要夺了她的权利也不算难,只要告知元康帝即可。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崔林中毒,已经藏身何处才能妥当! 她在京城倒是有不少产业,除却母亲谢氏的别院,这些年做生意,也卖了不少田庄产业。但若是想抵挡官府的搜铺,却是不够格! 正在踟蹰间,萧扬欢忽而想到了一人。立马手书一封,交给黑云,“速去,不必详说,他必然明白!” 黑云将信件藏于衣襟之中,悄然告退。 在书房内静坐许久,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月华初上了。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明明是开阔明朗之景,搁置在心里的迷茫随着月亮高升,渐渐退去。 今夜注定是个赏景的好日子,这样想的不止萧扬欢一人,还有刚从护城河往家里走的永昌候贺清愉。 今日户部尚书家的周公子请客,一帮在京城的纨绔子弟约在了红楼吃酒,酒过三巡,大家都玩开了,好些个公子拉了楼里的姑娘自去消遣。 周公子为他点了楼里的头牌月娘,不过被他拒绝了。 “今儿不成!”贺清愉摆摆手,他有些醉了,说话都大舌头,“答应了家中小妹,给她带灯市那边的元宵回去。” 一帮玩的好的公子哥儿都知道他待他妹妹极好,周公子倒是没在劝留。 贺清愉拉着妈妈结了钱,在小厮容安的搀扶下离开了护城河。 遣了小厮木尘买了贺清珂要的元宵,正打算从朱雀街上带一份母亲杨氏喜欢的翠果回去,却被人拦下。 他抬眼看向那人,“什么事?” 那人却不多言,递了一封信笺,“请侯爷一看便知!” 贺清愉接了信笺,入目的字迹十分熟悉,手抖了三次才拆开信封。看了半晌,他觉得自己的酒醒了,捏着眉心,思索片刻后才问道,“能免于搜查的人家不多,正好我表姐娴元公主府上就是。元朗这两日正不好,徐府太夫人又病了,表姐分身无术。我有公主府的腰牌,那人在何处?” 那人垂首上了贺清愉的马车。 木尘带着自家大姑娘要的元宵和杨夫人的翠果回府报信儿,“侯爷被周公子留在楼中了,容安正照顾着,遣了奴才回来送东西!” 杨夫人瞥了容安一眼,让贺清愉回去歇着,等她走了之后才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容安道,“侯爷说,可能这一两日不能回府,要在公主府上避一避风头!” 杨夫人也不多问,“你回去伺候侯爷,明日我去徐府。” 容安得了信儿,连忙退下。 娴元公主是先帝的长女,母亲身份尊贵,她的府邸建的几位宽敞。贺清愉带着一行人到公主府上的时候,月升中天,约莫三更时分。 公主府的内侍见识永昌候,只当他是来借宿,从前也是有这样的事情,于是连忙将人引了进来。亏得是月中时分,又因为娴元公主不在府上,整个公主府上亮灯不多,内侍年纪大了,倒也没有看出蹊跷之处。 到了贺清愉一惯留宿的居所后,贺清愉含笑递了一个厚厚的锦囊道,“深夜还辛苦公公跑着一趟,待明儿我亲自去一趟徐府,告知表姐!” 内侍捏了捏锦囊,笑容深切几分,道谢之后,又让人送了好些热水来。 如此一番之后,院内才算安静下来,他沉着脸进了内室,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人,瞧着五十岁山下,胸口正中一刀,这会儿正往外淌血。 第七十八章崔林(二) 一连几日,清净寺都十分安静,京城是一惯的热闹。 萧扬欢进宫一事,在京城里没有引出丝毫的波澜,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为吉安候夫人徐凝慧出头,但是瞧着朱公公大摇大摆的从皇城离开的时候带了不少赏赐。 朝臣们自然是通晓这位帝王的意思,而徐家和宁家的姻亲旧古不少,也没那等不长眼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或者说,倒是有那等不长眼的想要做文章,也被拦了下来。 官宦人家被盗一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听说兵部侍郎莫家丢失的是从前宫里娘娘赏赐的珍品,这些日子也没有寻到匪徒。倒是刑部的崔主事在查询中,发现了顾家一妾室不安分,顺藤查了下去,倒是将妾室谋害嫡女的事情查了出来。 一时间京城中添了不少谈资,连带着丢失的赏赐的事情,都被压了下去。 莫侍郎因内宅不修的缘故被元康帝当庭呵斥,并停职一月。谢皇后知道后,赏赐了一些布料给莫家嫡女,算是安抚。 十月十四这日,宁冬弈终于被他家兄长塞进了谢家书院上课,早晚回徐凝慧的虚妄庄作息。为了宁二,宁冬荣倒是策马来了一趟,送了不少东西,只是没有见到徐凝慧。 京城中有人来做法事,她一早就被萧扬欢派了马车接进寺中了。 周妈妈含笑将宁冬荣带来的东西安排下,宁冬荣听了消息,问了一句,“夫人这些日子可好?” 周妈妈笑道,“头两天还不能下床,后来太医来了一趟,开了方子用了两剂,夫人就好了许多。” 宁冬荣脸色稍霁,就看见小丫头逢春捧了一匣子东西出来。 “夫人说,您肯定要来,让您回去的时候把给梅家姑娘的见面礼带回去,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好歹全了礼数!”周妈妈顶着宁冬荣森寒越加的脸色将话说完。 宁冬荣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妈妈连连跺脚,逢春捧着匣子,追上去将它交给了宁冬荣的小厮,末了还加一句,“你小心些,这可是夫人的一番心意!” 小厮都快哭了,夫人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清净寺琉璃院中的萧扬欢含笑瞧着徐凝慧,“你怎么猜到宁冬荣会来?” 徐凝慧淡漠的抬眼扫向院中的山茶树,“好歹做了这么些时候的夫妻,他因事没能送我离京,必然会找个理由来看看。” 说着,扶了扶肚子,嘴角挂着淡笑,想起了那个眼里透着晶亮,举止跟个小大人似的孩子,“他这人,别的倒也罢了,对子嗣倒是看重。小叔上学和我肚子里的这个撞到一起,必然值得他离京看望一次。” 萧扬欢啧了啧嘴,没有搭腔。 山间薄雾散开,佛钟被僧人撞响,佛音涤荡,僧人诵经声音不断传开,法事开始了。 今日的法事是京城顾家办的,他家老太太去世三年,学了萧扬欢的样子,选了好几家寺庙,置办法事,为老太太超度。 白马寺内同时响起钟声,遥遥传到了贺清愉的耳中,他百无聊赖的站在公主府上的月湖旁,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法子敲开沈少傅的大门。 抬头间,就看到了自己小厮容安一路小跑过来,“侯爷,人醒了!” 贺清愉心里顿时松快几分,这人被萧扬欢托付到他这儿已经快七日了,好在娴元公主事多,无瑕分身,与那人一同来的还有个医术不错的大夫。不然他更发愁! 如今醒了,他的差事是不是就能卸下来了? 崔林两眼无神的看着帐子顶,自从他被人救下之后,就是这幅神色,伺候他的两人见怪不怪,只要他不寻思,他们就不多加干涉。 贺清愉将伺候的倆人寻了出来,“这人醒了。” 那两人也知道贺清愉的意思,其中一人拱手道,“这些日子多谢侯爷照拂,我二人接了消息,打算今夜子时带走崔林!” 贺清愉点头,今日是休沐日,各部官员都在家中歇息,子时正是人睡得最深的时候,这个时候离开,倒也谨慎。 “也好!” 午膳后,他离府准备今夜送走崔林的事情,没想到就看到了一脸冰霜的吉安候宁冬荣。 说来也巧,他二人并称京城双绝,宁冬荣是容色冷峻,为人不苟言笑;贺清愉是风流倜傥,嬉笑怒骂皆是姿态。 难得二人偶遇闲聊后,发现彼此倒也说得上话,一来二往倒是交际上了。 只是,几日前,他得小厮撞见朱公公进了吉安候府,一时没忍得住,好奇跟着吉安候回了府,撞见那桩事情。 “宁候怎么在这儿?”贺清愉自知躲开是来不及了,便大方上千打招呼。 宁冬荣瞧了他几眼,忽而想到了什么,“你和汝安公主熟稔。” 贺清愉当然不会承认,立即摇头道,“先帝在世的时候见过几次,在清净寺见过一次,说过两次话。” 宁冬荣瞧他说几句话眼珠子跟定住了一样道,“皇上说,贺家大姑娘和庆宁县主交好。府上有意送贺家大姑娘常去清净寺小住!” 贺清愉点点头,拿不住这尊煞神是何意思,“这是淑太妃的意思。” “可否请贺候帮忙留心内子情况?”宁冬荣直白道。 贺清愉张了张嘴,看了一身风尘的宁冬荣忽然问道,“宁侯出京去见侯夫人了?” 宁冬荣点点头。 “那是没见着?”贺清愉目光落在一脸寒霜的宁冬荣脸上。 宁冬荣蹙了蹙眉头,倒也实诚点头。 贺清愉了然,徐凝慧肯定是有心躲开不见,而唯一能躲的地方就是清净寺萧扬欢哪里。 萧扬欢那个人,瞧着端庄大方,一脸笑容亲和,但私底下心狠又最是护短。依着她为徐凝慧出头的情分,徐凝慧找上门去,宁冬荣就是把清净寺拆了,也未必见得道徐凝慧。 “令弟不是在侯夫人的庄子上么?”贺清愉不解道,比起旁人,自家兄弟显然更可靠才是。 此话一出,贺清愉察觉,宁冬荣的脸色又黑了不少,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果然,听得他说,“他不肯!” 贺清愉脸上闪过惊讶,而后才正色道,“侯夫人对宁二公子真如传闻中那般怜惜疼爱啊!” 宁冬荣脸色黑如锅底了,他想起宁冬弈拒绝他的要求时说的话,“大哥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比整流连护城河的浪荡公子还讨厌。嫂嫂待我那么好,我才不要做你的奸细,惹嫂嫂伤心。你要是真的关心嫂嫂,你就自己来瞧她和小侄子!” 说完还不忘当着他的面威胁自己的两个小厮,不许给他传消息,不然就换了他们! 贺清愉点点头,“行吧,阿珂正准备这两日就去一趟清净寺看望公主和县主。若是有侯夫人的消息,我让人给宁侯传话!” 宁冬荣拱手谢了他,“贺候若是想走沈少傅的门路,最好当着皇上的面儿提一提。” 说完,也不等贺清愉反应,上马催促离开了。 贺清愉留在原地想着,他想走沈少傅的门路,表现的那么明显么? 入夜之后,贺清愉拿着从五成兵马司那里弄来的出城手令,将崔林和另外两个人送出公主府,看着他们上了油壁马车,马蹄哒哒,一路往城门而去。 小厮容安早早等在城门口,看着那辆马车稳当离开京城后,才回去禀报。 贺清愉不禁怀疑,竟然如此顺利,为何萧扬欢不将人放在自己的别院中,而是将人交给自己藏匿起来。 莫家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前几日京兆府尹拿了文书满城搜捕不下,上交刑部,倒是被一个小官,查着查着,查到自己妾室头上,丢的颜面尽毁。到现在为止,莫家都以为是意外。 瞧着这釜底抽薪的手段,除了萧扬欢之外,不做他想。 看来这个崔林,知道很多东西,幸好他守住了好奇心没有查问,不然这会儿被釜底抽薪的人就要算上一个他了! 马车哒哒,在天明时分到了清净山,那两人寻了庄头说话,将马车驶进了非相庄内。 萧扬欢做了早课,和弟妹在小院子里上李翰林的课。 读写一番之后,李翰林摇摇头,“作为公主,你的所学已经够了!” 萧扬欢仰头笑的格外明媚,“作为公主额已经够了,那作为其他的呢?” 李翰林笑道,“自然是学海无涯苦做舟,先帝在世时,几乎把启元殿的书房读透,他仍旧觉得自己所知晓的东西不多。如今皇上登基,旁的摆设没动,书房挪了几百本书籍进去。” “先祖如此,我等后人当效仿才是!”萧扬欢从叠翠手中端了清茶恭敬的放在李翰林跟前,“不止学生,阿芙和阿平亦是如此!” 李翰林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目光炯炯的盯着萧扬欢看了许久最红含笑应下了,“学生有好学之心,做师长的如何不能成全!” 如此,李翰林换了萧扬欢跟前的书,取了一部前朝通史给她,又指点着萧扶欢读书的不足之处,瞧了萧昭佑的字迹,评说两句。 第七十九章崔林(三) 午膳后,在山门处送别李翰林,郑嬷嬷近前来禀告,“姚家的事情有了结果。” 萧扬欢牵着阿平的手边回走,想着姚家的事情出来到现在也小一个月,于是问道,“陈县令查清楚了?” 郑嬷嬷笑道,“八九不十了!也难为陈县令,京城附近好几个乡镇,一直以来都是平平安安。如今遇上姚家的事情,将陈县令愁的人都瘦了好大一圈,还是陈寺卿派了得力的师爷,才查证清楚明白!” “说事那继母为了谋夺家产,想要将前头娘子留的一双儿女都打发了,姚家大姑娘运气不好吃了药,姚家大少爷身边有嬷嬷照拂,保下一条命来。” “后来查证姚大爷的死因,不是因为对姚家大姑娘心生怜悯和那继母生了嫌隙被害死。而是因为姚家大爷被前头娘子临死前下了药,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养。” “那继母的一双儿女都是别人的,姚大爷出门撞上了自己儿子叫别人爹,心生疑窦,正在探查的时候被继母一包药送了命!” “衙役们去捉那奸夫的时候,发现他早就被吓得卧床不起。可怜一双儿女,姚家不要,那继母娘家不管,只怕没个好下场!” 萧扶欢听罢,面不改色,只微微颔首,“别忘了将消息给山下的福嬷嬷送去!” 郑嬷嬷有些犹豫,发现除了萧扬欢近身伺候的几人外,小道上再无旁人,倒也开口了,“嘉福此人,在出宫之前就深受孝仁皇后娘娘的信任,离宫也是她自己提出的。当时崔嬷嬷和奴婢也曾想联系一二,毕竟共事几十年,总是有情分在。” “但无论是奴婢还是崔嬷嬷,从来没有找到过她,曾经奴婢在孝仁皇后娘娘面前提及过嘉福,但是被娘娘训斥一通,再不敢提及她了!” 道路两旁栽种了不少矮松,枝丫上还留有昨夜的积雪,挂在松针上。萧扬欢停下脚步,阿平贪玩,站在矮松旁,伸手拨弄枝丫,积雪受不住压力,速速落下。 “崔林被判了流放!”萧扬欢沉声道,“崔嬷嬷并没有求情!” 郑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崔林此人她是听说过,因为崔嬷嬷一生未婚,一直陪伴在皇后身边。对待兄长留下的两个侄子,就和亲子无疑。 当年为了这两个不成器的侄子,还求了皇后娘娘安顿这两个侄子,崔林就被安排在了如今的非相庄,一年以后嘉福便离宫而去。 廉郡王的衣襟里落了雪,顺娘正在为他整理衣衫,小家伙儿难得被放出来,正一脸欢喜的揪着矮松的枝丫疯玩。 “备下马车,我要去一趟非相庄,见一见她!”萧扬欢瞧着笑得一脸开心的阿平淡声道。 郑嬷嬷应声退下准备。 到非相庄上的时候,天色渐晚,庄头站在门口和几人瞧着马车过来,这才迎了上来,朱公公扶着萧扬欢和阿平下来。 才抬头就瞧见门口上挂着的匾额上有熟悉的字体,她垂眸摸了摸阿平细嫩的笑脸,对朱公公说,“阿平只怕,送他去姑姑那里,我晚些时候便过来!” 阿平不知,只是被顺娘抱起,由着朱公公领着一行人,走进了隔壁虚妄庄内。 “走吧,先去见一见崔林!”萧扬欢提裙跨进了非相庄的大门。 崔林自昨夜起就被架上马车,一路急行,胸口被震的生疼,好在给他问诊的大夫看了出来,往他嘴巴里喂了一粒药丸,便陷入昏睡直到黄昏才醒来。 醒过来之后,他四下打量自己住的这所院子,只觉得这里异常熟悉,竟然是回到了非相庄! 谷秋推开门,萧扬欢正好看到崔林那张脸上惊恐讶异之色,交替出现,而在看到她进来后,脸上的神色更加多彩! 谷秋进来后,点灯上茶。 “就你的人是我,杀你的人你崔嬷嬷!”萧扬欢坐下后,淡声道,“听说崔嬷嬷是你姑母!” 几句话落在崔林耳中,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在烛光的照映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簧几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殿下是诚心拿奴才寻消遣么?” 萧扬欢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瞧他和瞧别的死物毫无差别,“你觉得你值得被消遣还是本宫闲得慌?” 崔林因为挣扎间触动了伤口,龇牙咧嘴的疼的厉害,“奴才姑姑子孝仁皇后逝世之后,便一直在皇陵伺候,若不是因为遗旨没有公之于众,只怕早就跟到地底下伺候皇后娘娘去了。说她杀奴才,公主殿下不觉得可笑么?” 萧扬欢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起粉彩水仙的碗盖,端了茶盏就要往嘴边送,突然停顿下来,“本宫虽然不大留心身边事,但是这粉彩盖碗,这做工和绘画工艺,不是你一个奴才就能用得起。而这庄子上,又鲜少有人来。” 崔林死死的盯着那只盖碗。 “不妨你来说说,它怎么来的,还是昭哀太子薨逝那年地方进贡的花样!”萧扬欢冷声问道。 谷秋见状上前一步道,“或许是崔嬷嬷做了傻事,将宫里的东西偷了出来?” “皇祖母离世,留给崔嬷嬷养老的银钱不少。”萧扬欢瞧着崔林红白交加的脸色,“何况,虽然这水仙花纹不算稀罕,但是这上头绘的水仙花是掺了金粉,不是宫里的那套。金粉不必颜料,能永久停留在碗身,全天下能做出这样盖碗的人家屈指可数!” 崔林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孝仁皇后和这庄子有什么关系!崔嬷嬷这样六亲不认痛下杀手,原因为何?”萧扬欢继续道,“你该知道,当今皇上和皇后正在查皇庄的事情!” 崔林被这一番话击垮,彻底瘫倒在床。“不能查,不能查!” 见他肯说话,萧扬欢坐会位置上,将茶杯搁下,“孝仁皇后母家不显,先帝最是痛恨贪污之事。你们是不是从皇庄上挪用了钱财,以供他用!” 崔林痛苦的点头,“公主怎么罚奴才都好,这件事情若是被翻出来,背负骂名的不止孝仁皇后和当今皇上,还会有您的父亲昭哀太子!” 虽然隐隐有猜测,但是萧扬欢大惊失色,惊呼压低声音吼道,“你们怎么敢!皇庄可不是你们的私产!” 不止萧扬欢,谷秋也惊吓住了,这件事情若是真的被有心之人捅到明面上,必然是南楚皇叔最大的污点。元康帝才登临帝位不久,若是遭遇此等大事,只怕是承受不住。 而父亲昭哀太子,必然会成为第一个被殃及的对象,至于他们几个孩子,荣华富贵暂且不论,能不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都未知! “挪用了多少银钱?”萧扬欢一张脸透着彻骨的寒意。 崔林颓败的摇头,“填补不回去了,夺嫡之事艰险万千,头一桩便是银钱等物的消耗。刘氏母子尚且有六安候府为其撑腰,军候世家财务丰厚,自然是消耗的起。可是孝仁皇后母家虽有名声,并无财物支撑。后来又和德妃母子相斗,财物损耗更多。” “账面一般人可能看出来?”萧扬欢抬手揉了揉额头问道。 崔林想了想又摇摇头,“除了这处庄子外,其他好几个皇庄做的账面都是进过高手添补的。那人出自杨家,做的一手好账!” “可真是巧了,查账的正是杨侍郎!”萧扬欢沉声道。 崔林闻言,面色有几分古怪,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震惊。 萧扬欢蹙眉,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双目渐渐圆睁,她有些急躁的挥手让谷秋退下。 一炷香之后,萧扬欢推开了房门,她回头看了崔林一眼,吩咐谷秋,“去姑姑的庄子上瞧阿平吧!” 言辞间十分疲惫,谷秋上前一步扶着她到了正院前。 院子里沉静黑暗一片,只有院门口的两盏灯笼被人点亮,寒风诈起,灯笼在风中摇曳。将整个院落的影子撕扯的如鬼魅,好似随是都能从里面蹦出妖魔鬼怪,吞噬所有。 “福嬷嬷那里还要不要去看看?”谷秋察觉到萧扬欢注视着正院,想起嘉福正好被安排在里正院不远的地方。 萧扬欢摇头,“先冷她几天,待皇庄调查一事理问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谷秋点点头。 虚妄庄内,上房的窗下,徐凝慧捏着玉竹拿过来的小衣服瞧的仔细,然后满意的点点头,“针线不错,都将线头留在外头,也不怕伤了孩子。” 玉竹将衣服收走,“这可是贵嫔娘娘亲手做的,老夫人身边的姐姐说,贵嫔娘娘说,您身子不好,在庄上养着也好,皇上也是赞成的。” 徐凝慧扶着腰身从窗下的软塌上起来,往外头瞧了瞧,“阿平用了饭菜这会儿睡下了,小叔今夜不回来,你去将隔壁厢房收拾出来,给公主备下!被子要云缎,枕头要绵软一些!” 玉竹笑道,“夫人待公主真好!” 徐凝慧笑而不语,萧扬欢待她何尝不好呢? 正思量间,正院外有灯火闪动,下人来报,是萧扬欢一行人到了。于是,院子里的人开始忙绿,准备晚膳。 第八十章探栗 徐凝慧往萧扬欢的碗里舀了一筷子翡翠豆腐,“这道豆腐是吕妈妈做的最好吃的一道菜,你尝一尝!” 萧扬欢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囫囵吞下肚子去了。 徐凝慧叹气,又添了一碗山鸡竹荪汤放在萧扬欢手边,“珠儿年幼的时候,吃饭老是咬着嘴。祖母训诫她说,吃饭做事待人都要一心一意,才不会伤了自己!” 萧扬欢抬眸,“我知道了!” 晚膳后,徐凝慧吩咐人制了一碗化食汤来给萧扬欢,“说罢,出什么事情了?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忧愁!” 萧扬欢端着那碗深锗色好像被风干的血迹一样的汤,微微低头就能在里面瞧着自己的样子,红的辨不清眼睛的颜色。 “看来很严重啊!”徐凝慧瞧她不说话的样子,低低说道,“你知道的比我多,想的比我通透,唯有一点是你比不上我的。” “是什么?”萧扬欢一口喝光了化食汤,转头问道。 徐凝慧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目光安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自己不想要什么就能不要什么。” 萧扬欢苦笑道,“我确实做不到像姑姑那样洒脱!”她也明白徐凝慧是在告诉自己,若是做不到,就该放弃,而不是为难自己。 徐凝慧弯腰从炭盆中捡了一颗栗子,沿着爆开的那道口子剥开,将里头烤的黄色的果实放在萧扬欢的手中,“火中取栗,你觉得值得就好!” 萧扬欢根骨分明的手指捏着那颗饱满透着香味的栗子,想了许久。 “值得!” 徐凝慧露出浅浅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她月份大了,疲累又多梦,没多会儿就歪在软塌上睡着了。 萧扬欢叫人进来伺候徐凝慧安歇,她转身去隔壁的厢房,研磨提笔写了许久,最终确定了心中所想。 月沉日升,因在庄子上,倒是没有做早课,带着阿平陪着徐凝慧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后,就回正院烤火取暖。 才说着在李翰林题字一事,谷秋进来回话,“崔林死了。” 萧扬欢怔了征,“火化了,将他的骨灰埋在梅林下,这是他求得!” 崔林将所有事情告诉她之后,求了这样一件事情,“姑母相杀奴才,也是情不得已,只怕她比奴才更痛心!奴才活着告诉您一切,也算还了当年太子殿下的一饭之恩。只求您将奴才的骨灰埋在梅林下,允许奴才有个魂依之所!” 谷秋悄然退下。 萧扬欢摸了摸阿平的脑袋,小家伙不满的瞪了自家长姐一眼,又让玉竹剥栗子给他吃,徐凝慧在一旁叮嘱不能吃多了,当心不好克化! 萧扬欢笑了笑。 进了冬月之后,天气越发的寒冷,继阿芙感染风寒之后,好几个低阶的太子嫔也相继感染。萧扬欢索性让众人走在自己院子里诵经做早课,免了侍卫们夜里巡逻。 对此李良娣是十分赞同,萧扶欢病了之后,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不少,崔良媛则觉得生病的人多了,银钱花销大了,这样还不如窝在自己院子里。 同样窝在自己家中的贺清愉这两日十分苦闷,好不容易循着机会当着皇上的面儿请沈少傅指点文章,哪里知道人家沈少傅十分嫌弃不肯。 皇上虽然下了口谕让他去沈府求学问,但是被沈少傅十分嫌弃的贺清愉觉得自己脸上无光,连宁冬荣纳妾酒都不想去了。 最终还是杨夫人看不下去,连人带东西的赶出府。 小厮容安领着贺礼指着刚才路口错过的那条路道,“侯爷,去吉安候府的路不是这条。” 贺清愉以手撑着脑袋道,“我知道啊!” “那您还?”木尘不解。 贺清愉道,“宁府纳妾,打的是张家和徐家的脸面,保不齐这会儿和嘉清县主交好的汝安公主正没处撒火。好在庆宁县主病了,阿珂没法子去探望,不然我真怕她让我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出来!” 容安道,“那您不去宁府,礼总要送去吧!” “不用,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去沈府拜访沈少傅!”贺清愉说着就吩咐车夫往沈府方向去。 先帝查抄不少人家,沈家进京之后,买了一处犯事官员的府邸,十分宽敞又阔气,贺清愉很轻松就敲开了沈府的大门。 瞧着各处布置都是按着江南园林来,不同于京城的奢华之风,处处雕梁画栋,奇花异草,假山怪石。沈府的布置都是遵从自然之道,讲究舒心二字。 由着下人领路,到了沈清的书房,下人通禀一声后便自行离开。 半盏茶的功夫,书房的雕花木门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先生请侯爷进去!” 贺清愉含笑上了台阶。 “台阶上有雪,待会清扫干净,别摔着人!”谷秋皱眉看着青石台阶上的积雪吩咐院中仆妇们道。 清净寺琉璃院书房内,萧扬欢正和朱公公上量这在今年冬天枯水期之前,最后一次从江南运些什么回来售卖。 “皇叔选秀在即,首饰布料,毛皮等物不能少,最好是稀罕贵重些的物件。红事所需物件也,多置办一些,无心此事的人家只怕会将家中待嫁女儿的婚事定下。”萧扬欢翻了翻账本继续说着。 朱公公都一一记下,又补充了几点。 萧扬欢否定了一项,其他的都同意了。 “还有一事,吉安候府今日纳妾,开了偏门迎客,听说梅家陪嫁的箱笼不少!”朱公公道。 萧扬欢点头,“算算时候也该是这几日了。” 朱公公笑道,“徐贵嫔怕吉安侯府没了主母,特意在御前选了两位善理家事的嬷嬷去。” 萧扬欢挑眉,徐贵嫔这是在为徐凝慧撑腰啊。“妾室进门,若非家中女眷不在,是没有掌家的例子。只怕这位梅姨娘,心里不痛快了!” “后宅小事,公主犯不上留心。倒是叫奴才奇怪,吉安候竟然也没有拒绝,听说送人的时候,皇上是问过吉安候的意见!” 第八十一章凝慧产子 吉安候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拒绝赐嬷嬷这等事情。元康帝是孝仁皇后嫡出,和昌隆帝的几位皇子为了皇位斗的你死我活,天然对庶子庶女妾室等一切与嫡出敌对的人,心有戒备。 而徐凝慧嫁给吉安候本就是元康帝为了拉拢徐家所为,只要徐家听话,元康帝是一定站徐凝慧。 这也是徐贵嫔当着元康帝送人,而没有被责备,可见徐贵嫔是知道元康帝的意思和态度。 “到底是姐妹,总是要相互扶持着的。阿芙这两日用药如何,可有犟着性子不肯用药?”萧扬欢将手上的账册子交给朱公公,呼唤头问道谷秋。 谷秋道,“县主耐不住金嬷嬷劝慰,虽然每次用药也会恼性子,但是都喝了。今早太医回话,说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用一剂药,固本即可!” 萧扬欢挑了挑眉,往圆帽椅上靠了靠,头上那支银制彩凤衔珠簪上的飞凤晃了晃,很有几分慵懒的意思,“病了这些日子,只怕憋坏了,给永昌候府递信儿去,说县主病好了,请贺家大姑娘来吃斋!” “是!”朱公公抱着账册退下了。 次日一早,萧扬欢起身,就听见叠翠在外间念叨下雪了,她忽而来了兴致,批了一件青白色昙花纹锦衣,推开窗户往外瞧。 突如其来的一场冬雪,将整个清净山的草木屋檐,都掩盖在雪白之下。殿宇恢弘,朱红色墙壁倒映着雪色,十分得宜。举目远眺,山下炊烟袅袅与白雪交相辉映,天地间也多了几分生机。 “公主!”叠翠听见室内动静,端了铜盆进来,就看到萧扬欢趴在窗沿上贪看风景的样子。不由得心头担心,“外头冷的很,冻得耳朵都要掉了,您怎么还趴着!” 跟着进来的重锦笑道,“奴婢早起的时候也看呆了,银装素裹的景色不会跑了,公主还是穿了衣裳再看。” 两个丫头喋喋不休,萧扬欢也不恼,含笑合上窗户,由着他们伺候洗漱。 早膳后崔良媛来回话,“各院的碳例按着公主的意思都加了两成,给侍卫们的打赏都也送去了。” 萧扬欢点头,“辛苦良媛,且坐下喝杯茶,暖一暖!” 重锦端了热茶进来,“良媛尝尝,这是江南那边的白牡丹,茶香十足。” 崔良媛道谢之后,端茶闻了闻,“倒是有股牡丹的香味,汤色也好!” 二人正在闲话间,就见谷秋走了进来,“永昌候府杨夫人带着贺大姑娘到了寺中拜佛,想要过来见一见您和县主并娘娘们!” 萧杨欢不想这样的大雪天,他们竟也到了。“请进来,重锦你去请县主出来见客。” 母女二人很快就进了琉璃院,崔良媛捧着茶笑道,“杨夫人一路上课还稳当,妾一早就让下人们帮着僧人将山路清扫出来。” 杨夫人含笑道,“谢良媛关心,出行的时候准备的妥当,一切都好!” “那就好,这会儿寺中的早课才结束不久,应当都在膳房早饭,夫人晚些时候再去上香也可以!”崔良媛笑道。 不久后,李良娣和庆宁就过来了,崔良媛有事情要处理便退下了。 “给贺大姑娘换一盏姜蜜水来,再上一碟云酥糕来。”萧扬欢瞧着庆宁拉着贺家大姑娘的手就不放,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杨夫人和李良娣寒暄几句后就对萧扬欢笑道,“妾一家人才回京城,除了杨家有适龄的小姑娘来往,便没有适龄的孩子同阿珂往来。倒是将这孩子憋疯了,早就缠着妾要来清净寺见一见公主和县主的!” “无妨!阿芙这几日也憋坏了,让他们说!”萧扬欢含笑道,又问起了京城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杨夫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一聊倒也快辰末了。 毕竟是来上香拜佛,杨夫人便带着贺家大姑娘离开琉璃院。 萧扶欢笑眯眯的坐在萧扬欢身边,亲热的挽着她的手,“多谢长姐,将阿珂寻来于我解闷!” 萧扬欢点了点她的鼻子道,“贺家大姑娘活泼伶俐,也算填补了程家三姑娘的空缺。” “程三时常给我写信,老是念叨着要来清净寺住,她家给她寻得教养嬷嬷呆板的很。”萧扶欢嘟囔道。 萧扬欢正了正小姑娘头上的绢制梅花笑问,“那阿芙同意了么?” 萧扶欢摇摇头,“谢家外祖母的帖子您拒绝了,李家外祖母都没有来看过我。我想着长姐应该是不想要程家三姑娘来的!” 倒是聪明了,萧扬欢弯了弯嘴角,赏了她一份糯米制成的红豆馅雪团吃。 李良娣悠悠叹了一口气,“妾也顾忌这些,书信往来都少了许多,四妹妹那里都少问候!” 萧扬欢伸手擦了擦萧扶欢咀嚼的像只松鼠似的嘴唇上的污渍,“寺中清净,问佛修禅便是熬得住才是,不然往后的几十年该如何呢?” 李良娣点点头,“妾知道,只要家中安好,怎么都成!” 窗外的雪小了许多,李良娣母子离开之后,萧扬欢进了书房查看阿平的课业,捏着他写好的几张大字,略微指点几句后便道,“今日天气冷了,只怕李翰林是不能来上课,这样也好。免了他老人家一把年纪来回奔波!” 阿平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前日季翰林上课的时候,忽然问我,三年后回京,课业如何安排,咱们一家人住哪儿?” 季翰林是元康帝指的另外一位为他们姊妹三个上课的翰林学士,学识称得上渊博,书中知识讲的十分通透,就是性子沉闷了些,不爱和人多说话。 炸然听到这个消息,萧扬欢下意识的怔住,炸了眨眼问道,“季翰林问你这些话的时候,身边可有人伺候?” 阿平摇摇头,“没有的,顺娘被季翰林指使着给我取衣服去了。” “阿平喜欢季翰林么?”萧扬欢忽而问道。 阿平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喜欢的,季翰林从不多话,但凡他出口,必然是言之凿凿,确有其事!” 萧扬欢失笑,李翰林喜欢长篇大论,和他们几个交流的多,没想到这孩子十分嫌弃他,竟然是对少言寡语的季翰林青眼相待。 “外祖父说,为人谨慎者,必然少言。若是多言者,要么心地纯澈,要么心思诡谲,想要套话!”阿平微微仰头,目光耿切,“季翰林,只是就事论事,我觉得他很好!” 瞧着阿平说话的样子,萧扬欢微微失神,年纪不过三岁,竟然有了这番见地,可见并非俗物! “倒也有几分道理的样子,不过李翰林为人正派,又年纪大了,难免话多。他一生指点无数人,让人发表意见,是他惯常教导学生的法子。季翰林为人谨慎,又年轻,在他眼中,你不单单是学生,也是郡王!” 阿平低头思索,手无意识的捏着狼毫。 萧扬欢也不多话,端了茶在一旁寻了一本杂书看了起来。 忽然匆匆脚步声从外间进来,萧扬欢抬头看去是谷秋,“急什么?” 谷秋顿了顿,“嘉清县主早产了!” 如今才冬月初按着时辰算,萧扬欢还有十来天才生产。加上稳婆和善妇科的大夫把脉后确定她身子较一般孕妇弱些,只怕孕期要更久。 萧扬欢便时常让人从自己的私库中取温补的药材送进虚妄庄内,以此期盼徐凝慧腹中的孩子能稳当些。 不过早产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萧扬欢尚且稳得住,“产婆和大夫可准备好?” “今日一早梅姨娘来见主母,言辞间颇有些不敬之意,身边伺候的丫头和婆子就上前理论。这位梅姨娘当真脾气大,竟然让人将主院的下人都拦下了,丝毫不讲嘉清县主当回事,不知怎么的,县主就早产了。”谷秋低声回道。“还是庄子上的人瞧着不对劲,来了咱们庄子上报信。” “区区妾室,竟然如此放肆!”萧扬欢将书狠狠砸在炕上,将阿平吓得睁大眼睛瞧着她。 萧扬欢在书房内走了一个来回,心里就有了主意,“杨夫人也该拜完佛,请她和本宫一道下山去瞧瞧。将阿芙和贺家大姑娘留在琉璃院中,你也留下来照看郡王和他们二人!” 谷秋脚步一顿,去唤了人请杨夫人又将事情告诉了郑嬷嬷。 “应该的,这种事情,你不好插手,嬷嬷在不会让公主和嘉清县主出事!”郑嬷嬷得了消息之后,点了白妈妈和太医等人,陪着萧扬欢和杨夫人下山去了。 一路上,萧扬欢全无笑颜,一张脸肃穆端庄的过分,整个人泠泠然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触之意。 杨夫人心道,传闻嘉清县主与汝安公主情谊深厚,从前以为是徐家攀附的传闻,现在看来汝安公主对嘉清县主倒是真的上心。 这种别人家私事,妻妾相争,躲都来不及的事情,这位主儿竟然明目张胆的带人下山去。 “公主,一会儿妾进去照看侯夫人,你在外支应如何?”杨夫人低声问道,“你终究是小姑娘,不合适进产房!” 第八十二章梅氏 萧扬欢自然知道杨夫人不是否畏惧梅家的声势,而是出于好意。当下便点点头,“有劳夫人,待县主平安生下孩子,吉安候府河徐府定然酬谢夫人的好意!” 杨夫人眼中一亮,心里那点子别扭不愿之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位侯夫人徐凝慧可是徐家老夫人和老太爷的掌上明珠。 “不敢当公主一声有劳,不过是正巧遇上了,妾是有女儿的人,见不得别人如此糟践姑娘!”杨夫人恳切的说着。 马车哒哒很快就在非相庄前停了下来,郑嬷嬷进去一会儿就带了五十个侍卫和十来个仆妇出来。 车夫搀扶郑嬷嬷上了马车之后,又驾车到了虚妄庄前。 大门紧闭,郑嬷嬷叫不开门,萧扬欢脸色更见肃穆,她微微后退一步,杜宏会意,招呼三人上前。几人两步,一个接一个的翻身就进了庄内。只听得有仆妇质问之声,然后大门就打开了。 萧扬欢沉着一张脸,进了庄子内,看着被闪着寒光的长刀逼到一旁的几个瑟缩的仆妇,对杜宏道,“将梅氏带来的一行人找出来,如有反抗,就地击杀,名头便是,谋害当家主母,当朝县主!” 杜宏持刀拱手,“臣领旨!” 几个仆妇没见过什么世面,当场就被萧扬欢凛然之色吓得面如土色,说话都哆嗦了。而杨夫人则是倒吸一口凉气,忽然间想起了自家儿子曾经说了,汝安公主曾为先帝病重期间,以年幼之龄,安定朝局。 当时她不过是笑而不语,心里想着肯定是先帝爷推了这位年幼的公主出来做靶子。如今看来,这位公主至少有做靶子的气度! 有了侍卫和仆妇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正院门口。 早有仆妇禀告,候在正院外的新晋吉安候府的梅姨娘婷婷袅袅的上前见礼,“妾吉安候府梅氏见过汝安公主。” 杜宏正皱眉瞧着这位如夫人,满脸不耐之色。 萧扬欢冷冷瞧了她一眼后,看向杨夫人等人,“速去!” 杨夫人临走前顺带看了梅氏一眼,倒是生的不错,但也没有到绝色的地步。吉安候是被鬼撞了不成,瞧上这么个蠢物。 梅氏瞧着杨夫人带着一行人往正院内走去,不由上前拦住,“你们是谁,怎可无端闯入他人府苑,还有没有王法了!” “郑嬷嬷,本宫赏她一个脸面,你去!”萧扬欢吩咐杜宏,“速速将那些人拿下!” 侍卫们闻声而动,梅氏想要阻拦,却被几个仆妇羁押的动弹不得,不消片刻后,整个正院就被萧扬欢把控。 杨夫人顺利进入正院,命人寻找徐凝慧踪影。 只是一炷香下来,满院子都翻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人,白妈妈带人出了正院寻人一起找。 “公主没有找到!侯夫人身子不好,可不能耽搁!”杨夫人焦急道。 郑嬷嬷看向萧扬欢,萧扬欢目光像是淬了毒,丝丝缕缕的渗透进了梅氏的光泽有度的肌肤下,声音冷的如数九天的霜雪一样,“问一问贴身伺候的丫头嬷嬷,若是不说,挨个儿杀,总有不那么忠心耿耿的人会说的!” 梅氏吓得无力靠在仆妇身上,面上一片惨白。 只听得外头几声惨嚎,没过多久,白妈妈就从柴房的柴堆里找到了徐凝慧的丫头婆子。然后在灶房的灶台下找到了已经痛得人事不省的徐凝慧。 杨夫人干净将人送进内室,太医和白妈妈还有早就请来的稳婆伺候在徐凝慧身边。 萧扬欢看着强自撑着的梅氏,心中冷笑不止,“今日本宫赏你一个体面,郑嬷嬷你去告诉她,在宫里若是有妾室对主母不敬,什么处罚最轻!” 玉竹端了温水进来,正好瞧着郑嬷嬷稳稳的走到穿着水色宽袖长衫梳着飞天髻的梅姨娘面前,道了一声告罪,搞搞扬起手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梅氏那俏丽的脸上顿时一片红晕,嘴角渐渐渗出血丝。 竟然一巴掌就扇出了血,这得多大的手劲儿。 仆妇们齐齐松手,梅氏栽倒在地,她兀自抬起头来,看着主位上的萧扬欢道,“你凭什么打我,我可是吉安候的贵妾,我们梅······” 不待她说完,郑嬷嬷又一个巴掌落在了她另外一边白皙的脸上。 然后玉竹就听得一下,一下又一下,足足十个巴掌后,郑嬷嬷才收了手,退回萧扬欢身边。 而梅氏,眼下整张脸肿的和猪头一样,半点瞧不出方才那狡猾又跋扈的样子,想起自己被仆妇捆绑,眼睁睁的看着夫人被她推到在地,又被人拖走,恨不能去踢上一脚。 事实上,她确实这样干了,“叫你推夫人,害的夫人早产,管你是谁,梅家又是什么东西?我们徐府百年世家门第,上有少师、公主,下有侍郎少卿,还有进宫为妃的主位娘娘。你个官宦出生的嫡女,自甘堕落为人妾室,还谋害正妻嫡子女,真替你们梅家养出你这么个没脸没皮又心肠歹毒的东西臊得慌!” 踢了几脚之后,玉竹端着温水,稳稳当当的行礼后才进了内室,期间那铜盆中的热水,竟然没有撒出来,当真是个人才! 重锦微微低头,将弯起的嘴角藏匿在阴影之中,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笑!她可是公主跟前的贴身宫女,气势得足足的! 所有人都将方才那一幕视若无睹,郑嬷嬷甚至问道,“公主打算如何处置这妾室?” 萧扬欢命人拿了绳子将她捆绑起来,又塞住她的嘴巴,“去问问伺候她的贴身下人,她为何一定要进吉安候府的门!” 郑嬷嬷会意,将人丢进厢房内,派了两个仆妇看守,留了重锦伺候萧扬欢,自己带着人去了外头问话。 杜宏进来回话,“禀公主,梅氏待侯爷进宫之后,点了自己陪嫁的三十个仆妇丫头,便出府往庄子上赶。辰末到了庄子外,期初,嘉清县主并不见她,她装晕骗的嘉清县主开了门,利用人多的优势,将县主的仆从尽数拿下。” “将人送进柴房关起来之后,多次言语侮辱县主,县主不与她计较,甚至不开口说话。她便将县主推到在地,这才导致县主早产。县主哀求她,但她不为所动,命人将县主捆绑起来,送到灶房内,打算乘机烧死县主。正好我们赶来,她没来得及动手,只将玉竹等人藏在了柴火堆里。” 萧扬欢听了之后,许久才漏出一个冷笑,“梅氏当真是又蠢有毒!” 这时,杨夫人急急走了出来,“县主方才醒过来,支撑不住,眼看就要晕过去了。羊水已泼,产妇若是无力,只怕,只怕一尸两命!” 萧扬欢顿时站了起来,吩咐杜宏道,“速去非相庄主院,在库房中,我准备了一只百年山参,带上重锦,她知道放在哪儿!” 二人齐齐退下,往非相庄而去。 白妈妈又出来,来不及说话,带着玉竹急急往灶房而去,萧扬欢蹙眉,也不顾什么忌讳,闯进了产房。 第八十三章凝慧产子(二) 内室一片狼藉,地上全是水渍,眼前人影晃动不止。太医正在窗下的平头案上斟酌着写方子,周妈妈和甘松正在床头围着,时不时的换水擦汗,产婆站在床尾照料生产。 而床上躺着的徐凝慧整个人好似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浸透了满脸满头,秀气小巧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暗色,是在灶下沾染的煤灰。 徐凝慧气息沉沉,紧紧的拽着身上的棉被已经被泛白,她瞧着萧扬欢进来,忽然露出一抹浅薄的笑意,“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萧扬欢心头触动,忍不住上前握住她冷汗津津的手,察觉她手指冰凉,眉头微蹙。 “本就知道她来,定然不安好心,可我还是忍不住叫人开了门!”徐凝慧因为腹中疼痛不止而扭曲了面容,她低低喘着粗气问道,“梅氏如何?” 萧扬欢答道,“关起来了,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要生要死,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眼下,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要紧的!” 徐凝慧疼的眼神有些迷离了,“是啊,孩子才是要紧的!” 这时,白妈妈走了进来,端了一碗甜羹进来,“眼下宫口开的不过一指,得让县主用些吃的才有力气生产。” “姑姑,杨夫人是我请来的照拂你,在内你安心生产,在外有我支应。”萧扬欢说完就退开床榻,杨夫人上前,亲自舀了甜汤送进徐凝慧的嘴边。 “好孩子,你听话多用些,有了力气,才好生!”杨夫人温柔的劝慰道,“你瞧着,你怀胎十月,不就是等着孩子落地这一日么!” 徐凝慧气息薄弱的好似一缕青烟,随时都能被清风吹散。她安宁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期盼,那份对生的期待,支撑着她一口一口的将嘴里的甜汤囫囵吞咽下去。 在场众人看的心酸,萧扬欢捏着半湿的绢帕,退出了内室。 正好这个时候杜宏和重锦从外走进来,重锦将锦盒呈上,萧扬欢打开看了看,里面一只成色饱满的山参躺在里面,正是之前她从宫里带出来的那支。 “去给太医送去!” 重锦闻声而动,进了内室。 萧扬欢在室外坐立难安,内室一片寂静,从徐凝慧进去生产,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呼痛声。 好一会儿,才见重锦从内室出来,说徐凝慧的情况好了很多,也能用上力气了,心里松快些。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从中午等到下午,郑嬷嬷一直在偏房处审问梅氏的下人,重锦时不时的来换上新的茶水点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萧扬欢感觉自己都要和坐在一起的红木雕菱花圈椅融为一体的时候,室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婴儿啼哭之声。 萧扬欢闻声站了起来,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双腿早就没了知觉,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重锦及时搀扶着她。 与此同时,院内走来几道身影,同样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之声,顿在当场。 玉竹得了吩咐出来道消息,她脸待欢喜之色,“回禀公主,我们家姑娘生下个小公子,这会儿小太医正在给小公子检查身体。” “姑姑呢,身体如何?”萧扬欢急急问道。 “姑娘脱力晕了过去,有杨夫人和白妈妈照看着,没有大碍!”玉竹回道。 萧扬欢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这才转头看向怔愣在院中的几人,“倒是来的及时!” 来人正是得了消息赶来的吉安候宁冬荣,还有半道上撞上的永昌候贺清愉,以及两位面生的人。那两人面容有些相似,瞧着应当是血缘亲人,约莫不是父子便是叔侄。 杜宏带来的五十名侍卫,四十人正在虚妄庄上巡逻,剩下的十人守在正房外头。眼下没有萧扬欢的吩咐,那几人都被拦在正房外,进来不得。 宁冬荣抬手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萧扬欢微微挑眉,倒也稳稳当当的受了他这一礼。甚至,面带笑容的向他道,“该向侯爷道喜才是,嫡长子平安出生,可喜可贺!” 永昌候贺清愉见萧扬欢笑靥如花的样子,想起她不动声色的将徐家老妇人和大夫人逼退的样子,心里毛毛的,往旁边角落里挪了挪。 宁冬荣虽然为人冷漠,但初为人父,眼角眉梢上的积雪化了不少,“可否容臣去见一见夫人和孩子?” 萧扬欢笑得越发灿***冬日的暖阳还耀眼,“不行!咱们先说说旁的事情!” 贺清愉又往旁边的挪了挪,心里忍不住发徂,一次也就算了,还接连撞上!上次他是故意的,这次可不是! 萧扬欢话音落地,转身回了红木雕菱花圈椅上坐下,甚至还端了一盏清茶在手,一双浅色眸子落在进来的几人身上,确切的说应该是跟在最后的那几人身上。 “这两位是?”萧扬欢开口问道。 两人抬手行礼道,“臣工部主事梅元良,这位是臣的侄子举子梅宏才,家父是前任户部侍郎。” 萧扬欢抬手,一片了然之色,“喔,你们是梅氏的家人。” “臣是她的叔父,宏才是她的兄长,听说她一早就到庄子上来给徐夫人请安,不知眼下在哪儿?”梅主事拱手说道,眼睛却四下打量。 不看则罢,越看梅主事的心头越是慌乱,这么多人在主院内,却没有一个是梅氏陪嫁的人。 萧扬欢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她呀,也忒讲规矩了些。吉安候夫人是良善人,心疼她才被纳进门,特意免了她请安。梅氏不肯听从,今日一早带了四五十婆子丫头,驾车出门,乌泱泱一群人来给侯夫人请安。别的不说,这份孝敬的心是足足的,就是规矩大了些,瞧着不像妾室出行,比本宫出行的仪仗都足!” 梅主事哪里听不懂萧扬欢的讥讽之意,“这孩子在家便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她才进门,不知道侯府的规矩!一心想着见了侯夫人,周全礼数才是!” “礼数?梅家好教养啊,教导出来的姑娘莫不都是这样不尊上令的人么!不等传召,强自闯庄,不由分说,绑了主母的丫头婆子,还将身怀有孕的主母推到,害的嫡子早产!” “若非本宫来的急,只怕她一把大火将正院都点上了。”萧扬欢轻声说道,“这样风风火火的姑娘,你家若是还有,本宫奉劝一句,最好留在家中。祸害自家就成,别放出来殃及旁人!” 这话说的十分不讲理又打脸,梅家叔侄二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百,十分好看。 宁冬荣的脸色十分难看,忍不住蹙眉问道,“梅氏在何处?” 萧扬欢森然一目,“侯爷知道本宫在哪儿找到姑姑的么?是如何找到姑姑的么?” 宁冬荣眉头深锁,看向萧扬欢。 “姑姑和丫头婆子不知下落,梅氏不肯认。本宫岂容她放肆,最后竟然在柴堆里找到玉竹等人,在灶下找到捆绑结实的嘉清县主。”萧扬欢将手上的茶盏放在炕几上,“侯爷纳的妾,真是非同一般,才进门就起了杀心。也不知道姑姑今日若是有个万一,你和梅家······” “不好了!姑娘脉细沉落,太医说不行了!”甘松和失了魂一样跑出来。 众人大惊,萧扬欢也不顾不上和宁冬荣计较什么,一个箭步冲进了内室去。 徐凝慧歪歪的躺在床榻上,太医正在施针,杨夫人怀抱一个襁褓站在一旁焦急的看着。 “如何了?”宁冬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内室,他的目光落在散乱了鬓发衬的她面色莹白如雪一样的毫无生机。 太医手上的金针再次落在徐凝慧的手上,明明十指连心,可是徐凝慧手上扎了七八根金针,仍旧毫无反应。 “哇!”襁褓中的孩子骤然惊哭,众人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杨夫人连忙安抚哄慰,白妈妈上前看了两眼道,“孩子不大舒服交给奴婢看看!” 杨夫人知道白妈妈,便依言将孩子交给了她。 萧扬欢上前一步问道,“可还有脉细?” 太医将将扎完最后一针,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脉细沉沉浮浮,就是不醒。参片用了,也不见作用!如今扎了针,臣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等了。” 内室顿时安静了下来,玉竹等人已经悄悄摸了眼泪,萧扬欢摆摆手,“小公子的乳母还没有着落,周妈妈你去找找可有妥帖的人,另外差人进京报信儿,一五一十的报!” 杨夫人上前两步,“公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妾瞧着凝慧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如去佛前点灯祝祷,也是尽一尽心意!” 清净寺,了智大师。 萧扬欢瞬间就想起了这人,她立即起身出门,就看到了坐在客座上喝茶的贺清愉。 然后贺清愉和杜宏并几个侍卫就顶着大雪纷飞的天气,骑马往清净寺赶去。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霜雪,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他就知道,萧扬欢那人发火的时候,必然会殃及他这条小池鱼! 第八十四章凝慧产子(三) 梅家两位被萧扬欢请进了厢房中安置,说是留他们安歇,实际上是被软禁。梅主事被再次赶回屋中,梅宏才不禁问道,“二叔,咱们该怎么办?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没么如何了?公主殿下瞧着不是好相与的人!” 梅主事没好气道,“现在担心了!之前背着我将你妹妹许给吉安候府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这桩婚事是不成的。单单是一个徐凝慧,梅家就摆平不了。是人家不和你计较,才让这桩婚事稳稳当当的操办了。你最好祈祷这位侯夫人、先帝亲封的县主娘娘能挺过这一劫,不然咱们梅家上下不会有好日子过!” “怎么能怪我们呢,这事可是徐家大夫人提及的!”梅宏才不禁反驳道。 梅主事瞧了兄长的这位儿子一眼,摇摇头,梅家自父亲走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兄长因为支持安候的缘故被贬黜,能生出利用女儿攀附的心思也无可厚非,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能在工部站住脚跟,靠的竟然是平素谨慎小心,还有父亲在世时的那点薄名。 只是四丫头在家便被她母亲娇身惯养的厉害,为人妾室丝毫没有收敛半分,还上赶着找被人不痛快! “可是徐家大夫人提了之后,她的小儿子被徐家老太爷接走了亲自抚养,宫里的贤太妃娘娘不许张家再插手徐家大夫人的事情,徐老夫人给自家儿子选了两个同房。徐家大夫人在吉安候府纳妾的这件事情上,将自己的婆家和娘家得罪了透。” 梅主事长长的叹息一声,神色无比郑重,“宏才,你是长房长子,你父亲已经失了心智,你断然不能再这般短视!你的妹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最是清楚。她必然不肯屈居人下的,还送上门做妾。咱们家和徐家能比么?” “何况,徐凝慧在京城素有名声,她自半年前就为吉安候选了不少出身好的出身不好的美貌女子,都被吉安候送给尚未成婚的属下。你妹妹是长得好,但是比之徐凝慧如何,比之那些自小调教的女子如何?” 梅宏才怔愣当场,久久不语。 入夜前,被留了课业的宁冬弈怏怏的回了庄子上,才听说了徐凝慧产子的消息,急急赶往正院,抓着玉竹的手问了个一清二楚。 才十一岁的孩子,藏不住心事,心里害怕,当下就红了眼睛。闯进内室,看见自家嫂嫂昏睡不醒的躺在床上。才落地的小侄子,孱弱的跟只小猫一样,没忍住掉了眼泪。 宁冬荣瞧见了,呵斥了他两句,宁冬弈心里有火气,对着自家兄长不肯罢休,“嫂嫂都躲到陪嫁庄子上来了,那个女人都能招来,还能做出这样事情。你若是不把她按着家规处置了,我就给父亲去信,请他老人家来处置你!” 宁冬荣气的无话可说。 天色正式暗下来后,萧扬欢和宁冬弈二人一前一后的一直守在徐凝慧的床榻前,白妈妈和周妈妈在照看孩子。可能是早产的缘故,这个孩子不仅瘦弱些,还格外爱哭。 宁冬荣坐在窗下,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中那只刻花莲瓣纹茶盏上,纹丝不动。 “怎么一直哭,抱去给太医瞧瞧。”萧扬欢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被裹在大红色细布棉被中的孩子一眼,“找的乳母如何了?” 周妈妈回道,“准备的乳母这会儿还在京城调教,庄子上倒是有生产的妇人,这会儿正在沐浴,一会儿就过来照顾小公子!” 萧扬欢点点头,抬眸就瞥见了巴巴守着徐凝慧的宁冬弈。转头看向宁冬荣,忽然问道,“不知梅氏,侯爷打算如何处置?估计天明之后,徐家就会来人,保不齐宫里也会派人来问。” 宁冬荣收回视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事儿,就不劳公主操心了!” 宁冬弈冷哼一声,不想再看到他这幅冷漠到骨子里的样子,气呼呼的转了头去。 见郑嬷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萧扬欢拍了拍他的手,起身留下玉竹等人照顾,出了内室等了智大和尚。 萧扬欢和郑嬷嬷在正房内耳语很久,直到宁冬弈出了房门寻自家侄子才说完。 一去一来,大雪不断,了智大和尚到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而徐凝慧的脉搏气息已经微弱到极致,了智大和尚在把脉之后,对萧扬欢道,“晚了些,将屋内的人都遣散出去,平僧为徐施主念一段经文先看看!” 萧扬欢瞧着面色如金的徐凝慧,又转头看向宁冬荣,后者终究是乱了气息。 众人守在正房外,萧扬欢面色沉静,贺清愉见了上前道,“都说了智大和尚是药师再世,嘉清县主必然能逢凶化吉。” 萧扬欢转头看了贺清愉一眼,见他头上脸上身上还有未化的雪花,“辛苦侯爷奔波一趟,一路辛苦,换身干净衣服再来说话吧!” 贺清愉笑了笑,“烤一会儿就干了!”又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兄弟二人笑道,“当真是有意思,宁侯爷冷冰冰的不爱说话,这位宁二公子却是个活泼的性子,听说他对待嘉清县主十分敬重。时常听在谢家书院读书的朋友说,宁二宁可每日赶一些,都是要回庄子住,就是为了陪伴即将生产的长嫂!” 萧扬欢看着宁冬弈时不时用手背擦眼泪,“姑姑素爱小孩子,宁二得她照料,静心养护,必然待她也亲近!” 说完叫重锦将宁冬弈领下去吃点东西,洗漱一番。 了智大和尚的一段经文一念就念了一个时辰,内室的房门再次打开后,了智大和尚面色有些疲惫,“徐施主底子伤的很了,只怕要将养好长一段时间。”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来日宁某定然重金回谢!”宁冬荣抱拳致谢。 了智大和尚摇摇头,“侯爷是杀伐果断之人,贫僧是修道之人,贫僧不求重金酬谢。只求侯爷来日手下留情,能留的无辜之人的性命在,这兴许对侯爷来说也是好事!” 说完,了智大和尚便被郑嬷嬷领着去厢房歇息了。 第八十五章醒来 徐凝慧是在次日晌午前睁开了眼睛。 彼时,徐家大房和二房的几位老的少的爷都到了,来的还有徐家老夫人、二夫人以及娴元公主。她才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罗汉塌上的徐老夫人一手拉着杨夫人的手,一手拉着萧扬欢的手,一个劲儿的说个不停。坐在她床边的二夫人和娴元公主,正低头商量着今年捐给清净寺的香油钱是添两倍好还是三倍好。 萧扬欢被徐老夫人翻来覆去的话折腾的不轻,正不知如何应付将,转眸正好对上徐凝慧那双宁和的眸子,“姑姑醒了!” 于是乎,徐家的女人们都立马凑到床前问情况,萧扬欢乘机从内室出来。 不同于内室的祥和,正房中气氛诡异的安静,徐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一脸肃穆,娴元公主的驸马,她的正经姑父徐承楠一改往日额温文尔雅,谦逊和气,此刻面若寒霜的样子和吉安候宁冬荣有的一比。 梅家叔侄经历了一夜胆战心惊面色憔悴,又因徐家人的威视所俱,早就招架不住了。哪里还想着梅氏眼下如何,只想着徐家不再计较才是。 “嘉清姑姑醒了,夫人们正和她说话。”见有人望过来,萧扬欢温声道,又吩咐上茶的下人,“玉竹去请白妈妈过来看看,顺便给嘉清姑姑传膳。” 吉安候宁冬荣闻言面色稍霁,宁冬弈坐在他大哥身边,听了这话,当下就欢喜的往内室去了。 徐三爷一惊,转头看向徐二爷和徐大爷,“这?” 反到时坐在上位的徐大老爷面带笑容,“无妨,还是个不懂事的直心肠孩子,由着他去吧!” 萧扬欢只觉得这话落到了宁冬荣处,定然是十分刺耳的。直心肠是说宁冬弈对徐凝慧的敬重之心,不懂事是说宁冬弈是宁冬荣的弟弟,作为弟弟,自家兄长眼下正被别家找麻烦,一点没给自家兄长留言面。 果然,宁冬荣的脸色又挂了冰棱子,梅家叔侄面色更加惶恐。 娴元公主正好从里面出来,对徐家几位爷说了些徐凝慧起色见好的话,便提出去偏房瞧徐凝慧的儿子。 萧扬欢自知眼下这场座谈会,以徐家批判为主,宁冬荣和梅家受训为辅,是不用她参加。于是,转身陪着娴元公主去偏房看徐凝慧的儿子,阿庸。这名字还是徐凝慧在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子的时候起的,取自君子中庸之意。 小阿庸小小一只,裹在大红色棉被中,越发瘦弱。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黑葡萄似的,晶晶亮亮,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徐凝慧。吕妈妈被指了来照顾阿庸,这会儿正让乳娘喝下奶的炖品。 娴元公主熟练的将阿庸抱在怀里,轻柔细致的摸了摸小孩子娇嫩的小手,“小孩子都是见风长,这会儿小小的一个,重哥儿和安哥儿都是如此!” 安哥儿是娴元公主两个月前生下的徐家二公子,重哥儿是徐家大公子。娴元公主和驸马恩爱甚笃,三年就抱了两个孩子。 萧扬欢笑道,“重哥儿那会儿乖巧的很,白妈妈说一点都不闹腾,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醒着的时候也多是睁着眼睛四处打量!倒是安哥儿,侄女还没有见到过,听郑嬷嬷说,比重哥儿活泼些。” 提及儿子娴元公主脸上露出慈母怜爱神色,“阿平和重哥儿相差不多,如今阿庸和安哥儿一般大,以后兄弟几个也好玩耍作伴!” 萧扬欢含笑点头,心里对娴元公主说的话,隐隐有些了猜测。 有了徐家人为徐凝慧做主,午膳后,萧扬欢和贺家母子离开了虚妄庄,回了清净寺。 在回清净寺的路上,杨夫人很是感慨,“幸好嘉清县主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她这一出事,徐家上下都出动了。瞧着梅家和宁侯爷谨小慎微的样子,前一日纳妾时候的喜庆,只怕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今日!” “好好地嫡女非要做妾!” 萧扬欢没有回话,梅氏上赶着做妾,宁冬荣还一反之前的态度答应了,个中缘由,牵涉太多! 回了琉璃院,贺家大姑娘和阿芙连忙围着萧扬欢和杨夫人以及贺清愉说话,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不住的问山下的情况,贺清愉被自家妹妹麻雀似的样子痴缠着没法子,“母亲和我一夜没睡!” 谷秋上前道,“奴婢准备了客房给夫人和侯爷。” 从昨日到今日晌午前,杨夫人确实劳心劳力,是在疲累不堪。见萧扬欢也有话要和自己人说的样子,索性带着贺家大姑娘去了客房安歇。 阿芙收到自家姐姐的眼神,便起身道,“姐姐只怕也是累得慌,阿芙去给姐姐准备安息香。” 说完就带着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进了内室。 正室中就留些了萧扬欢和贺清愉二人,贺清愉这才正色道,“公主,梅家的事情,只怕有蹊跷。” 萧扬欢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侯爷也察觉了?” “梅家叔侄,那位梅主事只怕不知道,那位梅大公子,知道的也不算多。”贺清愉继续道,“公主以为呢?” “之前京城周家遭了贼,若是按下自己查,只怕不会是如今这番局面。不是所有人都和周家一样昏了头,将自家家丑暴露人前的!”萧扬欢徐徐道。 贺清愉轻笑道,“公主觉得这是私事?” “可大可小而已!”萧扬欢淡淡一笑,“但无论如何,宁徐两家都不会将她闹大,而梅家理亏在先,只要不波及梅家门庭,梅氏如何并不重要!” “只怕背后之人也是这样想的!”贺清愉感慨道。 萧扬欢闲闲拨弄素白茶碗盖,“徐家还有一位老狐狸在,你我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定然也知道。何况,总是要顾忌着姑姑的心意,宁冬荣如何不堪,总是阿庸的父亲!” 屋内炭盆里的银丝碳烧的哔啵作响,火红色炭块,散发出暖暖热气,是这冬日里唯一的慰藉。 次日雪停,贺家一家人便带着萧扬欢赠送的贡缎等物离开了清净寺。 在路上,杨夫人问道贺清愉,“前日夜里大雪,你去清净寺的路上一切可稳当?” “自然,山上山下多少有一千侍卫,好几百的武僧。不过孩儿到了清净寺时,原本以为会有所耽搁,哪里想到,了智大和尚早就等在寺门口了。”贺清愉微微蹙眉,似有不解。 杨夫人沉思片刻,“了智大和尚是了悟大和尚一手养大又亲自传授佛法,名为师兄弟实际和师徒并无不同。了悟大和尚在世的时候和徐家十分亲近,他虽然是皇室中人,但远离红尘多年,在卜算一道上多有建树。” “母亲说的,儿子知道一些。传闻了悟大和尚还推算过皇室命运?”贺清愉放缓声音道。 杨夫人瞧了一眼上车就睡着的女儿,见她睡得安稳这才低声道,“确实如此,不然先帝也不会容他存活这些年。听说他闭关前曾卜算一挂,算的天子性命和登基日子。不过因为那一挂,了悟大和尚折算阳寿,内容也只有先帝知道,连了智大和尚都不知道。若非那日母亲正好到寺中上香,偶然听的主持和了悟大和尚说起,只怕还不知道此事!” “不过,皇上已经登基,河海清宴,待开年科考,你稳稳当当考中了进士,有了名目咱们一家子才算有了起色!”杨夫人正色道。 贺清愉点了点头,脑中缺想起了那日在沈府沈少师说的那番话。 “你自幼在沈家求学,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加上一些钱粮课程,也好也不好。好在若是以后你为官,钱粮一道于你而言助益颇多,不好便是沈家远离朝堂多年,虽然对历年科考都有留心,但是其中的关系,却非一两日能说的清楚明白。” “若是你能寻得一位在朝在野都要声名的老师辅导,以你贺家的资历,必然受益匪浅。你是皇亲,若想通过科举摆脱皇亲的限制,和清流世家走动方是正途。沈家才初初回京就是这样的高位,对你而言沈家不过是鸡肋,以后少来往吧!” 说完,沈少师便请他离开了。 好在沈少师收下了他送进门的礼物,也没有回礼。 之前他和宁冬荣交好,纯属偶然,宁冬荣不嫌弃他话多且轻浮,他不觉得宁冬荣待人冷漠,也算的上一句性情相投。 只是如今在徐家的这件事情上,他似乎并没有帮扶宁冬荣。 之前宁冬荣提点他几句为他打开了沈家的大门,但是他并没有遵守诺言,甚至方才在萧扬欢处,也没有说动萧扬欢出手帮忙。 他自觉十分愧对宁冬荣的那份情。 而宁冬荣根本就没有心思想这些,因为徐家人梅家人在商定好对梅氏的处罚是将其送到老家安置的时候,徐凝慧反对了,并且僵持不下。 徐老夫人以为徐凝慧是不忿对梅氏的处罚,“慧儿,你是阿奶的心肝,你之前责怪阿奶没有护着你,害的你吃了这样大的苦头,阿奶如今这心里还跟刀割一般疼!” 第八十六章梅氏去留 “阿奶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恨不得梅氏去死,但是她不能脏了你的手,脏了阿庸的名声。将她送回老家,生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徐老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又让人将阿庸抱了进来给徐凝慧看。 “孙女允她进门,给她贵妾的身份,就没打算在名分一事上所做计较。”徐凝慧怀抱阿庸,瞧着孩子安然好睡得样子,淡淡说道,“孙女为了保全孩子,在众多陪嫁庄子上,选了在清净寺附近的虚妄庄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徐家护不住孙女的时候,公主能庇佑孙女!” “不是孙女斤斤计较,而是梅氏咄咄逼人!梅家既然不打算再要她,那就留在吉安候府,留在京城。” “将梅氏送回老家,能保证梅氏安然到达么?” “若是死在路上如何?不是一样脏了我和阿庸的名声!” 徐老夫人怔了征,梅氏若是死在路上,死了就死了。一个妾,不过是个玩意儿,难不成还有人给她声冤不成! 昨日定下梅氏去留的时候,梅家叔侄还想将梅氏带回梅家去。 但是在周妈妈将捆绑在偏房的梅氏带出来的时候,彻底傻眼了。梅氏一张俏脸红肿不堪,一脸惊惧之色,已经有了疯癫的样子。 在得知梅氏脸上的伤是汝安公主身边郑嬷嬷亲手打的时候,梅家叔侄再也不敢提接梅氏回去的话了。 因为梅氏脸上的伤表明,汝安公主对梅氏甚至梅家十分厌恶。 而汝安公主此人,在梅侍郎被杀后,昌隆帝病重那大半个月中,唯一能和昌隆帝接触的人。旁人不知道梅侍郎的底细,汝安公主难保不知道! 所以徐家人提出将梅氏送回老家侍奉先祖赎罪的时候,梅家叔侄看着板着一张脸站在徐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时,选择同意。 徐老夫人说不通徐凝慧,又不忍再违拗她的心意,转头出去寻了儿子媳妇孙子孙媳拿主意。 “留在京城?”徐二夫人最先皱眉,“不是媳妇说,四娘那个身子,哪里有精力来管教梅氏!” 娴元公主也是这个意思,“留在京城,到底是在眼皮子低下,日日相见,以后夫妇之间难免留下嫌隙!” 徐三爷最是耿直,“要我说,还给梅家最好!” “你闭嘴!”徐二老爷在一众子侄中,对徐三爷的性子又爱又恨,“梅家若是拿了梅氏做文章,你妹妹的名声,徐家的名声甚至汝安公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二叔说的对,汝安公主本是做了好事,不能让她担上骂名!”娴元驸马徐徐承楠道。 徐二爷嘀咕一句,“按着南楚律法,梅氏该沁猪笼!” 徐二老爷伸手给了儿子一巴掌,回头想了想儿子说的话,心头火起,这事儿能报官么!若是报了官,这不是告诉满天下的人,徐家的女儿软弱可欺! 徐大老爷沉吟许久最终告诉众人,“我去和侯爷谈一谈,到底是他的妾室!” 于是宁冬荣在徐凝慧醒来后,头一次跨进了内室,见着了自家儿子。 徐凝慧十分平和,甚至让玉竹抱着孩子给他瞧,说了孩子的小名儿。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宁冬荣安心,反而让他意识到,徐凝慧是彻底将他当做宾客对待,而不是丈夫,不生气,态度和气周到而疏离。 徐大老爷将一切看在眼中,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宁冬荣越发沉默中,徐凝慧说完了孩子的事情后才说起了梅氏的事情。 “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你们母亲耳根子软,听不得闲话。慧儿是我亏欠最多的孩子,无论是她自幼远离父母兄弟姊妹,还是在她的婚事上。” “不怕侯爷多心,便是侯爷送了那味救命的药,我也没打算将慧儿嫁给侯爷。她身子不好,偏生聪慧又通透,才学处事,人品相貌,比之我长子都是不遑多让!她祖父时常可惜慧儿不是男儿身,家中兄弟姐妹,对她都是宠爱避让!” “五丫头的事情出了之后,为父不知道侯爷说了什么让慧儿改了主意,同意出嫁。但她出嫁那日我说的话一直算数,侯爷若是不敬重,爱护她,我徐家只要有一个男子在,都会带她回家的!” 宁冬荣呐呐不语。 徐凝慧面色平和的看着孩子,一言不发。 徐大老爷又道,“慧儿,你这十几年吃得苦比别人一辈子都多。往后的几十年,为父希望你平安和乐的过下去。梅氏······” “梅氏必须留在京城,孩儿听说她疯了,已经交代人给她医治了!”徐凝慧抬眸直视徐大老爷,目光坦诚毫无躲闪,直白的让人不敢直视。 徐大老爷微微皱眉。 “父亲在庄子上逗留两日了,该回去了,待您和大哥见了祖父,他老人家必然知道孩儿这样做的缘由!”徐凝慧有些疲累的软枕上靠了靠,“天寒地冻了,祖母若是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母亲那边,我会请人给外祖母捎话去,父亲且安心!” 徐大老爷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宁冬荣。 后者会意,“梅氏进门得了夫人的准允,她的去留夫人做主即可!” 徐大老爷满腹心事的和徐家上下离开,留下的只有徐家老夫人,她要亲自照看徐凝慧的坐月。 内室一片安静,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只有一家人在内室。 就在徐凝慧快要睡着的时候,宁冬荣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为什么开门?” 徐凝慧一愣,脑子里想了千万种答案,却没有一个是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她看向宁冬荣,还是那个不苟言笑,冷若寒霜,遇到问题总是微微蹙眉不耐又必须忍耐的样子。 “给他们一个机会。”徐凝慧淡淡道,“孩子要出生了,我做不到面面俱到的保护他。” 宁冬荣嘴唇微颤,他果然在徐凝慧的计划之外,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可以在他这里寻求保护! “不过没有想到梅氏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想要烧死我!”徐凝慧道,“好在我身边的人激灵,寻了阿难帮忙!” 第八十七章探望 “你我是夫妻,新婚那日我曾许下诺言,必定会护你周全!”宁冬荣看向徐凝慧,“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有告诉我一句?但凡有一句话!” 徐凝慧错愕的看向宁冬荣,继而失笑,然后哈哈大笑,最后收了笑容漫不经心道,“侯爷话不多,妾记得清楚。” “与侯爷无干,是我想这样做而已!” 宁冬荣觉得无力,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堵得厉害。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意!” “侯爷的心里装了不少人和事,有没有妾,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徐凝慧低声答了一句,宁冬荣呆了呆,面无表情,眼神黯淡无光。 宁冬荣嘴唇动了动,目光触及徐凝慧平和的近乎冷漠的面容后,离开了内室。 徐凝慧长舒一口气,但凡有一句话又如何?梅氏掌握了他的秘密,他的生死,他宁氏一族的荣宠。拿这些和他们母子的安危相比较,孰轻孰重,她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 午后,萧扬欢带着阿芙来庄子上看望徐凝慧和团哥儿,正好撞见宁冬荣带着一脸伤的梅氏启程。 萧扬欢还没有说什么,梅氏却恍如见到恶鬼阎罗一样,连连后退不止,若不是她身后跟着好些仆妇阻了她的去路,只怕就要狂奔逃离此地。 “长姐,她这是?”萧扶欢手里抱着一只暖手炉,好奇的看着梅氏如此作态。 金嬷嬷上前给萧扶欢理了理身上的披风淡淡道,“梅氏犯了错,公主小惩大诫。要知道这样的作为,在其他世家大族,没这样的好事!” 宁冬荣抬手见礼,萧扬欢上前问道,“侯爷是准备回京了?” “是,公主身边的太医医术高明,臣觍颜请公主多加照拂幼子!”宁冬荣回道。 萧扬欢突然叹了一声,瞧着宁冬荣脸上的霜雪又厚一层,只怕这两人之间的嫌隙深了不少。 回头看了一眼虚妄庄,突然道,“前两日外祖母来信,说事虚妄庄原本是谢家的庄子,后来陪嫁给了谢家的姑外曾祖母。喔,就是了悟大和尚在俗世娶得世子妃。这庄子是个好地方,姑姑和阿庸住在在此处,也是不错!” 宁冬荣眉头微动,心中若有所思,看向萧扬欢。 萧扬欢却拉着萧扶欢往庄子内去。 “长姐同吉安候说那些做什么?阿芙不喜欢他,宠妾灭妻到这种境地,定然要皇叔狠狠责罚他才是!”萧扶欢近来跟着崔良娣和金嬷嬷的时候多些,二人有时说古解闷难免说起京中往事。 尤其是各家大宅门里的妻妾之争,嫡庶之争。 萧扶欢为徐凝慧愤愤不平,萧扬欢停了脚步,看向她温声道,“哪里用的上皇叔责罚他,流言蜚语已经让他疲于应付!好了这样的话,待会儿见了姑姑就不要说了!”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点头,一行人就到了正院。 徐老夫人正抱着阿庸在守着徐凝慧吃药,见她端起玉白药碗,一饮而尽,感慨道,“你从小就乖,吃药什么的从不叫苦,倒是叫阿奶省心了不少!” 徐凝慧漱了口,正拿着绢帕擦嘴,“左右都逃不过,哭也是吃,不哭也是吃。不过是想攒足了委屈,好向您要糖吃。” 徐老夫人微微一笑,面容和善,“不用攒,阿奶的糖都给你吃!” 徐凝慧会意一笑,所以她明知道这个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对宁家和徐家而言对付流言蜚语的法子,是她带着儿子回京。可是,她故意不提此事,徐家由着她的性子来,宁冬荣不会提。 “县主,公主带着庆宁县主来瞧您了!”玉竹站在门外禀报。 徐老夫人笑道,“定然是来看孩子的!” 正说着,萧扬欢和萧扶欢就进了内室,二人解了披风站在碳炉前暖了一会儿才去看了阿庸。 萧扬欢将礼单子交给玉竹,“去将东西收下。” 玉竹倒是坦然受了,然后转头给了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不过是闲闲看了一眼,然后惊讶道,“如何这样多!还有郡王用过的东西,这可不好! “是我做主添的,母嫔们说小孩子要是穿了旧衣,就会健健康康。阿平自从来了清净寺,就鲜少生病。阿庸也会在佛祖的庇佑下,健健康康!”萧扶欢笑眯眯道。 她模样不如萧扬欢生的精致,但是圆圆的一张脸,瞧着十分有福气,说话又温柔,在长辈面前十分得宠。 徐老夫人见她这样说,果然不再提不合规矩的事情,反倒是和萧扶欢出了房门去清点礼单上的东西。 一老一少出了门,萧扬欢这才正色道,“进来的时候遇上了侯爷带着梅氏离开。” “梅氏有疯癫的症状,不好送回梅家,而且她捏着秘密,身后又有人,最好带回去,看管起来!”徐凝慧吩咐人将阿庸带下去喂奶。 “梅氏如何,不要紧!至于她身后的人,应该是冲着宁侯爷来的。”萧扬欢明白徐凝慧话中的意思,“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不过那人隐藏的极好,在梅氏出京之后,和梅氏有过接触的人要么死,要么不见了!” 徐凝慧点点头,又嘱咐一句,“梅氏的那些陪嫁,父亲和长嫂做主将他们都发卖了。我如今在庄子上,消息落后很多,若是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你定要告诉我才是!” “姑姑还不信我么,谁人传我的流言蜚语,那是对先皇不敬!”萧扬欢浅笑道,扯了先皇的旗子做文章,谁人也不敢多言一句,哪怕心里门清儿。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徐老夫人吩咐人做晚膳,要留萧扬欢姐妹在庄子上住下。 萧扬欢笑道,“明儿一早要做早课,晚膳可以用,却不能住下!” 徐老夫人只得做罢,轻声问着萧扶欢喜欢吃什么,忙吩咐去添加。 正在这时,玉竹悄然进了屋子,“姚家姑娘来了,说是要谢谢公主的帮扶之恩,顺便将福嬷嬷接回去!” 萧扬欢一愣,姚家的事情,已经出来好些日子,这位姚家大姑娘能忍到现在再提,也是有心眼的人。 徐凝慧蹙眉道,“拿些布料银钱打发了,福嬷嬷从前是伺候孝仁皇后的人,再接回去,不怕折寿么?” 萧扬欢叫住了玉竹,“让她明日多走一趟,本宫在清净寺见她!” 玉竹应声而出,徐凝慧不赞同,“有日我出门,远远见过那位姚家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子,那位继母和那奸夫都没什么好下场。” “若是我是那姚家大姑娘,能做的大抵也是如此,姚家大姑娘还能惦记着福嬷嬷,也算是有心了!”萧扬欢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罗汉床上和丫头玩花绳的萧扶欢,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见她这样说,徐凝慧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在虚妄庄上用了晚膳,姐妹二人临走前,将福嬷嬷带上回了清净寺。 次日早膳后,福嬷嬷和郑嬷嬷被请进了书房。 郑嬷嬷是今日一早才知道福嬷嬷来了。当她再次见到福嬷嬷不禁感慨,这人明明与她相差无几,可是瞧着却比她老了十岁不止。头发花白一片,身子佝偻许多,唯一没变的,大概是眼睛和从前一样有神。 福嬷嬷却笑,“阿郑,你还是这般,不过跟在公主和郡王身边伺候,也好!” 郑嬷嬷听得她这样说,心里酸涩几分,“你这些年,过得不好,为什么不同我们讲一讲。” 嘉福却道,“皇后娘娘真的是因病辞世的?” 郑嬷嬷点点头,“娘娘一直由崔姐姐伺候着,她最是周全的人!” 嘉福默了默没有接话,二人穿过正堂就进了书房。 “公主!” 萧扬欢闻声后,把手边的信笺都收了起来,指了指搁在软塌前的圆凳,让二人坐下说话。 “昨日姚家大姑娘托人捎话来,想将福嬷嬷接回去,本宫没答应!”萧扬欢坐下后,看着福嬷嬷道,“一来,从前不知道也就是了,嬷嬷到底是伺候过皇祖母的人,姚家又是那样的人家,您再留下去也不好;二来,嬷嬷年迈,皇叔若是知道了您受苦,只怕也是不准许的!” 嘉福面色沉静,叫人瞧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来。 郑嬷嬷见状也跟着道,“嘉福姐姐,你不是立政殿里寻常的宫人。若是再回姚家,姚家也生受不起你的伺候啊!” 萧扬欢淡淡的瞧着她,不在开口说话,郑嬷嬷一味苦劝,嘉福仍旧不发一言。 这是重锦在门口道,“公主,姚家兄妹来了!” 嘉福面色动了动,才叫人确定她不是一尊泥人。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郑嬷嬷也歇了心思,“奴婢去看看!” 萧扬欢点点头,“郡王今日要在大和尚处用午膳,嬷嬷别忘了吩咐灶上,将昨日留的菌菇做好了给大和尚院子送去!” 郑嬷嬷点头,转身出了书房。 萧扬欢端了一盏清茶,好似闲聊一般道,“看来姚家兄妹是知道嘉福嬷嬷和他们的关系,也是有孝心。只是若他们知道嬷嬷亲自给他们的父亲灌下绝育的药,是如何想您的。毕竟姚家大公子不似姚家大姑娘不得姚大爷的宠爱。” 第八十八章姚家兄妹 “大哥儿?”福嬷嬷喃喃道,只怕那孩子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便是知道此为下策,也做不到心无旁骛。 “姚家大姑娘吃足了苦头,被活埋,只怕恨死了姚大爷和姚大奶奶。也听从你的吩咐,将药换了,独自赴死。” “可是姚家大公子知道自己的前程性命都是妹妹拿命去换来了,还是您出的主意,还会敬重嬷嬷么?”萧扬欢继续道,“都说姚家大公子有君子之风,那一双不明来历的弟妹,都被他安置在了亲戚家中,每月都会去看望。” “这样的人,知道了这样的事,会如何?” 嘉福脸色白了几分,姚家大公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性子如何,她最是清楚。 “公主会说么?” 萧扬欢眯了眯一双好看的眼睛,“也许会,也许不会。” “公主说了这么多,是想知道娘娘生前为什么留下了崔林在这里的原因。”嘉福嬷嬷道。 萧扬欢摇摇头,“崔林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这座皇庄变成了我的非相庄,足以说明了。我想知道的是嬷嬷为什么会在非相庄附近,皇祖母为人,说走一步想十步也不为过。” 福嬷嬷一愣,随即道,“当年我妹妹难产留下一个女儿,婆家嫌弃她是个女孩子,将她发卖。我废了好些力气才将她找回来,又不敢将她的身份公之于总,坏了她的名声毁了一辈子。” “做了她的奶嬷嬷,陪嫁到了姚家。又照顾她在姚家生下的一双儿女。” 萧扬瞥了一眼福嬷嬷,浅笑问道,“为什么非要是姚家,换句话说,为什么非要在非相庄附近找一户人家。” “崔林离世前,说了一桩事情,那就是崔嬷嬷曾嘱咐他,让他对姚家大奶奶和你多加照顾。我之前想着,是崔嬷嬷的意思,但是后来姚家发生的一切,令我不安。甚至姚家大姑娘和你对我的行踪,京城的事情那么了解。” “嬷嬷不妨告诉本宫,为什么?”萧扬欢眸光浅浅的落在了跟在重锦身后的姚家兄妹身上。 姚家兄妹长得不错,姚家大公子虽然容貌不算出类拔萃,但一身书卷气不见酸儒,倒是十分文秀。姚家大姑娘或许因为身子没有养好,面色微微发白,并没有出身低微的缘故就举止扭捏,仪态反而十分大方,可见福嬷嬷在教养这二人身上没少下功夫。 福嬷嬷也察觉到了萧扬欢隔着窗户往外看的动作,顺眼看去,心头一跳,“公主觉得不是阿崔的主意,那么是谁的呢?” “姚家兄妹倒是不错,可惜出了姚家大爷的事情,也不知道对姚大公子科考是否有碍!”萧扬欢随口一提。 福嬷嬷面色更加泛白。 室内一片安静,重锦领着二人进了书房,福嬷嬷早就退下了。 姚家兄妹自进书房后,规矩的见礼,在得到准允后也没敢抬头。 萧扬欢看着二人坐下,“姚家的事情,已经上大天听。福嬷嬷的事情,你们只怕不能如愿。” 姚家大公子起身拱手道,“嬷嬷与我兄妹二人虽名为主仆,但早就是亲人。请公主准允我们兄妹二人将嬷嬷接回去,必然会照顾嬷嬷终老!” 萧扬欢摆手,“本宫自然知晓你们所言非虚,但是旁人不知道。福嬷嬷是伺候孝仁皇后的人,她出自谢家,是孝仁皇后娘娘的陪嫁。按着规矩嬷嬷是要回谢家养老,本宫将她留在庄内已经是不和规矩的!” “嬷嬷是良籍,孝仁皇后娘娘在嬷嬷出宫前放了嬷嬷的身契。”姚家大姑娘咬着唇道。 姚家大公子面色一紧,正欲提他妹妹告罪,萧扬欢却是赞赏的看了姚家大姑娘一眼,“你说的对,嬷嬷是良籍。那么姚家用平头百姓为奴几十年,该当何罪?” 姚家大姑娘怔然,南楚律法她不懂,但是私下里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若是买不起下人,就租用短工的。 只是,这只是俗成约定,毕竟没人将一个平民留在家中几十年。 “公主赎罪,姚家并未苛待嬷嬷!”姚大公子连忙告罪。 萧扬欢看着姚家大姑娘露出思索之态,又转头看向姚大公子,见他尚且算镇定,只是手有些抖,她悠悠的道了一句,“胡说八道!” 姚家兄妹惊愕的看向萧扬欢。 “嘉福出宫前是皇祖母身边掌事宫女,从前在宫里,便是皇子公主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姑姑。就如本宫身边的郑嬷嬷一样,在本宫身边掌管事务,众人都要服从。但是你瞧瞧,她二人一样么?”萧扬欢兜了半圈饶子,终于看到姚家兄妹面上的惶恐之色。 “便是本宫不计较,你们姚家能讨了好?”萧扬欢淡然道,“所以你二人为何要将福嬷嬷讨回去,若是说不清楚,本宫就将你们送到朱公公手里,请他代为询问!” 姚家兄妹吓得变了脸色,姚家大公子道,“公主,我等不过是想将嬷嬷接回去,您也说了嬷嬷是良民,不如请嬷嬷自己决定去留?” 萧扬欢的手在茶几子山敲出清脆的声音,她瞅了姚大公子两眼,忽然问道,“你是在哪儿求学?” “学生在谢家书院读书!”姚大公子回道。 难怪!萧扬欢道,这人必然是知道她和谢家的关系,所以这才沉得住气,敢和她对话。 “也好!” “不用,哥哥回家去准备科考,嬷嬷在公主这里必然是好吃好喝,比在家里辛苦操劳更好。嬷嬷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早将嬷嬷视为亲人,愿意留在嬷嬷身边孝敬她!”姚家大姑娘忽然正色道。 姚家大公子满脸不同意,但是在萧扬欢面前,他也说不出带走妹妹的话来,思来想去,竟然同意了。 “你倒是聪明!”萧扬欢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姚大姑娘,“敢作敢为,有勇有谋,没算辜负嘉福嬷嬷对你这几十年的教养!” “公主既然知道嬷嬷与我兄妹二人的关系,为什么要将嬷嬷扣留下来。”姚大姑娘抬眸看向萧扬欢,“您便是公主,也不能这样!” “那你为什么留下来呢?”萧扬欢不计较她失礼之处,“既然知道我的目的,还往套子里钻?” “嬷嬷病了,她的身子坏透了!”姚大姑娘低声道。 萧扬欢眯了眯眼睛,“本宫身边有太医,可以为她医治,但是本宫要你为本宫做一件事情,一件豁出命去的事情!” 姚大姑娘淡然道,“若不是嬷嬷用双手抛开棺材,我早就死透了,只要嬷嬷能好,豁出命去又有什么关系!” “好姑娘!”萧扬欢瞧着她不算标志的面容,但胜在浑然天成的气度,那是不同于富贵堆出来的骄矜,是生长在山野间的顽强和不屈。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那种地方顽强的活下来,甚至开出花来。 姚家大姑娘被留在了庄子上,连同福嬷嬷一并被送回非相庄。 一路上福嬷嬷都在想萧扬欢的话。 第八十九章清珂误会 “本宫知道嬷嬷手段不凡,趁着这段时间,将您知道的那些都交给姚姑娘的好!没准,在什么时候就能保她一命呢!” 福嬷嬷的不言不语在姚大姑娘看来是她做错了事情,她有些惶然,“嬷嬷。” “你不该留下来!”福嬷嬷沉声道,“嬷嬷年纪大了,左右也是拖累你们。你年纪还小,年岁还长着呢,不该一头钻进来!” 姚大姑娘默了默,“父母的名声都毁了,姚家上下看我们兄妹二人,很不得生吞了。哥哥学业,明年科考,还不知道能不能中举,中举之后又如何?” “我看汝安公主年纪小,听说前几日在徐家的庄子上她直接带人闯进去,将那些人拿下,毫不怯弱,跟着她未必没有出路!” 福嬷嬷凝神看着她,“你兄长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姚家大姑娘道,“哥哥能说什么,左不过若是无人敢娶,便留在家中一辈子。世情如此,我并无怨念,只是想着终究生死一次,什么都不怕了!” “什么都不怕,真是个孩子!” 马车哒哒声不断,很快就出了清净寺。 郑嬷嬷进来回话,萧扬欢淡淡的点头,“让虚妄庄上的人都注意些,不要让人靠近福嬷嬷二人,好吃好喝的招待,要什么只要不过分尽量满足!” 谷秋听得不明所以,萧扬欢这个架势,好像是真的将福嬷嬷供养起来了。 郑嬷嬷得了吩咐,躬身退下。 萧扬欢翻了两页佛经,随手合上,“皇后选的秀女资质如何?” “皇后娘娘头一次操办这种事情,请了太妃们帮着相看。不过那些秀女大多是出身五六品的官宦人家或是商户人家的姑娘。”谷秋回道。 萧扬欢点点头,“也是,这种事情上,谢皇后年轻看不明白,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一定会提点两句。淑太妃这些日子怎么样?” “娴元公主的安哥儿出生后,太妃一心都在外孙上,和立政殿的关系缓和不少。这次选秀,还是太妃指点皇后勿要选平民出生的秀女,平常人家的姑娘,光是教养规矩礼仪都要用好久的功夫,还不一定奏效!” “倒也是,宫内一直无子也无人怀孕!”萧扬欢淡淡道,“天气越来越冷,也快过年了!” 窗外的冬雪簌簌不停,冬月之后便是腊月了。 这些日子,萧扬欢便忙碌起来了,账本要看,年货要置办,因着在清净寺过年,寺中的赏赐也不能少了。 这日,萧扬欢和崔良媛在内室商量着在皇上赏赐给清净寺的香油钱上再添一些御寒的衣料等物。 萧扶欢和贺清珂手拉着手进来了。 “长姐,外头下了一夜的雪,可好看!”萧扶欢鼻子冻得通红,脸上笑容不减,倒是真的欢喜。 贺清珂笑道,“踩在上头吱吱作响,还有不少僧人在武院内练拳,县主和我在院子外瞧一眼。他们竟然只穿单衣,嘴里不住的冒着热气。可比江南的冬天有趣多了!” 崔良媛收了账本子,唤人进来添茶,“别贪看景色,你们那小身板可不比武僧!”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应下,崔良媛便起身退下了。 萧扬欢在第三次收到了贺清珂的眼神后,抬眸看向她,“什么事?” 贺清珂心头微微一跳,明明简短几个字,听在耳中,竟然心生胆怯,“今日出门的时候,大哥说,昨日宁家被御史弹劾,宠妾灭妻,宁侯爷被罚了。” 萧扬欢点点头,“无妨,宁侯爷如今正领着要紧的差事,皇上身边虽然武将不少,但是能但的下这桩差事的人只有宁侯爷。告诉你家兄长,之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贺清珂呐呐点头,又瞅着萧扬欢欲言又止,“嘉清县主会一直在庄子上住下么!” 萧扶欢笑问,“你今日怎么了?嘉清姑姑住在自己的庄子上,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小女回家之后,偶然听得母亲和下人说起宁家的事情,觉得宁侯爷很过分!”贺清珂愤愤道,“为什么宁侯爷不能被罚!反而是嘉清县主带着小公子躲在庄子上。” 萧扬欢笑了笑,贺家的这位大姑娘心里藏不住事情。她来清净寺不过四五次,萧扬欢看着杨夫人和贺清愉的面儿上对她和善些,她便真的和萧扶欢在清净寺里玩闹,什么都敢在她面前讲。 “有些惩罚是在惩罚自己,也是在惩罚别人。你瞧着嘉清县主带着孩子躲在庄子上,替他们不平。那么现在宁侯爷独自在京城,既要面对流言蜚语,各种揣测和指责;还要在辛苦一日回府,一府事务都要他亲自操持,无人关心,无人问候。如今舆论声渐起,徐家若是做些什么,吉安候府的名声,宁侯爷的前途都不要想要了!”萧扬欢淡淡说着。 贺清珂道,“那是他该受的!” 萧扬欢失笑,“世人都是你这样想的,可是事情哪里那么简单!说起来,还有几日阿庸就满月了,宁侯爷也该来看看他们母子。” 从宁冬荣离开虚妄庄之后,便再没有来看过萧扬欢和阿庸还有宁冬弈。对此宁冬弈倒是十分冷淡,“公主,我都想好了,等我考中了科举,或者从军有成,我就带着嫂嫂和阿庸回去,把那个梅氏从家里赶出去!” 萧扬欢在给他徐凝慧要的药材时,顺带给了这人一个白眼。 “嗯,听不懂!”萧扶欢蹙眉,十分不耐道。 萧扬欢笑道,“去寻叠翠,她在准备午膳,叫她做些你喜欢吃的!” 萧扶欢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谁人让你这样问我的?”萧扬欢待萧扶欢离开之后,声音骤然清冷下来。 贺清珂胆怯的看了萧扬欢,呐呐道,“您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想的?” 萧扬欢冷哼一声,“是我告诉杨夫人还是你自己说。” “是我和阿芙在外面玩的时候,听几个上香的夫人议论此事,说是徐家和宁家的这桩婚事迟早都要散!”贺清珂低声道,“大哥吩咐我在清净寺的时候留心些徐夫人的消息。” 萧扬欢不禁失笑,这孩子该不会以为贺清愉瞧上姑姑了吧!拐着弯儿的在她这里打听消息。 “徐家和宁家的婚事是从前皇上做的媒,虽说没有下旨赐婚,但也是京城各大世家都知晓的事情。”萧扬欢道,“你也是侯府出身的大姑娘,又是大长公主的曾孙女,应当知道这桩婚事不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的事情!” 贺清珂傻眼了,她瞧她大哥对徐凝慧挺上心的,连带着那个阿庸也十分上心。所有,有了这样的猜想。那么现在,大哥和徐凝慧之间是断然不可能的! 等她回去,一定要好好劝劝大哥放弃这样的想法。 瞧着贺清珂脸色变化的快,萧扬欢知道她的心思又转到那个歪道上去了。该提点的都提点了,至于情况如何,端看贺清珂自己了。 在清净寺又呆了两日,在萧扶欢的挽留下,用了午膳,贺清珂在同样要进京的朱公公的陪伴下回京去了。 一路上笑贺清珂觉得无聊,寻了朱公公说话,倒是知道了不少从前承欢宫的事情,还有徐凝慧是如何的才能卓绝,聪慧端庄。 于是她在回府后见到自己兄长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哥,不怪你喜欢徐夫人,我也十分欣赏这样的女子!” 贺清愉傻眼了。 站在他身后的宁冬荣脸黑了。 站在最后,才回京的林立果笑疯了。 次日宁冬荣就策马来了虚妄庄上,因为徐凝慧住在庄子上不好给孩子操办满月,就回绝了诸多亲戚。索性和徐老夫人商量给伺候的人赏赐不少银钱,也算是给孩子添喜了。 徐凝慧出了月子,精神不算好,还和月子里一样,躺在床上或者塌上养身或者和丫头们闲话。 萧扬欢带着阿平来看阿庸,阿平虽然板着一张脸,但是对小小一只的阿庸还是十分好奇,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不错眼的看着他。 徐老夫人看的欢喜,“郡王瞧着和昭哀太子小时候差不多,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偏生还是个小孩子,做了大人的样子,看的人心里爱的不行!” 徐凝慧笑着同阿平道,“阿平,你喜欢这个弟弟么?” 阿平郑重的点点头,“他不吵,睡得怪,我喜欢的!” 众人一阵好笑,才满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便是想吵恼也没那个功夫! “也不知道像谁,阿平最不喜欢话多的人,身边伺候的嬷嬷都是不许话多!”萧扬欢笑道,“若是谁多话,必定生气!” 徐老夫人越瞧阿平越喜欢,小小年纪就沉稳,瞧着可靠。 正在这时,玉竹走了进来,“侯爷来了!” “不是说了不用来么,这样大的雪!”徐老夫人见徐凝慧收了笑容,萧扬欢端了茶盏,便道,“我出去看看,别冻坏了!” 说着就起身离开了内室。 萧扬欢道,“梅氏的病有起色了,前两日宫里来人的时候,我多问了两句,那人便道贵嫔娘娘因为姑姑的缘故,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狠狠哭了一场。皇后遣了两个教养嬷嬷送到梅氏身边。” 第九十章 徐凝慧淡淡道,“是三姐姐想做什么,还是祖父想做什么?” 事情都快一个月了,吉安候府宠妾灭妻的消息才闹开,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而往梅氏身边塞人,瞧着是宫里的举动,但是也是皇上对吉安候的处置,或者说是惩罚。 萧扬欢道,“引蛇出洞,毕竟梅氏身后的那人藏得深。两次下手没得逞之后,就收手了。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样日夜悬心,终究寝食难安!” 恰在此事,传来孩子的啼哭声,萧扬欢伸手将阿庸抱起来,摸了摸他的被褥笑道,“湿了,我带他去寻奶娘换了衣裳!” 徐凝慧点头。 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宁冬荣。 萧扬欢瞧着他面色不善,心里嘀咕,这人当真是喜怒无常。 徐凝慧端了放凉的汤药往嘴里送,不想今日这药,不仅苦还有些腥,偏生萧扬欢和阿庸离开的时候,丫头跟着一块出去了,连端水的人都没有。 一只手端着还有一半的汤药,一只手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正愁该如何喝水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只水杯。 徐凝慧一愣,抬头看向那人。 宁冬荣道,“不是要喝水么。” 徐凝慧顿了顿,倒也不矫情,坦然的就着宁冬荣的手将水喝了下去,连带着嘴巴里那股子苦腥味道也淡了不少。 但是剩下的那半碗汤药,是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宁冬荣自然的接过了那半碗汤药,端在唇边尝了尝,“难得你也喝不下去,竟然这样难喝!” 徐凝慧不解。 宁冬荣道,“我听下人们说,你自小喝药就不怕苦,成婚之后,你喝药的时候不多,但是从来没听你抱怨。都是一口喝光,再用一杯水。” 他笑了笑,摇了摇手上的那只瓷碗,“还剩半碗,果然难喝的很!” 说着就将汤药放下。 “今日冬弈被先生留在书院,说是开年要下场考童生。”徐凝慧道,“你今日只怕见不着他了!” 宁冬荣罕见的弯了嘴角,“无妨,本就不是来见他的!” 徐凝慧心中疑窦重生,这人今日心情很好,难道背后的人知道是谁了?可是阿难方才不是说尚且不知道么? 萧扬欢将阿庸交给乳母之后,便去寻阿平。 小家伙下山的机会不多,这会儿正好奇的看着暖房里的蔬菜,旁边跟着的叠翠和下人正细心的和他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玉竹径直往正房去,萧扬欢叫住了她,“宁侯爷和姑姑在屋内说话,你进去做什么?” 玉竹道,“永昌候和林二公子来了。” 萧扬欢一愣,“他们怎么来了?” “说是追着侯爷来,解释误会!”玉竹回道。 萧扬欢道,“将他们引到东间暖阁去吧,我去见他们!” 贺清愉一脸愁态,林立果满脸笑容,细细看着都是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 “前两日阿庸满月,不见你们来,怎么今日一个赶一个的往庄子上来?”萧扬欢进了东间暖阁后笑问道,“二表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立果是乐阳大长公主的幼子,林驸马离世之后,他赶回来参加葬礼不久又回了江南求学。 ------题外话------ 脖子疼的厉害,昨晚落枕了,差的一千,明天补上,记得刷新。 第九十一章安候不安 说他深情,却是连徐凝慧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说他薄情,却时时刻刻找人留心着徐凝慧的情况。 午膳后,阿平渐渐困乏,萧扬欢便让人带他到非相庄午睡。徐老夫人闻言,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屋子去。 徐凝慧请了萧扬欢进内室歇息,二人坐在塌上,一面吃着化食的汤水,闲闲说着话。 “京中出事了。”徐凝慧端着茶盏,轻声道,“只可惜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萧扬欢手一顿,“姑姑为什么这样说?” 徐凝慧放下茶盏,正色道,“林家、贺家都不是失礼人家,这般贸然到别人家做客,既无拜帖,也无贺礼,还是从未有过的!必然是事出突然,他们来不及反应!” “午膳前,已经吩咐人去打听了!”萧扬欢回道,“不过他们用的说辞倒是新鲜的很,姑姑不听也罢!” 徐凝慧低低叹息一声,“都离得这样远了,还是要被卷入这场风波中!” 萧扬欢知道她说的是几人到庄子上的目的不单纯,“哪里又逃离的开呢?姑姑与我终究是在这些人的盘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陷阱中!” “且看着吧。”徐凝慧淡淡说着,“只要不牵扯到孩子们,都不算大事!” 萧扬欢应了一声。 林立果和贺清愉在庄子上呆到未时末便离开了,宁冬荣说难得休沐,便去了宁家在京郊的庄子上查看去了,而让谷秋打听的消息也到了。 “是安候府出事了!”谷秋低声回禀,“说是安候身边的一个内侍吃了安候未用的午膳,被毒死了。” 萧扬欢面露震惊之色,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怎么回事?安候府内外有重兵把手,如何会出现这种事情,皇叔那边是如何处置的?” 徐凝慧抓了抓她的手,是以安抚,“别担心,安候无恙。” “昨日午后,安候府内传出了这样的消息,皇上知道后立即让宁远伯府的人带着太医院好几位太医去了。”谷秋低声道,“朱公公回了一趟承欢宫,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昨日是宁德妃的生辰,有人借了太嫔的名义送了一顿德妃喜欢的吃食进去。” 徐凝慧点点头,“好丫头,继续留心着京中的消息。” 说罢,屋内的人便被遣退出去。 “皇祖父才死,尸骨未寒,皇叔大宝初定,朝局才刚刚安稳下来,五皇叔这个时候不能出事!”萧扬欢低声斥道。 徐凝慧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吟片刻后才道,“未必是皇上所为,而且有了先帝的那道旨意,但凡南楚皇室有男嗣在,安候永无踏出安候府的一日。” 萧扬欢微微一怔, 徐凝慧摇头喟叹,“只怕这件事情的主谋与梅氏身后那人的手段,不相上下。若非梅氏又蠢有毒,但凡她手段狠绝些,脑子聪明些,只怕我的阿庸断然是活不下来!” “姑姑是觉得,他意在诬陷皇叔,残害手足?”萧扬欢凝神细想片刻后问道。 徐凝慧颔首。 且不论昌隆帝临行前的那两道旨意真假如何,元康帝登基之后,那两道旨意作为先帝遗旨昭告天下,收进翰林院后,就只能是真的。 一道是确定新帝的旨意,一道是名为贬黜实为保全安候的旨意。 若是安候出了什么茬子,必然会怪罪在新帝身上,名目很简单,安候曾有意夺嫡,现在又被囚禁。 若是局做的大些,安候身死,新帝百口莫辩,民间舆情高涨,便是尊贵如皇室,至尊如皇上也不能善了。 皆是,有心之人若是谋逆造反,只怕压都压不住。 一如当年昭哀太子身死,南楚皇室动荡,昌隆帝积威多年,也用了一年多才彻底平复下来。 而元康帝的手段,稍逊昌隆帝,只怕这会成为南楚的心腹大患。 “我不能让五皇叔出事,否则下一个只怕就是阿平了!”萧扬欢道。 徐凝慧拉着她,温声道,“不急,这事儿得慢慢查,急也急不来。何况今日三人来庄子上,必然是与此事有关。我虽然在庄子上,陪嫁的人手都从宁府带走了,但是在宁府尚有一二人可用。做不到别的事情,探听消息却是可以的。” “何况,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或者人家不多,一个一个查,总能查的清楚明白。” 有了徐凝慧的安慰,萧扬欢心头安定了不少。当下就和徐凝慧细细说起京城的人家来,只是一场分析下来,二人除了多喝两盏蜜水,收获是什么也没有。 暮色时分,萧扬欢带着阿平回了清净寺。 普一回去,萧扬欢就将阿芙并李良娣和崔良媛叫来,将安候的事情告知。 崔良媛知晓轻重,当下就道,“正好年光将至,寺中上香的人肯定不少,妾会约束好伺候的下人,除了必要的事务外出,就不要出门了。” 李良娣紧紧握着萧扶欢的手,“阿芙还小,不如让她和我一起住?” 萧扬欢淡淡瞥了李良娣一眼道,“好端端的让阿芙挪院子,良娣打算用什么话来堵问话的人?” 李良娣霎时哑然,萧扶欢把手从自家母嫔手中抽了出来,“这样吧,我的院子本就和长姐的离得近,除了歇息的时候,我和长姐还有阿平在一起便可。” 李良娣见女儿拿了主意,心头空落落得,便不再多话。 入夜之后,书房内,萧扬欢坐在书案后,以手撑着头,思索着什么。 重锦进来换灯盏,见书房内炭盆的碳都快燃完了,轻声问道,“公主,时辰不早了,您若是歇息,奴婢这便铺床去。” 萧扬欢摇头,“等一会儿再说,你去歇着吧!” 重锦换了蜡烛,蹑手蹑脚的在炭盆中添了好些碳,这才退了下去。 萧扬欢默默的坐在书案后一直等,等到第二次换的蜡烛都燃了大半以后,黑云才从窗户进来。 “公主久等了。” 萧扬欢指了指靠近炭盆的凳子,“坐下说话。” 黑云起身,坐在凳子上,见身旁的几子上有一盏茶和两碟点心,倒是不客气的取用不少,好歹填饱了肚子, 见他这样松懈的动作,虽然还没有来得及问话,萧扬欢的心理却是松快了不少,京城的局面,应当是控制住了。 果然,黑云用了一盏茶,两碟子点心后才道,“迫害安候的人抓住了,是从江南来的一位姓古的学子所为。他家在江南原是有些家底在,因为江南粮仓一案,弄得家破人亡,他的功名又被剥夺。他心里气不过,散了最后的家财,从江南到了京城。足足两个月,才从贪财的内侍手中,知道了德妃生辰的事情,然后乘着可趁之机,把毒药掺在了太嫔送去的饭菜中。” “可乘之机?你是说,此事还有别人的影子在?”萧扬欢忍不住摩挲着佩戴在身上的那枚海棠纹玉佩。 黑云道,“若无人提点,只怕这位古姓公子是不会一路从江南到京城,就为了报仇雪恨。若是真的为了报仇雪恨,该害的的人,不应当是安候才是!” 萧扬欢挑了挑秀气的柳眉,这话虽然不怎么好听,倒也是实话。 毕竟这件事情错不在安候,是贪污粮食的人所为。若是非要找个罪魁祸首,睡在立政殿中的元康帝和已经驾崩的先帝都比安候可恨。 “这位古公子一路进京到今日见过的人,可有京城的?”萧扬欢淡淡道。 黑云摇头,“这人当真是可气,他见大理寺的人到了他家门口,大方的请人进去,将自己如何毒害安候的过程说的一字不差,甚至进了大理寺,见了陈寺卿,丝毫不乱。一切说完之后,差点撞死在了大理寺中。” “大理寺?”萧扬欢喃喃道。 “累的陈寺卿大半夜的进宫陈情,若非在场的还有好几位刑部的官员,只怕陈寺卿就要落下罪名来!”黑云恣了龇牙,对那人十分厌恶。 萧扬欢看了他几眼,然后吩咐道,“明日让黑辞来一趟,你继续留心安候被下毒一案中所能牵扯到的所有人!” 黑云拱手退下。 书房内的烛火亮了许久,直到三更之后,才黯淡了去。 次日一早,萧扬欢昨晚早课,将这些日子誊抄好的经书归拢一处,与阿平一道去了了智大和尚的院子。 了智大和尚正和寺中主持站在廊下说话,二人见萧扬欢与阿平一道过来,“公主怎么来了?” 萧扬欢将叠翠手中的经书奉上,方丈笑道,“有了公主亲手誊抄的经书,来年寺中布施的粮食可算是有了着落!” 萧扬欢浅笑道,“方丈谬赞,都是为佛祖尽些心意!” 了智大和尚的目光从她脸上略过,淡声对方丈道,“你说的事情,我自会考虑!” 方丈闻言双手合十,告了声便离开了院子。 几人进了客室,阿平得了了智大和尚的吩咐到书案前看书,这才问道萧扬欢,“阿难施主,有话要说。”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萧扬欢点头,将京城之事告知,“连我都疑心,只怕京城中在野在朝的人疑心的更是不在少数。” 第九十二章红尘内外 了智并未接话,目光平和的落在不远处一板一眼正在看书的萧昭佑身上,“阿难施主,你这些日子早晚课业鲜少落下,为什么心思仍旧不定呢?” 这话可谓十分不留情面,而萧扬欢也不生气,了智大和尚说话一向如此。 “我虽身在方丈内,心却在红尘中。虽然抄写经书几十遍,倒背如流,但对其中道理,知道的却浅显的很。甚至,很多时候比不上一位居士知道的多。”萧扬欢的目光随着了智的目光看去。 稚子读书,童声浅浅入耳,伴随着室内檀香袅袅,本就是清净所在。 半晌,了智大和尚伸手为萧扬欢斟茶,“我知你速来不喜这茶,但是今年寺中大半的苦茶都入了你的口袋。京城都传,住在清净寺的阿难施主,对苦茶十分喜爱,连着送进宫的贺礼,多半都是苦茶。” “我不过是,接花献佛,意不在此!”萧扬欢浮躁的眼神,有了沉淀的迹象。 “我知,旁人不知道。”了智和尚将装又苦茶的陶瓷盏放在了萧扬欢身边,“旁人都是按着你所要表现出来的样子,来断定你的喜好。” 萧扬欢端起茶杯,扑鼻而来青涩之味,忍不住眉头皱了皱。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不喜,抬手将一杯清茶灌入口中,“大和尚所言,我了然几分。” “说说看!”了智大和尚收回茶盏,再添一杯给她。 萧扬欢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五皇叔被毒害的事情传开之后,皇叔立时派了宁远伯和数位太医前去看望,后来又将这件事情交给了陈寺卿以及好几位刑部的官员主审。” “这样的动作,迅速又妥当,更是在表明四皇叔并无毒害五皇叔的心思。” 了智大和尚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侧耳偷听的孩子,“诚王登基为帝,宁王一朝被贬为安候,是下召之人的仁心,保他一生平安无忧。” “但是这旨意也困住了五皇叔的一生!”萧扬欢淡淡说道,“未必是五皇叔所愿。” 了智浅笑,“在其位,谋其政。宁王是宁王的时候,天然有临位的可能;宁王不是安候的时候,再无临位的可能。但他还是南楚昌隆帝的皇子,当今皇上的皇弟,只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顾忌南楚的江山,黎明百姓,就不会不想活下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萧扬欢低声呢喃道,“五皇叔的性子其实最公正不过,不然梅侍郎也不会被杀!” “所以他不适合做皇帝,只适合做安候!”了智适时的接了萧扬欢的话头,“做皇上,很难!这话,我听过很多遍!” 萧扬欢忍不住的再次转头看向读书的小人儿,阿平似乎有所察觉,回头冲她露齿一笑,当真是天真无邪。 从了智大和尚的院子出来,萧扬欢便回了琉璃院,她在院子中。瞧着从承欢宫挪来的山茶花树,好似沉淀了一年四季的绿色,叶子呈醉人的墨绿色。 “公主眼下乌青,不如回房歇息?”身后有男子低沉的声音。 萧扬欢微微转头,就看到杜宏站在身后,“杜大人,是为了换防一事么?” 杜宏颔首,二人随即进了正房。 萧扬欢道,“天气越发冷,又接近年关,辛苦大人守卫本宫等人的安全。” “分内之事!”杜宏抱拳道。 萧扬欢眸光一闪,“又有多少人记得本分二字呢?” 杜宏不语,萧扬欢也没打算从他嘴里说出什么事情来,当下就说起了换防一事。 一炷香之后,换防事情说好,杜宏正要告退,萧扬欢忽然问道,“杜大人,若是皇祖父知道因为五皇叔而险些动摇南楚国本,是否会怪罪本宫呢?” 杜宏脚步一顿,背脊挺得笔直,他再次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姿态端庄的少女,“微臣不是先皇,不知道先皇的心意。但以微臣之见,安候活着与否,都不会动摇国本。能动摇国本的在当今圣上身上。” 萧扬欢闻声展颜一笑,终于有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娇笑模样。 杜宏临走前这样想到。 当日入夜之后,萧扬欢独自在书房带了许久,久到谷秋都睡醒一觉了,才见萧扬欢面色疲惫的从书房出来。 自从来了清净寺,入夜之后琉璃院的书房就成了禁忌,曾经有个丫头不懂事,想要在萧扬欢跟前邀宠,端了酒酿圆子进去,但是再也没有出来。 从那以后,若非萧扬欢准许,上至良娣县主下至嬷嬷丫头,谁都不敢轻易踏足书房。而入夜之后能在书房伺候的人,不过是两个从小就伺候萧扬欢的贴身丫头。 谷秋收回思绪,醒了醒神上前问道,“已经快三更天了,灶上还有白妈妈留着的暖羹,公主用一碗再睡?” 萧扬欢这才察觉到自己肚子早就空了,遂点头。 很久谷秋就端了一碗玉白色的汤羹进来,“到底是白妈妈心思细,只要您睡得晚,灶上必然留着您爱吃的汤羹小食。” 萧扬欢一看是菇切丁熬成的米羹,倒也鲜香可口,用了大半碗,这才放下。 谷秋收拾了碗具出去,再回来见洗漱后的萧扬欢睁着一双明亮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正盯着幔子瞧。 “公主这两日都心事重重,饭菜都用的少了,今夜倒是难得见您开胃。”谷秋往炭盆中添了一些银丝碳,内室中又暖和了不少。 萧扬欢笑了笑,“从前母亲遇上事情总是不疾不徐,我还偷偷羡慕过。早些时候自问没有母亲那样的定力,在外撑着一张皮,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是如何慌张。如今,倒是沉稳了,才惊觉,这样的沉稳大气,那得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练就。” “早些时候太子妃也是如此,后来李良娣、孙良娣一个一个的进了东宫,太子殿下还不自在,反倒是娘娘看开了。”谷秋走到床边,为萧扬欢掖了掖被子,“公主今日这样多的感慨,可是想太子妃娘娘了?” 第九十三章宁远伯 萧扬欢摇摇头,“母妃去世前,曾对我说,眼睛长在脑袋前,就是要往前看,不要沉溺旧事中!” 谷秋听得心酸,自家娘娘去世的时候,萧扬欢才多大,朝夕之间父母双亡,还有叛军悬赏千两黄金,要她的性命。 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之后,萧扬欢再次回到皇城足足病了大半个月才渐渐好。 只是,从前那个骄傲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凤雏已经学会了端庄和含笑,如同那座皇城中的所有人一样,用微笑护卫自己。 如今在别的小姑娘在父母兄弟面前撒娇要这要那,萧扬欢已经是太子旧人所有人的主心骨了。 “公主不是郡王,不用这样辛苦!”谷秋道。 萧扬欢道,“父母已经离世,我是长姐,理当为他撑起一片天地!这是母妃临终前,我答应的事情,不能食言。” 谷秋默然,放了幔子,守在床榻边上的等萧扬欢入睡后,这才去了外间的塌上歇息。 临睡前,她想若是太子妃知道了如今公主的处境,会如何? 接下来几日,京城内外都在议论安候被下毒一事,但是因为元康帝处理的太过完美,背后之人无从下手,好几日都没有消息。 因为他不下手,不露面,萧扬欢等人也一时间所能查到的消息也少之又少。但是唯一确定的是,他就在京城中,而且手上能用的人不少。 这日上午,萧扬欢在琉璃院中将季翰林留下的课业做了大半,就见谷秋进来回道,“贺候和贺家大姑娘来了。” 因着上一次贺家大姑娘当着宁侯的面,说了自家大哥喜欢徐凝慧的话,便被杨夫人禁足家中好些日子不能出门。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倒是又被放出来了。 “请到暖阁说话!”萧扬欢瞥了一眼,旁边已经写错一个字正苦恼的萧扶欢一眼,“人在心也不在了,去吧!” 小姑娘欢呼一声,起身就跑了出去。 谷秋和另外两个伺候的丫头笑的乐不可支,金嬷嬷半是抱怨半是感慨道,“公主这般纵这县主,当真是叫奴婢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留她在这里,写的字又不甚端正,随她去吧。”萧扬欢笑道,“贺家大姑娘人聪明,心思简单,心地不坏。” 金嬷嬷含笑将萧扶欢写坏的课业收了起来,没在多话。 道暖阁的时候,两个丫头坐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贺清愉好似消瘦不少,精气神不错,瞧着面容越发清隽了。 一阵寒暄之后,才知道兄妹二人此番来是想在清净寺定下明年开年做法事的事情。萧扬欢道,“这事得去请教主持,不过你们来的早,如今只有谢家和李家定下了日子。” 谢家和李家定下在清净寺做法事不意外,贺清愉道,“那臣倒是来的正是时候。” “也不见得!”萧扬欢含笑给两个丫头递了一碟子姜丝糖过去,“清净寺毕竟在京郊,不如白马寺在京城内来的方便!” “那倒是!”贺清愉想了想回道。 昭哀太子旧人都在清净寺为先帝祝祷,元康帝派了一千人在清净寺周围护卫他们的安全。光是一路而来的关哨就不少,一路盘查也是颇为麻烦。 贺清愉又道,“宁远伯这段日子出入安候府频繁。” “宁远伯好像有个妹妹吧?”萧扬欢忽而道,“若是宁远伯再不收敛,只怕开春之后,宁家的这位适龄姑娘就无缘进宫!” 贺清愉怔愣,他仿佛听说过这位宁家六姑娘,在书法上颇有些造诣,德妃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娘家的这位侄女。 如今因为德妃之故,宁远伯府上虽然因为宁太后的缘故,尚且保住了世袭的爵位,但想要重回当年的喧嚣是不能了。 “宁伯爷倒是比其父聪明些。”贺清愉道。 萧扬欢似笑非笑道,“先帝在世的时候曾说,若非看在孝恭皇后的份上,是一定要将宁伯爷禁足家中。如今的这位宁伯爷,不过眼力好些,脑子不一定好!” 不然,依着先前的那些事情,宁伯爷也不该上赶着在安候府内频繁出入。这样一来,不仅是为自己府上招难,也是为安候招难! 有时候,就是这样。聪明人和聪明人对招,比的是谁的脑袋瓜子好使,笨人和笨人对招,比的是谁豁得出去。但若是聪明人对上笨人,且是那种蠢得无药可救的人,再多的招数只怕都不出施展。 萧扬欢苦恼的揉了揉头,宁愿伯府从孝恭皇后之后,就一直衰败,如今若是不假阻拦,只怕自家衰败了不止,还要拖上安候。 安候,不能死。 下午,贺清愉和清净寺的主持说好了新年办法事的事情,将带不走的贺清珂留下后,便独自回了永昌候府。 次日一早,他在红楼大宴宾客的帖子就送往各家,将数得上的世家子弟和公子哥儿都请了去。 镇国公府内,林立果才拿到贺清愉派人送来的帖子,带着三分新奇笑着问木尘,“你家主子不是要参加来年的科举么,怎么还有心思在这上头花心思?” 木尘恭敬道,“就是因为这个,我家侯爷说,趁着闭关读书之前,放松个痛快!” 林立果掂量掂量帖子,“都有那些人?” “数得着的人家都送了帖子,但是不知道能来多少。”木尘回道。 “嗨,你家主子在玩乐方面向来是个行家里手,他操办的宴席,得了帖子的人怎会不来?”林立果道。 木尘附和着笑了。 送走木尘,林立果就去了母亲乐阳大长公主的住所,将要出门的事情告知。 乐阳大长公主正抱着镇国公夫人李氏的长子逗弄玩乐,见次子进来便道,“你回来也好些日子了,不爱进宫,为娘想在皇上面前给你讨份差事都不能!” 林立果立即拱手道,“儿子今年才十五,先生说,起码还有再练个三年才成,如今不过世身子健康些!” 乐阳大长公主如何不知道自家儿子的秉性,斜看他一眼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是如何秉性,你师父早就来信了,说是不再继续练也成!” “那可不成,当年可是说好了,我若学功夫,必定得是能上阵杀敌,以一敌百!”林立果回道。 乐阳大长公主哄了哄怀里咿呀要哭的长孙道,“以一敌百,你如今能对阵两人就不错了!少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免得为娘整日里为你提心吊胆!” 说着就将次子林立果赶走。 镇国公夫人李氏含笑道,“小叔还小,不急着差事的事情。和他一般的大的世家子弟,不是在书院读书就是在校场练功夫。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是富贵了,只求安平就好!” 乐阳大长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都道富贵难求,我却愿意舍了富贵换平安健康!” 屋内人无人接话,都知道她想起了过世快一年的林驸马了。 倒是怀里的孩子,因为不舒服的缘故,扯了嗓子哭嚎起来,李氏连忙唤人将孩子带走,“母亲,瞧着过年了,今年的宫宴,还不知道是何种章程?” 被孩子这么一折腾,乐阳大长公主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前日进宫你没去,听皇后说,汝安一家子人是不打算回来的,宫里也就那些人,先皇新丧,只怕不甚热闹。” 李氏顿了顿,“汝安公主倒是孝心醇厚,皇上和皇后慈爱,每月都派人去清净寺看望!” 乐阳大长公主笑了笑,没有接话。 林立果在府门口遇上了镇国公林禹将,林禹将才从衙门回来,他自科考中了进士第七十八名之后,先帝授了翰林院院士,新帝登基给了他一个正六品的官职。 “毛毛躁躁的往哪儿去?” 林立果拱手笑道,“贺清愉请客,兄长是从衙门回来么?” 林禹将点头,又让人给他支取了好些银票在身上,“知道你们那群人喜欢往护城河一片走,身上多带些银子,免交人看轻了去。只有一样,玩归玩,闹归闹,不要过了!” 林立果笑嘻嘻的将银票塞进了小厮手里,策马离开了。 林禹将站在大门口看着林立果离开的方向心里有些不安,他转头问被林立果留下的小厮,“永昌候经常请客么?” 小厮摇头,将木尘说的那番话告知,末了加上一句,“永昌候虽然不常做局请客,但是经常参加。他自江南来知道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法,大家都爱和他玩。” 林禹将颔首,进府去了。 入夜后,红楼热闹一片,慧娘是楼里的妈妈,她见永昌候请的公子哥儿来了不少,便将迭声叫人,又吩咐人将楼里的姑娘唤出来陪客。 永昌候站在二楼上对众人招呼,“都上来,今日我想到了一个新奇的玩法,定然要玩个痛快才行!” 林立果最先上楼,他听得身后的周家公子对其他人道,“这人惯会做局,偏他懒的打理这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若是不热闹,把他衣服脱了扔进对面南风阁去!” 红楼对面的南风阁的小倌儿的俏丽在京城是数得上的。 众人一阵大笑,推搡间就进了二楼。 第九十四章羽缎 与此同时,萧扬欢一早将今年封地送来的物件都瞧了瞧,挑选了几件添置在了送给元康帝的年礼中。 郑嬷嬷拿起一匹羽缎笑道,“别的不说,这羽缎当真是不错,织的也细密,花纹也是少见的九瓣莲花纹样式。” 萧扬欢抬眸看去,是一匹杏红色羽缎。 这个颜色倒是好看,只是如今在寺中这样的颜色只怕穿的机会不多,她歪头想了想问道,“姑姑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谷秋将送进宫的年礼归置道一旁,正好听到这话,“是,嘉清县主是腊月十七的生辰,细细算来,还有几日便到了。” “艳杏红芳透粉肌,姑姑自月子出来后,便颜色不大好,这缎子给她做身新衣服,新年里也好见客!”萧扬欢将羽缎放到一旁。 转头与崔良媛商量着给各院的年礼,李良娣在一旁看的心惊,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羽缎就这样轻轻松松的送人了? 她揉捏着手中的绢帕,不住的搅,看了一眼在和金嬷嬷说话的女儿道,“阿芙,今年公主给你的生辰礼是什么?” 萧扶欢微微歪头想了一会儿道,“是一只如意吉祥纹的玉佩,挺好看的!” 李良娣抿了抿嘴,一只玉佩能有多值钱,比得上那羽缎么? 金嬷嬷不动声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又和萧扶欢说起了给李家的年礼如何安排的缘由。 忙活了一个时辰,才将事情办妥。 萧扬欢遣散众人,正准备回内室歪一会儿,见金嬷嬷留下了下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金嬷嬷看了看萧扬欢几眼,最终开口道,“方才公主打算将那匹羽缎送给嘉清县主,李良娣问起县主过生辰时,公主的贺礼。” 萧扬欢是如何机敏之人,立刻就明白了金嬷嬷的意思,也明白了李良娣的私心。 谷秋忍不住道,“原以为李良娣这些年有所长进,哪里知道还是老样子!不过是一匹羽缎,公主给县主的那只玉佩,可是孝恭皇后在世的时候,北宋使臣带来的贡品!” 金嬷嬷低头不语,这样背后议论主子的话,她是断然不能说,谷秋不一样,她是太子妃谢氏的陪嫁丫头,身份不一般,而且萧扬欢也没有拦下。 萧扬欢淡淡道,“将今日拟定给李家的贺礼单子按着谢家公众出的例子来,剩下的请李良娣做主!” 金嬷嬷一愣。 谷秋笑道,“对啊,今日给各家各院的贺礼都是走公中,另外再由公主和郡王酌情再添一些。谢家礼单、崔家的礼单还有几位宝林的单子也是也是如此。” 金嬷嬷不禁好笑,这法子当真是好使,这样一来,以李良娣近年来越发抠搜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庆宁县主。 谷秋说着就将这吩咐送到郑嬷嬷和崔良媛那里,郑嬷嬷到还好,崔良媛倒是说了一句,“李家如今是后族,若是少了年礼,只怕公主脸上不好看。” “李家是后族,所以才将贺礼单子交给李良娣操办,毕竟李良娣出自后族,必然对李家各人习惯清楚,送出去的东西也才能合心意!”谷秋笑道。 崔良媛默了默,心里清楚,李良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惹着公主了!也是难得公主性子好,由着李良娣各种作妖,如今才动手。 下午,李良娣得了消息,整个人都呆了,她在屋子里转了转,拿着单子瞧了又瞧,对一旁喝茶的萧扶欢道,“这份单子挺好的啊,还要添什么?” 萧扶欢接过单子瞧了一会儿才道,“长姐的意思是,母嫔是李家的女儿,你也该添一些才是孝道。” 她往后翻了翻,瞧着好些东西都没了,心里也不禁犯起了嘀咕。 李良娣蹙眉,“我的东西都要给你留着做嫁妆的,都花销出去了,还等着公主给你添置么。今日你没瞧着,那几百两都不能买到的羽缎,说送人就送人。留着给你当嫁妆多好!” 萧扶欢闻言后,不可置信的看向李良娣,“母嫔你说什么呢?” “难道为娘的说错了,都是一个父亲所生,我还时孝仁皇后的亲侄女,她是公主有供奉,你却是县主,来日出阁了,内廷不过是陪送一些物件而已。你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县主!”李良娣越说越气,将单子丢在一旁。 萧扶欢气的脸都红了,她争辩道,“什么为娘,我的娘,我的母亲是太子妃谢氏。母嫔以为我如何同长姐比,你是庶出,我也是庶出。当年父亲母亲身死,长姐是替皇祖父挡了一次下毒暗杀,才有了公主之尊。” “有了长姐在前头撑着,东宫上下才免了被赶出宫外去受苦,您能在承欢宫内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些年,都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每到冬天,长姐畏寒,手脚冰冷,你还是长辈,可曾关切一二。崔母嫔都记得给长姐缝制一些衣物,您是什么都没有!” 李良娣震惊的看向萧扶欢,那句‘我的娘,我的母亲是太子妃谢氏’久久回荡在李良娣耳中,她指着萧扶欢不可置信的说,“你,你竟然忤逆我!你嫌我是庶出?” 萧扶欢面色羞愧,在李良娣的院子里再也呆不下去了,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这些话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传到了萧扬欢的耳中。 重锦看着萧扬欢坐靠着圈椅,没了素日的端庄自持,只是眼神空乏的厉害。她悄然出门寻了郑嬷嬷将这事告知。 郑嬷嬷长叹一声,寻了崔良媛去劝李良娣。“公主如何宠爱县主,良媛是看在眼中的,可是经良娣的嘴说出来,怎么就不是那个味儿!” 崔良媛道,“李姐姐只怕是想岔了,她从前是最知趣的人!” 郑嬷嬷心头一顿,是啊,从前的李良娣安分守己,从不多挣多抢。 见郑嬷嬷已然明白了,崔良媛就起身去了李良娣的院子,陪着李良娣哭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还要计较不成!” “那孩子说话,太伤我心了,我这般是为了谁?还不是替她委屈,她竟然说我不是她娘!”李良娣哭诉道。 第九十五章宁远伯(二) 这话一出,吓得崔良媛伸手将李良娣的嘴巴捂上,左右环顾,确定无人偷听,才将手放下,惊恐道,“姐姐你是疯了么?县主的母亲,只能是太子妃娘娘谢氏!你我虽是有品阶,但都是妾,能亲自抚养孩子已然是天恩!” 李良娣一怔,脸上挂着的眼泪都还没来得及落下。 “这院子里的下人可是从前在承欢宫伺候的宫人。多少人是从内廷挑选的,若是这话传进宫里去了,宫里会如何惩罚姐姐,是否会牵连县主,你有想过,谢皇后可是太子妃的堂妹!” 李良娣这下连哭都忘了,震惊之色布满整张脸。 崔良媛看在眼中,心里想着倒还不至于无可救药,继续道,“良娣惜福吧,你瞧瞧隔壁孙良娣从前如何嚣张,现在呢,能记得她的人有多少,等闲都不能出门,整日困在方寸之间。你瞧瞧你住的院子,不说和琉璃院比,和郡王的院子可差不多大!” “我不是那等在乎吃穿住行的人!”李良娣擦了擦眼泪,呐呐道。 崔良媛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是心疼女儿。咱们左右这样就是一辈子了,但是孩子还小,你处处节俭,就是为了能给孩子攒一份像样儿的嫁妆。” 李良娣回握住崔良媛的手,眼泪潺潺,“我就知道,你是懂的!” “我是懂,所以才劝解你一句。公主早早就让县主跟着我学人情往来,理家手段,吃穿住行,从未苛待,比起寻常人家姊妹之间的龌龊,公主已经是极好的长姐了!”崔良媛温声说道,末了又似是感慨道,“皇室子嗣凋敝,如今南楚未出嫁的的公主除了先皇的七公主,就只有咱们这位汝安公主。” 李良娣不明就里。 “南楚公主可是有和亲的惯例!”崔良媛看着京城的方向,话语之中是浓浓的担忧。 李良娣的眼中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沉寂一片。 南楚确实有公主和亲的先例,先帝的四公主,贤太妃的长女,就是嫁往北宋为王妃,但是听闻日子过得不甚好。 王爷因为娶了南楚的公主,在北宋皇室处于边缘地带,而且喜欢拈花惹草,荣不是南楚公主的身份担着,四公主的日子只怕更加艰难。 贤太妃因为女儿的事情,一直挂心,而元康帝初登大宝时,北宋和漠北都有派使臣前来恭贺,但是关于四公主的事情,鲜少有消息流露出来。 萧扬欢在内室坐到天色将暗才出来,阿平早早的等在饭桌旁,见她出来,小人儿欢喜的喊了一声,“长姐,今日有白妈妈做的山珍羹。” 这道菜是白妈妈的拿手好菜,只是山珍难寻,做的少。 今日上了饭桌,难怪萧昭佑这般欢喜。 萧扬欢见他这样难得喜形于色,心里的阴郁少了许多,姐弟二人坐在一起用着不算丰盛的晚膳。 而远在京城的红楼中,京城数得上的公子哥儿都到了这里。 周家公子瞧着一位姿容上佳的小娘子弹奏琵琶,旁边还有站着作唱的小娘子,另外有几位陪酒的娘子。 他啧啧赞叹一声,“到底是贺候的面子大,这样的小娘子挂牌前是不会见客,慧娘竟也舍得将他们带出来伺候宴席?” 坐在不远处的刘公子笑道,“贺候可不是旁人,听说贺候在音律一道上颇有造诣,慧娘只怕还指着贺候指点呢!” “瞧瞧,这些人吃我的,喝我的,竟然还编排起我的是非来了!我若是有那本事,至于被家母整日困在府中,不得外出么!”贺清愉吩咐身边伺候的云柔过去给周公子倒酒。 云柔婷婷袅袅的走到周公子身边,浅笑软语间就让周公子喝了一壶下去,眼看着就有醉意了。 云柔见周公子眼睛都直了,唤了丫头来伺候,又转身为其他公子倒酒。 林立果笑道,“贺候,你这算盘里打的什么主意?”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话果然不假!若非本侯爷生的俊俏,只怕也是陷入云柔那娇软柔切的浓情蜜意里了!”贺清愉笑着便大声道,“今日谁能顶住云柔姑娘的敬酒,本候请他在红楼里住满一个月!” 此话一出,满堂喝彩,公子哥儿们你推我让之间,让云柔姑娘好不为难。 “贺候使坏,妾一个柔弱女子,还能往公子的嘴里灌不成!”云柔媚眼如丝,洒向众人。看的众人,心痒难耐,偏生她端了酒来,晕晕乎乎的喝了下去。 林立果大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谁要是不给你云柔姑娘的面子,来日你就让慧娘将他安置在红楼的灶房去,让他住满一个月!没住满,还不许出!” “呔,林二你太坏了!” “林二,这样的狠法子,你竟然也想得出来!” “住满一个月的灶房,那还能被认出来了?”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热闹的笑声,传出二楼。 慧娘对着进来的几人笑道,“是贺候请客,点了云柔和几个姑娘作陪!宁候和宁伯爷并几位爷鲜少来红楼,作陪的姑娘可有认识的?” 宁冬荣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看向宁远伯。 宁远伯一愣,倒是不知道今日有贺清愉在此做宴。不过,也无妨,今日说的是交情不是政务,不怕他们听见。 “你楼里的姑娘个个都不错,不过今日我们以赏景为上,寻些知趣的姑娘吧!”进了雅间后,宁远伯对慧娘吩咐道。 慧娘会意,点了三个颇通文墨的姑娘去雅间伺候。 雅间门关上之后,宁远伯这才道,“多谢几位给某人一个面子,来红楼喝酒。请随意,请随意!” 其中有一人,喝了一盏酒,忽然道,“说起来侯爷鲜少来这烟花之地。” 宁冬荣捏着酒杯没有喝,转眸看向那人,“内子不喜,来的少!” 其余几人了然点头,宁远伯笑道,“徐夫人年少时便才艺双全,更是沈少傅唯一的女弟子,这般人物,也只有侯爷可堪匹配!”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倒也是算的上是中听得好话,偏生这段日子宁冬荣因为内宅之事,被元康帝说过两次。 几人各自留了眼神,没有接话。 反倒是隔壁的公子哥儿的宴席,闹腾的厉害,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声音不断传来。越发衬得雅间安静如斯。 直到三个陪酒的姑娘进来,弹琴唱曲儿,这才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宁冬荣面色如常,只是眼神迷离了些,反观其余几个,醉倒一片。宁远伯见状,扶着额头站了起来,出门去要唤人进来伺候。 这个时候,一直安静弹琴的姑娘终于忍不住起身往宁冬荣方向走去,“奴唤明思,想请侯爷参加下个月月中的红楼宴。” 红楼宴顾名思义是在红楼中举办的一场宴席,这宴席又与别的宴席不同。这宴席上有一个传统,头一次挂牌接客可在这里找一位心仪之人,若是那人有意,出钱赎身者也不少,若是无意,从此钗环缀乌发,依靠红楼笑。 宁冬荣抬眸瞧了她一眼,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生的很是明亮,就像夜空中璀璨的明珠。徐凝慧也有这样一双眼睛,但她那双眼睛,真是黑夜里的明珠,每每对视,总让人生不出旖旎之心来。 明思见宁冬荣又喝了一盏酒,忍不住问道,“侯爷回来么?” 宁冬荣冷冷看了她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后者被看的怯意丛生,眼泪潺潺,由着一同进来的姑娘拉开了。 正巧这一幕被进来的宁远伯瞧在眼中,他心下有了算计,转头寻了慧娘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一番手续后,天色越发的晚了。 宁冬荣见屋子里的几人都被小厮扶着出了门,他也准备离开,正巧宁远伯拉着他道,“你我同事宁家子,五百年前是一家。如今宁远府想要重整门庭只怕艰难,但愿荣兄弟能伸把手帮扶一番。哥哥我不是小气之人,已经将那姑娘赎了身,让她随你府上伺候。” 宁冬荣一愣,反问道,“赎身?” 宁远伯小的不怀好意,“嘉清县主善妒不容人,你唯一的妾室梅氏不还病着么,正好哥哥送你一美人。嘉清县主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哈哈哈哈,嘉清县主才不会在意宁侯有多少妾室!从前嘉清县主从良家和江南买了多少貌美侍女回来,就是给他填充枕席,偏生他一股脑送了下属。”喝的醉醺醺的贺清愉晃晃悠悠的从隔间出来,刚好听到了这一茬,便搭了一句。 隔间一众人也听到了,周公子大着舌头问道,“徐四妹妹这样贤惠么,当真是位好夫人!以后,谁敢说她善妒,看我不一巴掌呼他脸上去!” 周公子的祖母和徐凝慧的祖母是姐妹,周家和徐家也有往来。 有了妻室的公子哥儿摇头晃脑道,“你们啊还是太年轻,这女人但凡心里有你,你若是多看别人一眼,都恨不能将那人挠花了脸。” 尚算的上清醒的林立果闻言皱眉呵斥道,“都喝糊涂了,嘉清县主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众人这才收敛,转头继续喝酒玩乐。 第九十六章断腿求生 明思被人赎了身,又知道自己是要见吉安候府,心里是止不住的欢喜。一个院子住这的姐妹羡慕她的好运道,都来给她送行。 慧娘倒是面色如常的叮嘱几句,瞧她一脸春意,最后加上一句,“你虽是淸倌儿,但也是楼里出去的。到了侯爷安分些,如今侯夫人不在府上,只有妾室在。但前些日子宫里赏了好几位教养嬷嬷去!” 明思虽然不甚美,脑子倒是清楚,“儿知道妈妈的意思,不会乱来!” 慧娘点头,招人将她送去了吉安候府的马车上,自己拿着身契等物准备彻底交接给宁远伯。 被醉醺醺的贺清愉堵在房门口,出门不得,又听了一通闲话,心里怒火顿生,“贺清愉,你给我让开!” 贺清愉好似被宁冬荣吓着一样,脚步错落的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揉着摔疼的腿道,“宁侯,你好生可怕,怪道嘉清县主不肯回来,瞧你着凶神恶煞的样子,啧啧啧!” 一旁几个小厮见情形不对,一面阻碍宁冬荣发难,一面又连忙搀扶他起来。宁远伯瞧着已经上楼的慧娘,对宁冬荣道,“荣兄弟,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走吧!” 宁冬荣眼神犀利的在贺清愉身上扫了几眼,一甩宽袖提脚下楼。贺清愉为表自己不惧宁侯威仪,也学着甩了袖子往回走。 宁远伯见状,长舒一口气,也准备离开,哪里知道,众人离开的瞬间,变相发生了。 众人眼看着宁远伯不知道被谁绊了一脚,像个圆润的冬瓜似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然后滚到一楼的宁远伯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惊得整座红楼都抖了抖。 次日一早,萧扬欢还在用早膳,朱公公就将消息送到了。 “摔断了?”萧扬欢夹了一只奶黄包添到阿芙的碗里。 朱公公道,“是,太医忙活了一宿,也不知道接没接上!” “皇叔知道么?”萧扬欢瞧见萧扶欢偷偷的夹着那只奶黄包往阿平碗里去,眉头皱了皱。 朱公公回道,“事情出在妓馆,又是勋贵人家,向来都是上好的谈资。皇上想知道都不难,只不过没有出人命,倒也没有言官弹劾!” 萧扬欢淡淡道,“也是,宁远伯府哪里还比得上从前!” “不过,吉安候离开的时候将红楼已经赎身的姑娘丢下。京城盛传,嘉清县主善妒厉害,那姑娘不敢进门!”朱公公低声回道。 饭桌上用餐的四人,除了不懂事的阿平还吃的津津有味,其余几人都住手听闻。 半晌,萧扬欢浅笑,“姑姑只怕生气了!” 虚妄庄内,徐凝慧在听了消息后,尝尝舒出一口气,压下面上的不虞之色。徐老夫人在一侧逗弄阿庸,见她隐忍心有不快,“这些人传这些话,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没必要计较!” “不行,孙女经营这些年的名声都能因为这件事坏了名声!”徐凝慧狠声道,“梅氏不能再蹦跶起来,其他人更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徐老夫人想了想倒也没有插手此事的意思,由着徐凝慧去做。 下去,贺家大姑娘来琉璃院辞行,萧扬欢照理给了她些白妈妈做的点心,点了几位侍卫送她回京。 晚上,贺家大姑娘将一封信递给自家大哥,“吃点心的时候,在点心盒子里找到的,应该是给哥哥你的!” 贺清愉瞧了海棠花纹的信封,心里有了计较,嘴上却道,“还有十多日就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会客,留在家中帮称母亲。” 贺家大姑娘点头。 贺清愉不妨贺清珂如此合作,以往但凡让她留在家中,总是诸多不愿意。 “昨日李良娣得了差事要料理李家的年礼,寻了县主过去。我这才知道,县主很早就跟着崔良媛学这些事情了。”贺清愉怏怏道,这种被好朋友比下去的心情实在不怎么美妙。 她也要趁着这会儿功夫,跟着母亲学一些。 贺清愉拿着信回了书房,在灯下将内容看完,沉默许久。 “到底是一国公主,先帝跟前长大的姑娘,这手段心思,目的竟然在此!” 安候之事,在朝堂上掀起的风浪不算小,但也绝对不大。因为元康帝的公正大方,让宁远伯介入期间,并允了宁远伯能进出安候府上的权利。 前些日子安候被投毒一事明面上有了结果,暗地里连他这个官场边缘化的人,都感觉到了其中的涌动。 宁远伯被人利用进出安候府的次数太多了。 他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萧扬欢,萧扬欢只让他昨日去一趟红楼宴请诸位宾客,随意即可。 他不解其意,老实照搬,一直让人留心,直到宁远伯和吉安候等人进了红楼之后,他似乎明白了萧扬欢的意思。 这才有了昨夜的搭话之举,虽然不解萧扬欢的目的,但是萧扬欢并未让他再做什么,在他激怒吉安候,给暗中的人递了梯子之后,便施施然回了雅间。 果然出事的是宁远伯,而他和其他人都不曾陷入其中。 因为宁远伯下楼的时候除了他自己的小厮,再无旁人,连他自己都说是他醉酒眼花,看错了楼梯,摔晕的! 烧了信笺,将云鹤先生请来,将事情如实告知。 云鹤沉吟片刻后方道,“断腿求生。这件事情,侯爷做的很对。虽然现在昭哀太子旧人退居清净寺,但是汝安公主和郡王仍旧身份尊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是因为皇上至今无所出。” “从前在谢府的时候,曾听问谢家大老爷对汝安公主十分称赞,可见她绝非一般人可比。侯爷明年下场,沈少傅那边使不上里,谢家不便交往,便是徐家和李家了。而徐家,汝安公主已经为侯爷准备好了人情。” “侯爷也不用担心公主再会如何,经过这两次之后,公主要您还的人情,已经要的差不多了!” 贺清愉道,“先生说的是,我也该安心读书,为明年的春闱准备了!” 云鹤先生在书房内指点贺清愉读书上的事情,呆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离开。 第九十七章赠花 宁远伯在妓馆摔断了腿,卧病在床,不良于行,等闲是不能出入安候府。元康帝对此倒是难得的让身边的内侍去府上探望,还叮嘱他好好修养,不必急着上朝做事。 对宁远伯结交大臣,进出红楼,给重臣赠送美人的事情,只字不提,恍若未觉。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元康帝这是断了宁远伯府的前程,断了宁远伯的雄心壮志。 安候在书房得知消息后,并不意外,只是了然的喔了一声,便遣人退下。 怔怔盯着黄花梨木书案摆放的前几日,清净寺送来的一堆佛经,里面夹杂了一张稚子字迹的文章,内容是誊抄的韩非子中一篇扬权。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 这是意指什么,他沉思许久后,只吩咐人安候府的大门,若非帝后遣人来,不许轻便开门。 萧扬欢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和李翰林下棋,刚好吃了李翰林一颗棋子,皱着眉头的李翰林捋了捋胡子道,“这步棋走得不错!” “您是说学生的棋局还是宁远伯和安候?”萧扬欢捏着白子笑得欢快。 李翰林为人中庸,下棋的手法也是如出一辙,一盘棋起来,非要半个时辰不算完。亏得萧扬欢颇有耐心,倒也肯陪着他下棋消磨时光。 李翰林又往棋盘上落下一子,笑得眼睛都迷了,“这盘棋,你走得不错;京城的那盘棋,皇上走的也不错。” 阿平停了笔头,往二人的方向看过来。 李翰林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孩子的动作,他端了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为君者,不必多少才能,只要听得进去话,能纳言,分辨善恶对错,心里装得下黎明百姓。放得下仇怨,掂量的清是非就是明君。” 阿平那张小脸上写满若有所思。 萧扬欢笑道,“这话,从前皇祖父也说过,不过他还加了一句。” “喔?”李翰林侧耳做清听状。 萧扬欢摩挲着玉子的圆润光滑的表面,闲闲道,“为君者,当有果断狠绝和仁爱之心。” 李翰林一怔,似有所悟,又瞅着对面手执黑子,沐浴在冬日暖阳中的萧扬欢。光彩照人不必说,但即便在暖阳下,整个人说不完的冷清。“嘿,我一个做了几十年的翰林,说什么为君之道!” 萧扬欢嘴角含笑,说话间又吃了李翰林一子。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对弈结束,李翰林输了半子,心情颇有些不好。 萧扬欢看了叠翠一眼,后者立即从内室取了单子出来,呈递到李翰林面前。 “这是?” “这些年辛苦您,从前都是皇祖父为我们姊妹操办这些琐事,今年的年礼是学生自己选的,有孝敬您,有孝敬夫人。不算名贵,多是一些布料之物。”萧扬欢笑道,“还请先生勿要嫌弃才是。” 李翰林对着阳光瞅了半晌,点点头,“都是用的上的东西,倒是不用供进祠堂积灰!” 这话说的十分逗趣,屋内的丫头们都笑了。从前昌隆帝重赏多是名贵之物,自然是要放进祠堂以示天家恩宠。不过在李翰林看来,倒不如这些寻常的物件来的实在。 午膳后,李翰林准备回京,临行前,他对萧扬欢说,“季翰林似乎得罪了魏院首,这些日子在翰林院过得不怎么好。臣这点本事启蒙开学是不错,在别的上头,不算精通。” “季翰林的祖父和父亲在先帝一朝都算的上重臣,我瞧着他似乎有致仕的打算。如此一来,倒是可惜了他的才能,郡王身边缺了一位长史,我瞧着他算是不错!” 萧扬欢颔首致意,“学生知道如何做了。” 送走季翰林,萧扬欢和萧扶欢去了一趟大雄宝殿。 在寺中住了大半年,重锦燃香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稔了,取了一柱清香,在佛前的海灯前点燃,待青烟袅袅升起后,才呈递给萧扬欢。 这几日,萧扬欢无事就会往大雄宝殿来拜一拜,上一柱香,不问卦,不祈求。 “阿姐拜什么?”出殿后,萧扶欢回头看向萧扬欢插在香炉中的清香问道。 “拜无事。”萧扬欢伸手替萧扶欢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此番谈话,引起了一位出门的夫人的注意,她停下脚步看向姊妹二人笑道,“小姑娘年纪不大,对求神拜佛一事,看的明白。” 萧扬欢略微颔首,“夫人谬赞。” 那位夫人眉头有郁气,穿戴虽然富贵,却是寻常之物,想来要么是商贾人家,要么是低阶官宦人家。“芸芸众生,所求者众多。神佛如何看顾过来,哪里听得到我心里的诉求,倒不如和姑娘一样,不求什么,只拜一拜,安心而已。”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高坐在宝座上的如来,也不和萧扬欢姊妹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这人真奇怪!”萧扶欢嘟囔道。 萧扬欢若有所思的多看了那人一眼,也未放在心上。 进了腊月二十之后,清净寺的香客明显多了起来,萧扬欢和主持商量,为求众人安宁,少生是非,让侍卫在客院附近开始巡逻,轻易不许人靠近。 主持自然愿意,特意将此事告知知客僧,叮嘱香客不忘西南客院去。 萧扬欢不出门,倒是有人来了。 徐凝慧在二十二那日带着阿庸来了,徐老夫人因为要过年的缘故被徐家人接回京城了。在庄子上无事,便到了寺中来。 “也没什么事情,我坐满双月,出来走走。正好这两日想为阿庸求一道平安符,便了清净寺。”徐凝慧抱着孩子坐在琉璃院的暖阁中,脸上带着笑意。 阿庸这几日倒是长得不错,不似刚出身时小小一只,这会儿脸上明显多了肉,瞧着长大不少。 萧扬欢收回视线笑道,“倒是巧了,晚些时候我正要去一趟了智大和尚的院子,论起平安符,大和尚倒是制得不错!” 二人说好,便出门往大和尚的院子去,过了参树林,转弯间,倒是意外的撞见了几位说说笑笑的世家公子哥儿。 为首的正是贺清愉和周公子。 几人不常见到萧扬欢,一时倒是不认识,但是徐凝慧的样子,他们却是认得的。 萧扬欢见几人略拱了拱手,就要避开,且个个面色尴尬,一看就知道有古怪。 “几位是往哪儿去?”萧扬欢在几人准备溜之大吉之前,出声问道。 贺清愉心里叫苦,不得不停下脚步回道,“回公主的话,清净寺后山冬雪覆盖,可谓美景,特来赏景。” “赏景啊。”萧扬欢不住的拿眼睛打量几人,瞧着他们面色越发不自在,就快要绷不住的时候,才又道,“他们几个也就算了,侯爷不是常来拜佛么,后山的犄角旮旯还有您不知道的?” 都是世家出身,几人当下就表示,不用贺清愉带路,他们自行去便是。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留下贺清愉一人。 “说罢,怎么见了姑姑就躲?”萧扬欢瞅了一眼贺清愉问道,“好好说,不要拿话糊弄我。” 贺清愉面色古怪的看了徐凝慧一样,“那几个人,嘴巴不干净,在红楼里说了几句徐夫人的闲话,哪里想到,次日就传了出去。” 萧扬欢面露了然之色,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还闹得满城风雨,饶是那些公子哥儿皮糙肉厚,见了正主也要面皮红上一红。 贺清愉瞅了瞅徐凝慧,见她面色寻常,知道她无心计较此事,这才接着说,“徐夫人便将那日伺候宁侯宴席的淸倌儿都买了回去,说是,说是······” “我说,侯爷不该往烟花之地去,没得败坏门风,带坏冬弈和阿庸。但既然侯爷喜欢,妾买了回来伺候您便是,若是有了一儿半女的也是宁家的造化。”徐凝慧面色淡淡的贺清愉不好说出口的接了下来,“这样才对得住几位公子为妾说话,赞妾一声贤良。” 萧扬欢那抹浅笑渐渐扩大,嘴角弯弯眼睛眯成一条缝,当真是笑靥如花。能这般扭转舆论的手段,也只有徐凝慧想得出来,而且还牵扯了好几家世家和清流人家的公子。 以后只要提及这件事情,那几户人家已经和那些人家相关的亲友,都是要说徐凝慧的好话。不然公子哥儿们的失礼之举,就是板上钉钉,抵赖不得! “可惜那几位姑娘被侯爷转手送给了未婚的下属。啧啧啧,别的不说,那位明思姑娘弹得一手的好琴!”贺清愉在一旁补充道。 萧扬欢将手中的暖炉砸进贺清愉怀里,“侯爷话太多了,那几位公子瞧着是爱闹腾!这天冷,若是走茬了道,只怕要受罪!” 那手炉小巧精致,萧扬欢年纪小,手劲儿轻,只能算是丢进贺清愉的还礼,后者连忙赔了笑脸,连声告退。 “姑姑今年过年会回去么?”走出参树林,过了弥勒殿后,萧扬欢才问道。 徐凝慧摇头,“阿庸年纪小体弱,不便带他回去。京城有几位嬷嬷在,一应人情往来尚且能应付。” 这个也是情有可原之举,便是旁人提及此事,缘由也时为了孩子着想,说不得什么闲话。 进了了智大和尚的院子,徐凝慧将来意道明,了智大和尚便将一道平安符放到徐凝慧面前,“贫僧算着施主也该来了,早就备好这道符纸。小公子虽然体弱,但是并无大碍,一生福禄不近,是平安到老的命数,施主放心!” 徐凝慧果然展颜,双手合十再次拜谢了智大和尚。 萧扬欢是知道了悟大和尚的那段前程往事,倒是明白了智大和尚对阿庸的关切之心,并未开口多话。 一趟清净寺之行,徐凝慧得了一道平安符和一句批语,心里安定不少,比上山来时,脸上的笑容真切几分。 萧扬欢派人送母子二人下山,让他们顺带将非相庄内的过年年货带上山来。 快酉时末,重锦进来禀报,贺清愉请见,归还手炉。 彼时萧扬欢坐在书房内,看着朱公公从京城带回来的各类消息,闻言蹙眉但还是颔首同意,以为他是遇上什么事情,来寻她拿主意,倒是请他进来。 贺清愉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大束腊梅花,淡黄色的花朵上还沾着一些雪末。“这话开在后山,远远便能问到一股香甜气。我想公主应该会喜欢,所以顺手摘了一些算是您给我手炉的谢礼!” 萧扬欢一怔,亲自接过那束开的精神十足的腊梅花,瞬间就被浓郁的香气包围,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前世在漠北的正院中,那颗盛开在极寒天气里唯一能点缀冬雪的梅花树,那颗梅花树,听说是三王爷特地托人从京城带回去的,带的正是南楚寻常可见的腊梅花。 是她孤身远赴异国他乡,唯一的慰藉。 “这是手炉!”贺清愉又道,将萧扬欢投掷的那只已经冷掉的手炉奉上。 重锦上前接过手炉,默然退下。 萧扬欢收回沉思,转身将那束腊梅花放进高几上的青釉细颈刻花瓷瓶中,“多谢侯爷赠花。” 贺清愉没想到这束花倒是投了萧扬欢的喜好,“没什么,公主喜欢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周三那厮,说这花开的精神,给他妹妹摘了一些带回去。我想着你这院子里,光秃秃的也不见什么花草什么的,就带了一束来。” “小姑娘家,不都是喜欢花啊草啊什么!” 萧扬欢垂眸浅笑,他不提她都忘了,她现在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而她的十二岁时整日里的留心算计,处处小心提防,早就没了少女该有的样子了。 贺清愉离开后,暮色渐渐黯淡。 临睡前,重锦伺候萧扬欢洗漱,鼻息间闻着那股梅花香气随口问道,“公主不是不喜欢梅花么,从前承欢宫前的那片梅林,也不见公主时常去啊。” 萧扬欢道,“从前不觉得,现在闻着那股味儿,倒是想起了在宫里安宁的日子!” “是啊,奴婢也想念承欢宫里的日子了!”重锦替萧扬欢铺好云锦蚕丝被,伺候萧扬欢上床歇息。 ------题外话------ 今天只有一章,明天补上。 第九十八章过年的庙会 日子在不声不响中流逝,几场大雪之后,就到了除夕。这日,清净寺的大雪封山,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纯净透彻,干净的容纳不下一丝一毫的杂质。 早就给宫里送了消息,不打算回去过年,元康帝也谢皇后知道后派人送了好些赏赐过来,也就作罢了。 萧扬欢吩咐郑嬷嬷和朱公公等人,给守卫清净山的官兵们每人发了冬衣和赏银,下人们添了一个月的月钱,又给几位庶母添置了一些衣服首饰等物,还允许他们能见自己的娘家人。 别的都是身外物,倒是能见自己的亲人,实实在在的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好几位低阶太子嫔妃欢喜不已,一入宫门,不见亲友故旧,如何不想念。 尚在宴席中,萧扬欢将消息告知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喜极而泣,崔良媛见状连忙道,“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怎么哭上了。” “妾进宫的时候,只当这辈子都见不着父母兄弟姊妹,没想到还有再见的时候,心里欢喜。”说话的是奉仪于氏,她原是宫女出身,因为人谨慎小心,颇有姿色,被孝仁皇后选了赐给昭哀太子做侍妾。 与她交好的昭训严氏连忙劝慰,“大过年的,可不兴作哭。这是公主惦记咱们,咱们就领了这份心意的才是!” 于奉仪破涕为笑,抬头对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的萧扬欢感谢道,“妾多谢公主恩典!” 倒是一旁的李良娣眉头微蹙,轻声问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合规矩?” 席间的欢喜,有一瞬间的凝固。 萧扬欢含笑摇头,“虽然不合规矩,但也论人情。咱们不在宫中,也没了诸多规矩约束。虽然在寺中多有不便,但趁着年节上香的时候,见一见家里人也是人之常情,皇叔和皇后娘娘都是慈悲人,不会怪罪!我昨日让朱公公往各家递了消息,让他们愿意来的,趁着正月里,来见一见诸位。” 此话一出,算是安了众人的心,面色松快许多,言语笑谈增多,推杯换盏间多了几分热忱。 坐在席上的孙良娣全程不说话,除了她面色蜡黄,一瞧就是身子委实不好,只能冷眼看着这些人说话热闹。目光清淡的好似她就是看客,是局外人,连着她身边的位置都空了好些。 萧扬欢微微侧目,瞧见了孙良娣的冷寂之色,对于这位处处爱给她使绊子的庶母,萧扬欢觉得她呆在自己院子里的这些年,眉目间平和许多。 既然如此,还是由着她在院子里静养为佳! 晚膳后,众人各自约好交好的几人,或是在院子里说话解闷,或是凑在暖炉边上吃茶吃点心等。 萧扶欢和阿平坐在一起,细细给他将过年的趣事,可以上哪儿玩。阿平听得津津有味,姐弟二人相处的十分得宜。殊不知,阿芙的这些趣事,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白妈妈端了一碗甜汤走来,“公主晚间用的少,奴婢给您做了一碗甜羹,这守岁还早着呢!” 萧扬欢看了众人一眼,白妈妈会意道,“都有!”说着就见下人们端了好些碗盏过来,供人选用。 甜羹软糯香甜,闻着便十分可口,萧扬欢倒是用了不少。 “这甜羹也有好些年没吃着么!”孙良娣整个人消瘦不少,再肃穆一张脸,原本是寻常一句话,在她说出来就带着几分讥讽的意思。 白妈妈眼神一沉,心里涌起几分不快。 崔良媛见众人都停了说笑声,不由得开口道,“姐姐身子不好,这等不易克化的甜汤,自当是少吃为妙。” “是啊,良娣。您身子较弱,逢年过节的日子吃一点,是高兴。若是寻常吃食,有碍您的病情,那不成了罪过!”严昭训看不惯孙良娣那不阴不阳的做派,也出口附和道。 孙良娣利眼扫去,“怎么,如今你也该这样和我说话了!” 严昭训面色一白,想要再次出口,于奉仪拉了拉她的衣袖,无论如何孙良娣的位份都比他们高,孙良娣出言训诫,萧扬欢也不便说什么的! 正在喝茶的萧扶欢突然道,“孙娘娘也喜欢吃甜羹么?若是孙娘娘喜欢吃,吩咐一声,难道灶上还能不给做么?” 阿平歪了歪脑袋绕过疏桐的身影,往堂上看去。萧扬欢伸手将阿平歪了的身子板正,见孙良娣眼角带着不屑,她身边伺候的丫头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孙娘娘体弱不能吃,若是下人惯着主子,一味奉承,非良为恶!来人给广云院伺候的丫头赏一两银子!” 孙良娣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下来,回头恶狠狠的瞪了萧扬欢一眼,起身就要离开。 萧扬欢也不恼,还让郑嬷嬷派人送孙良娣回去。 她一走,众人沉静片刻,崔良媛笑道,“这人,越活越回去了,和孩子一样计较吃食。浑似我和郑嬷嬷苛待了她的吃食和汤药一样!” 剩下的几人笑开了,气氛这才好了不少。 坐到子时后,寺里的铜制梵钟的钟声清透悠扬,各人起身退下,萧扶欢跟着李良娣离开了,萧扬欢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顿了很久。 大年初一,寺中来上香的人不少,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山下的庄户人家也在沿路摆了不少货物售卖,不同于京城的繁华,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萧扬欢做了早课,正在书房内誊抄经书,就见阿平坐在窗下的炕塌上,小脸上写满深思。萧扬欢觉得有趣便问道,“在想什么?” “早上听寺中的小沙弥说,今天寺门大开,山路上会有很多商人来售卖东西。”萧昭佑正色道。 “想去看看?”萧扬欢轻声问道。 萧昭佑立马回望过来,一向板正的脸上带着期盼之色,看的萧扬欢一阵心软。 “也罢,今日初一,带你出门看看也行。若是看累了,咱们就去非相庄上用饭,如何?”萧扬欢从书案后起身,进内室换了一身象牙色的羽缎衣裳,差人去问了萧扶欢,得知她不愿出门便罢了。 除了寺门,果然一路上喧闹非常,行人穿戴各色各种,有附近的农户,有像萧扬欢这样身边围着不少仆从的富家。 走到半路,萧昭佑站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停了下来,看着摊主拿着木勺在木板上画糖人,瞧的稀奇。 “咦,小公子怎么在这儿?” 萧昭佑听得声音耳熟,转头看去,来人正是贺清愉。他四下打量,果然在不远处,瞧见了含笑看着他们的萧扬欢。 “小公子喜欢么?那都给公子买下来如何?”贺清愉问道萧昭佑,萧昭佑抬头看了看他,倒是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递给摊主。 “不用,我有!”说罢,萧昭佑便指了几个糖人,摊主飞快的做了起来。 捏着糖人,萧昭佑立即奔向萧扬欢,“长姐选一个。” 萧扬欢选了一个兔子,笑眯眯的摸了摸萧昭佑的脑袋,就见贺清愉一个人走了过来。 “一年一次的庙会,侯爷是专程从京城来瞧热闹的?”萧扬欢面带微笑问道。 贺清愉摇头,“被宁侯拉来的。” “宁侯也来了?” “嗯,他今早参加了朝拜后,原本是打算参加张家的宴席,接过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的时候,突然拉着我,策马往虚妄庄赶来。到了庄子上,大门一关,又不许我进去,当真是莫名其妙。”贺清愉一面莫名之色,话语也带出几分气愤来。 参加了朝拜就离京?还推了张家的宴席,看来事出有因!到了庄子上,不许贺清愉进去,是不想有人在场。 宁冬荣想在虚妄庄内做什么? “左右我也无事,听说这庙会上有一家算命摊子十分灵验,正打算去看看。偏巧我来的晚了,那摊子前挤满了人,就往上走。”贺清愉道,“我看公主和郡王也是出来玩,不如一起,也好作伴。” 萧扬欢看了阿平一眼,他正拿着一只糖人添的开心,全然不在意去哪儿,干什么。“那就一起!” 有了贺清愉同行,萧扬欢觉得耳边就没有清净过,这人在江南和京城见多识广,一路下来,但凡是他见过的,总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偏生他说话十分有趣,也不显摆,连萧昭佑都不吃糖人,听他说话了。 “这摊子上摆的银器不是咱们南楚的样式,你看那银器上的花纹,朴素大气,是西南山民惯用的纹饰。”贺清愉指着一只素银簪子对萧扬欢道,“公主若是喜欢,可以买下来,当个玩乐。” “还有这个。”贺清愉捏着一只土陶人像,“传说这个是西南山明崇拜的神明,他们不信佛祖真人,信奉鬼神,这人像做的青面獠牙。” 摊主闻言笑道,“这位公子懂得真多,这确实是从西南大山里来的。都是小人一件一件的从大山里背出来,虽然不甚精致,但是胜在稀罕,您带些回去?” 萧昭佑不解道,“山民为什么不信佛祖真人而信鬼神?他们是否是不服教化?” 摊主一时语塞,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第九十九章珠花1 贺清愉解释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风俗不同,信仰也不同!听说山民也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倒不是不服教化之民。” 萧昭佑恍然大悟。 站在摊前说了许久的话,耽误人家生意,萧扬欢便让谷秋将萧昭佑看的目不转睛的人像买了下来,才离开。 贺清愉倒是晚了一步赶上来,“公主头上沾了花,臣替公主拿下吧。” 说着萧扬欢只觉得发髻被人动了动,并无不妥,然后见贺清愉笑道,“好了!” 萧扬欢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多做计较,几人一路往下走,见围在摊前的人更多了。且天色近晌午,一行人便往非相庄去。 在到非相庄前,见到了谷秋。 “庄头来虚妄庄上采买,县主知道您带着郡王下山来了,让奴婢来请您去用午膳!侯爷也请!” 贺清愉挑了挑眉头,倒也跟着萧扬欢去了隔壁的虚妄庄上。 正院正房内,徐凝慧揉着额头,略有疲惫之色,宁冬荣坐在炕桌的另一端,时不时的转头看她一眼。宁冬弈围在阿庸床边,瞧他睁着一双眼睛四下打量正看得稀奇。 萧扬欢几人便到了。 几人见礼之后,便各自安坐,只有宁冬弈在看到贺清愉的时候,面色有瞬间的尴尬,他来的匆忙,倒是将这人给忘了。 贺清愉自然瞧见了宁冬荣的瞬间的僵硬之色,他笑嘻嘻的对徐凝慧道,“愉觍颜跟着公主郡王来蹭饭,年礼明日送到吉安候府去!” 徐凝慧笑的温和,“贺候玩笑,贺候不怪罪我家侯爷失礼之处,妾当以珍羞招待!如何还能收府上的年礼,倒是妾该给杨夫人备上一份年礼才是。” 二人你来我往,场面十分热闹。 萧扬欢和萧昭佑坐到宁冬弈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唱哪出啊?” 宁冬弈瞅了自家大哥一眼,“不知道,气冲冲的进了内室和嫂嫂说了许久的话,方才出来的时候,就沉默不说话。还不如不来呢!” 这话里话外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不说大哥了,今年我十二了,师傅让我去考童生,再有三年就靠秀才、举子、进士。”宁冬弈笑得一脸得意。 一转眼,当年那个皮的让人恨不得揍他一顿的宁冬弈,竟然也到了能下场参加春闱的年纪了。 “那就祝宁二公子心想事成!”萧扬欢笑迷了眼,将身上一枚随身带着的平安符递给他。“这是了智大和尚制得符,算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吧!” 宁冬弈欢欢喜喜的接了过去,将它塞进自己的荷包中。正抬头笑道,“公主你今日头上的那朵珠花正好看,不过,你不是不喜欢杜鹃么?” 萧扬欢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她不动神色道,“过年自然是要穿戴的喜庆一点。” 果然,宁冬弈没有再追问什么。 午膳准备的果然十分精致,徐凝慧身边的那位周妈妈做的一手的好菜,得知有贵客来,更是卯足了劲儿给徐凝慧长脸。 吃的餍足的贺清愉在喝罢最后一晚老鸭汤后,对徐凝慧道,“我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江南京城吃的东西不要太多。可是除了内廷,倒是从未在哪儿吃到这样好吃的饭菜!” “贺候喜欢就好!”徐凝慧被真心实意的夸赞一次,笑容绽放如海棠一样娇艳。看的旁边的宁冬荣脸色越发的不好,而贺清愉则是夸赞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蹦。 萧扬欢看的无趣,见阿平一直围绕醒着的阿庸,便将阿平留下,去非相庄上看看。 非相庄的梅林今年开的依旧繁茂,庄头也算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将梅树上多余的枝丫剪了去,几支做一束,用推车装上道庙会上去售卖。 萧扬欢去的时候,庄头还没有回来,是姚大姑娘得了消息在正院门口等着。 萧扬欢问了几句福嬷嬷和她的近况,得知不错,也就放下了,准备往梅林去走走。姚大姑娘见状,摇了摇牙倒也跟了上去。 梅林很大,几乎了整个庄子的四分之一的土地,正月里,各色梅花都开了,红色粉的,绿的白的,单朵重瓣的开的多彩缤纷。 “公主喜欢梅花?”姚大姑娘跟着萧扬欢一路,终于在梅林前问道。 萧扬欢不答反问,“姚姑娘喜欢么?” 姚大姑娘道,“春赏百花,秋赏月,冬天也只有梅花可入眼。” “姚姑娘是个明白人,本宫喜欢和明白人说话!”萧扬欢抬手揽了一支开的绚烂的红梅,低头浅嗅,“你瞧,明明是开的最艳丽的红色,味道确实最清淡。”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颜色艳丽,香味寡淡些,反而显得谦逊。”姚姑娘回道,“公主觉得呢?” 萧扬欢回身看向她,浅浅笑道,“姚姑娘说话很有几分道理。” “小女有一事请公主帮忙,为此,小女愿意听候公主差遣,绝无背弃!”姚大姑娘忽然跪下。 一百章三人+了悟往事 姚大姑娘等了许久都不见萧扬欢回应,悄然抬头之间眼前尊贵的少女回望,目光沉沉如黑夜,叫人涌上心头的胆怯,无所遁形,尽数展现在她的眼前。 “本宫信你的话,确实出自真心。但背弃之人当初在许下诺言的时候,定然也是和姚姑娘一样,信誓旦旦,忠心不二!”萧扬欢扬手,跟在身后的重锦将姚大姑娘搀扶起来。 姚大姑娘略微有些紧张,她知道眼前的少女定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随和,更不是少女的年纪所展示出来的那样少不更事。 反而,她经历的事,看过的人,接触过的世态比许多人一生都精彩! 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话并不能让眼前的少女心动,能让她心动的必然要有实际的利益,就如同她先要在对方身上得到的利益一样。 萧扬欢见她不说话,垂头沉思,也恍若未觉,只是沿路而行。 “沿途风景甚好,姚姑娘怎么只看脚下的路走呢?”萧扬欢的声音清冷的如同山泉叮咚作响,声声落在了要姑娘的心坎上。 “因为脚下的路不好走,所以要处处留心,不敢松懈!小女想要赏景,又要小心路,委实艰难。”姚姑娘回道。 萧扬欢弯了弯嘴角,“姑娘说的在理,眼前风景再美,得有命看才行。但本宫请你赏景,必然不会让你前途坎坷。” 姚大姑娘心上略喜,抬手福礼,“多谢公主。” 萧扬欢微微一笑,与她说了今年宫里选秀的事情,后者果然明白,当下就回去请教福嬷嬷。 看着姚大姑娘走远,谷秋低声道,“这位姑娘父母双亡,只怕不能参选宫妃。” 萧扬欢伸手摘了一朵盛开的白梅,送到鼻下清嗅,“便是她父母俱全,也够不上参选宫妃的资格。” 本朝惯例,选秀都是从官宦人家中选用,姚大姑娘并非官宦出生。但也不是所有的宫妃都出自官宦人家,好些资质不错的宫妃都是寻常人家出生。 谷秋道,“姚姑娘并不算美貌,亦无出众才德。” “不算美,但是胜在有心气儿,不怕死也豁得出去。若是配了寻常人家,倒是辱没了她。她有心,能不能得偿所愿,要看天意。”萧扬欢抬脚往梅林中走去。 谷秋会意,“光看天意是不够的,奴婢会适时送上一阵东风。” 看了一阵梅花后,萧扬欢便觉得无趣,打算转身回去,才走没几步,就看到贺清愉和宁冬荣一道往这边来。 “早就听闻这庄子上的梅林品众繁多,花色清奇,花香悠远,今日若不是恰巧遇上公主,这庄子的大门臣都进不得!”贺清愉笑道。 宁冬弈左右打量,“还没有承欢宫中的梅林好看。” 萧扬欢闻言,脚步停住,贺清愉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小孩子懂什么,承欢宫中的梅林太过匠气,这里的梅林自然而然,这里的好看!” 宁冬弈被拍得莫名,目光触及到沉静如水无波的萧扬欢的时候,随即想到了萧扬欢离京的事情,瞪了贺清愉一眼后,倒也不再说承欢宫的事情。 在非相庄转了一会儿,就开始下雪了。这雪来的急,夹杂着斜风而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人冻得不行,急急往正院去避雪。 “这雪和梅花倒是相得益彰,连天公也知道,赏梅断然不能少了碎玉作陪!”贺清愉坐在刚刚燃起的碳炉便,听着窗外簌簌落雪声道。 “就是冷了些,若是在院中也能赏景就好了!”宁冬弈颇有些遗憾,不经意间瞥了萧扬欢一眼,然后笑道,“公主头上的那朵杜鹃珠花上带雪,和外头的雪压梅花一样格外好看。” 萧扬欢微微一愣,贺清愉轻咳一声,“有公主的仙容玉资在,什么样的花儿雪啊什么的都比不上!” 萧扬欢冷哼一声,伸手从头上取下那只杜鹃珠花,果然那珠花上有几点雪花点缀其上。 “奴婢记着,上次来的时候有几支绒花在,取来给您簪上。正月里簪花喜庆!”谷秋低声问道。 萧扬欢还没有点头,贺清愉抢先道,“拿来拿来,我最会挑珠花了!” 萧扬欢没好气的又瞪了他一眼,谷秋含笑进了内室取了一只五鸟紫檀木匣子出来。“还是去年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赐的珠花绒花。” 说着就将匣子打开,只见这只不大的匣子里面,放了不少朱钗。有珍珠米粒制成的莲花冠,有硕大宝石镶嵌的寰凤簪,也有秀气精致的栩栩如生的绒花。 宁冬弈只瞧了一眼便坐了回去,他虽然年纪小,但是盯着女儿家的朱钗首饰,自觉是失礼。 而贺清愉却不管那么多,他这人自来便是如此,表面上装的斯文风流,多相处几日就会露馅,这会儿在匣子里东挑挑西捡捡的,瞧了瞧萧扬欢今日象牙色的衣裳,最后取了一支棣棠绒花。 “这花不仅名字大气,花朵明丽高贵,陪公主正得宜!”贺清愉笑得欢快。 萧扬欢瞧着那只棣棠绒花,安安静静的搁在贺清愉红润又纹理分明的掌心,微微点头。别的不说,贺清愉的眼光却是不错,这只绒花正是她喜欢的,也是最合益的。 谷秋簪花后,吩咐人取了茶叶泡茶。 三人坐在一起闲话,没多会儿宁冬弈和贺清愉坐在明窗下的暖炕上下棋了。 萧扬欢看了看天色,入目茫茫一片,“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给姑姑送信,请她看顾好阿平。” “你不用管担心郡王,嫂嫂养的猫儿前些日子下了崽子,我出来的时候,嫂嫂捉了一只与他玩儿!”宁冬弈吃了一黑子,听着萧扬欢的话,回了一句。 贺清愉笑道,“那猫儿是狮子猫,听说是宁侯从漠北那边弄来的。” “是啊,嫂嫂在侯府的时候无人陪伴,大哥就弄了这么一只猫回来。”宁冬弈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微微皱眉,似有不解,方才好大好形势一片,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吃了不少子呢! 萧扬欢闻言,露出一个浅薄的笑来,“姑姑养猫,倒是真是为了逗趣解闷!” 贺清愉落子的手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嘉清县主不喜欢猫啊狗啊的么?” “怎么会!”宁冬弈捏着一只白子正在思考往哪儿下,闻言插嘴道,“嫂嫂对那猫儿挺好的,还专门买了一个会伺候猫狗的下人来照顾那猫!” 贺清愉若有所思,萧扬欢淡淡的瞥了一眼棋局,“谁赢了?” 宁冬弈将手里的白子往旗盒子里放,有些垂头丧气道,“我输了。” “小孩子,不要有那么强的好胜心!”贺清愉笑嘻嘻的拍了拍宁冬弈的脑袋,好似在哄孩子一样。 宁冬弈快速的将脑袋别开,撇撇嘴道,“男孩子的头不能随便拍,你不知道么?” 贺清愉摇头,“这个还真不知道!”说完自己就乐的哈哈大笑,宁冬弈气的面色发红,萧扬欢眼睛里有笑意荡开。 这场雪在酉时三刻彻底停下,在虚妄庄上用了锅子,萧扬欢就准备往清净寺赶去。 贺清愉凑上来,“明日我母亲和妹妹就要从京城赶来做法事,不如我同公主一道去清净寺。” 萧扬欢看了看他,又见徐凝慧面有疲惫之色,而宁冬荣并无离开的意思。想着他们夫妇之间不合,还是不要让人瞧见,让徐凝慧尴尬便道。“也好!” 宁冬弈见了十分羡慕,“我也想去!” “你明日要随我回侯府祭拜先祖!”宁冬荣道,“清净寺也不会跑。” 就这样,贺清愉上了萧扬欢回程的马车,宁冬弈被留在了虚妄庄内。 阿平玩乐一整日,马车没走多远就睡着了,萧扬欢给他盖好被子,回头就撞进了贺清愉的眼睛里,心里微微一动。 这人的那双眼睛倒是生的好。 “何事?” 贺清愉压低声音问道,“公主知道为什么宁侯会急奔虚妄庄,寻嘉清县主么?” “不知道!”萧扬欢摇头道,“你知道?” 贺清愉笑得欢快,“这个自然。” 萧扬欢露出洗耳恭听状,果然,贺清愉便细细道来,“今日朝会上有人提及了悟大和尚的事情,顺带提起了早就过世的世子妃谢氏!” 萧扬欢微微蹙眉,“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悟大和尚既然入了佛门,就不是红尘中人。莫不是这些日子言官的日子太过松快了不成!” “哎,也不是这个意思。听说谢世子妃是难产而死,那位小王孙,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朝臣说了悟大和尚虽入红尘,但于民于国都是得道高僧,不妨恩赏小王孙,赐个名分。”贺清愉继续道。 萧扬欢的心重重沉了下去,名分好赐,但之后若是将当年的事情闹腾出来,只怕一个欺君之罪是跑不了了。 这人还不肯死心,大理寺动不了,又打上吉安候的主意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蠢人这样和了悟大和尚过不去,真有那点心肠,不如在清净寺做一两场超度小王孙的法事来的有用!”萧扬欢言语冷淡道。“但这事如何与吉安候有关?” “有人说当时五王乱政,谢氏世子妃去世的突然,就葬在了虚妄庄内。”贺清愉道,“若是正名,就得将世子妃的遗骸取出,葬入皇陵。” 葬入皇陵是假,引出小王孙之事是真! 萧扬欢叹息一声,“谢家世子妃生前过得不甚如意,死后这么些年还要不得安宁。” “今日朝会的时候,谢家在朝的几位大人都缄默不语。不过皇上说此事待开朝后再议!”贺清愉一口去说完,看了看萧扬欢的脸色。 后者面色依旧,甚至还带着那抹浅浅的笑容,平和而安宁。 他拿不住这件事情在朝堂上会闹到何种地步,但是看宁侯策马疾行到庄子上来,就知道此事一定不简单。 一路无话,到了清净寺,贺清愉住进了客院,萧扬欢回了琉璃院,正好朱公公今日没有再京城中理事,留在寺中。 得了萧扬欢的传唤,朱公公进了书房。 “坐!”萧扬欢指了指自己坐着的罗汉塌的对面,“有事要问公公。” 朱公公原乡推却,但闻萧扬欢这样说,索性行礼致谢后倒也坐下,“公主是为了今日朝会上重提了悟大和尚的事情?” “消息传得这样快了么?”萧扬欢不意朱公公竟然知道,有些惊讶。 朱公公笑道,“奴才昨日就回了清净寺,京城的消息最迟得明日一早才送的来。是有人将消息传给奴才,说是公主或许会想知道。” “谁那么知趣?”萧扬欢抬眸笑问。 “杜宏杜大人,今早他带着家中妻眷来清净寺上香的时候,原是想拜见公主,但是您带着郡王出门去了。” “崔良媛赏了好些宫里的布料给杜夫人和她的儿女,临走的时候,杜大人将这事儿告诉给了奴才!”朱公公道。 萧扬欢笑道,“他依旧如此耳目灵通啊!本宫寻你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当年了悟大和尚为何会选择出家?” 朱公公想了想道,“明面上是因为世子妃难产母子俱损,还是亲王世子的了悟大和尚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加上当时高宗对各个亲王打压的厉害,福王当时已经病入膏肓,而福王庶子内斗不修,牵连世子妃过世都不许入殓下葬。了悟大和尚崩溃之下,便选择了出家遁入佛门。” “明面上?”萧扬欢细细体味这三个字,既然有名面上,那么自然就有暗地里了。 朱公公又道,“实际上是因为何种缘由,奴才只是在伺候太子殿下笔墨的时候,曾听先帝和魏院首提及几句。” “五王乱政,高宗被害的不能生育,加上高宗不如太宗贤达。那会儿朝政由几位大臣把持,内廷也乱的厉害,孝智皇后被夺了宫权,禁足立政殿,朝不保夕。” “福王多子多福,心不在朝政上,只喜欢风花雪月,美人诗词。他的嫡子为了悟大和尚,庶子有三四个。曾有大臣进言,高宗若是无子,可从福王那里选择一位合适的继承人。” ------题外话------ 这章四千,晚一点还要一章,可以明天看! 一百零一章居心 这边是祸根了! 朱公公继续道,“高宗本就痛恨亲兄弟因为皇位之争,断了他的自子嗣,如今逆鳞被人提及,生吞了几位亲王的心都有。好在福王生母位份不高,他一心做富贵闲散人,世子虽是嫡出,但在福王的几位儿子中,尚还有一位资质更加出众由侧妃所生的庶长子在。” “那位庶长子的生母出自顾家,当时顾家上下不仅在朝中有权有势,在内廷还有一位得宠的顾氏贵妃。那位主儿容色天成,备受宠爱,嚣张到和孝智皇后明火执仗的对着干。到高宗临终前,孝智皇后才被从立政殿放出来。” 萧扬欢略一沉吟,“顾家几十年,似乎并没有什么人物,连带着京城世家中也少亲近。” 朱公公道,“比起贺家,顾家已经不错了,外放的官员有三位,在京的官员有两位。” 在五王乱政之中,顾家确实不错了,至少满门得保,而贺家满门被屠杀殆尽,如今在世的只有贺清愉和贺清珂兄妹二人。 “那位顾侧妃虽是庶出,但是和宫中的顾氏贵妃确实极好的,为此顾氏贵妃也愿意和庶长子将来继承皇位。可惜,当时五王乱政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朝局动荡,五王之间互为助力,搅弄风云。” 朱公公叹息一声,继续说着,“顾家也算是聪明,顾氏贵妃向皇上举荐了好几位王府的子弟,其中就有了悟大和尚。大和尚年少风流俊朗,文采斐然,其心赤忱。一众侄子中,大和尚颇得帝后喜欢,自然大和尚就成了众人的靶子。” “但世子之位不是那位庶长子的!”萧扬欢低声道,“顾氏贵妃和顾侧妃里应外合,使了手段,陷害世子,谋取世子之位,以求顺利成章。只可惜,连累了谢世子妃。” 朱公公点点头,“大致是如此了。听闻谢世子妃对嫁进福王府十分抗拒,夫妇二人之间十分冷漠。当时乱的不成样子,五王逼宫,杀光京城好些人家。世子妃难产而死,世子遁走。死后棺椁被谢世子妃的陪嫁带走,至今都不知道葬在何处。后来谢家嫁女便有了一个习惯,得要谢家姑娘自己点头才成!” 昭哀太子妃谢氏当年出嫁,便是自己点了头,谢太傅才应下了先帝。 “或许传言并不尽实,听了智大和尚说,了悟大和尚在世的时候,每逢七夕便会闭关诵经一日一夜。世子妃便是七夕出生,七夕过世的。”萧扬欢淡淡道,“不过,都是往事了。” 而她想要的原因也找到了,了悟大和尚曾被议储。因为当年之事,了悟大和尚遁入空门,帝位落入世宗元兴帝手中。 那人抓住了元兴帝一脉想要做出仁善的样子出来给世人看,才会提出了悟大和尚和谢氏世子妃一事。或许他还知道,世子妃生下的那个孩子的事情,正好借力打力,击垮吉安候府。趁机削弱世家的势力,同时对元康帝也起到了打击的作用。 毕竟南楚出色的将领一直不算多,因先帝的皇三子康王逼宫一事,母家六安侯府的前任侯爷亲自斩杀外甥后病逝。他除了流落在外的女儿,并无骨血存世。 继任的侯爷是前任侯爷的兄弟,他的三个儿子,有两个至今守在漠北一带。而他本人除了大朝会,其余一概事务从不出门,一切事务都是由六安候世子处置。 而六安候世子,曾经作为元康帝的陪读。 添了一盏茶,朱公公这才道,“奴才从小在深宫长大,对宫里的事情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高宗时期的那场祸事,在先帝手中已经算的干净清楚了。前日去给福全公公拜年,听得他提及这一年来,再没有人进宫暗杀了。” 萧扬欢微微一笑,“这是好事!福全公公如何,他是伺候先帝的老人儿了,细细算来也有五十了吧!” “干爹老了许多,皇上身边有自小陪伴的内侍,如今朝政安定,干爹说想要离宫养老!”朱公公低声道。 其实,说这话,朱公公心里也是没底的。像福全这样一辈子在宫里伺候的人,要么去地下伺候先帝;要么老死宫中。 而福全伺候先帝最后的那几年,知道太多的事情,新皇未必能容得下他离宫。 朱公公眼下也不敢同萧扬欢为福全公公求情,只能隐晦提及。 而萧扬欢却是心里一动,姚大姑奶那边有福嬷嬷在,礼教规矩她不用担心,但是进宫之后如何能最快达成所愿,这会儿还没有头绪。 可巧,福全公公就撞上了。 萧扬欢沉吟许久,“你转告福全公公,二月里先帝祭日之后,本宫或许不能让他得自由之身,但能让他离宫,但他要为本宫办一件事情。” 朱公公一怔,“奴才请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正月后,天气暖和,皇叔选秀,我想要在这之前送进去一个人,送到皇叔身边去。”萧扬欢淡淡道。 朱公公垂眸凝神道,“此事也不难,并非一定要福全公公出手。” 萧扬欢回眸间笑得意味深长,“是不难,但是只有福全公公知道如何才能最保险!皇叔该有皇嗣了,我那位姨母,手段太软了些,至今都不能完全把控内廷。” “谢皇后年纪尚小,便是孝敬皇后和孝仁皇后在这个年岁也是慢慢历练着的!”朱公公可没有忘记谢皇后每月都会按时送来赏赐。 萧扬欢垂眸端起茶盏道,“但愿能历练出来!” 接下来几日,清净寺来做法会的人家不少,今年因为萧扬欢等人在寺中的缘故,清净寺的香火旺盛。 李家、谢家、贺家、杨家、徐家等人家都在这里举办的法会。 但凡求见的,萧扬欢没有不应,都一一见面,所聊所谈都是寻常话。倒是外祖母谢家大夫人拉着她看了许久,“瘦了,长高了,眉眼反而不像你母亲,更像太子了!这样也好!” 至于为什么好,萧扬欢没有问。 又听说谢家大公子定了亲,差人准备了贺礼,送给谢家大公子。 第一百零二章发酵 出了元宵后,元康帝开朝,了悟大和尚的事情再次被提及,黑云把最先提及这件事情的官员的所有资料,包括封笔之后一家的亲戚往来,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都一一禀告。 萧扬欢粗粗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有什么人是他从前没有亲近,这段日子突然亲近的?” 黑云想了想道,“有的!” 萧扬欢看向黑云。 后者想了想道,“年前的时候,郭大人有一位旧友带着家中的儿子到京城来,准备参加今年的春闱。因为这个事情,郭大人年前留在家中的时间多了许多!” “旧友?”萧扬欢问道,“那人的底细可清楚?” 黑云摇头,“曾听好像是锦州来的,早些年在京城做过某位大人的幕僚,后来考中了进士在地方做官,曾今因为牵连进一桩案子,被免职。” 萧扬欢沉默不语,黑云道,“卑职会继续调查清楚!” “不用放太多心思在这件事情上,且注意着朝廷的动向,这件事情兴许能牵扯出不少的鬼神出来!”萧扬欢吩咐道。 后者依言而行,这便退下。 次日季翰林来授课结束后,萧扬欢问起了翰林院中的事情,“魏院首如今可好?” “院首一向安康。”季翰林此人话不多,生的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但一向言简意赅。萧扬欢和萧扶欢对他不如对李翰林亲近,唯有萧昭佑对他青眼有加。 对此萧扬欢早就习以为常,她含笑问道,“今年送去翰林府上的年礼是不是不合您的心意,季夫人还特意送了好些贵重物件来。” 季翰林拱手回道,“公主若是赏赐,臣自当领受。但送礼的嬷嬷说是您以学生礼送的年礼,臣自然要回赠一二!” 萧扬欢笑了笑,看向季翰林的目光中透着别样的深意,“哪有先生还给学生送礼的道理,但若是臣属便不一样了!” “公主和郡王都是身份尊贵之人,臣不过是翰林院中微不足道的小小翰林,自当是臣属。”季翰林回道,“只是,臣有出京的打算,只怕不能再和公主郡王授学了。” “你的事,我听说了。季翰林在翰林中呆的日子也够久了,怎么突然想到要到外地做官?”萧扬欢淡淡道,“是请问而非命令,翰林若是不愿说,学生并不强求。” 季翰林微微一笑,只是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左不过文人相轻。” “赏赐季夫人来的时候,是崔良媛见的夫人,听说翰林的一双儿女都到了许婚的年纪。若是到了外地,儿女婚事只怕耽搁,不如翰林留在京城吧。”萧扬欢淡淡道 季翰林一怔。 萧扬欢抬眸看向窗外的几人道,“阿平性子疏和,对人清淡,难得从他嘴里听到夸赞批评的话,季翰林还是第一位的他喜欢的人。虽说王府长史和翰林同级,但长史不如翰林好听,本宫也只是建议而已。” 正月里的天气还是时常下雪,琉璃院中的青石地面上,积攒了厚厚一层积雪,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十分有趣。 萧扶欢带着丫头在院子里踩雪玩儿,阿平面无表情的站下廊下瞧着,眼神平和,似乎对遮这等事情丝毫不敢兴趣。 “此事,容臣再想想。”许久之后,季翰林才拱手道。 萧扬欢微微点头。 此后几日,京城中议论了悟大和尚的声音越来越多,连带着与了悟交好的徐少卿也被牵连其中。郭御史甚至建议元康帝将在家养老的徐少卿请来商量此事,被沈少傅拦下。 但了悟大和尚和谢家仍旧深陷舆论之中,连带着清净寺这段日子私下议论此事的僧人和香客也不在少数。 某日天气晴好,萧扬欢将这些日子誊抄好的经书送到主持居所的时候,正好看到刑罚堂的僧人正在禀报此事。 主持十分为难,见萧扬欢进来面色惆怅道,“身在方外,心在红尘,终究是修行不高!” 刑罚堂的僧人道,“请问主持,如何处置那些妄议了悟大和尚的人?” “方丈不是说了,修行不够才有僧人私下议论,师傅叫他们多多修习佛法,早悟因果便是!”萧扬欢含笑道。 那僧人见方丈微微点头,便双手合十后就退下了。 将经书放在禅室的几子上,萧扬欢坐下后道,“主持是忧心?” “徐少卿过些日子要来清净寺小住,自从了悟师叔离世后,他便不再来了。”主持低声道,“师叔入世前,是皇室子弟,出世后是寺里得道高僧。因为有了师叔的支持,清净寺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香油钱购买米粮之物,赠送穷苦人家。师叔过世不久,世人如此议论,只怕师叔也会心寒吧!” 萧扬欢随意翻开誊抄的地藏菩萨经,莞尔一笑,“了悟大和尚即便身在地狱,只怕也是在地藏王菩萨跟前聆听梵音,怎会留心世人议论之声。” 方丈会心一笑,“师叔却是会如此做,他从来都不是留心旁人说什么的!” 说罢,面上稍有迟疑之色,“但人言可畏,也不能任由此事发展下去。” 萧扬欢笑了笑,“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又不在了悟大和尚身上,方丈且安心就是。” 方丈摇头,“亡者讲究入土为安,若是沉寂几十年再被人叨扰,是为不敬。往事已矣,何必再揪着过往不放,再添业障?” 说着,就将萧扬欢誊抄的那些经书,抱去了佛前。 出了方丈院子,萧扬欢信步闲走,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山岩旁,站在知客亭中矗立远望。今日阳光晴好,若是在阴雨天气,在此处便可看到云雾随清风翻动,为山中景物增添如姑娘般娇羞的朦胧之态。 “公主。”朱公公奉上一杯暖茶。 萧扬欢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微微皱眉。 朱公公笑道,“苦茶清热降噪。” “公公深知我心,但未必一定要用苦茶!”萧扬欢无奈道,“我委实不喜这满嘴苦味,人生在世,已经尝遍苦楚,连吃什么都要带苦,当真无趣!” ------题外话------ 今天只有一章哟,重庆这两天天气不好,某不幸感冒了,鼻塞喉咙痛还脑壳晕,扛不住了! 第一百零三章教妹(一) 朱公公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苦茶虽然苦,但是有用。” 萧扬欢闻声回望朱公公,眼睛里带了一抹笑意,“您是要说什么逆耳的忠言了?” “了悟大和尚这件事情上,谢家大房只怕是愿意世子妃身归皇陵,以正名分。”朱公公道,“谢太傅过世,太子妃娘娘过世,您和郡王又在清净寺内。帝后相敬如宾,宫里只有一位主位,皇后娘娘尚且自顾不暇。将来内廷人多,娘娘该如何?” 萧扬欢将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冰冷苦涩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令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你的话,不算逆耳!” 朱公公垂首,不算逆耳,但是忠言,萧扬欢也听进去了。 “谢家传世又多少年了?”萧扬欢看着朱公公道,“传世已经超过三百年了,在前朝,在南楚,谢氏都算的上是门阀大姓。外祖父虽然不如谢太傅才敢出众,但是谢太傅临终前能将谢家托给外祖父,必然是瞧中了外祖父身上的特点。” “这特点,足矣撑起整个谢家!” 朱公公在脑子里过了一下礼部尚书谢家大老爷,此人以谦逊知礼著称,文采倒是其次,无论与何人相处,待人谦和有礼,有章有法。且他早年在翰林院任职,熟读藏书千部,学富五车不是假话。 先帝在世的时候,属意他为礼部尚书便是由此缘故。而谢尚书也担得起这份荣宠,由他掌管的礼部,操办大小事务,从未出岔子。 “公主觉得在此事上,谢尚书和谢二老爷会退让?”朱公公问道。 “世家大族一向爱惜羽毛,何况是此等传世之家。如今的谢家已经是后族,足够显达,再过就会引人猜忌,世子妃谢氏能不能埋进皇陵,都无关紧要。何况这份荣耀背后,是旧事重提,必然不妥,外祖父未必不知!”萧扬欢将手上渐冷的手炉递给重锦淡淡道。 朱公公稍显迟疑之色。“若是有心人挑拨?” 自从谢皇后临位之后,谢家大房低调许多,二房的几个庶出堂舅引人注意不少。众人难免拿大房的子弟和二房的子弟相较,一来二往,摩擦渐起。 “正月里外祖母来上香的时候,眉宇舒展,不见愁态。言语间一如往昔,至少在谢家,大房和二房之间不会存在什么争夺。”萧扬欢轻声道,“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子嗣二字都是重中之重的存在!” 朱公公一愣,随即笑了。是了,谢家二夫人只有两个女儿,谢皇后至今无所出。谢二夫人想要以无子的主母压制庶子妾室,用的是礼法二字。能为她主持公道的,必然是站在谢家礼法最高处的谢家长房夫妇。 谢二老爷是嫡次子,自幼便是一切听从长兄吩咐,便是女儿为皇后,他为国丈。但只要想女儿稳稳的坐在后位上,谢二老爷的手段和能力都不足以与保全。 “是奴才着相,竟然没有看明白这点道理!”朱公公垂眸浅笑。 萧扬欢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了一声回去,一面走一面和慢了她半步的朱公公道,“哪里是公公你不知道,不过是想要点播我,免得我想岔了,好心办坏事!” “既然公公知道了,我也不瞒你。皇祖父临终的时候只有福全公公和我在身边,除了交代遗诏之外,却是有几句话交代给我。”萧扬欢回望朱公公,“阿平年纪太小,又是郡王,长住在宫里不妥。” 朱公公得她一句实话,心里猜疑落定,“公主安心,奴才必当肝脑涂体保全公主郡王和县主!” “我知,公公与我而言,不仅是内侍,更是良师!”萧扬欢温声道。 经过这次谈话之后,朱公公对于萧扬欢姐弟几人的安全稍稍放心,他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谢氏名下的那些商铺生意和在江南等各地的调度上。 正月二十六这日,徐少卿到了清净寺小住。 谷秋坐在书房内陪着姊妹几人看书写字,见白妈妈端了吃食进来便笑道,“白妈妈的手艺这些年见长了!” 萧扬欢抬头正好见白妈妈和重锦几人说话,后者立马跑开了,谷秋又笑道,“这两个妮子,一准是往小厨房去了。” “白妈妈做的点心精致,我也喜欢吃!”萧扶欢停下手中的笔,笑盈盈道。 放下点心,白妈妈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在书房里闲话,“听送菜的农户说,今日徐老太爷进寺了,来的时候好大的阵仗,光是护卫就足足五十人。” 谷秋怪道,“山下就是嘉清县主的陪嫁庄子,徐老太爷怎么带这样多的人,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出京到了清净寺一样!” “或许就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离京了所以才这样大张旗鼓!”说罢,萧扬欢往嘴里送了一块奶酥糕,才一咬开,整个口腔里都是香气浓郁的奶味。 白妈妈见萧扬欢又捻了一块,知道她喜欢便道,“这奶酥糕还是奴婢在虚妄庄内见县主身边的妈妈做过一次,问了方子,没想到这糕点的方法倒也简单,今日一做就成了!” 谷秋伸手接过萧扬欢递过来的点心,也尝了一口,“嗯,倒是真的香糯,也不甜腻!” 白妈妈道,“公主若是喜欢,明儿还做些!” 得了萧扬欢的点头,白妈妈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这份儿你吃,你那份儿留着给你母嫔吧!”萧扬欢轻声对萧扶欢道,“我记得李良娣是喜欢这个的!” 萧扶欢点点头,“母嫔自从初六那日之后便病倒了,整日里吃的清淡,这点心她会喜欢的!多谢姐姐。” 萧扬欢落在萧扶欢身上的目光深了些,“昨日崔良媛来说,今年开春的衣服料子还没有定下来,你心思细,想让你帮着去看看,又怕耽误你照顾李良娣。” 萧扶欢不疑有他,“母嫔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点事情不会耽误什么的!” 萧扬欢笑道,“那便好,谷秋你去给良媛传个话,另外请她将小库房一起整理了,让郑嬷嬷给娘娘们拿些用不上的金银打些首饰。” 谷秋微微一顿,瞧了萧扬欢一眼,见她神色漠然,径自退下。 午膳后,萧扶欢带着疏桐去了崔良娣理事的院子,见她来了,让她坐下后不久,就将料子呈递上来,“二月里先帝的祭日一过,咱们的衣服便能穿的亮堂些,虽然不能穿红着绿,但是按着从前的例子是可以的。” 疏桐接过托盘,萧扶欢看这里面各色各种的料子道,“太过素净的颜色每人就做一件就是了,其他的可以照着往日的例子来。” 崔良娣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再看看,那些人合适哪种,再差人做成衣服。” 萧扶欢生的可爱,昭哀太子的嫔妃对她都十分喜欢,经常逗弄她玩。久而久之,她对这些庶母们的喜好都知道的七七八八。 商定好了料子之后,就差人将衣料再送去给各院看看,若是确定后,就要开始缝制春衣。 崔良媛说了好一会儿话,喝了一口茶润嗓子,“公主吩咐说让你跟着我去整理小库房,等郑嬷嬷来了,一道去!” “为何要等郑嬷嬷?”萧扶欢不解道。 崔良媛笑道,“小库房是公主的私库,只有郑嬷嬷才有钥匙!里面存放了不少贵重东西,我们等闲是不能去的。” 萧扶欢狐疑的看着崔良媛,后者一脸笑容,并不答话。 没坐一会儿,郑嬷嬷便进来了,二人与她一道去了位于琉璃院的后厢房,郑嬷嬷掏出钥匙,开了锁。 “公主说除了一些先帝和孝仁皇后以及当今皇上皇后的赏赐外,其他的都要整理一遍。”郑嬷嬷道,“辛苦县主陪着娘娘和奴婢受这一遭罪了!” 萧扶欢连道不敢,跟在崔良媛进了厢房内。 琉璃院书房内,廉郡王萧昭佑写完了李翰林布置的课业后,并未如往常一样急着离开。而是看向坐在窗下默默抚琴的萧扬欢道,“阿姐的琴声很好听,就是沉闷了些。落在耳朵里,心里也不痛快了!” 弹完一曲,吩咐重锦收了古琴。 萧扬欢坐回塌上,“大概是因为阿姐心里不痛快!” “因为二姐姐么?”萧昭佑想了想,“阿姐不必如此,季翰林说,皇祖父册封二姐姐是县主,那么她就只能做到县主的份儿。” 萧扬欢微微惊诧,“季翰林有没有说阿姐如何?” “有,季翰林说,阿姐是嫡公主,皇祖父在册封你的诏书上都写上了。”萧昭佑回道。 萧扬欢忍住心里的惊讶又问道,“那你觉得公主能做什么?” “公主,女之尊也。阿姐以太子之女册封嫡公主,做什么,都要比二姐姐做的多,要约束更多的人,也更辛苦!”萧昭佑低声道,“二姐姐有母嫔,阿姐和我没有母亲,但是我有阿姐!” 萧扬欢忍住心酸,这么小的孩子,竟然都知道她的付出和辛苦,但愿经过此事之后,萧扶欢能明白她的辛苦和用心,不要枉费她一番心血。 第一百零四章教妹(二) 次日一早,徐凝慧拜访,彼时萧扬欢正做完早课,见她带着阿平进了院子,便吩咐人多添置一双碗筷。 二人坐在暖阁中用饭,萧扬欢给徐凝慧夹了一只金丝卷馒头道,“我还以为你昨日就要上山的!” 徐凝慧咬了一口金丝卷馒头,满口咸香,“是白妈妈的手艺吧,我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祖父派人到庄子里传话,让我晚一日上山,容他收拾箱笼。” “准备常住么,都带了箱笼来?”萧扬欢夹了一筷子笋丝,配着熬得浓浓的米粥用了。 徐凝慧喝小半碗米粥后才道,“五弟和六弟跟着来了,四弟被留在家中准备今年的春闱。” 萧扬欢点点头,难怪要安置箱笼,徐家五郎徐承桐是徐贵嫔的父亲徐二老爷最小的庶出儿子,徐家六郎徐承棠是和徐凝慧一母同胞的姐弟。 如今徐六郎跟着徐老太爷起居,是要跟着来。徐五爷一直跟着徐二夫人身边,如今怎么也跟着来了? 许是看出了萧扬欢的疑惑之处,徐凝慧弯嘴笑道,“六郎性子跳脱,非要拉着五郎来。祖母和二婶早就不耐烦他们兄弟二人在家闹腾,都让祖父带走。” “徐四爷要在家中备考,少了这两位主儿闹腾,也能清净不少!”萧扬欢一语道破,“我猜,也只有徐老太爷能镇得住他们!” 然而徐凝慧却摇头,“在家里,只要完成了祖父布置的课业,都不大约束他们的行为。所有祖母和二婶才将他们赶出来!” 萧扬欢不禁莞尔,想来这二人都是极为闹腾的主儿。 用了早膳,萧昭佑去了了智大和尚那里,徐凝慧带着阿平去了徐老太爷处,萧扬欢坐在书房内,对着古谱联系箜篌。 门吱呀一声之后,边没有动静。 萧扬欢停下了拨弄箜篌的动作,回头看去。 萧扶欢低垂着头,走到萧扬欢面前,低声喊了一句长姐,便没有说话。 “都知道了?”萧扬欢见她这幅样子,便知道她是见到了,也听到了。 萧扶欢如同萧扬欢一道,跪坐在她身侧,揪着萧扬欢身上的那件水蓝色织锦长裙,默然点头。 萧扬欢回头看了她一眼,又默了默才道,“我以为今日来是同我说些什么的?” 萧扶欢松开了手,“我和良媛还有郑嬷嬷看到了长姐为我准备的嫁妆,郑嬷嬷告诉我,长姐一早就在留心这些了。是我错怪长姐了,我不该听信母嫔的话,妒忌长姐······” “你没有想明白,我以为一夜过去,你会想明白的!”萧扬欢打断了萧扶欢期期艾艾的辩诉声,“你以为我开私库是想让你看到我给你留的嫁妆比李良娣的多么?” 萧扶欢愕然抬头,眼睛里满是惊讶之色。 萧扬欢的脸上却是从未对萧扶欢展现的肃然,“你是县主,是内廷女眷,是宗室贵女,金银器物自你生来到你死都不会缺。你的目光就只会存留在那些无用的器物上么?” 萧扶欢被森冷的训斥声吓得不敢回嘴,只得默默流泪。 “我问你,金嬷嬷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许她近身伺候,为什么大冷天让她在院子里罚跪!” “是嬷嬷打碎我喜欢的瓷杯!”萧扶欢错开萧扬欢的目光,低声委屈道。 萧扬欢抬手,将放在几子上的那只琉璃盏狠狠一扫,琉璃盏应声落地,“是这样打碎的么?” 明明是清脆悦耳的声音,落在萧扶欢的耳中,如同惊雷落地一样令她胆寒,她往后一倒,只能以手支撑,“长姐!” “你还不知道错么,不辨是非,毫无主见,对下严苛,对上期瞒!你庆宁县主当真是威风啊,逼得先帝亲赐给你的教养嬷嬷在院子受冻以致生病。”萧扬欢起身,背对萧扶欢。 在书案上翻找一遍,找到了好几分折子,狠狠的砸在了萧扶欢的眼前,“今年也十岁了,自己看看,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萧扶欢伸手将稳稳落在自己眼前的几本折子翻开,入目的字眼,令她呼吸一致,面色泛白。 “你以为凭着李良娣在京城散播的那些你在床前伺候他汤药的事情,就能为你博得美名儿,然后在世家中挑选合适的夫君,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么?”萧扬欢好不讥讽的笑道。 萧扶欢眼泪不止,紧咬下唇,对比折子里的那些弹劾她苛待先帝赐的教养嬷嬷的话,萧扬欢的话更令她羞愧,“长姐一定要这样说么!” “那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姓萧,是南楚的县主,不是寻常世家女,只有你挑别的份儿,没有别人挑你的份儿!别人欢喜也好,不愿也罢,都得接受!” “堂堂正三品的县主,竟然学了这些手段,令本宫羞耻这些年对你的教诲!更让先帝特地从内廷为你精心挑选的金嬷嬷的苦心,更让父亲蒙羞!”萧扬欢按着心里的那股隐匿许久的怒气道。 萧扶欢泪眼婆娑,“长姐有皇祖父亲自教,有谢家外祖母提点,可是没人教我如何做县主,长姐你说我该如何!我难道不该听母嫔的么?” “所以,你就听李良娣的话,学做世家女子,弃了萧氏的尊贵?”萧扬欢反问道,“没人天生就比谁更会规矩,礼仪周到,处事稳妥。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你以为皇祖父的宠爱是那么好得的?那七姑姑可是皇祖父最小的孩子,为何她直至皇祖父离世前无封号,是陈家不够显达,还是陈贵嫔不安分?” “萧扶欢,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今生今世我再也没有旁的妹妹了!” 萧扶欢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声泄露一丝一毫。 萧扬欢见她这般样子,知道她钻进了胡同里,闭了闭眼,“说说这折子的事情吧,除了从内廷跟来的那些宫人外,在各院巡逻的侍卫都是皇叔派来的。你猜猜我们身边有多少耳目,每日做的事情又有多少人知道?” “你诬陷自己的教养嬷嬷,不顾她的脸面,不顾你自己的脸面责罚与她。可怜金嬷嬷一心待你,大雪天气竟然被你罚跪半日,生病竟然不管不顾。你以为金嬷嬷是摄于你庆宁县主的威势才顺从的么。她是体谅你那自私又可笑的自尊心,保全你若是因她反抗而累你最后的颜面扫地!” “若非我提前收到消息,这些折子就要送到龙案上了,你身份尊贵,必然不会如何,最多发俸禁足。而李良娣是一定会被重罚,教唆宗室女行不端之事,不是赐自尽,就是在皇陵中守陵!” 一番话,说完,萧扬欢看着她怔愣的模样,心里有几分心疼,目光在触及到她手边的那几道折子时,挪开了眼睛。 “你不知悔改,本宫以长姐以公主的身份罚你面壁思过半月,抄足十部地藏经。李良娣风寒至今未愈,只怕是山上清苦所致,我会派人将她送回李家安养,什么时候学的安分守己,知道规矩体面了,什么时候接回来。” 萧扶欢闻言,连忙跪到萧扬欢面前,紧紧揪着她的长裙,“长姐,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送走母嫔,她还没有好!何况哪有宫嫔回娘家的事情,她会受不住的!” 萧扬欢看着萧扶欢,心痛越盛,“李良娣装病如此得心应手,这样不体面的事情,也不怕的!若是你再求,长姐只好遵行当年先帝口谕,将其送到皇陵,了此残生。” 萧扶欢惊愕的仰头看向萧扬欢,忘记了求饶,忘记了哭泣,甚至连她自己如何回到自己的院子都不知道。 一百零五章惩罚 直到李良娣身边的丫头跑进院子里向萧扶欢求救,她才回过神来,但是却出门不得。 倒不是萧扬欢立马就命人禁足,而是金嬷嬷和两个伺候她的贴身丫头一并跪在了萧扶欢的跟前,阻了她的去路。 “你让开!”萧扶欢听闻李良娣要被送走,要出门不行,心里正焦急万分,对金嬷嬷等人立即吼道,“你让开!” 前来报信的丫头见萧扶欢出门不得,便伸手将两个小丫头推倒在地,拉着萧扶欢就往外走。 金嬷嬷见到摔在地上疼的直抽气的丫头,看着萧扶欢快要走出门的背影,心里忍不住的再次失望。 “将县主拦下,公主有令,县主有错,禁足院内,抄足十遍地藏经。那个丫头违抗上令,重伤一等宫女,攀拉主子,毫无尊卑,交给朱公公处置!”金嬷嬷从地上起来,对院子里额仆妇吩咐道。 果然,院子里的仆妇立马就行动起来,三两个人就将那没规矩的丫头捆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们没有堵了她的嘴,由着她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了好些话。 萧扶欢惊骇的看着院子里的仆妇,听从金嬷嬷的指使行事,忍不住回头看,金嬷嬷脸上平和,谦逊不卑不亢的气度,与之前的样子大相径庭,仿佛现在的金嬷嬷,才是她原本的样子,才是御前出来的教养嬷嬷该有的样子。 金嬷嬷不言苟笑的上前走到萧扶欢身边,声音冷淡道,“良娣是县主的生母,生母远行,为人子女送行是应该的。公主不是不体恤人情之人,您若是非要去看一眼,奴婢身为您的教养嬷嬷便陪您去一趟!” 萧扶欢木愣愣的回视金嬷嬷,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扶欢被罚的事情,从李良娣要被送走的那一刻起,就传开了。太子的妃嫔们听了消息,齐齐往崔良媛的院子里去。 严昭训自忖自家父亲是翰林,她在规矩这上头颇有些造诣,最先开口,“这好端端的,如何送李良娣归家,听说县主也被罚了禁足一事。这,于礼不合!” 崔良媛看了一圈众人,转头让人上茶,“那是从前的礼,是太子的礼,咱们如今是跟着公主郡王过日子,若是依着王礼,是说得过去。” 于奉仪面容切切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公主这样重罚李良娣和县主。公主素日礼最心疼县主的!” 下人送了茶进来,崔良媛示意屋内伺候的下人离开,这才轻声道,“诸位都知道公主额脾气,轻易不会动怒。可是李良娣也太过了些,竟然教唆县主处罚金嬷嬷,还暗中吩咐人在京城散播县主在床前伺候生母这样的消息。” “这是好事啊,咱们在清净寺,有个什么消息也传不到大家耳朵里!”郭昭训揉了揉帕子,她出生商户,最是知道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 严昭训出声制止道,“咱们在清净寺里的消息,想知道的都会知道。金嬷嬷被罚的事情,只怕传了传去,而且闹得不小,否则公主不会这样生气!” 崔良媛微微点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郑嬷嬷提了一嘴,皇上那里听了一些消息。也是公主聪慧,赶在皇上皇后之前,责罚李良娣和县主!” 于奉仪叹息道,“难怪先帝在的时候,李良娣就不许靠近县主,好好的一位金尊玉贵的县主,怎么做起了这么轻浮的举动来。” “李良娣的那些消息散播出去,京城里的世家不会查问此事么,若是借此生出像当年那样不敬庶母之类的事情出来,又该如何?” 众人默默点头,倒是默契似的对萧扬欢处罚李良娣母女的事情,没有再提了。 琉璃院内,重锦将书房收拾好,见萧扬欢坐在塌上捧着一本书,许久不久她翻动一页。默默收回眼神,将那几份折子收进匣子中,放好。 “今日公主还不曾抄写经书,奴婢给您研磨伺候您抄经书吧!” 萧扬欢从沉思中回神,放下手中的书卷,沉默一会儿终于问道,“庆宁院子可有动静?” 重锦道,“正要同您说,金嬷嬷将报信儿的小丫头扭送去了朱公公出,然后陪着县主送别李良娣。” “没闹?” “金嬷嬷到底是御前出来的嬷嬷,县主才多大,不过是哭了一会儿!”重锦回道。 萧扬欢垂眸想着,这个孩子只怕是恨上她了,才这样安静不闹腾。 下午徐凝慧从徐老太爷的院子里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说了这件事情,她陪着萧扬欢坐了许久,也不见她出声说话,知道她是伤心了。 “牙齿和舌头尚且有撞得流血的时候,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姐妹,这姐妹还不是同母所生,其心必然与你不同的!”徐凝慧端了一盏茶,抿了一口后悠悠说道。 萧扬欢道,“姑姑当真不客气!” “和你用不上客气!不过,这事你做的对。李良娣在宫里的那些年安分多半是不知道你的公主封号有多少实惠。才出宫这几个月,越发不成样子,给些教训也好!”徐凝慧回道。 “平心而论,李良娣终究不是李大夫人所出,教养也缺乏了些,养的眼皮子浅,人又蠢。从前在宫里好歹有些忌讳,如今出了宫,瞧着你封地的贡品生出这些心思。” 萧扬欢道,“我生气处罚庆宁也不是因为李良娣,而是我费尽心思的教养她,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她却做出这等蠢事。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的快,弹劾的折子就送到了皇叔跟前。皇叔是嫡出,对庶出的人总有几分天然的不喜。” “李良娣是李家人,尚且看在孝仁皇后的面子上,不会如何。庆宁是宗室女,皇叔若是嫌恶她,面前终究是讨不了好的。” “所以你先下手为强,断了皇上发作的由头!”徐凝慧道,“只怕庆宁县主未必懂你的心思!” 提及萧扶欢,萧扬欢忍不住扶额头疼,这个孩子她中午竟然没用膳,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就把自己关在内室。 徐凝慧淡笑道,“晚些时候,我去见见她,把事情细细揉碎了给她听。她到底也是昭哀太子的女儿,虽然有些李良娣的短视,但也有可取之处。” “辛苦姑姑走一趟!”萧扬欢颔首感激道。 徐凝慧回去之前去了一趟萧扶欢住这的长安院,之后金嬷嬷送去的晚饭也肯用了,次日开始誊抄地藏经。 金嬷嬷来报,“奴婢伺候县主这些年,多少是知道些县主的脾气,那日责罚县主,也是多被旁人挑唆的缘故。后来,嘉清县主来了一趟,在内室呆了一刻钟的功夫,县主竟也听话,好好吃饭了。” 萧扬欢点头,“本宫知道,必然会将不安分的人剔除去,这类事情断然不会再生出第二次了!” 金嬷嬷又道,“县主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还是记挂公主。” 萧扬欢摇头,“说了是禁足,便让她独自在院子里安安分分的静思己过,想明白了再说罢!” 金嬷嬷默然退下,回了长安院,见了抄写经书的萧扶欢,“公主不见您,说县主想明白了自然会再见您的!” 萧扶欢闻言,泪珠滚滚而落,“阿姐是不是讨厌我了?” 一旁伺候茶水的疏桐连忙安慰,“县主不要这样想,您是公主唯一的妹妹,您前几日在小库房里也看到,公主给你备下的嫁妆随便一件,都是别人家想都不敢想的!” 金嬷嬷又道,“奴婢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朱公公,他说良娣回了李家,皇后娘娘派了太医去,说良娣身子弱,虚的好好调养,别的都不碍事!” 萧扶欢点头,李良娣回了自家娘家,别的不敢说,至少能安然无恙。她一点也不担心李良娣会不好,只是。 “那良娣什么时候能调养好身子呢?” 金嬷嬷垂眸笑道,“这个就要看太医和良娣自己了!” 金嬷嬷没有告诉萧扶欢的是,李良娣回去的时候,为了确保不会露馅,她往自己身上浇了凉水,正月里还冷着,待到李家的时候,已经发起了高热。 李大夫人心疼女儿,请了大夫开了方子,宫里的人知道后,上报给了皇后,又派了太医问诊。 启元殿中元康帝听闻此事后,倒是笑道,“阿难这孩子,当真是!” 福全公公端着茶水进来,正好听见了这句话,他眉眼不动,见方安附和道,“皇上和公主是叔侄,公主自然是急皇上所急!” 元康帝听闻此话,脸上的笑意不减,眼中多了几分深思。 福全道,“公主聪慧,可是皇上亲口夸过得。终究是昭哀太子的妾室和女儿,皇上和皇后娘娘若是责罚,言官那几张嘴最是不饶人。但若是公主出手惩戒,却是最合理的。妹妹不懂事,犯了错,长姐关起门来责罚一二,言官那张嘴,也说不得什么!” 元康帝轻嗯一声,“还是你看的通透明白,若真是朕和皇后惩戒李良娣,又要好几日不得安生了!” 方安正想搭话,福全抢先一步道,“言官职责所在,有人说好话,总有人说坏话。” “你说的对!”元康帝笑道。 一百零六章赏花(一) 半月过去,萧扶欢的禁足也解了,誊抄的经书也送到了方丈处,而萧扬欢仍旧没有见萧扶欢的打算。 二月初六的早上,萧昭佑陪着萧扶欢用了早膳后,突然问道,“二姐姐瘦了许多,阿姐惩罚她是不是够了?” 萧扬欢正用一块干净的白缎手帕擦拭嘴边的污渍,闻言便道,“还差一点,你且好好去了智大和尚处听课,若是徐老太爷在,也不用理会徐家的五郎和六郎。” 萧昭佑闷闷的应了一声。 萧扬欢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清净寺里人多眼杂,徐老太爷带着一双孙儿在清净寺常住,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睛不知道多少。若是再因为你的缘故,生出对徐家不好的事端来,只怕会坏了徐老太爷的事情。” 萧昭佑仰头看着萧扬欢,萧扬欢能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待皇祖父的祭日一过,阿姐不会像今日这样限制你了!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好!”萧昭佑答应的脆生生,嘴角梨涡隐现,十分招人疼爱。 送走萧昭佑,萧扬欢便进了内室,提笔写两份书信交个谷秋,“送到永昌候府给贺家大姑娘,说清净寺里的迎春花开了,本宫请她来赏花!” 谷秋笑道,“那可否让奴婢告诉县主?” 自从萧扶欢抄完了经书,每日不管萧扬欢见不见她,都要在琉璃院外转悠。 萧扬欢点头,“你带着东西顺道再去一趟李府,请大夫人好好照顾良娣。” 谷秋将信放好,转身出了院子,正好撞上在不远处的萧扶欢,便将赏花和去李府的消息告诉了她。 “多谢谷秋姐姐!”萧扶欢欢喜道,“我明日一定早些去见阿姐!阿姐不生我的气了吧?” “没有,公主若是生气就不会让奴婢去看李良娣了!”谷秋回话后就辞别了萧扶欢。 萧扶欢也没有让谷秋捎带什么,萧扬欢若是真的不生气,那么谷秋回来后,李良娣的情况自有人告知她的。 次日上午,永昌候府的马车稳稳的在清净寺山门前停下,早有候在一旁的宫人引着贺家的人进来琉璃院。 萧扬欢将午膳的菜单子定下来,白妈妈便去了小厨房开始准备。 叠翠上茶,“奴婢听疏桐说,县主今儿起了个大早,做了早课后,就一直在房间里选衣服,换了好些套。得亏县主衣裳多,首饰多,!” “快住嘴,背后议论主子,当心叫郑嬷嬷听见了,罚了规矩!”进来禀告的谷秋正好听见了这一茬。“公主,贺家侯爷和贺大姑娘到了!贺候说先去拜见徐老太爷和了智大和尚,晚些时候过来。” 萧扬欢不甚在意道,“本宫又没请他。”察觉到自己话中有不尽之意,略顿了顿又道,“请县主和贺家大姑娘过来吧!” 叠翠一路小跑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萧扶欢时隔十多天后才见到萧扬欢,心里仍旧惴惴不安,贺家大姑娘在京城也听说了不少事情,对萧扬欢请自己来赏花,这样独一份儿的尊荣的目的,在母亲杨夫人那里知道了不少。 “正月里清净寺要做法会,也不甚安宁,府上来做法会的时候,本宫也没多做挽留。”萧扬欢让人上茶水糕点。 贺清珂忙道,“便是公主和县主留我们,我们也住不了,正月里进了这家门,转头就要进那家门,然后还要在府中款待拜年的亲友。” 说着,她十分委屈的扯了扯身上有些空的衣服,对坐在对面的萧扶欢问道,“县主您瞧瞧,我是瘦了多少,年前才做的新衣服。” 萧扬欢和萧扶欢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扶欢道,“看来清珂你过年的时候真的很是辛苦!” 萧扬欢端茶饮了一口,闲闲的看着他们说话,等他们聊得差不多后,这才提议起身往后山方向去赏花。 萧扶欢又道,“清净寺的迎春花和别处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贺清珂问道。 “这花长在玉兰树下,树上开玉兰,树下开迎春,若是有清风吹过来,两种香味混在在一起十分好闻。最妙的是在后山种了不少苦茶树,晚些时候苦茶树长出嫩芽,长在玉兰树附近的苦茶树上摘下来的茶叶,炒作出来后,就不是苦茶了!”萧扶欢的声音带着一丝欢快,看来今日能出门赏花,她心情十分不错。 萧扬欢走在二人前面,对她们说话略听得一两句,不过没有回答。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后山,不过在凉亭中,早有人在了。 萧扬欢停下脚步,看了谷秋一眼,后者会意,上前查看。 没多会儿功夫,谷秋回来。“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说是何镇国公一道来拜佛吃素斋。他说既然公主带着女客在此,他这便离开。” 第一百零七章赏花(二) 还不待萧扬欢说话,就看到亭中人起身,远远朝着他们这边抬手行了一礼,就从另外一个方向缓步离开。 萧扬欢瞧着林立果离开的方向正是参树林和大雄宝殿,猜想他这会儿应当是去拜佛的吧。不过,镇国公兄弟怎么来了清净寺? 许是瞧出了萧扬欢落在知客亭的方向太久,身后的贺清珂突然道,“今前两日是林驸马的祭日,听说乐阳大长公主病了,昨日镇国公夫人去了一趟白马寺烧香拜佛,祈求乐阳大长公主安泰。今日镇国公和林二哥哥到清净寺来,应当是乐阳大长公主的身子还不见,林家两位哥哥才到清净寺来拜拜!” 萧扬欢微微沉吟,乐阳大长公主寿岁绵长,前世直到自己死的时候,她老人家还健在。这场病症,应当是能熬过去,“如此,倒是应当来清净寺的药王前拜一拜。了悟大和尚在世的时候经常帮人看病问诊,了智大和尚也是如此。听寺中的僧人说,这里的药王很是灵验!” 林立果在江南求学的时候,经常出入永昌候府贺家,与贺清愉的关系十分亲近,与贺清珂之间应当也是熟稔的。 这话,算是她送到林二耳朵边上了。 贺清珂的眼光一闪,笑眯眯道,“听得公主这样说,我一会儿一定要去药王灵前拜拜!” 至于为谁拜,她没说,萧扬欢没问。 进了知客亭,谷秋招呼宫人们将周围看守起来,以免有人冲撞,然后在石桌上布置好带出来的点心茶水等物。 贺清珂喝了一口下人送到手上的茶盏,眉头微扬,“这是什么茶,吃着倒是爽滑!” 萧扶欢连忙放下手上的乳酥糕,端起素白茶盏,用了一口,脸上带着惊奇之色,“阿姐,是白妈妈新制的么?” 萧扬欢颔首,目光轻柔的看着二人,语气温和道,“是北面盛行起来的法子,用了牛乳兑进去茶粉中,既去了牛乳的腥气又柔和的茶粉的苦涩,唤作茶乳。也可用了羊乳兑,不过羊乳的腥膻气更甚牛乳,也不是所有人都吃的惯,倒不如牛乳这样盛行。” 贺清珂闻言笑道,“对满山繁花,吃茶赏景,别有意趣,公主真是风雅!” “这个制茶的法子,听起来也不难。”萧扶欢捻了一块豌豆黄,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笑道,“这样搭配着,更好吃了!” 时有清风,拂过树梢枝丫上黄花、梅花、玉兰花,一时间众花纷纷蹁跹,扭动婀娜身姿,繁盛春景早早到来。更有香风袭来,在一派宁和的光影中,更添赏心悦目。 吃罢点心,喝足茶乳,几人便往回走,一路上萧扶欢连珠炮似的不停说着话,逗趣众人,连贺清珂都笑得肚子痛,萧扬欢的唇边还是挂着浅薄的微笑。 那模样好似在认真听着萧扶欢讲话,好似魂游太虚,留下一个空壳应付。 萧扶欢转头问道,“阿姐你说,我方才讲的事情好笑不好笑?” 萧扬欢一双凤眼扫向萧扶欢,嘴角漫出一丝笑意,“私底下说说就成,在别处娴静些吧。说了一路的话,只怕那一壶的茶乳都被你消化干净,正好快晌午了,回去尝一尝白妈妈做的山珍汤。” 萧扶欢答应的十分痛快,拉着贺清珂的手就往前走,二人压低声音嘻嘻哈哈的说的欢快,萧扬欢反而走落后两步。 “你去问问,若是镇国公和林二表叔没有离开,请他们来琉璃院用饭。山下的庄子自乐阳大长公主回去之后,便封了起来,清净寺周围也无甚地方可以用饭。”萧扬欢低声吩咐谷秋。 后者领命离开,重锦低声道,“大长公主和林驸马恩爱一辈子,林驸马离世时大长公主就病了许久,连二人一起住的庄子都封了不再踏足。如今又是祭日,连着先帝的祭日,大长公主只怕是心病!” 萧扬欢不置可否,她见过太多夫妇之间的恩爱、冷漠、相敬如宾。前世在立政殿的时候,也听过不少乐阳大长公主的轶事,对这二人之间,倒是不好评判什么。 路过转弯处,正好到了客院附近,往前走两步,便可看到侍卫巡逻。 而萧扬欢正确停滞不前,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二人身上,眸光深动,“孙良娣病症未好,怎么好出门吹风了?” 身后的重锦往前看去,果然是孙良娣和她身边伺候的丫头,瞧着孙良娣的步伐稳健,倒是不像久病之人的样子。“奴婢回去就吩咐太医好好替良娣看看,若是病了,可不得了。” 叠翠道,“过年的时候,听闻孙夫人回京了,莫不是出门见孙夫人了?” 萧扬欢微微侧目,“孙夫人不是被送回老家了么?” “孙家老夫人过世了,孙家可不是要孙夫人掌家,而且妾室生下的庶子,都被孙夫人归拢在身边教养,孙大人对此十分赞同!”叠翠回道。 萧扬欢眸光更加深邃,“看来孙家如今是这位孙夫人的天下了!” 站在一左一右的二人通晓自家主子的脾气,知道她这会儿对孙大人这种做法十分不喜,叠翠轻声道,“前日奴婢在书房选秀的名单上看到了宋家姑娘的名字,想来是孙夫人的娘家出的力!” 孙夫人出身锦州宋家,宋家自然比不上京城世家,但是在锦州也是数得上的书香世家,若说是宋家为出嫁的姑娘出力,让孙大人做出了退让,也不是不可能。 “当场将他送到锦州,倒是没想到宋家也在锦州,反而给了宋氏喘息的机会!”萧扬欢淡淡道,“去查查,孙良娣出门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重锦点头。 萧扬欢才跨进琉璃院中,就见贺清愉十分坦然的坐在平日她用来小憩的软塌上,手边是一盏茶,正乐滋滋的听着自家妹妹说着方才赏花的事情。 听到好玩儿处,贺清愉还讲软塌旁边的几子拍的作响。 “贺候不是在徐老太爷处么?怎么老太爷没留你饭?”萧扬欢看着那张从宫里带出来的紫檀木双鸾衔珠纹的几子上好几处茶渍,眸光又深了几分。 贺清愉抬头望门口看去,但见身量窈窕的少女一身月色素锦长裙,上头用银丝线绣上凤纹图案,缓步之间,但见上头的凤凰一颤一动,恍如展翅翱翔九天。 不知怎么的,贺清愉面对这样算的上的讥讽的话,并未出言反而慌忙间起身笑道,“公主回来了,适才说起了花会上的茶乳,臣听得有趣。” 贺清珂和萧扶欢都是一怔,二人四目相对,他们只提了茶乳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它的做法呢,贺清愉是从哪里听出有趣来了? 萧扬欢也是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此人速来风流随性惯了,除了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端出世家子弟恭顺的做派,等闲是见不到这样的礼仪周到的贺清愉! 想到这里,萧扬欢不觉深思,当下反省道,莫不是徐老太爷没有用她递来的这个梯子,还是贺清愉惹怒了他老人家? 不应该的,终究是官场沉浮这许多年,心性脾气早就被磨砺的失了棱角,便是贺清愉再无礼,徐老太爷也不会失礼的! 但心里如何想,萧扬欢却对身后的重锦等人道,“去给贺候做茶乳来。” 众人自行其职,很快茶乳便端了上来,贺清愉喝了大半碗,不要钱的好话说了一箩筐,贺清珂听得不耐烦的打断道,“大哥,你知道镇国公和林二哥哥也来了么?” 贺清愉摇头,“这段日子大长公主身体抱恙,林二一直都在镇国公府内侍疾。好些日子没有和林二见面了,方才在寺中也没有见着林二。怎么,他来清净寺做什么,烧香拜佛么?他不是一向不信鬼神的么?” “大长公主病了,延医问药也好,烧香拜佛也罢,都是为了大长公主的病情,也是为人子女的本分!”萧扬欢转头吩咐人将饭桌摆在正厅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贺清愉的这番话。 贺清愉道,“大长公主对一双儿子十分看重,尤其林二十分心疼。林二这般也不算辜负大长公主。” 萧扬欢微微顿了度,忽然道,“许是移情,林二表叔与林驸马长得颇有几分相似,倒是镇国公长得像大长公主,听说林驸马在世的时候,比起小儿子,也是爱重大儿子的!” 贺清愉略想了想,林禹将像大长公主么,倒不如说像先帝,尤其那张脸型,十足十的相似,不过外甥像舅,也是寻常。 几人在暖阁间闲话一会儿后,谷秋进来在萧扬欢耳边低语几句,萧扬欢面色不改的点点头,“吩咐他们上菜!” 萧扶欢问道,“阿姐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也没什么,方才让谷秋去请镇国公和林二表叔过来用饭,想着京城路远,策马回去也要一个时辰,倒是去的晚了些,没赶上,二人一前一后已经离开了!”说着萧扬欢招呼几人起身,去正厅用饭。 两个小的倒是没察觉什么不妥,倒是落后几步的贺清愉留心了。 第一百零八章宴后闲谈 林驸马离世之后,林禹将和林立果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尤其在国公夫人李氏生下女儿后,林立果特意从江南赶回来参加侄女的满月宴后,二人之间亲厚更甚从前。 但是这兄弟二人为何一前一后离开,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贺清愉这样想着。 午膳之后,萧扬欢让萧扶欢带着贺清珂去她的院子歇息。 长安院内,萧扶欢和贺清珂坐在内室说话,贺清珂四下打量着重新布置一新的内室,不禁感慨,“阿芙,你有一个这样心疼你的姐姐,当真不错,你瞧瞧,今年新出的天香绢,京城里多少名门姑娘想买一匹来做衣裳穿,你竟然用来做幔子!” 萧扶欢看这被贺清珂拿在手上细细摩挲的蜜色幔子,“很贵重么,我在阿姐的库房里找到的,郑嬷嬷说这料子织的密实,不透光做幔子倒是极好的。” 贺清珂伸手拍了拍萧扶欢的脑袋,“阿芙,你知道这样一匹料子值价几何么?这种料子不仅织的密实,而且还不透风,又难得不积热,最适合在春天穿。当真是有钱都难买的好东西!” “你要是喜欢,上次做幔子还剩下半匹,给你就是!”萧扶欢瞧着她说起这幔子的语气,十分羡慕。 贺清珂回头看了她半晌终是摇摇头,“都说我是傻子,你比我还傻,难怪我姨母说,你胜在有汝安公主替你筹谋,不然还不知道如何呢?一匹幔子一百金,半匹就是五十金,算了算了!若是我真的拿回家去,我娘非得扭断我的耳朵。你自己留着吧!” 萧扶欢垂了眼帘,“我知道我自己做错了。但是母嫔也是为了我好,虽然这份好对我来说,不是好!” “我和你算是相交好几年了,你也是知道我的脾气,有一就说一。良娣若是真的为你好,就不会不站在你的位置替你考量。而是处处拿你和公主比较,非要在女子中谋得出类拔萃!”贺清珂道。 萧扶欢咬了咬嘴唇,这话她挺过,那日徐凝慧也说过。 “若这是为你好,就该考虑你的位置,你的感受,而不是扯着为你好的大旗做对她好的事情。你也不小了,姑姑且与你说实话,姑姑如何到了庄子上,你也清楚的。” “就是因为我的母亲说对我好,要纳梅家的姑娘进门,做贵妾,我拒绝不得,只能咬牙顺从。后来又生出了那么一桩祸事。你看看,我的母亲从头到尾都是说对我好,可是做的事情呢?” “她要给女婿纳妾,不惜往身怀有孕的女儿心口上插一把刀,为了稳固她在夫人堆中的话语权,不想着女儿来日的处境,选了官宦出身的嫡女做妾,而非贱籍或者寻常人家的姑娘。” “你在深宫长大,对嫡庶尊卑知道额最是清楚明白。正妻和妾室同样出身,将来会生出多少祸事?又有多少祸事,是从一句对你好开始的!” “你和阿平都没有父亲和母亲,但是你们尚且有生母和长姐可以依靠,但是你长姐呢,昭哀太子夫妇死的时候,她不过才九岁不到,从过去到现在,她又有谁可以依靠呢?都是苦撑而已!” 贺清珂见萧扬欢垂眸不语,以为她生气了,扯了扯她的衣袖道,“你生气了么?你只管生我的气,不要生公主的气。前几日我进宫的时候,还见着皇上皇后了。姨母说都是拖了公主的福,但是只有我知道,是因为你和我好,公主才会给我这个福气。” “今日花宴也是,满京城的姑娘都可羡慕我了,只有我收到了公主送来的帖子,就是周三也没有。虽然清净寺的后山人人都可以去,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能和公主和你说上两句话!” 萧扶欢抬眸问道,“你也觉得我很不知好歹?今日阿姐都没怎么和我说话,她心里也觉着我很不知好歹吧!” “也不是,我是嫉妒你。往常我和大哥闹了矛盾,大哥才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教我对错,哄我开心。母亲也只会说大哥和我都不懂事,然后就放过了。”贺清珂凑近了她身边道,“阿芙,你为什么觉着自己不知道好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错了,道歉改正就是了,或许公主是在等你道歉呢?” 萧扶欢怔怔的想着,阿姐是在等她道歉么? 琉璃院中的萧扬欢,并没有在等她道歉,而是在廊下和贺清愉赏抽枝的山茶树。过一会儿,萧扬欢从叠翠手中拿了剪子,亲自到山茶树旁,修建枝丫。 贺清愉十分上道的从叠翠手中接过托盘,在一旁伺候着,“多谢公主!” 萧扬欢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臣要是再不知道,就是蠢得没边儿了。这回见到徐老太爷不仅答应了我指点文章,而且还得了臣一份功劳。”贺清愉笑呵呵道。 萧扬欢从托盘中取了一只稍小一点的尖子,手起刀落见,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条未抽芽的枝丫被剪落在地。“不嫌弃硌手就好!” “哪儿能啊!您是不知道皇上私底下也是不怎么同意这事儿的。毕竟这无缘无故的突然提及,又牵扯了嘉清县主和徐家甚至还戴上了宁侯,总觉得不简单!”贺清愉道。 修剪好一柱之后,萧扬欢上前两步到了另外一棵树旁边,伸手从托盘中换了一把稍大的剪子继续修枝。贺清愉继续道,“不然这样小的事情,如何能吵了这些天呢?” “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皇叔这样堵着也不是办法。”萧扬欢淡淡道,“你可想好了如何将这件东西呈报上去,而不会招人厌弃以致引火烧身?” “臣这不是正在想法子么?”贺清愉言语间亲切的两分。 萧扬欢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者笑容越发灿烂,饶是她经历两世,眼神都忍不住闪了闪。她见过男子无数,俊美者有之,阳刚者有之,阴郁者有之,清雅者有之,文采斐然者有之,但是贺清愉这样俊美的近乎完美而不女气的男子,还真是独一份儿。 第一百零九章手稿 萧扬欢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闲闲道,“徐老太爷一定给你指了法子,他老人家断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撞得头破血流!” 贺清愉继续笑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精明睿智的公主殿下!” 不过,徐老太爷给他出的什么法子,他也没说,萧扬欢更不会去问。 萧扬欢对于如此浅显的恭维话,恍如未觉,继续修剪花枝,贺清愉继续在一旁聒噪的伺候,半晌之后,几株山茶花树枝才算修剪好。回头就见贺清愉一脸殷勤的伺候着,见她望过来,笑容更加亲切。 萧扶欢终是抵不过,想了想道,“也罢,看在你宁侯帮着本宫侍弄花草的份上,本宫倒是可以说说。” 宁清愉微微颔首以示倾听。 “了悟大和尚亲手誊抄的经文,十分难得。他在世的时候,宫里就鲜少有关于他的笔迹,如今魂归西天,饶是清净寺中,他的笔迹也留存不多。” “他本是身份贵重之人,即便出了红尘,做了方外之人,但是他的笔墨之物,也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说罢,萧扬欢提裙上了台阶,留下宁侯一人深思。 “公主也忒坏了些!”谷秋端了一盏姜蜜水进来,看着窗外的宁侯拧眉思忖的样子,不禁好笑。 每每对上贺清愉,公主总是这般忍不住的指点,忍不住的作弄,忍不住的孩子气。 萧扬欢道,“不过是姜太公钓鱼而已,何况本宫可没说,让他全部上交的!” “公主也没说可以留下一些!”谷秋笑道,“贺候虽然言语和姿态轻薄些,奴婢瞧着本性不坏。” 萧扬欢仰头笑道,“我瞧着谷秋姐姐是觉得贺候长得不错,本性才不坏吧!” 谷秋闻言轻笑,端着托盘出去了。 下午贺家姐妹就回了京城,萧扬欢见贺清珂喜欢那茶乳,让白妈妈将茶乳的法子交给了她,算是酬谢她来这一趟。 晚膳前,阿平从了智大和尚的院子里回来,重锦等人已将将晚膳布置好了,萧扬欢从书房出来,才坐下。 叠翠就从外面进来,“县主来了。” 阿平偷偷瞅了萧扬欢一眼,后者只是淡然的吩咐人多准备一副碗筷。 萧扶欢进来之后,低头问礼,由着重锦等人伺候入座用饭。 萧扶欢端着饭碗,时不时的抬头看萧扬欢,动作频繁到阿平都注意到了。 “阿姐,今日的赏花宴好玩么?” 萧扬欢夹了一筷子山笋到他碗中,眉目清淡柔和,“花色纷纷,柳枝新抽,贺大姑娘的见识宽阔,说了很多江南的趣事。阿芙可以回头说给阿平听!” 闻言,萧扶欢赶忙将咬了一半的豆腐吞进肚子里,“阿姐也觉得阿珂很好?” “若是不好,我不会让她接近你。”萧扬欢淡声道。 萧扶欢垂了垂眼眸,咬着嘴唇轻声道,“对不起,阿姐,我错了!” 萧扬欢无声的叹息一下,看了伺候晚膳的郑嬷嬷一眼,后者知会将屋内伺候的宫人都领了出去。 “错哪儿了?”萧扬欢轻声道。 萧扶欢心里一股委屈涌上喉头,只觉得嘴里都泛着苦涩。“我明知道不对,还是有母嫔做下那些事情。金嬷嬷一心照顾我,从未半点存私,我还那样对待她。我会和金嬷嬷道歉,让她原谅我!” 萧扬欢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眸看向萧扶欢,“知道自己错了就成,但是道歉不用,你是县主是主子,主子在奴才面前是没有错的。便是真的错了,也是奴才的错!” “金嬷嬷是皇祖父给你的教养嬷嬷,意在提点你的言行举止,你做错了事情,便是她的责任。长姐以及罚了她半年的月钱,以示惩戒,今后她会好好规劝你!” 萧扶欢怔住了,萧昭佑哑然不语。 “这次的事情,算是揭过,也算是给你们二人一个提点,血脉尊贵是天生的,但身份尊贵到令人从心内敬仰,得是自己一点一点走出来的。明日起,你辰时便到我的院子来与我一起做早课。” 说罢,萧扬欢轻口桌面三声,郑嬷嬷推开房门,领着下人进来继续伺候晚膳。 入夜之后,各院陆续吹灭烛光,清净寺的西南客院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琉璃院书房的灯光灼灼亮着,一道纤弱的身影在灯光的照影下投射道在宣纸上,更显曼妙。 叠翠缓步进入书房送茶,“公主,晌午前,您让奴婢探听的消息有结果了。” 萧扬欢端了姜蜜水用了一口,微微点头,示意他她说。 “孙良娣是在咱们去后山后不久出门的,起先只是在院子周围转转,没人留心,后来便没见了人影,都以为她身子不好,走累了,自己回去了。” “后来,奴婢在参树林周围打听到,孙良娣曾一个人在那里出现过,她的丫头被她打发回去取披风了。” “知道她在那里见了什么人么?”萧扬欢听了一会儿后问道。 叠翠摇头,“奴婢去问了知客僧,今日不年不节,寺中除了香客外,就只有镇国公府和永昌候府上来了人。” 她又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公主,林二公子当时后山的时候,若是及时,应该会和孙良娣撞上。” 萧扬欢缓缓从书案后的黄花梨木圈椅上起来,在书房内走了两圈后这才沉声说道,“好了,此事就此作罢,你告诉宫人,良娣那里照常伺候着,汤药饮食不要短缺了。” 叠翠问道,“那良娣是否能出院子?” “这大半年来,不是病的早课都不能做么,哪里又是能出院子呢?”萧扬欢淡淡道。 叠翠明白了萧扬欢的意思,躬身退出书房后,和郑嬷嬷以及崔良媛身边的大丫头晚星说了此事,二人相识一眼,转身去了崔良媛的院子。 崔良媛听闻此事之后,和郑嬷嬷商量道,“孙良娣乃是久病之人,原不该如此,只是咱们来着山上是为了给先帝诵经的,她既然不愿做早课,想是身体还未好全,那么在院子里养身体也是应该的!” 郑嬷嬷自然不无不肯,“这个时节正是冷的时候,若是再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崔良媛颔首,“谁说不是呢,那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伺候良娣的人都静心些?” 郑嬷嬷点点头。 临近三更天的时候,萧扬欢书房的灯火才熄灭。 重锦见她眼下已经乌青,忍不住道,“您也该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才是。” “白日里人多,夜里安静些,才好想事情,没什么的,午后再歇一会儿就成!”萧扬欢打了一个哈气,才躺上床就沉沉睡去了。 重锦叹息一声,替她将被子盖好,退出了内室。 此后两日,一直风平浪静,直到第三日,大朝会上,永昌候贺清愉在散了早朝之后,逗留到了最后。 元康帝瞧着他笑嘻嘻的样子,便让他进了含元殿正殿后才问道,“有事?” 永昌候瞧了一眼跟着进来的福全,见元康帝并无别的动作,便从宽大的朝袍的袖子中拿出一叠卷好的纸张出来。 “怎么你也学回来谏言?”元康帝见他谨慎小心的样子,与往日大有不同,遂玩笑道。 永昌候贺清愉摇头,然后用十分得意的语气道,“前几日臣不是送小妹去应公主的赏花宴么,听说徐老太爷也在寺中小住,便觍颜去拜见一二。哪里知道去的时候不凑巧,徐老太爷正和了智大和尚在了悟大和尚的院子里整理旧物。” “皇上您是知道臣惯来是热心肠的,就帮着两位一块整理了悟大和尚的旧物。说来大和尚当真清苦,身后竟然毫无值钱的物件留下,就只有一堆亲自批注和誊抄的经书。有批注的被了智大和尚拿走了,徐老太爷分了一些经文给我。” 说着就将手上的那一叠纸摊放在龙案上,福全上前,将其整理好,交给元康帝看。 元康帝拿起一张看了看,“是了悟大和尚的字迹,早些年先帝遇上不能决断的事情,便会差人去清净寺问卦。” 说着又从那对纸中取了两张放在手上看,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难为你还记着将它送到朕这里来!” 贺清愉笑道,“臣是占了一个先机,何况这些纸稿在臣的眼中,也瞧不出什么价值来。是姨母说起科考的事情,顺嘴提了一句了悟大和尚一手的的字不错,就是宫里没怎么有他的笔墨。” 元康帝闻言捏着手稿指着他摇头喟笑道,“朕是指望你好好参加春闱,中榜之后,也能做些事情。你倒好,拿了了悟大和尚的手稿来,你是孝智皇后贺氏一门唯一的后人了,除非杨夫人亲自求到朕这里,否者朕是不会给你恩赏赐官的!” 贺清愉立即愁苦了脸,“臣整日里很多事情的,臣还要忙这上朝!” “你不过就是点个卯,朕面了你的早朝,好好闭门读书去!”元康帝板正了脸道,“贺家一门荣辱都在你身上,先帝和朕都希望你所有成就!” 贺清愉垂头丧气的从含元殿离开了,元康帝低头看着了悟大和尚的手稿,福全眯了眯眼,悄声退下,唤了一名宫女来伺候茶水。 萧扬欢和萧扶欢用了午膳,正准备化食之后歇一会儿,杜宏走了进来。 萧扬欢见他进来有些惊讶,指了位置请他坐下说话,“杜大人来的正巧,本宫刚好有事情寻大人商量。” 杜宏不妨萧扬欢这里还有萧扶欢在,只是提了过些日子先帝祭日清净寺布防的事情。 萧扶欢最是不耐烦听这些,多听两句就觉得无趣,当下就起身告辞说回自己的院子里歇息。 “何事?”萧扶欢离开之后,萧扬欢这才问道。 杜宏回道,“朱公公派人传来消息,昨夜吉安候被皇上留宿皇城,今日一早,永昌候早朝后呈报了他得到的了悟大和尚早年的笔墨。” 萧扬欢放在几子上的手,不住的轻敲发出清脆的响声,半晌后,她才问道,“皇叔是什么反应?” “皇上收了了悟大和尚的所有墨宝,特地让永昌候免了早朝,专心在家准备参加科举考试。”杜宏继续说道。 “朝堂上对于世子妃谢氏的事情商量的如何了?”萧扬欢沉默半晌后才继续问道。 杜宏道,“臣尚未可知。” “罢了,先将手上的事情做好再论其他!”萧扬欢淡声说道,接着就和杜宏说起了还有十来日先帝祭日的事情。 又两日,乐阳大长公主进宫朝拜谢皇后的时候,倜然提及世子妃谢氏母子的事情,众夫人意外。 谢皇后道,“本宫是不大管朝廷上的事情,咱们妇人坐在一处也就说说闲话,论论人情。但既然乐阳大长公主提及了,世子妃又是谢家女,在场的都不是外人,本宫便说一句。” “本宫私心是不想再挪动世子妃母子的棺木,且不说过去这几十年谢家处处查证都没能找到世子妃的棺木所在,便是世子妃母子已经安葬这些年,尘归尘,土归土,何必再添是非。” 说道这里,乐阳大长公主面色冷淡了几分,这事儿是她先提出来,谢皇后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是不是在打她的脸呢? 谢皇后话锋一转,“不过,昨日皇上来的时候,也说起了这件事情。世子妃到底是正一品的诰命,又是皇家媳妇,没得葬身荒野坟地,沦落成孤魂野鬼的道理。” 坐在下首的徐贵嫔温声道,“论情也好,论理也罢,总是有老爷公子们操心,咱们只管说一说闲话。听说大长公主府上的大姑娘已经会喊人了?” 镇国夫人李氏见自家婆母面色仍有不虞之色,连忙道,“小孩子描话。” “下次朝会的时候,国公夫人也将孩子带来给娘娘和本宫瞧瞧吧。”徐贵嫔温柔着,抬头看向谢皇后。 后者也是微微颔首,“宫中裕王和七公主渐渐长大,贤太妃和贵太嫔前两日提及说要给两位寻陪读,各位若是有意,可将孩子们带来瞧一瞧。” 众夫人闻言,心里又盘算起了哪家孩子合适,倒是将大长公主提出来的世子妃的事情怕抛诸脑后了。 第一百一十章香丘何处 当日,元康帝抵不过好几位朝臣明里暗里的指摘他冷血无情,加上宗亲的建议,最终命大理寺卿陈大人将世子妃谢氏母子的坟茔找到,将其改葬到皇陵。 同时又让勇王协理此事,配合陈寺卿。 萧扬欢得到消息之后,在院子里的山茶树前站了许久,直到郑嬷嬷走进道,“徐老太爷带着两位公子求见。” 萧扬欢略挑眉,徐老太爷住进清净寺约莫一旬了,二人从未有过来往,这会儿来她这里,倒是应了那句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不管来者何意,总是要显露出来,虽然这位老太爷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就被叫做老狐狸,话不需要如何听,只需要看总成。 何况,萧扬欢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只得这位老太爷算计的。 “将徐少卿请到正厅安坐,沏云雾茶,本宫换一身衣裳就去。”萧扬欢吩咐道。 郑嬷嬷躬身退下,萧扬欢进了内室唤了重锦和叠翠取衣裳来换。 叠翠选了一件乳白色银丝绣昙花纹的菱锦长裙,面上再穿一件粉白绣丹山彩凤纹的交襟为萧扬欢换上,重锦拆了发髻,特意梳了才从白妈妈那里学来的朝云髻,然后再戴上一顶由珍珠串起来的茶花冠。 萧扬欢对镜子照了照,镜中人容色出成,眼角眉梢已见绝色,但仍旧稍显青涩,反而增添了一股独有的韵味。 抬手制止了重锦准备再往发髻上插翠羽钗的手,萧扬欢淡淡道,“佛门之地,岂可盛装,寻常即可。何况我装扮的再华丽,这个年纪也压不住。” 重锦道,“可是奴婢觉着徐老太爷这会儿来见您,未必好意?” “也不见得是坏事!”萧扬欢换了一对玉质上可的软玉耳环,起身离开了内室。 在徐老太爷刚刚咽下一盏云雾茶的时候,萧扬欢带着萧扶欢姊妹二人,漫步从外进来。徐家祖孙三人立即起身,“拜见公主、庆宁县主!” “老太爷客气,且坐!”萧扬欢安坐上位后,浅声道,“两位小公子今日没有去了智大和尚的院子听禅么?” 徐五郎年纪尚大些,便抬手道,“昨日在了智大和尚处,桐和六弟承棠言语冒犯,特来请罪。” 萧扬欢一愣,面带不解的看向徐老太爷,“老太爷治家有方是先帝盛赞的,不过我却是不知府上五公子和六公子说了什么事情,竟让您带着他们亲自上门来?” 徐老太爷沉声道,“昨日在了智处,廉郡王抄书的时候,被我这两个不争气的孙子气哭了。公主不知道么?” 萧扬欢眸光轻轻从徐老太爷身上略过,在徐家两位公子身上停留片刻后再看向郑嬷嬷。 后者道,“顺娘提了一句,郡王在了智大和尚处哭了,但是郡王回来的时候,不许多说,奴婢知道也不多。” 萧扶欢看了那面带愧色的兄弟二人好奇问道,“阿平自懂事之后,鲜少哭,你们说什么了,竟能将他气哭?” 徐老太爷目光沉沉的看向二子,冷冷道,“县主垂问,还不快说!” 徐五郎瞥向自家祖父,额际隐隐有汗冒出,“回县主的话,是桐出言不逊,提及了昭哀太子。” “你们说什么?”萧扶欢瞪眼看向二人,小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徐五公子和徐六公子的头垂的更低了,萧扶欢气恼不过,转头看向萧扬欢,“阿姐?” 萧扬欢摆摆手,“在寺中住了大半年了,怎么一点娴静也没有!徐老太爷还在,徐家的两位公子做错了事情,自然有长辈责罚!” 徐老太爷颤巍巍的起身道,“老臣惶恐,今日带了这两个逆子过来,便是请公主责罚!” “阿平性子平稳,他向来是不愿多生是非。既然他本人都无意追究此事,本宫和县主虽是长姐,但也要尊重他的意思!”萧扬欢面如春风,和煦温婉,又令人将跪在地上的两位公子扶起来。 萧扶欢不悦的扭过头去,不再看向堂上。 徐老太爷眼眸中精光闪过,他又道,“昭哀太子生辰将近,不如公主罚他们去佛寺前跪着赎罪?” 萧扬欢含笑看着堂下才站起来的两位小公子,温柔的笑道,“既然徐老大人执意要给小公子们一个教训,本宫也不能拂了您的心意。这样,先帝祭日在即,本宫手上还缺些手抄的地藏经,二位小公子若是能没人抄上三部,本宫便不计较了!” 徐老太爷一怔,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有些意外,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虎着一张脸训斥两位小公子道,“还不谢过公主和县主!” 萧扬欢回头看了萧扶欢一眼,“你不仅是县主,年岁还比徐六公子大。不看僧面看佛面,姑姑平日里待你我都好,庄子里的产息,嫁妆铺子里的新货,每每都会送些来。前几日你念叨的点心,还是姑姑派人送京城买了送上山来的。” 萧扶欢闻言这才转过头来,轻声道,“阿姐,我知道错了。”说着,又看向站在堂下的徐五公子和徐六公子一眼,“哼,看在姑姑的份上,不和你们计较,但是我一定会告诉姑姑的!” “小孩子气,谷秋,前两日皇叔差人送了好些内廷的点心来,你去装些给两位小公子用!”萧扬欢依旧温柔如斯。 徐老太爷半垂眼眸,轻声道,“公主当真大度!” 谷秋将精致的点心端上来后,徐家的两位公子便坐在一起,品尝点心。大概是这点心稀罕的缘故,二人小口小口的吃着,细细品尝的样子,像极了清净寺中满山乱窜的小松鼠。萧扶欢瞧着有趣,便起身到二人身边询问。 “不过是学了父亲处事的皮毛而已!”萧扬欢收回视线淡淡道,“老太爷觉得本宫可有不对之处?” 徐老太爷盯着她看了半晌,对方一脸娴静之色,终是摇摇头,“来之前,老臣觉得有所不妥,来之后,倒是没了这种感觉。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既然老太爷觉得没有错,那就好。”萧扬欢莞尔笑道,“今日一早,本宫收到消息,说皇叔同意了言官的谏言,要将世子妃谢氏母子的骨骸寻回后好生安葬皇陵。之前就有传言说,世子妃谢氏的棺椁是葬在嘉清县主的嫁妆庄子上,正是山下的虚妄庄。” 说到这里,萧扬欢略顿了顿,抬眸看向徐老太爷。后者坐在客位上,稳如泰山,从那张脸上丝毫看不出不妥之处来。 “说起来,清净寺山下庄子不多,皇庄一个,虚妄庄一个,乐阳大长公主的庄子一个,再有就是勇王府一个,还有顾家一个了。”萧扬欢细细数来,“他们也不算随意攀扯。” 徐老太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声道,“皇庄、大长公主的幌子、勇王府的庄子都是从皇家分赏出去的。之前都是各个皇室亲眷的庄子。虚妄庄是谢家出卖的庄子,顾家那个是祭田庄子。又在清净寺的山脚下,慧儿只怕又要不得安生了!” 徐凝慧母子住在虚妄庄好长时间了,一直不提回去的事情,徐家顾着她的身体尚未养好,吉安候府内并不安宁,宁冬荣也不敢提出将她们母子接回去的打算。 若是因为此事,徐凝慧母子因为要避开纷乱而回到京城。那么是否还是落回了那人的算计呢? 显然,主次座上的二人都想到了此处,萧扬欢笑道,“时常听姑姑说,她在家的时候,您和老夫人最是疼爱她怜惜她。如今姑姑成婚生子,您又在清净寺中,正好一面养身体,一面孝敬您。” 徐老太爷微微迟疑,“寺中客院不多!” “无妨,我的琉璃院尚且还能住下人,阿平和阿芙的院子腾出来给他们母子住也是可行的。”萧扬欢看向徐老太爷轻声道,“阿庸这些日子长得真快!” 徐老太爷心中意动,阿庸生的不似父母,倒是和徐承楠十分相似,想来外甥肖舅。又想了想眼下京城内的处境以及山下的情况,却是不容徐凝慧带着尚未足岁的孩子再住下去。 “那老臣便给慧儿送信,让她带着孩子上山来住一断时间!”徐老太爷沉思许久,最终说道。 萧扬欢微微颔首。 次日一早,徐凝慧带着阿庸和一些下人箱笼上山来住。 萧扬欢昨日问了阿平和阿芙二人的意见,二人都很乐意和长姐住一块,最终阿芙没能争过阿平,应为后者拿了徐五徐六欺负他的事情说事。 萧扶欢败下阵来! 午后,萧扬欢姊妹和徐凝慧三人坐在书房中弹琴,萧扶欢面前放着一张古筝,铮铮清音从她手下倾斜而出,只是弹了半曲又停了。 萧扬欢背靠窗棂,手上拿着琴谱正看着,听得她琴音戛然而止,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已经第三次了!” 徐凝慧笑道,“阿芙是心里装了事情吧!” “阿姐,世子妃的坟茔真的在姑姑的庄子上么?”萧扶欢睁大眼睛看向萧扬欢。 萧扬欢放下手中的琴谱,“按理来说应该在。” “那究竟在还是不在呢?”萧扶欢疑惑道。 徐凝慧看了萧扬欢一眼,后者继续道,“这个么,这会儿陈寺卿应该知道了!” 而站在虚妄庄一处坟茔前的陈寺卿看着一处只有几件陪葬却无尸骸的空棺,不禁问道挖坟的衙役,“可是陈土?” 衙役上前查看半晌后回道,“是陈土,而且在挖棺的过程中,并未有挖掘的痕迹。” 站在一旁的徐二老爷啧啧称奇,“大人,难道这棺椁中的尸骸化了不成?” 勇王拍了拍徐二老爷的肩道,“徐二,你这话问的可不对,埋了五十年了,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也棺椁也不是什么尚好的棺材,只有一些陪葬的金银之物,肯定是化了!” 陈寺卿回头瞥了二人一眼,没好气道,“最好是化了!” 二人听出弦外之音,一时语塞,不禁想到,若是没化,要么被葬在别处,要么被人取走了。 无论哪一种都不好交差! 衙役在挖开的棺椁附近取证据,仵作小心的将棺椁中的金银陪葬之物取出,待祛除表皮的污渍之后,将其呈给说话的几人。 陈寺卿一见到那枚玉佩上的鸾纹图案,心头稍稍安定。 勇王凑近了些看那支凤钗,指给徐少卿看,“你瞧,这做工是几十年前的样式,我母妃留下的嫁妆中就有相同的一只。听说是一家金银楼出的样式,他家的工匠打磨金器有特殊的习惯,就是着凤羽瞧着根根分明,但是触手光滑,若是细细看着,就是有些颜色上的差距。” 徐少卿细细辨认,果然看到了细微的颜色察觉,抬头问道勇王,“怎么说?” “这金钗卖的极贵,听闻当年这工匠一共做了不到五支,一直进献给了孝智皇后,被赏赐给了我母妃做陪嫁,其余的都进了各大世家的夫人姑娘的首饰匣子中。”勇王道。 “啧,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啊,五十年前的事情了,追查一只金钗的下落。何况这五十年里面,万一有了会相同手艺的人呢?”徐少卿不屑道。 陈寺卿这个时候道,“还有那枚玉,是贡品。” 勇王和徐少卿说话声一顿,二人都看向那枚不怎么起眼的玉佩来,玉佩呈半月状,也没什么稀奇之处,半晌也没瞧出什么来。 陈寺卿目光落在不远处忙绿的众人身上,闲闲开口道,“五十多年前,太宗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一块玉石被进贡到宫中,因玉中有一团形似凤凰的血沁,便被太宗命能工巧匠雕做皇后印玺。” “而那块玉剩下不少料子,太宗皇后见浪费便让工匠给当时的几位王妃都雕了一块玉做信物。工匠为了讨皇后欢喜,便将剩下的料子雕的十分精美又精巧,这精巧之处便在于,分开时玉佩能做信物,所有的玉佩和印玺归拢一处,便能合上!” “所有玉合上之后,便是一块完整的鸾凤图案。而这几十年间,先帝曾在各处收拢王妃信物,只差一块。” 说着就将那块玉佩拿起来,向阳而举起来。 阴影下,那块玉中透露出半只翅膀来。 ------题外话------ 手疼的受不了,都是每天写了每天发,这两天都发了一更,待手好了之后,恢复两更。 第一百十一章感怀当下 如此一来,借着这块玉能够确认这处坟茔中的人,身份不俗。 勇王接过那枚玉瞧了半晌,终是叹息道,“传闻当年福王妃在了悟大和尚十三岁的时候便病逝了,病逝前请了世子妃过府,亲自将代表王妃身份的玉佩交到了世子妃手中。” 徐二咂咂嘴,摸着最近留起来的胡子道,“这就是表明,世子妃的身份确认了?” 二人没有说话。 徐二继续道,“当真是在四丫头的陪嫁庄子上,啧啧啧,还在清净寺的山脚下!” 勇王越听越不是味儿,再让他说下去,可不就要扯出一桩情未了的戏码来了。于是,回头怼了徐二老爷一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时,衙役们都走了过来,对陈寺卿道,“大人,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尸骸已经找不到了,只有一些随葬的物件。” 陈寺卿眉头紧蹙,“一块骸骨都没有留下?” 衙役摇头。 勇王上前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按道理来说,此处地势虽然不算好,土壤中的水汽较其他地方多了一些,又这几十年过去,骨骸找不道,衣料化作污泥也属正常!臣只是担心,这话恐怕不能服众!”陈寺卿揉了揉酸胀的额头,不禁想到昨日元康帝在颁布诏书之后,将他传唤到启元殿时的吩咐。 “朕知陈卿的本事,找出世子妃谢氏的坟茔不算难。难就难在找出了之后,恐又生事端。这几十年的光阴流转,多少不安分的人心又要躁动起来了!” 如今这情形,正应证了元康帝的担忧,尸骨化为污泥,已经找不到!想要借此事生出事端,太容易了。 勇王看了一眼衙役们从腐朽的棺木中找到了那些首饰之物,轻声道,“能不能服众,端看怎么说,怎么做!何况事实如此,若是那些人要拿此事做文章,想来都是有本事的人,便让他们自己找去!” 陈世卿听到勇王这近乎无赖话,不禁好笑,嘴角还未完全上扬,忽而顿住,或许这就是元康帝加派勇王来的缘故。 宗亲在,实施更具说服力。 徐二老爷在仵作身边查看那些随葬的金银器物,啧啧称奇,“你说当时下葬的人随便将世子妃身上的一件东西卖了,都能换一口好棺,也不至于如今尸骨无存的惨剧!” 勇王和陈寺卿对视一眼,勇王道,“都是贴身之物,倒是是身份贵重的世子妃,如何能让这些东西流落在外。而且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隐情,没准只是暂时安葬,等到来日再取棺重新厚葬呢?” 徐二老爷想了想,“有些道理。” 陈寺卿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日近晌午,便吩咐人将坟茔重新添上,徐二吩咐人准备午膳,勇王令人将随葬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都收了起来。 而琉璃院中,徐凝慧在说完世子妃谢氏的一些往事后,不禁道,“听说世子妃谢氏的姑母嫁入顾家,她和顾家表姑娘自幼亲近。时常出入顾家,谢家和顾家曾有意再结姻缘,若非福王妃临终之意,世子妃或许会进了顾家做宗妇也不一定。” 萧扶欢抹着眼泪道,“若是世子妃做了宗妇,是不是就不用借着难产之机,救了悟大和尚,而牵连自己和孩子?” 萧扬欢递了一张细棉布的巾帕给她,悠悠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命之一说,难测的很!” 徐凝慧看了萧扶欢一张哭花的脸,笑了笑让玉竹领着她出门洗脸换身衣裳。 屋内人走了大半,她这才问道,“阿难,那坟茔中,还有世子妃谢氏的骨骸么?” “五十年了,只怕早就化了。”萧扬欢轻声道,“就是有,本宫也会让它无!” 徐凝慧听得心里一颤,抬眸凝视萧扬欢,后者嘴角笑容浅浅,姿态娴雅,端庄又温和,“多年前的旧事,牵扯出来做什么呢?” “人心难测,但不过欲求二字,他想要什么,最终会显露出来的。”萧扬欢抬手端起了茶盏,饮了一口。 徐凝慧闻言,似有所感,“人生在世,总逃不过想要二字。穷的时候想要富;富的时候想要贵;贵的时候想要至尊。真到了至尊之后呢,未必就真的是无拘无束,为所欲为!” 室内一阵沉默,只有窗外的清风撩拨新叶,发出飒飒声响,配合着鸟雀吟唱春日尚好。 晚膳前,徐凝慧得到了虚妄庄内的消息,调查案子的一行人略有收获,午膳后就启程回去了。 才回神,就对上了一双双圆溜溜,写满求知的眼睛,引得徐凝慧一阵好笑,又细细告知了他们。 下午酉时的时候,宁冬荣突然到清净寺来看望妻儿,他一来,自然要拜见徐老太爷。而徐家的两位小公子在宁侯到琉璃院后,也尾随同来了。 故而今日的晚膳,琉璃院中十分热闹。 萧扬欢抱着已经三个多月的阿庸,拿了一只小巧的佛珠逗弄他。阿庸纯澈的眼睛随着佛珠因摇晃而发出的声音而四处寻找,十分灵动自然,坐在一旁的阿平看的稀奇。 坐在下首的宁侯时不时的瞟上一眼,眼神十分柔和。 郑嬷嬷到正堂请用饭,萧扬欢将阿庸交给乳母对几人道,“寺中清规戒律,是不用荤腥的。不过今日的晚膳是姑姑定的菜单子,白妈妈亲自掌勺,味道应该不坏!” 宁侯道,“多谢公主款待!” 众人随即前往花厅用膳,因着人多,谷秋便分了男女席,用了一张素色的屏风隔开。 几人落座之后,就开始用膳,一道道素菜上来后,徐凝慧忽而问道,“你们在寺中这大半年都是用素?阿扶和阿平都是吃素的么?” 萧扶欢道,“是啊。阿姐说,虽然皇后娘娘吩咐不能少了荤腥,但是在佛祖眼前食肉糜终究是对佛祖的不敬。” 隔壁桌的徐六公子看了一样吃饭都一板一眼的小郡王,用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他,难怪长得还不如家中的大侄子,原来是吃素的缘故,然后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这个好吃,你多用些!” 阿平看着碗中多出来的一筷子菜,愣了愣,转头看向徐六公子道了声谢之后,继续扒饭。 心里却是奇怪着,这人怎么突然对他温和了,莫不是在寺中住久了,佛祖感化了? 用了饭菜,众人散去,徐家的两位小公子拉着阿平在一旁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宁侯则是留在了徐凝慧暂时住的院子中。 “我原本是打算今日接你们母子回去的!”良久之后,内室中,宁侯的声音响起。 徐凝慧哄拍阿庸入睡的手轻柔了几分,看了看阿庸却是睡得安稳,轻声道,“祖父不同意,才说动了公主接我们母子上山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是府内不安定?” 宁侯摇头,“梅氏的病情好了许多,几个嬷嬷住在她院子旁,轻易不会出岔子。” 徐凝慧蹙眉看向灯下的宁冬荣问道,“那究竟是何缘由,令侯爷生出来想要接我们母子回去的想法?” 宁冬荣动了动薄唇,对上徐凝慧清冷如冬水的面容又咽了下去。 怀里的阿庸又不安的动了动,徐凝慧再次轻柔的安抚,这样温柔又温馨的场面让宁侯心里又有几分触动, 只是,徐凝慧开口说出话,却不是那么温和。“妾别无所求,只盼着阿庸能安然长大成人。所有令阿庸不安的因素,妾都不会让他们靠近阿庸。” “梅氏加注在妾和阿庸身上的痛楚,妾可以看在侯爷喜欢和阿庸无恙的份上绕过她。但若有下次,妾一定会求皇上让梅氏满门流放,生不如死!” 宁侯收回视线,沉闷的回了一声,“你不用这样,我会照顾你们母子的!” 徐凝慧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不置可否。说心动么,不会了! 琉璃院正院的书房内,萧扬欢看着跪在地上的黑云道,“世子妃的尸骸埋在在何处?” “尸骸被安置在了非相内,连同大和尚的俗物一起安葬,棺椁内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黑云道。 萧扬欢颔首,“你们黑龙卫做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这些日子京城动向如何,可有查明?” 黑云点头,“来的时候,老大就说已经查明大半,待勇王等人将证据呈上之后,那人必然反扑,必然会漏出马脚。” 萧扬欢蹙眉不语,那人聪慧非常,又十分善于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在局外看的清楚,此人除了手段了得之外,消息也十分灵通,若是他知道了虚妄庄内的事情。 只怕多半是会收手,再谋下一次! “且看着吧。宫里的情况如何?” 黑云道,“皇上最近新纳了一位宫女,姓武,赐封号谨,进位份才女,住了漪澜殿偏殿眷画阁。” 萧扬欢道,“皇后和贵嫔如何反应?” “原本皇上只给最末的更衣,是贵嫔谏言武姑娘出身不显,又是宫女,若是位份再低,只怕被欺负,皇后就请皇上赏了才女的身份。”黑云道。 第一百十二章罢朝 萧扬欢微微勾了勾唇角,倒也算聪明。谨才女才初受宠,正是新鲜的时候,当然是捧着的好。既讨了元康帝的欢心,又让新晋的宫嫔对皇后和徐贵嫔心存好感。 “如你所见,谨才女是本宫的人,身份也是本宫让人给她换了的。而姚大姑娘不久就会病逝,可怜福嬷嬷只怕是要病上一场了!”萧扬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径。 黑云垂头不问缘由,这是黑龙卫的规矩,主子行事,只管照办,不能过问。 “福全公公这些日子应该会对谨才女多有照顾,本宫会让他乘机安插一两个可用的人在谨才女身边,你们就当没有看到!”萧扬欢吩咐道。 黑云垂眸,“黑云卫中又女侍卫,若是公主有心,臣可选一两个合适的装成宫女贴身照顾谨才女。” 萧扬欢想了想,摇摇头,“福嬷嬷交给她的东西够她用了!” 而她在宫里的作用,并非是诞育皇嗣。便是群妃无所出,元康帝是不会让一个出生宫女的嫔妃生养儿女的。即便是出生,那个孩子只会报给皇后或者高阶嫔妃,而她只有一死,这是南楚的规矩,是皇室的规矩。 这一点,萧扬欢相信,福嬷嬷早就告知她了。 次日一早,宁侯就离开了,萧扬欢闻言后就放过了,转而和崔良媛说起了先帝周年的事情。 昨日,勇王和陈寺卿入夜求见皇上,将从虚妄庄中的得来的证据尽数呈报。 元康帝传来皇后,当着几人的面,将那块玉佩和皇后印玺并八块王妃玉佩合拢,果然拼凑处一块完整的玉璧来。 谢皇后低低叹息一声,元康帝闻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两人道,“既然找到了能证明身份的玉佩,应当是世子妃了。” 勇王抬手作揖道,“也是言官们消息灵通,臣和陈寺卿一到庄子上边找到了坟茔所在。” 元康帝冷哼一声,“心思不用在正事上!” 勇王笑而不语,陈寺卿问道,“皇上,此事算是了结,可否还要追查下去。” 元康帝看了勇王一眼,后者和谢皇后一道退下,而陈寺卿被元康帝留在书房商议事情许久,直到二更天的时候,才说完。 照例,陈寺卿是出不了宫了,福全公公将他引到偏殿,伺候他睡下。 陈寺卿感叹道,“这屋子,还是这幅模样。” 福全笑道,“可见大人的恩宠依旧。” “孤臣不是那么好做的!”陈寺卿摇头。 福全面上也带起一丝惆怅色,“皇上心思不如先帝难猜,大人小心些,应当无碍。何况您在朝在野都素有名声,等闲的风浪您还会畏惧?”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浪已起,前浪就快要被拍在沙滩上了!”陈寺卿摇头喟叹,说罢就躺下了。 福全站在房门外许久,瞧着月色明朗,一如往昔,只有这启元殿中的人和事,变化了! 小朝会上,元康帝照旧被言官以陈寺卿结案草率的事情,一再纠缠,连提及先帝周年的事情都被压制住,全然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年轻的帝王,气的罢朝而走,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朝臣。 福全公公见状,留下赵常照应诸位大人,赶紧追了上去。 “我的皇上啊,您走慢一点,这事儿急不得!”福全在元康帝的背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待进了书房,却见元康帝面色平和,甚至带了几分松快,而此后在他身边的正是新晋的方安,方公公。 福全心里跟明镜似的,指定是方安撺掇的! “那些朝臣如何反应?”元康帝见他进来,遂问道。 福全看了方安一眼,“明日上朝,大人们还会旧事重提,皇上若是还如今日一样离开,来日史书上便会记下这一笔。” 元康帝眉头蹙起,方安眼睛一转,“福全公公说笑吧,皇上可是天子!” “你读书不用心,见识浅薄,不是出自内廷,不知道也是正常。若是苗平在,只怕知道一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所谓在其政而谋其职,皇上是天子,身上所担是南楚万民福祉。言官的存在就是监察百官,监督天子行径。他们没有错,反而皇上无故罢朝,令人诟病!”福全沉声细数道。 元康帝沉思不语,方安却是因为福全那句见识浅薄而戳中内心的痛楚而呵斥道,“福全你大胆!” “奴才是太监首领,掌含元殿诸事,方安不安本职,谗言污耳,妄图以下犯上,奴才请皇上重罚与他!”福全躬身道。 方安惊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连忙转身看向元康帝,后者目光沉沉,惊得他背后冷汗不止。“皇上,奴才不是故意的!” “你是宫人,自当做好本分,皇上垂问,自当引荐大臣解惑。不懂装懂,不是本分人!”福全继续道,“按照宫规,此等宫人交由内廷刑罚司处置。但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又是从潜邸而来,要么皇上开恩,逐你出宫,要么按着启元殿的规矩处置!” 方安心跌倒谷底,元康帝不会放过他! 果然元康帝命福全按着启元殿的规矩处置了他,然后再问福全如何处置眼前的局面? 第一百十三章罢朝(二) 福全也不倨傲隐瞒,态度依旧恭敬,“此事皇上或可传召今日小朝会上的大臣进来商议政务,或可宣布退朝,或可将今日言辞激烈言官处置!” 元康帝问道,“处置言官似有不妥。” “您是天子,天子是天下之主,言官们虽有监管职责,但毕竟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次之事,言官让您不理朝务,着眼小事,更是处处紧逼,已经失责!”福全道,“至于如何处置,奴才愚钝,不甚清明。皇上若有不解,或可传唤朝臣。” 元康帝沉吟许久,命他传唤沈少傅,李家大老爷,周尚书,谢尚书等人,但并未命朝臣退下,而是让赵常留下诸人。 然而元康帝暴怒罢朝而去的消息,还是飞一样的传出了宫城,远在清净寺的萧扬欢和徐老太爷等人也知道了此事。 彼时徐老太爷难得出门到客院看望徐凝慧母子,而徐凝慧母子正在萧扬欢的处指点萧扬欢姐妹琴技。 朱公公进来将消息传递之后,默然不语。 最先出声的是徐凝慧,“这便是开始了么?” 徐老太爷看了萧扬欢姊妹一眼,见她二人并无愤懑之色才道,“不是,从皇上登基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开始了。好在福全公公是老人儿,皇上也算能进言的主儿,好几次都化险为夷,这个方安处置了也好!” “皇叔,不是此等没有脑子之人,他应该是筹谋什么,或者在试探什么吧!”萧扬欢素手轻扬,拨弄一根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那声琴音和萧扬欢的一番话,一同落进了在场的几人心中。 徐老太爷顿了顿,“倒也是,这次世子妃之事,参与进来的言官过多了些!” “那这么说来,皇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倒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徐凝慧将怀中抱着的儿子递给乳母喂养去。 徐老太爷不置可否,问道萧扬欢和徐凝慧二人,“你们怎么看?” 萧扶欢也停了弹琴的动作,见几人都没有让她出去,索性大方的听着。 “主意算不得好,也不见得是坏,端看从什么角度去想。”萧扬欢沉声道。 徐凝慧沉默片刻后接口道,“若是从皇上的名声来讲,罢朝显然不是明君所为,但若是从朝局来讲,若是能借此机会,安定朝局,倒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徐老太爷听得自家孙女当着别人家的侄女,议论别人家,到底是有些面上搁不住,反倒是但是人浑然不觉此事有何不妥。 他不禁沉思,难道之前两个皮小子被免罪,不单单是萧扬欢想要借此树立温柔大度的形象,还有真的如她所说的和自家孙女的情分在里面? “名声这种东西,最是无稽之谈,但是若放在皇叔身上的话,我猜史官必然是大加赞赏皇叔的年轻气盛为国考量,然后言官们不务正业,再有甚者一顶暗中勾结党派之争的帽子扣下来,够他们喝一壶的了!”萧扬欢说罢,兀自摇头浅笑。 徐老太爷面上不显,心头已然不能用震惊二字可以描述了。 徐凝慧尚未察觉自己祖父的不言不语,而是继续说道,“皇上师从沈少傅,先生着眼整个朝局,必然会建议皇上做最妥当的建议,那就是言官必须罢免,至少那些咄咄相逼之人不能留下。大哥和皇上是同门之宜,又是妹夫,没准这段史书还得大哥来写。” 萧扬欢点点头,“徐驸马文采斐然,定然写那些言官尸位素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嗯,姑姑说的是!”萧扬欢应声道。 从琉璃院离开,徐老太爷接口有话对徐凝慧说去了她暂住的院子。 “你和公主之间谈话都是这样的么?”徐老太爷直接开口问道。 徐凝慧对上徐老太爷那双探知的眼睛,回想方才和萧扬欢说话的内容,许是说的起兴,倒是忘了遮拦一二。 但萧扬欢不是这样不顾场合之人,她这样做,显摆自己的见解是不可能,反倒像是在售货前的展示。 一来二去,徐凝慧的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弯儿,最后她对徐老太爷讲,“公主不是寻常姑娘,祖父忘了,公主可是在先帝的龙案前长大的!” “孙女是听着您和祖母讨论京城各家各事是一样的,寺中清苦,难得遇上有趣的事情,又都是自己人,多说几句而已!” 徐老太爷目光沉沉的落在徐凝慧身上,最终说了一句,“你虽然出嫁了,但是仍旧是徐家的姑娘!” 徐凝慧微微一笑,“孙女自然记得自己是徐家的姑娘,若非如此,五弟和六弟只怕不会被罚抄经书那么简单。” 徐老太爷闻言叹息一声,“可惜棠哥儿年纪大了些,已近六岁多了,不然等郡王回京之后,还能做个陪读!裕王那边,我是不想了,你外祖家要占一个名额,另外一个听说贤太妃定了杨侍郎家的公子!” 徐凝慧抿了抿嘴角,“大哥尚主,也不曾断了仕途,祖父安心!再说郡王的陪读名额,谢家和李家必然要各站其一,至于咱们家,不是还有元哥儿他们兄弟们。到时候只怕不需要大嫂嫂开口,皇上必然会让元哥儿进宫读书的!也是,一样的情分!” 徐老太爷接着道,“祖父和祖母老了,你的父兄们又各自有各自的考量,公主手段不凡,你和她交好,不是坏事。” 还有句话徐老太爷没说,便是遇上坏事,有萧扬欢那等手段的人,只怕也能遇难成祥。 “孙女知道,在您的心里对孙女的疼爱不吝与大哥。孙女会尽最大的努力保全自己!”徐凝慧笑眯眯的拉着徐老太爷的手,还像小时候一样。 而京城之中,没有参加朝会的人家,几乎都得到了消息后。永昌候府贺家,贺清愉第一时间请了云鹤先生详说此事。 云鹤先生捋着胡须想了许久,最终问到贺清愉,“侯爷觉得当今皇上如何,先帝如何,先皇后如何?” “当今皇上登基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勤勤恳恳,能纳言,能自省,不喜奢华,不耽女色。先帝知人善用,如今朝堂上的诸多大臣都是先帝遗留,杀伐果断,抱负远大,在先帝一朝,漠北和北宋几次相犯,都是先帝点将出兵,力压儒臣,安定南楚!孝仁皇后,素有贤惠之名,品德出众,端庄有毒,善待后宫诸妃及皇子女。” “很中肯!”云鹤先生点评道,“那既然皇后贤惠,先帝杀伐果断,为何先有刘氏后又宁氏谋逆当今皇上虽是嫡出,但非嫡长。而当年的昭哀太子夫妇,名声显达更甚如今!” 贺清愉皱眉沉思不语。 云鹤先生忽而叹息道,“近来侯爷和清净寺来往颇多,我也对汝安公主姐弟几人在昭哀太子夫妇薨逝之后,颇多思考。汝安公主是嫡长孙女,先帝和先皇后以及当今帝后对其荣宠有加,不单单是她身世悲苦,而是她自太子薨逝后,先帝几乎将她养在膝下,悉心教导。” “你觉得先帝能教导公主的是什么?” 贺清愉目光灼灼,“自然不是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公主或者温婉的女子,曾听姨母说起四年前,先帝病重不见众人,整个启元殿几乎是都听从公主的吩咐。” “姑且不论在这期间,先帝是否有意利用公主做靶子,但是公主却将所有人挡住,而且能当着先帝的面儿给当时还是诚王的皇上传递消息,这份儿胆识,不可谓不大!” 贺清愉不解。 云鹤先生看着贺清愉轻笑道,“德妃谋逆之时,宁王可是进宫了,而诚王呢,诚王可是缩在府内,连大门都没出一步!除了提前得知消息,还有什么比得上赶趟进宫瞧热闹来的要紧?” 贺清愉仍旧半知半解。 “侯爷还是太年轻了!”云鹤先生叹息道,“经历的事情也少,想的也不多!” 说着脸上就带出了无奈之色,“不过这也不是没法子挽救,待侯爷科考之后,咱们再见朝局上的事情和宫里的事情再细细掰扯掰扯,侯爷就明白了!” 贺清愉点头,“那今日皇上罢朝的事情,如何说?” 云鹤先生道,“又回到之前的事情,皇上如何?皇上还是皇字的时候,礼贤下士,素有美名,只是那会儿又太子光辉在,皇上不显。太子薨逝后,诚王的有点就显露出来。但是上位者光有贤仁之心是不够的,至少说在先帝眼中是不够的。” “所以即便德妃谋逆,先帝仍旧顶着压力没有处置宁王。因为宁王身上有着和先帝一样的冷静、平和的气质。这是之前我的认为,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我错了。” “皇上应当是隐藏了不少,到底是李祭酒和沈家教出来的皇上,怎么会简单!虽然皇上登基已经快一年,但是说起朝局这一块儿,他还是没有掌控完全,就从世子妃母子的事情就可以看出。” “为君者,心胸必然宽广才能听得进天下言语。今日罢朝,无论是沈少傅也好,谢家也好,李家徐家也罢,都会想法子将皇上的意气之举,完美化。” 第一百十四章罢朝后续 贺清愉听得愣神,云鹤先生的话,表达的十分浅显,而他听后确实沉思许久。 但无论如何,云鹤先生是指明了接来的形式走向。 “皇上不会有错,也不能有错!有错的只有臣子和百姓,不然就是倾国之祸!”云鹤先生继续道。 “会不会这就是皇上亲自设的一个局,意在借用世家清流之力,铲除那些不安分的臣子?”贺清愉有几分不确定。 “嗯?你······你说什么?”云鹤先生惊奇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若是这样,就更能说的同眼下情形了,若是能随时知道宫内的情形就好了,这样就能猜出罢朝一事所带来的影响!” 贺清愉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淡淡道,“会有机会的。” 傍晚的时候,阿平从了智大和尚的院子里回来,顺便捎回了一个人。 萧扶欢一见来人不禁问道,“徐六公子,你怎么和阿平一道?” 徐承棠嘴角弯弯,扬起一个笑脸,看的人心里欢喜。徐家的人长得都不错,而这位徐六公子,更是继承了父母的好样貌,比之徐驸马更胜一筹,连以美貌才华闻名京城的徐凝慧有时都会叹息,“六弟弟若是六妹妹,只怕京城多少儿郎都会折腰!” 萧扬欢轻斥萧扶欢一句,“来着是客,不得无礼!” 徐承棠却连连摆手,“不怪县主,是棠不请自来,路上遇上了郡王,厚颜跟了过来!” 虽然萧扬欢对萧扶欢的斥责不是真心,但是小公子这样求情,倒是极大的取悦了萧扬欢,“既然是跟着阿平过来,徐六公子可与阿平一处!” 徐承棠赶忙走到萧昭佑身边,萧扶欢不悦的拉着萧扬欢的袖子,“阿姐,你看他,阿平该不高兴了!” 萧扬欢顺着萧扶欢的眼神看去,之间徐承棠围着沉默的阿平絮絮没晚,难得阿平竟然也没有呵斥他。 阿平是真的懂事,有时候她都忘了阿平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还是一个没有同龄玩伴陪同就会觉得寂寞的孩子。 今日之后,徐家六公子时常出现在阿平身边,有时萧扶欢也会掺和一二,三个人年纪相差不大,倒是能玩到一处去。 十二这日,是季翰林来授课,萧扬欢和徐凝慧坐在廊下,看雨帘如珠,颇有几分情趣。 其实,开年之后,萧扬欢已经不大跟着一起上课了,这会儿季翰林便给郡王、县主还有强塞进来的徐六公子上课。 徐凝慧坐在圈椅中,侧耳听着簌簌雨声中有孩童的读书声,对懒懒靠在椅背上的萧扬欢笑道,“清净寺地处山脉中,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只要清风拂过,都会清新不少,而下了雨,更是又有丝丝缕缕的凉意,令人心情舒泰。” 萧扬欢来了月事,正是烦闷的时候,整个人缩在圈椅中越发可怜,“京城来消息了!” “昨日上午皇叔先是传召了沈少傅、两位谢大人,然后传令周尚书确定今年春耕的事情,传令程尚书和魏学士等人确定今年春闱开科之事。” “而最后,在临近晌午的时候,将三位言官罢职放逐,两位侍郎降职远调京城。世子妃母子一事,交由礼部侍郎安置。” 萧扬欢的话,戛然而止,沉默的看向徐凝慧,后者淡淡道,“这一局皇上胜了,是好事!” “我只觉得可惜,不能乘胜追击,抓出背后的人。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般不痛快,见了猫伸爪子就往后缩的贼鼠真令人厌恶!”话中丝毫不掩饰她的不悦。 便是徐凝慧也察觉了萧扬欢今日的火气格外大,瞧了她两眼,转身对谷秋招招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者会意,躬身退下。 “既然今日没有逮住这只烦人的贼鼠,那么守株待兔便可,只要他还有所动作,断然是有出头之日。”徐凝慧浅声道,“我只期盼,这样祥和而安宁的日子能长久些!” 萧扬欢半垂眼帘,沉思不语。 与此同时,京城内格局已经大改,有了昨日的圣旨后,今日朝会上,元康帝说什么众人鲜少又反对的事情。而吏部衙门,多人踏足,为的就是昨日空出来的那些职位。 吏部尚书程良再次将走后门的人送走,不禁瘫坐在官椅上,侍郎杜策笑道,“前几日咱们吏部静的跟工部一样,您还念叨几句。今日热闹起来了,您怎么不开心了!” “福兮祸之伏,祸兮福之所倚。吏部冷清不好,热闹更不好!”程尚书哀叹道,“这些人也是心急,言官和侍郎都是重要的位置,皇上怎么会匆匆定下呢!” 侍郎杜策笑道,“属下想着,或许是皇上想等着春闱之后,在做定夺!” 几乎每位新等级的新君都会开恩科,为什么?自然是选出可用的官员,而这些人虽然短时间之内不会对朝廷起到特别明显的作用。但是,他们都是天子门生,或许在不经意的时候,就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比如,先帝钦点徐承楠为新科状元,徐家的声望又高一层,几乎可以同谢家媲美。而又将公主下嫁给徐承楠,虽然没有断绝徐承楠的前途,但是权利中心他是不能去。明着褒奖徐家,暗地里弱化徐家。 程尚书若有所思,“不说这个了,皇上交代吏部和翰林院一起主持这次春闱,这次定了魏院首做主考官,本官做副主考,还有谢尚书已经李翰林。” “是,属下已经安排下去了,将贡院清扫出来,必定布置妥当!”杜策道。 贺家书房,贺清愉才做了一篇文章给云鹤先生看了看,云鹤点评几句之后才道,“皇上一个罢朝之举,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待新科之后,皇上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会越大!” “明后日是先帝周年忌日,清净寺或许有法会,侯爷不妨领着夫人和大姑娘去一趟,一来请徐老太爷指点侯爷的文章,他毕竟是做过主考官的人,二来祭奠先帝。” “是!”贺清愉点头应下。 第一百十五章季家姑娘 半晌后,琉璃院中,谷秋从小厨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丸子来,她笑道,“方才去了一趟厨房,正好白妈妈在煮酒酿。” 说罢,便将香甜中夹杂着淡淡酒气,装着酒酿糯米丸子的山水文粉彩汤盅放在了萧扬欢和徐凝慧跟前。 萧扬欢伸手接过,手指握着汤勺往汤盅里舀了一勺,吹了吹便往嘴里送。 徐凝慧含笑对谷秋说,“如何,肯吃吧!” 谷秋点头,“还是县主的法子好使!小厨房内还有一些,奴婢给翰林送些去?” 吃了半盅酒酿糯米丸子的萧扬欢温声点头,忽而想起有一人最爱吃这个,“宁二这两日在书院可稳妥?” 因为虚妄庄内要查案子,徐凝慧母子搬到了清净寺的客院。原本宁冬弈是要一块儿来的,但是他今年要参加童试,书院的夫子闻说此事后便让宁冬弈住进了书院,以免来回奔波。 徐凝慧点点头,“我每日都遣人去看望他,说事瘦了些,他还让人带话回来,让我不要担心!” 宁冬弈母亲早逝,自徐凝慧进府后,对他十分亲厚,他待徐凝慧也十分亲近,不似长嫂与小叔子,反倒有姐弟之谊。 “童试在春闱之前,这几日朱公公传回消息,皇叔已经在命钦天监查看合适的开科日子,约莫就是三月左右。京城的童试最迟三月初便会举行,从今日算起,也就只有半月左右了!”萧扬欢放下汤盅,又躺回铺了厚厚一层的圈椅中,继续歪着。 徐凝慧点头道,“没有出这件事情之前,我就想着请哥哥们帮着指点冬弈下场的事情。眼下却不是好时候,唯有将他托付给书院的夫子。” 二人闲谈一会儿,阿平便醒了,乳母抱来寻徐凝慧,室外寒气重,徐凝慧进了内室,留下萧扬欢一人坐在廊下看细雨霏霏。 不多会儿,季翰林冒着细雨而来。 萧扬欢请他坐下,不同以往的冷然,今日的季翰林,面色有几分憔悴,“翰林是有事情要说?” 季翰林起身拱手道,“臣想请公主帮个忙!” 萧扬欢看了他半晌,遣退左右伺候的人。 “本宫知道翰林为人,轻易是不开口求人!”萧扬欢请他落坐后再说,“翰林请讲,本宫能帮的上,绝不推辞。” 季翰林斟酌片刻后才开口道,“臣的长女,今年刚好及笄,前几日才知道,她进了秀女名单。” “府上是不想要这份尊荣?”萧扬欢闻言便知道季翰林的意思,“翰林在朝几十年,夫人也是名门出生。可否请翰林具体些,是否什么隐情?” 萧扬欢脸上笑容浅浅,话也说的云淡风轻,而季翰林整个人在面对萧扬欢的时候,生出一种被牵制的感觉来。 这种感觉不是一次两次,每每与萧扬欢交谈时,他总觉得自己心中所想,在这个少女面前无处遁形。 “选秀名单是年前定下,臣的长女去年年岁不够,便没有报上去。哪里知道皇后娘娘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了小女今年刚刚及笄,又添了上去。臣的岳母曾在朝见皇后的时候,曾婉拒皇后好意,皇后明明答应的。只是隔两日便说,名单已经呈报皇上,不能更改了!” 说到这里,季翰林只觉得嘴巴泛苦。这一前一后的变化,如此之大,他不信这其中没有隐情。而长女是他们夫妇的头生子,十分宠爱,如何舍得将她送入宫门去。 “只是呈报名单,翰林就一定确定季姑娘能中选?”萧扬欢略一思忖,就发现其中的诡异之所在,“还是皇后娘娘在传话的时候,还递了什么消息出来?或者,府上已经在私底下想看了,甚至定亲了?” 季翰林闻言,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恐慌,连声道,“并未定亲,只是已经私底下想看了。原是想等着那孩子春闱之后,再行定亲之事,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萧扬欢叫起季翰林,语调轻柔,“也不难,本宫差人进宫同皇后娘娘讲一声,季翰林安心便是。来日季大姑娘定亲出嫁,可要知会本宫一声。” 季翰林得了她准信儿,心里大定不少,连胜道谢后才离开。 萧扬欢看着季翰林离开时,轻快的脚步,脸上寒意迅速布满。 “你怎么一口就应下了?”徐凝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圈椅后,她淡声道,“你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萧扬欢摩挲着身上佩戴的那块海棠纹玉佩,借着玉佩上传来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下来,“季翰林这是第一次求我,我若是不能答应,只怕留不住他。” “所以,你不仅要答应,还有满口答应下来,并且一定要办成此事?”徐凝慧微微蹙眉,“你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才和姑姑说了没有防贼的道理,如今就应验了!”萧扬欢从圈椅中起身,“此事定然不是那么的简单,正月里才和季翰林说了留京之事,二月就出了这事儿!” “方才季翰林说两家并未下定,但相看却是事实,若是那人留有证据,如何说?”徐凝慧忍不住扶额问道。 萧扬欢跨出的脚步威顿,目光冷淡,“死人都能活过来,证据算什么!” 晚间,萧扬欢在书房问了黑云此事,黑云随即答道,“季翰林家正月里却是和京城顾家有往来,他家夫人的姑姑就是顾家的二老夫人,若是两家有结亲的意思,顾家适龄的公子又要参加科考的只有顾家七房次子,顾九公子。” “顾家?”萧扬欢微微蹙眉,关于顾家的往事,她是有几分知晓。 吉安候外祖母便是顾家女,曾与世子妃谢氏十分交好。 “此事你放在心中,季翰林我要留在阿平身边的。他不能出岔子,而皇后在此事上变卦的缘由,你要调查清楚。”萧扬欢思绪翻转不定,烛火跳动,映衬着她那张越发精致又沉静如水的面容,多了几分魅惑之意。 消息来得很快,次日下午,朱公公回清净寺说宫内对先帝祭日安排的时候,正进书房,准备坐在书案后的萧扬欢,在黄花梨木的书案上看到了份消息。 短短百十字,萧扬欢看了近一盏茶的功夫。 朱公公见萧扬欢许久不说话,“公主?” 萧扬欢捏着信纸,看向朱公公,“先帝祭日,又适逢世子妃母子入葬皇陵,礼部这样操办是不是低调了些?” 朱公公一愣,礼部在太和殿准备了七天的法事,打算请白马寺和清净寺在内的七七四十九位高僧日夜诵经。这规格,不算小了。 不过,一个优秀的内侍,一直先主子所想,忧主子所忧,所以朱公公问道,“先帝新丧,虽然每年的祭日都差不多,但是今年这个祭日,皇上理应格外重视才是!” 说着就抬头看向萧扬欢,见坐在书案后的少女,微微点头,便知道自己没有说错。 “奴才会给几位言官消息,让他们上折子说一说先帝在世的时候,对皇上的护犊之情!” 萧扬欢想了想,又转了话题,“福全公公这两日在宫里是不是十分荣宠?” 朱公公想起赵常提及宫内情形时候的神色,略点头。 “那让福全公公请皇叔来一趟清净寺最好,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他一道来了,本宫可让他留在此处!”萧扬欢淡淡道。 朱公公心头一震,“皇上出宫?” “是,出宫一趟,用先帝的名头也好,用国家运势也罢!”萧扬欢垂头看向搁在一旁的信纸,一字一顿的说道,“本宫也该见一见皇叔了!” 朱公公喘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梦游一样的走出内室。 萧扬欢在内室点燃蜡烛,将信纸点燃,若是朱公公在,定然可以看到那信纸上,写着皇上在召见了张副院首后,定了季家姑娘进宫之事。 张副院首,便是张家三老爷,勇王府的女婿。 京城中的人,落在清净寺的目光太多了些,既然如此,那她少不得要给那些人找点事情做才是。 杜宏换防准备回京的时候,萧扬欢递了一份信给他,“请大人帮个忙,交到季翰林府上。” 杜宏只皱了皱眉,倒是不曾拒绝,也不多问什么,将信笺收了下来,躬身告辞。 夕阳西下,站在琉璃院中的萧扬欢身后的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 次日一早,正在院子吃点心的锦绣郡主萧琇莹突然有客来访,她看着碟子里吃了一半的桃花酥,原想拒绝。 但是在听到下人说,“那夫人请您放过她家姑娘,她给您磕头!” 萧琇莹一怔,反问道,“我做什么了,值得她磕头?” 下人摇头,主子的事情,他一个传话的下人也不甚清楚。而此后萧琇莹的柳嬷嬷闻言后,便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然后,张三老爷回家之后,先是被自家夫人连哭带闹了一通,最后抱着自家小儿子,威胁他说,“你竟然断人姻缘,还打算将人送进宫中去。怎么得,你没有女儿,你还没有儿子啊?” “今日你这样做,明日传扬了出去,谁家肯和你家结亲!” 第一百十六章季家姑娘2 张三老爷面对撒泼的夫人十分沉静,待她闹完之后,也不生气,传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问话,才知道他上早朝的时候,有人拜访。 拜访的不是别家,而是季家。 萧琇莹见他面色冷静,想起季家夫人可怜模样,心头火再次燃烧起来,“张廉,你可是有三个儿子的人!那季夫人出身名门,她回头将你做的这缺德事儿暗地里说一说,你的三个儿子能娶到什么好媳妇!” 张廉面对怒气冲冲的萧琇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意盈盈,“是,我做错了,夫人不要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事儿怎么办?”萧琇莹不吃他那一套。 张廉道,“季家姑娘本就在当选之列,季翰林在翰林院矜矜业业几十年,如今又来回奔波在京城和清净寺之间,可谓劳苦功高。” “皇上有心赏季家一份体面,怎么就成了坏事?” 萧琇莹狐疑的看向张廉,她出生王府,长在内廷,多少是知道些的。“哼,当今皇上没有先帝的手段,倒是将先帝的缺点学了十足十。内廷是什么地方,人家不愿意送女儿进宫,还要来强的?” 张廉见她面色松动了几分,顺势坐近了些道,“你身子不算好,几年前生了孩子,就一直没养回来。外头的事情,交给我就是,孩子们的婚事,我心里有数。” “你我没有女儿,感受不到送女儿进宫的心情,当初徐家贵嫔进宫的时候,徐老夫人那么豁达的老太太,不也生了一场大病!”萧琇莹面色有几分哀戚,“我在宫里长大,宫内是个什么情况,多少知道些!” “人家主动,我不阻挠,人家不愿意,都求到我跟前了,断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萧琇莹看向自家丈夫,“我不管,季家姑娘不能中选。你那么聪明,能让她的名字上了选秀单子,也能让她的名字除去。你要是做不到,我就和皇上抢人去!” 张廉对上自家夫人的蛮不讲理,只余苦笑。 清净寺内,萧扬欢才听了季夫人拜见张三夫人的闲话,萧扶欢就走了进来。 “何事?” 萧扶欢不悦道,“徐六和我说好了今日去大雄宝殿后的池子看王八,这会儿都没来!” 清净寺的大雄宝殿后,有一方水池子,池子不小,里面养了不少锦鲤以供香客观赏。 某日徐家两位小公子发现这处水池子里只有锦鲤,便央了徐凝慧弄了不少的乌龟,要将它们放养在里面。 寺中主持见状,倒也准允了这个请求,还将这方池子取了名字,唤作莲生池。取用怜惜生命之意! 郑嬷嬷听了笑道,“县主你忘了,先帝的祭日快到了,徐家两位公子可是要交两步地藏经的!” 这两日萧扶欢和徐家六公子在一处读书,二人之间有了几分情谊,萧扶欢也不嫌弃徐家公子无礼了。 “我忘了!”萧扶欢摸了摸脑袋,傻乎乎的说道。 萧扬欢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后日就是先帝祭日,阿姐请了了智大和尚做法事,又添了不少米粮之物,准备救济穷苦人家。后日肯定会有不少人到寺中来,你明日装扮素净些,也安分些,出入记得带上丫头嬷嬷和侍卫。” 萧扶欢点点头,“阿姐,我知道了!” 崔良娣见萧扬欢不得欢颜的模样劝慰道,“梦都是反的,公主不用太放在心上!” 萧扬欢抬手揉了揉眉心,“但愿吧!” 没多会儿,几人见萧扬欢精神不济,就离开了琉璃院,萧扶欢追着崔良媛进了她的院子。“阿姐怎么了?” 崔良媛笑了笑,怜爱的摸了摸萧扶欢小脸,“公主昨夜做了梦,说是梦见了先帝和孝贤皇后了。梦里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才心里不安!你是好孩子,多陪一陪公主!” 萧扶欢含笑点头应下了。 临近先帝的祭日,元康帝还是没有更改祭日的规格,几位上了折子的言官倒是被元康帝夸赞了有心了。 朱公公将这事儿告知的时候,萧扬欢淡淡的应了一声,“这便作罢,左右御史空了一位出来,外祖父那边一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皇叔大概是会想安排自己近臣!” “只怕不易!” 萧扬欢从窗前回身,“皇叔还以为是从前,近臣不近臣的不要紧,整座殿内都是他的臣子。得他提拔,得他重用的都是他的臣子。不听话,不中用的臣子,上位者还找不出法子处置了么?” “可是皇上身子局中,未必知道!”朱公公低声附和道。 萧扬欢笑了笑,“你我不过是局外人说风凉话,坐上那个位置,诸多顾忌,哪里又是简单的了得!” “奴才未能伺候得了皇上,是以不清楚这些,不过,看着公主从前在启元殿行走的时候。皇上病重不能上朝,朝务上也不曾乱过。”朱公公见萧扬欢往书案走去,躬身退了两步。 “先帝在位多少年,快二十年!皇叔想要这样的局面,慢慢筹谋吧。不过,皇祖父在世的时候说过,皇叔性子平和,能听得进话,关键的时候能狠得下心。做皇上不用太出色的才干,能听能辩能狠能忍,将就着过!”萧扬欢淡淡道,“季家的事情如何了?” “季夫人上门闹过一场,但是这件事情牵扯诸多,张三老爷等闲不会如了锦绣郡主的意。”朱公公回道。 萧扬欢扬唇笑道,“季家姑娘还小,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季家姑娘嫁进张家,季家和张家有了牵扯算怎么回事?” 今日闹得这一场不过是图个热闹而已! 戏开场前,不都是要敲锣打鼓的么! 第一百十七章祭日 二月十六这日,是先帝昌隆帝的祭日,元康帝特意辍朝一日,以尽哀思。整座京城因元康帝的以身作则,自发暂定声乐享乐之事,官宦家眷或是进寺上香,或是闭门谢客在家吃斋念佛,。而早就在昨日,礼部的官员就派人将做法事的大和尚接进宫内,而了智大和尚因为萧扬欢将其留下的缘故,并未进宫。 法事将起,萧扬欢在郑嬷嬷等人的陪同下,带着弟妹和庶母们一同前往做法事的天王殿。 到天王殿的时候,正看到了智大和尚不同以往的朴素装扮,而是一袭缀满宝石琉璃的云纹袈裟。现下正站在天王殿殿门前,和传一身墨蓝色长袍的徐老太爷说话。 “大和尚和徐老太爷来的好早!”萧扬欢等人缓步踏上台阶,正好对上二人闻声看过来的目光。 了智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阿难即来,那贫僧便开始法会了!” 萧扬欢矜持的颔首,晃得头上那只鸾凤衔珠冠上的明珠轻颤,“有劳大和尚!” 后者微微点头,走进正殿。 “老臣不成器的孙子,已经将罚抄的地藏经供于佛前了。”徐老太爷在萧扬欢踏上台阶,与他见礼后才说道,“公主可要查阅一二?” 萧扬欢轻声道,“本宫不看,今日自会有人看到的!何况,徐老太爷亲自督促,徐家两位小公子断然不敢胡来。” 话语中的意味深长,听得徐老太爷脚步一顿,心头布满疑云,他对这位瞧着稚嫩的公主,可从来都没有存下轻视的心理,脑中飞速旋转细想,但嘴上却依旧恭顺道,“是!” 二人说罢,抬脚进了正殿,一一跪坐在蒲团上,听着了智大和尚诵经做法事。 一场法事坐下来,日头已经中间了。 萧扬欢手搭在朱公公的手臂上,问了一句,“救济定下午膳后,应当来得及吧!” 朱公公挺了挺身子,低声道,“来得及,粮食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充足的!” 跨出正殿大门,阳光刺眼,萧扬欢抬手在眼前遮了遮,“那就好!” 午膳后,累了一上午的阿平和阿芙睡得香甜,萧扬欢想了想便将这两人留在院中,让郑嬷嬷照看,自己带着朱公公和谷秋等人往山门而去。 才到山门处,就看到吉安候和新任的内廷禁军总统二人正下马。 那二人在对上萧扬欢探寻的目光时,也是一愣,吉安候反应迅速的抬手保拳行礼问到道,“公主来山门是要出去?” 萧扬欢往紧随而来,又被众人围住,呈保护状的马车,展颜一笑,“在山下设了救济棚,过谢时候就要布施了!” “那倒是朕来的不凑巧!” 众人闻声看去,萧扬欢已经微微躬身福礼。果然,那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元康帝。 “皇叔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内廷看着大臣么祭祀的么,怎么到了清净寺来,不怕他们寻皇叔问话拿主意么?”萧扬欢外头浅笑问道。 元康帝下了马车后,站在山门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清净寺这里,当真是极祥和的!”顿了顿又问道,“你方才说,要去山下救济是怎么回事?” 萧扬欢低声道,“今日是先帝祭日,寺内做法事,寺外做善事,又因为是二月里青黄不接的时候,才想着救济穷苦人家。” 元康帝不赞成的看向萧扬欢,“你是公主,身份尊贵,如何能去山下!” 朱公公见状便道,“公主去不去都成,既然皇上来了,那剩下的事情交给奴才便是!” 萧扬欢从朱公公处收回视线,看向元康帝问道,“皇叔以为如何?” 元康帝好似因为阳光刺眼,微微眯了眯眼睛,“方才在山下就看到好些人,在往通往清净寺山路的那片空地上运送粮食。之前还大为疑惑不解,眼下么,朕不妨将福全一并派去,他处事老练,有他在,断然不会出现暴乱之像。” 萧扬欢上前两步走到元康帝跟前,“福全五十多的人了,上山一趟就够累,您还让他下山去。儿臣瞧着吉安候身强力壮,倒是可堪此行,身份也够,还能震的住场子!” 元康帝闻言,目光在福全和吉安候二人之间流转不定,最终道,“那就让宁侯去一趟吧!” 吉安候领命同朱公公往山下走。 见几人走远,萧扬欢这才收回视线,正对上元康帝的目光,“宁侯如何惹你了,这样捉弄他!” 萧扬欢回道,“人与人之间讲究缘之一字,儿臣不喜宁侯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有缘由!” 元康帝摇头,一行人进到寺中,率先去了做法事的天王殿。 殿中了智大和尚带着几个弟子尚且正弥勒佛前诵经,元康帝和萧扬欢脚步轻轻的再次踏入。 元康帝站在供奉了先帝灵位的案前许久,才轻声道,“不知不觉,父皇已经离世一年了!前两日,朕还梦到父皇了,一日从前。” 福全点燃一柱清香,交到元康帝手中。“有先帝必然在极乐世界,得享安宁。” 萧扬欢看着元康帝上香,眼眸半垂,“皇叔也时常梦到先帝么,儿臣前日也才梦到先帝和孝贤皇后,还在启元殿中。” 元康帝上罢后转头问她,“先帝和孝贤皇后在世便十分宠爱你,你梦到他们可见是他们惦记你了。” 说着,又问了萧扶欢在清净寺的一切日常饮食,课业情况等。 萧扬欢一一作答,随即笑道,“皇叔不是每月都派人来看望儿臣和弟妹的么?” “总是要亲自问一问才安心,不过,你自来就是聪明的姑娘,朕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你在寺中常住的!”元康帝说道。 说着就坐在蒲团上,颇有几分认真聆听了智大和尚说禅的样子,萧扬欢也随之坐了下来。 正殿之中,只听闻和尚们的诵经声,不见其他声音。萧扬欢歪头看了看了智大和尚,后者为不可见的点头,心中大定。 法会完事后,元康帝逗留殿中,寻了一个空隙,萧扬欢便殿外而去。 第一百十八掌祭日2 约莫一炷香之后,元康帝面色犹疑的从殿中出来,候在殿外的萧扬欢两步上前,对元康帝的怪异之色好似并未察觉。 “皇叔,今日的天色晴好,不妨到寺中走走!”萧扬欢提议道。 元康帝点头,二人往殿前广场而去。时有清风阵阵,扑面而来,广场上的经幡咧咧作响的声音在耳边袭来。 元康帝见萧扬欢嘴角含笑,心情不错,随口问道,“供奉在先帝灵位前的地藏经不像是你的笔迹,谁写的?” “那个啊,是住在寺中的徐家五公子和六公子抄写的!”萧扬欢眉眼弯弯,“皇叔都不知道徐老太爷忒多心思,自家儿孙犯了错,非要儿臣来罚,若是罚的重了些,儿臣平白得了一个严苛的名声,若是不罚,又有纵容之意。” 元康帝点了点萧扬欢的鼻子笑道,“所以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虽然徐家两位小郎君年纪还不如儿臣大,都是不懂事的年纪,总不能计较太过,何况还有顾着徐家和姑姑的面子,所有罚了他们抄写经书,以儆效尤。”萧扬欢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正色。 元康帝了唔一声,算是知晓了。 闲话间,几人已经穿过广场,到了林间小道上。元康帝看了看这交错纵横的林间小道,左边那条通往琉璃院,中间那道通往大雄宝殿,右边那条通往山崖。只在一瞬间,元康帝心中有了计较,问道萧扬欢,“去观日亭看看?” 萧扬欢想了想摇头道,“观日亭观日出日落最是合益,这会儿观日亭那边没什么可看了。皇叔在内廷憋闷的厉害,不如去后山吧,春日里花开满山,朵朵争奇斗艳,玉兰高贵,牡丹艳丽,梨花清雅,山茶花瑰丽,煞是好看。” 元康帝被她一番话说动,于是一行人转道去了后山赏花。 “听说半月前,你还特意请了贺家大姑娘来赏花,真的也不往谢家或者李家送一份帖子。前几日诰命朝拜的时候,皇后还听了一耳的牢骚!” 叔侄二人闲话家常的说了起来。 萧扬欢抿了抿唇,“李良娣病了便被儿臣送回李家修养,阿芙乍然离了生母,整日里郁郁寡欢。儿臣思来想去,想着贺家大姑娘和她谈得来,她家又清净。便寻了个借口,让她来开导阿芙,免交她闷出心病来!” 说道这里,萧扬欢嘴角高高扬起,“倒是儿臣思虑不周到,没有想着给表姐表妹们都送一张帖子。皇叔回去,可以帮儿臣给皇姨母捎带儿臣的内疚才是!” 元康帝未必不知道李良娣被送回家的缘由,但听得萧扬欢这样说,自也不会无故拆穿了。折了萧扶欢的面子。“李家终究是后族,和镇国公府又结了亲,里外都是亲戚。李良娣虽然是阿芙的生母,却是庶出,先帝次下金嬷嬷,便是担心阿芙的教养。” 萧扶欢颔首做聆听状。 “你如今很有公主的样子,又是长姐,教一教阿芙也是可行。前两日李翰林还说起了你们姐弟的课业,说你的才学若为公主足矣,如今已经不再时时听课了?”元康帝温声道。 萧扬欢点头,“从前在含元殿中看了好几年的书,现下多是学琴艺。皇叔说起课业的事情,儿臣倒是想要求一求皇叔一件事情!” 元康帝抬眼看向萧扬欢,清隽的脸上颇有些讶色,只因萧扬欢看起来亲和有礼,但她骨子里是有着萧家儿女的骄傲和坚持。这样开口说求得事情,只怕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你我叔侄之间,何须一个求字!”元康帝含笑道,“你说。” “是阿平的事情,之前他年纪小,儿臣在这上头用心不多。今年已经虚岁五岁了,听说裕王叔的府邸人员都安排上了。儿臣除了想请皇叔给阿平择一择老实可靠的人外,想将季翰林留在阿平身边做个长吏什么的。”萧扬欢边说边走,面上并无过多神情,虽然说这求情的事情,却是一派坦然之色。 元康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季翰林此人,玩笑道。“阿平的王府位置还未选定,府上的人员朕留心便是。只是长吏为何是他,这人虽然博才但话少性子又闷。阿平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若是将他放在阿平身边,主臣二人只怕半日里都说不上一个字来!” 似乎元康帝描述的画面就在眼前徐徐展开,一小一大二人相对而坐,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虽然时不时的有眼神交流,但决计是听不到说话声。这样的主臣在一处,必然是不用担心说话的内容被旁任听了去泄露的情况,萧扬欢不由得莞尔一笑,“儿臣私心里倒是觉着李翰林不错的,奈还李翰林除了年迈以外,阿平指名要季翰林,说他话少不吵的慌!” 元康帝疏朗大笑,随即摇头,“大哥和大嫂都不是沉闷话少之人,也不知他如何生的这样一幅话少的性子。似乎从小就是如此?” 萧扬欢浅笑颔首,“皇祖父还曾怀疑阿平是不是生了病,特意让太医把脉查看过,结果得出的结论不过是,阿平自己不愿意说。” 说到这里,萧扬欢嘴角梨涡深陷,“儿臣到现在还记着皇祖父看着阿平时的神态,当真是一言难尽。” 元康帝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的也没同朕说一句?” “都是旧事了!皇叔只当听了一件闲事吧!”萧扬欢脸上的笑容稍霁,轻声道,“阿平难得开口求什么,儿臣私心想着,这次若是不达他心中所想,以后怕是难得听到他说想要了。” 元康帝心中想着事情,脚步就慢了下来。 “季翰林指给阿平做长吏也是可以的,只是如此一来,阿平身边的人就该添置一些。但一时间,朕倒是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萧扬欢停在了一颗百年香樟树下,光影斑驳的落在树下稀疏的草上,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枝叶繁茂,硕大如盖的树顶,“按制,郡王身边除了长史和典仪外,还有侍卫数人。这些暂且用不上,倒是伺候的宫人,眼下儿臣心里还没数。” 元康帝这边却是皱了眉头,“你们没有长辈在身边照应,伺候的宫人理当谨慎。” 萧扬欢赞同道,“便是在身边,当年皇祖母也指了陪了她老人家几十年的郑嬷嬷照应儿臣么。还有阿芙,皇祖父也是指了启元殿中的嬷嬷。” 元康帝听罢后,疏朗的眉宇都拧成川字,很是愁苦模样。萧扬欢是昭哀太子嫡长女,教养嬷嬷是孝贤皇后身边得力嬷嬷,萧扶欢虽是庶女,但先帝也是选了好些日子才定了金嬷嬷。 按着此例,身为昭哀太子嫡长子、先帝嫡长孙的萧昭佑身边的掌事公公,身份至少不能比这二人差! 如此想着,元康帝目光游离,在跟来的宫人身上来回扫视。 福全察觉到了元康帝的目光,上前一步,“不如奴才来伺候郡王吧!” 萧扬欢立即反对道,“不可,公公是伺候先帝的人,如今还在启元殿伺候,阿平如何受得起公公的伺候!” 元康帝并未说话,似有思量之意。 福全拱手道,“奴才今年已经四十六,眼看着就要老了。迟早是要离开启元殿,出宫安养的。倒不如跟了郡王,一来郡王身边无合适的人伺候,二来,也是奴才的私心,奴才好歹伺候了先帝和皇上一场,到了郡王处,怎么都能落个善终的!” 萧扬欢看向元康帝,似有松动之意。 元康帝眉头紧皱,“你如今领着启元殿的差事,若是留在清净寺,启元殿只怕会出乱子!” 福全再次道,“今日在天王殿中,又想起了往日伺候先帝的情形。皇上,奴才总有离开的一日,就是不伺候郡王也是去给先帝守陵。至于启元殿,赵常和苗平二人已经足够应付日常琐事,您在朝务上,前有沈大人和谢尚书和李家诸位国舅的建议,后有陈寺卿徐驸马等人支应,便是先帝在世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说着又看了萧扬欢一眼,“倒是公主和郡王这里,须有人指点才是!” 这话说的已经十分浅显了,元康帝听罢后,垂头思索。 福全不敢抬头,怕旁人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之色,露出纰漏。 而萧扬欢面色不改,转头看向默然跟了一路不说话的新晋禁军统领彭千军。此人是元康帝的心腹,从前便是王府侍卫长,家中也是将门世家。 彭家和同样是将门世家秦家不太一样,彭家人认死理,一代人要么全都从军做了将军,要么都在宫中做侍卫或者从文。而且彭家在下一辈人才长之后,上一代的彭家人会慢慢的退出朝局。 彭千军是彭家这一辈的长子,他的父辈在彭千军做了禁军统领之后,大多都致仕,在家调教小辈了。 如此,元康帝才能这般信赖彭千军,皆因彭家没有作乱的可能,还因为彭家这样的明目张胆的表忠心。 第一百十九章留下 “罢了,福全是眼下最合适的人。”许久之后元康帝从嘴里吐出了这句话。 福全心中大石落定,萧扬欢问道,“福全公公做首领太监这些年,给阿平做管事,是否委屈了些?” 元康帝摆摆手道,“若非阿平,朕是断然不会让福全去的!” 说着,又斜看着萧扬欢道,“阿难,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心朕舍不得,要将福全公公带回去!” 萧扬欢展颜一笑,两步上前,走到元康帝跟前,悄声道,“福全公公年纪渐长,只怕嘴碎,儿臣只盼着阿平千万不要嫌弃公公聒噪才是!” 元康帝挑眉,复又想起这些日子越发聒噪的福全公公,心里思忖着,即便福全处事周到,自己只怕是不能忍受他这样的话多的! 说罢,叔侄二人不约而同的都笑了。 从后山出来,一行人去了琉璃院。 有谷秋递消息,徐凝慧抱着三个多月的阿庸,带着阿平和阿芙在院前恭候。 元康帝见状便叫起,又对徐凝慧道,“说起来,朕也有约莫半年没有见着你了,先生对你也甚是挂念。” 徐凝慧侧身让行,待元康帝跨进琉璃院后,看了萧扬欢一眼,后者给了一个安定的眼神。待进了内室,徐凝慧才轻笑道,“皇上在内廷只怕不知道,先生在臣妾孩子满月后不久,就来庄子上看过臣妾母子,还给孩子赐了名字呢!” 元康帝惊异道,“喔,先生竟也没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臣妾给孩子起名叫阿庸,先生起名叫瑾沛,还送了一块鸡血石做印玺用。”徐凝慧端坐在下首道。 元康帝哈哈大笑,“嘉清你还惦记着朕的贺礼么?” 徐凝慧抬眸浅笑不语,萧扬欢抱着阿庸歪头笑道,“您送进吉安候府的可不算,咱们阿庸可没有受到皇叔给的贺礼呢!” 室内一阵又一阵的欢声笑语不断,朱公公和福全等人在外间伺候。 朱公公在彭千军离开后才悄声问道,“干爹,皇上答应了么?” 福全合眼不语,朱公公面色松快些,又问道,“赵常那小子在您身边跟着学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接下您的担子!” 福全睁眼看向朱公公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做太监首领,何况苗平此人心思缜密,和皇上又是从小的情分,还是长福带出来的人,只怕赵常那儿能捞着一个近身伺候就不错了!” 朱公公默然,福全口中的长福原是从小就跟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在宫变之时被庶人刘氏母子所杀,否则首领太监也轮不到来福和福全二人。 “听说苗平话少,赵常那小子话多又贪嘴,若是做副手,求得安稳也不错了!”朱公公半晌之后,说了这么一句。 在酉时初的时候,元康帝带着众人启程回京,福全被留了下来。 郑嬷嬷等人都知道了福全留下的事情,郑嬷嬷在内室悄声问道萧扬欢,“公主如何想?” 萧扬欢笑道,“不久应该就有旨意将季翰林指给阿平做长吏,由他和福全公公伺候指点阿平,皇上和皇后放心,本宫也觉得放心!” 皇上和皇后的放心,和萧扬欢的放心自然是不同的,郑嬷嬷默然思忖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道,“那福全公公只管着郡王院子里的事情?” ------题外话------ 时间来不及了,明天补齐剩下的九百字,么么 第一百二十章月下谈 萧扬欢看向郑嬷嬷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阿平再长几岁就有郡王府,未来的郡王府才是所有人的归宿!” 郑嬷嬷低头会意萧扬欢话中的意思,如今萧昭佑身边的人不显眼,但是未来能在王府中管事的人一定是出自他身边的人。 只是,她多少有些自己的心思,眼下昭哀太子姬妾儿女都是萧扬欢理事,凭空来了一位夺权的公公,她抬头轻声道,“公主出嫁后,礼部会按制给您修建一座公主府。便是如娴元公主一样时常住在徐府,但公主府上一切都备着!” 萧扬欢转眸看向郑嬷嬷,后者是一如既往的谦卑之色,“眼下说公主府便远了些,只是福全公公和嬷嬷你都是内廷有身份的宫人,等闲的事情,必然不会叫你们亲自动手。待春闱过后,封地上的事情也要渐渐操持起来,有福全公公在,本宫这里多少能松快些!” 郑嬷嬷听得明白,躬身退下,萧扬欢的意思便是,福全留在阿平身边,也不会过多的干涉内宅之事! 而萧扬欢说的封地之事,便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将离京城不远的江州赐给了萧扬欢。虽然公主不同于王爷是不需要赴任封地,但封地上的收税所得等住多少事情,按理都该有公主邑司所操持。 但萧扬欢并无公主府,之前一切事情都是由昌隆帝一手包办,眼下才是万事开头难。 郑嬷嬷对此亦是有所耳闻,孝贤皇后虽无女儿,但皇长女娴元公主、皇四女常宁公主都是置有公主邑司,其中多少人都是孝贤皇后着手挑选的。 “其实也不难,从礼部和户部选一两个合适的官员,然后再从中书省选合用的人。”郑嬷嬷说着说着就对上了萧扬欢清且浅的眸光,忽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福全到清净寺来伺候郡王,公主又提及公主邑司的事情,再者几年后的郡王府,件件分开倒是不觉有什么,但是合到一处看,就不觉深切许多。 到底是经事的老人儿,郑嬷嬷话头一转,“但到底公主您的情况和长公主们的不大一样。” 至于何处不一样,郑嬷嬷没说,萧扬欢没问。 夜凉如水,萧扬欢用了晚膳,见月色不错,令人在廊下安置一番后,和阿平姐弟二人在廊下闲话赏月。 阿平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福全悄声问道萧扬欢,“我不喜欢生人靠近!” 萧扬欢捻了一块白妈妈新制的软糕塞进他嘴里,看着他皱着眉头咀嚼,因为软糕太大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有些像参树林中抱着松果啃的小松鼠。 “福全公公不是生人,你小或许不记得了。皇祖父在世的时候,你一个月中有半个月是在启元殿中度过的。有时候阿姐要批阅请安折子,你不是在皇祖父的膝上就是在福全公公的怀里。”萧扬欢让院子里的众人都早些歇息,留了谷秋、朱公公和福全伺候。 待院子中的人散去后,萧扬欢又让几人坐下说话。 “福全公公从今日起,就会陪着阿平,应付阿平一切事务。朱公公之前让你调教的那些人,眼下可以安排上,谷秋你看着挑选几个合适的嬷嬷到阿平身边伺候。”萧扬欢轻声吩咐着。 阿平好不容易将软糕吞下,揪着朱公公的手喝了半杯清水,这才舒坦许多,又听了萧扬欢的安排后,想了想问道,“顺娘他们呢?” “顺娘是你的乳母,和你情分不浅。除非她自己求去,否则不会让她离开,以后她会和白妈妈一样,专职照顾你的饮食。”萧扬欢道。 萧昭佑又转头看了看福全,他依旧一副不动神色的模样,“公公,是真的么?” 福全笑着点头。 萧昭佑满意的转回头去,恍惚见,福全竟然看懂了这个小孩子眼神中所要表达出来的意思,少言寡语的样子很好。 如此闲说一会儿后,不到四岁的阿平撑不住,萧扬欢让谷秋和朱公公伺候着进了内室歇息,留了福全继续说话。 十五六的日子,月色皎洁,圆润丰裕,一片清洒在琉璃院中,将院中的一切找的清晰可见。端坐枝头,姿态高雅,清风微微点头的红色山茶花,在月色中比白日里多了一分魅惑之色。 萧扬欢端起一盏清茶浅啄一口,“皇祖父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在启元殿的后殿花园中这样坐着赏月。” “也只有在夜里,先帝才能松快些!”福全也端了放在他眼前的清茶用了一口,偿出了是乌嘴茶,“公主还是喜欢这素茶!” “喜好怎会因时因地儿改变的,这乌嘴茶虽不如上供的那些茶稀罕,茶中的香气却得我喜欢!”萧扬欢嘴角漫出一丝笑容。 福全收回落在萧扬欢是身上的目光,“公主喝茶要喝带着香味的茶,种花却种无味之花。这里是,承欢宫中亦是!” “茶闻香,花看形。至于山茶花有没有芬芳,都不重要。有多少字画中,只能描绘刻画形而不能使人闻香。又有多少事情,看到的,和知道的是一样呢?”萧扬欢放下盖碗,抬头看向天空中。 “黑龙暗卫的事情,公公知道多少?” 福全道,“知道的也不算多。” “皇叔知道黑龙暗卫么?”萧扬欢凝眸看向福全。 福全回道,“公主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是,皇叔不知道,甚至都没有派人暗中查看黑龙暗卫的事情!”萧扬欢沉默片刻后才道。“公公从宫内抽身,是否是有这个缘由在里面?” “黑龙暗卫到了公主手上,没有到皇上手上,奴才想,或许先帝另有旨意。”福全恭敬回道。 几乎是瞬间,萧扬欢就变了脸色,难得厉声道,“皇祖父的旨意,早就公布天下了!这份旨意还是我和公公共同见证的!” “公主说的是,那份圣旨,如今好好的被安放在太和殿中,日夜受香火祭拜!”福全淡声回道,“还有一事,只怕公主不知,在公主带着昭哀太子旧人离宫后不久,皇上去了一趟封闭许久的东宫。” 第一百二十一章魔障 元康帝去东宫? 萧扬欢心里涌现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福全继续说,“皇上还在正殿留宿一夜。内廷的娘娘们知道这件事情后,还感叹皇上思念昭哀太子,虽然与制不合,但是真性情!公主以为呢?” 那枚海棠纹的玉佩在被紧紧的攥在手中,直到它不在温凉的时候,萧扬欢才轻声道,“思念只有皇叔自己知道,但真性情却是一定的!” 福全笑而不语。 接下来的几日,萧扬欢侍奉佛祖更加勤快,一日里不是在大雄宝殿处礼佛就是在了智大和尚的院中听禅。 住在她隔壁的徐凝慧还曾抱着阿庸同谷秋问话,“阿难这两日睡得可好?” 谷秋照实说,“算不得好,时常梦魇,白妈妈每日都会熬煮安神汤给公主服用。” 徐凝慧暗自记下。 京城春闱的时间终于点在三月初一,童试定在二月二十五日这天。徐凝慧终是不放心宁冬弈,早早就带着行李回庄子上住,顺便将徐家两位小公子也一并带走了。 这日,萧扬欢早早进了天王殿,却见一个瘦小的沙弥坐跪在蒲团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在打瞌睡。 而同样在蒲团另一边的赫然是了智大和尚,他耳力极佳,在听到萧扬欢脚步微顿后,轻声问道,“阿难施主来的很早。” 萧扬欢上前几步走到佛前,“但还是晚于大和尚!” “有些事情,早不得,晚不得。幼时,贫僧日日早课晚课,都是定时。后来渐大,不用定时也是这般时候起。公主觉得原因在何?”了智大和尚一面和萧扬欢说话,一面伸手接住了眼看就要摔倒的小沙弥。 萧扬欢转头看向了智大和尚,“习惯成自然!” “非也,是自然成习惯。”了智大和尚轻声道,“日日礼佛,早晚课不缀,日日有所得,心中有期待,就会盼望着明日太阳的升起。” “若是日日无所得呢?”萧扬欢问道。 “若是日日无所得,便会坠入魔障,一叶障目!”了智大和尚轻声道,“阿难施主这两日只看到宝座上的我佛俯视众生,只看到前尘往事,身边羁绊,为何看不到即便是在清净寺中的一花一木都是风景呢?” 萧扬欢闻言后呢喃道,“日日无所得,会坠入魔障、一叶障目么?”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自重生一来,处处小心谨慎,费心算计筹谋,她以为她最大的敌人是孝贤皇后,一步步夺她的宫权,拆卸她的防备,阻碍她的助力和依靠。 终于她死了想,萧扬欢觉得自己大仇得报。 可是,现在呢,她对父亲的死似乎有了新的认知。害死父亲的或许不仅仅是孝贤皇后,还有别人! 而在调查父亲的死因的时候,还有提防这一直藏在暗处的那人的算计,唯恐他将父亲的身世展现在人前,毁了父亲的身后名,更会毁了活着的这些人! 所以,她这几日很不安,找不道可以诉说的对象,连黑龙暗卫她也不敢像从前那么用起来肆无忌惮。因着黑龙暗卫迟早都会交到南楚皇上得手中,而她无心皇位! “公主可知贫僧身边这个孩子,为何一身丘服装扮,却未剃度么?”了智大和尚轻声问道萧扬欢。 “为何?”萧扬欢再次看向沉睡的小沙弥,这才发现,小沙弥头戴百色帽子正好遮掩住了他一头的乌黑的头发。 这个孩子,显然没有正式入福佛门。 “这个孩子不能剃度,这是他的父亲在死前向他祖父所求,只求他安安稳稳的在俗世中过一生,娶妻生子,长命百岁。”了智大和尚目光柔和的看向那个孩子,“为了他能安稳的出生、长大,他的父亲听从安排,舍弃了所有!” 萧扬欢只觉脑中一点亮光一闪而过,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寺中,他的亲人只怕也不会接纳他,他该何去何从?” 了智大和尚将瘦弱的孩子的身子平放在蒲团上,“他的父亲既然舍了全部留他活命,必然是安排好了一切。为父母者,为孩子计划筹谋,是人生常态。但为父母者,也是人,人有七情六欲,取舍予夺,也是人生常态!” 说完这一切,了智大和尚起身往后殿而去,萧扬欢独自沉寂在方才了智大和尚的话中。 良久之后,蒲团上的孩子动了动,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在看像萧扬欢的瞬间,他轻声的唤了一句,“阿姐,你瞧见大和尚了么?” 萧扬欢低头看向他,点点头,扶他起身,跪在蒲团上,又从袖口中掏出两块点心,塞到他怀中。 小沙弥笑得颇为腼腆,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十分的不好意思道,“多谢阿姐的点心。阿姐是香客么,这么早就来上香,还是住在寺中呢?” 萧扬欢都一一作答,十分耐心。 直到有僧人将小沙弥带走,萧扬欢才收回笑容。 回了琉璃院,萧扬欢又独自在书房静坐许久,最后她换了一身赞崭新的月白色长裙,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仪态端方的去了萧扶欢的常宁院。 二月二十九这日,徐凝慧从山下传来消息,宁冬弈通过了童生考试,算是一枚崭新的秀才老爷了。 萧扬欢知道后,便吩咐人按着规矩置办一份贺礼,正预备送到山下庄子里去。 不妨,正主自己找上山来。 “你送的这些礼物也太没新意了!”宁冬弈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长袍,头上一顶窜珠宝冠,十分闪耀夺目。 萧扬欢看了一眼他,又瞥了一眼他指着的堆在院中尚来不及送下山的文房四宝之流的贺礼,没好气道,“新意,要不本宫送你一对南边新进贡的东珠,也好叫你这新晋的秀才老爷,面上增光才是。岂不知,你头上的那三两颗珠子也太小了,衬不上你秀才老爷的面子!” 萧扶欢掩唇吃笑不已,阿平则是加了一句,“宁二公子,你这幅打扮不像读书人,活似卖布匹的商贾!” 宁冬弈不解问道,“为何是商贾?” “只有商贾才会拿自家卖不出的布匹制成衣服往身上穿,再借着好看的皮囊售卖!”阿平实诚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昭哀生祭 萧扬欢眉眼弯弯,笑得隐晦,而萧扶欢则是毫不顾及宁冬弈的脸色,毫不掩饰的笑得张扬明媚。 宁冬荣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眉头紧皱问道,“真有那么难看么!” 萧扶欢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抬手指着他到,“宝蓝色的织锦长袍,墨绿色的长靴,腰间还有一条纯白色镶红宝石的腰带,浑身富贵装扮,活似一直色彩斑斓的花孔雀。若是戴上了阿姐说给你的东珠,你好歹能混上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头,偏生你今日戴的珠冠上的珠子,还小的可怜,如今只剩下一个二傻子的名头!” 宁冬弈被这番点气的脸色绯红,不忿的反驳道,“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阿平点头附和萧扶欢的话,宁冬弈都快被气哭了,萧扬欢已经不忍看下去了,转身进内室。 进去前吩咐朱公公给宁冬弈重新换一身合适的衣裳,免叫吉安候府的审美被人诟病。 重锦穿过正堂,撩开纱帘进来,就见萧扬欢坐后院的廊下的圈椅上,闭目养神,山中时不时的传来清脆的鸟啼声。 “公主今日不去天王殿了么?”重锦换下几子上,已经冷掉的茶盏。 萧扬欢歪靠在圈椅扶手上,闻声睁开眼睛,“心中有佛,哪里都能礼佛!” “那公主为心中有佛,为什么还到清净寺来常住呢?” 身后有年轻的男孩子的声音传来,萧扬欢微微侧目,入目的是换了一身装扮的宁冬荣,发髻用一根竹节青白玉簪挽住,淡青色的暗纹云缎交襟束口长袍,一条月白色绣岁寒三友的腰带缠腰,脚上是一双黑色云纹靴。 宁冬弈十分不见外的让跟来的叠翠给他搬来同样的一张圈椅,和萧扬欢并排坐在廊下看花听风。 萧扬欢抿了一口茶,“因为这个道理,本宫今日才知道。而且今日本宫还知道了一个道理,宁二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道理?”宁冬弈好奇问道。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不尽实,就比如宁二你,也不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萧扬欢道。 宁冬弈有些恼怒,“公主,方才那衣裳又那么难看么?还是臣出门前,徐六给选的,他说好看!” 徐承棠选的? 萧扬欢挑眉看向宁冬弈,上下打量一遍后才说,“你莫不是得罪他了?” 宁冬弈一脸莫名之色,徐六跟着嫂嫂住在庄子上,他敬重嫂嫂,连带着对徐六也十分友好,何来得罪之说? 萧扬欢继续道,“也不一定,或许是徐六就喜欢这种浮夸之风!” 宁冬弈想了想之间徐六自己的穿着,无论何种都是搭配的十分顺眼,而今日自己白色腰带确实有些不妥,故而,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确定了前种可能。 心里憋了气,宁冬弈在离开清净寺前,对迎面遇上,笑脸相迎的萧扶欢匆匆一礼,不及她说话,便跨身而过。 清风中,宁冬弈那件淡青色的暗纹云锦长袍和萧扶欢玉色昙花暗纹的裙摆相撞,然后随着二人越行越远,错开! 萧扶欢看这宁冬弈渐渐变小的背影不由得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陪同她的疏桐摇头,“许是有什么急事?” 顷刻,萧扶欢收回视线,往琉璃院而去。 自从宁冬弈拜访萧扬欢等人之后,一连十来日,琉璃院中十分安宁,期间贺家曾给萧扶欢递来帖子说想在三月初的时候来。 萧扶欢拿着帖子问了金嬷嬷的意思,金嬷嬷提及昭哀太子的生辰,萧扶欢就回了帖子,请贺家晚些日子再来。 进了三月后,白昼见长,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内庭的绿植红花上,也照亮了书案中积攒的旧书上,萧扬欢自觉白日见长后,多了时光可以同来福说起封地上的事情。来福在听闻萧扬欢的打算后,便摇摇头,“公主不是一个人,您考虑到的事情,谢家和李家都考虑到了。再不济还有皇上,若是您提早准备公主邑司,只怕再生事端!” 萧扬欢听罢后,沉默许久,站在另外一侧的朱公公提醒着,“昭哀太子在世的时候,留下一些人手,虽然眼下不能得大用,但大浪淘沙,都是忠心之辈。” 萧扬欢想了想,便将此事暂且放下,专心操持起父亲昭哀太子的生祭。 三月初七那日,烈阳灼热如夏日,萧扬欢请了寺中僧人诵经做法事,上午去了殿前看,下午并没有去。 倒不是因为懈怠,而是萧扶欢中暑了。 常宁院中,太医诊脉后开了方子,叮嘱好声歇息,不可辛劳,萧扬欢留下疏桐和簇榆照顾,便离了内室。 阿平问,“阿姐,下午的法会还去么?” 萧扬欢目光落在青砖上,仍旧白晃晃的烈阳,期间一丝凉风也没有,摇了摇头,“前日皇叔下旨将季大人指给你做长史,但李翰林的课业仍旧不可慢待。” 阿平闻言道,“我知道了,那我在书房中为父亲抄写经书!” 萧扬欢眼眸带笑,抚上萧昭佑的脸,“好!” 看着萧昭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萧扬欢心里忍不住的心疼,即便从未与父母见过一次,从未得道父母的疼爱,这个孩子从未埋怨,甚至在太子妃谢氏生祭的时候,瞧瞧给她的灵位前供奉了一对海棠样式的金钗,他对父母的惦念和孝敬丝毫不亚于她和阿芙。 到底萧扬欢在午后还是去了天王殿弥勒佛前,为昭哀太子夫妇诵经,求得他们来生安稳。 “公主果然在此!”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萧扬欢停下手中的佛珠,转头看去。 贺清愉满脸笑意走进殿内,“臣方才送阿珂去琉璃院听说庆宁县主中暑了,便多停留了一伙儿。” 萧扬欢眉眼清淡,“今日是父亲祭日,侯爷怎么来了清净寺?” “自然是清净寺灵验,臣来求仕途显达!”贺清愉丝毫不在意萧扬欢的冷淡之意,兀自跨进了。 萧扬欢继续拨弄手中的佛珠,“那你不该来天王殿,大雄宝殿后殿中的文曲星,才值得侯爷去拜!” 贺清愉依旧笑脸迎上来,“今日太阳大,公主的脾气也大了!” 萧扬欢停下手指,沉下来脸来看向他,“今日是我父亲的祭日,你不该出现在清净寺,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贺清愉微微外歪头,“臣想来投靠公主,不成么?” “靠山山倒,靠水水穷。本宫自己都无枝可依,尚且在洪流中挣扎,如何让你依靠!”萧扬欢冷声说着,几乎同时,她想起此人的性子,最是诡谲狡猾,于是,下意识的,她凝视贺清愉,“你在打什么算盘?” 一直喋喋不休的贺清愉此刻却沉默,反而十分恭敬的在佛前跪拜后起身。 “公主知道今日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贺清愉看向跪坐在蒲团上的萧扬欢,“今日皇后选看秀女。” 萧扬欢面色如常。 “原本今日才是昭哀太子的生祭,但是为了确保选秀的正常进行,皇上将太子生祭的诸多法事都挪到了太庙去做。”贺清愉注视着萧扬欢,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异色。 “动卑不动尊,本就是常理!”萧扬欢伸手摩挲着腰间的那块玉佩,面色沉静如水,似幽深如深坛。 贺清愉靠近萧扬欢,“公主不想做尊么?” “本宫已然尊崇无双了!”萧扬欢从蒲团上起身,理了理长裙上的折子,慢条斯理道,“前朝虽有女子为帝,但本宫不想,也不愿。而你,也用不上挑拨,因为是本宫建议皇叔皇后这样做!” 贺清愉向来笑意不减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不可置信的看向已经跨出殿门的萧扬欢。 什么意思,是他听岔了么? 在皇城内的祭祀和在太庙中的祭祀完全不能同语,帝后和太子向来都是在皇城中的太和殿中祭祀,只有在亲王等才在太庙中祭祀。 “你在示弱!” 几乎是在震惊情绪消失的瞬间,贺清愉脱口而出。 萧扬欢脚步一顿,回头看他,“除了示弱,讨好之外,就不能是本宫想让父亲安宁些么!” “为人儿女想要过世的父母安宁些,少些是非争端,不行么!” 贺清愉呆愣当场,对萧扬欢的解释,他为什么有一种原来如此又匪夷所思的心情。他想,无论是谁处在萧扬欢的位置上,要么是阻止选秀的参加,要么是改期为昭哀太子举行祭祀,一定不是在太庙举行。 但是决定这件事情的是萧扬欢,她直接将祭祀挪到太庙,只是为了清净些? 待醒过神来的时候,萧扬欢的身影早就走远了。 随行的朱公公瞧出了萧扬欢的不悦之色,在快要过参树林时,“公主,太子生前最喜欢和太子妃在东宫后的那片海棠树下说话。” 萧扬欢一直疾行的脚步瞬间停下来,这一日里难得露出笑容,“我也觉得父亲会喜欢我这样的安排!” 昨日谢尚书和李家大老爷都曾捎来书信,或直白,或含蓄的提出此事的不应该。 “他们都说,这样于我们姐弟不利,与他们家族不利,没有人想到,这件事情在皇叔同意的那一刻就再无更改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名落榜尾 朱公公心头一阵难过,那个光明有磊落心存善良的男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从前如何,公公今后莫要在提及,几家的回信,待日暮之后再送回去吧。”萧扬欢低声道,“先帝逝世已经一年,父母离世已经四年多了,没有必要为了这些虚妄之事再行增添烦恼。” 谷秋递上一块绢帕,“公主擦一擦脸上的汗珠,您是先帝亲封、有食邑的公主。想要动您和郡王县主的位置,没有那么容易!” 萧扬欢接过绢帕,忽而问道,“李良娣在家中如何?” “李家传来消息说,良娣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朱公公低声问道,“可是要将良娣接回来?” 萧扬欢将绢帕捏着手中,提脚前行,“再说吧!” 这日之后,贺清愉再没有来琉璃院,而萧扬欢在知道谢皇后为元康帝选的那些秀女后,对黑云道,“继续留心,新的人进去,内廷不会如之前那么清净了。还有杨家的女儿没有适龄的么?” 杨家长房嫡女为淑妃,是建国之初,萧家和杨家的约定。 黑云摇头,“如今的杨家家主倒是生有两位嫡女,一位和从前的杨侧妃一样年纪,后来得了先帝的准允,出嫁了。如今剩下的这位杨家姑娘,年纪尚小,不足十岁。” “内廷又杨太妃在,却是不用急着册封淑妃。”萧扬欢轻声道。 黑云道,“淑太妃身子虽然不好,但是一直有太医调养,这一年来又没有宫务劳心,臣觉得淑妃寿岁绵长!” 萧扬欢道,“对娴元姑姑来讲,应当是一件好事!对皇叔来讲,就未必了!” 次日一早,萧扬欢还在用早膳,贺清愉带着贺清珂拜访,萧扬欢面色寻常的节接见了二人,然后让人领着贺清珂去见萧扶欢。 贺清愉自觉昨日的事情不妥,今日特来登门致歉。 然而萧扬欢对他摆摆手,“无妨,本宫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反倒是侯爷,眼下正是紧张时刻,竟然有心思出京。” “臣也不是无事出京,昨日特意拜访了徐家老太爷,请他指正文章好歹。”贺清愉道。 萧扬欢挑眉道,“云鹤先生虽然远在江湖,但是他的文章很是不错。” 贺清愉笑道,“正是云鹤先生的意思,原本就是不上不下的水平,只要不是同进士就足以。” “还有两日放榜,侯爷尚可有空去拜一拜文曲星!”萧扬欢不问徐老老太爷的点评如何,“不过,本宫觉得,侯爷做文章的水平不上不下,名次不会靠前,到底你是二品侯爷,也不至于榜上无名!” 两日后,在看到张贴在贡院外的榜上的名字的时候,贺清愉只觉得萧扬欢那张嘴简直就像是开过光一样,因为他的名字正好在榜尾,倒数第三个。 “宁侯,你是进士,倒数第三的进士!”周三公子指着榜尾上贺清愉三个字惊呼道。 他的声音本就不小,这会儿正是惊奇之时,嗓音格外的大,引得无数人的目光欧往榜尾看去。 一时间,人群中笑声不断,各种眼神落在贺清愉的身上,贺清愉想掐死周三的心都有了。 徐家五公子今年也参加了科举,但是他资质不算好,虽然徐老太爷抓着他临时补课两个月,名次上,也不过是在贺清愉的前头。 于是乎,众人在看到贺清愉的名字的时候,又发现了徐承桐的名字。议论声渐起,毕竟徐家算的上是大户人家,状元郎的驸马,二公子、三公子都是进士出身,这位五公子也算的上是一句不错。 徐成桐不如贺清愉脸皮厚,听得众人或褒奖或贬斥的议论声,直臊的面红如血,匆匆一眼后,就要拉着自家四哥走。 徐承松非但没有跟着走,还拉着徐成桐与一众榜上有名的进士、同进士认识。在到贺清愉的时候,徐成松笑道,“侯爷和我家小五有缘分,听说二位考试的时候面对而坐,如今又是同榜的进士,来日同朝为官,还请侯爷提点小五!” 贺清愉早就领会了徐家人的手段,当下爽快的表示,“好说,大家都是同榜出生,自然要亲厚些!” 这时,周三贱兮兮的添了一句,“你是倒数第三,他是倒数第四,都是名落榜尾之人!” 贺清愉忍无可忍,一掌排在周三背上,回头见到徐五满脸通红,“不过侥幸,我原本以为肯定会榜上无名,或者是二榜上。” 这下,轮到周三等人无语了,因为他们中不少人都是榜上无名,或者二榜上。 贺清愉意外的看了徐承桐一眼,心里生出一种到底是徐家人的想法,这嘴皮子功夫只怕是平日里练就出来的。 而这,委实是贺清愉误会了。 徐老太爷在徐五参加春闱的时候,就曾当着徐二老爷夫妇说过,这个孩子天资一般,想要像徐四一样,是断然不可,若是科举不成便回来打理家中庶务。 而他本人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成了。 晚间,清净寺琉璃院中,萧扬欢在书房看着新晋进士的名单,和福全公公说了许久后才道,“魏院首倒是十分清楚皇叔眼下的困局,此番中选的进士,世家和寒门竟然一半一半,状元郎甚至还是一位为所未闻之辈!” 福全公公想了想道,“别的倒也罢了,这徐家的五公子,听说文采在一众兄弟里面是最不显眼的,如今也是进士之流,虽然名次不甚靠前。” “总是要给娴元姑姑和宫里的贵嫔一个面子,何况徐五未必没有真才实学,到底被徐老太爷带在身边教养过的!”萧扬欢的目光落在名单上的徐成桐的名字上,然后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贺清愉的名字。 不由得嘴角微扬,继而失笑。 福全看她变化如此之大,不由好奇。 萧扬欢抿唇笑道,“贺家重振门楣又往。”说到此处,她看向黑云,“你之前说,贺清愉和谁有过接触?” 黑云回道,“是在宫宴上和刑部的顾侍郎说了好一会儿话,而且次日宁侯还起过一次顾府。” “顾府么?”萧扬欢可没有忘记前几日贺清愉的挑拨之语。 第一笔二十四章添香 然此顾府并非彼顾府,这位工部侍郎顾大人和京城顾氏约莫是五百年前是一家,如今两家的序辈都不一样。 这位寒门出身的顾大人可谓十分励志,他是先帝登基时开恩科中进士,然后从低阶小官一路走到今日的三品大员。一路风雨兼程,几次被贬,然后擢升,到如今儿女各自成婚,家族发展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人家。 “内廷出了正月的宫宴就只有皇后生辰的千秋宴了,贺清愉和杨夫人不是蠢人,既然明着是投靠本宫,但是又有挑唆之语,目的在何?”萧扬欢眉头微蹙,似有不悦之色。 这也难怪萧扬欢费心思索,贺家和萧扬欢之间生意上的合作已久,两家之间的羁绊随着时间弥久而越发深沉。 福全公公不知萧扬欢和贺家之间的关系,而黑云却是知道的,但黑龙暗卫的规矩是不允许参言主子的事情,故而一直缄默不语。 萧扬欢不过是思索片刻后便放下了,转身对福全公公道,“虽然选秀名单中没有季家大姑娘的名字,但是保不齐生出别的事情。有关本宫和县主的一些事情,请福全公公传递到皇叔的耳中,也算是为季家大姑娘谋求一个安稳!” 福全颔首。 当日入夜之后,苗平在元康帝批阅完折子的时候道,“福全公公从清净寺传了一些消息回来。” 元康帝才端了一盏安神茶,准备用完歇息,边喝边道,“什么事情?” “先帝祭日那天,公主原是没有打算在山下救济贫民的。只是在祭日前的两日夜里,公主突然梦到了先帝和孝贤皇后,说思念公主姐弟几个,想要带走其中一个。公主醒来后就寻了僧人解梦,这才有了救济之举!”苗平道。 元康帝端着用了一半的安神茶,犹疑说道,“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无论如何,做了法事之后,公主再也没有梦到先帝和孝贤皇后了。”苗平继续道,“前两日又出事情了,前日昭哀太子生祭,在做法事的时候,县主被热晕了,这两日一直在院中调养,按理来说,中暑并非大病,不应该一直闭门不出!” 元康帝将安神茶放在龙案上,“你的意思?” 苗平躬身道,“昭哀太子夫妇离世,公主几个都是以皇上为依靠,若是县主有个什么情况,又在这节骨眼上,只怕议论声不断!” 元康帝思索良久,“明日一早告知皇后,让她派人去清净寺去一趟。” 不知为何在听了萧扶欢病了后,元康帝脑中又浮现出当日在清净寺和了智大和尚说的话,又加了一句,“明日早朝后,宣钦天监来见!” 苗平垂头领命。 这日,萧扬欢看天气不错,便再庭院中看那几株山茶花开,阿平走了进来。 “阿姐,今日季长史说了好多话!”萧昭佑站在萧扬欢的身旁。 萧扬欢瞧着枝头又长出了几个花苞,想着是过两日赏花好呢,还是这会儿剪下来做花茶,于是眉眼不抬的随口问道,“喔,说什么了?” “说的最多的便是,他一定会忠心的督促我成为一个合格的郡王!”阿平板正脸,学着季长吏的样子复述道。 萧扬欢转回目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季长史不是话多之人,能如此繁复倾诉,必然是真话,你一定要多听季长史和福全公公的话才是!” 阿平点点头。 晌午后,徐老太爷突然造访,萧扬欢心中了然,在书房接见了这位睿智的老人。 徐老太爷跨进书房的时候,看着萧扬欢漫不经心的拿起诸多的茶具,随性的烹茶,随手一礼,也不多多赘言,坐在了她身边。 此时,茶壶中的水已沸,萧扬欢将水倒入茶壶中,徐老太爷抬手将萧扬欢放在一旁的两只甜白釉暗花纹茶杯送到萧扬欢手边。正好接应了萧扬欢,接下来倒茶的动作。 茶汤注入茶杯中,腾腾热气散开后,只见甜白釉的茶杯中茶汤清润,飘着淡淡苦涩之味。 萧扬欢素手轻翘,端了一杯茶,放在徐老太爷面前,“尝一尝。” 徐老太爷也不推辞,端茶浅嗅细酌,“约莫唱出了苦茶的味道,只是这其中有茉莉的清香,叫老臣猜不透是何缘故?” 萧扬欢兀自用了一杯茶后才道,“闲来无事,用山下茶农那儿买来的茉莉花茶和苦茶按一定比例调和而成。” 徐老太爷又倒了一杯细细品尝,“公主倒是难得心思,臣觉得这茉莉花茶,倒是难得的好茶,香气浓郁,茶味丝毫没有被花香侵染,清净寺的苦茶,闻之涩然,是入口苦涩,两项调和,茉莉花茶的香气,中和了苦茶的涩味,而苦茶本身的回甘之味依旧保留。”徐老太爷点评道。 萧扬欢莞尔,“得老太爷一说,本宫竟然觉得这花茶也不算辱没了苦茶,算的上是一道好茶!” 徐老太爷嘴角皱纹加深,“公主为这茶取名了么?” 萧扬欢摇头。 徐老太爷道,“老臣给它取一名儿如何?” 萧扬欢挑眉,颔首。 “便叫做添香,公主一位如何?”徐老太爷捋了捋长胡子说道。 萧扬欢问道,“苦茶添香,做新茶?” 徐老太爷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萧扬欢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茶中产自高山的绿茶多是自带芬芳,但这茶味便斑驳了。而清净寺的苦茶本就罕有,只得一抹茶味原味,如今添了一抹茉莉花香不累赘,茶味还是原本的茶味,反而多了一分清雅。” 萧扬欢笑道,“客随主便,不反客为主,听得老太爷这样一番说辞后,本宫感触颇深。” 徐老太爷怅然道,“可惜老臣要回京,若是可以,倒是愿意和公主多多交谈!” “府上有喜事,老太爷不能不在。听闻府上和秦家结亲,如今五公子中进士,可谓双喜临门。”萧扬欢笑道,“本宫早就备下贺礼,烦请老太爷回京之时带上!” 徐老太爷起身拱手致谢,“多谢公主赏赐!” “老太爷言重,本宫也是见过徐五公子,算是赠礼,赏赐过了些!”萧扬欢道,“老太爷此番回去也好,京城内,只怕又要起风波,有你坐镇,至少安妥些!” 徐老太爷脑中闪过好几个年头,“公主是说选秀还是昭哀太子祭祀一事?” “都是!或者还有别的事情!”萧扬欢面色沉静道,“梅氏的事情,也该有个了断了,这样一再拖延,姑姑在京郊住着,短则无碍,长久于吉安候府名声无益,于姑姑也无好处!” 徐老太爷沉思片刻后道,“梅家也不算小,当年梅侍郎一事?” 萧扬欢摇头,“本宫也是近日才知道,先帝不欲处置梅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顾虑太多。梅侍郎身死,但是梅家大老爷暗中搭上了不该搭上的人,暂时不能用当年的事情动梅家!” “其实梅氏为妾,虽然过了纳妾文书,但妾乃贱籍,礼法上来说,已经和梅家无甚关联。何况,梅家尚且有明眼人在,梅氏所犯之事,死不足惜,还会牵连梅家上下。”萧扬欢轻笑道,“徐老太爷心中有数,本宫说这些班门弄斧了,不过是想请老太爷注意着梅氏身边之人。毕竟梅氏进吉安候府门,府上大夫人也收了谗言,身边应该不干净!” 徐老太爷沉声道谢。 谷秋进来收拾,“公主说什么,老太爷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姑姑这次不会随老太爷回京,阿庸身子太弱,起码要在庄子上养到半岁才行!”萧扬欢淡声道。 徐老太爷次日一早离开,徐凝慧特意来送行,顺便把幼弟徐承棠捎上。 随后,徐凝慧也没有急着回去,反而来了琉璃院,“阿难,阿芙身子很不好么?” 萧扬欢看着兀自吐着泡泡玩儿的阿庸,“中暑了,她身子弱,得多养一养。” 徐凝慧好似想着什么一样,“对了,六弟离开之前,还让我将这支绒花给她。” 萧扬欢捏着芙蓉绒花不解问道,“何意?” 徐凝慧一看便知道她想歪了,捂嘴轻笑道,“想什么呢,还是小孩子!六郎说,是什么打赌打输了,这金银楼最新款绒花,便是赌资了!” 绒花不算大,正适合阿芙这个年纪戴,又是不显眼的颜色,适合在寺中打扮。萧扬欢自嘲笑道,还是小孩子,这绒花或许是底下人自己选的。 正在这时,郑嬷嬷和一位眼生的嬷嬷一并走了进来。 “禀公主、县主,皇后娘娘听说庆宁县主病了,特遣人来看望。” 萧扬欢对徐凝慧笑道,“不过是小孩子不舒服,多养了两日,皇后娘娘这般关切,倒叫儿臣惶恐!” 徐凝慧端茶喝着,笑而不语,萧扬欢和那位眼生的嬷嬷寒暄好一会儿才让郑嬷嬷领着皇后的人去了常宁院看望。 “也不怪皇后记挂你们,皇上前些日子虽然册封了一位采女,眼下又有好些个秀女进宫,但是至今无皇嗣所出。若不是早些时候三姐姐生下的那一对龙凤胎,只怕皇上无嗣的事情早就闹翻京城了!”徐凝慧放下茶盏道。 “姨母本是嫡次女,谢家原本就没想让她嫁高门,教养什么都都很松乏,如今做了皇后也是不容易。”萧扬欢道,“宫里也是不安稳!” 徐凝慧歪头想了一会儿才道,“谢四姑娘,是个性子很好的姑娘,做了皇后性子也和善。和三姐姐,倒是能说道一处去,在内廷里也能做伴儿!” 那嬷嬷在看望了萧扶欢后,又问了随行的太医的话,这才来辞行。 萧扬欢也不挽留,命人送她下山之后。 让人想不到的是,次日吉安候、永昌候并两位姑娘来了。 没有回庄子上的徐凝慧抱着阿庸在萧扬欢的庭院中看翩翩起舞的蝴蝶,听见脚步声,转身间就看到了宁冬荣一脸正色的看过来。 领路的是朱公公,他连忙道,“县主,贺候奉皇命送季家大姑娘来寺中祈福,贺家大姑娘是同行的。随行的路上遇上了来京郊的宁侯。” 徐凝慧抱着孩子委身见礼,“公主昨日睡得晚,这会儿还在做早课,劳烦几位在正堂多坐一会儿!” 贺候和两位姑娘还礼,宁冬荣上前将孩子从徐凝慧怀中抱走,“寺中湿气重,你身子不好,少出门吧!” 徐凝慧怀中一空,蹙眉瞪向宁冬荣,而阿庸因为离了生母的怀抱,正扯着嗓子嚎的厉害!瞬间,温馨安静的琉璃院立时就热闹了起来。 萧扬欢踏出佛堂房门就见着这样一幕,阿庸在父亲吉安候的怀中哭的伤心,徐凝慧生气的想要将阿庸夺回来,偏吉安候不肯,引得阿庸哭的更加伤心了。 不远处永昌候宁冬荣看夫妇二人并一个孩子的热闹考得起劲,他身边的贺家大姑娘同她身边一个眼生的姑娘说话。 “这是做什么?”萧扬欢问道,见徐凝慧虽然生气,但面色红润,于是对谷秋道,“阿庸起的早,怕是饿了,乳母抱去下吧!” 贺清愉笑道,“宁侯,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关切的事,到了你那里,怎么就变了味了!看看小阿庸,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宁冬荣一个冷冷的回眸,看的贺清愉马上收了声。 一会儿,乳母抱走阿庸,徐凝慧一把甩开宁冬荣的手,跟着乳母离开了,宁冬荣也跟着去了。 最后,还是贺家大姑娘引着季家大姑娘见礼,将来意说明,萧扬欢让众人进屋说话。 “这事儿来的突然,但季长吏在,你的事情交给季长吏和福全公公办也不算辱没季大姑娘皇差的身份!”萧扬欢请季大姑娘起身,又请人去将季长吏请来。 贺清愉自顾自的打去道,“原本以为种了进士之后,本候好歹也能正经的领一份儿像样的皇差,没想到这第一份就十分的像样!” 萧扬欢不理他,转头看向贺家大姑娘,“阿芙念叨你好几日了,前几日从徐六公子那里得了一枚绒花,说是赢来了,定要你去看看!” 贺清愉“什么赌?” 一向落落大方的贺家大姑娘闻言后,暗自瞥了自家兄长一眼后道,“喔,那个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季姑娘礼佛 贺清愉瞥向自家妹妹,心里有隐隐猜测,“你们三个不会是拿我做赌注吧?” 贺清珂眼神一转,颇有几分心虚的样子,她转头问道萧扬欢,“公主那绒花好看么?” 萧扬欢含笑点头,“是金银楼最新款,是朵漂亮的月白色的芙蓉花。” “你真的拿我打赌,你们赌什么,不会是能不能中进士吧!”贺清愉一脸愠色问着贺清珂。 贺清珂吐了吐舌头,“不是的,大哥,我们一致坚信你一定能中进士!” “那你们赌什么?”贺清愉蹙眉问着,忽而脑中一闪,冒出一个念头,“你们是拿名次高低来打赌?你赌的是什么?” 贺清珂那双明亮的眼睛转的十分灵动,她看向自家兄长露出浅浅笑容,但怎么看那笑容里都有几分狡黠的意味,“你这样问就不对了,我可是大哥你的亲妹妹,我怎么会盼着你不好呢!” 贺清愉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贺清珂,但是后者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萧扬欢。 萧扬欢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这个丫头的,只怕赌自家大哥的名次最低,但并不说破只含笑让重锦领着她去了常宁院。 贺清愉一走,堂上就只剩下了季家大姑娘和贺清愉,萧扬欢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位季姑娘。容貌不似其父端正,一张小小瓜子脸,眉目秀气,皮肤白皙,一身丁香色锦缎如意裙,乌黑的头发被挽成一个云髻,头上不过是三两只金银钗,姿态很是清雅,令人心生好感。 萧扬欢含笑道,“说来季姑娘来寺中祈福,皇叔也未曾事先告知一声,但又侯爷为你引路,自当安排好一切。” 季大姑娘起身道,“臣女接到旨意的时候也十分意外,但听外祖家传来消息说不是坏事,便放下心来了!” 贺清愉轻咳一声,“说起来,这事儿和庆宁县主有关!” “喔?怎么说?”萧扬欢闻言问道。 贺清愉没有说话,萧扬欢又道,“季姑娘既然奉旨礼佛,也没定下日子,只怕归期不定,说一说也叫季姑娘安心!” 贺清愉这才开口道,“这段日子不算太平,宫里也出了事,皇上就召了钦天监问话,然后就从秀女名单中选中了落选的季家姑娘来寺中祈福。” 官家女参加选秀,首要便是家世清白,报上出生和生辰八字之类,内廷有各家参选官宦出生姑娘的生辰八字也属正常。 但为何是季家这位大姑娘,只怕里面还有隐情。 萧扬欢隐去眼神深究之意,对季大姑娘和贺清愉笑得温和道,“既然是钦天监选中的,自有其道理在。姑娘只管安心在寺中礼佛便是,本宫让朱公公辅助你们在寺中安排礼佛之事!” 贺清愉和季大姑娘起身拜别,由一直在门外候着朱公公往方丈住处而去。 一直站在萧扬欢身后的谷秋这时才开口问道,“公主是觉得皇上此举不妥?” “怎会!”萧扬欢端了一直放在几子上的清茶,闲适的用了一口后,才悠悠开口道,“苗平果然是个好奴才,父亲的事情待选秀结束,新进宫的秀女名分定下之后,就会翻出来,而皇叔已经请人来寺中祈福,届时,谁都说不出个万一来!” 这会儿,徐凝慧换了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进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不禁开口道,“这对你们姐妹几个不见得是好事!” “也不一定是坏事!”萧扬欢回道,“阿平还小,阿扶虚岁也才十岁,而我也才十三不到,我们在清净寺中才能避开不少牵扯。” 徐凝慧沉吟片刻后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你两年后回京,差不多该及笄了!” 两年后,萧扬欢十五岁,萧扶欢十二岁,阿平已经五六岁,该知道的都可以提前让他知道,该安排的也能安排好! 下午,萧扬欢带着阿庸和吉安候回了山下的庄子;季大姑娘在主持的陪同下,去了观音殿祈福;贺清愉作为陪同人员,也在祈福之列;萧扶欢和贺家大姑娘在自己的院子里玩闹,阿庸在小院子里跟着李翰林读书。 萧扬欢左右无事,便再自己的书房中抄经书,正要抄完一部地藏经时,重锦进来回话,“孙良娣那边说孙夫人要来看望,孙良娣命人安排马车去了山下相见。” “让她去!告诉崔良媛,若是不用费心安排什么人,孙良娣母女这般急切相见,本宫和她都应该成全才是。”萧扬欢淡淡道,“另外,让朱公公来一趟!” 重锦转身离去,顷刻,朱公公来了。 萧扬欢让他坐下后,和他谈起了京城各地的生意,夏日快到了,江南各地时薪的东西都要安排上,以便运进京城售卖。 这边,孙良娣手搭在丫头身上,看了崔良媛两眼,以及跟在马车后面那十来个护卫,冷笑一声道,“真是稀罕,三品的妾室出门竟然有十来个护卫跟随!” 崔良媛含笑解释道,“虽然在京城脚下,但清净寺终究是在山上,为了良娣你的安全着相,公主和妾身特意请杜宏大人拨了十来个侍卫随行。” 孙良娣冷嗤一声,“真是难为你们这处处着想的心思了!” “只要良娣你诸事安妥,妾多费几个心思也是应该的!”崔良媛笑盈盈的回道,姿态不卑不亢,十分得体。 “崔氏,你掌事这么许久,家中父兄也渐渐得用,这话说的都硬气了,从前你可不敢和我这样说话!” 崔良媛抬眸,目露隐隐不屑之色,“良娣还记得妾是崔氏女啊!从前,良娣张狂的连太子妃都要退让三分,妾虽然出身好,但也知道为人妾室,也要看主母脸色行事。” “如今,良娣和妾一样无子,都是依靠公主郡王县主过活,还是这般张狂行事,当真是应了孝贤皇后那句话,有些奴才就是调教一辈子,也做不得主子!”崔良媛上前两步,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然后看也不看孙良娣气的发白的面色,随便一礼,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一旁伺候的传粉色衣裳的丫头安慰道,“良娣别为了这样的小人生气,您下山后还有事情要办。” 孙良娣狠狠的将一块揉碎的巾子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抬脚上了马车。 站在众人的一位素衣嬷嬷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复又垂下,然后跟着马车在人群中一道出了寺门。 晚膳前,萧扬欢在正院请季家父女用饭,未曾离开的贺清愉也在席间。 席上,季长史十分拘谨,季大姑娘见季长史如此,也不敢随意。 萧扬欢让话多的叠翠照应父女二人,“寺中忌食荤腥,只有些白菜萝卜微寒之物,招待季长史和季姑娘。” 说话间,叠翠分别给二人舀了一碗山珍汤。 萧扶欢和贺大姑娘坐在一处,小声说话,季大姑娘的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传说中病了的庆宁县主。 “季大姑娘生的真好看,秀雅纤巧,难怪能被选中在寺中礼佛呢!”萧扶欢眨巴眼睛笑道。 此话一出,原本就不敢随意的季大姑娘,越发羞怯,呐呐道,“县主,县主谬赞了!公主和县主才是天人之姿!” 萧扬欢淡笑道,“阿芙是个随性子,心里想着什么便什么说,季姑娘别理她。”随即又转头对季长史道,“长史住在阿平的院子可有不妥之处,若是不妥,告知伺候的下人便是,郑嬷嬷和崔良媛会安排妥当。” 季长史放下筷子道,“郑嬷嬷安排的下人很周到,臣没有不妥!” 一直默默用饭的阿平突然道,“长史不喜素食!” 季长史羞的面色通红,偏生无法反驳。 桌上几人面色古怪,便是萧扬欢也猜不到,在外端正凛然的季长史,私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喜好! 贺清愉看一只少言寡语的季长史好几次开口不得,想笑而不得,憋得几乎内伤,只能轻咳几声缓解。 “这可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山下的庄子上倒是养了不少的猪羊鹿驴之物,只好请长史在休沐之日带些肉回去请夫人烹食了!”萧扬欢这边说着,另外就让郑嬷嬷吩咐下去。 季长史连忙起身道,“佛前不用荤腥,郡王公主和县主都不用,臣理当追随!” 阿平看了季长史一眼,正色道,“长史的奉银不丰厚,我们也穷,不过庄子里养了猪羊之物,好歹有些肉吃,你就带回去吧!” 一张饭桌上,季长史一脸感动,贺清愉一脸莫名之色,萧扬欢十分欣慰。 饭后,季大姑娘被安排去了离琉璃院不远的菩提院中歇息,萧扶欢和贺家大姑娘回了自己的院子安置,阿平连声哈气的被福全带走了。 片刻后,琉璃院就安静了下来。 贺清愉看着在廊下散步化食的萧扬欢,有几分揶揄道,“公主你很穷?” “当然穷,你看整个南楚,但凡数得上明儿的公主郡王和县主,记载一起有我们姊妹几个这样惨!”萧扬欢一边在廊下的庭院中转圈一边面不改色说道。 贺清愉有几分牙疼,“公主手上的那些财务加起来都快赶上国库一年的收入了,还不算上您封地上的税收还有太子妃的陪嫁!” “嘘,宁侯,不可说!”萧扬欢食指放在唇边微微摇头轻声道,“明面上,我们很穷的,连肉都不吃不上。” 月光清白如雪,照在一身素色衣裙的少女身上,少女眉眼带笑,有着白日里没没有的活泼俏皮,魅惑窈窕,宁冬荣只觉得心中一动。 贺清愉在心里暗骂一句没出息,又念了两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才定住心神道,“皇后可是嘱咐过公主不能食素的!” “我可没有贺侯你脸皮厚,顶得住言官的唾沫横飞,在寺中食肉,还是在替先帝祈福期间,我要不要名声了!”萧扬欢回眸似笑非笑道。 这一幕落在贺清愉的眼中,只觉得萧扬欢回眸间,顾盼神飞,更加好看了! 而萧扬欢并未理会他的异常之处,在转了两圈庭院之后,上了阶梯站在贺清愉身边道,“你我自四年前起,便结盟,如今也算的上相交颇深!” “眼下,你中了进士,如何打算,总要说个章程才是!本宫不才,好歹为先帝拟过折子,批阅过折子,尚有几分见地在!” 贺清愉自然知晓眼前的少女非比寻常,而他心里也是存着向她讨主意的打算。而且,如她所说,二人来往已久,对彼此的性情了解,他不会无事登上她的三宝殿,她不会无端为他出主意。 “公主以为臣应该去哪儿?”贺清愉沉吟片刻后问道。 萧扬欢转身看向月下庭院,山茶花苞她终究没有拿来做茶,而是仍由它在枝头绽放,为这一方不算宽敞的庭院添一抹亮色。 “你是二品候,虽然贺家大不如前,在内廷之中也没有什么影响在,但是杨夫人的出身就决定了。侯爷在六部观政之后,要么去翰林院编一辈子的书,要么去工部或者礼部,要么在京中任闲职。” “外放?”贺清愉想了想开口道。 萧扬欢淡漠的摇头,“你怕是不知道,皇叔从清净寺回去之后,安候府的侍卫又加了五十人。而你想要外放,除非皇叔转了性子,或者你们家的姑娘进宫为妃!” 贺清愉下意识道,“阿珂那个耿直的性子,即便又姨母在,在宫里也不会好过!” 萧扬欢收回视线,看向贺清愉正色道,“当年长宁大长公主将你们一府上下带去江南,除了有守孝的意思,还有避开皇权猜忌。若非贺家子嗣越发稀少,她不久于世,京城内几乎都不会有人记得永昌侯府贺家,长宁大长公主是断然不会让你们回来的!” “何况你费了这诸多的心思才从江南迁回京城,若是外放,岂不是将这几年的费心筹谋都付诸东流!” 贺清愉默然不语。 “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轻易离开。”萧扬欢轻声道,“你去工部的可能性很大,一则礼部是我外祖父掌管,而贺家亲近本宫姊妹几个,二则工部顾侍郎只怕会要了你在他手底下做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良娣欲归 “你知道了?”贺清愉的语气中带着三分诧异,三分了然,还有四分不能说的隐晦心思。 萧扬欢瞥了贺清愉一眼,“人人都说永昌候最是风流不羁,但实则最是谨慎小心,口不择言是不属于贺候你的!” 晚风习习,三月的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萧扬欢一身素色长裙,烟色双绣披帛随风而起,,贺清愉往萧扬欢的身边挪了挪,他身上的长袍,衣角翻飞如蝶舞。 树叶沙沙作响,二人有短暂的沉默。 “也不一定是工部,徐家二老爷也是工部侍郎。而宁侯那个沉闷的性子,满京城没几个人能和他说的上话,而我恰好是其中一个。所以,大家都认为我和宁侯交好。而卫家守孝期已满,不如就要起复,卫家世代在兵部扎根,如今兵部却是秦家掌管,而卫家和秦家一样世代从军。”贺清愉沉声道。 “秦家是张家的姻亲,张家是裕王叔的外家,虽然此番选秀进宫中有秦家的姑娘,但兵部的事情,皇叔不会放任卫家独大,秦家和卫家对上正好。” “加上一个宁冬荣吉安候府,一个彭千军彭家上下,兵部足够热闹了。至于你,皇叔是不会放心将你在兵部,倒不是防备你什么!而是,万一不小心给扣上什么罪名,明知道和你无关,但是罚还是不罚呢!”萧扬欢笑的十分欢快,“你放心,给你的差事必然不难。毕竟难就意味着重用,重用短时间内是轮不上你的!” 贺清愉只余苦笑。 一轮皎月被群星围绕,将漆黑的夜空点亮,淡薄的云似青烟似山中水雾,悄然飘过,地上月影婆娑。 萧扬欢回了院子,谷秋用铜盆端来热水伺候她洗漱。 一双纤细洁白如白玉的手,沉浸在乳白色冒着热气的水中,谷秋时不时的为这双纤弱的手按摩。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法子,用羊乳兑上热水加上太医院调制的密钥,公主的手可一直柔嫩白皙。” 萧扬欢皱了皱鼻子,“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一炷香后,水冷去,萧扬欢用一张软巾擦手后,从景泰蓝的小瓷盒中勾出一点浅粉色膏体,在手上均匀涂抹。 直到膏体被肌肤吸收后,她才缓缓道,“今日孙良娣什么时候从山下回来的?” 谷秋想了想道,“约莫是晚膳前。” 虽然南楚不似前朝有宵禁,但入夜之后进京,也不是那么容易,而孙家在京城并无什么显赫的名声。 但孙良娣有不曾挽留其母,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怜孙夫人只能连夜赶路回去了,别回去之后又怪罪到本宫身上才是!”萧扬欢明明是怡然自得,可是话中总有几分讥讽之意。 谷秋道,“或许是因为皇上降旨的缘故,今日下午到寺中上香的香客不少,不少都留宿寺中。郑嬷嬷送孙良娣出寺时,有不少香客看到。好些夫人都认识郑嬷嬷,特意来问好,说明日要来拜见您!” 萧扬欢摇头,“佛祖面前不可放肆,何况如果开了这个头,后面求见的人就会源源不断,本宫可做不到不厌其烦!” 谷秋顿了顿,“孙良娣那儿,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总要有饵才是!” 萧扬欢拆了发髻,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披散在后背,明明未施粉黛,眼神澄澈如水,却透着神秘,柳眉未描,眉宇间满是清丽之色。一身素色长裙,行动间,裙摆处被绣娘用银线勾勒出的水纹,跌宕起伏,好不醉人。 饶是谷秋看惯了她精致模样也不由得呆了呆,疑是神女妃子,清丽脱俗,谷秋不禁喟叹道,“公主越发好看了!” 几场大雨后,三月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划过,贺清愉完成了陪同任务后,回京便和同榜的进士一道进六部观政,等闲是无什么时间来清净寺。 四月初,李家派人送来消息说李良娣身子痊愈,可以回清净寺了。 萧扶欢得知消息的时候,萧扬欢正在琉璃院的庭院中修剪山茶花树枝丫,她徘徊在庭院外好一会儿‘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要不要进去。 这样犹豫着,直到萧扬欢修剪完枝丫,不经意抬头间,看到了站在院外兀自绕圈的萧扶欢。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让叠翠请她进屋说话。 萧扶欢坐在黄花木雕花椅中,手里捧着一盏素色琉璃茶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这茶,你不嫌弃烫嘴么?”萧扬欢清冷的声音从上首的彩凤牡丹团檀木圈椅处传来,惊得萧扶欢几乎下意识的就将价值百金的茶碗扔出去。 这一幕看的萧扬欢直皱眉,叠翠赶忙上前查看,从茶杯中溢出来的水有没有将萧扶欢烫伤。萧扶欢切切的看向萧扬欢,“阿姐?” 萧扬欢平心静气的应了一声,“茶水是叠翠一炷香前烧好的,但你的衣服湿了,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来说话。” 萧扶欢低头一看,果然在裙上有一块显眼的水渍,她原本想去琉璃院中为她准备的房间。但不知怎么的脑中想起了萧扬欢话中回去二字,脚下一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疏桐在黄花木雕花十二幅密格木衣橱中,找了一身素青色如意云纹罗衫,底下月白色水波纹凌波百褶裙为萧扶欢换上。 “县主,换好了!”萧扶欢换了衣衫也不从屏风后出来,仍旧沉静在自己思绪中,疏桐便提醒道。“公主还等着呢!” 萧扶欢只觉福至心灵,她想明白了阿姐为什么要自己回常宁院,是因为院中着琉璃院没有的人! “快去把金嬷嬷招来,我有事要请问她!”话语急促,萧扶欢还伸手推了推尚没反应过来的疏桐一下。 不多会儿金嬷嬷脚步轻轻额进了内室,萧扶欢立马动了动身子,到底是按住心里的冲动,“簇榆,给嬷嬷端张圆凳,你们都退下!” 金嬷嬷待两人退出内室后才问道,“县主传唤奴婢什么事?” 萧扶欢这才将原委告知,末了加上一句,“阿姐只叫我回院子换衣衫,我左思右想不明白,琉璃院中备有我的衣物,为何要让我回来换。” “就在方才,我突然想明白了,肯定我又犯傻,阿姐让我回来问问嬷嬷。” 金嬷嬷听罢后有片刻的沉默,“良娣被送,是公主做的决定,按理来说,良娣想要体体面面的回来,也该是公主派人去接,或是郑嬷嬷,或是朱公公!” “这般将消息递给县主,不是诗书传家人家的做派。” 萧扶欢听后半晌蹙眉困惑道,“可是送信的人却是是李家的下人,我曾在···是了,那人不是外祖母身边的人而是李家三房夫人身边的人!” 金嬷嬷见她点出送信下人的来历后,恍然大悟,又道,“李家三夫人可时镇国公岳母,按理来说,李家各房在李老太爷辞世后已经分家,只因李家子嗣不丰的缘故,李家二房三房才没有搬走。但各房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这样牵扯出其他房的人,很少见。” 萧扶欢暗自揣摩几分后道,“您觉得三房的下人被人利用了?” 金嬷嬷点点头,“县主母子和三房上下并无利益冲突,听闻李侍郎夫妇二人都是极温和贤达的人物,这样的人,定然使不出这样的阴狠手段!” 萧扶欢咬了咬唇,面有犹豫之色,良久后才问道,“会不会是母嫔暗中让人送回的消息?” 金嬷嬷摇摇头,十分肯定道,“李家不是龙潭虎穴,更不会伤害良娣分好,而且每旬都有信笺往来。良娣在家,上有李大夫人拿主意,便是想您,自然可以寻了接口将您接去京城的。” “这样听来,很是有几分道理!”萧扶欢如珠玉一样圆润的脸上写满认真之色,“那我该怎么做呢?” 金嬷嬷回道,“您可有两个选择,一绕过公主将今日所见所闻告知李大夫人,李大夫人是李家的宗妇,掌管内宅,素有手段。毕竟这是李家的一桩丑事,闹到明面上,李家的面子不好看。” “二是告知公主,请公主定夺。县主和公主是嫡亲的姐妹,姐妹之间相互扶持,相互信任,相互依靠,县主一直都生活在公主的保护下,这是第一次触及到内宅阴私之事。该如何做,您没有母亲可以教导,公主年长于您,她能交给您母亲该教的大部分。” 萧扶欢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选了第二条,“阿姐在,我为什么要绕过阿姐呢!” 金嬷嬷见她这样坦率之举,失笑摇头。 萧扶欢再坐在黄花梨木雕花椅上,一五一十将事情尽数告知。说罢后一眼不错的盯着上座的长姐,就见萧扬欢半垂的眼帘缓缓抬起,“我还以为你会请李家大夫人做主呢!” “李家是我外祖家不假,但是我和阿姐才是一家人,我分得清。何况外祖母自己都说,让我事事听从阿姐。”萧扶欢一脸诚挚的看向萧扬欢,那意思明晃晃的想要从萧扬欢处得到表扬。 萧扬欢神态悠然的端了素色茶盏浅啄一口,在将茶盏放回紫檀木几子后才瞥向萧扶欢道,“你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李家是父亲的外家,便是为了父亲,我断然不会让这样的消息流出,败坏李家的名声。” “而你正好偷懒,兴许还打着,自己表现良好的份上,我能不能从李家把良娣接回来,也好让你见一见生母!” 萧扶欢面露殷切笑容,半分没有被拆穿之后的愧色,反而是讨好的对萧扬欢道,“果然我什么小心思都瞒不住阿姐!” 萧扬欢没还气道,“待你能瞒住阿姐的时候,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萧扶欢的手才勾上萧扬欢衣袖,就听闻萧扬欢道,“但是,这次的事情,你要学会独自处理,金嬷嬷是位好嬷嬷,你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或可问她,也可来问我。” “啊!”萧扶欢哀嚎一声。 萧扬欢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皇族女子受万民敬仰,不在于她的容貌、穿戴、多少仆从跟随,而是因为她有着良好的教养,得体的举止,还有应变的智慧。阿姐知道你不是个呆丫头,就是懒了些,这原也无妨,但是该知道的你要知道,这是你的责任!” 萧扶欢垂头丧气的应下。 “若是做的好,在五月的时候,或许能将良娣接回来!”萧扬欢又加了一句。 果然,萧扶欢欢喜的抬起头,十分雀跃。 之后两日,萧扶欢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鲜少出来。而萧扬欢见她如此努力的想要做出一番样子的气势,暗中嘱咐朱公公一番后,也就由她去了。 其实,萧扬欢自己也不清闲,每日要看不少消息,从中揣摩朝廷政局走向。 自元康帝选秀定位份,看似和前朝无甚大的关系,但是谁人都知道枕边风的厉害。可便便今次中选的秀女家室都不算出彩,父兄都是低阶官员,最显眼的秦家女,伯父虽为正二品的兵部尚书,但父亲不过是在五成兵马司任五品官。 但是秦家女一进宫便是才人,为众秀女之首,之后半月进阶为贵人,笑傲一众秀女,连皇后和贵嫔都是十分青睐与她。这样一来,秦贵人在一众新进宫的宫嫔中最有可能生下皇嗣。 这样的局面对才起复的卫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卫家女儿今次并无适龄姑娘,故而此番选秀,卫家并未参与其中。这就导致,卫家在于秦家争夺兵部尚书之位时,不少昔日下属,或观望或抛弃,令卫家二老爷腹背受敌。 这日夜里,黑云将当日在朝廷上发生的事情告知萧扬欢,“皇上对秦家掌管兵部一事,已经下了明旨了,卫家二老爷当场面色铁青。” 萧扬欢笑着叹气,“秦家儿郎骁勇,卫家大老爷因支持三叔而死,在皇叔心里这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坎!甚至,怀疑卫家上下已经生出了不轨之心!” 黑云漠然不语,好在萧扬欢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继续问道,“朝中还有哪些同等官职空缺?” 第一百二十七章再次出手 黑云沉吟片刻后道,“御史台左御史前些日子递上了致仕折子,皇上虽然没有批复,但左御史年纪大了,又鲜少开口,应当能得个善终;中书侍郎告假半月有余,听说是骑马时伤了腿;另外太仆寺卿的老母卧床已久,听说就这几日的功夫,如此一来,恐怕太仆寺卿会守孝;还有便是鸿胪寺卿为位置在先帝的时候一直空缺!” 御史台、中书省、太仆寺、鸿胪寺。其中御史台是正二品的官职;中书侍郎,太仆寺和鸿胪寺空缺官职是三品,而卫家二老爷守孝前也不过是三品官员。 御史台只怕是不能够,再者元康帝才将御史台收拢,怎会将卫家放入御史台给自己添堵!中书侍郎管着朝廷参政之事,昌隆帝在世的时候,已经弱化中书省的存在,如今元康帝自承父志,中书侍郎一职虽不如前朝时候那么要紧,但对元康帝而言,宁可无但绝对不能有不忠心之辈。 那么眼下就只剩下太仆寺卿和鸿胪寺卿这两个位置。 这几年来,因为和北宋联姻之故,外国往来之间也多了,鸿胪寺的差事渐渐增多,仅有的几位官员显然是不能应付了,这鸿胪寺卿已经是迫在眉睫。 但太仆寺,统管马政,和兵部搭得上边儿,准确来说太仆寺一部分程度上握住了兵部的命脉。 “太仆寺么?”萧扬欢揣摩这两个字后,对黑云道,“明日我要看到关于卫家的一切。” 黑云躬身退进黑暗中,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次日一早,萧扶欢并未立即去小院子听李翰林讲学一张脸拉的老长,萧扬欢见状便道,“什么事情只当你愁的粥都少用了一碗?” 萧扶欢期期艾艾道,“前两日,我不是接受了李家的事情么。当时虽然将消息传回了外祖母那里,而且外祖母很快就传话回来让我不要插手,而且态度十分严厉。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于是,我按不住好奇,从谷秋姐姐那里要了几个人替我打听。” 萧扬欢睨了她一眼,“怎么说,查清楚了这件事情是谁在捣鬼?” “怪就怪在这里,三房的人,对当日传话人的去向一无所知,我在仔细查问,却发现那人早就因为做错了事情被发卖了!” 萧扬欢放下手上的经书,正色道,“正常,若是我想要做一件坏事,又不能暴露自己,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刀杀人!便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也是别人为了我背了黑锅!” 萧扶欢满面愁容道,“如今那个人的下落我是知晓的,但是不敢接近,万一被的人知道了,捷足先登,做出什么事情来,那接下来岂不是又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知道那人的去处,按下好奇没有立即打听,做的不错。但是接下里,你需要仔细的想想怎么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知道自己想要的消息!”萧扬欢淡淡道,“好了,你该去听课了,莫要误了正事!” 萧扶欢怏怏的走了,伺候在一旁的谷秋这才说道,“奴婢给县主的那几个人,也算的上谨慎之人!可是,今早来报,说那人已经没了!” 萧扬欢冷哼一声,“方才知晓一点消息,又断了!背后指使之人,手段利落,无迹可寻!” 谷秋低声道,“可这毕竟是县主头一次办事,遇上这样的事情,岂不会打击了县主?” “方才她不是说了么?李家大夫人不许她插手此事,可见李家大夫人是知情的!”萧扬欢淡淡道,“这孩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想想,李大夫人都不愿牵扯其中的事情,她竟能横叉一脚进来!可惜,现下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谷秋问道,“县主那边如何应对?” “李大夫人不是说了不许她插手么!”萧扬欢扬眉浅笑道,“那就让心疼外孙女的大夫人背一次锅吧!” 果然,完善前,萧扶欢的样子更加萎靡了。 萧扬欢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又怎么了,早上是少用了一碗粥,这会儿是一碗米饭都吃不了了?” 萧扶欢摇了摇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更加哀戚。 不过,也不知道是对生母的思念支撑着她,还是骨子里那不肯服输的心气儿支撑着,竟然在离开琉璃院前都没有吐露半点消息出来。 萧扬欢看着她月下背影远去,含笑不语。 两三日后,天气越发灼热,贺家大姑娘来过一趟,告诉几人。贺清愉一帮新晋进士在琼林花园后,彼此来往交际十分繁忙,细细算来,连身为妹妹的贺姑娘都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大哥了。 贺家大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萧扶欢却问道,“琼林花宴真的在护城河的青楼举行么?” 顿时堂上安静一片,贺清珂瞥向两位面无表情的管教嬷嬷,想着自己这两日被嬷嬷折腾的差点没命,没敢应答。 坐在上头的萧扬欢解释道,“琼林花宴,源自前朝。彼时进京赶考的举子想要砸京城结交高门权臣,势必要去青楼走一遭,或是做些诗词歌赋让名妓谱曲传唱,或是作画高挂与青楼显眼之处。而在举子们中第之后,往来青楼的机会就更多。” “而我朝自开国以来,对高门多有打压,此等情况,逐渐减少。但烟花柳巷人家也是要迎来送往挣钱,也不知道是谁相出了这样的点子,便有了中榜之后,各位榜上有名的进士同游护城河。若是在花宴上,进士们瞧上谁家的姑娘,只要姑娘不反对,或作诗或丹青,或手谈一局,都能成为姑娘的入幕之宾!” 萧扶欢恍然道,“原来如此,但是十分风雅!” 金嬷嬷忍不住微微咳嗽一声。 萧扶欢转眸看向,贺清珂低垂脑袋,萧扬欢笑道,“讨巧罢了!” 最终萧扶欢被金嬷嬷请回自己的院子,被指点一通。 而一向和萧扶欢形影不离的贺清珂却留了下来,看向萧扬欢道,“臣女的母亲说臣女年长,这些日子也该学着理家打理自己的嫁妆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后续 萧扬欢闻言便领会了贺清珂的意思,她转眸看了谷秋谷秋,后者会意,领着屋中伺候的人退下。 “杨夫人是如何安排的?” 贺清珂回道,“母亲说京城的生意会交一部分给臣女打理。” 萧扬欢和永昌候府做生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对杨氏的打算,心里多少有些猜度。杨氏是见女儿日渐长大,贺家在京城亲友不多,萧扬欢虽无父母扶持,但她本身身份尊贵。自然是想让女儿多多接触,日后也好引以为助力。 二来么,什么人情交际都比不得利益相交,只有利益牵扯后,双方羁绊深沉,才会于贺清珂有益。 但这些,都要建立在萧扬欢愿不愿意的基础上! 贺家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钱财之物,甚至道如今的地步,萧扬欢作用封地食邑,钱财之物,对于她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了! “生意上的事情,大部分都交给朱公公打理,本宫偶尔闲暇的时候也会问两句!”萧扬欢端起青釉银白缠枝茶盏喝了一口茶道。 贺清珂见萧扬欢神态自若的样子,似乎并未将生意上的事情放在心上,又想起出门前母亲杨氏的叮嘱,对自己在路上的打算有些踟蹰,“公主事多,诸事也不会亲力亲为!” 对于贺清珂故作镇定的样子,萧扬欢选择视而不见,“贺家的门第不算低,来日贺姑娘出嫁,也是如此。” 贺清珂脸色隐隐泛白,她自忖,萧扬欢是不同意么? “母亲说,贺家已经在京城定居,以后少不得要仰仗公主,故而愿意让出一分利来!”贺清珂悄悄抬眼看向主位上坐的十分端雅的萧扬欢,见她神色淡然又道,“当然公主坐拥封地,但这事母亲和臣女的一点心意。” 萧扬欢莞尔道,“你在十岁的时候已经帮着杨夫人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了,便是你母亲都说你继承了杨家善算数的天赋。” 贺清珂满脸愕然之色,这事极为隐蔽,母亲和兄长担心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对她名声无益,故而隐瞒了下来。 但是萧扬欢却知道! “你不必惊诧,阿芙是本宫唯一的妹妹,她身边不能有心怀不轨之徒。你性子纯然,虽狡诈,但不坏。本宫可以允你生意上合作的事情,还能让你继续往来清净寺,甚至来日你出嫁,本宫或可为你求得出自内廷的赐婚之意。但你要匀本宫三个条件!”萧扬欢徐徐道来。 贺清珂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惊讶之色,面色沉静许多,咬咬唇道,“只要于家国无碍,公主请讲!” 萧扬欢摸索手上的绞丝银镯,满意的看了她一眼,果然是贺家女子,很有几分胆识,“不急,日子还长着!” 送走贺清珂,萧扬欢没在这上头耽搁,起身进了内室。这几日朝堂上诸事迸发,内廷也不大安稳,所谓人多,心思就驳杂了,是非也就多了,立政殿虽然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谢家已经送来消息,除了秦贵人之外,元康帝这月余已经擢升不少秀女。虽然大致上,名分上都不曾超过五品,但元康帝对谢皇后已经淡薄许多,皇后无子女,是大忌。虽然南楚并无废后先例,但萧扬欢也不能眼见着谢家衰败,总要费心想法子,解了谢皇后的困局。 请来郑嬷嬷和福全公公在书房说了半晌的话后,这才写好信笺,差人送去谢家。 次日一早,萧扶欢来琉璃院用早膳,神色有几分憔悴的意思,这对于爱笑爱闹,心里装不下事情的萧扶欢来讲,已经是十分稀罕的事情了。 趁着盛饭的空档,谷秋在萧扬欢耳边低语几句,萧扬欢为不可见的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果然,在饭后,萧扶欢又期期艾艾的不肯走,留了下来。 等萧扬欢和崔良媛等人商量完了五月发放月银和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夏日的各种点心水果,冰例首饰衣裳份例等事情。 待说完这些事情后,已经是辰末,太阳高悬了。 “说罢!”萧扬欢喝了一盏清茶觉得喉咙舒服多了以后,这才横了坐在下首黄花梨木雕花椅山上的萧扶欢道。 萧扶欢努力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外祖母知道我在查传信的人,特意写信训斥了我一顿。” “李夫人肯费心指点你,你当感激才是,不可心生怨怼!”萧扬欢轻声训斥道。 萧扶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阿芙自然不会这般小气,只是那传消息的人已经死了,我查不出消息了!怎么办啊,阿姐?” 说完又拿小鹿似的眼神看向萧扬欢,毕竟努力了这么久,眼下却全无收获,她心里十分难过又愤慨。 萧扬欢挑眉,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可见李大夫人是真的在意这件事情,或者说,这件事情的主谋,应该和李家脱不了干系,或者是,这背后的人,令李家也忌惮。 “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也算是给你见识了,人心险恶,以后做事之前,多思多虑。”萧扬欢清冷的声音从上方的紫檀圈椅上传来。 萧扶欢木木的点头,神色十分落寞,“我以为这件事情不难,我一定会差个水落石出的!” 萧扬欢起身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渐渐大了,皇家宗室的儿女较寻常人家的孩子早慧许多。虽然我们住在清净寺,远离了皇城。但是只要身份在,机关算计就断然不会远离我们!”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明明白白,只要人没事!想要反击,必然是要建立在你有能力自保的基础上!” 萧扶欢怏怏的走了。 朱公公从外间进来,“公主,可要奴才去查查?” 萧扬欢站在窗前,目光远眺,烈阳下的清净山脉,山浪峰涛,跌宕起伏,清晰可见。 “这件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那人的手段和心思都狠辣务必,便是找到了和送信人接触的可疑人物,只怕多半已经灭口了!” “可是若放任那人作恶,只怕防不胜防!”朱公公担忧道。 “投鼠忌器,本宫心里有数。对了和贺家的生意,现在多半由贺家大姑娘在接手管理了,你多留心生意上的事情!”萧扬欢嘱咐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落难姐弟 白驹过隙,几场雨后,四月就过了一半。 四月十六这日,阿平照常准备去了智大和尚的院子听禅,却在出门不久,就又折了回来。 然后,还在厅中说话的萧扬欢和萧扶欢二人,瞠目结舌的注视着堂下站着的阿平和一个陌生的类似乞儿一样的小孩子,以及躺在地上的一位姑娘。 “阿平,这两个人,你从哪儿捡来的?”萧扶欢问道。 不怪萧扶欢说捡来的,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那位那位姑娘,一身补丁衣裳,还有几处破洞,脚上的那双鞋子,早就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粗粗看去,便是山下农户人家的姑娘,穿的都比她整洁。 萧扬欢没有开口问,但是眼神先是看了地上的姑娘,再看向萧昭佑,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一个解释。 萧昭佑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道,“捡来的,不是坏人,坏人进不了清净寺!” 整座清净寺有武僧近千余人,护卫一千一百人,心怀不轨之徒,自然靠近不得清净寺。 萧扬欢盯着陌生的两人看了看,萧扶欢问道,“阿姐,该怎么办?” “留下来!”阿平再次对萧扬欢坚持道,“留下来!” 萧扬欢的目光在堂前的二人之前流转几个来回,那个约莫五岁的孩子,在对上萧扬欢的目光时,明显紧张,但没有流露出半分胆怯出来。 萧扬欢想,这个孩子眼神倒是干净的澄澈如水,又瞧了瞧地上只见进气,不见出气的姑娘后,这才微微点头。“唤人来看看,另外传杜宏来一趟书房,本宫有话问他!” 一直沉默的萧昭佑脸上浮现丝丝笑意,萧扶欢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高兴了吧!” 萧昭佑脸上的笑容更大。 “快去听禅,莫耽误了课业,这里交给二姐姐吧!” 萧昭佑离开后,萧扶欢传人将地上的姑娘挪进了琉璃院的客房安置,再传唤大夫来看诊。然后命人给孩子洗漱后,才让他吃东西。 那孩子明显是饿极了吃的极快,但是吃东西的动作却十分规矩,一看便知道出身极好。 一盏茶后,杜宏走进了琉璃院的书房。 彼时,萧扬欢站在黄花梨木做的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本典藏古籍,细细阅看。 “公主!”杜宏双手抱拳道。 萧扬欢嗯了一声,让他坐下,然后从书架上拿起一只枫叶做的书签放在书籍中,合上后放回书架。 “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萧扬欢问的十分莫名,杜宏却清楚她想要的答案。 杜宏立身后恭敬道,“这对姐弟是来投靠卫家的!” 萧扬欢在转身的瞬间生出错愕来,“你确定?” 杜宏点头,“臣的夫人闺阁时与卫家一位姑娘交好,曾在卫氏的一次宴席上,见过那位昏迷的姑娘。虽然已经好些年,但她的眉眼,臣记得。” “卫家啊!”萧扬欢细细琢磨这三个字。 这段日子,卫家二老爷一直在准备起复的事情,但元康帝似乎并未拿定主意,对卫二老爷的去处,一直犹豫不决。 而兵部这边,秦尚书虽然在并不呆的日子不算长,但处理起事务来,十分得心应手。 正因为这份得心应手,元康帝对秦尚书的态度暧昧,看得出来元康帝对秦氏并不放心。 毕竟张家和秦家是姻亲,裕王的外家正是张家,而先帝时期的几次皇子谋逆,让这位年轻的帝王,猜忌心十分严重。 而张家的逐渐崛起,在清流世家中,隐隐有跻身一流世家的行列现象。张家行文,秦家行武,张三夫人是宗室女锦绣君主,还和徐家有亲。 元康帝这些日子,十分忙碌,除了将张家新一辈的公子远放,将张家老太爷高高捧起,为裕王选定夫子,在新晋的秀女中又捧出一位苏贵人和秦贵人打擂台。 而遏制这种现象发生的根本办法,一则降低张家在儒林中的影响力,二则便是阻断秦家和张家之间的亲近。 然而秦尚书的嫡女嫁给了张家大老爷的二子,这种关系在一代又一代的联姻中,已经十分亲厚,轻易断不得了。 元康帝选择选秀女秦氏入宫为妃,这个办法在秦氏生下皇子后或可行得通,但在这之前呢? 萧扬欢不禁皱眉,脑中又闪现黑云前些日子交给她的那个消息。 “这对姐弟来的倒是凑巧!”萧扬欢清冷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 杜宏轻声道,“也不算凑巧,这对姐弟的生母是卫家大房庶出的大姑娘所出。卫家大姑奶奶在娘家时便不得嫡母喜欢,在及笄之后,便被其父卫家大老爷定了婚事,是当时还是鸿胪寺冯主簿的长子,虽然冯大郎是嫡出,在当时已经算是卫氏低嫁了。” “冯家处处仰仗卫家,冯侍郎如今做到鸿胪寺寺丞的位置,还是卫家大老爷提携之故。后来卫家大老爷出事,卫氏的处境便不算好。与她恩爱的冯大郎在任上,在卫家出事后,特意写信有意将卫氏接走。但不知道何故,卫氏并未成行,反而连同一双儿女被送回老家庄子上养着。据说,这还是看在她生养了一双儿女的份儿上之故。” “庄子上十分困苦,上个月,卫氏熬过不过,便魂归阴曹。这姐弟二人带了卫氏留下的一点银钱和临终前的一封信,从老家来京城投奔外家。” 萧扬欢听罢后,沉吟许久后问道,“卫氏母子被送走的时候,卫家上下都未曾出面?” 杜宏道,“卫家大老爷被斩首示众,卫家大夫人病重,卫家老夫人过世,卫家以眼尖的速度衰败,自己都顾不上,何况是出嫁的庶女!” 萧扬欢心头一沉,那对冯姓姐弟,若是用的不好,还会牵连己身。 杜宏见萧扬欢眼角低垂道,“不过,在先帝赏赐给卫家老夫人诰封后,卫家曾派人到冯家询问,冯家老太爷只说送去了任上避难,卫家便作罢了!” 萧扬欢在紫檀木书案前坐了许久,最后道,“你觉得这对姐弟是打开卫氏大门的钥匙?” 第一百三十章冯家姐弟 杜宏沉默片刻后道,“至少或可一试!再则,臣观那位冯家的小公子,颇有几分已逝的卫家老太爷的风骨。” 萧扬欢一怔,卫家老太爷她是知道的。 卫明,太宗年间生人,在高宗一朝参加入伍,之后因为在对漠北的剑河战役中,以少胜多,以一千之力,诛杀漠北四千人,竟然大获全胜。之后便平步青云,从小小校尉做到了大将军,在年约四十上下便掌管南楚一半兵权。 四十之后突然卸任大将军一职,转身进了朝堂做了兵部尚书,期间一直劝解有才能之士从军从文,不少人都是因为得了他的点播,才有今日成就,比如秦家。而世宗和先帝对他十分信任和亲厚,经常留他在启元殿商议国事朝政,丝毫不忌讳他武将出身,直到五十三岁因病过世。 卫明一生堪称传奇,身为武将,又是世家出身,难得竟然没有被世宗和先帝忌惮,年轻时恣意挥洒热血,年长是收敛心性进入朝局。 即便他过世已经十余年,但京城的街头巷尾,还是会时不时的提及他的事迹。 而卫家也因为他,即便在如今的局势上,也有多援助之人,同样,秦尚书掌管兵部后,也多为人诟病忘恩负义。 萧扬欢看向杜宏道,“你对那个孩子的评价倒是不错!” 杜宏似有感触道,“经历如此大难后,心性坚定更胜往日是寻常之辈,但是他眼神清澈如水,并无怨怼之气,可见心地不错。” 他想起那个冬夜里遇到那位年轻公子,从怀里掏出的那块饼子香甜的味道,至今难忘。如今见和他又相似容貌,又是他血缘后辈之人,如何不能多言语几句。 杜宏退下后,萧扬欢一直看着庭院里,坐在廊下小口小口喝粥的孩童,“也未必是心性如何,会许是年纪小,不知事呢?” 这样说着,但到底吩咐人给那个孩子看诊一番。 下午,重锦进来回禀,“那姑娘醒了,大夫说姐弟二人无碍,只是饿狠了,好好修养一日便无事。那位姑娘说想要求见公主,谢过公主的救命之恩!” 萧扬欢坐在靠窗的软塌上,以手支颐,斜靠在海棠花纹的窗棂上,“,让她好好歇着,明日再见她,在这之前,阿平和阿芙不许过多接触他们!” 重锦得了话,便退了下去。 冯姑娘知道萧扬欢要见她后,心里稍稍安定,对传话的重锦再三谢过,十分羞然道,“我们姐弟二人落难,除了嘴上多谢贵家救助之外,竟然无甚谢礼,实在失礼!” 重锦道,“佛祖面前,不说身外之物,姑娘只管安心养着便是!若是您想要给京城的亲戚家送信,或可写信,或可口信,只管吩咐。” 冯姑娘再次道谢。 晚间琉璃院书房,黑云将这段日子京城各方消息说完后,萧扬欢忽然道,“杜宏是你们的师傅?” 黑云一愣,一向平静的脸上有明显的意外之色。 萧扬欢看他如此神色,便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了,于是继续道,“是先帝的意思,让他到郡王身边守护?” 黑云自知隐瞒不过,便诚实的点头。 “先帝,当真是为了南楚殚精竭虑!”萧扬欢缓缓道来,但这话语中的那几份凉意,又令人费解。 黑云犹豫片刻后又道,“杜宏大人退出之后,便在先帝的授意之下进了五成兵马司,原本是留心勇王。后后来有一日,先帝忽然传召杜宏大人,授意大人若是公主和郡王等人离宫,便要想法子护卫公主和郡王的安危。” 窗外山风呼啸不决,吹得门窗吱呀作响,紫檀木书案上的鎏银八宝明灯,烛火闪烁不定,室内忽明忽暗,一如萧扬欢此刻的心境。 “前几日你说的那个关于皇叔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萧扬欢忽然问道。 黑云道,“就是在徐贵嫔那双龙凤胎出事后,皇上听闻消息后晕厥在启元殿中。当时皇上正在传召暗龙护卫,正好是擅长医术的护卫在位先帝诊脉,一并查出来的!” 说完黑云看向萧扬欢的脸色,他和兄长暗地里对先帝的安排,有了隐隐猜测。 萧扬欢颔首,“继续留心内廷和京城的消息!” 黑云离去后,萧扬欢站在书房外的廊下,看着阴暗无光的天色,自言自语道,“选了皇叔即位,不知是对是错?” 次日上午,萧扬欢在书房中翻看朱公公送来的各方询问她生辰安排的信笺,看的烦躁了便起身在庭院中走动散心。 天气晴好,万丈阳光洒向大地。琉璃院前那棵生长额郁郁葱葱的海棠树,沐浴在阳光中,地上投射出一道道斑驳的树影。 冯家姐弟来到琉璃院前的时候,便见到一位素色长裙女子,梳以单髻,以三两支素银簪子固定,身姿窈窕。 重锦在得到允许后,请姐弟二人进院。 几人在正堂安坐后,叠翠上茶。 “小女姓冯名常卿,这是幼弟,冯文白,家父上元县冯章为,多谢姑娘和小公子相助之恩!”冯姑娘坐在黄花梨木的软垫上,在稍稍打量正堂摆设后,心里对此间主人的身份隐隐有了肯定,身份尊贵,便是高门大户人家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摆设。 萧扬欢并未接话,反而招呼姐弟二人道,“姑娘尝尝,这是寺中独有的苦茶,京城很多人家想买都没有!” 冯姑娘拘谨的端起茶盏,浅尝一口,入口便苦涩难言,下意识的吞咽可下去,不过瞬间之后,便有奇异的丝丝甘甜之味。她面色惊奇,细细查看手中素色茶杯中的茶汤,但又与一般茶汤无异,“果然好茶!” 萧扬欢见她毫不做作,在说完后又饮了一口,足见喜爱。 冯常卿见萧扬欢看过来面色坦然笑道,“小女出身低微,这样的茶听都未曾挺过,让姑娘见笑了!” “没有听此茶得人多如牛毛,能做到姑娘这般坦诚者不多!”萧扬欢说罢又让人给冯常卿换了一盏新茶。 “冯姑娘此番来京是投亲?”萧扬欢喝了一口清茶手问道。 冯常卿面上闪过一层阴郁之色,没有接话。 萧扬欢将其表现守在眼底,也不逼她,继续道,“小公子可在上学了?” 冯文白听了之后,放下手上的牛乳道,“小子之前在乡下住着,跟着母亲和阿姐学过认字,会背千字文和三字经了!” 萧扬欢对小孩子一向温和,她让冯文白坐下,“倒是不错,我们阿平几年四岁,才将将会背千字文!” 这时,谷秋从外进来禀报,“公主,嘉清县主从山下送来不少新鲜的素菜还有竹荪等物,送菜来的嬷嬷说,明日一早,县主带着阿庸小公子上山看病。” 冯家姐弟面色一怔,不可置信的再次看向紫檀牡丹花纹椅上的萧扬欢。 “阿庸病了?可知道情况如何,为何不今日上山来?”萧扬欢连忙问道,阿庸身子不大好,春夏换季之际,很容易生病。 谷秋回道,“嬷嬷说,只是有些咳嗽,请了大夫看过,也在吃药。” 萧扬欢了唔一声,让谷秋退下了。 再回过神时,冯家姐弟已经跪在地上了。 “起来吧!”萧扬欢淡声道。 年纪小的冯文白看向长姐冯常卿,后者一动不动。 “你不起来,本宫会觉得你有所求!”萧扬欢又道。 冯常卿这才站了起来,却是躬身道,“是臣女失仪,请殿下赎罪!” “既然你知道了本宫的身份,也应该听说了本宫自先帝过世后便带着昭哀太子旧人避世在清净寺中。”萧扬欢道。 冯常卿心内苦涩不已,自然是知道的,也明白,萧扬欢话中的意思。 对于自己的事情,眼前这位眉目精致如画,姿态端方的公主殿下是不打算插手的。 冯常卿道,“公主援手对臣女姐弟来说,已经是再造之恩,其他的臣女不做他想,至少在父亲回来之前,臣女不想回冯家,请公主收留!” 萧扬欢看向冯常卿,“卫家你也不愿意回去么?” “亡母是庶出,外祖父已经去世,外祖母对臣女姐弟十分平淡。听闻舅舅支撑门庭已经十分艰难,臣女不该再去添乱!”冯常卿道。 萧扬欢听罢,沉吟许久,“本宫不能答应你,因为本宫已经往卫家送了消息,让卫家二老爷和二夫人来一趟清净寺了!” 冯常卿颇有几分失望之色。 “你们在乡下恐怕不知道,卫家大夫人在送嫁女儿后便一直病着,直到三年前过世。卫家上下,现在都是由二老爷和二夫人主事。”萧扬欢慢慢道来,“作为没有通知你的补偿,本宫可以答应你,除非你自己愿意,没人能带走你。” 冯常卿眼中一亮,她立即道,“多谢公主成全!” 萧扬欢笑而不语。 此后两日,徐凝慧带着咳嗽好几日的阿庸在寺中住下,阿平又挪到琉璃院中歇息。因为怕给阿庸过了病气,萧扶欢和萧昭佑二人都鲜少去看望阿庸,只在门外问过一两次。 而阿平在琉璃院中,发现了他前两日救下的冯文白,二人同龄,很快便说道一处了。 福全公公说起此事的时候,萧扬欢回道,“阿平在寺中鲜有同龄人作陪,虽有小厮作陪,但终究不及。” 福全公公道,“冯家的大姑娘和公子礼数周到,但冯家尚未可知。” 萧扬欢道,“卫家已经回信了,说二十六那日会来寺中,见这姐弟二人。便是阿平想要留下冯公子,也不一定的!” 庭院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屋内谈话的二人收了声音,都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小孩子,坐在廊下,拿着几只小木马之流的小玩具玩的开心。 “阿平年纪小,但能分辨好歹。他性子内敛,难得有喜欢的人和事,左右眼下无事,随他吧!”萧扬欢轻声道。 晚间,萧扬欢去了徐凝慧的住处看望阿庸。 “好些了么?”萧扬欢只在外间坐下,问徐凝慧。 徐凝慧点点头,“太医来瞧过了,说是身子本就弱一些,加上天气反复也是难免的事情!” “倒是你院子子里的那一对姐弟是怎么回事?” 萧扬欢粗粗说了一遍,徐凝慧喟叹道,“这世道,活着都不容易,卫家出事之后,从前与我交好的卫家四姑娘的婚事也作罢。好在先帝尚且顾忌卫老太爷的遗泽在,全了卫家的脸面,但是出嫁女,娘家一但不大好,婆家不厚道,吃亏的总是女子!” “我不会让卫家垮的!”萧扬欢淡淡道。 徐凝慧恍然道,“卫家四老爷是在昭哀太子的陪读,可惜去的早,只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父亲能提前做好准备,是因为卫家二老爷在前一夜了送准确的消息到东宫。”萧扬欢轻声道,“这份恩情,我记着。” “可是卫家大老爷?”徐凝慧试探道,“毕竟是那位的人!” 萧扬欢抬眸看向屋外,“他死了,卫家大房已经垮了一半了,够了!” 这一年来,她隐隐从暗卫那里知道了不少当年父亲的一些事情,才知道,原本送消息的应该是卫家四老爷,但是他不慎被三叔的人发现了,然后被杀。好端端的人被杀,卫家上下自然不满,最不满的莫过于与四老爷交好的大房嫡长子和卫二老爷。 二人联手调查,才一日,便查了个大概,最后卫二老爷暗中送信东宫,全了卫家四老爷和昭哀太子的情分,这也是为什么卫家在卫大老爷处死之后,先帝没有降罪其他的人的缘故。 见她这样说,徐凝慧也不好在多说什么,只道,“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卫家在朝中还有不少亲友在。冯家的事情,想要处置也不算难,端看卫家人如何处置!” 萧扬欢沉声道,“这件事情,待我见了卫家二老爷之后,若是说妥,还要请姑姑帮忙。” 徐凝慧问也不问什么忙,只点头应下。 在徐凝慧处坐了一会儿后,看了天色不早,萧扬欢起身回了自己的琉璃院歇息。 第一百三十一张章卫家来人 三日后,阿庸的病症慢慢见好,徐凝慧倒也不急着走,索性在寺中住了下来。 萧扬欢曾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徐凝慧在沉默许久后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在庄子上住久了,每日看着阿庸一日一日的长大,会笑了,会认人了。鸡鸣狗吠,家常琐事,好像心里那些不平,愤懑,怨怼,都尽数磨平了。” 萧扬欢听罢后,凝然沉思良久才道,“可是你回了京城,住进吉安候府,那些过往都会想起!” “这不是放下,是你忘记了。” 徐凝慧抱着已经安睡的阿庸,低头温柔的注视着这个带给她希望的孩子,“我不如你许多,面对过往,我选择逃避,而你选择迎难而上。” 萧扬欢没有接话,她也低头看着好睡的阿庸,思绪远去,二人之间没有在说话,只有窗外的鸟鸣不休,唧唧不停,十分热闹。 此后,但凡萧昭佑出门去了智和尚处听禅,萧扬欢必定相送,在回来的路上,会去一趟天王殿,或是燃香许愿,或是默诵经文,或是听天王殿的僧人辩经。 二十六这日早上,萧扬欢在回琉璃院的路上,又去了一趟天王殿。今日的天王殿前换了崭新的经幡,经幡在山风中,烈烈作响,上头以线绣成的经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是萧扬欢提供金银丝线,由昭哀太自姬妾共同完成。 在香炉中燃香一柱清香,萧扬欢照例跪在佛前为先帝和父母祈祷诵经,地藏经才诵念一半,听得殿门外有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见萧扬欢停了诵经拨珠的动作,伺候在一旁的叠翠便悄然起身往殿外走去,片刻后进来回道,“是卫家二老爷夫妇在外,听闻天王殿中的神佛十分灵验,想要在天王殿为过世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供奉灵位。” “但是咱们在这儿,明清师傅没敢放人进来,正在外间说话。” 萧扬欢继续拨弄手上的香檀佛珠,淡淡道,“佛前众生平等,各自相安无事,请卫家夫妇进来吧。” 叠翠再次躬身出去,没多会儿卫家二老爷和二夫人进来了。 卫家夫妇进门后,见了跪坐在佛前的蒲团上,诵经的萧扬欢,先行一礼才道,“叨扰公主殿下清净了!” 萧扬欢睁眼,看向二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许是因为到寺中的缘故,各自朴素装点,神色倒是谦逊,“佛前都是清净地,并无叨扰之说。” 卫家夫妇再次拱手行礼卫二老爷看了自己夫人一眼,想要起身离开,却被萧扬欢叫住,“二夫人持家有度,寺中供奉一事,夫人比大人更合适。” 卫二夫人看向自己丈夫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殿下说的是,论起家宅内事,还是女子比男子更清楚。” 萧扬欢莞尔一笑,“若论起外头的事情呢?” 卫二夫人心头一跳,后退几步,与明清师傅到了偏殿说话。 卫二老爷接过叠翠递来的清香,恭敬的向高高在上的佛祖许愿后,学了萧扬欢的样子跪坐在蒲团上。待萧扬欢诵毕经文,由侍女扶着起身后,他才道,“前些日子听说大丫头的一双儿女到了寺中,多亏了公主和郡王搭救才捡回一命!” “二老爷打算如何安置冯家姐弟?”萧扬欢由着叠翠揉跪麻的膝盖,轻声问道卫二老爷,“送回冯家,还是接回卫家?” 卫二老爷稍微垂首,错开了萧扬欢犀利的眼神,“卫家正值风雨飘零之际,做不得庇护之所。当初大丫头被送走,卫家就没有插手,如今更没有插手的理由!” 萧扬欢悠悠一声叹息,“只怕冯家姐弟是不愿,毕竟母亲新丧,父亲远在任上。回了冯家,指不定如何被磋磨!” 卫二老爷的耳中落入那声叹息后,不知怎的,心底一阵愧疚。至于这愧疚因何而起,他却是不明白。 “究竟是大房的事情,大郎尚且在京郊大营里,二郎在老家锦州还未归,五郎还是十五岁的少年人。臣虽是叔父,但终究已经分家了,若是强行出面,只怕不妥!”卫二老爷心虚的解释道。 萧扬欢沉脸利眸看向卫二老爷,“是么?本宫偶尔听得寺中香客闲谈,民间媒人做媒后,夫妇之间闹了矛盾,也是要调和一二。大人这媒人做了媒,就能高高挂起,对结了两家之好的夫妇,不管不问的!” “究竟是卫家经不起波澜,大人你不得以保全卫家上下;还是大人你卫家上下,已经磨了心性,断了前人遗志!可怜卫老太爷忠直一生,何等血性,其儿孙中,竟然无一人可以继承!” 这番话不可谓不重,尤其由十二三岁的萧扬欢指出卫老太爷遗志时时,卫二老爷心地一阵愤怒。“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卫家已经不是父亲在世的那个卫家了,前有大哥追随乱臣谋逆,后又母亲逝世,举家守孝三年!殿下在深宫久已,不知世事艰难!” 萧扬欢一声轻斥‘放肆!’后竟然看也不看卫二老爷,低声讥讽道,“卫家是百年传家的世家大族不假,但卫家可不是一直顺风顺水的走到如今。卫老太爷年轻时的卫家如何,卫二老爷比我清楚。怎么,卫家便是春日名花一样,只能受暖阳和煦,不能受风雨交加么!” “自家骨血被人轻贱致死,大人竟然可以冷漠视之,如此的卫家,那与寻常人家有何不同,凭什么卫家要皇叔重用,凭借无情无义么?” 卫二老爷犹如被人当头棒喝,头脑发晕,不知其所以然,连萧扬欢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家夫人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老爷这是怎么了?” “没事!”卫二老爷深吸一口气,对卫二夫人安抚道,“事情办妥了么,若是没有的话,改日再来也可!” 卫二夫人一脸莫名,但她自幼被教导三从四德,既然夫君有言,她自当遵从,便定了几日后再来。 于是,夫妇二人与明清师傅约定了三日后再来,便沿着原路原回。回府后,卫二老爷便让人请庶弟三老爷来,又吩咐人将十五岁以上的子侄传来书房议事。 卫府在卫老夫人离世前,由老夫人做主分家,但因为卫家遭逢大难,正需各方凝结在一起,便只分财务,并未搬离。 卫二夫人看着自己夫君脚步匆匆的往书房而去,不禁对身边伺候的嬷嬷道,“明明是为了大姑娘的事情,怎么转头倒府里的爷们说话来了!” 嬷嬷五十上下的年纪,正是陪嫁媳妇,她躬身道,“大方老爷和夫人都去了,府上的事情,差不多都是老爷和您拿主意。” 卫二夫人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若是母亲在就好了,她老人家定然知道的。” 卫老夫人和卫二夫人同出一族,都是出自锦州朱家。卫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婆媳二人十分亲厚。 嬷嬷建议道,“待会儿大奶奶和二奶奶定要差人来问,您若是觉得大姑奶奶的事情棘手,不妨透给大奶奶知道!” 卫二夫人想了想道,“不急,究竟是年轻人,万一走漏了风声不好。这件事情,从清净寺传来消息,老爷就十分小心,待我晚间问了老爷在做打算。” 说罢,二夫人一行人便回了二房不提。 而外院二老爷临池书房中,很快就来人,三老爷卫玢,休沐的大少爷卫池、二少爷卫泊、四少爷卫泽、五少爷卫汤,陆陆续续的从各院赶来。 待众人到期之后,卫二老爷才将清净寺发生的事情告知。 众人听完,一头雾水卫三老爷卫玢问道,“二哥,公主殿下是打算为大丫头出头?” 卫池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但并未说话。 卫泊不满萧扬欢对卫家的指摘,皱眉沉声道,“都说汝安公主沉敏端方,受先帝和孝贤皇后荣宠,毫无骄矜之色,如今看来,并不尽实!” 卫泽看向父亲,见他不语,他只问道,“大姐姐出嫁冯家,虽是冯家妇,但仍旧是卫家女,如今身死,冯家竟然不告知我们,实属不该!” 卫汤见大哥不语,他挠了挠脑袋道,“二叔、三叔,卿丫头和文白是要接回来常住么?” 一圈人说的差不多了,卫二老爷这才惊觉,萧扬欢所言竟然如实,卫家上下竟然无一人有现先人之风,卫家上下全然没有看到眼下的困局! 他十分失望的对众人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待书房中的人走的七七八八了,留下的卫池突然开口道,“皇上临位已有一年,卫家起复指日可待。但我们兄弟几个倒还好,左右还年轻,是耗得起。” 尚未跨出临池书院的二少爷卫泊闻声收回跨出书房的脚步,顺便将书房门给合上,退回内室。 卫池抬头看了一眼,继续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二叔,你的位置如何安置决定了卫家至少五年内在京城的地位!我想汝安公主对如今朝局,必定是有所猜测,或者有所图谋,这才借了大姐的事情,和卫家搭话。” 卫二老爷咻然转身,眼中有光芒闪现,他有些激动的看向侄子道,“大郎你继续说!” 卫池拱手一礼,继续道,“都是侄子的猜测,二叔和二弟姑且一听吧。早些时候侄子因四叔之故曾在东宫,见过这位公主。那时公主虽年幼,容貌秀美,但十分聪慧。又因子嗣不丰之故,先帝对之溺爱非常,便是批阅折子也经常将其抱在身边陪着。” “后来昭哀太子夫妇身故,按着惯例,太子旧人或是移居别宫,或者迁居王府。但先帝不忍,将其留在宫内抚养,又定下里启元殿不远的宫室承欢宫为公主姐弟的宫室,承欢宫取自承欢膝下之意,足见恩宠!” “后来先帝几次病重,不亲近大臣也不亲近皇子,唯独汝安公主进出启元殿,如入无人之境,可见其恩宠!” “曾听岳父闲谈时提及,先帝在位最后几年中,好些请安折子都是公主独自处置。好些重要的折子,都是先帝口述,公主执笔。岳父曾因此弹劾公主参政,先帝不满,分派好些差事给他,被指使的团团转。” 卫泊听罢不解问道,“汝安公主盛宠,便是当今圣上也是十分厚待,但是这和咱们家的事情,和父亲的官位有何关系!” 卫池不语只看向二叔卫珏。 卫二老爷长叹一声,对卫泊道,“这便是有大大的关系!一个从小听朝局政事长大的公主,其见地才学,绝非一般公主可比,甚至一些宗室王爷都不一定比得上!” “那为何是咱们家,公主外家谢氏,和她交好的徐家,吉安候宁氏、永昌候贺氏,都是不错的人选啊!”卫泊再次问道,“我觉得是出反常,必有蹊跷!” 卫池看向卫二老爷,后者为不可见的点点头,“卫家的将来,总是要交到你们兄弟手上的!你们三叔,打理庶务都不见得是把好手,心气儿上也欠缺了些,四郎虽有些聪明,但性子弱了些。” 说道这里,卫珏眼中有了怅然之色,“其实,我们兄弟四个中,最像你们祖父的是老四,有才有谋,能文能武,模样还不错,可惜了!若是老四在,如今的局面,绝非如此!” 卫泊连忙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父亲还提这些作什么,如今只要卫家上下安安稳稳的,便是最大的福气!” 卫二老爷自知失言,正要开口,卫池面色如常道,“倒也不算是过去的事情,我觉得公主大可将卿姐儿姐弟送回,免去琐事。但公主却将二叔和二婶请到清净寺,有提点卫家的意思。” “你也这样觉得。”卫二老爷叹道,“可惜,我当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错失机会!” 卫泊只觉得自己如坠迷雾中,稀里糊涂的听不懂,“公主为什么会提点咱们家?” 一向温和的卫池难得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是一桩旧事。” 说着,便将当年提前告诉昭哀太子的那状旧事,说了出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