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命于己》 1.晕倒 江虹市的夜晚,灯红酒绿,湖面上水波荡漾,灯光倒映,天地共色,似是彩虹七色交叉,美而惊叹。大街上仍然熙熙攘攘,热闹不绝,欢胜白天。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让这个世界变得五颜六色,夜晚的黑暗抵不过灯光的绚烂。一幢幢大楼的窗户的白炽灯光不绝,即使是黑夜应该休息,有人娱乐欢呼,也还有人伏案工作。 在某幢办公大楼的17层,寂静无声。 办公桌前坐着一位秀发齐肩的女性,黑色短袖搭着深色牛仔裤,配上白色运动鞋,戴着一副玫瑰金色金属圆框眼镜,标准的瓜子脸,嘴唇薄薄的,淡淡红妆点缀。即使已经略施粉黛,也遮挡不住她的脸色较差。右手拿着铅笔不停绘画,左手拿着资料参考,低头绘画,抬头看资料的动作无隙连接。即使要用橡皮,放笔、涂改、拿笔动作不超过10秒。 “嗒嗒嗒……”。因高跟鞋发出的脚步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一位黑色西装的长发佳人端着咖啡向办公桌走去,眼睛大而有神,双腿修长,玉指纤纤,将咖啡放在桌边,离那些画作较远,生怕一不注意就毁了无数心血。 “乔姐,休息下吧。这一个周,你天天晚上三四点睡,不到七点就起来了。每晚靠喝咖啡提神。这样下去,你撑不住的。”放下咖啡后,佳人柳眉微蹙,对着办公桌前的人满脸忧愁。 “柔柔,如果这次杂志封面设计好了,我们都会得到主编的奖励,说不定还能得到提拔。你们跟了我这些年,也没得什么好处,为了你们,我也得尽最大的努力啊。”她笑着回答,强撑着让人感觉丝毫不显疲惫。办公桌前的人叫做乔舒,是斐悦杂志社的美术编辑。 李柔眼里尽是心疼。“乔姐你给我们的好处,在整个杂志社各工作小组都是最多的,我们都非常感激你。乔姐你没必要为我们如此,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去拼。” 从李柔进入杂志社起便一直跟着乔舒,但凡上级有奖金,乔舒不是请客吃饭,就是奖金平分,从来都不独吞。 乔舒只是淡淡一笑,还未来得及回话,桌上的电话便响起来了——妈妈。她根本就来不及停下手中的工作。“柔柔,帮我点下免提,谢谢。” 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李柔帮她接电话,乔舒几乎所有隐私都被李柔知晓。 电话那头的乔母,王慕诗满是关心地问。“小舒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听见王慕诗的声音,乔舒显得更加精神,回答的声音甜甜的。“妈,我今晚不回来了,我明早就要开会汇报工作,今晚必须完稿。” 王慕诗听到乔舒又再加班,只能无奈叹气,她根本无能为力,她既不能让乔舒休息,也不能帮乔舒工作。“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记着吃饭。” 乔舒莞尔一笑。“好,我知道了。” 王慕诗正好在翻日历,发现明天是周六。“对了,你明天还去看林老师他们吗?你最近那么累,要不别去了。” 乔舒听到这话,一拍脑门反问道:“明天?明天是周六?” 王慕诗调侃一笑,心里却是很难受。“你看你都忙糊涂了,周几都忘了,还是忙完好好休息吧。” 乔舒更是加快手下绘画速度,回答道:“不行不行,我明天开完会我就去。晚上我就回家啊——行了,妈,你早点睡,我忙了。”并让李柔帮她挂掉电话。 乔舒不仅希望这次封面得到主编嘉奖,她还想带给江老师看,这次的作品是她呕心沥血之作。 “嘟……嘟……嘟……” 电话那头的乔母——王慕诗坐卧在床上连连摇头,无奈地放下手机。“老乔你看看,她又不回来了,一天那么累,明天还要去看他们林老师和江老师。” 年近50的王慕诗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皱纹,年轻时候便有许多雀斑,如今她的面容更是偏黄,也许是这些年的不断操心。她身旁的乔父——乔世斌刚好相反,早已年过半百,却红光满面,更不存在胡子拉碴,常常颔处干干净净。 乔世斌放下手中的报纸,拍了拍王慕诗的手,笑着说:“你怕不是吃人家老师的醋?两位老师帮了小舒那么多,可以说没有他们,小舒在外独立是极困难的。小舒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否则不会近十年都保持每个周六去看他们的习惯。” “我怎么可能会吃醋!我这不是怕小舒累着嘛!”王慕诗嗔怒,拍着乔世斌的肩。 乔世斌轻轻哼笑摇了摇头,取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让王慕诗关灯睡觉休息。 几个小时过去了,而乔舒仍旧未停下手中的工作,她早已感到颈部略有酸痛,仍旧强撑。她嘱咐道:“柔柔,明早你帮我去买一点水果和牛奶,我用微信给你转钱。” 李柔已经在昏昏欲睡,突然惊醒。“啊……好。”她还是清醒的,也听清楚了乔舒的话,便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也习惯了。揉揉眼睛,看着忙于绘画的乔舒。“其实我很好奇你的两位老师,究竟是什么让你每周都去看望他们,工作狂的你总是把这件事排在第一位,风雨无阻。” 每次提到这两位老师,乔舒总是流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们就像我的另一对父母,给我光明,给我希望。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乔舒。我以后有机会带你一起去。” 李柔似是懂了,轻轻的点点头。“好!”偶然抬头看见窗外,灯光不似刚才那般绚烂,再看表喊道:“三点了!乔姐你快休息吧,你看外面都快没人了。” 乔舒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你快去睡吧,我忙完就去睡。” “可是……” 未等李柔说完,乔舒便接着说:“好了,别可是了,听话,快去睡觉。” 李柔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她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只好独自离开,走向“寝室”。因为经常熬夜加班,杂志社特地在一办公室内安放一张床,可谓“贴心至极”。 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照亮整个世界,人们一天的忙碌又将开始。 斐悦杂志社的灯光一夜未灭,乔舒一夜未眠。 “大功告成!”乔舒高兴地喊道。 她没看见李柔,昨晚二人都没有回家,此时李柔应该在她身边。她拿起手机,拨打李柔的电话。“柔柔,你在哪呢?” 李柔戴着耳机,在超市精心挑选水果。“乔姐,我在超市买水果,一会就到公司。” 乔舒在电话一头露出甜美的笑容。“好,辛苦你了。” “没事。”李柔笑着回答。 乔舒挂掉电话后,便去洗手间整妆。她感觉有一丝丝的头晕,立刻用冷水拍打额头,让自己清醒起来,她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做。抬起头看镜中的她自己显得极为憔悴,本不喜浓妆的她,竟用厚重的粉底,掩盖她浓浓的黑眼圈,并加以腮红,强行露出好的精神面貌。 不一会,李柔便拎着好几袋水果与一箱牛奶珊珊走来,乔舒见到立马过去帮忙,略有不好意思:“让你个娇弱的女生干这种事,真是难为你了!” 李柔满脸不服的样子。“我哪里娇弱了!我才不是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一般女子!” “是是是!你是巾帼英雄!”乔舒递给她一杯水。“快喝点水休息下,准备开会!” 李柔精神劲十足地回答:“好!” 斐悦杂志社的周末工作会开始。 乔舒在黑色短袖外加了西装外套,显得更加干练,站在投影仪屏幕前。她是今天的会议的第一个汇报者。 她的柔荑指着屏幕上的画作解说。“本次月刊采访的是本市著名作家——宁远,他深受本市读者的喜爱。因此,我们便设计了这样的月刊封面。” “以他的处女作《父与母与师》为主题,采用淡青色的背景,画上父母与老师的形象,再加以……”乔舒略感眼前黑暗,耳边出现嗡嗡的声音。她稍微停了下发言,但时间不超过2秒。 “青葱的树木,涓涓细流……”乔舒突然倒下, 围着会议桌坐的人一片慌乱,纷纷跑向乔舒。 李柔半跪在乔舒旁边,大颗大颗的泪珠直往下掉,她急极了,已经失去平时的理智。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打120!” 2.归零(一) 乔舒躺在医院病床上久久未醒,然而医生只说了句:“疲劳过度,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柔着急地不得了,4个小时过去了,乔舒一直没醒。她懊悔,她自责,懊悔放任乔舒连续工作,对病床上的乔舒深感抱歉。她想弥补乔舒,却手足无措。她突然想到帮乔舒买的水果和牛奶还在公司,如果乔舒知道两位老师这周没有收到礼物肯定会不开心的。李柔连忙擦干眼泪,拿起手机给同组同事小高打电话。 声音略有沙哑,她哭了许久。“小高,你能把乔姐桌上的水果和牛奶带来医院吗?” 乔舒的晕倒并不影响杂志社的正常工作,其余人仍留在公司。小高接到李柔的电话,抬头刚好看见乔舒桌上的东西。“柔柔,你什么时候给乔姐买的,你不是一直在医院吗?你不应该买了直接带去医院吗?对了,乔姐醒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李柔有些烦躁,她的另外一只手一直握着乔舒,注意力全在床上这个病美人的身上。“那不是给乔姐的,那是乔姐打算送人的,她从不喜欢耽误,她现在还没醒,我怕她醒来知道礼物没有按时送,会自责,对她身体不好。你带来医院,你帮我看着乔姐,我去帮她送。” 小高也是跟了乔舒许多年的,他了解她的性格,便立刻答应李柔的请求。刚好到了下班时间,他拎起水果和牛奶直奔医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舒依旧没有醒来。 乔舒的两位老师,林毅和江熙容在家里有些坐立不安,他们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林毅因为长期运动,精神状态各方面都比较好,但因为长期颈椎病的困扰,他总是看上去比同龄人稍长几岁。钟摆不停,他看着时钟的秒针一圈圈地走过,本就有些近视的他此时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有些着急:“小乔今天怎么还没来?以前都是中午就到,这都5点了,她怎么还没来?” 江熙容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虽然韶华已逝,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她显得高贵典雅,再厚重的镜片也遮挡不住她会闪闪发光的眼神。附和道:“是啊,这不像她。要是真有什么事,不会一声不吭,肯定会来个电话。” 从乔舒初中毕业起,每周周六按时看望江熙容和林毅,即使大学四年不在江虹,也会视频通话,用快递的方式送来礼物,从未间断。 两位老师都很了解乔舒,她是个守信守时的女孩,他们知道乔舒工作忙,但每个周六都准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他们意外收获的一个桃李,是最让江熙容欣慰的桃李,是林毅的最不同的桃李。 林毅拨通乔舒的电话,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他心里更加不安,又重新拨了一遍,还是同样的声音。 擅长察言观色的江熙容发现了不对劲,立刻发问:“怎么了?小乔没接电话?” 林毅点了点头,没有说了一句话。他转而拨了王慕诗的电话。“慕诗,小乔在家吗?” 王慕诗听到林毅的疑问,她脑子一团雾水。“啊?小乔好几天没回来了,她最近天天加班。昨晚我给她打电话,她说今天开完会就去您那。怎么?还没到?” 林毅叹了口气。“是啊,电话也打不通。” 这太不符合乔舒的性格了,大概母女连心,王慕诗感觉出事了。“林老师您别急,我给她同事打个电话问问。” 林毅稍微安了一点心。“好。记着给我回个电话。” 王慕诗答应后立刻挂断电话,找到李柔的号码拨了过去。 李柔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王阿姨,她知道乔母肯定担心了,又想起来乔舒手机落在公司了,立刻停止抽泣。“喂,王阿姨。” 尽管李柔强忍着伤心,声音依旧暴露,王慕诗察觉到不对劲。“小柔,怎么了?对了,乔舒还没下班吗?” 李柔开始抽泣,吞吞吐吐地说:“乔姐……乔姐她……” 王慕诗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开始着急。“你快说啊!她到底怎么了!?” 李柔开始放声哭泣。“她晕倒了!” “什么?!”王慕诗听到消息,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幸好乔世斌眼疾手快抱住王慕诗,扶了坐在沙发上,并立刻接过电话。 乔世斌也是很着急地问道:“喂,小柔,我是叔叔。乔舒怎么了?” 李柔强憋住哭声。“叔叔……乔姐她晕倒了。” 乔世斌也是血压骤升,幸好扶住了沙发。“在哪个医院?我们马上过来!” “市医院。”李柔哭得已经快没声了,她更加自责难过,如果让乔舒知道乔父乔母如此着急上火肯定会自责,而李柔总认为是她自己的错。 乔世斌挂断电话,拉上王慕诗立刻出门。正巧,刚到小区门口就搭上出租车。 林毅还没接到王慕诗的电话,又变得更加着急,便主动打了电话过去。 王慕诗在出租车上还在哭,乔舒从小身体不好,从小到大跑医院、吃药都是常事,如今竟然晕倒,她难以接受。看见林毅的来电,她正打算接,而乔世斌担心王慕诗现在的心情怕引起两位老师更加担心,便替王慕诗接了电话。 忍住心中的难过,正常地开了口。“林老师,我是乔世斌。” 林毅听到是乔世斌的声音,顿了一下,又看了眼名字,没打错。“是世斌啊。小乔是不是还没下班啊?我让慕诗给我回电话,他也没回。” “您别着急……”乔世斌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终究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乔舒她……她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林毅突然感到头有点晕,闭了下眼睛。“哪个医院?” 乔世斌鼻头一酸,又憋回去。“市医院。” 林毅挂了电话,立刻跟江熙容说了情况,毫不犹豫地就一起出门。还好,他们家在市医院附近。 乔王夫妇与林江夫妇刚好在市医院门口遇见,四人立刻找护士询问,奔向病房。 病房内,乔舒躺在病床上,李柔早已为她清洗脸部,她的黑眼圈夺人眼球,脸色白得可怕,看上去比林黛玉还脆弱。李柔趴在床边哭,小高早早地赶到医院,在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李柔。 小高看见四位长辈出现,他自是认识乔父乔母的,立刻喊李柔起来。李柔立马抹去脸上泪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叔叔阿姨……” 王慕诗根本顾不上李柔,立刻坐到乔舒床边,拉着她的手,抚摸着那惨白的脸蛋,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李柔看见这一幕,一股心酸涌了上来,连续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叔叔阿姨对不起。”她抽泣了几声,又接着说:“如果我拦着乔姐,让她去休息,她就不会因为太累而晕倒了。” 乔世斌、林毅和江熙容在旁边也是痛心至极,两位老师知道乔舒,一旦认真做起事来不做好绝不停。 乔世斌走过去拍了拍李柔的肩头。“好孩子,不怪你。叔叔还要感谢你,一直陪着乔舒。” “乔姐对我那么好,她有事,我陪着她理所应当。”李柔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两位长辈,出于礼貌。“不知道这两位叔叔阿姨是?” 乔世斌立马介绍道:“这是林老师、江老师。乔舒应该跟你提过。” 原来这就是乔舒心心念念的两位老师,李柔多年疑惑终于解开。一见这两位,她便明白了乔舒为什么那么重视这两位老师,她自然知道像乔舒这种高材生,一生老师最少有上百名,唯独这两位不同。他们关心乔舒,除了师生感情,从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父爱与母爱。 李柔重新向林江夫妇打了招呼,突然想起身后的水果和牛奶,立刻转过身去拿起来递给林江。“这是乔姐让我今早去买的,她本来打算开完会就带上去看两位老师,没想到……”又接着说:“我知道乔姐的习惯,本来想一会亲自替乔姐送到老师家的,您们却来了。” 江熙容眼角藏着的泪水终究还是流了出来,双手颤抖着接过那似有几千斤、沉甸甸的“爱”。“她为什么要这样坚持……” 林毅这个大男人也流下了泪水,满是痛心的感觉。“医生怎么说?” 李柔答道:“医生只说乔姐疲劳过度,休息下就好了。可是这都快一天了,乔姐还没有醒来。” 林毅看着床上的可怜人儿,转向李柔问道:“小柔姑娘,是吧?我听说乔舒最近都在公司加班,你能告诉我她最近的作息情况吗?” 李柔大概细想了下这一周乔舒的作息时间,便回答:“乔姐这一周每天都睡了不超过4小时,吃东西也吃得少。而且昨天晚上应该通宵了。”说到这,李柔特别后悔昨晚一个人独自去睡觉。 这时乔舒的左手开始颤抖,有时候幅度还特别大。旁边的李柔和小高自然不知道怎么了,就立刻去喊医生。而剩下的四人心里一慌,这样的动作,是十年前的乔舒常有的,明明好了,为什么会…… 医生赶到后,给乔舒打了一针安定,她不再抽搐。而解释依旧是劳累过度,医生便走出病房这让他们无法接受。正好林毅发现主治医生刚好是自己的一个朋友——方雷,便立刻追出去追问。 方雷看见是林毅,便拉进了办公室,并关门,拉窗帘,让林毅坐下。 “这?”林毅满脸疑惑。 方雷给林毅倒了杯茶,坐在林毅对面,眉毛皱得成了倒八字。“那个病人是不是你的学生?” 林毅都还没跟他说什么,怎么会知道乔舒是自己的学生呢?林毅更是满心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你有颈椎病,是位民间大夫看好的,你说过,你只介绍过一个人去那里看,那个人就是你的学生,而你的学生并不多。”方雷一边说,一边在翻什么东西。 林毅点了点头,确实有这样一回事,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方雷从抽屉里找到一沓A4纸,封面上写的是人体脊柱。“我嘴上说着不相信那个大夫,因为现代医学只信机械检查,但我国医术本来就博大精深,所以我暗地里却查了许多资料,确实脊柱变形压迫神经后果很严重。如果这是你当初介绍去的那个学生,可能是旧疾复发,而且极有可能前功尽弃!你最好请那个大夫来看看。” 听到这个消息,林毅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3.归零(二) 林毅浑浑噩噩地走出医生办公室,他靠着墙站在乔舒病房门旁,渐渐滑落坐在地上,缓缓地蜷起腿,抱着头。乔舒康复那天的情景犹如昨天。 那是乔舒中考前夕,每次从那位大夫那里出来,她的感觉愈来愈好,她的各方面也明显改善。大夫告诉她,再治疗最后一次,回去修养三个月左右,基本痊愈。 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只有16岁的乔舒开心得像个3岁孩子得到糖一样。 她出生那天,由于接生医生的暴力拉扯,导致一个娇弱的婴儿脊柱变形,可惜一直未曾发现,长大后,乔舒只是走路有些内八,奔跑跳跃稍微困难,左手比较抖动而影响右手,各大医院的结论是“出生缺氧”。直至初二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因林毅而认识这位大夫,发现重生的希望。 知道成功在即,最后一次治疗时,她的父母、两位老师都陪她去了。林毅记得那天,乔舒是跑步回家的。 猛地,林毅脑海中突然想起大夫一段话。“那天过于激动,忘记嘱托小乔舒了。即使康复了,也要尽量避免剧烈运动和过度疲劳,否则很容易复发。”因为他曾经是一名运动员,他始终把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作为座右铭,并且深深地影响着乔舒,所以即使乔舒后来知道了医生的嘱托也未放在心上。乔舒痊愈后每周末与林毅跑步1.5公里,最近半年更是突然加到每周末跑十公里,想到这里,他心情复杂。 他顽强地从地上爬起来,从裤包里拿出手机,在找一个电话号码,翻了许久,他才翻到。几乎快五年他没有联系那位大夫了。 “喂,哪位?”传来的是一位年轻女性泠泠的瓷音。 当初给乔舒看病的那位医生早已过世,如今只剩下他儿子,医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接电话的,大概是他儿子的女儿。 林毅语气略有谦和。“请问,苗大夫在吗?” 这位女子不止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答了一声在,立刻把电话递给自己的父亲。声音苍老而有劲,听上去似乎有六七十岁的模样。“喂,你好。” 听到这样的声音,林毅心下一松,看来身体还算好,应该可以到医院一趟。便陪笑着说:“苗大夫,您好,我是林毅。” “林老师啊,有什么事?”苗大夫的每个病人都经历了长期的疗程,虽然林毅好多年没去他那里看病,但他依旧没有忘记。 林毅透过病房门的窗户,看见王慕诗仍趴在乔舒床边哭,江熙容在一旁安慰,时常悄悄地抹去泪水,乔世斌在那儿干着急,踱步来回不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苗大夫,您还记得十多年前,我介绍去你那看病的那个女孩吗?” 苗大夫迅速地搜索脑海记忆,并从脑海中调取乔舒的病历。“哦!我想起来了,就是最开始全身不适,后来四肢行动恢复正常的那个。怎么了?” 林毅一锤锤到墙上,额头靠在拳头上。“她晕倒了。医院这边就说她是疲劳过度,可是都快一天了,人还没醒来。” 苗大夫听到这话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惊讶又有一丝丝生气。“什么?晕倒?还过度疲劳?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林毅走得离病房远了点,他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乔舒的父母和江熙容这件事。“她最近连续加班,睡眠时间极少,再加上……近几个月她一直在和我跑步。” 苗大夫立刻穿起鞋,准备出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林毅告诉他以后,便进了病房。 他们知道林毅认识那个医生,肯定打探出实情。江熙容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医生怎么说?” 林毅找个地方坐下来,想了许久才说:“小乔很有可能……很有可能……” 江熙容本就是个急性子,根本等不了,更何况是这种紧要关头。她十分急躁。“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很有可能要恢复以前的模样,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说完,林毅便低下了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今天不止一次流泪,泪花再一次在他眼眶里泛起。 江熙容、乔世斌、王慕诗都异口同声地反问:“什么?!恢复以前?!” 而李柔和小高根本不明白,恢复以前是什么?努力白费又是什么? 天色渐渐昏暗,江虹市慢慢变成五光十色的模样。霓虹灯还是如流水般,在大楼上上下左右闪动,这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幢楼的17层完完全全的黑暗,没有一丝灯光。 此时苗大夫出现在了病房,除了林毅,其他人自是异常惊讶。林毅立刻起身,将苗大夫搀扶到病床旁。 一看乔舒的脸色,苗大夫就知道坏事了。林毅和乔世斌两个人把乔舒翻转过来趴在床上,苗大夫从乔舒的颈椎开始,徒手用按与摸的方式,以中线为标准,从上到下进行检查,从左到右进行检查,大概这就是摸骨看病。 检查完后,林乔两人再把乔舒翻过来躺正。苗大夫看向林毅。“林老师,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乔舒睡眠不足、每周跑步,具体睡了多久?跑了多少?” 林毅此时看起来有些憔悴,也许是累了。“这一周一天三四小时,并且昨晚通宵。痊愈后每周末跑步1.5公里,最近半年加到每周末跑十公里。” 苗大夫拍了桌子好几下。“糊涂啊!林老师,我记着乔舒痊愈后三天,我嘱托过你,她要避免疲劳、剧烈运动。怎么,你忘记告诉她了?” 林毅满脸忧愁,他脸上本来一直有皱纹,如今这般他的脸似乎皱成一团,像无法伸展一样。“我没忘,她也没忘,我们大家都没忘。可是……那么多年了,我们以为全好了,不会再复发了。” 苗大夫身为医者,心疼床上的孩子,想指责她身边的这些长辈,又无法开口。他沉默了。 病房里突然静了下来,连乔舒微弱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王慕诗急啊,一个都不说话,她焦虑,甚至有些暴躁,又故作镇定。“苗大夫,乔舒到底怎么了?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苗大夫一直以为自己遇到任何脊柱疾病,都可以解决问题,甚至解决了他父亲无能为力的问题,但是刚才他检查完乔舒的脊柱,他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她的脊柱全部变形,中下部侧弯,其他部位错位,每个地方都很严重。我可以让她醒过来,帮她把脊柱扶正,只是醒过来后她的行动能力就和十多年前没治疗的时候一样,甚至更差,但是我却无能为力了。而且如若以后还不注意平时生活,也许有生命危险。”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四人自是很明白,再加上刚才乔舒的左手颤抖,这十多年来的各种努力与付出本来将近满分值,如今即将归零,他们无法接受,他们更怕乔舒醒来无法接受。 尽管如此,但如今迫在眉睫之事是让乔舒尽快苏醒,还是让苗大夫为她医治。三下五除二,乔舒便有苏醒的迹象——想喝水了。王慕诗给她倒水喝了后,又没动静了。 苗大夫让他们不要着急,并告诉他们:“她再睡半个小时就该醒了。她太累了!”然后苗大夫便要离开,毕竟民间大夫待在这种医院是不合适的。 在这期间,乔世斌给李柔说了乔舒的故事,那是他们每个人不愿意回忆的事,却又不得不面对。听完以后,李柔和小高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他们无法想象,他们羡慕的完美乔姐居然有这样一段往事。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乔舒慢慢醒过来,她的脸色也逐渐红润,黑眼圈慢慢变淡。她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几乎都含着泪水。她莞尔一笑好似人间四月天。“我这是在哪?你们怎么都哭哭啼啼的?” 所有人见到乔舒醒来,都万分惊喜,问候着乔舒目前有没有不舒服的什么的,却绝口不提她恢复以前之事。李柔也告诉她礼物已经交给两位老师,乔舒笑了,发自内心的高兴,李柔懂她,很懂。 乔舒想起来自己的工作成果,拉着李柔问:“柔柔,我们的封面……” 李柔拍着乔舒的手,宽慰道:“乔姐放心,刚才主编在微信群里说录用我们的作品。” 乔舒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 在这期间,林毅始终低着头不说话。他平时是个健谈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 乔舒对着林毅,带着笑容。“林老师,您怎么了?” 其实刚才林毅一直在做心理斗争,倘若是被乔舒自己发现,恐怕更难以接受。还是打算亲自告诉她,毕竟身体是她自己的,人生路也是要她自己走的。林毅抬起头,看到乔舒笑靥如花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从他认识起乔舒,她总是这般面容如花朵绽开。 林毅走向乔舒,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小乔,老师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后一定要撑住。” 乔舒似懂非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在林毅说了这句话后,江熙容拍了他背一巴掌,示意不要说。乔舒知道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并且不简单。 林毅稍稍顿了下,还是选择告诉她。“因为你最近休息不好,再加上长期剧烈运动,导致你脊椎疾病复发。也就是说……”林毅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他怕刺激乔舒。 乔舒的笑容凝固了,她楞在那里,她大概猜到了林毅的意思。她将左手抬到半空中,和以前一模一样,手在颤抖,幅度时小时大。她把手放回被子里,用大腿紧紧压住左手。“也就是说,我要变成以前的那个模样?”她知道她不能画画了,也不能跑步了。 林毅点了点头,带有自责:“都怪我,我不该带你去跑步,更不该跑那么多。我真的是明知故犯,否则你也不会……” 李柔也是跟着说道:“也怪我,我不该自己去睡觉,让乔姐一个人工作,让乔姐一个星期都没怎么睡。” 乔舒摇摇头,语气极为平淡。“不怪你们,是我自己那么做的,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江熙容立刻去抱住乔舒,抚摸着她的头。“好孩子,你不要难过,即使变成以前的样子,你也可以继续你的精彩人生,你以前不也活得很潇洒吗?” 乔舒靠在江熙容的怀里,她没有哭,她还强撑着笑,这就让他们很难受。“我不难过,以前的努力白费了,我们可以从头再来。等我出院了,去联系苗叔叔,他肯定有办法。” 王慕诗突然哭出声来,吓着了乔舒,乔世斌连忙过去安慰。乔舒略有担心地问道:“妈,你怎么了?我这不醒来了嘛,就算我成了以前的样子,又不是不可以治。” 王慕诗连连摇头,哭腔着说:“刚才苗大夫来过了,他说……他也无能为力。”而后扑在乔世斌的怀里大声痛哭,乔世斌仰首努力让眼泪倒回眼眶。 乔舒突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哭不闹,不笑不说,这很吓人。江熙容摇着乔舒的身子,连连问她怎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乔舒终于开口说话,此时的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江老师,您还记得您第一次教我素描吗?” 没等江熙容回答,乔舒就接着回忆。“那时候尽管我痊愈了,可还是拿不住铅笔勾画,手腕无力。您便找了两块铁块吊着我手腕上,我拿着笔站在画板前,一站就是一整天,您也在旁边站着,陪着我,指点我,有时候还给我唱歌缓解疲劳。后来,我练成了,您告诉我,每个人身上都会有奇迹发生,没有不可能,只是早晚的问题。” 回忆起那段日子,是喜是悲。乔舒中考完后,就开始跟着江熙容学画画,原本是从初一就开始学写作,可是后来发现乔舒的脑补能力极强,便写作画画一起发展。 在这之前,乔舒没有一点绘画基础,拿笔在画板上压根拿不稳,一下笔就龙飞凤舞了。江熙容一狠心,就在乔舒手腕下吊着铁块让她练腕力,拿着笔站在画板前,慢慢学着勾画,她累了江熙容就在旁边鼓励她,给她唱歌。慈师也能出高徒,乔舒画艺越来越精湛。 本该众人安慰乔舒,却变成乔舒安慰众人。“我的人生归零了又如何,我会重新搭建我的长城,重启人生。” 4.辞退 乔舒醒来后第二天便离开医院,因为这次晕倒而有的“后遗症”,是医生束手无策的。 她原本离登上山顶之有一步之遥,突然雪崩,她摔倒山脚,摔得很重,难以重新攀登。她强颜欢笑自欺欺人去掩盖忧伤,却逃避不了现实。 她将房间门锁上,告诉王慕诗她想好好睡一觉。实则独自坐在阳台上,倚着窗户,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以画画作为职业,如今前功尽弃,她也无法画画。 她记得,初一那年,王慕诗给她介绍了江熙容这位老师,她很喜欢江老师。她觉得江老师像妈妈,既严厉又温柔,她跟着江老师学写作,她每天都很开心。也是这样认识了林毅,林老师满身正能量,把乔舒的努力尽收眼里,他欣赏这个女孩,也是处处给予帮助。乔舒便同时拜二人为师。 林毅三天两头就替乔舒出主意,让她写字更快,行动更方便,但是结果不尽人意。 初二那年乔舒头痛难忍,林毅便带她去找苗大夫。第一次去苗大夫那里治疗,检查的每一个部位都疼痛无比,可是她忍住了,她没有哭。进入后期治疗,为了让她的腿部以后更加柔韧,行动方便,顺便压了腿,和那些舞蹈者一样,很痛,好几次她都没忍住,又哭又叫的。 好不容易过了这些磨难,林老师问她想练习跑步吗,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一开始就是1.5公里,她跑得慢极了,别人也许轻轻松松十多分钟搞定,她却大汗淋漓跑了三四十分钟,林老师就耐心在后面跟着,她想放弃了,林老师就给她加油鼓劲;她动作不规范,林老师就给她纠正错误。跑了四五年,她已经不需要林老师这样监督,可是林老师始终陪着她跑,慢也陪,快也陪,包括后面乔舒主动要跑10公里,他也陪着。 江熙容给乔舒讲解写作时,发现乔舒根据文章可以想出很好的意境,可以画出来,只是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内涵很好,外在却不堪入目。此时乔舒已经痊愈,江熙容便教她画画,手是不会抖动了,但软弱无力,江熙容知道绝不能心软,就在乔舒手腕上吊了2公斤的铁块。每天守着她站在画板面前,做好画画的姿势,拿着画笔练习画画。江熙容也陪着她站,有时候轻言细语宽慰着她,有时候为她高歌一曲,却从来不放弃她。 吃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她成功了,文章、绘画获得各种大小奖项无数,还打算报名下个月的江虹市马戎闪比赛。只是天不尽人意。 虽然恢复到从前,可是她走路姿势还是正常的,只是手抖,也许会上下抖动,又或许左右抖动,而且她已经无法奔跑跳跃,就像铁链子拴着她的双脚一样。 她看着那幅自己最后的油画,还没有完工,她站起来,用她抖动的双手紧紧握住画笔,才下笔就抖动一下,她最后的一副画以一笔乱入而结束。 她颤颤地拿出手机,把月刊封面发给了江熙容。这也许是她最后一副完工的画,也许以后不再有了。 江熙容收到微信后,不禁落泪,看着屏幕中的键盘,不知道该打什么。 林毅最近在查询各种资料,为了让乔舒康复,他不惜代价。发现了旁边的江熙容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小乔最后一副完工的画。”她把手机递给了林毅。 看着手机里的那副画,林毅愣住了,他看过乔舒无数画作,都没有这一幅的美丽,无与伦比,颜色清淡,情景交融。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吗? 此时乔舒的心里无比烦躁,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怕父母再次为她担忧,她怕两位老师对她失去信心,她怕自己抛弃自己,她怕极了。原本柔顺的一头亮丽秀发,被她反复乱抓,失去光泽,就像杂草丛生般的乱糟糟。 电话突然响起,是李柔,乔舒立刻调整自己的情绪,才接通电话。而李柔的语气却是无比焦急。“乔姐,主编要辞退你!” 乔舒听到这话立刻站了起来,抓着旁边的窗帘。“为什么!?”她也没有多问。“我马上来杂志社。” 乔舒立刻将头发梳顺,披在肩上,去洗手间清洗面部后,上了一点淡妆。穿着黑色的上衣外套,配一条浅蓝色牛仔裤,拿上包,就要出门了。 王慕诗看乔舒要出门,立刻喊住:“你去哪啊?” 乔舒低头系鞋带,听到王慕诗的发问,用听不出喜怒哀愁的声音说了句:“杂志社有事。”就匆匆离开。王慕诗来不及挽留。 江虹市白天的车水马龙,比起晚上,多了几分简单,太简单了,没有五彩斑斓的灯光,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乔舒的出租车堵在了半路,她在车上面色平静,左手却一直在颤抖,她把手压在大腿下面,强行让它停下,尽管效果并不显著。 大概和蜗牛爬的速度相当,原本20分钟的车程,这一堵车,差不多就过去了一小时。一下车到公司楼下,乔舒就想跑上去,可她才想起来,她现在压根跑不起来。 只好步履珊珊,如弱柳扶风一样,缓缓的走进去到达17层。同事们看见乔舒这般,都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当然听说了乔舒的情况,原本不信,可看见这般,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因为以前的乔舒做事情雷厉风行,更不会学淑女般慢吞吞的步伐。 李柔立刻跑过去,拉上乔舒,在耳畔悄语:“乔姐,你不要管他们,他们本来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你快进去吧,主编在等你。” 乔舒点点头,径直往主编办公室走去。敲了三下门,听到办公室内喊了声“请进”,乔舒才打开门进去。 杂志社的主编——艾平才,是个40多岁的男人,身躯肥硕,他庞大的脸庞上那副小眼镜显得突兀,嘴唇厚厚的,真的像一根香肠,压根不相信这是个从事文学工作的彬彬公子,分明是个油腻大叔。 艾平才看见是乔舒来了,连忙招呼她坐下,给她倒水,嘘寒问暖的。 而乔舒压根不吃这一套,开门见山、毫不拐弯抹角地发问:“主编,您为什么要辞退我,我设计的封面不是被采用了吗?” 艾平才看见乔舒如此不识趣,躺坐在老板椅上,点燃一根香烟,缓缓开口:“小乔啊,你应该知道,以你的身体素质,如果不是你的画工惊人,我们当初根本不会录取你。可是如今……”他摊了摊手。“你不能再画画了,杂志社不养闲人。” 这真是在乔舒的伤口上撒盐,她的左手又开始颤抖了,她用右手紧紧地握住左手。艾平才看见这一幕,冷冷一笑。 “是,我不能画画了,可是我还可以写。主编,我可以在文案编辑处工作……”乔舒强行为自己辩解,却看见艾平才摇头否定。 他把烟头掐灭,脸上的笑容很冷,冷得让人发抖。“文案编辑不缺人。本来打算提拔你升任艺术总监,可如今……正好公司新得了个外国美术人才,顶替你的位置。” 李柔在门外听见艾平才那么说,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开门而入。“主编,乔姐如果不是为了杂志社,她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吗?你这不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吗?” 乔舒在一旁静静地不说话,她懂得,懂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懂得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艾平才看李柔样子,淡然一笑道:“乔舒,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转过头又对李柔,指着大门说:“你如果不服,就跟她一起滚!” 乔舒马上起身,示意李柔不要再说,拉上李柔就走。其他同事伸长脖子,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地方,确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公司楼下,李柔又红润了眼眶,乔舒捧着这娇俏的脸蛋。“好了别哭了,最近你为我哭了多少次了。” 李柔抽泣着,看上去可怜巴巴的,1米6几的长腿美女,现在看去就跟孩子一样娇小。“乔姐……” 乔舒抱着她,语气温和:“没事,没了这份工作,我又不是活不了。你乔姐那么没出息的吗?” 李柔连连摇头,把眼泪憋回去,尽量给乔舒露出笑脸。“没有没有,乔姐是大才女,是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 乔舒爱溺地揉着李柔的头,刮了刮鼻子。“倒是你,你想好辞职了吗?” 李柔回头看了眼公司,似乎下定了决心。“乔姐去哪,我就去哪!” 而此时主编办公室内,艾平才正在跟一个人打电话。“宋总,您放心,我用的是最正常的理由辞退她,绝对没露出马脚。” 艾平才口中的“宋总”似乎是个年轻男子,声音铿锵有力。“做得好,答应你的钱一分也不会少。” 看艾平才那一脸油腻的模样,肯定贪心不足。“宋总啊,乔舒即使不能画画,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文学人才。没了她,我可是亏大了。您看,这钱可不可以……”他陪笑道。 这位“宋总”却冷哼了一声。“再给你加五万。” 5.宋明肃 乔舒让李柔回去处理好退职手续,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知不觉地,她走到曾经的母校,她想进去看看,但突然不敢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害怕,也许害怕遇见曾经的老师,看见她憔悴的模样。 她远远地坐在学校旁边,她看着放学的学生们,脸上洋溢着幸福,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突然怀念起曾经的学生时代。此时,一位扎着高马尾刘海上梳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她面前,这个女子看上去与乔舒一般大,却充满了活力。乔舒一看见她,就紧紧的抱住该女子失声痛哭。 “舒儿,你怎么了?”该女子有些疑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抚摸着乔舒的背,看见乔舒哭成这般,她手足无措。她只知道乔舒肯定经历了什么,不然以乔舒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这样。 “静雪……”乔舒哭着停不下来,她很难受,她已经憋了许多天,只有在闺蜜面前才敢释放本性。 能让乔舒敢痛痛快快哭出来的这个女子,就是她的闺蜜——顾静雪。现在是他们初中母校的高级教师,那么年轻便评得这样的职称,是她自己的努力所得。 顾静雪扶着乔舒上了自己的车,她说她送乔舒回家,却被乔舒拒绝了。她只好带乔舒回家。在路上,乔舒把最近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顾静雪听完一脸踩住刹车,不可思议地望着乔舒。 她们二人小学便已经相识,顾静雪自然知道乔舒以前经历过什么,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顾静雪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乔舒憔悴的模样,心疼地说:“舒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大可以告诉我,我肯定尽我所能。” 乔舒努力破涕为笑,她不想再哭了,她不想多一个人为她担心。“静雪,谢谢你。”她停了下,才接着说。“静雪,我今晚能在你家住吗?” 顾静雪当然是爽快地答应了,重新踩油门,往家的方向开去。乔舒悄悄地把手机关机了,放进包里。 顾静雪突然拍了下脑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本来我今天就是要去找你的,幸好你来了,你还记得宋明肃吗。” 乔舒靠着窗外,看着外面的一草一木,淡然道:“记得。他怎么了?” 顾静雪轻轻一笑,如云一样。“他回来了。他说他想见你,可是不敢联系你。” 宋明肃是乔舒的高中同学,高三那年他向乔舒表白,可是被乔舒婉拒了,大二那年他应征入伍,二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乔舒从来就不喜欢男女之间这些琐碎的感情,她认为这样的结果往往都是两败俱伤,从前是,现在也是。 乔舒冷笑道:“他不敢联系我?那他就敢见我?让他今天晚上到你家来吧,我看他到底要干嘛。” 顾静雪表示很无奈,那么多年了,乔舒还是这样,不然也不至于25岁了还是单身,她比乔舒还要小一岁,都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 到了顾静雪家,她男友,准确来说是未婚夫——萧寒,他们婚期未定。他刚好在顾静雪家中,忙活着今天的晚餐。 “寒哥。”乔舒打个招呼便坐在沙发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顾静雪转过身去,给宋明肃打电话,让他今晚上过来。 瞅着乔舒憔悴失落的模样,顾静雪微微蹙眉。“舒儿,你要不去稍微梳妆打扮一下,宋明肃一会就到了。” 乔舒摇摇头,没有说话,顾静雪叹了口气,便转进厨房与萧寒做饭了。 萧寒看着厨房外的乔舒,完全变了一个人,昔日的爱笑活泼,如今全无。“她怎么了?” 顾静雪无奈又痛心地摇摇头,把乔舒最近所经历的一切都复述一遍。萧寒与乔舒也是有着七年同窗之谊的人,他曾经不知道乔舒最初是什么样,可是他如今知道了。除了惊叹这个女孩子的毅力,剩下的都是无限同情。 “叮咚——” 顾静雪正在厨房里做爆炒腰花,停不下来,本来萧寒想去的,却被她拉住,朝外大喊道:“舒儿,帮我开下门。” 乔舒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门那一刻,她呆住了。 这还是宋明肃吗? 她记得读高中的时候,宋明肃还没有她高,皮肤黑黑的,身材瘦小,完全不是个男人该有的样子。可是如今,他身材高大,皮肤白嫩,看上去十分强壮,再加上当过兵,昂首挺胸的模样十分有气质。 而宋明肃记忆中的乔舒,自信优雅,充满活力,积极向上。但他面前的乔舒颓废忧伤,失去信心,面色暗淡。他知道,乔舒很难受,刚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顾静雪端着菜从厨房走出,看着两人凝视的模样,温柔说道:“都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乔舒独自走到餐桌前坐下,宋明肃自己进来关门、换鞋,把买的许多东西放下,然后去洗手,才坐到乔舒对面,与萧寒同侧,而顾静雪坐在乔舒旁边。 场面尴尬极了,乔舒和宋明肃一声不吭,顾静雪一笑打破这本不该出现的场面。“明肃,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瞅瞅现在,要气质有气质,要身材有身材,要不是我有男朋友了,我都想考虑下你。” 萧寒拍了一下顾静雪的手,佯装生气。“倒是挺花心啊你。” 宋明肃低头一笑,又看见乔舒面无表情,心中有些失落。“你惯会取笑我的。”他打算主动开口,夹了个鸡腿放在乔舒碗里。“舒儿,你现在还是不能接受我吗?” 乔舒将鸡腿又夹了回去,语气冷冷的。“叫我乔舒,我们没那么熟。” 顾静雪在桌子底下踢了乔舒一脚,可是她并没有反应。 宋明肃有些尴尬,他欲一笑解尴尬。“好,乔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当兵吗?”没等乔舒回答,他继续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军人。” 乔舒放下筷子,嘴角微微上扬,颇有兴趣地看着宋明肃。“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军人?” 宋明肃自信地说道:“每届军训,你都会多看那些教官一眼。每逢国庆阅兵,你都会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但凡是军旅题材的电视剧,你都会反复地看。我唯一听你夸过帅的男人,就是军人。” 顾静雪与萧寒在一旁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宋明肃心思竟然这般细腻,顾静雪与乔舒相识将近二十年都没发现,宋明肃却一清二楚。 乔舒又反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军人吗?” 宋明肃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因为军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保家卫国,不畏艰辛。” 乔舒笑着摇头,她笑宋明肃的愚蠢无知。“是我从小就想参军,可是我不能,我身体差。所以我把梦想藏进心里,寄托到那些军人身上。” 众人沉默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女生竟然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更何况是乔舒这种满身的书生气。 每一个人都不说话,乔舒又接着对宋明肃说:“是,我喜欢军人,可我喜欢的是军人的这个神圣的职业,即使我对你有好感,也是对你的职业,而不是你这个人。你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宋明肃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以为他当了兵,乔舒就会爱上他,没想到居然出人意料。他突然忘记了刚才的计划,直接说:“那你愿意到我公司上班吗?我开了个软件公司。你被杂志社辞退,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正好我差个文案编辑。”他说完发现乔舒脸色变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夹菜往自己嘴里塞。 乔舒看向顾静雪发出疑问的神色,而顾静雪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宋明肃这件事。乔舒用自己的筷子打住了宋明肃的筷子,怒道:“貌似并没有任何人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宋明肃吞吞吐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聪明的乔舒发现了事情的马脚,本来想立刻拿出手机的,可她看见了桌上宋明肃的手机,便一把抢过来,宋明肃根本来不及反应。乔舒打开他的手机,果然发现了与艾平才的通话记录,立刻打了过去,并打开免提。 “喂,宋总啊。您又有什么吩咐。”果然是艾平才那谄媚的声音。 乔舒怒了,大吼道:“艾平才,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宋明肃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开除我的!” 艾平才一听是乔舒的声音就慌了,本来乔舒就强势,没想到她竟然拿着宋明肃这个金主的电话质问,他知道宋明肃就在旁边,所以依旧在演戏。“乔舒,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吼大叫的,你以为你是谁,值得宋总为你出马?” 宋明肃在旁边听着自是不高兴了。“我不允许你对舒儿这样说话!” 乔舒狠狠地瞪了宋明肃一眼。艾平才更慌,看来乔舒和宋明肃的关系不简单,他现在真的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反正他已经拿到了钱,他干脆直说:“小乔,我本意是不想辞退你的,你是个难得的奇才。可是这位宋总出价15万,让我辞退你,我也是不得已……” 乔舒立刻挂断了电话,宋明肃眼里也是充满怒火,他没想到这个艾平才那么蠢,竟然说招就招,他还来不及解释,乔舒便重重地拍了桌子,碗筷都在震动。“我难道是商品吗!?是你们拿金钱来交易的吗?” 宋明肃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又摇手又摇头。“不不,不是的……乔舒,你听我跟你解释……” “你给我滚!”乔舒指着旁边的大门怒吼道。 顾静雪见势不好,忙给萧寒使眼色,他连忙拉开宋明肃。“你先走,解释什么的以后再说。”他把宋明肃推向门外,重重地关上门,任凭宋明肃在门外如何大喊也无济于事。 乔舒瘫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说,她最近受到的刺激太多了,如今都哭不出来了。顾静雪走到她旁边,抱着她,渐渐的,乔舒靠着顾静雪睡着了,顾静雪也不敢动,她知道乔舒肯定许久没能好好睡一觉了,顺手拿了个椅子坐下,乔舒靠在顾静雪的腿上,萧寒给他们拿来了毯子。萧寒这才悄悄离开她家。二人就这样睡了一夜。 6.挨打 顾静雪的手机闹铃突然响起,她惊醒过来,乔舒将她的双腿枕麻,还好她这一醒没有吓着乔舒。今天虽然是周五,但是她今天没课,她可以好好的陪着乔舒,她现在只想乔舒能够开开心心的。乔舒睡着了都是满脸倔强的模样,真不知道她昨天哭成那般,是得有多委屈。 顾静雪突然想到乔舒没有回家,乔父乔母肯定很着急。她拿起手机,翻找王慕诗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找到,她才想起来,她那天手机坏了换了号码,王慕诗的电话没了。她也没看见乔舒的手机。 乔舒似乎从噩梦中惊醒,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卧室,坐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墙壁,一声不吭。 乔世斌和王慕诗着急了一晚上,乔舒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他们打电话问李柔,李柔却说乔舒从杂志社和她分离后,就没再联系过。李柔挂掉电话就立刻赶到乔舒家中,陪着乔父乔母。王慕诗打电话给顾静雪发现是空号,又打电话给林毅和江熙容,他们也是没有乔舒的任何消息,同样火急火燎地赶到乔舒家里。 林毅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早已怒火冲天。“乔舒怎么那么不懂事!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搞离家出走这一套!” 王慕诗坐在江熙容和李柔中间,蹙眉焦急的模样,她瞬间老了好几岁。“小舒会去哪啊?静雪联系不上,槿毓现在在国外,她还能去找谁啊。” 乔世斌也是烦躁至极,在他的心里乔舒是他的贴心小棉袄,除了从小身体不好以外,从来没给他惹过任何麻烦事,如今却来一出离家出走。 李柔把乔舒被辞退的事告诉他们,她不想他们误会乔舒,她知道乔舒这个时候委屈、难受,上帝抛弃她,世界抛弃她,再坚强的人也撑不住。 林毅听了李柔为乔舒的辩解,更是暴跳如雷。“她被开除了,就可以闹离家出走,就可以让全世界为她担心吗!?她以为地球没了她,地球就不转了吗!?她这样做作,她就开心了吗!?” 除了乔世斌,另外三个女人都被林毅的模样吓着了,江熙容和王慕诗认识林毅几十年,从来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更何况李柔刚认识他不久。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他们都以为是乔舒回来了,李柔赶紧去开门,可是出现在她的眼前却是个男人。他很高,长腿美女李柔在他面前就像孩子般矮小。 没错,就是宋明肃。昨天过后他仍旧不死心,他想向乔舒解释,并郑重地道歉。可是给他开门的这个女孩子,他从来没见过,他也不记得乔舒有个妹妹。 王慕诗紧跟在李柔之后。“是小舒回来了吗?”她却看见了宋明肃,以前乔舒带同学回家玩,宋明肃来过几回,所以她认识。“是小宋啊……”她显得失望至极。 宋明肃立刻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他知道出事了,稍稍皱眉。“阿姨,乔舒在家吗?” 王慕诗听到这样的问题更加伤心,别过头去流泪不说话。乔世斌回答道:“小舒一晚上没回来,电话也关机。” 宋明肃意识到乔舒昨晚肯定睡在顾静雪那儿了,立马用宽慰的语气:“叔叔阿姨,你们别着急。昨晚上我们还在静雪家吃晚饭呢,乔舒肯定太累了就歇在那儿了。” 大家听到这话,异口同声道:“快带我们去!” 宋明肃毫不犹豫地就带上他们走,幸好他今天开的是SUV,否则根本坐不下那么多人。林毅一直跟在最后,他的脸色很阴沉。 到了顾静雪家楼下,他们狂奔而上。宋明肃走在他们面前,去敲顾静雪家的门。 乔舒醒来以后一直坐在床上,眼神呆滞,头发凌乱,将左手稍稍抬高就有抖动,她一直保持这个动作。不论顾静雪如何劝她,她都一动不动。 乔舒在想刚才那个梦。 乔世斌和王慕诗把她赶出家门,不要她了。她去林毅和江熙容家里求助,他们说他们不要废人。她又去找顾静雪,顾静雪却把她推得远远的,勾着宋明肃就走了。她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萧槿毓。她弱小,她无助,她摔倒在广场中央,再也站不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现在她身边。有李柔、顾静雪、宋明肃、萧槿毓、乔世斌、王慕诗、林毅、江熙容……整个世界的人都在,他们一人一口唾沫,他们指责乔舒,说她无能,说她废物。唾沫越来越多,真的形成一条河流,淹没了乔舒。 顾静雪听到有人敲门,略有烦躁地去开门,看见是宋明肃更加暴躁:“你还来干什么?!”可是宋明肃身子稍微一侧,就看见了乔父乔母和林江老师。顾静雪略有尴尬地喊了声:“叔叔阿姨……”可是他们压根没管顾静雪,径直而入。 他们看见床上的乔舒,就觉得事情不对,怎么喊,她都没有一点反应。林毅的脸色突然如乌云一样黑沉沉的,他快速走到床边,拉开王慕诗和江熙容,使劲全身力气抬起手就给了乔舒狠狠地一巴掌。王慕诗想跑过去抱着乔舒,却被江熙容和李柔拉住,其他人在一旁吓得不敢出声,乔世斌却在一旁握紧了拳头。 乔舒被打了趴在床上,左边的脸蛋瞬间又红又肿,她感到火辣辣地痛。林毅用手指着她,破口大骂:“从你13岁,到现在你25岁,我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更没对你说过一句重话,生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但是今天,是你自己丢弃了尊严,放弃了你自己!你那天怎么给我们承诺的,你说你不会让我们担心,你说你会重新开始。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乔舒,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马上振作起来,重新生活。第二,你现在就去死!” 江熙容听见林毅的最后一句话,马上喝止:“你说什么呢!” 乔舒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去死”,洗手间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比她的声音大,没有任何人听见她到底说了什么。林毅怒吼:“大点声!瞎嘟囔什么!” 可是乔舒却不再说话,这更是让林毅愤怒。林毅吼她的声音,足以感到房子都在振动。“你爸你妈,因为你,这一辈子钱财散尽,所有心思都在你身上,你看看他们比同龄人老了多少!”又手指着李柔,对着乔舒说:“你再看看李柔,最近为了你,眼睛都哭红了!你以为你是谁,大家没有任何必要天天围着你转!” 可是乔舒如今压根不在乎,林毅的这番话毫无触动,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淡然道:“你打死我吧。” 这句话真真把林毅激怒了,他的眼眶里充满血丝。“好!好!我今天就打死你!替你爸你妈打死你!”他立刻解下腰上的皮带,眼看着就要抽到乔舒身上,宋明肃眼疾手快拉住了林毅,徒手挨了一皮带。 “叔叔,你不要怪乔舒。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这样子的,你不要再打她了好不好,你打我,你打我。”宋明肃看着乔舒火红的脸蛋,于心不忍。 林毅一怒之下甩下皮带,摔门而出。而乔世斌却过来拎着宋明肃的衣领。“你再说一遍!你到底做了什么!” 宋明肃后悔极了,这一切他都不应该做,不然的话乔舒不可能变成这样。他满脸后悔、忧愁、无奈。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乔世斌听了就是给宋明肃重重地一拳,宋明肃的鼻子出血了。江熙容见到这种场景,十分愤怒:“你们男人要打架全部滚出去打!” 乔世斌也摔门而出,宋明肃紧跟在后。 林毅走在回家路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居然下了那么重的手,毕竟乔舒是个娇弱的女生。可是他不后悔,他了解乔舒,他相信这一巴掌让乔舒彻底认清现实,明天是周六,乔舒会照常按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否则,那就不是乔舒。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这个曾经令他骄傲的学生最近的表现,失望透顶。 乔世斌在客厅徘徊,乔舒从小被他当做掌上明珠,哪里被他打过,换成别人动手,他肯定不依不饶地要去算账。可是出手的人是林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知道林毅那么做,有他的原因,也许林毅比他更了解乔舒。 宋明肃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不知道房间内情况如何了,但是他知道守护着乔舒的这两个男人,尽管刚才怒火冲天,也是充满爱意。只有他错得愚蠢,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年乔舒都看不上他,确实他不配,配不上乔舒这样的女子。 王慕诗和江熙容看着床上的乔舒,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但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们意识到刚才林毅那一巴掌是有作用的,至少乔舒眼神不再呆滞,也开了口。 李柔和顾静雪替乔舒梳洗一下,换了件衣服,强行把乔舒架上车,送回家。 到家后,乔舒一人回到房间,她站在卧室墙角。她似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赤脚站着,低着头。十年前,她也曾自暴自弃,像发疯一样地哭,不停地哭,那个时候她成绩越来越差,看着中考越来越近,她害怕,她无奈,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直到王慕诗给她看了林毅和王慕诗的聊天记录,全部都是对她的表扬,对她的关心。过后她也是一个人站在墙角,站了一夜,她又振作起来,全心全意投入学习之中,成绩迅速回升。她现在认为也同样可以让自己迅速清醒。 江熙容和王慕诗说了几句话后,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临走前,看着乔舒卧室紧闭的房门,江熙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叹气离开。 7.认错 从下午两三点回到家,乔舒就一直站在角落。她的脸还在火辣辣地痛,可她更感觉是心在痛,盯着自己的脚丫,沉思了。她任性,她自傲,她本来就不应该是会发光的金子,强行与老天爷相争,最后自己先认输。她不该怪任何人,要怪就怪她自己,就像林毅说的,是她自己践踏自己的尊严。 到了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江虹市遍地都是黄金,余晖映进乔舒家里,映在乔舒脚丫子上。 王慕诗从厨房陆陆续续地端出许多好吃的,爆炒鸡杂、麻辣小龙虾、紫菜蛋花汤、麻辣鱼……香味早已飘到乔舒的鼻子里,她吞口水好几下。 最后一道菜上完,王慕诗拍手喊道:“开饭了!” 但乔舒卧室并没有动静。乔世斌把报纸扔在茶几上,就走到餐厅坐下,看都没看卧室一眼。王慕诗见势,便走到房门前,敲门轻声道:“小舒,吃饭了!” 乔世斌却对王慕诗吼道:“让她饿着!” 王慕诗也是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坐到乔世斌身边吃饭,早上的林毅,下午的乔世斌,她深深地明白了乔舒让他们多伤心,多失望。曾经的骄傲啊! 虽然乔舒没吃饭,但是桌上的菜,只要是她喜欢的,乔世斌和王慕诗一筷子都没动。 父母再生气,始终爱着你。 时钟一圈一圈地走着,外边的天愈来愈暗,高楼上的灯一盏一盏熄灭。 家里静静的,没有开电视,只有翻报纸的声音,乔世斌翻看一张又一张报纸,总觉得近十年的报纸都被他今天看了个遍。还有王慕诗时常的叹气声,身为母亲,她心疼乔舒,身为妻子,她要配合丈夫教育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她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乔世斌把家里的报纸都看完了,抬头看钟,快12点了,乔舒在房间里待了快10小时了。他知道乔舒该是在房间里一直站着,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径直往乔舒卧室走去,直接开门,果不其然,乔舒低着头站在墙角。走到她的身边,扶着她坐在床边。“想清楚了吧?” 乔舒微微点头,却未语。王慕诗站在门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乔世斌的怒气已经消掉了一半。 “睡吧。”乔世斌拍拍乔舒的肩,便转身离开。 乔舒艰难地起身,努力把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却不敢直视她父母。“爸妈,晚安。” 卧室的灯熄了。 乔舒躺在床上,来回弯曲双腿。她盯着天花板,泪水流下打湿了枕头,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我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虹市的今夜很安静,没有豪车飙赛,没有酒鬼发疯,没有情侣吵架,只听见湖水潺潺流过的声音。乔舒在这样的安静情况下,一夜无眠。 太阳才刚刚露出山顶,乔舒就起床了。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今天周六,她要去看两位老师的。在这之前,她要先给父母道歉。 她想给父母做顿早餐。她学做饭的手艺,也是跟江熙容学的,她不知道这十几年来跟着两位老师学了多少东西。 即使她的手很抖,接满的一锅水端到火上,也只剩下了半锅,她没有气馁。水不够,就一点一点加。舀了一勺盐,一抖全没了。她的右手在她想要做好某件事时,也会很抖,她用左手去抓住右手,想要控制住右手,奈何左手也是抖的,根本无济于事。乔舒额头上布满的汗珠,她一直在暗示自己,不要抖,不要抖,千万不要抖。她用漏勺、用盘子、用锅……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去帮忙。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乔舒终于做好早餐了,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三碗皮蛋瘦肉粥,三个水煮鸡蛋,三块三明治,以及三杯鲜榨果汁。她放平心态,端着早餐,慢慢放在餐桌上,手没抖,她心里异常欢喜。看看表,6:30了。乔世斌和王慕诗刚好起床,便闻到香味,一出房间,就看见桌上的早餐,他们愣住了。 乔舒见他们醒来后,立刻走到他们面前,一个90度的大鞠躬。“对不起,爸妈,我错了。” 父母永远都是心软的,乔舒主动承认错误,再生气也不气了。三人立刻抱在一起,是温馨,是幸福。 看着满桌的早餐,王慕诗不敢想象乔舒是如何办到的,她还记得乔舒小时候那次自己做饭吃。 家里没人在家,乔舒身边也没有钱,那时候她才8岁。她自己跑到厨房,接了一锅水全部洒在自己的身上,又去重新接水,好不容易把面条煮熟了,她从锅里捞出来时,洒得遍地都是。小孩子嘛,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浪费粮食,她就接了一盆水,把脏了的面条洗一洗,放进嘴里吃。王慕诗回家刚好看见这一幕。 虽然说乔舒现在肯定比以前好得多,可是她手抖总是妨碍她做这些事的。王慕诗不敢问乔舒,含着心酸吃下这顿早餐。乔世斌吃着鸡蛋,他想感谢林毅,昨天如果不是林毅,乔舒仍然处于颓废状态,会心一笑。 王慕诗看着乔舒火红的脸蛋,关切问道:“脸还痛吗?要不拿个鸡蛋揉揉?” 乔舒露出梨涡,摇着头说:“不用了,谢谢妈。已经不痛了。” 怎么可能不痛,但是乔舒要自己记住这次的教训,刻骨铭心的教训。 吃完早餐,乔舒就要出门了,去看老师。临走前,乔世斌嘱托道:“好好跟林老师认错、道歉,昨天你伤着他的心了。” 乔舒默默地点点头,就出门了。她今天没有化妆,一点淡妆也没有,虽然素面朝天并不是一种好的礼仪教养,但两位老师不喜欢那些庸脂俗粉,她往常去看他们都不怎么化妆,更何况今天。 她不可能两手空空就去,她先到超市。精心挑选了许多水果,找了很多营养品,又买了一些老师们爱吃的菜。东西很多,很重,她本就行动稍有困难,拎着那么多东西,她更是举步艰难。 出了超市就打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见乔舒一个人拿那么多东西,连忙下车,帮乔舒把东西拿上车,乔舒连忙道了好几声谢。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倒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水天共色。驶过江桥,看见白鸥群飞,乔舒想起初中学的那句“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当时江熙容教她写作,告诉她将这些古诗文引用上,用得好是画龙点睛,用得不好就是画蛇添足。江熙容家刚好在湖边,她当时念那句话,刚好乔舒在窗边看见一群白鸥飞过,又有一条鱼在水中跳动,因此乔舒对此影响深刻。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有乔舒和两位老师的记忆。 到了江熙容家楼下,乔舒一个人拎着四五袋东西,慢慢挪着步子,本来想坐电梯的,走到电梯口发现正在维修。没有办法,她只好走楼梯。江熙容家在8楼,其实也不算高,乔舒近几年体力好了不少,只是这次过后,体力直线下降。以前爬到8楼,她最多5分钟就到了,可是她今天足足爬了15分钟。她必须一只手承受所有的重量,另一只手扶着栏杆,每一步都很困难,每一台台阶都像有半米高。 终于到了8楼。乔舒按响门铃,林毅知道是她来了,可是并没有去开门,他让江熙容去。江熙容一开门就看见乔舒大汗淋漓的模样,脸蛋还是肿肿的,手里拿着好几袋东西,沉甸甸的,立马给她接了过来。 江熙容拎进来的时候都觉得压手,她的眼里流露出心疼。“你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下去接你啊,今天电梯坏了,你爬楼上来的吧?那么重,你本来身体就不好,你瞅瞅这汗。”一边说,江熙容一边给乔舒擦着额头上的汗。 乔舒轻轻地,又有点委屈的声音对江熙容说:“江老师,我错了……” 江熙容摸了摸乔舒的头,她知道乔舒最近的忧郁,所以她根本不生她的气,只是担心她。“好孩子。” 但林毅从乔舒进来,坐在沙发上不动,也不说话,没有好脸色,阴沉沉的,虽然没有昨天吓人,但还是让人不禁冷颤。江熙容示意乔舒过去。 乔舒小心翼翼地走到林毅身边,深深地鞠了一躬,用了合适的声调,不大也不小:“林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而林毅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他生气,气乔舒自暴自弃,气乔舒践踏自尊,气乔舒懦弱不堪。 乔舒看林毅半天没有反应,“噗通”一声就跪在林毅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我要怎么教你,人要活得有尊严!”林毅见乔舒突然跪下,立即从沙发上站起。 江熙容跑过去将乔舒扶起来,可是乔舒拒绝了。她伸直腰,低着头说:“林老师,我知道您生我的气。您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不能不理我。”她有些哽咽。 “林老师您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林毅指着乔舒却不知说什么,便往卧室里去。江熙容两边为难,她劝不了乔舒起身,她就追着林毅去。江熙容略有责怪地对林毅说:“她昨天被你打了,你今天还让她跪着。她才刚出院啊,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 林毅不屑地回道:“是她自己要跪的,我可没让她跪。” 江熙容用手指了指林毅,顿时哑口无言。“你……”又一甩手,坐在林毅身边。“那你让她起来啊,你不是不知道她那倔脾气。你说你这个当老师的,好的不传授给她,怎么把你自己满身倔强传给她了!” 林毅转而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正好好好反省反省。” 江熙容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愤愤离开卧室。她去拉乔舒起来,再一次被婉拒。江熙容是束手无策了,故意大声说道:“一个老倔牛,一个小倔牛!你俩就一起倔吧!”江熙容说完就从家里离开。乔舒和林毅师生俩必须迈过这道坎,要他们自己解决,没有人帮得了他们。 转眼就到了下午,江熙容回来看见卧室门紧闭,乔舒还在跪着,摇了摇头,她无奈又无语,便进了厨房忙活。 林毅透过卧室门的窗户,看见乔舒还跪在那里,身子伸得很直,好几次都撑不住趴下去,又扶着沙发跪直。林毅有点心疼,有点心软。像乔舒这样的乖乖女,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上,重话都几乎没被说过,而最近被骂、被打、被罚,乔舒肯定心里很委屈,但又不得不默默承受,本来就是她错了。 林毅忍不住了,打开房间门,走过去,拉乔舒起来,脸色已经没有刚才的阴冷,语气也变得和从前一样温和。“我原谅你了,快起来吧。” 乔舒满心欢喜,本来眼角就挂着几滴泪珠,破涕为笑,随着林毅扶坐在沙发上。“林老师,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担心了。” 王慕诗在厨房看见这一幕,欣慰一笑,立刻去煮了俩鸡蛋,给乔舒揉脸。 林毅捧着乔舒火红火红的脸蛋,巴掌印都还没有消去,满脸关怀。“昨天打疼你了吧?老师我也是气急了才……” 得到林毅的原谅,乔舒哪里还记得脸痛的事,听到林毅提起,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淡笑:“痛,昨天很痛,是因为我该打,林老师您生气,两位老师和父母为我担忧。可是今天一点也不痛,是因为林老师您不生气了。” 林毅拥抱了乔舒,这些年他儿子长期在国外工作,是乔舒像女儿一样陪在他和江熙容身边,在他心里,早就把乔舒看成自己的女儿。 江熙容端着鸡蛋,微微一笑,像春天花朵绽放的美丽。“快揉揉脸,都肿成什么样了。昨天是不是回去想了一天,把脸的事都忘了吧?” 乔舒想婉拒的,可是林毅接过鸡蛋,在乔舒脸上轻轻揉。“一定要揉,不然以后破相了,就是我的罪过。” 又看了看乔舒的膝盖,已经变得乌黑了,林毅心里一阵阵疼,乔舒最近的外伤,都是因他而起。他又让江熙容去准备快热帕子,敷在乔舒的膝盖上。 乔舒也只能任凭了林毅给她揉脸,热帕子敷着膝盖,她此时很幸福,她多么希望时光静止在这一刻。 8.梦想 等揉完脸,乔舒拉江熙容坐在旁边。樱唇轻启:“林老师,江老师。我想重新跑步,重新画画,再加强写作。” 林毅一听她要跑步,焦虑立刻显现在他的脸上。“什么?跑步?你不要命了!那天苗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剧烈运动、劳累都要避免,否则有生命危险。你怎么能去跑步呢?!” 江熙容也是很着急地在旁边附和道:“你林老师说得对,你不能去跑步。而且你现在怎么画画,你根本就无法下那个笔,再练,又是一天站到晚。写作可以加强,虽然许久都没有写了,但有基础在,我给你指点下,你可以靠写作去赚钱吃饭。你何必去做那些事,拿着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呢?” 乔舒两只手分别拉着两位老师,她平静的态度与老师着急的态度,似乎说的都不是同一件事。“二位老师,你们不要着急。你们听我慢慢给你们解释。” “昨天林老师那两巴掌彻底把我打醒了,我才意识到自己最近有多无能,明明醒来那天明面上答应大家好好的,实则却自暴自弃。我去静雪家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我了,说我是个废物。我很害怕这个梦会成真,我不想失去你们大家。昨天我站在墙角我就在想,难道我以后就要这样苟活于世,碌碌无为吗?我不想,我从小就有我的梦想,一路都在追梦,我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我有两个选择,现实主义学经济,理想主义学美术或者中文,最后我选择了美术,其实不管美术还是中文,没选的那个专业我可以跟着江老师学,两全其美,我的人生应该在理想的道路上前进,我不想半途而废。昨天带你们去找我的那个人,叫宋明肃,我高中同学,他说他喜欢我,可是我一直没有答应他,他知道我喜欢军人,就去应征入伍;他甚至花了15万,让主编辞退我,让我去他公司上班。他为了我,七八年来都不放弃。而我,还不如他。” “我的命运在于我自己。不管是老天爷,还是上帝,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自己规划的命运。我要画出许多美丽的作品,把江虹市全部的景色画出来,把你们每个人都画出来,把我看过的文章每一个情景都画出来;我要写各种各样的书,写人生的酸甜苦辣,写你们对我的好,写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我要去奔跑逐梦,和太阳跑,和风跑,跑过江虹市,跑过全国,跑过地球。这是我的梦!我不想未来几十年我的人生平庸,青春就是要去拼一拼,哪怕拿着我的命去拼,我也不怕。” “其实我从小还有更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战女兵,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军人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很可惜,我的身体素质不允许我这样做。如果我出生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也许我现在是一名女军人,军人要时刻准备光荣牺牲在战场上。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宁可在自己的追梦路上失去生命,也不想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 江熙容和林毅一直静静地听乔舒说,这才知道乔舒多年以来有这么多梦想,果然他们没看错人,乔舒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有着平常人没有的雄心壮志、乐观、勇敢、坚强。只是她的追梦路布满荆棘,她被扎得遍体鳞伤,似乎太阳总是不给她的路洒出光芒,是黑暗的,她也许会迷失方向,但只要有人为她点灯引路,她会步归正轨,继续追梦。 江熙容本来想再劝劝乔舒的,但林毅先开口,满脸充满欣慰。“好!说得好!从下周一开始,跑步、画画、写作,我们一样也不落下,我和江老师陪着你,我们所有人都是你坚强的后盾。什么脊柱变形通通滚蛋。人生不追梦,不拼命,哪里叫人生。乔舒,老师相信你,你会成功的,和六年前一样成功。不要怕,如果怕了,这辈子就输了。” 林毅既然已经那么说了,江熙容也不好再劝。“老师一定会帮你,重新画出另一片天地,而且一定会比之前更好!” 他们三人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充满了信心。他们相信,没有什么困难是打不倒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乔舒会成功,成为万众瞩目的明亮之星。 晚饭过后,林毅和江熙容亲自送乔舒回家。他们要亲自和乔父乔母商量,乔舒追梦的事,毕竟这条路肯定比之前漫长、辛苦,更何况,是拿着命在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他们是乔舒的老师,也不能替她的父母做主。 乔世斌和王慕诗见到二位老师亲自送乔舒回家,乔舒脸上又有了甜美的笑容,终究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他们忙招呼二位老师进来坐下,给他们沏茶倒水。 林毅笑着谢谢,然后一本正经让他们不要再忙活,赶紧坐下。“今天我和熙容来,除了送小乔回家外,还想和二位商量一件事——” 乔舒在旁边有点紧张,她怕父母不同意,虽然她很相信林毅有能力说服他们,可就是莫名不安。乔世斌和王慕诗当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示意林毅接着说。 “小乔说,她想追梦。她的梦,是画画,是写作,是跑步。她现在没了工作,就让她去追梦吧。因为她还有一个梦,不可能实现了。”林毅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眼王慕诗和乔世斌的神色,可以看出,这个梦是乔舒多年藏在心里的,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说起来,乔父乔母属于情商高、比较开明的父母,乔舒能自己决定的、解决的事,他们从来不插手。所以尽管林毅说起她的梦想有跑步,他们也没有立刻反驳。 林毅看着乔舒,眼神里始终充满了诧异,他从来都没想过乔舒这样一个小姑娘心存大志,如果不是刚才听乔舒亲口说出来,他是不会相信的。他的语气平和极了,他想慢慢说,慢慢说服乔舒的父母。“也许你们没有想到,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娇弱的女孩,有军人梦。梦想是自由的,不是该有或者不该有的。她确实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我相信她可以成为个好兵,很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些年来,乔舒既是我的学生,也算我的半个孩子,作为她的老师,我不打算拦着她去疯狂追梦。画画写作也好,跑步也罢,我都支持她。” 江熙容对着林毅粲然一笑。“我也支持乔舒,我会和老林一起陪着她追梦,永远陪着。” 听林毅说了那么多,王慕诗终于憋不住了,她的眉头再一次为乔舒紧紧皱了起来。“可是那天苗大夫不是说了嘛,如果小舒再不注意休息、去剧烈运动,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啊!” 果然不出林毅所料,他早就想好了对策,毫不犹豫就开始反驳。“苗大夫的话,五分真,五分假。我十多年前去他那里看病,他也让我不要剧烈运动,可这是我的工作,怎么可能不去做呢?虽然那段时间我晕倒过一次,但我现在不好好地在你们面前。” 林毅所说却有其事,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晕倒那天,乔舒就在旁边。当时只有乔舒一个人,她看见林毅突然倒下,一个巨人倒在了一个弱小姑娘的面前,她被吓哭了,可是她不能只哭,她拼命地喊着林老师,又四处求助。后来林毅自我苏醒,医院根本查不出任何原因,所有检查显示一切正常,所以医生的答复又是疲劳过度。出院后,林毅去苗大夫那里看,苗大夫说林毅差一点就没命了,让他半年之内不要再剧烈运动。可林毅的性格,哪里会听。 王慕诗想反驳,刚说了句可是,就被乔舒立刻堵了回去。“爸,妈,人生是我自己的,你们陪不了我一辈子,我不去拼一拼,赌一赌,今后我怎么办。难道等到我七八十岁,坐在摇椅上后悔,欲哭无泪吗?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我要我的人生轰轰烈烈的。” 王慕诗却拍着双腿,特别着急地说:“可是你是拿你的命去堵啊!” 乔舒走过去,半蹲在王慕诗面前,拉着王慕诗的手,两个小酒窝显了出来。“妈,你相信我。我赌的是我的人生,不是我的命,我保证每天都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你们面前。” 乔世斌明白了乔舒决心已定,不然不会请林毅过来当说客,就算他们打死都不同意,乔舒还是会悄悄地去做,那样乔舒也许会更累。他拉着王慕诗和乔舒的手,颇有信心地说道:“慕诗,我们要相信小舒,她可以活成她自己满意的样子,我们不能把她面前的路说砍断就砍断,我们不能做她人生的主宰。那是她的人生,她做主。” 王慕诗如今可谓是孤立无援,所有人都支持乔舒,她既高兴,又难过。“行行行,你们所有人都支持她,我也拗不过你们,但是,乔舒必须健健康康的!” 王慕诗终究还是松了口,剩下的人都跟说好了一样。“你放心!”五个人其乐融融的,像极了一家人。 江熙容和林毅要回家了,临走前,乔世斌把林毅拉到一旁,递了根烟给他。“林老师,这些年,谢谢您了。您看,这一次又是您救了乔舒一次。” 林毅接过烟,淡笑道:“你不用谢我,乔舒本来就是个善良的孩子,就是太善良了,老天爷嫉妒她,所以一次又一次刁难她,我只是在乔舒走错路的时候,提醒了她一句。” 二人又闲聊几句,乔世斌就送林毅和江熙容出门,亲自送上出租车。 9.守护 乔舒已经决定暂时不工作了,她要去努力追梦。但李柔与她一起离开杂志社,李柔比不得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追梦,而李柔却是要赚钱养家的,她不能不管李柔。乔舒在枕头底下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奖学金、压岁钱,每次都存在卡里,以前是存在王慕诗名下,乔舒满了16岁后,自然转到她自己名下,现在笼笼统统加起来也有个10万。 她找到宋明肃的电话,看着他的号码发了会呆,还是拨通了。 宋明肃坐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看见来电显示乔舒,立刻推开文件,高兴地跟个什么似的。“喂,乔舒,你找我啊!” “嗯”。乔舒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她明白宋明肃的真心,只是她现在不想去谈感情。“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以前乔舒完美,宋明肃爱着她。如今乔舒失去了许多,他依旧爱着她。 得到女神邀请吃饭,宋明肃高兴地跳到办公桌上站着。“能能,你定时间地点,我保证准时到达!” “好,我一会发地址给你。”乔舒默默地挂断了电话。听刚才宋明肃的语气,他应该很高兴吧。乔舒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她不懂得那种感觉,是不是和她喜欢画画写作、跑步、军人的感觉一样吗? 对方的一颦一笑,影响自己的一喜一悲。 乔舒又打电话给李柔,语气明显欢快了许多。“柔柔,一块吃个饭吧!” 经历了那么多事,李柔知道乔舒的不易,如今听见她心情较好,李柔自己也比较开心。“好,我一会就去找乔姐。” 自从乔舒回家以后,顾静雪就没有了乔舒的消息,她很担心,又不敢打电话去问,万一又引起乔舒的忧伤,那可就是帮倒忙了。虽然说乔舒当年为人处世做得好,但真正知心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人。 一旦交心,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处处考虑。 乔舒就是这样对朋友的。 顾静雪打开手机时钟,查看世界时间,A国现在是晚上8点,刚好。她找到了萧槿毓的电话。 萧槿毓,乔舒和顾静雪的初高中同学,妥妥的一枚学霸,大学毕业后就去A国深造。 萧槿毓难得接到一个国内电话,看见名字是顾静雪,欢欢喜喜地接电话。“Hello!My dear. Long time no see. Do you miss me?” 顾静雪听到萧槿毓这一口流利的英语,笑道:“萧大学霸,你是不是把我们国内这几个姐妹都给忘了!” 萧槿毓个子并不高,脸瘦瘦的,作为学霸却没有戴眼镜,爱吃,狂吃不胖。她给顾静雪打电话时,怀里都抱着一大堆零食,笑嘻嘻地。 “顾大老师,我哪敢啊!处处记挂着各位小仙女呢。您啊,难得舍得给我打跨国长途。对了,你和乔小舒最近如何啊?” 这就是好朋友,好闺蜜,心有灵犀,顾静雪给萧槿毓打电话就是为了乔舒。顾静雪突然哭了,声音哽咽。“我很好……只是,舒儿她一点也不好。” 萧槿毓听见顾静雪的哭声,马上丢开怀里的零食,她的心突然揪在了一起。“你别哭啊!怎么了?舒儿她怎么了。” 顾静雪吞吞吐吐地终于把乔舒的事说清楚,她边说边哭,成了泪人,纸巾擦了一桌子都是。 萧槿毓认识乔舒比较早,她当然了解乔舒的情况,她也清楚乔舒为了康复经历了什么,她现在懂得乔舒的心情。她一边听顾静雪说,一边翻着校历,她下周放假!她激动地说道:“静雪,我下周就回来!你最近好好陪着乔舒,她需要我们,需要我们守护她!” 每个人再不幸,也总有人愿意守护着他(她),无声或有声。 乔舒在衣柜里翻了许久,她不知道一会穿哪件衣服去见宋明肃合适。运动服肯定不行,太随意了;西装不合适这种场合;裙子她有好多年没穿过了,库存都是新的。她很踟蹰,纠结再三,她选择了一件宽松粉色卫衣,和一条直筒裤,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刚好李柔已经在楼下等着乔舒了,李柔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本就个子高的她,就像采花仙子般美丽。她看见乔舒那一刻,惊呆了。她认识乔舒这些年,衣服颜色非黑即白,顶多穿点灰色的,哪里见过那么活泼的颜色。再加上口红和眼影都是淡淡的粉色,根本看不出来化过妆,天生丽质难自弃。 乔舒看见李柔目瞪口呆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才问道:“怎么?是我穿粉色不好看吗?” 李柔拉过乔舒的手,嘿嘿地笑。“好看!太好看了!看得我眼睛都直了!” 乔舒揉了揉她的鼻子。在杂志社的时候,李柔是乔舒的小助理,但乔舒早已经把李柔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二人打了辆出租车到餐厅。 原以为她俩来得很早,没想到宋明肃早就在那里候着了。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里面搭的是黑色的衬衫和领带。当过兵的他,马甲线很突出,即使是西装也遮挡不住令诸多女生痴迷的身材。映入他眼帘的只有乔舒,和九年前一样清纯的乔舒。 乔舒带着李柔走到宋明肃面前,礼貌地打了招呼,并相互介绍后,才徐徐入座。 乔舒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一来就开门见山,从包里拿出那张银行卡。“宋明肃,谢谢你那么欣赏我,竟然值得你花重金买杂志社辞退我。我实在不敢当,这张卡里有十万,我暂时先还你那么多,剩下5万我先给你张欠条,以后再还你。”说着又拿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 “今乔舒欠宋明肃人民币5万元整,将在2018年12月前还清。” 银行卡和欠条都递到宋明肃面前,乔舒补充说道:“给我一年的时间,我现在没有工作,一年之后,我肯定还你。” 能得到乔舒的宽容和谅解,宋明肃已经很知足了,他也只能顺着乔舒的心意来。“好。那就当我先替你保管着这笔钱,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来我公司了,那么这笔钱如数奉还。” 面对宋明肃的执着,乔舒只能感到无奈,她的心并未被感化。她拉着李柔的手。“宋明肃,今天,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宋明肃欣喜至极。“有事尽管说,没有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办一定办到。” “李柔一直跟着我,如今我没了工作,她也没了,但她不能一直失业下去。我想,请你把她招进你们公司。”乔舒极困难地低三下四如此求人,语气温婉谦和,毕竟她曾经是多么的骄傲。 骄傲的玫瑰低下了头颅。 “好好,小问题,小问题,她明天就能来上班。”宋明肃想都不想直接答应了。他知道乔舒求人不易,乔舒对待朋友比对自己还好,他不想拂了乔舒脸面,这对他们今后发展没什么好处。 李柔和乔舒相视一笑。 乔舒突然拉过宋明肃的手,翻转着看,有些担忧,有些关心,也有些心疼。“那天谢谢你替我挨了一皮带。又被我爸打了一拳,真是对不起。” 宋明肃感到了乔舒白嫩的手的温度,让他感到很舒服,略有点紧张。“没事没事,你忘了我当过兵,这点小伤算不上什么。更何况,我本就该守护着你,做你的白马王子。” 乔舒抬头凝视着宋明肃,换成别的女生,早就被这土味情话感动得痛哭流涕,而她从宋明肃的眼神里感到真诚,可是她的心如磐石一般坚硬。 她真的不懂爱情,爱情与梦想不一样:爱情是两个人,梦想不论人数;爱情没有人能帮你,梦想有人助你一臂之力;爱情可以一辈子轰轰烈烈,梦想追到手就没有那么多满腔热血。 可是乔舒不明白,她甚至将二者混为一谈,自己跌进自己画的迷宫,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乔舒啼笑皆非。“我很感激你帮我。但,我那天说的很明白,我不喜欢你。” 宋明肃用手指轻轻地放在乔舒唇上,还沾了点口红,他没舍得擦去。“你有不喜欢我的权利,我也有追求你的权利。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阻止我追求你。你要是这辈子都不喜欢我,我也会守护你一辈子,直到我死了。” 李柔听到这话,立刻拍了拍乔舒的大腿。这样的好男人怎么能错过。 是啊,有一个白马王子每天出现在公主的城堡面前,却不敢进去,只能待在外面,有豺狼虎豹来侵犯,他就去抗争,守护着公主。 “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以前以为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各方面优秀。可我现在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你为什么还会喜欢我,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乔舒不解,这也是她这段时间的困惑。 宋明肃一本正经道:“我喜欢的是你的倔强,你的骄傲,你的不服输,你这个人。你其他外表如何变,我都不在乎。当你今天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一直爱着你,不论何时,我都爱着你。” 乔舒沉默了,她没有再说话。 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去追求她,让她开心,同其喜而喜,同其悲而悲。爱情和婚姻也不一样,爱情是自由的,婚姻却是一道枷锁,往往结了婚的人还在追求自己的爱情,七老八十的人也会在追求自己的爱情,大概就是这个理儿。 如果有人愿意守护着你 ,毫无疑问,他爱你。 10.整装待发 周日一大早,林毅就去了文体商场。文体商场是江虹百货一部分,有各种各样的文具和体育器械,是江虹市这类商品最齐全的地方。 林毅货比三家,看了许多跑步机,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跑步机。根据他多年的运动经验,以及乔舒如今的身体状况,乔舒根本不合适室外跑步,只能进行室内跑步,他必须给乔舒置办跑步机。 终于看到合适的了。服务员客气地说道:“先生,您好!这是本店最畅销的跑步机,售价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林毅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不假思索地就递给了服务员。“刷卡!” 此时乔舒正准备通知她的好姐妹,她乔舒,要正式追梦了。她打开微信视频,打给了顾静雪。 顾静雪接到视频,看见乔舒气血不错,又恢复以前笑嘻嘻的模样,眉间散去忧愁。顾静雪笑道:“我的乔大小姐,你终于肯理我了。” 乔舒坐在阳台上,靠着窗户,和煦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笑容像春日的花朵初放,像夏日的云轻轻的,又像秋日的朝阳温暖,还像冬日的松竹透露着倔强,她的笑永远挂在脸上,挂了一年四季。“静雪,谢谢你!谢谢你那天晚上收留我。” 顾静雪看着手机里的人,她很高兴,她常常因乔舒喜而喜,因乔舒悲而悲,以前是乔舒帮着她,如今轮到她帮乔舒了。她同样露出笑靥,只是不如乔舒的笑,没有乔舒的倔强。“谢什么谢!”笑容渐渐消失,蛾眉微蹙。“对了,你的脸好些了吗?” 顾静雪曾经常常陪着乔舒去二位老师家里学习,在她的记忆里,林毅正直不阿,又是个暖男,脾气十分温和,她当时都暗自下定决心长大以后要找一个像林毅那样的男人。但那天林毅的两巴掌,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乔舒把脸对着摄像头,左右交换。“你看,像有事的样吗?” 顾静雪确定看清楚乔舒的脸和以前一样,肤如凝脂,才缓缓舒眉。“那天林老师太凶了,他该不会一直都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吧?” 乔舒听着顾静雪这样发问,噗嗤一笑,然后变得一本正经,神色即使平淡也这挡不住幸福。“你要记着,林老师从始至终都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好老师。那天他打我,正好是把我从迷雾中拉出来,不然我就越走越错了。” 顾静雪冲着乔舒笑了下,心里却有些心酸,她有时候是羡慕乔舒的,羡慕乔舒有指路的老师加父母,她只有她自己,一步错就会步步错。“打你还给你打出感悟来了。” 乔舒垂首一笑,又摇摇头。“不止,他还把我打醒了,我意识到我的人生不应该这样下去,所以,我要去追梦了!” 顾静雪满脸疑惑。“追梦?” “对,追梦!我要重新建造我的人生,以梦为马,不负韶华。”乔舒信誓旦旦地说道。 顾静雪这个朋友当然是双手支持。“好,我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槿毓过几天就回来,到时候我们陪你一起追!” 听到萧槿毓要回来了,乔舒欣喜万分,立刻站起来重复确认。“我家萧小槿要回来了?!” “是!你家萧小槿,萧大学霸要回来了!”顾静雪用较大的声音回道。 乔舒多想又蹦又跳啊!可是她不能,她的喜全部都在她的脸上。 挂了视频后,乔舒收到了林毅的微信: “乔舒追梦计划: 前期进行跑步基础运动 中期开始缓慢跑步 后期进入正常跑步状态 运动时间为早上7:00~10:30 下午2:30起,为写作绘画时间” 乔舒看见这条信息,心里说不尽的滋味,酸甜苦辣都有了,以后这就是她的生活。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多久,半年还是一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还是四十年? 乔舒加了个调皮的表情回复:“学生乔舒明天准时报道!” 林毅把跑步机带回家后,由于年纪已去,体力不比从前,已经累瘫了。一到家就躺在沙发上。他意识到自己不比从前,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陪乔舒追完梦,人老,现实如此。 上次听乔舒说起宋明肃,他喜欢乔舒,矢志不渝,林毅便多方打听到宋明肃的联系电话。他不确定宋明肃是不是个可靠之人,听乔舒说倒是个痴情种,但那天与之相见时,因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乔舒身上,并未注意宋明肃,但宋明肃替乔舒挨了一皮带,也许是真心的。他想替乔舒把把关。 “请问是宋先生吗?”林毅拨通了这个电话。 宋明肃听到是个比较年长的男子声音,出于尊敬地说:“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林毅,乔舒的老师。”林毅比较客气,毕竟人家挨了他一皮带。 宋明肃立马用了更尊重的语气。“原来是林老师啊,您好!您好!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林毅很和蔼。“不知宋先生肯否赏脸驾临寒舍。有点关于乔舒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宋明肃发现自己的希望越来越大,充满信心去追求他的爱情。“林老师您太客气了。叫我小宋就可以了,我一会就到您家,劳烦您把地址发给我一下。” “好。”林毅挂断电话,将江熙容支开,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毅的心情很乱,如果宋明肃不靠谱,乔舒以后难道要一个人去追梦吗?如果是乔舒独自一人,那她得有多难啊。原本这事不该他操心,可是他答应过乔舒要一起追梦,他只是想找一个人替他,陪着乔舒走到最后。 林毅面前摆着一副茶具,他先将茶壶、茶杯等清洗干净,然后放入不超过茶壶体积五分之一的茶叶,再加入开水后立刻倒掉,最后加入85摄氏度的水,泡了1分钟,他便将茶水倒入杯中,茶杯上方氤氲袅袅香气不绝。 刚好,宋明肃就到了。 林毅上下打量了宋明肃,倒是有男子汉气概,雄壮挺拔,但虚有其表可不行。 林毅让宋明肃坐下,并为他倒了一杯茶。“那天替乔舒挨了一皮带,不疼吧?” 宋明肃恭敬地接过茶杯,轻轻品了一口,味道很好,让他满足的感觉呈现在脸上。“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才挨一皮带没多大事,幸好没有打到乔舒身上,否则……” “否则什么?”林毅听宋明肃突然停下,顺口说道。 “否则每个人都会心疼她,您也会,包括我。就像……她的脸。不是吗?”宋明肃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全是对乔舒的爱意,因为林毅经历过,他明白宋明肃的眼神。 林毅端起茶杯,走到窗户前,看着江虹市的大好风光,他曾经踏过的每一寸土地。“你喜欢乔舒。”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半分疑问。 “是,我从高一开始就喜欢她了。”宋明肃也是回答地很干脆。 男人应该很了解男人,林毅看得出宋明肃的真心,只是他不放心。抿了口茶,转过身子对着宋明肃。“那你了解她吗?她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个乔舒,她不完美了。” 宋明肃放下茶杯,走到林毅的面前,语气坚定。“您既然能知道我喜欢乔舒,就应该知道我为她所做之事。高三,我向她表白。大二,我为她当兵。现在,我花15万请她到我公司上班。未来,我还会继续守护着她。所以不管是以前那个完美的乔舒,还是现在有缺点的乔舒,我都爱。每个人都有梦,我的梦就是乔舒。” 林毅颔首道:“你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有梦,乔舒也有梦想,她已经决定去追梦了,她要画出美好的世界,她要写出美丽的文字,她要跑过锦绣河山,我答应过我会陪着她。她这次追梦不知道要追多久,我如今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我还能陪她追二十年?三十年?她以后还会有别的梦想,可是我陪不了她那么久。” “我记得,她读初一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她当时面临中体考免考,她成绩优异啊,中体考免考,她会白白丢掉15分,那得吃多大的亏。而且她写字很慢,身体又不好,我给她想了好多办法,都没有用。她体育老师是我一个朋友,我们俩让她去跑步,她不跑,因为她跑不了,我们也知道她得面对多少人异样的眼光才能迈出一步,后来我们就不说了。初二那年她居然主动跑步,我当时惊呆了,后来她还参加各种运动,什么俯卧撑、收腹跳等等,她体育老师告诉我的。可是这开始还没有一个月,她身体就垮了,头痛头晕等不适就出现了,我这才让她去苗大夫那里。” “后来我问乔舒,是怎么回事。她说,她以为只要她锻炼一年半载,她可以勉强参加中体考,不至于白白丢掉15分,所以她那段时间训练已经出现了许多不适的前兆,但是她没有说。我也才明白,哪有女孩子天生喜欢跑步,是不甘心,不甘心的不是那15分,是她的人生,她不屈服于不能跑步的命运。所以,这次她哪怕冒着生命危险,我也支持她。” “你知道为什么一向坚强的乔舒,那天会突然颓废吗?她先前是答应我们的,她绝不自暴自弃。” 宋明肃摇摇头。 “那份工作对她来说很重要,对于乔舒来说,最好的人生就是最平凡的人生,是平凡,不是平庸。所以她无法接受被辞退,更无法接受这件事是有人从中作梗。” 宋明肃突然自责,是他自作聪明了。 林毅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他慢慢地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我想有个人,陪她一起跑,跑到她自己跑不动的那一天。即使你做错了,但这个人,我想是你。” 宋明肃由于在部队好多年,条件反射,立刻立正敬礼。“不负期望,保证完成任务!” 林毅淡淡一笑,将宋明肃敬礼的手放下,和蔼道:“你除了把这件事当成任务以外,我还希望你可以对乔舒忠诚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就像你忠诚于祖国,热爱祖国一样。多了解她一点,少伤害她一点。” 宋明肃心里如大海翻涌般激动,只要有一个人支持他,他离乔舒就更近一步,离爱情更近一步。“是。我会一辈子爱着乔舒,忠于乔舒,不离她,不弃她。我不会再让她受伤。” 林毅拍了拍宋明肃的肩膀,为他鼓舞士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但如果她一直排斥你,不接受你,你会不会放弃,毕竟你也要娶妻生子。” 宋明肃立马摇头否定。“我这辈子非乔舒不娶。但是我不会勉强她,她如果永远都不会爱上我,我就默默守护她一辈子。”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11.基础训练 一周的第一天,也是乔舒重新开始生活的第一天。世界都在为她加油,太阳都比往天早一点爬上山顶,阳光明媚风光旖旎,树叶沙沙地奏着与风的交响曲,花儿迎风招展抬起高贵的头颅,鸟儿停在窗前引吭高歌。 只要你不放弃自己,世界就不会抛弃你。 乔舒一家人都起的很早,与太阳同时出现在这个新的一天里。王慕诗为她做好早餐,像十年前她读书的时候,每天早上父母围着她转。 她穿着那天去认错的黑色运动服,将头发扎成丸子头,以免一会儿妨碍运动。第一缕朝阳,陪着她踏上追梦之路。 江虹市忙忙碌碌的一天开始。乔舒坐在地铁上,看见昏昏欲睡还在背书的学生,拿着手机玩的上班族,靠在座椅上仰头张嘴补觉的人……都有她曾经的自己。 她曾经也和这些人一样,为了生活而奔波,她突然拐弯去追梦了,在不知情的人的眼里,这就是任性,没了工作不就成啃老族了吗?但乔舒去追梦,是为了今后更好地回报社会,回报父母,回报老师,更好地在为生活奔波这条路上走得舒服。 乔舒下了地铁,慢慢地走向林毅家。小区里的一草一木,都生机勃勃,一花一朵,都娇艳欲滴,让乔舒充满信心。 “叮咚~” “来了!”林毅也是早早就起来等着,听见门铃响了,马上就去开门。 今天乔舒出现在林毅面前,和七年前一样。 七年前,乔舒也是穿着黑色的运动服,扎着丸子头,那时候她个子不高,小小的一个出现在林毅的面前。而林毅也是同样的,穿着白色短袖,深蓝色运动马裤,长白袜。 二人相视一笑。“我们都穿了和当初一样的衣服。” 重启人生,但过去的许多都是值得怀念的。 江熙容看着二人,也勾起了回忆,眉开眼笑。“你们真的是‘师生连心’,百年难遇啊。” 乔舒过去勾着江熙容的手,粲然道。“江老师您不也穿着第一次见我时的衣服吗?” 江熙容低头看看自己,穿了灰色短袖和深蓝色牛仔裤,这身衣服她是有些年头没穿了。今天,她下意识地穿上。 三人冁然而笑。 乔舒随着林毅进了书房,这间房间是林毅特别打扫出来给乔舒的。阳光光线好,空气清新。书房里摆着跑步机、画板、书桌和满书柜的各种各样的书,还有一张床。乔舒记得以前只有画板、书桌和书,多余的这些东西是没有的。 林毅解释道:“今后你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里度过,特地给你安了张床,中午就在这里休息,饿了就说随时给你做;还有这个跑步机,我考虑了一下,以你的身体情况不太适合室外跑步,中前期现在家里跑,后期再去室外。” 乔舒点头带有感激说道:“林老师,谢谢您!”停了下,才继续说:“那学费和伙食费……” 林毅有着1米8几的个子,乔舒即使25岁了,可是只有1米6几的她,在林毅面前始终像个孩子。 林毅揉揉乔舒的头,对其面带微笑。“我怎么会要你的钱,我们愿意教你是因为你十二年前拜我们为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什么伙食费啊乱七八糟的,只要和钱有关的通通别提!” 乔舒垂首淡笑。 训练计划一即将开始。 乔舒摘下眼镜,伸直背,双手自然下垂贴紧两侧裤线,这样的站姿,她的左手依旧在抖。 林毅一旦当起教练来,脾气是很火爆的,他看着乔舒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次都想大吼乔舒,还好保持了冷静。那不是她的错。 “第一项基础训练——高抬腿。”林毅背着手,高声道。 乔舒慢慢地抬起一条腿,尽力地抬过腰部,但仅仅只在腰下,放下去,再抬起另外一条腿,动作缓慢极了。她想两条腿迅速交换,但是她使劲全身力气,也做不到。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二三汗珠。 “停!”林毅呵斥道。 乔舒听到林毅的呵斥,立马立正,有些害怕,她知道她做得不好,她很想做好,可是她却没有办法。 林毅围着乔舒走了一圈,颇有激动、怒气。“我说过多少遍,高抬腿要抬高、抬平,交换要快!是不是很久没练,全部忘了!” 乔舒委屈地低下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摇头。她没忘,林毅多年来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谆谆教诲全部记在心里,她不会忘,也不敢忘。 林毅看着乔舒的样子顿时哑口无言,他蹲下身子,去检查乔舒的双腿,他发现乔舒的双腿肌肉十分僵硬,和石头一样。他把乔舒拉在窗边,他在这儿特地安装了一个把杆。 乔舒靠在杆上,双手反握住。 林毅蹲下身子去,两只手抓住乔舒的两只小腿处,乔舒下意识地抓紧把杆。 林毅明显感到了乔舒的腿部肌肉更加紧张,用劲拍了她腿一下。“放轻松!” 乔舒只得慢慢放松,她闭上眼睛,配合林毅接下来的安排。 林毅紧紧地抓住乔舒的小腿下部,迅速地将她的双腿抬高、放下,高过腰部,交换速度极快,看不清一秒钟上下了几个来回。 乔舒感觉到腿部异常疼痛,但她忍住了,她将全身的力气放在上牙上,所有的痛发泄在下嘴唇上,薄薄的嘴唇多了几丝鲜红。 “我不能放弃!”她在心里默念着许多遍,她要鼓励自己,让自己坚持下去。 大概过了1分钟,林毅的后背也已经湿透,他停下了。他才刚刚停下,乔舒就因腿软摔在地上。 林毅伸手去拉她,乔舒拒绝了。 乔舒早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说:“林老师,我要自己起来!” 这一幕,都被江熙容看在眼里,她捂着嘴,流下眼泪。乔舒的倔强、独立、不服输,一直没有变。 上帝要砍下她骄傲的头颅,她却誓死抵抗刽子手的尖刀。 乔舒双腿有些发抖,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拉住把杆,站到一半又突然跌了下去。林毅下意识地向乔舒伸出手,却静止在半空,他知道乔舒的脾气。今天乔舒非得自己起来不可,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站在门边的江熙容实在忍不住了,她冲了进来,却被林毅一把抱住。她努力想挣脱林毅的束缚,可林毅的力气太大了,她疯狂地拍着林毅的双手,双脚疯狂地跺着。 乔舒匍匐在地,她现在腿部无力,难以就地站起,她顺着地上艰难地爬着,爬到床边,紧紧地抓住床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缓慢地爬上床。上身躺在床上,两只腿耷拉在地上,她额头上全部是汗,流在床上,浸湿了被子,背上全部是汗,从衣服湿到床单。 林毅把江熙容推出了书房,并把门反锁。他看着乔舒的模样,想让她再休息下的,但由于职业病,他没有那么做。“乔舒,起来,接着练!”他的声音很大,当他身为一名教育者时,他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只坚持自己的原则。 江熙容在门外听到林毅的声音,疯狂地拍打着门。“林毅,你疯了!你就不能让她休息下吗?” 乔舒侧过身子,撑着床才勉强坐起来,床离窗户其实不远,两步路的事,但对于乔舒来说太远了。她慢慢移到床头,顺着墙站起,十分缓慢地挪到窗边,用力地抓住了把杆。 “交替运动,小步跑!”林毅大声地说着。然而乔舒根本无法自己完成。 林毅再一次蹲下去,先慢慢地活动乔舒的膝关节处,然后让她转过身子,正抓把杆,提起后跟,林毅握住踝关节,来回拉动两只脚,迅速地用前脚掌在地上摩擦,也是持续了一分钟就停下了。 这次乔舒把把杆抓得很紧,她就想站在这里不动了。她看着窗外平静的湖面,即使有风拂过,也激不起多大的浪花,鱼儿还是在水里欢快地游泳,无拘无束的。她的心情也因此平静。 乔舒湿透的后背,映入林毅的眼帘,八年前,乔舒比此时练得轻松多了,时间在进步,而乔舒的身体却在退步。那天,苗大夫已经说过了。 林毅看了看手表,又继续说道:“下一项,深蹲50个!” 按照林毅的原计划应该是后蹬跑和蛙跳,可是乔舒现在办不到,也不适合室内运动,林毅也不能像前面两项帮她。 乔舒撒开了把杆,转过身面对着林毅,努力稳住重心。两只脚略微分开站立,双手抱头,缓缓蹲下,背往下呈弓字形。 林毅吼道:“背伸直了!”他知道乔舒用标准的动作去做很困难,可是如果她的动作不标准就会对她的膝关节造成损害,他不得不对乔舒狠下这个心。 乔舒慢慢地伸直背部,可是当她蹲下去,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林毅还是心软了,他站在离乔舒正面一米不到的位置,让乔舒伸出双手给他。他带着乔舒一起蹲下,一起站起,这次动作不那么快了,很慢,他是依乔舒的速度而来的。 高抬腿、小步跑和深蹲,林毅带着乔舒重复做了三次。最后做完乔舒累极了,她躺在床上,虚弱地问道:“林老师,我能睡会吗?” 林毅点了点头,她帮乔舒盖好被子,才离开书房。 12.再拿画笔 乔舒在沙滩上奔跑,海水拍打着她的脚丫,冰冰凉凉的,她的秀发随风飘扬,她似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 “小乔,起来吃饭了。”江熙容轻拍着乔舒。 乔舒缓缓睁开双眼,她没有看见沙滩,没有看见大海,她还在林毅家书房,看见的是江熙容和蔼的面庞。 是个梦,她追的梦,在她的梦里实现了。 乔舒从床上爬起来,带着微笑随江熙容进了餐厅。 餐桌上全是乔舒爱吃的,有龙虾,有鱼,有蛋花汤,还有鸡枞菌。乔舒呆住了,虽然这些年与两位老师共进餐不少,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吃什么。难道只是个巧合? 江熙容拉着乔舒入座,指着满桌佳肴说:“林老师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我也不知道我做得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你快尝尝。” 乔舒不可思议地望着林毅。“林老师,您怎么会知道……” 林毅却云淡风轻地回答:“你觉得,有什么是你林老师不知道的。”说着,便夹了块鱼放在乔舒碗里。 实则是昨天宋明肃告诉林毅的,宋明肃多年以来都在打听乔舒的一切情况,因何事喜怒,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关于乔舒的一切他都记在心里。因此,林毅才放心把乔舒交给他。 乔舒当然以为是林毅神通广大,这些年来她确实不知道林毅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她抿嘴一笑,慢慢地将鱼送到嘴里,虽然是麻辣鱼,但是乔舒吃着一点也不辣,是甜的,很甜。 乔舒吃第一块鱼没刺,吃第二块依旧没刺,甚至没有骨头,她以为是巧合,但第三块依旧没有。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吃过无骨无刺的鱼,觉得很新奇,眉开眼笑的。“江老师,这是什么鱼啊?只有美味的鱼肉,居然没有鱼骨和鱼刺!” 江熙容看了眼林毅,解颐道:“又没骨头又没刺的鱼去哪买啊,是你林老师用手一根根拔出来的。” 乔舒看见林毅手指上包了好几个创可贴,表情凝固了,林毅马上把手伸进包里。 林毅看着乔舒难以置信的模样,可爱又可怜,笑道:“最近你本来就累,要是吃个饭还要挑骨头挑刺,更累!能省点力气就省点!” 乔舒紧紧盯着林毅的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可是没有人是这样对她好的,从来没有。 一个人心里在乎你,应时宜,他对你怒,对你笑,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对你严厉,什么时候该对你温柔。这种人,一般都是长辈,他的爱可以无私的、无保留的给你。会是父母,会是家人,也会是老师。 乔舒没有说话,她含着泪,带着笑,是欢喜,是激动。她自己吃,她也不停地给林毅和江熙容夹菜。每道菜都是甜的,比蜂蜜还甜。 这顿饭就在甜味中结束了。 乔舒进了书房,站在画板面前,她感觉自己好久好久没有画过画了,不知道经过多少个世纪。拿起久违的油画笔,没有墨,笔毛还是原始的颜色,轻轻从画板上刷过,干干净净。 江熙容各种各样的辅助工具进来,有铁块,有绳子,有滑动块……她虽然知道乔舒现在手抖,可是她不知道乔舒勾画起来是什么样子,总是能用上辅助工具的。 “你先画一幅素描,你想画什么都可以,画成什么样子都可以,我要了解你最真实的情况,才好给你想办法更好地去画。”江熙容语重心长地说道。 乔舒拿起铅笔,在画板面前停了下,她想画刚才梦里的那个场景,有她,有阳光,有大海,有沙滩,她的脑子里有很美好的画面。可她看着现在自己的手,看着手中的笔,她知道自己画不出脑海中的画面。 但是江熙容让她画,她为了更好地进一步发展画画,她必须画,哪怕画得与原本场景没有半分相像之处。 铅笔刚刚触着画板就断了,乔舒很紧张,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在手上,她太想画好了,越是想做好越做不好,大概就是墨菲定律。江熙容又递了一只新的铅笔给乔舒,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不要气馁。 乔舒尽量去放松,让力气不要集中在手上。尽管如此,她的手还是在抖动,她已经摸不清自己手抖的规律了,很迷茫,上次做早餐她放松心态就没有抖动,可是她今天同样试着以最平和的心态去做,并没有上次那样的惊喜。 她下笔很轻很轻,随着她的心意在画板上画。每一条线比绵延的山峰还要上下不齐,没有曲线的光滑,没有直线的顺滑,只有弯弯曲曲的线和轻微不绝起伏,没有一处光滑、顺滑。她心里很难受,她眼前的画自己都看不下去,圆而不圆,方而不方,画的每一样东西都失去本来的模样,她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一笔飞舞,火上浇油。 约摸过了一个半小时,她终于画好了,她马上移到窗边,大口大口地呼气,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曾经令她骄傲的绘画,让她工作的绘画,如今面目全非。 江熙容走到画板面前,面色平静。她看着这幅画,弯弯曲曲的,看不出什么模样,但是可以看到太阳的轮廓,沙滩与大海无法分辨,隐隐约约感觉有个人在奔跑。是幅失败的画作,但是有着乔舒的独特的风格——倔强。 江熙容走向乔舒,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像水一样温柔。“孩子,别灰心。你做的很好,只是还差点火候,你过来看。”江熙容把乔舒拉到画板面前。“你如果手不抖,这不就是一副完美的画作。可是我们可以好好练习,会画出很好的作品来的。” 乔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水,破颜一笑。“江老师您说的对!我可以画出好的作品来的。” 江熙容发现如今乔舒手腕有力,除了抖,没有其他任何因素妨碍她画画。江熙容找来的辅助工具并帮不上忙,如今无人能让乔舒手不抖,医院查不出病因,苗大夫无能为力,也许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 江熙容让乔舒闭上眼睛,轻轻地闭上,拿着铅笔不看画板,由着自己的想象去画鸡蛋。是的,画鸡蛋,和达芬奇当初一样。 乔舒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刚才的那个梦里面,有和煦的阳光,澎湃的大海,金色的沙滩,还有拂过脸颊的温柔的风。她提着笔,轻松地画下一个鸡蛋,形状标准,只是差点阴影衬托,她在那个梦里不知道是追梦想还是追自由,总之很欢快,她也用欢快的心情去涂抹阴影,她虽然没有看画板,可是她的心似乎看见了。下笔之处准确无误,画得很快很轻松,和刚才似乎不是一个人。乔舒觉得跑完了沙滩,画也该完了,她睁开眼睛,面前的画让她瞠目结舌: 鸡蛋完全没有收笔封口之处,完全是个“破碎的鸡蛋”,形状歪歪扭扭;阴影根本不在鸡蛋的下方,画在画板的右上角,与鸡蛋的位置差了十万八千里,那阴影就像一块不可形容非地球物种。 乔舒不敢相信,她刚才明明很轻松,没有感觉手在抖动,而且她自己觉得画得很好啊。可是,为什么现实如此残酷? 非也。江熙容将乔舒刚才的表现全部看在眼里。乔舒的手在不停地抖动,即使感觉她的样子很轻松,但她的手似乎有自己的思想,完全不听大脑的命令。 江熙容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只有阻止乔舒手抖,才可以好好画画,可是如果强行阻止她的手就无法自我用力。二人相互凝视了,彼此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做。 林毅倚在门边,看着二人不知所措的模样。径直进去,把乔舒和江熙容拉到床上,江熙容脱了鞋子坐在床内侧,乔舒坐在床边,林毅让乔舒慢慢往后仰,大概上身与腿部成120度角时,林毅让江熙容在后面抵住乔舒的背,托住乔舒的头。而林毅将画板举起,抬在乔舒面前,只说了一句“画!” 乔舒和江熙容也不知道林毅为什么要这样做。乔舒仰在江熙容的两只手上,用她手中的笔在画板上勾勒,下笔那一刻她就有一种感觉,久违地感觉,和她以前善于画画的感觉一样。她的手没有抖动,这次是真的一点抖动也没有,她自然地画出一个鸡蛋,并准确地描绘出阴影。乔舒很惊喜,江熙容虽然在后面手都抵酸了,但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乔舒吗?这是刚才那个画出来的东西无法辨认的乔舒吗? 林毅放下画板,甩甩手臂,画板还是比较重。乔舒和江熙容从床上起来,看着这幅“非凡”的鸡蛋,乔舒让林毅掐她一下,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这不是梦,是现实。 乔舒紧紧地抱住江熙容,流出激动的泪水,她没想到第一天就能有这样的进步,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乔舒又用满脸疑惑的神情看着林毅。“林老师,您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林毅突然笑出声来。“你忘了?以前在苗大夫那里看病,你就是这个姿势手不抖的。我就想,以前可以,现在应该也可以,给你试试吧!” 乔舒一拍脑门,才想起来,确实有这样一回事,她早就忘了,可是没想到林毅居然记得那么清楚。以前去看病的时候,林毅在旁的次数寥寥无几,乔舒不知道林毅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细节的。 林毅又接着补充道:“那么以后我们早上就加这样一个向后仰的训练,每天坚持半小时。下午画画的时候也这样做,相信不久你就可以正常画画了。” 乔舒转过头去看见江熙容还在甩手,她抵着乔舒的重量,不比林毅举着画板少。 乔舒较为担忧地望着林毅:“可是如果目前一直这样画画,江老师恐怕吃不消吧。” 林毅拉过江熙容的手,替她轻轻揉着。“今天突然想起来,所以才让江老师抵着,明天就有帮手来了,江老师只需在一旁指点你画画!” 乔舒和江熙容相互对视了一眼,她们不知道这个帮手是谁,她们很好奇,充满了期待。 江熙容留乔舒在家里吃晚饭,并嘱托她回家后要完成一篇文章,明天江熙容给她修改。 晚饭过后,林毅送乔舒回家。 他们走在枫叶大道上。道路很宽,两旁都种着直至云霄的枫树,如今是夏天,树叶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二人并排走着,脸上都有淡淡的微笑。 林毅问道:“后悔吗?梦不好追吧?” 乔舒听到这样的问题,摇摇头。“不后悔,一点也不。如果梦好追,人生就不需要奋斗了,一望到底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现在的你,我想到了年轻的自己。” 林毅陷入回忆。 当年的林毅才18岁就从体校毕业,身边的人都建议他去考教师,去当一名体育老师,轻松又获利,他偏不。他想当运动员,他每天都在跑步,从早跑到晚,从春天跑到冬天。每逢各大城市有马戎闪运动,他宁愿坐几天几夜的火车也要去参加。林父林母一点办法也没有,林毅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只能由着他去。 千里马终究会得到伯乐的赏识。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四五年,有一次他经过朋友的介绍,认识N队的教练,教练很欣赏他,觉得他是个马戎闪的好苗子,但是规矩不能破,就让他先加入最底层的队伍,终有一日他会进入N队的。林毅开始了自己的运动员生涯,他很努力,是所有队员里面最勤奋的一个,5点就起床练习,一直练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去休息。在进入N队之前,每一个教练都很欣赏林毅这种精神,遇上马戎闪比赛就让他去参加,代表团队参赛和他个人去参赛当然不一样。林毅自己也很争气,几乎每次都能夺得冠军,后来经过推荐与N队教练的强烈要求,加入了N队。 这个时候,他遇见了江熙容。江熙容当年大学毕业就留在本校工作,教师资源稀少,她就一年教中文,一年教美术,来回交替着。林毅去他们学校进行体育讲座,当时就被江熙容的气质所吸引。按照林毅当时的身份,二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是一对佳话。但江熙容一心沉迷于工作,每天不停地写,不停地画,也是这样,30不到的她被提拔为教授。 林毅不放弃江熙容,他每天都去江熙容家小区等着,送她上下班,给她买一日三餐。有一次江父病重住院,江熙容工作忙抽不开身,林毅就推辞好几个比赛去照顾江父,险些被N队逐出。江熙容本来就是个心软的女子,看着林毅一天比一天对她好,就答应了。 听完林毅的讲诉,乔舒满脸羡慕,她羡慕他们的美好爱情故事,她虽然不懂爱情,也没有这种经历,但是却感觉很美好,更羡慕他们的执着。“难怪江老师总说,您把倔强教给了我。” 林毅背着手,淡然一笑。“她不也把她的那份执着教给了你?” 乔舒低头浅笑。 林毅知道乔舒就是当年的江熙容,而宋明肃就是当年的他。 人,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满腔热血,追逐梦想,追求爱情。这时的自己不会累,也不会厌烦一直做的这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13.陪伴 萧槿毓参加完毕业考试,迫不及待地乘上黄昏时刻的飞机,飞回国内。 黄昏的天空很美,不知道这是哪个不知名的国度。每一朵云无缝地连接着,不像在地上看见的形状各异的云,天上人间也许就是这样的差别。天上的云整整齐齐的,太阳的余晖映在云上,像海,波澜不惊的海,金黄色的海,有一种忍不住去遨游的冲动。 萧槿毓倚在舱窗上,看着外面美丽的景色,她多么希望希望此时此刻乔舒和顾静雪就在她身边,一起欣赏这难得的岁月静好。她开始担心起乔舒,她知道乔舒如今已然振作起来,但乔舒会面对多少坎坷,曾经走过的路,如今又要走一遍,再一次满目疮痍,她更怕,乔舒付出皆徒然。渐渐的,她睡着了。 此时国内已经进入新的一天。 王慕诗已经为乔舒做好早餐,特地按照江熙容昨晚悄悄给她发的营养餐做的,鸡蛋羹配着稀饭,和一碗酸奶西红柿。 乔舒看着那碗西红柿,想到了外婆。 外婆是个农村人,没有什么文化,个子矮矮的,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不熟悉的人,会认为外婆尖酸刻薄,因为她的颧骨较高,薄如纸的嘴唇包着突出牙齿。实则不然,以貌取人本就不该。 乔舒记得外婆家后院有一块肥沃的土地,那里种着许多矮矮的西红柿树,结出的果实也是小小的,椭圆形的,像少女红彤彤的脸,又称为圣女果。春天,外婆佝偻着腰,撒下种子,而后季季丰收。 外婆家的前院有一棵梧桐树,真正的参天大树,树龄很老,年轮一圈又一圈,数不清,外婆也不记得这棵树有多老,每一代人都说自己出生时就有了这棵树。小时候,夏日炎炎,乔舒就坐在树下,丝毫感觉不到夏天的滋味,此时外婆总是会做一碗冰镇酸奶西红柿。 外婆天不亮就起床,趁着西红柿叶上的露水还未干涸,采摘新鲜的西红柿去洗净。除去把叶,从中间一剖为二,放进碗里,然后在冰箱里冷藏一早上,吃的时候倒入浓稠的酸奶搅拌均匀。夏日美味,冰冰甜甜的。 如今外婆年近八旬,虽然身体还很健朗,但早就不做了,家里人也不许她做。乔舒也有好多年没吃到酸奶西红柿了。 乔舒第一口便吃了西红柿。 王慕诗满脸期待。“好吃吗?我听说鸡蛋要配蔬菜吃比较营养,昨晚打电话问你外婆酸奶西红柿的做法,我知道你喜欢吃,但由于是早餐,我就做了常温的。” “好吃。”乔舒笑着回答。西红柿很好吃,就是差点东西,不是新鲜的西红柿,也不是没冷藏过,而是外婆的味道。 从小到大,乔舒认为,西红柿的颜色是爱的颜色,西红柿的味道是爱的味道,是外婆给她的爱。 此时乔舒好想去看外婆,可是她不敢,她怕外婆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会伤心,会担忧。外婆操劳了一辈子,她不想外婆再为她操心了。 乔舒吃完最后一口西红柿,问道:“外婆,她还好吗?” 王慕诗叹了口气说:“她很好,只是一直想着你,她想你去看她,可是你的情况我又不敢告诉她……” “妈,你千万不要告诉外婆。我会给她打电话的。”乔舒嘱咐道。 乔舒踏上了去林毅家的路。 和昨天一样,林毅给乔舒进行了三组高抬腿、小步跑、深蹲。她依旧没有能力独立完成,但不至于有因脚软摔倒地上而起不来的情况了。也许,有了进步。进步很小,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古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因昨天发现了让手不抖的方法,林毅想让乔舒加强训练,也许可以自我康复。 在地上铺了块瑜伽垫,乔舒放平双腿向后仰,手肘撑在地面上,仰到昨天的角度,便保持静止。林毅坐到乔舒身后,托着乔舒的头和腰,她将两只手抬起,悬在空中静止了,很稳,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确实找到了阻止手抖的方法。 向后仰了半小时,乔舒去吃了午饭就睡下了。她很累,每次倒头就睡,但她睡着也是带着笑容的,她始终相信自己可以成功。 叫醒乔舒的声音来自林毅,她睁开朦胧的眼睛,她眼前的人儿不只有林毅和江熙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宋明肃。 乔舒一度以为自己还处于睡梦之中,自己掐自己一下,痛!宋明肃真真实实的站在她的面前。她从床上爬起来,满怀疑惑地望着宋明肃。“宋明肃?你怎么在这?” 宋明肃本来想解释道,却被林毅抢先一步。“我让他来的。他就是我昨天说的帮手。” 乔舒更是一头雾水,林毅什么时候认识了宋明肃?还让他来做乔舒画画的帮手。她很是不解。难道是上次去找她的时候?不对啊,那次林毅怒火冲天的,怎么可能有闲心和宋明肃慢慢认识。就算她跟林毅提过宋明肃一嘴,那也不可能隔空相识啊。她浮现三连问号。 “那为什么是他?他怎么可以……”乔舒反驳道,她既不想一会是宋明肃托着她,也不想抬头画画看见的脸是宋明肃。 没等乔舒说完,林毅便打断了她。“为什么不可以是他?带生人你放不开,带熟人都是一群小女生,你难道想要你爸来看见你辛苦憔悴的模样,然后回家听你妈不停唠叨?” 乔舒冷静下来,林毅说的没错,她的闺蜜们不能来做这样的事,更不可能让乔世斌亲自来,否则很有可能会阻止她追梦的,其他异性朋友都是有了女朋友的,来帮她也不合适。排除下来,确实只剩下宋明肃比较合适。 林毅让宋明肃上床去托住乔舒,而乔舒不情不愿地向后仰到合适的角度。林毅为她举起画板。 乔舒感觉到宋明肃双手的温度,炽热的,像他热情的心。她极不自然,拿起画笔,并不是因为手抖而画不好,而是因为心中烦躁画得不尽人意。 江熙容在一旁看着乔舒的表现不满意,乔舒是被外界因素影响,用她平静的语气安抚乔舒躁动的心。“心无旁骛。”她虽然不明白林毅为什么会选择宋明肃,林毅明明知道乔舒不喜欢宋明肃,却要强加进来,但既来之则安之,她不希望乔舒因为这种事情打乱自己。 乔舒听到江熙容的话后,她渐渐忘掉了身后之人,全身心投入到画中。她下意识地画了昨天林毅送她回家的场景。 浓郁的绿荫似乎遮挡住了广袤的夜空,枝繁叶茂,皎洁的月光和繁星光芒透过树叶空隙,映在水上,明亮夺目。一个略有几丝白发的人走在这条路上,他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女孩在他面前个子不高,丸子头显得娇俏可爱。隐隐约约看得见他们脸上的笑容,两个人都笑得很幸福的样子。 由于是素描,所以画中并没有色彩。但明显可以感受到树叶青翠欲滴,夜空缀满繁星,银盘却没有因为众多星星而抢去风头。给人宁静之感,美好而又祥和。 江熙容看了画连连鼓掌。“只要你恢复正常姿势以后,你还是美术界璀璨的明珠。” 乔舒顿时眉开眼笑,宋明肃刚才很轻松地托着乔舒,看着乔舒笔下生花的模样甚美,看着她现在笑靥如花的样子觉得倾国倾城。 乔舒回头看了眼宋明肃,冲其一笑,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讨厌他,也许她不会爱上宋明肃,但是做个暖心闺蜜绰绰有余。宋明肃被乔舒对他的笑惊喜到了,连忙从床上下来,回其一笑,一个大男人却笑得很甜。 画画结束了。江熙容把林毅和宋明肃赶出书房,她要给乔舒指点写作。乔舒昨晚上写好以后就用电子邮箱发给了江熙容,而江熙容也是一大早就修改完毕了。文章大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一些细节需要修改,乔舒即使好几年没有好好写过文章,但功底一点也不退步。 “文章写得没什么问题,注意一下细节即可。我打算推荐你去参加市里的文者讨论会,表现出色,既会得到一些高企的赏识,也会被一些老作家们所记住,对以后发展较有好处。”江熙容将一份请柬递给了乔舒。 想当年,乔舒一看到一切有关于文学或者美术的活动就心血来潮,总是第一个报名参加的。可是如今,她对写作之心不变,只是不在乎这些名利了,更不想劳心劳力地面对复杂社会交际关系,大学毕业这两年她已经厌倦了,虽然今后不得不面对,可是她想暂时不去理会这些。 乔舒接过请柬,随便看了一眼就还给了江熙容,淡然道:“江老师,您曾经告诉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是诸葛亮给他儿子写的信,当时我并不是很明白您告诉我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但最近经历了那么多,我好像懂了。我现在不想去参加任何社会活动,我只想好好的追梦,一切事情等我追到梦再说。” 乔舒的眼神里流露出两个字——坚定。她一心一意地想做好画画、写作和跑步,她想精益求精,如果只是略懂皮毛,那样的梦便是失败的。她成功的标准很简单——让自己满意。但她现在对自己并不满意。 江熙容觉得乔舒长大了,很是欣慰的样子。 是啊,25岁早该长大了。以前的乔舒但凡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她巴不得自己去参加并成为最占风头的那一个,这也是她当初的自傲,当初她也确实有那样的资本去骄傲,却忘了高处不胜寒,以至于初期遇上挫折一蹶不振。 倘若乔舒从小到大生活一帆风顺,这次的事情必将击垮她,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还好,她一路都是高山险峻,平原也就那么几块地方,长期磕磕碰碰,只是这次摔得比较重,她需要一段时间来疗伤。 晚饭后,宋明肃开车送乔舒回家。 “你为什么愿意一厢情愿地对我好?”尽管乔舒问过无数遍这样的问题,她还是不明白。 “从高一到现在,你问了我无数次。我也重复过好多遍,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我喜欢你。”即使宋明肃看着正前方的路,但是眼里全是乔舒,眼神都是他对乔舒满满的爱意。 “那要是我一辈子都不喜欢你,你还会这样对我好吗?”乔舒转过头去望着宋明肃,充满期待,她心里有点点小鹿乱撞,可是她不懂这种感觉。 “会。不管你怎么样,我一辈子,不,永生永世都会爱着你,对你好,陪伴你,永远待在你身边。”宋明肃总觉得自己因乔舒而生,一切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否则也不会在工作日抛下工作来陪她。他的温情脉脉的样子,像极了商纣王,他甘愿烽火戏诸侯博妲己一笑,可惜乔舒不是妲己,就算宋明肃做到烽火戏诸侯,也换不到美人倾心。“你孤独了,我就陪你说话,给你解闷;你嫌我吵,嫌我烦,我就离你远远地站着,看着你,陪着你。” 乔舒笑而不语,她觉得宋明肃很痴,痴过头。 到了小区门口,乔舒发现一个很大的惊喜——萧槿毓!一个长发飘飘,瘦瘦小小的,眼睛里散发着光芒,身上散发着非凡气质的女子。顾静雪那样的美人站在旁边也黯淡无光。 乔舒欣喜若狂,她多想跑过去与她拥抱,可是她还是跑不了,萧槿毓懂得乔舒的难,主动跑来相拥。她们有整整两年没有见过了,两年,730天,17520个小时,1051200分钟,63072000秒,如果思念化成时间,时间秒化成高度米,那比珠穆朗玛峰还要还要高出七千一百多倍。 “小槿,你终于回来了。”乔舒高兴得又哭又笑。 萧槿毓记得出国前,乔舒很理性,两年没见,她变了,变得感性,变得憔悴。萧槿毓紧紧地抱着乔舒。“这次我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追逐梦想。” 宋明肃和顾静雪在旁边附和道:“我们也会陪伴你的!” 乔舒虽然过得很辛苦,可是很幸福。因为她有陪伴,陪伴在某种意义上,是一剂良药。更何况,她有许多陪伴。 14.对与错 追梦进行快半年了,夏天转到冬天,可惜乔舒还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基础运动仍不能独立完成,也不能站起来画画,一切都还在起点处。乔舒每天来往林毅家,都是顾静雪开车送,宋明肃开车接,萧槿毓也迅速地考到驾照,和顾静雪轮流送乔舒。 这天天还没亮,乔舒觉得肚子很痛,才发现好朋友来了,她推了下日子,已经推迟近一个月了。她忍着痛,把脏了的床单裤子拿去厕所洗净,她甚至不敢开大水龙头,她怕水声吵醒父母。透过梳妆台的镜子,她发现自己脸都痛白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痛过。江虹市的冬天很冷,尤其是现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乔舒薄薄的睡衣外拥了件棉衣,热水放到盆里没几分钟就冰冷了,乔舒小心翼翼地、小声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洗完以后,她又抓紧时间钻回床上再睡一会。重新换了床单,被子里冰冷的,乔舒本来就冷,如今在被子里更是冷得发抖。肚子又痛,真是雪上加霜,她睡不着了。 她起来找了件很厚的棉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现在气色很不好,她怕一会父母起来看见她担心,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 “爸,妈: 今天我要去见一个朋友,就早一点出门,训练早点结束。” 南方的冬天并没有那么多大雪纷飞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再加上此时太阳还没有露出太多,大街上静悄悄的,只有环卫工人清扫地面,扫帚刷刷的声音。 街道上只有乔舒一个人走着,她家离林毅家也不近,以乔舒的速度走到与平时差不多。今天轮到萧槿毓去送她,她给萧槿毓发了条微信: “小槿,我今天要和江老师日出时要去山上写生,已经出门了,你不用来送我了。”发送的时间是05:15。 平常乔舒行走便不快,现在肚子痛的困扰是她速度更慢,走个两三步就要扶着一棵树休息好一会。寒风凛冽,她总觉得厚厚的棉衣抵挡不住这冬风萧瑟,是刺骨的冷。 王慕诗起床后看见乔舒留的纸条,又拿给乔世斌看。“她是几点出的门?也没吃早餐,天气凉飕飕的,这能行吗?” 乔世斌拿着纸条,抬头便看见窗外晾着的床单和裤子。“她什么时候洗的?”想了想。“她这也太早了点,一会我打个电话问问。” 而萧槿毓突然醒来发现已经6点半了,她本来想让乔舒多等她一会,却看见乔舒的微信。“5点15?这样的毅力也就乔小舒了,反正我是做不到。”然后又倒头接着睡。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太阳越升越高,但因为叆叇,并看不见太阳真容,只是黑暗褪去了。乔舒走到林毅家已经6:50了,她走了一个多小时,竟没有一点嫌热,她只感觉冷。 林毅看见乔舒裹得像粽子一样,反观自己就是一件薄薄的衬衫,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穿过棉衣了。“怎么穿得这样多?” “冷啊!”乔舒说着便搓手哈气,她想精神一点,不让林毅和江熙容看出什么端倪。 林毅摇摇头。“身体太差!这样的天便冷成这样,过一久岂不是门都出不了?” 乔舒体质太差,练了半年不说体育方面如何,仅仅只是身体素质都没有丝毫提高,他想给乔舒增加训练量。 江熙容为乔舒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快喝点暖暖身子。”极其无奈地看了林毅一眼。“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一年四季都只穿一件衣服。” 林毅不屑。“你们也可以啊!多多加强体育锻炼。” 乔舒喝完姜汤,不感觉那么冷,肚子也不感觉太痛了,真的是一暖解万愁。 眼看着林毅和江熙容就要开启一场舌战,乔舒连忙将碗递给江熙容,阻止道:“林老师,我们开始训练吧!” 从前乔舒有幸见过两位老师舌战,当时是和他们的儿子在一起。他们的舌战是独一无二的,是他们专属的吵架方式,且感情平静,一人争理争据,一人咬文嚼字,可以从早上战到晚上,甚至第二天继续。知情者知道他们在吵架,不知情者就以为他们在争论人生哲学。 林毅带着乔舒进了书房,除了日常四项训练以外,又多加一项俯卧撑。乔舒两只手、脚尖撑在地上,尽量将身子放得平缓,臀部不翘起来,手肘慢慢弯曲,身子慢慢接近地面,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极其困难再伸直手肘、远离地面,而后又进行下一个。刚才冷得发抖的乔舒,现在汗流浃背,汗珠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 林毅看见这样的情况只觉得乔舒体质很差,并没有想太多。 做完俯卧撑,乔舒便瘫在地上起不来了,但意志是清醒的。 林毅关怀道:“没事吧?还能起来吗?” 乔舒虚弱极了,因为书房里很安静,她细若蚊子般的声音依旧听得很清楚。“林老师,我没事,我可以起来。”说完便伸出一只手抓住把杆,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终于站起来了。她现在肚子又比早上更痛了,满身的汗不知是训练热的还是肚子太痛。 林毅有一丝心疼,半年以来乔舒都是努力地完成他策划的训练内容,虽然效果不显著,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声放弃,除了她训练动作不标准无法自己完成以外,全部独立完成,不求救,不言弃。 乔舒扶着墙走到床边,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了。“林老师,我想睡一会,您一会叫我起来好不好?” 原本每天都是这样,可是今天乔舒特地说了一遍。 “好。”林毅看着乔舒睡下后,才离开房间,却三步一回头,眉头紧皱。他心里很矛盾,突然给乔舒增加俯卧撑她会不会撑不住,本来她就倔强,就算撑不住也一声不吭,但是乔舒身体太差了。 午饭时间,宋明肃也来了。他和林毅去喊乔舒起床,却发现乔舒在发抖,他们无论怎么喊乔舒也没有醒来。 林毅伸手碰了下乔舒的额头,才碰着就立刻缩了回来。“怎么那么烫!” 宋明肃听到林毅这样说,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乔舒横抱起,一言不发地径直要离开林毅家。 林毅喊道:“你带她去哪?” “医院。”宋明肃没有停下脚步,语气很冷漠,从来都没听过他这样说过话,他自己也从没有如此紧张。 江熙容不知道怎么了,她只看见乔舒闭着眼睛躺在宋明肃的怀里在发抖。 “这是怎么了?”江熙容解下腰上围裙,柳眉紧蹙。 宋明肃已经踏出了门,步伐愈来愈快。 “别问了,快跟着去医院。”林毅拉上江熙容,紧跟宋明肃之后。 宋明肃将乔舒放在后排,林毅和江熙容连忙上了车扶住乔舒,宋明肃一脚油门启动汽车,立即加速到120码直奔市医院。 乔舒身子很滚烫,仍在喃喃:“林老师,我说过我可以,我成功了……” 林毅紧紧抱住乔舒,他今天一直觉得乔舒有点不对劲,但是却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穿得那么厚莫不是早就发烧了。他时常用额头贴紧乔舒的额头,不停地说道:“小乔啊,你再撑会,马上到医院了。” 幸好离医院不远,宋明肃车速又快,5分钟就到了,宋明肃立刻下车抱上乔舒往急诊跑去,林毅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却一直紧跟在宋明肃身后,倒是江熙容完全跟不上他俩。 乔舒独自被推进了检查室。 江熙容想打电话给王慕诗的,却被林毅阻止:“等等再打。” 宋明肃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叉捂着嘴,眼睛一直盯着检查室的门。林毅在门口走来走去,江熙容坐在宋明肃旁脸上显现出了焦急。 大概过了半小时,医生拿着病历终于出来了。“哪位是病人家属?” 在场三个人在法律意义上都不算乔舒的家属,林毅硬撑头皮说:“我是她的老师,她父母还没到,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 医生不是很相信林毅,翻着病历问道:“病人结婚了吗?” “没有,单身。”林毅也不知道医生为什么会问起乔舒的婚姻状况,发高烧也和结婚与否没有关系啊。 医生毫不避讳。“之前和异性有过不良行为吗?” 三个人都很懵,这医生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没……没有。不可能有,小乔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林毅前面还有点吞吐,到后面语气略激动。 医生感到可惜地摇摇头。“病人现在体温40摄氏度,根据我们初步判断,怀疑是子宫肌瘤,如果病人未婚且无不良行为,请尽快通知她的父母来。”停下一会,继续补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误诊,一切等病人体温正常后再进一步检查。” 江熙容作为在场的女人,对于子宫肌瘤这种疾病自然是极其敏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子宫肌瘤?她还那么年轻,以后岂不是……” 医生两只手上下移动,安抚着江熙容的心情。“您不要激动,就算是子宫肌瘤,也可以摘除肌瘤,不对她今后有任何影响,您放心。更何况,我们还没有确诊,只是疑似。”说完又返回检查室。 林毅走到检查室门前,看着里面的乔舒还未醒来,很后悔今天让她做那么多剧烈运动,至少比往常多,他再一次犯了同一个错误。他拿出手机,找到王慕诗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打出去,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开口,毕竟乔舒算是交给了他,他也答应过王慕诗保证乔舒健健康康的。 江熙容见此,抢过手机,拨通号码。“喂……”声音略有沙哑。“慕诗,我和老林对不起你和老乔。” 王慕诗不知道发生什么,更不懂江熙容这句话的意思,难道乔舒又出事了?“啊?江老师,怎么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们感谢您们都来不及,怎么会……” “小乔在医院。”江熙容差点哭了出来。 “什么?又进医院了!她不是说她去见朋友吗?怎么在医院?”王慕诗猛地惊了一下。乔世斌在旁边也是被吓了一跳,两人穿起鞋直奔医院。 上一次,也就是半年前也是这样,接到乔舒进医院的电话,上一次是王慕诗告知林毅,这次截然相反。 出了那么大的事,宋明肃也通知了萧槿毓和顾静雪以及李柔,三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 八个人站在病房内,围着乔舒,这次他们很安静,别说哭了,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乔舒已经退烧了,但还没有醒来。 林毅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我就不该同意她如此剧烈运动,以前是,现在也是,否则也不会这个样子。” 宋明肃立刻拉住林毅。“林老师,不怪您,不能怪您,否则一会乔舒醒过来她该怪自己了。” 萧槿毓想起早上乔舒给她发的微信,疑惑地问江熙容:“江老师,舒儿早上不是还说要跟您去看日出写生吗?怎么到中午就……” 江熙容自己都懵了。“什么日出?什么写生?她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啊。”突然又想起刚才给王慕诗打电话的时候。“慕诗,你刚才说小乔要去见朋友,见什么朋友?小乔一直待在我家啊。” 王慕诗顿时明白了,乔舒早上起来就不舒服,编了各种理由来掩藏自己不适,搪塞大家。 林毅望着窗外的蓝天,云层厚厚的,阴沉沉的,与他心中之想一般。“她永远怕我们担心。” 王慕诗在一旁苦笑,泪水渐渐流下。“小舒,你为什么那么命苦……” 现在这情况,所有人都流下了泪水。 此时护士拿着检查结果跑进来,气喘吁吁地。“不是……不是子宫肌瘤。” 林毅抢过检查报告来看,确实不是子宫肌瘤,只是月经不调引起痛经,再加上剧烈运动,导致比较严重。 所有人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15.奇迹 林毅已经不知道该不该让乔舒这样继续下去,上次脊柱复发,这次险些患上子宫肌瘤,不知道下次是什么。一次又一次,他很怕苗大夫的话成真。 林毅对着乔王夫妇深深地举了一躬。“对不起。我不该让她剧烈运动。” 乔世斌连忙将林毅扶起来。“林老师你别这样,路是小舒自己选的,怪不得任何人。” 王慕诗握住乔舒的手放在嘴边。“我们是她父母,你们是她老师,她选错了路,却没有一个人阻止她,纵容她越走越远,不回头。” 林毅和江熙容沉默了,望着床上还未醒来的乔舒,他们想放弃了,他们不想乔舒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了。 宋明肃隐隐约约看出了他们已经不支持乔舒继续追梦了,但以他对乔舒的了解,乔舒死活不会放弃。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乔舒。“乔舒没有选错路,她每天虽然很辛苦,很累,但是这是我认识她那么多年来她最快乐的时候。” 萧槿毓很担心乔舒,含着泪,她听到宋明肃的话表示赞同,除了乔舒她自己,最了解乔舒的人是她。“明肃说的没有错,舒儿向来做事都是深思熟虑的,以前是,现在也是,她不会选择让她自己后悔的路。” 王慕诗连连摇头,她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乔舒更惨的模样。“小舒不能再跑步了,不能再画画了,我养她,我养她一辈子。” 乔世斌抱着王慕诗的头,他不确定要不要跟着王慕诗这样做,乔舒是个倔脾气,如若自己决定的事没有达成目标,谁也不可能让她放弃。 “我们等乔舒醒来,再做决定,好吗?”顾静雪身为老师,语气略有说教的意味。 大家都安静了,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守着她。 彼此靠着都睡着了,只有宋明肃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乔舒,他生怕错过乔舒醒来要喝水、吃饭。 乔舒缓缓睁开眸子,眼前的环境她很熟悉,她也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不知道刚才医生的误诊让他们多么忧虑。 宋明肃见到乔舒醒来,眉头舒展。“你……” 乔舒摇摇头示意他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其他人。 宋明肃放低声调。“你喝不喝水?要吃饭吗?” 乔舒摇摇头,她看见周围的每个人眼里都含着泪,王慕诗是,江熙容是,乔世斌是,包括林毅也是。“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宋明肃眉开眼笑的,摇头道:“别对不起,这一天到晚,你们师生都在彼此对不起。” 乔舒看着林毅,他发现林毅又多了几颗白发,她知道林毅顶着天大的压力带着她追梦,苗大夫的话始终萦绕在他们每个人耳畔。“林老师,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要感谢他。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我没有说。” 林毅突然醒来,发现乔舒已经醒了,异常高兴地喊道:“小乔,你终于醒了!” 其他人自然被林毅这一大声所惊醒,醒来之后才发现惊为小,喜为大。异口同声道:“你终于醒了!” 乔舒噗嗤一笑。“你们干嘛这样,还全部都来了,我不就是着凉发烧了吗,又没啥事。” 李柔连连点头,从她到医院起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知道乔舒累了就想好好休息,不想过于喧哗打扰她。此刻乔舒醒来,她的酒窝露出来,真的像春天初放之花。“是是是,乔姐你没什么事,但是我们关心你嘛。” 乔舒浅笑未语。 王慕诗握着乔舒的手,商量的语气缓缓道:“小舒,要不我们别……”乔世斌扯了扯王慕诗的衣服,微微摇头示意让她不要说。 乔舒充满疑问,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抬头看着乔世斌的神情,这是又打算瞒着她什么事。“别什么?出什么事了?” 王慕诗突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她十分清楚乔舒的性子,向林毅投去求助的目光。 乔舒本来满颜欢喜的模样,看见他们挤眉弄眼,说话只说一半的样子,突然皱眉。 林毅也是十分纠结,他答应过乔舒,要陪她走到底,半途反悔,非君子作为,可他担心乔舒,这次误诊,万一下一次成真了怎么办。“小乔,我们不要再追什么梦了,我们宁可平庸一生,也不要再拼命了。你爸妈只有你一个,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一次又一次惊吓。” 乔舒从床上坐起来,颇激动。“为什么?林老师,您答应过我的,陪我追梦到底,您为什么要突然反悔?” 林毅哑口无言。从乔舒拜他为师起,他从未食言,他也说过做人要诚信。 乔世斌替林毅解释道:“小舒,林老师确实也是为你好,我们要信苗大夫的话,可以适当运动,但不能再继续下去,这样剧烈运动会要了你的命的!”他越说越激动。 “我不怕!我说过我一定要追梦,就算你们都不同意,我也要这样做!任何人都不能拦着我。”乔舒同样也很激动。“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可以成功呢?”她用手砸着床边。 宋明肃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还输着液,哪能这样折腾。“乔舒,乔舒,你冷静,我相信你,你可以成功。我们出院了就继续追梦,好不好?” 林毅满眼惊讶地望着宋明肃。他确实让宋明肃陪乔舒一起追梦,顺便培养感情,可是他没想到宋明肃这个时候还和乔舒一起执迷不悟。“小宋,你怎么能跟着乔舒胡闹呢!你难道不希望乔舒好好的嘛!” 宋明肃握着乔舒的手,含情脉脉的样子。“我喜欢的乔舒是倔强的,是有理想的,是不甘平庸的。如果她放弃了,她就不是乔舒了。” 乔舒将头埋进宋明肃的怀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追梦那么难,一路不顺,还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孤军奋战难上加难。她的哭声很小,却是满心委屈。“明肃……” 宋明肃受宠若惊,将乔舒抱得更紧,乔舒主动抱他,原本直呼其名突然舍去姓氏,很不起眼的一个细节,却标志着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王慕诗不悦。“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再去追什么梦了,我不希望你怎样作为,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 乔舒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从宋明肃的怀里出来,袖子抹去泪水,坐直身子。“人生是我自己的,生死由我自己决定,不论是天,还是人,都不能阻止我。”后面语气更加坚定。“爸妈,林老师江老师,如果你们不支持我,那我就离开江虹,自己去追梦,至少还有明肃陪着我。你们也眼不见心不烦。”她向宋明肃投去信任的眼神。 林毅脸上略有愠怒之色。“乔舒,你一直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长辈们都是为你好,你为什么那么不明白我们的心?” 江熙容一直没有说话,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就算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法动摇乔舒的决心。而萧槿毓、顾静雪、李柔却无法插入这个话题,几个人对话激烈,再也容不下多余的人相争。王慕诗已经不知所可,她靠着乔世斌,二人眼中是失望,更有绝望,他们已经无力相争,乔舒的固执,无人能解。 乔舒苦笑道。“从小到大,三好学生、乖乖女、懂事听话等一切称号,都是你们给我强加的,我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 林毅指着乔舒,怒气冲冲地。“你……你要气死我!”捂着心脏,突然倒了下去。 乔舒慌了,她想跳下床去,发现手上还有针,一把撤掉,很轻松地从床上跳下去,蹲在林毅身边。“林老师,林老师,您怎么了?” 其他人也紧张地蹲在林毅身边。 乔舒突然想起来林毅应该是高血压犯了,而且怒火攻心,曾经就犯过这样的毛病,可他一直不肯吃药。她跑出病房,跑向护士站寻求降压药。 虽然林毅此刻头晕乎乎的,可是他清楚地看见乔舒是跑出去的,每个人都看见乔舒是跑出去的。可是乔舒自己没有发现。 来去如风。乔舒要到降压药,并找了医生过来,医生竟没能跟上乔舒的步伐。宋明肃已将林毅扶到椅子上坐着。 “林老师,药来了。”乔舒准确地将药倒在手里,再喂林毅吃下,又迅速地去倒水给林毅。一套 动作行云流水,医生也迅速赶到,给林毅大概检查一下,问题不大,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毅好得多了,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乔舒的作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乔舒,跑步、倒水一点也不费力。 “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乔舒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林毅想再试一次,他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乔舒。乔舒很轻松地接过,特别稳地放回桌子上。 林毅从椅子上站起来,抱着乔舒,几乎喜极而泣。“你终于成功了……” 其他人也突然为乔舒鼓掌。 乔舒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幕幕,她跑出去、倒水、接杯子的动作都很轻松,她成功了。她自己也是不敢相信这一切,半年辛苦训练都没有任何反应,今天就这样偶然成功了?“我?成功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终于成功了。”林毅肯定地回答。 乔舒拥抱着林毅,热泪盈眶地。 转眼间到了晚饭时间,其他人都出去吃饭了,只留下乔舒和宋明肃。 “乔舒,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吗?”宋明肃手中削着苹果,稍有腼腆地问。 乔舒也是红了脸,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爱上了宋明肃,还是单纯感激。“你以前不是叫我舒儿吗?怎么现在变得生分了?” 宋明肃既紧张又兴奋,一不小心就划着手了。乔舒连忙接过苹果和水果刀,又在旁边地抽屉里找到创可贴给宋明肃包上。 宋明肃大喜过望,深情款款地看着容颜姣好的乔舒。“舒儿,你真的……” 乔舒颜如朝露。“我已经这样说了,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你,但半年来你每天都陪着我,我虽然倔,但人心是肉长的,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明白。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宋明肃一天之内得了世界上最大的惊与喜,他握住乔舒的手,又一次确认道:“是真的吗?” 乔舒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毋庸置疑的眼神。 林毅先吃完饭回来,他在病房门口看见这一幕,欣慰地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16.痊愈 乔舒在医院好好修养几天,好朋友也走了,才出院。 出院后并不是马上回家,乔舒先去了林毅家。她内心是十分激动的,可是又有一点害怕,万一一切都是偶然,那便是空欢喜一场,而且如若不是真的,乔王夫妇也不会允许她再继续追梦。 “小乔,你身体才刚好,不急在这一时,缓几天我们再试好不好?”林毅关怀道。 乔舒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不能再等了。” 林毅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她来。江熙容和宋明肃默默地在旁边守着乔舒,屏息凝神。 乔舒一步步试,先按平常训练顺序来。 高抬腿——她两只腿抬得又高又平,而且抬起落地、两腿交换速度极快,完全看不清换腿的具体动作,两只手摆臂,前不漏肘,后不漏手,动作配合地十分完美。 小步跑——她轻松地垫起后脚跟,腘窝处十分放松,不像从前那样僵硬,用前脚掌迅速在地上摩擦,可以清晰地听到摩擦地面的声音。 深蹲——乔舒双手抱头,背部笔直,蹲下、站立迅速来回交换,没有蹲下起不来得情况。 三人在她每完成一项后连连鼓掌。 林毅拍着乔舒的肩。“小乔,你成功了大半。” 乔舒眼神转移到跑步机上。“林老师,我想试试它。”自从跑步机买来林毅还未让她用过,因为没有想到半年期间没有丝毫进展,今日开启是奇迹的发生。 林毅点头同意。 乔舒站上跑步机,调到中速状态,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打开开关。她的步率完全跟上了跑步机传送带的速度,并且摆臂配合,身体没有左右摇摆,除了稍稍有点喘,纯属身体素质不过关外,其他并没有任何问题。 停下后,乔舒与林毅、江熙容、宋明肃依次相拥,没想到追梦竟然已经追到三分之二了。 林毅喜笑颜开。“小乔,如果不是你的执着,可能真的没有这样的奇迹发生。” 乔舒笑嘻嘻的。“执着是江老师教给我的,倔强是林老师教给我的,总的来说,还是得好好谢谢您二位。”她勾着江熙容的手臂,靠在江熙容的肩上。 江熙容本就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更是和蔼可亲,她拍拍乔舒的手,后有丝疑问,略调侃。“我什么时候教你执着了?倔强倒是你林老师教给你的,一个比一个倔。” 乔舒掩嘴轻笑。“江老师年轻时的僶俛从事我可听说了,我这几年可是学到了两三分。” 江熙容一听就知道是林毅说的,瞥一眼林毅,浅笑少许未语。 林毅突然哈哈大笑。“难道小乔不像当年的你吗?” 听到这话,江熙容刚好看见宋明肃一直挂着的幸福的笑容,她恍然大悟,为什么林毅会选择宋明肃作为乔舒的帮手。历史重演,江熙容希望这段历史不被篡改,宋明肃好好做林毅,乔舒也能像她一样懂得对方的心。 房间里安静下来,乔舒觉得很奇怪,追溯林毅的眼神在江熙容身上,江熙容眼神在宋明肃身上,而宋明肃的眼神在乔舒身上。这几个人是在想什么? “你们怎么了?”乔舒问道。 三人这才缓过神来,他们自然没发觉谁看着自己,各有各的心思。都抓抓头。“没事,没事。” 林毅突然两手相拍,似是想起来什么事。“虽然以前不信苗大夫的话,但不能说明他的话是骗人的,我们还是再找他复查一下。” 其他人颔首。江熙容并打电话给乔王夫妇,一起前往。 在江虹市这种大都市,老居民楼已经很少了。四五层高的步梯楼环抱着,小区大门就是一小扇铁门,一次仅容一人通过。苗大夫的私人诊所就在这个小区里,没有招牌。楼梯道内黑漆漆的,只有年迈的老人杵着拐杖蹒跚走着,乔舒一行人跟在老人的后面,心情平静,并不催促老人缓慢的步伐。老人到家后,他们的步子也略微快些。苗大夫家在四楼,墙上用红色油漆以隶书写着按摩请进。乔舒已经九年没有来过此地了,既陌生又熟悉。门虚掩着,林毅上前去轻敲门三下,听到屋内苍老的“请进”的声音,一行人才先后 进入。 苗大夫不记得今天有什么病人,年纪稍大的他眼神已经有些差了,只看见五六个人走进来,近些方才看清。“是你们啊?怎么了?谁哪里不舒服?” 林毅从里到外流露出来的都是无比的欢喜。“没有任何人不舒服。我们只想您在帮小乔看看。” “不行不行,我说过,她现在的情况我无能为力,强行复位有很大的危险。”苗大夫想都不想,连连摇手拒绝。 “苗伯,我只想您帮我检查一下脊柱的情况,不复位。”乔舒淡然笑道。 原本乔舒可以直接去医院照三维CT一看便知,但是以前去照过,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倒是凭苗大夫一人之嘴,加上乔舒的感觉,病情才得以真实呈现。 苗大夫将乔舒领进按摩室,只有林毅跟着进去了,其他人都坐在客厅里。 所谓的按摩室,就是一小间卧室所改,摆着两张木板床,几把小椅子,床尾的角落处有许多长木棍,墙上挂着人体脊柱疾病示意图。 苗大夫从盒子里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铺在枕头上。乔舒脱下鞋子,趴在上面。苗大夫又将一块长毛巾铺在乔舒的背上,天气凉飕飕的,特地在她腿处搭了毯子。 苗大夫的神情很凝重,眉头似乎揪在一起,扯不开的模样。他用粗糙的双手接触乔舒,从骨盆起,自下而上,到颈椎止,只看见他眉头缓缓舒展,眼睛愈睁愈大,嘴巴也惊得张开。 “苗大夫,怎么样?”林毅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而苗大夫啧啧称奇,又上下打量着乔舒。“是哪位神医当真是华佗在世,竟然把所有歪曲的脊柱全部归到中线上,而且处于稳定状态,基本不可能复发,况且小乔一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对了,行动方面怎么样?” “能跑能跳,手不抖。”林毅与乔舒相视一笑。 乔舒从床上起来,蹲在地上系鞋带,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站起来时,落落大方,从一而终都是这样的气质,即使从前她外表的缺陷也挡不住这样的气质,更何况如今已然痊愈。 “没有什么神医。是林老师,借陪我追梦,给我计划各种运动训练方式,功夫不负有心人。” “如果不是你自己坚持不懈,我给你再多训练也无济于事。” 两个人一唱一和,这让苗大夫有些无地自容,他因治好许多大型医院无计可施的疾病而骄傲一世,如今竟不如一个门外汉的运动员,更何况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剧烈运动,他们反着做反而痊愈了。 “倒是我愚昧无知了。小乔病情特殊,不该用一般情况来对待。也许最初的复发确实是过于劳累,但如今以毒攻毒,有时候作用同效。”苗大夫脸颊微微泛红,心中几百个尴尬,却要故作正常无事。 其他人在外面自是听见了。原来乔舒是对的,林毅是对的,乔舒从来都不是在赌命,而是在赌人生,她赢了。更何况明智军师在侧,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样的赢局。 乔舒和林毅师生俩看着苗大夫这副模样,想笑又不能笑。战胜命运的喜悦,那却是乔舒无法掩藏的,她虽不擅长音乐,可是她做到了贝多芬的“扼住命运的咽喉”。 他们从按摩室走出,王慕诗便向林毅深深鞠了一躬。林毅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忙把她身子扶直。“慕诗,你这是干什么?” “林老师,这些年来谢谢您,最近也是我不好,错怪您了,对不起。”王慕诗既感激又抱歉,她自持聪明一世,没想到越活越糊涂,如果她当真阻止了乔舒,岂不是毁掉了一个美好的人生? 林毅连连摆手,稍赔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是能得到这样的一个结局,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不怪你。我不也差点放弃了吗?” 这让苗大夫更加自我难堪,本来应该是人人感激他,称赞他妙手回春,可是如今不怪他庸医误人便好了。他双手互相紧握,牙关紧咬,双脚不时移动位置。 他们似是察觉到了,便与苗大夫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开。 一行人欢欢喜喜的,当真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一样。 宋明肃与乔舒并列走,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去牵乔舒的手,而她没有拒绝,没有反抗。二人越牵越紧。 四位长辈走在他们前面倒是没有发现,直到快走到林毅家,路过湖边。乔舒喊住前面的脚步: “爸妈,老师,我和明肃想去湖边走走。” 前面的人们才回头发现二人黏在一起了,25岁的乔舒是该有个归宿了。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确实是双喜临门。连连点头答应,便催促他们赶紧去,不仅散步,还要好好聊聊。 17.谈心 南方的冬天总刮着轻轻的寒风,没有那么凛冽刺骨。峨峨岑岭萦带湖的四周,湖水还是有活气的,潺潺流过,只是少了几分灵动。偶尔可以听到几声鸟鸣,听到游人行过的脚步声,别无他响。 乔舒穿着件长款白色羽绒服和低帮靴子,系了一条米白色围巾,还是扎着高高的马尾,走在宋明肃旁边。风瑟瑟的,她是怕冷的,可她也没有把双手揣进兜里,是因为这是她的一个习惯,从遇见林毅开始的习惯。而宋明肃因为当过兵,也没有把手揣进衣兜缩脖子的习惯。 冬天的严寒,也未能让他们为之屈服。他们围着湖走,不急的步伐,冬天唯一的美好。 “这半年辛苦你了,每天陪着我,耽误了不少工作吧?”乔舒此刻很温柔,没有追梦似的那样强势不可攻,软人心头。 “如果没有这半年,我们今天恐怕是没有机会这样聊天吧?公司有李柔帮衬着,我完全不需要操心。”宋明肃口中吐着白气,他那浓眉笑起来也像月亮一样。 须臾间,绵绵细雨不速而至,宋明肃拉着乔舒的手,飞快地跑向那边的亭子。乔舒完全跟上了他的速度,丝毫不费力。 驻足于亭,宋明肃才意识到刚才跑得太快。“没事吧?你才刚刚好,是不是跑不了……” 乔舒微笑着摇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还被宋明肃握着,而宋明肃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太冰了。”随即宋明肃捧起乔舒白荑,朝其哈气,又不停地搓着。 渐渐地,手暖和了。乔舒一直注目于宋明肃的身上,嘴角微微上扬。“我要真的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你会持之以恒吗?” “我说过,不论你爱不爱我,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他想到了高一那年与乔舒相见。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彼此。乔舒初中时很出众,中考成绩也较为优异,初入高中却吃力了,她不甘,每天到校最早,离校最晚,为多考一分拼尽全力。宋明肃没有见过这样努力的女生,他好像被吸引了,被她的努力,以及乔舒独有的气质所吸引。但是乔舒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集,那时的宋明肃又瘦又矮,还黑黑的,完全引不起任何一个女生的注意力。 “恭喜我校高一(27)班乔舒同学获得云宁作文杯特等奖。” “恭喜我校高一(27)班乔舒同学获得青描画赛一等奖。” 校广播连续播报乔舒的奖项,原本成绩不突出的乔舒,一朝成名。高一(27)班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乔舒不慌不忙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向四周点头微微鞠躬表示谢意,不骄不躁,她似乎早已经料定自己会获奖,没有丝毫喜出望外。宋明肃站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乔舒,他愈发喜欢她了。 才升入高三,大家都如火如荼地复习备考。而宋明肃却公开地在学校向乔舒表白,宋明肃自然是被学校重大处分,乔舒也险些遭受牵连。 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乔舒以为宋明肃死心了。 可是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还用重金让艾平才辞退我。”这是乔舒心中的疑问,她早已明白宋明肃对她的心,不该继续问那种毫无意义的、同样的问题。 “我退伍后,打通各处关系,建立了软件公司。而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正好我医院一个朋友告诉我你的消息,我了解你的性格,联系到斐悦,所以与艾平才达成那样的协议。” “你知道艾平才那个死胖子当时说什么吗?——他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没有你他损失太大了,给他10万都不知足。” 听到这样的话,乔舒忍俊不禁。“看来我的价值不小啊。” “是,15万都少了,在我眼里,你是无价之宝。” 宋明肃突然搂住乔舒的腰,在1米8几大男人的面前,她极其矮小,踮起脚跟也只能仰视于他。 乔舒满眼是惊、是喜、是恐,眸子睁得大大的望着这个男人,痴情至深的男人。25年来,她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甜甜的,有个人愿意无偿包容她的全部,她是他的全世界。 “你不要这样。即使我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我也不希望超越自己的底线。”即使小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但她还是从宋明肃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到亭子一角,忽然间她的脸恰如那方红梅之色,娇媚动人。 宋明肃也立即收回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却又不知道错在何处,抓抓头,也未能得到答案。“是我唐突了。” 她低头未语,把笑藏进心里,两只手的手指头彼此逗弄打趣着。世界仿佛安静了,宋明肃再一次静静地看着檀粉慵调的这个女子,他七八年来都在体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宋明肃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是一条淡蓝色的手链,他拉起乔舒的手,为她戴上。“也许,这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以后,我会给你更好的。” 看着手上的手链,乔舒低头浅笑。“足够了。” 良久。“要过年了,我们是要去爷爷奶奶家的,顺便看看外公外婆,你愿意跟我回去吗?”乔舒转过身,抬起头,她很渴望能得到对方的肯定,她已经一年没有回去看四老了,他们都是八九十岁的老年人,当下愿望就是乔舒早日寻得王子,有一个归宿。 但并没有迎来宋明肃的立即肯定,他犹豫了,毕竟他好歹也要回家看看父母。可是他又不愿意白白放弃这个机会,促进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机会。 乔舒没有催促他回答,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就这样静静的。 “好。那大年初一你跟我回家。”似是乔舒求着他非去不可似的,他有些小傲娇。 乔舒噗嗤一笑,眼前人跟个孩子般可爱。点点头答应。 “过了这个冬天,我大概就要到全国各地参加马戎闪、艺术节,去多多少少挣点奖金,毕竟我还欠着你5万,大半年在家也花了爸妈不少钱,你也别问我哪来的自信能赢。” “我陪你去。”宋明肃瞬间接话,他眉毛皱起来,他不放心乔舒一个人出远门,也深知异地恋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开始。 “不行,那段时间你要帮我照顾好爸妈还有老师,他们年纪都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尤其是林老师,年纪最大,昊哥又在国外。他啊看上去身体倍棒,自己强撑着,其实有着各种毛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年近九旬了,我也没尽到什么孝道,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多陪陪他们。” “还有你,得先照顾好自己,要是遇到什么事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找找柔柔,静雪,槿毓帮忙,槿毓现在已经是五百强企业的员工,多多少少能帮你点。”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人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这是未行千里担忧全家。 似是踏上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雾笼罩着前方,下一步走到哪里也不知道,朦朦胧胧的,感觉是曙光,又感觉是黑暗。通向未知的世界。 宋明肃还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乔舒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既交给他在她心里极其重要的事情,又关心了他。微微开口,久未语。纠结半天才说: “你想赚钱可以去我的公司啊,我给你工资比你去比赛奖金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你何必呢?” “我如果想去,何必等到今天,还欠你5万?我是确实不想出去搞这些的,但毕竟我是要独立生活的,可我已经不想再做看人脸色的工作,我得通过这些比赛去跟那些人打交道。”她眸子里充满了希望,胜利的光芒似乎已经在闪烁着。 宋明肃还想说,但乔舒用右手食指放在他的唇前。笑靥如花地摇摇头。“你要对我有信心,我是你喜欢的乔舒啊,如果我妥协了,不就不是了?” 是啊,他喜欢的乔舒本来就是这样,誓死不会妥协,坚持初心。 宋明肃不再说了。 雨停了,天也渐渐黑了,乔舒主动牵上宋明肃的手,走回林毅家。 彼此的温度进入对方的手掌,似是会流动,流入了心脏,流入了血液。 “怎么才回来?”江熙容听到敲门声,立刻从厨房出来给他们开门。 “刚才下雨了,我们在亭子里待了会。”乔舒一边说,一边取下围巾,脱下外套,整齐地挂在门边。 “快过去烤烤火,暖一暖,别感冒了。”江熙容招呼着他们过去,自己转而又进入厨房。她和王慕诗在厨房里精心准备着,有条不紊。 走到客厅,他们发现林毅和乔世斌居然在下围棋,其实也不稀奇,十年来他们下了好多次,每一次都是不分伯仲。 曾经,林毅不仅是名运动员,也指导不少青年选手参加围棋比赛,获奖可丰。 “我看您俩下了十年的棋,我一点也没学会。”乔舒有些哭笑不得。 “那说明你笨!”乔世斌打趣道,顺手又走了一子。 林毅完全没有思考便接了下一步,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小乔哪里笨了,只是是个文艺女青年。” 话锋一转。“只是放在古代,像你这样的女孩,是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好,你生在了现代。” 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乔舒像个小女孩似的,跺了跺脚。“哎呀!我学不会肯定是兴趣不到位,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是是是!”林毅和乔世斌对于乔舒的反应感到无奈,敷衍地回答着她。 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勾住每个人的胃。乔舒顺着香味走到餐厅,满脸满足幸福的模样。正在下棋的两人看着乔舒馋猫样,笑着摇摇头,放下这难破之局,跟了上去。 “这简直就是满汉全席啊!江老师,妈,你们怎么可以那么棒!”乔舒盯着这一盘盘美味佳肴,早已经是垂涎三尺。 王慕诗端出最后一盘菜,笑道:“你看你,都25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妈,您不是常说在您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嘛!” 王慕诗与江熙容听到这样的话,对视一笑,已是哑口无言应对乔舒的伶牙俐齿。 “好了好了,吃饭吧,再不吃,小乔的口水真的要出来了!”林毅首先动筷,又夹了些菜放进乔舒碗里。 其余的人这才纷纷动筷,乔舒接过林毅的菜,满心欢喜,满容皆笑。 这顿饭,算是年前的一次团圆饭,其乐融融。 18.过年(一) 在得知痊愈后,乔舒的训练量逐渐增加,为的就是明年去参加比赛的时候可以发挥出她最好的水平。虽然做动作她可以独立完成,可谓进步一大步,但是身体素质过差是急也急不来的。 曾经有人说过,像乔舒这样低的肺活量,是根本不适合长跑。她初三那年肺活量测出仅仅只有648ml,如果不是缺乏锻炼,真的会被人怀疑有肺病。所以它后来拼了命练,如今也只有1800ml,对于常人来说这很差,但是对于她来说,已经非常好了。可是她要参加马戎闪比赛,这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她不得不加强训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农历新年也越来越近。腊月二十九那天,乔舒告辞了林毅和江熙容,与父母还有宋明肃去到爷爷奶奶家。 这天下雪了,2018年的第一场雪,总说瑞雪兆丰年,但在江虹这种城市下的哪怕只是一小颗雪粒,都跟金子一样宝贵。今年出奇了,新年前下雪,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景象。 爷爷奶奶家在乡下,宁可两老孤独地生活在一起,他们也不愿意在城里生活。还好与外公外婆同村算是有个伴。 “奶奶!” “外婆!” 乔舒一进家门就发现满屋子的人,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全家人都到齐了。明明去年过年才回来过,她却感觉十年未见,一看到奶奶和外婆就投入她们的怀中,喜极而泣。 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她们原本个子就矮小,如今看上去瘦瘦弱弱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头发花白,和窗外的雪一样白,脸上的皱纹一层又一层,该是纤纤玉手已然如松树皮。脸上挂着笑,乔舒也许在这一点上随了她们。 “怎么还哭了呢?”奶奶捧起乔舒娇俏的脸蛋,真的像捧着一颗明珠,小心翼翼的。 “好久没看见奶奶和外婆了,太高兴了。”乔舒抹去泪水,嘴角微微咧开,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如弯弯明月。 外婆拍了拍乔舒的手,笑颜和蔼,顷刻之间又变得忧愁。“怎么瘦的那么多。” 原本躺在摇椅上的爷爷乔永政听到外婆所说,即刻坐直,细细地端详着乔舒,却未语。确实比去年所见,瘦了不少,在他的记忆中乔舒中等身材,即胖瘦中间,原本就是瓜子脸的她如今又削尖了不少。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老了,记忆出错了,还是过于想念乔舒,又或是事实如此。 乔舒和父母以及宋明肃自然是心中紧张,生怕露出马脚。本来老年人年纪大身体不好,要是知道乔舒遭遇之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我每年回来,您都说我瘦了。”乔舒面不改色的且多加了几分欢乐,为的就是将紧张压在心底。 外婆疑惑地“啊”了一声。“是吗?但确实是瘦了。” 乔舒垂眸淡笑,心中却是各种苦。抬头看见摇椅上的乔永政,乌黑黑的头发里没有一丝银发掺杂,这或许是最令人羡慕的。可是原本较为肥胖的他,却感觉皮肤松弛下垂,没有红光满面的精神气。 “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乔舒略抬高一点声音,她知道乔永政耳朵不好。 乔永政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而后又躺在摇椅上,哼着自己的歌。 此时,门外一名女子扶着杵着拐杖的年迈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女子的样貌,不禁让人想到某位文豪笔下的“凸颧骨,薄嘴唇,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而那男子与乔永政也是相差不大,年迈无力,精神不复。 “外公!”乔舒立刻奔向老年男子,拂开那女子的手。将老人扶到沙发上坐着。 乔舒的外公虽然住在乡下,但年轻的时候在城里那可是风云人物,人脉圈是在座各位加起来都不及的,财产可观,年纪渐渐大了,主动带着妻子搬到乡下,大部分积蓄都用作慈善,自己只留了少部分钱。 宋明肃自是不解,那女子应是长辈,但以乔舒的性格不会做出如此无礼的行为。其他人自然清楚,那是乔舒的小姨王慕馥,乔舒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家里人也不好说什么。 独留王慕馥一人站在那里,她浑身不自在,狠狠地瞪了乔舒一眼。 乔舒视若无睹,将身后的宋明肃拉上前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宋明肃。” 宋明肃也是连忙将买的礼物呈上,很是恭敬又略有恭敬道:“爷爷奶奶好!外公外婆好!我是宋明肃,舒儿的男友。” 乔永政侧过头仔细打量了宋明肃,外表上有男子该有的气概与风范,至于内在他相信乔舒的眼光。满意地点点头。 其余三位老人均欣慰一笑。王慕诗又向宋明肃介绍家中众人。 薄暮冥冥,雪停了,卧在房顶上,白茫茫的,看不见其他色。 乔舒在厨房里帮二姨王慕慈打下手,挑拣着菜中的废叶。 王慕慈体态丰满,个子却不高。嘴唇有那么一点点厚,脸上布满雀斑,还有几颗小黑痣。 “你还是不肯原谅你小姨?”王慕慈切着白菜,回头看了眼在后面拣菜的乔舒。 乔舒面色沉静,眼神在手里的菜上。“我说过,我没有小姨。” “都是一家人。”王慕慈叹气道。 乔舒轻笑,却令人寒噤。“一家人?她说她不姓王,姓于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差点让这个家支离破碎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她胡作非为,把外公气个半死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 “现在于志铭死了,她想起她是这个家的人了?想起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了?外公年纪大了,心软,我可不。” 这些年来,乔舒已经很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至少没有跟王慕馥发生过正面冲突。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长辈,刚才你不该让她难堪的。我知道她以前伤了你的心,但她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也没有于志铭从中作祟了。”王慕慈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狗改不了吃屎!”乔舒有些暴躁,稍有过激。 “她错了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她哪次真心改过?没有了于志铭,还有于康,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于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到这里,乔舒想到了读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冬天,也是新年前夕。 王慕诗因为辞职一事和外婆争吵,而王慕馥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原本以为她是来劝架的,恰好相反。 “大姐,是不是你和那个公司老板的丑事暴露了,不要你了,把你赶走?” “说什么呢你!” 当时坐在一旁的乔世斌早已是黑了脸,尽管他知道王慕馥是胡说八道,但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有这个孽障,怕不是你和姐夫的种吧?难怪遭报应了,是个残废。”她愈发变本加厉。 那个时候的乔舒仅仅只有10岁,从小自尊心很强,知道自己行动不方便,但尽可能地不去自卑,但听到王慕馥如此讽刺,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小拳头。 那次吵架很激烈,王慕馥颠倒黑白,乔世斌与王慕诗也差点走上离婚那条路。过后,乔舒夜夜做噩梦,差不多持续了三个多月。 自此,乔舒再也没有喊过王慕馥小姨。 王慕慈知道乔舒真的是被刺激过头了,那么多年来一点也没有缓和,不然作为有修养的她,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已然如此,王慕慈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一会儿,丰盛的晚餐已经做好,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围坐在一起。 “小舒,最近工作挺顺利的吧?”问话的是乔舒的大伯,年近六旬,随了乔永政一头黑发,精神饱满。 乔舒微微愣了一下,她生怕露馅。“好!很好!我已经升任艺术总监了。” 乔世斌和王慕诗就埋着头慢慢吃,心里也是极其担心乔舒的。而宋明肃却暗地里给乔舒使眼色。 而挨着王慕馥所坐的于康却笑道:“你不是被开除了吗?艺术总监怕不是你自己空想的?” 这位出言不逊的便是王慕馥与于志铭的儿子于康,长得倒是面目清秀,可惜随了他母亲,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以至于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像四十来岁的。也是个目中无人的,从前直言顶撞自己的外公外婆,对乔舒这个妹妹充满鄙视。 众人愕然。 宋明肃冲动地想站起来把这个男人拎出来打一顿,却被乔舒紧紧拉住他的手。二人对视,乔舒向他微微摇头。 他们此刻并不是怕丢脸,是怕乔舒的身体状况被几位老人知道,徒然担忧。 突然安静下来,王慕诗和乔世斌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而其他人全部望着乔舒。于康和王慕馥更是一副坐等看戏的嘴脸。 “康哥是吧?敢问康哥,你说舒儿被开除,是被哪个公司开除的呢?”宋明肃忽然之间有了底气。 于康嘴角微微上扬,蛮有自信地笑道:“当然是斐悦杂志社。不然还有哪?” 宋明肃端起桌上的酒轻轻抿了一口。“舒儿有说她是斐悦杂志社的艺术总监吗?” 于康顿时哑口无言。 “文学行业、美术行业无人不知舒儿的名号,人人相争,我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高薪聘请她做我公司的艺术总监,有何不妥?”宋明肃已然占了上乘之风,看着于康战败的模样,真是好笑。 乔舒对于宋明肃这番话差点笑出声,真是吹牛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 而那两母子愤然留下碗筷而去。 一家人又继续和和乐乐地吃饭,宋明肃自然又被家里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各种查户口,乔舒从中解围,将宋明肃带出。 雪后的夜景很明亮,远远望去天地之间浑然一体。只听到村间狗吠之音,连以前后山那条小溪也听不到水声,该是冰封了。 “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乔舒盯着脚下的雪,有了脚印,也没那么纯洁了。 “应该的。你和小姨还有于康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吗?我看你们彼此都不友好。”宋明肃憋了一天的疑问,在家里他也不好发问,正好出来一解困惑。 乔舒有点不愿意再提此事,可她总该让宋明肃知道的,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娓娓道来。 “王慕馥的老公于志铭,以前是这个村里最穷的一个,离过婚,年龄比王慕馥大了整整十八岁,外公当年条件很好,王慕馥完全可以找一个有工作的正经人,在城里好好地过日子,可是二人死皮赖脸的要在一起,拦也拦不住。外公疼这个小女儿,怕她嫁过去受委屈,备了一大笔嫁妆,到了那边自然成了于志铭名下财产。” “有了钱,骨头就硬了,天天去赌,赌输了就在背后唆使王慕馥来家里要钱,还几次三番挑拨离间家人之间的关系。我从小就听他们吵到大,有一次外公被王慕馥气到晕倒,险些没能醒来。他们一家人把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的,我讨厌他们,而且那王慕馥一次又一次认错,一次又一次再犯,恶心!” 从头到尾,乔舒都没有对他们有过尊敬的语气,甚至直呼其名,宋明肃完全明白了如此一个淑女,遭遇什么才会被逼得像个没有教养的女子,王慕馥一家人是罪魁祸首。 “那小姨父呢?……我是说于志铭。” “死了,癌症。” 四个字总结她口中十恶不赦之人,多一个字都会让她想起那种人。 看家中老人八九十岁已经算是长寿,那于志铭年纪再大去世的时候也应该才六十多岁,七十不到,相信科学的宋明肃不禁想到那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背后凉嗖嗖的。 今天这条饭后散步的乡村小路感觉很短,顷刻之间便已走完,要调头回家。她记得小时候,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 19.过年(二) 第二天,除夕,鸡年的最后一天,狗年的前一天。一家人早早地便起床了。 按照习俗,今天便该除旧迎新。 宋明肃和乔舒在门外贴对联,那对联是大伯亲手所写,铁画银钩,刚劲有力,而联上内容文采斐然,寓意新年吉祥如意。每一年的对联都是大伯自己构思落笔,从来不去外面购买。 贴完对联,该放鞭炮了。噼里啪啦一阵响,乔舒捂着耳朵,倚在宋明肃怀里,笑嘻嘻的模样。地上满是红色炮仗纸,红红火火,喜庆极了。 各家各户的鞭炮陆续响起,这样的年味也许只有农村才有了。 全家人都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乔舒和宋明肃也去帮忙包饺子。乔舒包的饺子很饱满,那里该皱该展,她拿捏地很到位,这是江熙容教给她的。从此,家里包的饺子只有乔舒的最好吃,毋庸置疑。 再看宋明肃包的,圆扁不一,有些像汤圆,有些又像包子,还有就把饺皮合在一起馅都漏出来了的。 乔舒在旁边那叫一个哭笑不得,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笨手笨脚,被江熙容无情“嘲笑”。 她走到宋明肃的身旁,用自己相对娇小的手,去握住那双对于她来说厚重的手。拿了一块饺皮放在他的手心上,舀点肉馅,将饺皮对折,慢慢捏褶封口。一个完美的饺子完成。 “瞧,就是这样包。”乔舒很有自豪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饺子老师。 宋明肃包个饺子却紧张又激动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乔舒,更是不知所措,双手全交给了她,已然不听自己使唤。 他满手都是灰面,但是忘却了,手中的饺子,令他又惊又喜,摸了一下额头,脸上便多了几道白色的痕迹。 乔舒噗嗤一笑,指着宋明肃的额头,却说不出话,只顾着笑。 宋明肃不知道乔舒在笑什么,看着周围的人也在憋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乔舒擦干净手,拿出手机给宋明肃作镜子看。 起初,他还有些惊讶,自己居然成了这副模样,确实有些可笑。后来他却敷了些面粉在手上,往乔舒脸上抹去。 乔舒当时便懵了,缓过神来,她便要报复回去。 二人在厨房里嬉戏打闹,长辈们在旁边看戏也是不亦乐乎。 而另一边,外公王宗霖的卧室里。 “晚上年夜饭,你和于康回自己家里吃吧。”王宗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眉头紧锁。 站在他面前的是王慕馥,她不愿意回去,一是孤独,只有她和儿子,二是不甘。“凭什么?我难道不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吗?全家人都在一起过年,凭什么就得我走?” “这些年,你做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现在让你踏进王家的大门,是看着你可怜。小舒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不喜欢你,你还是避避为好。”他面容忧愁,心里五味杂陈,女儿和外孙他都想要,可是办不到。 她扮起可怜的模样,蹲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头靠在他的膝盖上,佯装哭状。“爸,过年是要团圆的。我和小康单独在一起,叫什么过年嘛!我不习惯不和您在一起的新年。” 王宗霖杵着拐杖从椅子站起,王慕馥径直摔坐于地。他视若不见。“行了,赶紧带着你儿子走,别再让小舒看见你们。”他步履蹒跚地走出卧室,又将王慕馥一人留在那里,黯然悲伤。 她恨,恨自己没有像王慕诗那样的好命,恨自己的丈夫没有像乔世斌那样得到自家人包容,恨自己的孩子没有像乔舒那样全世界围着的风光。 夜幕降临,天空陆陆续续地出现美丽的烟火,是如此的灿烂,在黑夜中绽放,照亮世界。 热腾腾的饭菜,香喷喷的,热腾腾的饺子,香喷喷的,被端到餐桌上。 桌子是圆形的,以面对大门正起往右,长幼次序,外公和爷爷坐在主位,外婆和奶奶为次,依次推下而席。 王慕慈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发现似乎还差两个人。“小妹和小康呢?” 王宗霖淡然道:“回家去了。” “怎么好好的回家去了?”王慕慈还有些疑惑,但看见父亲身边的乔舒,便也明了。父亲未答,她亦不继续问。 其余人也恍然大悟,老爷子疼外孙女已经疼到赶走自己的女儿,他的心头宝哟。 众人皆入席,乔永政和王宗霖同时动筷,其余人紧跟其后,满桌美味佳肴,迫不及待。电视里照常演着春晚,电视前的人们把酒言欢。 “小舒,趁你小姨现在不在,你实话告诉我们,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王宗霖的这句话打破众人的欢乐,寂静了。 乔舒原本去夹菜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幸得宋明肃在旁边提醒,她忙将手收回,放下筷子。强笑道:“没有,我能出什么事。” “如果没有,你不会跳槽到小宋的公司。你不是见钱眼开那种人,更不会随意跳槽。”乔永政顺势接话,他似乎与王宗霖说好似的,今天非得逼问个所以然来。 乔舒低头沉默了。她紧紧抓住宋明肃的手。 乔世斌说道:“爸,你们多虑了,小舒什么事都没有,她和小宋一起工作也彼此有个照应。没什么不好的。” 王宗霖拍桌子道:“要我打电话问林毅吗?!” 他与林毅也是早年相识,林毅对这位老人很尊敬,这确实是缘分,一代又一代。 乔舒知道就算打电话去问林毅,他也不会说出真相的,所以没有回答王宗霖的话。 他真的立刻打电话给林毅。 林毅接到电话倒是挺欣喜的。“王叔,新年好啊!” 可是王宗霖并没有那么友好。“林毅,你实话告诉我,这一年小舒出什么事了。” 林毅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她能出什么事啊,她不好好的去陪您过年了。” “我是他外公!我自己外孙女有没有事我看不出来吗!”年迈的王宗霖,在电话这头气势丝毫不弱。 “您别急。乔舒就是前一久感冒有些严重,才好没多久,可能脸色不是那么好。”林毅随便找了个理由。他也很奇怪,乔舒怎么会被察觉到异样呢,走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应该不会突然复发的。难道是血缘连心? 王宗霖这才稍微缓和点。“那你不早说。” 看来是已经忽悠成功了。“这不是没多大事嘛,我也一时没想起来。” “行了,新年快乐哈,有空过来玩。”电话便挂断了。 王宗霖耳朵不好,打电话开的都是免提,乔舒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林毅说不过王宗霖,胡说八道倒是可以,不过她前一久确实感冒了,还住院,事实确实如此。 乔舒故意咳嗽了几声。 “感冒那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呢。”王宗霖责怪道。 他嘴上好像是信了林毅的话,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 乔舒睁大眼睛看着王宗霖,感冒是大事?也许对老年人来说确实是大事。“我……我怕你们担心嘛。”说着便夹了菜塞嘴里。 “慕慈,你一会给小舒换厚被子,提前给她开一下电热毯,乡下半夜凉。昨晚肯定冷够了。”王宗霖嘱托道。 王慕慈点点头应下。 乔舒也只能低着头吃饭,省得露馅。 今夜该是要守岁的。乔舒独自进了卧室,给林毅打了视频电话。 “林老师,给您和江老师拜年了!”乔舒坐在床上笑嘻嘻的。 “好!我和你江老师准备好你喜欢吃的,等你大年初二回来!”林毅也是喜笑颜开的,突然皱眉。“刚才怎么了?你外公怎么会突然打电话问我你的事。” 乔舒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就是于康把我被辞职的事说出来,明肃编了一个我在他公司的借口,外公总觉得不对劲。” 林毅摇摇头。“你外公年轻的时候是江虹市的风云人物,什么场面,什么人没见过,更何况你是他亲孙女,他肯定察觉到什么了。你自己小心,别露馅了。” 乔舒稍有思考,颔首罢。 王宗霖没有在客厅里和大家看春晚,说乏了,去卧室歇一会再来。他打通艾平才的电话。 “喂,我是王宗霖。”王宗霖虽然年纪大,但是声音中的气势犹如当年。 艾平才接到他的电话,受宠若惊,但还是有些不信,他知道王宗霖的名号,已经隐居许多年了。“你?王宗霖?” 王宗霖冷笑一声。“我貌似冒充王宗霖来骗你个杂志社主编,捞不到什么好处吧?” “您真的是王宗霖?王老爷子?”艾平才稍微尊敬了点,但还是半信半疑。 “是,王宗霖本人。”王宗霖有些不耐烦。“你告诉我,乔舒怎么会突然不在斐悦的?” 艾平才虽然不敢相信王宗霖会主动联系自己,但作风却和流传一样。“您认识乔舒?” “我外孙女。” 艾平才突然感觉天都塌了,才明白这个乔舒来头不小,明白宋明肃愿意出15万的原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令亲,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王宗霖语气很冷。 “乔舒,不,乔小姐工作认真,只是身体不好,上次晕倒后,据说不能正常生活运动,也不能画画了,我总不能养一个闲人吧,她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事您应该知道吧?”艾平才试探性语气答道。 王宗霖直捂着心脏,乔舒怎么会出怎样的事,他记得以前乔舒经历多少磨难才恢复正常。 她5岁还不能独立行走,王宗霖一气之下,便说出“你下次来我家,要是还不会走路,就不要进这个门”,奇迹发生了,她回去不到一周,迈出属于自己的第一步。可是老天爷依旧如此不公! “所以你开除了她!” “不不不,是舒明软件公司的宋总挖走的,他愿意以15万元赔偿我们杂志社。” “宋明肃?” “是是是。”艾平才附和道。 王宗霖挂断电话,径直去了乔舒房间,没有敲门,进去立即把门关上。 乔舒刚刚挂了林毅的视频,见王宗霖进来,放下手机,立即搀扶外公坐在床边。 “身体恢复了吗?”王宗霖拉着乔舒的手关怀道。如今看乔舒的一举一动倒是不像艾平才说的那般,但是明显经历了许多无法接受的事。 乔舒“啊”了一声,才想起来林毅刚才说的谎,笑着说。“好了好了,外公您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您面前吗?” 王宗霖脸上忧心的表情不言而喻,甚至眼角泛着几丝泪花。“你别装了,外公都知道了。” 乔舒愣住了,怎么就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又见王宗霖欲哭,乔舒紧紧握住他的手,柳眉微蹙,蹲在他面前。“外公,您怎么哭了?我装什么了?您又知道什么了?” “你的事,艾平才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王宗霖拍着乔舒的手,皱纹似乎挤在了一团,满是痛心。 恍然大悟为时已晚,乔舒竟然忘了这茬,林毅说的没错,王宗霖虽然年老,但名望犹在,怎么不可能查个底朝天。“外公,外公,您别急,您听我说。” “艾平才什么都不知道,那都是我和宋明肃演的一出戏,不然只给15万艾平才是不会放手的。明肃一直对我很好,他说他在事业上需要我,我必须帮他。” 王宗霖却连连摇头。“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骗我。外公年纪大了,耳背眼花,但心里更明镜一样。我知道你懂事,怕我们担心,可是那么大的事你不该瞒着我们。” 真的骗不过去了?乔舒心里很慌张,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淡淡一笑。“外公,不管您信不信我,我现在都活蹦乱跳地站在您面前,什么事都没有。”说着便站了起来,抬抬手,踢踢腿,证明她没事。 而后,乔舒坐在王宗霖身旁。清晰地看见他脸上一道又一道皱纹,心头酸得厉害,不知道哪些因她而生,一旦长出便是一辈子。“这件事,就让它过去了,无论如何,我现在都是好端端的,您也别跟别人说艾平才都那些话,也不要继续追究,徒增烦恼。好吗?” 王宗霖只能点点头,乔舒不想说,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是无用,也许他该信任乔舒。尽管心里一千个不放心,他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也无法去管二十多岁年轻人的心。 翌日清晨,熹微透过窗户,乔舒一行人又得赶回市里,原是该再留一日,但乔舒答应宋明肃要陪他回家一趟的,不得已而行。 “小舒,要注意身体。”临走前,王宗霖叮嘱道。 想起昨晚的事,乔舒心中还是几分慌张,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她笑着连连点头。“外公我知道了!您也一样!” 其他人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毕竟他们难得回来一次,也许一年只有这一次而已。唯独乔永政还是躺在摇椅上,打开收音机,嘴里哼着他喜欢的曲调。 “爷爷,我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乔舒站在门边,依旧稍微大声地说。 乔永政还是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他们走了,他们可以再回来,可是每次都怕物是人非。 20.告别 回到江虹市,临近中午,乔舒与宋明肃先将王慕诗、乔世斌送回家,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宋家。 宋母的印象乔舒很模糊,读高中的时候依稀见过几面,反倒是宋父没有什么印象。据说宋母是落魄家族的千金,一言一行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当年的宋父在房地产行业做得可谓风生水起,宋母也还过着大小姐的生活,二人好几次酒会相遇,不久互生情愫。好景不长,宋父公司破产,宋母家族渐渐衰落,两方几次三番都没能东山再起,最终二人做了点小本买卖,足够养家糊口。否则宋明肃也该是个富二代。 “你跟伯母说了今天我也要去吗?”乔舒坐在副驾驶上,双手紧握,略有些紧张。 “说了啊。”宋明肃余光瞟到乔舒似乎很不自在的样子,笑道。“怎么了?你紧张?” 乔舒摇摇头,脸上没有半分往常的笑容。“伯母知道我的实际情况吗?如果她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是第一次,她也不希望有第二次,只愿唯一。尽管平常如何自信无畏,可在这种事情上她还是怕了,老一辈都讲究门当户对,宋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豪,但曾经是辉煌过的,宋母昔日也是名门之后,观念总是在的。而她自己,家世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再加上她自身情况,她与宋明肃的差距大概已是天与地。 宋明肃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握住乔舒。“你的情况她全部都知道,你的故事我都告诉她了,她说她很欣赏你,一直催我带你回家。” “真的吗?”乔舒的眼神里充满期待,她早已对宋明肃的话有一是一,毫无怀疑。 “马上就要见面了,我要是骗你不就即可露馅?意义何在?” 宋家在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里,住顶楼。乔舒和宋明肃拎着许多提前买好的礼物,进入电梯。 宋明肃打开家门,整个房子的装修古朴典雅,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书画,乔舒也看不出是否是真迹。迎面走来一五十岁上下的女子,比乔舒高一头,大红色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再加上脸上笑意盈盈,倒是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母亲。 “伯母好!我是明肃的女朋友,我叫乔舒。”她的态度很恭敬,一举一动落落大方。将手中礼物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些都是我和明肃给您和伯父买的一些小礼物,不成敬意。” 宋母立即将乔舒拉到沙发上坐下,似见到亲生女儿似的。“你的名字我从明肃高一听到现在,可算见到真人了。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好姑娘。怎么样?身体好多了吧?” 听到宋母的接连夸奖,乔舒都一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浅笑,时而看看旁边坐着的宋明肃,很想问问他说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宋明肃心中地位到底有多高,竟然从高一就已经汇报家中。“谢谢伯母关心,我几乎大好了。” 此时书房房门打开,走出来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五六十岁的男子,手里拿着本书。 乔舒惊喜地站了起来。“宋伯伯,怎么是您?难道您是……” “还真是你!我也想不到还有第二个和你一样的乔舒。”宋志柏咧嘴大笑,将书随手放在一旁桌子上,大步走向沙发坐下。 宋明肃听到二人这样的对话,既惊又喜。“怎么,你跟我爸认识?” 乔舒浅笑道:“不仅认识,宋伯伯还算我半个老师呢。要不是当年得宋伯伯赏识,我也不会在文学、美术的路上一帆风顺。这是我没想到,宋伯伯是你父亲,我只知道你父亲做点生意,而宋伯伯痴于文学与美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一个人。” “谁说做生意的就不能走文艺了。”宋志柏端起桌上的茶杯,笑道。突然放下茶杯站起来。“你来的正好,我新得了一幅画,你快来看看。” 乔舒答应一声,便随着他进了书房。 见着乔舒进了书房,宋母将宋明肃喊进卧室。 “你认准她了吗?”宋母神色很凝重。 “是,这辈子我非她不娶。”宋明肃坚定地答道,他的脑海中全是乔舒的一颦一笑。 宋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小舒是个好姑娘。可是……她已经复发过一次,万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呢,万一以后好不了呢?你养她一辈子吗?” 宋明肃淡笑着摇摇头。“不会的,就算那样,我养她一辈子又何妨。心甘情愿。” “我们家不是以前那个宋家,容不得你任性。” “这不是任性。您放心,我给她花的钱不会有一分是从宋家拿的,绝对都是我宋明肃亲手挣来的。我不会用父母的钱去养媳妇,最起码我还是个男人!”宋明肃已然明白宋母的意思,她不支持他们的爱情,再欣赏乔舒的坚持,欣赏她的毅力,众多的好,也被她的身体情况所抵消。 就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腹有诗书,与贾宝玉也是真心相爱,可惜黛玉病弱,在这一点上便输给薛宝钗,最后输掉她与宝玉的未来。 “你先看着这幅画,我去趟洗手间。”书房里的宋志柏对乔舒和颜悦色,同好也许如此。 乔舒仔细观摩着桌上的油画,抬头对宋父一笑点头。 宋志柏从书房出来,便径直去了卧室,恰好听见宋明肃之言。 “行了,什么家里的钱,你的钱。你妈是为你的以后着想,难不成以后你要倾家荡产地带她治病吗?”宋志柏一进去便开口说道。 “爸,怎么连您也这样说?!”宋明肃听见宋志柏进来所言,又朝外看了看,见乔舒还在书房,忙将房门关上。 宋明肃怕乔舒听到,故意压低声音。“您不是认识乔舒吗?您应该知道她有多好,能遇上她是我的福分。” “我们没说过她不好!我们这是为你好,我们家现在没钱给你造,你就安安分分地找个普通女孩过日子不行吗!”宋志柏反驳道。 乔舒见宋志柏还未回来,便从书房走了出来,却听见卧室里有些争吵声。她走近些,还是听得模模糊糊,但懂得大意了,果然是不同意他俩在一起。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是换作然后一对父母都不会接受的事,也许她与宋明肃真的是有缘无分。 宋志柏打开房间门,却看见乔舒楞在自己面前。 “乔舒,你……” 宋明肃也连忙从卧室里跑出来,看见乔舒的表情,他猜到她该是听到了些不好的话。“舒儿,你听我跟你解释……” 乔舒忙回过神,又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我是想说,我突然有点事可能得先走一步,就不陪伯父伯母吃饭了。”说完,她便拿上包离开。 宋明肃飞奔过去,拉住乔舒。“舒儿,你听我跟你解释。” 乔舒已经走出宋家,步伐略快。被宋明肃拉住手,却甩开了。“明肃,你爸妈说的没错,这样的结果也是我意料之中的。我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们还是分手吧,这段时间谢谢你。”说完,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宋明肃站在原地,并没有去追,他整个人都懵了,爸妈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不赞成他俩在一起?乔舒那么执着的一个人,为什么说放弃就放弃,她就那么对他们之间的爱情没有信心吗? 大年初一的下午,大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了。乔舒看见这些人儿,几乎成双成对,只有她孤身一人。眼眶早已湿润,她抬头仰望天空,希望眼泪不要落下。她曾经荷尔蒙也曾爆发,初中时候便有,可是想想平时父母的教诲,林毅和江熙容二位老师的谆谆教导,一次又一次憋回去。以至于她错过了宋明肃三年又三年,好不容易尝到恋爱的甜味,没想到苦来得如此之快。 她记着年前湖边说的那些话。 “不论你爱不爱我,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我陪你去。” 宋明肃的真心她很明白,这一刻她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她发现自己如今是真的爱上了宋明肃。心里无法描绘的酸、痛,是爱而失掉的疼。 走着走着,乔舒不自觉地进了林毅家小区,随即乘电梯而上,按响门铃。 林毅自然想不到大年初一会有谁来,开门后,看见眼睛红润的乔舒,他眉头立刻皱起来了。“这是怎么了?你今天不是应该和小宋去他家了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一边说一边将乔舒拉刚才进客厅坐下。 乔舒从进门起,眼中无神,任凭林毅拉着坐下,对他的一系列问题压根听不进去,思想还在想刚才宋父宋母的那些话。 “难不成以后你要倾家荡产地带她治病吗?” “我们家现在没钱给你造,你就安安分分地找个普通女孩过日子不行吗!”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如今却无法接受,是宋母最初的好让她受宠若惊,还是宋志柏的旧识终究不认可她,又或是舍不得与宋明肃在一起的日子。她不知道,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江熙容听见外面的动静,随即从书房出来,面带笑意。“小乔来了。”却看见她神情呆滞,一声不吭,笑颜便失,坐在乔舒身旁握着她的手,冰冰的。“这是怎么了?” 乔舒这才缓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我没事。……今天来,是跟两位老师告别的。” 林毅坐在一旁,乔舒自打进来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困惑,昨天还在和自己高高兴兴地通电话,怎么今天变成了这副模样?“告别?你要去哪?” 江熙容刚好想问这样的话,林毅已问,她又颇为担心地看着乔舒。“对啊,你身体才好,要去哪?和小宋去旅行吗?”说到这,她才发现乔舒孤身一人而来。“对了,小宋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呢?” “我马上就26岁了,年纪不小了,在家里啃老成什么样子,我该出去闯一闯。”乔舒努力地憋回眼角的泪水,鼻酸阵阵。“至于宋明肃,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原是吵架了。”林毅一笑,他以为就是情侣之间闹点小矛盾,气话罢了。“没事,你们过几天就好了。你想出去做自己的事业,我们也会支持你,只要你好好的。但是不要因为你们闹矛盾,就赌气出走。” 乔舒的笑容愈发让人觉得苦涩。“我耽误他已经八九年了,我和他注定没有结果,我不想耽误他一辈子,不想让他在我与父母之间为难。” 林毅与江熙容相互看了一眼,算是明白其中意思,定是宋家不祝福他们这段姻缘,也看出来了——乔舒真的动情了。他们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林毅站起身拍了拍乔舒的肩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让江熙容陪她回卧室好好休息,自己便往书房去了。 夜幕降临,宋明肃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他当真信了乔舒的话,放弃这段感情了吗?他不想挽留一下吗?也许,乔舒愿意不顾世俗与他海枯石烂。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不断闪过,她呆呆地看着手机,看着那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看着一条条甜言蜜语的信息,她的心绞痛,眼角泪水已然干涸,不再往下流。 乔舒没吃多少晚饭,林毅便送她回家。从前二人有说不完的话,今天走在路上却格外安静。还是走在那条枫叶大道上,叶子都落光了,这些参天大树全部变成了秃头,寒风不停地呼呼地吹着,那么宽敞的大路上,除了他们师生二人,再无旁人了。 一路上,他们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家。 乔世斌和王慕诗看见是林毅送乔舒回家,自是吃了一惊。乔舒坐到沙发上,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又告诉父母她即将外出的事。 “我明天就走。”乔舒淡然道。 他们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可是没想到那么快,那么突然,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对于乔舒与宋明肃的事,以他们对她的了解,定是她怕宋明肃为难,主动提出分手,不然坚持八年的宋明肃会因为这样的事而放弃吗? 乔世斌满脸严肃,新年该有的喜悦之情全然没有。“不是气话?” 乔舒努力露出浅浅的笑容,看的人却感到极其难过。“我怎么可能会因为感情的事赌气呢?我还有爸妈,还有老师,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做得对不对。” 三人互看一眼,确实如此,乔舒已经不是那个当年的小女孩了,他们不能再事事为她做主,不能再说那么多的大道理。他们愿意相信,她是清醒的,不是感情用事。 王慕诗只好忍着难过不舍,替乔舒收拾好行李。 21.孤身 乔舒订了最早的机票,去上江,毕竟是江州的省会,江虹这个经济都市在江州面前也低了一头,去上江对她的发展有利,更主要的是她不想待在江虹,省内也不想。 天还是灰蒙蒙的,乔舒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大年初二合该是走亲访友的大好日子,却是她孤身离开的时候。乔世斌与王慕诗本要送她去机场,却被她拒绝,打开门却发现林毅站在她的面前。 林毅没有说一句话,接过乔舒的行李箱就走,她连忙与父母说声再见,快步追赶林毅。 “林老师!”乔舒站在后面喊住了林毅。林毅也停下步伐,乔舒这才慢慢走到他身边,将他手中的行李箱松开,放在一边。 “我知道您不放心我,但请让我独立一次。二十六年了,我在你们的羽翼之下平安长大,我也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独自翱翔。” 林毅抬头看见的是乔舒的笑容,依旧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乔舒稍稍摇头。“我昨晚说过,绝不是因为感情的事赌气出走,我不是个幼稚的孩子。”而后她拥抱了林毅。“您也希望我是个有事业、有梦想的人,是吧?我一个人在外面,除了家和老师,没有什么牵挂的,但我知道你们在后面支持我,会更加自信前进。” 林毅拍拍乔舒的背,认识她这些年来,除了大学四年,未曾二地分离。“让小昊送你去机场吧,你一个人也不方便。我送你到楼下便是。” “昊哥回来了?”她有些惊喜,那个曾经对她无微不至的大哥哥,在她的心中也有不一般的地位。可惜聚少于离。 林毅点点头,又接过行李箱,乔舒紧跟其身后,乘电梯而下。 林昊站在车旁,踱步不止。他一米八几的身高,穿着深灰色大衣,修长的双腿令过路的几位年轻女性花痴不止。他见林毅与乔舒出来,忙过去接过行李放入后备箱,替乔舒打开副驾驶车门,自己又小跑回去。摇下车窗,二人与林毅挥手再见。林毅目送他们离开。 “昊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乔舒看向身旁的林昊,曾经心中的男神。 “昨晚上,你走了没多久我便到了。”他一如既往地温柔,他想伸手去摸乔舒的头,想小时候那样,刚抬起的胳膊又放下去了,正视前方,不曾仔细看乔舒,却总是想到刚刚见面的情景——极其憔悴的乔舒。 乔舒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充满愧疚。“我对不起昊哥,以前答应过你要替你照顾好林老师和江老师的,如今我却不能陪在他们身边了。” 林昊只好轻轻一笑来安慰乔舒。“没事,你也快二十六了,该出去闯一闯。再说,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也会帮你照顾好叔叔阿姨的。” 乔舒听到他不走了,抬起头满眼疑惑地望着他。“不走了?” “A国公司事宜都交接完了,公司让我回国接手工作。”林昊颔首。 她本该欢喜的,终于可团聚,可惜她却离开了。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乔舒久而未语,车里安静了许久,林昊这才开口。 乔舒微微咧嘴,是无奈,也是苦,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林昊继续说道。“宋明肃,我和他有过交集。” “应该是你大二那年,我刚进公司不久,跟着去他们大学录取优秀人士。刚好听见他的演讲,我们都很赞同他的观点,而且临场应变能力很强,根据老师的推荐,我们很欣赏他,认为是一个可造之材,打算提前录取他,而且是高薪,可是他拒绝了。我们甚至答应帮他父亲东山再起,那时他家境况窘迫,他依旧不答应。” 乔舒原以为宋明肃不答应完全是不为金钱所动,可是连助他父亲事业的条件他依旧不接受,试问有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猛地,她想起来他当兵那年刚好是大二。 “他说他要去当兵,为了一个女孩。”林昊说到这里便停下了,他知道乔舒应该明白了,他也是昨晚上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她。曾经以为被情所困的男子不能成就什么事业,可是如今却明白,真正痴情的男子可以痴一辈子,初心不改,为了对方,不顾一切。 乔舒的泪水终究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下,刚好落在她的手链上,她与宋明肃刚交往时送给她的。“我耽误他太多了。” 林昊深深地叹息。“你总是为别人着想,我希望你可以不顾一切去寻找一次自己的幸福。” 泪水已经不停地流下,她连连摇头。“我想过,可是我做不到。” 林昊从身旁抽了一张纸递给乔舒。“别哭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乔舒接过纸巾,轻轻拭去泪水。便不语,头倚在车窗边上,不再多说一句话。宋明肃啊,你多傻,你可以放弃金钱,为什么要放弃你父亲的公司,那是他一生的心血,作为儿子,不应该用尽全力地去帮助他的父亲;为什么要为了她,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平白遭几年罪。如若是宋父知晓,该有多记恨她。 林昊将乔舒送进候机厅,便被她催促离开。大年初二的机场也是人来人往,不曾停歇。乔舒一个人坐在一旁,她拿出手机,发一条朋友圈——“江虹,再见”,配图是候机厅的照片。 她与萧槿毓、顾静雪和李柔的微信群瞬间沸腾。 “还没过完年就出去旅游了?” “公开撒狗粮啊!” “诶,咋没有你和明肃的合影?”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乔舒才回复了一条。 “我们分手了。我是一个人出去闯闯,我该有自己的事业。” 她们瞬间目瞪口呆,这才多久就分手了?乔舒做事都是有始有终的,不会半途而废的,更不会把自己的感情与幸福当做游戏。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怎么了?”萧槿毓组织半天语言,输了又删,输了又删,才问出这样一句话。 “不合适。”乔舒的回答极其简单。 紧接着又发一条信息。“我要登机了,到了再告诉你们。” 过后,她便将手机关机。 宋明肃也看见乔舒发的朋友圈,即刻拨通乔舒的电话。可听到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马上从房间跑出,换上鞋就迅速开门而去,宋母喊了一句“你去哪”,可是他已经从楼梯口飞奔而下,二十多层楼的高度,他已经没有时间等电梯了。 乔舒的飞机已经起飞。 宋明肃将车速提到最快,直奔机场,他心里一直在默念,“乔舒,等我。”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出现在乔舒面前,他一定可以解决好家里的问题,让她无后顾之忧地跟他在一起,他坚信他可以。 林昊站在机场门口,手里握着下一班飞往上江的机票。他见一辆车飞驰而至,他认识宋明肃,尽管与几年前不大一样。他即刻拦住宋明肃,把机票递给宋明肃。“再错过,真的没机会了。” 宋明肃突然被拦住有些懵,他最初还有些恼火,被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拦住,觉得有些面熟,但他还是没有认出林昊。看着递到自己手里的机票,他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你是谁?为什么给我机票。” “林昊。”说完便把宋明肃推进机场内。“快进去吧,再不去就赶不上飞机了,本是有缘人,你与舒儿定会在上江相遇。” 宋明肃也顾不得多想,按照机票航班迅速安检登机。 飞机缓缓起飞,离开地面。宋明肃又想到刚才那人,怎么有些像大学时候H公司来的员工?林昊?昊哥?林毅?!那人该是林毅的儿子,原来是一个人,难怪认识自己,也愿意帮自己。“谢谢,我不会再等八年了。” 乔舒一走,林毅转身就上楼去了她家,江熙容随后也马不停蹄地赶到。她唯一离开他们只有大学那四年,那次也是依依不舍,可是那次走的是喜,这次是悲。 “小舒怎么还没打电话来,不会出什么事吧。”王慕诗坐在江熙容旁边,较为着急。 江熙容笑着拍拍王慕诗的手。“快别胡思乱想,哪有那么快。小昊不也还没回来嘛。” 传来敲门声,乔世斌同样满脸忧愁地起身开门。 “小昊回来了。”乔世斌勉强露出一点点笑容。 林昊也是略带笑点点头,随即进了客厅。 他见客厅诸人眉头已经紧蹙,无法舒展。“爸妈,叔叔阿姨,你们别担心了,舒儿已经上飞机了。” 这样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安慰他们的作用,又道。“宋明肃也跟着去了。” 林毅以为是二人同行,有些疑惑。“他俩不是……” “宋明肃是后面去的,我买了机票在机场等他,我知道他肯定会来。已经错过了八年,我不希望我的妹妹与他的真命君子错过一辈子。” 众人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他们定会在上江相遇,重归于好。宋明肃果然还是那个宋明肃,他们没有看错人。 乔舒已经到了上江。上江,和江虹大不相同,即使大年初二依旧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这些人中显得突兀。人人都是成双成对的,笑容满面,只有她,孤独,忧伤。 她找了好几家酒店都住满了,刚到这里,她也不方便去找出租屋。最后在火车站附近找到家招待所,环境不算差,老板娘看上去也和蔼可亲。 整理好行李,她去洗了个澡,天已经黑了。她拿出提前买好的泡面,倒点开水,就这样马马虎虎地解决晚餐。 她拨通王慕诗的电话。 “喂,妈。我到了。” 王慕诗接到乔舒的电话心里的石头才算是完全落下。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吃饭了吗?找到地方住了吗?” 泡面还在桌子上,只吃了一点,乔舒走到窗边,上江的夜晚比江虹还要绚丽几分。一轮明月刚好在窗前,群星环月,偶尔闪过的烟火,夜空中又多了颜色相称。 “都安排好了,妈你不用担心。”乔舒尽量笑着回答,只要王慕诗听到她的声音是带有愉悦的,就不会一直记挂着她。 林昊在旁边小声提醒王慕诗,千万不要提宋明肃。王慕诗立刻颔首会意。 “你跟林老师说会话吧。”王慕诗便将电话递给了林毅。 “小乔,怎么样?一个人在上江还好吧?”林毅接过电话关怀道,他总担心着乔舒,不是不信任,只是怕再出事了。 “林老师,我很好,您放心。我下个月打算去参加马戎闪了。”看着上江的大好风景,乔舒想去狂奔全城,可是却不是那般欣喜。 林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参加比赛之前,记得热身,饮食要注意,还要注意休息。”他曾经是专业的运动员,这些话对乔舒从到大,可还是要反复叮嘱。 乔舒心里莫名暖暖的,相隔一方,却还是有人记挂着自己。“好,我知道了。我还会参加各种文艺活动,事业未成,梦想未完,无颜面对两位老师。” 听到这话,林毅不禁皱眉。“梦想,是不负时光,不负人生,为之努力才能不留遗憾。不要有其他的利益目的,我希望你不忘初心。这话,你该懂。”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至上的梦想用利益覆盖,若不是林毅提醒,她会慢慢偏离原有的人生轨道。“是我糊涂了,我会谨记林老师今天所说,梦想只是梦想,我会全力以赴。” “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说罢林毅挂断电话。 “告诉宋明肃,注意上江最近的一系列马戎闪比赛和艺术节,该会遇上乔舒。”林毅转而对林昊说道。 宋明肃这边也是才到上江,他对上江并不陌生。在部队的时候,在这也待过一段时间。 “上江那么大,舒儿,我要去哪里找你。”宋明肃站在偌大的广场上,他周围的人谈笑风生,而他自己孤零零的,环顾四周,不知往哪走。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江虹的,陌生号码。宋明肃接了电话,听见的是林昊的声音。 “是我,林昊。”他的声音冷冷的。 接到他的电话,宋明肃并不惊讶,机场能遇见他,找到他的电话也不足为奇。“昊哥……” 林昊手里拿着小时候与乔舒的合影,眉头紧锁,那时候的乔舒虽然行动不是很方便,可是她很开心,脸上的笑发自内心。“注意一下上江最近的一系列马戎闪比赛和艺术节,你会遇上舒儿。” 宋明肃瞬间增加信心,原本低头看着脚下,听到这样的消息,带着笑容抬头看这上江城。“谢谢,没有你,我可能找舒儿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用谢我,我帮的是舒儿,我不想让她遗憾终身。”林昊说完立即就把电话挂断。 “等我。”宋明肃一人拉着行李箱离开广场,他的背影,已不再高大,在芸芸众生中,他已经变得渺小。 22.展览 乔舒查询最近上江马戎闪的比赛时间,下月中旬,她毫不犹豫地报名了。接下来的日子只好先参加艺术节,她必须尽快完成一幅画作,在上江,她也许算新人吧。随后又找了一间环境不错的出租屋,独自搬入,靠近湖边,和林毅家一样。上江,多少人梦想扬帆起航的地方,是林毅的,是宋明肃的,如今也是乔舒的。 她身体刚恢复,她也不确定那四十多公里的长跑能不能平安跑完,她坚信自己可以坚持下去,只是不知结果。 乔舒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有微信新消息提醒,全部都是宋明肃。 “舒儿,我一定会让爸妈祝福我们的。” “你不要为任何人着想,为你自己想,为我们想。” “你一直那么自信,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选择躲避呢?” “你在哪?” “舒儿,等我,我可以找到你!” …… 从始至终乔舒没有回过他一条,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消息免打扰,随即去了湖边。 在江虹的湖边她的感觉是甜,拂在脸上的风都是温暖的,如今在上江说不出的苦涩,凛冽的寒风。 “明肃,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也知道你有多爱我。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想耽误你一辈子,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乔舒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她多想当面告诉宋明肃,但是她怕相见又无法开口。 清扬的乐器声传入耳中,似是小提琴,还有另一乐器从中附和,这样的琴声她已经许久没听到的,随着琴声方向走去。看见一个子不高稍胖的女子肩扛小提琴,拉得那般悦耳,女子又是那般入迷,在她旁边还站了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性,吹着口琴,二人搭配得天衣无缝。乔舒只看见二人背影,觉得有些眼熟,却无法辨认。 一曲毕后,二人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转过身来就看见身后的乔舒。 “姐!?” 那女子满脸惊讶,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直奔乔舒,二人紧紧相拥。 “泠泠!”乔舒也是同样的表现,大学毕业后,二人再未相见。 许泠,与乔舒相伴长达二十年之久,从孩童到少年再到青年,曾经小时稚气未脱,受电视剧影响,学了个结拜姐妹结义金兰,不经意的玩笑,二人却一世姐妹相称。后来大家因生活所迫各奔东西,而许泠却想要环球旅行,自由、无拘无束地生活。 乔舒与许泠相拥后,又转眼看向旁边的男子——叶辰宇,也是有着多年的同窗之谊,如何形容他,一个词——帅气,可是此时此刻乔舒脑海中全部都是宋明肃的模样。 “你俩在一起了?”乔舒略带一丝八卦的味道,笑嘻嘻的。 许泠却是噗嗤一笑。“什么呀,他是我表哥。” 乔舒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她居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样的关系。“啊?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叶辰宇整个人都是淡淡的,连笑容都是淡然无味。“在学校,关系太复杂不好。” 乔舒稍颔首。 “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许泠欢喜半天,对这次的偶遇充满了惊喜。 “我?说来话长,这次是来上江参加比赛。”提到这,乔舒略有些伤感之色,原本她以为说起比赛的事该是无比欢喜,可当她踏上上江飞机那一刻,再也高兴不起来。 “比赛?什么比赛?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在江虹当着杂志社编辑啊,编辑还有跨省比赛?”许泠有些好奇,忽然看见乔舒的神色,她也随之而愁。“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美术,再准备往出版社投投稿,还有……马戎闪。”乔舒垂下头,微微摇头。“鸡毛蒜皮的小事,改天坐下来慢慢和你说。” 叶辰宇突然激动道。“马戎闪?不行!马戎闪四十多公里,你身体承受不住!”一点都不符合他往日的性格,他向来是天塌下来都是镇定自若,情绪绝不会有一丝波动。他说完就意识到这一点,慢慢压低声调。“我是说,你一个女孩子,不适合那样的剧烈运动。” 乔舒起初还吓了一跳,许泠也不例外,见他后又如初淡然,便也没多大反应。“认识我那么些年,我对跑步的心,你不会不知道。” 叶辰宇不再说话。她对跑步的心?是不甘吗?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联系你。”乔舒又与许泠叙旧几句,便各自回去。 宋明肃也在上江找到住处。他查遍上江的新闻报纸,对最近的艺术展览、马戎闪的时间大概了解,马戎闪倒是要到下个月,下周有一场展览。乔舒会出现吗? 他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爸爸。 “你在哪?”一接通便是宋志柏质问的语气。 宋明肃丝毫不回避这个问题,反而理直气壮的。“我来找乔舒,最近都不回去了。” “你当真要和她在一起?” “是,我这辈子非她不娶。这句话,我不止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宋志柏沉默了。乔舒是个好女孩,他也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为什么要反对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在上江吗?”宋志柏若有所思一会儿才又问。 宋明肃自是惊讶,那天他走得很急,离家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若没有林昊,他便是只无头苍蝇。“您怎么知道?” “别问了,愿你早日找到。” 电话挂断,宋明肃看着手机,满脑子的困惑,宋志柏怎么会知道呢?还有最后这句话,他是改变主意了吗?如果如此,乔舒一定会回心转意。 乔舒站在画板前,雪白的画纸,她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准确来说是没有一点灵感,大脑一片空白。刚拿起的画笔又放下了,走到窗边,即使是冬天,波光粼粼依然可见。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是那天,从苗大夫回来的那天,是确认她痊愈的那天,更是他们确定彼此心意的那天。在湖边,林毅家附近的湖泊,下着蒙蒙细雨,在亭中,他给了她手链。 她把它画了下来,和脑海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点东西。少了亭中的两个人,乔舒手中的笔停在半空良久,终还是将画笔放下。 “这幅画,该结束了。” 转眼变到了展览的日子。 乔舒人微言轻,没有什么名气,自然不会提前展出,只好一个人带着画作前往展厅。 到展厅门口,她却被保安拦下。 “小姐,您好。请出示邀请函。” 乔舒没有邀请函,看了手中未拆封的画,似乎没有底气。“我……我没有邀请函,我是来新作展览的。” “对不起,无邀请函不得入内。”保安冷漠地站在她的面前,面无表情,语无婉转。 乔舒也不会死缠烂打,她于门口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展览即将开始,就算得不到进入最后的拍卖环节,她也想自己的画作可以展于人前。 展厅内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看了手机上的照片,又往厅外望去,确有神似的女子。径直而出。 “是来参加新作展览的吗?”他从背后轻轻拿过乔舒的画。 乔舒被吓了一跳,马上恢复正常神色。“是的,请问您是?” 他打开画作,被惊艳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居然有如此画工。“我是上江市每年艺术展览的负责人楚相傅,你快与我进来吧。” 画风转变得太快,乔舒几分受宠若惊,而楚相傅她也早有耳闻,在国画方面造诣很深,但轻易不作画,爱集画,乔舒忙跟着他进去。 保安看见负责人使来的眼神,瞬间明白,以后他身后的这名女子不论如何都要放行。这样的特权他曾听说过,上一个还是江虹的一名大学女老师。 厅内的目光纷纷投到乔舒的身上,能得楚相傅不轻易将任何人亲自带进展厅,就算是大家也不例外。以前有过这样的事,但那也是二十多年前了。 “诸位快来看看这幅画。”楚相傅立即叫人将画展开。 “这画工不浅啊,至少是画了几十年吧。” “怎么这样好的画风之前从未见过?真是太可惜了!” “画风虽然独特,但是有些熟悉,有点像二十多年前的那个。” “难道她回来了?” 展厅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楚相傅尽收耳中,他也端详了这幅画。凭着乔舒二十余岁的年龄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除非背后有高人指点,而这样的作画风格确实熟悉,但不广为人知。 楚相傅静静地站在画前,众人等着他发话。这幅画,真的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画的吗?他转过身来,走上发言台,厅内安静了。 “大家对这幅画有很多疑问,也是我的疑问,我和你们一样,初次见到这幅画。那么我们就请这幅画的作者为我们答疑解惑。” 乔舒缓缓走上去,落落大方,先对着众人鞠了一躬。楚相傅从话筒前离开,乔舒便站在话筒前。瓷音泠泠。 “各位前辈好,我是乔舒。拙作在各位面前献丑了。” 乔舒走上去的那一刻,台下沸腾了。 “怎么那么年轻?” “不是她?” “虽然画风不是一模一样,但是她的风格无法临摹的。” 助手为楚相傅递上了话筒。 “乔小姐,请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 楚相傅的疑问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台上的人不过二十多岁,除非一出生就开始学画画,但那是不可能的。 “十六岁。”乔舒的回答干净利落。 “什么?不可能吧?” “最多学了十年,难道是个天才?” 楚相傅听到这样的回答并不惊奇,因为当年的她是二十岁开始学的画画。“不知师从何人?” 乔舒浅笑。“老师的名号恐不为人知。” “但说无妨。”楚相傅期待听到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江虹大学教授……”乔舒突然想到江熙容曾经的嘱托,不论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出她的真实身份。“简容。”想到江熙容最爱的便是《简·爱》这本书,也用这个名字作为笔名发表过几篇文章,但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 台下的沸腾之声明显比刚才大了许多,简容,他们二十多年都没有再听过的名字。 “果然是她,我就说嘛,除非是她的学生,不然做不到。” “要是她当年肯放弃大学老师的职业,她的学生哪里会默默无闻。” 乔舒听到台下的话很是不解,江熙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私底下收的学生更是只有她一个。这些年,她也不曾看见江熙容参加这类活动。他们的表现似是认识江熙容一般。更何况她说的这个名字鲜为人知,难道阴差阳错的刚好说了个大人物?她不禁将目光投向楚相傅。 是楚相傅想要的答案,简容就是江熙容,但那个人并未告诉他这是江熙容的学生,如果他早一些知道,一定会在乔舒那找到关于江熙容的一点消息,联系到她。 “哪里是不为人知,她是美术界的传说。”楚相傅的这句话彻底震惊了乔舒。 乔舒前所未闻,也从未听江熙容提起,尽管她知道江熙容画工不凡,但也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不凡。 “这幅画卖吗?”楚相傅看向乔舒。 乔舒点点头,她虽然有些舍不得,这幅画的背景对于她的意义很大,但是一切都结束了,她要学会放下。 楚相傅伸出食指。 旁边的人惊讶地看向楚相傅,难道他又要用当年的价钱买下这幅画? 乔舒笑道。“一百?” 楚相傅笑着摇了摇头。 “难不成是十块?楚老师这也太……” “十万。”楚相傅立刻接话。 果然又是这个价钱,江熙容是个人才,他们面前的乔舒同样是个像江熙容的人才。只是倘若像江熙容那样,又一次的悄无声息,那就太不值得了。 乔舒不可置信地望着楚相傅,笑着反问。“您莫不是在跟小辈开玩笑。” 楚相傅走上台去,接过助理递来的支票,放在乔舒手中。“十万,一分不少。” 她看见支票上大大的“拾万元整”,这是她从未想到的,也不敢想。她想向楚相傅鞠躬表示感谢,弯腰到一半便被楚相傅扶起。“不必如此。” 二十年前通讯各方面比不上现在,哪怕乔舒的画工比不上当年的江熙容,这也拦不住乔舒的名声瞬间在各大媒体传开。 “今年的上江市艺术展览节迎来一名不速之客——名叫乔舒的年轻女子,在此之前没有半分名气。凭一副冬雨湖亭图获艺术家楚相傅十万高价购买,得诸多画家称赞。据了解,乔舒为简容的学生。简容,原江虹大学中文与美术系教授,二十年前同样参加上江市展览,成为各大艺术家相争的人才,她却选择继续留在大学教书,再未参加任何相关活动……” 林毅与江熙容每天听着上江市的新闻,只希望得到关于乔舒的消息。 林毅看着电视中闪过的乔舒和那副画,握着旁边江熙容的手,面露微笑地看着她。“是金子总会发光。” 江熙容靠在林毅的肩上。“小乔做了我未能完成的事,真希望她能成功。” 林毅脸上满满的幸福。“会的,一切都会如意的。” 23.出师不利 展览结束后,楚相傅将乔舒单独留了下来。 “感谢楚老师的赏识。”乔舒满心欢喜,没想到如此顺利。 楚相傅摆摆手。“熙容最近好吗?二十多年没见了。” 乔舒有些疑惑,“您怎么知道是她?”仍颔首。“老师她很好。而且刚才我觉得,您们都好像认识她一样。” 二十年前,那时候江熙容比如今的乔舒小不了几岁。年轻人的热血,为了大学里的工作,临时去专研画画,一朝成功,她也彻底喜欢上了绘画。各种优质课评比,江熙容都得到表彰,她又参加额外的比赛活动。那年暑假,在林毅的鼓励和陪伴下,她来到了上江,来到这个展厅。她也没有邀请函,苦苦哀求保安让她进去,换来的却是冷漠。楚相傅当年已经名声远扬,虽不是当时展览的负责人,但是他见到江熙容的模样,不禁上前询问,看过她的作品后,二话不说地就将她领入展厅。 那是楚相傅第一次带人参加展览,心高气傲的他从不与人共同出席展览。这次却破例了,而且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没有见过的人。如果不是他当年已经结婚,恐怕江熙容会成为他的绯闻女友。 他清楚地记着,江熙容当时画的是一幅雪,明明是白茫茫的一片,却被江熙容画的那般真实。纷飞的雪花,地面上积雪的反光都被她勾勒而出,再加上红梅点缀,下笔之粗细无不让人惊叹。尤其是当他们知道江熙容才学了三四年的时候,无不惊叹。楚相傅同样画了十万买下那副画。 过后,二人共同进餐。楚相傅希望江熙容正式进军美术界,尽情地发挥,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却被江熙容婉拒,她说那样势必会被冠上“艺术家”“画家”的称号,她不喜欢,她还是喜欢平平淡淡、简单的生活。她还请求楚相傅将这件事掩盖下去,她不希望有任何人因为画画去打扰她的生活。便用简容一名代替她的称呼,而她的真实身份只有楚相傅一人知晓。 从此,知道江熙容名号的人寥寥无几。 “你很有当年她的风范。”楚相傅拍着乔舒的肩膀。 乔舒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楚相傅,上江有名的国画家,也曾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在满腔热血的年龄遇见最美的江熙容。二十年不忘的,是画,还是人。 乔舒走后,楚相傅拨通刚才给他发照片的那个人的电话。 “志柏,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简容的学生?” “简容?你说的是江熙容吧。”宋志柏笑道。 “你也知道她的身份?”楚相傅端着一杯茶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 宋志柏低头品着那天与乔舒共赏的画。“都在上江,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我提前告诉你,怕你露馅。” “我还奇怪呢,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你来走后门。原来身份如此不简单。” “未来儿媳妇,我可不希望我老宋家的媳妇在外面处处碰壁。” 楚相傅先愣了一下,后又笑言。“那我就祝你儿子早日把这个画家娶回家。” 一个月过去了,马戎闪比赛的前一天,业余与专业的运动员都统一入住酒店,第二天准时出发。 乔舒拨通了林毅的电话。“林老师,我明天就要去参加比赛了。” 林毅在这边一边找着以前老朋友的电话,一边鼓励乔舒。“加油!老师相信你。” 乔舒突然低下头。“我怕……我会输。如果别人知道我是您的学生,我却输得一败涂地……” 林毅放下手中的电话本,淡笑。“不要怕,我告诉过你,做任何事,怕,就输一辈子。输掉比赛不要紧,你要赢的,是自己。我记着,你中考的时候你也怕,你写字速度比别人慢得多,体育也比别人少了十多分,配额生都不一定得到,但是考一个你心仪的学校是你的梦想,当时我就跟你说过同样的话,你最终还是成功了。如今,也一样。” “是啊,我的梦想太多了,考心仪的学校,画画、写作、跑步都是我的梦想。那么多,我希望不是我的一场春秋大梦,我希望它们都可以实现。我不能怕!”乔舒立即有了自信,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是林毅给她鼓舞志气,给她自信,但听完他的话,便感觉充实了。 转而林毅又拿起电话本,一行一行地找,似是找到想要的号码,笑容满面。“明天我们所有人一定会在电视机面前看着你,我们大家相信你。” “好。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乔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才与乔舒通完电话,林毅又立即拨通刚才找到的号码。 次日,太阳公公很给面子,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乔舒算是与它同步起床,梳洗一番,换上组委会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将头发扎成丸子头。打算下楼吃点早餐,一开门便看到服务员推着早餐车在门口。 “乔小姐早上好,这是为您精心准备的早餐,请慢用。”服务员恭敬地双手将早餐递给乔舒。 乔舒愣了一下。“啊?这种早餐不是专业运动员才有的吗?我怎么会有?” 服务员顿时语塞,又拿出餐车下的名单。“我不清楚,送餐名单上是有您的。” 乔舒看了眼名单,确确实实有自己的名字,只好接过早餐。“谢谢。” 转回房间,看着手里的早餐,标准餐食倒是自己爱吃的,面包、水果、葡萄糖水,补充维C易消化,其他业余运动员还要自己准备,万一哪份不合适会影响长跑发挥,乔舒倒是觉得自己捡个便宜。 吃了六七分饱,乔舒便不吃了,平时饭量本就小,少吃一些她也觉得影响不大。收收拾拾也就七点了,比赛八点半开始,乔舒随着大队伍前往赛场。 “上江市第三十届马戎闪比赛今日拉开序幕,据悉此次专业运动员共一千二百名,业余选手达万人,与往届人数不相上下。” 江虹这边一众人等都侯在电视机面前,哪怕爷爷在医院也不例外,乔舒从小到大都想参加的比赛,今天终于如愿以偿。镜头扫过,他们并没有看见乔舒,万人寻一确实难。 乔世斌坐在病床前,看着面容憔悴的父亲,今天难得有了些精气神,可他的心里总是不安。“爸,要不等小舒完成这次比赛,就让她回来陪陪您?” 爷爷摇摇头,他盯着屏幕,却没有看见乔舒的身影,有些失望。“不要拿我这个老头子去拖年轻人的后腿。” 乔世斌欲再言,但电视中比赛已开始,爷爷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话。 “比赛正式开始。本次赛程共43公里,沿途经过上江市28个市内景点。” 林毅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镜头转到业余组时,前面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并没有乔舒的身影。 乔舒和大家一起出发,最初她还跟上大家的节奏,渐渐的她便落到尾上了,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还有四十公里,她必须调整好呼吸,旁边居然有人给她递水,她虽是接过来饮用,可这明明是业余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待遇,更不会弄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镜头终于扫到乔舒的身上,短短的几秒钟,足以让电视机面前的人兴奋不已。林毅作为专业运动员,他看出了乔舒的不适,前期呼吸便不均匀,剩下如此之长的路程该如何是好。以乔舒目前的身体状况本就不适合参加长跑,可是他无法阻止,也不愿阻止,乔舒好不容易迈出与宋明肃的第一步,说回头就回头了,他若是阻止乔舒参加比赛,可能她的痛苦更胜身体不适。 “小昊,快打电话给小宋,问他到终点没。”林毅颇为焦急。他双手交叉放在唇前,即使镜头几乎在专业组前三名的身上,他的眼睛也不曾离开半分。 林昊答应一声后,即刻打电话给宋明肃。 “昊哥放心,我早就在终点侯着了。我会接到舒儿,也会跟她把事情说清楚。”宋明肃伸着头往外面看,生怕错过了乔舒。 镜头还是偶尔会扫过乔舒,她的脸红扑扑的,也许旁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认为这是剧烈运动的正常反应,可是林毅却很清楚,乔舒已经愈发不适。 “小舒,坚持住。”林毅在心中默念。 乔舒身边一直有人跟着,她带着困惑,带着气喘吁吁,不停地跑,即使被甩在最后,她也不曾停下半分。 终点除了宋明肃在等乔舒,还有叶辰宇,同样在等她。他二人该是认识的,都是高中同学,只是二人不曾看见彼此。 终点陆陆续续地迎来运动员,前三的宝座都被拿走,甚至前十、前二十,可他们始终没有看见乔舒的身影。电视台已经停止转播,林毅依旧不心安。 几乎到了最后,大部分选手都已经过了终点,这才看见乔舒的身影。她几近体力透支,是跑不动了,可她还在坚持。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一米,乔舒终于踏过了终点线,叶辰宇即刻迎上去接住乔舒,她瘫在叶辰宇的怀中。极其虚弱地说了一句谢谢。 宋明肃看见叶辰宇的那一刻,乔舒躺在叶辰宇的怀中,他觉得天都塌了。跑到他二人的面前,他推开叶辰宇,将乔舒拥入自己的臂中。“舒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乔舒却强撑着自己独立站起,推开宋明肃,也不顾身后的叶辰宇,径直离开。宋明肃与叶辰宇追了上去。 “你还来干什么?我那天说的不够清楚吗?”乔舒对于宋明肃的穷追不舍有些不耐烦,原本虚弱的她,用力吼了一句。 宋明肃却连连摇头。“不,我相信你愿意答应我,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你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是吗?” 乔舒眼中泛起泪花,哽咽着说。“是,原本是这样的。如果你当初没有去当兵,而是答应昊哥去H公司,帮助宋伯伯度过危机,也许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当兵是为了你啊!你那么喜欢……” 宋明肃的话被乔舒打断。“你不要再为了我!你为了我太多了,为你自己活一次,好不好?找一个比我好的,也让别人为你活一次。” “不,不,你不能没有人照顾。”宋明肃紧紧握住乔舒双手,紧盯着她,渴望可以重新开始。 乔舒无情地撒开宋明肃的手,拉过一旁的无声的叶辰宇。“有,有人照顾我。叶辰宇,我也喜欢他照顾我,对,我就是喜欢他。你满意了吗?还有那五万块钱我会尽快转给你的。”说完,她将手上的手链摘下,丢向宋明肃,便拉着叶辰宇离去。 宋明肃捡起手链,紧紧地握在手里。“乔舒!”宋明肃在后面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可是她没有回头,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叶辰宇任凭乔舒拉着,不曾发声,直至走到一块草坪旁,乔舒撒开手,蹲在草坪旁不停地哭。叶辰宇走到她身前,递给她一张纸。 “别哭了。” 又把乔舒扶起,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叶辰宇的眼睛始终在乔舒身上,看着她的模样,他只有无限心疼。 乔舒拭泪,她跑完步疲惫不堪,刚才又大哭一顿,如今只有几丝力气。“我承认,我爱他。但是他为了我做了太多,放弃了太多,甚至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我不想再耽误他。” 叶辰宇想抱抱她,可是看见乔舒的模样,他忍住了这个想法。“因为他也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一切,牺牲一切。你不要太为别人考虑,想得太多,反而不好。” 乔舒从长椅上站起,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和泠泠出来吃饭。我先回去了。” 看着乔舒的背影,他恨自己胆小,如果他像宋明肃一样大胆,也许不会让她受伤。 乔舒回到出租屋,电视正在回放今天的比赛,看见自己那糟糕的表现,她把电视关了,不愿再看。此时林毅却打来电话。 乔舒先开口道。“林老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眼泪早已流不出。 “你今天做的很好,至少你完成了比赛。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小乔,你输掉比赛也好,你输给别人也罢,但是你战胜了自己。昨晚,我跟你说过。”林毅脸上表情很凝重,他知道今天乔舒有多么困难,而且听到这样的语气,宋明肃大概失败了。 “人生有很多比赛,失败占了十分之九,我们却得不到那十分之一的胜利,因为我们得不到老天万分之一的庇佑。但你可以去打破上天注定,因为你做到过。失败一百次,也总会胜利,我们相信你。” 乔舒颔首,而后她沉思了。整晚都在反复思考林毅的话。 24.回家 为了感谢马戎闪赛后叶辰宇亲自去接乔舒,她特地请了他和许泠在外吃饭。 以她现在的经济状况,也支付不起多高档的餐厅,虽说上次那副画得了十万元,但转了五万给宋明肃以后,她各处开销,也不曾留下多少。 选了家比较安静的火锅店,虽然已经是春天,但还是有那么几丝寒冷,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身上会温暖几分。乔舒自然早早地就到了火锅店,等着叶许兄妹的到来。 见二人走进门,乔舒向他们招手,叶许先对着乔舒微笑,随后往她的方向走去,随即坐在她的对面。 “我先到,就先点菜了。也不知道你们的口味变没有,我照从前点的。”乔舒随意将原披在肩上的秀发扎起,耳边仍留几丝碎发。 “难得那么长时间你还记得。”许泠的眼中有些感动。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叶辰宇的话让她们都停下了手中准备拿碗筷的动作,这句话是许泠一直想问的,也是乔舒一直没有告诉他们的答案。 顿了会,乔舒又继续拆开碗筷上的消毒膜,火锅里的菜早已可以食用。白气不断上升,似是她与他们之间的隔障。 “那天马戎闪结束发生的事,辰宇哥也都看见了……”随即乔舒从晕倒的事开始说起,一直到他们在上江相遇。只有她与宋明肃的事,她说了假话,她说他们从来没有开始过,是他一直死乞白赖地缠着她,但是她感谢他那段时间的陪伴。 许泠的关注点自然在乔舒病了的那段时间,她心疼乔舒,心疼她如今来补偿她幼年的遗憾。 许泠记得,中体考成绩公布的那天,班里三分之二的人都是50的满分,剩下的最差也是45分,乔舒那个35分是那样的夺人眼球,当时全班沉默了。 “你们别这样,我不没啥事,一科体育而已,我会用文化课努力追上你们的。”小乔舒当时强颜欢笑地打破班里的寂静。 可是后来放学了,同学们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乔舒和她那几个小姐妹。乔舒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留着眼泪,她告诉他们,她好后悔,她多希望可以重新来一次,在她五岁的时候她就应该加强体育锻炼,而不是一味躲懒,如果那样她肯定可以参加中体考。 但是她们心里都清楚,初中以来乔舒拼命地锻炼,除了加强免疫力,对她自身情况康复没有半点帮助,甚至让她多了其他的痛苦。却没有一个人那么说,只是让运动成为她希望的寄托。 叶辰宇从头到尾听得很认真,很仔细,冷冰冰的脸上,只见两道黑眉皱得愈发紧,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顿饭除了许泠偶尔问问乔舒的情况外,几乎安静,叶辰宇更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最终在寂静中结束,乔舒固执要独自回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叶辰宇仍待在原地不动。 许泠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对乔舒的感情,那么多年终究还是放不下。“哥,趁现在,告诉她吧。” 叶辰宇摇摇头,转身离开。 许泠追了上去,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她与宋明肃又不可能了,有什么不行的?再说了,你看舒姐现在难受成什么样子了,身边怎么能没人呢?” 叶辰宇突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开口。“她已经爱上了他。”转而快步离开。 近来的比赛基本结束,乔舒的文稿也还未完,她也无法前往出版社投稿。 她坐在电脑前,看着键盘却不知道从何下手,这本书她原本就是为林毅与江熙容所写。老师,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人,偏偏她遇见的两位老师又是如此不凡。 “人生有很多比赛,失败占了十分之九,我们却得不到那十分之一的胜利,因为我们得不到老天万分之一的庇佑。”林毅在电话里与她说的话,这几天一直在她耳边反复响起。 与此同时,脑海里全是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林毅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江熙容执书窗下娴静美好,她拿着画笔勾勒世界的美丽。最美好的年华,大概就是中学阶段,在他们之间只有各种好消息,不像如今,坏消息的数量早就超过好消息。 电话铃声的响起,将乔舒从回忆中拉出来。 “舒儿,你什么时候回来?”顾静雪的声音中透露出了她的欣喜。 乔舒索性离开电脑桌,走到窗边。“最近上江也没什么事了,可能过几天就回江虹了。” “太好了,你快回来,我等着你做我的伴娘。” 静雪要结婚了?乔舒却想起另一个画面,她穿着白色的婚纱,乔世斌将她的手交到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手里,她抬头,那双深邃的墨眸,是宋明肃。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乔舒久未语,顾静雪喊道。“喂,舒儿,你还在吗?” 乔舒从想象中走出来,也许那永远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她的语气很淡然。“恭喜你,我会准时参加的,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听见乔舒的声音,没有半点欣喜,也许她想到了某个人。在婚礼上,他们一定会相遇,老天为何一次又一次折磨乔舒。“嗯……”她知道乔舒心中所想,但不敢告诉她会与宋明肃相遇的事。“那等你回来,我去接你。” “好。” 乔舒无意中翻到上江市下月底有马戎闪比赛,她想报名了,哪怕是又一次的一败涂地,她也想去参加。 也许是怕乔舒两头跑累着,林毅与江熙容早早地来到乔舒家等候。 乔舒下了飞机,就上了顾静雪的车,萧寒也在,坐在副驾驶上。她在后排,强行使眉眼弯弯,露出一点笑容。“恭喜你们,那么多年终于走到最后了。” 通过后视镜,他们看到乔舒的笑多么僵硬,这个时候她又怎么可能真正开心呢。哪怕是真心祝福,她的身体却不会隐藏她深处的痛苦。 “多希望我们当中的下一个新娘是你,乔舒你穿婚纱……一定会……很好看。”萧寒本来想安慰一下乔舒,但是没想到言语不当,竟脱口而出,顾静雪一直在给他使眼色。 “萧寒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像从前一样。”顾静雪看见镜中的乔舒连最后的一丝笑容也没有了。 乔舒不易动情,一旦动情那便是一辈子,那么多年到处都有追求她的人,可是她均一一婉拒。但是宋明肃不一样,他对乔舒的好,日月可鉴,那半年的陪伴是让乔舒真正动心的原因。乔舒不禁怀疑,难道她真的只配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孤独地走下去?尽管有父母,有老师,那也不可能与她走到尽头。 “没事,我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有些事,我早就放下了。” 她说这句话时,左手紧握放在腹前,右手挠着左手背。说完却咬住了下嘴唇,这是她显然的口是心非。 “他……”萧寒想要告诉乔舒宋明肃也会作为伴郎出现在婚礼上,顾静雪虽开着车,仍摇头示意。 乔舒又靠在窗边上,没注意前排二人的小动作。江虹的一草一木皆是她所喜欢的,从前只觉得普通,过了几个月再回来,却是说不出的情感。走的时候是冬天,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如今树叶也都长出,江虹的繁花四月总是那么美。 到小区门口,萧寒帮忙将她的行李箱拿下车。 “谢谢你们,我自己进去就是了。婚礼那天我会早早地赶到静雪家,绝不让寒哥轻松娶回我家的大美女。”为了让他们安心,乔舒故意调侃笑言。 顾静雪微笑着,但点头都是沉重的。 萧寒自是知道这是个笑话,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好……那我会竭尽全力的。” 乔舒与他们说了再见后,自己拉着行李箱走向楼梯口,一步一个台阶,平底运动鞋发出的脚步声很小。到家门口,乔舒听到久违的谈笑风生,这几个月他们该有多担心她,今天又得多欢喜,她从包里拿出好几个月没有用过的钥匙,顿了下才插入门中。 见是乔舒回来,王慕诗与江熙容忙停下手中的择菜活,帮忙乔舒拿行李,陪着她坐在沙发上,问着“最近过得好不好?”“吃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怎么瘦了?”之类的话。 乔舒都是笑着一一回答,而林毅,则是二人礼貌性地打了招呼,他们之间话题不会是此时开始。突然从厨房里出来一个女人,端着一碗鸡汤。 “王慕馥?你怎么在我家?”乔舒看见她,刚才的轻言细语都不在了,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像是见到仇人一样。 林毅虽然知道她家与王慕馥不和,但是从未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不知道乔舒面对王慕馥如此没有礼貌教养。“坐下。”他命令着乔舒。 王慕诗也是拉着乔舒坐下,又招呼着王慕馥过来坐着,江熙容很自觉地往林毅身边挪,给王慕馥移位置。她挨着乔舒,乔舒有些不自在,又特意往王慕诗身边挪了挪。 王慕诗拉着乔舒的手,和颜悦色的。“小舒啊,你小姨呢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大家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 乔舒冷哼一声,瞥了王慕馥一眼。“她错了?”她又看见林毅与江熙容都是严肃的表情,才把快到嘴边的几句不敬长又有失文明的语言咽了回去。 王慕馥顺势而上,拉着乔舒的另一只手,浅笑。“小舒,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前都是小姨年轻不懂事,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乔舒原想很嫌弃地甩开王慕馥的手,林毅却开口了。 “我和你江老师本不该插手你们的家务事,但是乔舒你的知道,这个世界上亲情最重要。为了让你能够原谅你小姨,你妈特意把我们留下,只愿我们说的话你能听得进去一两句。”顿了顿。“她再不好,再坏,她也是你小姨,是你的长辈,你对她该有的尊敬不该丢!” 林毅最后一句话倒是刺痛了乔舒,她知道林毅最注重礼义廉耻,尊老爱幼更是不能违背。而她今天在他面前直呼王慕馥的大名,不是正好触碰他的底线?从前都是在家人面前,大家都习惯了,没有人说过她这种做法的不是。但林毅是第一次。 乔舒没有甩开王慕馥的手,反而低下了头。从前拜师不久的时候,她极其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影响老师对自己的看法,想着老师平日的教诲,她都把之前的坏毛病改了。像冬天,双手插在口袋里,戴着衣服上的帽子,再将脖子缩起,林毅说那样走路没有半分精气神,她改了,再冷的天,也把手放在外面,不戴衣服帽子,像在春日里行走般昂首挺胸。林毅又说,做人要有礼貌,见到人要打招呼,那个时候乔舒还有些内向腼腆,可是因为这一句话,她鼓起勇气,遇到熟人都主动开口问好,她的心脏却一直嘭嘭地跳…… 她听了林毅的话,听了江熙容的话,改了太多太多,如今也要改吗?王慕馥不是从前她的那些坏习惯,不是她咬咬牙就能改变的。 乔舒久未语,手仍由王慕馥拉着。众人都笑了,这算是踏出了第一步,他们也不敢过多奢求乔舒能做到与二姨那般亲热。 江熙容拍了拍林毅的肩。“我让你跟她说没错,她不听谁的话也不会不听你的啊。” 乔舒抬头看向了林毅,她的眼眶红了。林毅愣住了,这次是真的逼着乔舒做了她不喜欢的事,那么做,也不知道对她又有几分好处。 王慕馥笑着将那碗鸡汤递给了乔舒。 “谢谢。”乔舒结果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汤中的油浮在表面清晰可见,这就是她的小姨,连她从不喝油腻的汤都不知道。 乔舒端着碗,一直没有动。江熙容往碗里看了看,稍稍皱眉。“小乔,要不别……” 她竟抬起碗,将鸡汤一饮而尽。江熙容和林毅心下一紧,当年乔舒第一次到他们家吃饭,硬着头皮喝了碗鸡汤,过后吐了几次,难受好几天,才知道她从不喝这些汤,不是挑食,可她不愿跟家里人说,这件事就他们三个人知道。 王慕馥却是满脸笑意,算是达到她的目的了。 25.解惑 说了大半天,乔舒看家里加上她也就只有四个人。 “我爸呢?”乔舒向家中四处望去,都不见乔世斌的身影。 “哦……那什么,你爸去买菜了。”王慕诗嘴上是那么说着,手里择菜的动作明显比刚才慌乱几分。 乔舒有些疑惑地看着王慕诗,这不是撒谎是什么,其他三个人也不曾说话,她也没有反驳。 这时乔世斌从外面回来,手里只拿了一个饭盒。 乔舒向乔世斌投去不解的目光。“爸,您不是去买菜了吗?怎么拿了个饭盒回来。” 乔世斌原见着女儿回来欣喜至极,但听到这样的话,他不禁赶紧将饭盒放好,手心早已出了汗。“没什么合适的菜,看着下面搞活动,饭盒还不错,就买了一个回来。” 乔舒摸了摸额头,从沙发上站起走过去,打开饭盒,看见明显的油迹。“这是新买的?”她看向家中众人,没有一个人回复她。她又看向乔世斌。“爸,你是给谁送饭去了?” 乔世斌转而坐在沙发上,乔永政叮嘱过他,不允许告诉乔舒,乔永政生病住院。怎么能不说,乔永政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一旦住院事大如天。心里纠结了会儿,抬头看看王慕诗,收到的是一个点头。他抬头看向站在餐桌旁的乔舒。“你爷爷住院了。” “什么?”乔舒忙放下手里的饭盒,坐到乔世斌身边去。“爷爷怎么会住院呢?身体不一直好好的吗?而且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直到现在乔舒的心里仍闪过一丝错误的念头,幸好住院的不是奶奶或者外公外婆,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在她的心里面地位总是轻一些。也许是爷爷从一开始的不善言辞,但她也从未理解那些只言片语后的深意。 “年纪大了,总有个三病两痛的。你爷爷不让我们告诉你,怕耽误你工作。”乔世斌叹气道。 “什么工作不工作的,我那算哪门子的工作。不行,我要去看看爷爷。”乔舒正起身要走,却被乔世斌喊住。 “不行,今天你大伯他们一家来了,让他们好好说会话,你过几天再去。” 乔舒这才停住脚步,是啊人太多,影响病人休息。 晚饭前,乔舒在卧室里收拾着带回来的行李。林毅端了杯水走进来,顺带关上了卧室门。 “喝点水吧,省得一会又不舒服了。” 乔舒接过水杯,坐在床边。“谢谢林老师。” 林毅拉了房间里的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乔舒面前。想起今天乔舒红着眼眶看他的模样,又有几分自责。“今天可是委屈你了?” 乔舒喝了一口水,心中舒适多了,一直憋着的不适感估计就林毅与江熙容看出来罢了。“不委屈,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 林毅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乔舒的头,可当年那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快二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哪里还能让他像宠小女儿一样拍头呢。“你还没到家的时候,我看见她向你母亲道歉,都快跪地上了。我以前听说过她那些坏事,别说是你,我一个旁听者都是咬牙切齿,更何况你亲身经历了。但是作为老师,我只能教你做一个大度的人,不记仇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切莫斤斤计较。” 做人多难,喜怒哀乐不能凭自己一心所想,爱恨情仇要与人品性格挂钩,也许是一种变相保护自己,太真实的东西裸露在外面,会被人牢牢抓住,被人抓住短处来利用自己,自己才是无力回击。 乔舒可以想象王慕馥哭着跪在王慕诗面前还喊着我错了的模样,但她心中没有半分怜悯之情,甚至觉得可笑。林毅的教说,是要让她放下吗?十多年了,她永远忘不掉王慕馥诬陷她母亲,破坏她家庭和睦,更忘不了二十年前那个夜晚。 那是个冬天,下着大雪,她第一次在江虹见到这样大的雪,当时她才六岁,刚学会走路没多久。乔世斌与王慕诗都去出差了,老人身体都不好,只好把年幼的乔舒托付给了于志铭王慕馥夫妇。 乔王临走前,嘱托于王要好好照顾乔舒,她当时年纪小,对于这个小姨小姨父还是喜欢的,接触不多,心里觉得应该和二姨二姨父一样和蔼可亲。可是现实却截然不同,那半个月是她童年的噩梦。 于志铭不仅好赌,还喝酒,赌输了喝醉了就回家来发疯,但从未动过乔舒一个手指头,恶语也没有。但是她就是害怕,每次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有一天于志铭难得赌赢了一次,还没喝酒,回家来可是高兴了。但一看见乔舒,就指着她骂道:“真不知道你妈生你下来干什么,什么事都做不了,还得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你。一天抖抖抖,抖得老子心烦!真是晦气!” 乔舒不敢回嘴,连瞪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拉住自己的手,不要让它过多的抖动,眼角的泪水她也极力的控制住。每每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就生气,气自己当年软弱无能。 而后于志铭就带着王慕馥和于康去隔壁亲戚家吃饭了,将她一个人独自留在家里面,甚至饭都没有留给她。外面寒风呼呼地刮着,乔舒又冷又饿,她趴到窗边,外面的雪下得真大,真漂亮,她也想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可是她怕把衣服弄湿了又被小姨责骂。他们终于回来了,乔舒以为可以有饭吃了,但是于志铭回来好像找什么东西没找到,狠狠地瞪了乔舒一眼,大步冲过来,朝乔舒的小脸上就是一巴掌。 “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偷了老子的钱包!老子这几天给你吃给你喝,你居然敢偷东西!” 乔舒被打蒙了,眼里甚至闪过星星,又听到于志铭的怒骂,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偷东西。”她的声音很小,眼泪流过脸上的巴掌印。 “我走之前还在,回来就没了。家里就你一个人,不是你还会是谁?老子不就说了你几句嘛,你居然打击报复。小小年纪不学好。”说着他就往乔舒耳朵上狠狠地拧了一下。又转过身子对着王慕馥说:“给我把她衣服全部扒了!” 王慕馥勾起嘴角一抹冷笑,向乔舒走去,根本不管她的抗拒,脱掉她的衣服裤子,如果有所反抗一巴掌就扇过去。 小小的乔舒脸上瞬间多了好几个巴掌印,嘴角都流血了,头发更是凌乱不堪。她的皮肤很白,她像一个雪白的球一样,毫无保留地裸露在他们面前。“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没有从乔舒的身上找到钱包,于志铭抽下腰间的皮带,又一次指着乔舒。“小兔崽子,你把钱包藏哪去了!” 乔舒浑身都在发抖,她连连摇头,但并没有消去于志铭的怒火,甚至激怒了他。 于志铭将乔舒抱起,对着她的臀部就是一顿毒打,皮带印子清晰可见,身上还有好几处被于志铭拧青了。可是王慕馥作为她的小姨,于康作为她的表哥没有为她求情,甚至在旁边煽风点火,于志铭打得更狠了。 乔舒哪里挨过这样的打,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滴湿了于志铭的裤子。心里默默念着,爸爸妈妈我要回家。 于志铭打累了,见乔舒还是一口咬定她没有偷,便把她拎到门外,她没有穿衣服,雪还在下着,于志铭让她跪在雪地里。“什么时候交代钱包在哪,什么时候再回家!” 她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刚刚被毒打一顿,这个时候她再裸露了身子跪在外面,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尽管如此,她嘴里一直不停地说:“我没有偷东西……” 于志铭最后在于康的书包里找到了他的钱包,按照他的性格,于康自然免不了一顿打,只是没有打乔舒的那般狠,没有打乔舒的那般毒,还有王慕馥在旁边苦苦哀求。等他们想起乔舒,她已经晕倒在雪地里,浑身发烫。 于志铭把她抱回来,王慕馥立刻为她穿好衣服,又悉心照料。乔舒过了一个星期就好了,身上的伤连印子都看不见,像从前一样雪白雪白的。可她每晚都在做噩梦,梦见的全是那个晚上于志铭对她的侮辱打骂,王慕馥在旁边添油加醋。 后来乔世斌王慕诗回来,接回乔舒,看见乔舒不仅没瘦还胖了些,心里很是高兴。临走前,王慕馥在乔舒耳边轻轻地说:“你要是敢说出去,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乔舒自然是没有说,不是不敢,是她觉得很丢人,特别丢人,所以除了于志铭一家和她,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这是她二十年以来一个心结,更是她一直不肯原谅王慕馥的原因。 想到这,乔舒的眼眶又红了,她抬起头看着林毅。“林老师,如果一个人不仅给了您身体上的侮辱,同时还给了您精神上的侮辱,您会原谅他吗?” 见乔舒沉默了许久才说话,而且又是这个样子,林毅知道她又想起来什么,而且这件事对她伤害很深。林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一直教她的但是正能量积极向上的东西,也从来没有探讨过这种问题。也许他确实该好好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他会原谅王慕馥吗?又想着今天让她原谅王慕馥,是不是太为难她了,他说的话对于乔舒来说,本来就有半分命令夹在里面,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 看林毅没有说话,乔舒笑着摇摇头。“林老师也不会,是吗?王慕馥和她那个好老公做的那些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林老师,您教我的,我都记着,可是王慕馥她真的不配用那些来对待她。” 林毅竟没有反驳乔舒直呼王慕馥的名字,他心里也同意了乔舒的话,有些人不该受到原谅,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利用感情伤害自己的人。认识乔舒太晚,他不知道乔舒童年经历了多少,她一定有事没有说,既然不愿意说那就是她心里最深的痛。“乔舒,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会和你一样。我的话明着是劝说,暗地里却是逼迫。老师跟你道歉,对不起,你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不该让你接受。” “老师您不用向我道歉。说起不喜欢的人,当初宋明肃是您一手安排的吧?”这个名字乔舒本不愿提起,但她心中的疑团她想全部打开。 林毅再一次不语。 “从我开始训练,林老师您请来他作为帮手,我就看出来了。他绝对不是来帮忙那么简单的,您同时知道我这个人重感情,长时间的相处我不可能继续冷冰冰地对着他。还有,这次我去上江,宋明肃准确无误地到达终点等我,您也暗中帮忙了吧?”乔舒句句都说中林毅的心声,说起来她又该感谢林毅,没有林毅,她也不可能爱上宋明肃,哪怕结果不好。 林毅微微咧嘴。“我只是觉得小宋这个人不错。” 乔舒居然赞成地点点头,说起那个人她的心仍然会隐隐作痛。“不说他了。”她看着手里的水杯,心中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也不知道她的猜测对不对。“林老师,我还有一事不明,希望您能告诉我真相。” 今天他们本来就是要说尽心里话,师生俩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了。“知无不言。” “我在上江马戎闪比赛的时候,我的待遇全是专业运动员的,而且工作人员有意无意都会照顾我。这是为什么?”乔舒看着林毅的眼睛,希望得到答案。 而林毅却逃避了乔舒的目光,没有与她直视。“也许是看你孤身一人,投资商心善吧。” 听到这样的胡话,再加上林毅的眼神,乔舒轻笑。她放下杯子,蹲在林毅面前,拉着他那双粗糙的手。“林老师,谢谢您。我一直把您当成父亲,您处处帮我,您从不求人,这次为了我怕是放低了姿态去说好话。我真的无以为报。” 果然瞒不过她,林毅看着面前的人儿,是那样的惹人喜欢,明明可以做天之骄女,却受尽苦楚。“你还是猜到了。我知道你想独立,你想凭自己的努力去证明自己。但像你说的一样,你把我当成父亲,我又何尝没把你当成女儿,父亲又怎么忍心女儿一个人独自拼搏呢?” 乔舒听到这话,彻底满足了,之前的一切烦恼都没有了,他把她当成女儿,足矣。“谢谢您,我不会辜负您的一番苦心。您大可期待着,我在荧屏上拿着奖杯的那天。” 乔舒靠着林毅的膝盖上,如果真是父女,这样的场面会令人羡煞。 26.捧花 江熙容端着果盘进了乔舒的卧室,轻敲三下门才走进去,看着乔舒蹲在林毅面前的模样,江熙容有一种错感,乔舒是他们的女儿。可惜不是。 “好了,老林你出去跟老乔喝喝茶下下棋,我跟小舒说会话。” 乔舒从地上站起,林毅走前又一次地拍了她的肩膀,也许是让她今后更要无畏前行。林毅走出去顺便帮他们关上卧室门。 江熙容将果盘放在一边,推了推眼镜,坐在刚才那张凳子上。“小舒,老师想问你点事,就是你这次在上江参加的展览。” “我正想问您,您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您以前那些辉煌成就。我在那些前辈面前竟不知道自己老师如此优秀,倒是显得我无知了。” 江熙容的笑容总是那般美好,像春日春风一样温暖,像夏日荷花一样灿烂,像秋日落叶一样意犹未尽,又像冬日暖阳一样令人喜悦。“好汉不提当年勇。楚相傅,他好吗?” 乔舒噗嗤一笑。“他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好的很。” 江熙容瞬间红了脸颊,低下头去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难为他还记得我。” 乔舒凑近了江熙容,轻声问道:“江老师,您告诉我,如果当初您先遇到的是楚老师,您会不会喜欢上他?” 江熙容抬起头,敲了乔舒的脑袋一下。“你这孩子,越来越胡闹了。”嘴上虽是那么说,心里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楚相傅一表人才,又与她情趣相投,比起当年林毅一味跑步,与她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强。可是林毅的执着才是最打动她的,而楚相傅没有什么打动她的内心,也许这就是爱人与偶像的区别。 乔舒“哎呀”一声,揉揉自己的脑袋瓜,却看见江熙容只笑不语,想到什么了?楚相傅还是林毅?“江老师心里有答案了?” 江熙容抿嘴一笑,与乔舒探讨一下这种问题也没什么,毕竟说了那么多年的人生道理,何不轻松一下。“如果我先遇见的是楚相傅,我可能没有那么快就和他结婚,我觉得我还会遇上你林老师,我最终依旧会嫁给他。” 殊不知此时林毅恰好在门外,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才高兴又满足地坐回沙发上。 乔舒此时此刻只有羡慕,他们结婚二三十年,可是依旧日子过得甜蜜蜜,甚至让她重新选择一次依旧还是彼此。她曾经也渴望过这样的爱情,幻想着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当她真正接受宋明肃那一刻,心里便认定他了,他们要白头偕老,相濡以沫,可惜再一次地事与愿违。她的眼眶闪过一丝泪花。“我可以问您为什么吗?” 江熙容脸上多了几分得意与幸福。“你林老师当年啊,一门心思地跑步,什么都不想,可是他为了我,连N队开除他都不怕。不论狂风暴雨,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我有了依靠的肩膀。楚相傅虽然很有才,我和他也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但是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源于爱好。而我和你林老师,是从心底里的感情,他抓住了我的心。” 他抓住了我的心。 乔舒觉得她的心也被宋明肃牢牢地抓住,她想忘掉他,但越到这个时候,她想起来的全部都是他。“江老师,您说,我与宋明肃结束,我做得对吗?” 江熙容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她拉着乔舒的手,笑道:“宋明肃是个好男人,我知道,你对他有感情的。你选择结束,是因为有他父母的阻碍,对吗?” 乔舒点点头,并补充道:“他为了讨得我欢心,特地去参军,因为这个他放弃了H公司的高薪聘请,甚至丢掉了宋伯伯东山再起的机会。” “所以你觉得你亏欠他?再加上父母不同意,你心里觉得亏欠的不止他,还有整个宋家?” 句句说到乔舒的心里,她只好默默地点头。 江熙容站起身,坐到乔舒身边,手抱着她另一只胳膊。“孩子,小宋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他以后还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你那么重感情,错过了他,你真的还会爱上另一个人吗?” 乔舒头靠在江熙容的肩上,与她相处了十几年,乔舒的性格,乔舒的心思她早已摸透,她们是师生,像母女,可是当乔舒真的有什么事的时候,这个老师却是她最好的倾听者。回想校园青春年华,那么多的大好男儿,她从未倾心过任何一个人,好不容易现在对宋明肃动了心,难道她会轻易的移情别恋吗?答案是不会,尽管叶辰宇对她也很好,甚至对她没有那么多痛苦与伤害,可是她不会爱上叶辰宇。就像江熙容再重来一次,也不会选择楚相傅一样。 “江老师,难道我要顶着压力,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要和明肃在一起吗?您知道,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加在别人的痛苦身上,我更不希望明肃因为我和家里闹翻。” “小宋要是真心爱你,他不会让你为难的,他会想办法让他的父母接受你,祝福你们。” 乔舒看着江熙容那双如黑曜石的眼睛,再厚的镜片也挡不住眼睛闪烁的光芒,她顿时对自己的爱情有了信心。她应该与宋明肃肩并肩,共同创造他们的幸福,而不是她一味回避。 转眼到了顾静雪结婚的日子。 顾静雪像极了童话里的公主,穿着白色的婚纱,戴着皇冠,即使盖上头纱,也可以看见纱后的人容颜姣好。穿上婚纱,牵上白马王子的手,这是所有女孩的梦想,乔舒虽然从前没有对男孩动过心,但这也曾是她的梦想,她以为有一天她能牵上宋明肃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此时不能,她希望未来可以,她一定要追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伴娘团全是顾静雪的闺蜜,除了乔舒、萧槿毓、李柔,许泠也从上江赶了回来。还有夏嘉然,她们曾经最羡慕的女孩,是她们中间最好看的那个,身材修长,嘴皮薄薄的,眼睛又大大的,总流露出坚定的目光,从她身上看到了自信,看到了积极,看到了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她们陪着顾静雪走入了礼堂,萧寒在台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等待着她的新娘。一入场,是雷鸣的掌声,是众人对他们的祝福。 乔舒抬头看向台上的伴郎团,都是他们曾经在校园里的好哥们,叶辰宇也在,可是她在这些美男子里面看见了宋明肃。而宋明肃的眼神始终在乔舒的身上,乔舒也一直盯着他看,一旁的叶辰宇失落了,也许最好的爱她就是成全。 萧寒与顾静雪交换了戒指,他亲吻了她的新娘,再一次响起了掌声,他们中最早的一对金童玉女终于修成正果。 新娘要抛捧花了,接到捧花的未婚女子一定会是下一个幸福的新娘。乔舒也加入了,她还没准备好去抢捧花,而捧花好像有着自己的想法,准确无误地落到她的手里。旁边的女孩们全是羡慕,台上的顾静雪也是满脸惊喜。 乔舒看向萧寒身后的宋明肃,她跑上台去,抢过司仪手中的话筒。“宋明肃,这几个月,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每一天都在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你爸妈现在不接受我,他们怕我耽误你的余生,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说服他们,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共同的事,我会向他们证明,我,乔舒是你宋明肃最合适的妻子。宋明肃,我爱你!” 宋明肃立刻冲上去,吻了乔舒的唇,此时此刻仿佛他们才是今天的新郎新娘,旁边的顾静雪与萧寒黯然失色。但萧寒搂着顾静雪的腰,二人脸上笑意盈盈,这场婚礼他们很满意,一举两得。可是叶辰宇却盯着乔舒发了呆,他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许泠看了看自己的表哥,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终究还是错过了自己的幸福。 宋明肃拉着乔舒的手,满眼都是含情脉脉。“走,我带你去见我爸妈,我不能再让你受一天的委屈。” 乔舒笑着点点头,一只手由宋明肃拉着,另一只手拉着裙尾,踩着高跟鞋随他奔跑而出。 “这是我最满意的婚礼。”顾静雪看着他们奔跑而出的背影,牵着身旁萧寒的手,她的笑容比春日阳光还要灿烂几分。 在车上,乔舒坐在副驾驶上。 宋明肃很激动,他把车停在了路边,紧紧握住乔舒的手,生怕一放开,人就又不在了。“舒儿,你怎么突然想开了?” 乔舒的手一直由宋明肃拉着,虽然很用力,但是她没有半点吃痛,只觉得心安,有他在身边,这几个月都缺少的安全感,现在又有了。“是江老师点醒了我,没有你,我这辈子也不会爱上别人。那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她告诉我,你爱我,不会让我为难。” 没有林毅,宋明肃不会那么轻松地和乔舒在一起;没有江熙容,乔舒不会那么快就想通。宋明肃要感谢乔舒遇上这两位老师,有了他们,乔舒的人生才会美满,才会走上她原本该走的路。 “明肃,我们改天要好好去感谢林老师和江老师,没有他们,我们走不到今天。” 听乔舒提起了林毅,宋明肃有那么一丝惊讶。“林老师……你都知道了?” 乔舒点头默认,这条红线月老拉得好,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遇上合适的人。“对了,我的手链……” 宋明肃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链在手帕里面。“那天过后我一直贴身收着,以后不许再丢了。”宋明肃将手链替乔舒戴着她的左手上。 乔舒粲然一笑。“不会再丢了,再也舍不得丢掉。” 二人抱在一起,对方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他们希望以后每天都能闻到彼此熟悉的气味。 宋明肃这才发动汽车,扬长而去。乔舒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不论如何她都要冷静下来跟宋父宋母说清楚,他们这辈子认定了彼此。 宋明肃牵着乔舒的手走进宋家,宋母一脸惊讶。“你们……” 反倒是宋志柏似是早就知道一样,放下手中的报纸,关掉电视,倒了两杯茶。“坐吧。” 乔舒与宋明肃对视一眼,坐在沙发上。 “伯父伯母,今天我跟明肃来,我是想告诉你们。我不会和明肃分手,我们今后还要结婚生子,执手偕老。”乔舒看向一脸平静的宋志柏,还有满脸不悦的宋母。 宋志柏不语,宋母自是先开口。“乔舒,我很欣赏你这个女孩子,有恒心有毅力,但这不是过日子的本钱。我家明肃就开着那么一个小公司,恐怕那个小公司今后都不够你的医药费吧。” 宋明肃有些不悦,怎么尽往乔舒伤口上撒盐。“妈……” 乔舒却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别说话,她今天必须要自己拿回属于自己的幸福。“伯母,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没有我,明肃的收入肯定比现在不知道要高多少。但是请您相信我,我今后会与明肃一起努力,我还会让宋氏集团恢复昔日的光彩。” 宋母不屑地瞥了乔舒一眼,轻呵一声。“就你?还妄想扶持宋氏集团。” 宋志柏淡然一笑。“小姑娘,有志气,我相信你。” 乔舒自然是不可思议,没想到宋志柏那么快就松口了。“宋伯伯您……您相信我?” “我要是不相信你,你能那么轻松见到楚相傅参加展览?”宋志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有那么一丝得意。 “您是说……是您在后面替我向楚老师说好话?”乔舒一连收到两个惊喜,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 何止是她,宋明肃在旁边也是又惊又喜,难道宋志柏早就同意了?他想起初到上江的那个晚上,他与宋志柏的通话,那不是就已经暗示了他。有戏! 宋志柏笑着点点头。 而宋母却愠怒道:“老宋,你怎么松口了呢?你最开始不是那么说的,你怎么改主意了,还不与我商量。” 宋志柏拍拍宋母的手。“年轻人的幸福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插手,而且我最近看着上江的新闻,乔舒的表现,她不会拖咱儿子的后腿,而且会对儿子有很多益处。她愿意和明肃在一起,是明肃的福气。” 乔舒被宋明肃用手搂着,二人相视一笑,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幸福。 宋母从宋志柏的眼睛里看到了肯定,她该相信自己的丈夫,相濡以沫几十年,她的丈夫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她对他的信任永远都是对的。她渐渐地收起了自己的锋芒,变得像最初那般慈祥温柔。“既然老宋那么说,那我就……相信你?” 乔舒笑如弯月。“您放心!” 家中尽是他们的笑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