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快穿之长舌妇洗白手册》 第一章 地狱 天边红黄一片,‘群山’连绵,一轮‘夕阳’投射出火红的红霞,这里不是引人向往的旅游胜地,而是阴森可怕的拔舌地狱。 拔舌地狱,十八层地狱中的第一层,专治长舌妇。 长长的道路恍若望不到尽头,众鬼像蚂蚁似的慢慢向往生池方向移动。 “四川秦王氏,宋朝人,已受刑,准过!”红衣鬼差高喊。 面色惨白的宋朝女鬼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微歪着的脑袋似乎在疑惑他说的是什么,白衣鬼差翻了翻白眼,熟练地用银枪把她往前一推。 “姑娘,把这碗汤喝了吧!”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站在往生池前,笑吟吟地把碗放到宋朝女鬼手中,她指着那边的群山,在她的指尖下,群山像一块块透明的镜子,不断地划过宋朝女鬼在世时的前尘往事。 宋朝女鬼双目通红,呜呜呜地哭了。 老婆婆温柔地笑道:“这一生,你的业障都已经还了,虽然你在世时一张嘴从不饶人,与丈夫秦会之狼狈为奸,四处惹是生非,遭人厌恶,但也在这里受刑了一万年,罪过都抵消了,喝了它,跳进轮回道里,投生一个好人家去吧!” 宋朝女鬼哭了半晌,才像木偶人似的端着碗,仰头便要喝下,老婆婆的笑容愈发灿烂。 忽地,女鬼停住动作,呆呆转头。 众鬼差一同随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裤短袖,面容惨淡却不掩姿色的女鬼扯了扯宋朝女鬼的袖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衣服是长的,跟我不一样。”她想这样说,却吱吱呜呜地发不出声,她越想说话就越发不出声,咿咿呀呀地在那儿比划个不停,最后急得直掉眼泪。 鬼差们已经见惯不怪了,红衣鬼差叹一声,低头看卷轴,高声道:“海城原孜,于公元2020年,未婚身死,已受刑,准过……嗯,有福气,下一世的父母是个当官的,去吧,喝汤之后,把啥都忘了,下一世好好做人,不要再被拔舌头了。” 原孜猛不丁被推上前一步,与宋朝女鬼撞了个满怀,两鬼看到彼此的尊荣,皆大吃一惊。 “你真丑。”原孜心道。 “你真丑。”宋朝女鬼心道。 “还没走呢!磨磨唧唧干什么呢!”白衣鬼差有些暴躁,上前两步,硬把孟婆汤灌进宋朝女鬼肚里,而后抬脚一踹,宋朝女鬼便‘咚’地一声掉进往生池中。 听见那声音,原孜缩缩肩膀,见状,白衣鬼差冷眼相对,高扬着头,道:“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给我自觉点!赶快的啊!都给我排整齐了!不然就把你们踹到剪刀地狱,把你们剪成一截一截的,碎尸万段,可疼了!”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碰到了原孜的回忆,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这时,身旁的老婆婆拍拍她的肩膀,把孟婆汤放入她的手中,指着群山,说道:“那是你在世时的亲人、朋友、爱人……现在,你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打起精神吧,下一世,你有大福气。” 忽然,原孜双眼圆瞪,豆大的泪珠从红红的眼眶中不断掉落。 她如遭雷劈,停止了哭泣,整个人像只木鸡,呆征在那里。 群山上映着只有她能看到的画面。 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坐在餐桌前,他带着金丝边眼镜,皮肤白净,眉眼含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把砂锅推到面前的小女孩面前,温声道:“不是喜欢小兔子,想跟它永远在一起吗?吃了它,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爱的小女孩揉着肿成核桃仁的眼眶,哭着叫道:“爸爸骗人!吃了,拉了一泡粑粑就什么都没有了。” …… “不!不要!”她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低吼声,经受拔舌之刑后,她还不曾完整地说过一句话,此时,她却发出了胸腔里的低吼,似乎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三个字:“刘!述!之!” 记忆碎片不断涌入脑海,她头痛欲裂,手抖如筛糠。 ‘啪’地一声,孟婆汤掉到了地上。 “姑娘,你……”孟婆想要上前,原孜猛然抬头,双眼里满是惊惧,而后深吸一口大气,转身,撒起脚丫子死命奔逃。 她记起来了!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已经死了,是被刘述之杀死的,她现在是在阴曹地府的拔舌地狱,幸好她已经清醒过来了,不然她就要带着遗憾和恨意投胎转世了。 她绝对不能投胎!不能待在这里!她要回到人世间!她要救她的女儿!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精心呵护着的女儿在那个变态手里长大! “快!快抓住她!”众鬼差和鬼打手尖叫。 身后的脚步声大如敲锣,原孜心急如焚,可身为鬼魂且不久前刚刚受刑的虚弱身子哪里跑得过壮如泰山的鬼差们?一眨眼刚过,鬼差们距离她就只有两步远。 “嘿嘿,你再跑呀!”鬼差们的笑声越发尖锐。 “再跑我就打死你哦!” 这些鬼差和鬼打手都是由恶鬼转入职的,不仅面目凶恶,手段更是毒辣,落在他们的手里,怕是要被打到魂飞魄散,原孜心一紧,咬咬牙,冲向了正在排队的女鬼们。 女鬼们一脸麻木,纹丝未动。 “别跑啦!乖乖停下来,看在你这张小脸上,爷还能打得轻一点,不然,嘻嘻嘻……” “别追我,放了我吧,我不投胎,让我回去吧。”原孜在世时身体素质就不太好,当了鬼更觉得步履沉重,没跑多远就已经气喘吁吁。 “放了你,嘿嘿。” “啪”地一声,原孜只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疼,生理性泪水不断流淌下来。 “啪!” “啪!”又是两鞭子。 原孜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这只鬼狡猾,快,把她用柳条绑了,扔到剪刀地狱,关上十万年,看她还敢不敢跑。” 疼得失去理智,但原孜也能看到小鬼差们一边嬉笑,一边接近。 “剪刀地狱哦,刀口有两座山那么高,但却像纸片一样,薄薄的,剪呀剪呀剪呀剪,你就变成一条,一条,一条的了,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原孜捂住伤口,咬牙,在鬼差的眼皮底下站起来,说道:“我跟你们回去。” 第二章 逃跑 “这就对……哎!别跑!” 奔逃,飞也似的奔逃。 这一条黄泉路格外长,仿佛永远也无法跑到尽头。 胸腔里一片火热,极度地缺氧,极度地口渴,她跑得脸都麻木了,但仍不敢懈怠。 追捕的鬼差近在咫尺,眼前是一个关隘,门里面漆黑一片,门上面写着‘拔舌地狱’四个正楷大字,她冲进去。 这里不黑,和黄泉路上一样,红中带黄,恍若人世间的晚霞,但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平地,而她双脚踩空,往下坠落。 我要掉到剪刀地狱了吗?马上要被撕成一片一片?她不禁悲从中来。 “姐们,你是新来的吧,这都抓不稳。”一个嘲笑中带着些关切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被一只手揽住腰,怀里被强硬地塞了一根软软的柱子状的圆形东西。 原孜睁开双眼。 “啊!”她想尖叫,但发不出声。 她分明地感觉到自己抱着的这根‘柱子’不太对,它是粉色的,上面附有一层薄薄的粘液,中间有个大大的凹痕。 这,不像柱子,倒像是某种生物的舌头。 抬头一看,她险些被吓死,一只只面如白纸的女鬼浮在天空上,又长又大又丑的舌头垂落下来,众多小鬼抓着舌尖荡秋千。 “姐们,我已经扯断了她九千九百八十根舌头了,还有二十根就完工了,你呢?你那只还有多少根?用我帮你吗?”刚刚那个声音继续响起。 原孜循声看去,面容俊秀的男鬼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荡秋千’,神态颇为自得,原孜的脑海里闪过千万种思绪,最后选择了无视。 她不能轻易相信阴曹地府的鬼,万一他知道她是‘在逃鬼’后,把她抓起来,交给鬼差怎么办? 她还打算着回阳间拯救自己的女儿呢! 想起女儿,又不免想起回忆录里那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 往事不断涌上心头。 15岁时,高中学校的创意集市上,‘众里寻他千百度’活动,她从人群找出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肩膀上的图案说道:“是纳兰同好吗?你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的是‘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们是一对耶!” 18岁时,她哭着跪在他面前,说道:“述之,求你,放了我!” 22岁时,他在同学的葬礼上,在灵堂旁边的房间,把刀片抵在她的喉咙下,强硬地占据了她。 25岁,他亲手杀了她,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说道:“真好,孜孜,我们很快就是一体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 …… 那个神经病!那个变态! 原孜头冒黑气,双手紧捏。 “唔!” ‘柱子’狠狠地跳了跳,原孜回过神来,才恍然记起自己身在地狱,而怀抱里是陌生女鬼的舌头…… 她抱歉地笑了笑,抬头,却猛然对上关隘门前的某一个鬼差的眼。 妈耶!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在逃命啊!不是在荡秋千! 她倒吸一口凉气,荡到另一根舌头上,原先那只‘荡秋千’的小鬼没有抓稳,情急之下,他抓住她的脚,叫道:“你这只坏鬼!这只长舌鬼是我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别想抢我进度!不然老子送你去见阎罗大人!” 阎罗大人,阎王爷! 原孜想起在人世间看过的各种志怪,计上心头,两手紧抱舌头,另一只脚猛踩鬼头。 “呜呜,你欺负我!我要告你!”小鬼反应过来,忿忿不平,哭叫着,猛地一拉,把她扯下去,这波操作使她心惊肉跳,回魂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地扣住了。 见原孜低头,小鬼冷哼一声,道:“阎王大人说了,绝对不能姑息偷工减料、好逸恶劳的一切行径,你完了。” 不过一瞬间,两鬼就降到地面,小鬼扯着她的手臂,往前拖。 原孜一声不吭,面不改色,细细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儿的景色跟人世间差不多,脚上踩的是平地,周遭的一切,除了上空悬浮的长舌鬼们,其他都显得肃穆、孤寂,就像是她在人间看到的西方神庙一样,每至傍晚,夕阳笼罩下的神庙跟这儿一样,无边的死寂,无边的孤独。 跟着小鬼穿过两扇门,越往里面就越黑,没有一个值守的鬼差,寒意从原孜的脚尖一点点蔓延到全身。 虽说她是鬼了,死不了了,但她也怕自己被打得魂飞魄散呀! 里面的阎王大boss,要是知道她这只小鬼打着偷生死簿的主意,会不会直接让她灰飞烟灭,或者是把她扔进饿鬼道…… 穿过一扇一扇门,越往里走,大殿里传来的威压让两鬼越加脚软,待在巍峨雄壮的‘阎罗殿’大门前停下时,两只鬼的腿已经软得跟面条一样了。 “走,给你个机会,敲开那扇门,负荆请罪。”小鬼是第一次做这种举报的活,他职位低,平时不敢接近阎罗王,只能远远地在阎罗殿外瞧上一眼,为此没少被鬼同事们笑话‘胆小’。 他今天打定主意在‘新来的鬼同事’面前立一次威风,好不容易走到大殿前,却又再次犯了怂。 原孜颤抖着手,心里不断默念道:“我是小喽啰,莫跟我计较,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各路神佛都在心里默了一遍,终于,她鼓起胆子,推开门。 没人!不,是没鬼! 这个阎罗殿跟影视剧里的鬼神殿差不多,威严中透露着一丝阴森,殿内的香案上摆着两盏长明灯,一旁叠着一大摞书。 她大喜过望,瞥一眼外面的小鬼,果断关上门。 忍着那点莫名的俱意,她慢慢移向香案,她一步一回头,东张西望,随时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移到香案前,她才稍微安下心,可下一秒,她的胆子差点被吓破了。 妈呀!这趴在香案上休息的是谁? 她的脑海里围绕着一句话:“没有任何能够形容他的丑。”她敢保证,他的脸是上帝最不用心的作品,是用来吓鬼最好的武器。 之前,她以游魂的身份在阳间飘荡,还经常会被其他鬼的长相吓哭,可现在,一回想起那些鬼的形象,再看看眼前这位,她暗暗在心里说道:“对不起,我错了,你们都是仙女、仙男。”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阎罗王长如扫帚的睫毛好像动了一下,原孜立即屏住呼吸,她轻悄悄地把最上边的那本书提下来,蹲在香案边,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亮光,看清了书皮上的字。 …… 对不起,繁体字,她不认识。 打开书皮,紧接着,她忽然感觉到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把她吸进书里,她来不及反抗便被收了进去。 ‘砰’书本紧紧关上。 第三章 战国长舌妇1 迷迷糊糊的原孜做了一个梦。 她浑身轻飘飘的,舒畅无比,她能感知到自己置身于梦境之中,置身于缥缈的云层中。 梦中的她像风一样自由,像孙悟空一样腾云驾雾,她指尖轻跃,向虚空一指,一朵洁白柔软的云便浮出,她笑了两声,滚入云层中。 “是谁在那里?”她听见男子的声音。 原孜置若罔闻,紧闭双目,可这时,身下的云却凭空消失了,没反应过来,她便如直直砸落下去。 “哎呀!”梦里的她惊叫,转了几个圈圈才平安落到实地上。 “你,是人是鬼?为何不谷会在此处?是不是你将不谷掳掠至此?”年轻的帝王熊槐记得自己刚刚在高唐馆睡了一觉,结果一起来就看到自己处在这个奇怪的环境中,在不适之余,他也在暗暗打量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女子。 越看下去,熊槐的脸越红,耳尖上像坠了一滴红墨水。 这女子捂嘴轻笑,好奇地看着他,美目盼兮,她道:“妾乃巫山之女瑶姬,才没有掳掠你。” 他原本想要斥责这女子态度无礼,一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心先酥了半边。 “我刚刚听说,你来云梦泽打猎,想必也累了,我刚刚造了一朵云,你愿与我一同入梦吗?” 熊槐并非不经人事的小家伙,闻言,心神荡漾,轻轻扶住女子的柔夷,温声道:“大善。” …… 事毕,熊槐替那香汗淋漓的女子束发,道:“你家在何方?不谷欲立你为王后。” 女子扬眉浅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道:“妾妇在巫山南面,高丘之巅,早晨化为朝云,晚上成为暮雨,早早晚晚,都在云梦台之下。” 熊槐做了一个无尽旖旎温情的美梦,梦中,二人恩爱无比,温情脉脉,半梦半醒,女子的幽兰香气仿若仍在鼻尖回荡,他刻意卸下心防,尝试着再次闯进那个美梦中,拥抱那温香软玉。 可是,天亮了,梦醒了。 楚国郢都,同一时刻,令尹府昭眦的别院中,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目。 起先,她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小手狠狠一捏,柔软的被裘便凹下去了。 真的?这是在阳间?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信息不分先来后到,一齐涌入她的大脑,拔舌地狱、她的女儿、阎罗殿里的那本奇怪的书、梦境里帅气的不谷……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向手心哈了一口气,摸一摸,有温度,咬一咬,有痛感。 再一看周围的布置,古色古香的小房间里,雕花的红木床,深红色的窗帘,窗外小鸟低吟,微风吹过,送来香风阵阵。 古装剧里的布局! 她猛地起身。 “咚。”她撞到床上的横梁。 “啊!好疼,真是……哎?能说话啦!”她捂着额头,靠在床边。 “郑姑娘,你醒啦!” 原孜循声看去,一个穿着上衣下裳的古装小萝莉捧着铜盆走来,边走边道:“奴婢为你打了热水,快些洗漱吧,晚些还要去跟夫人请安呢。” “好了,你先放下吧。”原孜揉揉脑袋,脑中的一团团乱麻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挥挥手,说道:“你先出去。” 等丫鬟走后,原孜翻身下床,穿上麻鞋,洗脸……水盆里映出来的陌生面孔差点把她自己吓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她软趴趴的倒在床上,了无生机。 根据影视剧和上的描述,她想,她是穿越了,她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朝代,现在,这个身体不是她的,脸不是她的,她就相当于那些附到活人身上的精怪…… “打起精神来!你还有任务呢!怎么能如丧考妣呢?你不想你的女儿了吗?”女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哎?你是谁?系统?还是……仙子?”想起中的片段,她打起精神,觉得前路又充满了希望,她说道:“你说我有任务?什么任务?完成了就能回到2020年吗?” “哎哎哎,别问那么多嘛!人家脑袋疼。”女童的声音含着一丝委屈,她嘟囔道:“别着急嘛!一个一个来。” “好,你是谁?” “人家是书灵,掌管拔舌地狱第二百二十二册生死簿的……哎,你可以在意识里跟我说话呀,不用说出口。” “嗯,那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原孜在心里说道。 “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心里没有点数吗?” “知道我就不问你了,哎?那本书,我记起来了,它不是生死簿!里面什么都没有!还把我吸到这儿来了!”原孜忍不住控诉道。 “哎,年轻人,我都懂,都懂,你冷静一下嘛!” “冷静,有什么好冷静的?影视剧里的都是骗人的!”原孜委屈巴巴道,想起往事,她悲从中来,哭戚戚道:“我知道我已经死了,也不奢求能还阳,也不想着投胎,我只想撕了那张生死簿,获得自由,到人世间去救我的女儿,我又不害人,我有错吗?你为什么要把我搞到这个地方来?” “哎!停停停!你别哭!” 原孜扯扯嘴皮子,又作出哭状。 “你这小鬼好生赖皮!以你这嘴皮子,该要再在拔舌地狱受刑上一万年才是!” “那好,你把我送回阎王殿。”原孜破罐子破摔,她躺回床上,露出悲痛欲绝的模样,哀怨道:“最好让阎王爷把我打得灰飞烟灭,这样我就不用再痴妄,就不会有痛苦了!” “打住,年轻人,别演了,我们做个交易吧!” 书灵用识破一切的语气同她说话,原孜倒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道:“你说吧,我听着。” “是这样的,我们拔舌地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册生死簿,每一册生死簿里都有一个书灵,都写有十五个长舌妇女鬼的生平记事,而我——佘佘,便是《谶》这一册的书灵,我负责看好她们的生死簿,不能让书里有一点污渍,不能让书被火烧,掉水里。” “然后呢?”原孜的好奇心被勾起。 “然后,就是你看到的喽。”佘佘的声音徒然低落起来,她说道:“两天前,游星开着香水车,把我们送去给阎王大人审核,那个车多舒服啊,害得我都困了,然后,在经过忘池时,我不小心摔进池子中,咽了两口水后,我才清醒过来,马上又跳回车里。但书泡了水,墨迹全没了,那十五个女鬼的记录都没有了。” “然后,那些女鬼得到自由了?”不可否认,原孜的确有些幸灾乐祸。 第四章 战国长舌妇2 “收起你那贼笑。” 佘佘道:“鬼就是鬼,都被押进地狱了,怎么可能逃得了?《谶》里的那些女鬼都在受刑呢!不过,如果没有生平实录,她们怕是永生永世都要在地狱里受苦了,拔舌头,长舌头,拔舌头,长舌头,拔……” “停!你别说了!”原孜表示接受无能,她叹道:“没有墨迹了那你就自己写回去嘛!多大点事。” “要真有这么简单,那还用你帮忙?只有真实的经历才能在生死簿上留下痕迹,普通的笔墨别妄想着能在我的册子上留下一滴墨水。我呢,已经想好了,你就替代她们,乖乖走完她们的一生,在生死簿上重新留下痕迹,然后,你自由,我畅快,多好!” “别……”原孜想到一个可能性,连连摆手,心道:“我不干!替那十五个女鬼过完她们的一生需要的时间多长啊!到时候我家亲亲闺女坟头边的树肯定有两手合抱粗了!” “平行时空知道不?你现在其实是在书里的小世界,书里亿年,书外一天。” “那我可以在这些时空中,附到她们身上后,马上就去自杀吗?” “自杀死去的人在死后会被扔进枉死地狱的,你忍心让那些刚刚遭受拔舌之刑的女鬼在枉死地狱受苦,不得投胎转世为人吗?” 原孜打了个激灵,她察觉到自己的动摇,可还是不够安心,因此问道:“那我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在这些时空生存吗?” “不行的呦,小可爱,她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记录在册的,都有档案呦!”觉察到原孜已经被成功说动,书灵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轻快,她道:“就像你刚刚做的那么梦一样,楚怀王、神女巫山行云雨,也是命中注定的哦,你得按照她们的人生轨迹活下去呦!” 想起那个缠绵悱恻的梦,原孜老脸一红,但听到佘佘后面那句话,她的心如坠谷底,叫道:“那我宁愿死掉!”说罢,迅速跳起,冲向墙壁。 若连自由意志都没有,事事沿着既定轨道走,那不就是个NPC吗?她才不要这样! “别!不要!”佘佘在她的脑海尖叫。 这个时候,门外的尖叫声也响起了。 “郑姑娘,不要!” “快拉住她!” “嘭!”原孜撞上一个肉垫子,她眼冒金星,倒在一旁。 “郑袖妹妹,你这又是何苦?若不愿意进宫为妃,你跟大人说就好了,何苦要来作践自己的身体?”昭夫人握着她的手,跟两个小丫鬟一起,扶她到床上坐。 原孜捂头,微阖双眼,装作神志不清的模样,脑海里却道:“我还要按照既定轨迹活着吗?” “不用了,不用了,真是服了你了!稍后我会给你灌输郑袖的记忆,你先应付好眼前这一关再说吧!”佘佘压制着怒火,略施神通,郑袖一生的记忆便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脑海。 郑袖,战国时期,郑国人,郑国被韩国灭后,她孤苦伶仃地生活在郑地,因为貌美多情,被楚国令尹昭眦带回郢都,献给楚怀王熊槐,熊槐非常宠爱她,封她为南后。 但这位一笑倾人城的女子,为了一己私欲,劝楚怀王放走张仪,并进谗言,使得屈原和楚怀王这对好基友离心,最终导致老公被拘禁异国,郁郁而终,而她自己也沦落为天下人的笑柄。 长舌妇中的战斗机,败家娘们中的先锋队是也! 而现在,剧情已经开始了,她已经被昭眦带回府,准备等熊槐从云梦泽打道回府之后,就进宫邀宠。 原孜在心里跟佘佘沟通,她道:“既然我可以安排我的人生,那我不要遗臭万年,我要帮她们洗白!我要流芳千古!” “也行,若《谶》的记载与原来不符,我就跟阎王大人说‘册子送错啦!这些鬼在世时是大大的好人,该要上天堂的!’” 原孜了结了一桩心事,浑身轻松,嘴角漾起笑容。 昭夫人以为她受到刺激,看着她这张娇艳的脸蛋,心中又爱又怜,劝道:“妹妹,我知这话你不爱听,但凡事要看长远些,现如今郑国已灭,你日日忧心又是何苦?”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说道:“莫名其妙的忧思都敌不了现实的富贵,听姐姐一句劝,如今大君正当花样年华,我们楚国也是泱泱大国,进了宫,何等的滔天富贵均可收入囊中,妹妹莫要一叶障目了。” “姐姐且宽心,我都晓得。”原孜微微颔首。 她默默在心里发笑,心道:“跟古人说话还得翻译,文绉绉的,听不惯,说不惯,早知道就多看看《红楼梦》等传统名著了。” 见她神情恍惚,昭夫人还以为她在随意敷衍,便又提点道:“妹妹这等样貌才情,堪配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人,妹妹久居郑地,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大君的人才。” “嗯?”原孜笑了,她心道:“原来的郑袖也是这么想的。” 她刚刚接受到郑袖的记忆,知道郑袖这个女孩子对于‘成为人上人’抱有多大执念,她心比天高,在家乡时便觉得自己同神女一般美丽,堪配这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 受到她影响的原孜现在脑海里还在盘旋着这几句话:“我受够了!我不要再过苦日子,不要像条狗一样卑微地活着,我要金钱,我要权势,我配得上天底下所有最好的东西!我要让所有人臣服在我的脚下!” 原孜眨眨眼,撇清思绪,拉过昭夫人的双手,俏皮地笑道:“好姐姐,你同我说说呗!” 这一句话彻底打开昭夫人的话匣子,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原孜有幸知道了何为360度无死角的夸赞,作为听众的她,脸都要笑僵了,昭夫人说话还是不带喘气。 “你不知道,那件事传得可神啦!听说我们的昭阳大司马呀,把敌军杀片甲不留,不到一晚,便夺取魏国八座城池,这都多亏大君英明善治呀!” …… “大君每年都在云梦泽狩猎,英姿勃发,那些女孩子,就没有不心动的……” 后面,原孜扯着僵硬的嘴角,干巴巴地转移话题,说道:“依姐姐所言,大君和大人到云梦泽狩猎迟迟未归,那他们……” 没等她问完,昭夫人已揽着她的手臂贴了上来,凑近她耳边,取笑道:“妹妹这是急了吧,实不相瞒,大人打算在狩猎完后,把大君接回家中小住,路程都安排好了。” 不到一个时辰,昭夫人便将原孜当作难觅知音,又拉着她谈天说地,扯了好些话题。 原孜暗自窃喜:我有特殊的人格魅力…… 对此,洞察一切的书灵佘佘心道:长舌妇与八卦妇人之间果然有独特的磁场吸引力! 第五章 战国长舌妇3 战国时期,普通百姓人家一天只吃两餐饭,早饭叫‘朝食’,在上午7时到9时,晚饭叫‘餔食’,在下午3点到5点用餐。 日头渐高,原孜的肚子疯狂唱歌鼓舞,昭夫人终于良心发现,反应过来,说道:“郑袖妹妹,你瞧我这记性,倒忘了,你不曾用过朝食。”说完,拉着她起身往外走。 跟着昭夫人走,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走在小道上,花草芳香扑鼻,再一看,各种不知名的小花都被打理得极好,原孜暗笑,心道:“这位昭夫人倒是个文雅人。” 一直暗自关注她的昭夫人见状,笑道:“妹妹是喜欢这花?” “嗯,闻着味道怪好的,让人心都静下来了。” 战国时候,人们没有经常洗澡的习惯,大家大多佩戴香囊,掩盖异味,今天早上原孜的屋里挤了一屋丫鬟婆子,各种气味杂糅在一起,闷得她险些魂归西天,现在这儿微风阵阵,香气满营,原孜心情十分舒畅。 “滑儿有一位好友,他也十分喜欢花花草草,今天来府上做客,时辰已经过了,想必人也到了。”昭夫人作回忆状。 原孜已在先前的谈话中得知昭滑是昭眦的大儿子,正值舞勺之年,平时最喜欢宴请各种文人雅士,交流好友,想起昭夫人今早说起的‘灵均’,她问道:“可是灵均公子?” “是啊,你说怪不怪?堂堂的屈家子孙,竟然在汨罗河畔开辟香草园,除草、种花等事无不亲力亲为,粗野得像个田野莽夫。” 一听这话,郑袖的生平记忆跳进她的脑海中。 她仿佛真成了郑袖,看到熊槐与一个美男子吟诗作赋,欣赏音乐,亲昵地称呼他为‘灵均’。 好了,她想,她知道‘灵均’是谁了。 名垂千古的诗人屈原就在令尹府上,她心跳如鼓,激动得热气沸腾。 现在可是三伏天,虽然时辰还早,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见原孜满脸通红,心神不定,昭夫人以为她中暑,就加快脚步,边说道:“前堂里有冰鉴,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不用昭夫人解释,原孜便晓得这个时代的冰弥足珍贵,她一面心生期待,期盼着早些看到这充满着古人智慧的器物,一面又想到:“我和昭夫人非亲非故,但她对我却像亲生女儿一样好,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以后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来偿还他们夫妇的恩情呢?” “奇货可居。”脑海里的萝莉音冷冷回荡。 进入前堂,跟随昭夫人一起,席地而坐。 几个婢子一起拿着盒子似的东西,原孜猜,这便是冰鉴了。 她们走进来,把冰鉴放到案几上,拿开盖板,丝丝凉意从里面透出,原孜瞥过去,看到方鉴里有个小小的方尊缸,而方尊缸与方鉴的空隙间放了许多冰块。 要是方尊缸里放着酸梅汁、玫瑰露、牛奶……啧啧啧。 瞧见原孜羡慕的眼神,昭夫人有些得意,说道:“我早料到今年炎热,所以在冬日时让人多存了些冰,这不,派上用场了吧!” 原孜赔笑,故意真诚地叹道:“姐姐真有先见之明。” 昭夫人嘴角的笑意又深几分。 没多久,奴婢们拿着食器,陆陆续续上来了。 净手,开簠,拿碗,取长柄勺,二人刚要动手,咋咋呼呼的少年音便从厅外传来。 “娘亲,你又捞冰井,冰块都要被你用完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焦灼,他道:“我和灵均他们在投壶,酒不冰,喝起来都不美了!” 循声看去,两个白衣小少年走进前堂来,二人身长玉立,姿容俊美,一个撇着嘴巴露出郁色,另一个面含无奈尴尬。 昭滑急匆匆地向他娘亲讨要说法,没想到一进前堂便看到他娘亲与一位妙龄少女用餐,对上少女的双眸,他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 小少年杵在那儿,面红耳赤,不敢上前,也不好意思转身离开。 昭夫人觉得好笑,朝他招招手,说道:“还不过来跟你郑袖姐姐打声招呼?” 两位少年回神,慢吞吞走过来。 昭夫人笑盈盈地对原孜说道:“妹妹,手持折扇的是伯庸大司马家的二公子灵均,旁边的那只猴儿,就是小儿昭滑。” 灵均!屈原! 我见到他本人啦! 果然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姿兰玉树、俊美无双……她深呼几口气,心道:“不用一惊一乍,你现在的这副身体,多多少少也算个历史名人,何况,你还见过阎王爷、孟婆……” 要稳住!一定要稳住!高冷女神人设一百年不许崩! 几番心理建设,她按照记忆中的礼数,平静地和两人打招呼,为了应景需要,又扯了几句不崩人设的连她自己也听得不太懂的鬼话。 两位小少年被哄得迷迷糊糊的,一同走出前堂后,昭滑才反应过来,戳戳屈原的手臂,问道:“灵均,我刚刚为什么要去找娘亲?” 屈原忍住不笑。 昭滑倒反应过来了,一拍脑袋,懊恼道:“郑姐姐长得太漂亮了,我一看她说话,就像听到神女在我耳边歌唱,一晃神,什么都忘啦!” 屈原没有回应他的话,反而问道:“郑姑娘说,她是郑国人,那怎么会在你的府上呢?” 听到他的话,昭滑的脸耷拉下来,说道:“爹爹同我说过,郑姐姐才貌远非常人可比,是要给大君当妃子的……灵均,你说,我都这么大了,阿父怎么就没想到我呢?为什么不把郑姐姐嫁给我呢?” “还未及冠便一心想着娶妻,慧然,看来昭伯又要在你‘玩物丧志’的评语后加上一条‘心无大志’了。”屈原笑。 “别来埋汰我!你这农夫也好不到哪里去!”昭滑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肚子,恶狠狠道:“再敢笑话我,小心我让人到你的香草园里放牛!” 他这好友就喜欢伺候那些花草树木,平时宝贝得不行,连带他也染上了‘臭美’的习惯,为此他家娘亲没少笑话‘吾儿类好女’。 明明灵均更像女孩子好嘛! 第六章 战国长舌妇4 熊槐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醒来后,他依照巫山之女留下的线索,匆匆巫山去寻神女,但侍卫们找了一次又一次,都找不到他口中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 虽然山峦秀丽,云朵轻盈如纱,但熊槐却没有一丝观景的兴致。 最后一队人马垂头丧气地跑回来后,他更加郁闷。 “大君,兴许那位神女化成了天边的云霞,飞走了。”他的宠臣昭眦发言。 彩云漫天,熊槐无心欣赏,终不再执着,他淡淡道:“回去吧。” 梦中的瑶姬说:她家在巫山南面,高丘之巅,早晨化为朝云,晚上成为暮雨,这是不是表示,她其实已经不在人世?再多的恩爱缠绵,也不过是一晌贪欢罢了,现在醒了,什么都没了。 为排解他的思绪,昭眦又道:“天下美人何其多,大君莫要单恋一枝花呀,我曾听闻郑地女子多精通音律,有天人之姿……” 熊槐的后宫仅有王后一人,两人成亲多年,感情不错,可王后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可急坏了昭眦、屈伯庸等一干老臣。 昭眦相中郑袖,想把她献给熊槐,除了抱着奇货可居,能为昭氏谋取利益的念头,未必没有让她为大君开枝散叶,生下皇子的打算。 现在昭眦一逮着机会便不遗余力地推荐‘郑地女子’,他心里暗暗想到:“郑袖,你可要多争点气呀!” “再如何美丽,终究不是她。”熊槐抬手,高声道:“走,回郢都。”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一路上,熊槐面不改色,与随从谈话时,俊秀风雅的脸蛋上甚至留有浅笑,不过,大家都感知到他情绪不佳,随行侍卫更加小心翼翼。 可昭眦却好像吃错了药,不仅无视熊槐的臭脸,随时随地向他安利郑地女子,还数次邀请熊槐到昭府上小憩。 熊槐没找到心心念念的巫山神女,本来就心情不好,现在昭眦还扬着笑得跟菊花一般的老脸,一遍一遍地向他讲述郑地女子的美貌才情,他推测出昭眦的打算,心里更是烦躁。 “既然这样,那就去令尹府。”熊槐不堪其扰,终于答应他。 就让不谷看看,你口中的倾国倾城的女子,究竟多么美貌! 年轻狂傲的熊槐自认为看遍天下美人,难有女子能入他的法眼,他默默打算着,若是那郑女容貌差了,他一定要好好羞辱他们! 熊槐摆驾令尹府! 令尹府早有准备,接收到消息后,昭夫人马上让人为郑袖梳妆打扮,又亲自前来监督。 昭夫人拼命摇着团扇,丝丝凉意攀上脸颊后,她轻舒一口气,道:“大人总算把大君带回来了,只是啊,这也太早了,日子不对,妹妹啊,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熊槐每次都要在云梦泽住上十天半个月,但这次不到三天就回来了,事情不按正常轨迹发展,昭夫人心慌慌。 跟她相比,郑袖就冷静多了,她拿着小铜镜照了照,铜镜模糊不清,大致可以辨出五官。 她在这时代的面孔算得上俏丽可爱,虽比不上她在现代的脸,却也有几分姿色。 人们都是一代比一代漂亮,现在是战国时期,人们的基因改良还没那么明显,长得规整就不错了。 来到这个时空,郑袖就没看到比她好看的女人。 令人难以费解的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比如屈原)就发育得挺不错,以现代人的眼光看,也是帅的。 想得出神,但一股异味把郑袖拉入现实中,她从镜中看去,昭夫人就站在她的边上,挥舞着团扇。 团扇像一个大开的鼓风机,把昭夫人的体味,连带香囊的气息一同扇入郑袖鼻中。 这酸爽,简直了! 郑袖憋气,僵着嘴角,应声道:“兴许大君是狩猎累了,觉得无趣了,就提早回来了……姐姐,悬黎拿过来了吗?” 她知道,昭眦准备了一块‘悬黎’,让她以进献宝贝的名义与熊槐相见,‘悬黎’也就是能在夜晚发光的玉石。 在她的印象中,这块悬黎虽然没有梁国的镇国之宝‘连玉’精美,却也十分珍贵,在战国时代,能买得起的寥寥几人,普通官员连看都看不到。 那么,问题来了,昭眦的这块玉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郑袖一个头两个大,真想拉着这对夫妻仔细拷问一番,她害怕献宝后,玉没了,人头也没了……不是她怂,只是,依照昭眦的俸禄和身份,绝对不该拥有这块美玉。 但这一些不是她能管的,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发言权,说多少句也不可能打消这对夫妇献宝的想法,反而遭人讨厌。 “在房里呢,早就备好了,待会儿我让人去拿。”昭夫人笑逐颜开,道:“妹妹,你放心好了,咱们这事儿,妥妥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郑袖下意识接道。 “什么?” “没什么。”郑袖笑了。 就这样吧,郑袖和熊槐在历史上是一对,她虽记不清熊槐在梦里的样貌,但潜意识里觉得他温柔可亲,风度非凡,她对他没有恶感,那就按照郑袖的人生轨迹,当上他的妃子。 “这就对了,活着多好,当了妃子,吃香的喝辣的。”佘佘声音轻快。 郑袖在脑海里打趣道:“那我要当一代贤妃。” “嗯嗯,我相信你。”佘佘胡乱应了一声,内心却不一点都不相信。 这只女鬼和《谶》上的十五个女鬼一样,都是要被扔进拔舌地狱改造的,这摆明了跟她们是同一类人,在人世间犯口舌、闯祸事,就算她坏得没有那么明显,也绝对不是良善之辈。 好人都是要上天堂的,坏人才要下地狱! 但这个女鬼附身郑袖后,志气高昂,争做一代贤妃,这样的画面太美,她竟然不舍得朝她泼冷水。 算了,反正现在天大地大这女鬼最大,只要她乖乖地过上十五世,替《谶》补上墨迹,她就把她当祖宗供着。 反正只要书上有字迹,锅怎么砸都砸不到她身上。 第七章 战国长舌妇5 “夫人,大事不好啦!”昭夫人的大丫鬟菱花匆匆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面色竟如此苍白。”昭夫人蹙眉。 “夫人,刚刚奴婢与管事按照您的吩咐,到屋里拿玉,但打开箱子后,里面什么也没有,该不会是……” 昭夫人大惊失色,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壁,低声道:“给我查,你让王伯把府里围起来,一旦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员,马上把人给我抓住。” 菱花颔首,刚要退出去,昭夫人脸上忽地闪现一丝疑虑,她挥挥手,说道:“菱花,回来。” “许是我记差了,悬黎并不在箱子里……前几日滑儿向大人要讨那块玉来观赏,他手脚没个轻重,大人也就没有答应他,昨日,他又向我讨那块玉,见他态度诚恳,我就把玉给了他,这几天事情多,我倒忘记讨回来了。”昭夫人道。 话虽这样说,实际上,昭夫人并没有把玉借给昭滑,她和昭眦都很看重那块美玉,昭滑千求百求,她也只给他看了一眼。 昭滑那小混蛋的前科太多,昭夫人怀疑他‘不问自拿’,又不想宣扬出儿子‘家贼’的坏名声,所以只说是昭滑‘借’走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昭夫人又问:“现在滑儿在何处?” “滑公子与屈公子、靳公子在投壶亭处,还未决出胜负。”一个婢女回答。 昭夫人点点头,扭头跟郑袖道:“妹妹,你先好好梳妆打扮,待会儿到前堂议事。”说完,带着一众仆人急冲冲地走了。 郑袖的底子好,皮肤跟豆腐一样嫩,水灵灵的,唇不点而红,丫鬟就没有帮她用白粉敷面。 这个时代也是以白为美,女子们用粟米或梁米磨成细粉,沉在凉水中发酵腐烂,洗去酸气,后装进圆形粉钵,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干后的粉末就用来涂面。 女人的爱美天性果真强大,案上的化妆品摆得满满当当,朱砂、柳条碳、发蜡、唇脂……在现代能看到的化妆品,几乎在这里都有原始版本。 “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姑娘这么标志的人儿。”帮她梳头发的小萝莉感叹。 不管是谁,被夸奖了心情都会不错,郑袖笑得眉眼弯弯,问道:“林儿,你来府上多久了?” 半月前,郑袖被昭眦带回府,还没来得及熟悉府中的人和事。 “五年了。”在现代还是小学生的林儿已经脱离了稚气。 郑袖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叹一声,镜中的她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若是在现代,她还在上高中呢,怎么在这儿就要嫁人了呢? 她瞎想着,没几分钟后就打扮完了,跟着林儿往前堂走去。 这个年代的伞被称为‘簦’,是荣誉和权力的象征,国君不论春夏秋冬,酷暑严寒,都由专人撑伞,普通权贵之家倒不常有。 日头正毒,郑袖担心自个儿娇嫩的皮肤会被晒伤,所以步履飞快。 林儿这小丫头的护肤意识也很强烈,见周边没人,便也壮着胆子,以袖捂面,飞快地跑着。 她在前边跑,郑袖在后面。 “啊!”小丫鬟的吃痛声传来。 “啊!”男子的呼痛声。 “你这小丫头怎么不看路?冒冒失失的!” 郑袖朝前方看去,只见一青年男子身形,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但他衣着打扮华贵,想来是某位贵公子。 昭夫人已过不惑之年,就只得昭滑这个独子。 正逢今天昭滑设宴,郑袖心里猜测他是昭滑的好友,因而快步上前。 “尚弟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快,别在这杵着了,咱们的投壶游戏还没结束呢!”另一青年男子的声音。 “你找到顶替慧然的人了?” 这时,郑袖已经走近,那几人听到环佩叮当的声音,都看过来。 “面容清秀,眼神有光,步履如飞……想必一定是郑袖姑娘了,一看便是个投壶的上等好手,我们在投壶亭设了宴,可愿与我们比试一番?”靳尚双眸发亮,身形一闪,来到郑袖面前,亮晶晶的眼里带着期盼和希冀。 “胡闹!”另一青年也过来,对郑袖行了一礼,说道:“抱歉,郑姑娘,冒犯您了,我这就把他拖走。”说罢,他拖住靳尚便走。 靳尚双腿像钉子一样稳稳扎在地面,他对青年的动作不理不睬,直勾勾地盯着郑袖,说道:“我见你骨骼惊奇,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有玩过投壶吗?” 说实话,本姑娘生平第一次听说。 她老实地摇摇头,靳尚面露失望,夺口而出道:“啊,你好无趣啊,跟那些大家小姐一个样……” “你才无趣!”郑袖下意识回应。 “人人说郑地女子多才情,如今一看,才知道传闻有误啊!”靳尚见她的小脸已气成河豚,心里得意,又说道:“慧然口中的神仙妃子,也不过……” 没等他说完,另一青年已盖住他的嘴巴,叫道:“郑姑娘,失礼!小生这便把他拖下去,改日再来赔罪!” “投壶亭在哪?正好,现在我闲得很,玩一玩又有何不可?”郑袖神情悠然,心里已燃起涛涛火焰。 这小屁孩竟敢小瞧我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论玩游戏,论运气,我可没输过谁! …… 楚怀王熊槐的仪队浩浩荡荡地往令尹府而来。 他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车外传来的百姓吆喝声,吹笙、鼓瑟、弹琴等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熊槐渐渐心神舒畅。 在他治理下的国家,物产极丰,军队极盛,人口极多,他的国家,是最强大的! 在半梦半醒之际,志向高远的王甚至白日做梦,看到了天下归一,诸侯臣服的景象,彼时,魏惠文王、齐宣王等死敌服服帖帖地跪在他的殿前,高呼:“大君万岁!” 他牵着巫山神女的小手,一同享受万人朝贺。 可是,美梦很快被打破。 恍恍惚惚间,神女的身体渐渐朦胧,她的双眼里含着盈盈泪水,哀伤道:“大君,我走了。” 最终,她化成一朵五彩祥云,飘向天空。 “爱妃。”他心一惊,清醒过来。 “大君,令尹府到了。”外面的人说。 第八章 战国长舌妇6 进入令尹府。 昭眦引着熊槐往前堂走,路上的家丁见到大君,都诚惶诚恐的下跪,扣头。 熊槐看也不看,目不斜视,他还在细细回味着刚才的梦。 梦里的神女嘤嘤哭泣,离去时满脸不舍,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深爱不谷,舍不得离开,只不过是某些现实的因素,让她不得不选择别离? 美人的告别声恍若仍在耳边回荡,他一面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昭眦的话,一面的心思跟着神女,跑到了九霄云外。 “……这郑袖便是郑国的第一美人,据说她在夜里出生,落下娘胎时手握悬黎,把整个村子都照亮了。” 熊槐:我就静静地看着你吹。 “后来,她越长大就出落得越加美丽,芳名远播,韩灭郑国后,韩昭侯听说过她的名声,想强娶她,她抵死不从,当时我在郑地,因缘际会,碰见想要寻死的她,便救了下来。” “这位郑袖姑娘现在就住在东厢,平日里深居简出,待人友善,温和恭让,府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称赞她的人。”说罢,昭眦掂着一张老脸,满怀深意地看着熊槐,道:“悬黎可是无上之宝啊,郑姑娘也是有运。” “哦?真有这么神奇?”熊槐故意流露出好奇的模样。 他笑了笑,说道:“那就让她带着她和她的美玉过来见不谷吧!” 话一说完,门外响起小小的谈话声,熊槐瞄了一眼。 昭眦抢先一步高声道:“是谁在外面?还不快进来拜见大君!” 半分钟后,昭夫人走进来,行礼之后,她一脸难色,欲言又止地看着昭眦。 见夫人神色不似往常淡定,昭眦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妙,但大君在现场,又不好拉着夫人盘问,只能干着急。 熊槐见这夫妻脸色像调色盘一样精彩,心里好笑,故意板着脸说道:“不谷便在此处,你夫妻二人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犯了什么大错?竟畏畏缩缩,跟只鹑鸟似的!” 昭夫人背部僵直,汗液直流。 刚刚她听到林儿报信说郑袖被靳尚截走,现在在在和几位公子玩投壶时,险些没气晕过去。她一边在暗暗抱怨郑袖关键时刻掉链子,一边思考应付的对策。 走进前堂之前,她原本想跟熊槐说:“郑袖身体不适,脸上长了痦子,不方便见客。” 但走到熊槐面前时,她说谎的胆子已经破了。 这位大君脸上的表情值得玩味,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教她不敢胡诌。 再者,谁知道大君会不会一时兴起,到处逛逛啊!若到时候穿帮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禀……禀大君,郑袖妹妹正在投壶亭玩乐,不如,您稍坐,臣妇马上让人把她带来。” “投壶,呵呵,想必也是个妙女子,不用了,美人永远有特权,不谷就走这一遭吧!” 原本兴致低落的熊槐一下子就提神了。 他有心捉弄这对面带愁苦的夫妻,明知此番前去可能会见到一个满头大汗、衣冠不整、汗臭袭人的‘第一美人’。 谁让昭眦今早话那么多呢?他刚‘失去’他的神女,他就迫不及待地推荐郑袖,这不是给他找不痛快吗? 他相信,不管凡尘间的哪个女子,在巫山神女的面前都只能算作庸脂俗粉,什么‘郑国第一美人’、‘楚国第一美人’在她面前都只能自惭形愧。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点怜香惜玉之心的,他想着,别人已经是亡国女,够惨了,只要不是太丑,他就挖苦取笑几句得了,不然她羞愤过度,一心寻死咋办? …… 熊槐一路欣赏昭眦那张变化多端的老脸。 “大君,这郑袖从小养在乡野,虽有天真浪漫之气,但也有一般姑娘的鄙陋无知,待会儿她要是不懂事,还请大君多多宽待些。”昭眦道。 话音一落,前方不远处就传来妙龄女子的甜笑声,其声宛若出谷黄莺,娇娇滴滴的,熊槐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靳尚,你又输啦!”女子笑道。 “愿赌服输,爱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 接着又是众青年男子的调笑声、起哄声。 昭眦擦擦额头的汗液,背压得更低。 又走几步,熊槐停下,在投壶亭旁边,远远地看着。 勉强陪驾的昭眦夫妇,在烈日焦灼之下,被晒得汗流浃背,满脸通红。 昭眦心中叫苦不迭,他不断瞄向熊槐,心里哀叫道:“我滴个好大君哟,您究竟是想要干嘛呀!” 大君有一把用羽毛做成的美丽大簦,可他们这几人啥防护措施也没有啊! 可他猜不透这位大君的心思,只能战战兢兢地侯在一旁,时而看看大君,时而瞥瞥投壶亭。 投壶亭的那几个年轻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用一面屏风挡住了,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你,过来。”他听见熊槐发了话,下意识就要往前一步,却见熊槐在叫投壶亭边的一个小丫鬟。 “他们不是在投壶吗?为何要立上一面屏风?” 那丫鬟身子发抖,跪在地面上,磕磕盼盼道:“此前郑姑娘与几位公子比试,赢了几次,但靳公子不服,郑姑娘便提议背坐反投,靳公子还不服气,郑姑娘便让人搬了面屏风,挡住,进行盲投。” 战国时的投壶游戏,多在宴会后举行(现有饭后散步消食,古有投壶比试),宾客和主人各自坐在席位上,三请三让之后,由司射把两尊壶放到宾主席对面的位子上,宾客与主人听着琴曲《狸首》,随着乐曲的节奏,开始投壶,将八支矢投入壶中,投中多者胜。 在丫鬟的口中,熊槐听到了不同以往的投壶方式,他心情松快,眉眼上扬,跨步上前。 他跃跃欲试,甚至想要加入这群人的游戏之中。 投壶亭下的年轻人们早又开了一轮游戏,这次依然是那个单纯而又欢快的女声。 “靳尚,叫我一声‘好姐姐’,再给我端一碗酒醴,我就饶了你,怎样?”郑袖说道。 以游戏会友果真是建立交情的好方式,郑袖才来小半天,便迅速与几个公子哥熟稔起来,以至于有点口无遮拦,飞扬的表情跟斗胜的公鸡如出一辙。 “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虽然你说我无才无德还嘴碎,但……”女声还在响。 熊槐冷哼一声,面带微笑,道:“待人友善,温和恭让,倾国倾城,有天人之姿。”他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昭眦的老脸都要垂到地上了,与自家夫人相视一眼,压低头。 熊槐冷着一张脸,挥袖,转身。 这时,身旁传来侍卫的惊呼声,“保护大君!” 熊槐转身,看见一只矢正深深地扎在地上,而它,距离他的脚尖,仅仅有半米远。 “司射,中了吗?”娇柔轻快的女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里。 熊槐:很好,郑袖是吧,我记住你了。 第九章 战国长舌妇7 “请大君息怒!”昭眦连同在场全部家丁一同跪下。 屏风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十几秒钟后,三个年轻公子从屏风后窜出来,齐刷刷地跪熊槐面前请罪。 熊槐一眨不眨地盯着屏风映出的女子身影,只见那抹倩影缓缓移动,慢吞吞地从屏风后出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熊槐惊了,郑袖也惊了。 梦里的‘不谷’面貌渐渐清晰,凝成眼前这个他的模样,她险些忘了呼吸。 有人说,所谓爱,你不是爱上一个人,而是爱上一类人,郑袖觉得,自己便是这样。 15岁的初遇,为她织造无数美梦,也带来一串串噩梦。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认识到刘述之带给她的影响。 她爱死了他,也恨死了他,但不可否认,分手之后,她遇到的人,爱上的人,都是他。 正如眼前的这位,虽然他们长着不一样的脸蛋,神情、气质也完全不同,但她就是会被这种独特的磁场所吸引。 初见刘述之时,她觉得自己会爱上他,第一次见到面前的这个男子,她也知道,她会为他疯狂。 她的心被蒙上一层阴影,她失去理智,后退,立即跑掉! 去他的!当什么妃子?她只想逃离,避开一切与刘述之相似的人! “瑶姬!”熊槐的声音渐近,他追了上来。 郑袖头也不回,夺步而逃。 可没跑几步,一双手臂从她的腰后搂住她,男人的手臂紧紧地攥着她,他低声道:“瑶姬,你还要逃到哪里去?” “放手!”郑袖泪如雨下,想扯开他的手腕,可他越搂越紧,后面干脆直接搂住她的腰,提起来,以一种非常强盗的姿势抱走她。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出戏,皆目瞪口呆。 “郑,郑姐姐。”昭滑面含忧虑,欲起身,屈原拍拍他的手,示意他静下来。 昭夫人方寸大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郑袖反抗不得,几番之后,也静下来了,她的双眼仍饱含泪水,声音却奇异的平静。 她道:“我自己可以走,放下我。” “不,我该拿绳索把你捆住,不然你又要跑走了。”熊槐的心情无比美妙,原以为自己丢了神女,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神女正好是昭眦进献的美女。 想到刚刚郑袖见到自己时,眼含热泪,花容失色的模样,熊槐在心疼之余,也升起淡淡的自豪感。 这女子的眼中有爱有恨,有痴缠有悔恨,看来,她一定爱惨了不谷,因为不谷没有及时找到她,所以心生怨气。 放心吧,不谷不会再让你孤零零地待在外头,我会把你带回宫,封你为后,好好爱你。 熊槐的怜香惜玉之魂熊熊燃烧,手上动作更是轻柔,他把她抱到簦下,放到地上,半搂她的腰,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道:“瑶姬,走,随不谷回宫,不谷封你为王后。” 郑袖的眼眶下还挂着盈盈泪珠,我见犹怜,熊槐抬手欲帮她拭去,她却马上跪下来,行叩首大礼,脱口而出道:“大君,恕民女难以从命。” “为何?” 其实,郑袖说完那句话后马上就后悔了,依照熊槐对她这种势在必得的心情看,她哭着得嫁,笑着也得嫁,在这节骨眼上,她要是坏他心情,保不准要吃苦头。 她想了想,道:“昏礼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不敢忘。”她知道,古代的定亲礼、婚礼复杂得很,人道‘婚仪六礼’缺一不可,既然必须得嫁,那就要风光大嫁,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子。 “这倒是,不谷唐突了。”熊槐亲手扶起她,看她面容坚定,秀眉微蹙,眉上染了几分愁绪,竟比巫山美梦里的她还要动人几分,一时情难自禁,握住她的小手。 “瑶姬,不谷马上派人前来提亲……不,不谷已在云梦泽猎了不少大雁,今日正好,既然你我两心相悦,那便省去那些繁琐礼仪,直接纳采吧!” 大热的天,他的手更是滚烫,她觉着怪不舒服的,又不好挣脱开,因此说话稳住他,她道:“民女自然乐意,只是,民女茕茕孑立,无父无母……” 熊槐闻言瞥向昭眦,昭眦也正巧抬眼。 熊槐:好了,就你了。 昭眦:虽然这是莫大的富贵和滔天的荣誉,可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禀大君,老臣有话说。”昭眦从善如流道。 最后,在熊槐的见证下,昭眦多了一个挂名闺女。 见心上人不再孤苦伶仃,熊槐开心,昭眦替郑袖收下大雁后,他更满心欢喜。 在现在,送大雁作为纳采礼在贵族之中已经不甚流行,贵族子弟们嫌弃送大雁寒碜,多改送珠宝,但熊槐内心保留着那点小浪漫,他希望郑袖能与她心意相通。 可郑袖在提亲前后都愁眉不展,这如同冬日凉水,冷冰冰地往他头上倒。 前堂,郑袖和熊槐相对而坐。 在多次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热情回应之后,熊槐终于冷下脸,说道:“瑶姬,你为何一直郁郁不乐,是不满意不谷,还是不满意纳采礼?” 一直闷不做声的女子抬头,眼里笼了一层雾气,如同她周边的气息一样,幽怨又彷徨。 他于心不忍,捏捏她的手,安慰道:“傻丫头,何必在意这点东西呀,不谷会送你最好的。” “不,不是的。”郑袖摇摇头,她反手握住熊槐的手,说道:“大君,民女不是瑶姬。” “你是。”他语气肯定。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想起梦里的场景,她粉面含羞,垂头,不再言语。 “不谷也只是做了个梦。”熊槐忽然很想揉揉她的脸蛋,可于理不合,他便压下蠢蠢欲动的心,转走话题,道:“梦里的你叫瑶姬,这里的你叫郑袖,以后,不谷该称你为姬儿还是袖儿呢?” “叫我孜孜,从前家人都这样叫我。”她说道。 “嗯,孜孜。”熊槐柔声道:“你担忧自己不是梦中仙,所以才郁郁寡欢,若是这样,那大可不必,见到你之后,不谷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就算你的模样与巫山神女不同,不谷一样会心悦于你。” 郑袖笑而不语。 第十章 战国长舌妇8 促膝闲谈间,熊槐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郑袖的疏离,他虽心有不甘,懊丧自己与郑袖对这份感情的看重程度不同,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故意将话题往轻松了说,引她敞开心扉。 这招对郑袖有一定效果,没多久,郑袖便一扫阴霾,眉开眼笑。 熊槐趁热打铁,想套她的真心话,因而故作轻松地问道:“孜孜,你有没有闻到这里的气息?” 他从小到大都有狐臭味,王室秘而不宣,但他寻医问药却毫无效果,久而久之,这竟成了他的一块心结。 在他炯炯有神的注视下,郑袖有点不好意思,她轻轻嗅了嗅,一会儿后,才说道:“王八的味道。” 她上大学时,舍友曾在水盆里养小乌龟,这里的味道就跟那种味道差不多,怪怪的,但也不算难闻。 “什么?”熊槐没听清。 郑袖眸光一闪,笑嘻嘻道:“王霸之气呀,我说呢,这儿多了个王,满屋子的王霸之气都要盖不住啦!” 熊槐闻言,神情激动,道:“那你觉得这种味道怎样?你喜欢吗?” 郑袖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抬头,看见他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眼希冀,眼里的光灿若星辰。 就冲着这张好看的脸,就算真的臭,那也能接受啦。 她抿唇一笑,道:“一般般啦,再怎样都不会有我香,不信你闻闻。”她抬起纤纤玉手。 听到这话,熊槐欣喜若狂,她用‘香’来形容他,这对于他是莫大的褒扬!再见美人抬起素手,他喜开颜笑,握住她的手,深深闻了一口,又‘啵’了一下。 “你!”美人被吓一跳,惊慌失措地抽回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叫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不理你了!”说罢,匆匆转身跑走。 熊槐抚掌大笑。 这个小姑娘真有趣,先前还规规矩矩,才这样一番便惹得她原形毕露。 再想起她在投壶亭里张牙舞爪的模样,他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得快些把人娶回去才行,想必有了她,王宫就不再寂寥了。 …… 跑出前堂的郑袖微低着头,快步走回东厢,进入房中,合上门,她脸上的小女儿情态立即消失殆尽。 她又不是不懂人世的小姑娘,在现代的孩子都差不多可以打酱油了,这次被迫营业,作出这等小女孩的表情,真的把她自己害臊到。 但从熊槐那享受的表情中,她可以猜测到,他非常吃这一套。 “唉,世间上的男人大多喜欢娇滴滴、小鸟依人又有点小可爱的女孩,我是看透了。”郑袖趴在枕头上闷闷道。 “我见你演得很欢乐嘛!”佘佘道。 郑袖合上双眼,勾起惬意的笑容,在脑海里骄傲道:“没有演,这都是本能。” 不管在现代还是在这里,她天生能探寻到跟不同人士相处的最好方式,调动性格,去迎合不同类型男人的喜好,在所有人面前保留最好的印象,而且,这是天生的本领,使用起来丝毫不费劲。 “话说,你真没闻到熊槐的体味?”佘佘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闻不到?”郑袖漫不经心道:“我就喜欢独特的味道,大姨妈来时,我还常常闻姨妈巾的味道呢!” “咦惹,重口!” “对了!”郑袖一个鲤鱼打挺,坐直后,问道:“在这里要是来大姨妈了怎么办啊!” 现在纸还没被发明出来,她生怕在生理期时,只能苦巴巴地拿干草或树叶擦血迹。 “放心吧,没这么原始。”佘佘被她的脑洞吓到,嫌弃道:“现在已经有简略版的卫生带了,把草木灰装进布条里……” “不用说了。”郑袖阻止她的话匣子,脑袋灵光一闪,问道:“我可以在这个时空发明一些东西吗?比如卫生巾、沙冰、纸……” 佘佘略微思索,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历史洪流有既定的轨迹,不是你这只小蝴蝶能够扇动的。” “那就好,那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干我想干的的事情啦!” 佘佘:??随心所欲?你不是要洗白吗? 熊槐在令尹府停留的时间不长,第二天一大早,他的侍卫们就整装待发,在昭府前候着了。 那时,高大帅气的楚王眼里缀满了星光,满腔的柔情恨不得全掏出来,送给身前的女子。 他含情脉脉道:“孜孜,你且在昭府好好住着,不谷很快便借接你回宫。” 郑袖左右观望,面红耳赤,轻声道:“嗯,我等你。” “这块环璧你先拿着。”他把她往怀中一拉,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想不谷的时候就看一看,莫要哭鼻子了。” 郑袖靠在他的怀中,一手捏捏玉璧,低声道:“那么多人看着,你不知羞啊。” 这时代的下层婚嫁习俗开放,对青年男女的束缚较少,但熊槐贵为一国之君,作出这样的举动明显不合礼教。 没看见旁边昭眦的脸都要塌到地上了吗? “不谷只中意你,其他人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后面这句话惹得郑袖扑哧一笑,她心里倒对他升起了些好感,真情实意地贴着他的胸口,柔声道:“嗯,我也是,我也中意你。” 郑袖的温柔使他意乱情迷,竟不顾众目睽睽,低头往她那雪白的脖颈凑,郑袖察觉异样,抬头,狠狠瞪他一眼。 他哂笑,心虚地立直身子,放开她,轻咳一声,问侍从道:“都收拾好了?” 郑袖捂脸偷笑。 这熊槐果真有做昏君的潜质,不过,孺子尚可教也,现在人还单纯听话,得趁早把他的性格掰正了。 …… 熊槐离开了,郑袖的生活少了一项乐趣,不过,一些新的乐趣弥补了这一不足。 许是熊槐与郑袖离别告白那幕灼伤了昭眦这卫道士的眼,他接连几天都找郑袖促膝长谈,做思想工作。 谈话的内容无非是:你很快就要成一国妃子,要懂得自己身上的责任,要贤惠,不要狐媚惑上,不要学褒姒。 这老头儿话不中听,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说话时摇头挥手,表情丰富,活脱脱一个戏精。 郑袖面上柔顺听话,心里早仰天大笑。 若在现代,这老头儿若是去说相声,保准大火! 第十一章 战国长舌妇9 夜晚。 梦境。 那条熟悉的的道路上人满为患,耳边都是年轻的说话声、欢笑声,郑袖戴着自己DIY的狐狸面具,手拿一支粉色纸玫瑰,快速穿梭在人群间。 “哎!”她被背后的人推搡,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被人扶了一把后,她才稳稳站立。 “玫瑰掉了。”地上的纸玫瑰已被踩得稀巴烂,她懊悔不迭。 垂头丧气之际,又忽地双眼一亮,她指着自己衣服上的贴纸,对眼前人笑道:“是纳兰同好吗?你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的是‘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们是一对耶!” 男人笑若繁花,眼里尽写深情。 路灯照到他的脸上,人影穿梭,他的脸时而光明,时而掩埋在黑暗之中。 面容错乱,他渐渐变成熊槐的模样。 “我们是一对。”他说。 我们是一对。 我们是一对。 …… 这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萦绕千遍万遍,她又拍又叫又打,猛然惊醒。 醒来时,她眼角湿润,汗如雨下,枕头湿了大半,也不知是泪水还是热汗。 “述之,述之。”她缩在墙边,埋进臂弯里哭泣。 熊槐走了一月,‘婚仪六礼’已经进行到纳财,金银珠宝、丝帛等聘礼在昭府仓库里摆着,她却开始恐婚。 明明是两个长得完全不同的人,在梦中,郑袖却总把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们是一对’犹如魔音灌耳,伴随了她一整个不眠之夜。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述之,放了我,放了我。” 另一个声音在说:“别想了,你活着的时候他要你,变成鬼,他也要你。” 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完结? 她下床,靠在牖(窗户)边,眼泪直淌。 她即将嫁的男人有点可爱,有点单纯,对她很好,很温柔,她不应该抱着对刘述之的余念与他共度一生。 可是,忘记真的好难! 成为恶鬼的那些年,她浑浑噩噩,虽在地狱受刑,记忆却总是欢乐的。 脱离刑罚之苦,有了记忆之后,她反而心痛如绞。 过于优秀的记忆力总让她回想起二十一世纪的往事,那时,她还年轻,很漂亮,很肆意,很得意,总觉得,她能够摆平天下事,能成为熠熠闪光的存在。 ……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孤苦伶仃地生存在这个异时空中,遇到的人都不认识,吃的、住的都不同以往,提心吊胆地活着,费尽心思地去讨好每一个人,她真觉得痛苦。 “你,有没有那种忘情水?能够把一个人的记忆全抹去的那种。”她在心底道。 “忘情水?这是什么东西?” 郑袖含泪哭笑,坐回床上,冷冷道:“算了。” “哎?忘情水?你说的是孟婆汤吧!”书灵兴奋地叫道,她嘀嘀咕咕:“喝了孟婆汤,你不仅能忘记一个人,还能忘了你自己……我能搞到!” 郑袖狠狠攥住自己的手,忍下这一巨大诱惑,道:“不用了。” 如果连自己都忘记,那她也没必要在世间生存下去。 她才恢复记忆,所以才会对往事耿耿于怀,时间才是消磨爱恨的良药,比起孟婆汤,她更愿让时光一点点去磨平对刘述之的感情。 半月后,楚怀王熊槐与郑袖大婚。 昭府一大早便张罗着种种事宜,郑袖在东厢房,换上红绸衣后,乖乖地坐在镜前,任由‘十全老人’摆布。 “郑姐姐,郑姐姐!”小少年跑进来。 昭夫人嗟怨道:“说了多少次,叫‘姐姐’。” “那不是一个样嘛!”昭滑窜到郑袖身后,一把挤开帮郑袖梳妆的十全老人,摇摇她头上的珠翠,嘟囔道:“姐姐这么打扮反而更丑了。” “小崽子!再敢胡乱说话,为娘拧断你耳朵!”昭夫人上手,把他揪走。 “娘,娘,放手!”昭滑呼痛,他辩解道:“本来就没说错!” 他今天顶着屈原、靳尚、上官唯等伙伴们艳羡的眼光过来,想看一看艳光四射的新娘子,没想到却只看到一个满面白粉,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女人。 真令人失望! “真的很丑?” 铜镜朦朦胧胧的,她瞧不清自己的脸,但一听昭滑这样说,她立马道:“林儿,打一盆水过来。” 用铜盆打水为‘鉴’,可能更清晰一些。 “大君驾车过来了!”一个丫鬟的欢叫声远远传来。 昭夫人闻言马上起身,拉住昭滑,说道:“走,去前堂。” 郑袖也要起身,昭夫人先一步按住她,打趣道:“新娘子莫着急,待会儿就把你送到王宫,你且等等!” 郑袖闹了个大红脸,一动也不动,昭夫人拉着儿子,笑着走开。 十全老人笑道:“姑娘久居郑地,不知楚国婚仪也情有可原,在我们楚国呀,这姑娘嫁人,是要待在家里,由新郎驾车来接,新郎再回家,戴着缀满珠宝的红冠等待新娘。” “我要自个儿去王宫?”郑袖问。 十全老人赞赏地点头,道:“新娘子的父母兄弟备车,将新娘送到新郎府上,等新娘来时,新人共牢而食,合卺而酳,从此成就一对天造地设对的佳偶,缠缠绵绵,永不分离。” 话说着,林儿把铜盆捧来。 看清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郑袖欲哭无泪。 这个化妆不是美颜,是毁容! 她转头,问十全老人:“可以重新上妆吗?” 十全老人果断给了她否定答案。 熊槐要真见到这个鬼样子,不喊退货才怪!郑袖暗暗想,但入乡随俗,她只能接受。 要不,等礼成后她再偷偷卸妆好了。 她绝对不允许她对象见到她这么丑的一面! 太阳越升越高,时间接近正午,郑袖终于出闺。 她盖着红盖头,握住林儿的手,慢慢移到前堂,拜别昭眦夫妇,踩上杌凳,坐上马车,她要出嫁了。 车外很热闹。 婚嫁习尚淳朴,遵从‘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归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熊槐也没有大操大办 婚礼却称得上万众瞩目,百姓们纷纷而至,目送马车离去,议论纷纷。 “咱们这位新王后,可是郑国第一美人呢!据说啊,还是郑国王室后代呢!”说话的人仿佛煞有其事。 “郑国?那个小国家不是亡了几十年吗?”旁人疑惑,又问:“那郑美人为何不在郑地出嫁,反而从令尹府出闺呢?” 那人答不上了,支支吾吾道:“不可说,不可说。” 第十二章 战国长舌妇10 车子摇了一路,约莫半小时后,终于停下。 她听见杌凳放在地面的声音,又有人打开车门,有丫鬟过来扶她,她下车,随着引路的宫人走。 红盖头盖得不算严实,她能看清道路、宫墙,眼前的道路被铺上红绸,踏在上面,跟走红地毯一样。 穿过宫墙,便可看到宫殿,众大臣分列道路两侧,齐声高呼:“大君万岁!大君万岁!”声音如雷贯耳,经久不绝。 不远处有一器宇轩昂、装扮华美的年轻男子身影渐渐走近,在她面前停下,与她执手,他的声音饱含无限深情。 “孜孜。” 大臣们的声音愈发洪亮,有排山倒海之势,震耳欲聋。 她微微一笑,跟随他的步伐缓慢前行。 踏上阶梯,来到大殿门前,宫人击了几次鼓,殿门打开,熊槐牵着她走进里面。 案几旁早有宫人在等候,把他们搀扶至桌边,新人面对面坐着。 思索之际,她的眼前一片清明,有人揭开了红盖头。 与熊槐对视,他的眼盈满笑意,嘴角疯狂上扬,似乎意识到于礼不合,又拼命压平笑容弧度。 好了,我已经从你的眼神和笑容猜测到你在想啥了……郑袖往他红冠子瞥,又抛给他一个眼神。 哼!谁笑话谁呢!这红彤彤的冠子跟鸡冠似的,还不是半斤八两! 熊槐面色如常,心里更柔软几分。 这时,一女性长者高声唱诵。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个宫女列队上前,双手捧着一小碟肉,放到案几上,那肉白花花的,被切成丁状,郑袖咬唇,心道:“共牢而食,吃的不会就是这个肉吧!” 一看就是用白开水煮的,调味料都没有! 很快她的猜测得到证实,仆妇谦恭而又礼貌地请新人共同吃下这一碟肉。 郑袖面如土色,幸好过于白皙的妆容掩盖了她的坏神色,她看起来颇为镇定。 熊槐慧眼如炬,从她微微发抖的右手猜出她的心思,便主动承担大部分任务。 被端上来的是牛肉,味道与现代的水煮肉差不多,郑袖勉强咽下几块肉时,熊槐已经把肉一扫而空。 这个男人好强的战斗力! 嘴里还有肉的余味,郑袖动动嘴,把那点不适压下。 宫人们很快呈上两个瓢(一个葫芦被分成的),倒酒,郑袖和熊槐一人拿一个盛满酒的瓢,张口便喝。 这时的酒用黄米酿成,爽口清甜,味道有点儿上头,郑袖酒量不高,喝了之后,脑袋晕乎乎的。 又听见有人在唱贺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礼成,夫妻二人,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起身,她步伐微微凌乱,熊槐不动声色地扶稳她,并送到南宫。 一进宫殿,坐上床,她松下一口气,熊槐轻声安慰道:“爱妃,你且坐着,不谷还有事要忙活,待会过来看你。” 她点点头,等他离去后,她挥退宫女,毫无形象地瘫在床上。 结个婚,好累啊!好复杂啊!还要顶着一张丑脸乱晃…… 想起自己当前的脸,她强撑身体,高声道:“来人。” 夜晚,熊槐踏进南宫时,郑袖已取下满头珠翠,穿着大红嫁衣,倚在床边发呆。 她卸了妆,素白的小脸在光下发出莹润的光,莹莹动人,比初见时还要更美几分。 他心神荡漾,快步上前。 “大君。”郑袖转头,眼里似乎有些不自在。 “用过餔食了吗?”他问。 “已经用过了。”她答。 他坐在她身旁,挽住她的双手,说道:“爱妃今日面色不太好,可是有心事?” 他的躯体逼近,郑袖心跳如雷,眼神闪烁,摇摇头,说:“没有。” “那是不谷长得很丑?” “没有!”郑袖下意识反驳,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眼。 “那你为何连不谷的面貌都不敢瞧上一眼?”他倒有点疾言厉色起来。 “下妾怕。”小姑娘委委屈屈道。 熊槐失声发笑,替她擦去手上的汗,道:“不谷又不是洪水猛兽,又不会吃人……你在昭府时的劲头往哪儿去了?” 他大掌的温度传来,郑袖坐立难安,心里道:“在昭府时没想那么多,现在嫁人了就得考虑了。” 她现在的这个身体才十五岁,而熊槐是个成年男性,夫妻之间会发生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在现代时,她只跟刘述之有过关系,刘述之的霸道和控制欲让她感觉非常不好,现在还隐隐有心理阴影。 与熊槐巫山云雨的梦体验感不强,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可现在是真人上场,她怯了。 “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何如此害怕?”熊槐凑近她耳畔,轻吐一口热气。 “热死了,离远点!”郑袖推开他。 熊槐哈哈大笑,点点她的鼻尖,道:“这才像你。” “像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吗?”郑袖道。 “胆大包天、任性妄为、有点小脾气但也不算狂妄……” 怎么都是贬义词! 郑袖心里不服气,背过身去不理他,熊槐眼睛一转,故意说道:“还像硕鼠,贪财!纳采那日,不谷送了几只大雁,你面上冷硬如冰,不谷还以为你要拿扫帚把……” “闭嘴!”她气得七窍生烟,推开他的胸膛,道:“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换做旁人对他大呼小叫,早就被拖出去砍头了,可郑袖这番举动更增添了他对她的爱意。 熊槐是嫡长子,是在父母和天下人的千娇万宠下长大的,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旁人无不事事顺从,面甜心苦的原配妻子屈容在表面上也对他的话奉若圣旨。 周围人的唯唯诺诺让他感觉无趣,现在终于找到一个敢向她露出小爪子的女人,一时间他竟无比动容。 “笑,笑什么笑?不许笑!”她再次伸手推他,他却顺势抓住她的手,扑向她。 烛火微摇,映着一对交叠的身影。 这个屋子,有点朦胧,有点暧昧。 第十三章 战国长舌妇11 郑袖是被热醒的,她醒来时,身旁的人像只大火炉,紧紧搂着她。 她被热得心烦意乱,扯开他的手,离远了些。 再一看窗外,天已破晓,油灯的光微弱,再过不久,熊槐就应该上朝了。 他还没转醒的迹象,双目紧闭,两手伸向她的方向,保持着最初搂她的那个姿势。 睡觉的他面无表情,高鼻薄唇,显得冷静冷酷,郑袖全神贯注地看着,时而捏捏他高挺的鼻子,时而拔拔他的眼睫毛。 “唔。”睡梦中的他无意识地嘟起嘴唇,显出几分不经世事的单纯可爱。 郑袖升起别样心思,捏住他那鼓囊囊的两颊,往外一拖,一放,他的脸就像变形的皮球一样,任她揉捏。 “爱妃,别闹。”他睁开眼,迷糊糊地抓住她的小手,往自个儿怀里放。 “大君,该上朝啦,上朝啦。”郑袖小声催促。 他直接捂住她嘴巴,双眼清明,郑重道:“安静,再睡一会儿。”一秒后,马上破功,合上眼,身旁传来他规律的呼吸声。 又赖了半个时辰后,他才肯起床换衣服,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想报复郑袖刚刚的举动,故意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说道:“爱妃,起来,替不谷穿衣。” “不起!”郑袖捂住耳朵。 当她没看过电视剧呢!帝王家的穿衣礼仪繁琐,春秋战国时期的国君的穿着更加复杂,要套上好几层衣服呢,她才搞不定,狗男人休想骗她起床! 熊槐失笑,揉揉她那气鼓鼓的小脸,宠溺道:“还是个小女孩呢。” 郑袖翻身,不听。 旁边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又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久之后,彻底平静,她也快投入周公的怀抱了。 “爱妃,你与北后平级,待会儿去北宫,不用低三下四,只平等对她就好了。” 北后,屈容,虽是熊槐的原配妻子,却一直不讨他欢心,嫁过来五年无所出,夫妻间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 他对他的原配妻子自然十分了解,他担忧自己新娶的媳妇太过单纯良善,不是那位面甜心苦、口蜜腹剑的女人的对手,故而出声提醒。 郑袖缩进床里面,敷衍道:“晓得了!晓得了!” 熊槐又扯扯她的小耳朵,玩玩她的秀发,磨了一会儿后才出门。 天大亮后,郑袖懒洋洋地起身,她一有动静,几个宫人忙上前给她穿衣,为她梳洗打扮。 “宫里点的是什么香?怪怪的。”郑袖蹙眉。 “禀娘娘,这是大君赐的兰蕙。” “别点了。”郑袖已梳妆打扮完毕,她起身,对几个宫人说道:“我闻不惯。” 几个宫人相视一眼,一宫人上前行礼,说道:“娘娘,这是大君赐下的,每个宫都要点。” 一听这话,郑袖马上联想到熊槐的体味,心下了解,因而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你们这几个也都下去,你,留下来。” 郑袖随手指了个顺眼的宫女。 “唯。”众宫人回答。 宫里恢复清净后,郑袖瞧了眼那位被留下的宫女,面容端方,这脸蛋在这时代也算不可多得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禀娘娘,奴婢春菊。” “你来这儿多久了?” “奴婢来到宫中已有十五载。” “那,你可知道,北宫那位是什么来头?大君好似不太待见她。”郑袖坐回床上,百无聊赖。 春菊面露难色,还是低声说了出来:“北后是屈伯庸大司马的侄女,及笄不久后,由先皇牵线,嫁给了大君,当时大君还是太子……就是这样,从那时起,大君便很少踏进北宫。” 话说,北后屈容失去熊槐的宠爱还真不冤。 当时,屈容正值青春年少,哪个少女不怀春?当时的她,得知自己要被许配给太子熊槐,满心欢喜,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可大婚当日,她的美梦却彻底被打碎,她原以为自己冰清玉洁,秀美如仙,伯父说给她的自然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人物,但没想到新郎模样有了,身材有了,却是个恶臭袭人的‘莽夫’。 举行昏礼时,她隐忍不发,回到屋子,与他单独共处一室后,她彻底爆发,冷言冷语,把熊槐气走。 熊槐先前意气风发,对新嫁娘怀着无限遐想,可一看是个泼妇,当即冷了心思。 后来,在楚威王和王后的劝说下,他别别扭扭地来到她的住所,却听见她和婢女们在嘲笑他:“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臭气熏天,如同猪猡般……” 熊槐从小生活在王和王后编织的美好之下,宫人、大臣、平头百姓……没有任何人说过他有体味。 这次,他明白了。 他恼羞成怒了。 几年过去,他不肯再踏进她的房内。 屈容长大了,懂事了,自然明白自己当初犯错了,便常常低声下气地说些好话哄他。 但熊槐已看清她的嘴脸,不肯与她交心,勉强与她逢场作戏时,还心不甘情不愿的。 …… 听到这些宫廷秘辛,郑袖张目结舌。 春菊以为郑袖被吓到,怕自己多嘴使郑袖和熊槐生了嫌隙,因而道:“大君平时对奴婢们很是宽厚,从不轻易发落,娘娘莫要因此怕了大君。” 哪里! 郑袖没有怕,她只是在思考,当初要是熊槐试探她时,她说:“臭不可闻、民女要被熏死了”等话会是什么后果? 熊槐是要下令立即处斩呢?还是要秋后处置呢? 唉,都说伴君如伴虎,伴个小气君主自然要更小心些。 但若让郑袖从此对他俯首帖耳,做个小鸟依人的小白花? 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老娘这张嘴舌灿莲花,可以把活人说死,可以把死人叫活。 任他天大的事在老娘面前也只是小菜一碟,惹了他,把人哄回来就好了,没必要因此而恐惧不安。 “娘娘,时辰不早了,北宫的那位,应该也起了。”春菊怕她越想越偏,便转开话题。 “好,走吧。”郑袖自觉状态完美,随着春菊出发。 行至殿前,她阻止春菊的开门动作。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她越听,嘴角上扬得越高,春菊听着外面的话,浑身发抖,跪到地上请罪。 “乡下来的粗野妇人罢了,粗俗无比,没个仪态,连香都受不住,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莫多嘴多舌,给她听见了,有你好受!” “就她?她敢动我?” 第十四章 战国长舌妇12 “呵呵,很好!”郑袖打开门。 那个扯高气扬的小宫女看过来,脸色迅速发白。 “说说吧,你的靠山是谁?”郑袖走到她面前,抬手,狠狠扇了她几巴掌。 小宫女捂脸,尖叫着后退。 “说得没错,我这乡野妇人,用不惯香,也用不惯下人,习惯自己动手打人。”郑袖的动作还在继续。 “啊!我,我可是楚威王后的……”没等她说完,郑袖又‘啪啪’几下,小宫女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娘娘息怒。”众奴婢劝。 郑袖收手,擦擦打得酸疼的手,随手指了个人,说道:“你去查查她的底细,如果真是楚威王后的人,就把人送回去,如若不是,那就先把她扣押起来,等大君处理,这种不服管教、妄议主子的人应该要好好修理修理才是。” 那宫女被带下后,郑袖吐了口恶气,转回宫中。 这一打很崩人设,可不打嘛,她又憋屈。 “啊!你中计啦!”佘佘在她的脑海尖叫。 “什么?”郑袖打了个激灵。 “完了完了,我们中了屈容的计!哎呦,小祖宗呀,你怎么就没避开这个局呢?” “什么局?你说清楚点儿。” “唉!历史上,屈容也给郑袖设了这个局,她跟太后的远房侄女金香联合,让金香在你殿前胡说一通,惹你生气,引你动手,一来,让大君讨厌你,二来,离间你和楚威王后,一箭双雕。” 佘佘唉声叹气,道:“原本的郑袖打了人,现在的你也打了人,真难办。” “没事,多大点事?现在熊槐宠爱我,待会儿我到他面前哭两声就完事了。” “可……你这不是奸妃行径吗?” “她现在服侍我,就是我的奴才!在这时代的奴才有人权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我奸妃一怒,扇打一人都不行了?”她愤愤不平。 几十秒后,佘佘才小声嘀咕道:“你不是说要做贤妃嘛!人家还以为你真的改邪归正,要洗白了。” “我这是赏罚分明,治理严明,有什么不对劲吗?奸在哪里?” “没,你都对,都对。”佘佘算是彻底明白了,论强词夺理的本事,任何人都比不上眼前这位。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这位楚威王后竟然舍得把自家侄女送来当宫女?这不是在逗我玩?” 这个时代的奴隶地位非常低,多由战争中被俘获兵将、罪犯组成,他们相当于一件‘物品’,任由主人宰割,活得凄惨无比、衣不蔽体,一代为奴,世世代代都为奴……虽然在王宫要好很多,但也绝对不好过。 王后的侄女肯定是个贵族少女,怎么会来当个奴隶呢? 这时佘佘发声了:“都说是远房亲戚啦。” “没落到这程度?”郑袖仍问,想想后,她又问道:“那你说说,在记载中,原来的楚威王后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那啊,那可就恐怖了,那个女人超狠的,当着郑袖和熊槐的面,让人杖杀了金香,皮开肉绽,血流一地,后来郑袖就有了心理阴影,晚晚做噩梦。”佘佘道。 她想想后,又替郑袖分析道:“历史记载的楚威王后不是个善茬,她谋害庶出的子女,对自己生的儿女,溺爱无比,却也常常打压,儿媳们更是她的试刀石,她杖杀金香,肯定不是帮郑袖出气,而是为了完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后宫的女人真可怕! 郑袖不想成为杀鸡儆猴中的那只‘猴’,因而很快有了主意,高声道:“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叫他们先别处置那奴才,先扣起来,晚些我再同大君说。” “唯。” 这时,春菊上前,提醒道:“娘娘,北宫那边……” “嗷,一气之下,我倒把什么都忘了,走,我们去会会北后。” 到了北宫,与屈容会面后,郑袖更觉后宫女人深不可测。 这位北后娇娇柔柔的,说话温声细语,态度可亲,她们才第一次相见,这位王后却好似对她了如指掌,每句话都说到她的心坎上,句句逢迎。 郑袖暗想,如果我是这里的土著,不知道隐藏剧情,一定会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她虽在心里吐槽不断,表面上比屈容还要热切几分。 装模作样可是她的强项!关公门前耍大刀是吗?那就一较高下吧! 两位戏精面对面飚起演技,看得两边宫人一愣一愣的。 一会儿,郑袖握着屈容的手,温情地说:“好姐姐,我在想,若是我的长姐还在世,也一定没有你这么疼我。” 屈容心里疯狂叫道:“贱妇敢拿本宫跟那农妇相比?”面上却深情款款,温柔道:“我一看到妹妹也十分欢喜,妹妹如同悬黎一般美丽动人,看得姐姐的心都化了。” 郑袖手握悬黎出生这个谣言在婚前一月被不知名人士传了出来,屈容已派人打听过了,这位南后并没有什劳子悬黎,因而摆出艳羡的神色,诚恳道:“听说妹妹握着悬黎出世,是天生的贵人,姐姐没福气,白活二十几年,却从未见过悬黎,妹妹是否愿意帮帮孤陋寡闻的姐姐,给姐姐瞧上一眼?” “真是可惜。”郑袖很快反应过来,露出抱歉模样,说道:“父母年事已高,定亲后,妹妹怜惜他们没有女儿侍奉,因此将悬黎留在家中。” 她哽咽道:“女儿不孝,只能让悬黎代替我与爹爹娘亲相伴。” 她这一哭,北后又惊又吓又嫌弃。 谁人不知郑袖认亲不过几月呢?感情再深能深到哪里去?郑袖这戏做得她都怕了。 她想道:“为今之计,只能暂且放了这小贱妇,现在大君已恶我,若他知郑袖在我宫中哭泣,保不准会大发雷霆,我还是与她说些好话,快些送走她吧!”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屈容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临走之际,郑袖终于展露笑颜,娇滴滴道:“姐姐真好,在这北宫待着,如同在家里一样温暖。” 屈容一脸眷恋,道:“妹妹高兴就好,往后一定要多过来聚一聚啊。” 郑袖走远。 两个女人默契十足,都在对方看不见时跺了跺脚。 “呸!” 第十五章 战国长舌妇13 夜晚,郑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熊槐,没等她开始表演,熊槐便勃然大怒,狠狠拍桌子,叫道:“贱婢尔敢!” 没等她反应过来,熊槐又开始吩咐宫人,道:“把那贱婢拖出去杀了。” “哎。”郑袖扯扯他的袖子,说道:“她说,她是母后的远方侄女。” 熊槐更怒,冷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区区奴隶还敢乱攀亲戚!你们去,把她毒哑再杀,省得她死到临头了还乱咬人!” 郑袖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心神不宁,揉揉脑袋,劝道:“大君,还是别了,整天喊打喊杀的,头疼。” “爱妃就是太善良了。”熊槐一脸宠溺。 郑袖心里冷哼一声,鬼使神差地想到:“等你知道我害魏美人被割鼻子时,你会说‘蛇蝎妇人’还是‘毒妇’呢?” 历史上的郑袖,因为妒忌楚怀王对魏美人的宠爱,设下毒计使得魏美人被割掉鼻子,含恨死去。 思想一打岔,她立刻想到不久后会发生的大事。 楚国夺取魏国八座城池之后,魏国向楚国臣服,并赠送给熊槐一位魏国美女来改善关系……记忆中,那魏美人很快就要被送过来了! 这位魏美人国色天香,娇媚婀娜,一过来就抢走了熊槐所有的宠爱。 郑袖眉头深锁,扶额。 这古代男人真是罪恶,三妻四妾也不怕吃不消,不过,现在她好像也是人家小妾,没有资格妄论。 但还是好气啊! 她和熊槐才刚刚成亲,她自知以现在自己对熊槐的感情浓度,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把熊槐拱手让人?不可能! 可让她陷害魏美人,让人家遭受割鼻之刑?她也狠不下心。 想来想去,她把视线对准眼前的男人。 狗男人!喜新厌旧的坏胚子! 见她两眼冒火,气息骤变,熊槐莫名其妙道:“爱妃怎了?” 郑袖马上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出了问题,极力压制怒火,心道:“他不是你的所有物,他是古代男人,还是一国君主,你不能要求太多,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做不到的。” 可想着想着,她潸然泪下,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爱妃,莫哭,可是有人招你惹你了?你说出来,不谷替你做主。”他把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 就是你啊!你要是能管住你的腿,我会吃醋吗?会害她吗? 她竟完全把自己置身于郑袖的处境中,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不再说话,只哀声痛哭。 “哎呦,心肝,宝贝儿,莫哭,莫哭。”熊槐一边抱她,一边给她擦泪水,哄道:“你这一哭,不谷心疼死了,不信你摸摸。” 郑袖破涕为笑,一手打上他的胸膛,泪盈盈地瞪着他。 美人梨花带雨更添几分风采,熊槐被迷得神魂颠倒,晕乎乎地拉着她的手,又亲又摸,柔声道:“是谁惹了不谷的小美人哟!” “还不是你!”郑袖小声嘟囔,心道:“就这色中恶鬼样,怪不得会掉进魏美人的温柔乡!” “嗯?”熊槐一脸意外,又见美人面露忧愁,哀怨道:“今日我去见了屈姐姐,屈姐姐正值桃李年华,美艳无双,但我听闻大君已许久不去北宫,联想到自己,难免有些伤悲。” 熊槐正要开口解释,又听见她说道:“下妾在想,朱颜易老,大君什么时候会厌了下妾,到时候,下妾的下场又会是怎样的?” 熊槐刚得到郑袖,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哪里肯说出别话惹得她多心?他道:“不谷不喜北后不是因为北后不美,也不是看腻了,而是她不恭敬、不贤惠,孜孜生性善良,不谷瞧着,你就算到了迟暮之年,也一样娇美如花。” 呸!我就不信到时候你能透过我苍老的皱纹来窥探我良善的内心! 郑袖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漾开最灿烂的笑容,抱紧他,道:“那您到时候可不能嫌弃下妾!” “那是自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不谷向来守信。” 得到他的口头承诺,郑袖并不因此高枕无忧,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在想应对法则。 干脆祸水东引,让屈容除了这位魏美人吧,反正屈容已经没了宠爱,不足为患。 但转念一想,若郑袖的记忆没错,这魏美人的的确确是只天真善良的小白兔,长得美,与人为善,女人缘很差(别的女人都妒忌她的美貌)。 这样子,我可以和她做个姐妹呀! 可……让她与她共侍一夫,她又不甘愿。 在纠结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三个月后,魏美人终于来了! 熊槐见魏美人生得如花似玉,体态优美,自然龙颜大悦,但他知道郑袖是个超级醋坛子,念着往日情分,便没让魏美人住在王宫里,而把她安排在离宫-章华台(就在云梦泽中)。 他白天抽出一段时间,偷偷出城与魏美人相会,晚上再披星戴月,回到郑袖的南宫。 啊!好气! 这男人情商真低!怎么能把小老婆安排住在他们梦中相会的地方呢? 郑袖对此火冒三丈却又无计可施。 北后屈容则在隔岸观火,反正她没宠也过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可郑袖就不一样了,她跟熊槐新婚不久,能忍下这口气才怪! 洞知一切的屈容默默吃瓜看戏,她就算一算,这位南后能忍那美人多久?是一周还是一个月? 令她意外的是,郑袖居然硬生生地忍受了那位美人的存在。 怎么不对劲?你不该发怒吗?不该搞事情吗? 但她不会对隐忍不言的郑袖掉以轻心。 之前的金香事件,是对郑袖的试探,也是敲打,可交手一个回合后,屈容便暂时歇下作恶的心思。 坏女人与坏女人之间也是有感应的,屈容与她见到第一面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看破,在后来的相处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位郑娘娘虽然竭尽全力装得至纯至善,但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气息是骗不了人的,她就像一条冬眠的蛇,平时不动声色,觉醒时便将猎物一击致命。 郑袖对她的内心YY一点不知,如果知道肯定要大喊冤枉。 毕竟,她可是一个要千古留名,要做贤妃的女人呢! 第十六章 战国长舌妇14 谁也没想到第一次提出让魏美人搬回宫中住的会是楚威王后。 谁都想着,她一个半老徐娘应该颐养天年去了,怎么有空来管儿子的后宫事? 可事实就是这样,这个女人不仅提议让魏美人搬回宫中住,还建议让魏美人住在南宫!而熊槐居然答应了! 呸! 虽然南宫有很多空房,可一山不容二虎,一宫不住二白花,她才不让情敌住在隔壁! 彼时,熊槐在殿门前轻轻叩击,好声好气道:“孜孜,开门。” “不开!”郑袖怒火中烧,喊道:“莫理我!快去找你的小美人!” “孜孜,乖,听话,快开门。”熊槐自知理亏,他曾信誓旦旦地跟郑袖说绝不变心,才短短几月就违背诺言。 魏美人是真的鲜艳多姿,她一笑一蹙眉都叫人欲罢不能,熊槐很年轻,贪图新鲜,自然如痴如醉地躺在温柔乡里了。 他原不想把魏美人安排在南宫,却在楚威王后的劝说之下改了主意。 现在后宫只有南宫和北宫,魏美人只能选择一处,喜欢的人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他担心魏美人会招致北后毒手,也不想每次去看魏美人时都偶遇讨厌的北后,所以只能委屈郑袖。 熊槐在殿外站了半晌,里面的人仍没有半点开门的迹象,他又羞又恼,大声道:“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开不开门?” “不开!我不贤惠!不善良!你让人拿条绳子把我勒死吧!反正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知道自己在触犯他的逆鳞,却不肯退让半步。 一步退,步步退,她得让他知道她的底线。 “好个妒妇!我平日里竟是错看你了!”熊槐大怒,原想硬闯进去,又还残存一丝理智,随脚踹了几个宫人,匆匆离去。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春菊为她披上大衣,温声道:“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里的小公子着想呀。” 郑袖拢了拢大衣,面色平静,完全没有刚吵过架的心力交瘁样,她让宫人推近炭盆,冷笑道:“他已经完全被新来的美人迷花眼,我怀孕那么久他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是婚后不久怀上的,当时,她开开心心地要跟熊槐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发现他把魏美人安排在云梦泽,她便只口不言。 她倒要看看熊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发现她怀孕的消息。 “娘娘,您就不怕……” 没等她说完,郑袖便道:“怕啊!怎么不怕?” 历史上,熊槐因为三言两句便厌恶魏美人,不顾往日情分,让人割掉她的鼻子,这足以看出他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小气鬼。 可她只能这么干,只能作出争风吃醋的模样,好让他知道她的不乐意。 要当好人就不能杀掉魏美人,可也不想让熊槐宠爱她,便只能让熊槐掂量掂量宠爱魏美人的成本,不去她的屋里。 反正跟他相处半年,她当然知道他有多看重子嗣,如果他一怒之下要砍掉她的头,她凭着肚里的孩子还能苟活一下。 “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春菊道。 “你说。” “娘娘,在这节骨眼上,您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这话从何说起?”郑袖问。 “娘娘已表露出对魏美人的不喜,这魏美人现在就住在南宫中,往后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裤裆里掉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啊。” 郑袖深表赞同,说道:“那你让宫里人都仔细些,别着了别人的道。” 想想后,她又道:“无论怎样,这魏美人不能住在南宫。我得想个办法,让她搬走,不然我这心总是膈应得慌。” 都怪楚威王后这个老太太!你说你,乖乖待着养老多好?非要掺和这事,不是讨人厌嘛! 其实郑袖也能理解她,儿子作为国君,天天偷偷摸摸往外跑也不是个事啊!不久之后名声一定会臭,把人接回来安置才是最稳当的,而安排在哪里呢?自然得安排到儿子喜欢的地方了。 好了,郑袖的南宫就这样被看中了。 但理智上能接受,感性上就很难了。 她在内心给她扎小人,恨恨道:“老虔婆!平时我对你也是恭敬有加(虽然演戏成分居多),你居然不顾我新婚、怀孕(虽然你不知道),安排个情敌来膈应我!我要画个圈圈诅咒你!” …… 一月份,楚国大雪纷飞,白雪皑皑。 天寒地冻,郑袖却穿上兔毛裘衣,带着几个婢女出门,直奔王宫后花园而去。 “娘娘,这天怪冷的,还是早些回去吧!”春菊在宫中时,站在炭火旁边,牙齿仍然冷得直打寒颤,现在冰天雪地的,跟着这位娘娘出门还真受罪。 “春菊,你就别扫兴了,我还没见过雪压红梅呢,走,咱们快些,别让那雪把梅花全盖住了。”郑袖兴致勃勃,一脸兴奋。 熊槐下了朝,穿着皮大袄匆匆赶路,正巧看见郑袖一行人步履匆忙,他便悄悄紧随而去。 那夜不欢而散之后,他发了一大通脾气,可那么多天,气也消了,渐渐思量起郑袖的好来。 郑袖对他情根深种,一举一动皆透露着寻常妻子的温情脉脉,虽没有魏美人温柔小意,却合心称意,反观魏美人,虽然是魏国宗室之女,可肚无墨水,大脑简单,全然没有郑袖那股机灵劲头,去了几次也就腻了。 不过,他心里抱怨郑袖让他丢了面子,不肯主动去找郑袖。 现在看她步履匆匆,他在心里道:“是什么使她不顾严寒,任由风雪拍打也要出门?不谷一定要瞧上一瞧!” 越靠近她们,他就听得越清楚。 “娘娘,您慢些,总不急在这一时。”宫女们劝告。 “我就是乘兴而去,现在我还有赏梅的兴致,万一没走到后花园,我的兴致全消了怎么办?那不是白跑这一趟了?”女声娇娇柔柔的。 熊槐粲然一笑。 他的爱妃可真是个性情中人,不过这固执的性子嘛,还得磨一磨才好。 “那您也要看清路呀,别光顾着赏梅,却忘了肚里的小公子。”春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他呆若木鸡,当场怔忪。 再双眼聚光,往前一瞧,那个最好看的女子抚摸肚子,笑吟吟道:“小公子也想看雪了,所以为娘才要走快些呀!” 真的! 他没有幻听! 郑袖怀孕了! 他真的要有孩子了! 第十七章 战国长舌妇15 熊槐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走出几米,又忽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这般喜形于色有失身份,何况他和郑袖还在冷战期间,因此放慢步伐,让宫人屏气敛神。 前段时间,他看郑袖千般不是,现在越看她越欢喜。 几日不见,他的南后似乎又丰盈白净了些,远远看去,肤白胜雪,娇嫩可人,竟比下凡神女还更美几分,一路上,小小的人儿像雪地里的兔子,灵动活泼,让人恨不得搂进怀里揉一揉。 熊槐喜笑连连,像个痴汉一样,紧紧跟随,又小心翼翼,不让她发现行迹。 美人儿倒是肆意畅快,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停,到了后花园里,动若疯兔。 熊槐:你小心点儿,别伤了小崽崽。 “春菊,林儿,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红梅映雪呢!这梅花,真俏!真美!”郑袖捏上梅花瓣,指尖就像凑上冰凌,猛然缩回来。 她吐吐舌头,嘀咕道:“本来想学个文雅人,无奈翻车。” 细细一看,覆在红梅上的白雪都已结成冰,她灵感一起,道:“你们都躲远些,我要摇一摇这梅花枝,看看这雪会不会掉下来。” “娘娘不可!”春菊急急忙忙阻止,她道:“娘娘千金之躯,想要摇花枝,让我们这些婢子去做就好了,何须亲自动手?” 郑袖不听,一边撤到一旁,一手抓住一支梅花,高声道:“躲远了啊,要开始了!” 见到这架势,熊槐提心吊胆,生怕掉落的冰块砸中她,滴落的水浸湿她的衣裳,因此出声阻止:“且慢!” 与此同时,另一男声响起:“且慢!” 而雪边的人已放开手,梅上寒冰没掉,带着彻骨凉意的小水珠倒砸到她的手上,她抽回手,揉揉被冻的手背,心道:“对不起啊,小手手,我愚蠢的大脑害你背了锅。” 脑子凌乱之际,忽然响起刚刚那两道阻止声,一道声音与熊槐十分相似,她欲回头,面前一少年从树后现身,他道:“拜见郑娘娘。” 郑袖打消回头的想法,一瞧地上跪的英俊少年,忙道:“灵均请起。” 那日投壶亭比试之后,郑袖与几个少年都有了些许交情,在大婚前夕,她还跟他们斗鸡、踢球。 见到昔日好友,她喜逐颜开,再看他风度翩翩,装扮华丽,便笑道:“灵均,你是来这儿赏花赋诗的吧!” 屈原面色斐然,尴尬道:“下民愚不可及,在园内赏花许久,全无半点头绪。” “作诗本来就是有感而发,灵均何必自嗟。”郑袖抱着肚子笑道:“灵均来得正好,我几月不曾归家,爹爹娘亲可好?滑弟呢?” “咳。”郑袖忽听见熟悉的咳嗽声,她的脑子飞快转动,脸上不露痕迹。 屈原刚要循声看去,却见眼前的美人儿疯狂眨眼,挤眉弄眼,屈原啼笑皆非,稳住,定声道:“伯父伯母身体康健,只是,阿滑仍然顽劣,让人很是头疼。” “哈哈,那臭小子。”郑袖笑了笑,对屈原道:“灵均,阿滑少不经事,你既年长他几岁,平日里还得你多加费心。” 她露出如老母亲一般慈祥的笑容,感叹道:“幼弟顽劣,我身在宫中,难以时时教导,真乃憾事。” 一边偷听的熊槐心有感慨:“孜孜与他们不过两月家人情分,却时时记挂心中,不谷与她朝夕相处半年之久,她定把不谷看成心上至宝,可不谷都做了什么?在她身怀有孕时,没有时刻照料,没有日夜相伴,还把新妃子带到她的宫中……” 熊槐越想越后悔,再一想到之前自己做过的种种好事,为了魏美人,天天提早下朝,赶到章华台看她,把人带回宫里后,更是日日宠幸,连郑袖这明媒正娶的夫人都忘记了。 他的脑补功力十分厉害,一会儿想到郑袖怀孕辛苦,一会儿又想起魏美人小白花曲意逢迎,一会儿联想到魏哀王。 是了!一定是魏哀王那个老不死的使的诡计! 他打不过不谷,便用使这条美人毒剂来迷惑不谷! 幸好不谷神思清明,提早发现,不然就成为沉迷女色,为女人而亡国的君主了!(历史上,这货的确因为女色亡国) 熊槐一下捏手磨牙,一脸愤恨,一下拍拍脑袋,懊悔异常,宫人们都僵直身子不敢动,只默默听着郑袖和屈原对话。 只听郑袖和屈原聊到家人,又谈到宫中的光景,郑袖满脸怅然,抚着肚子,低落道:“如今大君恶了我,许久不到我的宫中,我这日子没了盼头,只盼望着生下这个孩子后,能够回到昭府,侍奉双亲,教育弟弟。” 说到这儿,她又是凄然苦笑,道:“或许回家后,还能重温少女时光,与你们一同投壶、斗鸡。” “往事不堪回首啊!到宫里走一遭,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她捂着嘴巴,假意偏头抹泪,哽咽道:“对不住,灵均……” 屈原一头黑线。 这个妞,麻烦您演技专业点好吗? 别当我没看见你那袖子掩盖下疯狂上扬的嘴角。 不过,这位姐在钓人,他也乐得配合,因而摆出同情而恭敬的态度,说道:“娘娘,您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阿滑不会……” “灵均,爱妃,今日好兴致啊。”熊槐再也听不下去,主动站出来。 “拜见大君。” “免礼。”熊槐径直走到郑袖身旁,道:“大冷天的怎么出来了?” “想看雪里红梅。”郑袖搓搓手,熊槐眼尖,用大掌合住她的双手,才发现她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脸色不佳,眼角还挂着泪,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看起来惨兮兮的。 熊槐握着她的手轻轻哈气,又把她的手拖进自己的大袄中取暖,郑袖点点他的胸膛,指向屈原,熊槐这才注意到屈原的存在。 “灵均啊,这天气寒冷,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在这杵着了,伤身体。” 屈原:??我被迫演了一出戏,塞了一嘴狗粮,终于要被赶回家了? 郑袖也笑意满营,道:“灵均,这灵感不时有,你也莫强求,顺心而发才是正理。” 好了,我懂了,我知道你们嫌我这个大灯泡太亮了…… 屈原展颜,恭敬道:“唯。” 第十八章 战国长舌妇16 屈原走远,熊槐才低头,替怀里人擦干泪水,心疼道:“怎么哭了?” “下妾有一言想与大君说。”郑袖跪下,熊槐没等她跪到地上便搀住她的手,轻声呵斥道:“胡闹!都怀孕了还不顾惜身子,以后有好苦头吃!” “大君,您都知道了?”郑袖眼里半是惊讶半是忧虑。 熊槐轻叹,半搂着她往回走,说道:“不谷途经此地,见你和灵均相谈甚欢,便过来瞧瞧……你说!不看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有孕在身那么大的好事你怎么瞒得死死的呢?这不是要人替你忧心吗?” “大君。”郑袖停住脚步,抓住他在腰上的手,认真道:“大君,您让我会昭府吧!” 闻言,熊槐冷笑,说道:“然后,再也不回来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昭府老死是吗?” 郑袖潸然泪目,抽抽搭搭道:“大君,是您先不要下妾的,既然您不喜下妾,又有了新人,何苦要留我在宫中受苦?望您仁心,顾念旧情,让下妾回去,长伴青灯,做个自由自在的快活人吧!” “休想!”熊槐冲口而出。 “回去看看是可以,长住不行!” “大君!”郑袖目光坚定,熊槐突然不能直视她的双眼,用手覆盖在她的眼皮上,柔声道:“孜孜,是不谷不对,别闹了,我们好好养着孩子,好好过好不好?” 熊槐突如其来的示软让郑袖连同周边宫人都呆征了几秒钟。 “大君,下妾没有怪您的意思。”郑袖冲进他的怀中,两手环住他的腰,把眼泪都擦到他的大袄上。 她道:“下妾只是自责,怨恨自己做不到冷静,做不到无动于衷,我知道,妒妇很丑,我也知道,现在我的模样丑极了,可我也不能控制自己。” “大君,每当看见您踏进魏美人的屋里时,我就心神不安,孤枕难眠。” “从前在郑地时,下妾常看话本子,里面有言‘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妾真傻!竟傻傻当了真,把自己置于这等境地!” 她呜呜地哭起来,利落转身,说道:“与君相知是妾这一生最美好的事,妾走了,望君珍重,忘掉妾拈酸吃醋的丑陋模样,只记得巫山相遇之日便好!” “爱妃!”见她捂脸逃走,熊槐心急如焚,几步跑上去,不顾礼仪,搂住她,抱起她。 “放手!让我回去!”她的力道非常大,熊槐险些抓不稳。 “别动,你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要顾着肚里的这块肉。” 一听这话,郑袖果真不再反抗,可仍啼哭不止,熊槐又羞又愧,既烦躁又无奈,低声道:“你莫要哭了,这次回去后,不谷就把魏美人赶走,省得你烦忧。” “真的?”美人眨着泪眼问。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熊槐把她放回地面上,轻声道:“不谷即刻让人把魏美人送走,你安心养胎便是。” “那,魏国君主……” “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魏美人那么漂亮,你舍得?”郑袖泪珠偷弹,低声道:“你莫要戏耍我,当日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不过两月就变了,现在的承诺是认真的,日后的变心也是真的。” 熊槐被揭了短,面红耳热,强行辩解道:“你信不谷!不谷平日里自律修心,是那魏哀王,那老头儿设下美人计迷惑我!这都是他的诡计!爱妃,我们莫中了他们的诡计!” 郑袖差点笑出声来,心道:“真会推卸责任。” 这种话不就相当于现代的小孩子沉迷手机被批评后说:“不是我自制力差,只怪手机制造商把手机造得太好玩了!” 但她不会再揭短,而是故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这魏哀王怎么这么坏呀,居然想出这一条惊天大计,先前我还是女儿家时就听说过,魏哀王被我国打得落花流水,原以为他们怕了,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心思歹毒的魏国居然还想通过邪门歪道来毁我楚国基业!” 她作出义愤填膺的模样,破口大骂道:“这老匹夫真真气人!离间我夫妻感情,害我楚国后宫震荡!我真该生吃了他的肉!” 郑袖的愤怒是他所料不及的,他赔笑道:“爱妃,那老东西的肉太老太柴,别管他,离殿那么久,你肚子饿了吧,走,我们回去,让人设宴,吃点好的。” 郑袖面色稍霁,牵着他的手回宫。 踏进屋里,放上炭火盆,身子很快回暖,她嬉笑不断,熊槐也心情大好。 交谈之际,宫内阴风刮起,熊槐凑近炭盆,瑟瑟发抖,问道:“爱妃,你有没有觉得冷?” “没有啊,挺暖和的。” 熊槐见她已脱了外衣,肚皮微微鼓起,一时起意,摸了摸。 一边摸着,一边又想到:殿门合得严严实实的,也放了炭盆,不谷穿着厚厚的皮大袄,竟然还觉得很冷,那我的子民们呢?他们有的是老弱病残,也有像孜孜一样的怀孕妇人,他们既没有炭盆烤火,也没有皮袄穿,不是更加冷得难受吗? 还有,那些匆匆赶路的游客们,他们不会被冻死吗? 想到这里,他拉住郑袖的双手,道:“爱妃,不谷欲送天下百姓和游客木炭,让他们能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你是‘雪中送炭’的见证者啦!”佘佘在郑袖脑海里尖叫。 郑袖马上给熊槐深深行了一礼,应声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大君心怀天下子民,时刻不忘国计民生,下妾佩服,孩子也会为您骄傲的。” 熊槐收到了鼓舞。心情激荡,恨不得立刻马上去颁布指令。 他低头,亲亲郑袖的手指后,飞也似的走出去。 郑袖莞尔而笑。 这个男人之前被保护得很好,还留有年轻人的天真急切,除了骚话多点,平时倒是真性情。 不像她,她已经老了,刚成年就老了…… “忧思过度,必定早亡。”佘佘的声音在她的脑里回荡。 “呸!你才早死!”郑袖毫不犹豫反击。 佘佘郁闷道:“原先还怕你会多想,会伤心,现在一看,是我想太多。” “本来就是你想多了,老娘生性乐观,既然开心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反正都要活着,为什么不开开心心的像个傻子一样活着?” “你倒乐观。” “这说的什么废话!” 佘佘:这话没法聊下去了。 第十九章 战国长舌妇17 熊槐能得天下人敬仰,郑袖不惊讶,让郑袖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熊槐‘雪中送炭’事件,竟使得她的名字家喻户晓,被万人传颂。 而原因只不过是分派木炭的小兵们多说了‘郑娘娘’这三个字。 这突如其来的好名声全在意料之外,郑袖惊讶的同时,还是喜洋洋地把好名声收下。 公元前318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被流传得更广,所谓的‘三户’指的是楚国王姓下的三个分支——屈、景、昭,经过几年的发展,楚国越加强盛,渐渐压倒齐国,但屈、景、昭这三个宗室的分支以及新老贵族牢牢把控朝廷,新老贵族结党营私,在国家强大的面皮之下,是腐朽的内政。 熊槐有心整治内政,但旧贵族的势力庞大,他便把屈原从权县调回,封他为左徒,屈原与楚王联手搞起变法。 在经济上,奖励耕战,以民为本,在政治上用严格的律条来规定赏罚,选贤举能,开放言路,禁止结党营私。 变法进行初期颇有成效,但也触动了众多朝臣的利益,抵制抗议声不断,他便有意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前朝风起云涌,后宫倒一片清明。 郑袖没了魏美人这块心病,在后宫开始如鱼得水,在这几年里,她为熊槐生下子横、子兰两个儿子,顶替楚威王后,成了后宫的实际掌权者。 不过,若因此认为郑袖事事顺心,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很多时候,她有很多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处。 比如眼前这一幕,她已经百般劝诫‘上官行不可信’,熊槐不仅不以为意,还反过来称赞上官行‘能言善辩,甚合不谷心意,有神仙风采’…… 已经提前读过历史的郑袖在心里呐喊:“那小子跟他哥上官唯不一样,他可是个大大的奸臣,妒忌贤能,屈原就是被他陷害的!” 可熊槐情商不高,容易轻信别人,加之是个颜控晚期,宫里的大臣尽是些风雅帅气的人物,但长得好看的不一定都是好臣子呀,据她所知,宫内好看的蛀虫就一大堆,还颇受熊槐宠信。 可恨她不能把历史课本扔到熊槐的头上,她不断告诫自己,要平静,要平静,面对一个‘耙耳朵’,这事急不得,徐徐图之才有好结果。 她于心不甘,还要再说几句,一旁摇篮里的子兰已哇哇大哭,她回身去抱他过来,温柔地哄着。 熊横知道郑袖的想法,懂得她早就看不惯宫里那些‘蛀虫’,但上官行与那些老贵族不同,他是赞同变法的一派。 他佯装一点都不在意,逗弄小儿子,又问大儿子的情况:“子横的功课怎样了?”子横启蒙早,刚会走路时就认了屈原当先生,现在天天在屈原那儿接受‘美的洗涤、心灵的教育’。 她晃晃儿子的小手手,子兰才七个月,像只企鹅一样,爱笑爱摇,她道:“还能怎样?灵均教一回气一回。” 大儿子子横生性贪玩,在读书时却跟一块木头似的,郑袖抱怨道:“也不懂那小崽子学了谁,一天到晚只会游戏耍乐,捉弄先生,若不是念在他年幼,我准把他腿给打断了!” “一派胡言!”熊槐道:“学生学不好,那当然是老师的过错。” 呸!三观不正! 郑袖摆弄着怀里的‘小企鹅’,温温柔柔道:“子不教,父之过,师之惰,灵均已尽心尽力,您这位父亲,也要更上心一些才是。” 其实熊槐的教育方法很像是现代的:宠!使劲宠!往死里宠!宠就完事了! 郑袖不懂楚威王和楚威王后的教子模式是不是也一样,不过,看熊槐长那么大还是个傻白甜,她觉得很大概率是这样。 熊槐不想在这话题上扯太多,因而转开话题,说道:“爱妃,今日韩国使臣和魏国使臣来访,劝不谷讨伐秦国,不谷欲知你对此事的看法。” 今天的事她已经听到风声,她笑道:“大君既然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这几年间,熊槐压倒齐国、魏国,现在在韩国也过来臣服,熊槐雄才大略,自然要谋这天下大事,而秦国是最强大的对手,要谋大事,灭掉秦国就是最关键一步。 熊槐亦笑,道:“不谷欲派公孙衍入魏,再出使他国,联合其他六国,一同伐秦。” 公孙衍是魏国人,原在秦国做大良造(爵位名),被死敌张仪排挤,无奈跑到楚国做官,现在是熊槐的心腹谋臣之一,郑袖对公孙衍很不感冒,在她看来,这些谋臣就是些投机倒把的分子,哪里有利益就跑哪里去,没有一点爱国忠君思想。 但也知道熊槐固执,心里已有对策,便抱着儿子下跪,说道:“下妾知道大君已做打算,妾不敢干预国事,只是,求大君听妾一句,人心隔肚皮,这日子还早着,还求大君多思量。” “在不谷面前,有话直言便是了,何必跪来跪去?”熊槐扶起她,又从她怀里抱过小儿子,子兰摇头摆尾,吱吱呜呜,熊槐心中爱怜不已。 郑袖点了点小儿子的胖脸,笑道:“正如大君心系国家,其他国君也思量着自己国家的利益,大君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秦灭后,哪一国获益最多,哪一国亏损最大?” “这……”熊槐沉吟。 现在楚国、秦国是最强大的国家,若楚、齐、赵、魏、韩、燕、义渠真能联合抗秦,那合纵长必由熊槐这个最具号召力的国君担当,可一旦熊槐当了头头,为了本国利益,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国家的军士冲在最前方,其余国家又有哪几个敢身先士卒呢? 既然打仗,打赢了获益最大的是楚国(楚国成为最大的诸侯国),若是败了,死得最惨的还是他们那些小国家。 这个道理谁都懂,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答应合作之初自然是志气高昂,想着一举歼灭秦国,可以后呢?等到上战场时,又有哪个国家愿意冲锋陷阵呢? 熊槐一点即通,神情当场萎了。 郑袖笑笑,站起,从他身后抱住他和儿子,道:“人心不齐,一盘散沙怎能歼灭强大的秦国呢?” “可这秦国一日不灭,不谷一日不得安眠。”他恹恹道,说完后,他又道:“依爱妃所言,不谷应该怎么做呢?” 郑袖嫣然一笑,说道:“合纵继续,打仗先缓缓,韬光养晦,一旦时机来临,举兵伐秦,力求一击毙命。” 熊槐脸色多云转晴,应道:“爱妃所言甚是!” 郑袖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几个国家联盟破裂的关键在于张仪,到时候,她得设下计谋把他杀掉,免得张仪那只聒噪鸟坏了大事。 第二十章 战国长舌妇18 第二天,熊槐上朝,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大臣们。 大臣们疑虑困惑熊槐的善变,明明昨天他还是意气风发,势要拿下秦国,今天怎么就懂得‘徐徐图之’了?一些大臣自然联想到了身为嫔妃却时常不像个嫔妃、总是‘蛊惑’大君的郑袖。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们肯定不能同意,现在国家兴盛,正是讨伐秦国,扬名立威的大好机会,怎么能放过? 老贵族的代表人物林克重站了出来,愤愤道:“大君三思啊!时不我待,现在魏、韩臣服,合纵伐秦,众望所归。鄙臣不才,愿为大业肝脑涂地!” “爱卿忠心,不谷心中甚慰,只是,合纵势在必行,攻秦需得缓缓。”熊槐道。 林克重和几个老臣子默默交流眼神,林克重忽大声道:“大君昨日雄心大略,今日便忧心忡忡,可是受了妇人挑拨!长舌妇人安敢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 此言一出,众卿哗然,熊槐闻言勃然大怒,拍桌道:“逆臣尔敢出言毁谤王后!来人!把他拉下去!乱刀砍死!” 大殿中,群臣议论纷纷,见武士上前,更加惊惧。 “且慢。”一女子从帷帐后走出,她身形窈窕,俏丽动人,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柔柔道:“不过几句话,大君不必生气震怒。” 她早料到会有人反抗她的对策,不过,她真没想到能听到‘长舌妇’这个久违的词。自从那次‘雪中送炭’后,她便有了如何做贤妃的灵感,利用南后的这个身份的便利帮平民百姓办了不少好事,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那些武士踌躇不定,郑袖朝熊槐行了一礼,眨眨眼睛,道:“大君。” 熊槐无可奈何,烦躁地挥挥手,道:“放了他。” 林克重被放之后,侧过身去,背对郑袖,熊槐出离地愤怒,差点要亲自下来踹人。 郑袖不以为意,问道:“左尹既觉得大君对策不佳,想必已有高见,不知是否可以说一说,让本宫这个‘长舌妇’也知点战伐良策?”她的声音满是揶揄。 林克重面有羞惭,屈原替她解释事情原委,郑袖嘴角的笑容渐渐加深。 “左尹昭昭赤子之心,本宫佩服。”她转向熊槐,拜了两拜,说道:“既然左尹信心满满,不如怜惜他的赤诚之心,封为大司马,出兵讨伐秦国,以表拳拳之心。” 笑点低的许多大臣已疯狂偷笑,林克重转身,叫道:“我楚国王宫人才济济,还轮不到你一个亡国女来指点江山。” 呵! 郑袖面容冰冷,熊槐更是雷霆大发,顺手抓起手边的竹简,往他头上扔去。林克重不敢避开,被竹简砸到脑门上,鲜血直流。 “大君息怒!”众臣跪了一地。 郑袖丝毫不害怕,走上去帮他顺毛,又让医者救治林克重,许久之后,大殿上再度平静。 郑袖道:“左尹信心十足,想必已有攻秦的好人选。” 林克重蒙受了郑袖的恩惠,知道若不是她,自己早被拉出去碎尸万段了,这一下也不敢再摆出高姿态,只说道:“昭睢将军、庄蹻将军都是我楚国的好儿郎,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可为我国攻城略地。” 闻言,郑袖转向殿上的庄蹻,他才行冠礼不久,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雄姿英发,听到林克重的话,马上向熊槐叩拜,说道:“庄蹻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将军有信心与秦国的将军樗里疾一较高下吗?”这话像一盆冰水,给庄蹻那发热的大脑降了温,他垂头不语。 樗里疾是秦国悍将,有勇有谋,成名已久,昭阳大司马在世时就曾对他赞不绝口,自称不如他有谋略,能得到昭阳大司马这样高的赞誉的人又岂是凡尘俗子,又岂会轻易被他们这些小菜鸟打退? 瞧见庄蹻这萎靡不振的表情,众臣心里明白了大半,纷纷下跪,请求熊槐再度商议攻秦大计。 至此,郑袖光荣下台。 今天,一些事情变了,一些没变。熊槐仍然派公孙衍前往六国寻求合纵,却没说要立即举兵秦国。 夜晚,天凉如水,熊槐仍然怒气满腹,他道:“爱妃,你为何不让不谷杀了林克重?” 郑袖正搂着小儿子玩闹,闻言,抬起头来笑道:“大君是让我做那迷惑君主的奸妃吗?” 熊槐刚要应声,一个小小的肉团子从殿外冲进他的怀里。 “父王,母后,孩儿回来啦!” “谁敢说!不谷把他们都杀掉!”熊槐抱起大儿子,揉揉他的脸,笑道:“才一日不见,子横胖了。” “大君是要诛杀天下人吗?”郑袖笑容满面,说道:“人言可畏,大王知妾心意,天下人可不知,今日,您若杀了林克重,百姓便该骂我祸国殃民,亦要笑话大君为女色所迷了。” “谁敢!” “嘴长在他们身上,关起门来,晚上偷偷说,谁人能知晓!” 熊槐哑口无言,可一股气仍堵在胸口,憋着难受,他愤愤道:“他对爱妃不敬,不谷恨不得让人将他抽皮扒骨,挫骨扬灰!” 子横听到这话,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整天喊打喊杀的,孩子都怕了。”郑袖一手搂着小儿子,一边哄大儿子,边哄边笑道:“大君,子横是您的亲生孩子,在您大怒时仍然惊吓不已,那些贤德的大臣呢?他们兢兢业业,以身许国,在大君盛怒时,他们的惊惧又向何人述说呢?” “大君,听下妾一句劝,人才是立国之本,莫要寒了大人们的心啊!” 身为熊槐的枕边人,在某些时刻,她都担心熊槐会把自己拉去砍头,可想而知,他的阴晴不定究竟给多少人带来了心理阴影。 郑袖说得在理,熊槐心里能接受,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十年来养成的坏脾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得了的,因而自愧道:“不谷白活几十载,竟不知身边人恐惧我到了这种地步。” “哪里?我就不怕你。”郑袖哭笑不得,把子兰放到他的背上,笑道:“子兰也不怕你。” 话毕,似乎是想要印证他母亲的说法,子兰笑着张开小嘴,口水直流,哈子淌到他的衣服上,湿了一小片。 熊槐异常嫌弃,沉声道:“快把他拿开。” 子兰调皮,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嘴又往他的脖颈凑,熊槐一脸生无可恋,叫道:“爱妃,护驾。” 郑袖捧腹大笑,把子兰搂下,依然抱在怀里,道:“以后就让子兰帮你这个父王改改脾气。” 第二十一章 战国长舌妇19 公元前318年,楚、齐、赵、魏、韩、燕、义渠形成合纵之势,共同抗秦,各国约定遵守礼义,不随意攻打合纵国家。 在之后的几年里,虽然也有爆发过小的战争,但总体来说还是较为安定,生产力得到发展。 公元前314年,经过熊槐和屈原联手推行的‘草宪变法’,楚国‘国富强而法立,属贞臣而日娭’,楚国国力大盛。 但旧贵族在朝廷内的势力根深蒂固,每一条变法都动了他们的利益,熊槐被亲属和大臣们日日包围着,他们央求停止变法、除掉屈原,甚至在背后暗杀屈原,熊槐只能忍痛停止变法、罢黜屈原来消除他们的愤怒。 郑袖知道熊槐心情郁郁便整日开导纾解,仍让屈原当大儿子的先生,暗中提点屈原和熊槐多加小心。 无他,这楚国宫里的大臣真的很凶残,几十年前,楚国国君楚悼王和吴起实行变法,同样动了老氏族的面包,那些老氏族就买通内侍,在楚悼王的饭菜里下毒,楚悼王死的不明不白,吴起也被乱箭射死。 这群佞臣真可怕! 楚国内部腐朽,对外形象还是很强的,至少三大强国之一的齐国就派人来寻求结盟了,他们派遣使者到楚国王宫,提议一起发兵攻打秦国,取回楚国在春秋时期被占领的曲沃,为表诚意,自请联姻,送来公主田蕙。 熊槐也有心夺回曲沃这个重地,因而爽快答应,并为田蕙建了东宫,是为东后,田蕙来到楚国王宫后,安分守己,低调做事,与郑袖相处得不错。 联姻之后,楚国派将军景翠向北进发,布置军队战线长达三千七百里,经过一年的拉锯战,楚国战胜秦国,夺回重地曲沃,秦国的商於之地全部暴露在楚国的刀刃之下。秦王震惊失色,派相国张仪出使楚国,说服楚国退兵。 彼时,郑袖磨刀霍霍,心道:“张仪,我等你很久了。” 就是这个骗人精!他害惨了熊槐,也害惨了她! 这一次他过来,是想要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用六里地骗熊槐退兵,害得他被天下人耻笑! 张仪的马车还没进入郢都,郑袖就拉着熊槐一遍遍地洗脑:“这张仪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最会骗人。” 熊槐不厌其烦,应了一声又一声,见她独大如箩仍忧心国事,便好生安慰。 “爱妃放心,不谷一定会看清他的真面目。” 这几年,在郑袖的苦口婆心之下,熊槐成长了些,学会隐藏情绪,也不像最初一样充满幻想,但郑袖仍放心不下,道:“三思而后行,大君,您遇事一定要与诸位大臣多加商议啊。” “晓得了,这人还没老呢,就聒噪似大鸟。”熊槐吐槽。 没几日,张仪进宫叩见熊槐,承诺把六百里商於之地还给楚国,他的嘴皮子的确非常厉害,熊槐险些答应,用了好大自制力才抵住诱惑,把张仪安排在王宫附近的馆舍,称要考虑几天。 晚上,熊槐在南宫休息,床榻之间,他对郑袖说道:“张子说,秦王欲把商於之地归还楚国。” 楚国发源自商於,商於经济发达,土地肥沃,还是军事重地,对楚国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可到秦献公赢连和他的儿子渠梁趁楚国之危,吞并商於,楚人时刻想着收复国土,执念极深。 郑袖担忧他被骗,忙道:“大君,张仪那贼子一定是在胡言乱语,您可不能上当啊!” 熊槐笑了笑,道:“陈轸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那大君……” 见她惶惶不安,熊槐一点点抹平她的眉头,笑道:“不谷今日寻思着,或许可以退兵。” 郑袖欲喊‘万万不要’,见他还有话说,便握住他的手,耐心倾听,他道:“祖先功业,槐不敢忘,槐始终挂念商於百姓,可恨我与秦国交战已久,却白费工夫,今日,不谷想着,不管是真是假,都要试一试。” “大君糊涂了,若是心怀天下,哪里都是大君的,又何止商於之地呢?”郑袖笑。 她眼里含着希冀的光芒,道:“下妾只愿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归一的景象,书同文、车同轨、形同伦……” 熊槐也被她描绘的景象迷了眼,道:“若真有那天,不谷与卿携手,共受万民景仰,开创基业。” “那,张仪……”郑袖一句话把他的幻想打进现实,他没好气道:“杀了!把他杀了!” 郑袖勾唇一笑,俏皮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君可要多加考量呀!” “那,把人放了?” “不行!” 郑袖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这一次,下妾要使一条计谋,名正言顺地除掉他,让他张仪有来无回!” …… 却说张仪出使楚国几日,原见熊槐对割地退兵一事十分心动,没想到,自那日之后,熊槐却对他避而不见,止口不提退兵事宜。 接到线人传来景翠继续带兵北上,逼近商於的消息,他更心如火焚,连夜邀请昔日好友(现在是熊槐宠臣)靳尚相聚,企图从他那儿探得熊槐变心的原因。 席上,两人把酒言欢,张仪故意灌了靳尚一杯又一杯,靳尚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人很快醉醺醺的。 张仪见状,试探性地说道:“尚弟,你也知道,愚兄作为秦国使者,肩负使命,力使秦、楚两国重新交好,和平共处,原先大君分明已对退兵之事动了心思,为何又不再提及?” 靳尚闻言,挺直腰板,表情郑重,唬得张仪一愣,而后,那个醉鬼哈哈大笑,道:“张子,你这怂样,才几年没见啊,你问个话都要拐来拐去的,老实说,你请我喝酒,是不是为的这事?” “愚兄羞愧,但实在迫不得已。”张仪羞惭满面,鞠了一躬,说道:“秦王对我有恩,我张仪只能通过劝退楚兵来报答他了。” “你要想报恩,可以,但我告诉你,这事儿,不成!”靳尚狠狠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把脑袋里的水甩出去,他扬声,又叹又笑道:“大君动了心,可郑娘娘不答应,我告诉你,郑娘娘不答应,一切都是百搭,任你有滔天的本事,都说服不了大君退兵。” 昔日,张仪在秦国时,便对楚国的南后郑袖多有耳闻,听说这位郑娘娘才华斐然,仁义贤德,比男子还要能干,竟得了熊槐十年独宠,熊槐凡事无不听从她的,后宫仅有的两个公子都是她生的。 这可就棘手了啊!能把一个花心国君治成痴情种子,这位娘娘的手段可真了得。 可是,我与她无仇无怨,秦国也没有使她吃亏,她为什么要反对呢?张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双手紧攥,呼吸急促几分。 莫不是这女子心思聪慧,比那楚国的臣子还厉害,看穿了我的计谋,所以阻止楚王退兵? 如果是这样,那这郑娘娘必将是天大的障碍!留不得了! 第二十二章 战国长舌妇20 张仪心思百转,面上不露声色,笑着为靳尚斟酒,赔笑道:“恕愚兄愚钝,竟不知自己得罪了郑娘娘,好弟弟,不如,你同哥哥说说那郑娘娘的喜好,改日愚兄当备上千金好礼,前往赔罪。” “她的喜好?”靳尚脸上一呆,摇摇头,拍桌大笑,好久后才停下,道:“如果你以为我这位郑妹妹喜欢财物,那就错啦!” “千金好礼在她面前不过是粪土,她这个女人啊,就不是个女人,平日里不爱穿金戴银,倒喜欢些男儿家的玩意儿,蹋鞠、斗鸡、骑马……男人的游戏她都懂,而且玩得很好。” 张仪一听,敏锐地察觉到靳尚和郑袖交情斐然,他恭恭敬敬地对靳尚行了一礼,说道:“尚弟,愚兄有个不情之请。” “哎哎哎!说就说了,拜什么拜,最不喜欢你们这些文人的模样,总是扭扭捏捏的!”靳尚大手一挥,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有能帮得上你的,我一定鼎力而为!” “愚兄知道自己惹怒了娘娘,不敢乞求原谅,只希望能送上一些礼品,消减娘娘的怒火,贤弟有大本事,不若向娘娘引荐我,事成之后,愚兄一定赠送百金以报今日之恩。”张仪道。 “这事儿简单,不过我什么话都摆在这儿了啊,我就在她面前提两句,见不见你是她的事,原不原谅也是她的决定,别到时候事不成了,你反倒来怪罪我。”靳尚微眯着眼睛道。 “贤弟放心,愚兄自然不做那等忘恩负义的宵小之辈。”张仪笑得像个狐狸。 第二天,靳尚果真履行约定,带着他到郑袖的南宫。 彼时,他面上从容淡定,跟在靳尚的身后,立在殿门口等候。 “春菊姑娘,您再跟郑娘娘说说,就说,她要再拒不见客,我靳尚就赖在殿门口不走了!”靳尚张开大腿,双手叉腰,稳稳地站在殿门口。 饶是张仪练就了一张厚如城墙的脸皮,此时也觉得丢人。 “呵!靳尚!老娘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你要进来,可以!带着张仪,不行!如果你非要带着他,我就让人用乱棍把你打出去!”殿内响起清灵婉转的女声。 张仪面红耳热,脸上像在被炙烤,心里却有些不屑,这位郑娘娘说话粗俗,比之市井妇人强不了多少,楚王竟然被这种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他要面子,既然郑袖不见他,不肯给他行个方便,那他就通过其他方法达成目的就是了。 没想到,最后是他要走,靳尚倒死磕在那儿了,他两脚张开,两膝微曲地坐着,远远看上去就像个簸箕。 战国人穿着上衣下裳,所谓‘裳’其实是围裙,而里面不穿打底裤,只在小腿穿‘胫衣’(跟今天长及膝盖的长筒靴差不多),他的姿势太豪迈,随时有走光的危险,羞得宫女们都捂了脸,四处奔逃。 “尚弟。”张仪看他这无赖模样,内心无比汗颜,忙要拉起他,说道:“不若改日再来。” “不!今日她若不出来,本公子就坐在这儿不走了!” 张仪:忽然很懊悔很懊悔跟他做朋友,太跌面子了! 许久,殿门被打开,一个宫女走出来,朝两人行礼,说道:“娘娘请靳大人进屋议事,还请张先生稍等。” 靳尚还要赖着不动,张仪劝了几句,他才不情不愿地挪进宫里,宫外,张仪经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打量,心里一点点变得阴暗。 楚国这个国家跟他有仇。 他是纵世奇才鬼谷子的得意门生,完成学业后在楚国游历,曾陪着楚国右尹景泽喝酒,席间,景泽丢了一块玉璧,门客们都怀疑是他拿的,把他捆起来,打了几百下。 受到侮辱之后,张仪一直怀恨在心,曾写信警告景泽说:“当初我陪着你喝酒,我并没有偷你的玉璧,你却鞭打我。你要好好地守护你的国家,我反而要偷你的城池了!” 往事暂且不谈,如今,与他无冤无仇的郑袖闭门不见他,还在宫内破口大骂,让他忍受众人的异样眼光,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恨不得挥袖离开。 “靳尚,那张仪不过是只老臭虫,你为何要与这种人为伍?不觉得有失身份吗?你不知羞,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那老东西就是个投机倒把的份子,若不是大君阻止,老娘早就除之而后快了!魏国老匹夫,安敢来我楚国行招摇撞骗之事!” “今日之事,我不同你计较,往后你若再把这些猫猫狗狗往我宫里引,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张仪僵直脖子,双拳捏得‘咯噔’作响。 不过半分钟,靳尚失魂落魄地走出殿门,张仪强扯笑容,上去,却被一盆水淋成落汤鸡。 “哎呀,真对不起,秦相,我们泼错人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郑袖,我张仪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你,才不负你今日的这份招待! 张仪镇定自若,擦了擦水渍,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无事,今日是仪叨扰了,还请姑娘替仪向娘娘表达歉意,等娘娘心情好后,仪再来请罪。” 但见靳尚神思不属,他关切道:“尚弟,你已帮愚兄许多,今日之事都是愚兄之过,你莫要上心。” “那臭女人变了,全变了!”靳尚一手捂面,几乎要落下泪来。 “张子,我把她当亲妹妹,她就这么对我!这么对我的好朋友!”靳尚苦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张仪无奈,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走,咱们喝一杯去!今日不醉不归!” 两个男人互相搀扶着走远了。 他们走远之后,林儿从屏风后出来,对着帷帐行了一礼,帷帐内的人笑道:“林儿,你演得很好。” “娘娘为何不让靳大人知晓实情呢?”刚刚她假扮娘娘,在屏风后大骂张仪时,手脚都在抖,差点露馅。 “靳尚本性纯良,把他当作至交好友,自然不愿引他掉入陷阱,我现在借他的手摆了张仪一道,张仪心胸狭隘,必容不得我,我也好让他看看张仪的真面目。” “娘娘英明。” 第二十三章 战国长舌妇21 却说那日张仪回到馆舍之后,心中邪火更起。 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堂堂一国宰相,出使楚国,竟被你这一朝得志的乡野村姑戏耍取笑,气煞人也! 不过,倘若以为这小小的挫折就能使我打退堂鼓?笑话!让我引以为傲的嘴里的这根舌头还在,就没有什么能够打倒我的! 他已经仔细考虑过,熊槐愚蠢无知,容易轻信他人,加之刚愎自用,认过的事就不会再轻易更改,只要多加筹码,再哄骗哄骗,不难上钩。 难对付的是郑袖,他回馆舍的路上还不断听到郑袖的好名声,平民百姓、王卿大臣们无不被她的伪善面皮所蒙蔽,不过,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区区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见识?多大本事? 他只要细心思量,不难找出离间熊槐和郑袖的法子。等郑袖不再成为熊槐的‘智囊’之后,熊槐便如同失去了脑袋,哄一哄就会乖乖退兵了。 打定主意之后,他偷偷派人打听郑袖的消息,经过几日的蛰伏,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人查探到,郑袖的宫中夜里总要合上门,不管楚王有没有驾临,都紧闭门窗,也不许任何奴婢进去伺候。探子自然心怀疑虑,曾偷偷从外面推开窗户,跳进屋里,却发现一男一女嬉戏笑闹,姿态亲密,女子美丽多情,身子婀娜窈窕,衣着首饰华美精致,是王后才有的用度,男子看不清身形,但一听声音,绝对不是楚王! 郑袖与外男私通!这是探子得出的结论。 张仪的心情虽有波动,却不易相信这件事,因而低声道:“你再探!” 探子在南宫东张西望了几日,被宫人发现,险些被抓住,九死一生,拼了老命才跑回馆舍,说道:“某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某所言非虚,当遭雷劈。” “下去吧,此事我要好好筹划一番。” 张仪担心的不是探子误报情况,而是怀疑这是郑袖设下的一个局。 试问普天之下哪个王能有熊槐的模样气质呢?他虽然心底瞧不起熊槐愚蠢自大,但却不得不承认这货生了一张好面皮,比器宇不凡、一表人才的秦王还多一分别样魅力,他实在不敢相信郑袖会舍弃他而投入他人的怀抱当中。 再说,郑袖与熊槐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了,楚地人人都说王与郑娘娘是对真正的恩爱夫妻,若有私通外男的迹象,也应该早就传出来了,何必要在他出使楚国后才开始展露苗头? 但感性让他不肯放弃这个可能性,万一是真的呢?万一郑袖真的与外男有私情,那依照熊槐的性子,不把她弄死才怪,那郑袖就被打倒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他的退兵之策。 况且,他与郑袖之前并没有交集,郑袖对他何来的深仇大恨呢?非要这么整他?他不相信郑袖为了打倒他而设下这一条计谋,熊槐多疑,心胸狭窄,作为枕边人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要是有点风声,她会彻底失宠,她在民间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也会毁之一旦。 作为一个成熟老练的政客,他没选择立即把这件事广而告之,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既然在南宫的探子已经被揪出,那他就再收买一些人,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准没做错。 南宫,夜晚,一女子跪在熊槐面前。 油灯的光芒映着女子姣好的面容,熊槐摇摇头,回头看床上的女子,说道:“漂亮是漂亮,可与你一点儿都不像,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 “张仪又没见过我,哪里知道我长成什么样?”她转头看熊槐,瞧见他眼里的微光,嘴角抽了抽,道:“大君要是喜欢林儿,下妾也不在意会多一位姐妹。” “娘娘!”林儿诚惶诚恐地磕了几个头,道:“承蒙娘娘恩惠,婢子只愿侍奉娘娘一辈子。” “要是大君强纳你呢?”郑袖挺着大肚子要起身,熊槐无可奈何,亲自扶了她,叹道:“都要生第三个孩子了,这脾气还是小姑娘似的。” 他又转身对林儿道:“你下去吧,莫想太多,以后好好侍奉你的主子。” “唯。”林儿退下。 “往后莫要说这些浑话了,尽惹人笑话。”熊槐道。 “大君,情况怎样了?”郑袖岔开话题。 “他很小心。”他拿了软枕放到她的身后,让她躺下,环住她倚在床上,问道:“鱼儿真会上钩?”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机会。”郑袖转身,笑嘻嘻地反抱熊槐,道:“咱们这一招可以称为‘上屋抽梯’,故意露出破绽,等他跳进去,然后这断了他的后路。” “爱妃睿智。”只是,熊槐心里有些不解,他道:“他不过是一个说客,杀了就杀了,无论如何,秦国是一定要攻打的,何必要多此一举,绕许多圈子才杀掉他呢?” “因为礼。”郑袖抬头,捏捏他的鼻尖,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这不过是败者的腔调。” “不,大君,您错了。”郑袖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上,道:“楚国以礼安天下,也需得以礼夺天下,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咱们只能让张仪先坏了道义,然后咱们再光明正大地修理他。” 熊槐眼里划过思虑,他展颜,道:“爱妃,不谷忽然有点相信那些民间传言,爱妃是郑国的公主?不然怎么会有这等见识?”初见她时,她貌美如谪仙,与她相伴相守十年,她才思敏捷,时而妙语连珠,时而博闻强识,熊槐差点要以为她是经受过高人指点的小仙女了。 “若我是郑国公主,你当如何?”郑袖笑容满面。 “公主又如何?反正还不是我熊槐的女人,乖乖为我生儿育女吗?”说罢,还故意摸摸她高挺的肚子,这一摸便感觉手下有奇异的触感,熊槐开怀大笑,道:“瞧瞧这力道,这次一定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小公子!” 郑袖撇嘴,道:“大君不喜欢小公主吗?”历史上,郑袖为熊槐生下两子一女,她自然认为这一胎是个女儿。 “公主也喜欢,爱妃生的小公主一定也如同她的母妃一样花容月貌,温婉多情。” 第二十四章 战国长舌妇22 话说,张仪想用金银珠宝贿赂楚国宫人,却因郑袖加强宫内管制防守而失败。 自从那日揪了探子之后,楚国后宫各处严防死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张仪寻思郑袖私通之事多半是真,一时懊悔不迭。 这时,在秦国边境的线人又传来消息,景翠和昭睢的大军压境,整日练兵,士气高昂,不日将有一场恶战。 张仪心急如焚,通过靳尚给熊槐传了几次消息皆石沉大海。 这可如何是好啊!他可以等,但秦国等不了啊,这次楚国来势汹汹,又得齐国帮助,若不趁早劝退楚兵,于我军将士是大大的不利啊! 这天,他又在楚国王宫旁晃荡,忽见一马车飞速驶过小道,往街市方向驶去。 这年头,马匹十分珍贵,坐在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何须如此小心谨慎? 疑惑之际,只听一官员疑惑道:“那不是郑娘娘的马车夫嘛,为何竟往那个方向去了?” 张仪立刻察觉到此事的不同寻常之处,迅速转回馆舍,牵上马,带着五个随从迅速往马车行驶的方向赶。 但由于回馆、牵马花了太长时间,他把车跟丢了,因此问路边的行人,路边的行人露出疑惑的神色,道:“倒不曾见过马车,不过,刚刚的确有一华服公子,骑着马往东郊去了。” 张仪眸光一闪,立刻跟两个随从说道:“你,到上官大夫府邸,跟上官行说,我有要事相商,现在在东郊密林等他。” “你去把靳大夫找来,就说,我昨天在东郊密林找到一窝五彩斑斓的大鸟,请他前去欣赏。”话毕,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 走了一路,出了城门,又行一段路,远远看到几个小黑点,定睛一看,果真是那辆马车,周围还多了一匹马,一个家仆打扮的人。 张仪命令随从下马,迅速藏进密林,他们手脚轻快,悄悄往那方向移动,走得越近,男女间的调笑声就越加清晰,那个女声,俨然就是那日在南宫听见的声音。 郑袖! 再一听,男声清越,言语间文质彬彬,温柔无比,全然没有熊槐的狂放随意。 好啊!郑袖,我总算可逮着你了! 他屏气凝神,缓慢移动,待接近声源时,拨开草丛,看见一美丽轻灵的年轻姑娘同男子搂搂抱抱,言谈之间是无尽的温柔与缠绵。 定睛一看,居然是唐昧! 唐昧,三闾大夫,为朝廷重臣,掌管全国上下的天文、占卜事宜。 为什么对他印象那么深呢?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几十年前,唐昧还没有现在的地位,他不过是右尹景泽的门客,在景泽设宴那日,他曾亲自把他这个‘小贼’捆住。 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情境仍历历在目。 “好啊!仇人都凑一堆了!唐昧,郑袖,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张仪朝一随从低声耳语道:“你,赶回王宫,求见楚王,就说,我张仪在东郊备了一份大礼,比商於之地还要珍贵百倍。” 交代完之后,他又留一个随从在这儿盯着他们,他则到城门前接上官行和靳尚。 话说张仪接了两人之后,带着两人进入密林,随处乱逛,靳尚好动,听闻有美丽的大鸟,不断叫嚷着要观看,张仪怕他坏了大事,便神秘地说道:“尚弟,这美丽的鸟儿就藏在丛林的深处,你别大嚷大叫,别把鸟儿吓跑了。” 上官行对张仪这装神弄鬼的行径很是不耐烦,但他接受了他馈赠的金银,恐他有要事相托,所以只好跟着他们走。 “张子,你那大鸟藏得够深的啊,转来转去,把我头都要转晕了。”靳尚抱怨。 张仪不着痕迹地引着他们往那对男女的方向走,一边与两人搭话,一边时刻留意林子的动静。 “到了没有啊,那大鸟不看也罢!”先前靳尚还兴致高昂,没走多久就焉了。 上官行勾唇,轻声道:“靳大夫知难而退,真是位明白人。” “呸!上官行,你别用这话激我!” “慢,诸君且住口。”张仪抬手,面露疑惑,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异的声音?” 上官行侧耳倾听,一会儿后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给张仪抛了一个‘原来你好这口’的眼神,靳尚双眼茫然,道:“听到什么?” 他甚至一跳,一趴,贴近地面,听了一会儿后道:“听到了,有一大队人马,往东郊这边匆匆而来。” 两个站着的人相视一眼,表情僵硬,张仪忍俊不禁,道:“尚弟,你再听听。” 靳尚听了一会儿,面容大变,目光闪烁不定,道:“张子,不是说有五彩斑斓的鸟儿吗?怎么没看到?” 他好像听到郑袖和年轻男子的欢笑声,得想法子把这两人引开!他暗下主意,拉着张仪的袖子往回走,说道:“许久不曾出门,可憋死我了,今日,若那大鸟不好看,张子,你得请我喝酒呀!” 张仪哪里肯往回走?半拉半拽半推搡,把靳尚往那声源处赶,靳尚反抗不得,只得发声提醒,他时而仰天大笑,时而高歌一曲,弄得张仪心思烦乱,差点就把他嘴巴给封了。 后悔请这货过来了…… 再走几步,就看到那对年轻男女仓皇而逃的身影,张仪的几个随从上前阻止,那男子想跳上马逃走,却不小心被张仪的随从砍了一刀,血流如注,车上的女子忙让马车夫把男子扶进马车。 张仪快步走过去瞧,靳尚紧紧咬着牙,快他一步,走到那马车夫前,低声说道:“还不快策马!” 那马车夫猛然清醒,刚要行动,张仪大喝一声,道:“谁敢动!”他让侍从架刀在马车前,马嘶鸣不止。 此时,城门外一队人马飞快夺门而出,张仪见状大喜,靳尚眼利,认出是熊槐的车驾,心里焦急万分,呵斥张仪道:“张子!你既为秦相,为何又来伤我楚人!就不怕大君治罪与你吗?还不快快把人放了,请医师救治!” “尚弟此言差矣,这国君家事,也是国事,这后宫安定,方能天下安,这后宫清明,天下才能清,但若是这人污浊了,这天下也就乱了,尚弟作为楚国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张仪笑道:“愚兄知道尚弟与郑娘娘交情匪浅,可也不能徇私枉法呀!” 第二十五章 战国长舌妇23 上官行闻言惊愕,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靳尚前段时间在申县游学,这几个月才回到郢都,可能不知道郑袖怀孕的消息,可他上官行知道啊,那熊槐整天在他面前秀老婆,他对那妇人知之甚多,甚至连她临盆日期都知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郑袖和熊槐的下一个孩子出世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那个大肚婆冒着生命危险挺着肚子来郊外与人私会?说出去骗鬼呢! 先前他只当张仪有特殊的爱好,喜欢捉弄偷情的年轻男女,如今看来,这货十有八九是被人骗了。 心慌之际,他欲出声提醒,熊槐的仪队却已到跟前。 “拜见大君!”几人下跪。 他眼神睥睨,道:“秦相有何稀世珍宝?不若拿出来让不谷见识一番,不谷倒要看看是何宝物,竟比商於之地还要珍贵百倍!” “宝物就在车里,大君不若让人把他们请出来。”张仪压住得意之色。 熊槐冷哼,道:“少故弄玄虚!不谷没时间同你磨嘴皮子!” “大君息怒。”张仪拜了两拜,说道:“今日,仪与上官大人、靳大人来东郊寻鸟,却偶然看到郑娘娘与三闾大夫在林中密会,二人举动亲密,衣衫不整,求大君明鉴,仪非招摇撞骗,而是担忧大君遭受小人蒙蔽,所爱非人!” 谁料熊槐狂笑不止,好一会儿后才停住笑,却又换了一副面孔,低沉道:“张子,你莫要寻不谷开心,你要晓得,这说错了,可是杀头的罪过。” 张仪言辞肯定,说道:“若仪说错了,愿承担全部罪过。” “好。”熊槐的声音透出几分讽刺。 上官行已是提心吊胆,生怕张仪会拖累自己,头压得更低了。 熊槐随意指了个人,那人刚要打开车门,车门就从里面推开,一女子悲哀哭泣,几步走过去,跪倒在熊槐面前,叫道:“拜见大君,求大君救救唐大人!”她泣涕涟涟,大哭不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林儿,你不是在宫内服侍娘娘吗?到这东郊作甚?” 一听此言,张仪如遭雷劈,两腿软烂如泥。 活了那么久,原以为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今天也遭人算计了。 呵呵!还是区区一妇人! 张仪很快想通关键,深深地跪在熊槐面前,道:“大君,仪不求能留全尸,只希望您能看在六百里商於之地的份上退兵。” 熊槐让人把唐昧抱出来救治,眼神像冰刀子一样往张仪身上飞,他冷哼道:“六百里商於之地?别是你那封属的六里地!” 张仪错愕,熊槐看到他的表情,才真真正正明白到郑袖的先见之明,他提腿,一脚踹到他的背上,恨恨道:“不谷以上卿之礼待你,吃穿用度,无不是最高规格,你却污蔑南后!伤我爱卿!蒙骗不谷!非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来人!”熊槐挥手,高声道:“把张仪拿下,即刻行刑!” 熊槐其实想把他扭送到午门处斩,把他的人头挂在菜市场上,但料到这个政客非常狡猾,担心在路途中生出变故,所以便想在这里解决了事。 武士上前,张仪不敢挣扎,只在口里叫道:“大君三思啊!如今正值两军交战之际,大君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你中伤我妻!死不足惜!行刑!” 随着一声惨叫,一代纵横家命丧黄泉。 张仪已被处置,上官行更加惊愕失色,他深深地给熊槐拜了几拜,请罪道:“鄙臣识人不清,险受小人蒙蔽,请大君治罪!” 这些日子,因为要对付张仪,熊槐派了无数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自己的宠臣上官行受了贿赂,他失望透顶,扭开头。 这一转正好看见魂不守舍的靳尚,心里长叹一声,想起郑袖的嘱托,开口对靳尚道:“你即将要到而立之年,凡事要多加算计,再识人不清,神仙都救不了你!”说罢,熊槐一行人带着张仪的人头和受伤的唐昧离开。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之后,靳尚才呆呆地对林儿道:“这一切,都是郑娘娘的对策吗?” 林儿屈膝行礼,道:“娘娘和大君料到秦相会以割地的借口相骗,所以使了这条计策。” 闻言,靳尚眼泪唰唰流下,他道:“那……把人赶走就是了,他罪不至死啊!” “娘娘早料到靳公子会有此一言,她曾与婢子说:‘两国交战,又岂能有妇人之仁?成大业者,需不拘小节,张仪是一定要除掉的,若今日我技不如人,我也情愿被他杀死’,婢子望靳公子多多思考,若今日马车上的人是娘娘,那张仪又何曾退让一步?” 靳尚无言以对,一会儿后才苦笑道:“是尚想岔了,走吧!” 晚上,南宫。 郑袖听到张仪已身首异处的消息,终于重重地呼了一口大气,心头上的压力顿消,她拍拍胸口,道:“真的死了就好了,我就怕他有那滔天的本事,还能死而复生。” 天知道,她面对这种靠着嘴皮子吃饭的人时压力有多大,虽然她曾是长舌妇,但这毕竟不能跟人家赖以为生的活计比。这一回合她胜了,主要还是靠消息的不对称性(张仪不懂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她原本试想了几个结果,一,张仪没跟上去,散播流言毁她清誉;二,张仪跟上去,随行的侍卫或朋友认出她不是郑袖,计谋败露;第三个就是她所料想的那样,他跟上去了,为保险起见,还拉了几个楚国大臣,向熊槐打小报告。 可她真没想到张仪会让随从砍伤唐昧的腿……你一个秦国使者砍伤楚国大臣,那不是找死吗?砍了人,不管他是不是本宫的情夫,不管这绯闻真不真,你都要被收拾好嘛! …… 不过,他总归死掉了,她再揣测他当时的想法也没意义了。 “区区一个张仪,竟令爱妃忌惮到了这等地步?”熊槐眼里浮现怀疑,思量后说道:“爱妃许久不曾出宫,也不曾接触外人,怎会知道张仪满腹心机,狡诈如狐呢?又怎知张仪许给不谷的是六里地而非六百里地呢?” 第二十六章 战国长舌妇24 他步步紧逼,郑袖可怜巴巴地抱着肚子后退,她知道这个男人生性多疑,若是这一次她说得不够在理,往后他心里铁定留下疙瘩。 后退的时候,她想起怀孕初期亢奋得睡不着觉的日子,很快有了对策,抬声道:“大君,之前下妾有一段时间夜不能眠,您可知道为何?” 一听这话,他停住脚步,道:“你且说说看。” 郑袖退后,一把坐在床上,道:“因为张仪啊,实不相瞒,在张仪还在秦国时,下妾就梦见了他。” 瞧见他的眼里有一丝妒意,她心里偷笑,脸上却忧伤无比,她道:“下妾梦见张仪用六里地骗得大君退兵,后来,大君得知实情,发怒,举兵秦国,却被樗里疾所阻拦,且战且败。” 这些都是史实,如果张仪没被杀死,那历史的车轮就要那样子滚过去啦。 “杞人之忧!”熊槐笑,见她双眉紧锁,就好言安慰道:“不谷又不罚你,爱妃大才,愿替不谷分忧,此是不谷的大幸!” “不,大君,你,你快叫人来,我可能要生了。”郑袖紧紧攥着床榻,心里暗叫不好,今天她和熊槐刚使计杀掉张仪,这娃儿就要出事了,不管以现代还是以古代人的眼光看都是非常不好的兆头。 熊槐目露惊诧,大叫道:“来人!” 见他忧愁担心,郑袖反而勉强咧出一个笑容,道:“大君勿忧,咱们的孩儿福大命大,会平平安安的。” 会吗?至少郑袖生孩子的时候没感觉到这个孩子有福气。 那个时候,她躺在床上,凭着此前生子的经验,听着接生婆的指挥用力产子,但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孩子都没有出来的迹象,而那时她已经万分劳累。 “娘娘,用力啊!”接生婆鼓励,她咬咬牙,凭着直觉动作。 意识已接近崩溃之际,忽听几个接生婆窃窃私语。 “怎么是足先出?” “事情不好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 她大惊失色,古代的医疗卫生情况不好,孩子很少能够养活,一出娘胎就死掉的娃子更是不计其数,而她肚子的这个倒着生,更是危险百倍。 “生!继续生!”她艰难地咬着布片,说道:“都给老娘加把劲!” 屋子外头,熊槐和两个孩子在等候,子横已经九岁,他胖胖的小手紧紧攥住衣角,忧心忡忡道:“母后不会有事吧!” 小点的子兰才五岁,窝在熊槐的怀中,撅着小嘴,眼里泪光闪烁。 “你母后有大福气,会没事的。”熊槐声音缥缈。 他深知郑袖的这一胎凶险,出生的日子不吉祥,生子的时候也很艰难,之前生子横和子兰,她不过用了一两个时辰,而这一晚,她在殿里叫了半个夜晚,好消息还没有传来。 他只默默道:“希望上天不要让这个不吉祥的孩子害了我爱妃的性命。” 郑袖又勉力挣扎几个时辰,天光渐白,才感觉身子一轻,她刚想昏睡过去,却听得接生婆互相交流道:“孩子怎么是这个颜色的呢?” “小公子福气不够啊。” “身体发紫,也不哭。” 郑袖一惊,弱弱地抬起手,道:“抱过来,我瞧瞧。” 这一看可把她吓坏了,刚出生的娃儿瘦瘦小小的,浑身发紫,双眼紧闭,不发一点声音,看过第一面的人就觉得这孩子救不得了,大罗神仙也难从阎王爷那儿把他拖回来。 “打热水,快!”她的喉咙干干的,发出的声音沙哑,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妇人。 “把热水打来!快!”她搂着孩子,让人把孩子洗了一次又一次。 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终于,在天色大亮时,他发出了小猫般微弱的哭声,接生婆大喜,到外头去告诉熊槐这个好消息。 熊槐不顾产房还没清理,匆匆进来,只看一眼皱皱巴巴的小儿子,便转开头。 郑袖又困又累,不过,了解熊槐的她不肯就这样睡去,她把手搭在熊槐的手上,道:“大君,您去抱抱他。” “抱孙不抱子。”熊槐很不喜欢这个险些要了他爱妃性命的‘小老头’。 “下妾拼了一条性命生的孩儿,竟也不值得大君一抱吗?” 熊槐只得依言,抱抱这个小婴孩,郑袖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朦朦胧胧要醒来之时,她听见佘佘的尖叫声,她迷糊地揉揉脑袋,心道:“别叫别叫,睡觉呢!” “糟糕了!你怎么把他给救了呢?”佘佘几乎要给这位跪下,她哀叫道:“你知道吗?他是谁?他是张仪啊!你敢救他?” 闻言,郑袖猛然睁开眼,一转头,正好对上乳母怀中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 “啊!”她失声尖叫,乳母抱着婴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娘娘,小公子醒后很有精神,不肯睡去。” “喂过奶了吗?”郑袖看着那双茫然懵懂的双眼,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听到乳母肯定的回答后,她让乳母把孩子带下去好好照顾。 “真的是?他投胎成我的儿子了?”郑袖喃喃自语。 “当然是真的!也不懂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孩子是该闷死在娘胎的,现在却活下来了。” 郑袖想到原本历史上的两子一女,她呐呐道:“他就是那个没留下名字的早夭儿……刚刚我看见他的眼睛了,他有记忆吧。” “正解!这张仪被冤死后却没忘记前事,到了阴曹地府,听到说要投胎成你的儿子,连孟婆汤都没喝就跳进轮回道了,他发誓,他要与你做一辈子冤家……不过,你也别害怕,这孩子本就不该活下来,老天会想尽办法收了他。”佘佘道。 想起生子的不易,她坚决摇头,说道:“不行,他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的娃,老娘这条命差点因此交代了,不管他跟我有没有仇,都是从我肚子拖出来的,老天想收了他?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佘佘急了,叫道:“可他怨你,恨你,想毁了你,你现在留下他,往日必成祸害,他会把你搞得家破人亡。” 郑袖勾唇,道:“他的上一世斗不过我,这一世还是要乖乖叫我妈妈,有什么好怕的?他想报仇,来啊,我倒要看看是他技高一筹还是我厉害。” 佘佘为她的固执感到伤脑筋,但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劝不了这位姐的了,便道:“算了,既然你不听,那我就不劝了,不过,你还是得听我一句劝告,你要是把他当亲生的儿子,那以后要注意他的生命安全,这小子的存在被天道不容,他自带霉运,一点点小的事情都可能要了他的性命,你要小心养着。” “佘佘,谢谢你。”郑袖有些动容,她感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相信,人有恻隐之心,昔年,我对这个时空不抱留恋,只想让一切尽快结束,可与熊槐、子横、子兰、昭滑、屈原、靳尚……这些人相处那么久,渐渐把他们当做亲人,正如铁石心肠的我变成绕指柔,我相信,等时机到了,张仪也会与我成为真正的母子。” 佘佘:虽然不相信,但还是祝你好运。 第二十七章 战国长舌妇25 公元前312年,楚怀王熊槐以秦使谋害楚国大臣、中伤南后的理由,让景翠、昭睢率兵攻打秦国。 两军交持几个月,樗里疾负隅顽抗,商於久攻不下,昭滑请旨到前线助阵,熊槐却派他到越国做侦探,越国也是熊槐眼里的一块肥肉,昭滑只得从命。 眼看义弟来告别时不情不愿的模样,郑袖啼笑皆非,道:“滑弟已成家立业,又当了大司马,怎能不多多思量一下呢?大君早有灭越之心,把你派到江东查探消息,那是看重和信任你啊。” 这时的昭滑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精明的军事家,但在家人面前仍时常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呼气,道:“现在商於久攻不下,景翠打仗能有我厉害?为什么派他去而不派我去?” “那谋越大事,除了你,他还能信任谁?” 昭滑想想,觉得也是,遂不再钻牛角尖,又想到刚出生不久的小外甥,他问道:“子南呢?” “在摇篮里呢,今日子兰刚下学就去和他玩了,你去看看吧!” 说来奇怪,这张仪投胎成了郑袖的儿子之后,对他前世的这个仇人非但没有使坏,反而一见她就笑,十分亲近她,郑袖自然不解。 不过,如果站在张仪的角度看,就很能明白他对这个前世仇人‘百般讨好’的原因。现在郑袖是楚国的第二大实际掌权者,地位崇高,熊槐宠爱,文武百官也皆对她赞服,他一个小屁孩斗不过。 再者,经过这么多天的考量,他也想明白了,现在郑袖是他的母亲,他若不敬她,将来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报仇的法子千千万万,把人家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害人家妻离子散那都是下下策,是蠢人才干的事,现在他既然成了国君的小公子,那谋求大业,夺取他们家的王位才是正道。 嘿嘿,上一世你们夺了我的命,就让你们乖乖把王位奉到我的手上。 张仪(现在是子南)想得很好,可……他算是明白了,这贼老天要害他! 我张仪前世投生贫苦人家,命运多舛,四处游历时,常被人侮辱取笑,现好不容易投生在王宫中,有对无比尊贵的父母,但是,这老天居然不放过他! 打从娘胎出来一直到现在,他就多灾多难,没有一天安稳日子,投生第一天差点被憋死,之后喝奶差点被呛死,睡着时布袄会盖住鼻子…… 我真惨,他想。 看着捏住自己鼻子的那只小胖手,他更坚定这一想法,但若命运想让他屈服?不可能!他当即哇哇大哭。 “子兰!你在干什么?”旁边传来妇人的惊叫声,她道:“快放开你弟弟!” 子南停住哭泣,一脸控诉地看着旁边那个手脚无处安放的蠢哥哥。 他日,他要是当上国君,一定要把这个坏哥哥流放到苦寒之地,谁让他老是欺负我! 又想到子横,他心里有点暖,还是大点的哥哥好,虽然人蠢蠢的,但脾气很好,对他也是真的很好,常抱着他玩,给他念书,尿他一身也不会挨骂。哪像子兰!仗着年长他几岁,把虫子扔到他的摇篮里,拔他头发,捏他鼻子……简直作恶多端! 他正想着,一双大掌抱起他,他很快被迫贴到一个男人的脸上,那个男人满脸胡茬,刺得他的皮肤又痒又疼,他挥舞爪子,极力推开他。 “子南可真有劲,舅舅要比不了喽!”昭滑笑。 郑袖笑道:“滑弟,你该刮胡子了,你要是不刮,他不会让你近身。”话说着,她走过去,轻拍子南的头,笑道:“子南,你说是不是?” “即是男子,又何必作妇人样?”昭滑不满道:“姐,你该管管他,别让他长大后像个女孩一样!” “哟!滑弟长大了,会学以致用了啊!”郑袖哑然失笑,当初昭滑跟屈原常混在一起,老种些花花草草,昭夫人没少拿那话来笑话他,现在他倒学了过来。 想起屈原,她看向子兰,让他转了几个身,力图从他身上搜出一些东西,子兰乖乖张开手臂,叫道:“母后,我今日没戴香囊!” 她一脸黑线,凶巴巴道:“今日不许戴,以后也不许戴!知道吗?” 屈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香菜的味道,整天戴着香菜味的香囊教她的两个儿子读书,久而久之,这两个小子的嗅觉被佘毒,迷上了香菜,也学他们先生,挂着香菜味的香囊四处乱晃。 郑袖知道后,差点一口老血喷死,天天例行搜集、没收他们的香囊,力图把他们的爱好扭回去。 香菜对某些人来说是爱,对某些人来说是害啊! 至少郑袖就接受不了整日散发着香菜清香的两小子。 “母后为何不喜江蓠?明明很香呀!”子兰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无辜。 “常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倒言‘己所欲,勿施于人’,兰儿,你还小,但有一事必须明白,对于你来说是心头好的东西,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避之不及的东西,别人与你不同,你爱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喜欢。” 她揉揉他的脑袋,又道:“凡事要学会融会贯通,触类旁通,就像治国理政,那也是一样的,今日,你的对策在这个地方有了很好的效果,那就可以施行到别处吗?” 子兰不太懂,懵懵懂懂地摇头,她笑道:“不可以呀,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就得用不同的政策,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知道吗?” 被迫在线观看郑袖教子的昭滑和子南面面相觑,昭滑笑道:“姐,他还小呢!”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郑袖不假思索道。 子南目视这一切,心中暗暗有了猜测,他的母后似乎特别偏爱二儿子,平时总爱给子兰‘开小灶’,衣食住行、关于子兰的点点滴滴就没有不在意的,就连教育知识也常常亲自上阵,不管他这个小儿子如何撒娇卖萌,也敌不过子兰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仅他及不上,大哥子横也及不上。 难道她属意子兰当储君? 子南极力压下让子兰、子横兄弟为王位而自相残杀,他再渔翁得利的想法,默默窥探着一切。 第二十八章 战国长舌妇26 公元前311年,楚军一路进攻丹阳,与秦军在丹阳交战,韩国利用地理上的优势,在楚、秦交战之际,背弃合纵约定,夹击楚军,景翠、屈丐收到包围,屈丐战死,形势严峻。 熊槐大怒,一面与齐国联合,一面命公孙衍为柱国,出兵支援景翠。 齐国出兵攻打韩国,韩国很快不敌,节节败退,韩国国都阳翟形势危急,自顾不暇,便派人撤退在丹阳的军队,守卫阳翟,景翠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攻克武关。 而公孙衍领着浩浩荡荡的援军到达边境,与景翠汇合,在两月之后拿下商於之地,而退兵之际,见齐国大军还在攻打韩国,于是与齐国联手攻韩。 而魏襄王利用齐楚攻韩之际,也攻打韩国,越国国君派使者给魏王送去战船五百艘、箭五万支,支持魏国,不久,韩国分崩离析,魏国分了一杯羹,之后背叛联盟,与秦国、越国联合。 郢都。 昭滑在江东做了几年间谍,自以为对越国已十分了解,便回来了,正巧赶上熊槐为得胜还朝的大军设宴,觥筹交错之间,欢声笑语不断,好生热闹,熊槐受到气氛感染,欲派兵攻打秦国、越国,宠妃郑袖极力劝阻,他才作罢。 回到南宫,他一扫席上的欢乐,问郑袖原委,郑袖引经据典,直言丹阳一战以后,军队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操练兵马。 熊槐仍郁郁不乐,郑袖又劝:“现在礼崩乐坏,韩国、魏国不守道义,合纵局面还能维持多久呢?这几年的持久战已大大消减了我们的兵力,倘若到了人人可攻之的时候,我们又拿什么来对付别人呢?” 对付韩国、燕国等小国家,速度战是有效的,但那么多年过来,她也算看清了,速度战队对秦国没用,这个国家的军事、经济、政治等实力都十分强大,还有能干的将领(打不死的庶长樗里疾)。 郑袖知道熊槐每时每刻都想着消灭秦国,但现实不允许啊! 熊槐平日里都不太看得起那些小国家,听她这话,便道:“不过是边陲小国罢了,爱妃何必如此忌惮?他们要敢来,不谷派人灭了他们便是。实不相瞒,不谷有心出兵越国,现在不谷已对越国十分了解,如出入自家庭院,取下江东,如探囊取物。” 熊槐早就想灭了越国这个祸害,以此消除后顾之忧,今天听到昭滑带回来的好消息,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 郑袖是赞同他攻打越国的,听到这话,忍俊不禁道:“下妾晓得大君英明神武,谁人敢惹呀!” 知她有意拿自己开玩笑,熊槐也不太在意,他道:“爱妃,今日在宴席上,你对灵均的话怎么看?”今天屈原、靳尚等大臣请熊槐册立储君,熊槐没有当场应下,就是想听听郑袖的见解。 郑袖一言不发,看向一个角落,熊槐看去,只见在帷帐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他拉下脸来,问道:“子南,你在那里干什么?”他面对这个儿子时,总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郑袖看了都焦心。 “往后你若再摆这张臭脸,就不要来我南宫!”她佯怒道,这么多年的相处经历让她摸准了熊槐的底线,也不怕摆脸子会惹他生气。 “慈母多败儿。” “呸,下妾的三个儿子都比大君聪明!”她走过去,把子南搂起,见他揉眼睛,便问:“怎么不睡觉,跑到这儿来了?” “睡不着。”子南转身搂她,问道:“父王和母后在聊什么呀。” 郑袖一时兴起,道:“在谈立太子的事呢。”熊槐瞪她一眼,她却做个鬼脸怼回去。 “原来如此。”他打了一个哈欠,显得很疲倦,郑袖道:“看来是很困了,母后让乳母带你回去困觉。” 子南却挥着小手,鼓着嘴巴道:“不回,孩儿想听父王母后说话。” 赶不走他,熊槐只能勉强接受,和郑袖、子南母子坐在床榻上聊天,聊至储君问题,他道:“不谷知你属意子兰,但他年幼,自古立嫡立长,还是子横更为适合。” “储君之事,下妾不敢妄言。”郑袖显得很不在意,反正这后宫里她的三个儿子最大,西后的儿子阳文君还在襁褓之中,不管怎样,几十年之后,她都能混个太后当当。 “平日不谷瞧你最喜欢子兰,为何到这时却不肯为他发声?”熊槐问,三个儿子中,他也最喜欢聪明活泼的二儿子,他原本想着,若郑袖提出立子兰为太子,那他就顺水推舟答应算了,没想到她竟不愿为此发声。 “子横、子兰、子南都是您的公子,下妾知道大君睿智,一定会选择最合适的。” 熊槐不再言语,子南却把话放在了心上,故意作出童稚无知的表情,说道:“儿子更想让二哥哥当王。”话已出口,他一瞬间感到懊悔,他真是魔怔了,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去试探这对夫妻的想法呢? 他心里慌,忙看向郑袖,郑袖面沉如水,狠狠朝他额头弹了几个手指,把他放在地上,冷冷道:“你父王正值壮年,小崽子刚学会走路,竟一心想着王位了!”又对殿外高声道:“乳娘,过来,把三公子带下去!” 见郑袖面色森然,熊槐一脸厌恶,子南知道自己操之过切,后悔也来不及了。 乳母抱着他离开之后,郑袖眼含泪光,愧疚道:“是下妾没把他教好。”佘佘说的没错,狼崽子果然很难喂熟,几年过去了,他还不安分。 “黄毛小儿罢了,爱妃不必多心,我们还有子横和子兰。”熊槐毫不在意。 郑袖虽不满子南唐突,但也不想加深他对子南的成见,心一急,忙道:“子南也是您的儿子。” 熊槐皱眉,忽而叹道:“孜孜,你说,当初这一胎若是个女儿,那该多好啊!”他有时候很糊涂,有时候却很精明,与郑袖相处那么多年,多多少少学了她一些看人的本事。 他这个小儿子虽然比他两个哥哥都聪明,但心思太多,且对着郑袖的时候总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这让他非常不喜,当初郑袖生他时,在鬼门关徘徊了一遭,细细养着他他才活到现在,而他非但不感恩,反而把母亲当敌人! 不知感恩,与鸡豚狗彘何异? “咱们会有女儿的!”郑袖微笑。 熊槐笑笑,搂住她,轻声道:“嗯,再生一个。” 第二十九章 战国长舌妇27 那日之后,子南便没有再见过他的父王母后,他郁郁寡欢,越回想往事就越加后悔。越是反思,他越觉悟自己以前钻牛角尖了。 当时的天气很好,他被许多武士紧紧扣着,动弹不得,大刀很锋利,划过他脖子上时,凉凉的、薄薄的,钻心刺骨的痛意,死不瞑目的仇恨,尸首分离时,他仿佛听见了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 成为游魂后,他的灵魂飘出来,刚刚想跟随熊槐的队伍回宫报复郑袖,就被黑白无常逮住了,飘到地府,他看到了很多无知无觉的鬼魂,被安排进不同的地狱,轮到他时,鬼差却说他在阳间的福气没有用完,要投生做一个富贵人家的早夭儿,之后再回到枉死城评定功过。 小鬼们把他带到黄泉路,让孟婆喂他喝迷魂汤,当听到下一世的父母是楚怀王、南后夫妻,他哪里肯喝下拿碗东西,趁他们疏忽,他果断跳到往生池里。 转世投胎那么久,心底的恨意不退反增,他白天里对这家人曲意逢迎,内心却十分憎恶,睡觉做噩梦时梦见的都是临死的场景。 思及往事,他更觉自己一世不如一世,他只记得郑袖设下毒计时的狠毒,却没反省自己一心算计她时的决绝,既然他输了,那就得认栽,他算了那么多的人,那些冤魂又向哪里述说委屈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富贵险中求,他既然选择谋求大业,就得有随时掉脑袋的心理准备。 他先前一心想要加害他们,只不过是失败者的怨恨罢了,要是被那些怨恨冲昏头脑,影响这一生,那他真是白活一场了。再者,他已经投生成熊槐和郑袖的儿子,不管是血脉还是其他方面,他都与前世的他毫无联系。 子南想通了,又渐渐发觉到这家人对他的重要性。 想想往日相处的场景,不管哪一幕都透露着温馨。 他从小运气不好,经历千灾百难,一路坎坷到现在,郑袖、两个哥哥对他都没得挑,担心他磕着碰着,郑袖让宫人把寝宫内所有带棱角的物品都磨平了,怕他喝米糊时被噎到,她特意给他设计了勺子,子兰常给他带新玩具,子横教他读书…… 而今,诺大的寝宫冷冷清清的,傻白甜哥哥们去上学没空看他,父母不再搭理他,他孤零零地待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不然,我给郑袖送点小礼物,讨好她吧,他这样想着,阴差阳错地走到后花园,彼时,他身边没有内侍和婢女跟着。 “嘶嘶。”是动物划过草丛的杂声,他一瞥,翠绿的带状动物慢慢在草上滑动,视力差点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多年的游历经历告诉他,这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翠青蛇,无毒无害。 想起郑袖和熊槐多日的冷遇,他计上心头,决计要演一出‘苦肉计’,摆着小腿,蹬蹬几下跑过去。 “屋子那么多玩具还不够你耍的吗?非要去招惹它?”熟悉的女声想起,翠青蛇胆小,受到惊吓,很快钻进花丛中,不见身影。 “唉,小屁孩,你母后原本只打算让你背《训蒙文》,现在改主意了,我决计要加上一本《动物世界》”郑袖内心非常无奈啊,为了教儿子,这段时间她默写《弟子规》,打算让宫人天天念给子南听,结果移一过来就看到他追着蛇玩。 这糟心的熊娃子,真想拖出去打一顿! “母后!” 子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求抱抱,郑袖一把搂起他,往屋里方向走,她说道:“你父王这几天气狠了,往日不可再信口胡言,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还有,你缺什么就跟母后说,别去玩蛇。” 这娃儿从小就倒霉,她哪晓得性情温顺的翠青蛇会不会性情大变,咬他小腿?偏偏他还没点自觉性,总爱招惹那些危险东西!惹事精!麻烦精! 虽然知道这个小孩身躯里住着个苍老的灵魂,懂得自我保护,但郑袖担心腿太短跑不过那只蛇呀。 听到她的训诫,子南非但没有失落,反而乐乐陶陶,雀跃道:“母后没生我的气呀!” “你是什么人母后还不晓得吗?小家伙,往后你可要修身养性,好好琢磨竹简上的内容,早晚各读一遍,往后母后可是要考察的。” 其实这三年来郑袖对子南事事上心,知道他心怀不轨还悉心照料,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她更注重子南的才华,他凭着一张巧嘴道尽天下无敌手,若能为楚国所用,不失为一个人才。 现在楚宫里的能干大臣太少了,大多都是阳奉阴违、光会说话不会干实事的逢迎小人,在外头,能打仗的人就一个昭滑、一个景翠,在里头,能称得上国家栋梁的就陈轸、公孙衍、屈原几人,现在屈原还被迫当了个闲官…… 来到这个时空那么多年,她真的很难不对楚国上心,她之前做好事不过是为了谋得一个好名声,楚国老百姓们却全当她菩萨心肠。回娘家(昭眦)探亲时,还有无数百姓提着鸡鸭鱼肉过来探望,奸佞大臣传播她的谣言时,他们会极力维护她。 她早就把这里的一切当成她的家。 “子南啊,母后希望你以后做个好官。”郑袖感叹道。 子南心道:“才不想做官,我要当那个最尊贵的王。” 他抬头,却发现她已泪流满面,她一手擦泪,哽咽道:“你父王不容易,母后就希望你们三兄弟能帮帮他,那些小人,他们把国家搅成这样,母后恨不得生噬其肉!可恨母后是个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否则,乱党焉敢做乱!” 子南大受震惊,惊异郑袖有这等骨气之时,也在暗自羞惭,他抬手,擦擦郑袖的泪水,安慰道:“母后莫哭,子南一定会好好长大,替父王母后解忧。” “嗯。”郑袖勉强一笑,抬眼看见满园江蓠,郁郁葱葱,她道:“你也要好好尊重先生,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话子南略不赞同,在他看来,‘草宪变法’仍有诸多问题,它正如屈原的性格,刚过易折,太过坚决、不够变通的律令势必会遭到旧贵族的反抗,若是让他出马,他一定能做得更好。 郑袖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他的内心,她挑衅地笑道:“你不服气吗?不服气,那你以后就跟他比比看啊!” 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子南毫不犹豫接下这个挑战。 他上一世出身贫苦尚且能凭一己之力几次任相,这一世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还推行不了一个小小的变法?笑话! 第三十章 战国长舌妇28 她正抱着子南往回走,一宫女急匆匆跑来,神情不掩激动,一看郑袖,她激动道:“娘娘,大喜啊!大司马回宫了!” 郑袖开始时还有点懵,见她大喜过望,想起昭滑已联合齐国打了越国几个月,她道:“可有好消息?” “越国,越国灭了!江东被大君划为郡啦!” 郑袖喜出望外,道:“滑弟呢?他在哪里?” “大君设宴为上柱国接风洗尘。”柱国是楚国的最高武官,地位仅次于令尹。 “这小子还升官了!”郑袖言笑晏晏,晃晃子南,笑道:“走,咱们给你舅舅庆功去!” 公元前311年夏,楚国灭掉越国,越国分崩离析,被楚国、齐国瓜分,残部逃往越国故土,楚国的疆域骤然扩大,实力进一步为各国忌惮。 与此同时,燕国局势动荡,燕国太子姬平和公子姬职发生战斗,燕国的易王后是秦惠文王(赵驷)的女儿,希望自己的儿子(姬职)得到秦国的支持,秦国便和魏国组成联军进攻燕国,杀掉太子姬平,拥立外孙姬职,自此,秦燕结盟,秦惠文王派喜欢的儿子赵则留在燕国当人质,表示对两国友谊的重视。 公孙衍努力提倡下的合纵局面进一步被分解。 公元前310年,熊槐的老对手秦惠文王(赵驷)死了,他的儿子赵荡即位,是为秦武王,秦武王才19岁,只有匹夫之勇,远远没有他的父皇有谋略。 熊槐又蠢蠢欲动,打算攻秦,这次依然是郑袖劝住了他。 提前得知剧情的郑袖阻止了他,她知道3年后秦武王会因为和武士比赛举‘雍州大鼎’而死,而他又没儿子,秦国因拥立新王之事不能统一而内乱,挺长一段时间后,多方妥协,迎立在燕国当质子的赵则。 郑袖就是想钻那个空子,打算趁秦国内乱时出兵,再让人暗杀赵则(未来的秦昭襄王)。 公元前307年,秦武王果然死去,熊槐趁机派昭滑攻打秦国,一路打到蓝田,危及咸阳,宣太后(芈八子)大惊,求助义渠王,另一边派人从燕国迎回赵则,赵则在半路上中了郑袖设下的埋伏,护卫全部死去,死里逃生,走了几个月才回到咸阳。 彼时,蓝田、函谷关已被楚军攻下,秦国的一大块领土被楚国吞并,赵则即位,是为秦昭襄王,彼时赵则年纪尚小,宣太后把持朝政,为了巩固政权,请求割地退兵,与楚国结成姻亲关系,把女儿赢盈嫁给熊槐做妾。 因为义渠王援助秦国,咸阳久攻不下,加之魏国在谋划援秦,熊槐只得退兵,并建西宫,迎接秦国大公主赢盈。 那个时候,郑袖心累,真的心累,她派去刺杀赵则的都是最厉害的剑客啊!怎么就让那小子给逃了呢?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吗? 现在赢盈来了,东南西北四后齐了,可以凑个麻将桌了。 彼年熊槐已经42岁,她也徐娘半老,拈酸吃醋的心淡了不少,只一心教好三个儿子,顺便给熊槐出出主意,治一治那个贵族乱政的老问题。 不过,有时候她尽心竭力地花上几年办事,结果未必比专业的人用一天做事的效果好。 事情她已经听说了,当时子南、子兰两个小子舌战群儒,跟老贵族一派坐在一起谈论变革大事,期间口沫横飞,听说地面全湿了……结果是好的,那帮守旧大臣理屈词穷,面色铁青地应和:“善。” 熊槐大悦,当场重新封屈原为左徒,让公孙衍协助推行变法。经此一事,熊槐对子南感官大好,天天跑到郑袖的南宫夸赞:“你生的两个好儿子。” 郑袖:…… 老娘只想把你们打一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这样太高调了,会被人嫉恨懂不懂?虽然她的确想利用子南的才华推行变法,可不是现在!他们现在还是娃娃一枚,别人要想整死他们不知道多容易! 彼时,她一手揪着一个儿子的耳朵,两个小小的人儿皱着脸大叫,她冷冷道:“作甚平时总藏着掖着?感情你们之前跟老娘斗法时都在藏挫呢!” “母后,放手,是先生教我们这样说的呀!”子兰道。 “胡说,你们先生是什么人我还不晓得吗?”若能想出这个‘以理服人’的法子,十年前就该这么办了,何必等到现在? 子兰挤眉弄眼,拼命给子南使眼神,子南双眼一转,搂住肚子叫道:“母后,我肚子疼。” “狗屁!老娘揪的是你的耳朵……嗯?真的?”见他神情痛苦,可怜巴巴地抱着肚子,郑袖很快联想到一大堆贵族阴谋,忙松开手,叫道:“快叫医师!” 没想到这两孩子一下子窜远了,合击手掌,欢笑着跑远了。 公元前300年,楚国太子熊横迎娶赵国公主赵宣为妻,同年,他迎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嫡亲妹妹,名为芈妩,王、后甚宠之。 公元前280年,楚王熊横薨,妻子儿女悲伤不已,楚国人收到消息,都像死了父母一样伤心,没过两月,公孙衍也病逝。 不久,太子熊横即位,郑袖因此成为王太后,熊横封弟弟子兰、子南为令尹,继续推进变法,变法得到了他的鼎力支持,改革全面而彻底。 在这一时间,熊横选贤举能,四处招揽有才之士,一时间,宫内外政治清明,一派祥和,不久,范雎到楚国游历,郑袖不顾非议,让熊横重用这个年轻人,范雎发誓一定要大展才华,扬名世间。 之后的几年,范雎建议熊横采用‘远交近攻’之法,远交秦国、齐国,出兵攻下魏国,而后灭赵、燕,又进军咸阳,攻破秦国,最后把齐国也收拾了。征战十余年,终于实现天下统一。 熊横的才能不算突出,但非常懂得任用人才,亲近随和,体谅民情,天下万民赞颂,他的两个弟弟也是千里挑一的人物,子兰、子南以孝闻名,才华横溢,匡扶朝政,为国事尽心竭力。 次年,王太后郑袖逝世,谥号昭,百姓听闻无不哀悼,熊横遵从先王先后遗愿,把她和熊槐合葬在巫山,生同裘,死同穴。 第一个故事小结 第一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大家都有什么意见和看法吗?结尾仓促吗? 比如:地点、人物介绍、主角性格、世界背景建构(各个国家)等,大家都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因为这个故事是一边看地图、查人物的时候写的,文章不能放上地图,所以就担心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不清不楚的,这样太影响体验。 写文的时候,我会过度沉浸,而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会导致自恋,而这非常影响文章的质量,所以,希望大家不吝赐教哦下一个故事写的是东汉末年的郭女王,背景建构有(《三国演义》+《洛神》+《山海经》+史实+个人的一点想象),这是个有鬼、有方士、有上古神仙的世界……最后,大家有没有带孩子的建议啊! 小侄儿要把我逼疯啦!已经几天没更文了,晚上睡觉时,肌肉记忆的都是带他o(╥﹏╥)o,救命啊 第三十一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 东汉末年,汉灵帝即位,宦官弄权,各地天灾人祸之事频繁爆发,民不聊生。 冀州巨鹿郡有一个没考中举人的秀才张角,进山采药,偶然得遇仙人,受馈赠《太平要术》一书,张角得到这本书,废寝忘食地学习,终于学得真本事,能呼风唤雨,人称‘太平道人’。瘟疫流行时,张角散施符水,为人治病,收买人心,十余年间,信徒达几十万。 中平元年(184年),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发动‘黄巾起义’,起义虽然失败了,却使得雄心勃勃的地方将领和官员们借着战乱割据地方,为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拉开序幕。 彼时,原孜这一世的父亲郭永在荆州南郡(在湖北)做太守,她的母亲是唐阳君,哥哥是高唐令,家庭虽不富裕,可好歹也是个官,能吃得饱饭,她出生时,屋子金光满营,左右邻人大以为异,她的父亲开心地给她取名为‘郭照’。 她尚在襁褓之时,佘佘以‘回到阎王殿找个地方藏身,暂不奉陪’的理由离开了她,她带着郭照的记忆,在异世中谋生存。 童年的记忆总是很美好的,当时,她尚且沉浸在上一世的角色中,总在不经意间表现得通透早慧,家人宠爱她,父亲十分看重她,再加上出生异象,便时常感叹:“此乃吾女中王也。”还给她取了‘女王’的字。 可好景并不长久,荆州属于军事要地,列强们眼中的大肥肉,她的父母、哥哥很快在战乱中惨死,侥幸留下她在人世苟留残喘,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娃,生活苦得让她根本就不想活下来,虽然从战国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但人民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瘟疫、蝗灾、战乱……随便一种灾难便可以夺去成千上万百姓的生命。 在郭照统计下,战火是年年都有的,蝗灾约莫一年隔一年发生,瘟疫倒不常有,但一爆发就死一大片,四处都能看见腐尸。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她换上男装,用泥土遮住白皙的皮肤,打扮成术士,辗转一个又一个地方,这年头战火纷飞,她居无定所,所幸她四肢健全,摆摊挣来的钱勉强可以饱腹。 其实佘佘在临别前劝她遵循郭照的路子,跑到并州上党郡(在山西)的铜鞮侯家当婢女,然后再到许都(在河南)当曹府的婢女,当曹丕的小妾。可她在上辈子享了一世福,早就把自己养的懒洋洋的,又哪里肯跨越几个省,千里迢迢‘寻夫’? 在这个时代,平民的地位低,奴才的地位更低,主人尚且不一定能吃饱饭,奴婢就更难饱腹了,吃不饱,还要干活,这当然令她打退堂鼓,再者,主人拥有奴婢的卖身契,相当于掌握奴婢的生杀大权、人身自由、身体……就算被主人看上,当了妾,那也很惨,没听说过两年前臧洪把爱妾杀掉给将士充饥吗? ‘算命师’这个职业在这个乱世不会受到歧视,工作轻松,只用动动嘴皮子、忽悠忽悠人就可以(况且她真懂一点相面之术)。 建安元年(196年),豫州最大、最富裕的颍川郡,阳翟。 郭照一如既往地在路边摆摊,从早上摆到晚上,路上行人走路匆匆,对她的吆喝声视而不见,她皱了一张脸,心里直叹生活不易,从早上摆到天黑,一无所获,看来今天又要喝西北风了呢!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男子的高声歌唱:“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乍看过去,一个醉鬼提着酒壶仰头喝酒,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来,酒没了,他随手把酒壶扔开,瓦片碎落一地。 郭照见惯不怪了,暗暗思衬着今天风水不好,打算收摊回家,那醉鬼却笑嘻嘻地跑过来,高声道:“小术士,你帮哥哥算一卦呗!哥哥重重有赏!” 这男人已经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醉眼朦胧,秀气的脸上布满红晕,他见她不搭理,又张开双手拦住,郭照一再躲闪,他都紧巴巴地贴上去,郭照趁着他醉酒,呵斥道:“你放规矩点!要是老娘有手机,就把你这蠢样录下来,天天发空间!” “手机?那是何物?”他扯过她的幡大摇大摆,模样十分蠢萌,郭照板着的脸终于忍不住崩塌,她满眼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 “少废话!给我把卦算准点!”这货清醒时芝兰玉树谦谦公子,醉酒后疯疯癫癫泼皮无赖。 郭照治不住他,只得敷衍道:“都说了,是在这一年,兴许再过几日,司空就把你招去了。”郭照扶额,又补充道:“奉孝,你不是有个叫荀彧的好友吗?他很快就会把你推荐给曹操了。” 郭照深深觉得交友不慎,当初她就随口透露了一句,自此之后郭嘉就常常过来询问,她并非十分精通术法,自学得来的知识总是半知半解,下足功夫后才算出他的发迹年份。她很理解郭嘉在等待期间的急迫感,但她也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面前的醉鬼歪头思考,又把头扭回来,摇摇头,说道:“你术法不精!上个月中旬你也是这么说的!” 难为他这个醉鬼还记得清上次算卦的时间,她叹一口气,说道:“把生辰八字给我吧!” 郭嘉脸色大变,仿若在看着邪祟,郭照翻了个白眼,道:“放心!我不是要扎你小人,我给你算一卦好了,免得你日日来寻!” “张鮍!张鮍就在铁树胡同,快!快啊!”忽然听见嘈杂声,郭照郭嘉一同看去,却见百姓兴高采烈,四处奔走相告,互相推搡着往前走,行至他们旁边,并不放慢脚步,郭照险些被人流冲走。 第三十二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 “张鮍啊!活神仙啊!今生总算可得一见了!” “快!他在施符水,喝了酒不会再有病难啦!” 郭照被推来推去,回头一看,郭嘉已经闪得远远的,见她看过来,还摇着幡高声叫道:“耀辉,我把你的幡保护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会被饿死啦!” 你这个铁憨憨!老子一榔头敲死你哟!老子怕的是没有谋生工具吗?怕的是会被他们踩死呀! 郭照被人推着走好长一段路,她在这个时代的身子营养不良,今天又没用餐,肚子早饿得呱呱叫,被这一挤后更是头昏脑涨,怀疑人生。 “活神仙啊!” “拜见活神仙!” “谢谢张仙师的符水!我娘的脚一定会好起来的!” 再一看,高台之上,有一个道士装扮的老头儿在给人端碗舀水,他表情和蔼,常挂着笑容,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还没回过神来,台下众百姓已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边扣头边大声感谢,郭照默默瞅着边上的空隙,一点点移出去。 他们爱跪就跪吧,她才不干! “汝是何人?见到贫道为何不行礼?”她忽然像被鬼上身了,身体麻木,动弹不得,魔音一直灌进她的耳朵里。 挣扎好长时间后,身体禁忌一松,她大呼一口气,差点瘫倒在地,再扭头一看,那老头儿笑脸盈盈,隔空传音道:“谅汝是初犯,贫道不予计较,特赐符水一碗。” 呸!谁要喝?我又没病,干嘛要喝你那臭符水? 她转头,不予理会。 “郭女王!汝若不拜,不喝,就是不敬贫道,来日必有大祸!”他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 自从专研术法,郭照便知道这个时空有许多奇人异事,一些法力高深的道人甚至能够通天遁地、预知未来,她也懂张鮍有点通天之术,自己道行不如他,但她哪肯臣服在这牛鼻子老道之下?她充耳不闻,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人们还在叩拜张鮍,她从路两边慢慢走过,正胡乱想着牛鼻子老道话里意思,忽地,一只手拍拍她的小腿,她正心神不宁,险些一脚踹过去。定睛一看,原来是郭嘉的娘郭林氏,她举着一筐菜,笑道:“耀辉,既然你要回去,可以先帮大娘把菜带回去吗?” 郭照爽朗一笑,道:“好嘞!” 她低头一看,篮筐里有几根清脆的芥菜,她咧嘴笑道:“大娘,这菜是在哪儿找的呀,长得怪好的。”今年的蝗灾严重,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阳翟百姓紧缺粮食,都上山啃树皮去了,就她一个懒货不肯动弹,摆摊得钱就买点大豆,没钱就饿肚子。 “就在后山,改天我带你去。” 郭照接过筐子,背在背上,又俯身对郭林氏道:“大娘,您快些回去吧!偷偷告诉您,奉孝他又喝酒了,您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臭小子!”郭林氏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郭照捂嘴偷笑,心道:“这回郭嘉可有得罪受了!” 回去,走在半路。 这里离家里并不远,可这条道路好像很长很长,加之天黑,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住整片天空,太邪门了!郭照心里暗骂:“这老道真是心胸狭隘!”心里的话还没吐出口,背上的菜筐一重,似乎多了一个小孩的重量。 “呼,呼。”有人在她左耳旁轻轻吹气。 人面对未知事物总会有些紧张,郭照心跳加速,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背着筐子往回走。 走出铁树巷子,筐里的重量再次增加,响起动物钻动的声音。 “呼,呼。”刮在两边耳边的冷风越来越大,郭照毫无反应。 “嘎吱嘎吱。”有东西在咬菜,郭照大怒,这年头,啃人粮食是要人命啊! 她往后一瞥,叫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话音一毕,背上一松,她解下菜筐,好好地翻了翻,见筐里的菜损失得不算严重,她深深吐了口气,再度背上。 她心里不断吐槽道:“张角要是知道他的乖徒弟干这种勾当,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打他呢?” 昔年,张角创了太平道,收下五百多个门徒,这些门徒不断发展壮大,四处打着‘活神仙’的名头派送符水,有些有治病救人功效,有些则没半点用处,只不过是在借机跟老百姓捞点好处,这张鮍是张角的直系弟子,喜欢给老百姓送符水,顺便收点符水费。 她顺手给张鮍算了一卦,越算就越出神,心道:“这老道还挺会攀附权贵啊!还夸人家袁术有皇帝命,啧啧,不得了啊,要不然我也去给我的官配曹丕算一卦,说他将来会建立魏朝,登基当皇帝,他会怎样呢?” 想着想着,她暗暗发笑,印象中的曹丕还挺冷酷死板的,到时候,他见我举着幡给他算命,不把我拉出去砍头就是天大的仁慈啦! 其实,这几年的战乱纷争多多少少也磨了她的心性。 她曾想走郭女王原先的路子,先到曹府给曹丕的老婆甄宓当婢女,趁甄宓怀孕之际爬上曹丕的床,再一点点把甄宓挤出曹丕的视线,散播一点谣言害死甄宓,当皇后…… 可想想她还是止住了,她要‘洗白’,而她心目中的洗白不是爬上高位,不是心机算尽得到皇帝专宠后还被当成小白花,而是要凭借自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不靠阴谋诡计也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思索间,她忽然有了人生目标,既然选择做术士,就得学深学精通,像现在这样混日子是没前途的!她现在本事不强,就像只任人宰割的小蚂蚁,在乱世中,像张鮍一样仗着本事和地位戏弄人的大有人在,她不能再狗下去,否则会被欺负死的! 第三十三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 学了真本事后,她要怎么过呢?郭女王混成了皇后,她也不能太差呀!想着想着,她把主意打到曹操身上。 曹操称得上礼贤下士,不会瞧不起术士,在郭女王的记忆中,曹操就养了一大群术士,这群术士吃好喝好,不用帮曹操打天下,平日里只要教教曹操一些养生保健的法子就能过得很爽。而她拥有现代人的脑袋,论保养还比不过那群古人吗? 再一想,曹操不是有头风痛吗?届时我若治好他的头风痛,那我不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吗?那待遇准会杠杠滴!而我帮了那么大一boss治疗痼疾,还怕不会千古留名吗?到时候,我得到的也是好名声呀! 有了主意,她很快又懊恼起来,她自学术法多年还是个半吊子,苦于没有老师、没有门道,现在声名不显,曹操怎么会来找她呢?可让她毛遂自荐?那就落了下乘,再说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起她。 思来想去,她决定,她要成名,要成为名扬天下的‘爱豆’,要让曹操派人请她。 张鮍老头给了她灵感,她决定分四步走战略 一,专研术法。要成名就需得有硬实力,张鮍爱钱爱财不假,可符水也真有治病功效。所以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专研术法,最好能上天入地。 二,跑通告。要宣扬名气,这年头没飞机没火车,张鮍几乎把全国跑遍了,要学习他的精神……如果能上天遁地,那我不跑了,天天飞…… 三,卖人设。要创造符合人设的故事,据她所知,张鮍会常常故意在众人面前使些小道法,让人家口口相传。她也要故意整点小故事给‘粉丝’传播。 四,得到官方机构的认证。张鮍的师父是‘太平道人’,相当权威……这一点,她想到了上一世靠着术法把曹操戏耍得团团转的左慈,如果能够拜他为师,那一定会事半功倍。 哈哈哈!牛鼻子老道,等着我的复仇吧!等学成后,老娘要让你背五只鬼回家! “呜呜,呜呜~”夜晚,老妇人沙哑的哭声穿过她的耳膜,正巧,一股凉风刮到她的手背上,她的鸡皮疙瘩直冒,朝着声源看去,一道黑影缩在路旁,她神色一禀,道:“谁?谁在那里?” “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啊!我不活啦!”老态龙钟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无比苍寥。 年头不好,蝗灾后,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村里的哭声,阳翟民风淳朴,许多老人家为了不连累子女,给子孙后代节约一点粮食,都撞墙死了,虽然她已练就一个较为麻木的心脏,可听到老人家的哭声,还是忍不住揪心。 她紧捏着手,垂下眼眸,快步走过。 “没找到草根,树皮也没有,我可怎么办啊……家里那么多口人……”哭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这声音太悲凉了,郭照的眼角也湿了。 上辈子她是个王后,天天吃小米、喝肉汤,这一世她是个贫苦老百姓,长这么大,连肉渣都没见过。 生活为什么这么苦啊!——日常反省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系列。 “哎呦!”老妇人呼痛,看过去,人影趴在地上,她赶紧小跑过去,轻轻把老人扶起来,老人抓着她的手腕,道:“谢谢你哟,唉!老骨头不中用了。” 郭照能猜得到老人家哭泣伤悲的原因,但既然把人扶起来了,就得礼貌性询问一下,她问道:“老人家,天已经晚了,您为何不回家呢?” “唉!”老妇人重重一叹,抬起头看她,又将视线转向她背后的菜筐,而后挥挥手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老太婆没能力啊,今天早上去了村头山,从早上忙活到天黑,一棵菜都没有找到,我不敢回家,如果我死在外面就好了,就不用让家人替我操劳后事了。”老妇人涕泪横流,猛地推开她,说道:“你走吧,我这个老太婆不拖累你!” 郭照难受得难以呼吸,她皱着眉,想到背上的菜,想起郭林氏,想起自己那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终究,她下定决心,说道:“老人家,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家拿点钱给您。”说罢,她拔腿便走,不曾想老妇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大声道:“我不要你的钱!” “没事的,您拿着,回去跟您家人好好说,他们不会怪你的。”唉!世道艰难啊,这么老一妇人,不在家中等待子孙喂养,反而要外出觅食,供养子孙,想想都是泪呀! “我,我不要钱,你,你送我回家就行了。”老妇人抽抽搭搭道,她说:“现在人人都不好过,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是年轻人,吃得多,我呢,我老了,吃得多吃得少都是要死的,唉,我也不怕死,只是,死之前,我想看看我的子孙。” “好,那我送你回去。”郭照扶着她的手腕,在她的指点下慢慢走,拐过一个又一个胡同,她被绕得昏头脑涨,心里暗暗叫道:“不好,这天那么黑,又拐了那么远,待会儿我怎么找路?” 似乎察觉到她的俱意,老妇人用枯树枝般的手拍拍她的手腕,说道:“快要到了。” 夜晚很宁静,这里鲜有人声,不时传来虫鸣声,郭照又开始浮想翩翩,虫子也能吃呀,为什么老百姓都不吃蝗虫呢?印象中,蝗虫的蛋白质还很丰富呢,不失为一道美食。 “咚咚咚。”敲门声把她拉回现实,黑秋秋的门裂开一道缝隙,老妇人叫道:“快开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一中年男子声音响起:“娘,你回来了。” “唉,今天什么都没捡到。”她转头对郭照道:“小伙子,谢谢你送我回来,你扶我走了那么久,渴了吧,我家虽然没有饭菜,但是,水也能解渴的。” “不用了,不用了!”郭照笑道:“老人家,天太黑了,我怕看不见路,就先回去了。”说完,她转身要走。 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风声在她的脑袋上刮过,后脑勺一痛,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哈哈,走,快点把她抬进去,今晚不用饿肚子啦!” 第三十四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 “快醒过来呀!郭照,你快起来!”她的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尖叫,她脑壳疼,蹙眉,她感觉自己像被包在粽子叶里,全身上下都是禁锢,动弹不得。嘴里又酸又疼,好像被塞上一团破布,又酸又臭。 “咿呀,咿呀,咿呀。”刀片摩擦在石头上发出的尖利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被这声音吓醒,她猛地睁开眼,一看,她立马吓得紧闭双眼。 这昏黑的屋内点着一盏小灯,在微弱的光照下,她看见了一大家子人,约莫八人,有老有少,中间的那个坐在板凳上,磨刀霍霍。 郭照心神大乱,默默叫道:“佘佘,你回来了就替我想办法呀!再不逃出去就要被砍啦!”当事人很后悔,现在非常后悔,生逢乱世,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多余善心是会害死人的啊,现在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 “你不是学了术法吗?自己变一道隐身符,溜出去。” “……我的水平可能没这么高。”她之前学的都是预测吉凶、看面相、驱鬼的道法,哪里晓得隐身术? “叩叩叩。”她听见剁木块的声音,很快,一男声响起:“磨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不锋利,二虎子,你到宽叔家问问有锋利的刀吗?” 脆生生的少年音响起:“好。” 很快又响起妇人的阻止声:“不行啊,万一被人家发现,那就……” “这把也不行啊!那怎么办?都不够锋利,等下砍得疼了,她叫救命怎么办?”男子的懊恼声响起。 他们是想趁我昏迷时一刀致命!想到这儿,郭照睁开双眼,努力发出声音,那一大大家子很快全部看过来,在若明若暗的屋子里,这些脸显得异常可怕。 终于,那个老奶奶出声:“别人说人肉不好吃,太腥了,不然我们就放了他吧!” 是啊是啊!我的肉不好吃,快放人!郭照心里拼命呐喊道,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是深深的挫败,没想到她能制服阴间的鬼却对付不了活生生的人。 “你个老不死的懂什么?人肉最滋补,吃上一口能饱两天,你要不吃你就滚一边去,别站在这儿,碍眼睛!”另一男人粗声粗气道。那个老奶奶缩缩身子,慢慢移向墙角,那男人见状,满意地笑笑,又道:“你们谁要吃肉的就跟我上去,想吃哪块跟我说。” 他提刀上前,黑压压的一家子人在她面前谈论。 “这个好像有点瘦啊!” “手挺白的,我想吃。” “听爷爷说,筐子里的芥菜都煮好了,就是不懂锅里的水什么时候能滚,我可不想吃带腥气的汤。” “这男人看着像个弱鸡,胸怎么那么大?” …… 靠!你看哪里呢!信不信老娘把你眼睛割下来?郭照羞愤欲死,脑袋里却浮现出一个对策,她索性闭上眼睛,呜呜呜地哭起来。 “太没用了吧,男人也哭成这样!爹,你快把她杀了,不然等下他尿裤子,整个屋子都臭了!” ! 那男人提刀,弯下腰,郭照动动不得,只是拼命哭,那中年男人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头道:“大虎,你去提一盆水过来,这小子好像在泥里滚过,太脏了!” ?! “他,他好像不是男人!”一个小女孩惊呼,跑着过去,帮她擦泪水,越擦,她的真实容貌显现得越完全,最后,一大家子人面面相觑,完全呆住。 提着水盆过来的那个青年看到她的脸,手一抖,盆子的水洒了半屋子,听到声响,中年男人转头骂道:“你是断手了?一盆水都提不好!”又斜眼看向家人,说道:“女的好,女的肉更嫩,大虎,你去看看你弟弟有没有借回刀?” “不!”青年蹬蹬蹬跑过来,一手搂住她,说道:“爹!你不能杀她,她长得那么好看,你要留她给我做媳妇。” “去你的!”中年男人一掌挥到他头上,再想下手时,中年妇人神情怯懦,却还是抓住他的手腕,说道:“孩他爹,娃儿说的没错呀,大虎十八岁了,现在找个人不容易,好点的又要彩礼钱,你看她,模样好,人看着也乖,不如就……” 因为战乱,年年都有人死掉,这一时代的平均婚龄大大降低,很多7/8岁的小孩子都结婚了,十八岁算得上超大龄未婚单身狗了。 闻言,青年面上一喜,扯开郭照口里的布巾,憨笑道:“媳妇儿,你就是我媳妇啦!” “大虎!你……”中年男人发怒。 青年毫无俱意,叫道:“因为你们穷,我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宽叔家的阿应比我小两岁,他都有两个孩子了!”又歪头,对着郭照道:“媳妇儿,我们今晚洞房好不好?” 噗!老娘一口盐汽水喷死你!她心里大叫‘卧槽’,面上羞涩若白莲,青年被迷得魂不附体,蹲下来,抓着她的手不放,身子不由自主地凑近,郭照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后退。 “洞什么洞?上半身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就想着下半身了?你别给我找麻烦!”中年男子口上不留情,面上却有松动。 另一中年男人不依了,他道:“大哥!主意是我出的,人是我打的,我的肚子还在叫呢!你们不吃,我吃!”说罢,提了刀上前,虎视眈眈,眼冒亮光,仿若灯下的饿狼。 他上下打量她一小会儿,抓住她的小腿一扯。 青年大叫:“别碰她!” 中年男人挥舞着不算锋利的菜刀,疯一般的往她头上砍去,青年搂住郭照躲闪。 “你这是干什么!”中年妇女大叫,她道:“大虎,快躲开!” “二叔,别动,她是我媳妇儿!”青年叫道。 “停停停!都别吵了!二弟,她不是带了芥菜回来吗?那些菜你先拿去吃!” 对峙许久,那个二弟妥协,放下屠刀,走出屋子。 ‘咕噜噜’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在叫,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久后,老妇人挪步到郭照面前,颤巍巍的手紧紧抓住郭照的手臂,愧疚道:“奶奶不是故意骗你回来,真的是饿得没办法了,我们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只靠水吊着一条命……以后你就是大虎媳妇了,要好好的过啊,就别记恨奶奶了。” 郭照点点头,青年欣喜地拉着她的手,问道:“媳妇儿,你有没有吃过东西啊。” “没呢,本来想带点菜回家,后来就到这儿了……那么晚没回去,娘和哥哥该担心我了。”郭照眨眨眼,眼泪就迸了出来,她道:“我娘眼睛不好,她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就是我的错了!” 青年好言安慰几句,慢慢帮她松开绳子,又细细问她家庭情况,末了,他问道:“你有嫁过人吗?”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