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修仙之沉舟录》 1.序之章‖世之初 浩瀚宇宙之中,存在着一个个「本源世界」。 「本源世界」由无数平行的时空间构成。最靠近宇宙本源的世界经历了无数次无量大劫,毁灭与重生的轮回,迎来了新一轮的涅槃。 世界的最初,天地混沌一片,万物寂灭,秩序不存。 这个时候的世界,乃远古之初,被称为——「洪荒」。 ┬┬┬┬ 洪荒世界是这片星云大宇宙的本源。这片宇宙以洪荒为基,又演化孕育了亿万个碎裂的小宇宙,被佛家称之为“大千世界”,也可以理解为无数个平行空间。 洪荒世界的生灵,生而不凡,不老不死,力量强大者即为传说中的先天神灵。这是个属于神仙们的世界。 其中有个最靠近洪荒本源的世界——玄元法界。 这个平行世界最靠近洪荒,因此得到洪荒灵气庇佑,被那些远古神灵们称为下界。即我们常说的地仙界,或称修真界。 也因为最靠近宇宙本源洪荒的缘故,玄元法界的中心——玄涅大陆灵气非常充沛。 凡人中生而有天资者可以通过修炼得道成仙,即成为长生不老,拥有强大自然力量,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仙人。而这些修炼的人被平民百姓称为修士,即我们常说的修真者。 玄涅大陆共划分为七大洲与四大洋。最中心的四块洲陆分别名为——东祁洲,西霈洲,南鄂洲与北溟洲。其他三块大陆青罗洲,赤莽洲,玄离洲则成群星拱月之势围绕在四大洲之旁。 东祈,西霈,南鄂三洲这三块最大的洲陆上,分别有着以洲陆之名命名的三个统一的国家——东祈国,西霈国与南鄂国。而唯独北溟洲例外,统治北溟洲的并非人族,而是以妖精魔怪为主的妖之国「古月王朝」。 青罗,赤莽并玄离三洲则有着众多并不统一的异域小国,分别是三大国的臣属国。除此之外,则是一些人迹罕至的秘境遗迹,以及尚未开化的部落、少数民族等聚居地。 和所有故事中一样,陆地往往是人族、飞禽走兽等修士的地盘。 而四大洋则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大海域,由水族修士所统领。 玄涅大陆共有九大势力均分天下。分别是以玉华宗、万佛寺、道清门、御真门四大仙门为首的白道修真势力。以重罗宗,凤鸢宫,幽冥十府为首的魔道势力。以及以散仙盟,古月王朝为主的中立修士。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2.第一章‖奈何桥 忘川之畔,黄泉路上。水汽氤氲中几盏青灯在桥边影影绰绰摇曳着,等待归魂。 一个略显孤寂的身影在迷雾朦胧中踽踽独行。他的神色迷惘而犹疑,不知身处何处,不知路在何方。他走走停停,步履蹒跚。 直走到一座古旧的拱桥前,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眸清明起来,堪堪在桥前停下脚步。 薛沉凝神看着一盏悬浮在空中,散发着青色微光的古灯。他好像从没来过这里,可是却莫名的熟悉。直到他想起来,他为什么在这儿。 他已经死了。临死之前的记忆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论他怎样费力的回忆。 他的一生就像一幕幕破碎的电影分镜头,他依稀地记得他是个孤儿,没有可以追溯的深刻的过去。他独自平凡的长大,做了缉毒警察――他是个好警察,立下了赫赫功勋,有不少战友,也有不少仇人。 毒贩子们恨不得杀他而后快,最后一个大毒枭买了他的命。他只记得行动失败,他掩护队友撤离,而自己却被抓住。这之后被关进了水牢里,被注射了过量的毒品,被严刑拷打通宵折磨,直到最后神智不清再也回忆不出后来。 薛沉始终觉得,他的一生应该是有很多跌宕起伏,很有意义的故事的,至少绝不该这么短暂而平淡。 但是他已经记不得更多的事情了――他的战友,他的恋人,他儿时的记忆,他所做过的事情,他亲近过的那些人......那些一张张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鲜活脸孔,他似乎已经不能对号入座了。 也许很快,他就会连这些仅剩的粗略的记忆都遗忘了。他重新迈开步伐,缓慢却坚实地踏上了面前的古桥。 桥那边,模糊可见一座古老巍峨的城池。城楼上拙朴的大匾用着最古老的文字“殷墟甲骨”铭刻了两个字――酆都。阴曹地府,鬼城酆都。 ┬┬┬┬ 直到薛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桥对面朦胧的水雾之中,河畔一盏孤灯晃了几晃,伴着一阵柔和的清光,突然化作一个雍容典雅慈眉善目的宫装妇人。 她手挽一食盒,食盒中似乎是一碗碗汤水。她抬眸凝视着薛沉消失的方向,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轻轻呢喃,“好些时日不见故人,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原是今日。” “托后土娘娘的福,东皇陛下总算聚齐了神魂。” 一个清脆的童声在女神后土身后响起,后土回神一瞧,只见一个模样可爱灵动,身绕仙气的男童正眨着溜圆的眼睛看她。 他嘴巴一张一阖,倒豆子般欢快地说道,“云殊仙尊与东皇陛下都已应劫转世,大师兄这一世想必不会再出什么岔子……我家老爷终于可以放心了!” “小友称我孟婆便好。后土身化轮回,早已不是昔年祖巫之身。” 地府主宰后土之神化身的孟婆眉目慈悲,言语温和地同他说道。 “也是道玄的造化……他当年广结善缘,实是洪荒不多见的热心人,肯帮他的道友自然是多不胜数。我与他相交一场,我现在做的,比起他当初帮过我的,实在算不得什么!你可回了老君,若还有我能出份力的地方,自不必同我客气。” 这小童性子跳脱,原是太清太上老君身边的伺候童子,乃仙鹤化形,道名瑞雪。瑞雪朝着后土拱手施了一礼,道:“后......呃,孟婆娘娘大善!前阵子送走了云殊仙尊,这厢东皇陛下业已转世,那么此间事情便差不多了了。我这就回离恨天八景宫伺候老爷去,也好叫老爷知道安安心!” ┬┬┬┬ 东祁洲,东祈国。 东祁元年正月十五,春。 每逢上元佳节,元夜里便会有个热闹非凡的花灯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家几口都会换新衣带面具地上街游玩,好不热闹。 东祁皇城,玉梁都,又有别称为玉京。因其灵气充裕,每逢夜半更深露重,灵气甚至浓厚似玉流琼液。空气中如同飘荡了玉色丝涤般,仙缭雾绕不胜清奇,因此绝俗之景而闻名。 坊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宝马雕车暗香盈道,更有鱼龙共舞焰火竞霄。形形色|色的人群,各式各样的花灯,摩肩接踵十分拥挤。 华衣重缕的佳士游女提灯而过,时时驻足观社火赏百戏,精彩纷呈处,总有惊呼语笑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有戴着面具的顽童打打闹闹,哄笑而过。 人群涌动间,前进后退皆伤脑筋。春乔这样高门世家出来的优雅仕女,甚至都顾不得撩一撩垂落的鬓发,不得不紧紧抱着怀中刚满四岁的昭王府二公子薛沉,唯恐出半点纰漏。在她身旁还随侍着十几名修为不俗的紫衣护卫。 如此热闹的地方,若是平时,府里是绝不会让年幼的二公子出来的。 可是今日花灯会,昭王世子期待许久,贪热闹要出来玩,二公子见兄长要出门便闹腾着非要跟来。王爷因王妃突然的闭关要为妻护法,无法同行,甚至顾不上安抚孩子们,只得应允,并让府中厉害的客卿护卫。 在他想来,玉京皇都戒备森严,应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昭王府世子薛澈已八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平时家教严厉,修炼繁忙,他是没什么机会出来玩的。现在东瞧西盼,看到什么都觉新奇不已,圆溜灵动的眼瞳似乎粘在献技的灵猴身上撕不开了。朱门贵府里养大的孩子,反而宝贝起平常人家的事物来。 薛澈正看得兴起,思忖着要不要将那灵猴买入府来。忽又见身旁一群市井顽童追逐着哄闹而过,皆戴面具,顿时又被那些奇形怪状的面具牵走了心神。心痒难耐,忙扭头对左右侍从道:“你,去给本世子买两个那样的鬼面来!” “诺。” 随侍依言而去。 薛澈回头看着春乔怀中毫不安分的弟弟,只觉得粉饰玉琢可爱之及。柔声哄道,“沉沉乖,阿兄让他们去买了两个面具,你一个我一个好不好?” “好……好……” 薛沉已满四岁,早该知事会说话了,可看起来却仍同一两岁的幼|齿稚儿,嘴里含含糊糊说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来。 周围的人却习以为常并不奇怪。原来昭王府二公子薛沉自生下来起,便不知是何缘由丢了两魂六魄,天生便痴痴傻傻心智不全,这已是玉京人尽皆知的事情。 昭王薛从云乃东祁皇族修士中年轻一代天资优厚的新秀。二十二岁筑基至今已九十有八,却驻颜有术如不到而立的青年一般模样,已是突破至金丹中阶的高手,在众多皇族修士中地位超然。 他曾遍访名医高人,苦寻秘境奇地,也还是没能找到为薛沉聚齐魂魄的方法。因而对这个小儿子是既歉疚又疼惜,唯恐这宝贝疙瘩受半分委屈。 今日王妃突然的闭关冲阶,他为了给爱妻护法,不能亲自陪伴儿子们,便派了府中供奉的厉害修士护卫左右。本以为皇城脚下,必不会有失,哪想这个决定却让他在未来的岁月里追悔莫及。 ┬┬┬┬ “春乔,放沉沉下来,本世子牵着他走。” 薛澈接过侍人买回的面具,左右看看,一个玄青色威猛虎面,一个红黑色禽纹鬼面,俱都精巧非常。“沉沉想要哪个?” “……呃,” 薛澈看着弟弟懵懂无邪的模样,募然心里一酸。他知道会像以前一样,无论问什么,他都不会得到薛沉半点反应。“给,那就这个吧!” 薛沉似乎有些被突然罩下来的阴影吓到了,手足无措的捧着哥哥突然扣在他头上的鬼面。比他的脸还要大上一圈的面具下,露出一双稚童无邪的眼。半晌,薛沉咧开个带着虎牙的傻笑来,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 正在此时,前面人群中又是一阵嘈杂喧闹,人潮突然汹涌起来。他们十几人的护卫队也几乎被冲撞出缺口来,春乔悚得一声惊呼,却只能慌忙拉住就近的世子的手。 一阵微风拂过,人群熙攘惶措。却有不知是何禽鸟的翎羽,似微光飘雪漫天而落,洋洋洒洒。间闻飘渺暗香扑鼻,或有笙箫乐声盈耳,令此情景更添几分梦幻色彩,美轮美奂。 异象徒生,不似好兆! “护驾!快护驾!护好世子二公子!” 春乔直觉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却只来得及冲口而出一句护驾。而她醒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身旁那十几名法力高强的修士已毫无预兆的瘫倒一地。 薛澈被春乔拉的一个踉跄,牵着幼弟的手一松,心也跟着恪噔一下。好像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将要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薛澈幼年的记忆里,对弟弟最后的印象,便是一张在红黑色诡秘禽纹面具下,薛沉半露出的懵懂双瞳和稚嫩无邪的笑。 “沉沉――!!” ┬┬┬┬ 东祁洲最近一件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得沸沸扬扬的奇闻便是――上元灯会,玉京昭王痴傻的二儿子薛沉,被一魔修从众多修为高深的护卫手里眼睁睁的掳走了,而奇怪的是,好端端天资出众的世子却安然无恙。这是什么道理呢? 有这等手段又敢于得罪东祁皇族薛氏,要掳走世子也倒好说,可却偏偏掳了个傻子。 王妃姬妃娴知道此事的时候,生生走火入魔,险些就此堕入魔道。姬妃娴是个禽鸟妖修,身份却并不普通。她是妖修所统御的古月王朝的公主,同时也是个修为擎至化形期巅峰即将大圆满的高阶修士。换而言之,与她的丈夫比起来还要更胜一筹。 她怒不可遏之下,妖力不得抑制,狂乱起来气势骇人,险些掀翻房梁屋瓦。 “我的儿子,你们竟然弄丢了……竟敢!” 姬妃娴妩媚惑人的凤眸微眯,实难隐忍的怒气几乎如怒涌的洪水般满溢出来。危险得好似要将跪在她面前颤颤发抖的侍女剥皮拆骨活活吞了! “殿......殿下……饶命啊殿下!那个魔修的幻术及其厉害,若非罪婢同修幻术,也定如其他护卫一样着了道,想必至少是金丹期或以上的高阶修士,并不是我等能够对付的......罪婢该死!罪婢该死!” 春乔骇到极点,涕泪齐流,连求饶的话语都不敢再说了。身子抖若筛糠却并不敢嚎哭出来,心里却知今日恐怕是死劫难逃了。 “吾等护卫不利,万死亦难辞其咎。请主公、王妃殿下责罚!” 她身后的十几名修士亦有同样的想法,纷纷叩头埋首不敢多言。 “若是我的沉儿有半点闪失……我绝不会放过他!绝不会!” 姬妃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怒气,妖力狂肆的外泄。而直面王妃之怒的春乔却几乎要被震断浑身经脉,募地喷出一口精血来。 “去查!去查!定要找到我儿与那该死的魔修!” 薛从云拍拍妻子的手背,心里也是万分难受。既担忧幼子,又恨极了那掳走孩子的魔修。到底.......到底是为何!他的二儿薛沉痴傻已是东祁人尽皆知之事,为何还会有人特意冲着一个痴儿而来? 莫非......莫非那孩子身上的秘密......竟被有心人知晓了?薛从云安抚着妻子的手不由一颤。 然而,无论薛从云花费了多少气力寻找,往后的多年里却始终没有稚儿半点消息。 他总不由自主地时时想起,就在薛沉出生之时,族中老祖曾言此儿,「虽是五界罕见的离火纯阳道体……却寡亲缘薄气运,半生坎坷,命中天降百千杀劫。即便是再好的天赋资质也难有所成就,更何况还是个痴儿……惜哉!怜哉!」 唯有薛沉出生之时,皇族传统给新生儿立下的祈福魂石未碎,依然散发着祥和清光――证明此子尚在人世,未曾遭遇不测。也算是给夫妻俩阴霾悲伤的内心带来些许的安慰了。 3.第二章‖老道士 空山新雨后,天气晴爽。稀薄的晨雾弥散于树杈枝桠间,虫鸣鸟叫萦绕山林,幽幽传响。更是衬托出这一方天地飘渺而幽静。 这是一片几乎无有人烟的深山幽谷。珍禽奇兽出没,仙葩异草繁多。纵然是危机重重,凡人不敢轻易踏足之地,却是修行界许多修士趋之若鹜寻觅机缘的好去处。 突然,一个乘骑在飞豹上的紫衣男修匆匆闯入林间,打破了这片山林晨间的静谧。 飞豹行云踏雾间颇不自然,甚至隐隐有力竭之相,显然是受了重伤。而乘骑之上的主人却并无半点怜惜,每见速度慢下来,便狠狠地鞭笞飞豹尾臀,驭驶其加速前进。 倒不是他真的不在意自己驭兽的性命,而是——他们正在逃命。 细看之下,只见这名紫衣修士的怀中正抱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童。小童安安静静地伏趴在修士怀中,一动不动没有半点知觉。 紫衣修士低头瞧了瞧小童,心中暗恨,一张清隽邪气的年轻面容也不禁微微扭曲,暗忖道:「师尊果真没欺我也,不愧是离火纯阳之体,竟引得五界各方势力争夺,枉我费劲心机......难道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未待他细想,只见天外凭空疾射而来一道白色闪光!光中挾裹着一柄紫金拂尘法器,仿佛夹带雷霆万钧之势冲这修士劈过来。 这一击来势锐不可当,从涤荡开的强大气劲看,至少是拥有金丹末阶修为的大修才能施发的招式。而这怀中抱有孩童的紫衣修士,修为不过刚刚步入金丹初阶,如若躲不过去,在阶大一级压死人的修行界便只有魂断道消一种下场了。 在生死考量下,电光石火之间容不得紫衣修士多做考虑,他毫不犹豫地便将怀中孩童冲天外拂尘击来的方向抛去! 同时腿上猛一发力,在胯|下飞豹的背脊上一蹬,随即扭身施展「缩地成寸」的术法便向后蹿了一丈有余,将将避开拂尘的攻击范畴。 谁曾想,眼看被抛入空中的小儿即将毙命在紫金拂尘的攻击下时——突然一道金光大盛,只见光中倏忽出现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护住了小小的孩童。 这时,紫金拂尘也被另一只手接在掌中。直到此刻,刚刚逃过一劫的紫衣修士才看清来袭之人的庐山真面目——竟是个须眉皆白,鹤发童颜的高大老者。 老者面目和蔼,只额上眼角有些许细微的皱纹。他五官深邃而周正,依稀可看出年轻时十分俊朗的面容。发髻松散,仅用一支乌木簪子固定,身穿一件灰朴的宽袍大袖,整个人看上去既慵懒闲适又随和不羁。 虽然就修行界来说,因为有着筑基之后便可容颜永驻青春不老,甚至可自己调整外貌年龄的设定——因而遍观五界,不论年岁几何,几乎都是俊男美女扎堆儿,没有几个修士是面容衰老的。 除非是筑基之前便已老去,暂且没有能力自调容貌的低阶修士,亦或是被人下咒毁容,再或者是修炼功法导致无法驻颜等寥寥几个原因才会造成修士面相衰颓。 然而无论以上哪一种情况,似乎都不能够解释老者这样强大的修士为何没有驻颜。 ——这无疑是一个气势强劲,且修为及其高深的大能。 老者并不在意还在一丈之外远观的紫衣修士,只看着怀中依旧沉睡不知所觉的孩童静默不语。眸中似有几分疑惑一闪而过,随即掐指一算,又带几分了然。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紫衣修士见老者不再攻击他,也不像来截杀他的追兵,在仔细打量了老者的衣着容貌后,便有了几分猜测。 于是他心中打着主意,抱着还有可能夺回孩子的侥幸,朝老者恭敬地施了个晚辈礼,大着胆子试探道:“前辈可是玉华宗的无须真人?” “正是老道。” 猜对人,紫衣修士心中顿时有了底。眼睛一转便撒谎道,“贫道携子路过此处,不知为何刚刚前辈要突然出手袭击在下,想必是误会一场罢。贫道着急赶路,可否请前辈您,归还吾儿?” 老者——无须老道闻听此言,眼眸低垂,颇有几分不屑地扫过这个年轻人,口中只道:“哼,你的孩子?莫要诓我老道!老道老虽老矣,可并不糊涂。若真是你的儿子,你会在危急关头只顾自己身家性命,却狠心将孩子抛出来挡灾?倘若不幸真是你儿,老道今儿就做主了,你这样狠辣心肠禽兽不如的爹,这孩子不认也罢!” 紫衣修士听完这连珠带炮、丝毫不留情面的话,气的半死,「这死老头……」眼中凶光闪烁,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却硬是碍于颇大的实力差距最终也没敢动手。 无须老道却不耐烦再同他言语机锋。振袖一甩,一阵泛着淡蓝光晕的气劲瞬间直逼紫衣修士,直接将其掀飞几百里开外去了。 那紫衣修士被重击之下,顿时口吐鲜血,浑身经脉不知碎裂了多少。尚未回过神来,只听耳边跟着传来老者的「传音入密」:“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老道我便暂且饶你性命。若下回再行苟且不义的龌龊事,老道势必替天行道!” 紫衣修士听完猛地又喷出一口精血来,眼中恨意滔天,心下暗道:「好你个玉华宗的老不死,夺了我好不容易到手的离火纯阳宝体,毁我炼制计划,重伤我道体,竟还这般折辱于我!今日我荀殷若不死,待我修炼有成,来日必十倍奉还!」 想起后面还有几波追兵的截杀,而如今他又失宝重伤。紫衣修士——荀殷不得不暂且按下心中仇恨,手上飞快地掐了几个指决,拼着最后气力勉强将驭兽飞豹召来,匆忙逃离此地。 无须老道见打发走了紫衣修士,瞧了瞧沉睡的孩童,心中清楚这孩子已经招来了多大的腥风血雨,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未免又有各路修士冲着这孩子过来,便立刻祭出法器紫金拂尘,抱着怀中孩童飞上天际。 ┬┬┬┬ 一路疾行,间或施展「缩地成寸」的空间术法,只用了不到半刻钟,无须老道便带着孩童回到了距幽谷千里之外,位于东祁洲青霄山的洞府。 青霄山是座海拔两千多米,对比东祁洲数量繁多的名山大岳来说并不算险峻的 “小” 山。山中常年积云蓄雾,看起来颇有些仙气飘渺的味道。由于地处东祈国东南边的偏远区域,在这里生活的百姓并不多,山下的城镇大多规模较小,民风淳朴。 进入山中,树木繁荫,芳草丰茂。 正是初春万物复苏之际,此处却已如夏至。繁花似锦,珍鸟盘旋飞舞,小兽出没于林叶间,一片蓬勃生机。浓郁的清灵之气聚散于山中,空气清新宜人。 无须老道驭驶着紫金拂尘缓缓降下云头,落于一处幽谷之中。树林掩映间露出一段曲折蜿蜒的清幽小径,缓步往前只需走上片刻,便是一处设有防御禁制的修士洞府。 修士洞府前大多设有防御敌袭的禁制以及驱散凡人隐匿气息的结界,一般凡夫俗子进入此间犹如误入鬼打墙,即便在此间转悠无数圈也得不了入内门路。若是来者不善或无有请帖的修士一旦触发禁制,则会被禁制猛烈攻击,而洞府主人也会在第一时间有所感应以便应对。 只见古朴的青石大门两侧刻有小篆对联,曰:慕仙寻道青谷中,返璞归真霄云间。洞匾上书 “归云” 二字。 归云洞前,无须老道抬袖轻轻一抹撤去防御禁制,只见空中好似有透明水纹涤荡开来,眨眼间又恢复平静。然而洞外景象瞬变,玉门刻金字,暗香盈道前,不由让人眼前一亮。两座威猛高大的青石麒麟守在洞门两侧,刚刚还简陋非常的洞府顿时璨璨生辉,贵气逼人。 撤下结界,洞门大开。两个梳着童子髻、身穿青色道袍的道童迎出门来,齐齐下拜行礼,口中呼道:“恭迎真人!” 老道抬手免礼,抱着怀中稚童走入门中,玉门便 “嘭” 地一关,蓝光一亮禁制重开。 ┬┬┬┬ 无须老道一路回来,孩子始终没有醒过。于是仔细检查一番,才发现孩子被魔修幻术封了五感神识。老道随手掐诀,口中轻念咒语,喃喃数声后,微抬音调道:“破!” 只见昏睡中的孩子浑身轻轻一震,几道金光闪过,封禁咒立破。孩子青白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色,紧闭的眼皮微颤,幽幽转醒。 然而醒来的孩子不哭也不闹,憨憨傻傻的模样却让老道疑惑无比。他仔细观察了下,这孩子衣着奢华名贵,生得白白胖胖,应该身世不凡从小被家人娇养着的,怎么看都有四岁模样了。寻常人家四岁左右的孩子,早已经机灵古怪,能言会闹了。 而这个孩子,看起来却心智不甚健全的样子。不禁不会说话,还懵懵懂懂,痴傻无比。 “不可能啊!” 无须老道十分纳闷。“卦象上明明说,我的机缘在玄天谷中,与一神圣转世的灵童有段师徒之缘......玄天谷哪里能是幼童能去得了的地方?几天以来,我在谷中四处搜寻,并未遇到过任何小孩......直到今天才遇上这个孩子,心中悸动似有所感,那转世灵童必然就是此子无疑。” “可既然是神圣转世,必定是灵慧而有天资者,又怎可能痴傻如斯?” 无须老道十分不解,只好再细细查看孩子身体,然而依旧一无所获。这孩子身体很健康,不但不像是天生残缺,反倒资质奇佳,非常适合修炼他赤霄诀一脉,竟是单火灵根中千年难得一见的离火纯阳道体! 无须老道欣喜若狂,平静下来之后苦思片刻,倏然灵光一闪,“肉身并无异常......既然如此,那问题应该就是出在魂魄上了。” 想通关窍,只见他闭目运功,双手飞快掐诀,一道浅金色的灵识探入这孩子的脑内灵台。片刻后,他惊诧的睁开眼,终于确定,这孩子竟是天生三魂六魄缺了一半之多! “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只能先试试能不能把魂召回来了。” 他并不知道,身为东祈国皇室最为尊贵的昭王备受宠爱的幼子,薛皇室曾请过不少修为高深的大能为薛沉招魂,然而无一成功。 无须老道只用了最基本的招魂之术,最基础的手法诀窍,甚至并没有如同昭王府曾经为二公子招魂一样准备各种稀有的灵宝药材——然而就这样几息过后,从娘胎里出来便倍受缺魂之苦,痴傻了四年的薛沉,缺失的二魂六魄却逐一归位,并在术法的作用下稳固融合。 薛沉缓缓从黑暗中清醒,阳光刺入眼瞳中的一瞬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好像睡了好长的一觉,似乎有几十年之久一般,恍如隔世。 「嗯,有点夸张。」他默默想到,不由地伸手揉了揉眼睛。浑噩昏聩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就如同好几年没开过机的电脑终于启动,木讷滞涩反应不过来。 薛沉眯着眼睛打量起周围陌生的环境。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陈设,古雅而繁复的装饰,和他曾经生活了许久的干练简洁的营队甚至家里都非常不一样。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咳咳——” 这时,他才发现,他面前站着位高大的老人。 “你是谁?这是哪里?” 他并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稚嫩。 “小家伙,先告诉老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和蔼一笑,哄孩子似的问道。 “薛沉。” 薛沉感觉有些莫名的违和感,但沉睡已久的大脑还不能很快地反应。于是他只好继续问刚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老人家,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这里又是哪儿?” “这里是东祁洲青霄山归云洞,我是这里的主人,道名无须。” 老者微笑着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看起来很随和,仙风道骨的样子。 “东祁洲?青霄山?” 薛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在他印象中,中国的版图上似乎没有这几个地名吧。而且,这位老人家怎么会一副古装扮相?难道是在拍戏?这里……又怎么是这样一副古色古香的样子呢?如果是在拍戏……我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不是已经…… 他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些奇怪…… 薛沉的目光逐渐下移,落到他的双手上,眼瞳猛地一缩惊诧非常。这是一双白白嫩嫩的手,很小,看起来像个几岁大小的孩子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握过枪支刀匕,握过笔杆鼠标,从小到大留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老茧,是一双有力而骨节分明的大手。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可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住在何处?” “不,我……” 不知道。薛沉低下头,眼中早已是惊涛骇浪。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想起来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无须老道以为孩子在害怕。毕竟刚刚还魂,很多东西不知道,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醒来会害怕很正常。 这个孩子他摸过骨,才四岁左右,刚刚记事的年纪。回魂之后,根据潜意识里学到的东西,会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动作轻柔地抱起孩子,轻声哄道:“莫要害怕,小家伙。老道曾掐算过,你与老道注定有一段师徒缘分。既然不知家在何处,父母是谁,那便留下来做我的徒弟吧!” ┬┬┬┬ 无须老道不知道的是,他能够一举招魂成功,正是因为天命安排。 ——洪荒准圣东皇太一的转世注定要在今日神魂归位。 4.第三章‖初闻道 薛沉自四岁被无须老道带回青霄山后,不论是魂魄齐聚之前还是之后,都记不得曾经的四年往事,对家人过去毫无印象。便就此在留在了山中,成了老道人的徒弟。 从他四岁起,早已辟谷多年而又不懂庖厨的老道,便只好以辟谷丹间或山中灵果喂养薛沉。 「辟谷丹」是一种淡青色拇指大的圆形丹药,闻之清香而入口无味。萃取自多种灵植精华,食用后有饱腹之感,且能转化为灵力滋养修士身体,补充未辟谷修士身体所需的能量。一颗辟谷丹,便足一凡人或修士一月无需用食。 薛沉本就心性沉稳隐忍,也知道现在尚且 “年幼” 的自己给老道带来了诸多麻烦,被人收留便要知恩,因此从不曾抱怨过,竟也渐渐习惯了山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 山中景色秀美,不似凡俗。薛沉每日黎明,闻鸡鸣而起,晨间做早课,习武练体魄。晌午开始便随师傅打坐,修习呼吸吐纳、沟通天地灵气之法。他本是坚毅之人,因此从无懈怠。 ┬┬┬┬ 归云洞中,有一处天然溶洞,鬼斧神工,奇丽非常。溶洞上方有一裂缝连接地表,如同开了一扇天窗,午后阳光并清夜月色均能透过裂缝洒入稍显昏暗的洞中。 溶洞的正中间还有汪椭圆形的地下泉,在斑驳的光影照射下,微波清漾,冰晶倒悬,如同凌凌碎钻闪烁其间。如至初夏,间或还能吹进几缕清凉的微风,绿叶婆娑,景致清幽,是个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薛沉甚喜此处怡人美景,每每爱在此处打坐冥想。 这一天。无须老道一如往日,静立于溶洞转角处,看着一身青衣素袍的孩子稳稳坐在泉边静心修行,眼中满是欣慰之色。「这孩子,自从神智清醒以来,从来不曾如同样年纪的孩童一般顽劣不定性,无论和他讲什么都能明解其意。悟性极佳,心性也沉,最重要的是小小年纪就这般有毅力,做什么事都能坚持,不错不错!」 满意地抚抚须髯,正待离去,却骤然发觉今日洞中灵气有异!往日平顺的灵气逐渐增多狂乱起来,很快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灵气漩涡流。 而漩涡中心,正是他的宝贝徒弟薛沉! 无须老道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这是引气入体的征兆啊!沉儿才七岁,竟就能够引气入体了?!这是何等令人瞠目的天资! 无须老道很快反应过来,几步来到薛沉身旁,将一颗固本培元宁心静气的「玄元丹」喂给他,随即也立刻坐下来助薛沉捋顺一股脑往他体内钻的灵气。 直到灵气平稳下来,不再汹涌,而薛沉闭目抿唇的严肃表情也放松了些许,无须老道才罢手收功。 薛沉睁开双眸便看到师傅就在身前,心有疑惑,忙问:“师傅,刚刚那是......?” 无须老道摆手止住薛沉下面的话,道:“刚刚你成功引气入体,算是正式踏上修炼一途了。” ┬┬┬┬ 不待薛沉续问,无须老道掸掸袍子上的浮尘,将修炼之事事无巨细地缓缓道来:“修炼,顾名思义,修真炼体。修真分为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返虚,以及练虚合道这四重大境界。每重大境界又分九层道境,吾等称做「人修九境」,分别是闻道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归虚期,大乘期,渡劫期,以及最后的破虚飞升。” “而每层道境又分为初阶、中阶、末阶(巅峰)、以及大圆满等四个阶段。一个道境只要走过这四个阶段,便能够提升一个境界,但并不是每位修士都能够如此顺利进阶。到了末阶之时,遇到瓶颈和心魔,而无法大圆满的修士比比皆是。” 薛沉点点头表示受教,又问:“莫非徒儿刚刚进入了闻道期?” “正是。闻道期又别称练气期,是引气入体之后跨入的境界,也正是脱凡修真之开始。至这层道境,凡人便可宿疾并消,疾病不生,身轻体健,气安神静,此态吾谓之曰「得道」。得道之后仍需修行,求仙一途何其路漫漫兮,吾辈皆应上下而求索。” 无须老道说到此处,忽而一笑,又道:“同时,寿元便可超越凡人大限,闻道期的寿元普遍至一百二十岁上下。” “原来如此,无怪乎世人皆迷恋于求仙问道之事。” 薛沉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心中不由想起上辈子历史中那些手掌天下权的帝王,不论年轻时多么英明神武,到了老年无一不是慕仙拜佛,不问百姓问长生。“那,闻道之后又是何道境呢?” “闻道之后便是筑基,筑基期又称辟谷期。跨入筑基期的修行比闻道期更为艰难,许多资质较差的修士可能寿元到头一辈子都无法筑基。” “筑基期是修炼的基础,从此正式踏上仙途,彻底与凡俗有别。筑基成功之后便能够辟谷不食,吾等体内的能量就不再需要从五谷杂粮中获取,而是开始沟通日月之精华,吸纳天地清灵之气来淬体。” “并且筑基之人能够色返童颜,形貌长青而不衰。除了能驻颜有术之外还能办到超越常限之事,通灵彻视,见常人所不能见,闻常人所不能闻,并可驭驶灵兽或飞剑等法器。且能明晰己身,超脱天道对凡俗的摆布,勘破世间虚妄,即为「明悟」。寿元也翻倍至二百四十岁。” “接下来便是金丹期,为师现在正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 老道含笑捋须。 薛沉顿时惊叹不已,师傅竟然已经是如此高阶的修士了啊!那为什么……“师傅,您既已是金丹修士,为何却……” 仿佛早已知道徒弟要问什么,无须老道并不以为忤,淡笑着解释道,“此世间大部分修士皆以筑基之后可常保青春、长生不老为目的才努力修炼,其中犹以女子为最。却不知,修炼的其实是一颗本心。所谓相由心生,吾之一生历尽三百八十余年的起伏坎坷,早已了却红尘,洞悉世事。吾心即已老,又何必再费尽心思徒留那虚妄的外相,平添烦恼?” 薛沉听后久久不语,既感慨于师傅的豁达胸襟,又感慨修炼至此境地的无欲无求。不,也许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如他师傅这般世事洞明,无欲则刚。 这里是个以修真为主导的世界。许多人生而不凡,从小就因家族世代修真而修炼,好似除了修真再无别的出路,修真就如同前世的吃饭喝水上学工作一般是这里的生活主流。 这样的环境下,真正能够潜心修行,体会修真之奥义,探索大道之根源的人能有几何? ┬┬┬┬ “金丹期又称结丹期或者凝丹期。过了筑基大圆满,如若能够将体内灵气彻底炼化、成熟控制,并将灵气化散为整,在丹田处顺利凝结出一颗氤氲紫光、无色万相的灿灿金丹。且已度过心动迷惘期,能心如止水平稳心境,便可真正跨入金丹期。然而一旦凝丹失败,便可能掉落一到两层道阶,只能等他日筑基圆满再从头来过。” “金丹期修士能飞行自在,畅游天地,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一身通天彻地之神通,幻化形体,展现万千幻相,法术符箓威力大涨,不受地域限制。寿元又再翻倍,趋近于五百年。” “金丹大圆满之后,若是能够在体内紫府将丹心演化成婴孩状的本相婴儿,就相当于有了第二条命,能够遇杀劫而不死,则称之为「紫府元婴」。即便肉身损毁,只要元婴不灭,遁逃之后即可夺舍重生。与之相仿的,便是佛修的舍利期,道修的元婴等同于佛修的舍利子。” “一旦婴成,天地元素皆为己用,通晓世间一切事的过去与未来。沟通天地阴阳,推演万物之始末,预判世事之凶吉均不在话下。光明自照,气绕身光,存亡自在,六情沉寂。这便是元婴期。” “在玄元法界之中,元婴期已是众多修士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了。相较于仙界而言,下界灵气稀薄,能够修至元婴期的修士几乎都已是近千岁的宗主辈分,这是极为艰难的一条路,同样也需要万中取一的资质和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吾等晚辈见之,均得尊称一声「老祖」。” 说完,无须老道感慨长叹道,“这样的境界,为师如今也尚能未达到,修为滞涩于金丹大圆满许久矣。具体如何,只望你有生之年能够有幸修至元婴期,亲自去体会一二罢。” 薛沉不敢接话,只恭敬应到:“是,师傅。” “接下来的化神期又叫出窍期。指修士到了一定的修为,已经能够随意的元神出窍,神游太虚。神识可不受外物影响飞出体外,操纵物体、应物显形,甚至影响低阶修士的神识。臻至大圆满,便能化身万千,操控分|身,一心多用,变通自在。纵使万物喧嚣,而尔能独坐莲台,本心任八风飘摇自不动分毫。寿元再次翻倍,已破千年之限。” “化神之后便是阳神归虚的归虚期。淬炼肉身至金刚不坏的境界,可将肉身凝萃成仙体。元神与肉身合二为一,分|身凝实,甚至得以掌握天地规则之力。一如时间,空间,均能堪破其中奥秘。同时超凡入圣,力动乾坤,移山倒海,雷霆震怒,几乎无所不能。寿元长达几千年而不衰。” “归虚期境界圆满之后,便是大乘期了。大乘期的修士神体纯净,恶念无生,巩固修为,累积力量,只待一举渡劫成仙。而唯一要做的,就是参悟道之根本,也就是修为肉身均达到成仙的条件之后,心境也要配得上修为,证明自己的道果。” “最后则是渡劫期,修士要接受九天雷劫的考验了。九天雷劫凶险非常,九死一生,即便扛过九道天雷,还有最为艰难的心魔劫炼心。许多修士若从一开始就道心不坚,修行途中投机取巧,则心境跟不上修为,无一不殒落在心魔一劫。若能顺利渡过九天雷劫,便基本上得到了天道的认可,方可得道羽化,飞升成仙。此境吾谓之曰「证道」。” “而破虚飞升,便是修炼一途最后一个境界。破碎虚空,飞升仙界,修行到此,方至道源,万行休停,名曰「究竟」。如此这般,合称为「人修九境」。当然,妖修,佛修,魔修,冥修,境界之分虽有微小不同,但大体上相差无几,名称亦各不相同。修炼久了,你自然就知晓了。” “渡劫失败就是死亡,而渡劫成功的概率又极低,相当于明知道前途灰黯还一条道走到黑,为何大家不停在大乘期呢?大乘期就几乎寿元无尽将近万年了,活那么久也该活够了,何必还上赶着努力修炼去天道那里送死呢?” 薛沉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眨着眼睛问道。 无须老道被薛沉的直言不讳逗得不行,乐了,“并非如此,其实还有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若是渡劫失败,肉身损毁,却又有能力在劫雷之下保下元婴不灭,当时便能够兵解元婴,靠劫雷的淬炼将元婴修炼成类似肉身的实体,吾等称为「散仙之体」。成就散仙,修为不但不会受损,反而能更近一步。” “散仙?”薛沉顿时眼睛一亮,更加好奇了。 “嗯,散仙,已经相当于仙界的地仙了,基本上不论从修为还是寿元上都已算是仙人了,只是唯一的区别便是还无法飞升仙界,只能滞留在灵气稀薄的下界。除此之外,每隔千年都得接受一次天劫考验,一次比一次凶险,每渡过一次天劫便功力大增,直至九次劫满方可飞升仙界。而这其中,如若一次扛不住,那才是真正的千年修为一朝散尽。因元婴期时修士便已跳出六道轮回的制约,若是这时候死了,无法魂归地府转世投胎,便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永无翻身之日了。” “原来如此,徒儿受教了。” 薛沉心想,这修炼一途果真极为困难,如同前世游戏中的升级打怪,一环扣一环,一级接一级不断挑战,还未必能通关。想到最后的虚无缥缈的飞升,再想到现在的自己刚刚入门,正是闻道初阶相当于游戏一级的修为,就觉得前途未卜,未来堪忧啊! 无须老道见徒弟听他分讲完修炼的大致过程,表情却有些低落,也知道是因为什么。毕竟他当年听完师傅的话,也是一副前途暗淡无光,还不如回家种地带娃的心情呢! “好了,沉儿莫要因此而思虑过重,这些对你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之事。你才刚刚步入闻道初阶,当务之急正是收敛心绪,潜心修炼,巩固修为,以免道心不稳。更何况,老道相信吾徒天资过人,必能成人所不能成之事!” 薛沉闻听此言,想想说得也是,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够有幸修练至渡劫期呢,想太多也是庸人自扰。还不如安心修炼,过得一阶是一阶,能够长生不老总是好的。“是,徒儿明白了,定不负师傅厚望。” 说罢,果然摆起架势,五心朝天,盘腿坐正,双手虚扶与膝上,很快便入定了。无须老道见徒儿开始运功调息稳固修为,欣慰一笑,也不多做打扰,身形一晃也便离开了溶洞。 午后阳光透过山缝照射进来,树影斑驳摇曳中,粉雕玉琢的孩童独坐在泉边玉石之上。认真的神情仿佛可以屏蔽一切红尘喧嚣,定格了潺潺岁月,片刻即为永恒。 5.第四章‖赤霄诀 山中岁月如潺潺流水,匆匆而逝,不知不觉间变换了几度春秋。 清修的日子自在平和,就这样过了两年,薛沉正当九岁。修为凭借绝佳的天资步入了闻道中阶,这已是他来到青霄山的第五个年头。他依旧每日勤修不辍,真元灵力增长得飞快,剑术武功也似模似样,初具火候。 无须见薛沉已能够将门派基础的内功心法「清灵诀」修炼至第四重,并已掌握了基础的剑诀,很是欣慰,便欲将他玉华宗的宗门秘典赤霄诀传于薛沉。 「赤霄诀」乃玉华宗三千年前就已飞升的立派祖师玉虚子所创的功法,是玉华宗所有修炼功法中的至高宝典。宗门规矩,赤霄诀每一代只能传于最多两名宗门内最为优异,或在百周年宗门大比中获胜的内门亲传弟子。因此,能够知道赤霄诀并且修练它的资格,分外严苛。 而赤霄诀每一代的传承,除非掌教真人便是它的传承者,否则就连一宗之掌都是无权过问的。决定赤霄诀的继承者是谁,是一人还是两人,什么时候传授等,都只由每一代的传承人说了算。 这一怪异又严厉的门规,除了为了对秘典传承人的资质严厉把关,优胜劣汰的筛选出最优异的弟子,望其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秘典威力、修炼秘典,早日成为能够护佑全宗的镇派老祖之外,也是为了能形成一个良性而公平的竞争氛围,更好的激励宗内弟子,使宗门整体的修炼水平能够水涨船高。 这些被寄予厚望选拔|出来的弟子,基本就是宗门每一代的核心人物了。不但拥有极大的特权、话语权,同时由于有着远超众人的绝佳天资,再继承了更玄妙的修炼宝典之后,无一不是进步神速,最终成就斐然——不是扛鼎一宗之老祖,也是威震一方之大能。 说到底,「赤霄诀」的传承,本质上还是为了巩固玉华宗在玄元法界的地位。 ┬┬┬┬ 薛沉被无须唤来跟前,恭恭敬敬地向师傅请安之后,便在师傅云床对面的蒲团上,撩袍而坐。 室内沉香飘渺,蕴含灵气的青烟,从古朴的三足对耳青铜炉内袅袅溢出,形态婉约又含蓄的盘旋萦绕而上,浮升至空气中。香气宁心醒神,闻之更使人灵台清明,不染心尘,有辅助修炼的好功效。 此乃无须的寝所,也是平时薛沉常来之处。他颇为放松,姿态随意的在矮几上倒了杯灵茶。 无须待他饮了茶水,便随意考校了薛沉最近的修炼进度。他轻抚须髯,结果自然一如既往是满意的,这让他对这个爱徒的能力更加放心了几分。于是终于切入主题,对薛沉讲起了玉华宗的情况以及赤霄诀的来历。 “为师乃东祈仙门之魁首玉华宗的第六十六代弟子,师从元丞仙尊。” 讲起师门,无须神情分外平和,带着几分崇敬,几分怀念。 “玉华宗传承至今已有三千余年,乃是早已飞升仙界的立派祖师玉虚子所创。宗内如今共有三位在世老祖,分别是归虚期老祖元虚师伯,元婴期老祖元丞师尊和元启师叔。三位老祖中,元虚师伯闭关于海外仙岛;元丞师尊云游四海不在宗内;元启师叔镇守宗门,如今不理俗务,一般无事便隐于太清峰避世不出。” “玉华宗内,贫道这一代弟子,则分别是现在的掌门师兄无忧与为师,我们师兄弟二人都是元丞师尊一脉。另有师弟无胤,乃元虚师伯的弟子,而师弟无纣与师妹无容,则是元启师叔的弟子。除去掌门师兄外,吾辈四人均为宗门长老。” “这赤霄诀,原本传至元丞师尊处由他老人家掌管。直到师尊离宗云游之际,为师乃门内弟子中第一个步入金丹期的,于是师尊便将赤霄诀传于了我。” 无须颇为平静的解释了赤霄诀的来历。 薛沉沉静的听着,没有插言询问,但他隐隐约约有点儿意识到了师傅今日的用意。 无须说罢,含笑看着薛沉,“沉儿,说到这里,想必聪慧如你,该能明白为师之意了。” “这五年下来,为师看着你慢慢长大,虽平日里对你管教甚严,但你的资质和刻苦非常人能及,从未让为师失望过。如今这赤霄诀……” 说着,语声微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微闭双眸——隐去了眼中意味不明的复杂。 “为师决意传授于你。” 薛沉霍然抬头,认真的看着师傅的双眼,虽然心里早有了半分预感,他还是有些怔忪的。 “师傅对徒儿的严苛是对徒儿寄予了厚望,徒儿自当严于律己、认真修行,定不负师傅期望。” 薛沉起身,拜在师傅膝前,深叩一礼。 无须笑着扶起徒弟,摸摸他的额发,只道 “甚好,甚好”。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薛沉迟疑片刻,还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疑惑:“只是,徒儿不明白,赤霄诀既然是宗门秘典,关系重大又如此珍贵,可徒儿并不符合能够继承赤霄诀的门规要求啊......” “毕竟,徒儿虽已拜师,却尚未拜入玉华宗......严格说起来,徒儿未入宗籍,还不曾算是玉华宗的弟子呢。” 薛沉说到此处,也是有些尴尬的。 五年来,当他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宗门制度,知道世人对门第师从十分看重。当师傅只言片语逐渐和他说起宗门,他才了解到,他如今严格说起来只算是无须的挂名弟子,并未正式入门。 了解了徒儿的担心,无须颇为淡定安抚道,“这点你无需忧虑,再过一段时间,为师便带你回宗门。” “至于门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虽不能完全不讲规矩,但修仙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连天道都不去考虑,规矩又怎能事事约束吾辈修行之人呢?为师既然信任你的资质禀赋,就愿意把它传于你,赤霄诀既在为师这里,按照门规我就有择人的权利。” “虽然你不曾正式入门,但在为师心中已与我亲传弟子无异;虽然你不曾参加宗门大比,但为师多年阅人无数,你的资质在玉华宗内所有弟子中应是独一无二的。既然如此,你就符合了为师择人的要求,人嘛,不必总是墨守陈规。” “这赤霄诀你太师傅传于我时,我修为已至金丹境,却陷入了瓶颈,一直不得突破。为师时常在想,若是有天资之人,从小修习赤霄诀是不是就能少走许多弯路、底子打得更加牢靠呢?” “然而,赤霄诀传于何人,何时传授等,除了上一代传承人,谁都做不了主。即便是上一代传承者寿元将尽再传于弟子,也都由他说了算。” 对此,无须颇有些无奈。这也是为什么到了他这里,他不愿意过于遵守门规的原因,就怕误了薛沉绝佳的天资。 “为师不愿你同为师一般......毕竟,你身具得天独厚的离火纯阳道体,是极适合修炼赤霄诀的体质。如今你还小,我看你倒是颇有超越前人的潜质。总之,越早修习越好的道理,你应懂得。” “是,师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沉心中却是感动的情绪大过其他考虑了。五年来,即便他是个尚未正式入门的弟子,无须老道对他的栽培教导、用心良苦,他也是能深深体会到的。 因此,只能加倍努力来报答这份沉重的恩情。 ┬┬┬┬ 无须右手轻缓悠然地整了整左手袍袖,本是随手之举,都似乎暗蕴玄意,一举一动完美诠释了仙风道骨这四个字。他猛地从袖中凭空抽出一柄狭长的赤玉匣,玉色绯红朱润,匣面隐有宝光流动,叫人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无须取匣递与薛沉,道:“你拿回去先看,这几年我教你识文断字,古语也多有涉猎,看明白写了什么应该不难,若有不懂,自可来问我。若能背下全篇字诀最好不过,明日为师会考校你一二。” 薛沉忙双手接过赤玉匣,闻言心头一跳,有些为难——背书非他强项,尤其是古文深涩,实在是他苦手的地方。 “是,师傅。” 无须挥手,言道乏了,命他回去认真背诀。薛沉于是行礼告辞,自回屋去不提。 ┬┬┬┬ 回到房中,童子丘璃便端来灵食琼浆,伺候薛沉沐浴更衣。 丘璃原是山中的一只灵鸦,被无须老道收服点化,平日里做童子差遣,算是妖灵。 妖若是未到化形期,便不可拥有自己的本命道体,即人骨人形。低于化形期的妖兽普遍开了灵智,若是想要化作人形,只有三种办法:其一,是被高人收服,用变形的术法点化成固定的形态,例如七八岁的小童、二八的少女,一般充作奴仆使唤,基本上是不能再随意更改自己的外形的。 其次,则是有伤天和的做法——挖人心,吃人肉,披人皮,扮人样。这样的做法会有业障缠身,将来必遭天谴。若是修炼到化形期,渡雷劫则几乎九死一生,一般道行高灵智也高的妖修是不会走这条路子的。而往往缺乏引导,野生野长的小妖小怪,灵智刚开,不明人间道理,做事全凭兽类的天性与本能,自然容易行差踏错成为劫灰。 最后,便是修真界的交易坊市上贩售的「化形丹」了。顾名思义,吃了化形丹便可在一段时间内化作人形,每次使用还可以随心意改变外形,而化形丹的维持期限一般由丹的品质决定,丹品越高则维持的时间越久。化形丹材料复杂,成本较高,因此市价并不便宜。就算是常见的较廉价的化形丹,也需十枚中品灵石,一般可维持人形一月左右。 三种方法各有利弊,妖若想长久自如的维持人形,在人间生活,甚至与人族相恋通婚,就只能靠修行了。 然而,妖修的化形期相当于人修的元婴期,基本就是老祖级别的大能了。前面说过每重境界的寿元,到了元婴期寿元将近一千年左右,而从四百八十年寿元的金丹期或者妖丹期修到与元婴期同一级别的化形期,怎么也得四五百年的时间,资质最好的也非需要两三百年的时间不可。一如千年蛇妖白素贞,也是需要好几百年的道行才能化作人形的。 普通的先天妖族或者是开了灵智的禽鸟异兽等后天妖族,没有修炼功法,又无人引导,在没有资源和机遇的情况下,想要修到化形期基本上就是痴人说梦。 ┬┬┬┬ 丘璃被无须点化,虽说不是弟子,却也被无须带在身边教导,还传了宗门基础的吐纳修行之法「清灵诀」与他修行,这等机缘在妖修中实属幸运了。 丘璃的化身是一个八|九岁大的男童,作道童打扮。一身朴素的道袍,头上挽着一个似模似样的小髻,模样机灵可爱,瞧着小,实质上心智也与这个岁数差不多。 他本是山野精灵,点开灵智学做人也不久,又从未接触过人世,有时实在是懵懂天真得可爱。 本就是再世为人的成年人,前世还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刑警,薛沉三观正直心智成熟,实在无法将丘璃看作奴仆使唤他做些什么。因此心里一直把他当作孩子看待,同时丘璃也是薛沉在远离尘世、了无人烟的深山中清修时,难得可以说上几句话的友伴。 然而丘璃却从未有过 “要和主人交朋友” 这类 “大逆不道” 的想法,他本就是无须遣来伺候薛沉生活起居的,一直忠心耿耿,以主人的话马首是瞻,对薛沉是尽职尽责,伺候的分外周到。 因此虽然称呼上按照道门规矩,称薛沉一句 “师兄”,实际上身份地位的差别与人修的师兄弟之间却有天壤之别,几乎就是主与仆的关系。就如奈何桥上奉命赶来传话孟婆的瑞雪一般,称呼中的 “师兄” 其实就是他们的主子。 “师兄,你教我的清风术,今日我终于学会了,用来晾干衣服实在方便!” 丘璃一边忙活着摆放碗筷,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着今日刚刚学会的法术。 薛沉颇有些好笑,道,“清风术修炼到越高的阶段,使用的灵力越强,效果就越厉害,甚至到后来是主要用于攻击的风系法术,例如风刃,风刀等。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被拿来烘衣服了呢?实在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啊!” “我没有杀鸡呀!而且我也没有宰牛刀……老爷说杀生易结因果,有违天和,以后渡雷劫会被劈成劫灰,丘璃是从来只吃素的!绝对不杀生!” 丘璃不懂谚语,听了这话很奇怪,只是直白的理解其意,自然想偏了,随即紧张地解释起来。一副 “师兄你冤枉我了,我可是个纯良的好孩子” 的样子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薛沉汗颜,扶额无奈道,“这是一句谚语,人间杀鸡有杀鸡刀,宰牛有宰牛刀,杀鸡这样的小活儿用不着宰牛刀,我是借此语来形容你这大材小用的做法!” “原来如此,还是师兄懂得多!” 丘璃不以为意,毫无争辩的意思。天真烂漫的样子倒是让薛沉不忍说他了。 ┬┬┬┬ 说起鸡来,薛沉倒是有些嘴馋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食荤了。 只因无须是个出家的道士。他主张食素,虽然并未强制要求弟子食素,却也不鼓励开荤,开荤就要杀生,而无须却是主张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清修道士。若是薛沉实在馋了,便只能躲得远远的到山里去打野食了,却是不敢明目张胆在洞府里开火的,而无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过问罢了。 玄元法界是个全民以求仙问道为主流的世界,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是出家的道士,大部分有仙缘有灵根的凡人若是修行,都称为修士。 道士和修士有什么区别呢?这里的道士和薛沉前世的什么全真教正一派不同,而纯粹是指出家修行,少开杀戒,远离红尘的修士。 修士分为入世和出世两种,入世修行的可以理解为俗家弟子,只着重修习功法仙术符箓武艺等本事,对于心境的要求并不高,平日可以食荤,最重要的是可以成亲——与喜欢之人结为道侣,夫妻共同修行。只因在这个以修真为主流的世界,世家、门派等都需要传宗接代才能延续宗族传承。 道士则是出世的修士,食素,辟谷之后便食辟谷丹灵果灵酒等,不再吃五谷杂粮,最重要的是一世清修,不结道侣,不动情|欲。 而到底是出世还是入世,这个世界的宗门教派并不像全真教正一派那样划分严明,阖派统一。门派世家一般都以弟子的个人意愿为主,不论是立志清修还是选择道侣,宗门都不会多加干涉。 薛沉想了想,今晚恐怕得熬夜背诀,若是不打点野味补一补,只怕会太煎熬!于是让丘璃不用伺候,遣他下去自行修炼,自己却拿上了惯用的弓刀往山中去了。 6.第五章‖山中月 正值午后,山中春日和熙,草木扶疏。 薛沉左手持着自制的重漆长弓,腰挎一柄锋锐狭长的直刃长刀,快步穿行于林间。 薛沉早年有研究古代冷兵器的爱好,其中犹爱弓与刀。 弓长五尺三寸,约合一米八左右。弓身线条流畅而狭长,构造上长下短,两端微有婉约的弧度,弓形极为优美。中部执弓处缠有皮革,上下弓端均有饰藤,弓身漆成玄黑色,以乌木制成。是他结合了前世日本和弓与英格兰长弓的优点所制。 此弓实用性和穿透力极强,适合林地作战,可以装备重型箭簇,属于前世世界闻名的大型实战性武器用弓。 而长刀则为唐代横刀式样,刀身狭直,单刃锋锐,小镡长柄。刃长七十五厘米,柄长二十七厘米,约莫二指宽,半毫厚。雪亮的刀身上隐约可见古朴的暗纹,刀鞘与刀柄均漆成了与长弓相称的玄黑色,朴素无饰,却更显冷锐凌厉之霸气。 此刀乃前世隋唐将士作战用刀。刃口坚硬可以劈石破甲,同时刀身韧性强不变形,十分耐用,杀伤力也极强。 横刀刀身笔直,中正不阿。既有“剑的王者之风,又有刀的霸者之气”,因而是前世薛沉极为钟爱的冷兵器之一。 这两柄兵器原本由薛沉花了两三个月手作而成,然无须老道偶然见之,欣喜不已,遂用北海玄铁等高阶炼器材料入宝鼎中重又炼制了一遍。并加持符文咒印于弓刀之上,使二者杀伤力愈加强大,由普通的兵器跃升为灵器级别。 此后薛沉平日上山打野味加餐,便都惯用这弓刀。因此但凡入林,山中颇具灵性的走兽飞禽一见黑漆长弓的一端露于树叶间,便知是这瘟神来了,无不四散奔逃。 薛沉却不会轻易放任到嘴的野味飞了,猛地一跃上树,长弓一横箭簇上弦,动作漂亮而一气呵成,迅捷又利落。 他眼眸微眯,闻道中阶的修为早已使得他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因此百米开外的一只肥硕野兔注定是难逃成为盘中餐的厄运。 透过枝桠吹拂而过的几缕清风,调皮的撩动了薛沉几缕额发,他不堪其扰,眯了眯眼。拉开弓弦的手却稳如磐石,不动毫厘,颇有耐心的等待猎物进入射击范畴。 半晌只听 “咻——” 地一声轻响,箭矢如一道流光般射出,飞速穿透肥兔的胸骨。那兔子踉跄一下便扑倒在草丛中,抽搐了一阵就一命归西。 薛沉微抿的唇角不由扯出一抹笑,感慨今日的好口福,刚入林来便猎得一只肥兔。几个纵跃,身形矫健地落地,快步上前正欲拾取他的猎物。 然而不待他将兔子提溜到手,便见一抹黑影一闪,近在咫尺的猎物竟然不翼而飞! “谁?!” 薛沉眼瞳一暗,瞬间横刀在手,戒备起来。 环顾一周,却无任何动静。「刚刚怎么回事?就在眼皮底下,动作如此之快,竟没看清是什么……」 “嘿,小孩,你在找这只死兔子么?” 一个低沉醇厚,语调奇异而充满戏谑的声音,突兀地从背后传来。薛沉背脊一寒,他竟没察觉到半点儿来人的气息!若是来人心有恶意,只怕他此刻就身首异处了。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并无半点儿恶意。” 语调轻缓,却像老外说中文,怪拧巴。 “……!” 薛沉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瞳孔便不由一缩——就见一条硕大的金蟒盘踞在他身后,金黄如琥珀般通透的竖瞳紧紧盯着他上下打量。 蛇吻开阖,猩红的蛇信子一吞一吐地,犹似在说话的样子。一只死透了的肥兔子就躺在它身前。 金蟒体型骇人,腰腹犹有二人合抱的廊柱般粗细,蟒身盘成几圈,长约十数米。金蟒头若菱角状,额中一滴朱砂宝印鲜红似血,一双眼瞳之上长着凶戾霸道的肉瘤,好似两道倾斜而张扬的飞檐。最值得称奇的是,金蟒头顶上有一小巧玲珑的暗金色独角,叫它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不似凡蟒。 不消说,这条大金蟒绝对通灵了。如此庞然大物,虽未化形,但也估计有了炼骨期甚或妖丹期的修为。 薛沉最初的紧张过后,心里反倒放松了些许。 倒不怕这大蛇有什么恶意,只因他现在好歹已是修行中人,虽然修为不算高深,打是打不过了,但未必没有脱身之力。 “你是谁?到青霄山有何来意?” 既然此蛇通灵,能够言语交流,那就先沟通试试。 薛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中却握紧了刀柄,不敢有丝毫放松。青霄山方圆百里均有隐匿的结界,若非功力高深者必不得其门而入,想必这个妖修也是有点手段的。 “唔,小娃娃,你的身手不错。” 大金蟒嘶嘶声说道,居然咧了咧蛇吻,露出一个颇具人性的 “笑” 来,还语气轻松的夸奖了薛沉几句。 接着才肃声道,“吾名玄庭,乃妖族蛟王之子。前几日正值化形关键时期,不料竟被一众修士暗算打伤,为保性命,这才逃入此山中。” 薛沉这才注意到这条金蟒——玄庭的腰腹部有块巨大而狰狞的菱形剑伤,照它语意推断这伤也有几日了却还未愈合,外翻的皮肉有些部分已腐坏成深褐色,正在噗噗地往外冒着血沫。 “我现在已没有力气自己捕食了,此伤需要一月才能恢复,希望你能在这期间帮我狩猎些吃食。你若愿意帮我,我便将一宝物赠予你如何?” 玄庭言简意赅的道明来意,声音却渐渐低沉下去。显然受伤不轻,此刻已十分虚弱了。 “我如何相信你?” 薛沉沉默地打量了它一会儿,似在评断它话中真伪。 “你无需如此戒备,我丝毫没有伤人之心。” 玄庭缓缓说道,一双硕大的金黄色瞳仁澄澈地望着薛沉,似乎希望用眼神来传达自己的无害以获取帮助。 “你难道没发现,你能听懂我说的语言吗?” “那又如何?” 薛沉有些疑惑,只因他认为自己与这大蛇交流是此修行界常见之事,万物有灵,能够与异类对话在前世也许是怪力乱神,但在此界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哈哈,人类如何听得懂我们妖的兽语呢?” 玄庭似乎愣怔了一下,就以嘶嘶声发出音调诡异的笑来,不难听出它的声音里很是开怀,显然被薛沉的 “无知” 逗乐了。 “此世间能够听懂异族语言者,恐怕只有天生混血的半人半妖!” 它斩钉截铁地道。 薛沉闻听此言,猛地抬头望着面前的大金蟒,惊诧非常。 他觉得这话有些荒谬,实在叫人难以接受——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是个纯粹的人类,怎会是半人半妖......他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五年,的确有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所以在脑海中根本找不出有利证据来反驳。 “我想,你大概是妖族与人族结合所生之子吧。刚刚和你对话时我就发现了。” 玄庭继续不急不缓地说,对薛沉的反应毫不在意。“你的身上,有同类的气息……妖族中极强者的气息。” 薛沉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又如何?” 语声佯作平静,手中指甲却已入肉。 孰料这一问,竟让这玄庭极为平静的道出了妖族不外传之秘! “你身上的气息,似与妖皇族出自同源。在我妖族,吾等臣民是万不敢对皇族血脉不敬的。不只是因为妖族历来强者为尊、等级森严,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来自妖皇血脉的强大力量对于众妖的压制。” 妖族的统治如同自然界中的金字塔结构,妖皇室则等同于妖族食物链的顶端,没有天敌,便成了当之无愧的霸主,下层妖族又怎么敢轻易招惹霸主呢。 说完这句话,玄庭便一头栽倒在薛沉眼前,想来是受伤过重,早已支撑不住。 薛沉神色颇有些复杂,盯着昏睡过去的巨蟒半晌,到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 薛沉前世做了一辈子警察,为人正派,心肠又好,见义勇为、助人为乐是家常便饭。虽然理智上知道这金蟒非我族类,不知底细,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却到底见不得一个有思想会交流,如人一般的生灵就这样在眼前死去,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他将玄庭壮硕的蟒身抗到了附近一处天然洞穴之中安置,又施以岐黄法术帮其治伤包扎。经此一番折腾,就耽误了一下午的功夫,午饭自然也没吃成。 待薛沉回到洞府,已是傍晚时分。 简单的吞了一颗辟谷丹,薛沉便盘膝做功课——默背赤霄诀。 然而他却发现今日打坐始终无法静下心来,脑中思绪繁多却零散,乱糟糟的,总是捋不成清晰的脉络。他时而想到被他安置在洞穴中的大金蟒玄庭,时而想到他说的那几句话,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并不太平。 “唉!简直闹心!” 发现半晌也进入不了状态,薛沉颇为心塞,干脆起身去院里练刀。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薛沉寝房后面种了一排美人李,正是早春三月,因青霄山乃仙人洞府,四季温暖气候宜人,李花便早早开了满园。 雪白繁茂的花蕊层层叠叠,坠满了枝桠。树枝仿佛不堪其重,颤颤巍巍摇曳生姿,花蕊中间或夹杂着脆嫩娇小的碧叶,有着充沛灵气滋养的美人李在清朗月色掩映下,好似泛着淡淡莹光。实在是珠蕊玉树,花月醉人。 薛沉练刀的样子一如他的性子,初时稳扎稳打,重在一个稳字,劈砍斩削四个动作即使不停重复也是稳稳当当,气息丝毫不乱。 再进却如擂鼓传花,节奏愈来愈快,气势自也愈来愈盛。身影腾跃翻转间骄若游龙潜渊,翩若仙鹤醉舞。刃若流光刀走惊鸿,小小年纪竟练出了慑人的刀气,震落满树霜白,趁风狂舞。 枝缀纤浓繁霜雪,默言清芳笑春风。 他一套刀法练了一遍又一遍,只有练刀的时候他才能做到放空思绪,什么也不用去想。 直到收拾好情绪,刚刚收刀入鞘,才听见耳边响起的一阵清脆的掌声。 ┬┬┬┬ 薛沉回头一看来人,忙唤,“师傅!” 无须老道悠悠然自霜雪般的繁花下走出来,空中流动的风势稍缓,花瓣便落了他一肩。 他抬袖拍拍肩头,温言招呼薛沉道,“沉儿,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出来练刀有一会儿了吧,是何事扰你心绪?” “无事,师傅。” 薛沉不知该如何向师傅解释今日的遭遇,又担心师傅怪罪自己自作主张收留了那金蟒,便干脆扯了个谎,想含混过去。 “当真无事?老道养你五年,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是不是在撒谎,为师看得出来!” 老道呵呵笑道,显然是不信的。 薛沉被无须那笑意盈盈,仿佛早已洞明一切的眼眸盯着,颇为不好意思。转又想到今日自己所作所为光明磊落,并无甚见不得人的,也没什么不好与师傅讲,便挠头道,“唉,好吧师傅,我同你说……” 如此这般将今日遭遇向师傅说了一遍,薛沉心中微微有些紧张。望着老道不禁欲言又止,「自己若真如玄庭所说是半人半妖的话,不知师傅今后会怎样看待自己......」 无须似知他所想般,温和地拍了拍他的额发,“既是这样,你倒不如结交于他。若能知晓些有关你身世的消息,找到你的父母亲人就最好不过。若他也不知更多,倒也无妨,权当结一善缘罢。天下之大,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会与家人团聚的!” 见无须待他如旧,并不介怀他有可能半人半妖的身份,反而还担心他情绪低落,如以往一般安抚他。薛沉心中瞬间便似注入了一股暖流,丝丝缕缕地温暖了心房,消弥了他一切的不安。 虽然已经穿越了五年之久,但薛沉常常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有着无端的隔阂——不论怎样模仿古人的生活习惯、说话方式,他都始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始终没有半点儿归属感。 他能够深深的感受到——他完全不属于这里。这样潜意识里的抵触情绪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让他迷茫又彷徨,但顾忌到师傅无须,他又一直压抑得很好。 前世身为孤儿,自小无依无靠孑然一身,薛沉习惯了独立,也习惯了不让他人为难。 因此穿越之后,一直认为是自己占了这孩子的身体,心有歉疚,便想着要帮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找回亲人,却又不愿意太麻烦收留他的无须,便竭力扮演好一个省心、听话的好徒弟。 长期的压抑使薛沉很难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如今又出了这身体疑似半妖的事儿,让他更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方面怕这世界和前世传说里的观念一样,认为人妖殊途,相处了五年的师傅会不接受他——那他唯一的精神倚靠也将失去了;一方面 “自己不是人类了” 这样的念头又使他实难接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在此偌大天地间,他就如孤霄上的星辰,隔着九天云霭看这浮华尘世……无法靠近,无法言诉,寂寞在他心中结为枯藤,蔓延生长渐成缚茧。 然而无须老道刚刚一如往昔的态度,无疑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一下子便安抚了薛沉所有的不安。他就像抓住了一片浮木,一个支柱,终于有了和这个世界契连的机会。 也许,他总有一天能够融入这个世界吧。薛沉突然就有了这样的信心。 他实在是遇上了个好师傅! 清晖冷月映照的繁花下,一身素衣的男孩终于露出一抹开怀浅笑。舒展的眉宇间,第一次爬上了名为“希望”的情绪。 ┬┬┬┬ 玄庭从昏睡中醒来时,便感受到身上剑伤在逐渐愈合。伤口处的腐肉被剔去,并仔细的敷了草药,包扎着白色的绷带。 环顾四周,此处是个清幽的天然溶洞,空气温润而潮湿,非常适合蛇类蜗居。离它不远处,两只死去多时的肥硕野兔被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显然是为它准备的。 它不由双瞳微眯,心情颇好。蛇吻甚至高难度的咧了个笑,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那娃娃真是心地纯善,到底还是救了我。」 之后几日,薛沉依师傅所言打算结交玄庭,便每日中午、傍晚,都前来山洞给它送些吃食。 天长日久,一人一蛇逐渐发展出了 “投喂与被投喂” 的诡异友情。 最让薛沉哭笑不得的是,吃货玄庭有时竟问他能否点餐,对食物的要求愈加挑剔,蛟王之子的大爷脾性暴露无遗。 薛沉本不打算理它的,可玄庭倒挺会做蛇,口才甚好,每每三言两语便叫他没了脾气。反正它要求也不多,根据它的菜谱打猎也比他平日里漫无目的的要有效率。 不知何时起,薛沉自己都没意识到,每日来看看玄庭,给它送些吃食,插科打诨,已成了他雷打不动的日常。 玄庭这条通灵又机智的大金蟒,成了他来到这个异世界五年来,第一个朋友。 “小娃娃,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晩?” 这日,刚入洞中,薛沉便听玄庭含笑问到。他习惯性皱皱眉,对 “小娃娃” 这个称呼颇不感冒,然而说了许多次,玄庭依然我行我素,薛沉也就随他去了。 “今日师傅考校我默背功法,我没背全,被罚了半个时辰。” 薛沉将手中长弓放下,解下拖在身后的一头狍子丢给玄庭,淡淡解释道。 玄庭无声地滑动过来,在薛沉面前盘起身躯,一改往日吃货本性,也不急着看那狍子。 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小娃娃,我要走了。” 薛沉本坐在一旁的大青石上,用帕子擦着手中长刀,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你伤势好了?” “差不多了,我离开洞府月余,该回去了。” “也好,我也不用再整日被你这吃货使唤了。” 薛沉笑叹一句,心底却到底还是多有不舍——玄庭毕竟是他唯一的朋友。 玄庭突然立起上身,如人一般朝他叩了三下头。 “阿沉,你的救命之恩,玄庭没齿难忘!” 说着,张口一吐,一片闪耀着宝光的金鳞从它口中飘出来,悬在半空中,灿灿生辉。 玄庭望着悬空的金鳞,解释道,“我曾承诺过,若你帮我,便以一宝物相赠,这金鳞便是我要赠予你之物。” 薛沉见那金鳞向他飘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接。金鳞触手冰凉,温润如玉,竟有半掌大小。 他疑惑道,“这是……” 玄庭笑道,“此乃我族珍宝,名曰「寻宝金鳞」。将它贴身佩戴,每若有天才地宝出世,或你人在宝物附近,它便会发热,你可根据它的指引找到匿藏的秘宝。” 薛沉听后非常惊讶,竟恍然觉得手中金鳞已开始发热了,有些烫手。根据前世 “做好事不贪图回报” 的教条,他下意识便欲将这贵重的赠礼还给玄庭。 哪想,玄庭竟向后滑行了数步,避开了薛沉的手,“玄庭作出的承诺,从不食言。既然是我主动说了要赠你宝物,我又怎可能收回?你作为我的朋友,可不能叫我出尔反尔啊!” 薛沉看着玄庭十分认真的眼瞳,心知玄庭心意已决,再没有转寰的余地,便沉默而郑重地收起了寻宝金鳞。 玄庭见他终于收下,琥珀般的眼瞳眯出了几分笑意来,这才放心道:“阿沉——以后我都叫你阿沉吧,下次我们再见面,估计你就不是小娃娃了。我要走了,你以后若是寂寞,便多交些朋友,好好照顾自己。若是你有危险,或是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同我联系,这寻宝金鳞上有我留下的印记,用灵力催动即可以呼唤我。” “好。” 薛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迅速收拾好了情绪。他笑着应到,眼中却尽是不舍。 玄庭身周缠绕粼粼金光,倏忽腾空而起,飞出洞去,薛沉也忙跟出洞穴。 只见玄庭长长的金色蟒身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绝美光芒。金光流转间,玄庭在空中灵活的扭动腾转,最后绕着薛沉身周飞舞了一圈后,便冲天而起,腾跃九霄,转眼间消失在青霄山仙气缭缭的层层云雾中。 青霄山的天空,高远空旷,云霭缥缈。薛沉抬眸望去,眼底一片寂寥。 7.第六章‖故人来 又复一年,青霄仙山繁花落尽,霜白尽染。初雪洋洋洒洒,一连下了好几天。 冬日里,本就人迹罕至的青霄山更显静寥。山中飞鸟尽去了南方过冬,走兽眠于深穴鲜少出来活动。偌大的山谷,在下雪的几天里白茫茫一片,兽迹全无,薛沉也不再去山上狩猎了。 飞雪洋洋洒洒,如扬州三月的柳絮因风而起,霜花凝枝,似瑶池宴上无暇的玉树羡煞轻红。 一片霜花不慎跌落枝头,随风飘摇,在清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起落无依,却在将要坠落之迹,被一只纤素柔荑托起。 柔荑的主人,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美到什么程度呢?她的唇畔若哪怕晕出半分笑来,这天地间漫天盈耀泼洒的霜雪,便能瞬间失色。 可惜的是,女子眉间常年拢着一抹清愁,似苍雲山颠那经年化不开的冰雪。 女子梳着雅致的随云髻,松散的鬓发摇曳在流风回雪之中,妩媚入骨。一袭墨青色流仙裙,衬出她窈窈若拂柳般婀娜的体态,系腰的纨素流散在风雪中,涤荡出烟雨如画的涟漪。 她撑着一柄玉骨伞,一步一步,缓慢而轻盈地自流云中下来,就如壁画中误落凡尘的飞天。 世有仙姝若此,沉鱼落雁何足道?洛神蔽月醉浮生。 她有这般惊鸿绝色的姿容,却有一个世上最矛盾的名字,无容。 ┬┬┬┬ 正值日晞,拂晓的阳光穿过纷飞的雪花,自洞顶裂缝透入薛沉平日修炼的那处无名溶洞中。 无须师徒正在洞中的月潭边修习早课。 无须正给薛沉讲道,讲至一半,突然缄口,神色惊讶的朝洞府门口的方向望去。仿佛透过那扇门看到了什么让他意外的事,或人。 见师傅怔愣半晌还未回神,薛沉不禁出言提醒,“师傅?” 无须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却有些复杂,难以形容。他忽然对薛沉说,“你下去自行修炼,为师有一位故人远来,需要招待一番。” “是。” 薛沉也有些惊讶,他与师傅在这青霄山中清修数年,除了误闯的玄庭之外,这方天地还从未来过外人。 薛沉离开后,无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走出洞府。 刚踏出洞门,就见到了漫天飞霜之中,那个孑然独立的,让他方才无措失态的人。 一瞬之间,竟恍若隔世,两人隔着霜雪,相顾无言。 终究还是无须率先开口道,“无容,你怎么来了?” 无容静静的看着他,听他问话,才启唇轻语,“师兄,许久不见。” 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她的声音就如她的人一般,如山间沉溪,如月下清霜,清泠泠的,十分动人。 “是啊,已有三十余年未见了。” 无须喃喃道。 “不请我进去说话吗?无容还想与师兄烹茶煮酒……就如当初在苍雲山上一样,好好叙一叙别情。” 无容忽而露出一抹笑来,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笑,当真让天地黯然,日月失光。只是这笑,却如那颦儿葬花,无边苦涩。 “师妹,请。” 无须却垂下眼帘,不去看她。袍袖一展摆出了请姿,神态自然从容得,就像这倾城绝世的美人一笑,从不曾撩动他寂静的心湖半丝波澜。 无容微抿朱唇,眼底划过一抹受伤,那经年累月堆叠得满满的情感最终被一片涩然掩埋。 往事已过多年,他却依旧如故——不论是那为了拒绝她,不惜自弃的早已衰褪、不复年少的俊颜,还是那颗对着她,就始终冰冷无情、八风不动的心。 她早不该对他有所奢望,此情不过是她饮错的一杯酒,不胜酒力,做的一场百年大梦罢了。而这梦,在三十年前,就该醒了。 ┬┬┬┬ 两人在泉边莲亭中分几落座,侍童青鸟执六角芙蓉灯侍立在侧,丘璃则执一玉柄蒲扇,动作轻盈的温着炉中的清酒。 亭外飞雪飘摇,银装素裹,亭内暗香浮动,温暖如春。 无须拂尘轻挥,无容身前的酒盏中便添满了半杯酒。 “师妹,你从宗门远道而来,到我这冷清寂寥的青霄山中......不只是为了饮半杯酒水吧?” “一别经年,师兄也不问问我过得如何?也不问问无忧师兄如何?” “即便我们这些人你都没有半分挂念,那宗门呢?宗门的情况你也不管不问了?” 无容清泠泠的说着,本来有些哀婉的话语,却不带半分烟火气,听这语气倒不像有她话里那般在意。 “师妹啊,你在怪我。” 无须静默无语,好一会儿才长叹道。 “无忧师兄向来操持大局、沉稳持重,宗门有他坐镇,还有你们守护……我很放心。” “是吗?若我告诉你,师兄寿元将至,决定传位闭关呢?” 无容闻言,苦涩一笑。 无须惊讶的抬头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无忧师兄寿元将至?那个如同他强大而坚实的后盾的无忧师兄?怎么会这样呢......是了,他已经三十年没见过师兄了。这三十年,宗门如何,师兄师弟师妹们如何,他都没有关心过。 “我这次来,就是无忧师兄托我前来告诉你,他接任掌门之后,俗务繁多,长年劳心劳力,修为始终不得寸进,因此寿元将尽、需要闭关冲阶,无法再担任掌门一职了——因此他有意传位于你。” 无容不去看他惊讶的神情,垂眸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自顾自地说着此行的目的。 “这如何使得!” 无须也来不及震惊师兄寿元将至了,又被这一击重磅炸弹所震惊。 “啪——” 的一声,无容将手中酒盏掷落于地,酒水在亭内泼洒了一大片。她一直清泠沉静的语声也第一次有了起伏,稍稍抬高了音调。 “如何使不得?宗门之中,除了掌门师兄之外,修为最高、心境最高的人就是你。无胤师兄自从百年前云天谷正魔一战,双目失明,便退隐他的无相峰不再理事;我身为女子,在师兄弟五人里修为最低,难以服众;无纣......无纣你是知道的,他心思最深,野心最大,虽然修为高深却心境狭隘,掌门师兄一直不能放心将宗门交给他......也只有你!只有你,是掌门师兄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偌大的宗门,你身为长老之一,却说不管就不管,一走多年……以前掌门师兄还能扛着宗门的满肩重担,由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可如今……如今他实在扛不了了,宗门需要你了,你却还是在一味逃避!你就能这么狠心?你就如此自私?” 无容一双秋瞳若冰,冰里却又好似盈满了火焰,如炽般死死瞪着无须。就好像他要再说一个不行,她就能把他绑回宗门去似的。 无须看着她,沉默了良久。 过了好一阵,才涩声道,“我会回宗门去,但是否接任掌门一事,容后再议。” 无容轻咬下唇,终于还是没再说什么逼迫他的话。 无须道,“除了此事,师兄可还有别的事情托你交代我?” 无容眼眸微闪,整了整流云广袖,缓缓道,“确还有一事。不知师兄是否对近来修行界盛传的一则消息有所耳闻?” 无须摇摇头,“我隐居青霄山清修多年,未曾关注过时下消息。” 无容闻言却并不马上开口,只看了看两旁伺候的童子。 无须明白她的意思,想必是接下来要说之事至关重大,怕隔墙有耳,泄漏诸口,不便有侍人在场。于是无须摆了摆手,青鸟并丘璃随即行礼退下,他怕还不够,抬手掐诀又布了个小结界笼罩莲亭。 事毕,看着无容道,“这下便稳妥了,师妹可以说了。” 无容点头,这才将她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娓娓道来。 “此事还得从玄机阁一月前放出的一则预言说起……这则预言,最近搅得七洲四海九大派乃至整个修行界都暗潮汹涌、不得安生......也就只有师兄你,毫不关心了。” “预言?什么预言这么厉害?” 无须见她说得这般神秘,还卖关子,也有些好奇。 无容抬眸轻笑,道:“便是......关于「七绝至宝」的预言。 ” 无须端着酒盏的手一顿,瞳孔微缩,“七绝至宝?!” “没错,就是七绝至宝。” 无容欣赏着师兄的惊诧表情,施施然道。 ┬┬┬┬ 「七绝至宝」乃玄元法界混沌初期、远古之时就出现的,传说中力量极为强大的七件神器。分别是幻空鼎、流渊塔、凌宝扇、环霄琴、沉水灯、混元钟、织天绡。 上古典籍中,大多都有关于七绝至宝的传说和记载,因此世人均知七绝至宝是何等 “传说中” 的神器,而至宝中其四已有主,只有三件下落不明。 「幻空鼎」—— 此鼎可炼丹亦可炼器,只要原材料齐全,对炼丹炼器者无任何手法、品级、境界之要求。 且幻空鼎所炼制之物绝不出废品,炼出的丹品法器均有品阶加成,甚至有七成几率炼出绝品。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之先天灵宝,而幻空鼎至今下落不明。 「流渊塔」—— 乃镇杀邪魔恶妖、匡扶天地之正气的先天至宝。拥有混元之力,力量极为强大,是天下一切邪祟的克星。 此宝藏于玉华宗晖阳峰的长生殿,由仙门正道之魁首玉华宗的掌门世世代代守护,是玉华宗的镇派至宝。 「凌宝扇」—— 此宝可引动九天风、雷、水、火四种元素之力,力量极为可怖。扇风则地动山摇,狂风暴雨;扇雷则雷鸣电闪,雷劫现世;扇水则能引发洪水海啸,大地汪洋;扇火则炽焰熊熊,人间炼狱。 而宝扇威力的大小全凭使用者的力量强弱,如今在三大魔门之一凤鸢宫宫主——疏楼望华的手中,这也是正道自百年前云天谷之战损失惨重,休养生息至今却再不敢攻打凤鸢宫的原因。 「环霄琴」—— 环霄弦断世无音。环霄琴乃上古圣人所制之乐器,为古琴之首。琴音清绝,威力无穷,既为绝雅之乐器,又为万凶之杀器。 可乱人神识,毁人心智,精神攻击十分霸道。环霄一出,石破天惊,琴音一起,环响九霄。如今此琴珍藏于东海七仙岛的宫羽门门主——琴仙绿漪的手中。 「沉水灯」—— 宝灯之烛火能遇水而不灭,遇风而不移,照亮阴阳路,燃尽天下魂。 可囚人肉身于灯中,炼为灯油;可摄人魂魄于灯中,炼为灯芯——使人日夜遭受焚噬之苦,永世不得翻身。是极为凶煞、阴绝之神器。至今不知所踪。 「混元钟」—— 此宝是唯一能与正道宝器流渊塔抗衡的神器,七绝至宝中的重中之重,当之无愧的七绝之首。 此钟成于洪荒混沌时期,本体就是洪荒的东皇钟,又名混沌钟。此钟乃洪荒三大开天至宝之一,是开天辟地的祖神盘古的开天斧所化,是至高无上的开天圣器。 上古天庭之主东皇太一抱钟而生,混沌钟便是著名的太一的伴生法宝,因此又得名 “东皇钟”。洪荒巫妖两族的争天之战后,东皇太一身殒,此钟也流落下界,不知所踪。 而七绝至宝中的 “混元钟” 便是此钟在上古时代,失落至玄元法界之后,得的新名字。 钟声一响足以混天灭地,吞噬诸天。混沌钟的神通玄妙无穷,可以禁锢时间、镇压空间。无视任何宝物神兵的攻击,可防御一切玄通法术的伤害。拥有镇压 “鸿蒙世界” 之威、扭转 “诸天时空” 之力、演算 “天道玄机” 之功、炼化 “地水火风” 之能,任何在圣人级别之下的非圣、大能、修士在混沌钟面前都毫无抗衡之力。 洪荒之于玄元法界来说,就是更高的时间和空间,是更高的维度。 而这件在洪荒都大放异彩、无与伦比的圣器,并非七绝至宝中其他六宝可以比拟的。而为何他们却被归为了同等地位呢? 盖因此钟在失去伴生之主后就自我封印,上面那开天辟地的神力自然在封印之后就使不出来了。而它的真实来历,此界基本无人知晓,只知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 混元钟的能力简而言之,就是一件极品的攻防兼具的至宝,斗法中一旦祭出,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如今这件流落下界、早已蒙尘的宝物,就落在统御十方魔界的魔皇南宫夷的手中。 最后一件七绝至宝「织天绡」—— 由南海鲛人之祖编织而成。可遇水不濡,遇火不燃,甚至可化作织天大幕困住仙佛,任你境界多高,神通多厉害都不可能逃脱它织就的天罗地网。 织天绡化作衣裳裹于身,可避水火,法术符箓不侵,刀剑不破,入海不沉,可以使人在深海中自由呼吸、游动自如,甚至在海中生活。是除了混元钟之外,天地间最为厉害的防御类法宝,有了它几乎可以不惧任何攻击。 而织天绡也至今无人找到,下落不明。 此七件宝物各有神通,犹以混元钟为最。也因神力无边的混元钟在魔皇手中,正魔两方虽然积怨千万载,却至今没有人动过攻打甚至进入十方魔界的念头。 ┬┬┬┬ “既与七绝至宝有关......是什么预言?” 无须深吸一口气,语声沉沉。 无容道,“玄机阁阁主之女黄雨珊,天生伴有推演天机之神通,大概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厉害的神算了。她在一月前心有所感,便卜了一卦,据卦象所示,一月之后,世间便有至宝出世。” “知道这天大的消息之后,她继续以卦象为基,演算天机,终于确定——这即将出世的至宝,便是七绝至宝中下落不明的神器之一。” “然而到底是哪一件神器,却推算不出了。这消息过于重大,于是上个月的仙门会议上,玄机阁阁主黄焕便公布了这一预言。” 无须听完,啜了口茶水,道:“原来如此。那神器出世的具体地点可有消息?” “有。至宝出世的时间越是临近,黄雨珊的演算就越精确。直至前几日,终于确定,至宝将于十一月中旬的满月,于南鄂州的重明秘境出世。仙门各派已经决定共同前往秘境,搜寻至宝——务必要赶在魔门凤鸢宫、幽冥十府与十方魔界的重罗宗之前找到它!” 无须道:“既然如此,那么师兄的意思是?” 无容看着他,肃容道:“掌门师兄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在回宗之前,先走一趟南鄂洲重明秘境,代表玉华宗前去搜寻至宝。如若能够寻到至宝就最好不过,正可以做为你接任掌门之前的一大功勋,好让宗门弟子信服,毕竟……” “毕竟我离宗太久了,身为长老,却未尽长老之责。” 无须接话道,言罢长叹一声。 “你们其实清楚,我志在山水自然和无上大道,并无位高权重之野心……” 不待无须说完,无容便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可是你也该明白,你是继任掌门的最佳人选。除了你,玉华宗的千年基业还能托付于谁?能够担此重任之人,阖派上下,再找不出除你之外的第二人!” 这也是她心中认定了的事情——有资格继任掌门之人,在她心中,始终只有她的无须师兄一人而已。 “唉......” 无须无奈叹气,明白,他当然都明白!但明白不代表就能接受。而无容一贯强势的性格,却在一步步地逼迫他,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接受——从以前起就是这样。 那样的炽烈、那样的决绝,缚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无可退避、无路可逃,最后不得不躲出宗门......当然无容并非他决意离宗的全部原因。 他一直知道无容的心意——从年少时玉华宗学艺、从后来正魔之战时无容为了他一次次受伤,毫不顾惜自己、从无容始终相信着他,跟随着他......但除了他本人立志清修、绝不动情|欲之外,无容这偏执决绝的性情,也是他不愿接受这位师妹的主要原因。 他生性豁达,崇尚自由,最不愿受到束缚......可偏偏这位在他年少时也曾经为之心动过的师妹,最爱的便是给他织就一张逃无可逃的网。 “不说这些了,宗门这一次的行动,师兄应该不只派了我去吧?还遣了谁?” 无容见他不由自主拧起的眉峰,就知道自己又惹师兄不愉了。心下不禁闷闷一疼,一时酸楚不已,也顺着师兄转了话题。 “掌门师兄还遣了无纣师弟,并一干筑基末阶的弟子前去,还道若你们在秘境内能够汇合那便一起回宗。” “也好,你回去之后回禀掌门师兄,无须定会如期前往,尽量寻得至宝。” 无须应道。 正事谈完,无须与无容又絮絮说了些别的闲事,却很快又陷入一片沉默,无话可说了。 尴尬就如丛生的枝蔓,密密麻麻延伸至莲亭的每个角落,让两人都有些坐立难安,再无法假装忽视。 “师兄……无容……无容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你……” 无容到底还是将这句,在看到无须的那一刻就想对他说、却硬生生压抑于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无须叹了口气——他发现他面对着这位师妹,总有叹不完的气。 “无容,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别再执迷不悟,须知执念一生,即成心魔,于你之道途绝无益处。渡不过这心魔,你的修为寸步难进,又如何入大圆满之道境?” “难道你真要为了......无须这么一个心无红尘、薄幸寡情之人,自弃前程、放弃仙道吗?” 无须扭头闭目,不再看她,终究还是狠下心来把话说了个干净明白。 无容静静听着,心中的滋味再难言道,只觉三十年来所有凄凉翻将出来,快要把她整个人淹没。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自己也可以放弃,可是......可是只有师兄,光是想着再不见他,她都心痛如绞。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不是没有尝试过......她劝了自己三十年,她以为她可以放下执念,可当掌门师兄托她带话之时,她竟半点也不曾犹豫的就来了......那么的——迫不及待。 “即便我自弃仙道,那也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不接受我,可是......世上有哪条道理规定了,我连爱慕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心知我意在清修、意在大道。无须心中绝无半点儿女私情......我修的是无情道,你又何苦执着于我?若能够堪破虚妄,以你的仙资,绝不该止步于此。” 无须冷淡的劝慰道。 “……若我真能够如你所愿放下执念,三十年前就放下了。今日,来的也不会是我。” “执迷不悟又如何?这世上若都是虚妄,还有什么才是真实?” “大道三千,你又怎能确定,‘情’就不是一条道呢?” 在你的心中,情就是执着痴念么?你真的确定,只有你的无情道才是对的吗? 无容缓缓起身,撤下结界,走出莲亭。 亭外飞雪依旧,她却没有如来时那般撑伞,任由雪花落满了裙裾。 涕如连珠百余行,她却没有抬手去拭,玉雪飞花沾染了潮湿的面颊,如寒夜里带露的琼花。 琼花幽夜一现不过短短一瞬,含露的哀愁,枯萎的心意,无人知悉,亦无人心疼。 一如无容的哀愁,无须从未心疼。 入骨的相思,他也不屑。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恶毒的呢?身为修行界公认的四大美人之首,她拥有世间极致的美貌。可终究历经百载,也无法拥有心上人的半点怜惜。 她确实该叫无容。 无地自容。 8.第七章‖重明境 无容走后,无须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爱至如厮境地?情之一字,果然是修行之大忌,执念深重,道心不稳,最后的结局必定将会……万劫不复。 天边重重层云雾霭,飞雪肆虐,如烟灰帐幔般遮蔽了青霄山顶的孤峰,无须出神的看着。 就像看见了那被红尘迷障、万千苦惑所遮蔽、所阻碍的孤寂之道,长生之道。 “希望无容,她终有一日能够看明白罢!” ┬┬┬┬ 月悬中天,屋内灯火摇曳,暖黄的烛光晕染了桌边伶仃的孤影。 薛沉取出赤玉匣打开,匣中装着的,是一块不规则的方形龟甲,色泽灰白而古朴。这龟甲大概是自上古时代便流传下来的,光是表面流转溢散的灵力就十分浑厚,需要用赤玉匣封存才能隐匿得住气息。龟甲上铭刻着因年代久远,而有些字迹模糊的蝇头古篆。 这,便是玉华宗的宗门至高秘典——赤霄诀。 薛沉修习这赤霄诀已有一年光载,然而依旧很难突破入第一重。赤霄诀共有九重天,一重比一重困难,一重比一重玄妙,可是他到现在却连第一重都未曾进入。 一向从容沉稳的薛沉也难免有些着急了——自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就发现自己确实如师傅所说那般天赋异禀。学什么东西都快,学什么都难不住他,只要他想学,就断没有一年时间还不入不了门的,却唯有这赤霄诀是个例外。 即使无须经常宽慰他,他也依旧很难释怀,心中不由升起一种挫败感。他不想叫师傅失望,可再怎么努力,依旧摸不到赤霄诀要求的那道门槛。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 薛沉蹙眉深思,良久也找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明是按着师傅的教导认真修习的,该背的绝没有半点缺漏,该理解的师傅也给他讲过,他也认真参悟了...... 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却还是心有不甘,于是他决定再从头练一遍。 这已是薛沉连续第七日不睡了。以前曾被无须发现过一次,被罚得不轻——他还未筑基,才闻道中阶的修为,不过比普通人的体质略强壮些许罢了。更别说他这个身体才十岁,还在成长的关键阶段,是断不能这么干的。 若是长期不睡觉疯魔般的修炼,不但他的身体会受不了,精神上也会因为过于疲累而在修炼中走岔路,这是极容易走火入魔的。 可薛沉性子倔,是一个对自己十分严苛、要求甚高的人。骨子里又极傲,若是被挫了一次,只会越挫越勇,非要做到不可。 无须对他这种性子很是无奈,只好见一次罚一次,绝不许他这么不爱惜身体。 然而这几日无须因着无忧之命,在忙着准备前往南鄂洲重明秘境之事,没有什么精力关心薛沉的修炼,因此薛沉便偷偷违了师命。 薛沉双手食中二指并在一起,右手前伸,左手横置于右手下端,起了个手势。口中默念赤霄诀的字诀,双手轮番变换着繁复而玄妙的手诀,最后二指一并点向铭刻着赤霄诀的龟甲。 只见龟甲表面亮起一层淡金光晕,倏忽间悬浮至半空中,一道竖直的金色利光自龟甲中间划过,就像打开了什么似的——一个个如符文般的金色篆字从龟甲中浮漂出来,飞至薛沉身周,环绕了一圈又一层。 很快薛沉的心神便沉浸入一方玄奥缥缈之天地,四周灵气磅礴浓厚起来,如丝涤玉带旋转环绕着薛沉,争先恐后地灌注入他体内紫府,就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聚灵阵中。 薛沉端坐于莲台之上,双眸轻阖,手诀变换至最后,结印于丹田紫府前,在金字的环绕下,神容肃穆得如同九天之上无喜无悲的神袛。 无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他深深地怔在了原地,一时间竟忘了,他平日是严令禁止薛沉深夜不睡修炼功法的。 「没想到啊……这孩子的资质竟如此得天独厚!沉儿竟似生具神性,真是极适合修炼的仙骨啊!说不定将来突破赤霄诀九重有望,或许师门千年来的第二个飞升者将会是沉儿……」 他也不在此关键时刻打断薛沉,于是就地盘坐于门口处,为徒弟护法。 薛沉这一静坐修炼,直到第三天天色微曦,才从入定中出定。而无须,竟就在门口守了薛沉三天三夜。 只见薛沉吐出一口灵气来,眼睑微颤着缓缓睁开,眸中蕴出一道一闪即逝的精光。他这一次修练竟然突破了一年多都无法进入的赤霄诀第一重!修为竟也步入了闻道中阶最后的瓶顶,只待天时人和一举突破至末阶,实在是令人羡绝的天资。 他实在兴奋难耐,一抬头便看到了师傅,不禁动容。 “师傅!” 无须看着这个最令他骄傲的徒弟,也是欣慰非常,但随即又板起面庞道:“都和你说了多少次!年纪轻轻不要这么不顾惜身体,饭要一口口吃,修炼也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啊!哪能如此胡闹,若是身体垮了,或真有个万一,看你怎么办!” 薛沉赶紧从莲台上起身落地,朝着无须便是一跪,心中感动非常,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他入定了多久他是知道的,而师傅却为他护法了三天三夜!这次肯定是让师傅担心坏了。 “师傅,徒儿知错,再没有下次了!徒儿一定听师傅的话,害师傅如此担心,徒儿不肖!” 无须心底其实是很为他进阶而高兴的,但又气他不听话太乱来,毫不爱惜己身的行为,于是憋着自己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哼!小子哪次不是这样说,为师说了你多少遍,错倒是认得快,就是死不悔改!把 ‘欲速则不达’ 给我抄一百遍!” “是,师傅!” 薛沉又磕了个头,虽受了罚,心里却是极高兴的。 “快起来,地上凉。” 无须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赶紧扶他起来。 无须和薛沉至桌边坐下,便道:“为师本是过来告诉你,再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宗门。” “回宗门?” 薛沉惊讶道。 “不错。数日前来的那一位师傅的故人,便是你师叔无容。” 无须捋了捋雪白长髯道,“她此次前来,就是劝说为师回宗的。你掌门师伯寿元将至,将要闭关冲阶,暂时是不能继续担任掌门之职了。这次回宗,便是要商讨我玉华宗下一任掌门人选。” 薛沉听完,问道:“既然如此,那师傅我们何时出发?” “你收拾一下,就在两天之后。不过,我们并不直接回宗,为师要先去一趟南鄂州的重明秘境,寻一件秘宝。” 无须道。 薛沉点点头,道:“师傅,那重明秘境我也同你一起去吗?” 无须颔首道:“不但要你和为师一道去,此次寻宝事关重大,乃掌门师兄之命。为师还需要向你借——当初玄庭赠予你的 ‘寻宝金鳞’一用。” 薛沉闻言,立即拂袖露出右手来——寻宝金鳞被一根红绳串起,系在他手腕上。 “师傅需要就尽管拿去用,万不必对徒儿言什么 ‘借’,折煞徒儿了!” 无须抬手止住薛沉欲解下红绳的动作,看着他肃声道,“这金鳞乃玄庭赠予你之物,你的就是你的。即便是为师,也无权越过你使用它,更不要说交给为师了。这世上只有师傅给徒弟法宝,哪有师傅占徒弟便宜的道理!这寻宝金鳞你务必自己收好,此次去重明秘境,一路上便由你使这法宝,给为师带路即可。” 薛沉望着无须认真的双眸,心中感愧于师傅对自己的厚爱与尊重,暗下决心今后定要好好听师傅的话,绝不辜负师傅对他的期望。 “是......谢谢师傅!” “傻孩子!” 无须轻叹,忽而又调侃他道,“别以为你小子现在乖乖的,为师就会心软!出发之前把 ‘欲速则不达’ 给我抄完,一百遍还是一百遍,少一个字都不行!” 薛沉:“……” 师傅,您老人家敢不敢不在这么温馨又煽情的时候毁气氛啊…… ┬┬┬┬ 两日之后,漫天飞雪终是停了,冬日暖阳隔着层云透下来几束淡金的曦光。 无须交代好洞府琐事,令丘璃并青鸟看守好归云洞,师徒二人终于如期出发。 说起来,这还是薛沉来此六载,第一次下山。 去了重明秘境之后,师傅就会直接带他回宗门,这一次离开之后或许就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吧......薛沉的修为还不能修习御风术,因此由无须御器带着他上路。 坐在师傅的紫金拂尘上,逐渐升空,他住了整整六年、从来到这个世界时就从未离开过的青霄山,就在他眼眸下缓缓倒退,变小变远……他看着一年四季始终云雾缭绕、仙气缥缈的青霄山,突然有些感伤,有些舍不得。 原来不知不觉间,青霄山已成为他心中最纯粹的净土,最依恋的家。 无须看着他,突然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一如以往那般,“莫要感怀,以后去了宗门虽说不能时常下山,但你要是想回来了,随时回来就是!” “谢谢师傅!” 薛沉回过头来,听师傅之言不再去看。好男儿志在四方,当有决断坚韧之心,怎能这般柔肠小意,动摇道心着了相。 无须笑道:“你心里能明白,就是对为师最好的谢!为师就怕你小小年纪,因这些身外之物动摇心境。” 无须顾及薛沉第一次御器飞行,而他们又并不赶时间,因此飞行速度放的比较慢。 透过空中层云,薛沉聚精会神地看着身下缓缓掠过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远山幽谷,被晶莹壮阔的冰层冻结的江河湖泊。心中既震撼又兴奋,忽而又生起凌云的豪情——终有一天,他也能够自己御风飞行,尽览这片大好河山!想去哪就去哪,逍遥自在,肆意遨游九霄四海! “师傅,我什么时候可以学习御风术、驾驭宝器独自遨游天地啊?” “沉儿想学御风术了?哈哈,好!待你筑基之后,为师自然会教你这世上最上乘的御风术!” “好!我会努力修炼的,师傅你可不能食言啊!” “臭小子!这话几个意思?!为师什么时候食过言!倒是你这孩子,每次答应我要顾惜身体,结果却总是认错而不改,自己说过的话不作数,食言而肥!” “嘿嘿,师傅,沉儿这不是知错了嘛,罚抄了一百遍我是真的长记性了,下次绝不阳奉阴违!” “姑且信你一回!” 师徒二人一边贫嘴,一边加速驭使法器朝目的地飞去,绿水青山飞快地被抛之身后。 三天之后,无须师徒终于抵达了南鄂州,到了重明秘境所在的苦虚山脉附近。 苦虚山脉绵延数千里,因是冬季,又地处偏南,气候并没有东祈那般寒冷。但虽没有下雪封山,却是草木凋零,一片灰黄荒芜之景。 重明秘境乃上古仙人遗留之所,以大神通术独自开辟成一方玄奥空间。秘境有上古阵法守护,每隔三十年开启一次,不在固定的时间之内过来,便进不去;错过关闭的时间不出来,便会在里面被困上三十年。 重明秘境以其玄妙无双的奇门遁甲闻名于世。据说里边天才地宝、秘籍奇药数之不尽,只要你有本事寻得着,拿得出来,便是你的。 因此每次开启,必有无数修士闻讯而来。妖灵、邪魔也混迹不少,纷纷是来寻那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机缘的。 今年十一月十五的满月之日,正是重明境三十年一度的开启之时。 因为三界俱知,至宝将于此处出世,苦虚山脉这两天空前热闹。无数散修、妖修、甚或魔修聚集于苦虚山下的各大城镇,仙门众派联合的大部队也正在集结之中,而玉华宗弟子却还未到。 师徒二人来早了一天,无奈之下无须只好带着薛沉到苦虚山下,最近的一个小镇客栈落脚。等着玉华宗的弟子们到来,好与他们汇合。 这繁华热闹、古色古香的古代俗世城镇,薛沉还从未来过呢。 只见一幅如清明上河图再现一般,生动热闹的坊市凡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林立的商铺食肆,来来往往的行人,赶着货马的客商,围观杂耍的人群,一群疯跑玩耍的垂髫小儿,河边采桑捣衣的妇女……这样充满着凡尘烟火气的画面,形成了一个最真实的世界。 薛沉看得目不转睛,在冬日的阳光下,突然被这样的真实所包围,一下子便有种怦然于心底的触动。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顿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概因那玄妙无比福至心灵的感觉,只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薛沉边走边饶有兴致的左顾右盼,活似个乡下少年初次进城。 无须老道身穿白衣长袍,头戴玉莲冠,手执紫金拂尘,仙气缥缈的走在凡俗的街道上回头率十足。更何况身边还跟着个玉雪玲珑、气质脱俗的青衣童子,这对老少组合几乎吸引了一众路人的围观。 而无须依旧淡定如常,迈着玄妙的步伐径直向前走,身后白袍翻飞,自是说不尽的道骨仙风超凡脱俗。然而忽然他神识感知到身后的小徒弟并未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回首看去,这一看之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薛沉在他身后几米外的一个馄饨摊前停住了步子,一副颇为孩子气的馋嘴模样,倒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虽说以薛沉现在的模样看来,确实还是个孩童,但他几年来一直都表现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因此无须罕见他这般神态,倒觉得有意思极了。 薛沉许久未曾尝过寻常吃食了。他自穿越以来,一直吃着辟谷丹间或山间灵果,只偶尔狩猎些野味,即便是野味也都以烧烤为主,毕竟他实在厨艺不佳,除了烧烤也不会别的手艺。 馄饨和饺子是他穿越前最爱吃的东西,如今时隔几年,终于在凡尘俗世里重遇“挚爱”,哪还有走道的力气?只恨不得马上向老板要上一碗馄饨来大快朵颐才好呢! 正在摊前忙碌着的老板,见这孩子已经在自己摊前站了有一会儿了,不由看向他。只见这孩子皮肤白皙,衣着精致,气质出尘,一看便是非富即贵的身份。 打量了一番后,心中暗忖必是个大主顾啊!老板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招呼薛沉道:“这位小公子,要来碗猪肉馄饨吗?馄饨个儿大,馅儿又多,撒上把葱花并香油,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呢!” 薛沉正想说来上一份的时候,才突然回神,想起来自己一直在山中生活,身上从没带过黄白之物,哪有钱付账呢?一时不由心塞不已,望着馄饨的眼神儿都有些幽怨了。 正待开口说不用了,突然听到耳畔传来师傅的天籁之音,“那便给我们来上两碗馄饨罢!” “诶!好嘞!” 老板笑眯眯地将面板上的生馄饨煮进锅中。 薛沉回头一瞧,见师傅正站在他身后,和蔼的看着他。无须对老板说完,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含笑道:“只此一回,下回可别嘴馋了,怪丢人。” 薛沉蛮不好意思的应声好,赶忙拖着师傅的手,一起往馄饨摊后面的座椅处去。 待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薛沉迫不及待的拿着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鲜美的肉汁盈满味蕾,确实如老板所说好吃得快把舌头吞进去了。 这几年他从未吃过这么有味道的食物,一时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无须看着他那馋嘴猴似的小模样直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9.第八章‖生死劫 下榻客栈之后,师徒二人一路劳顿,便都早早回房休息。 清寒的夜里,因快要接近满月之日,而圆润如盘的明月,高悬于碧霄之上。 窗外深沉的夜色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听不真切的犬吠与打更声,间或可闻附近小儿的夜啼与妇人的轻歌低哄。 这样宁静的尘世夜晚,使薛沉不禁思绪翻飞,回忆起了前尘种种。他秉烛于窗边,看了好一阵高悬的圆月,与那明灭错落的万家灯火,终究是轻叹一声……明月依旧,人世无常。 正打算熄烛歇下,却忽然被隔壁客房的无须传音,唤他前去。 薛沉不禁有些纳罕,“师傅,这么晚了,何事寻我?” 无须闭目盘膝打坐于榻中央,闻言只道 “你过来”。薛沉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而行。 待走到无须身前,刚站住脚,无须便猛地抬起置于双膝的手,一把抓住薛沉双手,突然运功。 “师傅?!” 薛沉被这么突然的一下惊住了,但却并未挣开双手,只因他是极信赖师傅的。 无须自顾自掐诀念咒,而神识却「传音入密」于薛沉,只道:「莫说话,为师在给你封印气息!待运功结束,师傅再和你解释。」言毕,双掌轻合结了个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的手印,点在薛沉的天灵、眉心、喉颈、胸正及丹田处。 薛沉闻言,乖乖闭嘴静观师傅做法,感受到身上一股股浑厚纯阳的灵力游走在四肢百骸,却不疼不痒半点感觉都没有。 直到无须完成最后一步,收势结印,薛沉的手脚才终于回归自由,可以活动了。 “师傅,你刚刚在做什么法?什么是封印气息?” 薛沉揉了揉因为一动不动站久了,而略微酸麻的脖颈四肢,不解地问道。 无须振袖,以灵力隔空取了桌上的茶盏来,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我曾和你说过,沉儿你是五界罕见的离火纯阳道体,修行天资极高,仙骨极佳。因此,你若在年幼之时无自保之力,那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这世上有些修士心胸狭隘,若是嫉恨你的天资恐会加害于你。” 顿了顿,又道:“而又有些魔修歪道,修炼极邪恶的禁术,若是你被他们一不小心抓了去,就会落得个被炼化肉身、抽魂炼魄的下场......那可是会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的啊!” “虽然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有那么高深的修为,可以看透你的体质,发现你道体的秘密,但还是不得不防......沉儿,此次下秘境,你定要跟紧为师,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罢,无须肃容看着薛沉,又从袖中的乾坤芥子里,取出一套流光溢彩、莹软如纱绸的半透明衣物递给薛沉。 薛沉双手接过衣物,不解地问道:“师傅,这是……?” “这是我早年因同鼎湖派老祖交好,而偶得他亲自炼制并赠予我的「玲珑匿」,乃天下间绝无仅有的隐身法宝,比任何隐身术、匿藏术都要高明得多。只要披上它,身形与气息都能得到完美隐藏,无论修为多厉害的修士都窥不破其中奥妙之秘宝!” 无须略有些得意的介绍道,拥有如此珍贵而稀罕的法宝,这也确实是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他令薛沉穿上试试,薛沉抖开衣服时才发现——这玲珑匿竟是一件拽地的斗篷。最值得惊叹的是,不论身材大小,肥瘦与否,披上玲珑匿的时候总是刚刚好的。 待薛沉脱下玲珑匿,无须眼含笑意,抚掌道,“不错不错,效果很好,刚刚连我都没能发现你。” “明日与宗门弟子汇合时,你就披着玲珑匿跟在我身边,不要说话。待只有你我师徒二人时,再脱下来。” “师傅......这是为何?” 薛沉十分惊讶师傅这颇为奇怪的要求。 “沉儿,你莫要多想,相信师傅,为师也是为了你好啊。” 说着,无须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又喃喃自语道:“只希望这次,是我卦象不准、疑心太重罢......” “总之,沉儿你记好了——待明日汇合之时,你定要披上玲珑匿,跟紧师傅,千万莫让其他人发现你!待得我们入了秘境,为师就带着你与他们分开走,直到回宗门,师傅再向掌门师兄道明你的身份。在此之前,你自己也要万万小心。” 无须极为认真的看着薛沉说道。 “是,师傅,徒儿记住了。” 薛沉见师傅不愿多说,眉头深锁,似乎有什么担忧之事。他相信师傅总不会害自己,因此很乖巧的答应道。 “对了,还有此物,你拿着戴上。” 无须又想起什么似的,从乾坤芥子中取出一件物事递与薛沉。 薛沉接过一瞧,竟是一个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约有三指宽半毫厚的乌青手环。手环上雕刻有古朴而精致的烈火飞鸟沉鱼纹,环身隐隐有宝光流转,触手温润。 “此环名曰「青鸾赤玉环」,乃为师出门之前,特意为你炼制的护身法宝,同时也是件储物芥子。里面我放了些书籍功法、药材丹品,以及若干灵石。” 无须一边解释功用,一边示意薛沉戴上手环。 “你可将你的墨漆弓与孤霄刀放入其中,只需用神识来操控它取放物品。待你筑基之后,便可将弓刀炼化成本命法宝,收入紫府灵台之中。” 出发前,师徒两的衣物、薛沉那巨大张扬的墨漆弓,孤霄长刀等武器都不便携带,于是都收入了无须的储物芥子中。 无须将青鸾赤玉环给薛沉后,便从袖中取出了薛沉的弓刀递给他。 “是,徒儿明白。” 薛沉答道。 无须又道,“此法宝尚为无主之灵物,需用你的指尖血,使其认主。” 薛沉闻言取下手环置于桌上,毫不犹豫地使右手并指一划,用灵力割破左手食指,逼出一滴指尖血来滴落其上。 只见那滴血极快地渗入青鸾赤玉环中,顷刻间环身就爆出一道刺目的红光,不到片刻又消逝不见归于平静。薛沉见已成功滴血认主,便又重新戴上手环,按照师傅方才所教,将弓刀收入其中。 无须见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才终于让他回去歇息,只薛沉临走之时,又被他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番明日汇合之事。 目送薛沉回房之后,无须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彩,神色忧虑地叹了口气。 他手掌一翻,只见掌中凭空出现一块卜算用的龟甲,他瞧着甲骨上显示的卦象愣神。 这一卦正是他唤薛沉过来之前,给自己卜算的。 而卦象显示的内容则是「大凶,十死无生」。 他刚卜算出来之时,震惊非常。经以卦象为基,重又认真推演之后,得出的结论竟是——此次秘境之行,他有殒落之劫,并且是命丧同门之手! 这也是为何,他深夜月半突然将薛沉召来,还认真地给他做了诸多安排的原因、让他明日必隐藏身形的原因。 只因,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度过此次大凶之死劫;不确定,到底是哪位同门要加害于他——而若是他当真明日在秘境中魂殒道消,他那毫无防备又尚且年幼、仙资又极高的徒儿薛沉,恐怕也将在劫难逃,步他后尘。 无论如何,即便他明日注定要殒落……他的徒弟他也绝对要保下来!无须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的光芒,袍袖之下的拳头,早已指甲入肉。 夜色沉沉似泼墨,而无须的心也如这浓厚的墨色一般沉入了谷底。皎洁如练的月光倾洒入房中,无须那隐入阴影中的脸上,神色难辨。 却不知明日,等待他们师徒二人的,将是怎样的结局。 ┬┬┬┬ 第二日,薛沉早早起床,便将玲珑匿从手环中取出,随手携带。 出门之前,无须将一道神念种在薛沉身上,为防到时候他披上玲珑匿后自己也无法感知到他,万一师徒二人走散了就麻烦了。 无须退房之后,直接从客栈后院的屋顶上,带着薛沉御器朝苦虚山的重明秘境飞去。 小城上空一时竟划过无数道色彩缤纷、错落有致的流光,均是御器飞行的修士留下的痕迹。一时之间,城中人群熙攘沸沸扬扬,纷纷观望这绚丽斑斓的空中盛景。 重明秘境的入口在苦虚山山腰处,一处幽静的碧潭之中。 潭中央有一块高出水面、外形不规则而表面平滑的青石板,青石板上有一处繁花累累的歪脖子矮树。 这颗矮树,便是进入秘境的玄关。 今日正是十一月十五。重明秘境每次开启都在满月日的正午时分,又于第三日正午关闭。一共三天两夜的时间留给入境的修士,若是赶不及出来,便会被困在里头,只能等下一个三十年之期才能出来了。 潭边已经围着好几批早就到此等候的修士,无须一边用神念与薛沉说着话,叮嘱他跟紧自己,一边朝玉华宗弟子所在之处飞去。 在快到苦虚山时,薛沉便已遵师命披上了玲珑匿。在外人眼中,无须老道是独身一人御器而来,他的容貌行事太特立独行,又是出身仙门之首修为高深的玉华宗长老,因此在修行界实在赫赫有名,拂尘所过之处引得一众修士热议纷纷。 然而无须依旧泰然若素,径直飞向玉华宗弟子们聚集之处。 玉华宗此次寻宝之行,共遣来二十七位门中弟子,皆是仙姿俊秀的少年男女。弟子们纷着霜白道袍,腰间系着轻纱素纨,飘带流风,更显得身姿挺拔、体态轻盈。少年头绾莲冠,少女青鬓如云,均是长发飘摇,丰神俊秀,气质缥缈。二十七人列在一处便是好一幅仙人临凡图。 如此超凡脱俗的仙家气派生生将其他门派比了下去,在集结的众仙门中独占鳌头。薛沉仔细打量之下,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傅出门前特地捯饬的,与以往的木簪麻衣截然不同的华丽装束,竟是玉华宗的宗门校服。 仙门各派中,玉华宗的莲冠白袍是其闻名五界的门派标识,及其拉风。 而这群十分惹眼的少年弟子,正以众星拱月之势,环绕在一名气质淡漠出尘、看起来年岁稍长的俊美男子身周。这男子的装束也与弟子们略有不同,同样是白袍莲冠,却更显精致华丽。宽大的袍袖上暗绣着繁复花式,莲冠上嵌宝描金,更衬得他贵气逼人。 薛沉心中暗忖,此人身份定不一般,必是玉华宗内德高望重之辈,很大可能便是师傅口中的无纣师叔。 果然,无须甫一落地,便朝此人走去。拂尘一甩顷刻间收入体内紫府中,双手一叠,手掐太极子午印向此人揖首道:“无纣师弟,别来无恙。” 那无纣也走上前来,含笑还礼道,“见过无须师兄。” 他身后那一众少年弟子见状,也纷纷上前来拱手拜见无须,齐齐恭声道:“弟子拜见闻道长老。” 薛沉曾听无须讲过,玉华宗除去掌门真人之外,共有四位长老——分别是执法长老无胤、司礼长老无容、掌剑长老无纣、以及闻道长老无须本人,因此听到众弟子如此称呼无须,倒是毫不意外。 薛沉亦步亦趋地跟在无须身后,因着玲珑匿的缘故,众弟子无人发现他,就连修为高深的无纣也目不斜视,毫无所觉。这玲珑匿,果真非同凡响。 无须同无纣寒暄了几句,便说好进入秘境之后分头行动,待三日后,秘境关闭之时,回到此处汇合。薛沉隐隐地感觉到无须与无纣之间,似乎关系不睦。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正如无须懒得和无纣同行一般,无纣也不愿行动中受到无须的掣肘,乐得不同他一道。 于是随着周围修士一声声 “秘境开了” 的呼声,无须利落地祭出紫金拂尘,传音给薛沉,捎上他之后师徒二人便直接御器而起,飞入秘境,远远将无纣等人落于身后。 无纣抬眸,望向无须先他一步御空而去的背影 ,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阴霾。始终微扬于唇畔的笑,也似乎晕染上了三分讽刺的味道。 随即也御剑飞上空中,带领一众年轻弟子朝秘境入口处的玄关飞去。 不一会儿,先前围绕在秘境入口处的众多修士,都宛如投林的乳燕,哗啦啦一片争先恐后地的飞入秘境中去了,好像生怕被众人落下一般。 顷刻间,碧潭边就空了个干净,徒留矮树落花,再无人影。 10.第九章‖幻空鼎 师徒二人先玉华宗众人入了秘境,无须便带着薛沉飞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周围再无其他人之后,薛沉才脱下玲珑匿收入储物环中。 这还是薛沉第一次进入秘境。 只见满目青山碧水,十分灵秀清幽。白鹭盘旋飞舞于青空之上,远处山峦叠嶂如墨画丹青,怪石嶙峋、险峻非常的孤峰上还隐约可见一道白练般的瀑布。 空气中流动的灵气十分充裕,更衬得这世外仙境如梦似幻,绝非凡俗可见。 薛沉惊讶道:“师傅,明明是岁末寒冬,这重明秘境怎的竟如初夏时节?” 无须老道笑着解释道:“这世上秘境奇地无数,多为上古仙人之道场,是以仙术开辟出来,独立于世外的一方天地。” “这样的仙境自然和凡尘俗世不同,仙人们想要四季如春便如春,想要似夏便似夏。甚至有大神通者可以颠倒日夜,凝固时间,逆转四季。这些对于神仙中人来说,不过易如反掌。” 薛沉眼睛一亮,不胜心向往之,赞叹道:“好厉害的玄通手段!” 无须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发,只道好生修炼,若是有朝一日飞升成仙,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师徒二人正待再说些什么,薛沉互然眉峰一皱,抬起手腕一瞧――只见右手红绳上挂着的寻宝金鳞闪烁起阵阵金光,带着几分灼烫的温度。 细瞧之下,还可看到一条时隐时显、细若蛛线的金丝,从金鳞上朝远处某个方向延伸出去,如同牵引着未知的机缘。 “师傅,金鳞亮了……难道至宝已经出世了!” 薛沉惊诧地低呼道,师傅不是说预言中这七绝至宝要待满月才会现世吗?怎么会现在就出现了! 无须见状也是微皱眉头,看来,预言不一定是准确的,但若引发寻宝金鳞此番异状的并非至宝,而是另有其物......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薛沉低头思寻片刻,道:“寻宝金鳞只是寻宝,这毕竟是处十分有名的秘境――其中仙家秘宝想必数不胜数。现在还未到预言中至宝出世之时,若是预言是准确的,那么寻宝金鳞此番亮起可能就是另为他物了。” 说着,他不由蹙眉,“这样的话就难办了,正因为一切都有可能,都不确定,那如果是至宝也很有可能,谁也不能保证预言就没有丝毫偏差。” “此刻是未时,距日落仅有三个时辰,而秘境中藏有秘宝之处定是危机四伏、陷阱重重,我们现在按照金鳞的指示去找怕会耽搁不少时辰,如若不是至宝、而方向又走反了的话,那至宝出世恐怕我们就赶不上了!” 未时即是下午一点至三点,而无须师徒从正午入秘境至此时,刚刚一点过。离日落月出还有三个时辰,也就是只剩下六个钟头。现在还不确定至宝出世的准确时刻,不到半日的时间,若是找错了东西,那就耽误了,实在是两难的境地。 “你和为师想到一处了,这也正是左右为难的地方。” 无须手握拂尘敲了敲掌心,思忖道:“这样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论到底是不是至宝,也至少是个方向。寻宝金鳞未必定要宝物出世才能感应到,或许它所指之物正是我们要找的至宝也不一定。” 说着,将手中拂尘一抛祭在空中,跃上去道,“沉儿上来,我们就先按照金鳞的引导去寻吧!” 寻宝金鳞上发出的金光无须可以看到,但指引宝物方向的引路金丝,却是看不到也用神识感知不到的,看来只能由佩戴金鳞者来指路了。 薛沉想了想师傅说的也对,想太多倒不如赌上一赌。找到了至宝自然是机缘,找不到也是天意,不能强求。 于是师徒二人便踏上拂尘,跟随引路金丝的指引,朝远处隐现在重峦叠嶂中,气势恢宏的宫宇群飞去。 ┬┬┬┬ 这处雕梁画栋,斗拱飞檐的宫殿气势磅礴,虽然早已无人居住,却仍然在仙术的护持下,显得分外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仿佛笼罩在清光之中,精致而华丽。 无须师徒来时,已有十数个先到的修士正在其间搜寻。这座秘境规模甚大,宫殿庙宇不只这一处有,因此进来的数千名修士都各自分散开来,寻找至宝可能出世的地方了。 几名一看便是同一门派的修士与无须二人打了个照面,他们修为都并不高,均在金丹之下,对师徒二人造不成威胁,因此无须并不在意。 那几名修士打量了无须师徒几眼,看不穿其中老者的修为境界,心知其修为必在他们之上,也不敢来招惹师徒二人。于是双方互相点头致意便各走一边――大家的目的十分明确,便是寻到至宝,都不便生事。 因着金鳞的指引,无须二人不像其他人需要边走边卜卦推算,也省了不少冤枉路,几个起落便寻到了一处荒僻的宫殿。 “师傅,金丝就隐入了此间,想必那秘宝就在此处。” 薛沉抬手查看引路金丝的走向,确定了位置。 “走,进去瞧瞧。” 无须一挥拂尘,破去宫殿的隐匿禁制。 推门而入,不待细瞧,便是迎面而来、上中下三排的机关暗箭!无须将薛沉护于身后,抬袖一挥,便是一道劲气使出,噼里啪啦便将暗箭挡下。 无须头也不回,嘱咐道,“此处开始便是机关陷阱埋伏无数,你跟紧为师,千万留心,不可大意。” 薛沉点头,丝毫不敢松懈,紧跟在无须身后。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四周可能出现的机关,一边提示着师傅金丝走向,一心二用也不觉吃力。 一路躲过几道机关,师徒二人终于来到大殿中一处敞亮的地方。只见这处空旷的宫殿中央,有座极高的十二品莲台,上面竟供奉着一条九头巨蟒的青玉石像。 这石像雕刻得细腻精微,镶嵌着五彩宝石,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着粼粼璀璨的宝光。 薛沉低头一看,在空中闪烁隐现的金丝正隐没入巨蟒石像中。“师傅,就是那里!” 岂料并未得到半点回应,他回头一瞧,竟发现师傅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薛沉一人。 “!” 薛沉瞳孔骤缩,惊诧不已。他竟然在无知无觉间中了幻术?不,这应该是个阵法。 薛沉很快镇定下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敢再贸然前进半步――很有可能一步踏错就会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他冷静地环顾四周,仔细打量大殿中的每一处细节,希望尽快找到阵眼所在,破解阵法。手掌一翻,已从储物环中取出孤霄刀,紧紧握在手中。 大殿中|共有十二根双人合抱粗细、高约一丈五六的青玉立柱。每六根一排,成长方形分立在大殿两侧,将十二品坐莲九头蟒雕像围在殿中央。 薛沉抬眸细观九头蟒雕像,视线来回梭巡数遍,都未有任何发现。他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再冷静点,不可因为着急而有所遗漏。 然而越是这样,心中越如擂鼓,神经绷得越紧。 寂静的大殿中,似乎只剩下他扑通扑通愈发快速的心跳声。 薛沉额间隐隐渗出一层冷汗,仿佛有一只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叫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头脑缺氧而视线模糊……不对,很不对劲,他从不可能在危险还没到来之前,就紧张成这样! 薛沉猛然反应过来,如同醍醐灌顶!四周没有一点声息,这不可能――即便是在秘境中,也是真实的空间,是有生物活动的。又不是虚假的幻境,既然重明境里是初夏时节,那么蝉鸣蛙叫呢?刚刚和师傅进来之前,即便很容易忽略,那也是很真实存在的声音。 反倒是此刻,一点声音都没有,太可疑了。 而刚刚仿佛叫他陷进其中,身不由己的感觉也在他发现蹊跷之后,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薛沉往前迈了一步,背后猛地袭来一阵罡风!他一个侧翻避过,回首一看,竟是九条五彩斑斓、鳞上闪烁着寒光的毒蛇。 他刚落地,右边又同样扑过来九条蛇,他迅速拔刀一劈,将九条蛇斩落于地。心中却暗道糟糕,看来刚刚不经考虑的一步触动了机关。 这次他再不敢乱动步伐,然而还不等他理清线索,眼角余光一瞥,却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从角落中悉悉索索爬过来一大波密密麻麻的毒蛇,如五彩的潮水般翻涌着,顷刻间就铺满了大殿中一半以上的汉白玉地砖! 「卧槽!」薛沉脑子都有些短路了,不由在心中爆了句粗口。 「沉儿?」不料意识中竟意外地传来无须的声音,他这才想起来师傅留了道神念在自己身上――师徒两个是可以用神识对话的,薛沉眼睛一亮,忙在心中叫到「师傅!是我!」 然而当下情况却不容乐观,五色蛇潮正向他这边迅猛地聚拢过来。薛沉一边向身后的柱子急退,一边利落地挥刀斩蛇。 「沉儿,别急,你应是误入了奇门遁甲……你找找看四周有无不寻常的地方。」 「师傅,我都看过了,并无...... 」薛沉说着语声突然一顿,抬眸向九头蟒雕像望去。 只见九头蟒雕像上,为主的蟒头正张开满是利齿的血盆巨口,双目狰狞的瞪着天花顶上绘着的一面太极阴阳双鱼图壁画。 薛沉来不及回答神识中无须担忧的问话,挥刀斩杀面前已围扑上来的一圈蛇群,同时脚向身后的殿柱蓄力一蹬,瞬间腾空而起,运起赤霄诀中的轻功「扶摇九天」朝那太极阴阳双鱼图飞去。 只见他腾空踏风的足下,一团炫目火红的金乌凌日图,随着他纵跃的步伐隐现在半空中。仿佛正是这虚幻美丽的阵法托起了他的身体,成为了他在空中的着力点。 一段甚远的距离,薛沉却仅用数步,就到了太极阴阳双鱼图前。 他挥刀一劈,一道凌厉的刀光便朝那阵图击去――只见那双鱼图受到攻击猛地一震,空中出现一道银色的裂纹,如蛛网般向四面八方龟裂开去。空气中也好像有一圈透明的水纹在涤荡,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薛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看来他猜对了,这太极阴阳双鱼图就是阵眼。 可就在此时,他心中一跳,背后泛起一阵恶寒,直觉告诉他危险逼近! 薛沉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便运起扶摇九天向边上一躲。低头一瞧,只见竟是他身下的九头石蟒活过来了! 那九头蟒见一击不成,动作敏捷地一转庞大的蟒身,一条成人体粗的猩红长舌如炮弹般,向薛沉所在之处急射而来! 薛沉避之不及,差点被这蛇信捅了个对穿。千钧一发之际用刀一架,挡住了攻击,却被巨大的力道震退了数米。 薛沉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恶心的铁腥气直冲鼻子,一口精血就喷了出来。再维持不住扶摇九天,如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跌落。当错过殿梁时,他及时用手一撑梁柱,在空中矫捷地转了个身,一个猛子跃上殿中横梁。 薛沉撑刀稳住身形,单膝跪在梁上向那九头蟒看去,只见那蟒一双凶目正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九头蟒盘踞在十二品莲台之上,立起小山般的蟒身,九个骇人的大脑袋吞吐着流淌着涎液的巨舌纠缠在一起,严密的守住天花顶上的双鱼阵图,看来并不打算让他轻易过去了。 薛沉抬袖抹去唇边淌下的血痕,双眸沉若寒潭,死死盯着巨蟒找着它的破绽。 待休息了一会儿体力恢复后,便运起扶摇九天,直冲九头蟒飞去。 他脚踏金乌法阵,在空中与九头蟒缠斗了数十回合,几番试探之下,终于确定――这九头蟒只有上半身能动弹,盘踞的尾部不知为何不能离开莲台半寸。 找到破绽之后,薛沉重新运气,继续撩拨着九头蟒。几次惊险的避过蛇信的攻击,在巨蟒九个脑袋间穿插交错、腾转翻飞,最后一跃而起。 运转着赤霄诀中的刀诀,孤霄刀雪亮的刀刃上,倏忽间裹上了一层燃烧着的火红赤焰。 薛沉举刀用力劈下,空中旋绕起气势强劲的火龙卷直冲九头蟒攻去。九头蟒见攻势凌厉不好硬扛,正欲躲避,却赫然发现九个脑袋早已缠绕成结,无法平衡蟒身!闪避的功夫一耽误,火龙卷就已击中为首的蟒头。 九头蟒齐齐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啸,庞大的蟒身便跌落至莲台上,露出了死守着的太极阴阳双鱼图来。 薛沉丝毫不敢耽搁,就怕九头蟒恢复过来全力反击,他实力不如这蟒,到时候恐怕就招架不住了。 太极阴阳双鱼图的阵法已破,薛沉运起扶摇九天一个纵跃,就冲阵图中心扑了进去。 ┬┬┬┬ 一阵天旋地转,薛沉回过神来便发觉环境早已变换,耳边传来师傅的声音:“沉儿,受伤了吗?” 薛沉抬头,就见无须正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 见到师傅,薛沉顿时心下一松。正待回答没事,口中就是一阵咳嗽。这才发现五脏六腑如在火上炙烤一般疼得厉害,一丝血迹就溢出了唇角,脸色也是疼得煞白。 无须见薛沉受伤不轻,连忙将他按坐在地上,抬手抵住他后心,运功助他疗伤。 纯厚的真气从背心处涌入薛沉体内,带着一股暖意游走于四肢百骸,薛沉疲累地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天色已暗,金乌西垂。 无须就在他身前打坐,神念感知到他醒了,也随即出定,关切道:“沉儿,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好多了。” 薛沉回道,说罢又看了看将晚的天色,黯然道,“都是沉儿耽误了时间,现在已至傍晚,太阳就要落山了,要是满月出来,我们恐怕赶不上了。” “不必想那么多,至宝再重要又如何,寻得见寻不见都乃天意,只要人没事就好!” 无须也不在意,笑着宽慰他道。 薛沉这才得空看一看周围的环境,一看之下颇为惊诧――此处竟与他先前恶战九头蟒的大殿一模一样。只是殿中央的十二品莲台之上空无一物,并无九头巨蟒的雕像。 这是怎么回事? 无须见他神色不对,忙问有何不妥,薛沉于是将自己之前在这个大殿中恶战九头蟒之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为师却并未遭遇甚古怪之事,只不过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说罢,又拂须思索道:“这大殿想必并非同一处,你能进去,而为师却进不去,莫非是……” 薛沉想起来道,“当时金鳞上的引路金丝一直牵连至九头蟒石像上,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戴着金鳞的缘故?” “想必就是如此。那个与此处布置十分相似的大殿,应该就是藏宝之地。因此,才会有上古凶兽坐镇,应该是为了防止有人盗宝。” 无须颔首道。 “我想不明白,为何那九头蟒尾部不能离开莲台?” 薛沉困惑道。 无须道:“上古凶兽并非秘宝的伴生守护兽,并不会主动守护在秘宝之旁。有时为了守护宝藏,有些人会去蛮荒或者魔界捕捉上古凶兽,做为秘宝的守护灵兽。为了让其不得离开秘宝半步,因此会将其一部分躯体封印在藏宝处。” “这么说,九头蟒应该是被人封印在那殿中的......既然如此,秘宝定然就在它附近!” 薛沉说着,想起什么来,低头望向手腕金鳞。 只见金鳞上的引路金丝朝殿中空旷的莲台引去。 “师傅,金丝没入了莲台中!” 薛沉忙将金丝去向告诉无须。 无须起身,朝莲台走去。他在薛沉消失的半天里,曾仔仔细细地探查过殿内,并未发现什么机关密道,因而此时过去并不多作犹豫。 谁知,到了莲台前三步处,竟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所阻,无法靠近莲台半步。无须心下暗忖,莫非沉儿遭遇的,就是藏宝处最后的守护兽一关,他破阵后,藏宝处的结界才会出现? 想必秘宝就在莲台之中! 无须欣喜地对薛沉道:“沉儿,我想我们找到秘宝所在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太好了,师傅,我们赶紧破除结界,看看到底是什么吧!” 无须掐诀运功,便要破这结界。 哪想这结界竟牢不可破,十分坚固。无须不得不消耗更多的功力,额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才使结界松动几分。 薛沉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到师傅,只静静站在边上看着。无须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也使薛沉眼中蕴满了担忧。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结界猛地震荡了下。一层淡蓝色的水光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巨大的气泡――很快,这个气泡似被戳破了一般 “啪”的炸开,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中。 无须终于收功,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为了破除结界,竟耗费了他近七成的功力! 薛沉赶紧扶住师傅,无须却摆了摆手。师徒二人走到莲台边,却见莲台中爆出道道耀目金光。 金光褪去,一个成人巴掌大的青铜鼎就悬浮在莲台之中。 此时天空早已晕染成一片深蓝,一轮圆月遥遥垂挂天边。皎若银沙的月华洒入大殿,照耀在十二品莲台之上。 青铜鼎笼罩在一层微光之中,不染纤尘。鼎下有三足,形似禽鸟之足,却并无提耳,阔口。鼎身成扁圆形,刻有十只绕鼎而飞的禽鸟浮雕,仔细一看竟是三足乌――上古传说中的太阳神鸟。 无须一见之下,失声道:“幻空鼎!” 薛沉一听也是惊喜非常,幻空鼎,不就是七绝至宝之一嘛?! 他原本还担心,要是这件耽搁了许久才找到的秘宝并非至宝,他们这次恐怕就完不成掌门师伯交代的任务了呢。没想到,寻宝金鳞如此厉害,竟然在至宝还没出世之前,就能感应到它。 无须为防生变,赶紧挥袖将幻空鼎隔空取下,收入袖里乾坤中。 “想不到此次寻宝竟如此顺利,多亏了沉儿的寻宝金鳞呐!” 无须笑道。 薛沉担心刚刚至宝出世的华光引来其他修士,心道此地不宜久留,便道:“师傅,既然至宝已找到,我们便直接出秘境去吧!” 师徒二人正准备取了至宝便悄然离开,不在此地多生是非,以防引来旁人的争夺。 谁料,才刚刚踏出殿门,便被人堵了个正着。 只见一身着紫袍的修士,手托一圆盘立在门口处,堪堪挡住了师徒二人的去路。 紫衣人面容清隽,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阴鹜。他眼瞳扫视着师徒二人,尤其是打量到薛沉时,眼神透出几丝叫人十分不舒服的神经质。 无须赶紧将薛沉挡在身后。 青年这才再次看向他,一双带着邪气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宛若实质的恶意。 他森然讽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前辈。” 11.第十章‖结恶因 满月皎洁沉冷的华光洒进大殿,清晰地映照出薛沉困惑的神色。 他从未见过这紫衣修士,然而方才此人打量他的眼神,使他能够确定――这人一定是认得他的。 这就有意思了。薛沉心下揣测,隔着师傅向紫衣人看去,却不料恰恰与其视线撞了个正着。紫衣人的眼神阴冷似幽冥恶鬼,还带着三分让薛沉费解的怨毒――他对此人毫无印象,到底能结多大的梁子,对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看着他? 紫衣人森然讽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前辈。” “竟然是你!” 无须本来已记不起这个当初被他随手教训过的魔修,然而对方那句不怀好意的 “前辈” 二字,却让他突然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六年前,玄天谷中自称是沉儿的父亲,却又把年仅四岁的沉儿抛出来挡招的魔修! 若说他是沉儿的父亲,无须是从未相信过的,这个魔修当年为何会抱着薛沉出现在玄天谷中呢?联想到薛沉那罕见的体质、初见时华贵的衣着,极有可能是凡俗中大户之家里被掳走的孩子。 “当初老道就说过,你若再心怀不轨作恶,我便替天行道饶你不得!怎么,今日所为何来?” 无须面容冷淡的看着他。 “呵,前辈很惊讶见到我?我却是极高兴见到前辈的!” 紫衣修士唇角扯出一抹假笑,话锋一转,忽而面色狰狞的厉声道:“这些年我荀殷心心念念着一定要做的事,便是寻前辈一雪前耻!” 荀殷狠话一撂,也不多说废话,言罢便出手如电,祭出长剑攻了过来。 无须挥袖将薛沉送入殿中,随即也祭出拂尘与荀殷战在一处。交手之后,无须眸中讶然一闪而过――六年前的荀殷修为堪堪金丹初阶,自然不是已至金丹大圆满的无须的对手。然而如今的荀殷,竟不知得了何等机缘,在短短六年间便破升入金丹末阶巅峰,和无须的道境仅差一线! 无须方才为破封印幻空鼎的结界,耗费了近七成的功力,和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的荀殷交锋自然倍感吃力。 薛沉看出师傅的勉强,但两名金丹巅峰修士的斗法,又岂是如今尚且弱小的他能够插手的。尽管心中万分担忧,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二人都法力高强,打斗起来动静不小,很快便引来了附近的数名修士。但当看到是两名金丹巅峰的强者在拼斗时,大多数又远远避了开去。 薛沉见无须逐渐落于下风,心一横,便取出玲珑匿披上,隐匿了身形气息,暗出大殿。 他取出储物环中的墨漆长弓并几只刻有符文的箭矢,偷偷搭箭上弦――即使这么大动作,披上玲珑匿也绝不会露出半分踪迹,这便是玲珑匿的厉害之处。 薛沉瞄准斗法中的荀殷,却久久无法松弦,盖因二人移动速度太快,空中只剩阵阵残影。 但薛沉最大的优点就是沉得住气,做为一个出色的猎手,最重要的便是耐心,这正是薛沉最不缺的。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空中荀殷迅速变换的身法,静待那一击必中的时机。 薛沉清楚的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偷袭一个金丹巅峰的强者,若不能一击即中,那么对方势必会加强戒备甚至反击,这样别说不会再有第二次偷袭的机会,就连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危,帮忙不成帮倒忙了。 虚空之中,二人斗法爆出的术光、器光五彩纷呈,几乎照亮了重明境大半边的夜空。极远之处正带领着弟子探寻至宝的无纣似有所感,抬眸远眺,向来冷淡的面上露出一抹兴味之色。 这边厢,无须与荀殷之战已愈发激烈,荀殷见无须虽落于下风,却始终强撑着与他僵持不下,于是冷笑着祭出手中圆盘。 此物名为「绝阴鬼盘」,是荀殷自其师尊――魔界天颐尊者处所得之法宝,驭使此物,修为便能瞬时更上一层。 此物也正是他这六年来道境突破得如此之快的原因,他为了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竟不惜借这绝阴鬼盘,通过不停残杀婴孩来修炼魔功。 黑青色泛着诡秘幽光的绝阴鬼盘浮于半空之中,应荀殷之手诀泛起似血红光,空中霎时狂风大作,鬼哭狼嚎! 空中骤然浮现出一团腥臭无比的黑雾,弥散在呼啸的狂风中。一张张乌青可怖的孩童的脸,在黑雾中影影绰绰纠缠闪现,同时夹杂着凄绝的婴孩啼哭声,声声泣血,叫人不由毛骨悚然,闻之揪心。 ――竟是五百零八个不足周岁的女婴生灵所炼就,极其阴煞残忍的血婴阵! “好个邪修竖子!竟敢虐杀婴孩以炼之,犯下这等滔天罪孽!今日老道就算拼尽性命,也定要取尔狗命,以祭这些无辜婴灵!” 无须惊见此景,气得目眦欲裂――他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一生除魔卫道无数,最是见不得这样滥杀无辜的邪恶之人!更是后悔自己当初放过了荀殷,竟让他为祸苍生,心下发誓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斩杀了这魔修。 无须拂尘含怒甩出,万千银丝如瀑般撒将出去,狭着雷霆之势直破鬼盘血婴阵。白光对上黑雾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气劲,竟将占着上风的荀殷生生震退了数尺之距。 荀殷被血婴阵反噬,喷出一口精血来。而无须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黑雾阴绝霸道,无须道体刚刚触及,便立刻被腐蚀出篷篷血雾,直伤筋脉要穴。 二人势均力敌,这一下两败俱伤,皆是强弩之末。 无须白袍溅红,浑身浴血的模样,顿时让薛沉忧心至极,深恨自己此刻的弱小,不能守护重要的亲人。他恨不得立即上去和荀殷拼命!此刻见荀殷受伤露出极大的破绽,便舍上全身灵力附注于箭矢上,毫不犹豫地拉满弓弦射出此箭。 利箭破空,直朝荀殷心前命脉呼啸而去。荀殷刚刚才遭法阵反噬,根本来不及防护己身命门,千钧一发之际,仅只躲开了心脉半寸,竟然被薛沉这个刚刚闻道中阶的孩童射出之箭,透胸而过! 荀殷中箭,血婴阵也因此立时被破。伤及根本之下,心中清楚再不逃,恐怕今日殒命在此的就是自己了!不禁怒极攻心,登时又吐出一口血来――本来他今日可以乘人之危杀了无须,以报当年羞辱重伤之仇――岂料却被无须拼死反击,随后又遭薛沉暗算重伤,所有谋划前功尽弃! 荀殷心中恨极,咬牙切齿丢下一句 “此仇必报,至死方休!” 再不敢逗留片刻,随即召来飞豹遁逃而去。他已料到是谁趁机偷袭,对薛沉师徒更是新仇叠旧怨,恨入骨髓。 无须见他遁逃,深恨无法彻底灭杀了此魔头,又担心他今日逃走,为了疗伤必会害人。一时急怒攻心,又伤重几分,稳不住身形竟从空中跌落。 薛沉一把扯下玲珑匿,飞身上前接住师傅。 师徒两个落地之后,无须歇了口气便道,“我们快走,这里不能再留了。” 竟妄动真气,强撑着要御器离开此地。 薛沉一把拉住师傅,急道:“师傅,您伤那么重,现在怎么走得了!” 无须却似更加着急了几分,居然不由分说扯上薛沉便强行运功而起,朝殿外飞去。 拂尘之上,无须一个踉跄单膝跪下,身上淌出的鲜血几乎已将遍身衣袍润湿 。他忍痛蹙眉,御使的拂尘也摇摇晃晃,显然已是撑不了多久了。 薛沉紧紧地捉住师傅的衣袖,急得满头大汗却什么也做不了。眼中不禁氤氲出几分薄雾,心神惶惶,头一次慌得如此不知所措。 无须却懵然一阵心悸,他抬眸望向前方,心有所感,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握住薛沉的手,闭了闭眼,忽然取出纳入紫府中的幻空鼎来,猛地投入薛沉紫府中去。薛沉只感到脑内灵台处一阵灼烧般的巨痛,紫府中灵力翻涌,竟是被强行封入了一件世间至宝! 无须自袖中取出一块乌木牌,对薛沉道,“此乃回门令,以灵力驱使,便可立返洞府。” “师傅?” 薛沉怔怔地看着师傅,疑惑道。 无须却不解释,只叫薛沉取出玲珑匿来,他动作轻缓地亲手给爱徒披上,气氛沉重而凝滞,师徒二人相顾无言。 薛沉却从师傅盛满沧桑的灰眸中,看到了沉重的不甘、浓浓的担忧和一丝――绝望的认命。 玲珑匿覆身之后,无须便看不见薛沉了,但他还是认真地看着徒弟所在的方向,好像透过玲珑匿深深地看进了薛沉的眼底,肃声道:“沉儿,接下来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绝不能像方才暗算那魔头一样插手,绝不能叫任何人发现你!” 薛沉怔愣着,下意识答应道:“是,师傅。” 他心中惴惴,悸动不安。似乎隐约感觉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了。 ┬┬┬┬ 果然不到片刻,一柄利剑破空而来,来者不善! 无须抬手费力的截住长剑,掷了回去。降下拂尘,挥袖便准确的将身后披着玲珑匿的薛沉送至几丈开外。他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人影,眼中似有淡淡的惊讶,又带几分了然。 “师弟,这是何意?” 无须语气十分平静,然而眼中却难掩怒气。 来人面带微笑,毫不在意的接住被无须掷回的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师兄,我什么意思,即便不说,你也猜到了吧。” “至宝就在你手中吧,将至宝与元丞师伯传予你的赤霄诀交出来,我或可考虑留你神魂不灭!” 无纣含笑,分外直白的道明心中恶念。 “原来你还在打着赤霄诀的主意......呵,休想!” 无须似乎轻轻叹了一声,随即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最后那句休想,似乎刺激到了无纣,他唇角的微笑渐渐消失,眼神也变了。突然及其认真的看着无须,看了好一阵,才缓缓道:“休想?我还是不明白,过了这么久都始终不明白……” “你究竟哪点得了师尊师伯们的青睐?我们这一辈,论仙资、论悟性,除了无忧师兄是个资质差的,其他哪一个人比不上你?” “无容是个愚蠢的女人,满眼情情爱爱,白瞎了她一身仙骨!无胤云天谷一战成了个瞎子,倒真可惜!而我呢?我可比他们都强!绝不输你半分!” 他神色倨傲的说完,却又不甘的看着无须。 “资质上我们平分秋色,我不过是比你入门晚了十几年罢了!师伯却以你先入金丹境为由,将赤霄诀就这么给了你!你说我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这些年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也许他就是偏心你是他的入室弟子!也许就因为你比我早入门那十几年!” 无纣说着说着,不复先前的淡然,语声也激动起来,眼中的阴郁似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无须苍白的脸色,不复以往的悠然从容、道骨仙风的狼狈姿态,忽然低低的笑了。 无纣出生自东祁世家顾氏,举止向来端着贵族世家的矜持。他本是掩着唇笑的声音很低,却慢慢耸着肩,像是突然觉得极度可笑实在压抑不住般,笑声愈来愈大,愈加肆意。 他大笑不止,指着无须狼狈不堪的样子说:“师兄啊师兄,你瞧瞧你如今这幅鬼样子!真是让师伯蒙羞!你就是这幅死狗般的样子拿到了赤霄诀?哈哈哈,简直太可笑了!” “废话少说,拔剑便是!” 无须趁着他废话连篇的时候,暗暗积蓄着功力,手握拂尘淡淡道。 无纣闻言像是被羞辱到了般,突然脸色涨红道:“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他眼神阴鹜,祭出长剑便来势汹汹的抢攻上来。 兵刃相接,不过十数招,无须便引动旧伤,败下阵来,被无纣一剑刺穿腰腹,狠狠地击飞出去,一路撞碎无数山石。 无纣甩落剑尖殷红的鲜血,缓步朝无须处走去,脸上扯出一抹嘲讽的笑,道:“师兄今日是怎么了?如此不堪一击!” 见到往日从容淡定,实力强劲的师兄,几招之下便狼狈的败于自己手中,无纣倍感得意。 他毫不在乎――他如今的得意,是基于这可耻的乘人之危。 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欲杀同门师兄,不义也;怨恨非议长辈,不肖也。不忠不仁,不义不肖,即为无纣。 12.第十一章‖无须殒 无须身负重伤,倒地不起,见无纣慢慢踱步过去,图谋不轨,薛沉不由握紧双拳,手背上绷起数条青筋来。 按捺不住便要上前护师,却徒然发现自己竟然如被点了穴道般,动弹不得!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脑中识海处传来无须虚弱的声音:「沉儿,不许过来、不许插手,不要说话。」 薛沉用尽全力挣扎,依然不能动弹分毫,显然是无须怕他沉不住气暴露了自己,于是用神念给他下了禁制! 薛沉看着前方师傅染血的身影,运起全身功力试图强行破禁,依旧无法冲开禁制,他焦急万分之下,甚至带上了哭腔在脑中哀求道:「师傅!您就松开我吧!沉儿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不许插手!不许过来!」 「师傅!求求您!沉儿求求您!让我帮你!让我帮你啊!」薛沉哑声哭求道。 然而无须始终没有丝毫放松对他的禁制。 薛沉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无须费力的撑起身体,而就在他身前的无纣,狞笑着举剑隔空一划,竟瞬间挑断了无须手脚的筋脉。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凭什么和我争!” 无纣笑得越发张狂,看着无须蹙紧眉头,咬牙死死忍住疼痛的样子,他畅快地续问道:“你说话啊!啊?!凭什么和我争!” 说罢,又是一剑废去了无须的琵琶骨!可怜无须数百年的修为,瞬间散尽! “趁着我尚有一分耐性,我劝你还是赶紧交出至宝并赤霄诀来!否则……” 无纣话未说完,便被无须抢白。 “呸,欺师灭祖的畜生!想得到赤霄诀,下辈子罢!” 无须抬头,狠狠啐出一口血水来,喷了无纣一头一脸。 无纣抬袖,缓慢而优雅的擦去脸上血水。眼神却更加疯狂了几分,他突然语声柔和的笑道,“师兄,我知道你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硬骨头。既然如此,就别怪师弟好奇……想瞧瞧看,师兄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了!” 话落,他便面无表情的双手执剑,高高举起,狠狠刺下!长剑迅猛地贯穿了无须背脊。 无纣掐诀念咒,动作刻意极为缓慢的扭动手中长剑,骨骼与精铁纠葛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作响的声音。无须终于忍受不住这入骨的疼痛,嘶吼出声,撕心裂肺! 无纣动作极其狠辣地碾动了一阵,似乎终于折磨够了,猛然用力一挑长剑!竟生生将无须的颈椎骨连根挑出! 浸在血肉之中的森森白骨,竟然光洁如玉,在皎洁的月华之下闪烁着莹润的微光——这是一具因主人即将突破至元婴期,而早已脱胎换骨,凝聚了数百年的灵力与修为才修成的仙骨! 而无纣,竟硬生生将这具修行界修炼极为不易,花费了数百年才凝成的仙骨,如同庖厨烹鱼剔骨般,给剔了出来! 无须几尽痛断肝肠,他第一次完全无法保持住丝毫理智,发疯似的嘶喊吼叫!仙骨一去,即便他自弃容颜还能依旧保持的鹤发童颜,一瞬间如同抽干了水分的枯枝,就这般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凹陷了下去,皮肤再不能保持弹性,皱褶瞬间覆满全身,干瘪发黑犹若风干的老树皮。 失了仙骨,他便立时由仙堕凡、跌落深渊。 连普通凡人都尚且不如,被瞬间碾入泥泞的尘埃里。 ┬┬┬┬ 薛沉目眦尽裂,眼中的泪水早已若大雨滂沱,糊满了稚嫩的脸颊。 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倚靠,在自己面前受到这般非人的折磨,是什么感受呢? 他想要大喊,想要立刻冲上去剁了这个畜生,将他对师傅所做的一切千倍万倍的施还彼身!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动弹,不能出声!只能这样无能为力的看着! 没有一刻,他这样仇恨自己的弱小。 无须如破败的枯朽之木,被无纣碾在地上的泥泞之中奄奄一息。而薛沉脑内识海,竟在此刻传来他的一道神念! 「沉儿吾徒,为师死劫已至,恐是无缘得见你长大成人,九霄登仙了……为师一生清修,膝下无子,短短六年早已将你视作己出……你是我无须认定的、赤霄诀唯一的传承者,今后无论如何,你必发誓,保证宗门秘典赤霄诀,绝不落入无纣这个畜生手中!你发誓!」 薛沉带着哭腔应道,「师傅……师傅!徒儿发誓……徒儿发誓!今生我存一刻,赤霄诀绝不落入无纣之手!若违此誓,立成劫灰!」 「为师即将殒落西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此生最后唯有三愿,你须得牢记在心。第一,必要心怀天下苍生,不得妄动杀戒!」 薛沉含泪泣道:「必要心怀天下苍生,不得妄动杀戒!」 「第二,必要刻苦修行,证道之究竟,不得妄动情戒!」 「沉儿必刻苦修行,证道之究竟,绝不妄动情戒!」 「第三,凡事皆循天地缘法,无愧本心,不得一念入执!」 薛沉垂目,咬牙立誓:「凡事皆循天地缘法,无愧本心,不得一念入执!」 无须听得薛沉神念中发下此三道重誓,似乎终于放心了。声音突然变得轻忽缥缈,好似就要随风消散一般,薛沉只听识海中,喃喃传来一句极微弱的「沉儿……很好」,便再无声息。 「师傅……师傅?」薛沉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但无须的神念就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薛沉再也控制不住满腔悲怆,在识海中凄然哭喊道:「师傅——!!」 那边,无纣终于凌虐完无须,泄出了数百年来积蓄的嫉恨、不甘和怨毒。他们师兄弟二人今日已是彻底决裂,他本并不打算同门相残,弑杀师兄。然而,无须已得到出世的至宝,恐怕就会接任玉华宗掌门、得到他苦心经营多年所谋划的一切,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数百年来,无须总是压他一头,轻蔑他,一副不屑与他争夺的样子——可不论是宗门长辈的信重、各门派的赞誉、功劳、威望、赤霄诀、还是掌门之位,他总是能够轻易得到!总是能够获得最多的东西,却还一副目下无尘,不屑一顾的样子!实在虚伪可恨之极! 无纣嘲讽的笑看地上虚弱至极的无须,他那曾经多么优秀的师兄,如今却毫无反抗之力的趴在他面前,如同一条死狗一般,多么让人畅快啊。 他本不打算这么快与无须对上,只因无须已至金丹大圆满巅峰,即将成就元婴!他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够赢得了无须,然而真是天助他也——无须寻获了至宝,却身受重伤,功力大减,此时除之一箭双雕,渔翁得利!他又岂能错过如此大好时机! 无纣一掌拍向无须天灵,他是断不会容无须再活下去的!只待杀了他之后便掏其紫府,获取至宝。 无纣想得极美,却岂料无须失了仙骨,竟还留存有一道神念尚在——他气息微弱,就像随时会驾鹤西去,却在无纣始料未及中,蠕动双唇,念出了一道口诀。 当无纣有所察觉,险险施展玄通,瞬时倒跃至几丈之外时,便听一声响天彻底的轰鸣声传来,深沉的夜空之中霎时爆发出灿耀云霄的刺目白光! 无须竟然撑着最后一口气,御使着最后一道神念,拼着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下场——引动元神自曝了! 一个金丹大圆满巅峰的高阶修士自曝,造成的巨大动静震颤了整个重明秘境!几乎所有进入秘境的修士都被震撼了,无不议论纷纷,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东祁乃至整个七洲四海。 薛沉就那么怔怔地的看着......他那相依为命了六年、抚养教导了他六年的师傅,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唯一的亲人,就在他的眼前自曝了元神。 无须顷刻间化作万丈华光,在星月璀璨的苍穹下,身形一瞬间灰飞烟灭,碎成点点霜白晶莹的磷光,缓缓乘风消散于天地之间。 薛沉脑中一片空白,眼眸中的神采也似乎随着师傅化成飞灰的身影一道消逝了。那墨漆双瞳中,渐渐地空寂成一潭死水,除了一片深渊般的死寂,什么都不剩下了。 从没有一刻,他感到天地间这般安静,一点声响也听不见了。 禁制不知何时已经解开,而薛沉依旧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突然变得极度冷静,眼神森然幽冷的望着相隔甚远、身着白衣模糊不清的无纣。 空寂如死灰的眼瞳中,唯有一点复燃的灰烬——那是正在发芽生长的滔天恨意。 ┬┬┬┬ 无须自曝过后,身形神魂俱都消弥于天地间,原地只剩下一个硕大的爆破坑,和满地枯枝碎石、一片狼藉。 无纣愤恨咬牙,在无须自曝之处反反复复搜寻了无数遍,不得不面对事实——无须确是带着紫府中的至宝与赤霄诀一起自曝了,任何一丁点东西都没在最后留下。 而那个出世的至宝到底是七绝中的哪一件,这下更是无人得知了。 无须得到了至宝,这一点毋庸置疑。从至宝出世爆发的那道华光、从那方向传来的激烈斗法,都足以证明无须得到了这件至宝。而无论是谁,骤然得到这样的宝物,也只有收入体内紫府之中最为稳妥。 无纣是最先赶来截杀无须的,一路上无须一直是独身一人,也并没有时间临时寻地方藏宝,甚至最后拼着魂飞魄散也要自曝,为什么?无非是想要在最后一刻报复他、恶心他,好叫他得不到至宝和朝思暮想的赤霄诀! 无纣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薛沉的存在,他的推测在此情景下也自然是合乎情理的。无奈之下,他也只得愤然离开。 薛沉直到无纣走后,才踉跄着从隐匿之处爬起来。他步履蹒跚的走到无须自曝的坑洞前,望着满目疮痍,一地残骸,一行清泪就这么直直的落了下来。 他是个心性十分坚韧之人,哪怕前世被毒枭捉住,断手断腿,受尽折磨,却至死也没有落过一滴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这处自曝坑短短时间便闻名修行界,许多修士在事后还要来瞻仰一番。薛沉不敢摘下玲珑匿,于是便披着师傅所赠的遗物在坑旁直直坐守了两天两夜。 直至秘境快要关闭的最后一刻,才捏碎回门令符,掐诀返回青霄山的洞府去。 临行前,他身披玲珑匿,在自曝坑前郑重的叩了三个响头,歃血立誓。 “苍天厚土为证,我薛沉向天道立誓,今生今世必报血仇!不挑断无纣手筋脚筋;不断其肝肠碎其脏腑;不活活剔除其全身仙骨——誓不成仙!” ┬┬┬┬ 杀了师兄之后,无纣便用术法将身上的血迹里里外外清理干净,面色悲戚的回到玉华宗弟子聚首处。众弟子问起黎明时分那场震撼重明秘境的自曝,便佯作哀痛状泣道,师兄无须寻获了至宝,却遭遇了魔修杀人夺宝,最后一刻未免至宝落入邪魔之手,危害正道苍生,便携至宝自曝而殒。 众人自是一副唏嘘哀悼,也早有弟子到一旁去信联络宗门,告知掌门真人无忧——闻道长老无须不幸殒落于重明秘境的消息了。 悬浮于天穹之中的苍雲仙山上,玉华宗晖阳峰的掌门大殿——无极宫中。白衣霜发的无忧托着信笺的手一颤,信笺掉落下来,触及玉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无胤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目朝声响处望去,问道:“掌门师兄,莫非重明境中出事了?” 坐于一旁的无容,亦询问状看过来。 无忧双唇微颤,好半天才似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敢看无容,半晌才低声道:“重明秘境传来消息,无须……无须他寻获至宝,却遭遇了极厉害的魔修截道夺宝,被迫自曝元神......身殒道消了……” 无容闻言,浑身巨震,如遭雷击。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美目,一脸茫然,像是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似的。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就是一掌拍碎案几,歇斯底里的失声道:“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她瘦削的双肩轻轻颤抖着,一脸希冀的望着无忧,涩然道:“无忧师兄,你骗我的,是不是?” 无忧垂眸,双掌覆于面上,喃喃道:“无容,抱歉。” 无容眸中渐染绝望,一头如瀑青丝一瞬霜白。 ┬┬┬┬ 无纣率领众弟子乘坐巨大华丽的云舟由南鄂洲苦虚山脉,返回位于东祁洲苍雲山的玉华宗。中途路过自家府邸,便降下云舟,先回了一趟家门。 顾氏乃修行世家,世代霸据东祁洛城一带七百年之久,是东祁数的上名号的庞然大物,底蕴深厚。 无纣二老爷回家的消息传入府中,顾府顿时喧闹起来。四下里都是一片 “二老爷回来了!” 的欣喜之声。无纣一路长驱直入,却未立即去拜见双亲及兄长——顾氏当代家主,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大院。 到了以仙术维持得温暖如春,繁花尽开的花阁中,便见一个十一二岁、生的精致俊秀的华衣少年,正慵懒地斜倚在榻上看书。 无纣清咳一声,那少年便被惊动,抬眸一看,瞬时满脸惊喜之色。 他露出个十分明媚的笑来,赶忙从榻上站起,快步过来挽住无纣衣袖,唤道:“爹爹!你回来啦!” 少年走近了,便可瞧见他有一双极俊俏、顾盼生辉的眼睛,他最吸引人的,也正是这双极美的眼睛。他左眼眼尾处生着一点细腻阴柔的朱砂痣,使他还未全然长开的面容,更添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无纣一向倨傲冷淡的面上也似带上了些许暖意,他伸手轻抚少年眼角朱砂,只道:“三年不见,吾儿长大了许多,越来越似你母亲了。” 少年似乎大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如此亲昵的动作,微微偏了偏头,下意识避开了无纣的手。口中却热切道:“爹爹好久未回家了,见到孩儿自然觉着长得快,祖母还说我一直不见长哩!” “爹爹,今日怎么得空回来?” 无纣不答反问,“舟儿,你如今修为如何了?须知约莫再过四年便是玉华宗广收新弟子的时候,莫要怠慢了修行。如若不能通过入门试炼,阿爹绝不轻饶你!” “放心吧,爹爹。迟舟这几年,从没有一刻懈怠修行。数月前迟舟已成功引气入体,步入闻道初境了!” 顾迟舟扬起小脸,颇有些自得的笑道,一脸的求表扬求夸奖。 无纣闻言,对爱子的资质自然也是十分满意,“甚好!走,随为父一道拜见你祖父母去。” 13.第十二章‖结伴行 青撩繁翠帏,绯嫣浓红锦,又是一年春来时。 青霄山一如往昔苍翠依旧,缭绕着经年累月不散的层云重雾,一碧如洗的青空中,间或有白鹭野鹤飞掠而过。 天色尚沉,才略微蒙蒙亮,打坐修炼了一夜的丘璃和青鸟同时出定,一个开始归云洞一天的清扫维护工作,一个开始准备洞府少主人的早膳。 丘璃料理好一桌清淡的灵食清粥,置于乌漆托盘中,朝院中端去。 此时正是卯时初,天刚破晓,只极远的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院中树荫芳草颇为丰茂,枝叶掩映间光线更不分明,一条小径在暗沉的天光中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廊下的悬灯却已经灭了。 丘璃端着托盘稳稳的走过小径,便看见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在练刀。那人在丘璃踏入院中时便察觉到了,刀刃一横一收,行云流水般挑落一树野蔷薇,收刀归鞘。 丘璃熟练地将托盘摆放在院中石桌上,便行礼道:“师兄,该用早饭了。” 他便停下动作,站在一地粉白间看过来。 那是个身量高挑挺拔的半大少年。一身青素衣袍,腰背笔直的站在那儿,就如同雨后的青松,风中的翠柏,风姿绰约。这少年便是刚刚年满十四的薛沉。 自从师傅无须仙逝,他就回了青霄山归云洞,四年未踏出洞府一步。每日里苦修不辍,晨间必练五百下刀式、一百遍剑法,而夜晚则以打坐入定的修炼替代睡眠,其余时间均在溶洞里参悟赤霄诀。 薛沉到桌边坐下,丘璃便禀告道:“师兄,青鸟已下山打听清楚了,玉华宗将在两月之后的苍雲山,举行仙宗收徒的入门试炼。” 薛沉愣了下,颔首表示知道了,便拿起碗筷开始用膳。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这四年来,丘璃却已十分了解他冷淡的性格,自然的行礼退下。 四年过去,薛沉的面容已褪去了孩童的稚嫩,露出了少年人青涩的棱角。自重明秘境回来,他就再没笑过,不笑不哭,不怒不哀,很少表露情绪。 他夹了几筷清淡的小菜,却没吃,又缓缓放下筷子,望向将亮未亮的穹宇。向来一片沉寂的眼中,流露出几抹复杂的神色。 过了几日,薛沉将丘璃并青鸟两名童子唤到身前,告知了二人自己即将下山,前往玉华宗拜师学艺的决定。 他细细交代一番,令二人照看好洞府诸事,替他守护好青霄山。丘璃二人并不意外,早有预料。 在无须的牌位前,薛沉静默不语的坐守了一夜。这一夜,他并未修炼,不声不响的就那么呆呆的坐在牌位前,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似乎在怀缅过去,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直到天明,他在师傅牌位前洒下一盏清酒,又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行了稽首大礼,便径直下山去了。 ┬┬┬┬ 章临城,四月春。 并非赶集的日子,然而城内却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章临夹在玉京与洛城的中间,是前往苍雲山玉华宗的必经之路。还有月余便是仙门之首的玉华宗五十年一度,面向天下广收新弟子的仙宗试炼。因此许多江湖年轻少侠、渴慕仙道之人、认为自家孩子有仙缘的外地人家带着孩子纷纷前往苍雲山。 由于必然路过章临城,因而章临城这些日子人多喧嚣,交通要道拥塞不堪,客栈食肆几乎家家客满,街道上四处可见一些少年、青年和带着孩子的父母匆匆而过。 斑驳出片片沉金的残阳中,薛沉牵着一匹棕黑的骏马,赶在最后一批入城的人中进得城来。 城内主道上不能纵马,他便牵着马儿混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走,打量着这座十分繁华的东祁主城之一。 他还未找到今晚的落脚之处,入城以来找过的几家客栈,都道人多已无客房,他只能继续往前走,幸好他也不怎么着急。 这时前方人群中忽然爆起一阵骚动,薛沉敏锐的五感捕捉到有人在求助,口中喊着抢劫。他神色一动,也不见怎么动作抬脚一跨,便消失在了马旁。那马儿甩了甩棕黑的马尾打了个响鼻,竟极通人性的自己踏到街边去等候了。 前方动静处十分混乱,一个华衣少年满头大汗的紧紧追在抢了他东西的大汉身后,边跑还边喊着向围观的路人求助,过了会儿也有两个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士帮忙追了过来。 只是那大汉似有些功夫在身,力气也大,被其中一个蓝衣少女抓住之后便动作矫捷的还手厮打,蓝衣少女不敌大汉的蛮力,被扫退到一旁,那大汉抓住机会又往前逃去。 华衣少年眼见追不上了,一脸着急懊恼,却没不管不顾地继续追,反倒是先去将地上的蓝衣少女扶起来。另一着黄衫的少年见蓝衣少女无碍,便又朝那大汉逃走的方向追去。 那黄衫少年跟在后头,大汉察觉到便边逃边两手一挥,扫落街道两旁的杂货摊子阻碍他。大汉见黄衫少年中招来不及追上他,转身便又要跑时,却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一只脚,立即便整个人腾空而起,倒飞了出去! 见大汉倒地后竟挣扎半天也起不来,黄衫少年反应迅速地过去将大汉反剪双手桎梏在地。身后的华衣少年和蓝衣少女此时也赶了上来,围观的百姓也兴奋起来,有人去通知了巡城的衙卫,有人喝起彩来。 华衣少年取回了自己的包袱,向黄衫少年和蓝衣少女二人道谢后,又赶紧过来向制服大汉之人道谢。却惊讶的发现那一脚踹飞大汉的,竟是个看起来与他年岁相仿,约莫十四五岁的玄衫少年。 华衣少年吃惊地拱手道谢:“在下宿州韩默,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着一身玄色衣衫,又一脚踹飞了大汉的,自然便是薛沉了。薛沉反应依旧有些冷淡,只点了点头道了句举手之劳,却丝毫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转身正想离去,华衣少年自然上去拦住他,只说一定要好好答谢他的 “举手之劳”。 这时,几个巡城衙卫也被人找了过来了解事情经过,薛沉自然更加走不了了。几人均被衙卫盘问了一番,待衙卫们将当街抢劫的大汉制住送去了官衙、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去后,黄衫少年与蓝衣少女也得了空上前来与薛沉打招呼。 蓝衣少女生着一张面善的圆脸蛋,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顾盼生辉,看起来十三四岁尚未及笄,正值豆蔻芳华。她拱手笑道:“小女官卿卿,见过这位厉害的哥哥!” 黄衫少年看起来岁数比他们都要大些,十七八岁的样子,抱拳揖礼道:“在下叶落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叶落秋。不知这位仗义的兄弟如何称呼!” 这下三个人俱都殷殷看过来,即便冷淡如薛沉,也有些受不住少年少女们这样带着些崇拜期待的眼神,只好答道:“在下薛沉。” 见他这么言简意赅,三人都有些小失望,而韩默却转眼就笑嘻嘻道:“既然我们四人今日有缘相识,而你们又是助我夺回重要之物的恩人,我定要好好答谢你们!不如一起到这章临城赫赫有名的风来楼去吃杯酒吧!” 说着又看了一眼隐有拒绝之意的薛沉,拉着他含笑补充道:“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要赏我个好好道谢的机会啊。” 官卿卿也笑着帮腔道:“就是就是,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江湖相见就是缘分嘛!我看你们应该也都是要前往玉华宗,参加一月之后的仙宗试炼,拜师学艺的吧!” 韩默惊讶道:“难道你们也是?” 叶落秋便笑着说:“现在来这章临城的大半少年男女,有谁不是去往玉华仙宗的呢?我与卿卿姑娘便是路上偶然结识,听说她也是去拜师的,所以便结伴同行了。” 韩默闻言,立时开心起来,“真是更加有缘了!既然大家目的一致又同路,不若一道去吧,还能做个伴不是。” 说着三人便又一起看向沉默不语的薛沉。 薛沉只好无奈道:“随意。” 叶落秋便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一起去找个下榻之处,再去风来楼如何?若是耽误晚了,看章临城内人这么多的情形,估计就很难找到今晚歇脚的地方了。” 官卿卿也担心起来,皱眉道:“是啊,一路上人都特别多,我和叶大哥好几次都只好在城外的破庙里歇息呢。” 韩默却咧嘴一笑,颇为宝气的说:“原来你们还没找到客栈啊,那我们就直接去风来楼对面的迎客居吧,我在那儿可是包下了一层的上房呢!” 这风来楼和迎客居均属于章临城首富赵氏的资产,走的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土豪路线,因而格外有名。 那可真是个挥金如土的绝佳去处,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名流骚客,土豪阔少。能够在如今人多房少的章临城,包下最贵最好的客栈整整一层的上房,这得多有钱啊! 这下就连薛沉也不由侧目,三人眼中,韩默现在简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 “没错,我就是土豪” 的味道,他们真是瞬间明白了为何他会被抢了...... 官卿卿不禁扶额吐槽道:“韩默,你出门前,家里人就没告诉过你,什么叫财不露白嘛。” 叶落秋则低头思索了一下韩默初时的自我介绍,不由惊讶道:“韩默,难道你便是出自那个「金车银马玉为梁,富甲天下当属韩」的宿州韩氏?” 韩默竟然颇有些害羞的摆手,忸怩承认道:“并没有如此夸张,都是外界谣传而已……我们家至多不过是富可敌国,还没到富甲天下那种地步啦,哈哈哈。” 三人:…… 所以说,不炫耀会死吗,那大汉真是不抢你都对不起他自己啊! ┬┬┬┬ 等到了迎客居,三人各挑了一间房安顿下来之后,韩默便又一次让他们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土豪的谢意。 在风来楼临江畔的顶层雅座,韩默大手笔的包了场,雅间还自带一个半开放的露台,装修奢靡豪华。一阵江风穿堂而过,垂地的锦纱旖旎从风,摇曳而起。 “它这风来楼也就这处风景最为别致,当得上风来楼这名。过那露台凭栏而望,可以看到章江舟晚,灯火迤逦之夜景,你们觉得可还不错?” 韩默将富贵公子哥的派头做了个十足十,扬起傻笑,偏又文绉绉的向众人邀功道。 薛沉只径直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不语,官卿卿给自己斟了杯果酒,便欢快地跑到露台上去看那江景了,也就叶落秋怕他尴尬,给他挽尊道:“是还不错,多谢韩少爷的悉心安排了。” 韩默也是个心大率真的人,这么一听就高兴了,开始十分热情地招待这些仗义的朋友。一会儿殷勤的帮薛沉倒酒,一会儿给叶落秋夹菜,一会儿为官卿卿切时令瓜果,忙得如同一只勤快的小燕子。 席间打开了话匣子,除了闷葫芦般的薛沉,其他三个少年人倒是聊得起兴。 官卿卿道:“你是金尊玉贵的韩家少爷,世人皆知韩老爷这一代就一个独生子,你家里人肯让你去求仙问道啊?而且,说起来,你怎么还一个人出来了,也不带一些随侍护卫?” 提起这个,韩默看上去就没那么开心了,闷闷道:“唉,其实我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我爹非但不同意我求仙问道,知道我有这个念想后,这几个月就差没把我关起来好错过玉华宗的仙宗试炼了!” “世人皆知我爹一代活财神,就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他老人家就指望我一辈子安安分分的待在韩家,给韩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给他养老送终,继承家业。” “可是我却觉得这世界这么大,让我一辈子就待在宿州,实在憋闷!仙宗收徒五十年一度,还只收二十岁以下的弟子,许多人就算有这个资质,也赶不上这个时机,我倒想去试上一试,若是不成,就回家去。”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通了,又开心起来,好像有条退路,到哪也不会怕不会愁。 于是他又问官卿卿:“那卿卿姑娘,你又为何一个人去玉华宗拜师啊?我看一路上好多有女儿要去拜师的人家,都是父母至亲或者家下人陪同的。” 官卿卿却说,“本姑娘是江湖儿女,从小就跟着爷爷出来混江湖,我一个人去过可多地方了呢,能够保护自己。爷爷前年去了,我也没有其他家人,正好赶上玉华宗招收新弟子,我就来了呀。” 韩默听她说起身世,对比自己,瞬间感到了一种羞窘,连忙道:“抱歉,卿卿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官卿卿却摆手,大大咧咧的笑着说:“无碍的,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本姑娘又不是娇气的弱质女流,你用不着这般小心!” 叶落秋也笑道:“卿卿是个坚强的好姑娘,一路走来,即使遇着危险,不需要我的帮助也可以轻松解决。倒是你,与其担心人家,不如担心担心之后路上遇到麻烦,自己怎么办。” 他三两句话就扯开了话题,化解了尴尬,毕竟说到女孩子的伤心往事,还是不提为好。 韩默果然转开了注意力,呵呵道:“本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就算遇到危险,不还有……不还有沉哥吗!” 他滴溜溜的眼睛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果断把薛沉拉下水。 “说起来,你们两又是为何要去玉华宗拜师学艺啊?” 叶落秋看薛沉闷闷喝酒不说话,于是先说道:“还有什么原因呢,慕道求仙只为长生罢了。我从小习剑道,有所小成,正好赶上玉华宗收徒,家里人认为我天资不错,也许去玉华宗能够得到仙缘吧。” 听他说罢,韩默又看向薛沉,他在三人里最崇拜的就是薛沉了。许是因为虽然薛沉不爱说话,但身手却很厉害,沉稳的样子又意外的给人很靠谱的感觉。 薛沉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却不看他,也不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韩默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叶落秋拉了拉衣袖,递了个眼神,于是反应过来不再追问,只给薛沉又满上了一杯酒。 叶落秋却道:“夜已深了,不如我们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需早起赶路呢。” 于是众人又举杯,浮一大白,便结账离去。 第二日天刚微亮,众人便整装待发,韩默不愧财主本色,掏钱给众人皆买上了一匹好马。 而薛沉却谢了他的好意,只撮指一屈,吹了个清亮的口哨,远处街巷里便踏踏地跑来一匹棕黑色的骏马,直停到了他跟前。 众人呆了呆,官卿卿打量一番,随即眼睛一亮,便拍手兴奋叫道:“好厉害,这可是一匹汗血马呀!” 薛沉看她一眼,点头淡道,“姑娘眼光不错。” 韩默却献宝似地嚷道:“不公平不公平!沉哥话少,我问你多少次你都不答,却竟答她!” 官卿卿笑嘻嘻逗他:“有什么不公平的,就你整天说些有的没的,谁爱搭理你!你也像我这样‘眼光高点’,说不定你沉哥就勉为其难回答你啦。”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出了城门,便齐齐翻身上马,朝苍雲山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餐风露宿,时不时便要歇在荒郊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庐。而几人中看起来最娇气的韩默,却出乎众人意料的没有半点抱怨,大家怎么歇,他便怎么歇,倒让薛沉也对他另眼相待。 有时候,看着他与官卿卿二人互相斗嘴扯皮,薛沉竟也觉得颇有意思。他暗想,也许这就是玄庭劝他下山,结交朋友的原因,和朋友一起结伴而行,总是比自己孤孤单单上路的感觉要好上许多。 一路走来二十来天的时间,众人感情似乎也加深了许多。叶落秋年岁比他们都大上不少,性格沉稳,总是如同哥哥般照顾着大家。 官卿卿是唯一的姑娘,一路上最是细心,遇到问题也从不拖泥带水,一点也没有小女孩的娇气。性格开朗活泼,和经常献宝的韩默一唱一和,倒是给枯燥的行程中添加了许多欢声笑语。 薛沉武力值最高,又不喜说话,但每当野外遇到危险,他却会默默保护着大家。 其中最惊险的一次,众人在丛林里遭遇了狼群,本以为就算能侥幸逃得一命也要经历一番苦战,不料薛沉却闷声不响的把头狼干掉了,狼群于是四散而逃。众人毫发未损,高兴之余,对他是更加佩服了。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只要有他在,众人总会感到安心不少。 就这样,拜师四人组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玉华宗的仙宗试炼开始的前三天,抵达了苍雲山下的云阳城。 14.第十三章‖叩仙门 云阳城,是东祁仅次于玉京,第二繁华之城。 因其就在苍雲仙山纵横三千余里的山脉脚下,依傍着玉华宗,而世代得到仙宗护佑。即便是在几千年中,七洲诸国逐鹿天下,烽烟四起战火连连的数次乱世里,云阳城也因玉华宗的庇佑得以幸免于战火波及。 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世代积累,因此云阳城十分繁荣昌盛,算得上财力极为雄厚的主城。 这座城,几乎是薛沉穿越古代下山以来,见过的最雄丽恢宏的城池了,只因东祁皇城玉梁都,他还尚未去过。 四人入了城,天已将黑,华灯初上。城中楼台星罗棋布,市列珠玑,画桥远望,参差竟有数十万人家。万家灯火绰绰其华,烟柳玉堤,水映天光,衬着天上璀璨无垠的星月,犹如银河间的天市一般。 官卿卿比较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早就看花了眼,在桥上鳞次栉比的夜摊小铺上流连不已,就连平时少年老成的叶落秋也左顾右盼,比往日活泼了许多。 韩默因从小长在富贵乡,看遍玉京繁华地,倒没什么特殊感受。唯有薛沉依旧一脸漠然的牵着马,看起来似对什么都毫无兴趣。 云阳城也有韩家产业,韩默本想招待大家去他家的客栈住下,但转念一想,自己是离家出走的,转眼已过月余,想必家里人找自己都找疯了。韩家各地产业的佣人肯定也在四处打听自己的消息,若是去了自家产业,岂非自投罗网?因此这念头起得快,消得更快。 经打听才知道,玉华宗在云阳城的庶务据点,正是城中的仙归楼。仙归楼虽是一处以酒楼为营生的客馆,却是玉华宗内的俗家弟子打理的产业。 自古以来,仙归楼就担任玉华宗五十年一度的仙宗试炼报名点,以及情报信息的集散地,同时也是弟子们下山历练常住之所——仙归楼在天下各大主城均有分店。 而四人商量之后,决定先去仙归楼报名玉华宗的仙宗试炼,如若仙归楼有客房,就直接住下,预备三日后的试炼。 仙归楼共四层,呈六角塔楼状,约有五丈高。斗拱飞檐,玉瓦朱漆,华美非凡。大门两旁放着两尊威风凛凛的金睛赤虎兽玉刻雕像,两名身高约五尺的迎客童子手执八角玲珑灯相对而立。 薛沉见两童子均着素袍,头戴莲冠的装束,就心下明了他们并非仙归楼的小二,而是玉华宗的道童,估计是为了三日后就要举行的仙宗试炼被宗门派下来帮忙的。 进门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忙碌地穿梭于厅堂中的店小二,均是毫无修为的凡俗中人,衣饰也与门口迎客的道童截然不同。 门内门外如同两个世界,空间和在外头看着而想象出来的大小毫不一致,大得出人意料。许是用仙门玄通隔离出来的空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即便已经入夜,依然灯火通明,喧嚣不已。 四人直奔掌柜处打算报名,而那留着八角山羊胡的掌柜却一声不吭,懒洋洋地指了指楼上,又比了个四的手势,就径直算起账来不再搭理他们。薛沉等人了悟其意,也不同他多啰嗦,便直朝四楼去了。 “兀那掌柜,什么脾气,小爷还从没见过这般怠慢客人的生意人!” 一边朝楼上走着,韩默还在一边气呼呼的叨叨那掌柜冷淡的态度。 “许是玉华宗的俗家弟子,见多了来报名的人,怕不耐烦了罢!” 官卿卿安抚道。 韩默从小呼奴唤婢的长大,估计从未被人这般怠慢过,犹自愤愤不平:“哼,神气什么,再威风不也是个俗家弟子,仗什么势呀!待小爷入了玉华宗......” 叶落秋见他越说越恼,越不像样子,忙打断道:“嘘!你就安静点罢,现在我们还在仙归楼人家的地盘呢,你连名都还没报,这个时候说这些叫人家听见了可不好!” 几人正闲话着往楼上走,正走至三楼,最前头的薛沉却突然停了下来,几人说着话没注意,差点齐齐撞成一团。 韩默被这一打岔,也忘了抱怨那掌柜了,忙问道:“沉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好危险的说。” 叶落秋与官卿卿也看过来,却见薛沉语声平淡的道了句 “无事。” 又径直往楼上走去,俱都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韩默和官卿卿见他依旧一脸漠然,神情与往昔无异,只道没什么大事,便又嘻嘻哈哈聊别的好玩的事去了。 只叶落秋心细,路过楼梯转角时,瞥见薛沉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叶落秋心生疑惑,又有些担忧的回头朝刚刚三楼处,薛沉驻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着华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的英俊男子正与一面貌精致而清丽的锦衣少年说着话,二人眉目间颇为相似,料想多半不是父子,就是兄弟。 盖因修行界筑基之后无岁月,几代同堂皆为青壮的情况太常见了,因此父子母子、兄弟姐妹,甚或祖孙,有时候若不介绍,外人是轻易分辨不出来的。 可那两人与阿沉又有何关系,莫非有旧?叶落秋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薛沉摆明了不想让他们知道的样子,又不好问,便只能兀自担心了。 众人上了四楼,顺利报了名,由于仙归楼人多早已无房,便只好在仙归楼附近找了家民宿住下,静待三日后的仙宗试炼。 ┬┬┬┬ 到得第三日,黎明时分,外头就已人声喧嚣,四人早早出门,朝仙归楼而去。 仙归楼前,早已聚集了许多十来岁的少年少女并一些孩童,而外围还有许多过了年纪的青中年和一些老人家,多是夫妻的样子,大概是那些来参加试炼的孩童的父母亲人。 几人穿过人群,刚在少年堆里站定没多久,仙归楼便开了门。一个并未戴冠,头发松松散散绾起来斜插着莲簪,腰间挂着个白玉酒葫芦,面有胡渣长相却十分英俊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一身青袍广袖颇有些前世魏晋风流的味道。 只听他道:“我乃玉华宗第六十七代入室弟子,商师道。全权负责此次仙宗试炼的考核,待会核对完名册上的名字,我便用云舟载你们上山。” “此次试炼统共进行三日,考核分为炼心阶、三月潭、以及七步莲三项,如若都一一通过,则可留下,经玉华宗的收徒大典之后载入宗籍,正式成为玉华宗的弟子。” 他懒洋洋扫视一圈目露欣喜之色的孩子们,随即漫不经心续道:“至于那些未通过试炼者,则表明并无仙缘仙根,三日后玉华宗会遣弟子将他们送回仙归楼,自回家去便可。” 随后他便命身后的十名弟子逐个核对名册,来参加试炼的少年并孩童足足有七百名之多,即便十名弟子同时核对手中名册,也花去近半个时辰的功夫。 待核对完名册之后,参加试炼者就该上云舟了,家长们不能继续跟着走,便只能与自家孩子道别,在边上送行不提。 商师道伸手朝袖中一抹,似乎捉了个物事出来,随即手一扬,向空中抛去。 那梭形物闪耀着金光,飞上空中,迎风便长,顷刻间化作一艘巨大的云船。船身嵌宝描金华丽非常,悬浮在空中,瞬间便引起了惊呼声一片。 商师道随即袍袖一展,踏空而上,稍顷便轻盈的落在云舟甲板上。他再一挥袖,将底下孩童少年纳入云舟之中,还没等众人站稳,云舟就迅速升空,朝远处缭缭白云间的苍雲仙山飞去。 甲板之上,孩童们都有些兴奋,闹哄哄一片,商师道烦不胜烦,突然用灵力作扩音器,爆喝一声:“噤声!” 声音震耳欲聋,瞬间便笼罩在整个甲板之上,众人均被吓了一跳,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似乎太安静了,孩子们呆呆的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须臾又有几个较小的孩子还被吓哭了,商师道感到有些头疼,忙命身后几个师弟去处理那几个大哭的孩子。 他想了想又说道:“此次仙宗试炼,从云舟落地便即刻开始,你等各凭实力,一一通过即可拜入我玉华宗门下。” “三项考核刚刚也说过了,现下我便稍作解释,第一试为炼心阶,考验的是尔等是否具有大毅力,其中途会有幻境问心——问尔心思是否澄明?问尔心之所向为何?问尔心之所坚与否?” 他顿了顿,又道:“第二试乃三月潭,考验的则是尔等是否具有大智慧,测的便是你们的「慧根」,有慧根者即可得仙缘。” “这最后一试么,便是七步莲,试的是尔等的仙资优劣,是否具有仙根。尔等踏空而行,若能步步生莲,过得灵犀崖,即为有仙根。这七步莲乃最为重要的一关,若无仙根,则会掉下灵犀崖,虽无性命之忧,但可能会受惊不小。” 说着,商师道唇角扯了个恶劣的笑来,似乎看到有人掉下去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与他来说是件乐事。 “除此之外,这七步莲也是用来测尔等的灵根属性的,这个就暂不详述了,到时候你们自会知晓。” 说着他便留下一群半大的孩子呆在甲板上,自己则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他一走,孩子们不由得叽叽喳喳与相熟之人讨论起来。 韩默抚唇忧愁道:“如何是好,听起来这试炼很严苛的样子啊!万一过不了考核,我是不是就要和你们分别了?” 叶落秋安慰他道:“莫想太多,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切顺应天意即可。” 官卿卿也皱起眉头,捧着脸道,“仙资仙根这种东西听起来也太玄乎了!而且好像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即使有也是绝少数人。这云舟上这么多人,还真不知道最后有几人过得了试炼呢。” 韩默却又开心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薛沉道:“别人我是不知道,但沉哥如此厉害的人,通过这试炼绝对轻而易举!” 薛沉闻言,抬眸扫过他们三人,竟难得开回金口:“你们均能过。” 三人却以为他是在安慰他们,都没当真。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听从旁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呦,轻而易举?莫非有人能未卜先知么?仙宗试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过的。” 众人转头一看,竟是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半大少年。少年着一身绯色云锦长袍,端的是气宇轩昂,可脸上那讽刺的笑意却叫人浑身不自在,一瞬间便失了好感。 韩默性格冲动,脾气也不小,立马喷了回去:“您哪位?我们兄弟说话,干你屁事!” 那华服少年被这么粗俗的话一下子呛回来,脸便有些涨红,估计从小金尊玉贵的还没人和他这样说过话,哼了一声讽刺道:“某些井底之蛙毫无自知之明,本少爷不过是看不顺眼随口提醒一二罢了,别不识好歹!” 官卿卿从小便走南闯北混江湖,自然看不惯这等或许因为年纪小而家中殷实被宠坏了,说话句句带讽、一脸高高在上的阔少,当即反唇相讥道:“话倒不错,这位少爷的确挺没有自知之明,莫非以为谁都能看得顺眼您似的!” 那少年被官卿卿拿自己说的话反讽,一时间气了个倒仰,脱口骂道:“果真穷山恶水出刁民,癞蛤|蟆岂敢肖想天鹅肉!” 韩默一听便炸了,撸起袖子就道:“说谁癞蛤|蟆,谁刁民!你个矮矬子还得寸进尺了是吧!信不信哥哥揍你丫的!” 他们这里几个人发生了口角,立刻便引来一群熊孩子的围观,见要打架了,便纷纷拍手看起热闹来。此刻听韩默口不留情的明讽那少年矮,俱都哄笑起来。 还别说,那少年看起来比他们都小两岁的模样,确实就比韩默矮了半头。这下被踩到了痛脚,还被一群人看了笑话,气极之下也不再费唇舌,抽出腰间的剑便要动手! 韩默手中无剑,叶落秋怕他吃亏,正要上前,就见那剑已被人架住。 薛沉轻轻松松的便用孤霄刀的刀鞘架住了那少年的剑,随手一推,那少年便被一股气劲推了出去。他本在一旁听着他俩幼稚的口角,起初并没有插手的想法。 但看那少年小小年纪,说不过人便要动手,还有些功夫底子,而韩默却毫无武艺在身,于是薛沉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上前架住了剑。 薛沉习武多年,又早已是闻道高阶的修为,即便他并未用力,又岂是少年可以招架的。只见那少年几乎是倒飞出去,恐怕要摔得不轻。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迅捷地闪过,在那少年险险坠地之际将其接住。那少年落地后,见丢了这么大的面子,气不过之下还欲上前,就被那接住他的人拦下。 “够了!还嫌不够幼稚丢丑么!” 那人蹙眉轻喝道。 “表兄!” 那少年急道。只见那出手接住少年的,正是一个十五六岁,容貌清丽隽秀、身着月白色锦衣的漂亮少年。叶落秋看过去只觉得他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从刚刚此人接下那少年时的身手来看,薛沉几乎可以断定他也是个从小修行之人,身上有着至少闻道初阶的修为。 锦衣少年看向薛沉,漂亮的凤眸微挑,眼尾一粒朱砂痣在曦光映照下分外鲜妍,平添几分妩媚之色。 他拱了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洛城顾迟舟,这是我表弟赵沛。他年纪尚小不懂事,嘴巴坏了点,你看起来比他大几岁,也有修为在身,何必以大欺小出手这么重?” 三两句话便轻轻略过赵沛的无礼找茬,又当着众人的面给薛沉扣了个以大欺小的帽子。 官卿卿听出他话外的嘲讽之意,十分不忿。正要骂回去,又见为首的薛沉静默不语,便只好忍了下去。 薛沉不答,只静静站在那儿看着顾迟舟。韩默正欲上前说点什么,却被叶落秋拉住,附耳低声说道:“莫逞口舌之快,这两位可得罪不起,他们是赵氏和顾氏两大东祁修行界世家之人!” 韩默气呼呼道:“已经得罪了!” 叶落秋无奈,只好把他拖到身边看着,就怕他一个冲动又跑上去口没遮拦,再把人家得罪狠了。 这边,顾迟舟见薛沉只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心中颇多不自在,只当对方仗着有点实力,看不上他顾氏和赵氏,正欲开口,却听薛沉道:“我们走。” 薛沉一双沉若寒潭的眼眸还看着他,而那句话却是对韩默三人说的,说完便径直转身带着三人离去——竟真的毫不顾忌他世家的背景,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顾迟舟再好的涵养都有些维持不住了,这孙子态度也忒嚣张!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轻视他东祁顾氏,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狠狠下他面子! 但此刻云舟就快落地了,也不是追上去继续纠缠的时候,顾迟舟看着薛沉离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 云舟甫一落地,便被商师道收回袖中。众人轻缓地落于地上,抬眼一瞧,才发现已置身于深山之中,而眼前,正是玉华宗的山门——玉华门。 玉华门高八丈,宽约四丈余,恢宏雄伟壮丽无比。门身以温润通透的玉石打造,在晨曦中灿灿生辉。左右各立有需二人合抱的门柱,左侧门柱上缠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玉龙,右侧门柱盘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赤玉凤,俱都栩栩如生气势慑人。 门柱上均有一联,左联是:穹苍不胜奈何天;右联是:幽微尽览灵秀地。正中挂一巨匾,雪舞银钩般潇洒的篆刻着 “玉华门” 三个大金字。 门前三米处各有一座十分高大的神兽玉石像,左侧为墨玉玄武像,右侧为脂玉白虎像,光是这山门就端得是一副超凡脱俗的仙宗气派! 薛沉修习赤霄诀日久,自然一眼便看出这玉华门乃合了四方神兽通玄阵,以上古四大神兽来镇压气运,若魔修攻山闯阵,也少不得要费很大的功夫。 一群孩子在山门前看傻了眼,直到商师道催促,才纷纷回过神来。 仙宗试炼这便开始了。 炼心阶顾名思义,是条足有三千级的山道长阶。要想上玉华宗拜师学艺,必九步一叩,从炼心阶徒步上去,才算是拜了山门。 这对于一个成人来说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更别说对一群半大的孩子了。这得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体力,若是体力差一点,估计就得晕在半路上了。 更何况据商师道所说,中途竟还会遇到幻境问心。 薛沉、官卿卿并叶落秋,都是从小习武,因此对他们来说,过这炼心阶或许并不算困难。唯有韩默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无缚鸡之力,却是没有半点功夫在身的。官卿卿和叶落秋都十分担心的看着他,就怕他在第一关就被淘汰了。 韩默却大大咧咧的毫不担心,只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真的第一关就上不去,他还修什么仙,倒不如直接回家娶媳妇生孩子去。 众人见他如此,互相鼓励一把,也都开始随着人潮上山了。 要爬上三千级台阶已经十分困难,九步一拜,对绝大部分孩子来说是十分消磨体力的。很快便有许多孩子发现无人监督,于是不再叩拜,转眼间便都趁着体力还行爬了老远去了。 韩默三人见俨然已是他们四人之首的薛沉,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每九步就恭恭敬敬的跪下叩首,严格遵照规定的样子,也都不敢投机取巧,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慢慢往上走不提。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到了正午时分,太阳炽烈温度变高,三千级炼心阶才走了一小半,众人都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的。韩默更是脸色苍白,汗流浃背,叶落秋见他快撑不住了,便伸手扶着他往上走。 薛沉却面色如常,气息丝毫不乱,他见官韩二人都有些难受的样子,便带着他们到道旁歇息。 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呵,刚刚叫唤得那般大声,怎么,这才第一关就不行了?不过是嘴上厉害的绣花枕头!” 四人回头一看,正是一脸嘲弄之色的赵沛。赵沛环抱着手臂,抬高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眼神中的蔑视让人实难忽视。 眼看又要起一番冲突,薛沉随即淡定的起身,朝赵沛走过去。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赵沛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不由呼道:“你想干什么!本公子可是赵氏嫡子,要是你敢伤我一根毫毛,我定叫你、还有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忙指着薛沉身后的韩默等人威胁道。 那没出息的样子,实在让薛沉连搭理他的想法都没有了。薛沉望着赵沛身后,正朝此处走上来的顾迟舟淡淡道:“你表弟既然不懂事,就该看好了。” “他若再口无遮拦半个字,我便废他一口白牙。” “你!” 赵沛气急败坏正欲有所动作,却被几步赶上来的顾迟舟截住。 顾迟舟笑看薛沉,只是那笑却不及眼底,口中却道:“不劳你费心,还是担心担心你那几位朋友能不能顺利通过炼心阶罢!” 薛沉却不同他再废话,只回转三人身旁。顾迟舟见此也不过多纠缠,只给了赵沛一个凌厉的眼神,赵沛在表哥面前不敢造次,只好灰溜溜跟着顾迟舟往前走了。 薛沉见他们走了,再看韩默和官卿卿依旧难受的神色,便走过来蹲下,左右手分别执起二人手腕,二人瞬间便感受到脉门处涌入一股暖流。不过须臾,这股暖流便沿着全身经脉游走了一个周天,二人气色也一下子好了起来,韩默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充满了力气,再走个几个时辰都无事! 二人星星眼看着薛沉,正要大呼小叫一番表达一下滔滔不绝的崇拜之情,却见薛沉竖指于唇边,做了个噤言的手势。二人马上反应过来,连忙捂嘴点头,只那眼睛里都是快溢出来的笑意。 叶落秋笑看三人互动,见二人已无大碍,便道:“我们也继续往前走吧,时间所剩不多,不能再耽搁了。” ┬┬┬┬ 又走了好久,却见不知何时玉阶上起了一阵缥缈的青雾,空气也潮湿起来。薛沉预感不妙,正欲提醒众人小心,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众人均不见了踪影。 而一路上来的台阶也被越来越浓重的雾气遮蔽,不见来路,好似误入了一片毫无声息的灰色地带,周围的一切俱都模糊起来。 薛沉心下了然,他已逢幻境,接下来便是问心之试。 他转过身去投入那烟云雾罩处,从容地继续往上走去,他倒要看看,炼心阶能够问出什么来! 15.第十四章‖七步莲 当薛沉睁开眼时,他发现周遭一切都变了。 没有仙雾缭绕的苍雲山,没有长长的望不到头的炼心阶,没有正午火辣刺目的阳光。 四周昏天暗地,腥臭而**的气味萦绕在鼻尖。他发现自己正浸在水中,浑身**的十分难受,他抬头,微弱的光线透过栏杆洒下来,这里是个水牢。 他想动一动,才发现浑身无力,而自醒来就不容忽视的拉扯的疼痛感,正来自于他的双臂。他麻木的抬头,才发现自己正双臂举过头顶,以一种被吊着的方式,被粗重的铁链锁着手腕,紧紧拴在头顶的栏杆上。 他几乎想要笑出声来,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 吱呀一声,老旧的铁门被打开,声音如尖利的指甲刮过铁皮,如斯刺耳。十几个人向水牢走过来,他不用看也知道他们是谁。 他被人从水牢中拖了出来,扔到充满血腥味的泥地上。 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我儿子不太懂事,我让他不要走这桩买卖,内鬼还没找出来,他偏不听……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再蠢再不懂事,我也不能看他去死。” “你们端了我整整五个亿的生意,其实那也没什么……把我儿子抓进去,也没什么......可为什么偏偏要了他的命呢?你们警察,不是不能随便杀人的吗?” “你就是薛队吧?” 薛沉不回答。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被激怒了,狠狠地踩着他的头,碾了碾。 “回答我!为什么要开枪!” 话音刚落,他便接过底下马仔递过来的枪,砰砰几下点射,打在了薛沉的四肢关节处。 薛沉闷哼几声,死死咬住唇,几乎痛叫出来。他拼命想要运功,可却发现丹田紫府空空如也,似乎他穿越的那十年恍若一场荒唐的大梦,他从未曾离开过这黑暗的深渊。 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他满心都是怨愤和不甘。 那人揪起他的头发,声音诡谲的平静,他说:“你杀了我儿子,我报复你,很公平,对吧。” 一阵刺耳的车轱辘声传来,薛沉勉强抬头,只见一片血污中,一个锈迹斑斑带着轮子的大铁笼被推了出来。 铁笼中竟是个才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原本白皙可爱的小脸,一片青紫瘀伤,额头上破了个狰狞的渗着血污的大口子。她浑身赤|裸,娇小的身躯上有着错叠的鞭伤和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有……一片斑驳的秽物。 薛沉控制不住的睁大了双眼,瞳孔骤缩!他穿越之后,便有许多前尘往事记不清了,他总觉得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原来...... “……琪琪……?” 他愣愣的看着一身凄惨的躺在铁笼里,奄奄一息人事不知的小女孩,自己也没发现双眼越来越模糊,心如刀绞。 “我听说,薛队是个孤儿,也没结婚,好像没有别的家人——这可真是叫我为难。” “后来,底下人又告诉我,你有个做卧底的战友……两年前殉职了,于是你收养了他的遗孤——一个刚满七岁、刚上小学的女孩。” 那人声音低哑如磨破的风箱,话里充满了可以溢出来的恶意。 “好像叫做‘琪琪’,是么?” 他佝偻着背脊,神容萧索的轻笑着说:“我很佩服你到现在还能忍着,是条铮铮铁骨的硬汉。可是,如果不折磨你,我也难受得紧,毕竟我死了儿子,你得理解一个老人晚年丧子的心情。” “所以......” 薛沉呆呆的看着铁笼中的小女孩,满心都是后悔与恐惧。 然后他的恐惧成真——很快,那老人缓慢而优雅地举起了枪,就如同闲庭浇花一般自然,他嘴边噙着笑,眼中却是疯狂的快意。 “所以,我想让你也尝尝,丧子之痛是个什么滋味。只可惜你没有亲骨肉,我只好请这孩子过来了。” 薛沉只听到两声枪响,他感觉那一刻他一直紧紧绷着的一根弦啪的断了。那笼中的女孩微弱的哼了两声,就再没了声息。血花爆溅开来,润湿了地面,薛沉只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稠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控制不住的吼叫起来,声音凄怆而嘶哑,痛苦得不能自抑。 恍惚中,似乎有道天外之音自幽冥中传来,模糊而缥缈,不带丝毫感情的垂问他。 「你想获取更强大的力量么?」 「想。」 「为了什么?」 「复仇。」 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幻觉,然而他深陷其中,根本醒不过来。 薛沉脑中混沌一片,零零碎碎杂乱的闪现许多画面。卧底战友的惨死,毒贩的围尸打援,战友临终前的托付,养女琪琪的卖萌撒娇和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撤离时突然倒戈的队友,琪琪在笼中凄厉的惨叫,以及那毒枭残忍的笑...... 最后他恍惚中又看到了师傅苍颓的面容,悉心教导他的画面,笑着给他买鲜肉馄饨的师傅,浑身浴血,最终被生生剔骨的师傅……还有那狂妄大笑的无纣! 他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许许多多的过往让他快要承受不下去,心中被无尽的绝望撕扯,浓烈深重的愧疚死死攥紧他的心脏。 他用力抓着地面被血染红的泥土,指甲深深嵌入泥地。 「为了再不让人,将我之所珍,碎之于地。」 ┬┬┬┬ 他从绝望的黑暗中醒过来,看到阳光的那一刻,心中的波涛汹涌却久久无法平静。 韩默担心的问他:“沉哥,你没事吧!” 官卿卿也蹙着黛眉,担忧道:“阿沉,你刚刚可吓人了,一步一叩就往前走,不管我们怎么和你说话,你都听不见,如同魔怔了一般。” 叶落秋却道:“莫非是遇到幻境问心了?” 薛沉抬手遮住双眼,第一次显得有些脆弱。 官卿卿连忙道:“好啦,我们不要问了。继续走吧,就快到了。” 他们也各自遇到了幻境问心,所以能够理解并不是什么愉快地经历。炼心阶的幻境,会挖掘出人们心底深处最深的恐惧或者依恋,以此来迷惑他们,若是走不出来,就会迷失其中。 许多孩子很容易因为儿时记忆中的恐惧,或者某些心理阴影而深陷在幻境之中。不过也由于他们绝大多数并没有薛沉这么多痛苦的过去,因此幻境识破之后,出来就没事了。 韩默在幻境中见到父母亲人,差点就深陷其中出不来,哭着喊着要回家了,官卿卿则见到了死去的爷爷,却更加坚定了其要拜师学艺的决心,而叶落秋由于从小修习剑术,又没有过于坎坷的经历,清心寡欲最有向道之心,因而是最快渡过问心关的。 几人渡过问心关之后,接下来就顺利多了。一路加快速度,赶在时间所剩无几的时候通过了这长长的炼心阶。 炼心阶上,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可以望见苍雲山脉那七座,世代浮于青穹之中的苍雲仙山的主峰。 七座仙山成合抱之势错落有致的悬在空中,峰与峰之间以虹桥相连,巍峨壮丽的宫殿群星罗棋布的隐于碧海般的山中,垂落的飞瀑如九重天上坠落银河的素练,苍雲山的太清峰巅积攒着万年不化的寒霜,在耀目霞光下晶莹如幻。 空中不时有修士御器而过,掠过青空的道道耀目术光就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漂泊的白云外还有说不出名字的神鸟仙禽翩跹飞舞。 而来时的七百多号人,现在有幸到了这处平台上的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余留不过二百二十人。 辛苦徒步上来的众人都疲累不堪,而残阳夕照,天已将黑,在弟子的带领下,过得炼心阶的众人被安排在一处偌大的院落歇下,以备明日三月潭之试。而那些未过之人,则早早被玉华宗弟子送回云阳城去了。 第二日辰时,他们早早集中在屋舍前,将要进行仙宗试炼的第二试。 “你等且随我来,下一试,三月潭。” 一名白衣莲冠的玉华宗弟子,带着他们朝那山上走去。 那三月潭在一处合抱的峭壁中,峭壁斑驳的山壁之上,龙飞凤舞的刻着一个巨大的 “道” 字。那字必是由修为高深的大能以剑刻之,字形笔锋中可隐隐窥见扑面而来的淳古剑意。 白衣弟子似乎注意到大家看那道字的目光,于是随口解释道:“这字,乃我玉华宗的镇派老祖,归虚期的元虚师祖刻上去的,已有千年历史了。” 众人闻言便是一片惊羡之声,均面带崇敬之色。 “接下来,尔等逐个进入那峭壁之间的溶洞,倘若测出慧根,名字则自会被录入我手中的玉简中。” 白衣弟子扬了扬手中卷起来的古朴玉简,便按照名册,唤他们挨个进去。 慧根即为一个人的领悟性。若无慧根,修炼起来将会困难重重,很难突破大小境界,在修仙路上是走不远的。 官卿卿在薛沉之前,她与三人轻声道别,便忐忑不安地进去了。出来的地方却不在此处,因而薛沉他们也并不知道她是否顺利通过。 很快便轮到了薛沉,经过顾迟舟身边时,两人视线相撞,又都若无其事的各自移开。 薛沉进入洞中,只见微光照壁,光线昏暗。他稳步朝着光线传来的地方走,转过一道弯折处,眼前便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仙境般的幽谷,谷中一汪碧粼粼的深潭,形若缺口之月。 一处瀑布落下来,溅起浓重的水雾,水声哗哗作响,更衬出幽谷的静谧。 薛沉还在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却忽见潭中碧波翻涌,耳边传来震耳的咕噜声,似有巨兽隐于潭中! 薛沉警惕地退离潭边,双眼紧紧盯着潭中异状,手掌一翻,便自环中取出孤霄刀横在胸前。 那响声愈加大,不消片刻,便见一条雪白巨龙自潭底破水而出!顷刻间水花四溅,潭中不复平静,翻起层层水浪。 白龙鳞甲上闪烁着柔和的荧光,一双赤金巨瞳倒影在水中,如同两轮满月。 薛沉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为何此潭叫做三月潭了,若是夜间散步于潭边,水中月影并潭中一双龙目,可不就是三月潭么? 水中白龙挟着水浪游至岸边,立起的龙身有丈许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薛沉。 薛沉见它并无恶意,倒提着刀从容走过来躬身行礼,仰头看它:“在下薛沉,敢问大人可是这三月潭之试的考官?” “吾名应泽,小子见吾镇定自若,不错。” 白龙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它见薛沉毫不慌乱,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它一双圆月似的大眼烁烁有神地盯着薛沉,道:“吾有三问,汝一一对答之,若得吾颔首,方可入下一试。” 薛沉闻言,点了点头恭敬道:“您请问。” “传说上古有女曰姮娥,偷西王母之不死药,叛夫而食之,奔月而去。居月宫广寒,不老不死,却苦于寂寞高寒。若汝为姮娥,是否后悔?” 薛沉垂眸沉思片刻,道:“不悔。” “为何不悔?” 白龙似乎好奇他的回答,眨了眨眼问道。 “长生,本就是无边寂寥之途。因果轮回终在己,自己选的因,自己得的果,又何必后悔?” “即便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也不后悔?” 白龙点了点头,却又盯着他的眼睛,深深凝视着他问道。 薛沉毫不怯弱的回视着它,肯定道:“世间事,本就并非对错分明。我做事,全凭本心,无分对错。” 白龙点点头,最后问道:“汝之本心,又以何为标尺?” “应当为则为,不应当为则不为。” 薛沉一脸漠然。 “好个应当不应当!” 白龙颔首,随后又意有所指道:“若此乃汝之道,切莫入执也。” 薛沉所有所思,微微叹道:“道者,不可离也……可离,则非道也。” “汝少小聪慧,遇事只随心而为即可,想必此世间除了你自己,再无人可乱你本心。” 白龙感慨不已,眼含淡淡的赞赏,却又长叹一声:“汝之言,让吾不由想起曾经一位故人,可惜斯人已逝……” 薛沉沉默不语,眼中却泛起苦涩,他已明了白龙所言之人是谁。 白龙含笑颔首道:“汝之回答,得吾颔首,可自去也。” “多谢!” 薛沉揖首一礼,便告辞离去。 ┬┬┬┬ 当薛沉从谷中另一头出来时,发现外头的平台上已有十数人在等候了。想必这些人便是三月潭的过关者,可以留下来进入最后的七步莲一试了。 很幸运,官卿卿也在其中,见他出来,忙笑着迎上来道:“就知道阿沉你定可以过的!” 薛沉点点头,眼中也蕴起几分暖意。 过不多久,叶落秋也出来了,想来白龙的问题也没有难倒这个心性坚韧的少年。 他们唯一担心的便是韩默那孩子,没想到韩默最终也顺利过了三月潭的试炼,倒是颇让人有些意外。他却贱兮兮的笑着说,那白龙问的问题他曾在某本书中看到过,于是讨巧将答案背了出来,却不想竟然过了。 薛沉却知道并没那么简单,想必韩默确实有悟性在身的,不然以白龙阅尽千帆的睿智,如何会让他过。 接下来顾迟舟也从那洞中出来了,薛沉对此倒是毫无意外之色。此人年岁虽小,薛沉却隐隐感觉这人并不简单。 只韩默和官卿卿对此十分不理解,怎么也想不通这种人怎么能过呢,于是动作一致的朝顾迟舟翻了个大白眼。顾迟舟本来微微笑着,见此不由眼角一抽,随即也呵呵一声,扯出抹讽笑回敬。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那赵沛居然也顺利出来了!这下别说韩默与官卿卿了,就连叶落秋和薛沉都有些意外。 韩默一脸卧槽的哼了一声:“一定是黑幕!赤|裸|裸的黑幕!” 官卿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附和道:“肯定是因为他是什么赵氏嫡子什么的!不然就是白龙大人老眼昏花了!” 薛沉:“……” 心中默默给官卿卿最后一句点了个赞,收回前言,他刚刚怎么会觉得白龙睿智,一定是脑抽了。 待人齐了,三月潭试炼结束时,二百二十人只剩下了百多人。 白衣莲冠弟子最后从溶洞中出来,手中展开玉简逐一清点了一遍过关之人的名字。然后带领他们回到昨晚歇息的院落去休息,准备明日的最后一试,七步莲。 到了最后一关,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为了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最终试炼,回到院落后,俱都早早歇下不提。 翌日清晨,依旧是辰时,还是那名弟子过来引领他们,朝山顶灵犀崖走去。 那名弟子边走边向众人介绍道:“这最后一关七步莲,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是为了测你们是否具有仙根,以及资质优劣。待会我带你们到那灵犀崖边,你们只需放松心神,踏空而行,过得对面山崖上即可入门。若有仙根,则足下步步生莲,若无仙根,则会落下灵犀崖。” 见有些孩子目露惊慌,他忙又笑道:“放心,即便落下灵犀崖也并不会受伤,到了崖底自会有弟子将你们送回云阳城去。” 接着他继续说道:“而七步莲之试,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测试尔等的灵根属性。” “灵根则为仙根,此为步入仙途的基础,若无灵根或者灵根驳杂,则很难筑基,因此宗门一般是不会收无灵根或者多灵根的弟子的。” “这世间共有七种灵根属性,分别为金、木、水、火、土、风和雷等天地元素之灵。而七步莲顾名思义,分为七色仙莲,白金莲、青木莲、玄水莲、赤火莲、黄土莲、靛风莲、紫雷莲,你们具有什么属性的灵根,脚下便会生出什么颜色的仙莲。” “而仙资的优劣,看的就是灵根的多少了。最好的仙资便是具有天灵根者,天灵根指的是只有一种属性、极度纯粹的灵根。若有天灵根会使你修炼速度极快,且筑基、结丹甚至元婴期成婴都极为顺遂,不易遇到瓶颈。” “不过拥有天灵根者,乃世间极少数人,万中取一。绝大部分有灵根者,得真灵根已是很不错了。真灵根便是指具有两种或三种属性的灵根,比地灵根修炼速度快,但不及天灵根。” “而地灵根者,便属于三种灵根中资质最差,属性驳杂的灵根,凡三灵根以上者,均为地灵根。” 快到灵犀崖时,他最后道:“若有天灵根者,收徒大典时便可拜入掌门师尊门下,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候选人,其余灵根者则会分入各大主峰,拜入四大长老门下。” 众人神色忐忑又充满希冀,不知谁有幸拥有天灵根了。 灵犀崖在苍雲山地峰山巅,山风很大,险峻非常。只见两处高峰间裂开一道三丈宽的悬崖,崖中央竟然有一片悬浮在空中的水池! 池水晶莹剔透,因是悬在半空,透过水面竟可以清晰的望见底下的缥缈云雾,不时可见成群的银鱼锦鲤游弋其中,泛起片片涟漪,宛如穿梭在白云之间,实在万分神奇! 横跨在两处山崖之间的水池,犹如九天悬河般迤逦非凡。池中植有田田荷叶,荷叶间夹杂着无数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崖间山风拂过,花叶颤颤美不胜收。 崖边有块碑铭,刻有 “望思” 二字 。 那弟子将他们带到望思池边,微笑道:“接下来被唤到名字的人,就过来站在崖边,我用掌风送他过去,你等只需放松心神,莫要太过紧张。” 名字录入玉简后是随机整理的,并没有顺序。 “骆云微。” 第一个被唤到名字的是个小姑娘,她颤颤巍巍的挪过去,巴掌大的小脸皱在一起,看得出来十分紧张,一双大眼睛中泛起泠泠水光,一副快要被吓哭了的可怜样子。 她刚刚站稳,便被那白衣弟子一掌送入池中,她吓得紧闭双眼惊叫一声,众人都紧张地看过去,便见到神奇的一幕! 骆云微的绣鞋将将触及一朵花苞,那花苞颤了颤,便缓缓绽开一朵霜白晶莹的睡莲。而骆云微竟如履平地,站在了花上三寸处!她听众人一片惊叹声,终于忍不住偷偷挣开眼睛,四下一看,见自己竟然稳稳的站在莲花之上,也不由惊喜的哇了一声。 那弟子催促道:“你倒是快往前走几步!” 骆云微笑得眼睛眯成了一双月牙,清脆的答应了一声,便迈开步子欢快的往对面踏去,果真是步步生莲! 只见托起她的睡莲一半呈霜白色,一般呈靛蓝色,间或还有赤红色点缀其间。朵朵芙蓉迎风摇曳,在暖阳下娇艳欲滴。 骆云微少女心性,不禁欢快的笑起来,崖间登时萦绕起少女风过银铃般的笑声。 那弟子也笑道:“不错嘛,竟是金、风与火三种属性的真灵根。” 开门红之后,大家也都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忐忑,纷纷跃跃欲试,一个一个上去测试。 有些灵根不错,倒是出了几个双属性的真灵根,有些灵根驳杂,开了一池子五颜六色的花。也有些没那个仙缘,因为没有仙根,莲花一朵不开,而落入池中,坠下灵犀崖。 坠下灵犀崖的孩子经过一番高空跳伞般的惊魂后,离落地尚有一丈时,便减缓了速度,如同反重力一般整个人悬浮起来,似禽羽般轻盈的缓缓落地,果真没有分毫损伤。 这下众人也都彻底安心了,满脑子只希望自己拥有仙根能够留下来。 不久,众人中终于出了第一个天灵根,竟是顾迟舟! 只见一袭月白色锦衣的少年凌空而起,方踏入池中,便足底绽花,步步生莲。 华茂初荷,霞映澄塘,灿烂纷呈的晚霞中,朵朵青莲盈盈盛放,更衬得花上之人纤腰楚楚,灼灼其华。 一池子同色莲花,竟都是苍碧幽微的青木莲! 崖边众人都是一片惊呼声,许多人低声艳羡,那白衣弟子也不由得吃惊道:“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青木属性天灵根!” 薛沉深深凝视着山色空蒙,无穷青碧中踏莲而立的顾迟舟,竟有些愣住了。顾迟舟似有所觉,回眸看过来,二人视线相触,不由同时一怔。 顾迟舟很快反应过来,冲着薛沉得意地挑眉,挑衅一笑。然而他却不知,他面容清丽,芙蓉池中袅袅而立,回眸一笑便若那闲花照水,琼枝披霜,不胜妩媚。 美人美景带来的视觉冲击,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巨大的。这下薛沉是真的险些被晃花了眼睛,更有些呆了,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双耳一红,于是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所幸他一直面无表情惯了,偶有失态也没人看得出来。 只顾迟舟看着这个最近老与他作对的人奇奇怪怪的反应,心中嘀咕不已,见他又一副目中无人不稀得搭理他的样子,心下暗啐一声:「我待会倒要好好看看你什么灵根,凭什么整天一副面瘫脸尽装逼!一副比主角还叼的样子!」 之后众人一个一个上去,官卿卿测得仅次于天灵根的风、雷双属性真灵根,韩默则是木、水、风三系灵根。 让人意外的是叶落秋竟是除了顾迟舟之后的第二个天灵根——紫雷天灵根,一个所有属性中攻击力极强的灵根。 这回到了尾声之时,才轮到薛沉,韩默等人在池对面紧张的盯着他,暗暗给他加油鼓劲。 薛沉走至岸边,也不等白衣弟子以掌风相送,便运起轻功跃入池中。他倒毫无半点担心,因为师傅早就告诉过他,他的灵根属性。 只见他足底生风,踏莲而行,火红若烈焰云霞的绯色菡萏灿灿绽开,望思池中顿时如同天边垂落一片火烧云似的耀耀生光。 过得崖对面,众人立刻围上来表示恭喜,韩默兴奋的笑着说:“沉哥不愧是沉哥,竟然是赤火天灵根!就是厉害!” 说着白了那边的赵沛一眼,哼,你表哥天灵根了不起啊!我沉哥也是天灵根呢! 薛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果然还是个孩子。 顾迟舟见薛沉与他那兄弟叶落秋竟都是天灵根,暗暗咬了咬牙,心下暗道:「这剧本不对啊!穿越灵根不都是很稀罕的嘛,什么时候成大白菜了,怎么还带买一赠一的!」 待最后一个人试炼完,白衣弟子也踏空飞过望思池。望着最终顺利通过七步莲的五十六名弟子,感慨道:“没想到这一届新弟子中竟能遴选出四位天灵根,真是天佑我玉华!” 16.第十五章‖玉华宗 待那最后一人试炼完,白衣弟子踏空飞过望思池。望着最终顺利通过七步莲的五十六名弟子,感慨道:“没想到这一届新弟子中竟能遴选出四位天灵根,真是天佑我玉华!” 他口中第四位天灵根,正是那最后一名过关的新弟子——玉华宗前掌门真人无忧之女,王菀。 王菀年方十五,刚过及笄便被家里人送来宗门拜师学艺,刚测得一身玄水天灵根。她挽着堕马髻,鬓间斜插一支雪银摇花钗,一袭鹅黄撒花襦裙,粉面嫣然袅袅婷婷的站在那儿,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 官卿卿打量着王菀,喃喃赞叹道:“那位姐姐好生漂亮,直教人看得都挪不开眼啦!” 韩默闻言看过去,视线正好掠过顾迟舟,见顾迟舟正痴痴的望着那姑娘,不由撇嘴道:“是位窈窕佳人,只望莫要落入某个伪君子的魔掌才好!” 正在众人絮絮说着闲话时,白衣弟子清点好了玉简中的名字并无缺漏,便自我介绍道:“我乃玉华宗第六十七代弟子,落雁峰闻道长老无须座下的入室大弟子莫闻声。宗门众弟子中排行第二,你们即将入门,可以唤我莫师兄或者二师兄。” 人群中的薛沉闻言不禁一怔,霍然抬头看向白衣弟子莫闻声。他心下暗想,「这位便是师傅口中的,他的师兄、师傅的入室大弟子么。在师傅离宗之后,据师傅说便是这位师兄在代他打理落雁峰的庶务,如今终于见到了。」 莫闻声一边领着他们往山上走,一边与他们详细的介绍着宗门的情况。 玉华宗并其他仙门收徒,据各门派情况不同,有各自开宗收徒的固定时间。比如玉华宗每隔五十年收一次新弟子,但是并不是收一次弟子就隔一代,而是按照宗门长老的更迭来划分一代弟子。 因此,他们这一批拜入宗门的弟子,也是第六十七代弟子。 玉华宗共有七座主峰,分别为太清峰、晖阳峰、乾元峰、落雁峰、无相峰、琴心峰以及凤初峰。除了太清峰和晖阳峰没有固定的峰主之外,其余五峰每代均由一任宗门长老坐镇。 宗内惯例从每代入室弟子中,统一遴选出五位峰主即长老坐镇诸峰。如若长老殒落,则由其最优秀的入室弟子或者该峰大弟子继任峰主,代为掌管其峰。直到该代长老全部归隐或殒落,才能进行新一代长老甄选。 而被选为宗门长老之后,由宗内字序赐予道名,则不再使用俗家名字。例如第六十五代弟子中硕果仅存的三位老祖,元虚、元丞、元启,以及六十六代弟子如今的掌门并各峰之主。而玉华宗的历任掌门也自然从五位长老之中挑选。 莫闻声俊颜含笑,娓娓道:“每峰均有一主殿和一副殿。主殿为各峰待客、议事、处理庶务的办公之处,同时也是峰主的居所,而副殿则是弟子们修炼及日常生活之处。” “太清峰为历任宗门老祖闭关归隐之处,主殿为太虚宫,而副殿忘情殿则是元婴老祖元启太师叔的闭关之处。平日里若无大事,众弟子不得前去打搅。” “晖阳峰的主殿为无极宫,同时也是玉华宗的掌门大殿。平日里举行各类大型仪式、接待宾客、掌门真人及各位长老议事、以及举行宗门祭祀大典等均在此处。而七绝至宝中的流渊塔便是镇于晖阳峰的副殿长生殿中。” “乾元峰主殿为乾宇宫,由前任掌门真人,如今的传功长老无忧师伯坐镇。副殿为坤虚殿,是乾元峰弟子居所。” “落雁峰主殿为回雪宫,原本是我师父——已逝的闻道长老无须真人坐镇,现在基本上由我代为打理。副殿则是流风殿。” “无相峰主殿为万象宫,由性子淡漠寡情的执法长老无胤师叔坐镇,副殿为星罗殿。对了,说到执法长老,他曾经在百年前的正邪云天谷一战中名噪一时,不过也因此双目失明,你等见了他万不可失礼。” “琴心峰主殿为徵羽宫,由如今的掌门兼掌剑长老无纣师叔坐镇,副殿为独幽殿。平日里就属琴心峰笙箫悦耳仙音袅袅,是玉华宗最为风雅之处呢。” “而最后的凤初峰主殿为蔽月宫,由玉华宗唯一的女长老——司礼长老无容师叔坐镇。副殿为惊鸿殿,乃玉华宗女弟子们的居所。并且玉华宗所有的女弟子,均为凤初峰座下。” 说完,便差不多快到地方了,他又笑道:“山顶是苍雲山地峰的主殿尘寰殿,这三个月你们都在此处同食同寝共同修行,而你们的所有表现,均会被此期间负责教导你们的悠竹老人一一记录。” “三个月之后,将在无极宫举行正式的收徒大典,将你们的名字载入宗籍。表现优异者将直接被各峰主收为入室弟子,其余人则为各峰普通弟子。” 说完,已经到了尘寰殿正门处,莫闻声示意众人停下来,道:“待会会有弟子过来负责登记你们的家乡身世,然后把出入地峰的宫牌和弟子服饰分予你们,你们乖乖在殿内等着,万不可乱跑。” “刚刚我们上来的一路上,我已将你们的名字传予了殿内的弟子,你们的房间均已分配好了。两人一间,待会按照房门前铭牌上的名字找到自己的房间,先把行李规整好,休息一下。” 说完,莫闻声便祭出一柄萦绕白光的飞剑,踏上飞剑便向晖阳峰主殿飞去,估计是去回禀掌门了。 至于这三个月,如若所料不错,就是用来考察他们的。除了表现之外,大概还有摸清他们的拜师目的是否单纯,身世背景是否干净清白吧。 而这对薛沉来说并不值得有任何忧虑,他的身世清白得很。 玉华宗就算去查,也只能查到他出身自青霄山下的小城,是个被道观收养的孤儿。前几年道观观主便去了,他那一身闻道末阶的修为除了能说明他天赋极佳,还能证明什么呢。 至于他那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离火纯阳道体,在无须的秘法封印下,即便是大能也难以看破,这点他是毫不担心的。 众人见莫闻声走了,纷纷找到与自己相熟的好友,结伴入殿去了。而薛沉和韩默、官卿卿、叶落秋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去找自己的房间了。 ┬┬┬┬ 亭台玉树,曲径通幽,景色自不必说,已是凡俗难见的雅致出尘。 薛沉找了一圈,才在殿内比较僻静的院落找到写有自己名字的铭牌,然而他再一瞧与他同寝之人,不由愣住了,居然是他! 他推门而入,果然见到先他一步找到房间的顾迟舟,正斜倚在窗边看书,窗外一株玉雪般的梨树开得正好。 一支梨花悄悄伸进窗棂,伴在他脸畔正如日月交辉,真不知是花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花。 顾迟舟听到推门声,似乎被打扰了,秀眉微颦。见是薛沉倒也毫不意外,只是眼尾一挑,瞪了他一眼。 薛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找茬的意思,也不再理他,径直走到房间另一边的空床前坐下歇息。 殿内每个房间都不算小,采光很足很敞亮,里面的布置都差不多。 两张床相隔一个半人高的青铜三足鼎,一左一右摆放在两边的窗台下,旁边便是一排的衣柜置物柜,由于是个大开间,两张床之间没有门,只用束在一边的轻纱帷帐相隔。 床前放置着一个方形的檀木矮桌并四个蒲团,中间靠墙处是一排书架,床头摆着一盏半人多高,悬吊起来可以转动的青铜九微灯。 床榻上已铺好玉枕并素色绸缎裁制的床褥,干净整洁又上档次,处处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除此之外房间内再无其他杂物。 「倒是挺周到。」薛沉暗暗想着,他原以为还需要自己铺床什么的,天知道他在生活中是个已无法挽救的家务白痴。 前世在军队里他只会叠豆腐块,出了营队之后手法就退步了,自己生活的那十几年更是早就乱得不成样子。而在青霄山时一直都是丘璃伺候他饮食起居,他可不怎么会铺床。 这么一想,薛沉便有些淡淡地想念丘璃了。他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青鸾赤玉环中,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因此便直接上床盘腿修炼去了。 倒是顾迟舟,因为穿越之后就生长在一个世家大族高门贵府里,因此总是不可避免得讲究许多。他前世也是在家境殷实的家庭中长大,除了爱看二次元古风、爱玩网游之外,一点都没有宅男的**丝气息,这辈子再那么一熏陶,整个人就更加风雅了。 他床前的桌几上摆放着一把深褐色乌木所制的七弦瑶琴,素雅之极。琴尾垂着坠了白玉珮的流苏琴穗,第一个琴徽旁刻着松鹤独幽四个字,应该就是此琴之名了。 顾迟舟平日里除了修炼之外,最爱做的便是抚琴读书侍弄花草,颇为修身养性。 两人一个悠闲的看书,一个自顾自的修炼,倒是相安无事待了一会儿。 直到一名白衣莲冠的弟子进来给两人做信息登记,分发衣饰和宫牌才打破了屋内的沉默。那弟子登记好了信息,还不忘叮嘱道:“吃饭在东边的十香斋,平时若无事不得随意上下地峰,只可在山上活动,明日卯时须得早起去风墨阁拜见悠竹老人。” 顾迟舟含笑揖首道:“是,这位师兄慢走。” 薛沉也拱手相送,那位师兄走后,二人便分了衣饰宫牌。宫牌是一块淡紫褐色的沉水木所雕刻的六角圆柱型令牌,巴掌大小,尾端缀着精致的玄色流苏结扣。 宫牌上刻着尘寰殿三个篆字,下面则刻着每个人的名字。等同于身份铭牌一般,只有佩戴着宫牌才可出入尘寰殿并地峰其他地方。 而衣饰则是素白无饰的绸制窄袖衣袍,外罩一件轻纱广袖外袍,腰带是巴掌宽的素纨并一条窄细的雪白丝绳。衣服每人两套替换,旁边还放着统一的束发莲簪。 这时,顾迟舟突然对他道:“我要换衣服,你能出去一下么。” 那轻纱幔帐十分透薄,即便放下也能瞧得清楚,朦朦胧胧引人遐思反而更加尴尬。 薛沉看他一眼,也没和他计较,便抬步出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反倒是顾迟舟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以两人间三番两次的冲突,薛沉定不会那么好说话,说不得还要争吵一番。 因此明明是请求的话,他便说得硬邦邦的,并不客气。没想到薛沉竟然直接便出去了,这倒让他有些意外,准备好的话也噎了回去。 待顾迟舟换好衣服,打开门时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抬眼便见薛沉姿态潇洒的坐在檐下的回廊上,一条腿抬起来支在廊板上,正赏着院中的矮树梨花。 他轻咳了声,淡淡道:“我换好了,你进来吧。” 薛沉回头,便见顾迟舟一身素白,长发轻挽,与锦衣玉冠的样子截然不同。让他想起了刚刚灵犀崖上,那满池子苍碧出尘的浅妆芙蓉。 许是他的目光多逗留了须臾,顾迟舟斜了他一眼,仿佛在说看什么看,便转身进屋了。 薛沉也不以为意,淡定的进屋,便要换衣,抬眼看他,却见顾迟舟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薛沉沉默了下,想着他倒是不介意被看,反正都是男的,于是神色自然的开始脱衣服。 顾迟舟本来就是故意的,这会儿倒有点尴尬了,只好装作聚精会神的低头看书。而薛沉就在他正对面,他稍稍一错目光,便能一览无余。 薛沉虽然才十四岁,但常年刻苦不辍的修炼,使他不但发育得很好,而且身量挺拔高大。与之相对比,反倒是十六岁的顾迟舟,显得身形赢弱清瘦,更似少年。 薛沉动作迅速的穿好了衣服,将束发的绸带抽掉,又犯起了愁……他不会用簪子!薛沉垂眸思索了下,干脆用绸带给自己捆了个马尾,然后拿簪子往束发的绸间一插了事。 他的手艺十分不怎么样,还有几缕未扎上的发丝垂落在鬓间,他也毫不在意,倒是更衬出几分潇洒英俊。 围观了全程的顾迟舟险些被帅了一脸,由于不知内情,心下暗暗酸了句,骚包。 收拾好了便该出门吃晚饭了,他们现在尚未筑基,没有辟谷丹的情况下,是不能不吃饭的。自从师傅走了之后,薛沉又不会炼丹,无奈的 “坐吃山空” 之后,便只能食一食这人间烟火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顾迟舟便去寻他的表弟了,薛沉则径直往十香斋去了。 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地方,十香斋里香气四溢,勾得人不禁涎水泛滥。看来玉华宗不愧是仙门之首,果然是不差钱的,伙食应该不错。 他进去问柜台的杂役要了份馄饨,找了个位置坐下,便听到有人喊自己。薛沉一抬头,才发现韩默三人正朝自己过来。 三人端着盘子过来,四人正好围一桌。韩默等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通,薛沉才知道,大家都分散开了,韩默同一个叫岑瑄的双灵根孩子住一个屋,而叶落秋与一位叫李时雨的富家少爷一个屋。 官卿卿则与那最后一名玄水天灵根的女弟子王菀一个屋,和自己欣赏的漂亮妹子一起住,无疑心情颇好,官卿卿一边吃饭一边兴奋的赞美着刚刚晋升为自己女神的王菀:“菀姐姐不但人长得好看,而且性子也好,刺绣的手艺精妙无双,还送了我一方可漂亮的绣帕!” 韩默撇嘴道:“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一方帕子有什么好絮叨的,你若是喜欢我下次送一车给你都行!” 官卿卿瞪了他一眼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帕子么,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韩默依旧不解风情道,叶落秋闻言不由头疼地扯了下他袖子。 官卿卿见与他说不通,气呼呼扭头不理他,岔开了话题道:“说起来,阿沉哥哥和谁一个屋啊?” 薛沉淡淡道:“顾迟舟。” 三人闻言俱都一愣,韩默反应过来便大呼孽缘,官卿卿惊讶道:“怎么是他啊!这三个月都要和那个讨厌鬼一起住了嘛?要不阿沉哥哥你去找师兄们商量换一换吧!” 叶落秋却道:“我们才刚进宗第一天,还是莫要麻烦众位师兄的好。” 韩默气道:“这个顾迟舟,真是冤家路窄!” 薛沉见他们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微暖,安抚道:“不用换,他没找我麻烦。” 韩默还待说点什么给薛沉出出主意,抬头便见顾迟舟和赵沛正好进来,许是听见他们背后议论他,顾迟舟冲着韩默冷冷一笑,韩默猝不及防生生被噎了一下。 叶落秋见气氛尴尬,忙转移话题,就怕薛沉为难。毕竟他们也就能逞下口舌之快,而薛沉却要和对头住三个月,闹太僵也不好。 然而顾迟舟却有些恼火,毕竟他从来不是心胸豁达的人,见他们一伙人背后说自己,更恼上了薛沉,心下暗暗决定要给几人个教训。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众人便去拜见悠竹老人。那风墨阁在尘寰殿南边,是众人上早课的地方,如同凡世的书塾,笔墨纸砚并书架一应俱全。 阁内宽敞明亮,中间横七排竖八列,整整齐齐摆放了五十六张矮几,众人各自找位置坐下。 过不多一会儿,那悠竹老人便走了进来,说是老人,他看起来却精神奕奕,鹤发童颜,除了一把雪白的长胡子,看起来还真的不太老。 他身形清瘦,腰背挺拔并不佝偻,一身白袍手执一把乌骨柄白羽扇,看起来仙风道骨和蔼可亲,十分像前世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太白金星。 悠竹老人走上讲台的位置,摇着羽扇,笑呵呵道:“你们便是这一届新入选的弟子?” 众人恭声应是。他便自我介绍道:“我道名悠竹,宗内众人都称我悠竹老人,你们也这样称呼便是。我修为在金丹初阶,在宗门已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每有新弟子入门,都是我来为他们开蒙授道,因此你们在这三个月里,若有任何疑惑,都可以来询问我。” “每日清晨都来这里上早课,学习吐纳运气之法与入门剑诀,午后则去玉露台习练基础的剑法。” 说着他便开始给众人讲这玄涅大陆修行界的历史,先是从苍雲山玉华宗的历史讲起,然后再到七洲五界各门各派一一进行科普,然而到了午时也才刚刚讲了冰山一角,估计要等这历史讲完也得个把月罢。 不过这悠竹老人给人印象却特别好,那就是他不但聊起历史来言语幽默风趣,毫不使人困乏,而且他还没有一般老师都会有的坏习惯——绝不拖堂! 17.第十六章‖不对付 午时初,悠竹老人便做了个小结停止了讲课,挥手示意众人可以自去十香斋用膳了。 众弟子向悠竹老人行礼后鱼贯而出,薛沉四人也随着人潮边聊边走。到了十香斋,众弟子们井然有序地挨个去杂役弟子处取饭食,午膳的份额都是定好的,今日是每人一条蒸鱼,一只烧鸡腿,一份素菜,一份粳米饭。 轮到薛沉时,那打饭的杂役看了他两眼,却略过鱼和鸡腿,只取了素菜并粳米饭递予他。 后面的少年见此微怔,反倒是薛沉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一脸漠然地接过便直接转身去找位置了,倒让那杂役弟子愣了下。 待到薛沉找好位置刚坐下,却发现取膳处传来一阵骚动,抬头一看见是韩默正与打饭的杂役弟子争吵着什么,而官卿卿与叶落秋正拉着他在劝架。 薛沉正打算过去,却见那边争吵了没几句,韩默就把盘子一摔怒气冲冲的过来了,官卿卿和叶落秋忙端着自己的盘子追过来,脸色俱都有些难看。 韩默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倒了杯茶猛地往嘴里灌了口,气呼呼道:“真是岂有此理!” 薛沉吃了口菜,抬眸问他:“怎么了?” 韩默看了眼他盘子里的菜,似乎更加恼怒了几分,不答反问:“沉哥,你也只有这素菜和白饭?哼,他们定是在故意整我们,太过分了!” “韩默,你刚刚实在不该那么冲动,我们应该先弄清楚原由......” 薛沉还未来得及说话,叶落秋与官卿卿便到了二人身旁,叶落秋叹了口气,坐下道。 他话还没说完,韩默便翻了个白眼,抢白道:“我冲动?事情难道还不够清楚么?分明是那势力小人在作弄我们!” 官卿卿瞪他一眼,道:“你说话就好好说,冲叶大哥吼什么吼,又不是叶大哥克扣了你的鱼和鸡腿!遇到这种事情我们心里也恼火,但叶大哥说得对,我们才刚上山第二天,你就要在大庭广众下和人打起来嘛?” “本少爷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 韩默愤愤道,说罢一拳捶向桌子,发出 “哐” 的一声响动,引得周遭的孩子纷纷看过来。 “看什么看!” 韩默见其他弟子对着他们这桌指指点点的,自觉十分丢脸,恼羞成怒地冲看过来的孩子吼道。 唯有薛沉依然慢条斯理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完,末了对三人淡淡道:“跟我来。” 说罢,他便径直起身朝外面走去。 见他发话,韩默立刻安静了下来,乖觉地站起来跟着他走。官卿卿与叶落秋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瞳中的疑惑,却也干脆地抛下刚刚取到的 “素斋” 跟着他往外走。 以为他们这是敢怒不敢言,嫌丢人才连饭都不吃就走,赵沛带着他新收的跟班们拍掌大声嘲笑起来,周围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熊孩子也跟着瞎起哄。 韩默气得攥紧了拳头,一张俊脸也憋得通红,但看着前面薛沉淡定的背影,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李时雨悠然地摇着折扇,一双微眯的桃花眼盯着官卿卿离去的身影,同顾迟舟道:“你也怪小气,一点小事至于这般睚眦必报么,瞧那小娘子连饭都没吃就走,若饿坏了可真叫人心疼。” 顾迟舟放下筷子,姿态优雅地用一方雪白丝帕掩住唇角,遮住了唇畔一缕淡笑却没说话。眉眼微弯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偷了腥而愉悦慵懒的猫。 李时雨 “啪” 地合上扇子,摇摇头笑骂一句:“焉儿坏!” 另一头,薛沉带着三人直往山中走去,韩默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后面,边走边问:“沉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官卿卿也提着裙子利落的跟着,转了个眼珠,突然道:“阿沉哥哥莫不是要带我们来打猎吧?!” 叶落秋默默道:“看来是了。” 二人闻言看过去,就见薛沉从手环中取出了一把十分酷炫的墨漆长弓来斜背在身后。 韩默笑着道:“哈哈,他们决计料不到我们这边还有沉哥这样的打猎好手!” ┬┬┬┬ 后面两天,十香斋的杂役愈加过分,给薛沉四人的只剩粳米饭,薛沉四人不得不日日都往山上跑,几乎不去十香斋了。 四人围坐在湖边的浅滩上,叶落秋正翻烤着架在火堆上的野兔子,官卿卿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削着木签,韩默则帮忙串着用荷叶包好的处理过的鱼,三人分工默契。 薛沉十分大爷的坐在一边,怀中抱着他的长弓,看着三人忙活却没有帮忙的意思,他身边是一只被绑着手脚表情惊恐的傻狍子。 韩默三人边干活边讨论着这几天的遭遇。 “可我还是想不通,到底是谁在背后整我们?” 官卿卿望着火堆幽幽道。 叶落秋想了想,道:“这要看我们得罪了谁。” 韩默撇嘴道:“我们才来四天,能得罪谁?” 说罢,他却猛地反应过来,瞪着眼睛说:“等等......你是说顾迟舟?” 叶落秋点点头,道:“我们一路走来,得罪过的人只有那对顾氏表兄弟。玉华宗的人和我们根本没有交集,又怎会针对我们?除非受人指使。” “况且一开始不论是接引我们的师兄,分发衣饰宫牌的弟子,还是悠竹老人,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唯有十香斋的杂役弟子一直在为难我们。” 官卿卿闻言气道:“别人他可能差遣不动,反倒是杂役弟子这种小角色,他许以利益就能驱使。” 韩默恨恨道:“我就猜到一定是他!” 叶落秋道:“一直打猎也不是办法,我们总不可能一直不吃饭。” “还能怎么办,我们跟悠竹老人说去!” 韩默道。 “这样治标不治本,悠竹老人毕竟不是分管我们起居的人。何况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证明就是顾迟舟在背后搞鬼。” 叶落秋摇头。 “就算我们告上去,把这个杂役弟子赶走了,也会有新的杂役弟子进来。顾迟舟他们则说不定会变本加厉,换着花样刁难我们。” 叶落秋冷静地分析道。 韩默眼睛一亮,突然道:“我有办法了!他不是买通了杂役么?我老韩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我也可以用财帛去利诱杂役弟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他可以,我们不可以。” 官卿卿拍手笑道:“这个方法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也每日吃白饭试试!” 叶落秋沉吟了一下,却道:“不太可行,别忘了韩默是离家出走的,就算用这种方法,金银也总有用完的一天,顾迟舟却有整个顾氏撑腰,怕是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另一方面,这里毕竟是仙门,杂役弟子也是修行者,金银财帛在凡间或许无往不利,但在修行界却不见得行得通。若顾迟舟利诱杂役的并非钱财,而是丹药法器秘籍等资源呢?这些对杂役弟子来说才是最大的诱惑,而对于修行世家的顾氏来说,却根本不值一提。” 韩家即便再富可敌国又如何,到底是凡间的富贵,在修行界是无法和顾氏抗衡的。更何况,离家出走的韩默,和有着顾氏支持的顾氏嫡子比起来,高下立判。 二人一听,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韩默急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要受这样的委屈,拿他没办法了?这也太怂了!” “遇到这种事情,要么退避,要么反击。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 叶落秋却淡淡一笑,意有所指地看向薛沉。 薛沉抬眸与叶落秋对视了一眼,依旧没说话,只丢了根枯枝进火堆里,爆起细碎的噼啪声。 到了午后未时,众弟子们要去做为演武场的玉露台习练剑术。 玉露台在尘寰殿北边,是一方地势较高又巨大的六边形露台,平日台上山风凌冽,是弟子们习练武艺的地方。整座高台以汉白玉砌成,正中央刻画着阴阳八卦阵,四周山花烂漫,云霭缥缈,景色十分秀美。 玉露台钟声响起,众弟子各取一柄乌木剑,按照阵型排好,就见一把闪绕着华光的重剑划破层云,自天边朝玉露台飞来,甫一落地便化作一名白袍男子。 那男子便是这几天负责教授他们剑术的三师兄——原存道,他与仙归楼处负责接引他们的四师兄商师道,都是无相峰执法长老无胤真人的入室弟子。 原存道是白金天灵根,二十三岁的年纪修为已至筑基中阶,身为剑修,剑术亦是十分厉害。他永远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因此尚且年幼的众弟子都有些畏惧他,见他来了分分噤声,玉露台刹那间便安静得落针可闻。 原存道一句废话也不说,翻手直接化出一把无鞘利剑,提剑起式,开始演练一套剑法。 他脚踏九宫,步法飘逸如游龙潜渊,动若白猿攀枝,静若浮光掠影。翻身似飞燕,滚地不沾尘,一开一合间仿佛蕴含了天地自然万般变化。 原存道将这套剑法完完整整练了一遍,然后又一个剑招一个剑招拆解开来,一边演练一边解说:“这套剑法名曰九天玄元剑法,共有九式,乃玉华宗开宗先祖玉虚子上仙所创。虽为入门剑法,要练好却非易事。此乃第一式剑破宵云,主要以撩、刺、点、挑为主,以普天下众派剑招为基演化而来,可破敌上三路任意剑招。” 话音刚落,他便已收式站定,归剑入鞘。末了道:“今日所授之剑招尔等务必仔细专研,今后我每十日来此授一式,能够领悟多少端看尔等悟性了。” 说罢,他便运起御风术,化作一柄光剑绝尘而去,众人莫不目瞪口呆——原存道修为果真高妙,年纪轻轻不但已练出做为本命法宝的仙剑,竟还可化剑而行! 一旁负责监督他们训练的玉华宗普通弟子,王绍师兄拍拍手道:“回神了回神了,看你们一个个五迷三道的样子,努力修炼才是正理儿!接下来尔等便自行练习吧。” 众弟子纷纷回过神来,也各自提剑练习起来。 薛沉虽平日惯用刀,但剑术也丝毫不比刀术差,这九天玄元剑,他更是早已学过。因而此刻练习起来自然流畅,毫无滞涩。 不过一会儿,平日负责照看他们起居的陈绮罗师姐似乎有事,过来对台子上正指导弟子们练剑的王绍附耳说了什么,王绍点点头转身对众人道:“我有事要离开一阵,去去就回。尔等自行练剑,不得生事玩闹,不得提前溜回尘寰殿,若违规矩必受重罚!” 说罢,王绍与陈绮罗各自踏上本命法宝绝尘而去。 见无人监督,本就都是一群半大孩子的少年少女们欢呼一声,一下子就各自跑开找自己的朋友去了,还在原地认真练习的少之又少。 薛沉就属于那群少之又少的人里之一,即便九天玄元剑整套剑法他都早已融会贯通,此刻却依旧一丝不苟的练习着第一式剑破宵云。 赵沛看不惯他那始终无波无澜的样子,平素本来就不对盘,又一直记恨着薛沉几次三番让他在众人前丢脸的私怨,如今见王绍走了,就心痒痒想做点什么。 他身边的跟班之一卢松是赵氏附庸卢氏的嫡子,向来跟着他与顾迟舟表兄弟两个鞍前马后的伺候,惯会察言观色,此刻见他一脸阴冷的望着薛沉,便提议道:“公子看这小子不顺眼,大可以不必同他客气!要知道顾表公子可是掌门真人唯一的嫡子,您也是掌门真人嫡亲的表侄,谁惹您心里不痛快了,咱们就让他身心都不痛快!” 赵沛听了这恭维心里自然十分舒畅,这几日他总想带人去找薛沉,好好出一口恶气。可薛沉几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比泥鳅还滑溜,就算遇上了也都是在课上,总有人盯着让他不好发难。今天可好,王绍走了,不正是找他麻烦的绝好机会! 于是赵沛带着自己的七个跟班,大摇大摆就冲着薛沉围了上去。见他们来者不善,正在薛沉身旁练剑的叶落秋与韩默也赶紧停下动作,站到了薛沉身边。 官卿卿正与王菀在花丛边玩翻花绳,官卿卿甫一抬首,就见薛沉那边被死对头赵沛带人围了起来,预感不妙,不由惊呼道:“呀!不好,菀姐姐,我阿沉哥哥被赵沛那个讨厌鬼找麻烦了,我得去帮他!” 王菀见她着急忙道:“你别急,我同你一道过去!真是过分,这个赵沛自己不好好修炼就算了,怎么整天就知道欺负同门!” 说完,二人也忙往那边已经引来许多弟子围观的地方奔过去。 这厢赵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薛沉道:“薛沉是吧,还有你们几个!继续嚣张啊,哼,小爷今日就叫你们领教下得罪我赵沛的后果!” 他身后卢松等人也纷纷叫嚣道:“就是!狗眼不识泰山的东西!赵公子可是玉华宗掌门真人的亲表侄,章临城赵君侯赵彦的嫡孙,是你们几个白衣平民出身小兔崽子能得罪得起的么!” 章临城赵氏是玄元法界的修行世家中,十分出名的 “六下家” 之一,而赵君侯赵彦更是已至化神中阶的老怪物!哪怕是玉华宗现任掌门顾氏无纣,也不过才金丹大圆满巅峰,面对这位老丈人也是不敢放肆的。 偏偏修行界的修士普遍子息艰难,赵君侯做为世家中的一方大能,也只得这么一个嫡孙子,自然十分宠爱。 因此在玄元法界中,除了东祁薛皇室、东祁洛城顾氏、青罗白氏、西霈罗氏、玄离陈氏这五个修行世家中 “五上家” 的嫡少爷,这赵沛的身份还真的是万分衿贵,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薛沉听了面色一沉,「玉华宗的掌门真人如今已是无纣,赵沛是顾迟舟的表弟,又是无纣的表侄,那么顾迟舟与无纣的关系就不言自明了......」 他的面色瞬间十分难看,右手也无意识地攥紧成拳,手背上暴起根根分明的青筋。顾迟舟竟然是......竟然是血仇之子! 自从在仙归楼见到二人说话的场景,他便一直有所怀疑。无纣与顾迟舟无疑是认识的,即便不是亲属也一定关系匪浅,但却始终无法确定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薛沉与顾迟舟自初见起就关系不睦,而分到一个寝房之后,他也从没考虑过韩默他们的建议去掉换房间,除了想尽可能低调不惹人瞩目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想就近观察顾迟舟,探明他与无纣的关系。 却没想到,竟然是父子! 赵沛等人见薛沉面沉如霜,一双九霄寒星般的眸子透出慑人寒光,不禁有些胆颤。然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窝囊的惧怕对头,赵沛又恼火起来,出言更加讽刺难听。 韩默气愤道:“难道这几日,就是你们在背后搞鬼,让十香斋的杂役克扣我们的膳食?” 卢松得意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又是怎么得罪了顾氏公子,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就该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自然要受些惩罚!” 叶落秋冷冷道:“那你又是何等身份?敢和我西霈叶氏叶落秋这般说话?” “西霈叶氏?!” 卢松惊呼道。西霈洲的叶氏和东祁洲的赵氏一样,同属于 “六下家” 之一,并非他区区卢氏可以冒犯的存在。 而赵沛显然并不怕他,他无法无天嚣张惯了,论起仗势欺人这门学问,实在称得上个中翘楚! “叶氏算得了什么?给我东祁赵氏提鞋都不配,我赵沛还会怕你么?真是笑话!” 赵沛哈哈大笑道,他才十二岁,小小年纪就十分狂妄,除了他表哥,便是连他爹都不怕。 “好大的口气!竟敢辱我叶氏,我现在就代你父亲教训教训你这大言不惭的小子!” 叶落秋冷笑道,他平时沉稳温和,从不轻易动怒,如今见赵沛辱及族门,不由气笑了。 叶落秋提起木剑就要动手,韩默武力值不行却也十分仗义的站在他身边摆出攻击的架势,赵沛那边的半大少年见此也纷纷执剑对峙,场面紧绷几乎一触即发。 官卿卿和王菀赶到,官卿卿忙拉着王菀挤进人群,二人见这以多欺少的局面,心中不耻,也自发站到薛沉三人身边去。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薛沉,一字一顿缓缓道:“叫顾迟舟来和我谈,你还不配。” “你!” 卢松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薛沉突然发难,一袖挥出的极强气劲荡开,如断了线的纸鸢倒飞了出去。 众弟子纷纷惊呼避让开来,就见卢松一路撞倒几排兵器架,跌落在两丈远的露台上。 赵沛以及他身后本来还嚣张笑着的少年们几乎都被吓傻了。他们本来仗着人多,还道必将薛沉等人揍得满地找牙,却没想到薛沉居然有着不俗的修为在身,刚刚露的那一手更是彰显出他强横的实力,就算他们几个全部加起来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薛沉没什么耐心再同赵沛磨蹭,只淡淡道:“让顾迟舟过来。” 赵沛额上渗出冷汗,再没有刚刚的嚣张劲儿,有些抖抖索索的对身后一个跟班道:“快去叫我表兄来!” 不到片刻,顾迟舟和他的好友李时雨便过来了,他们本来见王绍不在,便一起溜到玉露台下的寒亭躲清闲,因此并不知道玉露台上发生的摩擦。 此刻环顾四周局面,一眼便已明白怎么回事,不禁心下气道:「赵沛这作死的小鬼,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再一看薛沉那边,竟见心中暗恋已久的王菀也在,忙向王菀打招呼:“菀妹妹,你怎么也在?” 王菀一见他,便柳眉紧蹙,气道:“哼,谁是你菀妹妹,别胡乱叫人!我才不认识你这种背后使坏,仗势欺人的纨绔子!” 原来她与官卿卿交好,官卿卿早把一路上顾迟舟和他表弟三番四次找茬,以及他们因顾迟舟被杂役克扣了这几天饭食的事情同她说了。 顾迟舟见心上人对自己恶语相向,急忙解释道:“菀妹妹,你误会了……” 却被官卿卿抢白道:“误会了什么?误会了你没有找茬?没有仗势欺人?还是没有背后搞鬼,叫杂役弟子克扣我们的膳食?” 顾迟舟百口莫辩,只冷冷道:“随便你们怎么说,背后嚼舌根的东西!” 韩默立即怒目而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们背后嚼舌根了?就算说了什么,难道不是事实么?怎么,你能做,还不许别人说啊?” “你!很好,你们叫我来,就是听你们说这些废话的?” 顾迟舟被两人呛声,加之被心上人这般瞧不起,一双凤眼似被蓬勃怒火点燃,熠熠生辉。口中说着 “你们” ,眼眸却只盯着薛沉,他早就看出来,只有薛沉才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主心骨。 “你是掌门的儿子?” 薛沉目光森冷的问道。 “是又如何?” 顾迟舟简直觉得薛沉问得莫名其妙,他还以为他们找他来是为了十香斋的事。 赵沛以为薛沉顾忌他表兄的身份,在一旁记吃不记打的嘚瑟道:“怕了吧!告诉你,得罪了我表兄有你好受的!” 却不料话音刚落,薛沉就猛地一拳向顾迟舟面门砸去! 18.第十七章‖仇人子 却不料赵沛话音刚落,薛沉就猛地一拳向顾迟舟面门砸去! 这突然的出手引起众弟子一阵惊呼,纷纷退避出一片空间,任他俩打斗。 顾迟舟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身姿柔韧地往后一仰,躲过了这迅疾若闪电一般的拳头。他秀眉紧蹙,冲薛沉骂道:“你发什么疯!” 薛沉却不答话,见一拳不中,又是一掌击出!招招连贯而狠辣,似乎夹着极大的火气,顾迟舟险些招架不住,赶紧运转灵力抵挡,二人随即缠斗起来。 顾迟舟只有闻道初阶的修为,而薛沉却已是闻道末阶,他自然不是薛沉的对手,被薛沉凌厉的攻势逼得十分狼狈,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唯有步步防守。 薛沉面无表情,只一双幽深若沉潭般的眼眸冰冷地盯着顾迟舟,下手更加不留情面,凶狠非常。不过数十息间,顾迟舟就显露出败势,体内运转的灵力也几尽枯竭,防护不再密不透风。 不过片刻,就被薛沉找到一处破绽,一拳狠狠击中腰腹,巨大的力道几乎将顾迟舟整个人击飞出去,却偏偏被薛沉另一只手擒住肩背,生生受实了这一拳! 顾迟舟不由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线来。眼前一阵眩晕,感觉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受到重击的腰腹处如同隔着炭火炙烤一般火辣辣的疼。 而薛沉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顾迟舟怔愣间身上又挨了好几拳,他早已毫无反抗之力,只挣扎着抬起手来护住要害。 薛沉压制着顾迟舟的双腿,翻身骑在他腰上,积蓄着十几钧力的铁拳重重落在顾迟舟周身。顾迟舟失了灵力,修为境界不高因此道体也比较脆弱,这些年又只顾着一味的修炼玄法,武艺不精,对上前世身为刑警而精擅格斗术的薛沉,简直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顾迟舟一双凤眸恶狠狠地瞪着薛沉,贝齿紧咬,强忍着冲到嘴边的痛呼。由于用力过大,唇畔都沁出了斑驳的血珠,点点殷红衬着他煞白的脸色,如同雪碾残梅,好不狼狈。 周围的人俱被事情这一系列的发展惊呆了,好半晌还是叶落秋率先反应过来,忙招呼众人过来分开二人。 叶落秋不得不用力拦着薛沉,着急地冲他喊着:“阿沉快住手!再不停下会把人打坏的!” 韩默呆了好一阵才赶紧上来帮着拽薛沉的手,可惜力气太小,差点被薛沉误伤掀飞出去。 “沉哥,你怎么了这是?!我们本来不是说好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们的吗,你怎么还真的下死手了啊!再不停下这顾迟舟就要被打死了!” 李时雨赶忙把顾迟舟往薛沉的禁锢外拖,然而对上武力值爆表的薛沉,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他急得满头大汗,向来风流儒雅的翩翩公子也不禁骂了好几句粗话。 薛沉好似着了魔一般,根本充耳不闻周围人的惊叫拦阻,眼中只剩下了顾迟舟,那凶狠的样子,就好像不弄死顾迟舟便不干休,好几个少年拉都拉不动他。 一片嘈杂中,赵沛惊恐地看着自家表兄被压着打得好不凄惨的模样,吓得手脚发软,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溜出人群,向风墨阁跑去。 ┬┬┬┬ 薛沉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浓郁得化不开的仇恨,仿佛又回到了那血雾弥漫的满月之夜。 师傅那沾满了淋漓鲜血的颓败的面容,被剑锋生生剔出的莹白仙骨...... 他想闭上眼睛,却发现师傅凄绝的惨叫充斥在脑海,挥散不去。 如果他现在内视自己的意识海,就会发现,原本幽寂如潭的识海正形成了一股狂乱暴动着的灵力漩涡流,如同怒海翻涛,黑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这是入魔的征兆。 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克制的冲动,疯狂地咆哮着:杀了他!杀了他!让无纣那个畜生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楚! 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罪有应得!让他付出代价! 薛沉的眼瞳愈发幽黯,逐渐晕染上一抹森冷的血色。 顾迟舟本有些涣散的眼眸猝不及防之下,与薛沉酝酿着杀意的墨黑双瞳相撞,那股疯狂的绝望猛地刺入了他的心底。 ――他......他要杀了我。顾迟舟几乎无意识地颤抖着,始终倔强不肯服输的凤眸瞪大了些,无助和慌乱在浅褐色的瞳仁里蔓延。 这双眼睛里丝毫不加掩饰的恐惧,让迷失在心魔蛊惑中的薛沉,突然有些恍惚。 ... “薛队,我老婆死了,家里除了一个小孩,没别人了……我是个见不得光的卧底,说不定哪天这条命就没了。还有三年,还有三年我才能回到警队,可是这次行动太危险,我有种预感,我怕是等不到归队的那天了......” 说话的人拿着瓶子灌了一大口酒,笑得苦涩。 那是他警校的同学,他出生入死的战友。 “如果这次我真的回不来,你帮兄弟照顾一下那孩子……琪琪还小,她不能没有家!”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讷讷半晌,只能这么说。 那汉子一笑,没当真。 送来情报的战友趴在血泊里,他的手脚多处中了弹,疼痛让他不停痉挛着。然而在交火中暴露在毫无遮挡物的空地上,谁都救不了他。 他冲着集装箱后面隐蔽着的战友们嘶吼道:“快走!是兄弟的话,就给我个痛快!” 他肯定是活不了了,继续苟延残喘,于他而言是无望的折磨,只会增加临死前更多的痛苦。 薛沉听着他绝望的哀嚎,闭上眼,手指颤抖着扣下了扳机―― 隔着枪林弹雨,那人无声地对他说:“薛队,帮我照顾好她......” 他说好。 那汉子便笑着咽了气。 …… 一个模样精致可爱的小女孩,仰着圆润白皙如同棉花糖般的脸蛋看着他,笑眯眯的说:“爸爸,今天是琪琪的生日哦,你要早点来学校接我!我想去吃海底捞!” “我们琪琪一年一次那么重要的生日,爸爸肯定会早点来接你的!” 男人因为昼夜不停的工作,声音有些疲惫,但仍然温柔道。 电话里的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委屈,打着哭嗝道:“大骗子!爸爸是个大骗子!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呜哇哇……” “对不起啊琪琪,爸爸临时有工作,不是故意忘记的……你等等爸爸,爸爸马上就过来……” 男人第一次有些慌张,手足无措地听着话筒那边传来的哭声,心中一阵心疼。 厨房里烟缭雾绕,小女孩一脸嫌弃的说:“不是这样的!蛋炒饭才不是先放蛋!爸爸一点都不会做饭!” “呃,不如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男人一脸尴尬地搔搔脸颊,看起来十分为难,他是真不会做饭啊。 “爸爸帮我扎头发!” 要上小学了,小女孩一大早就起来换上了最好看的裙子,拉着他道。 “可爸爸不会啊......” 男人满头大汗,无奈道。 “那马尾呢?” 小女孩期待地说。“马尾最简单了!” “是这样吗?” 男人第一次学着扎马尾,兴致盎然地摆弄了很久,完成的时候还颇有些成就感,这可是他的马尾辫处女作! “艾玛,简直丑哭了!” 小女孩兴冲冲地看向镜子,然而只看了一眼,就一脸惨不忍睹地捂上了眼睛。 “……” 父女两依偎在沙发上看关于打拐的电视节目,小女孩紧张兮兮地抓着他的手,问他:“爸爸,我好害怕……要是琪琪也被坏蛋抓走了怎么办啊?” “不要怕,爸爸一定会保护好琪琪的。” 爸爸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不要怕。 小女孩窝在他怀里,笑得山花烂漫,大眼睛亮亮的,似乎安心了很多:“嗯!琪琪知道,琪琪的爸爸,还有现在的爸爸都是最厉害的警察!我相信警察!” …… “我相信警察!” …… “你们警察,不是不能随便杀人的吗?” “为什么要开枪!” “你杀了我儿子,我报复你,很公平,对吧。” “所以,我想让你也尝尝,丧子之痛是个什么滋味。只可惜你没有亲骨肉,我只好请这孩子过来了。” “砰――” “你要杀要刮,冲着我来啊!是我杀了你儿子!为什么要杀她!幼子何辜!她何罪之有!” “幼子何辜?呵呵......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辜。” “她的罪,就是做了你的女儿!” 琪琪......对不起。 对不起。 是爸爸错了...... 如果当初没有开那一枪,是否结局就不会这样?琪琪不会因为他被牵扯进来,被毒枭报复。他真的好后悔!那个孩子……她才那么小,刚刚上一年级,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的...... 都是因为他! 铸下大错不留余地的人是他,却牵连无辜,害人害己,何其可悲! 都是报应。 哈哈,都是报应。 “因果轮回终在己,自己选的因,自己得的果,又何必后悔?” “即便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也不后悔?” “我做事,全凭本心,无分对错。” “汝之本心,又以何为标尺?” 以何为标尺? ――应当为则为,不应当为则不为。 顾迟舟......身为无纣的儿子,是他的罪吗? 该死吗? …… 薛沉高高举起的力逾千钧的拳头,在落下的时候,偏了半寸。 凌厉的拳风带起了几缕青丝,险险擦过顾迟舟的脸颊,重重地砸在他脑袋旁边的玉石板上。白玉石板落拳而裂,发出咔咔几声细微的轻响,不过须臾,裂缝便如蛛网向四周蔓延开去。 顾迟舟在铁拳落下的那一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过了半晌也没感觉到面颊传来疼痛感,他墨睫如鸦羽,轻轻颤动,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便看到刚刚那个仿佛要杀人的凶神,以一种极度歉疚的眼神望着他。 那样子既绝望又落寞,还掩藏着深深的愧疚,仿佛他要是不肯原谅他,就要哭了似的委屈。 顾迟舟:…… 「卧槽吓死本宝宝了!薛巨巨给你跪了好嘛!老子才是那个被压着揍得天昏地暗,快要一佛升天的人啊!你个打人的到底在委屈毛线啊!」 薛沉伸手抚上了顾迟舟的眼睛,这一次不再是粗鲁凶狠的拳头,而是轻轻地抚摸,如触碰初生的婴儿、易碎的珍品,那般温柔。 顾迟舟就像是被打傻了似的,这个时候竟然还开了个小差,心下吐槽道:「不知道这个时候眼角抽一下会不会被打,算了,还是保持仪态等待救援,乖乖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吧……嘶,真是疼死小爷了,薛沉这厮是吃金属长大的么,属钢铁侠的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顾迟舟眼睫一垂,彻底晕了过去。 那边厢,赵沛行色匆匆地领着悠竹老人往玉露台赶。 “快!悠竹师傅,那个薛沉趁着王绍师兄暂时离开一会儿,就找茬打人啊他!这厮不但重伤了我表兄顾迟舟,还有卢松也被他以灵力重创,现在还躺地上人事不知!” “薛沉这混蛋不过仗着比我们高的修为,就带人欺压同门,简直无法无天!求悠竹师傅给我们做主啊!” 赵沛趁机给薛沉几人上眼药,哭丧着脸委屈道。 悠竹老人却依旧一副淡定的模样道:“莫急,莫急,待贫道先过去看看再说。” 周围众人见薛沉总算是恢复了理智,不再动手,俱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心下后怕不已。没想到向来冷淡却温和的薛沉,被逼急了逞起凶来竟这般吓人! 韩默看着顾迟舟唇畔沾血,打斗挣扎间散乱的衣袍中,露出衣襟的皮肤和手臂上,俱是成片成片的青紫瘀伤,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可怜的模样,心下有些同情,轻喃道:“真是阿弥陀佛……” 李时雨靠得近,此刻也是气喘吁吁,抱着顾迟舟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大喘气,这时听到这么一句,嘴角一抽。 官卿卿和王菀虽然讨厌顾迟舟仗势欺人,但是看到他被打得这般凄惨,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忙一个去拉开薛沉,一个回尘寰殿去找药箱。 正在众弟子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之时,暂时离开的师兄王绍终于回来了。在半空中时他便看到众人俱都围绕成圈,吵吵闹闹的,竟没有一个人遵照他走的时候说的话认真习剑! 甫一降下云头落在玉露台上,他就立刻神色严厉的大声道:“你们这帮兔崽子!简直反了天了,一时半刻不看住就要上房揭瓦了是吧!” “是师兄!” “师兄回来了!” 众人见到王绍便低声喧嚷起来,纷纷让开一条道,露出漩涡中心的两人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走的时候怎么和你们说的,你们都没长耳朵是吧……” 王绍的话骂到一半戛然而止,突然就有些腿软――他没看错吧!那……那躺在地上的小崽子,不是......不是掌门真人的亲儿子顾迟舟嘛! “……我的娘诶!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不是地域条件不符合,王绍一定特别想说一句卧槽。此刻他简直欲哭无泪,心中自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还自带刷屏弹幕:要!死!咯! ┬┬┬┬ 玉露台打架事件的后续就是,薛沉因此一时名噪玉华,风头无两。 只因他还是迄今为止第一个敢因一时斗气,而将掌门之子打得须得卧床静养半个月的人。 此事毫无意外地惊动了新接任掌门不久的无纣。众弟子都道这名叫薛沉的新弟子估计无缘参加收徒大典了,才刚入地峰短短四天,居然就敢把一宗之主的亲儿子揍得下不来床,简直是作大死啊! 岂料新掌门竟然十分大度,只让负责新弟子三个月发蒙授道的悠竹老人全权定夺。 于是悠竹老人十分耐心地访谈了每一位新弟子,彻查了前因后果后,给出的处理结果是:当事人掌门之子顾迟舟有错在先,仗势欺人,作弄同门,伤好之后罚扫炼心阶一个月。 薛沉受到挑衅打人在后,虽情有可原,但出手过重,且伤及两位同门。因此罚扫炼心阶一个月,并罚抄静心咒和玉华宗门规各五百卷,同时全权负责照料同寝重伤的室友顾迟舟。 其余参与挑衅生事者,赵沛、卢松等八名弟子并叶落秋、韩默、官卿卿绕着地峰跑五十圈,各抄玉华宗门规三百卷。 其他所有没有遵照师兄所言认真练剑者,因违令受罚,各绕着地峰跑十圈! 王绍监管不力,自去执法长老无胤真人处领罚。 简直赏罚分明,点个赞。 顾迟舟:…… 炼心阶,三千级,呵呵哒。 「剧本不对啊作者你骗我!难道我不是我爹亲生的么?我都被打成这样了啊QAQ!真是好想喷自己老爹,还有薛沉那个王八蛋一口凌霄血啊肿么破!」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死,该! 19.第十八章‖话年少 自从薛沉当众揍了顾迟舟,充分展现了他强大的武力值之后,众弟子中几乎再无人敢为难薛沉几人。 在修行界,始终还是强者为尊,用拳头说话的。 薛沉几人碰到的 “小麻烦” 自然也迎刃而解,十香斋里的杂役弟子已被换掉,他们再也无需整日往山上跑。 只顾迟舟伤势过重,一直未好,不但落下了修炼,连饭食沐浴,亦需薛沉照料。 由于顾迟舟需人照料,所以薛沉的其他惩罚清扫炼心阶一个月,便被安排在顾迟舟伤愈之后与他一同执行。至于抄书则在晚上,清心咒并门规各五百卷,合起来便是一千卷,估计三个月都抄不完!对于爱武厌文的薛沉来说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本来也是他将人伤成这样的,便该负责,薛沉对此倒毫无怨言。每日上完早课,他便回尘寰殿给顾迟舟补习,一日三餐亦由他负责端送。 虽然这件事情顾迟舟自觉理亏在先,可要与把自己打成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对顾迟舟来说本就十分难受,现在竟还由薛沉来负责照料他――简直就像不停地提醒着他,他是多么愚蠢和弱小,实力不足还丢人现眼,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顾迟舟骨子里十分矜傲,被当众重伤成这样无异于践其自尊,心中万分屈辱,态度自然好不起来。 薛沉也不在意,当真细致入微地照料他。只因于薛沉而言,此番闹剧真正的原由无人知晓,乃因他迁怒而起,甚至他还一念入执,被心魔蛊惑,差点走火入魔! 本就是他道心不稳犯下的过错,然而经此一事,竟让他破除瓶颈,顺利进阶闻道大圆满之境!不得不说是顾迟舟的功劳,帮他渡过了道境末阶的心魔劫。 早先顾迟舟使的小绊子,对于前世今生年龄加起来超过四十岁的薛沉来说,只是些孩子气的小打小闹,他从未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又何谈计较。 如今薛沉得了如此大的好处,却害得顾迟舟重伤道体,醒过神来的时候薛沉不禁很是内疚,照顾起人来便越加仔细温柔。 ┬┬┬┬ 已至芒种,气候变得炎热起来,雨水也愈加充沛,催长着植被,地峰更显得绿意勃勃、芳草丰茂。 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 顾迟舟道体未愈,尚不宜走动,每日里就只好倚在榻上看书抚琴,倒也修身养性,使心中平和不少。 薛沉端着汤药并些清粥小菜进来的时候,就见他正趴在窗台上,神色恬淡地看着檐角垂落的雨丝,一手执着柄团扇,动作轻柔而有韵律地扇着风。 细雨纷纷飘窗榭,美人观雨可入画。 「安静的时候,倒蛮好看。」薛沉不禁有些晃神,回过神来又暗自纠结:「最近怎么老觉得一个男的好看呢,真是毛病!」 顾迟舟早已听到他推门的声音,眉峰轻蹙,却不打算搭理他。即便已经过了好几日,他依然看到薛沉就很生气。 薛沉将托盘放下,走到他身旁,顺手拿了件搭在榻边屏风上的薄衫,给顾迟舟披上。 窗外细雨逐渐滂沱,一阵清凉冲淡了空气中的闷热,顾迟舟现在身子虚很容易着凉,是不能见风的。 顾迟舟将脸转过去,拂开他的手,却没管肩上将落未落的衣衫。 薛沉无奈,只好道:“喝药。” 顾迟舟依旧不理他。 薛沉突然就有些暗恼,一把将顾迟舟拉到榻边,也不管他细微的挣扎。看着那双被怒火点亮的凤眸,将药碗递到了他手边,淡淡威胁道:“你若不喝药,我便如之前一般喂你了。” 他口中的 “喂” ,毫无疑问便是强灌了。 顾迟舟想到他刚醒来的那两天,父亲竟然没来看他,不管不问就算了,还让悠竹老人全权处理。那悠竹老人呢?各打五十大板就罢了,算他倒霉自作自受,可居然还罚薛沉来照顾他! 他当时气极,自然各种折腾薛沉,结果证明,呵呵……最后都折腾到自己身上了! 他不吃药,薛沉就强灌!他不吃饭,薛沉便点了他的穴道喂他粥!薛沉给他披衣服,他扯下来倔着不穿,晚上着了凉反倒让自己更加遭罪! 顾迟舟心下愤恨不已,狠狠地瞪了薛沉一眼,到底还是识时务地接过了药碗。 他一时气愤动作便有些大,碗里的汤药泼洒了一些出来,溅到了他的手背上。顾迟舟吃痛,不由松了手,那药碗便要翻落在地。 薛沉眼疾手快,灵力振出便托起了药碗,洒出的汤药似凝固在了半空中,被灵力包裹着重又落回碗中,竟一滴未洒。薛沉手一挥,药碗就稳稳地落在托盘中。 他急忙拉过顾迟舟的手查看,黑褐色的药汁很烫 ,落在白皙细嫩的肌肤上烫起了一片红痕,不过须臾便浮起了大大小小的燎泡。 顾迟舟的手缩了缩,却抽不回来。他不由皱起眉头,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恼薛沉的。 薛沉执着顾迟舟的手,轻轻地吹了吹,一阵清凉拂过燎泡,驱散了几分辣辣的疼。顾迟舟心中微怔,愣愣地看着薛沉垂眸给他吹着伤,细致的样子竟染上了丝丝温柔。 房中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 薛沉吹了一会儿,便并起二指裹上灵力,轻柔地抚触他手背上的伤。刚开始有点刺疼,但很快就被冰冰凉凉十分舒服的感觉取代,灵力过处燎泡也消解不见,最后只剩下微红的痕迹。 “好了,还疼吗?” 薛沉收回灵力,问他。手下却动作不停,从储物环中取出一瓶软膏并一卷纱布,给顾迟舟的手仔细地上了药,裹上了纱。 顾迟舟从没想过,薛沉看起来这般冷漠冰山,竟意外的是个细致温柔之人。 他摇了摇头,突然又开口道:“刚刚的药......我并非故意的。” 说完,他似乎又有些赧然,垂眸不语。 薛沉当然知道他并不是有意打翻药碗,只是有些惊讶他竟会向他解释。薛沉眸光微闪,面上却不显,轻描淡写道:“无事。” 说罢,他再次端过药碗递给顾迟舟。只是这一次,他特意用灵力晾温了碗中药。 顾迟舟接过碗,心中微动,竟有些感念薛沉的细心,仰头一气喝下苦涩的药汁时又不禁暗暗羞恼:「明明是他害我成这样,我怎么竟还会感激他……莫非是日日卧床睡傻了不成?」 薛沉待他喝完,自然地接过药碗放在托盘上,又端起粥碗,夹了些小菜进去。 顾迟舟伤的是右手,现在包裹起来不好拿碗筷勺子,薛沉也不递给他,只道:“你伤了手,我喂你。” 说罢,到床边坐下,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便递到顾迟舟唇边。 这次顾迟舟也不再矫情折腾,乖乖地就着薛沉手中匙喝下粥。 窗外细雨霖霖,衬得房中暖意泛黄。两个少年一个喂,一个吃,默契弥漫在二人之间,一室岁月静好。 许是太过认真,薛沉闻道大圆满的修为,竟未察觉到有人靠近。 ――由于天气闷热而敞开的房门外,来找薛沉的韩默一脸卧槽地站在廊下,惊呆了一地钛合金狗眼。 ┬┬┬┬ 在薛沉的照顾下,顾迟舟还是休养了半月余才慢慢康复,二人关系也逐渐缓和。 众弟子相处日久,俱都熟识起来,山上也愈加热闹。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尘寰殿里朝夕相对,同窗共习言笑晏晏,自然少不了儿女情思、风花雪月。 顾迟舟伤好之后,悠竹老人便命他与薛沉午后和傍晚课余去清扫炼心阶,履行那一个月的惩罚。炼心阶三千级,每日打扫都得花去几个时辰,回到尘寰殿时常已过了饭点,十香斋里也只剩下些残羹冷饭。 官卿卿女孩心细,发现之后,便与王菀每日来给二人送饭。 这日午后,二人照例过来清扫长阶。由于入夏之后便常有雨水,雨后的玉阶上总会落下许多枯枝败叶,清扫工作十分麻烦,丝毫偷不得懒。 薛沉思及顾迟舟伤刚好,不宜太过疲累,因而时常帮他清扫。顾迟舟乐得清闲,便坐在树下歇息。 正巧,王菀与官卿卿此时拎着食盒过来,她们本就对顾迟舟颇有成见,见此情景,自然便有些误会。 顾迟舟见到王菀就十分高兴,立刻便过去笑着招呼她们:“菀妹妹,官姑娘,又麻烦你们了。” 说着正要接过食盒,却不料被王菀侧身避了过去。 他的笑一下子僵在了唇畔,有些尴尬道:“菀妹妹你这是……” 王菀颦眉恼道:“我们远远过来,便见你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你怎么能够偷懒,让薛大哥一个人辛苦呢?” 顾迟舟心下微酸,他喜欢王菀众弟子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想必王菀也是知道的。可王菀却向来对他不假辞色,反倒对薛沉温柔似水体贴备至。 他有些吃味,因此语气也不大好,硬邦邦道:“我的伤刚好,是他主动要帮我。更何况,我这伤不也正是拜他所赐么?” 听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丝毫不知反省,王菀更加生气,冲口道:“那也是因为你作弄薛大哥他们在先,自作自受!” 顾迟舟闻言一滞,呐呐不言。王菀却不再理他,径直拉着官卿卿走向薛沉。 “薛大哥!是时辰用膳了,快过来歇一歇,吃饭吧!” 王菀笑着给薛沉递过食盒。 薛沉闻声抬眸,见是她们两个来送饭,便接过食盒走到树荫下歇息。 这时,王菀扭扭捏捏地看着官卿卿欲言又止,双颊也晕上嫣红,似乎想做什么又十分不好意思的小女儿情态。 官卿卿低头和她咬耳朵,轻轻推着她道:“快去呀菀姐姐,那可是你熬了几个晚上做的!” 王菀现在就连耳朵也是红彤彤的,想了想,还是一跺脚决定豁出面子去了。她碎步忐忑地走上前,声音婉约动听,轻轻柔柔地唤道:“薛大哥……” 薛沉抬首,双眸微惑地看她。 少女一双秋水明眸透着丝丝柔情,脸庞绯红,羞涩又满含期待地说:“这是菀儿亲手缝制的五色描金香囊,里边的沉水梦还香也是菀儿调制的,可以安神静心,平顺灵力,对修炼有绝妙的好处......薛大哥,若你不嫌弃,可否收下?” 她递出的葱白柔荑上,静静躺着一个以月白色缎面缝制而成,五色丝绦绣着海棠花纹,拉锁嵌着珊瑚珠,下端垂有平安结流苏穗,精巧非常的腰圆香囊。 观这精细的做工,一针一线无不缠绕着,少女那含蓄而纯粹的绵绵情意。 她含羞低语道:“自从莲池初见......薛大哥霞姿月韵、翩翩清雅的身影,菀儿就再难忘怀……” 薛沉微微一怔,此时此刻,他如何不明白王菀赠出此物的心思。 只是......薛沉垂头,半晌认真地望着她,言辞恳切道:“多谢姑娘厚意青睐。姑娘蕙质兰心,仙姿佚貌,薛沉又何德何能,堪配得上姑娘?” “薛沉此生,决意不入情执,唯愿一世清修,还望姑娘成全。” 即便说得再温柔,拒绝也还是拒绝,依旧伤人。 王菀身子一颤,三分明媚七分殷红的脸颊立刻煞白一片,握着香囊的手轻轻收回,眼中不过须臾便漫上了粼粼水色。 她盈盈轻声道:“菀儿明白,薛大哥现在还无法接受我。不过没关系,菀儿不介意等着薛大哥!总有一天......菀儿定会让薛大哥的心中,住上菀儿的!” 少女总是面皮轻薄,王菀说罢,心中实在委屈酸楚,泪珠快要跌落眼眶。更觉得无地自容,再难坦然面对意中人,于是掩面而去。 顾迟舟愣怔在一旁,此刻见王菀转身粉面含泪的模样,不由喊道:“菀妹妹……” 王菀听他喊她,意识到自己丢脸的一幕,他竟也全都看到听到了。不禁恼羞成怒,凶巴巴地瞪了顾迟舟一眼,便仓皇地跑上玉阶,回尘寰殿去了。 官卿卿见她的菀姐姐受了这般委屈,又恼又气,可偏偏让菀姐姐受委屈的,却是她钦佩濡慕的阿沉哥哥。小丫头左右为难,见王菀哭着跑开,只好重重地跺了下脚哀叹一声,口中喊着菀姐姐便快步追上去安慰了。 她心中暗想:「明明菀姐姐与沉哥哥,一个如此美丽温柔,一个那般俊雅厉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为何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话本里佳偶天成的故事完全不一样啊!」 薛沉抬头,便见顾迟舟冷冷地看着他。 “你钟意王菀?” 薛沉想了想,问他。 “那又如何?菀妹妹喜欢的,偏偏是你。” 顾迟舟自嘲地笑。 薛沉道:“你不必如此,就像你刚刚看到的,我对王菀无意,不会和你争。” 顾迟舟却神色落寞道:“即使不争又如何,她心中有着你,是再也看不到我了……菀妹妹与我自小相识,父亲与无忧师伯更是属意我两长大,能够合藉结为双修道侣。” “可菀妹妹,却不肯任凭姻缘由父母做主,说定要找个自己爱慕的如意郎君才能配得上她,对我从小便横眉冷对、不假辞色。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她对你这般不同,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薛沉漠然道:“那不过是人年少时,堪不破的虚妄罢了。待她再长大些,总会选择一个爱她疼她之人。” 顾迟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今日伤了她的心,我虽然很不希望你接受她,却更心疼她难过。若她长大了,还对你痴心如故……还望你,莫如今日这般无情。” 说罢,便转身离去,竟连饭也不吃了。 20.第十九章‖骆云微 夜色微凉,月华似练。 玉露台下的寒亭中,传来袅袅琴音,松沉旷远,清冷入仙。时而缥缈清越犹如仙鹤穿云,时而低缓幽微宛若耳鬓私语,弦转入悱恻,婉诉着愁肠。 随着抚琴之人心绪的百转千回,曲音几变。如泣如诉,似悲似怨,直教人沉浸其中无可自拔,心随琴音平生悲戚。 顾迟舟思绪烦乱,按弦取音的左手错滑,右手滚过羽弦,琴声便如裂帛一瞬凄厉。 他心中总是不由想起,王菀对薛沉说的话,「自从莲池初见......薛大哥霞姿月韵、翩翩清雅的身影,菀儿就再难忘怀……」 莲池初见不过一面,竟让你就此一见倾心么? 忽又忆起儿时,他刚穿越来此几年,那时这躯壳不过八岁余,当时陪着姑母去王家拜访,初遇年仅七岁的王菀。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女娃娃,眉目精致仿若观音座前的玉女一般。那时的王菀千娇百宠,性子刁蛮可爱古灵精怪,十分粘他,他也格外疼爱这个小妹妹,时常带着她玩。 一晃就是四五年,在外人眼中,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可谓青梅竹马,玉偶一双。正好两个孩子的父亲还是同门师兄弟,因此父亲也有意为他求娶王菀,便欲与无忧师伯商量给他俩定下娃娃亲。 他算是看着这个妹妹,一步步从软萌可爱的孩童,蜕变成柳腰花态、亭亭玉立的娇俏少女。她伴着他,渡过了穿越之后倍感孤独压抑、仓皇无措的那几年,这种感情岂非一般深厚? 因此当父亲问他将来是否有意与王菀结为双修道侣时,他自然是愿意的。菀妹妹是唯一一个于他来说,意义如斯特殊的女子,若他将来定要娶妻,他也只想娶菀妹妹一人。 他到现在也不知,对于王菀,他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到底是对妹妹的喜爱,还是对梦中人的情爱,抑或二者皆有。 然而那时的王菀已经十二岁,古人早熟,她早已知晓婚姻之事并非儿戏。却一直只将顾迟舟当作玩伴,并不愿意嫁他为妻。正在叛逆期的王菀和无忧闹了好几次,对绯闻对象顾迟舟也愈发排斥疏远,不再同他那般亲密,隔阂日深。 修士子息艰难,无忧生平就得王菀这一独女,爱若珍宝,自然不愿勉强她,于是这玩笑一般的 “娃娃亲” 自然也就再没有提起。 他始终记得王菀曾对他说:“我王菀对你顾迟舟,充其量不过是朋友之谊,你莫再痴心妄想。我以后的道侣必是我爱慕的如意郎君,必是修为高强的天人之姿,绝不会是你!” 苍墨青穹下,缭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琴音渐乱,一如平静的湖心泛起汹涌的波澜,乱人心扉。 他停下奏琴的手时,明月高悬于中天之上,夜已深沉。 顾迟舟将松鹤独幽琴收回储物戒中,整了整被夜露濡湿的衣袖,拂去袍上轻尘,信步清雅地走回尘寰殿。 自从今日知道王菀竟然恋慕上薛沉,他便再不想与薛沉共寝一室,为了避免独处尴尬,他从下午练完剑后便回到殿中取了琴,上这寒亭中独自待了许久。 伤好之后,顾迟舟由于养伤落下了两式剑招未学,这几日便一直由薛沉手把手教他,二人关系好了许多,甚至有时顾迟舟竟会生出二人是否是多年的知交好友的错觉,要不然怎会如此默契? 可经过王菀这件事,顾迟舟心中介怀难释――自己喜欢的妹子爱慕薛沉,这比薛沉当初重伤了他,还要让他难受。因此他实在难以再坦然与薛沉相处,也许,他们注定了是对手,是情敌,就是无法做朋友罢。 顾迟舟心中烦闷,不想回寝房,怕遇上未睡的薛沉。他也知他同薛沉朝夕同室,这样避总是避不开的,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轻叹一声,顾迟舟干脆脚下一转,往十香斋去了。 ┬┬┬┬ 十香斋关着门,顾迟舟也不进去,反而溜达到了后厨房。 他前世有个最大的爱好,便是烘培和烹饪。身为一名骨灰级的吃货,他有着得天独厚的厨艺天分。 若非父亲希望他继承家里的公司,因此大学毕业之后,他留学去了瑞士学的酒店管理。不然按照他的个人意愿,他的梦想是去法国蓝带厨艺学院学习烹饪,将来做一名叼炸天的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大厨! 可惜,这个梦想上辈子到死时,他都无缘实现,可以说是他顾迟舟生平最大的遗憾之一。 因此,即便这辈子贵为世家贵族的公子哥,有着君子远庖厨的教条悬在脑门上,他也常常 “任性” 地溜去厨房,亲手下厨煮羹烹菜。 甚至每当心情不好,遭受打击的时候,厨房也是他最爱来的可以抛下所有烦恼的一方净土。 顾迟舟轻推门扉,却发现门从里面插上了闩。于是他便以灵力凝成细线,穿过门缝,撬起了门闩,推门而入。 这时便听见一声低低的惊呼,这里有人! 顾迟舟警觉地从储物戒中取出火折子,动作迅速地拨开筒盖一吹即燃,点亮门旁的青铜灯。 灯火明灭,微光幽黯,但却足以使他看清是谁了。 竟然是骆云微!仙宗试炼时第一个过那七步莲的小姑娘。 “怎的是你?!” “你来这作甚?!” 二人同时惊讶道,又同时竖指于唇边,轻轻道:“嘘!” “小声点儿!” 骆云微机敏地上前几步,关上了门。 顾迟舟扶额,只好低声问她:“骆姑娘,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厨房来作甚?” 骆云微忸怩道:“没……也没啥事,我就是睡不着,出来随便逛逛。” 顾迟舟无语吐槽道:“随便逛逛竟逛到厨房来了,姑娘爱好颇为独特嘛。” 然后他便注意到了骆云微唇边的饼屑,以及手中握着的啃了一大半的枣糕。 “这种小事道友不必在意。” 骆云微见他注意到了,也不遮掩了,干脆大大方方捏起糕点咬了一口,一边鼓着腮帮子嚼着糕点,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顾迟舟:“……” “说起来,你怎么大半夜的也不睡觉,也来逛厨房啊?莫非与我有同样的兴致?” 骆云微眨着眼睛,嘴中依旧咔哧咔哧地忙个不停。 “我倒不是来偷吃的,我是来做饭的。” 顾迟舟面色坦然道。 “哇塞,真是看不出来!比我的爱好还要有格调嘛。” 骆云微一双眼睛刷地亮了。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打算做什么啊?” 顾迟舟挑眉,心想:「看来他夜游厨房,竟收获了同道中人一枚呢。」 “这里有些什么?” 顾迟舟也不含糊,直接取下墙上挂着的棉布围裙,往腰间一系。 “哇,你的腰好细啊!” 骆云微却歪了个楼,惊呼道。 “喂……姑娘,你的重点错了吧......” 顾迟舟额上瞬间挂了一头黑线。 “咳咳,有什么……有萝卜、香菇、松茸、白菜、蒿子秆、山药、粟米、油菜、茄子、紫薯、小米、粳米、糯米、青瓜、南瓜、大葱、豆腐、山鸡、鸭子、乳鸽、乌鸡、山狸、兔子、螃蟹、虾仁、莲蓬、莲藕、银耳、鲈鱼、草鱼、银鱼、肉糜、牛脊骨、野猪骨……” 骆云微立刻露出一脸迷之幸福的笑容,掰着指头认真地数起来。 顾迟舟:“……” 「姑娘,我确定我刚刚听到你咽口水的声音了!将厨房摸得门儿清就算了,有些什么食材,估计厨房里的厨子都还没你清楚吧……」 “这些够不够?” 骆云微数完,一脸认真地问他。 “这么多当然够了,我又不是要做满汉全席......” 顾迟舟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这姑娘的神奇刷新了一遍,说好的优雅又矜持的古代妹子呢,他怎么好像看到了前世吃货中的战斗机! “满汉全席是吃的吗?好吃吗?怎么做的啊?” 骆云微一边问,又一边往嘴里塞着盘子里的饼渣,就差没把盘子也舔一遍了,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 “……” 「喂!你到底是有多饿啊!」 于是,在骆云微这个吃货妹子的陪伴下,顾迟舟利落地洗手、择菜、切食材,动作迅速而优雅地处理起食材来,认真的神色,熟练的动作,倒是颇有大厨风范。 由于没有西式炊具和一些材料,因此他做的都是中餐。 先做了一道黄焖鸡翅,干香菇用温水浸泡小半个时辰,洗净后切成大块儿放一旁备用。木耳用冷水浸泡一刻钟,去蒂洗净后撕成小块儿备用。将鸡翅用刀从中间剁开成两段,洗净后沥干水分备用。 姜蒜去皮切片,将鸡翅倒入碗中,放入姜片蒜片,少许料酒并酱油,搅拌均匀后盖上布帛,腌制半刻钟。 锅中入油,大火加热至七分熟时,便放入干红辣椒和拍散的大蒜瓣,爆香后倒入腌制好的鸡翅,用铲子不断翻炒直至鸡翅表面变色焦黄。 然后放入备好的香菇与木耳,清水入锅没过食材表面,接着调入酱油几匙,续以大火烹煮片刻。待汤面出现浮沫时,以汤勺撇净,再加入少许霜糖粉,盖上锅盖,文火焖制一刻钟。 打开盖子,加入一匙盐搅拌均匀,最后以大火收汤,待汤汁变得浓稠后熄火,放入青蒜翻炒几下,便可出锅。 这道菜肴极考验火候,顾迟舟却有条不紊,技艺已至炉火纯青的地步,烹制出来的黄焖鸡翅色泽鲜香,入口软嫩且汤汁入味,光闻其味就叫人唇齿生津。 骆云微早就按耐不住,忙洗净两双筷子并两只碗来,当先便尝了一口,直呼好吃得舌头都要咬掉了! 顾迟舟自己也尝了一口,只可惜古代调料太少,味道还是不够。不过却正因为调料简单,反而保留了更多食材本身的鲜美。 他道:“你先吃着,我再做一道糕点。” 于是挽袖,在食材中拣选了山药与紫薯,打算做一道紫薯山药糕。 先是选了口感细腻的铁棍山药,去皮切块过水蒸熟,再趁热碾成山药泥,然后加入适量的糖粉和少许油;紫薯洗净后沸水煮熟,去皮后过筛压成泥,也加入适量的霜糖粉和油。 最后将山药泥和紫薯泥等分成相同大小的泥团,用手揉搓成手心大的球状,先用糕饼模子压入山药球,再压入紫薯球,再拼叠成上白下紫的方形纹花糕,脱模装盘。 由于工序并不复杂,这一碟紫薯山药糕很快便做好了。 晶莹透白的山药下是烟紫色的紫薯,闻起来浓香扑鼻,十分诱人。骆云微率先夹了一块,轻咬一口,杏眸瞬间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幸福得不要不要的,满脸写着 “超级膜拜,跪求大神收我为徒” 几个大字。 “好吃么?” 顾迟舟认真地做完了菜,光洁的额上早已渗出细密的汗,他抬袖轻抹去汗珠,语声温柔地问道。 骆云微点头若捣蒜,眼睛也晶晶亮亮的,一边口中不停,一边讨好大神道:“好吃好吃!当然好吃!” 看一个吃货大快朵颐,无疑是一件很有幸福感的事情。 因为吃货们总会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告诉你,满足口腹之欲是多么大的快乐,足以让你忘却尘世间所有的烦恼,仿佛眼前的美食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世界都在你的肚子里,还有什么能够想不通呢? 看着这个妹子丝毫不顾形象,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一脸纯粹而明媚的快乐,顾迟舟竟觉得自己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许多。 “真是个小吃货,慢点吃小心噎着,一个姑娘家要矜持一点啊!又没人要和你抢......” “哎呀,你对我可真好!而且你做的吃食也太好吃了,要是以后再也吃不着了云微一定会伤心死的!” 骆云微激动得不行,她以前从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 她来玉华宗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再也不要饿肚子。在她看来,十香斋里的厨子做的饭食,已是她活了这么多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可这位大神做的却比十香斋的厨子做的都要好吃。 云微妹子表示她今晚实在是太感动了有木有!都恨不能立马跪下拜顾迟舟为师了! 然而她突然想起来,她好像不记得这位大神叫什么名字啊,毕竟她自来了玉华宗之后,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 “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上,别的人她可从未关注过呢。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迟舟:“……” 所以说,妹子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可以如此坦然地吃得这么嗨么? 于是,当薛沉推开厨房的门时,看到的便是顾迟舟与吃货妹子友好而和谐的烹饪交流。 薛沉:“?” 见突然又有人推门进来,二人俱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尘寰殿里巡逻的师兄发现了他们。骆云微胆子颇小,又是一声尖叫。 一看竟是薛沉,而外面已可看到被妹子的尖叫声引来的巡逻师兄提灯的微光,顾迟舟反应迅速地过来关上了门,并吹灭了门边青铜灯里的烛火。 薛沉正打算问些什么,顾迟舟紧张之下,顺手就给薛沉嘴里塞了一块紫薯山药糕! 薛沉:“……” 「这是什么?真的蛮好吃的呢。」薛沉脑海中一瞬间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21.第二十章‖收徒典 厨房夜游之后,顾迟舟多了个闲暇时可以陪他切磋厨艺的朋友,而薛沉也意外发现顾迟舟这样的世家公子竟会洗手下庖厨,并且厨艺还不凡的 “小秘密” 。 顾迟舟没有问薛沉怎么会出现在厨房,薛沉也没有告诉他,其实是见他这么晚未归有些担心,专程出来找他的,之后的日子里二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王菀。 自从顾迟舟身体大好,二人似乎又回到了各自的 “阵营” 。韩默与官卿卿依旧讨厌着顾迟舟,赵沛一伙儿还是看他们几个不顺眼,三不五时便要找找茬,然后再被薛沉欺负回去,顾迟舟又得出来给赵沛这不省心的表弟收拾烂摊子。 只不过,他倒不知是学乖了,还是被打怕了,基本上就是在中间和和稀泥,不再幼稚地搞什么小动作,倒让薛沉清净了不少。 王菀依然固执地跟着薛沉,她也不纠缠,但那执着而纯粹的爱恋,却让薛沉不忍一再伤她面子——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因此薛沉便只好一边暗自头疼,一边尽量避着她走。 然而即便如此,没过几天,王菀爱慕薛沉的事情便在尘寰殿里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一些师兄师姐也都偶尔会暗搓搓地八卦一下他俩。 毕竟他们这一届天灵根仙资的弟子最多,早就被宗门内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关注上了。而一个天灵根恋上了另一个天灵根,并且还是女追男的戏码,这精彩纷呈的程度也不怪别人八卦,就像校园里各种风云人物校花校草的风流韵事,总是流言蜚语最热门的题材。 然而薛沉从来不去关心这些。弟子们平日功课繁忙,晨起做早课,习打坐吐纳之入门功法「清灵诀」,朝学诗书琴画医术礼法,午后则修武功剑术,只到晚间才得歇息。 而忙碌了一天的薛沉即便是到了晚上也不休息,常以打坐运功代替睡眠,每日不辍。说是拼命也不为过,顾迟舟与他同寝,每每见之都暗暗钦佩不已——他虽也勤奋慧颖,然而不论前世今生都是家里娇宠长大,却是做不到这般程度,犹如苦行僧一样。 因此,他似乎也有些理解了,为何薛沉与他们年纪相仿,然而在五十六个资质根骨均十分不错的孩童少年中,却唯独他修为最高,远超他人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尘寰殿中同窗同寝的日子便要结束了。 玉华宗五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临近眼前。 ┬┬┬┬ 苍雲山晖阳峰,无极宫议事厅。 无纣一身素雅华服,背着手面色凝重地踱步徘徊。无胤与无容分坐两侧,均蹙着眉头,三人正商酌着近来十方魔界屡有异动之事。 无纣肃容道:“十方魔界向来势力庞杂,魔皇一族、飞花涧凤鸢宫、魔相七十二洞天的重罗宗此三大势力分而鼎立,互相牵制,长久以来也算是相安无事。” “然而此番重罗宗势力更迭,前宗主被天颐魔尊逆杀,平衡顷刻间便被打破——因而引起不计其数的魔修纷纷奔逃入凡避祸,造成凡界如今动乱四起,频添杀戮,百姓不得安生,实在可恨!” 无容冷冷道:“我玉华宗身为仙门正道之首,数千年来一直以匡扶天下守护苍生为己任。现如今形势混乱不明,召开仙门众议迫在眉睫,遣派弟子下山除魔卫道亦刻不容缓!” “不错,如今形势动荡,十方魔界势力内斗频繁,若是三方势力被统而合一......百年之内,势必又将引起七洲五界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啊。” 无胤轻叹道。只有经历过惨烈的五界战乱,才会明白太平长安对于天下人来说有多么珍贵。 无纣紧蹙眉头道:“是啊……仙门众议每月一次,收徒大典过后,恰好便是下月会议之期。待众派前来观礼之后,便安排各位掌门留下来商议此事罢。” 无容道:“是,我会在给各位掌门的观礼请柬中说明的。” “说起来,再过几日便要召开收徒大典,听闻这一届新弟子中,竟有四个天灵根么?” 无纣突然问道。 无容回道:“确实有四个仙资超凡的孩子。闻声报上来的名册记载上说,分别是青木天灵根、赤火天灵根、紫雷天灵根以及玄水天灵根。” 无纣思忖道:“青木、赤火、紫雷、玄水?我记得……你的入室大弟子南若是靛风天灵根,无胤师弟的入室大弟子原存道是白金天灵根,而无须师兄的大弟子莫闻声则是黄土天灵根?” 无容答道:“不错。” 无胤神色微顿,揣测道:“莫非师兄想的是……天罗七星诛魔剑阵?” 无容闻言一怔,惊诧道:“我竟没想起来……是啊,天罗七星诛魔剑阵,需以七位各自身负不同属性的天灵根弟子结阵,便可使出威力无穷的诛魔大阵。除非是魔皇南宫夷携至宝混元钟亲临,否则无法可破,然而南宫夷百年前云天谷一战受创闭关,出不出得来还不一定……魔界即便统散为整袭我玉华,有此阵与流渊塔坐镇,也将必败无疑!” 无纣道:“只可惜......此阵要求严苛,自开宗老祖代代流传至今,我玉华宗也只数十代以前聚齐过七位天灵根……现在真是承蒙苍天护佑啊!若是当年云天谷一战,我们就拥有这七个孩子,也不至于……” 说着,他看了一眼神色寡淡的无胤,长叹一声。 无胤却道:“如今无须师兄仙逝,无忧师兄又已闭生死关,不突破寿元之限出不来。三位宗门老祖不是隐世闭关,便是仙踪不定……百年之内,若要庇护我玉华与天下黎民不受魔界侵扰,只能仰仗师兄了,还望师兄尽早突破元婴期。” 无纣如今已是金丹大圆满巅峰,就待一举结婴了,这对仙资不凡的他来说,几乎只差一步之遥,料想十年之内便能突破。 他颔首道:“师弟无需忧虑,收徒大典之后,我自当立刻闭关冲阶,力求尽快突破。” “这天罗七星诛魔剑阵的七位天灵根弟子既已定,其他入阵人选也要尽早开始筛选培养起来,并且还需与器修鼻祖金元山鼎湖派,商议铸造七星剑之事。这件事,还得麻烦无容师妹亲自去一趟了。” 无容道:“掌门师兄尽可放心,无容定会安排妥当。待收徒大典过后,我便亲自甄选入阵人选,铸剑之事也会尽快与鼎湖派洽谈。” 无纣啜饮一口清茶道:“很好,这件事便就此定下了。尚有一事,还得问问师弟的意思。” 无胤淡淡道:“师兄请讲。” “你之前同我说,这届新弟子中你不打算再挑选入室弟子了,我先前见也不是甚大事,那时便答应了你。可如今此一时彼一时,我却希望师弟你再考虑一番。” “这届弟子中,意料之外的竟有四名天灵根弟子,刚刚也已定下他们四个并南若三人成为七星的人选。而无须师兄去后,由无忧师兄、你、师妹及我等四人各择其一,收为入室弟子教导再合适不过,可你若是不收入室弟子,这……多出来的一名,该如何安排?” 无纣面带难色道。 岂料无胤竟十分固执,闻言婉拒道:“无忧师兄之女王菀因是女子,先前就已定好拜入无容师妹门下,其余三人,师兄们挑选即可。至于多出来的那名弟子,且按照他本人的意愿选择吧,无忧师兄出关之后以及师兄你,多教导一个弟子,应该不碍事罢。” “这怎么行呢,宗门规定,每届新弟子中掌门及长老都必须择一仙资优异者收为入室弟子……师弟啊,若不是这届刚好就有四个天灵根,我也不会拿这门规来为难你。” “可你也知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这边庶务繁多忙不过来,无忧师兄也尚在闭关,无容师妹是只收女子的,你还是再好好想想。” “他们日后要担当七星重任,这教导可万不能马虎啊。” 无胤面色淡漠道:“师兄不必再说,我已收下师道为我门下第二入室弟子。师弟自云天谷一战受了重创,此生唯愿清净一些,无力再管教一个孩子,因此决意只收存道与师道两名入室弟子,其他一个都不会再多。” “若多出来那一个定要入我门下,也只能成为我无相峰的普通弟子,师兄何必埋没璞玉呢。” 无纣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无胤依然油盐不进,无可奈何道:“唉,你这脾气啊……算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到时候便全看那孩子怎么选择罢。” 说罢,他挥挥手道:“接下来也无甚事了,你们也各自还有事情要去处理,我便不留你们了。” 无容乃司礼长老,要负责收徒大典的安排,并给前来观礼的各派寄送请柬,以及七星剑阵的其他入阵弟子人选的筛选工作,甚至还要准备去鼎湖派走一趟,任务不但多且繁重。 而身为执法长老的无胤,更是全权负责每届新弟子在尘寰殿的监督工作,收徒大典的安保布置,玉华宗上下各殿的监管等,也是庶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 闻言,二人随即起身揖礼告辞,各自离去不提。 待殿中空无一人,无纣旋即召来他的入室大弟子冯远清。 冯远清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傅。” 无纣抬手免礼,问道:“远清,迟舟最近如何?前段时间我事务繁忙,也没空陪陪他,也不知他是否会怨我。” 冯远清闻言笑道:“怎么会?师尊如今贵为一宗之长,又刚刚继任不久,事务繁杂忙不过来也情有可原。迟舟师弟一向善解人意,孝顺懂事,自然是能够体谅您的。” 无纣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他那孩子我还不清楚么,最是小心眼了。我不去看他,他虽嘴上不说,其实腹诽在心啊。” “对了,前段时间与他争长斗短,将他打伤的那名弟子,叫什么来着?” 冯远清神色忐忑道:“回师傅,叫薛沉,乃赤火天灵根。” 无纣神色莫名,半晌笑道:“难怪,原来也是个天资非凡的孩子么。这些优秀的孩子之间,总会偶有摩擦,互争长短也是常事。” 话落,他眼神一暗,淡淡道:“只是......过了,就不好了。” 冯远清头垂得更低了,缄口不语。 无纣放下茶盏,道:“既然这薛沉与舟儿不合,我是断不会收他的。无忧师兄不知何时出关,可能几十年,可能上百年,也可能……呵呵,你便将除了薛沉之外的其他三人的名单交给裴元就好。” 裴元乃无忧的入室亲传弟子,也是玉华宗第六十七代弟子中排行首位的大师兄。资质中庸,筑基之时已年近不惑,因而是一副中年男子面相,为人老成持重,平日主要负责辅助掌门打理宗门上下的庶务,偶尔也会指导师弟师妹们修行,在众弟子中颇有威望。 无忧闭生死关之后,也不知到底能否出来,多久才能出来,因此乾元峰上下现在基本都由裴元这个大师兄代为打理。 若无意外,收徒大典时,便是由他来代师收徒了,至于收谁,也自然是提前要定好的。如今无纣吩咐交的名单里没有薛沉,这是什么心思几乎昭然若揭。 无纣是顾迟舟的亲父,自然是要收他的,而王菀拜入无容门下也基本是定好的,便只剩下薛沉和叶落秋了。 无胤早已直言不再收徒,无忧若是顺利出关,好歹也是能够悉心教导徒弟的,因此他们两个都拜入无忧门下,根本不成问题。 问题是,裴元并不认识他们。 裴元自然知道顾迟舟和王菀已被内定,而名单上只剩下一个叶落秋,他根本不需要选择什么。至于名单上没有的名字,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而无纣这样做,无疑是在给薛沉穿小鞋。众弟子都知道,若是无忧那边再不收,基本便只剩下无主的落雁峰一个去处了。一个天灵根,去没有师傅教导的落雁峰,即便莫闻声做为无须的大弟子代为教导师弟,又能教导多少呢? 只会埋没一颗好苗子罢了。 吩咐完,无纣摆手轻笑道:“下去罢。” 冯远清躬身行礼退下。 ┬┬┬┬ 玉露台上山风凛冽,众弟子正动作划一地习练着剑术。如今正是三个月尘寰殿生活的最后几日,九天玄元剑法的九式剑招,原存道也调整了进度,全部传授给了大家。 然而能够将剑法完完整整、行云流水的演练出来的,目前只有薛沉一人。 薛沉白袍翩飞,布帛声猎猎作响。一柄木剑舞动生风,似鹤鸣空谷,若月映寒江。翻转间,如墨长发挥洒飘摇,随剑势身形变幻莫测,潇洒间犹带三分缥缈玄意。 剑气如虹。 原存道观之半晌,对一旁喝酒戏王绍的师弟商师道说:“遍观众人,只有这薛沉,能将剑法一招不差流畅自如的使出来,剑法剑意均不错,是个剑修的好苗子。” 商师道闻言,饮了一口葫芦中的酒,嘿嘿一笑道:“我看他不仅剑术不错,刀术也不错。” 原存道剑眉微挑,“你的意思是,他本来用刀?” “这九天玄元剑,重在一个玄字,乃以静制动、以柔破刚之剑,贵在中正平和,顺应天地道法自然。他使出来,玄意倒是有几分了,缥缈平和却不足,反多了凌厉萧杀之感,剑气中还夹着几丝凛冽的刀气。且观他掌中细茧位置,也并不像是用剑留下的吧……依我看呐,这孩子不适合练剑,反适合用刀。” 商师道慢悠悠说道,语罢,又饮下一口烈酒,好不悠哉。 “可惜了。” 原存道重又看向场中众人练剑的身影,不再言语。 几日后,幽静缥缈的苍雲山被一片喧嚣热烈的气氛渲染,门中弟子忙碌地迎接着前来观礼的各派前辈弟子,人来客往,好不热闹。 午时三刻,晖阳峰无极宫正殿,收徒大典正式开始。 宫殿气势恢弘,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浮雕着细腻精美的仙鹤腾云飞鱼驾雾的白玉廊柱,足有三人合抱粗细。正殿门前厚重的朱漆匾额上,用古篆体铭刻着三个压金大字:无极宫。 殿中富丽堂皇,天花顶上绘着王母上仙瑶池琼宴,诸仙侍立飞天曼舞,画壁精绝仙气缥缈,窗棂镂花九微通明。 两侧各有九根玉柱,每隔一根柱间均依序坐着一位门派掌门,对面则坐着该门派的长老,而他们的亲传弟子则侍立在后,空出中间一条道来,大理石地面明华如镜,直通大殿尽头的台阶处。 九层玉阶之上,正中央设着玉华宗掌门的莲台玉座,两侧则分别设有两座长老之位。五个位置上,除了左右两侧第一个莲座皆因主人不在而虚设着,其他三座都已坐了人。 无纣身着掌门正装,一袭暗绣流云纹丝羽云锦白袍,头戴墨玉鎏金九莲冠,腰系一条墨玉腰封,足踏天青色嵌宝描金蹬云靴。再加上他本就筑基甚早皮相年轻,又生得一张好容色,当真是谦谦君子气度不凡,端的是一副尊荣华贵的仙门正道魁首气派。 他正居华殿首位,左右两侧则坐着淡漠寡情,衣饰无华的无胤,与一袭墨衫霜发似雪,清冷忧郁的无容。 他们的入室弟子冯远清、原存道、南若,并无须的入室弟子莫闻声四人,均侍立在玉阶之下。 吉时已到,一名弟子高声宣道:“新弟子入殿!” 大师兄裴元领着五十六名神色忐忑紧张的少年少女,在众门派掌门前辈的注视中,穿过大殿两侧的人群,规规矩矩地迈入无极宫正殿。 薛沉看着莲台首座上的无纣,目光清冷面色淡淡,无人知晓他此时所想。 随着一声 “拜!” 众弟子整齐划一地拜倒在玉阶之下,向掌门长老行稽首大礼,口中呼道:“弟子拜见掌门真人,拜见无胤长老,拜见无容长老。” 无纣抬手免礼,众弟子起。莫闻声念道:“尘寰殿里同习三月,众弟子中,顾迟舟、王菀、叶落秋、薛沉天资出众,灵根入仙,可获得拜入五峰峰主门下的资格,成为我玉华宗第六十七代弟子中的入室亲传弟子。” 众弟子闻言皆目露艳羡之色望着为首的四人,莫不心想不愧是天灵根弟子,待遇就是不同啊。 接下来,无纣便宣布收顾迟舟入门,而王菀也十分自觉地拜入无容门下,就剩下叶落秋与薛沉二人。 无纣宣布道:“无胤长老已决定不再收入室亲传弟子,你二人便由乾元峰与落雁峰的大弟子代师甄选吧。” 听到这话的裴元立即躬身应诺,反倒是本以为没他什么事的莫闻声愣了下,片刻才反应过来。 裴元居长,自然便由他先选,他也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叶落秋。 莫闻声这下算是明白过来了,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掌门无纣一眼,冲薛沉温和笑道:“这位薛沉师弟,我也只能选你啦,你可愿拜入我师尊无须门下,入我落雁峰一脉?” 阶下弟子无不小声议论纷纷,疑惑着今年怎会如此安排,这落雁峰自无须长老殒落之后,可是无主之峰啊,这天灵根的弟子即便是以亲传弟子的身份被收入门下,又有何人来教导他呢?这不是和普通弟子并无差别了么? 虽然乾元峰的峰主、前掌门无忧长老也退位闭关去了,可好歹人还在啊!只要他一出关,想必叶落秋得其亲传,未来自是不可限量。 唯有这薛沉,空有天灵根资质,若是没有良师教导,无有好的资源培养,真是浪费了一块璞玉啊,底下其他各派掌门前辈也不由纷纷低声叹惋。 莫闻声本以为以薛沉这样的天资,自是不会同意的,想必会求入掌门一脉呢。却没料到,薛沉竟没有丝毫犹豫,便拜倒在地,叩首朗声道:“弟子愿意拜入无须师尊门下,入落雁峰一脉。” 莫闻声怔忪片刻,这才回身向无纣拱手笑道:“既然如此,掌门真人与二位长老在上为证,我莫闻声今日便代师收徒,将弟子薛沉收入我落雁峰一脉,为我玉华宗第六十七代入室弟子。” 无纣笑道:“允,赐玉宫牌罢。” 莫闻声点头应是,从一旁弟子手捧的托盘中,取过一块赤玉雕成的方形玉璧。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抹,一阵清光闪耀,璧身流云纹中原本刻着 “落雁峰流风殿” 的六字之下,竟凭空出现了 “薛沉” 二字。 莫闻声将手中玉牌递给薛沉,薛沉跪地双手接过。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落雁峰无须师尊座下弟子,由我负责代师授艺,教导于你。” “薛沉拜见师兄。” 22.第廿一章‖戏迟舟 玉宫牌就如通行令,其上刻着众弟子的姓名、所承之峰脉、以及所居之殿名。璧身刻有可以通过结界与禁制的符纹,乃正式的玉华宗弟子铭牌。玉华宗阵法结界遍地,若无此通行证就无法自由出入玉华宗。 各峰玉宫牌颜色不一,制式相同。落雁峰为血红的赤玉、琴心峰为苍翠的青玉、无相峰为乌亮的墨玉、乾元峰为羊脂般的白玉,而凤初峰则是澄黄的珀玉。 入室弟子拜师完毕,接下来就是一众普通弟子分选各峰了。 第一个是骆云微,女弟子们无须选择,都是被分入凤初峰的。她忐忐忑忑地走上前拜倒在玉阶下,这代弟子中的大师姐南若便走上前来,赐她玉宫牌。 这是骆云微初见南若,有着修行界 “小四美” 之称的南若。 用沉鱼落雁倾国之貌等溢美之词来形容她,都略嫌俗气了。 南若与她师傅无容一般,清冷若月下寒霜。未免绝色的美貌带来诸多不便,而面覆银纱,然而端看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都足以勾魂摄魄,叫人顷刻间沦陷万丈红尘。 骆云微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竟似乎忘掉了自己有舌头一般,话都不会说了。只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这双眼睛还美的事物。 说起这 “小四美” 就不得不提到修行界的 “四大美人” 了,能在神界之下的七洲五界中闻名遐迩,必然不是徒有虚名。为首的便是拥有着 “**铃” 之称的天元圣女——九瑶宫宫主月望汐,其次是古月王朝的公主、东祁薛氏昭亲王王妃 “血琵琶” 姬妃娴,其三是大家已经熟悉的玉华宗长老 “玉骨伞” 无容,最后一位则是四大美人中唯一的男子——魔界凤鸢宫宫主 “凌宝扇” 疏楼望华。 南若比起这几位艳名远播的前辈来,还是太过年轻,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因此即便芳华初露,也只能以 “小四美” 继之,只是这 “小四美” 除了南若这刚刚挂上去的,其他三个位置尚还空悬呢。 除了这玩笑一般的美名,她在修行界依然颇负盛名。非是因为她无双初绽的美貌,只因她是修行界中除了数千年前的玉虚子仙尊之外,不满二十岁,便以十八岁芳龄筑基成功的不世奇才,如此超绝的仙资,只要无有生死劫难,将来必能证道九天。 宗内众弟子无不以南若为傲,以她为榜样,新入门的弟子中只怕绝大部分都已把她当做了女神来膜拜了。 骆云微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动作。 便听她一声轻笑:“痴傻了么?不接玉宫牌是不想入我凤初峰的意思?” 骆云微还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啊?” 呆呆的样子立时引得后边的少年少女们偷偷笑作一团,一旁的顾迟舟有些替这傻妹子捉急,不禁运起一道灵力隔空推了她一下,岂料骆云微跪不住,竟惯性地往前一倒,整个人如一团圆滚滚的大包子直直撞入了南若怀中。 好在南若下盘底子好,只趔趄了一下便稳稳站住,这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陪她一齐闹了笑话。然而骆云微大惊之下,早已溜到九霄云外的元神瞬间回笼,吓得如一只落水的树懒两手一张便紧紧抱住了面前的浮木。 受到惊吓的小心肝在蹭了蹭温软的 “浮木” 之后终于平静下来,她睁开眼睛一瞧,好像才反应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她好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天爷爷啊!这位姐姐的腰竟比小顾的腰还细,好软好舒服……」 看她一脸痴汉的笑,顾迟舟几乎能够猜到她心中所想,不忍直视地扭过了脸。算了,反正丢脸的也不是他。 南若:“……” 在众人一片咳嗽声中,南若淡定地扒拉开骆云微毛茸茸抵着她腰腹的头,把玉宫牌往她手心一放,便立刻巧身回旋,施展功法飘然落回玉阶之下,拂了拂衣袖,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之后,莫闻声清了下嗓子,继续念名字。 韩默见薛沉去了落雁峰,也自愿追随着他入了落雁峰,官卿卿自然是跟着她的菀姐姐一齐去了凤初峰。 待众弟子都找到日后归属,无纣才敛容起身,对殿内众人道:“众位仙道盟友,我玉华宗此代弟子终于聚齐七名七星天灵根弟子,近来魔界频有异动,恐再起战端,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为了我仙盟各派的千年基业,我玉华宗决定请出数十代前闻名五界的天罗七星诛魔剑阵,诛灭邪魔以安天下!” 鼎湖派掌门因提前得了消息,便率先站起,拱手附议道:“无纣掌门大义!除魔卫道解救苍生于水火,本是我仙门各派义不容辞的责任,我鼎湖派定当尽全力铸炼七星神剑,以助贵宗天罗七星诛魔剑阵大成。” 四大派之一的道清门、万佛寺、御真门等并其余各派掌门也纷纷起身表忠心:“愿以玉华宗马首是瞻,诛灭妖邪共抗魔界,以匡正道!” 年幼的新弟子们也纷纷被这正能量爆棚的气氛感染,跟着喊起口号来。一时之间,殿内群情激奋呼声燎天,振聋发聩的宣誓之声直破云霄。 薛沉幽寒的眼神穿过富丽堂皇的大殿,穿过激情澎湃的人潮,落在玉阶莲台之上,看着宛若谪仙临凡荣光万丈的无纣,唇边扯过一抹讥嘲的冷笑。 即使你现在爬上了云颠,总有一天,我也会将你碾入尘埃。 欠下的血债,一分分,一寸寸,定会让你慢慢还来。 ┬┬┬┬ 光阴荏苒,匆匆便是三年过去。 朝白熹微,风吹雪霁。几座主峰之间,晨起的弟子尚不多,鸟雀啾鸣,更显得幽静。 顾迟舟跨过虹桥,踏雪而过。前几日风雪不停,苍雲山上下银装素裹漫天霜寒,一身素白衣袍的他几乎与这片寂寥天地融为一体。 一路上也遇到了两三个早起练功的落雁峰弟子,见顾迟舟腰间系着一块苍碧的玉牌,瞧颜色便知是琴心峰的弟子。落雁峰与琴心峰不合几乎已成为了传统,两峰弟子时有摩擦,然而他们见了顾迟舟却没多大反应。 顾迟舟与他们拱手一礼,便算打过招呼,侧身而过,径直向弟子们居住的流风殿而去。 流风殿东侧是入室弟子的主院,各峰入室弟子均可分得一处自己的房间,其余普通弟子依旧是二人一间。 薛沉正在院子里练刀,各峰的演武场均名玉露台,就在流风殿之后,因为人不少而多有不便,他就不常去。 顾迟舟进来时,他正好旋身收式,顾迟舟斜倚回廊,随口问道:“你又一夜没休息?” “习惯了。” 薛沉将刀归鞘。“走吧。” 顾迟舟皱皱眉,对他不顾身体的练功颇有微词,却也不好多说。 “那你定是又没吃饭咯?” 见薛沉自顾自往前走,沉默不语,顾迟舟挑眉道:“不吃朝食可不是个好习惯。” 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包糕点,抛给薛沉。 薛沉抬手接过,打开一瞧,眉峰微蹙嫌弃道:“怎么又是绿豆糕?” 顾迟舟闻言气笑了:“给你带早点已算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 薛沉犹豫了一阵,还是默默捏起一块放入口中,表情却十分纠结。不过一会儿,糕点便全入了肚中片屑不剩,也不知他到底是觉得好吃,还是嫌弃。 由于被选入了共谱诛魔剑阵的七星一员,他们便时常在一起练剑。鼎湖派也在一年前,将铸好的七星神剑交付了玉华宗。 七星神剑共分七把,以北斗七星的星宿命名,分别为天枢剑、天璇剑、天玑剑、天权剑、玉衡剑、开阳剑、摇光剑,剑阵中所站的星位便对应七人持有之剑。薛沉乃开阳剑的持有者,顾迟舟乃摇光剑的持有者。 此剑阵按照七属互生之理布阵,莫闻声为黄土天灵根,居正中天权之星位,主防守,乃阵眼。 其他六人各分站莫闻声两侧之星位。其中薛沉所在的开阳星位与叶落秋所在的天璇星位,乃剑阵中主要负责攻击的星位。 薛沉与顾迟舟的星位,也是按照他们相生的属性来安排的,木生火,顾迟舟的青木属性,可以极大的助长薛沉赤火属性的攻击力,因此他俩的剑法绝大部分是需要双修的。 同理,金引雷,原存道与叶落秋分别为天枢剑、天璇剑的持有者,平日里也常在一处双修。 风长火势,南若所在的玉衡之星位,也是为了辅助薛沉的星位。水导雷电,王菀所在的天玑星位同理,也是为了辅助叶落秋。 因土克水,王菀又在莫闻声左侧,为了防止水土相克又合风水之道,剑阵中则需南若王菀莫闻声三人同习一套剑法。 简单的说,薛沉与叶落秋便是网游中团队作战负责主攻的输出,莫闻声则是负责引怪的T,顾迟舟是专门负责给薛沉加血的奶妈,而原存道则负责奶叶落秋,其余两人负责压阵输出同时掩护着莫闻声。 王菀因属性不合,没能跟薛沉配合同修剑法,倒是失落了好一阵子。 待他们各自配合好之后,还需其他助阵弟子四十二名,合七七四十九名弟子共同列阵,才能完成天罗七星诛魔剑阵。 而剑法要辅助功法「天罗决」一并修习,且按照剑阵的要求,他们必须将七星剑当做自己的本命法宝来修炼,每当道境有所晋升,此剑也必须以天罗决中的炼器之法重新炼制一次。 然而功法深奥晦涩,以他们闻道期的浅薄修为,目前的进展都不是很大,因此这三年里常要在一处共同修炼。 尤其是薛沉因无师尊指导,进入闻道大圆满之后,几乎修为再无寸进,这三年中一直卡在瓶颈期,这让他心中愈发焦躁。要知道,顾迟舟在三年之间进步飞速,再加上无纣对儿子的特殊关照,灵丹妙药等不计其数的资源供给,他在前不久便突破了闻道中阶,晋升入末阶。 饶是薛沉向来从容隐忍,在此对比之下,也不禁压力倍增,更是丝毫不敢松懈半分。 也因此由于每日勤修,时常过于专注忘我而忘记了去找顾迟舟练剑,顾迟舟无奈之下,便只好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了。 落雁峰与琴心峰素来不合,以前还会有落雁峰弟子因他是琴心峰的而嘲讽找茬,但当他来落雁峰的次数愈发多起来后,大家都逐渐习以为常了。 薛沉与顾迟舟经常修炼之处,便在地峰灵犀崖上,望思池边。 ┬┬┬┬ 三年时间,二人都长大了不少,长身而立,风华正茂。经常在一起配合练剑之下,虽然还是时有龃龉,关系倒比从前缓和许多。 基本上属于不提王菀,勉强可做朋友——当然这是顾迟舟单方面的想法。 即便是在冬雪皑皑之际,望思池中依然碧叶田田,绽着荷苞,倒让人恍惚之间模糊了季节。 二人也不多耽搁,手掌一翻抽出剑来便走起剑招。 他俩招式互补,一来一回旋身翩转,一牵一引此消彼长,进退之间同归同去,聚散之时如有灵犀。薛沉若是大开大阖,顾迟舟便能顷刻谨慎绵密,配合默契得天衣无缝。 薛沉动作愈加迅疾,招式就愈发凌厉,开阳剑在他手中动若残影,剑身霍然蒸腾起燎天烈焰。顾迟舟毫不落后,摇光剑舞如飞霜,互有牵引之下幽微的青光盘绕而起,双剑合璧,气势滔天。一时劈金裂石,无所不摧,嚣张的剑气在山壁上横亘出一条巨大狰狞的疤。 二人皆被这威力无穷的一式惊诧了片刻,收式之时,顾迟舟不由感慨:“真想不到我们竟能如斯默契。” 薛沉抱剑跌迦而坐,恢复着消耗的气力。闻言淡淡道:“这套剑法本就需要极高的默契,这样不是很好?” “极高的默契是要多高?我们已做到这个程度算不算极高?” 顾迟舟也有些力竭,盘膝坐下平复气息。 薛沉想了想,提议道:“若想知道到底有几分默契,待会不妨比试一番。” 他们同练此剑法已有三年,相互之间愈加契合。时常薛沉心之所想,顾迟舟就能心有灵犀,都似能提前预料到对方要出什么招式,何时出招,然而除了练剑却鲜少对练比试。 此时若想知道默契几何,比试一场岂非立判? 顾迟舟一下子来了兴趣,道:“这主意不错,我也想知道我两差距在哪儿,互相切磋一番说不定还能找找对方的不足之处。” 就如一叶障目,身在山中难窥全貌。因为一直在打配合,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反而不能及时发现有什么弱点。 薛沉点头道:“那歇息一下,待会开始?” 顾迟舟却狡黠一笑:“既然要比剑,干巴巴的多无趣,不妨定个彩头?” 薛沉对此无可无不可,只道:“你定便是。” 然而顾迟舟想来想去竟不知要什么才好,定个彩头无非是为了增添点竞争的乐趣,这下却有些犯愁。他可什么都不缺,薛沉身上又没有他需要的东西......眼眸百无聊赖地转了转,突然瞥到薛沉腰间赤红的玉牌。 顾迟舟一时兴起道:“不如就定这玉宫牌吧,若我赢了,将你腰间的玉宫牌给我,若你赢了,我也将我的给你!” 说罢他又笑得促狭:“你可要当心,若是输了,可就回不了主峰,进不了殿门了。” 薛沉只懒懒地瞭他一眼,根本不把这挑衅放在眼里。 调息好后,二人便在池边切磋起来。 薛沉也不同他废话,提剑便利落地猱身而上,挟着劲风袭上顾迟舟腰腹。顾迟舟轻退急旋,侧身避过,剑锋凛冽险些划破他的衣袍。 见一击不成,薛沉疾若擂鼓,又是三招直指顾迟舟周身要害,顾迟舟却不再像三年前一样,被他凌厉的攻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化守为攻,迎了上去 “呛” 地一声金戈相交,格住了薛沉的剑刃。见他应对从容,薛沉眼中不由闪过几道赞赏。 随即手下发力,剑锋一翻便是一招剑破宵云祭出,挑开顾迟舟手中长剑。顾迟舟衣袂翻转,连忙谨慎回护,防守绵密不露丝毫破绽,眨眼之间便化解了薛沉下一招剑扫清秋! 薛沉心中微讶顾迟舟成长的迅速,十数招过下来,不拼灵力光论剑招,竟都平分秋色,谁都奈何不了谁。 虽然如今他攻顾迟舟守,但每每他出招之时,顾迟舟都似能未卜先知,猜到他下一步动作!薛沉寒眸微眯,第一次认真起来,疾掠轻驰,扬起一片雪齑纷纷。 二人越战越酣,战圈早已蔓延到望思池中。顾迟舟在方寸之间腾挪点踏,脚下立时青菡遍开,在疾风中颤颤巍巍。他步态翩跹,身法灵动,一边迅捷地化解着薛沉的攻势,一边还有余力冲薛沉频送秋波,颇有些得意地撩拨薛沉。 几个回合下来,薛沉始终奈他不得,正心中渐生烦躁之时,却发现他始终只守不攻,略一思索,心中顿如醍醐灌顶! 这三年来,他二人几乎日日同练剑法,长年累月之下彼此默契得几尽心灵相通——而这剑法,旨在提高薛沉赤火属性的攻击力,顾迟舟却重在防守与配合。因此二人对战,他虽因为了解薛沉的攻击套路而从容不败,却攻击力不足,若一直僵持不下,比的就不是剑,而是耐力了。 想通关窍,薛沉立即削缓攻势不再急进,改换策略,开始绕着顾迟舟晃虚招。 揭开障目之叶,立见泰山!顾迟舟由于不熟悉薛沉新的打法,很快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薛沉找到顾迟舟的破绽,当即反客为主,如猫戏鼠。 一番你来我往的切磋后,池中芙蓉一半盈盈青碧,一半灼灼赤红,纠缠成一副太极阴阳图,玄妙非常。 心情舒畅之下,薛沉唇边不由晕出一抹浅笑。 见惯了他总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此时一笑,仿若冰化雪融,使这满池芙蕖刹那失色。 顾迟舟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被那昙花一现般的笑容晃了神。 当薛沉剑锋急袭而来,他措手不及之下,呼吸一乱,步法一错,竟然直直跌如池中! 薛沉见状面色一变,情急之下甚至来不及多加考虑,便毫不犹豫地扑入冰寒的池水中,拽住了顾迟舟的衣袖,却反被顾迟舟带得一道坠下灵犀崖。 穿过池中冰凉刺骨的水雾,便听耳边风声潇潇,眼前景物迅速倒退模糊成线,他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伸臂揽住了顾迟舟的腰,顾迟舟霍地抬首看向他,眼中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惶惑。 一阵急坠之后,当两人互相揽着对方,悬浮在灵犀崖下的阵法之上时,都有些怔愣。薛沉最先反应过来,如触电般收回了揽在顾迟舟腰间的手,坐起身来。 直到此时,他才蓦然想起来——竟然忘了,灵犀崖下有阵法,坠崖并不会受伤。 顾迟舟微感尴尬,脸颊漫上轻红,呐呐无言,浑身都有些不大自在。心中乱成线团,撞入一片弹幕:「这种我与情敌情意绵绵双双坠崖的梗究竟是什么鬼!」 就在他腹诽之时,薛沉又恢复了一脸面瘫,云淡风轻地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突然伸手扯下顾迟舟腰间的碧玉宫牌,看着他道:“胜负已分,归我了。” “!” 顾迟舟只觉得,他好像再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肿么破。 “……刚刚那是我意外失足,不代表我就输了,这胜负还没分呢!”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难道还真不回琴心峰了么!伸手便要去夺薛沉手中的玉宫牌。 薛沉的手可比他快,如疾风闪电,就是让他够不着。薛沉好整以暇道:“莫非顾公子要食言而肥?” “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没有宫牌你难道真让我露宿地峰么!” 顾迟舟只觉得有些心塞。 却不料,薛沉想了想,竟解下自己腰间的赤玉牌抛给他。 “这是?” 顾迟舟不明所以。 “这下你可以回去了。” “……” ┬┬┬┬ 翌日,韩默来找薛沉,当他一眼瞥见薛沉腰间那刻着 “琴心峰独幽殿—顾迟舟” 这九个字的青玉宫牌时,觉得自己的狗眼又被闪瞎了一地。 23.第廿二章‖寂修路 遮天蔽日的茂林中,水汽蒸腾犹如置身在沸水滚开的鼎炉内,虫鸣蝉叫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由于时值盛夏酷暑,没走一会儿,就能给人闷出一身浃背的热汗来。 然而行走其间的人,都并非**凡胎。实力最弱小的一个,都有着至少闻道中阶的修为在身,已能够运转基础的功法来庇护己身,寒暑不侵。 一棵棵密密麻麻、枝桠错杂的参天巨木下,十几人正缓缓在齐腰深的荒草从中穿行。 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这是一群平均年龄在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男女,大多数人背上负剑或手中提剑。少年们统一着白袍束莲冠,长发飘逸;少女则普遍一身白裙,梳着双垂云髻,发鬓上一支莲簪——端看这制式的装束,便知他们是玉华宗的弟子。 正是薛沉一行十二人,他们脚下走的这条路线就叫做寂修路。 ——寂灭修行之路。 寂灭一词,源自佛语,又名涅槃。意指诸行无常,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 若能历经死中求生、险死还生的磨练,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有益于心境的提升、道境的突破。往往某些难以逾越的瓶颈困碍,就是在生死之间通达顿悟的。 这寂修路既是一种试炼,也是为了给闻道期的弟子将来能够顺利筑基打基础。玉华宗每隔几年,都会根据当时弟子们的修炼进程,安排一次寂修路试炼,时间并不是固定的。 这是一条被规划好的路线,每次都不相同,有时候是雪山荒原,有时候是大漠深山——均是世间人迹罕至而危机四伏之处,机遇缘法与危险挑战并存之地。 玉华宗每次都会挑选十名修为进入闻道中阶,却在筑基期之下的年轻弟子,根据路线走一遍寂修路,通常为其三个月左右,路上遭遇的一切都是对弟子们的磨砺与试炼。 如果能够顺利走完全程回到宗门,对其修为的提升与感悟,以及将来筑基进阶等都有绝大的好处。 同时,寂修路上会安排两名筑基期弟子做为引导者,既是引路的向导,又是需要在关键时刻救护这些优秀弟子的保镖——他们的任务就是竭力保全参加试炼的弟子,避免有弟子因遇到生死劫难而折损在此,然而不到万不得已、生死一线的地步,便不得插手相助。 此次寂修路试炼,玉华宗派的便是一直卡在闻道大圆满的瓶颈期无法突破的薛沉,已至闻道末阶的顾迟舟、叶落秋并王菀,以及闻道中阶的韩默、李时雨、骆云微、官卿卿、岑瑄与许睿等十名弟子。 而他们的引导者,则是筑基初阶的南若,与筑基中阶的原存道二人。 原始密林里没有路,十分不好走。原存道在前方开路,提剑劈砍着挡道的枝桠树藤,南若殿后,视线紧密地锁住前方的师弟妹们,暗自警惕。 几年前,他俩尚未筑基之时也曾走过寂修路,只是那时他们的路线是雪山迷域。而这一次的路线,却是安排在有着 “鬼域凶境” 恶名的厄苦山脉。 别说是薛沉等闻道期的弟子了,此地凶险诡谲,对于他们这两个筑基期的弟子来说,也算试炼了,因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路走来已经半月有余,遇到过不少的凶兽猛禽,好在并无特别危难的时刻。对已经历过无数次恶战的薛沉来说不算什么,却让顾迟舟等人增加了一些实战经验。 渐行渐缓,天近黄昏。密林中的光线变得微弱,林中不时传来凄厉可怖的野兽嘶嗥,继续走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在附近找了个干燥避风的开阔之处,原存道便下令就地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再出发。 众弟子连日奔波,俱都十分疲累,闻言无不松了一口气。 于是四人留在原地搭建宿营的帐篷,两人去拾枯枝架篝火,两人去河边打水,另有四人负责狩猎,各自分工不提。 ┬┬┬┬ 薛沉弓射不错,与顾迟舟、叶落秋并原存道三人,一直在负责狩猎的那组。 四人各自分开,也不敢远离大本营独自走太远,基本就在附近方便遇险之时驰援他人。薛沉纵身掠上大树,在枝干间灵活敏捷地腾跃,寻找目标。 孰能生巧,很快他便选中一头健硕的野猪,弯弓搭箭。一箭离弦而出,迅疾地透穿野猪天灵盖,立时便血花四溅,那野猪哼都没哼几声就轰然倒下。 薛沉几个纵跃跳下树,将猎物纳入储物环中正欲带回去,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是王菀!薛沉眼眸微沉,王菀与官卿卿是河边打水的那一组,一想到两个小姑娘必是遭遇了什么意外,薛沉就心中一紧,一个纵身毫不犹豫地朝河边疾掠而去。 到了河畔,只见河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河水浑浊而澎湃,如同煮沸的滚水随时会溢出来淹没河岸。薛沉抬眸便见一头丈高而外形奇诡的水怪正兴风作浪,它那覆着灰白肉鳞、约有成人腰粗的巨大触手中正卷缠着一个人,正是王菀! 王菀腰间紧紧裹缠着触手,触手上狰狞的肉刺深深嵌进肉中,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腰上早就血色斑驳。她手中的天玑剑也因握不住而掉落河中,官卿卿口中不断呼喊着 “菀姐姐” ,神色惊惶地挥动着长剑劈砍触手欲救她。 薛沉打眼细观,不由心下一沉!这是一头至少有着炼骨期中阶,即人修筑基中阶修为的妖兽! 他们几个就算加起来,恐怕也不够这畜牲塞牙缝的!然而眼下情况危急,顾不了那么多了! 薛沉手一翻召出开阳剑来,长剑一横,运起扶摇九天,脚踏炫目金乌阵图,顷刻间朝水中巨兽冲去! 一招剑啸九天瞬间劈断了禁锢着王菀的触手。那畜牲吃痛,一声尖利的嗥叫,狂乱地甩着断肢,完好的其他触须应声朝薛沉袭来,看来暂时没空料理王菀了。 官卿卿见他来了,眼睛一亮,高兴地呼道:“阿沉哥哥!” 薛沉从容地腾跃穿梭在那水怪的触肢间,头也不回地吼道:“带她先走!” 官卿卿躲开水怪天魔乱舞的触手,利落地架起晕倒在河岸浅滩上的王菀,也不敢多啰嗦拖薛沉的后腿,忙道:“阿沉哥哥务必小心,我这就带菀姐姐回去找大家,通知原师兄他们过来助你!” 说罢,便搀着王菀朝离开河岸的方向逃去。 岂料那怪物竟似乎已通灵智,略懂人言,见到嘴的美食要溜,更加恼火。七八条触肢纠缠着薛沉,而那生着利齿的菱形口器一张,一条腥臭紫红的巨舌朝官卿卿背部疾射而去! 假若这一击落实,官卿卿势必被透胸而过,死劫难逃。 薛沉距离较远,又被触肢阻截,此刻根本来不及回援她们! 顾迟舟听到动静,还未筑基的他脚踏轻功迅速赶至河边,看到的就是这生死攸关的一幕。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疾掠过去,倾身替官卿卿挡下这凶险的一击。 官卿卿自己也已感受到危机将至,却连分秒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在命悬一线的刹那把怀中的王菀推了出去!自己却颤抖地闭上了双眼,等待厄运的降临。 然而过了片刻,她发现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忍不住回眸,却立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那前端犹如一把锋利钢叉的巨舌,狠狠贯穿了顾迟舟的腰腹!巨舌一荡,顾迟舟便如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被甩落出去,一蓬血雾喷溅出来,浇湿了官卿卿雪白的长裙。 顾迟舟俯卧在地,只觉得腹部如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疼得几尽昏厥。这个时候昏过去反而是好事,可他却还保留着意识,却连一丝呻|吟都没有气力吐出来。 “顾迟舟!!” 官卿卿当即便骇得尖叫出声,脑中一片混沌。殷红的血液濡湿了脸颊,她却觉得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如坠冰窟。 薛沉听见顾迟舟的名字,不由心中一颤。在生死搏斗中哪怕有半秒钟的分神,都足够死上一回了!水怪触肢扫来,他也差点被捅个对穿,好在他及时回神横剑一挡,只是被震飞了出去。 官卿卿忙跌跌撞撞地朝顾迟舟跑过去,扶起他,却被这险象环生的过程吓得面无血色。 薛沉见眨眼又重伤了一个,而那水怪却战得正酣,精力十足,心中迅速思索对策,只怕再拖下去,他们都得完蛋! 「这里由我撑着,快带他们走!」有了前车之鉴,薛沉不敢将心中所想再说出来,只得给官卿卿传音入密道。 官卿卿闻言回道:「好,阿沉哥哥,你一定要撑到我回来!」语罢,她小心地扶起顾迟舟,低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千万别扯动了伤口,我这就去把菀姐姐扶过来。” 顾迟舟却强撑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玉瓶,乃可迅速止血的灵药「止血复肌散」。他拨开盖子灌进口中,只见三息之间,那巨大狰狞的伤口便开始止血结痂,然而疼痛却并未减轻多少。 他撑起身子,趔趄了几步拦住官卿卿,轻声道:“你把菀妹妹送回去,一定要尽快唤人过来!” 官卿卿睁大眼睛又惊又气,几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攥住他的袖子,语不成调地低吼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么!” 顾迟舟却抬袖取出摇光剑,轻轻拭去唇边的血痕:“他一个人根本拖延不了多久,到时候大家都得死,一个也跑不了。” 说罢不再理会官卿卿的拦阻,径直运起轻功朝薛沉身边飞去。 官卿卿着急又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心里却十分清楚顾迟舟说的是事实,不敢再拖延下去,慌忙架起王菀朝林中逃去。 薛沉扶摇九天运转如飞,步法诡谲,那水怪一时片刻奈他不得,更加暴躁起来。他惯用刀,虽然剑术亦不错,此刻战起来却远不如刀更有利。然而他的刀术承袭于赤霄诀,需用赤霄诀的功法施展,虽然赤霄诀传人极少,一般人看不出外功来源,但运转的功法却骗不了人,极易露出破绽暴露身份。 扶摇九天虽也是赤霄诀里的轻功,却不一定要用赤霄诀的内功施展。顾忌到一会儿原存道若来驰援,会被他看出端倪,因而他是以门派基础功法清灵诀来施展的,以后随便找个由头解释轻功来源就好,无需担心暴露功法而惹人起疑。 然而即便扶摇九天再玄妙,他也不能一味地闪避不攻,若是灵力枯竭前还不能等到救援,那就凶多吉少了。 薛沉咬牙,正欲迎上去硬拼一把为自己讨得一线生机,就发现逐渐流逝的灵力似有外力填补,正自回升! 他一回首,惊诧地发现竟是刚刚重伤的顾迟舟!不过须臾,顾迟舟已踏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 顾迟舟对上他的视线,冲他安抚一笑,传音道:「不要分心,我会配合你的。你只管攻击便是,无需有后顾之忧。」 薛沉也不啰嗦,对他点点头,便回身攻了上去。他一动,顾迟舟也紧跟而上,如同他的小尾巴一般如影随形,却毫无妨碍,反有如神助。 两人早已极为默契,薛沉一个眼神,顾迟舟便能瞬解其意,双剑璧合之下,攻击力大大增强。天罗七星诛魔剑阵本就是走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之道,因此二人配合使出来的剑法,足以弥补道境修为上的弱势。 那水怪有一定的灵智,却只用触肢攻击,除了之前攻击官卿卿那次之外,很少露出脑袋来,薛沉略一思索便明了脑袋上定有他的命门弱点。 在没有灵力不竭的顾虑之后,薛沉攻势迅猛,身法矫若游龙,极快地穿梭在十数条触肢之间。为了逼出水怪长舌攻击露出脑袋,剑舞如飞,利落地逐一斩断其臂膀。 水怪吃痛大嗥,就在长舌刺来的一瞬间,薛沉猱身而上,脚踏长舌几步跃至水怪那如同烂西瓜一般的脑门上。炫目赤焰环绕着开阳剑燎天而起,薛沉踏上半空,三花聚顶倒竖而下,双手执剑直刺水怪喷张的口器而去。 顾迟舟紧随其后,运转天罗剑诀,摇光剑寒光粼粼,直斩长舌! 水怪触肢均断,落入水中翻滚不休,此刻根本不敌二人联手,因痛嚎而大张的口器便成了它致命的破绽! 薛沉剑气凌厉地贯穿水怪的口器,血光冲天,腥臭的血水喷洒如泉,本就被搅动浑浊的河水顿时翻涌上团团赤红。 水怪临死之际发出凄绝尖利的嗥叫,缭绕在二人耳边,预示着这场恶战的结束。 顾迟舟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在半空中晃了几晃,便直直跌落下来。 24.第廿三章‖受委屈 顾迟舟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在半空中晃了几晃,便直直跌落下来。 薛沉回首见状心中一紧,连忙疾驰上前接住了顾迟舟,揽着他掠向河岸边。 “你怎么样?” 薛沉看着怀中的顾迟舟,眼眸微沉——腰腹的伤口虽已结痂,但那晕染了大半身的殷红,以及撕裂出狰狞破口的衣袍,却足以看出他伤势之重。 因为失血过多,顾迟舟面色苍白如纸。他此刻心神俱疲,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黑阵白一片模糊。他知道他们赢了,虚弱地扯唇一笑,墨黑的睫羽缓缓低垂,昏了过去。 虽然斩杀了水怪,薛沉此刻却毫无半分开怀,只觉得心慌意乱。也不再耽搁,抱起顾迟舟正欲回到林中宿营点。 甫一转身,便怔在了原地。 只见就在他几步之距,原存道正抱剑而立,也不知他何时来的,站了多久。 见他看来,原存道目露欣赏,面色平静道:“竟已能够越阶杀敌,潜力不错。” 薛沉素来沉静淡漠,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见到他,却不知为何心中平生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面沉如霜,冷冷道:“既然早已来了,为何不出手?” 原存道一脸漠然道:“身为引导人,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出手相助。你们能够解决,我又何必出手?” 薛沉眼眸一寒:“那是一头炼骨期的妖兽,顾迟舟受了重伤!” “那又如何?他又没死。” 原存道也冷冷道。 薛沉见他如此,也懒得再同他啰嗦。思及顾迟舟伤势过重亟需治疗,抬步便走。 与原存道错身而过时,只听他道:“看他如此伤势,创口却已愈合结痂,因是早已服过止血复肌散。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你大可不必这般担忧。” 止血复肌散乃五品灵药,能在三息之内使伤口迅速止血结痂,复生新肌不留疤痕。在修行界乃高阶丹药,珍稀非常。要知道,丹药的品阶共分为一到九品,普通的止血丹可只有二品呢。 顾迟舟的伤势虽重,服过这样的上好灵药后,也只需休养几日便能伤愈,确实无需担忧。 薛沉闻言一顿,却不再说什么。只抱紧了怀中的顾迟舟,运起轻功朝营地纵跃而去。 ┬┬┬┬ 回到宿营地,大家都早已汇合于此,王菀遇险之事也自然都听说了。 此时见薛沉抱着顾迟舟回来,纷纷聚拢上来问东问西。李时雨见到好友受伤又惊又急,忙从薛沉怀中接过顾迟舟送进营帐中安置。 韩默抢上前来按着薛沉的肩膀,上下打量,担心地道:“沉哥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担心坏了!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啊?那顾迟舟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骆云微与顾迟舟要好,见他满身是血早就满心担忧,抓着薛沉的袖子急切地问:“薛沉,小顾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啊?他没事吧?” 薛沉只沉声道:“快去唤南若师姐!” 南若是一行人中,唯一修习过高阶医术的人。一路上,若是众人遇到危险而受伤,都是由她来治疗的。 骆云微点点头,听话地朝王菀帐中奔去,边跑边喊:“若儿,你快出来给小顾看看!小顾也受了好重的伤……” 营帐中,南若正给依旧昏迷不醒的王菀治伤,闻言便将手中的膏药递给守护在侧的官卿卿,对她道:“我已施过治疗术,你来替她上药,我先去看看顾迟舟。” 官卿卿感念顾迟舟舍命相救的恩情,正欲过去看他。此时听南若这么说,又想到同行人中女孩子极少,南若过去给顾迟舟疗伤,若自己也走了,王菀这边就无人照料了。只得答应道:“好……大师姐,顾迟舟伤势很重,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南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便出帐去。 骆云微就堵在门口,见她出来便拉过她的手,带得她一个趔趄。骆云微眼眶微红,紧张道:“若儿!小顾流了好多好多血,他不会有事吧?” 南若无奈道:“你别急,我自会尽全力为他疗伤,不会有事的。” 号完脉,放下顾迟舟的手腕,南若便松了一口气。李时雨与骆云微一左一右地蹲在她身旁,就像两只怕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犬一般,见状忙异口同声地问道:“他怎么样?” “无大碍,不过是失血过多,将养些时日便可。” 南若道。 骆云微不信:“那他身上怎会淌了这么多血?真的没事嘛?” 南若闻言,伸指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微恼道:“你不信我?他虽受了贯穿腰腹的重伤,不过好在及时服下了上品止血灵药,如今伤口早就愈合结痂了,只需再上遍芷花阮灵膏即可。” 芷花阮灵膏乃六品灵药,专门用于祛除疤痕、修复容貌,是专治毁容的高阶灵药。此时用于辅助外伤治疗,效果极好。如此品阶的灵药往往市价及高,而南若一个区区筑基初阶的女修却能拿得出来,她在玉华宗内的待遇可见一斑。 她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枚手心大小的雕花玉盒,递给李时雨。男女有别,上药这种事自然还是交由顾迟舟的朋友来。 “多谢大师姐。” 李时雨拱手谢过南若,便急欲为顾迟舟上药。 见骆云微还在一旁傻傻看着,南若赶紧拉着她出去:“走了。” ┬┬┬┬ 薛沉心细,见顾迟舟与王菀二人有人照料,便回到了河边,替王菀捡回了她掉落在河中的天玑剑。 回到营地换下湿衣,天色已经黑透了,营地里升起了篝火。 因为发生了王菀遇袭的意外,狩猎组并无多少收获。火架上烤着薛沉带回来的大野猪,与原存道临时出去猎回来的野兔山鸡。 没多久,王菀和顾迟舟便醒了过来。都是修行中人,又都已是闻道末阶的修为,体质比普通人强上数倍,治疗过后已能下地了。 官卿卿扶着王菀出了营帐,王菀便着急地朝薛沉走来。薛沉见了她,便将天玑剑取出来还给了她,道:“你身子好些了嘛?” 王菀眼眶微红地接过天玑剑,却看到了薛沉被绷带缠着的受了伤的右臂,眼泪刷地便下来了。 她霍然扑进薛沉的怀中,抱着他梨花带雨地泣声道:“薛大哥!都怪我,竟让你为了救我受了这般重的伤......都是菀儿不好!” 一时之间,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都看了过来,整个营地刹那变得鸦雀无声。 薛沉哪儿料到她会突然投怀送抱,被王菀抱住腰背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时,周围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此时若是推开王菀,无异于让这小姑娘家没脸啊。 薛沉十分尴尬,他从未这样手足无措过,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到底要不要推开她。 韩默与官卿卿向来支持他俩相好,都认为他们早晚会是一对儿。见此不禁相顾一笑,纷纷促狭地冲薛沉好一阵挤眉弄眼。 顾迟舟被李时雨搀着走出营帐时,就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这一幕。 火光葳蕤,清影绰绰。更衬得篝火旁,相拥着的少年少女隽秀非常,看起来宛若观世音座前的金童玉女,十分登对。 顾迟舟脚步一顿,长若小扇似的睫羽轻颤着垂下来,给玉颜投下一片清浅的剪影,神色莫名。 他也说不清此刻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好似被一只巨手攥紧了心脏,胸口既酸又涩,胀得生疼。却又有一种终于解脱了一般,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十一年了,该做的他都做了,这样也好,是该放手了...... 情爱之事,本就最是磨人心扉,强求不得。 李时雨知他从幼时起便一直爱慕着王菀,此时见他这副神色,便知他心中有多难受。不禁心疼道:“要不,我扶你进去?” 骆云微是最早发现顾迟舟出来的,一见他便开心地招呼道:“小顾!你的伤好点了吗?” 官卿卿也注意到了他,赶紧走过来揖首拜谢:“顾迟舟,你的伤势如何了?今日救命之恩,我官卿卿没齿难忘,日后定当衔环结草以报大恩!” 自从顾迟舟舍命相救,她对顾迟舟的那点儿成见,早就烟消云散了。 顾迟舟笑笑,扶起她道:“不用这样,我就算再混蛋,同门一场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三言两语间,众人自然也知晓了顾迟舟是因救助王菀与官卿卿而受的重伤,不由对他有所改观。就连往日里最是瞧不上顾迟舟的韩默,此时心中也颇受震动。 薛沉听到那边的动静,猛地抬头朝顾迟舟望去,二人目光隔空相撞。 原本他正暗自为难,此刻见到顾迟舟隐忍着哀伤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下一紧。心中就好像被丝缕浮云撩动的山峦,又如羽落碧水泛起的涟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仓皇。 他不由自主地,便轻轻推开了怀中的王菀。 顾迟舟却不再看他,只道乏了,辞别骆云微与官卿卿等人,在李时雨的搀扶下转身返回营帐。 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骆云微瞧着瞧着,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本是最最单纯的直率人,有美食与美人相伴就能天天开心地笑,过得没心没肺,根本不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可是现在,她好像明白了小顾在伤心什么。 他们都说,小顾喜欢王菀,可是王菀却喜欢薛沉。 吃饭的时候,她也十分难得的高兴不起来,眼神频频担忧地望向顾迟舟的营帐。韩默逗她,问她这么多好吃的,怎么不吃了,一点也不像她啊,她也懒得回答。 王菀温柔地为每个人分烤肉,分到她时,她突然就有些生气,「明明小顾受了那么重的伤来护着你,你却连谢都不道一下!」她伸手便拍落王菀递向她的肉,哼了一声跑开了。 王菀惊诧地愣怔在原地,脸上红白交错,十分难堪。 ┬┬┬┬ 当南若找到骆云微时,她正一个人坐在树干上,撕着花瓣,生着闷气。 南若纵身上树,轻盈地落在她身旁坐下。语声轻缓如幽谷莺歌,平静地问她:“你在生气?” 骆云微皱着一双月牙眉,轻轻地哼了哼,一副气恼而憋闷的模样。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般生气,可就是觉得好生气! 南若眼眸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好笑道:“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竟连饭都不肯吃了。” 骆云微闻言瞪大眼睛,立即气呼呼地反驳道:“哪里没有关系?小顾是我在宗门里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就是替他生气!替他难过!” 南若摸摸她的头,齐整的刘海被拨乱了,给骆云微生气的模样平添几分可爱。 骆云微挥开她在她头上作乱的手,有人倾听时就似乎更生气了几分,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憋闷的怒火宣泄出来:“那个王菀好讨厌!明明小顾也救了她!若是没有小顾及时赶到的话,她和官卿卿现在早就过了奈何桥了!可她为什么只谢薛沉,不谢小顾?竟还让小顾那样伤心……” “明明小顾为了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明明……她明明知道小顾喜欢她!” 说到这里,她真是十分替顾迟舟不值。 南若轻轻地叹了口气,取出荷叶包着的烤肉递给她,由于放在储物囊中,还冒着热气儿。 “别气了,吃点东西吧。” “若儿对我真好!都怪那个王菀,害我还饿着肚子!” 骆云微现在是一提起王菀就生气。 “关人家什么事……” “哼!就是她不好!你下次不许给她治伤!叫她不知感恩,还让小顾难受,就该吃点儿苦头!” “……” “你答不答应!” “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若儿,我今天看小顾那个样子,真的好难过呀……你说,小顾心里得多委屈啊?难道喜欢一个人,就会这般委屈么?” 南若将她拉到怀里,拍着她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你还小,不需要懂这些……” “喜欢啊,是这世间最容易受委屈的事儿了。云微要一直开开心心的......不要轻易喜欢上一个人哦。” “嗯,我才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呢!” 那样就好,若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而受了委屈,便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事了。 自己给自己的委屈,谁能帮你释然? 25.第廿四章‖赤澜花 厄苦山脉凶怪恶兽层出不穷,河边刚斩杀的水怪有着炼骨期修为,它的血液气息可以震慑住比它低阶的怪物一时,但血腥味终究太浓,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引来更可怖的凶兽。 众人不敢耽搁,只休整了一夜,翌日一大早便收拾起宿营地,销毁留宿的痕迹后,即刻出发。 除了南若和原存道已是筑基弟子,其他人都尚未筑基,因此还未修习御风术,不能御器飞行,原始密林中树木丛生,轻功难以施展,队伍里又有人负伤,因而只好步行。 官卿卿扶着王菀,李时雨搀着顾迟舟,由于带着两个伤患,众人脚程并不快,一路上不时便要停下来歇息。 薛沉手臂受了伤,服下南若给的止血丹后,包扎了一番,经过一夜休息也愈合得七七八八。歇息之际,他便拿出地图来看。 只见这条寂修路线,在厄苦山脉之后,还要经过雾汐迷谷,以及百年前正魔大战的云天谷遗迹,最后才能绕回玉华宗。 薛沉微蹙眉宇,这三个地方都算是凶险之地。尤其是雾汐迷谷,常年笼罩着迷雾,遍布着沼泽陷阱,踏错一步就很有可能......不过,这三个地方,灵力充沛历史悠久,反过来想倒极有可能遇到一些奇遇机缘。 他的修为阻滞在闻道大圆满之境止步不前已经太久了,而早在一年前无纣便已经闭关,等他出关,说不定就能进阶为元婴期的老祖,到时候要想报仇就更加难于登天。 以无纣的修为和资质,说不得只需十年便可顺利出关,这十年,他务必尽快提升修为、缩短差距才行。 薛沉心中很清楚,他在成长时,无纣也从未停下脚步,更不可能会原地踏步等着他。修行界就是如此,所有人都在修炼,都在不停追求着更高的境界,想要向比自己强大的仇敌复仇,就一刻都不能松懈,必须成长得更快,必须变得更强大。 如果,能够在此获得奇遇…… 任何能够让他的修为迅速提高的机会,他都绝不会放过。 “沉哥,你在想什么?” 突然一只手拍向薛沉的肩膀。 薛沉猛地回过神,就见韩默正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在研究着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似的。 “无事,是要走了么?” 薛沉揉揉眉头问道。 “啊,还没。我只是见你一直神思不属,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问罢了......” 韩默摆摆手,随即看着正忙着给众人分水的王菀,一脸促狭地问道:“沉哥,你刚刚在想什么?在想菀师妹吗?” 薛沉一听见王菀的名字,心中就更加烦乱几分,只道:“你想多了。” 韩默却没留意薛沉的脸色,笑道:“沉哥,你别不好意思啊!菀师妹生得这般美貌,性格也好,咱们各大主峰的弟子,哪一个不肖想着她?偏偏人家对你可是情根深重,痴心一片……”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叶落秋打断:“你够了啊,越说越没谱,以后这种话别乱说,有辱王师妹的清誉。更何况,你难道看不出来阿沉对那位师妹无意么?” 韩默一脸 “这不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吗?” 正欲开口,看了一眼薛沉的脸色,到底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那算了,不说这个,你们知道我们最后要去的云天谷吗?” 韩默眼睛一转,聊起了别的。 叶落秋看了他一眼道:“一百多年前,十方魔界联手攻袭我仙门正道,就是在云天谷中,爆发了闻名天下的正魔一战。最后乃是我玉华宗的元虚老祖祭出流渊塔一举击败魔皇南宫夷,这才结束了那场死伤无数的动乱。” “我听师兄师姐们聊天,据说云天谷一战,那个看起来就不近人情的无胤长老,之所以会双目失明,是为了救掌门真人呢!” 韩默神神秘秘地说。 薛沉闻言,眼眸一沉:“你是听谁说的?” 韩默小声道:“这件事情,宗门内也只是私底下有人在议论,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也没多少人知道具体情况,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大清楚。” 叶落秋低声道:“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我听说无相峰的弟子最不喜欢听到别人议论无胤长老的眼睛。” 他很明显是意有所指,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原存道冷如冰渣的声音。 “既然知道,还敢背后非议长老,我该说你们是好奇心太重,还是胆子太大呢?” 三人回头一看,就见原存道冷冰冰地看着他们,脸色黑如锅底。他身为无胤的入室大弟子,生平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听别人议论他家师尊的眼睛。 叶落秋立即起身,拱手道歉:“抱歉,原师兄,我们并不是故意的……” 原存道冷笑道:“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无意间闲聊咯?” 叶落秋被堵得一滞,无意间闲聊聊什么不好,却偏偏聊这敏感话题......和故意的有什么区别,简直是越描越黑啊。 韩默不禁面红耳赤,心中后悔不已,原师兄的耳朵居然这么尖!这下可好,被逮了个正着,不知道会被原师兄怎样收拾了。 原存道一一扫过三人,冷冷道:“竟敢妄议长老,修为不高,胆子倒不小,很好。” “回宗门之后,每人去执法堂领二十鞭!” 说罢,他哼了声,转身便走,显然气得不轻。 韩默一听要去执法堂领鞭子,顿时苦了一张脸。执法堂的鞭子啊,抽个二十鞭,还不得皮开肉绽了? 叶落秋见他脸色,不禁气笑了:“我和阿沉这可都是被你连累的,我们还没说什么,你这始作俑者倒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下次说话可长点心吧!” 薛沉也道:“还有下次,领的就不是鞭子了。” 韩默嗫嚅道:“说得好像刚刚沉哥就不好奇一样……” 抬头一见薛沉冰凉的眼刀扫过来,立马求饶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待休整好了,一行人便继续上路。 ┬┬┬┬ 薛沉帮着原存道在前方开路,突然,原存道看向前方,扬手一挥,众人立即噤声止步。 “前方似有异动,薛沉,你去探探。” 原存道凝神感应了一下,开口道。 “是。” 薛沉点头应道,翻手取出开阳剑,一个纵身跃上树梢,疾驰而去。 轻身越过一棵棵树,就见前方密林渐疏草木尽褪,不多时,眼前便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开阔的低洼地。 地上有一片宿营过后的痕迹,残留着篝火架,以及一堆烧烤野味留下的皮毛骨骼,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薛沉心下生疑,暗自警惕,小心的过去查探了一番。篝火架看起来刚被扑灭不久,灰烬仍有余温,之前宿营之人应该刚走,看地上的脚印,和篝火的大小,宿营的队伍应有十余人左右。 会是什么人呢? 这样的凶险之地,附近并无百姓居住,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山民,定是修士无疑。 玉华宗的寂修路试炼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其他门派或多或少听说过。然而时间地点路线每次都不一样,且基本上都是些隐秘而荒无人烟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是不会和别的门派撞上的。 薛沉仔细勘察了一遍,却再无别的发现,只好先回去将此事回禀给原存道。 原存道听完,眉峰狠狠地皱了起来:“你是说,我们的路线上,竟然还有其他人?” “不确定是否和我们走的一条路线,但确实有人在前面宿营。我到的时候没有见到人,应该是刚走不久。” 薛沉道。 “这下麻烦了,我们一路走来已有半个多月,却什么灵花异草都没有遇到,我总感觉不太寻常......若是真有人和我们走的一条路线,就算有什么机缘也大概早就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南若皱眉道。 顾迟舟道:“我听父亲说,宗门安排的试炼路线总是会尽量挑选灵脉所在之处,大半个月过去,我们却近乎一无所获,莫非真是有人抢在了我们前头?” 官卿卿一听,立即忿忿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们的试炼路线被泄露出去了?” 众人中不常说话的岑瑄道:“我们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管是谁,若是当真有人一直在我们前面抢占先机,我们要么上前理论,要么换条路走,必不能傻傻的跟在后头吃灰!” 叶落秋也道:“岑瑄说得对,路线撞了别的不提,我们说不得吃了大亏了。据说这一带乃六品灵草赤澜花的繁衍之地,我们可不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附议,他们一路走来尽打怪了,灵花灵草半颗都没遇到,这下更是坐不住了。 顾迟舟思索片刻,却又皱眉道:“可是,如果真有人和我们走了同一条路,我们之前十多天里却为何没有发现他们半点踪迹,偏偏这次,突然就有了发现?” 薛沉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沉吟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可大意。” 原存道的神经几乎立刻绷紧了,他们这队人可俱都是玉华宗这一代的优秀苗子,更别提除了莫闻声之外,一行人中加上他自己,就有六个是宗门为了天罗七星诛魔剑阵特意培养的天灵根弟子。 会不会是那些人,在故意诱导他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这种地方,一旦出了事...... “各自小心戒备,前去看看。” 原存道肃容道。 众人听令,俱都立刻取出武器,纵身飞奔而去。 到了那处不知是何方人马的宿营地,篝火余烬处,众人搜索一番也都没有其他发现。原存道只好带领众人继续前行。 半个时辰的疾驰之后,到了一处群山合围,地势较低的幽谷,终于有所发现。 骆云微指着前方险峻的陡崖,惊讶道:“你们快看那处崖壁!” 众人抬头凝聚灵力于双目中看去,就见前方陡峭的崖壁之上,零散地生长着几丛殷红似火焰般的灵花。每株灵花生有七片花瓣,瓣中脉络如金丝火线,花蕊丰满若石榴粒,色泽赤红,长势葳蕤,在山风中颤颤微微摇曳生姿。 “赤澜花!” 顾迟舟道。 赤澜花乃六品灵花,可制成赤澜丹,对于有火系灵根的修士来说,有着极大的好处。赤澜花是火系灵脉催生的异草,花中蕴含着极为蓬勃雄厚的赤焰灵力,服用之后可以提高火系法术的攻击力,同时也有助于火灵根修士修炼火系功法,甚至可以增添几分突破道境的几率。 这简直是为薛沉量身打造的机缘! 然而越是高阶的灵花异草,摘取之处越是凶险无比。比如赤澜花的伴生灵兽乃是世间九毒之一的赤炎蝎,摘花之人若没有几把刷子,就只能葬身于赤炎蝎极为霸道的火毒之下,浑身经脉寸寸化成灰烬,死状奇惨。 即便如此,薛沉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缘。他看向原存道,原存道也知晓此次机缘于他而言极为重要,能否突破道境瓶颈在此一举,若是错过实在可惜,便点点头。 薛沉正要飞身上崖,顾迟舟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薛沉询问状看向他,顾迟舟颦眉道:“那些宿营之人我们尚未找到,但毫无疑问他们一直走在我们的前面,如果是与我们走的同一路线,这些入品的灵花生长之处如此显眼,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可若是看到了,又怎么会留给我们?” “你的意思是?” 经他提醒,薛沉心中咯噔一下回过味来。他因修为一直卡在瓶颈期不得寸进,心中难免焦躁非常,突然遭遇这般巧合的机缘,竟然丢了素来的冷静,险些着了道。 “只怕不是无独有偶的机缘,而是早有蓄谋的陷阱。” 顾迟舟缓缓道。 顾迟舟看着附近的地势,分析道:“此处是个两面环山成合围之势的幽谷,只有我们来时和前方一条通道,赤澜花生长之处既有悬崖峭壁又有伴生毒蝎,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若等我们去摘花时被人围杀,只怕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众人都不是愚笨之人,经他一点也都反应过来。的确,这些事情太过凑巧,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不对劲。 26.第廿五章‖战魔修 一时之间众人都沉默下来。周遭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喧嚣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微风徐徐,树影婆娑。疏密有致的枝叶随风摇曳,正午的光线透过枝桠,在铺满腐叶枯枝的草地上投下一片漫不经心的光斑。 薛沉想了想,看着顾迟舟认真道:“就算是陷阱,我也不能不去。” 顾迟舟叹了口气,他当然能够理解。恐怕这就是对方的目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了什么要冲着他们来,可这请君入瓮的筹码却正好是他们现在需要的东西。哪怕知道是个陷阱,也无法放弃。 薛沉道:“这样吧,赤澜花我去取。你们掩藏起来等我,不要暴露踪迹。” 原存道皱眉道:“这怎么行?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不知人数多少,实力如何,我身为引导者,怎么能够让你一个人去以身犯险?” 两人正自僵持不下,顾迟舟沉思片刻,忽然道:“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如果这次我们避开了陷阱,很可能还会有下次,防不胜防。我总感觉对方对我们颇有了解,而我们却对对方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不如趁此机会,正好让薛沉去将他们引出来。” 毕竟他们自从拜入玉华宗,几乎从未下过山,对方怎么会露出踪迹故意引导他们到这赤澜花这里呢?一行人之中,薛沉是单火灵根就不说了,剩下的韩默、云微、并许睿也有火系灵根,薛沉一直卡在瓶颈期,以他对薛沉的了解,是必然不会放弃这赤澜花的。 一切太过巧合,若说只是普通的机缘,他绝不相信。在这种地方,任何变数都不得不防。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一切到了明面上,是猫是虎弄个清楚,我们也好有所应对。” 待顾迟舟说完,薛沉正要点头,却不想一路上都有些沉默的王菀突然出声反对道:“不行!我不许你让薛大哥去当诱饵,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顾迟舟面色一僵,解释道:“菀妹……菀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菀气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说是什么意思?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万一比我们修为高深,厉害许多呢?薛大哥要是有个万一,你能负责么?” 叶落秋却道:“我倒是赞同顾迟舟所言,对方想用赤澜花引我们上钩,或许此刻已经有人埋伏在侧,就算避开赤澜花这个陷阱,我们也很大可能无法顺利走出这个山谷。倒不妨将计就计,早点引他们出来正面交锋。” “你!” 王菀着急地跺了一下脚,正欲开口反驳。 原存道冷冷道:“够了!让薛沉去,其他人分成两队守住来路与出口,做好应战准备。” 南若也道:“没错,即便对方真的比我们厉害又如何,只会用陷阱引诱我们,想来是为了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厉害的强者直接出手便是,断不会如此迂回绕圈子,兴许对方的实力并不比我们高出多少,我们早有防备,应不至于成为瓮中之鳖没有还手之力。” 众人见身为引导者的原存道和南若也这么说了,于是纷纷取出武器,正要分组行动。 顾迟舟忙道:“等等,就这样也不太保险,我们不如这样……” 说着他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俱都点头,看起来有把握了许多。薛沉取出开阳剑,脚下一踏朝着赤澜花生长的崖壁飞去。 ┬┬┬┬ 崖壁陡峭,几无可落脚之处,壁立千仞,临之目眩。薛沉纵身跃上一处突起的石台稳住身形,确定了最近一处赤澜花的位置后,动作矫捷如灵猴跃岩,攀附在崖壁的缝隙间迅疾地朝一丛赤澜花爬去。 到了赤澜花附近,鲜红而狭长的花瓣迎风怒放,好似烈焰灼烧一般。空气中涤荡出阵阵灼热之气,越靠近赤澜花,温度就越高。花瓣中央的花蕊感应到人的靠近,蓦地燃烧起簇簇火苗,不过须臾已和滚烫的火球无差。 薛沉从储物环中取出一柄药铲,双手附上灵力隔开高温,利落而小心地连根铲起一丛五株的赤澜花,就在落铲的一瞬间,一道厉风从背后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薛沉第一个念头竟是顾迟舟推测得果然不错,这确实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陷阱。 与此同时,眼前一阵火光大作,一股滚烫的热流朝薛沉迎面疾射而来。 薛沉瞬时做出反应,腰背猛地后仰,凌空翻了个跟斗,险险躲过前后两道杀招夹击的瞬间,灵力灌注入开阳剑中,刚猛的剑气反手便朝后方偷袭之人斩去。 前面那道攻击掠过他的头顶,向身后的偷袭者射去,身后的人迎面对上两道攻击,不禁气息一乱着急闪避,却正好给了薛沉几息的时间将松动的赤澜花摘下,手速极快地收入储物环中。 这一举动无疑惹恼了前面的偷袭者,又是几道热气袭来,薛沉矮身一避,在半空中一个飞鹤展翅高高跃起,落在一处凸起的狭小石台上。 薛沉这才得空定睛一瞧,只见裹挟着灼热气浪攻击自己的,就是那赤澜花的伴生灵兽——赤炎蝎。此毒物足有成年人半截胳膊长,浑身缠绕着明黄的火焰,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莫名喜感。 赤炎蝎通体猩红,一对巨大的螯足如同一双铁钳,正嚣张地冲摘了它守护灵花之人比划着。体腹狭长,尾刺高高扬起成一道弯月状,球状螫刺大而锋利,正有韵律的上下摇动着,如醉汉挥舞着死神的镰刀,威慑力十足。 它的背脊上还额外长着三道孔雀蓝色的瘤刺,及其鲜艳的撞色花纹,喻示着这种生灵必定携带着十分霸道的剧毒。 赤炎蝎的火毒,乃世间九种奇毒之一,虽然排名并不靠前,但普通人若被螫一下,三息之间肉身便会自燃起火,顷刻间被焚作灰烬,绝无半分生还的可能。 薛沉兔起鹘落避开赤炎蝎的毒液,百忙之中拨冗打量了几眼后面的偷袭者——是个身着暗绿衣袍的瘦高男修,此时他也缓了过来,立即祭出一根毫刺长鞭向薛沉抽去。 薛沉看不透这男修的道境高低,想来应是在他之上,心中顿时一沉。心念电转间,已无退路,他决定奋力一搏,挣那一线生机! 就算道境高出他许多又如何?道境修为并不代表全部的实力,生死相搏他未必会输。 薛沉一脚踏出,就迅速切换成扶摇九天,步法缥缈迷踪幻影,短短数息之间就欺近男修身前,一剑挑开他的长鞭!那男修眼中闪过一道惊讶之色,显然没有料到居然会被修为低于自己的薛沉近身。 正在两人对峙之时,那赤炎蝎也不甘寂寞,倒趴在崖壁之上,仰头便又蓄起几道毒液喷袭而来。二人于空中匆匆几招交手,又同时后撤分开闪避。 几番试探之下,薛沉已摸清了这男修的深浅。看来修行界果然是以修为说话,许多修士修炼时,重在以灵丹妙药死命堆砌修为境界,战斗也普遍以祭法器斗法为主,大多忽略了武道修行。 简单地说,就是更加擅长以法术法宝为主的远攻而不善于肉搏,近身格斗能力比较脆弱。 因此只要拉近了距离,再想办法消耗掉他的灵力,让他的长鞭无处施展,便可一举将其击溃! 薛沉果断运转起赤霄诀,翻手便将开阳剑切换成了孤霄刀,迅速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正面迎击而上。 就在薛沉这边两人一蝎酣斗之时,那边分守路口的两队人也同样遭遇了一群修士的攻袭。 这群袭击他们的修士共有十人,修为普遍在筑基期,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意欲期——没错,这是一群魔修。 魔修多以杀戮为道,自在随心不尊天道、不重功德,功法多半诡谲而阴毒,业障极重,身上的阴邪魔气藏都藏不住。而正道修士修炼却以载自天地间的真元之力为主,重在修心向善,通身清灵之气,气息与魔修相比,自然一清一浊泾渭分明。 一时之间,这方天地被阴煞的黑气笼罩,飞沙走石,邪气冲天。两方人马斗起法来,法器的宝光、利剑的锋芒错叠相交,华彩斑斓。 原存道修为最高,剑势凌厉,一人便连斩两名魔修。回首见众师弟师妹实力不济,纷纷挂了彩,剑眉倒竖,一剑划破掌心,竟是祭出了玄剑禁魔决。 血光迎风浸洒了光剑,原存道脚踏阵法,行气禹步,口中轻念剑诀,瞬时白光大盛,划破弥天黑雾! 光剑腾空,一分二,二化三,三衍无数。几息之间,谷中剑芒耀天,衬得原存道一张俊容如同天神临凡。 万剑齐发,虚影炫目。凌空盘旋飞舞的万千光剑化作一张天罗地网,禁锢在其中的数名魔修几乎插翅难飞!不过刹那,便黑血喷溅、头颅残肢四下乱飞,一个个顷刻间被绞杀作团团肉糜! 待剑芒凝聚而成的噬魔光幕落下,原存道一口精血喷出来,身子一晃便要倒下,顾迟舟忙飞身上前搀住他。 另一边,崖壁之上,薛沉与那魔修几番交手打得难分难舍。他踩着高妙的扶摇九天在方寸之间左躲右闪,那魔修如何也奈他不得,反倒几次被薛沉引入了那赤炎蝎的攻击范围,为了避免中招,不得不时刻凝聚玄力做盾庇护己身。 时间一长,魔修能感觉到自身玄力的迅速流失,难免焦躁起来,忍不住开口骂道:“小杂种,若被老子逮住,定将你挫骨扬灰!” 声音粗嘎难听,竟也带着几分玄力,扰人心神,竟是想要袭击薛沉的识海! 薛沉反应也是极快,立时用灵力封住耳朵,不听不言,兀自瞅准机会便攻击。他可没有战斗中还啰嗦嘴炮的毛病。 那魔修见薛沉并不受言语蛊惑,更是气急,竟忽略了自己近战的劣势,扑将过来,蕴满千钧之力的铁掌直拍薛沉天灵。 薛沉眼眸微眯,掌风凛冽之下,他纷乱的黑发临风飘拂,如泼墨挥洒。一双墨黑的瞳眸若九霄寒星,熠熠发光。终于乱了心神么...... 薛沉不闪不避,径直迎上这排山倒海气势汹汹的一掌!那魔修还道自己掌风迅疾如电,这竖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呢,更是加重了力道全力击向薛沉,唇边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却不待那魔修邪笑成型志得意满,就见本应即将被一掌震碎天灵盖的薛沉,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掌心就快要触到薛沉脑门的那一刻,居然蓦地沉身,脑袋一偏,硬生生躲过了他的杀招。 薛沉唇角轻扬,刀光一闪,映照出那魔修因为不可置信而骤缩的瞳仁! 此刻再想后撤已经来不及了,孤霄刀带着灵力破开了魔修的防御,狠狠地劈进魔修的胸膛。薛沉怕他不死,还骈手握住刀柄用力地搅动了一圈,力图最大程度地重创魔修。 耳边甚至隐约传来,肌肉骨骼与金属刀片摩擦的声音,吱嘎作响。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极近!近得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薛沉虽然险险地躲开了脑门,但那雷霆一掌还是实打实地拍上了他的背脊。 薛沉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了出去! 然而就在同时,他手中紧握的孤霄刀,那雪亮的锋刃上,也带走了魔修身上的一件物什。 ——那是一颗猩红的,纠葛着血肉与肋软骨的心脏。 血色飞舞中,薛沉扬起一抹染血的笑,勉力撑起身子回落至石台上。此刻的他,就像一匹出没于冬日雪原上觅食的孤狼,眼中盈满偏执的疯狂,就算拼着重伤甚至死亡的代价,也势要咬断猎物的脖子! 那魔修喉间咕噜了几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满嘴翻涌的气血堵住了遗言。他睁着满是不甘的 眼睛死死盯着薛沉,眼神怨毒,却终究无力回天,命丧孤霄。 尸首跌落崖间,那趴伏在崖壁上的赤炎蝎适时喷出一道紫红色的毒液,就见半空之中,魔修的尸体霍地**,不过几息,便化为飞灰随风飘散。 薛沉见赤炎蝎一口火毒极为霸道,趁着赤炎蝎一击之后蓄力的间隙,一抹唇畔精血,双手飞速结印,口中默念赤霄诀中的通灵血契,扑向赤炎蝎。 并指将精血点上赤炎蝎那模样惊悚的复眼,本欲立起尾刺攻击这大胆狂徒的赤炎蝎,立时僵住了身形,浑身金光环绕,一圈金色篆字似锁链般缠住赤炎蝎,须臾便没入赤红的蝎身。 而薛沉的手心,也凝结出一块由血色符文组成的圆形图案,乃是通灵血契咒的咒印。 原是薛沉临时起意,竟冒着可能火毒焚身的危险,极其大胆地与这只赤炎蝎定下了血契,将它收作了自己的驭使灵兽! 咒印一落,薛沉识海中便立刻浮现出了这只灵兽的信息。灵兽分为一至九个等级,这只赤炎蝎并未成年,仅为三级灵物,还有晋级的空间,潜力很大。 薛沉一手攀附在岩壁上,一手伸向赤炎蝎。只见之前还野性未泯,凶猛非常的赤炎蝎,此刻居然十分温顺地朝他掌心爬来,停在了他的胳膊上。 薛沉意念一动,赤炎蝎便钻入了他掌心中的通灵血契咒印中。 事毕,薛沉打坐调息片刻,硬是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气血,便急忙飞身而下,他还得回援尚在谷中苦战的众人。 ┬┬┬┬ 这边原存道并南若率领着众人且战且退,均分的两队人逐渐汇合,背靠背与魔修血战到底。 顾迟舟一剑挥出,替韩默挡下背后袭来的暗器,突然似有所感,抬首望去,便见薛沉回援,立刻高声道:“薛沉已回,结阵!” 众人闻言,迅速互相掩护着变换位置,许睿、韩默、官卿卿、李时雨、骆云微五人立即联手攻出一个豁口来冲出剩余四名高阶魔修的包围圈。其余五人却脚踏七星,步罡踏斗,须臾之间结成了天罗七星诛魔剑阵! 薛沉翻手间便孤霄换开阳,手执长剑隔空就是一道剑气,劈开一名挡道的魔修,一步踏入阵中开阳宫武曲星位,诛魔阵成! 由于执掌正中天权宫的黄土灵根莫闻声不在此行之列,所以天权星位便由一行人中唯一具有土灵根的弟子——木土双灵根的岑瑄代守阵眼。 毕竟缺少天权剑,岑瑄也并不会此阵剑法,所以只能站桩守着阵眼,剑阵不能移动。 其余突破包围圈的五人,此刻则正好反成围杀之势,竭力堵住四名魔修的退路,逼着他们向剑阵的方向聚拢。 天罗七星诛魔剑阵不愧为祖师爷留下的镇派剑阵,即便如今只有个花架子,却也威力不容小觑,对付这四名不过意欲期中阶的魔修已然足够了。 虽然薛沉六人平日里基本都是分开练剑,合练剑阵的次数尚且不多,此刻生死搏杀的要紧关头,却仿佛被逼出了潜力一般,配合间默契十足。岑瑄虽然往日里极为沉默,不爱与人交流,此刻也并非猪队友,他紧紧守着脚下阵眼,凝神聚气,分毫不乱。 剑阵腾升起耀眼的天罡玄黄正气,空中浮生朵朵九品金莲,仙音袅袅如魔似幻,山谷中一时间升起刺目白光,七剑聚合处在半空中凝结出一柄足有丈许高的透明巨剑! 巨剑悬空而立,不待众魔修反应过来,便挟着奔雷之音呼啸而下! 四名魔修之中有一人千钧一发之际,判断出再不遁逃只怕今日就要殒命于此,于是果断祭出一张符箓,咬破舌头,喷出一口舌尖血来,催动灵符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诛魔之剑落下,来不及逃走的剩下三名魔修几乎瞬间化作飞灰,身死道消! “啧,竟给逃脱了一个!” 原存道冷冷道,说罢便徒然单膝跪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身旁的叶落秋立即扶住他,给他喂了一颗固本培元的玄元丹。 薛沉也是身形一晃,顾迟舟忙搀住他,一手抚上他的背部。薛沉头晕目眩中便感到一股清凉柔和的青木之力涌入背脊大穴,快速地游走于四肢百骸。背部遭到重击之处也被温柔如泉般的灵力包裹,消减了几分疼痛,顿时舒服了许多。 众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甚至重伤的也有几人,如今一番苦战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逃脱了一个魔修。 那逃走之人就如同悬在他们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让众人丝毫轻松不起来。 很明显,这十名魔修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只能说明,玉华宗的寂修路试炼路线被人泄露了出去。他们之中,或者宗门之内,有魔界的内应! 众人不敢耽搁,连夜赶路,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落脚。 篝火旁气氛凝重,众人一边打坐疗伤,一边互相上着药。 顾迟舟聚精会神地拨弄着柴火,眸中映出明灭的火光,淡淡开口道:“魔界近来愈发动荡不安,刚刚那些魔修也不知是哪支势力派来的,但很明显,我们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目标,接下来的行程恐怕不得安宁了。” “可我们只是宗门内修为并不高的新进弟子,为何他们要费尽心机来截杀我们?” 韩默不解道。 薛沉眼眸一闪,一字一顿道:“天罗七星诛魔剑阵。”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只顾迟舟神色平静地接口道:“不错。我们这一行之中,只有一个比较值得人注意的特点——整整有六名天灵根弟子,六名被选为天罗七星诛魔剑阵的弟子。” 南若惊讶道:“这么说来,莫非魔界已经有意攻打我们仙门正道了么?所以才急于除掉我们?” “这个倒不一定,毕竟若是真的要攻打正道,至少应该先稳定魔界当前的内乱局面。而且来围杀我们的魔修也不应该是刚刚那些杂碎,随便派出一个吞噬期(金丹期)的高阶魔修就可以诛杀我们所有人,又何必这般麻烦?现在一切都只是推测,毕竟我们还未搞清楚今日那群魔修背后是什么来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迟舟蹙眉道。 原存道想了想,抬手便施出一记玄法,手心中凝聚出一只精巧的半透明仙鹤,另一只手并指结印,往仙鹤一点,那仙鹤便晾翅一扇向空中飞去。 空气中涤荡出一阵透明水波,展翅而飞的仙鹤须臾间便不见了踪影。 叶落秋问道:“师兄,这是?” 原存道答道:“给宗门传信,必要时刻,请求召回。” 篝火旁,薛沉轻声问顾迟舟:“你当时的计划便是将计就计,在暗处之人围杀我们之时,用诛魔剑阵反围杀,一举歼灭对方。虽然今日我们胜了,但有处漏洞……” 顾迟舟轻笑:“什么漏洞?” 薛沉看着他道:“你怎么能够确定,我一定能够及时回援?假若我在崖壁之上就被人灭杀,难道你还能临时找到代替我结阵之人?” 顾迟舟却不以为意道:“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殒命在此。” 27.第廿六章‖雾汐谷 阴云缭绕风飒飒,浓雾徘徊唳凄凄。 劈立千仞的高寒之地,寒风凛冽之中屹立着一处霸气恢弘的高阙,此乃十方魔界重罗宗之天煞宫。 幽黯深宫中,灯火幽微,清影绰绰,衬出一方鬼魅般森然的大殿。突然一名黑衣男修行色匆匆地奔入殿中,单膝跪地,撩袍便拜。他的前方,是一层朦胧的珠帘,隐隐约约透出一个高挑的人影来,看不真切。 黑衣男修没有抬头,神色恭敬中半是忐忑,伏身行礼道:“属下拜见尊主。” 帘幕后传来一道低哑而颇具磁性的年轻男音:“就回来你一个?” 黑衣男修神色一瞬仓皇,身子伏得更低了,微微觳觫着道:“回禀尊主,他们那天罗七星诛魔剑阵着实厉害,我等并未料到……属下无能,还请尊主责罚!” 回答他的是一道迅疾如电重逾千钧的掌风,珠帘之后的男人袍袖一甩,如同拂去了衣衫上肉眼看不见的轻尘。那黑衣男修猝不及防之下瞬间便倒飞出去,狠狠砸在玉石地面上,喷出一口带着暗绿色荧光的鲜血来。 男人忽而发出一声轻笑,略带几分不以为意的慵懒,淡淡道:“罢了,本座原也没有指望,凭你们几个区区筑基期的蝼蚁就能杀得了他。不过是给他……送去第一批练手的踏脚石而已。” 黑衣男修不敢接话,挣扎着爬起来又恭恭敬敬地俯身跪下,头压得低低的。 男人随手一挥,懒洋洋道:“下去吧,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本座教你。” 黑衣男修立即行礼告退,半点也不敢耽搁。 殿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珠帘摇曳声清脆悦耳。突然,珠帘被一只修长而青白的手撩起,露出幕后男子的庐山真容。 那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子,却面色青白不似活人。他身量高大挺拔,披散着一头泛着暗金光泽的乌黑长发,身着一袭纹饰繁复而华美的黑裘。 他走出殿廊,来到一方敞阔的露台。仰头看着那高远不知几何,墨黑苍穹之上的斗转繁星,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朔风料峭,他轻声道:“混沌苍茫,同是天生地养……凭什么你就生而尊贵,生来就是盘古正宗一方之正神?我却生来便是天诛地灭、注定应劫殒落的魔?凭什么你玄门为正统?我魔道却不为天所容?” 他的眼睛透出熠熠的暗光,看着这天地,一字一顿语调奇异:“大道无情,天道不公。” “前尘仇怨,今生也该了结了,一切都是……宿命所归。” ┬┬┬┬ 薛沉一行人遭遇了魔修围杀之后,不敢耽搁,一路疾行,终于走出了厄苦山脉,踏入了雾汐迷谷的边缘地带。 雾汐迷谷多为沼泽湿地,常年浓雾笼罩,危机四伏。一进入这片区域,周围的环境就变得潮湿起来,加上夏季气候炎热,空气都是黏糊糊的,让人浑身难受。 薛沉有着随时随地都不忘运转灵力护体的习惯,因此即便到了这种地方,也始终保持着一身清爽。众人见状,也都纷纷有样学样,倒也舒爽了几分。 连日奔波不曾好好休息,大家都有些身心俱疲,加上心情沉重,因此一路无话,就连向来活泼的韩默和骆云微都显得十分沉默。 原存道自从在魔修一战中,强行使用了并非他现在可以驾驭的高阶攻法玄剑禁魔决,因此遭到功法反噬,受了极重的内伤,这些时日都很虚弱不能妄动灵力,因此领路和开路的任务便交给了一行人中武力值较高的薛沉和叶落秋。 湿地难行,沼泽中魔物众多,还夹杂着**的动物死尸和人类的骸骨。薛沉在前方开路时不得不提高警惕,每一步都小心谨慎。 王菀一边紧跟大队缓缓前行,一边殷殷望着薛沉挺拔的背影。自从薛沉救了她之后,她对薛沉的感情就多了几分依恋,更加深重。哪怕前方再多艰难险阻又如何,只要看到薛沉,她就觉得安心又甜蜜。 薛沉很厉害,是所有同届弟子里实力最强劲的人,就算性子冷淡,却很让人信赖,是个可靠的人。如此优秀,如此品貌,她觉得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他! 论相貌,论家世,论修为资质,她哪一样都出类拔萃,哪一样都不是别的女弟子可比。 可是,为什么薛沉就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呢? 近来对她,似乎更加冷淡了...... 王菀沉沦情窦神思不属,脚下一不留神,便踩入了一滩泥淖中。瞬间,她感到脚下所触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像踩中了某种滑溜的活物。“……!” 王菀身子一僵顿时毛骨悚然,冷汗刷地便沿着背脊蜿蜒而下,她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几乎就在这个瞬间,安静的沼泽洼突然颤动起来,如同滚开的热水,冒起大大小小的泥水泡。 薛沉回身见状,眼神一凝。红光一闪孤霄现,他手握长刀厉声喝道:“退后!” 就在话落的刹那间,沼泽里霍然窜出数不清的团团黑影朝众人扑来,溅起一片泥点子。众人齐齐取出法器,旋身后退。 王菀反应过来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奔向薛沉,往他身边躲去。 薛沉只好将她护在身后,凝神细看,就见那些黑影竟是一只只肥硕无比的黑色蟾蜍!背部密密麻麻隆起颗颗散发着腐丑腥味的囊状肉瘤,弹跳力十分惊人,大嘴一张露出的紫红色长舌上,还嵌满了黄豆大小的黑珠。 那怪模样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且还是成群结队呼啦啦的一大片,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纷纷扬剑劈开,幸而一开始就运起了灵力护体,此刻即便被扑到身上也都毫发无损,只是蟾蜍竟是愈发多起来,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蟾蜍喷出的液体覆过草叶,瞬间便腐蚀殆尽,留下黑褐色的印迹,原存道皱眉道:“此物甚毒,大家千万小心!” 骆云微边砍边嘟嚷:“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杀了这么久却丝毫不见少,反倒愈发多了!” “这样下去我怕我灵力不够用啊,撑不住了怎么办!沉哥快想想办法!” 韩默苦着脸道,一行人里就属他修为不高,实力最为不济。一边要以灵力为盾护着自己,一边要用灵力杀怪,然而怪却越来越多,这样络绎不绝下去,他的蓝条就要见底了啊!队伍里还没有奶妈好心塞!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蟾蜍越来越多的原因――被剑劈伤之后,喷溅的黑血若是浇上了蟾蜍背部,那些囊状物就会马上爆开,从中钻出小蟾蜍来,数息间迎风便能长成大蟾蜍。背部被染上毒血的囊状物越多,新的蟾蜍就会越多。 也就是说,杀死了一只,很可能会被骤然补足数十只! 蟾蜍攻势猛烈,逐渐汇聚成黑色的川流向众人涌来。南若手中不停丢着群攻的风系法术镰风之刃,才能阻得蟾蜍一时无法近身,不禁骇然道:“这到底是何物?被砍作两断居然还会分裂!” 一个人已经分|身乏术,然而见骆云微不敌,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 顾迟舟一边挥剑,一边思索。他爱好颇杂,喜欢收集资料,来到这方奇妙的世界之后,除了棋琴书画等附庸风雅之事,还喜欢捣鼓一些偏门左道奇门遁甲,或者看一些有趣的奇物怪谭一类的杂书,已勉强能算是个修行界的移动百科全书了。 不过须臾,他便在心中搜索出了此物的资料:“此乃栖息于沼泽地里的黄级魔物,名曰化生蟾,喜爱群居于阴暗潮湿之地。每到七月中旬都是它们的产卵季,此时极易受惊,一旦被惊吓到便会群起而出疯狂攻击。” 毫无疑问,方才必是王菀那一脚捅的马蜂窝。 修行界中的魔物五花八门,按照种族的平均实力化分,共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魔物与灵兽不同,灵兽可以通过结契被修士驯养为驭兽,魔物却或是狡诈嗜血,或是灵智未开野性难驯,因此嫌少有人能够收伏。 前文说过灵兽共分一至九等,有幼年期和成年期之分。有主的成年期灵兽的最终等级可以通过对幼年期的精心培养来决定,野生的灵兽则看机缘造化,因此就算是同一品种的灵兽,最终的等级高低也会有很大差异。 “它们背部的囊肿里藏着幼蟾的卵,只要被成蟾的血液染上就会立刻炸开,并极快地催熟幼蟾,生生不息,因此而得名。” 怕他还要滔滔不绝地科普下去,韩默皱着张苦瓜脸赶紧打断道:“顾先生算我求您了!你就别叨叨这些我们已经深有体会的习性了,就快点儿说说破解之法罢!” 顾迟舟轻笑着看向薛沉道:“它怕火!” 薛沉闻言,立即运转起赤霄诀,催动丹田中全部的灵力,快速转化成炽热的炎火之力。孤霄刀劈空一斩,狂暴的三昧真火呼啸而出! 甫一沾上乌压压似海浪般的黑色蟾蜍群,便如点着了燃料,耀目的火光冲天而起,顷刻间化作一道气势汹汹的火墙。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火焰巨兽,只三四息间,就将面前的蟾蜍群尽数吞噬殆尽。 众人见状连忙纵跃到他身后,薛沉仿效之前祭出三昧真火将剩下的蟾蜍也一一焚尽。 望着面前一片汪洋火海,刺鼻的腥腐味合着焦臭味十分呛人,众人却纷纷松了一口气。 火焰驱散了部分浓厚的湿雾,大动静惊扰了沼泽地里栖息的其他生物,原本幽静的沼泽里传来一阵阵翅膀怕打的声音和不知名生物的嗥叫声。 薛沉收刀入鞘,心中却惴惴难安,直觉在此继续逗留下去,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他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赶路罢。” 一转身,才察觉王菀还抓着他的衣袖。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头,不着痕迹地抽出袖摆与她拉开距离,径直率众往前走去。 感到薛沉的冷淡,王菀眼眸一暗,薄唇轻咬。 顾迟舟心思细腻,留意到她神色不对,走上前来温柔问道:“菀师妹,没有受伤吧?” 王菀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他,转身便拉着官卿卿走了。 李时雨瞥了顾迟舟一眼,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地轻叹道:“襄王有心,神女无情啊~看开点罢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呢,真是啧啧啧~ ” 说罢,便摇着折扇,屁颠屁颠地追上了官卿卿。语气比方才的顾迟舟还要温柔百倍:“卿卿小师妹,等等我呀!刚刚你没受伤吧~ ” 顾迟舟:“……” 好歹换换台词啊喂,不带这么明目张胆抄袭的! 他其实也没多难过,反正被王菀冷落惯了,只是这热脸贴冷屁股的毛病一时还改不了而已。见李时雨此刻没出息地模样,颇有些无语。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见状纷纷嘻嘻哈哈打趣一番,李时雨还舔着脸更加蹬鼻子上脸地调戏起师妹来,直燥得官卿卿恨不能拔剑抽他一顿。 就在众人心情逐渐放松的时候,异变陡生! 薛沉眼神一厉,只见四面八方骤然疾射来一柄霸气的大剑,直取众人首级! 呼啸地厉风破开浓雾,锵地一声金戈相交,薛沉举刀抽飞旋转的大剑,众人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磨砺,实战经验丰富许多,立刻动作划一地背靠背结阵防御起来。 薛沉向南若递了个眼神,南若会意,在众人掩护下迅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便撑起一个淡蓝色的透明防御结界。 大剑沿着袭来的轨迹被打飞回去,只见雾气缭绕中,一只大手轻松接住剑柄,嚣张地挽了一圈剑花,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劲装中年汉子,哈哈大笑着朝他们走来。 每走一步,都释放出气势磅礴的威压,让人不禁有种立刻下跪的冲动,心理上就已溃不成军。 这是......筑基大圆满的修士! 薛沉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修士,此人不但修为道境比他们高上好几阶,而且还是以武入道!也就是说,他不仅修为不是摆设,并且还有着高超的武学功底,近战绝对讨不了好。 而唯一与此人有一拼之力的原存道此刻处于半残状态,一旦战起来,真是不知结果如何! 此时天外传来一声妩媚轻笑,又来一个! 只见一名红衣似血的妖娆女子骑在一只五尾妖兽之上,从天而落,带起一阵喧嚣激荡的气流,竟也是一个筑基大圆满修士。 她咯咯笑道:“我道是些什么东西,还得劳动你我大老远走上一趟,原来竟是群区区闻道境的小毛孩子!” 那大汉哼笑道:“玉姬,不可轻敌。” 众人冷汗直冒,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原存道冷冷问道:“我等乃玉华宗弟子,你们究竟是何人所派?为何要为难我们?!” 那玉姬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及其滑稽的事情,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孩子真是可爱,我们魔修为难你们所谓的玄门正道,还需要理由么?” 南若柳眉倒竖,喝道:“你们是重罗宗的邪魔外道?!” 大汉笑道:“哈哈哈,你怎么不猜凤鸢宫和幽冥十府?” 南若道:“天下谁人不知,凤鸢宫的妖魔素来行事随心所欲,独来独往。幽冥十府全是鬼修,虽常常为祸人间,作恶多端,却偏爱鬼鬼祟祟隐于暗处,不常与正道修士正面冲突。唯有你们魔皇宫的走狗,重罗宗最热衷于骚扰我仙门正道!” 玉姬冷哼道:“臭丫头,什么魔皇宫的走狗!我重罗宗还需看那些没落魔族的脸色么!找死!” 说着,当即便祭出一把血玉箜篌,弹将起来! 28.第廿七章‖奇门镜 数十亿载之前,鸿蒙未判,天地未分,一片混沌之中诞生了无数神灵。其中力量强大者为三千混沌魔神,亦为洪荒史魔,一直游荡于混沌之间,以兄弟相称。 混沌之中的生灵生而强大,神力无边,其中有一混沌至宝名曰混沌造化青莲。混沌无岁月,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也许是弹指一瞬,也许是亿万光载,青莲的莲子终于成熟,莲子裂开,诞生了一位身负无上使命的大神——盘古神,神界尊之为父神元始天王。 盘古身负的无上使命,便是开辟天地,使混沌化为宇宙大世界,衍化洪荒中的万物生灵。 不但**要化为万物,就连元神魂灵都必须贡献出来,孕育出天地间第一批远古正神。即便享有无上开天功德又如何?这位远古神灵留下了世界,留下了苍生万物,却连一点自我意识都无法留下来,哪怕是看一看自己的造物都不能够,就此消弭不存。 ——生而为神,却生来就注定要为了众生而死去。何其可敬? 而盘古要开天,首先遭殃的,便是混沌之中的三千魔神。开天神斧威力无穷,天地乍裂,阴阳始成,混沌地水火风四大元素之力聚合离散狂乱四溢,三千魔神注定应开天之劫殒落,最终只余二三侥幸存留。 ——生而为魔,却不为天地规则所容,注定应劫而灭。又是何其可悲? 洪荒天地不容魔的存在,魔神便跳出洪荒三界之外,另辟下界「十方魔界」,立下众魔无事不可出的古老规矩,便就此沉睡。于是神魔之间,总算得了亿万年相安无事。 开天之后,大道天衍五十之数,遁走其一,名曰一线生机。洪荒衍化日久,神灵仙人越来越多,世界资源与无数灵脉逐渐枯萎,供应给洪荒的元素之力亦逐渐流逝。 不说魔神无法进阶,统领魔族的魔皇宫逐步走向没落,就连天界诸神亦无法独善其身,下界新生代的仙人飞升者日益减少,众多小世界的灵气也渐渐枯竭,修炼愈发艰难,难道……洪荒下一次无量量劫即将来临了么? 这将会是......一场所有世界都无法幸免的极大灾厄。 然而,这却不是玄元法界之人能够知道的天机。因此仙门正道只知飞升艰难,不复千万年前的辉煌,修炼得道位列仙班之人亿中难取其一。十方魔界的众魔也只知道,魔皇宫式微,各路势力频频异动,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十方魔界势力纷乱庞杂,除了先天的纯血魔族所带领的魔皇宫、以堕魔嗜杀的妖修为主的凤鸢宫、以及原本归附于魔皇宫听任其差遣,主要由堕魔的人修组成的重罗宗等三大势力之外,还有大部分零散的小势力。 魔皇南宫夷自云天谷一战,重伤闭关。皇子南宫迁、南宫迂并皇女南宫迅三魔拥兵自立,相互厮杀,内斗激烈,魔皇宫的实力愈发衰弱。在实力为尊的十方魔界,再也难以掌控大局。 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本甘做小弟,归附于魔皇宫的后起之秀——重罗宗,逐步壮大,渐成可与魔皇宫、凤鸢宫分庭抗礼的一大势力,如今更是反叛魔皇宫,与纯血魔族撕破脸皮的原因。 重罗宗众魔修早就看高高在上的魔皇宫不爽很久了,在天颐魔尊逆杀前任宗主带领他们自立为王之后,他们就不再掩饰对于魔皇宫先天魔族那赤|裸|裸的蔑视之情。 也正是因此,玉姬听罢南若之言,才会如此大动肝火。 ┬┬┬┬ 玉姬攻势一出,双方也不再多费唇舌,立时动起手来。 那大汉重剑一挥,攻势刚猛无比,配合着玉姬弹奏箜篌的精神攻击,数息间,南若便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洁白的面纱,结界晃动得厉害,显然她已支撑不了多久。 骆云微见南若受伤,眼中冒火,差点便冲出结界去与那大汉拼命了。 顾迟舟本想故技重施,结成七星诛魔剑阵来对抗二魔。可如今原存道与南若接连重伤,莫闻声又不在,光靠岑瑄只能定在原地无法移动,而岑瑄的修为与二魔又差距太大,守住阵眼着实勉强。 况且除了七星,还缺少其他入阵弟子,诛魔剑阵本就是个半成品,威力必然大打折扣。 如今之计,与其在这里和二魔死耗,到时候被逐一击溃,还不如逃为上策。 他看向薛沉,薛沉立刻会意。眼下形势严峻,凭他们如今的实力,实在不好硬拼啊。薛沉点点头,传音于原存道,只说他留下来断后,师兄带着其他人迅速撤离。 原存道只思考了一瞬便做出决断,祭出法宝中品灵器「奇门宝镜」来,只见一块八角鎏金的铜镜飞上空中,快速转动起来,很快就化作八面立镜从天而降。 他冲身后众人大声道:“跟我来!” 转身便当先选了一面镜子进去了。 南若赶紧拉着众人跟上原存道,玉姬与那大汉见此反应过来,合力更加猛烈地攻击着南若的防御结界。 薛沉为了给众人争取时间,飞出结界,向二人攻去。 三人顷刻间战成一团,由于实力差距太大,薛沉只好以防守为主。仗着绝妙的轻功扶摇九天如同放风筝一般吊着二魔,却很快便浑身挂彩,隐隐撑不住了。 顾迟舟情急之下,将闹着要留下来的王菀一把推入镜中,飞出结界去相助薛沉。结界晃动得愈发厉害,南若被反噬得更加严重,原存道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狠下心来大手一挥启动了阵法。 八面立镜顿时白光大作,飞速转动起来,很快便混淆了众人进入的那一面镜子。原来奇门宝镜是一面集遁逃、诱敌和困杀于一体的法宝,同时也是一个阵法,八面立镜则分别代表了开、休、生、伤、杜、景、死、惊等八门。 生门自然便是原存道所选的那面立镜了。进入生门之后,御主启动阵法,就会当即被传送到一方未知的天地,毫无疑问是没有任何危险的,奇门宝镜也因此成为了绝佳的逃命法宝。 而其他几门之后却是异度空间,其中杀阵陷阱无数,犹以伤门、惊门为最。进入之后,直到破解阵法才可觅得出路,不过一般不会十分凶险,主要是做困人之用。唯有死门例外,一旦误入死门,将会面临绝杀之境,十死无生。 因此,一般奇门宝镜之主,也会故意诱敌入死门,凭此杀敌。 众人进入生门立镜之后,结界晃了几下就碎裂消散。薛沉毫不恋战,立即拉上顾迟舟一个纵跃,扑进其中一面立镜之中。 玉姬与那大汉见状,不由气急败坏。还数玉姬反应最快,运起十层功力一掌隔空便朝薛沉背后打去,泛着暗紫幽光以灵力凝成的掌印,瞬间追着薛沉没入了镜中。 八面立镜依旧高速旋转着,那大汉欲要追击,被玉姬拦下:“你是不是傻?奇门宝镜的名头都没听过么?现在追进去迟矣,万一误入了死门谁都救你不得!” 大汉闻言,脸色难看地骂道:“哼,竟被几个闻道期的小兔崽子给逃了,下次若撞在老子手里,必将他们抽魂炼魄、碎尸万段!” 玉姬眉头一挑,欣赏着自己手指甲上涂的鲜红丹蔻,语调讥嘲道:“呵,眼下可不是说狠话的时候啊。” 大汉忿忿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玉姬冷笑道:“如今事情办砸了,我劝你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回禀尊主,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罢!” ┬┬┬┬ 薛沉拉着顾迟舟刚刚飞入立镜之中,落地的瞬间一时不查,就被玉姬的掌印击中。薛沉浑身一颤,胸腹之中气血激荡,一口精血就喷了出来,眼前一暗便昏死过去。 他先前受的伤尚未痊愈,如今更是伤上加伤。 顾迟舟被他带得站立不稳,二人顿时摔作一团,薛沉的身体重重压在顾迟舟身上,顾迟舟头晕目眩,差点被他砸得背过气去。 他推推薛沉,却没得到半点反应。顾迟舟忙爬起来半扶起他,就见薛沉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唇角还溢出一道血线。顾迟舟吓了一跳,声音中不由带着些许慌乱地唤道:“薛沉!薛沉!” 薛沉依旧昏睡不醒,顾迟舟捏住他的手腕,凝神号脉,他们在玉华宗学艺,岐黄之术也是必修的科目。片刻心下一沉,暗道:「怎么办?薛沉经脉中灵力紊乱不已,再这样下去经脉承受不住,必定会严重受损,恐会伤及灵根……」 他赶紧将自身灵力转化为包容而温和的青木之力,沿着薛沉的腕脉输入他的经脉之中,助他平复体内狂暴的灵力。 青木之力具有生生不息的力量,可以修复受损的经脉,只是对于此时道境低微的顾迟舟来说,治疗薛沉身上的内伤还是太过勉强。 不过一会儿,顾迟舟额上就沁出了津津热汗,背部的衣衫也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青木之力沿着薛沉的经脉运转了几大周天,好不容易帮薛沉捋顺了他体内的灵力,顾迟舟抬手一抹额上的汗,站起身来刚踏出一步,眼前便阵阵发黑。 他不禁苦笑,看来是灵力消耗过大,有些吃不消。 正在此时,一阵罡风袭来! 顾迟舟忙抽剑挡开,这才想起来已置身于奇门宝镜的异度空间之中,刚刚那一步有欠考虑,可能无意中触动了阵法。 他忙放出神识一探……伤门,大意不得。 顾迟舟立即背起薛沉,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条腰带,将薛沉与自己绑在一起防止滑落。心中暗忖,薛沉重伤需要尽快治疗,必须赶紧找到出路才行。 顾迟舟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这是一处灰蒙蒙的空间,静谧非常,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脚下是一块石质的巨大棋盘,人站在其中显得无比渺小,黑白玉石所制的棋子足有半人高,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规律的摆放在棋盘之上,实则玄机暗藏。 看来是要弈棋破阵了。 顾迟舟微微一笑,论起棋艺他还是颇有自信的。虽然并非宗师级别,却也是两世加起来的爱好之一,自然不差。 …… 两个时辰之后,顾迟舟终于找到阵眼所在,破解了棋局。 半空中出现一道虚洞,顾迟舟托了托薛沉的身体,立即飞出洞去,他一点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片刻。 见到刺眼的阳光时,他心下突然升起劫后余生之感,半跪在地上,气喘吁吁。 那棋局不知是何人所布,变幻莫测,处处杀机。若不是他足够机敏,怕是早就殒身于棋局之上祭了棋子了! 现在的他看上去,已和薛沉一样凄惨了。清丽的脸庞几乎血色尽褪,额上冷汗潺潺,零散的发丝打绺贴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浑身上下还有无数道被罡风刮出来的血痕,衣衫也几乎碎成了破布条。 为了护着背后的薛沉,有些可以躲过去的罡风他还得硬生生扛下来,当真可怜无比。 一路走来,自从遇上了魔修的陷阱开始,他们就时刻绷紧了神经,半点不得放松。如今又经历了连番的斗法破阵,实在是身心俱疲。 顾迟舟轻轻叹了一口气,得赶紧找个地方安置一下,给薛沉疗伤。 他环顾四周,只见此处风景怡人,芳草繁茂。空气中难掩阵阵花香,莺鸟啾鸣微风徐徐,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与沼泽湿地、浓雾缭绕的环境截然不同,想必已经离开了雾汐迷谷的范围。 顾迟舟放出神识查探一番,很快便找到了最近的一条溪流,驮着薛沉艰难地走过去。 很快便听见了哗哗作响的水声,顾迟舟一眼望去便见前边有一处浅滩,正午的阳光映照在浅色的卵石上晶莹闪烁。滩畔便是波光粼粼的浅溪,如同一道白练般横亘在树林之中。 溪水潺湲流淌,干净而通透,令顾迟舟疲累的心神稍稍放松了些许。 顾迟舟将薛沉扶到溪边一块平坦的青石板上,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就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顶帐篷支起来,将薛沉挪进去好给他处理伤口。 待他停下手中动作,撩起帐帘一看,日头偏西,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个时辰。 薛沉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也是,中了那魔修全力一击,没有挂掉已经算是命大了,不能要求更多啊。 抬手伸了个懒腰,正欲给薛沉换件衣服,就见薛沉眉峰微皱,唇中喃喃着什么听不真切。顾迟舟一探他额头,就意料之中地发现他在发热……发烧了。 顾迟舟:……真是片刻也松懈不得。 29.第廿八章‖二人行 薛沉半昏半醒,意识在沉甸甸的过去中倾轧沉沦。无数往事折磨着他的心神,搅扰得他不得安宁。他仓皇地奔跑在时空的夹缝中,他的世界黑白颠倒,扭曲变形。 逃!逃得远远的!好像魔怔了一般,他的脑海中只充斥着这一个念头。 然而不论他跑到哪里,跑了多远,那些痛苦的回忆都始终如影随形!邪笑着告诉他,它们永不会放过他!它们甚至伸出无数双狰狞丑陋的巨手,编织成一幅天罗地网,死死地攥住他、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拖向深渊之中,永远得不到救赎。 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 惶恐绝望之中,薛沉听到一声亘古而悠远的叹息。 宛若来自于重天之上的神灵,端坐云台,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尘寰中碌碌庸庸的苍生,不带半分悲喜。 薛沉却一下子稳住了心神,从黑暗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微光,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没有丝毫人世的嘈杂喧嚣,如斯静谧。薛沉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感受不到其他生命的存在,这方天地全然寂静无声。薛沉却感到分外安稳,不用担心会受到任何伤害,从魂灵深处传来融融暖意。 忽而,如同一幅静态画卷的世界终于有了变化。 万烛明灭,诸天神佛目带慈悲,好似在望着他这个来自异世的孤魂。冥冥之中,不知何处传来袅袅梵音。如同天花坠落的幽微之音,喑哑而缠绵。 似有人在絮絮讲道,微言大义,探本溯源。平静地讲着那万丈红尘中的离合悲欢,世事坎坷。他说,万物皆有缘法,道道不离其根,因果脉络,轮回辗转,一切的开始即是一切的终局。 无非四个字——宿命所归。 宣讲终于结束了,天空逐渐从了无生气的灰蒙蒙晕染成一片勃勃生机的黄澄澄。无数面容柔美的飞天仙子如灵鱼般浮游在空中,姿态各异,盘旋曼舞。伴着漫天散落的飞花,她们有的反弹着琵琶,有的吹笙鸣笛,自在优雅。 她们随侍着漫天神灵缓缓飞舞,越来越高,越来越远。逐渐目之不能及,于是仙佛褪尽,如雾般流散,然后又出现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 不再是缥缈若仙的幻景,而是充斥着人世喧嚣人间烟火的海市蜃楼——亭台楼阁,坊市珠玑,人来车往,繁华热闹。 薛沉惊奇地看着这样生动的景象,多有趣啊!看着凡尘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黄土地上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传承着宗庙社稷,血脉纲常。 如果他再仔细一点观察,就会发现眼前的景象,就是他曾经去过的那几个城镇的混合体——有去重明秘境时,和师傅住过的苦虚山下的俗世小镇,有遇到韩默等人的章临城,有苍雲山下的云阳城。 薛沉静静地看着这方变幻莫测的天地,甚至很有些享受。 他喜欢这种独处时的自在,因此毫不慌乱。 仿佛做了个千载大梦,在梦里走马观花地经历了无数个轮回。薛沉从焦躁压抑,到平心静气,一步一步沉淀下来,那些陈年旧事被他酿成了苦涩而回甘的酒,散发着醇厚的香。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弹指一挥,或许岁月百载。 薛沉逐渐变得沉寂的心,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福至心灵的欢悦。如何形容这种感觉的美妙呢?就宛若入定冥想之时,霍然顿悟的通达之感,有种徜徉于山水间的悠闲自在,心神一片清明。 灵光乍现,如一缕澄澈的清溪淌过灵台,汇入浩渺的意识海。 师傅封印在他紫府中的幻空鼎上下悬浮于识海中,透着皎皎微光,依旧寸尘不染。 想起师傅,薛沉不禁有些黯然,随即转移开注意力,打量起如今的识海来。 原本并没有多大的识海,竟足足扩大了数倍有余。薛沉恢复神智之后,立刻内视位于紫府灵台处的识海,发现原本狭小死寂的识海,此时已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有着海纳百川气势的汪洋大海! 也就是说,他的精神力得到了数倍的增长!他甚至隐隐约约窥破了阻滞着他整整两年的瓶颈,有种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筑基的感觉! 狂喜之下,薛沉又赶紧操纵着神识内视位于脐下的丹田气海,纯净的灵力凝成液态状,在丹田中潺潺流动。原本只是小溪般的灵力如今竟壮大了数倍不止,从四肢百脉中流淌而来的灵力在丹田中汇聚成潭,正一点点的向潭心聚拢。 薛沉整理好情绪,心中虽然十分高兴,但同时也疑惑无比。 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又怎么会突然顿悟了境界,即将突破呢?莫非是一开始神识不清时,冥冥间听到的宣讲?亦或是后来的尘世幻象? 思索不出头绪,薛沉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 悠悠转醒,薛沉缓缓挣开眼眸,一束微光刺入眼帘。 光线暗黄微弱,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只稍微眨了眨眼睛,薛沉便适应了几分,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他躺在一顶帐篷内,是玉华宗统一制式的帐篷,想起昏迷前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想必是顾迟舟的。薛沉扶地坐起来,搭在额上降温用的手帕落下来,已经不那么湿润了。原本盖在身上的毯子也滑落至腰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对,低头一看,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薛沉忽然感觉背后一阵粘腻,伸手一摸便沾了满手的汗液,就像高烧之后憋了一晚发出的汗。其他地方却一片干爽,应该是有人帮自己擦洗过身体,身上的伤口也已被细心的处理过,裹上了干净的白纱。 受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心中却似有暖流潺湲而过。 薛沉拂开毯子,缓缓撑身站起,腿下一软,趔趄了两步。他有些急切地撩开帐篷走出去,刚一抬首就是一愣。 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此时已至夜半中天,一轮圆盘似的明月垂挂在空中,给帐前的浅溪投下一片皎洁如幻的银纱,粼粼水光好似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碎落了一地的星子。 星河潋滟间,一个窈窕的人影沐浴着月色,袅袅立于水中。 夜色深沉露华浓,此景犹如隔着一层轻纱般朦朦胧胧,恰似雾里看花,渲染出了一种的摄人心魄的美!令人无端沉沦,再也难忘。 薛沉还未省过神来,水中人却已察觉了他,猛地回头与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二人俱是一愣。 薛沉发了高烧,顾迟舟一直在旁照料折腾了大半夜才终于退烧。直到薛沉昏昏睡去,他才得空收拾下自己,趁着薛沉睡着的时候出来洗个澡。这几天疲于奔命,路上无法沐浴,经过几场打斗又是伤又是汗的,形容十分狼狈。 见是他,顾迟舟展眉一笑,招呼道:“醒了?” 说着,他转身上岸,动作落落大方十分坦然。反倒弄得薛沉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好,颇不自在。顾迟舟只赤着上身,底下穿着素白的长裤——在外露天洗澡,他还没那么放得开,因此只是简单地梳洗了下长发,擦了擦身体。 即便如此,他光裸着的上身肤色白腻如玉,骨肉匀亭身量高挑,腰肢劲瘦纤细犹若灵蛇。长发湿润地披散在身后,有几缕结绺的长发贴在胸前,黑白分明如同一幅水墨氤氲的丹青画卷。 水珠沿着白玉般的肌肤淌过,被顾迟舟的灵力转瞬间蒸干,顾迟舟从储物戒中取出衣袍换上,动作间透着种矜贵的优雅,好看得很。 他在奇门宝镜的伤门中受了些皮外伤,上过药之后很快便愈合了。只是白皙的肌肤上还隐约可见数道浅淡红痕,无端生出些许妩媚来,然而他自己却并未发觉。 顾迟舟转身系上腰间素绦,见薛沉依旧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笑道:“你好点了么?” 薛沉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他竟然看一个同性看呆了。于是尴尬地转移话题,问道:“我睡了多久?” 顾迟舟却没注意到他的尴尬,答道:“一天一夜。中途还发了高热,体热许久都降不下来,还说了胡话呢。” 薛沉问:“说了什么?” 顾迟舟取出梳子梳理着头发,不经意道:“在叫师傅……琪琪什么的。” 却见薛沉闻言神色有些黯然,以为自己提到了对方的伤心事,他忙道:“具体的我也没听清,兴许是记错了,你要不要喝点水?” 薛沉点点头,道:“谢谢。” 顾迟舟取出水囊递给他,水囊里有空间阵法,仿照储物囊炼制的,装着数百升纯净的水。见他要去溪边,走路却蹒跚不稳,顾迟舟忙过去搀他。靠得极近,薛沉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芷草香,并不是香料的味道,清淡幽微自体而生,十分好闻。 “你的伤还未好,不早点歇息么?” 顾迟舟道。 薛沉摇摇头:“躺了一天一夜,睡不着。” 顾迟舟也不勉强,同是修行之人,薛沉的伤虽重却已开始恢复了,没那么脆弱。 二人并排坐在溪边看着粼粼的水光各自出神,经历了连番恶战,又与众人走散,不论身心都已经十分疲累了。如今却难得半刻闲悠,一时无话,气氛恬淡而静好。 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意境萧索,薛沉想起梦境里的陈年旧事,不禁有些感伤难以抒怀。于是自储物环中取出一支竹笛,横于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笛声清幽疏旷,时而悠远高亢,时而婉转哀恸,是一支悼亡曲。 饱含着对离人深切的怀念,伤感难以名状。 顾迟舟极爱音乐,他与薛沉也算认识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知道他也懂音律,不由有些惊讶。 他默默地陪在薛沉身边,细细聆听之下情绪也受到了笛音感染,勾起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胧月照清溪,玉笛暗飞声。令他想起了前世的家人朋友,不论过了多久,还是忘不了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伤感。 同样是异乡孤魂,即便互相不知对方底细,这一刻的心情却是那般相似。彼此在这清冷的幽夜里静静相伴,竟生出了几分无需诉之于口的惺惺相惜。 …… 翌日,二人围坐于篝火边,顾迟舟烹制着一锅野兔肉,鲜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烹饪技能没有点亮的薛沉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坐在一旁给他打打下手。薛沉一直都知道顾迟舟厨艺不错,没想到除了糕点,他做菜也很有一套。 百无聊赖地看着顾迟舟拿出来的矮桌上用绢布包着的厨具,锅铲碗筷一应俱全,无不制作精巧工艺考究。薛沉不禁问道:“你出门还带着……这些?” 顾迟舟却理所当然地笑道:“我出门一向习惯收拾得事无巨细。除了这些之外,我的储物戒中甚至还带着床榻被褥呢,若非在野外诸多不便我必会拿出来用的。” 薛沉:“……” 做好一桌丰盛的野味之后,顾迟舟赶紧招呼薛沉开动,二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出门在外这么久以来,这已算是最丰盛美味的大餐了。 薛沉放下碗筷,问他:“既然你做菜这么好吃,厨具也带得齐全,看起来也很喜爱庖厨的样子,为何一开始不负责我等伙食呢?” 顾迟舟轻笑反问:“不是有师妹们负责么?” 薛沉淡淡道:“她们做的,没你做的好。” 顾迟舟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声音爽朗轻快,一个喜欢烹饪的人,最享受的大概就是被食客真心夸奖了。 他的凤眸眯成一双好看的月牙,意有所指地道:“正因为她们做的没那么好,我才更不能去抢了她们的风头。不然女孩子们嘴上不说,心里可会怨我啦。” 薛沉瞥他一眼,顾迟舟的意思他心底明白,自从王菀热烈奔放地倒追他开始,任谁见了他都得打趣几句,他早就不在意了。 顾迟舟不知从何时起,渐渐不再围着王菀转悠,似乎有意退出,甚至还有心想撮合他们,大概是出于对王菀的心疼罢。薛沉暗暗想着,然而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别人的红尘迷障罢了,自从在师傅去世前立下 “不得妄动情戒” 的誓言,他便一定会遵守。 见薛沉无动于衷一脸淡漠的模样,顾迟舟心下微微叹息,情之一字最是难测,罢了罢了。 他转移话题道:“如今我们和众人走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顾迟舟虽然这样问了,却没指望薛沉回答,他轻蹙着眉头又自己分析起来。 “现在局势不明,前后不知还有多少凶险,早已超出寂修路试炼的程度。我们全部人加起来都无法全身而退,如今又只剩下你我二人……按照奇门宝镜的功用来看,生门做为御主逃生之用,为确保安全,传送之地必与其他七门相距千万里远,恐怕我们是不能够和师兄他们在路上汇合了。” “目前我们相互之间都并不清楚对方的位置,现在又没有办法联系上他们......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宗门再作打算,估计师兄他们也是这般想的罢。” 薛沉点点头,他只是不爱多说话,头脑却并不输于顾迟舟,心念电转间也早就做好同样的打算了。 拿出地图来研究一番,又放出神识探查了一遍附近确定位置,却发现他们如今已身处于云天谷之中。和顾迟舟商量了一下,都决定干脆沿着这条路线回去好了,不是不怕早已知晓他们试炼路线的魔修再行追杀,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已经中了两次招了,正常来说一定不会再坚持把路线走完,魔修如果思及这点,那么云天谷反而会成为相对安全之地。 然而世间事总是瞬息万变,不知道对方追杀他们的目的,顾迟舟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赌一把了——虽然对方给的理由只是因为正魔不两立,然而一路上早有预谋的安排,却让顾迟舟半点都不相信那两个魔修的鬼话,定是还有其他原因。 顾迟舟心下暗自思索,嘴中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便出发吧,正好从云天谷的路线回宗门,也算是完成了寂修路试炼了。” 薛沉点点头,二人收拾好东西,再细细毁去宿营的痕迹,上路不提。 30.第廿九章‖御真门 经过一夜休息,薛沉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快,在服下了有聚灵培元、滋养紫府、修护灵元等功效的五品丹药「培灵丹」之后,内伤也迅速好转。二人沿着流水的方向前行,没过多久就走出了这片幽静的树林。 越往前林木越浓密,脚下的落叶沉积了不知多少年月,踩上去厚重松软,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朽腥味,不知名的虫鸟扯着嗓子嘶鸣,显得密林愈加幽深。光线被枝繁如盖的茂叶隔绝,周遭遂变昏暗,所幸修行之后薛沉的五感便十分敏锐,黑暗中视物不成问题,在此间行走更是毫无障碍,显得轻松无比。 就这样疾行了两日,逐渐深入密林腹地。路上无聊,顾迟舟便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世上的奇闻迭事,薛沉安静地听着,偶尔也插上两句话。他一向喜静,从不喜欢旁人在耳边聒噪,然而此时听着顾迟舟的滔滔不绝,却意外地不觉得讨厌。 耳畔之音清润如泉,带着提琴般的柔和优雅缓缓流进人的心底,再配上那些或是跌宕起伏或是稀奇诡谲的故事,颇有意思,一路上也不觉乏味了。 忽然风中传来异样的信息,薛沉目光一凝,抬眼朝风来的方向看去。顾迟舟见他神色一变,很快反应过来停住了话头,疑惑地看向他。薛沉朝他打了个手势,提气便向前掠去,动作迅疾无声,顾迟舟忙跟上他,同样放轻了动作。 须臾便听见前方远远传来人声,薛沉暗忖找到了,停下来跃上一棵粗壮的大树,收敛起气息,隐在树干上。他刚藏好身形便感到脚下树干轻颤,边上光线一暗,顾迟舟已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身旁。 薛沉拂开眼前碍事的枝叶,就见树下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两名中年修士正一左一右围着两个少年,双方正在对峙,周围的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面貌年轻的尸体。 不论是中年修士、两个少年还是那一地尸首,都身穿着相似的浅灰色道袍,看起来应该是出身同门,然而从当前那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来看,显然不知因何事生了龃龉撕破了脸皮。薛沉眼神一暗,又是同门相残的戏码! 他们并未放低音量,声音不小,顺着风传来便让薛沉二人听了个清楚。 其中一名身形瘦高的中年男修眼神阴鹜地盯着两个少年道:“说出铁师侄的下落,尚可活命!” 另一个身材微胖面带微须,笑得一脸和蔼可亲的中年修士指指地上的尸体,威胁道:“到了现在还不肯说,莫非也想与他们作伴去?” 两个少年中个子稍矮的那个心里早就扛不住了,为了逼问掌门之子铁季南的下落,眨眼间这两位门中师叔就连杀了八名闻道境的弟子,他尚年轻还从未遇过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听此威胁直吓得两股战战,心中早把道义抛之脑后,“啪” 地一声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高个子少年横眉冷竖,恨声道:“不可能!我绝不会告诉你们这种狼子野心、残害同门之辈” 说罢,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矮个子少年骂道:“江云你这怂蛋!铁师兄深明大义平日没少帮你教导你,下山历练之时若不是他从树妖手中救了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命出卖他么!白眼狼窝囊废!” 江云不敢也无颜看他,转过身扑在地上砰砰砰不住磕头,语声颤颤地求饶:“师叔!师伯!饶命啊!我……我说!说了真的不杀……不杀我?” 那面容和蔼的胖修士抚掌大笑:“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李瑜,你的资质一向不错,可不要冥顽不灵自己断送了自己的生机啊!江师侄,我答应你,只要你肯说我们就绝不会食言。” 江云怕他反悔似的慌忙叫道:“不要杀我!我说我说!” 那叫李瑜的高个子少年眼睛一闭,似乎十分悲愤,他再次睁开眼时冷冷地看着江云,倏忽间拔出剑来朝江云刺去!“卑鄙小人,枉我与铁师兄还当你是兄弟!你竟不顾他的救命之恩为了一己之私出卖他!我这就送你去死!” 岂料剑锋还未碰到江云,李瑜便被那个瘦高的中年修士一掌击中胸口震碎了心脉,扑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转瞬间就没了气息。 见李瑜师兄顷刻间一命归西,江云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直到胖修士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似的一股脑说道:“彭鸿彭宿两位师兄护着铁师兄朝东南方向去了!这里只留下我们十人断后,我只知道铁师兄为了取得玄鸟蛋受了重伤,他们一刻钟前才走,肯定走不远的……走之前,走之前彭鸿师兄说若是能够跟上来,就在云天谷上古壁画前汇合!” 胖修士笑呵呵地对身旁的瘦高修士说:“铁季南不愧是我御真门掌门的独子,果真是厉害,小小年纪便能凭一己之力取得金爪玄鸟的鸟蛋!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他活着回去了!” 瘦高修士听罢,喃喃道:“上古壁画,百年前云天谷一战时的战场遗迹所在……我们这便动身吧!” 江云以为自己说出来就性命无忧了,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师叔师伯,你们看我全都说了……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回宗门去了?我……我保证守口如瓶,绝不向任何人泄露半个字!” 瘦高修士笑道:“那当然!” 话音方落就出手如电,刹那间便一掌拍碎了江云的天灵盖! 看着眼前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笑容、眸中尚还残留着天真的少年颅顶喷出殷红的血柱,死不瞑目地软倒在地,他笑得残忍:“这个世上,我相信只有死人才能做到守口如瓶。” ┬┬┬┬ 树影婆娑,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那边已经料理完那群少年的瘦高修士突然耳廓一动。 眼见不到片刻这场同门相残的惨剧就结束了,两个与他们年岁相仿的少年顷刻间就没了性命,薛沉不禁捏紧了拳头,呼吸一滞。他一直保留着前世作为警察的正义之心,遇到这种草菅人命的不法之事在能力范围内总会出手相助,绝不会视若无睹。 然而这两个心狠手辣的中年修士修为极高,他根本看不透,至少都有着筑基高阶的修为,不对……那瘦高的中年修士起码已是金丹修为! 实在太快了,根本来不及……不,就算来得及,以他现在的能力也不能去救!该死的! 该死! 他恨透了这个世界的强者为尊,毫无法度!恨透了这些自诩玄门正道,却打着修道的名义,仗着修为比人高深就肆意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无所顾忌地行魔修之为的所谓名门正派!这些人没有人性,不修道心,分明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 修仙修仙,修的是道,贵在修心修德行。道无形无象,而又生育天地万物。道在人和万物中的显现就是德,故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如果说一个不修德行、视人命如草芥,毫不懂得尊重生命的人可以修炼得道,可以证道成仙......那一定是天道瞎了眼! 靠着强取豪夺来寻仙问道,妄图成仙成佛?简直可笑之极! 一时心神激荡立刻便泄露了气息。瘦高修士眉峰一挑,阴鹜狠戾的眼刀瞬间便扫向薛沉二人隐匿的方向,爆喝一声:“是谁!” 话刚出口,人已如出鞘的利剑朝薛沉二人的藏身之处射来! 弹指间便跃上了树梢,掌风劈开茂密的枝叶,一只鸟儿受惊扑棱着翅膀飞起,瘦高修士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树干上哪里有半点人影?不对啊!他明明察觉到刚刚的气息就是从这里外泄的,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树下的胖修士见状嗤笑他:“不过是一只雀儿罢了,黄师兄何必如此草木皆兵?” 瘦高修士冷哼道:“截杀掌门之子及门下弟子的事一旦泄露出去,你我还如何在正道立足!此时宁可草木皆兵,也绝不可一时大意!” 胖修士闻言冷笑:“说得也是,还是黄师兄思虑周密。” 说罢,又不耐烦地催促道:“既然只是看错了,我们还是赶快走罢,若让铁师侄他们逃脱一个,你我都百口莫辩了。” “哼!走吧!” 瘦高修士生性多疑谨慎,眼神如雷达般扫过树干,神识一寸寸地来回梭巡了一遍,确定此处空无一人也没有探出任何活物的气息这才作罢。心中却暗道刚刚察觉的那抹微弱的气息,莫非真是他一时错觉,疑神疑鬼? 既然确实找不到什么痕迹,二人遂不再多言迅速动身朝东南方赶去。直到他们走后,又过了一会儿,确定不是疑兵之计,薛沉才放下心来。 只见树干上的空间忽然扭曲了下,空气中荡开一圈透明波纹,凭空伸出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像是撩起一层透明的帷幕般揭开了什么,便见原本空无一人之处突然现出两个人来,正是薛沉与顾迟舟! 原来,在瘦高修士出声喝问的一刹那,薛沉料到差距之大逃无可逃,便一把揽过顾迟舟断然取出玲珑匿来罩在了二人身上。顾迟舟毫无防备之下险些叫出声来,幸亏薛沉反应极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二人才得以保全性命。 薛沉揭下玲珑匿,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顾迟舟原本见那修士发现了他们,正要立即跳起来逃跑,却被薛沉猛地禁锢在怀无法动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瘦高修士一步跃上树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还以为今日定然在劫难逃了,谁知他们就在那修士眼皮子底下晾着居然都没被发现!顾迟舟立刻便反应过来,定是薛沉使了什么障眼法骗过了他。 此时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障眼法,只见薛沉手臂上搭着一件莹莹闪耀的银纱斗篷! 这斗篷的模样让顾迟舟无端想起前世,他十分喜欢的电影《哈利波特》中,主角哈利就曾拥有一件万分神奇的隐身斗篷,与薛沉手中这件如此相似。思及刚才那中年修士对他们的存在毫无所觉的样子,想必二者功能也差不多罢。 顾迟舟情不自禁地轻声问道:“刚刚便是此物救了我们一命?” 薛沉早已察觉到他的视线,并没有多加遮掩。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掩饰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不错。” 顾迟舟闻言敛眉不语,眸光闪烁不定。 在高阶修士的神识探索下还可以护住两人不露痕迹,绝非一般的法宝,必然十分珍贵。可是这样的宝物又怎么会落到薛沉的手里?他们自从拜入宗门以来还是第一次下山,一路走来遇上的机缘唯有赤澜花而已……这样的话,只可能是拜入宗门之前得到的,可薛沉的背景他是知道的――不过是个破落道场的观主所收养的孤儿,又怎会拿得出这般贵重的秘宝? 看来,薛沉的身世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他本以为薛沉会回避这个问题,毕竟修行界人心险恶,有这样的秘宝防身一般人不会轻易透露给别人,见他如此坦荡,顾迟舟神色微怔。这是不是说明......薛沉信任自己? 在顾迟舟看不见的地方,薛沉的指尖微微颤抖,心跳如雷。玲珑匿,是无须老道的法宝,而且是一件如此独特、功能绝佳的法宝――天下间独一无二,乃鼎湖派老祖亲手为好友无须打造的。也就是说,身为无须的同门师兄弟,玲珑匿的存在很有可能无纣无容无胤几人都是知道的。 他身份敏感,和顾迟舟之间又隔着一层血仇,此事一旦被多疑狠辣的伪君子无纣知道了,极有可能会暴露身份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薛沉知道以顾迟舟素来的颖慧,只怕是已经对他起了疑心,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为了保命他别无选择,拿都拿出来了再后悔也没用。以他和顾迟舟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虽然早前他们确实关系不睦,如今却历经生死也算是相熟的朋友了,只能暂且相信他的为人罢。 要不然还能怎样呢?他可做不出杀人灭口的举措来。 薛沉收起玲珑匿,看着顾迟舟肃容请求道:“不要说出去。” 念及方才薛沉相救之恩,顾迟舟郑重地点头应下:“好。” 顾迟舟问:“如今怎么办?” 薛沉想了想,沉声道:“跟上去。” 顾迟舟神色微讶,他几乎瞬间便通透地意识到薛沉想要做什么,不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要做什么?如果是去救人,几乎同送死无异。” 薛沉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呢?可他心中始终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道义底线,虽然那几个处境危险的少年于他而言只是陌生人,但如今既然知道了这样一个阴谋,他就无法坐视不理。 他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只是个受了多年维护正义的警校教育、当了多年为人民服务的警察,从小又受到武侠有着江湖豪侠情怀的大老爷们! 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再自然不过! 薛沉唇边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望着东南方道:“我们的路线原也是那个方向,既然同样要路过上古壁画,那就顺便做点什么吧。” 说着他看向顾迟舟,似是在自嘲:“好歹我们也师出名门正派之首的玉华宗,铲奸除恶、扶危济困也是我们这些弟子的责任,不是么?” 顾迟舟与他对视片刻,见他那双如寒星般的眼眸熠熠生辉毫不退让,便知他主意已定,只好妥协道:“好吧,不过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悬殊,我们只能智取,不可硬拼。” 薛沉点头,忽然从储物环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雕花玉瓶,从中倒出了两枚青色弹丸大的丹药,递给顾迟舟。丹药圆润饱满,华光内敛,饱含着充沛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灵气,一层玉色灵雾如同缩小版的云朵般环绕在丹身四周。 见顾迟舟询问地看向他,平静地解释道:“此乃「凝元化境丹」,服下之后能够短时间内提高修士三阶道境修为以及三倍的灵力,时效为三个时辰。” 顾迟舟一听此名,顿时眉头一蹙。以他的博闻广识自然知道这种丹药,凝元化境丹非同一般,乃十分珍贵的七品高阶灵丹。他不但知道它的功效,还知道它的副作用便是时效一到,立即虚弱三日,三日内无法调动丝毫灵力,形同凡人,这对于身处云天谷这种异兽魔物丛生之地的他们来说万分危险!除此之外,一些道境不稳的修士甚至还会掉落一到两阶修为。 更重要的是,如此品阶的丹药,同样不是薛沉这般身份背景的少年可以拿得出来的。 “为了几个陌生人,值得么?” 顾迟舟喃喃问道。 “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应该做的事,再艰险我也会去做。” 对于薛沉而言,救人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本就是一件应该的事。 31.第三十章‖铁季南 薛沉说罢,撩袍就地盘膝而坐,捏起其中一颗凝元化境丹服下。顾迟舟见状也不再犹豫,随即服下剩余的那颗,闭目调息。 青色灵丹入口即化作一蓬甘甜的灵液,如水雾般润进咽喉。不过一会儿,薛沉便感到丹田里的灵元快速涌动起来,形成一圈涡轮状的灵力流在气海中高速旋转,越转越快,每转一轮灵力便呈数倍之势增长,最后几乎浓郁成了液态一般。 于此同时,冥冥之中似有空灵顿悟之感,神魂中仿佛有种微妙的感觉触摸到了天地法则,沟通天地间的清灵之气,引导入自己的体内。就好像在天地自然与已身之间搭起了一圈电路,扣下开关后电流就瞬间流通电路点燃了灯泡,薛沉只觉得现在浑身都充盈着取之不竭的力量。 什么瓶颈限制统统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不能阻碍他,停滞不前的修为骤然破冰,道境在数息之间便以火箭般的速度窜升了三阶,径直突破至筑基末阶!于是连忙静坐调息稳固道境。 运转赤霄诀里的功法沿着全身经脉行走了一大周天,由于他行功快,不过片刻便稳固了当前的伪境界,一下子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薛沉睁开双眼,异彩内敛五识俱锐,此时此刻这方天地在他眼中已经变了模样,猛地生动起来,一花一木皆有灵般鲜活,散发着蓬勃生机。就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颗粒的轮廓、蚍蜉的羽翅纹路都瞧得清楚分明,竟隐隐达到了观微的境界。 心中暗道这就是筑基期啊,果然已脱离了凡俗之境,绝非闻道期可以撼动半分。体会到这种玄妙境界的感受后,更加坚定了薛沉的向道之心。 就在薛沉运功结束之后,顾迟舟也同时出定,他如今的修为只比薛沉低了一阶,已拔高至筑基中阶。二人相视一眼,也不多做磨蹭,迅速起身朝东南方赶去。 沿路疾驰,薛沉一边凭借着风中传来的讯息判断方向,一边听顾迟舟大致讲述了下御真门的情况。 御真门乃当今天下四大仙门之一,位于玄涅大陆东西方的赤莽洲百岳城,紧邻地处东祁边界大罗山脉的上古避世玄门道清门。 御真门是个以御兽修炼为主的门派,门下弟子均为御兽师,素来依靠收伏各类灵兽做驭兽来伴己修炼和战斗,并且可以通过一种独门秘术与驭兽签订共生的契约,如此之后,驭兽的成长和等级的跃升,也会同步提高主人的修为。 其当代掌门铁峰为金丹巅峰的大修,有一独子名为铁季南,乃近年来修行界年轻一辈中声名鹊起的新秀。据说其天资极佳,在门中威望甚高,刚刚而立之年便突破至筑基末阶的境界,已被内定为御真门当之无愧的下任掌门继承人。 掌门铁峰三十年前为了镇压其宗辖内一为祸人间的恶蛟,带领门下弟子与之进行了一番苦战,那一役中|共生的驭兽却不幸被恶蛟吞杀,因此被功法反噬重伤根本,常年闭关疗伤不理庶务。然而苟延残喘至今早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之下更是着重栽培自己那优秀的儿子,这几年便渐渐将门中事务交由铁季南打理。 顾迟舟乃玉华宗掌门无纣的独子,无纣也有意培养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因此各派情况与权力交接之事都会细细与他分讲。 三年中他也并不像薛沉等人一般宅在宗门终日苦修,偶尔会被无纣遣去其他门派交流论道,算是向各方势力昭示了他玉华宗少宗主的身份,正式进入了修行界的高层社交圈。 曾经拜访过御真门和铁季南打过交道,顾迟舟对此人多少也有些了解,评价还挺高:“铁季南为人宽宏疏阔霁月清风,很喜欢下山游历。每每遇到妖邪霍乱或者不平恶事必行侠仗义,因此在俗世中有着很高的名望,据传一些地方的老百姓还称呼他为「御真仁侠」呢。” 薛沉听完对此人不禁生出些好感来,在如今风气不正的修行界中,还能遇到这么有侠气又尊重道义的良善之辈也是不易。“听你说来,倒是个好人。” 顾迟舟却道:“毕竟只是外界传闻,我与他的交往不深,勉强算是认得,只能说印象还不错。至于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也只有相处过后才能下定论。” 这个世界,多的是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要判断一个人到底是好人坏人太难了。 薛沉想到无纣,眼神暗了下不再言语,二人遂加速往上古壁画处奔去。 ┬┬┬┬ 云天谷最中心处,天高云阔,万壁千仞直上青霄。 舒卷的流云下山石坑洼,纵横着无数刀枪剑戟留下的狰狞伤疤,还有些明显是法术挥舞而过的焦痕,依稀可见多年之前战事的惨烈。 铁季南喷出一口鲜血,撑着山壁佝偻着背不住喘息,锋毅的眉眼紧紧蹙起,衔着一抹浓重的忧虑。见他不好,身侧赶紧凑上来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庞,是一对棱角尚还青涩的双胞胎少年,彭鸿彭宿兄弟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哥哥彭鸿声音焦急:“少门主!” “不碍事……咳咳咳……” 铁季南摆摆手直起身,为了得到金爪玄鸟之蛋,他与回巢的雌鸟恶斗了一番,受伤不轻。 “我们必须赶快走,绝不能被黄中礼和杨显那两个狼子野心之辈剿杀在此!” 双胞胎中的弟弟彭宿狠狠皱着眉头,一双虎目中满是愤恨之色。 “少门主,再坚持一下,出了云天谷就是洛城了,只要找到宗门的联络点,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回去之后,定要向门主揭露他二人的恶行!” 彭鸿搀扶着铁季南的手收紧,不知道黄杨二人何时追来,此刻真是一点都松懈不得。 铁季南点点头,勉力压下胸中翻滚的气血,喘匀了气低声道:“好!” 说罢,在彭鸿兄弟的搀扶下,正待起身运气,谁知一声粗噶大笑由远及近突兀地传来!三人浑身一僵,竟然这么快就…… 那笑声方停,人便已至身前! 瘦高修士一双如毒蛇般阴鹜的眼扫视了三人一圈,最后锁定在铁季南身上。他缓缓降下云头,姿态悠闲而慵懒,看着猎物们被逐入死路无处可逃仓皇绝望的表情,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反倒不急着动手了。他可是金丹初阶的修士,灭杀眼前不过筑基期的小辈岂非动动手指头那般简单。 “铁师侄,怎么不跑了啊?这是......跑不动了吧?” 说罢,他一挥手,铁季南身边一见到他便欲攻击的彭宿被袖中劲气猛地击飞出去。瘦高修士语声冰凉,阴狠之色一掠而过:“不知礼数的东西!” 铁季南见彭宿受伤倒地,心中怒极,大吼道:“黄中礼!你要做什么!” “哈哈哈,我们要做什么,铁师侄心中应最是清楚不过。” 一道笑呵呵的声音凭空插入,抬头一看,另一个胖修士也从空中落下站在了黄中礼身边,正是那杨显。 “你们竟然这么快就......那些师兄师弟呢?!” 彭鸿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两位曾经让他尊崇无比的内门师叔,口上相问心中却已有了答案,顿时红了眼眶。 杨显笑眯眯道:“碍事之人,自然是杀了。” 说着这样的话,语声却颇为和气,就像说着天气如何那么自然。 铁季南气红了一双星眸,攥紧双拳愤怒地看着他们,怒声骂道:“我御真门乃千年传承的正派名门,历代门中人无不是凛凛正义的仙中豪侠,岂料竟然出了你们两个这等道貌岸然、手段卑劣的无耻之徒!” “不但做出淫辱门中女弟子、劫掠山下的姑娘,逼迫她们沦为炉鼎采阴补阳这等魔修才会做的事情,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敢残害同门晚辈......你们眼中心中可还有半点道义?就不怕业障缠身遭天谴吗!” 黄中礼眼底漫上森冷的杀意,淡淡道:“只要杀了你……我就还是门中那个受人礼敬的长老。” 话音刚落,瞬间地底颤动,一条巨硕无比、身上遍覆鳞甲,足有两层小楼高的千目百足虫破土而出! “铁师侄,到了下辈子,记得改改你那乱管闲事的坏毛病!” 杨显捋须呵呵笑道。 千目百足虫发出刺耳的尖啸,朝铁季南扑去,彭鸿立刻挡在铁季南身前,低声道:“少门主退后!” 说着,掐起手决,召来了自己的驭兽。 一只黑猫不知从何处出现,踏云而来。较小的身躯在空中迎风便长,利爪击向千目百足虫截住了它的攻击,落地时已有小山般大!一双竖瞳竟是通透妖冶的紫色,浑身水亮的皮毛炸开犹若钢针,黑猫发出尖厉的嗥叫,露出满口森森如锯的利齿。 一猫一虫在各自主人的驭使下凶狠地撕咬起来,刹那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彭鸿赶紧扶起弟弟,彭宿口吐鲜血,见空中哥哥的紫睛黑猫不敌对手,强撑着也召来了他的驭兽。 只见半空中凭空出现一圈淡蓝色的水纹荡起阵阵涟漪,逐渐波涛汹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似的,突然波澜中心吐出一条巨大的黑鲤! 那是五级灵兽黑鳞鲤王,菱形狭长的鱼身覆满片片寒鳞,鱼尾如同迎风飘动的水墨旌旗,十分美丽。收到主人召命,它便胸鳍一摆快速滑动过来,鱼嘴一张吐出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化作护盾将铁季南三人罩住,正好挡下杨显的攻击。 黑鳞鲤王一摆尾鳍,转身吐出一个个气泡向千目百足虫攻去,这回的气泡就不再那么温和,蕴含着巨大的灵力,就像一发发来势汹汹的灵力弹,迅如疾风般撞上千目百足虫,顷刻间在虫身上爆出好几个大口子,腥臭的黑血噗地喷洒了一地。 地上的杂草甫一沾染到虫血,便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马上被剧毒腐蚀出一大片焦黑的痕迹。腹背受敌,那丑陋狰狞的虫子挥舞着无数长着倒刺的虫足,凄厉地惨叫,震得人耳鼓作痛。 有了黑鳞鲤王从旁协助,紫睛黑猫逐渐扭转劣势,隐占上风。 黄中礼见自己的驭兽千目百足虫落了下风,冷哼一声,祭出法器便飞身上前相助。 铁季南三人因有黑鳞鲤王的气泡护盾庇护,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慌忙想着对策,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悬殊,硬拼无疑毫无胜算。护盾之外,无论杨显如何攻击,护盾都纹丝不动,依旧稳稳当当地罩着里面三人,让杨显奈何不得。 杨显气极,召出驭兽白眉秃鹫一同攻击。 白眉秃鹫从天边飞来,金刚般坚韧锋利的鸟喙狠狠地啄着气泡,才几下就让方才还稳固无比的气泡震颤起来,仿佛随时都要破裂一般。铁季南三人见之,心都纷纷提到了嗓子眼,彭鸿不禁有些绝望,喃喃道:“这下可如何是好?鲤王的护盾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那边黄中礼不费吹灰之力,几下便踹飞了紫睛黑猫,一剑过去就斩落了黑猫之首,小山般的猫尸轰然倒地,瞬间化作飞灰。几乎就在同时,护盾内的彭鸿如遭重击,一口精血刹那间喷将出来,染红了半边透明的盾壁。 “兄长!” 彭宿目眦欲裂,凄怆地失声大喊。 铁季南接住彭鸿颓然倒地的身体,心中蔓上一丝绝望。彭鸿只是筑基初阶的修士,修为低微,与灵兽签订共生契约之后,一旦灵兽死亡,身为御主的他几乎是必死无疑。 彭宿性格比其兄冲动,此刻见彭鸿奄奄一息已无生机,悲痛欲绝之下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气泡的庇护,祭出长剑就向黄中礼冲去,欲为哥哥报仇来个玉石俱焚。 黄中礼嗤笑一声,不过区区筑基初阶而已,对上他这个金丹初阶,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足为虑! 一剑挑飞彭宿手中之剑,五指一张便扼住了他的咽喉,充满恶意地桀桀笑道:“怎么,凭你这微末修为,也想替你胞兄报仇?” 五指越收越紧,彭宿透不过气来脸庞涨得紫红,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即便如此,他依旧毫不示弱恶狠狠地瞪着仇人,挣扎着一口唾沫吐在了黄中礼脸上! 这下无疑激怒了黄中礼,他一把将彭宿丢飞出去,抬袖缓慢地抹去面上污秽,脸色阴霾得如同地狱出来的恶鬼。 “竖子找死!” 黄中礼自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便猱身而上,一剑刺向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铁季南见状,竟猛然扑出气泡,竭尽全力地冲上去挡在了彭宿身前! 即便他自己身受重伤,即便他们今日都注定要死在这里,然而天性中的善良让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去救同门师弟!哪怕他马上就要代之死在剑下,哪怕他这么做不过是多此一举,师弟就算此刻不死也可能活不过下一击,他也依旧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少门主!” 彭宿趴在地上挣扎起身,见铁季南如此重义,不禁眼眶微红。 长剑疾来,铁季南缓缓闭上双眼。 于他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活着而丢失了心中的道义。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刀凌空劈来,势不可当的燎天烈焰如火龙般强势地插入二人之间,火舌转瞬就凶猛地吞没了利剑。察觉到危险,黄中礼敏锐地松手,才险险避开噬人的火舌。 手中瞬间空空入也,原本一切尽在掌握,却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令他不由大惊。 抬眼看去,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 “你是谁?!” 凝神一看,不过是筑基末阶罢了,黄中礼顿时心下一松,带着几分轻视喝问道。 这个少年无疑就是薛沉,薛沉不答话,救下铁季南与彭宿之后便紧锣密鼓地朝黄中礼攻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挑战这么大的实力差距,面对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他丝毫不敢大意。 赤霄诀运转如飞,孤霄刀一招鹤鸣孤山连番使出,动作迅疾如电节奏极快,凌厉非常的刀势下,竟迫得黄中礼这个金丹期的修士不敢硬抗其锋芒,连连后退。 薛沉趁着对方眼中的轻视,一路高歌猛进,不过几番交手,就发现对方诸多破绽并逐一击溃,黄中礼不防之下竟连中数刀。 由于被凝元化境丹提升了一大截的境界,薛沉如今实力加成之下攻势更加犀利,仿佛有种对方和自己也并无多大差距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有些疑惑,难道金丹期的修士都这般不堪一击?难道先前自己感觉错了,此人并非金丹期? 筑基末阶到金丹初阶,中间差了整整一个道境,怎么如今竟然打得不相上下? 之前薛沉还未服下丹药,修为还是闻道巅峰之时,明明感觉到来自黄中礼身上十分强势的金丹威压,如今他道境虽然提升到了筑基末阶,可按道理来说还是无法与金丹期抗衡的,更何况他还是靠着丹药提升的伪道境,这就更不可能了。 在他原先的设想中,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勉强抗住黄中礼的攻击,待救下铁季南二人,就带着他们用灵符逃走。 如今......薛沉眼神一狠,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不过优势在自己这边实乃天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送佛送到西罢! 有着丰富的格斗经验,他便专挑对方要害攻击。一刀斩向对方腹部,修为上只差了一线,黄中礼的护身法宝很容易便被击溃,他眼看薛沉刀势之快躲之不及,便急忙运上浑身灵力去护腹部,孰料竟是中了薛沉的惑敌之计。 薛沉猛地撤回刀锋,转而趁着对方其他要害处灵力防御薄弱之时,一刀划向对方的颈动脉!黄中礼反应过来时已是回天乏术,强者过招,仅仅一招之失都是极为致命的。 抓住这么大的破绽,薛沉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对于黄中礼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歹毒之人,他绝无半分迟疑地下了杀手! 岂料尽管在脖子的动脉上开了个大洞,黄中礼依然十分顽强,没有立刻溃败反而召来被黑鳞鲤王缠住的千目百足虫回援。薛沉不察,险些被千目百足虫的触须击中。 铁季南见薛沉险象环生,不由出声提醒道:“恩公小心!那虫有剧毒!” 彭宿也赶紧招呼黑鳞鲤王回身协助薛沉,那黑鲤听命,频频吐出气泡替薛沉防御百足虫的毒液暗袭。 薛沉更是如有神助,趁黄中礼身受重伤,攻势愈发凌厉。 另一边的杨显也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连连遭受不明攻击,却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身影,简直闻所未闻诡异无比!而这看不见的对手,自然就是顾迟舟了。 因为杨显已是筑基末阶,伪境筑基中阶的顾迟舟对上他自然讨不了好。为了以防万一,来救人之前,薛沉便将玲珑匿借给了顾迟舟,而自己则硬碰硬地对上了黄中礼。 顾迟舟身披玲珑匿偷袭杨显成效显著,杨显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戏耍着,攻击根本落不到顾迟舟身上,渐渐被逼得只能退攻为守,不消一会儿就被顾迟舟折腾得浑身是伤。 面对这个看不见的偷袭者,杨显终于慌了神,召来白眉秃鹫护佑自己也并没有任何卵用。顾迟舟十分谨慎没有立刻近身,依旧如同放风筝般逗弄着杨显,消耗对方的灵力,只待杨显露出破绽一击致命! 果然,杨显灵力逐渐枯竭,加之心理上早已溃不成军,防守一个疏漏,顾迟舟抓住时机一剑朝杨显腋下攻去,打乱对方阵脚,趁其不备一剑斩落杨显首级。 料理了杨显,顾迟舟马不停蹄地旋身上前,协助薛沉围攻黄中礼。 黄中礼转眼就见杨显被杀,却根本看不见是被什么东西杀的,心中警铃大作,知晓再不有所动作,不但杀不了铁季南,自己也将殒命在此。心下一狠,祭出了一颗七彩珠子丢入空中,又马上掏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的回门令符,掐诀远遁! 薛沉见他瞬间消失了踪影,脸色难看地甩了下刀刃,收刀入鞘。 回门令符乃紧急时刻逃命用的高阶符箓,市价昂贵,一般修士极难获得。无须临死之前曾经给了薛沉一块,也是此符在重明秘境关闭的最后一刻,助薛沉回到了青霄山洞府。回门令符在使用时,必须提前在要回去的地方给令符种下坐标以确定地点,掐诀捏碎之后,就能立刻返回坐标所在之处,实在是关键时刻必备的道具。 而那颗七彩珠子被抛出之后,便立刻悬浮在空中高速旋转起来,珠身发出亮目的白光。 铁季南还来不及萌生死里逃生的欢喜,一见之下,瞬间变了脸色! “不好!!” 32.第卅一章‖拜把子 “不好!!” 便听咔嚓几声脆响,半空中那高速旋转的七彩珠子表面,突兀地爆开一道裂痕。片刻,裂痕就迅速地横纵扩大,原本莹润光滑的珠面仿若被蛛网缠绕,一种危险的预感瞬间爬上铁季南心头。 铁季南脸色骤然煞白,大吼一声:“阿宿!” 彭宿反应极快地掐诀念咒,就见黑鲤自空中腾旋须臾,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似的――只见它鱼嘴大张,鱼鳃一拍,猛地吐出一个比方才的护盾还要大上数倍的巨大气泡来。 那气泡就像柔软的肥皂泡沫一般,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漂过来,张开怀抱将四人拢入其中。就在气泡将众人裹进去的瞬间,珠子爆开刺目白光,一声轰隆巨响震彻天地,刹那间地动山摇! 气泡翻滚着淹没在纷乱四溅的飞尘砂砾中,地表剧烈晃动,声响振聋发聩,天地都好像在崩毁坍塌。众人只觉天旋地转,耀目强光几欲刺瞎人眼,除了剧烈得仿佛要蹦出胸膛的心跳声之外,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剧烈的颠簸撞得薛沉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置。很快,他便意识模糊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薛沉艰难地睁开眼,目之所及昏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时,一张脸撞入他的视线,轮廓朦胧,好像在唤他。由于方才的经历他正有些耳鸣,声音听不真切,他下意识地握住那人的手回应道:“顾......顾迟舟?” 铁季南被他抓住手,有点不知所措,俯下身听见薛沉的呢喃,忙拍着他的手想要唤醒他:“恩公……恩公快醒醒!” 薛沉渐渐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抬眼便见到一张陌生的脸,不是顾迟舟。见对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瞧自己正死死抓着人家不放,顿时颇为尴尬,忙松开手:“你是谁?” 当时插入战局太过匆忙,打斗之中又十分激烈,虽然救下了两个少年,他却并不认得铁季南长什么模样。 铁季南闻言起身便对着薛沉撩袍一拜,稽首道:“在下御真门弟子铁季南,拜谢恩公方才的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姓名?” 薛沉扶起他,拱手道:“在下玉华宗弟子薛沉。” 铁季南忙又躬身再施一礼,抱拳承诺:“如此大恩,我铁季南今生今世万不敢忘,倘若日后恩公有何吩咐,在下定当赴汤蹈火涌泉相报!” 薛沉却面色如旧不以为意,对他来说救人本乃理所应当之事,并无半点施恩图报的意思。摆手道:“不必如此,我与朋友路过此地,途中碰巧撞破那二人正密谋杀人,又岂能坐视不理?” 说到此处,薛沉环顾四周,却不见顾迟舟的身影,皱眉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处?可曾见到我那位朋友?” 此处光线晦暗,伸手不见五指,脚边俱是嶙峋的乱石,哪怕呼一口气都会扬起厚重的烟尘,就像到了尘封多年的古墓一般。周遭一片死寂,除了他和铁季南两个人,再无其他声息。 铁季南为难道:“我也是才醒来不久,在附近探查了一遍,除了你我二人,并未见到其他人。至于此处是何地,我也着实不知。” 见薛沉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知他定是在担心朋友,哪怕铁季南也同样担心着自己那下落不明的师弟,依然温言宽慰薛沉道:“恩公的朋友定如恩公一样是心地纯善之人,肯定吉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的。” 薛沉想着以顾迟舟的聪明机智,即便遇到危险也能够保护自己,确实不需要太担心。可就算这样安慰自己,他还是惴惴不安放心不下。想来想去,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二人遂动身,摸索着往前走。黑暗中毫无光亮,所幸二人俱是修行之人,夜能视物,黑暗中也能够如履平地行动自如。只是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人心中惶惶,二人便边走边聊,交换着信息。 铁季南问起薛沉为何会碰巧救他们的经过,薛沉于是将黄中礼二人如何残害同门弟子、逼问其下落之事同铁季南如实说了。 铁季南听完,想起门中那些惨死的师兄弟,不由眼眶微红,攥紧拳头哽咽道:“既然老天让我活了下来,我必不会轻易放过黄中礼这残害同门恶贯满盈的畜生!” 薛沉也问起他如何会招来此杀身之祸,铁季南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徐徐道来:“我……我万万想不到,黄中礼与杨显,身为我正道名门的长老,竟会狼狈为奸做出掳掠女子逼迫她们做炉鼎等龌龊事!” 原来,因为御真门功法限制,修炼艰难。黄中礼和杨显二人资质悟性都差强人意,心性也不坚,修炼本就艰苦寂寞,叫他们勤奋苦修也只是苦苦煎熬罢了,难有出头之日。于是这二人竟打起了歪主意,急功近利之下为了增长修为,竟然掳掠山下百姓家未出阁的少女、流落街头身世凄楚的孤女,强迫她们作为炉鼎,行采补之事提升修为! 采阴补阳之术与妖精吸人精气修炼大致相仿,依靠交合吸取对方阴元,以达到提高自身修为的目的。若是采补不当,索求过度,必对被采补之人造成损耗,长此以往甚至会害及人命。 虽然修行界向来有双修的习俗,但却需要正确的双修功法引导,以达到双方都能获益的目的。然而采补之术却纯粹将被采补之人当做炉鼎,完全不考虑对方的身体,只是一味为了提高自己的修为而已。是纯粹为了一己之私走的捷径,害人不浅,故而采补之术向来不被正道所容,多为魔修所喜。 那杨显本是看守门中囚过牢的负责人,囚过牢乃是御真门惩罚门中犯错弟子的地方,黄中礼与杨显勾结,将掳掠来的女子囚禁在囚过牢的密室里,任他们摆布,不知害了多少性命。 十数年来凭借狼狈为奸,黄中礼修为突飞猛进,做到了门中长老的位置。见没有东窗事发,就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山下的少女再多也难比有修为在身的女修,于是他们渐渐把主意打到了门内女弟子身上。 黄中礼竟然滥用权力,威逼门中一些犯了错误的女弟子,或者将一些不得重视的外门弟子诱之以利,哄骗说收为自己的记名弟子却行采补之实。其中若是听话者,便让她们替其物色弟子,一个带一个陷入其中;反抗者,俱被囚入密室中强迫淫辱,甚至动辄打骂凌虐。 那些入了囚过牢的弟子,男弟子们倒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而女弟子却往往有进无出,实在叫人起疑。 自从铁季南逐渐管事之后,就下定决心整饬宗门上下的歪风邪气,发现有藏污纳垢之处必彻查清楚。 当一个女弟子委曲求全甘冒性命之危向他揭发了此恶行之后,他怒不可遏,开始暗中详查此炉鼎案。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派去伪装成犯错弟子的线人,竟然真的在囚过牢的密室地底发现了数量惊人的女子尸骸――俱是精元枯竭,憔悴致死! 由于没有证据指证黄中礼,他只能隐忍不发,千方百计地想要拿到杨显手中的一件物证――杨显此人同样阴险狡诈,他与黄中礼互相勾结,虽是各取所需却互不信任。为了避免有朝一日如若东窗事发,黄中礼摘清自己陷害他,每每有女子被掳来,他必会让黄中礼将此女背景摸查清楚,姓名籍贯家世修为均记录在册,再压盖上两人的印鉴为凭证,才会送人给黄中礼。 由于是二人合作,彼此有共同的利益诉求,黄中礼为了防止杨显背着他私藏炉鼎吃独食,同时有个凭证总好过万一哪天其中一方过河拆桥,因此黄中礼虽然不认为事情会败露,却依然答应了这样的条件。没想到正因为这样的互不信任,这本名册反而成为了可以置他们于死地的铁证! 然而铁季南刚刚摸清了炉鼎名册所在,还来不及拿到手,那个报信的女弟子就被杨显的人发现了。等杨显二人发觉他在调查此事并且知之甚详之后,怕他继续查下去掌握了什么证据揭发此事,让他们在正道再无立足之地,甚至多年筹谋一朝付之东流,于是对他起了杀心。 趁着铁掌门派遣他带弟子下山历练,寻找金爪玄鸟之际,同时请缨同行,就是为了在路上对其下手。他虽对他们的盘算心知肚明,却因尚未拿到证据不好发难,也怕打草惊蛇铁证被毁,所以隐忍同意,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撑着熬过此劫,回宗门之时便是扳倒他们之日。 不想最后还是九死一生,差点被黄中礼杀人灭口。 薛沉想了想不禁问:“经先前一战他们已与你撕破脸皮,必然百般防备,更何况黄中礼害我们陷于此地,他却侥幸逃脱回了御真门……他没有亲手杀了你,不确定你是否还活着必然无法安心,以他的多疑狡诈,他还会留着那本名册么?” 铁季南道:“他就算不想留也无可奈何,那本名册一直是杨显在保管,杨显与黄中礼虽是合作伙伴,却一直对他十分猜忌。所以名册保管于何处他从不向黄中礼透露半点口风,就算黄中礼借着核算炉鼎人数的名义让他拿出来观看,他也必定在场共阅,决不让黄中礼单独接触到这本名册,简直防得滴水不漏!” “杨显的修为不如黄中礼,为了避免黄中礼过河拆桥哪天对他下手,杨显甚至没有将名册纳入紫府随身携带。即便他如此老谋深算,我却早已摸清了名册所在,若今日逃回去的是杨显,我可能真就无计可施了,谁知连老天都在帮我!哈哈哈哈!” 说着,铁季南竟哈哈大笑起来。 一想到他如此幸运地遇到薛沉逃过杀劫,而至关重要的杨显如今也再不能成为他的阻碍,他就畅快不已! “如今杨显已死,黄中礼不知道名册藏于何处,就算他能够找到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只要我尽快赶回宗门,一切就还来得及!” 说着他又看向薛沉,敛袖一礼,恳切地请求道:“待出得此地,找到恩公之友与我师弟彭宿,愿邀恩公与朋友同赴我御真门一趟,希望恩公替我为炉鼎案作人证,也让我略尽绵薄心意好好招待你们一番!还望恩公能够答允!” 薛沉想着,他与顾迟舟本来也没有其他事,就是出来历练的,何况仙门众派同气连枝,御真门出了这样的事情,需要他们帮忙作证,也是义不容辞之事,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铁季南忙拜谢道:“多谢恩公仗义相助!在下……在下实是感激不尽!” 薛沉忙又将他扶起,宽慰几句。 铁季南双目通红,愤恨中夹着哽咽:“就算是为了那些因为掩护我而惨死的师兄弟们,我也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回去拿到名册,让黄中礼百口莫辩承认罪行!让他自食恶果血债血偿,以告慰那些无辜的在天之灵!” 薛沉听完这长长的诉说,不由轻叹:“世间为恶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草菅人命漠视法度......然天道放纵,竟任他们胡作非为!只恨不能杀尽天下豺虎辈,代天惩之!” 待铁季南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便听薛沉之叹撞进心底,他只觉字字珠玑如遇知音,顿感天下到底还是有这样嫉恶如仇志同道合之人!“恩公之言实是道出我心啊!修行之人当心存良知,以己之力肩负济世之责。天道自然在冥冥众生之中挑选了吾等极少数人,赋予超越常人之力,定是降下大任于吾等,岂可辜负?” 说罢,他又长叹一声:“唉,只可惜……天下修士有此心者,又有几人?莫不是些渴慕长生贪念权势之辈,尔虞我诈蝇营狗苟皆为一己之私!如同鬼魅魍魉,为达目的,不惜手上沾满鲜血,脚下踏遍骨骸,竟还谈笑自若……不以为耻!” 薛沉想起他那嫉恶如仇的师傅,想起为了**而不择手段的无纣,想起曾经为了正义而浴血奋战的战友,想起前世遭遇过的那些作恶多端毫无人性的罪犯......心中难免感触极深,也情不自禁地表露了从不示人的心声:“我们比凡俗众生拥有更强健的筋骨、更长的寿元、更厉害的能力,一言一行,一念之差,必然会影响世事变化。” “力量愈大,影响的范围愈广,责任就愈重。拥有超凡之力,若只是自甘平凡隐世而活,也算小善;若是善用力量,不求造福芸芸众生,但愿尽己所能问心无愧,便是大德。”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一暗,情绪波动终于有了起伏:“但倘若仗着能力胡作非为,那就是亵渎了这份取自于天的力量……” “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天好生而恶杀伐,既然动用了天地所赋予的力量,无论行善作恶,无论目地原由,都必会种下因果......日后无论业报恩赏,都是自己的选择。” 既然有幸获得来自于天道的力量,不用倒也罢,一旦用了,自然就要为天道服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获得了权利能力,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义务,自古以来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天道乃造生的规则,你用了它的力量不去造福众生却偏偏要杀生害人,岂不是打规则的脸? 铁季南越听,越觉得薛沉与自己价值观如此投契,不由大呼遇到知音!他忽然停下来,郑重地对薛沉拱手一礼。 薛沉生受一礼十分诧异,暗道此人不仅光明磊落还如此重礼数,心中不由肃然起敬。忙虚扶一把,肃容道:“铁兄何必如此多礼?我俩同一辈分,即便我恰巧救了你的命,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罢了,你动不动就对我行礼,叫我如何自处?” 铁季南却说:“我只是觉得恩公为人甚好,言谈也让人为之信服,心中钦佩不已!” 薛沉听他一直 “恩公、恩公” 叫个不停,颇不自在。心想这人好虽好,就是太过客气,即便如此他内心却是十分欣赏此人的,竟难得起了结交之心。 于是道:“铁兄不必这样称呼我,我们不过相差了十余岁,却是同辈,叫我薛沉就好。” 铁季南却觉得连名带姓地叫不仅见外,还有些不近人情,即使相处的时间短暂,他却很是钦佩欣赏薛沉的为人,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从不是个会给自己留遗憾的人,想到也就做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薛沉,一脸认真地说:“恩公为人我心中万分钦佩,相识虽短,却觉与恩公言语投契、志同道合,如今恩公对我又有着救命之恩,就算看在这份舍命的交情上,我们的关系又怎能交浅?我铁季南今日愿与恩公祭告天地,结为生死之交、拜为异姓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刀山火海莫敢相负!不知恩公意下如何?” 薛沉一怔,见铁季南说得认真,一双星眸辉光灼灼,郑重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暖,突然就涌上了一股热血豪情!他本就觉得铁季南此人秉性正直、胸襟疏阔,是个难得不错的人,也愿与他相交,此刻听他这一说,竟觉得默契如斯! 他不由自主地点头应下,微笑道:“铁兄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铁季南闻言大喜:“真是太好了!此处不便,待回到宗门了结前事,我定备好三牲祭礼,与恩公歃血立盟!” 薛沉打趣他:“既然你愿与我结拜为兄弟,那就不可见外,怎么还叫我恩公?” 铁季南从善如流改口道:“我年逾而立,应是比你大了一轮,以示亲近,我便叫你沉弟罢!” 薛沉颔首,也拱手向铁季南郑重见礼:“弟弟拜见兄长!” 33.第卅二章‖云天谷 薛沉与铁季南相约待找到失散的其他二人出了此地便往御真门结拜,因此路上便以兄弟相称。两人脾性相投,相处分外融洽,不过多久就熟络起来。 “对了!” 走了一会儿,铁季南突然笑着看向薛沉说:“我之前得了一枚妖兽蛋,愿赠予沉弟。虽说不是多么贵重之物,还希望沉弟能够收下,聊表为兄心意。” 说着,他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摸出一枚闪耀着金光的莹白鸟蛋来,那蛋约莫有成人双掌相合大小,需得铁季南双手捧着,看起来很是诚恳。 薛沉想起曾听杨显说过的话,知道这枚蛋就是让铁季南付出了重伤的代价,才得到的 “金爪玄鸟” 的蛋,又怎会不贵重?他自然是不肯收的,然而铁季南却十分坚持,打定了主意要他收下。在铁季南看来,薛沉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和这样的大恩大德比起来,他回报区区一颗玄鸟蛋又算得了什么? 无奈之下,薛沉拗不过铁季南的执着只好收下,铁季南这才心满意足。 二人继续边走边聊,铁季南原本对薛沉才十七岁就突破至筑基末阶的绝世天资感到震撼,后来经过一番交谈才知道,薛沉是为了救他们用了凝元化境丹暂时提升的修为,如今的道境只是伪境界罢了。即便如此,十七岁就已是闻道巅峰也算是天资过人了。 铁季南也对凝元化境丹略有耳闻,对它的副作用也知道一些,心中对薛沉的仗义之举更是感激不已。暗下决心日后但凡薛沉有难,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回报这份恩情。 说到此处,薛沉不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时我与黄中礼交手,按理来说比他低了足足两个境界,又怎么会如此……” 他顿了下,似乎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最后还是用了这个词:“如此轻松地就与他战了个几近平手?” 倒是他过谦了,何止是几近平手?那时的情形下若非黄中礼逃得快,只怕早就做了薛沉的刀下魂了!不说薛沉百思不得其解,铁季南对此也甚感奇怪。 他低头思索片刻,分析道:“黄中礼的修为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高深莫测......想来也是,他完全是靠着采补之术走的捷径,道心不坚,又不是个潜心修炼的人,道境又怎会稳固?” 薛沉恍然大悟,是啊,投机取巧焉是长久之道?苦修、苦修,修炼本就是一条寂寞艰苦之路,天降大任于斯人,修士靠着修炼来磨砺己身,历经百劫千难才能终证大道,这才有百炼成仙一说。 黄中礼靠着邪术淫巧提升的道境,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罢了,又如何战得过经过苦修磋磨的薛沉?薛沉比他不足的无非是修为上的差距,当这唯一的劣势也被凝元化境丹抹去,收拾一个黄中礼自然不在话下。 经过这茬他转眼又想到――凝元化境丹服下三个时辰之后,时效一过修为就会被封三日,到时无法调动丝毫灵力的他们,将虚弱形同凡人。黑灯瞎火中道路难辨,薛沉二人走了许久,却一直没有遇上顾迟舟和彭宿。 薛沉忧心忡忡地蹙起眉头,忍不住担心起顾迟舟来。 ……若没了修为在身,那人能够保护好自己么? 就在此时,铁季南忽然趔趄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薛沉手疾眼快地扶住他:“兄长?!” 铁季南掩唇咳嗽几声,一抹血痕从指缝间溢了出来。薛沉连忙抓起他的手腕并指号脉,结果却让他大为惊讶――脉象虚浮如无根飘萍,又弱又慢,探出来都很是费力。铁季南的内伤竟已严重到了如此地步!可他一路走来却表现得甚为平静,以至于薛沉都快忽略了他曾受过重伤的事实。 薛沉有些生气地责备道:“兄长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却勉强自己强压下来?” 铁季南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笑着摆了摆手,像是让他不要担心。见他面色惨白,看起来怪可怜的样子,薛沉也不好再说他什么,急忙从赤玉环中取出一瓶玄元丹来,喂他吃下。 扶铁季南就地坐下,趁着如今修为还在,薛沉运起灵力按上他背后大穴,推功助其疗伤。 灵力涌入穴道运转了一大周天之后,铁季南的脸色终于红润起来,不再那么吓人。待铁季南恢复得差不多了,薛沉扶起他正打算继续上路,却突然脚步一顿。 铁季南忙问:“怎么了?” 薛沉眼神复杂地说:“时效,到了。” 他又尝试着调动灵力,然而丹田中仿佛空空如也,他多年修炼储存下来的灵力像是都蒸发殆尽了般,没有给他丝毫回应。 现在的他,已与普通人无异。 ┬┬┬┬ 踏过一地残垣,二人终于走到漫长的甬道尽头,那里,是一扇门。 身为修士有着敏锐的五感,即使在黑暗无光的环境中,薛沉依旧能够将眼前的场景清晰地尽收眼底。那是一扇在幽黯封闭的地下,尘封了千载岁月,却依然巍峨恢弘的巨大石门。 石门上雕刻着狰狞诡谲的守门凶兽,它千年如一日恪尽职守地镇守着这座地下宫殿的大门,一双嵌着血色宝石的铜铃大眼对每位来客虎视眈眈,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凶煞非常。 两只巨大的青铜门环上,各刻着一个古老的篆字――薛。 “薛?” 薛沉咀嚼着这个与他姓氏相同的字,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不知这是否暗示了什么。总不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罢......这么想着又觉得实在荒诞,于是撇下这点怪异并未深想。 横亘在眼前的拦路虎,让两人一时面面相觑,走了许久竟是条死路。往回走显然并不明智,他们不知掉落到了何处,万一又出现甚么意外恐怕会耽搁不少时间,如今找人要紧,看来唯有继续前行了。 更何况......冥冥之中,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吸引着他。 薛沉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他的直觉一向准确,总是能够在危厄之中替他做下正确的决定。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那一步就好像穿过了一面看不见的墙,空中晕开水色涟漪,令人眼前霍然一亮! 这里居然有结界......薛沉星眸一厉,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两簇幽蓝的火焰因为来者突然出现带起的风,倏忽晃动了一瞬。冰凉的冷光刹那间为薛沉照亮了眼前这方未名之地,是冥火!薛沉定睛细看,才发现光源来自石门两侧的石雕罗汉托举着的烛台。左右对称的烛台巨大,台面上各嵌着两根一人高、磨盘粗的长明灯。 看来,此处应是一座古墓的地宫。 烛泪斑驳,不知燃烧了多少年岁。袅袅升起的轻烟,彷如垂暮老者的叹息。 令薛沉无端想起,曾经在哪本杂记中看过的轶事,据说长明灯的灯油是以深海鲛人的皮脂炼制而成,光是普通大小的灯烛就需要用到至少三个鲛人。将之扒皮抽脂祭炼出油,取最精纯无杂质的部分浇铸入模,待凝固成型之后方可脱模成烛。 鲛人一旦死去,皮肤就会瞬间腐烂,那样的皮脂就无法用了,因此一切做工都必须在鲛人还活着的时候进行。传闻那时候鲛人凄厉的尖啸彻夜经久不绝,能止小儿夜啼。 长明灯价格高昂,更何况鲛人可织出绝妙的绡纱,泣泪成珠,生得又极美,简直浑身是宝。重利所趋之下,对于鲛人的捕杀络绎不绝,从未停止过。鲛人居于深海极少出没陆地,为了捕获鲛人,沿海之域的渔人常以美貌的少年少女出海诱之,果然顺利俘获了大批鲛人,此计屡试不爽,很快便使深海鲛人逐渐绝迹。 这时看着那两只巨形的长明灯,也不知是由多少鲛人凝练而成......刚这么一想,薛沉就眼前一花,竟隐约看到了烛壁上透出了无数张白惨惨形若厉鬼的脸孔!一闪而过如此突兀!即使素来沉稳镇定如他都不由头皮发麻,冷汗顺着后襟涔涔而下。 “沉弟,出了何事?” 铁季南不似薛沉这般轻松就进来了,花了一阵工夫才入得结界,一进来就见薛沉脸色难看地怔在那里,还以为出了甚么事,忙紧张地问道。 “一时眼花。” 薛沉没有多做解释,研究起面前的石门与两侧的石壁。 铁季南见他不愿多说也不追问,跟着打量四周。石壁上有着色彩艳丽的壁画,未经破坏保存得相当完好,详细地描绘着墓主的生平,那些年代久远十分古老的故事。 然而两人心中忧虑着失踪的同伴,也没有心思仔细观瞻便匆匆略过,只大致清楚墓主必定非富即贵,绝非常人。且按照甬道的长度、墓前的结界、以及壁画与墓门气势雄浑的奢华程度推断,如此高端大气的墓穴规格,只怕是王陵级别的巨墓! 世人对墓葬十分重视,墓穴乃亡者的安息之所,为防后人盗掘搅扰逝者安宁,建成之后待墓主入葬,便会从墓穴里面落下一块巨石封死墓门。巨石名曰千斤闸,重逾千斤,一旦落下便会顶住墓门,从外面是断断难再打开的。 每逢古墓必有机关陷阱无数,薛沉二人不是掘丘者,可没有下墓的经验,丝毫不敢暴力破坏石门。薛沉一番探索,却在门壁上方的浮雕中发现了一处突兀的凹陷,极不明显,若非他仔细留心定然会错过。他感到很是奇怪,探手细摸,不料指尖忽然传来痛感,竟被某种尖锐之物扎破了指腹。 薛沉轻蹙眉峰,更觉疑惑。缩回手搓了搓指腹,心中莫名升起奇异的感觉,流血了...... 墓门像被打开了甚么诡异的开闸般霎时间活了过来!就像某种吸血的怪物,近乎贪婪地吸收了门上殷红的血液! 指尖血瞬息间渗入墓壁,一道流光极快地隐没入门缝。 “轰隆隆――” 便听一阵巨响,约莫是机关轮轴转动的声音。可能因为太久没有工作过,那声音简直生涩刺耳之极,听得薛沉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 铁季南惊诧地瞪大眼睛,盯着正缓缓开启的墓门。 原本纹丝不动顶在门后的千斤闸竟然被机关拖动升了起来,紧闭的墓门吱嘎一声,沉凝迟缓地向内绽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中是一片漆黑,一股**的土腥臭裹着暗风扑面而来! 薛沉二人反应迅速地掩住口鼻屏住气,多年未开启的墓室中含有大量沼气,猛地吸入肺腑,轻则致人昏厥,重则会窒息。 二人退避一旁等了好一阵,待沼气顺着风大约挥散干净了,看着那条缝隙中露出来的幽深阴暗的墓室,都有些心中打鼓。若是进去了,还不知道有什么古怪在等着他们呢。到底还是薛沉胆子壮,反正退无可退倒不如进去探个究竟,没有过多纠结,他便面色冷然一言不发地入了墓室。 铁季南见他一马当先地钻入门中,忙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 没有修为在身,薛沉不得不处处谨小慎微。他取出墨漆长弓负于身后,手中紧握着孤霄刀,指腹摩挲着刀鞘上熟悉的纹路心中安定了几分。 进入墓室便是一间宽阔巨大的明殿(即为冥殿),明殿一般按照墓主生前堂屋的布置摆设,可若真是如此,这明殿也着实太大了!哪里是寻常显贵家的堂屋?分明是座气势磅礴的皇家宫殿! 简直雕梁画栋,奢华至极。地上铺设的都是成块的玉片,即使灰土掩埋也难掩宝光。殿室成四方形,通道两侧各立有百来根几人合抱粗的玉柱,粗略计算这座墓的总面积怎么也在几千平方米以上。每根玉柱之间的墙壁上都饰有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浮雕,生肖均或顶或抱着一盏琉璃宫灯,其上燃着半人高的长明灯。 仰头看去,只见天花顶上悬着半透明、晶莹剔透的琉璃彩砖,彩砖里居然潺潺流淌着喻示着银河的水银,彩砖周边镶嵌着大大小小满天花的宝石晶体,与殿内幽微的烛火交相辉映,视觉上颇有种井深层次感,令人当真仿若置身于漫天繁星之下。 薛沉明白,这大概是特意布置的。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形成了周天星斗护墓大阵,可以防止此墓万年不塌。 即便照明之物不少,要让这么大的空间亮如白昼也是不可能的,光线幽黯却分外祥和,毕竟是给死人服务的地方,这点光线虽不能让人将殿中事物俱瞧真切,却也足够。 每隔几根玉柱间就有一座方形玉台,上面整齐排列着随葬的御辇銮驾,从通道口一眼望去,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辆青铜车辇。青铜为辕朱玉为饰,华盖金顶被特意打造成殿宇状,四角有飞檐冲天,垂挂着六角铜铃,拉车的并非青铜凡马,而是张牙舞爪的青龙朱雀! 每辆车辇前都站着一列整齐划一的甲卫,身披玄铁盔甲,高逾九尺,执戟佩刀之姿英武不凡。脸部都佩戴着玄铁所制、造型凶煞的鬼面具,单单露出两只眼睛部分的诡异黑洞,也不知是雕塑,还是真人殉葬的甲卫,直勾勾地盯着不速之客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前殿左右各有两座无门的配殿,随葬品堆若小山琳琅满目,奇珍异宝比比皆是。有的甚至洒落一地,实在叫人目不暇接。 通道两畔的玉石板下,荧光微微。仔细一看见是一排排方形开槽,每个槽内安放着数量不少的夜明珠,颗颗圆润饱满,均有拳头大小!应是用来予人照明之用,竟也这般豪奢。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夜明珠,可不仅仅只是用作照明的赏玩之物,而是蕴含着丰厚灵气的上品灵石啊! 铁季南暗暗咂舌,叹为观止:“我们莫非误入了一座皇陵?薛?薛......难道这里是东祁国薛氏皇族的陵寝么?” “薛氏皇陵?” 薛沉也是一怔。东祁国国姓为薛,薛氏皇族自建国以来,统御着东祁洲这片土地至少不下三千年之久!同时也是修行界诸世家里 “五上家” 中当之无愧的霸主。 说罢,铁季南又摇头否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想,“不对啊,薛氏皇陵一直修建在玉微山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没听说过有哪一任皇帝安葬于他处啊……” 薛氏皇族长久以来一直统治这片大地,皇陵就统一修建在了占地极广的玉微山上了,玉微山脉绵延万里,且皇陵世代有重兵看守,因此数千年来鲜少发生过盗掘的事件。 那么这座古怪的陵寝,又是为什么会掩埋在云天谷的地下呢? 34.第卅三章‖机关术 云天谷最为著名的,也不过是曾做为了百年前正魔大战的战场罢了,谁会想到,在它的地底竟会有座如此恢弘的陵墓呢?若不是因为那颗七彩珠子爆炸而引发的地动,恐怕这个秘密到现在也无人发现罢。 不过云天谷确实是块风水宝地,背山环水,呈聚拢之势,在天然条件下无形中便成了一处聚灵大阵。对于陵墓的选址来说,葬在这里倒是很讲究的。 铁季南想了想道:“按照这个陵寝的规格,此殿大约只是明殿的前殿罢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应该还有中殿和后殿。” 中殿便是主墓室,也就是停放墓主棺椁的寝殿,后殿大约是放置明器的随葬室,中间应还有几间配殿。薛沉对于墓葬文化不是太懂,尽管前世盗墓盛行他也没怎么看过,倒是骨子里的谨慎让他们无意间避开了许多机关陷阱,此刻听铁季南的话应是对墓葬有些了解,因此便听他全权指挥了。 二人继续小心前行,然而不知走了多久却总是走不到尽头。薛沉隐隐感到不对劲,忽然瞟见了什么,猛地一个激灵! 这不是刚刚进来大殿是见过的龙形生肖壁灯么?因此壁灯的龙角处是唯一受过损坏的,所以薛沉对这个小细节记忆深刻。他眉峰皱起,回头看去,却没有看见进来时的墓门,甚至两侧也不见了放置陪葬品的配殿。 莫非这不是一开始进来时看到的第一组生肖壁灯?莫非是我记错了?薛沉有些疑惑……不,不对!一定是这条通道有古怪!可是大殿开阔,通道笔直,他们一路走来,连个转角都没拐过,又怎会一直在原地打转?难不成是遇到了鬼打墙? 铁季南也发现了不妥,心中不安,甚至有些烦躁。他想两边走去,正打算仔细研究研究那生肖壁灯,却不知昏暗中摸到了何处,只听 “叮叮——” 几声轻响,数道暗器向通道中的二人疾射而来! 薛沉一刀劈落几支暗箭,不想一波去了一波又来,两人在通道之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竟是扛过了一连十波暗箭才终于停下。脚边散落着一地玄黑箭簇,箭头乌漆油亮,必是涂着剧毒。二人不敢耽搁,正打算赶紧向通道那头跑去,谁知又有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 铁季南暗道不好:“这是连弩,可连射十发,刚刚大抵是碰错了敌方才触动了机关。我们趁着它十发攻击的间隙避去柱后!” 薛沉如今没有修为在身,一旦中招便是十分致命的。正当他们边抵挡边后退时,因为脚下毫无章法,薛沉一瞬踏空,竟踩错了暗板。 一阵失重感猛然袭来,薛沉反应迅速,赶紧拔刀往前一插,岂料墓壁夯土坚硬如铁,迸溅出飞星火花,好歹减弱了下降的速度。薛沉手下用力,刀终于插入了墓壁几寸,他用另一手的拇食中三指极快地扣紧划出来的壁坑,身体又向下划了数尺这才停住! 即使三指早已指甲外翻鲜血淋漓,传来钻心的疼痛,薛沉此刻也顾不得了。 薛沉低头一看,就在他脚下数寸之距,见到了让他许久都无法忘怀、毛骨悚然的一幕! 这时一处方形陷阱,就在井底,竟密密麻麻挤满了状似小孩的头颅,就像无意中开启了一盒沙丁鱼罐头,头顶上传来的光亮让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些孩童模样的怪物,头顶须发稀疏,肮脏污秽纠葛成一团。它们的皮肤冷白冷白,透明得几乎可以清晰看见皮脂下紫红色的血管,透着一股诡谲的死气,受到惊扰,它们立刻齐刷刷地 “看” 了过来。 薛沉离得如此之近,顿感头皮发麻!它们早已没了完好的五官,眼球外翻,有的甚至脱出了眼眶,七窍流出的污血在腐烂成马赛克的脸盘上凝成黑紫的污垢。嘴巴大张裂至耳下,完全暴露出来的牙槽上没有一粒牙齿,只剩下一排排细密的黑血坑,惊悚得惨不忍睹。 它们仿佛看到了薛沉,一边如狗般嗅着什么味道似的,一边快速地兴奋起来。霎时间原本了无生气的沙丁鱼罐头活了过来,如同沸腾的潮水尖啸着向薛沉所在处涌来—— 薛沉脚下的几只沙丁鱼霍地张大裂口,从中射出孩童拳头粗细的酱紫色长舌,直取薛沉! 如此突破下限的一幕逼近,薛沉浑身汗毛都快炸开了。他铁青着一张俊脸,全靠左手上的三根指头扒住墓壁,另一只手抽刀毫不留情的斩落数条射来的长舌,黑血飞溅,腐臭味儿浓重得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 “沉弟!接住!” 铁季南的大吼从他头顶上方的陷阱口传来,同时伴着回声落下的,还有一条巴掌粗的铁链。 好在薛沉身手敏捷反应快,否则才刚从底下那群怪物口中逃过一劫,就要被那救命的铁链抽飞出去,送去当新鲜的沙丁鱼了! 薛沉一脸黑线地攀住铁链,快速绕着手腕转了两圈,在长舌卷土重来之际被铁季南呼啦一下拉了上去。 被铁季南大力一带,薛沉腾空而出,旋身落地的瞬间,挥刀便斩落了跟在他身后上来的一条巨舌。他撇撇嘴颇有些无语地道:“真是难缠。” 铁季南垂头一看,也被底下密密麻麻地一堆悚得不轻,差点掉下去,忙扶着身后的玉石柱子拍胸压惊:“这是什么鬼东西!” ┬┬┬┬ 避于玉柱之后,二人总算能够歇一口气。薛沉问起那铁链何来,铁季南答,原是看他落入陷阱,乾坤袋中又没有随身携带绳索等道具,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拆下了玉台上一辆青龙铜辇的玄铁拉锁,这才得以及时将他救出。 一直困于此处团团转也不是办法,薛沉仔细思索到底应该如何破解。鬼打墙也是一种阵法,前世某些专家认为这是修建陵墓时建筑工匠故意设下的**阵,是一种极厉害的奇门遁甲机关术。 就是利用通道周围的墙壁、台阶、光线、标识等参照物干扰人的注意力,迷惑人的视线,利用一些微小的落差使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错乱感,逐渐偏离正确的道路。使人以为走的还是直线,实际上却已经偏离了方向,绕起了大圈子而不自知,最后甚至出现认知混乱,难以辨别方向。 其实就是利用了 “潘洛斯阶梯” 的悖论原理,在建造通道时就修建成无限延伸发展的道路,靠着微小坡度的倾斜,延展成一个首尾相连的环,再依靠参照物等道具的麻痹,让人逐渐迷失其中。其中标识就是要点,一旦开始注意到那些看起来很正常,实则是为了故意误导人而设置的显目标识,就无可避免地踏入了这个局。 而这标识就是**阵的阵眼,只要毁去阵眼,阵法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修建这样大型的悖论通道,所需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面积要够大够长,否则根本难以展开,而此陵寝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本的。 至于那个从一开始就让他们留意到,并且做为参照物的,正有两处——通道地面两侧引路的夜明珠,以及墙壁上早已轮了无数轮的生肖壁灯。 薛沉将心中所想说于铁季南,铁季南大惊道:“为何如此费尽周章?” 薛沉冷笑:“无非是想将不速之客困死在此,统统留下给那墓主陪葬罢!” 铁季南忙问:“那按你说的破解之法,是否只要将那标识毁去便可?” 薛沉低眉思索片刻,忽而道:“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既然是靠着一堆外物来故布疑阵装神弄鬼,那么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闭上耳朵不去听,半封闭五感便可不受蛊惑,径直向前走岂不是更加轻松的破解之法么? “可若不看不听,又踩入陷阱该如何是好?” 铁季南虽然眼前一亮,却还是很快抓住一个漏洞来。 薛沉道:“既然是奇门遁甲,必然有套专门走出去的步法。我们刚刚毫无章法地一通乱走,已算是运气不错有惊无险了,现在可不能如此鲁莽。” 于是提议打破玉石板,取若干夜明珠来当作弹珠,走一步掷一珠,来一招「投石问路」。若是神识察觉到弹珠落下有异,则避开即可。反正此处的夜明珠如此之多、取之不竭,就算不知道准确的步法,大不了将眼前的地面统统撒上夜明珠,就不信不能试出生路! 如此「假他人之力行挥霍之实」的土豪做法听起来意外带感,令铁季南顿时拍案叫绝,立刻便答应下来。说做就做,二人砸破玉石板,豪迈地扫了一堆夜明珠兜入储物环储物袋中,封闭五感后,薛沉没有修为无法放出神识,只好依靠铁季南来探路了。 果然不出薛沉所料,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二人终于顺利地走出了明堂前殿。那一路上随用随取的夜明珠,也还剩下大半没用完呢,倒是便宜了他们日后做灵石用了。 走出前殿便至中殿,中殿比前殿又要打上数倍,拱顶更高,像是个巨大的圆形。正中央有一座呈覆斗状的高台,「覆斗」顾名思义就是倒扣的米斗,上窄下宽呈金字塔形,却比埃及金字塔多一个边,形状更接近于玛雅文明中的金字塔。 这座高台约有七丈高,三丈宽,每边正中是一条径直向上的数十级台阶。顶端四角俱供奉着一尊四方神兽的石像,按照东南西北四方摆布,很明显是镇守着什么。在这样的墓穴中,毫无疑问镇守的就是墓主人的棺椁了,这里应该就是主墓室的寝殿。 那么,这座高台应该就是一座巨大的停棺床,或者棺木的第一重棺椁。一般来说,帝陵的棺木在主棺之外还要再套上三重外棺。这些是有严格讲究的:天子棺椁四重,亲身的棺称椑;第二重称地也;第三重称属,第四重称大棺。 所以铁季南推测只怕那高台中安放的就是薛氏某一代皇帝的灵柩了。 “你看我们是要继续走,再找找他们二人是否在里面,还是上前去看看呢?” 到了这个大殿,大虽大却也一目能及,很明显除了刚进来的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铁季南的意思倒是问他,有没有想法看看那帝陵里到底埋葬着什么。 铁季南道:“听闻当年云天谷正魔一战,正是因为玄机阁阁主曾算出云天谷内有一秘宝埋藏,得之即可解开十方魔界中极荒魔域的魔神封印。此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魔族率军来犯,欲往云天谷寻那宝藏,这才引发一场轰轰烈烈的云天谷之役。” 说罢,他自己也十分奇怪地总结道:“可奇怪的是,不管战前战后各方势力明里暗里找了多久,据说云天谷都差点被翻了个遍,也无人找到那个所谓的可破解封印的宝藏。” 薛沉心想,居然是这样?难道那秘宝竟是埋藏在这座帝陵之中?!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敢置信。 近百年来,那么多人费尽心机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半点线索的传说,居然被他们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地方?这怎么想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还透着一丝无法忽略的荒诞气息。这又不是写会如此巧合? 就在薛沉尚有一些犹疑之时,他突然感到右手处一阵灼烧般的疼痛!拂袖一瞧,见一直佩戴在手腕上以一根红绳串起的金色龙鳞,正发出宝光阵阵闪耀,灼烫手腕的温度正是由它发出。一根时隐时显、细若蛛线的透明金丝从金鳞中射出,隐没入前方的高台之中。 正是自重明秘境之后,七年来,再无任何动静,以至于他都快要遗忘了的「寻宝金鳞」! 寻宝金鳞亮了,这就说明前方的高台确实藏有无价之宝。 薛沉立刻就有些激动了。于他来言,前面那些所谓的奇珍异宝等随葬品不过是俗物耳,并不会让他有丝毫心动,因为他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快速强大起来,找无纣寻仇!除此之外的其余事情几乎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这个居然能让寻宝金鳞发生变化的秘宝,毫无疑问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只要是可以帮他提升修为、助他一臂之力的东西,他就决不能错过。 这一刻,什么找顾迟舟、什么赶紧出去的念头都被他抛诸脑后。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寻宝金鳞上那闪烁其华的引路金丝。 “走,我们去拜访下那位皇帝老儿!” 薛沉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对于一个长期面瘫的人来说,这抹笑就如冰化雪融般难得。 也让薛沉看起来难得符合他的身体年龄,总算像个十七八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铁季南也是个爽快人,他本就对这帝王陵十分好奇,因而才一直言语撺掇薛沉,此刻爽朗大笑道,“哈哈哈,好!进来叨扰这么久,撞见主人家不打声招呼怎么行!” 于是,薛沉就这般带着他的拜把子兄弟,恣意潇洒地掏祖坟去了。 35.第卅四章‖子母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在薛沉二人如火如荼、全副心思放在挖坟上的时候,顾迟舟这边也正经历着巨大的变故。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废墟中,刚起身就被掀起的一滩烟尘呛入肺腑。顾迟舟一边掩唇轻咳,一边四处打量,很快他便惊诧地发现此处仅只他一人。薛沉与那御真门铁季南两师兄弟都不见了! 聪明如他一阵思索,就明白过来四人应是在爆炸引发的地动中失散了。 就如同薛沉不怎么担心他一般,他也没有过多担心薛沉。在他看来,以薛沉的能力是妥妥儿的主角啊!绝对不会出事的,他几乎是潜意识里就对薛沉充满了极大的信心。 因此他也没有留在原地等待他们找过来的打算,十分干脆地挑了一个方向出发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论哪个方向他都难以辨别,所以无论选择哪个都是没有意义的。于是他只好跟着感觉随意前行,若是有所遭遇,想必也是天意。 顾迟舟的性格如水,温和从容,本质是个随遇而安之人。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想不明白,在刚上玉华宗的那一年,他到底为什么偏偏就和薛沉过不去,倒也不是薛沉哪里招惹了他,仔细想来两人之间的数次摩擦,也均是由赵沛所起。想到那个纨绔又难缠的表弟,顾迟舟就一阵头疼。 若没有赵沛挑起事端,也没有后来因王菀而对薛沉抱有敌意,想来以他和薛沉的性格,其实应该从一开始就能做朋友的。想到这里,顾迟舟又摇头无奈一笑,罢了,现在也很好,他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一路无聊,顾迟舟又不像薛沉有人作陪,只好边走边疏理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难得一个人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独处,他不但不感到害怕寂寥,反倒平心静气,整个人都显得分外恬淡。 在黑暗的甬道里走了许久,始终不见薛沉等人,心中正自疑惑莫非众人被分散得很远? 正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极轻微却绵绵不绝的 “沙沙——” 之音,就像布料在行走间发出的摩擦声,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所以听得格外清晰。 有人?! 顾迟舟瞬间从思绪中回神,眼睛一亮,难道是薛沉他们?心中刹那划过找到大部队的雀跃,正待迎上前去,却又霍然顿住脚步。 不对!他极快地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如果真是他们,或者说如果前方真是人,那么为何连衣料摩擦这般轻微的声响他都听得见,却唯独听不到本该响起的脚步声呢?! 顾迟舟神色一下子变了,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前方,那衣料摩挲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心中已经确定来者不善的那东西靠的更加近了......“玎——” 地一声脆响,他指间储物戒一亮,手中倏忽间就握住了长剑摇光。 那东西越来越近,沙沙声不绝于耳,每次响起都如同放大了一倍响在顾迟舟的心底,促使着他的心噗通噗通跳得越发失序——顾迟舟多少还是紧张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一个未知的危险,手心都渗出了湿漉漉的热汗,怕剑脱手,他把剑握得更紧了。 面对危险并不可怕,真正让人恐惧煎熬的是,等待危险来临之前的那几分钟。 在真正见到那东西露出黑暗的真容时,即便顾迟舟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东西似人非人,浑身上下如同枯朽**的行尸,皮肤……不,它根本没有皮肤——浑身紫红发黑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早已溃烂了大半,密密麻麻黄白相间的蛆虫在腐肉中穿梭蠕动,就像一枚腐烂的、被活脱脱剥了皮的红芯火龙果。 惊吓之余,更觉渗人的是,他一直以为的“衣料摩挲声”竟然是此物行走间的肌肉摩擦声。 一股浓重的恶臭也随着行尸由远而至,那味儿顶风就能臭上十里!简直把顾迟舟恶心坏了,好在他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胃里空空如也,不然只怕隔夜饭都得吐出来了。 那腐尸裂开一口黄褐色龅牙,牙齿已经异化得堪比猛兽般尖利,五指也怪异地扭曲着,墨绿色的指甲根根长约八寸,一看就带着霸道的尸毒,手背上无皮遮挡的青筋纠结着爆了出来,褐红色的肉里半露出污黄的手骨。 它尖厉地长啸一声,暴突的酱红色没有眼白的眼球直勾勾盯着顾迟舟,扑将过来! 顾迟舟哪里肯让它近身,也不退缩,把心一横就踏着轻功迎上去,与那行尸走肉般的怪物战作一团。摇光剑闪耀着晶莹微白的辉光,九天玄云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出,几剑急雨狂歌、山雨欲来、剑扫清秋,就砍得那东西腐肉纷飞污血四溅。 那东西攻击得越发疯狂,就像不知疼痛精力旺盛的机器似的,嗷呜一口咬上了顾迟舟的剑,力道奇大无比,震得顾迟舟险些将剑脱手!顾迟舟心中疑惑,这东西目光呆滞,攻击却凶狠无比,带着仿佛要将人活活撕碎的巨力。 顾迟舟直觉这家伙要真被自己越激越勇,开启狂暴模式,恐怕自己全力以赴也不是它的对手。感觉就要招架不住,顾迟舟当机立断甩出一剑云落秋月,将这难缠的东西荡开数尺,接着立马转身踏空就溜! 谁知还没跑出几步,就感觉修为竟在转瞬之间像被吸尘器一抽而空!这一下太过突然,顾迟舟毫无防备,噗通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幸好他及时就地一滚做了缓冲,才没有跌个断手断腿! 顾迟舟冷汗刷地就下来了......糟糕!凝元化境丹的时效到了! 顾迟舟刚坐起身转过头,那东西就趁机扑了上来,直接将他压倒在地。腐臭的腥膻味儿直冲鼻子,熏得顾迟舟头晕目眩,猛地意识到那东西竟然靠得离自己的脸颊这般接近,直把顾迟舟吓出了一背襟粘腻的冷汗!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天啊!它直接贴上了他的皮肤! 还不等顾迟舟开始挣扎,它就霍然掐住了他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顾迟舟白皙若雪的面颊迅速涨成了嫣红色,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拧断。 一种即将面临死亡的强烈恐惧,铺天盖地的侵袭了顾迟舟的脑海,被求生的意识驱使着,他终于疯狂地挣扎起来。 眼前阵阵乌黑眩晕,顾迟舟已经顾不得嫌弃那东西的污秽肮脏,死命用手指抠着它的利爪挣扎。一股强烈的信念在绝望中发芽开花,他绝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绝不可以! 绝不能死在这么恶心的怪物手里!如此窝囊!! 也许是因为求生的意志太过强烈,人在极度危险之中终于爆发了深藏在基因中的潜力,已经没有半点修为的顾迟舟,居然硬生生地掰开了那只扼住他脖颈的手!顾迟舟双腿用尽全力一蹬,将那趴在他身上的怪物狠狠蹬飞出去,总算为自己争取到喘口气的机会。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飞速转动着大脑,急于从当前困厄中抓住自己的一线生机。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东西回转过身又要再次向他抓来!就在那细长的指甲快要碰上顾迟舟脸颊的那一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如霹雳般划过脑海!对了,玲珑匿! 顾迟舟用前所未有的、极快的速度,从储物戒中取出了玲珑匿,呼啦一下披在自己的身上。他整个人几乎在刹那间就从那怪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他丝毫不敢停歇,就地一滚滚出老远,总算彻底离开了那东西的钳制范围。 那东西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还呆呆地在原地胡乱抓挠,根本不能理解到嘴的鸭子究竟是如何飞走了。 顾迟舟依靠着爆炸之前来不及还给薛沉的玲珑匿侥幸逃过一劫,死里逃生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他再也不愿尝试那种与死神的镰刀擦身而过的滋味了! 歇了一口气,经此一番惊魂动魄,只有在裹紧玲珑匿的时候他才能稍稍有些安全感。一点也不敢脱下玲珑匿,他跌跌撞撞地向甬道尽头跑去。 不管前面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他不可能回头,只期望到了尽头就能赢来黎明的曙光罢。 ┬┬┬┬ 即使有着玲珑匿,冲出黑暗的顾迟舟依旧半死不活,身受重伤。 那甬道中的黑暗如同蕴养各路妖魔鬼怪的温床,他没了修为,底子又不如薛沉,凝元化境丹的时效过后就变得十分虚弱,同一介文弱书生没有丝毫差别。然后向着甬道尽头飞奔的他,几乎是一头撞进了数不胜数的行尸堆里。 好在他还是活了下来。虽然浑身凄惨,可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顾迟舟好不容易找到了甬道尽头那扇石门的机关,开启了石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灿烂阳光,在黑暗中呆久了使他一时无法适应,抬起手遮住眼睑,阳光洒在他身上的时候,温暖得让绝处逢生的他险些落泪! 露明星黯,天色刚刚破晓,这黑暗恐怖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动作并不快,露出的缝隙足够那些怪物蜂拥而出了。可不知道是何原因,那些怪物仅仅只是在门后徘徊,冲着他的方向龇牙咧嘴地咆哮,却并没有冲出来的意思,仿佛被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困在了石门之内。 不论是甚么原因,已和他无关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薛沉,他还得和他一起回宗门呢。 这时,顾迟舟忽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不由掩着唇咳嗽起来。尽管此刻他浑身血迹斑斑鬓发凌乱,形容十分狼狈,可动作间还是透着股天生的优雅。倒衬着他面色苍白憔悴,很是惹人怜惜,他确实伤得极重,撑不了多久了。 想要取出水囊饮水润喉,心念神动,却发现储物戒没有丝毫反应。这才恍然想起,他的水囊在薛沉高热昏迷那天,被他给了薛沉,忘记要回来了。 此处是个小型山谷,嘉木繁荫似锦,空谷黄莺脆鸣,钟灵毓秀,一派祥和之景。 顾迟舟坐在地上静静歇息恢复体力,此处灵气充裕,令人逐渐平复心绪,身心舒畅。他眼神打量着四周,梭巡片刻,总算在不远处捕捉到有流水的痕迹。 侧耳细听,流水叮咚,顾迟舟舔了舔干涸的唇,赶紧向流水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处水潭,在阳光折射下泛着粼粼辉光,如同毫无杂质的圣水一般,潭水清冽见底,水中无鱼,极为通透纯净。 潭边有颗缀满繁花的矮树,枝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若瑶池玉树。霜白的琼花层层叠叠映称着潭中微波,好一幅闲花照水,几可入画。 顾迟舟被那花那水晃花了眼,独独遗漏了矮树下的一块石碑。 那碑真是十分低调,毫不打眼,碑身留着时光侵蚀的痕迹,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霜。然碑上所刻的字却不容忽视,依稀尚可辨认,只见正中用遒劲古朴的篆字自上而下刻着「子母潭」三个大字,大字边又刻着一列蝇头小字:潭中弱水,覆逆阴阳。 顾迟舟并没有留意到那里有块碑石,他口渴难耐,忙至潭边挽着袖子,掬起一捧清水饮下。 潭水甘甜清凉,润人心脾,顾迟舟忍不住多饮了几口。 望着水中粼粼倒影,见自己形容狼狈,便取出手帕沾了点水擦了擦脸。正打算在水边换身干净的衣服时,他突然面色骤变,小腹如撕裂般疼了起来。 顾迟舟大惊失色,莫非潭水有毒?! 是啊!他这才想起来——那潭水如此清澈,看起来毫无污染,水中却竟然没有丝毫活物生存的痕迹,太过干净了,正如一潭死水!然而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顾迟舟死死按住肚腹,却觉得疼痛在逐渐加剧。 这种疼痛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顾迟舟疼得几欲昏死过去,却又被活活痛醒!他站都站不住了,跌倒在地,最后疯狂地满地打滚,再无丝毫形象! 他神识昏聩,疼得根本无法思考,面色惨白如素缟,冷汗顺着额头潺湲滑落。他感觉小腹中有只巨手在胡搅蛮缠,一会儿拉扯他的肠子,一会儿撕裂他的肚皮,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坠痛感。最后他小腹微鼓,好像有什么不属于他体内的东西正在腹中缓慢生长,如斯折磨。 待这如女子分娩般的剧痛终于消失,顾迟舟整个人都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汗水早就濡湿了衣衫。他连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了,就这么趴在潭边的草地上沉沉昏睡过去。 ┬┬┬┬ 当薛沉和铁季南从石门中九死一生的出来,便看到顾迟舟侧卧在潭边酣睡的模样。柔美的俊颜眉峰微颦,仿佛梦中极不安稳,他那墨黑如鸦羽般的鬓发散落了一地,衣襟也凌乱不堪,即便是这样狼狈,却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薛沉心中一紧,也不顾自己浑身的伤,扑过去就抱起了那人! “顾迟舟?顾迟舟!” 他轻轻地拍了拍顾迟舟的脸颊,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动作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顾迟舟睫羽轻颤,却没有醒来。他实在是身心俱疲,太累了。 感觉到怀中人温热的体温,呼吸平稳,胸膛浅浅地起伏着,薛沉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铁季南来到他身边,问:“这就是沉弟的朋友?” 之前救他的时候,顾迟舟披着玲珑匿对战杨显,因此铁季南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嗯,他叫顾迟舟。” 薛沉用力提气,一把将顾迟舟拦腰抱了起来。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安顿,薛沉在草地上架好玉华宗的制式帐篷,将顾迟舟抱进去安置好,才放下心来。 “我去潭边打点水。” 铁季南正欲去子母潭边打水,就被薛沉截住了。 “等等,我这里有水囊。” 薛沉将顾迟舟那袋装有数百升纯净水的水囊递给铁季南,又道:“这座墓太过古怪,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他却不知,正是这谨慎的举措,却挽救了一场差点令铁季南这魁梧俊朗的汉子也被 “覆逆阴阳” 的悲剧。 36.第卅五章‖栖首蛛 顾迟舟昏睡了许久,当他被薛沉二人发现时,已过了大半日的时间。天色也从破晓初晨,转为了暮色昏昏。将顾迟舟安置在帐篷里,薛沉仔细检查了下,发现他只是体力透支并无大碍,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醒来。 铁季南升起了火堆,与薛沉一同坐在帐篷外守着顾迟舟,二人相顾无言,气氛变得凝滞而沉重。铁季南神色有些难过,他想起了那时墓中发生的事,垂放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收紧。 燃烧的枯枝噼啪作响,薛沉如寒星般的眼眸里倒映着葳蕤的火光,明灭的绯色模糊了他眼中的情绪。 …… 那时,薛沉跟着引路金丝带着铁季南朝殿中高台走去。刚踏上一方石阶,就听咔嚓几声艰涩的土石移动声,石板霍然往下一沉! 薛沉二人反应迅疾地往后一个翻身,躲过石板下升腾而起如同噬人火蛇般的莹蓝色火焰。薛沉那一脚仿佛启动了神秘的开关,四周一阵机关活动声响起,高台底部霎时间被一圈莹蓝火幕环绕,燎人的火舌比人还高,从地底往拱顶窜出二三丈。这种火焰是冰冷的,如此近的距离,却感觉不到丝毫灼热的温度,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火幕太高了,过不去,怎么办?” 铁季南试着朝火中丢了一些破障的符纸,灵符一挨到火焰就着了,眨眼间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下。 薛沉紧接着铁季南的符纸一刀劈去,虽然暂时被封了修为灵力,可强劲的刀风依然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不出意外这样的力道至少会在火墙中破开一道容人侧身而过的缝隙,然而刀风逼近火幕却纹丝不动。薛沉暗想真是棘手,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想要接近墓主的棺椁恐怕不会太顺利。 细细打量了一遍这座古老的墓室,突然发现数丈高的拱顶处,居然有根巨大的承重梁横亘在大殿中央,正好跨过底下的祭台。墓室中光线昏暗,若没有那圈火焰亮起的幽幽蓝光照明,他也发现不了头顶还有这么根横梁。 “从上面走。” 薛沉说着,取出之前铁季南从辇车上拆下来救他的铁链――他的储物环中也没有绳索等物,考虑到以后可能会需要,所以当铁季南随手将铁链扔掉的时候,他便收了起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铁季南见状不由暗赞薛沉心细。薛沉拖着铁链在空中甩了两圈,蓄力一抛,铁链就咻地一声飞上梁柱,绕了几圈便稳稳锁住。抻了几下,见铁链还算牢固,薛沉当先爬了上去,待铁季南也上了横梁,二人往下一瞧,齐齐一愣。 从梁上俯瞰那高台,俨然是一处祭坛模样,薛沉二人的视线足以将祭台上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四方神兽正面朝外坐镇四角,中央是一方突出的矩形青石棺床,其上镂刻着古老神秘的纹饰,隐约像是某种禽鸟图案。棺床上方静静安放着一具黑漆大棺,棺身下沉,隐在祭坛之内,只剩棺盖露于青石之上。 这一切看起来十分正常,让人愣住的却是棺床首尾所放置的两座巨鼎。二鼎由青铜打造,三足阔口,约有三米多高。 如此巨鼎内部必然很深,漆黑一片本是看不见什么东西的,然而被幽蓝火光一照,其内堆堆叠叠的阴影暴露在光线中――那是无数婴孩的尸骨!密密麻麻堆成了小山状的婴孩!也许是做了防腐措施,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婴尸并没有腐烂,一张张清白泛紫的脸挤在鼎内如同鲜活的标本,空洞的眼珠早已成了灰白的化石。 直面此景,视觉冲击实在太强烈,铁季南回过神就几乎快吐了!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偏开头捂着嘴干呕起来。 薛沉倒还好,不说他前世是个接近不惑之年的老警察,将近二十年的刑警生涯,见过不少血腥残忍的场面,哪怕是对着**巨人观都能毫无心理障碍的吃泡面,这点冲击根本撼动不了他粗健的神经。 等铁季南平复好情绪,二人沿着横梁往祭台处走,打算从横梁上越过火幕,直接下到棺床处。横梁极粗,足可使两人并行,只是沉积了数千年的灰尘十分厚重,尽管他们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行走间依然会扬起一片尘土,呛得薛沉二人直皱眉。 勉强走了几步,灰尘扬得到处都是,模糊了视线,二人一边小心脚下一边挥避扬尘。眼前一片灰蒙蒙,薛沉不经意抬头,猛见前方有两颗闪烁着绿色荧光的珠子悬在空中。 没等薛沉有所反应,眼前又立刻充斥了满满一片幽绿荧光。他想……他好像明白是什么了,孤霄刀被他用铁链默默拴在手中,绕了几圈。 “咳咳咳……这些是?” 铁季南掩着口鼻闷声闷气地问,他被扬尘呛得眼眶都激出了泪,在墓里短短时间经历了这么多怪事,他都有些麻木了。 薛沉没有时间回答他,那些奇怪的珠子已朝他们扑了过来!挟着一股腥臭的怪风气势汹汹地挥散了迷尘,终于现出了真容――一群肥硕的灰皮蝙蝠呼啸着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借着微弱的火光,铁季南终于看清楚,整个拱顶上方全是倒挂着的硕大蝙蝠,密密麻麻如渊似海,一眼望不到头。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一颤,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 他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此刻糟心的心情。 薛沉临危不惧,铁链如长鞭般甩进了蝙蝠堆里,手腕起转沉浮,长链虎虎生风! 刹那间便抽飞了一大片蝙蝠。几只漏网之鱼抓住空隙扑进来,被铁季南几剑砍翻,由于横梁上施展不开,腥臭的黑血溅了两人大半身。 那些蝙蝠见了血更加疯狂,攻击愈发迅猛,张开的尖嘴里露出紫黑的长牙。薛沉闪避不及,衣袖被蝙蝠爪牙划破,手臂也被撕咬出道道血痕。“嘶――” 薛沉疼得皱眉,手臂上血肉模糊,皮肉外翻,血液顺着胳膊淌了一地。 几只蝙蝠飞落于地,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鲜血。不过须臾,沾了人血的灰皮蝙蝠餍足地趴在地上扇扇翅膀,好像吃饱喝足后伸了个懒腰,然而让人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蝙蝠扇起的翅膀霍地燃烧起明黄的火焰,一只一只尖啸着化成了灰烬!蝙蝠群一下子乱了套,嗡嗡絮语着团团飞来解救同伴,想要扑灭火焰,看起来应是开了部分灵智。 薛沉将这一系列事情都看在眼中,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想到就做,半点也不迟疑,他猛地一刀顺着胳膊上的伤口狠狠化去!殷红的血液如喷涌的泉水般汹涌而出,薛沉大力将胳膊一甩,血液喷洒如雨,顷刻洒向那群嗜血之物。 眼前不出意外地燃起熊熊烈焰,如同沾了油脂似的倏忽从薛沉这里向拱顶之上蔓延而去。 形成一片汪洋火海,耀目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明殿。 “这……这是怎么回事?!” 铁季南望着眼前瞬间倒转的形势,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 “沉弟,你胳膊!” 他一回头,还没阖上的嘴又惊讶地张大了,指着薛沉的左臂说不出话来。 薛沉原本雪白的长袖被濡染成一片血色,从撕裂的袖口可以清晰地看见整条胳膊已是鲜血淋漓,一条狭长的、狰狞的伤口几乎从肘上方一直裂到了虎口处,血液顺着指间的缝隙滴落在地,汇聚成潭。 被血水浸透的袖子黏在手臂上十分难受,薛沉默不作声地撕下这片袖子随手扔掉。又干脆利落地从衣摆下扯了一片还算干净的中衣布料,粗粗将伤口包扎起来,整个过程平静又迅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 铁季南无语凝噎,他在一边看着都替薛沉疼得慌。沉弟真是个才十七岁的孩子么?对自己可真是半点不留情啊。 大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那横梁不知是何木所造,不仅数千年没被腐蚀,此刻即便被火海环绕也丝毫不受影响,没有半点着火的迹象。原本铁季南还担心横梁若被烧断了,恐怕明殿会坍塌,此刻看来也不必担心了。前方已经过不去了,幸好此处刚刚过了底下莹蓝火幕的边缘,只要小心点,就能避开火幕直接落到朱雀石像的头顶。 引路金丝忽明忽现地延伸至祭台的棺床里,似是牵引着一条冥冥中注定的命运之线。 “事不宜迟,下去吧。” 薛沉带头跳下横梁。 ┬┬┬┬ 离得很近了,二人落地之后,拱顶之上的火蝠灰烬翩翩而落。这里不能呆了,打开宝藏,就必须马上离开。 薛沉几步跨上棺床,黑漆大棺的棺盖之上,用金线描摹着繁复古老的禽鸟纹。厚重的棺椁里,不知道究竟埋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值得百年之前,正魔两道数万修士不惜发动生灵涂炭的惊天之战,也要争夺到手。 也许是七绝至宝之一的神器?也许是什么绝世神兵?也许是什么灵丹妙药功法秘籍? 不管是什么…… 薛沉心一横,必须要拿到手!如果可以助他早日杀了无纣,不管是什么,他都要拿到手! 薛沉的眼眸浓黑如墨,一点光亮都没透出来,脸色显得僵硬怪异。 铁季南并没注意到薛沉的情绪有些不对。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重棺之上,敲敲棺盖,声音沉闷,他笑着道:“听这动静,里面应该还有一重棺椁,这老皇帝真讲究!” 一重套一重,像极了俄罗斯套娃,就是不知道最后开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薛沉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语,直接横刀向棺盖的缝隙劈去!铁季南摸摸鼻子,也赶紧帮忙,他虽然受过重伤,之前却也吃过药疗过伤了,此刻运起灵力一掌去推那棺盖,不料!二人竟同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 是禁制! 薛沉眼中懊恼之色一闪而过,刚刚实在太鲁莽了...... 薛沉顿觉胸腹被巨大的力道猛地捣了下,气血翻涌,一口精血喷了出来。身体倒飞出去,掠过神兽石像直直朝着蓝色火幕撞去,幸好他及时清醒过来,手用力一拍石像阻住冲力,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停在了石像上。 铁季南修为不俗,武学底子也不错,此刻险之又险地挂在石像上,差一点点就要掉下高台,一时半会儿还算安全无虞。 方才是怎么了?完全无法保持住理智,如同被心魔蛊惑了一般...... 薛沉揉了揉眉峰,怀疑棺床附近是否被下了咒,亦或者是禁制本身就带着惑人心神的力量? 不对,铁季南并没有受到影响,当时只有他被迷惑了...... 二人重回棺床附近,将上次引以为戒,这次小心谨慎,倒发现了些端倪。这个禁制,是专门用来困锁恶灵镇邪的。 事情让人更加疑惑不解了,这禁制居然不是为了防止外人开棺盗墓的,而更像是为了困住棺木里某种邪恶的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我真是更加好奇了......难道这个棺木里葬的不是东祁的哪一任先帝,而是什么阴邪恶鬼?怎么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真是……” 铁季南笑笑,调侃道。 薛沉仔细试了试在玉华宗学过的各式各样破解禁制的法术,不出意外并没有什么卵用。只好不抱希望地问铁季南:“我对破解禁制并不在行,铁兄可有什么办法?” 铁季南想了想道:“曾经听我爹说过,镇压邪秽的禁制往往性质中正,若是沾染了血煞之气或是污秽之物就很容易破解,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血煞之气?薛沉眼睛一亮,他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倒是正好! 铁季南显然也想到了,他还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地看着薛沉一把扯下包扎着伤口的布帛,孤霄刀毫不客气地又在伤口上剌了一刀。 铁季南: “……” 他刚想说他储物袋里有黑狗血呢…… 沉弟,你对自己真是太粗暴了喂! 薛沉吮了口自己的血,含在嘴里向禁制喷去。他的血液可能真是有什么奇效,刚刚沾上禁制,淡蓝色的光晕流转而过,禁制松动了。 这回铁季南提剑一劈,就用剑气轻松地破开了禁制。 二人将刀剑插入缝隙往上撬棺盖,利用杠杆原理,很快就把棺盖撬起了一道缝。薛沉用力一推,随着吱嘎一声,沉重的黑漆棺盖就向棺床一侧滑去,“砰――” 的一声巨响抵到了棺床边上。 只见黑漆棺椁中,又是一重白玉石棺,上面装饰着价值连|城的珠宝翡翠,在幽蓝明灭的火光中闪烁着惑人的流光。薛沉与铁季南都不是会为这些黄白之物动心的俗人,二人视线都没在白玉石棺上逗留片刻,就故技重施粗暴地打开了这第二重地棺。 接下来,就是墓主的贴身棺椁了。 白玉石棺里,是一具乌黑古朴的巨大木棺,看起来比黑漆棺椁还要厚重得多。棺身和前面两重棺椁相比,显得朴实无华,很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铁季南又伸指叩棺木,响声玎玎,如金似玉。 他便开玩笑道:“这少说也该是数万年的金丝楠阴沉木了吧!说不定起开棺盖,我们还会见到一具活生生的帝尸呢!” 薛沉闻言不由嗤笑,尸体哪有活生生的? 也不理铁季南的不正经,他径直打开了这具灵柩。粗哑的移棺声响起,棺盖轰然落地,铁季南弯腰垂首,正欲看看这让他们费尽精力才打开的棺材里究竟躺着什么老东西。然而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脸,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刹那间血色全无。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万万想不到,一句玩笑话竟会一语成谶! 在薛沉也难掩惊诧的目光中,铁季南失声惊呼:“阿宿!!” 躺在乌木棺椁内的,不是他们想象的墓主......居然是在爆炸时与众人失散的彭宿。 彭宿一张脸苍白如纸,毫无半点活人的颜色,可他的眼镜是睁开的,就好像还活着一样。瞳孔瞪得老大,好似要脱出眼眶,满满都是怨毒的恨意。他直勾勾地看着铁季南,形如厉鬼。 铁季南大脑一瞬空白,惊讶得手足无措。他和彭宿不仅是同门师兄弟,还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的伙伴。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措手不及地见到好兄弟凄惨的死状。 一天之内,接连失去两个兄弟,铁季南悲伤得难以自抑,正不顾一切想要进去将彭宿的尸首抱出来,就被薛沉强硬地拦下。 “你不要命了!” 也不等铁季南回过神来,薛沉面色一沉,飞快地扯着铁季南往后疾退。于是铁季南刚刚站稳回神,就再次见到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彭宿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一个大活人!直挺挺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他缓缓扭头,想起 “嗑嗒嗑嗒” 的怪音,就像年代悠久锈迹斑斑的齿轮,多年不运作如今忽然动了起来似的。他怨毒的视线依旧锁定着铁季南,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铁季南眼睁睁地看着彭宿朝他扑过来,薛沉推开他,毫不留情地拔刀斩去,直直砍掉了彭宿大半个脑袋!腥臭的黑血混合着黄白的脑髓兜头盖脸朝二人浇了过来。 铁季南总算反应过来,猛退几步,抬眼一瞧,只见彭宿的尸体依旧坚挺,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被薛沉劈开的半个脑壳里,忽如沸腾的热水滚开,污秽的黑血又喷高了几尺。坑坑洼洼的脑袋就如同被碾得稀巴烂的西瓜壳,一支通体乌黑长着倒刺的、好像树枝的东西从灰白的脑髓里钻了出来。 薛沉上前一步,挡在铁季南身前严正以待。浑然忘了,铁季南比他修为更高,他才是灵力被封需要保护的人。 彭宿的脑袋好像不堪重负一般耷拉在胸前,整个人就像喝大了的醉汉,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地朝他们挪过来。而薛沉却坚信他绝对已经死透了,直觉告诉他,彭宿脑袋里的东西才是害他致此的罪魁祸首。 那东西在彭宿脑袋里钻来钻去,胀大了很多,它突然又缩了回去,如同蓄力一般霍地一下整个撑开了彭宿的颅腔!那脑袋砰地炸裂成一瓣瓣烂漫着血色的花。 铁季南惊诧的眼珠里,倒影着一只足有水桶般大、有着四对螯肢,浑身覆满钢针状的毛刺,长着上下两排孔状单眼的巨型蜘蛛。 薛沉依旧面无表情,似乎丝毫没被对方的粉墨登场惊吓到,也不等对方放大招,先发制人地一跃而起,朝那蜘蛛狠狠攻去! 刀入肉的声音响起,彭宿的尸体被薛沉一刀劈作两半,蜘蛛却弹跳而起,轻盈地躲过了刀锋。薛沉没有半点停滞,反手一切旋身便又和那蜘蛛缠斗到了一处。 铁季南冲着彭宿四分五裂的尸首愣怔了片刻,也反应过来,操起剑便同薛沉合攻那蜘蛛! 这边打得火热,却不知什么时候,高台四面的莹蓝火幕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薛沉一眼撇去,暗道不好,岂料一时分神,被蜘蛛的螯足伤到,巨大的力道恰巧将他抽飞进了棺材里。蜘蛛翻身便要来扑他,被铁季南一剑拦阻,暂时没空管他。 谁知,棺内并不是空的,一具早就乌黑干瘪、身着黑红金丝皇袍的尸体躺在其中,正是陵墓真正的主人――薛沉实打实地砸在了棺中墓主人的身上! 薛沉赶紧翻身而起,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压碎了墓主的干尸,尸体见了风又遭受了重击,不过须臾就碎成了齑粉。薛沉一手撑在了尸体脑后的玉枕上,正要起身,却发觉不对,伸手一摸,才发现那玉枕下压着一块什么物什。 摸起来一看,那是一块泛着淡淡微光,片尘不染的雪白丝帛。 这时,明殿一阵地动,只见偌大的大殿四周,忽然出现四道拱门,一团团黑色的巨形蜘蛛如海潮般涌入大殿,密密麻麻地朝殿中祭台合围而来。 薛沉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匆匆将那丝帛塞入衣襟中,飞身而起赶忙去助铁季南。 ┬┬┬┬ 待二人九死一生地冲出殿门,扑进晦暗的甬道,那些巨形蜘蛛还在二人身后紧追不舍。不过好歹,他们还是活了下来。 …… 篝火熊熊,借着火光,薛沉取出怀中丝帛,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蓦地展开,就见最上方写着三个字:「焚天决」。 37.第卅六章‖焚天诀 「焚天决」…… 这是什么? 薛沉就着火光,细细看着这上面的字。铁季南一直在篝火旁发愣,神色悲伤魂不守舍,他还在为彭宿的死难过,对薛沉手中的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薛沉也不避讳他,十分坦然地研究着这块陪葬于帝陵中的帛书。 能够让寻宝金鳞有反应的秘宝必然不同寻常,说不定这就是数百年前云天谷一战,魔界倾尽全力也想要找到的东西吧。他忽然想起当时铁季南说过的话—— 「……当年云天谷正魔一战,正是因为玄机阁阁主曾算出云天谷内有一秘宝埋藏,得之即可解开十方魔界中极荒魔域的魔神封印。此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魔族率军来犯……」 得之可以解开魔神封印? 幕天席地的夜晚,蝉鸣蛙语衬着月色朦胧,更显得世界一片静谧。薛沉摊开了雪白的丝帛,从头至尾细致浏览了一番,发现这是篇易经锻骨的炼体功法,最终目的是炼就脱胎换骨的不灭仙身,绝对是以力证道的绝世仙诀。 咦......薛沉看到最后,忽然发现这帛书似乎并不完整,功法记载到第三重便十分突兀地戛然而止,可依照之前的记述推测,这焚天决应该统共有九重才对。后面的六重呢?他反复检查了几遍终于有了发现,这帛书末梢的边缘似有细微脱线的痕迹——应是曾被人仔细裁剪过。 如此看来,他拿到的焚天决竟只是残卷之一,若想修炼成不死不灭的仙体真身,就必须找到记载了后面六重功法的其余残卷。 薛沉缓缓呼出一口气,拿到这一卷就已极为不易,且还需要可遇不可求的机缘,要想找到剩下的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薛沉想了想,见铁季南仍旧神思不属,顾迟舟也未醒来,趁着夜色还长便干脆沿着此决修炼起来。 ┬┬┬┬ 东祁国都,玉京皇城,帝宫章华殿。 章华殿乃薛氏皇族历代皇帝的寝宫,也是帝宫祁阳宫里专门召见军机重臣、处理政务的内廷,以及皇帝平日修炼、读书、起居之处。当今天子薛衍已有五百余岁,乃东祁史上寿元最长的皇帝,堪堪元婴初阶修为。 修士向来子息艰难,薛衍成婚也晚,继早年两个儿子夭逝之后,膝下成年的儿子便只有禹王薛鹤轩与昭王薛从云,另有数名子侄镇藩,目前尚未立太子。薛氏历代皇帝贪念人间皇权,修为普遍不高,国运却福泽绵延深厚,雄踞东祁数千年不灭。只因薛皇族的宗室里至少有着两位归虚期的老祖和一位大乘期老祖坐镇庇佑,皇室供养的高阶修士数不胜数,宗室子弟中有天资者也非常之多,实力分外雄厚,因此素来是众世家中无敢抗其锋芒的庞然巨物。 章华殿奢靡非常,尽显皇族贵气。 夜已深。大殿之中,薛衍并未歇息,仍在奋笔疾书地批阅奏章。他是薛氏数代以来难得勤政的皇帝,因此才误了修行,直到金丹寿岁将近才勉强结婴。 当玄机阁传送密函的小型阵法在御桌旁亮起,薛衍微怔,莫非圣祖皇陵出了变故?停笔细瞧,阵法上白光流转,一封密信静静躺在其间,却带来了令天子雷霆震怒的消息。 「罪臣伏首叩请陛下降罪。云天谷日前突逢地动,罪臣一时大意,致令圣祖皇陵失窃。圣棺禁制被破,圣祖尸身被毁,焚天决下落不明。臣已带人封锁云天谷......」 焚天决......被盗了?! 薛衍看完一时激动,啪地一声挥落满桌笔墨纸砚,信函毫无预兆地化为齑粉飘散,满殿宫人顿时噤若寒蝉跪倒了一大片。 到底是谁?!圣祖皇陵明明有着足以瞒天过海的结界隐匿,就算是当年魔界大举入侵云天谷,各大势力找了那么久,都无人找到过皇陵所在...... 更何况圣棺有着极强的封魔禁制守护,若没有薛氏嫡系血脉的至阳之血,怎可破之?! 莫非又是......! 想到了什么,薛衍眼眸一寒,面色沉如煞神降世。 薛衍在位二百余年,是百年前云天谷一战的直接参与人之一。即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想不通一件事——云天谷中埋藏着能够解除魔神封印的秘宝一事乃皇族至高机密,就连圣祖皇陵的存在都绝不为世人所知,然而这个秘密却突然有一天就被公之于世,甚至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腥风血雨......到底是何人泄的密?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外界传言直指玄机阁阁主,但他是绝不相信的。玄机阁历代阁主与其麾下影宫其实一直都在秘密为薛氏效命,代代嫡系子孙的使命便是圣祖皇陵的守陵人,数千年来有着血契约束,忠心自然无需质疑。 云天谷之战刚结束,当年的玄机阁阁主便因此事被暗中处决,影宫守卫也被大换血——可偏偏查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查出泄密的源头。 薛衍几乎是直觉地将这两件相隔了整整百年、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事联系在了一起。甚至出于帝王的多疑,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焚天决的失窃定然只是个开端,毕竟圣陵之中的,只是仙诀残卷之一罢了。若对方的最终目的是要解开魔神封印,那么至少还需找到剩下的两卷才行!且若没有薛氏嫡系血脉修炼焚天决,是绝不可能打开封印的......对方应该不知道吧…… 然而刚刚想到此处便是晴天一个霹雳!薛衍猛然想起了十三年前,在京城上元节灯会被魔修掳走、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小皇孙…...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难道真的无法弥补了?过了好一阵,他的面色才逐渐缓过来。不,不!就算对方真的谋划得如此周详,修炼焚天决也是需要时间的,希望他还有时间弥补…… “雪客!速命黄焕入京见朕!一天之内到不了,就给朕直接去见他老子罢!” “诺。” 屏风后,一阵清影随寒风幽幽而散。 ┬┬┬┬ 这厢,薛沉迅速地默记着焚天决的字诀,逐渐沉迷其中而不自知。 当他醒过神来时,好似已魂入一处虚无幻境。 四野苍茫一片,他仿佛独自走在永无止境的沙漠古道里,一头连结着无限的过去,另一头衔接着无限的未来......只有中间是毫无规律和生命的随机起伏的沙砾,在荒凉寂寥的戈壁间随风穿行。 他不停的行走,寻找,却永无归宿。 直到苍茫中投进了一束光,他终于见到了不同的景致,他拼尽全力朝那边跑去,以为可以找到答案。 然而并没有。光芒散去,那是一片被岁月蚕食得形销骨立的石窟群。 画壁斑驳,古迹难存。龙血红、凤翎蓝等上古稀有矿石研磨而成的绚烂颜料描摹绘线,历经万年风霜磋磨,依旧色彩不减分毫。罗衣飘颻,组绮缤纷的万千仙人身姿各异,如诸星环日般侍立在铭黄威严的上神之侧。 冕旒垂帘之下,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眸俯瞰着亘古不变的世事苍生,竟让薛沉一瞬恍惚,心中突兀地生出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来自魂灵深处。 突然!耳中忽闻金戈铁马、角鸣疾鼓的杀伐之音,振聋发聩! “帝俊!太一!你我巫妖同是盘古父神精血所化,凭何你妖族高我族一等?处处嚣张?” “你家那十只扁毛小杂种如斯顽劣,闯下弥天大祸,你们身为父母叔长不仅不思教导惩戒,竟任他们残害我巫族大巫!洪荒大地怎能容你们如此目中无人!” 粗犷的嗓门如钟,每个字都夹着雷霆滚滚。 “后羿!你竟敢射杀我儿,我定和你拼命!” 一把凄厉的女声歇斯底里地吼道,声声泣血,带着滔天恨意。 “杀吾九子之仇岂能不报?!我妖族誓与尔等不死不休!” 威严的男音带着磅礴的怒意,誓言 掷地有声响彻天地。 无数记忆碎片如海潮般冲刷过他的识海,搅得他头昏脑涨,意识不清。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身着黑底金丝禽纹袍、头戴玉旒金翅冠的高大男子祭出一书一图伴生法宝,向对面手抓长蛇的赤膊巨汉冲去,一番斗法,终是不敌,最终在漫天离火中化作华光万丈,身死道消。 一身华美羽衣的宫装丽人满面泪痕,凄怆地大笑着,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男子殒身之处。 “俊!!” 眼睁睁看着那既陌生又熟悉的二人惨烈赴死,薛沉竟觉得心痛如绞,难以呼吸。 “兄长!嫂嫂!” 清朗的声音声嘶力竭,听得薛沉莫名心悸,一股厚重的悲伤幕天席地而来,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很快,他又听见那声音含着浓浓的不甘怨愤……以及无比的悲戚,长叹一声,“天地不仁!既生我妖族,为何又要灭我妖族!老师……这便是你说的劫数?” 这不是他的记忆,这不是他的情绪! …… 薛沉沉沦在焚天决制造的幻境之中,头痛欲裂,整个人忽然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溢出无法压抑的惨叫,把铁季南狠狠吓了一跳。 “啊啊啊——” 声音如同囚笼之中受伤的困兽,脆弱又饱含痛苦。 他隐在衣袍之下的背脊上,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悄然浮现出一大片荧荧金红之色、繁复而神秘的图腾。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三足金乌,从脖后颈椎一直延伸至肌肉紧实的腰背处。 “沉弟!沉弟你这是怎么了?!” 他赶紧要去拉薛沉,却不料薛沉此刻力气巨大,挣扎中挥开了他的手,连带着他整个人被挥退好几步。 正在铁季南束手无策之际,一道清越却虚弱的声音传来:“薛沉?” 铁季南回头一看,就见顾迟舟正扶帐帘而出,两人视线相撞彼此打了个照面。 顾迟舟愣了一下便很快反应过来,对铁季南礼貌地拱手一礼。他与铁季南曾经见过几面,算是认得脸,只是交情太浅并不熟。铁季南初见薛沉抱起顾迟舟时,也是反应了许久才认出他。 铁季南之前生疏的模样,倒让薛沉一时忘了顾迟舟曾说过二人认识,还向铁季南介绍他呢。 二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又都把注意力放回了薛沉身上。 顾迟舟见薛沉情况不对,也来不及细问几人失散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快步来到薛沉身边想要按住他。 然而薛沉现在毫无意识,发起狂来力道大得惊人,又岂是此刻修为被封、浑身虚弱的顾迟舟能够按得住的?他果不其然地步了铁季南后尘,也被薛沉挥倒在地。 顾迟舟情急之下,竟猛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了薛沉! 薛沉此时无知无觉,就像只全凭本能的野兽般凶狠暴戾,挣扎起来天翻地覆。 眨眼之间,顾迟舟就被折腾地更加凄惨了几分,手臂上、颈项上连连挂了好几道瘀紫的血痕,他却十分倔强地不肯松手。 薛沉失控之下,霍地掐住顾迟舟的脖颈,猛然翻身将他压倒在身下! 铁季南见状跨前一步就要上来帮忙,却被顾迟舟连忙轻声制止——只因薛沉一双眼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眼白被妖异的血色覆盖,瞳孔中墨色渐褪,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对灿金色的竖瞳,仿若妖魔。 他瞪着一双可怖的眼,充满嗜血的煞气,情绪极度不稳定。 铁季南帮不上忙,只好站在一旁干着急。 顾迟舟生怕刺激到薛沉,动作十分轻柔,缓缓摸上薛沉的背脊,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冷静……冷静。” …… 一片混沌之中,薛沉好像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他纷乱暴躁的心在那轻柔地安抚声中,逐渐稳定了下来。 “薛沉……快醒过来。” 薛沉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 墨黑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眸中,盈盈倒影着他的面容。 他们正头抵着头,气息缱绻,状似早已痴缠千年的情人。 38.第卅七章‖开挂中 月色笼着薄雾给人投下一抹柔光,顾迟舟的容颜显得愈发出尘清美。 他那本就惑人的眼眸下,一点朱砂盈盈而辉,深深地烙印在了薛沉的眼底、心底。薛沉愣怔了好半晌,一脸懵懂地凝视着顾迟舟的样子,无辜得就像一个不染尘埃的孩子。 对上他此刻浑然不自知的纯粹眼神,顾迟舟心中有那么一瞬,怦然之间仿若被轻盈的和风拂动了涟漪。 他一时竟感到无比地自在。此时此刻,什么都无需去想,也不愿去想。纵使处境尴尬,满身狼狈地被辖制在薛沉身下,却忽然觉得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内心安稳。顾迟舟微微睁大了双眸,视线越过薛沉,朝他身后的天空望去—— 银汉迢迢广袤无边,漫天星辉遥映人间,不仅温柔了境遇,还无端地轻软了人心。 情愫就在这星夜间悄然萌发,无由而生。 连平素聪颖无俦的顾迟舟也没能敏锐发现,就此毫无防备地踏入尘网,日后再难抽身而退。 ┬┬┬┬ “咳咳咳……” 一阵颇煞风景的咳嗽声传来,略微粗鲁地打断了这星月下、幽潭边的朦胧暧昧,猛地惊醒了正沉浸在莫名情愫中的二人。铁季南脸色微妙地摸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明晃晃地杵在这儿实在是太多余——单身狗自古以来就与风花雪月的气场不和,会感受到那种遗世而独立的排挤真是在所难免。 薛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便有些尴尬羞窘,立即撑身而起,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的漠然神色。但那一副试图竭力掩藏难为情的模样,却更显得欲盖弥彰,带着丝令人不忍促狭点破的仓皇。 笼罩着顾迟舟的高大身影一去,突然抽离的温度让清寒的夜风有机可乘,顾迟舟衣着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被风一吹,方才清晰地感受到身上各处迟来的疼痛。 见他皱着一双好看的眉眼,薛沉忙俯身扶他,声音中透着藏不住的担心和愧疚:“是我弄伤了你?” “无碍。” 顾迟舟好脾气地冲他安抚一笑,借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面对着薛沉他总会无意识地迁就。 经过这一番折腾,即便夜色已深,众人却了无睡意。 顾迟舟回账中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三人围坐在篝火旁聊起来。铁季南不禁疑惑薛沉刚刚失去理智的原因,薛沉便将「焚天诀」的事说了一遍,这份毫不藏私的坦荡让铁季南更是心下暗赏。 “可能是因为这个。” 薛沉将帛书递给二人细观。以铁季南和顾迟舟的天资,自是看出焚天诀的真妙不凡,脸上频频露出惊艳之色。 薛沉认为取出帛书并非他一人的功劳,当即表示愿与二人同修。在他心里,铁季南是和他意气相投的结义兄长,顾迟舟又屡屡助他于危难,亦同挚友无异,对于二人他早已认同在心、不再防备。 铁季南和顾迟舟虽然惊讶,却是感动的成分居多。毕竟在修行界,像薛沉这样偶获机缘得到了秘宝典籍,却没有私心愿与他人分享的人实在是凤毛菱角。 本就是好事一桩,他俩也不矫情推迟,欣然同意。然而此地不便,三人于是约定出去之后再共同研习帛书。由于二人一致赞同,焚天诀便交由薛沉保管,薛沉收入储物环中不提。 三人续而谈起这一天一夜众人失散之后的事情来,当铁季南提到彭宿惨死的时候,气氛一时沉重起来。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但共同经历了这些劫难,三人的关系已算生死至交。顾迟舟性情通达,此刻也很能体谅铁季南的心情,未免他过于伤心便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提及自己为何会倒在水潭边,果然成功分散了铁季南的注意力。“……口渴难耐,我便取那潭水饮了几口,谁知忽而腹痛如绞难受之极,煎熬了许久才终于不堪承受晕了过去。” 说起此事,顾迟舟仍然心有余悸,那生不如死的感受简直是史上最痛没有之一,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铁季南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完那段经历,心中不禁连呼幸哉,要不是薛沉拦住他,恐怕他早就步其后尘了。“听起来那潭水着实古怪得很!也不知道是否有毒……” 铁季南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就连薛沉也难掩担忧地朝顾迟舟看过来。 顾迟舟还算镇定,分析道:“我醒来也有一阵了,除去之前留下的伤还隐隐作痛之外,并未感到其他不适,那潭水应是无毒……” 话说一半,又谨慎地觉得不能说太满,于是改口道:“就算有,兴许也不是甚么剧毒罢。” 这话听起来挺像是在自我安慰的。 薛沉沉默半晌,道:“我们还是去那潭边查看一番为好。” 说罢就起身而去,看起来倒比顾迟舟这个当事人还着急。 顾迟舟二人相视一眼,也忙跟在他后面向子母潭走去。毕竟身体是自己的,还是弄个清楚明白,免得真出什么事才好。 三人仔细观察了一下子母潭,确实发现古怪非常。 子母潭水清冽通透,几可用肉眼清晰地望尽潭底。然而水中没有半点水族栖息的痕迹,甚至纯净得没有水草生长、没有丝毫浮游物,潭中无波无澜平静如镜,如同死水一般毫无生气。 薛沉与铁季南也不敢贸然伸手触水,根本一无所获。三人只好又在附近的杂草丛中细细梭巡一遍,最后是铁季南粗中有细,发现了那棵矮树下的石碑。 “你们快过来看!” “子母潭?” 薛沉凝视着碑上那三个大字,喃喃疑惑道。 顾迟舟却注意到那行小字,“潭中弱水,覆逆阴阳……” 他轻轻念了几遍,饶是聪慧如他,心中却从没往奇怪的方向想过,因此尽管每个字都认识,可组合起来就是看不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薛沉又细细为顾迟舟把了一下脉——他们在玉华宗里学艺三年,医术也是必修课之一。薛沉一向学什么都认真勤奋,医术自然还算不错。此时见顾迟舟除了外伤确实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也就慢慢放下了心。 三人回到篝火旁又讨论了一阵,然而毕竟是三个大男人,思维都比较直,自然联想不到什么,再疑惑不解也没有办法。 顾迟舟心中隐隐有些在意,子母潭?覆逆阴阳?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好暂时压下这点疑虑埋入心底。 三人大半夜的一番折腾终究累了,商定好翌日一早就寻路出谷赶往御真门,于是拿出帐篷各自歇下不提。 毕竟他们已在此处耽搁了近两日的时间,而黄中礼那颗□□却逃回了御真门,要是在耽误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黄中礼这两天必然在忙着寻找被杨显藏起来的炉鼎名册,若真给他找着毁了证据,他多时的努力付诸东流不说,师兄师弟们也都白白牺牲了! 不,不能这样…… 铁季南心中有事也就睡不踏实,于是当轻微的异响传入耳中,他几乎立刻翻身跳起。 掀帘暴喝道:“什么人?!” 就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薛沉也立即挣开了眼睛,只见他眼神熠熠,并无丝毫困顿神色,显然一直在暗中警惕没有放松过。他身手迅捷地操起放在枕下的孤霄刀就是一击斩出!刀气过处,帐篷顿时四分五裂,而孤霄刀也霍地一下劈进了来袭者的胸膛! 噗地一声,腥臭的黑血飞溅开来,薛沉敏捷地避开,抬眼一看,竟是一只硕大的栖首蛛! ┬┬┬┬ “!!” 薛沉心中瞬间卧槽了,天知道这玩意儿十分难缠,毕竟他此时修为还未恢复,打起来实在吃亏。 当时在墓室里他和铁季南一个修为被封、一个重伤在身,最后能够侥幸从这群巨形蜘蛛的噬魂网下死里逃生,还是多亏了铁季南拼着被反噬的危险召唤出了共生驭兽——青焰火狮子。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笔了——当初铁季南为了取得玄鸟蛋受了极重的内伤,和他签订了共生契约的灵兽青焰火狮也因为年幼品级不高而受了牵连,必须回到契约之界沉睡休养。灵兽沉睡之时正是通过御真门的通灵血契疗伤之际,此时至关重要不能受到打扰,因此主人短时间内是绝对不能强行召唤驭兽的。 否则不但主人会遭到契约限制条件的反噬受到重创,且灵兽也会面临走火入魔、品级可能再也无法提升的风险。 这也是当时黄中礼一剑刺来,铁季南由于受伤过重灵力耗尽,召唤灵兽的力气也没有,因此无法反抗的原因。后来遇到薛沉相救,再加上赠药和推功疗伤,铁季南伤好了大半,灵力也重新恢复了些,最后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冒险召出了灵兽帮忙。 由于在墓室里铁季南已经冒险召唤了一次灵兽,二人凭借青焰火狮拥有的跨越空间的能力,才勉强冲出重围。若再召唤一次,不说铁季南会遭受更为严重的反噬,单单从身为主人的角度,青焰火狮子乃陪伴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灵兽,他也舍不得就此毁了自家灵兽的晋升之路。 因此不到生死关头,这次铁季南是绝不会再召唤青焰火狮了。 此时,顾迟舟自然也清醒了,三人在篝火旁背靠着背共同抵御着栖首蛛的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薛沉遍观全场,心中一紧。栖首蛛数不胜数,密密麻麻重叠交织成一片黑色汪洋,不知何时已对三人形成了合围之势! “这是……” 顾迟舟前世在儿时曾被山蜘蛛咬伤过,因此对节肢类昆虫尤其是蜘蛛有着巨大的恐惧感。此刻乍见这么多蜘蛛,早就头皮发麻脸色一片煞白,就连握着摇光剑的手都在轻轻发颤。 薛沉注意到这点,交战中便一直对他多有照顾,帮他挡下了大部分蜘蛛。毕竟顾迟舟和他一样修为被封,看起来又比他 “柔弱” 得多。 “这就是我们说的,最后在棺中取帛书时招惹上的麻烦。” 铁季南一边奋力劈砍着前赴后继扑上来的蜘蛛,一边拨冗回答他。 顾迟舟冷汗淋漓,半晌才道:“……这些应该是栖首蛛。有着成群出没的习性,最喜食人脑髓,尤其钟爱栖息在人的颅脑之内,有着操纵死尸的能力,吐出的噬魂网带着噬人神魂的极煞邪气,且低阶的防御法宝与它而言形同虚设,若一旦被它近身就只有死路一条。” 薛沉知他杂学涉猎广泛,忙问:“可有破解之法?” 谁知顾迟舟却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他一对上蜘蛛,脑子就有些短路,很难集中起精神去观察这些蜘蛛,勉强说出这种蜘蛛的名称习性已是不易,再要像之前那样回想古籍资料寻找破解之法实在是强人所难。此刻面对着两辈子心里最为惧怕之物,他竭力克服心理障碍,控制着自己腿脚不软、不给薛沉二人添麻烦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身为修行界移动百科全书的顾迟舟不能发挥作用,三人就只好硬抗了。 薛沉刀随意走,舞如飞霜狂雪,在栖首蛛的合围之中行步如风,身姿矫若游龙,一时之间栖首蛛的无法近身,噬魂网也奈何不得。且他不时便在栖首蛛即将要聚拢之际杀出缺口,给栖首蛛的合围阵势增加不少麻烦。 然而栖首蛛也不愧是玄级魔物,比化身蟾难缠得多,也许是因为脑髓吃多了补脑吧,这种魔物甚至有着极高的灵智。为首的栖首蛛似乎看出了薛沉对顾迟舟的回护之意,而顾迟舟对它们的惧怕也多多少少有所表露,于是它以神识发下指令引导着众蜘蛛有意地朝顾迟舟的方向袭去。 薛沉见众蜘蛛中的一部分突然开始迅猛地攻击他与铁季南,而袭击顾迟舟那边的蜘蛛却变少了,还道这些蜘蛛是想先合力将他与铁季南这两个麻烦击溃呢,于是沉下心来抵挡着蜘蛛的攻击,渐渐松懈了对顾迟舟那边的回护。 岂料刚要全力一击时,却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那些蜘蛛忽如潮水般退去!他心有所感,暗道不好,回头一看,顾迟舟身边不知何时已被蜘蛛包围,重重蜘蛛竟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三人隔了开来! 薛沉此刻哪还不明白是中了这些鬼蜘蛛的计!不禁甚感惊诧,正因从没想过这些蜘蛛会有人类的思维,这才没看破如此浅显的计谋。 这些栖首蛛,不愧是天生的狩猎者。 眼看为首的巨形蜘蛛悄无声息地在顾迟舟身后张开獠牙,如同挥舞着死神之镰般向顾迟舟扑去,而顾迟舟正深陷眼前的重围,对来自背后的危险毫无所觉的样子,薛沉心跳如鼓,几乎想也没想便飞身上前搂过顾迟舟,以自己的背挡住了栖首蛛的巨螯! 顿时空中绽开朵朵彼岸之花,鲜妍的血色几尽染红了顾迟舟的眼眸。 直到薛沉一口鲜血噗出来,点点殷红沾上了顾迟舟的脸颊,顾迟舟才回过神来。他瞳孔骤缩,惊骇之极:“薛沉!!” 剧毒十分霸道,顺着伤口便直接融入了薛沉的血液里,薛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瞬间恍惚了。殷红的血液刹那间化作乌紫的毒血,几乎在瞬间要了薛沉的命! 顾迟舟连忙回身反抱住薛沉颓然软下的腰背,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薛沉,一时方寸大乱。 铁季南极力砍杀出一条血路,冲过来回援他们,勉强替顾迟舟二人挡住了栖首蛛再次挥起的螯刃! “沉弟!” 然而薛沉已经耳鸣如钟,什么都听不见了,天地在一瞬间静默无声。 ┬┬┬┬ 薛沉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轻了,勉强挣开眼睛却感到一阵压力,整个人似乎在寒冷的冰水中起起伏伏,最终无力地坠向深海之底。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完全消磨殆尽时,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冰冷的背心处向四肢脏腑蔓延开去,仿佛在天寒地冻的雪中将一只小火炉拥入怀抱般温暖。火炉愈来愈暖,愈发灼烫,逐渐化为蓬勃的火焰将他包裹。 薛沉的意识在缓缓复苏,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背心处滚烫似火烧,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命在旦夕的危急时刻,薛沉衣衫之下还未完全消退的金红色禽鸟图腾,又再次泛起莹莹红光。红光越来越盛,透出衣襟,就连揽着薛沉的顾迟舟都觉得手臂被越发高的温度烫得生疼。 在衣料的掩盖下,红光在图腾的纹样回路间穿梭游曳,迅速交织补足成完整的模样,最终蔓延成繁复而精美的远古异族纹身。 看似花了很长时间,实则在现实中不过片刻罢了。薛沉被背心处一阵阵磨骨般的剧痛激醒,在顾迟舟的连声轻唤中,慢慢挣开了眼睛。 顾迟舟正紧紧注视着他,见他醒来,不由惊喜地脱口唤道:“阿沉!” 薛沉还来不及回答什么,眉峰就狠狠皱起,疼得闷哼一声。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背上好像长出了东西!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磋磨声响起,很快抽枝发芽般 “刺啦——” 一声,金光大作! 顾迟舟被忽然爆发出的耀目金光刺得微眯起双眼,就见一双巨大而有力的金色羽翼伴随着灼热的金红色烈焰划破薛沉的衣衫,从薛沉的微弓的背脊处抽拉出来! 呼啦一声,翼展足有三丈长!赤焰灼灼燎天,迎风萧萧飞旋。 薛沉感觉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一次涅槃重生的轮回,体内霎时间被丰沛的力量充盈! 他跟随着感觉一扇羽翼,这方天地瞬时便狂风席卷,天地骤然变色!地上凭空腾升起一片赤红的火焰,仅仅刹那便将周围满满的栖首蛛裹缠在火中,焚烧成一片汪洋火海! 耳边一下子便被万数蜘蛛临时前的凄厉嘶叫充斥,喧嚣如临烈火地狱。 顾迟舟被薛沉紧紧抱在怀里,豪发未损。只铁季南嗥叫着朝他们熊扑过来,口中还吱哇乱叫着:“嗷嗷嗷——沉弟快停下!要烧死为兄啦!!” 39.第卅八章‖炉鼎案 澄明赤焰经久不灭,业火无情,幽谷中原来的山水毓秀此刻几乎被焚烧殆尽。 听着那些怪物的惨叫逐渐停歇,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仍然绵绵不绝,顾迟舟从薛沉的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片焦土深深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然而转眼发现,他正以一种受保护的暧昧姿态被薛沉环抱在胸前,顾迟舟原有些苍白的脸,倏地飞上了两抹轻红。 绯色如藤蔓般缓缓爬上耳朵,这让他将遭遇蜘蛛潮受到的惊吓完全抛诸脑后,整个人一下子鲜活起来,更显得他面容温雅清隽。 美色当前,薛沉却并没有注意到,他还怔忪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尚未回神。顾迟舟便佯作若无其事,巧妙地挣开了他的桎梏。直到那抹温暖脱离了怀抱,薛沉才猛然清醒过来,他面色如常地垂下双手,却不禁回味起顾迟舟身上温软的触感,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这样旖旎的念头也就在他心间逗留了刹那,转瞬便消失不见。 薛沉那双张扬又拉风的赤焰羽翼在风中轻轻阖动,然后呼啦一下收拢于背后,化作一束金色火光隐没不见。 见事情已经了结,三人面面相觑,薛沉神色淡淡道:“既已事了,我们这就离开吧。” 此时,天色微明,破晓将至。 他们已在云天谷中呆了两天两夜,再不赶往御真门,只怕黄中礼会搅出什么事端来。 顾迟舟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对薛沉说:“已是第三日了,过了今日,我们就能恢复修为了。” 薛沉点点头,心情也似乌云过尽露出朝阳般松快了许多。这两天无法动用丝毫灵力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还是得有修为在身才让人有安全感啊。 铁季南疑惑道:“这……沉弟啊,你刚刚怎么会突然长出一对翅膀来?就像就像……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他不知脑补了什么鬼,忽然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薛沉皱起眉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大约感觉和焚天决脱不了关系。 见铁季南乐得合不拢嘴,薛沉有些不好意思,冷哼一声:“很好笑么?” 铁季南看他快要生气了,也不好再逗他,一时又笑得停不下来,简直差点岔了气。他赶紧拍拍薛沉的肩膀,表情滑稽地安抚道:“没,哈哈哈没啥,嗯,威风!很是威风!” 听他这么说,顾迟舟也有些忍俊不禁,又怕薛沉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抬手轻掩住勾起的唇,然而那眉眼中满满的笑意却是挡也挡不住的。他装作一派正经的模样,左眼下一点朱砂衬着微弯的眼眸,端庄中平白透出几分妩媚来。 薛沉:“……” ┬┬┬┬ 这厢,薛沉他们马不停蹄地出了云天谷,直奔赤莽洲百岳城的御真门而去。而薛氏圣祖皇陵的主墓室中,那群调查踪迹的黑衣人中,突然其中一人面色微变,快步向圣棺走去。 在被打开的圣棺边,棺床的石阶上静静躺着一块破布条。他拾起来细看,是沾着血迹的衣物碎片。那是薛沉在破解封魔禁制的时候,扯下来随手扔掉的包扎伤口的衣料残片。 “阁主!您看……” 黄焕自属下手中接过布条一看,沉思片刻,忽然惊诧地睁大了眼,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圣棺周围的封魔禁制专门封印着从蛮荒抓来的上古玄级魔物栖首蛛,用来守护焚天诀残卷,要想破解封魔禁制,只有薛氏嫡系子孙的血才行。 这个封魔禁制乃数千年前圣祖驾崩时,由当时已至大乘期的国师同时也是皇族的第一长老设下的,之后不过百年那名长老便已飞升仙界。这么多年过去,玄元法界能够飞升之人寥寥无几,而能够强行解开封魔禁制的人,除了皇室嫡系血脉更是几乎没有其他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影宫平时只隐藏于云天谷之外的雾汐迷谷边界处远远守护,不敢太过靠近云天谷的原因――有着封魔禁制镇守,这么多年来焚天诀从未有失,他们也从不曾担心过。由于云天谷底有皇陵一事乃皇族机密,为避免引起世人注意,因此影宫向来只在雾汐迷谷暗中驻守。 哪怕当年云天谷一战闹得腥风血雨,许多势力在云天谷进进出出寻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过玄机阁影宫和皇陵的存在。 谁能想到一百多年了,云天谷风波渐渐沉寂,焚天诀却突然就被盗了呢。要不是突发地动,他们甚至都不可能及时发现...... 说是巧合,根本没人会相信! 黄焕看着手中的染血的布条神色复杂难辨,须臾,他取出一只金丝锦囊,将这块布仔细地收进锦囊中。“事情复杂了,难道是失踪的皇孙……” 此时,忽而一阵凉风吹拂过众人面颊,一个苍白消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黄焕面前! 墓室之中,怎会有风?! “何人!” 边上数名黑衣人动作整齐划一地跨前一步,“锵――” 地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刀,横在来人身前。 黄焕却淡定地一摆手挥退左右,朝着来人深鞠一躬,执礼道:“雪客大人怎么来了?” 那消瘦的人影是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张脸苍白得近乎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在幽幽灯火映照下更显诡异,不知是活人,还是死人。他一开口,声音也如他这个人一般苍白虚浮,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半点情绪都不带:“陛下口谕,命你一日之内入京。” 黄焕一愣,他还打算等黑枭他们查到更多的踪迹,最好在云天谷内抓获盗走焚天诀的人再入宫呢,况且要是真如他所想,那人是十三年前不知所踪的小皇孙就再好不过,他就可以将功赎罪了,谁知陛下竟然这么急着见他…… 既然如此他也只好从命,恭敬地揖礼道:“臣领旨。” 另一边,当黑枭率领着一队人马刚找到子母潭这个僻静隐蔽的幽谷时,薛沉三人早已离开多时了。望着一片焦黑的残骸,黑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毫无疑问,他们来晚了。 ┬┬┬┬ 赤莽洲百岳城,乃御真门世代守护开宗立派的发源地。此城坐落于辽阔的平原地带,又群山环水植被丰茂,百姓重渔猎而产出富饶,因此得名百岳城。 主城正中一片磅礴大气的建筑群巍然屹立,朱漆正门前,立着一座十丈高的青铜麒麟塑像。铜塑之下镇有一古碑,上书「御真门」三字,龙飞凤舞霸气天成。 整个御真门此刻都笼罩在一股阴郁之中,只因门中长老带回来少门主铁季南葬身云天谷的消息,老门主铁峰当时便吐了血昏厥过去,病情也因此加重,眼看着御真门就要办两重丧事了,门中上下俱是一片唏嘘悲叹。 暗无天日的地下囚笼中,一派沉沉死气。角落里安静地蜷缩着几团黑影,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是几名少女觳觫着抱成一团。 她们的年龄看起来都不大,其中两个更是面容青涩,貌似十三四岁的样子,刚刚来癸水的年纪。 冰冷厚重的铁门被设下禁制,牢内四壁更是刻有符文,形成了无坚不摧的结界。即便是其中有些许修为在身的女弟子都逃不出去,更何况被囚的女子中更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少女。 令人压抑绝望的寂静中,一个稚嫩的声音瑟缩着问道:“大姐姐,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我们,会死么?” 她轻轻呢喃,带着青紫瘀痕的小脸上,是一双盛满惊惶和希冀的瞳。 虚弱而沙哑的女音柔柔响起:“不会的,青儿姐姐已经顺利传信给了少门主,我们一定会被救出去的!” 这是个温柔的少女,她轻轻将女孩搂紧怀中安抚道。尽管她的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说出口的话语却没有丝毫颤抖,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给人以希望。 突然,一把尖利的声音带着嘲讽冷笑道:“呵呵,青儿?青儿已经死了,你们别再做白日梦了!幻想着有人会来救你们么?没有的,没有人会来的!死心吧,少门主......已经被他杀了!” 说完,她神经质的笑起来。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名为恐惧的□□,几个女孩听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时间,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地萦绕在这绝望的囚笼之中,里面的人无路可逃,终究对残酷的命运低了头。 青儿伪装得听话乖巧,虚与委蛇地获取了杨显的信任,成为了他十分宠爱的女弟子,借着可以外出的机会,悄悄向铁季南送了信。然而却被那冷嘲热讽的女子苍雪发现,她素来妒恨青儿得师傅宠爱,于是朝黄杨二人通风报信,因此才害得青儿暴露被杀。 杨显疼爱青儿的时候,曾和她说过炉鼎名册之事,却并未将地点告诉她,本以为杀了铁季南几人就可以高枕无忧,又因为猜忌黄中礼而没有始终不肯将名册所在透露给他。这就造成了他一死,黄中礼找不到名册的困局。 然而黄中礼也并未特别担心,只因他与杨显都并不知道,铁季南已经暗暗派人摸清了杨显藏匿名册的地点,他回来找名册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黄中礼回了宗门,就先用谎言激得铁峰行将就木无法理事,转眼就将所有还活着的炉鼎统统扔进了囚过牢――不论是顺从听话的还是一直抵抗的。苍雪自然讨不了好,她本就是杨显的弟子。 然而接下来整整两日,他翻遍了杨显住处,所有暗格密室都找遍了,差点掘地三尺,仍旧没有找到名册所在。 铁门轰然打开,巨大的响声吓得九名少女纷纷向角落躲去,乒铃乓啷的铁链摩擦声刹那间响彻安静的地牢,震耳欲聋。 黄中礼大步迈入牢中,直直向苍雪走去,五指一张如秃鹰抓小鸡般,轻而易举地捏住少女纤细的脖子,将她拧了起来。短短两日,他的声音似乎更加粗哑了几分,就像被刀子剌破了风箱漏的声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苍雪被掐着脖子,呼吸粗重得喘不过气,她死死扒着脖子上的铁钳,至少在临死之前想多吸上两口气。尖利的声音沉闷不少,嘲讽却未减半分,她朝着黄中礼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呸,小姑奶奶早就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老|淫|虫不顺眼许久了!我就是知道又如何,即便死了,咳咳咳……也决计不会告诉你这老王|八!” 黄中礼听完,阴鹜恶毒地瞪着她,半晌才嘎嘎假笑起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丫头这般有骨气?一日不见,伶牙俐齿了许多!” 说着他便一把将少女掼在地上,朝墙上走去,整面墙体都被掏空安置了一面巨大的柜子。柜子里,满满当当地摆放着精巧的刑具。那是他和杨显两个采补少女时,惯用的东西。 很快地牢中就充斥起少女凄厉的惨叫声。 温柔的少女不忍地别过头去,双手轻轻捂上了怀中女孩的眼睛。虽然青儿之死全拜苍雪所赐,也是她断送了她们逃出去的希望,然而她却知道,就连青儿曾经那般得杨显信任,都没从杨显嘴里套出名册的下落,苍雪又怎么会清楚呢? 她不过是为了误导黄中礼,一心求死罢了。 ┬┬┬┬ 两日后,御真门掌门铁峰病重,少门主铁季南葬身云天谷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修行界。 御真门的各大长老论起修为也都在金丹期上下,元婴期及以上的老祖仅有两个,更在乎修行,纷纷闭关归隐多年,早就不理俗务了。如今铁季南出了事,门内下一任继任者便只能从各大长老之间选任,修为同一境界的情况下,拼的就是声望和人心了。 不巧的是,黄中礼在门内声望最高,呼声也最大。因此很快,黄长老即将要接任掌门的消息就像生了翅膀的鸟儿般,飞遍了众仙门。 铁峰已是心如死灰,在知道铁季南的消息后,他本来还算年轻的面容一瞬间颓然老去,两鬓苍苍,足足老了四五十岁,眼看便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过是取颗玄鸟蛋罢了,怎么就能遇到了魔修,怎么就能死了呢? 他并不怀疑遇到魔修事假,正因为黄中礼用的这个借口他才那么快就坐不住了,从心底就相信了儿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只因云天谷魔修出没的消息是从玉华宗传出来的,玉华宗的历练弟子据说也受了重伤,其中无纣掌门的儿子顾迟舟与一名入室弟子也因此下落不明。 可谁的儿子都好,为什么他的儿子也……!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掌门真人,请节哀……唉,都是我不好,可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若非最后杨长老拼死相救,只怕当时我们一个人也回不来啊!” 黄中礼一脸悲伤,以袖掩面痛哭道。 铁峰摆摆手,声音嘶哑哀戚,闻者伤心:“咳咳咳,多谢……黄长老带回吾儿的消息,本座怕是时日无多了......唉!苍天无眼啊!想我铁峰一辈子除魔卫道、兼济天下,不说是个天大的好人吧,但起码还算累有功德,怎么老来竟......竟落得个这般惨淡收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眼下更是......只怕不能亲自为吾儿收尸了……” 说着说着,这个面容苍颓的老人悲从中来,不禁老泪纵横。 环绕在病榻旁的一众长老见状,纷纷劝慰道:“还望掌门节哀啊……” “黄长老,若是本座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待吾儿的尸首被找回来,还望你将他好好安葬。” 铁峰虚弱地说。 黄中礼立即恭敬地拱手道:“还请掌门放心,铁师侄……唉,我定会妥善料理后事的。” 铁峰再也没有气力应付这些,只挥手示意左右递上笔墨印鉴,在传位的文书上轻轻地盖上了掌门印玺。人群中,黄中礼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黄中礼自己也想不到,不过是情急之下撒的谎罢了,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铁峰这老不死的终于要死了,简直是天降喜事!看来铁季南真是他唯一的弱点啊。 因为即将要接任掌门,黄中礼忙于应酬,因此找名册的事又耽误了几日,不过他也不是那么担忧了――反正青儿已死,苍雪举发的青儿,如今又在他的手里,铁季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名册的,就算侥幸回来了又有什么证据呢? 更何况等他当上了掌门,他有的是时间将铁季南找出来挫骨扬灰,让他再不能威胁自己! …… 很快,御真门的传位大典便已在筹备之中,初定在七月初五,给各门派的请柬也发了出去。 七月初二,铁峰躺在云床上,被抬进了御真大殿。 今日,他将在这里,在御真门阖派弟子面前宣布卸任之事,以及御真门下一任掌门人选。 金钟响过,大殿之内鸦雀无声,唯有铁峰几声轻咳,虚弱的声音透着内力传至大殿每个角落。“......御真门众弟子听令!本座大限已至,少门主又不幸殒命魔修之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本座决定卸任掌门,传位于……” 黄中礼正紧紧地盯着铁峰的开阖的唇畔,丝毫不肯漏过他每一个字,只要今日他成了掌门,不管铁季南那小子死没死,在天雷珠爆之下,只怕这么短短几日是回不来的,至于以后……待他当上掌门,铁季南注定会成为一具不能说话的尸体!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几日就好,他一定会找到名册的,待将那本名册销毁,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做他的掌门了! “砰――” 地一声巨响,打断了铁峰的话语,也打破了黄中礼的美梦。 众人纷纷惊诧地向大门处望去,待看清是何人时,病歪歪倚靠在掌门首座上的铁峰差点就蹦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门,掌门威仪全无,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黄中礼面色一瞬青白,他眼神诧异而怨毒地盯着那披着阳光,仿若天神下凡般英姿勃发的青年,一脚踹开殿门,大步流星地踏入殿中。 “父亲!孩儿回来了!” 他声音朗朗,星目如炬。却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整个大殿顿时沸腾起来! 40.第卅九章‖回宗门 “父亲!不要听信小人的满口谎言,黄中礼与杨显二人残害同门,淫辱少女,效仿魔修行采补恶行提升功力,也是他,在云天谷中想要谋害孩儿,杀人灭口!” 一语既出,满殿皆惊!瞬间引起了一片哗然。 铁峰当即惊怒地质问道:“黄中礼,南儿所说,可是真的?!” 黄中礼又怎肯如此轻易地承认自己的罪行,毕竟为了以防万一,囚过牢中的九名少女,日前都被他统统处理了。没有证据,他又怎么会怕? 他装模作样地惊讶道:“铁师侄,你莫要血口喷人!何况,你不是葬身于魔修之手么?我亲眼所见,怎么回来就开始胡言乱语?莫非,你是魔修假扮的不成……” “我看你这老匹夫才最像魔修假扮的!” 铁季南嘲讽地截断了话头,转而望着大殿众人说:“此事乃我亲自彻查,早已水落石出,证据确凿,还想狡辩?” “父亲!只要去囚过牢一看便知真假,曾有一名杨显的亲传弟子青儿向儿子告发他们,囚过牢的地底有间暗室十几年来,一直埋藏着许多少女的尸骨。除此之外,儿子还有两位人证!” 他话音刚落,薛沉与顾迟舟便从大殿进来。二人恭敬地向铁峰揖首行礼,薛沉铁峰不认识,但顾迟舟他却是识得的。 铁季南对铁峰道:“这两位,就是在黄中礼与杨显杀人灭口之时,对儿子仗义相救的恩人。” 铁峰诧异道:“这不是顾贤侄么?玉华宗正派人四处寻你,不是说你们在雾汐迷谷历练途中遭遇了魔修失散了吗?” 顾迟舟躬身一礼,淡笑着说:“的确如此,晚辈与同门师弟遭遇魔修大难不死,正欲返回宗门,路经云天谷恰巧遇到了铁贤兄……” 于是,他便将如何遇到铁季南、以及黄中礼杨显二人杀人灭口的经过一一说来。 铁季南道:“父亲,我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再也见不到您了……幸好苍天有眼,让我遇到了这两位恩人啊!” 说着,他挽着薛沉的肩膀,又引着顾迟舟,将二人带到大殿中央。 铁峰这才看向薛沉,情绪激动地拜谢道:“多谢……多谢这位贤侄救了我儿性命……” 眼见形势不妙,黄中礼对铁峰抱拳恳切道:“门主!他们说的杀人灭口之事我一概不知啊!这两人我更是从未曾见过,铁师侄,你为何要污蔑我?再说,什么囚过牢,什么炉鼎少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与杨管事平日交情甚浅,又怎么可能与他狼狈为奸,做下这些十恶不赦的事?” 说着,他冷哼一声:“更何况,就算真有此事,只怕也是杨显一人所为,毕竟他才是囚过牢的总管事。如今杨显已然身死,死无对证,单凭这两个小辈作证就能信口雌黄了么?谁知道他们是否早就和铁师侄有交情,帮着你来诬陷我?” “还请门主明察秋毫!我黄中礼是个甚么样的人,门中上下谁不清楚?不能因为铁师侄是您的儿子,您就存心偏袒,听信这些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 他这句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就差没有明说铁季南怕他成为继任掌门的威胁,想要陷害他了。殿中众人听完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就算这件事是真的,最大嫌疑人也该是死了的杨显啊,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平时仙风道骨的黄长老是这样包藏祸心的人呢。 “是啊,是啊,黄长老怎会是这样的人?” “还是应该拿出证据来……” 黄中礼忽又矫饰道:“铁师侄许是听了杨显那奸诈狡猾之人的谗言,对贫道有些误解吧?” “误解?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铁季南一声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举在手中扬了扬,嘲讽道:“你看看这是什么?真以为把所有事情都栽在杨显头上,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见到那本册子之后,黄中礼脸色顷刻间煞白一片。他刚刚本来就是负隅顽抗,一直在死撑着罢了,无非就是赌铁季南有没有完全的把握,没想到......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待铁季南拿出了被杨显藏于厨房房梁上的名册后,黄中礼终于无可辩驳地承认了罪行。没错,杨显藏名册的地方居然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厨房! 修士筑基以后便可辟谷不食,御真门的厨房是给尚未筑基的弟子,以及未至炼骨期(即人修的辟谷期)的签订了共生契约化为驭兽的灵兽准备膳食的地方。这里插一笔,凡兽类均能通过妖修的途径入道修炼,只是能够进入聚灵期进而生出灵智的禽兽,在如今灵脉耗损的大陆十分稀少,而想要获得妖修功法的还得讲机缘。 而凡是和修士签订契约成为驭兽之后,便无法通过妖修功法自行修炼,一生修为荣辱皆与主人相连――即使到了化形期可以化为人形,也只能听命于主人毫无自由可言。驭兽的等级则按照灵兽九品来划分,不看境界高低。 由于只是辅助修士作战的工具,有时与灵宠无异,虽然战斗力凶悍,修为却不高,能够修炼到炼骨期的驭兽更是少之又少。和人修一样,兽类到了炼骨期才能辟谷,纯粹依靠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来修炼,当然绝大部分妖兽尽管到了炼骨期,也仍旧无法抛弃茹毛饮血的习性。 御真门的灵兽妖兽非常之多,但在炼骨期之上的却很少,大部分都是要进食的,因此厨房也主要是为了这些驭兽服务的。 杨显显然是极聪明的,他和黄中礼的修为都已无需进食了,厨房自然是不会去的, 而越不会涉足的地方越容易被忽略。他只需要在用到名册的时候,借着驭兽用食之际遣驭兽去取来即可。行事自然得,若非铁季南从青儿口中得知了名册,派人仔细跟踪了月余,也不会发现其中猫腻。 要不是东窗事发,黄中礼还从未想过要探听名册下落,短短两日又如何找得到呢?他早已习惯了十几年来和杨显的默契分工,事情突然败露,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黄中礼嘎嘎大笑起来,眼神疯狂:“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当时说什么,也应该杀了你的!” “像你这种什么也没经历过,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我费了多少心血才爬到这个位置……” 他的眼神怨毒如恶鬼,恨不能将铁季南生吞活剥。 铁峰受了不小的刺激,疲惫地摆摆手,几名长老便齐齐上前将黄中礼控制起来。 想到黄中礼不但丧心病狂地残害同门,还胆敢设计谋害他唯一的儿子,而自己更是差点将御真门千年基业,就这么拱手送到这种狼子野心的人手里。铁峰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黄中礼大骂了几声 “孽障” 之后,怒极攻心,噗地吐出几口血来! 铁季南惊慌地大叫一声:“父亲!” 便飞身上前,想要搀住铁峰。 岂料,变故陡生! 黄中礼打翻了两个制住他的长老,不管不顾地朝铁季南的天灵盖一掌打去!谁也没料到黄中礼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还敢发难,大殿之中惊呼声四起,众人眼睁睁看着这电光石火的一幕根本来不及阻止。 千钧一发之际,竟是铁峰舐犊情深,回光返照般一跃而起推开了儿子,生受了这一掌!黄中礼死到临头的反扑自然用尽了全力,又岂是本就奄奄一息的铁峰能够受得了的?铁峰顷刻间就咽了气,连一句遗言都没给近在咫尺的儿子留下。 “不!!” 铁季南眼眶通红,转头拔|出剑来就向黄中礼扑去。 ┬┬┬┬ 因为一系列变故,掌门铁峰惨死,铁季南不得不先开始操办父亲的丧礼。黄中礼则被暂时收押,只待葬礼过后,便按照门规剔除仙骨处以极刑。至于埋于囚过牢地底的少女尸骨,和云天谷中御真门弟子的尸首,也俱被铁季南派人去寻回妥善安葬。 由于铁季南要为铁峰守孝三年,传位大典也必须延期,这期间铁季南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御真门名正言顺的代掌门。 原本发给各门派的请柬也因此有所改动,待玉华宗众人接到顾迟舟和薛沉安然无恙的消息时,总算松了一口气。无纣自三年前收徒大典之后就已闭关,只为突破瓶颈凝结元婴,恐怕十年内都无法出关。 御真门的传位大典变成了掌门的丧礼,时间本就有些赶,一些门派两三日前便动身上路了,唯有玉华宗此前因为忙于寻找薛沉二人,还未来得及派人出发。 得知顾迟舟二人平安无事,且正好就在御真门做客,身为代掌门的无容心情大好。为了避免错过丧礼,便干脆传信给顾迟舟,命他直接以少宗主的身份代表玉华宗参加铁峰的丧礼,等丧礼过后再启程回宗。 事情了结后,铁季南遂请了几位门内长老、并顾迟舟作见证,在铁峰灵前与薛沉歃血立盟,正式结为金兰兄弟。 焚香叩首行过大礼,祭告完天地,薛沉和铁季南便先后割开手掌,逼出几滴精血共同滴入两盏酒中。 二人同时一饮而尽,焚香再拜,口中齐声盟誓曰:“铁季南、薛沉,虽为异姓人,然志同道合相识恨晚,今愿结为生死兄弟。此后同心同德,共参大道;除魔济世,匡扶天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天地可鉴!若敢背恩忘义,便天人共弃,如此碎瓷! “啪――” 地一声脆响,瓷碗应声落地,碎成粉齑。 声音清朗充满男儿气魄,铿然之气缭绕在风中,久久不散。 顾迟舟看着薛沉二人,突然觉得一股豪情义气油然而生,竟无端生出一丝羡慕来。 …… 七月初五的葬礼过后,铁季南正式走马上任,手头一堆事情要处理无法详叙,薛沉与顾迟舟又急着赶回宗门,三人便相约三年后铁季南的继任大典再见。 至于约好共同参习焚天决的事情,这么忙乱的情况下自然被三人抛之脑后。虽然是二人共同带出来的绝世典籍,但在铁季南心中一直记着薛沉的救命之恩,因此尽管他还记得约定,却刻意没有提起此事。 薛沉二人辞别铁季南,径直回玉华宗去了。 ┬┬┬┬ 薛沉他们在御真门耽搁了三日,修为早就恢复了,由于二人皆道心稳固、天资优厚,因此都无需面临跌落境界之危。只是二人尚未筑基,还不会御剑术,铁季南在二人临行前,赠给他们一黑一白两匹宝马代步,因此薛沉他们的速度还算快。 百岳城本就离东祁与赤莽的交界处不远,一路飞奔疾驰,二人很快就过了边界。两日后的傍晚,便抵达了东祁最繁华的城池,同时也是东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京城玉梁都。 入得城来,发现城内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坊市上笑语喧喧热闹非凡,飞檐屋宇间到处可见精致漂亮的花灯,街市上也是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俱是些年轻的少年男女。 薛沉不禁疑惑道:“今日是什么节日么?” 顾迟舟扬眉浅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今日正是七月初七,乞巧佳节呢,看来是有花灯会。” 薛沉二人风尘仆仆,本想入城之后找间客栈歇息一下,然而看此刻人流缓慢摩肩接踵的样子,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难以找到落脚地了。京城主干道上不得纵马,又有空中禁制,就是修士也不能随意在城中御器飞行,简言之,玉京城内是禁飞禁马区域,只能步行。 二人于是乖乖下马,随着人潮慢悠悠地往前走。 一路走马观花,看着眼前这些灯影变换、人潮涌动的样子,薛沉突然感到脑中隐隐作痛,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倏忽闪过。他眉峰轻蹙,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手揉捏着太阳穴。 顾迟舟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忙牵住马儿,轻轻问道:“怎么了?” 41.第四十章‖月下逢 摇曳的花灯,明暗交织的昏黄背景,幼嫩的小手绕弄着仕女柔软的发,听女子含笑轻哄,“二公子,二公子……” 一遍又一遍。朦胧中,微光飘雪般的翎羽片片随风漫天而落,暗香扑鼻、笙箫悦耳,一切美得如梦似幻。 “怎么了?” 薛沉恍惚了一瞬,听见顾迟舟的问话回过神,下意识摆摆手:“没甚么。” 顾迟舟见他皱着眉头不想说,也善解人意地不再问。正巧此时有清啸破空声从前方传来,他回头一瞧,同时听到一阵爆响,立刻眉开眼笑,“看!” 薛沉抬头,就见深蓝的夜幕上绽开了一朵绚丽耀眼的烟花。正在人群惊喜欢呼时,又有几朵烟花接二连三地冲霄而开,映照得夜空五彩斑斓,亮如白昼。 人人脸上洋溢着欢欣之情,似乎也受到了这种喜庆氛围的感染,两人逐渐放松下来,步履悠闲地顺着人流且走且停。 东祁民风开放,女子地位不低,每逢年节等热闹的集市活动之日,不带斗笠面纱之物也可出门,不少女子甚至可以抛头露面地行商做事,或与恋人相约出行。 街市上随处可见窈窕美丽的年轻姑娘们打着团扇,呼朋引伴地购买着乞巧之物,针线布帛,红豆巧果,也有些少女提着各色纸花扎的莲灯匆匆而过。间或有少年勾肩搭背地聚集在小摊边挑选着钗环饰品,你一言我一语互相给着意见,显然是为了送去讨好喜欢的女子。 薛沉对这些热闹兴趣不大,顾迟舟却从未见过这些。不说前世家境优越,父母严苛家教严厉,自从穿越以来,他又成了顾氏这种高门贵府的世家少爷,更是忙于修炼、囿于礼教,从没私下出来逛过凡尘俗世里的古代夜市。 走着走着,顾迟舟就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他生的好看,顾盼生辉间,不一会儿就引得一些乞巧的少□□频朝他望过来。 四下里不少姑娘雀跃地打探着这个美少年,惊呼赞叹更是不绝于耳:“这是哪家的公子,真是美姿仪!” “是啊是啊,真真风姿绰约呢!” “真想乞求织女娘娘保佑,若能嫁个这般貌若谪仙的翩翩公子就好啦!” “嘻嘻嘻,想得真美哟~你前天不是还说要乞求织女娘娘保佑,昭王府的世子大人一辈子别娶世子妃么?怎么你都忘记啦?” “你才是呢!玉京里一半以上未出阁的少女,哪个不想当那世子妃啊?今日见了这般美郎君,我决定不和你们争啦~ ” 少女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笑闹作一团,一个个言辞大胆,敢于直抒胸臆,和顾迟舟印象里的古代女子很不一样。他本以为古代的女子,应该像前世影视剧里那样拘束保守,没想到现在看起来保守的倒成他了。 然而转眼他又想起了王菀,身为世家千金却勇于主动追求心中所爱……他还以为只是修行界的女孩比较特别,没有三从四德的意识、思想不被什么女诫女训束缚而已,原来却是这个世界的国风更加开化自由啊。 想到此,顾迟舟摇头一笑,霎时间引得少女们一阵惊呼。 “呀,快看快看,那位公子笑了呢~ ” “啊!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 待顾迟舟看过去,少女们要么害羞地跑开,要么秋波暗送,热情得即使是在某些方面向来心大的顾迟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刚走过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回头一看便无奈地发现,二人的马背上竟不知何时被挂了不少手帕香囊。 其实薛沉也生得清朗俊美,霞姿月韵不在顾迟舟之下,只是他常年面无表情,气质如同苍雲山颠的冰雪般冷峻迫人,一看就不好招惹。反倒是顾迟舟即便不笑也似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温润儒雅的样子,更让人觉得随和亲善,因此少女们也都更愿意议论他了。 这些倒罢了,少女们还算是比较矜持的,没给两人带来过多困扰。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由于东祁不禁男风,修行界更是男风盛行,甚至还有些少年沿街热情奔放地冲着顾迟舟直吹口哨! 臊得顾迟舟颇为尴尬,薛沉见状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眉峰一皱,浑身上下都溢出一股寒气来,就像个移动的冰山,气势外放之下狠狠吓退了一帮被美色所迷的追求者。 到了一处清净地,顾迟舟忍不住捂唇笑出声来,“哈哈哈......” “你笑什么?” 薛沉板起一张脸,凶凶地问。 顾迟舟笑得停不下来,见薛沉脸色更黑了,忙安抚道:“没……就是觉得你刚刚那个模样,像个喝了半罐醋的小孩。” 薛沉:“……” ┬┬┬┬ 好不容易找了家客栈住下,将马匹交给伙计,二人遂各自回房。上楼洗去了一身风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薛沉本想好好歇一晚,顾迟舟却对外面的热闹兴致勃勃,跑过来软磨硬泡之下,薛沉只好答应陪他出去逛一逛。 “玉京不愧是京畿重地,果真繁华呢!” 顾迟舟也是第一次到玉京来,纵使见惯了前世各国风情,此刻见到这恢弘大气的古都盛景,也依旧为之震撼。 忽听旁边传来人群兴奋地喧哗,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少年的喝彩声、少女为心上人鼓气加油的声音,好不热闹。 顾迟舟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个好奇的孩子,撺掇道,“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也不等薛沉回答,拉着他便往前挤去。等二人挤进人群,才发现喧哗声传来的地方是座月老庙,此刻月老庙前已被成双成对的少年情侣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是一处开阔的圆形空地,正中央有座三丈高的梯形金字塔式的木架高台,从底层到最顶端一共七层。每层木架上一圈一圈铺了木板,木板上则摆放着琳琅满目、形状各异的陶罐,数十名少年正挤在高台四周用箭矢射着陶罐。 一问才知道,这是东祁国乞巧节的一项风俗活动。那些陶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奖励,一般是些首饰香包,或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当然,越高处的陶罐里奖励越贵重。除此之外,里面还会附有一支写着卜文的灵签,射中陶罐以后便可取走奖励,还可以找月老庙前的老道免费解说签文。 东祁的青年男女在乞巧节时,最喜欢来月老庙玩这种游戏。本来只是讨个吉利的游戏,后来竟渐成占卜姻缘的风俗,据说还特别灵验。 “无聊。” 薛沉对此嗤之以鼻,姻缘讲求的便是一个缘字,难道一时手气不佳得了个下签,却因为迷信这些神棍一句卜文,相好的恋人便要分手不成? “既然来都来了,去试一下又有何妨~ ” 奈何顾迟舟却对这个游戏兴趣盎然。 游戏规则是必须两个人一起参加,每对参加者只有三支箭的机会,射完三支箭要是都不中就说明没有缘分,因此周围的少年少女真是卯足了劲儿在给自家队友加油呢。不知真是因为民风开化,还是有些人只是来随便玩玩的,场中不仅有男女的组合,两男或者两女的搭配竟也并不少见。 顾迟舟既然想参加,薛沉便只好义气相陪了。射箭之人只能站在离高台有一定距离的红绳之后,由于距离较远,越高层的陶罐能射中的人越少。掏钱买了三支箭,顾迟舟便兴冲冲地上前了。 然而他的弓射实在不怎么样,第一箭整个射偏了。 顾迟舟:“一定是因为有风!” 薛沉:“……” 第二箭,顾迟舟沉着冷静,深呼一口气,瞅准了个矮一点的陶罐......箭矢稳稳地从两只陶罐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顾迟舟:“一定是因为风太大!” 薛沉:“……你一点都不脸红么?” 旁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好歹都射中了一个三层的陶罐! 顾迟舟老脸一红,把最后一支箭扔给薛沉:“你行你来!” 薛沉看他一眼,弯弓搭箭,“嗖——” 地一声,轻轻松松就射落了最顶层的陶罐。顿时收获了周围一片惊羡之声!最顶层的高台上只有一个陶罐,已经静静放了快一整晚了。 顾迟舟:“……” 他怎么忘了这货是个神射手,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太丢人了! 庙主亲自将薛沉射落的陶罐送过来,陶罐已经碎掉了,里面是一对白玉梳子并一支竹签。庙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一边将梳子递给两人一边笑眯眯道:“贫道恭喜两位小友了,此梳名曰牵牛织女梳,喻示着白发齐眉,白头偕老之意呢,看来二位是月下老人钦点的缘分呐!” 薛沉闻言满脸黑线,顾迟舟接过梳子干笑道:“您说笑了,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看着周围人民群众一脸 “不用狡辩,我们都懂” 的表情,他觉得他的尴尬症都到晚期了! 谁知庙主竟笑得意味深长道:“哪里,贫道从不说笑。” 语罢,庙主自顾自地取出那竹签看卜文,须臾便眉开眼笑:“上上签呢,看来两位小友真是缘分天定啊!签文之意是——” 「姻缘早定三生前,须信红丝足下牵。」 ┬┬┬┬ 想起刚刚在人群起哄声中落荒而逃,顾迟舟就不禁捧腹,笑得开怀。 薛沉颇为无语,“那老道定是故意耍人玩。” “你不觉得被他一说,我们挺有缘分的么?姻缘早定三生前呢!” 顾迟舟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故意逗他。 “是孽缘早定三生前吧!” 见他满眼促狭,薛沉竟也破天荒地开了回玩笑。 顾迟舟忽而想到那对梳子,随手掏出来一把抛给薛沉,薛沉本不想要,顾迟舟忙道,“好歹也是你的功劳,留着用也好。” 薛沉看着半月形的白玉梳子,梳子尾端还栓了根红绳编成的如意双丝结,心想倒挺漂亮的,于是随手收进了手环中。 两个少年漫步河边,一个黑衣冷峻,一个月白温雅,言笑晏晏气氛和煦。 忽然发现前方有座青石拱桥,游人熙攘不绝。桥下流水潺潺,星星点点的河灯载着烛光,浮浮沉沉地自桥下络绎而过。 顾迟舟眼眸里流光溢彩,有些兴奋地说:“他们在放河灯。” “河灯?” 薛沉对习俗文化一窍不通,随口问道。 顾迟舟侃侃而谈,眼神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跃跃欲试:“银汉清浅两界遥,牛女月下逢鹊桥。七月七,传说是牵牛会织女的日子,百姓们怕牛郎看不清暗夜里的鹊桥,便在人间的河水里放灯引路,希望牛郎能够快步与织女相会。” “后来习俗变迁,时人渐喜在河灯里放恋人、家人或友人的名字,祈望心中重要的人能够得到天神庇佑平安健康,当然也有祈望姻缘美满的,这些祈福的习俗就逐渐流传开来。” 说罢,他不惜厚着脸皮,望着薛沉眨眼卖萌:“我们不如也去放一次?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放过河灯呢。” 薛沉忽然觉得他满含期待的模样,就像一只睁着盈盈大眼的小鹿。本想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最终一脸无奈地答应。 在河边小贩处买了两只纸做的芙蓉灯,看着顾迟舟一脸开心笑靥如花的样子,薛沉莫名觉得心情也松快起来。 看着手中的许愿笺,薛沉笔锋顿了顿,重要的人…… 想起师傅,薛沉眼神一瞬黯然,他在这个世界重要的人已经......最终卷起的纸条上一片空白,被原样放入了花灯里。 另一边,顾迟舟望着手中的许愿笺,想到今日是七夕,好歹也该应个景嘛!比起孤寂虚幻的长生大道,他还是更期待未来有段和美幸福的姻缘啊。 他已有好一阵没有想起王菀,只是方才想到难免又有些唏嘘。既然佳人心有所属,他也不愿再徒作痴缠,倒不如祈望牵牛织女星垂怜,望日后漫长的人生里,能有幸携一人白首。 于是挥笔写下:「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待顾迟舟卷好许愿笺放入灯中,薛沉才点燃灯烛,二人到河边放灯。 此时河边挤挤挨挨,人多灯也多,薛沉往边上错了错,放灯的手一不留神,就与顾迟舟的碰到了一起。薛沉的手微凉,顾迟舟的手却很暖,两相一触二人同时一愣。 水流湍急,两只纸灯一同落入河中,相依相伴着不一会儿就飘远了。由于一直纠缠在一起,惹得顾迟舟不由担心它们会不会很快被河水淹了。 “你说,它们不会一直这样缠在一起吧?难道是粘在一起了?会不会被水濡湿啊?” “……” 河上萦绕着缥缈的水雾,河灯如睡莲般穿梭在朦胧烟水中,美得好似画作。 ┬┬┬┬ 桥上立着位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看着河中的荧荧灯火兀自出神,眉目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伤感。过了好一阵才喃喃道:“不知沉沉在外,是否平安……” 月色清冷,夜风微寒。左右一侍从轻轻劝道:“公子,河边风大,还是早些回府罢。” “也好。” 锦衣青年一行数人从桥上缓缓下来,与起身离开的薛沉二人擦肩而过。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作弄,日夜惦记的亲人迎面走来,奈何却相逢不相识。 薛沉莫名感到心悸,不由停下脚步揉了揉眉宇,眼前微微晃神。 耳边似听见一把软糯却故作成熟的童声在叫,“沉沉,沉沉!” 凶煞诡异的面具兜头扣下来,眼前便是一黑。只模模糊糊中,犹可听到孩童的絮语,由深入浅,渐行渐远。 是谁?这个孩子是谁? …… “没事吧?” 顾迟舟语调轻缓,眸中却隐含忧色。 薛沉摇摇头,甩开脑海中那些浮闪而过的零碎画面。心下疑惑不已,最近怎么老是冒出些杂乱无章的 “记忆” 干扰他的情绪? 这辈子投胎的时候应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以至于午夜梦回时,总会在前尘往事里辗转难眠。然而这几日出现在脑中的画面实在陌生,他可以肯定,那些人那些事他这两辈子从未遇到过。 “真的没事?” 见他摇头,顾迟舟眼里的担忧不减反增,迟疑着又问了一遍。 “没事。” 他不想多说,连自己都没有丝毫头绪的事情如何开口。 顾迟舟盯着薛沉的脸,神色认真地看了好一阵,直到薛沉一贯冷漠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不自在,“为何这样看我?” 他才轻笑一声:“你近来总是奇奇怪怪的,让人忍不住就有些担心。” “所以我想仔细研究研究你的表情,兴许能够看出甚么来。” 看他笑得促狭,就知道是在开玩笑。薛沉素来冷峻的脸上隐隐透出一抹无奈,只是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温和的纵容:“那你看出甚么来了?” 谁知顾迟舟却收了笑,略一沉吟,眼神认真道,“你很少笑,也不爱说话,有时候真的很难看出你的情绪……如果有心事的话不妨说出来,朋友之间就算不能真的为你做些甚么,但至少可以听你倾诉愁肠,分担分担烦恼吧,我们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 薛沉闻言一愣,没料到顾迟舟会突然这么说。 朋友么?仔细算算,他们认识到相处也有三年了,从最初的不对付,到现在一起经历过生死危厄,必须得承认顾迟舟的性格真的不错——很少和人生气,颖慧又细心,相处起来总是很舒服,是个……温柔的人。 奇怪,他都有些回想不起来,当初和顾迟舟作对时究竟讨厌他哪里了。不知不觉中,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 这种相处起来,恰到好处的舒服,就是......朋友的感觉么? 灯火盈盈,人潮从两人身旁分流而过。车水马龙的繁华里,薛沉看着流光掠过那张带着温柔浅笑、眼含期待的脸,长久以来荒草丛生的心,不经意地揉入了几分融融暖意。 正当他下意识要开口回应这份近在咫尺的温暖时,脑中乍然想起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听到耳畔传来命运的嘲弄声,仿佛狠狠挨了一记耳光,如梦初醒! 他们真的能够做朋友? 如果有一天顾迟舟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是谁、他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全都是为了找他爹复仇的话!他,还会这般温柔相待么? 不会的。 他们,注定是不能成为朋友的。这是一眼看破结局之后,清晰到骨子里的意识。 薛沉呼吸一滞,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再也说不出口。即使心里早已将眼前的人当做挚友,即使早已十分默契、彼此信赖,可他却无法开口正式回应这份朋友之诺。 顾迟舟看着薛沉的眼睛,从暖意渐起到眸色微凉,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耳边响起薛沉陡然冷淡的声音:“我没事。” 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姿态,将他拒之门外。 薛沉别过头,转身就走。好像顾迟舟刚刚说的那番话,他浑然没有放在心上,好像刚刚眼中的温暖,只是顾迟舟一时眼花。 “……” 顾迟舟怔在原地,心底蓦然微涩,一时竟堵得难受。 有道是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只是气氛尴尬冷凝,再不复先前的脉脉温情。 薛沉害怕有一天,他和顾迟舟真的要刀剑相对,所以宁可此时就平淡而处,只要没有深厚的情谊,以后即使是撕破脸皮也不会太伤心罢。 他想要防患于未然,却不知在此世间,几乎什么都可以人为去阻止,唯独不能阻止的,是人与人之间防不胜防的感情。 42.第四一章‖金玄鸟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客栈,出去的时候还言笑晏晏彼此融洽,回来的路上却默默无言气氛凝滞。薛沉兀自上楼,顾迟舟看着他的背影,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又犹豫地抿紧了唇,眉目间满满俱是纠结。 薛沉心事重重,面上不显,其实心里也不好受。虽然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却一直暗暗留意着顾迟舟,此刻见房门近在咫尺,又莫名希望这条路不要那么快走到头,想再和顾迟舟说上两句话,简直矛盾不已。 最终还是顾迟舟开了口:“那个……” 薛沉霍地回头,又马上尴尬地别开脸,“何事?” 顾迟舟抿了抿干涩的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谢谢你,肯陪我胡闹这大半夜。” 薛沉:“小事,何须言谢。” “明日便要启程,夜色已深,早些安寝为善。” 顾迟舟眉间略带疲色,勉意笑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各自回房。 薛沉垂睑敛了情绪,点头道了晚安便推门而入。 一墙之隔,二人背对而卧,却都不约而同睁着眼睛仿佛要瞪眼到天明。 …… 和衣躺在床上,却思绪纷乱久久不能成眠。一闭眼就仿若能看见那个清丽的少年或担忧颦眉,或盈盈而笑的脸,在清幽的夏夜里勾起人无穷遐思,越不想去想就越要闹上心头。 薛沉狠狠皱眉,有些烦躁地挠挠头,终于放弃了抵抗,哀叹一声孽缘,干脆翻身坐起打算修炼一夜。 从怀中掏出焚天诀研究起来,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当初在云天谷里与铁季南和顾迟舟定下的同修约定,心想只能回去之后给铁季南去一封信,抄录一份给他了。至于顾迟舟......也只好回去再说了。 逐字逐句看下来,发现焚天诀似乎与他正修炼的功法赤霄诀有很多相似之处,却更加玄妙绝伦,尤其二者还同是纯阳单火系修炼法诀,于他的修炼大有裨益。铁季南好像也是单火灵根,倒也合适,只顾迟舟是青木灵根,不太适合如此纯阳的功法。 跟着丝帛上记载的口诀,薛沉不知不觉就将灵气顺着周身经脉运转了三大周天,当自然而然地出定后,惊喜地发现——他已在方才冲破闻道巅峰,晋升至闻道大圆满的境界了!丹田里的灵元迅猛倍增凝结成了一颗巨大的灵力球,他感受着那种身体被灵力充盈的餍足感,隐约预感此次回了宗门,应是能够闭关筑基了。 玉华宗对顺利筑基的弟子是有优待的,各峰筑基期弟子可以在自己所属的主峰上选择一处洞府闭关,平日生活还是居于所属的峰殿内,只是筑基之后便可一人住一间房,无需再两人合住。虽然对于身为一峰入室弟子的薛沉来说这项福利并没有什么,他一直是住的单间,可这闭关修炼的洞府却是实打实的好处。 除此之外,便是每个季度分发的各项灵丹妙药、符箓灵石、炼器炼丹的原材料、服饰鞋袜等配额也会十分丰厚,几倍于低阶弟子。五品灵丹「筑基丹」更是只需在筑基之前向各峰总管报备一二,便可获得一瓶。 要知道筑基丹原料驳杂稀有,炼制技艺繁兀,制作成本是很高的,一般的宗门可不会如此大手笔地投入给弟子。 薛沉冰冷的眼中也不禁透出几分喜色,心情很快晴朗起来。筑基,就意味着正式踏上仙途了——可以驻颜辟谷,可以御器而行,可学会更高深的术法玄通,想想都让人激动。 正在这厢心情大好之际,心中忽动一灵感,薛沉忙打开闪烁着莹莹白光的青鸾赤玉环,略有些疑惑地取出那枚铁季南死活都要赠给他的玄鸟蛋。只见白胖的蛋表温度骤高,有金光如水纹般在蛋中漾漾浮动,隐隐约约透出蛋壳来。 这许多日来,这枚玄鸟蛋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储物环中一动不动,就像个死物似的,今日却怎地起了这么大反应?薛沉略一思量,便有了数——怕是蛋里的那小东西要破壳了。 正这么想着,那被他放在桌上的玄鸟蛋终于不再只是傻傻发光,突然便跳动了下,仿若里面的那位猛地啄了下蛋壳,险些没掉下桌去。薛沉怕它一不小心把自己摔个粉身碎骨,忙将它按住,伸出一指轻轻给它推回了桌子中间。 里面那东西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被颠来倒去圆滚滚地转了个底朝天,好半天才慢腾腾地又蹦了下。 薛沉便在一旁看着它,在它每次滚到桌边的时候负责把它推回去。 这样来来回回十几次,那蛋才发现自己被当球玩了,似乎气得不行,蹦得更剧烈了。像个被人逗弄好久才反应过来的孩子终于恼羞成怒,高涨的金光如同具现化的怒火,闪烁得更加频繁,好像随时会炸开似的。 薛沉竟生出几分孩子气,一个大男人欺负一枚尚在孕育中的蛋竟丝毫不觉无耻,又故意推了它几把,摇头嗤笑:“傻蛋!” 那蛋里的小东西似乎听见了主人对自己的言语蔑视,气急之下,这回倒是卯足了劲儿去踹那蛋壳。只听 “砰” 地一声,那大白蛋猛地弹起几寸高,又重重落回桌面没了声息。 薛沉心中一紧,暗道这傻蛋不会是用力过猛,把自己给撞晕了吧? 不由屈指过去敲了敲了蛋壳,见那蛋没反应,便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它:“喂,傻蛋?” “喀嚓——” 一条纤细若毛发的裂纹,骤然出现在光洁无瑕的蛋壳上,仿佛只是个前奏,俄顷便是清脆的啪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蛋表上很快就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 就在薛沉亮如寒星的眼眸下,一只生着一副银灰色锋利的喙,浑身光秃秃的红皮雏鸟,从蛋壳顶部的裂缝中破壳而出。这只雏鸟还未生毛,刚从壳里爬出来有些狼狈,但通身一股不急不缓的气度,尤其还衬着一对漆黑凌厉的鸟瞳,显得颇有气势。 薛沉嫌弃地皱眉,“真丑。” 雏鸟颤了颤脖子,咂咂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竟从喙中霍然吐出了几朵火花来! 薛沉原本想要摸摸它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半晌收回来摸摸鼻子,开始沉思究竟该怎么处置这小东西。薛沉目光冷淡,一副即便面对着初生的鸟婴儿也能够无动于衷的样子。那小雏鸟也不怕他,豆大的眼珠盯着他眨也不眨,泰然自若地往桌上一蹲就不动弹了。 仿佛在说,你是我的主人反正不能不管我,必须得给我安排安排。 一人一鸟诡异地大眼瞪起小眼来,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二人 “敌不动,我不动” 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雏鸟败下阵来,明白这个主人是没打算好好照顾自己了,只好自力更生。它拱着小身子将碎裂的蛋壳一点一点啃了,待吃尽蛋壳,它餍足地打了一声饱嗝,那一身光秃的红皮上,竟慢慢地生出来一层乌黑润泽的绒毛。 雏鸟毕竟刚出生,它啪地坐下来,露出了绒毛下的一对金色的小爪子,黑金对比强烈,十分耀眼,显得很是可爱。薛沉却知道,这是金爪玄鸟族的特征或者说标识,日后那对金爪若是长成,必是充满血腥的锋利,足以顷刻间撕碎皮肉骨骼,断金碎石不在话下。 此鸟是只灵禽,薛沉不想用契约拘束它,打算把它当作灵宠来养。因此只是喂了它点指尖血教它认主,并未与它签订血契收为驭兽。 那雏鸟说睡就睡,趴在桌上没一会儿就眯起了眼睛。薛沉也不管它,回身落于床榻上,打坐了一夜。 ┬┬┬┬ 翌日清晨,顾迟舟来找薛沉用早膳,开门便见薛沉肩上停了只巴掌大的早成雏。 雏鸟毛茸茸的,十分呆萌可爱。它本是正襟危坐地蹲在主人肩上,忽而伸爪挠了挠颈脖子更显憨态可掬,顾迟舟忍不住伸手去逗它:“一夜不见,这是哪来的鸟儿?倒是可爱的紧。” 薛沉择了个临窗的座,唤小二上了菜,见顾迟舟喜欢,便将雏鸟从肩上拎下来送到他手里。 雏鸟颇有些不甘不愿地叫唤了两声,薛沉却不理它,它自知怕是毫无话语权了,于是拍拍翅膀乖顺地窝在顾迟舟的手心里。顾迟舟以为鸟儿亲近自己,欢颜更甚:“该不会是你大半夜的出去捉来的罢。” “当日救了兄长,兄长便以金爪玄鸟之蛋相赠。” 薛沉淡淡解释道,望着顾迟舟逗弄那鸟儿,心下暗忖,原来他喜欢这些小东西。 顾迟舟前世算是不可多得的暖男,温柔又绅士,对这些小动物还特别爱心泛滥,家里从小便养着一犬二猫三只鹦鹉四条鱼,早晚都得伺候。奈何他总是动物缘浅,这些心爱的宠物不是走失了,就是出门被人抱走了,要不就病死了,每次他都得伤心一回,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养了。 这次见了如此可爱的鸟儿,心下欢喜得不行,一腔爱宠之魂重又复燃。 “这金爪玄鸟可是七品灵禽,若是悉心驯养,或者恰逢机缘,成年期后兴许还能晋升至九品呢!” 顾迟舟欣喜地说道,末了还颇有些吃味地瞥了薛沉一眼,似乎是暗叹他那不错的运气。 薛沉见状,眼露笑意:“你要实在喜欢,可以帮我照顾它。” 顾迟舟一双眼睛立时便亮了:“真的?” “我不太会养这些小东西,怕一不留神给养死了,倒时候怎好与兄长交代。” 毕竟是铁季南付出了重伤濒死的代价取得的珍贵之物,既然送了他,也该好好照顾才是。奈何他天生是个生活白痴糙汉子,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这种小东西。 “金爪玄鸟乃早成雏类,甫一孵化便能跟随成鸟捕食狩猎,生命力极强。又是通了灵智的灵禽,迅猛非常。并非容易夭折的凡物,没那么娇贵啦。” 顾迟舟闻言感到好笑地解释。 薛沉提箸夹了个灌汤包子,神色间浑不在乎:“那也给你照料罢,我懒。” 顾迟舟抿唇一笑,他就知道,说什么怕照顾不好都是借口,分明只是懒得费这个心思罢了。 雏鸟灵智颇高,似是听懂了自己那便宜主人竟一天就将它抛给了别人,伤心地啄了口包子,一脸生无可恋。 顾迟舟边仔细地喂着这小家伙,边问:“它可有名字?” 薛沉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傻蛋。” 顾迟舟笑脸一僵,和那雏鸟同时惊恐地抬头:“甚么?” 什么鬼?! 薛沉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起什么好,遂坚持道:“就叫傻蛋罢。” “……” 顾迟舟低头看着手心中豆眼含泪的雏鸟,难道未来的一代凶悍灵禽就要取个这么傻的名字了? 那雏鸟听了忙冲着顾迟舟猛摇头,很有些呕心泣血地味道。奈何它实在太小了,摇起头来整个身子都在晃,活像个晃动的毛球。 薛沉见他俩都一副不愿意的模样,活像被逼良为娼似的看着他。皱眉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傻蛋挺好的,干脆利落又贴切,他实在不知道一只灵宠罢了,起那么好听的名字作甚。 遂一脸认真地看着顾迟舟:“贱名好养活。” 这倒把顾迟舟难住了,他略一沉吟:“既是如此刚猛非常的灵禽,通体玄色,不如就叫行苍罢。” 雏鸟行苍眼含热泪,一头扎进了顾迟舟怀中。若真叫了傻蛋,它以后要是名扬天下,岂不是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果然还是应该找个有文化的主人! 43.第四二章‖老古董 对话间,借着灵宠行苍为筏子插科打诨的互侃,薛沉与顾迟舟仿佛同时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又回到了彼此熟悉的默契中来。 窗外初阳和煦。薛沉看着顾迟舟给行苍喂食,低头温柔浅笑的模样,不知怎地,心就蓦然软了一分。二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正是翩翩少年时,谈笑晏晏仿若夏风路过芙蕖,带着丝恰如其分的微甜。 顾迟舟忽而抬头,将他的视线捉了个正着,浅褐色的瞳眸里立时便缀上三分揶揄七分笑:“我近来发现你好生奇怪,为何总是有意无意这般看着我?莫非阿沉是爱慕上在下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他脱口而出时,却忽然有些心跳如鼓。平白添上了一抹试探的味道。 薛沉猝不及防一听这话,方才饮下的茶水差点就呛出喉来。忙不迭地左手成拳掩住口鼻,“咳咳……” 耳郭充上了细不可察的轻红。随即脸色一黑,仿若晴空里落了场冰雹,噼里啪啦就把先前那一阵缱绻旖旎的小心思给打蔫了。 顾迟舟见他这么大反应,心一颤。面上却挑眉斜他一眼,不以为意地嗤笑道:“不过说句玩笑话,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虽然语气依旧优哉游哉故作诙谐,可只有顾迟舟自己才知道,看到薛沉脸色骤变,他心中无端生出了几分难诉于口的怅然。这种失落,与多少年前王菀不留情面地拒绝他时的那种心情,相差无几。 顾迟舟眼神闪烁,颖慧如他,又岂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玩笑,今后少开。” 薛沉言语冷淡了些。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突然就有些心虚暗恼,反应过来时,一句重话便已覆水难收。他怎么可能会爱上顾迟舟?如此玩笑多不合时宜,以后再不能这般纵着他胡言乱语。 顾迟舟垂眸不看他,拈着袖子提箸将一只灌汤包拆成几块,状似认真地喂着行苍吃食,浑不在意的样子。随口回了句:“知道了,开不起玩笑的老古董!” 薛沉看看天色,催促道:“吃好了就动身吧,还有几百里路。” ┬┬┬┬ 花了一个昼夜,第二日过午时,二人终于抵达了苍雲山地界。 一路踏着轻功奔袭上山,玉华宗巍峨雄阔的山门便近在眼前。玉华门三年前与三年后几乎毫无差别,依旧玉璧璀璨,气势恢宏。 万里无云的青空中,划过道道门中修士的御器流光,五色斑斓。仙气袅袅,山门后的炼心阶依然遥遥没在重云叠雾中,云深不知处。 每次走这炼心阶,薛沉都颇得新的体悟,此次亦然。 “终于回来了。” 顾迟舟舒眉浅笑,浑身都放松下来。玉华宗就相当于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二个家,初次下山就历经生死杀劫,阔别三月终于回来了,心中的激动开心简直溢于言表。 薛沉看他一眼,发现这少年到底是和初见时一点都不一样了,他不知何时发现原来顾迟舟是个这般爱笑的人。 或许这人本就没变过,只是以前的他从未真正接触他、了解他罢了。 长阶上落着片片栀子花瓣,如霜雪点点,缀散道旁。夏季雨多,打落的枯枝败叶也有不少,走到半途,就看到几名白衣少年在洒扫。 薛沉定目一看,竟都是他的熟人!远远看着都热闹不已。 韩默依然咋咋呼呼的,大嗓门隔着老远传了过来,嚷着什么“官卿卿,这是我刚刚扫好的!你是故意的么?!” “什么故意的,我没看见嘛!你干嘛冲我凶!” 少女柳眉怒竖,清脆的声音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霸气本色。 她一发话,立马有个听起来儒雅温文的声音帮腔助阵:“就是,韩默啊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正可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怎么能够因为一些芝麻大点儿的事就和个姑娘家计较呢!” 语气痛心疾首却又难掩偏袒本质,直教韩默气得跳脚。指着他你啊你说不出话来,深深后悔早年斗鸡走狗多读书少,这会儿吵嘴都说不过人。 一旁立时响起阵阵风吹银铃似的笑声,唯恐天下不乱。惹得韩默更是羞恼交加地控诉二人:“李时雨!骆云微!你们,你们这是蛇鼠一窝!一丘之貉!看沉哥不在都欺负我是吧!” 说罢举起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朝那几个不仗义的打去。 可惜武艺不佳殃及池鱼,把没说话也不爱说话的岑瑄打了进去,“好啊韩默!我可是重伤之身,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锯嘴葫芦发起飙来也是个暴脾气,立时几个少年少女便以帚为剑,嘻嘻哈哈打作一团。 只王菀出淤泥而不染,矜持而优雅地站在一旁,娉婷玉立。 “真是够了,你们怎么到哪都这么能闹腾?太阳都快下山了,才扫了一半还贪玩!待会王绍师兄过来看到又得气厥过去,还没被罚够么?” 少年沉稳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无奈,听起来很是头疼,显然这段时间被这些性格活泼的朋友牵累得够呛,正是叶落秋。 这么一看,除了南若和原存道,他们那出去的一拨人倒是都齐了。 薛沉和顾迟舟对视一眼,暗道不妙,这是被罚了? 正在此时,叶落秋已经看到了他们,忙迎上前来大声道:“阿沉!你回来了!” 立刻引起了那群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的注意,待看清是薛沉二人,欢呼一声便一窝蜂围了上来。 “沉哥(阿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他(她)欺负我!” 韩默和官卿卿忙异口同声地发来慰问,又互瞪一眼,同时哼了一声偏开头。看得薛沉不由失笑,还是老样子。 顶着韩默官卿卿一连串 “去哪了?干啥了?没受伤吧?” 的连环炮轰,虽然聒噪得很,薛沉却觉得心中温暖无比,简单道:“我没事,回去再说。” 那边顾迟舟几乎和他享受了同样的待遇,只不过他这边围着上看下看紧张兮兮地变成了李时雨骆云微这两只大型忠犬。 李时雨道:“顾大少爷你可终于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赵沛那小子有多嚣张多混蛋,又惹了一摊子事儿……” 骆云微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告状:“嗯嗯小顾,他还调戏我来着!你可得好好教训他!” 薛沉与顾迟舟隔空对望了一眼,俱都哭笑不得。 这时,王菀一剪秋水般的杏眸盈盈看着薛沉,差点没哭出来的模样。俏脸微红,担忧地紧紧握住薛沉的手:“薛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菀儿好担心你,这一路可有受伤无?” 官卿卿忙作证:“是啊,阿沉哥哥你都不知道,菀姐姐这半个月来有多担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整个人都憔悴了好大一圈呢!” 韩默与官卿卿立时挤眉弄眼地齐齐退了开去,给他们心中的女主让了个好位置。 “……我没事。” 薛沉沉默了下,虽然这么做实在太伤人面子——他还是决定干脆利落点,不给这个痴情的少女留哪怕一丝希望。免得日后于他徒增烦恼,于王菀更添伤心。 他直接将手从王菀手中抽了出来,“多谢王师妹关心。” 说着,拘礼地往后退开了一步。 这下,王菀并韩默二人俱是一怔。王菀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沉,贝齿紧咬下唇,用力之大都泛起了白印。玉容上满布红霞,这回不是羞的,是臊的。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原以为那次她在众人前抱住薛沉,薛沉没有推开她,便至少是心中还有她的。更何况每次遇到危险,薛沉总是将她护在身后,总是救她于危难之中。她以为至少对他来说,她是特别的。可是,可是,此刻竟然...... “薛大哥......” 你怎么能够如此对我?她轻轻叫了一声,眼泪刷地便滚落下来。转身便跑开了。 “菀姐姐!” 官卿卿看看薛沉,又看看王菀跑开的身影,进退两难,“哎呀!” 跺了一下脚到底追了上去。 顾迟舟望着王菀的背影摇头轻叹,对于薛沉这么冷的性格,这种事情还真是勉强不得。不知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和心结,轻易不会与人敞开心扉。别说爱慕他了,就是想和他做个知心朋友都那么难,估计是真心想要一世清修的。 只望菀师妹能够早日看开,走出来罢。 叶落秋见状忙上前解围:“行了行了,他们刚回来,先放他二人去晖阳峰给代掌门回禀一声,代掌门正担心呢,有什么事回头再叙。” 说着对众人催促道:“别忘了我们这儿还有半截炼心阶要扫,早点扫完也好早点回去。” 顾迟舟问:“你们这是被罚了?” 叶落秋无奈苦笑:“是,寂修路没走完,虽是因为那些魔修之故,但毕竟法不容情。据门规本该罚去八荒塔思过一年的,如今只是洒扫一年炼心阶,已是代掌门酌情轻赦了。” 八荒塔! 那可是玉华宗镇压妖邪之地,封印着无数凶恶的妖魔鬼怪,只有犯下重罪和严重错误的弟子才会被罚去那里思过。进去了就只能凭借自己的实力保护好自己,竭力在一群对他们这些修士恨之入骨的邪魔恶妖中生存下来。 即可让犯错的弟子受到惩罚,又可将之当做一个凶险的试炼之地。没想到寂修路没走完的惩罚,居然会这么重。 “那南师姐和原师兄呢?” 顾迟舟敏锐地续问。既然他们这些无辜的低阶弟子都被罚成这样了,身为引导人的南若和原存道只怕会更重。 果然,叶落秋一脸忧色地说:“他俩因为将你们二人留在了雾汐迷谷,你们俩又一直下落不明,代掌门都快急疯了,认为是引导人的严重失职,所以惩罚他们去八荒塔思过三年。” 顾迟舟闻言微怔,竟然会这样…… 当时形势危急,明明是薛沉和他执意断后,完全没有考虑后果,却没想到因此牵累了南若和原存道受这么严重的惩罚。 薛沉见他眼露不忍,淡淡道:“南若与原存道论起实力都极厉害,即便进去了也不会有事。” 顾迟舟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又诧异地看了薛沉一眼。刚刚是在关心他?平时这么冷,这两日二人又闹了别扭,没想到他此时竟会出言安慰他。 薛沉瞥他一眼,没再说话。 叶落秋道:“阿沉说的是,师兄师姐都是极厉害的人,说不定八荒塔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历练,你不必太担心。当务之急,你们还是赶紧去掌门大殿吧!” 薛沉与叶落秋互相捶肩一笑,遂与顾迟舟同往晖阳峰去,其余诸人四去扫阶不提。 ┬┬┬┬ 另一头,王菀坐在榻上轻声啜泣,如削裁似的柔弱细肩隐隐颤抖。官卿卿只好柔声宽慰她:“菀姐姐,你别哭了,兴许是你想岔了,阿沉哥哥可能只是,可能只是……” 她另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裙角,蹭掉冒出来的薄汗。一时竟卡了壳,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这种情况摆明了就是赤|裸|裸的拒绝啊!编都编不下去,可又不能就这么看着好友如此伤情,可把官卿卿一个爽朗的姑娘愁坏了。 王菀咬着唇,满眼不甘地问:“可能只是甚么?” 她的手在褥子上攥成了拳头,上好的罗衾差点被扯出口子来。 “也许他只是太害羞了!对,害羞!不是故意的……” 官卿卿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扯了个看上去稍微让人下得来台的淡哄她。 王菀不语,半晌,忽而幽幽道:“他就是故意的,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是……是顾迟舟!” “啥?!” 官卿卿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要不就是入了幻着了魔,不然怎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又问了遍。 这次王菀双眸明亮如镜,仿佛一个依据着蛛丝马迹就洞破玄机的侦探,用着有些神经质却又柔若和风的语气,无比肯定地说:“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根本就是……顾迟舟。” 顾迟舟的名字被她一字一顿咬了出了来,异常清晰。 清晰得官卿卿想假装听错都不可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讪讪笑道:“不,不可能的,菀姐姐你莫不是气糊涂了?咱别胡思乱想了好么,阿沉哥哥和顾迟舟……哈哈哈哈哈——” 干笑逐渐转成了大笑,官卿卿觉得自己仿佛听了个最荒诞滑稽的笑话,一时笑不可遏。 “他们都是男人,曾经还是死对头,怎么会呢?” 官卿卿捂着唇,笑得合不拢嘴。“就算你要怀疑他们有点什么,也至多不过是朋友罢?” 王菀声音很轻,却很笃定,“怎么不可能?别忘了,男子相爱即便稀少,却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东祁国还是崇尚男风之国。” “我就知道的,我绝不会感受错!你别忘了,寂修路试炼出发之前,韩默亲眼所见薛大哥的腰上挂着他顾迟舟的玉宫牌!顾迟舟的!” “这还是你同我说的呢,不是么?!” 王菀猛地抓住官卿卿的手,力道有些大。她自嘲一笑:“可怜我当初竟还愚蠢的以为,你是在同我开玩笑!” 官卿卿吃痛,皱眉轻呼:“嘶,痛!菀姐姐……” 她挣了挣,没挣开。 王菀却似没有注意到这些,仍自顾自地抓着她的手说:“我没看见顾迟舟的腰上是否挂着薛大哥的玉宫牌,但是有一点是我确定了的......之前明明没有的!寂修路试炼的时候明明没有的!可是今日,我在薛大哥的常服腰间看见了琴心峰的青玉牌!青色的!” “薛大哥的玉宫牌……明明应该是落雁峰红色的赤玉!” 说着说着,王菀又掉下泪来,如同大雨滂沱,瞬间打湿了她绝美的容颜。 她低哑地泣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顾迟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就是你所说的爱?!你对我的爱,就是要这样抢走我心爱的薛大哥么?! “是啊,我早该发现的,每次,每次薛大哥都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王菀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撕碎成了粉末,她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背叛,顾迟舟!都是顾迟舟!他一定很开心对不对!他是想报复她曾经对他的绝情对不对! 贱人!贱人!! 官卿卿觉得,她的菀姐姐一定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嘤嘤嘤,这不是我的女神菀姐姐!爷爷啊,这个世界好可怕!陷入情爱的男女最可怕!」 ┬┬┬┬ 晖阳峰顶,无极宫侧殿书房。 白衣道童匆匆进殿,躬身一礼,高声回禀道:“禀代掌门真人,顾迟舟师兄与薛沉师兄求见。” 幽幽而清绝的女音透过珠帘传来:“让他们进来罢。” “是。” 44.第四三章‖筑基成·卷终 一玄衫少年与一白袍少年双双大步跨入殿门。 袍袖生风,翩然而来。 一个身姿英挺如青松白杨,一个高挑纤细如风中翠竹,俱是风姿绰约容色绝代的清俊后生。 斜倚着凭几正看公文的代掌门无容,即使听见了声响依旧头也不抬。面色寡淡地在公文下批了个可,于是撂下这本,翻看那本,举止慵懒而优雅。尽管没什么表情,周身的低气压却能教人看出来,对于这些繁杂的公务,她有多不耐烦。 直到两个少年走至桌案前,齐齐撩袍一拜,异口同声道:“弟子薛沉、顾迟舟,拜见代掌门。” 无容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绝美却孤冷的眼眸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待上下打量了番顾迟舟,一直微颦的眉头总算松动几分。 挥退身后司墨掌茶的道童,这才清泠泠地开口:“你们这是去了哪儿?走一趟寂修路罢了,即便遇到了再大的意外,也该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回来才是。你们两个倒好,失踪了十几日,半点音信也无!可知门里上下近来都传出了多少风言风语?” 听到只是询问,并无责骂,顾迟舟悄悄松了口气。 见已无外人在侧,向无容揖礼一笑,讨好卖乖道:“无容师叔,这可不能都赖我们。当时情势险峻,遇到的那两个魔修又比我等修为高了好几个道境,原师兄又身受重伤,若无人断后,结界破了我们可一个人都回不来呢。” 见无容黛眉一皱又要说教,顾迟舟忙又佯作委屈神态,说:“师叔,您就看在我们一路上艰险非常,历经生死的份儿上,别再责怪我们了。更何况,我们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么!” 无容见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如同小时候犯了错深怕被责骂似的,便有些不忍心说他什么了。毕竟这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心疼,如今幸而没出事,要不然她还真不知该如何与无纣交代。 “你这孩子,也罢,我也不是个碎嘴之人,就不多说你什么了。只是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想了想,又问起他二人救了御真门少门主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她之前也只是从御真门传来的信函中得知了些微末,并不知详情,自然是要问问的。 顾迟舟于是如此这般地将具体细节说了一遍,无容才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我正道仙门同气连枝,一方有难,确该相救。只是下次切记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行事,你也这么大了,该知道保护好自己意味着什么,万不能再置身险地。” “这次是我们行事莽撞了,差点铸成大错。是迟舟不肖,竟让长辈如此忧心,迟舟知道错了,绝不会有下次。您可千万莫要告诉我父亲。” 顾迟舟见她肯轻轻放过自己,心中大石落地,忙诚心诚意地又忏悔了一次。 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玉华宗少宗主,自身安危非同小可。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他为何就冲动地跟在薛沉之后去断后了,完全没有丝毫犹豫,完全不顾后果。 也许他心底是知道的,只是根本不敢,也不能承认。 无容矜持地颔首,这才得空瞥了薛沉一眼,“你是......落雁峰无须师兄座下的入室弟子?” 本来安安静静待在顾迟舟身旁,作壁上观的薛沉以为没他什么事了,没想到素来清冷如冰,有着 “雪仙子” 美誉的司礼长老无容竟会注意到他,且还记得他是哪座峰的弟子,颇有些受宠若惊。 薛沉恭敬地执礼道:“是。” 无容却没继续说什么,只打量了他一下,须臾才缓缓开口:“你真是天资高绝,没想到仅仅走了一趟寂修路,竟然这么快就要突破筑基了。” “代掌门过誉,薛沉惭愧。” 薛沉揣摩不透她此话何意,只好保守地自谦道。 无容却摆摆手:“无需自谦,你很不错。既然到了要冲阶的关键时期,回去之后便去和你师兄莫闻声并总管事悠竹老人知会一声,尽管择一处灵气浑厚的洞府,领了筑基丹就闭关罢。若能一举筑基,实乃幸事,你师傅在天有灵,也会高兴。” 薛沉听她提起无须的态度,心下有些不解,却又升起种微妙的猜测,只是猜测也只是猜测转眼便被抛诸脑后。“是。” 最后,无容总结道:“好了,虽说这次你们没和师兄弟一起回宗,却将寂修路走全了。并且勇于为师兄弟们断后,使其他人能够安全回宗无损分毫,为我玉华护住了这些资质不错的根苗,算是大功一件,所以就不罚你们二人了。” 二人齐齐一拜:“谢代掌门真人。” 无容闭了闭眼,神色隔着摇曳的珠帘看不分明,“我这里还有公务,就不多留你们了,且自下去罢。” ┬┬┬┬ 二人走出殿门,薛沉静默不语,顾迟舟忍不住开口道:“居然不知道你这么快便能筑基了,真是恭喜。” 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也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那小模样看得薛沉差点就想伸手揉他头了。 薛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自己的手,心下暗忖,还好忍住了。 还好没做出这般唐突的蠢事儿。 “你也快了。” 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顾迟舟笑笑,摇头轻叹:“你的天资真的很好,就算同样身为天灵根,我也只能望你项背了。也祝你能够一举筑基,无容师叔看人很准,她说你能,你便一定可以。” 薛沉眉峰微挑,唇畔隐隐带出个笑来,显得有些邪气和痞气,还有无俦的帅气,“你在羡慕我?还是嫉妒?” 顾迟舟瞪了他一眼,凤眸朱砂却露出几分犹不自知的风情:“嫉妒死了。” 薛沉:“嫉妒什么?” “嫉妒你那么快就可以拥有独立的洞府,嫉妒你的筑基丹,嫉妒你的灵石、材料和衣服!” 顾迟舟见他那副隐隐含笑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有些面红耳赤,干脆胡乱把筑基期所有的奖励都念了遍,显得既坦诚又不坦诚。 出于某种莫名的矜持和骄傲,最根本的嫉妒他始终是说不出口的。 “呵呵。” 薛沉终于低声笑了出来。 顾迟舟瞪着他,一副 “是你问我的,还笑!” 的孩子气模样。 却听薛沉低声道:“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并非重要之物,你若是真嫉妒,只管统统拿去便是。至于洞府,你什么时候愿意,随时都可以过来。” 那声音低沉又轻缓,还透着股 “你若喜欢,卡随意刷” 的邪魅狂狷霸道气息。 顾迟舟闻言顿时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薛沉在给他念情话呢。「摔!明明他的设定很大可能就是那种怎么都比不上男主的嫉妒心超强的男配了,这样叫他还怎么好意思嫉妒人家嘛!导演出来!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少年的脸腾地就蔓上绯色,止都止不住。 薛沉看着忽然就扭过头,显得慌乱又羞涩的少年,暗自纳闷,难道刚刚哪句话说错了? 可那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对他来说那些东西的确不重要,然而顾迟舟却很重要。 哪怕是筑基丹,对于别的修士来说可能是筑基之时的非常必要之物。于他而言,却仅仅是可有可无的辅助品。即使不用,凭他已至通达明悟境界的心境和悟性,凭他的修为实力,一举筑基也不过是闭闭关的事。 若非不知入定冲阶到底需要多少时间,在外安全得不到保障,只有回宗闭关最稳妥,他在回来的路上早就突破了。 百思不得其解。薛沉不由暗想是否是自己的话让顾迟舟以为自己在炫耀? 若只有前一句,确实特别欠揍、特别像在炫耀,可是加上后一句,通读下来整个画风就变了。再加上如今二人之间这暧暧昧昧的氛围,顾迟舟真的不是有心要去脑补某些不该脑补的东西啊「手动大哭表情」。 薛沉想了想,又针对后面那句话加了句:“我只是有些想吃你做的糕点了。” ――他只是希望他不要误会,他真的没有分毫炫耀的意思。 顾迟舟:“......” 他只是转身走得更急了。 误会了?生气了?可是看起来又不像的样子啊......薛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暗叹一声,真是少年心似海底针,罢了罢了…… 接下来便要各回各峰,各找师兄了。三个月朝夕相处,十几日生死与共,薛沉心中多少有些舍不得顾迟舟,顾迟舟亦是如此。只是二人俱都不肯直面内心的某些秘密,最终说了会儿闲话还是各自回峰去了。 ┬┬┬┬ 薛沉回到落雁峰,便直奔莫闻声处。 莫闻声挑着一双狐狸眼,双手抱胸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才笑容可掬道:“哟,小师弟回来了啊,看来这段时日过得不错嘛!精神头还行,貌似还长壮了些许,亏得为兄还以为你怎么也得携一身重伤回来,连丹药冰床都给你备齐了呢。” 薛沉冷笑:“真是谢谢您呐。” 这个亲师兄就是只不折不扣的笑面老狐狸,没错,老狐狸! 「初见时那个温文儒雅、玉面含笑的白衣师兄果然只是一场梦,呵呵。」 总是 “为老不尊” ,特别喜欢逗弄落雁峰的年轻弟子。由于薛沉生性谨慎,三年里没被他坑过多少次,莫闻声仿佛遭遇了挫败感,却越挫越勇,时常瞅准了机会逮着由头各种折腾薛沉。话虽如此,师兄弟二人感情却还不错。 莫闻声此人论起岁数,早已年过半百,却依然貌似弱冠少年。据说是二十八岁筑基的,可天生一张粉嫩的娃娃脸,看起来同少年无异。是五十年前的收徒大典,无须老道亲收的入室大弟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二十多年。如今修为一直停留在筑基末阶,许久未有进益。 道境越高,修炼越难,所需的时间就越长。 这里需要提一笔的是,二师兄莫闻声、大师兄裴元和五师兄冯远清三人,是玉华宗这一辈在世老祖往下算的第一批三代入室弟子(第六十七代)。而明面上来看第二批三代弟子该是薛沉这一批,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第二批是三师兄原存道、四师兄商师道和大师姐南若。三人并不比薛沉他们大多少岁,乃十四年前,执法长老无胤真人外出云游时,从凡间带回来的三个孤儿,由于资质不错,分别被无胤和无容收为了入室弟子。因此薛沉他们只能算是第三批。 莫闻声挑挑眉,一副挑剔样嫌弃地觑视着他师傅的关门小弟子:“阿沉啊,找为兄干嘛呀?莫非知道为兄最近甚是无聊,特地找我来切磋这含情脉脉对视剑?” 薛沉面无表情地恶寒了一下,还是早点解决事情早点走人,离这个 “调皮捣蛋” 的师兄远一点为好,“我是来拿筑基丹和择址灵印的。” “哟!你要筑基啦?” 莫闻声掏掏耳朵一脸震惊地叫道,这副浮夸的模样活似薛沉不是筑基而是搅基似的。 薛沉淡淡点头:“嗯。” 莫闻声 “啧” 了一声,道:“看不出来嘛,你这小子真是天赋异禀啊,十七岁就筑基的,你还真是头一个,比南若那丫头更出息!” 南若十八岁筑基已算是整个修行界及其牛逼、为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了。可想而知,待筑基成功后,薛沉估计又会在玉华宗名噪一时,这回说不定还能顺便轰动下天下呢。 “快点,我赶时间。” 薛沉微蹙眉头催促道,莫闻声出了名的办事效率特别慢,特喜欢和人侃和人闹,一旦办起正事吧就有及其严重的拖延症。 莫闻声耸了耸肩,佯作伤心状摸摸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小师弟这话太伤为兄的心了,嘤嘤嘤……” 然后在薛沉黑着脸不耐烦地再次催促前,变戏法似的,修长的手在空气中一晃,手上便拈了 一块淡紫色的雕花玉牌扔给了薛沉。 “喏,这是你要的择址灵印,一块只能开启一处洞府的禁制。你可得想清楚、瞧仔细了再用!这可没有第二块。 ” 然后他有掏了掏袖子,取出一卷玉简给他:“此乃记载着各式玄术法门的「七玄经」,其内录有御器之术、观微之术、卜测之术、变化之术、炼丹之术、炼器之术以及布阵破阵之术。此书为无须师傅亲手所著,你筑基之后即可自学之。若有不懂,便来问我。” 薛沉眼眸一亮,七玄经!师傅曾和他说过此书,只是还未来得及授予他师傅就仙逝了,没想到居然在师兄这里。薛沉忙双手接过,“多谢师兄。” 莫闻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虚礼,他最是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 接着又从怀中储物囊里掏出一玉瓶抛给薛沉,笑面如狐:“这是你要的筑基丹,我可都给齐了啊。” 说罢打了个呵欠。 薛沉拱手道:“如此,多谢师兄了。” 莫闻声一双狐狸眼中逼出了几滴困泪,开始赶人:“啧啧,你个老古板,懒得同你客气兮兮的!赶紧走赶紧走,夏日炎炎正好眠,别叨扰为兄困觉。” 薛沉:“……” ┬┬┬┬ 薛沉挑了落雁峰后山一处幽静之地,开辟了洞府。 这是一个天然溶洞,清幽雅致,内里千回百转别有洞天,开阔非常。洞中摆设轻简利落,只一张云床,一架屏风,一盏落地九微灯架,一套石桌石凳而已。 洞中四角摆放着四方神兽状的青铜烛台,燃上灯烛之后便会形成一个防御禁制。云床后面的洞壁则向内掏空,打造成了环布四周的置物架及书架,洞中央还摆放着一座半人高的青铜鼎炉,可用于炼丹或炼器。 由于地底灵脉交错纵横,此处灵气充盈。待薛沉布下聚灵阵之后,灵气更是浓郁如滴。 屏风后则是沐浴之处,放置着浴桶、数套衣物和冠饰鞋袜。薛沉先是焚香沐浴,又换上了套干净的素衣,并未束冠――毕竟筑基之后还需再次沐浴,披散着头发在云床上盘膝而坐。 取出一颗筑基丹吞下,丹药入口即化,薛沉顿时就感到体内的灵元被催动了,霎时间灵力汹涌澎湃如海中龙卷。薛沉立即摆出五心朝天势,开始炼化丹药之力,接着按照师傅临终前所授的筑基之法,运转起赤霄诀。 很快,心息入静,杂念全无,他便闭上双眼入定了。 山中修行不计年,闭关不记时。眨眼就是数天过去。 按照赤霄诀中的功法,催动灵力在体内周天大穴运转了不知多少周天,待睁开双眸之时,一阵精光溢出,整个世界都仿佛不一样了。 此刻的薛沉五感超凡,通灵彻视,即五感是常人的百倍,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如灵体、煞气,可以极清晰地看见空气中细微如齑粉的微粒。嗅觉灵敏,可闻到极细微的气味,舌头亦可轻易分辨各式各类味道。听觉上也能够听到极远处、极轻微的声音,触感也十分敏锐。 任何一切事物在表象上再难以欺瞒蛊惑于他,神识的探知范围也增加到了方圆十里。 筑基之后,人就相当于从后天之境步入了先天之境。筑基乃是大道之基,基础打好了,修行上自然通畅无阻。薛沉在悟性和心境上早就超越了筑基期,修为到了之后,再佐以筑基丹和聚灵阵,顺利筑基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此刻他整个人都仿佛焕然一新。筋骨更加凝实,多年来沉积在体内的毒素杂质都被排了出来,如同泥垢般浮于肌肉表面,泛着一股无法忽视的酸臭味。薛沉汗颜了下,总算明白为何师傅曾说筑基之后还需再次沐浴了。 水换了好几道才恢复清澈,他也清洗了好几遍才把自己拾掇干净。 待换上白袍、束好玉冠,薛沉凝出了一面通透的水镜,这才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由于筑基之后相貌会根据修为发生变化,但他没想到变化竟会如此之大,不由愣住了。 只见镜中的少年郎,正可谓玉树凛凛、翩翩好姿仪。 洗净后的皮肤,毛孔细微至肉眼难见,看起来极为光洁莹润。绯色的莲冠束发,雅致之极,垂发如漆似墨,润泽发亮。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容,轮廓立体而深邃,漆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星眸犹若沾染了九霄上的寒雾般清冷沉寂,更突出了他整个人通身冰冷慑人的气场。 一身素白无暇的长袍,宽大的袖口暗绣着流风回雪纹,腰间一根简约窄细的绯色腰封,束出了他挺拔的腰背,显得他体态修长高大、英姿飒爽。虽是落雁峰统一制式的高阶弟子服饰,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一股肃杀之气。 这位镜中少年,似他也非他。虽然五官未变,却比原来的他耀眼夺目了不知多少倍! 薛沉如今已是筑基初阶,也就是说,他的容貌若是不出意外,以后就不会怎么变改了。这让他突然有些明白了无须为何选择自弃容貌不驻颜了――长成这般模样,典型的易招桃花啊!这对于日后想要以清修入道的薛沉来说,还真是不小的麻烦。 抚了抚额,薛沉收起水镜,信步而出。 洞府之外,正有两名道童相候,待他出关,便带他去拜见代掌门无容。无容自然又是对他好一番加赏,同时勉励他再接再厉继续勤奋苦修,日后好光耀宗门什么的。 于是很快,薛沉以年仅十七之龄一举筑基的消息,如同狂风过境般席卷了玉华宗上下。他也成为了与南若、原存道齐名的三代天才弟子。不但是玉华宗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筑基修士,还是整个七洲五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天资绝顶之辈。 薛沉之名,自然也在修行界小小的火了一把。 第一卷 ? 拜师玉华 ?完。 45.第一章‖炼丹术 筑基之后的一年里,薛沉回到落雁峰流风殿,跟随莫闻声修习七玄经里的玄术。 众人在他的刺激下,也都纷纷在各自殿里认真修炼,深怕在修为上被他甩开太多,就连向来惫懒的韩默与骆云微也不禁认真起来。 仅用了数月,薛沉便将御器术、观微术、卜测术、变化术一一学会了,剩下的炼丹炼器并布阵破阵之术,他也均有涉猎,却不够精擅,于是莫闻声便打发他回了自己的洞府闭门专研。 大家都在忙着热火朝天地修炼,薛沉一天下来也见不到几个熟人,做为一群人里最先筑基的,法术又学得快,他现在算是最清闲的了,便细细专研起七玄经来。 炼丹炼器之术,均需要收集材料不断实验。地峰尘寰殿里专门设置了药圃,有偿供应一些炼丹的药材,由悠竹老人看管。薛沉用灵石购买了一些药材,试着炼制了几种三品以下的常见丹药,如固本培元的玄元丹、静心宁神的清心丹、使创口快速止血结痂的止血丹等。 很快他便发现,使用普通的丹炉和丹方炼制出来的成丹良莠不齐,其中还出了不少废丹。然而按照七玄经里炼丹篇所载的丹诀炼制,出现入品丹药的概率却大大增加。 惊喜之余,薛沉忽然想起了自己紫府里封着的七绝神器――幻空鼎。他取出幻空鼎,打算用剩下的药材尝试炼制。以灵力催动幻空鼎,巴掌大的鼎炉周身闪耀着莹莹微光,旋转着浮上半空,几息之间骤然变大成半人高的铜鼎,“铛” 地一声闷响,轻轻落于地上。 薛沉袍袖一挥,鼎盖浮空,将药材投入鼎中。甫一阖上鼎盖,青铜鼎身上镂刻的十只绕鼎而飞的三足乌浮雕便好似活了一般,在层云叠雾中振翅旋飞起来。薛沉随即掐诀引火,按照丹诀所授之法仔细掌握着火候。 不过须臾,微光大盛,一股怡人幽香自鼎炉中溢出,瞬间充盈了整个洞府。 薛沉却有些头晕恍惚,揉了揉鬓角,方才是发现灵力消耗太多。 揭开鼎盖,便见炉膛的灰烬中静静躺着数颗丹药。捻起一颗细瞧,莹白圆润,颗粒饱满,足有拇指大小,细闻之下丹香馥郁而不腻。再看其他几颗,亦然如是,无一废丹。 薛沉讶然低呼:“不愧是神器,十颗玄元丹便出了九颗六品,余下一颗竟也在其原品阶之上!” 玄元丹只是寻常的三品凡丹,幻空鼎却将其炼至极处,使之品阶提升到了六品,硬生生将普通的凡丹炼成了灵丹。也就是说,此刻薛沉手中的玄元丹,一颗的功效就堪比一百颗普通的玄元丹――不但可以固本培元,甚至比数百年的灵芝还要大补,足可在重伤时用以续命。 薛沉不由心情激荡,有了幻空鼎,不仅是炼丹,炼器上他也能如虎添翼。只要寻到原料,炼制出更厉害的灵丹灵器,甚至仙丹仙器也不在话下,就算是修为不够,越阶对战也有六成的胜率! 只是对于灵力消耗有些大,现在还无法频繁使用。 将丹药收入玉瓶,想了想,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储物环,想看看手头上还有哪些材料。便见之前寂修路时采摘的五株赤澜灵花,当时摘花之时颇为冒险,本想着炼成赤澜丹用于冲阶,岂料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害他差点忘了此物的存在。 赤澜丹乃六品灵丹,除了赤澜花之外,还需几味药材。薛沉沉吟片刻,决定等到了修行界的坊市交易日就去交易行看看,顺便将之前炼制的几瓶丹药卖了换取灵石,反正有了幻空鼎他根本不愁缺少丹药。 做好打算,薛沉谨慎地将幻空鼎收回紫府。师傅的封印极为巧妙,幻空鼎的气息不会外泄,谁也无法发现幻空鼎的存在,唯有他能取用自如。 正当薛沉拈着赤澜花细细观赏时,忽觉右手掌心一阵麻痒,伸手一瞧,只见掌心中一圈血色的圆形符印浮现出来,乃通灵血契咒的咒印。 薛沉恍然,在摘取赤澜花时,他曾与一魔修拼死一战,有个小家伙可帮了他大忙,最后还被他收为了驭兽,正是赤澜花的伴生灵兽――世间九毒之一的赤炎蝎。 当时他突发奇想,如此攻击力霸道的灵物,若是驯养好了日后便是极大的助力,于是收也就收了。岂料后来忙着对敌奔逃,事情一多,也就和那灵花一起被他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想想还真是有些对不住这小家伙。他意念一动,手心中红光微闪,巴掌大的赤炎蝎便从咒印中爬了出来。赤炎蝎一双惊悚的复眼带着委屈的神色,通身缠绕起明黄的火焰,镰刀状的尾刺冲薛沉气氛地挥舞着,一副如同初见时一般火冒三丈的滑稽模样。 薛沉将它拎起来,避开它背部带着剧毒的瘤刺,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背脊。冰冷的眼眸微暖,“是我不好,竟将你给忘了。” 赤炎蝎翻了下眼皮,复眼神经质地抖动了下,像是给他递了个大白眼。尽管薛沉将它忘得一干二净,然而成为驭兽之后,这小家伙就十分乖顺,就像知道主人有事在忙,从未打扰过他。 要不是今日被赤澜花的气息惊动,说不定还会继续安分守己地呆在契约之界里,任由薛沉将它忘到天荒地老。 薛沉想了想道:“此花既有五株,我取四株炼制成赤澜丹,便足够我与韩默、云微和许睿四人分了,余下一株就还给你罢,也算是对你的小小补偿了。” 说着,他立即分下一株递到赤炎蝎面前。那蝎子眨着复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花,突然张开口器,长舌一卷将花吞入腹中。 薛沉点了点它的头,“好孩子。” 赤炎蝎摇了摇尾刺算作回应,趴在石桌上闭眼歇息,似乎在炼化刚刚吞下的赤澜花。它尚在幼年期,乃三级灵物,待长到成年期还需很久。薛沉若要将它训练成高阶战斗力,在成长阶段就需要时刻投喂些灵花异草,日后才好晋级。 薛沉见它乖巧,心下一动,道:“还未给你取名字,叫什么好呢?” 他絮絮说了几个,本来还算淡定的蝎子立刻就 “火冒三丈” ,差点将洞府给烧了,看起来十分不满意的样子。薛沉也不知如何是好,心下默默暗忖,难道我取的名字真有如此差劲? 正待再接再厉,洞府外禁制一动,似有客来。 薛沉只好将取名之事按下不提,将禁制一松,袍袖一摆出门迎客。 抬眼便见正是意料之中的人,唇角不知不觉间带上了浅浅的笑:“你怎么来了?” ┬┬┬┬ 来人一袭素白衣袍,纤纤细腰被天青色丝绦盈盈一束,披于脑后的青丝在猎猎山风中摇曳如泼墨,不沾丝毫人间烟火,犹如水墨丹青里走出的画中仙。 正是一年未见的顾迟舟。 顾迟舟挑眉道:“不欢迎我?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过来’,这话可还算数?” 薛沉听他挤兑,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没有不欢迎。” 说着又想起洞里那小东西,忙拉过顾迟舟的手,带着人就往里走:“你来得正好。” 他背过身看不见,顾迟舟怔怔地凝视着两人教握的手,眼神闪烁,面颊微红。却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数月不见,听时雨说你筑基之后,只用了月余便将御器术与观微术都学会了?” 薛沉心下一转便明白过来:“嗯,卿卿告诉他的吧?” 顾迟舟笑眯眯地祝贺他:“恭喜阿沉了,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薛沉霍然回头,仔细打量顾迟舟,见他头绾青玉莲冠,正是一身高阶弟子衣饰。吃惊道:“何时筑基的?” 顾迟舟答:“昨日方突破。” 原来自薛沉筑基之后,其他弟子纷纷以他为榜样,在修炼上积极性大涨。顾迟舟也是其中之一,他本就天资不输于薛沉,又比薛沉虚长两岁,因此更加大受打击。在薛沉的刺激下,回来之后就立即闭关修炼,灵丹妙药也似不要钱地往身上堆,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一年光景,终于也筑基成功了。 薛沉闻言又是替他高兴,又是不知说他什么好,蹙眉轻轻责备他:“昨日刚筑基,怎么也不知多闭关几日巩固修为,这么急着跑出来作甚?” “急着见你啊!”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一怔。顾迟舟反应极快,立刻便笑着掩去尴尬,佯装气恼地抢白道:“怎么,如此喜事,还不许我找你炫耀一番?” 薛沉暗道自己多心,并未多想,好脾气地安抚:“哪有不许,自是恭喜迟舟。” 闲聊几句,入了洞府,顾迟舟左右打量着随口问他:“你方才急着引我进来,是为何事?” 薛沉揉揉鬓角,他灵力消耗过大,脑子有些木,经顾迟舟提醒才想起来:“去年在寂修路摘赤澜花时,我曾收了个灵物做驭兽,后来事情一多,竟将它给忘了。” 说着便将石桌上的赤炎蝎拎起来给他看:“方才炼丹时才想起它和那些花。” 话到此处,自己都有几分汗颜,“一年了,连名字都未曾给它取过。” 顾迟舟见它模样特别,正欲伸指逗逗它,闻言不禁大笑道:“你这也忘得太彻底了些!若非驭兽呆在契约之界尚有灵气为食,它怕是要被你这不负责的主人饿死了。” 赤炎蝎野性未泯,对于主人之外的人还是有几分攻击性的。此刻见生人靠近,周身霍地腾起熊熊火焰,尾刺高高扬起,口器一张,一道紫红色的毒液朝着顾迟舟倏忽喷射过来! “小心!” 薛沉瞳孔骤缩,没人比他更了解赤炎蝎火毒的厉害,若被此毒袭中,三息之间浑身骨肉便会寸寸成灰。 那一刻,他觉得心都好像漏跳了一拍。身形疾闪,瞬间将顾迟舟带离了原地。 霎时天旋地转,二人紧紧相拥。 仿佛时间被拉长成线,顾迟舟忽然感觉心在胸膛里噗通噗通跳得飞快,抱着薛沉腰背的手不自觉收紧,掌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浅褐色的瞳仁中,清晰地倒映着薛沉俊朗的面容。 毒液险险擦过顾迟舟一缕发丝,火焰在耳畔爆出轻响,一朵明黄的火花撩着断发从空中飘落。 见危险消除,薛沉忙低头问顾迟舟:“可有受伤?” 墨黑的眼眸中满满俱是他不自知的紧张。 见顾迟舟轻轻摇头,他提起的心才稍稍放松。转头冲赤炎蝎厉声叱道:“没我的命令,不许袭人。” 那蝎子晃晃尾刺,不知道为何主人要责骂它,憨头憨脑地趴在石桌上缩成一团。 顾迟舟扯扯他的袖子,“我没事,灵物惧生,本是我一时疏忽,何必怪罪它。” 薛沉带他到桌边坐下,给他沏了一杯茶,“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你若伤了分毫,这凶性难改的东西我必然留它不得。” 语声淡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话音甫落,那蝎子便极通人性地颤抖起来,将自己缩得更小了,不敢再逞凶。 顾迟舟从未见过这样的薛沉,神色一怔。忙转移话题,勉强笑笑:“怎么突然如此严肃,又不是它的错,对了,你先前本想说什么?” 薛沉见他表情僵硬,知他是被自己的杀意惊住了,心里微微懊恼。揉了揉眉心,不禁暗忖,难道是太累了,为何突然就控制不住情绪,竟让顾迟舟见到了他糟糕的一面。 “本来想让你给它起个名字,还是算了罢。” 顾迟舟笑:“干嘛算了,起名字我最拿手了……让我想想,叫什么好?” 薛沉见少年兴致勃勃的模样,忽然不忍心扫了他的兴,只又警告地瞪了眼赤炎蝎。 “它通体猩红,叫赤朱可好?” 薛沉微笑:“好。” “对了,你一年没见行苍了,怎么都不问问,它可长大了许多。” 顾迟舟看着赤朱,忽然想起了玄鸟行苍。 经他一提,薛沉才恍然想起,他还有只灵宠搁在顾迟舟那儿养着,他能说他完全将那只傻鸟忘光了么。 “是么,你带它来了?” 顾迟舟点点头道:“你将洞门打开。” 薛沉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顾迟舟不是行苍的主人,无法用契约召唤它。只见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竹哨吹了几声,清脆悦耳的哨声响起,没过一会儿,一阵翅膀拍打声从洞外传来。 就见一只硕大的黑枭迅猛地掠进洞府,金灿灿的利爪闪着锋利的寒光,径直朝薛沉面门袭来! 薛沉眼神一凝,千钧一发之际,身形忽如一阵幻雾飘散,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行苍扑了个空,收不住冲力从石桌上划过,一路栽进云床里,好半天起不来。 “不过一年而已,你是怎么把它喂得如此肥硕的?看起来傻透了。” 不见其人却闻其声,声音里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嘲笑。 云床里黑色的巨鸟挣扎得更加剧烈了。微风拂过,一个修长的身影倏忽出现在顾迟舟身旁。如此鬼魅般的身法,直看得顾迟舟一愣一愣的,“这是幻术?” 薛沉眼中带着淡淡的得意,摇头道:“变化之术。” 顾迟舟十分捧场地抚掌而笑:“好精妙!” 手动给薛沉点了无数个赞。 薛沉心里自然颇为受用,又见他隐有几分羡慕之色,遂脱口而出:“很简单,下次教你。” “不许食言。” 顾迟舟笑得更加动人。 ┬┬┬┬ 随后几日,薛沉与顾迟舟几乎日日一同修习玄术。薛沉更是毫不吝啬,手把手地教顾迟舟御剑,二人关系越发亲密。 到了修行界最大的坊市交易日来临时,薛沉自然也是与顾迟舟一道去的。 46.第二章‖交易日 修行界每月初二都会有场较为盛大的交易日。 穹苍之下,碧空千丈,彩云之间,有座浮空城。仙乐渺渺,华耀金辉,鸾鸟拉的辇车,麒麟载的飞舟,白云深处亭台楼阁市列珠玑,宛若天上城阙。 此间迎来送往的半是仙风道骨的修士,半是超脱清朴的僧侣,踏祥云而来,御法器而去。 城名作唤天街,乃修行界最繁华的坊市。因浮于玄离洲之上,此处秩序也素由 “五上家” 之中的玄离陈氏掌管。 正是开市之时,摊贩和一些老牌商铺接二连三亮了灯,坊市上将将热闹起来。 天街传统,悬挂红灯笼的代表不议价,绝无商谈的余地。而青色灯笼则代表价格好商量,不满意可再谈。一条十里长街,在街道两旁挤挤挨挨的摊贩一般都点的青灯,猛一望去,理直气壮地悬着烁大红灯笼的便只有那些大牌老店。 行走其间的修士普遍修为都在筑基境或以上,闻道境的少之又少,毕竟没有筑基就无法御器飞行,蹬都蹬不上这天街的大门。勉强看见几个闻道境的低阶修士,老油条也都知惹不得――不是高门贵阀的家仆,便是名门出身的弟子,倘若欺侮了小的,指不定会惹来老的。 两道青光裹着剑影自天边疾来,甫一落地便化作两个白衣莲冠的少年。风仪之俊雅,引得不少人伸颈侧目,正是薛沉与顾迟舟。 薛沉在外惯用开阳剑,因而御器时首选的也是开阳剑。这化剑而行的法术并非莫闻声所授的普通御器术,而是薛沉无聊时模仿原存道的术法自创的,试验成功后又教给了顾迟舟。 这也让身边众人直叹费解,竟不知他二人关系何时好到了如斯地步,连自创的法术也不避讳。 薛沉心中盘算着要买的材料,顾迟舟则左顾右盼地看热闹,一贯的优雅做派也透出了几分跳脱。他不禁拉着他嘱咐道:“这里鱼龙混杂,你不要离我太远。” 顾迟舟兴致勃勃地说:“阿沉要买什么?我也帮你看看?” “嗯,要炼制赤澜丹,还缺火魄石、紫叶灵芝和碧锡草。” 薛沉想了想,顾迟舟在灵花异草方面比他知识渊博,有他帮忙总好过自己无头苍蝇似的找。 而且他也是第一次来,听莫闻声说,没什么经验往往容易被骗。 顾迟舟将这几种材料在脑子过了一圈,屈指敲敲手心,思考道:“其他倒还好,只是火魄石虽没有赤澜花那般难取,却十分难遇,这里能够找到么?” 火魄石乃亿万年前地壳运动,被掩埋在活火山带下的稀有矿石形成的化石,汇聚了至阳的炎气,通常出现在快要喷发的火山口内。对于有着超凡手段的修士来说摘取倒不算太难,难的却是探寻十座火山,往往只有一座得遇,且数量稀少,所以市价极贵。 加上赤澜花的摘取不易,赤澜丹炼制起来又很麻烦,对手法和炼丹经验要求甚高等,可以说赤澜丹的炼制成本与本身的功效比起来性价比是很低的。因此赤澜丹在修行界的市场向来不广,也就赤火天灵根修士需用其提升功力时才会砸钱,一般的修士极少舍得花这个钱。 薛沉心里自也清楚。不过他连最主要的赤澜花都弄到了,又有幻空鼎在身,怎么也不愿平白浪费这么好的条件。若是能够淘到,赤澜丹对他来说确实功效极大,而且对于韩默和骆云薇筑基也很有帮助。 他扯了扯唇角,无可无不可地说:“尽力而为,找不到说明机缘不够,就当出来玩了。” 顾迟舟凤眸一弯,伸指点点下巴,赞许道:“不过分执着,聪明!” 说是这样说,他又何尝看不出来薛沉对找到火魄石的期许很高。心中暗暗决定,若是遇上了一定帮薛沉弄到手。薛沉不了解,他却很清楚――火魄石虽稀有,但在天街这种地方却不算罕见,只不过价格上肯定不好商量罢了。 长街上,小摊和商铺里客流络绎,喧嚣非常。而那些点着红灯、店面阔气的楼啊阁的,人就少了一半,却将低调的奢华诠释到了极致,出入的往往是些矜持的华衣贵客。 一路走来,摊贩中气十足的揽客声、客人的讨价还价声充耳不绝。 薛沉看到有个摊子在卖碧锡草,便上前挑选问价。顾迟舟等得有些无聊,于是在附近随意逛了逛,打算帮他看看能否找到其他材料。 “瞧一瞧,看一看呐!新鲜猎取的灵狐,三百年寿岁的狐珠只要五百枚中品灵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千年紫叶灵芝,北海玄铁两百枚上品灵石即刻拿走!” 紧接着就有道挑剔的声音传来:“什么千年紫叶,这灵芝最多也就八百年出头,你卖这么贵岂不是在坑人?我看最多值一百枚上品灵石。” 那摊老板一听,不乐意道:“道友这话就说的难听了,八百年四舍五入一番和一千年也不差多少,功效是一样的嘛!而且两百枚已是给便宜了,这个不能再少。” 他对紫叶灵芝的习性不熟,只知最近卖的不好,便比原价降低了许多打算尽快脱手,只是一百枚还是压得太低了他实在无法接受。 挑剔之人身着青衣裘袍,虽然相貌堂堂,却总有几分刻薄相,闻言嗤笑:“整整两百多年呢,你说舍去就舍去,功效还能差不多就怪了!” 老板辩解了几句,发现与这人怎么说都说不通也火了,怒极反笑:“我看你是存心找茬的吧?不买就赶紧走,别挡着我生意。” 谁料,那人猛然翻脸,抬脚将老板的摊位一踹,抱着胳膊冷笑道:“在天街做生意,买你东西是给你脸,你这人别不识好歹,就没打听打听过我是谁?” 听到这么有含义的话,那老板却依旧软硬不吃,将紫叶灵芝一收:“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不做你生意总行了吧!这灵芝什么品阶想必道友你也心中有数,何况贫道冒险得来更是十分不易,价格是断断不能再低了。” 见那青衣男子骂骂咧咧还待说些什么,就听旁边传来一把和和气气的声音:“这紫叶灵芝虽是不凡的灵物,但其实要真是千年的反而老了,功效尚不抵八百年的好,两百枚上品灵石说起来还是道友折了价。这灵芝品相不错,我要了。” 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转眼看去,就见一白衣少年指着老板手中的紫叶灵芝,含笑道。 那老板见这少年识货,面色好了许多,连连拱手:“这位道友好眼光,是个爽快人!若不是最近生意难做,谁愿意折价卖掉这般品阶的紫叶灵芝?” 说着就拿出玉匣,殷勤地将灵芝给顾迟舟包了起来。 青衣男子这下急了,他本就是故意压价想占更多便宜,如今相中的东西转瞬就被顾迟舟三言两语抢了先,如何舍得?忙阻拦道:“你这小子打哪儿冒出来的?!这灵芝本是我问价在先,我还没说不要哩!” 顾迟舟懒得理他,径直掏出一只乾坤袋与老板银货两讫,随口反驳:“可你也没说要啊。道友,你可清点下,看对数不对?” 摊老板笑呵呵地收了那袋灵石,也没见清点,便将玉匣递给了顾迟舟。 这举动无疑彻底激怒了青衣男子。见顾迟舟不过筑基初阶修为,那人心中就有几分轻视,眼中骤闪阴狠之色,爆喝一声,提剑就朝顾迟舟面门劈去! “好小子,待老子好好收拾你!” 剑光袭来,顾迟舟忙侧身一避,摇光剑转瞬出鞘,发出 “铮” 地一声悦耳清吟。剑影如虚似幻,花吹雪舞扬风起,一牵一引便将那人的剑格了开去。 那青衣男子面颊通红,转身飞扑过来,两个人瞬间就交上了手。 周遭的摊贩见怪不怪,将自己的摊子挥袖一收便退至一旁,给他们腾出一块空地来。不过片刻,此处就聚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修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陈家小姐的贴身侍从么?又欺负新来的老实人。” “什么贴身侍从,分明是那陈氏女的娈宠,炉鼎之流!” “可不是,三天两头不是压价欺人,就是与人斗殴惹事,那陈家小姐也不管束一二。” “哪个陈家小姐?” “这都不知道?才来不久吧,便是玄离陈氏的本家嫡小姐啊。说是跟随其叔父来打理产业,在天街作威作福快半年了。” “嘘,慎言,那位小姑奶奶可说不得!” 天街本就龙蛇混杂,正魔人妖不分,是非曲直不辩,全凭实力说话。因此时有买卖不成或意气之争就兵戈相向的事发生,只要没有闹出人命,管理者就不会介入。 薛沉买好东西,转身发现少了顾迟舟,心中无奈轻叹,以前怎么不觉得这人这般爱凑热闹。左右看看,正打算找人,就听刚和自己交易的修士好心指点道:“适才与你一起的少年,好像往东边去了。” “多谢。” 薛沉回头一看就觉不好,忙道了谢急匆匆赶过去。 ┬┬┬┬ 东边街道正挤成一团,人头攒动,好不喧哗。 他几步神行而至,甫一掠过人群,就见那面相刻薄的青衣男子眼冒精光,手中簌簌动作,趁顾迟舟不备,竟下作地甩出了一串暗器偷袭。 幻雾四起,寒光点点,在空中化作天罗地网般地星图,旋转着兜头袭来! 凌空撞翻许多灯笼,转瞬间刺耳的滋滋声四起。再一看,那星图过处,任何触碰之物尽皆腐蚀成焦黑灰烬。 就在顾迟舟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之时,一只手冷不防从斜里伸出,将他一环一带护到身后。那气息太过熟悉,以至于顾迟舟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哗啦一声,顾迟舟只听到周围人阵阵惊呼,灼热滚烫的压迫感霎时笼罩了他。 睁开眼的瞬间,清亮的眸中就倒映出了无比绚烂的一幕! 浮空的那些灯笼猎猎燃烧着,在半空中星星点点地摇曳,薛沉熟悉的身影就在几步之遥,子母潭边见过的赤焰羽翼招摇而拉风地抻展在他背后,一头墨发在斑斓璀璨的火色中随风挥洒。 顾迟舟愣愣看着,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抹坚毅的背影。 羽翼包裹着二人,顷刻间挡下了星图的攻击,那铺天盖地的星图暗器也被烈焰吞没。薛沉眼眸幽深地盯着那青衣男子,在其慌乱地神色中,猛地振翅,凛冽的罡风夹着火舌朝男子席卷而去。 那人只觉被一股浓烈的杀气聚焦,完全忘记了反应,满面惊恐,御器想逃,却发现此刻头脑一片空白,什么术法口诀尽抛到了天涯海角!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会死的!死定了!! 四下陡然寂静无声,时间仿佛有一刻完全静止,喧嚣的人群此刻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滚烫的温度骤降,方才还无比灼人的热浪也好似随着声音消失了。 当那青衣男子回过神来,却发现那骇人罡风仅仅只是擦过他的耳际,如穿堂风般顺着天街主道呼啸而过,汇入云端深处。 出人意料地并未伤他分毫。 青衣男子无意识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汗流浃背。而原本华丽的轻裘却在他呼吸稍重的那一刹那,寸寸碎裂,青色的粉末被微风一吹,转瞬散成飞沙。 就在围观群众目瞪口呆之际,也不知是哪位好心的道友吹了一声口哨,满满俱是挑逗。 紧张刺激的氛围一瞬诙谐,众修士哄然大笑。 这让浑身赤条条的青衣男狼狈不已,满脸羞耻之色,似是恨不得立刻学会遁地术就此消失,一时竟不知该捂脸还是捂脐下三寸。 薛沉步履从容地朝他走去,背后的赤色羽翼一步一散,无声无息地隐匿不见。 他的衣袍完好无损,这羽翼看起来如有实质,消失时却如幻影,奇异地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见他步步逼近,那青衣男浑身一颤,冷汗簌簌地往下掉。抖着声儿问他:“你......你是谁?!” 薛沉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幽黯冷漠的眼神让青衣男子一噎,识时务地闭上嘴。 薛沉拾起被青衣男子砍翻在地的玉匣,他观察力极强,尽管并未看到前面的争执,但场中形势当时只一眼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意气之争,大约是因这玉匣而起罢。 “这是你的?” 青衣男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话是在问他。刚想说是,立马又给了自己一嘴巴,脑子清楚了才磕磕绊绊地说:“不,不是,不是。” 薛沉语气冰凉,好整以暇地问:“是谁的?” 青衣男指指顾迟舟,讪讪干笑道:“那位,那位小兄弟的。” “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其实这种时候,一般他都会撂几句狠话。然而:“不,不……没有。” “滚。” 青衣男连忙仓皇地御器飞走,瞬息间消失在众人面前,神容颇为狼狈。 ┬┬┬┬ 周围的修士免费瞧了一出好戏,此时见戏已落幕,也都神色如常地四下散去。然而经此一事,后来反倒一路太平。 天街本就是个弱肉强食之地,来此的修士泰半都奉行着这条铁律,越恶之人越能如鱼得水。在此适当地嚣张立威反而有利于行事,不会轻易被宵小之徒惦记,能够安生许多。 薛沉将玉匣递给顾迟舟,顾迟舟却摇摇头示意这是给他的。薛沉打开一瞧,正是他先前找了许久的紫叶灵芝。 他抿抿唇,终是露出了一抹浅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顺着道旁影影绰绰的灯笼,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岁月悠然的美好。 薛沉忍不住问:“刚刚受伤了么?” “你又救了我一次。” 顾迟舟摇摇头,转而问,“东西买得如何了?” “只剩下火魄石尚未寻到,不过得人提点,” 薛沉指指前方,那儿有座飞檐列栋,丹垩粉黛的五层高楼:“天街的琳琅异珍阁在今日有场竞拍会,说不定会有。” 顾迟舟颔首一笑:“既是这样,不妨去看看。” 说罢当先向前走去,薛沉默默望着他的背影,缓步在后。 走了几步却身形微顿,暗暗揉捏了下眉心,头疼愈发频繁了。他至今都没摸清那赤焰羽翼如何使用,方才只是一时情急,待他反应过来时就已突兀地出现了,最后消失也消失得莫名其妙。 然而每次使用过后,精神上都会十分疲惫,时而还伴随着头疼胸闷。他一直都研究不透这翅膀的来龙去脉,似与焚天决有关,又好像无关。 47.第三章‖斗金灯 一座高楼环云而立,楼高五层。飞檐四角衔金铃,清风拂过,一阵叮铛作响。 朱门大敞,三对童男童女手抱拂尘分立两侧,门前高高挂着个硕大张扬的红灯笼。檐下悬一金匾,上书着游龙走凤的几个大字:「琳琅异珍阁」。 “遍聚天下宝,售予有缘人。” 顾迟舟喃喃念起左右门柱上的对联,念完却忍不住嗤笑道:“说得倒好听,既是售予而非赠予,又岂是有缘人,应改为有钱人才对。” 薛沉扫了眼对联,摇头失笑:“那样未免太直接,恐会吓跑不少客人。” 进入门中,立即有美貌的侍女迎上前来,询问道:“不知两位客人是想在楼下随意逛逛,还是为了竞拍会而来?” 薛沉答:“竞拍会,可有门槛?” 在前世的现代,一般这种拍卖会,都需要提前预约,持有请柬方能入内。来者也多半是些显贵之人,也不知这里会否有诸如此类的要求。 侍女笑着摇摇头:“琳琅异珍阁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并无门槛。既是为了竞拍而来,只需带好荷苞便是,二位且随我上楼。” 说罢,她摆了个 “请” 的手势,先行一步在前引路,姿态优雅而恭顺地提裙上楼。薛沉与顾迟舟对视一眼,随即跟在她身后往楼上走去。 ┬┬┬┬ 上楼时,那侍女轻声细语地向两人介绍琳琅异珍阁每层楼的作用:“一层为寻常的交易行,供给客人们与异珍阁或其他的客人互相交易,多是些寻常之物;二层为接待贵客之处,到了二层会有侍从向二位核实身份;三层为奇珍秘宝等贵重之物的交易处;第四层乃委托人,也就是竞拍品的持有人,与异珍阁商洽处。” “第五层,方是竞拍会举办之地。” 到了二楼,又有两位侍女迎来,与先头那位侍女交接一番。其中一名粉裙女子向二人微福一礼,引着他们进了一处雅间。 待核验了身份,侍女便递过来一本画册。 薛沉接过随意翻看一二,其中尽是些各类奇珍异宝的彩绘,下面则记载着物名和功效。那粉裙少女解释道:“这是今日异珍阁要竞拍的所有宝物,您可细观一番,看是否有中意之物。” 须臾,薛沉就十分幸运地找到了此行的目的,指出火魄石,“我为此物而来。” 侍女将火魄石记下,估算了价格,便让薛沉预付了两百枚上品灵石为定。定金也可称为保证金,用以证明竞价者的诚意,不是来消遣的。 若竞拍成功,定金就算在交易额里,买家只需支付剩下的款项即可。若未拍成,则定金退还一半,其余算作服务费。 侍女双手递过一盏制作精巧、巴掌大的紫金灯,灯上镂刻着数字「七十九」,“此为竞价金灯,唱价师唱价后,您若看中此轮竞卖品,便灌入灵力将灯打出即可。灯上的数字为您的牌号,唱价师会记下您的竞拍价。此外若有他人竞价,唱价师会为你们加价,若所加价格您无法承受,只需收了金灯便是。” 看薛沉接过紫金灯,侍女又笑眯眯地提醒了一句:“竞价途中若您一直不收灯,便是默认了继续加价的意思。倘若最后竞拍成了却又反悔,就必须向异珍阁赔付一笔不小的违约金。” “为了确保竞拍顺利,异珍阁都会提醒诸位买家,还请量力而为,切莫意气用事。” 薛沉默然不语,顾迟舟笑着替他回道:“这是自然,还请姑娘前面带路。” 侍女笑笑,不由暗忖那位公子虽然俊美却着实冷淡无礼,表面上仍然不失礼数地领着二人直上五楼,往厢房行去。 一路上全是被重云叠雾般的素纱遮得严严实实的包厢,朦胧可见里头人影绰绰,走廊上却落针可闻,半点儿说话声都听不见,显然是设了隔音的结界。 将二人引入一间装饰雅致的包厢,放下帷幔,侍女便告辞退下。 包厢是半开放式的,正对厢门的落地窗前有一排低矮的窗栏,连接着地上一层矮榻,仿如日式的榻榻米。榻上设有矮几,摆放了数碟糕点,紫砂炉上正温着热茶。窗前垂挂着几乎透明的水色纱幔,熏香冉冉而起。 水色纱幔被施了法术,可以清晰地看出去,对面包厢的人却看不清里面的人——在这里时有意气相争客人斗价的事情发生,被称之为 “斗金灯” ,而这纱幔就是专门为了维护客人的私隐,以及防止斗灯失败的一方,在竞拍结束后找赢家的麻烦所设。 薛沉在矮几边盘膝而坐,倚着窗栏望出去,只见楼里是个八边形的内部结构,每边都有十数个这样的包厢,窗户正对着天井中央的鼓状舞台。顶上开了一个大天窗,透着日光,视野极好。 顾迟舟掀起垂纱打量一番,轻叹道:“真有情调。” 薛沉啜了口茶,静静等着竞拍开场。心底却在默默调整心理价位,师傅给他留下的资产不少,可当初上玉华拜师时他并未全部带走,如今过了这么久,剩下的并不多了。不由暗地盘算,若是太贵就放弃,一颗火魄石还没有重要到让他不顾一切志在必得的地步。 不知又等了多久,一声水滴轻响,铜壶滴漏里的漏箭往上升了一格。报时的小侍瞬间打起了精神,高声唱道:“午时正,竞拍始!” 旋即,一名青衣女子飞上鼓台。她纤手一挥,便见一樽琉璃瓶蓦然出现在展台上,一个手掌高的小人在琉璃瓶中捶打着瓶壁。 “此琉璃瓶中封着千年参精,想必在画册中诸位客人已对它多有了解,小女就不啰嗦了。底价为五百枚上品灵石,每叫一次价,加一百枚上品灵石。不设上限,价高者得。” 第一轮竞卖开始了。 几乎在女子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一盏盏金灯从各个厢房中飞出来。灌入灵力之后,各个化作头颅般大小,发着幽光在半空中上下飘摇。 “七百……一千……一千二……一千五!” 每一次叫价,都陆陆续续有金灯被收回纱幔后。由于隔着结界,场中静谧无声,然而那一盏盏持续漂浮着的金灯却显示出了场内氛围的紧张激烈。 与薛沉的百无聊赖不同,顾迟舟兴味盎然地关注着窗外的形势。场中竞价逐渐白热化,仅剩下东南方与西北方的两盏金灯还亮着。 “两千八……三千!还有更高的应价者吗?” 女子再次叫价后,唯有那东南方的金灯坚持了下来,终于逼退了劲敌,金灯晃动的姿态似乎都显露出几分恣意张扬。最后女子连唱了三遍终价确认,才终于传来一道清脆的击槌声,喻示着第一轮竞买结束。 “九十九号,以三千枚上品灵石成交!” 不管那些竞价者互相斗得多么热火朝天,薛沉始终淡定地饮着茶,对外面的热闹提不起半分兴趣。顾迟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头随着一声声的叫价一点一点地,一股朦胧睡意袭来。 薛沉看了看铜壶滴漏,竟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抵着精神上的疲倦,一贯良好的耐性也不禁磨出了几丝火气。像是感应到了他的不耐,第七轮终于轮到了火魄石。 “这一轮乃火魄石,出自极荒魔域的炼日火山,封存着上万年的赤炎之力。底价为一千枚上品灵石,叫价一次,加价五百!没有上限,价高者得!” 听到女子报出名字,薛沉抬手便将紫金灯打了出去。 “一千五!” 与此同时,另有几盏灯亦不甘示弱地飞出纱幔。 “看来火魄石的市场真的不大好,我们应该能够竞买到。” 顾迟舟赶紧趴在窗栏上,数了一圈,发现加上他们的,场中不过五盏金灯而已。 “现在这样说,为时尚早。” 薛沉手指扣紧茶杯,他总是隐隐感觉这次不会那么顺利。 果然一语成谶。就在女子数次加价下,几盏金灯逐一退出。最后仅剩下薛沉控制的那盏,以及东南方九十九号的那盏灯。 此时,火魄石的竞价已加至五千枚上品灵石,足足超过了薛沉本来预算的两倍! 而东南方那盏灯依旧一副八风吹不动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看起来很是财大气粗,志在必得。 场中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影影绰绰中,所有包厢里的人都好似挤到了窗栏边观望,想看看这火魄石最终会花落谁家。 “五千五……六千!” 女子叫价的声音都有些激动了,眼神灼灼地盯着场中唯二的两盏金灯。 六千已是薛沉心理价位的上限,然而对方的金灯始终不肯退让半分。薛沉的拳头紧了又紧,心中天人交战片刻,在女子再次加价之时,终是低声暗骂了句:“操。” 扬手一挥,金灯被收回了帐中! 女子的声音刹那一顿,窗外众人也好像跟着泄了股气。一时间安静中夹着莫名的失望,纱幔后仿佛能够听见一片嘘声。场中无聊,大家本以为可以看上一场斗金灯的大戏,谁知戏才刚刚拉开序幕,就徒然意外收场! 这感觉如同看了一篇好文章,高|潮未起就无端烂了尾,有种让人一口气上不来的憋闷。 薛沉虽然收回了金灯,面上不显分毫,心里却很有些不甘。炼制赤澜丹他只差这火魄石了,有了赤澜丹,他便可以事半功倍……想到这里,薛沉眼神一暗,可惜了! 正欲叫上顾迟舟离开,岂料手中的金灯却倏忽不见了踪影,抬眼一瞧,竟是被顾迟舟又打了出去! “你做什么?!” 薛沉讶然问道。 惊讶的神情和鼓台上的女子差不了多少,那女子本已打算叫终价了,却见先前退出的金灯竟又亮出,不由吃了一惊!然而职业素养令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绪,高声加价:“六千五!” 场中气氛也再次热烈起来,这出人意料的一幕令纱幔后的阴影愈加浓重了几分。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何必相让?” 顾迟舟回头一笑,声音里俱是满满的胜券在握:“灵石我有的是,不必担心。” 顾迟舟乃洛城顾氏嫡少爷,财力自然雄厚,他自己又少有额外花销,私房钱存了十几年都快发霉了,火魄石他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帮薛沉买下来的。 “赤澜丹对你进阶好处极大,若是其他原料没找到也就罢了,如今只差了这火魄石,真要放弃你肯定不甘心。如果实在难为情,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好了,你我修行之人,灵石不过是身外之物,还是进阶更为重要。” 薛沉一时语塞,他也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感受。想到竞价成功火魄石便能到手就有些开心,然而转念一想,是顾迟舟替自己出的钱又有些暗恼,既希望如此又伤面子,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 纠结了一番,他最终还是没有阻拦顾迟舟。 “七千……八千五……九千!” 女子唱价的声音有些发颤,一颗火魄石的市价顶天了也不过两千五百枚上品灵石,这还是第一次被斗到了如此高价,马上就要破万了! 土豪的世界她真是一点都不懂啊! 女子暗暗朝东南方九十九号瞥了一眼,光洁的额上竟然渗出了一层薄汗。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东南方九十九号向来是陈氏嫡小姐包揽的厢房,谁敢和这位祖宗斗金灯,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斗高了,陈家小姐赢了,却为了区区火魄石吃了这么大的血亏,她们异珍阁会倒霉;而一旦陈家小姐输了,面子上过不去,少不得异珍阁还是得倒霉!不论这次斗金灯的结果如何,以陈家小姐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看异珍阁都难逃迁怒之祸。 这样一来,女子心中不由恼恨上了薛沉二人,暗暗想着你们的灯撤也就撤了,怎么又整了这么一出幺蛾子,陈小姐那边可怎么安抚才好。 可虽然事已至此,规矩却不能坏,女子咬咬牙还是叫道:“一万!” 不管是东南方陈氏女的金灯,还是顾迟舟执掌的金灯,都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两盏金灯稳稳地漂浮在纱幔前,就这样互不服输的斗了起来! 无言的沉寂中,只剩下女子一声又一声强装镇定地、急促地加价声。包厢里的人们心中似乎都有团火焰在燃烧,空气渐渐凝滞而沉重,越来越多灼热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两盏金灯上。 “一万一千五......一万二……一万五……两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即使再多么娓娓动听的声音,听久了也难免让人烦躁。 东南方的包厢里,“砰——” 地一声巨响,七八名俊美的华服男子呼啦啦在碎瓷片上跪了一地,伏首低眉,噤若寒蝉。 相貌娇柔绝丽的红裙少女素手拍碎矮几,满面寒霜,冷哼道:“哼,还不撤灯,这是要和我陈彤斗金灯么?!” “小姐莫恼,区区一块火魄石,何至如此?怕是有人故意和我们过不去,在恶意抬价呢。” 跪在地上的美少年之一膝行几步,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这边叫价已经涨到了三万,而对面的金灯仍然气定神闲。陈彤贝齿紧咬,思及前面胡乱买了一堆东西,如今的价位已是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粉拳捏了又捏,几欲将指甲捻断。 当价位涨到了三万五时,她终于恶狠狠地将灯一收,气急败坏地吼道:“给我查!查清楚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和我过不去!” 伴着一声槌响,顾迟舟收了金灯对薛沉一笑, “瞧,火魄石是我们的了。” 薛沉抿了抿唇,暗暗掩去眼底的一丝难堪。语声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些钱算我暂时借你的。” 若顾迟舟面对的是个姑娘,他这么做大概很容易赢得姑娘芳心,可对薛沉一个大男人来说,却有些伤他自尊。 顾迟舟很快反应过来,心底微微懊恼。他怎么忘了,这人看起来冷淡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个骨子里极为自傲的人,这么做怕是折损了他的颜面。 他想了想,挑眉道:“我们之间一定要分得这么清么?我帮你是出于朋友之谊,你需要火魄石,我又正好有这个能力,你可千万别多想。” 见薛沉皱眉还要说什么,他连忙抢白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最不缺的就是灵石,与我而言不过是以多余的东西正好解了朋友的燃眉之急,非要一分一毫算计那么清楚实在伤感情。如果你一定要还我什么,那就还我一个承诺好了。” “承诺?” 薛沉一愣。 顾迟舟笑道:“与其还钱那般俗气,不如承诺以后帮我做件事。” 48.第四章‖陈氏女 花了三万五千枚上品灵石买下火魄石,去二楼兑换时,为了方便买家付款,在异珍阁里,凡是上万数额的灵石,都统统折算成晶石。 看起来高昂的花费,按照一千枚上品灵石约等于一枚上品晶石的汇率,顾迟舟也不过是从储物戒中数了三十五枚深蓝色的晶石出来——再多么美丽珍贵,于他而言也只是稍微好看点的石头,着实不值一提。 顾迟舟将火魄石递给薛沉,浅褐色的凤眸眼神澄明地注视着他,声音低缓而清越:“别忘了,承诺日后无条件帮我做件事。” 他苍白而纤长的手上,静静躺着一块通体哑光墨黑如碳,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石头。 薛沉行事向来果决,从未迟疑不定,此刻却有些踌躇。 就算给了承诺,以他和顾迟舟的立场,他日后真能做到么?不是他不重诺,而是尽管非他所愿,他却到底一次又一次食过言。 曾经向战友承诺不会让他出事,最后却是他亲手对战友扣下了扳机。曾经向琪琪承诺一定会保护好她,可琪琪却正是因为他,才被牵连至死。甚至还有......薛沉的心猛地一颤,眼眸微敛,掩去其中转瞬即逝的仓惶。 见他一直沉凝不语,顾迟舟心中疑惑不已,止不住地冒出许多猜测。明明现在以薛沉和他的关系,要说没有情谊,谁都不会相信。不管承认与否,明明两个人早已心意相通,然而不论是之前一句朋友,还是如今一句承诺,薛沉又为何如此抵触? 明明......只是一句话而已。 薛沉,究竟是你不愿答应?不敢答应?还是……不能答应? 摊开的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火魄石,顾迟舟若无其事般悠然一笑:“不过是个承诺罢了,也值得你犹豫这么久?我又不会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本心的坏事。” “阿沉不想做的,不愿做的,迟舟绝不会挟诺勉强你。” 薛沉定定看他半晌,他知道两次这样的拒绝,以顾迟舟的敏感必然已心生疑窦。接过火魄石纳入环中,“好,我答应你。” 他曈色如墨,似天光照不进的深渊。顾迟舟无法透过这双眼睛,看懂它背后的情绪。 ┬┬┬┬ 厢房里,娇俏的华服少女百无聊赖地斜倚在美人榻上,把玩着一只琉璃瓶,正是第一轮的竞拍品。她看上去不过二八芳华,面容虽然稚嫩,通身气度却优雅而高贵,如天边之云,不可攀附。 那八名姿容秀丽的男侍依旧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一动不动,深怕再将她激怒。 “七十九号?白衣莲冠?” 少女口中喃喃重复着男侍话中之词,语调轻柔,难辨喜怒。 先前顶着盛怒劝慰少女的男侍之一,面貌柔美的少年闻言轻轻抬头:“是,小姐。异珍阁的青管事深知今日之事惹得小姐心中不快,怕小姐怪罪,闻奴来意,立刻便交代了。说是两位白衣莲冠的少年,核验身份时记录的是玉华宗门下。” 少女把玩着琉璃瓶的手一顿,须臾,嘲讽一笑:“呵,我道这 ‘白衣莲冠’ 怎会如此耳熟,原是那最喜欢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的仙盟第一派啊。” 听到这话,其中一个跪伏在地的青衣男侍忽然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少女,却面有异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少女见是他,颇不耐烦地袍袖一挥,轻斥道:“墨柳,今天早上的帐我还没同你算,你这又是闹哪一出!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那叫墨柳的男侍慌忙伏首一拜,这才嗫嚅着说:“回小姐,今早都怪墨柳,才害得小姐差点错过了竞拍会,可,可奴那也是因为被人给欺侮了才……还请小姐给墨柳做主!” 原来他便是早上的时候找茬顾迟舟,后又被薛沉当众 “欺侮” 了的青衣男子。 琳琅异珍阁的竞拍会每次只招待一百号客人,今早却因这墨柳之故耽搁了时间,害得陈小姐险些拿不到牌号,堪堪排上倒数第二。陈小姐本就脾气火爆,再加上斗金灯时丢了脸,如今提起这事更如火上添油,怒上加怒。 跪在一旁的美少年听得直皱眉头,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少女黛眉轻挑,强压着怒火讥嘲他:“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仗着我的势,你不去欺辱别人就罢了,这天街还有能欺侮了你的人?真是稀奇。” 墨柳俊脸一红,却厚着脸皮装模作样地揉揉眼角,委屈道:“小姐!今早扒了墨柳衣服,还当街戏耍了墨柳的,就是那俩玉华宗的狂妄之徒!”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们不但欺侮了墨柳,如今更是当众下了小姐的面子!小姐名震天街,往来买卖的修士谁人不识小姐,他们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却竟敢这样做,何曾把小姐您放在眼里?您不教训教训他们,倘若传了出去,整个玄离陈氏都将荣光蒙尘啊。” 他这话分明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然而少女却因这番挑拨之言大动肝火,娇艳明媚的面容渐染阴鸷之色。 半晌,唇边扯出一抹嚣张恣意的笑:“玉华宗的小崽子,不在他东祁好生呆着,却无端跑到玄离天街来寻衅滋事。看来,本小姐更该去会上一会,这两个狂妄之徒了!” ┬┬┬┬ 正逢下午,天街人来人往之际,薛沉刚和顾迟舟走出异珍阁的大门没几步,就被从天而降的陈小姐一行人堵了个正着。 一袭银红撒花百褶裙的少女,在午后似火的骄阳下,璀璨夺目,不可逼视。 她笑语张扬,声音如空谷过风的回响般,轻灵,傲慢,贵不可攀。“两个小子,异珍阁上,敢和姑奶奶斗金灯的是哪一个?报上名来!” 顾迟舟讶然之下,反应迅疾不失礼数地敛袖一礼,声音温雅清越:“见过姑娘,若姑娘问的是竞拍火魄石那一轮,应该便是在下。” “只是,问人姓名前,于礼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么?” 他唇畔扬起浅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隔着空中数盏阑珊的灯笼,一眼看去,答话的少年正值弱冠芳华。丰仪隽秀如阳春之雪,眼神澄净如冰川之泊。 他素衣翩翩,行礼时,博带广袖似行云流水般拂过地面,却始终不染纤尘。 少女原本睥睨不屑的眼眸,在看到顾迟舟的一瞬间倏然变化。她打量着少年的目光细致而极富侵略性,像是挑剔的收藏家看到了一件绝美的藏品,每浏览过一寸肌肤,一处轮廓,眼神就明亮一分,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意也更深刻一分。 “玄离安阳,陈彤。未知公子名姓?” 语声慵懒,倒是和软多了。 顾迟舟很明显感觉到了少女态度上的变化,本是戾气寻衅而来,如今却好声好语,尤其是……看他的眼神如此让人不愉。 他敛了笑,带着薛沉从未见过的、属于高门世家子的矜持:“东祁洛城,顾迟舟。” “顾氏迟舟,我听过你。” 陈彤意味不明地伸指抚唇,稚嫩的面容,却无端端透出了与年龄无关的妩媚。“你生得确如传闻一般昳丽,世家筵席之上,觥筹交错之间,叔伯们无有不提及顾氏嫡子的绝色姿仪。” “我本以为是家人夸大,今日一见……果真叫人心旌摇摇,意往神驰呢。” 此话一出,陈彤身后的男侍譬如墨柳之流,无不色变。看着顾迟舟的眼神更是嫉妒有之、惊愕有之、羡慕有之,咬牙切齿者不在少数。 面对绝色美女毫不吝啬的赞美,顾迟舟却绝没有半分高兴,他只感到了羞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薛沉却突然冷哼出声,眼神凌厉地看着陈彤,身形一闪,挡在了顾迟舟身前,以实际行动打断了陈彤对美人的视奸。 美人被挡,陈彤这才颇为勉强地将心神分了少许给薛沉。可惜有顾迟舟的美色珠玉在前,薛沉这款又并非陈彤所好,陈彤只懒洋洋地问道:“你又是谁?” 话虽问着薛沉,眼神却仍然热切地投注在顾迟舟身上,依依流连忘返。 薛沉满面寒霜,没有答话。 看着这个女人对顾迟舟那赤|裸|裸的垂涎之色,他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躁,袖中右手无声无息地攥紧成拳。不知为何,竟会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遭人觊觎的强烈不快。 “阻人去路,究竟有何贵干?” 薛沉毫不客气地问道,声音冷得随时能掉出冰碴子。 “本欲来见一见敢与我斗金灯的人,现在看来倒真是不虚此行。” 陈彤极为敏锐,似乎看出了什么。视线暧昧地在顾迟舟和薛沉之间来回梭巡片刻,末了冲薛沉挑衅一笑,一语双关道。 薛沉剑眉深皱,话未出口,却被一微尖的男音打断:“小姐!这人便是那存心羞辱,当街恶意戏耍我的混蛋!就算小姐大度不计斗灯之仇,也不能连这件事也一并略过吧?还请小姐看在墨柳尽心伺候多年的份上,为墨柳讨个公道!” “这小子,竟敢如此羞辱我,根本就没有把您放在眼里,分明是在故意挑衅陈氏荣威!” 薛沉眯眼看去,才发现是早上那个被他教训过的青衣男。眼风微凉地扫他一眼,那人立刻瑟瑟一抖,惊惶地往陈彤身后躲去。 陈彤满意地瞥了墨柳一眼,虽然又娘又贱白瞎了副好皮相,却是个会说话的。知道她对顾迟舟起了心思,便刻意不再提斗灯的过节,递了个台阶给她下。心知此人不过是想利用她给自己报私仇,却恰好为她找了个理由,得以将这个疑似情敌的小子好好收拾一顿,既能不伤及美人,又能顺带出了斗灯败落的恶气,孺子可教也! 周围早就围上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甚至笼罩了各种聚焦在此的神识。她身为玄离陈氏嫡女,下一任家主继承人,这个面子可不能再失了。否则不仅是她,她整个家族都有可能沦为修行界的笑柄。 陈彤变脸如翻书,脸色阴霾道,“我这侍从所言可当真?如此,你这小子真是存心与我陈氏难堪了!” 顾迟舟听她们主从二人唱双簧似的倒打一耙,觉得十分可笑,出言反驳:“不说是谁欺人在前,动手在先,此事围观者众,公道自在人心。就单说此人被阿沉当街惩治一番,最后技不如人,落荒而逃时也未曾自报家门过,我们怎知他出身陈氏,又何来阿沉故意寻衅一说?” 陈彤见是顾迟舟,态度立马就变了,和声笑道:“此事与顾公子却无干系,我不过是要找这连姓名都不敢通报的小子算算账,替我那不成器的小相好讨个公道罢了。” 见她说的理直气壮,薛沉亦负手冷笑:“不过是想找麻烦罢了,何必多言。” 说罢,他手掌一翻取出开阳剑,广袖扬风涤荡,长剑指天画地一斜。薛沉眼眸微眯,仿若眼前之人不过是微末尘埃,淡淡道:“要战,便战!” 顾迟舟正要取出摇光剑助阵,薛沉却抬手止住他的动作,“这是我和她的梁子,你不要插手。” 顾迟舟无法,只好退开。眼睛却紧紧注视着薛沉,浓浓的关切之意流于神容。 陈彤冷哼一声,双手一招,一对凤翎秀扇凭空出现在手中,当即便朝薛沉袭来。扇面刷啦一展,扇骨之间银辉初泄,犹如两轮皎皎半月,霍地细看竟是一列细密的剑齿! 她如舞疾旋,剑齿森森,直指薛沉颈项咽喉。薛沉侧身骤闪,连退数步躲过杀招,脚踏扶摇九天逆袭而上!长剑凌空,一招鹤鸣孤山,耀目白光大盛,剑影如潮,空中一声高昂鹤唳顿破陈彤双扇防御,凛冽的剑锋直逼其胸腹要害。 陈彤防御被破,若是此招打实不死也要退层皮! 欲避锋芒她一个下腰倒悬明月,却正中薛沉之计!薛沉刹那间便改换剑势,长剑迅捷地劈向陈彤下盘,陈彤避之不及平衡顿失,差点从半空跌下摔个好歹。无奈之下只好姿态狼狈地就地一滚作缓冲,眼神却阴嗖嗖地盯着薛沉,气得面色青白,破口大骂卑鄙无耻。 薛沉腾上半空,踏着摇曳的灯笼,步步紧逼。 陈彤眼眸一辣!玉面骤然闪过阴狠之色,长袖一甩,双扇一合旋转着飞上半空,双手迅疾如电,在霎那间结了个繁复诡秘的法印。口中一声娇喝:“飞扇万剑心,斩首!” 随着法诀念出,转瞬间双扇璧合成满月状,在空中每旋转一圈便增大一轮。扇子边缘倏忽刺出长剑状的利刃,寒芒流转,顿呈环状,在空中大开大阖 “之” 字形来回碰撞着向薛沉袭来。 气势汹汹,罡风阵阵,直斩敌首! 天街两侧围观群众爆发出一片惊骇之声,如潮浪般呼作鸟兽散,唯恐做了那被斗法殃及的池鱼。一个个即便没有见识过,也看得出这杀招狠绝,若被击中只怕会顷刻身死道消。 薛沉瞳孔骤缩,霎时心惊肉跳,迅速祭出九天玄元剑法中的守势抵挡!身形瞬变,白袍翻飞,长剑凌空一斩,便是一招飘絮醉舞!剑影如柳絮乘风,人影似酩酊醉舞,弹指间完成了绵密的防御剑阵。 团扇如斩首利器挟着摧枯拉朽之势而来,金戈交撞,电光霹雳间便听一声铿锵巨响,整个天街都仿佛震了三震。 虽然飘絮醉舞卸下了团扇大半力道,然而庞大的气劲伴着无数道剑影,直直透穿薛沉胸膛! 薛沉腾空而起,被巨大的力道击退数丈,落地之时仗着长剑钉入地面做阻力,在地上拖拽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剑痕,才勉强止住那股冲劲。 尘埃落定时,长躯一震,猛地单膝跪地,脸色煞白一片,血色尽失。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心肺闷痛如绞,噎了又噎却到底强压不下,蓦然吐出几大口鲜血。 白袍前襟上霎时如红梅落雪,晕开点点殷红。 “薛沉!!” 顾迟舟一怔,大惊失色。几步瞬息而至薛沉身旁,扶起他,“你还好吗?伤势如何?” 薛沉按住他颤抖着的手,正要安抚他,刚一张口,又是几口血呛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原本丰盈俊美的容颜,竟慢慢透出不祥的黑青之气,浅色薄唇苍白泛紫,却更显得唇畔的血色异常触目惊心。顾迟舟顿蹙双眉,眼眸不自觉地睁大了几分,浅褐色的瞳仁中倒影着刺目的血红,逐一掠过紧张、仓惶、担忧、气恼等复杂情绪,昭示着他此刻波澜不平的内心。 想到此刻境地,顾迟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极快地恢复镇定。他调动起体内全部的青木之灵,喃喃念出治疗的法诀。伸出的手不再发抖,包裹着盈盈清光抚上薛沉的胸襟。 陈彤嘴角含着极嚣张的笑,倒提双扇,莲步缓缓,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嘻嘻,小子不错嘛!在我飞仙摄首扇下,还能留得残命。” 顾迟舟无动于衷,极为认真地治疗着薛沉,可是无论他使尽浑身解数,薛沉的生息却越来越弱,面色也愈发青白骇人。 薛沉瘫软着躺在顾迟舟怀中,他感到浑身发冷,犹如万箭穿心般的痛楚在凌迟着他,痛苦得让人几欲发狂。薛沉死死咬住双唇,意识却逐渐模糊。心头毫无防备地袭来一阵无力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这样就要死了么?不! 他还没有报仇,还没遵行誓言以血还血,让无纣生不如死! 他又怎么能死在这里? 还有顾迟舟...... 恍惚中,他听见那个女人对顾迟舟说:“不用白费气力了,就算你耗尽灵力,他也必死无疑。本小姐的扇子可不是那么好接的,他区区一个筑基境修士竟敢如此狂妄,便该付出猖狂的代价。” “这是毒,并非术法之伤。” 顾迟舟声音泠泠,听不出情绪。 “这又如何?” 陈彤挑眉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顾迟舟忽而抬起头来,眼神带着让她着迷的坚定,纯澈无比:“我们是玉华宗三代嫡传弟子,不过是意气之争,你若杀了他,于你,于陈家都没有好处。” “嗯哼?” 陈彤撇撇嘴,并没有因他的威胁改变心意,就像丝毫不把玉华宗放在眼里。 “要我做什么,你才肯交出解药?” 顾迟舟抿抿唇,见她如此油盐不进心下焦急,奈何薛沉的性命还掌握在她的手中,这让他十分被动。终于,他无奈地看着她道。 陈彤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眼眸一亮,眉开眼笑道:“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要你。” 少女嚣张地扬起脸颊,语声透着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 “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回陈家,把我伺候舒服了,我才让他活。” 49.第五章‖一个吻 “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回陈家,把我伺候舒服了,我才让他活。” …… 薛沉昏昏沉沉间,听到了这句话。 要谁……伺候谁?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威胁谁? 因为莫名的在意开始思考,他的灵台清明了几分。模模糊糊地想着,她好像在威胁顾迟舟。她,在拿自己的性命,威胁顾迟舟!可恶的女人! 勉强保持住了一半的清醒,薛沉心中蓦然腾升起极大的愤怒!怒火从心中萌发,俞烧愈烈,呈燎原之势直冲脑海,炙烤着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因隐忍着疼痛而近乎崩溃的理智。只要想到顾迟舟有可能会答应,为了救他忍着屈辱去 “伺候” 那个女人的画面,他就受不了。 顾迟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不能答应,不能...... 可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他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慌中,听到那个人始终温雅清越的声音,带着毫不迟疑的坚定:“好,但你得先把解药给他。” 好。 薛沉只听到了那个好字,后面的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说不清那一刻心中是什么感觉,愤怒、惊慌、不可置信、不知所措,理智的弦一瞬崩断!他......答应了?! 那个一直清雅矜持的人,竟然答应了如此荒唐的要求! 薛沉拼命想要挣开眼睛,想要阻止他。可眼前的一切似被蒙上了轻纱,光怪陆离,他什么都看不清。当他的精神世界快要分崩离析的最后一刻,他惟一能够想到的,能够真正刻印在心上的,似乎只剩下了一抹袅袅入仙的背影。 只剩下了,灵犀崖边,望思池畔,那人步步生莲,漫天苍碧中无意间回首的笑。 顾迟舟......顾迟舟! ┬┬┬┬ 「如臭虫一般死在这里,你真的甘心么?」 混沌的虚空中,传来一道嘲讽之音,十分熟悉却又冰冷得陌生。 谁? 「杀师血仇还未报,死在这里,你真的甘心么?」 是谁?究竟是谁在说话! 「苟且求活,却要付出本该属于自己的人,被他人□□的代价,你还真是窝囊啊。」 是谁!出来啊! 「既害怕又享受着顾迟舟的靠近,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因为你不敢承认,你心底一直藏着的一个秘密。你背弃了在师父临终前立下的誓言!」 没有,我没有什么秘密!我也没有背弃誓言! 「真的没有么?你已经破了戒,却还不敢承认,哈哈。一条条泣血的誓约,你一一背弃。」 我没有!! 「杀魔修,你的心中从此种下嗜杀恶念,你破了杀戒。」 那是魔,我杀的是魔,不算破戒!是魔,便该杀,该死! 「你不敢承认自己对顾迟舟动了情,你早已堕入尘网,破了情戒。」 不可能,我对顾迟舟,只是,只是......我不可能爱上他! 「啧啧,你竟然对自己的杀师仇人之子动了情,师父真应该后悔收了你这么个弟子!顾迟舟呢,当你杀了他爹,当一切真相大白,他又会怎么看你?」 「即使现在他竟为了救你,不惜受那般大的□□,可是以后呢。」 「他一定会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他,他会恨我?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讽刺,让薛沉脆弱的心魂刹那间如遭雷击。然而那道声音还不肯就此放过他,轻描淡写地绕过这个话头,继续道: 「一直怀着一定要报仇这样的念头,仇恨才是支撑着你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大道的动力吧。你根本对什么长生,什么大道了无兴趣,只因你从入道之始便执念深种。」 「你根本就做不到,不入情执。」 不,我只是想报仇罢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我从未被仇恨操纵,我没有心生执念! 「有没有,你心底最清楚。」 …… 薛沉恍然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在这里都无所遁形,所思所想皆被窥探得十分彻底。 「看,全都被我说中了,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你对师父的誓约,早就破的干干净净了!哈哈哈哈哈......」 「三戒已破,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是啊,三戒已破...... 伴随着虚空中那肆意疯狂的大笑,薛沉头疼欲裂,颤抖着蜷缩着嘶喊起来,声音嘶哑而绝望。那个声音笑了许久,似乎折磨别人是一件极开心的事情。 当它终于不笑了,再开口,冰冷得渗人的声音竟变得轻缓而醇厚。带着某种微醺的醉意,惑人心神。它说:「你根本不需要苦苦压抑心中的杀意,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将那个猖狂的女人杀了,让顾迟舟只能够待在你身边,只能够对你笑,不好么?」 「你早就无戒可破,又何必那么虚伪!骗得了别人,却真的能骗得过自己么?」 「固守道义?你能对得起顾迟舟么?」 是啊,何必固守道义。 杀戒,早就破了,何必固守道义? 杀了那个女人,顾迟舟应该是.......属于我的。觊觎者,该死!! 薛沉漆黑如墨的眼眸,纯粹之色渐渐倾覆,猩红血色溢满眼白。眨眼之间,黑白分明的瞳孔骤变成妖魔般的灿金竖瞳。 浓厚的血腥气缠绕上他的身体,被双扇剑影穿透的胸膛迅速地愈合,黑青的死气被凶煞之气驱逐吞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 他睁开双眼,终于看到了那个一直和他说话的人。 幽黯无光的虚空之中,那个人身形高大挺拔,却浑身包裹在一件厚重的玄青色斗篷里,看不清面容。他并未束冠,长发拽地,看起来落魄而疏狂。 最显得奇特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神秘人,浑身缠绕着数不清的粗重铁链,直直缀到地上。再仔细看,那些铁链并非单纯地禁锢着他的行动,而是深深扎透他的躯体,从琵琶骨中穿过,再从胸膛或腰腹间穿出,干涸的血液覆在铁链上早已脱离了红色,深褐如墨。 他就如同背负着无尽罪业的地狱恶鬼,永远不得解脱。 薛沉与他隔空对视,那人说:「瞧,这才该是你本来的模样。」 ┬┬┬┬ 顾迟舟神色漠然地看着陈彤,“我可以跟你走,可他撑不了那么久,先把解药给我。” 陈彤摇头冷笑:“不可能,我给了他解药,你反悔怎么办?”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幻想让堂堂顾氏的嫡少爷,屈尊做我的男宠呢?我可不想招惹上顾氏,把解药给了你,我还有什么筹码牵制你履行诺言呢?” 顾迟舟感到十分可笑:“诺言?不,君子一诺千金,就算没有什么牵制,如是诺言也必会践行。我之所以答应你,只是因为你卑鄙无耻的要挟才不得已如此,并非心甘情愿的承诺。两者,又怎能混为一谈。” 陈彤被他激怒,恶狠狠地道:“我管它混不混为一谈!你现在还有心思和我耍嘴皮子?就不担心你心上人的性命了么?!” 顾迟舟听到 “心上人” 三个字眸光一阵闪烁,却并未再和她抠字眼,平静的模样好似默认了她的说法。只淡淡道:“你不把解药给我,我便不会走。若他死了,你惹上的就不只是顾氏,还有整个玉华宗。” 陈彤闻言一滞,她当然知道顾迟舟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如她清楚的知道,顾迟舟不仅仅顾氏嫡子,还是玉华宗的少宗主,玉华宗下一任掌门一样。如果薛沉今日真的死在天街,就算顾迟舟现在还不能奈何她,可一旦日后顾迟舟掌权,就是她陈氏灾厄来临之时。 她素来嚣张跋扈惯了,任意妄为就是她的人生信条。 身为陈氏嫡女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因此行事总是无法无天——她想睡顾迟舟,那就不择手段也要睡了他。面对身份地位和她在同一高度的顾迟舟,直接强取豪夺肯定不行,只有取其软肋加以利用才有可能达成心愿。 因此她几乎在见到顾迟舟的第一眼,对他起了心思的那一刻,就心念电转,将纯属无聊的找茬行为化作了一个局。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了薛沉的命,对薛沉下毒,也只是为了逼迫顾迟舟而已。 本以为有了薛沉这个筹码在手,又事发突然,顾迟舟就算是顾氏嫡子也要乖乖就范。可没想到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局势,三言两语就破了她的局,掌握了主动权。真是失策! 陈彤想了想,换了套说辞:“这样吧,我给他半颗解药,你也只需陪我十日。十日后,我就把剩下半颗解药给他,放你们自由。意下如何?” 见顾迟舟微蹙眉头,没有立刻答应,她立刻柔声游说道:“不过是场露水姻缘,顾公子毕竟是个男子,又不会吃亏,你何必不解风情。” ——说到底,还是美色当前,不到黄河心不死。 顾迟舟其实心中也没有底,虽然推断陈彤应该不会真的如此不顾后果地杀了薛沉,可薛沉在他心中太过重要,因此他根本不敢赌这个 “应该” 。表面上看好像掌握了些主动权,其实只要他还看重薛沉,他就还是会受到陈彤的钳制。 这就是一场博弈,堵的就是人心,顾迟舟觉得自己快要输了。如果顾迟舟能够对薛沉狠下心肠,表现得毫不在乎,那陈彤自然威胁不了他,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可他偏偏就是做不到! “好。” 听他吐出这个字,陈彤立刻笑靥如花,挥手丢给了顾迟舟半颗药丸。 顾迟舟忙给薛沉喂下,薛沉昏睡着无法吞咽,顾迟舟也不多想,低眉伏首便将唇凑到了薛沉唇边。嘴对着嘴给他喂药,伸出舌头探进薛沉的口中,将药丸抵送进了他的喉咙。 陈彤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有所动作。 薛沉意识醒来时,就感觉到了口中的异样,鼻尖也萦绕着幽微清馨的芷草香。 唇瓣上覆压着轻柔之物,触感温润,口腔里钻进了一条滑腻柔软的东西,似乎给他喂了什么。那物退出时无意间扫过他的口腔内壁,碰到了他的舌头,那瞬间□□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薛沉忍不住伸舌勾住那东西,和它纠缠到了一起。 那柔软的感觉,实在令人沉醉,薛沉竟有些食髓知味,流连忘返。 顾迟舟本是单纯地给他喂完药正要退出来,就感到了薛沉无意识的挽留,多情而缱绻,整个人便是一愣。 唇齿痴缠,不自觉地索取着对方口中的温暖,有种彼此交融的错觉,二人都不禁呼吸微重。顾迟舟很快醒过神来,慌张地抬起头来,脱离了那让人险些沉沦其中的温柔。 感受到对方突然无情的离去,薛沉猛地睁开双眼。 眼睁睁看着两人接了个吻,直到分开陈彤才反应过来,这对于将顾迟舟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的她来说,绝对是不能忍的!陈彤尖叫着大骂一声:“贱人!” 说着就要上前来分开二人,刚触到顾迟舟的手,陡然被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牢牢擒住,叫她无法挣动分毫。陈彤不由诧异地看去,就见薛沉正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不再是原本的模样,猩红的瞳膜,灿金色的竖瞳,看起来妖异又渗人。 突然的变故吓了陈彤一大跳,她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啊!” 不仅是她,顾迟舟的心也顿时漏跳了一拍,惊诧地看着薛沉从他怀中起身,姿态缓慢而优雅,又隐隐带着说不出来的诡异。顾迟舟不确定地喃喃唤道:“阿沉?” 被这样空洞无机质的眼神聚焦,让陈彤都不由瘆的慌,心中一跳,凭空生出几分强烈的不安。她想要挣脱桎梏,却发现不论使多大力气,薛沉抓着她的手始终如铁钳般纹丝不动。她恼怒地正要说些什么,就发现自己整个人居然腾空而起! ——她被薛沉霍然举起,像个垃圾般丢飞出去! 薛沉也立刻飞身而起,瞬息间跃至陈彤身前,在其还没落地时便狠狠一脚朝她腰腹踹去,一通拳脚相加。 顾迟舟怔怔地看着薛沉的身影,这样陌生的薛沉,他曾经在云天谷里见到过。 他永远忘不了,是多么记忆犹新的可怕。 ┬┬┬┬ 前后不过短短片刻,陈彤都有些被打懵了,实在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发现自己的灵力在不断流逝,仿佛正被薛沉吞噬,想反抗却根本反抗不了。 薛沉赤红着双眼,整个人魔怔了似的,出手疯狂而狠辣,如同煞神附身。 他一拳将陈彤掼向地面,直接撞碎了几大块青石板,陈彤娇美绝艳的容颜几乎毁去了一半,破败地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零星几个还在周遭围观的修士纷纷讶然,谁都想不到场中局势竟会在瞬间反转。原本胜券在握的陈彤如今成了可怜兮兮被虐的那个,她那七八名美貌的男侍早就吓得四散逃去。 薛沉从空中缓步而下,白袍赤带缥缈入仙。一步一笑地走向她,袍袖一甩,长剑凭空闪现在手中,笑容残忍,杀意凛然。 顾迟舟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要杀了她! 这是他再一次从薛沉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的杀气! 那边,薛沉在陈彤身前三步处停下,剑刃扬天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寒光逼人。他的声音喑哑而冰冷,还透着诡异的愉悦:“凭你,也敢肖想他?” 他血瞳一暗,单手执剑,扬手便要将剑刺入陈彤的咽喉,取她性命。 “——阿沉!!” 千钧一发,顾迟舟来不及阻止他,惊骇地失声叫道,声音颤抖,带着恳求:“求你!住手吧!玉华弟子的剑是斩除魔邪的剑,是守护苍生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 “我认识的薛沉,尽管总是冷着一张脸,却是个细心温柔的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身侠气,古道热肠……他会因为不公替朋友出头,会在身边人陷入困厄时不计得失出手相助,甚至会为了救一个陌生人铤而走险!他只会做应该做的事,绝不会做违背本心的事。” “求求你,停下来......别让薛沉后悔。” 薛沉的手一顿,锋利的剑刃堪堪止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不到半毫处。 他眼中的血色无声无息的褪去,不知何时,恢复了清明。 ┬┬┬┬ 薛沉恢复正常之后,二人便立刻回了宗门。 却因那两段开挂般的越阶战——不管是筑基中阶的墨柳,还是筑基大圆满的陈彤,最终都败在了薛沉手上,倒让薛沉在天街很是火了一把。 陈彤后来被陈氏族人接了回去,各种灵丹妙药的滋补下倒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容貌也逐渐恢复,很快便活蹦乱跳了。 经此一事,险险地捡回一条命,她倒收敛了很多。 然而...... 陈彤趴在床榻上养伤,实在寂寞无聊,召来暗卫吩咐道:“你们找些人,给我去东祁远远盯着顾迟舟,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动向!” 暗卫头头正是那个面容柔美的劝谏少年,这次他也依旧一脸汗颜地劝谏道:“小姐,那顾迟舟毕竟是顾氏嫡子,自从家主大人知道您是因为调戏顾少爷才差点殒落在天街,就大发雷霆,叮嘱属下不可再让您如此任性……” 陈彤不耐地打断道:“哼,我又没说要你们再给我把顾迟舟掳回来!啰嗦什么啰嗦!” 暗卫伏首为难道:“这……” 陈彤杏眼微眯,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顾迟舟现在是顾氏嫡子,玉华少宗主,我确实打不起他的注意。不过嘛,人也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不是,我就不信他日后就不会出点什么差错……你们只需给我把他盯好了,但凡他下山了便立即给我报信!” 50.第六章‖俗世行 半章,容后再补。 回到宗门之后,二人便各自回峰了,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这一日,薛沉洞府中云烟缭绕,室内充斥着馥郁丹香,只见浮于空中的幻空鼎忽然间金光大作,原是赤澜丹炼成了。薛沉将幻空鼎鼎盖一掀,从丹灰中取出了四颗金色成丹装入玉瓶中,由于火魄石可以重复使用,也被他收入了环中。 将幻空鼎纳入紫府,薛沉便打算去找韩默他们。四颗丹药,正好给寂修路时,有火系灵根的韩默、骆云微并许睿一人一颗,加上他自己一颗倒是刚刚好。 由于一直和韩默几人交好,当时也是众人迁就他去摘的赤澜花,炼好了丹药自然应该给他们送去。 正好他和韩默,叶落秋也许久未见了。 自从寂修路回来后,他就忙着闭关冲阶,筑基之后又忙着修炼各种玄术,好不容易等他有了时间,韩默几人又开始闭关了,叶落秋更是在冲击筑基的关键期,始终无法好好聚上一聚。 前几日,他听说叶落秋也终于步入了筑基境,成了他们几个小伙伴中第三个筑基成功的,自然该去与他道贺一番。 不巧的是,当时正好是他丹成的最后时刻,人走不开,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 薛沉将装药的玉瓶放进袖中,踏出洞府,一个「瞬息千里」便回到了落雁峰的流风殿。 ┬┬┬┬ 午后,流风殿。 薛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韩默的住所,推门一瞧,却发现韩默并不在屋内。 咦?他还以为韩默此刻必是在屋里专心闭关,冲击闻道末阶呢,岂料竟会不在。 那会去哪呢?问了与韩默同寝的岑瑄,岑瑄放下手中玉简,指指窗外东北方,肯定道:“这个时辰,他若不在落雁峰,必是去乾元峰找他相好了!” “……相好?” 韩默有喜欢的人了? 见他满脸疑惑,岑瑄耸耸肩,颇无奈地说:“开个玩笑罢了,真是不幽默。” “我指的是叶落秋!喏,你可以去乾元峰看看。不是在坤虚殿,就是在玉露台。” “多谢。” 薛沉点点头,心想他们二人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客气。” 岑瑄摆摆手,望着薛沉离去的背影,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心道,这人可真是老古董,一点都不好玩。 薛沉踏出流风殿,立刻化作一柄光剑向乾元峰飞去。 转眼便到了乾元峰坤虚殿,叶落秋做为乾元峰入室弟子,有着单独的住所。薛沉虽然很少来这边,路却一直都记得。然而到了叶落秋住处,敲敲房门无人应答,薛沉放出神识一探,才发现屋中也是空无一人。 想到岑瑄的提点,立刻又朝玉露台去,这回总算是找到人了,没有再扑空。然而刚一踏进玉露台,便见到两个熟悉的人影正腾跃翻转着,在杏花白雨中比剑正酣。 只见午后明媚的阳光下,两个面容英俊的少年正你来我往地切磋得起劲,白衣翩翩,意气风发。其中一个身着高阶弟子服饰,头戴白玉莲冠,腰间一条雪白的素绦,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目俊朗英气逼人。正是快一年不见的叶落秋。 薛沉正欲上前打个招呼,便撞见了及其尴尬的一幕! 另一个素衣简约,腰束赤带,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少年便是韩默。此时他因下盘不稳,被叶落秋一剑刺来避之不及,竟不知怎的,一个饿虎扑食向叶落秋迎面撞去!叶落秋怕他受伤,居然也没有躲闪,任他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撞进自己怀里。 两人一带一路地跌倒在地,韩默趴在叶落秋的身上。这倒也没什么——之所以说尴尬,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韩默的唇恰恰磕在了叶落秋浅色的薄唇上。叶落秋什么表情薛沉看不见。半晌,只见韩默一脸痛苦地捂着下巴连连大呼:“唉哟喂!疼死老子了!” 叶落秋:“……” 这一幕让薛沉恍惚想起了什么,脑海中如有流星一闪即逝,他无端想起十几日前从天街回来那天。那天下午回来前具体做了什么,他的印象很是模糊,顾迟舟也不肯和他多说,以至于他这几日时时想起,颇有些介意。 他只依稀记得他从昏睡中醒来,正躺在顾迟舟的怀里,顾迟舟清雅昳丽的容颜离他格外近,近得鼻尖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的芷草香。只可惜,他很快又失去了意识,之前和后来的事情都是模糊的碎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时他们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必然是做了什么特殊的事情的。 看到叶落秋和韩默这一幕,他竟莫名其妙的想,莫非他们也……心中一跳,薛沉赶紧摇摇头,挥去脑中旖旎的画面。 回过头来,见那两人还保持着倒在地上的暧昧姿势,薛沉实在忍不住了:“咳咳。” 叶落秋倏忽醒过神,转头一见是他,顿时俊脸一红,忙将韩默从身上扒拉下来。起身拍拍衣摆上的轻尘,笑道:“阿沉,你怎么来了?” 韩默瞬间惊喜地回头,高兴地叫道:“沉哥!你来啦!” 51.第七章‖银莲花·一 洛河郡距离玉华宗三百里远,这日薛沉几人御器路过此地。因与他人同行,他便没有化剑而行,规规矩矩地踏着开阳剑,与众人保持着一致的速度穿云过雾。 御器术并不局限于道具。虽然玉华宗多出剑修,莫闻声的本命法宝也是他的天权剑,但他行事一贯以舒适为主,怎么舒服怎么来。因此别人都御着剑,唯独他御驶着一支硕大的白色羽毛,摇摇晃晃地跟在众弟子身后。神奇的是,即便如此速度也一点儿不落于人后。 若说其他弟子飘然若仙美似画,那么莫闻声就是这幅画里最不和谐的一笔。 莫闻声翘着二郎腿躺在他的法器白凤翎上,丝毫没有半分身为师兄该有的样子。口中还不停抱怨着:“诶诶诶,我说,我们还要飞多久啊?这天儿真他娘热,渴死了,我想吃西瓜!” 说着,他抬手扇了扇风,越往北走,空气越发干燥炎热。 薛沉瞟了他一眼:“到了城镇再说。” 莫闻声趴到白凤翎边缘,他把手搭在眉峰处,从百丈高空往下探头探脑:“哎呀,我看底下就很好,前面不远处好像是一片瓜田,我们先歇歇好不好?师弟!” 叶落秋轻叹一声,叹息里满满都是无奈:“二师兄,刚启程的时候你便嚷嚷要吃枇杷,宋师兄给你买了,你又说要吃荔枝,唉!吃完荔枝又要吃桃子,吃完桃子吃葡萄!二师兄,这夏季的时令果品还有你现在不想吃的么?” 莫闻声搔搔脸颊,厚颜道:“有啊当然有,师兄我也不是那么不挑的,比如说榴莲,那味儿我就闻不得!真不知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水果?” 叶落秋:“……” 一边插科打诨,莫闻声眼睛一边紧紧盯视下方,眼看就要飞过瓜田,他有些捉急。噼里啪啦撺掇道:“我说师弟,咱赶紧下去呗,错过了多可惜!那么大一片瓜田呢,风水看起来就好,养出来的瓜想必也是又大又甜!” 薛沉皱眉:“再啰嗦就别歇了。” 莫闻声好说歹说,薛沉就是油盐不进,瓜田在两人对峙中一点点消失在身后。气得莫闻声嚷嚷道:“好啊你这小古板你敢威胁我!翅膀硬了要上天了是不是,我可是你师兄,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对师兄说话,简直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其他人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肩膀直抽抽,御剑如醉驾在空中晃来荡去。薛沉黑着脸,只恨不得一脚将这师兄踹下云端。 那边莫闻声还在喋喋不休:“古贤者曰,兄道友,弟道恭,方为孝悌!你恭了吗?恭了吗?!” 薛沉忍无可忍道:“安静点!” 冷冷地扫了眼偷笑的几个人,薛沉对手握八卦罗盘在前引路的弟子吩咐道:“宋师兄,洛河郡若无妖邪,便不作停留,径直赶往落日崖罢。” 八卦罗盘是用来勘测阴煞邪祟的,这差事本该由莫闻声这个二师兄来做,可惜这笑面狐狸素来惫懒,路上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正经事都交给了一众师弟。 “是。” 那宋师兄看看莫闻声,再看看薛沉,很识时务。 宋师兄论年纪比薛沉大上数轮,和另外两个筑基境弟子一样都是与莫闻声同批的,因是普通弟子,身份上比身为亲传弟子的薛沉、叶落秋几人低了一等。莫闻声懒得管事,薛沉又沉稳持重,连地位最尊的顾迟舟都听他的,因此众人皆以薛沉马首是瞻。 见小师弟认真了,莫闻声赶忙道:“诶,别啊师弟,说好的休息呢!” 薛沉冷哼:“我看师兄精神奕奕,无需休息。” 莫闻声撒泼耍赖磨了好一阵,见薛沉始终不肯回心转意,只好朝顾迟舟猛递眼色。他早就看出来,别人说的话都没用,只有顾迟舟开口薛沉能听一听。 一旁作壁上观的顾迟舟摇头失笑,到底还是帮着劝了劝:“阿沉,我们这几日一直在赶路,想必众师兄弟都累了,是该停下来稍作歇息。” 薛沉本就是吓吓莫闻声,并非真不考虑休息,见顾迟舟递来台阶,也就从善如流地下了。正想点头松口,就听前方宋师兄忽然诧异地低呼一声,扭头回禀道:“薛师弟,卦象爻辞所示……厉水,前路凶!” 在卦象中,「厉」为危险、不吉利之义,“厉水” 直译便是危险与「水」有关,莫非前方有洪涝水患?不,一般的天灾人患并不会引起专测邪祟的八卦罗盘的反应,既然卦象点明了,那么…… 顾迟舟神色微肃,习惯性偏头看着薛沉,“八成是妖邪作乱。” “难道是什么水鬼河煞?” 叶落秋猜测。 “不,” 顾迟舟想了想,他思考时不自觉地轻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分析道:“厉水……近来正值旱季,附近亦无河流,周边城域或都干旱缺水……” “前方必经之地是洛河郡,也是这一带最大的城池。此郡并非多水之乡,只因上古洛河河道坐落于此才得其名。如今洛河改道约有数百年,昔日河床早已干涸,如何蕴养妖邪?因此定不是水妖水鬼。厉水之意,或许是指洛河郡会逢凶险。” 薛沉看看昏黄的天色,眼神凝重。空气中无半分湿意,显然这一带已很久没下过雨了。沿途仅有的几分绿色,也都带着蔫蔫的黄气。顾迟舟说的不无道理。 “不错,” 莫闻声点点头,洛河郡这个名字,不正和水相关么。与薛沉对视一眼,一路嘻嘻哈哈的家伙也难得正经了起来,敛容道:“现在得到的信息太少,看来不得不休息一下了。” 薛沉看着不远处坐落在群山中灰蒙蒙的城池,肃声道:“下去看看。” ┬┬┬┬ 残阳如血,日落之后洛河郡的城门就要关了,回城的百姓还有不少,挤在城门口等着入城。一行白衣翩跹的少年从远处而来,引得城门口的百姓议论纷纷,好奇地看着他们。戍守城门的守卫眼神戒备地盯视着为首的薛沉,上下打量片刻才冷冷道:“通行路引?” 薛沉拿出一块玉牌,上刻玉华宗几字,“没有路引,我们是玉华宗门下。” 百姓出入城门都需要官凭路引之类的身份证明,就算是官员或者士子也需要官凭。然而像薛沉这种修士就不需要这么麻烦,名门正派都有符节凭证,相当于身份文牒,至于邪魔外道就更是出入无忌,不会理会这种繁文缛节了。不过像东祁国这样被修行世家统领的国度,百姓却大都是些凡夫俗子,为了百姓不被魔邪频繁骚扰,大型城池都有薛氏培养的修士门生守护。 玉华宗做为东祁最大的仙门,是东祁国百姓的庇护者之一,玉华门下的弟子只要携带着玉华宗宗符便能在东祁国内各大城池自由出入。 见到宗符,守卫的眼神立刻变了,连忙躬身施礼,惶恐道:“原来是仙门上使,小人失礼了,还望上使勿怪!” “无需多礼。” 薛沉摆摆手。“我们可以入城了么?” 守卫赔笑道:“当然、当然,敢问上使驾临可有要事?是否需要通禀郡守大人前来相迎?” “不必,我等下山历练途径此地,只是入城歇息罢了。” “是,上使请。” 守卫挥手命左右放了行,躬身将薛沉一行人请入了城门。 望着薛沉几人走远的身影,守卫的眼神闪了闪,随即召来手下附耳吩咐了几句,那人便朝郡守府去了。 东祁国商品经济发达,老百姓的夜生活丰富,晚上常有夜市。除了战时、妖邪霍乱等特殊时期,平时是不实行宵禁的。虽然晚上没有宵禁,天黑之后却不可以出城,只有婚丧、生育、疾病和公务等例外。城门上建有鼓楼,一更敲响暮鼓封闭城门,五更敲响晨钟才开城通行。 然而现在不到一更,也就是晚上七点,天色还将黑未黑,街上却已没什么人了。沿路看到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薛沉心起疑虑,这种情况看起来很不寻常。 随意找了家客栈投宿,店家收拾出来几间上房,掌柜的就忙着吩咐小二整理桌椅,竟准备打烊了。那掌柜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趁薛沉几人还未上楼,便要求他们先将房费付清。 显然他们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十分 “江湖” ,让女掌柜不是很放心,怕他们遇到点什么事情住一半就不见了踪迹。类似的情况她遇到过不少,后来便立了先付账后服务的规矩。 待叶落秋付了钱,莫闻声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笑着和她搭讪:“夫人,我们待会想出门逛逛,请问城中何处有夜市?怎地到了晚上如此冷清?” 女掌柜见他相貌俊美举止斯文,心下欢喜。身姿婀娜地倚着柜台,笑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所以不知道。自从郡守大人令行宵禁,二更天后便要闭门落锁禁止外出,城中不许有人无故上街,又哪里还有夜市?” “我等乃玄门弟子,路过此郡,不知城中出了何事?为何施行宵禁?” “原来几位公子是仙门使者!” 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女掌柜连忙恭敬地行礼。莫闻声虚扶一把,又问了一遍何故宵禁,女掌柜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恐惧,脸色有些难看:“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洛河郡现在的郡守大人才刚刚上任不到两个月,城中就出现了食人心的妖怪!”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食人心的妖怪?” 莫闻声皱眉。 顾迟舟拱手问:“夫人,可否再说详细些?” 女掌柜点点头,先让小二将门口的灯笼熄灭,又走到门边将门拴上,像是害怕那妖怪会闻声而来。做完这一切才轻声说出始末:“妖怪最先找上的是城中大户孙家的小姐,可怜那孙小姐还未出阁,年纪轻轻便惨死家中!听说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副腐烂的尸骨,身上的皮肉不知所踪,连胸膛里的心脏也不见了。从那以后,每隔七天就有人家丢了女儿,再找回来时却早已成了枯骨,实在可怜!城中开始戒严,宵禁令也是那时施行的,一直到现在。” 薛沉忽然开口:“遇害的都是女子?” 女掌柜点头:“是,那妖怪只抓姑娘。城中所有有闺女的人家,无不终日惶惶。” 叶落秋惊讶道:“如此恶妖作乱,城中的守城修士干什么去了,竟还没有抓到妖怪?” 女掌柜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只恨那妖怪十分厉害,别说抓它了,至今连那妖怪什么模样都没人见过!洛河郡供奉的守城上人共有三位,听说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被那妖怪打伤了。” 顾迟舟敏锐地抓住话中一点,疑惑道:“孙小姐是惨死家中,其他人家却是丢了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女掌柜道:“孙家小姐死得最早也最离奇,据说遇害那天像往常一样带着两名贴身丫鬟做女红,并无任何异样。中途说是乏了便上床歇息了一阵,谁知午后丫鬟去叫小姐,掀开床帐一瞧差点没被吓破胆!床上哪里还有什么小姐,只见锦被中赫然躺着一具腐烂了的骷髅架子!” 说罢她拍拍胸口,似乎到现在还后怕不已。“其他人家不是一觉醒来发现女儿失踪了,就是姑娘出门再没回来。这些女孩儿在被找到时都死透了,死状同那孙小姐一样凄惨无比,没了皮没了心,血肉模糊!若非靠着身上的衣裳,家里人根本无从辨认。” 顾迟舟还欲问些什么,薛沉眼眸一凝,抢先问道:“那些女子从失踪到尸骨被发现,间隔了多久?” “有些是三五天,有些是五六天,这个不固定。” “你方才说,那妖每七日杀一人,是如何推算的?” “这个,听说是仵作验尸后推算的,每个姑娘的死亡时间,前后相隔正好七天。” 女掌柜顿了下,又道:“不过我也是听说的,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只是城中早就传遍了,每到下一个七日,女子都不敢出门。” 每七日杀一人,按照尸体的死亡时间应是被抓当天就死了。那么,为何尸骨被找到却又隔了那么久?要说是毁尸灭迹、故意把尸体藏起来的话也不可能,不然为何又都在七日之内被找到了?而且,妖怪杀人会有毁尸灭迹的概念么? 更何况,有这个必要么? 最后,为何独独孙小姐的死法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这个妖怪真是与众不同,其他妖怪吃人,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它倒好,吃一半还吐一半!” 莫闻声有些欢脱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薛沉的思绪。他朝莫闻声看去,那人还在摇头调侃:“你们说这妖怪是不是挑食啊,我还从没见过吃只吃皮和心的妖怪,啧啧。” “咳咳!” 叶落秋神色尴尬地重重咳了几声。 莫闻声蓦然反应过来,正见女掌柜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顿时笑不出来了,干巴巴地安慰几句:“对不住,对不住!夫人莫怕,是在下失言了。” 顾迟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回头问薛沉:“你怎么看?” 薛沉摇摇头:“……得先找到那妖怪。” 按照妖怪杀人的频率来算,这两日,正好该轮到下一名女子了。 52.第八章‖银莲花·二 月色昏昏,干燥的空气蕴养不出薄雾,就连晚风,似乎都透着几分白日的炎热。周遭一派静谧,偶有数声犬吠突兀地划破夜色。由于宵禁令的缘故,三更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远处传来更夫报时的锣鸣声,“咚咚” 的回音在昏暗的小巷里回荡。 忽然,小巷中响起脚步声,隐隐烁烁的火光从尽头拐角处亮起。声音急促却很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从屋瓦间的缝隙里漏下的月光清晰地映照出来人的脸,这个不顾宵禁深夜外出之人,竟是个年若二八的少女。 她身着鹅黄衣裳,裙摆打着针脚细密的补丁,看起来家境并不富裕。少女神色惶惶,打着灯笼在小巷中疾步穿行,顾不上气喘微微,一副焦急的样子。 “不怕,不怕,娘亲和弟弟还在家里等着我,我得快点,快一点就好……” 少女喃喃自语,提灯的手紧了又紧。显然在特殊关头夜半独行,她心里十分害怕,口中不停地自我安慰。 眼看就要出了小巷,大街上虽空旷无人,却到底比昏暗的巷子更让人安心,少女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不由加快了步伐。 就在此时,“咚” 地一声惊雷咋响! 前方的巷口忽然亮堂起来,一道黑色的影子流泻在地上。慢悠悠地,如同翻花绳的线般拉长、变形,越来越清晰。四下悄无声息,安静得连远处的犬吠都消失不见。 少女提灯的手一抖,心脏剧烈跳动差点蹦出胸膛。她紧咬唇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会是...... 苍天保佑,佛祖保佑,娘亲和弟弟还在等着我呢,怎么能够......手心里的汗绵密湿滑,想到这几个月笼罩着洛河郡的阴霾传闻,她的腿有些发软。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巷口的光亮慢慢逼近。沙沙地脚步声响起,践踏着她纤弱的神经。 直到又是 “咚咚” 两声清响,巷口随之传来一把粗噶低沉的男音:“子时三更,紧闭门户,平安无事!” “紧闭门户,平安无事!” 少女恍惚回过神来,轻抚心口,“原来是更夫。” 铜锣响音声声震耳,一下一下仿佛叩击在她心上。然而想到是更夫,少女的心总算落回胸腔。快步走出巷子,将令她提心吊胆了一路的黑暗甩在身后,险些与更夫相撞。戴着草帽的中年更夫趔趄了下,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喝问道:“谁?什么人?!” “莫大叔,是我,我是巷尾后头金家豆腐店的小玉。” 少女忙道。 更夫半晌才道:“是小玉啊,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作甚!先不说犯夜的罪责,你不知道这两天女孩家不该出门么?太胆大妄为了!若让巡逻的军爷看到,势必让你吃二十板子!” 少女急急解释:“莫大叔,行行好!予个方便吧!我娘亲心病犯了,如今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不得已才出来给娘请大夫。” “你爹呢?” 更夫吃惊道。 “莫大叔您忘了?我爹两年前就过世了。” 少女奇怪道。 更夫恍然:“这样啊,你赶紧去吧,令堂的病耽误不得……要不,我顺路陪你走一趟吧,温大夫的回春堂就在这条街上。” “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反正我也要巡夜,你一个小姑娘,又是这种时候,不跟着委实叫人不放心。” 少女想想也是,这两天又到第七日了,万一自己出了事,娘亲和弟弟怎么办?有熟人相陪她不用一个人走夜路,真是太好了!遂也不再推辞,感激道:“多谢莫大叔。” “不必客气。” 更夫提着锣打着灯先行一步,少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街上不知何时起了雾,薄薄一片弥散开来。 两人走了约莫半炷香功夫,雾越来越大,渐渐浓重得遮蔽了道路两旁的楼宇。路过一个黑漆漆的巷口,少女有几分疑惑。往常那个巷子最是热闹,虽然不常出门但她也知道,从那巷子拐进去就是俗称 “温柔乡” 的花街柳巷。平日灯火通明,往往到了天亮还不熄。 「真是奇怪......」少女暗忖。 “哪里奇怪?” “那个巷子,今晚竟没有亮灯……” 少女脱口回道,话刚说一半,她猛然惊惧地掩唇。 “啪嗒” 一声,手中的灯笼滚落在地。 更夫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哎呀,真是不小心呢。” 说罢弯腰将灯笼捡起,十分好脾气的样子,和他粗噶的声音如此不符。 “离回春堂还有好一会儿,若把灯笼弄坏了,小玉回去可怎么办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将灯笼递还给她。 少女早已瑟瑟发抖,见他走过来,尖叫道:“你别过来!!” 她早该想到......莫大叔那样的粗人,话里三句中两句带着粗口俚语,又怎会像书生般斯文。 更夫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灯笼破了个口子,油纸边缘被烛火舔舐,倏地燃烧起来。影影绰绰的火光照耀下,眼前之人哪里还是那个中年糙汉。分明是位纤弱斯文的青年公子,正温柔似水地注视着少女。 苍白的脸上犹带病容,唯有一张薄唇,似血殷红。 “啊啊啊!!!妖怪!!!” 听着少女骇然的尖叫,青年抿唇轻笑,“这样说话,未免太伤人心。在下明明是好意陪姑娘去找大夫的呢。” 他又走近几步,少女总算理智回笼转身想逃,却崩溃地发现别说腿了,现在就连眼睛都不听她使唤,眨都不能眨一下。“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青年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如斯温柔,“别怕,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心而已。” “放过我!求求你,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求求你!” 少女哭着乞求道。 青年充耳不闻,兀自出神般喃喃道:“我保证,不会疼的……” 说着他扬起苍白的手,手背上青筋乍起,拉伸成锋利的尖刀,霍地往少女的胸膛插去!少女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谁知,青年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温热的触感。噗地一声,手刀从一团气泡中穿了过去,青年眼前一花,那少女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瞬间消失无踪。 他耳边蓦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男音,带着恶劣的笑意:“我也保证,一定会弄哭你的!” 随着这句话同时出现的,是一股强大而霸道的金黄色剑气! 薄雾刹那间被凛冽的罡风吹散,青年急忙抽身后退了数丈,方才躲过那柄缠绕金光的仙剑。尽管险之又险,他的衣袖却被剑气斩落。抬眼细看,来人白袍莲冠,是个面容清隽的娃娃脸青年。 青年扯了扯唇,蹙眉道:“玉华宗?” 莫闻声似笑非笑:“哟,还有点眼力么,孽障!在洛河郡屡屡杀人,犯下深重罪业的就是你吧!” 青年不答,径直往另一边看去。那里,一个同样白衣莲冠却一脸冷漠的少年单膝跪地,怀中正抱着昏过去的少女。 冷漠的少年正是薛沉,他对莫闻声道:“活捉。” 莫闻声啧了声也没和薛沉闹,因不满被青年忽视了,气哼哼地掐诀念咒。“嘿,妖孽,你的对手可是我!森罗万象!” 天权剑凌空一挥,空中赫然出现成千上万道金色剑气,瞄准青年呼啸而去。澄黄的光芒将夜空染成白昼,在空中旋转交织成一副繁复华丽的捉妖阵法,宛若天罗地网。以莫闻声筑基巅峰的修为,普通的妖怪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莫闻声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乐观,甚至隐隐戒备――他看不透此妖的修为...... 森罗万象化作剑网,顺利将青年锁入阵中。莫闻声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竟然不反抗?青年静静地站在阵中,眼睛却看着薛沉怀中的少女,喃喃道:“这颗心也不是……” 薛沉面沉如水,冲莫闻声道:“快收阵!” 莫闻声将剑抛掷空中,双手迅速交叠结印,口念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万剑金光绕着青年团团飞了九圈,越收越拢渐渐合成一束,朝阵中青年击去。 岂料众人只觉一阵和风拂面,剑光落下,法阵中的青年却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什么!” 莫闻声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 很快这边的打斗惊动了洛河郡供奉的守城修士,一个国字脸中年修士带着一个美貌的青年女修从东方赶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队巡逻的士兵。 “出了什么事?你们是何人?” 国字脸修士看了看场中形势便很快明白过来,又打量了一番两人的服饰,走过来拱手见礼:“二位便是白日入城的玉华宗弟子吧?我乃洛河郡守城人,道号临风子。” 说罢又介绍女修道:“此乃我徒儿温芸。” 薛沉与莫闻声也忙与二人见礼,互相介绍一番后,便将那位差点遇险的姑娘交予守城的士兵安排。和那临风子师徒二人将那妖怪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临风子欲邀请薛沉二人前往郡守府,奈何正是深夜,薛沉婉拒过后也没有强求。 临风子道:“如今深更半夜不好说话,二位不如先回客栈安歇,待明日天一亮我等禀明了郡守,再请二位详叙。” 薛沉想了想,既然要管这件事,确实也该去见见那位郡守。“也好。” 想着这两日那妖怪必有行动,于是他们一行人分成了几组趁着夜色出来调查此事,那少女遇险时,薛沉与莫闻声正好就在附近便立刻赶了过来。 回去的路上,莫闻声百思不得其解:“可恶,竟让那妖孽逃了!不过真是奇怪,我的森罗万象剑阵分明是降妖的利器,那妖孽到底是如何逃掉的?” 薛沉道:“他今晚没有得手,明日一定会再出手。” “那妖孽看起来挺精明,经今夜一事,明日戒严会更厉害,他会冒这个风险么?” “冒不冒险不是他说了算的。” “你是说?” 薛沉回想了一下青年苍白的脸色,仿佛得了重病一般,道:“他每七日杀一人,想必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53.第九章‖银莲花·三 回到客栈时,已快五更了,天色却依然浓黑如墨。 下山的弟子都是筑基修为,偶尔不睡觉也没有关系。几人聚集在顾迟舟的房间,互相分享收集回来的信息。 “听说你和师兄遇到了食心妖?” 顾迟舟问。 薛沉点点头:“嗯,可惜没抓住。” 说起此事,薛沉就有些懊恼。差一点就抓住他了,没想到那妖怪手段了得,竟被他逃脱了。说起来他也有些疑惑,当时他们只有两个人,那妖怪实力不俗,即便打起来也未必不敌,究竟为什么不反攻呢?是对他们没有恶意?还是暂时无法攻击? 不想?还是不能? 见薛沉眉头紧锁,顾迟舟忍不住安慰道:“不要紧,今日便是第七日,无论如何,今夜子时前他一定还会再出现。” 他的想法倒与薛沉不谋而合。据城中传言食心妖总是在三更子时之后活动,若传言属实,他昨夜子时没有得手,今夜子时之前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不过......薛沉暗想,妖怪又不像鬼魂,不是不怕阳光的么?为何这食心妖总是夜晚出没呢? 顾迟舟道:“虽然尚未弄清楚这妖怪每隔七日杀人的原因,但却是个不错的突破口。等天亮后见过郡守,与他们合作部署的话,接下来只需守株待兔便是。” 说罢又问:“可有与此妖交手?” 莫闻声道:“有是有。” “此妖的底细摸清了么?” 莫闻声摇头,回答得有些咬牙切齿:“此妖太狡猾!我根本看不透他的修为和真身,不知道他的原形到底是什么,是否到了化形期。若没到,看他此番有伤天和的做法,定是在披着人皮扮人样!若到了化形期还这么做,那估计是斗法被人打伤了,为了尽快恢复走了邪路子?” 披人皮?扮人样? 薛沉沉吟片刻,忽然说:“说实话,我现在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只妖?” 回想之前交手,他好像没有从那妖怪身上感觉到半分妖气。不但如此......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的第一个朋友玄庭曾说过的一句话。 “你身上的气息,似与妖皇族出自同源。在我妖族,吾等臣民是万不敢对皇族血脉不敬的。不只是因为妖族历来强者为尊、等级森严,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来自妖皇血脉的强大力量对于众妖的压制。” …… 他正兀自出神,忽被莫闻声的话打断思绪:“不是妖还能是什么?从来只有恶妖才挖人心、吃人肉。鬼和魔可不会这么干。” 说的也是。薛沉回过神来,揉揉眉心。不由自嘲地想,可能是他多心了罢。 顾迟舟给薛沉倒了一杯茶,从储物戒中取出十几卷精致的画轴,一一展开摊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 莫闻声疑惑地翻了翻画轴,发现白宣上无一例外俱是美貌少女的绘像。这个世界绘画水平已经很高了,风格近似于工笔画,画风细致精美,写实度颇高。莫闻声眼睛刹那亮了,盯着画像露出猥琐的笑,末了看着顾迟舟痛心疾首地说:“哟,居然是佳人的丹青!小顾啊,我们是下山历练的,不是下山泡妞的,你这样可非君子所为啊,啧啧!” 薛沉饮茶的动作一顿,皱眉道:“休得胡言!” 不知为何,听到顾迟舟被这样调侃他竟会有些生气,话一出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起,这样的玩笑话竟也开始介意了?好在他面上从不会显露什么,别人也一头雾水,只当他向来古板正经,不喜这般轻浮的玩笑。 唯有顾迟舟愣了一下,看着他半晌不语,气氛不禁有些尴尬。 好在莫闻声反应极快,伤心地控诉:“小师弟,你怎能如此偏心!对师兄我就这么凶,对顾迟舟这小子却格外袒护,不公平啊不公平!” 薛沉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故作镇定的样子。没人发现,他的耳尖早已绯红一片。 顾迟舟只好无奈道:“昨夜宵禁前我去了趟府衙,从郡尉那里取来了遇害少女们的丹青。” 洛河郡是个边塞大郡,下辖十五个县城,郡治之城为十五城中最繁华的主城,亦名为洛河。久而久之,洛河一带的百姓也习惯称洛河城为洛河郡。东祁实行郡县制,郡守掌管全郡政务,郡尉辅佐郡守,司掌军事边防和刑狱治安。由于刚上任就遭遇了旱灾,郡守忙着绥抚各县百姓,因此搜寻恶妖之事就全权交给了郡尉负责。 “截至今日,城□□有十二名少女遇袭身亡,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均未出阁。为给女孩谈门好的婚事,这些女孩的家人都曾聘请画师为她们画像。我想知道这些女孩是否有共同之处,便特意问郡尉借来一观。” 莫闻声轻叹:“唉,世事无常。当初谁会想到相亲的画像最后竟成了遗像,真可怜。” 薛沉拿起其中一幅画看着,蓦然发现画中少女有些许眼熟。脑中似有灵光一现,随即又观察了下其他的画像,终于确定那丝熟悉不是他的错觉。 薛沉有些出神地盯着这些画,喃喃道:“莫非他在找什么人?” 顾迟舟忽然对薛沉道:“阿沉,你还记得那个妖怪的容貌么?” 不待薛沉回答,莫闻声插言道:“当然记得,简直印象深刻!一个看起来得了痨病的病鬼,面色苍白如纸,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你问这个干嘛?” “能够画下来么?” 薛沉点点头,在玉华宗学艺时,琴棋书画这些陶冶性情之物均有涉猎。再加上前世他曾学过素描,有较高的绘画基础,今生再学丹青,技艺还不错。接过笔墨,挥毫便勾勒起人形来。 莫闻声不太看好这种做法,却也没有阻止,口中半是抱怨半是提醒道:“就算画下来也未必有用哦,要知道妖孽向来最善伪装,谁知道那是不是他真实的模样。就算真是,估计他下次出来也该换张脸了。” 顾迟舟眯着眼笑得一脸无所谓,“没关系,此前城中传言如此扑朔迷离,不是说没人见过那妖怪的样子么?这好歹也是一条线索。” 他们这边告一段落,便听房门被叩响,顾迟舟道:“应是叶落秋他们。” 遂去开门,果然是叶落秋与宋师兄从外回来。 叶落秋道:“我与宋师兄夜探了府衙后的义庄,那里停放着近期死去的两名女子的棺柩,家里人还没找好落葬处,就暂存在义庄里。” “有什么发现么?” “尸体如传闻一般,全身的皮、连着头发都没了,五脏六腑确实只少了心脏。” 顾迟舟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眉头深锁:“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薛沉停手搁笔,拿起宣纸吹了吹道:“好了。” 一个纯白描的青年公子形象跃然纸上,苍白病弱、唇红似血,画技高绝惟妙惟肖。 ┬┬┬┬ 没过多久,天总算亮了。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的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走出家门,开始一天忙碌的生活。到了近午时分,临风子师徒二人果然如约而至,同来的还有洛河郡的郡守大人。 这位一郡的最高行政官看起来意外的年轻,貌似刚过而立之年,相貌英俊不凡,在俗世中算得上是难得的美男子了。他对薛沉七人挨个揖首见礼,丝毫没摆大官的架子,十分谦恭温良,和他的名字一样。“在下江谦,见过诸位玉华宗的道友。” 薛沉几人回礼毕,莫闻声便按捺不住好奇地问:“莫非郡守大人亦是玄门中人?” 江谦笑着解释道:“不敢当道友一句大人,承蒙不弃,称我表字涵之就是。在下年少时曾拜道清门修道,后因天资愚钝,四十有五才得筑基,自此之后修为再难寸进。师尊曾言我尘缘未了,于是在下便还俗下山了。都说 ‘学成文武艺,报效帝王家’ ,家中父兄均出仕为官,自回家族之后我便也听从家人的话考取了功名。” 四大仙门之中,道清门弟子大多都是出家的道士,不论男修女修俱以清修为主。虽然也有一部分俗家弟子,但传承衣钵正统的从来是清修一脉。出家的弟子因为修的是绝情弃爱之道,所以一旦动了凡心欲念,或是命中尘缘未断,都不得再留在宗门。 他说得坦然,几人方才明白过来。想到可能提起了对方的伤心事,莫闻声拱手道:“原来如此,是我问得冒昧,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虽然江谦态度谦卑,让他们以字来称呼他,但该有的礼数莫闻声还是讲究的。除此之外,也与修行界没有称字的习惯有关系。因此见莫闻声依然以大人称之,江谦也没有在意。 在俗世中,男子成年之后便会取字,社交往来或同辈交往,都以表字相称以示恭敬。而修行界中却没有这个习俗,修士一般以本名相称或以道号相称,唯有世家子弟才流行取表字。他们这一行人中唯有叶落秋已取表字仲秋,顾迟舟今年正好二十岁,因他生在初秋九月尚未行成年礼,所以还未取字。 江谦好脾气地笑笑,摆手示意并不放在心上,这才表明来意:“我刚上任不久,谁料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尽管与临风子道友、温道友再三努力,也还是没能将此恶妖捉住,以至于让它这般肆意地为祸百姓,实是下官之过……” 临风子在一旁闻言更是羞愧无比,斩妖除魔守护百姓是他们护城修士的职责,可如今他们却拿此恶妖毫无办法,这个一身浩然正气的国字脸大叔不由插言道:“唉,郡守大人且莫自责!是贫道能力不足,对不起百姓,甚感惭愧啊!” 薛沉眼眸一转,算是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无非是食心妖这件事闹太大,郡守等人已无法解决,希望他们玉华宗援手罢了。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薛沉和顾迟舟都不表态,虽然私下里管事的是薛沉,但在外面话语权还是要交给莫闻声这个二师兄的。莫闻声毫不迟疑道:“我们师兄弟此次下山就是奔着除魔卫道而来,大人不必忧心,我们定会全力协助临风子道友斩杀此妖!” 江谦大喜,忙躬身再行一礼:“如此,就有劳诸位道友了!” 莫闻声:“不必客气。” 随后,江谦又以客栈简陋为由,将薛沉几人邀请到郡守府暂住,盛情难却,薛沉几人也只好从善如流了。晌午,江谦设宴相迎,众人便即刻前往江谦府上。 席间众人也不管 “食不言” 的规矩,由于时间紧凑,今夜正是捉妖的关键时刻,因此众人边吃边商讨着捉妖事宜。顾迟舟不善饮酒,喝多了几杯便有些头昏脑涨,于是筵席中途只好告退出来醒酒。郡守府后有一花园,江谦便命人引顾迟舟去园中逛逛。 花园很大,假山瀑布、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景致甚美,雅而不俗。 顾迟舟不喜欢前后有人跟着,就命侍女远远跟着,独自一人闲逛花庭。不知不觉逐渐踏入万花深处,忽见前方有片竹林,曲径通幽,有别于之前的姹紫嫣红浓妆艳色,显得宁静而淡雅,眼前不由为之一亮。 正欲往竹林去,却被慌忙从后面赶上来的侍女拦下:“公子,前面没什么可看的,快回去罢。” 顾迟舟眼睛一转,暗忖这里难道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么?心中起疑,面上却状似听话地含笑应道:“好。” 趁着侍女转身之际,一个术法施过,原地竟分出两个人来。在前引路的侍女却丝毫没有发觉不妥之处,兀自领着顾迟舟用幻术制造的分|身走了。 顾迟舟露出一抹狡黠的轻笑,身形一闪,径直踏上竹林小径。 千回百转,柳暗花明。不过片刻,眼前便豁然开朗! 竹林尽头竟是一片巨大的花圃,种着同一种雪白色的花。花朵似伞形,瓣白蕊黄,约有六瓣。每株亭亭玉立,迎风微微摇曳,看起来静美而恬淡。 顾迟舟看着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竟被眼前的美景惊艳得发愣,不禁浅笑着感叹道:“芳华不逊雪,不知此花名。” “此花,名为银莲花。” 一个婉约轻灵的女音忽然传来,顾迟舟诧异地回头,正见一名华服少女在花海边盈盈而立,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这名少女貌若及笄之年,宛如雏菊般美丽优雅。面容虽还稚嫩青涩,却早已梳起发髻,作了妇人打扮。 第十章 ‖银莲花·四 席间,众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商谈着捉妖之策。 薛沉听着他们讨论,心中却想着别的事情,默默在一旁自斟自饮。 画像上的少女眉目间都有些像,再回想当时被他救下来的少女小玉,细看和那些画中少女在五官上也有那么点相似之处。受害者都是十五六岁左右,还都长相相似…… 待计划终于敲定,想到今夜便是降妖之时,坐在江谦下席的郡尉为难道:“下官已命戍城卫分兵于宵禁后埋伏在城中各街口,只是那妖怪擅长变化,我等未曾见过其真面目,就怕又如上次那般被他的妖术蒙蔽过去。” 江谦宽慰道:“无碍,此次有玉华宗的诸位和临风子道友从旁协助,又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大家只管尽力便是。” 听到这里,莫闻声忽然想起薛沉画的那幅画,拍拍薛沉道:“昨晚我与沉弟曾见过那妖孽,虽不知是否是其原型,却画了下来。” 江谦有些惊讶,忙道:“是么?还请道友快快拿出来一观。” 薛沉回过神来,闻言从储物环中取出画像,挥袖一掷,画轴转瞬飞了出去,当空悬浮于大厅之上。待薛沉伸指一点,画轴霍然展开,众人视线立即聚焦过去,唯独薛沉这个作者有暇打量其他。正当众人皆对画像上看起来纤弱斯文的食心妖议论纷纷时,却见江谦神色有异,薛沉不禁上心了几分,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他。 虽然接触时间甚短,但江谦翩翩君子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他总是面含微笑,一派从容淡定的样子。可在见到画像上的脸时,他却刹那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薛沉注意到,他端着酒盏的手,正微不可查地发着抖。 这幅神色......薛沉几乎可以肯定,江谦认识画中人。 于是他冷不丁地出声问:“郡守大人见过此人?” 他用的是“人”,而非“妖”。只因并不确定这青年公子就是食心妖的原形,见江谦这幅神色,心中暗忖莫非食心妖披了别人的皮囊?而这个人,看样子还是江谦的旧识。 这话一出正如投石入湖,瞬间乍起涟漪,众人惊讶地向江谦看去。孰料,江谦却极快地将表情一收,转眼间又恢复了面色如常。除了薛沉,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色。 江谦状似奇怪,却好脾气地笑道:“道友何出此言?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在掩饰,明明认识却装作不认识,究竟是为什么?薛沉有点意外,然而就算现在问了,显然江谦也不会说实话,看来只能等抓住妖怪再说。 念头闪得飞快,现实中却不过霎那。薛沉没有继续追根究底,垂眸淡淡道:“如此,是我误会了。” 江谦轻笑摆手,转过话头:“今夜乃捉妖关键时刻,有劳诸位道友了。诸位请!”说罢,举起杯中酒当先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薛沉目光若无其事地扫过大厅,却并未看到在意之人。举杯欲饮的手一顿,眸中隐现忧色。他去哪儿了?怎么这般久? 因心中担忧顾迟舟,薛沉忍不住离席去寻他。 ┬┬┬┬ 一望无际的白色花海中,偶然邂逅的华服少女语声轻缓:“此花,名为银莲花。” 顾迟舟愣了一下,有些惊讶这里还有其他人,且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察觉到少女的接近,可仔细一瞧,却发现少女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罢了。见“少女”盘着发髻,便知她早已嫁做人妇,而她的衣着打扮又十分华贵,并不像侍女能够穿的,心中猜测她必定是江谦的妻妾。 按照先前侍女阻拦的举动来看,这片竹林花圃显然不对外开放。他身为客人却未经主人允许擅自进入,已然失礼,更糟糕的是还被主人家当场撞到,这让素来矜持优雅的顾迟舟很是尴尬。 顾迟舟连忙向少女躬身行礼,道歉道:“在下顾迟舟,见过夫人。一时好奇擅入此地,冒犯了夫人,实是在下的错,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那少女微笑着摇摇头,并无责怪之意,向顾迟舟福了一礼道:“妾身柳如茵,见过顾公子。我知道公子乃仙门上使,是应夫君请求,特来调查食心妖一案的,不必多礼。” 柳如茵?顾迟舟瞬间了然。 午宴时,他们并未见到郡守夫人,江谦也没有提起妻子,只解释了一句夫人抱恙无法见客。直到方才闲逛花园,他才从侍女口中得知,江谦没有侍妾,只有一位正妻柳氏,也确实体弱多病,时常要卧床静养。眼前这个柳如茵,想来正是郡守夫人了。 可是柳如茵看起来面色红润,并不像是有疾的样子。顾迟舟少不了客气一番,问候道:“郡守大人说夫人病了,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柳氏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好多了,在屋中待得烦闷,出来透透气。” 一阵微风吹过,白色的花婆娑摇曳,柳氏看着花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再说话。气氛安静下来,顾迟舟有些尴尬,忍不住打破沉默:“这片花海是夫人种的么?” 柳氏摇摇头:“不,这些花是夫君种的。不论是在玉京的家中,还是外出赴任,他总是命人带着花种。” 银莲花性喜凉爽、潮润的环境,洛河郡一带旱了许久,能够培植出这么一大片花圃肯定花费了无数心血和不菲的成本。 顾迟舟不由感慨:“郡守大人想必很喜欢银莲花吧?” 岂料,柳氏还是轻轻摇头道:“自从种下这些花,他就很少过来这里,这片花海也一直由花农照料。有时候我也很疑惑,他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顾迟舟心中暗忖,文人士子爱花大多是附庸风雅,一般喜欢种植梅兰竹菊,这江谦却独种如此小众的花,还专门为此开辟了一片花田,甚至保护得这么神秘。可为什么又很少打理?这江谦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半晌无话,孤男寡女共处太久有违礼制,若被人看到可就说不清了。为了避嫌,顾迟舟想赶快离开,于是告辞道:“在下本是筵席中途出来醒酒的,在此不便久留,这就先行告辞。” “公子留步。” 岂料刚转过身,柳氏却开口挽留道。 “夫人?”顾迟舟疑惑地看过去。 柳氏黛眉微颦,有些犹豫道:“若抓住了食心妖,你们会如何处置?” 顾迟舟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对这个感兴趣,如实答道:“此妖作恶多端,若能降服便带回玉华宗镇压,若执迷不悟恶念难除,只能就地斩杀。” 柳氏闻言垂下眼睫,有些神色难辨,喃喃道:“是么,多谢公子。” 顾迟舟随后告辞离去,刚从竹林小径中出来,就碰到了前来找他的薛沉。见薛沉眼含担忧,想到可能是自己许久未归,令他担心了,心中竟按捺不住升起一丝甜蜜,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果然,薛沉看他半晌,吐出一句:“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刚到花园,就见侍女引着你的分|身从这边过来。”薛沉有些不解地看着顾迟舟,不知他为何要用幻术支开侍女。 顾迟舟知道他想问什么,遂将竹林中遇到柳氏的事情告诉了薛沉,末了忍不住向他吐槽道:“那片竹林里竟然是一片花海,可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搞得神神秘秘的。还有郡守夫人,不知道为什么,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 薛沉暗想,别说郡守夫人柳氏奇怪,经过席间画轴一事,他觉得郡守江谦的反应也很奇怪。一个看上去认识食心妖所化的青年公子,一个貌似对食心妖的事情有些在意,这对夫妇难道和食心妖有什么关系么? ┬┬┬┬ 午宴之后,众人便立即按照计划行动起来。 眼下城中早已被食心妖搅得风声鹤唳,即便东祁民风开放,白天的街道上也嫌少看到女子出门,就连城门口的烧饼西施都许久没出来摆摊了。 要抓妖就得抛出诱饵,这种关头,不能太刻意,又必须有足够的诱惑力。于是江谦安排夫人打着“为除妖患去城隍庙中为洛河百姓祈福”的幌子出行,车架前后安排了府兵护卫严密,又随行着十几名年轻貌美的侍女,声势浩大。 这十几名侍女,自然就是此次抓妖的诱饵。 城隍庙和郡守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来回一番折腾外加还得演演戏,回来时已是傍晚黄昏。当落日余晖消失殆尽,侍女们提灯随着车辇回城,尽管前后有着不少人,还是显得战战兢兢。 一路上风平浪静得大家都以为食心妖不会出现了,就在快要到郡守府时,终于发生了变故。 “啊啊啊――!!!”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保护夫人!!!” 第十一章 ‖银莲花·五 &nb那位李姓弟子受伤甚重,宋师兄与另一名弟子便护送他连夜赶回了玉华。留下郡尉的人收拾残局,回到郡守府时转眼就只剩下了薛沉四人。 &nb折腾了大半夜还是没能捉住食心妖,大家都难免情绪低落,回去的路上薛沉显得心事重重。得知行动失败的江谦依旧态度温和,不但没有丝毫责备之色反倒极力劝慰了众人,他越是如此临风子就越是内疚,最后默不作声地带着徒弟回去了。 &nb堂上,江谦正与薛沉一行人说话,外面忽然进来个侍女,行色匆匆地俯首在地称有急事禀告,然而见薛沉几人在场又显得欲言又止。江谦皱起眉头:“什么事,说。” &nb侍女嗫嚅道:“大人,夫人她……” &nb江谦一听与妻子有关神色骤变,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即便先前得知捉妖失败可能再引发血案都不见他如此着急。他刚踏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薛沉几人拱手致歉:“贱内身犯旧疾,关于捉妖之事便明日再议吧。天色已晚,诸位道友还请早些休息。” &nb说完便匆忙跟着侍女去了,连安歇何处也没来得及给他们安排。正当薛沉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位衣着体面精神奕奕的老头走进门来,正是午宴时见过的郡守府总管事赵老。 &nb赵老躬身一礼,摆出请姿道:“诸位公子请随我来。” &nb众人乖乖跟在赵老身后,走着走着,薛沉轻轻拍了拍莫闻声的肩。得到暗示,莫闻声揣着袖子便笑嘻嘻地凑到赵老身旁同他聊天。莫闻声天生一张娃娃脸,又一向吊儿郎当惯了,在四人中反倒成了最合适的情报探子――毕竟很少有人会对大大咧咧跟个孩子似的年轻人起戒心。 &nb然而聊了半晌洛河郡的逸闻趣事风俗人情,每当莫闻声状若无意地打听府中的事却总会碰上赵老的软钉子。莫闻声搔搔脸颊,问了半天却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如何甘心!于是厚着脸皮问了个大家都有点好奇、又不会太唐突的问题。 &nb“老先生,贵府夫人这是得了什么病啊?要紧不要紧?”心忖身为客人关心下你家夫人的病情,你总该说上两句了吧。 &nb赵老笑着摆摆手:“夫人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不打紧。” &nb看出他仍旧不欲多说,机智如莫闻声此刻也有些郁闷,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般颇不得劲儿。不禁想:「这老头儿看起来和气好说话,没想到口风竟这么紧,大半天也撬不出一句有用的!」 &nb“不瞒您说,午宴时在下离席醒酒,曾在贵府花园中撞见了夫人。” &nb这时,一个温雅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竟是一路安安静静的顾迟舟。 &nb赵老淡淡应了声:“哦?” &nb“当时观夫人面色红润,并不像是久病缠身之人,所以在下斗胆猜测夫人是否有何隐疾……想必您知道,在下师从玉华宗,曾跟随素有「药仙」美名的悠竹真人习医,医术不说多么高明还算尚可,若只是凡俗之症在下或许能帮上忙。”虽然口中说得谦虚,但他自信的笑容却很有欺骗性,到了别人眼中反而成了深藏不露。 &nb其实他的医术十分一般,玉华宗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接触过岐黄之术,至于修习与否全在个人兴趣,他们一行人中就是薛沉也勉强能算“略通医术”――不过是仗着灵丹妙药带得多,不把俗世中的疑难杂症放在眼中罢了。真要论起医术水平,三代弟子中也就南若称得上高明。 &nb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试探罢了。 &nb果然,听说他是药仙的徒弟,赵老一直不露声色的脸上也浮现几分讶异,语气比先前客气多了:“原来顾公子是药仙大人的高徒!失敬、失敬!”说着又对顾迟舟拱了拱手以表敬意。 &nb顾迟舟忙虚扶一把客套道:“不敢当,您千万莫要客气,在府上叨扰还要烦劳您关照,我们心里过意不去,若是能为夫人的病尽一份心力也是好的。” &nb赵老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心中有什么顾虑,权衡片刻才缓缓道来:“这……夫人的病也有十来年了......并非凡俗之症。至于到底是什么病,小的虽然侍奉主公多年却着实不知实情。夫人本是江家世交柳氏的嫡女,少时家中遭逢变故,于十岁时寄居江家,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身重病,老太爷和老夫人四处寻医给夫人治了多年也不见好,还是直到夫人与主公成亲的前一年才出现了转机…… &nb时人都在传,说‘疯医’仙谷清云游至城外,于是主公便几次三番前往寻他,好不容易才寻着,但想必疯医大人‘三不医’的规矩诸位公子也都有所耳闻,小的也不知主公后来是如何满足的条件,最终请动了疯医,为夫人开了个方子……” &nb说到这里,莫闻声忽然好奇发问:“这疯医我是知道,传说是东祁、不,是整个七洲五界最厉害的神医!可这‘三不医’……还真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三不医’啊?” &nb薛沉也是一副疑惑的样子,看着顾迟舟等他解答。 &nb顾迟舟道:“这‘三不医’便是‘无奇不医’、‘无诺不医’、‘无情不医’――若非世间罕见的疑难杂症不医,不得承诺不医,求医者与病人间无深情厚谊不医。” &nb薛沉轻蹙眉头,这三个条件听起来着实古怪得很。 &nb“顾公子说得不错,正是如此。”赵老笑笑,续道:“别说,这方子还真有奇效!夫人的病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不再如之前一般需时时卧床,却也并未痊愈,往后的每个月总要犯一次病。哎,夫人犯起病来凶险非常,主公与夫人伉俪情深,所以主公方才才会如此着急......但只要服了药,第二日便无甚大碍,因此这方子一用就是十多年。只是苦了夫人,十数年来每至今日便要遭一回活罪。” &nb说罢,赵老轻叹一声,又道:“公子倘若真的有心,不如等明日见了主公再与他说?” &nb顾迟舟拱手道:“如此也好。” &nb心中却暗自庆幸,没想到悠竹老人的名头在山下这般好使。在脑子里把这信息默默地过了一遍,顾迟舟却猛然发现了一个疑点,十数年来?江谦与其夫人成婚这么久了吗? &nb听赵老总算肯透漏只言片语,莫闻声瞪大双眼很有些不服气,合着他白费了老半天口舌还没有顾迟舟三言两语管用,这让他多没面子!他撇撇嘴,小声咕哝了句:“臭丫头!” &nb不说修行之人耳聪目明,就连赵老都听得一清二楚。叶落秋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见顾迟舟面色不好便赶紧背转身去装聋作哑,然而那一耸一耸的肩膀却是止也止不住。赵老捏着山羊胡仔细打量一番顾迟舟,笑着打趣:“顾公子的确生得俊俏。” &nb顾迟舟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样,尴尬得恨不能立即挖个地缝钻进去! &nb莫闻声见他窘迫,更加肆无忌惮地嘲笑道:“哈哈哈哈......我们小顾天生好看,今日装扮起来绝不输法界四美,这姿容不知该羡煞多少小姑娘呢!哎呀我说小顾,你出生时你爹该不会辩错了男女吧?这长相、这身段,合该是个丫头才对嘛!” &nb“师兄,够了啊,别胡说。”见莫闻声一点也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叶落秋忙出来打圆场。 &nb顾迟舟俊秀的脸庞涨得绯红,不过以他的性格自也没让这位嘴欠的师兄得意多久,冷笑一声,抬袖一招:“行苍!” &nb音方落,只见狂风平地起,硕大的玄鸟扑棱着翅膀动作矫捷地钻入廊下,长啸一声便冲莫闻声扑去! &nb乌黑的翎羽下翻起耀目金光,带着令人胆寒的利器破空声――那是它早已颇具威慑力的锋利金爪。莫闻声瞬时脸色大变,一边滑溜地左躲右闪,一边嗷嗷叫唤:“臭丫头!你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同门吗?!” &nb“既然师兄认为我是个丫头,难道没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儿我便遂了师兄的意,做一回‘难养’的女子好了!师兄堂堂男子汉总不会和女子计较吧?”顾迟舟哼笑道,刻意咬重了“女子”二字,显然十分气恼。 &nb行苍眨了眨漆黑的鸟瞳,像是听懂了他语中的薄怒,亮出一双金色利爪毫不含糊地冲莫闻声招呼过去,直撵得莫闻声狼狈不已连连讨饶! &nb看着他们一番打闹,薛沉这才恍悟为什么这人一路上格外沉默――只因顾迟舟本就清俊柔美的面容竟略施粉黛,描了眉又点了唇,衬着眼尾那一粒朱砂既风雅如仙又妩媚入骨。而更叫人难为情的是他身上还穿着女子的装束,一身银紫色的水袖长裙、过腰的墨发更是慵懒地垂散脑后。如此盛装的顾迟舟,乍然看去,可不就是位灼灼芳华的妍丽少女? &nb为了迷惑食心妖,只用一般的幻术障眼法显然不够,众人修为有限、变化之术也并不高明,这种情况下,反倒是物理性的乔装易容更不易被法力高强的妖物看破。于是几人中面相最阴柔、实力又不俗的顾迟舟便亲身上阵,扮作柳夫人演了一出戏。以变化术模糊了脸部轮廓,坐在车中又瞧不出身量,加之衣物上沾染了柳氏的味道,乔装后的顾迟舟果真成功地骗过了食心妖。 &nb虽然事情暂时了结,顾迟舟却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先前因不知被莫闻声嘲笑了多少回,他便干脆不说话极力降低存在感,免得又被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兄作弄。殊不知顶着一副美貌少女的形象,一路走来晃花了多少侍卫的眼、又引得多少侍女自惭形秽。 &nb月色之下,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宛如一尊不染凡尘的天女俑。 &nb望着这样的顾迟舟,薛沉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悸动,扑通、扑通、扑通......往常静如止水的心竟狂跳不已,激烈而陌生的情愫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nb甚至......情不自禁地去想,倘若、倘若顾迟舟真是个女子该多好啊! &nb然而转念又想,就算他真是个女子,他们之间又能如何呢? &nb这一瞬间,恰似心有灵犀,顾迟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朝他看过来,二人的视线猝然相撞,薛沉心下一慌匆忙别过头去。自师傅走后这么多年,他的心从未如此乱过。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生怕叫人看出端倪,却又时刻被莫名的心虚所折磨――他下意识的觉得这番心思龌龊而难以启齿,是绝不能让对方知晓的。 &nb那厢,莫闻声正因“反败为胜”、对于年幼的玄鸟尚且奈何不得他自感得意,耍弄行苍正耍得开心,不防突然挨了薛沉一记肘击,顿时痛得直捧着肚子龇牙咧嘴地骂:“死阿沉你做甚?!” &nb薛沉冷冷地瞥他一眼:“聒噪。”说完径直越过这位幼稚的师兄往前去了。顾迟舟见薛沉一如既往地维护自己不禁心中一甜,也不再计较莫闻声的无聊,唇畔微扬:“行苍,走了。” &nb行苍分外乖巧,清鸣一声,倏忽间便化作雏鸟大小,拍拍翅膀飞落在他左肩之上。 &nb然而落到莫闻声眼里这笑容自然成了别的意思――赤|裸|裸地挑衅!他不禁愤愤地想:这群不懂得敬重兄长的小兔崽子竟敢合伙欺负他!于是见叶落秋也要“弃他而去”时,莫闻声终于爆发了:“小叶子!你也和老古板一伙儿,为了个臭丫头弃师兄于不顾了是吧?!”他胳膊一伸便勾住了叶落秋的脖颈,由于身形比叶落秋略矮几分,这姿势看上去着实有些勉强。 &nb「不过谁让几人里也就小叶子最乖最好欺负呢!」这么一想,莫闻声欺负起人来更加理直气壮,他孩子气地冲叶落秋的耳朵大吼:“看你小子还敢笑!” &nb叶落秋被这一嗓门儿直震得双耳嗡鸣,奈何又死活掰不开师兄的魔爪:“师兄,你可行行好!我怎敢笑你!” &nb见方才还白衣翩然一派道骨仙风的少年们画风突变嬉闹起来,赵老微微讶然,顾迟舟只好无奈道:“让您见笑了,师兄他素来性子跳脱,习惯了就好。” &nb拐过抄手游廊,便到了郡守府的客院,赵老给四人简单安排了房间就离开了。 &nb┬┬┬┬ &nb夜色已深,薛沉正打坐调息,忽然房门被叩响,他睁眼的同时神识也悄无声息地放了出去。透过房门,毫无意外地,正是顾迟舟。 &nb“怎么还不休息?”开了门,引着顾迟舟到桌边坐下,薛沉边给他倒水边问。 &nb月光透过窗棂柔柔地洒在他的脸上,薛沉不无遗憾地发现,之前那备受莫闻声嘲笑却明艳之极的妆容已被洗去。 &nb顾迟舟接过水,“关于适才赵老所说之事,我觉得有一点很可疑。” &nb“何处可疑?” &nb“……听起来江谦与柳氏成婚有些年头了,可是午后我在花园中见到的她却十分年少,虽然江谦是名筑基境修士,但当时一番接触,我能肯定柳氏并无修为,只是一个普通人......” &nb薛沉越听眼眸越沉,疑点真是越来越多,这位郡守大人身上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 &nb顾迟舟揉揉额角:“现在线索太过杂乱,真是毫无头绪……” &nb还没等他说完,薛沉忽然站起来便往外走,顾迟舟讶然道:“你去哪儿?” &nb“去见见那位古怪的夫人。” &nb夜凉如水,从西边的客院到东边的主院要途径大堂和中庭,路上廊灯昏暗,在夜幕掩盖下,避开巡逻的府兵对二人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nb不过一会儿,薛沉与顾迟舟便找到了目的地。 &nb只见前方一处古雅的院落正灯火通明,明明已是夜半时分,其他院子里的人早已歇下,唯独此处显得十分喧闹。七八名侍女频繁穿梭于游廊寝房间,手中有托着药碗的、有端着水盆的,薛沉轻身跃上房檐打眼一瞧,只见水盆中漾着殷红之色,看起来绝非寻常。 &nb待顾迟舟轻轻落到他身旁,鉴于江谦同为筑基境修士,未免打草惊蛇薛沉取出玲珑匿同时裹上顾迟舟,二人配合默契地潜入了江谦的寝房。 &nb刚进去,就听到了女子的哭叫声,饱含压抑和痛苦。 &nb这声音对顾迟舟来说并不陌生,虽然音色嘶哑了许多,但他还是听出来对方正是午后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如茵。 &nb二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寻声而去,悄悄隐在帷幔之后。 &nb薛沉伸出一指轻轻掀开了一点帐幔,便见到了十分骇人的一幕! 56.第十二章‖银莲花·六 夜风疏狂,不知何时吹开了窗。oM “呃……啊啊啊!!” 尽管窗门被风刮得噼啪作响,却掩不住女子饱含痛苦的惨叫声。薛沉伸出一指悄悄掀开了一点帐幔,便见到了十分骇人的一幕! 烛火窜动,摇曳的帐幔下,只见一名身形孱弱的年轻女子伏在榻上,凌乱的长发散落满床,她瘦削的双肩颤抖着,正苦苦忍受巨大的疼痛。可能因为实在太疼了,女子不停地翻滚身体,胸前的衣襟敞乱,露出的皮肤乌黑发紫,细看之下,胸脯处竟然长着一片片腐烂的肉瘤。 而最让人感到惊骇的是……那些凹凸不平的肉瘤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灰青色、如同植物的枝蔓般纤细若发,充满了血腥和腐败的气息。这些东西是活的,挣扎着从她的皮肉里往外生长。每抽拉出一寸一厘,女子的痛呼就愈发凄厉。很快,雪白的中衣就被一片淋漓的鲜红濡湿。 这血色的一幕诡异而残忍,女子的躯体好似正被某种邪恶之物点点蚕食。 她被汗水打湿的发绺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薛沉不由怔了下。虽是初次见到柳如茵的脸,他便立刻能够断定,食心妖在找的人就是她!只因她的容貌与前晚薛沉救下的少女小玉、以及那些被害少女竟都有不同程度的相似之处。 这时,床边一个男子进入了薛沉的视线,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碗靠近女子,“如茵,药来了,快,把药喝了你就能好起来!” 话音里俱是疼惜,正是江谦。 即便已是无数次看到妻子如此凄惨的模样,江谦依旧无法适应,每每心如刀绞,却又始终不能说服自己放下执念。他眼中盛着满满的心疼与不忍,一只手端着药,另一只手拿过盆中的手帕轻柔地替柳如茵擦拭额上的汗珠。 柳如茵握住他的手,痛苦地开口:“夫君……求求你、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 “如茵……如茵,再忍忍,忍忍好不好?” 江谦抱住妻子,喃喃安慰道:“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吃了药就不会疼了……” 柳如茵激烈地挣脱开他的手,疼痛让她毫无体面地在床上翻滚起来。那些诡异的枝蔓就仿佛受到她情绪的影响般突然生出了更多,从她身体上每个毛孔往外钻!这些可怕的东西肆无忌惮地生长,渐渐地,沿着纤细的脖颈爬上了她惨白的面颊。 “啊啊啊——!” 她开始疯狂地抓扯着脸上的枝蔓,长长的指甲在皮肤上落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江谦急忙放下碗冲上床想要抓住她自残的手,“如茵!如茵你冷静点!把药喝了就没事了!” 二人僵持了片刻,仿佛疼痛稍有缓解,柳如茵终于缓缓安静下来。 江谦松了一口气,赶紧哄着她吃药,然而她却恍若未闻,直到江谦将药碗端到她面前时才有所反应。她霍地打开他的手,“哐当”一声药碗摔翻在地! 瓷器的碎片崩裂四溅,甚至有几片向薛沉二人藏身之处射来,薛沉下意识地便侧身挡在顾迟舟身前,一不留神发出了细碎的声响,若非江谦此刻根本无暇他顾,想必在这位同为筑基境中阶的修士面前二人早已暴露。 顾迟舟惊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握上薛沉的手。薛沉一怔,反应过来后不仅没有抽开,反而轻轻地回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抚。 江谦看着碧绿的药汁淌了满床,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柳如茵抬起头用力地抓住他的衣襟,她的身体还孱弱无力,很难想象做出这个动作耗费了她多大的力气。她的眼神空寂无神,又好像藏着丝丝癫狂,早已没了花圃中顾迟舟初见时的温柔。 “看着我,” 柳如茵道。她的唇边突然弯起一抹笑,衬着半张被枝蔓撕裂的、狰狞的脸,冰冷得毫无温度:“看看这张丑陋的脸,你开心吗?” “如茵……” “你费尽心思留下这样的我……一个丑陋的、可怕的怪物,我问你开心了吗?” 她咯咯地笑起来,每笑一声,脸上的皮肤便撕裂一寸,暗红的血液淌落腮边和她的泪水混淆在一起,却没有丝毫梨花带雨的美感,恐怖得仿若炼狱中挣扎的厉鬼。. 柳如茵忽然看到了床畔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愣了一下不由悲从中来,捂着脸痛哭出声。 “江谦啊江谦,你不觉得我多可悲吗?” “我活着的这十多年就像一个笑话,人不人,鬼不鬼……而这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赐!” 有些话她早已憋了太久太久,一旦爆发便再也收不住。她声嘶力竭地控诉道:“忍、忍、忍!每天每天你都只会叫我忍!你知道么?我有多久没有闻见过花香、没有品尝过食物的味道,我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天暖天寒、触摸着物体的实感……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尚未出世,就注定无法成活,就因为这怪物一般的驱壳……” “我的世界除了年复一年的痛苦和折磨,一片荒芜……我根本感觉不到丝毫活着的滋味!” 她转过头看着床上横流的药汁,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嫌恶:“这些年,我竟只能依靠这种东西苟且偷生……”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刚刚的剖白像是透支了她所有的气力,最后一句话是那么地轻,却狠狠敲打在江谦的心上。 江谦嚅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挤出了一句“对不起”便疲惫地闭上眼。 “呵呵,” 柳如茵冷笑了一声,嘲讽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的陪着你?互相折磨地过完这一辈子么……对了,我怎么忘了......我柳如茵哪还有一辈子呢?我现在啊,就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如茵,不要再说了……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 江谦乞求地看着她。 听到这句话柳如茵瞬间被激怒了,她的声音尖刻起来、眼含怨毒,抢白道:“爱?!” “你宁愿让我遭受如此折磨也不肯放过我,这就是你的爱?” “……” 看着江谦再次默然不语,她仿佛泄气了,幽幽一叹:“江谦,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欠了别人的东西始终是要还的。就算是你,也终究违背不了天意,这就是我的命啊!我已经,认命了……” 她看着窗外冷淡的月色,缓缓道:“既然债主已经找上了门,玉华宗的人也参合了进来,此事只怕难以善了,你又何必再固执地逆天而行,徒添罪业呢。” 江谦突然打断她的低语,掷地有声地说:“徒添罪业?哪怕是杀尽天下人又如何?只要能将你留下来一生一世的陪着我,我便不后悔!” 他抚摸着柳如茵的脸:“我生,就绝不许你独死。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不能阻碍我们……” 江谦眼中的疯狂着实让隐匿在旁的薛沉二人吃惊不小,顾迟舟看着他和柳如茵如此这般,只觉心头升起一阵说不出来的压抑。 柳如茵垂下眼不再说话,顿时一室死寂。 风吹开了纱幔,月光照在她满目疮痍的脸上,她忽然笑了,薛沉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 江谦:“来人,给夫人拿药!” ┬ ┬ ┬ ┬ 从江谦那儿出来,薛沉和顾迟舟一路都有些沉默。刚刚听到的内容实在太让人讶异,字里行间无不昭示着——江谦夫妇与“食心妖”事件有着密切的关联。 薛沉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心中梳理了一遍,总结下来几点:其一,江谦夫妇不仅认识“食心妖”,并且曾经还做过什么事情导致“食心妖”要来找他们复仇;其二,柳氏的病与“食心妖”之间不无干系,江谦从疯医手中得到的方子便分外可疑;其三,江谦为了治好柳氏的病,手上......怕是沾着累累血案,身为一城之主,这也实在是...... 此事里里外外谜题太多,继续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恐怕遭殃的便是城中无辜的百姓。想到此处,薛沉眼眸一黯,看来必须要尽快彻查清楚! 而这一切,都与柳氏奇怪的病脱不开关系。 “这城主夫妇之间的对话实在太过古怪,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棘手。” 顾迟舟沉吟道。“阿沉,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薛沉揉揉眉心:“先回去,从长计议。” …… 翌日。 天刚擦亮,薛沉就已出了门。这么多年每日清晨他都会早起练刀,习惯一旦养成便是风雨无阻从未懈怠。然而自从开始修炼天罗七星诛魔剑阵,宗门赐予了他上品仙器开阳剑后,为了磨合开阳剑从而好在以后将之练成本命仙剑,他便将练刀改为了练剑,孤宵刀也因此封存在青鸾赤玉环中许久了。 毕竟玉华宗数千年来以剑道立宗,门下弟子也多是剑俢。为了向上位者复仇,薛沉要想在宗门立足就必须成为一个强大的剑俢。 院中少年白衣翩跹,神容专注而肃穆,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空中激荡着浑厚的剑气。九天玄元剑法他早已练至最后一式「尘埃落定」,只观开阳剑通体泛起赤色剑光,一声幽幽剑吟,携着无上玄意。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从身后传来,薛沉恰好踩着拍子停下动作,收剑入鞘。 转过身不由微愣,本以为是顾迟舟一如既往给他送早膳来了,却没料到来人会是江谦,一时没有敛住瞳中的诧异。 而更让他诧异的却是站在江谦身旁的人——竟然是昨夜犯了怪病的柳如茵。 她怎么会来?昨夜还凶险非常,今日一早便好了?! 薛沉惊讶之下不禁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见柳如茵气色不错,丝毫看不出病态。不仅如此,她的脸上也干干净净,昨夜抓伤撕裂的地方半丝痕迹也无,甚至肤如凝脂容光焕发。 “薛道友看起来年岁尚轻,没想到剑法竟如此玄妙,隐隐可窥大道真境,不愧为玉华宗门下三代首徒,涵之实在佩服!” 江谦笑道。 薛沉袍袖一拂,开阳剑便收入了赤玉环中。他神情冷淡,拱手客气道:“日常早课罢了,哪里当得如此谬赞。这位是?” 江谦连忙介绍道:“这是内人柳氏。” 柳如茵含笑福了一礼:“妾身见过薛公子。” 她拾裙而起,动作轻盈,看起来身体无恙。 待还礼毕,薛沉试探着问:“听说昨夜夫人犯了旧疾,好些了么?” 她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多年的老毛病罢了,并无大碍,多谢公子关心。” 薛沉看出来他们夫妻有意隐瞒也不点破,只淡淡道:“天色尚早,大人这是……” 江谦闻言面露愧色:“昨日因内人犯病,在下过于心忧不得已将几位道友抛下,又正值如此特殊时期,食心妖这祸患尚未抓到,身为一城之主却未以大局为重,真是顾了小家误了大家……涵之心里愧疚,特意过来致歉的。” 听他一个劲连表歉意,薛沉也只好客气几句不怪他,心里却对江谦表里不一又拘泥虚礼的样子十分厌烦。想到昨夜之事,暗忖这江谦真是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果然城府极深,心中对他自然更加戒备。 因薛沉在外素来冷漠,他的喜怒与否一般人很难看出来,然而江谦却贯会察言观色,对薛沉的不耐烦亦有所察觉,很快便直入正题:“关于捕捉食心妖之事昨日尚未商量完,如今食心妖已逃不知所踪,没有在七日内杀人取心对他来说必定是一大损伤,就怕他狗急跳墙再伤及无辜……在下肩负着全城百姓的安危,务必要尽快解决此事。因此天一亮我便过来了,也正好请诸位道友一道去用早膳。” 薛沉点点头:“食心妖一日不除,对百姓来说便终究是个大威胁。您放心,我玉华宗弟子必定全力诛杀此妖。” 玉华宗弟子常年在山中苦修,都不是惫懒之人,便是莫闻声也从不会懈怠每日的晨修,在江谦夫妇进入院中没多久大家便纷纷推门而出。叶落秋与莫闻声不知昨夜的事,因此见到柳氏出现并未感到意外,顾迟舟心情沉重本就没有睡好,不料一出门就见到了她自是一惊。 江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问:“顾道友面有异色,可有何不对?” 顾迟舟迅速反应过来,摆摆手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惊讶原来这位姑娘便是柳夫人。” “哦?顾道友认识如茵?” 这回反倒是江谦惊讶了。 柳如茵道:“谈不上认识,只是昨日午宴后顾公子离席醒酒,在花园中曾有过一面之缘。” 顾迟舟眼神闪烁了下,没想到柳如茵竟然向江谦隐瞒了他偷入竹林的事。 这又是为什么呢? …… 众人跟随江谦夫妇去了昨日摆宴的正厅,很快,十几名侍女们便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俱是一叠叠精致的糕点小菜,散发着阵阵诱人清香。 莫闻声馋得像个孩子,还没等侍女放下盘子便伸手去拿,口中不忘甜言蜜语:“谢谢这位好看的姐姐!” 不料他的手刚碰到侍女的手,那侍女便手一抖,盘子砰然落地。 “啪——” 江谦薄怒道:“怎么做事的!” 侍女动作一僵仿佛也是一愣,这才抖着身扑通跪下,头都没敢抬。 江谦道:“抬起头来!” 侍女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看起来十分畏惧江谦的模样。她的脸色分外苍白,还隐隐泛着青,看起来带着几分病态,像是生着病。 薛沉觉得这名侍女有几分面熟,正是敏感时期,一点异常也不能放过。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想起来,这正是他从黑雾中救下的那名侍女。 昨日捉妖时正是半夜,浓重夜色之下他也没怎么留意侍女的容貌,这才没有一眼认出来。 莫闻声连忙帮她说话: “城主大人莫动气,并非她的错,是我太心急碰翻了盘子!” “是在下疏于管教了,竟让这笨手笨脚的丫头冲撞了道友……” “哪里的话,是我冲撞了她才对,别怪她啦!” 莫闻声赶紧道,“何况她看起来好像生病了,想来也不是故意的,不如让她下去好好休息吧!” 江谦这才冲那侍女挥挥手道:“罢了,还不下去。” 侍女一言不发,抬起头看了江谦一眼这才收拾了地上的碎瓷残羹缓缓退出门去。 薛沉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奇怪,她的神态动作都很僵硬,收拾东西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怪异,难道江谦私底下对下人十分严苛所以才如此惧怕么?他举着箸却半晌不动,心中来回琢磨着这一连串表面上看无甚关联的怪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就差那么一点了。 “你怎么了?” 顾迟舟注意到他神色间微小的不对。 思路被打断,薛沉揉了揉眉心不禁有些懊恼,淡淡道:“无事。” 那始终都抓不住的一点,究竟是什么呢? 57.第十三章‖银莲花·七 那始终都抓不住的一点,究竟是什么呢? 薛沉端起酒盏敛下眼中情绪,他半天不动筷,对早膳兴致缺缺――虽然筑基之后便可辟谷禁食,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却尚未修习辟谷之术,因此还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饮食习惯。Om顾迟舟望着他,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不免担忧,他大概能猜到薛沉正烦恼什么,然而食心妖之事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越抽丝剥茧反而越是迷雾重重。 顾迟舟夹了一块梨花糕放到他碗里,薛沉回过神来不禁心中一暖,相处得越久便越能体会到顾迟舟的体贴细腻。捻起糕点放入口中,薛沉眼底划过一抹笑意,紧皱的眉峰舒展开来,连那略显严肃的面部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他们这方的脉脉温情江谦看在眼中,他了然一笑,言语莫名暧昧:“薛道友与顾道友感情甚笃,真是叫人羡慕呢!” 闻言薛沉面色微僵,顾迟舟却坦然笑道:“哪里比得上大人与夫人的伉俪情深,听闻夫人一直旧疾缠身痛苦不堪......在下不才,曾在药仙悠竹真人门下修习过,虽不如老师医术高明,却自认比凡俗医者厉害几分,若大人信得过在下,可否让在下为夫人诊治一番?” 他这么说的时候邻座的莫闻声忍不住悄悄地翻了个白眼,臭丫头又在吹嘘!不过幸而他到底懂得分寸,没有插言坏了顾迟舟的试探。 江谦听罢一愣,见状侍立在侧的赵老忙助言道:“主公,顾公子既然师从药仙大人,想必医术定是十分高妙,不妨就让顾公子给夫人看看如何?” 不想,江谦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必!贱内的病早年我便请东祁第一神医仙谷清前辈看过,早已治好,如今不过是落下了点后遗症,并不严重,就不劳烦顾道友了。” 柳氏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可……” 顾迟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收到薛沉的传音入密「不必再言,他既然刻意回避,你再怎么说也没有用。」顾迟舟虽然不甘心放过这条线索,却也知道薛沉说的是事实,继续纠缠不仅白费口舌,恐怕还会打草惊蛇,只好道:“既然如此,是在下冒昧了。” 江谦的拒绝十分生硬,他平日温和儒雅的形象深入人心,如此奇怪的反应不说薛沉与顾迟舟更加肯定柳氏的病必然是食心妖案的关键,便连对昨晚之事毫不知情的莫闻声二人也不禁有所怀疑。气氛一下子变得沉凝而尴尬,叶落秋率先反应过来,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江大人特意邀我等一起用膳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捉妖之策么?” “正是。” 江谦顺坡下驴道:“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之后江谦与薛沉四人便定下了每日入夜后巡城捉妖的计划,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但薛沉却觉得江谦不仅对他们隐瞒了许多事情,一定还另有图谋。 早饭吃完江谦夫妇便先行离席了,路过顾迟舟案旁时,柳如茵飞快地向顾迟舟投去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这动作很是细微不易被人察觉――走在她身前的江谦自然也没有发现。 ┬ ┬ ┬ ┬ 时间尚早,回去的路上叶落秋若有所思道:“你们觉不觉得江谦的反应有点奇怪?虽然迟舟只是在试探他,但他却显得过于紧张了,紧张得实在不自然……” 莫闻声点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连我都感觉到了!不过为何我看你俩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难道又有什么事是我和小叶子不知道的?” 他颇为不满地瞪着薛沉,他早就发现这两个家伙总是撇下他们搞小团体私自行动,太过分了! 薛沉绷着个脸好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对师兄的质问充耳不闻,气得莫闻声差点又要炸毛。Om走在薛沉身旁的顾迟舟忍着笑看够了师兄的日常吃瘪,这才好心地将昨晚之事对他们一一道来。 听他说完,叶落秋思维敏捷地抓住了重点:“这么说,食心妖之事江谦肯定对我们有所隐瞒,说不定他本人也很有可能牵涉其中。可是他对我们隐瞒了什么呢?虽有疑点,但从他如此迫切地催促我们尽快捉妖来看,好像又并无不妥,毕竟他是一城之主,城中出现累累血案对他百害无一利。” “可我想不通的是,江谦看起来对捉妖之事十分上心,着急忙慌地催着我们捉妖,而他自己呢?他也算是修行中人吧?修为也不低啊,怎么每次捉妖的时候他都恰好公务繁忙?计策都是他定的,看起来天|衣无缝,可每次紧要关头就扑个空!怎么想都不对劲。” 莫闻声噼里啪啦吐槽了一通,忽然又搓着下巴嘀咕道:“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老鼠般被人耍得团团转呢?” 顾迟舟笑了:“真是难得,这次我与师兄意见一致。” “是吧是吧,就连臭丫头你都这么觉得!这个江谦肯定有问题!” 莫闻声听到有人和自己想法一样,顿时喜笑颜开。 臭丫头…… 顾迟舟笑脸一抽,心中崩溃不已,他不过是穿了一回女装罢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这个梗师兄到底还要玩多久! 薛沉忽然道:“我有个地方比较在意,想去确认一下。” 顾迟舟忙问:“什么地方?” “那名侍女我认识,是我昨晚救下来的人,她……” 薛沉原本想将自己的猜测同顾迟舟说的,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他也还不确定,只是虚无缥缈的猜测而已。只好道:“说不上来,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他必须得亲自确认一下才行,若真如他所想…… “接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 叶落秋问。 “你们去查一查城中关于江谦的事迹和传言。” 薛沉沉声道。这件事情定不会只是捉妖这么简单,这次该轮到他们“反客为主”了!。 莫闻声咧嘴一笑:“正合我意!” 安排好他们,薛沉又看向顾迟舟。他知道不需要他开口,顾迟舟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果然,顾迟舟默契地对他扬眉一笑:“我该去见见柳夫人了。” 柳氏离去时望向顾迟舟的那一眼欲言又止,似有话要对他说。通过柳氏帮顾迟舟隐瞒了偷入竹林一事来看,柳氏对顾迟舟应该没有恶意,而她和江谦的对话也透露出来她并不支持江谦的做法,薛沉觉得她会是个不错的突破口。顾迟舟若能找机会再与柳氏私下谈谈,试探一下她的态度或者问出病因就再好不过。 薛沉点点头,望着顾迟舟笑意清浅的眼眸,不自觉地柔和了语调:“要小心。” 廊前泄下温柔的晨光,斑驳金辉中,顾迟舟眉眼一弯。 “好。” ┬ ┬ ┬ ┬ 薛沉因对侍女起疑,于是当侍女退出厅堂时暗暗在其身上留下了神识之印,此时他便朝神识之印的气息追去。他高高跃起,追随着即将消散的气息轻盈地飞驰在屋檐之间,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玲珑匿发出粼粼幽光,过往巡视的府兵侍女们却毫无所觉。 很快,他便寻到了目标所在,那是一处专供内宅侍女们休憩的庭院。 那个举止奇怪的侍女正在廊下,她捧着盛有瓷器碎片的托盘跟在其他几名侍女身后,步履缓慢地走入庭院中,行动间总是透着股怪异感。薛沉紧了紧身上披的玲珑匿,悄无声息地踏过青瓦从檐上落下,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院子。 刚入院中,就看见为首的大侍女忽然停下脚步,回身朝那队列最末的侍女走去。后头的几个侍女见状纷纷退避至一旁让出道来,可见其是侍女中地位最高的掌权者。 她走到那侍女面前,还不等其反应,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掴了过去! “你今日真是不要命了,竟犯如此差错!” 一旁的侍女们显然大吃一惊,纷纷出声劝道:“琥珀许是昨晚受了惊吓,才会心神恍惚做错事,您就别责备她了。” 大侍女语气虽冷,眼中却满含担忧,看起来毫不留情实际上却并未使多大力气。显然她与这名叫做琥珀的侍女私底下关系不错,心里大抵是护着她的。 薛沉隐在廊柱之后,静静观察着侍女们的一举一动。 “是啊是啊,昨夜才被食心妖抓了去,她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既然大人都已不再追究……” 听其他侍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那琥珀说情,而当事人却低垂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大侍女冷了脸色:“不再追究?若不是堂上那位公子心善替她求情,只怕食心妖还没要了她的命,她今晚就做了花肥了!” 一个小侍女呀地惊呼一声,又吓得赶紧捂住嘴,怯怯地说:“好吓人呀,姐姐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大侍女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平日里千叮万嘱的话都是唬人的罢?每隔一段时间,府中便会更换一批打理花圃的花匠,且不时便有不听话的丫头平白无故地失踪,大人却按下此事秘而不宣,以致无人敢提......如此蹊跷,你们就没想过个中隐情么?” 一名侍女讶然:“莫非是大人……!” “嘘!慎言!” 另一名侍女忙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道。 大侍女见此言一出,院中众婢一时间人人自危,于是安抚道:“只要你们今后更加谨言慎行便不致惹祸上身,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知道了么?” 众女皆点头如捣蒜,深怕不明不白间做了花肥。大侍女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这些话心里头明白便是,切不可外传,尤其不可叫客人们听了去,仔细着自己的性命。” 听到这里薛沉心中已有了计较,而这句“客人们”想也知道是指代他们几人了。看来这江谦确实不似表面上那般,连府中下人都有所察觉却不敢声张,想必暗地里定然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薛沉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又去看那琥珀的神情。 却见名叫琥珀的侍女一直一言不发,看起来神色恍惚,十分诡异,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薛沉愈发疑惑,也不知是为什么,这名侍女始终给他一种奇怪的维和感。行尸走肉么……正在他思索间,忽感心中一凛,抬眼一瞬惊觉那琥珀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无神的眸子黑沉沉地,莫名叫人心惊。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薛沉觉得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玲珑匿乃无须旧友、鼎湖派的元婴老祖王齐之所制,乃天下间绝无仅有的上品隐身法宝,只要披上它再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难以看出破绽,这个琥珀不过是凡人之躯,又怎么可能发现他呢? 果然不过一会儿琥珀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刚刚那一瞥不过是在发呆一般。只是她失焦的眼神这次搁在了大侍女的脸上,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看了许久。大侍女以为她油盐不进,气得用指尖点了下她的额头,恼道:“总是这般迷糊,当心哪天死了都无人知晓!” 既然探听到了所需情报,薛沉也不再久留,待侍女们往室内去了,他也立即轻身而起踏檐离去。转过身的他自然没有发现,落在众侍女身后的琥珀忽然回头,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 那目光呆滞又冰冷。 ┬ ┬ ┬ ┬ 正值午后,初夏的暖阳融融,光线透过竹叶洒在小径上,碧影斑驳间几只蝴蝶翩翩飞过,使这方天地的氛围显得慵懒而幽静。顾迟舟看着如那日一般无二的景致,不由想到柳氏离席时的眼神,她的眼神忧郁而欲言又止,似乎想告诉他什么。 短短两天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就如同这条竹林小径,曲折蜿蜒、千回百转,不到最后不会知道原来林荫尽头还有一处秘密花圃。江谦夫妇身上笼罩着的神秘越多,故事越曲折离奇,顾迟舟就越想要一探究竟――就像一开始侍女越阻止他,他反而越是兴起要进这竹林一般,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总是忍不住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 现在好了,柳氏暗示他前来,似乎就是想对他讲这个故事的。 柳如茵静静站在花田之畔,正目光温柔地望着这片花海,她一身华服,娇美依旧。然而顾迟舟却无端觉得,她的背影看上去竟有点寂寞。 她不仅提前到了,好像还等了很久。 顾迟舟乃修行之人,步履轻盈,行动间素来无声无息,她却仿佛感知到顾迟舟的到来,率先开口道:“顾公子果然聪慧过人。” 顾迟舟虽然讶异于她的敏锐却按下不表,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看懂了她的暗示――邀他来竹林一叙。于是笑道:“其实也有所犹豫,害怕会错了夫人的意思,现在看来并没有,倒是姗姗来迟让夫人久等了,迟舟之过。” 柳如茵笑笑,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轻描淡写地直入主题:“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知道,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顾迟舟闻言又是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想了想才道:“多谢夫人愿意坦诚相告,其实这段时间,我们的确有许多疑惑之处……” 不待他说完,柳氏便笑着打断道:“顾公子不必试探于我,我既然找你来,便是愿意告诉你的。” 顾迟舟权衡片刻,依旧摸不准她这番话到底是真的愿意开诚布公,还是别有用意。因为无法把握分寸,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道:“听闻夫人与郡守大人成婚十数年了,不禁有些惊讶……毕竟夫人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实在年轻得很。这样问虽然不妥,却是在下最想知道的,不知夫人是否愿意透露芳龄?” 不论古今,女性对于年龄的问题总是很敏感的,若是不相熟的人贸然询问,甚至会惹恼对方。然而柳氏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惊讶,不仅不恼,还笑着反问:“你想知道的应该不只是这个吧?” 顾迟舟想了想,终于坦白道:“的确不止这个,其实在下对夫人的病也很是好奇,夫人愿意说说么。” 柳如茵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顾迟舟觉得她可能不会说的时候,终于开口:“这个故事说来话长,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姑且听一听罢。” 58 银莲花·八 这段是非缘劫,还得从十六年前说起。 那时,本在山中清修多年的道清门弟子江谦,因尘缘未断、修为始终难有进益的原因被师尊遣离山门,就此还俗下山。 道清门乃四大仙门中独修“绝情弃爱之道”的避世清净地,虽然门下有着不少俗家弟子,但传承衣钵正统的历来是清修一脉。到了一定年岁,修为上还无法有所突破的俗家弟子会被遣下山去,就此斩断仙缘——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清修弟子。虽然美其名曰“尘缘未了,师门无法强留”,实则却是天长日久门中弟子过盛,枝繁叶重无法负担,没有多余的资源来培养这些资质不足的弟子,因此赶下山去罢了。 江谦为人心思聪颖,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他已足够努力,可资质不够也是事实。即使再怎么意难平又能如何呢?到底他也只能收拾行囊黯然离去。 尽管如此,他却不想如同一条狼狈的弃犬般被赶回家任族人笑话,于是满腔郁郁的江谦并没有直接回家去,下山之后他开始游历尘世权当修行去。便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个朋友,或者说是知己也不为过——一位修习神道的花仙。 神道修士与一般的道、佛、妖、魔都不同,他们神秘而遵循天地自然,他们所修之道即为顺应自然法则之道,和薛沉这些修仙之人所崇尚的“逆天而行”的长生道截然相反。对于他们来说,一个神修最重要的就是一颗悲悯万物苍生的大爱之心,因此行善积德造福世人便成了他们的功课——行的善越多、积累的功德越多,愿意供奉他们的信徒便越多,他们便能凭借世人的信仰证道成神。 也因此,很多神修未必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未必多擅长出神入化的法术,却可以得到被天地认可的神位,成为镇守一方的守护神。这类神灵的例子很多,比如土地神土地公公、洛水神宓妃、或某方山神、某地城隍老爷等等,都属于神修一列。 且神修并非都是由人而来,得道的妖灵精怪也有不少,前提是必得有颗向善之心。 而这位花仙正是这样一个悲天悯人的神修,他尚未得道,却已修得一颗玲珑菩提心。江谦遇见他时,他正为了一众供奉着他的贫苦山民与一只法力高强的狼妖斗法,奈何他力量太弱,不敌狼妖渐落下风。 江谦那时虽然早已筑基年岁颇大,然而面容却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儿郎,加之从小长于世外山中不曾入世,因此心境也同个初生牛犊的少年一般。他那时最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的不平之事,见状自然出手相助,在生死关头救了那花仙一命。 花仙乃草木精灵化形,心地赤诚单纯,因感念江谦的恩德,决心跟随在他身旁供他驱使以报答救命之恩。江谦一路游历这浮华世间,花仙便一路相伴。久而久之,他们的情谊日渐深厚,不仅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知己。 很快,江氏家中知道了江谦还俗之事,便来信催促江谦尽快返家。江谦无奈只得遵从,而那花仙自也跟着他一块回了江家。 这一年,正是人间四月之春。 江谦终于回到了多年未归的东祁家中。初入庭院,骤见梨花开得正茂,一时间满目芳白,含烟带雨,如同飞雪蔽日。 忽闻耳畔传来泠泠清脆的笑声,那声音是那么的欢畅快乐,让听到的人都不禁微笑起来,仿佛被它的快乐所感染,霎时忘却满腔忧闷。江谦自从下山之后始终心怀抑郁,此时蓦然听到这般开怀的笑声不禁一愣,忍不住朝那快乐的源头看去,而这一见之下,竟是一生的劫数。 霜白树下,一个约莫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无忧无虑地荡着秋千。 鹅黄的裙摆如同撒花的姿态,高高扬起又骤然飘落,在空中划出一抹动人的弧度。阳光落在她柔美的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碎金,她唇畔的笑靥成了江谦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致。微风吹来,随着落花飘荡在院中的,唯有她那干净清澈的笑声。 江谦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靠近这个甫一出场便温柔了他整个心房的姑娘。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腼腆地和人搭话,他拱手一揖:“在下江谦,字涵之,不知姑娘名姓?” 那少女一怔,仿若被突然出现的人惊扰到了,荡起的秋千陡然一停,她差点跌落下来,江谦忙飞身上前搀住了她。少女却被吓得面色一白,猛地揪住心口咳喘起来。廊下正在做女红的侍女们赶忙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又气又急地指责道:“哪里来的冒失鬼,竟如此惊吓我家小姐!” 江谦没想到好好的邂逅竟会变成这样,有些手足无措,讷讷道:“这……她这是怎么了?” “你可知小姐生来有心疾,本就体弱,哪受得住你这般唐突之举!” 众人忙不迭地将少女护送回房,请太医的请太医,叫夫人的叫夫人。江谦不知怎么地,也跟了过去,浑然忘了要先去正厅给父母报平安一事。 忙碌中,忽有一名侍女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若有所思道:“你,你莫不是离家多年的江谦二爷?!” 这句话顿时叫房中又炸了锅,侍女们纷纷激动起来。 “什么?!这人便是江二爷?” “呀,那不正是老夫人口中柳小姐未来的夫婿么?” …… 因着如此乌龙般的邂逅,江谦方才知道,他居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多了一位美丽而体弱多病的未婚妻子,柳如茵。 后来江谦才从母亲那儿了解到柳如茵的身世。江氏乃东祁玉京的修仙世家之一,作为其世交的柳氏一族当然也不是凡夫俗子,然而几年前因魔修寻仇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之祸,唯有这一代的嫡女柳如茵被家中修士以命相护才逃了出来,送到了江家避难。 可柳如茵作为一个堂堂修仙世家的嫡小姐,不但没有半点修为,身子骨甚至还不如寻常人的好,从十岁住进江府起便是个彻头彻尾的药罐子,身边侍候的人半步也离不得,就怕她不知何时人就没了。 至于柳如茵的“心疾”,却并非侍女口中生来便有的,而与她那血海家仇脱不开关系,因事关柳如茵的安危江家人才守口如瓶从不外传,甚至连下人也不透露。原来当初杀她全家的魔修没能阻止家臣将她救走,又怕这柳氏遗孤有朝一日修成之后找他报仇,于是在柳如茵被送进传送阵法的最后关头给她下了噬心咒。这道恶咒不仅毁了她的根骨,使她终生无法修行,还摧毁了她的身体,让她从此活在病痛之中。 柳如茵体内的噬心咒几乎随时随地的发作,一旦天气冷了或热了、情绪起伏大了都会突然绞痛不已,令她鲜少有不受罪的时候,自从认识江谦之后更是如此。 对于从小在江府长大的柳如茵来说,江谦是特别的。她极少出门,更不曾出过远门,她的世界狭窄得只有一个小小的江府,而江谦却踏遍东祁的大好河山、见闻广博,总能讲出许多新奇有趣的事,令她开心的同时又不禁升起淡淡的羡慕。 他们时常在一起。江谦总是热衷于给她说这片大陆上发生的许多许多故事,每当这个时候,花仙就会在一旁抚琴。这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美好得如同一场幻梦。 江谦:“如茵,你知道吗?莲音乃银莲花化形,传说银莲花是世间最寂寞凄美之花。” 柳如茵诧异地看向始终安静地抚琴的花仙,“真的么……莲音?” 抚琴的手一顿,莲音抬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嗯,西边流传的故事,说是很久以前有名采花女在山中遇险,跌落山涧,却在将死绝望之际被此山的山神所救,采花女因此爱上了山神,奈何山神已有妻,且十分钟爱他的妻子,所以无法接受她的爱慕。采花女被拒绝后却深受相思之苦无法自拔,于是日复一日地消瘦了下去.....终于在她即将消香玉陨时,她恳求山神将她变作山花,只求永远陪伴在山神身边……” 柳如茵轻叹:“好可怜啊,山神最后答应她的请求了么?” 江谦续道:“山神怜她一片痴心,自然是答应了她,于是将她化作了银莲花永远留在了山中。” “这样也好,她总算是圆了心愿的。” 柳如茵不知何时竟红了眼眶,望着莲音感慨道:“想不到原来莲音的背后还有这样哀伤的故事……” 莲音低头笑了笑,复又起弦,语气淡然:“故事罢了,小姐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伤心呢。” “唉,心上人另有所爱,大抵是这世间最凄凉的事了。那名女子即便化为了银莲花永久陪伴在山神身边又如何呢?每日目睹所爱之人与妻子举案齐眉的心情,一定很寂寞吧。这种凄凉的心情,山神只怕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啊!” 江谦握住她的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若我是山神,我也只会钟爱我的妻子一人。” 柳如茵怔怔地望着他,一瞬间,心中的喜悦仿佛开出了花来。 如此璧人,又性情相投,他们自然而然地相爱了。虽然他们早已获得家人认可,又有未婚夫妻之名,幸福却难抵一道噬心咒。尽管江家访遍高人、聘尽名医也对此咒无能为力,不能轻易动情的柳如茵与江谦越相爱,恶咒便发作得越凶猛。 很快,她的身体就虚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咳咳咳……涵之,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柳如茵气若游丝地说。她衰弱得厉害,这几日更是仿佛到了极限,时常整日昏睡不醒,只有少数时候才能有点精神。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这病却还是没有半分起色,即使是修行中人又怎么样呢?只要没有得道成仙脱离轮回之苦,在死亡面前便始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江谦几乎陷入了绝望,命运对他就是这么残忍,不论是被赶出山门、还是遇见所爱如今又即将失去,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深深体会到什么是身不由己。 “不会的,不会的……你尚未穿上嫁衣,我还不曾娶你,你怎么能够死呢?” 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低吼道,就像一个到了崩溃边缘焦躁不安的困兽。“听说东祁第一神医仙谷清近日云游至城外,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只要找到他,你就不会死了,你的病就能好了!相信我,如茵,我绝不能失去你!” 他的眼瞳黑幽幽的不见一丝光彩,莫名染上了几丝癫狂。 江谦开始早出晚归出去寻找疯医的踪迹,可能是精诚所至,上天不再难为他,过了几日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终于请来了仙谷清为柳如茵诊病。 “老疯医”仙谷清在修行界乃至俗世间都闻名遐迩,他出身自南鄂洲洞玄山的丹泉宗。丹泉宗乃鼎鼎有名的炼丹门派,与同处南鄂洲金元山的鼎湖派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一个专修炼丹炼药,一个只管炼制法器,因此时人俗称二者为“南丹北器”。丹泉宗曾经本无多大名气,之所以如今有此盛名则多亏了这位“疯医”。 仙谷清常年行踪不定,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找到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坊间传闻不论是何种疑难怪病,但凡找到了他便能妙手回春,甚至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他常年一身麻衣短褂,头戴一顶破草帽,手持一把脱了线的蒲扇,胡子拉碴发须灰白,看起来十分不修边幅。最让人稀奇的是,他的肩膀上忽然蹿上来一只紫褐色的松鼠,蓬松而硕大的尾巴绕了他脖颈一圈,像是一条围脖一般。 大概是觉得有点儿痒,仙谷清拍拍那只毛绒绒的小家伙:“青哥儿别闹腾,爷爷得干活儿了!” 说罢,他随意地捻起“青哥儿”的后颈,挥手将它扔给了侍立在床榻旁的江谦。见是疯医的随身灵宠,江谦又怎敢怠慢,忙不迭地唤来两名侍女侍候。 疯医径直到床边大喇喇地坐下,并起两指给柳如茵号了下脉,又检查了下她周身情况,啧啧称奇:“果真稀奇,这第一条勉强算你过了罢,这病老头子接下了!” 仅仅一会儿,疯医就施施然站了起来,袍袖一拂,一副轻松悠然之态。 “想要救你的未婚妻我倒是有法子的。不过,你如何向我证明你对她情深不悔呢?” 要请疯医出手救人,就得符合他开出来的三个条件,“无奇不医”、“无诺不医”、“无情不医”——不是世所罕见的疑难奇症不医,未得到求医者一个承诺不医,求医者与病人间无深情厚谊不医。 江谦二话不说便跪倒在地。他死死望着疯医,望着他此刻唯一的希望:“您要我如何证明我都可以,只要能救她,我愿意做任何事!” “是嘛,” 疯医眼中爆发出兴味盎然的光,仿佛一个即将恶作剧得逞等着看一场好戏的孩子。他灰白而清明的眼瞳在屋中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略过莲音时好像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深意更添了几分,似乎已经敲定了主意,他缓缓道:“我想到要让你做什么了,给我的承诺不如就是这个吧!” “什么?” 江谦不明所以。 疯医忽然桀桀一笑,只道:“你先让这些碍事的家伙统统都出去,滚得远远的,这么有意思的主意老头子要单独和你说!” 当房中侍女下人还有莲音一同退下后,疯医才道:“她被下的是噬心咒,解咒倒是好说,只是现在晚了点,她的心早就快坏死透了,这咒啊解了也白解。” “怎么会这样……那该怎么办?!前辈,求求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我这救人的法子很是简单,” 疯医一笑,“一命换一命。” 江谦愕然,唇瓣微颤,好似确认般喃喃问道:“一命换一命……不知前辈,想要谁的命来换?” 疯医状似苦恼地抓抓胡子,挑三拣四般随口定下了一条命:“最后退出去那个白净的小子吧,我看他倒不错,他的命我挺满意!” “莲音?!” 江谦闻言狠狠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不行!他不行,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前辈求求您,你想要谁我都可以做到,只有他我……我不能够答应你。” 疯医一听立刻就恼了,恶狠狠道:“不行?哼,我还偏偏要定他的命了!若你做不到,这病老头子我就治不了!” 江谦痛苦道:“为什么?为什么前辈非要他的命呢?您和他并无冤仇……” 疯医也不同他多啰嗦,只懒洋洋地扔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 屋外。 漆黑的夜色下大雨磅礴,江谦一人恍恍惚惚地站在廊下,斜打的雨丝几乎浇湿了他大半边衣裳,他却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耳边不停回荡着疯医离去时的话语。 “我把话和你坦白说了吧,柳如茵的心只有他的心才能换,他的那颗玲珑菩提心。我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要救柳如茵的命,则非其心不可!既然对你来说二者如此难舍其一,老头子自也不会勉强你,你若不肯救,那便任这姑娘早日脱离苦海也不错。” “只是可惜了,我还以为你对她的情谊......真的深重到可以舍弃一切的地步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么大的雨也早已停了。江谦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绷现,指尖入肉。他漆黑的眼眸暗沉无光,却执着地望进一片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凝聚成型,慢慢变得冷硬如铁。 他终于做了决定。 ┬ ┬ ┬ ┬ “那后来呢?” 顾迟舟问道。尽管他心中已有了笃定的猜测。 柳如茵一笑,那笑容看起来分外惨淡:“公子想必已经猜到了……那段时间我虽然时常昏睡着,但那天却意外地清醒。他们的对话我全都听见了,我想过夫君的反应,本以为他绝不会答应的……毕竟,那人是他十分看重的挚友啊!” 她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颤抖着唇,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她一直藏在心中久久无法释怀的秘密。“第二日一早他带着莲音出去了,他们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那日傍晚他带着莲音的心……回来了。后来疯医前辈为我换了心,我……” 她十分用力地揪着心口的衣襟,缓缓道:“这些年,我一直用莲音的心活着。” 顾迟舟怔怔地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没想到食心妖事件的背后会是如此悲惨的故事。 “食心妖,就是莲音么?” 岂料,柳如茵竟摇了摇头,这一次她沉默得更久了,似乎心中挣扎得厉害,正犹豫是否要将一切真相对他和盘托出。顾迟舟也没有催促她,他知道让她说出这些就很不容易了,毕竟江谦是她的丈夫。 她最后道:“你们暂且不必担心最近食心妖会杀人,至少这几日他不会。” “夫人能否说得再具体些?” 顾迟舟转了转眼眸,疑惑顿生。本以为就要水落石出了,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还有隐情。 “想知道真相的话,请公子于七日后子时至竹林花圃一看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灵感,最近每天半夜都写了点,争取把这个故事完整的呈现给大家,这个故事大概还有两章就写完了。 然后就会开始主线剧情,小单元故事写得好崩溃,生怕有bug啊...... 这个疯医后面戏份挺多的,所以不要怪我啰嗦地给他特写啦~ 至于这章的前因后果呢,虽然是以柳如茵的视角来讲述的,却不是用她的口吻来描写,而是第三人称写的, 希望不会太奇怪哈~(因为考虑到这样写,会让大家更直观的看到来龙去脉,有些伏笔在里面,不知道大家 发现什么没有,哈哈) 然后,下一章嘛,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不过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抱歉!qaq 166网 59 银莲花·九 虽然夜夜都去巡逻, 然而食心妖却如柳如茵所言始终没有再出现,薛沉四人在府中难以找到更多的线索, 便开始走访城中百姓暗查江谦。 一日, 叶落秋他们从外面回来,莫闻声甫一见到薛沉和顾迟舟, 立刻神色凝重地将二人拖入房中。叶落秋走在后头,带上门的同时还特意捏了个手诀,布下了隔音封门的结界。 “你二人今日怎么了, 如此反常?”顾迟舟如往常般挂着慵懒的笑意问道。 见他一派悠闲的模样, 莫闻声顿时不满地拍开他的手控诉道:“你们倒是不反常,整日悠哉悠哉府里坐着,只管差遣我们两个在太阳底下跑了一天, 好不容易套得些珍贵情报, 回来连口茶水都喝不上!” 顾迟舟毫无诚意地安抚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师兄且先消消气,师弟这就给您沏杯茶道个歉好不好?是不是还要给您捏捏肩捶捶腿, 您老人家才肯开金口讲讲这值得你俩跑了一整天的情报呀?” 莫闻声一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又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好个伶牙俐齿的臭丫头, 看哪天阿沉不在小爷如何收拾你!” 薛沉闻言暗暗挑眉, 心想他看来得每日都在才行。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 先谈正经事儿。”叶落秋熟练地打了圆场,把话题拉回正轨。 莫闻声大大咧咧走到桌旁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撸起袖子牛饮而尽,这才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详尽道来。二人在城中转悠了几日,不敢明着查问百姓以免打草惊蛇,于是常往花街柳巷或酒肆茶楼里钻,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倒也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城主江谦的流言。 却说江谦身为东祁皇都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江氏之子,其之所以会在五个月前忽然被调到偏远的边城洛河郡任郡守,实则是因为在上一任为官之城也发生了食心妖杀人之事。 据传食心妖在当地作恶长达数年,失踪及死亡的百姓人数过多,却被江谦利用背景和权势强行压下,不料被当地的守城修士揭发而轰动天下,致使龙颜大怒。薛帝本要详查此事严惩于他,奈何始终捉不住食心妖,又因皇陵被盗而无暇追究此事…… 于是,虽然犯了欺上瞒下、为官失职之罪,江谦却因得到江氏一族和道清门的双双力保并未被重罚,薛帝顾忌他背后的两重势力只好下令将其贬官边城。 “照你这么说,那江谦与食心妖一案的牵绊倒是够深的!”顾迟舟点了点下巴,说道。 “食心妖?”薛沉蹙眉,喃喃自言。 莫闻声啜了口茶水,接道:“不错,正是食心妖!我们刚打听到的时候,也是分外惊讶,没想到此事背后竟有这般曲折。看来,这江谦果然表里不一,并不简单啊!” 不等二人消化完毕,叶落秋便续上了此事细节,令薛沉和顾迟舟更感意外:“据曾从盐城,哦,也就是江谦的上一任为官之地——路过的客商所言,当时的食心妖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此城周边的几个郡县皆有传闻,却与我们在洛河郡所知的情报不尽相同,此妖并非七日杀一人,而总是间隔一月有余!更奇怪的是,不知何故,到了洛河动静就变得如此频繁了。” 听到这里,薛沉神色一凝,这不禁让他瞬间联想到那孙家小姐与其他少女略有区别的死法:“不是七日,而是一个月左右……不是失踪数日才找回的尸骨,而是在家中下人们眼皮底下化为枯骨……” “什么不是、而是的,阿沉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为何我有点儿听不懂呢?”莫闻声挠了挠头,听他自语了半天,却险些被绕晕了去。 顾迟舟暗忖片刻,随即轻笑道:“不怪你不懂,这几日出了这么多古怪之事,又连日奔波,我也险些忘记了那孙家小姐!” 见被他又牵扯了其他人进来,莫闻声更加懵了:“哎呀!这孙家小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嘛!就不爱和你们这种人说话,十句话里九句都在绕弯子!” 叶落秋笑道:“呵呵,师兄是个简单人,迟舟你就别逗他了。是这样的,若我和你们所想不差的话,那食心妖事件想必就是江谦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 数日前我与二师兄去义庄和那些遇害少女的家中走访,得知三个月内死亡的十二名少女,除了一开始的孙家小姐外还有两名少女的死法也有些奇怪——其他人均是被此妖掳走,失踪多日后再寻回便成了腐烂的尸骨,一身皮肉连同心脏均不知去向,而那两名少女虽也没了心脏,却是死在家中、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了枯骨。因此,比起其他人,这两位的死法倒和孙小姐的更为相似,只是时间上并无规律可循。” “啊!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这么回儿事……不过她们死亡的具体日子虽然不一样,但也不是毫无规律,仔细算算前后相隔竟也在一个月之间。” 莫闻声思索半晌,恍然大悟道。 顾迟舟眼前一亮,也想到了什么:“如此看来便不是巧合了,我于柳氏处了解到她的病也是一个月左右才会犯一次,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月初,有时又是月中或者月末。” 薛沉沉声道:“又是一个月……” 顾迟舟的话更加佐证了薛沉心中的推断。薛沉不由想起江谦与柳氏那晚的对话,猜测到,若食心妖并没有频繁杀人,而是一个月杀一人,那些每隔七日死去的少女便极有可能是江谦的手笔! 事情说到这里脉络基本缕清楚了,将所有琐碎的线索连接成串之后,其他三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真正的食心妖是依循柳氏犯病的时间杀人的。 在洛河郡肆意杀人的“食心妖”到底是谁,此时便一目了然了。 ┬ ┬ ┬ ┬ 第七日。 江谦又开始装模作样的安排捉妖计划,但薛沉几人早已对他不再信任,因此并未听从他的安排,但为免打草惊蛇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实则在莫叶二人的掩护下,薛沉与顾迟舟半途折返,悄悄潜回了郡守府,前往竹林花圃守株待兔。 很快,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入夜,江谦与柳氏再起争执,房中隐隐传来争吵和瓷器碎裂之声,屋外的侍女们并不敢入内相劝,纷纷躲至一旁瑟瑟发抖。没过多久,江谦面带怒色摔门而出,柳氏踉跄着追了几步却险些被门槛绊倒,好似脱力般倚靠在门边,泪眼婆娑地凄声喊道:“江谦!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江谦没有回头,背影决然,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薛沉抬眸看看天色,离子时尚有一段时间。他环顾四周,步履轻盈地穿梭在花叶之间。 这片花圃很大,因位于竹林深处,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幽静。透过竹叶的几缕月光洒落在盈盈摇曳的花蕊上,仿佛为这片花海笼罩了一层微光,使每朵花看上去都仿若隔着云端般纯净、无暇,不带丝毫烟火气儿。 顾迟舟就跟在薛沉身后,他的手拂过花瓣,轻纱广袖被露水润湿了一角。 “想必江谦平日把这里照看得很是细致,这些花实在过于美丽,倒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薛沉挑眉,对此不置可否。他从进来开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股微弱的寒气从脚底蔓延而起,令他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直觉告诉他,这片花圃便是问题的关键。这种感觉不知如何解释,从顾迟舟的反应来看,显然只有他觉得不舒服而已。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奇怪?”顾迟舟眨眨眼睛,“你是觉得江谦奇怪,还是这片花圃奇怪?确实,很少有人会在竹林里种植这么大面积的花,还特意隐藏起来……” “虽然他种这些花的目的很可疑,但不只是这个,”薛沉道:“更让我奇怪的是,这些花竟可以养护得这么好。你不是说这种花喜阴,常生长于潮湿之地,可洛河郡这种凋敝荒芜的边城常年干旱缺水,又怎能养出这样的花来?” 顾迟舟一点就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点头道:“确实奇怪。莫非这些花有什么问题?” 薛沉没有回答,他伸手掐住了一枝花的花茎,揉搓了下,竟感觉那花动了动,仿佛在挣扎似的。薛沉眼中划过意外之色,指间一用力便将那朵花掐了下来,便见白色的花瓣瞬间枯萎,而花与花茎相连的断口处有几条黑褐色的丝絮状连接物,正好像有意识地剥离干瘪的花朵,涌动着钻入花茎里,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了无痕迹,若不是亲眼所见,薛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顾迟舟就站在薛沉身侧,这诡异的一幕自然瞧得清清楚楚,他不禁诧异道:“这是何物?” 薛沉扔掉枯萎的花,搓了搓手指,想起了什么:“你不觉得方才那东西,很像柳氏犯病时身上长的异物么?” “的确相似……”顾迟舟拖着下巴,他环顾四周开得灿烂妖冶的花,想到刚刚那东西,便觉得再看不但不美了,反而让人不寒而栗,“这些花此时看来如同活物一般,委实古怪。柳氏让我们来此的用意,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 “我看未必,”薛沉看看月色,快到子时了:“再等一会儿,我们就能知道谜底了。” 他揽过顾迟舟,取出玲珑匿一把罩住了两人,隐去了身形。 夜风拂过,花圃中只余花叶摆荡的沙沙声,空旷无人,很快又回归了寂静。 ┬ ┬ ┬ ┬ 他们没有等太久,很快,一道黑影出现在竹林小径的尽头,正向花圃走来。 一直留意着动静的薛沉和顾迟舟对视一眼,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在筑基境的二人看来却无比清晰——果然不出所料,来者正是江谦。 江谦并非独自前来,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从服饰看似乎是名侍女。 他要干什么? 没等二人疑惑太久,江谦径直向花圃中央走去。他熟练地拨开花丛,将侍女丢在地上。那侍女的头颅不自然地歪向一边,不需要放出神识勘探,薛沉便知那侍女早已了无生机,毫无疑问,她被江谦拧断了脖子。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无法接受。只见江谦双手掐诀,念出一串咒语,妖异的红光从花圃中环绕而起,他居然残忍地将侍女剥皮练血,将她的心脏取出作为栽种银莲花的容器,以鲜血灌溉! 淋漓四溅的血色模糊了江谦的面容,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出丝毫往日的温和,一双漆黑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冷漠至极。 该死!薛沉眉峰紧皱,虽然早有预料食心妖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江谦,但亲眼看见他撕开温和无害的伪装,露出那副狰狞残酷的面孔,还是让二人大受冲击。 薛沉不动声色地捏碎了一块传音符,精巧的半透明仙鹤振翅而飞,空气中涤荡出两圈隐隐约约的波纹。便见那仙鹤一分为二,分别透过波纹消失无踪。一只飞快地朝着莫闻声与叶落秋那边而去,另一只则飞向洛河郡的守城修士临风子师徒。 “谁?!” 不料江谦极其敏锐,竟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朝薛沉二人隐匿的方向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qaq 前段时间因为工作和各种其他原因实在太累了,很久没有更新,对不住大家! 上个月鼓足勇气辞职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正好重新整理一下,接着往下写。 很久没更新,好多细节和伏笔我自己都有些忘了,重新看了一遍,发现以前写的好矫情好啰嗦啊 特别嫌弃自己_(:3∠)_ 这个单元卡文卡太久了,都没感觉了,幸好顺利地撸到了boss战,下一章就能够顺利完结这个小 故事,回归宗门主线 卡文真的太痛苦了,实在对不住大家!! 166网 60 银莲花·十 “谁?!” 江谦敏锐地看了过来,眼神阴鸷而犀利。他左手一翻, 并指夹住了数张淡青色描绘着丹砂的符箓, 道清门下多为符修,擅用法术和各式各样的灵符。 “既然到了这里, 也没有必要躲躲藏藏了吧。出来!” 薛沉默然片刻, 在江谦耐心耗尽前收起了玲珑匿, 坦然地现出身形。顾迟舟就在他身后, 他注意到薛沉绷紧了背脊, 垂在一侧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开阳剑。他顿时心下了然, 竟让薛沉都难得紧张起来,看来江谦必定实力不凡, 或说隐藏得极深。 即便是修为道境相当,而己方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薛沉也不敢小觑对方。自入道以来,他相处的大多是剑修或如铁季南那般的驭兽师,还没怎么同符修打过交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道清门有所忌惮——众所周知, 道清门虽然低调避世,论起实力却是绝不逊于玉华宗的。 见到二人,江谦只是稍稍抬了下眼皮,似乎并没有很意外。他扯了扯唇角, 十分礼貌而敷衍地客套道:“不曾想竟是二位道友, 涵之失礼了。不知二位半夜三更不在该在的地方,却私闯本府禁地,有何指教?” 他刻意咬重了“指教”二字, 听起来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薛沉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霎时,三人间气氛冷凝,有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味道。 前因后果尚未弄清楚,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动手的时候。 顾迟舟上前一步,拱了拱手:“不请自来,多有冒犯。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地上早已血肉模糊死状甚惨的侍女,“对此,郡守大人能否解释一二?” 尽管措辞一如既往地客气,但是凛然的态度却让江谦明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江谦撇了眼侍女,沉默半晌,居然低声笑了起来,很快又发展成抖着肩的哈哈大笑。二人没有打断他,等他自己笑够了,才缓缓开口:“若是其他人还好,偏是被你们二人看到了……也罢也罢,你们临死前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毕竟,你们也没有机会走出这个地方了。” 这句话的尾音极轻极低,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森冷杀意。 好大的口气!顾迟舟为他如此自信感到惊讶,不过想了想倒也没有出声和他较这份闲劲。他正想开口,却被薛沉抢先一步:“城中那些每隔七日便失踪死亡的少女是你所为?” 江谦爽快道:“是。” “杀害她们的手段,与这名侍女一样?” 江谦笑笑,也不否认:“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们,暗地里查了这么多也不容易,我真是好奇,到底是何处露了马脚,让你们对我起了疑心?” 薛沉眼神一冷,不答反问:“肆意杀人……目的何在?” 江谦好整以暇道:“你们不是都看到了么?自是为了做花肥啊。”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着实荒谬。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江谦毫无愧意的残忍姿态。 “畜生!”顾迟舟攥紧了拳头,抑制不住愤怒低声骂道。 薛沉蹙眉,凛冽地看着江谦:“为了柳如茵?” 听到柳如茵的名字,江谦才收起了笑容。 见他面色不虞,怕他不肯说实话,顾迟舟利用他的软肋激将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们为何深夜来此,不瞒你说,正是多亏了夫人的提醒。夫人已将当年换心之事全部告诉了我们,想必,她定是不愿见你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错下去。” 江谦的脸色越发阴沉,顾迟舟见好就收,话锋一转:“但我们不明白的是,既然当初你已经杀了莲音为夫人换了心,为何这些年又要大开杀戒,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我不相信,仅仅是为了种花。” 没想到一直以来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二人,会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已经如此接近真相,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也毫无意义。江谦叹了口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不用伪装尽情宣泄的途径,将“食心妖”事件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对,就是为了她。这个世上,能让我甘心情愿做任何事的,唯她而已。” 原来当年换心之后,噬心咒虽然解了,柳如茵却并没有就此脱离苦海。她获得了花仙莲音修炼近千年的玲珑菩提心,却因**凡胎无法与此心相融,每过一月便不得不忍受花心在体内发芽生长之苦。只因花心竟将她的躯体当做生长的容器,植物的根须嵌入她浑身的经脉,在她的肉里饮血而生,一点一点将她作为人的部分蚕食。 也正因为做了花心新的载体,柳如茵如同被改造成了一个“植物人”,她的体貌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从此成为了一具无知无觉、不死不活的活死人。直至此时疯医才告诉江谦,每隔七日必须以人心栽培、血肉炼制的银莲花蕊入药,方能安抚花心,缓解她“发病”时的痛苦。 若不这么做,这颗花心便会日渐枯萎,而当花心枯萎之时,就是柳如茵命丧之日。 江谦咬牙切齿道:“那时,我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疯医仙谷清早就设好的局!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为了如茵能够活下来,我只能求他!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 除了起死回生的医术,以及“三不医”的古怪规矩,疯医仙谷清之所以被人称为“疯医”,就是因为世间皆传——疯医救人实则为了害人,他最大的乐趣便是玩弄人命于鼓掌之间。常惑人以一时之希望,换来一世的绝望。 可即便如此,求他救命之人却仍然多如过江之鲫。 江谦对疯医的仇恨在薛沉看来未免有些可笑,不过是等价交换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要怪,也只能怪江谦自己看不透,对柳如茵的执念太深。 翻手取出他默画的那幅食心妖的画像,缓缓展开递到江谦眼前。正是因为先前在宴上,看到这幅画像时江谦的表情不对,薛沉才对他起了疑心。 “此人就是莲音?” 薛沉十分笃定地说:“他还活着,对么。” 再次看到画上眉目依旧的故人,江谦猛地愣住了,他的神色十分复杂,带着几分转瞬即逝的怀念和愧疚,最终留下的却是一片漠然。他的反应给了薛沉肯定的答复。 顾迟舟推测道:“我猜那些姑娘的死也有些是他所为,只不过没有你造的杀孽多而已。当初我扮成夫人的样子诱他上钩,却发现他在找人,他杀的那些女孩,年岁、容貌均与夫人相似,他在找的就是夫人吧?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当初被你夺心之后堕为妖魔,来找你们夫妻复仇了?” 江谦神色莫名,淡淡道:“不错。当年我骗他出去,趁其不备将他杀了,挖了他的心。只是我早已毁尸灭迹,他怎会有躯壳堕为妖魔……不过是化作了厉鬼,从地狱归来。每当如茵犯病之时,花心躁动不已,他便会有所感应,一路寻来倒也杀了不少人。 我知道他要找什么,他想找回这颗心! 从三年前盐城出现他的踪迹起,我就知道他定会来找我们报仇。可那又如何,我是不会给他机会伤害如茵的!不管是在盐城还是这里,郡守府方圆十里都被我布下了驱鬼除灵的道清净灵阵,和迷踪隐灵咒,任何妖魔鬼怪都不可能找到郡守府的具体方位,更不可能踏入半步!” 这一切总算说得通了。难怪莲音总在子时出没,难怪莫闻声的捉妖剑阵困不住他,难怪自己那一半来自妖皇族的血脉之力对这个所谓的“食心妖”没有丝毫影响……薛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莲音不是妖,而是堕为了恶鬼的灵,所以才会有阴煞之气,也所以…… 包括孙家小姐在内、和她相同死法却异于其他死者的三名少女,其实并非遭挖心食肉而亡,而是被莲音附身,吸干精气而死。没错,她们的心脏的确也被挖出来了,却并没有丢失,当初那个老板娘所言不过是被挖心的少女太多,城中误传而已。 这还是叶落秋趁着夜色,掘了孙小姐的墓、又去义庄翻了最近死亡的少女的棺后发现的。 若真如江谦所言,莲音与那颗花心间必定是相互感应和影响的。现在看来,也许莲音为了寻找被柳氏夺去的花心,只有在柳氏犯病时,他才能感应到她所在的方向。找了这么久,却始终无法靠近郡守府,又因为只是魂魄的缘故,不能在白昼出没,这才杀了少女并附身在她们身上,方便日间行动打探柳氏下落。 但每隔数日,死去的尸体在阴煞之气的影响下会加速腐烂,最后成为一具枯骨就没法用了,他只能脱下躯壳等待下一次柳氏犯病之机。至于其他的少女,自然是江谦杀来养花炼药的,却被江谦有意误导,全部推到了莲音头上。 因为鲜少有鬼害人会挖心食肉,才让人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妖怪作祟,以致从一开始就抓错了方向。 顾迟舟问道:“你明明可以如今日一般,用府中的侍女花匠、或是城中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孤儿来饲养这些花,边城天高皇帝远,以你的身份地位要做到瞒天过海想必也不难,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暴露,为何偏偏在盐城和洛河郡却挑那些平民少女下手,刻意把事情闹这么大? 而且,你既然早就知道莲音是鬼不是妖,也知道他是来找你们复仇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你应该也想杀了他永绝后患吧,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呢。再者,以你的能力,何不亲自出手?” 不待江谦回答,薛沉眼含讽刺,道:“自然是为了,借刀杀人。” 顾迟舟微愣,聪明如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江谦。他没想到此人如此工于心计,更没想到对待曾经的挚友,他竟能这般冷血无情! 薛沉盯着江谦,冷冷道:“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撇清关系。何况,还有什么比竖起一个靶子供人追捕,自己藏于幕后借此机会正好名正言顺的大肆杀戮,更有利的事呢?如果直接杀了莲音,对你来说反倒得不偿失了吧。” 江谦早就发现了莲音化作厉鬼邪灵来复仇的事情,被贬洛河郡后又因被他缠上而感到厌烦,他害怕此事再次传到皇帝耳中遭到彻查,导致杀人养花的秘密最终曝光而被正道不容。若花圃被毁,则会影响到柳氏的药,因此想要彻底消灭他。 因为莲音一直在找柳氏,也只杀与柳氏相似的少女,所以江谦便挑同样特征的少女下手,伪装成莲音的手笔。 把一切都推给莲音,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人饲花,不必像以前那样有诸多顾忌。如此频繁的杀人必定招致全城恐慌,这样一来就能引起附近玄门弟子的注意,利用他人之手假借灭妖的名义对付莲音。但作为“靶子”的莲音还不能那么快就死,所以江谦有心故布迷阵让他们多走弯路,他则趁此机会好多杀些人来养花。 最后尘埃落定之时,他仍旧稳稳当当地做他的郡守,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这个一城之主的头上来。有人给他背锅,有人给他当靶子,等这个靶子没用了,还有人替他除之,一箭三雕。 “啪啪啪——”江谦拍了拍手,笑道:“好一番精彩的论断!不得不说,是我小瞧了你们,还以为不过是一群在山中清修的无知小子,没想到短短数日就破了我精心设下的局。” 他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的样子:“本想待事情了结便放你们一马,既然尔等偏要多管闲事,那涵之也只好请诸位道友留下,好生招待了!” 话音刚落,他左手并指在右手所持的符箓上轻轻一抹,符箓上的丹砂符文就亮起红光,迅速飞上半空。八张符箓环绕成圆,将薛沉和顾迟舟团团围在中间,以极快的速度转了数圈后悬停在空中不动了。仔细一看,每张符箓各对一面,正好对应着八个方位。 薛沉的反应也不慢,他不可能傻傻地看着敌人发动招数做完全套,不等江谦有下一步动作,开阳剑就泛着寒光劈了出去!赤色的剑气霸道而凌厉地破了半边符箓,带起一阵罡风在花圃中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那些江谦精心呵护着的银莲花,就这么眨眼间被毁去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因为申了榜所以从周四起之后的一周会尽量日更,每晚八点,有存稿~ (这周以后还是会慢慢写的,不过不知能否保证还是日更,请见谅) 【相信我,这次是真的】 有段时间没好好写文了,所以正在努力恢复状态,不知为何我写文总是特别慢,没有一开始那么一气呵成了,唉。 前几周没更新也是在翻看前文,整理细节,这才发现我之前写的线索和铺垫太尼玛多,结构有些散乱,不过好在 主线还算清晰,但整理起来也真是要了半条命了_(:3∠)_ 好吧,就算更新慢,我也是绝不会弃坑的!这算是正式的回归了吧。 166网 61 银莲花·十一 眼见花圃被毁,江谦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他的面色黑了个彻底, 望着薛沉二人的眼中充斥着暴虐和赤|裸|裸的杀意。 这些银莲花对江谦来说无异于柳如茵的救命稻草,她每隔七日便需服用此花熬制的药方能安然无恙, 可想而知对这些花的需求量有多大。除了玉京的江府留有一小片银莲花栽种备用, 他每到一任为官之地, 都会将之前的花圃整块儿移栽过去, 可即便经过多年的精心培植, 这些银莲花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因此他平素再忙都会亲手照料, 但凡发现花匠懈怠分毫绝对毫不留情的处死,然而如今, 竟然就这样被薛沉生生毁去了一大半! “你竟敢……”江谦恶狠狠地道:“可恨之徒,吾必诛之。” 那些符箓虽被薛沉劈去半边,但另外半边的威力也不容小视。很快空中光芒大盛,刺得薛沉和顾迟舟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就听到耳畔传来细密的翻土声和令人牙酸的骨骼搓磨声。 不过刹那, 一群黝黑诡异的黑影陡然破土而出。 顾迟舟紧握摇光,长剑一横,诧异道:“这是什么?” 薛沉预感不妙,紧紧地盯着江谦, 碍于当下局势难辩, 他没有再贸然出手。 不料,江谦向后一跃,竟闪身退出了花圃。他停在一棵青竹下, 掸了掸衣袍,顺着手势无声无息地自空间法宝中取出一个弹丸大小的绛红色灵珠,夹于指尖。看着二人警惕戒备的模样,轻蔑一笑,便将那珠子掷了过来。 红色灵珠甫一落入场中就“啪”地爆开,薛沉反应极快地掐诀念咒,在珠子扔过来的瞬间便张开了一道结界护住了自己和顾迟舟。二人抬头,就见珠子化成了漫天血雨从天而落,浓烈的腥臭味儿霎时笼罩了整片竹林,冲得顾迟舟险些喉咙一酸干呕出来,脸色煞白。 幸好有结界庇护,才没让半点血污沾到身上,薛沉不禁庆幸自己的直觉敏锐。 而此时花圃中的情形也出现了极大变故,月亮逐渐被阴云遮蔽,在晦暗的月色下此处显得阴森而恐怖,薛沉看清了那些破土而出之物的真面目——居然是一具具人形扭曲的腐尸。 这些腐尸早已面目全非,衣衫褴褛的身上附着着大块的泥土和污垢。有些估计是死去太久,经过岁月侵袭后衣饰皮肉大面积腐坏,只剩下暗黄的骷髅,还有些最近死去的卖相较为“新鲜”,干瘪躯干上纠结着暗红的血肉凝结物,看上去着实令人作呕。 它们刚刚爬出来时还显得动作迟缓,可当接触到落下的血雨后纷纷起了变化,腐尸们在地底深处饥渴太久,此时如同枯木逢春般“鲜活”起来。血色之下,黑黝黝的眼窝齐刷刷地聚焦在花圃中唯二两个活人身上,喉中发出声声尖啸,猛地朝他们扑过来! 腐尸战斗力迅猛,却抵不过薛沉坚固的结界,还没靠近二人就撞到了半透明的结界上被弹飞出去。食物近在咫尺却死活也吃不到,无疑惹恼了它们,尖啸声越发可怖,更加锲而不舍地冲撞结界。在它们前赴后继地冲撞下,结界开始出现细微的震颤,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结界就会崩溃。 薛沉和顾迟舟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很快背靠背调整了作战姿势,薛沉倏忽间抬手撤去了结界,提剑便朝那群腐尸砍去。 二人动作迅捷利落,身影快得在深夜中模糊成线,衣袂翻飞,剑起剑落,很快便斩杀了大部分腐尸。然而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还有更多正从被血雨灌溉后潮湿的泥土中爬出来,这样杀根本杀不完。 江谦紧紧注视着场中情况,见他们战力不俗,腐尸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他冷哼一声,取出更多符箓扔将过来,同时口中不停下咒。这次的符箓扩大了范围,江谦的腐尸军团骤然壮大,且在咒语的加持下愈加悍勇,就算几剑下去也分毫不损,反倒被激发了凶性,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利爪越战越勇。 这些腐尸乃长年累月被江谦杀来炼药之人,但薛沉没想到的是他们除了血肉成为银莲花的肥料,就连尸骸也被江谦炼制成了不死尸将——等闲法术剑咒根本无法消灭它们!再加上江谦源源不断地召唤出更多的尸将,如此下去,光是车轮战就能将他们拖死在这里。 很快,围攻之下顾迟舟渐渐不敌,身上被划伤了好几处,雪白的道袍浸染了斑斑血红极为刺眼。那些腐尸的爪子上带着霸道的尸毒,常人若被伤及半点都会疼痛不已,顾迟舟唇齿紧咬,却死死忍着不吭一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注意到顾迟舟受伤,薛沉眉峰紧蹙,双眸一凝,默念起赤霄诀中的纯阳剑决,此剑诀位于赤霄诀第四重,乃至阳至凶的除邪利器。这些年来,身为离火纯阳道体的薛沉自从突破赤霄诀第一重便进步神速,筑基之后修行起来更是如虎添翼,以致于如今他已将赤霄诀修炼至第六重,很快便可突破九重大成在望。因此,尽管还在筑基境,薛沉拜先天道体之故,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剑诀的力量。 随着剑诀念完,开阳剑通体布满鲜红的咒印,薛沉扬手将剑掷出,同时双手掐诀,红光顿时将整片竹林映照得如至白昼。开阳剑在空中化出数千剑影,阵阵剑鸣之下,编织成一张巨网将所有腐尸笼罩其中。 伴随薛沉一声轻叱,江谦瞬间瞪大了眼睛,那些刚刚还怎么杀也杀不死的尸将发出凄厉惨嚎,在无数剑光残影中化为了飞灰! 薛沉抬手取回开阳剑便一步跃至顾迟舟身旁,扶住了站立不稳的顾迟舟,发现他面色青白,额上冷汗直冒,不禁紧张道:“你怎么样?” “我还好,你别担心。”顾迟舟握了握薛沉的手,声音有些虚弱。 见这个平常总是冷淡漠然的人此刻正满含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心里很暖。 “该死的……你等我,我很快便解决了他!”薛沉不信,但此刻却没办法顾及到他,只好先对付了那江谦再说。 顾迟舟点点头,勉强运转青木之灵将肩上较大的伤口封住,以免尸毒进一步扩散。 江谦没料到薛沉不过筑基中阶,竟会如此厉害的功法,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将他的尸将击溃,惊讶之余心中暗忖决计不能让此二人活着离开。他又取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箓,喃喃念出一串咒语,语毕咬破舌头朝符箓喷出一口舌尖血来,以己之血催动了某种阵法。 天色霎时黯淡,厚重的阴云将月亮整个吞没,竹林中忽然刮起大风,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锁魂阵!”顾迟舟诧异道。 薛沉也是心中一凛,冷斥道:“歪门邪道!” 这江谦是疯了吗?!身为道清门弟子和一城之主,不仅杀人炼药养尸为将,连锁魂驭鬼这般伤天害理的阴邪手段都使得出!这锁魂阵以花圃起阵,竟将花下所有枉死之人的冤魂牢牢锁住,令它们无法转世投胎,怨恨到了极处便统统化作厉鬼,受锁魂阵挟制供江谦驱使。 一团团幽绿色、黑红色的阴魂哭号尖叫着,从地底翻涌而出。 这还不够,江谦又效仿之前召唤出更多的尸将,与那些厉鬼邪灵一起围攻二人! 纯阳剑诀虽然厉害却十分耗费修为,以薛沉现在的境界还无法频繁使用,经过一番激烈斗法他的真元早已所剩无几,若再勉强使用纯阳剑诀,恐怕会捱不过江谦的轮番召唤。那时,他和顾迟舟的处境就真的危险了。 思及此,薛沉设下一道结界护着顾迟舟,开阳剑翻手换成了孤霄刀,同时体内疯狂运转起赤霄诀,孤霄刀雪亮的刀身上缠绕着赤色焰光,脚下一蹬便踏着扶摇九天跃出了结界。 一刀挥出,赤焰燎天,瞬时将面前群尸砍成飞灰,凡是碰到赤焰的阴灵也哀嚎连连,在火光中被焚烧殆尽。薛沉一边斩杀尸鬼,一边一鼓作气地朝江谦冲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车轮战毫无意义,必须想办法先干掉江谦。 身为符修的江谦无疑是个远攻,若论近身搏杀,绝不是薛沉的对手。 他也不傻,始终狡黠地躲在成群尸鬼重重保护下,砍翻一波又来一波,薛沉一时半会儿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顾迟舟见状,忙拿出个玉哨子,抵在唇下吹了吹。不到片刻,天边传来一声清唳,墨色的金爪玄鸟扑扇着翅膀从天而降!是行苍,听到哨声召唤而来,锋利的金爪一挥便抓碎了几个偷袭薛沉的尸将。 有了行苍的加入,薛沉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 薛沉赞赏地看了眼行苍,夸道:“好孩子!” 听到主人的夸奖行苍十分兴奋,越战越勇,鸟喙一张便吐出好几个硕大的炽炎弹向尸群攻去,熊熊燃烧的烈焰很快为薛沉清出了一条道来。 江谦自然注意到了这只品阶极高的灵宠,眼中划过阴霾之色,祭出几道寒冰灵符向行苍打去!灵符化作数十条沉重而粗大的冰链,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冰霜牢笼瞬息间困住了行苍。行苍乃赤火属性的灵禽,与冰水相克,冰牢又是符咒所化,它的炽炎弹不但无法融化冰链,反倒被熄灭了。行苍想要冲出桎梏,但刚触及冰牢便被其上覆盖的法力所伤,不但如此,冰牢感应到猎物的挣扎越缩越小,将它牢牢锁在其中。因双翼被冰链捆住,行苍凄鸣一声,从半空中跌落花圃。 灵宠受制,场中形势并不乐观,薛沉衡量片刻,正想不顾一切张开赤焰羽翼来对敌——赤焰羽翼乃薛沉修习焚天诀时觉醒的血脉天赋,筑基之后,薛沉已经初步掌握了赤焰羽翼的使用方式,可以相对熟练地在需要之时觉醒羽翼。虽然他尚未弄清其出现的缘由,然而此翼一出妖魔尽焚的厉害他是知道的,但因其与焚天诀关系颇深,又迥异于普通法术,因此除了先前两次在顾迟舟面前使用之外,薛沉决定凡是和玉华宗门下弟子行动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 恰逢此时,收到薛沉仙鹤传音的莫闻声和叶落秋姗姗来迟,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洛河郡的守城修士,临风子师徒! “这是怎么回事儿?!”刚入竹林便看见两方对峙混战正酣,临风子很是讶异。 他的徒弟温芸紧随其后,当看清操纵尸鬼的人竟是郡守江谦时,更是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样,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江大人!你怎会如此邪恶之术?!” ——早有预料的莫闻声和叶落秋并没有很意外,见顾迟舟受伤、而薛沉渐落下风,他们取出佩剑便跃入战圈。 江谦自然没功夫管他们,甚至操纵着尸将恶鬼连他们也一道攻击。 有了同伴驰援,薛沉不动声色地将刚要放出的赤焰羽翼收起,背上繁复妖异的禽纹咒印红光一现便消失不见。 临风子犹豫了一会儿,虽然还有些云里雾里,但现在江谦驱使尸鬼使用邪术已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并非正道。加之食心妖案还悬在头顶,他下意识便将二者联系到了一起,看起来薛沉二人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不管了,先捉拿江谦再说。 他招呼了徒弟一声便也加入进来。 有了几人的帮忙,薛沉再无后顾之忧,在莫闻声和叶落秋的辅助下,迅速甩开纠缠自己的尸将,提刀径直向江谦斩去。 很快,局势再次逆转,失去优势的江谦被薛沉近身,缠斗不过片刻,便被薛沉一刀挥出的刀气入体,跌落在地,噗地喷出一口血来。虽然早已真相大白,但因江谦毕竟是一城郡守,作为东祈国的官员身份在这儿,还需交给临风子师徒去处理,所以薛沉只是重创了他,并没有下杀手。 失去控制的尸将行动变得迟缓,莫闻声祭起天权剑,使出他的独门剑诀灭邪尘宗,天权剑泛起耀目金光,如同被无形之线操纵,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飞出,所有的邪尸均被天权剑一气呵成地穿胸而过。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然后就在临风子震惊的目光下,所有尸将轰然化作黑色的粉末! 他这一手无疑震撼了众人,筑基末阶的实力到底十分彪悍,论起修为更是高出了薛沉数筹不止。 叶落秋和温芸正极力斩杀那些恶灵,没有实体的东西比起尸将难对付得多,不过好在罪魁祸首已被制服,混乱的局势总算得以控制。顾迟舟也趁此空隙取出丹药服下,虽不能完全除去尸毒,好歹能够压制一下。 江谦被薛沉的刀刃抵着咽喉,一时动弹不得。凭他的修为还没办法以一敌六,见大势已去,他抬袖抹去唇畔血迹,居然呵呵笑了起来。 这时已从顾迟舟口中简要得知事情始末,以及江谦才是此案元凶的临风子不禁大怒:“江谦,身为玄门子弟、堂堂郡守,你居然为了一己之私滥杀无辜!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温芸道:“杀了这么多人你这个禽兽还笑得出来,简直无耻至极!” “呵呵呵……哈哈哈哈!”江谦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哈哈大笑,显得十分神经质。好半晌才道:“没想到一招不慎,落得如此境地……呵,穷途末路,无话可说。” 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手撑地面,指甲深深陷入泥里。良久,他低垂着头,轻声念着柳如茵的名字,喃喃自语。 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却都发现他气息混乱,隐约有股黑气从他身上外泄而出。 薛沉疑惑地审视着江谦,率先发现他的不对劲:“不好,江谦堕魔了!”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江谦终于抬起了头。 他神态癫狂,额上暴起黑紫色的青筋,眼中泛着诡异红光,满是嗜血之色。 “哈哈哈哈——杀了你们、做成花肥,如茵就不会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boss战,还有一章完结小单元。 这章感觉写的不好,全是打斗,也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我的风格真是越来越点家了…… 166网 62 银莲花·终 江谦话音刚落, 他周身气息就狂乱起来,薛沉心中警铃大作, 向后一跃避其锋芒。他刚站稳, 竹林中便刮起狂风, 江谦身上如浓墨般的魔气升腾而起。 受魔气影响,地底的恶鬼也狂暴起来, 力量大增,一时间这方天地如坠地狱, 百鬼喧嚣! 江谦的情绪越发狂暴,魔气冲天, 众人被逼得纷纷倒退了数步。 “怎么办?”临风子不知所措,看向薛沉几人。 莫闻声撇了撇嘴道:“还能怎么办, 他都入魔了,只能就地斩杀了!” “不行, 他是郡守, 还是此案关键,杀了他我拿什么向朝廷交代?”临风子一听他们要杀了江谦,立刻急了,一口回绝。 莫闻声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想明白了,我们不杀他, 他就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江谦此时入魔本就已经失去理智, 再加上魔化时功力大增,以及那些受他魔气影响的恶灵邪煞,若不对江谦下杀手, 他们一群人就该遭殃了。 “可是……”临风子还在犹豫,江谦便大手一挥攻了过来! 犹豫不决的临风子是首先遭殃的,江谦的手上缠绕着狂暴的魔气,一掌拍向临风子,顿时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师傅!!”温芸见临风子受伤,不由大骇,颤声喊道。 眼见局势又要失控,薛沉不再管那么多,莫闻声说的对,不杀了江谦死的就是他们了。他提刀飞身而起,和莫闻声一左一右攻向江谦,三人就在半空中缠斗起来。叶落秋和顾迟舟则对付起地上飞来窜去的恶鬼——临风子遭魔气侵袭重伤,温芸只好守在他身边。 江谦即使入了魔,但到底境界不高,在薛沉和莫闻声的联手攻击下很快还是落败了。薛沉一刀将他打落在地,莫闻声便紧追其后,正要一剑结果了他。 就在此时,突然一道女声传来,大喊道:“请道长手下留情!” “啧。”莫闻声闻言一顿,及时收手。为了防止江谦突然发难,他顺手祭出天权剑,掐诀布下困魔剑阵。天权剑悬在江谦头顶,而后又化出八道金色光剑从空中落下,插|入江谦周围的泥土里,将他困在其中。 薛沉回头一看,来者果然是柳如茵。 然而来的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个侍女跟在她身后,不——准确来说这名“侍女”正挟持着她,一起出现在竹林小径的入口处。 众人都有些惊讶,不知此女是谁,又为何要挟持着柳如茵。 薛沉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女子正是他从莲音手中救下的那名侍女,琥珀。薛沉先前曾跟踪过她,因此女神态动作都有些奇怪,所以对她的印象颇深。 几日不见,她的脸色更加惨白,还泛着不详的青灰色,乍一看如同死人一般。 听到柳如茵的声音,江谦似乎终于找回了理智。他的眼中好似只剩下了柳如茵,看到她过来,立即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想要到她身边去。却被莫闻声的光剑阻隔,纵使手碰到那些剑便被伤得鲜血淋漓,他也仍然不肯放弃。 “江谦……”柳如茵看着他这个样子,心如刀绞,落下泪来。 这人总是一副优雅清贵的模样,他何曾这般狼狈过…… “如茵,你怎么哭了?” 听见柳如茵唤他的名字,江谦渐渐安静下来,浑浑噩噩的神态终于清醒了些。看到柳如茵在哭,他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笨拙地安慰道:“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你别哭……” 他双眸紧紧盯着柳如茵,却忽然发现她身后的侍女竟缓缓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胸前,那是心脏的位置!江谦顿时怒不可遏,厉声道:“放开如茵!” 薛沉也眼神一冷,扬刀指向那侍女,“你到底是谁?” 不管江谦做了什么,也不管这一切的悲剧是否都因柳如茵而起,至少她没有害人之心,总是无辜的。众人也纷纷戒备地看着那名侍女。 柳如茵眼含惧色,嗫嚅道:“都是我的错……终究是我欠了他的。” 薛沉犹如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蓦地看向那名侍女。 “你不是琥珀,你是莲音!” 侍女这才缓缓抬起头。 阴云早已散尽,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她脸上,大片青紫的尸斑一览无余。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伸手剥下皮囊,袅袅青雾中,侍女的躯壳瞬间腐烂干瘪。柳如茵身后的人影开始扭曲,拉长。当侍女的尸体瘫软在地,站在原地的,蓦然化作了另一个人。 ——一个脸色苍白,唇若点朱的白衣青年。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尽管众人的刀剑都指着他也无动于衷,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睛自始自终只看着被囚在剑阵里的江谦。 顾迟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借着附身于郡守府的侍女,你才能通过江谦的阵法被带进府来。” 莲音之所以找不到郡守府,是因为江谦的阵法隐匿了府中花心的气息,同时也掩盖了郡守府的确切方位,一叶障目,导致他即使就在城中却宛如瞎子般不得其门而入。谁知在捉妖之夜,他为了躲避薛沉的追杀附在了侍女的身上,却阴差阳错的被带入了郡守府。 江谦也怔愣地望着他:“莲音……” 十数年的岁月恍若白驹过隙,故人重逢,二人的容貌都似未曾变过,一如当年模样。 江谦早就知晓莲音化为厉鬼复仇而来,他甚至能够狠下心肠,如同当年那般再次冷酷地算计他、利用他,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埋藏在心底不肯、也不敢去面对的,也是他。 莲音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既带着深切的怨和恨,又仿佛还隐藏着别的什么。好半晌,才说:“江谦,把心还我。” 他找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找到他,只是为了对他说这一句话。这也是他来此,唯一的目的了。 回过神来,江谦避开了他的眼睛:“不行,不可以!还给你,如茵就……” “江谦!” 柳如茵哭着说:“我本就是该死之人!本就是我们对不住莲音!为何到了现在,你还要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江谦苦笑,喃喃道:“我不过是、不过是想让你一直陪着我罢了。” 柳如茵拭去眼泪,也笑了笑,却掩不住背后的苦涩,轻轻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这些年我恨过你,也爱过你,但我其实更感谢你。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是我们太自私,做错了太多事,我知道你已经无法回头,可欠了别人的始终是要还的……” “是我求莲音带我来此,让我死之前,最后再见你一面。”她的眼中满是不舍,向他伸出手来,始终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决绝:“如今我心愿已了,你也回头无岸,不如随我一起走吧。今生虽这般不如意,我却未曾后悔遇见你,若有下辈子……我一定陪你,白头不离。” 好像明白了柳如茵即将要做什么,江谦蓦然慌乱起来:“如茵,不要、不要……” 江谦大声呼喊着柳如茵的名字,他遍体鳞伤,却疯了似的不管不顾不断冲撞着剑阵。可无论如何都始终被困在阵中,无法踏出剑阵半步。 柳如茵回过头,眼含清泪,愧疚道:“莲音,对不起……” 说罢,她夺过莲音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忍着剧痛挖出那颗本不属于她的心脏,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双手却紧紧捧着那颗心,颤巍巍地伸向莲音:“欠你之物……这、这便还你!” 失去花心的她立刻变了模样,容颜苍老了许多,很快,她就力竭倒下,闭上了眼睛。尽管是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她的唇角却噙着一抹清浅的笑,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得到了解脱。 莲音怔怔地望着她。也许对她来说,活着才是地狱。 “不!!!如茵——!!!” 江谦撕心裂肺地喊道,那声音嘶哑破败得仿佛被片片扯碎的希望。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剑阵之中,好像一直以来执着的某样东西,忽然间就烟消云散荡然无存,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这一辈子,如此努力的去留下一个人,不折手段,不顾伦常,背负着满身的罪业,到头来却还是无法留下一个她。 顾迟舟别过头去,这一幕,竟让他不知为何……有些于心不忍。 薛沉漠然地看着江谦,心里却泛起丝丝疑惑,他现在还无法理解,为何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如此疯魔。这便是师傅所说的一念入执么?若有一日他也深陷执念,该当如何?不,若真有这么一天……他必当一剑断之! 莫闻声一扫往日的吊儿郎当,轻叹道:“因果业报,害人害己。” “江谦,既然柳氏已死,你也不要再负隅顽抗,赶紧放下屠刀,束手就擒吧!”临风子道,他受了重伤,正一瘸一拐地被徒弟搀着走过来。对于江谦这种人,他是丝毫也不同情的。 江谦对此充耳不闻,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柳如茵,突然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喃喃念道:“因果业报……哈哈哈哈,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么?” 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神色看着分外惨淡。 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这般罪孽深重,佛也不肯渡我这痴狂人!” 他又看向莲音:“你不是要心么?”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江谦便猛地化掌为刃,转瞬间就贯穿了自己的胸膛!一片猩红飞溅,他竟狠狠地扯出了自己的心。攥着这颗鲜血淋漓的、甚至还微微跳动着的心脏,他就像柳如茵那样将心伸向莲音。 “我、我的心,也给你……是我欠了你的,一并还给你!” 莲音微微睁大了双眼,眸中隐隐漾着水光。他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启启阖阖,最后却只是轻声问他。 ——为什么? “这样……咳咳,”江谦的唇边不断涌出血沫,他望着莲音的眼神终于不再躲闪,艰难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这样,我就不欠你了。” 一时间竹林里落针可闻,一片沉默。 这个故事终于落幕,未曾想却是这般结局,顾迟舟不由叹息一声。 最是无情却深情,奈何缘浅不由人。 ┬ ┬ ┬ ┬ 莲音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以前,那段令他无比怀念的岁月。 江谦一袭青袍坐在柳如茵的榻边,轻声地说银莲花的故事,他在一旁静静地抚着琴。午后的阳光洒进窗棂,暖洋洋的照在三人身上,琴声幽幽,时而伴着柳如茵清脆的笑。待柳如茵睡着,他便随江谦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一如往昔携手浪迹江湖之时。 忽然江谦回过头来,眉目温柔,含笑问他:“阿音,你今日是怎么了,也不说话?” 他张了张唇,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原来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啊,我以为、以为……” 江谦疑惑道:“以为什么?” 他到底是没有勇气,只好轻轻摇头:“没什么……” 不过是个可怜人的故事,他还以为他不曾放在心上,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可是即便他还记着又如何呢?他到底是没有听懂这个故事的。 江谦也不以为然,笑着转过身去。 他今日总算向柳如茵表明了心迹,心情大好,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儿。 莲音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一片涩然。 当初他从天而降救他于危难之时,这个背影便被深深烙入了心中,再也无法忘记。 …… 直到江谦轰然倒地,望着他再无声息的模样,莲音眼底氤氲着抹不去的悲戚。他静静地站在那儿,身影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银莲花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曾藏着我对你的心。 ┬ ┬ ┬ ┬ 洛河郡的食心妖事件终于落下帷幕,江谦和柳如茵的尸首由临风子师徒二人收殓,并一路运回玉京。他们要向薛帝面呈此事,自然也得帮着把灵柩送回江氏。 至于莲音,他之所以嗜杀,实则是因为受花心影响的缘故。那颗纯净无暇、不染业果、得了仙缘的玲珑菩提心,本可以与花仙成仙得道,却落入凡俗之体,又被邪秽的血炼之药污染,沾染上罪孽业火,彻底断了仙缘沦为魔物。 因与此心有所感应,受其影响导致莲音逐渐疯狂噬杀,时而意识不清,只剩下“要找回自己的心”这一执念,所以凡是和柳氏外貌相似的少女都难逃厄运。 念在他的本心并不坏,又是为江谦所害,薛沉等人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然而他虽然无辜,却到底造了不少杀孽、如今又堕为恶鬼,若是放着不管定会再生事端。好在莲音找回花心后神志就清醒过来,他到底曾是修炼神道多年的花仙,那颗心也曾悲悯苍生慈悲为怀,知道自己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后早已心存悔意,并没有反抗。最后便由临风子将他收了,打算带回玉京的灵玄寺,寻高僧超度。 事情至此便算告一段落。 待为顾迟舟疗好伤,歇息了两日,薛沉四人也重新上路,沿着既定的路线往落日崖而去。 …… 走在路上,顾迟舟想起银莲花的故事,心绪还久久无法平静。望着薛沉的背影,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薛沉似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见他神色便知他所想,不禁宽慰道:“执念太深,便会作茧自缚。他们纠缠一世,如今也算得个解脱。” 顾迟舟又怎会不明白呢,他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江谦这种怙恶不悛心肠冷硬之辈,不曾想,弱点竟会是一个情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单元故事总算写完了,卡得痛苦死了!!! 不过好在写完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所以,这个故事虽然看似是个bg故事,实际上暗戳戳藏了条bl线。 简单来说就是江谦这个大渣男,为了一己之私祸害了自己老婆,又祸害了基友的故事。 整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是银莲花的花语:失去希望,无法期许的爱。 银莲花是一种凄凉而寂寞的花,寓示你所爱之人不爱你,而他也注定得不到他所爱。 大概就是这样_(:3∠)_ 虽然这个故事我写的磕磕绊绊,看效果写得也不是很好,但是写完了心里还是有些 微微难受。想问问大家,这个故事里的三个角色,你们觉得谁更可怜呢? 166网 63 幽庭梦·一 傍晚, 远方的红霞匀染成柔美的酡红,宛如女子浅醉时旖丽的妍态。 见天色已暗, 一路御剑行来也颇为疲累, 此处极北, 距十方魔界的界印入口落日崖还剩不到一日的路程,无需再着急赶路, 众人便想找个合适的落脚处歇息一晚。 “前方乃北境乌山,山下有一小镇, 不如就在那儿落脚吧。”叶落秋道。 “也好。”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四人于是降下云头, 朝乌山镇行去。 薛沉垂首远眺,那乌山恰如其名, 遥遥望去黛青如墨。 山顶没入了云层中看不大清,此山虽高却不算巍峨, 倒是郁郁葱葱的格外秀气。山下的城镇在空中可以尽观全貌, 面积不大,与大气繁华的洛河郡比起来相去甚远,已是晚饭时分,镇中炊烟袅袅,显得悠然而宁静。 顾迟舟笑道:“很有几分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呢。” 薛沉闻言有些疑惑, 这句词不是出自……出自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是陶渊明的诗,这个世界也有这首诗么?总感觉好像哪里有点违和, 却又说不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个念头也就一闪即逝,他转眼便抛之脑后。 倒是叶落秋微讶地挑眉,打趣了句:“迟舟的文采不错嘛!” 听到这话顾迟舟愣了下,有些小小的心虚却又不好解释,不自觉地搔了搔耳垂,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见含混了过去,顾迟舟松了口气心下暗呼好险!都怪上辈子唐诗宋词背得太熟,有些名句总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以后可得注意些,很多诗词都结合了当时的地理人文,若是不小心引用了不合宜的句子就尴尬了! 好在这个小插曲也没人上心,玩笑间乌山镇便近在眼前了。 众人御剑而下,进得镇去,却发现镇子太小,客栈就那么两家,由于近日来往的行商较多,一家早已客满,剩下的那家房间也不够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在镇中西北方一个人迹罕至的僻静地找了处破败的宅院落脚。 此宅早已荒废无主,反正也就是休息一晚,对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来说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薛沉抬眼打量了下大门,虽然十分残破,两扇木门都腐朽得只剩下一半尚存,不曾想牌匾却还在。 也不知荒芜了多久,匾上字迹早已模糊不清,隐隐约约倒还能看出个“莫”字。 莫闻声瞧了半天得意道:“嗨哟,没想到借宿借到本家了,实乃缘分!” 这时,燕子低飞而过,云层越压越低,几道穿堂风从大门里吹了出来,忽有惊雷炸响在耳际,天边的云里划过两道闪电。看这天色,像是马上就要下场暴雨了。 “待会儿怕是要下雨,幸好我们刚刚找到了落脚地。”顾迟舟感慨道。 看了看变得比先前更加暗沉的天空,薛沉道:“进去吧。” 确实没过一会儿,他们前脚刚进院子,后脚一场大雨便倾盆而至。 ┬ ┬ ┬ ┬ 进去后才发现,这个宅子破虽破,却很大。 薛沉放出神识探了探,占地之广,足足涵盖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落,大概以前曾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府邸。 “灰尘可真重啊,这得有上百年没人住了吧!”莫闻声拿剑挑了挑悬梁上垂下来的蛛丝,帷幔都被腐蚀光了,他不慎被落下的灰尘呛了下,忙扯着袖子捂嘴咳了起来。 大堂里的桌椅大约是用的极好的木料,此时还保存得相当完好,只是灰尘确实太重了,若不清扫一番实难住人。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屋内光线昏暗,众人取出火折子点了灯,发现大堂里有些地方还漏着雨。一时半会儿既无法休息,又没有东西可以消遣,便打算两两结伴到宅院各处探索一番,也好收拾出个可以住的地方。 薛沉自然是和顾迟舟一道的,因为很多地方都在漏雨,他们只好撑着伞提着灯慢慢走在抄手游廊中。廊柱上的乌漆早就剥落了,边边角角也大都腐朽得厉害,遍地都是枯枝败叶。 廊边的荷塘也早已干涸,如今荒草丛生,夜雨纷纷,很有几分萧条凄凉。 薛沉本就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顾迟舟此刻也不说话,二人就这么静静地走着,静谧的氛围中隐隐升起丝丝暧昧。 两人挨得极近,耳边除了衣衫袍袖被风吹打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外,只剩下微弱的脚步声。薛沉略一偏头就能看到顾迟舟线条流畅而姣好的侧脸,耳边传来他轻轻的呼吸,心里一热,竟觉得这样相处着的感觉极好。 此时此刻,此人此景,都让他不由期盼这条游廊再长些,能就这样再走一会儿。 泛着凉意的风吹起了顾迟舟额边垂落的发,忽然一片落叶落到了他头上,薛沉下意识地伸手为他摘下,顾迟舟自己也正抬手去拂,触不及防间两人的手便碰到了一处。薛沉稍稍低头,顾迟舟微微仰首,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就喷洒在脸畔。 望着顾迟舟浅褐色的眼眸,清亮得好似倒映着星子,薛沉的心里忍不住泛起了涟漪。 二人俱是一愣,薛沉回过神来迅速地收回了手。他面上不显,耳廓却一红,好在此地昏暗,倒也没被看出来。虽是短短刹那,顾迟舟却好像还能感受到薛沉手指微凉的温度,可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好像在发烫般,一路烫上了他的脸颊,烫进了心里。 于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另一边,莫闻声和叶落秋也在七拐八绕之下,进了一个幽静的庭院。 这里和其他的院子不太一样,怎么不一样呢?似乎更加破败,甚至连位置都格外偏远,离主院落有很长一段距离,就连莫闻声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的这个院子,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将他带到了这里。 一踏入这里,他就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一段尘封已久的故事即将被翻开似的。 莫闻声不知不觉走到了院中的主屋,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叶落秋咳嗽起来,而莫闻声却恍若未觉,那种被牵引的感觉更强烈了。 叶落秋难受得不行,对莫闻声道:“师兄,咳咳,我先出去避避尘……师兄?” 莫闻声没有回答,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整个人跟着了魔般往屋中走去。 他一路绕过桌椅、屏风,径直走到了屋中的书案旁,书案后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素雅的丹青。诡异的是,在这个早已被荒废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屋里,这幅绢画竟保存得非常好,色泽明艳如初,没有丝毫泛黄或折旧的迹象。 抬头看去,画上绘着位黄衫青年,他手提一盏青灯,站在一座矮桥上静静地望着画外之人。青年长身玉立,眉目秀逸,披散着一头长发,额间束着段指宽的鹅黄抹额,是个极俊的男子。可他的神情却是眼含郁色,薄唇轻抿,看起来有些哀伤。 莫闻声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些,有点儿恍惚地伸出手,指尖轻抚上画中人的面庞。 就在此时,画中的青灯仿佛发出了清光,而光又化作细线,沿着画中笔触极快地勾勒了一遍画面,接着画里射出耀目白光,将屋中照得如同白昼。 ——莫闻声的触摸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道尘封多年的锁。 叶落秋回头一看顿时大惊,他快步冲进屋中,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师兄,白光散去,他愕然地发现屋里空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莫闻声的踪影。 与此同时,瞬间消失在原地的,还有抄手游廊下的两道身影。 ┬ ┬ ┬ ┬ 噼里啪啦——好像是鞭炮的声音,还有吹吹打打的喜乐声。 薛沉回过神来,感觉头晕目眩,他不禁抬手按了按额角,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冲入耳中,热闹喧哗,人声鼎沸,一时让他的头更疼了。 环顾四周,目之所及满眼的大红色差点晃花了他的眼! 雕梁漆柱上挂满了红绸彩缎,正对着他的堂壁上是个大大的“囍”字,香案上摆着牌位和礼品,燃着两支精美的龙凤花烛,还有一对中年夫妇正一左一右的坐着。周围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人,从堂里到堂外的大院中整整摆了数十桌宴席,宾客坐了满堂。 薛沉这才恍然想到,这是个喜堂,有人要在这里拜堂成亲。人人都在向他道着恭喜,还有人不停说着各式各样的吉祥话。 为什么向他道恭喜?新郎新娘呢? 这时从旁有个人高声唱道:“新人至!新郎引!” 薛沉正兀自疑惑,忽然一只手扯了下他的袖子,背后有人轻声提醒:“公子,您怎么在发愣?快去引新夫人进门呀。” 公子?新夫人? 还不等薛沉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身体竟下意识地向门厅处走去,他恍惚看去,一个红色的身影正站在那儿等着他。 他低头一瞧,自己身上正穿着一身大红的婚服。原来新郎就是我呀!他终于明白过来。 那要嫁给我的新夫人又是谁? 薛沉心中蓦地急切起来,迫不及待地看过去,当看清那新人的面容时,既松了口气又暗暗欣喜不已,更是按捺不住地快步朝他走去。 站在那儿的正是顾迟舟,他一头过腰的墨色长发披在身后,长发及腰处以一根金丝红绳绾起了一束,头上无饰,仅额间覆着条一指宽的绛红色缎面抹额。他的身上穿着与薛沉相似的婚服,只是颜色更鲜亮一些,暗金色的刺绣纹饰也更繁复精美。他的脸上未施脂粉,却用黛青淡淡描了眉,胭脂轻轻点了唇。 这样装扮一番的他,看起来倒是比以往更精致俊秀了几分,险些叫薛沉移不开眼来。 此时此刻他的神色也如薛沉一般恍惚,好像正云里雾里的不知身在何处。当看到来牵他的人是薛沉时竟也莫名地高兴起来。薛沉走到他面前,见他手中握着一根粗股红绳,便很是自然地接过红绳的另一头牵着他往喜堂里去,他也乖巧地跟着走了。 红绳上坠着几个圆圆的金铃铛,他们每走一步便叮咛作响,应和着喧闹的喜乐显得格外喜庆。 九叩礼毕,上了香,拜过天地和高堂,便是夫妻对拜。 薛沉隐隐觉得很不对劲,却好像陷于梦境之中,一时无法自拔。只晓得他要娶顾迟舟为妻,心里便十分欢喜,怎么也生不出抗拒的念头。 顾迟舟就更是如此,他笑盈盈地望着薛沉,此时便连先前的疑惑都一点儿不剩了。 “三叩首,夫妻对拜!” 两人乖乖地拜了下去。 “礼毕!送入洞房!” 在宾客们的笑声和哄闹声中,几个侍女喜婆簇拥着顾迟舟将他送去了新房。而身为新郎官的薛沉,却不得不留下来与“父亲”一起陪相熟的客人喝上几杯。 “真是恭喜莫老爷了,大公子与新媳妇俱是芝兰玉树的一对璧人,登对得很!” “同喜,同喜。” “莫公子好福气啊,新夫人生得这般俊秀过人!” “听说新夫人当初了遇到危厄,是被莫大公子救回来的,这是以身相许报恩来了?” “谁说不是呢,在整个乌山镇都传为了一段佳话啊!” …… 待得华月初上,热闹的酒宴才逐渐散去。被灌得酩酊大醉的薛沉在侍从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朝新房走来。 拐过曲折婉转的抄手游廊,夏夜里蝉鸣声喧嚣不绝,偶有清风拂过,荷塘里的荷叶就像波浪般荡来摆去。一池翠碧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白色或紫色的睡莲,在月色照耀下仿若散发着微光,摇曳生姿。 被风一吹,薛沉的神志倒是清醒了些,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公子,怎么了?”侍从疑惑道。 薛沉挥开他的手,他并不习惯与陌生人肢体接触,盯着荷塘看了会儿,才重新迈开步子。 过了抄手游廊,新房所在的院落便到了。 整个院落灯火通明的,显然是为了等他。他刚踏入院子,侍女喜婆们就一拥而上,引他进门,又服侍着他擦脸净手。顾迟舟安静地坐在床边等他,见了他,便笑了起来,很是好看。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在喜婆的指点下,二人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他听到喜婆说:“喝了合卺酒,便是一辈子要做夫妻的!” “祝公子和少夫人,白首同心,永以为好!” 薛沉醉得厉害,等喜婆和侍女们说完了吉祥话笑着退了出去,顾迟舟就忙上前来扶住了他。薛沉将头歪在顾迟舟的肩上,眯着眼看他,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捧起他的脸,猛地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他们拜堂成亲了! 虽然是在幻境之中,但此幻非幻,相当于平行空间/小秘境,所以**是真的! 诶嘿嘿。 下章有汤渣~ 166网 64 幽庭梦·二 薛沉将头歪在顾迟舟的肩上, 眯着眼看他,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捧起他的脸, 猛地亲了上去。``し顾迟舟顿时睁大了眼睛, 整个人都愣住了。 唇上传来一抹柔软的触感,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浓重的酒气。望着薛沉近在咫尺的脸,他感觉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 心跳骤然失序,怦怦怦怦地一下跳得比一下快……他就像也醉了一般, 再也思考不了薛沉以外的事了。 此时此刻,满心满眼, 只剩下了一个他。 感觉到顾迟舟的怔愣,薛沉不满地加重了力道, 他轻轻抚摸着顾迟舟的脸颊,就像抚摸着日思夜想的珍宝, 嘴唇用力地碾磨着他的唇, 迫切的姿态就像在催促对方给出一个答复。 顾迟舟回过神来,感受着唇上薛沉热烈的“啃咬”,有些哭笑不得,他偏过头,在薛沉耳畔温柔地轻叹一声:“傻瓜, 亲吻不是这样的。” 薛沉还来不及为嘴边的软玉温香突然逃离而气恼, 便诧异地看着顾迟舟抬起头闭上眼,吻上了他的唇。薛沉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舔舐着对方的唇, 顾迟舟微微启唇,仿佛在邀请他似的,灵活的舌勾勒描摹着薛沉唇瓣的轮廓,循循善诱地引导着他。 温柔的动作,轻软的唇舌,薛沉的心神恍然沉溺其中。 或许亲热真的是人之本能,在顾迟舟一来二去的诱引教导下,薛沉逐渐掌握了主动权,反客为主地攻城略地,肆意痴缠着对方的舌,时而轻挑的调戏时而霸道的占有。他一只手按上顾迟舟的发,另一只手环着他略显纤细的腰,将他牢牢钳制在自己怀里,狠狠吮吻着他的唇。 两人唇齿相依,两颗寂寞的异世孤魂在此相遇,一如金风邂逅了玉露,先前的刻意逃避、仇恨的鸿沟天堑,此刻再也无法压抑这情之所至的思慕之意。 停下来的时候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薛沉听着顾迟舟在他怀里吁吁喘息,一时心旌摇曳,某种原始的冲动,在心上人软玉在怀之时便没那么容易忍耐了…… 窗未关严,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纷纷扰扰的雪絮被风吹入小轩窗,带来丝丝寒意。薛沉蓦地将顾迟舟拦腰抱起,掠过幽幽飘摇的轻红纱幔,向床榻走去。 理智仿若彻底被焚烧殆尽,他已无法克制……也不想,再克制了。 顾迟舟望着那片渐渐模糊了双眼的红,双手搂住薛沉的脖颈,头斜斜搁在他肩上,夜风吹起了他的发,一头青丝随着那些红色的纱幔一起飘荡着。而他的心却不再飘荡不安,仿佛跟着薛沉迈向床榻的脚步一步一步沉定下来。 山有木兮,吾悦君兮……如此相思,君岂不知? 阿沉,此前种种我尚可自欺欺人,当你不知……可到了如今,我再不会任你佯作不知!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中安静得只能听见炙热的喘息声,他们纠缠着双双翻倒在鸳鸯榻上。 薛沉将顾迟舟压于身下,轻抚着他左眼眼尾处那颗惑人的朱砂痔,沉醉的看着他白玉般的面容逐渐晕染了一层轻浅的胭脂色——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曾肖想着这张脸的主人辗转反侧。 而如今他们已成了拜过天地高堂的夫妻,他不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亲吻他,占有他! 薛沉垂首贪婪地吻着身下之人的脸庞,唇舌描摹着他精致的眉眼,顺之而下,吻过他弧度优美修长的颈子。手也不安分起来,一边抚弄着顾迟舟纤细白皙的腰肢,一边急不可耐地去剥他身上繁复精美的红衣。 细碎的吻星星点点地落在顾迟舟细腻光洁的肌肤上,好似灼烫的火焰,几乎瞬间点燃了他心头压抑已久的**。 感受着彼此交融的呼吸,身上泛起一波又一波难耐的燥热和渴望,在薛沉略显粗暴的抚触下,顾迟舟的身子早已柔软得如同水中游蛇。他不自觉地迎合着薛沉的索求,双腿如藤蔓般勾缠上薛沉的腰背。他仰起头热烈地回应着薛沉的吻,扯下薛沉的腰带,褪去薛沉的衣袍。 极致的快感就如开了闸门的洪水般奔涌而出,令人情难自抑。 几番耳鬓厮磨,薛沉眸中遍染情|欲,依循着本能倾身而下将顾迟舟碾入怀中,深深浅浅,抵死痴缠。隐忍的呢喃,沉抑的喘息,随着一下又一下激烈的碰撞充斥在房中每个角落。二人身影交叠,紧密相依,在无边的欢愉中|共赴**深处。 漫漫长夜,红纱帐里影影绰绰,暗香轻浮,袅袅一室醉人春意。 此情此境一如诗曰: 雪絮霜飞沾衣袂,龙凤花烛影成双。 罗帷帐暖**好,得君不负相思意。 …… 翌日。 暖阳初升,夜雪已停,整个天地干净得不像话,一片霜白无瑕。 屋中一支支红烛早已燃尽,只剩些烟气缥缈而起,晕散在微寒的空气中。 薛沉大醉初醒,不禁抬手揉按着鬓角穴位,昨日喜宴上被灌了太多酒,如今头还隐隐作痛。昨夜二人好生荒唐了几回,顾迟舟被颠来倒去折磨了大半宿,实在疲累得够呛,此刻还靠在薛沉怀中睡得极沉。 察觉到胸膛前微沉的重量,耳边传来顾迟舟轻浅的呼吸声,薛沉还有些懵懂恍惚。直到昨晚缠绵悱恻的记忆纷至沓来,心中便是一颤,竟十分不知所措。 他……他竟然,竟然真的和顾迟舟…… 他怎么可以对顾迟舟做出这种混账事! 顾迟舟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知己,同时……也是他的杀师仇人之子! 他怎么可以! 怎么能够和他逾越这条绝不能逾越的界线呢! 可……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他平素明明自制力极强,就算真对顾迟舟有那种意思,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这样做啊…… 可为何如今偏偏就……就发生了呢?! 简直就如同心有魔债,被蛊惑了一般。关于昨晚所有的记忆都逐渐复苏,薛沉眉峰越拧越紧,心绪愈发狂乱起来,竟开始气息不稳,道心有崩损不固之危。头也越来越痛,薛沉不禁使劲地掐着眉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趴在他怀里沉沉睡着的顾迟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睫羽轻颤,幽幽醒转过来。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被薛沉揽在怀中,一时心如鹿撞,欣喜不已。当昨夜的记忆缓缓涌上心头,顾迟舟双颊漫上轻红,却更感甜蜜温存,没有半分屈辱,竟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这算是雌伏于他人之下。 比之薛沉,他更早地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也更早地坦然接受了他爱上了薛沉的事实。他本并无断袖之好,奈何爱上之人偏偏是薛沉罢了。因此他对于昨晚之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显得比占了便宜的薛沉更为豁达一些。 心中稍定,他便抬头去看薛沉。想起昨夜的疯狂,既有些害羞又忍不住留念回味,脸上微热,轻声唤道:“阿沉……你醒了?” 那声音经此一夜,有些干涩喑哑,却比往昔更温柔缱绻了几分。 在他看来,经过这一夜,薛沉该是明白了他的心意的,自然——这也足以证明薛沉对他并非无情无欲。想到薛沉对他也是喜欢和渴望的,心里就充满了说不出来的喜悦之情。既然他们两情相悦,如今又彻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便算是在一起了吧? 带着几分期许,顾迟舟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沉,我早已心悦于你,不知你的心意……是否同我一般?” 听到顾迟舟轻唤他的名字,又听他这样问,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薛沉立时身体一僵,从出神的状态里回了神,心中苦恼不已。 该怎么办呢? 顾迟舟现在根本不知道他爹和自己之间解不开的死仇,如果就此默认了这段的关系,成为了他的恋人,待到日后揭破了真相,自己背弃他与无纣刀剑相向之时,顾迟舟该怎么办? 可要他就此放弃仇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一定会杀了无纣为师傅报仇!可他若真的杀了无纣,顾迟舟一定会……恨他的吧。他们之间,只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到时候想起此时的荒唐和恋慕,顾迟舟又该如何自处? 不行,纵然此刻为时已晚,他也绝不能回应他! 与其陷顾迟舟于痛苦两难之境,倒不如……现在就断了他的念想。即使是恨他的无情无义,也好过日后长久的难堪痛苦。 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薛沉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顾迟舟还以为他是在自责于昨晚的事情,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宇,莞尔道:“没有关系,阿沉不必自责,昨夜之事,是我心甘情愿的……” 薛沉闭了闭眼,心里头翻江倒海,却终是狠下心来冷冷道:“顾迟舟,你何必对我这么好,你知不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你!” 说罢他将顾迟舟从怀中轻轻推了出去,立即翻身而起。 这句话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顾迟舟心里微漾的热度,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薛沉,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阿沉……你说什么……?” 顾迟舟愣了半晌,又想是否是薛沉一时无法接受自己与男子同榻而眠,毕竟他虽然想开了,但或许薛沉是个笔直的直男,一时半会儿冲击太大,暂时无法接受呢? 他紧紧地望着薛沉,虽然目光有些黯然,却坚定地剖白心迹:“阿沉,我知道你也许一时还无法接受我……但是,但是我对你的心意绝无半分虚假!数年以来你我携手同行,历经几番生死劫难,我相信你对我也不会全无情意,我可以等你慢慢接受……” 薛沉背对着他,没有看地上那些凌乱的婚服,从赤玉环中取出一套霜白道袍,冷着脸一件件穿上,转瞬间又恢复成那个宛若苍雲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似的少年。 冰雕霜砌,寒气迫人。 他道:“昨夜之事,事出蹊跷,必是此地有邪物作祟才蛊惑了你我。” 不等顾迟舟再说些什么,薛沉转过身,脸上的神色漠然而冷凛,语气也如寒潭之水不带丝毫温度:“此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待找出幕后祸首,要打要骂任你处置。我们师从同门,又皆为男子,必然不可能走到一处的,先前那些话……以后休要再提!” 这番话无疑让顾迟舟万分难堪,他眼圈微微泛红,一字一顿地质问道:“同门又如何?同是男子又如何?难道我们之间的情分还抵不过那些清规戒律?!” 薛沉忽然大怒,厉声道:“我们之间没有情分!我对你除了同门之谊,从来不曾有半分儿女之情。我早已立誓,绝情弃爱只为证道长生,此生绝不入情执。昨夜之事是我亏欠了你,今后便是以命还你也在所不辞,但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顿了一下,他淡淡道:“把衣服穿上,起来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顾迟舟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涩涩发疼。修长的手指攥紧成拳,力道大得指骨隐隐泛白,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也没有发觉。 望着薛沉离去的背影,他眸色微凉,满含伤情之色。 好一阵,才苦笑道:“我早该知道的,先有菀师妹前车之鉴,你就说过此生不入情执,呵,好一个不入情执!可是……”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要放下相思,又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其实是为了表现他们的感情线的,既有情意,又矛盾重重。 顾迟舟目前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敢于承认爱情,但薛沉背负的东西太多,虽然喜欢顾迟舟,且无法 自抑的被他吸引,却根本不敢也不能承认。但是在薛沉心中,顾迟舟现在已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对了,我这章写的如此诗意唯美又含蓄,应该不会被锁吧……_(:3∠)_ 【另外:中间那首拉灯的酸诗是我瞎作的,什么平仄韵律都被狗吃了,大家莫要深究,将就看哈】 然后,由于存稿用完,所以断更两天好接着码字,我又申请了这周的榜单还需要准备存稿,从这周 四起的五天还是日更。 166网 65 幽庭梦·三 凌乱而柔顺的长发, 与他十指相扣的修长白皙的手, 紧紧纠缠的炙热的身体…… 以及那人望向他时,永远温柔带笑的眉眼。| 薛沉感觉自己就像不是自己了似的,此刻满脑子都装着顾迟舟的身影, 赶都赶不走。越不想去想, 越发现满世界都是他, 脑海中反复不断地翻涌着昨夜的记忆。他艰难地平息着体内因记忆带来的燥热, 甚至念了几遍清心决才勉强压下这些杂乱的念头。 闭了闭眼, 等到心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环顾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 不禁感到头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从天色来看, 时辰尚早。 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并不多, 而遇到的那些好像都是此处的下人,似乎把他当作了那个本应在昨日成亲的莫公子,纷纷向他行李问安。 薛沉理了理混乱的思绪, 现在才终于有空仔细思考此刻的处境。 此处……究竟是何处? 从布局和规模来看, 似乎是昨日路过乌山镇时的落脚处,那个破败的莫府——经过一番探索,薛沉确认了这一点。虽然如今看来, 这个莫府与当时他们进去的那个很不一样,装潢富贵典雅,随处可见来往的仆役和婢女,充满了人气儿, 就好像回到了没有破落时的模样。 很不对劲…… 这里处处透着股诡异的气息。除此之外,他方才特意绕到大门口试了试,却发现好像遭遇了“鬼打墙”——出了门便是一片迷雾,透过迷雾竟然又回到了莫府大院里。 薛沉本来怀疑他和顾迟舟是被困在了某种阵法之中,但当他下意识地想要运功破阵时,却忽然发现浑身灵力被莫名的力量暂时封印,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催动分毫。他又试着放出神识,没想到从识海深处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险些站立不稳。 揉了揉眉心,薛沉经过多次尝试终于无奈地发现,在这里他就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修为般,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这就意味着,他们现在暂时是出不去了。 是时空倒流?还是幻觉? 不,不是幻觉,这个地方的物体他可以肯定是真实存在的。损毁的无法恢复,饥饿困倦的感觉十分真实,食物和酒水也都是可以食用的……也就是说,莫府是真的变回了过去的样子。至于府中之人是不是“活人”,目前薛沉还无法判断。 他和顾迟舟又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不但被当成了莫府的大公子和少夫人,甚至还“代替”他们成了亲……昨日拜堂成亲的过程回想起来历历在目,他们不仅没有丝毫的抗拒,甚至连半分不对劲都没有察觉到,就那样稀里糊涂的成了亲。简直就像着了魔似的,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难道是中了幻术?或是……陷入了幻境? 不管是哪种原因,都是因为这个才导致他和顾迟舟一夜荒唐,以致于今后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关系。思及此,正坐在荷塘边的亭子里的薛沉,忍不住恼恨地捶了把石桌。 该死! 这时,一个侍从走了过来,向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公子,是时候与少夫人同去拜见老爷、老夫人了。” 薛沉沉吟片刻,决定前去见一见这两位关键人物。 虽然在昨日的婚宴上已经见过了莫府二老,但当时他和顾迟舟都神志恍惚并不清醒,如今既已清醒过来,自然要好好会上一会。 不论把他们困在此处的幕后元凶是谁,搞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才是重中之重。 薛沉跟随侍从回到了昨夜洞房的院落,越靠近那里心中就愈发紧张。待会儿要如何面对顾迟舟呢?今早说的话过于绝情,他不禁有些后悔,一想到顾迟舟落寞哀伤的神色,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隐隐作痛。 可是……薛沉攥紧了拳头,狠下心肠将刚刚冒出的那些心软的念头一一掐灭。即便再重来一次,他仍旧会这么做。 回过神来,房门就近在眼前。 望着门上刺目的大红喜字,薛沉徘徊良久,终于装出了一副冷脸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半章吧,还没写完后续会补完。 总觉得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因为说好了这周会日更,我因此还提前半周申请了榜单,结果还是因为一些三次元的事情没有做到。 非常抱歉,感觉好无力…… 因为离职快两个月了,之前从事互联网界面设计相关的工作,非常累,所以从毕业到工作之后快一年的时间精彩加班干活基本 没有自己的时间,最后就干脆离职了,想好好休息一下来着……不过也因为之前总是月光没有多少积蓄,所以家里蹲之后就一直靠父母养着什么的,怎么说呢?心理压力和经济压力都非常大,尤其在上周四,我妈突然查出患了乳腺癌,目前活检报告还没下来,不过主治医生说有可能是中期所以……崩溃之后吧,本来打算休息三四个月写写心爱的什么的,好像也一下子离我好遥远,虽然妈妈很支持写,但表示只能作为业余爱好,还是希望能够重新找工作,爸爸更是希望我尽快工作,给家里减轻压力,“不指望你能为妈妈的病帮衬什么,至少别让我们的压力这么大”什么的。 于是我就熬夜修改了作品集海投去了,之后的一个星期接了二三十通面试电话,不停在两个城市之间跑面试,根本没有时间码字,心累得不行,感觉好难过,目前到手了快四家还不错的offer,有创业公司也有上市公司,给的薪资待遇都很诱人,我也很迫切需要工作来养活自己,可是作为一个设计狗,高薪的代价就是必须接受加班,有两家公司明确说996制(就是早上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周六还要加班,而且没有加班费只有调休=_=)还都要求尽快给答复最好能立马上岗什么的…… 心累,第一份工作给我的阴影还挺大的,这意味着又没有自己的时间了,又要面对无休止的加班和改改改,说实话,我更喜欢写啊!真的不想那么快去上班,但是感觉超级无奈…… 因为不是全职写手吧,而且写对于一个没有粉丝的小透明来说是没法养家糊口的,不怕大家笑话,因为盗文猖獗,这篇文磕磕绊绊写到现在也就收益了一百来块吧,一顿饭钱,我一次也没好意思提现过。这么说倒不是谴责看盗文的读者啦,只是告诉大家,这篇文大概扑定了的事实,尤其是这次榜单更新又没完成,我估计我要永黑了(因为作者个人原因没完成榜单字数超过三次,永不能上榜了),再加上我总是更看重三次元的事,仅仅把当成爱好来对待,经常无法像其他作者一样保证更新,所以个人十分愧疚,感觉非常对不起花钱看正版一直追文的大家。 因此,我觉得看盗文也没关系,更不用破费炸雷追文,甚至慎重建议大家等我写完再看都行。要说什么日更估计大家也不会相信的吧,我现在唯一能够承诺给喜欢这篇文的大家的就是,绝不会弃坑,争取在2018年年底写完吧。 关于更新的fg就不立了,我这么倒霉的人立一次死一次,已经绝望了。 关于以后的更新,我会慢慢写,有时间就多写点,没时间就少写点,虽然不能日更,但也不会出现以前那样好几个月断更的情况,反正以后也不能上榜了,感觉彻底松了口气,也不纠结什么了,这周的更新我欠了大家五章,如果以后有长假码了存稿就给大家一一补上。(这几天一直还在面试,工作还没正式确定下来,所以还是有点忙,但也会继续写,大家不用刻意等,先和大家交代一声,我会尽量码点存稿,以后日更说不定还是有机会的_(:3∠)_) 166网 66 幽庭梦·四 《修仙之沉舟录》66 幽庭梦·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幽庭梦·五 《修仙之沉舟录》67 幽庭梦·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8 幽庭梦·六 《修仙之沉舟录》68 幽庭梦·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9 幽庭梦·七 《修仙之沉舟录》69 幽庭梦·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0 幽庭梦·八 《修仙之沉舟录》70 幽庭梦·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1 幽庭梦·九 《修仙之沉舟录》71 幽庭梦·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幽庭梦·十 《修仙之沉舟录》72 幽庭梦·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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