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白颜料》 自 序 黑光充斥着我的眼眸;黑丝覆盖着我的头骨。黑暗侵蚀着我,期待着我与它融为一体,如虎狼环伺,如滴水穿石,静候着我关了电脑,熄灭眼前的盈盈之光,好方便它把我一口吞掉!撕扯!拒绝!吐出残渣!又或许,我连残渣都不会剩下吧……所以在此之前,我希望借着键盘上的微弱蓝光刻下到此一游,也不枉母亲在我不允许的情况下强行把我生出。 事先声明,看着这段文字的你: 如果你对自己的生活还算满意,想在百年如一日的日常中找寻一丝调解,那我推荐你读下去吧~想体验一种不同的生活无非几种不同的方法:谈一场恋爱;看一场电影;听一首歌;赏一幅画;旅一次游抑或……读一本书。你可曾想过,有人为你洋洋洒洒为你写一首情诗;你可曾奢望,有人掏心掏肺与你互诉衷肠?这是一本写给我的流水账,是一封写给她的未寄信,也是写给你的别样人生。期待你的玩味,真心祝您得以从拙劣的字里行间感受到自己平淡生活的幸福。 如果你对自己的生活并不满意,如我一般妄图在受尽折磨的回忆中挣脱,那我也推荐你读下去吧~想来你长久以来早已受够了独自承受。像沉入海底的巨鲸,如缩进盔甲的海螺抑或……胀起浑身尖刺的河豚……却逃不过缺氧的致命,饕客的牙签,厨师的菜刀。你这般,我亦如。但如今我决心努力的走出来,尽管不可能一帆风顺。但如若能走在你前面哪怕一步,离光明进一分,我希望能借由此书拉你一把。有效更好,即便无效,也想让你意识到,在这黑暗之中你并非独自前行,只是你不愿抬头看看周围哪怕一眼。不看便不看罢,和你一样,我也不愿。但是只祈望阅后能让您意识到如此,从而感到哪怕一丝慰藉,便已感激不尽。 好,问候至此。与君共勉。 我自诩阿斯伯格患者(下简称AS),一种被称作“天才症”的高功能自闭症,其实写这本流水账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个极难察觉的心理疾病,给予患者更多的关怀和宽容。限于篇幅我简单描述如下:首先,不可否认与其他自闭症相同的明显症状表现-社交困难。但又有些许不同,AS的自理与社交能力区别于其他自闭症患者,并没有明显的发育停滞或障碍的临床表现,这也是说它极难察觉的原因。说人话,就是表面上看来AS和平常人无异,甚至在智商、语言表达、机械记忆等能力方面优于常人。具体表现症状与诊断方式我会穿插表述在书中,在此不多做赘述。 我生于一个不太重视心理疾病的时代;一个不太重视心理疾病的国家;一个不太重视心理疾病的家庭。因此从小“大惊小怪”,“无病呻吟”,“矫情”等诸多评价便以充斥我的生活。让我痛苦的是我极其在意别人的评价,因此开始忽视自我,努力想隐藏自己“小大人”的样子,努力合群,努力平凡。儿时的我也确实做到了。但如今……我再也隐藏不住自己对表达冗长的烦恼;对思维跳跃的尴尬;对生活节奏变化的困难;对直视人脸的恐惧;对标点符号的偏执;对安利他人自己兴趣的狂热;以及对成人社会的无力…… 因此,我开始落笔,期盼通过这本伪自传直视自己,妄图激励自己融入社会、也鼓励病友们放下自我折磨。初次尝试写作,文笔欠佳,语法有误,主语过频,强行“文邹邹”又词汇量捉襟见肘等一系列问题还望读者海涵。 我打算在这本书中写出自己的过往,大概涉及友情亲情爱情,因此恐怕不好分类,姑且算是纪实类吧。可能缺乏跌宕的剧情,但人生又有几回大起大落?我的人生如同一滴柠檬汁融入一桶白水。平淡之余,未见甘甜,只有丝丝酸涩,点点苦楚。但句句皆是心中所想;字字都为脑中回忆。相信任何作品在心血涂抹的画板面前都稍显逊色。 最后,感谢你我的相遇! 接下来,我邀你踏足我的人生~你我相伴而行~玩的开心~ 第一章 生于穷苦,长于桃源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日】太宰治《人间失格》 1994年,伴随着PS 的面市,我呱呱坠地。当然远在日本的游戏机与我根本毫无交集,因为,我生在中国东北的一个偏远小山村。 人生在世,有无数选择,或大或小,或难或易,但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生这一件事。有人生来就含着金钥匙出生,也有人生来就注定饱受饥寒交迫。人生哪怕像一场马拉松,有人生在终点,而我却对起跑线的人们望尘莫及。 几时开始记事已然记不清了,就算现在回忆6岁以前也是一片斑驳光影,时隐时现。依稀记得是一间匚②字的平房,墙与棚顶之间总是结着沾满黑灰的黢黑蛛网,房檐下面全是燕子窝,我与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住在其中一间房间,夫妻是我的爷爷奶奶,女孩是我的姑姑。这就是最早出现在我记忆中的人们,与平常孩子不同,大概我最先叫出的称谓也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奶奶老姑③”吧。 村子里还是有几户人家的,但如今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门前有一片大空地,空地上有一间水泥砌成的“碉堡”,小小的一米见方,一扇上锁的黑色铁门,像是怪兽的封印。每天和其他小朋友在上面用水和泥玩,那上面即是手工台,也是舞台,自己捏完道具玩物,总要拿着把玩表演一番。一来炫耀作品,二来想象着自己过着别样的生活,远离大山,远离泥巴,远离脚下这怪兽的封印…… 那段时间是我活的最轻松的一段人生,虽然有时会因为贪吃而拿了别人给的吃食而挨打挨骂,但那么大的孩子,哭完拍拍身上的土,就能立马笑开了花,接着跑出去撒欢了。老姑那时候也就十三四岁的孩子吧,不知道人穷志不短的清高气节,还是奶奶对她的家教,总之她只要知道我要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对我棍棒教育一番。 穷山恶水,记得小时候总是陪着姑姑奶奶拿着一把剪刀在路边挖婆婆丁④带回家吃,小山村嘛~山自然是少不了的,也有一场雨过后挎着篮子跟她们进山采蘑菇的经历,据说我小时候的眼睛贼尖⑤,总能看见枯松针下面的蘑菇。 记得有一次还在山上捡回来一窝小鸟崽,湿漉漉的,眼睛都睁不开,只会伸着小圆脑袋吱吱的叫,可爱极了,那是我第一次被其他生命触动。奶奶不让我带回家,说离了妈活不长。说者无意,我的心头一震,小鸟没了妈活不长,那我呢?我的妈呢?我也活不长么?那是我第一次奇怪自己为什么没爹没娘。当然,最后奶奶拗不过,我还是把一窝小鸟带回了家,果然没两天就死了,伤心坏了。 山里没有童工的概念,姑姑在矿上上班,开绞车⑥,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面前几根长操纵杆,一打铃就搬一下,所以她常常带我去矿上,没事就陪我抓蚂蚱,用一根细铁丝穿起来,在电热炉上烤着吃。说到吃,那时家里穷,逢年过节也就能吃一次肉滋叻⑦,他们都舍不得吃,全留给我。姑姑一发工资就去给我买儿童乐⑧和方便面,我基本不记得母乳是什么味道,奶粉也没喝过,大概因为太贵吧~所以这两样算是一个两三岁的辅食吧。当然,上述的美食是儿时的记忆,长大后想回味,但无一不变味,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概如此吧。 关于爷爷奶奶。对于爷爷的记忆多半是喝多了才回来,所以记忆不深,奶奶作为一家之主总是对他又打又骂,还让我也跟着打骂,童言无忌,我也从不客气,少了几分恭敬教养,却换来奶奶的哈哈大笑,很是满意。两三岁的我便已懂得如何讨好一个人,和她站在同一战线,打压她的对手,结果是不会太坏的。 就在这嬉笑怒骂,雷霆雨露之下,我又长一岁。没怎么见过的大姑⑨要结婚了,大姑大概18了吧,与不善言语的老姑不同,大姑嗓音更为清脆,性格也更开朗,颇有王熙凤的既视感,长相颇好,又爱打扮,所以必然不愁找婆家。大姑父也是个高大帅气的东北汉子。小时候的我很怕他,他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有一次在奶奶家的炕上他拿板凳吓唬我,说要拍我,当然,只是逗孩子的话,但却给我吓坏了。一旁大姑上去就是一巴掌:“白海军!你特么别吓唬俺⑩宝贝大侄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姑父的笑容,他大概是真的爱着大姑吧。大姑父家是县城的,不算大户人家,至少是个小康家庭吧,所以愿意吃喝赌,大姑却不介意,一来,大概是大姑父真的很帅吧;二来,嫁过去离开村子就有好日子了,谁也不想再小山村苦一辈子。 转眼大姑的婚期到了,在她婚礼上,我第一次遇到了还能记起来最早的玩伴,白杨,他是大姑父家的亲戚,不过具体是外甥还是侄子我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是个大舌头,大家一起玩拍手游戏:“你拍一,我拍一,织毛衣。你拍二,我拍二,花手绢……你拍六,我拍六,又咬包子又咬肉?。”“哈哈哈,白杨又念错了,是六碗包子六碗肉!”周围的孩子们咋呼着,我知道,他是发不出“叻/ l ”的音。但是不知道是出于从重本能还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确实贬低别人能给我带来快感,所以我也跟着起哄,一起笑话他。吵久了,他也不耐烦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忿,不过转瞬即逝:“哎呀,你们别管,接着玩,该几了?”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若是一般孩子,怕早是大哭大闹喊着他们欺负我去找妈妈了吧,看来他是没少被嘲笑,连我大姑、姑父他们这些大人都笑话他,怕是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羞辱吧。人为什么总喜欢通过伤害一个人来娱乐一群人呢? 无忧无虑的5年后,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一难关——该上学了。 第二章 峰回路转,水无常形 走遍天涯觅不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的人,回到家里就发现它了。——【英】莫尔 奶奶总是叹息,小的时候上不起学,只上了两年小学,害的她现在一把年纪字都认不全,大概只识得9个阿拉伯数字,至于加减法是在“市场经济”里学的。姑姑们就好多了,不过具体她们的文化水平我没细究过,儿时多是老姑带我,因此对她的了解比大姑多,常看她换着小本看,品类不少,言情居多,应该常用字是难不住她的。因此在去入学考试的前两天,对我进行学前教育的重任就落在她的肩上了。 具体受了多久的突击训练我是不记得了,大体内容就是a、o、e……1、2、3之类的。说来惭愧,现在我根本想不起来当时姑姑教我时的情形了。只记得几天后的上学路上,奶奶姑姑陪着我,我还在路边捡到了钱,可能几块,或者几十吧。当时的我对钱数没什么概念,只觉得捡到钱给大人她们应该会高兴,5岁的我已是极端利他主义了,别人开心,我也幸福,讨好型人格在此时已尽显无疑。小小的幸运像是给我打了一针兴奋剂,所以至今对于那天的事都记不大清了,唯有此事,历历在目。 路上,姑姑嘱咐我,一会儿入学考试,一定要回答上老师的问题,我问原因,她却不愿说,我只能点头称是。过了桥,到了学校,奶奶在外边等,老姑陪我进了老师的办公室。那时我的认知能力、注意力、记忆力都不怎么样,所以学校什么样;屋子什么样;老师什么样?一概不记得了,只记得老师问了些a、o、e、1、2、3之类的怎么读……紧张也好,愚笨也罢,我答了几个就不会了。姑姑在一旁小声提醒我,不知道是出于自尊还是胆怯,我明明听见了却执拗着不答。又问了几题,老师摇摇头,“他在家学过的,他会!”姑姑急着为我辩解道。我有点羞愧,有点落寞,心里不是滋味,那时的我不知道,如果过了这关,我就可以上一年级,不行就要上一年学前班,相当于托儿所,意味着多交一年学费不说,学的东西和一年级自然是比不了的。所以路上老姑才对我叮嘱再三。 怎么回的家已经不记得了,甚至上没上学我都不记得了。因为发生了一件事,使得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一日归家,记不清是出去疯玩了,还是放学回来了。门前的大空地上停着一辆白色野兽,四个巨大的轮子支撑着一个前面满是狰狞铁管的铁盒子,车我是见过的,但是没见过背着轮胎的——是辆吉普车。进了屋子,不知是因为我身板太小,还是屋子太小,现在回忆,当时屋里算上我至多不过8个人,但我觉得黑压压一片,挤满了人,让人窒息。 “过来让我抱抱,还认不认识我了!”一个陌生女人向我走来伸手要抱,我下意识的往老姑身后躲了躲,但老姑却把我硬拽了出来。 “你看看这孩子,怕生~”老姑说着竟把我推给女人。 在这20刚出头的女人的怀里,我得以观察屋子里的的人。环视一周,奶奶在和一个大概30岁的男人聊着什么眉开眼笑。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我:“我是你妈呀,宝贝!” 万籁俱寂,世界一片漆黑。奶奶姑姑没跟我提过我妈,倒是提过爸爸,我奶总是在对醉酒的爷爷打骂的同时泣不成声,骂他瘟大灾的害死了儿子,要不是因为他不掏钱我也不至于没爸。随着成长,我已经接受了我没爸没妈的事实,心想,就这么跟着爷爷奶奶和老姑这么过也没什么不好。现在突然多出个妈来,我5岁的小脑袋自然是转不过来的了。 这次会面之后我说了什么,大人们聊了什么,我已然不记得了。 人散尽后,姑姑跟我说:“鹏鹏(我乳名),你妈是来接你走的,你跟她走么?你妈现在条件好了,你要是跟她走肯定能享福。” 我当然能看出穿金戴银的我妈现在的经济能力,但一想到要离开奶奶姑姑,还是舍不得的,毕竟从小到大依靠的至亲之人,离开他们与断手削足无异。我问道:“老姑你想让俺跟她么?” 姑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你不用管俺们,只要你想就行,老姑都养活你这么多年了,你要是不想跟你妈,老姑就接着养活你!” 我看着她,没回答,也不想回答,甚至不想想。 转眼又过了几天,我在炕上睡觉,听见吵吵闹闹的,醒了,却没睁眼,也没起身,偷听着…… “还没醒啊?”那女人悄声问道,现在应该改口了,是我妈。 “给他叫醒吧~”奶奶过来扒拉了我一下。 睁开眼睛,还是那三个人,女的是我妈,上次跟奶奶聊天的男人,现在正笑眯眯的看着我,身后还站着一个圆滚滚笑呵呵的壮汉。 姑姑过来开始给我套衣服:“鹏鹏,到了那边听你妈妈的话不许淘气,听见了么?” 我点了点头,随着动作,眼泪劈里啪啦的往下掉,见我这样,姑姑和奶奶也跟着抽泣了起来,爷爷在炕上抽着烟:“哎呀,有啥哭鸡尿腚②的,你们娘们啊!吓着孩子!” 领头的男人过来安抚奶奶,奶奶手上拿着一对银镯子,没见过,大概是男人送的,又或者是用来交易我的筹码吧~男人声音柔和:“放心吧,你们要是想孩子了,或者孩子想你们了,我就把他送回来看你们。” 临走,男人从皮包里拿出了几张蓝色的百元大钞,塞进奶奶手里,我们在胖男人的拥护下上了车,随后胖男人自己上了驾驶位。 妈妈抱着我坐在后座,男人从副驾驶转过头来,冲我笑笑:“鹏鹏,这是冯叔叔。”男人没介绍自己,却介绍起了司机来,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吧。 见我没应,妈妈推了推我,“叫冯叔叔好。” “冯叔叔好!”我学着叫人。冯胖子把这方向盘,抬头从后视镜看着我,连声答应:“诶,诶,好,好。” “俺该叫你叔叔还是爸爸?”我突然冲着副驾驶的男人问道,车里气氛瞬间降到冰点,除了我,感觉三个大人气都不会喘了~ 第三章 脱胎换骨,适者生存 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汉】朱浮《为幽州牧与彭宠书》 车在路上,人在车里,没多久,从颠簸漆黑的土路开到了宽敞平稳的水泥路,路上的路灯由疏转密,巍峨的高楼向我扑来。 对于第一次进入城市的我而言,两只眼睛显然是不够的,就算从左看到右看得摇头晃脑仍是应接不暇。还没过饱眼瘾,七拐八拐之下,车已渐渐减速。辞别了司机冯叔叔,男人陪着妈妈抱着我上了7楼。 见惯了村里的大院子,反而觉得映入眼帘的一室一厅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了远离深海巨兽,鱼儿选择了走上陆地;为了远离野性,猿猴选择了直立行走;为了远离危险,智人选择了结成部落;为了远离落后,乡民选择了建立城市;为了远离穷困,我选择了与这对陌生男女一同关在这屹于高空的砖盒子。 学着大人的样子,我也开始脱鞋。进屋要在门口换鞋这点,对于一个5岁的大山里的孩子来说确实有点别扭。大人们自然的换上了拖鞋,见我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两人一阵慌乱,显然还没有准备好如何招待家里的“小客人”。妈妈环视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了鞋架上一双粉色的女式拖鞋放到我无所适从的脚前,毕竟小些,但我穿上还是像踏着两条船,滑稽极了。一想至此,我观察了下他们的鞋,大概是这时养成的习惯,我观察陌生人总是从脚开始,视线从不敢移到腰间上面半寸。两人穿的是卡通的毛绒拖鞋,妈妈的是白兔,男人的是棕熊。 “啪啪啪!”妈妈打开了各个房间的灯,我吓了一跳,因为开关在墙上,是方方正正的白色按钮,我没见过,乡下的开关是一根绳子连在一个黑色的圆帽上的。妈妈领着我从玄关走进客厅,男人在电视前面捅捅咕咕,翻找着什么。我借机拽了拽妈妈的裤腿,她一脸疑惑的弯下腰,耳朵凑近我。“妈,我应该叫他叔叔还是爸爸?”农村孩子间不流行用叠词称谓,“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姑姑”,一致变成了“爸、妈、爷、奶、老、姑”。我对在来时路上没有的到答案的问题刨根问底。 “你就先叫叔叔吧……”妈妈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拿不定主意。“宝贝,妈妈给你铺床先在这等一会奥。”说完,把我抱到餐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去挪动墙边的沙发去了,当然,沙发我也是第一次见的。由于没有找到话头,我不知该怎么跟男人打招呼,只能在椅子上观察着他。 男人手捧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里有密密麻麻的黑凹槽,上面错落有致的插着一些圆形的碟子,碟子一面花花绿绿,一面反射着奇异的光芒。他拿起一张看了看,摇了摇头,又放回去,又拿出一张,细看了看上面蚂蚁般一排排的小条目,按了一下电视下面的黑长条盒子上的一个按钮,“卡啦”一声,盒子上伸出一个容器,容器外方内圆,正好可供他把碟子放进里面,后来我知道,这东西叫碟机。他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上开始播放起歌曲,还有一个男人在蓝天白云前面配合着歌声做动情演唱的模样。随后,男人放下遥控器,去帮妈妈摆弄沙发去了。 他们在沙发后面摸索着什么,又是“卡啦”一声,沙发的靠背开始缓缓往后靠,渐渐地和座位组成了一个平面②。他们去里屋③柜子里拿了一床被褥,往沙发上铺开来。 “离家的孩子夜里又难眠~想起了远方的爹娘泪流满面~春天已百花开秋天落叶黄~冬天已下雪了你千万别着凉~月儿圆呀~月儿圆~月儿圆呀~又过了一年~不是这孩子我心中无挂牵~异乡的生活实在是难……④”我不自觉的跟着电视的声音在心里哼了起来,是对歌词有什么感触么?五六岁的我又懂什么乡愁?跟着旋律哼不过是人类对娱乐的本能吧,或者说模仿是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法宝。我哼者无意,可惊到正在铺床的男人,“哟,你看这孩子,还跟着唱上了,哈哈!”笑着,他拍了下妈妈,想引起她的注意,这是进到这屋子里我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妈妈果然朝我这边看过来,我一惊,意识到明明在心里哼的歌,竟鬼使神差的竟然哼出了声,慌忙禁声,尴尬的不敢看他们。我心里羞愧的同时又拼命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借着他这句玩笑跟他搭上话,这句玩笑仿佛是汪洋上一叶扁舟,我若不攥住这棵救命稻草,恐怕不知还要噤若寒蝉多久。但是问题迎面而来,要与人搭话总要有个称呼吧,我该称他如何?这问题不解决,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座大山,他在那头,我在这头。叫他什么好呢?我心中左右托起了两个称呼,叫叔叔吧,但是人家把我接出大山,看来和妈妈的关系也不一般,叫起叔叔来会不会让人家觉得我不懂事,嫌我山里孩子没有教养?不行不行!叫爸爸吧,我又知道我爸爸已经死了,这个男人无论给了我什么好处,跟我妈又是什么关系,都改变不了他并不是我爸的事实,我是决不能叫他爸爸的。到底要怎么才能既区别于生父又显得不是那么生分呢?虽只是转念片刻,我心中却已斗争万年…… “老爸,俺晚上就革这儿⑤么?能不能让俺妈陪着俺?俺个革儿⑥不敢。”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已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不敢再多说,观察着接下来的反应。 男人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叫他,哈哈一笑:“行啊,你们娘俩就睡这吧。”看来对于我憋出的称呼很是受用。我也算是松了口气,可算是过了这么一大关。精神一放松,不自觉的一股排泄欲望冲了上来。“妈,俺想拉粑粑。”妈妈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过来带我去卫生间。这自然又是一道难关——我不会用马桶……农村的厕所是在大院外边一个大坑上面十几块木板搭起来的小茅坑,上面架着两块木板,用来支撑双脚。说来惭愧,小时候一次因为腿部力量薄弱,蹲麻了之后想调整一下姿势,结果不慎一只脚掉进了粪坑里,屁股也来不及擦,哭奔着一瘸一拐的回家找姑姑去了。裤子是洗干净了,但是却洗不掉我到现在都害怕蠕动着的东西的心理阴影。 在妈妈的指导下,我坐上了马桶,那时年幼,屁股太小,总是往下边掉,要靠妈妈一直把着我的胳膊才能保持平稳。一来如此别扭,二来第一次用马桶的陌生,三来初到人家难免紧张,诸多因素导致我是固然无法方便的,但无奈肚子实在是难受,憋得生疼,急的我哇哇大哭。没多一会儿,妈妈的眉梢也是忙活出了汗珠,冲着客厅大喊:“老公!你快过来瞅瞅!” 第四章 如梦似幻,享受生活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英】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 书接上回,一场闹剧最终由男人出的妙计草草收场——蹲在马桶上解决~ 当晚,躺在柔软的沙发上辗转反侧,毕竟是睡惯了农村坚硬的火炕。躺在弹簧海绵之上,像飘在无波的水上;像飘在无人的深空;像坠入无间的炼狱。心总是悬在嗓子眼,始终踏实不下来,思绪凌乱。今天不知经历了有多少第一次,明明已经活蹦乱跳了5年有余,但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刚降生在这房间的新生儿。人生经此巨变,一时难免虚幻之感,总怕我若是这一觉睡过去,待睁眼之时是姑姑叫我起来要去后山采蘑菇了。说实话,已经开始想她们了,但是却不想大山,这里的一切实在是太新鲜了。苦着过一辈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体验过了好生活之后,曾经的青山绿水也会变成穷山恶水。那一夜,是左思一会儿右想一下,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大概是困晕过去的~ 翌日,我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索性,没有回到小山村,看来昨天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幻想。妈妈见我起了,过来给我拿来了衣服,帮我穿上,她已然是梳妆打扮过了,径直带我去门厅换了鞋,开门抱我下了楼。 “他呢?”虽是嘴上叫了老爸,但谁会真对见了两面的人认祖归宗呢?更何况心思远超同龄孩子的我,那称谓不过是哄那男人开心的片面之词罢了,潜意识中觉得讨好他绝对没坏处。 “奥,你老爸上班去了,饿不饿?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天,开来不光男人对这称呼满意。我应了一声,没再多嘴。说话间已经出了小区,来到了路边一个早餐店,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只要进去坐好,自然有人过来招呼。城市真好啊,只要有钱,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干了,三岁定终生,这一刻,扭曲的价值观便已在我小小的心灵深处扎根发芽。 虽不是什么大馆子,但是还是得以见识了一下小笼包,我吃过奶奶姑姑包的大包子,多事白菜粉条馅的,而且就是那么捧在手里啃,就是比馒头多了几分咸淡罢了。这小笼包小小一个,沾在妈妈给我准备的辣椒油上,咬一口汤却顺嘴淌了小半碟,顿时让我食指大动,但是等吃到肉馅却不是滋味了,大概小时候没怎么吃过肉馅,感觉开始想念奶奶包的白菜粉条了。 妈妈见我把肉馅扣了出来一脸疑惑:“不爱吃?”我摇了摇头:“爱吃。”说实话,就算现在接受了多出来的这个妈,但跟她在一起还是略显拘谨,更像是别人家的小孩在做客,不爱吃也不敢承认。“服务员,包子还有什么馅的?”妈妈叫来了服务员,又点了一屉韭菜鸡蛋的给我,期间也给我夹了几个她的大头菜馅的,相比肉来说,我更喜欢这种清清淡淡的感觉。大概是迎来了享福的命却没长享福的嘴吧。 吃完了饭,又被妈妈领到了超市,终于知道为什么乡下卖儿童乐方便面的地方叫小卖部了。我们来到生活用品区,拿了双儿童拖鞋,给我买了条小毛巾,接着又走到一排刷子前让我挑个自己喜欢的,刷子形态各异,大的小的、红的绿的、带小猫的又小狗的,我挑了一个绿色带小青蛙的,因为它的包装里还有一只塑料小青蛙,我已经大概猜到怎么玩了,一按屁股后面的凹槽就能跳。我不解的问:“妈,这是干嘛的?”没错,5年来我是没刷过牙的,自然不识得牙刷,山村里也没什么口腔护理意识,所以这也导致我的两颗门牙都蛀透了——一圈黑色的蛀面环在牙上。妈妈给我解释了刷牙的必要性,同时也给我解释了不刷牙的后果,当然,我显眼的两颗大板牙是最有说服力的反面教材。随后,又给我买了和牙刷一个牌子的牙膏和儿童霜。接着,我们来到了天堂——零食区。 我发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零食,让我住在这里我也愿意,一通风卷残云,其中几样贯彻了我整个童年:高乐高,品客薯片,卡迪那,彩迪卷,小当家,大大卷,不二家,乐百氏,亲亲,喜之郎,无花果②……回忆至此,不仅嘴上挂起笑容,忍不住多写了些。 出了超市,又打了出租车,带我去买了新衣服新鞋,就这样大包小裹的回到家。我开始坐在沙发上检查累累战果,妈妈也过来帮我收拾,顺便嘱咐我以后早晚要洗脸刷牙,洗完脸要摸香香③。随手又给我打开了电视,让我边吃零食边看动画片,她自己去忙活别的去了。 我手里拿着遥控器,研究起来,乡下奶奶家也是有电视的,画面黑白的,右上角有个带把手的旋钮,用来换台,不过一共八个台却有六个“大雪花④”,只剩一个中央一和我没看过的台,即便如此我也曾为电视上被压在五指山下想拿果子够不到的孙悟空大哭特哭呢,实在可怜他。遥控器上有十数个按钮,那时的我不认识几个字,所以先按了个看得懂的1,彩色电视画面变了,左上角一个绿色的1,按了2,果然变成了2台,我大致找到了规律,也就不试下去了。目光下移一个十字排列的四个按钮吸引了我的注意,因为其他的按钮都是板板正正的排列,它们为什么这么特殊?按了上面的按钮,电视变到了3,又按一下,4,再按,5,那下面的按钮我知道是干什么的了,果然,按了一下,调回4台。上下懂了,那左右不用试了,大概是对应奶奶家电视调台下面的那个旋钮,用来调声音的。我又发现遥控器第一排唯二的两个按钮,右边红色的通过几次观察大人开电视的动作,我知道那是开关,那左面的呢?按了一下,突然电视没了声音,画面上显示着一个打了叉的喇叭,吓我一跳,赶紧又按了一下,随即恢复。这一下可给我惊的不轻,再也不敢瞎按下面几排看不懂的按钮了。⑤ 第五章 童稚童趣,惨痛教训 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民国】鲁迅 没过多久,我渐渐适应了新生活,一天早上起床,发现今天男人也在家,吃过了早餐,他和妈妈带着我下了楼,车停在单元门口,司机在无所事事的摆弄着方向盘套,见我们下来,随即打着了火。待我们上车坐好,开始调头然后冲男人问道:“大哥,上老太太那?”男人嗯了一声,他平时也是这样不怎么爱说话,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当老板的吧,就得有这气场。 司机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一边递给男人一边说:“嗯,我前两天路过小摊买的,寻思拿给小鹏鹏玩。”这被叫做冯胖子的司机很会做人,很会讨好领导,平时态度唯诺,却又不会过分谄媚,让人感到不适。像他这一手,表面是送我的东西,却是交到老板手里,大概他已经摸透现在男人急于和我打好关系,这礼物实际是让男人借花献佛的。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回头把盒子递给我:“呐,这是你冯叔叔送你的,快谢谢冯叔叔。”我接过来:“谢谢冯叔叔!”“哎呦,好孩子,以后还想玩啥跟叔叔说,叔叔给你买奥。”“不用了,谢谢叔叔。”我们心知肚明,这是客套话罢了。 从盒子上就能看出来装的什么了,一把玩具沙鹰,我虽然没见过这种仿真玩具枪,但是小的时候大姑父用纸给我叠过一把纸枪,我也曾一边“piu~piu~piu~”的配音,一边满院子跑,喜欢武器大概是男性的本能吧,崇尚武力,渴望征服,所以大多数男孩子都不会拒绝一把玩具枪。我拿在手上立刻兴奋了起来,这手感和纸做的手工天差地别,特别是这枪的扳机是能勾动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应该是变成世间的英雄,从此世上的正义由我来守护。妈妈看我喜欢的样子,笑了笑,拿过玩具,“咔哒”拉了下套筒,然后又递还给我。我疑惑接过,接着去勾扳机,这次竟然勾不动了,我以为是她给我弄坏了,刚要发作,被妈妈一句“你使点劲儿。”憋了回去。我试着把中指也放在了扳机上。 “嘭!!!”我被吓了一跳,不过惊喜大过惊吓,这是真枪,是我的武器,太厉害了,我的中二之魂燃烧了起来,学着妈妈的样子,拉了下套筒,没成功,又多努力试了几次,无果,无奈只能递给妈妈了,让她给我弄。“咔哒~”、“嘭!!!”、“咔哒~”、“嘭!!!”、“咔哒~”、“嘭!!!”……如此反复个十几次,显然妈妈是不耐烦了:“宝贝儿,妈累了,你自己玩会吧。” 看来真是求人不如靠自己,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经过十多分钟的努力,我开发出了用双腿夹着把手双手去推套筒的四肢上膛术,虽然效率低了点,不过总算能接着自娱自乐了,打了几枪,我发现枪口对着前排座位靠背上的白布时,随着枪响,白布会往前飘动。下一枪对准了掌心,又是“嘭!”的一声,果然,感觉到了气流,像是用右手手指轻轻杵了下左手,玩具终究是玩具,看来我高估这武器的威力啊,一丝失落渐渐涌上心头。 放下枪,去翻看包装盒子。纸盒里白海绵泡沫上有一个手枪的凹槽,里面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方塑料袋,里面装满了一粒粒“小黄豆”②,这必然是子弹了,摆弄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找到了取下弹夹的方法,不过当时不知道做什么的,现在一看这情形,立马又来了兴致。 取出一粒,拿过枪来,打开弹夹,推入子弹,合上弹夹,上腿加紧,准备上膛,抵在左手……“嘭!!!”“啊!!哇!!呜……”扔下手枪,嚎啕大哭。车上三个大人的闲谈被我的哭喊打断了,除了司机还要继续开车,其他两个人纷纷向我看来,妈妈赶紧挪过来,一把将我抱起,问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当时觉得我手被炸飞了,我的手没了!火辣辣的钻心疼,除了哭,我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妈妈看我捂着手,扔了枪,问我是不是夹手了,我摇了摇头,接着哭,她显然被我吓坏了,一把夺过我的左手,给我又揉又吹,我也得以借机看看伤势。我的天,左手一半白一半红,红的地方一半红一半紫,紫的中间一个坑,坑的周围已然肿起老高,这伤情在东北有个俗称,叫紫豆子!“俺……俺……把枪对……把枪对手上……对手上打了。”我一是哭累了,二也是疼麻了,不知是肾上腺素还是脑内啡发威,反倒不怎么疼了,得以让我解释来龙去脉。 “你这傻孩子!虎③是怎么的?!”妈妈第一次责备我,不过手上动作倒是没停下,还不住的把我手往她脸上贴,我手火烧一样,放在她脸上,凉凉的,确实好受不少,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脸上滑滑腻腻的化妆品让我有点难受。男人本是回头看来的,但现在已经大半个身子转过来了,关切之心溢于言表,不住地问咋样啦?疼不疼之类的。我是没余力回复他了,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着。至于,开车的冯脸上却难掩尴尬,也不住从后视镜向我看来。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哭了一会儿,我渐渐平息下来,妈妈抱着我,再也没把我放下来,我弯腰够着自己的玩具枪,“没脸!又不疼了?”妈妈抢过玩具,打开弹夹,发现里面没子弹了,放心的合上,又没收了盒子里其余的子弹,揣进兜里,才敢把枪递给我。我提着枪,也没心思玩下去了,索性朝窗外看去,不知不觉,窗外的高楼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玉米地和小树林。。 我还带着哭腔问妈妈:“妈,怎么这是去哪啊?”“妈妈带你去看我妈妈,你姥姥,小时候你还在怀里的时候姥姥见过你,现在肯定想坏你了。” 第六章 尊老爱幼,儿孙绕膝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宋】王安石《孤桐》 我的故乡Q市是一个建在山上的三区一县小城市,儿时我对城市地图的认知就是一条线,首先最西面是B县,然后是X区,之后是T区,最东面是Q区。因为建在山上,所以市中心T区被称为“山上”,X区被称为“山下”。奶奶家的小村子在X区和B县中间,妈妈带我来的是T区,而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姥姥家所在的Q区,相当于从市区到郊区。 车开了半小时,路边的玉米地和小树林开始掺杂着些许人家了,我猜是快到了。果然,车拐进了一个医院后的小道,路过了一家,两家,在第三家停了下来。和周围的砖砌小平房格格不入,高了不少不说,材料和外形也是考究不少,不同于周边房子都是红砖红瓦,水泥的墙,水泥的烟囱,连房山延伸出的平台都是水泥的。车停在门口,引来了好多出来的围观,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不过在当时我们那个小城市能有私家车的可不多见。 下了车,妈妈率先去敲了敲门,门不是平常人家的木门,锁也不是在门鼻上挂个铁锁,这房子的东、南两个门都是带锁铁门,和楼房的防盗门无异。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这应该是我姥姥了,虽然这么说实属不敬,不过这是我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了,姥姥的身材不能说是胖,就是壮硕,大概是看惯了奶奶那种小胳膊小腿的小老太太形象,看见姥姥伟岸的身躯让我实在是没法把老太太几个字往她身上贴。“呀,我大闺女把我大孙子带来了!”姥姥把我们往屋里迎,“小刘也来了啊,来,快进屋!”抬头望向正在朝这边走的男人和冯胖子冲他们招手。 等我们都进了屋,坐上了炕,姥姥随手带上了门:“快,大孙子让姥姥看看,哎呀,以前在你妈怀里的时候就猫崽子那么这么丁点,现在都窜这么大了!”说着把我抱起来,上下一顿摸索着。我赶忙叫了声姥姥,看她走过来的时候腿好像不太方便,也不忍那她就抱,挣扎着要下来,她爱扶了一阵,把我放下,去端水果给我们吃,妈妈一边接过来一边把姥姥也扶到炕上让她歇着,男人站了起来,对姥姥说:“老太太,上次拉来的煤烧着咋样?我去后院看看。”刚要走,姥姥起身把他拉了回来:“哎呀,刘儿啊,不用看了,烧的可好了。”男人被拉回炕上,“嗯,那就行,我特意嘱咐给你拉精煤,快烧完你就给燕子打电话,上次教你的咋打电话还会么?”姥姥兴奋的站起身,去电视柜上面拿下来一个被白布盖着的东西,掀开白布,“嗯,就是拿起来这个,然后按电话本上的号码,对不?”电话我家也有,前几天在家我已经把妈妈的手机都摆弄明白了,所以现在见电话倒也不是太稀奇了。 妈妈溜达了一圈,扫视了一便各个房间,冲姥姥问:“老妈,晓雯呢?”“跑那院去跟你姥下象棋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我问妈妈晓雯是谁。“她也是姥姥的孩子,我妹妹,你得管她叫小姨。走吧,你看了你姥姥了,妈妈得去看看我姥姥了,去了看见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叫太姥,知道么?妈,我们去我大姨她们院转一圈啊!”“嗯,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去。”一直在旁没说话安静嗑瓜子吃水果的冯胖子见大家都要出门了,他也站了起来:“那我去车里待着了。” 从姥姥家出来往右拐,就在旁边一扇黑色铁大门,门闩是插着的,妈妈轻车熟路,手插入铁栏缝隙,从里面拽开了门闩,“吱呀”一声,拉开铁大门,冲着里面喊:“大姨!我来啦!带孩子来的!把狗拴上!!”从前屋出来一个女人,开门跑进走廊,几声狗叫之后,探身出来冲我们招手:“行啦,进来吧。”我们一行人,穿过院子,走进走廊,终于来到房子。 开门进入,又是走廊,妈妈拐到最右边的门,推门进去:“姥,我来看你了,看,我把孩子带回来了,恒权也来了。”屋子炕上,盘腿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面前一张桌子,桌上摆着楚河汉界,红绿棋子分布两旁,对面椅子上跪坐着一个女孩“大姐大姐夫!这是我大外甥吧!”她冲着推门进来的我们打招呼,我也赶紧打招呼:“太姥好,这是??”我疑惑的看向妈妈“叫啊,小姨。”我之所以迟疑,因为女孩至多10岁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小姨。“奥,小……小姨。”“嗯,大外甥,我就是你小姨。”应完她又把注意力转移回棋盘上了,显然面对太姥她棋力尚浅,正在绞尽脑汁。 妈妈把我放到炕上,拉着男人一起坐下,太姥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孩子,多大啦?叫啥啊?”“魏振鹏,5岁了。”听到姓名,男人挪了挪屁股,显然很不在。太姥点了点头,冲妈妈吩咐:“去,去告诉你大姨,咱今儿个吃点好的,把你二姐,三姐,小涛和他爸都叫来。让他们瞅瞅孩子。”说完,随手又下了步棋,吃了小姨仅剩的一个車,喊了声将,转头去跟坐在另一边的姥姥看电视去了。妈妈应声出门,刚出一半,又回来拉起男人,回头对小姨说:“晓雯,带你大外甥玩会儿。”然后才和男人走了出去。。 小姨把桌子朝左推了推,推到我面前,自己站起来把椅子也挪了挪,重新坐上,问我:“你会下象棋么?”我摇了摇头,“那跳棋呢?”我还是摇头,“那五子棋呢?”这些我听都没听过,只能继续摇头。“哎呀,你咋啥也不会呢,那咋办呢?你想玩这个么?我教你啊?”她指了指象棋,我点头。从如何摆棋开始,什么马走日象走田,可能太姥耳朵不好,电视声音很大,听的我云里雾里,小姨看我迷惑的样子,皱了皱眉,瞪了眼电视,站起来端着棋盘:“走,咱们去那屋玩去。” 第七章 俊男靓女,以貌取人 有诸形于内,必形于外。——【汉】《黄帝内经》 在隔壁屋边学边玩的跟小姨玩了一会儿象棋,小卒都还没过河呢,妈妈就已经回来了,男人没有跟回来,身边倒是多了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太太,说老太太不太准确,毕竟有太姥在,应该说是跟姥姥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吧,也就4、50岁左右,妈妈介绍:“来,鹏鹏,这是大姨姥。”“大姨姥好~”我知道今天是来认亲的,通过刚才太姥的话,我大概猜到了,一会儿肯定还要见不少人呢,所以早已准备好复读机模式,当然,脸上挤出可爱的笑容是很必要的。 大姨姥对我回以微笑:“嗯,好孩子,那我先去给你三姐打电话,然后让你二姐和小涛也赶紧忙活完的前院的事,咱就开饭。”说完,转身进了对门的太姥屋,估计打电话去了。妈妈过来小声叮嘱我:“一会儿,吃饭肯定有好多人你第一次见,我让你叫啥你就跟着叫就行,别害怕,别不吱声,显着没教养,听见没?”我表面点头,我心里却一阵打鼓,生怕一会一屋子人,都刚见到我,肯定围着我转,我挺讨厌人多的,但是妈妈这么吩咐了,我眼前的第一要务是讨好妈妈和男人,融入这个“新家”,要不说不定哪天他们不高兴,或者觉得我没教养就给我送回大山里了,体验到了美好便利放肆的城市生活,真有点不敢想被遣送回去。 说句实话,坐井观天,如果能一辈子呆在井里,觉得自己拥有一片蓝天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一旦得知外面广阔天地,谁还愿意回到井里?我有限的快乐和童真都留在了小山村,在那里不用讨好谁,不用看脸色,喜怒哀乐都表现给奶奶姑姑看。一来年幼,情绪管理能力确实有限,二来我真拿她们当亲人,做得好会被称赞,做不好挨顿打我也认。 自从来了“新家”,虽然我不否认接受了妈妈,毕竟奶奶都承认的,是假不了的,但心里对这突如其来的妈妈还是没什么真实感的,在我眼里她跟一个对我特别好的阿姨没什么区别,她比男人多给我的一点依赖感大概是男性女性表达感情方式不同吧,她相对更细腻一点,和我接触也多一点,要不然我也就一视同仁了。 一边可考虑着一会儿的应对之策,一边摆弄着妈妈的手机,把听筒放在耳边,假装打电话玩,也不搭理自己在那跟自己下着没下完残局的小姨了,象棋对我5岁的我实在有些超纲了,难以体会其中乐趣。妈妈看着我,微笑的问:“给谁打电话呢?”“给老姑和奶奶~”当时的我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但要数最亲的当然就是这二位了,遂不假思索的回答。妈妈的微笑一下凝固了,警惕的看了一眼门口,低头在我耳边小声严肃的说:“以后可不能当着你老爸的面提奶奶他们,也少提自己的姓,别人要是问你你就说小名,你没看见刚才你跟太姥说话他都不高兴了么?没事有点眼力见儿,别惹他不高兴了。” 经过一番教育,在我幼小的心中又架起了几条高压线:1.不能惹男人不高兴。2.要有礼貌,不能显得没教养,给妈妈丢脸。3.不能说本名。4.不能提奶奶姑姑。 教育过后,手机也被拿走了,妈妈把我抱了出去,通过阴暗的走廊,期间路过了厨房,我看见刚刚给我们开门的女人在忙前忙后,围着灶台直打转,她大概是大姨姥家的下人吧。过了厨房,又是一段走廊,这房子真大啊,终于来到了前院,这是一个像药店的地方,一股消毒水味,右边是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满了各种药品,柜台和货架中间站着一个女人,身着白大褂正伏在柜子上写着账本还是什么的,听见动静抬头朝我们看来,“呀,妹子,这是咱家宝贝儿啊?”真美啊,我心里突然蹦出这个个感叹,我原来觉得大姑已经是很好看了,但现在看来,这个女人是我目前见过最漂亮的人了!笑起来,双眼弯成了新月,声音也是甜腻可人,反正就是让人感觉亲切极了。 “宝贝,叫二姨妈妈!”“二……二姨妈妈。”我忙于观察,招呼打的也慢了半拍。女人又是一笑,“乖宝贝儿,二姨妈妈这边还有点事,一会儿好好抱抱你去奥。”我本是排斥被大人抱来抱去的,大人们下手很重,提我起来的时候总是掐的我肋间生疼,不过被抱着可以偷懒不用走路,毕竟疼就一下,走路却要一直挨累,综合起来利大于弊,我也就勉强接受了。“好!”这次答应的倒是痛快,我甚至想让她现在就抱抱我,当然,这不是什么龌龊的想法,我才5岁,各位读者,只是作为护士,二姨练就一种特异吸引力,就是即使要挨针扎,孩子们也不怕她。“那二姐你先忙着,我们上那边坐着等着吃饭了。”妈妈转身要走,“嗯,去吧,离打针的远点坐,孩子免疫力不比咱们。”二姨低头工作之前不忘提醒妈妈。 转过身来,我看见了药房的另一半,板板正正摆了两排床,白床单,白枕头,连铁栏杆都是白油漆的,每架床边都立着一个“T”字型的黑铁架子,看了看零星的躺在床上正在打针的病人,我大概猜到,这是用来挂点滴瓶的,屋子这一半俨然是个静点大厅啊。 妈妈找到男人旁边的床带我坐下,“你们哥俩唠②咋样了?儿子,这是妈妈的弟弟,你得叫老舅。”“老舅~”我冲着整合男人坐在一起的一个小伙打招呼,小伙也穿着白大褂,闻言抬头望向我“哟,大外甥,过来让老舅稀罕稀罕。”真帅!我心中的又惊叹,小伙长得干净不说,有种文质彬彬的感觉,却又不过于书生气,更确切的形容应该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更适合。。 不得不叹服,首因效应③实是真理,对于长得好看的二姨和舅舅,我所反感的抱来抱去也变得不那么抗拒了。 第八章 四世同堂,阖家欢乐 Kinsman helps kinsman, but woe to him that hath nothing. 亲人帮亲人,无亲来帮愁煞人。———英国谚语 男人对舅舅说:“你跟你姐商量一下吧,我觉没问题。”老舅放下了我,抬头对妈妈说:“姐,我最近报名卫校了,小感冒吃点药打个点滴几天就能好,矿上的人多数上医院都是因为外伤,我将来要是接手医院得学西医,我爸那一套现在不行了,中医看个慢性病还行,真正急诊救人的还得靠手术,卫校现在没宿舍,咱家就你跟三姐在局址,她又刚结婚,老婆婆还在她家,我就想在你家先住着,等卫校建完了宿舍我就上宿舍住去,你看咋样?”“哎呀,跟你老姐见啥外,住呗,正好跟小鹏鹏睡,那老爷子那边交代了么?”妈妈说着看向窗外正在院子葡萄藤下跟摇扇品茗的老头。“哎呀,他呀,心里都有数,大势所趋,我跟他说了,人家也没说同不同意,大概是不想承认呗,那姐我这几天收拾收拾,到时候给你打电话了?”“嗯,等你收拾完让你姐夫来接你。” 大人们说的啥我也听不懂,借着老舅把我放下来得以自由,连跑带颠的出了门,想跑出去疯玩,在楼里呆了几天,虽然有电视零食,但是还是挺怀念在院里疯跑的感觉。推开诊所的玻璃门,正要跑,让门口摇椅上的老头一声喝住:“哎!谁家孩子?不行往大道上跑奥!”吓我赶紧停住脚步,后头看向老头,脚踩着白底黑面的老北京布鞋,白大褂已然垂到藏蓝的裤脚,上身敞怀露着里面的白背心,让人怎么也没法把大夫和他联系起来。 “俺叫魏……不是,俺……俺叫鹏鹏。”刚要自报家门,想起来妈妈不让我说本名,赶紧改口。“嗯?”老头拿起挂在胸前的金丝眼镜,架在通红的酒糟鼻上,细细打量我道:“你说你姓魏?啊,那你是小燕子的儿子了?老魏头现在咋样啊?来,尝尝好吃的。”说着,他站起身,摘下葡萄藤上摘下一串又绿又小的葡萄,拔了几粒给我。我接过手来,心想他这迷迷糊糊的红脸和酒糟鼻跟我爷差不多大概俩人是酒肉朋友罢:“谢谢大姨姥爷。”第二条准则,得保持礼貌,不能丢人。拿了一粒含在嘴里,没等咬破呢,一股酸涩弄得我面部扭曲赶紧吐了,手里的剩的也推给大姨姥爷了:“酸死了,俺不吃,您吃吧。”老头闻言也拿了一粒,品了一口,也吐了,坐回椅子仰头大笑:“哈哈哈,没熟,没熟啊,玩去吧孩子,别出院子奥!”心里骂了句老酒鬼,我头也不回的扎进院里的黄瓜架里玩去了。 专心给黄瓜们挑着刺,没玩几根呢,“吱呀”一声,院子的大铁门开了,进来一对男女,我看了一眼没在意,转头接着玩我的,摇椅上传来大姨姥爷的声音:“哟,燕子②和小罗回来了啊!患者都打完针了,一家子等你们开饭呢,亲家母没来么?小鹏鹏别玩了,跟我们回屋。”看来这便是三姨和三姨夫了,我也从黄瓜地里掸了掸身上的土跑了出来:“三姨三姨夫好,俺是俺妈的儿子。”说完指了指屋里跟二姨纠缠打闹的妈妈。他们也被我奇葩的自我介绍逗笑了,无奈摇摇头,拉着我进了屋。 诊所的床都被挪到了一堆,空出中间一片大地方,支起了大圆桌,上面已经大大小小摆上几盘饭菜了,三姨和姨夫又跟各位兄弟姐妹打完了招呼:“老罗,你去帮帮老姑去,别让她自己在厨房忙活。”三姨说着把正在脱外套的三姨夫往通向厨房的走廊推,正端菜出来的女人连忙摆手说不用,我一直以为她是大姨老家的下人呢?没什么人跟她打招呼,也没什么人在意她,但是净干这些什么开门、栓狗、做饭的活,谁能想到她是这家的亲戚啊! 三姨夫把外套递给三姨,乖巧的去厨房了。随着厨房一阵阵“刺啦啦”的炒菜声,没多久,香气已经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布满了诊所,桌子上也渐渐被摆满了,大人们里屋外屋的来回搬着凳子,我和小姨趴在一个病床上玩着二姨的计算器,一按还能报数,可好玩了。 准备就绪,大家开始围着桌子落座,姥姥和大姨姥也把太姥请了出来,太姥正位落座:“哎呀,一大家子,今天小燕把这孩子带回来,这算是这辈孩子里头一个能在咱身边的小娃娃,小燕啊,你以后可得多把孩子带来陪陪姥娘,听着没?”“好嘞,姥姥放心吧,我们肯定隔三差五就回来。”妈妈回应着。 “完喽,这有了小辈的,我们可不招人得意③喽~”三姨打趣道,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她们在我眼里都是大人,但是在太姥面前她们永远都是孩子啊。“行了,就你这大学生话多,大家都动筷吧,别让孩子们饿着。”太姥笑眯眯的反击着。随着她老人家开动,大家也纷纷夹起饭菜该吃吃该喝喝。 “小涛啊,那事你跟你姐和姐夫提了么?”大姨姥爷嘬了口酒冲老舅问道。“嗯,我姐跟姐夫说行,我过几天收拾完就搬局址去。”老舅没直说搬到我家,大概是顾忌三姨面子吧,毕竟是她们才是亲姐弟,我偷瞄向三姨夫妇,她们俩一起低头扒拉着饭。大姨姥爷抬起刚放下的酒杯,“刘啊,这小子就先交给你了,在你那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男人提杯应和着:“大姨夫,放心吧,小涛懂事,想的比咱们多,眼界也咱们宽,将来肯定有出息。”老舅笑呵呵的接受着夸赞:“爸,给我也倒一杯吧,我得敬我姐夫一杯。”说罢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三人碰杯一饮而尽。“哎,喝酒得带我一个啊!大姨夫我跟你喝!二姐帮我带着鹏鹏,我喝酒去了。”妈妈嚷嚷着把我塞进二姨怀里,跑去扎进男人堆里喝上了。三姨夫是不喝酒的,于是和三姨一起加入二姨组成的“尊老爱幼组”,照顾着我们几个老的和小的,一家子其乐融融。。 我从没和这么多人吃过饭,原来在村子里,爷爷总是自己喝完大酒才回家,所以饭桌上多是奶奶姑姑和我三个人安安静静的吃,这么闹腾的饭局反倒让觉得刺耳极了,心烦的很,无名火起,不知到底是烦着吵闹的气氛,还是烦这和睦一大家的亲情。 第九章 战战兢兢,入园面试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曹雪芹《红楼梦》 那场家庭聚餐后,我们隔三差五就到姥姥家去。大概是老人寂寞,姥姥大姨姥和太姥每每见到我们回去都格外欢喜,我和小姨也乐得常跑到姨姥他们院陪太姥下棋,毕竟老人家年事已高,不易活动,遂没事除了拜拜佛念念经就是跟我们两个娃娃安享天伦之乐了。这些日子我学会了象棋,跳棋,五子棋……不过我若论实力仅限于了解规则罢了,谈不上能运筹帷幄。 期间,还赶上了姥姥家的奇观——三位长老一起过生日。仅在这一月中,先是姥姥生日,半月后是大姨姥的生日,期间有一天是太姥的生日,大家以她老人家为尊,所以三人的生日就都集中在太姥生日这天一起过了,当然又免不了一场歌舞升平,普家同庆。这次席间我见到了外地赶来庆生的大姨、大姨夫。说来惭愧,因为我怯于与人直视,大姨的样子记不清了,不过大姨夫的样子因为事后看过当时的照片,所以还有些印象——瘦瘦的,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不过此二人长居外地,我与他们交往不深,这里就一带而过了。之所以要介绍他们,是防止读者与我儿时有相同疑问,为何大姨老家只有二姨三姨,却不见大姨。 自老舅搬到我家来便跟我一起睡在客厅,他每天早出晚归,面色越显憔悴,看来是在卫校的学习压力不小,当然那时的我不知道,因为矿上得人经济能力有限,大姨姥爷这个王院长又愿意在酒桌上广交好友,所以常有人是用欠条来支付医疗费用的,所以王院长酒桌上风光,其实医院却入不敷出,苦苦挣扎。再加上大姨姥爷中医内科出身,本应传承自己衣钵的独子却要去学西医外科,这倔老头是有气难消,得知卫校费用开销不小之后更是懒得搭理老舅了。老舅打小在自家医院帮忙,所以也没什么积蓄,他这段时间愁的是学费。这些是多年后妈妈告诉我的,当然最后是财大气粗的男人看在妈妈上学时住在大姨老家和她家孩子情同手足的份上才掏钱供的老舅。 时光飞逝,月余后的一天夜里。 “宝贝,今晚早点睡奥,明天妈妈带你看幼儿园。”我听话的钻进被窝,脑袋里闪过之前在村里的入学考试,心想这次肯定得争气,好好考。“对了,以后上学了可不能再俺俺的了,都是你爷教的,别人一听就是农村来的。”妈妈打断了我的思路。“奥,俺,不是我知道了。”5岁的我还不懂贫富差距、出身攀比和自卑心理,自然是不知道说俺有啥不好,不过已经习惯了对她言听计从,她让我改我改便是了,这之后是段痛苦的回忆,我足足半年才纠正过来,也导致已经成年的我依然对“俺”有些过敏。 第二天,起的也不算早,大概有个9点了吧,我们娘俩才爬起来,当时妈妈不过我现在这般年级,又不工作,相比早起对她而言也不容易吧。依然是穿衣洗漱下楼去吃早饭,我已然轻车熟路了,点了份豆浆油条,主要因为豆浆可以加糖,我总要加上5勺才肯罢休,油条泡着豆浆吃,香甜酥脆,人间美味。早餐店老板已经对我的吃法见怪不怪了,开始几天还叮嘱我小孩别吃太多糖,看看自己大板牙(我被蛀透的大板牙),后来端上豆浆之时已经把糖放好了。 吃饱喝足,妈妈领着我在小区转了起来,看了几家幼儿园,时候已经不早了,大家都在上课,所以每去一家,进到教室总会惹来满屋子的目光,看得我如芒刺在背,浑身难受,只能躲在妈妈身后,才能好过点。当然,这只限于去第一家的时候,老师看了我害怕的样子马上命令其他小朋友自己玩自己的,不许看这边,我这才得以稍稍放松。出了第一家的门,妈妈严肃的跟我说:“你别这么夹股,刚才人家说孩子满了,不招了,我估计就是看你太隔路②。人不想要你,去下一家你给我闯事③点,听着没?!”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责备弄得委屈,吭吭唧唧的抽泣着嗯了一声,“瞅你这点出息,一会儿到下一家不行哭咧咧的了,净给我丢人,听见没?!”这次没等我应声,就已被拉着走了。我心里不解,这女人平时对我百般的好,怎么这翻脸翻得这么快,不觉对妈妈怕了几分。 在又看了两家之后,我忍受着众人灼灼目光,终于得偿所愿,老师说可以让我先跟中班,学点简单的基础,谢过老师之后,又被妈妈带着去买文具了,一个小书包,一个铅笔盒,几支笔,几本拼音本,还有一个我的最爱——磁性画板。 磁性画板这东西神奇极了,回家的我立马爱不释手,它的神奇之处是用别的笔写不上字,只能用它上面笔槽里的笔才能写上,下面有一个小把手,不管在上面怎么涂鸦,只要一推把手立即又变成了白板一块,我趴在上面画了半天,开始研究起原理来。白板是由密密麻麻的六边形构成,拼合的严丝合缝,我试着把画板涂满黑色,但是却发现总是有缝隙,细细观察,发现六边形的边缘是没有颜色的,中间的黑色是一些黑粉,当我用笔尖在上面使劲画着圈圈试图把它涂满时,我发现下面的黑粉会跟着笔尖动来动去。下面的把手一推,画板又变白了,不过也不绝对,像我刚刚涂得那么满的时候,推一次画板上还是会呈灰色残留,得来回推几次才能干净。。 于是我又打起了魔术擦④的主意,我发现如果不把它归位,再想涂黑整个画板是不可能的,中间总有一条白边,而且每次笔尖移动到白边的时候总是莫名的弹开,研究了半天,大致知道原理了,笔会把黑粉吸上来,魔术擦会把黑粉扫下去。年幼的我自然还不懂磁力,因此只能得出这么浅显的结论,只觉得神奇不已。⑤ 第十章 身伤易愈,心伤难合 利刀割肉疮犹合,恶语伤人恨不销。——【宋】释普济《五灯会元·洪州法昌倚遇禅师》 就这样,我即将开始学习生活,不过要先征服拦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不是关于学习的,而是生活难题,妈妈当年二十几岁玩性正盛,再加之男人为她提供经济能力,我们的伙食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的,所以可想而知她当时的料理水平。再一个前文提过,那时我跟妈妈都起不了早。问题在于幼儿园为了照顾一些双亲都工作的家庭,把入园时间从8点提前到了7点。这下可给我妈愁坏了,坐在桌子前抽了半盒烟也没想出如何早起给我做饭加送我去幼儿园的妙计。 晚上,男人回来了,妈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凑过来跟他商量,男人想也没想:“那就找个保姆呗,本来咱俩是没事,现在跟孩子一起住,再加上小涛也在咱家,也不该天天跑出去吃了,小陆老跟我说他家小保姆多周到多省心的,正好让他给咱介绍一个。你看咋样?”妈妈连声称是,就这样他们在客厅陪我看《数码宝贝》,等到老舅回来了才携手回屋睡去。 值得一提的是男人的办事效率果然出众,不出两天,家里已经多了以为新成员,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长相我已经忘记了,因为接触时间并不多,就被我赶走了,原因我下文会说。或许是当时保姆社会阶层不高,也就是跟下人差不多,再一个,近朱者赤,在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的三观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当时我心里大概真的把她当成了下人。自搬到城里以来一直处处提防,说话办事处处小心,和奶奶姑姑相见之日也遥遥无期,我是想她们的,但是妈妈说过不让我提起。现在想来,当时带我走之前说的我想她们了就送我回去看她们的鬼话怕是骗人的吧,骗了爷爷奶奶,骗了姑姑,更骗了我。于是这可怜的女孩成了我的出气筒,我对谁都客客气气嬉皮笑脸,唯独不给她好脸色。 她来到我家工作的第一天试做了几道菜,不是很合我胃口,当然也不是她做的多难吃,实在是当时的我被零食环绕,每天嘴不停,零食不断。若读者有育儿经验便可知,小孩子一旦成天到晚离不开零食那肯定是不爱吃饭的,毕竟家常饭菜在薯片辣条面前实在是乏味的很,味同嚼蜡。那天我勉强吃了半碗饭就放下碗筷偷跑去吃零食去了,当然免不了挨了妈妈的一通训斥。 之后的一天,因为幼儿园就在小区里,所以晚上是她接的我。路上她问我爱吃什么菜,我说什么都行,她没得到答案,自然追问到底,非要让我说出个一二三来,我背着小书包,边走边踢着道上的小石子,随口敷衍道茄子吧。这是当时我妈唯一会做的一道菜,红烧茄子,原因自然是她爱吃。 我心中所想的茄子是这样的:把茄子竖切成小条,再横切成段,加上肉沫、蒜沫、辣椒,下锅油炸后爆炒的红烧茄子。结果第二天我的饭桌上出现的是一碗粥,尝了一口,口味很淡,比起前些天的家常饭菜都不如,勉强尝起第二口,竟然吃到了茄子,我的天!当时我的认知中粥只有纯米或者杂粮的,菜粥是闻所未闻。看她期待的表情,眼里闪着星光,问我味道如何,我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积极性,谁知今天这一式不行,明天她还能发明出什么来。我点头说还行,她脸上笑开了花,让我多吃点,说锅里还有,我能吃碗这一碗已是为了顾及她颜面仁至义尽了,就不敢恭维厨房里那冒着热气的满满一锅了。 就这样,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她开始变着花样煮粥给我,围绕着她拿手的茄子粥,偶尔是地瓜粥,也做过青菜粥,不过就是没有正经的大米粥。还好幼儿园中午开饭早,我早上随便垫吧一口就能撑到饭点。我真后悔当时没说一句难吃,不过没办法,我是讨好型人格。说不清是这性格使我得以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中幸存,还是因为这般际遇才使我养成了这种性格。 一周左右后的一天,我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早上装作胃疼没吃,实在也是吃够了,甚至时至今日我都不怎么爱喝粥。早上她一如既往的送我去幼儿园,直到进门前一刻,我始终左右为难,到底怎么说太能不显得那么失礼又可以让她离开。在此之前的两天我就已经萌生这个想法了,其实我觉得天天在外面饭店吃没什么不好的,那时还没怎么享受够锦衣玉食的生活,始终觉得在家里做的饭怎么都比不上外面厨师的手艺。于是酝酿许久,但是每每话到了嘴边我就是不好意思,说不出口,心想明天再说吧,但是第二天还是一样难以启齿。②这一天我终于心狠了又狠、脚跺了又跺、牙咬了又咬:“阿姨再见,对了明天您能不能别来俺家了?”说完我也没等她说话转身跑进教室跟小伙伴们玩去了。 多年以后,妈妈与我笑谈,说人家小姑娘后来回到我家哭的可惨了,当时就说不干了,找老爸结了这几天的钱就走了。现在反思,实是事与愿违,我本来是纠结于她的面子,怕她伤心才迟迟说不出口,但逼到那天实在是憋不住,竟然当着开门老师的面说出了那一番活,想来她定是羞愧极了,被5岁顽童赶走,让外人看了笑话。我本是不想让她这般窘迫的,但儿时心智尚浅,没意识到很多事即便我能想的到,却也没有左右事态发展的能力。 当然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让我也尝到受尽委屈却又说不出话的窘迫之感。那之后的某一天,母亲因为打麻将连连坐庄风生水起玩的兴起竟忘了来接我放学。到了放学时间,小朋友们陆陆续续的被爸妈接走了,直到最后就剩下我和男孩,我和他不对付,自己玩自己的,心里盼着自己妈妈一定要比对方的妈妈来的早,“叮咚!”门铃响起,我们齐刷刷的往门口望去,期盼着门口的是自己的家长。门口的是位陌生女士,看来不是接我的。他起身开始穿衣服,收拾自己的玩具,临走之时回头冲我说了一句:“哈哈,你天天俺俺的,我妈妈说了,农村人才那么说话,让我别跟你学,你看,你妈都不来接你了,不要你了吧,略略略……”他妈歉意的冲诸位老师点点头,拉着他逃也似的走了。。 我愣在原地,心里想可能我妈真不要我了?毕竟小时候不也把我扔给了爷爷奶奶不要我了么? 第十一章 男女有别,两性启蒙 当然,最后那天日落西山妈妈才想起我这个被遗忘的儿子,而我已经哭累被院长放在床上哄睡了,也多亏了院长就住在幼儿园,陪着我也算不得加班了。 那天晚上我在妈妈怀里又哭了好久,她一个劲儿的道歉,弄得我也不好质问之前的疑问。 但自那以后我生活便更加小心翼翼了,生怕哪天她不是失误,是真的不要我了。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在东北,大多数人觉得在家里浴室沐浴只能算得冲凉,绝算不上洗澡的。 在多数东北人的概念中,去公共浴池经过一番冲洗后找一位搓澡师傅一通搓揉按摩,去除暗藏污垢、死皮角质,再去汗蒸房一通桑拿,期间多有陌生人之间的谈笑风生。 经此一番,神清气爽,舒经活血,身心舒畅,不亦乐乎,方为洗澡~当时老爸与我关系并不熟络,从上文我始终心中称他为男人读者大概可见一斑。 老舅也是学业繁重,学医关乎人命,马虎不得,再加上他顶着多方压力本身又自律上进,使他少有休假。 因此,说来惭愧,儿时的我多是与母亲混迹于女澡堂的……当时尚未开蒙,自然不懂男女之事,加之未曾见过成年男性的赤膊,在山村时都是姑姑烧水给我扔进大洗衣盆里玩水的,所以综上那时我目力所及人人平等,对于自身与诸女性的生理区别也没多想过,一来二去与女浴池的常客和员工们打成一片,也没人提出异议。 用现在的话说,当时的我深谙卖萌耍宝之术,又时刻注意礼貌,遂颇讨人喜欢,每每进入女澡堂时各位女士均围上来打听我多大年纪,姓甚名谁,夸我懂事可爱等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我自是享受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也乐得跟妈妈去洗澡。。直到一周末假日,按照惯例妈妈又带我出来洗澡,正洗着开心,到了搓澡的时候,妈妈陪我来到搓澡台,叫来师傅,让我躺好,她就陪在我身边,我听令躺下,却发现旁边的床上躺着幼儿园的同学,叫什么记不得了,当然是女孩子,上文说过,对此我毫不惊异,扭头冲她打招呼:“哎,你也来洗澡啦。”看见她身边的女人礼数是不能怠慢的:“阿姨好。”女孩与女人闻言一齐朝我看来,因为我是平躺,所以下身特征自然是被女人看在眼里的,低头问自己女儿:“这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么?”女孩雀跃称是,随即跟我攀谈起园中趣事,见我们两小无猜,双方母亲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第十二章 独自面对,如临大敌 没有哪一个人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但是,我们大家都有某种推测或某种信任。——【古希腊】米南德 转眼已到第二年,伴随新世纪的到来,我也迎来了人生的转折…… 新年假期,舅舅一早就起来了,今天他要回大姨姥家过元旦,剩我自己也懒得起来就在床上打滚,妈妈从卧室出来叫住他:“涛,我今天要找二姐商量事,你等会你姐夫送咱们呗。”老舅答案应一声先行下楼给我们买早餐去了。“妈我用一起去么?”我其实心里不怎么想动弹,在家躺着看电视才算是假期啊~“你不去也行,妈妈今天要办正事,不能带你去,你乖乖在家玩,中午让你老爸回来带你去吃东方快餐。”我得偿所愿顿时欢呼雀跃,高兴的在床上上蹿下跳。妈妈笑我像个猴子,摇摇头径直去卫生间梳妆打扮去了。 一家四人围桌而坐,饭间男人问起老舅的学业可有难处,衣食住行有没有什么不便。老舅摇摇头,说挺好,大概今年3月份卫校宿舍就能建好,到时候他就住宿舍去。男人急忙摆手:“哎呀,姐夫可没撵你,你就当自己家,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姐夫,搬宿舍挺好的,就在学校里,我也能多睡点懒觉不是么?”舅舅微笑推脱,说罢两人又开始聊着一堆什么天文地理时事政治之类的东西,听不懂,我不感兴趣也就充耳不闻了。 吃过了饭,众大人离去,我乐得自己在家看电视,调台时碰巧看见一个天文望远镜的广告,被其中讲述的太空深深吸引,心想将来我得管妈妈要个这玩意。于是也不调台了,广告过后电视里放的电视剧我可没兴趣看,就跑去玩照相机,根本不知道看取景框,只是学着大人东拍一张,西照一张,照着玩的,拍着无聊就打起了相机本身的主意。 相机开机的时候左上角会弹出个闪光灯,一按快门就会照亮一大片地方,我用手堵住按下了快门,咔嚓一下,光线穿过手指,把手指照成了粉色,我又连按快门,发现闪光灯不亮了,我以为玩坏了,不敢再按,当时的我当然不知道闪光灯是需要充电的,当时的技术充电时间更长一些。电视剧播完,又到了广告时间,我就又去看广告了。 如此往复,很快一上午便过去了,“咔咔”是钥匙插进门里的声音,“小鹏鹏,穿衣服,带你吃饭去。”男人开门进屋,在餐桌前抽烟等我。大半年了,他大概也没想好要怎么和我相处,对我总是三缄其口,我也对他这副不怒自威的面孔感到陌生而敬而远之,我们之间的交流总是有事说事,一直以来母亲使我们之间的调和剂,今天调和剂不在,我们俩都显得不太自在。 闷声穿好衣服,跟在他身后下了楼,车还是停在单元门口,我疑惑司机不在:“冯叔叔呢?”“今天没啥事儿,我让他回家过节了,上车吧。”看来还是要接受独自面对他的事实啊。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七彩城,这是我们这的“王府井”。因为是步行街,车自然是没法开进去的了,于是拐了几拐,就近停在了路边。 下车后,他走过来略显犹豫,但最终还是抓起了我的手,领着我朝大街上的一个餐车走去。这便是东方快餐了,我们那妇孺皆知的盒饭品牌,如今店面满城,甚至在省会H市都开起了连锁,谁能想到在当年,他们便是靠着这辆小篷车和一碗碗红焖肉发迹的。 进了餐车,正值饭点。车棚里黑压压一片,人声鼎沸,现在让我形容的话就像是进了早上的地铁9号线。我自幼瘦小,挤进人海如石投大海无异,瞬间迷失了方向,随波逐流,男人拉着我的手攥得紧了紧,我抬头看他,见他也是皱了皱眉,低头正好对视上了我可怜巴巴的眼神,叹了口气,一把把我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亲密接触,并没有想象中的伟岸和安全感,大概是我心中还是没能接受这个老爸吧,跟别的男人抱我感觉差不多,手劲很大,掐的我肋下火烧。 车水马龙,打饭师傅没两把刷子是绝对应付不来的,虽然排队的人摩肩接踵,但排在我们前面的队伍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很快,再有个4、5份就排到我们了,男人抱着我侧了侧身,得以使我从人群中探出头来:“看看,想吃啥。”我抻着脖子东张西望,努力躲开前排人对视线的遮挡,一个横向贯通车身的长方玻璃柜子里,一格一格放着各类菜品,在我眼里也没太大差别,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火了。我收回身子:“都行,我也不知道吃啥,你吃啥我吃啥吧。”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轮到我们打饭了,男人如数家珍报了几个菜名,盛菜师傅在他指挥之下片刻就打好了两盒饭。男人一手抱我,一手费力的拉开钱包,抽出一张蓝票子②递给师傅,把找钱放回皮包,尝试了拿了一下盒饭,未果。所以不管盛好放在玻璃柜上的饭,先转身找了有两个空位的桌子把我放下才得去端饭。 很少见男人这样,总是稳如泰山的他如今手忙脚乱的模样略显狼狈。总算坐定,男人拿来一次性筷子掰开,递到我手里,转手准备自己的,掰开筷子后习惯性的刮了刮上面的倒刺。我有样学样交叉筷子一通瞎搓,男人见我如此,笑笑把他的筷子与我交换:“快吃吧,这个红焖肉是来他家必点的,你尝尝。”说着,用筷子指了指我饭盒上半边的肉。我摇头:“我不爱吃肉。”“好吃,你尝尝,你看我。”说完他率先夹起自己的那份往嘴里送,大嚼特嚼起来。。 不知怎的,看他吃完,我竟真的稍稍安心点,于是也尝了一口,别说,确实不赖,肥而不腻,口味够重,颇合我胃口。见我听话,男人也放心了,自顾自吃了起来。平时也罢,现在就我们两个对着吃饭不说话感觉怪怪的,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受不了沉默,别人不说那就我来,但是说点啥话题啊?思来想去,灵光一闪:“老爸,你知道望远镜么?”“老爸原来当兵的,当然知道。”出师大捷,我紧追不舍:“那你看过么?是不是能看老远了?”男人眼里闪着光,仿佛被思绪带回了保家卫国的那段时光:“是啊,为啥问这个?”我摇摇头:“没啥,今天在电视里看到了。”“咋地?你想要么?”我头摇成了拨浪鼓,虽然心里想要,但是我敢管妈妈要,却是绝对不敢跟他开口的。开了个好头,随后他开始跟我聊上了我在幼儿园咋样这类家长里短,总之最后这顿饭气氛还算不错。 第十三章 渐入佳境,更名改姓 名字有什么关系?把玫瑰花叫做别的名称,它还是照样芳香。——【英】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吃完了饭,男人领着我往停车的地方走去,途经步行街路两边店铺摊位鳞次栉比,目不暇接。把我送上了车,对我说了一句等一下就关上了车门,男人没有走去驾驶室,反而转身往回走去,我想问他干嘛去但为时已晚,车门关着,除非大喊,否则他是绝对听不到的。既来之则安之,我索性不去管他,低头自顾自玩起副驾驶储物盒里面的磁带来,当时我总爱把手指插进转轮口把磁带当成风车转着玩。 没过一会儿,男人回来了,我赶紧把磁带放回储物箱,像是个被人抓了现行的小偷。“嗯,刚才就看见那个小摊上有望远镜,当时离得有点远,就没领你去,给,拿去玩吧。”男人对我的惶恐视而不见,递过来一个用绳子拴着的两个连在一起圆柱。这自然是望远镜了,但是并非我所认知的望远镜,我在电视上看的天文望远镜是大炮一样的一个圆筒。毕竟我尚年幼,对何为天文根本没概念,倒是“望远镜”三字记得很牢,所以当时吃饭我们聊望远镜时我并未提到“天文”二字,这也难怪出了岔子。 男人侧过身来,给我帮我把望远镜挎在脖子上,顺便指导我如何使用,我透过望远镜东瞧瞧西看看稀奇极了。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瞬间被送到了眼前,道对面店铺的牌匾也仿佛触手可极了;把望远镜反过来看又变成了“放远镜”,人群被弹开,匾额也被推远了。我新鲜了好一阵,男人打断我:“行了,回家再看吧,车开的时候就别玩了,再杵了眼睛。”我听话从眼睛上拿了下来,仍攥在手里不舍放下,只盼着车开快些好早早到家。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的趴在窗台上接着体会神奇的新玩具,家住7楼,使得望远镜的功效发挥得淋漓尽致。男人左右无事,于是打开电视看起新闻来。我玩的兴起,突然一个闪念,刚刚光顾着兴奋了,欠男人一句感谢,于是回头:“谢谢老爸!”男人目光从电视上一开,朝我看来:“谢啥?”看他这一脸茫然显然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一头雾水,我晃了晃手中物件:“这个啊!”男人恍然大悟:“奥,哎呀,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第一句大声的是说给我听的,第二句小声的仿佛是重复给他自己听的。 不得不说礼物这个东西是打破人与人之间壁垒,传递善意和心意的上佳之选。经此一天,我们二人的关系亲密不少,虽仍是少言寡语,却多了几分父慈子孝的味道。 天色稍晚妈妈才从大姨姥家回来,叫老爸回屋商量事,他便把电视让给我看动画片了,望远镜方才得以功成身退。相比他们的神神秘秘,显然电视对我的吸引力更大。 日月交替,春去夏至,舅舅搬到卫校宿舍去了,妈妈自然出来陪我在客厅睡了。 一天周末上午,妈妈把一个红色的本子拿到我面前,正襟危坐:“鹏鹏妈妈今天要跟你说个事儿。”见她这般严肃,我也不敢怠慢,赶紧爬了起来,目光看向那本子。红色皮质封皮上印着5个大字,我却只认得一个“口”字,下面一排小字就更复杂了,十一个字里只能认出“中、人、公”。没等我问这是什么,妈妈已经翻开红本,指着第一页上面第一行“姜红燕”三个字,问我认识么?我点头,她的名字我自然是认识的,她曾经在写字板上教过我的。 然后她翻到下一页,又指了一个名字,抬头看向我,“姜……”我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妈妈教我念到:“姜佳宝。”“哦,姜佳宝。”我照着学,妈妈边拿来写字板边对我说:“‘姜’字你已经会写了,你看这个‘佳’,就是一个竖着的‘人’,这便是两个‘土’,这些你都会写吧,放在一起就是‘佳’了,至于这个‘宝’就是一个‘宝字盖’,下面是‘玉’你也会写吧,你看挺简单的。”说着,她一笔一划的在板上写着这三个字。写完把字板递到我手里“来,你在下面学着写写。” 我自然不解:“妈,为啥让我写这个啊?这是谁名啊?”妈妈语重心长起来:“前段时间一直忙活的就是这事,这是妈妈给你起的新名字,你看,妈妈姓‘姜’,你以后就跟妈妈姓,也姓姜,这样才算是一家人,这个‘佳’是好的意思,‘宝’是宝贝,你就是妈妈最好的宝贝,跟你二姨妈妈商量她本来想让你叫‘姜家宝’,就是咱们老姜家的宝贝,我觉得没有这个好,意思也好,看起来也比那个好看。你看呢?快写写看看。” 我闷头照葫芦画瓢起来,边写边问:“那‘魏振鹏’呢?我以后就不叫‘魏振鹏’了啊?”妈妈答得果断:“嗯,以后你就是‘姜佳宝’了,就把‘魏振鹏’忘了吧。”我点了点头:“那别人问我叫什么,我用告诉他们我以前叫‘魏振鹏’,现在叫‘姜佳’……”妈妈像是受惊了一样,打断我:“别跟别人提没用的,你就说叫‘姜佳宝’就行,没人会问那么多的,你听妈妈的,以后别提‘魏振鹏’了,也别跟别人说你改名的事,听见没?记住了啊!” 见妈妈反复强调,我又不懂其中缘由,只得她说什么我答应便是,那时的我哪会理解在中国一个人的姓对于他的意义。虽说落笔的现在国家已开放二胎政策,加之女性社会地位得以进一步提高,使得越来越多的孩子即使跟母亲姓也不会引起过多舆论。但是在当年,但凡有谁知道了我跟的是妈姓,等待我的便是不知要费尽心机想多少借口搪塞,磨破嘴皮说多少理由应付。每每至此,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隐隐责怪妈妈当时的这一决定。心想这大概是她为了哄老刘头开心吧,刻意让“魏振鹏”这三个字理我越来越远,就像是为了证明我是她姜红燕的孩子,而不是她和魏小海②的儿子。。 何其心机?!何其狠毒?!!何其自私?!!!不言而喻!!!! 第十四章 开学在即,整装待发 你的意志已准备好了,你的脚步也就轻快了。——【德】赫尔巴特 改名后的三个月,我已经适应了新名字。眼看九月又到开学季了,我常听妈妈和老爸跟三姨打听我应该上哪所小学。 这天,孟叔叔来到我家跟老爸喝茶下军棋,他大概也是跟老爸混的吧,大哥长大哥短的,嘴没停过。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我要上小学这事,“哎,大哥,最近咱市建了一个私立学校,跟以前公立的不一样,听说是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小鹏鹏去那上学肯定能锻炼着。”我虽已适应了自己的新名字,可是父母亲戚还有这群老爸的朋友们都叫惯了我小名,所以孟叔叔当然还是称我为鹏鹏了。 老爸唑着茶水,举棋不定,似乎在考虑刚刚孟叔叔的话,抬头看向母亲询问道:“燕子,你听着孟宇说话了么?你看咋样?”妈妈刚洗完水果给他们端到桌子上,顺便回应老爸:“我看行,一会儿我问问三姐这学校靠不靠谱。”我可听不懂大人们这些东拉西扯,什么军事化,什么私立公立得,让我上哪我就上哪呗。过了年,涨了一岁,在幼儿园学了不少东西,这下不至于像在村子里时入学考试考不上吧,那次人生中第一次失败始终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刻骨铭心,以至于一提要上学,我先考虑的就是考试。 过了一会妈妈打完电话回来了,她和老爸都没什么太大文化,所以一涉及到教育便以三姨三姨夫这两个大学生马首是瞻,坚信人家能考上大学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三姐说他听过那个学校,说现在在咱们市也是轰动不小,大家都听说过,不过真把孩子送去的少,因为私立的学费贵,三姐说咱家条件允许,送过去最好,老师够用孩子少,教学质量有保证。”“那就这么着吧,哎,老孟,你的司令可要没了。”说完“啪”一声,老爸常和手下兄弟们在家里下军棋,我也在他们旁边看过几盘,大概知道规则,想必这一“啪”是老爸拿炸弹炸了孟叔的司令。 孟叔苦大仇深:“哎呀,命不好,我这营长往上也就掀出来了个师长,这可咋玩,这把不算,再来再来。”老爸他们喝茶聊天为主下棋为辅,所以他也是乐得和棋的,不过摆棋的任务就落到孟叔叔头上了,也算是对他耍赖的小惩罚吧。之后他们又开始聊上矿上的事,我听了两句,大人的事,我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他们也不谈及我了,索性专心看我的《数码宝贝》。 八月31号———— 明天就上学了,今天妈妈要带我去买住校的生活用品了。下楼打了车,不到两分钟就到目的地了,我们这的出租车不打表,只走市区内,上车就是5块,不过若是要是想打车出T区就得另和师傅议价了,走不走司机说了算,就是这么个畸形的市场。 妈妈带我脚下生风,一路采购:一个洗脸盆,一个洗脚盆,一个牙桶,里面装着新的牙膏牙刷,毛巾也要分手脚买了两条。又买了一床被褥,据说是太空棉的,是这商场里最贵的货色了,不过价格从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妈妈平时手里钱就不断,老爸上班之前更是又给妈妈留了一把。我们娘俩妈妈扛着被在前,我一手一个挎着两个盆,不知道为什么的,我就是觉得我们娘俩这样子丢人极了,可能是有点像逃难的吧,总之我觉得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妈妈却毫不在意,是她脸皮够厚么? 自然不是,虽说总免不了有一两个人好奇心作祟投过来一瞬的目光,不过更多的人都是各忙各的,根本没有什么人看我们,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只是觉得让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越是暴露在人们的目光下我越是难受,心慌的不行,总是觉得好丢人,想赶紧回家,要不哪怕给我个地缝现在让我钻进去我都干。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什么社交恐惧症,更发觉不了自己的症状了。只是尽量跟上妈妈的步伐,好赶紧结束购物回家。 妈妈到了一个卖箱包的店铺站住,放下了被褥等我:“走,宝贝,妈妈给你买个皮箱,好装衣服。”我并不知道什么叫皮箱②,虽是不愿但迫于无奈还是跟着进去了。见我们母子二人光临,店老板笑脸相迎:“进来,来,您想挑点啥?来看皮箱的?”妈妈点点头,不怎么搭理他,仰头自顾自的看上了。进了店里我才知道啥是皮箱,真是名副其实,墙上挂满了箱子,地上也堆起了不少,都是皮的,棕色居多,老气横秋,丑的要死。“你把这个拿下来打开给我看看呗。”店老板拿着个杆子,上面有个挂钩,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用挂钩挂在那个箱子的把手上,往上一推,慢慢悠悠把它取了下来。 妈妈,打开各个各层,看看了,点了点头:“老板这个多少钱?”“这个您就给个200吧,您看这皮子,这都是好材料,能用住。”妈妈低头问我意见:“宝贝,你看这个行么?”妈妈选的就是那种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箱子,我自然是看不上,摇头不语。妈妈试着指了指其他的:“你看那个呢?行么?”我摇头。“这个呢?”还是摇头。妈妈急了:“那你自己挑吧,你相中哪个了让老板给你拿下来,我歇着去了!”说完,妈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撂挑子不干了。。 店老板笑眯眯凑上来:“小朋友,咋都不喜欢啊?”我点点头,“那你想要啥样的呢?你跟叔叔说,叔叔给你找。”“我……我不想要皮的。”店家扫视了一圈,皱了皱眉头,那个时代皮包才抢手,货架上摆的都是皮的,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身走进里屋,大概是仓库吧,出来的时候,他拎着一个塑料的绿箱子出来了:“来,小老板,看看这个咋样?”箱子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倒三角标签,上面画着一个子弹,一个箭头,我立马会意:“叔叔,这个能防弹么?”我那时正是着迷枪啊炮啊的年级,老板被我问的一愣,随即嘴角挂笑,知道我为何这么问了:“这个我没试过,应该能,你看,这不标着呢么。”见我们二人弱智一般的对话,妈妈在一边气的没背过气去。 第十五章 初入校园,与众不同 虽然妈妈嫌弃那个箱子太小,不过最终还是扛不住老板那你看孩子多喜欢啊之类的旁敲侧击,结了账让我把盆和里面的东西都放箱子里,让我拉着箱子走,别说,不再一手一盆的窘迫让我心理压力小了不少,刚刚那种丢人的窒息感也渐渐散去了。买完了东西,妈妈说上夹板之前再带我吃顿好的,于是带我往麦德士走去,那时我们这种小城还没有肯德基,不过自然有见过世面的,回到小城后发现市场空缺,一家店便以垄断了市场,当时我们那的人还不怎么认可汉堡之类的快餐呢,他们的刻板印象是又贵又吃不饱,不如拿这些钱去买点米买点肉来的实惠。 吃着汉堡薯条,看着店门口总有孩子往里冲却又被家长拽出去的样子,我有点恍惚。一年之前我还是个山里撒尿和泥巴的野孩子,如今就坐在这,吃穿不愁,还能享受到一般孩子梦寐以求的这一切,简直就是一场不会醒的美梦,之前受过的那些小委屈,比起这些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不过一想到从前,又让我想起了村里的平房,进而想起了平房里的奶奶姑姑。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在见到她们,等我长大了自己回去看他们把,一边暗下决心,一边嚼着当时觉得还算美味的山寨汉堡。 9月3日—— “宝贝,到了学校得听话,好好表现,别给妈妈丢人,记住了么?”在进校门之前,妈妈还是不忘嘱咐我,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书包,跟在她身后往学校里走。由于这个学校是孟叔叔推荐的,所以今天他也跟来的,和老爸在后面两人抬着我的被褥。我之所以不是9月1号就入学,是他们要先过来学校考察考察,这里的考察可不光是观光。后来我懂事之后母亲才告诉我,学校上到校长下到老师他们都“打点”过了②,毕竟是私立学校,逐的不过一个“利”字,所以很吃他商人这套,对一个孩子所谓的“多照顾照顾”就能换来大把钞票,谁能拒绝?因此大人们大概知道宿舍在哪,我的学费在“考察”的时候就交过了,所以不用走一般学生那套流程,我就低着头跟他们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也对住校没个概念。 来到宿舍门前,一个短头发的胖阿姨笑盈盈的搓着手朝我们走过来:“哎呀,这就是‘姜佳宝’吧,校长跟我说过了,快过来吧,宿舍这边我都安排好了。”胖阿姨带着我们进了一个三层小楼,拐到二楼的一间房间停住脚步,在一串钥匙里翻找出对应的一把,打开了门,把我们迎进去。 “我听说孩子小,给他挑了个下铺,这旁边还住一个小孩,也省着他害怕。”胖阿姨指着下铺空着的一个床位,不着痕迹的邀功,妈妈自然听懂其中暗示:“哎呀,老师您费心了。”说完拉着宿管老师去走廊了,不知道去干嘛,现在想来不是塞钱就是送礼呢。孟叔叔和老爸在唯一的一张空床位上帮我铺床。我是最闲的一个,就观察起这宿舍来,屋子里有6张床上下铺,一门口为界,左边四张,右边两张,上下铺之间粗糙的焊着一个三角架,算是用来上下的梯子了。我的床铺在靠门的左边的里面,隔着一条过道是一格格的挂满锁头6格木柜子。 这时,妈妈和宿管阿姨回来了,阿姨嘴角的笑意堆得更盛了,妈妈把箱子放倒,从里面拿出洗漱用具,放在床底下,嘱咐我一定要记得按时刷牙。说完又从箱子里把压皱了的衣服翻出来重新叠好,宿管老师见到了赶紧走到柜子旁打开了一格还没有锁头的,这是姜佳宝的柜子,你可以把衣服放这里。妈妈抬头看去:“那老师,这里面可以放吃的么?我怕刚来孩子吃不惯这的东西,再饿着。”老师点点头:“倒是也行,不过我不建议这么做,你放心,学校食堂每天每顿做的都不重样,这开学都两天了,我看孩子们都挺爱吃的,不过你要是还不放心就在他班主任那放点钱,孩子想花钱了班主任会给他,你们要是一会儿去给他买吃的顺便给他买把小锁头吧,看这,其他孩子都锁着柜门呢。”说着她在柜子前面比划了一圈。。 收拾完了宿舍,在宿舍大门口跟宿舍老师道了个别,大人们又领着我朝操场走去。 第十六章 初来乍到,耳目一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春秋】老子《道德经》 跟着老师进了面前一排小平房的第一间,门上挂着一年级的牌子,屋子里其他学生已经坐齐了,班主任不在,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一见门开了迅速沉寂了下来。“好了,大家安静,请新同学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说着,老师把我领到了讲台上,自己回到窗口的办公桌坐下。“大家好,我叫‘姜佳宝’,生姜的‘姜’,上好佳的‘佳’,宝贝的‘宝’,谢谢大家~”这套自我介绍我已经在心里练过几遍了,但是站在讲台上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还是让我声音发颤。最后的一句“谢谢大家”声音已经几近低不可闻,冲台下各位鞠了个躬,赶紧逃了下去,但是还不知道自己该坐哪,无奈站在讲台旁边手足无措,听候老师发落。 老师起身解围:“还不错,挺勇敢的,大家鼓掌,欢迎‘姜佳宝’!你先坐黄欢旁边吧,黄欢,新同学刚来可能对学校还不熟悉,他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你要告诉他啊。”孩子们都还小,老师说什么他们都会照做,这一下台下掌声振聋发聩,这哪是解围啊,我更是臊的不行,勇不勇敢只有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过好歹算是逃过一劫,我赶紧去老师指的地方坐好。 “好,那大家先拿出语文书吧,咱们第一节上语文课,新同学先看同桌的。”老师转身开始书写板书,等待着同学们把书翻出来。虽是刚开学,但是我这个样子跟插班生无异,大家的座位开学这几天早已排好,老师只得给我安排在没人的座位,这是班级最后一排了,同桌是个高大的方脸男生,低头看似认真的在杂乱的书桌堂里翻找着,却怎么也翻不出来语文书,在我看来真是傻大个不假,这才开学几天,书都找不着了。我刚来,还没有书,要和他看一本,只得等他翻找…… 第一课老师照顾我,把前两天学的捎带复习了一下,不过一年级刚开始学的都是a、o、e、一、二、三……这些早在幼儿园我便烂熟于心了,所以课业倒是没落下什么。不过就是看黑板实在费事——以前在农村吃的不好,营养跟不上,进城之后又零食不断、挑食严重,大概是严重营养不良了,所以才致使我自幼身材瘦小。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我,看黑板上面的字倒是还好,但是想要看到老师写在下面的板书总要不时歪过头探出身子才能躲过前面同学的后脑勺对黑板的遮挡。经过一堂课的观察,老师显然发现了这点,第二节课就给我安排在了靠门口的第一排,让那一竖排的同学们都顺延了后面一排。 新同桌也是个瘦小男生,上课前老师把之前对黄欢的嘱咐又对他复述了一遍。第二节课是数学,这是个小学校,一个年级就一个班,加上一年级课程简单,班主任是数语外的三科老师,没错,不同于公立学校,这里一年级就开始上英语课了。这所私立学校想在由政府扶持的公立学校林立的教育界中脱颖而出就得在生活管理和教学内容上大做文章。还有许多特色课程我后文会加以详述。 第二节下课,课间,同桌男生转过来冲我伸出了手:“你好,我叫王千一,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咱俩同桌了好互相学习,一起进步!”如果不是他鼻子下面逐渐流出来的大鼻涕快过河②了,还真颇有英伦绅士的风度。握手这一套我在老爸他们身上也是耳濡目染许久了,毫无感情的伸手跟他握了握,心里在想最好他这手抹完大鼻涕是洗过的。 很快一上午过去了,上午的课程是语文、数学、音乐、英语。这其中我压力最大的竟然是音乐课,数语外所谓“主科”课,我幼儿园都是有基础的,唯有这音乐课,虽是大家都是开学来第一次上课,但是要我跟着老师大声学着唱歌我是绝对唱不出口的,觉得丢人的不行,因为全班只有我一人不张嘴跟唱,40分钟的一节课被音乐老师点3次名,让我张嘴,让我更是丢脸。 中午课程结束,我在同桌王千一的带领下走出教室,该去吃饭了,中途黄欢跑过来,口口声声说老师安排过让他带我去熟悉学校,非要代替王千一,由他带我去,王千一也是寸步不让,说老师也跟他说过,我是不知道二位在争个什么劲儿。反正最终是他俩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三人一起往食堂走去。 来到食堂,学校所有学生都在,每个班主任都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围坐在一个圆桌上,桌上一大盘一大盘的饭菜,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颇有点一个妈妈带着20几个孩子吃饭的样子。吃完了饭,学校安排了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我们三年级以下的小班更是多加了一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老师给我们送到宿舍门口便把我们交给宿管阿姨接手了,我们一班一班的站好队,在宿管阿姨的带领下一排排的进入宿舍,回到宿舍我吓了一跳,妈妈他们还没走,见我回来了,慌忙问我上午咋样,有没有不适应,食堂东西好不好吃之类的……我懒得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点头,黄欢跟我一个寝室,住在门边的上铺,上床之后扒着铁护栏对我妈说:“阿姨,您是姜佳宝他妈么?”“嗯,是啊,小朋友,咋了?”“阿姨你放心吧,我们老师让我照顾他,我是我们这个寝室的寝室长,我肯定照顾好他。”黄欢自豪的拍着胸脯冲妈妈保证,妈妈谢过之后夸他是好孩子,问了问多大,得知他是93年的,比我大一岁,又问了问寝室其他小朋友,大家都是7岁,只有我6岁,妈妈有点担心了起来,看向老爸:“咱家孩子是不是上的有点早?”老爸也是皱了皱眉,低头问我:“你觉得咋样?要不要咱回家待一年,明年再上学?”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上小学的新鲜感把之前的不安和恐惧都冲淡了,连忙说不用、挺好安抚他们。一旁因为身宽体胖站不住而坐在我小床上的孟叔叔说:“小鹏鹏这么尖③,没事的,你看这帮孩子锻炼的多像样,一点都不怕外人。将来我儿子大了我也给他送来,你们就放心吧,走吧,咱带孩子买东西去吧。”说着,他从我床上爬起来,庞大的身躯晃得铁架子“吱呀”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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