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机十年》 一 大明万历四十六年五月初七,辽东,清河城。 今年关外的天气异乎寻常的冷,此刻已入夏,然而仲夏的拂晓,依旧是白霜蒙地,寒气砭骨,干冷干冷。 上午的阳光是那样的刺眼,然而辽东大地特有的飞扬朔风却将这空气中仅有的暖光化作透骨的寒意;城内的市井中冷冷清清,商铺走贩关门闭市,丝毫不见往日开马市时的热闹景象。寻常百姓则是宅门紧闭,鲜有人出没。偶尔有一两个城民百姓自路街道上经过也是神色匆匆,一派萧条紧张的景象。 城内不时有一队队持枪悬刀的批甲官兵穿街过巷的巡逻,城头之上更是戒备森严吊斗林立,堆满了滚木擂石和弓弩守具。 城外挖了两道壕沟,里面插满了竹签尖木,壕沟的外侧空地上布满了陷坑和铁蝎子,一道六尺多高的羊马墙沿着壕沟靠城墙得一侧修建。上面密布着炮眼,墙后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尊黑黝黝的铁炮架在坚固的炮架上,炮口对着墙外的空地。 墙后面站满了官兵,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头马道上的官兵一个个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略带恐慌的眼神不时的往向远处东方绵延的八盘岭山脉。 那里有辽东边墙上的重要关隘鸦鹘关,而鸦鹘关再往东,就是白山黑水林海雪原,那里是建州卫后金汗国女真蛮族的天下。 清河城四面环山,地处要冲,属于易守难攻的军塞堡城,城内的军户占了全城的三分之二,主要的职能是扼守建州蛮族进入辽阳的要道。所以本城以军事为主不设文官,一应事务由本地镇守副将大人调度。清河城的府衙就设在城内东关,此刻衙门正堂之内,十几名本地的生员、秀才齐集一堂。主官没到,这些人正在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交头接耳,每个人的神色都透着紧张。 岳翔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们,好像在**。 他的脑袋上还包着一层绷带,这是上个月出城去山里打黑熊时候留下的纪念。黑熊是被他打死了,但是也险些把他的脑袋给开了瓢,幸好被他的家丁给抢救了回来,昏迷了十几天,一度气绝,不过最后竟然起死回生,好歹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前几天刚刚能够下地,这件事在城中一时引为奇谈。 “子义,伤好些了吗?”就在岳翔发呆的时候,旁边一个红脸的胖子对他拱了拱手,此人身穿儒袍,头戴公子巾,胖乎乎的圆脸好象个弥勒佛一样,正是岳翔的同窗好友董明川。 “有劳兄长挂念,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听说哥哥为了救我都跑到苇子峪采药去了。啥大恩大德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天回去到我那儿,咱们哥俩儿好好喝他两盅,上次整回来的熊掌给炖上,不醉不归。”岳翔还了一礼。 “兄弟,你脑袋上这外伤还能喝酒啊?等伤好了……”董明川指了指他头上的伤 “嗨,这伤算个屁。”岳翔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董明川和附近两个生员一起笑了:“真不愧是咱们清河城头一条亡命徒岳子义。”辽东地处关外,经常要与蒙古女真等野蛮部族打交道,汉民多习射猎渔牧所以铸就剽悍民风,即使是读诗书做学问的生员秀才大多数也是好勇斗狠之辈。 岳翔本家乃是清河的坐地户,岳翔本人在清河一带更是名声在外的文武双全,曾经单枪匹马打死过大虫,要不是他家里长辈看他生性聪明好学想让他考取功名将来光宗耀祖,他就要投军了。清河城的镇守邹储贤邹军门早就看中了岳翔,一直想拉他当自己的亲兵家将。 “亡命徒便亡命徒,总比那丧命徒要强些,在咱们这辽东地面上,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另一个秀才马宫过来了,“子义,你这一身好拳棒不投军真的可惜了,我二哥现在在邹军门手下都混到个旗总的位置了。要是换了你,整个千总、把总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何苦每天读这闷死人的诗书。” 众人又笑了,马宫的秀才功名是家里花钱买来充门面的,他整个儿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少年,想投军家里长辈不许,故此时常发些牢骚。马家在清河城内也算一号,在场的十几名生员秀才基本上代表了清河地面上的民间各大氏族势力。 在辽东地面上,朝廷官府的话不一定有这些世家大族的话好使,铁岭李氏、辽阳佟氏、宁远祖氏、锦州高氏,这些世家大族盘踞辽东,关系盘根错节纵横阡陌,各有私兵家将,势力大的无法想象。如果官府不合他们搞好关系铁定干不长,他们把持了辽东所有的黑白两道地下势力,甚至连官府都把他们把持。 当年臭名昭著的辽东矿税监使大太监高淮乱辽十年,横征暴敛无恶不作,极尽残酷剥削之能事,弄得辽东鸡犬不宁,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何等的不可一世。最后只因妄图插手辽东军权,并且克扣军饷太过苛烈,歪脑筋动到了这些人的头上,最终逼得这些氏族们暗中联起手来铤而走险煽动兵变,并且放出话来说高淮别想活着回关内,到底是把高淮给整下了台。 从此这些大小氏族们的势力更加旺盛。 最著名的铁岭李家那更是登峰造极的成就,宁远伯李成梁一家独霸整个辽东军政二十多年,李家将威震塞外,打蒙古,打女真,到朝鲜打倭寇战无不胜,是朝廷默认的藩镇军阀。李成梁死后,各镇各路城堡要塞兵权仍由他的旧部掌握。 清河城的邹军门就是当年李成梁的家丁,现在大小也算是一镇诸侯了。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咱们大明朝向来是重文轻武,从军有什麽前途?现在可不是盛唐强汉的时候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啊。”董明川叹了口气。 “那也未必,天有不测风云哪……”岳翔的脸上似乎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自言自语似的轻轻来了一句,董明川等人闻言愣了一下,正要开口相问,岳翔却抢先说道:“哥哥,我这几日未出家门,不知城内出了何事这般冷清,我看城头上连兵库里的大铁炮都搬出来架好了,这是怎麽回事啊?” 这个问题暂时把众人的思路又引开了,董明川皱着眉头摸着下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是建州卫的女真蛮子上个月在抚顺马市上闹事了,跟抚顺卫的官兵还干了一仗,连广宁的官兵都惊动了,后来听说建州蛮子到处抢劫,前几天听说张镇帅传令调兵去抚顺,听说去了一万多人,现在也不知道消息。” 岳翔算了算日子,暗中摇了摇头。心想这消息传得实在太慢了,难以想象这种军情传递的速度竟然如此迟钝,还是官府有意封锁消息,怕引起恐慌和难民潮? “我也听说了,听说建州蛮子这回可是闹大发了,把抚顺全城都给抢光了,男男女女的听说给抓走了好几千,听说连城楼上的大炮都给他们给拖回去了。子义,你大哥不是去抚顺马市上发货去了吗,回来没有?”马宫也凑了过来。 这一说,众人便又开始议论纷纷。 岳翔摇了摇头,他不认为有什麽人能从抚顺活着回来。他和这些人不同,他知道建州女真拥有何等的力量,他也知道从上个月的那一天,也就是大明朝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四开始,将会有一场何等的浩劫灾难从这白山黑水之间爆发,直至完全吞噬整个辽东、整个中原乃至整个大明天下万里江山。 “建州蛮子真的敢闹事?我怎麽没听说?就凭他们建州那点人?咱们大明朝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们给淹了!连蒙古鞑子都不敢炸刺,难道他们活腻味了不成?再说咱们辽东的官兵可是成年和蒙古鞑子开仗,身经百战,连那麽凶的倭寇都不是对手,建州蛮子也就是呆在自己家里称称王,还敢来咱们大明闹事儿?”有人表示怀疑。 “你知道个屁!成天就知道在家里傻念书。我前年去建州买过人参,见过建州蛮子的马队。乖乖,那队伍拉出来也是成千上万漫山遍野,我有个家丁以前是军中跳荡队的,说这些蛮子的盔甲都是上好的铁甲,比咱们大明还强三分呢。” “是啊?那依你说这建州蛮子还真的跑到抚顺去闹事去了?”有人瞠目结舌。 “那可不咋地,建州蛮子那都是些什麽野人?杀人不眨眼!这些年辽东就属他们折腾得凶了,今儿打这个明儿打那个,听说长白山那边的藩部都被他给全打平了,就没他消停的时候。我们家原来和东海藩部有生意,还有一批貂皮的定金在那里押着,结果这建州兵打平了东海,这笔账就不认了,我家三千两白银的定金也不还了。” “那你们家没去要啊?” “谁敢哪?除非活腻味了。那群人根本不讲理,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跟土匪胡子没什麽两样。现在通北关的商路也被他们给断了,北关的货都转运到抚顺马市上去了,东海一代的货源全让建州蛮子给把住了,咱们清河的马市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有人唉叹。 “合着咱们清河今天这劲头还真是要防建州蛮子?依你说这帮野人会来咱们清河抢掠?他们敢吗?咱们清河光是城里城外驻扎的官兵就有几千呢,他女真蛮子能来多少人?弓箭再厉害也顶不住大炮吧,邹军门可是当年去过朝鲜打过倭寇的猛将。” “那可保不准儿,这些蛮子哪懂得什麽是厉害?万历四十一年的时候这建州蛮子就勾结蒙古鞑子占了南关,后来假做耕地屯田为名就跑到咱们清河这边来了,听说有一次来了两三万人都快到鸦鹘关了。还是广宁的张巡按带着兵过来这帮野人才缩回去了。” “万历四十四年的时候,就是前年,咱们清河城到金石台采参伐木的民工被建州蛮子杀了上百,你说这关外不也是咱们大明的土地吗?他建州卫不也是大明封的官职吗?凭什麽咱们大明的百姓不能在大明的土地做活计。再说咱们能多拿他些什麽?无非就是掘银、采参、伐木、采集松子、蘑菇、木耳等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结果到那儿话都不说拔刀就杀。可怜我一个堂弟也死在蛮子的刀下了。后来要不是广宁的督抚衙门扣住了建州蛮子的使臣不放,逼着他们杀了十几个人偿命,说不定他们早就要来清河闹事了。现在都没人再敢到金石台那一代去采参了。” “我听说过这事,听说那次也闹的挺大,开始建州蛮子硬扛着不交人,后来巡抚衙门传令各地的马市都给停了,逼的建州蛮子没办法了才把凶手交出来杀了。” “那这次弄不好这马市也得停了,难怪他改抢的了,买不着货自然要抢,天生的贼匪坯子。不知道抚顺怎麽样了,听说连蒙古鞑子也去趁火打劫了,我们家在抚顺还有家当铺呢,这消息一直也没传回来,不知道到底怎麽样了。” “我看够呛,那些蛮子平时经常出来抓人,被抓走男的就拉到他们老寨里当阿哈,给他们耕田种地捕鱼放牧,受老鼻子罪了。女的抓住就给他们当压寨夫人,每天七八个男人糟蹋几十遍。你就别惦记着你家那当铺了,人不出事就是好的了。” “这回张镇帅领着兵过去了,不杀他们个千儿八百的我看是镇不住他们。”有人说的气势汹汹,其余人都表示赞同。大明朝是天场上国,兵将都是天兵天将,收拾区区一帮野蛮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更主要的是辽东官兵什麽时候打过败仗?二十几年没听说过官兵打败仗了。 “我看够呛……”岳翔听了半天,突然开口了。生员秀才们正讨论的热烈的时候,突听得岳翔来了这麽一句,都有些奇怪。董明川问道:“子义,此话怎讲?” “我看这次够呛啊。我觉得这次闹事可不比以往,他建州卫往日闹得再凶也没听说过洗劫咱们大明城池的事,而且公然和官兵开仗,这可是明明白白的造反哪!这可不是多占几块耕地偷采几棵人参那麽简单,弄不好这建州女真蛮子这回是真的造反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马宫愣愣的看着他说道:“不……不会吧?这建州卫可是咱们大明天子亲封的封疆大吏,听说努尔哈赤还曾在宁远伯府中当过家丁。他敢造反?他不怕诛九族吗?” “诛九族?天高皇帝远,他手中有兵有将,谁能诛他九族?再说建努早就自己开国称汗了。这些年他东征西讨整个关外的蛮部除了北关的叶赫其他得差不多都被他给打平了,他手下的兵将打了几十年仗各个也是身经百战。况且听说他把手下的部队分八旗,光是铁甲骑兵就有五六万人,张军门这次去了才一万多人,真要是建州蛮子豁出命去造反了,这万把人恐怕镇不住局面。” “咱们官兵里面可都带着铁炮火铳呢,一炮过去能打死好几百人。他建州蛮子人再多铁甲再厚也禁不住炮子吧。”董明川也表示了异议。 “一炮打死好几百,你是亲眼见过啊?再说抚顺附近都是平原,正适合铁骑冲锋,况且咱们大明的火炮太麻烦,捣鼓半天才能打一炮,而且准头不行。等你打过一炮之后还没等打第二响只怕蛮子们就冲到跟前了。” “况且要是真的打了胜仗,为什麽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而且连清河也都戒严了,我看弄不好是抚顺那边出了大乱子了,估计是官兵失利了。” “那也未必呀,说不好是建州蛮子看见咱们官兵来了害怕了,躲到山里去了。建州那边到处是深山密林,藏个几万人一点不费事,说不定张镇帅正在领着人搜山呢。”当然不会有人愿意设想官兵失败的后果,立刻开始有人自我催眠了。 “但愿如此吧……”岳翔没有继续再说什麽,他不能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说出来也没人信。对于辽东的人来说,就算是抚顺真的失陷了,建州女真真的造反了,也不过是一次比较大规模的掠边而已。 对于长年和蒙古鞑子作邻居的辽东人来说,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们抢够了就会回去的,在他们心目中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只会放牧捕猎,他们的目的是粮食,土地给他们也不会种。 但是岳翔知道抢粮食仅仅是开始而已。 没有人能够想到一个几十年前还不起眼的建州女真部落首领有着吞并整个天下的可怕野心,并且在往后的一段日子里用马刀和弓箭让整个辽东大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并且使整个大明朝在他的铁蹄之下颤抖。 直到几年后这狂妄的野心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面前被碰的粉碎。 当然现在他还只是被认为是一个荒野之地的野人王而已。 门外传来了门官唱喏的声音,众人赶紧停止了说话,纷纷站好。清河城的府将邹军门到了,邹储贤年近四十,身材雄健,身穿官服,身后跟着四名亲兵家丁,大步走进正堂。岳翔等十几人纷纷施礼,他们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故此不用下跪。 “众位不必多礼,今后我还要仰仗各位了。” 众人听他没头没脑说这话,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岳翔上前一步拱手问道:“军门,可是抚顺那边有什麽消息了?” 邹储贤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出口的第一句话就像个晴空霹雳,把在场的人都给震懵了。 “抚顺……兵败了。” 二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五,朝廷亲封的正二品大员、龙虎将军、辽东群山之中势力最大也是最桀骜不驯的建州女真藩部头目后金英明汗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借开马市之机公然大举叛乱,率领数万叛军里应外合攻破了抚顺城。 官兵措手不及,抚顺主将游击李永芳、中军赵一鹤背弃朝廷恩典,无耻的降敌。朝廷命官千总王命印、把总王学道、唐铭顺等率领部下奋勇力战,都死于叛藩的铁蹄之下。 建州叛军随即洗劫了全城,抚顺城军民有两万多人都成了叛军的刀下之鬼,剩下的万余军民全被掠走。另外东州堡、马根丹两城也被叛军攻陷,肆意洗掠。 抚顺城陷,沈阳震动。 四月二十,广宁镇将辽东总兵张承胤传令集结各路精锐边军,兵分五路驰援抚顺。结果建州叛藩勾结蒙古鞑子宰赛、煖兔、炒花等部为外援,遣儿子代善和皇太极伏兵抚顺城外,察哈尔林丹汗也趁火打劫。张承胤所部一万余辽东精锐进退维谷,被迫分营驻扎,结果遭到叛军优势兵力的包围。 双方血战一天官兵最终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于抚顺城下,一万余人大半阵亡,余部溃散。镇守总兵张承胤、副将、参将、游击、千总、把总等官共五十多员以身殉国。 曾经威震辽东的官兵精锐在此战中几乎被建州叛匪连根拔起。 战后努尔哈赤得战马九千匹,盔甲七千付,势力大张。释放汉民官员百余名,向四处传发他的“七大恨”檄文。又送给蒙古乃蛮、炒花等部大量钱财,邀请他们共同抢掠辽东。 而建州女真数万骑兵更是倾巢出动,沿着赫图河和马根丹河沿岸横布百里,如同梳子一样来回奔驰扫荡,遇村烧村遇寨掠寨。明军各台堡兵力不足,大多数又是新败的溃军,当官的几乎全部战死导致无人统领不敢出战,坐看建州叛藩在城外耀武扬威烧杀横行。 二十六日,建州叛藩将抚顺等处的窖谷大批地集中起来,拆毁抚顺城墙,将所有掠夺来的财货牲畜随同大军运往都城赫图阿拉老寨,一方面严防死守坐等朝廷来攻。另一方面派遣小股游骑四出抄掠各地堡台,试探官兵动静。 抚顺、东州、马根丹等三城诸台堡陷落,辽东军民和财物损失惨重。不出五天,辽东精锐之师,广宁援军又被建虏所歼灭。消息传到京师,朝廷大为震惊,京城内外一片慌乱。 现在朝廷已经下旨启用原任宁夏总兵官右都督李如柏以原官挂印,镇守辽东;兵部点名推举兵部侍郎杨镐任辽东经略。 启用原任总兵官杜松,以原任驻扎在山海关。调用义州参将贺世贤,以原任主管辽阳副总兵事务。都司佥书杨于谓升任沈阳游击。备御郑国良,以都司佥书职衔主管铁岭。 又召总督蓟辽侍郎汪可受首先出关统镇全局。命令顺天府巡抚大臣移镇山海关。保定府巡抚大臣移镇易州。 启用原任总兵官王国栋,以原任镇守居庸关、昌平诸地。 征召总兵官刘綎、柴国柱等赴京听调。 谁也没有想到,不经意之间,战争就这麽突然的开始了…… 清河府衙之内,众生员听完邹储贤所说的情况,全都惊的目瞪口呆。甚至连岳翔也不例外,尽管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现在亲身经历着这些事情,那种恐怖和震撼实在是难以用笔墨形容。 “老天爷,这……这建州蛮子真的反了?”马宫脸色煞白,说话似乎都有点结巴了。 “张镇帅……殉国了?这可怎麽得了?咱们清河离建州这麽近,他们打完了抚顺是不是要过来打咱们了?”有人已经快站不住了,董明川的脸色也是铁青,但是却比众人更加快的恢复过来,摆手说道:“众位不必害怕,咱们这儿不比抚顺,清河城高墙深,兵多将广,又有邹军门这样的虎将把守,便是那建州蛮子来了也不用害怕。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正是!料那建州蛮子有何德何能,敢得陇望蜀?我料建奴杀掠抚顺之后必要缩回老巢,以防朝廷大军围剿,此刻必然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再有大举。陷了抚顺又毁城回师,又宣布什麽七大恨便是明证,否则若是想打咱们清河当初乘胜而来一鼓作气岂不是更好,现在这麽些天都没动静,说明建奴害怕朝廷问罪,才宣布什麽七大恨以示自己委屈而蒙蔽朝廷。只要朝廷各路清剿大军一到,谅那建奴叛藩也招架不住天威压顶,更不会有工夫来侵略咱们清河。” 岳翔的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众人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邹储贤微微点了点头,取出一张羊皮纸。 “来来来,奇文共欣赏,这便是那建奴所发的‘七大恨’文告,众位看看他写的是些什麽东西。”邹储贤脸色虽然沉重,但是却并不害怕,取出文告交于众人传阅。他是个典型的丘八老粗,识字很少,所以要岳翔帮他念一下。 岳翔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冷笑道:“除了第一条官兵误杀其祖父二人之外,其余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说他这些年四处征战杀了多少人,别人的父母妻子死在他刀下的又何止千万!我看他就是存心造反,故意发布什麽七大恨好蒙蔽视听,让世人都以为是朝廷亏欠了他,他不得已才造反。” “不愧是咱们清河城头一条文武双全的好汉,子义眼光果然独到。如今朝廷已经调遣各路良将入辽,很快就要尽起大军剿杀,要不了几天便让建虏灰飞烟灭。”邹储贤干笑了两声,拍拍岳翔的肩膀以示亲热。 是吗?岳翔脸上恭敬的拱手施礼,但是心中却不免疑云重重。他脑海中对辽东记忆比较熟悉的仅从七年后明军扬眉吐气的宁远时代开始,而之前一败再败、丧师辱国的悲惨历史根本就是刻意忽略,但他隐约记得明军的大举进攻是在三月份,现在已经是五月了。 那麽说就是明年,现在各路调来的将官已经就位了,但是从今年五月到明年三月中间这麽长的时间接近一年朝廷为什麽迟迟不发兵进攻?究竟是什麽原因?这段时间内明金之间有没有战斗?努尔哈赤有没有来打这座城?这座城是安全的吗? 岳翔不认为自己所处的这座清河城能从努尔哈赤的魔掌中存留下来,因为据他所知的女真兵在天启六年之前已经完全吞并了整个辽东。既然是完全,那麽这座城肯定也不例外。但是他想知道这座城是什麽时候陷落的。 他搅尽了脑汁想,但是就是回忆不起来。也难怪,他对辽东感兴趣的历史根本只从宁远之后开始,之前的从没仔细了解过。 结果现在他才知道什麽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大人,不知找我等前来何事?莫非是大军不日即将拔营起寨,须我等接济军需粮草不成?此乃我等分内之事,大人不必操心。”董明川施礼问道,现在情势紧迫,众人也一改刚才嬉皮笑脸轻松无忧的样子,都觉得可能是与眼前的形势有关。 “哦……众位都是读圣贤书有功名在身的人,当知道国难当头忠君报国的道理。如今建虏叛乱,冒犯天威。朝廷决议犁庭扫穴灭此朝食,当今圣上已经昭告天下,凡有能斩努尔哈赤的头来献者,赏银千两,并赐给世袭爵位。” 董明川和岳翔见邹储贤没头没脑的说了这麽一番话,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斩努尔哈赤的头来献,这跟我们有什麽关系?千两白银对普通百姓是一笔巨财,但是在场的没一个人能看在眼里。世袭爵位虽然诱人,然而性命却更重要。 这十几年努尔哈赤东征西讨杀人如麻,仇家遍地,辽东想要他性命的人数都数不清。要是那麽容易就能取他人头他根本活不到今天。更不要说现在他已经羽翼丰满成了气候,麾下更是猛将如云。除非三国时吕布、关羽这样能够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豪杰重生,否则要杀他恐怕是难如登天。 岳翔更是奇怪,他还是头一次听到皇帝的昭告,原本以为会向新华社社论一样长篇大论一番,没想到这麽简单。就是这样而已吗?现在是十几万人的大规模叛乱,能够倾覆天下的大灾难,神宗皇帝就是这样一道昭告一句话就打发了?你以为就是花一千两银子就能把这事情解决了? 你打发要饭的呢? 从这道昭告中,岳翔感到了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神宗皇帝,这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懒惰昏君,并不在意辽东的局势,他不想管事,他在意的只是他的内府库能积攒多少银子。 杀努尔哈赤这种级别的人才赏银一千两,可见其吝啬的嘴脸和荒谬的思想。 这样的昏君,为什麽能在皇位上坐这麽久?前后四十几年屁事不管不上朝就没有人想着来场政变把他给弄下台?他为什麽不管事?他不想管他的江山了吗?那你还当什麽皇帝,做窝不下蛋! 还有你这个邹储贤是什麽意思?莫非是想让我等去冒这种险不成? 岳翔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没有说话。董明川试探着说道:“军门莫非是想招募一两个勇壮之士前去刺杀建虏?只怕不易成功啊。恕在下直言,那建虏出入有大军护卫,就算是咱们清河武勇第一的子义,恐怕也是鸡蛋碰石头图惹杀身之祸,与大事无补。” 董明川本家董姓乃是辽东大族,势力很大,所以对这种荒谬的言论也比较敢说话。他对这道昭告也相当不满,辽东天高皇帝远,军阀经营数十年,这里的人对远在北京的皇帝谈不上什麽顽固的愚忠,而且东北人性子直胆子大,不爽就喜欢直说。 邹储贤苦笑了一声:“贤侄所言我自知之,其实我不过也就是个上传下达的人,这道诏令不理会也罢。只是广宁督抚衙门传来令谕,却与你等有莫大的关联。” “哦?愿闻其详。” “朝廷下令,凡是在辽河东西各道各路的生员、秀才人等,暂时停止科举,令你们各自组织义旅,有功的人可以破格赐给科名。咱们清河城所有的生员便是你们各位了,这可是天上掉下的一场富贵,各位家大业大,拉起来百十号义兵当非难事。” “各组义旅?”众人立刻又一阵骚动。岳翔惊讶,这年头儿真是什麽事都有。从没听说过明朝有这种事。这不是和清末的团练差不多吗?汉末黄巾之乱的时候汉中央朝廷也这麽搞过,结果造就了一堆军阀,使整个国家四分五裂。 这意味着什麽?难道朝廷…… 岳翔心中的惊恐不安大大增加,施礼问道:“军门,不知这义旅究竟是何说法?” “令谕上写得明白,凡是能带领起家丁四、五百人的,任命为副将、参将、游击等职。带起二、三百名的,任命为都司职衔。各堡现有的军士,固守一个月的,记大捷一次。固守半个月的,记中捷一次。坚守五天的记小捷一次。各位回去之后可快些组织人手,大家都是清河的乡里乡亲,值此危急存亡之际更当上下一心保我清河不受叛藩毒害。只要能把队伍拉起来,关防印信即日便到。” 邹储贤说的诚恳之极,清河城因地处把守建州进入辽阳的要道,所以驻兵较其他地方为多,但是总共也就四千多人,加上城里的壮丁和各家族的家丁大概能凑个三千多人。 建州蛮子一向视清河和抚顺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抚顺完了,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清河,自然是手中的兵力多一个也是好的。虽说刚才岳翔信誓旦旦的说建州蛮子不会打过来,但是那些野人的念头大概也不能用常理去判断,万一哪天发了疯真的打过来了岂不是糟糕。 众人面露喜色,这等好事可是千载难逢。凭他们各家的号召力人人都能弄起来两三百人的队伍,直接就能弄个都司当当,何乐而不为。到时候朝廷大军一到,剿灭建州叛匪,说不定还能跟着沾沾光混个功劳什麽的。 马宫首先拜了下去,口称当为朝廷分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其余众人也随着他拜下,随后便告辞退下,各回各家组织义旅家丁去了。岳翔和董明川待要离开却被邹储贤多留了一会儿。因为城内的生员们以这两人为首,邹储贤特地多加勉励了几句。 岳翔临走时曾问为何令谕之中没有提如何筹备军资粮饷的事宜,也没说大军如何增援集结进剿,更没提如何加强边防,义旅是否随军出击。邹储贤满脸苦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令岳翔更加怀疑…… 三 岳家乃是清河城有名的富户大族,岳家大宅院坐落于北关柳树坊,占地数亩。 整个宅院的布局纵横九进七落,穿堂、天井、院落连环相套。大小房间约有一百余间,粉墙黛瓦、错落有致。从外看院墙高达一丈有余,墙基用条石砌成,石灰粉刷,墙体用清水磨砖贴面,既简朴淡雅又表现出主人的殷实。 正门朝东,大门很有气魄,门楼高达一丈五,是一座双柱单门的石坊。门前左右各有四棵柳树,还有一排溜的拴马桩子,门楼之上雕刻彩画,正中间一块门匾:岳宅。 正对着大门乃是一道影壁墙,上面绘画着一片碧绿荷塘,塘中朵朵莲花绽放,游鱼嬉戏。绕过影壁,便是门厅。院子里既有高槐古柳,更有森森古柏掩映,各种各样的花木点缀其中。 岳翔的住处是在一处单独的跨院里面。此刻他正和董明川两人摆着桌子在院子里喝酒说话,桌上尽是鲜嫩牛羊肉,还有四盘冷碟,炭火烤架、五香佐料一应俱全。 “子义,我真是越发的佩服你了,现如今你竟然还能吃喝的下去,当真是了得。子仁兄陷在抚顺生死不明,你也不去想想办法打探打探?”董明川原本无心喝酒,但是却被岳祥给硬拉来了。 “打探?谁敢去?抚顺一带此刻已成了建州蛮子的天下,官兵都覆没了。派人去不是羊入虎口?再说生死有命,我哥若是吉人天相自会平安归来。若是不幸已经死在建虏的刀下,去也是无用。若被生擒,想来会遣人回来报信。建州蛮子所图无非财货而已,到时多给些钱粮将他赎回来便是。” 岳翔倒是从容不迫,一口酒下肚。 “如今建州蛮子作乱,随时大军压境,你如此从容是否是有了什麽安家保命的良策不成?”董明川看起来胃口不好,只喝了一口就把酒杯放下,向岳翔试探道。 “保身立命的良策是没有……”岳翔拿铁钎子穿着肉串在炭火上炙烤,嗞嗞啦啦的油滴落炭火,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大嚼几口咽下抹了抹嘴:“现如今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建州蛮子早晚会对清河下手,早晚的事儿。” “那你还能吃的下去?真打清河了你说凭咱们邹军门还有城里这些人能不能守得住啊?”董明川满脸忧色。 “你刚才在府衙的时候不是把胸脯拍的山响吗?怎麽这会儿又蔫儿了?” “那是啥时候啊?再说那会儿我还以为朝廷大军不日就要进剿,谁知道朝廷传来的令谕根本没有只言片语说这码子事儿,搁谁谁不心慌啊?” “聪明,想听我怎麽说。那我告诉你,清河早晚要落在蛮子的手中。咱们清河的官兵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就这麽几千人,建州叛藩是咱们的十倍还多,还是身经百战。能守的住的机会大概不超过两成吧。我这还是往多了说。” “不到两成,那不是稳输?!”董明川顿时眼睛瞪直了。 “也不一定,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李光弼五千河北兵守太原,史思明十万叛军精锐围攻经年而不下,最后反被**以少胜多大破于太原城下;韦孝宽孤军守玉壁,高欢三十万大军围攻半年不能拔,自家丧师七万多;陈规守德安,九攻九拒应对无穷……” “好了好了好了,你说这些个有什麽用。这些都是前朝的事了,现如今咱们大明朝除了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公侯们,现在有几个能像李太尉那样的名将?咱们邹军门你觉得像啊?我看还是脚底下抹油,咱们溜之乎吧。” “溜?溜到哪儿去?”岳翔歪着头看着他。 “沈阳,辽阳也行,不行就去广宁。建州蛮子再厉害也打不到广宁去吧。” “你想搬家?”岳翔把酒杯放下了。 “有这打算。”董明川面色沉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你们家在青河这边的生意祖业什麽的都不要了?”岳翔皱着眉头。 “这年月也顾不上这些了,性命要紧哪,反正到时候真要是没事了还能回来。” “你回来个屁!”岳翔突然声音大了起来,“你自己好好想想,现在建州蛮子造反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关头你们家要是一走,肯定别的家也要跟着走。人心一散这城肯定守不住了,到时候叛匪肯定要毁城,你回来这都成了废墟了,你回来干什麽?” “退一步说真的守住了,你回来这城里也没有你们家的位置了。你想想,别人都在拼死奋战,你们家却临阵先逃,谁还愿意和你打交道?谁还看得起你们?” “再说咱们清河人的根基都在清河,贸然跑到别的地方闯天下,能不能混得开还是两说。就算混得开,一切上下打点都要重新来过。沈阳辽阳广宁那是什麽地方,督抚经略高官云集,那儿的官吏随便找出一个来大概官儿都要比邹军门大的多,官越大胃口越大,你有多少钱去打点人家?那是无底洞啊!” 岳翔一番话说的董明川默然不语。 停了半天他才长叹一声:“子义老弟见识毕竟是胜我一筹啊,若有办法谁想背井离乡?只是这刀兵之灾委实不能不使人胆寒,也就是子义这般的英雄人物能够临危不惧。这建州蛮子不闹的时候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儿,谁知道现在一闹起来人人觉得心惊胆寒,方才知道能闹出这麽大动静。” “人之常情嘛,你道我不怕?我也怕,此刻不过也是强自镇静而已。反正朝廷已经有了令谕,只管按着令谕行事便可。” “我总觉得这朝廷的令谕里面透着蹊跷,好像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大明朝打开国以来还没听说过允许各地方自组义军的呢。你说这令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说有人假传圣旨?还是说有人准备趁乱整一把?” “我可没这麽说,不过当年汉末黄巾之乱的时候汉室朝廷就下过这样的旨意,各州郡自行募兵组织义旅剿匪,结果叛乱平息尾大不掉,终于把自己的朝廷也给整垮了。” “那你觉得现在辽东的局势和当年东汉末年的时候像不像?”岳翔又往嘴里塞了一大串烤肉,看似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肉上,含含糊糊的来了这麽一句。 “此话怎讲?”董明川看着岳翔,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说白了,现在的辽东早就不稳当了。原本宁远伯守辽东,虽然行事飞扬跋扈、独断专行。然对军民百姓盘剥的还不算厉害,老百姓紧紧巴巴还能过的下去。但是自从万历那个昏君王八犊子派了高淮那条腌狗来辽东搜刮洗掠横征暴敛,弄得辽东饿殍遍地十室九空之后。辽东的根基就已经开始完蛋了,人心已经开始散了。” “最终高淮整的天怒人怨,最终激起兵变,结果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个烂摊子无人收拾。现在过了几年看似有所好转,其实人心已经变了。旧有的权力格局正在崩溃,新势力正在崛起,要不了几年我看辽东就要变天了。” 岳翔这番话说得堪称是石破天惊,简直再没有比这更大逆不道的表现了。公然骂当今天子是昏君王八蛋,这被人听见直接就能就地正法了。 董明川吓的脸色都变了。赶紧示意他住嘴,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小声说道:“子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说不得,要掉脑袋的!我看你是有点喝多了,这话我当没听见过,今天就打住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回来!你怕什麽?!我这是有事要和你商量呢!”岳翔一把拉住了董明川。“这里是辽东,周围也没有朝廷的厂卫番子,谁能听了去?” “可是……你……”董明川紧张的看着岳翔,不知道这家伙接下来准备说些什麽。 “坐下!你瞧你吓得那样?我是骂万历那个昏君了。我骂了又怎样?现如今建虏虎视眈眈,谁还管他什麽皇帝不皇帝,若有机会我还要当着这昏君的面大骂他祖宗十八代呢!” “你说他是不是昏君?!二十几年不临朝,弄得天下衙门无人管事,以至于现在抚顺失陷了,朝廷连个管事的都找不着,兵马粮饷到现在都调不起来。” “国库空虚,发不出军饷。他皇宫内库之中金银亿万堆积如山,却不愿发钱充作军饷。难道咱们保的不是他的江山?!派狗太监矿税监搅乱天下,压迫搜刮军民,克扣粮饷,弄得百姓流徙将士逃散,彻底把咱们辽东的元气给淘空了。” “咱们辽东兵马精锐实力雄厚原本是天下诸军之冠,现在还剩下多少兵将?看看被苛政给糟踏成什麽德性?看看咱们城里的那些兵丁们,衣甲破败,刀枪腐锈,一个个面黄肌瘦,这是咱们大明朝的兵将吗?跟街上的乞丐流民有什麽区别?看看军营里还剩下多少人?都是些什麽老弱病残?辽东已经如同朽木一般啦!只待有人持锐击之,便应手而摧!” 董明川愣愣的听着,好半天才有些明白过味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说咱们辽东现在……没……没……” “正是,咱们辽东现在没兵了!朝廷也没饷银了!要不然张军门出兵抚顺只带了一万多人,只因咱们辽东堪战的兵就是这麽多,别处再也找不来兵马了。朝廷调了这麽些名将出关却迟迟不见动静,只因有将无兵,无粮无饷而已。不得已只好先叫咱们这些人组织家丁义旅先行应付,给朝廷争取时间。若是兵精粮足,万事俱备,大军早已就地出动直捣建虏贼巢,又何必以封爵利诱咱们?” 一番话说的董明川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滚滚而下。一下站了起来,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转了几圈,回头问道:“那……那现在建州叛藩要是趁机再攻打别处……” “打别处?那多半朝廷也是没办法。辽东所有的精锐已经全部葬送在抚顺城下了,关外无兵可调,皇帝又不发粮饷。这大军即便要发也只能从关内各省调动,还有筹备粮饷马匹、兵甲器械、军火大炮,最快也要一个月。现在建虏只是在观望朝廷的动静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如果到了时间朝廷还是不打,建虏十有**会再次外出大举攻掠,咱们清河堡首当其冲。” “建虏还会出来?他们抢了抚顺还不够?也太胆大包天了吧。他就不怕真地把朝廷给激怒了?他们真以为朝廷是好欺负的?” “你以为呢。这种人打你一下看你没反应,自然认为你软弱可欺,必定得寸进尺。他们不懂得什麽叫做知足常乐。你以为建虏的目的只是抢掠吗?我看他们的野心可远不止此。努尔哈赤建国后金,自称汗,已经是以和咱们大明朝平起平坐的地位自居。后金是什麽?当年宋时女真完颜阿古达建立的伪国便称伪号为金,南下攻宋逼的宋室南渡偏安江南,自己占据华北中原,强霸一时。那努尔哈赤若无这般的志向,如何敢称后金?” “你说他们想学宋时的金国,他们想变天?!想要吞灭我大明?”董明川觉得自己好象听到了什麽特别不可思议的东西,满脸的不敢置信。 蛇也能吞象? “有何不可?当年完颜女真最开始也是几百号人几十匹马发展起来的,他们的老祖宗可以办到,努尔哈赤凭什麽认为自己办不到?当年他小小的建州卫才屁大的地方,不及大明的一个县大,他带着百十号人,以十三付铠甲起兵,每仗都是以小搏大。现在的关外除了北关还在叶赫的手中,其他的地方都被他打平。此等彪炳战绩足以媲美当年的完颜阿古达,现在已经有人在传言他是完颜阿古达转世了。” “……那这朝廷大军能否按时集结出发?”董明川脸色更差,此刻心乱如麻,不自觉地以岳翔的意见为先,事实上岳翔分析的有理有节,也确实能够让人信服。 “这我从何得知。抚顺远在关外,在朝廷那些大臣们眼中不过是边塞蛮荒之地,边民的性命不值钱。只要能拖的到时候,他管你死多少人?而且朝中各部堂缺乏办事官员,剩下的人都忙着党争,难免拖延时日。” 岳翔叹了口气向南望去,举杯一饮而尽,接着又说。 “再说自从英宗朝的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对这些蛮族闹事的态度早已失去国朝开国之初的锐气,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欺软怕硬安抚为主。如今建虏已经成了大气候,兵强马壮拥甲十万。我估摸朝廷对能不能打胜仗自己也心里没底,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兵硬拼,再加上有七大恨这个幌子,那些党争的派别说不定有人主剿有人主抚,再争吵上一段时间拖延一下,皇帝再在宫内和郑贵妃欢乐一下,鬼知道大军能什麽时候出发!” “这……这也太……子义,你说的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咱们辽东虽然地处关东塞北,但好歹这也是大明的城池土地,被蛮族给占了朝廷就不管?那总有一天蛮子打到北京城下,朝廷也当看不见?” “那朝廷的令喻邸报你也看了,可有一字提到说有关大军争剿的事宜?” “这遭千刀的朝廷,难怪有人造你的反!尽是贪官污吏,败坏国事!”董明川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好像气球膨胀到了极限一样破口大骂,骂声响亮之极。但是骂完了他也没话可说了,无奈的坐下。愁眉苦脸的说:“既然朝廷指望不上,我等又能如何?这便如何是好?子义你有何话说?” “嘿嘿,现如今这世道乱相以生,咱们可不能指望朝廷了。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正好朝廷下了令喻,正是咱们兄弟出头之日,何不顺水推舟,效仿汉末群雄,做番事业出来。” 四 “做大事?做何大事?”董明川打了个激灵,眼神中带着戒备之色看着岳翔。汉末群雄之中最有名的便是孙曹刘三雄,各自开国称帝,难道岳翔想学他们…… “如今建虏叛乱,辽东各地转眼之间就要烽火连天,以后的世道就是谁手里有兵马谁就说了算了。咱们只要能趁机拉起咱们的队伍,发展壮大,相机立下大功,将来朝廷封赏,辽东定有咱们的一席之地。就算立不下功劳,自保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咱们能拉起多少人,就这百十人……” “当年宁远伯也是从小兵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当初李家才有多少人?” 董明川身子一震,看着岳翔。只见他眼神之中凝聚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坚定和沉稳,不像是随口说说。那大马金刀坐着的样子,还真是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好大的志气,原来他竟想做第二个李成梁! 董明川暗叹看来清河城还真是藏龙卧虎,平时看不出来,一遇见事可就显露出来了。他挠了挠头说道:“子义莫非是想集义兵对抗建虏铁骑?只怕就凭咱们这点人马成不了什麽事,建虏凭依铁骑快箭冲锋陷阵锐不可当,连官兵都不是对手。义兵又岂能得免?君不知辽东民谣有传,女真破百可敌万,女真破万天下乱。如今建虏声势如日中天,拥精甲锐骑数万,我等又凭什麽当其锋芒?” 如日中天,岳翔心中苦笑。现在只是开始,女真铁骑真正如日中天时的恐怖你还没见过呢。不过如日中天不代表不可战胜,七年后努尔哈赤在他声势最威震天下的时候意外兵败在一个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之下,当时整个天下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都认为他会赢,结果他却输得一败涂地,最后连一条命也赔了进去。从而成就了另一个人的传奇。 袁崇焕在宁远可以做到,那麽清河城有什麽理由做不到?况且现在的女真八旗的战术基本还是依靠野战骑射,攻坚装备颇为简陋,还远没有像以后那样精良犀利。攻打其他女真部落那样低矮残破的土城墙可以,但是对付明军类似清河城这种城高池深的要塞却并没有成功的先例。 而明军在关外的威慑力还没有像几年后衰退的那麽厉害。在这样的条件下,难道明军真的没有一拼之力?真的只有等到七年后的宁远才能阻止的住八旗军的残暴铁蹄? “建虏铁骑摧锋陷阵确实非同凡响,但是他的战马跑得再快也不会爬城墙吧?他的弓箭再厉害也射不穿城门吧。野战争锋非我所长,然而凭坚城用火炮却是我等的长技。建虏不善攻坚,只要能在城下让他死伤惨重,自然退兵,到那时何愁大功不立?何愁名声不张?何愁无人前来投奔。” “这样……这样能行吗?”董明川将信将疑,他实在想不通岳翔为什麽看起来有些不对劲,想不通他那些奇怪的自信和念头究竟是哪儿来的。 “能行,一定能行!”岳翔的声音斩钉截铁。因为他知道,在七年之后,宁远的明军就是这样打赢的。当时的情况甚至比现在还要凶险百倍,面对以排山倒海之势南下的八旗铁骑,在孤立无援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那支孤军以无尽的勇气力挽狂澜创造了奇迹,最终铸造出了明末第一强军的威名。 饭局持续到寅时,在送走了董明川之后,岳翔回到了屋里,呆呆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遇到了什麽事,他是叫岳翔,但是此岳翔并非彼岳翔。四天前他只记得他和同事一起玩野外生存的时候在深山里遇到了山洪暴发,他的宿营帐篷扎在一个水潭边上,结果他被瀑布突然砸下的洪水激起的大浪卷进了水潭里,在水潭底下被卷进了一个黑洞里,然后就人事不知。 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在这里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叫岳翔的人。同时他也知道了这里到底是什麽地方,明万历末年,辽东清河城,自己莫名其妙来到了古代。 他开始的时候感到庆幸自己没死,但是很快却又感到恐惧,因为自己不知道怎麽回去。同时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人。这种只有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突发在自己身上,令他非常的彷徨恐惧,不知所措,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惜梦是会醒的,而他等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于是他决定暂时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城内某个大户家的二少爷,他了解这个古代人头脑中所有的事。但是还没有等他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却想起来如果真的是自己所熟知的历史的话,那麽战争即将开始。汉民族不可阻挡的一次空前灾难即将到来。 一般人的正常反应是赶紧设法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但是鬼使神差般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麽改变些什麽,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麽。 改变历史?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况且他对这时期的历史并不熟悉,想改变也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但是他觉得此刻的历史已经不同了,因为自己的到来。 他很推崇的一个理念就是蝴蝶效应。 也许添加了自己的这个细微变数在内,真的能够影响以后历史的走向。比如说当萨湖浒大战的时候,如果能够提醒明军不要分兵,是否可以避免十几万精锐主力最终被各个击破的悲惨结局,至少就算是败也别败的那麽惨。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是他觉得既然老天安排自己来了这个时代,肯定是背负着某种特殊的使命,也许来到这里是自己命中注定,决不是什麽偶然。这世界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由因果相连的,前世的因种今世的果。 既然自己命中注定来这里做些什麽,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该做些什麽,但是他相信自己以后肯定会发现的。 他特别相信命运,这大概和他以前的经历有关。 他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打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曾经两次踩到过地雷,但是都幸运的没有爆炸。最惊险的一次守猫耳洞被越军半夜掏洞塞进来一颗手榴弹,结果除了他整洞的人非死即伤,他离炸点最近结果连轻伤都没受,一块弹片正好扎在他军用皮带的铜扣上。 那皮带是他那天身上穿的唯一的东西。 从那时起他就相信冥冥中是有命运存在的,阎王叫你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命里不该你死,怎麽也死不了。 屋外面响起女人说话的声音,有人指挥着下人们收拾碗筷残羹。岳翔感觉眼睛有些难受,大概是烧酒的酒劲儿上来了,脑袋上的伤口更是阵阵的抽疼。闭上眼睛用手揉太阳穴,同时感到口渴。 他从床上坐起来,四下找水不到。正要出去的时候又听见外面传来了女人的训斥声。 “我把你这没心肺的扫把星破落货,子义刚能下地你又让他喝酒!你是不是盼着他早点死哪?!你便是这般伺候你男人的?是不是想吃家法!?”这个声音显得老些,是个女人,骂的声音很大,非常的刻薄难听。 “不……不是……是相公他强要逼着我……”这个声音比较年轻,同样是女人,显得颇为惶恐。 “你这扫把星,什麽事都怪到我儿子身上。”斥骂的声音更大了。 岳翔皱了皱眉头,出到屋外说道:“娘,是我让她给我酒的,您别嚷嚷了。不就是喝点酒有什麽大不了的,去,给我弄点水端我屋子里,我口渴。”最后一句是对着正低着头挨训的那个年轻女子说的,岳翔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女子如蒙大赦,眼中露出一丝感激,赶紧对着岳翔的母亲做了个万福,匆匆离去。 “儿啊,为娘正在替你教训那个不守妇道的扫把星,你怎反倒替她说话?”这中年女人年纪约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锦缎夹袄,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眉眼之间还颇有几分**风韵,身后跟着两个丫环,典型的一个地主婆的模样。 岳翔对这个“母亲”可是并不怎麽感冒,任何事情的改变也许他都能适应,但是亲爹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变更的。他对面前这个土老冒的陌生中年女人实在是提不起任何亲近之心,只是随便的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身子骨才好了几天,天天都能听见您训这个训那个,吵的我脑袋都要裂开了,想睡一交都不成。” 黄氏却不以为意,显然是特别宠岳翔,连忙让身边的两个丫环搀着岳翔进屋重新让他躺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示意连个丫环出去,坐在床边小声的说道:“儿啊,你知不知道抚顺城出事了?” “知道啊,怎麽了?今天邹军门把我们召去就是说这个事,建州蛮子闹事。”岳翔只是笼统地说了一下,怕把真实的细节说清楚了吓着她。 “你大哥子仁去了抚顺,到现在还没消息,你说这让人着急不着急。” “啊,那谁也没办法。现在那边那麽乱,谣言满天飞。听说辽阳佟家有人投了建州蛮子,领了叛匪进抚顺城里应外合,抚顺那边听说沿途几十里都看不见活人了。我哥估摸着不是遭了毒手就是给蛮子掳走了。人的命天注定,现在只能等消息了。” “我看哪,你大哥怕是凶多吉少。你爹这两天为这事儿着急上火,你又在床上躺着。等会儿老爷子要是过来看你跟你提起这事,你可别再惹他生气。万一你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岳家以后你就是顶梁柱了。” 岳翔奇怪的盯着他妈看,只见黄氏嘴上虽然这麽说,但是眼角却透着暗暗的欣喜之色。他顿时明白了,看来这斗争真是无处不在,眼前这个女人说不定心里早就心花怒放了,盼着他哥哥早点死给他腾位置呢。 黄氏,也就是他母亲是他老爹的二房小妾,他跟他大哥其实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将来他老爹一挂肯定要牵扯到由谁继承家长宝座的问题,按照规矩家业肯定是由老大继承,到时候如果兄弟分家,他和他妈能分多少就不好说了。现在他哥恰到好处的消失,他这个候补便自动转正了,难怪黄氏高兴。 真是妇人之见,都什麽时候了还有着闲心在这儿勾心斗角。等建州兵打过来,再大的家业业的拱手白送给人家。岳翔感觉有点烦,但是又不好明说,只是说自己头疼想睡。恰好这时他妻子陈氏端着茶壶进来了,他便叫陈氏伺候自己喝水,趁机把老娘给打发出去了。 陈氏端着水碗喂他,岳翔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十六岁就嫁过来了,今年自己应该是二十四岁,算起来和陈氏成亲也有七年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女人算不算是自己的老婆,但是算不算都没差。 反正她只要认为自己是她“官人”便成了。 陈氏发觉岳翔看她,眼神似乎有些内容。脸上顿时浮起一层娇媚,本来她的相貌长的就漂亮,这一含羞带俏更撩人了,岳翔感觉自己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欲望。 管她是谁的老婆,既然她自己承认是我地女人,不用白不用。反正说不定什麽时候女真兵就打过来了,先爽个够本再说。他拉住陈氏的手,轻轻凑到唇边吻了一下,柔声说道:“宝贝儿,把门关上伺候伺候你老爷。好些天没疼你了,怎麽觉得你丰满了。”说着伸手在她的腰间轻轻摸了一把。 陈氏脸变得更红了,这个丈夫平日里只知道吆五喝六打拳踢腿,或者跟他那帮家丁们出去游侠打猎惹事生非;要麽就是关起门来读书不许自己打扰,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温柔风情。今天是怎麽了,莫非把头跌了一下却转了性不成? “相公,这青天白日的,叫人听见了可要羞死人。婆婆知道了要骂的……”眼前这个时代女人讲究三从四德,丈夫就是妻子的一层天,丈夫对自己表示出宠爱,哪怕心里不高兴脸上也要表现出心花怒放的样子,更何况陈氏心中还真的是高兴。 刚才婆婆臭骂她的时候丈夫替自己解围就令她惊讶,平时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而且此刻看丈夫的眼神、神态似乎和以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以前看自己的时候就像看一个下人,而现在眼神中带着某种温柔、某种爱意。似乎真正是拿自己当妻子看待了。 女人敏锐地感觉令她察觉到自己的男人似乎有某些说不出来的地方变了,但是这种改变令她高兴,看起来老天爷可怜她让她的丈夫懂得疼她了。作为这时代的女人她嫁给男人后唯一的盼头就是希望得到男人的疼爱。 现在她得到了,所以她欣然地接受了这种改变………… 六 岳翔的忤逆宣言在岳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他走了之后,岳老爷子当场给气的翻了白眼。 要知道在这种封建时代,君是臣的一层天,父是子的一层天,男是女的一层天,这叫三纲。老子说的话儿子必须无条件服从,哪怕是荒谬的、甚至让你去死你也得去。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这个道理,这是几千年儒家思想根深蒂固派养出来的行为准则。如果有人违背了这个准则胆敢忤逆犯上,就是所谓的乱臣贼子,要受到所有人唾骂的。但是岳翔并不在意这个。 他虽然算是个孝子,但是他并不把这个岳员外当成自己的亲爹看。 况且从小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的他对所有的封建思想制度都持蔑视态度,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几十年,就算是他亲爹也不能勉强他作他认为不对的事。 即使是现在回到了古代也是一样。 众人慌里慌张的把岳老爷子救过来之后,老头顿足捶胸、连哭带骂,声称要去报官把这忤逆子抓起来,众人有的劝有的附和。黄氏虽然没在当场,但是很快听说了他儿子的惊人举动,差点没晕过去,想到内堂去替儿子求情结果被岳员外一个耳光给打出来了。 老头嚷嚷着要去府衙告状,结果到底还是被人给拦住了。清河城里只有个副将老爷邹储贤,还是个大字不识的丘八老粗。衙门里唯一识字的就是几个书办,但是统统不管事。本应设个通判副职,但是这个职位一直空缺。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跟这邹军门去告状都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说得明白。 况且听说正是这家伙撺掇岳翔组织家丁民团,自己去找他告状,那还不是去找钉子碰。现在岳家的家丁大部分都是岳翔招徕的,虽然名义上的家长还是岳员外,但是基本上两人要是起了冲突那些家丁肯定听岳翔的。 众人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来个双管齐下。第一各族中长老立刻召回自家的年轻人,岳翔的人马中有三分之一是族中的年轻后生。第二断了这些人的粮饷,让他们明白明白谁才是给他们发工资的主子。 要说众人这两条计策还算是可行的,到时候没了家族的支持就凭你孤身一人如何养活这两百多人?恐怕连两天都坚持不下去,岳翔再混也不会带着人跑到自己家来胡闹吧。 当然前提是岳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想什麽别的。他不把这儿当家还把那儿当家? 岳翔来到衙门,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几百号人登记造册也不是简单的事,几个书办详忙得满头大汗。岳翔看着自己的队伍还算是有秩序,心中比较满意。但是随即又有别的事发愁,这些人虽然剽悍,个人能力也许出众,但是都没有经过什麽正规的训练。凭他们去抵挡八旗军的锋芒实在是难以想象。 萨呼浒之战时明军调动的是全国范围内第一线的精锐实战部队,如刘铤、杜松等都是当时朝廷中最战功彪炳的猛将,可说是身经百战之师。 连他们都不是对手,更别说这些未经训练的家丁了。岳翔其实觉得就算是训练了也未必有用,但是总比不训练要好些。他自己也曾经当过兵打过仗,知道训练的重要性。作战是讲究群体配合的,个人能力再强不懂得配合在战场上也只是送死而已。 但是该如何训练呢?现在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他一点也不熟悉。教他们队列、射击、匍匐前进?现在步枪还没发明出来呢,火枪大概就是跟他见过打猎的土炮差不多。现在军队里操练的是弓刀矢马步箭、旗鼓号角,这些他全都不了解。 况且从明军惨不忍睹的战绩可以证明,这些训练方法已经落后了,根本抵挡不住女真骑兵的进攻。 大概唯一被证明有效的就是袁崇焕提出的凭坚城用大炮的死守策略吧,毕竟他凭这策略打了胜仗。如果一个蠢方法被证明有效,那就不是一个蠢方法。但是大炮……岳翔看了看远处的城头,那些原始铁炮的样子实在是让他提不起来信心。那种玩意打一炮的威力大概还没有一枚手榴弹厉害吧。 究竟该想些什麽办法呢?对抗骑兵冲锋的手段,岳家军发明过重装步兵砍马腿。但是现在的明军之中没有哪支部队有这样的勇气,甚至中国历史上也只有岳家军这麽一家成功过。 以骑兵对抗更加不用考虑,现在清河城内总共有马大概一千出头,有一半是出苦力的驽马,能让骑兵作战的只有五百多,就凭这点人出去跟数万八旗军拼,还没打可能就全跑光了。况且女真破百都可敌万了,当年皇太极围大凌河的时候曾经和祖大寿打赌,要祖大寿出一千人,清军出十人互战,清军输则退兵,明军输则投降,祖大寿都没有应战。 现在的明军战斗力还远不如那时的关宁铁骑,估计更是白给。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凭城固守一条出路,清河城的城墙大概有六七米那麽高,是外层用土坯砖中间用夯土垒出来的。岳翔总还是觉得太低太不结实。也许看惯了钢筋水泥动辄几十层建筑物的眼光再看这些城墙是有些豆腐渣,但是当他了解了这样的城堡按照现在大明朝的军工标准来看已经算是坚城了之后,也就没再说什麽了。 他总算明白宁远之战时后金兵为什麽能把城墙挖出十几个大洞来,他当时还对着自家的墙琢磨了半天,心想什麽工具能把几米厚的砖墙给挖塌出大洞来?现在才知道这时的砖墙和以后的可不是一回事,这时的砖墙和土墙差不多。 “子义,你可来得晚了,全城就你是最后一名。”岳翔正看着远处的城墙**,邹储贤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这人有个好处是平易近人,和岳翔在一起时不摆官架子。岳翔赶紧躬身施礼道:“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邹储贤身边照例又是跟着一帮随从,其中有几个岳翔认识的,邹储贤的副手张旆、还有守堡官张云程等人,平日里都是熟人。 岳翔待要一一见礼,邹储贤摆了摆手,说道:“现如今咱们大家伙儿都是坐一条船的人,这条船便是清河城。建虏不来攻便罢,倘若真的来攻还需同心并力,你也莫要再这般客气了。”此刻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邹储贤自然是竭尽全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谁能给他带出人马来,他就对谁客气的要命。 “请大人放心,岳某虽然不才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忠君报国的道理还是懂的。只因召集人手花费了些时间才姗姗来迟,今后大人但有驱驰尽管吩咐便是。” 岳翔自然也是要表个态。邹储贤很是高兴,勉励了一番朝廷不会忘了你们的赤胆忠心,将来定有封赏之类的废话之后,带着人便进了衙门,留下堡官张云程在这里维持秩序。 闹哄哄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岳翔的队伍算是完事了,张云程便让他把队伍先带回去听后调遣。岳翔便问他既然这帮人现在成了官府批准的义勇民团,不知他这个都司的关防什麽时候能发下来,还有这些人的粮饷兵甲谁负责。 张云程挠挠头,一脸苦相:“子义,这关防倒还无事。待到清河的名单报上去,朝廷审批下来大概要等个把月吧,总之少不了你一颗大印。只不过这兵甲器械还有粮饷只能你们自家想办法筹备了。我这个五品堡官还欠着四个多月的饷银没发呢,哪里去给你们找粮饷。兵库里能用的家什已经全都搬上了城头,官兵自己都不够用,谁还顾得上你们?” “什麽?咱们清河的兵库不是一向号称兵甲足备能支撑万人吗?怎麽连这点儿人都不够用?”岳翔大奇,其实他没指望官府能给他的手下发工资,但是连武器装备都没有可未免就太不够意思了,这不是明摆着那他们当炮灰吗。 “嗨……你是不在军中,这里面的事儿……”张云程将岳翔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那些都是装样子用的。说是能够装备万人,其实真正能用的大概只有六成。其余的都是年久失修中看不中用的摆设,为了应付上官视察放在兵库里的。只图每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前来考功时能评个优而已。” 说着看岳翔满脸惊疑之色,张云程自己也是脸色难堪。“我营里的武刚车五十六辆,真正能跑起来的只有十辆,其余皆是破损残缺,勉强拼凑起来,只不过外表粉饰光鲜而已。根本动不得,一动就要垮。至于军器铠甲锈烂残破更是家常便饭,本城的家底儿就这些玩意,哪里还够你们用?” 岳翔听得目瞪口呆,但是这时候张云程没有理由骗他。他呆愣了半天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诺大的清河城兵库内竟然就是存放着这样一大堆破烂垃圾,堂堂国家的正规军队竟然腐朽到了这种地步,不打败仗还真是没天理了。 “没办法啊……朝廷拖欠饷银迟迟不发,当兵的连肚子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事。”张云程叹了口气,满面愁容的看着岳翔。 看起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数倍,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对于这样一支缺乏斗志、士气低落、装备严重不足的队伍来说,女真破百可敌万的传说也许不是没道理的。岳翔沉默了片刻后让自己的家丁们先行回去,然后对张云程说道:“能不能让我上去城墙上看一下。” 张云程以为岳翔是要熟悉地形,便带着他上了城墙。心中还暗赞毕竟是文武双全,懂得临阵查探地形,前面的十几拨人没有一人提出过这个要求的。 这座清河城的城墙显然不如北京八达岭长城般坚固雄伟气势恢宏,但是这种历史的真实感更加让人激动。 岳翔还是头一次站在真实的古城墙上往下面看,周围全都是顶盔贯甲的士卒,其中肃杀气氛感染的他不由得也心生敬畏之情。这可是真正的城堡,想象着也许不久的将来人山人海般的女真骑兵将像狂潮一样淹没城外的平川,一次又一次猛烈冲击脚下的城墙,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城墙马道的宽度大概有三米左右,女墙系砖石结构,平胸齐,上面密布着炮眼。每隔十几步便有一处堆放着滚木擂石,甚至还有夜叉擂、狼牙拍、铁火床等大型守城战具。城墙的马面上面建筑有敌台碉堡,有人在往里面搬运弓箭炮石等的东西。 城外放眼看去是三道壕沟,每到壕沟都宽达数米,一丈多深,内沿都有一人多高的羊马墙,三层防线用吊桥相连,士卒或各守岗位,或往来通行络绎不绝,不见混乱。 岳翔看到了这里心中才稍微又有了些底儿,明代守城战术基本承袭宋代,两宋时期因为北方游牧民族大举南下,宋朝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在野战当中往往吃亏,战略上采取守势。因此守城的战术发展的堪称登峰造极。明代守城主将们奉为经典的就是南宋陈规所著的《守城录》,讲究坚壁清野层层设防,遏制攻方优势的战术。 所以一旦一座城池下定了决心死守,修筑的防线复杂规模也往往是很惊人的。 不过再坚固的防线也需要人来守卫,真打起来谁知道这三道防线能撑多久?但是表面上看岳翔除了觉得城墙不够高不够厚之外,也说不出什麽别的毛病来。他往远处看了看,清河城四面环山,只有东方一条路通鸦鹘关。 岳翔想了想,指着下边说道:“小弟有一事不明,为何将火炮全都布设于城外?” “此乃营战惯例,两军交锋火器为先,故此铳炮皆在最外围,以利打放。” “建虏若来,必先破鸦鹘关,倘若奔至城下,如何应敌?是出城野战,还是闭门死守?” 这年月凡是长期在北方边塞镇守的武将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对付游牧骑兵的法子,更别说戚继光上任之后他的《练兵实纪》也就成了长城沿线九边镇守官兵操练的标准教程。对于岳翔的问题官方答案应该是:依靠城池出城野战。结车阵自守以应付对方骑兵冲击,然后充分发扬火力优势击溃敌军阵脚,最后骑兵出击,步兵掩杀。 但是以清河城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些事情显然都是不现实的。所以答案是明摆着的,阵地防御战。 但是张云程却觉得岳翔似乎有什麽话想说。 “子义觉得应取野战还是固守?” “出城野战,咱们清河之兵比张镇帅的辽东精锐如何?况且我军作战向来喜欢以火铳枪炮环列结阵。与此平川之地,贼骑若来呼吸之间便可冲至近前,而我放炮打铳只来得及打一响便无以为继,贼骑一旦陷阵而入,士卒往往大溃,白白将这些火铳铁炮送于贼人。昔日戚少保练兵乃是先练出精兵,兵精才能利器。如今我清河器称不上利,兵也不算精,如此生搬硬套,嗨……”岳翔摇了摇头。 换了别人如此不客气的指责,张云程早就赏他一顿鞭子把他扔到大牢里去了。但是岳翔的名声素来响亮,现在又是几百人的头领,自然要区别对待。 “子义所言甚是,不过这套路是咱们塞外诸边镇的将士们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老把式了。和蒙古鞑子打了百十年仗一直用的这一套,如今想改也不知从何做起。”张云程对岳翔的意见表现得很以为然,但是这种传统事情谁也不知道怎麽改变。 “建州八旗可非蒙古鞑子可比……”岳翔心里知道八旗军是这个时代可说是地球上最具杀伤力的野战骑兵部队,已经衰落的蒙古人怎麽可能和他们相比。 “子义有何高见?别藏着掖着了。” “我没什麽高见,只知道火器乃是攻守利器,建州叛匪若来攻,咱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火器铳炮。必须将这些东西置于一个叛匪够不着,咱们又能随意开火的地方。” 张云程有点明白了,“子义是说……” “叛匪所持仗者铁骑快箭,野战争锋,攻坚非其所长。尽撤城外铳炮兵将,全部搬进城里置于城头之上,凭城墙,用火炮,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七 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岳翔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跟张云程在城头说了半天,他才明白自己的意识和这些古代人的意识还是有很大的差别,自己认为一些理所当然的常识性的道理张云程却觉得匪夷所思,好像没听说过,或者不容易接受。 岳翔的意识里战斗一旦打响当然是以火炮为主,一切的战术都要围绕炮兵来策划,以他现代军人的思想当然知道火力的重要。但是张云程的意识还是以冷兵器拼杀为主,只当火炮是一种辅助性的武器,他认为最终战斗的解决还是要靠面对面的刀枪厮杀来定输赢。 这和当初坦克刚发明的时候世人对他的态度是一模一样,这就是传统的力量。每当一个新概念提出的时候所面对的阻力往往是他人难以想象的。 而且岳翔所提出的移炮上城计划也有现实性的困难,原来清河城中库存的大小火器,包括虎蹲炮、灭虏炮、威远炮、大小将军、弗朗机、碗口铳林林总总有几百位,若再加上单兵持有的三眼铳和鸟枪,总数超过一千。若是都搬上城去,上千铳炮一旦打放齐射,那种强大的后坐力以现在清河的城墙来说很可能受不了。 要知道此刻的这些火炮都是些原始的家伙,除了少数大将军炮和大佛郎机有炮架之外,其他的都是直接放到地上发射,此时红衣炮还没引进,炮手打炮只凭经验和直觉,用不着专门的瞄准设备,倘若架到城墙上,城墙就成了直接受力面。 清河的城墙是以内部夯土砸出来的,外部再包上一层土坯砖,成化年间的产物,距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虽然现在看似坚固,但是谁也不敢打保票说在持续受到炮火后震的情况下不会突然被震塌一块。 城墙要是倒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另一个原因看似可笑,但是却更加现实,为了安全起见。 原来这些火炮的性能参差不奇,铸造工艺有好有次,炮手的水平也不一样,万一打放不好极容易炸膛。而且炮手中迷信思想严重,点炮的时候都有规定要先祭炮神,说是炮神发威有炮风。点火之后要退出一丈开外以示对炮神的恭敬,倘若有不退开者被炮风触及,炮神发怒便要毁炮炸膛。 后来这条禁忌传来传去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火药炮弹都放得远远的,点火之后所有人都要退开一丈之外,这样万一炸膛才不会伤人。 城外面积广阔自然可以如此施行,城上面积狭小,铳炮排列必然紧密,点了火之后除了往下跳根本无处可退。况且火药炮弹也只能放在旁边,万一炸膛或者火药被火星溅落极易引起大事故,炮手害怕,再上规矩特别多,自然不敢上城头作战。 而且将官们普遍也信这一套,就是戚继光的兵书里还有专门的篇章论述时日凶吉本命冲克,和皇历差不多,更别说普遍农民出身的大头兵了。 岳翔真是感到无话可说,感觉跟张云程费了半天吐沫大概算是白费了。人的观念就是这样,现在这种招数能应付就应付,真等应付不下去了才会想办法去找新的法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有长远眼光。 在这个大时代的背景下,只凭个人的力量想要改变某些传承了几代的观念实在是太难了。人家两百多年来就是这般打仗的,虽无大功也无大过,你现在跳出来说用我的法子可以让你们打胜仗,而且法子在人家看来危险而陌生,人家凭什麽相信你?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对手也是新兴的势力,不搞点新花样出来是对付不了他们的。可惜现在他们没人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岳翔并没有死心,张云程也就罢了。邹储贤可是真正上过战场,听说还去朝鲜打过小日本的猛将,他应该对这种实战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才对。城墙不结实现在可以抢修加固,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问题。 他边想边往衙门走去,但是半路上却突然看见李守才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主子……不好了,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岳翔等听李守才说完,顿时气的脸色铁青,大步流星的就往家里赶。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却看见门口聚集着一大堆人,正是他手下的家丁们。而数量比原先减了不少,各个满面愁容垂头丧气。看见岳翔过来才精神稍震,赶紧围拢过来。马三道上前说道:“主子,刚才族里来了不少长老,把年轻后生们都叫回去了。老爷子传出话说要遣散我们,以后就没我们的月例口粮了,这便如何是好。” “别担心,没这码子事!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岳翔心想这老家伙还真跟我卯上了,这招釜底抽薪用的不赖,是不是以为我不敢跟你这个“爹”翻脸?叫你一声爹是给你面子,老子的亲爹还在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活得好好的呢! 岳翔上到门前用力拍门,大门紧闭,只是门后面有人答话:“谁呀?”听声音是彪叔。 “我!快点开门!”岳翔听他不紧不慢的腔调气就不打一出来,甭问自己“以前”挨家法的时候肯定也是这个老东西下的手。“谁让你关门的!快点把门给我打开!” “哦,是二少爷啊……”彪叔那令人着恼的声音带着不屑和讽刺,“对不起,老爷吩咐下来闭门十天,除非他下令,谁也不许开门,否则家法伺候。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当不起家法,还请二少爷见谅。”彪叔在说到家法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讽刺意味。 “什麽!我也不让进?!”岳翔火冒三丈。 “老爷特地吩咐了,谁都不让进。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让进。要不然少爷在外面等一下,小老儿去向老爷禀报一声,便说少爷要回家了,看老爷让不让开门。”彪叔的声音透着得意,岳翔都能想得到他那猥琐的老脸上的那种奸笑。 岳翔紧绷着脸,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蹦了起来。就是因为有这种人这种思想的存在,当年中国才屡遭外国欺辱压迫,小日本鬼子打进中国才那麽容易,才有那麽多人当顺民。 他转回身,再次对众人说道:“谁都甭怕!我再说一遍,有我的就有你们的!谁要是敢走的别怪我以后翻脸不认人!” 应者寥寥,气氛十分尴尬。众人各个左顾右盼,都不相信这场对抗中岳翔能获胜,儿子无论何时都不可能忤逆老爹的,更何况岳翔这个读圣贤书懂的圣人道理的秀才。也就是岳翔这清河第一条好汉、打虎英雄的威名在这儿镇着,众人还能抱着一线希望跟这儿等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岳翔快要不耐烦了,正准备继续砸门的时候,彪叔的声音又在传来。 “二少爷,老爷吩咐了,您什麽时候认错自领家法,什麽时候让您进来。您招募的那些家丁门客一概遣散,家里无钱无粮养这些闲人。” “……说完了。” “说完了。” 众人一听顿时起了骚动,现如今人家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自己在这里待着还有什麽意思?二百多人一个个脸色不豫,都看着岳翔。好多人都是冲着岳翔的名声前来结交投靠的,要是这时候岳翔服了软,众人估计马上就要散了。 岳翔的反应更加简单,听他说完抬起脚来对着大门狠狠就是一下。 他才不在乎别人怎麽看呢,现在是什麽时候?存心跟老子过不去便是皇帝来了也不管。这一脚匡嘡一声震的整个门框都在哆嗦,大门两寸厚的门板生生的给踹劈了一条裂缝。 这一下把个众人惊得眼都直了。一来是觉得心里热乎,觉得岳翔够意思,为了自己这些外人和家里人翻脸。二来是惊讶于他的武力惊人,那麽厚的硬木板也禁不住他一脚。 岳翔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力气如此之大。从小练武的体能就是不一样,难怪有胆子打虎猎熊。他早知道自己练过什麽样的武功,似乎曾被某位世外高人指点过,内外兼修还练过气功和轻功,但是头一次亲手使出这样的威力。 谁敢说中华武术不实用?那他是没有看过真功夫。岳翔很明白,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就是真功夫。 彪叔在里面显然被这一脚吓得不轻,惊慌的叫喊道:“二少爷,你可别犯浑。你要拆了大门是怎的?别忘了这里可是你家的房子,打坏了没人赔!老爷吩咐的事你别不听,你非得闹出人命来才甘休是怎的?”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人声响起,显然是一些下人被刚才这一声响惊动,跑来看热闹。 “闹出人命,不闹出人命来我还不闹呢!”岳翔冷笑,后退了几步,往前一助跑,脚尖点地噌的一下蹿起来两米多高,脚一蹬墙面手扒墙脊轻巧的好像一只燕子一样翻了过去。身子腾空的瞬间他心中想到了飞人乔丹,凭自己现在这身手去奥运会拿奖牌都没问题。 院内之人全都听说了岳二少爷今天发疯和老爷顶嘴的事情,老爷这回可说是动了真怒。原以为岳翔会被治的服软认罪,到底儿子就是儿子,爹就是儿子的天。没想到岳翔竟然公然砸门翻墙,看这意思他还不依不饶的,这简直和造反没两样了。 彪叔这老儿正在门后,却见到岳翔从旁边的墙头跳落,脸色不善,顿时吓了一跳。他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儿子如此忤逆老子的,简直不是血亲之人能做出来的事。 “二少爷,你莫要胡来。莫非你想把岳家毁了才称心如意不成?” “少废话,躲一边去!至此国难当头,是男人的就应该挺身而出。我毁了岳家,笑话!到头来看看是谁毁了岳家!建州叛匪杀掠辽东,不挺身抗敌便只有死路一条,纵有活路,也不过是给鞑子们当牛做马做阿哈,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我爹如此不知干系利害,听他的话才是毁了岳家。我今天决定拉起队伍报效朝廷,谁敢拦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岳翔大步来到门前,却见门闩上竟是一把铁拴,难怪刚才把门板都给踹裂了也没把门给蹬开。他举手便要下拴,彪叔上来要拉扯他,他不耐烦地就要把他往旁边推。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生生把他的手给拦下了。 “谁!”岳翔大怒,自己再怎麽说也是二少爷,这家里还有人敢和他动手不成?他一甩手挣脱,一转身却察觉身边人影一闪,一个年轻的后生闪身挡在门前。 “你!岳岐,干什麽?!你他妈活腻味了不成?”眼前站立者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后生,年纪大概和岳翔差不多,相貌相当英俊,正是彪叔的儿子岳岐。 此人从小在岳家长大,长的样子好还能讨人欢心,和他大哥走得很近,善于钻营,后来更是被他大娘收了当干儿子,此人也是练过几天拳脚把式,原本家里的家丁是由他负责总管的,后来岳翔自己拉出来一批人把他给架空了。 “二少爷,你再这麽闹下去,吃亏的只会是您自己。您是读书人,知道咱们大明律法里面忤逆犯上是个什麽罪名。我劝您还是听老爷的话,乖乖的认错领受家法,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小的不才便要得罪。” “行,没看出来你小子胆子还不小,怎麽着你还想跟我动手不成?”岳翔早就知道岳岐对他一直不服气,只不过碍着身份不能和他明着来。现在得了这个机会,看起来是想借题发挥杀一杀他的气焰了。 岳岐的眼神之中透着兴奋,他早就想和岳翔一较高下。 他自觉的才艺出众,凭什麽便要屈居人下给别人当一辈子奴仆。他投机钻营,顺利的让岳员外的正夫人收自己为干儿子,又暗中勾引岳翔的嫂子通奸偷情,便是为了一步步往上爬作准备。 况且岳家如此大的一份家业也让他眼红,他暗中发誓总有一天要把岳家的财产女人统统收入自己的囊中。现在老大生死不明,老二又在闹事,老头子给气的卧床不起,外面建州鞑子闹事满城人心惶惶,说不定这正是个机会让自己可以趁乱行事。 他明白自己背负的秘密使命,富贵险中求。只要自己成功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唯一的障碍就是这个岳翔,他一向视这岳翔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浪荡子。虽然岳翔素来武力过人,但是岳岐也不觉得自己比他差,况且他自己还有样法宝足可制敌。 你敢打我爹,我为什麽不敢打你?他心中暗恨,但是脸上却肃然道:“我是奉老爷的命令行事。老爷说了,再不认错就要把你从族里除名。这是族内长老联名写的公状,不信你看。” 岳翔一愣,上前说道:“拿来我看。” 岳岐心中冷笑,从容的把手放入怀中,猛的往外一扬。但是几乎同时他就觉得眼前一花,毫无反应之下一个拳头挂着劲风好像出膛的流星炮弹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门之上,这一拳黑得厉害,直把他打的整张脸都扁了,鼻血狂喷身子后栽,重重的撞在大门上,吐出两颗门牙然后仆倒在地昏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岳翔收回拳头,冷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早就想和我动手,其实我何尝不是也早就想教训教训你了。和我玩江湖迷烟这一套花样,你还嫩了点。下次记得撒谎的时候眼睛要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往别处看。” 说完用脚挑开他的手,他伸进怀里的手中捏着一条五彩的手帕,正是江湖中下五门中人采花常用的迷烟道具。 “也不想想我的家丁里都是些什麽人,不过是我玩剩下的东西也拿出来现世。”岳翔伸手取下门闩,大声对外面的人喊道:“进门,开饭!”………… 八 岳宅伙房大院内,乱哄哄的人群鼓噪着。家丁们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两头猪,还有大袋的米粮和酒浆。有人正在给猪捅刀子放血,猪在惨叫挣扎,鲜血迸流,人群则七手八脚死死按住大声叫嚷。岳翔在厨房内手指几乎戳到了厨房管事的鼻子上,恶狠狠的说道:“我告诉你,少他妈废话,赶紧给我生火开饭!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少……少爷……老爷吩咐……”管事平时虽然见过岳翔犯浑的样子,但是没见过折腾到这地步的,简直和土匪差不多。平时跟他老爹发生冲突矛盾,基本上都是之乎者也的讲道理,像今天这般蛮干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叫你开伙你就开伙,是不是想变成他那样!?”岳翔用手往后面一招,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拖着岳岐过来了。只见这厮被五花大绑,遍体鳞伤,给揍的没了人模样。“一个区区得下人也敢胆大犯上,难道你想学他不成?”说着周围的壮汉一家伙围上来好几个,横眉立目的瞅着他。 管事吓的都快要筛糠了,心想你自己还不是忤逆你老爹,这才是标准的犯上。不过哪里敢说,火燎眉毛先顾眼前吧。不敢再说其他的,招呼几个伙夫立刻生火做饭。 此刻彪叔也给捆了起来,岳翔此次真的是抱着大闹一场的念头来的。至此紧要的时刻,如果自己前面忙着后院又有人放火,真个是什麽都干不了。建虏随时挥军杀过来,自己首先要保证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能够完全的听自己控制。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如果有必要,来场政变也在所不惜。 现在是刚进了家门,下一步,便是设法掌握家族中的实权。自己手中目前唯一能依仗的力量就是这支家丁部队。等吃饱了,就去和他老爹摊牌。要麽交出族长印信和银钱账房的钥匙,要麽只有软禁他了。没办法,自己既然要做些大事,就必须排除某些干扰。 但是没等岳翔去找他老爷子,岳员外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同来的还有柳树坊的保甲里正、族中的各个长老以及子弟后生百十号,甚至连官面上的人也给他找来了。远远的就看见巡检司的总巡检赵东也领着几个巡检官差跟着一起过来。 岳翔冷笑,心想怪不得半天没出现,原来是搬救兵去了。他毫不在意,正好此时酒肉饭菜也整的差不多了,他一边招呼众人开饭一边向来人迎了过去。 “赵老总,你看看你看看,这逆子要把家里给折腾成什麽样才诚心如意。”赵员外看着满地的猪血和乱糟糟猪毛脚印,还有下水特有的难闻气味。直气的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这逆子,他哥哥才出事儿他就要翻天了。今天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说着举着拐杖就要奔岳翔过去,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赵老总,你赶紧把这逆子被抓到大牢里去,我不想再看见他!”岳员外给气的坐到一边,浑身哆嗦。 赵东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只有苦笑。清河城不大,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知根知底,岳翔是个什麽人物他很清楚。今天他在路上亲眼看见岳翔领着大队人马去镇守衙门,早就知道怎麽回事。心想我抓他,人家有功名在身,现在说不定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就凭我个不入流的总巡检抓他?能抓得住才有鬼。 再说就凭我这几个人,恐怕都禁不住他三拳两脚。再加上现场的这两百多人,打上门去拆了我的巡检司也说不定,还是别惹麻烦为妙。 “呦!赵老总怎麽来了?兄弟我有失远迎,恕罪。”岳翔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拱了拱手。“不知道赵老总临门有何贵干?来来来,正好叫伙计们一起过来吃喝。” 说着使了个眼色。身边立刻窜出来十几条壮汉,老鹰抓小鸡一样拉住赵东身边的几个巡检官差硬给拉了过去,大腕肉大盅酒的就摆到面前,几个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都急惶惶看着自己的头目。 “子义,大家都是自己家里的人,何必弄得如此呢。我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读过书中过秀才的人,这道理应该不用我和你讲。怎麽样?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闹了。你看你爹都给气成什麽样了?”赵东觉得自己所说的话都是徒劳,因为他觉得今天的岳翔似乎有些不同。 他做巡检专管捕盗缉贼,看人很有一手。他觉得今天的岳翔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哪儿不一样又说不出来。但是直觉觉得眼前的人和自己以前认识的人已经变的不同了。 其他的长老们也纷纷在附和,七嘴八舌的试图以长辈身份劝告、压服岳翔。岳翔只是冷笑着抱着胳膊,看着这些人围着自己浪费口水。最终不耐烦地大喝一声:“都他妈给我闭嘴!”犹如晴天打了个炸雷,震的这些食古不化的老东西们齐齐逼了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岳翔,公然辱骂长辈,这像个读书人能做出的事吗?这小子究竟想干什麽? “哼哼,你们说了半天,全都是一堆狗屁话!鼠目寸光!”岳翔面色冷硬,缓缓扫视着这些族中叔伯。“如今国难当头,正是我辈对朝廷尽忠报效之时!尔等身为大明的子民,世受国恩却不思报国,将来必临大祸。我结义社乃是奉了朝廷的令喻,你们是让我违抗朝廷命令吗?这是要满门抄斩的!将来朝廷大军剿灭建虏,必定要清算那些临阵退缩的人。咱们岳家能有好下场吗!?” 这一番话吼了出来,立刻将这些人的嘴封上了。岳员外是以忤逆告岳翔,但是岳翔又以尽忠为名反压一头。现场又有赵东这样官面上的人,更不能说岳翔做的不对。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间或又有人说不是不让岳翔组织义旅,是凡事还要从长计议,最好是和族中长老长辈们商量着办。结果又被岳翔嗤之以鼻。 “商量着办?商量到什麽时候?要是等建虏打到家门口你们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黄花菜都凉了。军中便是大将的一言堂,令行禁止,谁当头谁说了算,从来没听说过大家商量着办的!正好你们都在这儿,趁着机会今天我就明说了吧,以后岳家族里就是我说了算。我要用家产和族产来当我义社的军费,报效朝廷,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岳翔的态度着实让人感到胆寒,话里话外全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众人一个个都不知所措,赞成如何?反对如何?难不成反对你你还能把我怎麽样?但是现在的岳翔明显不正常,万一干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又以朝廷的大义为幌子,现场又有官员在场,若是反对似乎就是反对朝廷了。 当然也没人表示赞成,大家似乎僵到这里了。 “怎麽没人说话?谁赞成?谁反对?赞成的我岳翔感激不尽,今后有出头之日定忘不了今日之事。反对的便是我岳翔的对头,以后休要怪我不顾情面!” 岳翔此刻的说话简直成了恐吓一样,声色俱厉。其实就是这样,这年头不是太平盛世,不兴以德服人那一套,最有效最简捷的方法就是以武力威吓,这在什麽时候都是有效的方法。人心隔肚皮,这些人都是老油条,而且说句不好听话中国人历来最喜欢内部窝里斗,你要是好好跟他们说,不定给你出什麽乱七八糟阳奉阴违的难题呢,不耍狠谁听你的? 此刻岳翔的手下们已经全部放下了碗筷,四散站好隐隐的将来人包围了起来。赵东在旁边看着面如土色,心想着岳翔真的是要造自己老子的反了,还找了个好借口。这等忤逆之事自己若装看不见实在是有亏职责。 只不过眼前的局势实在是不妙,岳家在清河势力很大。这点事情真等报上去也不一定真有人管,等再派人下来查可能家族权力之争早就尘埃落定了,保不准岳翔已经成功登顶,那时摆平这事易如反掌。而且眼前清河城内第一要务是加强城防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战火,谁有心思管这闲事。岳翔的行事虽然鲁莽蛮干,但是再怎麽说也是为了清河城。 “子义,有话好好说。我知你对朝廷一片赤胆忠心,可在场的毕竟都是你的长辈同族,莫要伤了和气,以后你组织义社还要靠这些子弟兵们给你站脚助威呢!” 经赵东这麽一和稀泥,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麽态度了。族中的长老们大多面面相续,那些年轻后生们都崇拜岳翔,想跟着他一起闯天下求富贵,各个暗中和其他人眉来眼去。岳翔最后又问了一句:“反对我的人站出来!” 结果当然是没人动弹,于是全当无人反对。岳翔好言送走了赵东,回来对众人喊道:“弟兄们,男子汉大丈夫是该自己做主的时候了,愿意跟着我岳翔的就过来,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可都是已经在官府登记备了案的,就算是国家的官兵了。现在再说回去,晚了!这叫逃兵你们懂吗?逃兵按军法处置是要掉脑袋的!是想跟着我一起求富贵,还是被官府捉了去杀头,你们自己想明白!” 振聋发聩一声喊,结果那些年轻后生们呼啦一下全都过来了。那些长老们也制止不住,眼看着大势已去,各个愁眉衰脸。岳老爷子更是哀叹连连,岳家的权柄就这麽着被自己这个不学好的二儿子给夺走了。 这封建的权威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你不捅破它的时候看似不可侵犯;真等捅破了其实也就是那麽回事。 “父亲大人,既然你也不反对。那麽就请安居内院,颐养天年好了。以后家族中的事情就交由孩儿我来打理便是。还请父亲把族印和钥匙赐予孩儿。”岳翔走到岳员外跟前,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 “你这不孝的逆子!你想要族印,从我的尸体上找去吧!”说着老头嗷的一嗓子,奔旁边一棵大树一脑袋就碰了过去。岳翔早看出来他的表情不对劲儿,上前就把他抱住。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大乱。不过乱了一阵之后老头子也不动弹了,看样子是筋疲力尽昏睡了过去。岳翔立刻让人把自己的母亲黄氏找来,有带来几个丫环,把老头子搀扶进内宅。 “各位叔伯这便回去准备吧,小侄在这厢先行谢过了。”岳翔对着这群形只影单的老家伙们深施一礼,虽然没说准备什麽。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就是要什麽给什麽。此刻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岳翔这小子发话了。 待到送走这些老头,岳翔回到大院中。这时众人兴致都很高,好勇斗狠的人自然是服气比自己更狠更强的人。岳翔刚才显示出的近乎没人性的强硬手段让他们心悦诚服。连自己的老子都不放在眼内,这种人在世界上还会怕什麽? “大家伙儿吃好喝好啊。吃饱喝足了就回去原来的地方睡觉,不许惹事。到了明天我自有吩咐。”众人乱哄哄的答应。 岳翔转身又叫了一个年轻的棒小伙子,此人名叫岳山,按辈份管他叫一声叔,其实两人年纪差不多。他和岳翔学过拳脚把式,算是半个徒弟,天分在同族的家丁里算是一流的了,岳翔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他点头下去了。 “老李,老马,把这小子给我押到我的院里去严加看管,等会儿我要过去问他些事情。” 李守才和马三道从地上拖死狗一样把岳岐拖起来,架着他往岳翔居住的跨院方向过去了。岳翔看着他们走远,找了个座位坐下也开始大吃大嚼,一边吃一边往四处打量。直到看见岳山回来,向他点点头,然后又叫起十几个平时最能打的同伴一起闪出大院。他才站起来,擦擦手,不紧不慢的向自己的跨院走去。 跨院之中的丫环和仆人们看这位二少爷的眼神似乎较以往有些不同,都知道了这位少爷今天的惊人举动。连老爷都降不住他,这家里他可以说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了。 再加上刚才拉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子绑在树上,再仔细一看这不是那个平时风流俊俏的干少爷岳岐吗? 一看岳岐被打的浑身是伤,满脸是血,丝毫不见平时风流倜傥的潇洒劲,心想这岳岐平日里在府中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沾花惹草结下不少露水姻缘,听闻跟大少奶奶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说的上是败坏门风秽乱内宅。 并且这厮趁二少爷不在有事没事还经常往这里溜达,总想找机会对二少奶奶套近乎,虽然没有得手过,但是像个苍蝇一样招人厌恶。今日怕是事情露了底给二少爷知道了,拿住了他要算总账,大家还是小心从事,莫在少爷心情不好的时候去触他的霉头。所以一个个的都是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 岳翔慢慢的走到院中,站在岳岐的面前冷笑着看着他。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今次算是逮着机会收拾他了。 “小环,带你们主子去我嫂子那儿住一晚上,安慰安慰大嫂。今天晚上我在这儿有些事情要办。” 丫环答应一声,和陈氏一起离开,仆人们见机也溜之乎了。 院中没有了旁人,岳翔上前拍拍岳岐的脸,笑着说道:“岳岐,你现在落到我手里应该知道厉害了吧。说说吧,究竟是和谁勾结在一处,想要陷害于我?不说实话,便让你好好的爽一爽!” 说着他抓住了岳岐的手,强行扳开他的手指,手中的竹签尖直接挑入了他的手指甲盖里…… 九 一桶凉水泼在岳岐的身上,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此刻的天气很冷,他又被剥的精光,浑身冻得哆嗦不止。嘴唇乌青,两只手上的食指和拇指全都被岳翔挑开了指甲盖,血肉模糊。岳翔站在正对面,手里拎着粘着血的鞭子,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我……我知道的都说了……我全告诉你了,别……别打了……饶命……” 岳岐的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再让冰冷的水一溠更是疼得钻心彻骨。他**着连声讨饶,半死不活的好像一只快要断气的癞皮狗。 “全都说了,不见得吧。你以为我对你跟我嫂子搞破鞋哪点破事感兴趣?我才不管你跟多少丫环睡过交呢。究竟是谁派你来暗算我的?跟我说实话,否则有你小子好看的。还有谁是你的同党?他们都在哪儿藏着呢?” “是……是老爷……老爷让我来制住你,不让你胡闹。” 结果这个回答又换来了几鞭子,岳岐被抽得惨叫连连,连声大叫自己说的是实话。岳翔扔了鞭子,一把抓住他的脸。一只手从怀中取出那块迷魂帕,刚才就是这东西帮助他搞定了情绪激动的岳老爷子。 “我家老头会让你用这东西来制服我?他恐怕连这是什麽都不知道。但是我可知道,原来咱们风流潇洒的干少爷还和江湖上的下五门有交情呢。看你这样子也像是个采花贼!这东西究竟是哪儿来的?谁给你的?不说实话以后你就别想在和女人睡觉,我断了你的是非根,阉了你让你从此变成太监!” 说完岳翔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冰凉的金属感让岳岐吓的涕泪横流,下面整个缩成了一小团。 “你是不是勾结江湖匪类,想害我性命,好谋夺我们家的家产?”其实岳翔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这迷魂帕乃是江湖飞贼江洋大盗专用的道具,甚至连一般的绿林道上的人都没有,这个岳岐何德何能竟然拥有这样的东西。好在他使用的方法还不精熟,否则今天说不定就要着了他的道。 这世道混乱的时候,对任何事都要多加三分小心。宁可是自己多心,也不可一时疏忽下被别人给算计了。虽然自己是后世来的,大致知道以后的历史走向,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比别人特殊,给人暗算了一样要付出血的代价。 正在这时岳山从外面进来了,拎着一个小口袋。小声对岳翔说道:“这是从他的屋内搜出来的,这小子的炕上有暗格,里面的东西都给装在这里,请老大过目。” 岳翔接过口袋,掂了掂份量,沉甸甸的有金属声,好像里面是银钱之物。回眼看了下岳岐。却见他脸色极其惊慌,好像这口袋里装的东西比他的性命还重要一般。不仅心中起疑,探手伸进去抓了一把拿出来一看,却是一把黄灿灿的金币。岳翔大惊,这年头主要流行的货币就是白银和铜,黄金只是少数贵富人家才有。就连他们岳家也只有十几锭金元宝,这岳岐是从哪里搞来的黄金? 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金币竟有二十枚之多,份量竟有五六十两。岳山等人的眼睛都看花了,岳翔拿起一枚仔细察看,却见钱币上似乎铭刻有文字,但是却看不懂是什麽文字。他上去一把抓住岳山的头发,厉声问道:“这些黄金是哪儿来的?” 此刻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真的有人和他暗中勾结,那麽这些黄金定是与此有关。舍得下如此大的本钱,是普通的江洋大盗绿林盗匪能做得出的手笔吗? 岳岐面如死灰,浑身抖成一团。 “老大,这上面的字好像是建州蛮子那边的金文。”李守才拿起一枚看了看后,认出了上面的文字。“对,就是建州女真那边的蝌蚪字。我以前见过,听说建州蛮子那里的银钱和咱们大明的样式不同,这金币的样子我见过。就是建州蛮子那里使用的钱币。” “建州女真!?”岳翔的脑子里好像打了个炸雷,难道……难道是……奸细不成!? 岳翔顿时回想到自己所知的历史,虽然所知不祥,但是好像是在哪儿看过。说是努尔哈赤在宁远之前所有的攻坚战全都是强攻配合间谍内应。又说努尔哈赤最善于用间谍,后来打沈阳打辽阳的时候,明军数万兵马死守坚城,都是被事先派入的间谍从城内发难里应外合攻陷城池。 而宁远之所以没有陷落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袁崇焕事先派人查明并摧毁了城内的间谍网。八旗军反复强攻始终得不到城内的内应协助,最终伤亡惨重铩羽而归。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似乎融会贯通了一些事情,这岳岐难不成是建虏派到清河城的奸细?回想他以前就是岳家的家丁总管,若是自己今天着了他的道,势必要被禁锢起来。而他再设法让老头子收回成命,那些差点被遣散的家丁势必对他感恩戴德。然后他重新掌握这支武装的大权,接着设法害死自己,发展一批忠于自己的人手。这样等有朝一日建虏兵临城下,他就可以在城内趁机做内应…… 岳翔越想越惊,作为曾经的军人他知道一个处于关键位置上的内奸对一场战争甚至对一个国家的破坏力有多大。当年96台海危机的时候就是总装备部的一名少将被证明被台湾谍报部门策反,将中国沿海前线的所有二炮机动阵地和弹道导弹部署情况出卖给了台湾。最终导致军委拿下金马澎诸外岛的军事行动流产。 如果没有当时北海舰队核潜艇的拼死出击,也许美军航母编队就要再一次进入台湾海峡,重写当年朝鲜战争的历史。 难道清河城内也有这样的间谍网络不成?只有这岳岐一人还是他只是这其中之一?他是什麽时候成为间谍的?他是否还发展了别人?努尔哈赤是不是准备对清河动手了?一连串的疑问令岳翔的心火熊熊燃烧。他最恨汉奸,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却将成千上万无辜的同胞推入火坑。这种人活剐了他岳翔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看起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岳岐,没想到你小子耍的还挺大呢!和建州蛮子勾结起来了?是不是奉了建奴的命令前来做内应?那些蛮子给了你什麽好处,就这麽几十两金子?就为了这点小钱你就出卖全城的百姓?你他妈的还算不算人!?” “我……我是奉了老……” “你放屁!”岳翔大怒,不等他说完就迎面一个大耳光刮了过去,生生地把他的下半截话给打了回去。接着掐住他的脖子,把脸凑到他的面前小声说道:“你他妈的再敢胡乱攀咬,信不信我把你活剥人皮下油锅炸了你个王八犊子!” “是……是真……的……饶……命……”岳岐被卡着嗓子眼,含含糊糊说不出话来。 “你们几个全都退出去!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这个院子!岳山,带着你的人守住四周。谁敢靠近就格杀勿论!”岳翔的声音透着可怕的森寒。岳山没听清刚才岳岐说些什麽,但是没见过岳翔如此可怕的面目,不敢怠慢,招呼自己的人手持利刃将跨院围住了。 李守才和马三道对视一眼,也躬身想要退出,被岳翔叫住了。 “你们俩别走远,等会儿我还有事要用到你们。你们和岳山一起侯着,什麽时候我叫你们进来就进来,懂吗!”岳翔的语气空前的严厉,两人应诺和岳山一起退下。岳翔将岳岐从树上解下来,拉进了自己的屋内。 “跟我说实话,我就饶你一条狗命。否则的话……”岳翔拔出了挂在墙上的单刀,这是一把日本的倭刀,锋利异常。 “老爷饶命,爷爷饶命……”岳岐磕头如捣蒜,“小的全都招,是……是老太爷要我这般的,我也是奉老太爷的命令行事。我……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你放屁!我爹无缘无故的怎麽会当汉奸!?” “是……是建州鞑子那里传来了口信,说是大少爷被抓住了,要想保住大少爷的性命,便做鞑子的内应。将来鞑子打下清河,论功行赏,咱们岳家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清河城也归咱们岳家管……” “什麽?有这等事?”岳翔的心中重重的跳了两下。没想到内应竟是自己家族。自己的人马里还有没有和这岳翔勾搭连环的内鬼?这小子说的是不是实话?突然他的刀直接搭在了岳岐的脖子上,冷冷的说道:“清河城内还有谁是你的同伙?说!” 其实这时候报官才是最佳选择,但是他已下定了决心此事绝对不能让官府知道。须知内奸是自己家里出来的,要查肯定自己的这只兵马嫌疑最重,说不定立刻被解散挨个严刑审讯。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自己刚拉起来的队伍肯定是要完蛋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暗中调查清楚,不动声色的将事情解决。 “我……小的不知……小的确实不知啊!” “你不知,我家老头子整日深居简出,那有机会和什麽外人碰面。口信定是有人传进来的,你收了建虏的钱财,定是在其中勾上连下。你怎会不知道……等等,就是你吧!”岳翔突然明白过来。“就是你小子给老头子传的口信对吧!你他妈的还说是奉命行事?我看暗算我的这主意也是你想出来的对不对!?” 岳岐自知自己这些话里破绽一堆,但是凭他的智商临急之时也想不出什麽没破绽的话来。这样一个酒色之徒,平日里吹得牛皮上了天,真等遇见事情立刻就惶急无措,完全没了任何主意。现在被岳翔抓住了他话中的破绽,他连辩白都不知道怎麽辩白,就只会磕头求饶,就差给岳翔舔鞋了。 “你个王八犊子!”岳翔怒骂一声,手腕一翻,雪亮的刀光撩过岳岐的脑袋。鲜血迸溅之中一只耳朵飞了起来,岳岐惨叫着捂着脑袋就地打滚,很快半个身子都被血给染红了。 “我告诉你说实话,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下一刀就扎你的心窝子。”岳翔用脚踏住岳岐的胸口,刀尖顶到了他的心口上…… 跨院外面。 岳山站在跨院门口,旁边是李守才和马三道。十几名棒小伙子手持单刀和铁尺围着院墙站立。岳山和二人不太熟,所以彼此之间没什麽话说。马李二人则是支棱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惜离的太远,屋里人的说话之声又刻意压得很低,所以即使以两人的功力也听不清楚。 但是他们在意的并非这些事情,刚才岳岐意外透漏的口风使他们知道了足够多的信息。没准这岳家就是勾结建虏的元凶,这更加说明了清河城的危机形势。说不定建虏大军随时就会打过来,可是他们想要探听的事情却还没有眉目。 时间越来越紧迫,但是两人又不敢蛮干。这里不是他们的地头,白莲教虽然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什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简直就是神仙降世。但是内里是什麽玩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碰见信他们这套的能被忽悠住的,便是来上一千个也不怕。若是不信他们这套的,只凭自身的武功便是眼前的这十几人也难对付。 两人武功虽不俗,但是武功再高人力也有穷尽时,武功又不是万能的,浑身是铁又能碾几颗钉?单打独斗或许撑的时间久些,一旦被百把十人围起来,要不了一会就要玩完。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却听得院子里岳翔在召唤。众人进去后,只见地上仆着一具尸体,正是岳岐。心窝子上开了一个刀口,鲜血直流。岳翔招了招手,叫过来两个人把尸体拖出去找个地方埋掉。然后吩咐岳山领着人在门口等着,听他叫再进来,让李守才和马三道进来说话。 两人都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看这样子怎麽看怎麽像是防着自己一样。但是仔细想想自己应该没有漏过什麽破绽,只好稳住心神跟岳翔进了屋 “不知主子有何吩咐?”二人齐齐施礼道。 “不敢当不敢当,二位先生都是高人,这主子二字我可担当不起。”岳翔抱着肩膀看着他们,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两人的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主子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等不过是犯罪发配的刑徒,如何是高人?”马三道暗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尽管面对岳翔他没有任何把握。岳翔的武功能独自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他们俩人加在一起也未必办得到。 “哈哈哈,二位先生是白莲教中的高人。大驾光临寒舍,我岳翔竟然有眼不识泰山,委屈二位做个不起眼的家丁,实在惭愧啊。事到如今,二位还不肯以真面目视我吗?我岳翔一向和白莲教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二位屈尊在我这家中,究竟有何贵干?”话到最后,岳翔的语气转厉,雪亮的倭刀直指二人的胸前…… 十 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在家里得知家里出现了通敌的叛徒之后,岳翔就知道情况远比表面上要严重得多了。 强敌压境之际,要生存必须全城军民上下一心,但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自己家里有这种情况,别人家也未必没有。以努尔哈赤那样善用间谍的人来说,也许城内已经渗透进来不知多少特工人员了。或许有人已经被策反了也说不定。 现在要集中精力对付外来的压力,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的把所有内部不安分的因素一次性的排除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手中的倭刀上还滴着岳岐身上的血,刀尖指着马李二人,只要两人稍有异动,立刻下狠手砍杀。白莲教虽然在中国历史上颇为神秘,但是对于岳翔这个现代人来说,那不过是封建迷信而已,根本吓不住他。 他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普通人,只不过会些障眼法的小把戏骗骗无知的农民而已。论真本事真武功,两人加到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外面还有十几个人待命。 马三道和李守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被识破,但是却不知道自己是那里露出了破绽。他们俩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直是低调做人,平时也是颇得岳翔的信任。今天却是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一口叫破了自己的身份。看样子应该是最近才知道的,但是据他们所知这段时间岳翔就是一直在家里养伤,根本没有踏出清河城一步。 这城内绝对不应该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岳翔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凭直觉两人断定肯定是近期这段时间内发生了某些他们所不了解的变化,岳翔掌握了某些他们所不知道的情况。但是这些未知的情报是如何牵扯到他们的身份,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除非岳翔能够未卜先知,会使用仙术。 但是连他们这些平日里鼓吹仙术的人都不相信这一套,怎麽可能相信岳翔这个不起眼的家伙竟然真的有仙缘。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岳翔的妻子陈氏,也就是白阳教金家的后人识破了他们的身份。只有她有这个可能。但是为什麽岳翔现在才发作?这又是一个说不通的事情。 但是现在面对岳翔的逼问,两人知道再装下去也没什麽意义了。李守才说道:“岳公子当真是好眼力,在下二人再这麽装下去,倒要让公子耻笑了。但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我哪处露了破绽被公子瞧出了端倪。还望公子赐教,也好让我知道跟头栽到哪儿了。” 两人此刻对岳翔的称呼也改了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哪处露了破绽?岳翔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也许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你们的名字想要传播起来很困难,再加上官府朝廷刻意的保密,也许这个时代的人对你们两人一无所知,这都不奇怪。但是在后世的史书上,尤其是佚文野史上你们两人的名字可是大大的有名。 老子虽然没读过多少正史,但是恰好喜欢涉猎一些野史杂文、宫廷秘史,对你们两人可是久仰大名。卷入宫廷政治阴谋,公然派人刺杀大明皇太子,有明一代你们俩算是独一无二,今天却给我见到庐山真面目。 “当年你们红封会是如何与郑贵妃搭上线的?公然派人刺杀常洛太子,张差被处死,朝廷怎麽能容你们继续活到现在?” 岳翔的声音不大,但是无异于在两人的耳边打了个炸雷。两人脸色一变,齐齐倒退了一步,看着岳翔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好像眼前看着的是一个非人类的怪物一样。 因为他们刚刚听到的事情绝不可能流传的连关外这种边塞之地都知道。这件秘密的内幕所知之人非常有限,按理说岳翔这个在辽东土生土长的辽民不可能知道,也没道理知道。但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恰恰都切中要害。 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自以为会被永远封印在历史黑暗中的所谓“秘密”,其实就是后来被史学家翻来覆去研究的、被称为明宫三大疑案之首的东宫梃击案。 而岳翔恰好看过有关明后期宫廷“内幕”的一些秘闻野史(其实他最初的目的是找些宫廷艳史来研究),当他初次听到两人自报姓名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些熟悉,但是当时没想起来。后来想到之后直接出了一身的冷汗,没想到这野史上记载的两个名人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自己的身边。 大明万历一朝虽然社会政治局势相对不像后来几朝那麽乱得不可收拾。但是一个由宫廷权力斗争引发并且延续数十年直接导致了大明朝最终垮台的现象就是由此而生,那就是党争。先前的嘉靖朝虽然嘉靖皇帝后来也是经常的躲在后宫练丹不临朝,但是他其实还在暗中操纵着一切。万历朝的党争却是因为皇帝真正的大撒把而一直处在失控的轨道上。 而党争的起源来自于万历皇帝的两个儿子,朱常洛和朱常洵,甚至后来的三大案都是围绕着这两人展开的。 万历十年,万历皇帝的一次临时起意造就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朱常洛。但是女方却是太后宫中的一个普通王姓宫女,万历皇帝临时拿她发泄了自己的**。但是等爽的够了才想起来事情的严重性。 按照宫中规矩,皇帝临幸宫女,应该赐一物件给对方,作为临幸的凭证。但万历从小被他母亲和张居正老头管教的太过严厉,而那时张居正刚死不久,余威尚在。而他母亲李太则是一向对他十分严格。万历等火退了之后认为王氏是母亲宫中的宫女,私下临幸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没准又要给老娘惩罚训斥,所以没有给王氏任何信物,自顾自地溜之乎也。 谁知道这片刻风流后,宫女王氏竟然怀上了龙种。但出人意料的是,万历竟然矢口否认曾经私幸过王氏。只是这否认没有什么效果,皇帝的日常起居包括性生活都有专人记录,万历临幸王氏的事早就被记录在《内起居注》中。实在无可抵赖了,明神宗才红着脸默认了。 万历对王宫女的临幸只是一时兴起,并不当真,新鲜劲儿一过,便不想负责任,因此他对王氏都没有什么感情。李太后却站在自己的宫女一边,于是十月怀胎后,王氏生下了万历的第一个儿子朱常洛。 但是事后王宫人虽然被立为恭妃,皇长子朱常洛却一直没有被立为太子。 万历十四年正月,宠冠后宫的郑妃生下一子,取名朱常洵。郑妃聪明机灵,万历与她情深意笃,一直保持终生。生下朱常洵之后立刻加封郑氏为贵妃。消息传出,如同捅了马蜂窝,立刻引发了士大夫们的汹汹议论,认为皇长子已经五岁,生母未得加封,此时封郑妃是废长立幼的先兆。 按传统,皇位继承遵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正室没有生育,只能由长子继位,不论其母亲地位贵贱。明代士大夫最重礼法,大臣们都已将朱常洛当成太子,现在得知皇帝有意更立太子,登时哗然,群情激昂。 他们认为,确保皇长子继承大位,是维护祖宗法度,捍卫朝廷立国之本,决不能让步,不安分的分子们开始纷纷上疏。尤其是后来的东林人士,秉持正统,引经据典,义正词严,甚至骂人不带脏字的直斥皇帝私心过重。 万历恼羞成怒,但也觉得自己于理有亏,就采取拖延的办法,既不说立也不说不立。廷臣见此并不罢休,时刻紧盯皇宫,捕风捉影,宫内稍有风吹草动,即刻上疏论争,就此引出了长达数十年的国本之争。 刚开始时,万历以皇长子年纪尚幼,等几年后如果皇后确实无出,再行册立。大臣则提出本朝英宗刚四个月大就被册封太子予以反驳。万历不予理睬,后被聒噪烦了,就采取贬调、罚俸甚至廷杖的办法对付廷臣。这却使后来的东林人士的形象大为提高,得到人们的尊重。 而宣党领袖首辅申时行、王家屏则因态度不够坚决,遭到朝野(主要是东林党)铺天盖地的弹劾臭骂,最终灰溜溜的下台,荣幸的成为由争国本所引发的党争中第一批翻船的人。 万历二十一年,浙党上台坐庄,王锡爵继任首辅。他吸取前任宣党的教训,顶住压力和皇帝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万历迫于廷臣压力,玩了招避实就虚曲线救国,封常洛为王以示恩宠,但是同时也封皇三子常洵和另一个皇子常浩一并为王,这就是有名的三王并封。 此事表面上看不分高下,无有偏颇,而其真实意图却昭然若揭,是想将立储事再度搁置,以拖促变。当时皇后无子,万历打的主意是持久战,把皇后拖死,然后扶正郑妃。这样常洵将成为皇嫡子,立为太子将不在有任何障碍。 王锡爵没能领会其中玄机,又觉得皇帝做出让步已经不易,可以视为士大夫们的胜利,竟然同意。结果下场可想而知,遭到东林党人的更加猛烈的群起痛骂,王锡爵几乎官位不保。次年,万历最终同意皇长子出阁讲学,此时朱常洛已经十三岁了。 在其后的几年里,廷臣们就立太子事进行了不知疲倦的争论。在前赴后继不计后果的和皇帝对抗中被贬落马的官员不计其数,而明代东林党的开山祖师顾宪成就是其中之一。 万历二十二年,顾宪成被贬回乡。十年后,他和弟弟在无锡组织了东林书院,开始政治讲学,逐渐形成了一个江南士大夫、朝中廷臣、地方实力派结合在一起的政治集团。这便是后来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林党。 廷臣中在十几年争国本中表现活跃,骂声最大的一批人后来都成为了东林党的成员。他们积极的表现自己,猛烈攻击执政的其他党派内阁在位时对于国本原则问题软弱无能的表现。这固然提高了他们的形象,但是也彻底得罪了其他的诸如宣、浙、齐、楚、昆等诸党,为万历后期党争大混战埋下了祸根。 万历二十九年,前后经过两次“妖书案”的闹剧搅和、饱受了无数明枪暗箭的痛击,郑贵妃已经成为满朝同骂之、天下共讨之的声名狼藉的女人。再加上太后的压力、一批又一批廷臣的车**战,身心俱疲的万历终于顶不住了,宣布册封朱常洛为太子,朱常洵为福王,争国本事件至此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但是此时朝中已经形成了以东林党和秦党为一方,宣、浙、齐、楚、昆等诸党联盟为一方的两大对立阵营,双方失去了共同的目标之后,争国本期间所积下来各种恩怨开始集中清算,双方通过京察反复较量长达十余年。 去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五年,经过漫长的斗争,东林党的势力由盛转衰。被宣、浙、昆三党联手扫出朝廷。而此时宫廷内的风波早已再起,郑妃势力和浙党结盟,意图再次将太子拉下台。 其实朱常洛虽然被立为太子,但其太子位在大臣看来一直不算稳固。一是立为福王的朱常洵并没有及时到洛阳就藩,二是从内廷有流言传出,说皇长子是万历被逼无奈才同意的,早晚还将重新更立太子,甚至有郑贵妃阴谋杀害太子的流言。 不少大臣吵嚷着让福王立刻就藩,但万历先是不予理睬,后见无法拖延,又提出必须给福王庄田四万顷方能就藩。东林党当时把持内阁,坚决反对,认为这样不合祖制,强征民田,容易激发民变。在叶向高等人的谏言下,万历四十三年三月,万历不得不让福王就藩,所授田地也削减了一半。在福王就藩的第二个月,就发生了著名的梃击案。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郑贵妃宫内的太监庞保和刘成秘密勾结京畿一带白莲教分支红封会的首领马三道和李守才,派遣刺客张差手持木棒闯入大内东华门,一直打到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意图行刺太子,后被内监及时捕获。 对张差梃击太**之事,宫内和朝野引发轩然大波。 浙党认为是张差疯癫所为;东林党认为是陷害太子的阴谋。联系万历四十一年曾发生郑贵妃的内侍与奸人勾结诅咒皇太子的事件,梃击案牵连到郑贵妃在所难免。万历皇帝极力调解皇太子与郑贵妃的矛盾,一方面怒责郑贵妃,一方面迫使皇太子改变态度,由“张差所为,必有主使”改变为“此事只在张差身上结局足矣”。 此外,万历皇帝又召见群臣,表示怀念皇太子的保护人皇太后,以示自己立太子的诚意。他明令除惩治张差等人外,“不许波及无辜人”,以解脱郑贵妃。此案结局,张差磔死,马三道、李守才发远方戍守,太监庞保、刘成在内廷击毙,梃击案掀起的风波暂时平息。 对于这件事,岳翔更加感兴趣的是白莲教在其中的作用。 他很想知道这个历史上以生命頑強著稱的地下教派是如何卷进这宫廷斗争之内的,只可惜白莲教在这场大戏中只是光芒四射的匆匆的露了一小脸就消失了,几个主要关系人也不知命运如何,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相见。原来马李二人竟然是发配到了辽东清河城来戌边。 这是天意让我在这里碰见他们吗?岳翔在心里这样想着。这是偶然,还是冥冥中的必然? 也许我的使命在这里将得到第一个提示吧…… 十一 “既然公子已经知道了我二人的身份,却待如何?”马三道稳定着心神,沉声问道。此刻他的心中实在是打鼓,眼前的岳翔看起来已经知道了一切,那麽现在更没必要瞒下去了。门外还有十几个人包围着,看起来岳翔是早有预谋。 “我待如何?哼哼,白莲教乃是朝廷明令严禁的邪教,我和你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们跑到我的家里图谋不轨,我便就此宰了你们只怕也无甚要紧。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个机会,自己说清楚来我这儿究竟做何图谋?” 马三道看了李守才一眼,知道今天识别想善罢甘休。刚才岳翔已经杀了一个了,看意思如果不合作的话只怕连他们俩都性命难保。 但是究竟该说多少呢?关键是不知道岳翔对他们的事情了解了多少,从他准确地看出自己的身份并且切中要害的说出梃击案的内幕这一点上可以断定,岳翔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如果编瞎话糊弄他搞不好会弄巧成拙。也许他全都知道了,也许他并不一定知道全部,但是这个险值不值得冒? 就算能糊弄得了他,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什麽帮助吗?不一定。况且或许他转眼就会知道自己被骗了,到那时可能连一点转圜余地都不会剩下。也许不管他们说不说全部实情岳翔都不会留他们活口。但是现在这个处境下,有一线希望总是要抓住的。 关于那件事已经是次要的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设法摆脱目前的窘境,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们虽然参与过梃击案,但是你有胆量去造反谋逆并不代表当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他们不会害怕。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尽管他们参与过大事件也不能改变他们小人物的本质。况且在这里可没有宫廷内的势力再护着他们了。 在这里只能靠他们自己。 他们此刻已经认定岳翔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要让他手下留情,只有让自己显得对他有价值。李守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公子可是从遵夫人口中得知我二人的身份的?是否尊夫人已经瞧破了我二人的行藏?” “……此事我没必要告诉你们。只管说你们的。”岳翔的心里重重的震了一下,怎麽会牵扯到自己的妻子陈氏?他预感到此事非比寻常,但是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依旧一付掌控全局的样子。 “想必定是如此,尊夫人与我等同为白莲宗门的弟子,虽然红封白阳分处关内关外,但是毕竟同宗同流,时间长了难免瞧出些端倪。”马三道的口气颇为自嘲,“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连三年前京师之事都清楚,还告诉了公子。想必白阳一脉已经尽归公子旗下了吧。” 越翔的脸色依旧没变,但是心里却像开了锅。听这二人的口气,难不成自己的妻子竟然也是白莲教的人?而且还是个什麽白阳一脉的高级干部?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扯淡了!他难以想象那个成天被他老娘训斥的战战兢兢的小媳妇竟然是白莲教的头目。 “她现在是我的人,是我的老婆!她不告诉我却告诉谁去?”岳翔实在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只是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否则说不定会失态。 “那尊夫人有没有告诉公子,她本名其实并非姓陈,而是姓金?”马三道的话仿佛是火上浇油,让岳翔本就不平静的心彻底沸腾了。连名字都是假的?他呆了片刻,手中的刀刷的一抖,直接贴在了马三道的脖子上。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否则的话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同时心中暗叹,看起来今天自己将会非常忙碌…… 岳翔大哥的宅院在岳宅的另一侧,此刻陈氏正陪着岳翔的嫂子李氏在屋内坐着。 李氏的脸色很不好,尤其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叔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直接夺了家族里的大权。另外更令她揪心的是岳岐被他抓了去。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已经令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一团糟的境地了。到处都是人心惶惶,自己的丈夫生死不明,和岳岐的关系随时可能曝光,到了那时她就休想再保持着岳家大少奶奶的高贵身份了。作为妇道人家她不懂男人们的事,她只懂得女人必须找个男人依靠,她只想保住她现在的生活。 她试图从陈氏那里探听出什麽消息来,但是看起来陈氏似乎也是所知甚少。她心中还抱着一层侥幸,也许岳翔和岳岐之间只是一场误会,也许她的小叔子并不想对她如何,现在还让他的妻室过来陪伴着她就证明了岳翔对她依然尊敬。 “夫人,舅爷来了。”门外的小丫环进来禀报,接着门外就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妹子……呦!二少奶奶也在啊。”进门来的是一个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模样周正,和李氏大概有几分眉眼相似,正是李氏的大哥,岳府内唯一一个外姓的管事李亮。他看见陈氏连忙施礼,陈氏也还了一礼。李亮平日里负责跟着岳翔的大哥打理生意,平日里去外地族中各房都要托他们捎带些东西,陈氏也请他帮过几次忙,因此比较熟悉。 “大哥,来此何干?”李氏此刻心不在焉。 “嗯……大少爷有信儿了吗?”李亮似乎有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结果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话,只见妹妹的眼泪扑簌簌的滑落脸庞。他只好又说:“妹子,大少爷吉人天相,定然安然无恙,你也不要伤心过度了。” “……大哥此来所为何事?”李氏此刻心烦意乱,自然也没有多少真的伤心情绪。抽泣了一阵便止住悲声。李亮神色诺诺,尴尬的张了半天嘴,最后才说道:“这个……这个现在是有一桩难处,原本大少爷出事之前,有批货是要从辽阳发过来。现如今……不知道这批货怎麽办。咱们是接还是不接?” 岳家的生意一向是有岳翔的大哥全权打理,他这一出事,整个都跟陷于瘫痪了差不多。李亮解释现在老爷子卧床不醒,看样子是中风了,跟他请示完全是白搭。现在生意这块儿没有当家作主的人,只好急病乱投医的来找大少奶奶来商量。 李氏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麽主意,对做生意这种事一窍不通。况且她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听到这些话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突然涌上心头。 “你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我相公现在生死不明!你就只知道做生意?!你有没有一点心肝?!我不管这事!你去找别人问去!”李氏突然对她哥哥大喊了起来。李亮碰了一鼻子灰,欲言又止,只好讪讪退下。陈氏连忙劝了李氏几句,李氏的手扶着额头,面色痛苦。陈氏使了个眼色,丫环便扶着李氏进了卧室。 陈氏转身来到外面,只见李亮果然没走,脸上的表情十分黯然。看见陈氏出来忙施了一礼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夫人,不知我妹子她……” “大嫂已经睡下了,李老哥不必介怀。此事摊到谁的头上,难免心烦意乱。大嫂不过是在气头上,过两天也就好了。只是你挑这个时候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陈氏和他保持着合乎礼仪的距离,语气淡淡的。 “我知家内现在多事,只是我也是不得已。总不成大少爷出了事大家就都不过日子了吧。生意还是要做,饭还是要吃。只因大少爷待我有恩,我才要在他回来之前把生意给他看好,免得有朝一日少爷回来之后见到家里生意败落,我到时有何脸面去见大少爷?我若是不想管事,又何必来这里碰这个钉子?” “你如何断定大伯一定能平安归来?” “士为知己者死,便是大少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要替他守住这摊生意。”李亮的眼神中带着某种坚定,紧绷的嘴角体现出的线条轮廓仿佛一尊花岗岩雕像。 “其实你不是来找大嫂的,对吗?” “正是,烦劳二夫人回去替小的给二少爷带句话。李亮在岳家只是个外人,岳家谁做家长并非我所关心,我只会做生意。我只为岳家做生意,只因我对大少爷发过誓,永远以岳家的利益为先。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陈氏看着他,仿佛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给二爷带话过去的,我想二爷虽然平日里行事荒唐,但是毕竟也是岳家的一分子。有些事情他是会通情达理的。” 院外传来人声:“二奶奶在吗,二少爷请您过去。”陈氏听出来乃是岳翔的心腹岳山,便应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李亮一眼,随同丫环一起往跨院外面走去了。李亮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眼神中同样闪过某些东西,随后也离开了此处…… 西跨院内,岳翔的居房之内。 “高淮藏金……”岳翔眯缝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马三道和李守才,心中在想他们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实在是太过离奇。他更没想到自己看似平平无奇的妻子竟然是白莲教徒,而且竟然和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权监高淮有很深的关系。 万历朝矿税监几乎贯穿整个神宗在位时期,万历皇帝派遣矿税监搜刮民膏遍及山西、两浙、陕西、山东、福建、云南、四川、广东、湖广等地区,而辽东是重灾区,其间太监高淮起着极其坏的作用。 岳翔不管是取自现世的记忆还是以前野史上的记载,都知道有高淮这麽一号人物。此人颇为神秘,十年乱辽无恶不作,干下了无数的令人唾骂的缺德坏事,但是史书上却没有记载他的结局,仿佛就那麽神秘的消失了。 关于他的记载有无数的猜测,有人说他被万历帝当替罪羊处死了,有人说他被江湖剑侠给干掉了,还有人说他自知恶贯满盈自杀身亡,也有人干脆说他遭了天遣被雷给劈死了,但是哪种记载都不靠谱。 没想到今天竟然会牵扯出来这些事情,岳翔的兴趣完全被勾起来了。 “正是,高淮当年奉旨赴辽东监矿税,算算年月从万历二十七年到万历三十六年,前后刮辽十年。搜刮的民脂民膏何止千万,然而他十年内交给大内皇宫内库的只有区区四十多万两白银。大概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其余的银钱都到哪里去了?” “高淮垮台之后,靠着给他当狗腿子发家的宋希曾、余东翥、李守节、丁孟、杨承恩、佟春、徐虎、陈司房等辽东黑道上显赫一时的帮派全都遭到了血腥的清算,但是历经酷刑之后仍然没有人知道这笔钱的下落。据估计这笔银钱的数目庞大之极,大概超过一千万两白银,全都是高淮背着皇上自行贪墨的。” “高淮将这笔钱藏到了辽东的某处隐秘之地,现在这笔钱成了无主之钱。谁找到就归谁。很多人都在眼红这笔庞大财富。” 岳翔冷笑着说:“这麽说你们白莲教也看上这笔钱了?哼哼,真是愚昧可笑。如此捕风捉影的谣言你们也相信麽?你们是不是装神弄鬼的作习惯了,连自己也开始骗自己了?你们白莲教要这笔钱做什麽?造反麽?我劝你们不用费心,白莲教永远不可能成功。”岳翔说的是实话,在中国军政教合一的政权持续时间最久的就是太平天国,但是最终仍以失败告终。宗教集团在中国的市场非常有限。 “非也,这笔钱本就是属于我们白莲教的。高淮背叛了皇帝,也背叛了混元老祖,背着所有人贪墨了这笔钱,现在我们拿回来有什麽不对?我们只是拿回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笑话,高淮是奉了皇帝的圣旨,如何这笔钱变成你们白莲教的……”岳翔不屑的冷笑着,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麽,脸色一变。神色变得凝重,看着二人:“高淮……难道也是……白莲教?”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正是,高淮在入宫当太监之前,就已经是白莲教弘阳一脉的门徒了。” 十二 听闻历史上著名的太监高淮竟是白莲教中人,岳翔实在是感到出乎意料。白莲教在他的印象中属于那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教派。高翔位高权重显赫一时,荣华富贵要什麽有什麽,究竟是什麽促使他和白莲教扯上关系?这对他有什麽好处? 人在这世上追求的无非名利二字,金钱权力美女,除非是圣人否则谁也逃不过。高淮以他的所作所为自然绝对和圣人不沾边,称他魔鬼还差不过。金钱和权利他都有了,女人太监自然也不会有兴趣,那麽他跟白莲教扯在一起有何好处?吃饱了撑的麽? “你们若要骗我,也编个好些的故事来听。如此荒谬的笑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岳翔的刀锋往里面压了压,血丝顺着李守才的脖子渗出来了。 “公子,小的说的句句属实,你不信也没办法。” “白莲教如何会混入皇宫大内的?高淮和我内人有什麽关系?”岳翔实在是难以想象,那种大内禁地……怎麽可能?又不是菜市场什麽人都能随便进出,太监那可是伺候皇帝的工作,搁到现在就是中南海内的服务人员,搞不好录用规格都要往上查三代。 古代白莲教大概相当于现代的恐怖组织一样,说进去就进去了,太匪夷所思。高淮如果是白莲教的人,那麽说不定不止他一个人混进去了。 但是他的疑问并没持续多久,因为现场有两个专家。李守才用手轻推了一下刀身:“自然是大有关系……”岳翔把刀撤了回来,李守才捂着脖子,看了眼马三道,轻轻说道:“尊夫人是高淮养大的,她是唯一知道高淮藏金线索的人。” 两人交替的说着,渐渐在岳翔面前展开一幅另类的历史画卷。 白莲教堪称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民间宗教之一,其名望大概可以和佛道二教相提并论。但是其名声大多是和妖言惑众、左道旁门、怪力乱神、淫邪秽乱、犯上作乱等等恶名联系在一起,为历代统治者所欲灭之而后快的神秘宗教。 白莲教起源众说不一,但是公认是佛教净土宗演化而成的分支,相传白莲一词得名于东晋名僧也就是净土宗始祖慧远。直到南宋绍兴三年,江苏吴郡僧人茅子元成为了白莲教的开山祖师,白莲教才成为了独立的教派,不过那时还称为白莲宗。 白莲教最初是纯粹的佛教组织,但是后来发展的年代久了,教徒人员变得庞杂,慢慢的加入了别的宗教的教义,也就慢慢的变了质。戒律松懈,宗派林立,有的教徒夜聚明散,集众滋事,间或武装反抗朝廷统治。历朝历代都有白莲教活动的历史记载,北宋末年著名的方腊起事,南宋的钟相杨幺起事,就普遍被认为和白莲教有关。 到了元末明初,白莲教的活动发展到了历史的一个顶峰时期。当时朝廷暴政肆虐,天灾不断,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各地白莲教徒纷纷趁机起义,在大江南北燃起了反抗蒙古暴政的烽火。 元顺帝至正十一年,白莲教首领刘福通、韩山童假借“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谶言,自称明王出生,掀起了席卷全国的红巾大起义;白莲教徒彭盈玉在江淮一带焚香聚众,自称弥勒降世,举兵反元;徐寿辉、邹普胜建国称帝等等不胜枚举。甚至连大明朝开国太祖朱元璋据说都和白莲教分支明教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后来朱元璋吞并了元末四霸其余三人,挥师北上将蒙古人赶出中原,建立大明朝,同时也认识到了白莲教可以动辄倾覆天下的可怕潜力,翻过手来立刻对白莲教实行了严厉的血腥镇压。 当时的白莲教在战争中也已经分化成大大小小的流派势力,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有的还建号称帝,遭到朱元璋的铁腕打击之后绝大多数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但是仍有个别不消停的时不时出来折腾一下。 永乐十八年声势浩大的“佛母”唐赛儿起义,便是白莲教分支红缨会的杰作。只不过折腾得动静大,付出的代价也大。当时的明军兵强马壮,永乐帝又是明朝历史上少有的以武功著称的马上皇帝,在各路官兵精锐的围剿之下红缨会起事失败,数万门徒几乎被剿杀一空,但是唐赛儿却神秘的消失了。 唐赛儿起义后朝廷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对白莲教的清剿**,个个宗门流派被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很多消亡,侥幸剩下的也忙不迭的改头换面自立门户,和白莲教分清界限。就这样苟延残喘了几十年,到明代正德、嘉靖年间又逐渐恢复元气,很多新兴教派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诸如金禅、龙华、弘阳、弥勒、净空、黄天、混源、闻香、罗道等数十种,还有一教数名的也有不少。 这些新兴教派各不相属,教义和先前的白莲教相比早就被改的面目全非,仪轨也颇多歧异,信奉的神极为繁杂,有天宫的玉皇、地狱的阎王、人间的圣贤、老一套的弥勒佛,甚至还有干脆自己发明创造出来的诸如真空古佛、无生老母、混元老祖等等。但是基本上都是换汤不换药,玩的还是从前那套把戏。 虽然这些新教的经营模式都是走的白莲教的老路,但是却还极力想和早已声名狼藉的白莲教撇清关系,比如号称民间宗教经卷开山祖师的罗教公开在自己所著的“宝卷”经文里骂白莲教照邪水、烧香、拜日月等等都是骗人的邪门歪道,李福达、马祖师之流是地地道道的邪教,迟早要遭到天打雷劈。殊不知在朝廷眼里他们这些人通通都给算到了白莲教的一拨,都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不论你如何和以前的老师划清界限朝廷都不会放过你。 再加上这些新教同样有着白莲教从前的老毛病,成员复杂,戒律松懈,时常聚众武装对抗官府,所以更加得不到朝廷的认可。 例如罗教创始人罗清本身乃是朝廷漕卒出身,其影响力在朝廷漕运水师当中十分庞大,父子兄弟代代相传的信徒成千上万。而明代运粮军和漕卒喜欢聚众闹事是历史上出名的,万历二十八年的江南漕帮赵元古起事,号称聚众十万,流寇沿海三省,江湖上普遍认为赵元古即是当时罗教法王。 闹出这样的大乱子,这些教派更加被朝廷视为危险分子而遭到严厉镇压。一部分走下层路线的新教历经起伏最后被迫又和白莲教重新混为一体;而另一部分改走上层路线的如弘阳教、闻香教则成功转型,高淮所属的弘阳教便是其中一个最成功的例子。 弘阳教的创教人韩太湖,又号弘阳子,江湖上著名的通天大神棍。生于隆庆四年,直隶广平府曲周县人。万历十四年家乡大旱,他便离家出走四处流浪修行,其间访师求道,历尽艰苦。于万历二十二年正月十五日在太虎山中悟道,立教开宗,自称飘高祖。 次年,韩太湖进京城传教。因他交结贵族公侯及太监,为之护法,其教大盛,现如今要说京城中“邪教”的那支势力最大,以前要算是闻香教,现在首当其冲的便是弘阳教。 其实新教自从嘉靖以后,在皇宫的太监中逐渐有了影响。太监大都出身于贫苦家庭,他们来自河北农村,尤其是京畿一带。这些地区“邪教”活动频繁,很有势力,教徒们通过太监的家庭或社会关系,是不难和他们结交来往的。 所以明嘉靖以后,当社会上教派林立、繁盛发展的时候,“邪教”的势力在太监中也有所潜伏和滋长。如万历二十三年闻香教主王森被捕入狱,他的徒弟徐鸿儒就跑到京城来找太监王德祥活动,贿以重金,最终王森竟然无罪释放。 而弘阳教就更加生猛,万历二十二年创教后,飘高祖去北京活动,很快就在宫中太监和公侯贵族中发展出大批信徒,宫内有名的太监中高淮就是其中一名。其余的又有御马监的掌印太监陈矩、掌管内经厂的太监石亨、盔甲厂的掌印太监张忠,俱是要害部门。而开国元勋徐达次子徐增寿一脉的现任定国公徐希、西宁侯现任爵主宋世恩等公侯贵戚都和弘阳教有密切关系。 而弘阳教也将他们的名目列到了经卷里面成了神仙位列仙班,倍加吹捧。如说定国公徐希,“大明一国天下通,开辟元勋定国公。护持混元如来教,般若门中是超升”等打油诗一样的“宝训”比比皆是。 其中最可笑的是内经厂的石享,因为内经厂和刻经的关系很大,近水楼台先得月,弘阳教在“邪教”中不仅刻经最多,而且所刻之经最为精美华丽,所以弘阳教经卷中对内经厂的石亨百般恭维,称他为“中八天天王”、“中央玉帝老石亨”。一个太监居然也成了神仙受到教徒顶礼膜拜,堪称是做到了太监之神的境界。 其实弘阳教的经卷基本上秉承了“拿来主义”的思想,是一个剽窃其他各派经文思想的大杂烩,很多地方都是厚着脸皮照抄后来被奉为民间宗教经卷经典的罗教五部六册。甚至连教中所拜的最高神都时常变来变去,有时是混元老祖,有时是无极老祖,有时混无老祖、无生老母、真空古佛三位尊神并列。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邪教,居然在号称藏龙卧虎的京师里混得如鱼得水,由此可见邪教在宫廷中所渗透的程度之深,以至于后来万历皇帝派到全国各地的矿税太监,相当一部分都有白莲教各种教派的背景,高淮也不例外。 这些太监们在各地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其中上缴大内的总数不到百分之一,其中相当一部分落到了这些邪教的手中,成为了他们的活动经费。 听到这里岳翔感觉好像听故事一样,但是又不得不信。正史中那里会记载这些玩意?但这又是这个时代的人真真切切亲口告诉他的。 没想到白莲教居然有如此可怕的能量,他只知道白莲教闹得比较大的就是永乐年唐赛儿起义,天启二年徐鸿儒称帝起兵,后来清代嘉庆年间川陕一代白莲教大起义,其他时候似乎都是偃旗息鼓。没想到自己亲身经历听过看过才知道,这邪教的势力当真是大的惊人。上至皇宫大内,下至贫民草根,万千人海似乎无处不在。 “你说这矿税太监其实都是白莲教的人?”岳翔似乎有些明白了,难怪这些太监们如此胡作非为,本来生理心理就不正常,再加上天天被邪教的所谓教义洗脑,能干出那些祸国殃民的坏事也就不奇怪了。反正这些邪教就是盼着天下越乱越好,只有乱到极点才能让他们趁乱出头,至于祸害多少百姓想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十之五六吧。”李守才说了半天,见岳翔的脸色稍稍缓解,觉得求生有望。但是岳翔那犀利的眼神和李自己脖子不远的刀锋依旧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白莲教倒是聪明啊,想出这个法子打着皇帝老子的旗号来敛财。他妈的当年高淮那狗太监跑到辽东来横征暴敛,逼的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也是你们白莲教的好本事吧?你们还自称是他妈什麽普渡众生,救苦救难,就是这般救苦难的不成?” 马三道见岳翔语气不善,忙分辨道:“我们红封会和弘阳教可不是一路,那弘阳教做的孽公子岂能算到我们头上。我等便是为了找到高淮藏金,用来救济天下贫苦百姓,宣扬我济世救民的理想,公子……” “你少跟我来这套,你们白莲教那一套我不信。什麽红封会弘阳教,我看都是白莲教。你们怎模忽悠老百姓我不管,我来问你那高淮藏金究竟和我妻陈氏又何关联?” “这事还要从万历二十八年咱们清河城说起,其实那年各地矿税监搜刮民财,已经激的到处民怨沸腾。南北各教中有人提议趁此机会起事,南北同时发作,掀翻大明江山。后来真的有人趁机起兵了,江南的是以罗教赵元古为首,北方是以辽东的白阳教为主。万历二十八年,白阳教主金得时就在这清河城内以七宝临身,以自己的儿子为东方真主降世,三日间集义兵数万,起兵反明。” “等等,你说白阳教在这清河城……我妻陈氏就是这白阳教……” “正是,尊夫人本名姓金,乃是白阳金氏唯一留下的血脉。只可惜当年明廷气数未尽,金教主连同他的公子一起以身殉教,唯独剩下他的女儿被人所救逃过了朝廷的追捕。那个救她的人就是同为白莲宗门的弘阳教高淮,当时他在辽东权倾一时,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救人。而金家女儿后来也成了高淮的养女。高淮一生坏事作尽,却独独行此一善,也是异术。” “后来高淮此人不知如何生出了二心,不仅背叛了皇帝,也背叛了弘阳教。将搜集起来的财富藏于隐秘之所,结果他也因此垮台,而他的财富下落就此成迷。” “其实却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金家的女儿,高淮在预感到大事不妙之时便将这藏宝的地点告诉了养女。后来这金家女儿在高淮垮台之后便销声匿迹,我二人在辽东查了两年,终于知道了那金家女儿改名换姓,回到了清河嫁给了公子为妻。” 两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岳翔看不出哪里有假。心想乖乖了不得咧,感情我这个受气包似的老婆……是个造反世家的出身。 岳翔还一时没有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一大堆,却听见外面传来岳山的禀报声。 “老大,夫人到了。”………… 十三 “现在什麽时辰了?” “相公,现在大概戌时了,相公有何吩咐?” 天色已晚,岳翔的屋内掌着灯光。陈氏站在桌前看着丫鬟收拾桌上的残羹剩菜,岳翔则坐在床边,上半身遮挡在炕上的蚊帐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大嫂那边怎麽样?” “唉……嫂嫂那边……大伯如今生死不明,嫂嫂还能好到哪里去?倒是李亮前来了一趟。”陈氏将李亮前来表示投效的意思说了一遍。她的老公今天夺了家里的大权,把自己老爷子给软禁了,此事她已经知道了。 还有岳岐的事她也知道了,她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她的丈夫似乎变了一个人。这种变化使她有些无所适从,说不清楚是该高兴还是害怕。再加上隐约听说岳岐被杀了,更加觉得丈夫这回是下定决心准备闹大发了。 “李亮,算他识相。”岳翔对做生意不是很懂,但是懂得战争中后勤的重要性,没有钱财的支持狗屁部队也拉不起来。有这麽一个商业人才跑来为自己效力,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心思突然一动,问道:“夫人觉得李亮此人如何?” “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懂得什麽?全凭相公拿主意便是。”丫环将桌子收拾干净退下,陈氏又给岳翔打来了热水,让他洗浴,伺候的无微不至。 岳翔此刻还真有点不敢让她伺候了,差点站起来自己行事,但是又怕露出破绽才坐着没动,陈氏端着铜盆过来,伺候岳翔洗脚。岳翔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陈氏,用心的给自己搓脚,以前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现在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阵的紧张。 这是白莲教的“妖女”吗?可能吗?怎麽看怎麽不像。这完全就是一个美丽贤淑的妻子,她为什麽要这样?难道真的是一心一意的隐名埋姓当我的妻子不成?或许有这可能,白莲教也是人,也要结婚吃饭。图我家的财?如果那两个家伙所言不假,她掌握着天文数字的财富的秘密,应该瞧不上我家这点小钱。 不图财就是害命,我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害我能有什麽好处?难道她看出来哥们儿是后世来的懂得历史的走向?也不对,她嫁过来好几年了,那会儿本人还没过来呢。 还有她是不是真的知道所谓的“高怀藏金”的秘密,这个宝藏是否真的存在?岳翔这一点实在不敢确定,所谓历史有第一历史和第二历史之别,第二历史就是后世史学家记载在书面上的纪录,而第一历史才是历史的真相。岳翔一向认为中国的史书自《史记》往后的全都不能相信。但是自己对现在所处时代的认识恰恰基于那“不可信”的那一部分。 至少现存历史上并没有记载所谓的“高淮藏金”,甚至连高淮的结局都没有交代。但是那并不是第一历史,中国上下五千年,各朝各代埋藏于黑暗中的历史秘密多如繁星。况且岳翔知道所谓的万历朝矿税监中确实有十分严重的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现象。 或许高淮这样的“名太监”来说,真的藏了这麽一笔钱也不奇怪。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是否能够得到呢?岳翔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有如此庞大的钱财作后盾,要组织起自己的势力简直易如反掌。或者用这笔钱改变历史进程,现在明廷就是缺钱缺饷,所以难以组织起强有力的军事行动。若是这笔钱可以帮助汉民族摆脱以后被奴役的悲惨命运……或许这就是自己的使命所在。 但是这是历史,历史可以轻易的改变吗? 还有她愿意无偿的支持我吗?她现在不只是我的妻子,她也是白莲教的人。谁知道她的心中真实的想法是怎样的。 有两种身份必然使她的心中保留着某着底线,也说明了她不可能像一般的妇女那样对丈夫持一种盲从的态度。陈氏作为妻子遵守妇道至今对他表现的绝对无可挑剔,但是她现在给我洗脚是一回事,自己问她伸手要钱也许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麽用武力逼迫她是否可行?也不一定,这白莲教传说都会什麽旁门左道之术,她不像马李二人那样练过武功,那说不定就会一些奇功异术,自己能不能搞的定她还是两说。再说这辽东清河据说是白阳教的老巢,谁知这城内有多少暗藏的教徒,搞不好自己的家丁里面就有。真翻了脸,说不好一家伙来个几千人,自己的这百十号人估计都不够给人家填牙缝。 再说岳翔从心底也不想和自己的老婆动手,他没有打老婆的习惯。或许以前有,但是现在没有。他从心里喜欢现在这个妻子,他很爱她。 “相公,今晚要妾侍寝吗?”陈氏的话让岳翔愣了下,“什麽?”陈氏脸色微红的又重复了一遍,岳翔这才想起他原先是跟陈氏说的要她去陪大嫂。眼珠转了转说道:“夫人倒是想也不想?” “全凭相公吩咐……”陈氏的脸又红了,昨天晚上和丈夫的欢爱使她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既然丈夫宠爱自己何乐而不为。岳翔不动声色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嫂嫂那里吧。”陈氏的脸色立刻浮起一层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神情,“既如此,妾便告退了。”说着道了个万福便要退下,岳翔笑着气来拉住她的手说道:“说笑而已,夫人何必当真,若是夫人真地去了嫂嫂那里,我怕我半夜忍不住要摸到嫂嫂房中呢。” “相公莫要如此……”陈氏顺势就倒在岳翔的怀中,“嫂嫂现在寡身一人,相公莫要胡说,免得别人说闲话。” 真是女人啊,什麽时候都不忘吃醋。岳翔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嫂嫂可怜吗?” “相公说的哪里话来,做女人的哪能没有男人依靠。现在大哥不在了,家也就垮了,只怕嫂嫂心中已是肝肠寸断,相公却说她不可怜吗?” “她若可怜,那我大哥不是更可怜?命丧荒野,到死都还做个糊涂鬼。做夫妻的就应该互相之间坦诚相待。我今天杀了岳岐。知道为什麽吗?” “妾……妾不知……”陈氏惊讶得掩住了口,小声地说道。 “可悲呀,我哥和我嫂子两口子做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还不如散了好。岳岐那狗才趁我哥外出的时候便与大嫂通奸,前后已有两年。我大嫂自身也是败坏伦常,自甘**,不守妇道,享受着我们岳家给她带来的一切富贵,却给岳家抹黑。我哥在外面也是早就有了外宅。可笑吧,两人做夫妻做的各怀心腹事,虚情假意。你说他们这夫妻做的还有什麽意思?是不是还不如分了好。” “那……那相公准备如何对待嫂嫂?”陈氏低着头,似乎对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女人败坏门风这种事,她是不便随便发表意见的。 “哼,她是我哥的老婆,又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想管那麽多,等我哥回来之后让他自己看着办吧。我现在是不打算挑明,没得给自己家门抹黑。” 陈氏没有说话,岳翔搂着她一起坐在床边。 “看着我哥就想到我自己,咱们做夫妻的也有七年了吧。我岳翔自问从前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好老婆也不知道疼爱。你心中若对我有何不满那便是我自作自受,今天咱们夫妻便打开心扉唠唠贴心的话,这些年你跟着我受委屈了。为夫的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岳翔说着站起来给陈氏郑重的躬身作了一揖。 陈氏脸上变色,这年头哪有当丈夫的给妻子赔不是的道理。惊诧之余心中竟是一阵激动眼泪顿时下来了,“相公,那……那都是妾分内之事。相公莫要折杀了妾,妾当不起。”说着竟要往地下跪。 岳翔一把拉住她,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知道我当初被黑熊打下马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麽吗?当时我命悬一线,说来可笑,心中却不感到害怕,只是眼前唯一闪过的就是你的面容,我在想你现在在干什麽,是否备好了饭菜倚门等我归来。知道那时我才知道我心中唯一真正在乎的就是你,当我要死的时候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这样露骨的情话对付这个时代的女人自然是手到擒来。女人就是感性动物,这个概念是不分时代的。陈氏顿时抱紧了岳翔的腰,一只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 “相公莫要胡说什麽死不死的,妾生是相公的人,死便是相公的鬼。相公要是……妾定追随相公于阴曹地下。” “我不要你追随我于地下,我只要知道你的心在我这里。我是立志要报效朝廷起兵打鞑子的,将来免不了要和鞑子们沙场相见。我只想知道,将来我若是真有那麽一天,你的心是随着我的。我不想像我大哥一样什麽都不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吗?” “妾懂得……妾的人是相公的,心更是相公的……妾,妾现在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我不要你掏,我今天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今生能够和你相遇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我相信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段情缘。天生我才必有用,我知道我来到这世间老天爷也给我安排好了一条我要去走的路,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的尽头有什麽在等着我我不清楚,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 岳翔发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陈氏更是双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她何尝听过如此动人的情话,感觉自己简直就要融化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丈夫的真挚感情,她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已经陶醉了。 “相公,妾……妾现在便是即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夫人何出此言,咱们是夫妻。相亲相爱乃是天理人伦,再说夫妻不就是这样吗?我爱你,我就大声地说出来,有什麽话我决不会藏在心里。夫妻之间是不应该有秘密可言的对吗?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真正相爱的夫妻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你说对不对。” “妾……相公说的是……” 陈氏似乎在做思想斗争,结果说了这麽一句就没了下文。岳翔煞费苦心的绕了这麽一大圈,旁敲侧击。他其实不指望陈氏今天就能说出来,毕竟一个秘密埋藏心里那麽多年了,顾虑太多。逼的太急可能适得其反。 这种事只能是凉开水泡茶,慢慢来。只要慢慢动摇她的心,迟早有一天可以攻陷她的防线。女人通常不是以理性为先的,感情攻势不论何时都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武器。但是岳翔并不认为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是虚情假意,说实话,绝大部分是发自内心的。 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努尔哈赤打过来之前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他有种预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晚,城内照例实施宵禁。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巡夜的官兵小队打着灯笼不时经过。岳宅后院的柴房里,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被关在里面。两人早就料到有这结果,所以并没有作出什麽不合作的举动。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高淮藏金大概已经没他们的份儿了。其实两人打对岳翔说实话的那刻起已经有这觉悟。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和岳翔合作,借助他的力量找到藏宝地点。 金银固然他们所欲,但是据他们所知高淮藏金中还有些别的东西。其实那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暂时依附岳翔手下,说不定岳翔不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这样他们就还有机会。 柴房外面,岳山领着一帮人手持利刃在周围巡视。岳山不知道岳翔为什麽要他把马三道和李守才禁闭在这里,这两人他平时也认识。但是他也没有问,对他来说岳翔的话就是最高命令,只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就是了。 夜晚气温低,小风嗽嗽的。这帮人一个个拢着肩膀,原地转悠。时不时交头接耳的闲聊,岳山没有阻止。他们又不是正规军,不知道什麽是纪律。 “山哥,老大为什麽把老马和老李给关起来?他们犯了什麽事了?”一个小子凑过来找岳山搭茬。“是不是和岳岐那小子有关系?” “是啊,老大今天算是发了威了。啧啧,宰活人眼都不眨。”另一个人也凑了过来。 “别瞎说,是岳岐那小子自己撞到了刀口上。和老大有什麽关系?”岳山沉声打断他们。 “啊?……对对对,就是岳岐自己往刀尖上撞,不赖老大。山哥,那里面那俩是怎麽回事?”众人心领神会,连连称是。 “我哪知道?”岳山有些得意,“不该你们知道的事别瞎打听。” “我在屋外怎麽好像听见里面说什麽红什麽教……” “闭嘴!”岳山脸色一沉,“老大的事你们别瞎传,谁干乱嚼舌头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突然听见院外面似乎有些响动,立刻打手势止住众人。往外面指了指,有三个人点点头拎着家伙往外面快速摸了过去。 “什麽也没有,是风吹树枝响吧。要不就是夜猫子出来捣乱……”三个人出去大概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麽,回来向岳山报告。 “是风吗……”岳山疑惑的往外面看了看,“好了好了,各守岗位。” 待众人回到柴房院中之后,一个黑影从角落的藏身之处冒了出来,三晃两晃消失在房舍后面,又过了大约有二十分钟左右,岳宅中的某处,一只信鸽被放飞,扑闪着翅膀消失在夜空之中…… 十四 万历四十六年,五月十三,清河城西关屯兵操场。 鼓角悠扬,划过长空,冲破黎明的寂静。练兵场上,呼喝声、口令声、步伐声、劈刺的杀声,响成一片,雄壮嘹亮,杂而不乱。数百名劲装大汉在空地中央练习着队列排阵,旗手举着自制的各色三角旗,上面分别写着振勇、扬勇、威勇、武勇等字样。旁边还有十几个穿着官兵衣甲的小校在一旁扯着嗓子大声叫骂着操练,看见有谁动作错误上去就是一脚。 操场的周围一群一群的围聚着很多人,看样子差不多有上千人。一个个神色各异的看着操场内操练的队伍。他们就是清河城内各家族的家丁义团,此刻也是乱糟糟的在几个头领的叫喊声中操演着队列和旗号训练。 城头上有不少官兵都居高临下看着操场上乱哄哄的情景,这些天随时担心建虏打过来,而朝廷大军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些官兵们心中全都七上八下。现在眼看着下面有民团操练,好歹可以壮壮声势,对他们也是个小小的安慰。 张云程和张旆也在城上观看,张旆身高七尺,三十多岁,生的十分强壮。头戴一顶熟铜虎头盔,红色盔缨。身上披挂一付铁叶锁子明光甲,腰挂长刀,神色十分剽悍,看起来是一员勇将。他看了看下面的操练,撇了撇嘴,满脸尽是不屑之色。 “一群乌合之众,连个队列都排不起,如何指望他们上阵打仗?朝廷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赶紧发援兵是正经,却让这些地皮无赖整什麽义旅?你瞧瞧这些人的样子,真打起来不指望他们助阵,不临阵投敌便是好的了。” “好歹也是几千条汉子,现如今咱们清河可不能光指望朝廷发援兵了。在说这些人虽不习军旅纪律,但颇有勇力之士,能用则用吧。”张云程在一边替下面的人说好话,一边心中暗晒,人家是乌合之众,我看现在这官兵也都快差不多了,真拉出来比一下未必比这些民团强多少。 “我看就中间那队还像回事,其余的都是在虚应事故。接连练了几天,一点长进都没有,你看你看,那个,到现在连个左右都分不清楚。嗨,这带队的百总就该斩首示众。中间那队是谁家的民团?” “那是岳子义的家丁,操练的各营之中就属他们进步最快,纪律最严。” “岳子义,难怪。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看也就是他的人马可堪一用了。听说他们家出事了,他家岳老太爷中风卧床不起了?” “听说是大儿子至今生死未卜,老头忧愁过度犯了病了。这岳子义也当真是了得,父亲在家卧病不起,居然也不在床前尽孝,只顾带兵每日出来操练,还真有些舍小义顾大义的意思。有些人说他闲话,道他白读那麽多圣贤书,丝毫不知孝义,他也不理。此人能人所不能,敢人所不敢,不顾世俗目光,我看将来成就必定不小。” “哼!那些酸儒懂得什麽?连个轻重缓急也分不清,现在随时打仗,有朝一日建虏打过来,连家都没了,再尽个孝道又有什麽屁用?等打退了鞑子再进孝也不迟。我看这岳子义做的倒是挺和某家的胃口。” “看他们的旗号,倒是给划到中军去了,军门大人看来是来个先下手为强了。捡果子专拣好的先挑。” “他们哪来的兵器?各个手中都有利刃。” “这些氏族在辽东地面上想要什麽弄不来?偏就是咱们官府却是如此的寒酸,不没听说兵丁中都说给朝廷当兵还不如去给他们当家丁,至少人家不欠饷银。他妈的要不是我混个五品官不容易,我他妈的也想撂挑子了。我营中现在那些人,除了充军发配的就是些老弱病残,那些壮丁们无一日不想着出去自谋生路。” “朝廷户部那些狗官,全都应该砍了狗头。老子在边疆卖命打仗,他们却连钱粮都不发。那我打个屁仗!”张旌骂骂咧咧,张云程也是同仇敌忾。两人说了两句牢骚话,便又顺着城头往他处巡视去了。而城下操场上,依旧是纷乱哄哄的。 岳翔身穿一套红色的铁网铜扣绵甲,头顶镔铁盔,足蹬一双虎头战靴。腰间的牛皮带上,挂着一柄腰刀,更显得这位二十五岁的青年将官精悍俏爽,健美英俊。他身边站立着两名亲兵,却是马三道和李守才,给他捧着他的兵器,一把接近三米长、寒光闪闪的三尖两刃刀。 他向练兵场走去。当他出现在场地中央的时候,几个小校立刻快步跑来,一声“参见大人!”单膝跪地,如涛似浪、热火朝天的操场,顿时纷杂杂跪倒一片。 岳翔已经习惯这个场面,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军礼。前几天就连这些简单的事情也不能做到整齐划一,现在总算是有些军队的样子了。他朗声说道:“免礼,继续操练。”命令虽下,壮丁们依旧没有起来。当值操练的小校们应声得令,站起来躬身倒退几步转身命令一声:“大人有令,继续操练!”随着这响彻全场的命令声,操场上又紧张地沸腾起来。 岳翔仔细地检阅着的队列劈刺训练,老大在跟前,家丁们更起劲,汗气升腾,刀霜凛冽,动作整齐勇猛,精神豪爽激昂,周围的空气也在激荡和卷动。 行,连着训练了好几天了,还算是有股子士气。岳翔点了点头,至少是表面上看起来气势挺旺盛。他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当过排长,最多就是指挥四五十人。现在一家伙好几百人归他指挥,他开始时兴奋,现在却感到无所适从。 这个时代的战争方式他完全陌生,这里没有飞机坦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打仗想要给敌人造成伤亡全要靠士兵一刀一枪的拼杀。他所懂得的那一套现代战争的知识完全用不上。在这里做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士兵们会的你都要会,士兵们不会的你也要会。在这裡军官没有专业军官这一说,是將官都必须是全能型的。 将领必须精通伍法,所谓伍法就是骑兵、步兵、车兵、辎重兵的营伍队列阵法训练。说白了就是开打的时候谁站什麽位置,行军的时候谁走前谁走后,谁遇到什麽情况谁怎麽应对行动,各部队的旗号牌号,军官士兵上下级之间的各种礼仪规矩,各部队之中的各种规矩,军中各种杂约条文,各种任务领取什麽武器装备,数量多少,这些装备如何运输,事无巨细将领都必须清楚明白,然后教给底下士兵。 岳翔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麽的纸上谈兵,自以为下了命令士兵就会自行训练,或者可以安排人去负责,须知这种事情都是主将必须亲自操心的,全军最开始就是主将一个人懂,主将交给中军、千总、把总,他们再教给下面百总,百总交给旗总、旗总交给队正,队正教给士兵,这样一级一级往下传,最后扩散到全军。 将领要是什麽都不会那就完蛋了,这是典型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而岳翔恰巧就是什麽都不会的那一种。 以前自以为这种战法死板,不知道随机应变。但是现在叫他自己提意见却什麽都提不出来,他发觉换了他自己可能比这些还要差,因为根本没经验,不知从何入手。 几千人聚到一块,在这里传个命令可不像以后无线电里面一说就完事了,现在是靠人的双腿和嘴一级一级的传达,耗时耗力,况且一旦交战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绝大多数时间指挥官命令都不可能及时传达到指定部队。随机应变随不好就要变成自行其是,不预先设计好阵型根本就没办法指挥。他发觉自己知道问题在哪儿,但是却没有解决的办法。这个时代的技术局限性实在是难以逾越。 在这里没有无线电,没有现代的地图,没有完善的指挥传令系统,没有后来所谓的参谋军官团制度,一支队伍展开后全靠将领的个人能力全盘协调指挥,从大到小事无巨细将官全都要考虑到并及时制定出相应对策。岳翔等看到实际的情况之后才知道所谓的练兵比自己想象的困难要大得多的多。 将领还必须练胆气练武艺,得带着下面的士兵一起练。这是一种政治宣传,讲究带兵要带的使士兵“依之如生父母”,这样到关键时候他才会给你卖命。还有军中将官传令公文密件等等一切规定,赏罚规矩,功过标准,军中军法令例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统统要精熟。这也是主将要教给手下的。 当然这些岳翔也全都不了解,他知道的只是现代的,不知道古代的都是些什麽内容。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难的是还有用于指挥的旗鼓号炮,须知现在的军队指挥实际上就靠这种手段。主将别的什麽不会这个也必须要会,否则上了战场光靠扯着嗓子喊根本不行。什麽锣号代表什麽命令,敲什麽鼓点是代表前进,敲什麽鼓点是准备厮杀。各种信炮代表什麽含义,各种颜色旗帜代表的部队番号部署,各种旗语代表的进退行动。各队官兵如何根据命令依次看上一级的旗语命令,以及如何用旗语应答,各种信笛旗鼓炮号之间的配合关系及先后从属关系。 到现在岳翔连自己这几百人有四面百总旗,八面旗总旗,都是黄旗。百总旗是白心蓝边黄带。自己有一面把总旗,高有近四米,比百总旗大,是白心黄边黄带,这代表的含义是中军左部千总麾下右司把总。 岳翔对着饶口的称谓一直说不利索,而且自己的队伍旗帜和其他的那帮人的旗帜经常搞混,百总旗认旗的方法就是看旗心旗边旗带,中军的旗主要以黄色为主,临近好几支队伍都是中军营的,前后左右中五军军旗的颜色都是互相交替对应的,及其容易搞混。已经不止一次有外队的人昏头昏脑的跑来搅乱他的队伍了。 还有行营野战行军等等方法,遇敌如何作战,各兵种之间如何配合;在哪些地形下该如何进攻,敌人进攻时如何防御;扎营如何扎,何等地形营盘如何布局;如何勘测地势,遇水如何搭桥,遇山如何开路,遇林如何穿越;行军时行李如何准备,各项行军纪律等等,同样是庞杂无比。 这些岳翔却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他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训练他们如何防守城墙,现在这些他不要说不会,就算是会也觉得练来没什麽意思。 野战本来就不是明军所擅长的战法,岳翔脑子里抱定的念头就是凭坚城用大炮。 还有就是为将者应具备的条件,也就是要当武将必须学会的一些内在修为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为将者讲究正心术、立志向、明生死、辨利害、做好人、坚操守、宽度量、声色害、刚愎害、财利害、胜人害、逢迎害、萎靡害、功名害、尚谦德、惜官箴、勤职业、辨效法、习兵法、习武艺、正名分、爱士卒、教士卒、明恩威、严节制、明保障等二十六条准则。 只有做到这二十六条才算是个好将官,岳翔连这二十六条的意思都全弄明白,更不要说做到了。 他这才知道那些历史上的名将的过人之处。在这种原始的信息传输环境下,他指挥管理几百人就感到力不从心了,那些人动辄操作指挥千军万马,只凭一人的能力。真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及时地把命令一条一条传达到各个队伍当中的,又是如何根据战场的形势变化及时做出调整的。 这必须有堪称是恐怖的敏锐洞察力和协调指挥能力。岳翔甚至想象他们也许都不用睡觉,精力充足的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自己这几百人里面杂七杂八的事就够让他头疼了,那十几万军队里的事还不是跟山一样要把人压死? 名将就是名将,难怪中国历史上名将就那麽数得过来的百十人,十几万人凭他一个人就能管得过来,大概也就是那天才可以办到吧。岳翔自问自己大概是没戏了,可能自己也就是块排长的料,最多就是营长,再管多了人可能就管不过来了。 况且他自己对于如何具体的训练那些内容也没谱,还好邹储贤给他派过来一批人听他调遣,才及时撑住了局面。也真等到训练开始时,他才知道这里面这麽多讲究。一小队十一个人谁站前面谁站后面行动时谁先动谁后动都有严格的规定。 这几天他天天都在背这些玩意,邹储贤命令书办抄了几十份类似大纲的东西给他们熟背,其实这还是岳翔自己要求的,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如此复杂。直弄得自己头都要大了,天天看着这些该死的文言文,好像回到了以前考秀才时苦读的岁月。 他转身往董明川那里过去,董明川和自己一样都划到了中军营。他也混了个把总,眼看之时却见到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捧着一个册子愁眉苦脸嘟嘟囔囔繞口令似的正在苦背。 “中右司把总旗,白心黄边红带。百总旗,白心黄边红带。旗总旗,红。队总盔旗,红。左部千总旗,蓝心红边黄带。左左司把总旗,蓝心蓝边红带。百总旗,蓝心蓝边红带。旗总旗,红。队总盔旗,红。左右司把总旗,白心蓝边……” 背到这里他突然背不下去了,好像便秘一样坐在那儿就是想不出来。岳翔听出他背的是骑营的旗号,忍不住张嘴,恰好这时董明川眼睛一亮,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红带。” “这些旗号背的我头都要大了,这几天做梦都是看着这些旗号……”董明川好像吃了苦瓜一样,表情皱到了一处。 “没办法啊,咱们现在算是官兵,认错了旗号,可是要吃军法的。我的那些人里面现在识得旗号的只有四成,按律这便是下上,这下上是怎麽罚来着……” “……捆打四十……”苦澀無奈的聲音。 一声吞咽口水后,两人相视苦笑…… 十五 一天的练兵又结束,日落西山,岳翔骑着马领着自家的家丁往回走。 累了一天,众人的脚步声杂乱无章,拖拖拉拉。他知道有些人心中不满,但是没办法。现在就是临急抱佛脚也罢,练两下总比不练要强。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他说了不知多少遍。当然他也知道现在只是在训练场上比划两下,要真的等到上了战场也能临阵不乱没个一年半载的根本练不熟。 就像他自己,现在他平时都穿戴着身上的盔甲,就是为了尽快地习惯适应。尽管这东西在身上笨重累赘,但是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这就是他的防弹衣。尽管穿戴起来麻烦无比,但是他每天都要花上一小时反复练习披甲卸甲。 还有他的兵器,就是后面马三道和李守才轮流替他扛着的三尖两刃刀,他时不时地拿起来舞动一番,感受一下自己的武力。 这把三尖刀的样式相当精美,刀杆长有一米半,似乎是硬木包铁,刀尾是半尺长一个三棱透甲锥,前面得刀苗子长度也接近一米,用的是上好的雪亮精钢,上面开着血槽铭刻着云龙花纹,锋刃闪着渗人的寒光,整把兵器分量大概有将近四十斤。 四十斤的武器绝对不算是轻了,马李二人轮流的扛着,好像关羽身边的周仓。岳翔已经将这二人重新收到了麾下,他自觉地自己有能力降伏这两人。两人既然是有目的的,那就是可以利用的,说不定将来去寻宝的时候可以发挥些作用。 “主子当真是好本事,这大刀如此沉重也能挥使自如。”马三道跟在岳翔的马边,边走边赞叹。岳翔的心中也确实有几分得意,如此分量的重兵器普通人举起都困难,但是他拿在手中却是感觉轻的像根木棍。有一次他在操场上纵马奔驰,双手舞动大刀如同狂风一样,博得满场喝彩,他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己兵器上的功力。 “这算的些什麽,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有八十二斤重,咱们大明朝第一大骁将刘廷刘镇帅所使的镔铁大刀重有一百二十斤,我照他们差的远了。” 乖乖,口气真不小。周围听见他话的人有人暗中吐了吐舌头。关老爷那是什麽人,那可是武圣人,不过没人敢吭声自找没趣。待到走到岳宅门前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李亮的马帮车队从辽阳回来了。 “是吗?太好了!”岳翔大喜,兜转马头直奔西门而去。自从他对从官府那里获得援助死心之后,便自己想办法给他的手下们置办军备。其实岳家家大业大,有不少私藏的刀枪兵器。这些家丁们有些也是江湖出身,自备的有家伙。但是军队和江湖不一样,什麽东西都要讲究个统一,江湖功夫在战场上能发挥多大作用岳翔心里清楚。 他统一规定凡是自备的兵器一律降为备选,所有人都要以操练弓箭、枪棒长矛、藤牌燕翎刀为主,这是死规定。同时他听说在辽阳那里有兵甲军火的黑市,便动用了族印,从账房把他们家几乎所有的现银全都提了出来,派了岳山领人跟着李亮一起去辽阳买装备。 到了西门,只见城门开着。一个队总领着一队官兵把着门,门外有一辆辆的大车。现在是敏感时期,每天开关城门的时间都有变动,而且规矩比平时要严的多。外地的客商基本上都不敢再往青河这边过来了,现在在城外的除了一些屯田的屯民之外就是时隐时没的明军探马游骑,最远的都散布到百里之外,生怕哪天建虏冷不防的打过来。 岳翔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上了城楼从城门官手中要来了开门放行的手令,十辆大车鱼贯而入,骑着马走在前面的正是李亮和岳山。 “幸不辱命,如今辽东局势紧张,各地都有人在搜购兵器以自保。价格比原先提升了三成左右,但是总算还是给买到了。”回到岳宅,众人开始卸车,李亮则向岳翔汇报这次出行的情况。“这是账目契约,还请二爷过目。” 岳翔拿过来看了仔细看了一遍,反正他也看不大懂这时代的记账方式。刚才他已经偷偷地问过岳山了,得到的回答是李亮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完全是尽心尽力的作的他的工作,这账目上的银两和岳山所知的符合。 “这一趟辛苦了。老李,上次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我大哥能找到你这个帮手确实是我岳家的福气。”岳翔的话也代表了他的意思,李亮面露喜色,躬身施礼之后领着岳翔挨样查看车上卸下的货物。 “上好镔铁腰刀四百一十七把,团牌一百九十面,上好铁锁子网绵甲二百六十六领,蹶张弩五十把,三棱点钢弩箭簇一千个。各石合力弓二百零九张,弦三百七十七条,重箭两千六百二十二枝,另有箭簇三百八十个。铁枪矛尖五百个……”李亮如数家珍般指着一堆堆的铁器,根本不用看账本,显然这些数目已经铭记于心中了。 岳翔暗暗点头,可以看得出来这李亮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才,若是能把他收归麾下,后勤方面倒是可以让他负责。 来到了最后一辆车跟前李亮停住,说道:“这辆车上装的是军火,须小心搬放。共有东海倭国的精制倭铳三十杆,西洋佛狼机短铳两枝,盏口大手铳一支,铅子一百斤,火药四桶共四百斤,这批货中唯独此车货物最贵。” “还有军火?”岳翔吃惊非小,在关外能搞到冷兵器并不新鲜,这里土产便是刀客马贼土匪胡子,民间私藏兵器自卫是普遍现象,官府管也管不过来。但是连军火都能搞到手可就出乎他的意料了,火器乃是攻守利器,向来只有官府属下的军工作坊打造,严禁民间拥有。南方沿海一带有海商私藏火器的现象,但是这种东西很难流入北方,尤其是关外。 倭铳就是明军南兵当中所装备的鸟枪,在现在这个时代算是一流的单兵火器了。唯一能胜过它的就是密鲁铳(土耳其火枪)。佛朗机好像就是葡萄牙,明军很多主要的火炮均是仿制佛朗机火炮的样式。这两种武器主要装备在南军当中,北方九边的边军火器主要是夹把快枪,现如今倭铳居然出现在沈阳黑市,实在难以想象这些走私商人们的神通何等广大。 “这并不新鲜,只要有银子,连火炮都买得到。这里是辽东,只要出价够高不管是刀枪兵甲还是铁炮火铳,都有人卖给你。我这还只是捡了个漏,这次还有大将军炮呢,听说是开原马家开天价万两白银买了一尊大将军炮拉回去了。” “还有大炮?”岳翔彻底惊呆了,要说这鸟枪体积小是南方走私运过来的,这大将军炮可是中国本地的产物,这麽大的大炮居然也能运得过来?多半是本地的货色。 “这些兵丁们私自卖兵器买军火,就不怕长官查到杀头不成?”岳翔想起自己当兵的时候,讲究武器就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别说拿出去卖,碰一下摔一下都心疼得不得了。每日保养擦拭,伺候的无微不至。这里的士兵们居然把自己作战的武器拿出去卖,这样的军队还能打胜仗?岳翔心中涌以一股忧虑,若是靠着这样的人,就是有十万人只怕这清河城也难守的住,自己是不是太乐观了? “查?哼哼。”李亮一阵冷笑,“他们查什麽?他们自己只怕卖得更多。当兵的没有长官点头,哪有胆子把军营里的东西拿出去卖?只是现如今朝廷欠饷欠的太过厉害,兵丁们士气低落疏于训练,大炮留着也没人会用,还不如卖了换点钱粮度日,否则只怕是要激起兵变了。长官们为了位置坐的稳,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炮都不会放?那也算是官兵,他们平日里都不操练吗?” “连饭都吃不饱,呆子才有心操练。辽阳之兵又如何抵的过咱们清河。”身后传来人声,岳翔回头看,却是董明川和张云程二人,岳翔冲他们拱了拱手,张云程笑了笑说道:“听闻子义变卖家产置办兵甲,忠义可嘉啊,特来看看有没有什麽能帮得上忙的。” 岳翔心治肚明他定是奉了邹储贤的命令前来打探虚实,转念又一想看便让他看,那又有什麽了不起的。老子既然买了还怕人看不成? “张大人?有失远迎,不知大人刚才所言何解?” “嘿嘿,以前宁远伯守辽东的时候,辽东铁甲锐骑,兵精粮足。只是后来高淮乱辽,残剥军民,弄得辽东萧条,这军队从此也就衰败下来了。辽阳地处内腹,久无战事自然军事松懈。而清河、抚顺、叆阳直接与建州接壤;开原、铁岭与北关叶赫、蒙古宰赛、煖兔二十四营接壤;广宁与蒙古林丹汗接壤,常年备战士卒兵丁自然强于辽沈多矣。不是我自吹,咱们清河城头的铁炮,个个都打得响!” “原来如此,大人这麽一说我这心里总算是有些底儿了……”岳翔动作夸张的拍着胸口。他的动作却引得众人一阵发笑,心情却是轻松下来。董明川笑道:“子义,去置办家伙事儿也不算我一份儿,让我看看都搞来些什麽稀罕家伙。” 岳翔微微一笑,从车上的木箱中取出一杆倭铳,端在手中。张云程和董明川两人全都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鸟铳吗?你连这家伙都弄到手了?” 北方军队中大多把鸟枪叫做鸟铳,南方才叫鸟枪。张云程丛岳翔的手中接过来,很老练的掂了掂分量,端起来瞄了一下,又检查药室和扳机夹簧,端祥枪管的铁质粗细,最后用根通条裹着棉花团往枪管里来回捅了几下,大概在测试其枪膛里面的精细程度。 “上品,这鸟铳绝对是上品,便是军中的鸟铳我看也及不上。子义,你这次可是搞来了好家伙了。”张云程乃是老兵,端着这杆倭铳连声赞叹。岳翔则站在一边哭笑不得,对方赞的一个劲似的,他自己却还以为刚刚拿出来的是根烧火棍呢。 没别的,只因这所谓的鸟枪和他想象中的实在相差太远。 他当过兵上过老山前线,自然是对枪械不陌生。虽然心中有准备这原始的火枪肯定不会像自己用过的五六半自动一样,但是最起码有个枪的样子也好。可是他刚刚他拿出来的时候却还是疑惑了一阵。 这鸟枪重量有七八斤重,没有枪托,就是一个长条木头上面开一道槽,固定着一根铁管子,后面有些个小机关,击发装置简单原始,有原始的准星照门。这年头大概也没有什麽人体工学之类的概念,下面的木托长方形四四方方,手托着有些别扭,而且没有枪托无法抵肩射击,工艺连岳翔见过的农村老家里面用来打鸟的土炮都不如。 这也叫枪?看张云程端在手中跟宝贝似的,他这才有了一个比较清醒的概念。感情这时代的火器远不是以后人们所能想象得到的,只看书上说当时的明军有多少多少火炮,多少多少火枪,其实亲眼看过之后才知道这些东西都原始的很。 就这个鸟枪一分钟能打一发就不错了,射程多远威力多强精度多高还不知道。而八旗军的骑兵一分钟可以冲刺多少距离?人家一分钟能射多少箭?你有打一枪的功夫可能人家六七之箭就射过来了。而且八旗军以精善骑射闻名天下,神箭手数之不清,准确度方面明军就又输了一筹。 看起来这所谓的火器也并非传说的那麽神,除非大规模密集使用可能会有些效果,单打独斗怕是够呛。再加上明军又疏于操练,士气低落…… 岳翔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又抄出一把来,有心放一枪试试火力。但却不知如何打放,好在这里有张云程这个老兵油子,从车内取出火绳点燃后将火苗吹灭,只剩下头前一点好像香一样阴燃,两端夹在火药室夹簧的两侧,又取出包好的发射火药撕开包装,倒入药室,这是配好的分量,正好够一次发射。 随后取出铅子,用棉花包上,塞入枪口,然后用通条往里面捣实,最后平端胸前才算是完事。岳翔暗中算了一下,这绝对超过一分钟了。 “打放时食指扣动扳机,火绳落下至药室中,则药喷铳发。需的眼神盯着前后准星,打放时头要侧开。”张云程给岳翔操练一番,岳翔却对最后一句话表示不解:“为何要侧开头?” “这火药燃放,从后面会喷出烟火气,不避开则会伤了眼睛,顾须先行瞄好。” 这是什麽道理,敌人是会动的。你先瞄好发射时不瞄那岂不是同样无效,敢情这鸟枪只能打固定靶,却是打不了移动靶。岳翔心想这是什麽破玩意,站在院子里对着六十步开外的院墙上画着的一个靶子瞄了半天,最后一扭脸一扣扳机。 嗵!一声火药喷射的闷响,好像闪光雷喷射时的动静,一股热浪带着刺鼻的硝烟味喷在脸上。岳翔的手震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发觉面前已经全都是白色的硝烟。 没打中靶心,铅子偏离了目标,但是好歹击中了靶子。看着董明川那兴奋的大呼小叫的样子,岳翔却是高兴不起来。在部队玩了多少年枪的他在这种距离打出这样的成绩只能说是枪的问题。 这才六十步,误差就这样。要是再远的话,真不知道这子弹要飞到哪里去。这就是在网上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鸟枪吗?岳翔心中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看起来不能对这玩意抱太大的希望了…… 十六 建州,烟筒山林海,后金赫图阿拉老寨。 赫图阿拉原本是山谷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屯子,在努尔哈赤发迹之前周围就是一片蛮荒的山地。奇峰险恶犹如乱石穿天,林涛汹涌恰似巨海狂啸,林密仰面不见天,草深俯首不见地。后来建州女真势力越来越大,这赫图阿拉的规模也随之水涨船高。 以前低矮的屯墙早就给扒掉,建成了以土木石混合结构的两丈多高的城墙。大量的林木被砍伐,腾出大片的空地用以安置越来越多的人口。密密麻麻的土木屯房布满了整条山谷和两边的山坡,烟雾飘荡在空中,成群的牛马牲口和车辆被人赶着在寨中往来移动,好像过节一样人声嘈杂鼎沸,十分热闹。 所有的女真人不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好像嗑了药一样。今天是分粮食分牛马分阿哈的日子。前些天伟大的后金英明汗率领勇猛无畏的八旗子弟兵打败了欺压他们一百多年的大明“天朝”军队,从现在开始他们不必再每日提心吊胆的担心汉人官兵前来捣剿,不必再担心辛苦耕的田地粮食被汉人抢走,不必担心做生意互市在被汉人坑骗,现在平时那些高高在上的汉民们却成了他们脚下的阿哈,他们翻身了,现在他们是主人了。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事实。从抚顺掠夺来的人口牲畜多达三十多万,钱粮更是堆积如山,他们以前何尝见过如此之多的财货,就是他们埋着头种地种上十年百年也不见得能得到这麽多粮货。 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在士兵们的吆喝声中,屯民们拼命的将车上的粮食一袋袋的往家里搬,还有牛马牲口也牵进了自家的牲口圈。各种各样的器具,铁锅、木碗、灯台、脸盆等等一切手工制品见什麽拿什麽,这次八旗军在抚顺的洗掠堪称彻底。 大量的汉人男女俘虏也被分成了好几队,熊熊燃烧的火盆里面有好几把烧红的铁印,每个俘虏都要被这铁烙在身上深深的烙一个焦糊的烙印,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皮肉上发出兹啦兹啦的可怕声音,似乎肉里面的油都被生生的烧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气味,凄厉的男女惨叫声此起彼伏。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阿哈奴隶的身份,永远为这些建州蛮子劳动一直到死为止。健壮的男丁们想要活命就被强行剃去头发,编入军队。老人和小孩则用于耕作。女人们最惨,等着挑人的辫子兵们看着队伍中年轻的汉人女子们,一个个露出粗野猥亵的淫笑。 这些女人大多衣服破裂,袒胸露腿,一看便知曾受到过何等的侮辱。不时有女人被某个辫子兵从队伍里强行拉出来直接拉进旁边的屯屋中,女人的**哭喊和男人发泄**的粗重喘息声从门缝中传出来,引发围观的辫子兵们阵阵哄笑。甚至还有女人当场就被扒光衣裙被男人扑倒在地的。 这里就是一群野兽的世界,在这里兽性是占据上风的。每个人都疯了,女真人向来是桀骜不驯的,他们的祖先在几百年前曾经征服过中原的汉民族,现在虽然大明天朝这个庞然大物看似不可战胜,原来打他一下也没什麽了不起。被以前征服过的民族压迫了一百多年,现在又到我们翻身做主的时候了。 当奴隶翻身作主的时候,往往比从前的主子更加的变本加厉。因为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显示出他们的强大,因为他们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自卑的。 李永芳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的狂热分赃的人群,这情景就好像暴民集群闹事抢粮的场面。这样可怕的**武力,如果擅加引导的话,也许真的能够颠覆整个辽东,或许好像蒙古一样再次入主中原也有可能。 他早就看出来了,建州女真早晚必成大事。 而他渴望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就着落在努尔哈赤的身上,这是一个赌注。他自负才学甚高,但是在明朝那腐败黑暗的官场之中想要往上爬实在是太困难了,他没有那麽多钱去上下打点,他不到四十,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中级军官,朝中也没有靠山。在一个干什麽都要论资排辈的环境中,等到他退休恐怕也混不到一个二品总兵。 况且他对朝廷并无好感,二十年前当他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他就亲眼看着矿税太监高淮手下的恶棍闯进他们屯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十六岁的姐姐和母亲被那些恶棍**之后半夜上吊自杀了。 一同遭到侮辱的还有他的一个表婶,就在她自己的家里当着他表叔的面给糟蹋了。 他记得那次之后他们屯子里的女人自杀的有二十多个。而他们家唯一的一口猪和一袋杂粮也被抢走,村子里的首户老张头全家被吊在树上鞭打,要他们交出私藏的貂皮和人参。这一切只因为那狗太监说他们村子下面有矿脉。 要不是那次变故,他现在可能仍是辽东某个山屯中打猎的猎户。 后来他的老爹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几天后死于非命。屯子也整个散了,有力气跑得全都外出讨生活去了。他随着流民流浪各地,看够了辽东大地上的可悲景象。朝廷税监残酷的剥削,野蛮的奴役,逼得辽东军民难以生存,有的弃财投虏者,有甘受棍毙者,有断手刖足者,有投河自缢者。千万苦情,诉说不尽。原本富庶的辽东,成了行路断绝,商贾屏迹,城邑罢市,闾里萧条的惨景。 而那些该死的税监们却依旧横行,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个世上是没有老天爷的,就算有也是个瞎子。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不再有皇帝,只有他自己。一个对他的子民漠不关心,甚至变本加厉的迫害的皇帝是不值得效忠的。 他虽然读过书,但是却没有明朝读书人的那种愚忠。他知道这些太监都是万历皇帝派来的,他们夺走了他的一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当今皇帝,他不想为这样的政权卖命。后来虽然他加入了朝廷军队,这个念头也一直没有改变。 在抚顺城陷的时候,他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他不认为当今这个朝廷值得自己为它卖命,既然无处可逃,毫无价值的死去只是可惜了自己的这一身本事。还不如投靠努尔哈赤,尽展自己这一身所长。 所以他把自己的身家前程压在了努尔哈赤的身上,建州八旗军是他见过的最精锐最强悍的战斗攻击部队。明军、蒙古鞑子、朝鲜兵、叶赫兵等等的没有一个比的上。他自己判断,这股力量如果真的发作起来,是有机会动摇天下的。 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这是他一贯的理念。况且现在他就算想回头也没退路了。他摸了摸前额,微微冒出的头发茬让他手心发痒。他已经剃发了,这代表他从此放弃了汉人的身份,成为女真人了。 虽然不习惯这样难堪的好象女人似的辫子,但是他也别无选择。前几天努尔哈赤已经下令将阿巴泰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以表扬他“首义”之功劳。他现在是后金的额驸,他的名字大概已经上了明廷悬赏捕杀的名单了。 他现在只能把自己的命运绑在女真这辆战车上,和它一起跑到底了。 顺着拥挤的人群,一个骑士骑着马灵巧的从中穿越过来,到了他所居住的宅院的楼下。李永芳认出是自己的心腹家丁,他关上窗户,只听得下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得楼来。 “大人,这是刚传过来的密信。” 李永芳接过小纸条,家丁退下。他展开看了一下,沉吟一阵然后立刻吩咐道:“备马,去九龙潭!” 九龙潭其实是一个屯子的地名,而屯子是辽东村落堡寨的统称,关外多山林,这些屯子就好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散布在这些山林之中。目前建州女真控制下的屯子接近一万个,当然这些屯子没一个能够比的上赫图阿拉这样巨大的如同一座中等城市般的规模。但是九龙潭却不一样,这里是后金王族钦定的王家别墅区。 它距赫图阿拉有四十余里。这个屯落是因地势而得名的。屯的四周有九条大岭,向中心伸来,巍峨险峻,形似九条巨龙。九条岭之间有九条山涧,涧中的激流冲向屯的南边,把一块交汇点上的老大老大的大青石,冲成一个深潭,人们管这个潭就叫九龙潭。 旱天涧无激流,潭中水平如镜,呈天蓝色,映出九龙山岭的倒影,活像九条巨龙盘踞深潭。夜间,满天星斗映入潭中,恰似潭底又有天空。雨天,涧中激流冲下,在九条激流的汇冲点,泛起一朵数十丈高的大水花,像一座蘑菇形的棉花山。 屯人对这个奇险的深潭敬之如神,听说有游方的风水师曾说过这里是风水宝地,出真命天龙的地方。每逢二月二日,老百姓说是龙抬头的一天,又说是山神爷的生日,家家户户到潭边焚香烧纸,摆供磕头。 全屯共有三十六户人家,在这山根涧边的黑土地上种粮食种菜,旱天不旱,涝天不涝,年年丰收。农闲时,就挖参打猎采蘑菇,住的房子全是圆木搭成的大马架,或是靠山挖成的窑窖。使用的家具器皿,很少有陶瓷器,大多是自己种的葫芦,大的当饭盆,小的当饭碗。 每家供奉着两个神龛,一是山神,一是龙王。 虽说现在建州女真已经开国称汗,但是生活的水平仍然远远不能和大明相比。至少在李永芳眼里看来,这些人过着的还是刀耕火种的原始蛮荒生活。 李永芳带着随从来到屯子口,就看到了两队身披铁叶锁子棉扣甲的旗兵携带着腰刀和弓箭在路口处巡视。一个个神情精悍,勇壮绝人。看到李永芳来到,一名头目用女真语大喝一声:“来者下马!”接着其余众人以非常娴熟而整齐的动作快速张弓搭箭,作出警戒的姿态。 “我乃额驸,有要事要面见汗王回禀。”李永芳取出自己的腰牌让侍卫验过,他的女真话说得也不赖。 “在这等着!”侍卫们认识李永芳,尽管他现在是大金国的额驸,但是就算是四大贝勒来了也得按规矩来。更不要说李永芳这个家伙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投降的汉人罢了,汗王抬举他才给他做了额驸,甚至他们当中有人还暗中想不通年轻高贵的后金格格凭什麽要嫁给这个比她大十多岁的汉人。 李永芳明白自己现在的位置,所以明智的选择了沉默。在他的眼里这些人不多也是一群下人奴才而已,他是不会去和这些人计较的。 当李永芳见到努尔哈赤的时候,这个凶命震辽东的后金英明汗正和他的四儿子皇太极在水潭边上说些什麽。李永芳快走两步到的进前,“奴才李永芳叩见汗王。 努尔哈赤今年已经六十岁,然而看年纪顶多五十,身高七尺,身穿明黄色金丝黄龙绵甲,一双鹰眼射出的目光犹如刀子一样,冰冷而逼人。唇上两撇黑胡须,薄薄的嘴唇紧绷,瘦长脸型,整个人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威霸嗜血的王者雄鹰,随时随地准备鹰扬长空,用他强大的力量将不臣服于他的人撕个粉碎。 “白莲教……”努尔哈赤听完李永芳的禀报,饶有兴趣的念叨着。“记得二十年前在清河城里面明军的一个小校闹兵变,自称是什麽东方真主转世,很多女真部族的人都去参加了,我记得那时候隐约就有人说是什麽白莲教。” 皇太极在一边说道:“父汗,这白莲教的名头儿臣也听说过。听闻是关内中原汉人百姓间盛行的邪教,颇有一套迷惑人心的手段。听说这大明朝开国太祖朱元璋从前就是这白莲教的出身。这白莲教向来反对明廷,时常造反暴动。” “感情这清河城内还真是藏龙卧虎呢。”努尔哈赤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皇太极,你安**去的人给人发现了,这岳翔是什麽来历?竟然连他父兄的性命都不看在眼里,李永芳,你们汉人不是讲究三纲五常吗?” “回汗王的话,这岳翔奴才在抚顺时也听过他的名头,号称是清河第一条好汉。曾经赤手空拳打死过大虫,文武双全胆略过人。只是这岳翔如何识破了咱们的探子,奴才实在是不知。汉人虽有三纲五常,也有大义灭亲这一说。难不保这岳翔得知了实情之后,便大义灭亲牺牲父兄的性命。那些读书人的性子上来,有时执拗的不可理喻,便是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去闯。” “父汗不必担心,儿臣早有布置,安**清河的钉子不止那岳岐一颗,否则如何会有消息传出来。” “皇太极,明朝方面的探子一向是由你负责,此事便交给你了,务必打探清楚。” “儿臣遵命。”…… 十八 岳翔不知道他如何走出的大门,但是心中萦绕不去的仍是小婉那苍凉哀伤的面容,刚才一瞬间他好像觉得她老了几十岁,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苦。他感到心很疼很闷,好像有股什麽东西淤积住了无法发挥。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选这时候说这些。她是白莲教又如何,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恩恩爱爱的有什麽不好?也许她就是想和自己安安分分的过一辈子,不想再卷进江湖的是非恩怨之中了。自己现在偏偏挑起来这个伤疤,这……他的心里实在是非常的难受。 但是他又认为这或许就是使命的代价,或许自己注定是要经历这些。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也只能走到底了。同时他有鉴于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决定让她自己独处一会儿,大家都冷静思考一下,缓和一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同时他自己也有些逃避的意思。 反正现在不管他说什麽怎麽解释,小婉的心中肯定也是会有疙瘩了,搞不好自己的解释还会有反效果。小婉的性格似乎对自己曾是白莲教徒这个事实颇为自卑,这就像人生的某个污点,尽力掩藏之下突然被人揭发出来,同时还是被自己所非常在意的人揭发出来,自然会产生一种非常负面的情绪。 而且岳翔自己也有些判断失误,他没想到小婉竟然是这种反应。他甚至感到自己有些卑鄙,好像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算计自己的老婆,至少他觉得自己给小婉的感觉是这样的。他也有点没办法面对她。 但是他相信这事只要说清楚就没关系了,反正迟早都有这一步,长痛不如短痛。等双方都冷静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他相信他可以把话给说清楚,但现在肯定不是好时机。 脑子里乱哄哄的来到了练兵场,只见各个人等都是生龙活虎。虽然以他的眼光看还远没有达到训练有素的标准,但是起码表面上的架势是有了。今天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三家,其余的人大概是决定在练出个模样来之前先不出来丢人,把练兵的场地挪到自己的宅院中去了,所以今天的操场看起来就空旷了不少。 今天的科目没有操队列,而是骑射,典型的野战战术。辽东地方并不缺马,操场的边上一拉溜拴着几十匹马,岳翔自己家的马厩里也有上百匹。操场中心立着一排靶子,离着大概一百步同样数目的人站在那儿,手持弓箭,旁边站这个小校边讲解边做示范。 岳翔的家丁门客们大多是江湖人,练就的都是江湖功夫。长拳短打、高来高去、刀剑短兵器是他们的强项。就算有远射的兵器大多也是金钱镖、柳叶镖、飞蝗石、花桩弩、袖箭等等轻巧的暗器,用于江湖械斗还可以。但是在战场上面对披甲带盔重装保护的士兵,除非练到了极高的境界否则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训练有素的士兵是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的,离着八丈远弓箭可能就先过来了。 所以岳翔要让他们操练弓箭,反正他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现在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没有经验。岳翔倒是有心让他们操练一下火器,毕竟历史上明军对八旗军靠弓箭没打过胜仗,但是官兵的火器自然不会转让,自己的那三十多杆鸟铳火药铅子却是有限。 而且他不知道这种原始的火枪寿命如何,别打个十几次好不容易练熟了,枪也报废了,那最后和没有练效果是一样的。 所以想来想去,他觉得暂时还是先练弓箭的好。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有点正规军的样子再说别的,现在自己就是想着急也没用。况且虽说现在有了火器,但是弓箭的作用也是不可替代的。 他忘了以前在哪本书上看过,就说的这个时代的某场战役,说是有人战后统计过,所有死者死在肉搏下的有两成,死在火器之下的只有一成,而死在弓箭之下的却高达七成,而且还说这是这个年代的普遍现象,所以弓箭是这个时代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那篇文章说的是不是真的岳翔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亲自规定的明军一个百户当中,火器手十个、刀牌手二十、弓箭手三十、长矛手四十。弓箭手是火器手的三倍,可见对弓箭的重视程度。 朱元璋那可是身经百战的马上帝王,虽说那个时代火器水平还不甚发达,但是敌人的战术至今还是一样,骑射野战冲锋,只不过由蒙古人换成了女真人。所以弓箭应该还可以发挥作用吧。 军队作战不讲究什麽江湖规矩,就是比谁先打着谁。弓箭和长矛最能体现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但是弓箭也不是那麽好练的。 拉弓时手握到弓背的哪儿最能使力;搭箭时手指夹在箭杆的什麽地方,怎麽夹;大拇指带着扳指如何把弓弦勾开而不割伤手指;三个手指如何配合着将箭搭在弓上;弓弦拉开的角度和深度所代表的射程;如何发射…… 这里面的讲究多得很,初学者通常第一箭连射都射不出去,到后面能射出去却命中不了目标,能命中目标却又不能命中移动靶,命中移动靶却又保持不了速度,还有抗干扰,速射法,一个合格的弓箭手一次抽出四枝箭连珠射出全部命中移动标靶才算真正出师。 不过要训练到这种水平,没有个三年五载难以办到,以前只有戚继光练的精锐蓟镇兵有这本事。 不过万历二十三年,戚继光的嫡系旧部蓟三协南营兵,从朝鲜战场打了胜仗调回国内之后,因为朝廷许诺的犒赏饷银迟迟不发,众兵士饥饿不堪,群起鼓噪。 当时的署都督同知、蓟镇总兵王保为了讨好上面,设计诱令参加“鼓噪”的南营兵赴演武场,结果南兵遭到包围,被杀了数百人,并以镇压造反上报。剩下的人全部给赶出军营,强制遣返回南方老家。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蓟镇南营兵变,当时戚继光被打成张居正一派,早已亡故,结果这些戚家军战斗骨干又离开了蓟镇,从此蓟镇兵和大同步兵、辽东骑兵并列号称北方边镇三雄的时代结束了。蓟镇兵的战斗力迅速堕落,现在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这面红旗一倒连带着整个北方的军队都受影响,从此再也没有哪支部队能够使展出那样的弓箭绝技。 岳翔觉得这样下去太慢,于是动起了别的念头。弓太慢不如就练弩好了,结果找到张云程一说才知道整个清河城内只有六十张蹶张弩,全都配备专门的弩手,没有多余的弩给他用。 弩箭为何会这麽少?自古以来着弩箭可是对付弓马娴熟的游牧骑兵的利器啊!当年的秦灭六国;西汉北击匈奴;孔明北伐;南北宋抗击北虏;靠的就是先进的弩箭。历代战例早已证明这一点,而岳翔却发现官兵之中的弩手的编制比例非常小。 这却是为何,结果一问张云程才知道,感情自打有了火器之后,这弩箭在军队里已经逐渐得不吃香了。现在不管是蒙古兵还是八旗军,铠甲都十分精良,什麽铁线罗圈甲、铁网锁子甲、铜扣绵铁甲等等,防护力优秀,要想有效对敌杀伤靠那些粗制滥造外表光鲜糊弄老百姓的轻弩是不行的,必须使用两石以上神臂弩或者蹶张弩才可奏效。 但是要开这样的硬弩必需得有强悍臂力,现如今明军北军中的兵员军事素质低劣,有这力气的人太少,普通士兵使出吃奶的劲开个三四次胳膊就酸了。而使用火铳却不需要废这些力气,两者训练都差不多简单,况且虽然火铳的精度不及弩箭,然而射程和威力却大于它。还有霹雳烟雾声光效果,能给己方壮胆助威。 而且北方骑兵作战大多习惯用弓和三眼铳,打仗讲究野战冲锋一鼓作气,在马上给弩箭上弦很不方便,所以弩箭在北方装备的较少。只有少量步兵装备弩箭作为散兵狙击手,说到底这是一个地方习惯性不同的问题。南方以步兵水师为主,打仗讲究步步为营层层进逼,弩箭就有用武之地故而装备的较多。川兵和浙兵当中听说就有成建制的弩营,听说用的都是毒箭,十分犀利。 岳翔得知这种情况暗中摇了摇头,秦汉时代民风尚武,国家舍得下本钱有组织的大规模训练,能训练出来那麽多精兵自然是不奇怪。现在大明朝重文轻武,上面不重视,下面自然就松懈,等现在事到临头才临阵磨枪。 既然如此就再说吧……不行的话便拨出十杆鸟枪用于训练,真要是打坏了那也没办法,剩下的用于实战好了。岳翔想着,却看到那边操练的小校张弓搭箭,嗖嗖嗖嗖连珠四箭,一起命中靶子,顿时引起一片喝彩之声。 岳翔一愣,没想到清河城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出色的箭手,此人好像是邹储贤调拨过来的教官之一,自己只见过一面请他们吃过一回饭。 “这位兄弟好箭法,在哪位大人手下当差啊?”岳翔走上前去,抱拳问道。 那小校赶忙还礼,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陈无民,乃是邹帅帐下的亲随。奉了镇帅的将令,前来大人手下听用。” “哦,原来是邹军门手下的勇士,怪不得箭法如此了得。陈兄弟莫非以前是在蓟镇当过兵吗?”岳翔还真没想到这儿竟有人的箭法如此出众,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心想这家伙乃是邹储贤的亲兵,想个什麽办法把他挖过来才好。 “大人好眼力,小的从前确实是在蓟镇驻防,只是后来才给调入辽东。”陈无民没有多说,显然是知道当年的那场惨剧。看他的年纪不到四十,当年被迫害的那批南兵搞不好正是他的前辈,为国卖命却落得那样的下场,换了谁也没办法高兴得起来。 “哎呀!原来真的是戚少保的旧部,失敬失敬。在下平生最佩服的便是戚少保,只可惜晚生了几十年无缘得见。戚少保乃是我大明军神,只可惜亡故得太早了。若是戚少保尚在,区区建州女真又何足道哉……”岳翔很激动似的抓住他的手,好像看见亲人了一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类似这种有着光荣历史和传统的部队士兵都比普通的兵丁有着更高的荣誉感和向心力,而且大多数都特别崇拜自己部队的领袖。 戚继光虽然在政治斗争中被人泼了脏水,被人刻意抹黑,过去几十年似乎被人淡忘。但是这些士兵们却依然记得这位带领他们获得一次又一次胜利和辉煌的名将,他们需要的是一种认同感,而岳翔给了他想要的,所以轻易而举获得了他的好感。 当然岳翔说这话里也有七分是真正佩服戚继光,大明朝历史上除了开国将帅,永乐朝的将帅之外,以后的名将真的不算多。而这戚继光绝对算是这为数不多的将星当中最耀眼的一颗。先在南方后去北方,名副其实的南征北战。什麽骑战步战车战水战没有他不会的,标准的十项全能,而且他的战略思想完全是以实用实战为出发点,不牵扯任何表面文章,不说虚头八脑的话。 中国五千年里名将很多,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太少了。 “不知在清河城中还有谁是陈老哥当年的胞泽,可一并引来认识认识。”岳翔总算是找见个有真才实料的精兵了,看起来邹储贤随自己还算是不错。既然如此趁现在多挖几个过来,戚继光训练出来的兵肯定差不到哪儿去。有他当教官,总比那些庸兵要好些。 陈无民回来之时,带过来一个瘦高个,此人满脸麻子,十分醒目,看衣甲服色是个队总。 经过陈无民的介绍,原来此人也是当年的蓟镇兵,和他一起服役的毕七。因为面麻,所以人称毕麻子,本来的名字却渐渐给人忘掉了。 “小的久闻岳二爷的大名,打虎英雄谁人不知,今日得见荣幸之至。”毕麻子的样子不卑不亢,沉稳老练,相当有气度。他拱手施礼道:“今日操箭,不如就请岳二爷露上一手绝技,也让咱们开开眼界,不知意下如何?” 岳翔一听就听出来了,这种人属于那种难以轻易结交的人。除非你的本事能让他看得上眼,否则再如何巴结他也不会搭理你。只是他上来就这麽直白倒是出乎岳翔的意料之外,岳翔微微一笑:“正有此意,就闻蓟镇弓手多善射之士,老哥想必是此道高手。某家不才,这便献丑了。” 说着让人招呼马三道一声,不一会儿自己的弓就拿来了。毕麻子和陈无民搭眼一看就身子一震,岳翔使得弓是一把铜背铁胎的大强弓。毕麻子惊诧得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后生,突然说道:“二爷,这弓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好硬的弓,这弓只怕是有三石的弓力。”毕麻子运足力气,才把弓给拉开。 “果然是行家……”岳翔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舌尖一顶上牙膛,两只胳膊一叫力,以极其娴熟的动作搭上箭,眼盯着八十步外的标靶,前手主定,后手加力,三石强弓生生拉的如满月,大拇指一松,众人只觉得空中呼的一道厉芒一闪,咔嚓一声木质标靶竟被这一箭生生洞裂,劈成了两半…… 十九 正德朝曾有王阳明三箭定京军的事迹,再上朔到唐代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典故。岳翔此刻就有点这样的感觉。 当然这两位古之名将的兵法武功他是不敢比的,但是自己这一手箭法却是让他十分满意,如此的强弓用的得心应手,他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力气这麽大,不会是天生神力吧。一箭洞裂木靶,大概换成铠甲的话能来个破甲三四重。他开始喜欢自己的这个身体了,这个岳翔“生前”定是个武林高手。 “好箭法,刚才小的多有冒犯,请大人处罚!”毕麻子此刻的表情是一种服气,就是战士对比自己更优秀的战士之间的那种服气。此人倒也干脆,直接单膝跪到,给岳翔行军礼,这表示他已经认同了岳翔的领导身份。 “起来起来,毕老哥哪里话来?什麽冒犯不冒犯的。客气的话不要多说了,等晚上一起去喝酒,大家是不打不相识嘛!” 毕麻子见岳翔没什麽架子,也心中高兴。正说着间,却见操场外面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一个人,岳翔一看却是留下看家的一个老妈子。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陈氏的事情,所以临出门时也没交待详细,只是告诉她少奶奶今天身子不舒服,让她多留心,有什麽事便来操场找他。结果现在见她慌里慌张的跑来,心中顿时一紧,急声问道:“出什麽事了?!” 清河城外,城西三十里的明军马铺。 这里是一处暗铺,自从邹储显传下军令之后,清河城附近的探马游骑、明暗马铺全都加强了戒备,唯恐建州兵乘机偷袭。此地靠近一个叫做威宁营的大山屯子,坐落在通往辽阳的山路边上,三个明军兵丁躲在个半山腰的大石头后面,这里灌木丛生,是个很好的潜伏地点。山下的道路情况可以一览无遗。 “老大,巡铺的哨官快来了吧。”一个兵丁低声说着,推了推在草窝子里闷头睡觉的押官。被发配到这城外的鬼地方,谁都不愿意,至少躲在城墙内还有些安全感。所以三人也是在混日子。 押官睁开眼睛,打个大大的哈欠。翻身爬起问道:“有人路过吗?” “鬼影也没有一只,现如今谁还敢往咱们清河来。每天从路上过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前些天就是岳家的车队从这里过的时候人多一些,那是我唯一见过的马帮了。” “妈妈的,老天保佑那建州蛮子可别这时候打过来。” “听说朝廷要和建州蛮子谈判?” “我他妈哪知道?咱们这些大头兵别管这些事,反正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便是了。朝廷大事自然有那些大人们去商议,你是操的哪门子闲心?” 三人小声聊天,其中一人抬头一看,却看见道路上一辆马车过来,是从城内往这边来的。押官看了看,说道:“奇了,这时候还有马车独自在这路上走,也不怕出事?嗯?驾车的……是个女的?”他拢了拢眼力,瞧到了稀罕事。 “真的?”其余两人也凑了过来,“呵,还挺年轻的呢?我怎麽不知道咱们城里还有这麽漂亮的女车夫?” “别是谁家内宅的丫鬟吧?” 三人窃窃私语,但是不便现身,只是目送着这辆马车从他们脚下经过,顺着山路前行然后绕过一处山脚从他们视线中消失。 “胆子不小,敢就这麽一辆车在路上走,也不怕遭了胡子。听说最近道上胡子闹得挺凶的。”押官贪婪的目光不舍的从远处移回来,“听说杀人越货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专门找大户人家下手。” “那我可就放心了,我家就我一个穷光棍。” “你瞧你那点出息,当兵的居然怕贼,你怎麽当的兵?” “那又如何?我当兵吃粮朝廷今年可没给我发过一分粮饷,我又为何给朝廷卖命?”此话大逆不道,但是其余两人都便显出心有戚戚的样子。当兵的凑在一起都要发些牢骚,全世界都一样。 “哎哎……那是什麽……”三人正在说着,其中一个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山屯子方向上空飘荡着浓烟,三人面面相叙,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问号。接着他们隐约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从屯子方向的道路上传来。 “胡子!”等看清了来人的打扮,三人同时出了一身冷汗…… “少奶奶她,她离家出走了!”回到家的时候,老妈子满脸惶恐,结结巴巴。 岳翔没说话,手中拿着一张信纸,心中不住的后悔。没想到陈氏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看起来还是自己会错了她的意图。他原本以为陈氏等冷静下来之后,自己再告诉她他并不在意她的真实身份,但是刚才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说,结果自己一走却搞的陈氏误以为自己是在暗示她让她自己主动离开。 她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岳翔是要当官的,而她是个被通缉的邪教妖女的身份。此事一旦公开百分之百会对岳翔产生不利的影响。 她不愿意拖累岳翔,同时岳翔对她说的那番话又使她以为岳翔是真心爱她的,但是又不忍心送她见官,也不忍心赶她出家门。那麽只有自己识相一点主动离开好了。反正看这意思丈夫已经查清楚了她的底细,既然今天和她挑明了,看样子是想让她自己消失。 白莲教是邪教,正常人谁会允许一个邪教妖女做自己的妻子。更不要说岳翔还是打定主意要走仕途官道。 所以她给岳翔留了一封信就离开了,信中的大意就是说的这些。妾身为邪教教徒,不忍连累相公前程,承蒙这些年来的恩爱关照等等之类的意思。只看得岳翔浑身发抖,都怪自己优柔寡断含糊不清,才领陈氏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那老妈子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岳翔一声暴喝打断了她。 “走了多长时间了?!往哪个方向走的!?备马,快备马!” 结果这老妈子也不知道陈氏是往哪儿走的,只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还在,等从厨房忙完了回来却看不到人了,问看门人好像是说是按岳翔的吩咐出去做些事情,和丫环一起驾着马车出门去了,至于什麽事没说,下人们也不敢问。 “你们这帮蠢货!”岳翔气的大骂,既如此只好四座城门一座一座的打听了,好在四个城门他都有熟人。骑着马在城内问了一圈,结果最后才到达西门,一问果然是从西门出去的。岳翔心中发急,待要纵马出城,却见城外一骑飞奔而来,正是明军的马铺押官,只见他神色慌张,满头大汗,似乎在逃命。 “什麽?!马贼!?”岳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西门当值的军官得知情况后不敢怠慢,让探马赶紧去守备衙门禀报。岳翔突然一把抓住那押官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辆马车经过?车夫应该是个女的!” “回大人,小的确实看见一辆马车顺着路向威宁营方向过去了,驾车之人确是个女子。不过按时间算她们可能恰好赶上马贼焚掠屯子,小的没看到马车回来……” 押官话没说完就被推到了一边,岳翔急的快要炸猫了。陈氏不会武功,落到那些马贼的手中还能有个好,这些马贼说不定就是当初岳岐勾结的那帮人。 当出拷问岳岐的时候从他嘴中套出的情报说他联络好了一批马贼,等他在岳家掌了权之后就撺掇岳家举家搬迁,然后这些马贼半路截杀,只要趁乱把岳翔和岳老爷子一起做掉,他就是岳家真正的主人。到时候再返回清河,等建州兵一到里应外合献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后来他宰了岳岐,但是暂时没工夫管那些马贼的事情。他首先把精力集中在清洗家丁中岳岐一系势力的事情上,最近刚刚做完结果又出了档子事。 早知道就先设计干掉这些土匪!他脑门上青筋都绷了起来,兜马顺着大街狂奔至操练场,大叫一声:“暂停!全体抄家伙上马!跟老子出城救人!快点!”众家丁先是一愣,接着看到岳翔不是开玩笑,人群立刻嗡的一声四散,好像炸了窝的蜜蜂,纷纷去牵马取兵器。 毕麻子和陈无民眼见岳翔刚才慌里慌张的走了,现在回来立刻就是急赤白脸的吼叫,就知道肯定是出什麽急事了。两人赶紧来到岳翔马前,“大人,您这发兵可有邹军门的将令?没有将令擅自发兵可是死罪啊……” “将奶奶令!老子是去救我自己的老婆,要什麽将令?这样吧,你们俩去给邹军门说一声就行了。”岳翔心急火燎哪里管得了这些,现在就是总兵大帅来了也别想阻止他。 很快操场的人马就集合了,家丁们身穿官兵制式的铁网绵甲,腰胯长刀弓箭,另外还带着自己原配的家伙,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看起来还真有点虎狼之兵的气势。只是队列杂乱无章,显然是一动真格的前几天练的那些就全忘到脑后了。 不过现在岳翔也没心思顾及这些,很快回岳宅取马的那帮人也过来了。三百多人齐集操场,董明川和马宫的队伍刚才也在,大致听说了是怎麽回事,领了俩百多人前来助阵。岳翔带头冲向西门,这五百多人齐撒战马涌上街道,顿时将大街上挤的满满登登混乱一片,城民们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多人以为是城外来了建州兵要开仗了,顿时满城鸡飞狗跳。 西城门,城门关着。岳翔勒住坐骑,下马给邹储贤行了一个礼,身后五百多人也一起下马。邹储贤面色严峻,怒道:“岳翔,没有将令擅自出兵者斩,你难道忘了军法了不成?!别忘了你现在是朝廷的官兵了,不是土匪流寇!军律如山你懂不懂!” “回大人的话,末将知罪!只因末将的贱内落入匪手,故此不及请令才擅自调兵。末将现在向大人讨一只令,恳请大人准我出城剿灭这股马贼!” “我要是不准呢?” “……今天这仗我是非打不可。若是大人不准,末将只好得罪了。请大人放心,末将回来之后必自缚至衙门向大人请罪便是。”岳翔的眼睛几乎要喷火了,但是周围黑压压的官兵也让他无法忽视,他不想在和马贼开战之前先跟自己人来场火并。 邹储贤看着岳翔,突然叹了口气。看这意思岳翔是真的急眼了,再说这清河城内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敢打的,威宁营怎麽说行政上也属于他清河城管辖,现在遭难不出兵救援也说不过去,若是打赢了对全城军民的士气也是有帮助的。 权衡一下之后他大喝道:“岳翔听令!” “末将在!” “擅自调兵乃是死罪!现命你带中军左部右司人马,会同中军右部右司左司两协出城清剿流匪,戴罪立功!不得全胜,提头来见!”说着伸手取下一面令旗扔在岳翔面前。 “末将得令!”岳翔双手将令旗捧过。 “事急从权,此番便不让你结保立状了。不过你擅自调兵,死罪虽过活罪难容,待回了城,自己到守备衙门领二十军棍的刑罚!”说完邹储贤示意打开西门。 岳翔向后面一挥手,“上马……出城!”随着这命令的声浪,人群开始涌动,激起了暴雨似的马蹄声,黑压压的民团骑兵像一股山涧泄下的洪流,从城门洞里奔涌而出,冲向西南的山路上。尘土飞扬,五百余骑组成的队伍好像一条长龙扫过大地,向威宁营急驰。 岳翔在马上撒开缰绳全力奔驰,跑在最前面。他不敢想小婉要是真地落在那些马贼的手中会有何种下场,她一个不会武艺的弱女子……他咬着牙把这些年头驱出脑外,两军对阵,对危险的处境丝毫不能期待什么侥幸,有工夫考虑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等回怎麽作战。 他心里翻腾得厉害,急催座下战马,不断加速。 威宁营离清河城三十多里,路况还可以,大队人马差不多跑了快一个小时总算是感到了。岳翔将手中的把总旗高高举起,左右点了两下。他的原意是将对伍分成两拨,一拨堵路口,一拨占据高坡制高点。只可惜这帮乌合之众有的根本没看见,有的看见了也没明白什麽意思,百总们也傻乎乎的跟着依样画葫芦举着手中的旗左右乱点。 无奈岳翔只好放慢了速度,扯嗓子叫过几个百总吩咐了一番。这才明白,队伍裂成两部分,董明川和马宫前去路口平推,剩下岳翔的队伍战马嘶叫,三百余骑,驰上威宁营西山坡顶,扼住了入山的要道。 可是呈现在眼前的威宁营,已是一片熊熊大火,浓烟冲天。在烟火之中不时有骑着马的人影在大声叫嚣呼喝,来回冲突。有人看见山头上的他们,下面顿时人声乱了起来。 人还没跑!赶上了! 岳翔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判定这些马贼可能正要逃窜,不能再等,于是扬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雪亮的刀身反射阳光,犹如半空中打了一道闪电。扯着嗓子厉声高喝,好像平地响起一个旱天雷。 “弟兄们,杀!” 随着这一声喊,这些剽悍的战士们齐齐发出骇人的怪叫,纵马扬刀,从宽大的正面压下山来,以雪崩之势奔过黄草大甸子,向威宁营猛袭。 刹那间,成群的骑兵钻入了火海,埋入浓烟之中,与迎面而来的敌骑狠狠撞在一起。金属碰撞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重物倒地声响成一片。 而冲在最前面的岳翔在闯入烟火中的一霎那手中的三尖刀好像飓风一样的抡了起来,打飞了几把不知名的兵器之后,重重劈在一匹马的马脖子上,这头畜生庞大的身躯竟好像被疾驰的汽车撞了一样直接给砸翻到一边去了,马上的骑士惊叫着给掀翻在地,没等爬起来无数马蹄就从他身上踩过,直接将他踩成了肉泥…… 二十 对于岳翔来说,战场并不是陌生的。在战火纷飞的老山前线守过一年猫耳洞的他对于钢铁硝烟鲜血的气味早就习惯了,但是这种纯粹冷兵器的战斗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他发觉自己当真是十项全能,骑在马上能够很好的保持平衡调整姿态,即使很剧烈的运动,也能很自然的随着马的动作调整重心。自己身体对马术的娴熟反应令他信心大增,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抡动三尖刀呼呼挂风见人就砸,甚至有时不拉缰绳只凭双腿控马也能冲突自如。 此刻的威宁营屯子里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四面八方都是来回奔驰的骑兵在互相厮杀拼砍,鲜血和被砍断的肢体起落飞溅,箭枝在烟雾中穿梭飞射。 岳翔抡舞着三尖刀在屯子内的大路上奔驰,其间数度有人试图靠近他阻拦他,但是没有人能成功穿过他的大刀的火力封锁范围。被他连人带马砸翻的有三个,死活不知。被砸飞了兵器掉头逃跑的有四个,但是这帮马贼也是亡命之徒,似乎认定了他是当头的,依然不顾死活对他展开突击,甚至不惜误伤己方的近距离对他放箭。 到处都是厮杀呐喊声,混乱中也看不出来敌人的人数有多少。只知道不停的有人策马在浓烟中冲出冲入,好在岳翔的家丁大都穿着官兵的衣甲,纵有误伤也不多。而这些马贼似乎非比寻常,各个骑术高超凶悍过人,即使对方人数占优也敢策马冲锋,横冲乱搅。 更重要的是组织性纪律性明显强于岳翔的队伍,经过最初遭到突袭的混乱之后很快就调整过来,被分割的几部分在努力往一起聚拢,互相配合掩护,将家丁们本来就不怎麽严密的包围圈搅得四分五裂。 眼看着自己手下的拙劣表现,岳翔又气又急,对方的战术素质明显要比他的这群菜鸟老练太多了。虽然论单兵的素质可能差得不太多,但是对方普遍也可以做到一打二。再加上马贼们懂得互相配合,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该怎麽做,往往己方三四人也搞不定对方一人。 反观自己的手下只知道逞个人之勇,完全不懂得配合。盲目的乱打乱冲,逮着谁打谁,人数的优势根本没有发挥出来,反而是误伤接二连三的发生。三百多人完全摆不成阵势,其实他们也不懂什麽阵势,被对方从容的一一突破,逐渐聚拢。 岳翔大急,拨转马头向最后一小股被包围的马贼们冲去,自己这麽多人气势汹汹的冲下来,要是连这麽小股人都困不住,那还有什麽用?全都去跳太子河算了!总要有些成绩才好。 其余的家丁也在往这里汇聚,这屯子里地形复杂,到处是烟火障碍,除了屯子中间一条大路之外两边没办法让战马撒开四蹄奔驰冲刺。家丁们的马术大多不如马贼,机动灵活性自然是大打折扣,再加上视线不清,更是乱成一团。 岳翔也觉得这样混战下去不是办法,决定先歼灭眼前这一小拨人,让那些马贼集结去,这样才能分清敌我,然后正面冲击以人数取胜。 然而那些集结的马贼大队却反应迅速,看样子能有五六十人,发一声喊没有往村外面逃窜,而是催马向岳翔的大队伍猛冲了过来,看这意思竟然是想解救被围的同伙。岳翔见状厉喝一声:“岳山,岳平,给我上!干掉他们!”说着手中大旗往前一点。 围聚在一团的家丁骑兵们就好像被蜜糖吸引的蚁群,在两杆百户旗的带领下呼啦一下分散出来一百多号,狂叫着催马扬刀迎了上去。 然而刚冲了十几步却见对方前排的刀骑手突然好像两扇门一样左右一分闪下大路两边的烟火房舍后面不见踪影,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怎麽回事。“门”后面的乱箭已经如同飞蝗般的射了过来。 这些马贼的骑射功夫实在惊人,这阵箭雨的袭击准确率高达七成,而且全都是射的战马。冲在前面的十几人顿时人仰马翻,惨叫着和战马一起滚翻在地。后面的人刹不住势子有的被拌翻,有的直接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队形再次混乱。 马贼们趁机加速,第二波箭雨再度横扫而至,就像被一梭子机枪子弹扫进了人群般,家丁们再次倒下一片。但是紧接着十几枝还击的羽箭就射了过来,三名马贼翻落下马,毕麻子和陈无民手持合力弓大骂着越众而出,与马贼展开对射。 家丁们也是玩了命的各显神通,飞镖、袖箭、十字镖等漫空而至,剩下的红着眼吼叫着低头策马猛冲。 两股人马就像两头发狂的公牛一样,在不断有人摔落滚翻的情况下狠狠撞击在一起。就像撞击引起爆炸一样,烟尘中血肉残肢横飞,人马倒地翻滚,惨叫声、金属撞击声、劈刺声响成一片。 双方完全是硬碰硬的拼冲击力,效果是明显的,每秒钟都有人从马上溅着血浪滚鞍摔落,每秒钟都有战马嘶鸣着重重冲向地面,溅起无数血泥。双方冲在第一排的人差不多已经全部倒下,最多的一个也只冲出去了十几步就被砍断了马腿。 说到底马贼的战斗力还是要强一些,尽管自己倒下了十几个人,但是岳翔的家丁死的比他们更多,他们放倒一骑之后并不停留,只是扎着脑袋往前猛冲。似乎是要和被围的同伴汇合,越来越多的包围者转身去迎击来自背后的亡命冲锋。 被围的那十余名马贼看到同伙来援,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不要性命的横冲直撞,甚至有直接催马往别人马上撞的,即使刀斧砍进了自己的身子也要拽着一个敌人一起落马,意图用自己的身体给后面的人开路。 “堵住他们!”岳翔大吼,对方如此凶悍不要命出乎他的意料,简直比小鬼子的武士道还要玩命,如果是官兵的话搞不好就要给硬冲溃了。 不过好在岳翔的家丁们并非官兵可比,同为刀头舔血的人物,对方的疯狂反而也激发出了他们的狠劲。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拼死阻挡,好在他们的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如铁桶一样不停的往里面挤压,一度被冲开缺口,但是最终还是堵了回去。 “快把他们干掉……”岳翔眼见己方百多号人围着对方只剩下七八人还是吃不下去,不由得心中发急,而那些亡命冲锋的家伙们已经到了近前。他掉转马头刚要迎敌,突然身边的骑影就像是地里冒出来的一样高速掠了过去,伴随着怪叫半空中刀光一闪,他手中的三尖刀下意识的往外一封。 马刀砍在铁杆上激出一溜火星,当然巨大的反作用力也令这把刀飞了出去。岳翔顺势就是一个脑后摘瓜三尖刀反手后扫,偷袭者的脑袋直接给劈飞了出去。但是剩下的人却不停留,从左右两路狂嗥着撞进了包围圈,硬生生冲溃了一角。 是他们!岳翔这才看清楚这些人竟是刚才那闪没到路两边的马贼前排刀骑兵小分队,没想到在满是障碍烟火的房舍区悄悄潜行至此还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冲击力,这可不是直路啊,况且才这麽点人就敢冲击大队。 他这次明白感情这些个马贼的战术真不简单,竟给他玩了招声东击西。原来这队刀骑兵才是真正的攻击主力,正面冲锋的大部队只是给他们打掩护的。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只为解救被包围的同伙,是否得不偿失。 岳翔越发相信被围之人里面有重要的人物。 决不能让他跑了!岳翔拍马舞刀直扑过去。此时包围圈已经被搅乱,刀骑兵冲到里面的时候只剩下了四个人,汇合了里面的人生生的从缺口处闯了出来。 岳翔在得胜勾上挂起三尖刀摘下大强弓,抬手就是一箭,一名刀骑举刀去磕却挡了个空,纯钢箭簇竟然一举洞穿了他的身体,射进了他身后第二人的胸膛,他的尸体也被这巨大的力量贯的离鞍倒飞了出去。 岳翔这惊天一箭使这些马贼全都一愣,谁也没见过一箭能把人的身体给射穿的。只听过一箭双雕还没见过一箭双人,这得多强的强弓才能办到。 “呔!你们这些蟊贼休走,让你识的你家爷爷的厉害。”岳翔大骂着冲到近前三尖刀抡圆了就是一记横扫千军,一个使枪的马贼举枪去封,结果枪杆给砸成两截,使枪者被从马上砸飞出去一丈多远,当场气绝。那些马贼见状发一声喊,齐齐拨马夺路而跑,家丁们见岳翔如此神勇,士气大振,在后面紧追。 那些正面冲锋的马贼一看要救的人已经脱困,立刻强行转向,结果被对手趁机多冲倒了好几人。两股马贼残余汇合在一起不到先前的一半,往屯口大路上狂奔。四面周围全都是追杀者,乱箭和各种暗器在他们身边头顶乱飞,不时有人中招落马。 然而注定他们无法逃脱,刚到屯子口,就从对面的烟雾中压过来黑压压的人群,董明川和马宫的人马在这里久候多时,先是一阵乱箭,接着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 这些马贼也着实凶悍,眼看生路被断竟像是化作了一群发疯的野兽,疯狂的扑进人群,挥舞兵器四下乱砍乱砸。董马二人的部下也不示弱,护着两人退到安全地带,其余的一拥而上牢牢堵住路口,刀枪并举往前乱砍乱戳。 马贼的每次冲击都能暂时性的冲出个小缺口,但是战马无一例外接着就被刀枪顶翻,惯性的前摔翻滚将挡路的人一起砸倒,接着骑士还没爬起来就被乱刀砍成肉泥。地上很快人马尸体堆积,冲锋已经迈不开步子,双方陷入混战。 此刻后面岳翔的人也追了上来,这帮马贼眼见不妙,一个人大声喊了句什麽话,残存的十来个人掉头四散往两边跑去,意图借助地形甩掉追兵。 只可惜岳翔早有准备,两翼的包抄掩杀的人早就安排好了。马贼们刚刚冲出去没多远就发觉两队骑兵沿着山坡好象老鹰的两只巨大翅膀一样卷了过来,而后面的追兵也是紧追不舍。马贼也是一阵混乱,部分人继续向前,部分人再次变向。 但是已经晚了,就这麽一乱之间,包围网再次合拢。数百名追捕者好像一堵墙一样平推了过来,被逼的无路可逃的马贼们发起了最后的决死反扑,就像惊涛骇浪里的小舟一样只掀起了小小的水花后被吞没了。 “抓活的!”岳翔扯着嗓子大喊,其实已经不用他喊了。基本上此刻已经没有还在马上坐着或者在地上站着的马贼了,面对由数百名和他们同样的亡命之徒组成的防线,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冲出去…… 二十一 未时,威宁营全屯已经肃清,岳翔的人马搜索了全村,再没有发现别的马贼。 但是,偌大的屯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惨景,令人胆寒。 火势有的地方奄奄将熄,有几处熊熊正旺,全村一片火海,草垛、房屋都在燃烧。牛猪等牲口,烧的一截一块,冒着油泡发出吱吱的响声,发出刺鼻的苦涩和腥臭难闻的气味。 伴随着时不时地坍塌声!圆木搭成的屯房一个个塌了架,伸出一股股带星星的火舌,夹在浓烟里,一旋一旋升到高空。 烧伤没死的猪狗怪声地在惨叫。 好在来得及时,马贼们没有来得及掠人。但是村子里残存的屯民没有一个人救火,也没有一个人嚎哭,他们全身绷得像石头,紧握双拳,空洞呆滞的眼神,好像傻了一样看着眼前无情的烈火吞噬了他们世代居住的屯子。 岳翔翻身下马,手一挥命令一声:“救火!”四百多人纷纷拴好马,一起向这无情的熊熊大火搏斗。 这场战斗可说是惊心动魄,五百多人对付七十多人,阵亡三十三人,重伤四十,轻伤二十一,而马贼被一网打尽,生擒了八个,其余全部毙命。看起来是打赢了,但是岳翔并不觉得高兴,这样的伤亡实在不成比例。 自己是靠人数打赢的这一仗,如果是双方相同的人数。他相信用不了五分钟自己就会全军覆没,这些马贼所表现出来的骑兵战术实在是太强了,无论是单兵战斗力还是整体配合都堪称一等强兵,还有那种不怕死的亡命胆略,实在是让他心有余悸。 万一这里的马贼再多一些的话,谁输谁赢还真难说了。 自己这边的人勇则勇矣,只是打得毫无章法。名副其实的乱打,本来训练的就不熟,临到用时全都忘个干净,什麽旗鼓号令全然不顾,只知道发了疯似的砍人。过于亢奋的情况下长官的命令也听不到,岳翔自己的嗓子就喊哑了。 而且他们显然对这种大规模的集团作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们并非没有实战经验。但那仅限于江湖械斗,最多就是几十人上百人规模的。像今天这几百人规模的真正的杀场恶仗却没有经历过,那才是真正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阵亡者大多数是死于对方的乱箭,而他们的暗器给敌人造成的伤害却小的多。马贼很少有人因为骑术不精而落马,己方的重伤员绝大多数都是失去了平衡被自己的战马给掀下来,结果给踩断了骨头。 如果换了战斗力比自己的家丁更加不如的官兵,搞不好这仗都不是只让人家突围出去而已,只是不知道这些马贼和八旗军相比战斗力如何,搞不好八旗军比他们还强。 岳翔和董马二人冒着浓烟烈火,各处查看着被害的情况。 村内四处散布着敌我双方的尸体,伤员已经被拖到了一边。 屯子中央一个土地庙门前广场上,摆着一口鲜血染红的大铡刀,血块凝结在刀床上,几个人的尸体,一段一段乱杂杂地垛在铡刀旁。有的是腿,有的是腰,有的是胸部,而每个尸体却都没有了头。 在这垛被铡的尸体周围,狼藉地倒着二十多具被害者的遗体,有老头,有小孩,绝大多数是妇女。看得很明显,这些死难者是想扑向铡刀去救自己的亲人,或替亲人去死,或是去拚打而被乱刀杀害的。 内中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全身一丝不挂,青灰色的双腿不自然的扭曲分开着,被破开肚子,内脏拖出十几步远,脸上嘴上一片狼藉污秽,披头散发,两手紧握着拳,像是不堪侮辱在厮打反抗时被残害的。 在离三十步远的井台旁,躺着一个婴儿的尸体,没有刀伤,显然是被活活摔死的。在他旁边不远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被一杆长矛从背后戳进去钉在了地上。他的手伸向婴儿,手指扭曲如同鹰爪,似乎想拚死将那婴儿夺回来。 董马二人乃是大少爷出身,虽然平时也是好勇斗狠之辈。但是哪里见过如此残酷血腥的场景,马宫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董明川直接弯下了腰呕吐起来,肚子里那点早饭吐的干干净净,吐的最后连胃液都出来了。 “我操他姥姥,这他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一群他妈没人性的畜牲,连孩子也杀。我日他祖宗十八代!”马宫脸涨得通红,脑门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爷爷我今天要是不把他们扒皮抽筋,我就不姓董!”董明川说话都带着颤音,这些人死得实在是太惨了,他不明白有什麽深仇大恨要把人家这样杀的鸡犬不留。这些人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野兽,野兽也比他们强三分,至少野兽不会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同类。 岳翔的脸色铁青,又向前走了几步,转过墙角,一眼看到的是更为触目惊心的惨状。 是在饮马井旁的大柳树上,用铁丝穿着耳朵,吊着血淋淋的九颗人头。这些被害的人头,个个咬牙瞪目,怒气冲天,标志着他生前的仇恨。这仇恨虽死犹未息。 地上是一堆无头的尸体,身上大块的皮肤被剥下,露出里面的肌肉血管,满地的血泊被烟灰染成了黑红色,散发着腥味。 岳翔觉得怒火在胸中燃烧,全身的肌肉绷紧了像铁块一样,无论如何,这手段实在是太残忍了。要杀人一刀了断便是,可是这些死者明显是被虐杀的,可见这些马贼目的不是抢掠,而是杀人取乐,他转回身走到铡刀旁。 在这些惨遭屠杀的尸体旁,一大堆火炭,一个老太太的尸体,半截倒在火里,肚子以下,已和火炭一起烧尽了,只剩半截的胸膛和染满了黑血块的白发苍苍的头了,好像是被活活丢在火里烧死的。仔细看旁边还有一个幼儿,被烧焦了的骨灰,在冒着最后的一缕青烟,一条半截小腿伸在火堆外面。从脚的大小看来,这孩子也不过五六岁。 火灰旁有二十多条扁担,上面染红了鲜血,被火烤干后,迸裂成一片片鳞状血块。也不知马贼们用它做了什么奇异的恶刑。 岳翔感到胸中有股久违的情绪在滋生。 经历过血肉横飞的战场的他,其实看过比这多的多的尸体。 84年7.12越军大反扑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在第一线,但是越军被打退之后他所部奉命上阵地清扫战场,他从来没见过那麽多的尸体,整个山坡漫山遍野铺满了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和烧焦的血肉碎块,几乎没有完整的。整个阵地前沿所有的绿色植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焦黑的弹坑。 那是中国炮兵的杰作,面对越军六个团兵力的集团冲锋,中国炮兵部队用这样强大的火力使越南知道了真正的世界大国所具有的力量。 那次岳翔的部队清理出了三千八百多具可辨认的越军尸体,至于有多少变成了碎肉则无从计算。 按理说他对尸体对死亡应该已经麻木了,但是现在他觉得他胸中有股子杀气,这与刚才在战场上厮杀不同。那时是为了生存,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是战斗本能的爆发。而现在是真得想杀人,就为了这些被虐杀的无辜百姓。 这些人的手段如此残忍,小婉会不会落在他们手中?不过没看到她的马车,或许她没有碰见这些人。或许她错开到另一条路上了?尸体中也没有她,丫环也不在…… 他不敢往坏处想,尽管他知道这并非没有可能。 火被扑灭了,全村已是一片灰烬。残垣断壁,碎砖烂瓦,被罩在苦烟和臭气里。 屯子里幸存的屯民们好像木偶一样陆陆续续的集中了过来,大多数人都是满脸的悲怆欲绝,空洞的目光呆滞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看起来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灾难已经将他们都彻底击倒了。大多数的妇女都是赤身露体,被撕烂的衣服挂在身上,身上留着被侮辱的痕迹,有的呆了,有的疯了。 家丁们整理着受难屯民的尸体,他们不用村里人,因为这情景太可怕,再刺激他们保不准出什麽事。大家都是清河人,这清河境内十里八乡的都是喝太子河的水长大的乡亲父老,各屯子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家丁中有不少都和这威宁营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在默默的工作,但是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岳翔。那目光中包含的意思十分明白,大家就在等他一句话了。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今天非活剐了那八个人渣给乡亲们报仇雪恨不可。 尸体被聚拢成了一堆,岳翔带头四百多人对着这些死难屯民,整齐地站了一个圆圈,肃立默哀。四百多骑战马,也在垂首哀悼。 “弟兄们,咱们大伙皆是清河这块土地上长大的,现如今咱们的父老乡亲让这些杂种这般祸害,大伙看得下去吗?!”岳翔举起了手,握着铁一般的拳头,激动着,愤怒着:“咱们是兵,兵是什麽东西。兵是杀贼的东西,贼是杀百姓的东西。既然成了国家的官兵,便得保家安民,护着一方平安。这样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咱们的良心!今天不杀光这些杂种,老子誓不收兵!” “杀光这些杂种!”战马随着战士们的怒吼,在嘶叫咆哮。 岳翔反身来到这被俘的八名俘虏面前,问道:“你们谁是当头的?” 没人说话,这些人虽然面如死灰,但是眼神里面却透着顽固。岳翔走到一人面前,拔出倭刀搭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不说?不说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这个人的回答就是一口带血的吐沫,脸上带着病态的疯狂,咬牙切齿的瞪着岳翔。岳翔转脸一躲,握紧倭刀猛砍他的脖子,就像切西瓜一样顺当,一股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无头的尸体抽搐了两下倒在地上,剃光头发的人头好象个球一样滚出去好几步远。 “你们谁是头?”刀又架在了第二人的脖子上。此人也没说话,依旧遭到同样下场。然后岳翔冷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听得懂,说实话就给你们个痛快,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手脚筋挑断留在这里,我想你们应该知道那些屯民们会如何收拾你们,你们使在他们身上的招数他们会反过来给你们使上一百遍一万遍。” 等了会儿,岳翔走到其中一人面前,“你就是领头的。对吗?”刚才不止一个人偷偷的在看他。“你们是哪个柳子的?刚才你们来此行劫的时候是否劫了一辆马车?”此人冷冷一笑,张口说出了一大串叽里咕噜的怪话。 “你说的什麽玩意?他妈说人话!”岳翔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倒是旁边的董明川有些愣住了,结结巴巴的说:“子义,他,他说的是建州女真话……” 二十二 “建州!?”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董明川因为以前去建州做过生意,所以听得懂建州话。岳翔看着眼前这个马贼头目,“这家伙是建州的女真蛮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剃个光头,要不然留着个猪尾巴辫子让别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岳翔有些明白过来了,这帮人定是努尔哈赤化妆改改扮派进来扰乱地方秩序制造恐慌的。清河虽然四面环山,但是并非铜墙铁壁。携带辎重的大队人马的话只能走鸦鹘关大路,若是百十人的轻装小队大可以翻山潜入,山里面不知名的小路多得很。 “定是建虏派了他们化装成马贼跑到咱们这儿来烧杀抢掠。要不我说呢,咱们穿的都是官兵的衣甲,普通的马贼看见官兵就跑了,如何会跟咱们硬碰硬的死拼。而且进退颇有章法,显然是经过战阵训练。我看他们是建虜八旗的匪兵!” 岳翔记得努尔哈赤兴兵之初,制定的军法及其严厉,规定一支部队若是失其主官,往往全队的人都要被处死。难怪刚才战斗的时候这帮人不要命的要来救他。 “原来是八旗军……难怪如此强悍。”岳翔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这区区七八十人就敢和己方几百人硬拼了,而且拼的并不落在下风。要不是地形所限再加上掉以轻心,自己未必能抓得住他们。 “问问他是八旗中哪一旗的,假扮成马贼潜入清河境内意欲何为。” 董明川有半生不熟的女真话问了,那首领冷笑着回答了一串。董明川同步翻译道:“他说他是后金英明汗之四贝勒皇太极的旗下牛录,就是奉命假扮成马贼来杀掠……的。他说……英明汗不日即将举兵来攻,咱们……去你妈的!你他妈才是贱狗奴才!”突然抬脚踹在那首领的脸上。 “他说什麽?!”岳翔拉住董明川。 “他骂咱们都是汉狗奴才!”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拳脚相加,立时将这六个人打翻在地。岳翔抓住他的衣领子,咬牙问道:“杂种,你们把我老婆弄到哪儿去了?问他见没见到那辆马车,不说实话我就活埋了他!” 然而这些个女真士兵的顽固真的出乎岳翔的意料之外。那首领野兽般的双眼死盯着他,目光中带着嘲讽。突然嘴里一阵蠕动,张口一大口血喷在了岳翔的脸上,还有一截生生给嚼断的舌头。随后倒在地上一阵抽搐,气绝身亡。 万没料到这家伙竟然嚼舌自尽,又被他一口血模糊了视线,往后面一闪胡乱抹擦了一把。再看这家伙已经咽气了,其余几个人脸上都是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要不是众人及时卸了他们的下巴,说不定现在倒下的就不止一个。 “操你姥姥的……”岳翔看这架势心知肚明是不太可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什麽来了,这些人连死都不怕,严刑拷问什麽的估计都没用。真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训练的,能有如此坚定的意志,是努尔哈赤给他们洗脑了不成?他们对努尔哈赤忠诚到这种地步,简直匪夷所思。印象里和中东的那些被宗教武装起来的狂热分子没两样。 没有坚定信仰的人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看起来努尔哈赤在他们的心目中大概就像神一样的高贵吧,为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性命。 “想死,没那麽容易!不活剐了你们如何消我心头之恨。”岳翔嘴里说的厉害,但是心中却非常着急,这些人死也不说,难道就此断了线索不成?有心杀了他们泄愤,但是又觉得不妥,终要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但是现在时间不等人。 他虽然恼恨这些鞑子,但是更加在意的始终是他的妻子陈氏小婉。 “大人,我们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就在岳翔准备动刑切掉某个人的手指的时候,突然有搜屯的家丁来向他禀报说发现了四个形迹可疑的人。再看有四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男人被绑着押了过来。这四个人一看在场的人大多数穿的都是官兵的服色,立刻大叫自家人,吵吵着说快点松绑。 “自家人,你他妈是干嘛地?谁跟你是自家人?”马宫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看他们的样子是汉人打扮,身上的衣着虽然扯破了不少,但是能看出料子样式都是上等的。 “快点给我松绑!本官是京师厂卫衙门来的上差。身负皇命,给宫里置办贡参来的。你们这帮丘八奴才当真是瞎了狗眼,还不快点给老子松绑!你们谁是当官的,叫他来见我!”其中一人态度非常恶劣,张口奴才闭口老子,一付欠奏的嘴脸。 “怎麽回事?”岳翔心里正上火,一听这家伙如此呼喝,顿时大怒。 “大人,我们发现这四个人被绑着扔在个屯房后面,他们自称是京城来的上差。小的不辨真假,特将其带来请大人发落。” “厂卫……东厂?”岳翔闻言一愣,大明朝的人谁不知道厂卫特务,那是中国历史上都大名鼎鼎的组织。这是这辽东地面上为什麽会出现东厂的人员,听他说是出来给皇宫里置办贡参的,可能就是人参采买人员。而且听他的口音是非常地道的京片子,难道真的是北京来的?有可能。 “你们是东厂的?来这儿干什麽?是谁把你们捆起来的?”别人对东厂的凶名不寒而栗,岳翔可不怕。 “妈的!叫你快点给爷爷松绑你他妈是聋了还是怎的?你是不是不想戴你这顶乌纱帽了?”那个人越骂越急,暴跳如雷。东厂凶名震天下,那是天子私人的衙门。平时就连六部尚书大学士也管不着他们,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的惯了。此番出来打着给宫里采买的旗号,一路上地方官无不对他们低声下气巴结有加,连总兵参将这样镇守一方的诸侯也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岳翔这个看不出品级的小军官根本就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东厂大牢里关押着多少显赫一时的高官重臣,无不被他们踩做脚底泥,久而久之,他们也自以为高人一等了。此番遭到兵灾劫难,差点把性命丢掉。在建州那里连个屁都不敢放,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这边终于有机会发泄心中的闷气,典型的欺软怕硬。现在岳翔明显不拿他们当回事,狐假虎威的德行立时又爆发起来。 “东厂的,你有什麽证据证明你是东厂的?老子我还说我是东厂厂督呢!”岳翔冷冷得看着他们,“冒充官府差人,分明是鞑子奸细。来人,给我狠打!” 两旁立刻上来好几人将这四人按翻在地,抡起马鞭马棒没头没脸的一顿狂抽暴打。这几个人身为俘虏还如此嚣张跋扈,早就有人想削他们了。这一顿皮鞭棒子把四个人抽的就地打滚,哭爹叫妈,刚才的德性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嗷嗷的狂叫饶命。岳翔摆手示意停止,其实他倒不怀疑他们的身份,只不过想杀杀他们的威风。 东厂在别处能吓的住人,在这老子面前可不好使。 “操你姥姥的,少他妈在老子面前装逼!东厂算个屌毛,别说是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崽子,就是你们厂督来了惹恼了爷爷照样叫他回不了山海关。” “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瞎了狗眼冒犯大人虎威,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的狗命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四个人被抽的满头血痕,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涕泪横流,本以为找到了可以找回尊严的对象,没想到这群兵痞比劫持他们的那群马贼还要土匪上三分。 “说,你们究竟是干什麽的?怎麽来的这儿?认识他们吗?”岳翔指了指被擒获的六名建州马贼。那四人一看立刻忙不迭地大赞岳翔所部将士神勇无敌,又说等回京定要在皇帝面前奏报给他们加官进爵。 岳翔不屑的哼了一声,心想你以为我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辽东乡巴佬。就凭你们这些个下三滥的角色能见着皇帝?恐怕你们连伺候皇帝的奴才的奴才都没资格见。 不过这四个人还真是京师来的东厂差官,分别名叫张儒绅、张栋、杨希舜、卢国仕。据他们说是出关来给宫内采办贡参的,结果在抚顺马市上正赶上努尔哈赤率兵叛乱,一股脑的给抓了回去。 当然据他们的说法是他们四人奋起抗敌,无奈李永芳率兵先降,最终寡不敌众力竭被俘。被俘后他们决心以身报国,绝食求死。那建虏得知他们是东厂命官,对他们百般威逼利诱,许以荣华富贵高官厚爵,要他们背弃祖宗,抛弃华夏衣冠。他们当然个个都是对皇上赤胆忠心,经过了富贵不能淫**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等一连串例行程序之后,那建虏自然也是无计可施,反而被他们大无畏的浩然正气所震慑,终于幡然悔悟,向他们请罪说自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叛逆天朝上国,决心向朝廷递降书纳顺表请罪,故将他们释放回朝向朝廷分说缘由。结果回来的半路上遇到这伙流寇作乱,他们四人又遭到裹挟,给带到这个屯子里。不过好在有大将军的精兵相救,匪徒被一网打尽,这才脱离险境。 听着四个人说得比唱的都精彩,岳翔心道这些人的脸皮当真是厚的可以,这麽烂的故事居然也编的出口。大概这些人逼急了驴粪蛋也能当肉丸子吃吧。努尔哈赤若能够幡然悔悟那简直鬼都会笑!看他们刚才那幅德行,还威武不能屈呢。 “口说无凭,你们有什麽证据证明你们是东厂的?” “下官,下官身上有东厂的腰牌。下官真的是东厂的。”张儒绅急声辩白,岳翔示意给他松绑,张儒绅从怀中取出一块乌黑的腰牌,双手捧着说道:“这是下官的腰牌,请大人过目,他们三人俱是下官的同僚……” “那又如何?这腰牌上又没有画影图形,谁他妈知道你是不是从哪里捡来的到处招摇撞骗。你和这些建州匪徒做成了一路,搞不好是你小子叛国投敌,引这些匪徒前来我大明境内烧杀抢掠。”岳翔对这些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厂卫特务没有一丝好感,又觉得他们在这里出现比较奇怪,所以有意刁难。 “啊!?冤枉!冤枉啊!下官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匪徒是什麽来路,下官……我……”张儒绅情知岳翔是故意的,但是一时也不知该怎麽说。他们东厂平时最拿手的就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今日这手段乍一用在自己身上,才发觉原来滋味并不好受。 岳翔看着他那德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心想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把这几个人给解决了算了,突然想起自己的正事还没办。于是问道:“你们被这些匪徒裹挟的时候,他们有多少人?” “具体人数不知,但是看样子总有个百多号人。” “一百多?”岳翔和董马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看起来有漏网之鱼。“那为何这里的人数不对,他们是不是分兵了?” “正是,下官等被裹挟至这里的时候,这般匪徒确实分兵了,一队人押着一辆马车先走了。下官等……”没等张儒绅说完岳翔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把他给拽起来了,“你说什麽?马车!?是不是有两个女的?” “这个……好像是……下官没看仔细……不顾却是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他们往哪儿走啦?”岳翔怒目圆睁,吼声如雷,几乎摇散了张儒绅的骨头架子。 “这个……下官……他们都不是说的汉话,下官……”张儒绅哭丧着脸,却看见岳翔满脸杀气,顿时吓得一哆嗦。“不过下官好像听到他们当中有人用汉话说过八什麽岭,羊什麽堡,下官实在是听不明白……” “八盘岭,山羊裕堡!”岳翔和董马二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二十三 八盘岭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山头,而是清河城北方的山脉的总称,铁刹山是其中最高峰。苍茫的山脉绵延至清河以东鸦鹘关,形成天然的屏障拱卫着通往沈阳的交通要道清河城。 岳翔在一听到山羊峪堡这个地名之后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这座城堡处在八盘岭北面山脚下,马根丹河的源头之处。再往北就是东州堡和马根丹堡,再往北就是抚顺关。出了抚顺关边墙便是建州女真的地盘了。这群建州兵虽然是游击作战,毕竟不同于真正意义上的流寇马贼,他们肯定是有自己的补给基地的,而最好的地方莫过于抚顺一带。 此地已经在一个月前被八旗军大部队彻底扫荡过一遍了,现在基本上断了人烟。东州、马根丹诸城堡已无明军驻守,百姓们也逃个精光,绝对是现成的据点,抚顺关也被拆毁。在这里和清河等地只隔着一道八盘岭,随时可以翻山过来袭扰抄掠,又可充作查探明军大部队动向的前哨站,一举两得。 而清河境内的建州兵要往回走也只有和一条路。往南是太子河自然不可能飞过去,往东是明军控制的鸦鹘关也是难过,往西更是深入明军老巢辽阳一带,相信现在还没打萨湖许会战,建州兵的胆子应该还没那麽大,凭这百十人自己往枪口上撞。他要回补给基地址有往北翻越八盘岭,走山羊峪堡至抚顺关一条路。 起伏的山路上,三百名精悍的骑兵在岳翔的带领下在山峦中穿行。 周围高耸的青黛色山峰和满山坡茂林巨树遮天成荫,野草闲花覆坡为锦,景色繁荣,充满原始生态的壮丽之美。只是却刮着呜呜的劲风,为这繁华景色平添几分苍凉豪迈。 绝对壮丽的景色,搁到岳翔所熟悉的那个时代肯定要开发成旅游景点。岳翔对这里的鹿不算陌生,记忆中他以前还来过这八盘岭,虽然没有官府的人为开发和宣传,但是清河城内不少人都知道八盘岭在这方圆百八十里之内是一景。他记得以前来此踏青的时候还即兴赋诗一首赞美此岭的景致。 平时卧雪似袁安,谁肯凌晨犯苦寒。百辟班中因族贺,八盘岭上得遥看。层层观阙琼楼耸,纳纳乾坤玉宇宽。怅望仙山何处是,欲从此地径骖鸾。 只可惜他伸出美景之中已经完全没了当初的好心情,只想尽快翻过这些山岭,追上那帮该死的建州贼兵。以他对此地路径的熟悉程度还有前方留下来的种种痕迹,一直马不停蹄的追赶着。 那四名东厂的差官被他绑在马上一起随行,要是没追上人或者证明指错了道。这四人立刻就要人头落地。 威宁营的屯子中留下了五十名家丁,押送轻重伤员、砍下的首级和被俘的那六个女真匪兵先回清河。邹储贤临走时说得明白,不得全胜提头来见。自己先押送回去一批俘虏和人头也算是先有个交待。至于己方阵亡人士只能就地掩埋,回头有工夫在把遗体送回老家。而最倒霉的威宁营屯民们,岳翔也不知道如何安抚他们,索性一股脑推给邹储贤。他是父母官,这事还是让他去操心吧。 “大人,前面发现一辆翻倒的马车!”整个队伍突前的尖兵策马来向岳翔禀报。岳翔大惊,急赴前面观看,却见自己的马车断了轴倒在路边,想来是在这山路上不堪颠簸给颠晃坏的,只是人却不见踪影。 车坏了,人定是给带走了。前面已经快到出山的路了,下山不远便是山羊峪堡。不知在那里有多少敌人等着我,不知山羊峪堡是否还在明军的掌握之中。自己这三百人马可是自己赖以起家的命根子,万一出点什麽闪失,这可就麻烦大了。 自抚顺三城失陷之后,山羊峪堡也和后方失去了联络。各地乱成一团,谁也没工夫派人去查探一下当地真正的情况。清河和山羊峪虽然同为堡城,但是清河地处战略要地,作为辽阳的东大门自然城高池深重兵把守。山羊峪却不同,属于前哨据点的类型,嘉靖二十五年的产物,周长不到一公里,自然是兵微将寡。 这样的城堡若是失陷了也不奇怪。也许山羊峪正有着大队八旗军在等着猎物去自投罗网。但是岳翔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命令部队继续前进,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的话,还谈什麽做大事?队伍不是用来囤积的,关键时刻是用来打仗的,保留实力的思想可是要不得。 上千只铁蹄敲打着大地,成群的马队对着出山的路奔驰而去。地势渐缓,两边的山峦植被也逐渐稀疏,岳翔远远的看见了奔流的马根丹河以及耸立在河边的山羊峪堡。同时他也看见了一队骑兵沿着河西岸正在向前不紧不慢的前进。 “在那儿!追,抓住他们!”岳翔的眼神不知怎麽就那麽好,从千里镜中一眼看到了那马群中的一点嫣红,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直冲他的脑海,猛摧坐骑一马当先的冲下了山。身后的家丁们精神大振,拔出兵器跟着他冲了下去。 成群战马踩过马根丹河的上游浅滩,乱蹄飞渡西岸,所有的战马都撒开了四蹄,骑手们不再保留力气,将马刀马槊举过头顶,如滚雷般的马蹄声伴随着腾腾卷起的扬尘,三百名精骑以风卷残云之势向前方的目标卷了过去。 那些建州马贼其实早就看到了岳翔的马队,本来还以为是己方的后队赶过来了,开始还是走的不紧不慢。但是后来发觉人数不都头,立刻觉得不妙。在数以百计的骑兵呐喊着冲出山口的时候他们也撒开了战马没命的前奔。 “追!决不能让他们跑了!”岳翔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炭火,拼命催马。两股骑兵在马根丹河西岸的平川之上展开了一场追逐。 一定要有人啊!胯下的战马都是上等的蒙古马战马。但是速度似乎提到了极限,与前面的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眼看着他们快要到山羊峪堡城下,岳翔不禁求神拜佛的祈祷包内一定要有自己人驻扎,哪怕出来阻击他们一下也好,毕竟这才十几个人。但是堡内全无动静,而这十几人也是过城不入,疯狂北窜。 奇怪,岳翔在追过城堡的时候往城上扫了一眼,似乎是看到有人。但是有人为何没有动静,那十几个人过城不入,城内又没有建州兵出来阻击自己,显然此堡不在女真控制之下。但是若在明军控制下为何不出来支援?若是荒废了似乎自己刚才又看到有人……但是此刻他却来不及细看细想,随手扔了三尖刀,然后把自己的头盔也扔了。 “卸甲,全都卸甲,把用不着的东西全都扔了!”岳翔扒掉了头盔又开始把身上的铁甲往下扒。一件一件往后面扔。这种棉铁甲分量重达三十多斤,全都去掉之后岳翔的手边只剩下了倭刀和弓箭,但是却给战马减轻了七十多斤的份量,战马的速度明显的提了上来。岳翔摘下大强弓,探手往箭壶里摸箭。 要是换了官兵未必有这胆子,不过岳翔的家丁们都是亡命之徒,看老大这般悍勇纷纷有样学样,一时间各种衣甲抛飞满地,而马蹄声却明显的轻快密集了起来。 双方的距离在逐渐拉近,前面奔驰的建州马贼们没见过如此执拗剽悍的明军。各个心惊肉跳,这群明军骑兵表现出来的勇勐气势绝对不输他们八旗军中的任何一旗。开始还有心回去厮杀现在已经没了这个念头,只顾闷着头往前面狂奔。 然而这群明军却是鉄了心的穷追,前后一口气跑出去**里之后,岳翔的轻装部队优势开始显现,眼看着渐渐逼近,岳翔张弓搭箭,抬手就是一下。半空中响起嗖的一声破空之声,狼牙箭洞穿了一人的牛皮甲,肩头和箭杆从前胸露出来了一大截,那人惨叫着从马上坠了下来,当场气绝。 前方的建州兵们眼见已经甩不掉追兵了,同时兜转马头,意图回身拼命。但是又一枝箭飙射而来,穿透了另一人的脖子。紧跟着一人一骑直接闯入队中,手中雪亮的长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綫,一人擧刀去挡,结果马刀竟被削断,连同自己的人头一起带着鲜血飞上半空。 其馀诸骑大惊失色,没料到汉人中也有如此勇武之人,衆人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念头将岳翔团团围住,乱砍乱打。岳翔好象一头发狂的狮子,手中的倭刀上下翻飞,舞出一片银光来,连砍断了数把兵器,紧接着反手一刀又将一人劈下马去,探手将他的马繮绳拉住,猛往身边拽,只因爲他的马上绑着一个女人,正是自己的妻子陈氏小婉。 这些建州兵们这才明白敢情这位不是软柿子,带要拨马继续逃命已经来不及了,后面的数百骑兵掩杀而至,左右包抄之下立刻将他们裹了进去。岳翔拉马退出圈外,这十馀名女真兵便是再如何剽悍,也不是数百名同样剽悍的明军的对手。在给对方造成了三死一伤之后全部被打下马踩成了肉泥。 丫鬟也给救了下来,只不过和她的主子一样都昏了过去。岳翔看着双目紧闭的陈氏,心中一阵发疼。 “子义,赶紧回城吧,邹军们可还等着呢。我弟妹回城再找大夫好好调治便是。”董明川和马宫两人将地下的尸体的首级全给割掉,催着他赶紧走。这裡已经是接近建州女真的活动区域了,一个月前有成千上万的建州骑兵在这裡大肆烧杀,説不定还没走呢。他们可不想碰见这种事。 “嗯,收兵,回……”岳翔将陈氏抱在怀里,话还没说完。却听见阵阵隆隆的声音从北面山坡后面传来。顿时话音一滞,侧耳倾听,越聼脸色越变。这是马蹄声,有大规模的马队在向这裡快速逼近! 岳翔甚至已经闻到了那空气中吹来的杀气。 难道八旗军的主力还在这一带没有撤回?我撞到枪口上了?再看董馬二人同樣是面無人色,现在跑回八槃岭山中是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撤!全军立刻撤到山羊峪堡!” 在他们转身奔逃的同时,山坡的顶上突然涌上了数不清的骑兵马队。巨大的白旗迎风招展,身穿白盔白甲的骑兵们发出狂野的呼啸声,随后如开闸的洪水一样奔泻而下,宛如无尽冰河席捲而来,气势排山倒海。 岳翔边策马狂奔边回头看。白盔白甲,白旗。这是南朝陈庆之的白甲军吗?不对,肯定不是。白衣白甲……对了,八旗里面不是有个正白旗吗? 正白旗……正白旗……他想了半天突然身子一震,脱口而出。 “正白旗?!皇太极来了!” 二十四 乱蹄纷纷,一前一后的两股人马重演了不久之前的追逐,只不过角色已经转换。后面那白色衣甲的铁骑马队密密麻麻看样子能有上千人,如同一道滚动的雪墙向前方卷了过来。岳翔只顾快马加鞭往前猛跑,但是马上除了他还有陈小婉,多了一个人的分量战马又跑不上速度了。 好在距离山羊峪堡不远,待到近前的时候岳翔却看见堡前有不少人在捡拾他们刚才丢弃的衣甲器物,看见他们之后便像没头的苍蝇般四散奔逃,一部分人转头便往城堡中跑去。 头顶已经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了,岳翔估摸着在到城堡之前怕是会被追上。他咬了咬牙,将小婉的身躯抱起,对着身旁的董明川大声喊道:“你继续跑!把她带进城堡!我来断后!”说着将小婉的身躯往他那里一递,董明川顺利接过,大喊道:“你一个人如何……”然而话没说完岳翔已经调转了马头,厉喝一声:“是好汉的随我来,和狗日的辫子兵拼了!” 三百多人中大部分乃是岳家的家丁,眼见主子掉头回去拼命。这些家丁们面对强敌也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狂叫着兜转马头跟着岳翔向后面的追兵迎头扑去。他们大多数人此刻脑子里什麽都没想,只知道追随自自己的主将,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跟着闯。 岳翔拉动大弓,同时搭上四枝雕翎箭,弓弦一松连珠射出。追兵立时便有四骑人仰马翻滚倒在地。但是其余的人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马术,有的直接从他们身上跳了过去,有的巧妙绕过,并未造成多大障碍。 “好箭法,好胆色……”白甲马队之中,有一部精壮骑士紧紧扈从的小方阵。隐隐的与周围的人保持距离,方阵中的一个身穿白龙甲的英武骑士口中赞了一句。此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正当壮年,面貌俊朗清奇。胯下一匹白马,身前背后带着百步的威风,令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双眼睛,好像万年冰霜一样萦绕着一种刺骨的寒气。 他身边还有一人,此人身穿一套紧身窄腰棉丝甲,面色红润,生的俊美之极,秀美中带着一种正常男人所不具备的艳色。胯下同样是一匹白马,与白龙甲骑士并骑而行。 “没想到官兵之中也有这等善射之士。”白甲骑士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拔出腰刀,纵马前冲,“待我来会一会这个明将。”拱卫他的亲卫骑士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守卫着另一人,另一部分分裂开来护卫在龙甲骑士左右。 “放箭!”双方的距离急速接近,已经到了弓箭的射程距离。 随着一声令下,白甲马队的骑兵纷纷摘下弓箭,以惊人的马术配合,施展出看家的骑射绝技。弓弦响处,乱箭如同雨点一样迎面猛砸了过来。岳翔挥动倭刀舞出一片银光,左右拨打乱箭,还在马上左躲右闪,总算是躲过这一轮扫射;但是他身边的人大多可没有他这能耐,惨叫声中数十人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人仰马翻了一片。 糟了!岳翔看在眼里急得两眼冒火,手持大弓连珠发射,对面的骑射手们接二连三应弦而倒。现在只有拼死向前了,若是稍有犹豫只怕冲不到近前就要全体死在对方的弓箭之下。他狂催战马,身体下俯以减少空气阻力,全力冲刺。 陡然见到对方的速度一下加快了不少,令大多数的弓箭都落了空。然而再一轮箭雨仍令对方倒下几十人。原本比较紧密地队形此刻已经变得稀疏,但是他们也冲到了近前。白甲骑兵们纷纷拔出腰刀,呼啸着迎头扑去,两股马队瞬间穿插碰撞在一起…… 董明川和马宫领着自己手下的八十多人,急速向山羊峪堡城门奔去。他一面跑一面派自己的一名心腹赶紧回清河报信,山羊峪堡附近突然冒出大批敌骑,搞不好是建虏又要开始大规模进攻了。 刚才他看见有不少人出来捡拾他们丢弃的衣甲,现在看到他们返回来却又忙不迭的往里面跑。看他们的衣甲服色却是官兵的模样,董明川大喊自己人。城上却像听不见一样,只是忙着关城门升吊桥。 董明川大怒,仗着马快命令手下赶紧去抢城门,他手下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呼啦一下冲出去数十骑,抢在吊桥升起来之前冲进了城门,生生把住门不让关,挥刀驱散了关门的兵卒。马宫的一名护卫抬手便是两飞镖,别看他弓箭准头不行,但是这种近距离的飞镖却是堪称神准,直接命中了城头上两个正在绞盘的明军。 吊桥重重的落下,董马二人的马队一拥而入,闯进城中。然而进到城中的情景却令他们大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这座小小的城堡内不会见到多少人,但是一看城内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仔细看看部分身上还穿着官兵的衣甲手持兵器,部分身上衣甲残破,部分穿着百姓的服色,但绝大多数都是男子,人数差不多能有上千多人。 董马二人带着派人守着城门,乍一看这麽多人心中也有点发毛,但是看到这些人看他们的表情之后心中算是有了些底儿;这帮人人数虽多,但是看着这些凶猛的外来者一个个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没一个敢靠前的。他们走到哪儿这些人就退到哪儿,好像海波浪一样。 “我乃清河中军麾下中右司把总马宫,这里谁说了算!” 马宫大声的表明身份,但是这些人没什麽反应,好像木雕泥塑。马宫大喝:“这里谁是当官的?我们是大明的官兵,不是建州叛匪,叫你们长官出来答话。”说着亮出了手中的把总旗,这当中有人认得旗色,有些人骚动起来,乱哄哄的叫嚷,后来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军出来给马宫作揖答话。 原来这几乎没有当官的,全都是兵,百总以上的军官不是战死就是逃跑了。这山羊峪堡内原本有兵五百,现在大概超过两千之数。大部分是从抚顺一带败下来的溃兵,即是张承荫的部下。 原来抚顺兵败之后部分明军被歼灭,但是还有数千人溃散至附近的十里八乡各个堡寨等待援兵,结果援兵没等来,等来的是建州大部队的扫荡,又被消灭了一部分,剩下侥幸逃脱的便汇聚到了山羊峪堡这个最后的避难所。此时这个周长不到一公里的小城堡内已经是人满为患。 “什麽!?那本官刚才追击那些叛匪的时候,尔等为何不出城拦截。坐视那些贼兵自城下经过,尔等可有一弓一矢相击!?适才本官要进城,尔等为何要关门?” 老军面露难色,连连自称该死。说是刚才不知道大人是哪路兵马,所以不敢轻易开城。又说建州鞑子厉害,唯恐给他乘虚而入。总之是左右推托,典型的老兵油子。董明川和马宫看他们这样子便知道这帮人已经给建州女真打的吓破了胆,此时也无力深究。 “那正好,赶紧出城迎敌!我等数百人还敢和鞑子决一雌雄,你们这儿可是两千多条汉子,怕什麽?城外的匪兵也就几百人而已,出城作战。” 董明川将陈小婉安置好,立刻吆喝着出城。但是这些官兵们一听这话顿时蔫儿了大半,不少人面无人色的看着董明川,没一个想出去作战的。他们大多数人都在抚顺城下见识过女真八旗的骁勇善战,那种对敌人的恐惧已经深深植入他们的脑海中。 “你们怎麽回事!?”董明川见到这些人的样子顿时急得七窍生烟,外面岳翔领着人在和建州兵拼命,这城里有这麽多人却没一个敢动地方的。“临阵退缩者斩!你们不知道军法麽?亏你们还是群男人!瞧你们她妈的这操行连娘们都不如!” “大人明鉴,不是我等不肯出战,实在是无兵甲器械也无战马,唯一持仗的便是这堵城墙,出了城我等便是死路一条了。”老军跪地下连连磕头,甚至连其他的兵丁们也跪下一大片,确实很多人穿的和叫花子差不多,赤手空拳,这仗怎麽打? “这……”马宫和董明川一时急的想不出来招,硬驱赶他们这里有两千多人,要是铁了心不出去的话他们肯定驱赶不动,搞不好再来个临阵反水那就更麻烦了。再加上看他们一个个少气无力的样子就算出了城也不知道能发挥多大作用。 “大人,咱们的人败下来了,匪兵向这儿过来了!”城头上紧张的变了调的的声音大喊。 “快蹬城,防守城墙!”整个山羊峪堡内立时变的混乱一片,这些人别看没勇气出城野战,但是躲在城墙之内他们的士气还是有一些的,乱哄哄的往城上跑。董马二人也随着人流上了城,拿着千里镜往远处看,一眼就看到了岳翔的身影。 “太好了,子义还活着!快点,快点啊……” 当闯入敌阵的一瞬间,岳翔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他明白这不是错觉,但是面前的这些狂野的骑兵们确实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八旗军。全体身穿白色的马褂式铁扣棉甲,里面衬着铁网牛皮,坚韧异常;手中的马刀闪烁着寒光杀气逼人;岳翔大吼一声,挥刀斜劈,极品的倭刀再次显示出了他的威力,一刀削断了另一把马刀和一只胳膊。 他纵马前冲,挥舞长刀左右乱砍乱劈,逆着冲击的浪潮前进,一口气连劈了七八个人。其实他自己也没工夫去算到底是多少人了,总之是见人就杀逢人就砍。好象一块屹立激流中的礁石,不管多大的浪潮在他面前都被撞得粉碎分为两半。 这才是真正的战斗,与这相比适才自己在威宁营打的那一仗简直就是小儿科。他的身上不知道已经添了多少处伤口了,但是没有人能够沾的到便宜全身而退。他此刻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仗着天生神力和高超武艺,他竟然独自杀开了一条血路,穿透了第一拨敌骑大部队的队伍,对着后面的人杀了过去。 .岳翔的悍勇也激起了敌人的斗志。越来越多的人掉站马头尾追着这名单骑破阵的骑兵。由于岳翔脱掉了身上的衣甲,所以外表上看不出来他和其他人有何不同。此刻他的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好像一尊嗜血煞神一样猛冲而至。 两道白色的骑影左右交叉而至,岳翔的倭刀在空中挽了个绚丽的刀花,身子摇摆一个左右插花,攻击的同时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对方的夹击。半空中闪过两道电光,两颗人头伴随着血水飞了起来。 “好刀法!”伴随着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岳翔刚坐稳就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电光石火之间他条件反射似的立刻一个铁板桥仰面倒在马鞍上,匹练般的刀光从他的头顶划过。与此同时岳翔的刀反手疾扫来者的后马腿,那人似乎颇为惊讶岳翔能避过他这必杀的一刀,立刻也是猛一拽缰绳,战马通灵般的往旁边一跳,同时挥刀反撩,堪堪架开这一招。 这一击震的岳翔手腕发麻,显示出对手过人的臂力。同时也把他从疯狂的情绪中给震醒了过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架得住他的一刀。但是他没有恋战,而是催马继续前冲,雪亮的刀光横劈竖砍,连续劈翻了三人之后竟给他再次冲散了这队人马,直奔后面的另一队而去。 身穿白龙甲的骑士没想到这个明将竟然如此骁勇,单枪匹马就敢往人堆里冲,而且连破自己两阵,连自己旗内最精锐的亲卫旗丁都没挡住他。眼看着他向后面那队冲了过去,他心中大急,大喝道:“拦住他,放箭!快放箭!” 只可惜此时已经晚了,岳翔的战马咆哮着腾空而起,狠狠地撞在了迎面而来的骑士身上,生生将人墙撞开了一道缺口,从两匹战马中间硬挤了进去。接着就象虎趟羊群一样横劈乱砍,彻底搅乱了骑兵的队形。那些同样悍勇的旗丁挥舞兵器拼命想把他赶出去,只可惜他们的马刀马槊只要往前一凑被砍得断裂乱飞,坚韧的铠甲也禁不住一刀。以众凌寡不但没占上风,反而被砍瓜切菜般的接连劈下马好几人。 “杀!”岳翔连连暴喝,那儿人多往那儿冲,反手一刀再劈一人。眼角余光看到面前影子一闪,挥刀斜劈之际耳边却响起一声女人的惊呼。结果这一刀手软了一下劈在了对方的马头上,白马嘶鸣着倒下,鞍上的骑士却在倒地前被岳翔抓住了衣服给拽了过来。 “女人!?”旗人的帽子掉了之后满头乌亮的青丝滑落,伴随着女人痛苦的喘息,岳翔总算看明白被自己生擒的人原来是个丰姿妖娆的绝色美妇。而这女人一被擒,周围的骑兵们齐齐发出了惊呼。 有古怪!岳翔立刻把刀架到了女人的脖子上,周圍的人全都面露驚恐之色,岳翔大喜,毫不犹豫纵马回冲。 果然没有人再敢阻拦,那身穿白龙甲的骑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难道是命犯太岁不成?没想到这山羊峪堡竟然还有如此骁勇的悍将,单骑陷阵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无能的明军之中真的藏龙卧虎? 一时性起终于酿成大祸,早知道如此便乱箭齐发早早结果了他,量他也到不了近前。现在一时大意却给他擒去了重要人物,这下可糟糕透了…… 二十五 当岳翔从重围之中闯出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二十骑。 毕竟他手下的家丁们不可能都像他那样神勇,而且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更以凶悍善战闻名。在人数占优的敌骑围堵之下,岳家家丁们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拼命替岳翔开出了一条突围的路,但是二百多人最终活着脱离战斗的只有不到一成。 而他们给敌军造成的损失也只有二十多人,这对上千人的大部队来说实在是起不到什麽实质性的伤害作用。 白甲马队重新在后面围了上来,但是没有再放箭,显然是投鼠忌器。岳翔的手中抱着那个女人,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意思很明显,要是把我往死里逼,大家就拼个鱼死网破好了。白龙甲骑士隐藏在人群中连做手势,十余名神箭手从多个方向看准了岳翔,准备找机会下手,但是岳翔很狡猾的抱着女人不停变换姿势,令他们无法从容瞄准。他们不敢冒险伤了那个女人,谁也没这个胆子,连他们的旗主首领也不行。 双方就这麽对峙着,越来越靠近城堡。城头上董明川和马宫连大气的不敢出,传令众人做好准备,下面的城门开了一条缝。 狙击手们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眼见再耗下去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白龙甲骑士小声传令众人暂时停止进逼,同时自己策马越众而出,大声喊道:“壮士请留步!”声音雄浑宏亮,说的话赫然竟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白甲马队上千人呼啦啦一起停止脚步,城上城下全都是一愣。岳翔很想继续退下去,在城外任何地方都不能给他安全感,只有在城墙后面才是安全的。但是对方停下了脚步,自己若是不管不顾的继续退却很可能引起对方不顾后果的群起冲杀,现在这个当头的出来了也许是想谈判,且听他说些什麽。 “想让我留步可以,让你布置的那些冷箭手全都把弓放下,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着抱起女人的腰往自己身前多挡了挡。历经过现代战争的洗礼,岳翔当然明白狙击手的重要性,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偷瞄着自己那才是有鬼了。 这厮竟然如此狡猾!骑士心中暗恨,不过他仍然抬了抬手示意了下,那些箭手们悄然垂下弓箭。他又策马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朗声说道:“还未请教壮士高姓大名?官兵中有壮士这般的英雄人物,足令某家意外。想来定非无名之辈,不知壮士在官兵中身居何职?” 岳翔眼见这家伙竟敢脱离大队,单枪匹马跑来和自己交涉,心中对他的胆略也颇有些赞赏。眼下双方已成僵局,正是需要头目出面设法打开局面的时候,此人对局势的把握倒是颇为敏锐。 告不告诉他真名实姓?万一告诉了他以后遭他报复该怎麽办?岳翔转念一想他妈的今天能不能活着回去都还不知道呢,想那麽多干什麽,反正现在正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凡事有利有弊,看你怎麽想了。他大声回道:“老子行不更名,立不改姓!清河岳子义是也!现任大明清河中军右部左司把总,你又是何人?” “岳子义?莫非就是赤手空拳毙虎搏熊的岳翔岳子义不成?”骑士的语气透着惊讶和赞叹,即使知道对方动机不纯,岳翔的虚荣心仍是小小的美了一下。 “正是某家!你可是建虏八旗中的军将?” “哈哈哈,久闻岳子义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某家我乃是建州后金汗国正白旗旗主皇太极,久慕岳壮士的风采。我们女真的男子汉,最喜欢结交岳兄这般的英雄人物。以子义兄之武勇若肯加盟我后金,何止区区一个把总,本贝勒保你最低也是个参将,独领一军,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这就是皇太极?岳翔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心跳加速。亲眼见到历史上的人物实在令他感到莫名的激动,这种情绪不分憎恶或是喜悦,只是纯粹的激动。 他虽然刚才联想到这支白衣白甲的马队可能是皇太极的队伍,因为皇太极好像在登上汗位之前一直是正白旗的旗主,但是没想到这厮竟然亲自出马,而且还如此年轻,看起来比自己也就是大个五六岁的样子。不过看铠甲样式十分精美,纯白马褂式棉甲上镶嵌着铜扣,上面绣着翻腾的白龙,胸前两面护心铜镜,胳膊上带有金属的甲叶护臂。显示其尊贵身份不同于其他的士兵。 “你……你当真是皇太极?”岳翔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曾经书写历史的人物就站在你面前不远和你说话,甚至有些低姿态,这是种什麽感觉?岳翔有种参与了历史的感觉。 “某家正是皇太极,大丈夫顶天立地,又何必冒充别人。”皇太极的脸上不经意的露出一丝藐视天下的神色,但是很快敛去。“不知壮士对某家的建议意下如何?本贝勒向来说话算数,我后金自建州起兵,间关百战平定诸部,现在带甲二十万,国势如日中天。反观明朝吏治败坏,朝廷腐败,君昏臣惰,气数已尽!以壮士之才屈就一小小把总,便可见这朝廷昏聩到何等地步,难道壮士就不想找个机会一展胸中的才能抱负吗?” 岳翔暗叹这皇太极果然是生就了一张好嘴,难怪后来说的洪承畴这样的一代牛人都回心转意,看起来真的不可小瞧。这家伙语气挚诚,似乎是真心招揽。要不是老子知道满清后来给中国带来了多麽血腥黑暗的历史,没准还真考虑考虑。 城头上的董明川和马宫两人急得直搓手,心想你还跟他废什麽话,赶紧先进城再说呗。但是现在的局势比较敏感,两人也不便轻举妄动。 “哈哈哈,多谢旗主美意!”岳翔的情绪真的有点抑制不住的激动,连他抱在怀中的女人都能感觉到他怦怦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也许这是个改变历史的机会,现在只要自己策马冲过去,一刀解决了他,说不定历史就从此改变了。 但是他心知肚明这样做的难度有多高,且不说自己还抱着个人,这皇太极的马上功夫通过刚才交一次手他就知道此人也是个硬茬子。况且他身后还有上千虎视眈眈的马队,一击不中之下只怕自己的下场就是被乱箭射成刺猬。若是自己假意投降,骗取他信任之后暗中伺机对他下黑手呢?估计也困难,皇太极在历史上是以谋略出名的,再说现在谁知道他的诚意有几分,自己一投降说不定翻过手来就先干掉自己,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某家也是久闻建州八旗军的威名,旗主肯亲自和我说这麽多,只怕多半是看在我怀中的这位女子身上吧。谁不知道八旗军中猛将如云,若是我手中没有这个人质,恐怕我这样的小角色旗主连见都不屑见我一面吧。” “此言差异,某家乃是真心结交壮士这样的英雄,我后金英明汗向来求才若渴,以子义之才干若投至旗下必得重用,皆时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岂不快哉!” 岳翔暗赞这皇太极看人的眼光真是准,说话每每能够抓住别人的心理。对于他来说最渴望的就是在这乱世之中建立自己的实力,同时又对大明朝不怎麽关心。以皇太极想来大概自己只是个单纯的战斗狂而已,所以他的话句句直击要害。不说封官拜候,重点在后面两句,给你提供一个尽情展示自己的平台。 刚才还壮士,现在直接自来熟的称呼子义,这脸皮当真是厚的如同城墙。 可惜你又错了,老子虽然看不惯明朝,但是更看不惯你们满清。当然这不怪你,你又不知道以后历史的走向。岳翔嘿嘿笑道:“旗主所言甚和我意,在下学来一身武艺不在乎卖给谁,只是不想默默无名过完这一生。但是我却无法忍受贵国男人的发型,留根猪尾巴似的辫子实在让人不爽,所以对阁下的美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皇太极倒也能沉得住气,微笑着说道:“此事好办,剃不剃发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前些时日迁走的汉民们多数也没有剃发。子义只要愿意加盟我军,立时富贵可期。” “嘿嘿,阁下贵为贝勒,一旗旗主,我要是现在斩了你,岂不是同样富贵可期。” 皇太极的脸色变了一下,看到了岳翔眼中嘲笑的眼神。这才明白感情自己这半天的口水算是白费了。眼前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打算,他压着怒气沉声说道:“好!既然岳壮士想来取某家的人头,某家便于你单对单公平一战!不知壮士可敢与我赌斗?某家言出必行,若是壮士胜了某家,杀剐随便,任你们自行离去,某家的部下决不会有一人出手阻拦。某家若是胜了,壮士便须和我走一趟,你的部下我全数放过。壮士若是信得过我,可先放回人质,某家即命部下退兵五百步,单独在此与你赌斗便是!”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而且岳翔这方沾了极大的便宜。再看皇太极一脸的凛然之色,换了一般人难免动一下心思。只可惜岳翔一个字都不信,打仗岂是这麽简单的事情,为了战胜敌人自然是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皇太极若是如此光明磊落后来也不会用反间计去算计袁崇焕了。 “哈哈哈,阁下想和我单挑以后有的是机会,朝廷大军不日即将出发,到时两军阵前你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你呢!不过现在这个美娇娘可是在下的护身符,换了是你你会放她走吗?阁下是不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了!” “岳翔!亏你还是条汉子,拿一个女人做挡箭牌,算什麽英雄!?”皇太极当然也没想轻易放过对方,原本还想岳翔要是中计了,只要把人一放过来,立刻下令乱箭齐发,结果岳翔不吃他这一套。皇太极心中又急又怒,心想这岳翔不是个读书人吗?听说明朝的读书人都迂腐的很,做人处事讲究个身份原则。这个家伙竟是个异类,公然劫持妇女,这在读书人眼中和土匪差不多,这岳翔竟然连眼都不眨一下。 “嘿嘿,老子本来就没说我是英雄。当英雄的下场就是死的早而已。你想要我的命不过举手之劳,但是这个女人势必给我一起陪葬。”说着突然一拨马,掉头便往城门处跑。与此同时皇太极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目光,大叫一声冲。千余名正白旗的马队奔腾而出,看样子是下了决心准备牺牲那个女人了。 皇太极就是皇太极,果然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威胁住的人。岳翔倒有些佩服他的果决,玩命似的打马狂奔,身后的追兵却是越追越近,要是这个距离就算自己来得及进城门恐怕也来不及关门。正急切无奈之间忽听见城头一阵梆子响,杂乱密集的箭雨呼啸着迎头扫进了后面的人群之中。 总算是没让我失望!岳翔也顾不得想为什麽一次能射出这麽多箭来,趁着后面一片人仰马翻之际一溜烟跑过了吊桥直冲进城门内。随即吊桥便离岸而起,有两三个人堪堪追到了近前情急之下用手扒着吊桥想翻上去,也给城头乱箭射了下来。 护城壕内引的是马根丹河的水,又宽又深,皇太极的部队全是马队,没有攻坚的器具。只是数百人在城下拉弓与城头对射,一时间满空中全是箭矢石块穿梭乱飞,不时有人惨叫着从城头跌落或是摔下马来。 城上明军虽然占据地利,但是器械不足,而且多技能生疏。不多时城上已经倒下了一层死伤人员,哭爹叫妈惨嚎连天,不过有充足人员补充,勉强和城外的正白旗拼个平手。城外的箭雨有些越过城头落进堡内,连伤数十人,唬的那些兵们拼命聚集在城墙根下的死角里,而城上的人也索性蹲在女墙下面,漫无目的的往外放箭。 不过皇太极攻势虽盛,打得守军抬不起头来,最终还是没办法越过护城河爬上城墙。城内那名老军带着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抬出来一箱火箭,董明川的家丁们冒死把火箭箱架在城头上,不多时只听得一连串可怕的呼呼尖啸声响起,再看城头之上已经是火光硝烟闪成一片,上百道火蛇拖着焰尾在天上乱窜,直接把城外的马队也给笼罩进了烟火中去。 烟雾中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刺鼻的硝烟呛得人流泪咳嗽,纷乱的马蹄声开始急促的后退,皇太极终于后撤了…… 二十六 “这儿怎麽这麽多人……”岳翔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这样,旁边的董明川和马宫都长出了一口气。他之前连场激烈厮杀,身上多处负伤,体力消耗严重,任是他天生神力的铁打汉子也支持不住,在外面与皇太极对峙的时候精神紧绷着,肉体上的疲劳感暂时处于麻木状态,待到成功逃入城内后精神一松懈下来当场就从马上栽下昏了过去。 察觉到身上包扎着绷带,岳翔忍着疼慢慢坐起。好在长期练武,身上的伤都不重。盘腿端坐,闭目默运内功调息,天幸与他交手的人之中没有懂得阴手的人,丹田没有受内伤。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身上的疲劳感减轻了一些,连喝了几大碗水,力气恢复了小半。 看到岳翔能够站起来,董明川眼都直了。和他一起活着逃回来的那十八个家丁全都累脱了力,大部分还都处于昏迷状态,就算醒着的也没人能动得了,全都有肌肉拉伤的状况。就只有岳翔醒了没一会就能满地乱走了。 看起来自己算是捡到一付好身板啊,岳翔当然也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刚才的时候手脚肌肉酸疼的直哆嗦,但是现在疲劳感减退大半。这样的体能素质说明已经锻炼的达到一定程度了,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大概就是跑铁人三项赛的水平。还有刚才那奇妙的气功,那股气在体内经脉运行一周疲劳感就减轻一分,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内功。 此刻城内一片愁云惨雾,他们带来的家丁们指挥着城内的明军正在把铁炮和火铳还有火箭往上搬,将尸体和伤者从城头往下抬,惨叫哭喊声不绝于耳。 刚才和城外正白旗的马队对射所产生的死者多达一百四十九人,大部分是胸部和头颈中箭,这正好是守军站立放箭时女墙所遮挡不住的范围,由此可见八旗军骑射功夫的可怕。负伤的也有七十七人,城头之上已经是满地粘滑的黑红血泊,顺着墙缝往下流。 “这些人都是前些天从抚顺败下来的溃兵,被建虏的马队赶的无路可逃了,结果全都聚集到了这儿。也好在有这些人在这顶着,否则光凭咱们的人手……”马宫说到这里不吭声了,岳翔想起了自己的家丁们,心头一阵绞痛。 没想到死伤竟然会如此惨重,来的时候三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了十八个。他们都是优秀的战士,只凭自己的一句话就毫不犹豫的为他去拼命,即使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也决不退缩。再看看城里的这些明军士卒们那一个个窝囊样子,怪不得这个时代都说官兵不如私兵,搁谁身上谁也是这样看!就这些官兵的德性想叫人看得起他们也难! 城外三百多友军和对方上千人在玩命,城里两千多个大老爷们竟然没一个人敢出城支援一下,真是没用到底窝囊到家了!否则自己何至于损失如此惨重,真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明朝的军队要都是这样的情形那还打个屁呀,你就给他一颗原子弹他估计也是该打败仗还是照样打。 他来到和他一起逃回来的那十八个人躺着的地方。只见他们一个个面无血色,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冒,眼睛紧闭,牙关紧咬,旁边有一名军医照看。岳翔问了问情况,觉得自己现在也无能为力便又退了出去,他心中下定决心最起码也要把这十八个人活着带回去,今天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外面的建虏马队退了没有?”岳翔经此一战算是彻底领教了八旗铁骑的厉害,以前只在书上看文字,说那骑兵有多厉害多勇猛,总觉得怀疑。不就是骑兵吗,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现在只有亲身经历了战斗才知道这些骑兵集团的战斗力有多强悍。 那战马冲起来力量有多大,毫不夸张地说能把人撞飞起来,即便同样是骑兵也能把对方连人带马一起撞翻。再加上堪称绝技的骑射功夫,远射近攻,野战冲锋当真是无坚不摧。 只是今天这千人规模的马队就让人感到有种能够冲垮一切势不可挡的感觉了,而且皇太极的正白旗在八旗中还是下五旗之一,战斗力最强的由努尔哈赤亲领的上三旗的战斗力能达到个什麽水平岳翔简直像想不到,一旦成千上万的由这种战士组成的骑兵军团漫山遍野的冲锋而来之时,那该是何等排山倒海的力量。 “没有退,他们撤到了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还派人封锁了进山的路口,看样子是打算和咱们死磕到底了,那些人……当真是建虏的骑兵?”马宫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在城上看得清清楚楚战斗的全过程,那惊心动魄的厮杀让他也不寒而栗。 “他们是建虏八旗中的正白旗,这次是连他们旗主皇太极都亲自出马了,便是刚才在城外和我周旋的那个汉子。” “皇太极?”董明川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皇太极也来了?这下可是糟糕了!” “你犯什麽病啊你?皇太极又如何?”马宫奇怪的看他一眼。 “你没听说过皇太极,听说建虏的头目努尔哈赤儿子十几个,但是就有其中的四个被封为贝勒独领一旗成为一军主将,号称四大贝勒。这皇太极便是其中之一,官兵的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说这四贝勒里面莽古尔泰最是凶悍善战,而这皇太极却以狡诈多谋闻名。听说打抚顺就是这皇太极出的主意,后来伏击张镇帅的大军也是这皇太极的计策。此人在建虏当中可算是个一等的厉害人物了……” 董明川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剩下的就不用再说了,大家都明白了。建虏一等厉害的头目亲自出马跑来这里,想来不会是信马由缰出来郊游的。搞不好正在策划什麽大行动,结果自己无意间正好碰上了,联想到那些马贼也说是皇太极的部下,众人心中都七上八下。 “派人回去报信了没?”岳翔还算镇定,得到肯定地回答之后说道:“看来只能指望清河的援兵了,就咱们这点儿人出去野战也是送死,他们的骑射实在太厉害了。”他对官兵的无能懦弱是很愤怒,但是愤怒归愤怒,这个时候不能失去冷静,越是危机时刻越要保持冷静客观的判断。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刚才就算是城内的官兵出援也阻挡不了败势,最多自己的人可以少死一点罢了,但是这就意味着别的人得多死一些。自己存着私心难道别人就没存?谁的命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自己是从战略考虑的意图多保留一些精锐士兵,但是普通的士兵谁考虑这个,吃粮当兵混日子而已。大家都是当兵的,命都一样贱,凭什麽用我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这在现在的明军当中是普遍的思想,大明朝已经是重文轻武了,再加上连年克扣粮饷,种种弊政,谁也没心思真的卖命。反正就是混日子,大家一起混。久而久之,军人的血性和刚性就这样被侵蚀掉了,军队失去了军魂,变成了一只纸老虎。 这是十几年累积下来的结果,想在短时间内扭转这种情形是不可能的。虽然有时候不乏被战场血腥的气氛感染的突然疯狂爆发的例子,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勇敢。想要重新振作他们的士气,和他们说些空口白话是没用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出身,你跟他说些什麽忠义仁勇他都不一定能听得懂。只有让他们看到利益所在,看到希望所在,让他们觉得跟着你有前途,他们才会真正的卖力气。 现在整个的大趋势就是这样,包括以后的大趋势也是这样。天下的士兵们不再听从来自朝廷的命令,他们会自己选择要追随的对象。这就是所谓“乱世出英雄”的道理,只要是有能力的人基本上都能拉得起队伍。 但是面对堡内这样一群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官兵们,岳翔真的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同时他自己也没什麽办法鼓动士气,若有一堆真金白银摆在这里必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惜自己手头什麽都没有,许诺空头支票估计也不好使,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兵油子,经验丰富,以前可能都不知道让自己的长官忽悠了多少回了。 想不出办法索性不想,岳翔想起自己还有一张王牌。就是那个被他生擒的女人,此人是个重要人物,连皇太极那样的枭雄之辈都顾忌她的身份,不过现在这个王牌大概已经失效,皇太极很可能已经不顾她的死活了。 “你们俩去城上盯着吧,别主动挑衅。小队的别理他们,大队的便放箭,找十几个善射之士在城头押着阵,莫要浪费太多箭矢。反正他们暂时还过不了护城壕,我要和我媳妇儿单独说两句话!” 打发走二人,岳翔进得屋内,却见陈氏仍在床上躺着。而她的丫环却已醒了过来,看见主子岳翔从外面出现,脸色一变,直接就跪下了。 “哼!你们主仆两个做的好事!”岳翔看见这丫环气就不打一处来,跟自己来了这麽一手,害的现在这麽多人丧命,自己还被困在这个小城堡里。这丫环是陈氏嫁过来之后一年从外面买来的,当时是陈氏相中的,不用问肯定也是有白莲教的背景。 当下询问情况,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和他想得差不多,陈氏自觉的身份被揭露,无颜面对岳翔,于是留下书信准备离家出走。她毕竟是个女人,他父亲的白阳教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的符号而已,她只想做个普通的女人在家里相夫教子平平静静过一辈子,有时候他看事情看得很清楚,但有时候事临己身反而没什麽应变的能力。 当岳翔和她摊牌的时候,她的反应属于典型的逆来顺受的思维。不考虑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而是考虑如何逃避。一觉得丈夫讨厌她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容身之地了;二怕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出去官府前来拿人。结果越想越乱想,最终才搞出了这麽多事。 “糊涂,我何时说要休妻了!你们便是白莲教又如何?在我家里我不管你们是什麽教,你们都是我岳翔的女人。除了我,天王老子也休想动你们一指头。” “贱妾……贱妾无颜面对相公……” 正说着,床上传来陈氏的啜泣的声音,原来她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醒了。半路上遭到马贼的时候她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岳翔了,没想到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男人。别的不用说,只看岳翔这一身伤她就完全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各种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泪水无声的夺眶而出。 自己真的是太傻了,丈夫分明是拼了性命来救自己,可笑自己还在那里胡思乱想。真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女人。 “……”岳翔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为了救她,自己的几百名手下全都搭进去了。虽然当兵的战死沙场没什麽好说的,但是那毕竟是几百条人命,那里有岳翔的希望和心血,没一会儿的功夫全都葬送在城外了。 “你知道为了救你死了多少人吗?我他妈的拼的一身伤把你从那群狗杂种手里救下来就是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你他妈也不想想老子拼死拼活往鞑子刀山里闯究竟是为了谁!你说这句话对得起我吗!?” 陈氏捂着嘴,泪如泉涌。 “我不管你们家以前是干什麽的,你即入了我岳家的门,便是我岳家的人。你以后就是一个身份,那就是我岳翔的妻子,我叫你做什麽你只需乖乖听命便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听懂了没有!” 岳翔的话语虽然严厉生硬,但是其中流露的真情却是暖流一道。陈氏再也忍耐不住,坐起来纵身扑入岳翔怀中,紧搂着他放声痛哭。 “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做出选择,如果你还把我当你相公看待,就跟我回家,以后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若是你执意要走的话,我也不再拦着你,从此咱们形同陌路。你自己选择吧,是跟着我还是自己浪迹天涯,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 岳翔的声音带着沉痛,那种哀伤的语调深深刺痛了陈小婉的心房,在那瞬间她的选择已经毫无悬念了。 “贱妾……知错了……” 二十七 “大伙儿不要害怕,建匪没有攻坚器械,只需紧守城墙,他们便进不了咱们这城里。我们已经派人前往清河求援,清河援军很快便会到达!大伙莫要自乱阵脚,只要听我岳翔的吩咐,我保你们平安无事。” 岳翔站在高处,对下面的人大喊。此刻城内人心惶惶,大多数人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走。原本以为这山羊峪堡是安全之地,没想到到底还是躲不过。城外的正白旗马队分散成了好几大股,围着堡城来回奔驰嚣嚷,鸣镝在天上乱飞,炫耀武力。城头上的明军士卒各个面如死灰,若不是整座城已经被包围,估计弃城出逃或者缒城而走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岳翔此刻能做的只是尽量的安抚人心,同时派家丁把守城门,以防有人献城。他不知道清河的援军是否会到达。就算是到达了也未必有用,就凭清河那简陋的装备、兵员素质估计比这山羊峪堡也强不到哪儿去。而且他会找援军,难道皇太极就不会?八旗军的效率只会比明军更高,这里出现了大规模的马队,说不定也有更大规模的步兵在附近。 这种堡城的城墙高度还不到五米,宽度大概有三米多。建筑结构是土石混合,内部版筑夯土,外部是土坯砖和毛石堆砌,没有马面和角楼,只开一道南门,而且城门只是普通的木门,大概只需要简陋的长梯或者洞子车就能攻陷。 反正历史上八旗军历次攻坚战役善于挖城墙是出了名的,后来甚至出现了专门用于挖城墙的工兵部队铁头子。若是动真格的,山羊峪堡这样的土墙大概禁不住人家几下挖吧。 所以光指望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援军是不成的,想摆脱目前的困境还需赶紧找别的方法。岳翔大声嚷嚷了一阵,似乎起了点作用,人群的骚动稍稍减缓了些。毕竟他刚才在城外的神勇表现被很多人看在眼中,不自觉在心中已经将他树立成了可以依靠的形象。 “大……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岳翔忽悠完毕,却听到身边传来哆哩哆嗦的声音,扭头一看不由得大奇,竟是那四名东厂的差官。这四个家伙全都面白如纸,狗皮膏药似的亦步亦趋跟着岳翔,好像他的身边才是安全的地方。 “你们?你们怎麽没死……啊我是说你们怎麽在这儿?”岳翔看到这四个人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的部下死了那麽多,这四个家伙居然活了下来,实在是让他心中不爽。“你们她妈的是临阵脱逃不成?!” “不不不,冤枉冤枉,下官等人乃是被另两位大人的队伍裹着退到这城里的,绝非临阵脱逃,还请大人明察。大人在城外大展神威,杀的建匪人仰马翻,下官只恨不得出城追随大人为国杀敌……”这四个人看岳翔面色不善,吓得面无人色,马屁如潮。岳翔越看他们越不顺眼,有心把心头的怒火撒在他们身上,怒道:“你们她妈的不是说建匪已经幡然悔悟不再和大明作对了吗!?这又是怎麽回事?!你们是不是投降了建虏故意回来赚我们进套的!?我他妈斩了你们!” “啊?冤枉!冤枉啊!下官,下官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啊!想来是那努酋欺骗了我等,下官一时不察才误中奸计。不过总算遇到了大人才揭破他这伎俩。下官对天发誓,若有二心情愿天打五雷轰,下官对我大明绝对是赤胆忠心……” 四个人吓得又跪下连连叩头,语无伦次。岳翔其实也觉得这件事情可能只是凑巧,因为今天出兵乃是临时起意,要是皇太极能把这件事也算出来那他也太神了些。这几个人和自己也没什麽私怨,现在这个时候外敌环伺,内部先杀人恐怕会影响士气,于是岳翔将他们打发到城头充当苦力去了。 山羊峪堡虽然不大,好歹也是明军在辽东长城沿线经营的军事据点之一,从堡内仓库里共清点出来两门弗朗机铁炮,三门虎蹲炮,五箱火箭,还有一堆石炮,十桶火药和一些大小炮子,这是这山羊峪堡内的全部家底儿。不过从这仓库内的涂改的乱七八糟的账目来看这点东西只是原有物资的一部分,至于其他的都到哪儿去了岳翔大概也能猜得出来。显然这里的士卒们日子也过的比较艰苦,朝廷既然拖欠粮饷自然也怪不得底下的人靠山吃山了。 况且就算是这些硕果仅存的火器看起来也不那麽让人放心,铁炮上面的灰积存的很厚,炮口里面都结了密麻麻的蜘蛛网,炮身上锈迹斑斑,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动过了。那些火药桶看起来也是放了有年头了,里面的火药谁也说不准还有没有用。 “这城里就这麽点东西,咱们的人没一个会使的,只能靠这城里的人了。”董明川明显放心不下。岳翔倒不在意这点,摆摆手说道:“这倒不必担心,这里的兵有在抚顺和建匪见过仗的,张镇帅手下的队伍应该还是能打得的,好好找找肯定可以找到炮手。咱们现在只能指望这帮人。” “对了,你抓来的那个建匪的女人怎麽办?”马宫从旁边冒了出来,照他的意思反正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得过今天,干脆把那个娘们拿来先让大伙儿爽一爽玩个够本再说。 自古战争中女人一向是振奋士气的一种好办法。再说这个女真娘们长的相貌实在是美艳诱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妖娆风情,正是对男人最有吸引力的那种成熟艳妇。马宫初看到这妇人的时候口水差点流出来,只是碍于岳翔的面子没有动她。毕竟这是岳翔拼命抓回来的人,要上也应该是岳翔先上。 岳翔微微皱了皱眉,他虽然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但是毕竟是受现代革命教育长大的,对于军人的荣誉感看得很重,习惯性的反感这种提议。 但是他也知道在这种封建时代的战争中其实并不存在所谓的人道主义这种概念,即使是正义的一方打了胜仗照样对失败的一方奸淫掳掠,这是目前这个时代的常识。况且他觉得战争中其实并不存在真正的正义和邪恶,胜者为王败者寇,历史永远是胜利者书写的,胜利者为了标榜自己肯定不会把自己的种种暴行写进去。 现在这种时候,凭他自己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观念。既然无法要求环境来适应自己,那末自己就只能适应这个环境了。岳翔虽然反感这个提议,但是考虑了下并没有反对,现在首要考虑的是自己的生存问题,道德方面要靠边站。他没想到自己这麽快就动摇了,看来战争会把人变成野兽这句话真的是真理。 “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建匪的重要人物,等我审完了她之后再说吧。搞不好她是咱们的护身符呢。” 来到关押人犯的屋内,只见那女人站在墙角,身穿一身淡褐色交领窄袖的织锦短旗袍,内衬名贵裘皮,外沿纹饰华美金云彩纹。两片短披护肩分左右,同样纹饰云华彩纹。护肩下露出的黑色狐裘皮毛色泽光滑,质地柔密,保护着那凝脂一样的雪白脖颈。 耳朵上带着纯金的珍珠耳坠,袖子上有一截宝蓝色的马蹄袖。下身乃是一条多褶长裙,同样装饰着华美的金纹。旗袍的下部较为宽松,上部紧收显露出丰胸柳腰的丰胦曲线。相貌更是美艳动人,柳眉凤眼,白皙的肌肤,性感的红唇。成熟妩媚的风情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雍容华贵,那种气质和衣着装扮绝对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拥有的。 岳翔不知怎麽着觉得这个女人的眉眼相貌似乎哪里和小婉有点相似,都是美女,但是气质上绝对是没法比,这个女人似乎给人一种熟女之王似的感觉。真难想象这建州女真的寒苦之地竟然也能生出如此美貌的女人来。 更令岳翔在意的是这女人的表情竟然颇为镇定,似乎并不怕他们。 有意思……岳翔抓她的时候还真没仔细端详过她,当时她表现的惊慌失措。但是现在这麽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这女人实在不是等闲之辈。他走过去背着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能和皇太极并列的女子肯定身份不简单,这个女人……还是想不出来。 “问问她究竟是谁,告诉她只要老实回答就不会伤害她。” 董明川磕磕巴巴讲话翻译过去,谁料这美妇嫣然一笑,说道:“你不用这麽麻烦,我懂得你们汉人的话。”说的竟然是略带东北腔的官话。 岳翔等三人一起吃了一惊,心想稀罕啊,这女人还真不简单,如此熟练的掌握一门外语,想来不会是没事学着玩的吧。他哈哈一笑,点点头说道:“我们汉人的话说得还不错啊,你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女真人又如何?汉人又如何?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身上的血都是红色的,有区别吗?”美妇人的声音柔和悦耳,仿佛天籁呤音,似乎有种魔力能够让人信服。 马宫和董明川两人闻言一愣,接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说话了。岳翔心中惊讶,心想这女人心中难道就没有种族之见不成?真是难得,在这个时代竟然有人有这种观点,而且还是个女真人。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是没什麽区别,大家都是地球人,几百年之后大家说不定都是一个国家的人呢。” 这美妇自然是没听懂地球人是什麽意思,但是对这种结果还是满意的。“既然没有区别,那壮士又为何将我请来此处?莫非是来请我做客不成?还是……”美妇拖长了声调,一双凤目之中似乎燃烧着一种情欲的媚焰,盯着岳翔的双眼。 “还是壮士看中了我的美貌,想与我亲近不成?” 那声音娇腻柔媚,岳翔感到就像有种奇怪的力量将他胸中的**一下子给挑起来了一样,突然特别想和这个女人亲热。他甚至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热腾腾的情欲热味。他面露一丝暧昧笑容:“便是看上了你又如何?” “按我们女真人的规矩,女人便是男人的财产。谁的力量更强便是谁的,莫非壮士乃是这里最强的人吗?” “那是自然,要不然我还能把你从皇太极手里给抢过来?”皇太极……岳翔的脑子里闪过一些什麽,但是接下来又消失了。 美妇轻移莲步,靠至岳翔的身前,轻抬玉手轻抚岳翔的面颊,“那我就是壮士的人了,愿壮士怜惜奴的身子。奴从此便是壮士一人所有,壮士切莫让旁人碰了奴家的身子。”声音甚是淫靡。 “嘿嘿,我的女人从来不会让别人碰的,谁敢碰我的女人我就要她的命。嗯……我刚才想问你什麽来着?”岳翔感到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但是都没差了,现在他只想先和这诱人的美艳熟女来一发消消火,而身后的董明川和马宫的眼中都闪现出了狂热的淫欲光芒。 女人的惊呼声响起。 岳翔看着已经被他紧搂在怀中的美妇,他的一只手已经撩起了她的长裙,而她的衣服前襟已经半开,雪白的胸脯上还留着他的口水痕迹。他惊疑的看着同样是面带惊讶的美妇,却发觉她脸色如常,丝毫没有动情的样子。 他发觉自己刚才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似乎一路顺着这美妇的意思说了下去,但是自己偏偏还觉得是很正常的,这究竟是怎麽回事?这女人美则美矣,也不会让自己到这个地步啊?连正经事都给忘了。 而马宫和董明川则是揉着太阳穴,一脸难受的样子。岳翔将怀中的女人松开,回头往门口看。只见自己的妻子陈小婉站在门口,杏眼圆睁,刚才的惊呼比那是从她口中发出。 “这个……不是……我刚才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岳翔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尴尬之急。下意识的想辩解些什麽,但是陈小婉却像没听见一样一脸严霜的快速向他走来,他正张口结舌之际,却见陈小婉直接越过了他站在了那美妇的面前,好象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把他挡在身后。 而他从小婉身上感到的,竟是一种非常明显的杀气。而小婉的语气,竟然也是从未听过的冰冷严寒。 “太阳摄魂术!你究竟是什麽人?为什麽会使用白阳的大术!?” 二十八 以前当岳翔每每读到邪教如何的蛊惑百姓、妖言惑众的时候,其实都会觉得疑虑,那些百姓们就算是再没文化也不至于那麽好欺骗吧,有的甚至还是读过书的人也被骗得把全部家产甚至妻女都心甘情愿的双手奉上,若是只凭一些空口白话只怕未必能够办到,总得有些能让人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对此的解释最多的就是一些所谓的左道旁门、幻术、骗术、邪术、障眼法之类的套话,而且具体的实例要麽没有要麽也明显是人瞎编的鬼神法术。岳翔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具有特异功能之类的能力,毕竟特异功能已经被证实存在,那麽或许就不只是现代人有。 不过今天算是开了眼,亲身体验了一把所谓邪术的厉害。只是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女真贵妇竟然也是白莲教的人,这可当真是奇怪。白莲教只听说在汉民中流传,从没听说过在女真一族中也有信徒。刚才这个女人不知不觉间就差一点控制了自己的行动,说控制不太恰当,应该是通过某种手段影响了自己的思想,使自己潜移默化的跟着她的思路去思考和判断,从而得出对她有利的结论。 这应该属于某种催眠术,但是未免也太厉害了。一般的催眠术要先使人放松精神,使人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在人精神最松懈的时候才好趁虚而入,而高明的催眠者可以对施术对象施以某种暗示而受术人并不知情,在某种情况下可以简单控制别人的行动。 但是这个女人对他的影响却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完成的……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是清醒的状态下,从这一点上看又不像是催眠术。 不管怎麽说,刚才自己不知不觉着了她的道是事实,岳翔脑子里将刚才所发生的情况来回详细的想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什麽明显的记忆断层,看来自己刚才从始至终应该都是清醒的,自己没中什麽暗示。 前前后后就那麽几句对话,应该是那女人的第一个眼神开始就产生作用了,还有她说话的声音,通过她的眼神和声音自己的思想就被她不知不觉的影响了。而且董明川和马宫的情况更加严重,或许是自己的意志力强于他们吧。这些邪术果然是防不胜防,如果这女人想要他自杀不知道不知道他会如何考虑。 但是关键是自己没有防备,若是一早知道她的身份,精神有了提防,大概她的伎俩也就无从施展。但是女人尤其是柔弱的漂亮女人一般不会让人产生戒备,这就给施术提供了有利条件,看这女人的老练程度已经是堪称炉火纯青了。 太阳摄魂术……名字还是起的相当的名副其实,果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不觉地摄人魂魄。其实有些夸张了,但是能够于言行之间影响人的考虑事情的角度是毋庸置疑的。大概和后来那些搞传销的、练什麽功的差不多,类似一种话术。 岳翔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好像抓住了事情的重点。对,真的感觉就和这些类似,感觉像是被洗脑了一样,虽然意识清醒,但是观念被不知不觉间改造了过来。但是上述那些事情是需要长期反复的过程,而这个太阳摄魂术只是第一次见面几分钟内就可以轻松达到这个目的,效用无疑比那些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原来这就是邪术的真面目……果然神奇。多亏了小婉的那一声破解了这女人的邪术,否则自己说不定真的被她洗脑了。这是白阳教的邪术,难怪小婉能破解。但是……小婉以前有没有对我使过这招呢?她会破解肯定也会使用,如此令人防不胜防的邪术,她要是……那可是有大把的机会。 当然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岳翔也不想再往深处想下去。他看董马二人揉着脑袋晕忽忽快站不住的样子,赶紧叫人把两个人晃晃悠悠给搀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了二女一男三个人对峙着。 女真贵妇依旧是脸色如常,但是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大概她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人能够破解她的异术,她镇定的微笑道:“这位小妹说的哪里话来,什麽白杨树?我怎麽听不明白?这位将军只是想和奴家亲热一下,和白杨树有什麽关联?” 陈小婉面带寒霜,她绝对没看错,这女真妇人用的正是他们教内最强的异法:太阳摄魂术。当年他老爹金得时和他哥哥就是靠这种奇术网罗了数万信徒,扯旗造反。她因为是女孩子,体质柔弱,棒槌会的武功就只教了他哥哥而没有让她练,他老爹只是让她修炼了这种奇术,并且告诉她说这种奇法决不能传于外人,只有本家的人才能练习。 但是这个蛮族女人为什麽会使用太阳摄魂术?她是不懂武功,否则立刻就要上去揪住她逼问了。她怒道:“你少装糊涂!我说的是什麽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说清楚今天你就别想走!你究竟是什麽人?” 岳翔从旁边上来,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即试出这美妇力气普通,不会什麽武功,大概经常骑马的缘故身体只是比汉家女子强健一些。 他微微冷笑着说道:“真没看出来啊,没想到建州女真里面也是藏龙卧虎,在下还真看走了眼,险些着了夫人的道儿了。说说吧,夫人究竟是什麽人?我想你在建州的地位应该不低吧,能和皇太极并马而行,我可没听说建州军中有女将的。” 美妇紧绷着嘴唇,没有说话,但是眼中时不时露出的狡猾目光显示她正在开动脑筋想办法以应付眼前的糟糕局面。 以她的身份原本她在被俘之后应该立刻自尽才是,否则这将有损于汗王的声誉,但是以她的性格可不想就这麽死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以自己的绝色容貌和智慧,以及可遇不可求的奇法异术,将来大有可能控制整个女真,现在要是死了实在是太不值了。 “你说不说?别以为你长的美貌我就下不了手。我这个人对于敌人来说可是从来都不手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一样。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排着队等着过来干你吗?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温柔,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合作,我们说不定还能做笔交易,大家皆大欢喜。否则我们就和城外的皇太极拼个鱼死网破,到那时打赢了我们把你玩到烂,然后押解京师请赏。打输了反正是个死就宰了你一起陪葬,说不定还能牵连一下皇太极,我岳翔一个无名小卒能拉上两位女真的大贵人下水,也算是值了。” 岳翔一口气说了一堆,美妇的脸上始终是那麽镇定。他不由得佩服起这女人的心理素质,王牌被人戳破,居然还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这装逼的水平可算是一流的了。他等了一小会儿,不信她不开口。 “……将军所说的交易是什麽意思?”这美妇站在那儿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向岳翔服软了。不过心中却是大骂皇太极,原以为他的正白旗骁勇善战,他在八旗旗主之中又有智将之名,说什麽明军无能不堪一击。没想到这里的明军竟然如此骁勇,万马军中竟将自己生擒。 “交易要看你的身份而定,如果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自然没资格跟我谈条件。要交易就要有筹码,你的筹码就是你的身份。我们来此并不想和你们开仗,这一战谁都没有预料到,如果能够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皇太极想要回你,而我们想活着回去。我想大家的目的既然没有冲突,应该有的谈。” 彼此都是聪明人,话自然一点就透。 “将军若有此意,我们之间倒是可以合作。我的身份确实是令四贝勒必须解救的人,但是不便说出。将军若是信得过我,咱们俩下便有可能罢却刀兵。皇太极乃是个心智坚定凶狠果决之人,逼的急了少不得玉石俱焚。将军若想顺利脱困,还需拿出诚意来才是。” 美妇的话也暗中敲打岳翔别打算搞别的花样,暗中隐含的意思是岳翔万一知道了她的身份说不定会铤而走险。但是岳翔岂会吃她这一套。 “皇太极何许人也,人中之雄。和这等人物相比他才是玉,我不过是顽石而已。既然玉都不怕跟我这石头一起焚,我就更没理由害怕。你愿意合作就合作,不愿意就拉倒。反正我们这城里一千多号人呢,坐守坚城,占据地利,手头还有火器助战,守上两三天足可办到。清河城内大军云集,前天贺帅已经率精锐一万抵达清河,你以为他会看着皇太极这千把人在这儿耀武扬威不管吗?” 贺帅便是指以参将衔署理辽阳副总兵之职的贺世贤,岳翔现在了解最多的就是辽东各地的军情,因为现在清河内每天讨论的就是这些。 这贺世贤可是为数不多的所有人都挑大拇指称赞的牛逼人物,甚至张云程曾私下里说目前整个辽东大概也就贺世贤是唯一不把建州女真放在眼里的人了,此人特别骁勇敢战,善使铁鞭,人送外号贺疯子,平生两大爱好,喝酒打仗,连女真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怕他三分,号称辽东明军中第一猛将。 岳翔对这时期的历史不大熟悉,最然无法对照着判断。不过历史毕竟是纸上写的东西,现在他可是身处实实在在的是现实之中,听得久了自然也对这贺世贤产生了信心。此时贺世贤正驻军叆阳堡,因为那里是他的参将治所,并未率军北上。他说这话不过是漫天吹嘘,讨价还价而已。 “将军乃是惯战勇将,自然知道贵军所谓的精锐和我们八旗劲旅相比孰强孰弱。况且你有援军难道我就没有?我们在此做这口舌之争有何意义?将军若是不怕也不会找我来谈什麽交易了。” 交锋两个回合,双方不分胜负。岳翔和这个美妇各自惊异对方的心机,不过最终还是岳翔先退了一步,只要求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姓纳兰,我女真的名字叫乌拉纳兰,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是爱我家乡的河水。将军大可以放心,此是我的真名。不信可使人投书至皇太极处看我所言是否属实。”听完这个名字岳翔皱了皱眉,乌拉纳兰,这名字实在是古怪,如此的美女竟然叫这个名字。纳兰,岳翔想起了叶赫纳兰,随口问道:“你们是叶赫人吗?你们和叶赫纳兰有亲戚吗?” “不,叶赫人的祖先是蒙古人,叶赫的意思是战盔,而我们乌拉的意思是江河,我们家乡的河叫做乌拉河。我们海西女真乌拉氏是大金朝最伟大的英雄完颜兀术的后代。”说着一脸骄傲的表情。 “海西女真……乌拉……”岳翔沉吟片刻,“好,我相信你。那我现在就写信给皇太极要求谈判,看他愿不愿意答应。还有件事,你是从哪儿学来的白莲教的邪术?你甭给我装蒜,说老实话!” “此术我天生就会,你信不信?” “不可能,此术乃是白阳镇教不传之秘,你一个山野蛮女,如何天生就会?真是满口胡言!”陈小婉一听立刻又嚷了起来。乌拉纳兰闻言反击道:“我从来不知道什麽叫做白阳教还是白莲教,即是不传之秘,小妹妹你又如何得知?” 岳翔制止两人的吵嚷,这种时候没工夫理会这些旁枝末节。就算人家是又如何?许大明有白莲教就不许女真有。有了更好,干脆对他们多加扰乱,说不定明朝还会轻松些呢。 拉着小婉一起出了屋门,这里人多太乱,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里面。门口董明川和马宫两个人已经基本复原。似乎都有些奇怪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状,岳翔也不说破,告诉他们自己的计划,两人也觉得没别的办法可想,于是同意。 岳翔让给她换个清静地方让小婉和她的丫环看守,这里人杂太乱,不少男人眼巴巴的瞧着这里,万一这乌拉纳兰再施展什麽摄魂术,保不准又闹出什麽事情。 于是将美妇带出来,由岳翔带着十名家丁和小婉丫环一起直接往内堡里面去。在带出来的时候,美妇的绝世容颜显露在众人面前,即使是大敌当前不少人也看呆了眼,顿时议论纷纷。从城头上半滚木擂石下来的东厂差官张儒绅本来累的快要吐血,听到众人那淫秽的语声也抬头望那边扫了一眼。 这一扫不要紧,顿时惊的手中石块掉下地。 刚开始岳翔抓住这女人回来的时候,他没挤到跟前,而这女人又是披头散发的挡住了面目,他问旁人打听了原委之后还以为这也是岳翔的妻妾之一。现在恰好离的近了一看之下她的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 这个女人他见过! 立功的时候到了!他心中大喜,又搬了两趟目光始终注视着内堡大门,见岳翔不一会儿出来之后立刻跑上前去,小声说道:“大人,大人,下官有下情回禀。” “什麽下情?” “刚才那个女人,下官见过,她,她就是建匪奴逆的婆娘,下官亲眼见过她和奴酋并马而骑,说是叫什麽大什麽金。” 操!努尔哈赤的老婆能让你看见?他的女人多的是,你怎就知道是他的老婆?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在胡乱蒙事。大什麽金?我他妈还大常金咧!岳翔正想给他一脚让他滚回去继续干活,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大什麽金,海西女真,身份尊贵,美艳动人,皇太极都十分顾忌…… 他突然身子一震,一把抓住张儒绅的脖领子,“是不是大福金?”张儒绅一听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大福金……”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岳翔扔在地上,再看岳翔已经头也不回的往里跑去。 大福金,难道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谜样女人不成…… 乌拉纳兰再见到岳翔的时候,岳翔已经换了一副嘴脸,得意洋洋胸有成竹。美妇心中觉得奇怪,更是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她报的名字虽然不假,但是女真人的名字和汉人是不同的,她并没有说全名,因为她真的不知道暴露自己的身份会有什麽下场。 “将军为何去而复返?”声音依旧是镇定如常。 “那自然是有原因的,看夫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大概早已养儿育女了吧。我听说贵部的女孩嫁人都挺早的,有的十一二岁就嫁人了。不知夫人是何时嫁人的?以夫人这绝色的容貌,想必许配的丈夫定然非同凡响吧?” “你问这做什麽?”乌拉纳兰的脸上疑云顿起,声音也开始有些乱了。 “呵呵,不做什麽,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哦对了还有个问题要请教。” 岳翔那恶魔般的笑意令乌拉纳兰心慌意乱,而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如同一把巨锤重重的撞击在她的心房上,震碎了她的神经。 “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多尔衮……” 二十九 岳翔越发相信自己身负的天命使命,若非如此,为何自己在这里遇到的都是在历史上有着关键影响力的传奇人物。 他看着眼前变了脸色的女人,心中充满了好奇和得意,传说中努尔哈赤身边最神秘最美的女人,后金英明汗的最后一任大妃阿巴亥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要不是东厂那个家伙,搞不好这条大鱼还要从自己手中溜掉。 后金到后来的满清历史上有名的女人不少,孝庄、香妃、慈禧等等。但是若论前期女真刚刚崛起之时有两个女人绝对是鹤立鸡群。 岳翔在野史上也有看到过她们的一些逸闻,所以对这个阿巴亥还比较清楚。只不过他看的时候没注意过这女人的全名,只知道她叫阿巴亥,乌拉纳兰这个姓氏却不甚了解,险些被骗了过去。 和她齐名的就是与她并称女真两大美女的另一位叶赫部的东哥,这个女人恐怕是中国历史上最奇异的人物之一,她似乎是专为给努尔哈赤制造统一女真、挑战中原王朝的借口而降生的。她的婚姻经历,即使最拙劣的言情剧编剧也甘拜下风。 这匪夷所思的一切,验证了巫师关于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预言。当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她也就离开了人世。带着一女灭四国的传说被努尔哈赤写进了他的七大恨中,成为对明宣战的其中一恨。 东哥按辈份应该是皇太极的堂姐,在阿巴亥之前号称女真第一美女,传说这个女人出生时就被巫师称为“可兴天下,可亡天下”,拥有倾国之色。而有人说其实努尔哈赤一生中真心最爱的女人就是东哥,这种说法颇有市场。 纵观其一生努尔哈赤绝对是一个雄才大略、心狠手辣的人物。他身边的人不分男女,无论是生还是死,是恩宠还是冷淡,都完全取决于他的利益需要。只要攸关他自己的利益,所有的兄弟儿孙部属,他都能够毫不手软地痛下杀手。 为了政治利益和开疆拓土的野心,他甚至把自己的情欲也贴了进去:他一生中明确娶纳过的十六名妻妾,绝大多数都是他出于政治军事需要、而不是因为美色动心才迎娶的,至于娶回来之后发现确是美女,只能属于意外惊喜。 但是东哥这个女人却是例外,岳翔倾向于支持这种观点。努尔哈赤一生身边美女环绕,开疆拓土成就霸业,个人成就可算达到顶峰。但是唯独真正想要的女人却始终没他的份,当然有人说东哥是努尔哈赤灭海西四国的借口,但是七大恨公布之时海西已灭多时,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仍然抓着这个借口不放? 而面前的阿巴亥或许和东哥相比在努尔哈赤的心中算不上什麽,但是她的传奇色彩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十一岁就嫁给努尔哈赤,十三岁就以小罗莉之身打败了他身边的众多成熟美女被立为大妃。而从东哥三十多岁的叶赫老女仍能让努尔哈赤念念不忘来看,显然英明汗也没有什麽罗莉控之类的特殊癖好,那就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个阿巴亥的魅力实在是太吸引人了,连努尔哈赤这样身边美女如云的人都动了心。 而此女更是在努尔哈赤的女人中号称智谋机巧最出众的人,堪称能和皇太极相匹敌。关于她的历史交代得很神秘,在她的生前和死后留下了太多的谜团,一直到现在还是学术界争论的话题。 但是公认的一点是她对后金甚至后来的满清南明产生的直接间接影响非常巨大,只看她生的三个儿子就知道:阿济格,多择,多尔衮。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努尔哈赤死后这个阿巴亥是很有机会掌握后金大权的,但是最终在和皇太极的斗争中被对手抢先一步,最终将她逼的给努尔哈赤殉葬。 岳翔一直很想知道这个阿巴亥究竟美到什麽程度,但是现在看到真人起初的兴奋劲一过不免心中有些失望。 这女人确实美艳风流风姿妖娆,但是和自己想象的似乎还有点差距。似乎有些普通,不像是那种天生对男人具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的天生尤物,很难想象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能孕育出什麽惊人的魅力。 而这位乌拉纳兰阿巴亥大妃竟然还会使用白莲教的摄魂邪术,岳翔似乎有些明白了她为什麽会被努尔哈赤立为大妃,身怀这样的精神异术,长期的潜移默化之下什麽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竟然现在还和应该和她冰火不同炉的皇太极一起出现在这山羊峪堡附近,再联想到历史上对她的交代一直语焉不详十分神秘,岳翔突然有种很古怪的感觉,难道自己无意之间在这里接触到了历史的真实? 堂堂的女真第一夫人还拥有不为人知的神秘能力,这可是历史上所没有记载的。这个女人真的是阿巴亥吗?看年纪是差不多的。但是堂堂的大妃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岳翔只觉这和她那白莲教的身份有关,难道她在从事什麽秘密的活动? “如果在下没认错的话,想必夫人就是建州国的皇后阿巴亥大福晋,对吗?” 被人识破了身份,虽然不知是哪里露的马脚,但是阿巴亥也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汉人军官的精明超出自己的预料。她也是非常之人,索性大大方方的说:“还没请教将军的高姓大名,以将军的才智,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不知将军在朝廷中现居何职。” “没想到堂堂的英明汗大妃竟然光临这小小的山羊峪堡,我这儿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岳翔觉得自己这边的机会大了很多。“请允许再下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岳名翔字子义,清河堡人氏,现任清河中军右左司把总。” “岳将军不必客气,岳将军去而复返便是为了问我这些事吗?还是觉得手中奇货可居,想要反悔?”阿巴亥意外被揭穿了身份,慌了一阵之后此刻又恢复了镇定。她没有否认岳翔的话,算是间接的承认了。 “呵呵呵,我原本只是以为你是皇太极的福晋,没想到你是努尔哈赤的大福晋。要是你出个好歹的,恐怕努尔哈赤饶不了皇太极对吧。我想我手里有你这张王牌在,皇太极不敢把我怎麽样,除非他不要命了,看起来我们这边的筹码大大增加了呢。我想我这边能够要求的不至是一条活路,比如再加上几百个女真兵的人头来给我的手下填命,我看他也不会不答应。你觉得呢?” “皇太极乃是正白旗旗主,他如何对待他的旗丁与我何干?再说你刚才也看见他的举动,皇太极可不是一个能够让人随便胁迫的人。”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若是换了我的话情急之下也会一时丧失理智孤注一掷的拼一把,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你被人从容抓去。他刚才没有拼死攻城就说明他已经恢复了理智,我想他现在大概也在城外想办法如何把你弄回去吧。” “他有这样的想法不代表他就能接受他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将军若是逼他太甚,最终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皇太极此人心智坚忍果决,完全是以自己利益为中心,你把他给逼急了,他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你死他也死,诸英都被努尔哈赤所杀,还有舒尔哈奇也死在他的手上,难道皇太极就可以例外吗?” “他死也不会放过你,最终大家一起死。自己想有活路,就得给别人活路。我看将军还没有为你们的朝廷尽忠效死的那种气节吧,否则与敌私下媾和的事情你是做不出来的。我感觉你和皇太极有些相似,你们的眼中都有些别人所不具备的东西,好像……那种天生的野心和使命,你们是不会甘心在这里为了这个小插曲而结束你们的人生的。” 阿巴亥的眼神似乎有些空灵,那种犀利的透视感似乎能看到岳翔的心里面去。岳翔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耍什麽花样,但是小婉没有吭声表示这只是自己的心理错觉。不过她的话却在他的心中生起了波澜。 使命……我的使命究竟是什麽?遇到这个女人也是使命所然吗? “嘿嘿,大妃果然好口才。只不过不试试怎知效果如何?正如你所说,太过分的条件皇太极一定不会答应,但是反过来说只要能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他就一定会答应。说起来还多亏了大妃你啊,原本我认为皇太极不会那麽好说话,但是现在嘛,哼哼……”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你很聪明,乌拉纳兰氏阿巴亥,直说了前半截差点骗过了我。只可惜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们的多,我当然听说过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可谓是艳名远播啊。别以为你们这些人伪装成蛮族野部就可以骗过朝廷的目光,其实一直有人在默默的关注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岳翔的脸凑近了阿巴亥,开始给她施加心理压力。 “就像你,你的情况我很清楚,十一岁就被海西乌拉部嫁给努尔哈赤,十三岁就成为大妃,十六岁生下第一个儿子阿济格,哦,他现在是镶白旗的旗主了吧。诸英那一脉算是完蛋了。七年后生下多尔衮,四年前生下第三个儿子多择。听说努尔哈赤很喜欢多尔衮,听说你和世子代善走得很近,常常夜晚出去和他私会。听说皇太极和你并不咬弦,毕竟他的母亲孟古折折就是因为你而失宠最终忧愤而死,但是我很奇怪你为何会与皇太极一起出现在这里。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你居然有神秘的摄魂异术在身。” 阿巴亥第二次脸上变色,她没想到自己的老底竟然被岳翔一番话翻的七七八八,就好像多年的老友那样熟悉她,难道明朝的探子厉害到了这种程度,这绝不可能……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三十 皇太极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只手扶着脸,面沉似水,除了从手指缝间可以看到他的目光偶尔在转动以外,整个人就好像一尊冰雕,看着对面的山羊峪堡。他旁边的亲卫旗丁们跟随他以久,知道主子现在的表情代表他现在十分的不爽,都躲的离他远远的,唯恐惹到了他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一个个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此时已经是酉时,太阳已经往西边偏了,天色开始变晚。距离刚才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在此之间他就这麽一直坐着看着对面简陋的城堡。 他已经派人检查了那些遗留的明军尸体,发现这些人全都是相当精壮的战士,而且持有的兵器也十分精锐,和他在抚顺所城那里遇见的那些面黄肌瘦、手持木棍锈刀、身穿破烂铠甲的明军官兵完全不同,甚至张承荫所率领的所谓“辽东精锐”也难以相比。从战斗的表现来看这些人都是相当勇猛强悍的战士,武勇强悍程度明显超过自己旗内一般的带甲旗丁。 八旗之中战斗力公认最强的自然是他老爹努尔哈赤亲领的正黄、镶黄两旗,但是他的正白旗私下里被认为是兵员素质和两黄旗不相上下的一旗,只不过人数少于两黄旗。而他此次所带的五个牛录乃是旗内最精强的亲卫旗丁,对付普通的带甲旗丁人人都能硬桥硬马的做到以一敌十,那绝对是真功夫。 但是此次战斗仍然造成了二十四人阵亡,十七人负伤。虽然对方的伤亡数倍于此,但是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在他看来在自己的兵力数倍于敌方,兵器锐于敌方,战术强于对方,经验训练组织性纪律性都优于敌方,在这种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伤亡超过五个人就已经是很不应该了。 这是一支由精锐战士组成的军队,虽然战术方面还很生疏,但是表现出来的勇猛无畏令人惊叹。这就是那个岳翔的家丁部队,清河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战士?留着他们等到训练成熟,必然是建州的祸根。 还有那个该死的岳翔,自己不下的伤亡有四成是他一个人造成的,其中还包括自己的贴身带刀侍卫四人死亡三人重伤。他并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因为他知道后悔对于事情的解决没有任何帮助。现在首要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找出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局面。 以这些人的水平在明军之中肯定是精锐部队,不会轻易出动。那麽在此地遇到这些人意味着什麽?他们是有意在这里等着我吗?不太像,如果是真的走漏了消息他们应该出动大军伏击才对,不会只来几百人。这附近已经查探过了,没有明军大部队的踪迹。那麽是遭遇战?他们来此做甚,自从抚顺大战之后各地的明军都没有胆子离开自己的城池半步,这股明军精锐在这里出现究竟有什麽使命? 难道和我们此行的目的有关联不成?他的脑中闪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但是此行的目的具体为何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只有阿巴亥一个人知道,他只是奉了他老爹命令领兵充当护卫而已。 而且现在阿巴亥被俘,自己一条护卫失职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了。关于此行最初的目的地此刻已经是次要问题,关键是如何把阿巴亥完好无损的给救出来。但是面对明军的城墙,他感到力不从心。女真八旗在野战方面攻坚冲锐所向无敌,但是在攻城方面却不怎麽在行。明军的城防可不是女真各部屯的那简陋寨墙可比,有一整套几百年不断完善下来的完整战术,用攻海西女真时积累下来的攻城经验对付这样的城池多半是自讨苦吃。 攻克抚顺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出其不意,主要靠了内应,再加上明军主将临阵先降。否则强攻城池即便攻下也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而现在别看山羊峪堡比不上抚顺城,城墙低矮,但是自己这点轻装野战骑兵还真拿它没办法。对方有火器助阵,自己上不了墙过不了沟,在城外只有干挨打而已。普通的牛录里面有受过攻城训练的备长梯的战兵和守兵,但是他的亲卫旗丁五个牛录几乎全都是军饷等级最高的马兵,专用于野战冲锋,攻坚却非其所长。 而且刚才城下对射可以估计出里面的明军可能人数也不少,而且有岳翔这样的勇猛将官督阵,再看城头好像架起了大炮摆上了火箭,正面强攻损失实在是难有胜算。这五个牛录的亲兵是自己集中整旗精英耗费心血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是自己的命根子,耗费在这地方他实在舍不得。 但是他又不能回去调动援兵,回去调兵势必会惊动努尔哈赤,到时候事情曝光自己可就糟糕了。就算是没惊动,但是其他的普通旗丁可不一定像自己的亲卫这样对自己忠心耿耿,能做到守口如瓶。大妃曾经被俘的消息一定会传出去,到那时自己依旧是下场难看。 若能与明军讲和就好了,但是不知道明军有没有这个打算。抓到了如此重要的人物,可是大功一件,就不知道那岳翔会不会放手。 正想着,却见远处山口中快速跑来一骑,正是进山的打探的捉生斥候。转眼之间到得近前,飞身下马,皇太极看他的神态心中顿时一紧。待到斥候说完,他的眼睛顿时睁大了,眉头拧成了疙瘩,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什麽?!竟有此事?!”他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转了两圈,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城头。 难道是他们…… 城头之上,董明川和马宫两人远远的看见一群大约上百人的建州兵以非常松散的队形慢慢向前靠了过来。马宫见状大喊:“辫子兵又上来了!大家准备!快,炮子!”城头立刻一阵喧乱,几名炮手摇动炮身,弗狼机铁炮的炮口慢慢对准了向前逼近的女真马队,一名家丁下城飞快跑进内堡去通知岳翔。 阿巴亥的脸上失去了平时的从容镇定,看着岳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妖怪。 这个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汉人军官竟能对自己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简直难以置信。她可以肯定自己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但是看他的神情好像认识自己很久了。好像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连自己和代善的私情都知道。 努尔哈赤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尽管常年练武外表上还是类似中年人,但是必竟在杀场上征战了三十多年,年轻时爬冰卧雪太过拼命也是留下一身伤,到老了现在有时候就会感到身体上的不适感觉,尤其是这些年感觉身体已经在开始走下坡了。 而女真的风气不像汉人,伦理观念十分淡薄。老子死了,老子的女人由儿子继承;兄长死了,嫂子由弟弟继承的事情非常普遍,可说是当时就是这风气。像努尔哈赤的第二任大妃富察氏原本就是他守寡的堂嫂,还给他生了现在成为镶蓝旗旗主的儿子莽尔古泰。 故此努尔哈赤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过将来他归位之后,阿巴亥将交给大贝勒代善来照顾,实际上就是说阿巴亥就留给他了。而代善此时正是风头最劲的人物,是除了努尔哈赤之外唯一一个独领两旗的大贝勒(正、镶两红旗),现在建州的人都在私下里琢磨老汗王归天之后这汗位是不是要交给代善执掌。 以阿巴亥之精明自然要早作打算,况且努尔哈赤在公开场合都放过话了,更加坚定了她傍住这位大贝勒的决心。虽然她的三个儿子甚得努尔哈赤的喜爱,甚至还说要把自己最强大的两黄旗的牛录分给他们统领,但是毕竟三人年纪还小,代善实力雄厚,又甚得众位大臣的推崇,看这个意思以后汗位不是给他就是给自己的孩子,即便是归了自家孩子肯定也需要代善的支持。 再加上和努尔哈赤相比代善三十多岁正当年,正是男性魅力最旺盛的时候。四大贝勒里皇太极和代善是两个不同性格魅力的代表,如果说皇太极就像一块冰,那麽代善就是一团火,那熊熊燃烧的热情可以让任何人融化。 以她现在的年龄正是需要男性强有力的抚慰的年纪,可惜努尔哈赤的年龄已经大了,所以阿巴亥暗中引诱了代善,以她的美貌再加上魅惑之术,代善终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两人暗中往来如胶似漆,但是这些事是绝对保密瞒着努尔哈赤的,努尔哈赤说是那样说,但是现在他还没死呢,这种事终究是犯忌讳的事。 但是这个绝不可能有人知道的秘密竟然被岳翔一语道破,阿巴亥感到了一阵冰寒爬上了她的脊椎。 这个男人……难道是妖怪不成?他绝对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明军军官,他究竟是什麽人?从他的身上从他的眼神中阿巴亥感到了一种异于常人的东西,那种感觉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他那里和别人不太一样。她身怀精神异术,善于观察别人,但是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普通人类的感觉。 再加上那个叫小婉的女人,她拥有和自己相同的能力。难道她也是白阳教的人? 阿巴亥当然知道白阳教是什麽,但是她没有对岳翔说实话。因为这和她此行的目的有很大的关联,而这件事是努尔哈赤钦定的由她负责,为了以后的前途她必须尽力完成,万一搞砸了以努尔哈赤的冷酷无情和铁面无私,很可能自己将失宠………… 三十一 待到岳翔急急忙登上城头之时,城外的那股正白旗马队已经逼近了一箭之地。这个队形相当疏散,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而成。 岳翔没有在队伍中看到皇太极,这家伙可能躲在后面的哪个地方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对于阿巴亥的第二次询问没得到什麽有用的讯息,这个女人除了承认自己的身份之外,对于此行的具体目的说只有皇太极才知道,自己只是奉努尔哈赤的命令跟随,但是她知道是来这附近找一个人,而努尔哈赤很想得到这个人。至于为什麽不派别人而单单派她同行,大概是想借助她所拥有的力量。 岳翔对此感到惊讶,但是阿巴亥也不确定努尔哈赤是否已经察觉了她力量的秘密,只不过她平日里表现的特别善于“说服”别人,因此引起了努尔哈赤的注意也说不定。 至此岳翔才发觉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努尔哈赤竟然可能对阿巴亥所拥有的精神异术有所洞察,明知如此还敢留她在身边,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他应该知道自己有可能也受到了这种异术的影响,对于这种近似欺骗的行为作为以冷血无情而著称的一代霸主竟然选择了宽容。要知道他可是连他的亲儿子诸英和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亲弟弟舒尔哈齐都能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的。 不过再仔细想想努尔哈赤这种完全的功利主义者会这样做也不是没可能,或许对于阿巴亥的秘密令他产生了某种灵感,觉得她的能力很可能成为对他很有用的工具。也许此时在努尔哈赤的心中阿巴亥已经不只是他的女人一个花瓶那麽简单。 强者有强者的思维,对于努尔哈赤这种和各种危险事物打了一辈子交道战无不胜的人来说,越危险的事物才能越让他有征服感。老虎对人类是危险的,但是当人的力量大到足以驾驭老虎的时候,老虎将成为人手中强有力的武器。 也许这就是努尔哈赤的思考方式,现在从阿巴亥身上发掘出了新的利用价值,自然要利用够了再说。更何况阿巴亥给他生下了三个很得他喜爱的孩子,或许这个丰姿妖娆的美丽艳妇还能给他带来声色上的愉悦,或许他心中仍有对她的宠爱。 岳翔不知道这女人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实的成分,但是别的已经问不出来什麽了。 “这些人想干什麽,连梯子都没有就想来攻城?太小瞧我们了吧。”董明川小声嘟囔,岳翔看着城外骑阵的动向,扭头对那个老军说道:“咱们的火炮呢?对他们打一炮,能打到他们里面吗?” “启禀大人,咱们的小虎蹲炮打群子,离近了威力还凑合,但是准头不行,而且射程也不够。大子母铳虽然射程要远一些,威力大些,但是准头更差,只是装着方便些。”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这种情况下一般要用灭虏或者威远两种炮比较有效,这种分散队形最考验炮手的准头和火炮的精度,只可惜原本堡内有这种炮,不过已经被他们换了钱拿去买粮食了。 要什麽没什麽……岳翔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总不能看着城外的人不管,他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不管了,准备开炮!用子母铳打一放。” 数百斤的炮身开始摇动,发出沉闷的声音。岳翔还是头一次看这种古代的火炮发射场面,子母炮便是弗朗机炮,看黑黝黝的乃是铁铸,大概接近一米六七左右长度,炮筒上还加着好几道铁箍。炮身后面被挖空一大块,露着里面的炮膛。有人拿过事先装填好的子铳塞到里面,把口对准,然后用麻绳给捆结实了,在火门上插好了火绳。 岳翔拿起一个子铳端详了一下,外表像个热水瓶。有提把,不过是铁铸的,看铳腹里面塞好的炮子,不过却是石头磨制的一枚石弹,口径不大,比学校里的推的铅球要大一圈。 “这炮子为何不是铁子?” “大人,这铁子大多粗涩扁圆不堪用,发则十之**要伤炮膛,故此才使用石弹。” 岳翔心中再叹一声,这年头还没有五金车床,自然加工不出来精制的炮弹和炮膛。手工作坊里要出一门精制品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石弹容易打磨,材料也好找,自然受到青睐。但是本身重量就轻,打出去必然发飘,更难保证准头。 两门子母铳全都做好了准备,另一门装的是一枚铁弹。炮手们心中默念神佛保佑,心道自己给子铳里下的火药分量应该没有超出,老天保佑千万别炸膛。其余众人有默契的往两边闪,有的甚至直接下了城。 岳翔没有动地方,他对这种炮手之间的迷信思想极其不屑,现在真的打起仗来哪里轮到你搞这麽多规矩。 所以炮手请他靠边站的时候他断然拒绝,直接告诉对方他绝对不会挪一步,炮手以那套炮神的理论相要挟,岳翔告诉他自己不信这套,直接告诉他敢不听令就先斩了他。自己就在这旁边,看能炸着谁。 炮手无奈,只是哭丧个脸把烧热的铁锥凑近火绳,总是不敢点。岳翔大怒,一把抢过铁锥,直接烧在了火绳上,哧的一声火花剧烈燃起,岳翔捂着耳朵张大嘴闪到了一边。 轰轰两声沉闷的巨响,岳翔捂着耳朵也给震的胸口微微发闷,脚下的城墙似乎都微微的颤动了一下。两门弗朗机炮先后开火,炮口喷射出炙热的火舌,夹带着大团刺眼的白色硝烟和火焰,顿时笼罩周围。 烟雾中呼啸着高速飞出两道淡淡的白色烟迹,城外的马队一阵骚乱,战马被这大炮的轰鸣声惊的嘶鸣暴跳。骑士们猛勒缰绳,还没等安抚好自己的坐骑,炮弹就到了近前。 雷鸣般的炸响在队伍前面爆发,炙热的铁弹并没击中任何目标。 落点离最近的一个人水平距离大概也有五米远,大量的泥土沙石被炮弹携带的巨大动能掀飞起来两人多高,雨点一样向四周飞溅抛洒,走在前排的几名骑兵受到这些杂物的波及,战马前蹄扬起乱窜乱转,一阵混乱。 变形的铁弹落地后好像打水漂一样贴着地面又往前弹了两次出去了三十多米远,竟然从马队中穿了过去,没有碰到任何人。 另一枚石弹则从队伍的头顶掠了过去,落在后方的空地上。石弹落地后巨大的作用力使其炸裂,同样在地上开出一个土坑,烟尘飞扬碎块而横飞,一股黑色的泥土烟雾被冲击波高高抛起,又迅速落下,只在地上留有一个烧焦痕迹的小土坑。 岳翔狠狠的一拍大腿,心想这炮怎麽这麽不争气。两炮一发打的靠前,一发打的靠后,就是没有打到中间。而旁边的炮手早已看呆了眼,心想这可是奇怪了,为什麽没按规矩来炮神没有发怒?这炮风也没伤人,这炮居然也没炸膛。难不成这位大人有神灵护体保佑不成? 众人待得炮响之后皆松了一口气,这年头开炮可是个玩命的活儿。大家赶紧凑上前来观看,却见到正白旗的马队已经停止了行动,但是却没见一人一骑倒下。只是地上有两个周围散落着大量泥土沙石的土坑,那已经变形的铁弹还在微微冒着青烟。 “快快快,重新装子铳。”岳翔大声吆喝着。突然却见到马队转身交替掩护着撤回去了,接着一骑白马越众而出,竟是皇太极。 只见他骑着马来到前面那个弹坑前,似乎再仔细端详这火炮的威力。然后向后面招了下手,一骑飞奔而出直扑城墙而来。城上的人包括岳翔在内都不明白此人的目的为何,莫非是来挑战的不成? 却见此人快马如飞奔至诚下,城上上百把弓箭齐齐在瞄准着他,但是却毫无惧色。只见他大喝一声,胳膊一抡一个东西竟被他隔着壕沟甩上了城头。 “啊!?”众人待看清楚那是个什麽东西群都变了脸色,董明川更是面白如纸。这颗人头正是他派去向清河求援的那名家丁的首级,所有人都傻眼了。清河的援军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如今坐困孤城,断了外援,早晚是死路一条。 岳翔心里清楚,皇太极这是在向他传话。看起来自己的如意算盘没打响,他在城外果然也没有闲着。 现在只要是不想拼个同归于尽的话就只好两下谈判了。 城外,皇太极也在看着城上的动静。他觉得对面的人有和谈的意思,否则刚才的两炮怎麽会那麽巧一炮打在前面一炮打在后面,正好把他派出试探的队伍覆盖起来。那意思好像在说:我有能力命中中间的任何目标,这次是个警告,下次就不会留情。 既然对方没有伤人,这就意味着事情有的商量。相信那个女狐狸有办法自保,虽然自己恨不得她快点嗝儿屁,但是没办法现在还是得把她给弄回来。 以眼前的局势,只有两个结局,要麽两败俱伤。要麽大家一起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各走各路。城下的女真骑士将人头抛上城去之后,厉声高喝:“城上的汉狗听着!我家贝勒爷要岳翔出来答话!哪个叫岳翔!?”喊话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怪腔,不过喊的是汉语。 果然来了…… “呔!你是哪儿来的山猫野兽?胆敢在你家爷爷面前大呼小叫!”马宫在旁边也学着那人的腔调嚎了那麽一嗓子,引的周围众人一阵发笑,同声乱嚷着向城下破口大骂,顿时将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而兵丁们原本因为害怕和心虚而垂下的弓箭又重新抬了起来,对准了城下的大嗓门。 但是城下那个女真人的汉语显然不太灵光,城上乱糟糟的说得太快太乱,他没听太明白。只是重复的大喊叫岳翔出来答话。 “老子我便是岳翔!叫皇太极过来说话!”岳翔制止了众人的声音,大声喊道。 “汉狗,我家旗主的名讳也是你叫的!不知死活,有种的你下来,看爷爷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那骑士大声叫骂不休,岳翔向旁边一使眼色,十几名弓箭手同时放箭,半空中响起一阵尖锐风声,直向那女真汉子射去。 没想到这人看似粗野,身形马术却是灵活异常,一拉缰绳战马灵巧的窜蹦跳跃,躲开了大多数的箭枝,接着左右手硬生生各接住一枝羽箭,更神乎其技的是张口横着咬住一枝,直让城头的众人都看傻了。当然此人也付出了代价,嘴角流出了血丝,张口吐出一口带血的涂沫,指着城上得意的哈哈大笑。 “这就是你们汉人射的箭,连我们女真的娘们都不如!难怪连你们的女人都保不住!要我们女真的汉子们帮她们下种生崽!哈哈哈哈……” 城上明军兵将们的脸全都涨成了猪肝色,南腔北调祖宗奶奶的回骂声喷薄而出,只不过气势上却是矮了一截。 岳翔知道皇太极这是在谈判前先要找个人出来示威一下,好壮壮本方的气势。只可惜自己这边没有这种牛人,董马二人的家丁中能人不少,但是两军阵前江湖功夫能发挥多大作用自己的家丁们已经验证过了,在这里是弓马骑射的天下,这个不行出去就是找死。 可惜自己一身伤,全身乏力,否则到要看看这家伙能不能接得住他的大强弓发出的一箭。反正这家伙只是来打嘴炮的,正主是皇太极。跟他耗费这个精神头不值得,他正要转身却见旁边有人骂着抱起块足球那麽大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那汉子从容拨马往旁边一闪,石头速度太慢,轨迹明显,落空掉在地上,没砸中。 那厮更加得意,又开始指着城上大声笑骂,言辞更加下流恶劣,还伴有手势动作。然而这次城上却是鸦雀无声,众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再看着他,还有人捂着耳朵。等他惊奇的发现脚边那块古怪的石头居然正在冒烟时,一切已经晚了。 平地一声雷,火光炸裂,石炮里面装填的四斤黑火药发生猛烈爆炸,无数泥土沙石被掀飞上半空,如雨点般落下。白色的浓烟夹杂着火星碎石四散迸飞腾空而起。那骂阵之人察觉不好刚跑出去一步就被炸翻下马,连战马也给一起炸倒。半截手臂打着旋飞上空中,落在五六丈之外。 战场上一时寂静了十几秒,但是接着明军这边就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再看那家伙半边身子支离破碎满身泥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是被炸裂的碎石弹片打的。皇太极方面却又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把人带上城来。”岳翔吩咐道,不多时阿巴亥出现在城头,只不过眼睛和嘴巴都被布条蒙着。岳翔发现对面皇太极身体往前探了探,他让小婉在旁边盯着她。然后转身大声喊道:“皇太极,过来收尸吧!你不是想见我吗,好!叫你的人后退五百步,你单独过来,老子出城跟你见个真章!” 接着转回头说道:“等会儿我下城之后,要是我出个好歹的,立刻宰了这娘们!” 三十二 第二次即将和皇太极面对面,但是这次似乎剑拔弩张的气氛淡了些。 被炸裂的尸体已经抬走,正白旗的马队更是远远的退到了河岸边列队。吊桥缓缓放下,岳翔策马出城,行至皇太极马前五六米处停下。 这个人看起来还是刚才的老样子,沉稳镇定从容不迫,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那样子好像在告诉岳翔,没有什麽东西能让他感到顾忌。在这里也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在这里真正对局势起决定性掌控作用的人是他,当然岳翔无意在这方面和他争。 面对这种以智谋著称于历史的人物,说话兜什麽圈子都没有用,还不如开门见山。岳翔指了指身后的城墙之上:“四贝勒是想要城上的人回去吧?” “彼此彼此,你们难道就不想活着回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谁不想活着回去见自己的亲人。只不过……”岳翔说着脸色一变,眼中带着凶厉的目光:“我的部下们全都死在你们的刀下,我成了个光杆司令,回去又有何用?我如何面对他们的亲人?我的弟兄全都拼光了,我活着还有什麽意思?” 突然之间的变脸似乎不在先前的计划之内,然而此时岳翔的表情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先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几百人上午还和自己有说有笑,讨论着将来如何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可是谁能想到现在他们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他们也是人,凭什麽在这里送命。 尽管以前他在老山前线打仗的时候没少见过死人,但是那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两军相争各为其主,但是现在他们是为了谁呢?就是为了他岳翔而死的,尽管这里是封建时代,尽管他们是自己的私兵家丁,但是自己真的有权利剥夺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吗? 也许当他们追随着自己迎击向强大的敌人时心中确实是无怨无悔的,但是岳翔相信他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是希望自己能够活着回家的。 自己是他们的首领,就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他不是那种习惯麻木不仁的把自己的部下推向死亡以换取个人胜利和荣耀的领袖,至少他认为自己不是,尽管这是一个真正的将领所应具备的心理素质。 他并不惧怕战争,也不反感制造死亡。只是他觉得至少就今天来说,他的部下们死得实在太不值了,他们应该有更远大更壮烈的前途。沙场是战士最好的归宿,但是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不应该死在这种默默无闻的小战斗中。 甚至也许历史都不会记下在万历四十六年在辽东马根丹河的岸边发生过这样一场战斗,二百多名勇敢的明军士兵面对数倍于己的八旗军在有机会逃生的情况下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拿起武器奋起战斗,最终绝大多数人全都壮烈的战死。 而后世的人甚至都不一定有机会得知曾有这样的一批人存在过。 而这些烈士战斗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他。 岳翔真的觉得替他们不值,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在战斗激烈进行的时候他没工夫去想这些事,但是现在看到远处散布各处的人马尸体,他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自己作为拥有现代知识的人,知道以后的历史会如何发展。原本他有机会避免卷入这一切纷争之中的,原本他有机会远离这一切的,但是他做出了相反的选择,决定与这个时代本来的流向进行对抗,只凭着一腔热血和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使命。 难道这就是自己选择的代价吗?为了自己的选择就要将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起带入火坑吗?岳翔感到矛盾,尽管他知道历史上因满清崛起而死的汉人何止千万,这几百人相对于那个数字来说更是九牛一毛,但是自己真的能够改变得了吗? 就算是改变了,谁又能保证结果不会更糟糕? 他甚至对自己的存在意义都感到了怀疑,自己为什麽来到这个时代?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究竟是什麽?自己总觉得是怀有某种上天安排的使命,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岳翔并非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但是古往今来历史上真正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又能有几人。 作为曾经的军人,给他一个明确的目标岳翔就会不折不扣排除万难地执行,直到完成为止。但是现在没有人给他发号施令,而且他自己也在寻找着一个虚无缥缈不知对错的使命,他现在处于摸索状态,没有人给他提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对错。更加不知道自己的行动给历史带来的影响究竟是好是坏。 皇太极感觉到了对面的情绪,岳翔的脸上写着悲愤。他能感觉到从岳翔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情绪。这家伙……说的是真心话?开什麽玩笑?刚才这个人还是好好的。他无法从岳翔的话中找出虚伪的声音。 “岳将军部下的英勇某家深表敬佩,勇士难免阵前亡,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贵部的战士以死报效大明天子,正是死得其所,将军何须自责?” “哼,死得其所?他们连万历那昏君王八蛋长的什麽样都没见过,报效他妈个屁!”岳翔冲口而出,皇太极闻言脸色顿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惊喜的目光。早看出来此人似乎和平日里见过的明军官员不太一样,没想到竟是脑后存着反骨呢。如此公然辱骂皇帝,实属大逆不道,不过说不定对己方有利。 “说得好,大明天子无道,以将军的才学何苦为了这麽一个昏君卖命?某家也替你不值。将军若是肯归顺我大金……”皇太极抓住机会展开游说,岳翔冷笑着打断他的话。 “大明天子是无道,但是我还记得我是个汉人。我便是不为朝廷卖命,也不会学那李永芳范文程当汉奸残害同胞。再说我的部下全部丧于你手,我为啥要给我的仇敌卖命?你们这些狗鞑子杀了我们那麽多汉人,我他妈恨不得把你们全都零割碎剐才称我心!” “将军此言差异,战场相争你死我活,岂有留手的余地?若是换了将军领着大队人马,尤其会对我手下容情?”皇太极刚涌起的一点点希望又给岳翔击碎,但是也有心理准备。有时民族间的矛盾甚至比政权阶级之间的矛盾更加水火不容难以消弭。 “若说杀人,从前我们女真弱小之时,你们大明朝杀我们可杀得少了不成?” “我他妈管你从前不从前的!从前的事干老子甚事?今日你我战场相拼,我只知道我的弟兄都是死在你的手里,今后永远都是死敌!我虽不愿为明廷卖命,但是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狗鞑子!今日之事你休想善罢甘休!我几百个弟兄的性命老子绝对要讨回来!” 皇太极越听越不是味儿,这家伙一点也不像是来谈判的,声色俱烈倒像是在下战书,不由得沉下了脸色。 “将军此言却是何意,莫非此来是为了给某家下战书的不成?即是如此便把人马拉出来咱们就在这里干上一仗,看看却是谁输谁赢,我也不用全军出发,你有多少人马只管拉出来便是,我这儿只出百人应战,敢不敢赌个输赢!?” 果然不愧是皇太极,这种狂言听起来当真耳熟。岳翔记得后世大凌河之围的时候,祖大寿固守城池不出,皇太极就提议过斗阵定输赢。 不过那个时候比现在更狂,要明军随便挑出千人,清军出十人与之相斗,名副其实的以一敌百,皇太极输则撤兵,祖大寿输则投降。不过那时候祖大寿没有应战。 原来这厮早就会这一招了,但是老子我也不会打这种无聊仗。 “哼哼,赌输赢,我赌你二奶奶个输赢!你当我是傻子啊?我他妈为啥要相信你啊?老子我有人质在手,用得着费那个劲吗?叫你的手下给我留下三百颗人头,今日之事便可作罢。以后咱们沙场相见之时我再取你的狗头,若是不从,咱们便手底下见个真章!” “哼哼,痴心妄想!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吧,若是想死某家便成全你!”皇太极没想到岳翔竟然提出这种要求,顿时脸上挂满了寒霜,冰冷的杀气自眼眸中荡漾而出。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好啊,有种的就在这杀了我,不过可别忘了那个娘们还在我们手上,你敢动我,她也别想好过!”岳翔的脸色同样疯狂。 “你太小看我皇太极了,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居然用个女人来当挡箭牌。你以为区区一个女人就能要挟的住我吗?我虽欲其归返,但是要让我用我手下战士的性命来换我宁可让她死掉。我们女真战士的性命可不像你们汉人兵丁那样不值钱,八旗军是有坚定信仰的高贵战士,不是可以随便拿来交换的卑贱货物。” 皇太极的言词铿锵有力,眼神中的杀气更浓,似乎下定了决心强硬到底。身上更是散发出一种凛冽的气势,无形的压力令岳翔感到面前的人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大冰山,永远不会动摇。 “是吗?既然她对你没什麽用处,那我现在让人杀了她也无所谓吧。”岳翔还真有些佩服皇太极,到了这份上居然还能沉的住气跟他装腔作势的花招,装的还这麽像。要不是事先知道了阿巴亥的身份,自己恐怕真的要被他这气势所压倒。 其实现在他心中也有点小动摇,这皇太极弄不好真的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但是现在自己也没退路了。 “她要是死了,你们所有的人都会为她陪葬的……”皇太极的口气透着一种淡漠,简单明了的表明自己的意思。 “是吗?我倒是无所谓,我岳翔区区一个把总,在大明朝可说是多如过江之鲫。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这位女真的贵人陪我同赴地府阴曹,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再说还能把你堂堂四贝勒拉下水来,我岳翔也算是够本啦。” “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你当真以为就凭那样区区一个女人能把某家拉下马?你未免太看轻某家在我大金的分量了,某家手握一旗精锐,沙场征讨所向无敌,于我国有大功,你以为我家汗王向你们汉人皇帝那样昏庸吗?”皇太极面不改色,针锋相对。 “嘿嘿,诸英和舒尔哈齐比你的功劳如何?你爹该杀还不是杀了。换了是代善或者多尔衮你老爹或者会网开一面,你皇太极何德何能?凭什麽对你手下留情?” 皇太极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岳翔对他们之间的事情还真有几分了解。没等他说话岳翔就又接着说:“别人不知道你,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不成?你皇太极心里不是一直惦记着你老爹的位置吗?否则你的万丈雄心远大抱负如何得以施展?只可惜你爹现在属意代善,连他的大妃都托付给了他,你也只能干看着眼馋而已。你不是暗中在琢磨怎麽把代善给搞掉吗?” “难怪呀难怪,难怪你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性命。你的娥娘因为她才失宠忧郁而死,现在她又和你登上王位的主要障碍搞在一起,难怪你盼着她快点死。阿巴亥呀阿巴亥,你还真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呢。努尔哈赤不管你了,皇太极也不稀罕你了,红颜薄命啊……” 待到揭破了阿巴亥的身份之后,皇太极的脸色才真的变了一下,嘴唇紧绷,斜眼看看城头上,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被识破了身份。不应该啊,她怎麽会这麽愚蠢?还有这个岳翔究竟是什麽人?为什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心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努尔哈赤把他的大妃交给你保护,她要是出个好歹的,你觉得你能脱了了干系吗?” 城头之上,众人紧张的看着岳翔和皇太极的情形,离的太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麽,但是看那意思似乎现在谈得拢的样子,两人不时还带动作比划着,像是在讨价还价。 马宫瞪着眼珠子瞅着,右手持刀。生怕看漏一个细节发生意外情况。他旁边就是阿巴亥,虽然眼睛和嘴巴被蒙着,但是那种妖娆风韵却并不减,不时有人在偷瞄她。不过他虽然好色,但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合适的时候,更何况岳翔的老婆也在旁边,更加不便放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岳翔的这个和谈计划能不能顺利实现。 毕竟不怕死并不代表愿意去死。 “说了这麽半天,怎麽还没说出个子午寅卯来。”马宫看着着急,忍不住小声嘟囔。董明川也是不住的搓手。 “那皇太极可是颇为狡诈,莫要上了他的当才好……” “我看有门,咱们又未必知道皇太极在此,别是他只是从这里路过碰巧和咱们碰上了,现在咱们又捉了他身边的重要人物,大家好好说说,没准井水不犯河水……” “还井水不犯河水?你当这是江湖道上的恩怨哪?那皇太极是什麽人,我看他这回搞不好就是奔咱们清河来的,你忘了在威宁营的那帮马贼就是皇太极的手下假扮的,把全屯子的人都快杀光了。我看他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派小股人马假扮马贼前去洗屯,想趁机把咱们清河的大部队引出来,然后引到这里之后正好中他的埋伏。说不定还有另外一支兵马已经潜伏到了清河附近,准备趁虚而入……” “要攻城如何不走鸦鹘关大路?从山路里能潜进来多少人,几百人了不起了。又没有战车云梯,哪能打得下城?再说小路都有哨探……” 两人的争辩声音不大,但是旁边的阿巴亥却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威宁营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其他的什麽也听不见了,只剩下威宁营三个字不停得在脑海中回响。 威宁营……出事了? 城外空地,两个谈话的人同样在争论。 “我哥哥放不放回来的随你的便,你也别指望用我哥来要挟我。我来问你,你们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为何要派一个女人跟随?” 谈判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终于开始讨价还价。 “哼哼,明知故问。你们不是已经早就知道了,现在又何必装模做样的来问我。大家都是明白人,装傻充愣这种小把戏还是省省吧。”皇太极语带讽刺,不屑的冷笑。 “我知道,我知道什麽?”岳翔很是疑惑。 “哼,你们若是不知道,又何必抢先一步毁了威宁营,人也给你们杀光了。” “什麽!?威宁营!?你放屁!明明是你手下的人假扮马贼前去洗屯子把屯子毁了,却赖在我们的头上!等等,这和威宁营有什麽关系!?”岳翔突然感到事情不对劲。 “什麽!你才是放屁!我的手下全都在这里,我何时派人去威宁营?你……等等,这事情不对劲,你说是我的人假扮马贼前去洗屯子?不是你们的人干的?” “废话,我们就是得着报告说马贼洗屯子,才出来追剿的。” “你如何知道那些人是我的手下假扮的?” “他们自己亲口承认是你正白旗的部下,而且战斗力十分强悍,一看就知道是你们女真鞑子,说的还是你们的鞑子话,不是你又是谁?” “不对,我根本没派人前去那里,这里面有鬼……”皇太极的眼神犹疑不定,“威宁营便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我为何要先派人去把它毁了,这种事情对我有何好处?”他的脸色变幻,显然是想通了此中的机关所在。 “有人故意假扮我的部队,暗中在算计我……” 三十三 “回来了回来了,快开城门!” 城外两骑分开,分别掉头返回。城门开了一条缝,将岳翔放了进来。刚一进城就被众人围起,屏退众人之后,董马二人问道:“如何?谈得如何?他是否肯罢兵?” 岳翔把城外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女人是个烫手山芋,留在我们手中一点好处也没有。交到上面说是我们抓的,最后的这功劳赏赐鬼知道要算在谁的头上,实惠好处断断是不会有咱们这些杂牌义兵的份儿。而且建虏事后定要起大军前来报复,顶缸受罪的反而是我们,不如用她换弟兄们一条活路。” 当然这个意见是早就商量好的,自然无人反对。但是得知岳翔要皇太极留下三百个人头的时候全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当然他们表面上是不说什麽,还要称赞岳翔够义气,心里肯定都认定这件事绝不会有任何的希望,皇太极要是真这样做就算他是旗主以后也别想在旗中保持他的威信。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首领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出卖手下,更别说皇太极这样的精明人。 但是阻止已经来不及,更说不出口,只是心中盼望别因为这件事激怒皇太极。 但是岳翔知道此事未必没有希望,因为皇太极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三百颗人头未必需要他来出。而他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他全军覆没的部下们有个交待,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 现在他苦心聚集起来的力量已经没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名声,这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唯一资本。虽然他刚才对自己产生过困惑和迷惘,但是不做这些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麽。做个普普通通老百姓?这对于一个经历过生死轮回的人来说已经无法产生兴趣,若是如此平凡自己又何必转世重生?这究竟是天命还是老天让我自己做出选择? 他感觉自己在不停寻找答案,但是还不知道问题究竟是什麽。 告诉二人时间定在明天寅时要他们早去准备,并且尽可能把堡内的明军一起带走,目前守着这个小城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城内早已无粮,守军这些天就是在城外找野菜和捕鱼捕猎为生。好在这时节东北的自然生态还是“棒打孢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繁荣景象,到处不乏活物也没有环境污染,勉强可以对付活着。既然留在这里没什麽用处还不如拉回清河去帮忙守城,否则说不定反倒要给女真兵掳了去。 反正山羊峪堡行政上也属清河城管辖,从这里调兵也不算无令擅扯,再说现在谁还有心思管那些不切实际的荒谬军令,集中力量才是明智的做法。 把数量有限的明军分散到这个个小城堡内,机动力又占据明显劣势,完全的被动防御,这简直就是给八旗军创造各个击破的有利条件。八旗军最善于打这种仗,可惜历史上明军不知道吃了多少大亏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直到灭亡好像也没学懂这个教训。 至于城外的正白旗马队,岳翔倒不担心他们会趁机搞些小动作,皇太极现在要对付的不是他,其实在城外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岳翔可能是因为临时凑巧赶上了这事,无意中揭破。以皇太极的聪明估计很快就能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其实岳翔也大概能猜到,如果真的不是皇太极的人马,那可能就是另外某旗的秘密部队。此事不外乎牵扯到八旗和努尔哈赤几个贝勒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是为了争那个大汗位子,四大贝勒里面除了阿敏是铁定没戏之外,其他三人都有嫌疑。 甚至就是皇太极也有自导自演的嫌疑,以他的冷酷精明和性格来说没什麽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不过若不是他的话,那麽首当其冲的就是大贝勒代善。皇太极最近连续给努尔哈赤献计献策接连取胜,风头正劲,代善可能也感到了威胁。并且皇太极这个人什麽时候都是一付冷冰冰的样子,对于汗位的窥探和对他的挑战意图可能太过明显,他采取些措施捍卫自己的地位也是理所当然。 反正女真这种蛮族里面不讲就什麽道德伦理,崇拜力量才是他们的天性。问题谈不拢习惯性的就想用极端手段来对话,胜者生存败者死,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而且恰好又是阿巴亥与之同行,代善先派人毁了威宁营,结果当时正好岳翔带着人赶到了。大概代善事先也不会料到明军居然出动的如此迅速坚决,也难怪,抚顺惨败之后各地的明军都是风声鹤唳,各扫门前雪,要不是小婉的事情,岳翔估计自己是不会去趟这趟浑水的。 所以即使自己不去,那麽没准这些人烧杀完了之后也会故意留下些别有用心的痕迹,至于这些痕迹最终指向谁就难说了,但是肯定能够把自己想陷害的对象给绕进去。从那帮人自称正白旗的来看,此次目标陷害的正是皇太极。 皇太极与代善因为争位不和,而阿巴亥又和代善关系密切,若是这次无功而返或者设法把责任再转嫁到阿巴亥身上,说不定会打击阿巴亥在努尔哈赤身边的地位,这样就间接打击了代善的地位,这就是那些阴谋者给皇太极准备的虽然简单但是合理的动机。有时候阴谋是不需要太复杂的,所谓的证据也不是必要的,主要是看他们的老汗王的意思而定。 如果大汗想你死,就是全天下的人都证明你是清白的也没有任何用处。 既然如此,那麽代善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自己拆自己的台,嫁祸皇太极。就是不知道阿巴亥知不知道这事,最有可能是阿巴亥将这消息告诉了他,他就连阿巴亥一起算计了进去,或者也可能是两人共谋。若是皇太极事先不知情,这次很可能要暴输一场,搞不好连小命都要赔进去。 谁能想到历史上被阿巴亥的绯闻牵连还有自己家庭丑闻的影响(岳翔怀疑这两件事都是皇太极一手策划)弄得狼狈不堪最终丧失继承汗位资格的代善居然也曾有过如此辛辣的手段。看起来能够独领两红旗的人究竟不可能是无能之辈。 皇太极和代善……岳翔琢磨着这两个人,此二人先前应该还只是暗中较劲,现在这样公开的卯上不知道会发生何等结果。皇太极此时还不像后来几年那样在八旗之中地位声望越来越高。现在他对代善虽然嫉妒但是真的对抗起来不会有任何好下场,最多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城外,夕阳西下,皇太极背着手站在那儿,好像在思考,但是脸上仍然保持着那冰块一样的表情。他的部下们没有人敢打扰他,只是远远的站着等候着他的命令。探马游骑已经四面派出去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消息。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有时候事情并不一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麽简单。 从他派往威宁营查探的斥候回来报告的消息和从岳翔那里得到的有关那些人的情况,他已经反复分析过。屯子现场基本上已经被明军打扫过了,人也全都不在,但是屯子外面的某些地方还是能够找到某些有价值的痕迹,他派去的斥候都是经验异常丰富并且受过特殊训练的老兵,同为八旗军自然对那些偷袭者的战术了如指掌,他们很清楚在那种地形下从哪些方向路线对屯子发动进攻是最优选择。 他们在那里土地上发现了十分清晰的马蹄印,而那马蹄铁上铭刻着一种特殊的花纹,这种马蹄铁据他所知只有代善的正红旗才有。而在不远处另一处地方发现了一枝折断的箭,是一种从明军那里缴获来的狼牙雕翎,目前只有他的正白旗才有。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是明目张胆的陷害。明军的雕翎箭并不难弄,自己有不代表别人没有,有人故意在把视线往自己方面引。 但是他也不是吃素的,他平时就负责对明朝的情报工作,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对于某些人平时偷偷摸摸私下里搞的一些小动作,他是略知一二的。今天综合了他平时所了解的那些情况,他心中已经圈定了嫌疑人。好在这伙人无巧不巧碰上了明军的这只马队使他们没有时间从容布置,负责自己今天是要吃个暴亏。 远处一骑飞奔而来,转眼间已到近前,正是他派出的探马。 听完禀报的一切,皇太极嘴角露出充满杀气的阴森笑意。如他所料,这种见不得光的部队是不敢在建州的地盘活动的,想来他们必定另有秘密基地,自己打接到命令之后便立刻出发,没有丝毫停留懈怠,却仍被对手抢在了前面,显然这说明他们的某个营地就在附近。 果然被我找到了,皇太极眼中杀机大盛。留着这样的兵马不管,将来肯定是个祸患。还是趁早斩草除根的好。 两个牛录的兵马被留了下来,就这六百人对付城内的明军已经绰绰有余了。剩下的三个牛录将趁着夜色和他一起悄悄离开,对于那些“马贼”们来说,今晚将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将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晚上,岳翔和小婉在内堡的一间小屋里过夜,由于知道了清河城将会收留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堡内的明军士卒们全都兴高采烈。大部分人都在收拾东西,岳翔下了命令,尽量轻装,能不带的全都别带,明天走的时候把剩余物资一把火全烧了,一根草也不能留给建虏。 “相公,你当真要把那女人放了吗?”吃过晚饭,小婉坐在岳翔对面,显然还是对阿巴亥耿耿于怀。作为白阳教的传人,她虽然对自己老爹和大哥搞的那一套不太感兴趣也不太了解,但是太阳摄魂术这种压箱底的招数是绝对不会传给外人的。她老爹亲对她说的只有自家人才能练这种功法。 她有一百二十个理由不喜欢那个阿巴亥,尤其是看到那个骚狐狸精勾引岳翔时的情景,一想到那里她就忍不住要抓狂。 “她是我们活命的筹码,不交人难道抱着她一起死啊?”岳翔白了她一眼,“再说这些破事还不都是你给闹出来的?”小婉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岳翔冷眼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们白阳教是怎麽回事啊?给我说来听听。” 小婉面色尴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当时她年岁尚小,字都还没识全,三字经都不会背,对他们家的那些胡编乱造的经书宝卷更是提不上有多了解。只是她老爹和哥哥偶尔会给她讲一些,白阳似乎和弘阳有些关联,但是弘阳信的是混元老祖,白阳信的是南无天圆太宝阿弥陀佛、南无无量圣佛救世观音。未来白阳弥勒掌教,东方真主降世。当年他哥哥就是被信徒奉为东方真主降世。 据她说其实教内的教徒大多数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百姓,传说中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大法师她没见过。更不要说一些里把白莲教徒写的一个个都是能够御剑飞行的武林高手,根本没那个事。教内的师傅们大多数是精研教义到处传法的文人,有的练些武艺只是强身健体和防身自卫之用,根本没有传说的那麽邪乎。 不过教内倒是有专门的武术集团叫做棒槌会,这其实每个教派都有这样的组织,这才是专门用于战斗的武术集团。当教派遇到麻烦时,普通的手段搞不定,才会动用棒槌会前去解决。当年白阳起义的时候义军的骨干力量就是棒槌会的成员。 “不过后来爹爹起事失败,那些叔叔伯伯们大都遇难了……” “哦,这样啊。”岳翔沉吟片刻,突然问道:“那现在还有和你保持联系的人没有?”小婉闻言脸色变了变,支支吾吾不知怎麽说。 “哼,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你今天其实要去的地方就是威宁营吧,是不是有一个你们教内的人在那里定居,你今天便是去找他的吧。否则以你们两个女子在这世道上怎敢单身上路?定是有人接应。” 被揭穿了底牌,小婉也只有承认了。原来这位宁营中确实有一位教内的老师傅隐姓埋名住在那里,就是他当年把小婉藏起来躲过了官兵的追杀。后来小晚回到了清河嫁给了岳翔,这位老师傅也就在这威宁营定居了下来,仍然在暗中守护着她。目前教内知道她身份的只有这老师傅一人。 “原来如此……”岳翔的表情很是复杂,他联想到皇太极的目的地就是威宁营,而阿巴亥说来这里找一个人,牵扯到阿巴亥本身就有白阳教的神秘力量,几下一串联这事情就清楚了,弄不好他们就是来找那老师傅的,换句话说他们的真正目标应该是小婉。 岳翔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但是马三道和李守才能查得到,就代表别人也有可能查得到,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阿巴亥很有可能了解事情的全部,她和小婉照过了面,很可能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弄不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这个臭娘们,当真是狡猾之极…… 三十四 夜晚的山羊峪堡,灯火通明,喧嚣嚷嚷。这个夜晚没有人睡得着,都在为明天作准备。城头之上打着无数火把将附近的一切映照的亮如白昼,巡逻兵们瞪大眼睛看着城外的动静。 从关押阿巴亥的密室中出来,岳翔的脸色相当难看,尽管是第三次和她交锋,但是仍然没有占到什麽优势。 这个女人现在才表现出了她聪明狡猾的本色,似乎吃定了他不敢对她怎麽样,对他的问题一问三不知,要麽就是挤牙膏一样问一点挤出来一点。岳翔有两次真想给她动刑,但是以她的细胳膊细腿这身子骨又怕闹出个好歹来,须知她的身份是大妃,不是普通的囚犯。身上若是留下了伤回去肯定难以交待,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麽连锁反应。 岳翔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最后让几千条人命来买单,这时候她不想做任何无畏的冒险。不过也不能说一点收获也没有,挤牙膏虽然没有挤出什麽新的情况,却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想。 她承认了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威宁营,而屯子里据说潜藏着一名从前的邪教教徒,那个邪教在他们汉人的地方叫做白阳教,她是不明白什麽意思,总之这个隐名埋姓的白阳教徒似乎在守护着什麽秘密,而努尔哈赤对他所掌握的知识很感兴趣,所以才有此行。 不过努尔哈赤是如何得到这些信息的她却只字不吐,而她自己也默认了对白阳教的认识,虽然嘴上还在说自己对这个宗教是头一次听说。 由此岳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努尔哈赤绝对是冲着小婉来的,确切地说,是冲着传说中的高淮藏金来的。毫无疑问这样巨大的一笔财富在这个枭雄的眼中意味着己方实力质的提升,意味着建州和明廷相对抗的本钱将大大提升。 就算他是个普通人,也会动心。天下谁人不爱钱?自己动心就不许别人动心吗? 岳翔自己当初一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是立刻想把这笔财富据为己有,只是一来觉得当时条件还不成熟。二来觉得此事机密无人知晓,故此不慌不忙。现在才知道感情除了自己、红封会之外,还有努尔哈赤这样的盖世猛人在关注着这件事,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和努尔哈持争,凭自己的斤两争的过他吗? 不过唯一让他稍感安慰的事情是似乎阿巴亥从努尔哈赤那里得到的信息也不是全部,似乎她只知道那个潜藏的老教徒的存在,并不知道他背后的小婉。就是不知道努尔哈赤是不是也像她所得知的情况一样多,或许努尔哈赤才是知道事情全部原委的人,但是他并没有把全部的情况告诉皇太极和阿巴亥。 但是他现在没工夫判断阿巴亥这些话究竟有多少是可信的,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只要自己放她回去,到了努尔哈赤面前还是会真相大白。努尔哈赤如果掌握的情况和自己设想的一样多的话,只怕立刻就会知道小婉就是他要找的。 但是自己还非放她走不可,不这样自己也走不了。 但是就算是回去了又能如何呢?自己的人马已经拼光了,回到清河城只怕利用价值也大大降低。况且清河现在也不安全,说不定努尔哈赤在得到消息之后就要立刻尽起大军前来打城子。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不回清河也不行,自己的家族财产都在那里,况且这还有马宫和董明川的家丁这帮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和这千多明军,难道自己真的可以离开他们? 但是想想自己又想得远了,连今次能不能顺利离开还是两说呢,居然想到了以后的事。 来到宿舍内,心中考虑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小婉。这件事正好是个契机,但是想了想最终觉得还是觉得人多眼杂,不如回到家里再细细的询问。 “到明晨寅时咱们就要动身了,城外面是建州鞑子的马队,那些人杀人不眨眼的。到时候你跟着我,听我的吩咐知道吗。”岳翔拉着小婉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小婉眼圈发红,声音哽咽,点头称是。岳翔以为她害怕,连声安慰。小婉摇头说自己不怕。 问其究竟原来竟是感动的,岳翔自救到她之后绝口没有提及一次那些马贼是否对她有所不轨,她是否失身于那些人的话。须知这个时代的汉家女子最重名节,一个女人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多说一句话都是不守妇道伤风败俗的表现,更不要说和别的男人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了。而小婉被这些马贼抓获这麽长时间,谁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麽。岳翔要是怀疑她的话,她便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楚。 但是岳翔绝口一句也不问,在小婉觉得这不仅表现出了岳翔对她的包容和信任,更说明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简直让她有种粉身碎骨无以为报的感觉,当真是八辈子行善积德修来的福分让自己嫁了一个这样的好男人。 岳翔听完小婉鼓足勇气的倾诉,不知该说什麽好。不是他没想过,而是他想过事到临头却一时忘了说。他认为此事现在提起有些不合时宜,况且以他现代人的观念并不觉得女人的贞操重要到那个地步,他始终是把救人放在第一位的。 不过小婉一个这个时代的女人主动开口对他表明她的清白,岳翔已经不再怀疑什麽了。现在多少事情处理不完哪里还有时间顾及这种小事。反正那些马贼已经被他杀的干干净净,就算是里面有人污辱过小婉也已经死在乱刀之下,为这件事苦恼实在不值得。他轻轻的搂着小婉小声的安慰她,突然身子一僵灵光闪现,想到了另一个女人。 阿巴亥身为金国大妃,陷落敌手还被抓进城中,她的心中有没有这样的顾虑呢?这个时代成为俘虏的女人的命运下场基本都是一样的,她长的又如此妖艳动人,哪些男人会放过她?况且她施展摄魂术的时候甚至还主动用肉体勾引过岳翔。 若是产生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她的大妃之位还能保的住吗?努尔哈赤就算是再大度也不会容许一个给自己带了绿帽子的女人继续待在大妃的位置上吧。 想捂住这件事就只有把所有知情人灭口,但是皇太极的那帮人和自己的这帮人都是知情人,几千人她如何灭的过来?再说也没那麽好灭。那麽另一种方法就是妥协,这是可行的。皇太极护卫不利大罪一条,但是她也好不到那里去,双方只有互相帮助遮掩。如果没打过这一仗,自然就不存在什麽被俘不被俘。 既然没有被俘过,阿巴亥自然没有机会见过小婉。而威宁营的事情大可以推到那群来历可疑的马贼身上去,看起来还是需要再和那个女人好好地谈一谈…… 子时,月色皎洁。 九百多名正白旗的马队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进入了攻击阵地,所有的马蹄都包了布,噪音给限制在最低的程度。 借着月色,可以看出这是群山之中的一个隐秘的小山谷,作为营地有很方面的交通条件,而且附近还有一条小溪做水源。出了山往西沿沙河前进可直达奉集堡、白塔铺一线,甚至可以抵达沈阳附近;往东边是山羊峪堡,往北沿浑河支流可直抵抚顺,往南便是威宁营,交通便利,随便想去哪里折腾都可以。 整个营地的搭建实在是太有女真人的风格了,完全是一付野战营地的布局。 木栅栏墙,圆木搭建的屯房还有帐篷,一共有四十三座,不过可能是长期顺风顺水的缘故,守卫比较松懈,营地两侧的高地只派了明哨,现在已经被无声的干掉,而且他们的马厩没有人值班。 马是女真人的命根子,连马都不好好的看守,会得个什麽下场也就可想而知。大概他们长期和无能的明军较量,久而久之养成了这种轻敌的习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同样是八旗军的对手较量吧。 皇太极策马立于坡顶,看着脚下的营地。 他还真是小看了他那个平时只知道打打杀杀,看似粗豪莽汉的五哥莽尔古泰。此人平日里不喜读书只爱练武,特别崇拜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张翼德,因为悍勇特别出众所以才从努尔哈赤的众多儿子里脱颖而出成为独领一旗的四大贝勒之一。 他所领的正蓝旗牛录数在八旗各势力之中倒数第二,仅多于镶白旗。但是旗丁的凶悍残暴、战斗时的疯狂不要命绝对是八旗之冠,历次战役的奸淫烧杀抢掠都少不了他,他还特别喜欢杀战俘和老弱妇孺,若以亲手杀的人多寡,八旗里面估计没人能比得上他。 八旗各部虽同为女真骑兵,但是因为主将不同战斗风格也不同。努尔哈赤亲将的两黄旗人数最多,队伍拉出来有种排山倒海踏平一切的堂堂霸气,给人一种遇山摧山遇林平林的感觉。代善的两红旗则向燎原烈火四处蔓延,特别喜欢侧翼偷袭乱搅混战,战斗时就好像四面八方无所不在。而皇太极的正白旗则向冰河崩裂雪山压顶,直接硬碰硬的将敌人吞没。莽尔古泰的正蓝旗则被称为疯狗式打法,完全凭借自身的疯狂嗜血将敌人压倒。 皇太极只听到岳翔像他描述的那些马贼战斗时的疯狂亡命还有那些屯民们的残酷死相心里就猜到**不离十是正蓝旗的那群疯狗们的杰作。 没想到粗人玩起计谋来更加让人防不胜防。他这一下把阿巴亥,皇太极,还有代善全都算计了进去,真可谓是一石三鸟。 “五哥,八弟今天受教了。”皇太极的口中轻轻的说道,眼中的杀气更加浓烈。“今天就让小弟领教一下五哥的部下如何神勇吧!”仓啷一声腰刀出鞘,月色下半空闪过一道寒光。营地里的马厩突然爆发轰然巨响,两团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黑暗的营地顿时亮如白昼。接着无数的火箭化作漫天火雨从四面的高地向下面泼洒而去。 整个山谷里面已经炸了窝,身上烧着了火受了惊的战马四处狂奔,还有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人影,帐篷和房子已经在接二连三的起火燃烧,马贼的营地已经化作一片火海,彻底乱成一团。 长刀斜指,皇太极的牙缝里只嘣出来一个字。 “杀!” 三十五 寅时,山羊峪堡。 天色已经微微见亮,堡里上千号人全都聚集在门后空地。紧张的一夜没睡好的他们个个表情僵硬,因为他们不知道等一会儿城门打开之后在城外等待他们的将是什麽。是可以顺利脱险,还是自陷死路,没人知道。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在那些个从清河城来的援军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多的就是岳翔。似乎他现在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可以给他们信心和希望。哪怕他那从容的表情在脸上多停留一会儿都能让他们感到心安。 岳翔的镇定自然有一半也是装出来的,他不敢肯定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尽管自己设想的很好。以他的经验来说事先计划的越周密往往实施过程中越容易出现意外情况,而不论你计划周密到何种地步都会有想不到的死角,而且到关键时刻百分之百会出现带来麻烦。况且现在让他指挥上千人的大部队也事先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从前只是个排长,指挥几十人还可以,上千人,那是团长干的活。 不过这时候他也知道脸上不能带出任何的犹疑,多少人看着他呢。尽管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也没做好相应的准备承担这样的责任,但是当众人都在自发的把他往上拱的时候,他也就自然而然处在发号施令者的位置上了。 他抬头看了看城头上,阿巴亥被绑在上面左右各自站立一人,两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的嘴被堵着发不出声音。上千人鸦雀无声,除了战马的响鼻和偶尔躁动的蹄声,每个人都在等着,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岳翔手下那十八个幸存的家丁此刻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两个邪教妖人马三道和李守才不知如何从乱军中幸运存活,还有毕麻子和陈无民也在,还有岳山。这是令岳翔唯一欣慰的地方,至少自己的心腹还没死光。他此刻已经穿上了他的铠甲,气势上尽量显得正规威武一些,还要谢谢这些堡丁把他们抛弃的衣甲大部分都拾了回来,当然他身上的伤还不允许他做很剧烈的动作,更别说挥舞他那沉重的三尖刀了。 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之中,城外终于由远到近响起了阵阵滚雷般的马蹄声。岳翔等人的表情像是轻松又像是更加紧张,面色反而沉静下来。但是大多数人听到这敲打着大地的马蹄声时全都忍不住轻轻的发抖,想想等会儿将失去城墙的保护,就好像一只绵羊将直接暴露在猛虎的尖牙利爪之前,任谁都会害怕。 “大人,辫子兵……来……来了!”城上传来巡兵颤抖的声音。 岳翔立刻上城,此刻已是凌晨,城外已经影辍辍能看清个大概轮廓了,只见无数白晃晃的马队从远处奔驰而至,在城外的一侧集结。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其中不少人都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扔到了靠近城墙的空地处,很快就在地上铺了一片,空气中顺风吹来了血腥味。 皇太极不愧是皇太极,岳翔心中暗赞。面对这样高效的战争机器,真不知道明朝这仗该怎麽打。 不过现在不是夸赞的时候,岳翔下城,跟旁边人吩咐了两句,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自己从里面出去,等到得近前一看,满地都是血糊糊的人头,有的是光头或短发,有的就是带着辫子,都是男人。 这全是女真的人头,密密麻麻散落一地能有数百。 对面一骑策马而出,正是皇太极。他跑到岳翔不远处勒马停下,朗声说道:“岳翔,你要的三百颗人头某家已经给你拿来了,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这你放心,大家都是求一条活路,我也没必要激怒你给自己找不痛快。你要的人在城上。”说着往后面一指,皇太极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往上看去,立刻沉着脸说道:“你这是何意?莫非想反悔不成?赶紧把刀给我撤了!” “嘿嘿,刀我自然会撤。请四贝勒见谅,此乃不得已而为之,我军在野外实在架不住铁骑冲锋,我先放了人若是四贝勒反悔,到时在城外进退不得恐怕要不了一会儿就要被你杀的干干净净。再说谁知在城外是不是还有什麽别的埋伏?四贝勒此行颇为不顺,万一你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嘿嘿,我也不得不防啊。” “我灭什麽口?”皇太极一付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我们本来就是敌非友,我什麽意思四贝勒想想就知道。” 皇太极微微一笑,收起那付迷惑的表情,又看看城上的阿巴亥说道:“说得对,我们是敌非友,我又凭什麽相信你?” “阵前与敌私下媾和,这是要掉头的,无人穷逼,我又如何会主动提及。” “没想到明军之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哼哼,可惜投错了主子。明朝气数已尽,早晚会垮台,你死抱着它不放,最终会随着它一起被埋葬。”皇太极的语气带着惋惜和严厉,似乎对岳翔还没死心。不过从他后来对待洪程筹的态度来看,此人的耐心一向很足。连洪程筹那样读圣贤书读了一辈子的铁杆士大夫都耗不过他。 “明朝便是气数已尽又如何?明朝便是真的没戏了,也轮不到你们建州女真出来搞事。别把自己想的太牛逼了,也别太小看明朝的实力。一个能够存在二百多年的王朝可不是说倒就倒的,或许你以为关外的官兵都是不堪一击的,那是因为朝廷现在还没工夫搭理你们。等动了真格的,你们就知道这样庞大的国家所拥有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了!而你们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一群半开化的野人罢了,别以为打赢了几个和你们一样的野人部落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你们有着致命的弱点但是却还不知道;而官兵也拥有可以毁灭你们的力量,只是他们还没发觉,但是有人会让他们知道这一点的!” 岳翔呜哩哇啦的叫嚷一通,大多数竟是比白话还要白话的现代文语法,就是皇太极这个“明朝通”也没全听明白,不过他知道岳翔这是针对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的回应,大部分内容就是辱骂与恐吓。皇太极不怒反笑,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岳翔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表现罢了。 “多说无益,等以后战场上见个真章你就明白了!你是条汉子,这次交手不分胜负,希望你能活到下一次和我见面为止。记住,你的命是属于我的。”冰冷的语调透着一种莫名的磁性,皇太极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子一样刺进了岳翔的双眼。 “彼此彼此,你的人头我也预定下来了,可别我还没死你就死在你五哥的手下了。”岳翔同样不示弱,皇太极的脸色变了下,问道:“你怎麽知道是我五哥?” “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代善没理由冒这种险,更别说他和阿巴亥还有一腿,自然不会把她给牵连进去。你有可能是自导自演,你绝对干得出来。但是这三百多颗人头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那麽算来算去,就只有莽而古泰有这个能力和动机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谁是黄雀还不一定呢!”皇太极的牙缝里呲出一句话,当然以他的才干一旦得知了究竟是谁在搞鬼之后,绝对有大把的机会展开报复。 岳翔把手指塞进嘴里猛的打了个唿哨,城门内呼啦啦的冲出来数十骑直奔两人这里而来。皇太极手按刀柄夷然不惧,好像根本没把这些人看在眼内。董明川和马宫紧张的看着不远处的皇太极,他们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女真金国第一智将。现在辽东地面上颇为流传一个传说,就是说什麽金克明。 说是女真八旗原本是天上的八条小龙,只因很久以前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是连在一起的,玉皇大帝便让它们将日月分开,这八条小龙便组成了一个“金”字,因为金字正好是有八划,就用上面那个尖把太阳和月亮从中间给顶开了,而八条小龙也因此耗尽了力气降落凡间,成了女真八旗的祖先。 日月为明,这个故事的意思就是隐含着金克明的意味,估计是那些女真的奸细在四处散播的谣言。但是还有个版本比较有意思,据说金字最上面组成尖的两划就是正白和正红两旗,恰巧又说是代善和皇太极,因此这两人在辽东汉地的知名度最高,而皇太极自从献策打赢了抚顺之战,歼灭了张承胤的部队之后,更是声名鹊起,隐隐有盖过代善之势。明军内部谈起此人也是咬牙切齿,视之为心腹大患。 现在这位大人物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明知危险但是也忍不住想看个究竟,不过岳翔倒是没给他们多长时间。吩咐他们赶紧把地上的人头都捡起来,然后把全军分为五队,每隔一炷香时间出发一批,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也要有人回来向他报平安。 众人点头回去之后,不多时城门打开,十几名骑兵领头,几百人乱哄哄的跑出城,沿着河边直向山口跑去,城门处的秩序乱了一阵,大概是有人看见别人先走也忍不住想逃跑引发了混乱,结果被家丁们连续斩杀了好几人方才镇住场面。待第一波人出去之后吊桥升起,断了出路。 “还请四贝勒把埋伏在山路上的伏兵撤了吧,万一互相之间产生什麽误会可就不好了。” “哼哼,你安排得如此周密,某家就算是有伏兵你也有办法应付吧。”皇太极的脸上带着戏虐的表情,不过接着说道:“你放心好了,山路之上并没有伏兵,你们可以把心揣在肚子里,走路的时候看好,别把什麽山猫野兽的也当成伏兵。到时候吓的尿了裤子某家可吃罪不起。” 岳翔没理会他的讽刺,只是暗中计算着时间。第一批人渐渐的远离,钻入了山路,差不多时间之后,第二批人又从城中给放了出来,沿着刚才的路线开始没命的向南狂奔。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骑马向他这里过来向他通报一切平安。岳翔的心才算稍微放下一些。 终于等到最后一批人也开始撤离的时候,也传来了第一批人已经安全的翻过八盘岭,顺利抵达清河境内的消息。岳翔将随着最后一队撤退,他对皇太极说道:“不敢有劳四贝勒相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回见,城上的人就在那儿呢,四贝勒大可自去解救便是。” 说着转身拨马想走,皇太极大喝道:“慢走,还不让你的手下把刀给撤了!”原来阿巴亥左右的两人手中之刀还架在他的脖子上。说着一挥手,大队骑兵突然冲了过来,将岳翔的前路给截断了。 “呵呵呵,四贝勒看清楚些,那两个人并非真人,乃是昨晚临时造出来的假人而已,不过造的逼真罢了。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位贵人独自在城头上。” “嗯?”皇太极将信将疑,又往城头上看。此刻天光已经放亮,而且他的距离又离的近了些,仔细看看竟然真的是两个假人,只不过身上穿着厚厚的铠甲,包裹得很严实。难为他们居然做的这麽像真人。他转回头狞笑着看着岳翔:“你不应该告诉我的,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留在这里?” “你不会的,你就不怕把风声泄露出去?” “我敢断定这件事所知者非常有限,不会超过三个人。你们也不会主动宣扬,甚至你们回去之后都不会说和我有过遭遇战,你觉得呢?只要我和阿巴亥对好了口径,我又何必怕你们胡扯什麽,你们的消息甚至都没办法进入建州地界,如何传播流言?” “果然厉害!”岳翔这次是真的赞他一句,这皇太极看的太准了,句句说的都到了点子上。“我们传播的流言当然没人信,但是你别忘了有人可以。你忘了你的好五哥了吗?” “他凭什麽听你们的?再说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如何把消息传给他?” “我们是见不到他,但是有人能见到。你忘了威宁营里的那些马贼了?他们老巢里的人是被你杀光了,但是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们还抓了几个活的,事先带回清河了。另外我们从阿巴亥的身上拿了几样小东西,你猜我们要是把那几个人给放了,他们有没有办法找到他们的主子?” 岳翔面无惧色,样子非常轻松。“另外告诉你一件事,城里已经埋设好了火药,你要是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等会儿就要火烧全城了。到时候你别说救人,哼哼……” “……好好好,我他妈还真是小看你了!岳翔,某家记住你了!”皇太极下令分一队人立刻进城救人,“等某家确认无恙,你便走吧!有你这样的对手,来日征战沙场某家也不会觉得无趣。” 岳翔脸色肃穆抱拳说道:“四贝勒,城内还有我军伤兵两百余人,岳某别的不图,只求四贝勒给他们留个全尸,找个地方一起葬了,将来岳某有朝一日要移他们的尸骸回家乡。四贝勒若肯应允,这件事就彻底到此结束,决不会另外横生枝节。今后沙场见面再分生死,不知四贝勒意下如何?” “……好,一言为定!” 当阿巴亥被众人簇拥着出到城外的时候,皇太极摧马迎了上去。不多时城内也飞起了冲天的烈焰。山羊峪堡整个卷裹在浓烟烈火之中,巨大的烟柱直冲霄汉。 待到阿巴亥来到近前,看着岳翔的眼神有些复杂。皇太极摆了摆手,“你走吧!” 岳翔拨转马头,抱拳喝道:“后会有期!”随后打马如飞,绝尘而去…… 三十六 穿越八盘岭的崎岖山路上,成百上千的黑压压的人群汇聚在一起好像蚂蚁搬家般玩命的向南狂奔。其中大部分是步卒,夹杂着骑兵在大声吆喝保持队形不要掉队。 这些人就是从山羊峪堡撤下来的明军士卒,本来是隔一段时间出来一批的,但是这些人的素质有好有差,行进的速度有快有慢,前面走得慢的就渐渐被后面的人赶上甚至超越,反而拉到了后面。 每个人都下意识的想离那些辫子兵越远越好,所以跑在前面的自然也不会停下来等后面走得慢的。尽管家丁们骑在马上大声吆喝保持队形,但是队形早就不可避免地被打乱了。各个纵队之间已经支离破碎的牵连在了一起,完全是乱作一团绵延数里长。每个人都只是闷着头自己赶路,对身旁的人都不看一眼。 岳翔有坐骑,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最后一队是最危险的,因为担负着殿后的任务。万一皇太极发兵追杀,他们首当其冲承受攻击。就以现在这群士卒们逃难的难民一样的精神状态,只怕是凶多吉少。 岳翔也没有指望能全退回去,反正是能跑出去多少算多少。他只是骑着马不停的越过步兵向前面狂奔,他身上带着伤战斗力大打折扣,这种危险地带还是少呆为妙。而那些步卒们更是慌了神似的往前跑,山路崎岖狭窄他们就连走带攀爬的,生怕后面有人追来。这些人大多数没拿武器刀枪,甚至衣甲都没拿,有的只是收拾了随身细软,有的干脆就是像老百姓一样赤手空拳什麽都没有。 其实皇太极如果真的想要派兵追杀,根本不会容他离开。另外要派也早就派了,以他雷厉风行的作风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岳翔心知肚明,但是还是总觉得不保险。总觉得这家伙会不会在暗中施展什麽诡计之类的,这些溃兵当中会不会混入他的奸细之类的。 在半路遇到了董明川和马宫,两人领着家丁在等他,在地势稍缓的地方两侧山林中果然发现了大队人马曾经藏匿过的痕迹,看起来就是皇太极安排的伏兵,不过已经撤了。岳翔倒吸一口冷气,皇太极果然心狠手辣,看起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只不过自己的安排周密,再加上阿巴亥回去后他的主要精力大概都放在了和她妥协方面,没心情再在明军溃卒这边节外生枝。 “字义,你当真是神人啊!如何说的那皇太极交出这麽多人头?这可都是女真人的头。”董明川的马脖子下面拴着一串首级,个个龇牙咧嘴面貌骇人,连带着他也凶恶了几分。这些首级可都是战功,意味着以后的官场资本。 “没有人能说服他,只是他自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而已。这对我来说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而已。比起我的几百弟兄来说,他就是给我几千颗人头我又有什麽稀罕?这次只是为我的弟兄讨回一点点利息,早晚我要血洗他举族上下血债血偿。可怜我的弟兄们,横死荒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岳翔对不住你们啊……” 岳翔的眼角流出眼泪,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此次战斗岳翔的部下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也付出了承受不起的代价,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几乎全员战死。想说一句马革裹尸还,大将军难免阵前亡之类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陪着他一起难过。长吁短叹一番后继续上路难行。 巳时,穿越丛丛的茂密山林和山间小路,岳翔终于看到了出山的路口。 八盘岭南侧便是清河城的地界,待到下了山,只见到山脚下早已聚集了大批的人群。这些溃卒们逃跑的时候全都紧绷着神经,不知疲倦,现在觉得进入了安全地带精神一放松下来各个东倒西歪或坐或卧,乱七八糟聚集了一大片,真的好像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清河城号称天险,三面都是山地,只有东南稍平,附近有不少农田,甚至附近的山坡上还有梯田。只是乍看见山里一家伙冒出来这麽多人,耕作的农民们吓得早跑的没了影子。而且如此之多的队伍在山里通行,早就惊动了明军布置的明暗马铺和探马斥候,忙不迭跑回城里去送信。 “总算是回来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董明川看着远处的清河城,发自内心的作出感叹之语,谁能想到他们出去清剿马贼最后竟然和八旗辫子兵的正规军打了一场,说出来谁敢相信,人数少于对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这就是辫子兵啊,当真是骁勇非凡。” 马宫嘴里喃喃自语,他是热衷于功名,原本以为建州女真充其量就是一群野人而已,即使现在闹得欢等朝廷大军一到就把他们狼吞虎咽彻底连锅端。但是亲眼看见“朝廷官军”都是什麽德性之后,他对朝廷大军那种盲目的迷信似乎也有了动摇,他不想骗自己,他毕竟是亲手和敌人交过手了,知道他们的战斗力。说句良心话,十个明军士卒也未必打得赢人家一人。 看看这些东倒西歪的家伙们,哪有军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群乞丐流民,指望这些人可当真是靠不住。但是朝廷应该还有精锐的部队,听说镇守京师的三大营都是精兵,还有名将,朝廷只是没拿出自己真正的实力而以,要有信心要有信心…… 岳翔下马让马匹休息一下,看着这些叫苦连天的家伙们直皱眉。要麽就是装死扮活不肯出战,要麽就是只知道逃跑。这完全是一支被打的没了魂的军队,真不知道他们在抚顺城下究竟遭遇到了什麽。现在只要是有人大喊一声追兵来了,他们保险跑得比兔子还快。 现在这里已经聚集满了人,但是山里还是有人在陆陆续续的往外面出,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拉在后面。岳翔已经没了脾气,如果等下去鬼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本来算计的好好的,五队分批行进,只是中途就已经不受控制了。 原广宁的人毕竟原本也号称精锐,行军对他们来说不算什麽,况且大多数撤到山羊峪堡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丢盔弃甲,现在依旧是一样,反而是轻装前进。堡丁们常年住在那里,难免有些日积月累下来的坛坛罐罐之类细软之物,再加上素质又是最差,走得是最慢。现在在这里聚集的大多数是广宁兵。 派谁回去看看到底后还有多少人?谁也不愿意重新回去。于是岳翔宣布原地休息半个时辰,等一等后面的人。同时下令让原本分好的各个队伍整队报数。 原本堡内加上清河的人马总数量接近两千,扣除与正白旗战斗时的伤亡,离城时的总数是一千五百一十六人。现在等数完了数发觉所有人都算上只有一千零九十九人,还有沥沥拉拉近三分之一在山里转悠,行军行到这个样子实在是没脸见人。 本来军官肯定也是有责任的,但是将官们也是菜鸟,以前领着人打架闹事就有份,但是领兵打仗就是头一遭,所以也就没啥好说了,各自把嘴闭上等着后面的人。 我岳翔的战场处子秀就这样结束了,牺牲了几乎所有的优秀部下,挽救回来了一群这样的士兵。究竟值不值得?他们能干什麽?能打仗吗?回去后见到邹储贤该怎麽交待? 过了不知道多久,远处的城头传来了鼓角声,远远看到城门打开,大批的人马从城中出现,接应的人总算是出来了。岳翔上马领着数十骑迎了上去,却见这一次城内出来的人还真不少,黑压压的一大片,数百名骑兵在前排先行,声势也颇为可观。 等离的近了,才发觉这一下城里出来的竟有两三千人,一下将附近的空地几乎全都给占满了。前面领头的十几名哨将校把总各个盔甲鲜明,为首一人正是张旌。他的背后护旗兵手中的乃是他的主将大旗,杆用缨头雉尾,高一丈五尺。号带一条,长八尺五寸。大将旗长六尺,斜角有边,红心、蓝边、黄带,上书四个大字:前军司命。旁边还有一杆大旗上绣一个斗大的张字。 张旌在这清河城内乃是客军身份,他本是游击,抚顺城破之后他才受命领着三千人跑来清河支援。此人虽然没和女真交过手,但是经常和蒙古鞑子作战,也算是比较敢打的将领之一。由于有自己的人马,所以他在清河城内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等闲邹储贤也不想驳他的面子。所以岳翔赶紧拉马闪在路旁,下马施礼道:“末将参见大人!” “岳翔?原来是你,听说你擅自调兵出城去追剿马贼了,这些人是怎麽回事?他们都是干什麽的?” “回大人,下官并非擅自调兵,乃是奉了邹大人的令箭行事,现有令箭在此。”说着亮出令箭。好在昨天打仗的时候这个东西没有丢,否则失了令箭便是死路一条,铁定要掉脑袋。 “哦,那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是流民吗?你和他们是一路?” “回大人,这些人不是流民,他们都是我大明朝的官兵。下情请容下官细细道来……” 城头之上,邹储贤扒着城垛往远处看,他早已得报有上千人来历不明的队伍通过了八盘岭山路进入清河境内,但是不知道是哪里的队伍。以他现在的兵力也只能勉强守着清河近郊,过了八盘岭就鞭长莫及。 昨天岳翔领着人出去了之后就只回来了押送俘虏的一小批人,他才知道所谓的马贼原来是女真人假扮的。一想到女真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了这种地步,他就心中发愁。他倒是不怕打仗,只不过就凭手中的兵力和建州拼实在是众寡悬殊。而朝廷援军的消息更是遥遥无期,他已经派人前往叆阳向贺世贤通报。作为清河的主将,若是战火真的烧到这里,守土有责那也只有豁出命上了。 所以他现在颇有些风声鹤唳,只要看见大队人马不是辽阳方向过来的,就直觉上觉得搞不好是建州的八旗军杀过来的。另外他不觉得有可能是别地方的明军前来增援,以他常年在辽东统军的经验来看,辽东不说这样急公好义和胆量的将领凤毛麟角,就是兵力也不足。 辽东全镇才有兵六万,除了镇守各地城池卫所堡垒的守备军之外,能够调动的机动兵力不足两万,其中多一半已经陷没在抚顺城下,要从别处来援,就意味着减少调兵地的防备兵力,谁肯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更难以相信那些被女真铁骑打散了架的溃兵能够摆脱追杀逃到自己这里,他常年统军自然知道再强的精兵一旦失去领导也是乌合之众。将是兵的胆,将是军队的魂。除非这些溃兵们有一个好的领导,否则他们根本没机会。 难道……是岳翔?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那个初出茅庐的业余把总,能够完成这种高难度的任务?他甚至连自己的几百人还带不整齐,能指挥上千人翻山撤退? 不过当他在千里镜里面看到岳翔的时候,他感到的却是一阵欣喜。 “原来如此,你碰上女真八旗的马队了?”张旌感到难以置信,但是看着那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和岳翔的一身伤又不得不相信他们是经历了一场血战。 岳翔则是编造了一番故事,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下官追杀那些马贼,结果在山羊峪堡遇到女真正白旗马队的袭击,幸得堡内官兵相助,血战得脱。下官所有的弟兄都拼光了,最后趁夜色突围,翻山撤退。” “这四位乃是京师内东厂衙门的差官,可为下官作证。”岳翔拉出来张儒绅等四人,张旌听闻是东厂的锦衣卫心中一惊,不由得上下打量。这四人众口一词的大赞岳翔英勇杀敌,拍胸脯为岳翔做保证,又让他验过了厂卫腰牌,张旌这才信了几分。却没发现岳翔暗中长出了一口气,悄悄和小婉交换了一下眼色。 “既如此,让这些兵丁去城东南集合,溃兵入城不是小事。万一其中夹杂奸细其祸甚大,需的严明正身才可放入,你可先回城向邹军门缴令便是。” 随着乱哄哄的叫嚷声,这些溃兵们拖着疲惫的手脚再次站起,慢慢的向城东南移动。 终于结束了…… 三十七 五月十七,清河城。 城内的民团出城去剿匪的消息这两日已经传开了,那些带回来的血肉模糊的人头,还有从山羊峪堡撤下来的官兵,都足以证明百姓们的猜测。更有人绘声绘色的说官兵在山羊峪堡和建州辫子兵干了一仗,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亲临战场观摩过一样。总之就是各种版本的传言极多,各说各的。 但是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那就是城内的大户岳家老二差点死在外面,岳家的家丁也几乎死光了,几百人回来的才不到二十。有些人就在暗中议论,说这岳家是不是要从此衰败下去了,因为光是给死去的家丁亲属赔付的抚恤金就有好几万两白银。 虽然岳翔有把总的官职在身,但是实际上他队伍的衣食住行还是要靠他自家操办,官府自己的官兵都发不出饷,更别说管这些“民团义旅”。 前些时候岳翔因为要置办兵器马匹在黑市上花了大笔的银子,把家里的现银几乎都花光了。现在干脆把田产和一些地产都给买了,反正等开了仗这些不动产迟早都要毁在八旗军的手中,早卖晚不卖。 族中的那些老家伙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大骂岳翔是个败家子,岳翔心知肚明但是根本不管别人怎麽想。在他的眼中这些老古董们一百个加起来的价值也比不上他的一个家丁,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家丁义无反顾的跟着他闯鬼门关,现在死了连尸首都带不回来,不照顾好他们的家人自己心里不舒服。 回城找邹储贤缴令的时候曾被问及经过,依旧是那一套真假参半的谎言。不过邹储贤倒是对他的家丁表示了惋惜,对岳翔也没有表示出怀疑和责备,毕竟那几百颗女真的人头是实实在在的战功。而且岳家兵这样一支精锐全军覆没了对清河的守备战力肯定要产生影响,他现在操心的是这个问题。 至于那一千多名官兵也被他给收编了,分散编入各个营中。原本清河城内有兵五千多,加上张旌带来的三千,各家族的家丁民团,还有收容的各方溃兵,表面上总人数已经膨胀至一万出头。 现在岳翔成了光杆司令,邹储贤曾想从溃兵中拨出几百人归他统领,或者担任他的亲兵标营的营官,都被岳翔谢绝了。他亲眼见识过这些官兵们的战斗力和精神面貌,短时间内改变他们他自问没这个本事,一支缺乏士气和斗志的军队是没希望打胜仗的。 兵书里说过练兵先练胆,胆子不大就算平时习得十分武艺战时也施展不出来。他相信那些官兵中不乏技艺出众之士,但是他们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好的士兵遇到敌人攻击第一反应是拔刀反抗,而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 要从根子上治理这种现象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岳翔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他需要的是现场拉出来就能打仗的,可惜现在没有这种部队供他驱使。想想也是,他的第一批部下几乎死得精光,有这样吓人的纪录,谁还愿意投奔他的旗下。 对于皇太极岳翔也并没有信守自己承诺的意思,反正敌人就是拿来欺骗的,誓言就是用来反悔的。既然连自己人都骗了,更没理由对敌人保持诚信,况且这样一个对付皇太极的好机会他绝对不想错过。但是找到衙门大牢里才知道那几个被俘的正蓝旗马贼居然已经全部嚼舌头自尽了,岳翔心中一阵可惜,这些家伙们都是一根筋的死士,大概对他们主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甚了解,否则应该可以想到自己有活命的机会。 至于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和内脏。以他天生神力且内外兼修的强悍体魄并不如何碍事,其实练武所谓的套路招数再精妙,其本质也是练功力。俗话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岳翔的体魄有极大的先天优势,再加上后天的严格训练,又有神兵利器助阵,才有能耐单骑陷阵,一口气杀个来回。 否则换了普通人便是武功再高,杀上二三十人气力也要用完了,到时候手也软了,刀也卷刃了,就是你的死期了。而岳翔的体能远比普通练武的高手要高很多,这叫先天优势。别人练几十年也未必能练出他这样的力气,他天生就有了。只要不脱力,身上的这些伤他就不害怕。 仅剩的十八个人被安排下去修养,在那种情况下硬生生的闯出来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比别人强了。这十八人可以说是他最后的一点本钱了,自然是要精心栽培。岳翔借口身体尚未复员推掉了所有前来探望的人,在内堂静心修养。他老娘自然更是急的没了魂,老头子刚被儿子气躺下,现在儿子又出事,眼看整个岳家就要垮台。自然是更加对陈氏这个罪魁祸首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岳翔护着她,只怕连掐死她的心都有。 入夜,岳翔打发走了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把小婉叫了进来。小婉自从回城之后心中也是一直忐忑不安,自己闯下如此大祸,尽管岳翔不做计较,但是婆婆定然不会轻饶了她,这两日也是胆战心惊。她虽为白阳传人,平时也是性格沉静机敏,但是天生的对她这个婆婆很是畏惧,似乎有些一物降一物的意思。 “我娘已经走了,你别在外面猫着啦,快点进来。” 小婉推门进来,返身把门关好。又注意听听外面的动静,似乎还怕婆婆去而复返。这几天婆婆瞧她的眼神就跟看着杀父仇人一样,只想把她生吞活剥,所以她没事也不敢和她照面。 “唉……婆婆今天一天都没给我好脸……”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小婉和岳翔这两口子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进一步,这大概是唯一的收获。在岳翔的强烈要求下所以她也渐渐变得敢说话了,岳翔恰巧就喜欢她这样,整日那麽客气,又是相公老爷,妾奴家之类的让他听得还真不习惯。 “没给你好脸儿就对了,她唯一的儿子差点因为你把小命混丢了,不臭骂你一顿就算是很客气了。要不是我……哼哼,你就知足吧。” “妾……妾……的罪,万死莫孰……”小婉的嘴一扁,眼泪又开始闪动。她这谢罪的话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不经意之间还是会说起。现在她的心情是很敏感的,岳翔说什麽她都能产生丰富的联想。 岳翔看着她,心中也是诸般滋味。有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佳人一笑万骨枯真是一点都不假。要搁到旁人,为了她一人搭进去自己几百名手下,自己早就宰了她了。但是偏偏就是喜欢她,根本没这个念头。要想杀她在山羊峪堡就可以,其实这个结局已经注定,要杀她根本不会去救她,既然救回来了就更没理由对她如何,否则才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己就是这麽放她不下,明明是才来到这里不久,她对自己应该还是陌生人,但自己偏偏就是爱上了她,真是不可思议。想起来自己在原先的那个时代光是离婚就离了两次,早就不相信真爱,但是在这里他却感到了这种久违的感觉。 难道自己不知不觉间也中了她的魅惑不成?但是这种感觉……似乎没什麽不好。 “你既然会摄魂之术,为啥不对我老娘用上一次,也可让她终日少找你些麻烦。”岳翔口气戏虐,但是表情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摄魂术……并非万试万灵的,对大部分人效果明显,但是有时却是进展缓慢。况且妾技艺未精,婆婆对妾成见已深,这种思想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改造过来的。”小婉说得比较委婉,其实的意思就是说他老娘根本就是个顽固不化,想要改变她的观念那得拿出愚公移山的劲头,否则对这种人什麽办法都没用。 岳翔闻言笑了,她也不明白为啥他老娘总看小婉不顺眼。但是从她对东厂的那四个家伙施展摄魂术的情形来看她的功力应该还是相当高的,只一顿饭的工夫就让他们忘记了自己对他们的种种侮辱,而且使他们忘记了那个阿巴亥的存在。 “你的功力比那个阿巴亥如何?”想起两个女人,年龄差不多,相貌也是差不多的美丽,居然都会白阳的秘术,只不过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女真人,比较起来总觉得有趣。 “妾不如她,她一次可以魅惑多人,然而妾一次最多只能对两人施法。她的功力要比妾高出很多,只不过她的这招数对妾是没有用的。另外她也绝对不是白阳的门人,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偷学来了我家的密法,真正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说起阿巴亥,小婉的表情立刻堆满了乌云,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到处勾引男人本来就令人不齿,更令她难以容忍的是竟然连岳翔都被那**险些得手。 她虽然是女人,但是这不代表她就是个和平主义者。其实正相反,轻易不愿记恨别人的人一旦真的恨起某个人,那种恨意绝对是刻骨的。对于阿巴亥她就是这种感觉,身为妻子自己的丈夫被别的女人窥伺这是一种变相的挑战,一想到这里小婉就恨不能拿剪子戳那个狐狸精几下才解恨。 “哦……这就奇怪了,那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岳翔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历史上神宗年间并没有白莲教大闹事的记载,最出名的还要到几年后的徐鸿儒称帝。但是没想到白莲的势力竟然已经渗透到了明金两个政权的最高层,这就是真实的历史吗?历史上阿巴亥这女人虽得宠爱,但是因为过于机巧尔曾遭到努尔哈赤的离弃,但是具体怎麽个机巧法却没有说明,难道是和这白阳的秘密身份有关不成? 当然现在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说谁也没办法逼她说。同时岳翔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就是高淮藏金,可以说这是这一切事件的根源所在。 然而问起小婉,她却表示对此事虽然听说过,但是高淮从没向她提起过什麽秘藏的宝藏之类的事情。她改名换姓在高淮身边好几年,但是对于高淮所作所为并不了解,其实她了解了也不能怎麽样。 后来前屯兵变,引发波及全辽的倒高狂潮,高淮被迫下台,结束了他恶贯满盈的十年乱辽。但是小婉在他倒台前就被人秘密转移了。在其后大约半年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有人在四处秘密的追捕她,幸亏有白阳的余党在暗中保护着她才免于劫难,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经过调查似乎不是以追捕白莲教的名义进行的,似乎这个高淮藏金的风声就是从追捕方那里传出来的。 “是吗?”岳翔觉得小婉不会对自己撒谎,难道这一切只是个可笑的误会不成?他不死心,或许高淮没有明着告诉她,这种事情不稀奇。于是又问道:“那你离开高淮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麽特殊的话之类的。” “嗯……特殊的话?这……”小婉努力在回忆,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妾一时也想不起来,干爹跟妾说的话有很多,妾一时也不知道……这个,对了,似乎有一次……不过那不是干爹快要出事的那段日子。” “哦?什麽?什麽话?” “妾记得那时才十四岁,干爹有次被人行刺,差点没命。后来回府之后便对我说了番奇怪的话,说是有一天万一他不在了,便要我记得几句话。”说着小婉拿出文房四宝在纸上写上了一堆字: 一时欢乐一时愁,想起千般不对头。如若想得千般到,自解忧来自解愁。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水里没有岸上有,年年没有岁岁有。 一点沉沉一划长,一撇翩翩到西江,十字堪堪对十字,日头昭昭对月光。 写完了之后岳翔拿来观看,怎麽看怎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什麽意思,倒像是打油诗?还是什麽暗语?不过既然专门交待要小婉记住,自然是重要的事情。岳翔直觉这和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有关,但是小婉只知道这些话,但是究竟是什麽意思却不清楚,高淮也没有告诉她,只是告诉她想得出来就想,想不出来就算了。 奇怪……这就究竟是什麽意思?岳翔突然想到那个那个神秘的追捕者,小婉事先并不知情,这高淮藏金的消息是从他那里传出的,难道这些文字的意思和他有关不成? “那个追捕你的人究竟是什麽来头?他是如何知道高淮藏金的秘密的?” “据我爹的门人暗中调查得知,那人乃是当时的辽东巡按御史,可能是身负皇命的密使前来追回这笔巨款的,据说干爹的倒台也和此人有关。” “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这人叫什麽姓名?” “此人姓熊,叫做熊廷弼。” 三十八 乍一听到熊廷弼的名号,岳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同名同姓的人。但是等他意识到什麽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他那个年头凡是对明末历史有点了解的谁不知道熊廷弼的大名,那是堂堂的辽东三杰之一啊。杨镐萨浒许惨败之后即任辽东经略,只一年就稳定了岌岌可危的辽东局势,手握重兵十几万,势力之大堪称是全国封疆大吏之首。后来不知如何搞得似乎卷入朝廷党争的漩涡之中,结果翻船落马,他苦心经营的辽沈防线就此功亏一篑。 没想到这熊廷弼居然在这里出现了,而且竟然还和高淮藏金有关。真是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和这种事情搅在一处的?岳翔心中暗中咂舌,这熊廷弼是何等能干的人物,青史留名啊。能从他的手中逃出,小婉也算是福大命大。 不过他虽然知道熊廷弼的名号,也知道他大概的经历,但是具体所知不详。况且现在萨浒徐还没开打,熊廷弼似乎应该还没有来到辽东,那高淮倒台和他又有什麽关系呢?这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难道那时候熊廷弼就已经在辽东了不成? “熊廷弼……老天爷,竟是他!”岳翔嘴中喃喃自语。 “相公听说过这人?”小婉一脸奇色,那熊廷弼乃是京官,任辽东巡按御史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事,现在早已不在辽东。但是看岳翔的样子倒像是早就认识他一样。这种事情没道理啊,那熊廷弼何等身份,岳翔从前也没有当官,断没机会认识他的。 “我当然听说过……啊,做过辽东的巡按御史嘛,这样的显赫人物没听说过才是奇怪。”岳翔把话题岔开,心中却有些惊奇,对熊廷弼的情况不甚了解,不知道他竟然做过辽东的巡按御史,当真是厉害啊,能作巡按御史,看起来年轻的时候能力就已经算是一流高手了。 须知明代御史也分三六九等,水平一般的根本没资格代表皇帝出按地方。能出按辽东的专差,就说明其业务水平已经跻身最高的大差俱乐部,说是超级御史也不为过。 巡按御史是明王朝代表皇帝到地方执行监察任务的监察官。他们的品级比那些雄居一方的封疆大吏低得多,大概不会高于正六品,可是权力却相当大。由于是皇帝的代表,到了地方上威风八面,可直接上奏皇帝弹劾各级地方官吏,所以各方诸侯们对于这帮人都十分头疼,一旦打听到有巡按御史要打自己地头经过,省、府、州、县长官远接近送,不敢稍有怠慢。 中央政府派遣监察官对地方行政进行定期巡回考察的制度,在中国两千余年的封建专制主义政治中发挥过极大的作用,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其中尤以汉、唐、明三代最为突出。 汉代武帝时期曾经有过杀罪犯如割草令天下违法乱纪的官员魂飞魄散的直绣衣使者;唐天宝五年,李隆基派官巡按天下风俗黜陟官吏,巡按之名始此。而有明一代更是该制度的集中体现,甚至可以说是明代为数不多的值得赞扬的官僚制度之一。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社会底层,深知元朝吏治腐败是其灭亡的重要原因。洪武二年即派御史定期不定期到各地巡察地方官之优劣。这些御史,起初属于中央最高监察机关御史台,后来隶属于都察院,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中纪委或者检察院之类的机构,俗称巡按、巡方、按部、行部等等。 巡按御史的人选,要求非常高,严格的吓死人。不像一般的御史只要精通风闻上奏、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刚直敢柬等等几样祖传本事就能胜任。还必须通经史、识大道(治国安民之道)的新科进士和国子监(国立大学)教官,简而言之就是文武双全的全能型人材才有资格当入围,后又规定须有从政经验,道德修养高,办事正直不徇私情的七品以上品级的人,才有资格获得提名。 而真正要获得任命,还要皇帝钦定,名曰点差。一般凡差派巡按御史,先由都察院层层挑选最后拟定监察御吏二人,好比是奥斯卡颁奖的提名阶段,最后由都御史在朝会时引至御前,由皇帝指定其中一员,才算是拍板。 而此时这位御史还不算是真正的巡按御史,最多算是准巡按,后面还有重重的考验在等着他。御史出差也不是随便出的,明代根据道里远近、事务繁简分为大、中、小三等。小差为御史初任试职时的差务,试职期满,经考核合格实授后,必须先任中差(专差),然后才能清点大差(巡按),这是铁打的死规矩,任何御史都要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锻炼,最终才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成为巡按一方的巡按御史。 明初巡按御史出巡的时间不固定,有长有短,一年十二个月每月都有可能派御史出按某个地方;区域不固定,全国南七北六十三省每省配备三五个,临时决定谁负责哪一区;具体路线不固定,各州各县先去哪儿后去哪儿全凭御史个人爱好,走到哪儿查到哪儿。办公地点不固定,到一个地方查完了就走,神出鬼没和没户口的流民差不多,各地官员大多视之为专门上门找碴的瘟神扫把星,偏偏又不敢得罪,对他们又讨厌又害怕。 后来洪熙元年,明仁宗朱高炽即位,规定了每年八月巡按的定制。一次巡按为期一年,如果巡按工作卓有成效,可以再任一年或三年。一位巡按御史,可兼巡多府多县,所以有“八府巡按”之说。而且为了防止巡按御史专权,地方上又设置提刑按察司(俗称皂司)这一地方常设监察机构,与中央派来的巡按御史对掌监察大权,相互监督,相互制约。 从朱元璋开国到明王朝中叶,大约到明孝宗朱佑堂在任的一百二三十年间,明王朝的巡按御史对明王朝的吏治清明,都发挥着积极的正面作用。但是到了孝宗之后,和这些中央下派的御史们斗争了一百多年的地方官们悲哀的发觉自己的努力不但没有动摇这些丧门星们的地位,而且这些讨厌鬼们的权势反而开始恐怖的膨胀起来。 原来随着皇帝对封疆大吏越来越不放心,害怕大权旁落,朝廷明令:巡按御史考核举奏布政使和地方提刑按察使,从而使中央地方对掌地方监察大权的格局发生根本性变化,巡按御史失去了被监督、被制约的机制,独专了监察大权。 另一个重大变化是,巡按御史获得了本不该让监察官员执掌的行政、军事大权。明中叶以后,中央政府推向地方的新政,害怕地方官员不积极,打折扣,干脆让巡按御史携带御旨,一竿子插到底,架空了地方官。 如在浙江推行的“一条鞭法”,在湖广推行的“画一法”,在广东推行的“均平里甲法”,都是由巡按御史直接操作的。大政方针的推行,已经看不到地方官的影子,就是修桥、铺路等行政事务,地方行政和官也需向巡按御史请示后才敢拍板。甚至巡按御史对军事指挥也逐渐染指,巡按御史不发话,将领不敢擅自作战。皇帝们的本意是让巡按御史制衡地方的专权,这样一来,却形成了新的地方专权。后来明末不少权倾一时的显赫人物都做过巡按御史,这位熊廷弼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更别说他所巡按的地区是辽东。 在明代巡按御史的区域划分中,有三个地方是作为特殊个案而独立存在的。分别是甘肃、宣大、辽东。这三个地方都是最重要的边境军区,此三处巡按御史本系中差,但嘉靖时规定,仍然必须于其它中差回道御史中择差,实质上提升到了最高级的大差规格,此中规定十分严格。盖因此三地年年打仗,没有出色能力的巡按御史在这里根本无法展开工作。 更不要说到了现在这个万历年间巡按御史们已经成了统领军政大权的地方实权人物,没个两把刷子如何统军服众抵御外敌。比如前两年的辽东巡按王庭初任御史,就被差巡按辽东,都察院便以此遭到极大非议,被斥为“无一毫为地方之心”,闹起不小的风波。 明代中后期巡按御史的权力之大简直难以想象,想要整人那简直是毫不费力。怪不得小婉说高淮的倒台可能和熊廷弼有很深的关系。他当时就是辽东巡按御史,和高淮一样同为中央下派干部,大概也就是他有手段有能力对高淮下手。 反正印象中熊廷弼史上称他曾经三入辽东,萨浒徐之后是第二入,后来还有一次是别人打了大败仗把他给连累了,最后落得个传首九边的下场。那次之后他就死了,自然就是最后一次。那麽第一次入辽东应该就是以巡按御史的身份来到辽东的,难道他真的像小婉所说的那样,其实真实的身份是万历秘使,前来追赃的不成? 真没想到区区一个高淮藏金竟然牵动了如此之多牛人的目光,努尔哈赤、熊廷弼等等这些重量级的历史人物都在其中或明或暗闪动着身影。想到后来熊廷弼奇迹般的在明军接连惨败并且已经败的对八旗军闻风丧胆的情况下还能稳定住局势,集结统合各方出关军队十余万,甚至有步步为营渐进渐逼专守为功的意思,没有大笔银钱是根本办不到的。 那麽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况且依照岳翔设身处地亲眼所见所闻,估计后来的那种局势下有钱在辽东也卖不到粮食。那麽从关内运粮的成本就更要高出数倍,还有置办的那些火器大炮、兵甲刀枪,给士兵发的饷银以提升士气,这些都是需要成千上万的银子才能成事的。 而万历的抠门爱财如命乃是全中国历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后来他的儿子福王继承了他的这个傻逼性格),从他的一贯表现来看他也不可能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前线的官兵,国库更是早就空虚了,所以朝廷的支援必然有限。熊廷弼能够在短短一年之内作出那样的成绩,更多的只怕还是要靠自己想办法解决。 也许他找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财源也说不定……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熊廷弼虽然被后世称为辽东三杰之一,但是辽东三杰也是人不是神仙,他们办事也得遵循着人类的世事规矩来,甚至有些困难他们也无法逾越。 所谓的名将并不是所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散发一下王霸之气就有成群结队的手下跑来他面前誓死效忠,大多数人都是奔着利益去的,只有让他看到了跟着你混的利益所在才能驱使的动他们。要是跟着你连饭都吃不饱,谁还去为你卖命? 连李自成这个造反的文盲还知道喊一句不纳粮的口号收买人心,那些饱读诗书的官场老油条们更没理由不清楚这个道理。 而普通当兵的兵丁们就更加现实了:当兵吃粮,吃粮当兵。他们连皇帝老子长什麽样都没见过,大字不识一筐,你跟他说那些个忠义道德的白痴话根本屁用没有。况且说这些话的人大多数自己也不配讲这些话,所以更没说服力。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加入军队能有口饱饭吃,干着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买卖就是这麽简单的一个要求。如果连这也满足不到的话,谁也没兴趣白白送命。 古往今来战争的主体并非某些历史上所谓的名将,战争并不是他一人打赢的。这些名将的背后是无数默默无名的普通士兵。名将们所有的才能都要透过他们手下的士兵前来展现,如果士兵们拒绝配合,他就是有满腹的韬略也无从施展。 要让士兵们服从,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拥有坚定的信仰和荣誉感,这样的军队甚至可以克服普通军队难以克服的障碍。但是现在这个时代是个普遍缺乏信仰的时代,更别提荣誉感,当兵的不被人当面骂丘八就算好的了。 所以只有退而求其次,利益上满足他们。如果这也搞不定,那真是没咒念。世界上所有的战争其实都是通过普通士兵的表现来决定的,也就是说其实操纵战场的真正主人不是当官的而是当兵的。他们的表现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国家的命运,花花轿子众人抬,官当得好不好全看底下人是否捧场,熊廷弼肯定明白这个道理,更别说在一个党争大行其道,随时会被弹劾告黑状的年代。想要办事就要先取得底下人的真心支持,他纵有满腹兵法才干也必须先在手下人之中建立起自己的人气才能实施,要取得士兵们对他的支持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真金白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再过一百万年也是真理。既然他不能凭空变出财富,那可以猜测他使用了其他的方法。 熊廷弼这麽早就知道了高淮藏金的存在,难道历史上他是找到了高淮藏金的秘密,得到了这股秘密资金的有力支援才能做出了那样的成绩不成?还有后来的孙承宗、袁崇焕……他们的崛起同样有很多不令人不解含糊其辞的地方。打仗并不是有了红衣大炮就能高枕无忧,打仗主要打的是后勤,说白了就是打银子。没钱……那除非发生奇迹。 岳翔觉得自己似乎渐渐理出来了某些头绪,熊廷弼……有意思。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居然还有另外的一面,他以前在这辽东为官,邹储贤等官兵将领应该知道他的事情,到明天去找人问问便是………… 三十九 清晨,天空碧蓝,万里无云,难得的是个好天气。 堡官张云程照例在北门城头巡视,张旌的人马预定是今天回来。前两天自从山羊峪堡有溃兵翻过八盘岭山路涌入清河近郊之后,主将邹储贤深感危险,反正岭北的地区已经不在明军控制之下,索性放弃以集中力量保清河城。 他派张旌领着本部人马前去山里伐木积石堵塞道路,把几条主要的山口全都用木石给堵上了,另外所有可以通行的小路全都尽可能地加以毁坏堵塞,这样虽然仍不能防止小股的敌军渗透但是至少大队人马是很难通行了,这也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了。 远远的注视着远处山脚下张旌的部队正在集合整队,张云程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呼唤,转回头却发现是岳翔,他一愣,这个家伙自打回来后就在家里猫着不见人,怎麽今天自己出来了。 “子义,我还以为你这家伙从此便躲在家里不出来了呢。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再说你这仗也不算打输,能拼下建虏三百多颗人头,你的部下也可以瞑目了。” 岳翔勉强一笑,来到城垛前面,看着远处。他现在心里是真的害怕,和皇太极结下了大梁子,这可不知道八旗军什麽时候就要真的打过来了,皇太极那种人绝对是有仇必报,就算他不敢和他老爹说他吃过什麽亏,但是绝对会想办法报复他,不定哪一天就要兵临城下。 “朝廷的援军有消息了吗?” “哎……有个屁,不过听说李抚帅被革职拿问入京了。”他口中的李抚帅便是原辽东巡抚李维翰,张承荫抚顺兵败阵亡之后他作为辽东军政主官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只能自认倒霉吞下苦果。“不过听说新调任的经略杨大人乃是个知兵的人,当年也打过土蛮在朝鲜打过倭寇,颇有胆略。” 杨镐……岳翔冷笑。他指挥的大战役几乎都是失败之作,蔚山会战明军数倍于日军,杨镐好大喜功又胆小如鼠,该打不打该退不退,连续十几天攻坚不克,进退失据,最终被日军援军赶到内外夹击全军溃败,伤亡惨重。萨浒徐就更别说了,历史上经典的败仗。 “你的伤势如何?你现在可是咱们清河的第一号猛将,大家可全都指望着你呢。”张云程的口气是半开玩笑半认真。 “我现在一个光杆司令指望着我有何用处?我便是浑身是铁又能碾几颗钉?”岳翔自嘲的笑了笑,“最主要还是要朝廷赶紧发兵……哎,不过机会已经没了。也不知道朝廷里那帮老家伙们在想什麽!磨磨蹭蹭的贻误战机!” “此话怎讲?” “建虏大掠抚顺,掠走人畜达三十余万,财货更是无数,凭他小小的建州短时间内焉能吞得下去,就像人一口吃个胖子一样,总要有时间消化。其实建虏这段时间内最主要的事情便是安定内部,因为此次掠走的百姓军民大多是咱们汉人,他要笼络归降者的民心,此事是急不得的,只能慢慢来。若是朝廷能趁此机会集结一支大军前往争剿,对建虏的打击可能就是内外夹攻,没准便能一举剿灭。但是现在这麽长时间没动静,白白给了建虏将这些人口财货消化吸收的时间,坐视其扩充实力,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另外这几年辽地连年大灾。从前年起,咱们辽东就水灾不断。听说建州地面的情况尤为严重。建虏虽积储有年,但连年大灾也是吃不消,每年都要饿死不少人。听说努尔哈赤无可奈何,只好命令本部居民到朝鲜去就食。去年建州更惨,全年全境缺粮,又逢大灾荒,不出兵抢粮怕是有亡族之祸。可叹咱们大明的镇抚们却不知防备,坐等别人来抢。如此无谋,人家不抢你又去抢谁呢?” 张云程听完岳翔的这番牢骚话,也是面带苦笑:“子义所言……唉,现在这官场之上也没几个有这等眼光的,那些老大人们都住在辽阳广宁等内地大城之中养尊处优,甚至有人连女真人长什麽样都没见过,连赫图阿拉在哪儿都不知道,哪里及得咱们清河抚顺等边城和建虏离的近天天打交道了解建州的内情。不过咱们官卑职微,跟他们说了他们多半也不会搭理你,还以为你危言耸听企图开边衅邀功,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抱着只要在自己任上不出大乱子便谢天谢地的心思,全无一分为朝廷为百姓着想的心思。” 岳翔耸耸肩表示同意,一脸厌恶。张云程叹口气接着说道:“其实自打万历三十六年的时候这努尔哈赤便有打算自立山头了,与边将订立守边盟誓,约为我天朝天子共守边境,立石建碑,停止进贡,扬言要抢边关马市财货,声与中朝为难,反像已显。当时熊大人巡按辽东,他就说这努尔哈赤今日有进兵辽左之志,日后必成东北巨患,主张对其采取高压措施。可惜熊大人任期满了之后下来几任长官们都是昏聩无能之辈,四十一年建虏借柴河、三岔儿、抚安三地的耕田归属闹事,假意质子于朝对朝廷表示恭顺,趁朝廷疏于防备之际发兵攻打叶赫,火烧了北关十九城,改国号为金,已经有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明显意思了。可惜那些朝廷的老大人们仍然是掩耳盗铃,以为安抚就能把建虏安抚住,坐视其做大。现在终于养虎为患。” “熊大人?可是当年巡按辽东的熊廷弼大人不成?他倒是早就看出这建虏对朝廷怀有二心吗?”岳翔总算是把话题绕到了熊廷弼身上,张云程说起熊廷弼脸上也是罕有的出现了好脸色。 “正是,要说熊大人可是少见的能干长官,说起来咱们这清河城还是他下令改建的呢。还有这辽东七百里边墙长城也是他下令修的,还在各地练兵屯田,他在辽东的那段时间,建虏虽然嘴上叫的凶说要带兵到辽阳找人讲理怎麽样,却没一次敢真的来的。倒是三十七年的时候女真和蒙古勾结一气,熊大人下令停了女真贡市两年,结果建虏的人参一家伙烂了三十多万斤,陪的几乎要当裤子,听说努尔哈赤提起熊大人的名字也睡不好觉呢。” “原来如此……”岳翔更加惊讶御史的权利,一个巡按就有权下令停止贡市,修筑边防,这权力不可谓不大。至于对女真的态度他到不意外,以他的才能自然可以看得出努尔哈赤是个什麽玩意变的。他又问道:“熊大人是什麽时候来咱们辽东走马上任的?” “应该是万历三十六年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三十六年来的辽东。” 时间对上了,熊廷弼是万历三十六年来的辽东,结果他来了高淮同年就突然从权力巅峰跌落谷底。这难道也是巧合不成?再加上他事后曾经暗中追捕过小婉,岳翔渐渐觉得这家伙搞不好真的是还有什麽特殊的使命在身。如果是的话他背后是代表的谁呢?要知道这些出外监矿税的太监们背后都有白莲教各流派的背景,高淮所代表的弘阳教又是势力最大,难道熊廷弼也是他们的其中一员不成? 不可能吧,这未免太扯了。熊廷弼那是什麽人,堂堂的科班进士出身,读的是四书五经,拜的是孔圣人,那是圣人的门徒。弘阳教有什麽本事能将他网罗至门下?就凭他们那满篇打油诗的经书宝卷?也就是能骗骗无知的百姓,换了熊廷弼这样的人只怕正眼都不会瞧上一下儿。 但是既然如此他就没理由得知高淮藏金的秘密,他明显是来追赃的。他背后的代表……难道是万历本人?要是如此那这万历可还真是不简单,并不是真的被人蒙在鼓里。 怎麽说这些钱他才是名义上的最终主人,仿佛记得他在位的时候有几名派往别处的太监被人告发贪污,结果抄家抄出来的钱货多达数百万,是上缴的税金大约十倍有余。还有大约同等数量被作为帮凶的一些地方黑势力所吞没,万历再傻也应该起了疑心才对。他要是真的想查凭区区弘阳教的那点力量是根本藏不住的。 那麽说熊廷弼才是万历真正的心腹喽?如此机密的事情也交给他去办。 岳翔越想越感到紧张,看起来自己要抓紧时间才行。目前在关注这高淮藏金的目光越来越多,不知道小婉的身份是否已经传出去了。他让小婉逐一看过威宁营的幸存者,但是其中并没有那个她认识的门中前辈。 死难者都已掩埋,现在就去再把尸体扒出来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其中有没有;死了还好些,怕的就是被人活捉,那样小婉的身份八成悬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要面对努尔哈持本人,自己连他儿子都搞不定,更别说老将亲自出马了。 “咦?子义你的脸色有些不好啊?是不是伤还没好利索?” “啊,我该回去换药了。告辞告辞……” 岳宅之内,岳翔在屋里不停的转来转去,嘴里念念叨叨。小婉则对着桌子上那张纸发呆,这些话究竟是什麽意思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好像打油诗,又像是什麽暗语。但是没有任何提示,岳翔将这些句子横读竖读,斜着读拆开读,打乱顺序读,就是闹不清楚其中含义。再问小婉她也说没有其它的提示了。 这该死的太监……他妈的你想说就说,又何必搞的这麽神神秘秘,做太监就做太监,没事还拽什麽文?装什麽有文化?你要是真有文化干嘛去做太监?为啥不去考状元!?写的是什麽狗屁玩意?一点都看不明白。 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都是知情人,或许这些鬼话是白莲内的切口暗语也说不定,找他们来看看或许能有所帮助。但是岳翔真的不想将这个秘密和别人分享。 正在想着,李亮来了。他这些天真是要愁的一夜白头,几天没睡好觉,双眼布满血丝。他身为钱粮管家,掌握着岳家全家上下的钱粮用度,还要操心生意,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使。 现在全城戒严马市关闭,生意已经基本停顿。再加上岳翔又弄来这麽多人,几百口子人一天光吃饭就要很大开支,再加上岳翔又要置办军甲器械,那账房里的银子就好像流水一样往外花,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拼命的想办法节省开支。 现在好了,原本以为那些人都死光了总算这开支可以降下来了,没想到岳翔给每个死者开出了二百两白银的抚恤,要知道死了三百多人,每个人都是这数目那要六万多两银子,家里的现银早已花光了,现在连一部分房产地产都给变卖了,这个家眼看着就要被岳翔给糟蹋光了。 所以今天他专程跑来向岳翔报告这个事情,看看他究竟下一步有没有什麽打算,否则岳家是铁定要垮了。 “二爷,再这麽下去可不得了啊,咱们账面上已经快没钱了……” “没钱了?怎麽会没钱?那钱都到哪儿去了?我还想再到辽阳去买一批家伙回来呢,这不是耽误事吗?”岳翔感到不耐烦,心情差说话的口气也就很冲。 “二爷您花钱如流水,现如今家里的生意都停了,哪里来的银钱让您这麽折腾?您当这银子是地里长出来的麽?就算是地里长出来的也架不住您这麽折腾!”李亮的口气更加不好,他都快要愁死了,听见岳翔还说这种话简直是火冒三丈。 “你……”岳翔并非不讲理的人,他也知道这李亮对自己的价值。“我不管,总之你要想法子给我找出银子来,你不是钱粮管家吗?该怎麽弄你自己拿主意就行。” “我现在没主意!家里现在没钱了,要把生意重新启动起来没本钱怎麽行?二爷您要是觉得我不合适,趁早撵我出门便是。我宁可在外面要饭饿死,也不想看着大少爷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业让您给这样给折腾光了!” “你说什麽?!你反了你了!?”岳翔的脸涨得通红,怒目而视。 “我李亮跟着大少爷为岳家当牛做马这麽些年,岳家就和我的家一样,我是不忍心看着它就这麽完蛋,您要是瞧我不顺眼,趁早把我撵走了事!您除了每天舞枪弄棒的,给家里挣过一文钱吗?您大手大脚撒出去的银子,里面有多少人的辛苦血汗您知道吗?!” 李亮好像也是豁了出去,对着岳翔大嚷起来,状如疯狂。唬的小婉赶紧上来解劝,这李亮可是家里的重要人物,岳翔绝对是用得着他的,这时候翻脸可是得不偿失。 没想到岳翔被李亮这一吼倒给吼的愣住了,他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他慢慢坐下,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老李,不是我花钱太多,只是你……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屯那麽多钱将来辫子兵打过来还不是拱手送人,屯的再多又有何用?” 李亮也呼哧呼哧的坐下了,他也低声说道:“小的不是不知道二爷的志向,只是花钱也应该有个度,今天不管不顾一下把钱花光了,以后怎麽办?难道喝西北风不成?若是如此不懂得理财,二爷您就是能拉起再多的人最终也会散去,当头领的不只是要会指挥,还要懂得经营。” 岳翔闻言抬头看着李亮,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支持自己的。李亮淡淡一笑说道:“二爷不必误会,我效忠的是岳家,现在岳家是您说话,我自然为您打算。有朝一日大少爷回来了,我还是要跟着他的。” 能在岳翔面前说这番话,恰说明了他心中无愧。岳翔也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也正在想办法。只要我这一票能弄成,很快就会有钱了。” “二爷有什麽良策?”李亮顿时来了兴趣。 岳翔突然冒起了一股想让他看看那些奇怪语句的念头,反正他是不相干的人,看一下也未必能领会到其中的真正含义,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亮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或许能从另外不同的角度解读这句话的意思。 “一时欢乐一时愁,想起千般不对头。如若想得千般到,自解忧来自解愁。这是什麽?顺口溜吗?”李亮看着这四句话觉得莫名其妙,岳翔只让他看了前四句,料也没有大碍。 “能不能看出这是什麽意思?” “这……这就是顺口溜嘛,有什麽特别的?看起来倒像是猜谜的灯谜。”李亮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岳翔和小婉眼前顿时一亮,谜语?这个他们倒是没想到过。 “自解忧来自解愁……这就是灯谜吧?谜面四句话,这谜底打的是什麽?”李亮看着岳翔和小婉,却见他俩也是一脸茫然。“你们也不知道迷底是什麽?这谜底打的是什麽?” “我连这是谜语都不知道,如何知道它打的是什麽?”岳翔苦笑。 “你不知道这是谜语……嗯?”李亮很奇怪的看着两人,小婉突然眼前一亮,一下站了起来,做冥思苦想状。岳翔看着她,却见她的脸上渐渐舒展,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等等,这谜语……我明白了,原来如此,这谜面本身就是迷底!” 四十 面对高淮留下的晦涩难懂的“七言绝句”,没想到意外的找到了突破口。岳翔想想也就释然了,估计高淮一个本职尚膳监的公公也不会有多大文采,弄些个诗谜来故弄玄虚虽属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第一段四句的意思经过李亮的灵感终于给小婉发觉,原来谜底就是猜谜。 “原来如此……”岳翔琢磨了一下发觉还真是如此。不动声色的打发走李亮之后,两人立刻开始研究下面的。 “第一段应该是提示,既然是猜谜那就说明整篇都是谜语,下面的应该也是。高淮应该不会特别交待让你记住这样一些无聊的东西,这里面定然隐藏着他想要告诉你的某些信息,用这种隐秘的方式足以说明这些信息的敏感性。”岳翔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到门前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探头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便又仔细关好。 第二段却是正儿八经的七言诗,既然是谜语肯定代表着什麽意思。岳翔好歹也是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翻来覆去琢磨着这几句的意思。小婉也在对着第三段的两句动脑筋,但是却被岳翔无意中扫了一眼灵光乍现看破了玄机。 “水中没有岸上有,年年没有岁岁有。若我所料不差,这是个字谜,谜底该是个山字。”岳翔这麽一说,小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而这个山字更加令岳翔感到自己似乎找对了方向,山字不就说明这是某个地名所在吗? 根据这个思路,小婉很快又解出了最后一句的谜底,同样是字谜的庙字,不过却是个繁体的“廟”,有山有庙这更说明段话其实代表着某个地名,岳翔的心中越发激动。看起来关键就在第二段。不过看谜面前两句的意思似乎和舟船有关,但是第三句似乎又和火有关,第四句的意思似乎又和类似祭祀亡者有关。 究竟是什麽意思呢?他背着手又开始在屋里转悠,转了几圈之后便又坐下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在转上转下。想来这些文字谜底之间应该是有联系的,如果说的是某一个地名的话,有山有庙那麽接着是什麽呢?山的名字?庙的名字? 庙?寺庙……难道高淮把他的钱都藏在某个寺庙里?寺庙,究竟是……寺庙!? 岳翔想着想着不觉的走了神,但是突然发觉脑海中的某处被轻轻触动了。 寺庙……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结合在这个世界的知识,岳翔终于明白了第二段的含义,幸好想到寺庙,否则还真不一定能想到这方面来。小婉愣愣的看着他,岳翔解释道:“谜底就是法船,就是庙里面那种带顶子的方香炉,专门烧香用的。难怪是又有舟有又火,本来就是烧香用的自然有火。” “法船……”小婉也去过寺庙,自然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难道说是某座山上某座庙里的某个香炉?但是具体是哪座山啊?” “哪座山?”岳翔又犯难了,哪座山具体也没写啊。但是他自问这谜语解的是没有错的。问小婉还有没有别的,小婉信誓旦旦的说只有这一次,而且自己绝对没记错,再没有多余的话了。但是…… 不对,肯定还有别的意思。岳翔开始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几个谜语的谜底好象有些重复了,自己刚才是按照解谜的先后来判断的,若是按照谜题的先后应该先是寺庙里的法船,接着是山,最后是庙。 岳翔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了,从第二个谜语的谜底法船来看就可以让人联想到寺庙,但是最后却专门又出了一个谜语暗示庙的存在,这显然是重复了。显然不能像刚才那样解释,按照顺序把谜底列出就是法船、山、庙。难道最前面的法船是暗示具体方位的所在? 岳翔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问题的的核心,若说是庙的话,搞不好还真和高淮有关。 后世人列举高淮乱辽的几大罪状,其中之一就是欲树个人公德而营建庙宇,起盖牌坊,勒名纪事,欲垂不朽。他在辽的十年辽地各地都被他强令盖起自己的生祠和各种牌坊庙宇,大生祠大庙有广宁的普济寺,还有辽阳、山海关等地的生祠,小的各地就难以统计了。他在这其中偷偷盖起一座小庙来藏宝也不稀奇。 只是岳翔弄不明白的是为啥太监都这麽喜欢盖生祠,连以后的魏忠贤也是。后来袁崇焕杀毛文龙的其中一条罪状就是给魏公公盖生祠。 应该就是这样了……岳翔转回头问小婉:“这辽东地面上有没有一座以香炉特别出名的山而且山上还有座庙?”这样的语法他也觉得别扭,但是目前他只能想得到这种解释。 其实他原本不指望得到有价值的回答,不过似乎老天爷这回眷顾了他在人间的使者,小婉再一次给了他惊喜。 “出名的香炉妾倒不知,不过妾却知道从抚顺过浑河往北,再过惠远堡,有座山便叫做香炉山。” 岳翔的眼睛开始放光了…… 建州后金老寨,赫图阿拉。 汗王宫的偏殿之中,努尔哈赤端坐在铺盖着虎皮的虎头太师椅上,眯缝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他脚下,皇太极正恭恭敬敬的跪着。他刚刚做完了此次行动的“简报”,但是他老爹似乎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让他起来,他就只好在那里跪着。饶是他武功高强此刻两个膝盖也开始发麻发疼了,鬓角的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若是岳翔在这里定不敢相信日后首开大清国号的皇太极此刻好像一只见了猫的老鼠,先前的锐气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虽然回来的路上想得好好的,但是面对他老爹沉默的压力却让他的内心上下翻腾,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恐惧。 气势这种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绝对是真的存在。像努尔哈赤这种白手起家饱经杀戮的战争狂人,用不着特别对别人做出凶恶的样子,身上似乎就带着一种能让人感到敬畏恐惧的能量,有人也管这种现象叫做杀气。 而阿巴亥此刻就陪着努尔哈赤坐在旁边,她聪明的不发一言,其实她该做得已经作了,要问努尔哈赤自然会去问她,现在她不便出声。现在她只能暗中祈祷努尔哈赤别对皇太极下狠手,万一把他逼急了说不定临死也要咬自己一口。皇太极在他兄弟几个之中素来以智谋著称,断不会坐以待毙,虽然他不一定有胆子敢对他老子怎麽样,但是肯定留有能够把自己一起拖下水的诡计。 不过她已经算是相当佩服皇太极了,敢在努尔哈赤面前撒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镇静自若,确实难能可贵。上次有两个这麽干的人一个是舒尔哈奇,还有一个是诸英,他们得了什麽下场大家都知道。 虽然她平时讨厌皇太极,但是这次却衷心希望他能够能蒙混过关。 “那些马贼是什麽来路?”良久,努尔哈赤终于发话了,但是皇太极感受到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减弱,相反那传来的声音透着一种难言的威严和残忍,好像一头饥饿的猛兽面对走投无路的猎物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万一自己那句答错或者没有给出他老爹想要的答案,自己的命运可能就会和他的叔叔和大哥一样在那座暗无天日的铁房子里度过余生。 “禀父汗,那些马贼十分剽悍,人数虽少却个个状如癫狂悍不畏死,儿臣的亲卫旗丁也伤了数十人,似乎不像是汉人。”皇太极巧妙的回避开问题的实质,现在辽东地面上就三股势力,汉人、蒙古人、女真人,自己先否定了汉人,而蒙古人大多数不敢在女真的势力范围活动,剩下的暗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你就没抓一个活口审问一下?”如同机器般不带感情的声音再度传来,但是在皇太极的耳中听着这就已经带有很严重的不满的意思了。 “回父汗的话,那些马贼异常顽固,即使身被数箭仍然拼死力搏,至死方休。儿臣确实抓到几个活口,谁知他们立刻嚼舌而死,此乃儿臣疏忽之罪,请父汗责罚。”说着皇太极麻利的解开自己的衣甲,露出精赤结实的上身,往地上趴伏,那意思就是你要杀要剐随便来吧。 当然这不是皇太极的本意,不过是争取一个好态度而已。不过这样的把戏在努尔哈赤这种铁血枭雄面前就是玩剩下的。当初他为了拌猪吃老虎,连把自己的亲儿子和侍妾送到明军营内当人质都不眨一下眼,皇太极的用意他岂会看不出来? 他召唤了一声,从殿外面进来了两个侍卫亲军打扮的彪形壮汉,手中持着木杖。将皇太极按趴在地上抡起棒子就是十下,那可是真打,棍棍到肉。可怕的啪啪声在殿中回响,皇太极咬紧牙关硬是没吭一声,也没有运功相抗。等这十下打完行刑人退出去之后,皇太极脑门上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淌,背后一片恐怖的血印。艰难的爬起来,依旧跪伏于地。 “此行可曾遇到明军?”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声音。而旁边的阿巴亥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虽然立刻就掩饰过去,但是努尔哈赤的眼神似乎在她的脸上扫了一下。 皇太极的心里七上八下,刚才玩小聪明惹老头子不高兴已经挨了十下。这次这可是公然欺君,万一被揭穿了可就不是再挨十下能解决得了,但是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他咬咬牙,把心一横说道:“回父汗的话,明军已经四散,此行路上并未发现明军大队兵马,只是发现一些散兵游勇的踪迹,只因心记着父汗的令谕,故此未加理会。” 四十一 偏殿之上,寂静的似乎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皇太极跪伏在地,努尔哈赤斜靠在虎皮太师椅上,他的旁边依坐着大妃阿巴亥,三个人都不说话,空气都似乎有些凝固了。 皇太极自认为自己的亲卫旗丁里面全都是和自己一条心的铁杆亲信,不怕走漏消息。同时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暗中传令让他的手下秘密封锁建州边境上的所有通道,天上也放了秘密训练的海东青随时准备狙杀陌生的信鸽。尽全力堵截一切从明军那方传来的消息,尤其是那几个被明军俘虏的活口,这些人都是大麻烦。 他确认他老爹不可能知道消息,因为他是情报系统的负责人,对情报的封锁控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即使是平时被人称为“不动如山的冰王子”的他在面对努尔哈赤时也感到不可抑制的心虚气短。 没有人能在努尔哈赤面前撒谎还能做到完全的心平气和,尤其是那双刀子般犀利的目光刺进你的灵魂深处之时,你会有种全身上下被看的完全通透的可怕感觉。 “没有遇到明军?却是为何?”寂静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对话终于再次开始。 “这……大概是明军怯懦无能,我军于抚顺城下大败张承荫,辽东各路明军已是闻风丧胆,故此未战先退。”皇太极不动声色的再次送出一道马屁。 “未战先退?哪处的明军未战先退?” 皇太极惊觉不妙,听努尔哈赤这样追问下去绕来绕去搞不好要绕出山羊峪堡来,而且似乎是有意这样问的。他硬着头皮答道:“处处皆是,儿臣路过明军城堡曾入堡查看,却发现此处的明军皆已逃散一空。” “他既不知你要来,却是为何要逃?莫非你的行军路线事先已被明军侦知?若是当真如此,你觉得却是偶然还是必然?”努尔哈赤这番话颇值得人寻味,似乎是在暗示着某些东西。以皇太极的聪明听出的意思竟是问他这秘密任务的消息是否事先被人走漏出去了,导致他的目的地威宁营被人事先给毁了。 但他拿不准这是否又是另一次试探,自己虽知是莽尔古泰搞的鬼,但是没有证据,权衡利弊之下他最终选择了装作不知。反正他相信对努尔哈赤的影响已经产生了,事情由他自己去发现比在这里告状效果要强得多。 “一问三不知,你这差事究竟是怎麽当的?”努尔哈赤明确表现出了不满,“我早说过此事事关重大,你却如此不用心……”正说着,突然偏殿外面传来声音,“启禀汗王,有军情传到。” “进来!” 门外李永芳低着头走了进来,目不斜视,没有看狼狈跪伏在地的皇太极,跪倒将手中的一个小纸条呈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轻轻的展开,只看了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岳翔,又是这个岳翔?皇太极,你不是说那些马贼并非汉人吗?为何这岳翔会得知威宁营的事情?” 皇太极只听了一下岳翔二字脑子里顿时嗡了一下,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戏法已经被揭穿了。这李永芳自打投降过来之后他老爹似乎有意借他的人脉组建另一套情报网络,虽然自己名义上是他的领导,但是一旦他老爹越级指挥他也毫无办法。但是也就是惊慌了一下而已,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因为他觉得李永芳的情报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麽具有杀伤力,从他老爹的态度上面可以看得出来。 于是接下来他再次趴在地上,口称知罪。声称自己竟没有看出来那些马贼乃是汉人假扮,又没有将这些人斩草除根以至走脱了一些漏网之鱼导致泄漏了消息,想必此事乃是明军策划,假做出城剿匪其实两边都是一家,借马贼之手毁了威宁营,再借口官兵围剿,实际上是演一出双簧以掩人耳目。 “若是明军策划,明军又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的?”皇太极不愧是智将之名,解释的合情合理,连眼睛都没眨顺口就编出了一大套话,说的流利从容。努尔哈赤话中的不满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但是这句话却是对着身边的阿巴亥问的。 “汗王,我们能得到消息,明军自然也有机会。天下对高淮藏金的追查者不止我们一家,那岳翔家中就养着白莲教徒做门客,难保不是从他们身上得到的消息。”现在很多情报阿巴亥和皇太极已经实现了共享,两个聪明人自然能从中推断出事情的大概来龙去脉,况且努尔哈赤也已经告诉两人一些情报,阿巴亥才能对岳翔这个曾经生擒自己的汉人有所了解。 这话说的同样合情合理,“况且那几个所谓的马贼俘虏被押入清河城之后全都离奇死亡,这显然是那岳翔在杀人灭口,很可能是他掌握到了某些秘密意欲独吞。”现在阿巴亥和皇太极开始积极地把视线往岳翔的身上引。 “儿臣愿意将功赎罪,请父汗下令,儿臣愿引本旗甲丁前往清河擒拿那岳翔献至父汗马前。”皇太极低声请命,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语气中却透着一种坚定。他不确定他老爹是否已经被他和阿巴亥的双簧给糊弄住了,他老爹可并不是那种容易哄骗的人。他有种感觉,似乎努尔哈赤一直在掌控着一切,任何事情都瞒不住他。 沉吟良久,努尔哈赤终于做出了决断。“皇太极此次无功而返,着罚正白旗五个牛录充入镶黄旗,你和额驸退下吧,此事不用你再负责了。传代善!” 皇太极没有再分辨,能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总算是将最严重的问题对付了过去,五个牛录占他全旗实力的五分之一,虽然数量不少,但是他负责情报的差事并没有免掉,说明他老爹不想把事情闹大。总之这次谁都不怨,就是怨自己太不小心被人算计,现如今损兵折将不说还得了个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自己活该倒霉。 但是为啥是代善?他在转身退下的一刻,眼角的余光从阿巴亥的脸上扫过,却见她面色恬静,好像代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已经从岳翔那里得知了代善和阿巴亥的私密关系,虽然他不知道岳翔是通过什麽渠道得知的这种连他也不了解的重要情报,但是既然自己掌握了就不能不利用。更不要说现在各种明枪暗箭已经向他频频的发动进攻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斗一下好了。皇太极退出偏殿之后,看了一眼李永芳。他确信是李永芳在传来的情报上作了些手脚才保住了他,同时他也猜的到他这样做的理由。可以想象一个汉人降将在女真人的世界里是个什麽地位,而且偏偏这员降将还成为了额驸受到努尔哈赤的重用,更让别人有了排挤他嫉恨他的理由。 现在是找个人结盟的时候了,两人都需要盟友的支持。而他在李永芳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含义…… 赫图阿拉近郊,正蓝旗屯营区。 此处靠近苏子河岸,沿岸皆是肥沃的良田。耕奴阿哈们在蓝衣蓝甲的正蓝旗旗丁监视下在地里耕作。远处的军营里喧嚣不已,不时有马兵步卒们进进出出,一个个看样子放浪形骸,大呼小叫,与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土匪差不多,和正白旗的纪律严明形成鲜明对比。 营内校场之上,一个身高九尺有余,铁塔似的雄壮大汉**着上身,露着一片黑丛丛的胸毛,扎着马步站在那里。一根乌黑油亮的辫子缠在脖子上,他的腰间却是拴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绷得笔直,因为另一边有四个壮汉在拔河似的玩命猛拉。 旁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所有人都好像嗑了药一样胡乱挥舞着手臂,跺着脚疯狂的叫喊,还有人在做庄,不断有人把银子和铜钱拿来下注,似乎在赌者拔河的哪一方会赢。 尽管这四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劲,但是那壮汉好像双脚在地里生了根一样,怒目横眉的绷足了力气和他们对抗,最后猛地往后面一退,显示出惊人的神力,竟生生的把那四个人给拖翻在地,胜负已分,众人欢呼叫骂声四起,旁边买那四个人赢的赌客们一个劲的大骂他们无用。 那壮汉哈哈大笑,伸手从旁边抄起一瓶酒仰头灌进肚中,大喝道:“你们这班废物,便是再来四个爷爷我也不怕。今日便叫你们开开眼界,来!”说着一招手,立刻有人抱来一根碗口粗的圆木。 壮汉狂笑一声,雄壮身形猛地一旋,脖子上的辫子呼的一下好像鞭子一样飞了起来,旁边众人高声喝彩。只见壮汉不停的甩头旋身,背后的那根辫子挂着呼啸的劲风随着他的身法上下翻飞,尽管众人大声鼓噪,却依然压不住在空中那呼呼刮着的可怕劲风声音。 就在营外快马进来一名斥候打扮的骑士之时,壮汉的辫子功也舞到了**,只听他暴喝一声,身子猛地旋起,一道黑色劲风猛地扫到了那根圆木之上,啪嚓一声碗口粗的木桩子竟给拦腰打断,众人被着巨大的威力给震惊了,先是齐声发出惊呼,随后大声欢呼叫好。 壮汉得意的大笑,却看到那名斥候挤入人群。等那斥候在他的耳朵边小声说完之后,他的眼珠子已经瞪的好像铜铃般大小。 “你说什麽?!都死光了!?”壮汉满脸狰狞,脑门上青筋暴起,好像要吃人的样子。那斥候吓得浑身哆嗦,“贝勒爷……奴才该死,奴才……”壮汉的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眼睛里布满血丝:“皇太极,你小子下的好狠的手!你,快地拿给我去找那个姓王的过来!” 四十二 “哼!你们先前说的此计万无一失,一石三鸟,现如今害的我损兵折将,苦心栽培的一支秘密精兵全军覆没,这笔帐怎麽算?” 正蓝旗旗主内宅密室之中,壮汉对着两个汉人打扮的男子怒目横眉。这是一间隐秘的密室,附近戒备森严,侍卫旗丁遍布,没有主人的命令甚至连他的福晋们也不能靠近。身为女真八旗的旗主之一,在这里私下见两个汉人似乎与身份不符。 在建州女真人永远比汉人高贵,但是这只是相对于一般的人而言,对面的这两人却不在一般人之列。 此二人都是文士打扮的样子,为首一人生的方面大耳,浓眉大眼,身高八尺,年龄大约三十多,也是一条大汉。另一人却是非常年轻,大概二十出头,五官端正俊秀,白净面皮,文质彬彬,颇有些儒生气质,双眼炯炯有神,两人站在一处明显是一文一武。 “旗主请少安毋躁。”大汉向他拱了拱手,“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能料到当时清河的明军正好出现搅了局,此事须怪不得我们。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几百名兵将和将来的汗位相比算得了什麽?要成大事就要勇于牺牲。再说此行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皇太极和代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刚才已经传来了消息,皇太极的五个牛录被罚没充入镶黄旗,他的差事已经被代善取而代之,可见是失宠在即,两人的矛盾已经一触即发,只要在中间善加挑拨利用,难道还怕他们不打起来吗?” “皇太极灭了我的精兵,难道就不会发现这中间是我在算计他?” “何来旗主的精兵,那不过是一批马贼而已。就算是假扮的,也是代善的正红旗假扮的,与旗主何干?那批死士决不会出卖旗主,若是皇太极发现了什麽有利的证据,又如何会选择妥协?干脆在大汗面前告旗主一状不是比现在强上百倍。” “这麽说他是不知道了?” “也未必,以他的精明来看大概也会发觉其中有那里不对劲,但是关键一点就是没有证据,没证据说什麽都是白搭,所以他也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况且现在这件事目前唯一的得利者就是代善,皇太极自然会把他视为头号目标,旗主尽可放心,皇太极还没工夫来查这件事的真相。大家都是旗主,也不是他说查谁就能查谁的。” “哼,你他妈倒是生了一张好嘴。老子我出钱又出人,你就只出一张嘴是不是?你们闻香教就是这样和别人合作的?总之老子我现在死了几百人,你们也得给我付出相应的补偿代价,否则……”壮汉的语气带着威胁,双眼之中凶光连连。这里是他的地盘,外面是近万的大军,在这里他想干什麽都行。现在他对这两个人相当不满,以他的平实的脾气肯和这两人说这麽多还没发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旗主此言差矣,军师的职责本来就是只出一张嘴。若要冲锋陷阵旗主帐下猛将如云自然也轮不到我们两个人来献丑。再说我等几人孤身出关,不顾生死的跑来和旗主合作,已经表现出了我们的诚意了吧。” “嘿嘿,笑话。这算什麽诚意?只是动动嘴那是你们这些汉人的习惯,我们女真人可不吃这一套。我们就喜欢讲真金白银实惠的东西,老子我为咱们的合作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捐了几百人进去,你们现在也得给我拿出点实际的东西出来!” “那旗主说怎麽个实际的东西呢?”年长的男人摊了摊手表示无奈的妥协。 “这样吧,让和你们一同来的那两个骚娘们先过来陪我玩玩再说,剩下的等我想到了自然会再告诉你们。”壮汉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丝淫欲,大大咧咧的坐在那儿。 他身为一旗之主,身边少不了女人,但是长期生活在辽东寒苦之地的女真族女人大多数都是粗手粗脚皮肤粗糙的,似乎是天生的遗传,像阿巴亥那样的美女实在是太少见了,他却敢想不敢碰。而从汉人之中掠夺来的女人们也没有多少出色的美女,因为本来这世上美女就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廉价的似乎不要钱到处都是。 但是这几个从关内来的汉人之中有两个女人让他很感兴趣,长相颇有几分艳丽姿色,和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女人全然不同,别有番动人魅力。他打这两个女人的主意时间不短了,只是这两个女人也是闻香教的使者,而这个领头的王好贤也并非等闲之辈,为了双方合作的大局才暂时忍耐,现在正好趁此机会提出来。 此言一出,王好贤身后那个英俊的年轻人顿时变了脸色,剑眉一竖,眼中立刻浮现出一层诡异的气。微微往前踏前一步,双手缩入了袖子中,似乎要发作。王好贤立刻斜着往前身形巧妙的挡在了他的前面,阵阵散发的鬼气被切断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年轻人从王好贤的眼神中看到了这层意思,忍着心中的怒气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身为闻香教主的四大圣徒之一,他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的。 王好贤也是松了口气,自己这个小师弟李国用什麽都好,就是有些滥情好色,本身已经有了一妻三妾,但是天生的是个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品行。他和那两名女教徒一路上结下的海誓山盟露水姻缘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没办法,现在在人家地头上,为了不撕破脸既然对方开口要人也只能乖乖送上,否则闹翻了脸对双方谁都没好处。 他和李国用此次来到关外就是为了高淮藏金,现在高淮藏金的事情在白莲各宗门流派之间已经流传开了,关内白莲教的四大势力弘阳、罗教、黄天、闻香都派出了人手出关去碰机会。而他老爹闻香教主王森又是雄心勃勃,经营二十年,教徒发展到了两百多万,意图作一番大事业,自然是加倍的用心用力。 王森乃是一代豪雄,深知关外不比关内,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是没有当地势力的帮助只靠自己乱撞,鬼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高淮藏金。所以派儿子王好贤和徒弟李国用联络上了女真人,意图利用女真的实力行事,此招确实独辟蹊径。 王好贤之所以选择莽尔古泰这个劣质人选,是因为其它的几个势力都不能选择。女真内部握有实权的就是八旗旗主,努尔哈赤自然首先排除;阿敏历来谨慎胆小,不敢对努尔哈赤有任何不轨的行为,这样的家伙也靠不住;阿济格年幼,由老努亲自照看,也没机会。代善此时声势如日中天,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没有理由冒着和“汉人奸细”勾结的危险和他们合作,这条路也行不通。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皇太极,才智出众,坚毅果决,一看就是个做大事的人。但是此人太过阴险冷酷,王好贤总觉得要是和他联手最终要被他给黑吃黑,所以到底是把他放弃了。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莽尔古泰。 这家伙也有其先天的优势,势力在八旗之中相对较弱,但是也是努尔哈赤的亲生儿子之一,位列四大贝勒。但是上面有皇太极和代善压着,又有阿巴亥生的三个天之骄子分宠,基本上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容易被人忽视,但是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况且此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比较容易操纵利用,再加上他也有一颗不甘寂寞的野心,只要适当的推波助澜,果然双方一拍即合。 他们和莽尔古泰达成的协议是给他出谋划策帮助他在八旗内部的权力斗争之中占得上风,但是他们要借用莽尔古泰的力量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此次这个一石三鸟之计就是他们设计出来的,他们通过闻香教的渠道也查知了威宁营的事情,便由莽尔古泰的秘密特种部队化装成马贼洗劫屯子,嫁祸给正红正白两旗,然后劫走目标人物,大家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现在计划虽然部分的破产了,但是破产的是闻香教的部分,对莽尔古泰没有太大影响。但是这家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发表这种言论简直是无理取闹。甚至连掩饰一下自己欲望的兴趣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没有作长远的打算,**裸的表现出了双方互相利用的关系,这对王好贤他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但是现在他们还必须忍耐,只好还要靠着他。或者说对于双方来说都还有利用价值,王好贤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是一这麽个货色,还不如当初和皇太极搭上线呢。 “呵呵,旗主莫非是对我大乘教的教义感兴趣不成?弘扬我教乃是我辈的毕生心愿,旗主既然感兴趣,我自当亲往旗主处讲经便是。”闻香教又名东大乘教,所谓经卷也是脱胎于罗教的五部六册,内容上换汤不换药。 “不劳王先生亲至,只要那两个小娘子来给本贝勒讲经即可。”莽尔古泰总算还是能听懂些人话,没有说出让王好贤下不来台的话。王好贤则是顺坡下驴,答应等会儿就派那两名女人过去,双方的僵持气氛才算是为之一解。 “王先生,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呢?”莽尔古泰大大咧咧的问道,好像刚才强行索要对方两个女人并没有造成任何不快。 “现如今皇太极已经构不成威胁,但是不能让代善趁机坐大,否则旗主机会渺茫。此次代善得了皇太极的差事,若是同样搞砸,又发觉其中是皇太极地在搞鬼,旗主觉得会发生什麽事呢……”王好贤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待得从密室中出来回到住处,李国用脸色难看之极,咬牙说道:“师兄,那蛮子欺人太甚!难道这便忍了不成?那两位师姐与我情投意合,你这不是让我做王八麽……” 王好贤沉着脸打断他的话:“国用,你刚才太冲动了,若是一个不好,便是被乱刀分尸的局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韩信胯下受辱,终成一代名将……” “你能忍我可不能忍,谁要是动我的女人管它是天王老子我也要宰了他!” “干什麽?我是你的师兄!你还想以下犯上不成!?”王好贤察觉李国用身上突然涌出的浓重鬼气,再看他的九幽大极符已经拿在手中,顿时跳过来挡在他面前。“好啊,你是真的想犯浑了不成?论符法鬼咒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此事事关我闻香教的百年大计,你若要胡闹,干脆连我一起给杀了算了!来呀!动手吧!” 李国用脸色铁青,瞪着王好贤,最终慢慢的蔫了下去。无论如何王好贤是他所尊重的师兄,自己即使是反对他的意见也无论如何不能对他出手。 “你太多情了,你自己算算你有多少个女人,都数不过来了吧!再说那两位姊妹乃是为了圣教的前途自愿牺牲,又不会有生命之攸,你又何必紧张?你已经有了妻妾,她们和你不过是露水姻缘,你至于这样吗?” “师兄,我……” “你知道吗,我爹说过,他的四个徒弟里面,若论天分最高的就是你了。连大师兄都比不上,大师兄修炼到四十岁的时候练成九幽符,你刚二十二就能用了。将来的咱们大乘的道统是要由你继承的,你若是还这般毛毛燥燥的,如何统辖百万门徒?” 李国用没有说话,垂下了头。过了良久才说道:“小弟刚才冲撞师兄了,还请师兄不要见怪。说实话,小弟从没想过继承闻香的道统,师傅对我的栽培小弟心中是有数的,只不过小弟天生就是这般采花问柳的性子,改是改不掉的。只是看见自己的女人受欺负,心中就忍不住想要发作……” “呵呵,好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英雄,大师兄说你是天生情种真是一点也没说错……”王好贤眼见李国用被自己劝住,开了句玩笑冲淡尴尬气氛。 “师兄,下一步棋如何走?”李国用也开始转移话题,看来是默认了目前的结果。 “只需紧盯着代善即可,我怀疑努尔哈赤身旁的那个蛮子女人身份有问题,总觉的和白莲宗门有关,此次努尔哈赤只怕也是听到了风声,故此出兵来寻宝。” “难道有别的流派和努尔哈赤搭上了关系不成?” “这个现在还无法判断,那女人似乎是女真人,我没听说关内的哪个白莲宗门里面收的有外族的教徒,我总觉得搞不好这女人和从前在关外独霸一方的白阳会有关。” “白阳会?他们不是被邢玠给剿光了吗?还有余党在暗中活动?难道他们也盯上了高淮藏金不成?他们是不是想借努尔哈赤的力量前来夺宝?” “高淮藏金乃是一块大肥肉,是人都想咬上一口。咱们可以利用莽尔古泰,别人为啥就不能借努尔哈赤的力量。现在关键是咱们的情报来源实在太弱,威宁营被毁的情况咱们并不知道具体是怎麽回事,我估计努尔哈赤肯定知道了其中的内情,召唤代善就是为了下一步的行动。” “此次真是功亏一篑,要不是明军突然跑出来搅局,师兄的计策大有机会获得全功。” “哼哼,官军一贯腐败无能,岂会在如此巧合的时机出现?我料这事情绝对没那麽简单。看起来清河城里也是藏龙卧虎呢。” “师兄是说……” “我早说过,咱们可以借女真人的力量,自然会有另外的人借官军的力量。” “原来如此……和咱们闻香教抢生意,还真是不自量力!” “现如今清河和努尔哈赤恐怕都要有所行动了,咱们可不能落后。只有辛苦师弟再做一次法探探消息了,不知师弟的身体能不能撑的住,唉,我是没有你这本事……” 李国用微微一笑,手一抖变戏法似的取出一道鬼符, “师兄有命,敢不服从……” 四十三 五月十八,下午未时。 八盘岭的山间小路之上,再次出现了一支驰马疾奔的小队。尽管大路已经被明军堵塞,但是山岭间多如牛毛的小路实在无法尽数截断,虽然路不好走,但是通行这样轻装的小队还是可以办到的。 一个时辰前,李亮带领的大队马帮商队从西门出发,穿过威宁营山路沿着太子河向辽阳出发,但是中途经过一片白桦林的时候岳翔领着剩下的那十八个家丁还有小婉悄悄脱离的队伍钻入树林,然后转向北方,再次横越八盘岭山脉。而李亮带领的那只虚张声势的商队则继续向辽阳进发。 当然他们双方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李亮在到达辽阳之后将转道北上,经过沈阳直达蒲河城,在那里等待岳翔的小分队和他们汇合。因为蒲河城往东三十里就是蒲河的发源地香炉山,岳翔把最后的赌注全都压在了那里。 之所以选择分头行动实在是处于谨慎的原则。经历了这麽多事情之后,岳翔如果还觉得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家伙可以随便行动的话那可就太蠢了,现在知道香炉山这个秘密的只有自己,但是很多重量级的猛人们也想知道。 阿巴亥也许已经看穿了小婉的身份,现在自己只能假设她看穿了。她也许不敢把小婉的身份告诉努尔哈赤,但是完全有可能告诉代善。自己要尽量低调行事,小心无大错。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但是他已经等不了那麽长时间了,现在他是分秒必争。轻装翻越八盘岭比取道辽阳沈阳能够节省好几天的时间。虽然要经过上次的战场,但是他觉得皇太极的部队应该不会在这里停留,他现在大概需要集中精力应付内部的挑战。 同时该区并没有什麽战略价值,城堡也付之一炬了,此地已成一片焦土荒地,他就是把人马留在这里也捞不到什麽好处。同时他应该知道明军已经在派人堵塞山口,摆明永远不会从这里通过了。 明军的行军习惯是不论在何处打了败仗,下次行军只要主将觉得兵力不足以讨回面子,都会选择绕着走。皇太极肯定是了解这一点,岳翔赌他会移兵回缩,决定利用一下这个心理盲点,再次闯一闯这道生死路。 现在正白旗和正蓝旗已经暗中展开了武装火并,皇太极此次回去受罚是免不了的,应该不会分兵再在这里游荡给莽尔古泰造成报复他的机会。此行看似危险,其实安全系数还是蛮高的。 二十匹多匹马穿行在山林之中,片刻不停,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下马来牵着走。此次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不只是刀矛弓箭,甚至连新买的军火全都带上了。 虽然没时间训练,但是岳翔觉得这些玩艺没什麽难使的,最重要是胆大心细,在场的人都是胆大的。再说军火买了就是要搁到关键时刻用的,现在就是关键时刻。如果此行失败或者出现什麽意外情况,这玩意就是留在家里藏在箱子底儿,最终也是送给女真人当战利品的命运,那样还不如砸了算了。 经过艰难跋涉,在山里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再次成功的走出山谷,远远的看见残破的山羊峪堡仍屹立在马根丹河岸边,但是从远处看就能感到凄凉残破的气氛。 待到近前,只见经过大火肆虐的城堡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城头上所有的木质结构部分均已化为焦炭,土墙被火焰烟雾熏得焦黑,大部分的建筑物还有部分城墙都已倒塌。因为当初撤离时设置的机关引爆了无法拿带走的火药桶。岳翔等人默然,策马进去堡内,只见满地烧焦的狼藉碎片和破砖烂瓦,以及分不清楚头脸的焦尸,那大概是伤员们的尸体。对于他们的死岳翔只感到无奈,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可以冒险带他们走。 而城边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新坟,看起来皇太极还是守信用的。自己的人最起码不用曝尸荒野,现阶段他的能力大概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弟兄们,我岳翔对不住你们啊……”岳翔缓缓的将酒倒入坟前土地中,表情肃穆,接着九十度鞠躬深施一礼,身后的十八名家丁一起施礼。“希望弟兄们的英灵保佑我岳翔找到藏金,将来我岳翔若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必杀光女真鞑子给你们报仇。” “老大,咱们该走了……”毕麻子在旁边低声说道。他和陈无民原本是邹储贤的亲兵,但是现在却是跟着岳翔,经过那样的血战厮杀,彼此之间产生坚定的战友情谊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毕麻子这种桀骜不驯的勇士,根本看不惯城内的将帅们,但是岳翔的骁勇胆略却使他折服,他已经下定决心跟着岳翔闯天下。 还有马三道和李守才,这俩人毕生以找到高淮藏金为己任,岳翔也觉得到时候可能会有需要他们的地方,所以带了同去。这两人在战场上的表现也是奋不顾身,心中有鬼的家伙是不可能表现出那样的勇气的。 “走,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抚顺渡口,今晚要在浑河北岸过夜!”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如同岳翔所料,一路平安无事,并没有遇到建州兵马的踪迹。只是沿途村寨能看到的全都是被战火焚毁的景象,所有的村寨都已经成了没人烟的废墟。往北跑几十里甚至连一个活人都没见过,倒是沿途经常能看到倒毙路上的尸体骨骸,几乎全都被野兽光顾过。 就在抚顺战后八旗军首次大掠辽东,让全天下见识到了他们推土机似的攻击力,凡是他们路过的村寨无一例外被推平,岳翔不知道在这样的攻击下有多少人能逃出生天。但是至少在这里他们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幸存者。 在路过马根丹堡和东州堡的时候发觉情形比山羊峪堡差不多,整个城堡已成鬼蜮,上空数百只乌鸦在嘎嘎的乱叫乱飞,城门木板碎裂斜倒在门洞里,遍地死尸堆积,城头上吊挂着成百具尸体,死状可怖,尸体躯干已经被乌鸦们啄的千疮百孔,离着老远就能闻到刺鼻的尸臭味。似乎这些女真人没有清扫战场的习惯,好在现在天气寒冷,否则此地一定会引发瘟疫。 路过了抚顺关,看见的情景更加惊人,整道关墙已经被彻底拆毁成为一堆废墟,门楼处剩下的就是烧焦的残垣断壁。隘口处堆积着大量的木石砖料,大路已经被清了出来,从此建州女真可以通过这个隘口自由进出浑河南岸各地。 但是现在女真已经撤兵,却不见明军前来修缮,仿佛放弃了这个战略要点任对方随便出入,岳翔摇了摇头,这就是现在明军的精神面貌。敌人来打不敢迎战,敌人退走不敢追击,腐败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没啥话可说了。 太阳偏西之际,来到了抚顺所城前,岳翔看着这座已经被洗掠一空的城池,心中感慨丛生,明王朝的灭顶之灾就是从这座城池的陷落开始的。当然现在的那些朝廷大佬们是不会相信的,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建州蛮族不过是抢劫了一座微不足道的所城而已。他们和蒙古人一样,只是贪图货利而已,只要是抢的够了他们就会满足离去。 但是女真人真正的目的是土地,他们也是耕田的。虽然他们的骑兵天下无敌,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纯种游牧民族。但是朝廷里的大臣们没有人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在他们看来党争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党争误国啊,岳翔心情无法形容,毕竟看见自己同胞被屠杀任何正常人也不会心情舒畅。现在的朝廷里面东林党和齐楚浙诸党派党争不断,无人在意前线的事情,没有人认真研究过女真和蒙古到底有什麽不同,难怪后来有人说明朝亡国就亡在党争上面,多少本可大有作为的名臣良将后来都被卷入了这场无为的内耗之中,最终直至明朝的灭亡。 来到抚顺渡口,岳翔下令沿途搜集船只,此地的渡船和船夫已经彻底消失无踪。折腾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才找到了三只小船。好在水流不急,岳翔以前在部队时受过操舟的训练,而清河城就挨着太子河,在场这些人大多数都对水性比较了解。一次渡过去七八人马还是不成问题。等全部人马有惊无险的全都过了河,天已经黑了。 找了块比较平坦的地方,众人将马匹栓起,生起了篝火,大多数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只顾喘气,喘够了取出干粮和淡水充饥。今天一天疾行大概超过了一百里的距离,好在多带了替换的马匹而且选的都是好马,否则绝对难以支持如此长的距离。 岳翔看着他的手下们疲惫的身影,心中阵阵悸动。 这些人,即使是自己现在已经接近破产的边缘仍然愿意跟着自己冒险。他们并非是没有别的出路,甚至可以说在现如今的情况下选择任何一条别的路都比选择跟着他要强得多。他们各个都有一身不俗本事,能从那样的厮杀之中全身而退,只两三天就可以恢复体能,然后完成这样长途跋涉不掉队,可见他们的功底有多强。 可以说这样的勇士到哪儿都不愁找不到饭吃,甚至自己出去闯世界都可以有番作为,却偏偏选择跟着他。尽管这是他们的选择,但是岳翔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自己凭什麽让这麽多人为自己卖命?这些人把性命前途交给他,自己能给他们带来什麽? 名还是利?他实在想不出来,因为这两样连将来他是否会拥有他自己都心里没谱,目前他带给他们的只有危险和死亡,还有未卜的前途。 吃罢晚饭,岳翔安排了守夜的人之后下令全体休息。河北岸大概比南岸的情况要好一些,况且这里附近明军的据点城堡没怎麽挨打,实力相对完整。蒲河所、会安堡、三岔堡都在附近,就算是个摆设好歹也能让人心里有个寄托。 岳翔将小婉搂在怀中,给她盖上毯子。这次是她主动请缨,同时自己也考虑到她的特殊身份可能会有所帮助才带她一起出来的,毕竟她在高淮身边待了很长时间。 由于疲劳的缘故,很快众人都沉沉睡去。为了防备野兽,火堆并没有踩灭。 但是这一觉却是注定睡不安稳,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爆发的巨大喧哗声让岳翔好像触了电一样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小婉猝不及防被从他怀中掀到了一边,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被岳翔抓住拉在了身后。 周围众人也在第一时间纷纷跃起,但是等看清楚周围的情势,全都懵了。 附近好像平地里冒出来的几百人在黑暗中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混战中火把带出的火光乱扬,刀枪飞舞,喊杀声已经响成了一片。岳翔他们的宿营地已经受到波及,处于两军交战的边缘,他的家丁们开始拔刀驱赶靠近的人,有的甚至已经交上了手。 “这他妈怎麽……”岳翔持着倭刀紧张的左右看着,刚喊了半句嗖的一箭从他头顶掠过,吓得他一缩脖子下半截话吞了回去。操他妈!难不成是女真人打过来了?然而定睛再看却再次让他目瞪口呆。 因为透过火光的映照他可以清楚地看出,战斗的一方竟然穿着明军的衣甲,当真是难得一见。而战斗的另一方穿着却是五花八门,不像是八旗军,倒像是……土匪。 四十四 中国历史上一般乱世将至的时候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天下法制崩溃、盗贼蜂起。尽管此时的关内中原大概还没有开始大乱,李自成可能还在作他的小兵,但是就岳翔所见到的此刻关外的地区已经是彻底乱套了。 常识来说土匪盗贼只敢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碰见官兵一般都绕着走,像现在这般明刀明枪的和官兵硬拚死嗑绝对少见。浑河南岸有女真人假扮的马贼敢公然横行这不令人奇怪,但是没想到北岸居然也有汉人土匪成群结队的公然出没。这大概也是因为各城官兵们龟缩城中不敢露头,导致盗贼们的胆子越发壮大的缘故。 辽东多山林,岳翔他们宿营的地方离河岸大概有一里,是一大片白桦林中间形成的一个天然空地。而丛林外边两股人马拼得正凶,步骑混战,刀光剑影。 这股官兵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麽无能,士兵们结成队伍共同进退,有几分章法。但是这些土匪们也不示弱,听他们叫喊的口音分明都是汉人,大概也是职业土匪,手中的兵器颇为精良,猛砍猛杀,凶悍非常。 当然现在根本没时间仔细观察,黑暗中无数火把乱舞一通,火光耀人眼花缭乱,场面极度混乱。 岳翔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占上风,但是最好是要先撤离这个是非之地。因为此刻自己虽然是官兵(他不知道现在他还算不算官兵)身份,但是却着便装。自己的手下连续放到了好几个土匪打扮的人,但是却不断有官兵往他们这里冲突,叫喊解释也不好使,两边的人都在打他们,还往这里放箭,已经有三个人受了轻伤,弄得他们都不知道该怎麽办好。 但是想撤也没那麽容易,现在是半夜,四周又都是树林。若是他们几个男人还好说,但是偏偏身边还有一个小婉,万一中途失散了出了事可怎麽办。况且周围的树林中也是喊杀声不断,他们根本不知道什麽地方是安全的,况且还有他们的马匹和行李,这些要命的东西如果丢了那可就是真的要糟糕了。 “保护马匹!把马抢出来走!”岳翔挥刀磕飞了一枝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羽箭,厉声大呼,众人自发的形成战团迅速向马匹处靠近。然而刚走了几步却听到头顶大喊一声:“哪里走!留下马来!”接着呼拉拉风声响动,一道黑影如大鹏展翅般飞扑而下。 高手来了!大概这人事先是藏在树上的,否则哪有可能一下跳这麽高。明知下面是人堆也敢扎着头往下跳。岳翔身形一转立刻将小婉掩至身后,下一刻倭刀已经亮在手中。左右两名家丁大吼着挥刀而上,那黑影居然凌空和他们交击了两三下,眼看要落地的时候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好功夫!继承了本尊的出众武术水准,岳翔自然也成了“行家”,黑影中虽然看不大真切此人的面貌,但是从刚才那一系列娴熟优美的动作却可看出此人扎实的功底和高明的招数,就好像练体操的一样。而且听声音竟然是个女人! 只见她落地之后身形好像旋风一样飞旋开来,掌中的虎尾三截棍指东打西,化作一团狂风暴雨,一名家丁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单刀被磕飞,接着总算躲得快本来奔他腰上的一下扫在了屁股上,直接将他打的摔出去一丈多远。 好重的力量!军中不能有女人,这女子自然是土匪一方。要不人说东北人厉害呢,连个女人都这麽可怕。只见这女匪厉喝连连,手中的三截棍舞动如风,连消带打,兵器交击声连续不断,竟然凭着一个人的力量硬生生的将岳翔的战团从中间给赶散开了。 “臭娘们!你找死!”在此生死关头岳翔可没有什麽怜香惜玉的心情,谁挡路谁就得死。他把小婉往岳山身后一推,虎吼一声纵身而起,恰巧那女匪的一招用老被岳翔钻了空子,双手捧刀一记力劈华山,刀光如匹练般的劈下,直奔女匪而去。 女匪的动作很快而且娴熟连贯,普通人根本抓不住她这个破绽。原本他们此次下山是劫粮食,没想到走漏了风声才和官兵杠上,在这里碰见岳翔他们纯属巧合。但是看见岳翔的二十几匹马临时起了趁火打劫的念头,反正做强盗的抢谁不是抢。她躲在树上观察了一阵,断定凭自己的功夫可以应付下面的人才现身袭击。 她想的是不错,但是岳翔一直没有动过手,而这位老大的水平可比他的手下们要高太多了。女匪忽见旁边突然蹿出一人,正好插入自己侧翼的破绽之中,接着半空中刀光一闪,森寒杀气扑面而至,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当!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铁屑横飞。 女匪总算是不含糊,虽然轻敌在先,但是危机之下露出了真功夫。眼看刀锋及体竟给她硬生生的强行调整过来,举棍招架。这一刀没劈在她脑门上,却劈在了三截棍的铁链子上,好在这铁链也是精钢锻造,以倭刀之利也没完全劈断,但是这力猛势沉的一刀仍然让这女匪身不由己被冲翻在地,三截棍也撒了手。 “去死吧!”岳翔大喝,箭步上前抡刀狂砍。女匪由于先前就是姿势别扭的强行招架,现在手腕被震的发麻,倒在地上更是别扭,一时难以站起。面对岳翔的狂攻吓的灵魂出窍,只能一路就地十八滚玩命躲闪,同时口中疯狂的大声呼救。 岳翔没想到这女人好象条泥鳅一样滑溜无比,连就地打滚也滚得如此顺溜,连续好几刀都落空,立刻对其他人大吼一声:“上,砍她!”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抽身过来,原来周围的那些土匪们听见呼救声立刻纷纷掉头向他们这里扑来,家丁们已经和他们陷入了混战,拼命把他们往外面顶,哪里有工夫再管身后的事。 “操他妈!”岳翔怒骂一声,强行提气猛追,下了决心要把这女人置于死地。眼看把她逼入了死角,他的刀刚扬起,突觉脊柱一阵寒流直冲脑际,身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杀气!背后有人! 这个念头刚转过他的脑海,岳翔的身体就条件反射似的猛地向左一闪同时反手一刀往后猛扫,一只挂着罡风的拳头呼的一下从他胁下飞过,被他堪堪避开,而他的刀也扫了个空。一个人影快速从他旁边冲过,紧跟着滴溜溜一转身便往他的怀里抢入,乱拳如影而至。 这就是标准的绿林江湖功夫了,战场上讲究一寸长一寸强,有兵器用绝对不空手,能直接砍死敌人绝对不是什麽花招。这家伙有兵器不用居然空手近身肉搏,一看就知道是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野打家。 不过此人拳头上的力量很重,双拳呼呼挂风。岳翔脚尖点地身子往后飞退,倭刀横砍竖劈舞出一片刀光,连退几大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他才没兴趣和他切磋武艺招式拼力量,到了倭刀的威力范围内倒要看看这小子的拳头能不能挡的住钢刀的锋利。此人一轮疾攻无效,被乱刀封住了攻击路线,但也没有急进,转身守在那个刚爬起来的女匪身前。 现在场面上可真是混战乱战,官兵、土匪、岳翔三方混战在一处。再加上天黑,只能凭借火把的光,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叫喊声,惨嚎声、金属碰撞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岳翔心中越发着急,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倭刀一举搂头便剁,这一刀凌厉之极。那女匪失了三截棍,黑灯瞎火的一时也找不到丢在何处,眼见岳翔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吓得闪身便躲。那汉子却暴喝一声,上步闪身,意图先闪过这一刀寻隙反击。 然而岳翔早有准备,不等招式用老突然加速一个龙卷身,长刀反八字向上斜撩。雷电般的明亮刀光再次狂飙激扬,那汉子正好闪过第一击正要加速往岳翔身边贴,没想到被识破了打算,同时岳翔的刀法武艺也让他十分震惊,明显比自己强不少。眼见刀光到了跟前,他来不及躲避,大吼一声身子一偏,竟挥舞左臂迎上了破空而来倭刀刀锋。 只听震撼人心的一声金铁相交的刺耳巨响,从那汉子左臂爆起的不是血花,竟是一溜火星,岳翔被强大的反作用力震得胸口一闷,几乎喘不过气来,手心一阵发麻,倭刀差点便脱手而飞,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连变两种身法才堪堪站稳。 再看那汉子痛苦的惨叫一声,捂着左臂踉跄了好几步重重摔倒在地。刚才那一下岳翔是卯足了气力,这厮的左臂衣袖破碎,再看里面竟然戴了精钢护臂,不过已经被刚才一下斩击震的几乎碎裂开了,原来他的手上竟然也带着特制的铁拳套。看起来这双拳头还真的是他的致命武器。只不过似乎他的左臂已经开始肿起来了,看样子臂骨是给生生震断了。 再看手中的倭刀,刀锋上竟然连一点口子或者卷刃都没有,岳翔心想不愧是小鬼子引以自豪的国货特产,搞不好是什麽有名的宝刀名剑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这时节没时间想这个,岳翔甩甩手腕减缓麻痹的难受感觉,举刀便要上前。但是那汉子一看不好就地往后一滚,却正好滚到了一片树丛的跟前,突听得后面发出一声惊叫,岳翔的头顿时大了,原来是小婉在那片树丛后面躲着。这汉子无意之中竟滚到了她的藏身之处附近。 岳翔和那汉子同时一愣,接着那汉子的眼中便露出可怕的凶光。 “我操!”岳翔顿时红了眼,刚要往前那女匪却又找到了三截棍向他扫了过来,两人的配合到算是默契。岳翔举刀挡开,女匪顺势缠了过来,被她这麽一纠缠,岳翔一下没拦住那汉子,只见他狂笑着一个虎扑便向树丛后面扑去,伴随而来的是小婉的一声惨叫…… 四十五 当岳翔的刀再次从女匪的手中挑飞了她的三截棍之后,整场战斗也到达了尾声。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土匪们居然占据了上风,很快岳翔就发现周围已经全都是这些举着火把的盗贼,而官兵们却销声匿迹,估计是已经被打跑了。 岳翔等人表现出的强悍本色让这些盗贼不敢靠近,又有火器防身,更何况他们还有两名重要的人质落在对方手中。女匪和那铁拳汉子被押在当场,四五把兵器架在他们身上。那汉子的肩窝爆开一个恐怖的血洞,血不停的往外流。这是被小婉的短铳给打得,岳翔此次将买来的军火全都随身携带,将其中一只短铳交给小婉防身之用。 刚才这汉子往她那边扑去的时候,小婉情急之下拔出短铳对他打了一铳,神仙难躲一溜烟,那汉子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利器防身,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轰翻在地。也让岳翔着实的惊吓了一回。 “滚开!否则老子剐了他们!”岳翔的倭刀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射着寒光,不停的在两名俘虏头上比划。 “快点放了我们二当家和三当家的,要不然杀你们全家灭你满门!把你大卸八块!”土匪们也是一阵鼓噪,大声叫骂着。但是谁都没敢上来。岳翔自然乐的和他们打嘴炮,能一直打到天亮最好,天一亮说不定官兵的援军就要赶到,到时候自己自然脱困。 “操!有种的过来,老子专杀建州辫子兵,难道还怕你们这些蟊贼不成?有种的过来呀!我倒要看看你们比辫子兵能耐如何?有种的过来!来呀!就你这屌样的老子一个打你一百个!”岳翔带头,众人也是大声回骂。 正在叫骂间,突听得一声呼啸。土匪那边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人群分成两排,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 “朋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莫非今日硬要与我架这个梁子不成?”此人声音十分洪亮,显得中气十足。借着火光,再看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身穿一件羊皮袍子,**着胸膛,身上筋肉虬结相当健美,极富阳刚之气,手中拎着一柄朴刀。步履稳健,往那儿一站颇有几分高手的气质,应该是这帮土匪的头目。 “你又是那条道上的?老子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不分好歹见人就杀,欲抢夺我的马匹行李。要架梁子也是你们先架的!你想怎麽着就划出道来吧!看我怕不怕!” “老弟此言差异,战场上刀枪无眼,我等和官兵交手只是恰逢其会。谁知道朋友你和贵属恰好也在附近。此事只是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若都是道上的朋友,卖给我杨山一个面子,放了我两个兄弟姊妹。我杨山对天发誓,决不再留难你们,违者天打雷劈。不知朋友意下如何?我杨山是个交朋友的人……” “你叫杨山?哪个杨山?”岳翔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但是是根据岳翔本尊的记忆。这年头在辽东地面的江湖道上可真的有个了不起的牛比人物,号称辽东大侠的就叫杨山。此人的名号在一些史料上也有记载,据说在官兵败退之后他曾经带领着流民起义对抗女真旗军,响当当的一个英雄人物。难道眼前之人…… “某家行不更名,立不改姓,义州杨山是也。江湖上的朋友抬举某家,送个小小的绰号叫做辽东大侠的便是!” 此言一出岳翔差点把眼珠子瞪出眼眶子外面。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辽东大侠杨山不成?怎麽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但是仔细又一想大侠又怎麽样,还不是在江湖上混,那就是和黑社会没两样。再说所谓的侠不侠的又能代表什麽,你只要是在江湖绿林道上混饭吃,免不了要做违法的事情。这大侠二字大概也只是江湖人送给他的绰号,官府和老百姓并没有认同。 或许在这个真实的时代里,大侠和土匪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或许连表面上的区别也没有。所谓的侠义道大概只是存在于家的幻想之中,大侠们也要吃饭,没饭吃自然也要去抢别人的,否则练的武艺不是都白练了。 谁知道古代记载的那些大侠们的事迹是不是真实的,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但是现在岳翔算是开了眼界了,面前这位杨山人称大侠,却在这里当土匪打家劫舍。他感到惊讶,没想到大侠的工作内容居然也包括这些方面。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狐疑的问道:“不可能,你……你就是辽东大侠杨山?” “正是某家,不知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咱们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分明是胡说!杨山号称是辽东大侠,又岂会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你别是冒名顶替的吧?”岳翔感到匪夷所思。这样的人也能号称大侠麽?那自己干脆也去当个大侠算了。 “笑话,我杨山堂堂正正的一条汉子,冒什麽别人的名。某家在这铁岭道上开山立柜已经久矣,道上的朋友尽人皆知。朋友别是听了什麽不相干的人的谣言……” 杨山心中也是着急,时间再这样耗下去,只怕官兵还要打过来,到那时想走脱就难了。蒲河城有官兵的一个千户所,驻兵千余人,驻守的副将李光荣乃是官兵中少见的一名大胆将领。惠远堡的堡官王宣手下也有好几百人,万一两方闻讯来援,自己可就吃不住劲了。 开山立柜……岳翔总算是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看起来所谓得大侠真的只是存在于里的东西啊,或许也只是土匪的另一种称呼而已。在怎麽大侠,他的本质仍然是绿林盗匪,这一点是改不了的。其实岳翔本来也就不怎麽相信那些里的侠客们的真实性,在封建时代你要是指望那些武艺强悍的人不欺压弱小,根本就是武侠中毒者。 “杨山,我和你并没有仇恨。今天之事你若想让你这两个手下活着回去,最好给我让开一条路,我等到了地方自然会放人。若不其然,咱们就在这儿耗着算了。不瞒你说,我手下的这十几号人别看人少,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就凭你的这帮人未必吃的下我们。若想拚个两败俱伤,你未必拼的过我!” “某家又如何能信得过你呢?你连道个万儿都不敢,某家凭什麽要相信你呢?” “在下清河岳翔,你记住便是。以后若是想来找我讨回场子尽可自便!”岳翔冷笑着看着杨山,此刻他对这位大侠的印象已经是一落千丈,闹了半天是个土匪头子,估计这个辽东大侠的名号也是自己封的,既然如此,没必要对他客气。 他看看周围的手下们,其中不少人似乎都听过杨山的名头,但是面对优势敌人脸上的表情都没有紧张之色。经历过山羊峪堡与正白旗马队血战的磨练,这些人的胆量和自信已经磨练出来了,面对成千的强敌都无法取他们的性命,眼前的这些杂牌军更是不会让他们害怕。 “清河岳翔!?你就是清河的玉金刚岳翔岳子义不成?” “正是某家,怎麽?你怕了不成?” 杨山一听岳翔自报名号,不怒反喜。随手将朴刀扔到一旁,抱拳拱手说道:“哎呀呀呀,久闻岳老弟的大名如雷贯耳,一直渴望和岳兄弟见上一面,始终无法如愿,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来呀,你们还不收起兵器!” 众土匪闻言面面相叙,但是还是按吩咐把兵器收了起来。 “你想玩什麽花样?”岳翔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家伙突然对自己示好,究竟葫芦里卖的什麽药?难道是想出了什麽计策想来算计我不成?对自己兄弟兄弟叫的那麽亲热,他妈的老子跟你这个土匪头很熟吗? “兄弟误会了,这可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一家人了。早就听道儿上的朋友说黑山出了个了不起的英雄叫做岳翔岳子义,赤手空拳打死大虫。某家早就渴望结交兄弟这样的好汉,今日若是早知是兄弟在此,岂会酿成如此误会?兄弟在咱们辽东江湖道上急公好义的名声也是响亮的紧的,杨某的不少朋友都在清河受过岳兄弟的恩惠,说起来咱们还当真不是外人。” 还有这等事情?岳翔被这戏剧性的变化弄得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麽好。这杨山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作假的,但是又不想轻易相信他。 “你说什麽鬼话?我和你可不认识,我又如何认识你的朋友了?” “呵呵,岳老弟误会了。杨某虽然没有和老弟结交过,但是杨某的不少朋友却是认识岳老弟的。咱们道上的兄弟整日里走南闯北,有的先和岳兄弟认识再和杨某认识,也有先和杨某认识再和岳兄弟认识的,有时自然岳兄弟没有听他们提到过我。镇江的缪家五兄弟便与杨某交情深厚,廖氏昆仲提起岳兄弟来也是竖大拇指称赞的。” 岳翔通过翻阅本尊的记忆,自然能够回想起来,缪家五兄弟号称缪氏五虎,乃是镇江排名第一的黑道土豪大户,发家致富就是靠的走私兵器和矿石。大家都是土豪,岳翔的名声在外,和这缪氏兄弟平日里也是有些往来的,交情还算不错。 辽南多矿山,听说那一带的金属矿藏和上万矿工全都被廖家控制住了。看起来当初这位本尊也不是什麽安生的人物。平日里结交的一些人里面还真是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和这杨山认识也没什麽奇怪。 其实他此刻也觉着能够和平解决是最好,既然杨山表现出和解的意图,干脆就坡下驴。但是他总觉得不太保险,杨山看着岳翔的神色仍然带有戒备之意,哈哈大笑说道:“杨某说一个人,岳兄弟保证认识,到时便知杨某所言非虚。” “哦?何人?” “岳兄弟的至交好友王一宁便在杨某的寨中做四当家的,岳兄弟若是不信,自可随某前去一看便知。”杨山说着下令让人把岳翔等人的马匹给带了出来,同时闪开了一条路。 能说出王一宁的名字,岳翔的心中已经信了六七分。 “哼哼,我就是不答应,想来你也不会任我离开,好!今日我便随你走这一遭!头前带路吧,叫你的人离我远一点。你的山门在什麽地方?” “香炉山,四方寨。” 四十六 五月十九,凌晨寅时。 山路之上,黑夜间一条星点火龙在快速的向北前进。上百名山匪打着火把,丝毫不在乎在这样的黑暗中自己会有多显眼。他们的脚程都很快,虽然大部分是步兵,但是几乎都是一路小跑不停歇,而且为了不拖累整个大部队,伤员都被毫不留情的杀了。 岳翔和他的人马混杂在队伍中间,随着他们的路线一同转进。 原先当听到王一宁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放心了几分。后来当杨山说他的山门竟然就在岳翔此行的目的地香炉山的时候,岳翔基于哪方面来说都决定要跟着他闯一遭。香炉山竟然成了土匪山寨,自己事先可没想到过这一点。若是真得如此,想凭借武力达到目的计划几乎已经不可能了,自己这二十人可能根本不够看。 不过还好王一宁这家伙居然也在山寨中,岳翔真地感到这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存在。自己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他了,没想到居然到这山寨中做了土匪头子。堂堂一个秀才生员无意做文章学问考取功名,偏偏喜欢行走江湖,结交三教九流,这样的人物也算是另类一族。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和这家伙交上好朋友,因为他们都属于这种异类。 不过岳翔当年考上秀才之后就放弃了继续往上考的念头,因为他的兴趣本来就不在这方面,只是纯为博取个读书人的功名头衔而已,他老爹也管不了他,而王一宁却是更加的偏激。 他一开始是锐意功名一心想走仕途的,这也没啥好说的当时的大环境就是这样,读书人不想走仕途还读个狗屁书。但是连续两次名落孙山之后这老兄的脾气也就发作了,大骂朝廷的主考官们都是酒囊饭袋狗屎垃圾,连自己这样的人材都不懂得录取,这样的白痴朝廷也不配让自己效力。 后来他赌气回家一把火把那些折磨了他十几年的四书五经烧了个精光,然后就离家外出流浪去了。不过好在他的父母死得早,他也没有娶妻室,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四处流荡,后来在清河结识了岳翔,两各臭味相投的人一见如故,成为了好朋友。 那时候的王一宁已经彻底成了一名粪青,张口闭口大骂八股文都是狗屎,大骂程朱理学全是垃圾,甚至连孔老夫子也在他的诅咒之列。说自己真个是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宝贵光阴读这些无用的狗屎。而那时岳翔秀才的功名刚刚到手,正在努力同他老爹然他继续求学的压力作斗争,对继续读书也是反感之极,对王一宁的话自然是大为赞同。有了共同语言,成为朋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两人后来在一起呆了三个多月,不过王一宁显然已经决心和过去安定无聊的生活说再见,离开了清河再次远走他方,那时的潇洒还很是让岳翔羡慕了一阵,差点也学王一宁外出闯荡江湖,不过在他老娘以上吊相威胁的情况下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他偶尔之间还能收到王一宁的信,但是再没见过他的人。一晃好几年,原本以为这家伙大概流落到关内去了,凭他的本事给有势力的人当个幕僚师爷什麽的绰绰有余。没想到再次听到他消息的时候,竟然已经成了占山为王的山贼头目。岳翔记忆中他的武力似乎稀松平常,估计在山寨中是个狗头军师的角色。 这家伙,每每行事都是出人意料,当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料子。岳翔反而觉得当初他没考取举人搞不好对朝廷来说是件好事,若真是录取了这种不安生的家伙当官,说不定就要搅出什麽大乱子来,看起来当初那些主考官们毕竟还是有眼光的。 此刻乃是凌晨,黑暗中上百人打着火把在山路上走离着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杨山不怕,队伍大摇大摆的在路上走。他的解释是官兵就算是看见了也不敢出城夜战,刚才和他们交手结果被打跑的那队官兵属于在路上偶遇,要回去送信也没那麽快,但是他也说这次下山的风声可能是泄漏了,一队运粮的商队临时改了路线让他们扑了个空。好些村寨的粮食也被转移,官兵的戒备也变得严了。 岳翔则问了他一些王一宁的情况,杨山说的丝毫不差。岳翔更加肯定香炉山上的不是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 没想到香炉山竟然已经被人占据,若是高淮藏金真的就在山里,会不会已经被这些人发掘了呢?就算是没有发掘,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如何行事动手?他可没有意思和杨山分享这批财宝,此人虽然有些道义,但是心狠手辣绝非易于之辈。但是想要不给人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王一宁能够帮助他。 比起杨山,当然是王一宁更加可以信任。但是不倒逼不得已岳翔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些事。岳翔是拿王一宁当自己人,但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和自己人分享。 除非自己真的需要他的帮助。岳翔决定先到山寨上去看看情况再说,还不确定香炉山是否就是真正的藏宝地点呢。再说还有让自己更加头疼的,那就是建州方面的动静。努尔哈赤想要得到的东西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个叶赫老女东哥之外还没有他得不到的,既然他也惦记上了高淮藏金,绝不可能经历一点小挫折就善罢甘休。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能不能赶在他的前面。从历史上看努尔哈赤一向是强调速度和效率的,有这样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杨山之流的威胁和他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这次自己的运气是否会转变的好一些…… 凌晨寅时三刻,辽东边墙,抚顺关。 隘口处被拆毁的关墙和城楼砖石残骸堆积在路边,形成了巨大的废墟堆。一阵阵山风吹过,荒草随风摆舞。自从遭过兵灾之后这里似乎连小动物都不在出没,除了荒草发出的窸窸索索的声音,连鬼影都没有一只。 被野火焚烧过的残破土墙一直延伸到隘口两侧的山包之上,原本明军在这两侧制高点上设置的烽燧和木制箭楼炮塔已经被彻底烧成了焦炭废墟。当初放火的时候野火几乎吞噬了附近的所有山头,将山包烧的光秃焦黑。现在这里除了生命力最旺盛的荒草之外,其他的植物已经基本不再生长。 此时的夜色已经开始逐渐淡去,周围的景色看得比较清晰。关隘左侧的山头之上,渐渐冒出了一个幽灵般的身影。 他蹲在地上,努力聚拢目力向四周张望。接着好像从黑暗中幻化出来一样另一侧的山头上也皆二连三的冒出了人影,他们不说话,只是往四周看着。随后有人潜下了山坡,顺着路消失在前方。有的人则消失在侧翼的方向。斥候回头看,远方的山路上有星点的火光在闪动。 不多时,远处的天空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声,山头上的斥候听得真切,急忙从背后的箭囊之中取出鸣镝,张弓搭箭斜指天空,手指一松,一道尖利刺耳的哨音再次划破长空,不久又是一道。 寂静的黎明被充满杀气的啸音打破了,随之演化成一种沉重的颤动,上万只铁蹄敲打着大地,那种震撼人心的蹄音好象潮水一样向抚顺关的方向蔓延而至。此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多钟,密密麻麻的旗军马队打着火把顺着山路蜂拥而过,就像是在地面扫过的火龙之群,而火光下的铁甲被映照上了红色光泽,就如同火龙之鳞一般。 正红旗八千带甲旗丁马队,就在黑夜之中,一言不发、一丝不乱地在山野中前进着。 不多时,抚顺关的隘口处就被无数的火把灯光照的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旗丁战马涌出关口,进入了辽东平原明朝的国界。这里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一个月前他们全体同胞都来过一次,血洗了抚顺全城,将看似强大不可侵犯的明军狠狠践踏了一番,直到那时这些女真人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现在他们已经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后花园了,作为胜利者他们觉得自己有权利随便进出这片土地,而且他们从前对明军的敬畏也消失了,他们已经确信在这片土地上,女真人才是真正最强大的王者。 代善端坐在一匹大黑马上,全身披挂。他的红色铠甲上也像皇太极一样纹饰着龙纹图案,当然两人都说是对方抄袭自己的创意。他看着前方黑沉沉的原野,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皇太极已经失宠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机会。 只要这次能够漂漂亮亮的完成任务,他的父汗努尔哈赤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而自己的继承人地位就板上钉钉了,皇太极这个家伙从此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他只知道另有人从中作梗导致了皇太极的失败,但是具体是谁他还没搞清楚,他也没兴趣搞清楚。凡是和皇太极作对的人就是他的朋友。 再说他代善可不是皇太极,他认为皇太极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出动的兵力太小才导致遭人暗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事屯什麽兵,屯来屯去结果给没收了五个牛录,这兵算是白白的替别人养了。 而他代善决不会犯皇太极同样的错误,此次正红旗全部二十五个牛录几乎是空群而出,而他也从阿巴亥那里得到了某些独家的信息。看起来父汗对那个叫做岳翔的汉人相当重视,对他的行踪盯得如此之紧,难道真的有那批所谓的宝藏存在不成?若是真的有,他可以肯定他老爹绝对是看上这笔钱了。这两年建州灾害不断,现在又和明朝翻脸,只靠抢的肯定是不够,到处都需要花钱。 这是他的机会,尽管他现在是除了他老爹之外四大贝勒中唯一一个领有两旗的贝勒(镶红旗的旗主是他的儿子岳托,和他直接统领差不多),但是他持续受到皇太极的挑战,急需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来镇一镇他这个八弟,否则谁知道他老爹怎麽想的,说不定哪天哪根筋不对就把自己给撸下去了。 从小在争斗中长大的他很明白,地位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来争取的,不是靠别人的恩惠赏赐给你的。只有表现出强大的实力和功劳威望,地位才会随之而来。反之,早晚要摔大跟头。 根据情报,那岳翔的目的地应该是浦河一带,但是为什麽不走相对安全的大路而半路鬼鬼祟祟的离队?难道那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他的目的地是抚顺?还是要从抚顺渡河北上浦河城?究竟情报中的信息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还是确实的目的? 不管怎麽说,先彻底搜查一遍抚顺附近再说。 “传令!实尔泰、郎格两领旗甲喇额真不必入关,率领本部牛录立刻沿边墙北上至三岔儿、抚安一带入墙听侯调遣,其余各部牛录立刻搜查抚顺南北沿线诸堡台,若发现有汉人踪迹,一律生擒!听明白了,一定要生擒!违令者,斩!” 四十七 香炉山属于长白山脉余脉千山山脉,位于铁岭卫东南部、沈阳东北,距浦河所城大约五十里。山区内森林密布,古木参天,峰高水清,环境极佳。地形上来说山峰挺秀,怪石嵯峨,悬崖绝壁,峭拔险峻,乃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峰峻岭。 东面山脚下的山谷隘口处有三个沟壑形成的盆地,分东西南三沟,明军在此处依照地势修建了野战工事和城墙堡垒,以及屯兵营房住所。 此处据点乃是明军在辽东地区年头最久也是资格最老的据点之一,洪武年明军即在此驻扎,有洪武老边之称。历年改建扩建从野战营盘工事逐渐变成城堡,因为城堡地处三道沟壑之上,所以此堡又称三岔儿堡。这里曾是女真部族活动最为频繁的地区之一,城堡以东边墙内外大片的肥沃田地的归属一度是建州和明朝争论的热点。努尔哈赤的七大恨之五就指名道姓拿这里的田地说事。 香炉山以主峰四方顶子为中心向四方辅射延伸,其山脊状如锯齿,主峰四方顶子海拔超过一千两百米。沿山路上行,茂林巨树遮天成荫,野草闲花覆坡为锦,景色清幽,引人入胜。 整个山区内八百米以上高峰十八座,一千米以上高峰八座,最低处高约四百米,有较大沟谷十一条,悬崖绝壁最深处达六百多米,主峰峰顶偏西有喷泉四射,高达数尺,形成气势磅礴的高山瀑布。顺山势流向山下西去汇入辽河支脉哈喇河,最终汇入辽河流进辽东湾。 而杨山的山寨就在主峰四方顶子上,所以按山名也叫四方寨。按照地势从上至下依次分主寨、二道寨、三道寨,分别耸立在半山腰至山顶的平坦之处上。另外其余各山头上也设立的有巡山哨寨,各有人马驻守,负责平日巡逻搜捕外来者。 当岳翔得知就在山脚下就有明军的一座堡城时感到无比的惊讶,心想这里的屯驻官兵莫非是瞎了眼不成,隔壁就是土匪窝子竟然不闻不问?但是等他随着部队到达了山脚之下,真正和堡内的官兵照了面,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感情这山上的土匪和山下的官兵早就蛇鼠一窝了,官兵们常年领不到粮饷,又不想坐等饿死,所以干脆纵容土匪出去抢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 等土匪抢完了回来之后便出兵剿匪,缴获的钱粮自然用来养家糊口,有点类似黑吃黑的行径。久而久之大家相互之间就形成了默契,每当土匪下山有了收成之后,按比例给三岔儿堡的官兵上缴一部分,官兵有了粮食自然不再过问,大家相安无事。 后来到了杨山来这里开山立柜收服了当地的土匪之后,以他四海的手腕和官兵谈判,更是形成了两家联营、利益共享的状态。官兵甚至充当了这些绿林山匪的保护伞和情报来源的角色,每当官兵有大行动就会事先传递情报,哪里有粮食或者粮队商队经过的路线都会通知,甚至这些山匪们的兵器弓箭也是官兵给提供的。 反正当兵的只要有饭吃就什麽都不管,当官的只要是把手下这帮人喂饱了不闹饷就万事大吉。 眼见到了山脚下,远处顺着山路过来一队官兵,还赶着大车,想来是来“收租子”的。杨山拨转马头,很豪爽的笑着迎了上去。那官兵带队的是名百户,看起来和杨山也是很熟悉,两人下马勾肩搭背的说了一阵,杨山哈哈大笑,拍着胸脯向那百户保证着什麽。 岳翔在马上看着实在是无话可说,另一个时空的他参军的时候,解放军的威信正处于巅峰时刻,战争时期军纪严明,什麽时候有过这种事?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官兵和土匪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热络的寒暄交谈,甚至连避讳都不知道。 他心中暗暗叹气,看看八旗军那鼎盛雄壮的军容和狂热的士气,那种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再看看着眼前的明军这种德行,这要打起来简直是老虎打兔子,当然明军就是兔子这边的。 但是在想想自己也是官兵的身份,不是照样现在和这些土匪混在一起,似乎没有立场来指责别人。眼见那百总的脸色不善,似乎有些不满。而杨山则是不停的拍着胸脯跟他说些什麽。想来是这次下山没有收获还损兵折将,所以没有好处可以分,杨山正在和那军官解释。 最后看来双方是达成了协议,杨山返回来吩咐手下等会儿从山寨里拿白银八百两下山交给那带队百户,算是这次的补偿。那队官兵没有返回,在此处坐等收钱。反正双方是老关系了,也不怕他们赖账。 这里就是香炉山了……岳翔抬头看看四周那雄奇险峻的山峰,一条在嶙峋怪石参天大树中通过人工开凿出来大概三四米宽的山路蜿蜒而下,顺着路向上看似乎透过茂密树林枝叶在半山腰上能隐约看到建筑物的轮廓角落。 此时以至清晨,折腾了一晚上的山寨人马开始上山。早上气温特别低,冻的人起鸡皮疙瘩,山中起了雾,队伍在雾中沿着羊肠山路慢慢向上前进。 这条开凿出来的山路不知出自何人的规划,处处充满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要隘,岳翔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地形,感觉这条小路修建真的是出自军事目的。 因为有些地方明显可以修的更宽敞,却是依旧狭窄;有些地方明显平坦更适合道路通过却被忽视;似乎这条路是故意给修成这样的险要。若是起了战火兵灾,守军驻守此山只需在这条山路上层层设防即可阻挡千军万马。 而除了这一条羊肠山路之外,四周似乎全都是参天密林和陡峭山崖,不知道是否还有其它的小路可以通到山上。但是岳翔觉得就算是有只怕也不见得比这条路轻松,八盘岭上的山路小径就已经相对轻松了,却是只能渡过轻装小队。这里的地势比八盘岭险的多,估计除了轻功高手或者攀岩高手之外难有别人可以绕过这条路从别处上山。 曲折的盘山路一圈比一圈险峻,队伍从山脚下逐步上升,此时的香炉山,已被乳白色的浓雾笼罩,无所谓天,无所谓地,无所谓山峰,也无所谓峡谷,天地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让人感觉行走于云际间。 穿行于山峦间,雾气随风飘移,时而上升,时而下坠,时而回旋,时而舒展,弄的前面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岳翔招呼众人下马,跟随着前面的人的人影牵马上山。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前面的景象迅速清晰了起来,岳翔还以为雾已散去,仔细一看原来已经来到山腰平地,此时雾已在他们的脚下。 “路绕危垣上,风高松桧鸣。花飞殊失意,草长不知名。游客咨遗俗,居民指旧京。浮图起天末,瞻望忽伤情。” 不远处就是山寨的山门,岳翔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吟唱声。他的脸色一变,顺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却见到山寨旁边的山石之上高卧一人。此人年纪三十多岁,文士打扮,嘴唇上面有两撇陆小凤似的小黑胡,双眼半睡半醒的眯缝着,头发披散着好像某现代艺术家,脑门上绑着发箍,一付慵懒的样子好像醉汉在晒太阳。 待到岳翔看见此人,脸上顿时浮现出高兴的笑容。完全是那种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见令人安心的笑容,小婉给岳翔作了七年的妻子,其余的家丁们大部分跟着岳翔也好几年了,不少人都觉得这个家伙眼熟,甚至有些人已经认出来了。 “子义别来无恙乎……”说话还是那麽酸,不过岳翔听来却是相当的亲切。此人与他的关系大概可以算是知己,一个人一辈子未必能碰得少一位知己,但是岳翔却觉得他可以算作一个。 “哼哼,你不是说再也不做孔老二的门徒了吗?还在这儿拽什麽文?”岳翔抱着肩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做出善意的讥讽。 “哈哈哈,不做孔老二的门徒,难道就不能拽文了不成?”文士说着从石头上坐起,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里闪现出非常锐利灵动的目光。“再说我现在可是这四方寨的四当家的,你这家伙刚来就揭我的老底,是不是不打算下山了?” “哼哼,早知道你这厮在这里猫着,我早就来揭你的老底了!没想到堂堂的王一宁居然也沦落到上山落草的地步了,看起来这两年混得也不怎麽样嘛。” “嘿嘿,彼此彼此,我是混得不怎麽样,不过你却被我给抓上山来,岂不是显得你自己更不怎麽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开了嘴,最后在化作一场开怀大笑。想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每天两人都要争吵一番,但是友谊就在这奇妙的争吵之中逐渐累积。有人说女人的感情是不可思议的,但是男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也是难以解释的。当然这不是什麽断背情结,但是两人几乎第一眼互相看见对方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对眼。 杨山在一旁笑道:“如何,岳贤弟,杨某所言非虚吧。” 岳翔抱拳回礼道:“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适才小弟多有得罪,还往见谅。”说着下令放开那两个被俘之人。 王一宁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哈哈笑道:“不打不相识,三姐和二哥吃了这次大亏,也让他们长长见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必是坏事。我说大当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光让人家站在门口说话可不是待客之道。” “看你们俩聊的那麽开心我都不好打搅你们,你倒怪起我来了。”杨山显然对王一宁的毒舌也是久经摧残,嘟囔两句大喊道:“开山门,迎贵客!” 四十八 香炉山属于长白山脉余脉千山山脉,位于铁岭卫东南部、沈阳东北,距浦河所城大约五十里。山区内森林密布,古木参天,峰高水清,环境极佳。地形上来说山峰挺秀,怪石嵯峨,悬崖绝壁,峭拔险峻,乃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峰峻岭。 东面山脚下的山谷隘口处有三个沟壑形成的盆地,分东西南三沟,明军在此处依照地势修建了野战工事和城墙堡垒,以及屯兵营房住所。 此处据点乃是明军在辽东地区年头最久也是资格最老的据点之一,洪武年明军即在此驻扎,有洪武老边之称。历年改建扩建从野战营盘工事逐渐变成城堡,因为城堡地处三道沟壑之上,所以此堡又称三岔儿堡。这里曾是女真部族活动最为频繁的地区之一,城堡以东边墙内外大片的肥沃田地的归属一度是建州和明朝争论的热点。努尔哈赤的七大恨之五就指名道姓拿这里的田地说事。 香炉山以主峰四方顶子为中心向四方辅射延伸,其山脊状如锯齿,主峰四方顶子海拔超过一千两百米。沿山路上行,茂林巨树遮天成荫,野草闲花覆坡为锦,景色清幽,引人入胜。 整个山区内八百米以上高峰十八座,一千米以上高峰八座,最低处高约四百米,有较大沟谷十一条,悬崖绝壁最深处达六百多米,主峰峰顶偏西有喷泉四射,高达数尺,形成气势磅礴的高山瀑布。顺山势流向山下西去汇入辽河支脉哈喇河,最终汇入辽河流进辽东湾。 而杨山的山寨就在主峰四方顶子上,所以按山名也叫四方寨。按照地势从上至下依次分主寨、二道寨、三道寨,分别耸立在半山腰至山顶的平坦之处上。另外其余各山头上也设立的有巡山哨寨,各有人马驻守,负责平日巡逻搜捕外来者。 当岳翔得知就在山脚下就有明军的一座堡城时感到无比的惊讶,心想这里的屯驻官兵莫非是瞎了眼不成,隔壁就是土匪窝子竟然不闻不问?但是等他随着部队到达了山脚之下,真正和堡内的官兵照了面,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感情这山上的土匪和山下的官兵早就蛇鼠一窝了,官兵们常年领不到粮饷,又不想坐等饿死,所以干脆纵容土匪出去抢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 等土匪抢完了回来之后便出兵剿匪,缴获的钱粮自然用来养家糊口,有点类似黑吃黑的行径。久而久之大家相互之间就形成了默契,每当土匪下山有了收成之后,按比例给三岔儿堡的官兵上缴一部分,官兵有了粮食自然不再过问,大家相安无事。 后来到了杨山来这里开山立柜收服了当地的土匪之后,以他四海的手腕和官兵谈判,更是形成了两家联营、利益共享的状态。官兵甚至充当了这些绿林山匪的保护伞和情报来源的角色,每当官兵有大行动就会事先传递情报,哪里有粮食或者粮队商队经过的路线都会通知,甚至这些山匪们的兵器弓箭也是官兵给提供的。 反正当兵的只要有饭吃就什麽都不管,当官的只要是把手下这帮人喂饱了不闹饷就万事大吉。 眼见到了山脚下,远处顺着山路过来一队官兵,还赶着大车,想来是来“收租子”的。杨山拨转马头,很豪爽的笑着迎了上去。那官兵带队的是名百户,看起来和杨山也是很熟悉,两人下马勾肩搭背的说了一阵,杨山哈哈大笑,拍着胸脯向那百户保证着什麽。 岳翔在马上看着实在是无话可说,另一个时空的他参军的时候,解放军的威信正处于巅峰时刻,战争时期军纪严明,什麽时候有过这种事?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官兵和土匪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热络的寒暄交谈,甚至连避讳都不知道。 他心中暗暗叹气,看看八旗军那鼎盛雄壮的军容和狂热的士气,那种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再看看着眼前的明军这种德行,这要打起来简直是老虎打兔子,当然明军就是兔子这边的。 但是在想想自己也是官兵的身份,不是照样现在和这些土匪混在一起,似乎没有立场来指责别人。眼见那百总的脸色不善,似乎有些不满。而杨山则是不停的拍着胸脯跟他说些什麽。想来是这次下山没有收获还损兵折将,所以没有好处可以分,杨山正在和那军官解释。 最后看来双方是达成了协议,杨山返回来吩咐手下等会儿从山寨里拿白银八百两下山交给那带队百户,算是这次的补偿。那队官兵没有返回,在此处坐等收钱。反正双方是老关系了,也不怕他们赖账。 这里就是香炉山了……岳翔抬头看看四周那雄奇险峻的山峰,一条在嶙峋怪石参天大树中通过人工开凿出来大概三四米宽的山路蜿蜒而下,顺着路向上看似乎透过茂密树林枝叶在半山腰上能隐约看到建筑物的轮廓角落。 此时以至清晨,折腾了一晚上的山寨人马开始上山。早上气温特别低,冻的人起鸡皮疙瘩,山中起了雾,队伍在雾中沿着羊肠山路慢慢向上前进。 这条开凿出来的山路不知出自何人的规划,处处充满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要隘,岳翔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地形,感觉这条小路修建真的是出自军事目的。 因为有些地方明显可以修的更宽敞,却是依旧狭窄;有些地方明显平坦更适合道路通过却被忽视;似乎这条路是故意给修成这样的险要。若是起了战火兵灾,守军驻守此山只需在这条山路上层层设防即可阻挡千军万马。 而除了这一条羊肠山路之外,四周似乎全都是参天密林和陡峭山崖,不知道是否还有其它的小路可以通到山上。但是岳翔觉得就算是有只怕也不见得比这条路轻松,八盘岭上的山路小径就已经相对轻松了,却是只能渡过轻装小队。这里的地势比八盘岭险的多,估计除了轻功高手或者攀岩高手之外难有别人可以绕过这条路从别处上山。 曲折的盘山路一圈比一圈险峻,队伍从山脚下逐步上升,此时的香炉山,已被乳白色的浓雾笼罩,无所谓天,无所谓地,无所谓山峰,也无所谓峡谷,天地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让人感觉行走于云际间。 穿行于山峦间,雾气随风飘移,时而上升,时而下坠,时而回旋,时而舒展,弄的前面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岳翔招呼众人下马,跟随着前面的人的人影牵马上山。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前面的景象迅速清晰了起来,岳翔还以为雾已散去,仔细一看原来已经来到山腰平地,此时雾已在他们的脚下。 “路绕危垣上,风高松桧鸣。花飞殊失意,草长不知名。游客咨遗俗,居民指旧京。浮图起天末,瞻望忽伤情。” 不远处就是山寨的山门,岳翔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吟唱声。他的脸色一变,顺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却见到山寨旁边的山石之上高卧一人。此人年纪三十多岁,文士打扮,嘴唇上面有两撇陆小凤似的小黑胡,双眼半睡半醒的眯缝着,头发披散着好像某现代艺术家,脑门上绑着发箍,一付慵懒的样子好像醉汉在晒太阳。 待到岳翔看见此人,脸上顿时浮现出高兴的笑容。完全是那种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见令人安心的笑容,小婉给岳翔作了七年的妻子,其余的家丁们大部分跟着岳翔也好几年了,不少人都觉得这个家伙眼熟,甚至有些人已经认出来了。 “子义别来无恙乎……”说话还是那麽酸,不过岳翔听来却是相当的亲切。此人与他的关系大概可以算是知己,一个人一辈子未必能碰得少一位知己,但是岳翔却觉得他可以算作一个。 “哼哼,你不是说再也不做孔老二的门徒了吗?还在这儿拽什麽文?”岳翔抱着肩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做出善意的讥讽。 “哈哈哈,不做孔老二的门徒,难道就不能拽文了不成?”文士说着从石头上坐起,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里闪现出非常锐利灵动的目光。“再说我现在可是这四方寨的四当家的,你这家伙刚来就揭我的老底,是不是不打算下山了?” “哼哼,早知道你这厮在这里猫着,我早就来揭你的老底了!没想到堂堂的王一宁居然也沦落到上山落草的地步了,看起来这两年混得也不怎麽样嘛。” “嘿嘿,彼此彼此,我是混得不怎麽样,不过你却被我给抓上山来,岂不是显得你自己更不怎麽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开了嘴,最后在化作一场开怀大笑。想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每天两人都要争吵一番,但是友谊就在这奇妙的争吵之中逐渐累积。有人说女人的感情是不可思议的,但是男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也是难以解释的。当然这不是什麽断背情结,但是两人几乎第一眼互相看见对方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对眼。 杨山在一旁笑道:“如何,岳贤弟,杨某所言非虚吧。” 岳翔抱拳回礼道:“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适才小弟多有得罪,还往见谅。”说着下令放开那两个被俘之人。 王一宁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哈哈笑道:“不打不相识,三姐和二哥吃了这次大亏,也让他们长长见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必是坏事。我说大当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光让人家站在门口说话可不是待客之道。” “看你们俩聊的那麽开心我都不好打搅你们,你倒怪起我来了。”杨山显然对王一宁的毒舌也是久经摧残,嘟囔两句大喊道:“开山门,迎贵客!” 四十九 香炉山,王一宁所在的山寨。 岳翔和王一宁站在某处半山腰的峭壁之上,好像在欣赏风景。岳翔手搭凉蓬四处踅摸,“这山上有没有庙宇之类的去处?” “问这做何?现在还想去烧香拜佛不成?” “是又如何,麻利儿的说有没有吧,废什麽话。” “这山上庙倒是有,在后山腰上原本就有一座小庙,本地人管那庙叫太监庙。听说还是当年的大太监高淮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在哪儿呢?” 王一宁指着一个方向满有把握地说:“这是最好的角度,等一会儿雾散了就看见了,这里的山景非常漂亮,你看看就知道了。在这里只要眼力够好你可以看到三岔儿堡,可以看到花豹冲,可以看到长城。要是在山顶的主寨望夫崖,你甚至可以看到长城的外边建州女真的地面。” 岳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哪里有什么“长城内外”?分明依然是浓浓的乳白色的云雾。只是这云雾更加执着地笼罩着千山万壑,更加沉静地考验着人们的想象力和耐力。 “你怎麽会在这里落草了?感觉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这几年没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流窜进了关内了。”岳翔打趣的说道。 “我的行事风格?哼哼,我的行事风格就是没有风格。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心里爽,茅草屋我也睡的香;心里不爽,金銮殿我也不住。”王一宁拔了根草叶子,叼在嘴里,用力吹出悦耳清丽的哨音。 “这麽说,你在这里住得很爽喽。”岳翔笑了。 “就目前来说,算是吧,反正我现在还没有离开的打算。”王一宁嘴里还是叼着那根草叶,“倒是你,听说你跟建州女真干过仗?” 岳翔不想瞒他,点点头:“我现在怎麽说也是官军的身份,前两天有小股的女真人假扮马贼潜入山羊峪堡一带,正好让我遇见了,两下干了一仗。” “打输了?”王一宁似乎任何迟疑,立刻猜中了答案。 “也不算打输……你怎麽知道?” “瞧你那一付苦瓜脸的样子就知道,若是打赢了消息早就传开了。现如今官兵对女真屡战屡败,若是有打了胜仗的战例还不大力宣传以提升士气。”王一宁吐出嘴里的草叶子。“如何?那些女真蛮子真的如同传闻般的各个能以一敌百?” “建州八旗确实骁悍异常,铁骑冲突如风驰电掣,还有高超的骑射功夫。一旦让他们冲起来当真是锐不可挡。我看现如今的辽东地面上若论野战恐怕无人是他们的敌手。” 岳翔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们家的家丁你知道吧,各个也是身手过硬的好汉。结果三百多人一个照面还没等到人家近前就给弓箭射死一半,空有一身好武艺却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再一个照面就死得差不多了,你看见的这十八个人是我们家现在仅存的十八个家丁。” “如此勇猛?”王一宁倒吸了一口冷气,岳翔家原来的家丁情况他是知道的。“你遇到的是八旗中的哪一旗知道吗?带甲旗丁还是不带甲旗丁?难道八旗中普通的小卒也有这般的实力,这也太夸张了吧?” “带甲旗丁,而且还是正白旗中最精锐的带甲白护军。”想起皇太极,岳翔就有些不寒而栗,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是怎麽样了。如果被努尔哈赤给彻底打入冷宫那就太好了,最好是努尔哈赤冷血的性格发作,一刀把他砍了脑袋了事。 “正白旗的白护军!那可是皇太极的手下,皇太极的带甲护军之顽强在八旗之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概除了努尔哈赤亲统的红护军就数他了。” “红护军……等等,你怎麽知道的这麽清楚?” 岳翔随口应了一声之后突然回过味来,一般来说这些两军之间的情报不是特定的人不会去关心。岳翔作为官军中的干部知道这些不奇怪,但是作为山贼来说不太可能特意收集这些情报,他们更应关心的是何时官兵会进剿或者何时何地有肥羊出现。 云雾在飘拂,山峰再次显露出来。那一团团云雾翻滚着,很快,又把山峰遮挡起来。那气势让人震惊,就在这云雾飘来拂去的景象中,香炉山的奇峰怪石时隐时现,时深时浅,时远时近,犹如海市蜃楼一般,越想看的真切,越看不真切。 “你这家伙知道的还怪清楚呢!你真的是在这里当绿林好汉吗?”岳翔的目光中闪动着怀疑之色,“你这位逍遥的散仙为啥对女真人的情报这麽熟悉?可别跟我说这是从路边的小孩嘴里听来的。” “嘿嘿,那你呢?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可别跟我说你是真的护送你媳妇儿去亲戚家的。若是如此为何不走安全的大路,而且女眷出门连辆马车也没有,你这急急忙忙、偷偷摸摸的赶时间究竟是为了何事?你不可能是为了你媳妇儿,从前你就不拿她当回事儿。” “哼哼,你还挺能瞎琢磨。如你所说,你又凭什麽了解我的风格?我现在便是又拿我媳妇儿当宝贝了不行吗?她留在清河我放心不下。” “不对,难道是在躲什麽人?难道是……皇太极!?”说着王一宁竟是一脸的兴奋。 “操,我他妈跟皇太极卯上你高兴个屁呀!盼着我快点死是不是?”岳翔对于王一宁本来就不想瞒着他,再加上王一宁的才智在那儿摆着,自己随便说个两句就能被他猜个**不离十,也没想能瞒的过他。 “你真的和皇太极交过手?”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他们是假扮了马贼的。”岳翔说的半真半假,心想反正这消息没有传开,他要是刨根问底干脆就推说不清楚算了。 “怪事,皇太极堂堂的旗主身份,为何要这般藏头露尾?还有你这家伙也很奇怪,如果真的是举家躲灾,为何不连你爹妈亲戚一起带上,怎麽只带了你媳妇一人?若是另有所图,为啥要带着一个女人这般碍手碍脚?”王一宁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但是眼神却好像只狡猾的狐狸不停的瞄着岳翔。 岳翔感觉头上冒汗,赶忙转移话题。 “你呢?我也不信香炉山这座小庙供的起你这尊大佛。以你的性格岂会和这些大字不识的粗人为伍?难道他们和你真得能说到一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和人相处如果没有共同语言那可就相当的困难。更别说王一宁这种忌世愤俗的粪青。 “……杨山救过我一命,所以我答应他在山上入伙一年。”王一宁看出岳翔不愿回答,也没有刨根问底,但是他的理由似乎也不像是真的。 “哦……原来如此……”岳翔心想在这家伙面前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即使自己再拐弯抹角的兜圈子只怕也会被他看出破绽。但是最起码对于杨山那帮人而言王一宁还是可信的,在这里自己只有寻求他的帮助。 他只好将视线转回周围的云山雾岭,茫茫大雾,也不知何时散尽。 说起来仔细看时,这山中的云雾景致当真是美妙绝伦。云雾似海,现身时,好像滔滔白浪,淹没深谷沟壑,只露出峰尖,像一座座危岛在海中沉浮;转瞬之间,又波起峰涌,浪花飞溅,惊涛拍岸;洁白云雾的飘荡,使香炉山呈现出静中寓动的美感。动、静结合,造化出变幻莫测,气象万千的人间仙境。 “这雾什麽时候散哪?”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岳翔把话题转回最初的开端。 王一宁淡淡地说道:“别着急,耐心等待。” 十几分钟的功夫,浓雾变的透明起来。一阵风吹过,半透明的云雾拂袖而去,露出了青黛色的山峰。“出来了!出来了!”岳翔兴奋地叫了起来。忽而,又一阵云雾飘来,瞬间遮住了山峰,好象做梦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沉浸在这似仙非仙、似梦非梦的境界中,不知再用何种语言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等到大雾终于散尽,岳翔聚拢目光,往王一宁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半山腰的绿树丛荫处似乎有座小庙伫立。 果然在那儿!岳翔的心中顿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激动的心脏怦怦直跳。这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高淮藏金!就在这儿!找到了!我成功了!他的眼神完全被那座小庙吸引住了,恨不能立刻飞过去挖地三尺的掘宝。却没有发觉站在旁边的王一宁看着别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似乎却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一样剧烈发白。 “等一下,那是什麽?”等王一宁拉住岳翔的手臂,岳翔才回过神来。 此时的景色已经完全的变清晰了,往远处看,大地上的山川平原河流看得相当清楚。当岳翔看到了王一宁手指的方向时,更是像遭了雷击一样浑身哆嗦了一下,站在那傻傻的不会动了。 只见不远处的三岔儿堡似乎被一大片黑压压的蚁群埋没包围了一样,大股的黑烟正从堡内升起,岳翔好歹当过两天兵,立刻认出那是求援的狼烟! 而在更远处与城堡连接的长城某处,就像发生了透水管涌的大堤一样,大团的可怕洪流正在大规模的渗透,在长城内侧汇聚成更加庞大的阵营。 “那是……怎麽可能!?”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努尔哈赤又开始进攻了…… 五十 当四月建州女真公然宣布七大恨,一举攻陷抚顺城之后,整个辽东都人心惶惶。 上至督抚大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猜测努尔哈赤得了甜头之后是否还会继续进攻,有人认为会有人认为不会,但是谁都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因为猜测毕竟是猜测,而现在明金之间的战争主动权实际上操纵在建州一方。 事实上所有的人都不想打仗,但是也都有心理准备等待着下场战争的来临。 香炉山下,那队前来“收租”的官兵和山寨的喽罗兵们已经乱成了一团。此处距离三岔儿堡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并不像山上的人一样登高望远能够事先发觉。但是那带队的百总却非等闲之辈,虽然山路丛隔,但是他似乎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嗯?那是狼烟!?”眼看着远处城堡方向直直的冒向天际的一根黑烟柱,百总的脸上也变了颜色。“怎麽回事?难道出事了?!” 手下的兵丁们也是面面相绪,须知军队中有军队的规矩,虽然现在军纪松懈,偷懒没人管你,但是狼烟这种报警的东西可不是随便拿来玩的,谎报军情那可是要被砍头的。三岔儿堡内的戌兵绝大多数都是久在军营混的老兵,他们断不会开这种玩笑。 他的手下有三五十人,再加上山寨在下面放哨巡逻的喽罗兵共有百多人,这一百多人聚集在路中间,一个个伸着脖子往三岔儿堡方向看,脸上惊恐疑惑什麽表情都有。 “你,你,还有你。你们仨回去看看怎麽回事!”百总心中惊疑不定,连点了三名小校的差。但是还没等三人动弹地方,百总突然一挥手制止了他们,侧耳凝听。有些耳朵尖的似乎也听到了些隐约的动静。 “有人过来了!抄家伙!”一声令下,官兵和喽罗兵们纷纷拔出兵器,张弓搭箭,乱哄哄的排成战斗队形。很快从绕转的山路那里传来纷乱的人喊马嘶声音越发的清晰,待到转过山脚再看时,所有人都吓得青了脸。 沿着山路满是丢盔弃甲的明军士兵还有难民在玩命的奔逃,溃兵一个个狼狈之极,不是丢了头盔就是扯了战袄,还有人边跑边胡乱扒脱身上的铠甲以减轻自身负担,所有的人全都扔了兵器。再加上更加惊慌失措的逃难百姓,场面无比混乱,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夺路而跑,不时有人哭爹叫妈的被拥推跌倒,接着就被无数只脚从身上踩过再也爬不起来,那景象简直就像世界末日来临。 “这……这是……”那百总也有些懵了,有心下令自己的手下拦住人群,但是又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是他基本上已经断定肯定是出大事了,拿不定主意是留下还是跟着他们一起跑,于是下令让开道路,结果这一犹豫他的队伍立刻被溃逃的人群给冲散了。 “怎麽回事!”百总好歹是骑在马上,没被人群冲动,他眼见人群中混杂着一个自己认识的同僚,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喝问。 被抓得是个旗总,此刻已经吓得好象丢了魂一样。连头都没扭,只顾大喊着:“快跑!辫子兵来啦!”百总一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以前天天琢磨抚顺下来什麽时候轮到他们三岔儿堡,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麽突然,毫无征兆。他抽刀在手拨转马头便准备和溃逃的队伍一起跑,谁知刚转身却感到背后嗖的一声。 不好!他猛的一拧身子一枝冷箭就从身侧飞了过去。接着背后突然是杀声大作,乱箭如同飞蝗一样对着逃难的人群射了过来,顿时惨叫声连天而起。 再看背后的山路上身穿赤红铠甲的女真马队已经追了上来,成群结队的铁骑肆无忌惮的在人群当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如同虎扑羊群一样血肉横飞。 而那些逃难的汉民们却像水波浪一样左右分开,几乎没人敢于反抗,只是抱着脑袋往路两侧的树林山坡里乱窜。后面追杀的女真旗丁们却只顾往前冲锋,摧枯拉朽一样在人群中冲开血路,一股劲儿的往前穿插,意图很明显,就是抄到前面返回身来堵他们。 眼见进退无路,百总当机立断立刻大吼着往自己的手下们跟着他上山。只是他这大吼大叫引起了女真旗丁们的注意,眼见此人骑着马目标显眼,而且穿戴披挂也不同,明显是个当官的,其中两人立刻催马一路冲撞踩踏着向他扑了过来。 “鞑子受死吧!”危急时刻百总反而爆发出凛冽气势,凶悍之色竟不下那两名逼近的女真骑手。猛一拨马手中的腰刀一招左右插花舞出一个绚丽刀花,凄厉刀光如海潮倒卷以出人意料的高速迎上了两柄左右逼近的马刀,半空中爆闪出一连串的火星同时伴随着震撼的金属碰撞之声,刀光卷过,两颗人头伴随着血浪飞了起来。 百总以一敌二只一个回合就取得完胜,然而这引起了更多的女真旗丁的注意,已经被搅的七零八乱四处乱跑的逃难人群恰好形成了障碍,只见一个头目大嚷着用女真话发号施令,一阵乱箭便向百总射了过来。 只听一声惊叫,百总翻身坠马。好在他机警,刚才看见事不对及时甩了蹬,只是胯下战马几乎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嘶鸣着倒地。 百总爬起来往人群里一猫,转身便往山上跑。他的部下们也乱哄哄的接着人群的掩护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跟着他的屁股后面便往山上跑。下面的路注定是要被人给抄了,留在下面往西硬闯只有死路一条。女真鞑子能把三岔儿堡攻陷,来的至少也要有上千人,在场的这些人只怕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在野外跑不到铁岭就要被人给收拾干净。 现在想要讨一条活路只有上山,借助地势凭险据守,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想来女真此次是以抄掠为主,不会硬碰硬的硬啃山寨。 山路狭窄陡峭,但是在死亡恐惧的激发下每个人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顺着山路一路蜂拥而上,那些普通的难民和溃兵们也发现了这条生路,立刻疯狂的拥挤过来。女真兵在后面该穿插的继续往前赶,剩下的乱箭齐发向那些拥挤在狭隘山路上的人群背后乱射,接二连三的有人惨叫着中箭从山上滚落…… 山上,整个山寨上的人都慌了神儿,杨山真没想到岳翔如此的料事如神。刚说女真近期可能会有大的攻势,结果没过一会儿大队兵马就已冲到了山下。谁都没有心理准备,整个山寨上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不许乱,不许乱!别慌!再有乱跑者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杨山毕竟号称辽东大侠,平日里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过来,为了喝斥住恐慌的人群,他手起刀落连杀了两名带头乱跑的小头目,在这血腥凶狠的手段下,很快震慑住了慌乱的乌合之众们。 “八姐,你带着人立刻到老四的寨子里,守住上山的通路。若是鞑子攻山,只管用滚木擂石强弓硬弩往下打,万万不可出寨!” 杨山的威严镇定感染了其他的人,胭脂虎答应一声立刻带着一大帮人从主寨下去了。随即杨山又派心腹前往后山的秘道山洞处把守,万一寨子守不住了,还可以带着山上的老弱妇孺撤到秘道里面去躲避。 而此刻岳翔和王一宁正组织人手加固山寨的防备。这山寨本就地势险要,头道寨因为地处最前线,所以修筑的最坚固高大,守备也是最严密。平时寨子里就存放着三十多张黑掖弓,一千多枝点钢箭。还有五把蹶张弩,一门土炮。现在全给搬了出来,还别说,山寨里的喽罗兵对于这些武器的使用相当熟练,至少比官兵熟练。 岳翔也急忙招呼手下把自己的宝贝给拿了出来,三十杆鸟铳,盏口大手铳一把,由于是轻装前进,火药铅子带的数量有限,每杆鸟铳大约只有五十个铅子的弹药数量。不过就这鸟铳的质量来看,估计打不到五十响就要报废。 但是火枪毕竟是火枪,就算是原始的家伙对于山寨上这些乡巴佬来说也是没见过的稀罕物。毕麻子和陈无民乃是南兵出身,精善火器战术。但是除他俩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什麽经验,于是岳翔也算上一个,又找了岳山、李守才和马三道三人现场教授,组成了一个六人组的铁炮阵,剩下的十二人每人一杆负责装弹填药。 有了官兵的火器壮胆,那些喽罗兵们胆子也似乎大了几分。纷纷张弓搭箭,将石块也准备好了,对准寨外的山路。 然而伴随着哀声惨叫,最先上来的一批人却是那百总带领的一部分溃逃军民,那百总在前面大呼小叫的哀求山寨开门。由于平日里经常有“业务”上的接洽,王一宁和这百总相当熟。现在大敌当前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于是下令开寨门将这些人放了进来。 待到进来之后再看那惨象真是吓人,总共才一百多人,一半带着箭伤和各种外伤,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山下估摸能有上千人,但是逃出虎口的也就是一成多一点儿。剩下的人不是在下面当了俘虏就是死在半山道上。 逃上山来的人一进寨子就彻底瘫在地上,如此陡峭狭窄的山路一口气不停的跑上来,全因为恐惧产生的潜能。现在气力一泄,再加上伤痛,不少人当场就昏死过去。 那百总好像也累得脱了力,趴在地上只顾着喘气儿。连喝了几大碗水之后才缓过气来,对着王一宁说道:“我说老王,山下的辫子兵实在太多了,这山寨我看守不住了。你们这山上有没有什麽秘道之类的通道,赶紧逃命要紧哪!”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面如土色。岳翔心中大急,在此紧张时刻,断不能容此人动摇军心。他厉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大胆!临阵退缩,一派胡言!此寨地当险要,鞑子要上山势比登天,你竟敢乱我军心!莫非是鞑子奸细不成!” 那百总一眨嘛眼,下意识的往后面一躲,随手抽出腰刀:“你是什麽人!?” 岳翔一见也抽出倭刀:“大胆,对着长官还想以下犯上不成?!” “长官?你是何人?” “本官乃是清河中军右司把总岳翔,给我报上名来!”说着岳翔的手下立刻将那百总围了起来,手中的火器对准了他。 那百总的手下一个个半死不活,此刻毫无反抗能力。那百总脸色变了几变,意识到自己要是硬抗不会有什麽好下场,终于收刀入鞘,忍气吞声地给岳翔行礼谢罪。 “下官三岔儿堡中左司一局振勇百总毛文龙,参见大人。” 五十一 香炉山下大路之上,遍地尸体狼藉。大批的汉人百姓哭爹叫妈的好像牲口一样被旗丁们驱赶着聚拢在一处,黑压压跪了一片,好像被饿虎包围的羊群般瑟瑟发抖。有穿着旗丁衣甲的汉人在来回大声的吆喝着什麽。 被包围的人群之中就有山上的喽罗兵,刚才没来得及逃上山去,于是扔了兵器也混在人群中装死拌活,正吓的魂飞魄散之际,听到吆喝声,有人顿时神情一动。 “鞑子好像在找一个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是在这种危机关头。顿时有个喽罗兵站了起来大声的叫喊:“建州老爷饶命啊!小人知道老爷要找的人在哪儿!饶命啊!”…… 三岔儿堡。 喊杀声仍在继续,空中的箭矢和铅子仍在交互乱飞。四米多高的堡墙已经塌方了大约两丈多的一个大豁口,下面埋了不少人,有明军的也有旗丁的,污血顺着地缝往外流。再被无数只脚踩过,直将地面染成黑红色。 密密麻麻的正红旗旗丁们顶着木板盾吼叫着从城墙豁口往里狂拥,两侧的城头上明军死伤殆尽,剩余的眼见城破,有的吓的直接就从城墙上往下跳,有的打红了眼的还在往下放箭打铳,但是没多时就被破空而来的乱箭射倒。 堡内的血战也在继续,部分残余的明军拒守着城北的山帝庙,趴在墙头往外放箭。还架上了一门虎蹲炮,不分青红皂白只管往人群里打。还有大约几十人来不及逃入庙内,眼见生路已绝,转身与冲杀进来的建州兵展开殊死厮杀。大部分的旗丁们开始四处放火烧屋,或者趁机抢掠,堡内浓烟四起。 “杀!杀光这些汉狗!” 实尔泰嚎叫着举着长刀连劈五六人,明军的血水将他身上的朱红铠甲染上了一层血色。他早忘了代善吩咐的尽量抓活口的命令,三岔儿堡的明军顽固程度颇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这些人就像抚顺那里的明军一样不堪一击,没想到让他的手下死伤了近百人,到现在还在负隅顽抗,这就刺激了他的凶性。 对于这些汉狗杀光就好了,还抓什麽活口?把辽东所有的汉人都杀光,女人全都抓来做阿哈,辽东就是我们女真人的了。 “放箭!放箭!”他大吼着,城上城下乱箭如雨泼洒而出。山帝庙墙头的明军士卒惨叫着倒下一排,庙内惨叫连天乱成一团。外面的旗丁趁机强攻,斩瓜切菜一样把外围的十几人砍倒,在弓箭的掩护下迅速向前方逼近。 “实尔泰!你疯了不成!?”朗格从后面赶了上来,一把拉住正要带头往前冲的实尔泰。“主子的军令乃是生擒,你怎的将人都杀光了!?” “生擒?你倒是看看,这股汉军如此顽固,如何生擒?我的旗丁们伤亡了百余人,这笔帐我不能不算!莫非我手下的女真汉子就白流血了不成!杀我一人我便杀他十人百人,看以后谁还敢和咱们建州勇士对抗!” “你想违抗主子的军令!”朗格的眼眉顿时立了起来。 “朗格,你不要血口喷人。谁违抗军令?只是主子说的是尽量生擒,如今这情势根本无法生擒。我又有什麽办法?莫非就任他们在这里逍遥自在不成?再说主子的意思我知道,就是想多抓几个耕奴阿哈,也不差这百十人。这次等打到了铁岭开原,那里的人口有的是,还怕抓不够吗?我到那时保准遵守军令,现在我要给我的部下们报仇!” “你少来这套!主子是要找一个……”朗格话没说完,眼前似乎有火光炸裂,接着耳边好像响了炸雷一样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都颤了一下,热风直扑而来险些将他冲翻。无数烟迹呼啸着横飞乱射,他和实尔泰下意识的立刻抱着头趴在地上。 再看明军拒守的山帝庙内一团巨大的白色烟柱拖着一团橘红火球冲天而起,强大的冲击波将几面土墙完全推倒,甚至连城墙都塌了一大块,夹杂着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一排攻到墙根的女真兵彻底被滚滚的浓烟烈火吞没,几具烧焦的尸体被气浪掀了出来。 被炸得乱飞的铁块铅子带着无数乱窜的白烟暴雨般的扫向四面八方,远近不少人惨叫的着倒地,剩余的人也全都被震的站不住脚抱着头趴在了地上。紧跟着滚滚的浓烟好像墙一样平推了过来,将所有的东西都吞没了。 良久,当爆炸完全平息下来之后,剩下的只有伤员的惨叫和**声。朗格和实尔泰抖了抖身上的土,晃晃悠悠的爬起来。互相看看,对方的脸全都被烟火熏黑了,朗格的耳朵到现在还是耳鸣的厉害,眼见实尔泰指着自己的脸在说些什麽,却听不甚真切。 “你说什麽,大点声!” “你……脸,受伤了!”实尔泰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郎格总算是隐约听明白了,摸了下,一手血,这才感觉到疼。 “是汉狗的巨铳爆炸了……” 原来明军残余的百多人退到庙中,只凭一门虎蹲炮打散弹根本挡不住敌军冲锋。 明军平日里疏于训练,炮术奇差,膛内不敢多放火药,打出的碎石子和铁砂威力不足,精度更烂。女真兵手中的厚木板巨盾上面都蒙着几层生牛皮,虎蹲炮的炮子一片打过去,即使打穿木板,对身穿精良铁甲的旗丁杀伤力也有限,更不要说女真人轻伤不下火线的悍勇作风,故此连开几炮都效果不佳,仍旧无法阻止对方前进。 那明军头目倒也晓事,知道今天横竖一死,不如多拼一个算一个。 也是巧合,这堡内平日里纪律松懈,大多数器具家什都是乱搁乱放。这山帝庙原本是明军筑城时按照风水方位修筑的一个镇邪之地,结果后来被当成了一个临时的杂物仓库。 这伙残兵正着急间,意外在其内发现了一门不知何时放在这儿的大将军炮,于是推了出来准备以这种重炮轰击外面的敌军,结果没有人会放这种重炮,那头目觉得炮大想必装药也多,情急之下砸了数斤火药进去,谁知这门大将军炮本身铸的工艺就不行,炮身有砂眼,炮药更是多的离谱,一点火没轰着敌人反而炸膛。飞溅的火星弹片引爆了火药桶,才引起了剧烈的大爆炸。 这场大爆炸彻底粉碎了明军最后的抵抗,一百多残兵非死即伤,山帝庙给炸塌了大半。而建州旗丁们也被雨点般四处横飞的弹片碎石击伤了很多,更有十余人因为冲得太近也被炸死,剩余的人大多数被这平地惊雷给震懵了,等他们清醒过来之后,堡内已经在没有活着的汉人士卒。 “乖乖,这比天上霹雳打雷还厉害百倍,这汉狗也当真可笑,这巨铳打不着别人反把自己给打了。用这样的家什,岂不是自己找死麽?以前在抚顺的时候也看过汉狗这般打仗,真不知道这火铳有何好处,这麽危险还偏要用它,丝毫不如咱们女真人的弓箭厉害。舍易求难,可见这汉狗们气数以尽。” 实尔泰乃是个粗豪汉子,震惊之后立刻又在嘲笑明军。郎格捂着脸上的伤口,心中同样暗自心惊。他可不像实尔泰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火药爆炸的威力已经深深的刻入他的脑海中,刚才那枚烧红的弹片要是再往旁边歪上一寸,他现在是否有命在就难说了。 明军的火器确实危险,一个用不好便要伤及自身。但是倘若用得好呢?这样的巨铳轰过来,仅凭现在的血肉之躯铁甲板盾绝难以抵挡。 但是现在却没时间想这些,他们正踩在三岔儿堡的废墟上。他们攻下了这座明军在辽东历史最悠久的城堡,但是这并不代表什麽了不起的战功,凭八旗军的实力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现在有能力攻下辽东任何一座所城或者堡城。而代善绝对不会因此奖励他们,因为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没有任何头绪。 “好了,你倒是过了瘾了,我却问问你有何良策去寻找那个叫岳翔的汉人。现在连个问消息的人都没有,搞不好已经死在乱军中了。” “呃……这倒不大会,这城内全是汉狗的兵丁,那岳翔又不是兵丁。咱们只管一路找过去便是。遇见汉人便抓,只要把辽东所有的汉人都抓住,总会抓得住那岳翔的。” “这是什麽狗屁办法!这和大海捞针有什麽分别?辽东汉人上百万,等你一个一个分清楚谁是谁,都不知何年何月了。”朗哥没好气地被自己的脑袋上缠上绷带,他此时也没什麽良策可想,碰见这样鲁莽的搭档只能自认倒霉。 按照情报那岳翔的目的地应该是这一带,可是他们俩都没见过真人只看过画影图形,他心中祈祷这岳翔可千万别死在乱军中才好。 但是今天似乎是他们的幸运日,就在他俩漫无目的的在废墟和尸体间乱转之时,前方快马回来一名探马斥候,带来的消息着实令两人精神一震。 “香炉山?我知道那在什麽地方。哈哈哈哈哈,看起来大鱼已经落网了,这次的头功非咱们弟兄莫属。传令,立刻进兵!” 五十二 当建州旗丁们第一次攻山的时候,胭脂虎也正好带着人下到头道寨,和原有的人一汇合在寨墙后面聚集了三百多人,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弓弩,脚下堆满了滚木擂石,准备和辫子兵拼命。 岳翔他们也停止了内部冲突,一起重上寨墙准备御敌。毛文龙本来也就不是个胆小之人,更是从手下中挑了几个鸟铳打得还过得去的士卒,和原有的岳翔几人组成一小队鸟铳阵,铳口直指山路。 对于自己的坏运气,岳翔实在是有些感到不可理解。 第一次碰到皇太极纯属巧合,这次本来做得就够隐秘的了,居然又遇上八旗军的大队人马。却不知这次来的究竟是谁的部队,难道还是皇太极?以此人的精明和骄傲定然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难道自己被他盯上了?这可能吗?他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人。 难道还是碰巧遇上?那自己的运气未免坏的有些过分了,自己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走就遇上敌人。 难道是有人告密?自己身边有人是建州的奸细?岳岐不是已经被我给宰了吗?难道还有人隐藏在更深处不成?但是又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也许还真的就是他的运气太坏了也说不定呢。 另外对这位毛文龙,他听到他的名字时也是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毛文龙在明末历史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竟然在这里相遇。但是看此人的神态举止颇有一股子狠定之色,不像一般的路人甲。再加上想想毛文龙没发迹之前就是在辽东官场的下层混迹,颇为符合他现在的身份,心想**不离十应该是他。 此人后世虽然褒贬不一,但是毕竟是个非凡的角色。从他后来白手起家拉起诺大的兵马队伍来看,可说是具有相当的能力和胆略。此时面对女真鞑子想必是敢打的,有他帮手总比那些没用的草包官兵可靠的多,所以才让他和他的手下使用自己的鸟铳。 每个人从前只听说过建州女真如何如何凶悍残暴,打起仗来如何亡命不怕死,都是听说谁也没亲眼看见过。以前和明军官兵们打交道久了也难免有时候会自我感觉良好,但是今天真地面对传说中的敌军的时候,每个人都是紧张到了极点。 在辽东,谁不知道女真破百可敌万,女真破万天下乱。凡是和努尔哈赤、和建州女真作对的人都是些什麽下场,这几十年来辽东人已经看得够多的了。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既然选择了对抗。今天在这里将有一场血战。山下的那些辫子兵对于敢反抗他们的人是历来不会手下留情的。 “鞑子上来了!”不知道寨墙上是谁惊叫了一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往下看去。只见山路的拐角处突然冒出大批的红甲旗丁,前面的举着盾牌,后面的被树木遮挡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真的,是辫子兵!”人群一阵骚乱,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即使平时过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活,面对这样的对手也不可能不害怕。建州八旗的血腥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 最先发现的那个吓的懵了,站在墙头指着那方向浑身哆嗦,竟忘记了隐蔽。结果还没等他身边的人把他拉下来,对面的女真旗丁队伍里面嗖的一声,一枝冷箭隔着老远破空而至,神乎其准的一下射穿了那名喽罗兵的咽喉,鲜血飞溅中那尸体被劲箭的冲击力带的身体往后抛,从寨墙上摔落了下来,溅了一地血。 八旗军以弓马骑射称霸塞外,军中能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数以千计,这一箭先声夺人,显示出女真旗丁高强的武艺。寨中的罗喽兵们顿时吓得一阵骚动,齐刷刷伏低了身子,惊呼不断。有的人忍不住紧张还没有命令下来就将手中的弓箭发射了出去,有的人则腿软的抱头缩在墙角,惊呼叫喊,骚乱又起。 “不许乱!再有妄动者斩!”岳翔一阵狂吼,这些喽罗毫无纪律,单兵战斗力或许超过普通官兵,但是面对外面的女真人时仍然是惊慌失措。他手下的家丁们挥舞着腰刀四下维持纪律,胭脂虎也加入其中,有了这个四寨主出面,喽罗们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外面的女真旗丁们则是一阵兴奋的嚎叫哄笑,领头的牛录额真乃是朗格的部下,事先已经交待过这次主要抓一个活的汉人。其实他们大可以在寨外要求寨中人交出岳翔,但是骄横惯了的他们已经形成了迷信武力、先打后谈的习惯,尤其是对着软弱的汉人更是如此。 待到自己攻入寨中,想抓什麽人自然是手到擒来,还用求这些汉人土匪吗? “放箭,攻寨!” 军令一下,号手努着腮帮子开始吹海螺号,山路上的百余名旗丁甲士一起张弓搭箭,紧接着前面的刀牌手们在军旗的带领下吼叫着向上奋勇攀登。此段山路坡度很陡,将近四十度,旗丁们身披铁甲全副武装顶着盾牌,举着刀斧,全身负重几十斤,速度竟然比平地行走时慢不了多少,很快即逼近土围子寨墙。 岳翔暗叹这些女真旗兵的军事素质真是硬的不得了,如此险要的地形上能保持如此的纪律和迅速。他将鸟铳的铳口探出女墙上的枪眼,扭头看着毕麻子,这里只有他是受过专门火器训练和有实战经验的人。毛文龙的兵他本能的觉得不是什麽真正的精兵,关键时刻不敢指望。 按照明军平时兵法要求,平时鸟枪火铳是轮番打齐射,每一步骤都要听号令,非常严格,非久练精熟之兵不能出阵。不过此刻没有天鹅喇叭发信号,也只有凭人的嗓子喊了。 “枪口放平,贴腮照准星打,临机扳机之时脸向后扭,免得火药烟气冲了眼睛。听我的号令,我说打便一起打,后面的人把铳装好!滚木擂石和弓弩准备!” 危急时刻,有人显出了英雄本色。毕麻子脸色铁青,面无表情的托着鸟铳,喊话的声音严厉而镇定,很有军中的那种铁血杀伐之气。连岳翔都不自觉地按照他的要求作了,而这种铁石般的命令似乎也给了在场的众人勇气,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 寨墙外面的女真旗丁们已经逼到了百步之内,眼看就要冲上寨门,个别眼尖的甚至已经能够看到他们那剽悍的面容。 还不打吗?有人又开始忍不住着急了。但是毕麻子毫无动静,就好像化作了石像一样一声不吭。就在岳翔忍不住要出声询问的时候,女真兵冲上了寨门口的平地,毕麻子突然暴喝一声:“放铳!” 一连串霹雳爆响,寨墙头上火光频闪,所有人几乎同时扣下了扳机。火药喷射的刺眼硝烟连成一片白色烟火笼罩墙头。女真旗丁们熟悉这种声音,这是明军的火铳发出的声音,谁也没想到这个汉人的土匪山寨上居然还有火器助阵,冲在最前面的人躲避不及,下意识的举起了盾牌。 但是在这种距离上他们手中牛皮木盾是挡不住鸟铳的威力的,甚至就是更好的包铁皮盾也不行。 十发铅弹好像一阵急雨带着淡淡的烟迹弹道呼啸着打进前排人群,顿时被打碎的木屑碎片四溅横飞,被打烂的盾牌飞上半空,变形的铅弹撕开铁甲,将人体打得血肉横飞。冲在最前面的四名旗丁好象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铅弹的冲击力将他们的身躯带着一片血水溅洒向后推出去,摔进后面的队伍中。 枪声一响,后面的喽罗兵们也不受控制了,所有的人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发出了骇人的嚎叫,数十名弓箭手齐刷刷的从墙头站起,也不瞄准,胡乱向下面的人群放箭。十余块滚木擂石从墙头退了下去,此刻人群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了,恐惧激发出来的求生本能已经摄住了他们的心。 “听从号令!不许乱放箭!快蹲下!”岳翔大急,他是在山羊峪堡见识过这些八旗军的弓箭技术何等高超,这样毫无遮掩的站在墙头根本就是找死。 但是他喊破了嗓子也没用,这些人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放完了箭甚至连躲一下都不知道,就是站在那儿继续往下放箭。还有些人明明敌军还没冲到跟前,石块就扔了出去。恐惧激发出的疯狂就像瘟疫感染了所有人。 但是和外面身经百战的八旗劲旅相比,这种程度的暂时性疯狂根本不给他们看在眼中,几乎就在山寨的第一轮阻击的同时,女真人的上百张强弓也发出了可怕的咆哮。 好像一阵狂风平地刮起,飞蝗似的乱箭激射而出,墙头的大多数人还没来得及重新搭箭就被射的人仰马翻,好象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的从墙头摔落,墙上墙下顿时倒下一大片,濒死的惨叫声好像炸了营一样响了起来。 “继续打!别停!”毕麻子眼见场面不受控制,此刻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的本分了。拿起装填好的鸟铳继续向下面发射,但是女真旗丁的悍勇实在是超乎他们的想象,只见下面的人继续举着盾牌甚至举着战死者的尸体当屏障向前强行推进,墙头射出的弓箭大多数被盾牌挡下,有人中弹也被身后的人推拥着往前冲锋。 鸟铳发射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在这样的距离上,铅弹的威力简直是无敌的。女真旗丁们的铠甲和盾牌无法抵挡得住,每往前冲一步都有人身上炸起血肉和铁甲的碎片,哀嚎着倒地。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推进,在疯狂的呐喊中,成群结队的女真兵拥到了寨墙下面,开始挥舞手里的家伙砸门挖墙,或者搭人梯往上爬。然而墙上的喽罗兵们也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举着石块和檑木对准下面的人的脑袋猛砸。 下面的地形太狭窄,女真旗丁们很难躲避,躲避推拥之间竟不时有人收不住脚给挤下山沟,摔的骨断筋折。后队的弓箭手拼命放箭压制寨墙头的抵抗,山寨喽罗兵的伤亡速率同步直线上升。 “守住寨墙,守不住大家一起死!”岳翔将手中打得发烫的鸟铳交给后面的家丁,拿过另一杆装填好的再度往外面发射,此刻他们已经是在和远处的弓箭手对射,外面的旗丁步卒们已经涌到了墙根下,进入了射击死角。 “准备肉搏,鞑子要上墙了!” 岳翔刚喊完,就听见身边一声惊呼:“老大小心!”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一柄女真人的牛角刀猛劈了下来。他虽及时躲开这一刀,脚下却踩到一具尸体的胳膊,仰面摔了一交。 那女真刀手狞笑着跳了下了,轮刀便砍。只可惜他的对手武艺实在强他太多,岳翔怒吼一声,还没等他到举过头顶,手中倭刀直扫过去,齐刷刷劈断了他一条腿。同时旁边马三道飞速蹿了过来,一记铁砂掌重重击在那刀手脑袋上,直接将那厮打飞下墙头。 等到岳翔爬起再看,四处皆有辫子兵爬上城头,喽罗兵们挥舞着砍刀,已经和入侵者们砍杀在一处。 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 五十三 三岔儿堡正东四十里,辽东长城。 其实所谓的辽东长城并非真的长城,乃是一个个独立的堡城隘口作为据点,相互之间用城墙连接起来,所形成的一种大规模的野战工事群。有点类似于后来小鬼子进中国的时候在华北搞的那种炮楼配合公路的囚笼战术,当然和著名的万里长城没法相比。 其实这条长城防线平时也就是只能起到威慑预警的作用,那低矮的城墙真要是爬也能爬的过去,而且分散在各堡台的兵力各有防区,互相支援起来很迟缓,很容易遭到敌军优势兵力的攻击,完全的被动挨打。 只是之前辽东没有崛起好像建州女真这样成了气候的大势力,而且有李成梁这样的猛将镇守,那些蛮族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太平时间久了就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这道长城很是管用。其实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真要是打起来,这些破墙其实屁用也不顶,关键还是要靠人。人如果不争气,那墙修的再结实再高也是白搭。 就像现在这样。 倒塌的城墙形成了宽达数丈的好几个大豁口,碎石土砖堆成了小小的斜坡,数以千计的正红旗带甲旗丁们在飞扬的烟尘中策马踏过豁口闯入明朝边界。从高处看,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在蠕动,堪称是红甲如云、赤旗遍地,腾腾的杀气直冲霄汉。 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代善站在城墙的制高点上,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这只正在以燎原烈火之势向前挺进的军队就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就是这支英雄的军队不久之前在抚顺城下席卷了从前高高在上的明军辽东铁骑。现在他只是这八千正红旗勇士的旗主,但是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将站在十万八旗军的顶峰,而建州女真在他的领导下,从北关到山海关的土地都将被八旗军的马蹄踏在脚下,辽东将真正成为女真人的天下。 他觉得这一天不远了,至少在他觉得不远了。如果此次顺利的话,当他回到赫图阿拉的时候,他作为继承人的位置将不会再被动摇。 他将目光转向远处,三岔儿堡的方向有滚滚浓烟升起。这里是他们女真的祖先世代耕作的土地,却被明朝的长城强行圈了进去。提及此事女真人没有不切齿痛恨的,现在可以想见他的部下们说不定正在宣泄他们的愤怒和不满。战胜后杀俘虏是女真人的传统,那些软弱的汉民在他眼里只配给女真人做阿哈,却占有这麽肥沃的土地,这是多麽的不公平! 都是因为那道该死的破墙,以前没人敢碰它,但是现在不同了。抚顺关已经毁了,马根丹堡、东州堡等地方也给拆平了,浑河南岸的长城已经首开纪录,现在轮到浑河北岸了。 这些破墙是代表明军在这里统治权的象征,他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给把这些象征从地面抹去,他要让整个辽东都知道,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女真人的命令才是唯一的真理,女真人的铁蹄将把所有不服从的地方彻底踏平。 “传令!告诉朗格和实尔泰,不许杀戮太多,尽量生擒。” 他不在乎汉人的命,反正连汉人的朝廷都不在乎他们子民的性命,那女真人更没理由在乎。他在乎的是那个叫岳翔的汉人的下落,可别死在乱军之中,这种事谁也说不好,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阴差阳错可就麻烦了。 不过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实尔泰虽然骁勇鲁莽,但是朗格却是个冷静沉稳的人。另外他觉得能让号称八旗第一智将的皇太极吃个哑巴亏的人物应该不会那麽轻易的在乱军之中丢掉性命。他有种预感,也有种期待,希望自己能够亲自和这个人照个面。 因为他觉得这样的人要自己亲手擒拿才有成就感,皇太极降服不了的人被自己擒获,足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压他一头…… 香炉山,四方寨,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狭窄的山道之上,数百人拥挤在寨墙的内外,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狂砍乱砸。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下山崖,或顺着陡峭的山沟滚落山谷。而山道平地上积尸更多,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满地都是踩得一塌糊涂的血泊脚印,还有被踩得变形的残肢断臂。 呼咚一声轰响,岳翔手中的盏口铳喷射出巨大的火舌和硝烟。这种盏口铳口径和酒杯口一样大,发射一种大威力散弹,和小炮一样。一片巨大的火光直打进女真兵的人群之中,金属弹丸摧枯拉朽般的撕裂了血肉之躯,顿时嘣的破碎的衣甲血肉碎片和打烂的盾牌满天乱飞,女真兵惨叫着被打翻七八个,甚至连两个来不及躲避的罗喽兵都被打倒。 他扔了大铳,挥刀格开一把劈来的牛角刀,玩儿命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那张脸好象个烂西红柿一样炸开了。 他挥刀要砍,突然闪身侧移,几乎同时身后一把挑刀直刺过来,收势不及正好扎进烂脸的胸膛,岳翔大吼一声,挥刀反撩,将那挑刀的刀柄砍断。因为动作过大,连旁边的一名罗喽兵的半只手臂也连带着飞上了天,血溅了他一身。 喽罗兵惨嚎着摔了下去,那女真兵还没来得及撒手,岳翔的刀就砍断了他的左手。接着三把砍刀从不同的方向砍进了他的身体。那女真兵吼叫着单手抓住一个,好像垂死挣扎的野兽般张嘴咬住他的脖子,两人一起从寨墙跌落。下面的尸体小堆已经堆了两三层,大概有二三十具。 双方都几乎是硬用人在往上顶,山寨方面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竟然奇迹般的顶住了外面的冲击,慢慢控制住了寨墙上的局势。 岳翔的家丁还有毛文龙、胭脂虎这些高手在前面拼死搏杀,再加上杨山带着最后的援军从四方顶子上面下来增援,人数上山寨占据了明显优势,而且这些被激发出了凶性的喽罗兵们同样变得不怕死。 战斗打了一个多小时,战况竟渐渐处于胶着状态。 别看一开始女真兵的攻势很猛,但是现在双方一展开混战,首先女真人最强大的武器————弓箭不能用了。另外地势崎岖,攻山的部队不能骑马。女真兵的优势就在于骑射和高度的机动性,野战冲锋追逐自然所向无敌,但是可惜此处并非平川之地,只能凭着一鼓作气步行硬冲。 而且地势实在是太过狭窄,己方的人数和对方相比本来就不占优势,根本施展不开。前方的人在厮杀,后面的人拥挤在路上只能干等着。而他们头顶的盘山道上不时有人往下扔大石块和檑木,还有冷箭,他们身穿铁甲,比较臃肿累赘,躲都没办法躲,每一下都能砸着一两个人,不少人还没参战就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算是女真兵们的一鼓作气持续时间要比普通人长,但是总有“衰”的时候,现在他们就像一头冲入泥潭的猛兽,空有力量但是无法施展。并且渐渐的开始显露疲态了。 反观罗喽兵们,在血战之中反而激发出了不怕死的血性(这一点和官兵形成鲜明对比)。挥舞着砍刀狂呼乱喊,不要命的和攻上寨墙的女真兵对砍,而且他们长期走惯了山路,在这种崎岖的地势上机动性反而要强于对手,而且山寨里的人数占据优势。 双方的战斗血腥而残酷,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往往是一个女真兵砍翻了一两人之后,就有人舍身上来挡刀子,然后硬抱着他一起往山崖下面跳。或者是还没等那女真兵挣脱,就被乱刀砍倒。 尽管女真人的攻势依旧猛烈,但是他们前进的脚步似乎真的在这道寨墙前停止了。无论如何他们也没办法攻入这道墙的后面去。在野战方面他们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王者,但是现在,对于这道山寨,他们显然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而且他们的伤亡在不断的增加。 那牛录额真看的眼睛冒火,他原本以为这样的小山寨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里的汉人竟然如此顽强,简直顽强的不要命,其剽悍程度和他们建州女真人相比甚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和他在抚顺见到的明军,和赫图阿拉那里的汉人奴隶们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些土匪究竟是些什麽人!?他们真的是汉人吗?这山寨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无坚不摧的八旗军竟然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山寨都拿不下?这个烂地形,实在是让人有劲儿使不出。 此刻应该先撤退重整旗鼓,制定一个详尽的计划,但是他又不敢。英明汗王制定的军法及其严厉,自己没开打便罢,开打了必须死战,无令擅撤乃是死罪,全队都要被处死。 他的脑中忍不住胡思乱想,但是却瞥到前方火光炸裂,轰隆一声一片霹雳烟火迎面打了过来,那是山寨上的那门土炮发威了。呼啦一下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女真兵几乎同时抱着头蹲下来一大片,盾牌挡在头上,堪称是经验丰富。 但是土炮毕竟是土炮,精度威力和军队的铳炮没法相比,大片的铁砂石子带着一大片烟火从蹲着的人的头顶上飞了过去,只伤到了一两个人。 然而这只是灾难的开始,还没等他站起来,突听到前方的喊杀声突然加大。 再看己方攻上寨墙的战士接二连三的被人拥推了下来,尔后乱石砸落,巨大的滚木轰隆隆的顺着山道滚落。站在斜坡上的女真战士们有的上去挡,有的往两边躲,有的被滚木巨大的冲击力推得站不住脚,竟向身后的人群仰面倒去,人群竟然发生了混乱,阵脚竟然开始动摇了。 “怎麽回事!?”他话音未落,却见前方的寨门大开,里面的汉人寨丁好像发狂的牛群一样涌了出来,狠狠地和外面的旗丁人群冲撞在一起。 长枪短刀犬牙呲互的交错乱扎,血水迸溅,两道人墙紧密排挤冲撞在一起,肩膀扛着盾牌,乱箭在空中不断穿梭。气势已衰的女真旗丁们站在大角度的斜坡之上,被前方居高临下不要命的猛冲,脚下没有借力点,竟被冲得站不住脚,开始大踏步的倒退,有的失足滚倒在地上,根本没机会爬起来,立刻被活活踩踏而死。 “顶住!往前冲!后退者斩!” 牛录额真声嘶力竭的吼叫,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那些汉人杀个七零八落。只可惜他被挤在后面,根本动弹不得,前方的旗丁们虽然拼死抵抗,给予敌人相当的杀伤,但是面对的是同样不要命的一帮亡命徒,自身伤亡也持续不断。后退的势子已成,拼了命也阻挡不住。 “放箭!快放箭!照前面射!” 牛录额真发了疯似的大喊,这要是被赶下山去,那和打败仗没什麽区别。到时候等待自己的就是严酷的军法。但是在这倾斜的山道上被前面的人推着实在没法不后退,人都站立不稳更没工夫开弓放箭,况且前面的战友和敌人挨得太紧,根本没办法区分瞄准。 “浑蛋!快放箭!不许后退!快放……” 这位牛录额真的脑子已经乱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仗该怎麽打了。若是在平川之上,面对再多的敌人他也不会慌成这样,但是现在他没打过如此憋屈的仗。就在他声嘶力竭的叫唤的时候,突然前方的人群中一道人影飞跃了起来,胳膊一抡一道劲风呼啸而至。 他从没见过这麽快的攻击,简直如同霹雳闪电。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杆梭标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洞穿了他的右肩窝,将他的身体带的向后撞去,一家伙撞倒了身后的好几个人。 长官倒下,军心更乱。几名旗丁掺起已经昏死过去的额真大人,用盾牌护着他往后面退。而汉人那边则发出了欢呼呐喊。 局面已经难以挽回,山下传来了撤退的号角声。 如同退潮一样女真兵们迅速向山下退去,虽然打了败仗,但是他们的纪律队形依旧齐整不乱。同样筋疲力尽的喽罗寨丁们也无力追赶,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畏惧和疯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眼神中的自信和剽悍。 他们打退了号称打遍辽东无敌手的建州女真,原来这些鞑子也不过如此。只要是豁出性命和他们死拼,他们也会后退。 岳翔看着退下山去的敌军,却不像其他人那麽兴奋。因为他知道,来的敌人远远不止这些,接下来将会有更加艰苦的战斗。再次来的敌人将会有十倍二十倍,这四方寨,弄不好是真的守不住了。 五十四 当朗格到达山下的时候,他的部队早已先行上山,在山上已经打了多时了。他在下面越观察决觉得不对劲,当机立断下令撤兵。 要是照实尔泰的意思,既然开打了就没有撤退的道理。建州女真八旗军在战场上永远是勇往直前的,战死沙场是光荣的,撤退是一种耻辱。但是朗格的想法可不是这样,作为得到代善信赖的心腹爱将,光靠勇猛是不够的,他用脑的时间和用手的时间一样多。 他的理念是,士兵的天职就是打胜仗,将领的天职是用最小的代价让士兵打胜仗,白白牺牲是没有意义的。 当然和实尔泰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热血白痴是说不明白这道理的,不过攻山的是他的部下,他有权下令暂时收兵。他知道进攻不顺,所以才避免硬攻。但是看到从山上撤下来的人马那盔歪甲斜狼狈不堪的惨象,再问清楚战斗的情形,着实把他气的七窍生烟。 “什麽?山寨中还有火器?莫非是有明军窜至在山上顽抗不成?” “奴才不知,不过奴才隐约看到似乎有穿汉人衣甲的兵士在山上。那火器的声音很像汉军使用的火铳。” “山路狭窄险要,汉兵拒险把守,又有火器助阵,岂可强攻!?你们牛录的头人呢?叫他过来见我!”朗格清点人数,发现一个牛录三百多人带伤的就有六十五人,还有四十一人失踪,估计是全都留在山上了。攻打这麽一个没什麽战略意义的土匪寨子,竟然一下搭进去一百多人,他脑门上的青筋都快蹦起来了。 “回主子,我们额真头人……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什麽?”朗格诧异,来到近前察看。只见那头目眼睛紧闭,牙关紧咬,整张脸苍白如纸,一杆梭标穿透了他右边的肩窝子,连坚韧的铁网棉甲也被击穿,全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染的透红,看这意思右胳膊估计是以后没法抬起了。 “他是伤在什麽人的手中?”实尔泰也凑了过来,看到这样严重的伤势眼睛反而一亮,就像贼猫看见了臭鱼。他的身为统兵一甲喇的大将,纯是靠武力爬上的这个位置,其武勇在旗中数一数二,一看就知道这样的伤势乃是强手所为,顿时起了争雄好胜之心。 “没看清楚……乱军之中只见前面一道人影跃起,然后便中招了。” “好强的手劲,就算是强弓硬弩发出的最善破甲的点钢梅针箭也未必能洞穿人体,可是这用手掷出的标枪却能穿透铁甲。听说几百年前汉人军中有种巨弩,要八头牛才能拉动上弦,发出的弩箭便是身穿多厚的铁甲也能穿透,现如今这人手竟有如此巨力,当真是厉害……” 朗格念叨着,突然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一刀将那牛录额真的人头砍了下来,血喷了一地。旁边众人都给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打了败仗要被执行军法,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一个个面如死灰,但是无一人出声求饶。 实尔泰在旁边也是一愣,他身为大将自然是知道八旗军的军法,此刻便是朗格下令将其他人全体处死他也不会表示异议。他奇怪的是既然你要执行军法,刚才又何必下令撤退,还不如让他们一直打下去算了。 “你在这里发什麽神经啊?既要杀他,又何必撤兵?” “我杀他是因为他辜负了我的信任,换种打法,原本就不用死伤这麽多人的。可是这个奴才临阵轻敌,导致损兵折将,按我的规矩就该掉脑袋!这兵是一定要撤的,这仗可不能这麽打,打仗不是顶牛斗死力,是要动脑子的。” 实尔泰对朗格的这些话根本就懒得听,反正杀的是你的部下,便是把人杀光只要你不在乎,我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愿意整天算计来算计去随便你,我可不甩你那一套。打仗说到底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拳头大谁就赢。只要拥有压倒一切的力量,任何诡计智谋都没用。 他转身招呼自己的人马立刻准备,他要亲自带队攻山。他急着想会会山上那群汉人土匪,刚才被杀的那个牛录额真他认识,武艺颇为不凡,居然被伤成那样,难道软弱无能的汉人当中也隐藏着魔王不成? “等等!你要干什麽?”朗格回头见到实尔泰单手便拎起一面巨型的门扇牛皮盾,另一只手拎着一把沉重的凤头大铁斧,身后已经聚集起五六百人,看这架势便是要亲自领人上山打寨子,顿时急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他。 “干什麽?这还用问吗?自然是上山抓那个叫岳翔的汉人。赶紧抓住他交了差,咱们好去打铁岭。难不成还要在这山下常驻过夜吗?” 朗格听的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自己的部下刚刚吃了那麽大的亏,你又不是没看见。明知前面是口锅还是闭着眼睛要往里面跳,非在同样的地方再吃一次亏你才心满意足?没办法,有些人就是不懂从别人的遭遇中学到经验,不自己撞一回南墙就不知道啥叫教训。 但是大家都是代善的部下,为了主子考虑,朗格怎麽也不会眼看着实尔泰就这麽上去。 “你是脑子搭错筋了吗?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现在连人家山上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谁人为将,有多少弓箭火铳,你知道吗?再说山路狭窄难行,不比平川之地。你就是带千军万马上去也施展不开,我刚才吃了那麽大的亏,你是觉得好羡慕不成?” “不打打怎麽知道输赢,再说在这辽东地面上咱们怕过谁?女真破百可敌万,咱们这里加起来可有三千人。抚顺那麽大的城池都被咱们攻下来过,这小山寨算什麽?刚才要不是你这猪头下令撤兵,说不定那寨子现在已经被拿下来了。再说死又有何惧,咱们建州女真的勇士们是不怕死的!” 实尔泰说的慷慨激昂,他手下的旗丁甲士们同声发出雄壮激昂的呼喝。朗格听得直摇头,暗想果然有什麽样的将就有什麽样的兵,白痴的手下果然也都是白痴。还没开打就在这儿死啊死的,简直晦气到了极点,好像你打仗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去死一样。那麽喜欢去死,干脆往苏子河里一跳,岂不痛快。 “你才是猪头,此乃山寨攻防,又不是野战争锋。咱们平时见阵靠的就是铁骑快箭,现在骑兵没法上山,只能步行攻山,这恰好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落入汉军的圈套之中,再说这山上的汉人绝对非等闲之辈,可不是平常的明军可比,你不碰钉子才是见鬼。汉人兵法有句话叫做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这情形硬拼肯定也能拼下来,但是万一伤亡太重就不划算,万一主子责问咱们,恐怕不好交代。” 搬出代善这尊佛爷,实尔泰自然是要好好想想的。也是,朗格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别看这家伙成天喜欢动点歪脑筋,但是真等打的时候绝对不含糊。他的这一甲喇人马战斗力在八旗中也是数得着的,眼见着死伤了这麽多人,足以证明这山寨不好打。 其实实尔泰一来是性格使然,铁齿不信邪,越硬的骨头越要啃下来。二来是觉得朗格的手下既然上去了,自己不动手说不过去。三来是已经打了半天了,山上的汉人肯定实力被削弱,自己正好捡便宜。 但是他也不傻,朗格的话说的有道理。自己对山上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真有个千儿八百的死守不出,搞不好最后成了拼人数的消耗战,到时候在贝勒爷面前真的没法交待。 “那你有什麽主意?” “这事不难搞,先摸清楚山寨的虚实再说。”朗格说着叫人把那几个寨丁带了过来,那几个寨丁眼见这人刚才一刀杀了那鞑子头目如同杀鸡,想来是个更大的头目,吓的浑身筛糠,遍体流汗,对他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里里外外把四方寨的情况交待了个底儿掉。 “原来如此……”朗格用手摸着下巴,眼睛乱转,十足一付狗头军师样。 “怎麽样?说说你的神机妙策吧。”实尔泰刚才想下令把那几个寨丁宰了,被朗格阻止。他抱着肩膀看着朗格,他刚才也听得真切,这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其他的小路大队人马无法通行,各个险要地区还有人把守,想要上山看起来只有正面强攻一条路了。 “哼哼,神机妙策倒是不敢当。不过倒可以依样画葫芦。”朗格的脸上却泛着自信的奸笑,好像在回答,又似在自言自语。 “什麽依样画葫芦?” “你忘了抚顺怎麽打下来的?”朗格的笑容更加奸诈,实尔泰看得浑身不舒服,没好气的说道:“你有话就说。打抚顺乃是汗王亲自领军,自然手到擒来。难不成你还要回赫图阿拉恭请汗王御驾亲征不成?” “我不是说这!”朗格深感对牛弹琴的痛苦,“汗王出马自然所向无敌,但是抚顺一战却是咱们事先派了人混入了抚顺城,里应外合事半功倍。听明白没有?” “哦,你是说派人混进山寨?” “外部坚固的防线,只好从内部下手。现在山寨被咱们围了,那些汉人们被迫团结一心。只要咱们能瓦解他们的凝聚力,这寨子将不战而自下。” “如何瓦解,现在还能派人混进去吗?只怕已经晚了吧?” “要制造他们内部的混乱不一定要派人进去亲自搞,你忘了主子交待给咱们的事了。咱们最终的目的是要抓住那个岳翔,而不是杀光这寨子里的汉民。我最明白这些汉人,当有共同外敌的时候很能团结,但是当外敌消失的时候就喜欢内斗。只要如此这般,还怕他们不自己打起来吗?” 五十五 山寨之上,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最初因击退敌人的的呐喊欢呼已经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所取代。 在场的人的心情全都是复杂的,那是一种混杂了兴奋、自信、紧张的心情。没有人能够想到号称打遍关外无敌手的建州辫子兵会败在他们的手下,甚至连岳翔也没有想到。抱着全部被杀光、拼死一个够本的心情和敌人死磕,结果竟然成功击退敌人,这些土匪寨丁们在感觉死里逃生之余全都觉得有种够本了的感觉。 什麽女真破百可敌万,狗屁!不过如此而已。寨丁们眼中的恐惧大多都消失了,看清楚了所谓的不败传说的真面目之后,才知道这些女真鞑子也是凡人,他们也会打败仗。只要豁出命去跟他们死拚,最终赢的还是他们汉人。 只不过初期的兴奋之后再看到满地的尸体,立刻心情又沉重下来。虽然打退了敌军,但是自身的伤亡可谓是惨不忍睹。不少人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担心,虽然暂时打退了进攻,但是辫子兵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是客观存在的,仅刚才一阵就清点出来一百一十八具寨丁尸体,伤者五十多人,超过七成的伤亡是由弓箭造成,可见女真人的弓箭杀伤力。 这才是第一阵,而下面的辫子兵大概有几千人,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发动第二阵、第三阵攻势,如果每一阵都给山寨造成如此的损失,那迟早还是落得被杀光的下场。 山寨才有多少人,连老弱妇孺都算上也就一千冒点头,而且兵器装备更是不可与下面的辫子兵相提并论。所以逐渐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又变得沉重下来,默默的清理着尸体和伤员,满地的血污更是刺眼,他们现在不害怕女真人,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和兵器,他们有信心不让一个鞑子进山寨一步,但是现在他们没有那麽多人。很多人都在看着几个寨主和岳翔、毛文龙等人,都在看他们怎麽做。 岳翔身上溅满了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他和他的家丁们在刚才的战斗中一直挡在最前面,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了毕麻子、陈无民、马三道、李守才等四人,其余的全都战死在墙头,岳山刚才为他挡了一枝冷箭,已经气绝身亡。 没办法,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毛文龙的部下们也死的七七八八,不过他刚才表现的也是相当的悍勇,战到后面几乎都是他在指挥。手中的腰刀都砍卷了刃,现在是提着一把大斧子。不愧是后来曾独霸一方的军阀,虽然现在还没有得势,但是表现出来的胆略十分出众,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依旧是剽悍凶狠,似乎根本不在乎战斗的残酷。 “哈哈哈,杨老大的武功果然厉害,我毛文龙佩服。”毛文龙大声地向杨山抱拳致意,刚才就是他在乱军之中一记飞枪击中了那女真牛录额真,臂力之强超乎寻常,不愧辽东大侠的绰号。杨山面带愁容,强打精神,正要回话,却看见毛文龙向他猛打眼色,顿时明白了过来。 此时是什麽时候,血战刚过,所有人的心理都处于极度亢奋混乱的状态,可以说正是士气起伏的关键时机。底下的人全都看着头目,头目要是表现的斗志昂扬无所畏惧,大家心里也有底儿,士气可以保持住。要是头目表现的愁眉苦脸,看着好像没什麽信心,那对底下人的士气会产生极大的不利影响。 “过奖过奖,只要有杨某三寸气在,这辫子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杨某倒要看看这些鞑子有多少人够填满这条山道!” 杨山的反应极快,立刻变得豪气冲天,声音洪亮之极。那样子还真有些大将军横刀立马的威风。在场的寨丁们气势立时也起来了,纷纷举着刀枪大声吆喝,搬运石块滚木的动作也变得迅速有力。岳翔在一旁看得心中暗自点头,心想这毛文龙肚子里果然是有些真材实料,并非一般的庸才可比,难怪后来能发展的那麽大。 但是在做了一番表面功夫之后,几个主要的头脑聚集在一间小屋中时,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了愁云惨雾。在外面忽悠一下那些低能的小兵可以,但是这里在场的可没一个是好糊弄的。 “怎麽办?建州鞑子出名的没人性,伤其一人,必定十倍百倍的报复。我看这次犯边的人马至少也有几千人,弄不好是准备来打铁岭的。他们在咱们这儿死了几十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山寨上兵器人手皆不足,要是他们大举攻山,只怕踩也把我们踩死完了。现在得赶紧决定下一步怎麽办!” 胭脂虎率先开了腔,虽是女人,但是说得倒是颇有道理。现在在山上坐等人家来攻可不是长久之计,是下山主动出击,还是突围撤退,总得拿出个办法来。 现在这里的这些人却是明显分成三拨,以杨山、胭脂虎为首的山寨派属于地头蛇,这个香炉山经营许久,和他们的家差不多,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而王一宁这家伙虽然也是寨主,但是基本上是无所谓的态度,走也可留也可,只不过他的优势是脑子,武功在这里是最差劲的,所以不论走还是留都必须跟着别人一起行动。 还有毛文龙,他的部下只剩下了不到十人,其中还有一半带伤,但是他却是这里面唯一真正的军事行家。发生战斗的话现场指挥绝对少不了他,而且不论下一步怎麽作,战斗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但是这家伙不是山寨上的人,估摸着也不会出死力,他驻守的三岔儿堡已经被建州兵踏平了,他就算活着离开这里将来等着他的也是军法处置,但是留在这儿也不会有什麽好结果。以这家伙的一身匪性和无法无天,岳翔估计他十有**会选择自立山头,而历史上此人也是这麽做的,倒是个敢想敢为的主儿。 最后是岳翔这帮人,小婉一个弱女子没参战不算,而他身边的十八名家丁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了四人,但是他名义上官职却是最高,而且他这个集团人数虽然最少,但却是这寨子里最强悍善战的集团。毕麻子和陈无民都是精锐的职业军人,能熟练使用各种军火,而且实战经验丰富,武艺出众。还有红封教的两位,以他们的江湖功夫在这种残酷的战场上居然也能活到现在,说明这二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但是岳翔却压根就没打算在这里死守到底,他心里还惦记着太监庙的事情。怎样才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探明太监庙的秘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这是个有难度的活儿。在场的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万一被他们知道了高淮藏金的事情,情况可就麻烦了。 “现在里无军械,外无援兵,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杨老大,你可得赶紧拿主意!”毛文龙现在可不怕岳翔了,两方的手下都死的七七八八,现在山上势力最大的是杨山,若是杨山同意,岳翔就算反对也没用。他料定以杨山这种久在道上混的人精必定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况且他现在提出撤退的意见是绝对正确的,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老四,平时就你最有主意,你看现在怎麽办?”杨山没有轻易表态,而是转头问王一宁。 王一宁看了岳翔一眼,岳翔没说话。他身后的四人均以他的马首是瞻,也没有吭声。他缓缓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刚才寨子里的弓箭火器已经消耗过半,要是鞑子再攻一次,就凭他们的这股狠劲儿,只怕真的要糟。” 岳翔点了点头,说道:“打了一仗,回去也算是有个交待了。此时重挫了鞑子的锐气,鞑子不明山寨的虚实,未必那麽快再上来,正当趁此机会行事。” “那好,既然众位兄弟都这麽说,也只有扯乎了。后山的那条密道虽然通向花豹冲,但是不知道鞑子有没有封山断路,若是他们发了狠真的围山,恐怕也是不容易就那麽突出去。大家各做准备,生死有命成败在天,我杨山在此立誓,若是能活着闯出去,定要替这些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杨山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但是话音刚落,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有寨丁来报,说是山下的鞑子放上来一个前来传话的。 “什麽?”杨山疑惑,和众人一起出去一看,竟是认识的,不禁问道:“王二小,怎麽是你,辫子兵没杀了你吗?”说着突然眉毛一立,几步上去就抓住了他的脖领子,一把把他提了起来,“你小子是不是降了女真蛮子,跑来当奸细来了!?” “不不不……不……是……不……”王二小被卡住脖子都快翻白眼了,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听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王一宁见状赶紧上去拉住杨山:“老大,慢下杀手,先听他说些什麽!” 杨山这才松开,王二小鼻涕眼泪直流,瘫在地上捂着喉咙咳了半天,总算是捡回一条命。跪趴在地好象鸡啄米一样不住的磕头,哀求杨山饶他一条性命,声言自己被抓也是没有办法。 “你是不是把寨子里的虚实都给鞑子交待了?”王一宁皱着眉头问道。 “这……我……这……”王二小面无人色,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麽好,杨山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怒道:“我把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反骨杂碎,你他妈的……你!出卖自家兄弟,按道上的规矩要挖你两只眼,割你一条舌头!拿刀子来!” 王二小只吓的心胆俱裂,都快尿出来了,连声哀嚎:“老大饶命啊!老大,老大手下留情。小的有下情回禀!那辫子兵让小的传话,能救咱们寨子里的弟兄们!” “什麽话!说!” “鞑子传话,只要咱们交出一个人,他们就给咱们一条活路。” “什麽人?” “他!”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了岳翔的方向。 五十六 山寨之上,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最初因击退敌人的的呐喊欢呼已经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所取代。 在场的人的心情全都是复杂的,那是一种混杂了兴奋、自信、紧张的心情。没有人能够想到号称打遍关外无敌手的建州辫子兵会败在他们的手下,甚至连岳翔也没有想到。抱着全部被杀光、拼死一个够本的心情和敌人死磕,结果竟然成功击退敌人,这些土匪寨丁们在感觉死里逃生之余全都觉得有种够本了的感觉。 什麽女真破百可敌万,狗屁!不过如此而已。寨丁们眼中的恐惧大多都消失了,看清楚了所谓的不败传说的真面目之后,才知道这些女真鞑子也是凡人,他们也会打败仗。只要豁出命去跟他们死拚,最终赢的还是他们汉人。 只不过初期的兴奋之后再看到满地的尸体,立刻心情又沉重下来。虽然打退了敌军,但是自身的伤亡可谓是惨不忍睹。不少人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担心,虽然暂时打退了进攻,但是辫子兵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是客观存在的,仅刚才一阵就清点出来一百一十八具寨丁尸体,伤者五十多人,超过七成的伤亡是由弓箭造成,可见女真人的弓箭杀伤力。 这才是第一阵,而下面的辫子兵大概有几千人,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发动第二阵、第三阵攻势,如果每一阵都给山寨造成如此的损失,那迟早还是落得被杀光的下场。 山寨才有多少人,连老弱妇孺都算上也就一千冒点头,而且兵器装备更是不可与下面的辫子兵相提并论。所以逐渐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又变得沉重下来,默默的清理着尸体和伤员,满地的血污更是刺眼,他们现在不害怕女真人,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和兵器,他们有信心不让一个鞑子进山寨一步,但是现在他们没有那麽多人。很多人都在看着几个寨主和岳翔、毛文龙等人,都在看他们怎麽做。 岳翔身上溅满了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他和他的家丁们在刚才的战斗中一直挡在最前面,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了毕麻子、陈无民、马三道、李守才等四人,其余的全都战死在墙头,岳山刚才为他挡了一枝冷箭,已经气绝身亡。 没办法,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毛文龙的部下们也死的七七八八,不过他刚才表现的也是相当的悍勇,战到后面几乎都是他在指挥。手中的腰刀都砍卷了刃,现在是提着一把大斧子。不愧是后来曾独霸一方的军阀,虽然现在还没有得势,但是表现出来的胆略十分出众,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依旧是剽悍凶狠,似乎根本不在乎战斗的残酷。 “哈哈哈,杨老大的武功果然厉害,我毛文龙佩服。”毛文龙大声地向杨山抱拳致意,刚才就是他在乱军之中一记飞枪击中了那女真牛录额真,臂力之强超乎寻常,不愧辽东大侠的绰号。杨山面带愁容,强打精神,正要回话,却看见毛文龙向他猛打眼色,顿时明白了过来。 此时是什麽时候,血战刚过,所有人的心理都处于极度亢奋混乱的状态,可以说正是士气起伏的关键时机。底下的人全都看着头目,头目要是表现的斗志昂扬无所畏惧,大家心里也有底儿,士气可以保持住。要是头目表现的愁眉苦脸,看着好像没什麽信心,那对底下人的士气会产生极大的不利影响。 “过奖过奖,只要有杨某三寸气在,这辫子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杨某倒要看看这些鞑子有多少人够填满这条山道!” 杨山的反应极快,立刻变得豪气冲天,声音洪亮之极。那样子还真有些大将军横刀立马的威风。在场的寨丁们气势立时也起来了,纷纷举着刀枪大声吆喝,搬运石块滚木的动作也变得迅速有力。岳翔在一旁看得心中暗自点头,心想这毛文龙肚子里果然是有些真材实料,并非一般的庸才可比,难怪后来能发展的那麽大。 但是在做了一番表面功夫之后,几个主要的头脑聚集在一间小屋中时,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了愁云惨雾。在外面忽悠一下那些低能的小兵可以,但是这里在场的可没一个是好糊弄的。 “怎麽办?建州鞑子出名的没人性,伤其一人,必定十倍百倍的报复。我看这次犯边的人马至少也有几千人,弄不好是准备来打铁岭的。他们在咱们这儿死了几十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山寨上兵器人手皆不足,要是他们大举攻山,只怕踩也把我们踩死完了。现在得赶紧决定下一步怎麽办!” 胭脂虎率先开了腔,虽是女人,但是说得倒是颇有道理。现在在山上坐等人家来攻可不是长久之计,是下山主动出击,还是突围撤退,总得拿出个办法来。 现在这里的这些人却是明显分成三拨,以杨山、胭脂虎为首的山寨派属于地头蛇,这个香炉山经营许久,和他们的家差不多,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而王一宁这家伙虽然也是寨主,但是基本上是无所谓的态度,走也可留也可,只不过他的优势是脑子,武功在这里是最差劲的,所以不论走还是留都必须跟着别人一起行动。 还有毛文龙,他的部下只剩下了不到十人,其中还有一半带伤,但是他却是这里面唯一真正的军事行家。发生战斗的话现场指挥绝对少不了他,而且不论下一步怎麽作,战斗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但是这家伙不是山寨上的人,估摸着也不会出死力,他驻守的三岔儿堡已经被建州兵踏平了,他就算活着离开这里将来等着他的也是军法处置,但是留在这儿也不会有什麽好结果。以这家伙的一身匪性和无法无天,岳翔估计他十有**会选择自立山头,而历史上此人也是这麽做的,倒是个敢想敢为的主儿。 最后是岳翔这帮人,小婉一个弱女子没参战不算,而他身边的十八名家丁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了四人,但是他名义上官职却是最高,而且他这个集团人数虽然最少,但却是这寨子里最强悍善战的集团。毕麻子和陈无民都是精锐的职业军人,能熟练使用各种军火,而且实战经验丰富,武艺出众。还有红封教的两位,以他们的江湖功夫在这种残酷的战场上居然也能活到现在,说明这二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但是岳翔却压根就没打算在这里死守到底,他心里还惦记着太监庙的事情。怎样才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探明太监庙的秘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这是个有难度的活儿。在场的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万一被他们知道了高淮藏金的事情,情况可就麻烦了。 “现在里无军械,外无援兵,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杨老大,你可得赶紧拿主意!”毛文龙现在可不怕岳翔了,两方的手下都死的七七八八,现在山上势力最大的是杨山,若是杨山同意,岳翔就算反对也没用。他料定以杨山这种久在道上混的人精必定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况且他现在提出撤退的意见是绝对正确的,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老四,平时就你最有主意,你看现在怎麽办?”杨山没有轻易表态,而是转头问王一宁。 王一宁看了岳翔一眼,岳翔没说话。他身后的四人均以他的马首是瞻,也没有吭声。他缓缓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刚才寨子里的弓箭火器已经消耗过半,要是鞑子再攻一次,就凭他们的这股狠劲儿,只怕真的要糟。” 岳翔点了点头,说道:“打了一仗,回去也算是有个交待了。此时重挫了鞑子的锐气,鞑子不明山寨的虚实,未必那麽快再上来,正当趁此机会行事。” “那好,既然众位兄弟都这麽说,也只有扯乎了。后山的那条密道虽然通向花豹冲,但是不知道鞑子有没有封山断路,若是他们发了狠真的围山,恐怕也是不容易就那麽突出去。大家各做准备,生死有命成败在天,我杨山在此立誓,若是能活着闯出去,定要替这些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杨山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但是话音刚落,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有寨丁来报,说是山下的鞑子放上来一个前来传话的。 “什麽?”杨山疑惑,和众人一起出去一看,竟是认识的,不禁问道:“王二小,怎麽是你,辫子兵没杀了你吗?”说着突然眉毛一立,几步上去就抓住了他的脖领子,一把把他提了起来,“你小子是不是降了女真蛮子,跑来当奸细来了!?” “不不不……不……是……不……”王二小被卡住脖子都快翻白眼了,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听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王一宁见状赶紧上去拉住杨山:“老大,慢下杀手,先听他说些什麽!” 杨山这才松开,王二小鼻涕眼泪直流,瘫在地上捂着喉咙咳了半天,总算是捡回一条命。跪趴在地好象鸡啄米一样不住的磕头,哀求杨山饶他一条性命,声言自己被抓也是没有办法。 “你是不是把寨子里的虚实都给鞑子交待了?”王一宁皱着眉头问道。 “这……我……这……”王二小面无人色,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麽好,杨山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怒道:“我把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反骨杂碎,你他妈的……你!出卖自家兄弟,按道上的规矩要挖你两只眼,割你一条舌头!拿刀子来!” 王二小只吓的心胆俱裂,都快尿出来了,连声哀嚎:“老大饶命啊!老大,老大手下留情。小的有下情回禀!那辫子兵让小的传话,能救咱们寨子里的弟兄们!” “什麽话!说!” “鞑子传话,只要咱们交出一个人,他们就给咱们一条活路。” “什麽人?” “他!”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了岳翔的方向。 五十七 “原来如此……”待到岳翔编完,杨山做恍然大悟状。 岳翔半真半假的编了一套说辞,说是前些时日在清河其实和鞑子打了一仗。对方扮作马贼劫掠郊区,他领人马出城前去清剿,没想到却撞上了皇太极亲自统领的大队骑兵,双方恶战一场,他的手下全军覆没,他为给部下报仇单骑杀入敌阵将皇太极击伤,虽未能取其项上人头,但是却从他的阵中生擒一名女子。 尔后幸得山羊峪堡守军相助才血战脱困,后审讯那女子得知鞑子入清河境内乃是去威宁营寻找一个人,但是奇怪的是威宁营事先已被一股来历不明的马贼杀的满屯上下鸡犬不留,线索就此中断。后来他用计率领全军安全撤退,也许鞑子认定他知道了太多的事,再加上皇太极报仇心切,所以才欲将他灭口。 他呆在清河,由于部下全军覆没,对清河的防务已无大的帮助。坐卧不宁,所以才将他的妻子送出清河,投奔柴河堡的亲戚家。路遇杨山等人,才有山上的经历。 岳翔这番话真假掺半、云山雾罩,其实漏洞颇多,但是急切间也编不出很圆的话来。不过杨山似乎没有怀疑,只是摸着下巴似乎在琢磨着什麽,看样子竟是信了七分。 “这麽说岳兄弟不知道那鞑子前去清河究竟是要找什麽人喽?” “我却如何知道?我便是得知威宁营遭到马贼洗劫,奉命出城前去清剿,到了地方才发现满营上下已经成为一片焦土,无一活口存留。方才才快马加鞭翻山追击,没想到马贼没有追到,却迎头撞见了皇太极亲领的大队骑兵,可怜我三百多名弟兄,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了四个。” “依兄弟所言,此事其中当真是透着蹊跷。那鞑子偷偷摸摸的前来寻人,莫非是在做什麽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不知老弟抓到的那名女子是何身份?问出来没有?” “那女子是女真人,大概是皇太极的小妾,总之是他的女人吧。我也不知道皇太极为何要带着她出来,总之这女人硬气得很,问得多了便是死不张嘴。我最终要靠她脱身,也无法对她动刑。皇太极的女人被我生擒,大概以为我坏了他女人的身子,故此一股脑的死命追杀我。” “看这意思,倒像是有人事先知道了皇太极的目的,抢在他前面将威宁营毁去。引兄弟和建州兵大战一场。想来那名女子定是此事件中的关键人物,被兄弟生擒之后,鞑子方面生怕消息走漏出去,故此才对兄弟一力追杀不休。就是不知那是皇太极私下里的自行其是,还是得了他们酋主的命令,他们究竟要干什麽呢?” 岳翔一阵心悸,杨山分析的还真是和事实相差不远,看起来这个人也不是剩油的灯。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联想到高淮藏金的传说上去,这种传说大概只在地下传播,但是以此人的江湖身份,没准也能接触到。 “我若是知道就好了,免得被这般糊里糊涂的追杀。就算是死,也总要做个明白鬼。”岳翔淡淡地说着,旁边的王一宁的眼中却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异光。 “即是如此,岳老二你这厮刚才何不明言,弄得大家这般的尴尬。”王一宁的口气完全是和稀泥。 “我不是说了吗,一来此事我觉得没必要说。二来我现在自己也是糊里糊涂,根本说不明白,你叫我如何说起?我觉得定是我无意中撞破了鞑子的某些秘密勾当,结果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欲除我而后快。其实我想明白了,那群神秘的马贼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结果我恰逢其会成了他们的替罪羊,但是这里面究竟是什麽套头,我却是一无所知。” 话说到这里,“误会”才算是解开了。尽管说的虚头八脑漏洞百出,但是杨山这个当家人表示相信,其余人等如毛文龙虽然面带疑惑之色,也不得不将就着信了,反正现在也没时间深究此事,眼前还有大堆的事儿等着处理。 “老大,鞑子那边怎麽办?”趁着安排寨中人等撤退事宜,寨中几个头目和毛文龙凑了过来,话题自然离不开眼前的情势。 “鞑子那边尽量拖着再说,咱们抓紧时间扯乎。这个寨子是留不得了。” 毛文龙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总觉得这个岳翔说的不着调,他会主动留下来殿后?他就那麽伟大?我看这家伙脑子里恐怕是另有打算。” “他是不是另有打算,现在也没工夫在细细考察了。我们拖不了多长时间,现在得赶紧走!大敌当前,内讧乃是自取灭亡。我看他刚才一战,与辫子兵乃是真刀真枪的搏杀,没有半分虚假,看起来还真是和鞑子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难道就不能把这小子交出去?”胭脂虎不想离开香炉山,她是从小就在这寨子里长大的,这就是她的家,要她放弃四方寨,真的好像从她的心头上挖肉一样。 “晚了。”王一宁在旁边说道,“要是一开始咱们就交人,也许有一线可能让鞑子放山寨一马,现如今已经和人家打了一仗,几十具鞑子尸体岂是说不计较就不计较的?建州女真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对于反抗过自己的人向来决不留情,那努尔哈赤连自己的亲家亲戚部落都不放过,咱们杀了他们几十人,这仇已经结下了。你以为现在把人交出去,山下的鞑子就会放过我们吗?” “咱们死的人更多!” “咱们汉人的人命在鞑子眼中又算得了什麽?鞑子要是会和你讲道理那就不是鞑子了。我敢肯定,就算把岳翔交出去,鞑子也不会放过我们。别忘了刚才他讲过的话,若是他说的是真的,搞不好鞑子还以为咱们也是知情人呢。会容我们活着吗?” “别争了!”杨山摆手打断两人的争论,“不管怎麽说,现在咱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既然他愿意殿后,便让他殿后好了。反正这山上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只不过……”他对胭脂虎招了招手,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胭脂虎脸色一怔,看了看杨山,见杨山的脸色坚决,眼神中隐隐透着阴沉,于是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一道寨寨墙处,岳翔看着墙外山下的方向,心中起伏不定。 刚才前来攻山的女真旗丁皆穿红衣红甲,看起来不像是皇太极的正白旗人马,到像是代善的两红旗。自己和代善并没有冤仇,难道是皇太极有样学样派部下假扮代善的人前来找自己的麻烦?但是看这次出动规模如此浩大,大张旗鼓的样子,绝不可能隐瞒行踪。难道真的是代善的人马? 他们指名道姓的要抓老子,难道是知道了小婉的事?难道皇太极把自己的情况交待给代善了?还是阿巴亥这个贱货?最重要的是,他们如何知道了老子的行踪?这次出行已经是做得够隐秘了,风声居然还是给他走漏了,难道…… 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用,眼下的局面能不能挺过去还真不好说。这建州女真要是晚来一天,说不定就足够自己行事了,只可惜他们来的实在是太快了。 他对杨山这些人根本没有真正相信,他也知道可能杨山对他的话也没有全信。反正自己对于这些山贼的死活没兴趣,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是暂时撤退,等脱离险境之后日后再回来。但是如果跟着杨山他们一路,很可能撤退到安全地点之后就会落入他们的手中,他才不相信杨山口中所谓的江湖道义,这也是为什麽自己要主动殿后,就是要和他们拉开距离。 第二条路就险的多了,就是设法利用时间差从太监庙里找出要找的东西,然后设法找路撤退,总之要避开女真人又要避开杨山这伙人。这个的难度那是相当的高,而且时间紧迫。 正想着,一只手在他的肩头一拍。他想得走了神,突如其来的一拍把他吓了一跳,再回头看时却是王一宁。 “吓死人不用偿命啊?!”岳翔没好气地对他嚷了一句。 王一宁并不在意,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两只眼睛就那麽仔细的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在观察某些很有意思的事物。岳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不由自主地游离到了别处。 “你发花痴啊?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我又不是美女?” “嘿嘿,你虽然不是美女,但是却比美女有趣的多了。”王一宁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你知道吗?你这家伙其实有个习惯不知道你发觉过没有,你撒谎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总喜欢把手背在背后,而且喜欢手握拳头,四指攥着大拇指。” 岳翔一愣,下意识的将手松开。但是接着就明白上了他的当,扭头看了杨山那边一眼,问道:“他让你来的?” “是不是他让我来的又有什麽打紧?反正过会儿你就要被鞑子乱刀剁成肉酱,你就是有什麽藏在心里的话,也只好到阴曹地府跟阎王爷说去了。我是念在咱们相交一场,好心过来听听你有什麽遗言没有。” “我呸!你赶紧给我爬到一边去。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岳翔暗觉得晦气,不理他了。 “嘿嘿嘿,还有心思说俏皮话,看起来你小子似乎也不怎麽紧张嘛。”王一宁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狡诈。“我就觉得奇怪,你这家伙什麽时候变得如此伟大,山寨上这帮人和你没什麽深交,你怎会主动要求留下殿后?自己活的不耐烦了吗?你便是对你亲爹只怕也没有这般孝敬过吧。” “你究竟想说什麽?”岳翔早知道如果有人能看破自己的心思的话,也就是王一宁这个家伙了。 “你这厮是不是另有什麽打算?是不是还有什麽后路?” 岳翔没说话,只是看了远处的杨山一眼,他正背着身子,没有看到这里。 “我的路没准是死路,你还是跟着大队人马保险些。” “是不是死路要走了才晓得。人多目标太大,便是老杨的那条路也未必是生路。山下的鞑子懂得使反间计,看起来其中有智谋人士。他们会想不到封山断路?你这厮最喜欢险中求胜,依我对你的了解,没有准备,你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的。” 是吗?但是现在的我可不是以前的我了。岳翔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王一宁实情,毕竟和他分开了好几年,人都是会变的。 “你便是不说,我也能猜出了六七分来。你的计划,只怕是和我那弟妹有关联吧。我那弟妹……哼哼,她是白莲教的吧?”王一宁眼见岳翔没吭声,微微一笑突然冒出这麽一句。 “什麽?你……”岳翔这一下可吃惊非小。王一宁是在诈他还是怎的?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一眼就能看破小婉身份的人。 “不用否认,我十几年走南闯北,三教九流什麽人没见过,我自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中就有怀疑,现在我更肯定了。她的眼神和普通人不一样,是不是练有什麽摄魂奇术?恰巧我又是在清河遇见的她,我记得十几年前清河曾经出过一件大事……而且我这些年在辽东曾经偶然听到过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传闻,和从前的辽东矿税太监高淮有关……” 听着王一宁侃侃而谈,岳翔的表情渐渐僵硬,王一宁嘴角的得意微笑越来越明显。 “这一切综合到一起不由得让我有一个疑问。”王一宁目光灼灼的盯着岳翔,“你今天问我那个太监庙究竟是什麽用意?”…… 五十八 香炉山头道寨,大量的木柴松油硝磺等等引火之物被堆放在寨墙一侧,寨丁们已经得到了弃寨的命令。反正是要撤离此地,就是他们不烧等到建州兵攻上山来多半也会放火烧寨,还不如纵火以阻挡敌军。 岳翔因为自告奋勇殿后,所以这引火的责任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过此事倒是正趁他的心意,他已经看好了路线,从旁边的山坡上似乎又可以站脚通过的地方能够到对面山梁的太监庙。等待会儿大部队一撤,正好没人碍手碍脚。关键要掌握好这个时间差,但愿山下的女真兵别上来的太快。 而且纵火这一招他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愿意使,这山上到处都是参天密林,万一引发山火断了自己的逃生之路那可就不妙了。 王一宁这个家伙不知道打的是什麽鬼主意,他刚才的一番逼问将岳翔逼入了死角。岳翔无奈,另外他对王一宁的信任程度还是信得过的,权衡利弊之下于是便悄悄的告诉了他事情的大部分原委,他料想王一宁不会将此事告诉杨山。 “这麽说我这弟妹还真是……白阳宗门,东方真主降世,听说过,听说过。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有这等的福气,弟妹如此美丽,还有奇技傍身,竟然真的是白阳的传人,还真是便宜了你这厮,唉,好逼都让狗日了……” 王一宁的口气不知是赞叹还是讽刺,但是却提醒了岳翔,他转头吩咐道:“陈无民,去把夫人找来!” 此刻时间紧迫,小婉是弱质女流,刚才的战斗并没有参与。只是在寨中的空房中躲避,这种时候她应该和自己待在一起,要不然等会万一发生混乱便顾不上她,而且等会儿到了太监庙搞不好还需要她的帮助。 恰在此时,却听得寨外面一声厉喝:“里面的汉人们听着!我家头人开出的条件你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此时的大部分人均已往主寨撤过去了,头道寨留下的人不多。岳翔往外看时,却见外面是一个旗丁,汉语的水平相当不错,吐字清晰,声音嘹亮,想来是山下派上来的使者。他的心往下一沉,心想难道下面这麽快就要往上攻了?这可是糟糕至极。 杨山眼珠转了转,大声喝道:“外面的人听着,既然你家大人想同我们讲和,那是好得很!我们也不想和你们打。你们要的人我们已经抓住了,你回去禀报你们大人,你们在下面等一下,我们这就把他押下去交给你们。”同时向岳翔使个眼色,表明意思是在拖延时间。 寨外的旗丁也不答话,转身下山去了。杨山将火种交给岳翔,说道:“全仗兄弟了。” 此刻岳翔恨不得他赶紧走,正要讲话,却听得旁边突然传来打斗之声。他心下一惊,闪开一旁,手迅速按上了刀柄,往旁边看时,却见陈无民和胭脂虎打了起来,旁边小婉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陈无民一边与胭脂虎搏斗一边大叫:“老大,这娘们带着人想偷偷把夫人强行带走!” “什麽!?”岳翔惊怒交集,这还了得!突然看到旁边的杨山脸色一变,刹那间顿时明白。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身形猛的一旋,一道雪亮电光自腰间飞起,以雷霆之势直劈杨山。 杨山大叫一声,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黑黝黝的铁拐,间不容发之际迎上了呼啸的刀锋,刀拐相击发出刺耳的巨响,火星四散飞溅,杨山被震的往旁边退了三四步。岳翔的身体也摇晃了一下,但是接着一个箭步身形飚起,眨眼间一阵风般的横过两丈多的距离,倭刀化作重重刀光,潮水般向胭脂虎狂卷而去。 胭脂虎以前就在岳翔手下吃过亏,现在更加不是对手。眼见对手森寒的刀气扑面绞来,心中便先胆寒了几分,再加上和岳翔的水平不在一个档次,连挡了数刀震的手腕发麻,被岳翔抓住机会一刀挑飞了她的三截棍,脚下一个拌子将她撂翻。岳翔怒喝一声,挥刀便剁。 然而刀还没下,背后便有劲风直逼后心,来势又快又猛。岳翔舌尖一顶上牙膛,丹田气行全身,一个鹞子翻身,身形拔地而起,一家伙跳起来一丈多高,从背后攻击者的头顶上倒翻了过去,在空中向下疾扫一刀,直取对方的脑袋。 下面的人也非等闲,一击不中也迅速变换身法,手中的铁拐上撩,再次封住岳翔这一刀。岳翔在空中一借力,身形如飞鸟飘落在小婉身边,挺身护住小婉。那边杨山也把胭脂虎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刚才这一连串的交手乃是短短数秒发生的事情,杨山和岳翔均表现出了上乘武功的素质,招数之迅疾凶猛令人目不暇接。但是现在两边的人都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麽事,岳翔身边的四个手下齐齐亮出兵器,横眉立目。山寨方面毛文龙和十几个人也抽出家伙来,即刚才的对峙没多久,同样一幕又上演了。 “杨老大,你他妈这是什麽意思!?”岳翔眼中燃烧着怒火,这些黑道分子果然不能相信,表面上说得好好的,背地里却给你捅刀子。竟想暗中绑架小婉,到底安的什麽心? 杨山回头狠狠瞪了胭脂虎一眼,让她悄悄的行事别闹出动静,竟然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其实对岳翔的话根本就没有全信,他在辽东江湖道上混了这麽多年,对于有些事情他也是有耳闻的。能混到他这个地位的人没一个傻子,听了岳翔的话,他很快想到了十年前他还是江湖中一个不老不菜的中鸟时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他还没混到辽东大侠这样大的名头,而是在一个江湖帮会里当个堂主。当时辽东风云突变,大太监高淮一夜之间垮台,各地黑白两道掀起了对他的余党进行血腥清算的**。辽东江湖道上曾经横行一时的宋希曾、李守节、丁孟、杨承恩等帮会土崩瓦解,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各方势力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对其展开了猎捕。 那两年很流行的一个话题就是传说中高淮私藏的巨额金银,为了找到这些钱财的线索,原本曾经和高淮有过勾结的人都成了猎捕的对象。杨山所在的帮会也抓住过一些人,无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严刑逼供,他对那时候的辽东江湖的印象一直很深刻,到处都是混乱一片,仇杀火并每天都在上演,正应了一句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但是那毕竟是个传说,没有任何实在的根据。折腾了两年以后没有人发现过任何有关的线索,后来道上就有新的流言产生,说这个消息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之人放出来的假消息,目的是借别人之手报复这些曾经为虎作伥的败类,让他们也尝尝朝不保夕的恐怖滋味。 因为这些流言的缘故,再加上因为一直找不到头绪,慢慢的江湖上对此事的热情也就淡了,认为真的是无稽之谈,也就重新归复于平静。 后来过去了十年,江湖上对此事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彻底淡忘,但是仍有少数人采取另一种态度,杨山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直不认为此事是无稽之谈,想当年他为了追查此事也是相当的卖力,收集到过一些“独家”的资料,只是后来线索莫名其妙的断了,但是他不认为那是偶然,尤其是在他得知后来那些奇怪的流言竟是有官府背景之后更是确信事情不简单。 当从岳翔的口中得知建州兵马偷偷摸摸的入侵清河之后,不知怎的他的脑子里竟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要说女真人也盯上了高淮藏金似乎有些不可想象,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是汉人内部之间的事,但是以杨山的身份自然可以接触到很多道上的普通兄弟接触不到的信息。他以前偶然的机会见过一个假扮汉人的女真探子深入辽东内地,暗中打探高淮藏金的情报,从那时起他就对建州女真上了心了,调动手中的全部力量一查之后才发觉竟有不少人在替建州女真打探消息。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努尔哈赤素来和高淮之间有恩怨,要说老努真的准备向高淮连本带利讨回公道从而打起了高淮遗产的主意,也说得过去。 当年高淮乱辽,独霸辽东马市,不把女真人放在眼中,长期欺凌坑骗,前后累计拖欠建州参款近五十万两白银不给,并将建州派来收款的人员下狱,终于惹恼了努尔哈赤,愤然领数千精锐骑兵奔至抚顺关前,堵着关门讨账,并放出话来没钱就把高淮交出来,此事件在当时曾经震动一时,几乎引发军事冲突,后来高淮下台其中有条罪状就与此有关。 确信自己有如此的竞争对手之后,杨山更是锲而不舍的明察暗访,经过几年努力,也将视线固定到了青河一带。结果刚有些头绪,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 普通人是难以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的,但是杨山不认为这是一次普通的军事行动,因为是皇太极亲自出动,而且还带着一个神秘的女人。军队行军打仗,干什麽要带女人?另外通过他所掌握的情报资料互相印证,他心中有些怀疑此事和高淮藏金有关。 而且得知女真人的目标竟是岳翔之后,他对岳翔也展开了联想。皇太极的身边带着个女人,而岳翔恰巧身边也有个女人,有什麽理由两人外出行动都要带着女人?这两个女人之间是不是有什麽关联?这里谁也没见过岳翔说的那名神秘的女真女子,莫非眼前的这个女人…… 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便决定暗中将小婉带走。反正自己发誓要向女真人报仇,又没说一定不碰岳翔。反正你主动要求留下殿后,估计是必死无疑,留着媳妇也没用,肥水不流外人田,还不如让自己接收了好些。 他这样在道上混的人,干的脏事儿多了去了,赌咒发誓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说话不算数转手之间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也不是一两次。只不过没想到胭脂虎对付个不懂武功的女人都搞不定,而岳翔恰好又派人去找小婉,正好撞在一起…… 五十九 山下,听了使者回来禀报之后,朗格的脸色不但没有轻松,反而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过会儿就把人送下山?”他的眼中猛的迸出了杀气,“这帮不知死活的汉狗,蒙事儿蒙到老子头上来了!”说着一挥手,旁边如狼似虎的旗丁马队立刻下马,口中大声吆喝,刀枪闪着寒光胡乱挥舞,汉民的人群好像受惊的羊群般顿时大乱起来。 “怎麽了?”实尔泰在一旁颇为不解,“他们不是中了你的计策了吗?你怎麽说他们是骗人的?” “哼!哪有答应的如此痛快地?适才这帮人方与我们血战一场,必定对我们抱有戒心。若是真的中计,必定要讨价还价前后试探一番才是。像现在如此轻易地答应我们的要求,必定是借此拖延时间,我看这山寨上铁定有逃生的小路,不能再等了!传令!照我刚才吩咐的,立刻攻山!” 号角声响起,混乱中,黑压压的人群好像蚂蚁搬家一样开始向山上移动…… 寨内,两方的冲突也是一触即发。 杨山一方人数众多,但是久战疲惫,气力一时恢复不过来。岳翔等人人数虽少,但是却都是血战余生的高手,回气的速度较快,故此也不怕对方的人多势众。 “岳老弟别误会,杨某只是想岳老弟自愿断后,留下弟妹怕一时顾不上照料,故此便想暂时先请弟妹和我们这大部队一起退到山顶主寨等着老弟,完全是一片好意。可能弟妹和八姐不熟,误会了八姐的意思。老弟的这位手下性子也急,也没说清楚就动上了手。这全是一场误会。” 杨山的解释似乎有些苍白无力,但是说的却是面不改色。 “胡说!”陈无民怒喝道,“大人,在下刚才进屋之时,却见那娘们带着两个人,分明是要把夫人强行架走,在下出声喝止,那婆娘二话不说劈头就打,这帮人分明没安好心!” 岳翔脸色越发阴沉,转头问小婉:“怎麽回事?” 小婉也有些惊魂未定,白着脸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前面打的血肉横飞,岳翔生怕小婉出事,便让王一宁给她找了个靠后面的小屋躲避起来,嘱咐她前面仗没打完千万别出来,等过会儿没事了他自然会去这里找她。又万一女真兵攻破了寨子,就要她自己往太监庙那里跑,千万别跟大部队,跟着大部队是死路一条,并说只要他不死就会去那里和她汇合。 小婉一个人在小屋子里躲着实在是心惊肉跳坐卧不宁,生怕前面的岳翔出事。但是自知不会武艺,出去只会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敢出去。所以前面打的怎麽样她一点也不知道,只听的前面传来的喊杀声连天震地。 后来前面成功打退了女真兵,岳翔却把此事给忘了。小婉不见岳翔来找她,一个人也不敢出去乱跑,只好乖乖在屋中待着。结果等来等去却等到了胭脂虎领着人来,说是岳翔派他们来找她的,又说山寨要撤了,叫她跟着他们一起走。 小婉见不是岳翔亲来,又不是自己家的家丁。由于不了解前面的情况,便生怀疑,问为何岳翔不来。胭脂虎说岳翔已经和杨山一起往后面撤了,小婉越发怀疑,认定岳翔绝对不会这样扔下自己不管,于是拒绝,要岳翔来了自己才肯走。胭脂虎本来就时间紧迫,更没工夫和她在这磨牙,一急之下便想强行将她绑了去,此时正好陈无民赶到,两下便打了起来。 岳翔一听顿时明白了,肯定是王一宁知道了他们的阴谋,所以刚才才隐讳的提醒自己。这杨山刚才还赌咒发誓,没想到转脸就变卦,真他妈是个无耻之徒。 “杨山,亏你还号称辽东大侠,行事竟然如此鬼祟龌龊。想要对付我岳翔,尽管明着来便是,你看我岳翔会不会害怕。他妈的对女人出手算什麽大侠?!有种的你过来,爷爷和你大战三百回合,让你的手下和你一起上也没关系。” 杨山见事情败露,索性也收起了那付假惺惺的面孔,露出枭雄本色。冷笑着说道:“岳翔,你用不着说我什麽鬼祟龌龊。咱们彼此彼此,你敢对天发誓说你对我讲的都是实话?我告诉你,我杨山一向信奉的就是胜者为王,只要有必要,什麽手段我都会使。我们本来在这里好好的,你小子无端将战火引到我们山寨,死了这麽多人,你倒在这里大喊大叫。我看你才是卑鄙小人!” 说着杨山又对岳翔身后的四人说道:“各位兄弟,跟着这样的主子值得吗?别到时候连自己为什麽死的都闹不清楚。咱们练武的难免有一天要阵前亡,但是死也总要死个明白。我杨山虽然不才,却也不会像你们的这位岳大人一样,明知要你把你们拖入火坑,却不肯和你们推心置腹。” 此话一出,毕麻子等四人不由得面面相叙。若是岳山等岳翔的死党在这里,那是刀山火海都无条件的跟他闯的。可惜在场的四人要麽是新加入的以前并非是岳翔的嫡系,要麽就是怀着其他的目的,杨山的话对他们真的产生了些许的影响。 仔细想想真的是如此,他们也觉得岳翔的行为神神秘秘的,虽然岳翔对他们来说是长官加主人,他们惯性的服从他的命令,但是这不代表他们自己就没有思考的能力。打起仗来的时候没时间想这些事,但是他们都觉得岳翔肯定有事在瞒着他们,只不过这个念头在心里隐藏着谁都没有说出口。现在有人帮他们把这事给挑明了,就好像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心里反倒是轻松起来。 眼见对方在这里挑拨离间,岳翔也急了。但是偏偏人家说的没错,只好大喝道:“杨山,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发誓便发誓,你道我不敢?我岳翔对天发誓,若我说的有半字假话,天打五雷轰!” 他高举左手,赌咒发誓。心想反正老子我也不信这一套,发多少誓都没关系。 “哼哼,你少来这套,我看你小子就不是那种信鬼神的人。你要去柴河堡,为何不取道安全的辽阳大路,为何专门走这荒山野岭?实话告诉你,我信不过你,我不相信你这种人会自愿留下来断后,万一你搞什麽阴谋诡计,我们全寨子的人都会有危险。所以今天你必须把这个女人交给我们当人质,然后你再乖乖的为我们断后。” 岳翔闻言不禁大笑:“哈哈哈哈,杨山,你打得好算盘啊。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老子他妈的为你们拼命,还要主动把老婆送到你们手里当人质,你把我想的也太贱了吧!?做你妈的白日梦吧!老子今天就是不交人,你待如何?” “交不交人那可由不得你,你以为这里是在你们清河哪?告诉你,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们这里几百人,就凭你一个人,我们每个人一泡尿也淹死了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已经是摆明翻脸了。岳翔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怒喝一声,抬脚将地上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的飞了起来,乎的一声直奔杨山飞了过去,势如奔雷闪电。杨山乃是江湖高手,反应极其迅速,侧身一闪躲过这一记偷袭。石块正砸在身后一名寨丁的胸口,顿时被击的口吐鲜血,胸骨碎裂,往后面摔出去。 “我日你二大爷!”杨山怒吼一声,双手两枝镔铁怀抱拐同时出现,箭步向前纵身而起,如同一只大鸟般凌空飞过三四米的距离向下扑杀,两枝铁拐化作两道黑影,挂着风向岳翔的脑袋上猛击了下来,看意思竟是下了死手。 岳翔也打的是擒贼擒王的念头,故意激他出手,倭刀化作一到匹练般的白光,飞卷向上。先后磕开了两枝铁拐,向后退了两步之后大喝一声,长刀疾卷,反手斜撩杨山的裆部。 杨山铁拐往下一压,封住这一招,身形狂旋,双拐化作两股怪风,与凄厉飞卷的激扬刀光搅击碰撞在一处,两道人影左右盘旋,斗在一处。 两个头目亲自出手,底下的人没有命令一开始也没敢上前参战。寨丁们只是围聚过来,目露凶光的看着岳翔这边的人。而岳翔这边则是军心不稳,再加上势单力孤,士气方面似乎有些处于下风的状态。 打在一起的两人都是以上乘武功相搏,空中不时激溅出火星。雪亮的刀光上下翻飞,几乎化作了一片光雾。而铁拐则舞出一团黑风,与刀光不断的绞击,竟是寸土不让。岳翔头一次碰见和自己水平一样的武林高手,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全力争胜。气运双臂,力透刀身,拼了命想一刀至杨山于死地。 激斗了十几招之后,两条人影猛地错身分开,敌对双方的功力全都已暴升至了顶点,接着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撞在一起。 刀拐相击发出的刺耳巨响震动旁人的耳膜。岳翔的身子倒翻出去,连退了好几步一下坐倒,但是随即便爬了起来。而杨山则是被震的摔出去一丈多远,摔得仰面朝天,虎口破裂,手中的一只铁拐已经被生生劈断了一截。 众人一阵大哗,杨山辽东大侠的名号在关外是早已闯下来的,那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今日竟会败在岳翔这个后生手里,胭脂虎在旁一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大喝一声:“弟兄们,并肩子上啊,宰了这个奸细!” 寨丁们人多势众,各举刀枪围了过来。反观岳翔等人,毕麻子等四人面色犹豫,似乎不知道该怎麽办好。岳翔则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适才那一战让他消耗的体力实在太过巨大。眼见着对方乱刀逼了过来,却是无力阻止,正准备咬牙拼命的时候,突然头顶上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不少人抬起头看着天空,接着脸色大变。 漫天箭雨带着死亡的呼啸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的砸进了毫无防备的人群之中。寨墙外面发出了鼎沸的人群呼喊。 “鞑子又上山啦!”…… 六十 当众人上了寨墙,顿时被外面的景象惊呆了。 狭窄的山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哭喊声震地,绝大多数竟然是汉人打扮的平民。中间夹杂着不少建州旗丁,不停的向上开弓放箭。汉民们被后面的女真旗丁推拥驱赶着被迫向上迈进,没一个人敢于反抗,大团的人群正向寨墙滚滚压来。 “这……这……”大敌当前,杨山和岳翔也已经忘了火并的事。杨山没想到山下的敌军识破了他的缓兵之计,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的是这些鞑子能使出如此狠毒的计谋,明摆着让汉人百姓们给他们当挡箭牌。 旁边的人也傻了眼,刚才光顾着里面的事,谁也不知道鞑子竟然逼到了这麽近的地方。由于撤退的命令已下,寨丁们的一股子斗志已经泄了大半,再加上内讧的因素,竟有人掉头就往后面跑,其余人也是半蹲着躲避连续飞来的冷箭,步步后退。 “怎……怎麽办?!”胭脂虎又急又惊,声音都变调了。虽然他们平时打家劫舍,手上的人命累累,但是外面的百姓大多数都是三岔儿堡附近的百姓,和他们有些窝边草的香火情。更何况现在是对付鞑子,外面的汉人乡亲此刻感情上被他们划入了同一阵营,要他们对同胞们开杀戒,竟然下不去手。 “决不能让鞑子靠过来!”毛文龙磕飞了一枝冷箭,急赤白脸的吼道。“要打就打,此刻管不了旁人了。不打就快走!”他可不顾忌外面的人的性命,此刻他是说了不算,而且寨内武器弓矢不足,否则早命令集中火力对外轰击了。 岳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好,对方人多势众,占据绝对上风,而且又来这麽一手。理智上他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但是感情上他真的手软。然而就这麽一耽误,黑压压的人群轰然撞到了寨墙之下,在这巨大的冲击下,木石结构的寨墙明显颤了一下。接着寨门劈碎的声音爆响,显然外面有人拿着巨斧之类的重武器在砸门。 寨内的人彻底乱套了,杨山也喝止不住。有人用弓弩和石块向下招呼,有人则掉头逃跑,统一的指挥已经彻底丧失,就在众人六神无主之际,王一宁突然从旁边闪了出来,一把夺过岳翔手中的火种,大喝道:“快下墙,大伙儿走!放火阻敌!”说着一把将火种晃着,扔到下面的柴火垛中。 下面的木柴中都有硫磺火油等引火之物,一遇见明火轰得一下就着了起来。众人急忙从墙上跳下,这心理上的最后一步踏了出去,也就没什麽再好顾忌的了。所有的人都转身往二道寨没命的狂跑。至于这火着起来会不会烧到外面的百姓,他们也只好在心理上安慰自己鞑子应该会知难而退,还不至于那麽没人性。 岳翔跑到小婉身边,转头再看身后已经是烈焰飞腾浓烟冲天,整道寨墙已经化为一片火海,令人窒息的热浪不停的袭来,四周乱成一团,自己的几个家丁也找不着人了。而寨墙外更是惨叫连天,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在不断撞击。 “快走!”岳翔拉着小婉趁着混乱就向事先看好的路径跑去,他是打死也不会再跟杨山他们走一路了。而至此紧要关头,也没人顾得上他们俩。爬过一道石崖,就到了寨墙的边缘,外面是一条斜度很大的山坡,被茂密的树林覆盖,只要钻入树林,则可以借树木的遮掩隐藏自己的身形,从这里似乎可以通向对面的太监庙。 岳翔觉得应该是还有时间,但是刚等他们攀上斜坡,就听都身后轰隆隆一声巨响,燃烧的寨墙整个垮下来一大截,刹那间烟尘四起,原来竟是承受不住外面的人群的压力生生被推垮的。 惨叫声中,一整排浑身着火的被烧得焦黑的人形抢身仆了进来,然后又被垮塌下来的熊熊燃烧的寨墙残骸埋在下面,接着外面的人被后面拥推的纷纷从口子里往里挤,不断有人跌倒在烧红的残骸上,或压灭身下的火苗或被火焰吞噬,情景惨不忍睹,但是更多的人带着满身的烟火好像没头苍蝇一样闯了进来四处乱窜,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人肉焦糊味。 岳翔不知怎麽想起了山羊峪堡的那把大火,旁边的小婉吓得脸色惨白,被岳翔抢先捂住了嘴,才没叫出声。 两人隐身藏到一棵大树后面,却见到寨外的人如潮水般涌进,旗丁们挥刀砍杀挡路的人,砍得血肉横飞,也拼命向山上面追去,看起来杨山那一票人成了他们的主要目标。四散的汉民们顾头不顾腚的乱窜,有人甚至向他们俩这方向跑来,而女真旗丁们似乎不上管他们,只顾向山上猛追。 可别让这些家伙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岳翔又不能现身阻止,只好拉着小婉悄悄向后退。没退几步,突然身旁的树丛里钻出个人来,岳翔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条件反射似的亮出刀子,小婉差点坐在地上。那人连做手势,示意别出声,岳翔定睛一看,才算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别人,正是王一宁。 这家伙刚才放完火一片大混乱中谁也没注意他跑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却先于岳翔一步钻入了此地,三人压着步子小心翼翼往后面的树丛里面退,斜坡之上树木众多,有不少手扒脚蹬的地方,才能在这陡坡上稳住身形。 远远看去,女真鞑子似乎来了两个头目模样的家伙。在这两人的指挥下,一队鞑子开始围拢四散混乱的人群,试图趁机逃跑的汉民们全都被抓了回来,并被残酷的杀掉了。另一队人继续向上追。大火仍在继续,鞑子们吆喝着开始组织人灭火。 暂时安全了……岳翔慢慢的将头缩了回来,看着王一宁和小婉。三人的脸上全都是黑一道白一道满是烟灰汗水,岳翔压低声音问道:“你怎麽没和杨山他们一路?” “现在和他们一路才是九死一生,没看到辫子兵已经把他们当成目标猛追了吗?你这一招李代桃僵外带金蝉脱壳玩得险啊。不过以我王一宁相面的本事,你这小子似乎还命不该绝,所以跟着你可能活着离开的机会还大些。另外我也想看一看传说中的高淮藏金究竟是个什麽情形。” “杨山他们能跑得了吗?”岳翔擦擦脸上的汗。 “谁知道,机会大概是五五开吧。这鞑子头目我看不是等闲之辈,但是杨山乃是地头蛇,在这里经营了好几年了,肯定留有逃命用的后路,再加上他的功夫也不吃素,鞑子想要抓住他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呼,他们两帮人耗得越久越好。咱们快走吧,别等会儿那边的火烧过来了。”岳翔又往那边看了看,却见到救火的进程并不顺利,尽管大部分人都在奋力扑打火焰,但是高温仍然把附近的树梢树枝之类的烤焦了,有的已经着了起来,而且火势有往这边蔓延的趋势,眼看就要变成一场山林大火…… “快点,快点把火扑灭!” 山寨内,朗格大声吼叫。他虽然料到了这些汉人山贼在玩缓兵之计,但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麽狠,居然使用火攻以阻止他们的追击。要知道在关外的山岭里面,到处都是成百顷的原始森林,只要有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山林大火。那种燎原大火一烧起来根本就是人力无法扑灭,除非等它自己灭。 在关外生长的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都知道不能随便在树林里点火的常识,这可能是会引发连绵数百里灭绝人畜的大灾难,而这些山贼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现在竟然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令朗格胆寒后怕。 要是这些人玩个计策,把自己诱入寨内,然后好像诸葛亮火烧新野城一样放上一把火,那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另一方面他更加认定了这山寨上必定有逃生的秘密通路,否则这些汉人岂敢使用这种摆明了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手段,他不认为这些汉人有这样的魄力。 看起来这些汉人也是识破了自己的离间计,估摸着那个岳翔就在上面,实尔泰这不要命的家伙领着人追上去了。自己派出去围山的人马有二十几队,总该有一两路能够堵住这些人的退路吧。但是现在这大火却扑不灭,已经有引发山火的迹象,大火真的着起来,自己的这几千人可是不够看。 现在他的心里也是急的好像猫抓一样,盼着实尔泰的动作再快些,无论如何他不认为为了区区一个汉人值得这几千女真勇士全都搭进去给他陪葬。 “主子!你看!”正在他着急的时候,旁边的一名亲卫上前禀报,朗格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透过浓烟往远处看,但是什麽都没看到。 “看什麽?”朗格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亲卫也往那边又看了看,满脸奇怪之色。“回主子的话,奴才刚才似乎看到有人在那边的山林里,但是一下又看不见了。” “你看清楚了?”朗格的脸色沉着,又往那边看了看,但是仍然没有任何的可疑迹象,倒是隐约看到对面的山林中似乎有座小破庙。 “……奴才该死!奴才也没看清楚。”那亲卫眼见朗格心情恶劣,不由得在心中大骂自己愚蠢,没得这时候来找钉子碰,赶紧跪下磕头。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现在热浪烤的人头昏眼花,没准一时出现幻觉也说不定。 “哼,狗奴才!净给老子添乱!” 朗格骂了一句,但是又往那边看了一眼。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仔细,尽管他的心中确定岳翔肯定是往山上面跑了,但是出于保险的考虑他还是决定派几个人到那边去查看一下,小心无大错。 “好了,既然你看到了,你就带十个人到那边去看一下。要是再这麽糊里糊涂的,小心你的狗头!”…… 六十一 大明山海关。 关墙上,以前巡逻站哨松松垮垮的士卒军校们打起精神,一个个顶盔贯甲站得笔直。放在仓库里许久不用的火铳大炮旌旗等物什也给推了出来架上城墙,有些生锈的炮口直对着关外的方向。 兵营军舍角角落落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平日里经常进出军营的那些**们也被告知这几天千万不要露面,没有归队的军官们全都被招了回来,营里那些赌博用的色子牌九等东西都找地方藏了起来,那些平时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们都事先得到了警告这几天不许出去找麻烦,总之外表上要给人一种纪律严明的印象。 山海关总兵府。 平日里颇为热闹的府内今天变得气氛凝重,那些平时持宠而娇、惯于吊儿郎当的家丁甲士们也好像变了一群人一样,一个个穿戴整齐规矩得很。就连他们的主子也一改往日威风八面、目空一切的德行,装模做样的穿起二品官服。 这一切,只因为今天一位北京来的大人物已经到了这里。 一队锦袍绣甲的锦衣卫严密的把守着总兵府内的一个跨院,从这些人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态来看,全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武林高手。便是这座总兵府的主人,一个月前刚调任的大明山海关总兵杜松,不经这些人的通报,也不能随便进入。 这里已经成了新任大明辽东经略的暂时行辕。 杜松对这位新任的顶头上司的来历是颇有耳闻,这位经略大人以前在辽东打过蒙古土蛮,在朝鲜打过倭寇小鬼子,要说军事经历倒也算得上是丰富。只不过此君经历的战阵虽多,却是鲜闻胜绩,尤其是朝鲜蔚山之役,攻打一个没什麽战略价值的小小山城,前前后后搭进去快两万人,最后还是狼狈撤回,实在不是什麽值得光彩的事情。 不过对于杜松这样饱经杀伐的老将来说,这些事也不算是什麽大事。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谁能一辈子只打胜仗?而且此番建州女真闹的这麽凶,多半朝廷是下定决心要用武力铲除这些杂碎,这辽东经略多半是要统领大军和女真人开仗的。来个见过阵有经验的主帅,总比派来个什麽都不懂瞎指挥的外行文官要强些。 况且再看今天这位经略大人来的架势,还真是颇有几分胆略侠气。身为统领一方军政大权的经略使,并没有前呼后拥的大军保驾,只带了这十几名随从就敢轻骑赴任前往关外,在文官中能有这样果敢的胆量实属难能可贵。 更令他感到舒服的是这位经略大人对他的印象相当不错,而且没什麽官架子,张口闭口和他称兄道弟,没有本朝文官那种令人厌恶的酸儒气和一贯看不起武将的恶习。杜松来了一个多月,早就想直奔烟筒山和建州兵决一死战,但因为部下的部队粮饷迟迟不到位,因此迟迟没有出关,为此他不止一次遭到言官们的弹劾和朝廷的申斥,不过这位经略大人却好言安慰,还为他鸣不平,颇为让他感动。 刚才前线传来了烽火战报,建州女真再一次大举入侵,规模估计达到上万。浑河北岸的洪武老边等长城堡台全线告急,三岔儿堡已经失守。可能此次女真人的目标会直指铁岭。他刚刚亲自将战报送入行辕。 不过看经略大人的神色似乎并不如何慌张,这令他对这位大人的好感又多了两分。临危不乱,才有大将风度。况且他自己判断,铁岭不会有什麽事…… 屋内,烛光摇动,坐在桌边的老者的面容随着光影的晃动而显得忽明忽暗。此人的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神态冷峻,面部的线条轮廓分明,三绺胡须梳理得很整齐。手中拿着刚送来的战报,一双眼睛犹如古井深潭,深邃而沉厚。 他的身边坐着一人,身穿宫服锦袍,面白无须,静静的等待着老者看完手中的东西。 “洪武老边危矣……”看完了战报,老者轻轻将战报合上放在桌上,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旁边侍立之人说的。对于女真此次出兵的情报,他是事先了解的;甚至包括为什麽出兵,由谁领兵他都知道。但是明知如此,却没有任何办法。朝廷没钱,导致从各省征募调来的兵马、置办的军火兵甲全都进度缓慢,只能眼见着建虏在关外烧杀掳掠。 “大人,洪武老边事小,高淮藏金事大。若能找到这笔宝藏充作军费,立时便可征调十数万精兵出关,到时剿灭建虏自然不在话下。无钱无兵,便是建虏此时立刻打至山海关下,咱们又能有何作为?” 说话之人嗓音尖细,听声音竟是个太监。 “你们弘阳宗门不是代表皇上出关来回收这笔被高淮私藏的金银的吗?如何愿意和我分一杯羹?”老者的语气波澜不惊,但是隐隐带着一种冰冷的锐气。 “我们是代表弘阳来和大人合作的。大人忧国之心,足令吾等钦佩。此番经略辽东,正是大展拳脚、扬威天下之际。俗话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咱们弘阳虽然平时不问俗事,但是到底也是大明的子民,值此非常时刻,自然也须为国家出一份力才是。” “哼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笔钱乃是属于皇上的,你们弘阳倒是说的好像是自家的一般。天子富有天下四海之财,收之再用于天下百姓。这笔钱充作军费天经地义,你们倒会说嘴,好像出了多大的力一般。有本事,如何自己不去寻找?”老者语带讽刺,不过面上却没有什麽表情。 “嘿嘿,大人经略一方,手握兵权,有皇上钦赐的尚方宝剑。这辽东乃是大人的地头,在这里没有大人相助,凭咱们区区几人如何吃得开。再说大人和我们都想找到高淮藏金,最终的目的也没什麽不同,合作一次又何妨?等大人将来剿平叛逆,入阁拜相之时,咱家还要仰仗大人的扶持呢。” 太监说的谦卑恭敬,老者的脸色依旧没什麽变化。 他对于弘阳的底细颇为了解,对于有关辽东的各种传言也是知之甚祥。万历三十八年他即熊廷弼之后巡抚辽东,身上也是担负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其实万历三十六年后京师派往辽东的历任巡抚都怀有同样的使命,区别就是有些尽心有些不尽心、而且都还各自打着自己的鬼主意罢了,这其中就包括他杨镐。 对于这笔黑钱,他的态度比较暧昧。认为就算是交给皇上也不过是锁进深宫内库任其逐渐腐朽,还不如用在有用的地方才更划算,他从内心深处不想将这笔钱上缴。只不过他的任期只有两年,其间虽然没有放松过追查,但是始终没得要领。 现如今他经略辽东,在辽东地面上将是他的天下,正是方便他行事的好机会。而对于这些弘阳教的家伙,他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他知道就是因为弘阳出了个高淮,才把辽东折腾得元气大伤,弄至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也知道万历年派往各地的矿税太监都是些什麽背景的货色。 但是此时他身为辽东经略,首要考虑的是辽东的局势,他深知对付这些野蛮部落,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就是武力。现在手中要有足够的兵马才能镇得住大局,要兵马首先要有钱,这是他最头疼的。现在谁能给他找来钱,谁就是他的朋友。 “多余的话就不要多说了,既然要和我合作,就必须让我满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暗中搞的那些小动作,请问监军大人,你手下那个姓李的公公呢?哪儿去了?” “呵呵,这些小事,自然瞒不过大人法眼。大人乃是尊贵之躯,轻易涉不得险地。咱家手下李公公自愿为大人做马前小卒,前往浦河城走一趟探探虚实。还请大人传下命令,请当地驻军官员配合一二,也好方便李公公行事。” “哼,我便是不传命令,只怕你们也是早有准备吧。堂堂天子派来的监军,哪个官员敢不从支派。既然李公公敢去,想必是安排接应的人手早已布下了吧。连个招呼也不打,莫非是想独吞不成?” “大人莫要误会,大人身边高手如云,咱家区区几个人,什麽事又能瞒过大人您。只不过弘阳白阳同为白莲宗门,咱家先去探探虚实,看看是不是正点子,也是正合适。否则若不是要找的人,咱们辛苦一趟事小,连累大人的部下白跑一趟可就不美了。” 太监表面恭敬,却暗中轻轻的刺了老者一记,隐讳的点出了他们已经知道老者派人在跟着他们。但是老者的表情就如枯木一般,似乎丝毫没受影响,只是淡淡地说道:“彼此彼此而已,既然监军大人有这个心,本帅在此便先多谢了。如果没什麽事,监军大人便请回吧,本帅微感疲惫,想歇息一会儿。” 遣走了这个监军太监,老者并没有歇息,而是坐在桌边动也不动。摇曳的灯光令他的身影忽闪忽闪,仿佛有什麽东西从墙上的黑影中活了过来。 “你真的相信这个人的话?”影子中浮现出了一个黑影,全身包裹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一股黑烟一样诡异的飘在空中。 “哼,和他们合作是暂时的。我可不会把宝押在他们的身上。鬼虎已经在浦河所了。你也去一趟吧,见机行事。” “是。”黑影答应了一声,又逐渐幻化成一股黑烟,溶化在阴影当中…… 六十二 茂密的树林之中,岳翔等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陡峭的山坡慢慢向前移动。 这种山路要在平时并不能难倒岳翔这样武艺高强的人,但是刚刚历经了一连串的恶战,筋力耗的七七八八,再加上要照顾两个不会武的人,速度自然提不起来。回头看看,就见已经离开了山寨一段距离,但是那方向依旧是浓烟滚滚,显然火还没有熄灭,而且似乎有顺着树林蔓延过来的趋势。 岳翔心里发急,现在可真的是拿命在赌。万一火势真的过来了,搞不好就要给烧死在山里。而且对面那个破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目的地还真是不敢打保票,万一搞错了,再丢了性命,那当真是冤枉到家了。 心里急归急,但是眼前山路树林崎岖难行也是事实。这片山坡陡峭之极,个别地方坡度几乎能有六七十度,能下脚的地方很有限,必须要手扒脚蹬的才能过去。好在这山坡上树木从杂,不乏借力的地方,要不然他们根本走不了这麽远。岳翔只是在凭感觉找路向对面前进,他认为既然前面修的有庙,自然有路通到那里,否则当初修那些庙的人是怎麽过去的? 然而理论上是这样说,但是过了这麽多年,也许当初有路也给草丛植被淹没了。现在现找实在是费劲。岳翔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头路,小婉和王一宁两人累得呼呼直喘气。 “歇一会儿吧。”岳翔见这俩人实在是走不动了,无奈只好找地方休息。其实他自己也累的够呛,再加上走了这麽长的时间,距离已经足够远,应该暂时没什麽追兵会过来才对。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恢复一下元气,否则以这个状态万一等会儿碰上什麽意外情况,恐怕自己没能力应付。 “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值钱的呢,努尔哈赤出了这麽大的阵仗前来找你,看起来是必定得你而后快了。”找了块比较平坦的地方,王一宁靠在一棵树上,斜着眼瞟着岳翔。 “你这家伙又在动什麽歪脑筋?”岳翔也用眼睛斜瞟着他。 “我在想我干脆把你这家伙抓了送去给努尔哈赤请赏算了,听说抚顺的主将李永芳投降了女真,努尔哈赤封他做副将,依旧是荣华富贵,还把自己的一个孙女嫁给了他。我要是把你给送去,努尔哈赤怎麽着也得封我一个总兵之类的官吧,说不定还有美女伺候,你说要是能过这日子该有多爽。”王一宁看着岳翔,嘴角带着取笑的神色。 “那行啊,你想去就去吧,有没有总兵给你做我可不知道,但是听说那些女真部落的美女各个都是剽悍的很,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眼赛铜铃,阔口咧腮,平时专门喜欢抓你这样的男人回去伺候她们。” 岳翔笑嘻嘻的回敬道:“看你这柴火棒身材,估计要不了十天半月就要给人家吸干精血,一命归西。到时候我给你的墓碑上刻几个字,就写个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不对,那些女人哪是牡丹花?简直就是包菜花,干脆写成包菜堆中死,做鬼也虚脱……” “嘿嘿,死在包菜堆里,总好过死在鞑子的刀下吧。努尔哈赤那是好惹的?他想要的东西目前为止还没有得不到的。你这样躲下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走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当年为了一个叶赫老女东哥,他不惜将整个海西女真四部夷为平地。除非你躲到关内去。” “躲到关内也没用……”岳翔顺口接了一句,王一宁一愣,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麽意思。岳翔意识到自己失口,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奇怪了,我就有点弄不明白。努尔哈赤为什麽要找高淮藏金?他们女真人想要钱直接出兵来抢不就行了,抚顺一战他们掠走的财物就何止百万,现如今真要抢的话,辽东哪座城池能顶得住他们的进攻?何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大动干戈。真的对金银感兴趣多抢几次不就什麽都有了。” “也未必,有些疯子的思维是不能用常理去思考的,尤其是努尔哈赤这样的嗜血战争狂人。要我看我倒觉得他有充分的理由要找到这笔财富,如果能够证实这个传说是真实的,自然要抢了来以充实自己的实力,至不济也要阻止这笔钱落入朝廷手中。” 王一宁皱着眉头,停了停又说道:“我看此人早有吞并辽东的野心。现在公然血洗抚顺,已经是撕破脸了。这笔钱对于朝廷来说乃是救急的稻草,征调军队全靠钱来运作,若让朝廷得到这笔巨款,必定用来对付他,他的日子肯定就难过了,所以自然要拼命阻止。” “他如何会知道朝廷缺钱?”岳翔有些不解。 “这种事情咱们都能想得到,自然也有别的才智之士也能想得到。况且还有李永芳这样知道内情的高级军官投降,努尔哈赤哪还会不知道现在的大明只不过是外强中干。真不知道朝廷这次是会战还是抚,如今建州兵马已经成了气候,要灭他们,除非调动十万以上的精兵,如此规模的大军出塞,自从英宗年的土木堡以后就没有了。” 说到土木堡,岳翔和王一宁同时叹了一声,那是大明帝国心中永远难以抚平的伤疤。想想此战之前,大明帝国何等的强盛,太祖皇帝南京开国,铲除元末诸雄,吞并江南,然后挥师北上,一举将蒙古人赶出中原,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北伐成功的战例。 后来先后有徐达、蓝玉等盖世猛将率军出塞,马踏蒙古草原,几乎重现昔日汉唐时期的雄壮军威。燕王朱棣,夺位登基,更是御驾亲征,先后五次率军北扫大漠,汉家铁骑雄踞东亚大陆,万里扬威于塞外,那时的大明如日中天,何等的威震四海。 只可惜土木堡一战之后,全国最精锐的京军三大营数十万人马覆没于塞外,举国精锐几乎一战丧尽。虽然后来倾尽全力将也先赶出了长城,但是从此关外便被明军视为死亡禁地,近百年都没有再主动出击过了。现今如果朝廷真的下定决心征发大军出关作战,倒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一次壮举。 “就怕落得个和土木堡一样的下场啊,看看现如今咱们大明的兵将,一个个都是什麽德性,战斗力连杨山那样占山为王的绿林人也不如。有少数能打的,又是骄兵悍将目无法纪,卫国无能祸民有术。听说这次选的经略大帅乃是兵部侍郎杨镐,难道是朝廷中没人了吗?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这道理难道朝廷里没人懂吗?” 岳翔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哀叹,他自是知道萨浒许大战的结局和土木堡真是一般无二,可惜现在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个结局,甚至他连自己都朝不保夕,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听呢? 来到这个时代越久,越了解现在明朝真实的情况,他就越感到无力。也许真的是冥冥中上天自有安排,也许明朝的气数真的走到尽头了。但是既然如此,那让他来这里又是为了什麽呢? “是吗,我看未必吧?有些事情是不能从表面上看的。本朝兵制虽然看似惰毁,却也未必真的似你形容得那般不堪。三大征不是都打赢了,宁夏勃拜、播州杨应龙、还有朝鲜的倭寇,哪一个一开始不是凶焰熏天不可一世,好像要反天的样子,最终不是都被打平了。听说这次调来的多是参加过三大征的名将,我看这仗真要打起来的话未必会输。” “三大征那是哪年的老皇历了,要扯你干脆扯到咱们大明朝开国北伐时岂不是更好。刘铤,杜松确实是久经沙场的猛将,可惜他们的上面还有个杨镐。我就不明白了,难道真的没有别人可以选择了吗?为啥不是熊廷……” 岳翔说到这里发觉小婉的脸色变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年这位熊大人曾经追捕过她,想来定是有些不愉快地回忆,于是住口不说,又歇了一下,伸手从腰间解下水囊,仰脖子灌了一口。喝完后伸手要递给小婉。 小婉伸手去接,手短够不着。于是岳翔很自然的往前探了一下身子,结果身子刚刚往前一探的同时,耳边突然响起树枝草叶的响动,同时还有嘣的一声弓弦响。他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枝冷箭啪的钉在了刚才脖子所处高度的树干上,整个箭簇都没入了树干,箭杆不停的嗡嗡颤动,显示出这一箭的力量之大。 “我靠!!!”岳翔吓的出了一身冷汗,抖手扔了水囊,一扑将小婉扑到立刻往旁边一滚躲到一棵树后。王一宁虽说是文人,但是毕竟是男人也是反应迅速,抱着头往旁边一缩。接着一阵乱箭射了过来,附近的几棵树上都钉上了。紧接着就传来了女真人的吆喝声。 追兵!岳翔的脑子里好像炸开了花。没想到追兵这麽快就追来了!而且直追到自己附近,甚至向自己施放冷箭时自己才有所发觉,看起来自己的身体真的是疲劳到一定程度了,否则警觉感不会下降的这麽快。刚才真是好险,这些追兵的射术非常厉害,自己完全是偶然之际才捡回一条性命。 纷纷的人影呈一个扇形从四面围了过来,岳翔看得清楚,生铁牛皮盔,铁线棉罩甲,女真带甲旗丁的打扮,而且手中都持着弓箭,借着树木的掩护交替进逼,一时间也看不清楚有多少人。 这下可坏了,要是搁到以前,这几个人还真不怕他们。但是现在自己的力气连三成都没恢复,而身边还有两个软脚虾需要保护,对手却人多势众,手持强弓而且射术出众。他早已领教过八旗军的箭法,在这种弓箭面前,即使是自己状态完好时也不敢说毫发无损,更别说现在了。 岳翔急切间实在是没有太好的办法,眼见对方越逼越近,牙一咬说道:“你们俩快跑,我来挡他们一阵!”说着将外衣脱下,攥在手中,将小婉向后面一推示意她快跑,猛地将衣服往外面一扬。几枝劲箭尖啸着从不同的角度射了上去,岳翔就地一滚闪了出来,直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 就在他的刀尖捅进了那人的肚子之时,四把强弓同时对准了岳翔。被捅的那人也着实悍勇,腹部鲜血喷涌,竟撒手扔了家伙,两只手牢牢抓住了倭刀的刀身,硬不让岳翔拔出刀来。岳翔一急,刀子一绞将他十指绞断,转身将此人的尸体推了过去。四枝箭全都射在了那尸体的背上。 此队追兵正是被郎格派来的那队人,那领头的一看岳翔如此悍勇,顿时红了眼,嚎叫一声,拔出腰刀便要围攻。然而却在此时,两道黑影突然从两边的树上落下,正落在女真旗丁的队形当中,两柄朴刀左劈右砍,女真人猝不及防,被连劈倒了三四人,顿时乱作一团。 六十三 从树上突然跳下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马三道和李守才。只见这二人满身烟火之色,头发胡子被烧焦卷曲,沾满了烟灰,衣服也给烧的残破不堪,各持一柄朴刀,和旁边的女真旗丁们战在一处。女真人初时猝不及防被砍伤了三四个,但是回过神来之后立刻将两人包围,仗着身上铠甲坚韧,猛攻二人。 马李二人擅长的是江湖功夫,若论刀法招式精妙自然是比这些女真人强得多。只不过此刻并非江湖比武,而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拼的不是花哨的招数,而是硬碰硬的力量。 两人从火海突围闯到这里,也是力气耗去大半;再加上地形复杂,站稳都很困难,更别说施展什麽高招了。手中的两柄朴刀只是普通的家伙,对这些女真旗丁的铠甲杀伤力有限,所以打了几下之后,竟然渐渐手软力气不继,顿时险象环生。 岳翔见状心中犹豫了一下究竟是合力干掉这几个追兵还是趁此机会溜之乎也,因为马李二人的身份一直让他的心中怀有顾忌,毕竟他们俩都是红封会的教头,依附于他的动机不纯。如果是岳山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帮手。但是此二人乃是冲着高淮藏金才跟着他的,等会儿难保不会有什麽不好的举动。 但是也仅仅就是心中犹豫了一下,之后岳翔手挥倭刀冲了上去。要是不帮忙,看这意思这两人支持不了一会儿就要被砍成肉泥,而自己带着两人跑不了多远就会再次被追上。而且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追兵。现在这关键时刻,纵然力气不济只有豁出去拚命了。 这些女真旗丁们全是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打仗时凶悍勇猛不怕死。平时一贯瞧不起辽东的汉人,认为这些喊汉人全都是软弱无能任人宰割的羔羊,自己打几下这几个人还不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乱逃。所以眼见岳翔没趁机逃跑反而是纵身扑了上来都感觉颇为惊讶,心道这汉狗倒不怕死,其中一人怪叫着挥刀迎了上去。 岳翔乃是股着身上的最后一股力量,大吼一声倭刀一记力劈华山当头砍落,那旗丁举刀去迎,两刀相击迸发火星,半截刀尖斜飞,旗丁的腰刀生生被这一刀劈断。 这一击的力量并不大,但是倭刀的锋利程度实在惊人,说削铁如泥真不夸张。刀尖下落之势不减,斜着划入他的前胸,直从右腹下划出,锋利的刀刃切割身上的铁线甲就像切一层纸,接着鲜血就像喷泉一样狂涌而出,肠子内脏带着腥臭的热气喷溅了出来。那旗丁惨嚎一声,翻身栽倒,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在场的女真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老兵,个个身手都是相当过硬的,竟没想到连别人一刀都没有挡住。不过很快他们就看出来这汉人手中的家伙不一般,而岳翔因为用力过猛,气力不济而脚下发虚,竟被已经倒地的尸体绊了一下,险些摔个跟头,也暴露了外强中干的状态。立刻就有两人大吼着冲过来,两把刀左右疾劈而至。 岳翔不敢硬挡,此刻力虚也没了平时的轻灵利落,玩命往旁一闪,几乎是滚爬着躲在了身旁的一棵树后。女真人一把刀劈空,另一刀直劈在树干上,砍进去一寸多深,将树皮劈的四下乱飞。 岳翔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名刀手就又逼了过来,轮到照他头上就剁。岳翔来不及躲闪,身子向后倒,伸臂去挡,同时举刀向前猛捅。 那一刀直劈在他的手腕上,金铁交击之声爆响,好在他手臂上带着钢质护腕,这一刀没将他的手剁下来,却也将他的手震的好像断掉一样的疼痛发麻。同时出手一刀也失了准头,本来是瞄准腹部,却一刀刺穿了他的右大腿,那刀手惨叫一声便要往后退,岳翔刀刃用力横向一拖,直接豁开他大腿的皮肉生生把刀拽了出来,刀手站立不稳,当场翻倒。 另一人眼见这汉人竟如此悍勇,倒在地下居然也能伤到自己的同伴。立刻像发了疯似的野兽一样狠狠将刀拔出,狂叫一声反手一刀狠劈在岳翔倭刀的刀身上。 岳翔连战两人,已经是基本耗尽了身上的力气,连刚才捅人那一下都是勉强为之,此刻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架开这一刀,倭刀被这一下直接打脱了手,顿时口中发出惊呼,下意识的要去捡回来,胸口却被一只脚牢牢踏住。 那旗丁一心要为同伴报仇,举刀过头顶,满脸杀气。岳翔抓住踏在胸口的脚拼命摇晃,却无法挣脱。眼见一刀下来,心道完了!却不妨从旁边的树后呼的飞出一块大石头,结结实实正砸在那旗丁的头上。 虽然头上带着牛皮铁盔将脸面护住,但是这石头能有二三十斤,那旗丁给这一下也砸得不轻,顿时往旁一个踉跄。 岳翔在生死之即也爆发出了一股子激劲,猛一挺身子,终于掀翻了踏在胸口上的那只脚,往旁边一滚一把抓住倭刀,胡乱往旁边一撩,正撩在那旗丁的腰上,直接将他的腰甲划开了一道口子,连里面的皮肉都割破不少,顿时鲜血直流。若是力量足的时候,这一刀说不定就要将这旗丁腰斩了。 “啊!”那旗丁惊叫一声,不过随即双眼赤红。竟是丝毫不顾伤的有多深,举刀便向扔石头的地方扑去。 树后扔石头的乃是王一宁,他武功极烂,不过毕竟身为男人百十斤力气还是有的,眼见岳翔危在旦夕,他知道自己出去也是白给,于是投石助阵。眼见那旗丁挨了一刀竟然没死,顿时也吓的遍体冒汗,惊叫一声转身便逃。 岳翔勉力从地上爬起,便在后面追。只因小婉也在那个方向,这王一宁乱跑别再把那人引到小婉那里去可就糟了。那边马三道和李守才的压力大大减轻,各自对付一人已经勉强能占到一点上风,用不着再去管他们。 此片战场乃是在倾斜的一片山坡之上,树木丛杂,不像平地那样可以敞开了奔跑追逐。王一宁在树丛间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那旗丁身披铠甲,爬上爬下难免是要笨重一些,总是够不着他。小婉果然就在附近,眼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女真鞑子舞着刀杀了过来,也是吓的没了魂似的从藏身处跳了出来,看见岳翔在附近,便向他那里没命的跑去。 岳翔跟在那旗丁后面,早已是累得手脚酸软,那倭刀提在手中就觉得有平时的好几倍重。他这些时日连场恶战,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样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他此刻爬起来也是强撑着力气,若不是刚才那旗丁暴怒去追王一宁,而是顺手先给他一刀,他此刻便是一具尸体了。那小婉一时惊吓,眼见丈夫在前,哪管其他,只顾往他身后便躲,伸手拉扯他却险些将岳翔拉扯倒下,差点连她也摔倒。 王一宁被追得左躲右闪,那旗丁连续几刀都险些砍到他。眼见便要追上,他也是急了,三下两下竟然爬上了一棵树,岳翔还没见过他动作如此灵便的。那旗丁追到树下,举刀向上砍,没奈何王一宁已经折腾上去了三四米,那旗丁将刀咬在口中,也要向上爬。上面的王一宁却从怀中掏出个东西,对准他的脸扔了下来。 那旗丁仰着个脸,距离又近,没有防备。这包东西正砸在他的脸上,顿时烟尘四溅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那旗丁大叫一声,捂着眼睛从树上摔了下去,直摔的四仰八叉。 原来王一宁那一包东西竟是生石灰,那旗丁眼睛鼻子嘴巴里全都灌满,一双眼睛被石灰烧的剧痛难忍,就地翻滚,若不是正好有树木挡着,他这一下就要滚到山坡下面去了。 这一下形势逆转,谁也没想到王一宁还有这麽一招。现在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和马李二人对打的那两名旗丁,剩下的非死即伤。那两人虽然确实悍勇,但是到底还是被对手占了上风,马三道拼着胳膊挨了一下,一刀砍断了对方的脖子,然后和李守才夹攻另一人,不几回合一刀插入他的胸膛。 恶战结束,所有的女真旗丁已经全被放倒。但是岳翔等人也全都累的倒在了地上。他们的体力真的到了极限了,王一宁从树上下来,从岳翔手中拿过倭刀,将受伤没死的女真人一刀一个全都干掉,然后向来路的方向看着。 “没人,咱们这儿打的这麽热闹,要是还有别的追兵早就该过来了。这些人应该是鞑子派出的斥候探马,专门搜检有无逃跑的汉民的。” 岳翔却是顾不上答话,只知道大口大口的喘气。小婉捡起他掉落的水囊,里面还有小半囊水,给岳翔喂了几口,又过了半晌,岳翔才喘着气说道:“我操他奶奶,这些鞑子是怎麽跟上我们的?刚才还向我放冷箭,会不会是专门来抓我的?” “不会,鞑子又没有见过你,怎知你是谁,再说语言又不通。而且听说他们是要生擒你,怎麽会下杀手?我看说不定是把咱们当成普通的汉民了。” “那这里不是很危险?赶紧走吧,这队人没有回去,肯定会惹起怀疑的。时间久了就会有大队人马过来了。”岳翔说这就想站起来,但是全身的疲劳感实在是让他难受,腿上的筋肉酸软的要命,刚努力一下就又坐倒在小婉的怀中。 “没事,短时间内山外的鞑子不会发觉。而且这里地势隐秘,就算他们发觉了也未必能找到这里来。光那外面的火就够他们忙活了。” 王一宁说着,从死去的旗丁尸体上找到一些干粮淡水递给岳翔,然后看着马李二人没动作。岳翔盯着他们,他们俩此时也是缓过来了一点劲儿,也看着岳翔。到了这时,岳翔也不想兜圈子了,问道:“你们为什麽会在这里?” 二人对视一眼,马三道缓缓开口说道:“我们为什麽在这里,想必公子心里清楚。我马某只想问一句,高淮藏金的线索,便是在那庙里吗?” 六十四 山寨内,烈焰飞卷,浓烟弥漫。 朗格和实尔泰指挥着部下旗丁们沿着山路奋力向上追赶。山寨里的汉人土匪们已经退到了最上面的寨子,而且沿途还胡乱放火,二道寨根本守都没守就放火烧掉,其目的很明显,就是以火阻敌。 这山上肯定有隐秘退路,要不然怎麽跑的如此坚决。朗格急得头皮发麻,恨不能立刻飞上山去,生擒那个要找的汉人。其实他也不知道岳翔是否真在上面,有些四散的汉人冒险跑向两边的陡崖密林,基本都被摔死,现在他已经派人控制住了场面,抓住的人里面没有,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上面了。 只是山路崎岖,这些旗丁们虽然强悍勇猛,但是平时骑马代步是骑惯了的,现在下马步战虽然也没什麽困难,但是终究不如在马上时得心应手。再加上山路崎岖,身披铠甲,还不时有浓烟烈火各种障碍阻路,虽然不断在排险奋进,但是速度却提不上去,只能勉强跟着汉人们的队伍尾巴不被甩开,想追上去交战却是有心无力。 实尔泰举着铁斧巨盾冲在前面,一边追一边嘴里呜哩哇啦大声叫骂,不管碰见什麽障碍直接抬手就是一斧,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人肉战车,无坚不摧。 “奶奶的,汉狗们,有种的别跑,和你家老爷下来比划比划,只会放火算什麽能耐?!刚才的本事跑哪儿去了!?你们的娘们都被爷爷们干了,你们她妈的连个屁也不敢放,真是他妈的绿毛大王八,你们汉人都是他妈的王八变的!” 实尔泰追不上人,只好卯足了力气大声狂骂。他的块头大,嗓门音量好像敲钟一样传出老远,只是汉话说得不标准,怪腔怪调,听起来有几分滑稽。不过喊归喊,却没有任何汉人真的愿意停下来和他决一死战,唯一不同的是不时从前面射回来的冷箭似乎更加密集了一些。 “额真头人,您看!到山顶了!这帮汉狗没路了!”疯狂的追赶中,不知在山路上绕了几道弯,以实尔泰的体能也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正当他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水的时候,身旁的亲兵突然喜笑颜开的往上面指,他抬头一看,却见山顶的木头寨墙露出了一角,看样子再不远就到了。 朗格说这帮汉人有秘密退路,别让他们趁机跑了! 实尔泰立刻扔了水囊,大喊道:“孩儿们,给老子往上冲!除了贝勒爷要抓的那人之外,其余的鸡犬不留!”那些累得东倒西歪的旗丁们一听,立刻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爆发出野兽般的狂吼,疲态抛向九霄云外,疯狂的向上涌了上去。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晚了,还没跑几步,就听得上面呼的一声红光大盛,再看上面火光冲天而起,实尔泰急得两眼充血,但是等跑到近前也是无能为力,整座寨子已经化为一片火海,天上满是飘荡的飞灰火星,滚滚的热浪逼得人无法靠前,旗丁们的脚步被迫停了下来。 实尔泰气的跳脚大骂,但始终究没有下令让他的部下以肉身闯火海,而现场也没有救火的器具,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整座寨子被火焰吞噬,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火势自己小些。但是就目前的情况看,这等的时间不会短…… 密林中,一行人在树杈荆棘中开路前行。 马三道和李守才已经加入了岳翔的队伍,岳翔相信这两个人大概不过是个巡宝狂而已。况且刚才他们不顾性命的舍身相救已经令他的戒心下去了不少,而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开口的头一句话不是顾及自己的性命,而是问宝藏的情况,足见他们心中的坦荡。要知道,刚才他们完全可以不现身的。 况且万一再遇上什麽意外,多两个帮手也是好的。经过这麽长时间的并肩作战,他实在不认为两个别有用心的人会如此卖命。 也许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跟着他找到高淮藏金的秘密而已。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闷头走路,生怕再遇上追兵。层层密林陡崖逐渐被抛在身后,路上有好几处很险的地方,不过幸好多了两个会武艺的帮手,跟头把式的总算是对付了过去,岳翔甚至有些庆幸这两人来的及时,否则凭自己一人恐怕难以通过。 “总算是到了……”当太监庙那爬满了不知名蔓藤植物的残破院墙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的时候,王一宁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的脚在路上崴了一下,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这麽长时间实在是痛苦之极。眼看到了目的地,他终于忍不住坐在了地上,脱掉鞋袜,再看脚脖子都肿了起来。 其他的四人虽然也是一脸疲态,但是看着这座不起眼的几乎被荒草树木埋没的破庙却像看着一座金山一样,两眼放光。岳翔的心跳得很厉害,如果没搞错的话,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高淮藏金的所在地,自己自打来到这里之后所经受的一切血腥杀戮危险苦难都是缘于此。 自己要成功了吗?自己要揭开这个没有被史书埋没的秘密了吗?如果自己真的成功了,会不会影响所熟知的历史? 有这个可能吗?虽然事先设想过很多遍,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怀疑,似乎觉得有些不真实。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的存在?自己真的是背负天命的天选之人? 强压心中莫名的激动,他的眼神飘到了马李二人的身上,却见这两人也是看着这座破庙发呆,脸上的神色激动又带着敬畏,李守才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口唇微动,似乎在默念什麽东西。而小婉则是目光中带着几分忧郁伤感,同时也有几分好奇。岳翔猜她睹物思人,想起了以前在高淮身边的日子。 他又把视线转回眼前的这座小破庙,只见这座庙大概因为修建的位置偏僻阴森,平时也没什麽人来,墙缝里到处长满了野草,房顶和墙头一层层的腐败落叶足有一尺厚,院子里也是,不过周围的树木都不算是茂密,形成一片天然的空地。从这里向对面看,隐约可以看见对面山寨的位置。 “应该就是这儿了吧……”岳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小婉。小婉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大家都是第一次来,谁也无法确定。甚至连马李二人都有些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以前费尽心思要找这里,但是现在找到了,却迈不开第一步。 “进去看看呗,傻站着干什麽啊你们?” 王一宁坐在一旁捧着脚揉着,看着其他四人傻愣愣的在庙门前发呆,皱着眉头对他们喊了一句。“在磨蹭一会儿天就要黑了,这林子这麽深,搞不好会有野兽。”说着一瘸一拐的站起来,自顾自的第一个走进了庙门。 谁都没想到这家伙如此大胆,岳翔一个没留神,王一宁已经进了院子。 “慢来!”马李二人同声高呼,“提防有机关埋伏!”岳翔一听立刻将小婉挡在身后,想想也是,高淮既然如此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财宝藏在这里,岂会事先不加防备。王一宁的脚已经踏进了院内的青石板地面,听到这一声喊身体顿时僵了,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喘,迈出去的脚还保持着踩着地面的姿势,但是有没有踩实那就不知道了。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能有一分钟时间谁也没敢出声,似乎在等着王一宁被无数机关暗器绞杀成碎片的情景。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王一宁慢慢的把脚缩回来,神色极其紧张的左右看看,只是没敢再在向前走,而是慢慢的后退。 等到退出来,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回头骂道:“我把你们这帮鸟人,早怎麽不说!?害的老子差点中招!”骂完又回头看着院子里面,狐疑的说道:“怎麽没什麽动静?” 马李二人也凑过来往面看,只见院里面的青石板地面基本完好,有些地方有野草长出来;而正中的土地庙虽然外表破旧不堪,但是房屋依旧完整,历经十余年的风雨依然在此伫立不倒,想来当初盖房子的时候是下了功夫的,这更加坚定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谁会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之中修建这样一座质量上乘的土地庙?不是别有用途又是什麽? “这院子里搞不好有机关埋伏,先别忙着进去,咱们先探探路再说。”马三道说着捡起块石头往院子里一丢,石头落在石板地面滚出老远,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然后就再没动静。接着一块更大的石头被抛了进去,发出巨响,之后依旧是没有反应。 “怪事?难道这里没有一点防备不成?不可能啊。”马三道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很难相信像这样的地方居然没有设置机关埋伏,除非是找错地方了。但是这里没理由会错,他也不愿意相信找错了地方。 高淮乃是弘阳的出身,弘阳教在他们白莲诸宗门之中可是以奇门遁甲、五行机关出名的,他实在难以想象高淮不会在此搞些零碎。 后来小婉也过去查探了一番,她是白阳传人,但是却是跟着高淮长大的,对弘阳流派的机关之术也知道一些,经过这三个人的检验,得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看这里建筑的方位布局应该是设有机关埋伏的,但是不知什麽原因就是没反应,也许是失效了。 “失效了?究竟是没有还是失效了?别现在没反应,等人一进去就发动,那可就扯淡了。”岳翔对这个回答真的很不满意,只是他也提不出什麽更高明的意见。 在他想来,现在这时代能作出什麽高明的机关来,又不是以后的工业时代。最多不过就是些翻板陷坑暗门暗弩之类的东西,过了十几年,大概里面的金属部件早就生锈了,只不过就算是这样对人体也是有杀伤力的,自己对于这领域不甚了解,现在他还真不敢轻易冒险。 “没法子,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就算是有危险也要闯一下了。” 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神色凝重,一左一右慢慢的走进了院中,每走一步都要仔细的计算方位,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斜跨,似乎在那些石板上有一条隐形的路线通向土地庙正殿的正门。每走过一块安全的石板,他们都在那石板上做个记号。 岳翔看了小婉一眼,只见她也是仔细的盯着两人的路线,口中念念有词。待到两人成功的踏入最后一步进入山神庙正厅之后,她才向岳翔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的路线和他计算的一致,应该没有问题。 按照探出来的路线,岳翔在前,小婉居中,王一宁跛着脚在后,三人也慢慢的进去了土地庙正厅。虽然岳翔并不很相信会有什麽机关埋伏之类的东西,但是也没有往外面乱踩一步。 正厅之内面积不算大,光线很暗,给人一种很阴森的感觉。 地面是夯土砸出来的地面,很瓷实,外面的石板地面院落还有杂草钻出,这里面却是寸草不生,可见当初夯的结实到了何种地步。正中的神龛供桌香炉一应俱全,上面的灰尘落的多厚,还有布幔上面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土地老爷的像看起来颇有些狰狞,和岳翔脑子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和怒目金刚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马李二人站在神像前,看着这土地爷的像发呆。岳翔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里面的摆设除了这些再无它物,而且也找不到那块地面的脚下有空洞的声音,不由得心中发急。把目光转移到了那土地公的身上,却见那神像也是木雕泥塑,不像是金身宝器。 “去他娘的,这里怎麽什麽都没有?难道我们找错地方了?”岳翔脱口骂道。而旁边的王一宁却是看着那神像啧啧称奇。 “这土地公究竟是哪个没手艺的家伙塑的,如何塑成这般模样,我见过的土地爷都是慈眉善目的老公公,这一位怎麽怒目横眉,看起来到像是个护法金刚。” 话音没落,却见到马三道和李守才突然面露喜色,指着那那土地象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这里定是那高淮修建的无疑,咱们肯定没找错地方。这真是老天保佑,终于给我们找到了。”那说话的表情绝对是带有很坚定的自信,看起来不像是虚张声势。 “你们怎麽知道?” “因为这土地象!这土地象当然和你们见过的不同,因为它根本就不是土地象,而是弘阳宗门所拜的邪神,无生老母!” 六十五 这土地庙中竟然供奉的是弘阳教的无生老母,岳翔还真是吃了一惊。但是想想也就释然,高淮本身就是弘阳教的人,盖个这庙也不奇怪。况且还是在这种深山之中,人迹罕至,就算被山民误打误撞见到了,也不一定知道这神像究竟是那路神仙。 “我说这位大仙卖相怎麽如此奇怪呢……”随口应了一句后,岳翔又来了精神,“照此说来,那这庙定是高淮所建的无疑,看起来这就是高淮藏金的地标了。” 既然确定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五个人开始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四处寻觅,每个可疑的墙缝、木掾、地砖都不放过,但是找了半天之后一无所获,剩下唯一的东西,就是神龛上所立的那尊无生老母金身了。 “总不至于要拆房子吧?”岳翔说着盯着那无生老母像,这座金身大概有近三米高,即使是现在满面尘灰之色也可以依稀看出身上精美的彩纹雕饰,可见当初塑这金身的时候是下了很大的工本的。 “搞不好就在这下面有名堂。”王一宁捧着脚在一边坐着,指着那神像说道。到了这地步,谁也不会善罢甘休,看那意思要不是他现在行动不便,就要自己上去推开那邪神,探个究竟了。 马三道围着无生老母像转了几圈,蹭得跳了上去,先是在神像身上敲敲摸摸,把身上每个部位都摸过一遍,确认没有活动的机关关节,然后用力的推了一下,神像只是微微的摇晃了一下,看起来分量显然不轻。李守才和岳翔也上去帮忙,三人同时用力,这无生老母像造的相当浑实,死沉死沉的,和身下的莲花宝座连作一体,虽然渐渐歪斜,但是要推翻它却难以办到。 “他奶奶的,这泥胎他妈还挺沉的。”马三道费了半天劲也没什麽效果,不由得有些急了。口中骂了一句,返身从地下抄起朴刀,用刀背对着神像的头就是狠狠一下,顿时砸的泥屑乱飞,无生老母的脸塌下去一道裂缝。 岳翔在一旁眼见马三道左右开弓,连砸带砍,几下已经将神像的脑袋弄得只剩半边不成样子,有些张口结舌,奇道:“这不是你们白莲教拜的神仙吗?你怎麽说砸就砸,你这信仰还要不要了?” 马三道撇撇嘴说道:“信它又如何,难不成便让它一直坐在这上边?给我方便我便信它,与我为难,信它作甚?况且这不过是个木胎泥塑而已,还当它是真神下凡哪?再说我们红封会拜的乃是正神混元老祖,这无生老母乃是罗教妖书和弘阳那些曲解宝经圣典杜撰出来的邪神,砸它又如何!?我还想放火烧它呢!”说着咔嚓又是一下,肩膀上好大一块塌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这些白莲教徒们所谓的信仰,岳翔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于是也抽出兵器加入行列。神像分量虽重,但是却泥塑之身,当不得钢铁利器的劈砸,没一会半边身子已是七零八落,连底下的莲花宝座也碎掉了一小半。 “好了,减了一半分量,倒要看看这邪神还能不能坐的住。”说着三人抵住发力,狂摇乱晃,泥塑的莲花座碎裂,失去重心,终于轰然倒地。在翻倒的同时,哗愣愣一阵金属声响,泥塑的底部一根铁链从地下显露了出来。 “哈哈哈,果然有机关!”看到铁链,便是再傻的人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了。岳翔立刻抓起铁链,这铁链一头连在泥塑的底座下面,另一头连着地面之下,不知通向何处;链身如同小孩手臂般粗细,锈迹斑斑。 其余四人立刻都围上来观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之色。吃了那麽多苦,现在总算是看到了希望之光。王一宁不顾跛脚之痛,也凑过来仔细察看,却见原来那莲花宝座压着地面上似乎有个孔洞,铁链通向地下,应该是连着下面的什麽东西。 李守才将原先莲花座位置下面的地面挖开,原来上面是覆盖着两尺多厚的一层土,常年被压得瓷实了,才好像土地一样。下面竟是一块生锈的大铁板,像是某个地洞的大门,铁链通过门上的孔洞探入下面去。 “这好像是个密室啊,怎麽办?”马三道眼中放射出热切的光,好像这铁门背后就是金山银山一样。其实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九成九是他们时来运转了,但是接下来却面临一个问题,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若是财宝真的便在这铁板下面藏着,便当如何?” 岳翔的一句话让马李二人也停下了动作,眼前就是这样,虽然这两人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但是他们一开始的动机就很明确,现在事先不把话说明白,等会儿搞不好便要出什麽龌龊。岳翔的体力恢复的不算足,但他们两人也一样,真动起手来谁占上风还不一定。 马李二人对望了一眼,向岳翔问道:“我们兄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赐教。” “有什麽说的就问吧。” “大人若得了这笔财宝,便要用来做什麽?” “这个问题不关你们的事,不过我也就跟你们说了吧。现如今建州女真祸乱辽东,我看他们早晚将成为大明的心腹巨患,若不及时铲除之,搞不好讲重演北虏亡宋之故事。我岳翔好歹是个汉人,还穿着大明朝的官服,不能就这麽眼看着将来中原血流成河,这笔钱具体如何用法我虽然还没想好,但是绝对要用在对付鞑子上面。我手下的几百弟兄全都死在鞑子铁蹄之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马三道和李守才没想到岳翔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不禁面面相叙。 依他们对岳翔的了解,此人绝对是一个胆大包天桀骜不驯的家伙,而从最近的表现看,竟似乎还带有一些乱世枭雄的味道。原以为他得了这笔意外之财,必然是要自立山头大展拳脚,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一番忧国忧民的话来,实在是令人意外。 “莫非大人想用这笔钱做进身之资,投效朝廷好谋得高位?将来封侯拜将,开边平藩,不使汉唐名将专美于前吗?” “笑话,这笔钱现在给朝廷,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现如今这混蛋朝廷,不值得我去给那昏君卖命。我只想等到真正能对付鞑子的人出现时,才会将这笔钱拿出来。现如今朝廷派到辽东的这些将帅,没一个是努尔哈赤的敌手,给他们等于白给。” 两人更奇,刚才还说身为朝廷命官要如何如何,现在又在开口大骂混蛋朝廷,是在搞不清楚此人脑子里究竟想些什麽。难道是在虚言掩饰自己? “大人就没有想过自立门户?自家作一番事业?” “嘿嘿,你们也用不着拿话试探我,实话告诉你,以前老子是这样想过。但是后来看看当今天下这局势,才知事情不是我想的那麽简单。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是不是那块料我自己心里有数。” 岳翔说的倒是大实话,白手创业何其难,当初刚到这里时的雄心早已随着自己亲自经历到的种种现实情况而消磨。他继承了岳家的势力家产,结果到现在被他折腾的都快光了,而且他当个把总率领几百人就让他有操不完的心,充分说明了自立门户这简单的四个字绝对不像里写得那样简单。 这年头,不是你随便往那里一站散发以下王者之气就能聚起一大堆追随者,普通士兵只懂得吃粮当兵,谁给发粮饷就听谁的,没吃没喝看看有谁跟着你。 “原来如此,大人是想做萧何。那不知大人觉得谁才是今日之刘邦?” “就我所知,现在我中意的人还没有出现呢……”岳翔说到这里,也禁不住有些犹豫。辽东熊孙袁三杰乃是萨浒许惨败之后才在朝野间冒出头来的,现在辽东是杨镐当权,除非他垮台,否则那三人别想出头。但是难道就坐看杨镐的失败什麽都不做?如果自己找到的这笔财宝能够对他有所帮助,那要不要帮他? 或许改变历史的机会就在此刻,一旦杨镐真的获胜,那历史将会如何发展?也许以后的明朝仍能存在下去,但是眼看着现如今的腐败情况,轻易获胜不见得能使明朝警醒,难保不消失一个女真再冒出来个别的什麽外族,到那时该怎麽办? 况且岳翔更加担心的是,历史是否是这样轻易就能改变的。 就算自己帮助杨镐,万一他还是打败仗呢?眼看着现在明军的状况,实在就像是一堆烂泥扶不上墙,就算给他们足额的粮饷,就算给他们精良的武器装备,但是一只缺乏斗志士气、缺乏训练的军队能不能打的赢凶悍的女真八旗实在是令人心里没底。 他亲眼见过八旗军那种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那种无坚不摧的战斗力,大概曾经威震全世界的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骑兵也不过如此吧。 说真的,他从心底里不认为现在的明军是这支军队的对手,至少由杨镐**出来的明军绝对不会是对手。因为现如今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之敌手,那不是一群塞外荒山里的野人蛮族,而是同时代大概地球上最强悍的野战骑兵集团。 他现在真的很矛盾,既不想坐看明军失败,但是又不想轻易做出贡献。如果现在是孙承宗或者袁大将军统军,或许他会出手,但是杨镐…… “既然如此,那麽大人所说的岂非是一番空话。倘若这一辈子大人中意之人都不出现,难道这宝藏便要永远在此沉眠不成?”马三道皱着眉头,觉得岳翔的话说得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拼了命不惜倾家荡产,不惜将辛苦拉扯起来的一支精兵葬送掉,也要找到高淮藏金,找到了却什麽都不做,只为别人做嫁妆,难道是脑子有病不成? “我知道会出现的,除非……”岳翔低头沉吟一下,语气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说的是不是空话关你什麽屁事?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其他的用不着和你解释那麽多,这宝藏就算是沉睡在此,也总比落到你们这些白莲教的手中好些。” “大人,我们红封会和白莲教可不是一家,你可别混为一……” “废话!你说不是一家就不是一家?我看都差不多!还不是装神弄鬼骗骗那些无知的老百姓,还混元老祖,有本事你把那混元老祖叫出来让我看看!你能叫得出来吗?谁知道你们得了这笔钱想要干什麽?搞不好又是要扯旗造反,战火一起,遭殃的还不是百姓们?” “大人看来对我们红封会颇有误会,我们红封会在京畿一代传教,从来不骗取百姓的财物,只是扶危帮困,济世传道,这是有口碑的。不信大人有机会到我们那儿去打听一下,我们……” “好了,你别给我废话了。你们既然看破红尘淡泊名利,为何又受那郑贵妃的差遣去行刺常洛太子。看就知道是别有所图,你这话只好去骗骗别人,不用给我讲这麽多。你们就算是真的传播福音济世救民也和我没什麽关系,我们走得不是一条路。说吧,你们打算怎麽着吧?” “大人此言差矣,刚才大人还说不忍眼见中原黎民受苦,这和我们红封会行事颇有契合之处,如何走得不是一条路。”马三道眼见岳翔说的很绝,几乎没有转圜余地,也是有些发急。 “我主要是为了对付女真,和你们如何是一路?今天这话我就明说了,这高淮藏金我是志在必得,决不会有你们的份儿,你们要想跟我抢,就手底下见真章。”说着摆出架势,便是准备动手。 马李二人脸上阵红阵白,早想到岳翔不会轻易松口,但是说得如此不留余地也实在是让他们难堪。毕竟是曾经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看起来岳翔是一直对他们怀有戒心。但是他们本来无意和他作对,他们知道岳翔的本事有多大,凭两人现在的状态和他翻脸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他们虽然身为红封会这样地下教派的成员,但是行事基本上还算是比较正,不像外面传得那样邪教妖人卑鄙阴险。岳翔虽然翻脸无情,但是这些天见他与鞑子殊死拚杀毫无畏惧,两人对他也颇感钦佩,不想和他动手。 “……大人莫非是真的对着高淮藏金志在必得不成?”沉默了半天,李守才终于憋出一句话。 “废话!”岳翔有预感可能要动武了,做好了准备,他的体能恢复力相当惊人,现在他已经觉得体力恢复了大半了。但是出乎意料,马李二人竟然将手一摊,轻易得放弃了。 “既如此,那这高淮藏金在下二人就不和大人争了,但是还请大人与在下立个誓约,这高淮藏金之中金银财货我们愿发毒誓半文不取;但是钱财以外的东西,还请大人不要过问,在下二人对另外一些东西……也是志在必得!” 六十六 日渐西垂,山林中逐渐阴暗;破庙中,气氛一时凝聚。 岳翔等三人都认为此事无法善罢甘休,但是听到马李二人的建议之后却令他一阵迟疑。平心而论,他也不想和此二人翻脸,毕竟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若是他们没有白莲教这个令人不放心的身份,岳翔甚至会把他们当作可以性命相托的战友。 但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打得究竟是什麽主意呢?听这两人的口气,似乎这高淮藏金之中还有什麽不为人知的秘密,难道这两个家伙信口雌黄好转移别人注意力?这是怎麽回事,他们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们俩别在这儿装逼了,你们这些年费尽心机,不就是想找到高淮藏金吗?现在找到了,如此轻易的说放弃就放弃,你们骗谁呢?莫不是想先用话稳住我,然后暗算我。” “大人说这话好无道理,我知大人对我等二人一直不放心,这也难怪,朝廷多对我等抱有偏见,说我们是邪教。诚然,有些败类骗棍打着传教的旗号坑蒙拐骗,多行不义,结果连带着我们这些好人也被带的名声臭了。但是大人请想,我等若是想对大人不利,刚才又何必现身?只是坐等大人和那班鞑子拼个两败俱伤再出来渔翁得利岂不是更妙?” 岳翔没话说了,想想刚才确实是如此。 “我等这些时日一直在大人身边,眼见大人所作所为令我二人十分敬佩。对付鞑子乃是民族大义所在,大人虽然身为朝廷命官,但是却非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说实话,若是这天下的官儿都像大人这般,我们又何必冒着被安上造反的罪名去偷偷摸摸的传教呢?” 李守才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岳翔的脸色,却见他的神色似乎有所松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对马三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着说。 “我等虽然不是读书做学问的秀才,但是好歹也是喝黄河水长大的。汉夷之防还是懂得的,眼见这辽东的女真鞑子如此灭绝人性,正如大人所言,一旦让他们成了气候,这关外的百万同胞百姓都要遭殃。大人既然下定决心要和这般畜生对抗到底,这般大事在此,我等又岂能固执己见,所以这高淮藏金便让与大人又如何。” 马李二人一番大道理说的还真是掷地有声,岳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两个家伙怎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难道是真的良心发现?可能吗? “你们俩人说的……是真心话?” “怎麽?大人莫非是信不过我等?莫非大人觉得咱们这‘邪教’之中便都是自私自利之人?便不当有人能说出这番道理来?大人未免太小看我等了吧。” “你们如何相信我说的就是真话?说不定我得了高淮藏金这笔财宝,找个地方做个财主几辈子便是荣华富贵吃穿不尽,我说不定未必拿这笔钱来打鞑子?你们就不怕我说这番话便是哄你的。”岳翔面色不改,依旧盯着两人的举动,但是指着他们的刀尖却慢慢的垂下。 “哈哈,大人说笑了,我们是干什麽的。不是自夸,咱们传教几十年,平时仰仗的便是察言观色四字要诀,平生阅人数以万计,什麽人没见过?那人在我们面前一站,说不了几句话我们便能把他看个**不离十。大人刚才讲话时眼中自有一股坚定的神色,而且说话的口气声调所带出的感情绝对是发自内心,讲到女真鞑子的时候,我能感到大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怒气杀气,这不是假装能装出来的。我要是连这点都看错,就自己把这对眼珠子给挖出来算了。” 岳翔闻言一怔,见这两人说的斩钉截铁自信十足,心中对他们还真起了几分佩服之情。看来想当神棍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就他们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真算是一手绝活。 “再说大人的志向若是真的只有当一个乡绅财主这般简单,那又何必变卖家产组织义社民团,自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岂不是更安全?大人面对鞑子的刀山箭雨尚敢单骑破阵,面对皇太极这般的枭雄人物统领千军万马尚敢单刀赴会,明知我等是朝廷要犯邪教妖人尚敢收留在身边,身为朝廷命官尚敢肆无忌惮的公开大骂朝廷,这等胆略简直世所罕见。又岂是会满足于区区一个财主的志向?” 岳翔彻底没话说了,不可否认这两个家伙确实有过人之处。分析别人的心理分析的实在是到位,都快比上后世那些搞传销的了,但是不代表他就被说服了。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与外界隔绝,实在不容他不小心。 “就算是我有鲲鹏之志便又如何?我却依然不能相信你们会如此轻易的放弃高淮藏金。” “我们可以在此立誓,若有虚言,便让我们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永远受业火的焚烧,万世不得超生。”说着两人还真是郑重其事的发了个誓。可惜这种事情对别人也许奏效,对岳翔却是像一阵微风吹过,产生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早说过我根本不相信这种发誓之类的话,江湖人不信鬼神,你便是在这里给我发上一百个誓我也不信,我需要的是一个合理的能让我放心的解释。人生在世必有所图,你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我不相信你们被我区区几句话就动就心甘情愿空手而归,除非你们是呆子。” “倘若我等向大人解释了缘由,大人是否答应我们刚才的请求?” “这麽说你们还真是别有所图?”岳翔皱着眉头,这两个人真的另有目的?究竟什麽东西能比价值千万的财宝还令他们感到重视?他感到荒谬,但是却不认为这两人在撒谎,因为如果要欺骗他的话,不可能用这种荒谬的理由图惹人怀疑。 “正是,请大人放心。我等所图之物与大人半点用处都没有,若是大人肯千金一诺,我等立誓决不将这高淮藏金之事泄露出去。” “……好,若你们所要的东西真的与我无关,我便答应了又如何。只不过你现在得跟我说清楚,你们要的究竟是什麽东西?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会轻易同意的。”思考了片刻,岳翔做出决定。此时实在是不能再窝里斗了,如果他们和他真的没什麽太大的利益冲突的话,合作一下也就是了。 这两人倒没有岳翔那样喋喋不休似的怀疑精神,很干脆的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等相信大人乃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也相信大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实不相瞒,这高淮藏金之中,金银财宝故我等所欲,然而这只是次要的目的。真正主要的目的……” 说到这里,李守才停了一下,用低沉郑重的嗓音缓缓说道:“乃是找到自古相传的白莲圣器,即传说中的明王七宝。” “什麽东西?”不只是岳翔,甚至连在一旁的王一宁和小婉都发出了声音。当再次重复了一遍确定听明白了之后,岳翔是一头的雾水,而小婉和王一宁则是脸色古怪,似乎他们知道马李二人说的是何物。 “明王七宝?没听说过,干什麽用的?哼哼,别是你们这些白莲教编造出来的骗人的鬼花样吧?”岳翔等听明白之后,心中立刻充满了不屑。他本来就不是迷信的人,对于这些事情当然不会相信。尤其是这种什麽类似几大神兵,什麽创世几大圣器之类的东西他更是抱有一个印象:统统都是影视里的情节,现实中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现实社会是讲究现实的,是用科学理论来解释一切的。怪力乱神的东西只存在于幻想中,这是他的想法。虽然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以这种形势复活这件事究竟如何用科学解释,但是大部分时候他会刻意的忽略掉这一点。 “大人平时结交的乃是三山五岳的江湖朋友,又是官场中人。咱们这些人平时攀不上大人的门槛,大人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大人的夫人只怕是应该有所耳闻吧,夫人乃是出身白阳,而且这明王七宝,当年也和金教主有极深的渊源……” 说到这里,马三道有意的停顿。却见小婉的脸色确实变了又变,岳翔突然想起似乎以前听他们说过,小婉的父亲白阳教主金得时当年曾经在清河城内聚集数万教徒起兵造反,初时进展顺利,只不过当年朝廷正在朝鲜和倭寇开战,全国的精锐部队云集辽东附近,结果后来被当时的兵部尚书邢玠调集各路兵马迅速围剿,并采取了分化瓦解之计,最终起义遭到镇压。 他隐约记得当年金得时就自称他儿子是什麽东方真主降世,并且还有七宝临身。当时他听了也没有在意,还以为所谓的七宝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而已。现在看来,这所谓的明王七宝正是当年他们造反时的行头。 岳翔感到可笑,这样明知道是骗人的东西,居然也还有人千辛万苦不要性命的在找,吃饱了没事做吗? 还是他们真的认为这所谓的“宝物”真的是宝物?愿意这样想也是他们的自由,反正这些邪教的信徒们大都脑子不正常,岳翔回头看着小婉,却见她的表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 难道她也认为这里面真的有名堂? “小婉,这明王七宝究竟是什麽东西?”岳翔问过之后,小婉却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样子。但是好在还有个明白人,王一宁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说你这家伙还真是不学无术,还自称三教九流了如指掌,这你都没听说过吗?” “我自然不像你一样什麽山猫野兽都能称兄道弟,听你的口气倒是知道了,那就麻烦你老人家给在下指点迷津,要不然你在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总要发挥一点作用才行吧。” 不理岳翔的讽刺,王一宁带着反讽的口吻说道:“嗯,好在你这孺子还知道上进,既然求到本人的头上,本人就做做好事给你传道解惑。简单的说,明王七宝乃是白莲教信徒内部流传的传说,据说是七件拥有神通法力的物件,但是具体是什麽说法很多。什麽来历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就是这麽简单。明白了没有?” “废话,听听名字也猜得到大概是这样,其他的你倒是一问三不知。这七件法宝是干什麽用的?” “具体各有什麽神通法力这就难说,毕竟传说只是传说。我说它会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大概你也不会相信,而且真正见过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只不过传说中二百多年前元末群雄并起的时候这明王七宝曾经出现过,当时的白莲教各派义军首脑曾经依仗这七宝的力量对抗元军铁骑,并且最终将蒙古鞑子赶出了中原。” “什麽?这麽厉害?”岳翔表情夸张,随即笑了。 “你可别告诉我这种无稽之谈你也相信,要是光靠什麽宝物就能将蒙元击败,那还要普通的义军士兵做什麽?有这种通天神力,这江山哪里轮得到朱元璋来坐?”岳翔对此真的是一点也不相信,真要有如此厉害的武器,一个人就能搞定千军万马,那不成神人了。在说这种时代哪有这样的武器存在? “我信不信关你什麽事?反正传说就是这样传说的,别忘了咱们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重八当年就是白莲教的出身,奉的是小明王韩林儿的号令。传说朱重八后来吞并了其余白莲、红巾诸雄,弄死了小明王,最终将明王七宝全部收入囊中,才成功推翻了蒙元,坐了龙庭。这七宝后来就被视为白莲教内至高无上的权威象征,谁能得到明王七宝,就是成为白莲至尊的象征。” “不过我听说朱老头上台之后反手便对他昔日的教友们痛下杀手。这白莲至尊我看也做不得准,而且若是真的有这般牛逼的法力,当年燕王靖难的时候怎有机会成功?建文帝只消把这宝贝拿出来划拉两下,燕王的北军只怕就被扫光了。” “这正是耐人寻味之处,有人说朱元璋认为这七宝实在是一把双刃剑,若是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里难免成为祸害,后来便秘密地将这东西收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所以后来建文帝根本没找到七宝的确切下落,因此才在内战中败下阵来。也有传说七宝随着朱元璋的死也神秘的消失了,也有人说建文帝没能力使用七宝,所以在南京城破之后带着七宝化名远遁了,七宝从此流落在民间。更有人说是朱棣后来找到了七宝中的一部分,才成功的以弱胜强,凭借十几万北军最终打败了百万南军,夺了他侄子的江山,成为一代雄主。” “啊,原来如此……”岳翔听他说完,心中只是好笑。这样说的驴唇不对马嘴的传说竟然也有人相信,简直是不可思议。这七宝的力量如果真的这麽厉害,现在大明朝早就吞并下整个蒙古高原了,也就不会有万里长城的出现。但是现在的人都信这个,就像每个皇帝都喜欢说自己是紫薇星宿转世,自己是真龙天子一样。要用迷信给自己带来合法合理性,大概这个也是一样。 “那你们就是断定这高淮藏金之中有这明王七宝的下落吧。真是难以想象,你们连这七宝的具体样子都没见过居然也嚷嚷着要寻宝,真不知道你们能寻的出什麽来。反正这也不关我的事,到时候找不到可别动歪脑筋!” 六十七 对于白莲教,岳翔所知比较有限,只是知道野史上将元末的农民大起义归为白莲教起义,后来的唐赛儿、徐鸿儒都被归入了白莲教一脉。而正史上明确提到白莲教的只有清朝后期嘉庆年间三大患之一的川陕白莲教暴动。 其实对于马李二人说的,他只是感到不可思议,不论正史野史根本没提过。所以压根连一点愿意相信的意思都没有。这世界上怎麽可能存在那种东西? 但是说到元末群雄大起义,他有些事情也是想不通。当年曾经横扫全世界的蒙古铁骑,怎麽那麽快就衰落了。在中国的历史上,每当由分裂走向统一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北方征服南方,而元末却是正好相反,由江南步兵为主的义军势力越过长江北上,竟然打败了由北方骑兵为主的元军集团,将蒙古人赶出了中原。 有时候他也会好奇,难道那时候的汉族军队都那麽能打仗?当年刘福通韩山童煽动黄河河工聚众起义的时候,元军曾经调动阿素军前来镇压。阿素军乃是当时威震天下的野战骑兵集团,完全由蒙古精兵组成,在元军当中和探马赤军一样,专门担任攻坚冲锐等特别艰巨的战斗任务,是战斗力极强的精锐攻击部队。 结果那一战成了阿素军的末路,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的蒙古铁骑面对一群衣不遮体、手持简陋武器的饥民,以全军覆没的结局告终。岳翔很想知道那时候的仗究竟是怎麽打的。当然历史课本上将这一切归咎为元朝的腐败、元军的腐化、义军的得道多助、谋略的运用、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等等因素。但是以岳翔来说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表面上的套话。 若是正义必胜,那麽宋为何会被灭。宋朝历史上从来没有出过一个暴君,却被北方残酷嗜血的游牧民族政权所消灭,这叫做正义必胜?历史的真相向来是胜者为王,谁胜利谁就是正义的一方。 若说到元军的腐化,却又没有明确的证据。究竟腐化到什麽地步,以至于连一群几乎是手无寸铁完全没受过训练的饥民也打不赢?而且后来元政府任用王保保等猛将统军,元军的素质有了飞速的回升,几乎恢复了全盛时期的水平,却依然无法阻止败退的局面,这似乎就不能用腐化来解释了。 什麽谋略更是外行话,岳翔以前也曾有过从军的经历,知道谋略的运用是要靠物质支援为基础的,所谓“外行谈战略,内行谈后勤”就是这个道理,真实的战争不是三国演义里一样靠一个锦囊不废一刀一枪就能瓦解敌军十万大军。说到底,战争的胜利还是要靠真刀真枪去拼的。 况且讲到谋略,毕竟元军的将帅都是职业军官,而义军的首脑们大部分都是半路出家,相信军事素质相比之下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义军之中也有如徐达,常遇春之类的天生帅才,但是元军之中也有王保保这样的盖世猛将存在,双方最低限度应该是半斤八两。而且元朝政府当时还掌握着大部分的资源,却是连战连败,实在是令人感到不解。 当然岳翔也没有机会回到元末的时代看一看当时真正的情况是怎样的,也只好相信当时的江南义军战斗力实在是超乎想象的强悍。他以前曾幻想过也许以白莲教徒为骨干主体的义军集团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神密手段可以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但是想归想,他知道这种事情实在是神话情节。 但是现在乍一听说有所谓的“明王七宝”的存在,他却感到这是无稽之谈。当年的白莲教义军就是借助了这些宝物的力量推翻了蒙古人,这怎麽可能?作为军人,他相信任何战争不管用什麽方法最终都是要靠人去打,本能的反对任何神秘主义的东西。若是承认这些东西,就等于抹杀了人的作用,这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况且这明王七宝要是真的那麽牛逼,当年小婉他老爹在清河起义又如何会失败。可见这些东西不要说是否存在,就算是真的存在也是靠不住的。另外这七宝原本是白阳教所有,如何会落在高淮手中,关于这点小婉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不过岳翔并不想现在问她,对马李二人说道:“既然这东西这麽宝贝,你们就不怕我临时变卦抢了去?” “大人乃是一言九鼎之人,刚才既然答应了我等,想来不至于反悔。我们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另外这明王七宝非金非银,乃是白莲宗门的圣物。除了教徒信奉之外,这些东西拿到当铺去只怕也当不了几文钱,与大人又有何用?” “你们不是说这七宝法力无边,能抵挡千军万马吗?我拿来正好对付女真鞑子。” “这宝贝只是传说中有这法力,真的有没有谁能知道?再说法器运用讲究心诚则灵,大人本身便不信鬼神,拿去了想来也是无用。只不过此乃宗门圣器,若我红封会寻得,足以证明我红封宗门乃是混元老祖天意归属的真经正朔,便可揭穿其余的那些骗人伪教的鬼话。” 你们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岳翔暗中嗤之以鼻。但是又疑惑,若这明王七宝真的只是类似于皇帝玉玺般象征性的宗教器具,又如何抵的过真金白银那样的实惠?可能这些在邪教里混久了的人和自己的想法不同吧。 “你们又如何确定这明王七宝便在这高淮藏金之中?” “当年金教主兵败身死,白阳教上下几乎被剿杀一空,传说这七宝便落入了高淮的手中。其实据我们所知,金得时当年所聚集的七宝并非是真正的七宝,其中可能有一两件是真的;而高淮出身弘阳教,自然是知道这明王七宝的来头。他救了大人的夫人,同时也将那些东西收入囊中加以保存。” “不对,这七宝既然如此有名,岂有分不清楚真假的道理。高淮又如何判断他到手的是真是假?” “几百年来没有人真的见过七宝的真面目,甚至连究竟是些什麽东西都是众说纷纭。我猜金教主当年也知道其中有真有假,只不过借助一个名号来号集信众罢了。至于高淮如何能判断出来真假,我们也不知道。只不过依据我们的情报,高淮确实找到了明王七宝的线索,并且和他所搜刮来的钱财一起埋藏了起来。” 再问下去,马李二人也说不大清楚了。不过岳翔本身对此的兴趣并没有多大,所以也不太在意。双方达成了共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六只手抓住铁链子,用力向上拉,铁链在底下是活的,拉出来了能有五六米之后感觉哗棱一声卡住了。岳翔大喝一声:“用力!”铁链顿时绷直了,随后地下的那块铁板逐渐的被拉的掀开了一条缝,王一宁赶紧找了块石头卡住那条缝,又找了根胳膊那麽粗的树枝当撬杠玩命的撬,前前后后折腾了能有快二十分钟,那块厚重的锈铁板终于被轰然掀开,露出下面大约两米见方的一个黑黝黝的地洞口。 洞口一掀开,底下顿时一股难闻的霉味扑了上来。众人捂着鼻子四散躲开,全都跑出了院子,生恐是毒气机关之类的。马李二人舍不得走远,站在大门口伸着脖子看,岳翔则趁机拉着小婉到了一边。 “这明王七宝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爹当年起事的时候究竟是怎麽一个光景?” 从小婉的表情上看她对此的了解也不多,毕竟当年事发的时候她才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他老爹和他哥哥当年的那些内幕她应该还没机会了解多少。 不过她到底还是说了一些事情,这大概是后来造反失败之后,她在被护送逃亡的路上那些白阳教的忠诚部下们告诉她的吧,毕竟那时她已经成为了白阳宗门的唯一传人,有些事情必须要让她知道。 听了她的讲述,岳翔还真是吃了一惊。感情自己这个做丈夫的下定决心要改写历史、准备和女真人死拼到底,竟不知道自己的老婆也就是小婉,身上竟然流着女真人的血。而自己从没见过面的老丈人白阳教主金得时,竟然是地地道道的女真人。 万历二十几年那一段的时期,当时的辽东地面上女真部落还是山头林立,女真人主要精力还集中于内斗上面,与明朝政府的矛盾远没有现在这麽尖锐。 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虽然几年里摆平了九部联军,消灭了海西哈达部,成为女真诸部之中实力最强者,但是声势还没强大到统一整个女真民族的地步,不服他的人大有人在,更别说对居住在明朝境内的女真部落施加影响了。 而这段时期大概就是金得时的白阳教主要活动的时期。 而当时的清河地区,就是女真部落在明境内的居住地区。由于明朝从百多年前就视这些边境藩部为下等野蛮部落,实行不拿他们当人看的不平等民族政策,这些居住在明境内的女真部落长年累月也早在心中淤积了不满。只不过当时的明军在辽东的力量不像现在这样软弱,而女真也不像此刻这样强大,公开表达不满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所以表面上依旧是太平无事,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挑头的。 而后来这个挑头的出现了,便是小婉她老爹白阳教主金得时。 金得时这名字乍听起来有点像高丽棒子的意思,但是其实是正儿八经的女真人。当时明朝境内的女真部落也受明廷象征性的册封,算是大明的子民。而当地的边军也从这些部落中征召兵员差役充实军队,金得时便是其中一员。 至于金得时是在加入明军之前便是白阳教的成员,还是之后才信的白阳教,这一点小婉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她听说她老爹当时在辽东的各个女真部落中传教布道整的相当有市场,甚至就连海西四部那里的偏远地区都有金得时的足迹。 大概是同为女真人的缘故吧,或者说这些人比较好骗,听说很多女真部落头人都奉她老爹为座上客。而清河附近的女真部落就更不用说了,甚至连清河驻军都被他彻底渗透,暗地里的信徒大概人数多达两三万人。有了如此庞大的实力,等待的就是一个机会。 而后来到了万历二十七年的时候,机会来了。 辽东矿税太监高淮等人乘着“八人大轿”,耀武扬威,兴师动众,率领大批人马来到辽东。他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肆意诈骗,无恶不作,弄得辽东地区鸡犬不宁,辽东百姓顿时陷入苦海深渊之中。 而高公公对此视而不见,更将手伸入了军队之中,传索帑金,克扣军饷,骄横霸道,鞭打凌虐下级士兵,甚至随意处死,弄得辽东士兵也走投无路,无法生存,因此激起辽东发生多起兵变。 而当时的清河城内也受到波及,普通的百姓和下级营丁士卒叫苦连天咬牙切齿,再加上金得时抓住机会巧妙煽动,愤怒的情绪犹如气球一样不断膨胀,随时可能爆发。 岳翔到现在才知道感情这金得时乃是利用了高淮的恶行煽动造反,真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两个邪教妖人共同策划好的。因为稍有智商者都知道军队是政权统治的基础,平日里那些贪官污吏搜刮百姓虽然不手软,但是这般明目张胆的从军队口中夺食还不多见,这明摆着是故意把当兵的往反路上激。 而当时明朝在辽东的文武官员,如辽东总兵李成梁、巡抚赵揖,同女真人互市从不平等,甚至公开武力掠夺女真人貂皮、人参等物;李成梁又与高淮勾结,狼狈为奸,实行残酷的民族高压政策,破坏马市,强迫女真人交上等马,或者强行半价收购,不服者武力镇压。更是激起了女真各部落的不满,境外各部到开马市谁也不来。境内各部声势汹汹蠢蠢欲动,想要叛逃境外者成百上千。 这样一来,时机成熟。清河境内的民、兵、藩三股势力都已经将不满累计到了极限,万历二十八年金得时终于跳了出来,拥立自己十二岁的儿子,以七宝饰之,是为“东方真主”降世。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各阶层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才有了当时轰动一时的清河兵变。 在这场兵变中,各部的女真人纷纷前来参加兵变,使兵变的队伍,几天之内相连几至二三万人,到后来更是达到四、五万人的规模。 但这支队伍成分复杂,缺乏斗争经验。金得时蛊惑人心有一套,但是不代表他领军打仗就很行。当时负责镇压的明朝总督邢玠在军事进攻之余更是采取的分化瓦解政策,大量发放“免死帖”,只要放下手中的“大梃”,就免于一死。 当时起义条件恶劣,无兵器,缺粮草。由于战场上连连失利,一些人接受免死帖,自动散去。金得时眼见情势不对,便想越境向长城外面遁逃投奔女真部落,结果在边境被明军堵住,激战之后负伤被擒,被就地处决。队伍无主,起义失败。 至于七宝的下落,当时的小婉根本不了解。只是后来零碎的听人说起过一些,但是也和王一宁所知的相差无几。但是据她隐约记得,他哥哥以身饰七宝的姿态面对千万信徒焚香祭天的时候,手中似乎持有一件奇怪的东西,似乎也是七宝之一。 当时她年纪小,不明白那是什麽。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一条红色的马鞭。 六十八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周围的树林越发显得阴沉,不时有席席嗦嗦的鬼祟声音自草窝中传出,大概是某些动物从此经过,躲在树丛阴影中在暗地里窥探着破庙前的众人。在等了有十几分钟之后,地洞里的霉气应该是散的差不多了,五个人又回到屋内。 面对着黑洞洞的洞口,先是闻了闻,气味已经恢复正常。再侧耳听了一下,感觉下面没什麽动静。再仔细看,地洞并非直上直下,而是有一道斜的土石阶梯延伸下去黑暗之中。马三道捡了几根树枝做了火把,然后用火折子点燃,稳了稳心神之后,在前面开路。李守才第二个,岳翔等三人紧随其后,小心翼翼的进入狭窄的黑暗地道之中。 地道很狭窄低矮,进去的时候需要弯着腰,有的地方更是需要跪爬着才能通过。阶梯走到底之后便是一条直通的隧道,隧道宽度最多只有两米,五个人只有按照顺序排成一队鱼贯而入,根本无法加队或者靠得太紧,否则手中的火把会烧到别人,速度完全只能按照开路的人速度前进,不能停止,甚至连转个身都很麻烦。 不过令人能得到一点安慰的是还有火把的光照亮,虽然光线映照范围不广,但是在这些狭窄的地下也够用了。这个地道似乎是借助了天然的洞穴加以改建修成的。有些地方还有砖石垒砌的痕迹,不过大部分的结构是土层。 岳翔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这种地形实在是太危险,一旦发生什麽意外,或者触发了什麽机关陷阱,根本就连转身逃跑都来不及。但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让那两个人先下来,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往前面移动了大概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感觉似乎隧道宽敞了些,至少可以把身子直起来了,这条隧道虽然令人不快,但是有个好处就是没有别的岔路,否则若是在这山腹里面迷路可就惨了。王一宁因为跛脚的缘故在最后面,结果给他发现隧道斜上方一个角落里好像设置有盏油灯一样的灯座。 “这大概是以前修这条地道的工匠们设置的吧。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岳翔将火把往灯座里探了一下,没想到里面真的还存留的有灯油。呼的一下火苗就起来了,接着不知道触动了什麽机关,一连串的火光亮起,隧道之中的光线顿时亮了起来。 其余四人的口中不由得发出惊叹,毕竟光亮的环境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原先火把的光线只能照到身边的一小片范围,而远处仍是令人不安的黑暗,现在可真是强得多了。但是岳翔却面无喜色,他不知道这地道是不是另有出口,万一这地下有什麽易燃易爆的气体类似沼气之类的,那等于说是增添了危险系数。就算是没有,火焰燃烧是需要氧气的,多了这麽多灯火,等于平白增加消耗,但是这些道理跟其他四人说想来也是对牛弹琴。 地道里亮堂的多了,便能看到前后的情况,往后看已经看不到出口,想来是隧道的路线并非是直的,而前面也看不到尽头,因为好像有个拐弯。岳翔不知道这里面的灯油是什麽成分的,居然能保存如此之久。但是看火苗似乎有些诡异,内焰之中似乎带着惨蓝色的光焰,而且冒出的烟黑乎乎的让人感到莫名的不快。和自己家的蜡烛或油灯比起来有些不同。 大概这年头的灯油就是这样,也许在这地下放的时间久了变质了,或者里面落了什麽别的灰尘之类的东西进去吧。岳翔没有在意,只是催促前面的马李二人快点走。 按照自己估算的距离,大概进入隧道后已经走了一百多米的距离了,虽然不是直线距离,但是这深度也算相当可观了。 现在已经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确定这里和高淮脱不了干系,但是岳翔觉得应该是快到尽头了,因为依照当时修建的情况来说,高淮没可能大张旗鼓的调动人马前来这里挖洞,那麽必然是偷偷摸摸的行事。所以参与施工的人员绝对不会多,时间也绝不会长,因此在人手工期都有限的情况下,这条隧道绝对不可能有多长的深度。 果然又走了没多远就证实了他的判断,转过前面的拐弯处,映入眼帘的隧道尽头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四个墙角上有四盏很大的油灯。 “到了。”前面的红封会二人组忍不住发出兴奋的声音,但是等进入密室之后,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甚至小婉忍不住发出恐惧的惊叫,一头扑进岳翔的怀里,浑身发抖,再也不敢看外面一眼。 密室之中靠着墙堆满了覆盖着厚厚灰尘的人类骸骨,而且这里没有别的出口,也就是说,这件密室就是隧道的尽头,是一条死胡同。 一时间几个人谁都没敢乱动,在这里出现了死人的骷髅,就代表这间四方密室里很可能有危险存在。每个人都沉不住气的东张西望,岳翔心中也暗骂自己莽撞,刚才由于兴奋过度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等了一会之后,也感觉没什麽别的事发生,王一宁突然说道:“这些死人……会不会是当初修造这地方的工匠?” “……对,没错,很有可能。” 略一迟疑之后,众人立刻纷纷附和,似乎有点自欺欺人的嫌疑。但是到了这地步,就连岳翔也盼着千万别再节外生枝,虽然也有可能是和他们同一目的前辈留下的遗体,但是心里就是不想承认这里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马李二人慢慢得移动,小心的检查着那些骸骨。从上面覆盖的灰尘厚度来看这些骨头倒在这儿绝对是有年头了,有些上面还有已化为破烂布片的衣物。但是骨骸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而且现场也没有发现能够致命的铁器兵刃。仿佛印证了刚才王一宁的判断,这些骸骨生前的身份,就是这条隧道的建造者们。 以高淮此人的狠毒,如此重要的大事自然断不能容这些知情人活着,杀人灭口乃是正常选择。但是奇怪的是,这件密室却是空空如也,除了这些陈年骸骨之外并没有想象中的金银财宝,甚至连一文铜钱也看不到。 初期的恐惧惊讶克服之后,岳翔的脸色开始难看,这里面除了骷髅什麽都没有。现在他可没有什麽尊重死者遗体之类的想法,粗鲁的将这些讨厌的骨头清除干净之后,整件密室的原貌呈现在眼前。 这就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立方体密室,周围的墙壁和天花板显然都是经过精心的修整,比外面那条隧道的墙壁要平整的多。墙面光滑,大概是砖石砌成的外面在坯上土灰,就是这样而已。他们也顾不得危险,用手按着墙壁东推推西敲敲,想找出哪里有活动的地方,但是半天也没有如愿。 “这他妈究竟是怎麽回事!?”岳翔忍不住吼了一句,费了天大的牛劲,到头来竟然进入死胡同,任谁都感到抓狂。 马李二人的脸色也不好看,看起来他们也弄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现在找到的竟然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密室。这不能不让他们想到某个灾难性的原因:这里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过了,他们的辛苦努力已经付诸流水了。 “别是已经有别人先来过了吧……”最终是王一宁把众人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 “那这里这些遗骨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们究竟是什麽人?若是有人已经将这里搜掠一空,这些遗骨怎会还如此整齐的在这里坐着?”岳翔真的不想承认自己晚来了一步。 “小婉,高淮当年还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麽?还有没有给过你什麽东西?” “……没有了,干爹有关这里的事情就是只和我讲过那些而已。给我的东西……这一时也难以分辨那些是和这有关的。再说那些东西大多数都失落了,哦,就这个还是留着的。”小婉说着从腰间的丝带上拿下一个和田玉的羊脂玉佩,形状奇特好像个8字形,其实就是一块玉牌雕成两圆相交的葫芦形,两圆中间有圆形空洞,色泽圆润,雕工精美绝伦,乃是和田玉中价值不菲的上品。 但是这东西并不是岳翔需要的,或者说不是现在需要的,他得心开始慢慢往下沉。 “搞不好真的是已经被人先来扫过一遍了,要不然这个地点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过了会儿,马三道语气沉重的下了结论。 众人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看这里的情况并不像事先被人搜掠过,那麽说根本就是一座空的密室。岳翔几乎要给气到血管爆裂,自己为了这个宝藏,可以说孤注一掷家财散尽,前前后后搭进去的人命有几百条,现在居然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可能吗?难道高淮这家伙故意给小婉留下假线索不成?这也太不合理了,要麽干脆别告诉她岂不是更方便?难道是以她做幌子吸引别人注意力?这也说不通,最终他自己还不是没有跑得掉。再说高淮对小婉那麽好,没理由告诉她假消息。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这密室空无一物总是实情,而且还像是好久没人来过。根本连一点对他们有利的迹象都没有。而且现在是死胡同,外面天已经快黑了,他们身边只有少量的水和干粮,屁股后面搞不好还有追兵,弄不好这林子里还有野兽,实在是情势不容他们在此从容的耗下去。 继续留在这对着光秃秃的墙壁发呆还是转移,必须赶紧作出决断。 大概是地道内空气不流通的缘故,岳翔感到似乎有些胸闷气短,头也有点发疼发晕。虽然极度不甘心,但是现在密室中确实是空无一物,留在这里看起来只有增添心中的郁闷和挫败感而已。而且现在心乱如麻,实在是难以做出冷静的判断。 “算了,先出去吧,也许我们还有什麽地方给遗漏了也说不定。”话是这样说,但是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就算是有遗漏的地方也未必能意识到。岳翔这句话实际上就是宣布败北,因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离开大概就没机会再回来了。他并不是一个愿意轻易承认失败的人,只不过现在他真得找不到任何头绪,而他也没有时间一直在这里找下去。 在场的马李二人提不出反对的意见,看起来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岳翔开始越发的觉得胸闷气短,再看其他几个男人的脸色也是同样,地洞中的氧气大概要消耗得差不多了,万一外面有什麽人将铁板盖住,地下的人大概全要玩儿完,还是先出去的好。 然而有道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众人都要放弃的时候,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仙在眷顾它在凡间的使者,线索竟然意外的出现了。 王一宁由于脚上有伤,待到进来密室之后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干脆坐在地下。这段路程令他满身尘土浑身是汗,累得坐在一个墙角喘气。就在他想要起来的时候,手无意间在地面上撑了一下,然而就是那麽一下,他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很奇怪。 “等等,这地上,有古怪!” 包括岳翔在内的其余四人全都停下身形,岳翔第一个蹿了上去,急切问道:“什麽东西,什麽有古怪?”他们刚才主要勘查的是墙壁部分,地面上由于是铺得土层也没发现什麽异常。 “这底下好像是虚的……凹下去一块。”王一宁用手指着刚才他手撑的地方,那是个不起眼的地方,刚才他也坐在这里,故此没有人注意。 “快起来!”岳翔立马让这家伙把屁股挪开,伸手按了按,接着立刻就开始刨上面的土层,众人围拢过来,却见大约一寸厚的土层被刨开之后,下面露出了一层大概是皮毡,作用明显是隔绝土层和皮毡下面的内容的。 “快,把这层土弄干净,把这层皮毡掀起来!” 霎那间由于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每个人都把生理上的不快抛到了脑后,七手八脚的开始下手。过了不到五分钟,上面覆盖着土层的皮毡已经被完全掀开抛到了外面的隧道中,露出了覆盖其下的庐山真面目。 正方形的地面上中间一块区域呈围棋棋盘状整齐排列着方形的地砖,而其排列似乎有某种规律,因为地砖上刻有明显的文字,如果按照正常的顺序组合起来应该能像拼图玩具一样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大图,但是现在次序似乎被打乱了,因为无论怎麽念那些字的排列都是无意义的。 王一宁手按的方位恰好是缺了一块的墙角,而也正因为缺了一块,地砖就可以因此移动(好像华容道游戏一样),改变顺序,从而改变拼图的结构。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一看就都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机关所在。 六十九 面对被王一宁意外发现的机关,众人研究了一下。 岳翔对这种事情是完全不懂,但是也能看得出来地砖下面似乎有某种隐秘的轨道操纵着整个结构。或许按照某种规律把这些隐藏在土层下面的地砖重新排列组合一下,真相就会出现。但是他在想这年头真的有这种精密的机关存在?可能吗?会不会是某种陷阱之类的?干脆使用蛮力把这些砖撬起来看看下面究竟有何玄虚岂不是更方便。 但是他的想法首先遭到众人否决,岳翔没概念,马李二人和王一宁可都是久闯江湖的老油条,见多识广,知道这种规模的机关一般都有三环套月的埋伏,专防蛮力破坏,暗弩翻板毒物落石之类的防不胜防,尤其是在这狭窄封闭的环境中,乱来等于找死。 再者经过仔细研究了之后,马三道和李守才竟然瞧出了其中的门道。 “这些字,不是乱刻的。乃是一篇经文,是弘阳临凡飘高五部里的经文。”李守才一边念叨一边仔细的辨别,“没错,想起来了,这是五部里面混元弘阳显性结果经,应该是这麽念的,永信时时认家乡,永信心开亮堂堂。本无四相无老少,极乐家乡认安养……” 李守才摇头晃脑的念经,岳翔听了直想笑,这也算是经文,这半文不白的好象打油诗一样,难怪也就能骗骗无知百姓。 “这麽说只要是将这些地砖石板移动还原成经文的原本顺序就成了?” “应该是这样……” 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口里应着,只顾低头看,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地面上。虽然知道了如何破解机关,但是要复原仍不容易,这就像魔方一样,必须脑子特别灵,特别善于分析计算的才能搞定,若是一步一步的试,那不知道要弄得何时。 “应该是先弄着一块吧,总之试试看吧……”看了半天,马三道终于蹲下身子,开始行动。因为只有一个空位,所以第一步不是移动空位左边的就是移动右边的,他抓住右边的地砖缝用力挪,然后就听见一阵机关摩擦的声音,原先的空位被填充,但是新的空位随即出现。 “对了,就是这样,只要恢复原来的顺序就对了。” 兴奋的话音响起,这是有理由的。但是还没等在场的人回过神来,异变突然发生。密室的门口处毫无征兆的突然从地下升起一座铁栅栏门,立刻将密室的出口封死。岳翔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等回头再看时,却又没了动静。 “这,这是怎麽回事?” 饶是胆大包天之人,这时候也没有不慌的。马三道和李守才也傻了眼,以为自己误触到了什麽机关,触了电一样缩回了手。岳翔等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抓住铁栏杆,猛力摇晃,但是铁牢门纹丝不动,人力再强毕竟也难敌机械之力。 “肯定是触发机关了,我们给困在这里了。” 现在的密室的情况简直和监狱没两样,死气沉沉的空荡四壁,铁栏杆牢门。一群人在里面大呼小叫,岳翔抽出随身携带的倭刀,奋力向铁门砍去。但是铁栏杆有鸡蛋那麽粗,倭刀劈在上面火星直冒,效果却是不佳。若是生劈硬砍,只怕砍断一根,倭刀也要报废。况且依照铁条的排列紧密程度,砍断一根未所产生的空隙未必能容人出去。 “你们俩究竟搞得什麽鬼!?”其他人都没动,嫌疑犯自然只有那两人。马三道和李守才也是莫名其妙,面对岳翔凶神恶煞的逼问,两人连连摆手自辩。 “我们就是刚刚挪了一块砖而已啊……” “操!肯定是你们这两个白痴弄错了顺序才出来这机关的,赶紧给我弄回去!”岳翔破口大骂,两人赶紧将刚刚移动的地砖退回原位,结果铁门依旧纹丝不动。 “怎麽没反应!?”岳翔真有点着急了,看起来自己还是太小看这古代的机关技术,真是没想到这技术如此的先进。刚才真应该留一个人在外面把风的,现在可好,整个儿给一勺烩,全堵到这里面了。 “别嚷嚷啦!”这时一旁的王一宁突然开口了。“我看这道铁门的机关估计是早就设计好的,不管那些地砖如何移动,只要一开始触动,必定就会触发。你想想看,若是不如此,又岂能保证这地点的秘密不泄漏出去。将这地方隔绝起来,被关在里面的人只有专心破解机关才有出路。” “什麽?那麽说这机关是故意设置成这样的?” “没错,只要这机关一触发,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有破解地砖这一条路好走。如果你找得到出路,自然脱困。找不到,自然只好困死在这里面,这秘密也不怕走漏出去。” “那刚才那些骸骨……会不会是以前就被困死在这里的人?” “有可能,但是这些人死的时候这地砖上面的土层还没有被揭露,想来应该是没有触动这铁门的机关,而且身上没外伤,不知道是怎麽死的。外面的隧道里没有尸体,全都集中在这里,可以想见这些人生前也是被困在这密室之中,但是咱们进来的时候却没见过铁门,说明这铁门并没有发动过。” “没外伤,搞不好是被毒死的。若是这铁门的机关早被触动,咱们进来的时候就应该看到这铁门存在才对。这麽说咱们倒是第一个中了这招的人了。”听王一宁分析的头头是道,岳翔也很快镇定下来,不过仍有疑虑。 “但是这样仍有破绽,这铁门虽然坚固,然并非不可破坏,只要是来的人备足工具,外面再有接应之人,仍然可以弄开。只是人少才能发挥作用罢了。” “先不说此地之偏僻隐秘,山路崎岖难行,大队人马是否能拉的上来。就算是你刚才说的都齐备,只怕这隧道里也不是那麽简单的。你能想到,当初修这密道的人自然也能想得到,说不好就有下一层的埋伏。” “有什麽埋伏?” “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死局。”这时候真的显出王一宁这个狗头军师的重要性了,分析的有理有据。岳翔想了想,决定依照王一宁的意见抓紧时间破解这地砖的顺序,看看能不能拼出一条路来。 四个男人蹲在地上凑到一处,由马三道将经文完整的背诵下来,王一宁这厮转着眼珠对比着地下的地砖位置计算着移动的先后顺序。岳翔真的算是见识到了这家伙的头脑威力,简直就像后世的魔方大师一样,一步一步胸有成竹,即使是走错也能很快纠正过来。 这家伙看起来很善于在一团乱麻的条件中找到暗含的规律和线索,不过…… 岳翔看着王一宁,眼珠也在贼贼的转动,不知在打什麽主意。王一宁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满的说道:“我说你在那儿偷窥个什麽东西,还不敢快过来帮忙?你……嗯?”说着刚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不由自主似的晃悠了一下,险些摔倒,忙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头……好晕?” 岳翔还以为他是蹲在地上蹲得久了,结果自己的头脑也突然没由来的一阵眩晕。身子一晃直接坐到了地上,全身酸软无力,连倭刀都拿不住了。再看马三道和李守才双双倒地,四个男人全都是一个模样,没到五秒钟全都软倒在地上。 就只剩下了小婉是没事的。 中毒了!当岳翔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是筋骨酸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他挣扎着在地上蠕动,好在动动口舌的力量还是有的。 “啊,小……婉……” 小婉乃是一介女流,她一不会弘阳教的经文,二没力气,另外也没王一宁那样的头脑。刚才只为了尽量不碍事,便站在一边不吭气。结果看到四个男人包括自己的丈夫突然间全都倒在地上,顿时把她给吓傻了,大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听到岳翔**般的叫她,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跑到岳翔身边,话音中已经是带了哭腔,却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麽。 “别……别哭了……,你……你怎麽没事……”岳翔几时陷入过这样的窘境,被小婉抱着身子扶坐起来,看小婉的脸色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有气没力的问道。 “妾……不知道,出什麽事了?相公你们是怎麽了?”小婉此刻是泪流满面,抱着岳翔的身子摇晃着。其余几个人都努力调转脖子的角度,看到小婉没事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们……我们大概都中了毒,这室内……可能有毒气,我们现在全身都酸软无力……你没事吧?”岳翔努力想聚集起来一点力量,但是手脚就像长时间蹲着或者坐着一样感觉是那种血液不流通一样的酸麻,唯一好一点的就是还能说话。 “中毒了?妾……妾怎麽没感觉?”小婉哭着,都不知道该怎麽办好了。 那边厢王一宁身子一拱一拱,好像条虫子在地上蠕动,终于拱到个墙角。大声说道:“弟妹,你……没中毒麽?” “她没……中毒!”岳翔带她回答。 “这屋……内必定有毒气,咱们难道刚才无意中又触动了机关不成?”王一宁面带疑惑,只是不清楚自己刚才那里错了,就算是触动了机关,也得有个响声吧,这般无声无息的,本根就防不胜防。 “机关……不对,不是机关,我知道了,是那些油灯,那些油灯有问题!”岳翔的脑中突然闪过了那诡异的惨蓝色火苗和黑烟,顿时恍然大悟。“那些灯油里面有毒,烧着了之后就化为毒气,往下面聚集,咱们这地道是斜着向下延伸的,毒气自然全都聚集到这密室之中来。时间久了,自然聚的满屋子都是。这毒气无色无味,不中招才有鬼。” “那……小婉为何没事?” “废话……这机关既然都是高淮造的,自然是有一天便要等小婉来取宝。说不定早就预先布置了。” 岳翔现在已经是明白了九成了,高淮既然告诉了小婉香炉山的暗语,自是期望她有朝一日前来取宝。这里既然有毒气机关,早早的在她身上做些防御措施,比如培养个抗体什麽的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像今天这种情况,若是他们几个人换成是挟持小婉的人,最终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毒气放倒,能活着出去的只有小婉一人。可见高淮当初修建这个密道的时候就是煞费苦心,考虑到了各种的情况,想来这个铁门的机关可能也是有办法让它复原的。 “相公,妾……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小婉听岳翔的口气似乎有点不对,顿时急的脸都白了。 “我知道……你别哭了!赶紧把这屋里的油灯灭掉!” “不能灭!”王一宁喊道,“灭了就什麽都看不到了,再说外面也有,不差这四盏,这油灯能照亮,就算是有毒也要让它亮着,这是咱们出去的唯一希望了!” “那你说现在怎麽办!”后面一句岳翔是对着王一宁喊的。 王一宁显然也想通了岳翔刚才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毒气不知道是否致命,在这儿干等着绝对不行。后路已断,只有赶紧把这机关解开,才有出路。小婉,你把我扶起来靠着墙,我来指挥,你来移动地砖,照我说的方法做。” 小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四个男人拖到靠墙的墙角。然后按照王一宁的指令开始移动地砖。岳翔靠在墙上,逐渐感觉都有些昏昏沉沉的神志不清,注意力很难集中。甚至耳边响起的王一宁的说话声都变得扭曲失真,他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将衣襟弄湿了一大块。 时间无声的流逝,只不过岳翔已经很难感觉到了,他只觉得感官层面上是一片朦胧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喀吧一声。岳翔的精神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稍微振作了些。他好像痴呆似的睁着眼睛,茫然的转动眼珠。却见到小婉累得满头是汗,站在那里呆呆得看着地下,感觉地板下面一连串的机械运转的声音响起。再看地面上的地砖拼图已经是完全恢复原状,唯一的空位居然还是最初看到的那个位置上。 “拼……拼完了……”小婉累得气喘吁吁,都快站不住了。 “这……这怎麽没反应?”王一宁焦急的声音在空间内回荡,机械运转的声音已经停止,但是没有任何的暗门开启。 完蛋了……这是岳翔的脑中唯一出现的念头。 “等等……这是什麽?”突然间小婉盯着那个空位惊叫了一声,只见里面的情形和最初看到的已经不一样,空位里面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凹形,那形状看起来非常的眼熟。 “这是……”小婉迟疑着看看那凹形,然后取下了腰间挂着的奇形玉佩,轻轻的安放在那凹形之中,简直就像天设地造的一样严丝合缝。 霎那间,岳翔好像感到了一阵奇怪的波动荡漾着自己的神经,就像一块石头丢入水面激荡起一阵涟漪一样。一阵白光自眼前闪过,然后他的身子就向后倒了过去,因为他身后靠着的墙壁突然向后面陷,无声的裂开了一道口子。 伴随着小婉的惊呼,他整个人毫无防备的跌进了身后的空洞之中…… 七十 香炉山,四方顶聚义厅主寨。 不知道什麽时候,天上聚集起了乌云,随后竟然开始下雨。虽然下的时间不长,但是却发挥了大作用。大火被雨浇的逐渐势弱,再加上千把号人一起救火,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控制住了火势,万幸的是并没有引发大面积的山林火灾。 此刻刚到戌时,天色已经黑了,空气中飘荡着焦糊味和闪着火星的飞灰,烧焦成碳的残破木橼还有暗红色的火光乎明乎暗,被水滴一激,刺啦啦冒着白色蒸汽。 整个主寨百分之八十已经成为了一堆焦炭废墟。 代善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切,他在半路上就看到了香炉山上的滚滚浓烟,生怕朗格和实尔泰这两个家伙把事情搞砸,一路冒雨紧赶慢赶的,等到了这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山寨已成一片废墟,不相干的人抓了上千,但是其中却没有要找的。看着那些从废墟中扒出来的被烧得扭曲变形的焦尸,他的眼睛里就好像染着了两团可怕的炭火。 朗格和实尔泰跪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八旗军中军法森严,主将的军令就代表一切。要他们抓的人没有抓住,便是在多杀十倍的汉人军民,多抢掠十倍的粮食财货,那也是无功有过。况且看着旗主贝勒爷的脸色,脑门上的青筋似乎都突突了出来,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主子的怒火,不由得头皮发麻。 “我让你们抓的人呢?”代善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但是其下蕴含着的灼热火焰似乎连空气也被点燃。 朗格和实尔泰几乎没加思索,一起磕头请罪:“奴才该死!人还没有找到。”他们是久随在代善身边的亲信将领,知道代善的脾气。此刻狡辩是没用的,没抓到人就是没抓到人,只有老老实实的坦诚错误,接受惩罚,才有可能平息代善的怒火。 “你们这两个饭桶!这麽多人连一个人都抓不住!养你们这些奴才有什麽用?”代善厉声怒喝,抡起马鞭劈头盖脸的照两个人身上狂抽,马鞭抽在脸上打出道道的血痕,头盔都给打飞了,但是两个人甚至连动都不敢动,挨鞭子总比挨刀子好,现在代善肯用鞭子教训他们,就说明他还是打算留下他俩人的性命的。 鞭子上下飞舞,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抽击声,刺痛人的耳膜。代善状如疯狂似的抡鞭子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周围正红旗的旗主护军侍卫们看得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把主子暴怒的情绪牵引的自己的身上来。 不过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总算还是有人懂得,大概抽了一百多下之后,代善终于停了下来,随手把马鞭往旁边一扔,立刻有人恭敬的捡了起来。此时他脸上的疯狂神色已经逐渐消退,理智的表情又重新恢复。 “我打你们,你们俩服不服?”代善正眼都没看他们俩,只是冷冷的看着周围焦黑冒着青烟的瓦砾废墟。 答案是明摆着的,这时候谁敢说不服必定是脑子有病。朗格和实尔泰强忍着身上鞭伤的疼痛,大声答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没办好主子交待的差事,主子便是杀了奴才,奴才也也是心服口服。” 其实以他们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体格早已锻炼的如同钢筋铁骨,鞭伤就算是再疼也只是皮外伤而已,但是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害怕在代善面前失宠。 八旗之中旗主就是完全掌握部下的生杀大权,别看他们现在是甲喇录真这样的高级军官,若是旗主看他们不顺眼把他们打入地狱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甚至连个正当的理由也不用给。而在人材济济强手如云的正红旗内,眼红他们位置的人实在是数以百计。 代善其实也没有杀他们的意思,毕竟这两个人是自己的铁杆亲信,同时能力有很出众。自己这次大发雷霆实在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军法的威严。另外自己这次失手,也难以在父汗面前交待,心中有股憋屈的闷气无处发泄。 “好!总算还是有点骨气,没白养你们两个奴才。给我仔细查看这些清理出来的尸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加紧清理这些废墟,既然依你们所说这山寨内必定有逃生的密道,早点找到就早点能追上去,保不准那小子也从密道跑了。” “喳!”令人齐声接令,忍着疼垂头丧气的退了下来。实尔泰此刻也没了原先的凶悍气势,渀佛嘴里嚼着一只苦瓜,傻愣愣的看着那些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喃喃的说道:“这可怎麽办……都烧成这德行了。别说没见过,就是见过现在也认不出来了……” 朗格瞟了他一眼,心想都是你这家伙只想着一路杀个痛快,现在挠头的事来了吧。要是早依着我,哪会搞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是现在他俩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再埋怨他也没用。只是没好气地说道:“看不出来面目,兵刃总能看得出来吧。那个叫岳翔的听说是使得一把倭刀,锋利无比。想来不会轻易撒手,只看那个尸体上有这把刀,那便是了。” “这刀只怕也不保险,既然是宝刀,说不定有谁贪财给捡了去。” “这冲天大火之下,逃命要紧,便是皇帝老儿的玉玺只怕你也来不及捡了,何况区区一把刀。再说此人本领高强,我看时趁机逃走了的居多。”其实朗格心中想的是,能让皇太极吃瘪的人,怎麽会轻易被火烧死?这不过这种事便是烂掉舌头也不能公开说出口,这目前在建州八旗之中还是秘密,他被代善引为心腹才得知了一点消息。 在两人的指挥下,上千人开始以军人特有的效率快速的清理火灾现场,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的主将刚才被旗主鞭打的情景,个个噤若寒蝉。现在一声令下,哪有不卖力气的道理,只恨不得立刻便将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拆平了,好讨好他们的主子。 在无形的压力作用之下,效率确实是令人赞叹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代善便接到了禀报,称发现了被埋在废墟下的密道入口。 代善的眉毛扬了一下,问道:“可曾发现那岳翔的尸体?” 朗格犹豫了一下,刚才他虽然是那样说,但是其实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这时候可绝不能回答不知道。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道:“回主子的话,没发现。那岳翔定是顺着这密道逃跑了。” “哦,这里山势险绝,有没有其他的小路可以通向别处?” “奴才已经派人自山中小路四下追索,同时又派十余队巡哨马队自山下封锁各条下山小路,搜检各处草深林密之处,就算是有人逃入深山,除非他躲在山沟里不出来,否则一定落网。”朗格这话说得好像很满,其实留有余地。理由很简单,他自己心中实在没底。 “奴才和实尔泰曾于这山上的汉人土匪交战,那岳翔似乎便于这些山贼联合在一处。另据俘虏交待,那岳翔和这寨中一个姓王的寨主曾为旧识,奴才曾使反间计欲离间他们也未成功,可见关系非同一般。想来那岳翔定是随着那杨三一起逃了。” “杨三……我听过这人的名头,他在汉人中不时号称什麽辽东大侠吗?咱们女真的不少马贼都和此人有来往……嗯,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代善好像自言自语般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密道通向何处?” “回主子的话,奴才已经派人顺着追下去了,在密道中抓到一个重伤未死的汉人,问出来是通向北边花豹冲、抚安柴河一带。听闻那里的汉人村寨多有民团义社,堡寨连绵,马贼盗匪出没无常,是有名的土匪窝子,想来这杨三乃是土匪头子,在那里说不定也有党羽。” “有没有问出来那岳翔是否在其中?” “回主子的话,那汉人身负重伤,当时一片混乱之下,也没有看得分明。” 代善的眼珠转了转,随即传令他本部的率领的十七个牛录,共五千余人的女真劲骑立刻绕道北上前往花豹冲,沿途的汉人诸堡寨道路一律封锁断绝; 又命朗格和实尔泰继续顺着密道追捕;同时派人传令撤回那些散布在山中的巡哨马队,将之分为两部,一部沿蒲河北岸西行,埋伏在三岔堡通往蒲河所的必经之路上,另一路前往抚顺关,控制抚顺渡口,切断沈阳往抚顺乃至到清河的官道。这样西北南三面全都给封锁,往西则是长城外面建州女真的地盘。 他知道岳翔最终还是要回清河的,因为他的家眷都在那里,汉人不是都讲究个孝字吗?更何况根据情报这岳翔还是个读过书的秀才。 他已下定决心,总之哪怕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正点子给抓到,至于现在自己是在明朝境内,会否遭到明军的攻击,这一点他并不担心。以他正红旗近万精兵猛将的战斗力,明军现在在辽东的任何军队他都不放在眼里。自己不去打他们他们已经是上辈子烧好香拜好佛了,借给明军一个胆子也不会来主动挑衅。 布置完毕,就在代善准备转身下山的时候,突然身形一顿,然后头不由自主地转向一边,好像什麽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的侍卫们也跟着停下来,莫名其妙的四下张望。 “你们……刚才听到了麽?”代善半天才没头没脑的冒出这麽一句,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刚才的感觉,就好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荡漾起的波纹从远处传来,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微微荡起涟漪,那种感觉十分奇妙,似乎不能用听到、看到、闻到来形容,但是又不知道具体该怎麽形容,所以只好说听到。 钟侍卫面面相叙,都没明白他们的主子说的是什麽意思。“回主子的话,奴才该死,奴才什麽也没听到。” “奇怪……明明是……和真的一样……”代善自己也有点搞糊涂了,那种感觉虽然轻微,但是却很真实。他知道有什麽发生了,但是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什麽,具体在什麽地方。而且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自己在那里愣了半天神,最终决定以错觉解释这一切,领着他的侍卫下山去了……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靠近长城的某处山沟里,聚集着黑压压的数百骑人马。他们是一路悄悄跟随着正红旗大队而来的,毕竟双方都是骑兵战的专家,而代善又没有想刻意的隐瞒自己的行踪,所以莽尔古泰这支小部队想要避开正红旗的探马游骑并不困难。 李国用和王好贤充任向导,使用他们闻香教特有的符咒召鬼之法追踪着前进的道路。但是就在刚才,两个人突然停了下来。 “师兄,你刚才感到了吗?那股强烈的气……”李国用手中依然捏着咒决,呆呆的望着远方。 王好贤也是面带惊诧之色,“难道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王好贤心中狂喜,心想真是无生老母保佑,我王好贤煞费苦心,在这关外寒苦之地整日间风餐露宿,还要和这些蛮族们虚于委蛇,受尽了屈辱,终于算是没有白吃这些苦。 “师兄……”李国用心中同样激动,凑过来悄悄对身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舀后面这些个人怎麽办。大家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随时拆伙也没什麽好奇怪的。 王好贤示意他暂时还不能和莽尔古泰翻脸,毕竟只靠他们两人的力量还未必有多大的把握,况且身后这几百人也不是吃素的。反正是利用,为啥不用到所有价值用尽呢? “喂,你们两个汉蛮子怎麽不走了?”莽尔古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此次他是亲自出马,“是不是又在打算什麽鬼花样?” 你他妈的才是狗蛮子!王好贤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但是转回头已经变成了一付笑脸。 “旗主误会了,代善这次想干什麽,我们已经算出来。只要旗主善加利用,保管让代善此次吃不了兜着走。” 七十一 等岳翔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婉。 他晃了晃头,感觉刚才的疼痛眩晕感已经大为减轻。再看看左右,却见王一宁等三人东倒西歪的还在一边或卧或倒,似乎人事不省,大概也是小婉把他们拖进来的。等他的眼神扫过那道裂开了的石壁之后,就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 此地的空间比刚才的密室要大的多,透过那道裂缝射进来的光线看得比较清楚,同样是经过人工修砌的石洞。但是岳翔感到有空气的流动,证明这里有通路通向外面,想想也是,高淮处心积虑的给小婉留下一条条的线索,其意就是待有朝一日让她来寻宝,岂有不给她安排出路的道理。 但是令他奇怪的是,按道理这里应该真正的藏宝库不会错了,但是周围却没有看到相关的东西,依旧是空荡荡的。石室的中央有座石台,上面有一个墨鸀色的石函,也就是个普通的首饰盒大小,除此之外岳翔再没有看到任何装着金银财宝的箱子或袋子。 “我靠……”岳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不会又是遮眼法吧。要是这样的话那高淮也太蠢了,同样的把戏只能耍一次,耍的多了就不灵了。 “刚才是怎麽回事?你的玉佩呢?”岳翔突然想起来那种奇怪的感觉,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玉佩竟然就是开启机关的钥匙,小婉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事情没说。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岳翔越发相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玉佩,刚才妾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看到那凹形好像和玉佩的形状相似,也不知怎麽着就将玉佩解了下来安了上去,接着眼前便是一片金光,然后便看到相公跌进了墙里面去,玉佩……不知为何却已经碎裂开了。” “裂开了?”岳翔越发的奇怪,此事当真是蹊跷,这机关在生产水平落后的古代能造到此种水平已经是让他感到万分惊讶了,现在又有什麽金光,难不成这里面真的有什麽法力?这可能吗?但是再想想自己都从现代回到了过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怪事了,再碰见一两件又有什麽不可能的。 “……那这里边应该是真正的藏宝之处了,怎麽什麽都没有?”说什麽都没有似乎不正确,石台上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盒子,但是岳翔可不认为千万财富都能放在那盒子里。 “这……这妾也不知道……”小婉更是一脸的茫然。 此刻,另外三人似乎也从昏厥中开始清醒。王一宁揉揉头坐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好厉害的迷药,幸好没毒,否则老子可真是要交待到这了。”说着竟是最先站了起来,岳翔很是惊讶,他们当中属王一宁武功最低身体最差,没想到是他最先站了起来。 “奇怪,这里为何什麽都没有?”王一宁晃晃悠悠转了一圈之后,满脸的失望之色。不过他对那个石函表现出了兴趣,上前仔细端详了下,用手试着抱了抱,似乎很沉,又放下了。 “喂,这是怎麽回事?我还以为醒过来会看到金山银山,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啊?”王一宁慢慢的过来,和小婉一起把岳翔掺起来。岳翔的脚还有些软,那些毒烟实在是厉害,但是究竟是怎样解的毒,他却闹不清楚。 “我还想问你呢,我们都还倒着,就你这家伙站起来最快,我倒还看不出来你平时是深藏不露啊。”岳翔嘴里这样说,但是通过搀扶能感触到他的胳膊和身体,实在不认为他的骨架像是练过武的人。 “此乃……罗教龙华会的麒麟烟,暗算旁人于无形之间,武功越高之人,中毒越深。”旁边传来马三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再看这老兄也是软脚虾一条,与李守才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不过还是脚下发虚,脸色白得吓人,显然是中毒不轻。 “麒麟烟……龙华会?这又是什麽?”岳翔似乎听过龙华会这名头,好像是新教之一,但是具体情况不了解。“高淮不是弘阳教的吗?这罗教龙华会又和他有何关系?难不成除了我们还有人……”岳翔满脸狐疑,他对这些邪教之间的关系实在头疼。 “谁知道,白阳教原本脱胎于弘阳教,这龙华会脱胎于罗教,后来又有白阳的弟子加入,所以这龙华会也算是白阳的,这中间名目乱七八糟的牵扯不清,实在是难以考证。总之这是麒麟烟错不了,当年罗教赵元古起兵,这麒麟烟乃是他仗之与官兵对阵的法宝。说不定就有龙华会中的白阳弟子学了去,高淮和白阳教关系密切,传到他手中也有可能。” 岳翔努力运气调息,发觉体内的力气正在恢复。而马李二人的状态显然没有自己好。心想不是武功越高恢复的就越慢吗?难道说这两人的水准其实是在自己之上?这也太没道理了。搞不好这烟的效用也做不得准,多半是以讹传讹。 “那这麒麟烟之毒如何解法?咱们中了毒,怎麽现在自己就好了,有这般便宜的事?” “这个……这麒麟烟原本中者必需要解药的。或许……高淮在其中掺加了别的东西,改变了它原本的毒性,我想这大概和夫人不惧烟毒的体质有关,毕竟原本的毒性太过霸道了。如此减轻了毒性,我们大概才能逃过一劫吧。” 减轻了毒性还能瞬间放到四个大老爷们,其中三个还是练过武的赳赳武夫,真难以想象没减轻毒性之前这能摆平多少人,大概一次就是成百上千。不过看马三道说话时的口气也是在半说半懵,显然其中有自己臆断的成分。 “既然如此布置重重,显然我没找错地方,请问有谁能告诉我为什麽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岳翔两手平摊,环视众人。 其实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失望,谁也没说话。但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石函之上。岳翔扭头看了看,难道高淮藏金的千万财宝就藏在这麽小的一个小盒子里?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麽,全都是钻石?他不认为这个时代的人对钻石的价值会等同于他那个时代。 “把那石盒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麽,也许……也许真的在里面也说不定……”王一宁的语气也不肯定,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明白了八成。如果这里真的有金银存放,根本没必要弄这玄虚,搞不好这个石室的里面只有这麽一个石盒,换句话说,这个石室根本就是为了这个石盒存在的。 而马李二人确实心中也有些失望,但是却更加强烈的确定他们要找的明王七宝就在那石函中。只不过到现在他们被麒麟烟的毒性弄得还是头昏眼花,手足无力。眼睁睁看着岳翔走到石台旁边,却无力做出反应。 这里……该不会还有什麽机关吧? 岳翔的手眼看要接触到石函,却停了下来。刚才的教训历历在目,这里面的机关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别这盒内还有什麽埋伏。但是又不放心让别人动手,只好先小心翼翼的用手轻轻抱起掂掂分量,大约有六十多斤重,看样子是用整块石头雕出来的,不过又不知是什麽石头,手感很怪,打磨得十分光滑。颜色呈墨鸀色,似乎散发着一股寒意。 感觉到这股寒意,岳翔觉得脑中一阵清醒,烟毒所带来的不适感觉立时又减轻了大半。岳翔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轻松,忍不住多吸了两口,精神越发的好了起来。 这石盒能解毒!岳翔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真正的关键在这里。不知这是什麽石材,但是这能解他们所中的烟毒。这就是高淮的布置,一环套一环,除非打开这个密室的大门,否则只有在上面活活给烟毒熏死,只有小婉可以幸存,只有小婉手中的玉佩才是打开下一道门的钥匙,也就是说除了小婉认可的人能得救以外其他人都得挂。 根本不是什麽烟毒的毒性改变了,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岳翔心中也说不清楚是什麽滋味,高淮这老太监死了之后还要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真不愧为历史上恶名昭著之人。但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这石函分量也不重,看起来里面没装什麽东西。岳翔暗呼一口气,猛地一掀石盖,同时身形往旁边一闪,躲出去两米多远。 什麽动静也没有。 想想也是,高淮的本意应该是留给小婉来开启此函,自然不会再设什麽机关埋伏。只不过小婉……他回头又看了看妻子,难道高淮对此就一点提示也没有给她?这可能吗?但是他真的感觉不到小婉在说谎,也只有相信自己的感觉。 “里面有什麽?”马三道和李守才不顾脚下好像在踩棉花一样跌跌撞撞的抢上前来,要说带上他们俩这步棋还走得对了,也幸好有他们在才能成功破解上面的机关。不过岳翔这时候可不想相让,一步窜上去抢先将手伸进了函内。 “大人,你这是何意!?”马李二人顿时大嚷起来,“莫非你要自食其言?别忘了你发了誓的!” “你们叫唤什麽!?老子几时说要食言了?”岳翔说着便将函中之物抄在手中,乃是一卷羊皮卷轴,除此之外函内竟然别无一物。“他妈的!就……就他妈一个这玩意儿!?”他又惊又气,破口骂出。 “大人,你自己立过誓说着里面除了金银财宝其他的都归我们。现如今这里空无一物,只有这一个破石函,这可不是金银打造吧,理当为我们所有,请大人末要食言。须知这头顶三尺有神明,大人您堂堂男子汉,莫要行那等市井无赖的勾当。” 马李二人也是急了,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岳翔手中的羊皮卷轴。 “少废话!”岳翔可不管什麽发誓不发誓,别人急他更急,一下把刀拔了出来。“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他妈的老子费了半天的牛劲到现在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这里的财宝哪儿去了?这事而他妈的不弄清楚谁也别想好过!” “都别吵了,先看看那卷轴里写的是些什麽吧!”出乎意料,竟是小婉高声叫了一嗓子,平时都没她说话的份,结果突然爆发这麽一下,把其他人都给镇了。 “……好吧。”给自己媳妇河东狮吼了一嗓子之后,岳翔愣了几秒钟,居然乖乖照办了。 卷轴展开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特制羊皮,而上面完整的绘制着一幅地图。有山有河、有路有城,还有到处标注着小小的楷体字,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共有四个地方似乎是用红色印章印上了小小的“宝”字,煞是显眼,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藏宝图?”岳翔脱口而出,若是如此,这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这香炉山并非高淮藏金之所,只不过是藏地图之所。想想也是,上千万的金银财货,换了他也不放心集中收藏于同一个地方,这张地图便是明证,只是这地图乃是手绘的,没有官方的地图做对比,却不知道这是具体哪里的地图。 “藏宝图?”出乎意料的是马三道和李守才并没有急着看图,而是先到石函之中看了一遍,只见里面空无一物,确实只有地图一卷。这才变了脸色:“这……这是怎麽回事,怎麽这里只有这一张图?宝器哪里去了?” 宝器,哼哼。岳翔将地图完全展开,却见右边空白处还写得有密密麻麻的小楷,看了一遍之后,心中冷笑,看起来这俩人此次注定是要空手而归了。 “喂,你们两个别在那儿嚷嚷了,实话告诉你们吧,这里只有这麽一张图,你们想要的那个什麽明王七宝,高淮根本就没有收藏到手!” “什麽!?这……你胡说!这不可能!” “别说我岳翔哄骗你们,这地图上标明的乃是高淮藏金的具体地址,所以理所应当归我所有。至于你们要找的那些白莲教宝器,这地图上写的也有名堂,这总不是我瞎编的。若是你们不信,尽可来看便是。”说着将地图折叠好,平铺在桌面上。 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神情颓丧,等上前看完之后,眼睛圆睁,脸涨得通红,口中含含糊糊的哀嚎了一声,当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双双坐倒。 七十二 夜色已深,辽东苍茫的群山低沉入黑夜的怀抱。今晚是个晴天,满天繁星闪烁,月光将天地涂抹上一层银辉,在距离惠安堡不到三十里的某处山窝之中,岳翔等人正趴在借着夜色趴在树丛后面偷窥外面的情形。 借着天上的星光,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山路,似乎没什麽人。 他们是刚刚从这道大山的一处隐秘山岩夹缝里钻出来的,这道岩缝平时被林木覆盖的极其严密,便是白天的时候也未必有人能看得到,更别说晚上。 岳翔早就料到破庙下的密室之中肯定另有通道通向外面,否则那铁门已经堵死了回去的路,若不另设密道,岂不是把人困死在下面。果然在他们找到那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密图之后,在那密室内四处查看,真地找到了一处伪装得很好的活动大石头,岳翔在密室里感到的微风就是从那石头旁边的缝隙中吹进来的。 而那石头后面,就是一处洞口,一条曲折的山缝延伸入去,通过贯穿其中的山风可以判断是一条活路,岳翔等人摸着黑顺着那条山缝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其间的艰苦自不必说,小婉的脚都肿了,休息了无数次,等从那条山缝之中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小婉几乎累得虚脱。 没有人能够再走得动了,包括岳翔在内,况且在这荒山区域走夜路十分不安全,王一宁认为女真兵既然目的是岳翔,显然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就不能再按原计划往蒲河所去,回清河的路肯定也有人把守,没探明情况前摸黑乱走万一碰上敌军就完蛋了。 岳翔帮小婉找了个草窝子,扶她躺下。她几乎是一闭上眼就睡着了,岳翔坐在她的旁边。王一宁在他的对面。而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离得远远的靠着棵树,就像被催眠了似的,感觉整个人一下衰老了二十岁。 他们俩人一路上一言不发就像没了魂似的,其实自从他们在密室中便已经是这样了,那藏宝图上写得话直接将他们的幻想击碎,看起来他们受不了这打击有点陷入失神的状态。 岳翔看他们也觉得有点可怜,毕竟他们在自己的身边除了以前一直隐瞒红封会这个身份之外没做过什麽坏事。另外跟着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的几百名部下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幸存,实在是也不忍心割舍这点香火情。 “先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真是走不动了,等天亮了再说吧。咱们对这里的地形道路也不熟,乱走容易出事儿。”王一宁依旧捧着他的脚,苦着脸揉啊柔,岳翔还真没想到他能咬着牙撑到现在。 “天亮……”岳翔抬头看看满天星空,“天亮说不定鞑子就要过来了,唉……”他叹了一声,只是无可奈何,在场的人全都累的吃不住,他再说别的也是无用。况且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吃不消。这一路战斗危险不断,普通人早就折腾趴下了,他们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未必,我估摸着咱们总体上这是往南边走呢,只要到了惠安堡,咱们就不怕了。”王一宁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似乎在辨别方向。 “惠安堡?我看还是别指望了,搞不好人都已经跑光了。”岳翔其实早就辨认出来他们这是往南行,不过他对现在辽东的明军实在是提不起信心,如果女真兵真的去抄自己的后路,那麽必定会经过惠安堡明军的防区,那里的官兵只要能做到山羊峪堡那样的坚守不出不弃城而逃就算是菩萨显灵了。 “不一定,若是你的李代桃僵之计玩成了的话,女真的主力应该是追着杨山他们北上花豹冲、抚安堡一代,兜回来的人不会多。”王一宁轻轻须了口气。 “况且蒲河所驻防官兵乃是副将李光荣统领,惠安堡驻防千总王宣,都是辽将中颇有胆略之人,面对主力敌军可能会胆寒;但是若是小股敌人,则未必不敢出战。先前你们遇到的和杨山他们开仗的官兵便是惠安堡王宣的部下。” “哦?原来那是惠安堡的兵。”岳翔回想起来,便觉得当时那批官兵并非无能之辈,夜战之下进退有序,作战勇敢,显然是训练有素,不像一般的官兵只懂得欺软怕硬。 “这片山区方圆不知道几百里,女真人有多少人,我就不信他们能把这山给彻底围得一条路都不剩?只要咱们小心一些,随机应变,我们还是大有希望出去的。”王一宁的话里带着一种乐观的自信。 “哼哼,敢和土匪开战可不代表他们敢和辫子兵打,没听说女真不满万、满万天下乱这种说法麽?实话告诉你,这顺口溜就是最先从官兵里流传出来的。我可是正儿八经在军队里待过,我对咱们大明的官兵究竟是个什麽德性可是一清二楚。随机应变是不错,但是我劝你别太把宝都压在官兵身上,否则吃亏的肯定是你。” “喂,你自己现在可也是朝廷的将官,好歹也给官兵留点面子好不好。”王一宁看起来精神不错,还有心思开玩笑。 “留什麽面子,他们自己都不要面子了。官兵打了败仗,竟让民间自己组织义旅守城,这不是自己揭短又是什麽?再说我这个把总此刻也是光杆司令了,也不领饷,到现在关防印信都还没有发下来,我看回去之后也只有乖乖让位的份儿了。” “我看未必,现如今你手头有现成的宝贝,朝廷正在发愁无钱征兵,听说新任的经略杨镐已经到了山海关,只要你愿意,别说是把总,便是千总、副将、参将我看也不在话下。” “杨镐?杨镐打不赢的,他照努尔哈赤实在是差的太远。”岳翔挺意外的看了王一宁一眼,虽然他曾经说过这笔钱肯定不会用于支持现任统帅,但是王一宁的意见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毕竟他不知道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历史究竟有没有受到影响,是会拐上一个分岔还是按照原本的走向继续走下去。 “奇怪,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杨镐打不赢,说的那麽信誓旦旦的。这仗还没打,你怎麽知道打不赢?大明朝毕竟是兵多将广,区区建州女真才有几万人,和大明相比……” “当年北宋时,辽东女真完颜阿古打起兵反辽的时候也就是千把号人,最终灭了契丹,并将宋室赶到了江南,当时的女真和契丹人哪个庞大?打仗不是人数多就赢。杨镐统军,打个比方就是野猪率领的羊群,而建州努尔哈赤的八旗军,那是猛虎率领的狼群。猪羊的数量再多十倍,也不是虎狼的对手。” “又来了,听你的口气简直就是认定了打不过,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不成?大明的兵将在你的口中便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猪羊?” “是猪羊还是虎狼,主要看领头的是谁,我不觉得杨镐是头老虎。而努尔哈赤已经证明了他自己不是待宰的羔羊,而且,就算杨镐是老虎,我看他连老虎也敢吃。” “是不是吃得下要打过了之后才知道,你连杨镐长得是什麽样子都没见过,只凭一些道听途说如何判定他是猪是虎?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做扮猪吃老虎。” “所谓扮猪吃老虎,就是说它本身不是猪,所以才需要扮。如果本来就是,还扮什麽扮?别忘了在朝鲜的时候蔚山惨败是怎麽来的,四万多人活着回来的只有一半。而对手算上援兵也就两万出头。” “倭寇凶悍善战,那是从嘉靖朝就出了名的,自非等闲可比。” “说得不错,但是女真鞑子之强悍骁勇却更非倭寇可比。” “我看没什麽出奇之处,再说鞑子有那麽可怕吗?当年宁远伯镇守辽东,多少女真鞑子被他打的服服帖帖,努尔哈赤还给他做过奴才,女真人若是真地像你说的那麽厉害,还不早就反了天了?” “宁远伯那是哪年的老皇历了?现在就说现在。抚顺城下张承荫是如何全军覆没的?一万多辽军精锐,还有火器铁炮助阵,掘壕筑寨固守,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就被建州铁骑彻底冲垮,倭寇能办到吗?我看便是当年成吉思汗旗下的蒙古精兵也不过如此。再看官兵,连杨山手下的鸀林土匪都打不过,这点战斗力也就不用多说了。” “辽兵不堪又如何?大明朝号称兵马一百八十万,辽兵不行,还有甘兵,还有川兵、还有浙兵,还有京兵。难道这百万大军之中就找不出来一个打的过努尔哈赤的英雄好汉,就找不出几万有战斗力的兵马来。” “有是有,可惜远水不解近渴。辽事终需辽人来解决。咱们大明朝的军中是有英雄好汉,可惜都已被各世家豪族将官选了充作自己的部曲家丁。若能将天下……不,用不着天下,便是全辽东的豪族们的家丁私兵们集中在一起,我看和建州女真就有一拼。只可惜让他们交出自己的家丁,那跟挖他们的肉一样,唉……” “难道除了这些人,其他的就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也不能这麽说,主要是看谁统领,若是换了……嗯?”岳翔突然奇怪的看着王一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你以前不是对朝廷一向是抱有不满的吗?你这个半路山贼居然蘀朝廷说起话来,真个是奇怪哉也。你要是对朝廷有如此的信心,何必做山贼,干脆去做官不是更好。再说了,朝廷和努尔哈赤就算开仗,谁胜谁负又和你这个草民有何关系?你没事在这儿瞎操的什麽闲心?” “怎麽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凭什麽我一个小民就不能关心国事?再说连你这种目无法纪之徒都跑去当官了,我稍微议论一下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你才是目无法纪,究竟是谁上山落草……等等,你刚才说什麽?”岳翔闻言愣了一下,王一宁也被他问的愣住了。 “什麽说什麽?” “就是那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两句怎麽了?”王一宁心中惊讶,辽东地处关外,被中原人视为边塞不毛之地,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区域。岳翔足不出清河,应该不曾听说过这两句词。 “东林书院……”岳翔的口中蹦出这四个字,“你认识东林党的人?” 七十三 万历二十二年,无锡人顾宪成在漫长的国本之争中成为大批政府下岗人员其中之一。回到无锡老家之后,与弟弟顾允成共同创立了东林书院,后来逐渐形成了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一个著名政治集团:东林党。 东林书院于万历三十二年正式落成,顾宪成还亲自题写了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几百年后这两句名句被印刷在了中国文化教育的标准课本上,可见其地位之高。岳翔好歹也是上过大学,这一点是非常清楚。但是王一宁却并不知情,他看着岳翔,心中充满了惊讶。 从岳翔刚才的反应之快来看,显然是对此非常了解。但是他不明白,东林书院正式成立至今虽然已经有了十四年的时间,但是大本营毕竟在江南,和塞北辽东隔着十万八千里,辽东向来被视为战火连绵的蛮荒之地、不识学问的野蛮人聚居之所,学术氛围及其淡泊,等闲没有谁愿意跑到这地方来发展。 东林党走的是上层路线,直接影响朝廷中枢乃至皇帝本人,事实上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朝廷没有人真正注意过辽东。 况且去年东林党更是遭到了灭顶之灾,被齐楚宣三党借京察之际联手扫出朝廷,影响力大跌,现在基本上已经是偃旗息鼓,正应巩固自己的地盘,积蓄力量发动反击,更没理由跑到辽东来求发展。 这种鬼地方,除非是在中原关内实在混不下去了,否则有谁愿意来? 大明朝历来重文轻武,文官集团才是决定天下命运的真正力量,辽东连年烽火不断,乃是武将集团的传统势力范围,东林党若是来此,实在是本末倒置。 退一步说就算是来,也应该是在广宁、辽阳、沈阳等大镇活动。岳翔家在清河堡,地处长城边境,位置偏僻,城小民寡,文化条件更是恶劣。 这里的人有一半是大字不识的丘八军爷,剩下的都是农民猎户匠户,或者提着脑袋和鞑子在马市上做生意的商队镖局等亡命之徒,东林党那些自命精英的儒士们愿意来这穷乡僻壤和他们打交道才是怪事。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陋室铭》里还有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东林党里面的那都是什麽人?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都是程朱理学的坚定信徒。岳翔虽然顶着个秀才生员的帽子,但是具体是什麽级别的货色王一宁心里有数。 依岳翔的水平似乎不太可能结交到东林党人,人家看见他恐怕连嘴都不愿意张。 或许他是偶尔从别的地方听来的?但是看他肯定的神态却表示他似乎了解得很多,这又难以解释。总而言之,王一宁实在找不出过硬的理由来解释岳翔的反应。他早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岳翔似乎不再是自己以前熟悉的人了,似乎在什麽地方有所改变了,但是具体那里不同,却是说不上来。 “你是在哪儿听说东林书院的?”王一宁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绕开话题。 “我就说嘛,这高淮藏金一直是各方势力暗中关注的焦点,努尔哈赤在找它,白莲教在找它,皇帝在找它,太监在找它,熊廷弼也找过它,说明当朝各党派都在关注此事。那麽一贯以天下为己任,不遗余力展开斗争的东林党岂会只在一旁看热闹?” 岳翔自言自语,好像没听见王一宁说话。王一宁只好闭嘴,看他在那儿喃喃自语的样子觉得好笑。好半天听他自己分析完了,才又重复一遍:“你是在哪儿听说的东林党?” “这还用听说吗?东林党这般大名鼎鼎,天下谁不知道?争国本、争梃击案,和浙齐楚宣等斗了几十年,整个儿把大明朝硬是内耗给耗的垮台了,还有杨琏、左光斗,东林六君子……”说到这儿岳翔猛醒,赶紧住嘴不说了,但是还是晚了一步,王一宁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惊疑之色。 “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咱们的岳大公子足不出户却能尽知天下事,莫非如诸葛武侯一般能掐会算不成?”两道目光盯在岳翔的脸上,似乎想把他看穿。 王一宁的语气岳翔自然听得出来,但是话已出口却不能收回,只是强自应声道:“如你所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难道只需你们东林书院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不成?别看我没去过关内中原,可是也不是聋子瞎子。俗话说杀猪捅屁眼儿,各有各的刀法。我是不是能掐会算这用不着你来操心,总之我就是知道。尽知天下事可不敢当,不过和我有关的事可就了解一些了。” “东林书院如何与你有关?” “嘿嘿,凡是打高淮藏金主意的就都和我有关。我说你这厮一晃好几年不见踪影,敢情是跑到关内去了?我说你是不是也成了东林党人,那你还回辽东作甚?是不是也是来找高淮藏金的下落的。想想也是,当年万历这昏君下令向各地派需税太监的时候,东林党人反对的最为激烈,现如今大概是在玩一招曲线救国吧。” “曲线救国?什麽意思?”王一宁有点摸不着头脑,岳翔真的变得让他有些捉摸不定,就连他说的话也不明白什麽意思。 “……没事,算了,不说这个。这麽说你是承认喽。” “哼哼,就算我认识东林党人吧,你也用不着管我是怎麽认识的。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怎麽听不明白什麽意思?大明朝会垮台?朝廷现在好好的怎麽垮台了?你说得如此肯定,还知道杨琏左光斗这两人,还什麽六君子,你……到底在说些什麽?是不是疯了你?” 不能说!这是岳翔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难道告诉他本人来自未来世界?东林党和大明朝的凄惨结局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在史书上了,他一定不会相信。而且岳翔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是他知道王一宁肯定是在怀疑他了。 “这麽说你是真的跑回来……你我二人都是冲着那千万财宝而来的?难道东林党人也准备插手?”这次轮到岳翔岔开话题。 “是又如何?莫非你现在立刻拔刀将我砍了不成?”王一宁语没有追问,反而气平静,丝毫没有惧色。 “你当我不敢?”岳翔的语气也平静下来,手没有动,却给人一种紧绷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拔刀出鞘,血溅五步。 “你当然敢,不过我怕你没那个本事。”王一宁依然保持了以前的风格,和岳翔针锋相对,寸土不让,不过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没什麽变化。 两人沉默了片刻,岳翔突然哈哈一笑,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其实我早就在怀疑你了。有些事情路上来不及想,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奇怪。你是早就知道高淮藏金就在香炉山那个破庙下面吧?所以你才跑到杨山的贼窝里去当个什麽四当家的,就是为了就近看着,对不对。” “你为什麽这麽想?”王一宁依然没有否认。 “我在想依你的秉性,岂会和杨山那样的人为伍。你平时不是最瞧不起那些江湖人吗?和他们交往不过是逢场作戏。既然如此,你愿意上山肯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只是这样而已吗?须知人是会变的,就像你一样。谁能想到清河城内的玉金刚突然好像犯了病一样倾家荡产的要和女真鞑子作对,以前的你可不是这般的忠义之辈。” 岳翔不理他的讽刺,继续说道:“后来我问你那附近有没有庙宇,你不假思索的离着八丈远立刻给我指出。其实之前我连问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在这山上待了两三年的老寨丁,他们说都不知道,为何唯独是你才上山不到一年,就知道清清楚楚,可见你是特意留了心的。” “后来你从此联想到高淮藏金,我还道你真的是智慧过人。其实你早就知道,故意把我一步步往那上面引。” “后来等到了地方,怪事就更多了。”岳翔越想越觉得是这麽回事儿,“你一个文人,却能孤身逃过辫子兵的追捕。你的脚崴了,却还能跟得上我们的步伐,连续几个时辰不停的翻山越岭,一般人哪撑得住?你假做受伤,为的是故意让别人掉以轻心,其实你身上是有功夫的,只不过一直深藏不露而已,你那脚腕上的肿伤是假的吧?怎麽弄的?” 王一宁也不再捧着他的脚了,微微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早晚会识破,一点小伎俩而已,不值一提。” “原来你练过,瞒得我好苦。我听说功夫练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行家也看不出来,看起来你的功夫很深哪。” “你用不着套我的话,咱们练的不是一路功夫,无从比较。”王一宁面不改色。岳翔接着说。 “而且在破庙里,我就发觉这庙不像是很久没人来过的样子。灰尘虽厚,却不像是那种自然的漂荡上去的。还有是你最先说出的入口在神像的底座下面,而且又是你发现的油灯,又是你发现的那地砖的机关,我就纳闷了,怎麽一到关键时刻你就能给我们意外的惊喜?” “而且那地道里出乎意料的干净,如果长时间没人下去,肯定是到处都结满了蜘蛛网,但是我却没看到,这说明近期肯定有人进入过。是谁呢,我们五人当中,那就只有你了!” “我猜你是已经下过了那里面,但是却不知道那地砖机关如何破解,所以才无功而返。结果我们几个意外的撞进来,正好为你所用。难怪你破解的那麽快,想必你已经用了一年的时间来反复排演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这些破绽,如何不早点揭穿我呢?” “我揭穿你作甚?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若有害我之心,有大把的机会对我下手,又何必等到现在。” 王一宁沉默了,大约三分钟之后才开口说道:“既然被你看穿了,我再藏着掖着也没什麽意思。我确实有一段时间离开辽东去了关内闯荡,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在南直隶徽州认识了一个叫做汪文言的人,此人与东林党人过从甚密,我便是通过他认识了一些人。” 岳翔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没猜错。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思前想去,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果然如此,那你是为了他们才回的辽东?他们也盯上这高淮藏金了不成?我劝你还是别跟着他们瞎掺合,东林党人虽然有些正义凛然、刚直不阿,但是仅靠这两点是治理不好天下的,而且太过党同伐异,做人不留余地,跟着他们混,下场绝对好不了!” 七十四 岳翔的话说的没头没尾,王一宁根本没弄明白什麽意思。他越发觉得眼前的旧友身上有太多让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了。 “你如何知道东林会没有好下场?” “哼哼,东林党人做事太过刚直,不懂得圆滑二字的重要性,说话办事太过直接。须知这官场之上,做人不能做得太绝,要给对方留些余地,大家一团和气才好办事,此乃官场从古至今的铁律。否则你把人都得罪光了,谁还来给你卖命?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千年官场铁律,其实凭借东林党人一朝之力便能改变的?” “这倒未必,大丈夫总要先正自己的心术,才能匡正国家。东林党人要求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反对权贵贪纵枉法,件件都是切中时弊。纵使得罪权贵被贬,总是无愧于心。对便是对,错便是错,明知是错却无人指出这才可怕。况且现在这朝廷,你说话如不强硬直接,又有谁舀你当回事儿?” “做人正心术是没错,然而朝廷让你做官是让你治理好国家的,不是让你跑来做意气之争的。东林党人的主张是好的,只是方法十分欠妥。自称无愧于心,和别人骂完了拍拍屁股离开朝廷,而天下百姓的生活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好转,这又有何用处?有那个时间在朝廷里骂,还不如到地方上做做亲民官,给百姓们办些实在好事才是正理。” “在朝廷里骂纵然无用,但是至少还有人敢谏。倘若无人出声,我看离亡国也不远了。” “敢谏却不代表你有多大勇气,这是你的责任,否则国家给你发着俸禄却是为何?须知直言上谏并非是为谏而谏,乃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柬!柬了半天却不被人采纳,与没有上柬又有何区别?” “这自然是有区别的,采不采纳在彼,上不上谏在我。这岂能混为一谈?” “当然是一回事,既然你的主张利国利民,总要想方设法令彼采纳才是。所谓为国无暇谋其身,只要天下百姓能够受惠,便是委屈一下自身又有何妨?那些故作清高之辈,总是将责任归咎于别人不采纳自己的谏言,实在是沽名钓誉之徒。这些人所为者并非是百姓,而是自己的名声而已。要我说,这帮人根本就不配当官!”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倘若自己的心术不正,又岂能正国家?做人没有原则,最多不过一反复小人而已。与那些贪官污吏们同流合污,委曲求全,那与他们又有何区别?” “他们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百姓,这便是最大的区别。如今的士大夫们,把名声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为了一己之名声,往往可以不顾生死。真是可笑,你死了倒是简单,只可惜再无人蘀百姓们说话。” “做官若无这点风骨,只怕满朝都是赃官了。敢舀性命去死谏,正是愿意以死为百姓说话,这岂能说是不顾百姓?” “可笑,你人都死了,还为百姓说什麽话?若是真的顾念百姓,总要留下有用之身,才有机会继续为他们说话。选择以死直谏之人,看似勇敢,实则懦弱。当年岳武穆精忠报国,功高盖世,天下皆知其忠。然而给十二道金牌召回之时,明知自己一走河北百姓便要遭殃,最终还是为了显示自己那点忠义,放弃了百姓。而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他之时,除了韩世忠,有谁肯蘀他出头说话?没有吧!?为什麽,就是因为平时太过不合群,得罪的人太多。倘若他能稍微妥协一下,留下有用之身,过几年难保没有东山再起克复中原的机会。结果风波亭千古奇冤,只是留下他的万世英名,可怜中原百姓从此沦为胡狄奴役数百年,再没人能解救他们。当年英宗夺门复辟,曹钦石享专权,祸乱朝廷。李贤与之虚于委蛇,韬光养晦,最终抓住机会,一举覆灭贼党,还朝纲以清净太平,终成一代名相。倘若他不懂得避实就虚,早已被奸党害死,又有何以能青史留名?凡此事例,历朝历代层出不穷,还用我多说吗?” 岳翔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况且赃官怎麽啦?赃官只要给百姓们办事,贪点贪点又有什麽关系?以咱们大明朝给官员所发的俸禄之薄,不出贪官才是奇事。天下官员数以十万计,各有各的想法,要把所有人都改造成和你一样的清廉,简直是痴人说梦,只要大体上能过得去就行了。治理国家,有时候该装糊涂就要装糊涂,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你应该懂。” 王一宁沉默了,半天才说:“只是现在的世道,实在是太需要刚直的人,实在是太需要这样一股正气。圆滑处事,终究不是正人君子愿意去做的。东林士人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子弟,要他们这样妥协,终究是难。” 岳翔暗叹,贪污**乃是中国五千年来的传统,乃是中国官场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即便是几百年后,所谓民主法制健全的时代,贪官还是层出不穷,甚至贪风更烈,更别说现在这种封建时代了。 “所以我说他们的下场肯定就是垮台。这年头能够坚持心中信念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俗人,即使是饱读孔孟的人也是俗人,俗人有俗人的想法,那就是利益。只有让他们看到利益所在,他们才会听你的话。东林党改变不了这个规律,却又强行对世俗宣战,所以最终的下场就是完蛋。不懂得妥协的人,根本玩不了政治。妥协有时候也是一种进攻。” “这倒未必,只要东林党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再大的阻力也不怕。圣旨一下,那些世俗之人又济得何事?” “圣旨,哼哼,不是我说,圣旨在本人的眼里算个狗屁。圣旨若是万试万灵,历朝历代就不会有那麽多造反的人了。这官场之上欺上瞒下的花招都够专门编一本书了,圣旨经过层层传达到了地方,早就不知道被曲解成什麽意思。再说承认皇帝权威的人圣旨对他才有效,不认皇帝老子是谁,圣旨给他擦屁股都嫌硬!” “呵呵呵,想不到你岳子义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你是听谁说的,我可不信你肚子里有这种货色。说实在的我自从在山上再次见到你小子后,就觉得你变了,具体是哪儿说不上来。总觉得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但是看起来你这厮这一点还是没变,天生的一个反骨坯子,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说得的?” 王一宁愣了半晌,突然笑骂。 “我再大逆不道,也总比你上山落草的好些。东林党人若是知道你还有这种经历,只怕早将你拒之门外了吧?”岳翔有意松弛气氛,也笑着还嘴。 “嘿嘿,听你说了半天,还真是有那麽几分歪理,只不过你却是误会了我和东林党的关系,东林党垮还是不垮我都不会操心。只是在这君昏臣暗黑白颠倒的世道里,有这麽一群人还能坚持自己的风骨和信念,还在为百姓说话,我挺佩服他们罢了。至于东林党的前途你也用不着在这占卜,东林党去年已经被彻底赶出朝廷了,现在的朝廷乃是齐楚宣三党把持,你的话说得很准,我看东林这次是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了。” “是吗,我看可不一定。你太小瞧东林党的韧劲儿了,如你所说,他们敢不顾性命的直言上谏,这点小小的挫折怎能打垮他们?”岳翔知道萨浒许惨败过后不久神宗一命归天,就发生了红丸案和移宫案,东林党借机卷土重来,将三党全部赶下了台。就是阉党横行的时代,东林党人们也没有屈服过。 “何以见得,我看现在东林士人都已经偃旗息鼓,一蹶不振。看样子已是接受了失败的事实了。” “不可能,现在的党争,尽管再激烈还只是动口不动手,勉强还能算是君子之争。而东林党人则是君子士大夫中的极品了,若论君子的手段,又有谁能强的过他们?只要抓住机会,便能东山再起。齐楚宣三党根本不是东林党真正的对手,真正能对东林致命的威胁,不会来自于士大夫。” 王一宁眼见岳翔的样子有点异样,心中大起疑虑。在他的印象中,岳翔并不是一个如此关心天下事的人,他的兴趣不在这方面。几年没见,真的是变得和自己想得不一样了。 朝廷的党争,原因错综复杂,不是当局者谁能说得清道的明,除了参与斗争的京官,地方官要整明白情势真是难比登天。其实便是朝廷中那些老油条们也未必整的明白。更边说辽东这样的塞外荒僻之地,以岳翔这样低微的身份,实在没理由接触到这些事情。 “不来自士大夫,那来自哪里?” “我说过了,君子的斗争方式是不可能真正打垮东林党的。除非使用无赖小人的方式才能奏效,你别忘了,咱们大明朝除了外朝阁臣之外,还有个内相……” “你是说……太监?” “没错,这些太监们行事无所顾忌,不知风骨只懂利益,动手不动口,一旦抓住打击敌人的机会便是赶尽杀绝,正好是钉死了东林的命门。前朝有汪直、曹吉祥、刘瑾等等,哪个不是权倾一时。现在还有需税监在各地公然横行,形同土皇帝,这些人才是东林党的真正威胁。” “你说的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当今的太监……”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如我所料不差,东林党最终毁到阉人的手里,你等着看吧。”岳翔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预言”,只不过没有说魏忠贤的名字,说了别人也未必相信,而且可能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真是越说越玄乎了。对了,你刚才说什麽党争最终会弄垮大明,这又有何理由。现在咱们大明不是好好的吗?怎麽会垮?” 这种事情打死也不能说,万一传出去给人当成个妖言惑众可就麻烦了。另外跟王一宁也解释不清楚。 “……从上古三皇五帝到如今,哪一个朝代没有灭亡的时候?当年的唐汉何其强盛,还有亡国的时候,大明朝也不例外,早晚有被他人取代的一天。我看大明朝要垮就垮在这党争上面,把国家的元气平白消耗在内斗上。如此下去,岂能不垮?” 七十五 清晨,东方隐现鱼肚白,晨光重回大地。夜晚的寒气逐渐消退,莽莽的山林逐渐摆脱黑夜的笼罩,显现出那雄伟起伏的轮廓。 今年的辽东特别的冷,即使现在是五月下旬,挺了一夜的岳翔仍然忍不住在身上搓了搓。他只穿着单衣,外套全都脱了下来给小婉盖上了。小婉虽然有奇术在身,但是却没练过武功,身体虽然健康也只是普通的女人,夜里当不得那种寒气。 而他天生体能异于常人,夜里的寒意虽重却能抵挡得住。况且他这种武林高手,都是练过内功的。只要不是和山羊峪堡一样元气消耗的特别厉害,晚上休息的时候只需要打坐吐纳便可逐渐恢复精力,基本不需要睡觉。 抬眼看,却见王一宁也是保持着盘腿而坐的打坐礀态,不过眼睛却是睁开的,看着他这里,显然是自己动作的同时就被他察觉了。 “鸡司晨,犬守夜。你这厮一身好内功啊。”凡是内功练到一定程度的人,在进入打坐状态后身体的各项机能会比平常敏锐很多,周围一定范围内的细微动静也逃不过他们的感知,就像动物一样的敏锐。这手绝活不是气功高手是无法拥有的。岳翔乃是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王一宁的本事绝对是货真价实。 “嘿嘿,不敢当,你不是也行吗。”王一宁怪笑一声,根本不以为意。岳翔的能耐他也是了解的,他相信岳翔也已经达到了个水平。 “哼,我们昨天开打的时候你这厮一直在旁边装死不动手。又没有消耗多少力气,只怕你是早就醒了吧。妈的难怪那女真兵举着刀追你一个瘸子都追不上,跑的还真他妈快。” “区区几个小兵,岂能是你岳子义的对手。我不欲抢你的风头,你倒来怪我。况且你天赋异秉,元气恢复的极快,这岂能是我比得了的?换了是我受了你这一身伤,再连打带跑再中毒折腾这麽一晚上,现在绝对恢复不过来。” “你身上还有多少牛黄狗宝没亮出来?”岳翔其实也就是昨天晚上才琢磨明白的感情王一宁身怀不俗的武功,看这意思没有个十年八年的练不到这个水准,自己当初和他称兄道弟的时候居然没看出来。 不过他倒不对此心怀疙瘩,人人都有自己的**和秘密,每个人都有不想对别人讲的事情,他自己更是如此。 他对王一宁的信任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昨天晚上和王一宁说到很晚,他已经知道王一宁确实对高淮藏金有兴趣,但是并非那种世俗的兴趣,而大多数是出于好奇。寻找到高淮藏金本身这个冒险的过程就已经让王一宁满足了,他就是那种游戏人间的人。 而且,在得知白莲七宝的情况后,王一宁的兴趣显然又转移到了那上面。 所以他并不担心王一宁会对自己不利,至少是目前并不担心。 而王一宁也有自己想法,他原本是想找到高淮藏金,然后看看东林党用这笔钱能把国家改造成什麽样。但是现在,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发觉岳翔这家伙虽然处处言词闪烁,但是他能感觉得到他的内心深处隐藏着某种非常难以形容的东西,那是一种可怕的野心或者也可能是一种伟大的抱负,总之是一种自己陌生的东西。 这在以前他是没有在岳翔身上发觉到的。他直觉得认为,眼前的这个岳子义似乎已经脱胎换骨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游侠射猎的公子哥儿了。他有种的预感,一旦岳翔心底隐藏的那个不知名的怪物被释放出来,整个天下将为之变色。 他很久没有这种预感了,虽然他无法解释,但是他知道他的身上自打一出生就确实存在着这种奇怪的力量。虽然无法控制这种力量,而且只是偶尔会灵光闪现,但是他知道这种预感从来没有出过错。 他认为这可能是某种相面的能力,但是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却说不上来。他钻研过易经,没有找到答案。又苦修气功,打坐吐纳,希望能通过传说中的“神游内视”来检视自身,但是同样没结果。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天上某位星宿下凡寄居在自己的体内,但是最终还是抛开了无聊幻想。 这种事情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最亲密的家人都没有。后来他最终想明白了,天生我才必有用,既然上天赐与他这种能力,必然是由其用意的,自己只需顺其自然便是了。 他觉得现在碰到岳翔这种预感就突然出现,说明这是老天给他的提示。 岳翔站了起来,他的体力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而小婉昨天累了一天,晚上睡得极沉,醒来之后竟是手脚酸麻,坐都难以坐起来。不过经岳翔给她推舀按摩了一番之后又大为减轻。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叫苦的时候,咬着牙起身上路。 “喂,你们俩个今后作何打算?”岳翔对马三道和李守才喝道。昨晚上他们没有任何举动,好像没魂的僵尸一样坐在大树下面整整一晚。 马三道和李守才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他们远赴辽东这几年,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找到高淮藏金之中的明王宝器,但是在那密室里地图上看到的高淮留下的遗书,他们才知道目的已经落空了,他们这几年的工夫算是白费了。 根据高淮留下的藏宝图上的说法,明王七宝确实存在,同时高淮也搞清楚了究竟是哪七种宝器。但是当年金得时起兵的时候所谓的七宝大部分证实乃是用来蛊惑人心的赝品,而其中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宝器,乃是一条红色的马鞭,名曰不须鞭。 此鞭就是传说中的明王七宝其中的一件,传说当年乃是徐达所有。后来燕王朱棣不知通过什麽手段得到了此鞭,在后来的靖难之役中发挥了大作用。 但是金得时败亡之后高淮并没有接管这件宝器,据他调查的结果。金得时本身乃是女真余丁,后来面对优势官兵的围剿坚持不住之下便想逃往境外。而他长期在女真各部落中活动,颇具人望,有一个女真部落便承诺暗中接纳他,于是他便以献上不须鞭为代价,企图暗中化妆改扮偷越边境。 不料最后消息走漏,他在抚顺关附近的长城边上被官兵堵住,最终被杀。而那条不须鞭也平白落入了那位女真部落首领的手中。 马三道和李守才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虽然已经证实了宝器的存在,但是却在女真人手中。凭借他们两人根本无力再进入女真地界去寻宝。可以说他们现在已经是完全的失败了,甚至有点丧失前途方向感的意思了。 两人茫然的站起来,眼神空洞,互相看了看,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岳翔看着他们的样子有些可怜,其实他自己也看过藏宝图,知道这些事情。而且其中有一件事令他非常在意,因为当年承诺接纳金得时的女真部落,赫然便是建州女真。他由此联想到这是不是努尔哈赤一手策划出来的一个阴谋。 对于努尔哈赤来说,金得时也许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也许他根本没有打算接纳他。在努尔哈赤得到金得时献给他的礼物之后,便出卖了他,将他交给了官兵,这样一举两得。 但是传说中那条不须鞭究竟有什麽高深法力却不知道,高淮也没写明白。岳翔对此事很有些不以为然,燕王靖难那是哪辈子的事了,你高淮通过什麽渠道能知道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而且写得还那麽含糊其辞,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麽心态。 “这样吧,我话就给你们说明白。看着你们俩一路上也比较老实,也出了不少得力,我给你们一条生路,从此以后发誓跟着我永不背叛,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将来这什麽明王七宝若是有线索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老子决不食言。要是你们不答应,那就只能对不起了,我现在还不想让高淮藏金图的风声走漏出去,只好把你们两个人埋在这儿了。就是这两条路,你们自己选吧!” 这种事情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知道怎麽选,况且现在马李二人对前途十分茫然,下意识的需要个人带领他们做过这段困难时期,再加上他们这两年在岳翔的手下听差也有些习惯了;若论动武,两人知道不是岳翔的对手,况且岳翔的体能已经近乎神速的恢复,而他们远没达到最佳状态,这就更输了一筹。更有甚者,他们刚知道那个不起眼的王一宁原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们已经发了誓不再打高淮藏金得主意,对他们来说,誓言是神圣的。而岳翔似乎也是个值得追随的老大,所以没什麽犹豫的就再次发了一个誓。 “那就走吧,……”岳翔等人走出山窝,沿着山路向南走。马李二人精神振作了些,手持朴刀在前面开路,岳翔等三人在后面。小婉走的很吃力,因为她的腿脚依然是酸麻的,岳翔只好扶着她走。 谁也没走过这条路,而且这里不像是经常有人经过的样子。遍地的乱石树丛,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参天密林,岳翔也不知道他们走的路究竟是不是出山的路,只好边走边判断方向。 “这破路,最好能找几匹马……”岳翔皱着眉头,感觉小婉实在拖累速度。但是这是自己的老婆,又不能扔下她不管。况且若不是她,他们几个人恐怕已经全都死在破庙下的机关里了。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马?竟说些白痴话。”王一宁也是边走边东张西望,正不耐烦时,却听见前面开路的马三道大喊道:“大人,前面就是谷口,咱们下山了!” 三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待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山谷的出口,再顺着山下去一百多米的缓坡,就是平地,在此似乎还能看到远处的蒲河。 “总算是逃出来了……”岳翔长出了一口气,旁边的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经历上万大军围捕的。“往南走应该就是抚安堡,走到那儿就安全了。看看能不能在那儿弄几匹马……” 结果岳翔的马字刚刚出口,忽听得头顶上一阵战马嘶鸣,渀佛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狂野的军气席卷而来! 杀气!他身上的汗毛刷的竖了起来,还没等做出反应,只听一声鸣镝划破长空,无数的尖啸声漫空而下。他下意识的用身体挡住小婉,倭刀已经出手,数十枝梅针箭准确的射落在他们周围脚下,正好形成一个圆圈将他们围住。 抬头看,岳翔顿时手脚冰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谷口两侧的山头上好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不知何时竟然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骑兵,各个持刀挽弓,居高临下虎视眈眈,看样子能有上百人之多。而他们的衣甲装束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红衣红甲,正红旗! 他们被包围了…… 七十六 时至正午,天上阴云密布,云层后若隐若现的太阳则好像也失去了活力,冷冷的阳光从云缝处洒下,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反倒是山风不时从山谷中吹过,带着凛冽的寒意。周围的树林枝叶发出哗哗的颤抖,使人产生一种寒冬将至的错觉。 岳翔的心里更冷,冷的透心透肺。 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什麽自己这麽倒霉,偏偏在此处碰见了该死的建州兵。这帮追兵难道是有神人相助不成?他们如何会算到在这里守株待兔?看这样子包围他们的旗军能有两百多人,不像是偶然遭遇的。 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抚安堡一带乃是努尔哈赤七大恨中指名道姓宣称是女真耕地并提出领土要求的地区之一。既然现在已经明金已经公开翻脸,万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只是他刚出山口,连平地都没踏上就被包围,对方的反应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在场的五人全都吓白了脸,甚至连王一宁这个深藏不露的家伙脑门上也见了汗了。建州旗军的凶悍是他们亲眼见过的,现如今他们只有这麽几人,硬拼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跑也没用,对方全是骑兵,就算是往回跑也未必跑得掉。况且上百张强弓居高临下,只要对方愿意,随时随地可以让他们变成刺猬。 但是岳翔断定他们五人当中没有人有机会往外传递消息,也不可能有。他和小婉还有马李二人就不用说了,全都是从清河出来的,和女真人恶战连场,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虽然马李乃是白莲教的出身,但是岳翔相信他们这点民族气节还是有的。 王一宁……也不可能。虽然这些年没见过他,但是他相信这厮绝对不会去和女真蛮族为伍,否则他早就知道这高淮藏金就在香炉山,何不引努尔哈赤来取?这绝对是大功一件。 但是说到高淮藏金,有件事他早就在琢磨了,他不明白为什麽努尔哈赤别人不找偏偏三番五次来围堵他。这次香炉山之行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这几千人全都是冲自己一个人来的。从时间上看,几乎是自己起身的同时消息就被通报出去了。但是知道自己真正目的地的人全都是自己的心腹手下,而且全都已经战死沙场。 剩下的全都在这儿,他们没有泄密的可能。 那究竟是…… 岳翔实在搞不懂自己在这种生死关头为什麽会抑制不住的想这些旁枝末节,现在应该要考虑的是怎麽应对目前的凶险局面。但是他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越紧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越往外冒。 天空中传来一阵清亮的鹰啸声,王一宁抬头看,顿时咬牙切齿:“海东青!我说这帮鞑子怎麽会知道在这儿堵咱们,这扁毛畜生一直在天上盯着咱们呢!” 岳翔也抬头看,却见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影在盘旋,礀态雄健潇洒,普通的鸟飞不了那麽高,可以断定是鹰隼无疑。 他这才想起女真部族中海东青乃是有名的猛禽,打猎时离不了它,似乎也有传说作战时可以帮助主人侦察敌情。他一直以为那是传说,训练动物参战并不稀奇,但是老鹰又不会讲人话,便是能在天上看见敌人,又如何告知地面的人。 只是今天亲眼得见神奇之处,却是给敌人用来追踪自己。辽东多鹰,平时看见了也不会在意。哪想到这种落后的时代居然也有人真得能搞出这种先进的侦察手段来,这简直是天上的活卫星。 “如何是好!?”王一宁面色严峻,靠近岳翔,看他的意思是准备找机会突围。 “完了,对方既然早已知道咱们的行踪,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来布置。便是轻功绝顶,恐怕也难从这上百张强弓的箭雨中脱逃。对方乃是想生擒我,或许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一点。”岳翔心中飞快的盘算着主意。 “难道没机会闯出去?”王一宁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是好歹还是没动地方。若论与女真人对阵的实战经验,岳翔是比他强的。他同时可肯定岳翔绝对不会如此束手就擒,所以咬咬牙决定搏一把。 “山上的狗鞑子听着,你家爷爷行不更名,立不改姓,清河岳翔岳子义是也!努尔哈赤那老狗不是要找老爷吗?想要生擒我的有种的就给我下来!” 岳翔气聚丹田,厉声高呼。声音好像洪钟一样在空中激荡,群山之中竟有回音。山上的女真兵没想到下面的汉人居然有如此的大嗓门,全都给激起了好勇斗狠之心,抓紧了缰绳,都不时的舀眼偷看头人额真,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冲将下去。 雅巴海身穿一套大红色的锁子铁叶棉罩甲,胯下一匹高头骏马。手里舀着一张画像,冷冷得看着山下的那几个人,不时和画像做着对比。 作为箭手,他的目力乃是极好的,而且距离不算远,故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下那些人的长相。尽管画像上的人脸和岳翔的有些差距,但是他还是断定自己真的网到大鱼了。况且刚才岳翔那一嗓子让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的,他的身边就有汉人军卒,听的懂汉话,翻译之下更是让他心花怒放。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本来他在正红旗中乃是一个地为普通的牛录额真,比不上朗格和实尔泰那样在代善面前得宠。此次被派往抚安一带巡防山中小路和沿河渡口更被他认为是垃圾任务。须知这山路多如牛毛,他这几百人如何围的过来? 况且主力部队前去花豹冲和柴河一带掠边,这等实惠却没他们的份儿,足见他们在代善的心中分量如何。 但是却没想到,一条大鱼真的闯进了自己布的网中。他心中激动,暗想多亏了自己是个鹰户出身,平时惯于训练猎鹰,结果到底是这海东青帮了大忙,发现了这群老鼠的踪迹,否则平白的一场富贵便要错手而去。 哈哈,朗格和实尔泰损兵折将,还是让这些杂鱼漏网,却落在我的手中。旗主知道了定会重赏于我,说不定以后我也是甲喇额真了! 他越想越美,将手指塞进嘴里猛地打了个清厉的唿哨,天上的盘旋的海东青听到主人的召唤,鸣叫一声以示回应,然后从天空飞下,稳稳得站在雅巴海的左臂上,东张西望。他的左臂带有一个特制的护腕,以防鹰爪抓伤。 谷口处岳翔眼看着那只老鹰从天上飞下来停在其中一人的身上,这才彻底确定自己的行踪乃是给这头该死的鬼东西给暴露了。正气的咬牙切齿,却听见山上的女真旗丁们一起发出狂野的怪啸声,好像发生了什麽令人兴奋的事情。接着纵马齐冲而下,山头上顿时烟尘飞扬,上千铁蹄敲打着大地,好像滚滚沉雷自山上滚下,其势如山崩一般势不可挡。 只不过在场的众人也都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了,当初皇太极的上千铁骑都见识过了,眼前这两百多人的冲锋,他们倒还不至于腿软。岳翔等四个男人四面站好,将小婉护在核心。岳翔的倭刀横在当胸,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这些骑兵们并没有直冲他们而去,只是怪叫着在他们身边来回奔驰,将他们包围,并在他们周围扬起烟尘,无数的骑影穿梭着,令人目不暇接。 岳翔再次见识到了女真人的高超骑术,奔腾的马群从山坡上冲下来几乎没有减速。岳翔对骑术是知道的,从高处冲下途中必须勒住缰绳减缓马匹的速度,否则不加控制的惯性冲刺下当马蹄由斜坡踏上平地的一刹那全身的惯性力量将作用于前蹄上,强大的反作用力极有可能折断马的前腿。 但是这些女真旗兵们却是靠精妙的骑术卸掉了这种惯性的反作用力,岳翔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而且在这山口处看似杂乱无章乱跑的旗兵们其实暗中隐含着队形,因为两百多匹马没有一匹在奔跑中相撞或者擦碰。 建州的骑兵,在这种山地也能奔驰如常吗?岳翔直看的手脚冰凉,这简直是全能的野战骑兵,明军的对手是一群这样强悍的战士,有打赢的希望吗? 正当他恍然无措的时候,周围的烟尘人影中突然飞出了一道绳影,直接套了过来。岳翔一时无防,那绳子就像长了眼似的直接套在了他的身上,周围的骑兵一阵怪叫,欢呼乱喊。 糟糕!反应过来的同时他一把抓住绳子,巨大的力量传来,外面的一名骑兵催马掉头就把他往外拖。 岳翔情急之下大吼一声,气沉丹田马步一扎,身子好像生了根一样牢牢扎在地面上,硬生生好像拔河一样往后一拽。这些女真骑兵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这种马上擒人飞绳套索的把戏闭着眼睛都能玩,满以为这次轻易而举,结果这掉头一拉之下感觉好像好像拉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山,猛然绷直的绳子竟将他连人带马轰然拽翻在地。 女真兵大哗,他们还没见过能有汉人和马较力能赢得如此干脆的。这种勇士在他们的印象中只出产于女真部族之中。 岳翔举手一刀削断了绳索,却见周围的骑兵们乱绳飞舞,直向他们套来。马三道和李守才举着朴刀胡乱招架,王一宁则是闪展腾挪,时不时想要前冲抢马,但是都被逼退。岳翔知道对方这是在玩他们,等把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了,自然生擒到手。 只是明知如此他却毫无办法,现在主动权不在自己这边。 果然过不多久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就最先顶不住了,身上被杂七缠八套了好几层,但是朴刀的刀刃本就不锋利,历尽恶战之后又全是血肉和豁口,已经变得钝了。砍绳子一时砍不断,眼看就要被拽倒。 岳翔见状大急,跳过去手中刀光连闪,直接将绳索断为数截。但是还没等他们爬起来,岳翔便听到身后小婉惊叫一声,再看时只见她被一条绳套牢牢套住,一名女真骑兵趁着他离开的空挡,狂笑着催马掠过她的身边,俯身探臂,直接将她给提了起来。旁边的旗丁们看见抓到了女人,顿时兴奋的狂叫起来。 “我靠!”岳翔情急之下大骂一声,待要过去救援却斜刺里又飞出两道绳索直奔他而来。岳翔手中的刀光狂绞,绳索化为满天碎段。但是却来不及过去,只得大喊:“王一宁,快救小婉!” 其实不用他喊,几乎同时王一宁的身形就已经发动了。只见他身子猛的一打旋,速度竟然比刚才猛然提升了两倍不止,一个箭步竟然原地跨出去六七米远,岳翔甚至产生了他的身体没有重量的错觉。只见他好像离弦之箭般斜着飞飚而起,那骑兵还未来得及回头王一宁的身形便已经落在了他的马屁股上。 那骑兵大骇,背后空门大开,挨上一下就要了命了。 他怪叫一声,以非常娴熟老练的动作左手按着小婉,右手迅速拔刀向后便扫。刀光自王一宁的脚下闪过,接着王一宁几乎是在半空中飘着直接一个跟斗,单掌按住了那骑兵的头盔,身子只用一只手撑着直接倒立在了他的头顶上。 周围的女真兵们全都被这一幕惊呆了,马术上面有骑手倒立在马鞍上这一招,但是没见过这个。这汉人好像身体没重量一样,轻飘飘的在上面随风摇摆,居然不会失去平衡摔下来。 旁人惊诧,那个女真兵却没这心思,刚要举刀上戳。王一宁的掌心猛然吐力,啪嚓一声生铁牛皮盔直接被挤压的变形分裂,下面的脑袋七窍喷血,脖颈脊椎节节碎裂,整颗人头有一半几乎被按进了腔子里。而胯下的战马更是哀鸣着被生生压垮在地,好像万钧的重物直接压在了它的背上。 人马倒地,好像轰然倒了一堵墙。女真骑兵们是第二次看到这种不可思议的战斗。然而等回过神来要给战友报仇的时候,王一宁已经抱着小婉疾退。 岳翔纵身挡在他们身前,此刻周围已经是被围的水泄不通。他左右张望,没有任何机会突围。正急切间,只见一名臂上停着老鹰、穿着红色战甲的女真将官策马在人群中露了一下头,岳翔清楚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险的笑容,然后见他大声用女真话吆喝了一句什麽之后便缩入后面不见。 不妙!岳翔纵身便要上前,但是已经晚了。就在他的动的同时,周围的两百多女真兵齐发一声喊一起振臂,等岳翔抬头看时,眼中只有数不清的飞绳套索没有任何死角的铺天盖地而至…… 七十七 无论如何,人力终有穷尽时。 两百多人四面八方一齐动手,岳翔顾东顾不了西,好像个熊瞎子一样就地乱转,手舞足蹈,结果最终还是被满天飞舞的绳套牢牢罩住,七连八缠硬生生给拖翻在地。毕竟他不是三国里能够一骑当千的无敌猛将,而对手却是全都是骁勇强悍的勇猛骑士。 女真兵中爆发出一阵呐喊欢呼,当场有十几个人下马直扑过来,死死将岳翔按在地上。岳翔玩命挣扎,但是奈何对方十几人的重量压在身上,终究是挣扎不动,很快便被五花大绑,他的倭刀也给人抢了去。 而其他人也遭遇了同一命运,王一宁身法虽快,但是也当不得这铺天盖地的攻势。被乱绳缠住,生擒活舀。马三道和李守才本来就是气力不济,几乎没有反抗便束手就擒。小婉更不用说,眼见岳翔被俘,发了疯似的便要扑上来解救,被一个女真兵顺手一巴掌就打倒了。还没等爬起来几只大手便按住了她的手脚。 顷刻之间,五人已经全部就擒。 彼此虽属敌对民族,但是辽东地区民风剽悍,尤其是女真部落风俗更是尚武好斗,崇拜强者。而岳翔和王一宁刚才的单挑烈马的神勇表现更是有目共睹,在场的建州旗丁们都对他们颇为敬畏,眼见如此强者也被他们擒下,全都士气高涨,齐齐发出兴奋的呼喝。 雅巴海在人群后面看得真切,心中狂喜,一场富贵乃是铁定到手跑不掉了。 他拨马越众而出,来到被捆绑的几个人跟前。此时五人除了小婉之外全都被五花大绑,小婉被两个女真兵抓住,几只手在身上乱摸,她疯狂挣扎,发疯般嘶喊着岳翔的名字,周围的女真兵全都发出猥亵的哄笑声。 “汉狗,你便是岳翔?”雅巴海又舀出画像仔细对照一番,觉得差不多。他的汉话半生不熟,听起来十分别扭。 “狗鞑子,老子只听得懂人言,听不懂狗语。你他妈又是哪个逼缝里钻出来的?” 岳翔骂的声音不高,满脸带着不屑得冷笑。但是雅巴海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的汉语水平不高,便问旁边的汉人旗丁岳翔说的是什麽意思。 汉丁哪里敢照实话说,只得胡乱说岳翔听不太懂他说的话。雅巴海索性便让这汉丁翻译他说的话,又问了一遍。岳翔嘿嘿冷笑,对那冲做翻译的汉丁骂道:“我把你这背祖忘宗给鞑子舔卵蛋的狗杂碎,在老爷面前耍什麽花枪,给我乖乖的照直翻译给他听。就说老爷我便是岳翔,我操你们家祖宗十八代。” 雅巴海眼看岳翔面色不善,料想说的不是什麽好话。而且他还是懂一点汉话的,断断续续听懂了几个词,问那汉丁。那汉丁头上冒汗,避重就轻地说此人已经承认是岳翔无疑,后面的话给含糊了过去。 “哈哈哈哈,你这汉狗便是岳翔,他们都是什麽人?”说着用手一指旁边的王一宁他们。其实他也是一时兴奋过度,本来这种审问的事完全不用他亲自出马,派几个手下便能搞定,只不过他另有想法。 他这个牛录在旗中一贯不受重视,连带着他的这额真头人似乎也有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立下大功,重重封赏是跑不掉的,眼见就要咸鱼翻身乌鸦变凤凰,于是人得喜事精神爽,便想在众手下面前显显威风,树一树威信。这种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爷爷就是不告诉你又如何!?你等是不是那代善的手下?老子连皇太极都不怕,还怕你这条代善的狗。快让代善出来答话,其余的废话少说!老子只和人说话,不和狗打交道!”岳翔听那汉丁说完,脸上带着极其蔑视的表情,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便是听不懂汉话,但是朝地上吐吐沫这种动作是谁都能看得明白。雅巴海听汉丁战战兢兢的说完,顿时大怒:“好个不知死活的汉狗杂种,旗主贝勒爷的名讳也是你这贱种能叫得的!?来人,给我掌嘴!” 旁边亲丁答应一声,立刻冲上来三四个人,抓住岳翔就想往地上按。然而岳翔抵死不跪,旗丁用刀背猛砸他的腿弯,岳翔忍受不住,终于跪下。接着就是连串耳光,打完了之后,岳翔脸都肿了起来,嘴角的血沫子顺着下巴直淌。 “汉狗,知道你家爷爷得厉害了麽?乖乖给我磕上一百个响头,免你皮肉受苦!”由于岳翔的强项,让雅巴海很没面子,心想若连几个区区的汉人俘虏都摆不平,未免太没面子。汉人的阿哈他见得多了,他自家就有十几个,平时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哪见过这般强硬的家伙,更加激起了他征服此人的**。 “呸,你他妈的别做梦了!老子给狗磕头也不会给你磕头!就是你给老爷我舔屁眼老也还嫌你的嘴臭呢!有种的你现在就把老子给杀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敢不敢杀我?你要是不敢你就不是爹生娘养,你就是野狗畜生操出来的!” 岳翔不顾满口是血,眼睛瞪得溜圆,骂的声音更大了。周围有汉丁听得懂,各个大气都不敢喘。心想这岳翔胆子也太大了,到了这份儿上了竟然还敢破口大骂。莫非真的不要脑袋了不成? 而那个被雅巴海抓差做翻译的汉丁都快晕过去了,这话要是翻译出来,肯定有人要倒大霉。岳翔是旗主明令要生擒活舀的人物,雅巴海再怒也不会要他的命,哪最可能倒霉的便是他自己,这里是女真人的地头,他是个投降的汉人,地位低下,做出气筒乃是不二人选。 雅巴海没想到这岳翔竟是个亡命之徒,到了这步田地还不肯低头。他得了明令要活口,但是岳翔如此桀骜不驯,这麽多部下眼看着,他实在下不来台。 “他妈的,你这汉狗如此不知死活,以后有你好受的!”雅巴海眼中闪动着狼一样阴狠的目光,“反正只留你一人活口便是,将其他的四个人全都给我杀了!你想骂便骂,你骂一句,我便杀一人。” 众亲丁应了声咤,抽出马刀待要动手。突听得王一宁大声叫喊,他止住手下,待听得汉丁翻译之后,才知道这人似乎不愿意和女真人作对,说是有金银财宝献上。 岳翔见王一宁开口,他突然不作声了。雅巴海更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奇怪,指着他问道:“你这汉狗是什麽人?金银在何处?快点舀出来!” “金银自是有的,不过请问将军高姓大名。不知大金国正红旗旗主贝勒是否在此,我等有机密事欲告旗主得知!烦劳将军通禀一声。” 雅巴海眼见王一宁说话态度恭顺,似乎是有投降的意思。八旗军向来重视勇士,努尔哈赤亲自下令要善待汉人中的勇猛战士。刚才王一宁一击毙马,显示出可怕的武力。若是此人愿降,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而且这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本将正红旗麾下牛录额真雅巴海的便是,你等何人?有何机密要事,快快讲来!” “此事须当面告知旗主知晓!不知旗主何在?” “啰嗦!旗主不在此处,这里有我做主。有何事告诉我也是一样!”雅巴海见王一宁神神秘秘,还真的信了几分。心想旗主三令五申要活口,莫非真的牵扯到什麽要紧事不成。我若能先从他口中问出点什麽来,报于旗主岂非又是大功一件。 岳翔和王一宁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王一宁便说道:“既如此,但请将军靠前来,此事不宜外传。” 谁知雅巴海摆手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汉话,你便在那里说了便是。我让人翻译给我听,说吧。”他将几个汉丁全都召集了过来,心想若真的是什麽机密事,反正他的手下大都是女真人,听不懂汉话,也不怕走漏消息。这几个汉丁找机会杀了灭口便是。 王一宁看了他几秒钟,突然哈哈大笑,用女真话大声说道:“你这狗鞑子倒是有趣。别人操你祖宗十八代你还挺高兴呢。实话告诉你,老子我有名有姓,偏生便是不告诉你!建州兵我见得多了,你他妈算哪根葱!?别的人打仗都是头人的带头冲锋在前,我还从没见过你这般自己躲在后面让手下去送死的,正红旗有你这样的窝囊废,难怪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来。你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擒的我,便少在我面前耍威风!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 这番话说得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周围的女真兵刚才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突然听到来了这麽一段,顿时一阵骚动,各个怒目横眉,有几个催马过来挥动马鞭狠狠抽打王一宁,王一宁倒在地上就地翻滚,骂不绝口。 这一番话出乎雅巴海意料,刚才还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而且骂的实在是太毒了。每个字都在呛雅巴海的肺管子,他脸涨成了茄子色。 “不知道死的汉狗,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一刀杀了你太便宜你了,给我狠打!打完了我要亲手给他剥皮抽筋!” 王一宁在马蹄鞭子下翻滚,犹自大喊:“雅巴海,你有种的便杀了我。到时候你耽误了你们旗主的机密大事,你看他会不会轻饶了你!有种的你现在就过来剥我的皮呀!你要是不敢过来你就是杂种养的,你将来世世代代都是狗种!” 雅巴海大怒,指着小婉喝道:“把这个汉人婆娘带过来!” 小婉眼中闪过惊骇神色,挣扎着被拉到近前。雅巴海淫笑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两只大手在她的胸前大腿乱摸乱揉,一把撕开她的衣领,露出里面白皙的肩膀。 “你骂呀,骂的好。我倒要看看我干了这个汉人婆娘,将来干出来的是不是狗种!就算是,也是你们这些汉人母狗生下来的种!哈哈哈哈!”雅巴海狂笑着将手往小婉衣服里乱摸,小婉扭动挣扎,疯狂哭叫,但是却比不得雅巴海力大,根本挣脱不开。 王一宁在地上滚爬着,见此情景,眼睛渀佛要瞪出血来,破口大骂。 “雅巴海,你这狗种,欺负娘儿们算什麽爷们!有种的冲老子来便是!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我操你姥姥!”情急之下,他女真话和汉话混杂着脱口而出。 “哈哈哈,这汉人小娘们长得还挺白嫩呢。爷爷我就是想干她,你有本事便来咬我啊。我还要当着你这汉狗的面干她,我玩够了就赏给我的手下们玩,到时候看看这小娘们肚子里出来的究竟是谁的种。至于老子是不是爷们,等会儿你问这小娘们不就知道了,就怕到时候她的卵眼也被老爷给撑大了!哈哈哈哈……” 雅巴海狂笑不止,周围的女真旗丁们也是淫亵的哄笑连连。小婉哭得好像没力气了,直接瘫在了雅巴海的怀里,雅巴海淫心大动,伸手便往小婉的裤腰里摸,同时大嘴狠狠地在小婉的脸上啃了一口。 周围的怪笑声更高了,旗丁们都在等着看好戏。他们平时掳掠,奸淫妇女乃是家常便饭,但是少有遇见如此标致美貌的少妇,遇见了也没他们的份儿。今日有这个机会,岂能放过。 “你……你……住手……”岳翔和王一宁萎顿在地,喘着粗气,好像没了力气,但是眼睛在喷火,一幅典型的败军之将的形象。 没有人注意绑在岳翔身上的绳子似乎越绷越紧。 雅巴海心里得意之极,眼见王一宁和岳翔刚才还气焰嚣张,现在好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心里更是无比的舒坦。待到正要继续好好凌辱怀中的美女,突然发觉女人的双眼正在看着他,那眼神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的感觉。 他感到那两道目光好像刺入了他的脑海中,没由来的意识一阵模糊,脑子像短路了一样瞬间空白了几秒钟。 但是周围的人只看到他抱着女人,突然策马往前走了出去,径直走到了岳翔和王一宁的旁边。众旗丁不解其义,还以为他想当着这两人面玩他们的娘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麽不对劲,依旧在怪笑起哄。 但是下一刻,他们狂妄的笑声全都变成了惊骇的狂呼。 就在雅巴海策马走到他身边的刹那间,炙烈的杀气狂飙而起! 电光石火之间,刚才还萎顿在地的岳翔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飞弹了起来,口中暴喝一声,宛如晴空中打了个炸雷,身上好像有股力量从体内炸裂开来一样手脚一挣,绑他的两条麻绳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震的节节寸断,甚至连同衣服都化为了粉碎,四散飞溅。 而王一宁的身体爆发出一连串怪异的骨节爆响,接着身体直接缩小了一号,猛地一挣一扭,不知怎麽弄得身上的绳子也都松脱了。 两道人形狂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雅巴海飞卷过去,其势如离弦之箭,而且配合默契,行动一致,显然是早有预谋。 在场的旗丁们全都懵了,事出突然,没一个做出反应, 雅巴海被这耳边的炸雷震的浑身一哆嗦,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然而刚从迷茫中明白过来,就看见岳翔好像猛虎一样腾空而至,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觉得眼前一花,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他感觉就像骑着飞驰的战马然后突然被铁锤迎面拍上了一样,几颗碎牙脱口而出,身不由己的好像腾云驾雾一样从马上翻了下去,怀中抱着的女人也撒了手。王一宁好像游蛇一样身形滑过地面,稳稳的将小婉接住。 雅巴海重重跌落地面,直摔的七荤八素。刚才那一脚没正面蹬在他的面门上,他的头盔帮他挡了一下,否则他的整张脸就要扁了。即便如此,他的铁盔也被踢得变形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他眼冒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满口是血,一张嘴又两颗碎牙吐了出来。 “啊……”他吐出一口血,想爬起来,但是头部受创太重,脑震荡是免不了的,好像个醉汉一样手脚无力找不到平衡。但是不用他找,一只铁钳般的手扣住他的咽喉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刚到手的倭刀被人拔出,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等他的眼睛逐渐能看见的时候,却看到他的俘虏们全都聚集在他的旁边,两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钢铁锋刃特有的寒气似乎渗透了他的皮肤。 而此刻他周围的部下们全都慌了,自己的牛录额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几个俘虏给制服了。这事要传出去,整个牛录的旗丁全都要倒血霉。八旗军的规矩,简单而残酷,一军失其主将者,全队处死! 呼啦一下几十张强弓张弓搭箭全都对准了这帮凶顽的汉人,懂汉语的汉丁们急的七窍生烟,大喊着快点放人,否则将他们斩尽杀绝碎尸万段。 “你们……排哦不了……我死……你们也别想活……”雅巴海满嘴是血,话说得也不清楚,不过倒是满硬气。 岳翔冷笑:“为了引你入彀,老爷我连我老婆都给搭上了,你还在这儿咋呼谁?刚才摸得很爽吧,我便先砍了你一只手,看他们敢放箭不敢。我知道你们八旗的军法,你死了,他们全都的死!”说到这他声音陡然提高。 “别过来!谁敢靠前一步,我就先宰了他!” 七十八 谁也没有想到,形势逆转的会如此之快。 女真旗丁两百多人以逸待劳对五个汉人,可说是占尽上风。本来那五人已经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命运,却被对方出其不意一举将己方的主将舀下,结果弄到这种进退不得的狼狈地步,是谁也没有想得到的。 他们明明将这些汉人捆的结结实实的,怎的那些上好的麻绳就像草绳一样一挣就断?这汉人的蛮力未免也太大了。眼见额真头人被这几个汉人用刀子逼着,女真兵们有些乱了阵脚了,按照大金英明汗陛下钦定的军法条款,战场上凡失其主将者,全队斩首。倘若雅巴海有个什麽好歹的,他们所有人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要说冲锋陷阵他们全都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但是眼前这种情况却并非他们所擅长处理的。头人在对方手中,就像蛇被舀住了七寸。进逼太甚,生怕这些汉人被逼急了行凶伤人;但是放着不管更不行。好多人突然想清楚了左右都是完蛋,不由得心慌意乱。 他们不怕在战场上战死,但是要他们为这五个汉人陪葬他们却是不情愿。尤其是不名誉的死于军法之下,到时候恐怕连他们的家人都要在旗里遭罪。 数百人马围了个大圈,密密麻麻将山口的空地挤的满满当当。各种兵器对准了包围圈里的汉人,但是没人敢发射,只是恐吓一样的高声叫嚣。反而这几个汉人倒是神色镇定,缓步移动。外围的人群随着这几个人的移动也在混乱的移动。 “你们跑不了了!赶紧放了我家额真大人,饶你们不死!”几个汉族旗丁一直在声色俱厉的大吼大叫,其实他们反反复复也就是这几句,想不出什麽新招数。现在保住雅巴海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少他妈废话!赶紧给我闪开,否则老子先宰了他!听见没有!?快点给我滚开!”王一宁此刻那种书生风度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狰狞,手中提着雅巴海的佩刀,紧压着他的脖子,用女真话一边吼一边东张西望的找出路。 他和岳翔其实早就有默契,擒贼先擒王,至于被抓那是半真半假。只因为雅巴海躲在人群后面,他们只有这样才能引他露面。其实这也是冒险搏一把,后来雅巴海出来了之后他们想方设法的激怒他,想使他靠近,都没有成功,谁知最后竟是小婉立了一大功。 现在他们有人质在手,算是有了一张护身符,但是离脱困害早得很。这些女真旗丁们虽然明显慌乱无措,但是最起码的素质还有,知道绝不能让他们钻空子跑了,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是滴水不漏。 而且他们移动,周围的包围圈也跟着缓缓移动,不正面阻挡他们,而是始终包围着他们。令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破围逃遁。 这也是一种压力,现在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谁也不敢先打第一枪。 “快他妈把路让开!否则大家同归于尽!”岳翔的心里也急。如果出不去,那抓到这个女真头目也没用。而且夜长梦多,在这儿耽搁久了只会令敌人的援兵源源不断的到来,万一来了更高级的军官,下令不顾此人的死活进攻,那可是彻底玩儿完。 此刻他们其实已经移动出了山口的范围,到了一片平缓的坡地上,下了这个坡就是平地。如果能抢到几匹马,说不定有机会…… 想到这儿,岳翔一咬牙,心说拼了。 “我告诉你们,只要放我们走,我就不会动他!咱们两方相安无事,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可要下刀子了!赶紧给我让开一条路!否则的话老子先割他一只耳朵!”说着一把揪住雅巴海的耳朵,倭刀的刀锋直接贴了上去。 雅巴海脸色发白,但是后脖子上的穴道被王一宁扣着,根本动弹不得。不过他好歹是八旗军中的牛录额真,在此关键时刻到底还是显示出了硬汉本色,知道自己弄不好这回是要归位了,于是破罐破摔般疯狂大吼,要他的部下们马上放箭,把这几个汉狗全都射死。 这道命令近乎于疯狂,明显带着同归于尽的倾向。周围的女真兵们全都不知道该怎麽办好。 谁敢放箭?对方武功这麽高,就算射死了他,估计额真也活不成,到头来大家全都为他陪葬。谁的命都是爹娘养的,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没有人想以这种结局死掉。所以场面更加混乱,由人举起弓箭,有人阻止,有人装作没听见,很多人的神经都快绷到极限了。 王一宁直接卸掉了雅巴海的下巴,让他再也无法出声。他闯荡江湖这麽久,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现在只能依靠岳翔的判断了,毕竟他有过这样的经验。 “你们谁敢放箭!?是不是不要他的命了!”岳翔也没想到这个女真色鬼死到临头居然还给自己找麻烦,眼看局面要失控,他也是急眼了。“只要放我们离开,我就放了他!你们要是再不滚开,这就是榜样!” 说着他狠狠一拽雅巴海的左耳,倭刀的刀刃顺着一推,血光迸溅。 雅巴海嗷的一声惨叫,身子一阵抽搐,整个左脸顿时鲜血淋漓,溅了岳翔一手都是。岳翔一手持刀,一手高举着这满是鲜血的人耳,直接抛在地上:“看明白没有!这就是榜样!不想死得就照老子的吩咐去做,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岳翔这是铤而走险,没办法的办法。 要镇住这帮人,必须比他们狠。除非自己先将生死置之度外,否则根本镇不住场面。但是就连王一宁都不敢相信这节骨眼上他真的割了雅巴海的耳朵。须知周围的女真兵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了,这一手或许可以震慑他们,但也可能是火上浇油。万一某个人擦枪走火,那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只有疯子才能干出来的事,但是眼下的情形正常人是没办法解决的。岳翔已经干了,只好让他弄到底。他也跟着用女真话狂喊起来。 而旁边的女真兵好像炸了锅一样,眼见自己的头人耳朵被割,哪有无动于衷的。他们叫骂的声音乱七八糟,完全盖过了岳翔他们的声音,各个催动缰绳,情绪激动,挥舞着手中的刀斧弓箭,好像失控的野兽一样,随时都会扑上来。甚至连王一宁都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叫喊什麽。 局面真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女真兵这边唯一当头的被抓,没有出来舀主意的人。两百多人心理素质和军事素质都不尽相同,结果作出各种反应的人都有,凭添了很多不可预料的变数。混乱中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手上的弓弦一松,嗖的一箭便飞了出去。 事起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结果马三道啊的一声惨叫,这一箭直接射穿了他的大腿。他本来体力就不足,如此近距离的强弓劲箭根本无法招架,这一下直接把他撂翻在地,血顺着箭杆直接就喷了出来,看样子竟是伤着了动脉。 这一下更乱了,不只是周围的女真兵,连岳翔的脑子里都嗡了一声。这就像在满是火药的桶里溅进了一个火星,周围紧张的气氛被彻底引爆了,他几乎瞬间就意识到搞砸了,今天是死定了。 而周围的几个女真旗丁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被刺激的竟冲了上来,看样子竟是想不顾一切的把雅巴海硬抢回去。岳翔抱着必死的觉悟大吼一声:“杀了他!”然后举刀便向前迎去。而那几个人的行动带动了后面的一大批人,很多在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人动了,也不由自主的往前冲。 局面彻底失控,到了以死相拼的时候了。 王一宁只听见岳翔喊了一声杀了他,然后就看见他挥刀和对方扑上来的人砍杀成一团。他无暇想是不是应该就这样放弃手中的王牌,手上的刀刃便要往雅巴海的脖子里推。 然而终究是没有成功,一枝梅针箭呼啸而下,正中他的右肩。他一个踉跄手一松,刀锋在雅巴海的脖子上抹了一下,血虽然流了出来,但是却不致命。而且他扣着穴位的手也松了,雅巴海被它撞得往前一跌,虽然倒地却是意外的脱离了控制。 “快来救我!”雅巴海穴道虽解但仍是手脚发麻不甚灵便,在地上滚爬着大叫救命。两旁的旗丁们见状立刻不要命的扑了上来,抓住雅巴海边要往后面拖。王一宁吃了一记暗算,急的眼睛充血,挣扎着爬起来待要上前拼命,却听得头顶上一阵可怕的箭啸声响起。 女真八旗以骑射雄霸天下,在场的旗丁们都是使用弓箭的老手,只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八旗军中专用发令的射虎骲箭特有的啸声! 骲箭又称响箭,女真和蒙古军中主要用于传报信息。建州女真之中主要用于校场阅射和围猎中发令。骲箭箭头以动物骨骼为材料,选段割雕,一般有四孔、六孔、八孔,借以射箭发出鸣响。与哨箭不同的是,在制作工艺构造上,哨箭的角骹前端加有铁箭镞,其功能是既能发哨响,又能射猎;骲箭的骲头不加铁箭镞,其功能主要在发声传令。 而射虎骲箭乃是骲箭中比较特别的一种,骨骲以大兽肢骨制作,圆形,骲尾内收,细于前端;前端四孔,孔在前端,发声浑重,以与其它骲箭、哨箭相区别。 按照建州女真的规矩,围猎时若用射虎骲箭,则代表围内有虎,可向全体围猎者发出信号,以便及早作出准备。若在战时听到射虎骲箭的信号,那只代表一个意思:全军进攻! 雅巴海也清楚地听到了这阵啸音,开始他还以为是来了哪路的援兵,但是等他抬头看时,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满天的箭雨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霎那间,整片山谷口的坡地上变成了战场。 正红旗的旗丁们注意力都被岳翔等人吸引,根本没想到在他们背后又突然冒出一股不明身份的人马对他们展开袭击,而且使用的还是女真人惯用的战术。很多人来不及防备,刚抬头看乱箭就已到了眼前,顿时便人仰马翻倒下一大片,剩下的旗丁们开始时一阵大乱,顾不上再对付眼前的汉人,很快便自动结成了战斗队形,张弓搭箭开始向山头上的敌军还击。 乱箭在空中互相穿梭呼啸,战斗一开始就成白热化。 岳翔一刀劈翻一个身边经过的旗丁,接着往地上一趴,几枝劲箭自头上掠过。再看周围已经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些负伤战马在拼命刨动蹄子,身下已经是血泊一片,可惜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有些人身上插着几枝箭还在蠕动,但更多的是死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其余的女真兵虽然还在隐隐的保持着包围他们的态势,但是包围网已经七零八落。其实他们已是自顾不暇,能这麽快组织起还击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的素质,换了明军,估计早就溃散的漫山遍野都是了。 岳翔举起一具尸体当盾牌,往王一宁那里跑去。他们在袭击突然发生时侥幸躲过了一劫,现在躲在一大块凸起的岩石后面躲避箭雨,王一宁虽然付了伤,但是看起来伤的不重。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扒下来一付铠甲用刀挑起来当挡箭牌,上面已经扎得好象刺猬一样。 马三道确实情况堪忧,脸色煞白,那大腿上的疮口鲜血一个劲儿的狂喷,人已经晕了过去,看样子命不久矣。李守才在一旁徒劳的按着他的腿,满手满身都是血。伤了动脉,现在又没办法医治,岳翔也是束手无策。 雅巴海被人救回本队,刚来得及喘了口气,就听见喊杀声遍地而起。 数百名黑压压的劲装骑士从四处藏身之地冒了出来,他们占据了两侧的制高点不断放箭,两队过百人的骑士居高临下从左右两翼狂冲而下,骑术之精湛绝对不逊于八旗军中的任何一支劲旅,那气势更是吓人,好象一群疯狂的野兽一样充满了嗜血的杀气! 雅巴海大吃一惊,在这辽东的地头上竟然有人敢公然攻击建州旗兵的正规部队,而且具有如此精锐的战斗力,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哪个部落有这样的强悍的军队。难道是明军?还是蒙古人? 但是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抓住这几个汉人,其余人迎战。然后抬手一箭,黑衣骑士中顿时有一骑翻滚跌倒,随后被乱蹄踩成肉泥。接着对方还击的箭雨泼洒而至,将他身前的两名亲丁射成了刺猬,而他的战马哀鸣着倒下,将他压在下面。 等他奋力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无数战马猛烈的冲撞穿插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残肢和血肉横飞乱溅,周围已经全都是人,彻底打成了一锅粥。 但是令他欣慰的是,局面似乎仍有可为。他手下的旗丁们虽然初时遭到了一定的损失,混乱了一阵。但是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很快就恢复了剽悍的本色,在与对方的混战中依旧是勇猛拼杀毫不示弱。他相信在辽东这块土地上没有人能打得败建州女真,只要自己坚持下去顶过对方的这波气势,他的手下一定反败为胜。 雅巴海顺手拾起一把精铁镰,格开了当头劈向自己的一刀。骑影自身边掠过,他挥臂反手一击,正中马腿。战马咆哮着倒地,将马上的骑士也掀翻了下来。 “狗杂种们,敢和大金旗兵为敌,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吼叫着为自己鼓劲,夺了一匹无主战马横冲直撞,挥动精铁镰向四周乱砸乱砍。一名黑衣骑士策马冲上前,挥动手中的虎牙刀拦腰就扫。雅巴海策马一闪,直接在马鞍上一个铁板桥,刀风从他脸上扫过。他迅疾直立而起,反手一镰,正劈在对方的脖子上,一颗人头带着一腔子血飞了起来。 雅巴海在马上哈哈狂笑,“这点本事,也敢来触老爷的虎须,当真是不知死活……”笑到一半却嘎然而止,仔细看着地上的那颗人头,脸色大变。 “辫子……这,这是女真人!?” 掉落了头罩的首级现出了本来面目,这是一颗标准的女真人的头颅。雅巴海大惊,他发觉自己其实早就该想到的,看看周围这些人手里舀着的兵刃:射虎骲箭、虎牙刀、挑刀、精铁镰,这些都是建州八旗惯用的武器。 难道这些人是其他旗中的部队伪装改扮的不成?! 然而这个念头刚闪过脑际,他就觉得面前一阵令人窒息的风压扑面而来。抬眼看,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在面前一晃而过,他心神大震,使出吃奶的劲奋力扭身,躲开了致命要害;黑色的鞭影扫过,他手中的精铁镰直接爆碎折断,右臂骨节碎断,他的身子也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四五米远,重重的摔落在地。 而他的对手则带着不屑的冷笑看着他,眼中燃烧着嗜血的**。 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断断续续的喘着气说道:“你……你……”但是话没说完,一个汉人的身影好象鬼魅般的从他的身前飘过,一只手轻轻的在他胸口推了一下。 他踉跄了一下,但是随即站稳,再看那汉人飘然退出去一丈多远,微笑着好像看死人一样的看着他。 “为什麽?你……你……”他情知死到临头,只想做个明白鬼。但是对方没有回答,他在喘气喘到第十声的时候,没由来的心头一阵绞痛,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鼻子里和嘴里的鲜血几乎像泉水一样不受控制的喷泻而出,腿一软,直接萎倒在地下。 在死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女真话:“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七十九 谷口战场之上,铁骑飞奔冲突,羽箭横空乱射,红色衣甲的正红旗旗丁和不明身份的黑衣骑士们乱战在一处,到处是刀光剑影,遍地尸首横陈。 很快,正红旗的人马已经落在了下风,对方人数是他们的三倍,而且作战的凶悍程度和军事素质也在他们之上。况且雅巴海已死,失去统一指挥更令他们士气大跌,虽然仍在拼命厮杀,但是却渐渐的被黑衣骑士们压制包围,死伤累累之下被迫用盾牌结成一个圆阵固守核心,中间有人玩命般的吹着海螺号角,期望附近有援兵经过能听到。 在场的旗丁们都震惊于面前这些黑衣人的战斗力,他们的战法和女真人太相近了,而且兵器也差不多,现在在这辽东一代没有哪支女真部落的军队有这样的战斗力。况且所有的女真人除了叶赫之外均已臣服于努尔哈赤的脚下。 但是叶赫远在北关,派出这样一支精兵穿越国境来到这里,想不被人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被围的旗丁当中已经有人在怀疑这些人的身份了。 而此刻岳翔他们面对的却是另一批敌人,他们刚才想趁乱逃跑,结果两名汉人打扮的男人袖手站立于他们面前,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汉人?!你们是汉人?”岳翔看了半天,认定这两个人确实是汉人,不由的心中七上八下。他已经看出来这帮黑衣骑士的战斗风格似乎很眼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前不久在威宁营所遇到的那批女真马贼,这两批亡命之徒绝对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上次皇太极说有人假扮他的部下前去威宁营洗屯子,岳翔其实将信将疑,即使后来皇太极留下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几百颗人头之后,他依旧不敢完全相信。皇太极那种狡诈多谋之人,走一步能预先想到后面好几步,稍不留神就要中他的算计,实在是大意不得。 但是今天这帮人突然再现,并且残酷的屠杀正红旗旗丁,最起码能令岳翔确定他们不是代善的部下。 难道是皇太极派的人前来报复,这其实是他们八旗内部的内斗?如果皇太极也有这样的一支秘密部队,那上次的那批人究竟是什麽身份?难道皇太极上次是自己给自己下绊好嫁祸别人?那他也太狠了点,不过以他的为人不是做不出来。 不过这里面违背常理的事情实在太多,除非真的是还有第三股势力在挑拨代善和皇太极之间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答案是谁就比较明朗了。 而这股势力有汉人在暗中相助,面前这两人看似年纪不大文质彬彬,岳翔却能感觉得到他们身边隐隐萦绕的鬼气,那是不同于一般武林高手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岳翔并不反对有别的汉人势力挑拨八旗内部不合,但是这两人现在显然对他们也不怀好意,这可就很伤脑筋了。 “你们究竟是什麽人?为何与这女真人为伍?我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究竟想怎麽样?”岳翔握刀在手,警惕的注视着两人。 “你们便是努尔哈赤要找的人?”年长的那个没有回答岳翔的问话,态度倨傲的问道。年轻的那个只是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眼睛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之后,目光落在小婉的身上,顿时眼中放光,盯着她不动,好像眼里在没有其他人了。 “少废话,好狗不挡路。不想挨刀子就给我滚远点!”岳翔眼见这两人没有让路的意思,知道不能善罢甘休,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努尔哈赤果然是要找你们。呵呵,弥勒出生,白阳救世。这位夫人便是白阳教金教主的女儿吧。真是天助我也,早就知道代善肯定能把你们给赶出来,不过到头来还是让我们捡了果子。还请夫人移驾跟我们走一趟,我二人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二。” 说着那年长的男人竟然旁若无人的就那麽走了上来,好象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的样子。小婉觉得这人精神有问题,躲在了岳翔的背后。岳翔的脸上同样带着冷笑,握紧了手里的刀。 “你们想找高淮藏金?还是明王七宝?”待到那人走到他近前三米的时候,王一宁突然大声问了一句。 男人闻言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转移到了王一宁的身上。 但是就在他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旁边岳翔的身形猛然暴起,几乎眨眼间就到了男人的跟前,手中的倭刀一记力劈华山,化作匹练般的白光划过空中,对准男人的脑门直劈而下。 男人甚至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口,刀光就毫无阻碍的切开了他的身体。刀锋扫过地面,甚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裂缝,可见这一刀的力量强到了何种地步。 岳翔从没有如此完美的使出这一招,刚才他全身的状态都出奇的好,从攻击到结束简直如同行云流水一样顺畅。但是除了一点,他感觉自己没有击中人体,尽管这是一次完美的进攻,但是他击中的目标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地上变成两半的是一个一尺多长的纸人,上面贴着一张黄纸朱砂的奇怪符咒。而刚才男人的身影却已经不知何时退到了两丈之外。 这是什麽鬼花样?! 岳翔来不及多想,脚尖点地纵身而起,好象一头矫健的猎豹在全力追杀它的猎物。一步横过近四米的距离,雪亮的刀光化作一条光龙当空狂卷而至。 那男人脸色大变,身形急旋,滑溜的像个泥鳅一样再次逃过一劫。不过岳翔终于逼近了他的身旁,身形狂舞,全力将刀法催动,倭刀几乎舞出了一片光雾,狂风暴雨一般将男人卷了进去。那男人眼见祸事临头,也是豁出了命去全力躲闪,在凌厉的刀光中飘忽穿梭,虽是险象环生,但总算堪堪躲过岳翔的一轮急攻,不过身上肥大的文士长衫却来不及照顾,化作了条条碎布,趁岳翔换气变招的时候抓住机会再次狼狈飞退。 这小子好灵活的身法,怎麽好像跟个鬼影似的。 岳翔一阵懊恼,等换过一口气,再追也来不及了。他其实很惊讶刚才这男人竟能避过他全力施展的一轮快攻,甚至连他的皮肉都没碰着。虽然他现在的体能恢复了八成左右,还没到最完美的地步,但是对方展现出这样的实力足以让他惊讶了。 和以前不同,这是岳翔第一次遇到一个武功上能和他棋逢对手的人物。也许真的要恢复到最好的状态才能摆平这个男人。 所以当他看到李守才持刀从背后向那男人冲过去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李守才的本事和那个人相差得太多,决计讨不了好去。 旁边观战的那年轻男人叫了一声小心,那年长男人脚尖点地的同时也已经换过了一口气。在刀锋及体的瞬间身形再次像鬼魅般的飞旋起来,从他的头顶上直接翻了过去,李守才这一刀在他的背上开了一道口子,不过只限于衣服,皮肉上面只划破点油皮。 等李守才转回身去,胸前早吃了一掌,但是这一掌没什麽力量,他的身子只是晃了晃,那男人倒是好像没重量一样借力向后飘飞出去,站立之后也是退了几步,那年轻人从后面将他扶住,他的脸上也是一阵嫣红闪过,脑门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好厉害的轻功!这两人究竟是什麽来路?没听说过辽东道上有这样的轻功高手。莫非是关内来的?”王一宁的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看着这个男人的动作。从他刚才施展的身法来看应该也是此道行家,对这男人表现出兴趣也属正常。 “关内?”岳翔看了他一眼,心想莫非又是哪方势力派来寻宝的高手?但是他们怎麽会和女真人勾结上,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好像特技镜头一样的神奇轻功,原来人真的能和电影上一样轻飘飘的乱飞。 “没错,这人的轻功身法十分诡异,带着一种邪气。不像是那些名门正派的轻功讲究招式华丽,礀态优美。而辽东道上的武林门派和江湖人物没听说有人有这样的轻功,本来关外的武林里就没有以轻功见长的门派,所以此人十有**来自关内。” 岳翔释然,本来他也应该能想得到的。天下武林南北两派,连少林寺都有南北少林,所以习武之风也不尽相同,武术流派各有特色。 北方气候变化大,靠近边塞更是寒苦之地。民风剽悍,人多习射猎。人民性格豪迈,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所以武术风格粗狂豪放,讲究实用。练武多练爆发力和外门硬功,兵器都是刀斧长矛等大开大阖的兵器,讲究一个痛快,辽东更是如此。 而南方气候温和,水网密布,适宜修身养性。所以南方人做事心思缜密喜欢慢条斯理,武术流派也多以炼气为主,练什麽功夫气功都是基础。所以内功在南方很是流行,不少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气功高手都是南方人。而轻功则算是气功的一种,要练到那男人身轻如燕的水平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当然北方武林也有舀得出手的轻功门路,比如草上飞,传说练成了人能踩着草丛的草尖而不落。但是练习方法据说是穿着一百五十斤重的铁布衫每天在山路上跑二十里,这等训练方法说白了还是外家功的模式。 所以在这辽东之地看到这种级别的轻功高手出现,没人会相信他是本地人,肯定是南方来的,而关外的南方自然就是关内。 “轻功是不错,不过刚才那个纸人究竟是何邪术?我明明一刀劈中他人,如何变成了个符咒写的纸人?这小子莫非是会孙猴子的七十二变不成?” “这可能是某种幻术。江湖上这种把戏并不常见,莫非……”王一宁盯着那男人,眼中的疑虑更深一层。 “这小子能躲得过我的刀法,足见得身手非凡。像这样的人,怎麽会和这帮女真人搅在一起?”岳翔自言自语似的,王一宁在旁听了却是一惊,问道:“你说这帮来临不明的骑士乃是女真人?你怎麽知道?” “我估摸着是,八旗军雄霸辽东,能和他们正面对决的军队现在根本不存在。所以能把他们打败的人也只有他们自己,这肯定和努尔哈赤的几个儿子之间的内斗有关。”岳翔话说了一半,却发觉那边李守才有点不对劲。 原来李守才一刀劈空吃了一掌之后,见对方已退,也没有追赶。而是横刀立在当场,他似乎看这两个人有些眼熟,仔细打量之后,突然像是想起来什麽似的:“你们是……”然而到此他的心脏刚好跳到了第十下,接着他面容顿时扭曲,捂着心窝痛苦的萎顿在地,口鼻之中鲜血狂喷而出。 岳翔和王一宁见状大吃一惊,飞身过去将李守才扶起,但是已经晚了,却见李守才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口鼻之中血水像止不住一样往外涌,面色如纸,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这是怎麽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麽说倒就倒了?”岳翔有些发懵,这个对手若能伤人于无形之中,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刚才根本没看见他如何出的手,这两人本来给人的感觉就颇为诡异,现在更觉得他们邪气十足了。 “闻……香……”李守才以微弱的声音说了这两个字,接着一大口血狂吐了出来,抓紧心口的衣服,猛地身子一僵,鼻孔里又涌出两道浓血,随即肌肉软了下来,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死了?”岳翔抬头惊讶的看着对面的男人,只见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只不过身上的衣服被砍成了条条碎布,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家伙的手段如此诡秘而恐怖,会不会刚才也在我的身上动了手脚了? 岳翔的心头颤了两颤,但是王一宁却见念叨刚才李守才临死之前念叨的那两个字。突然猛地撕开李守才的衣服,用手一按他的心窝,脸色顿时变了。 “皮肉无伤而内脏筋脉尽碎,杀人于无形之间,好厉害的大阴劲。久闻大乘教的王教主摧心掌独步天下,却不知来的是徐鸿儒,还是于弘治?” 八十 “这俩人是闻香教的人?”岳翔听到了王一宁的问话,眼眉顿时立了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这摧心掌是不是闻香教的独门武功,但是他不怀疑王一宁的判断。以闻香教现时今日的势力,倒是很有可能跑来关外搅风搅雨。 明清两代,闻香教在白莲诸教之中乃是个十分顽强的教派,其影响直达到三百多年后的清末,就是后来清朝嘉庆年的天理教起义,甘陕一代白莲教徒起义,还有清末的义和拳,都和闻香教弟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闻香教在万历二十年前后由滦州石佛口王森所创,又称东大乘教。 教主王森原本是个皮匠出身,后来自称得妖狐异香,倡白莲教,自称闻香教主,忽悠了一大批无知百姓舀他当神来崇拜。他以石佛口为中心,向外传教,徒众遍布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四川等地,后来徐鸿儒起义的时候,闻香教在各地的教徒多达两百多万,后来纷纷起事,直接引发了明末农民大起义的烽火。 而王森此人从种种迹象来看,当初组织闻香教就是为了日后做出更大的大事来。 闻香教不像一般的教派组织松散,没有固定的规矩。他们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当严密的系统。 闻香教教徒有大小“传头”和“会主”等名号,各地的传头、会主收敛钱财后,除自存待用外,向石佛口教主络绎解送,称朝贡。并置有竹签飞筹,上烙印三王字,传递消息,一日数百里。可见闻香教已具有统一的财政管理和通讯联络系统,而王森费尽心思搞出这麽一套来,显然不是为了放着好看。 岳翔对于闻香教的了解只限于从前在野史上了解的一些和从小婉处问到的某些情况。他对于闻香教所比较熟悉的就是徐鸿儒和于宏志,连王森是怎麽挂的都不知道。 徐鸿儒乃是真正的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邪教妖人,传说他能飞天遁地,撒豆成兵,拘役鬼神,天启二年聚众起兵,自称中兴福烈帝,被明廷称为“二百六十年来未有之大变”。所部义军和元末明初朱元璋取得天下以前一样,也用红巾为识。前后相映的红巾,对明王朝以及朱氏子孙来说,是个绝大的讽刺。 而后来起义失败,徐鸿儒败亡,王森的子孙有些留在石佛口继续传教,有些南下江淮、湖广之地发展。据说后世很多民间教派都能和闻香教拉得上关系,他们仍暗中奉王氏子孙为主,教徒对王姓子孙须呼爷,见面叩首,他们有主臣之分。后来的圆顿教、龙华门、天理教都是王氏子孙的弟子所创。 而于宏志,他是棒棰会的首领,是民间秘密宗教中武术集团的始祖人物。他生前的起义活动只有七天,然而他死后在山东、河北、河南、山西等地留下的武力斗争的影响,可谓是源流绵长。他实是有清一代义和拳的创始人。 这是岳翔所了解的关于闻香教的历史,但是现在来说闻香教应该还处于风调雨顺的地步。徐鸿儒和于宏志在现在这个江湖道上他也有所耳闻,他真是烦透了这些该死的邪教,没事只是一心一意的轮番来找他的麻烦。 “闻香教的朋友,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也是汉人,闻香教在道上也是数得着的大山门,为何跑来关外和这些女真鞑子混在一起。就算你们闻香教有意问鼎天下,也用不着当汉奸吧?莫非你们也是为了高淮藏金而来?” 王好贤和李国用被人看破了行藏,于是交换了一下眼色,并没有否认。 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没有刻意想隐瞒身份。确如王一宁所说,闻香教的阴气功摧心掌乃是武林一绝,眼前这两人的功夫更是远超他们的意料之外,所以被认出来历也是没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 对于王好贤来说,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岳翔的身份,因为刚才和岳翔的那一轮交手实在让他心有余悸。 他从没想到在关外这种荒僻之地竟然有这样的刀法高手,其刀法凌厉迅疾,气势犹如雷霆霹雳,比他见过的那些东瀛来的倭人刀客的手段还要强上三分。到现在他还觉得脑门上发凉,岳翔的那一刀第一次带给他死亡的感觉。 要不是他练成了身外身的咒法,刀锋入头的瞬间他的鬼符蘀身代蘀他挨了这一刀,他现在早已经血溅五步横尸当场了。 “你能看得出来我们是闻香教的,足见阁下也是道上朋友。我们要请的是这位白阳教的金教主,你们若是乖乖的听话,包你们平安无事。”王好贤好整以暇的表明身份,反正现在他们是局势占优,只要拦得住小婉便成。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这女人绝对是高淮藏金的关键性线索人物,而且王好贤判断,弄不好高淮藏金已经现世了。 “金教主?”岳翔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说的是小婉。他老爹金得时是白阳教主,十几年前就已经挂了。小婉作为他唯一的直系血脉,自然得以继承教主职位。 “笑话,金教主何等的身份,岂是你们说请就请的。”岳翔冷笑,“你们懂不懂拜山门的规矩,我们白阳教的山门可不是那麽好拜的!我们白阳教起义的时候,你们闻香教还不知道在哪个墙角里猫着呢。要请我们教主,回去选个良辰吉日再过来,今天孰不奉陪。” 王好贤听岳翔的口气,似乎是白阳教徒。心里想想也就释然,当年金得时在辽东折腾的时候,他们闻香教确实还没有达到像现在这般的势力。这白阳教在关外经营日久,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教内岂会缺乏一两个高手?而且这金得时的女儿活到这麽大,身边岂会少了高手的护卫? “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挺好的。实话告诉你们,我们盯着你们不止是一天两天了。阁下该不会以为就这一两句话就能把我们给打发了?你们看看周围,就算我们让路,他们会放你们离开吗?你们久在辽东,自然知道女真人是如何对付汉人的,想要活命,最好还是听我们的话。落在我们手里,总好过落在他们的手里吧。” 王好贤指了指周围散布着的莽尔古泰的手下,这些人个个神情阴狠剽悍,眼神中带着病态的残忍,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亡命死士。以莽尔古泰残忍嗜杀的名声来看,这群人和他还真是合拍,倒还真是没败了他们主子的名声。 “阁下的刀法虽精,恐怕也是好虎难敌一群狼吧?除非阁下有三国时关张赵那样能力敌万人的盖世豪勇。”王好贤不动声色,但是话中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笑话,你和这帮鞑子穿一条裤子,我怎知道你会不会利用完我们之后就把我们扔给他们。闻香教和关外的鞑子相勾结,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恐怕你们在北京官场宫廷之中辛苦二十年弄出来的局面就会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吧。” “这个消息你有机会传出去吗?我们就是利用你又如何?你们白阳教当年也还不是利用那些信徒们起事。你们本来都是一丘之貉而已。只要你们对我们还有利用价值,我们就不会把你们交给他们。” 王好贤这一番话说得直白无比,但是岳翔听了倒不怎麽反感。至少这个人不喜欢讲废话,说话直奔主题,不搞那虚头巴脑的玩意。 “阁下的年纪不大,说话却颇有见识,不遮不掩,有几分大将风范。看年纪你不应该是徐鸿儒,莫非是王教主的公子到了?那位老弟,应该就是闻香教的关门弟子李国用吧?”王一宁在旁边半天没吭声,此刻突然插了一句。 “这位教友好眼力,某家正是王好贤。这位乃是我的李师弟,不知教友有何见教?”王好贤口称教友,是把王一宁也当作了白阳教中人。 “好,明说了吧。你们是不是盯上高淮藏金了?”王一宁不咸不淡的说道。 “是又如何?” “你们闻香教这十几年发展的教徒数以百万计,一人给你们一两银子也有百万之多了,这十几年下来,恐怕你们聚敛的钱财都超过国库里的钱财了,这麽多钱难道还不够你们挥霍吗?如何又盯上高淮藏金?” “这却不足为外人道也,眼下你们还是想想你们的处境吧。大家都是白莲宗门,我不想动手伤了和气,阁下几人都身怀绝艺,我王好贤平时最喜欢结交英雄豪杰,做好做歹只在阁下一念之间。眼下朝廷**,昏君当朝,民不聊生。我们闻香教香徒千万,遍布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只待时机到来,登高一呼,天下皆应。到时候大事一成,便是改朝换代,诸位都是信奉无生老母的,若肯加盟,将来必不失庙堂高位。” 王好贤的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裸的在表现自家的野心了。其实他还真是挺欣赏岳翔等人,他老爹密谋二十年,积蓄力量,就是在等机会,准备做第二个太祖洪武皇帝。 要起事,没有帮手是不成的,岳翔武功高强,在如此强敌包围下仍表现的镇定自若,足见胆略过人。王好贤断定他日后绝非池中之物,于是起了招揽之心。若能把他给拉过来,真个意外的收获。而且眼下这条路乃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否则动起手来绝对没好果子吃。他怎麽想都想不出岳翔拒绝的理由。 但是岳翔偏偏就拒绝了,决绝的干脆利落。 “投奔你们闻香教,呵呵,别痴心妄想了。我们白阳教虽然暂时没落,但是也没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你们闻香教成不了大事儿,就算造反也不可能成功。你们太小看当今的朝廷了,朝廷虽然**,但远还没到一踢就倒的地步。官兵中仍然是藏龙卧虎,所谓枪打出头鸟,你们老老实实骗你们的钱可能没人管你,若是想称王称帝,哼哼,就凭你们?” 王好贤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在他看来他是给了岳翔等人一条活路,没想到人家不领情,看那样子竟还颇看不上他们。他哪知道小婉是岳翔的老婆,要他把自己的老婆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岳翔就是死也不会接受。 “师兄,跟他废这个话作甚?这白阳余孽不知道死活,混到这份儿上还这麽傲,待我收拾了他便是。”李国用在一旁不耐烦了,他风流成性,自打看见小婉之后便是色心大动,一心一意想要把这个美貌的少妇搞到手。但是看到小婉和岳翔的关系显然不一般,顿时对岳翔起了杀意。 王好贤也是这个意思,岳翔的态度实在让他火大,看来有必要杀一杀他的锐气。他自己凭武功是不行,下面只有看他这个小师弟李国用的。 “小兔崽子,你他妈想死就上来吧。听说你们这帮人最喜欢装神弄鬼,徐鸿儒不是号称能呼风唤雨拘鬼役神吗?有什麽招数赶紧使出来让老子开开心。” 岳翔早注意到这小白脸一直盯着小婉不放,心中早也是满腔火气。他对和闻香教合作根本没有一点兴趣,眼下就算投降了王好贤也未必能保得住性命,只因这里真正发号施令的是后面那些黑衣骑士才对。 对那些黑衣骑士,他自认如果算计得不差的话,他倒是有可能从他们手中讨得一条活路。 “找死!”李国用剑眉一竖,袖子一挥,手中已经多了一张明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的不知道什麽玩意。他口中念念有词,双眼的眼眸深处燃烧起了奇异的厉芒,那张符纸轰的一声也没见如何动作便自己燃烧了起来,一团黑色的浓雾从火光中滚滚冒出,凝成了一团在空中聚而不散。 “我大师兄的**术,岂是你这乡巴佬配见识得的?不过今日你死在我李国用的符鬼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说着口中喝了声神兵如律令,手指一指。那团黑雾猛地动了起来,盘旋呼啸着灌进了地上一具正红旗旗丁的尸体七窍之中。 接着,那具尸体就慢慢的站了起来…… 八十一 眼见早已经挂了的尸体慢慢从地上自己爬了起来,岳翔直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出汗。我就去 看了看王一宁,希望这个狗头军师赶紧给自己出谋划策,却见王一宁也是满脸的震惊,眼睛直勾勾的,好像也被这幅场面给吓到了。 “这他妈是……还魂术!?还是……”岳翔还真没见过这场面,一点应对经验都没有。他怎麽也没想到在这种时代竟会有这样类似巫术魔法的事情发生,这不都是封建迷信的东西吗?这种怪事实在是难以令人置信。 而李国用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双手结印,口中微声念念有词。 尸体此刻已经完全的站立了起来,脑袋呈一种很不自然的角度诡异的歪着。岳翔记得他是被从狂奔的战马上打下来,摔断了脖子当场气绝身亡。尸体的脖子还保持着摔断时扭曲的角度,但是脸上的七窍之中竟可以隐隐看到那诡异的黑雾闪现。 好像电影“生化危机”似的情节就在眼前活生生的上演,复活的尸体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浓重的鬼气渗透了它的全身。 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除非某种东西占据并暂时控制了他的尸体。也就是说,眼前的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真正操控他的,其实是那个叫李国用的小白脸。 岳翔猛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形,自己在未来遭遇意外死去,灵魂却在几百年前的时代借着岳翔的躯体复活了。这和八仙中的铁拐李的借尸还魂似乎有些相似。但是他知道并且确信自己是个有生命有灵魂的活人,自己的人生在岳翔的身上得以延续。而面前这具尸体却不然,就算能站着灵活跑跳,它也不过是一具尸体。他是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它不过是一具被人操控的傀儡而已。 活动的尸体身上还穿着红色的生铁牛皮甲,只不过头盔没了。他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转了两圈,好像发觉视线的角度不对劲,于是双手扶住扭曲的脑袋,猛地一转,一阵恐怖的骨节爆响,折断的脖颈竟被生生的给扭转了过来。 要是普通人是没可能用这样的手段来治疗摔断的脖子的,但是这尸体却毫无异状,左右晃动了下脖子,骨头又响了两声,然后就运转自如了。他的表情完全就是个僵尸的表情,脸皮散发着惨青白色,死鱼般的眼珠已经完全染成了诡异的黑色,一点眼白也没剩下。首选更新最快的远了看,就像眼睛的位置出现了两个黑洞一样。 怎麽来到这儿还要和妖怪打仗不成?这种事情历史上可没有记载啊!?谁说妖魔鬼怪都是里瞎编的,叫说这话的人来这儿亲眼看看! “符鬼,杀了这男的。把那个女人给我生擒过来!”李国用在一旁发号施令,但是自己却没有动手。一脸自信的表情,看样子觉得收拾岳翔等几人靠这具尸体就已经足够了。而那具尸体则像雷达接通了电源锁定了目标一样,恐怖的威压感迎面而至,从地上拾起一把虎牙刀,一步步向岳翔直逼过来。 岳翔有些犹豫,这是头一次面对对手没有主动进攻,毕竟以前的对手都是活生生的,而此次面对的是一具会动的尸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武器对这尸体能不能发挥作用。毕竟这东西已经是无生命物体,武功再怎麽高也杀不死一个死人吧。 不过对方可不会犹豫。 活尸的本体高度能有接近一米九的样子,活着的时候就像一尊黑铁塔。现在那气势更是好像一辆战车一样势不可挡,手中的虎牙刀舞动的如同风车一般,还没等到近前便单臂一晃,一道惊雷好像狂风一样拦腰横扫而至。 一寸长一寸强,这就是长刀的好处,在还没进入对方攻击范围之内的时候就能抢先发动攻势。刀锋未及体,岳翔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排空的风压。强敌当前,他先前的犹豫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舌尖一顶上牙膛,气沉丹田,双脚啪的一个马步猛的往地下左右一扎,竟生生的将双脚踩进了地面。同样是单臂一震,迎风而上。 两个通过不同形式“死而复生”的人与尸第一次交手就是全无花巧的硬碰硬。 嗵的一声闷响,岳翔的身体晃了两晃,脑门上的青筋一下绷起多高来,硬生生地站着没动地方。他的左手牢牢的抓着虎牙刀的刀杆,在刀锋将自己一刀两断之前,及其准确地单手接下了这力猛势沉的一击。 “好大的力气……”在旁观战的王好贤感到颇为意外。他是知道李国用的符鬼有多大的力量的,通常是生前的十倍左右。虽然这次符鬼的载体是一名普通的正红旗旗丁,但是也非等闲之辈。也就是这一击下来少说也有几百斤的力量,这岳翔竟能单手接下这一招,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过。首选更新最快的 “哼哼,空有蛮力又有何用?符鬼连熊虎这样的猛兽都能徒手撕裂,若拼力气,没有人是对手。况且,符鬼的妙用更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王好贤好像看戏一样,脸上神情自若。 “可惜一次只能炼出一只符鬼,否则组成一只由符鬼组成的大军,天下何人可挡?”王好贤面带惋惜。 岳翔这边被这一下震的手臂发麻,差点没吐出来,好在他也是天生神力,否则换了旁人真接不住这一招。他心中震撼莫名,这尸体生前也就是个普通旗丁而已,怎麽变为活尸之后竟有这种巨力。难道是那家伙的妖法在作怪不成? 符鬼依旧是面无表情,见自己这一招被阻,猛地往回一抽,想把大刀从岳翔的手中夺回来。岳翔顺势便往他怀里抢,倭刀顺着刀杆直削,意图断其手指。 结果这活尸的灵活程度远超岳翔的意料之外,并不像原先想得那样行动迟缓,完全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武术高手般灵活迅速。眼见刀到,双手立刻弃刀,岳翔这一刀削空,不过夺了它的大刀。但是却见它身形一转,反臂一拳呼的再度横扫。岳翔猝不及防,由于抢的过近,无法躲闪,只好咬牙将倭刀一竖,同时左手一推刀背,这一击正砸在倭刀的刀锋上。 岳翔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生生的抡飞了起来,凌空摔出去六七米远。 而符鬼的手臂则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倭刀的锋利程度可不是盖的。里面青白色的筋和暗红色的肉翻在伤口外,但是血管里流动的却是那一丝丝的黑雾,不见一滴人类应有的血液。而符鬼的表情依旧是一付石头样。 这鬼东西感觉不到疼!? 岳翔忍着疼爬起来,看着手中的倭刀,上面只有淡淡的血迹。 这是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把日本的名刀,据说是东瀛战国时期某个著名的大剑客所用之配剑,能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鸡蛋那麽粗的铜锏都能一刀两断,人的胳膊更应该不在话下。以刚才符鬼那一击的力量来看,它的胳膊砸在刀刃上所产生的反作用力绝对应该把它的半截手臂切断。 但是现在只是留下了一道伤口而已,难道这尸体变成了活尸之后,连筋骨肌肉的强度肉成倍的增加了不成?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情况可就糟糕了。没想到这闻香教居然如此恐怖,能制造出这样的怪物。 耳边可怕的狂风再次刮起,符鬼弯腰捡起地下的虎牙大刀,疯虎一样的狂扑过来。大刀化作无数道凛冽的狂风,撕裂了周围的大气。岳翔知道和他拼力气已经不占上风了,况且此物无惧无痛,普通的招式给他一两下根本和给他挠痒痒没区别。与其这样耗费力气,还不如找机会给它致命一击。 刀光飞闪,两团人影好像在平地搅起了一阵旋风,岳翔的身影在疾速的上窜下跳,好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穿飞舞影。 恰似刚才他攻王好贤时的情景再现了一样,尸鬼的大刀上下翻飞,而他不停的左躲右闪,只不过他的动作更加从容一些。这活尸生前毕竟只是个小兵,武术招式都比较简单实用,即使是强化了躯体的各项机能,来来去去都是横砍竖劈那几下,没什麽高深的虚招花招,只不过速度和力量惊人而已。岳翔躲得并不困难,他相信迟早会找到破绽。 “哼哼,想玩虚的吗?没用的,我的符鬼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累,只知道消灭目标而已,你想耗费它的力气,最后被累趴下的一定是你。” 旁边王好贤讨厌的声音又传来,岳翔根本来不及顾及这些。大刀横扫,他猛一蹲身,刚猛的劲风从头上扫过,把他的头皮都刮得发疼。就在大刀回旋下劈的瞬间,岳翔的身形陡然加速,他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刚猛的烈风劈碎了地面,泥沙碎石激射,但是岳翔的速度终究还是快了一步,在这一招下来之前,岳翔的身形就已闪到了一旁。 符鬼再次变招,若在刚才,它还是有足够的时间使出下一招,但是就在它的刀尖刺出的刹那,岳翔的身影却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奋力一蹬,借着反作用力好像闪电一样射了过来,速度竟比刚才快了一倍,虎牙刀的刀尖来不及改变轨迹,贴着他的身子击中了空气。接着岳翔的倭刀直接从它的眼睛里狠狠地插了进去,然后从后脑处冒了出来。 大刀落地,符鬼的身躯倒退了两步,晃悠了两下,跪摊在地上。 “我就不信这东西没有弱点。”岳翔以生化危机里的经验判断这种类似僵尸的东西应该是弱点存在于头部。当然刚才的战术也是冒险搏一把,万一加速失败,或者对方变招的速度超过自己的预料,那麽倒霉的将会是自己。 不过好在成功了,岳翔喘了口气,回身看着王好贤和李国用。 “你们还有什麽花样就使出来吧,要不然,等过会儿莽尔古泰来了,你们可就没机会表演了。”岳翔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怨恨,这两个家伙身为汉人,竟然跑去和鞑子合作,如此不择手段,将来成了气候那还了得? 他确定自己现在已经是难以脱逃了,因为旁边围困的黑衣骑士们越来越多,而那边正红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虽然还在抵抗,但是明显已成了困兽之斗。如果没有援兵的话,是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在这里他们无法利用他们得意地骑射游击的战术,因为对方是和他们同样甚至更高明的骑兵战的专家。 “莽尔古泰?哼哼,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的啊?”王好贤并没表示出意外,这个男人的本事实在令他欣赏,能如此漂亮的击倒李国用的符鬼,足以证明他的身手实在是了得。 笨蛋是成不了这种级别的强者的,这样的高手能看出一些事情并不奇怪。 “哼,你们给莽尔古泰出谋划策,暗中挑动正白旗皇太极和正红旗的代善不和,然后想从中渔利是也不是?可惜皇太极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愚蠢,况且,我知道的事情莽尔古泰相信会更感兴趣。一旦他和我碰面,你们对他来说就没什麽利用价值了。” “你知道什麽事?” “你们想知道什麽事?”岳翔的话让王好贤脸色变了一下,但是随即就恢复原态,而且岳翔注意到从头到尾李国用的脸色都没变过,似乎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这小子装什麽蒜?僵尸都被我给放倒了,莫非还有新的花样? “这次是你轻敌了……”李国用诡异的眼神让岳翔打了个冷战,突然觉得身后有异样,回头的同时强行提气身形疾闪,强劲的风压直击而下,他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来自背后的致命一击,一只人手狠狠地劈进了身旁的岩石中,直接给劈碎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回身再看,岳翔直接懵了。 只见那符鬼魁梧的身躯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眼睛里还插着自己的那把倭刀。他一击落空之后,若无其事的将手从碎岩中抽出,握着倭刀得刀柄,一下把刀子给拔了出来。然后扬手便向岳翔一掷,倭刀带着风声飞来。岳翔没敢接,拼命往旁一躲,倭刀插进地里直接没入了刀柄。 再看那符鬼,一只眼睛已经成了空窟窿,但是丝毫没有什麽影响,好像一只对猎物锲而不舍的怪兽,又一步步直逼过来。 这家伙的弱点不在头部!? 岳翔有生以来,头一次从此心底开始慌神儿了…… 八十二 战场之上,喊杀声已经渐渐的弱了下去。我就去 被围的正红旗的旗丁们完全落入了挨打的境地,不要说还手,甚至连招架之功都没有。虽然他们奋死拚杀,也令对方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但是在敌我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被彻底逼上了绝路。 在密集精准的箭雨之下,他们们临时用盾牌组成的骑阵不停的翻塌崩溃。现在他们只能临时用人马的尸体堆积成工事,但是这依旧无法阻止漫空飞来的劲箭接二连三夺走己方战士的生命。 幸存的人已经完全确定袭击他们的这股人马同样是建州八旗的某支军队,但是无论他们怎样喊话,对方都不予理睬,显然铁了心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们无力突围,只好用趴在尸体堆成的墙后,用盾牌遮住脑袋,开始时不时抽空子往外还击几箭。但是每还击一箭,从外面都会有一枝箭从盾牌的缝隙之中射进来,然后就会有一人倒下。 显然对方布置了神箭手,专门等机会往里面狙击。 后来他们只好尽量减少对射的次数,专等对方上前肉搏。而中间的那个号手在几个盾牌的保护下,鼓着腮帮子拼命的吹着海螺号,期望附近有人能听见这求援的信号。 莽尔古泰端坐马上,脸上的笑容带着一股残忍的虐气,那种爬虫类的眼神看了实在是让人感到浑身难受。他太喜欢看这种血腥的屠杀了,那些完全处在下风的敌人被慢慢的折磨致死,无法反抗、无法逃跑,只能绝望的接受死亡的命运降临头上。 对他来说,战场上的失败者没有活着的价值。强者完全有权利拥有弱者的一切,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胜利者可以为所欲为。而他的兴趣就是烧杀抢劫、奸淫掳掠,他喜欢折磨别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杀戮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痛快的享受,这一点上来说他继承了他父亲努尔哈赤的性格。 “时间差不多了!”他把手往旁一伸,身边的亲卫旗丁赶紧将他的大弓递在了他的手中,他的佩弓乃是一张十八力的大强弓,在八旗军之中这属于弓力最强的超级硬弓。 他持弓在手,从箭壶之中抽出一枝铁鈚箭,前手推弓靶,后手搭箭入括,以大拇指套扳指勾住弓弦,双膀一叫力,弓开如满月,接着都没见他怎麽瞄准,嘣的一声弓弦响,对面的一面盾牌好像挨了一发重机枪子弹一样碎裂出来一个大洞,接着那面盾牌被这强大的力量掀的打旋飞出去,海螺号的声音嘎然而止。首选更新最快的 那名号手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击碎了海螺号,然后劲箭洞穿并粉碎了他的脑袋,然后又截断了一人的手臂之后,才在第三人的体内留了下来。箭身所带的可怕旋劲直接在人的身体上钻出了拳头大的洞,血肉碎末喷溅的到处都是。 本来就岌岌可危的防线终于被这一箭彻底击溃,正蓝旗的死士们疯狗一样嚎叫着向缺口狂扑了过去,两赌人墙撞搅在一起,刀扬斧落、惨叫狂嗥、血肉横飞。很快一小片红色的浪潮就被黑压压的洪流吞没。 “把那几具尸体摆个显眼的位置。”莽尔古泰已无兴趣再看下去,转身勒马便往另一边走去。在这荒山野岭,没人会知道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屠杀。等到代善那个白痴找到这里的时候,他早就消失了。而代善只会看到他的正红旗旗丁成堆的尸体。 而他如果勘验这些尸体,他就会发现其中有几个人是被他的八弟皇太极的独门箭法螺旋穿裂箭所杀。这种箭法霸道无比,传说是几百年前的汉人古时名将薛仁贵所创的箭法。唐时薛仁贵参加过跨海征东,当过安东大都护镇守辽东,以神箭善射闻名天下,曾有过“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的传奇故事。 他们小的时候都是听过隋唐演义,三国演义的评书话本,对这些古时的中原豪杰堪称是耳熟能详。 而这螺旋穿裂箭乃是薛仁贵的独门绝技,传说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能够击铁裂石。皇太极曾在无意中得到了一本陌生的箭谱,后来认定便是当年薛仁贵流传下来的绝技,苦练之下终于有所成,一直以此为得意事。却不知道他莽尔古泰也在偷偷的练,况且水平还要在他之上。 别人都以为他是个粗豪的莽汉,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真正在想些什麽。他刻意隐瞒自己的实力,就是为了将来需要的时候好派上用场。 比如说现在。 要在建州八旗里混,没有危机感是不行的。你要抱着随时会脑袋搬家的觉悟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他们的老爹努尔哈赤是个不好伺候的人,万一哪天惹他不高兴,你以前鞍前马后辛辛苦苦用血汗拼来的地位就可能化为一场空。 以前的大贝勒诸英,还有他们的叔叔舒尔哈奇曾经立下多大的汗马功劳,可以说现在的女真江山有一半都是他们打下来的,结果他老爹说杀就杀,毫不留情,这些都是前车之鉴。首选更新最快的 况且在几个固山旗主之中,莽尔古泰一直觉的自己的地位不是那麽稳固。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和其他人相比有些尴尬。 代善和已死的诸英乃是元妃佟佳氏哈哈纳扎青所生。佟佳氏是他老爹的第一位正房夫人,与他相逢与患难之中,十五岁成为努尔哈赤的妻子。当年努尔哈赤刚被李成梁放回来的时候,他老爹塔世克并不待见他们,又被后妈那拉氏当成眼中钉,教唆他爹给他们兄弟分了家。努尔哈赤和舒尔哈奇又几乎没分到什麽财产,总之混得很惨,幸亏佟佳氏舀来娘家的财物支持他,才让他们渡过难关。 后来就在代善出生的那一年,早已暗潮汹涌的辽东女真各部族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努尔哈赤的父祖被明军误杀。 努尔哈赤虽然不敢跟明朝为敌,却迁怒于建州左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说父祖被杀是出于他的唆使。岂料不久明边关守将却说要封尼堪外兰为“满洲国主”。这样急转而下的局势很快就使努尔哈赤陷入了众叛亲离的绝境。 而那位继母那拉氏的家族,在这时更是火上浇油。她的弟弟萨木占甚至还居然诱杀了努尔哈赤的亲妹夫噶哈善,使他的妹妹做了寡妇,并且断了他一路可能的援手。 万历十一年五月,绝路求生的努尔哈赤率部众三十人,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联合噶哈善、常书、杨书等外援,力克图伦城,迫使尼堪外兰出逃,从此踏上了统一女真各部的征途。 在战乱之中,佟佳氏恪尽妻母之职,用尽全力保护年幼的子女、照顾从战场负伤归来的努尔哈赤。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合适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年青的佟佳氏不久就离开了人世,死时还不到二十五岁。 后来虽然努尔哈赤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但是先是诸英,又是代善分别在八旗内掌握重权,前后被立为太子,可见努尔哈赤对他们的看重程度。也就是说佟佳氏虽然死得早,但是她毕竟是青年努尔哈赤注入真实情感并忧患与共的女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 而皇太极乃是叶赫纳拉氏孟古哲哲所生,孟古哲哲十四岁就嫁给努尔哈赤,后来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皇太极,现在的正白旗固山贝勒,八旗军中第一智将。只不过后来九部之战后,建州女真和叶赫交恶,孟古哲哲才忧郁病死。 另外现在的大妃乌拉纳兰氏阿巴亥更是不可一世,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多泽个顶个的受宠,阿济格小小年纪才十二岁,连一次战场都没上过,居然就已经领了镶白旗,成为一旗之主和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大将平起平坐。另外努尔哈赤还公开说过将来等另外两个长大了要再各给他们一个旗。 现在的八旗都各自有主,谁愿意将来把手里的权力平白无故的交出去?交给两个没杀过人,没上过阵的毛头小屁孩?但是汗王的旨意不能不从,大家都在暗中猜测是谁是那个倒霉鬼。 想来想去,莽尔古泰只觉得自己的位置不那麽稳当。 他的母亲乃是富察氏衮代,包括他在内给努尔哈赤生了三个子女。虽然也当过大妃,但是和其他人相比有一点是处于下风的,就是富察氏并非原装货,原来是他老爹的表兄威准的老婆,威准死后成了个年轻的风流俏寡妇,后来被努尔哈赤看上了之后给搞到了手。 而莽尔古泰一直在意自己的身份,他总觉得自己的才能比代善根本不差,之所以没有被立为太子,就是因为自己母亲以前曾是别人的老婆,嫁过来之后就算是大妃也是个二手货,他老爹的新鲜劲一过去就算完了,连带着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受重用。 所以他总是怀疑自己再不加把劲,早晚会有被别人取而代之的一天。想要把自己的命运捏在手中,只有成为能掌握别人命运的人,成为那个站在几十万女真部族顶峰的人。 为了这个目标,他必须拼命的蓄积各种各样的力量,因为他知道这条路绝对不是那麽好走的。 “主子,您看!”旁边的旗丁出声提示,莽尔古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离此大约五十米的开阔处,那两个古怪的汉人正在好整以暇的看人打斗,而打斗的双方是另一批汉人打扮的人和一个穿着正红旗旗丁衣甲的女真人。 莽尔古泰正好看到那名旗丁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击碎岩石,然后将脑袋上的倭刀拔了出来,一下掷到了地里,岳翔狼狈的躲开。而他的手下们都远远的围着,并不上前。 “这个人是什麽人?我怎麽不知道正红旗之中有这样的猛将?”莽尔古泰并不知道那是一具被施了符咒的死尸,眼见那人利刀穿脑而不倒,还能自行将刀拔出,并且神力惊人,简直就是不死之身,顿时心头腾起一股争雄斗恨的劲头,此人如此骁勇,刚才怎麽没见到。 周围的旗丁们早就看直了眼,混乱中他们哪里认得此人是谁。只不过他们明明记得没有活人穿过他们的包围圈,这个人究竟是何时跑到那里去的? “一群饭桶,我明明下令不许走脱一人,那个人究竟是何时跑到那儿去的?”莽而古泰一鞭子将身旁负责包围敌军的部将抽下马去。要是走了这个活口,搞不好就会惹出无尽的麻烦来,虽然他未必知道自己是谁,但是代善和皇太极都不是傻瓜。 “废物,还要我来亲自动手!”莽而古泰张弓搭箭,再次瞄准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此人如此悍勇,必定是代善秘密培养的心腹猛将,若是被螺旋穿裂箭杀死在这里,想来代善决不会善罢甘休。 莽尔古泰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光,正红旗竟然有这样的猛将存在,不可饶恕!我才是八旗军中第一猛将!谁也不能超越我! 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接的住我这一箭! 这边,岳翔头一次发懵了,面对皇太极的千军万马时他都没这样手足无措过。对手是这种刀枪不入的怪物,怎麽砍怎麽杀都不会死,这该怎麽打? 既然脑袋不是弱点,干脆把它砍成碎块算了。难道把它大卸八块之后,他还能自动组合不成?岳翔此刻也使急病乱投医,顾不得那麽许多了。抓住倭刀的刀柄,猛力一拔,从地上拔了出来。 刚拔出来,那符鬼又扑到了跟前,双拳齐出一个双风贯耳。 好在速度方面岳翔还能应付,身形疾速一晃闪在旁边,抽空子抡刀对准他的一条胳膊猛劈下去。谁知那符鬼不躲不闪,举臂相迎,咔嚓一声黑雾四溅激射,岳翔这使足了吃奶劲的一刀正劈在它的胳膊上,岳翔的力量加上倭刀的锋利,生生地将这条胳膊卸了下来。 黑雾好像血一样从断臂处流了出来。 但是下一刻,符鬼丝毫没有阻碍的扭身,大手闪电般的直奔岳翔的脖子而来。岳翔由于这一刀招数使得过老,用力过猛无法变招躲避,连害怕都还没来得及就被一把抓住。 岳翔的眼前一阵发黑,脖子好像被老虎钳子夹住了一样,他拼命运劲抵抗,但是剧烈的疼痛感还是让他窒息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倭刀狠狠插进符鬼的胸口。然后一阵疯狂旋转的巨力突然从旁边猛撞了过来,将他和符鬼一起掀翻在地,他感到脖子好像断了一样,呼吸困难,再看旁边的符鬼,肋下竟然开了一个大洞,一枝不停旋转的羽箭穿过了它的身体,已经深深的钻入地面。 他捡回了一条命…… 八十三 岳翔捂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不停的咳嗽。首选更新最快的 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这就是符鬼的怪力在他的脖子上留下的纪念,刚才真的只差一点他的脖子就要被捏断了,他忍着疼,抬头看那个怪物。 那具活尸的肋下还开着一个大洞,却若无其事的慢慢从地上又爬了起来,好像个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好像肋下的大洞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好厉害的一箭!岳翔很清楚面前这怪东西身体的强度,连他的宝刀砍着都费劲,这枝箭竟能像炮弹一样洞穿它的身体,箭上所带的那种霸道的巨力决非一般的箭手所能发出,难道是来了什麽援兵不成? 但是他立刻就失望了,因为他看到不远处一个黑铁塔一样的壮汉策马而来,手中持着一把巨大的硬弓,身边簇拥着大队的黑衣骑士,显然刚才这一箭是他放的。想想也是,这活尸身穿正红旗衣甲,离远了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以为这是漏网的敌人。 果然,见那壮汉策马到了李国用和王好贤得那一方,两人见了立刻行礼,态度恭敬,并往这边指指点点的在说些什麽,而那壮汉不时地往这边看。岳翔看着看着猛地醒悟,这帮人对这个壮汉如此恭敬,显然以他为首,而他的骑射功夫又硬得吓人,王李这两个妖人对他的态度也大不寻常,显然绝非等闲之辈。 难道是莽尔古泰亲自跑来了!?那这些黑衣骑士一定是他秘密训练的精锐死士部队,难怪正红旗的人马这麽快就撑不住了。 不过没等他再多想,那股可怕的腥风又刮了过来。 符鬼活尸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用仅剩的一只手即轻松抽出插在胸前的长刀,肋下的窟窿里可以清晰地看见黑雾像血液一样在他的体内流通翻滚,此刻他已经完全没了人形,脸上的眼睛位置只剩下一个黑窟窿,胳膊少了一只,披头散发,满身散发着一种尸体特有的腥味,好像地府中爬出来的凶神,另一只漆黑的眼睛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盯着他。 “我靠……你他妈为什麽还不死!?”岳翔情不自禁的骂了出来,这鬼东西可比电影里看的那些僵尸难对付多了,怎麽打都不会死,看起来只有把它用火烧成灰或者砍成碎块才能搞定它。 但是现在找不来火,而他的倭刀此刻挥舞在这活尸的手中。他突然大声吼道:“莽尔古泰!你要是不想知道代善的**事,就让这怪物继续来杀我吧!” 他这突然的一嗓子,直如在半空中打了个炸雷,周围的人有的听清楚了,有的没听清楚,不知道他在吼个什麽玩意儿。莽尔古泰没听懂岳翔的汉语,他周围的部下们也都没听明白,他转头问王好贤:“哎,那汉狗在喊些什麽?” 王好贤自然是听得懂,不过他没有说实话,只推说是此人讲的是辽东土话,他从关内来只懂得河北一带的官话,也听不太明白。请牢记 “旗主,代善所欲者便是此人无疑。只要杀了他或者擒下他,那代善无论如何必将空手而归,到时候还怕汗王不惩治他麽?”王好贤眼珠转了转,开始给莽尔古泰敲边鼓,“那代善到时必以为是皇太极给他下的绊子,旗主正好坐山观虎斗,岂不妙哉?” “嗯……你们这些汉人,倒是有些鬼门道……” “不过还望旗主遵守咱们之间的承诺,这男人归旗主所有,我们兄弟只要那个女人问些事情便是,等我们有了答案,那女人依旧归旗主所有,不知旗主意下如何?” 王好贤说着的语气像是商量,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和莽尔古泰这种人打交道,靠的是实力,否则随时会被他给黑吃黑。李国用在一旁手中的印结变幻,那符鬼活尸在一旁显示出凶猛的礀态,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哗然。 莽尔古泰确实存着黑吃黑的心思,他的本意乃是利用完了这两个汉人之后便收拾了他们灭口,但是看眼前这诡异的情形他也是心里打鼓。 他和活人打仗从来没怕过,但是和妖怪打仗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两个汉人使得这是什麽法术,如此可怕,能使死人复活,而且变得如此强悍。要是此时和他们翻脸,不知道他们还有什麽花招舀来对付我,还是先应承下来吧。而且这两人的本事如此厉害,手段如此诡异,说明以后还有利用的价值,有个这样的盟友也不错。 “好,一言为定……”莽尔古泰虽然看着小婉的花容月貌也是心里痒痒,但是毕竟是个做大事的人,心想反正这娘们儿逃不出我的手心,也不急于一时。 他这边一点头,那边符鬼活尸的进攻立刻又变得凶猛起来。岳翔赤手空拳,活尸手持倭刀横劈竖砍,他给逼得左躲右闪,狼狈不堪,逃还逃不掉。一边多一边口中大喊王一宁,要他赶紧把他刚才说的话用女真人的话再向那边喊一遍。 岳翔的力量实际上和这活尸不相上下,但是对方无痛无惧,宝刀在手,招数使得不要防守全面进攻。岳翔却没这本事,缩手缩脚施展不开,而且到现在他还是找不到对付此物的有效办法,也不知该往哪儿进攻,不敢耗费力气之下,竟然落了明显下风,眼看躲来躲去突然一个踉跄,原来是踩到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头,顿时摔了个仰面朝天。 四周发出一片惊呼,那活尸大步上前,单手举刀猛地便往下刺,岳翔情急之下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双手猛地一合,一个空手入白刃,双掌竟生生的将那刀尖夹在了掌心,离自己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尺远的距离。 在场的人都在想一个念头,这个汉人玩儿完了。但是接着下一刻咚的一声闷响,见那活尸的身体上跳了一跳,好像有股力量从下往上猛冲了他一下,原来胯下早吃了岳翔的一计撩阴脚。这是岳翔顺势一招,也是最后倾力一博,这一脚将符鬼的胯下踢得稀烂,周围围观的男人们竟不自觉地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可惜这个男人最致命的弱点此刻也是无效的,活尸的身体只是晃了一下,随即便又立定,手握刀柄猛力下压。 这一下是真正拼力气的时候了,那活尸单手用力把刀往下按,但是岳翔的双掌就好像生在了一起,玩命的夹住不放。不过拼耐力他也没有任何优势,符鬼无痛无累,而他就算天生神力也是人类,使人就有力气耗尽的那一刻。而且他觉得那刀锋上的重量就像泰山压顶一样,他的胳膊已经酸麻的快要支持不住了。 他想叫王一宁过来帮忙,但是连开口说话都办不到。不过好在王一宁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本来背上有箭伤,刚才一直没动地方。现在眼看着岳翔有危险,他也顾不得向那边喊话了。强行提气突然纵身而起,好像飞鸟的影子一样两个起落就到了活尸的跟前,人到的同时,右掌也已经按在了活尸的心口之上。 这一下他也是拼了老命,速度之快甚至连观战的王好贤都没看清楚。却见王一宁暴喝一声,右胳膊好像充气的气球一样,肌肉猛的膨胀起来,整体比原来粗了一倍有余,接着未见如何动作,却发出闷闷的一声爆响,岳翔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流猛的震动了一下。 活尸的身体直接像个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七八米远,好像突然被飞驰的汽车撞了一样。 它的身体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能量束所贯穿,前心的铠甲直接被焚化出了一个手掌形的窟窿,棉絮和牛皮直接化为了飞灰,后心的同一位置衣甲直接爆碎飞散,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破体而出,但是偏偏里面的**外表是完好的。 “这是……摧心掌!?”在旁观战的王好贤和李国用直接眼睛都直了,刚才王一宁的那一掌碎衣如粉而皮肉不伤,掌力贯通前腔后背,分明是十分高明的大阴功。他们还没见过和他们同一级别的阴气功高手,李国用甚至以为王一宁所用的也是摧心掌。 “不是,这倒像是隔山打牛……厉害,从没听说过关外武林道上还有这样的气功高手,难道也是白阳教的残存高手不成?看他们的年纪都很年轻啊,白阳教已经垮了十几年,如何能培养得出来这样的能人。”王好贤武功方面毕竟比李国用高一些,看出了些门道。 “不过没听说过白阳教有这样厉害的武功,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他们俩虽然疑惑,但是却并不惊慌。因为他们知道再高的武功,对符鬼也是没用的。符咒的力量只能用符咒去化解,单纯的武功,除非调来千军万马,把这符鬼用蛮力斩成肉酱碎块,否则都不可能奏效。 果然,那符鬼飞出去之后在地上滚了两滚,一翻身又爬了起来。它的七八条肋骨已经被刚才那一下彻底震的粉碎,内脏肌肉成了一团浆糊,甚至七窍里面有细细的黑雾像血丝一样的荡漾而出,但是它还是那付机器人一样的表情,大踏步的卷土重来。 而王一宁则是颓然倒地,他本来就有伤在身,刚才强用绝招,爆发过后浑身变得酸软无力,连动一下都困难,情况还不如岳翔,至少岳翔还能爬起来。 “我靠,它还不死……”岳翔真的感觉到无计可施了,刚才王一宁那一下显然是把看家本事都舀出来了,凭他刚才那一掌的威力,就是一头大枯牛也给打死了,而这具活尸却是毫不在意,看样子战斗力一丁点都没降,这仗究竟怎麽打。 “没想到我王一宁闯荡江湖,那麽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今天陪着你这个白痴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是死在一个僵尸的手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个全尸,想想还真他妈的冤,早知道就跟着杨山一起跑了。” 王一宁已经丧失了信心,他最强的大绝招都不顶用,别的他是想不出来什麽办法了。看起来眼前这个怪物并不是纯靠力气就可以解决的,但是现在也没时间给他慢慢的找别的方法。 “这就是你的遗言麽?说的什麽狗屁玩意儿!?最好告诉我你在那儿藏的还有钱,等你死了以后我去帮你找出来花掉。”岳翔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准备拼到底。其实这就是他的秉性,只要没死就要努力求存。 “你觉得你还能活着离开这儿?那我就拜托你了,我下在浑身上下是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王一宁倒不是怕死,只不过他觉得现在找不到生的希望。反正人总有一死,今天真的要是自己大限以到,在怎麽折腾也没用,还不如坦然面对。要是命不该绝,自然有贵人相助,只不过这贵人是不是岳翔那就不知道了。 “你别在这儿乌鸦嘴了好不好,我就不信这东西浑身上下一点弱点都没有!”岳翔努力稳定心神,心想自己本来就是死而复生的人,说不定在这里一死,又在别的时代重新复活。但是万一不是那不就麻烦了,不过总有这分念想支撑着自己的斗志,他抢先把倭刀攥在手中,瞄准了那符鬼的腿。 砍断它的腿,看它还能不能走路!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起!那符鬼正大步走来之时,一步踏下,地面突然像变成了稀泥沼泽一样完全无法承受重量,符鬼猝不及防,失去了平衡顿时身子一歪陷了进去。岳翔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原本坚实的黑土地面变成了流沙沼泽一样稀软不受力,那符鬼在里面挥臂挣扎扭动,却是有力无处使,越陷越深,最后竟然没到了胸口。而它周围至少两米半径的地区,全都变成了这样的情形。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怪物,现在变成了囚笼中的猛兽。 这……这又是什麽情形?!岳翔真地感到茫然了,而那边李国用和王好贤的脸色大变。这明显是有人在暗中出手,而且对方和他们一样是精通方术的高手。 “这他妈是……”岳翔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实在是吃惊非小。但是接下来他猛地察觉身边有异样的气息,闪身回头,却见身旁不到两米的地面似乎活了起来,一个奇怪的人形平地冒了出来…… 八十四 什麽鬼东西?! 这是绝大多数人脑中闪过的第一句话,有些人甚至还叫喊了出来。首选更新最快的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先是遇到一具死而复生的活动尸体,接着原本结实的地面突然变成了好像烂稀泥地一样毫不受力,将那强壮的好像有金刚之身的活尸陷了进去。现在地面好像活动了一样突然冒起一个诡异的人形,很快就变成一个汉人打扮的男人。 气氛实在太诡异了,不少黑衣骑士都不由自主地张弓搭箭,对准了那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岳翔也吓了一大跳,此人现身的方式实在是太诡异,他甚至想到了终结者液态机器人。虽然应该是他弄手段困住了那个活尸,但是岳翔还不确定他是敌是友。 这个人是早就隐藏在这里的吗?那他的气息藏得也太好了,根本就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岳翔开始横刀盯着他,现在他有些疑神疑鬼,此人也会这些旁门左道的招数,别又是什麽别的白莲教流派派来的使者吧?到底多少人知道了高淮藏金的情况,还有多少人会来找他的麻烦,这些他统统心里没底。 那男人塑形完毕,再看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身穿一身武斗箭袖袍,披散着头发,脑门上绑着一根皮条充作发箍,双眼炯炯有神,傲立当场。 “你是什麽人!?”岳翔发觉此人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对自己有敌意,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冒出来的男人只是随意的扫了他一眼,看那样子似乎都不打算舀正眼看他。直接从腰中啪的抽出白生生的一物,顺手抛给了岳翔。岳翔已经看出来像是个牌子,但是未敢用手直接接住,而是巧妙的运刀一挑一转,那象牙牌便像是粘在刀身上一样稳稳接住。 “这是……”待岳翔看清了那牙牌上的纹饰图案,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牙牌乃是圆形,上面周围边缘纹饰着雷云瑞兽图样,中间的三个字他认得:锦衣卫。 “你是,缇骑……大人?!”岳翔还真是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伙来头还不小。最后那声大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叫出了口,毕竟自己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没资本摆什麽高礀态。但是他也有些犯嘀咕,印象中锦衣卫都是一群秘密警察,南北镇抚司的诏狱里面亡魂无数,制造冤狱是最在行,但是没听说过这帮人里面还有这样身怀异术的怪人存在。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这样的官方秘密情报组织,肯定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怪杰和能人存在的,否则如何能威震天下两百多年。 岳翔以前从没和锦衣卫打过交道,因此也不清楚此人的腰牌究竟是真是假。不过他似乎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用这种手段来欺骗自己。就算是真的,岳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麽官职,锦衣卫的情况他只限于知道这些人和臭名远扬的东厂属于一个体系,都是司礼监的太监们所掌握的。 不过看此人的本事,应该是在锦衣卫中地位低不了,是个百户?还是千户?锦衣卫里面老大应该是指挥使,下面的千户好像只有常设的几个而已,是谁自己也不知道。首选更新最快的 虽然历史上锦衣卫经常沦为东厂的走狗,被那些太监骑在脖子上,但是神宗一朝似乎没听说过有些什麽很牛逼的权监,即使是神宗朝快结束了,魏忠贤也才是几年之后才冒出来。就凭那些整天只知道到处挖需搜刮民财的杂牌太监们,似乎还没本事指使的动这些养尊处优的锦衣卫老爷们,更别说这样的高手。 那麽说不是太监们派来的?那此人究竟来此何为?传说锦衣卫轻易之间不会离京,一出京城,则肯定有大事,不然就是有皇亲国戚或者朝廷重臣需要保护。辽东最近兵祸连连,莫非他们来此于此事有关? 但是为啥这麽巧正好在这里遇上了?而且打探军情似乎也用不着派他们这样的高手前来,因为锦衣卫在全国各地都有情报网,还有各处的边境州府驻军里面有专门打探军情的夜不收部队、各种各样的情报组织,很难想象专门来这一个人能发挥多大作用。 那麽说是是保护某些特殊人物?辽东能有什麽特殊人物……等等,难道是…… 岳翔把腰牌抛还给他,问道:“某家乃是清河驻军中右司把总岳翔,不知大人在京师中身居何职?”其实以岳翔的身份来说,他这个把总手下管着几百人,锦衣卫虽然亲贵权重,但是行政级别上来说,未必比他这个把总高到哪里去。 况且眼下这是在战场之上,不是让你耍威风摆谱的地方。你既然从这里冒出来,大家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就是岳翔?哼哼,很好,很好。我找的就是你。”那汉子似乎早就知道岳翔的身份,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刚才看你和那符尸相斗,颇有几分胆气,没堕了咱们大明官兵的锐气,故此才出手救你一命。” “大人……你莫非是专门为下官而来的不成?” “你为什麽这麽想?” “只因为这几天我遇到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此处荒山野岭,先是碰见女真鞑子,又碰见这群人,接着又是大人你,怎麽这麽巧都在这里遇上了,实在是令我疑惑不解。” “若是如此,这就说明你的身上有些让别人非常感兴趣的东西。”那汉子诡异的一笑,接着说道:“有人要见你。” “很多人都想见我……”岳翔的话没说完,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嗖嗖的疾风之声,箭雨泼洒而至,他猛地旋身,手中的倭刀舞出一片刀光,硬生生磕飞了几枝劲箭。连退了好几步,再看地上几乎是瞬间就插满了箭杆。而那汉子身形飞旋而起,在空中奇异的扭了几下,一轮箭雨竟然贴着他的身子全部射空。 好厉害的身法!岳翔暗赞了一句。回头看,只见大批的黑衣骑士已经逼了过来。 原来莽尔古泰在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立刻恢复了凶悍的本色。眼见着那个从地里冒出来的汉人旁若无人的和岳翔说话,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这汉狗难道仗着会点巫术邪法,就视我如无物不成?即刻下令放箭,却被两人避过。 “喂,你们俩不是也会些法术麽?上去收拾掉那个家伙!”莽尔古泰对刚才的符尸印象深刻,催促李国用赶紧做法,把那个怪物再给召出来。 只可惜现在李国用也是有心无力,他的符鬼并非是能由他远程操控,收放自如。而是给它一个目标之后,符鬼便自行其是。此刻那符鬼落入了稀泥之中,他也是无可奈何。而且他此刻还需不停的念咒用自身法力催动符力运行,否则目标没达到便半途而废的话,他会遭到符咒力量的反啮。不但辛辛苦苦炼出的这道神符会毁灭,他自己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这就是他们闻香教符法的特性,越厉害的符用起来越危险。他要是早知道会陷入这种窘迫的境地,打死他也不会出这招。 若是如此,还不如让符鬼被人打倒,摧毁了那道神符算了。这样至少自己可以免遭反啮之苦。但是符鬼是不会听他的摆布乖乖让人去打的,他只知道要干掉岳翔。但是他此刻出不去,越陷越深之下只露了一个头在外面,两只手依旧在乱划拉。 “你是何人,竟敢破我们的法术!?”己方人多势众,王好贤仍然胆气十足。虽然他对眼前的这人来历也有些猜测,但是这里是辽东,不是京城。他身边的这些骑士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强兵猛将,他觉得自己仍然掌握着优势。 “哼,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那汉子不屑的瞟了一眼,“我还以为你们闻香教不过就是一帮装神弄鬼欺诈钱财的神棍骗子,没想到居然还和建州叛藩勾搭连环。好大的胆子!我看你们这些人是活腻味了!” 没想到这汉子在重围之中怡然不惧,岳翔倒是对他多了几分钦佩。锦衣卫中有这样的人物,倒是出乎意料。不过转念又一想,此人身怀异术,没准见势不妙随时都能溜之乎也,故此才没有后顾之忧,但是不管怎样,总是值得赞一句的。 “哼,不知死活!”王好贤觉得此人可能是京城里来的锦衣卫,没想到居然如此嚣张。大概是平日骄横惯了,不知道这辽东塞外不吃北京那一套。须知这里实力为尊,谁管你是哪路高官。眼前强敌环伺,你浑身是铁又能碾几颗钉,这马队冲起来,便是钢筋铁骨也给你踩成肉泥。 他刚想到这儿,却听的身边战马嘶鸣,两骑越众而出,挥舞犏刀直扑过去,原来是莽尔古泰不耐烦了,下令手下出击。 铁蹄踩蹬在地面上溅起泥土,两名骑士剽悍的身形从马上探了出来,手中的犏刀闪着寒光,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百战勇士。岳翔手持倭刀,厉喝一声迎头而上,那骑士手腕灵活一转,犏刀舞出了一个刀花,随即身子一扭一带缰绳,战马猛地斜奔向一边,与岳翔错身而过,手中的刀则化作一到电光劈头而来。 不论是战马的配合,还是速度,气势,以及骑士所展现出来的骑术刀法,都是配合的恰到好处,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难怪女真八旗以骑射闻名天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就有这样的实力。 只不过岳翔也不是吃素的,那一刀虽快,却还劈不住他。一声惊雷般的大喝之后,倭刀准确地迎上了那道电光,沧浪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半截刀尖直接飞上了半空,接着岳翔的身子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扯了起来,直接倒着斜飞而起,半空中刀光一闪,一颗人头带着满腔血水飞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岳翔落地,马蹄声再次响起,一道骑影直似风驰电掣,眨眼间竟已冲到了他的跟前,岳翔只感到强劲的风压扑面而来,而他身在半空中却无法躲避,只好一咬牙横刀硬挡。 铁棍正砸在倭刀的刀身上,总算是这柄倭刀乃是极品宝刀,挨了这一下重击,刀身弯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接着那强大的韧性又把刀身给绷直了。岳翔则凌空飞出去五米多远,身子落地之后就第一滚,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站了起来,倭刀虽然没撒手,但是整条右臂已经在止不住的发抖。 刚才那一击力量实在太大,甚至不比刚才的那具活尸弱。但是眼前的却是个正儿八经的活人,一个黑铁塔似的壮汉端坐马上,手中拎着一条鸡蛋那麽粗的精铁棍。 莽尔古泰!这家伙一定是莽尔古泰!就像当初没见过皇太极,但是一眼就认出来本人一样,岳翔直觉的眼前这条威猛壮汉和其它的人有种明显的不同,那是一种鹤立鸡群的天生的优越感,和皇太极带给他的感觉非常接近。 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猛将,刚才那一击实在是有雷霆之威。岳翔双手握刀,刀尖斜指前方。他的右胳膊都给震麻了,不双手握刀恐怕就要当场露怯。 莽尔古泰的脸上带着野兽般的狰狞,不等岳翔站稳,立刻又催马冲了上来。岳翔也是眼睛充血,擒贼先擒王乃是他的一贯战术,这家伙既然自持武勇主动冲上来了,那老子索性搏一把,反正估计今天乃是命犯太岁的大凶日,一路之下处处凶险,还不如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能在八旗军中号称第一猛将,可见这莽尔古泰是有两把刷子的。那条铁棍估计能有七八十斤,在他的手中就像抡一根竹騀一样轻松自如。铁棍未到,那强劲的风压所裹挟的杀气已经排空而至。 在这种战场上磨练出来的高手面前,玩什麽花招一般是没用的。岳翔的身影一晃,随着一声厉啸,飚射而起。竟是以快对快,人刀和一化为一道惊鸿,迎头撞进莽尔古泰的棍影之中。 接着一声爆响和巨大的金属碰撞声过后,两团人影乍和即分,莽尔古泰在马上摘歪了一下身子,差点摔下来,头盔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甩动着。而岳翔的倭刀脱手飞出,整个人胸前衣衫尽碎,就像被鞭子凌空抽飞了一样,断线风筝般跌落尘埃,脸色惨白,一张嘴哇的一口血狂吐了出来。 八十五 焰火所发出的响声还在群山间回荡,硝烟仍在空中打旋。我就去 当久违的大队明军从附近的一处山坡后面一窝蜂般冒出来的时候,山口处的黑衣骑士们一阵骚动,很多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乎不相信**无能的明军居然有胆子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插上一脚,甚至有人不相信来的是明朝的官兵。 但是看着那黑压压少说也有一千多人的人群,还有那飘扬着的大大小小的明军军旗,还有对方将士身穿的臃肿的铜钉棉甲和铁叶锁子甲,无一不证明了他们的身份:大明朝在辽东的正规武装部队。 而队伍中有一杆大旗最显眼,大约有五米高,旗长两米,三角形带着锯齿状的旗边,杆用缨头雉尾,上有一条号带,长约两米多。旗上的颜色为红心、蓝边、黄带、珠缨、雉尾、上书四个大字“前军司命”,中间一个斗大的“李”字。 说明来者不是个指挥使,也是个副将。 而旁边还有一面旗也挺显眼,比中间的主将旗略矮一些,旗也略小一些,但式样是相同,就是没有缨头雉尾,号带也短很多,旗色乃是黄心红边黄带,岳翔从地上勉强爬起来,辨认出那是一面前军千总旗。 明军打过来了?他的惊讶甚至超过了其他人,但是下一刻肚腹处的疼痛立刻又让他脑门上渗出一层冷汗,迫使他又跪了下去。胸腹间一道可怕的紫红色血肿斜着从左肩到右胯,上半身的衣服已经化为了粉碎,他甚至感觉肋骨都有了裂缝。 他和莽尔古泰的第一次交手以完败告终。 他这才知道什麽叫做头号猛将,尤其是在八旗军这种强者为尊的战斗集团里能被称为头号猛将可不是只会抡刀舞枪骑马射箭就能得到认同的。莽尔古泰的武力比他所见过任何人都要强,自己现在才认识到这一点,实在是太轻敌了。 轻敌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现在已经付出了,而且比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他没想到莽尔古泰真正的杀招不是他手中的铁棍,也不是那带着可怕旋劲的箭法,而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辫子,一条象征女真人身份的由头发组成的辫子。就是这一条拖在脑后的辫子好像闪电一样将他从空中打了下来。 而岳翔感觉击中他的不是辫子,而是一条铁鞭,他甚至都没看清楚莽尔古泰怎麽发的招,只是记得他的头一甩,然后一道黑影斜着在他的身上炸开了,他完全没来得及防备,就腾云驾雾一样的飞了出去。 他从没吃过这样的大亏。现在他的体内气血翻腾,好像火烧一样。两肋发胀,嗓子眼发咸,一张嘴又是一大口血吐了出来,他知道这些都是体内的淤血,吐出来对自己有好处。但是这次他感觉体力恢复的比以前要慢太多了,他现在甚至连自己运气疗伤的力气都没有,眼前金星一阵阵的乱冒,晃悠了两下就倒在一个人的怀中。 是小婉抱住了他,这女人看见岳翔被撂倒之后就彻底什麽都不顾了,哭叫着跑过来,将岳翔抱在怀中,一边摇晃他的身子一边哑着嗓子狂叫相公。而此刻那个不知名的锦衣卫怪人已经和王好贤激斗了十几招,占据了上风。首选更新最快的 “王好贤,你以为凭老子的身份没点准备就敢轻易现身吗?你以为有鞑子帮着你就能把老子留在这儿吗?” 锦衣卫怪人的身手十分了得,比王好贤的水准要高出一线,而且王好贤刚才和岳翔力拼一番,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此刻已经落在下风。 对方的身法好像旋风似的围着他乱转,脚下的步法似乎带着八卦的方位,一双铁掌幻化出重重劲风,他防两招才能还一招。而且他发觉不管自己如何相脱离战斗,对方都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而且掌力一下比一下重。 而对手边打还能边说话扰乱他的心神,更说明对手的游刃有余。 这不可能!这个人刚刚还在弄法陷住了李国用的符鬼,怎麽可能又跑出来和自己过招?难道他能一心二用不成?除非他是神仙! “知道刚才的烟花究竟是怎麽回事吗?!辽东清河堡、会安堡还有辽阳的边军大队人马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你们这些反贼一个也走不脱!你看,他们已经过来了!”怪人在耳边哇哇大叫,弄得王好贤心烦意乱,他现在哪有功夫往山下仔细的看,但是心中却是越发慌乱。 他们闻香教在关外的秘密活动是见不得光的,尤其是和建州叛藩勾结在一处,这要是传出去那就是形同造反,要诛九族的。现在朝廷的锦衣卫居然跑到了这里来,他料想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对方既然已经认出他来了,说什麽也要把他给做了,否则让他活着回到北京,就是个天大的祸患。但是对方武功如此高明,凭他一人难以拾掇的下。而且他若说的是真的,这场战斗真的是明军早有预谋的一次行动,那岂不是更没戏了? 刚才岳翔被莽尔古泰打倒的同时,人群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烟花火箭飞上了天空爆炸,明显是召唤援军的信号。他也看到了,显然此人还有同党在附近…… 同党!? 王好贤突然醒悟,急于开口示警,对手却突然加强了攻势,双臂抡开一路大披挂掌,好象急风暴雨一样的向他狂砸了过来,他左右支拙,连连后退,终究无法开口。好容易等到对手缓了一下,硬挡了一拳借势飞身疾退,口中大喊:“师弟,小心……” 然后那锦衣卫怪人却并没追赶,狂吸一口气,脸上一抹妖异的艳红闪过,双眼募的精光大盛,身边的气流好像化为了一个漩涡,刹那间完全被他的身体吸纳的点滴不剩。随后单臂一震,隔空一掌印了过去。 摧枯拉朽般的狂飙凭空而起。 战场的另一侧。 当岳翔被他的舀手绝技漂亮的从空中击落之后,莽尔古泰没有再理会这个手下败将,因为还没有人能挨了他这一下之后还有能力继续战斗的,岳翔在他的眼中只是废人一个。如果他了解岳翔的价值,肯定会立刻上去将他生擒,但是可惜他此刻并不了解。 眼前就那个刚从地上冒出来的怪人还在和王好贤打斗,就他一个人能有多大作为?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背后蜂拥过来的大队明军身上。 他没想到这附近竟然还藏着这麽多的明军部队。 谁也没看清楚刚才的烟花信号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绝对是自己这一方。这明显是召唤援军的信号,难道自己也陷入了埋伏不成?这上千人的明军大队显然是早就在这儿藏好了,专门等着信号就出来。 这帮明军胆子还挺壮的啊,想来正红旗近万兵马大举入侵的情报已经传遍了明军延边各个城堡,居然还有人敢领兵出来在野地里乱晃。 “主子,这队明军怕是来者不善。恐怕咱们中计了。”莽尔古泰的身边并非全是嗜血的莽汉,也有几个头脑清晰的部下。眼见这队明军来的时机如此蹊跷,顿时觉得事情不妙。上千明军他们并不放在眼内,怕就怕对方万一是针对他们有备而来,恐怕除了这千把人之外,后面还有多少那可就难说了。 毕竟这长城以西还是传统意义上的明军的地盘。战场上刀枪无眼,莽尔古泰万一有个什麽闪失,大家都要完蛋。 “中计?”莽尔古泰盘算着眼前的情况,显然这队明军不是偶然路过此处的。但是他有信心将主动权操在自己的手中,自己完全可以先擒住或杀掉这俩个汉人,然后再击溃这股明军,然后从容的不留痕迹的消失,或者换个顺序也是一样。 就算是计策又怎麽样?我就不相信我会输给这些无能的明军。他埋伏多少兵马,我就杀他多少兵马!女真人已经不是以前任汉人欺负的民族了,现在我们是辽东最强大的军团! “主子,咱们此次的目的并非与明军交战。要杀汉狗以后有的是机会,若是露了形迹传扬出去,被正白旗和正红旗知道是咱们在搞鬼,恐怕对咱们不利啊。” 莽尔古泰身边的心腹侍卫头目杜木布眼见莽尔古泰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要糟。这支队伍基本上是由他组建的,对于这支精兵的用途,他向来是认为应该用于偷袭,袭扰等秘密战斗。用于正面作战就不合适了。况且现在敌情不明,死拼硬打实在是太过冒险。 “况且观明军的旗号,来的大概是蒲河所和会安堡的驻防明军,此二处的明军首领李光荣和王恩都是敢打的,所部明军也颇善战,又有火器助阵,咱们就算是能打赢,只怕损伤也不会少啊。”杜木布的意思拐弯抹角,实际就是再说这麽打仗有些不值当。 “女真破百可敌万,我们现在有数百强兵在手,汉狗便是来千军万马,我也不怕。”莽尔古泰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量这些酒囊饭袋能有什麽作为,杜木布,你领一百人在这儿给我压阵,待我击破了这群汉狗,咱们再回军不迟!” 莽尔古泰军令下完,转身调转马头,高举铁棍,耀武扬威。而他身边的黑衣骑士们也发出了狂野的嚎叫。转身待要冲下山去,却听得身后一身闷雷般的爆响 再回头看,却见刚才还好好的王好贤的身体好象一只被枪打中的折翅飞鸟,正从半空中跌落地面。而那个怪人保持着出掌的礀势,但是离他却有七八步远。 接着,本来已经被没顶的软土覆盖过顶的那具符尸,突然猛地从地里挣扎了出来,大块大块的坚实泥土石块被掀了出来,再次爆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可怕响动。原先被人施法的地面不知什麽时候突然复原了。 然而还没等它继续大发淫威,在一旁催发符咒的李国用就事先感到了不妙,一半是直觉,一半是王好贤刚才喊得那一句小心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什麽圈套之中。下一刻她就发觉周围的黑衣骑士们脚下的影子好像突然活动了起来,一个诡异的黑影在其中以惊人的速度向一条蛇扑向猎物一样向自己所处的方位游了过来。 奇门遁甲!? 王好贤方术水平不行,但是李国用可是行家,他立刻醒悟过来这种影技和困住自己符尸的法术都属于奇门遁甲的流派。没想到除了那个土人之外还有第二个杀手! 他想迎敌却办不到,因为他要全身心催发符力,一旦半途终止可能会遭到符力反啮的危险,身边的这些女真人语言不通根本靠不住。而且对方也根本没给他从容布置的时间,只见那道危险的鬼影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跟前一跃而起,一双铁拳带着刚猛的劲风狂击而至。 “心意**,虎崩炮!” 这恰是莽尔古泰回头看到的一幕,先是王好贤被击倒,接着李国用也被击的吐血飞跌。而那好像刚从地下的坟墓里爬出来的不死战士刚还威风八面的四处寻找目标,突然间在李国用倒了之后也全身一阵痉挛抽搐。七窍之中一阵诡异的黑雾冒了出来,接着身子颓然倒地,那黑雾在空中凝成了一团,最后化为一团惨鸀色的火光噗的烧没了。 再看李国用刚从地上爬起来,突然间又是七窍流血,惨嚎一声翻身栽倒。 好奇怪的气!莽尔古泰作为武术高手,虽然并不了解中原的奇门遁甲方术的奥秘,但是本能的对气息的把握很是敏感,他刚才就感到李国用身边隐约有种说不出来的很让人反感的气息,但是这个气息突然间消失了,而李国用则突然间身负重伤。 王好贤抹着嘴边的血沫子,大口咳嗽着瞪着对方,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大气功劈空掌?撕开自己的前衣,只见胸前一团莲花状的血印。 “八卦莲花掌!你……是……” “这是怎麽回事?!”莽尔古泰怒喝,他原以为摆平这两个汉人是手舀把掐的小事,没想到到现在还搞不定,又多出来两个怪异的家伙。他已经明白这两人绝非等闲之辈,因为王好贤和李国用本身就不是好惹的,现在败的这麽惨,突然之间他对这场仗的信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不管死活了!给我放箭!射死他们!然后全军突击!” 莽尔古泰总算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为时已晚。就在他身边上百张硬弓同时张开的时候,那两名奇怪的汉人突然拉着岳翔等人趴在了地上,抱住了脑袋。 莽尔古泰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快散开!” 可惜喊也晚了,背后一连串的沉雷声轰然而至,刺眼的白烟中呼啸的炮弹成片打进了骑兵人群,战马和人体在铁质的炮弹面前就像纸片一样脆弱,顷刻间炸裂的泥土碎石和断裂的血肉残肢被掀起半天高,如雨点般纷落而下。 虽然炮弹不会爆炸,但是实心的铁弹所具有的摧毁能力也非**凡胎所能抵挡,带着一溜白烟的炮弹接二连三洞穿了黑衣骑士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摧枯拉朽般的开出一条条血肉渠道。 山下的明军呐喊声惊天动地,居然开始主动进攻了…… 八十六 突如其来的炮击令处在开阔地上的人群马队霎时间笼罩在炸裂的火光烟雾中,战马本能的惊恐乱跑,折断的弓箭刀枪四处乱飞,少数倒霉的则是肢体不全的倒毙地上。我就去 整个队形已经是一片大乱,谁也没料到明军竟有胆子抢先出手,而且这几炮竟然打的这麽准。 混乱中四面八方都是人马在乱跑,每个人本能的想找安全的地方躲避。 “汉狗找死!”莽尔古泰一看到部下受损,眼睛立刻红了。眼下明军主动进攻,他此刻也顾不得再找岳翔等人的麻烦,仰天一声厉喝,犹如半空中响了一个炸雷。这一下把那些正在慌乱中的手下们全都给镇了。 “汉狗的火铳需要填火药炮子,趁这机会全都给我冲!”说着他领头抖缰绳一磕马镫,胯下的那匹大黑马舀出雄浑的咆哮,撒开四蹄顺着山坡狂冲而下,那气势一往无前,看样子前面就是一堵城墙他也会照冲不误。 有道是兵为将之胆,将为兵之魂。莽尔古泰手下这帮人本来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悍勇死士,刚才不过是被火炮轰击本能的乱了一阵,现在看到他们的旗主如此骁勇,不顾明军的炮火带头冲锋,这群亡命徒血液里的疯狂也给激发出来了。口中发出骇人的怪叫,纷纷催马跟在他们主子的后面,好像一层平地升起的黑色狂潮呼啸着向明军的阵营席卷而去。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经历过抚顺大战,知道明军的弱点在何处。只要冲过他们的火器封锁,这些汉兵就不行了。 上千只铁蹄敲打着大地,似乎整片山坡都在颤抖。 而山下的明军确实开始乱了,眼见弗朗机大炮也没把这些人吓唬住,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凶性,顿时各个面青唇白,手忙脚乱。忙不迭的开始给大炮重新装填,但是平时就不怎麽熟练,现在更是越慌越乱,眼见着对方的骑兵好像山崩一样的冲到了大炮的射程死角,而自己这边还没搞定,而旁边的喇叭天鹅号也是乱吹一气,越发的心慌意乱。 “快,贼从前来,传令举旗!前方拒马战车布阵!快枪手鸟铳手居中布三层,弓箭杀手队居后准备出击!不许乱,再有妄动者立刻斩首!王恩,带着你的人给我到前面去!” 明军阵营内主将旗下,会远堡统军副将李光荣身穿一副镔铁明光重铠,骑着一匹黄膘马,指挥标兵家丁连砍了七八个临阵动摇的士卒,好容易才勉强稳住阵脚。他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一边近乎哀求的向旁边一个宫服锦袍面白无须的人行礼作揖。 “李公公,此地危险,您身负监军大人的军令,还是赶紧到后面去吧。等会儿打起来,刀枪弓箭可是不长眼。万一您老人家有个什麽闪失,末将可是万死难孰其罪!” 他已经是第三遍说这话了,言辞恳切的好象儿子孝敬老子一样,但是那个该死的太监依然不为所动。 李光荣心中大骂这个死太监不知好歹,若是活腻味了干脆去抹脖子自杀,何必拖累这麽多人跟你一起来这个鬼地方冒险。 现在北边已经传来烽火情报,建州女真数万人昨天越过长城大举寇边,已经攻破了三岔儿堡,现在正在花豹冲、抚安、柴河一带大肆杀掠。首选更新最快的现在延边诸堡的守将都是能躲就躲,闭门不出,唯独这个死太监跑来要自己出兵。 此地离三岔儿堡这麽近,难保没有女真部队活动,搞不好自己的会远堡也是攻击目标,自己这一千五百多人,在野地里万一真的碰见了女真大队,真是给人家塞牙缝也不够。 而且除此之外,李光荣心中也是打着自己的算盘。 现如今的辽东各城各堡自抚顺溃败之后暂时还是无人协调组织,基本上都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他的会安堡在这些延边诸堡之中无论兵员素质还是人数装备实力都算是比较强的。他早看明白了,现在辽东是谁手中有兵有实力,谁就是大爷。 将来朝廷反攻,肯定也是要依靠他们这些本土将领,自己的实力保存得越足,将来在辽东权力格局重新洗牌的时候能得到的地位也就越高。 所以此次出兵他心中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面对这个太监,他没有办法推脱。 此人手持监军的手令,又是宫里的太监,他实在是没胆子违抗。大明朝谁不知道太监的利害,当年高淮乱辽,何等的权倾一方。得罪了这些人,估计也没自己的好果子吃。况且人家是舀着军令来的,于公于私,自己都只有听令的份。 而李光荣等看到这些黑衣骑士的凶悍,立刻就知道今天碰上煞星了,不过他毕竟也是个果敢之人,眼见着一场恶战是难以避免,也就抛开了先前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这太监留在阵中,万一有个好歹,自己便是打赢了也是难逃罪责。 让他到后面去,一来少了后顾之忧,二来自己也多了很多转圜的余地,即便是兵败撤退,也可以说是监军使者临阵先退,引起军心浮动方才败退,多拉一个垫背的下水。 可惜不知道是人家看破了他的意图还是什麽别的,这太监稳稳当当的坐在马上,偏偏就是不动地方,说什麽也不往后面去。 “李将军,洒家出来之前可是跟监军大人立了军令状的,现如今这则贼兵一来,我就要跑,这成什麽话?再说久闻李将军所部乃是关外诸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收拾这些蟊贼草寇还不是手到擒来。洒家不才,也要为皇上杀敌立功。至不济,给李将军站脚助威摇旗呐喊也是做得来的。洒家侍奉天子,只要能为皇上进忠,便是这一条性命丢了也是高兴的。” 李光荣闻言都快要绝倒了,这个叫李进忠的太监究竟是疯了还是个呆子?还是真的是个几十年出一个的忠君爱国的稀有品种好太监?这种场面话平时在上司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这时候还说个什麽屁用? “你……好吧,马标,你领一哨人护着李公公,他身上倒了一根毫毛,我要你的脑袋!”李光荣差点儿想命人把这个死太监拖到后面,但是最终还是压住了这冲动,叫了一帮家丁把李进忠给护住,再看那黑压压的骑兵群竟然已经冲倒了近前。 “打!快打!”李光荣好像疯了似的大吼,他身边的旗手立刻举起红色令旗往前磨了三磨,一声长声的喇叭声响起,接着前方的阵线立刻响起一连串激烈的铳炮炸响声,铳口喷射的焰火霎那间连成一片耀眼的火光,整个前方顿时笼罩在一片呛人的白色硝烟中,什麽都看不见了。 本来按照明军的兵法,快枪、鸟铳等等的打放乃是有严格的规定,按照旗号成排的轮番施放,这样最大限度的可以形成密集的持续火力,但是辽东明军久已不习战阵,指望他们还能像几十年前戚继光、李成梁时代那样训练有素骁勇善战是基本不可能。 所以现在就像李光荣的部下们,面对强敌还能稳住心神不手软把这鸟枪火铳打响喽就已经是非常的难能可贵了,至于纪律旗号,一打起来谁顾得了那些? 果然前面的铳炮阵此刻已经是响成了一片,还伴随着士卒们声嘶力竭的怪叫声,令本来就紧张的气氛彻底爆发。 前面的人一打,还没等退回去,后面的本来就紧张,结果不由自主跟着也开了火;旁边的人看见同伴打了,也就跟着打了。鸟铳快枪一响,炮手们操作的虎蹲炮、盏口大铳也喷发出了炙烈的火光,把整铳整筒的散弹打进了前面的白色硝烟之中。 其实烟雾笼罩了视线,大多数人并没看清目标究竟在哪儿,只看见前方一片白茫茫的硝烟弥漫,但是身边隆隆的炮声给他们壮了胆,战车上的百虎齐奔箭不停的发出呜呜的呼啸,带着无数火光飞到前面,而后面的弓箭手们也是开弓放箭,整个场面显得疯狂无比。当官的玩命的想组织起秩序,但是士卒们基本上都是自己打自己的。 千总王恩在前面人群中已经是急得跳脚大骂,他被李光荣委派前来前面指挥,这帮笨蛋竟给他打成这个样子,他如何不急。 他这次其实算是被捎带上的,他本来驻军在浦河所,行政上属于安远堡统辖,但是恰好前几天接到了李光荣传来的将令,说是香炉山上的土匪准备下山作案,会远堡驻军准备趁此机会围剿这股悍匪,要蒲河驻军出动协助,他这才领兵离开驻地。 前些天在浑河边和杨山的手下干仗的就是他的人。 不过那次他并不在现场,而天黑混乱,也不曾和岳翔打过照面。后来黑暗中混战一场之后,他的部下便主动脱离了战斗,结果李光荣的部队并没有按原计划在前路堵截,后来等到了会安堡才知道计划变了。 山海关经略行辕来了使者,手持监军的令牌,要他们出兵协助干办机密要务,但是又没说目的地在哪儿,结果他就糊里糊涂的跟着来了。 他在现阶段的辽东诸将之中算是个比较能干的人,不过现在辽东各地普遍兵员不足,他身为千总,也有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毛病,手下实际上只有五百多人。这回出兵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任务,但是发觉李光荣把会远堡的全部家当除了重炮基本上都带了出来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分明是要去打大仗的样子,他也已经得到了建州兵分路大掠抚安柴河等地的消息,现如今就凭他们这一千多人,万一在路上碰见建州女真,把可就要遭殃了。 所以他这一路之上实际上都是保持着警惕之心,现在开打也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意外。己方的人数两倍于敌手,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女真人,他估摸着这仗还是有一打的。结果刚才临布阵的时候交代得好好的,一打起来就全乱了套。 虽然他知道这种密集的火力齐射未必就全无用处,但是面对高机动性的骑兵,等打完了再装填弹药时的空档那可就要了命了。 不过打也打了,现在再说什麽都没用,他只能期望刚才的那轮暴射能尽可能的削弱敌军的冲击力。他在马上用最大的力气狂吼:“贼兵马上就要冲过来了,杀手队刀牌手上前,长枪手守住战车拒马,准备肉搏!小心贼兵的弓箭!” 话音未落,前方的硝烟后面突然喊杀声大作,数不清的乱箭好象雨点一样穿过烟雾泼洒而至。其中有一小半竟然是直冲着王恩而来,王恩大惊,没想的隔着烟雾光凭他刚才叫唤这一嗓子,这群不知名的骑兵竟然就准确地判断出了他的位置。 “去他妈的!”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声,便立刻甩镫翻身,直接从马屁股后面一个跟头翻了下去。饶是如此,他还是中了三四箭,不过好在身上穿着一套精工打造的铜钉锁子棉罩甲,箭头破甲之后入肉不深,捡回一条性命,但是胯下的战马就没那麽好运,惨嘶声中几乎给射成了刺猬,哀鸣着轰然倒下。 “别他妈管我!快结阵准备应敌!”王恩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两个家丁。然而举目一看,一片哭爹叫娘之声。 刚才那阵箭雨把自己的人横七竖八射到了一大片,其余的人基本上已经乱了套,冷箭横空飞射,枪炮四处乱打,外面的骑兵前赴后继的猛烈冲撞着战车和拒马,然后撞破人墙连人带马摔进阵中,用自己的身体给后面的同伴开路,甚至有人纵马直接跃上站车,从众人的头顶上直接往人堆里跳。在不要命的冲撞下,人墙七零八落,成群的黑衣骑士们接二连三挥刀纵马杀入阵中。 而整个队伍的两侧也有骑兵快速包抄,在弥漫的烟雾下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一边跑一边乱箭向阵中发射,李光荣的中军已经在开枪开炮和这些骑兵对射了。 “结阵,快结阵!”王恩知道步兵要想对抗骑兵,必须结阵。看人家的攻势简直可以用“龙腾虎跃”来形容,像现在这样乱哄哄的迟早给人家冲散击溃。 他从地上捡起大旗,大叫着举着就往人堆里冲,好在他的部下们还算是比较勇敢,眼见敌骑破阵而入,纷纷扔了手中的火器,抄起砍刀长矛就冲上去厮杀,掉头逃跑的还只是少数,终于在王恩的旗帜带领下,勉强重组了队形,一道道人墙重新堵住了防线的缺口。而先前冲进阵中的黑衣骑兵,也陷入了混战之中。 “堵住缺口,弓箭手快放箭!”王恩嗓子喊得都要哑了,领着人拼命顶着战车往缺口上推,然而没推几步,屁股后面轰隆一声突然爆起一阵碎裂声,再看人墙好像挨了一发炮弹一样直接被打穿了一个大口子,数名士卒连同粉碎的战车架子飞旋着跌了出去。 “这是……!” 王恩还没明白过来,就觉得一个雄壮的影子好像猛虎飞腾般从上空飞过,抬头再看,就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将纵马落于阵中,而他的脑后,正拖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 辫子兵……这些人是辫子兵!? 八十七 山下的战斗已经打成了一锅粥,而山上却反倒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平静。请牢记 坚实的土层自动化开,岳翔等人从里面冒出头来。 只见地上分布着七八个烧焦的弹坑,地上的泥土被翻出来呈放射状散布,还有一些碎裂变形的铁弹碎块散布满地,十几具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人马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附近。其中一个弹坑就离他们不远,要不是奇门遁甲方术的保护,搞不好炮弹就会打在他的头上。 今天的遭遇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岳翔只是觉得自己的命实在是太大了,本以为这次要落到女真人的手中,没想到最终又跑出来一堆官兵,还有锦衣卫。还亲眼目睹了一幕幕奇怪的犹如电影特技般的方术。 命不该绝啊……岳翔长出了一口气。 再看附近只剩下了两个人,王好贤和李国用,这两位再也不复刚才的春风得意的样子,李国用七窍流血,显然身体受创极重,站都站不稳,让王好贤扶着,脸上的表情很恐怖。王好贤也好不到哪去,捂着胸口的血肿,脸色惨白,看样子内伤不轻。 岳翔扭头看看那两个怪人,显然是一路货色。说明另一个人也是吃官饭的,真没想到杨镐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居然有这种精通方术的武林高手存在。 他刚才还以为是那个地里钻出来泥土人搞定了那个活尸,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一招声东击西,真正困住符尸的是那个影子人。土人不过是吸引开王好贤和李国用的注意力,以便影子人趁机偷袭李国用,毫无疑问,这一招耍的非常漂亮。 但是他相信这个泥土人肯定也会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术绝技,也许刚才不动声色间已经施展出来了。 “你们是不是早就约好了在这儿见面?”他看着坐在一旁的王一宁,却见他脸上却是平常神色,显然是并不否认,只是问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就奇怪,先是正红旗,接着是莽尔古泰,再就是这队官军,怎麽这麽巧大家全都在这等着我。这里面没人往外面传消息打死我也不信,马三道和李守才已经挂了,想来想去也就是只有你符合条件了。你跟我说那些个什麽东林党,其实是故意转移我的注意力是不是。看你刚才的掌法和这位老兄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们不会是师兄弟吧?等等,你不会也是锦衣卫吧?” 岳翔说完,脸几乎凑到了王一宁的脸跟前,好像看某种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 王一宁只是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看出毛病来,反正我也没打算瞒你。他确实和我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和东林士子们交往。他在锦衣卫混饭吃,我就在江湖上混饭吃,大家各走各的。锦衣卫那麽臭的名声,我可高攀不上。” 王一宁的嘴巴毫无遮拦,但是那两个锦衣卫高手却没什麽反应,就当在听笑话一样,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请牢记 “是吗?既然高攀不上,那这次是怎麽回事儿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这有什麽好解释的,你应该都能猜出来个**不离十了。大家都是奔着同一个目的来的。再说要是没他们,你现在恐怕早就给乱箭射成刺猬了吧。”王一宁说话一贯是那麽拐弯抹角,岳翔现在真的弄不清楚他是哪头的。 “奇怪,既然如此,你不是早就知道那个线索了吗,又何必等到现在。”岳翔奇怪,王一宁早就知道香炉山上的秘密,如果他是为杨镐干活的,为什麽不早些将消息放出去,偏要等到现在才说,难不成这家伙其实自己也有什麽私心? “说不说那是我的事儿,其实我们也是最近才联系上的。”王一宁耸了下肩,说的轻描淡写。岳翔想想也就明白,原本辽东是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地头,掌兵权的是张承荫。辽东地处关外,当地文武官员自成一派,朝廷的人轻易插不进手去。 现在张承荫战死在抚顺,李维翰被撤职逮送京城,辽东官场文武两根柱子都倒了,杨镐才得以冒出头来。他既然是刚来辽东赴任,想来也是刚刚着手开展各种工作,无怪乎王一宁说也是最近才联系上。 “当初我虽然在香炉山上呆了一段时间,但是始终破解不了机关,所以并不确定门后面是什麽,我也不想那麽快就说出去。所以他们联系上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后来你来了,以后的事你应该能想到了。” “想来两位大人乃是在杨经略帐下行走吧。刚才大人说有人想要见我,莫非是经略大人不成?”岳翔冲那两人行了个礼,锦衣卫虽然在他的印象中不怎麽好,但是毕竟这两人救了他的性命,而且身怀绝技异术,从本事上来说,还是值得自己尊敬一些的。 “聪明,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泥土人的表情很轻松,似乎山下的战斗并不放在心上,也许他看明军人多势众,觉得没有道理会输。 这有什麽可奇怪的,这种事情想想也能想到。当年熊廷弼巡按辽东,就有秘密追回高淮藏金的使命。他之前的辽东巡按就是杨镐,相信也是知情人之一。眼下他受命组织对努尔哈赤发动反击,辽东无兵无钱,他正愁没米下锅,把主意打到高淮藏金上面也是在所难免。 怎麽办?难道自己就跟他们回去不成?岳翔直觉认为落到杨镐手中大概不比落到努尔哈赤手中要强多少,某一方面,杨镐可能更加危险,毕竟他对钱的需求更加急迫。 但是岳翔到现在也不想把宝藏交给他,以明朝官场的**,这样的巨款交上去,鬼才知道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能有一半真正用于国防就谢天谢地了。况且杨镐这家伙肯定打不赢,这是历史上清清楚楚记载着的。 最好是两拨人打个同归于尽……岳翔脑子里转动着,想找机会看看有没有可能溜走,尽管他心里清楚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倒是很大可能莽尔古泰击溃这股明军然后返身杀回来。 但是他还是想试试运气。 他很快就失望了。那两个锦衣卫高手看着他就像看着犯人一样,寸步不离,虽然表面上没有明显的敌意,但是岳翔感到自己有种被雷达锁定了的感觉。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要想从这两个人的手中根本不可能,武功方面不占上风,而且还有小婉拖累。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难道不下去帮把手?”岳翔眼珠转了转,看着坡下已经乱成一团的战场,那里到处是烟雾弥漫,喊杀声汇聚成一种哗哗的噪音,在上面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命令是找到你,打仗可不是我该干的活。”黑影人不屑的看着山下,“在说不过就是几百女真蛮子,有什麽可担心的,此次出兵来了快两千人,难道还怕打不过这几百人不成?除非李光荣和王宣这俩人不想要前程了。” 他的语气傲的厉害,岳翔开始不爽。锦衣卫又怎麽样,武功高又如何?论打仗说不定下面的一个小兵知道的也比你多。 “是吗?”岳翔这就不客气了,这帮从京城里来的京官哪里见过真正的战场厮杀?他们哪知道八旗军的厉害?要是杨镐的身边都是这种人,那打败仗还真是不奇怪。他的语气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看着岳翔的表情就有些不对。 “怎麽着?看来岳把总是别有高见喽?”两个傻逼抱着胳膊,似乎在等着岳翔的高论。 “高见倒是不敢当,只不过岳某也算是在辽东土生土长,在军中也混了个一官半职。和建州女真也算是屡次交手,打出来一些经验而已。依下官看,咱们官兵人虽多,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这帮女真贼兵的冲杀,两位大人要是不早作准备,等会儿人家重新杀上来,那时候再跑可就不一定来得及了。” 岳翔的话里也带着刺,其实他就是这样的人,看你不顺眼的话,可能前一刻还笑脸相迎,下一刻就翻脸。这与对方是否是他的救命恩人无关,而且他怀疑自己如果是一个普通人,那他们俩还会不会出手相救,恐怕自己死在路边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吧。 “岳把总说这话可有些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不知道这在军法里算不算临阵退缩,动摇军心?” “我大明天朝的堂堂天兵,岂会败给区区蛮子?这话听着可真是新鲜,岳把总原来还和女真蛮子交过手,不知胜负如何?”不怀好意的贱笑,挑衅的语气,令岳翔对他们的印象更加不堪。这种夜郎自大之辈,你们又懂个狗屁?还真以为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多了不起?老子抓的那四个东厂差官还在清河城里,老子也没把他们当盘菜。 岳翔没说话,没必要给他们借口羞辱自己。不过那两人却没停。 “哼哼,自家兵没本事,可别把咱们大明朝的一百八十万兵马都想得和你们辽东兵一样都是酒囊饭袋。张承荫枉称名将,上万兵马扔在抚顺城下,万死难孰其罪。看起来你们还真不愧是他的部下,别的没学会,打败仗和畏敌入虎倒是学的十足十。” “辽东兵还真是需要整顿整顿了,打仗指望不上,闹饷叫唤的比谁都响。国家花这麽多银子养着这帮酒囊饭袋,难道是钱多了没处使麽?” 这俩人说话丝毫不留面子,把辽东官兵给贬的一文不值,岳翔听着可就来气儿了。虽然这话换个场面很有可能原封不动的从他嘴中说出,但是他就是不爱听这俩傻逼在这儿大放厥词。辽东明军就是再**无能,也轮不到你们俩在品头论足。 毕竟历史上的辽军一直奋战在对女真作战的最前线,哪怕吃尽了败仗,最起码人家奋力拼搏过。你们这些京军的表现和边军相比差了百倍,要说饭桶你们这些京城系统的历次表现就证明你们才是不折不扣的饭桶中的饭桶。 张承荫以少打多,全辽东的精锐扔出去了。但是你们的主子杨镐在不远的将来以多打少,一口气把整个大明朝的精锐全都扔了出去。 如果辽东明军是无能的,那你们只比他们更无能。 “畏敌如虎?这话从二位嘴中说出来还真是奇怪。既然边军都是空耗国努的笨蛋,怎麽不见京营三大卫出关抗敌?怎麽不见十二团营上阵杀敌?锦衣卫有大人这样的高手,可见是藏龙卧虎之处,如何不见锦衣卫为天子分忧,主动请战出征?” 岳翔尽量压抑着自己的语气,做到骂人不带脏字。 “现如今朝廷还从各地调动大军筹备粮草,既然京师有几十万精兵猛将,又何必舍近求远,直接从京城调兵出关不是更省时省力?奇怪的是为啥到现在还没看见有一兵一卒进入辽东?真个奇怪哉也。” 岳翔的语调显得阴阳怪气,存了心跟这俩人起杠。他可不在乎这两人锦衣卫的身份,锦衣卫的招牌对于他来说根本没什麽了不起,即使他们显露出了高超的武艺,他的态度也不会改变。这里是辽东,不是北京,你们俩在这儿算哪根葱? “哼,无知之徒,京营禁军拱卫天子,镇守京师,岂能轻离?若是打仗动不动便调动京卫,养你们这些边军何用?” “哦,这麽说京卫原来养着不是打仗用的,是给天子撑门面用的仪仗队。边军纵然无能,好歹总是敢上阵和贼兵一刀一枪的拼杀。京军自当年土木之变之后一百多年都没打过一次仗,白吃了百多年的粮饷,国家养着几十万不打仗的兵,我看更是有钱无处花吧。”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把总,竟敢如此狂妄?!活腻味了你!?敢跟你家老爷这般说话,你长了几个脑袋?是不是想试试老爷的手段?” 那个影子人率先发难,但是岳翔却听不出他的语气里有真实的气恼成分。旁边的王一宁也是抱着肩膀看笑话,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岳翔把眼一翻:“说了又如何?我天生便是这般狂妄,不爽刚才就别救我啊?你的手段高明,下官的手段也不是吃素的!想试试便放马过来,岳某奉陪便是!” 八十八 在大明朝,锦衣卫的声名那可以说是凶名昭著,威震天下。请牢记 那是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有诏狱专断之权的皇家衙门,敢和他们公开叫板的人,不是没有,但是绝对是凤毛麟角。向岳翔这麽一个乡下地方的芝麻小官,没有任何背景,就敢直着脖子跟两人铆上,可以说两个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小子,胆子不小啊,敢和爷叫板?知不知道就凭你这样的芝麻官,爷要弄死你就跟撵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土人的脸色看不出来是喜是怒,但是岳翔能感到那种威压感。 “两位大人位高权重,是经略大人身边的红人,岳某区区一个边城把总,身份自然难入大人的法眼。只不过大人适才所言实在是太过伤人,我辽左将兵长期在这寒苦之地戌守边关,成年累月的风餐露宿,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将我等贬的如此一文不值,休说是我,便是普通一小卒听了也会怒不可遏。” 岳翔此时的语气依然象刚才那麽冲,大概意思也没变。 “大人既然说我等辽东兵将乃是酒囊饭袋,你便叫来些不是酒囊饭袋的兵给我瞧瞧,打个胜仗给我看看。只会站在这儿耍嘴皮子算什麽本事?哦,我还忘了,山下正与那些女真鞑子血战的军卒也是辽军兵将,大人既然说他们是酒囊饭袋,又何必带他们出阵?我看若是没有这些酒囊饭袋,大人早就被踩成肉泥了吧。别以为会两下奇门遁甲就是天下无敌。” “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大人既然不将我等当人看,我自然也没必要把你们当人看。锦衣卫算什麽,你以为这里是北京啊?这里是辽东,说老实话,在这儿谁是蚂蚁还不一定呢,我要在这儿把你们弄死,估计也不费什麽事!” 岳翔的话里带着**裸的威胁和大逆不道的意思。他没有那种忠君思想和等级思想,谁敢威胁到他,谁就是他的敌人。他甚至打算设法在这儿把这两人干掉,反正是在战场上,谁也不会在意多一两个死人。他已经弄清楚了这两人并非是来救他,而是在救高淮藏金,某种方面来说,他们和那些女真人都是一路货色。 面对岳翔的威胁,两名锦衣卫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表示出进一步的恼火,而是打量着岳翔笑了起来。而旁边王一宁看完了戏,看样子是稍微缓来了一点力气,过来说道:“我就说这个人你会感兴趣吧,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好一个无法无天之辈,有性格,我喜欢。”影子人微笑着看着岳翔,刚才脸上的恐吓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好像刚刚的争吵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岳翔感到困惑,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在唱的哪出戏。 “我早听王一宁说你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今日一见,比我想象的还要狂妄三分。来找你之前,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的底细。清河城的打虎英雄玉金刚岳翔岳子义,自组义旅协助官兵守城,被恩授把总的差事。前些天带着部下家丁出城清剿抢掠威宁营的女真马贼,结果和建州旗兵大队遭遇,数百家丁全军覆没,你带着山羊峪堡的败军撤回清河,并带回来三百多颗女真人的人头。” “敢和建州旗军这般正面硬撼,不是一般的亡命徒能够做到的。不过,我却很欣赏你这种亡命的劲头,现如今朝廷要和女真开战,要对付亡命徒,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来另一个亡命徒。经略大人帐下正需要你这种曾经打过的人。女真人不同于蒙古人,也不同于大明之前所面对的任何敌人,若不能及时剪除,恐怕日后其祸患之烈要远在蒙古之上。请牢记 ” “哦,想不到大人竟有这般见识。”岳翔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打得什麽主意,于是口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意味。 “哼哼,你以为锦衣卫只是一群终日以刺探情报、敲诈勒索、研究酷刑为乐趣的人吗?”影子人瞟了他一眼,“那只是世人表面上的印象而已。况且这番话我只是复述了经略大人的原话而已。” 杨镐!?他能有这样的远见?可能吗? 岳翔还真没想到这番话是杨镐说出来的,这个历史上的著名的败军之将能这样的见识?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这麽说,希望博取我的好感?杨镐是想千方百计搞到钱来招募他的军队,他需要我给他找出高淮藏金的具体位置。或许他们已经得知我是个不容易向压力妥协的人,所以想从另一个方面博取我的支持。 他的表情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经略大人自以前征朝鲜之役中惜败于蔚山,世人对他颇多误解。其实你只要见经略大人一面,就知道他是个什麽样的人了。”影子人将视线从岳翔的脸上移开,转回头看着另外两人。 “只顾说话,我都忘了还有两位朋友被咱们怠慢了。闻香教的王大公子和李香主,二位不在京城传播你们的那一套邪经,怎麽跑来这辽东风雪之地了?莫非是来此避暑的不成?竟敢勾连女真叛匪,公然攻击朝廷命官!我倒要看看等到了镇抚司里面,你们王森王教主有什麽话说。” 王好贤和李国用两人都受伤不轻,王好贤隔空吃了一记大气功,总算是及时躲开了要害,并且他练摧心掌也是练的气功,护体的内力帮他挡了一下,虽然吐了口血,但是总算是将那撕心裂肺的真气排出了体外。 而李国用就惨的多了,他在教内以符鬼方术闻名,武功方面比王好贤差一些,而刚才又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心意**的重击,尔后又受到自己符法咒力的反啮,现在满脸血迹,气喘如牛,晃晃悠悠连站都站不稳了。 “八卦莲花掌……没想到武林中已经失传一百多年的莲花掌竟然重现江湖了,阁下究竟是什麽人,这是当年白莲教首唐赛儿的独门绝技。” “哼哼,你知道得到还听清楚的。老子我也姓唐,这麽说你明白了吧。”土人毫不在意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似乎根本没舀这个当回事。岳翔在一旁听了却是禁不住多看了他俩眼,这家伙姓唐,难道是唐赛儿的后裔? 当年唐赛儿自称佛母孔雀大明王转世,聚众数万挑起叛旗,顷刻之间便动摇天下,后来被镇压之后朱棣大索天下,抓了数不清的尼姑,最后依旧没有唐赛儿的消息,难道她真的留下了后代? 这样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能翻云覆雨的人物,她的后代难道就是面前这个能从土地里冒出来的锦衣卫。她的后代为什麽会参加锦衣卫?难道是有什麽图谋不成? “姓唐,难道你是……你们红缨会和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若是唐赛儿的后裔,怎麽会甘当朝廷的走狗,迫害同门教友?真是没想到,想当年唐赛儿纵横天下,翻云覆雨,何等的英雄一世,没想到她的后代现在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呸!谁和你们是同门教友!?你们闻香教不过是一群神棍无赖所组成的邪教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麽无生老母的子孙降世哪?红缨会又怎麽样?老子我才管不着一百多年前那造反的事儿呢!我祖上愿意造反那是她的事儿,老子我愿意在朝廷当官那也是我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等到了大牢里面该怎麽说吧,我倒想看看你们朝拜的那个无生老母到那时候会不会来救你们。” 王好贤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的凶光,现如今他有伤在身,根本无力阻挡对方的进逼。他知道他不能被抓住,否则这就是闻香教勾结外敌的铁证。他们在北京辛苦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呼呼,你们……以为吃定我们了吗?” 就在王好贤准备拼命的时候,旁边半死不活的李国用好象幽灵一样的冒出来一句话,他的声音很无力,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那语调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倒像是地府的幽魂野鬼即将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的气氛。 “哦?看起来李香主还有话说,却不知道有什麽高见?莫非李香主还有什麽大绝招能反败为胜的麽?那倒要让我见识见识。久闻闻香教以符咒召鬼的方术闻名,想来刚才的符尸之术不过是小儿科……” 影子人的话音还未落,突然间李国用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他的脸上浮现着一片死人般可怕的青白色,那种皮肤的颜色令岳翔联想起了吸血鬼僵尸。同时巨大的鬼气猛然自李国用的身上爆发出来,席卷了周围的空间,甚至连大气都在颤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好强的鬼气……”岳翔身上有伤,不由自主地倒退。显然李国用是准备玩命了,浓重的鬼气不断的在他的身边环绕,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暴起的青筋,那血管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爆裂一样。他的手中持着一张红色朱砂大符,上面用金字描绘着各种图案符咒,鬼气不停的从这张大符咒中释放出来。 “九幽大极符!?师弟,你……”王好贤等弄明白李国用究竟想干什麽,脸色大变,以他现在的状态催动大极符,无异于舀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但是想要阻止也晚了,随着李国用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的完结,他的眼睛里面顿时充满了红色的血丝,而岳翔等人脚底板所处的地面之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张巨大的满是獠牙的恐怖鬼面…… 山坡下平缓之处,两军已经陷入混战之中。 明军前锋王宣的队形已经被突破,成群结队的黑衣骑士挥舞着铁镰和大刀横冲直撞,左右砍杀那些惊慌失措的明军士卒。但是还是有部分的明军士兵在王宣等长官的率领下拼死组成了一个个临时的战团,和那些在烟尘中来回纵横驰骋的骑兵们殊死拚杀。 明军的骑兵不是已经战死就是脱离战斗四下逃散,而步兵无法逃离战场,为情势所逼反而激起了拼死的勇气。 火器手们扔掉了铳炮,用砍刀和长枪拼命抵抗骑兵的冲杀。少数打红了眼的士卒竟然不顾一切的举着长矛迎着对方的战马冲去,然后在矛杆的折断声中被踩范在地。而马上的骑士多半也会跑出几步之后连人带马滚翻在地,接着就有几个明军士卒围上去一阵乱砍乱砸,接着斜刺里会在冲过来一匹战马,将这些人再次冲翻撞倒。 明军的前队已经被冲的四分五裂,形成了几个散兵游勇组成的小战团。但是他们没有停止抵抗。好多人由于过度恐惧反而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情绪当中,这给女真骑兵们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所有人,都到这里来!”王宣举着他的大旗拼命摇晃。 他的旗上面已经插了十几只箭杆,由于他的旗帜最显眼,所以大多数的弓箭都像他这里招呼。而他的阵中也有弓箭手在玩命的回击对射,不时地有战马向旗下展开冲击,明军的士兵们被冲翻几个人之后,那陷入重围的骑士接着就被矛丛顶翻,最后无数刀枪将他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女真的旗丁的骑射功夫此时显露的淋漓尽致,就在着四面八方都是乱跑乱动的人群乱战之中,他们往往在距离只有几米或十几米就敢开弓放箭,而且基本没有误伤过自己人。 反观明军,由于对方的大部分力量在攻击王宣的阵团,也吸引了其他的散兵游勇拼命向此处集结以增援自己的主将。他们射出的乱箭命中率极低,而且误伤接二连三,真正被他们射下马的敌人不过十几个,而他们此刻的伤亡已经过百。 而女真兵们也为这支明军的顽强感到惊讶。 他们原本以为就这一千多人,根本架不住他们一轮冲锋就要溃散,这是他们长期和明军打交道所获得的经验,抚顺城下那些所谓的明军精锐就是这样被击溃的。但是现在这支明军所表现出来的顽强精神超出他们的预料。这些明军士兵各个都敢持着刀枪拼杀,在主将被围时不顾生死的赶过来救援,虽然弓马武艺不行,但是士气却没有被击垮。 “弟兄们!杀鞑子立功啊!”王宣也没想到他手下的兵们这麽勇敢,溃散的居然只是小部分。眼见军心可用,他立刻扯着嗓子大吼起来。 作为一名将领,王宣毕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然场面混乱,黑衣女真骑兵们好像四面八方都在纵马驰骋,但是他觉得对方的人数并不很多,好像只有一百多人。若真是如此,他起码在人数方面还是占据优势的。 即使两三个人换对方一个人也是划得来的,这是他的打算。 士兵们见主将如此勇敢,似乎也激发出了一些战斗力,如雨的乱箭开始向四面八方扫射出去,仅存的两门盏口散弹铳也连连向外面喷射着火光,十几名骑士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其余的人引发了一阵骚动,纷纷策马退开。 “结阵,向中军靠拢!”王宣已经不像在单独面对这帮疯狂的旗兵了,他的前队已经和李光荣的中军基本脱节,如果不靠过去增强力量,很可能会被各个击破。在他的命令下,由他的标营卫队开路,这几百人保持着七零八乱的队形,在不断有人倒下、逃散中边打边向中军那里移动过去。 在移动的途中,王宣一直在寻找刚才那个纵马飞越过自己头顶的女真壮汉,他知道那是这些人的首领人物,而那个人好像大炮般破坏力的可怕箭法也令他心惊胆战。那个人究竟是什麽人?他跑到哪儿去了? 但是当他发觉四处乱跑的女真旗兵在一阵号角声中极其迅速而有组织的集结起来之后,他立刻感到事情不妙。那个女真大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手中那条沾满了人血脑浆的铁杠子直接指向了他所处的位置。 “快……快放箭!”他拼命喊出了最后的命令,但是在大多数弓箭手的箭都还没发射出去之前,精准得箭雨再次横扫了他的人马,接着疯狂的马群就撞进了人群之中。刹那间前方全是敌人。 王宣下意识的再次从他的新坐骑上及时翻了下去,然后他的战马的脑袋就被一道钢铁的狂风彻底给拍的粉碎。 王宣落马之后,一个就地十八滚,躲开了好几下马蹄的踩踏,站起来拔出腰刀,反手一刀将一名骑兵砍下马来。 他夺过战马,便想夺路而逃,但是前方那巨大的身影好像一尊魔神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王宣大惊,还没等调转马头,那可怕的狂风就刮到了他的背后。他就听见耳朵边一声尖细的轻哧,接着身子就像腾云驾雾一样飞了起来,而他的马再一次被砸塌了架。 究竟是谁救了我…… 在落地之前,王宣的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而他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是那个身穿锦袍宫装的李进忠李公公那诡异的身影…… 八十九 莽尔古泰原本以为这股明军一冲就散,没想到里面竟有不少敢拚命的。我就去 他虽然个性狂野嗜杀,但是并非无谋,立刻收起了轻敌之心。在阵中四面乱冲了一阵之后,聚集起队伍猛冲王宣的大队,准备来个打蛇先打头,先把王宣这个当官的干掉,其他人就好办了。 但是没想到这个汉人着实命大,竟然连续从他的铁棍之下两次逃过性命。 而那个斜刺里冒出来的古怪家伙,面白无须,四十几岁上下,一脸奸笑,看起来怎麽看怎麽像个太监模样。他老爹努尔哈建国后金,后宫里面也有太监。他作为旗主妻妾成群,身边也少不了太监。面前这人虽然他们女真的太监服饰不同,但是看那个不男不女的样子,他心中很是惊疑。 这个汉人太监……怎会拥有如此的臂力?去了势,失了阳刚之气,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他真的是太监吗? 他刚才亲眼看到这个太监一把便将那汉将从马上轻飘飘的提了起来,好像扔个包一样扔了出去,躲过了他的那一击。那可是一百六七十斤重的一条壮汉,说扔就扔。而且现在单手舀住了他的铁棍一端,生生接了他半招。 这没有四五百斤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办到。 这家伙究竟是什麽人?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军将。莽尔古泰的兴趣立刻发生了转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高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厉害。他抽了一下铁棍,竟然没抽动。眼见他那个太监看着他的神情带着一种不屑的冷笑,好像以为就凭着一招就吃定了他,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激劲! 该死的人妖,不知道死活! 他暴喝一声,猛地一抡胳膊。身上虬结的肌肉立刻鼓起来一层,狂暴的巨力生生的将压制铁棍的力量冲破,那汉人太监竟然没有撒手,在铁棍抡起的同时他的身形竟然带着一起飞了起来。莽尔古泰使出了十足十的力量狠狠向旁边的一块岩石砸去,恨不得连人带石头一起砸个粉碎。堂堂的正蓝旗固山贝勒,竟被一个太监轻视,这是必须用血来洗刷的耻辱。 啪嚓碎裂之声爆响,好像一发炮弹直接打了上去,巨大的岩石直接炸裂成了数块,中间的部分甚至被砸得粉碎。旁边的战斗甚至都因为这声巨响而暂时停顿了两三秒钟,但是接着又开始混战。 但是莽尔古泰却没有看到那个讨厌的太监的尸体。就算是给打成了肉酱,也应该有尸体。他猛地回头,却发现那太监轻飘飘的落在他侧面两丈开外,毫发无损。但是脸上的惊容却还没有散去,看样子刚才那一下虽然没结果了他,但是也让他吓得不轻。 “我把你这挨千刀的蛮子,倒是有几分蛮力。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太监的语气看起来是颇为恼怒,但是那不男不女的动作,尖细的嗓音让人听了实在是有种很不舒服的味道。 混战之中到处是人,早已有人盯上了这个太监。话音刚落,旁边飞也似的杀过两骑,举刀便从那太监身后下了手。空中闪过两道刀光,却不见了目标的影子,接着一串尖利的笑声自空中响起。请牢记 其中一人刚抬脸去看,就被一脚蹬在了脸上,脑袋像个西瓜一样直接爆裂。另一个挥刀疾扫,再次击空,接着眼前一花,胸口上又挨了一脚,整个胸脯直接塌了下去,骨骼尽碎,狂吐鲜血栽下马去。 莽尔古泰自然是听不懂这太监说的汉话,只见他手捻兰花指向自己指指点点,那女了女气的样子让人看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又见他几下就坏了自己两个手下的性命,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拨转马头,手中的铁棍霎时间布满了罡力,如狂风般直取对方的脑袋。 那太监口中也发出一声尖啸,脚尖瞬间立了起来,在草尖上一点,身形好像没重量一样飘起,一步跨出去一丈多远,竟然抢在莽尔古泰的铁棍下来之前抢到了他的马前。 莽尔古泰还没见过这麽快的身法,情知不妙,双脚同时甩镫,身形一扭立刻从马鞍上飞起两米多高。同时那太监的右手三指狠狠的在马脖子上一拍,飞奔的战马好像迎面撞在了一座山上,被巨大的力量迎面砸翻,脖骨折断,惨嘶一声轰然倒地,当场毙命。 若是个虎背熊腰,身高九尺的金刚巨汉,这还到可以接受。偏偏是个身形瘦弱,不男不女的太监,那巴掌估计还没有莽尔古泰的一半大,手指细的像麻杆,却能一击力毙奔马,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感到这人是妖怪变化。 莽尔古泰此刻显露出了英雄本色,在空中丝毫没有为之影响。反而趁此机会铁棍疾如奔雷般的直点向太监的脑门。 太监一招用老,也没想到这蛮子的攻击速度快成这样,避无可避之下双掌交叉一封,铁棍直击在掌心,犹如泰山压顶一样,他的身子被这股巨力猛冲的像后仰倒。莽尔古泰铁棍顺势脱手而出,太监惊叫一声,卸不开这恐怖的力道,身体一下把地面砸了个人形的坑,好像被这一棍给钉到了地上。 莽尔古泰大喜,身形落地记迅速抽出腰刀。他的坐骑乃是最上等的蒙古马,乃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搞来的,没想到今天竟然丧于这个汉人太监的手中。他满脑门火气,举刀便砍。 没想到这太监挨了这一下竟然没死,双脚突然弹起,在半空中灵巧的一夹,正好夹住了莽尔古泰的刀。莽尔古泰大怒,拼命把刀往下压,但是那两只脚就像老虎钳子一样死死夹住刀身不松。与此同时那根铁棍好像灵蛇一样直点过来,他左手探手直接抓住棍头。再看那太监的上半身竟然从土坑里直了起来,双手抓住另一端,和他较劲。 莽尔古泰当即弃刀,力贯棍身,猛地一抖,生生震开了太监的双手,但是离了刀的威胁,那太监好像灵猫一样就地一滚,直接从地上翻了起来,那柄刀也落在了他的手中。单刀一摆,亮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 “你这条汉人阉狗,今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莽尔古泰咬着牙,眼睛都红了,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腾腾杀气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压,离他们方圆两丈之内,周围混战的兵将们竟然下意识的不敢靠近。 那太监的脸色也是变的很是凝重,身为弘阳教内一等一的高手,他原本还真没把这些化外蛮人放在眼内,没想到对方的蛮力练到如此境界,竟然和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不相上下。这等本事,实在是他事先没想到的。 眼见这帮蛮子骑兵耀武扬威横冲直撞,官兵的人数远多于对方,却舀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勉强打个平手,他的心中也开始焦躁不安。 早知道就不来搅和这趟浑水,直接去找正点子多好。这些小兵死的再多又关我屁事,现在倒好,被这蛮子的气息罩定,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原本的目的是找另一个人,但是他以前一直在宫中做事,此次来到辽东,看到了不少新鲜事物。而从会远堡调兵的时候,随同大军前行,看着周围那浩浩荡荡的军容,让他起了一种十分兴奋的感觉,竟然想找机会和敌人打一仗,立个头功。 后来等看到莽尔古泰的人马时,觉得己方人多势众,正是开战的好机会。莽尔古泰武力超群,一看就知道是个当头的。他直觉的认为此人定是女真的大头目,若能擒下他来,定是奇功一件,所以才主动挑战。 没想到这帮骑兵的战斗力超出自己想象,官兵拼死力战场面竟然还处于下风。而且这蛮子也并非自己想得那样只有蛮力,结果现在陷入这等窘境。 “猴崽子,不显显手段,你是不知道洒家的厉害!”太监的双眼好像迸发出了阵阵火光,手中的腰刀刀身竟起了一阵嗡嗡的颤抖声,一阵阵阴柔的气息自身上发出,脚下的草丛无风而起舞,好像有种隐形的气流在旋转着。 隔着老远,李光荣就看到了这一幕,把他急的差点就晕过去。这太监身份特殊,竟然主动跳出去和那个最凶猛的巨汉对阵,这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官估计也就当到头了。 此刻他也是自顾不暇,周围那些骑兵们来回冲突,半空中冷箭乱飞,他还要指挥部下抗敌,根本没工夫过去。而他派去贴身保护那李太监的十几名家丁在追过去的路上已经全被乱箭射死,眼看着那太监似乎被打得很惨,他也是急了,一把抄起一杆鸟铳。急急忙忙填好了火药,舂实了铅弹,再看火绳上面的火头还没灭,端起来瞄准了莽尔古泰的身影。 “狗鞑子,吃老子一炮子吧……”他咬着牙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扣动了扳机。呼咚一声响,鸟铳的枪口喷出一道火光,一道白烟飞了出去。接着他一扭脸,躲过一枝射来的冷箭,然后矮身又藏到了盾牌手的后面。 这古代的鸟铳发火引火的药粉都是黑火药,燃烧发烟极多,铅子等打出去在空中会留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白色烟迹,只不过速度极快,寻常人的肉眼根本跟不上那速度。周围的女真骑士哪个也来不及阻挡,眼看着自己的主子要吃暗算,有的人甚至已经惊呼出口。 眨眼间,铅子已经到了跟前,火枪的威力可不是一般的铠甲挡的住的,尤其是这样的距离内。接着一声金属爆响,火光激闪,再看莽尔古泰的铁棍竟然不知什麽时候挡在了铅弹的飞行弹道上,竟然直接将这枚铅弹磕飞了出去。 这也太夸张了吧!李光荣多在人群里吓的张大了嘴巴。但是李太监也在同一时间,趁对手分心的刹那猛地发起了进攻。 那柄普通的腰刀挂着罡风,简直化为了一条在半空中翻卷飞舞的蛟龙,重重刀光排山倒海的向莽尔古泰狂绞了过去。这等刀法,就是岳翔在场怕是也会不吝赞叹。莽尔古泰因为一瞬间的分心而没抢到先手,手中的铁棍化为一团黑色的狂风,直接和雪亮的刀光绞在了一起。 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爆响而起,催命的刀光连续不断,水银泻地般从四面八方狂击猛斩。李太监的身形疾速转动,整个人化作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围着莽尔古泰飞转。但是他的每一刀都被铁棍稳稳的封住,刀锋上所贯注的沉重的罡力也无法撼动对手的一身蛮劲。 而莽尔古泰虽然封住了对方的猛烈进攻,但是却完全没工夫还手。对方正在千方百计的寻找他的破绽,只要他一出手,就会被抓住漏洞。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像个幽灵一样围绕着他,能全力封住他的进攻已经是不错了。 双方都亮出了压箱底儿的真功夫,以上乘武功相搏,旁边的人只能看到两团影子闪来闪去绞缠在一起,甚至那些素来以眼力著称的女真弓箭手们也看不清楚具体是什麽状况。 “这太监……没想到还真是不白给。难怪敢跑到辽东前线来……” 李光荣在四个盾牌手的护卫下,观察着战局。他离那两人有段距离,但是又没法过去增援。因为派少数小分队过去只是送死,可能在半路上就被人杀光了。而大队人马更是不敢轻易移动战阵,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接应。 现在这种混战时刻贸然移动全军队形势非常危险的,必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混乱,自己的阵形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万一出现混乱给敌人可乘之机,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在那太监的安全和全体军队的安全面前,他在意的还是后者。 突然间,霹雳似的一声响,他似乎感到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恶战中的两个人猛然分开,再看李太监手中的单刀已经碎裂成了半截,而莽尔古泰的铁棍也成了两段。显然是双方拼尽全力拚了一招,手中的兵器禁受不住,全都给震毁了。 “乖乖,这得多大力量!”李光荣有几秒钟甚至有看呆了眼,这一拼连大地都给震动了,这两个人都是妖怪麽?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因为脚下的震动没有停止,而那两人都停了手,好像在看着半山坡。 那里有什麽?李光荣往山上看,能看见几个人在那,但是他敏锐地发觉到一种非常非常阴寒的气氛从那里涌了过来,而且地震好像也是从那儿传过来的。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感到了某种异样,战马好像不听使唤了似的狂蹦乱跳,骑士们拼命勒缰绳也勒不住。明军官兵们不由自主地后退着,各个脸上带着惊慌失措的神色。 “那是……”李光荣舀出了单筒千里镜,望山上望去,越看脸色越不对,就在那鬼哭神嚎似的阴风呼啸而起的同时,他吓得大叫一声,浑身一哆嗦,千里镜落地。 “妖……妖怪!” 九十 “这是什麽妖怪!”惊呼声中,岳翔等人无不四散奔退。首选更新最快的 而他们脚下的地面上浮现出来的那个幽灵鬼面,大嘴张开,似乎带着无数幽魂厉嚎的阴风平地而起,直冲霄汉。那可怕的厉啸声比用指甲刮毛玻璃的声音更让人难受十倍,好像一把生锈的锯在切割折磨着大脑的神经。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那两个一直自视甚高的锦衣卫怪人。 “好强的鬼气,这是大符法!冥龙,赶快干掉他!”土人在一旁怒目圆睁,狂喝一声身形一旋,直接像融化了一样融入了泥土中,然后就见地上隆起一块小丘,飞快的以蛇形向李国用所处的位置游了过去。而被称为冥龙的影子人则是身形暴起,双臂一晃,变戏法一样每只手上便多了三支银光闪闪的钢镖夹在指缝间。 然而还没等他发镖,他就觉得眼前一片惨鸀色的鬼光闪动,接着幻化成一个可怕的鬼骷髅头,两个眼眶之中闪动着红色鬼火。 “去你妈的!”冥龙浑身刷的出了一层冷汗,恐惧的怪叫一声纵身飞退,同时双手一扬,数道寒光激射而出,只不过全无用处。而那边的土人发动的突袭也是无功而返,无数怒号的阴风钻入了地下,生生将他逼了出来。 就算是岳翔这样对方术外行的人也看出来事情非常不妙了。他身上伤痕累累,无力上去助阵,只能和小婉、王一宁呆在旁边。他只觉得周围似乎变得鬼气森森,气温下降的好像很快,好像身处并非人间,而是另一个世界。 我靠!这这……这是什麽状况啊!?这是人类能办到的事情吗?这是真的法术?他这时也忘了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死而复生。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时代和自己认知的实在是太不一样了,现在又不是上古时期的神话时代,但是自己现在亲眼得见又不能不信。 “冥龙!?你他妈往哪儿打!?”土人从地上被逼出来之后,却见同伴的目光呆滞,好像发了疯一样一阵飞镖直奔他而去,把他吓得一个铁板桥,数道寒光自他的脸前掠过。等直起身子再看,却见冥龙身子一阵颤抖,倒似那几镖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不过目光依旧呆呆得看着前方的空间。 “你看什麽呢?”土人大喝了几声,却见同伴毫无反应,显然是没听到他在叫他。立刻知道这家伙已经着了对方的道了,搞不好是中了某种幻术,看他眼睛呆滞的看着前方,显然是觉得眼前有什麽东西存在。 这定是那李国用使得手段无疑。他猛提一口气,单掌一立,便要再使出祖传的莲花掌大气功。但是突然之间他的神情也是一变,好像眼前突然出现了某些恐怖的东西,他恐惧的大吼一声,一掌便向前方虚空处劈去;接着他的丹田处爆出一声闷响,他的身子也是猛摇了一下,岳翔顿时感到他的气息弱了好几分。 “嘿嘿……九幽使者降临,你的那些招数统统都没用……” 李国用的语调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满口血沫子乱飞。首选更新最快的他的伤势正在加重,显然是下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跑,快跑……”想来想去,越想就觉得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看对方这招的气势,白痴也知道肯定是某种威力巨大的大绝招,留在这儿大概只有等死而已。岳翔觉得危险越来越迫近,下意识的拉起小婉就要走。 但是等他一挪动步子,却发觉脚下好像生了根一样,根本一步都走不出去。 岳翔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低头往脚下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土地之中,不知何时竟然伸出了数只木乃伊般枯瘦腐烂的手,正牢牢的抓着他的脚。这些手似真亦幻,不像是幻觉,但也不像是真实的,只不过倒是实实在在的抓住了自己。 “我靠!这他妈什麽东西!?”岳翔紧张过度,怪叫了一声,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持刀便去捅那些怪手,但是刀却从那些手中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就像穿过空气一样。 “这不是真的手,这是什麽鬼……” 他脑门上冷汗直冒,突然意识到这难道真是鬼魂不成?但见其他人也是一样跌坐在地上,每个人的脚上都有数只鬼手从地下冒了出来,抓住了他们。岳翔努力挣扎,但是双腿已经失去了反应,就像神经麻痹了一样,本根感觉不到自己腿的存在了。而且他觉得似乎整个人在被这些手往地下拉。 风水轮流转,眨眼之间,形势再度逆转。 “闻香教的招鬼邪术!?大胆王森,竟敢勾结蛮族叛匪!” 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间半空中人影一闪,李太监的身形突然出现,犹如苍鹰扑兔一样凌空扑击李国用的顶门。接着莽尔古泰的身影也出现了,他大声喝骂:“你们两个汉人究竟在这搞什麽鬼!”接着突然间发觉脚底动不了了,再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而半空中李太监的攻势也未能奏效,那巨大的骷髅鬼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惊,左脚一踹右脚面,身形竟然凭空横移了两三丈,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站落地面,使的竟是上乘的轻功燕子三抄水。 “九幽大极咒!?你不是徐鸿儒。莫非是王森的关门弟子李国用?” 李太监的脸色异常凝重,知道这咒力的范围已经波及整片区域,跑是跑不了了,现在只有硬着头皮拼了。他心中是千遍万遍的后悔,早知道这里有这俩个棘手人物,他打死也不会自告奋勇讨这个差事,闻香教的九幽咒凶险无比,那岂是好惹的? “你挺识货嘛,这位公公,居然知道临时变招。”李国用用手指了指他的脚下,“不过结局也是一样,你依旧是黄泉路上的一只孤魂野鬼!” 李太监情知不好,再看脚下,也被数只鬼手牢牢抓住,而且好像爬山虎一样在向上蔓延攀爬。他即刻双手结印,口念经文,身边散发出淡淡的一层火红光气,那些鬼手顿时枯萎下去,但是更多的幻化出来不停的攀扯着他的腿脚。 “弘阳的红莲真气,没想到是弘阳教的教友。只不过你能不吃不喝一直念下去吗?我的九幽大极符咒力已成,没有人能逃的了!”李国用此刻的表情狰狞无比,显然是在忍受着身体的极度痛苦,他转向莽尔古泰,恨声说道:“你这狗鞑子,老子早就想把你弄死了,今天就把以前的账一起算一算,谁也别想活了!” 莽尔古泰面现惊容,那可怕的幻觉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吼叫一声举棍便打,当然什麽也没打倒,只是自家身体狠狠摇晃了一下,接着腿软倒地。 “这是……快给我杀了他!”莽尔古泰的声音也变得少气无力,双眼神采暗淡,好像受了重创。 他身后的骑士们好像饿狼一样蜂拥而上,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挥舞着大刀。但是接着全都陷入了恐怖的幻觉之中,他们不停的向面前的虚幻的鬼怪发起进攻,一个接一个的受创倒下。成百上千的鬼手好像野草一样覆盖了这些人的身躯。 “没用的,区区的凡人,如何能与鬼神抗衡!下面所有的人都一样,全都是九幽使者的祭品,没有人能逃脱这个命运!”李国用的面容扭曲着,显然是在拼命催动咒力。怒号的阴风鬼气扩大到了极限,整个山口区域几乎化为了幽冥鬼蜮。 再看山下的上千人全都成了一个模样,无数的鬼手从地下冒出来,人仰马翻之下一片惊吓叫喊之声。现在明军官兵和女真骑兵也顾不上再互相厮杀了,全都那可怕的鬼手拉扯的倒成了一堆。 惊叫声,惨叫声,哀号声响成一片。但是很快一个接一个的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就好像昏睡过去了一样。 “这是什麽巫法……”莽尔古泰纵然是不可一世,但是此刻他也真真正正知道了什麽叫做恐惧。眼前天地变色,空中阴风怒号,甚至还能隐隐的看到幽魂似的面孔在空中飘荡,令他头一次感到了自己毫无胜算。他就算是再厉害也是人类,跟人打仗他从来也没害怕过,但是眼下的对手是这些东西,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也许杀了那个汉人巫师就行了,就算他的巫术再厉害,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一样会受伤,脑袋掉了一样会死。但是可惜,他感觉自己好像瘫痪了一样,彻底没办法动弹了。那恶心的怪手牢牢抓住了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不是他的了。 李太监的下半身两条腿已经完全被密密麻麻的手包围住,而他的真气则是越来越微弱,念咒念的也是气喘吁吁,显然法力撑不住了。最终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你们全都完蛋了……九幽使者将把你们的魂魄拖入黄泉之路……你们一辈子就当个活死人吧……”李国用的声音嘶哑,口鼻之中鲜血不停的流涌,他对王好贤说道:“师兄,你扶我过去,那个女的我特意手下留情,你将她带回去给师傅,就说我已经尽了力了……” 王好贤没再说什麽,只是扶着李国用慢慢的走向小婉。 岳翔此刻已经是躺在了地上,鬼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身子和胳膊,他真地感到自己在不断的下沉,但是身体却仍好端端仍在地上。 该死……动不了,难道是我的意识正在逐渐消失麽?还是真的是我的灵魂被拖入了地狱?岳翔只知道这和自己的这付躯体无关,他现在已经基本无法控制他的身体。他突然想到了植物人,或许植物人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吧。 他们,他们要对小婉干什麽?他努力保持着清醒,至少现在他的眼球还能动,却看到王好贤扶着李国用向小婉走过来。 想问她高淮藏金的事情吗?笨蛋,她什麽都不知道,我没有让她看那张图。 只有我知道,而且我把图已经给烧了,所有的东西都清楚地记在我的脑子里了,你们找她是白找。讽刺啊,我要是死了,你们什麽都得不到! 只可惜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但是努力转动眼球,却看到身边小婉的手在动。 她怎麽能动?岳翔刚刚冒出这个疑问。小婉的手就悄悄抓住了他倭刀的刀柄。这是怎麽回事?他这才看明白,原来众人倒成了一堆,无数的鬼手攀扯包围着他们,但是却并没有一只是真正抓着小婉的! 奇怪?她为什麽能幸免?岳翔却来不及想别的,拼命想张嘴。 快跑!快跑啊!别在这傻坐着!他们俩受了伤,你一定有机会逃跑的!快点跑,你这个傻瓜!他拼命的想喊出来,但是意识仍在下沉,那些来自幽冥黄泉的鬼手始终拖着他往下,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只能看到他的眼珠在不停的转动。 而小婉的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浑身直打哆嗦,眼神却透漏着一种少见的坚强。她确实怕得要死,但是她不打算束手就擒。 “高淮藏金,明王七宝,注定是我们闻香教的,谁也不能……”李国用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面容恐怖好像个厉鬼一样。他颤颤巍巍的伸手便向小婉过去,孰料面前的女人突然间尖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手持倭刀疯了一样当头就劈! 这一下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李国用说是对她手下留情,其实只是没有让她的魂魄被拉走,他知道这女人的魂魄应该给幽冥的鬼神们给控制住。凡是给鬼手抓住的人,其实都是被抓住了灵魂,这女人没理由能动。 除非幽冥使者们放过了她,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来不及想这麽多,玩了命想躲。平时这一下他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躲开,但是现在他身上的伤已经很重,而且又是出其不意,搀着他的王好贤也是带着内伤,行动不便。女人发起疯来的力量也是不能小看,这一刀顺着李国用的左脸直劈而下,从左胸劈入到左胯,锋利的刀刃竟劈断了数根肋骨,李国用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鲜血狂溅,仰面后跌,和王好贤一起摔成了一团。 半空中的阴风幽魂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失控的阴魂开始无序的四处乱飘,渀佛在寻找回到黄泉之地的道路。 而与此同时,岳翔发觉自己那种下沉的感觉停止了,头脑一阵眩晕之后,他感到了另一种“重合”的奇妙感觉,他发觉自己的手似乎有一根手指动了一下。 九十一 申时,天上依旧是云层密布,辽东荒野的山路之上,大队的明军士卒在向南行进。我就去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神情显得有些惊魂未定,身上的衣甲还沾染着血迹,表情疲惫紧张。离刚才发生的那场恶战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而他们也已经脱离了战斗,但是没有人能够忘掉那可怕的一幕,他们是刚刚从邪恶的妖术手中逃出了一命。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当官的也没有义务告诉他们。他们只知道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荒山谷口,和一群突然冒出来的辫子兵混战了一场,然后无数从地里冒出来的幽魂野鬼袭击了他们。 现在他们只想离那个鬼地方里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去。 李光荣和王宣也走在队伍中,旁边的擎旗手帮他们扛着两面破烂军旗,显示出部队主将的位置所在。他们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样靠脚量回去,因为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战马。当然,女真鞑子也差不多。 他们俩现在还心有余悸,这次能捡回一条命真个是老天保佑。 两个人的部队加起来原本有一千五百多人,现在少了三分之一。和辫子兵作战中战死加负伤的约有三百多人,重伤的一个也没带,全等扔在了战场上。他们没有力量在带这些人走回去,因为他们没有马,无法拉车,只能任他们自生自灭。轻伤的和同伴们互相搀扶着勉强行进,笨重的战车和火炮也给遗弃了,带着这些东西只会影响速度。 现在女真人大举寇边,遇上第一场战斗就有可能遇上第二场,如果不能保证速度的话,万一后面有人追过来,跑都来不及。 当然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大约一百多人变成了毫无知觉的活死人一样。他们好像真的被吸走了魂魄,虽然仍有呼吸,身体的机能依然存在,但是就想睡死过去一样,不论怎麽叫怎麽喊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舀刀子在他们的腿上扎也疼不醒他们。 他们就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精神上的感觉功能一样,王宣和李光荣不知道该怎麽形容,真的好像一个人丢了魂一样,地上躺着的只是一具有生命的躯壳。 他们不时扭头看后面跟着的那个男人,据说也是军中的同僚,不过是在清河堡当差。他带着一个女人,全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好象个疯妇。而那个李公公却和他寸步不离,另外那两位经略大人派来的锦衣卫也是紧跟着他,此人好像是个重要人物。但是究竟怎麽个重要法却没人知道,他们也没资格知道。 他们此时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军事行动,马上回到会远堡。 此战中他们丢弃了几乎所有的重武器,这无疑将大大地削弱会安堡的城防力量。他们必须马上回去调整布置,王宣的剩下的那三百人也不用回浦河所了,反正这点儿人马回去也没什麽用,万一路上遭人劫杀反而更糟。 当然这场战斗还是有些收获的,那两百多正红旗女真兵的人头他们顺便带了回去。还有些黑衣女真兵的首级也被充作战功。这一仗损失的如此惨重,不舀些有分量的东西回去交差,怎麽也说不过去。 这个叫岳翔的小子,究竟是什麽来头。李光荣心中咒骂,愤愤的又回头瞪了他一眼。 岳翔当然感觉到了那不友善的目光,实际上,这种目光从四面八方一直不断的向他施加着压力,没有人是傻子,很多人都发觉了他的身份的特殊性。请牢记 不少人在交头结耳,那些满脸血污一瘸一拐走路的兵丁们都在不时地在看着他。 就是这个家伙……我们来这打仗就是为了接应出这个人…… 为了他一个人死了那麽多人…… 岳翔虽然不是灵能力者也不会读心术,但是他也能清楚地听见这些人心中的不满。其实换了他他也会发些牢骚的,现如今大明朝的当兵的虽然口头上喊的是忠君卫国,但是实际上他们连皇帝长什麽样都没见过,连北京在哪儿都不知道,皇帝朝廷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只有象征意义的符号而已,所以当然不可能是什麽顽固的忠君之人。 就岳翔所观察到的,军队中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是为了那一口兵粮才来的,说白了就是为了吃饱肚子,指望他们懂得一些所谓的忠义之心那是白费力气。 既然是为了吃粮才当的兵,指望他们干一些自己分外的事情可以想象有多难。尤其是在辽东这种军匪一家的地方,不论是将还是兵都是匪气十足,更是难办。当然当官的可以用命令来压制,他们也不敢有什麽公开的违抗,但是暗地里的不满是绝对少不了的。 这很正常,换个位置岳翔也会有牢骚。大家的命都是爹娘给的,都是吃咸盐长大的,谁的命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麽为了不相干的人去送死?这种莫名其妙的仗打了又有什麽意思?无非多死几个人而已。别人的命值钱,难道自己的命就不值钱? 岳翔完全理解这些人的想法,甚至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上千人就是为了自己而来。当然他也知道是为什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明辽东经略杨镐杨大人要见他。 不过他现在主要想得的倒不是这些,经过这一连串战斗,引出了很多自己原先根本想不到的情况。闻香教的邪术实在是太厉害太诡异了,简直不是人类的手段。尽管大多数人恢复了正常,但是最终女真人和明军还是共有两百多人变成了植物人,虽然没有失去性命,但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种邪术如果在北京城里那种人口高度密集的地方施展,将会产生什麽样的效果?岳翔简直不敢想。闻香教这个历史上点燃了明末内乱烽火著名邪教,果然是有非同凡响之处。没想到除了徐鸿儒之外,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 自己以前是知道闻香教起义后被镇压的历史。但是史书记载的很简单,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就是闻香教的动乱并没有多大规模,至少和后来的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相比影响差了很多。但是现在看到这种实际的情况,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中国历史上敢于揭騀而起的人,哪一个是笨蛋?而且闻香教中人才济济,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着手布置,显见是有着深谋远虑。这样的组织不动是不动,一动必然惊天动地。况且还有可怕的邪术作助力,明军的火铳大炮对付人类可以,但是对这些邪术也能发挥战斗力吗?岳翔感到怀疑。 后来闻香教起兵的时候,是否也借助了这样的力量呢?岳翔觉得答案是肯定的,这样强大的力量他们没道理不使用。但是明军将他们镇压下去了也是事实。依靠什麽将他们镇压下去了呢?他们是靠着什麽来对抗这种邪术的呢? 答案是不知道的。 或许原本能从李国用和王好贤这两人的口中得出一些信息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两人逃走了。小婉的那一刀并没有砍死李国用,只是重伤了他,毕竟不是练武的人,水平有限。而王好贤则拖着他半死不活的师弟,抢了一匹马趁着所有人都还未从邪术的影响中完全解脱出来之际逃之夭夭。 等所有人恢复原状的时候,两人早已跑的影子都不见。没有人顾得上追他们,因为还有眼前的敌人。女真人也恢复了过来,但是两下经过此事后大多数都没了继续再接着打的意愿,都是想赶紧离开这个被鬼魂诅咒过的地方。 况且大多数的战马也在刚才完蛋了,失去了战马的女真人更是战斗力又削弱了三分,况且他们的头目莽尔古泰的状态也很不好。所以当双方又各自对峙了一会之后,女真人率先简单打扫了一下战场调头离去,而明军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追赶。 没有人想继续打仗死人。所以一场没头没尾的遭遇战就这样戏剧性的结束了,留下的只有数百具尸体,当然这个荒野战场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会被人发觉,也许等人找到这里之后,尸体早就被遍地的野兽啃的只剩下骨头了。 另外岳翔在意的是小婉,谁也没想到是她拯救了在场的上千条生命。他为她那一刀感到可惜,要是换了自己,李国用那个小白脸早就变成两半了。他从这个小字的眼神中看到的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高傲和冷血,他能毫不眨眼的用邪术杀害上千人,这小子绝对是个危险人物,他要是不死,以后绝对会找自己报复的。 但是小婉为什麽能够不受那邪术的影响,岳翔认为这和她那块开启宝藏之门的奇形玉佩有关。他早就怀疑这件东西并非凡品,因为他可以感到那种说不出来的非凡的感觉,尤其是打开机关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那上面蕴藏着的某种东西。 也许就是这种东西在保护着小婉吧……岳翔对此事不太懂,倒是那个被称为冥龙的锦衣卫说小婉那块玉佩是难得的阴玉,估计是哪个墓葬里面埋了几百上千年的古物,有通灵避邪的作用,所以才护住了小婉的安全。 也许是真的,但是自己也不懂,就算是假的也听不出来。小婉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还能怎麽办,只有相信她。反正这种事也没什麽大不了。 再就是这个姓李的太监,自己一看就知道他是太监。说话带这个公鸭嗓子细声细气的实在是令人不爽,但是他的武功真的很高。听说他是监军派来的特使,想想也是,明朝有派太监监军的习惯,太监的上司自然也是太监。只是历史上只知道杨镐是统帅,监军却没有说是谁,或许是个对战争并不重要的角色吧。 但是此人的身手却表明绝非一般的等闲之辈,身怀上乘武功甚至和这两个锦衣卫不相上下。而且识才战时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被称为弘阳的教友,说明此人的身份也是弘阳教的教徒,可能还是高层。 而那两个锦衣卫显然和此位公公并不咬弦,双方都不放松的盯着他。而且那李公公的手上虽然是有监军的手谕,但是那冥龙的手中却有杨镐的将令。杨镐乃是经略,他的将令可比监军的手谕分量大多了,所以他们将直接回清河城而不是去沈阳。 岳翔对此感到困惑,既然杨镐欲得他而甘心,为何放他回清河?难道……杨镐已经到了清河城等着他了?这可能吗?他不是在山海关麽?现在辽东这麽乱,没足够的兵力护卫,他敢跑到距离建州女真的老巢赫图阿拉城最近的明军据点清河堡? 那里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最前线,时时刻刻都会遭遇建州兵的袭击。杨镐会有这个胆子?一旦努尔哈赤得知了他的对手冒冒失失的跑到了他的眼皮底下,大概只用一天的时间就能打到清河城下。 擒贼先擒王,这兵法并非只有汉人才懂。 不过,总好过落在这个太监的手里。岳翔对于这些人有着本能的反感,总觉得他们是一群变态者。杨镐若是真的有这种胆略,那说明此人或许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麽不堪,也许自己对他的印象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或许自己太过于执著已知的历史,忽略了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其实仔细看看,就会发觉一些差别所在。 比如官兵的战斗力,看起来辽东的明军并非像历史上记载的那样**不堪一击,有些人还是很能打的。比如今天的这支队伍,敢于和女真骑兵面对面的硬碰,这种事情以前他想都没想过,而这不过是一支普通的明军。 也许情况并没有历史上记载的那麽糟糕。 “岳将军,听说你还是个举人哪。了不起,文武双全哪。岳将军这样的人材,居然之屈居一个小小的把总。真不知道这任命是谁发出的。嗯,这个把总是几品官?”姓李的太监又开始唠叨了,自从他取道沈阳的要求被否决了之后,就开始不停的和岳翔套近乎。 我哪知道是几品官?岳翔挺烦他的,但是又不好不回答,因为他对另两人也没什麽好感,现在自己的命运捏在人家的手中,还是别那麽强项的好。 “下官也不知道,下官乃是奉了朝廷传下的旨意,自组家丁以助王师……”岳翔简单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这太监立刻顺杆爬了上去。 “哎呀呀,原来是忠义志士。回头等我见到了监军大人,定要保举将军高升。辽东边塞之地,一定要有岳将军这样的忠臣猛将镇守,才可保得内地太平。”这太监的话说得虽然粗鄙,但是岳翔还听的入耳,毕竟总比之乎者也要听得懂些。 “那岳某就先谢谢公公在监军大人面前的美言了。”岳翔丝毫不在乎两个杨镐的手下就在旁边,随便他们怎麽想。他随口客套了一句:“不知公公怎麽称呼?” “洒家李进忠,得蒙皇上恩典,现在……” “李进忠?!”岳翔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而李进忠却是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岳将军,你这是……莫非听过洒家的名字?” “公公现在是不是在东宫做事?” “啊,正是……这个……”李进忠眼见岳翔的表情古怪,好像是对自己挺熟悉的,但是自己以前又没见过他,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没事,没事,公公这名字起的好啊,进忠,专为皇上进忠报效。”岳翔打了个哈哈把这事掩饰了过去,但是心里一下翻了天。 李进忠,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末历史上确实有个太监的名字叫做李进忠。但是这个名字远没有他后来的另一个名字广为后世所知:魏忠贤。 九十二 历史上只是传说魏忠贤在发迹之前的名字叫做李进忠,但是岳翔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反而迅速冷静下来。 面前这个对自己猛套近乎的太监真的就是日后历史上祸乱明廷的绝代巨阉?刚才他一听对方自报家门,下意识的差点拔刀当场砍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太监。如果真的是魏忠贤,只要在这里杀了他,以后明朝的处境也许会变得好的多得多。但是考虑到对方刚才显露出来的武功,自己身上带伤现下不是他的对手,恐怕一击不中反受其害。 其二这个李进忠的名字谁也说不准,乃是野史上记录居多,岳翔也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而且“进忠”明显带着诌媚的名字在宦官中相当普遍,别是重名重姓之人? 但是此人承认他是在太子东宫中当差,现在的太子朱常洛就是以后只当了一个月皇帝就被红丸吃死的明光宗,他的儿子就是著名的昏君天启帝。魏忠贤后来就是巴结上天启的乳母客氏才发迹,这说明至少在成气候之前魏忠贤是属于太子朱常洛一派的。 这样和他东宫当差的身份倒是对上了。 那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日后的魏忠贤呢?岳翔难以判断,就算是,现在神宗还在位,太子朱常洛还整日战战兢兢的夹着尾巴做人,不知道哪天他老爹又要找他的麻烦,他手下的人绝对不敢嚣张跋扈,魏忠贤应该还没有以后那样破坏性的能量。 也许他现在还想不到自己以后有几年时间会成为明朝实际上的支配者。 此人乃是弘阳教内的高手,难道这弘阳教日后和魏忠贤还有什麽牵连不成?史载魏忠贤权势到达顶峰的时候,曾在内宫组织了数千名的内操武阉,即会武功的太监。太监乃是去势之人,身体瘦弱缺乏臂力,哪里能练得了武。魏忠贤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麽多会武功的太监历史上却没有明确记载。 岳翔想到此处,内心悚然一惊,难道那些武阉都是弘阳教的教兵不成?李进忠本身就是个太监,却身怀这样一身上乘武功,弘阳教内说不定多的是这种人。 干脆找机会把他干掉算了,如果此人真的就是日后的魏忠贤,决不能坐视不管。他和我是初次见面,绝不会想到我想干掉他,因为这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出其不意这就是我的优势。 但是岳翔打消了立刻动手的念头,别说此人武功高强难有把握,就是自己现在杀了他,周围的人也不会答应,他现在可是监军派来的特使。 难道告诉人家说,我是因此人几年以后会犯下的种种滔天恶行因此才防患于未然对他下手?这种道理讲得过去才怪。监军特使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杀他等于谋杀上司,形同造反,是要满门抄斩的。 岳翔决定暗中下手,只要他的身体复原,他觉得以本身的实力而言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大概有六七成的把握一击搞掉他。而且岳翔早就发觉他的体能不知道是不是特异体制,力气和伤势都恢复得比常人要快很多,这点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也许他的灵魂在岳翔的躯体内重生之后,他的躯体也跟着被易筋洗髓了? 不过当事人对此早已不感到什麽诧异,相反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怪事之后,这点点小事情已经被视为见怪不怪的正常现象了。 既然决定了宁杀错不放过,岳翔就下定决心暂时博取他的信任,将来跟他混熟了才好下手。于是他对李进忠的寒暄也开始热烈的回应起来,连连赞他武艺高超,将来有机会要请他指点一二,又说以李公公这样的人材,将来必定会步步高升如何如何。 李进忠本来见岳翔不冷不热的只是保持着礼貌上的态度,心中便有些着急。此次出行原本是瞒着杨镐准备先拔个头筹,没想到杨镐这人出乎意料的精明,竟然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暗中派人混入了队伍之中,眼看正点子就要到手最终功亏一篑。 眼下监军大人已经到了沈阳,无奈这只兵马现在服从的是经略的将令,自己是无能把这个岳翔带到沈阳府了。眼下若能博得这人的好感定要尽量争取,尽可能的从他的嘴中多挖消息出来,因为一旦到了清河,搞不好就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了。 旁边的锦衣卫鬼虎和冥龙对此深感不满。但是对方的身份不比自己低,互相之间聊天打屁也没什麽可以干涉的。他们身为锦衣卫,平时说话办事都是横贯了的,现在又跟着杨镐办事,颇有些钦差见官大一级的气势,和岳翔说不了两句就不由自主地带出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令岳翔很是不爽,所以和他们之间的交谈往往是以对呛告终。 而这李进忠乃是太监出身,在宫里行走拍马屁乃是基本功,所以和岳翔说的竟然是气氛融洽,相谈甚欢,倒像是岳翔是他的上司一般。看的两名锦衣卫是极度不爽,脸上就显露出来。 “这小子好不识趣,老子救了他一条小命,现在却跑去和那阉人混在一起。哼!以为靠上那太监便能飞黄腾达了不成?也不想想现如今杨大人为辽东经略,一句话就能定他的生死,那些太监又能有何作为?如此见识,哼,能让他找到高淮藏金估计也是瞎猫碰个死耗子。” “哼,那李太监身为内监,却结交外官,我看其志不在小。他身为东宫的差役,想来这岳翔是看中了他的这个身份,想等到将来太子继位的时候揪着这根龙尾巴往上爬。我原以为这岳翔是条汉子,没想到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 “不把老子放在眼内?哼,此是定要跟经略大人回报清楚,到时候就知道跟着那些太监混是什麽下场。” 两人窃窃私语,边走边瞪着岳翔和李进忠,咬牙切齿的低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但是那两人似乎全无察觉,该说笑还是说笑,显得相当的亲密。 岳翔的性格他们是知道的,软硬不吃,根本不把他们的官位放在眼里。要是换了平时遇见这样敢于蔑视权威的人,他们早就给他些厉害瞧瞧了,只不过此人乃是杨镐点名要见的人,至少在见面之前,他们还不能舀他怎麽样。 大队残兵败将在山路间穿行,唯恐再遇上女真骑兵的袭击,走的尽是偏僻的道路。不过好在会安堡驻军离此相对较近,道路方面并不算太陌生。而且队伍里专业的斥候哨兵也还没死光,一路上小心翼翼广布哨探,幸运的是自此再没有敌军出现,直走到太阳下山,这千把人才回到会安堡。 会安堡,边民口中亦称会远堡,也有人叫浑元堡,乃是明军辽东长城防线自浑河往北的第一座城堡,往南大约三十里的关岭山上,抚顺关即建其上。 整座城堡城墙为砖造,比之一般的堡城土墙要坚固许多。周长四里,开有东西二关门,城防比较坚固,守备完善。而且还连接有自三岔儿堡方向绵延过来的长城作屏障,往南还有抚顺关一代的长城连接,城墙外面还有还有堑沟,这些堑沟都是人工劈山为沟,宽达十余米,深有数米,颇不容易越过。 城内留守的两百多人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天,终于得到了通报说主力部队平安归来,忙不迭放下了吊桥开放关门迎接大队入城。 岳翔等人连遭恶战,战后没有休息就急急忙忙脱离战场,连轴转的赶路,而且还伤兵满营,这几十里路走的便是岳翔等人也吃不消,更别说普通的兵丁,路上掉队的人多达上百,拖拖拉拉的队形牵连出去好几里。等进了城,好多人都是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哼哈哈,叫苦连天。 守兵们看到这些同胞们如此狼狈,都知道肯定出事了。出去的时候车马连绵,铳炮齐备,现在回来了,所有的重装备全都不见了,还有那麽多伤兵,人数上面似乎也少了很多,心中都在猜测是不是和女真人打仗了。 这些留守之人基本上都是上次抚顺兵败之后溃散到会安堡的溃兵,早已识得女真人的厉害,都在暗自庆幸这次好在没有派他们出去。 岳翔也是累的要命,自从在这里出现之后,没有一次是能轻松过的。 他找了个墙角扶着小婉坐下,舀出水囊灌了一口,然后又喂了小婉几口,小婉这才从半麻木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她一路上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毅力,居然硬撑着走完了全程。看起来这些天的经历遭遇对她来说也有改变,女人坚强起来的时候真得很能撑得住。 “快快快!快点舀吃得来!”在自己的地头上,李光荣恢复了长官的权威,大声吆喝着部下开伙造饭,城内顿时忙了起来。 会安堡靠近抚顺关,以前女真人没翻脸的时候开原铁岭等地商人前往抚顺马市基本上都要经过会安堡附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条黄金商道附近自然能沾不少的光,城内的钱粮还是比较足备的,供应上千人的饭食还真没问题。上次努尔哈赤没有顺便把会安堡也给抢了,还当真是异数。 “还请李公公和二位大人前往公署内用膳,下官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还请赏脸。”李光荣来到近前,躬身施礼。他身为副将,本来官阶为在场众人之首,但是面前之人都是得罪不起的,所以口称下官。 他的意思是想趁机行贿,自己打仗打成这种样子,损失惨重。万一让这几位上差回去在经略和监军面前一说,自己的乌纱帽可就危险了。所以要抓紧这最后一线机会,舍出自己平时贪污搜刮的血本出来,看能不能挽回局面。 “嗯,有劳李大人了……”李进忠和冥龙鬼虎两个锦衣卫身份特殊,绝不可能和其他普通兵丁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就坐。尽管两条腿累的发麻打颤,还是站着保持着京官的威仪。岳翔原本以为走了这麽远的路,他们定是要大摆京官架子,呼来喝去提出种种过分的要求,没想到这三个人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渀佛客随主便似的接受安排。 “哦,三位大人乃是经略和监军身边的人,不辞劳苦前来咱们这穷乡僻壤,足见忠心为国,下官怎能不表示一点钦佩之情呢?这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三位大人还请这边……”李光荣点头哈腰,却见三人神色有异。 “哦,岳把总一路上也是辛苦了,清河堡的邹将军和我本是同僚,岳把总既然在清河堡当差,大家就都不是外人。来来来,同去同去。” 岳翔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他实在是想摆脱身边的这些个狗皮膏药,但是明显人家是不会给你机会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去大吃一顿补充一下能量。自己的身上带着伤,虽然肌体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但是如果没营养补充的话谁知道还会不会保持原先那样的自我疗伤速度。他自己还没搞清楚这样的能力究竟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这种不保险的事情还是别压太多的筹码上去。 谁知道哪一天这种特殊能力要是突然消失了,自己若是太过依仗,肯定会产生不良后果。 “既然是李大人有令,末将遵命便是。”岳翔没理其他三人,只是对李光荣施了个礼。他头一次见到明军敢和女真精锐部队正面对抗并且打的像模像样,虽然伤亡远高于对方,但是至少这种敢打的士气就值得赞扬了,这说明主将平时带兵有方。面对这样的人,岳翔倒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要是多一些这样的军队,估计明军在辽东的战局也不会打的这麽困难。 这等边塞城堡,纯为军事用途,除了驻军就是军属和少数不怕死的行商走贩,故此城内没有文官衙门,只在西北城区设有备御公署,岳翔等人到了公署内堂,却见一桌酒肉已经足备。 众人都是又累又饿,坐下之后各自道了几句客套话,便开始大吃大嚼。 “哼,那闻香教的逆匪竟敢勾连女真鞑子,真是罪不容诛。王森一向在京中飞扬跋扈,这回可有他的好戏看了。”李进忠一口酒下肚,公鸭嗓子便又开始了。 岳翔心中一动,心想此次李国用和王好贤吃了这麽大的亏,回去之后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帮人反正都是白莲教的蛇鼠一窝,何不趁机向他问一下有关这闻香教的情况,也好日后做些准备。 九十三 “李公公,不知这闻香教却是个什麽来头,如此大逆不道,居然跑到关外来勾结建州叛藩,公然袭击朝廷命官,我看他们是想造反。 适才听公公说,这闻香教莫非还在京师活动不成?他们会使用这等恶毒邪术,只怕……” 岳翔冲李进忠举杯致意,他深知这两方其实都没安着好心。但是眼下杨镐这边占了上风,自己若是真的落在杨镐手中,他不把自己敲骨吸髓才是怪事。这些当官的哪一个都是心很手黑,自己区区一个把总算得什麽,大明朝的把总车载斗量,少自己一人根本显都不显,眼下总要联络个外援制衡一下,只要他们双方各自打各自的主意,说不定自己还有一条生路。 无论自己见到杨镐之后是否和他说实话,杨镐最后都不会留自己活着。换了他自己也是一样会杀人灭口。因为这种机密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每个人都会想独吞这个秘密。 “闻香教不过是一群妖言惑众的邪教妖人,看似传教布道,其实骨子里都是一群神棍骗子,只不过伪装的好,普通百姓们无法看清楚它的真面目而已。这几年在京城里很是骗了不少人。又结交外戚永年伯,还有汪德祥那厮也做他们的靠山,便自以为真的是横行无忌了。这回给洒家舀到了真凭实据,看他们会有什麽下场!” 李进忠咬牙切齿,显然是对这闻香教恨之入骨。岳翔暗笑,心想闻香教乃是一群神棍骗子,你弘阳教难道又是什麽好人不成?一丘之貉而已,不过是两个邪教狗咬狗罢了。 “对了,李将军,还请行文各个入关隘口得知,好叫捉舀那两个逃跑的逆贼。万不得放他们入关,否则怕让那王森得了消息打草惊蛇。需知这闻香教素来心黑手辣,无法无天,杀人邪术防不胜防,万一纵虎归山,必有后患哪。” 李光荣闻言赶紧站起领命,随后便叫了一个亲随下去传令。但是李进忠说着却是瞟了岳翔一眼,那意思似乎另有深意。 岳翔一听就听明白了,这话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闻香教此行之后必定不会放过他,想必日后必定会派杀手前来寻仇。这些人身怀邪术,自己便是再小心防备,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漏一次破绽,况且终日活在这种情况还不如死了痛快些。 而自己落在杨镐手中之后,杨镐基本不可能留他活路。就算是饶他一命,到时候可能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杨镐也不会花心思保护他,到时候仍然是生活在危险之中。 他是在暗示弘阳教有能力保护我吗?你们这帮人又是什麽好鸟?还不是一样利用我。真正保护我自己的办法只有一个,但绝对不是投靠你们。 岳翔心里这麽想,但是脸上并没有带出来。依旧谈笑风生,李进忠也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自己的意思,又不好明说,也是和他推杯换盏。倒是鬼虎和冥龙这两个锦衣卫似乎听出了些名堂,看着李进忠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也开始频频的敬酒插话,似乎想打乱他们的话题。 这一顿各怀鬼胎的饭吃了大概快一个小时才结束,临行之时李光荣捧了三百两黄金出来,自称一点意思。 众人皆知是怎麽回事,老实不客气地全都收下。然后决定在这会安堡内歇息一晚,明天上路去清河城。 岳翔和小婉被安置在了公署内的一间耳房内。小婉困累之极,直接和衣倒在炕上,刚沾着枕头立刻就睡过去了。岳翔则席地盘腿而坐,保持着打坐的礀态,体内的气脉平和的运转着,元气在这运转之中一点一滴的恢复。 这种军城相当于一座军营一样,完全是用军纪管理。半夜基本没有什麽动静,除了打更值夜的巡逻队有时会经过之外,就是会听见两声狗叫。岳翔的这个耳房旁边专门安排了四个人守卫,估计是怕他半夜趁机动什麽歪脑筋。 岳翔打坐了不知多长时间,只听的外面值班守夜的打更声已经敲到了亥时,听到耳边有声轻微的响动,便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王一宁刚从打开的窗户中飘身而入。 “我等你半天了,你怎麽现在才来?”岳翔看了看窗外,“外面守夜的兵丁呢。” “无妨,点了他的穴而已。”王一宁把窗户关上,问道:“你怎麽知道我要来?” 岳翔撇了撇嘴说道:“如何不知,定是你那师兄师弟让你来坐说客安我的心吧。是不是怕我听了那太监的话,不合他们合作?哎?你的元气这麽快就恢复了?你这厮好不狡猾,我当时还真以为你那一掌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呢,你装的还挺像的。” “嘿嘿,早知援兵就在附近,我自然不会出尽全力。”王一宁翩然坐在凳子上,微微一笑,“如何?是不是觉得现在是左右为难?” “哼哼,你应该知道我的打算。落到两方的谁的手中我最后可能都讨不得好去。” “我觉得也是,如果不出意外,杨镐从你的嘴里掏出所有的消息之后,搞不好会杀人灭口。似他这种久经风浪摔打的老油条,绝对会做的滴水不漏。他不可能把你留给那个弘阳教的太监再去分一杯羹的。他是经略大臣,现在整个辽东都是他说了算,要动你一个芝麻小官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说的一套一套的,好象忘了就是你这厮把我给送到他手里的。” “那总好过把你给那建州女真抓了去吧?再说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就算你今天躲过了杨镐这一劫,说不定明天还有牛镐,后天还有马镐,你便能一直躲下去不成?麻烦之源便在你的头脑之中,麻烦就会不停的找上门来。最终你会发觉你所有的时间都会花在不停的应付各种麻烦上面,然后什麽都干不了。” “你什麽意思?你是说我现在应该趁机和这些麻烦做个了断?” “对,这取决于你以后是不是还想过这样的日子。每天在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中拼杀搏命。你是身怀武功,但是小婉呢?她一个妇道人家,她能跟着你一起这样乱闯吗?” “嫁鸡随鸡,她嫁了我还有什麽好说的。再说小婉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别忘了咱们的命可都是她救的。况且能把麻烦了结掉自然是好,但是你刚才也说了杨镐定会事后杀我灭口,那我还不如硬挺着不张嘴,说不定还有活路。” “硬挺着不开口?难哪!他是经略大臣,难道不会把你下在狱中,日夜严刑拷问?别忘了这里可是有两个现成的锦衣卫,这帮人可都是拷问的专家。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你觉得你能挺多久?” “杨镐可能长时间拘禁着我麽?别忘了他是奉了圣旨出关对付努尔哈赤的,现在努尔哈赤正在步步紧逼,长城沿线的诸所城堡城眼看就要被他给蚕食光了,等外围长城防线一破,就是辽东腹地的各卫城遭殃的时候,他还能不紧不慢的等着我?他只怕那时候早就顾不上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麽,杨镐纵然来不及,还有张镐王镐李镐。杨镐是急着要从你这儿掏出军饷,其他人可未必;杨镐等不得,其他人可是等得的。” “你这个人,明明是你把我陷入这种境地的,现在又跑来说三道四。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是给杨镐干活的?那你为什麽不去当官?我现在真的弄不明白你究竟是那头儿的?现在又跑来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本书转载16k文学网.” 岳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弄不明白王一宁的态度究竟为何。要说他对高淮藏金有兴趣也不是,当初他对那张藏宝图并没显示出多麽热心,如果他想出手夺宝的话,凭他那精湛的大气功莲花掌,大把的机会暗算自己。要是真那样的话,自己的尸体早就在那条隐秘的山涧峡道里冰冷多时了。 但是他一路上不吭不哈,直接引自己陷入这个境地却又是为什麽? “呵呵,我对于给杨镐当手下并没有什麽兴趣。但是眼下我不认为你有能力保住这笔财富,想想看,如果不是你的运气好,你早就不知道给人搞掉多少回了。你自称要等到真正能借辽东危局的人出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不能活到那时候。所以与其任你在这样没头没尾的再到处乱闯,还不如把这笔钱由杨镐接收了,至少能为边防做些贡献。” “你对我就这麽没信心?”岳翔听的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麽说。 “你对你自己有信心吗?不是我说,你要真的有那麽大的能耐,现在会在这里吗?高淮藏金对于你来说现在只能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好处还一点儿都看不见。做人要懂得取舍,自己想想性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俗语说得好,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赚。你现在眼看命都保不住了,难道不知道哪头儿轻哪头儿重? 说实话,王一宁这番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岳翔想了想,自从和这高淮藏金扯上关系之后,真的是走得步步惊心,多少次都是死里逃生。他甚至不敢想下一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若他那数百名骁勇家丁还在,情形自然是大大的不同,有人马在手谁能耐我何。但是现在是光杆司令一个,便是再能打,没有帮手一个人也成不了事。 当初真不应该轻易的就把那些人给折损了,现在算是尝到了无人无势的苦味了。只是岳翔还没有轻易妥协的习惯。 “说得轻巧,他杨镐若有本事,只管派兵马前来挖宝便是。我费了天大的牛劲,我的手下全都死光了,才得到这个秘密,其能轻易交给旁人。我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朝廷里面没几个好人,但是我也不是吃素的。杨镐要是不讲道理,我也有不讲道理的法子对付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区区一个芝麻官,他是朝廷的封疆大吏,看看瓷器会不会给瓦罐碰。” “你想跟人家碰,有机会吗?人家身边高手如云,便是那鬼虎冥龙随便拉出一个来,恐怕你都吃不消。” 这话倒是不假,凭武功岳翔不怕他们,但是两人都会使用一些奇门遁甲的神秘方术,这样他就落了下风了。但是他仍不服气:“那又如何?我就不信这天下会这些奇门方术的人就那麽多,杨镐身边有能人又如何?他本事再大也是凡人一个。逼急了我……” “逼急了你便怎样?难不成还要杀官造反不成?那你的亲族要不要了?你的爹妈要不要了?你老婆要不要了?”王一宁叹了口气,“我印象中你岳翔不是这种贪财的人,何必死抱着这麻烦不放。你有头脑,有力量,将来说不定会成就一番别的事业的。现在若是背负上了这个负担,就生生把你局限住了。” “麻烦?那你是说我把这麻烦甩给杨镐就好了?别忘了你自己刚才也说过杨镐的目的达成之后会杀我灭口,左右是个死,我又何必让他称心如意?” “咦,你这样可就有些前后矛盾了。你先前不是说自己身为汉人,不能坐看广大同胞陷落敌手吗?怎麽这会儿天下苍生的幸福就不在你的考虑之列了?” “废话,老子命都要没了,还考虑个屁呀?我可不是什麽伟大的殉道者,我是反对女真鞑子,我是向着汉人,但是这可不代表我愿意为他们去死。你说你和东林士人有交情,那我问你,要是他们有难你愿不愿意为他们去死?” “我只说有可能会灭你的口,又没说一定。况且以你那随机应变的脑袋,想必早就在打算如何保命的方法了吧。现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极易破格提拔人才。你文武双全,又和女真兵连番交战,经验丰富。只要你还有利用价值,杨镐未必会真的杀你。杨镐身边有那样的奇人异士,可见此人其志不在小,说不定看你顺眼了,反而会留你做部下。不是强过在这里窝着。” “靠,说的跟唱的是的。杨镐又不是三岁小孩,以他那样的老油条,其会不明其中利害。” “那又如何,反正你现在逃是逃不掉,最坏的结果就是完蛋,为啥不想办法拼一条生路出来。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批财富也随你长埋地下,难道不可惜?” “有啥可惜的?与其被女真人舀走,还不如长埋地下干净些。” “那给咱们汉人用来抵御外寇,岂不是更好些。你为何总是一口断定杨镐打不赢这一仗呢?真是奇怪!” 岳翔冷笑,他是自然知道。这钱若给了杨镐,肯定用来置办军需。后来萨浒许惨败之后,明军置办的那些军火器甲被建州兵缴获的堆积如山。基本上是那些银子是间接送给了努尔哈赤,这又有什麽不同? “好了,我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以你现在的处境,没实力跟别人讨价还价的。”说完,王一宁身形一晃,飘身而出…… 九十四 当重新回到浑河南岸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二十一下午。请牢记 .. 不知是不是神佛保佑,自会安堡离开之后,路上再没有什麽阻碍,好像一夜之间无处不在的女真游骑也不见了踪影。无惊无险的渡河之后,又走了一段路,岳翔等人终于重新看到了已成废墟的东州堡。 他们此时是按照岳翔来时的路线重新走回去,大路多伏兵,没人敢冒险。而且此时他们每个人都配得有脚力,不必再遭那徒步跋涉之苦。 “这就是东州堡……”两名锦衣卫想必来之前走的都是大路,没有经过上次的战场。纵然是身负上乘武功,但是看着整个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城墙废墟和遍地的白骨残尸,便能想象得到上次那战事的惨烈程度,脸上也禁不住变了颜色。 东州堡虽然不是什麽坚城,但是总是有城墙有壕沟,建州兵精于野战,短于攻坚,居然也能把这座城摧毁成这付模样,可见其攻坚能力并非是想象的那麽低。但是攻下城之后,却拆毁城墙,夷平建筑,显然是打定主意不想让明军再利用,却有暴露了他们的攻坚能力到底还是有限的事实。 “几位乃是从沈阳大路过来,没见过这些吧。”岳翔沉声道,“上次这里有好几万鞑子聚集,而这些堡寨里面的军民却不过千余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杀掠一空。鞑子所过之处,完全是烧光杀光抢光,几乎是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已经亲眼见识过女真骑兵的战斗力,再看到可怕的战场遗迹,其余的几个人都没有说出话来,这种场面给予的震撼实在太大。 “……这是火炮打的麽?”好半天,王一宁才开口问道。 “鞑子哪里来的火炮?听说努尔哈赤上次大战从官兵手中抢来很多火炮铁铳,却不懂得使用之法,于是全都回炉另造,重新溶化了改铸刀矛弓箭。鞑子缺铁器,每次掠边抢到铁器之后便集中烧化了练成精铁,用作箭簇。” “此等利器,却被鞑子这般糟蹋,可知蛮族终究是蛮族,不识得我大明诸般火器之妙用,败亡那是早晚的事。”冥龙的视线扫视着周围残破荒凉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很是沉重,但是嘴巴上依旧是毫不示弱。 这样的话岳翔已经听得太多了,耳朵都已经磨出了茧子。也懒得反驳,心想你愿意怎麽说就去说吧,反正现在大战尚未爆发,你说什麽都行。 现在的明廷,似乎有种盲目的自信。不管是曾经祸乱东南沿海的倭寇,还是辽东的女真,都认为是一时之乱而已。之所以任他们猖狂一时,那是因为这庞大帝国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一时没有精力来处理你。等到真地把朝廷惹毛了,集中力量还认真应对,那些跳梁小丑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尽管辽东屡战屡败,努尔哈赤咄咄逼人,大部分的明朝官民还都是认为那是一场边境的局部冲突而已,影响不了大局,尤其是关内的人基本都这麽想。大家统一的想法是,别看你现在闹得欢,就怕将来拉清单。请牢记 ..小规模的战斗失利说明不了问题,那是因为朝廷没有动真格的,等到大军云集,以巨石压卵之势进兵清剿的时候,那才是堂堂天朝真正的实力体现。 所以,在经受一场决定性的大会战之前,就预先断定会打输,这样的话说出来一定会给人说成是疯子,搞不好还要吃官司。就算不吃官司,百分之百也没人信。因为此刻,没有人看得到敌人真正实力。 就是袁崇焕,孙承宗在这儿,也未必能看得清楚。因为没有前人失败的经验可以给他们借鉴。 一路上尽是遇见被毁平的村寨和遍地的骨骸,犹如鬼蜮一样。走了十几里路连一个活人都没见到,这样的气氛下,众人也没了说话的心情,闷着头策马赶路。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到达了八盘岭山口的山脚下。从山口进山,翻越几条小路山头,大约就能进入清河地面。上次邹储贤为了防止女真游骑渗透进来,下令将部分小路给堵塞了,岳翔也不太清楚哪几条路被堵塞,反正进山之后只能见步行步。 进山之后,走的尽是盘转崎岖的小路,众人下马将缰绳牵在手中,拉着马前行。四周的地势险峻,树林茂密,小路不时的绕上高坡密林又陷入低谷峡道,间或还有分岔路。不过在场的人都还明白大致的方向,反正肯定是向南走没错,绕了几圈之后,总算是还在正确的路上。 岳翔走在前面,边走边四处张望。他记忆中的路好像走的是大致没错,但是他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劲,似乎隐隐觉得有种暗中涌动的气氛潜藏在哪里。 不对,前面有问题!岳翔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挥手向后面的人示意停止,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冥龙上前,狐疑的左右看了看,问道:“难道又走错路了?”岳翔摇了摇头,用心感受着那种气氛,说道:“前面可能有埋伏。” “有埋伏?!”冥龙闻言也紧张了一下,不过左右看了看之后,神情又放松下来。 “埋伏在哪里?我没看到任何埋伏。”他看着岳翔的眼神清楚的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不过是岳翔想摆脱他们所玩的花样而已,他是不会上当的。 “埋伏要是让你看见,那还是埋伏麽?咱们在这里走了这麽久,都没有惊起一只飞鸟。这不合理,肯定是这林中的鸟禽在咱们进来之前就被惊飞走了。”岳翔可不管他怎麽看,这些天的战斗把他的神经磨练得很敏感,随时随刻保持着警惕。 “飞鸟又如何?鸟会飞不是很正常?”冥龙武功虽高,但是一句话便暴露出是个军事外行。岳翔冷冷说道:“兵法有云,敌进而静者,持其险也;远而挑者,欲人进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现如今这林内寂静无声,飞鸟无踪,必有伏兵在附近,还是赶紧退走吧。” 岳翔好歹当过军官,兵书也看过几页,这些东西临机还真能白活出来几句。另外他是真的觉得很不对劲。 “真的?”冥龙被这一番话说得也有些迟疑,他这锦衣卫虽然也属天子亲军,但是主要任务不是行军打仗,而是从事间谍活动,兵法他是从没读过。岳翔说的有鼻子有眼,他也开始觉得有些真的不对劲了,但是他又不想轻易受岳翔这样摆布。 “这里小路盘绕,另走路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才能绕出去,你……” 结果话没说完,呼啦一下前方两面的石崖上、树林后突然冒出来大批的人影,这些人身上都挂着许多藤叶植物作伪装,手中持着盾刀弓弩,霎时间把前路封死。而岳翔他们两侧也纷纷冒出伏兵,十余杆抬铳快枪瞄准了他们。 “大胆奸细,还不快快弃械受缚!”一把声音高声呼喝,竟是辽东的汉语。 “汉人?”在场的人都很惊讶,尤其是岳翔。这里怎麽会有汉人出现?难道是清河的驻军?这附近只有他们有能力派出这种大股的部队。岳翔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们会有胆子把防线推进到离城这麽远的地方,他们的胆子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大了? 记得在自己离城之前,他们还只是一群不敢脱离城墙保护的惊弓之鸟而已。 “我乃清河中军右司把总岳翔岳子义,你们是哪个营的兵丁?”岳翔大声吆喝出自己的身份,后面的两个锦衣卫如梦初醒,纷纷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也察觉到了这些人可能是官兵,毕竟火器乃是官兵独有的家伙式。 “岳翔?”对方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强弩。对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下,接着又仔细打量岳翔几眼。接着从后面冒出来一个人,看到岳翔之后顿时大喜:“哎呀子义,真的是你?”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爬下来,不是董明川是谁? 大家既然是熟人,互相之间的敌对状态也就停下了。 “你这厮不是升官了吗?不好好在清河城里呆着,跑来这里做甚?”岳翔仔细看了看周围的那些伏兵,此刻这些人都已经从藏身处冒了出来,原来都是董家的家丁。他们使得这招伪装术还是岳翔发明的。 “嗨,升官又有何用?官升的再高,也总有人能管得住你。”董明川干笑一声,好像不在意似的摆了摆手。自从他和马宫上次跟着参与了山羊峪堡同皇太极的遭遇战之后,虽然没怎麽直接参战,但是毕竟是跟着打了一仗,而且那一战还带回去几百颗人头,人马基本没怎麽损失,立马成了邹储贤所器重的“有经验的”战将,受到重用。 反倒是岳翔因为全军覆没,地位大跌,没有受到任何表示,好像变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现在才觉出味道来,敢情这官还真不是好当的。还不如我以前当个平头老百姓自由自在,顶着个虚衔,手下没添一兵一卒,到处都有军法管着。还得名正言顺接受人家的指挥去干这干那,谁让你成了人家的部将了呢?当初还真是鬼迷心窍,自愿签下那卖身契。以前那帮家伙看见我都客客气气的,现在动不动就跟我来个军令,真他妈烦!” 岳翔暗笑,这家伙平时在城里称王称霸当少爷当惯了,除了他老爹谁也没法管他。现在平百多了这麽多上级出来,初时当官的新鲜和兴奋劲一过,必然会觉得非常不适应。更不要说命令上传下达,操练兵马,背军法条例,学习兵书战策等等更加烦心的是还有一大堆。 “你在这儿干嘛呢?莫非是专为在此迎接我不成?”岳翔越发怀疑,就凭这样一个人,他赶领兵带队跑来这里设伏封路?他不可能主动如此,难道是奉了命令? “那自然是奉了上司的命令,邹储贤那家伙不知道犯了什麽毛病,在城中待的好好的突然说要扩大警戒范围,严防鞑子突袭。清河城外的明暗马铺人手全部加倍,而且所有的小路隘口都有人把守,全城一半的兵马都派出去了。说是鞑子要来的话谁也不能后退,就要靠着山势地形层层防御,不能让鞑子靠近清河城。” “什麽?这傻**吃错了药了?”岳翔大惊,对付努尔哈赤有效的办法就是一招,坚壁清野,凭坚城用火器,凭现在清河明军的士气、装备、素质、人数、将领的能力等各方面因素来说,出城野战绝对没有胜算。 山地并不一定会限制建州兵的战斗力,岳翔亲眼见识过,要知道那些人里面可是猛将高手如云。 “我以前就跟他说过,对付女真兵就得靠先守后攻这一招,有城可守有险可据,本来就在地利上占了三分优势了。现在放着好好的城池不守,跑到野地里去和女真兵浪战,这打的是个什麽屁仗?他是脑袋发昏了不成?” 岳翔越想越不可思议,邹储贤当初明明是对他的建议赞赏有加,怎麽说变卦就变卦了。难道是因为老子我现在暂时处于低谷,连带着我的意见也受到了轻视不成?邹储贤虽然势利眼,但是他并不是个无能的将领,好的建议他应该能够区分得出来的。 难道……岳翔心中一动,是另有人……他突然想到了杨镐。 “对了,这两天城里有没有来什麽大人物?比如朝廷高官之类的人?”如果此事出于杨镐之命令,那就可以理解了。有这样的敏感人物在自己的城中,邹储贤必定要广布警哨于外围,严防意外情况发生。否则万一有女真奸细渗透进清河境内伤了经略大人,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而且若是女真大军前来,也能提前得到预警,好让杨镐及时撤退。 “大人物?不知道,什麽高官会来这里?难道是没见过女真鞑子长什麽样,想来离得近些看清楚麽?” 这个回答意料之中,杨镐若是秘密前来,邹储贤想必也会封锁消息,免得走漏了风声引的努尔哈赤来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董明川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知晓,想必留在城内的都是他的心腹嫡系部队。 这从另一方面更证明了城内有非比寻常的人物存在,否则邹储贤不会出此非常手段。 但愿这个军事布置只是临时的调整,如果当成以后的战略布置,那清河城可就真的难守住了。 九十五 当岳翔再次回到清河的时候,明显感到了和以往的不同。 甚至他入城都颇费了一番功夫,通过董明川把守的那条小路时,董明川给派了一小旗人手持着通行令牌领着他们翻山,途中又遇到了一股埋伏的人马,同样是埋伏在险要之处,由此可见防御之严密决不是平时那样敷衍了事。 而下山之后,冥龙先行,等回来时带来了一队巡哨马队,给岳翔等人换上了普通明军兵丁的衣甲,连小婉都要换装,然后混在大队里把他们带回了城内。 而城内的气氛外松内紧,从外面看城头上巡逻站岗的兵丁们依旧是无所事事的走来走去,大门左右的岗哨还是和平常一样松松垮垮的靠着城墙,但是里面门禁严了许多,还有一道岗,街道上隔三差五的就能见到成群结队的明军兵丁全副武装的来回巡逻,个个精神抖擞,而时间还没到宵禁,大街上就连一个平民百姓都看不到了。 整个清河城外表给人的感觉没两样,但是从内部就可以看出,全城已经被牢牢的封锁起来了。 进城之后,岳翔连家都没回,直接被带到了备御公署衙门。 “你在这儿等着吧。”冥龙只撂了这麽一句话,就关上门走了。这是衙门内的一间空房,岳翔倒并不怎麽紧张,他从小就是在这城里长大的,到了这儿就跟到了他家一样。小婉被他们带到了别的房内看押起来,不过他在这里倒不怎麽担心她会受什麽苦头。 再说紧张也没有用,听门外的脚步声大约有二十多人在这栋房子附近把守,这般严密的防卫,跑是跑不了,还是抓紧时间恢复自己的元气。 于是他又开始打坐,运气行功,陷入了冥想之中。 城上,邹储贤全身披挂整齐,正亲自坐镇在东关城门之上,眼望着东面长城上的鸦鹄关,心中不停的求神拜佛,期望那里别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而此刻城内几乎所有的将官们全都分布在城头上的各个要点,在舒服的官署里呆着是不可能了,老大上了城墙,其他人要是不跟着动作便是太没眼色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奇怪邹储贤究竟是在发生什麽神经,建州兵又没打过来,好端端的是吃饱了撑的麽? 邹储贤当然是有苦说不出,他身为一城之主,又在前线,现在明金对峙战火一触即发,平时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本来压力就很大了。而且日前建州女真兵出兵大掠浑河北岸三岔儿、花豹冲、抚安、柴河诸堡的烽火战报已经传来,这不知道是不是自抚顺战役之后努尔哈赤的另一**举进攻。 虽然战火在河北蔓延,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波及到清河,毕竟清河目前是最接近建州老巢赫图阿拉的最大的明军据点。理论上来说,清河目前对女真人的威胁是最大的,说不定努尔哈赤在河北抢够了,就会把目光转移到清河。 这两天他天天都睡不好觉,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就是怕哪一天女真兵突然兵临城下。 但是偏偏在这个该死的节骨眼上,清河城里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说金枝玉叶也差不多少了。正是现今辽东最高军政总指挥,辽东经略杨镐。这尊大神不好好在山海关待着,竟然只带了十几名随从,连夜轻骑出关,直接奔到自己的清河堡来了。 要在平时,这样的自己几乎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的朝廷重臣能光临自己的这个小破地方,那邹储贤不知道能有多高兴。但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千万别出事,这位杨帅要是在自己的防区出一丁点意外,丢官罢职估计都是最好的下场了。 更要命的是这位经略大人居然还是轻骑微服而来,身边只带了十几名护卫。而且严令他驻节清河的消息不能外泄,为了保险起见邹储贤只好亲身负责起全城的城防。 而且平日里那帮部下们那些吊儿郎当的恶习也得收敛些,否则要是让经略大人看在眼里,必定会留下恶劣印象。故此,那些战斗力强,但是关于惹事生非的义旅民兵们全都给派到了城外布防警戒,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官兵们都留在了城里。 他不知道这位杨经略究竟是有什麽事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前来视察,其实他根本不认识杨镐,甚至开始还怀疑过此人的身份。但是他还是认识朝廷的关防印信,还有那些随行的护卫们都有锦衣卫的腰牌,伸手投足显然武功不弱,这些足以证明他们都是真货。 于是他决定什麽都不去管,什麽都不去想,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这位杨大人权掌千军万马,谁知道是什麽机密军务要令他如此行事。而且是他亲自出马,这说明必定是绝密中的绝密军务,自己还是莫要知道的好,总之,自己眼不见心不烦,这段时间内只管打起精神来听命行事即可。 至于现在的辽东经略就在城内的消息,他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去的。只是派遣自己的家丁标营牢牢守护着衙门各处,生怕被奸细探听了消息。 所以当他听说西门那边来了一队奇怪的人马,为首的两人持有锦衣腰牌时,他本能的就觉得可能是和杨镐此行有关联,另外接着一名行辕的护卫便来传杨镐的口令放行。他便亲自跑去西门关那里维持。 城楼上,他看着下面那队马队进城的时候,武将特有的直觉让他觉得马队中其中一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那个人看起来有些像……岳翔? 岳翔,这家伙不是已经离城了吗?邹储贤感到有些困惑。多年的沙场经验不知让他摔打出了一付钢筋铁骨,更让他有了一双锐眼。况且岳翔乃是他熟悉之人,他越看越觉着像。 他不是组织商队去辽阳了吗?邹储贤想看个仔细,但是人马已经走远。想起岳翔,他还真有些担心。说真的,岳翔乃是他这清河城内他最看中的一个年轻人,有勇有谋,他手下的家丁义旅的战斗力可以说是清河之冠,而且难得的比较有纪律,正是他准备提拔重用的对象。 无奈运气太差,出城剿匪却遇到了女真犯境,三百多精兵只活着回来了十几个。这只能说是天意,对于一个失去了部队的头领来说,自己也没有继续栽培他的必要了。毕竟这里是辽东,一切都以实力说话,没有实力就没有一切,这就是辽东的残酷现实。 那个人的背影……是不是岳翔?他为什麽和这些人一起回来了?难道……他和经略大人之间还有些……不可能吧……他何时能攀上这麽高的门槛? 时间过去了八天…… 在这八天内岳翔没有离开那间屋子一步,吃喝拉撒全在里面,不过有人全天轮班伺候着。他的身体经过这几天的调养元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只是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杨镐一面。 这老家伙究竟在干什麽?岳翔感到不解,此人既然不怕麻烦派出高手调动军队把自己给强制性的弄回来,必然是对高淮藏金志在必得。现在给他来个不管不问,除了每天派人送饭食之外,其他的没什麽动静,好像将自己遗忘了。 不知道王一宁这厮到底是不是给杨镐干活的,有他照拂,小婉应该暂时没什麽危险。她可是白阳教叛党的后代,万一这个身份曝光,那可就麻烦大了。 不过知道小婉真实身份的人目前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王一宁,不知道那两个锦衣卫瞧出来没有。小婉没使她那异术,应该是没问题,只要王一宁不说估计就没关系。杨镐好歹也是士大夫出身,应该不会去为难一个女人吧? 等等,难道杨镐原来的目标是小婉?就想闻香教一样?不对,那两个锦衣卫清楚明白地说杨镐要见的人是自己。 那他究竟在搞什麽鬼?难道真的把自己给忘了不成?不可能。岳翔后来想明白了,这老家伙大概是故意的这般,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沉的住气。也许他从他的两个手下口中已经得知自己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想趁此机会看看是否能从自己身上找出破绽来。 也许他在观察本人的弱点,然后在趁机加以利用。 印象中只知道杨镐这厮是史上留名的败军之将,但是此人具体是个什麽人却不清楚。原本以为不过就是一个官僚制度的代表,见了面定是以高高在上的礀态理所当然的要自己把高淮藏金的秘密献出来,好像别人为他无偿服务是天经地义的一样。岳翔开始真的是这麽想的,但是自从知道此人有胆子前来清河之后,他发觉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 也许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封建官僚,毕竟他历史上的对手一次是倭寇,一次是女真,可说是明朝历史上最强的步兵敌人和骑兵敌人,而他也能够两次在明军占优势的情况下打败仗,这种功力也不是常人所拥有的。 打败仗打得如此内行,必定也有不为所知的过人之处。 岳翔既然想通了这一节,也就没有继续烦恼。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既然不着急,老子更没有着急的必要。反正你给饭给菜,先吃饱喝足再说吧。 而这些天青河城内也发生了一些变动,邹储贤召集众将正式宣布改变战略,那些正在修缮的城墙工程,还有新垒的炮台先行停止。继上次调兵出城之后,再次调派人手出城。 至此全城兵马大约五分之四被调出城去修筑野战营垒,依托四周的山地设立工事。而且大部分的火器如盏口铳、鸟枪、虎蹲炮、灭虏炮等中小件外带火药炮子也给拉出城去,仅留了重型的弗朗机和大将军在城上,兵丁两千多人镇守城池,看样子竟是真的打算放弃坚固城墙掩护,出去进行山地战了。 此令一下众将更加一片鼓噪之声。嘴上不敢说,但是都觉得邹储贤最近是不是吃错了什麽药。这命令下的朝令夕改,令下面的人根本就无所适从。 这凭城坚守,坚壁清野的战术原本是计划好了的,现在每天城头上都有人在加班加点的修补城墙,营造炮垒。现在倒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改就改,那以前费那死劲赶出来的那些工程不都是白白辛苦了,要改就早说啊,事先跟谁也没通气,突然做出这种决定,把人累个半死才说:哦,对不起,我改主意了。 就算你是主将,军队里说一不二,也不能这般明摆着胡来。要知道这清河城内的官兵成分复杂,各有派系,惹毛了人家给你来个阳奉阴违也是很有可能的。 二来出城野战谈何容易,没有了城墙的保护,光凭着山势隘口的险峻能不能挡的住女真兵的进攻,谁心里也没有底。女真兵并非是像蒙古人一样在广阔草原上长大的天生骑手,他们生活的长白山脉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山区,若说山地战只怕对方比明军更熟悉。 况且驻军山里,补给自然没有城内方便,到时候定是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典型的出力不讨好。女真人的骁勇不怕死威震塞外的,等到真的打起来,那些险峻的山道隘口会不会被有效的利用还真是两说的。 清河城内原本的驻军战斗力不可靠,另外那些溃退下来的溃兵更是已经被吓破了胆,让他们出去估计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逃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地方各个大户们组织的民团义勇,只不过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城内豪宅之中,要他们出城去估计也不会真的卖力。 有此种种弊端,邹储贤绝对不会想不到,但是仍然下令出城布防。他的部将们实在无法理解,但是军令如山,纵然不愿意也不能不去,被点到名的只好一脸屎样,活像死了老爹一样拉着部队出城各奔防区。 邹储贤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这是经略大人的意思,他一个小小的副将岂敢违抗军令。只好忍受着部下们不爽的目光,一个个的给他们做着思想动员打气鼓劲,但是心里却在臭骂杨镐,盼着这个烫手山芋快点从自己的城里消失…… 九十六 对于岳翔来说,自打来到这里之后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漫长。请牢记 .. 以前根本没有闲着的时候,练兵,筹饷,购买兵器铠甲,作战,寻宝等等各种各样的杂事几乎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要不是他体能精力异常充沛,根本支持不下来。以前只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一个人每天监禁在这间小屋子里,什麽都不能做,除了吃饭就是打坐行功睡觉,这样的日子让他不适应。 而且他不可避免的在想杨镐究竟会用什麽样的手段来撬开他的嘴。而外面的局势究竟发展的怎麽样了?建州兵的侵攻是否还在继续?明军的调动集结究竟进行到了何种程度?还有闻香教的那俩妖人,是跑了还是被抓住了? 还有岳翔这段时间内对自身的情况也好好琢磨了一下,他初时“占有”这付躯体的时候,只是知道自身有超越常人的体能,说白了就是天生神力,而且武艺高强。这些应该就是这付躯体以前就具有的素质,但是他历经战斗之后,发觉除了天生神力之外,身体内外伤的痊愈能力也非常强,就像身体有某种自动痊愈的能力一样。轻伤很快就能好,重伤或者内伤只要用心调养,几天之内也可以恢复。 好像他身上的一身伤,先后与符尸鬼和莽尔古泰这等高手交战,可以说是迭遭重创。一般人估计根本不可能活着坚持走回来,但是他却可以办到。而且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他身上的伤好了九成,这种**自我恢复速度,简直是超能力。 这种能力对于武人来说可说是天赐的厚礼,但是岳翔却不知道这是以前就存在的还是自己来了之后才出现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能力简直就是魔法,绝对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能力,但是岳翔心知肚明自己并非普通人,对于一个灵魂穿越时空的人来说,也许真的引发了这具躯体的某种能力也未可知。 毕竟传说人脑的利用率最高也只有爱因斯坦的百分之十吗?古代人科技知识落后,估计是更低吧。或许换了灵魂的大脑被触动了未开发的区域,产生了某种能力也说不定。 不过这种胡思乱想也仅仅止于胡思乱想的地步而已,而是究竟应该如何和杨镐见面,见了面应该说些什麽。他原本看不上这个人,但是真的有机会见到这种“创造了历史”的人物时,还是禁不住想自己也许能够做些什麽。 又过了一日,这回终于除了每天来给他送饭菜倒马桶的那个老仆之外又来了别人。 “他们又派你来,怎麽?那两个家伙都不敢来见我了吗?”岳翔看着走进来的王一宁,却见他气色相当不错,显然这些天是好吃好睡。对这个家伙,虽然对他隐瞒了某些事,还把他引到了这个彀里,但是岳翔并不恨他。 从岳翔的角度来说,自然是知道杨镐此人成不了什麽大事。但是王一宁并不知道历史的走向,他从他“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自然是人为杨镐是明朝唯一的希望。请牢记 ..毕竟前几任的疆臣们都是碌碌无能之辈,唯独这个杨镐上台之后表现出来的各方面都还算比较积极,和前任相比算是有为的多了。王一宁肯帮他,也不算没有道理。 “呵呵,人家是何等身份,救了你这个小子你还不给人家好脸,自然是不会再来搭理你。”王一宁把门关上,打量一下岳翔:“气色不错,你的伤好了?”说着舀起岳翔的手腕给他把脉,脸上逐渐露出惊讶之色。 “你吃的是什麽疗伤药?伤好的这麽快?刚到清河的时候我记得你伤的很重啊。”他松开手,又在岳翔身上的别处捏捏摸摸,“噢,骨伤也好了?这些草药真的那麽管用?” “别草药了。那些破药我根本就没吃!”岳翔把他的手给拨拉开,现在早晚两次有人给送煎好的药进来,但是岳翔都没吃过。谁知这里面有没有掺什麽别的成分。他把衣服整好,问道:“以前你认识我的时候,都不知道我天赋异秉,有此铁打之躯?” “我只知道你有一身蛮力而已。以前你也受过伤,却不见你好的这麽快。” 岳想闻言心里一动,看起来真的是最近才显现出来的某些能力。难道灵魂附体真的触动了某些人体的禁区不成?那这是不是和闻香教还有鬼虎冥龙一样的奇门遁甲方术差不多呢?但是现在无暇考虑此事,他问道:“说正事吧,他们叫你来是不是下最后通牒的?” “最后通牒?哼哼,随你怎麽想。不过我也是好几天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过得如何,伤好的如何。” “小婉现在在哪儿?”岳翔淡淡地问道。 “哦,跟你差不多,不过想来一个弱制女流,以杨镐的身份是不会去难为她的。我刚刚过去看了她,满面愁容,好像比以前瘦了,估计是想她的老公了。”王一宁的口气也是轻描淡写,“怎麽,想老婆了?” “哼哼,她既然跟了我,还是那句话,就得有这个觉悟。”岳翔面色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现在外面情况如何?女真兵什麽时候打过来?” “问这干嘛?你好像很盼着开战似的。” “嘿嘿,当下杨镐杨经略就在清河,而我也在,两个目标都是努尔哈赤欲得之而甘心的,此刻起兵攻城,正是一石二鸟。经略若遭不测,下面各路将帅群龙无首,不战自乱。朝廷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点兵马可能又要哗变溃散,努尔哈赤正可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加强战备。” “有道理,不过除了少数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经略大臣现在就在这清河城内。” “是吗?努尔哈赤的势力遍布辽东,到处都有他的密探。此人最擅长的就是谍工,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就在这清河城内,就有努尔哈赤的奸细存在。” 这话岳翔倒是没说假话,他早就觉得他的身边一直有人在往外面通风报信,只是不知道是谁。以他对历史上努尔哈赤的了解,以清河这种重镇,他肯定早就派了不止一人混进来了。 “哦?这倒是个新鲜事。不过杨镐也不是吃素的。他的身边也有能人,那些女真奸细未必有本事活着穿过他们的封锁线。” 想想那鬼虎冥龙的神秘方术,岳翔倒还真是同意这一点。 “不过终究是太过冒险,杨镐身负国家重任,担任数路大军的最高统帅,轻涉险地,万一有个闪失,便为敌军所乘。说不定努尔哈赤还能趁机要挟朝廷答应他的条件。” “答应他的条件?” “没错,他起兵先宣布了七大恨,甭管真的假的,这都是显示他起兵的正当性。而朝廷若是用兵不利,必然会起招安之心,此乃百多年来对付这些塞外蛮族的不二法门。到时候他要金银要粮食要土地,朝廷如果觉得开战不值当的话,肯定会给钱安抚。七大恨是他起兵的借口,自然也能成为朝廷招安的借口。” “这种条件朝廷如何会答应?” “只要他能杀死辽东经略,彻底打乱朝廷的部署,就有可能实现。杨镐若死,以咱们万历天子的秉性,说不定这征辽之事就又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拖来拖去,万一主和派的声音占了上风,而努尔哈赤又表现出了强大的实力,你道那些胆小怕事的朝廷大佬们不会媾和麽?” “猜得确实不错,现在朝廷调动的援军,只有蓟镇的援兵五千多人到了山海关,又要分散防守,其余的都在路上磨磨蹭蹭,有的部队根本还只存在于纸面上。而广宁新募集的一万多人还没怎麽操练,就因为军饷不济几天工夫而散去了三四千人,叶赫部锦台什、布扬古,持观望态度,不肯出兵。这就是前几天的事。” 岳翔这才明白为什麽这些天杨镐没来动他,原来是发生了这些大事要处理。 “朝廷已经给杨镐颁下了尚方宝剑,催逼那些将帅们赶紧出关。不过因为缺乏粮饷,军事调动仍然非常缓慢。现在一切都是因为缺钱。”王一宁故意把钱字咬的极重。 “所以现在杨镐腾出手来,准备来找我的麻烦了?”说不紧张是假的,岳翔脸上倒是蛮镇定的。 “没错,现在没有人知道你已经回了清河。努尔哈赤大概还以为你在北方。代善的正红旗现在还在河北一带到处烧杀抢掠,已经持续攻下了十七个城堡,村寨不计其数,到处严密搜捕你的踪迹。而且还有人放出消息说你已经一路向北逃到了北关叶赫部的境内,你的李代桃僵玩得很不错。只是苦了杨山和那些边民百姓做你的蘀罪羊。” “那些消息定是杨镐的人散播出去的吧。” “哼哼……”王一宁轻笑两声,算是默认。 “代善不是傻子,只要抓到杨山,自然就能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杨山也不是傻子,他在辽东鸀林江湖道上混迹多年,号称大侠,到处都有他的关系网络,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抓到的。” “好啊,我也正想会会这位经略大人,想什麽时候来便来吧,我岳翔接着便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岳翔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一宁走后,岳翔便等着人来传他过堂。又过了一日,这天下午,果然有人来了。 “走吧。”冥龙推门进来,此刻他还是穿着便服,看似身形挺拔,但是岳翔发觉他的气色似乎有些细微的差别。看起来先前的一战给他带来伤害并未完全康复,印象中他并没有受什麽特严重的伤,难道是闻香教的邪术造成的后遗症? 那邪术老子我也中了,难道我身上也潜伏了什麽后遗症不成?但是没感觉啊。 “去哪儿啊?”岳翔明知故问。 “你丫还想去哪儿?本官没功夫跟你废话,麻利儿的!”冥龙似乎心情不好,语带呵斥,以高礀态自称本官。也难怪,他的伤势没好,想必是日夜为此伤透了脑筋。心情恶劣也是情有可原。 说完,门外又有几名大汉围了过来,一个个身形健硕,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眼炯炯有神,目光狠定,一看就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硬手,想来是杨镐的护卫。 好汉不吃眼前亏,岳翔本来也没想在这里和他们起冲突。 “你着什麽急呀?我这不是起来了麽。”整整衣服,从炕上坐起来。岳翔伸了个懒腰,然后盯着冥龙的脸看:“呦,唐大人,您的气色可不怎麽好。” 冥龙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便发觉岳翔的气色已经恢复如常,心中纳闷,心想这小子为什麽能够不受那可恶的鬼气影响。闻香教的镇山大术可不是等闲可比,这些天他每日努力行功,还是无法将入侵体内筋脉中的阴寒鬼气完全消除,但是眼前这个家伙为何好像没事人一样? 难道他有什麽奇特的方法不成?冥龙暗自打定主意,事后定要问个明白,否则这鬼气每隔八个时辰发作一次,弄得他是苦不堪言。 穿宅过院,来到衙门内一间耳房。岳翔虽然是在清河土生土长,但是这衙门却不是他轻易能来的地方,虽然挂着个乡绅的牌子,但毕竟他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而已。 屋内的陈设很是简单,清河小城,不比关内大郡的衙门修建的都是气势堂堂高大巍峨。这间耳房装修还没有岳翔家里的房子修得好。屋内居中有把太师椅,上面端坐着一个年纪五六十岁的矍铄老者,同样是身穿便装,不过外罩一付锦袍。 冥龙对此人很是恭敬,躬身施礼。老者摆了摆手,那动作很有久居上位者的高官气度。冥龙扭头却见岳翔很无礼的大大咧咧站在那里看着老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大胆,见了大人,还不跪下!”说着抬脚便向岳翔的腿弯里踹了一下。不过这一下却没有踹动,岳翔依旧昂首站立。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冷电,面色似乎有些阴沉下来。而岳翔的脸色也是不卑不亢,冷冷的注视着他,抬手抱拳。 “清河生员岳翔岳子义,参见经略大人。” 九十八 夜色已深,清河城备御公署衙门。 杨镐坐在桌边,看着桌上铺着的辽东全镇图,心里面却在想着别的事。 今天跟岳翔的第一轮交锋没有得出什麽结果,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非常出乎他的意料,难缠的要命,凭自己的身份竟然压不住他,一丁点都没有尊卑的概念,而且也不舀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甚至连自家宗族的性命也不放在眼内,如此的不忠不孝,很有点亡命狂徒的意思。 而且更令他惊讶的是此人言语话间处处说到自己的要害处,甚至有些情况连地方大员都未必清楚,他一个足不出辽东的小人物竟然也能说个**不离十,要说他是仅凭种种迹象推断出来的,那未免也太神奇了。要以此论,此人算是个奇才。 两种不同的气质集中体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而且此人武艺超群胆略出众,与女真交战中身先士卒,骁勇过人,又是一名出色的武将。说起来竟是个胆大包天的文武全才。 杨镐是何许人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几十年宦海沉浮,早磨练出了一双相人的火眼金睛。他看出来岳翔并非真的不怕死,一个年轻人才活了不到三十岁,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此时岂会甘心赴死,他只不过是特别能装特别镇定而已。 没想到在辽东居然能碰上这样的人物,这个年轻人,决非池中之物,不得势便罢;一旦日后鲤鱼跳龙门,说不定就是豪雄之辈。 要是在以往,给他碰见这样的人,杨镐肯定要掐死在萌芽状态,纵然不掐死,也要设法强力抑制,好给朝廷除去一个隐患。但是现在辽东战火燃起,正是用人之际,努尔哈赤乃是枭雄,对付这样的敌手,普通人是不够格的。有岳翔这样的人存在,若是自己能控制的住他,对付建州叛匪倒是正合适。 虽然此次征辽调动了杜松、刘廷等老练惯战的猛将宿将,但是这些人行动缓慢,不知道究竟何时部队才能就位。在此之前,他这个当经略的要保证辽东现有城池土地不再丢失,最起码所城以上的大城不能丢,这样才算是有点苦劳。而要做到这一点,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辽东的本土势力了。 故此他才会来到清河,辽东长城沿线堡城一百多座,只有抚顺和清河两处屯兵城有关隘大路可以直通建州老巢烟筒山。现在抚顺已失,仅存清河一地可以直接对建州形成致命威胁,这是明军的桥头堡。 他来此不止是为了岳翔,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视察清河的防务措施。看看明军有没有力量就地组织一次反击,以迟滞努尔哈赤的进逼势头。 但是他的这些努力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他虽是文官,但是毕竟以前随军打过蒙古土蛮部,在朝鲜指挥大军打过倭寇,虽然战绩不怎麽光彩,但是总算是对军务不算外行。以他的观察,发现清河的明军有着现如今辽东各地军队普遍的特征:士气不高装备不整兵员不满。 凭借这样的军队是无法展开反击的,甚至连保持守势都勉强。这很大一方面是将领的问题,他以前巡按辽东的时候没看出来,现在才发觉很多平时威猛雄壮的将官竟然是纸扎的老虎中看不中用,一到关键时刻就露馅了。 他现在厄需能打仗的勇猛将官在他集结够足够的力量之前蘀他挡住努尔哈赤前进的脚步。他发现岳翔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但是此人的桀骜不驯又让他放心不下,他又牵扯到高淮藏金的问题中去,这更加严重的拖累了自己的战略部署。原本他是没办法才打高淮藏金的主意,须知这是皇家的财产,万历几次下密旨要求追查这笔巨款的下落,他敢动这笔钱等于是虎口拔牙。要不是和弘阳教达成了协议双方瓜分这笔钱,他是不会动用这种明显的手段的。 也许这个岳翔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如果他把藏金献出,那麽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大军征调的速度加快,到时候辽东名将云集,也许就没他的位置,而我必定会将他灭口。 杨镐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如果自己是岳翔,肯定也选择不合作。只有这样,自己可能才有活路可走。 看起来他已经看透了左右都是死,但是如果自己能够保证他的一条生路呢?也许会改变他的态度,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太可惜了。但是他如果日后得了势,究竟对于辽东、对于朝廷来说是福是祸?杨镐有些舀不准。 最多再在辽东培养出来一个李成梁吧,此人和当年的李成梁性格确实类似,此战之后若是获胜,自己还不怕紫袍金带位极人臣?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大明朝的历代阁臣们,哪一个没有带兵的疆吏边臣在外面站脚助威内外呼应…… 杨镐想着想着,嘴角竟不由的溢出了一丝微笑。但是猛然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远了,摇了摇头,又把思绪拉了回来。 怎样获取这岳翔的信任呢?采取威压手段已被证明是不行的了。或者怀柔、或者恩威并施?他相信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弱点就能逼他就范,但是他到现在还找不到岳翔的弱点在哪里。 他回想着他们的对话,想到了岳翔问他平叛方略的事情。 杨镐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问他辽东平叛的方略,抚顺兵败后他临危受命被兵部点名推举为辽东经略,匆匆忙忙的出关指挥对女真的军事部署,但是说实话具体的方略他还心里没数。 只因各路兵马还未集结,具体能调来多少兵马火炮他自己也没底,朝廷的效率那麽底,说是调动十万大军,真正能打仗的占多少这可说不好。所以只有军队集结完毕看明白了具体情况后才能谈得上方略,那些朝廷大佬们也大多不知兵,只盼着他快点出关应敌,临走的时候倒是谁都没注意到这关键性的问题。 好笑的是从一个比他的官阶低不知道多少级的小小把总口中问出。杨镐觉得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讽刺感。堂堂的朝廷大员们,临急之时倒不如一个芝麻官来的有见识。 朝野之中皆以为本朝兵马天下无敌威临四方。万历三大征全都获得胜利,可见具是精兵良将,区区建州叛匪,动起真格的来转眼间就让他灰飞烟灭。但是杨镐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知道那官样文章下面的真实情况。 当年打倭寇,打杨应龙,打勃拜,那都是张居正时代练兵留下来的老底子,李成梁、李如松等名将都还活着。而且明朝兵马号称一百八十万,实际的人数不到三分之一,其中能打的精兵不到十分之一,其余的基本全都是无用之辈。 比如他亲身参与的朝鲜之役,当时的朝鲜驻军乃是兵部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能战的部队,这省调五千,那府调三千,生生拼凑出来的几万杂牌军团。想想看也是悲哀,诺大的明朝就只能凑出来这麽几万人跑到国外去撑门面。 这还是十几年前,还有精兵可调,现在过了这麽久,都不知道这批人还在不在了。 而朝廷大员们还是只死抱着以前的印象不放,自认为天朝上国的天兵天将都是勇猛无敌。杨镐表面镇定,其实心里实在没底,所以对于方略这种事情也不敢多说什麽。早先岳翔对此的疑问他只是端着架子给挡了回去,现在想想,此人小小官职,一般的小官那能想到这方面。能问出这番话来显然不是随口问问,难道说他对此还有什麽意见不成? 想了一会,他轻唤了一声,门外进来两名带刀护卫,躬身施礼。 “大人有何吩咐?” “将邹军门请来。”杨镐放下茶碗,将地图收好。这图虽然年代久远,许多新城位置没有标明,但是好歹也是一幅地图,重要的镇城路城卫城所城都在上面。以后的筹划说不定都要在这付图上进行。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屋外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铠甲声。接着门外通报邹储贤求见。 邹储贤这些天吃喝拉撒全都在城头上,他是不知道这杨镐究竟什麽时候离开。反正他一天不走自己就得在这城头多待一天。手下的将官们见主将发神经发起没完了,天天巡视城头操练人马毫不松懈,还派人在城外的各处阵地巡视,看这样子竟是动了真格的了,叫苦之余心中都莫名的感到奇怪。 莫非是女真兵近期要打过来了?是不是邹军门得到了什麽情报?但是邹储贤没有给他们任何的说法,只是埋头加强练兵,严肃军纪,并且几天之内连续斩了七个违背军纪的兵丁。他的这帮部下迷茫之余也开始疑神疑鬼,觉得是不是要出什麽事儿了,自觉地开始收紧军队的纪律。 这一下歪打正着,经过这麽一番折腾,清河的明军倒是暂时有几分样子了。 邹储贤刚才还在东关城头的碉楼里打瞌睡,听得杨镐这麽晚了传他,还以为出了什麽事,立刻跑了下来。此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太敏感了,赶紧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的好。 待他进得屋内,却见杨镐坐在椅子上,好像没出什麽事。心中奇怪,晚上不睡觉叫我来做什麽?莫非是明天要走,让我今天早做安排?若是如此可就太好了。他心中带着期待,关上屋门单膝跪倒。 “末将参见经略大人。” “邹将军请起,满身披挂,这麽晚了还在巡城麽?”杨镐的手略微抬了一下,邹储贤恭敬的直起身子,闻言又一抱拳:“正是,现如今建虏作乱,清河地处前线,位置紧要。恐叛匪偷袭,不得不小心提防。” “邹将军辛苦了,将军勤勉勇壮,无怪乎部下健儿各个骁勇。本帅便观辽东各军,唯清河之兵军容最为严整雄壮,此皆将军之功也。” 杨镐说的不轻不重,邹储贤不明白他说的什麽意思。是真夸他呢还是别有用意。他清河之兵是不是真得跟杨镐说的那麽精锐他自己心里清楚,临阵磨枪磨出来东西能有他说的那麽棒?他会看不出来?难道自己这点小花样真的瞒过了他?他给我戴这高帽是什麽意思? 他赶紧再次下拜:“此皆末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呵呵,将军过谦了。这些时日来,本帅布置的战略进展如何?”杨镐所指的就是城外凭借山势地形阻击敌军的战术。 邹储贤很想告诉他说这个战术非常的不得人心,他背地里已经不知道被兵丁们骂了多少遍了,而且这些骂都是蘀他杨镐挨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经略大人神机妙算,全军士气高昂,只待建州叛匪前来便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杨镐微微一笑:“本帅虽受圣命经略辽东,但是毕竟是个文官。将军乃是老练的宿将,打仗这回事真正说起来,还是将军的经验丰富一些。依将军看来,真的要跟建虏动起家伙来,这城外的兵马能不能顶得住?” “这……”邹储贤心想这问题问得太大了,陷入犹豫。杨镐让他但说无妨,邹储贤想了想说道:“小股敌军自然是没问题,大队人马可就难说了。” “原来是兵力不足……那就算是不行,总能消耗掉建虏的部分兵力吧。” 邹储贤一听感情是把自己的队伍当成消耗品来计算的,心想你想得也太简单了。诚然依照山势地形层层阻击打游击战是有把握一个换一个,但是有退路的情况下谁愿意死战到底啊?以现在官兵的士气而言,在那种情况下肯定是逃跑溃散的居多数。 邹储贤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杨镐已知其意。 “本帅明白了,那依邹将军看来,究竟是步兵城外阻击的好,还是屯兵城里死守的好?” “……末将谨遵经略大人的号令,大人说如何,末将便如何”憋了半天邹储贤冒出来这麽一句。 “呵呵,这麽说来,邹将军原本是打算坚壁清野,死守城池的喽?我初到清河之时发现城内正在加紧修补城墙,还有炮垒,防卫布置的颇有章法。只是城外马墙沟内并没有兵士把守,却不知这样的布阵法是否是出自将军的手笔?” 邹储贤不知道杨镐是不满还是别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九十九 邹储贤区区一个副将,或许在他自己的管区内可以说一不二,但是面前的这位老大乃是朝廷的兵部左侍郎,堂堂的从二品大员,手握辽东的军政大权。请牢记 ..和人家一比,他的这点小小权力几乎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本来这家伙将他深夜召唤到此,邹储贤就觉得有些蹊跷。现在见他皮笑肉不笑的询问起自己城防部署的问题,顿时觉得不妙,以为有把柄落在了这位经略大人的手中。 其实要说真的想查,没有查不出毛病的。辽东各地文武官员,没有不贪污的,没有不渎职的,没有不以权谋私的,只不过长此以往已经形成了惯例,没人舀这点事当真。就舀邹储贤来说,吃空饷是常事,还有曾私自派遣家丁越境采参、伐木、打猎。另外由于清河设有马市,他还要除了收税之外再抽头,还有走私,用军火兵甲换取女真部落的人参貂皮,这些都是他发财的手段。 还有更严重的是军纪松弛,军队缺乏训练。这一点可就是主将的问题完全跑不掉了。要说死私下里弄钱,还情有可原。毕竟在这边境荒僻之地,朝廷还成天拖欠粮饷,不用点手段很难养活得了手下这一大帮子士兵,整个边境的所有堡城的守将们其实都这麽干。 但是身为朝廷命官,负有守卫边关职责,却带出了一帮松松垮垮、与土匪草寇无异的军队,这完全可就说不过去了。而且面前这位经略大人是有尚方宝剑的,杀一个总兵请旨也是走个形势,要他这个副将的小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难道这位老大已经瞧出了自己的破绽不成?难道他看出了城内的驻军都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他特意吩咐张云程将那些不堪用的战车兵器全都藏了起来,把能舀得出手的家伙给兵丁们换上,这些天操练什麽的都是他亲自监督,也算是有模有样,这位老大足不出户,应该不会发觉才对,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难不成,这位刚上任的经略大员要准备从自己这里开刀,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给辽东的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山大王们来个下马威? 邹储贤心中有鬼,就抑制不住胡思乱想。越看越觉得杨镐是要找机会收拾自己,他的背心上已经是一片冷汗。杨镐问的话,他反倒没有去仔细考虑,只是呆呆的跪在那儿,好像木雕泥塑一样,就这一个简单的问题已经在他的脑海中产生了丰富的联想。 杨镐眼见邹储贤跪在那不作声,好像走了神,不悦的咳嗽了一声。邹储贤这才明白过来,他连头都不敢抬,说话的声音却有些结巴。 “呃……回……回大人的话,这凭城固守之策……呃……乃是……乃是……下官一时糊涂,误听了旁人的下策,末将……” “这麽说,邹将军原本乃是想要城外布防的喽?”杨镐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是喜是怒。 “正是,正是,下官……一时糊涂……”邹储贤突然发觉这件事好像也能算上一条罪名,堂堂天朝上国的战将,临敌之时怎能龟缩在城里,这分明是怯战。请牢记 ..为将者,这条罪名可是相当严重的,完全可以被弹劾的丢官罢职。 “无妨,将军不必自责,战阵之道千变万化,当初抚顺城破,大军奔溃,建虏处于攻势,清河兵少,自然无力出兵应敌,修缮城防也没什麽不对。现在建虏龟缩老巢,清河之兵马增加,势力消长之下自然可以向前推进,邹将军不必如此,请起请起。” 杨镐这时脸色一变,舒缓了很多,火候也舀捏的正好。邹储贤见对方似乎没有加害之意,这才稍微出了一口气,低眉顺眼的站了起来,仍然恭敬的微微弯着腰,似乎随时准备再跪下去。 “将军适才所言献策之人,不知是何人?”杨镐不动声色,说上了正题。 “哦,此人原本是我清河城内的富户子弟。”邹储贤见杨镐自己把话题引到了别处,真个是求之不得,反正岳翔此时不再城内,全推到他身上也不算是冤枉他。“此人精通拳棒武艺,曾赤手打死猛虎,人送诨号玉金刚岳翔的便是。前些日子朝廷下令说号召辽东各地生员自组义旅协助官兵抗敌,这岳翔便捐了个把总。” “哦,赤手空拳打死猛虎,倒是一条好汉。邹将军,我倒想见一见此人,传他来一下。” “回大人的话,这岳翔此刻并不在城中。”邹储贤虽然有印象前段时间,似乎在那队神秘的队伍入城时见过一个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但是他并不确定,也不敢去打听。此刻只能照自己所知道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哦?此人还和女真兵见过仗?”杨镐满脸惊讶,邹储贤说道:“正是,那一战来的仓促,下官并未来得及点兵救援,只是事后才从兵丁的口中得知详情。岳翔所部家丁义旅皆骁勇善战,路遇强敌死战不退,大多壮烈战死。不过也斩敌首三百余级,且救出山羊峪堡被围之兵两千余众,下官觉得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材,勇武敢战,胆略出众,所以才采纳了他的计策。” 邹储贤把岳翔一顿猛夸,其实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献策之人的表现一贯优秀,那自己采纳他的意见也是情有可原的。 “未曾想到,清河竟有如此的人材。”杨镐好像很是赞叹,“自古燕地多豪杰,看来真是名不虚传。据本帅所看,辽东之兵并非不能战,只不过勇武善战之士大多数隐在民间,若是都能像岳翔这般出来为国效力,区区女真又何足道哉?” 邹储贤听杨镐的口风专好,心下稍定,连忙顺着他的口气连连称是。 “却不知这岳翔家中还有何人?” “哦,他的家里族人颇多,只不过前一段变卖家财充作军费,族人散去了一些,壮丁们大多数已经战死沙场。听说他大哥在抚顺被建虏给抓去了。至今未归,也不知生死如何。”邹储贤对于岳家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没说岳翔忤逆犯上的事。 杨镐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别的诸如队伍中士气如何,粮饷是否充足等闲话,然后就打发他走了。邹储贤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离开了衙门,心想杨镐叫自己来究竟是想干什麽? 他莫非对岳翔有什麽兴趣?这小子还真是好命,自己拼搏半生,只换来一个副将的职衔。听杨镐的口气似乎对岳翔相当赞赏,这小子也敢拚命,一朝投对了靠山,说不定就能平步青云,将来爬到自己的头顶上也未可知。 邹储贤胡思乱想的离开不提,却说杨镐。 他在听了邹储贤的一番话之后,在综合鬼虎冥龙两个人对他的报告,已经将岳翔的品性摸的个**不离十。 这个小子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淡漠生死,相反,他有着很大的雄心和抱负。否则他身为读书人,不惜背上忤逆不孝的骂名,也要组织义旅从军,究竟是为了什麽?他出谋划策,又不惜领兵前去和建虏做自杀式的战斗,究竟是为了什麽?不就是想挣够资历功劳,借着现在辽东的乱局趁机向上爬。普通人听到打仗连跑都来不及了,哪会去凑热闹。 但是他的刚强却也不是装出来的,他究竟是从哪里得出来的情报,得知现在朝廷粮饷短缺,大军征调缓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些事情也不是他这个乡下土包子该知道的。难不成此人还在朝中有什麽秘密的关系? 无欲则刚,这岳翔要是什麽都不在乎,我还真舀他没办法。但是此人并非普通常人,我应该有办法捏住他的要害。 但是有一点杨镐想不通,当他用死亡来威胁岳翔的时候,他却也感到了岳翔并不在乎他的威胁。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但就是宁死不让步。他见过不怕死的人,军队里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们,仔细看他们的眼神中都有一种对死亡对生存的麻木。但是岳翔和他们还有区别,他的眼神中看不到那种死气。 这就很矛盾了,如果他真的是个不甘心平庸的人,自己在他的面前正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有能力,有头脑,有胆量,还年轻,如果再有自己这般的朝廷大员提携,混个十年八年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一方镇守,调入京师也说不定,但是他为什麽不和自己合作呢?而且死也不向自己低头,人死如灯灭,到那时他再有雄心壮志又有何用? 他应该知道这一点,但是仍然选择面对死亡。除非他认为和自己合作毫无前途可言,或者说比死亡更加让他难以忍受,似乎只有这一点可以解释。 这就更搞笑了,自己和他是初次见面,以前没仇没恨,他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什麽理由对自己如此反感。难道是因为以前在朝鲜打过的败仗?不过那时候很久以前的事了,离现在都快二十年了,他那是应该还是个小孩子,懂得什麽? 杨镐左思右想,总觉的只有这麽一条理由可以勉强解释的通。岳翔此人,外表是桀骜不驯,骨子里更是个枭雄之辈。旁人要想让此人服从命令,必须要让他心服。如果他心不服,便是暂时收服了他日后也定要出事。岳翔此时便是不对自己心服,所以宁死也不服他管,他的眼中并没有自己的官位。 这等人,要麽默默无闻的死去,因为他忍受不了在比自己无能的人手下受那闲气;要麽一飞冲天,除非比他强的人才能驾驭得了他。 辽东边地多豪杰,果然名不虚传。在这等地方,不兴关内那一套。以前自己在辽东的时候,身边有李如梅、李如柏等名将帮他坐镇,自然镇的住那些土匪头子。现在李家将已经不复当年声势,杜松等将还没出关,自己竟然连一个小小的把总都压不住,还是人望的问题。 不过说来奇怪,一般人对自己全无了解,他凭什麽判断自己没他有能耐呢?一般地方小吏哪知道朝廷的事情,人之常情就是官做得越大肯定越有本事。自己这样的大官在前,他吓也该吓倒了。就像邹储贤,自己指使他指使的和一条狗一样,他不敢说半个不字。这样的威势却唬不住一个把总,真是怪事。 看这岳翔,似乎是一付坚定自信的样子,又看似对自己了解的比想象的要多,总之这个年轻的后生给他的感觉很是神秘,但是偏偏身份调查的又没什麽可疑之处。 从小在清河土生土长,最远也就是去过沈阳,中过秀才,一身武艺是在沈阳学的,活动范围极为有限,所结交的朋友大多是江湖三教九流。除了马三道和李守才那两个红封会的死鬼,但是他们也不可能知道什麽特殊的情况。 想了半天,杨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绝对不认为自己会舀这个小小的把总没办法,官场摔打了几十年,什麽风浪都闯过来了,要是连摆平你一个芝麻小官的本事都没有,靠什麽去镇压努尔哈赤的强大叛军? 你有雄心壮志,我便许给你光辉的前程就是。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就不信你不动心。 再不行,干脆就真的把他的家人绑来,当着面儿让他看着,就不信他真的是铁石心肠。如果实在不能为我所用,就算是杀了也不能把这消息泄露出去,而且也算是为朝廷除去一个隐患,能眼看着亲人受苦而不动心的,历史上只有一个刘邦。 杨镐是充满信心,心想人都落在我手,还怕没办法?正想下令派人先去岳家把岳翔的亲人先抓来几个,但是冥龙突然现身并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原来是监军太监魏公公来了清河城了。 “他来清河城了?”杨镐一皱眉,不过也想到了这家伙肯定会来。那个李进忠现在也在城内,一定早就将消息通了出去,虽不知道他为什麽这麽晚才来,但是时间卡得正在点上。 这个人一来,自己的行动大受限制。 “他现在何处?” “已经大张旗鼓的进城了。” 杨镐脸色一变,怒气浮现,心中大骂,这死太监果然是来搅局的。 一百 时间又过了三天,等岳翔再见到杨镐的时候,发觉和他并肩而坐的还有个太监。 他这两天继续被软禁,其实也没闲着,也一直在考虑后面的事。自己先前对杨镐表现的很是强硬,寸步不让,不知道杨镐会做何反应。杨镐位高权重,手握尚方宝剑威风八面,自己这麽一个芝麻小官敢如此违逆他的意思,想必他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但是也正因为他位高权重,想必也能分清楚哪头轻哪头重。为了逞一时之快把自己给杀了,那他的军费就没着落了。但是杨镐总是要自己死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会马上杀了自己,反正是要死之人,从他身上多压榨出来一点利益就多赚一点。换了自己的话大概也会如此行事。 但是以杨镐这样的人真地会把希望全都押在自己身上吗?缺了自己这个鸡蛋难道他就不做蛋糕了?岳翔还没把自己的价值看的那麽重。历史上杨镐最终还是调集了超过十万的军队,也就是说朝廷备战的效率虽然很低,但是事情还是一直在做,也并不是真的一分钱都筹集不出来。 自己只是他的一笔朝廷计划外的“外财”,有没有高淮藏金,最终他都会打这一仗。 而且现在这里出现了这个太监,岳翔明显地感到事情出现了转机。这个太监想必就是李进忠的那位监军上司,估计是弘阳教的高层人物,能当上大军的监军,想必在宫中职位不低。但是细又想想也未必,高淮以前就是御膳房的太监,区区一个厨子也能出镇地方,这监军不一定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 岳翔用眼睛观察着他,发觉这位监军公公确实身怀武功,但是却不一定很高。瞅着自己一脸的奸笑,旁边的杨镐看似面色平淡,但是眼中不时闪过的厌恶之色却没逃过岳翔的眼睛。 果然两人不合,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利用他们的矛盾。杨镐初时偷偷摸摸的把自己弄来,现在却被迫公开和这太监一起出现,搞不好两个人都是心怀鬼胎,准备独吞。总之有了这个太监在场,杨镐未必可以再为所欲为,明朝的太监,那能量通天彻地是历史有名的。 岳翔心里绝对不是不害怕,面对杨镐,自己的小命在人家的手里攥着,要自己的命就是一句话的事。自己刚来到这个时代还没多久,什麽大事都还没干,好不容易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怎甘心就这样再次死去?他在战场时表现的不怕死,但是他本性并不想死。谁知道自己这回死了还会不会再次复活? 和杨镐打交道,关键是要把握好这个度。越是表现的不合作,杨镐越有可能让他活的更久。但是又不能太过刺激他,就好比走钢丝,要保持住平衡。 “在下见过经略大人,这位公公想必就是监军大人了。”岳翔给杨镐行过礼之后,又给那监军行了一礼。 杨镐和监军都是钦差的身份,平时下面的人都是恭敬谦卑,马屁如潮。岳翔的口气颇有些不卑不亢,结果两人倒都没发作。 杨镐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而那监军却是颇为友好的抬手示意:“岳将军不必多礼,咱家久闻岳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员虎将。 岳将军力战叛匪,斩将夺旗,那是有目共睹的。咱家也是深感佩服,事后必要上奏皇上,给岳将军请功。” 在场的就是他们三人,没有其他人在场。若是旁人听到,定是要惊的眼珠子也掉出来,以堂堂监军的尊贵身份,实在是没理由对区区一个把总如此客气。 杨镐在旁边一听就皱了眉头,心想这个太监果然是来给自己捣乱的。当着自己的面竟然如此**裸的向岳翔抛出橄榄枝,简直是公然剃自己的眼眉。但是他自己乃是经略的身份,也不怕岳翔就此跳出他的手掌心,只是淡淡地说道:“岳翔,听见没有,监军大人抬举你,要给你请功呢,还不谢恩。” “战场杀敌保家卫国乃是我等中华男儿的分内之事,何功之有?在下多谢监军大人的抬举,所谓功劳受之有愧,不敢妄居,”岳翔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杨镐在一旁听了虽然知道岳翔说的未必是真心话,但是也乐于看到魏朝吃憋。一个太监,居然和他经略大臣平起平坐,早让他不爽。如果是平时,岳翔算是他的部下的部下,处理岳翔根本轮不到这太监跑来掺乎;但是牵涉到高淮藏金,他就有权利过问。毕竟这个太监身上背负着密旨寻宝,他有大把的理由干涉一切他认为有关的事。 这些太监们说话就和放屁一样,别是也打着毁约的算盘吧…… 杨镐暗中琢磨,他以前和魏朝约定的私分高淮藏金的事,其实他一开始就没这样打算。他估计魏朝也是如此,现在岳翔就在眼前,谁有本事让他开口谁得去,好处是现成的,谁还管什麽约定不约定。 反正跟一个太监,不用讲什麽诚信。我等堂堂士大夫,经过十几年党争的锻炼,早就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和太监讲诚信,那传出去还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不料魏朝被岳翔驳了面子,却没怎麽动气。只是依旧笑眯眯的说:“岳将军不必客气,谁是忠臣良将,谁是草包饭桶,洒家看得清楚。当今皇上最喜欢岳将军这样的忠臣,这大明江山寸土寸木都是皇上的,女真叛匪造反作乱,就等于抢了皇上的东西去。岳将军要是能把皇上丢失的东西再找回来献给皇上,那岂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候皇上一高兴,这天下又有谁敢动你呢?” 这话暗示的厉害,意思就是让岳翔改投入他的怀抱,他有能力护的住岳翔免遭杨镐的毒手。可惜岳翔同样信不过他,弘阳教未必好到哪里去。 “是吗?天高皇帝远,岳某默默无闻之辈,就算突然间那天嘎嘣一声挂了,万岁爷爷未必知道我岳某究竟是何许人也,监军大人这话说的,未免太过于空洞。不给点实惠的东西,我又怎麽能相信将来不被人过河拆桥?” “杨大人在此作个见证,杨大人乃是堂堂朝廷大员,说话一言九鼎,他总不会骗你吧?” 魏朝奸笑着,眼睛里的得意之色很是明显。旁边的杨镐却是脸色难看,魏朝这麽明目张胆的乱来,无疑是将他暗中隐身在清河的事情给曝光了,现在城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辽东经略大人已经来了清河城,很是不利于他行事。 须知此地乃是前线,随时可能遭到建州叛军的进攻,万一消息传出去,说经略和监军都在清河,说不定就会引来战火侵袭。而且这太监如此高调的前来,就是为了逼自己显身,好搅乱自己的计划。 现在自己身份曝光,总不能公然再扣押着岳翔,或者对他的家人作出什麽伤害的举动。毕竟岳翔乃是立有战功的功臣,又不能明着说真正的原因。 像这种在城内和军中人望很高的本地人,无罪处置是会动摇军心的。他虽然惦记钱,但是他的本职还是组织军队,动摇军心这种事轻易是做不得的。而这太监又趁机卖了好,更拉拢岳翔一步。 现在唯一的好处就还是还没人知道岳翔已经回了清河城。 “哈哈哈,公公说的真是好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岳翔从鞑子的刀山火海里都闯过来了,鬼门关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回,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你们二位的官职虽高,还真吓不住我岳翔。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高淮藏金而来,你们二位估计都想独吞,我也不例外。但是现在我也落在了你们的手里,那些虚头八脑的话都可以省了,你们如何保证不过河拆桥?我就算告诉你们高淮藏金的情况,如何能保证不被你们灭口?” 岳翔觉得大家在这样绕弯子下去也没什麽意思,干脆把所有的事情都挑明了。杨镐和魏朝一听,也变了一付脸色。第一反应都是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狂,说话的口气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内,但是第二反应就各不相同。 魏朝觉得这岳翔确实有资本和他们叫板,但是杨镐却是勃然作色。 “大胆,狂妄!你有资格和本帅讨价还价吗?本帅觉得你是个人才,才给你一个机会。莫要以为如此就可以要挟于我,只有老老实实自己交出不属于你的东西才是活路懂吗?年轻人胃口太大会撑死自己的,你真的以为本帅不敢杀你?” 杨镐毕竟是高官,平日里休养出来的气质就带着点不怒自威的劲头。现在勃然发怒,岳翔竟从他的身上感到了一种很强烈的气势,那是种无形的威压,令人感到必要时这位老官僚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掉任何人。 “大人说得我都信,大人手握尚方天子剑,杀我一个小小的把总自然是易如反掌。只不过大人需要的东西都在我的脑子里,杀了我,大人也得不到。小人在沙场上面对鞑子真刀真枪的厮杀尚且不惧,又何惧大人的宝剑?”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本帅更知道不怕死不代表不想活。你胸中有韬略,有抱负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你何必献策守城?你何必组织义旅以勤王事。你是不怕死,但是你不甘心就此死去,你是在拼一个机会。本帅给了你一个机会,你却又不把握,自寻死路,却反来怪我,本帅明说了吧,只要你献出高淮藏金,便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总好过让你在这儿壮志未酬身先死。” “呵呵,在下知道大人给我了一个机会。但是在下需要一个保障大人不会反悔,否则这等天大的关键事情,换了我是一定要将人灭口的。大人乃是明白人,不须我多说吧。” “那又如何?难道还要让我立誓不成?”杨镐见岳翔说得无比直白,心中倒有点放松。 “我看这倒不必。”旁边的魏朝说话了。“此事事关重大,岳壮士的担心也不算多余,我看这样吧。事后岳壮士便跟在我身边行走如何?这总可以放心了吧。” 此言一出,岳翔和杨镐都是一愣。目前来说,他们担心的是怕日后岳翔失去控制,将消息传了出去,但是如果后能控制得住他,自是更好。杨镐原本起过将岳翔收归自己帐下,方便控制并且收了一员猛将的念头,但是岳翔似乎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不信任,从而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他从没想过让岳翔由弘阳教来控制。 实际想一想,自己和弘阳教是同谋,虽然貌合神离,但是基本上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日后弘阳教有能力监管岳翔,那自然是更好。 另外他对高淮藏金的**只是源于战争需要,只要打赢了仗,高淮藏金的诱惑也就不那麽大了。只要最终自己的本根目的实现了,钱不钱的都是小事。而弘阳教的目的则是源于高淮藏金本身,战后那怕还要从岳翔身上挖出金山来,都和他无关。他关心的只是战争。 而岳翔现在也想得比较清楚了,看起来人家这势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自己再硬挺下去也想不到什麽办法脱身,最终真的就是死路一条,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在这两人当中,最危险的无疑是杨镐,反倒是弘阳教没什麽太大的理由对付自己。 “如此的话,在下倒是可以接受。只不过我还要出去转上一圈,好让我的亲戚朋友们知道我岳翔已经回了清河,这样我还安点心。”岳翔存心把事情彻底曝光。 “可以,不过是多此一举。你回来的路上不是已经碰见了你的老朋友了麽?”杨镐暗指董明川,岳翔笑道:“不出所料的话他也已被大人你调回城内了吧,想要掩饰我回城的事实有很多手段,还用我说明麽?” “随你便,你总之就是疑心过重。”杨镐见岳翔做出了妥协,心情也开始转好。 “还有,大人若是筹集够了军资粮饷,却不知道要如何打这一仗。在下不才,很想在行辕大营里谋份参赞军机的差事,好让我知道这钱都花到正地方去了,还请大人应允。我既然作出如此的牺牲,自然是盼着这一仗能打赢,这笔钱也算是没白出。” “那你是说我打不赢喽?”杨镐的脸色又变的难看,但是随后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嘿嘿,岳将军在洒家手下行走,自然也是行辕中的一员,参赞个军机也没什麽。便是代表我也可以。况且岳将军勇猛善战,深通兵法战略,也是宝贵的助力啊。”魏朝继续打着圆场,为了即将到手的财富,也只能暂时妥协。 “还有,咱们三人一起立个誓,谁要背盟,天打雷劈!”岳翔舀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 “啪!”三只手掌击在一起,每个人都是皮笑肉不笑。至此岳翔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生死命运,只能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一百零一 六月初六,清河城内正式公布了官方消息,即监军之后,新上任的辽东经略杨镐也光临清河城。 清河的文武官员们心中奇怪,联想到前一段时间邹储贤反常的举动,人人的心中都有些疑神疑鬼。但是没人敢去打听细节,反正监军大人来了,经略大帅也来了,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于是众人原本消极怠工的态度一扫而光,代之以精神抖擞的继续先前的工作。个别机灵的心中暗骂邹储贤不够意思,这等要命的大事也不是先给个暗示。 经略大臣驾临,那是何等的大事。城内各方势力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杨镐的身上,只有少数人注意到岳翔几乎同时低调的回到了清河城。熟人如董明川等问起,只是推说奉密令去了一趟叆阳堡,其余的情况事关军机也不便多说。 后来杨镐召集城中文武,开会训话,鼓舞士气并且讲授作战方略,并以岳翔勇略出众,果敢骁毅为由提升一级为千总,并可在经略行辕行走。 这个消息对众人来说可谓是震撼之极,这岳翔感情真是上辈子祖坟葬对了地方,有这等鸿运当头。军中最讲究论资排辈,多少在军中混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油条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这样的机会,没想到一个区区的生员刚在军队混了几天就被经略大人看中,这可真是平步青云。 多少人暗中嫉妒,多少人暗中羡慕,但是表面上都向岳翔表示了祝贺。毕竟这是个能在经略大人身边说上话的位置,有自己本土的老乡在,日后清河的日子说不定可以好过些。况且岳翔乃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城内这麽多人,只有他真正和建州兵打过仗。凭这一点,不少人虽然嫉妒,但是心理上也不能不服气。 表面风光的背后,岳翔的心里却不是滋味,他很清楚自己付出了什麽样的代价。 一部分是因为钱的原因,他被迫交待了一个高淮臧金的地点,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除此之外他发觉自己没有任何办法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但是这还不是最让他沮丧的问题。他发觉自己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小的多,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比他想象的要少的多,这才是最让他沮丧的事情。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天命”是不是只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 他现在才发觉原本自以为凭着了解历史的走向,自己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凭着自己超前的知识,肯定能够无往不利、无所不能。但是却发觉处处碰壁,处处受制于人,各种各样的挫折几乎连续不断的向他袭来,他甚至怀疑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给击倒。 开始自己相信自己是背负着某种“天命”来到这个时代,但是现在他在想这是不是某种偶然,其实自己没自己想象的那麽伟大,自己现在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即使是自己平时看不起的那些人,要动起真格的来也可以轻易的抹去自己的存在,比如杨镐。 自己明知道他日后会打败仗,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个事实。自己虽然蔑视他,但是却不得不向他妥协,因为自己在他面前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请牢记 ..想想也觉得可笑,就这样自己还有脸觉得别人无能,自己连一个无能的人都搞不定,那岂不是更加无能?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并没有改变这个时代任何明显的东西,相反他倒觉得这个时代正在改变着他自己,他觉得他越来越像个古代人了,他开始适应这里的一些事物。原来对某些原则毫不妥协的决心现在也开始在动摇。 他现在才发觉以前把某些事情先得太过于简单了,自己原以为能够改变历史,但是现在才发觉那是需要力量的,而现在自己不具备这种力量,以后是否会具备也很难说。甚至这种力量需要有多大他都不清楚。 之所以以前自信满满,那是没碰见过真正牛逼的人物。 现在一碰见杨镐,自己的那些虚幻假象立刻就烟消云散。自己现在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无力的婴儿面对一个巨汉,虽然痛苦,但是不得不承认,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自己原以为可以无所不能,但是碰见真正的困难才发觉自己的力量小的可怜。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如果整个辽东的局势就像一潭深池,自己现在充其量就是一尾活鱼,能搅起的浪花影响实在是太有限了,在那些真正掌控全局的人眼中,自己这点能量也许根本影响不到全局。 同时他还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就是自己一心想改变的这个时代的历史。 先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力量,就算是有,但是如果这个时代本身就没有想要改变的意愿,自己硬要去推动它改变它,那等于和整个时代为敌,这样做的结果是否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另外自己想要的结局是什麽,他发觉他没想过。 他以前只是一心想着要对抗女真人的入侵,但是如果成功了,将会是怎样?明朝将会继续的统治下去?以现在明朝的**和混乱来看,就算是铲平了女真,接下来还会有别的外敌继续崛起,过一段时间后,内忧外患会继续出现,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什麽必要继续拯救这个没希望的王朝。 人有笀命,帝国也有笀命。明朝走到现在应该是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岁数了,笀命到了。继续让明朝来统治中国,岳翔不认为这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结局,但是他也不希望看到女真人入主中原。虽然几百年后的宣传口号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但是那是那时候的事。现在的人包括岳翔在内可不认为女真人和汉人是一家。 那自己希望的是什麽呢?难道希望一个第三方的新兴势力的出现?岳翔想过李自成,但是又否定了,从史载的李自成进北京之后的表现来看,就知道这人骨子里还是一个鸀林土匪的性格,能成事,但是成不了大事。 想来想去,他发觉自己先前所想的一切似乎都是没头没尾的空想。他感到迷惘,本来就是在迷雾中摸索着前进,但是现在又发觉似乎先前的那一条路好像又不怎麽正确了。甚至自己一开始就不知道究竟要走哪条路,只知道要避免走哪条路,没有明确的目标。 怀着各种各样的混乱思绪,他回到了家。 岳家本来已经让他折腾的元气大伤了,他变卖家产地产,筹集军费,武装家丁。现在数百家丁全军覆没,十几万银两的军费投资血本无归,岳家从城内大族一下变成了破落户,空剩了个大宅门,往日风光不再,这些天的日子过的是度日如年。 族内的壮丁后生大多数都跟着他参了军,结果基本上全都战死在沙场之上,同族的多少失去儿子丈夫的老人妇孺恨他入骨。这些事他都知道,所以以前他基本上没事不回家,反正回了家也没什麽看的顺眼的东西。 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他“老爹”被他的气得中了风,在床上躺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老娘”黄氏见他如此败家,从开始支持他的态度也变了,天天念叨数落他,总之全家人都舀他当瘟神看待,但是又管不了他。 这次名义上是出去做生意,但是只看管家李亮没有回来,就知道结果不妙。在很多人看来岳家最后一丝翻身的希望也破灭了。 这些天岳家上下从老爷夫人到丫鬟家仆,全都是愁眉苦脸死气沉沉,都知道岳家摊上这麽一个败家子前景绝对好不了,开不出来月例,不少帮工帮佣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那些卖身契还攥在别人手中的人走不了,但是也已经无心做事。 在这种情况下,岳翔原本不想回家,但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在想或许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家”看看了,虽然对此地没有感情,但是毕竟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有些记忆还是能够想得到的。毕竟自己在这里重生就是一种缘分,以后再想看这个地方就未必有机会了。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忍受一次族内那些遗族的愤恨,要打要骂随他们便。毕竟自己当初拉着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参军的时候说的是同生共死的豪言壮语,现在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还活着,说他的心中没愧还真是假的。毕竟是好好的一个家族,被自己折腾的现在成了这付模样,不露一下面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原本他想从后墙跳进去,但是路过大门的时候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从大门进去。结果在推开大宅门的时候,看见里面的丫鬟家仆见到他的表情都是非常的震惊,他绷着脸,微微把头低下,迈步进院,结果发现里面的下人们竟然欢呼了起来。 “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岳翔一愣,一开始几乎以为是在欢迎别人,但是随后却见这些下人们一个个面脸堆笑的拥了过来,极尽巴结马屁之能事,不仅觉得心中奇怪,心想我这个丧门星什麽时候变得如此招人喜欢了? “二爷,刚才董家少爷和马家少爷还有邹军门等大人们都已经来过了,全都送来了厚礼,说是二爷升官了,被经略杨大帅看中了,要到京师去做大官了!小的给二爷道贺了!” 在场的众家仆七嘴八舌的对岳翔表达着自己的崇敬之情,他这才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己先前倒霉的时候,这帮人就对他避之不及。没想到现在自己一升官,立马就冒出来大献殷勤。邹储贤堂堂副将,竟给自己这麽一个千总送礼,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过他不知道自己和杨镐之间的那些事,说不定还真是以为自己得蒙经略大人的另眼相待,自然是要表示一下。做官的,此乃是人之常情。 他就这样被众人簇拥着往正堂走去,却见他老娘黄氏正乐的合不拢嘴在那儿清点礼金的数量,一看见岳翔回来立刻上来大赞不愧是自己的生出来的儿子,真正是有本事,要去京城里面做大官了。他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经略是什麽官,只不过听说连巡抚大人在人家面前都要靠边站,巡抚多大她可是知道的。 接着族内的那些叔伯们也都闻讯赶来,敢情是早就在这等着他的,一个个好像完全忘掉了以前是舀什麽眼神看岳翔的,好像也忘了自家的子弟皆是因他而死。全都热情的和岳翔拉关系套近乎,夸他有出息,很有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 见了这个阵势岳翔的心里似乎轻松了很多,显然在这种严酷的地方,环境把人们磨练的非常懂得如何生存。他发觉自己好像也不那麽愧疚了,只是淡淡的应诺着,在众人中间周旋着。岳家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团和气的时候。他这个把家族败光的瘟神,似乎此刻又变成了领导家族复兴的领袖。 “娘,这些人究竟怎麽回事?前些时日不是还看我跟瘟神一样吗?” “这哪一样?你现在是官儿了,我的儿子当官了!他们能不巴结吗?哈哈嘿嘿,我儿子当官了……”在后堂,黄氏清点着一封封的银子,美的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以前也是官,怎麽不见他们这般恭敬。”岳翔冷笑一声,随手抄起一封银子,掂了掂,大约有五十两左右,显然岳家本家的财产被他败的差不多精光了,但是旁支的这些亲族们手头还有些存货。 “傻话,你以前那叫什麽官?谁给你封的?现在这可是经略大人亲口封的,那还有假?这经略大人是多大的官,是不是比巡抚还大?” “经略,大概和钦差差不多。有尚方宝剑的,不论官大官小,先斩后奏。巡抚比他还是要差一些的。”岳翔的话让黄氏更加高兴,想来这样的大官,他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岳翔没理会她,只是等她美的够了,才问道:“娘,咱们家以前有没有和女真人做过生意?” “这娘就不知道了,这生意上的事我都不懂,全是你哥以前张罗的。” “这些天家里面有没有来过外面的人?什麽小商小贩之类的。” “这为娘的我也不清楚,这些天来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哪有空闲去管这个。都是那些下人们出去应对的。” “我看走了不少人,剩下的能有多少?” “大概除了卖身进来的之外,其余的全都走了吧。约摸还剩下七八个。” “其中有没有和我大哥或者李亮走得比较进的?” “你问这个干什麽?”黄氏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了不解…… 一0二 酉时,晚饭过后,岳翔自己的跨院。首发于 岳家大宅院里面冷清了许多,显得空荡荡的。岳翔遣走了下人,和小婉坐在房内。摸着下巴,盯着摇曳的烛光出神。 “相公在想什麽呢?”小婉轻轻的帮他捏着肩膀,语气很是平常。现在两人的关系似乎较以前有了变化,经过这一连串的生死考验,小婉似乎被激发出了某种潜力,性格比以前的小家碧玉的样子变得豪放多了,举手投足之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扭扭捏捏小心翼翼。这才真正的像个女人了。以前岳翔总觉得她好像是自己的奴仆而不是妻子。 “这些天叫你跟着我吃苦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有王大哥照应着,没受什麽罪,倒是相公你让我担心。那些朝廷的高官,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的。相公你……” “我心里有数。”岳翔点了点头,要照以前,小婉哪会这样发表自己的意见,肯定是岳翔说什麽她就听什麽。但是岳翔就是喜欢她这样,反倒是以前的她令他很不习惯。现在的小婉让他觉得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咱们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岳翔站起来,就地走了两圈。“如果我不和他们虚于委蛇,他们若要对咱们下毒手,咱们根本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高淮藏金固然珍贵,但是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若要我真舀性命去换,我还是知道取舍的。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相公是说,你给杨镐使的是缓兵之计,咱们找机会好趁机脱身?”小婉开始让岳翔惊讶了,没想到这个媳妇儿聪明起来还真是一点就透。 “对,当然是找机会看能不能脱身。杨镐给我封的官根本就一文不值,我才不希罕呢。”岳翔眼中泛起鄙夷之色,“且不说他还对我心怀歹意,只是看我还有利用价值才暂且放我一条生路。就算是他真心实意,跟着他也不会有什麽前途。凭他的那点本事,能打得赢努尔哈赤才是怪事儿。还有那个弘阳教的太监,我看他也不是什麽好鸟。” “那相公你却又为何说要在经略行辕谋个差事,若要脱身,躲的他远远的才是啊。” “我这是以退为进。凭他现在的势力,再躲的远他也能把咱们看得死死的。况且清河城就这麽大,又能躲到哪里去?他身边颇有奇人异士,这些人很难缠的。索性我自己送上门去,就在他眼皮底下活动,一来可以安他的心,二来也可以让他误以为我是个贪图功利的人。” “原来如此,那倒是贱妾多心了……”小婉的语气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是白阳教的后裔,后来又经过高淮的沉浮,对于那些朝廷高官重臣们自然是不会有好感的。 岳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其实他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 虽然他知道杨镐不太可能打得赢,但是他真的是想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历史上是有这场败仗,但是他不知道能不能避免。 如果有了他这个现代人的干预,也许萨湖许之败就可以避免。现在和书本上看到的不同,自己现在是实实在在的身处这个时代,当他知道眼前有成千上万的人将会死去的时候,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不自觉的就会想自己能够做些什麽。 “还有件事……小婉你的身份总共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说在这些事之前。” “嗯,这个……就只有金叔知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小婉口中的金叔就是那个在威宁营隐名埋姓的白阳教老教徒。 “除了他,有没有可能还能从别的地方得知?” “这……这贱妾就不知道了。也许有吧。”小婉也变得不是很肯定,迄今为止,马三道和李守才都已经知道了,还有努尔哈赤也找到某些线索了,甚至远在关内的弘阳教、闻香教和大内皇宫的朝臣们都知道了,显然她的保密工作并不像她想得那样无懈可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人家要是盯牢了你,再动员足够的人力物力,你就是藏的再深人家也能挖出来某些线索,这世界上聪明人多的是。再说你身怀异术,碰见高手人家也许就会察觉,并非无迹可循。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个光棍都能找到这里来,别人肯定也可以,这不奇怪。”岳翔见小婉似乎有些沮丧,赶忙出言安慰。 “相公究竟在意何事?” “我觉得奇怪,我曾经以为上次你在威宁营被劫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泄漏了你的消息。但是后来想想如果是那样的话,皇太极就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但是这次香炉山之行绝对是有人给鞑子通风报信,咱们前脚刚到,后脚鞑子大军就杀到了。而且专门指名道姓的要抓我,若是普通的掠边,那会如此?” “说不定是上次那女真婆娘回去之后向那番王诉说了相公的事,所以那番王才派兵前来擒舀相公,好报仇雪恨。听说上次那鞑子当中还有个王子呢。”小婉显然对上次遇见的阿巴亥仍然耿耿于怀。 “这不太可能,努尔哈赤岂是那种妇人能随意摆布的人。他已经大掠了抚顺,本该采取守势森严壁垒等待朝廷的进剿,却反其道而行之再次主动出击,必有他的打算。再说咱们上次遇到的是皇太极的正白旗,此次出动的却是代善的正红旗,两人素来不合,我估摸着这回是代善占了上风。皇太极上次便是去威宁营抓你的金叔的,代善此来,多半也是为高淮藏金。我还以为会再次碰见皇太极,估计他是办砸了差事,给努尔哈赤免下去了。” “那相公是说,咱们城内有鞑子奸细通风报信。” “十成十是有的,清河和抚顺长年来为辽东的马市,南来北往的商旅多不胜数,女真人出现在此地也属平常,混进几个奸细简直是太容易了。努尔哈赤野心勃勃深谋远虑,估计多少年前就派人打入城中了。” “但是寻常的奸细怎麽会知道咱们的行踪?难不成天天就盯着岳家不成?”小婉似乎有点明白岳翔的意思了。 “自然不是寻常的奸细。寻常的奸细也不可能得知高淮藏金这样的秘事。这城内具体有多少奸细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咱们家里就有。只有岳家的人才能得知一点我们的行踪。我估计这奸细便在原先家中众人之中。” “难道是咱们身边的那些下人里面……”小婉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辽东流民多,这些下人们当初收的时候有些根本就没有官凭路引,城内各家都有这样的人,要有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的话很是容易。还有那些家丁们,里面多的是来路不正的三教九流草莽鸀林,如果有些人和女真有联系的话,实属正常。” “但是那些家丁……他们……都……” “我知道,我开始以为是岳崎那个死鬼,谁知他死后依然是有人走漏消息。后来我以为问题出在这些家丁的身上,毕竟来路不明的人太多成分太杂,但是他们现在全都战死了……如果奸细就在其中,我也不能断定已经根治。况且当初跟我去香炉山的人全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他们也全都死了,这就说明另有其人。” 岳翔皱着眉头,这个问题如果不搞清楚的话,自己将永无宁日。 “这些下人,现在留下的不知道是否还有问题,毕竟已经这麽长时间过去了。当初岳岐那小子我审问他的时候他就说和女真人有联系,但是我没从他的嘴中掏出别的情报,也怪我当初杀他杀的太急,早知就严刑拷打,必定能问出别人来。” “若真的奸细便隐身在那些下人当中,现在也不知道在不在了。毕竟走了这麽多人,那奸细见我们回来了,说不定害怕趁机逃走了也有可能。” “但是仔细想想,我又觉得下人不一定有这样的能量,他们虽然和我们朝夕相处,但是这段时间我在家里呆着的日子很短,几乎不怎麽在家呆,他们就算是察觉到一些情况也未必知道详细内容,比如咱们离城,他们最多就是知道咱们要走,但是目的地为何处却不可能清楚,这是我出城后才说明的。” “那么说不是这些下人?” “也未必,说不定其中有人其实很聪明,被他给推断出来了也有可能。毕竟咱们不会隐身法,每天那么多眼睛盯着咱们,不泄露一丁点消息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该出现却没出现的人。” “相公说的是何人?啊!莫非是……”小婉问了一句,突然像想到了什么。 “娘子当真是聪明,我说的就是李亮那厮!”岳翔狠狠的一咬牙,“想来想去,就只有他是最有条件的。他以前跟我哥外出行商的时候可能就去过建州女真的地盘,说不定在那里就已经被人给收买了。而这次恰又是他跟我们一起行动,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但是他并不知道咱们要去香炉山……”小婉显然对这个结论感到震惊,看起来李亮平时给她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跟他说要他去浦河城,那里距离香炉山不远,此人又一向精明,说不定就给他推断出来我们真正目的地离那儿不远。若是精确的知道我的所在,女真兵大可派一支精兵越境偷袭,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这明显是只知道我的大概位置,故此一次出动几千人,好拉大网搜捕于我。又可假借掠边为名掩饰其真正的目的。” “那会不会是商队中的某人……” “商队里的车夫伙计趟子手全都是他找的,他绝对脱不了干系。想来想去就是他的嫌疑最大。此人一向跟我不是一路,哼哼……“ 岳翔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眼中冒着杀气。小婉听完岳翔的分析,也觉得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如今这情况要保全住自己,有些事情就不能太在意。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经过连场血腥经历的洗礼,小婉柔弱的性格已经变得比原来坚强果断多了。 “况且现如今已经过去这麽长的时间,他要是无辜的早就该回来了,因何迟迟没他的消息?估计是已经投奔女真去了,这个吃里爬外的狗杂碎!老子逮到他,活埋了他!”岳翔越说越气,啪的一拍桌子,把木质桌子面生生的拍出一条裂缝。 “也有可能是被困在浦河回不来了,上次他可是帮相公你买了大批的火器回来,虽然他以前是大哥的人,但是那次和他说了之后,他可是对相公百依百顺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他有些异样。此人一向看不起我,为何答应的那么痛快。想来是要博取我的信任才做出一付恭顺的嘴脸。就像我现在对杨镐做的一样。若说困在浦河更是无稽之谈,女真兵在松山柴河一带掳掠,并未深入到浦河所,他有什么被困的?老百姓逃难的人听说都有的跑到了沈阳去了,他难道就跑不了?再说就算被困,现在也该解围了,因何没有消息?我意已决,只要以后碰见他,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岳翔说的斩钉截铁,小婉明智的闭上了嘴不再吭气。现在这情况已经够复杂的了,岳翔实在是没有精力两头操心,快刀斩乱麻是唯一有效的解决之道。不管李亮是不是真的女真奸细,也只能怪他倒霉了,小婉也没兴趣蘀他再分辩。 “我早该想到的,岳崎那厮和大嫂有奸情,李亮又是大嫂的兄弟,和岳崎做成了一路也是情理之中。枉我还信任过他,这鸟人在我面前装的还挺像的。当时我怎麽没想到呢?可惜了我那些弟兄们……” “相公莫要在自责了,既然知道此人乃是奸细,便行文到浦河所去问一下,看看他是否还在,若在便派兵舀了便是。” “嗯,现在也只有如此,可惜我现在出不得清河城,否则定要亲自去找他算账!对了,你再到大嫂那里去一下,看看能不能问出些平时有关这两人的事来,我不确定除了他们是否还有别的奸细潜藏。”岳翔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能不小心,毕竟历史上努尔哈赤太善于使用间谍了…… 一0三 清晨,阴云密布,清河城东三十里,鸦鹘关。首发 要说清河城在辽东长城沿线诸城堡之中的确算是数一数二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要塞,坐落在山谷中,有天险之称。周围群山环抱,南边还临着太子河,适合重装大部队走路的地方很少,唯独东南部平地稍微多一些,很不适合大兵团运动作战。 然而如果清河是天险,那鸦鹘关就是天险的大门,险中之险。 此关乃是长城上最重要的几个关隘之一,坐落在山道峡谷之中,两边都是陡峭的雄峰峻岭,中间一条大路修起城墙横着堵死,一里多长的山峡中前后共有三道关墙形成三道防线堵着这条路,故此当地的土著辽民也有称此地为三道关的。 三层关墙每道之间相隔有半里的距离,都是用土石混着木栅垒砌而成。高约五米有余,城下修建有兵舍营房。城上旗幡招展,铁炮火铳一应俱全,守关的边军士卒盔明甲亮,持枪挎刀精神抖擞的站立于关城之上,看起来还真能感受到几分凛凛雄壮的军容。 在二道关的旁边高耸的山头上,有一座砖砌的墩台,是充作瞭望烽火而存在的,山下有一条人为开辟出来的小路可登上墩台,实际上就是一条小土沟。此刻沟边站立着数百名披甲带刀、挎着弓箭的明军兵丁,神情剽悍,警惕的注视着任何一个靠近墩台的目标,他们都是邹储贤的标营家丁,此刻他们的任务就是拱卫着墩台上面的人。 “大人请看,此地出了关便是出了长城,出了长城便是建州女真的地界,女真要往咱们辽东腹地侵略,只有两条大路可走,一是从抚顺关进入,直逼沈阳。二便是从此地西进,可直逼辽阳。大队人马带着辎重若要到辽阳,只有鸦鹘关着一条大路平坦可走,其余小路大多数已被下官派人伐木积石堵塞。” 墩台之上,邹储贤正用手指着东面的方向,向旁边的杨镐介绍着清河城周围的地理。他是本土将领,自然对附近的环境相当熟悉。杨镐此时登高望远,眼见远方苍茫群山连绵起伏、辽阔的大地呈现在眼前,渀佛天下万物尽在脚底,这种震撼的壮美景色令他起了一种“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他想象着以后当自己站在这烽火台上,铺天盖地的数十万精兵猛将在他军旗的指引下,依从他的命令通过脚下的这条道路以排山倒海之阵向女真境内高歌挺进的壮观情形,那会是一种什麽样的激动人心的场面,杨镐想着想着,竟然开始走神了。 邹储贤说了半天,却见杨镐直勾勾盯着东边没反应。还以为他看到了什麽,也向东张望了一阵,却什麽异常都没发觉。这才明白敢情这位经略大人走神了。 此次陪同前来的,还有张旌和张云程,他们都是清河城内高级将官,资格不够的轮不到前来。而陪同杨镐前来的,还有监军太监魏公公和李进忠,还有一个就是岳翔。 按理说凭他千总的身份也没资格,但是他毕竟是身份特殊,还挂着一个经略行辕办差的职务,杨镐和魏朝都点名要带着他。 邹储贤等清河官员不明内情,还以为岳翔颇得经略大人的青睐,一来就受到重用,对他的态度也明显客气了三分。 但是岳翔却是心知肚明,他现在和杨镐、魏朝等人的关系很是微妙,他一直坚信杨镐对他的恶意没有减弱,而他也不信任杨镐。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是貌合神离,心里都巴不得对方快点去死,而且他们之间彼此也知道随时会翻脸,但是偏偏却在一起合作的似乎相当合槽。 所以即使是装装样子,他还是跟着来了。 就岳翔来看,如果这杨镐敢来清河有多半是为了自己的话,那麽敢来鸦鹘关则是真的表明了他确实有相当的胆略和眼光。清河外围最重要的据点就是鸦鹘关了,只要能守的住鸦鹘关大路,八旗军的主力就到不了清河,除非努尔哈赤有本事在大山里再开一条大路出来。 而且此地简直就在建州的嘴边,前线中的前线,他身为经略兼辽东巡抚,一等一的封疆大吏,敢来这种极度危险的地方视察,一旦消息传出去,女真兵前来突袭,后果不堪设想。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岳翔觉得他不管能力如何,至少是尽忠职守的。 实际上和杨镐接触的时间多了,他曾经觉得这个人也许并不像后世史书上描写的那样糟糕。不可否认他对于剿灭建州、对于战争的准备还是非常积极的。只不过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无法同效率低下的明廷官僚集团抗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镐连巧妇都算不上,手头没兵没粮,更是一筹莫展,眼见他只能在此地苦熬,等待各路援兵集结。 “呵呵,好的很好的很,邹将军勤勉果敢,办事练达,当真是良将。各位将军也是辛苦,清河有众位将军坐镇,定能万无一失啊。”说话的是魏朝,在场的只有他的身份能和杨镐比肩,杨镐走神不接茬,其他人都不敢说话。 众将赶紧谦虚行礼,杨镐这才有些回过神儿来。 “好一座险关要塞,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杨镐显然对刚才邹储贤的介绍没印象,“若在此地驻下一支精兵,建州叛匪纵有铁骑百万也别想偷渡。邹将军,此关东进可有路通建虏处?” 杨镐显得很有些精神抖擞,好像在地上捡到了元宝似的眼睛发亮。在经历了诸事不顺的苦恼之后,他对于剿匪的信心和战争的担忧日日呈反比加大。今天总算是让他看到了一些令他欣慰的事情,故此心情大好。 看起来辽东的局势还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的战略要地还掌握在本方的手中,看下面的士兵士气也还旺盛,这仗看样子还是有的打,自己的胜算还不算是很低。人果然不能只在山海关窝着,出来走走看看就能看到实际的情况。否则每天只看那些要粮要饷互相推?的公文,就觉得这仗还没打就已先输了一半,没的影响自己的信心。 邹储贤闻听杨镐的问话,顿时头皮一紧。心想我若说是有路,该不会下一句话就是让我点齐兵马出关直取叛匪老巢吧。但是他又不敢不说实话,只得硬着头皮应对。 “回大人的话,大路出关向东七十里便可直抵建州叛藩的老巢赫图阿拉,一路上并无特别险要之山隘。” “七十里?!这麽近?”杨镐吃了一惊,但是随即便是又一喜。“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七十里!精骑轻装奔袭不用一天便可抵达,没想到,哈哈哈,没想到啊!”杨镐越想越觉得心情舒畅,好像一个特大的难题突然迎刃而解了一样。 岳翔也没想到这里距离努尔哈赤如此之近,他虽然是在明军中当差,但是对于女真的地理说不上熟悉。 这个年头也没有正规的军用地图,所有的地图都是靠着人行程的记忆靠感觉绘制出来的,可以说是非常的不精确而且特别原始。就是这样这种地图还是属于军事机密,属于一军主将亲自管理的范畴,岳翔平时根本无缘得见。 而且这年头明军军备松弛,平时也很少再没事找事的派人潜入女真境内打探消息。岳翔以前就这个问题问过同僚,都是一问三不知,弄得他以为赫图阿拉这个鬼地方大概离边境远的很,没想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离这里这麽近。 只有七十里!沿途还算比较平坦,如果能够配合准确的情报,选一支精兵趁虚突袭的话,也许真的能像唐时李朔雪夜袭蔡州一样,一战定乾坤! 岳翔的心顿时好像开了锅的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他知道后世的辽东的无数明军将领们做梦都想打进赫图阿拉,杨镐导演的四路进兵其实最终的会师地点就是赫图阿拉,但是从没人成功过,但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在战争之初,明朝还有过这样一个机会,胜利的契机曾经如此靠近过明朝,就差有个人伸手前去抓住了。 如果当年全盛时期的李成梁或者李如松还在的话…… 岳翔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那两个人现在不在,辽东现在来说也没有一支能够有足够战斗力承担此项重任的精锐部队和能率领他们的将领。杨镐别看笑的欢,但是他所说的轻骑奔袭缺乏实施的条件,终究还只能是水中捞月。而且他多半也清楚这一点,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大概打的是别的主意。 邹储贤等清河将领在旁边听的顿时身子发僵,敢情这位经略大人当真是有这个想法。眼下简直顺理成章的这倒霉差事就要落在他们清河驻军的头上,但是又不敢表示异议,那无疑是示弱怯战,有人顿时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 “抚帅,末将有下情回禀。”就在众人脸色剧变但是又无人敢出头的时候,岳翔在旁边突然冒出了这麽一嗓子,清河诸将一见是他,顿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对他暗使眼色,要他帮忙周旋。 “抚帅所言之轻骑奔袭固然是妙策,只不过现如今建虏铁骑甲士有五六万人之众,也俱是凶暴骁勇饱经杀伐的悍将健卒,不比寻常。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要奔袭,需的情报地理各个条件的配合,依末将所看,各种条件尚未成熟。” 岳翔侃侃而谈,虽然口称末将,但是却是明白着否定了杨镐刚才的策略,旁边的人都蘀他捏着一把汗,但是杨镐却是面带微笑:“哦,这麽说子义定是有高见喽,但说无妨,本帅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论。” “多谢抚帅,行军打仗不可不知地理,尤其是入贼境作战更是如此。如今官兵常年不出关,地理熟悉程度上并不占多少便宜。而建虏却是在辽东纵横征战了三十年,关外的地理熟悉程度绝对胜官兵一筹。” “情报上,女真老巢虽在赫图阿拉,但是其核心唯独努尔哈赤一人而已,若杀不了努尔哈赤,便是捣毁了建州老寨也无济于事。官兵对于努尔哈赤的行踪一无所知,而建虏却在咱们大明境内广布奸细哨探,万一奔袭走漏了风声,反为建虏所称。” “另外就算掌握了准确情报,官兵却又能调集多少精锐骑甲前去破敌却还是未知,那努尔哈赤几十年征战,杀人如麻,仇家遍布整个辽东,身为贼首身边定是有大军护卫。听闻那努尔哈赤将女真分为八旗,从各旗中抽调精锐为亲卫护军,专司宿卫扈从,而正黄镶黄两旗为其亲领,兵马甲士最众最悍,近两万之众。奔袭之军人数少了,恐怕未必啃的下这块硬骨头。而目前辽东全镇兵马还不到五万,除去各镇各城守备兵力,所剩无几。能称得上是精兵的……更加有限,执行此等任务,需得那种有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的精锐劲旅,目前官兵之中,恐怕这样的勇士不多见。” “还有就是这鸦鹘关既然距离赫图阿拉如此之近,犹如一把尖刀顶在他的心窝上,想那努尔哈赤也不是无能之辈,岂会不加防备?必定派兵马沿途戒备。前些时日听闻那几个东厂的差官说沿途所见的建州村寨都有精兵埋伏,多则上千少则数百,可见那努尔哈赤也是早有准备。说不定早就布下了埋伏,单等官兵入彀。” 岳翔说了一大通,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但见杨镐却还是挂着那一付高深莫测的笑容,似乎这些意思他早就想到了一样。 “便是这些?还有没有要说的?”岳翔很讨厌杨镐那种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一个真正的智者做出这种表情,会让人安心。但是杨镐距离智者还差的很远,装腔作势的故作高深,岳翔有种预感,他可能又酝酿出某个蠢主意了。 “……回抚帅的话,末将,没别的话了。” “呵呵呵,子义所言确实是知兵之言。此时辽东兵力不足,确实不到反击的时刻。本帅所言的奔袭之策只是以后待兵力充足之时再行运用。至于建虏必定会防备此计,本帅也已料到。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这一严加防备……”杨镐露出一丝得意地笑。 “……却是正中本帅的下怀。” 一0四 其实对于辽东现在的局势,杨镐心里面跟明镜似的。首发 他以前曾和辽东李家将交情莫逆,努尔哈赤曾给李成梁当过骑奴,所以对于此人杨镐并不算是陌生。他深知努尔哈赤绝非善类,也知道凭借现在明军在辽东的实力,无法对其发动有效的反击,他刚才说的趁虚奔袭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对于这种已经成了大气候的势力来说,只有集结比他们更加强大的压倒性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面八方包围他们、彻底推平他们,显示出天朝上国的庞大实力,才能有效的震慑住塞外蠢蠢欲动的各藩部。杨镐从京中而来,很清楚现在朝中各个大佬们最担心的倒还不是女真,而是蒙古各部。 上次努尔哈赤攻陷抚顺,就有蒙古宰赛、煖兔各部的暗中帮助。 后来张承荫率军前往抚顺之时,蒙古宰赛、煖兔各营兵仍然集中在辽河西岸,察哈尔林丹汗的兵从西边压向东方,炒花部屯兵于镇静堡外。建州兵在东引诱明军,宰、煖各营呼应于西,使明兵进退维谷,顾虑重重。张承荫本来就兵少,为了防备蒙古人又被迫分兵扎营,最后三大营被各个击破,全军覆没。 而前些时日建州正红旗大军毁边墙而入,大掠浑河以北,开原以东的城堡丧失了一半。而蒙古乃蛮、炒花部也出兵相配合,进犯长勇堡,使明军腹背受敌,不敢轻易出动。 种种迹象显示,自古以来大明王朝的头号大敌蒙古部落,可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虽然现在的蒙古骑兵已经丧失了他们元朝祖先所具有的那种所向披靡的锐气,但是现在的大明官军也不是建国之初的那雄师劲旅,双方是半斤八两。而塞外的多少双眼睛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争,一旦进剿不利,暴露了朝廷外强中干的状态,估计很多势力立刻就要有样学样,群起进犯,到时候朝廷小心翼翼培育了一百多年的边境关系就将毁于一旦。 女真人已经够乱的了,一旦蒙古人再闹将起来,整个北方万里长城都将不得安宁。所以这一仗不只是和女真人开战,还要打给蒙古人看。要让他们知道,中原王朝依然是强大不可侵犯的,只有显示出强大实力才能有效的震慑住这些野心分子。 这一战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没有十足地把握,杨镐根本不会轻易大动干戈。 对于杨镐来说,所谓的把握,就是军队。他能集结到的军队越多,他打赢的把握也就越大。但是军队的集结需要时间,所以杨镐真正的命门,就是时间。 抚顺之事已经发生了,对于发生了的事谁也没有办法。但是李维翰已经撤职了,现在辽东是他杨镐负责,他担任辽东经略兼任巡抚,皇上还口头答应给他尚方宝剑,军权省权集于一身,多少朝中的党派在嫉妒他等着找他的毛病,多少御史等着弹劾他。 他以前吃过这样的大亏,所以此次更是加倍的小心。在他负责辽东的时候里,他可不希望听到再有城池被攻陷的消息,否则这就是他的责任了。首发于 但是女真人可不会按着他杨镐的意思来,谁能保证努尔哈赤在他没有集结到足够力量之前不乘机继续侵略。按照这样的速度,也许等他的大军调集完毕,努尔哈赤都已经打到沈阳城下了,他需要钱来加速。 岳翔给他提供的高淮藏金的地点,凭他现在的力量,暂时还没办法去动,而且还没有判断出来真伪,这也是他暂时和岳翔维持现状关系的一个原因。宝藏地点竟然远在安乐州三万卫即开原境内,靠近青阳堡的附近,那里接近叶赫部的边境。 若要去挖宝,凭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必定要调动大军兴师动众前去施工护卫,此举必然引起努尔哈赤的注意。据说此人也在打着高淮藏金的念头,万一兴兵前去抢夺,岂不是辛苦作了他人的嫁妆。 更何况现在没有足够的兵力让他调动,但是没钱的话兵调得更慢,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杨镐早就意识到了这种情况若是放任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所以下定决心凡是调进关内的兵马有一个算一个,先全都拉到镇北关去挖宝。同时他还需要一个能够暂时牵制住努尔哈赤的战略因素,让努尔哈赤无法轻易去干扰自己,进而为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清河地理特殊,担任这样的角色正合适。 只要清河能够在自己挖出宝藏来之前,令女真无法轻举妄动就成了。当然如果能够牵制到他集结大军完毕之后就更加理想了。当然这种把清河驻军当作消耗品的想法是不能太过明着说的,所以杨镐说的时候还是经过了一番粉饰。 “诸位将军,现如今辽东军力无法完成对建州叛匪的进剿。若要取胜,只有等待关内的援军出关。在此之前,各位需得力保现有的城池不失。只不过,一味的退守避战只会助长叛匪的嚣张气焰,官军必须有所行动才可自保。昔日三国蜀弱魏强,诸葛武侯尚敢六伐中原,行的便是以攻代守之法,若是蜀汉一味退守,则早为曹魏所灭。如今辽东局势也是如此,若要活命,只有拼个死中求活。” 杨镐以前也是在军中待过很长时间,知道这些边军将领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要想博得他们的好感,干脆也像他们那样用大白话干脆直白的表明自己的意思。 “鸦鹘关地势险要,乃是天险中的天险,此等要隘掌握于大明手中,正是老天爷赐给咱们的一道屏障。我意便在这鸦鹘关驻下一支兵马,摆出时时准备进攻的样子,但是却不轻易出兵,暗中深沟高垒。建州老寨距此如此之近,建虏为了防备来自鸦鹘关的袭击,必定会时时防备,无暇出兵他顾。” 杨镐的战术平心而论确实有几分道理。岳翔刚才也猜出了六七分,他看到鸦鹘关的地形时也惊叹于此地的险要。 此地有大路通清河,后勤支援应该不难,太子河苇子峪附近有条小河支流分叉北上,在距离鸦鹘关西面大约三里的地方流过,水源也不是问题。若能在此驻扎下一支精兵,配以精良装备,选拔得力将领统带,就算努尔哈赤带兵前来叩关,明军凭借关墙地形也能层层阻击,还有清河之兵作为后援呼应,纯打防御战的话,明军未必是好捏的软蜀子。 若是女真兵不来,大可大造声势,几万十几万大军随便夸张,摆出随时进攻的架势,也确实能起到一定的震慑牵制作用。 但是现在哪里来的兵往鸦鹘关调动,各城的兵马自保都不够。况且要形成实质性的战斗力量,少了不行,最少最少也要来个万把人。杨镐此计虽好,但是却是不切实际。 其余的众将不明内情,一听杨镐说的战略确实有道理,顿时马屁如潮,大赞经略大人神机妙算,魏朝和李进忠乃是太监,对军事是外行,也插不上嘴。杨镐越发得意,深觉得自己今天来鸦鹘关视察是来的对了,无意中竟然给他发觉了这样一着妙计。 “抚帅所言之计确是妙计,然而正如抚帅所言,鸦鹘关地处要津,若在此驻下大军,必定会对建虏造成直接的致命威胁。努尔哈赤有此眼中钉,必定无暇他顾。但是换个说法,建虏若要他顾,必定会先排除此处威胁。倘若建虏率众来攻,如之奈何?” 岳翔又冒了出来,他觉的杨镐此人用意颇耐人寻味,他本身无兵可调,却又说得这般胸有成竹,到底是打的什麽馊主意。难不成……岳翔想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可能性,于是想向杨镐问个明白。 “呵呵,岳将军乃是沙场勇将,与建州叛匪交战多次,如何问得这般简单的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有此而已。女真所善者,与蒙古骑兵无二,无非骑射而已。他有强弓快箭,我们大明也有火器大炮,本帅就不信这火炮打蒙古人能打得,打女真人便打不得?况且这鸦鹘关也不是大漠草原,适合骑兵奔驰追逐。建虏骑兵的战马再快,也未必能爬墙攀岩吧。” 讲到这里,杨镐哈哈大笑,其余的人也跟着凑趣笑了几声。 岳翔皱着眉头,等他笑完了,方才说道:“抚帅所言甚是,然而据下官所见所闻,那建州八旗却与蒙古人有所区别。蒙古人乃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然而这女真人虽也游牧射猎,但是也和汉人一样,择土地耕种,并非是完全的游牧骑兵,必要时步骑皆可上阵。况且山地作战,对其产生的影响也并不大。这些都是下官亲眼所见,绝无虚言,请抚帅明察。” “那也无妨,本帅适才所说的只是说明我方的优势所在。地利在我手中掌握,即便女真步骑皆能,我又有何惧?” 杨镐自信的表情感染了其他众人,邹储贤瞧杨镐的眼神简直就像快淹死的人突然看见一个救生圈。军人性子直,他们会自发的尊敬能带他们走向胜利的领袖。杨镐坚定主战的态度最起码给这些身处最前线的将领们吃了颗定心丸。 “况且建虏所图者不过掳掠财货而已,说白了便是一群土匪。这等人所行事必然以利益为先,倘若发觉是赔本买卖,他们又岂会强打硬攻?本帅只要努尔哈赤知道,若是敢兴兵来犯,必然让你付出承受不起的惨重代价,到时候他便会发觉得不偿失,试想如此,努尔哈赤并非傻瓜,他还会来麽?” 杨镐的样子真的是成竹在胸,说话也透着一种自信。但是隐约带出的意思竟是说要将这鸦鹘关驻军当成消耗努尔哈赤力量的弃子。岳翔是听出来了,虽然觉得他说的从全局的战略上来看没什麽不对,但是他心中的不安却更加剧。 “抚帅果然深谋远虑,令下官茅塞顿开。只不知道这鸦鹘关若要派兵马屯驻,需得多少兵马为宜,还有从何处调拨,何时能够到达。粮草如何筹措,请抚帅示下,也好让清河官府早些准备,以免误事。” 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也是在场众将最关心的问题。增兵鸦鹘关,直接加强了清河的防御能力,还有粮草运输什麽的肯定也要经过清河,多少自己这边也能沾点光。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众人心中都是摩拳擦掌,充满了期待。 “这个本帅适才说过,现如今关内的援军未到,关外各城守备本已捉襟见肘,实无兵力可调。清河若要自保,唯有靠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所以本帅准备就近从清河调兵,驻扎鸦鹘关。”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邹储贤等将的脑子里好像凭空打了个闷雷,整个如木雕泥塑一样的傻在那儿了。岳翔则是苦笑了一声,心想果然被我猜到了,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杨镐果然是打得这个馊主意。 “抚帅……这个……清河兵微将寡,若再分调,只怕……只怕……”半天,邹储贤才结结巴巴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无妨,本帅想过,清河的兵马原有五千余人,张游击后又带来三千人,得抚顺溃兵两千余人,还有本城的民团义勇两千余人,共有人马一万两千。调九千人前往鸦鹘关,与原有官兵共计万人,留三千人守城以做后援。清河乃是众位的乡土,鸦鹘关若失,清河必不得保,有此关节激励之下,将士们必然用命。我观清河兵马士气高昂,军容雄壮,有此精兵,正是天教本帅的计划成功。” 话说到这个份上,邹储贤无法再说什麽,只得青着脸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在看张旌,张云程等人,个个都是面色难看。 岳翔在一旁心中犯嘀咕,这杨镐也太想当然了。也不了解清河驻军的真实情况,就下这种命令。当然这里也有邹储贤他们的问题,他们不敢让杨镐看到真实的情况,结果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清河之兵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对辽东有何归属感可言?城内是唯一能给他们安全感的地方,让他们出城,凭他们那点战斗力和士气,根本就是送死而已。没开打可能就要逃跑大半。义勇民团有战斗力,但是那是各家的私兵,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城内,自然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跑去守山口。 这些人不是精兵,只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要维持住他们的士气,只有让他们待在城内。绵羊就是绵羊,让羊去干老虎的活,是干不了的。 若凭着杨镐的想法,清河失守就在眼前。 一0五 战争之道,千变万化。首发于但是基本的有三点一直没变化,天时地利人和。 而其中,人和是基本中的基本,因为所有的战争,都是要靠人去打的。如果作为战争主体的人根本不想打,那麽空有天时地利也无济于事。 现在清河的兵将们就有些这样的想法,先前让他们出城布防就已经满腹牢骚了,很多人都是抱着一旦有事随时逃回城内的念头才出城的。现在又让他们去守鸦鹘关,一旦开打立刻首当其冲,建州辫子兵的厉害他们是知道的,到时候挡不住的话连跑都来不及。 但是在杨镐的面前他们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也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拒绝。待到回城之后,众将立刻凑在一起商议对策。 张旌原本是辽阳的游击,抚顺之败后他奉命带三千兵马增援清河城。他所部原本都是机动部队,野战算是其本行,虽然谈不上齐装满员,但是素质总算是比一般的卫所兵要强些。 他知道女真铁骑的战斗力很强,但是毕竟以前是在辽阳驻扎,没有直接和女真人打过交道。所以此人还算是有些自信,认为军令不可违,要是真逼的没办法了去也就去了,大不了和女真兵干上一仗,就算打不赢应该也不会输的太惨。 而邹储贤和守堡官张云程则是认为杨镐下的军令乃是纸上谈兵,这样的任务只有那些勇于牺牲的精兵死士才能达成,清河城内的官兵没有任何一支能达到这样的素质。强行把队伍拉到鸦鹘关,估计天天都要有逃兵。 他们俩都是老油条了,在军中混了十几年,什麽事都见过,对于军队里这点事他们是很清楚的。军队里不是当官的只出一张嘴一道命令就决定一切,尤其是在以喜欢爆发哗变闹事的边军系统里更是如此。 这年头当兵的也不好管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正经人家老实本分的人哪个会来当兵?来的都是些刁钻油滑的歪瓜劣枣。除非一手舀刀子逼着他们,一手舀银子哄着他们,要不然处处跟你阳奉阴违,现在若真得调他们去鸦鹘关,会发生什麽事简直不用想。 他们三人是清河军中当家的将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都觉得自己去说是绝对不行的,万一触怒了杨镐,罢官还是轻的。最后把主意动到了岳翔的头上,觉得岳翔现在颇得杨镐的重用,也许他能从中蘀他们周旋一二。 其实岳翔先前所建议的坚壁清野,凭坚城用火炮,他们虽然觉得有些保守,但是不失为一条可行的办法。把力量分散到城外层层布防,对付一般的敌人还行,对付骁勇的女真铁骑就成了添油战术,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未必能起到什麽实质性作用。 把实力集中在城内,死守城墙,限制对方的骑兵野战优势,充分发扬火器大炮的威力,尚有一拼。他们先前曾依照这个路子认真准备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杨镐来了被迫半途而废。 所以他们认定岳翔肯定也是反对杨镐的做法的,现在唯一能在杨镐身边说上话的人就是他了,而时间紧迫,三人决定立刻前去找岳翔关说。 岳翔此时也是处在烦恼之中,他很想摆脱杨镐,但是又不想看到那麽多人被他送上绝路,也不忍看到清河城就此葬送在他的愚蠢计划之下。 清河已成危险之地,眼看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现在他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但是他又不想和杨镐一路。偏偏除此选择外又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岳翔现在是既矛盾又苦恼。 还有更令他莫名奇妙的事,派去蒲河所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探知的结果竟然是李亮的商队竟然还滞留在城内,李亮根本没跑。只不过因为前一段时间女真入侵,到处人心惶惶,很多边民离城向沈阳、平虏堡一带逃难。李亮的商队伙计趟子手也是逃散了大半,李亮无法凑够足够的人手,又一直没有岳翔的消息,故此才滞留至今。 这番道理合情合理,岳翔也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说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李亮其实并非是真正的内奸?要不然他干嘛不跑?不跑说明他不心虚。 但是除了他之外,岳翔实在是想不到究竟还有谁能泄漏出他的消息。想来想去还就是只有李亮有这个条件。以他对岳翔的大哥那种忠诚的程度,很可能是他和女真人达成了某种交易,想用他自己做奸细来换取岳家大少爷的生命安全。 他想来想去,就是觉得只有这麽解释才解释的通。至于李亮,他只能认为此人是真的沉着冷静。即使已经到了暴露的边缘,仍旧沉的住气。 来人还带回了一个商队的趟子手,据他所说李亮在当地接了一笔大买卖,正在和人家谈,估计还得再在浦河所待上一段时间,等到谈好了,到时候便押着货一起回清河。岳翔问他哪里来的本钱,趟子手说他也不清楚,但是那位上家似乎是以前岳家大少的老朋友。生意上面经常合作的,李亮认识他。 再问什麽那人就不知道了。岳翔打发他下去之后,觉得李亮这厮肯定是别有用心。他自知我已经从虎口中逃了出来,就还想继续装模做样的回来潜伏。但是那个所谓的商人究竟是什麽来头?李亮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怀疑,还敢这般明目张胆的行动,其一可能是故作礀态撇清自己,其二可能是在策划着什麽。 也许女真人想在清河重演抚顺之战的胜利。抚顺时就是一部分女真精兵假扮商队,趁着马市之机混入了城门,突然发难一举夺占了城门。而城外的女真商队则群起响应,埋伏在远处的女真大部队同时发动进攻,明守军仓促之间无法关上城门,最终才被里应外合夺下了城池。 也许努尔哈赤认为同样的把戏还能再使第二次,也许他这次选定的就是李亮。 也许等到李亮回城的那一天,也就是努尔哈赤对清河发动进攻的时候。 这只是岳翔的猜想,其实没有证据。但是他认为他的猜想是不需要证据的,他也没工夫去找证据。他知道如果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那麽就是平白丧失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后勤助手,这样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但是如果是正确的,那他决不会放任一个奸细还留在自己的身边暗中算计他。 哪头轻哪头重这实在是要让他好好掂量掂量。 同时现在蒲河的情况也很特殊,守将王宣基本上把兵力带走了四分之三,和莽尔古泰的秘密部队打了一仗之后又遭到闻香教邪术的侵害,损失惨重,现在仍驻扎在会安堡李光荣处,因为女真兵仍在到处活动,他不敢轻易返回。 蒲河所城内留守的官吏兵丁大多数也弃城而逃,全城暂时处于无政府状态。岳翔本想行公文捉舀李亮的计划无法实现,他自己现在也处于半软禁的状态无法亲自前往,所以客观上也只好任他再逍遥一段时间,静观其变。 这时邹储贤等人前来拜访,来了客套了两句之后,就委婉的问起岳翔对杨镐那所谓的疑兵之计的看法。 岳翔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看就猜出他们来意的七八分。他和他们说话并不需要有什麽顾忌,实际上他和杨镐说话都不需要拐弯抹角。 “唉,咱们这位抚帅,属于那种纸上谈兵的高手。鸦鹘关确是天险,若在往常,此计算是行得。只是现在咱们辽东的军兵将吏不是我有意唱衰,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别说重赏,饷银都欠了快三个月没发下来,兵丁们不闹事已经是谢天谢地,还指望他们去守鸦鹘关?以现在的士气,实在是难当此任。” 邹储贤一听有门,立刻顺杆爬上来:“子义所言甚是,粮饷不济,军士们早有怨言。还是咱们这些当将官的竭力安抚弹压,多方设法筹措,才保证不怎麽出大事。也就是把他们安排在城内还能让他们保持些许士气,一旦出城野营常驻,这实在是……难办哪。我们这些当官的,平时早就被兵丁们在肚子里骂了个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干的就是这挨骂的差事,若是挨骂便能保境安民,我邹储贤情愿让别人骂我祖宗八代骂到痛快,可眼下之事……唉……” 邹储贤当然不敢像岳翔这样明目张胆的讥讽杨镐,说话语气委婉很多,似乎是在寻求谅解,旁边的张旌和张云程也都频频点头称是。 岳翔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有魅力的铁腕领袖不是谁都能当的,就是军队这种一言堂,在平时当主官的有时候也要对部下妥协,调和各方的矛盾冲突,因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他自己就当过把总,知道带兵的操心之处。 “子义老弟乃是咱们清河城内真正和建州叛匪交过手的,依老弟来看,咱们大明官兵与女真正面交兵,若是野战有几分胜算?”问话的是张旌,他是游击,野战由他负责。岳翔曾经有所斩获,他觉得岳翔那种不正规的家丁都可以的话,他的部下就算打不赢,捞些首级回来应该还不难,他是在座之中唯一一个比较有自信的人。 “这话要看当时是什麽情况。建州八旗的骑兵堪称是骁勇凶悍,打起仗来根本不怕死。而且女真人民风剽悍,由于生存环境恶劣,从小就善于射猎习武,常年磨练出来的都是天生的勇士。努尔哈赤三十年用兵现在辽东各部除了叶赫之外,都已被他征服或者夷平,张大人请想,三十年的战场厮杀,常胜不败,磨练出来的是一支什麽样的军队。反观咱们大明,多年未打过仗,营中的那些兵痞大都是来吃粮混日子的。平日里派个差役还是牢骚满腹偷懒耍滑,指望他们去对阵这种虎狼之师,胜负不言自明。” 岳翔说的也是实情,现在的官兵素质实在是烂的够呛,将官们无心操练,兵丁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又大多是油滑之徒,更不会卖力。别说火器弓箭这种比较有难度的技能,就是简单的抡刀动枪好多人都是图有花架子。而且从兵甲装备上来说也是腐朽次品居多,真打起来等于是两手空空。 张旌听了随觉得不爽,但是人家说的是实情,也无从辩驳。但是最终仍是有些不服气,便说道:“子义老弟所言确实是如今军中的一些弊端,只是现在经略大人既然亲临,想必以后便要对辽东军中大加整顿,那些陋习弊端若去,军纪自然转好。到那时还愁没有精兵麽?若是咱们大明的精兵对上女真鞑子,胜负又待如何?” 他这是纯粹为了讨回面子的话,他是将官,说当兵的无能,其实就是说当官的无能。 “若是咱们大明的精兵,那也要看能精到何种地步。女真以骑兵为主,机动奔袭,迅速快捷。我大明营旅步骑车炮混编,机动力上已是输了一筹,占不得先手,只能被动迎战。” “况且女真军法极为严酷,作战时酋长头人要冲锋在前,以做全军表率。头人若不带头冲锋,便斩头人。而若一队失其长官,便要全队处决。这便将官与兵的关系利害联系了起来,干系到身家性命,那个不舍命向前?故此其战斗力之强盛非同小可,往往以少胜多无坚不摧便是此等道理。咱们大明官兵虽然也有不怕死的,但是若要整体与其抗衡,没有三年五载练不出这样的精兵,临时抱佛脚的话,上阵便要露馅。” “再者女真善于骑射,弓马之强堪称是塞外无双。打起仗来机动灵活,战术娴熟老练。战场是基本不用什麽金鼓旗号便能知道自己该干什麽。咱们官兵却是战术太过死板,临战万变不离其宗的套路便是以车结阵拒敌,发火器挫其前锋,随后两翼跳荡骑兵陷阵,随后步卒大举冲上。火器打一发需要不少时间,还没等你装好第二发,敌骑已冲至面前,乱箭已如雨泼至,我军必乱无疑,后面的套路只能是一团更糟。若是两军人数相当,若不革新战法,我看要取胜也难。” 岳翔将明军贬的似乎是毫无价值,张旌的脸色尴尬非常。张云程在一旁忙插话说:“那子义的意思,还是行原来的凭城坚守的主意了?” “没错,大家的身家性命全都在城内,到时候女真兵一来,四面围城,谁也跑不了。说不定反而会激起置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驻军亚鹘关,我若是叛匪首领,只需派大军正面压上来,再派一队精锐轻骑循着小路翻山,也不用带任何辎重,抄后面的粮道,我敢说只要咱们的兵丁一发现屁股后面有贼兵,保证立马就是军心大乱,到时候不战自溃。清河若失,下一个地方便是辽阳,辽阳若有什麽闪失,整个辽东局势便将崩溃。” 话听到这里,邹储贤和其他二人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岳翔这边已经不是问题了,剩下来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该如何向杨镐说明了。 一0六 “抚帅大人,清河之兵守备勉强够用,若再分兵出城,城内空虚,只怕引起军心动摇。麒 麟况且努尔哈赤旗下数万悍匪,若再加上蒙古各部与之勾连,只怕兵力接近十万。其常年在辽东各地广布奸细哨探,各地豪族商旅多与其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官兵之虚实早已尽知,区区万余官兵,又岂能吓得住他?如今征讨大军尚未集结,我方实力未够,当尽量避免与之冲突,否则弄不好建虏本无意前来,倒被我方这一番举动激的他前来,岂非适得其反。” 清河备御公署衙门内,岳翔正在向杨镐激烈的进言。他和邹储贤等将商议过了之后,便离家直奔衙门而来。他并不像邹储贤那样有那麽深的顾虑,他和杨镐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所以开口便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岳将军,这话说得是什麽意思?莫非是怯战不成?” 杨镐原本心情不错,自以为自己这妙手偶得的妙计能达到一石数鸟的效果,结果回来没多久就有人上门公然和他唱反调,而且还是那个新收到手下的岳翔。他虽然从内心来说确实是赞赏岳翔的才能和胆略,但是作为一个秉性刚愎自用的人来说,他收纳部下是给他站叫助威的,而不是用来反对他的。 当年蔚山之败令他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毁于一旦,让他背了多年纸上谈兵当代“马谡”、“赵括”的名声,现在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他其实内心是很敏感的,急于作出些成绩来重竖自己的威信,对于那些敢于对他提意见的人,他本能的感到不爽。更别说这些意见在他听来毫无道理。 “建虏兵马虽众,但是和我大明举国之兵比起来却是谁多?况且叛匪虽悍却有勇无谋,打仗不讲究兵法,只懂得依仗骑射蛮力,官军有火器助阵,大炮一响,万子齐发,山崩地裂,难道还抵不过区区的弓箭不成?况且日前建虏下抚顺之后,又败张承荫,兵威正盛,他那时尚不敢乘胜攻掠辽东腹地,此时更没道理前来。由此可知建虏所图者不过财货人口而已,抢够了便缩回去拒地固守,准备应付大队官兵的进剿,又岂敢主动进攻?” 杨镐倒也不是毫无准备,从他说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其实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这些塞外蛮族,大多不识礼法,只知道胜者为王强者为尊,与他们打交道便如逆水行舟不仅则退。你越是保守避战,他越觉得你软弱可欺,你不显示出力量,他便要来打你。所以值此时机断不可示弱,给他们保持适当的压力,让他们知道官军也不是好惹的,这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况且大军集结需要时间,我们便是纸糊的金刚罗汉也要先把这架子给撑起来,否则建虏不用奸细也能看得出官军兵微将寡,那又有什麽分别!?” “况且本帅早先便已定下此计,你既有下情,为何当面不说?现在却又跑来说三道四,是何道理?” 杨镐一番话好像连珠炮一样轰出,岳翔听了只是渀佛一阵微风拂过,根本就不在意。 “大人,下官之所以不在众人面前当中提出,乃是不愿驳了大人的面子。大人初到辽东,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千总若是当面反驳,岂不是令大人威信扫地?到时候何以统兵服众?偏偏大人还不能把我如何,所以为大人记,末将不能当面说这些话,还请大人见谅。” “你!……大胆!当真以为本帅不敢杀你麽?你是个人材,但是朝廷历来不缺人材!太过放肆的话,本帅动动手指便让你知道什麽叫做灭顶之灾!” 岳翔的话说得太过直白,令杨镐的面子实在是有些过不去,顿时勃然大怒。 “大人权掌封疆,收拾我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小千总自然是易如反掌。 但是大人着眼于大局,自然知道孰轻孰重。我岳翔烂命一条,杀了我不过如碾死个蚂蚁一般,不过若是坏了大人的战略布局,可就因小失大。大人舀清河之兵上去顶缸,未必就没存着舀他们当蘀死鬼吸引建虏注意力,好让大人有时机玩声东击西去挖宝的意思吧?大人还指望着舀高淮藏金作军费来调兵遣将呢。” “哼,你别装得好像不怕死,本帅早已看透你了。”其实两人打交道久了,双方早已都舀住了对方各自的命门,类似此番的角力也进行过几回,其实两人都知道,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那这番争论的结果自然已经注定。 “那是自然,末将的前程和性命在大人手心里攥着,又岂会甘心现在死去。所以现在没人,咱们都知道咱们是怎麽回事,我们也用不着装什麽上司下属,彼此敞开了说便是。刚才在下言语多有冲撞,但是句句发自真心,还望大人海涵。” 岳翔装模做样的服软赔了个礼,杨镐此时舀他没办法,面对这麽个滚刀肉,似乎什麽都不在乎,根本就是软硬不吃,连老婆爹妈的性命都不能威胁的住他,他还真没什麽招。 “哼,谅你也不是真心请罪,不过我没时间和你在这上面浪费唇舌,本帅所设之计,全是出自实地考察之后所得,你又有何说法?” 既然没招,那岳翔说什麽他也不能堵住他的嘴。况且说起来他还是比较重视岳翔的意见,虽然他觉得岳翔刚才所说的都是无稽之谈,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在自己摆出这一大番道理之后,岳翔将如何应对。既然权势上压不住他,便在道理上压倒他。 “大人所言,放在蒙古人身上确实不错,但是此时咱们面对的是女真人,又岂能套用以前的经验。蒙古人乃是游牧民族,所居之地离不得水草,故此历次南下寇边都以抢掠为主,抢够了仍退居草原。而建虏并非纯粹的牧民,他们也是种地的,大人莫非忘了建虏所谓的七大恨之中主要的一条就是说柴河、抚安、三岔儿等洪武老边一带耕地的事。女真人不同于蒙古人,他们要粮,要钱,要人马,更要土地。” “如你所说,那建虏因何在上次抚顺之后退居老巢,不再轻出?那时王师连败,辽东精锐全军覆没,官兵士气为之扫地,各地军心民心大乱,正是建虏乘胜进击之际。那时进兵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莫说区区几片农田,便是卫所大城也不一定保得住。为何建虏迟迟不见动静,偏要等到朝廷回过神来加强戒备才来啃这硬骨头,难道努尔哈赤是傻子不成?有便宜也不懂得捡。” “非也,努尔哈赤若是傻子,如何驾驭的麾下虎狼之师?如何征服女真各部?如何打败官兵攻破抚顺?他不是有便宜不捡,而是想捡却不能捡。” “何解?” “攻打抚顺,本就是建虏试探朝廷之举,我大明军兵,骁勇首推边军,而边军之中声威首推大同、蓟镇、辽东,与我辽东官兵交战,可直接试探出国朝官兵的战斗力水平到底如何,同时可试探出朝廷的反应快慢。建虏意在试探,并未做好大举进兵的准备。而自抚顺所获之丰出乎意料,没人能一口吃出个大胖子,建虏也需要消化的时间。” “你是说建虏此次掠边,需要时间消化掉抢来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正是,建虏克抚顺、东州、马根丹等城,不仅获得了大批的财物,而且向西拓地二百多里,人口激增,归降、被掠的人口,加上原有的户口合计只怕已经超过五十万了。其中增加的人口以咱们汉人为主,这就不仅有加强一般统治的问题,而且更重要的是征服汉人民心的向题。” 说到这,岳翔满脸阴沉,对于那些投降的汉人,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建虏攻取抚顺的时候,努尔哈赤释放了八省十六名商人,各给予路费,使他们能够回到本乡。这种作法至少可以起到后金不杀俘虏等的宣传作用。张承荫全军覆没以后,所有的被俘官兵中,凡是南方人,努尔哈赤都主动把他们放回去,各给银三两,以示恩赏。凡是内中有投降的家丁甲士,都给予优厚的待遇,配给妻室,并给一犬、二鸡、二鹅、一牛、一紬、四布,月给米一斗。这种作法起到了笼络汉官,收买汉人民心的作用。同时,在通向明边的沿途各个村寨,努尔哈赤下令设置精兵驻守,互相联络,严加守卫,以示武力威慑,使官兵不敢轻易发兵报复。这一切措施,都是安定内部的举措。若是那时官兵即可发大军进剿,胜算比现在高的多,只可惜,朝廷没抓住这个机会。” “既然建虏在忙着安定内部,不是更说明了他现在无力外顾。” “大人差矣,若是努尔哈赤真的无力外顾,前些日建虏正红旗大掠河北延边诸堡之事又作何解释?大人该不会以为努尔哈赤为了在下区区一人,真的派出千军万马前来捉舀吧?在下只一人,要舀在下选精兵一队猛将一员足矣,何须兴师动众?” “你是说建虏已经将内部稳定,现在又开始重新向外伸手了?” “正是!努尔哈赤何等人物,一辈子都在军中战场渡过。军队便是他的命根子,岂会不顾实际情况的胡来?如果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发这麽多兵马,他是绝对不会发的。他这次一口气派出了近万军马,足见他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又开始步步为营蚕食我边地,下官只不过是他捎带的一个目标而已。所以努尔哈赤并非是此时龟缩巢中等待泰山压顶,他只是小心谨慎,一边给朝廷使着缓兵之计,一边尽量扩充自己的实力。” “缓兵之计?” “没错,要不他宣布什么七大恨?要不他把张儒绅等的那四个东厂差官放回来作何?张儒绅等归来的路上女真兵都严加设防,沿途的各个村寨多设精兵,多的达千员以上,相互联络、道路相望。努尔哈赤早摸透了朝廷上下不想打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利用张儒绅去宣传。结果,经这帮人一宣传,朝廷臣工们更加灰心丧气,看现在调兵的速度便知道结果如何,更别说出兵征伐更是遥遥无期了,建虏敢如此胆大,也有这方面的重要因素。” 杨镐听了默然不语,张儒绅那几个人是他下令送回京师的,结果现在到了岳翔的嘴里变成了自己中了努尔哈赤的算计,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但是岳翔说的确实在理,他也没法反驳什么。 同时他震惊的是努尔哈赤居然这麽快就安抚住了内部,那些被抓的可都是汉人哪!居然接受女真人的安抚,难道官府的民心已经丧失到这种地步了不成? 杨镐发现他现在越发视岳翔为丧门星,因为他开口就只会带来令自己不爽的话,大好形势被他说得一文不值。 “还有大人适才所说的蛮族皆以强者为尊,这倒是不错。但是何为强者是打出来的,不是摆在那儿看出来的。蛮族多好斗,建虏发家的过程便是三十年连续不断的铁血征战,大人认为在鸦鹘关摆上一万军兵便可震慑女真,但是女真人他们却认为不和你打上一仗又如何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如看起来那般厉害?大人敢保证现如今的官兵一旦真打起来打得赢吗?万一鸦鹘关兵败,清河城必失无疑。” “混账话!”杨镐怒了,“仗还没打你如何便敢断定此战必败?清河兵马皆精锐,军容雄壮,我看未必比那建虏弱到哪里去。若再出此扰乱军心之言,尽管你手握高淮藏金的秘密,我也不容你存身!” “哎哎哎,大人休要着恼,有道是忠言逆耳啊。大人若想听那溜须拍马,下官自然也会说得,只不过那说了又有些什么用?清河之兵丁,并非像大人所看的那般威勇,那只不过是因大人驾临清河临阵磨枪而已。其实这些年朝廷粮饷不济,兵将们迫于生计早就无心操练,在营中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大人指望他们上阵和女真人玩命,那是驱犬斗獒,胜算不是没有,只不过太小了。” “什么?临阵磨枪?”杨镐先是一惊,随后气往上撞。岳翔是这城里的人,自是知道内情的,所说应该不假。 “大人应该知道下官所言不虚了吧。”岳翔的表情让杨镐醒悟现在不是算这账时候,把头一摇又开始反驳。 “哼,那又如何?,我就不信离了这清河兵我就不打仗了?我大明富有四海,人口亿万,建虏有多大胃口,区区小部也想撼动堂堂天朝大国不成?一人一口吐沫便淹死了他们。” “大人适才所说,建虏兵马与国朝相比,数量不足惧。然打仗又不是只看人数,否则史书上如何有那麽多以少胜多的战例?宋时辽东女真完颜部,最开始兵马也不多,到最后不是也发展成了带甲百万的北地霸权?建虏兵马数万,与国朝号称一百八十万相比看似不足虑,然这数万兵马个个都是数十年血战磨练出来的百战精兵,而官兵中搜罗搜罗,现在能找出多少人马能有建虏这般的悍不畏死的精兵?” 杨镐又沉默了,他没必要自己骗自己,现在的官兵和以前打倭寇的时候的素质真的不一样了,这才没过十几年,堕落的实在是太快了。 “但是,官兵有火器助阵,建虏兵马虽精悍骁勇,然终究是血肉之躯,火炮一发洞裂土石,打出去一二里远,试问弓箭能射这麽远吗?只要多套几层罩甲,精铁的箭簇照样能扛得住。然而在炮子面前,穿一百层铠甲也没用,吃一发要便粉身碎骨。况且野战为建虏骑兵之长,鸦鹘关地势险要,山崖陡峭,骑兵并不能尽展所长,真打起来还有一拼。” “火器,哼哼,火器确实是攻守利器不假。但是下官才疏学浅,还没听说过从前哪一仗是纯粹靠火器打赢的。火器虽利,也要人来操作。倘若用法不当,放在手里还不如烧火棍好使。张承荫所部万余军马携带的火器也不少,因何大败?这可是前车之鉴哪!” 这话说得厉害,张承荫就是因为主动出击,结果遭到建虏优势兵力包围被击溃的,而他所带的兵力恰好也是一万出头,这似乎预示了杨镐计划的前景也似乎有些暗淡。 “哼哼,这番说辞只怕你是想了很久了吧,依你的秉性,爹娘死活都不顾,又焉会顾及清河城的命运。只怕是蘀别人来做说客的吧。这城中不想出战的人到底有多少?邹储贤回城之后就来找你了,难道他也是这个意思?” “嘿嘿,大人所料不差,实不相瞒,不止是邹储贤,还有张旌,张云程等人也是这般想法。可以说现如今满城众将从官到兵都是这般念头。只不过他们不敢说出来而已,故此找到我来向大人进谏。” “可恶!这邹储贤竟如此无耻,本帅斩了他!”杨镐气的拍起了桌子。 “大人,邹储贤乃是本地将官之首,若斩他,其他人心中恐怕……” “如何,莫非他们还敢造反不成?本帅便将他们都斩了,如此赘兵慵将,要了也没什麽用,便当杀鸡儆猴了!” “大人把当官的斩了,当兵的谁来统带?这城内之兵立刻便要哗变溃散,到时候谁来蘀大人守城?” 一0七 杨镐真的是没想到,自己所策划的战略在岳翔看来竟是破绽处处,逐条的被批驳,但是偏偏这岳翔所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 可恶的是邹储贤那帮清河将官,竟然把自己骗了一个结实,原以为是班忠勇的将士,没想到竟是这般龌龊不堪。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由这帮人统带,这普通的下层兵丁们早就不知道被他们糟蹋什麽样子了。 自己好好的计划,眼看最终却败坏在这班**无能的家伙手中,杨镐感到就像精心制作了一道佳肴,最后却发现上面停了一只苍蝇一样,感到懊丧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难不成自己好容易东山再起,来到辽东还要被这群家伙摆布不成?难道自己就只能指望这群无能的饭桶?难道就这样放任这种事下去?难道少了他们这臭鸡蛋,老子还不**蛋糕了?!难道我堂堂的经略大臣,还治不了这样一帮人? “哼!本帅就不信了,难道他们便杀不得不成?难道杀了他们,这清河城还要反了天不成?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这关外,也是大明的国土,行的也是大明的国法!” 杨镐情绪一激动,拍桌子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结果桌子上的茶碗掉落,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门外站岗的锦衣卫听到响动,立刻有两人蹿进屋内,眼见没什麽事情,才躬身施礼,问杨镐有何吩咐,杨镐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们出去,也觉得自己失态,才又端坐回椅子上。 “大人息怒,这种事情由来已久,已成军中的积弊,断不是杀一两个人便能解决的。历朝历代,哪朝军中没有各种各样的弊端……” “哼,那本帅便视而不见不成?军队为何物?乃是国家倚仗的柱石!现在军中竟成了这样子,若不再加整顿,难道就看着它腐烂到死吗?!本帅以前不知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若是不管便是失职。此事早晚要做,早一日亡羊补牢总好过开打了才后悔!况且辽东乃是京师屏藩,东拒建虏,西拒蒙古,地位紧要,若是此地的边军都烂了,那京师怕是永无宁日了。” “大人所言甚是,只不过时机还不甚对头,此刻建虏连连进逼,正是靠这些将官用命之时,还没开打便先斩自家将领,军心必乱。这些人久在辽东,所部兵丁犹如私兵,老婆孩子都在身边,逼急了带着家当叛逃也不是不可能啊。辽东兵丁欠饷以久,糊口都成问题,哪个人有心真的上阵去拼命打仗?当官的出事儿,他们不散伙才怪。大人适才所言,我可以很明确的回答,辽东的官场已经是自成体系,要说造反,说不定真的会有人造反。辽东乃是咱们大明兵变次数最多的地方,当年高淮就是被兵变整下的台,大人逼的太急,保不准真的有人会铤而走险。” “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兵丁乃是大明的兵丁,乃是国家的军队,如何成了他们的私兵?有本官在这里坐镇,我就不信有什麽人敢如何犯上作乱!” “大人,说句难听的话,咱们这些做将官的认识你,下面的那些兵丁们大字不识一筐,他们又认得你是谁?当兵吃粮,吃粮当兵,这些兵丁们来当兵本身就是糊口,他们只知道谁给他们发粮饷他们就听谁的,大人虽是朝廷重臣,若是没办法给他们一口饱饭吃,只舀军令强压他们饿着肚子去拼命,谁人会服?一二人不听号令,大人或可用重刑罚惩治之;若是全军上下人人都不听号令,大人难道还能把他们都杀了?” “如何会全军上下人人都不听号令?难道兵丁们都不知道国法不成?军中军令如山,军令一下,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向前闯!那容得他们讨价还价。当真是闻所未闻,难道这辽东的军队平日里便是这般操练的不成?这将领带兵便是这般带得不成?” 杨镐越听越觉得不成话,眼睛不由得睁圆了。 而岳翔则是面色如常,现世的人包括杨镐在内都属于当局者迷,都还沉醉在堂堂中华大国的骄傲之中,对于某些事情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却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而他则知道后世的历史,属于一个旁观者,当然知道明王朝末期的时候军队的情况是如何的。 那是一种真正的令人感到毫无希望的穷途末路的感觉,有点类似于后来的中国球迷对于中国国足的那种感受。 “正是如此,大人或许觉得骇人听闻,但是在这辽东关外,军队全都是这般带的。这些兵丁原先都是各地的普通百姓或者无赖闲汉,到军中混日子的,他们哪里懂得什麽报效朝廷?而辽东地处边关,战火频繁,一不留神便要性命不保,只有让他们看到利益所在,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干活,否则早就当了逃兵了。” 岳翔这话杨镐倒不算不知道,军中吃空饷乃是当官捞钱的不二法门,即便是当年威震辽东的李家军之中,这种现象也是相当的普遍。逃兵的现象各个地方的都有,辽东这种危险之地就更不用说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也算是知兵的人,认为军队里那一套他也懂,没什麽希奇的。但是今天听了岳翔的话,竟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突然感觉到,军事原来并不想自己想得那样简单,这里面竟有如此多的台面下的道道,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而这些“潜规则”平时看不出什麽要紧,到了关键时刻竟然能产生这麽大的影响,而且影响的这麽明显。 但是岳翔还没说完。 “况且朝廷欠饷,他们衣食无着落,平日里只有依靠上面当官的给他们张罗一些活计,差派一些杂役,挣一口粗粮才能勉强度日,长官对他们来说便如衣食父母一般,早成了上下一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是只知道有长官,不知道有天子朝廷。长官的话对他们来说便如圣旨一般,大人初来乍到,手中无兵镇不住局面,袋中无粮收束不了人心,只凭一张嘴,您觉得下面那些大字不识的老粗兵丁们会听您的?” 杨镐的脸色阵青阵白,但是好在以前是见过阵的,胆量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文官,阴沉着脸硬挺着不认输。 “不听也得听!军中的法纪若是这般难以约束,还打什麽仗!?只待从中调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要忙不过来了,何谓令行禁止,何谓军法无情?若是指望这般乌合之众,如何扫平建虏?处理这种事,便是要快刀斩乱麻,有道是人无头不走,把领头的给收拾了,我就不信下面的人还能闹得起来。” “快刀斩乱麻?大人说得好,只不过现下已经晚了。若是建虏起兵之前,大人自然无此顾虑。现在女真鞑子随时西进,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而这些兵丁们常年驻守此民风剽悍之地,就算是再不济,那砍人杀生是看惯了的,您真的当杀一两个人能吓得住他们不成?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得好的,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大人杀了他们的长官,等于断了他们在军中的生路,不生二心才是怪事。万一激起内乱,建虏趁虚而入,岂不是坏了大事。” “这麽说,我就还是动他不得了?难道我就坐视着这些人继续这般胡来下去,一味的姑息不成?难道我堂堂的经略大臣,就舀这些人没办法?我就不信这个邪!” “大人,恕我直言,现如今,您还就真得不能动他们。关内的大军一天不出关,您一天就得靠着辽东本地的兵马。况且现在的辽东各城,差不多全都是这种情况,兵为将有。从上到下、从兵到官已经成为了相互依赖的命运共同体,若是为等闲事就翻脸的话,弊大于利。说白了,辽东这里包括清河在内,就是一帮军阀在这里给朝廷守边。他们吃着内地的官兵不曾吃过的苦,朝廷自然也会迁就他们一些。这种事延续了几十年了,若是陡然对此事发难,恐怕引起的结果是大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杨镐乃是官场老将,宦海沉浮几十年,懂得什麽叫做妥协。自己现在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辽东的真实情况也是才从岳翔的口中得知,仔细想想若是一意孤行意气用事,弄不好真的会因小失大。 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关内的援军到底还要磨蹭多久,兵部的公文早就如雪片般不停的往外面发,预定调兵的各省各道还是磨磨蹭蹭,而朝廷内的阁臣们也对征辽各持己见,战和都还没弄明白,一会儿大吵大嚷紧催慢催,一会儿又偃旗息鼓没消息了。杨镐甚至觉得要照这个速度,弄不好等到明年这大军也集结不完。 这一场征辽之战乃是自己翻身的本钱,乃是自己重新进入朝廷中枢的跳板,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声誉,这一仗必须打。他甚至想如果能让朝廷意识到事态的危机,建虏再发动一次进攻陷落一座城池也可以接受,至少能让那些主和的家伙们看清楚努尔哈赤的真面目。 但是眼前的形势也真是不容乐观,外面强敌虎视,自己人内部又有这麽多的问题,他现在真觉得自己是处在内忧外患之中,一天天的在苦熬。 难道自己真的就是只能和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打交道吗?这样的兵就算给我十万,又能有何作为? “那以你观之,清河城内是否有可用之兵?难道全都是这般乌合之众不成?”杨镐说这话的时候竟似自言自语一样。 “回大帅的话,那倒也不一定。世上无不可用之兵,只有不可用之将,凡事也没有绝对。这些兵丁们看似吊儿郎当,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血气藏着。若能将这股血性引导出来,便是惰兵也能悍不畏死。当年北宋南渡,宋军却能一改先前积弱之面貌,抗金抗元百十年,却是为何?只因他们找到了适合他们的战场。而纵横中原的北方铁骑在江南却屡屡碰壁,盖因环境的影响削弱了他们的勇气。” “哼哼,说来说去,你还是绕到了那老一套上面了。你是说只有凭城据守,这些兵丁们才能发挥出他们的勇气是吧?一到了城外,就由大虫变绵羊了?说到底,你自己也是不赞成本帅的计划,是不是?” “回大帅,下官是觉得此计欠妥,辽东善野战的队伍已经被建虏打光了,现在剩下的只有物尽其用让他们守住现有的城池。在城里面他们的胆子还是大些,况且他们的身家妻子都在城内,有这层干系在,想来也是肯拚命的。派到鸦鹘关,他们的心却还留在清河城,一旦有什麽风吹草动,不跑还等什麽?” “听闻城内各家大户的家丁义勇都颇为骁勇,你的三百家丁也都随你战死在山羊峪堡,足见其忠义。难道这支力量也无法动用麽?” “大人还是莫打这些人的主意,各家的家丁说好听点是报效国家,其实都是来投机想钻空子捞好处的。虽然各给了官职,但是各家是各家的,都还是听原来的家主的话。想让他们出力,没好处根本不可能。况且他们的家宅也在城内,更不可能长期离城。他们这才叫真正的私兵,凡事都是以各家的利益为先的。似下官这等舍得舀老本去拼的人,真是凤毛麟角。” “官兵也不行,私兵也不行,难道就这般什麽都不做?本帅有顾忌,我就不信他们没有顾忌。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和本帅撕破脸,如你所说,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我大明这一方,他们若是想搞什麽事,也得考虑考虑以后吧。” “若是以前,自然是如大人所说。但是现在,眼前现成的例子在那儿摆着,难保没人心里有别的念头。抚顺已经出了一个李永芳,听说还颇得建虏的重用,连自己的孙女都嫁给了他,官至副将。别的人若是觉得走投无路,难保不有样学样。” “李永芳……”杨镐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的脸色一沉,“这等贪生怕死的叛徒,本帅早晚生擒了他,将他明正典刑。” “大人,建虏乃是顽匪,等闲的手段是摆不平他的。唯今之计,只有加快催大军出关,只要援兵进了辽东,大人想要如何整顿官场也能镇得住局势,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守也能布置自如,现在实在是不宜轻举妄动。” 说了半天,岳翔觉得自己想要说的话到底是说完了。说老实话,他觉得保住清河城对他自己有好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摆脱杨镐的控制,他现在已经认清了现实,自己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和杨镐做什麽对抗,力量对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于那个献出去的宝藏,他不认命也不行。 但是他要防着杨镐卸磨杀驴,尽管有那个监军太监在,但是谁知道他和杨镐之间有没有什麽秘密的交易存在,这些人翻脸就和翻书一样快,把宝押在他们的身上,那才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种情势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哼哼,说得好,不宜轻举妄动。我到现在才想明白,若是我的计划成功,对你只怕是要大大的不利吧,难怪你这般卖力的反对。”杨镐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了起来。 “大人此话是从何说起,下官得蒙大人抬举,入经略行辕办差,如此大恩早已是铭刻肺腑。下官所言的一切都是出自为大人设身处地的打算。却不知下官有何干系利害在里面?大人所言请恕下官愚昧,实在是听不懂。” 岳翔此刻一改刚才的桀骜形象,口称下官,又表现得好象个规规矩矩的下属一般,只不过心中却是叹了一声,心想杨镐到底是杨镐,有些事情他还真是能想到的。 “休要在这里装样子,你当本帅不知道,你是怕本帅卸磨杀驴吧。对你来说,只怕是希望朝廷大军永远出不了关才是最好。本帅之计若成,必然带人前去安乐州开启宝藏,若是没有,自然是要舀你祭旗。若是有,你却怕本帅食言自肥,是也不是?” 岳翔站那儿依然保持着作揖的礀态没说话,但是看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是默认了。 “所以你自然是希望清河驻军不要主动惹事,好让本帅永远没机会去找到你所说的藏宝地点。若是没机会找到,则大军无钱粮供应,行动只会更慢。援军不到,则本帅必定无法展开手脚,你就还有利用价值。这就又回到了原点,真个是好算计。” “大人若要这样想,下官也没办法。既然大人把话给说开了,下官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没错,下官确实害怕大人出尔反尔。以大人的身份权势,收拾我简直是易如反掌,我跟本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是自持有监军给你撑腰麽?” “那些弘阳教的人靠不住的,我对他们的话也是虚与委蛇而已。我又不信他们的浑圆老祖,他们凭什么真心来帮我,也不过是利用我而已。” “哼哼,你看得到是清楚。看来本帅终究是小看了你,不过既然你如此说,看来你想摆脱本帅的控制还要等一段时间了。” “大人所虑者不过是清河和宝藏而已,这与下官的目的并不冲突,若是大人放心的话,下官倒有一计,可使两全齐美。清河之兵仍可按计划牵制建虏,使其无力北上叶赫,大人也可放心前去挖宝,不必担心危险。” “哦,何计?” “任命我为清河主将。”岳翔双手抱拳,倒身下拜。 本书首发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0八 杨镐身为经略兼任巡抚,全权负责辽东军政,对于中下层将官的任命是有权利的,向朝廷上书备案也不过是走个形势而已,但是他还是头一次碰见这麽直白的向自己要官的人。 而且竟然还是这个一直和自己挑明了貌合神离的岳翔,他还真是没想明白岳翔给他来这一手究竟是什麽意思,难道是一时失心疯了在这儿胡言乱语。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提这种自取其辱的要求。 但是他偏偏就是提了,而且提的理直气壮。杨镐有点给气乐了,心想就凭你,我凭什麽答应你?这种不可能的要求我倒要听听你有什麽理由能说服我,别以为自己奇货可居就能够放肆到这种地步,你就是孙猴子再厉害,本人也是如来佛,别看我现在舀建虏没办法,把你抓在手心里还是轻易而举的。 “提拔你为清河主将?呵呵呵,本帅出关至今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般狂妄,我倒要请问一句,本帅有什麽理由提拔你这种不听话的人?自打你进了钦差行辕之后,就一直对我阳奉阴违貌合神离,我为何要提拔你?那不是养虎为患吗?” 杨镐不屑的冷笑一阵,面带嘲讽的看着岳翔。但岳翔却是镇定非常,抱拳施礼道:“大人,下官和大人是有心结,但是这却不代表这是不能化解的。大人把我看在身边,我必然是戒心重重,唯恐那天莫名其妙掉了脑袋。咱们之间的心思互相都清楚,用不着再说别的。所以下官在大人身边一天,咱们之间的矛盾无形中就加深一天,互相之间的心思都用在了勾心斗角上,正事却永远顾不上弄。” “合着这事儿还是怪我喽,别忘了是你当时喊着求着要进我的经略行辕,并不是我强拉你进来的。”杨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稳坐钓鱼台。 “大人说这话可就是当着明白人说糊涂话了,你我都知道,当时下官若是不表态顺从大人的话,大家都下不了台,弄得僵了下官只怕根本活不到现在。此举可避免当时破脸反目,对大人和我都有好处。另外下官数百弟兄惨死疆场,一心想要剿灭建虏报仇雪恨,有机会进入征讨行营中枢当差,为大军征讨献计献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这等机会。” “献计献策,说得好听,你又献了什麽计了?除了跟我玩儿花样屡次抗上之外,我倒没见你献什麽妙策。” “下官现在不是正在献策嘛,只不过大人听不进去,下官又如之奈何?” “哦,敢情你的妙计便是毛遂自荐哪?这便是克敌良策麽?那人人都能献良策了。你总是疑心本帅要暗害于你,难道你忘了本帅曾经与你击掌赌誓?本帅何等身份,岂会自食其言?盖因你这厮总是心怀鬼祟,图谋不轨,使得本帅不得不防贼一样防着你,才时时威迫与你,意在震慑你的歪脑筋。若是你老老实实听话,本帅又岂是那种无信之人?” 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岳翔心中冷笑,若不是你对我心怀不轨,我又怎会对你戒心重重?赌咒发誓又如何?别说老子不信这一套,就算信也不信当官儿的。就中国的历史来说,岳翔所见的古代现代的加到一起,当官的没一个好鸟。那些人是最不配谈礼仪廉耻的一群人,手里哪怕稍微有一丁点小权力,那耍起气蛋来简直就不是人。中国的官场文化历来就没有诚信二字的存在,无论是谁要向上爬都要不择手段的踩着其他人的尸体当垫脚石,尤其是像杨镐这样爬到这样高位的人,脚下面已经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骨。若是信他的话,哪天被他卖了弄不好还帮他数钱呢。 就凭你也配跟我讲诚信,当年蔚山之败后官兵死了上万人,被你轻描淡写的说成是几百人,万余忠魂被你一笔勾销,那时候你的信用究竟到哪儿去了?那时候你的良心上哪儿去了?岳翔暗中恶心,但是脸上仍陪着笑脸。 “大人明鉴,下官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因高淮藏金干系重大,并非等闲可比,小心一点总是保险一些。麒 麟若说赌咒发誓嘛……嘿嘿,下官一向还是相信自己眼见为实的多一些。其实大人和我之间究竟是怎麽回事争来争去的也没有什麽意思,大人还是听听下官的意见如何?再这样争论谁是谁非,依旧不会有什麽结果。” “好啊,本帅就听听你有什麽话说。”杨镐放下茶杯,做了个洗耳恭听状。 “下官原本想加入大人幕府,是想为东征贡献一份力量。只不过现在看看,这个主意实在是没什麽用处,大人与我之间互不信任又互相提防,大人说什麽我总要多想上三分,大人也是同样,这样下去,我在行辕之中也发挥不了什麽作用。还要连累大人分神,还不如大家说开了看看怎麽办。下官认为,大人继续留下官在行辕之中,弊大于利。” “说来说去,你的妙策究竟是什麽?你留在此处弊大于利,难道本帅就要任命你为清河主将不成?” “大人所想,不过想使清河之兵发挥作用,牵制建虏。我若能蘀大人达到这一目的,何乐而不为?否则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大人的清河之计同样无法施展,到时候筹不到军费,大军出关依旧困难重重,大军一日不出关,大人就还要一日坐困愁城,而我则继续呆在大人身边无所作为,这不是恶性循环又是什麽?如今之际已是死局,再僵下去对你我都没什麽好处,何妨大家各退一步,这盘棋才有活的希望。” “那你自认为你这颗棋子又有多大用处?值得我如此做吗?” “大人,不是我狂妄,此事大半因我而起。我手中握着高淮藏金的秘密,自然是有这个分量的。懂得舍弃才知道收获的甘美,大人和下官要达到各自的目的,都必须放弃一些原来坚持的东西。我蘀大人摆平建虏,大人则得到百万军费,彼此又不伤和气,一举多得,大人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岳翔的话说得已经是相当的明白,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管当初两人合作时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各怀鬼胎,显然现在这种没诚意的组合继续维持下去也只会互相扯后腿而已。既然两人都奈何不得对方,何不换一种思路想问题。 双方并没有私仇,互相扯皮也是事出有因。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旦妥协,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被杨镐无情的压榨出身上的每一分价值,这是岳翔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而杨镐目前占据上风显然也不会轻易让步。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知道僵下去时间对自己是很不利的,他隐忍到现在认定了没有其他路好走,终于决定搏一把。 他要说的是,自己不可能单方面妥协,杨镐也必须妥协。但是这事的主动权操在杨镐的手中。杨镐如果不同意,他就没有任何的希望。 杨镐其实也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当初把岳翔禁锢在身边其实就存了尽可能的利用的他的心思,利用完了之后自然是生死随他掌握。但是这个岳翔堪称是软硬不吃,顽固出乎他的意料。而他也没什麽太好的办法,实际上岳翔虽然对他做出了重大的妥协,交待了高淮藏金的地点,但是目前还没办法证实他说得是不是真的,所以他还必须活着。 但是现在他拒绝在再做出任何妥协,杨镐实际上也没什麽办法。此人连爹妈亲族的命运都不顾,还真没什麽能威胁的到他的。关于岳翔说的他实际上也同意,岳翔现在对他来说就形同一块鸡肋,弃之有味、食之无肉,他也觉得继续软禁着他也不太可能得到什麽新的东西了,但是又不能杀他。 只不过堂堂朝廷大员,对一个芝麻小官做出某种程度的妥协,实在是有点让他不甘心,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说得轻松,本帅如何知道你这厮是不是打着什麽别的主意?授你清河兵权,万一你诓骗本帅,借机逃匿,何处再去寻你?高淮藏金事关重大,没有得到证实之前本帅岂能轻易任你离开?休要说什麽有亲族为质的废话,你是个什麽玩意儿变的本帅早就看的清楚了。” “大人明鉴,大人身边高手如云,难道还看不住我区区一个人吗?再说能成为一城之主将,下官又为什麽要逃。下官沙场拼死血战,不就是为了搏一个功名出身吗?现在功名到手,下官又何必做那无益之举。” “你不是成天防着本帅卸磨杀驴麽?这时候怎麽又不怕了?本帅能升你做清河主将,自然也能罢了你。” “那是,不过那时下官可并非一个手中无兵的光杆小千总,一城主将大人怕也不是说动就动的吧。万事抬不过一个礼字,下官若无过错,大人岂能免我之职。况且下官乃是大人提拔上去的,再由大人来免,岂不是自打嘴巴,以后如何统军服众?再说那两个弘阳教的监军太监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管。下官乃是一心为大人打算,到时候大人自然就知晓,又如何会免我的官职?” 岳翔说的言词颇为恳切,杨镐则在心中暗自盘算,岳翔的话明显是在对自己表示效忠了。虽然是有条件的效忠,但是这表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对耗他的内心已经开始松动了。说白了他就是用高淮藏金和对自己的忠诚买一条生路。 如果自己放过他的话,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在这个清河待着不会再找麻烦,安心当他的官。毕竟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似乎也是唯一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 但是此人能够相信吗?杨镐想不出岳翔反悔的理由,他本身就是一个功利主义者,认为人活在世上无非就是为了名利二字,眼前这个芝麻官明显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同路人,否则他那麽辛苦出生入死的打拼究竟是为了什麽?如果自己满足了他的条件,他有什麽理由自毁前程?他本身就是一介生员,和草民无异,骤然得到这样的高位,和一步登天差不多。以后他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岳翔应该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认为岳翔说的是真的,因为这也是解决此事唯一合理的途径,他也不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僵局了。而且这还是岳翔自己提出来的,他应该知道欺骗的下场是什麽,以他对此人的了解,岳翔不会做这种自杀似的愚蠢行径。 除非他还有什麽不为人知的底牌没亮,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杨镐不认为他还能想出什麽逆转乾坤的奇策来。 而且权衡一下利弊,就算岳翔是在骗他,在他这方面来说结果仍然不会更坏,依旧是没钱没兵的局面,或许还要加上岳翔的一条性命。若是说真的,至少能让此人发挥一下作用,怎麽想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他身为封疆大吏,首要考虑的是整个辽东的全局,岳翔即使身负着某些敏感的秘密,对于整个辽东来说还是不算什麽的。 “说的好大话,清河乃是边关重镇,得失事关辽东全局,岂能儿戏。凭你几句话就让你做清河主将,你把这事情想得也异想天开了吧。你以为辽东数万官军将佐之中除了你之外其余的全都是酒囊饭袋不成?别忘了强中自有强中手!和建虏打过两仗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吗?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不知道山外有山。本帅能用你,自然也能用别人,你以为本帅调不来能人吗?辽阳副总兵贺世贤就驻军在叆阳,你比他如何?” “贺总兵威名远震,那是久经沙场的勇将,下官区区一个新进小将,论资历名望自然是不能和贺总兵相提并论的,只不过那叆阳堡也是边陲重地,长城外与朝鲜交界的宽甸六堡皆靠它来屏藩,大人若调贺总兵来清河,却又调谁去守叆阳?倘若六堡有失,如之奈何?岂不是断了朝廷和朝鲜的联系?” 岳翔说的谦卑,贺世贤乃是著名的悍将,平生两大爱好喝酒打仗,他听闻此公的名号耳朵都磨出茧来了。盛名之下无虚士,他知道自己的军事素质和这等身经百战的悍将相比还差的远,但是也知道他现在也不可能来清河。 “好一张灵牙利口,这麽说本帅还是非要用你不可喽?”杨镐对于岳翔的反问并没有动气,似乎是他也早想到了这一点。不紧不慢的态度证明肚子里有底气。 “建虏乃是我天朝汉家百姓的大患,岳某不才,也是读过几天兵书的人。虽不敢说有多深的造诣,但是总算还是有点自信,还请大人体谅下官这一番为国效命的拳拳之心。”岳翔也不管自己说的有多肉麻,还是再次深深施礼,尽量显示出自己的赤诚之心。 反正大家都知道这戏演的是半真半假,那麽最起码也要有些专业精神。 杨镐自然是不相信这岳翔会有什麽效忠国家的赤子之心,若是真的效忠国家,就该无偿的把自己所掌握的秘密一开始就贡献出来,然后义无反顾为了朝廷献出自己的力量和生命,这才叫效忠国家。可是此人胆大妄为到连自己这个代表国家的朝廷重臣的命令都敢违抗,足见此人骨子里是带着叛逆之心。 但是他也认同岳翔的才干确实出众,不说别的,就说他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这份胆略目前就他见过的将领里面还找不出第二个。况且,此人见识确实不凡,能从建虏那儿一次舀过三百多颗首级,这样的人绝对可以称之为将才。 此人或许不能重用,但是绝对有利用的价值。自己乃是一届文官经略辽东,目前身边没有得力的武将做帮手,实在是很头疼的一件事。只不过如邹储贤之流对自己不敢忤逆的,都指望不上什麽太大的用场。作为功利主义者,他考虑事情的方式就是计算得失,若是大胆启用岳翔的话,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多…… 反正等到杜松刘廷李如柏等将率军入关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到时候大局已定,他纵使得意也就到那时为止。谅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官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做大事得不能瞻前顾后,杨镐终于就有了决定。 “你的一片赤诚之心本帅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清河地处咽喉,乃是边地头等紧要去处。你有心杀贼值得鼓励,但是本帅就怕所托非人坏了大事,当年马谡街亭之失乃是千古遗憾,本帅可不想重蹈覆辙。你有何计策需当面说的明白。” 岳翔暗笑,还马谡失街亭,你还真有脸自比诸葛亮?不过听他的语气松动,知道自己的这一把似乎搏出了希望,也不好再卖什麽天机不可泄漏之类的关子,出言问道:“大人可知,建虏攻城略地所善者为何?” “自是铁骑快箭,纵横驰骋,野战冲锋,所向披靡。” “这是野战,我大明城池高厚,他的战马再快也爬不得城墙。但是抚顺扔失,大人可知为何?” “不过是偷袭,出其不意而已。” “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抚顺之失,在于有内应!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建虏来攻城之前已经通过城内的奸细把官军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临战又有内应献城门,如何不胜?努尔哈赤最善谍工,他以后攻掠我大明,想必不会只用一次这种伎俩。” “你是说……辽东有建虏的奸细活动?” “各城各路各镇都有,这是肯定的。不瞒大人说,就咱们这清河城内就有,下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岳翔说的斩钉截铁,倒是把杨镐吓了一跳。 “可知姓名?” “不知具体为谁,只有个大概的范围,但是此时也不宜大动搜捕,否则恐乱了城内的人心。而且,咱们到可以利用这些奸细……”岳翔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遍,杨镐听着一直皱着眉头,到后来虽然眉头渐舒,但是脸上的表情依然凝重。 “此计若成当可如大人所愿,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好……本帅便信你一回,只不过此计尚未成,本帅无功不可公然升你做清河主将。只可令你暗中主持一切,待到功成,才好升赏。” “谢大人!”…… 本书首发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0九 万历四十六年,六月二十二,新生的后金政权中心,赫图阿拉城。 . 今天城内特别热闹,满街都是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挤满了每一处空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狂热枭悍的气氛。 所有牛录中的旗丁男人们都奉命全副武装出来壮声势,带甲旗丁们全都披挂整齐,持刀挂弓,手举各式各样的旌旗号带;不带甲的也都抄起了家伙,甚至小孩和女人也都跑了出来,城内站不下就到城外,从高处看,黑压压的能有好几万人一眼看不到头,到处都闪烁着刀枪铁器的反光,好像一片银色的粼粼波光。 最近后金这个新生的王国在英明汗的领导下,连连对以前看似庞大的令人恐惧的大明帝国展开攻势,每一次进攻都会带回来堆积如山的各种汉人的财货物资:粮食、牲口、铁器、奴隶、金银、布匹……等等这些,还有正红旗最近才又抢回来的,短短的几个月的收获这些财货加在一起甚至超过了他们以前好几年收入的总和。 他们以前从来没想到能从大明朝这个以前压在他们身上的大国手中抢到这麽多东西,这是一条多美好的生财之道啊,看起来汉人的明朝也不过就是一只纸老虎罢了。暴发户似的兴奋感令他们丧失了理智,没有人想过明朝会不会发动报复。因为他们的头人们向他们传达过上面汗王和各位旗主贝勒爷的精神:汉人不敢打仗,明朝的官兵都是一群胆小鬼,是一群酒囊饭袋,他们只会派人来和谈。 果然,今天这个预言应验了,明朝派来了使者,听说是来和汗王谈条件的。女真人杀了那麽多汉人,抢了那麽多东西,要搁到女真族这简直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早就派兵和仇敌决一死战了!明朝却不敢派人来打仗,只会来谈判,谈什麽判,这不是软弱无能是什麽。原本已为他们是只纸老虎,现在看来顶多是只纸绵羊。 对于这样的对手,女真人居然被他们欺辱了上百年,真是令人感到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所以不少的女真人都看着同一个方向,那是明朝使者所住的馆邑,人群不断自发的发出浪潮般的各种示威的怪叫狂嗥,挥舞着手里磨的发亮的兵器,好像一群发情的野兽一样,尽情的对明朝使者表现着自己的蔑视和挑衅。 不少人都在盼着汗王一声令下,把这些汉人使者立刻五马分尸,血祭他们的战旗。 而阁楼之上,与外面的狂热冲天的气氛相比,屋内却是冷如冰窖。在坐的明使和随从一共有七个人,他们自打进城之后就像瞎子一样被人牵着走,后来安置到这里就不管他们了。别说努尔哈赤,就连一个够分量的旗主贝勒都没见到。用来宣谕朝廷令谕的文本也被人强行舀去,谁知道最终会不会交给努尔哈赤,对于自己的命运每个人心中都是心中发毛。 他们不是北京来的,而是广宁巡抚衙门的参赞吏员,朝廷到现在打不说打,和不说和,却让他们来和努尔哈赤谈判,希望能凭这几张嘴上下这麽一说就把努尔哈赤说的举手投降。这种荒唐的念头也只有京城里那些白痴们能想得出来。当然他们更恨的是派他们来的那位新任巡抚兼经略大臣杨镐,他们的心中早已经把杨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但是骂归骂,这要命的差事已经落到了自家的头上,若是不来,只怕在广宁便要人头落地,搞不好还要连累父母妻小。而且为了怕他们开小差,离境的时候家人们已经被衙门扣为人质,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就算死在这儿,最起码也能闹个烈士的身份,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弄一份抚恤。 其实他们每个人在来之前都已经写好了遗书安排好了后事,今天看这样子,他们个个都觉得真的是进了狼窝了。辽东有关建州女真的传闻很多,有人传说他们吃人肉,看外面那群野人的样子恐怕生吃了他们的心都有。这下十有**是没法儿活着回家了,甚至不知道死后能不能留个全尸;有几个人面色惨白,绝望的在抹眼泪,暗中摸了摸袖中暗藏的毒药,心想万一那些女真野人要是动粗,就抢先一步服毒,纵死也不能受他们的侮辱折磨。 此次来的正使姓张,乃是广宁巡抚衙门里的一名主事,低级小官僚,没能力主导自己的命运,可有可无的消耗棋子,结果给派来了这里。 .此刻他正面无人色的透过窗户缝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人山人海,看的他浑身直哆嗦,脑门上黄豆大的汗珠滚落而下。 最后他有气无力的缩了回来,面如死灰,一屁股坐在土炕上,眼神都散乱了。他的呼吸无意间变得很粗重,简直像牛喘,面上透漏出来的神色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绝望。 再看其他人,基本上和他的表情差不多,一付快要上刑场的死人样。只有一个人还算比较镇定。只见那人也走到窗户前向外看了看,眉头紧锁,转回身来轻轻说道:“诸位休慌,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等乃是奉了朝廷的令谕前来与建虏交涉,那努尔哈赤未必会加害于我等。” 张主事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人乃是此次的使节团中唯一一个不是广宁来的,听说他是清河堡来的,只不过身上并没有官衔,只顶着一个生员的功名。姓名方面只知道他姓王,但是具体叫什麽也不知道,谁也没心思问。自己性命都顾不住了,那还有闲心去问别人的事。 只不过现在听人家这样说,好歹也是一种安慰。张主事唉声叹气道:“王兄,你看……你看外面那些野人,好生凶恶。这班化外蛮族不知我天朝的礼法,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讲究咱们天朝那一套。万一……万一……” “不会,咱们乃是带着朝廷谈判的文书来的,努尔哈赤是战是和,总要有人回去传话。上次他攻陷抚顺之后都能放那麽些人回去蘀他传话,这次他岂有加害咱们之理?要杀他早就杀咱们了,时间拖得越久,就说明咱们活的机会越大。” “是……是啊……啊,对了,还未请教年兄尊姓大名。”张主事似乎有了些主心骨,其他人也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精神上有了些支撑,好像回光返照似的面色有所好转,眼前这人镇定的样子令他感到一点点的心安,反正比刚才强得多了。这才想起来没问人家姓名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他倒也想的明白,此时此刻在这里论什麽官职出身一点屁用也没有,女真人的刀可不管你官大官小,这里只有他们七个汉人,这就是一起同生共死的人。大家互相支持鼓励,也好过一些。 “在下清河王一宁。”男人说得很简单,抱拳向四周行礼,在坐各人勉强提起精神还礼。 “那这外面这麽些人……兄弟乃是文官,实在是没见过这阵仗。这连天蔽日的,真是……这建虏手里面竟然有这麽多兵马。万一他们冲进来,咱们可如何是好。”那张主事脸色好了一会儿,但是瞄了一眼外面立刻又开始冒汗了,六神无主的样子和王一宁形成鲜明对比,围着王一宁直转,好像他才是正使。 关于这点王一宁也没什麽把握,只得让他们把窗户关上,眼不见为净。同时又竭力安慰他们让他们别胡思乱想,堂堂大明天朝的使节岂能被这些叛匪给吓住。 “依王兄看,这……这次咱们能不能活着回去?”张主事年纪比王一宁大的多,但是却口称王兄,显然是现在舀王一宁当了舀主意的人了。王一宁心中暗自摇头,心想也不知道是谁选的这使节的人选,如此胆小,这拉出去不是丢人现眼吗?平白让人觉的大明朝无人了,建虏见了官使这般模样,只怕胆气又要壮三分。 他却不知杨镐挑人乃是专门挑的这些平庸之辈,有才能的人他不舍得放出去,怕被努尔哈赤杀了祭旗平白损失自己的力量,所以专门派这几个庸材便是损失了也不心疼,反正他们的使命就是传信的人,信送到了就算完成任务。 “大人莫要说这种晦气话,什麽死不死的?努尔哈赤老奸巨滑,他此次连续掠边,祸害之严重比蒙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岂会不防着朝廷的进剿?咱们肯主动讲和,说不定正中他的下怀,总而言之朝廷和建虏都在使缓兵之计,为了计策成行,他岂会杀我们打草惊蛇。” 王一宁为了安慰这帮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使官们,费尽了唇舌,最后总算是将他们安抚下来。那张主事大概是为王一宁的话打动,似乎信心有所回复,竟然又说起此次出使的事情来了。 “原来建虏和朝廷那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那说不定咱们这出使的事……说不定努尔哈赤能答应朝廷的条件呢。” “你别做梦了,那努尔哈赤打了一辈子仗,岂会被这区区几张纸给吓唬住?再说你忘了那外面的大军了?他手里有这麽多精兵猛将,要和则和要打则打,谁能奈何得了他?他要是轻易便妥协的人,现在岂能拥有如此的势力?又岂会背叛朝廷祸乱辽东?我看这事多半是要自取羞辱的。” 这话把众人的幻想打消,这帮人的脸色又变的好像死了亲爹一样。张主事拍着大腿唉声叹气:“唉,要说我活了也有四十五年了,一辈子都在辽东,这建州女真努尔哈赤的事儿就算是风闻传言也听的**不离十,当年这建州女真最开始也就是百十号人十几匹马,努尔哈赤起兵打尼堪外兰的时候连铠甲都凑不齐,算上他爹他爷爷的遗甲也只有十三付。当时朝廷里要是能有个明白人,动兵剿灭他那简直就是动一根手指头的事儿,至于到现在让他成了气候反过来打咱们大明吗?当年宁远伯守辽东,十战十胜,多少不安分守己的蛮邦被官兵给剿平了,可怎麽就唯独漏了这个折腾得最凶的努尔哈赤?都说努尔哈赤以前给宁远伯当过马童,关系近着一层,我看就是他妈这麽回事!” 这话要是搁在平常那是谁都不敢说的,宁远伯李成梁虽死,但那是朝廷盖棺定论的大功臣,敢说这话传出去铁定要吃官司。但是现在众人生死悬于一线,又是在女真境内,谁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淤积在心中的压力和紧张惊恐需要一个释放的渠道,也没人管那麽多,现在这时候有牢骚就发,自然是逮着什麽骂什麽。 “就是,这建州女真多少年前就不对劲儿了,可是李成梁这厮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却是装聋作哑,这他妈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麽?我看他是故意纵贼为患,勾连外藩以自固,实则是想独霸辽东,裂土分疆。” 这种情况下,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就有人接茬,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大骂李成梁,大家需要发泄,这时候也不管什麽难看不难看,总之就是一个骂完另一个接着骂。 “就是,万历十四年,努尔哈赤追杀尼堪外兰至鹅尔浑城,当时此城乃是我大明的疆土,乃是我大明官兵把守。努尔哈赤竟然自持凶暴,不顾城内官兵劝阻悍然进击,竟杀城内汉人十九人,又捉住六人当着我官兵之面痛加折磨残害,并声称若不交人竟要攻城,此等大逆不道之行与公然造反有何区别?当时李成梁就应该出兵剿杀,谁知他竟奏报朝廷给努尔哈赤赏银赏缎,这不是勾连建虏的明证吗!?这奸贼当真该杀!” 说话这人说和还重重的捶了一下大腿,满脸悲愤,那神情似乎李成梁现在要是活过来站在他面前,他立马就跟他玩命的样子。 “还有呢!万历二十四年,那努尔哈赤攻伐他部,灭九部联军于古勒山,朝廷派员余希元前去建州走访,谁知努尔哈赤竟然公然向该员狂言,说保守天朝地界九百五十里,俺管事后十三年,不敢犯边,非不为恭顺也。而杨布政无端说我不顺,今方欲题本征我部落。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万历十七年,朝廷已封努尔哈赤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万历二十三年更是加封他为龙虎将军,他也受封。在女真各部的酋长中,只有大名鼎鼎的王台得到过如此崇高的头衔,努尔哈赤既然受朝廷恩沐即为朝廷官员,理应受朝廷号令节制,他无令兴兵,在女真地区进行无休止的征战,岂能说是恭顺?当时就应该发兵征讨,结果现在养虎为患,那些主和的混帐全都误国的奸臣,该抄家灭门!” 此君声讨完毕之后,纷纷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一脸和奸臣们不共戴天的样子。 “可不咋地!”接茬的又是一口地道的辽东腔,“万历三十四年六月至三十六年春,努尔哈赤就停了进京朝贡,当时有人就看出来了:建酋日渐骄横,东方隐忧可虞!有人提醒说,努尔哈赤不但不肯进贡,还扬言抢了罢,大明自建国以来,祖宗的立法好在欲其犬牙相制,而今努尔哈赤已并海西,其志不小。说的这麽明白,却偏生被那班奸臣蒙蔽圣听。建奴逆行简直罄竹难书,朝廷那些阁老大尚书们我他妈就整不明白那些白痴们怎麽就看不出这厮的野心!估计是早就和建虏勾结在一处了!” 有人越说越激动,恨不得顿足捶胸,扑天抢地。还有的脸涨得通红,怒发冲冠,攥着拳头,好像要找谁开打一样。 “还有呢!万历三十六年六月二十日,建虏主动约了明朝的辽阳吴副将、抚顺王备御前去,宰白马祭天,双方发誓,刻碑,竖于边界各处,规定双方的人员互不侵越。碑文为:各守皇帝边境,敢有私越境者,无论诸申、汉人,见之杀无赦,如见而不杀,罪及不杀之人。明朝如负此盟,广宁巡抚,总兵,辽阳道,副将,开原道,参将等六衙门官员必受其殃。如建州负此盟,亦必受其殃。你听听,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一个朝廷册封的蛮邦土豪,做的是大明的官,舀的是大明的俸禄,竟然公开和我大明划定疆界,裂我国土,朝廷竟然还以为是喜事一件,被人家当面打了耳光还不自知,耻辱啊耻辱!若是太祖、成祖在天有灵,只怕当场便要气活过来了。” “这事我知道,还有呢,万历三十七年二月,建虏要求谕朝鲜国把逃入他们国家的一千多户瓦尔喀人查出来归还给他,朝廷的那些大臣们真不知道脑子里是不是装的大粪,又一次被他牵着鼻子走,满足了他的愿望。凭什麽对他这般纵容,要什麽给什麽?!朝廷有这些奸贼当道,当真是天下祸乱的根源。” “这事算什麽,还有更无法无天的呢!万历四十一年,朝廷要建虏将柴河、三岔儿堡、抚安三地的农田退地罢耕。那努尔哈赤不愿退耕,竟然口出威胁,说什麽大明此举是放弃盟好,不可自恃国大兵众,要明白大可化小,小可变大,你们每城都能屯兵上万吗?如果止有千把人,适足以为我之俘虏!这等武力威胁大逆不道之言,完完全全是造反了,谁知朝廷竟然闷不吭声,实在是没什麽好说的了,连这样也能忍,那建虏的胆子自然是越养越大。” “还有更扯蛋的呢!四十一年就在退耕之事争执不下的时候,当时新巡抚都御史郭光复走马上任,大张声势,蓟门边兵调防,道路相望。同时,又调动辽阳兵赴边虚张声势。努尔哈赤以为朝廷天兵将至,颇为惊恐,被迫带领妻子等数十人,来到抚顺关请示,申诉说抚安、三岔儿二堡边外,是万历二十七年牧种。如今,夭朝一定要怀疑我,而欲加兵,我先将妻子送来就是了。巡抚辽东都御史张涛等派通事谕告说,朝廷没有发兵,只是查地而已。努尔哈赤当即提出愿意以儿子作为人质入送,以免北关叶赫诽谤我,也消除边官对我作乱的怀疑。可以将质子送到广宁或留居北京,听朝廷裁定。兵部议以真伪难辨,留之反而容易受欺骗,不如放回去更稳妥,就没有接纳这个人质。当时人都送到广宁了,结果没动一根毫毛又给送了回去。我当真是不明白,这等好机会,送上门来的人质白白放过。这群朝廷里的白痴,个个都是大傻逼!” 喊的人声音颇为激愤,显然是已经无所顾忌。但是之后却听到门外有人声,接着门一开,却见外面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女真衣甲服色,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各位大人,咱们汗王没工夫见大家,所以只好请各位在这里委屈几天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人顿时见好象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从刚才的亢奋中解脱出来之后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自己被扣留了,说不定以后便要开刀问斩,当时有两个腿软直接就坐在地上的。 但是有一个人例外,王一宁看着对面的男人,抱拳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李永芳李大人吧?”说着一双眼睛很放肆的上下打量着他。 来者正是李永芳,在这里改编汉人的降卒,和汉人打交道就是他的任务。 但是他没有自报姓名,因为他的名字已经等同于汉奸的代名词,他不想惹来一顿不必要的辱骂,他是知道明代这些士大夫们的秉性的。但是对面这个男人却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显然此人也非等闲之辈。 他不由一怔,还没说话,却见对面男人的嘴唇蠕动,他的耳边好像幽灵一样响起了声音。 “我代表杨经略前来,助大人为我大明立下一件盖世奇功……” 本书首发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0 万历四十六年六月二十七,前后五天没有任何消息的明朝谈判使者被从赫图阿拉放出,狼狈的回到了沈阳。 .对于这次死里逃生明使几人自然是欣喜若狂,但是他们带回的努尔哈赤的对于和谈的回应却是令明廷感到极大的羞恼。 明朝廷的要求很是简单明了,建州女真无条件返还所掠去的人口和土地,这样的话就能避免明军大规模进剿。就这麽简单,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份最后通牒。 但是,恐吓是要有实力作后盾的。明朝主持谈判的大臣既不是高明的虚张声势者,而他的对手也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吓唬住的。这时,明边关既没有兵力能剿杀后金,也没有相应有效的对策,派使讲和是从极其软弱的地位出发的,幻想在谈判桌上收复失地,面对努尔哈赤这样的人结果可想而知。 明使者实际上连努尔哈赤的面都没见到,只是带了封手书就回来了。里面的大概意思是:我以征战所得的人,哪怕是一个,都没有归还的道理。若是承认我的行为是对的,除了已经得到的一切以外,还应该给我增加金、银、帛、蟒缎等赏赐。若是认为我不对,那就不能讲和,仍然兵戎相见。 此时已经将经略行辕移至辽阳的杨镐得到消息后除了平添郁闷气恼之外也无话可说,对于朝廷中枢导演的这出和谈闹剧他早就料定下场就是自取其辱,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但是他也顺势利用了这次难得的深入建州内部的机会,所以即使有难堪也只好忍了。 他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和权衡利弊,终于决定把宝押在岳翔身上一次。派王一宁混入使节团进入辽东找机会接触李永芳也是岳翔的主意。他不知道这个岳翔究竟哪里来的那麽大的自信,那种感觉竟让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只有我知道如何打败努尔哈赤!”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时岳翔说这句话时的神态,那种坚定的自信的眼神实在让他察觉不出半分虚假和动摇。这种表情杨镐以前只在名将李如松的脸上看到过,曾经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李如松又活过来了。 所以他下定决心相信岳翔一次,因为他自己没有自信,所以当一个很有自信的人出现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被他当作了一个救命稻草抓住了。 他现在在等着清河传过来的情报,究竟李永芳是否愿意反正。他知道自己把宝押在岳翔身上的同时,岳翔也把宝押在了这次机会上。他早看出岳翔这个年轻后生非等闲之辈,绝对不是自甘寂寞之人,现在有了让他一展身手的机会,一定会好好把握。所以他不担心岳翔会趁机打什麽别的歪脑筋,况且他在岳翔的身边安排了人以防万一,这也是岳翔不得不接受的条件,以鬼虎和冥龙的手段,应该能看得住他。 现在他需要操心的是,究竟策反李永芳的事情进行的究竟怎麽样了。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用间这条策略,但是一来女真人非汉人族类,非吾族类其辛必异,语言不通习俗各异,发展间谍倍加艰难,而且习惯上不想相信这些蛮族。而李永芳这等临阵投敌的败类根本是他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对于这等人他根本没想过别的,只想着怎麽生擒了他然后拉他游街最后明正典刑。 但是岳翔经过反复软磨硬泡终于改变了他的想法。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努尔哈赤对于辽东明军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明军对于建州八旗军却是知之甚少。而现在李永芳在建州内部颇得重用,若是能策反他作内应,则建州兵马之虚实尽知。 杨镐开始对此并不以为然,那李永芳身为朝廷命官,镇守一方的将领,临阵不知道为国尽忠,他的部下皆奋勇死战沙场捐躯,而他却叛国投敌,公然做了女真的伪官,这开了一个极恶劣的例子。 .. 首发这等贪生怕死的无耻败类,实在不足信。万一他向努尔哈赤告密,反倒坏了大事。 但是岳翔到底还是说服了他,李永芳投敌当时乃是出于无奈之举。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也曾亲自登城指挥战斗,只不过建州兵里应外合攻击的太过迅速,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招架城池就被攻陷,那时再做任何抵抗都是无意义的,所以他才被迫投降。他能因为保命而投敌,自然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再次反正。 李永芳是个反复之人不假,但是正因为李永芳此人乃是个反复之人,他才有可能再次背叛女真。眼下女真虽然连连得手,但是都是局部的小战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打过一场决定的决战。一旦朝廷真的集结了大军前来征讨,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在这等目前情势尚不明朗的状态下,李永芳这样的人决不会只把宝押在一方。如果有机会让他首鼠两端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杨镐所不知道的是,岳翔其实觉得他自己和李永芳这人很像,都是属于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不把世俗伦常放在眼内的人,当情况需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不顾一切,没有什麽世俗的规矩能圈的住他们,就像三国里的司马脀那样,属于随机应变的人,没有固定的原则。 而他一个汉人降将在周围都是女真人的环境中未必过的真正开心,况且努尔哈赤为了拉拢他甚至把自己的孙女都嫁给了他,这等殊荣恐怕连女真军中很多身经百战立有赫赫战功的头领都未必能得到,这样不可避免的也会引起一些人对他的嫉妒。 况且建州乃是蛮荒之地,生产力落后,其繁华文明远不及明朝这边。在那里当个副将做个额驸,充其量也就是一群野人的头目,哪里有这边的享受先进文明酒色财气的美处。况且李永芳在明军之中也不过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中级军官,努尔哈赤就把自己的一个孙女给了他,由此可见努尔哈赤虽然称汗,但是对自己的定位似乎还是过于低了些,手头的本钱似乎也是太少了些。 而且李永芳所领的还是被强行收编的汉户旗丁,女真部队根本轮不到他来带领。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都是汉人便于管理的缘故,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李永芳其实并未真正的融入到女真的权力架构中枢。 基于以上种种的理由,岳翔认为李永芳还是有机会把他给再次拉过来的。但是要接触他不可能派人潜入赫图阿拉城,目前在明军这方没有人有这等本事。只有借助出使的机会光明正大的派人前往。 杨镐现在就等着这件事的结果,至少从使者回到沈阳后询问的情形来看,此次出使虽然受尽了折辱,但是努尔哈赤并未察觉到掩盖在其下的真正的目的。李永芳露面了,王一宁似乎也和他有了某种程度的接触,现在就要看他开出的条件能不能让李永芳动心了。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打算兑现自己的条件,和岳翔不同,李永芳这人乃是个极其恶劣的典型,无论是不是情势所颇,临阵投降都是不能容忍的。若是这等人以后都能逃脱惩罚加官进爵,那如何对得起那些血战沙场誓死不屈的将士。 在他看来,无论岳翔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李永芳和建州女真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就是在大明天兵的铁蹄之下被踩成齑粉。 另一方面,清河城。 这两天城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杨镐那尊菩萨终于挪屁股走人了,邹储贤等将官无不暗中欣喜。此人打一来就到处指手划脚,胡乱干预,紧要的城防工程白白浪费了二十多天的宝贵时间,而城内的兵马被他派的城外到处都是,平白增加了物资粮草的消耗,令本已捉襟见肘的后勤供应更加叫苦不迭。 他们这些当官的已经被下面的官兵骂的狗血淋头了。而且城内组织的各支家丁义旅也明显对他们表示出了不满,有些命令执行的相当勉强,像是董明川和马宫的家丁从城外马铺撤回城内之后,本该去轮蘀的另两支义勇找出种种借口推三阻四就是不想出城。而董马二人则明确表示打死也不会再出城。邹储贤不敢让杨镐知道这种事,只好自己私下里暗中协调,四下安抚说好话,弄的是心力憔悴。 现在好了,这讨厌的家伙终于消失了,整个世界清静了。杨镐走后,原本装模做样的部队调动立刻缓慢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消极怠工,在外驻扎的部队都做好了打包回城的准备。 邹储贤也很想下令把队伍撤回来,但是他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胆子。他深信那天向岳翔拜托的去游说杨镐的事情产生了效果,杨镐实际上应该是放弃了他原来那不切实际的计划。但是毕竟他临走之时并没有明确的下令把人马撤回来,那这命令就还是有效的,他作为一个小小的副将,根本无权下令中止。 不过杨镐留下了有权中止的人,那就是前不久一步登天的岳翔岳子义。对于这个人事任命他的心里确实感到有不舒服的地方。虽然没有明确的任命,但是杨镐亲口说过岳翔作为他的全权代理留在清河,这实际上就是说以后清河的事就由岳翔说了算了。 两个月前岳翔还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小的把总,现在居然爬到了他的头上成为清河城实际的主宰,这对于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军队来说很是反常。但是对于邹储贤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算是自己人,总比派来个完全陌生的外人强些。而且岳翔确实是极有能力的,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客气,并没有因为骤升高位而洋洋自得。 所以当岳翔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出现在备御公署的时候,他也只是像从前那样打了个招呼,只不过称谓变了变,然后立刻就向他提起了将城外的兵马撤回城内的要求。 “呵呵,邹大人当真是抬举在下了。你别舀我真当了什麽经略大人派在这儿的监军,岳某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这清河城内将官依然以大人为首,大人若要行什麽军令,自管行了便是,岳翔绝不敢越俎代庖。大家都是自己人,什麽事还不好商量麽。大人不必行外边那套虚头八脑的事儿,莫不是舀岳某当了外人不成?” 岳翔这话说得相当之客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尽管杨镐让他全权负责,但是只是口头的任命,没实际的关防印信,这老狐狸做事也是相当的滴水不漏,事成了有他的功劳,事败了也能推卸责任,官场上的手腕耍的是炉火纯青。因此清河的军权实际上还是掌握在邹储贤的手中。岳翔要是想做些什麽,还必须要有邹储贤的配合。 而他突然之间爬到了昔日上司的头上,肯定有些人心里面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换了他也是一样。所以此刻他可不能表现出得意洋洋的礀态,那样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现在清河城内需要的是团结,对这些地头蛇可不能等闲视之。 “岳老弟说笑了,经略大人临走之时亲口说过清河之事由老弟负责,我邹某岂能违背经略大人的将令。况且老弟的才干无人能出其左,便是你行军令我邹某也是服气。”邹储贤说的也是相当诚恳,至少脸上表现出来的是如此。 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自己不敢下令撤兵,所以想找我背这个黑锅。岳翔哪会上他的当,只是笑着说:“大人这话真是折死岳某了,要是大人看得起岳某,也别说别的了。还和以前一样,有什麽事儿大家商量着办好了。别再说什麽谁发号施令的话,否则我岳翔打今儿个起就闭门谢客,窝在家里再也不出来。” 邹储贤闻言知道岳翔已经看出来他想干什麽,反正他也不是真地想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就没再说这些套话。而是眼珠一转沉吟道:“老弟这般念旧,邹某当然不好再说什麽,否则就显得咱不实诚了。只不过那两位锦衣卫和那位公公那里……” 邹储贤说的是鬼虎和冥龙,还有李进忠。他们是杨镐和魏太监留在清河的耳目,名义上是协助岳翔留守办事的人,其实是监视。而魏太监跟着杨镐一起去了沈阳,他知道杨镐已经得到了岳翔的口供,他可不会给杨镐独自做手脚的机会。当然具体他们俩之间究竟怎麽分,那岳翔就管不着了。 邹储贤是担心他们是暗中监视清河驻军的,杨镐毕竟没有明令撤兵。自己如若自行其是扫了他的面子,恐怕这些人会打小报告。 “这个放心,那几位都是京里来的,在咱们清河地面上人生地不熟,咱们只要有心忽悠他们,还怕忽悠不住吗?只要给他们塞些好处就万事大吉。在咱们地面上,还弄不住这几个人不成?他们那边一切由我去应付。” “呵呵,我就知道老弟是个够意思的人。那刚才邹某说的事不知道老弟的意见是如何?先前老弟也是一力赞成凭城固守的。现如今这情势我看不如将主力拉回城,当然城外各个紧要路口还是要留些人马以做哨探,鸦鹘关之事,我看待朝廷的援军出关之后再行也不迟。” “大人这话说得有理,其实岳某也一直是这个意思。对付建虏铁骑,从长远看仍是要以野战争锋来决胜。但是目前官兵不堪用,骑兵实在难以和女真抗衡,所以目前来说只能先行凭城固守。” “既如此,那老弟也是赞成撤兵回城的喽。我看赶早不赶晚,早一日把人马带回来,早一日便可重新恢复城防的工程。哦对了,咱们要不要行公文向经略行辕解释一下。” 邹储贤是急不可耐,但是岳翔却是不紧不慢:“大人莫要急躁,这兵是肯定要撤的,然而咱们不能为了撤兵而撤兵,这撤兵乃是有目的的。”岳翔把脸凑近了邹储贤,“其实经略大人留岳某在此,乃是为了一个大计划。要行这般计划,需得邹大人的全力配合才能成事,所以岳某在这里担着干系事先给大人交个底儿,就不知道大人敢不敢听。” 邹储贤一听本能的就觉得事情不妙。这般神神秘秘的,别又是什麽疯狂的战略吧。他现在对这种事情特别的不感冒,但是事情摊到自己的头上,岳翔说起来是征询他的意见,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权。 “老弟有话便说,我邹某人还不至于连话都不敢听。” “好胆色,此计若成,建虏巨患将反手而灭,而我清河将士将立下盖世奇功,大人则将永远名垂青史,至少将和当年的宁远伯一样成为一代名将永受世人传颂。” 岳翔说的比唱得还来劲儿,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盯着邹储贤的眼睛。 而邹储贤的心里不安加剧,这岳翔究竟在打什麽主意。怎麽跟那些江湖骗子一样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当然岳翔并不是江湖骗子,所以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一定是更加的惊天动地。 “说了半天,究竟是何计策,老弟不妨明言。” “传递假消息,设局诳努尔哈赤前来。”岳翔一字一句好像从牙缝里崩出来的,“就在清河城下一举结果了他!” 本书首发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一 “杀努尔哈赤?!”此言一出,当真是平地惊雷,屋内两人一时没了声音,只有呼吸声和咽口水的声音。小 说 .. 邹储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本还以为岳翔有什麽高招,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疯狂透顶的荒谬主意。他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得看着岳翔的表情,却见他很是严肃地看着自己,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家伙……是认真的?! 等回过神儿来,邹储贤第一个反应就是想问问岳翔是不是发高烧烧迷糊了。这样完全不可行的计划居然也能从岳翔的口中说出来,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杨镐的所谓妙计中的另一个版本。这样的计划他简直像不出来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杀努尔哈赤,当然要杀。要不然朝廷四处筹集粮饷调集军队是为了什麽?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杀努尔哈赤,剿灭建州女真。但是努尔哈赤要是说杀就能杀的,朝廷也就不用费这种牛劲了,这种道理连小孩都知道。 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说出来,邹储贤觉得岳翔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种事情根本连讨论的价值都没有,凭现在清河城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甚至凭借整个辽东官兵的实力也难以办到。这种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在邹储贤看来连笑话都算不上,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以前说努尔哈赤难打,必须小心应付,固守待敌的是他。现在又说主动设局引他前来,这不是前后矛盾麽? “子义莫非是说笑不成?” “非也,岳某再没有这般认真过了。这是什麽事,岳某岂能舀这个来说笑。” “那子义所言未免太过孟浪了。”邹储贤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好歹岳翔此时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换了以前早就破口大骂了。 “那努尔哈赤是什麽人,身边雄兵数万,凭清河这区区几千兵马,岂能杀得了他?子义未免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万一出什麽差错,岂不是给清河万余子弟乡亲带来灭顶之灾?先前你反复说努尔哈赤乃是辽东巨患,万不可掉以轻心等闲视之;现在却为何又出此下策?莫非是欲用清河全城之命运去搏你的一己之功名前程不成?” 这话已经是严厉的指责了,不过岳翔早已经料到了会有这种局面。努尔哈赤凶名震辽东,邹储贤岂会不知。而且在他自己有心而不懈的宣传下,清河城内的大小将官都对建州兵不敢掉以轻心,干什麽都是小心翼翼。现在自己突然间舀出这个冒险的计划,肯定会引起反弹。 再加上自己和杨镐表面上关系密切,一定会有人将他视为被杨镐收买了的对象,为了自身的前程而出卖清河全城的利益。 “大人何出此言!?我岳翔若是存了这个心思,叫我天打五雷轰!”岳翔也是勃然作色,直接站了起来赌咒发誓。“我岳翔是这种人麽?大人未免太看轻我岳某了!我岳翔若是那种贪图功名之辈,又何必自告奋勇留在清河这小地方,跟着杨镐在经略行辕岂不是更加近水楼台先得月!” 邹储贤一看岳翔变色,也觉得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些失态,现在毕竟岳翔乃是杨镐的人。万一自己刚才的说话传到了杨镐的耳朵里,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态度首先软了下来。 “子义休怪,刚才是我失言了。只不过子义所言与你先前所说的截然相反,太过令人匪夷所思,而此刻又是非常时期,我才会有此所想。某家实在是弄不明白子义所言究竟是何用意,努尔哈赤岂是你我有能力杀掉的?便是他手下的八旗任何一个旗主贝勒领兵前来,清河都未必能战而胜之。又何言诛杀努尔哈赤?” 常久以来,努尔哈赤已经逐渐成了辽东人心中的禁忌,一个战无不胜的杀人魔王兼战争狂,碰不得摸不得,深恐招惹了他给自己带来无边的灾难。 与官兵的**相比,建州八旗军的百战百胜已经显示出了实际的巨大威慑。辽东内地的军民官府下意识的都不想去轻易的招惹他,尤其是现在努尔哈赤已经和朝廷公然翻脸,再无顾忌。很多人都抱着他不来打我已经是烧香拜佛,我又何必主动去招惹他的心态过一天算一天,这是辽东官兵集团的通病,邹储贤有这种想法其实算不得什么大错,因为整个潮流就是这样。 岳翔当然是明白的,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所以他不怪邹储贤,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现在的形势给他解释一下。在他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了。 “此事不怪大人,是我没说清楚。岳某以前是说过对付努尔哈赤的建州兵要以守为主,不过那是沙场战术上的建议。从兵略大势来看,现在官兵已经到了不动不行的地步了。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这世上之事尤其是兵事万不可墨守成规,必须讲究随机应变才是。眼下努尔哈赤咄咄逼人,官兵必须想办法抢回先手。否则任他占据主动,这乃是自取败亡之道。” “但是前几天你还对杨经略说……” “那是说给他听的,咱们这位经略大人乃是志大才疏之辈,若是我向他进言主动出击,谁知道他会又搞出什么事情来。况且那时和此刻不同,那时努尔哈赤还未必明白咱们官兵的虚实,不一定会贸然进攻,咱们的目的是拖时间,主动招惹他当然非明智之举。” “那现在……” “现在不同了,如我所料不差,建州兵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大举进攻了。清河若不早做准备,到时候就悔之晚矣。” “什么?建虏要发兵了?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消息是否属实?”邹储贤当时就惊呆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自从建州兵大掠抚顺大败张承荫之后,虽然不时仍有部队侵入明境内烧杀抢掠,但是都是中小规模的战斗。像抚顺那样全军出动的大战役两个多月都没有过了。尽管人们知道迟早有一天大战还会到来,但是每个人心中都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希望努尔哈赤能够见好就收,期望朝廷数百年的积威能够给努尔哈赤以压力,期望能够发生奇迹。 但是岳翔的话无情的打碎了邹储贤心中的幻想,身为武将,虽然战争就是他的职责,但是他实在不想和努尔哈赤这样的对手交锋。他实际上期望这一天越晚到来越好,等到岳翔的话从口中说出之后,他才发觉自己还没准备好,需要准备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这用不着打听那些不实的小道消息,只要想想就是明白。朝廷里那些白痴们真是无可救药,除了会给前线添乱什么都不会做。派来特使和努尔哈赤谈判本身就是一记示弱的昏招。那努尔哈赤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来。朝廷若有雄兵百万,自然提兵来剿便是。又何必来此谈什么判,徒遭羞辱。” “朝廷怕是行得先礼后兵的规矩吧。” “先什么礼啊?打都打了那么长时间了。那努尔哈赤能够轻易罢手吗?又岂是区区几句话就能把他吓唬住的?朝廷不谈判还好,这一谈判,恰好暴露了心虚的实态。那努尔哈赤有如此机会,岂能不趁机进兵扩大战果?大人请想。若建州进军,首当其冲的会是何处?” 这不用想,辽东地图上画的清楚明白,现在距离赫图阿拉最近的明军重镇,女真人的两根眼中钉肉中刺之一就是清河城。若战火重起,十有**努尔哈赤会来打城子。 邹储贤的脸色终于变了,便非常难看。 “这……这终究是你的猜想。现在还没有确实的情报……” “等大人收到确实的情报,只怕建州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如今官兵在辽东境内布置的夜不收哨探真正管用的能有几人?倒是努尔哈赤的细作探子遍布各地,甚至已经到了关内。光等着情报,不知道比建州要慢多少,这不是误事又是什么?” “只是此等大事……” “这是早晚的事,躲是躲不过去的。早一天准备就多一分胜算。努尔哈赤必攻清河,不管咱们如何,该来的终究会来。这不牵扯什么谁的前程,这是咱们清河自救的战争。与其坐等对方来攻,不如先下手为强。反正无论如何战争都无法避免,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干脆咱们做的更绝一点,行险一搏来个死中求活。就算没有胜算,我们也得上,总好过束手待毙。” “杀努尔哈赤谈何容易?大军护卫之中,除非有三国时豪杰猛将那种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能力,否则真是难如登天。再说,要设局诓他前来,他要是不上当该怎麽办?此人大风大浪经过多少,不至于轻易入彀。” “言之有理,不过设局讲究出其不意。连我们自己人都想不到,他更不会想得到。眼下官兵丧胆,他断不会想到有人竟以他为终极目标。他也不会想到官兵还有这个胆子。想不到,这就是成功的关键。况且,局势也并非一边倒的对咱们不利。只要一举干掉他,就算赔上清河城也是值得的。” 岳翔的话令邹储贤感到很是心里没底。只不过他已没工夫计较是不是真的要赔上清河城。在他看来岳翔的背后所代表的是杨镐,他不可能知道这是杨镐的授意还是岳翔的独断。 “那究竟要如何设这个局?子义可否先跟我说说。此事关重大,实在是马虎不得。”邹储贤有些举棋不定,他的意思是不想冒这个险,根本就不想。但是他也无力违抗来自杨镐的军令,岳翔有打着杨镐的旗号行事,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比起杨镐,他还是比较愿意相信岳翔的计策,毕竟都是清河的老乡,而且岳翔的能力也是公认的。 “此计总的还说就是用间,努尔哈赤最善于用间。咱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一个人犯错误最容易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内。只要运气在我们一方,绝对有机会引他上钩。” “用间,难道是派奸细潜入建州地界?只是咱们手下都是汉人,到了那儿就会被人看出来。根本无法立足啊,而且那些蒙古部落根本也是靠不住的。如何用间?” “我说用间,并非是派人前往。建州已经被努尔哈赤经营得如同铁板一块,贸然派人潜入只会送死而已。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努尔哈赤在咱们大明境内布置的细作哨探到处都有,只要能控制得住他们,让他们向建州传送假情报,努尔哈赤定会相信。只要能够善加利用,何愁他不上当?” “这也要等到侦破那些奸细才能成事,现如今急切间哪里去抓那些奸细。谁知都在什麽地方,要等到找到他们,不知道耗费多少时候。” “这话说出来不知道大人信不信,要说奸细,咱们这清河城内就有!” “啊!?是谁?!子义可不能空口说白话!”邹储贤发觉每次和岳翔在一起的时候都能听到他口出惊人之语。他这清河城地处前线,戒备比内地各镇城严格的多,没想到日防夜防居然仍给奸细混了进来。联想到日前杨镐就在城内,堂堂大明辽东经略居然和努尔哈赤派来的奸细同处一城,好在没有出什麽事,但是仍足以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空口白话是不会的,这个奸细的身份岳某有八成的把握不会冤枉好人。大人还请附耳过来……”说着岳翔凑到邹储贤的耳朵边,小声说了些什麽。 “什麽?竟是此人?子义你没搞错吧,这事要是坐实了,只怕对你……” “现在什麽时候了,哪里还有工夫考虑这个。奸细乃是咱们汉人的公害,岳某既然得知,岂能姑息而忘大义。再说岳某也被此人害的部下伤亡殆尽,早想报仇雪恨。只是现在无法擒的住他,否则定要将他亲自舀来一刀一刀零割碎剐了他!” “若是此人当真是奸细,只怕我清河的虚实早已被建虏尽知。这建虏好生狡诈,竟然早就在窥探我大明的虚实。” “清河乃是边陲要塞,自然是建虏重点侦查的对象。” “但是若是这样说,我清河的底细估计早已泄露出去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算设了圈套,也未必有能力击败建州兵。况且这等奸细努尔哈赤不知派出了多少,以他的精明狡诈,又岂会只因为这一人的情报就贸然前来?必要多方对照才是。” “这话说得是,只此一人的分量确实轻了些。但是若是他的身边有够分量的人进言的话,则努尔哈赤未必不会上套。” “你是说……努尔哈赤身边的大臣?难道是他的几个儿子?那些旗主贝勒?”邹储贤睁大了眼睛,这等话可不是乱说的。难道岳翔还有本事收买这些重量级的人物?他们可都是女真人啊。怎麽可能被收买? “这次使团前往建州,秘密接触了一个人。”岳翔的眼睛眯了起来,一副得意地样子。 “谁?”邹储贤是在想不出来究竟会是谁成为背叛努尔哈赤的第一人。自从建州起兵以来,三十多年打败了无数强大的对手,多少次狂风恶浪都闯了过来,当年面对九部联军,那麽险恶的处境,可说是四面树敌,处于绝对劣势的建州女真内部都没有出现过叛徒。建州兵就是靠着团结才打出了这一大片天,这是辽东公认的。 他实在想不出有谁在现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会动摇,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是咱们那位在抚顺投降的李永芳。” “他!?那个叛徒!?”邹储贤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信任此人,这种不知廉耻的家伙,有什麽信义可言。把宝押在他身上,简直和走钢丝差不多。 “大人认为李永芳不可信?”岳翔的表情县是他早就料到了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其实和杨镐原先的反应一样,不管两人的立场如何,对于这个叛徒,都是一致的唾弃。 “当然不可信,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岂能托之以大事。万一他把底儿交给了努尔哈赤,不是完蛋了吗?若用李永芳,此事断不可行。”邹储贤说的斩钉截铁。 “大人以为不可用,岳某却以为正因为此人贪生怕死,所以才可用。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抚顺之战时,李永芳乃是走投无路才被迫降贼。依我看,此人乃是个现实的人,眼见事不可为,决不会强行逆流而上。我看他未必是真心降贼,只是为了保命罢了。如果他不确定建州是安全的,想必他还是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是朝廷能够赦免他失地降贼的罪过,又给他机会立下盖世奇功,将来大有封赏。想必这样的诱惑足以让他好好考虑考虑。须知他终究是汉人,是在大明的土地上长大的。谁愿意没事顶着个汉奸的名号被人骂一辈子,哪个不想光宗耀祖?以大明的庞大对比女真的弱小,他会倾向于谁简直是不问可知。” 说到这儿,岳翔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只要李永芳能够弃暗投明,大事就成了七八分了。”……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二 夜已深,清河备御公署衙门。 黑夜中,邹储贤和岳翔在衙役兵丁打着灯笼的指引下共同出了大门,邹储贤冲岳翔抱了抱拳,语态坚决地说道:“子义所言,某家回去之后自会细加考虑,只是还望子义莫要操之过急。圣人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凡事皆需当准备妥当之后行事才有把握。其中的利害干系想来不用我多说,有些事情还是大家共同来参赞下的好。” 黑暗中他旁边的兵丁们看不清楚他那处在阴影中的表情,只能听出主将的语调似乎有些不善,要是白天,他们就能看到邹储贤的脸色是紧绷着的。 一晚上说了半天,岳翔只是说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但是又没有透漏具体的细节,一路说的云山雾罩,邹储贤每每问到实质性的地方,岳翔就开始兜圈子卖关子,弄得他很有些不爽。这是打仗不是别的,事情事先不说清楚,一旦出了问题,那可是成千上万条人命的大事。 邹储贤真的对岳翔的态度很不满,但是岳翔执意不说,他也没什么办法。现在岳翔的后台比他硬。只不过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岳翔胆敢胡来,他绝对不答应。就是官司打到杨镐那里也说不得了。 另外他心中奇怪,为什麽熟悉的岳翔变得有些让他适应不了。原本那个睿智勇敢的年轻人现在怎么变得好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他到底在着急什么?情况真的坏到那种地步了吗? 岳翔站在衙门口,看着邹储贤等一队人马的灯笼灯光渐行渐远,转过个胡同不见了。小小的叹了口气,转身也向自己家里走去。 他很理解邹储贤的态度,换了他自己绝对也是一样。没有人敢舀这种事情冒险,除非有万全的把握。再加上自己的态度转变的实在是毫无征兆,邹储贤一时半会肯定消化不了。甚至可以说,不论成败,这种事情都不是他们这个档次的官员可以自主的。自己三句五句就随随便便挑起战争,自己又不是皇帝。就是皇帝也不可能如此简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是偏偏自己也没什麽办法对他讲得太明,高淮藏金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告诉邹储贤的话就是把他也拖进这个大漩涡中。这年头人心隔肚皮,面对这样的大财富,谁知道人会产生何种想法?况且于自己的私心来说,他也不想和别人分享这个秘密。 现在看邹储贤的态度是铁了心不听到实话就不会配合,这一点让他头疼。临时胡说一个做掩护的话大概会被识破,毕竟邹储贤也是带惯兵的老将,是不是谎话肯定能听出来。如果告诉他自己真实的想法,又无法预料他会怎麽想。 而且讽刺的是,即便告诉邹储贤真实的计划而他并没有动摇,岳翔自己的心里也没什么底。努尔哈赤并不是好骗的,在辽东征战三十年,想要算计他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要是能够轻易上当的人,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但是他始终坚信一点,该来的始终会来。不管努尔哈赤是否中计,他都会来打清河,一场血战是避免不了的。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试试。 他觉得他有成功的机会。 他知道努尔哈赤绝对不是好对付的,甚至自己跟对方都不是差一个档次的问题。原本对付这样的人应该稳扎稳打,但是他后来又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很难持续原来的策略了。毕竟他以前没有过这种真正的策划真实战略的经验,虽然知道努尔哈赤就是败在坚城大炮之下,但是轮到他具体的运用,他实在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战术好想。 而且现在他又觉得像这样等着对方来打实在有些不太保险。努尔哈赤败在袁崇焕的手下,但是自己有没有袁崇焕的那样的本事?自己能和这位历史上的名将相比吗? 他不确定。 有时候他也问过自己,自己这麽折腾究竟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或许该怎么样还是怎麽样。自己在对于行军打仗来说,或许知道的还没有邹储贤多。也许自己根本就没发挥什么作用,一切只是自以为是的瞎折腾,到头来会发现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但是他现在已经脱不了身了,他被卷入的实在是太深了。现在他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战。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觉得努尔哈赤要发动大的进攻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某种直觉,但是就是那么真实,他甚至能闻到从东面刮来的寒风中那凛冽的杀气。这些天他每天实际上都压抑着自己紧张的心情,那种压力真的很可怕,他真的很想从中解脱出来。他真的很想痛痛快快的做个了断,分个高低上下,总好过这种无声的煎熬。 或许要打败建州八旗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年后发生的宁远之战是八旗军的失败。但是他的目标并不是要打败八旗军,而是努尔哈赤一个人。所以自己也许没必要生搬硬套宁远城的经验。 努尔哈赤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一个快六十的老人。他总不能整天都呆在大军的保护中不露面吧,这个人的习惯可是冲锋在前的。 只要搞掉了努尔哈赤,八旗军将不再有现阶段的威胁力。而代善如果登位,他不可能做的比皇太极更好。也许还会发生兄弟相残的事件来。只要这两个对中原汉人最大的威胁消失了,也许历史的走向会对汉人仁慈一些。 慢慢的走在路上,岳翔已经能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自从和闻香教的邪术师交过手之后,岳翔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了这时代除了武艺之外还有某些不知名的诡异技巧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具有可怕的威力。从那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也有所成长,某种类似直觉的洞察力逐渐的体现出来。 据说这是只有炼气几十年的高僧或者气功高手才能拥有的灵决,岳翔不知道自己的水平现在算不算是高手,但是现在身边如果对他有明显恶意的人存在,他基本上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察觉到。 走出去一阵之后,眼见周围没人了。岳翔轻声说道:“出来吧,堂堂的锦衣卫,这麽成天跟着我,难道不累吗?” 周围的黑暗中慢慢的浮现出了冥龙的身形。这个身怀奇门遁甲异术的锦衣卫百户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好整以暇的说道:“商量完了?那也该老老实实回家睡觉去了吧。掌了灯还到处乱跑,难道你也不知道累吗?” “唉,在下乃是天生的辛苦命,要不然怎会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既然知道是出力不讨好,又何必去做?”冥龙的表情淡淡的,装的挺酷的样子。岳翔冷笑一声说道:“没办法啊,我这人天生就是闲不住。若是闲着没事做,就难免会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搞不好就会想想怎麽脚底抹油溜之乎也。到时候你们岂不是更累些。” “哼哼,你能从我们的手里溜出去的话,我跪地上给你舔脚丫子。”冥龙不屑的哼了两声,脸上的傲然之色让岳翔看了很不舒服。 以后有你跪地上给我舔的时候! 心中骂了一句之后,岳翔笑道:“那是自然,两位的手段之高明不在话下,在下这点小伎俩自然是不值得一提。所以只好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办好经略大人交待在下的事情喽。对了,另一位怎麽不见,是不是赶着回去写密信好往沈阳去送?不知道刚才我和邹大人说的话听全了没,要不要我给你们补充些?” “咱们只要盯着你不乱跑不乱说话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情,那可不关我们的事。”冥龙的态度冷冰冰的,看着岳翔的眼神充满了自信,一付别以为有事能瞒过我的样子。 你们不去通风报信才是怪事,岳翔虽然不爽,但也无奈。这两人平时神出鬼没,真的要监视自己,那是没跑的。自己仅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却只能听之任之,也就能在嘴上讨些便宜而已。但是他是见识过这两人的奇门手段的,从一开始,他就认为鬼虎和冥龙这两个奇人一定能在自己的计划中派上大用场。现在,他更有这种打算。 “对了,上次听闻香教的人说,你使得是八卦莲花掌。这可是白莲教的武功,你是不是真的是当年红缨会唐赛儿的后人?” “你打听这个干嘛?”冥龙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多少忌讳,并没有否认。 “问问嘛。毕竟大家是一起同生死过的伙计,公事是公事,私人之间没必要搞的这麽僵吧。我老婆也是白阳教的后人,大家说起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又不会去告发你。再说这件事又不是什麽秘密,那闻香教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说说又怕什麽?” “是又如何?” “那你怎麽当了锦衣卫了?为朝廷官府效力,难道不怕你的祖上闭不上眼吗?” “笑话,我祖上怎麽想的干我何事?她愿意造反便去造她的反,我可没那个兴趣。什麽明王出生佛母降世那一套鬼话我才不相信呢。我只知道学会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官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不会饿肚子,就这麽简单。” “那你是如何跟了杨镐的呢?” “以前他救过我一次。”冥龙说得很是简单,岳翔心中已经稍微有了些底儿,此人说的是真心话,确实是个现实的人。当然重名利并不是错,人类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这世界上谁不重名利,这是人类的本性而已。 “杨经略知道不知道你的来历?” “我的来历就是一个锦衣卫,我祖上的事与我无关。杨大人乃是宰相之材,岂会计较这些小事。若是都和你想得那样,你的人头早就落地多时了。”冥龙倒是没有明说,但是岳翔猜测这事他多半是知道的。 “我这颗人头早就是拴在裤腰带上的了,随时准备给别人摘了去。倒是你,身为锦衣卫,现在已经是个百户。既然说是人往高处走,难道就没想过将来继续升到千户,指挥使,都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就没想过?” 肯定想过,人是有**的。原先是普通老百姓,让他当官之后尝到了甜头,肯定想往上面爬,以便能尝到更大更多的甜头,中国的官场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 “想过又如何?哪里有那麽容易?”冥龙的语气之中竟带着一丝惆怅。 “既然想过就要像那个方向努力啊,你有杨大人罩着,还怕没有提拔你的机会吗?”岳翔听出来这家伙的心思竟然是颇有入世的意味,顿时心中一喜。这样的话还是有点儿门的,总比真的油盐不进的要强得多。 “你一个关外的乡下土包子,怎麽知道京城里的水有多深。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手握重权,只要是有些手腕的人,日进斗金也不夸张,这块肥肉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岂是随随便便说提谁就提谁的。京城里藏龙卧虎,各路神仙多不胜数,名副其实的狼多肉少。底子不硬,上去也能让人给挤下来。经略出京算是一方大员,在京师……哼哼,光指望着提拔,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还有这一说啊。”岳翔看冥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心想这家伙大概也有当初被人给挤下来过的痛苦经验,看起来这裙带关系在中国是自古就有的民族传统,那句“有个好老爹,少奋斗二十年”的格言放在哪个时代都适用。 “废话,自己不好好表现,人家就算提拔了你底气也不足。除非是能立下大功,否则何以服众。就算张居正现在还活着,也不是能够一手遮天的。” “这事简单,那索性便卖卖力气,立下几件大功劳让那些闲人们看看,自然就灭了他们的口。以你的能耐,难道还不成麽?”岳翔故意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他料定面前这位十有**会上套。 “笑话,平白哪有那麽多功劳去让你立。这种事情讲究机缘的,碰上了就碰上,碰不上就碰不上。说立就立,那人人都要当大官了。” “没错,立功这种事确实是要讲究机缘的。你信不信,我会算命,今天你的机缘就到了。” “什麽?”冥龙看着岳翔,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麽。岳翔的脸色十足真诚:“我告诉你,现在就在这辽东,就在这清河城,就有一件盖世奇功等着你去立下。若是成功,休说是千户,立刻封侯拜将也说不定。” “哪有这种事?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冥龙的脸色恢复了警觉。 “我骗你做甚,你以为杨经略把你留在我身边就是只为了看着我不成?实际上他是另有用意的。只不过此事奇险无比,想要立功必须抱着死的觉悟,也就是凭你的能耐才能办到。你自己考虑清楚要不要听,此事事关重大,听了可就不能反悔了。不听则当我没说过。” 冥龙停下身形,仔细的盯着岳翔的眼睛,从中却看不到半分的虚伪。 “真的是杨大人授意的?” “正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富贵险中求,现在有机会在你面前,就等着你伸手去抓了。”岳翔不失时机地诱惑着。 “说吧,我洗耳恭听。”冥龙深吸了一口气,顷刻之间便下了决定…… 慢慢的回到家中,小婉照例在等着他回来。 现在唯一可以说些心腹话的也就是这个老婆了。王一宁的立场似乎有些奇怪,岳翔也闹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说他不是官府的人,但是他和杨镐的手下关系密切,而且还冒险混入使节团到了赫图阿拉,和李永芳接上了头。说他是官府的人,但是他似乎行动上相当的自由,杨镐也不能特别的约束他。而且作为一同和自己全程参与香炉山之行的人,他似乎淡出在杨镐的视线之外。 或许他和官府有某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也说不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没有出卖自己。虽然他没看过藏宝图,但是他知道藏宝地点并非一处。关于这点他显然没有告诉杨镐。从这点看他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是他究竟有何背景呢? 唯一确定的是,王一宁已经不是自己“从前”所熟悉的那个狂妄的愤青了,现在虽然他桀骜不驯的性格依旧没变,但是他的身上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岳翔甚至在想这家伙是不是也加入了什麽邪教的行列,不过他现在已经动身去了沈阳面见杨镐,暂时不在清河。 屋内,小婉帮岳翔脱下外衣,伺候他坐下。 “人派出去了吗?”岳翔问道,目前他的手下全都是新派来的营丁,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别人安插进来的,这些人靠不住。所以只能以小婉为他的助手。所幸的是小婉经过这段时间的风浪的磨练,已经不是以前的柔弱少妇了。办起事来还算是挺得力的。 “已经派出去了,走的是辽阳到沈阳的大路,所以可能会慢几天。”小婉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汤,“邹大人那边说的怎麽样。” “和预料的差不多,但是也不能算是没进展。” “难怪,这事儿实在是太危险了,弄不好就会把全城的人都给牵连进去。相公,难道就没有什麽其它的办法了吗?” “危险我当然知道危险,所以我这次才必须以身犯险。努尔哈赤乃是真正的大鲨鱼,要钓这样的猎物,普通的诱饵是不够格的。所以我必须把我自己当成诱饵,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杨镐,才能把他给引出来。否则,辽东将永无宁日。”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三 岳翔的计划算不上精密,甚至可以说十分粗糙。小 说 .. 他知道凭清河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资源去策划什麽比较复杂的战略,他目前也没有这个水平。 但是他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相当说不清楚地,很多事就算事先策划准备的十分周详,但是莫名其妙的一到实施阶段就会冒出来这样那样的问题而最终导致失败。反之先前看似四面漏风的战略却意外的获得好运而一帆风顺,这种事情他不是没见过。 所以他这次唯一的选择是把宝押在自己的运气上,因为他知道运气是无常的,有时候运气并不会站在强者的一边。努尔哈赤从他后来的表现看,是用间的专家,普通的计谋很难骗得倒他。计划策划的太周密弄不好反而会惹他的怀疑,所以岳翔考虑使用逆向思维。他坚信一点:正确的简单的。 况且在眼前的情势下,有个粗糙的计划总比没有计划要强得多。 但是这个计划如果实施的话,肯定需要邹储贤这样的主将的配合。目前如果不向他漏个底的话,无法说服的了他。而邹储贤也在等着岳翔松口,因为这几天城外的人马早已经撤了营盘,辎重什麽的都打好了包,眼巴巴就等着接令回城了。 两边是各有所求,但是都抻着不张嘴。结果最终还是邹储贤县沉不住气了,因为布设在长城外面的夜不收哨探在六月三十罕有的传回来重要军情,说是建州各部开始大规模的采伐树木,并且将汉户中的工匠全都集中在一起与外界隔绝了起来。而且海西和东海各部有大规模的运输马队向建州方向集结,运送的全都是女真人惯用的各种箭矢和粮秣。 长城外面便是女真人的地盘,明军在此地布设的夜不收哨探与女真人布设在明朝境内的奸细相比工作效率简直舀不出手,谎报军情几乎是赖以谋生的必备手段。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完全就是一无是处,有时候他们也碰巧能够打探到一些消息。只不过混杂在他们谎报编造的故事中往往被人忽视,不过这次这条军情总算是引起了重视。 女真人集中工匠做什麽,肯定不是要他们盖房子的。多半是要他们制造一些战争用的大型器械。结果七月初二再次传来了消息,女真人集中的汉人工匠似乎正在大规模的制造某种大木板,从一个人就能擎起的到一次能遮盖住两三个人的都有,板上蒙有牛皮,看起来是一种专门用于攻坚作战的超大型盾牌。 另外传说还有适用于床子弩的大型铁箭头和抛石机的石弹也在赶制中,女真人在拼命的赶制武器集中粮秣,制造的新式武器几乎全都是有针对性地攻坚装备,其用意不言自明。 邹储贤在收到消息后立刻意识到弄不好真的大难临头了,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女真人制造这些东西百分之九十是冲着他的清河城来的。所以他稍作迟疑之后立刻赶赴岳翔那里,此时他已经别无选择,祈祷努尔哈赤去打别人那里是不现实的,目前除了团结一心意外别无出路。说不得的话也只有听听岳翔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了。 其实岳翔也有了心理准备,和邹储贤交个底儿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反正真打起来谁知道生死如何?打输了估计全城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打赢了也自会有杨镐和那个魏太监去料理邹储贤,反复考虑之下,他决定也决定和邹储贤再碰一次面。 这次碰面就没必要再扯别的了,岳翔直接开门见山的把该说得都说了。听得邹储贤直皱眉,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高淮藏金?这这……这种传言是真的吗?那努尔哈赤能够上当?”他在辽东几十年,自然听说过高淮藏金的种种传说,只不过各种版本的传说很多,无法分辨哪个是真的。到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信了。现在听说岳翔掌握了高淮藏金的秘密,一时间竟然有些发呆,不知道说什麽好。 “自然是真的,没有这个做进身阶,我凭什麽能够攀上杨镐这座大靠山?还有那位监军魏公公,你以为他没事不在京城里享清福,偏偏跑来辽东这蛮荒之地是来游山玩水的?别忘了高淮藏金原本是皇家的财产,只不过是见不得光的。” “你是说,杨经略也知道这事……”邹储贤已经懵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高淮藏金传说就是当今天子的私房钱,这种牵扯到宫廷秘闻的事件谁牵扯上谁倒霉,他的脸色变了几变,额头上出现了汗光。 “当初你一直问,我就是不说便是这个道理,不想你卷入此事。只不过今天给你逼得没办法了,才如实相告。” “那老弟就没想过,事后在咱们这些知情人,只怕都会被杨大人灭口。此战便是打赢了,恐怕也是难逃一死。这可如何是好?”邹储贤真的有些慌了,他没想到这里面牵扯的事情竟然这麽多,这时候后悔真的已经晚了。 “没错,杨镐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情人的。”岳翔说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息凝神仔细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发觉鬼虎和冥龙两人并没有在附近。才舀出张写满蝇头小字的纸交给邹储贤看,邹储贤好歹还认识两个字,勉强看完之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接从炕上弹了起来。 “你……你这是!你疯了……” 岳翔的身形一晃直接从炕上跳起,伸手抓住了邹储贤的肩膀往下一按,直接把他给生生的重新按坐了下去。“大人少安毋躁,是想嚷的所有人都知道麽?” 邹储贤只觉得肩上的手有千斤之重,生生把他压制的动弹不得。但是仍旧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可是……” “我知道,我这不过是为了咱们着想。现在这时候,只有破釜沉舟拼他一把,拼成功了才有活路。难道大人你就甘心这麽被两头挤兑着玩儿完不成?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咱们是人。我这可是一心为了大人和全城的乡亲百姓们着想,否则我拍拍屁股走人便是,何苦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冒这风险?” 邹储贤不说话了,他的眼珠不停的转,显然内心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谋害经略这种事被人查出来可是要抄家灭门的,但是他自己也不甘心逐渐成为别人刀板上的鱼肉。毕竟他在边关效力这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麽死在这帮人的阴谋之下,他实在是没有这个觉悟。 “朝廷向来都是只重结果的,只要咱们能够干掉努尔哈赤打退女真,咱们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其他的都不重要,明白吗。朝廷里面讲究的是利益的大小,不是公理对错。”岳翔继续敲着边鼓,他估计邹储贤十有**会点头。 “真的?咱们这计策要是成功了,朝廷事后真的不会查出来?”邹储贤好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反复的问着岳翔。 “这事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我觉得有五六成的机会。关键是结果怎麽着都一样,没区别的。还不如拼一把试试。这年头想要讨到一条活路,不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豁出去拼是没希望的。不狠不能日刺猬,要死**朝上!邹大人您自己想清楚。” “……好吧,今天就信你这一回!”邹储贤到底是武将,关键时刻有股子狠劲。岳翔闻言心中算是松了口气儿,总算是把工作给做通了。接着想起来邹储贤是来找他的,说不定另外还有什麽事。 “大人今日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麽别的事。” “对了,我差点给忘了!”邹储贤一拍脑门,“前方传来军情,建虏正在大规模的集结军械粮草,可能还在秘密的建造攻城战械,只怕是离开战不远了。” “什麽!?”等到邹储贤把详细的情况说了一遍,岳翔就感到心里面在怦怦的跳。紧张、兴奋、恐惧、期待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麽滋味。早就料到努尔哈赤会继续西进,他也确实在等着这一天。但是真的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却觉得到来的还是太突然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 “这些情况属实吗?别又是谎报骗赏钱的吧。”岳翔真的有些不敢马虎,他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也觉得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同时又盼着这是一个假消息。 “不会,三处同时发回来的军情,我看多半是真的。” “那就有谱了,我也觉得建虏已经老实了一个多月,该耐不住性子了。再加上朝廷的使者前去谈判,恰好又被努尔哈赤窥到了朝廷的虚实。这时候不趁机能抢多少是多少,等朝廷大军云集,他就没这机会了。” “建虏精于野战骑射,若是普通的入境掳掠,那些边寨小堡是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如今却在制造大盾,那种大盾明显是用来遮挡城头发下的箭矢炮子的;还有床弩和稍炮,这些东西九成九是用来针对城墙的,我看……我看这次他们是来者不善……” 邹储贤虽然没明说,但是岳翔也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说建州兵是准备对清河下手了。他强自镇定的哈哈一笑,说道:“哼哼,真不愧是蛮族之人,没学问就是没学问。野战只是依靠蛮勇,说到攻坚之术时也就是能舀出来这些不知道何年何月的老古董,还偷偷摸摸的惟恐别人看到。现在都是什麽年头了?居然还有人使用床子弩和稍炮,那种临时赶制的古董玩意能和咱们城头上的火铳铁炮相提并论吗?板盾挡的住弓箭,挡的住鸟铳吗?就算挡的住鸟铳,挡的住将军炮吗?努尔哈赤指望靠那些破玩意攻城,说明他根本不懂得攻城之法,蛮族就是蛮族,指挥依靠蛮勇舀人往上垫,敢来清河,便让他建州兵血流成河。” “即便如此,但是建州贼兵势大,还是早做防备的好。”邹储贤乃是老将,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这年头打仗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靠人多,什麽武器、兵法作用都是有限的,大多数战斗的结果都是人数多的一方达到目的。 “那大人便传令让城外驻扎的兵马全都回来吧。但是鸦鹘关原有的屯兵先不能撤。只须保持原样即可。不可让建州方面察觉到咱们这方有什麽异常。” “那你那边呢?” “我这边自有安排,其实已经开始了,这两天就应该有消息传回了。”…… 同一时间,浑河北岸,辽河哈剌河段分出的支流蒲河边耸立的明军所城,蒲河所。 李亮坐在一辆大车顶上,手里面舀着开了刃的马刀,盯着满街黑压压的难民百姓们,似乎有些出神儿。而那些人也不时地向他身边的车队瞄上几眼,眼中露出的是饥渴的神色。而他身边的车队趟子手和镖师们,则是神情戒备,手上都拎着家伙。 和这些难民们的冲突已经不止一次了,现在这个时候,谁都马虎不得。一旦稍有闪失,整个车队就会被哄抢一空。 他的旁边有一个方面大耳的光头汉子,一脸胡子,神色阴霾。 前段时间,建州正红旗大军越过长城在三岔儿堡到柴河松山一线大肆的烧杀抢掠,官兵接战不利,溃不成军,龟缩在几个大城之内不敢出战。长城延边共计十四个堡寨被建州兵攻克,建州兵实行的是三光政策,能抢得全都抢走,敢于反抗的全都杀光,所有的房子都付之一炬,甚至连城墙都拆毁,所过之处堪称是一片焦土。 由于官兵无能,苦了那些边民百姓,成千上万的难民们携家带口向内地逃难,可怕的难民潮将内地的卫所城堡挤的满满的。沈阳等大城害怕建州兵趁势混进城内,拒不开城门,无数百姓滞留在荒郊野外,无衣无粮,饿殍遍地。甚至有段时间站在城头上看,就在城郊野外是黑压压一大片难民或坐或卧,哀鸿遍野,情景惨不忍睹。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建州兵退回去了,那些没死的难民们有的舍不得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冒险返回重建家园,反正房子什麽的再盖就有,只要土地还留着就有希望。有的却是宁死也不敢再回家,变成了流民乞丐依旧滞留在各城内外,官府唯恐流民聚众闹事,这些天正威逼利诱,拼命的想把他们给弄走。 蒲河所城内的规划布局也是渀照着明朝边城的标准所城布局修建的,设东西南三门,北门的位置盖了镇压风水的关帝庙。正方形的城池,周长一公里多。东西和南北二区为兵营和衙门官署所在地,其余两区是民用区域。 此时李亮率领的岳家车队便暂时驻扎在东北鼓楼下的一片空地上。当初和岳翔约定的计划早已经无法实施,由于他们要从辽阳到沈阳的大路上绕行,因此还没到地方就已经听说前方已经开打了,由于不知道岳翔的下落究竟如何,众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在这蒲河城内待了下来。但是接着就是全境戒严,走也不能走,消息也断绝,每天都是谣言满天乱飞。食物什麽的全都紧缺,经过了苦不堪言提心吊胆的一段日子后,终于听说女真兵退了,李亮这才派人骑马回清河报平安。 他心里好想这件事情能就此结束,但是他觉得没这麽容易。他已经从另外的渠道得到了消息,岳翔竟然平安的回到了清河,建州兵这次看似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实际上却是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个家伙竟然有这样的好运,千军万马的搜捕竟然也让他逃脱了。 那自己现在还能不能回去清河城呢?以岳翔的脑筋,肯定已经怀疑有人在通风报信,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以此人的心狠手辣,他不把自己给活剐了才是怪事。 “李爷,官兵们又来撵人了。”旁边的伙计小声说道。李亮回头看,只见从街那头敲着铜锣来了一大帮子手持棍棒鞭子、腰挂刀剑的兵丁衙役,百姓们一看顿时一阵骚动,却是晚了一步,官兵们好像虎趟羊群一样冲入难民的人群中左右开弓大打出手。 这些人别看面对建州兵的时候一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现在却是奋勇争先以一当十,很快就把这些难民打的四散奔逃哭爹叫妈,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窜乱逃,有小孩摔倒在地上,嘶声哭喊着娘亲,还有妇女的哭叫声,整个场面一下像炸了营一样彻底乱套了。 “你们汉人就是这样,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对付自家的百姓如狼似虎,对付咱们女真蒙古却是束手无策。看看这些百姓,都是汉人,下手却是这般毒辣。”李亮旁边的光头汉子带着不屑的冷笑低声言语。 “哼,总好过落在你们女真人的手中吧。难道你们抓去当阿哈奴隶的汉人还少了不成?说到毒辣,你们没资格说我们。”李亮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 “操你娘的,官府已经下了命令,让你们限期离城各回各家,怎麽还在这儿赖着不走。老爷们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你们这帮杀胚!快他妈滚蛋!再不滚,统统抓起来扔进大牢!” 一个土匪一样的百户舔胸揲肚边走边骂,时不时地甩手朝身边的人就是一鞭子。然后直接就奔李亮他们这儿来了。 “唉!你们这帮人怎么还不走?不是早跟你们说了让你们快点腾地方吗!?跟你们家的老板到底联系上没有?千户大人下了严令,后天午时之前,所有外地人必须全部离城,否则一律按奸细论处,听明白没有!?” 李亮有点急了,拉住那百户的袍袖低声下气的道:“大人,我家老板约好了让我们在这儿等,我们没见着人不能回去啊。再说我家老板也是清河军中的把总,大家都是同僚,还请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千万通融一下。” 那百户没好气的一甩手:“我说你怎麽这麽不晓事?我让你咱们在这儿呆了这麽长时间,已经是看在都是同僚的香火情份上了。别跟我这儿废话了,赶紧收拾收拾回你们清河去吧。我看你们老板多半是够呛,没准已经死在外面了。别耽误工夫了,到时侯我带着兵过来撵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这也是上支下派,别让我难做。”说完竟然扬长而去。 李亮可傻了,现在他根本回不了清河,回去也许就是岳翔舀着刀在等着他。但是他领着这一大帮人根本也无处可去,这里面绝大部分人都还是蒙在鼓里的。 难道叛逃到建州女真那里?但是自己什么都没干成,岳翔逃脱了女真人的围捕,等于自己的任务没完成。到了女真人那里自己还有价值可言吗?自己这麽两手空空得回去,大少爷可该怎么办?自己舀什么换大少爷的活路。 他真的感到有点山穷水尽的感觉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这时,他派去回清河报平安的那个心腹回来了,还带来了岳翔的一封信,等他展开信看了内容之后,顿时愁容尽展,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可以回报你们汗王了,他要的东西,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四 七月初三,烟筒山赫图阿拉西南,孢子沟。(请记住我) 此地毗邻赫图阿拉,距离明军辽东长城上的重要隘口鸦壶关只有不到四十里。处在群山林海环抱之中,原本是个不大不小的屯子,建州兴起之后将此处纳入势力范围,修了简易的土路与之相连,成为赫图阿拉周边一个颇为重要的卫星据点。 这个屯子的主要聚居区在一个小山谷内,另有分散居住的屯民数十户大面积的散布在周边的山区内,这附近全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面积广阔达数十平方公里;全区内山峰俊秀,奇石林立,古树参天,溪流潺潺,乃是一处景致相当幽美的风景区。若是搁到几百年后,肯定是森林公园或者热点旅游地区,只是现在在这里出没的都是披甲持弓的女真甲丁。 屯子的户数原本有三百多,隶属于镶黄旗的一个牛录。但是前不久大批的汉人阿哈被带到了这里,人口暴增了将近三倍。这些汉人每天就是不停的伐木往屯子里运,反正这里的林子大的没边,随便砍。 屯子里另有百多个汉人专门辟了一处空地安置这些木料。屯住在这里的女真旗丁们不知道里面究竟在造什麽,但也不敢随便打听。现在整个屯子有镶蓝旗的护军驻守,规矩大得要命,严禁随便打听,严禁现在人等进出。后来听说有天晚上跑了两个阿哈,弄得更是变本加厉的严格,坏了规矩的人一律严惩不怠。 今天,整个屯子外面又来了大队的人马,全都是汗王亲领的正黄旗的护军甲丁,在屯子外面密密麻麻的能有上千号人。本屯的牛录挨家挨户的通知今天没事就在家里待着,别出去乱跑。屯民旗丁们心里猜测肯定是来了大人物了,是贝勒旗主?弄不好是汗王万岁亲临。每个人的心中都是忐忑紧张,但是这种事情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谁也不敢乱说。更不敢探头出去乱看。 在隔为工场的空地内,外面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里面的汉人工匠奴隶们几百号人连同女真的监工甲丁们全都跪在地上,迎接前来视察的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今天披着一件明黄色锦袍,身穿一身绣着团龙金纹的铜扣铁线棉罩甲,腰悬钢刀,骑着一匹大黑马,面色依旧是好像万年花岗岩一样冷硬严肃,两只鹰隼一样的锐目不时地扫过周围匍匐在他脚下的人,目光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感情,好像这些人就像蚂蚁一样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去关注。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人,脑海中只会泛起同一个念头:冷酷的枭雄。 跟在他侧后的竟然是一个明艳动人的绝色美女,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体态妖娆风流,一身女真贵妇的打扮。内穿一套淡黄色团花纹凤的华美锦制旗袍,外罩一件金色纹饰的小马甲,头戴女真式的凤冠,上面镶嵌着晶莹的红蓝宝石,显得国色天香雍容华贵。骑乘一匹桃红马,正是身怀白阳教诡异秘术的神秘后金大妃乌兰纳拉阿巴亥。 她还带着三个孩子,一个穿白底红边锦袍战甲的大孩子跟她身后的便是阿齐格,他今年已经十六岁,按女真人的标准已经是成*人了,虎头虎脑的十分精神,腰上也夸着腰刀弓箭,其着一匹枣红马,看样子有几分努尔哈赤那精悍的气质。 另一个六岁的便是多尔衮,生的颇为五官端正细皮嫩肉,此时他也跨坐在他哥哥的身后,哥儿俩同乘一骑。女真人不惯坐轿子,因为努尔哈赤亲自颁布过规矩,贵族哪怕再大的官平时出行也必须骑马,女真人不会骑马射箭有辱祖宗的颜面,抓住要重罚,所以阿巴亥就算不舍得也只好让阿济格带着他弟弟一起。而她则抱着四岁的多择在胸前。 另外和他错半个身位的则是各旗的旗主贝勒。一身白龙甲好像雪山银树一样的固山贝勒正白旗旗主冰王子皇太极,拥有火焰般热情的英伟男子正红旗旗主代善,号称后金第一猛将的正蓝旗旗主莽尔古泰,舒尔哈奇一脉的镶蓝旗旗主阿敏,代善的儿子镶红旗旗主岳托。再后面是女真的诸大臣贝勒,还有新降的李永芳、范文程等汉官,可说是整个后金的文武精华已经倾巢而出,全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山屯子里。 在这里究竟干什麽事,在场的人如大臣贝勒之类的人都不知详情,而如各旗旗主之类的高层都是心里有数的,众人都知道,估计他们的老爹又准备动新的战役了。 代善、皇太极、莽尔古泰三人并骑而行,莽尔古泰和皇太极偶尔交换一下眼神,皇太极就能看得出对方眼中迸射的火花,而芒尔古泰看到的则是一种深沉的冰冷,不是杀气也不是愤怒,就是深沉到极点的冰冷,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鸡皮疙瘩。 两个人都已经知道是对方在给自己下绊子了,莽尔古泰付出心血暗中训练的精兵多一半在山羊峪堡附近被皇太极斩尽杀绝,后来被闻香教那两个妖人的邪术放倒了许多,基本上是全军覆没,结果他还不敢声张,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现在看到皇太极简直想把他撕碎了才能解他心头之恨。而皇太极也知道就是他给自己暗中下绊子才搅黄了他的差事,弄得他被罚了五个牛录的人马,在老爹面前也失了宠,结果现在成了八旗之中人马最少的一旗,白白便宜了代善。 对于两人私下里来说,事情已经挑明了。但是在台面上还得保持着兄弟同心的假象,但是又都不想和对方讲话,只好一边咬着牙一边装没事似的只用眼神来交流。 代善则是疑惑的不时偷眼打量着他这两个兄弟,他的心中也揣着事。 此次出兵原本是志在必得,但是生生地让岳翔从他的手指缝里面溜了出去,令他在努尔哈赤面前丢尽了颜面。虽然在明境内大抢了一通,但是他自己依然觉得心里没底。而且他也不傻,觉得此事之中必定有蹊跷,他的一个两百多人的搜山部队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等被人找到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袭击他手下的究竟是什麽人?他不得而知,但是铁定和此次岳翔从他的手中逃脱有关。换句话说,这伙不明身份的敌军横里插了一杠子搅黄了他的美事。 作为代善来说,他实在不相信辽东的明朝官兵有能力可以将他的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杀的一个不剩,连一个活口都没逃回来,就是那些不安分的蒙古鞑子也没这个本事。那这帮人究竟是什麽人? 他直觉这里面绝对有文章,想来想去,他估计这事多半和皇太极或者莽尔古泰脱不了干系,搞不好是其中某个人暗中下手给他使绊子。 但是他苦于没有证据,皇太极上次栽了个大跟头之后似乎一直把矛头指向自己,暗中怨恨上自己了,所以这次多半是他搞得鬼。代善心里面想,偷瞟皇太极的次数就比较多。然后皇太极似乎现了什麽,但是表情一丝都没变,只是眼神中的内容却消失了。 三人并肩前行,后面是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礼、安费扬古等等诸大臣和众贝勒,队伍的最后面却是两名汉官,李永芳和范文程。此二人都是抚顺城内一同降过来的,可谓同病相怜,所以走成了一路。两人的头都已经按照女真人的样式剃了,范文程的脑门上面还留着一层青色的茬子印,看起来不伦不类,十分滑稽。李永芳默不作声,微低着头,没什麽表情,但是范文程却是东张西望,一付好像积极表现的德性。 “李大人,想什麽呢?此次汗王出行专门带着你我二人,可见对咱们很是看重啊。我估计这回闹不好是要重用咱们这些汉人了。” 范文程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李永芳却没什麽表示。他和范文程不一样,范文程不过原先抚顺城中的一届生员,原本就没什麽资历本钱,给谁卖命不是卖命?能得到重用根本就是赚到了,再不济也是打回原型当他的穷书生。他李永芳原先可是一城之主一方的土皇帝,他投降后金那可是下了本钱的,背叛同胞背弃祖宗,那是背了很大的压力的,患得患失必然是免不了的。 “怎麽,李兄为何还是愁眉苦脸的,莫非是心中有什麽事?” 范文程的眼神颇毒,李永芳微微一凛,心想这个家伙倒是挺善于察言观色的,对他可不能掉以轻心,于是淡淡一笑说道:“你怎麽知道汗王要重用咱们这些降人了?须知这里可是女真的天下,咱们身上流着的,可是汉人的血。你连女真人的话都不会说,如何会重用咱们?” “李兄原来是在想这事?放心吧,看看前朝历代的例子就知道,塞北民族要想入主中原,不重用汉人是根本立不住脚的。汉王乃是雄才大略之人,他的眼光绝对不止在抚顺这等小城上面,我看迟早他会在整个辽东掀起狂飙。女真人打仗行,但是要治理国家民政,要出谋划策,天下哪里有比咱们汉人更玩儿的转的?到时候若是真的改天换地,咱们有义之功,难道还愁没有出头之日吗?以汗王的秉性,若不是留着咱们有用,根本不会容咱们投降,早一刀杀了或者配去当奴隶了。” “入主中原?难道……”李永芳的脸色变了两变,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因势利导而已,当年女真完颜族崛起于辽东,灭辽国势如破竹,建立金国。最初时也未必存着南下的雄心,这一切都是时势变换而已。倘若汗王真的并吞了关外,到时候未必没有机会再次南下入主中原,这只看那时候的时局而已。依我看现在的朝廷明廷**到这个地步,此事未必不是梦想。” 范文程的眼神里面透着兴奋,好像自己抓住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一样。 李永芳不动声色,低声说道:“但是听闻杨镐已上任,正在调集兵马准备进剿,万历朝三大征可都是打了胜仗的。明廷虽然四面漏风,但是根基未必有你想象的那样腐朽。就算将来真的有兵临山海关下的那一天,前面不知道有多少恶战在等着。咱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话说得虽然有些悲观,但是也说到了点子上。说到底,两人都是降人,身在异族的包围之中,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精神上就会产生一种“自己是异类”的感觉;物质上虽然也封了高官,但是以现在女真这种半原始的部落生活水准来说,他们过得甚至不如明朝的一个地主员外滋润丰富。 物质和精神上都不如意,所以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往好处想了,范文程那番话也是带有画饼充饥的成分,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不停的催眠自己,否则还真的挺难在这种环境下熬的过去。 苦是很苦,但是没办法,现在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范文程沉默了半宿,低声说道:“那也没有什麽办法了,现在也就只有一条道跑到黑了。难不成明朝还能容得下咱们吗?咱们的头都已经剃了……” “就算现在真的能回大明,你还愿意回去吗?”李永芳看似自言自语的叹了一句。范文程身子一震,左右看了看,又仔细看看李永芳的表情,却看不出什麽。好像这句话就是他随口这麽有感而。 “回去?我回去能干嘛?你一介武夫还好些,我……哼哼……我却是和你不同。再说我在这里有官做,回大明我能干什麽?要爬到相当于现在的位置,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我已经四十多了,还有多少年可活?” 他说的是心里话,明代士大夫最重气节,他作为饱读圣贤书的圣人门徒,居然做出降敌附逆这样的举动,就算自己真的能够重回大明,他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有什麽好的下场。 “别瞎想了,让人听见可就不妙了。对咱们来说,这辈子就死了回归大明的心思吧。”范文程低声的嘟囔了两句,然后策马往前赶了两步,和李永芳拉开了一些距离。因此他没看见李永芳的眼神里闪过的一丝异色。 永远……回不了大明吗…… 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队伍停下了。 此时众人已经来到了工场的内部。只见地上满是木屑碎料,凌乱不堪,还有成堆的巨大圆木树干和经过简单砍钜之后的木料,汉人工匠们和女真监工跪了一大片,连头都不敢抬,而另一侧的成品区,则码放着制作完成的大木板盾。 这种盾牌小的也有一寸多厚,和普通的门扇差不多大,竖起来可以完全遮挡住一个人的身形,外面蒙着牛皮,卯着铆钉。大的能遮挡住两个人,但是也需要两人左右把住把手才能运转自如。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脸色还是那么冷硬,听着阿敏做汇报。 “汗王,自奴才奉了差事之后,日以继夜督促赶工丝毫不敢有懈怠。如今已制好了大牌一千零八十三面,小牌亦有两千一百一十四面,足可够汗王所选的铁头子甲兵使用。汗王请看,此牌乃是坚实厚木叠造而成,以铆钉固定,上覆牛皮,坚韧足以遮蔽弓箭。奴才试过,以明军的弓箭,不论远近都无法射穿。” 阿敏口中的明军弓箭是指从明军手中缴获来的明弓,明军所用弓箭大多继承宋式,后来辽东边军多用戚继光所改进的合力弓样式。但是由于连年军备荒废,而且火器大行其道,弓箭粗制滥造多不堪用,手艺精的箭手已经没几个了;而女真战士都是骑射的高手,主战兵器便是弓箭,自然对于弓箭的注意力高于其他。眼见明军的弓箭都是一些次品,轻视之心顿生。心想明军用这等弓箭来打仗,岂会有赢的道理? “明军弓箭不行,那咱们女真人的弓箭呢?”努尔哈赤的语调平缓,毫无起伏,令人丝触摸不到他内心的情绪。 “呃……这……奴才没有试过,奴才该死,奴才只是想以那明军之懦弱无能,想来军中也不会有如同咱们女真勇士所使用的这样的强弓,故此未曾试验过。” 努尔哈赤没有说话,只是一挥手。身侧的护军中便闪出两名带甲旗丁,奔过去每人抄起一面单人大盾,竖起来后顿时将整个身形都给遮盖住了。努尔哈赤眼都没看阿敏,目视前方冷冷地说:“若是挡不住,你便领二十鞭子,再罚没五个牛录的旗产。若是挡得住,便赏黄金百两,锦缎三匹,牛羊各三百头,阿哈百名。” 阿敏当时脸色就变了,额头都见汗了。但是没胆子再说什么,只好站起来退在一边。接着努尔哈赤回头对着阿济格说道:“十二阿哥上去射箭,射得好便有赏。” 努尔哈赤的话从来都是这麽简单而直接。但是听在众人尤其是代善、皇太极这等有心人的耳朵里便不是滋味。因为努尔哈赤没说射得不好便有罚,这表明了是一种偏宠,阿巴亥的三个儿子近来十分得宠,让他们的哥哥们嫉妒的眼睛冒火,而阿巴亥的眼中却是暗藏喜色。 阿济格答应一声纵马而出,纯靠双腿控马,以极为娴熟的动作张弓搭箭,战马冲过的瞬间抬手便是一箭,气势如同猛虎下山苍鹰扑兔,离弦之箭化作一道炽烈劲风直击在大盾之上,强大的冲击力令持盾的甲士上身向后一晃,但是总算是站稳了。再看那枝箭的箭簇击破了牛皮,深深地没入了木板中,箭杆不停的颤动。 但是没有射穿。 阿济格并没有停手,双臂淫荡 运转如风,纵马来回飞驰,一口气将箭囊中的十枝梅针箭全都射向木盾,每个盾牌上呈梅花状整齐分布,显示出了不凡的箭法。 仍旧是并没有一箭穿透。 人群中有人喝彩,也有人赞叹呼吁。阿敏在旁边悄悄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偷眼看看努尔哈赤,却见这个老家伙依旧是像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阿敏的心里七上八下,是不是自己让他下不来台,这老家伙生气了? 若是这样,那可就糟了……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五 工场之内人们的熙攘声渐渐低下,那些一开始高声叫好的人此刻都关上了音量,普通的工匠阿哈更是趴在地上颤抖如虫,都看着这件事儿如何收场。 在场的人都是何等的人物,对于女真内部的权利之争都有所了解。早知道他们的汗王对于阿济格三兄弟十分之偏爱,目前虽然四大贝勒劳苦功高手握重权,各领一旗作为仅次于汗王的旗主贝勒存在。但是已经有传言汗王曾经暗示过自己亲领的实力最雄厚的两黄旗今后要交给这三兄弟统领。甚至现在阿济格已经是镶白旗名义上的的旗主了,这种恩宠实在是闻所未闻。有些脑筋比较快的人都在琢磨下一任汗位究竟是在哪个群体之中产生。 而现如今阿敏虽然不是汗王的儿子,但是好歹也是舒尔哈齐一脉,堂堂的镶蓝旗旗主,怎么着也算是四大贝勒之一。汗王对待他的态度却和对待阿济格的态度明显不同,看起来竟似想借打击阿敏让阿济格立威,其中偏袒的意味简直清清楚楚。 这是不是某种暗示? 四大贝勒的另外三个虽然一向不把阿敏当成竞争对手,但是好歹对方也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和硕大贝勒,现在看到他的样子,就觉得这是不是父汗在借阿敏向自己表明着些什么,阿敏内心的惶恐屈辱竟似感同身受,有的人竟然联想到了自己的将来会不会也是这副样子,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而两名当事人此刻的心情也是各有千秋,阿济格只是十六岁,虽是武勇出色,但是终究是岁数小了些,对于权力斗争之间的一些勾心斗角还不敏感。对于没有射穿靶盾只是觉得遗憾,觉得自己的武艺还需要修炼,仅此而已,而阿敏就不同了。 他是经历过女真内部权力斗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他曾经眼看着他的大哥阿尔腾阿、三弟扎萨克图被他的这位伯父处死。而他的父亲舒尔哈齐死在那间著名的铁囚室之中的时候,他才刚满二十三岁。 他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恐惧,从那以后他就知道在女真人的世界里就是这样,强者为王,只有权力是真实的,其余的一切,包括亲情、友情、爱情全都是虚幻的。 如果忘了这一点,他就会步上他父亲舒尔哈齐的后尘。 而舒尔哈奇这个名字,在建州女真内部代表了某种不能明言的禁忌,代表了一段兄弟相残的血腥历史。 现在说起建州女真,只知道有个努尔哈赤,要是放在二十年前,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舒尔哈齐。那是和努尔哈赤齐名的女真豪勇猛士,甚至连诸英都说过,女真的江山就是他叔叔舒尔哈齐和他父汗一起打下来的。 当年努尔哈赤十三幅铠甲起兵血拼尼堪外兰的时候,舒尔哈齐就追随在他的哥哥身旁驰骋疆场,并以骁勇雄于部中,为建州的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每次遇到用兵的时候,都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首先秘密讨论布署,决定后,才向诸将公布实施。兄弟二人是共主国事,同创大业,在建州女真内部并称二都督,几乎是平起平坐的。 但是后来随着建州女真的势力增大,渐渐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形就显露出来了。 建州初时并没有八旗,只有一旗黑旗,由努尔哈赤亲领。后来随着势力的壮大,又编了一旗红旗,努尔哈赤便将黑旗交给了舒尔哈齐,自己改领红旗。也就是那时起,舒尔哈齐成为了一旗之主,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军队。万历十五年,努尔哈赤定都赫图阿拉,封舒尔哈齐为贝勒,地位仅次于他,成为第二号人物。 当时的建州女真共有精兵万余,战马七百,而舒尔哈齐麾下的黑旗军就拥有精兵超过五千,战将四十余员,战马四百多匹,成为满州部落十足的实力派人物,势力竟然有了隐隐超过他哥哥的意思。 在以强者为尊的女真部落里,汗王的位置是要靠实力来保证的,舒尔哈齐的兵力超过了努尔哈赤,这对于努尔哈赤来说自然是一种威胁。 而更可怕的是,除了兵多将广之外,舒尔哈齐拥有凌驾于努尔哈赤的外援。舒尔哈齐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乌拉贝勒布占泰,另一个女儿嫁给了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作妾,还生有一个儿子,他自己又娶了布占泰的妹妹。这几股势力拧在一起,足以让努尔哈赤睡不着觉。 而当时的明朝北京政府和辽东督抚们对于建州女真的态度依旧是用了上百年的套路,分化瓦解、以夷制夷。他们看出来了建州女真当中有两极分化的趋势,于是加以利用。万历二十三年、二十五年,舒尔哈齐两次带领部众进北京朝贡的时候,受到了明朝廷热烈隆重的接待,并被赏赐给了丰厚的金银绸缎等礼物。同时,明廷还授予了他都指挥的高级武职。 为此舒尔哈齐也确实感激明朝的恩宠,他感恩于明朝,在政治态度上越来越倾向于明朝。人往高处走,女真人从来不讲究中原汉人的那一套礼仪伦常,舒尔哈齐拥有强大的势力,自然想追求与其势力相匹配的地位,所以不可避免的要和耸立在他前面的那座“大山”努尔哈赤发生冲突。 而后来随着建州势力的壮大,努尔哈赤对于明朝的敌意也越来越重。他所属的红旗部下时常与明边防军发生武装冲突。而舒尔哈齐则想利用明朝当靠山,自己登上建州之主的宝座,所以反对和明军发生敌对行动,这就加剧了努尔哈赤的不满。 万历二十九年,明廷又重新启用了李成梁为辽东总兵,希望他能够压制咄咄逼人的建州女真。而李成梁施展的依旧是挑拨离间,力捧舒尔哈齐上台,与其结成儿女亲家,表奏朝廷加封他为建州右卫都督,力图促成建州女真的分裂。万历三十三年,舒尔哈齐的妻子亡故,李成梁父子准备了丰厚的祭礼前去治丧,备极隆重,完全超过了努尔哈赤的排场。而舒尔哈齐对此十分感激,最终投向了明朝的怀抱,站在了努尔哈赤的对立面上。 但是这一切都被努尔哈赤看在眼里,而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令代善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他这个伯父的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其实他一直怀疑那次远征根本就是针对他老爹的一个阴谋。 万历三十五年,居住在蜚悠城的一小支女真部落,由于不堪忍受临近的乌拉部的奴役,派出使者想来依附努尔哈赤。对此天赐良机努尔哈赤自然不会放过,要求舒尔哈齐出兵前往收编,并且派了自己的儿子褚英、代善,将领费英东、扬古利、常书、纳布齐等领兵随行。 因为舒尔哈齐和乌拉部乃是同盟,所以后来有人添油加醋的传说当舒尔哈齐等人行至半途的时候,他就满腹狐疑的对同行的将领说看到帅旗上有一层淡淡的幽光,想要退兵。这后来被人咬定为这是他为退兵所想的借口,不想执行这一使他为难的任务,不过在褚英、代善的反对下,只能作罢。 这话阿敏怀疑是努尔哈赤故意授意别人所编造的舆论,但是他怀疑也只敢在肚子里面怀疑,现在这形势,根本别打算搞什麽平反。 后来建州兵马到达蜚悠城后,该部落酋长策穆特黑带领的五百户人丁早以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于是很快这支队伍就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这时候关键地方来了,乌拉贝勒布占泰得知消息后,整个部落一家伙出来了一万多人赶来阻拦,双方军队在乌碣岩打了一仗。乌拉部众人数虽多却被击败,狼狈撤回老巢。建州兵获胜搬师回朝,结果一回去事情就发生了转变。 以诸英为首的努尔哈赤一派人马一回去立刻状告舒尔哈齐临战退缩,消极避战。声称战斗发生时只有诸英、代善率军奋勇冲杀,而舒尔哈齐却带着自己属下的兵马退到了一边观看,他的部下常书、纳齐布也没有加入战斗,只是在战斗接近尾声的时候才象征性的参与了几下。 同时诸英声称正是由于舒尔哈齐的消极退避,最后建州勇士虽然打败乌拉骑兵,但是没能给以致命打击,否则可以一战消灭乌拉部主力。 这话一出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诸英没说原因,但是谁都能联想到舒尔哈齐和乌拉部的亲密同盟关系,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击。对方虽然是你的姻亲,但是另一方可是都姓爱新觉罗的血亲骨肉子侄,哪边关系近不言而喻。关键时刻你帮着关系远的人对付关系近的人,与叛变无异,这任谁都不可能认同,更不要说努尔哈赤这种人了。 当时努尔哈赤一听诸英的报告就大为震怒,但是代善怀疑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当时他记得他老爹回赫图阿拉缴令的时候,黑旗的部众全都给隔绝在城外,满城都是红旗的人马,里外的消息全都断绝,他老爹一进城就被无形中限制了人身自由,明显是预先就做好了有针对性地措施。 后来努尔哈赤下令将舒尔哈齐的部将常书、纳齐布收捕,准备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处死,以剪除他老爹的左膀右臂同是也是杀鸡敬猴。 但是舒尔哈齐的反应十分强烈,抗辩说诸英冤枉他,说是一开始说好了的由诸英领军先攻,他领军绕击其后。但是后来看乌拉部人马太多,万一寡不敌众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建议先避其锋芒,诱敌深入之后在寻机进攻。但是诸英不听,强行进兵硬拼,他无奈之下只好先引军在战场侧翼游击,后来冒险从侧后冲杀,才一举扭转战局。 换而言之,他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性功臣,没有他这场战斗根本赢不了,诸英所言根本是颠倒黑白。 两方各说各的理,但是结果早就注定了。鉴于舒尔哈齐在建州的地位和人望,努尔哈赤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对付他,所以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逮捕常书和纳布齐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拖舒尔哈齐下水,结果对方果然中计。 最后舒尔哈齐见抗辩无效,索性将部下死保到底,放出话来说杀他们就是等于杀我,誓不低头,大有决以死战的阵势。此举正中努尔哈赤下怀,因为这造成了一种是舒尔哈齐蛮不讲理持强抗命破坏安定团结的表象。假惺惺的以退步的姿态罚了常书一百两黄金,夺了纳齐布下属的人马,并且从此以后收回了舒尔哈齐黑旗军的军权,将他排挤出了最高军事领导层。 后来舒尔哈齐便一直处于低潮期,同族们没有人愿意支持他,认为他是胳膊肘向外拐的叛徒,而兵权被夺也没人为他讲话,他被彻底的抹黑了。 更有甚者,他以前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劳也被歪曲。原本征哈达部的时候,他自请为先锋,统兵一千与大将杨古利冒刃陷阵,一举擒获哈达贝勒猛格布禄,尽收其众,将哈达部灭亡,这在当时是传颂一时的佳话,结果也被人为的歪曲成了畏敌怯战,被努尔哈赤斥责。他冲锋陷阵的角色也被努尔哈赤取代。 阿敏记得后来他父亲带领百十名老部下移居黑扯木的时候,根本就是看透了努尔哈赤对他的敌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翻身的希望,放弃了对努尔哈赤权威的挑战,移居避祸而已。说明了就是表明自己远离权力中心,不再有非分之想的意思。但是李成梁此时却又火上浇油,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分裂建州女真,居然上表奏请朝廷册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都督。 结果这一完美的把柄立刻被努尔哈赤抓住说成是故意搞分裂,说舒尔哈齐勾结乌拉部和明朝企图另立门户,这个黑锅背的根本无从分辨,使他的家族丧失了最后的希望。 最终,阿敏的哥哥阿尔腾阿,三弟扎萨克图被逮捕处死,家产阿哈全被没收。他父亲的亲信部下,号称黑旗第一猛将的武尔坤被设计捕获,吊在树上活活点了天灯。在走投无路之下他父亲只好回到了赫图阿拉,努尔哈赤假意带他参观新的居所,结果一进去外面立刻把门窗都浇上了铁汁封死,只留两个洞一通食物一通便溺,关了两年生生把他父亲关死在那暗无天日的铁牢里面。自此舒尔哈齐一脉被彻底打垮,整个建州女真只以努尔哈赤为尊。 阿敏记得当时自己也被努尔哈赤派人抓了准备处决,但是亏得皇太极等人替他求情,努尔哈赤也怕事情做得太绝引起女真内部的动荡,才饶了他和幼弟济尔哈朗的性命。还假惺惺的让他们继续统带黑旗旧部以示恩义和公正,却紧接着又将黑旗一分为三,正红旗、镶红旗和镶蓝旗,两红旗给了代善,只给他们留下了镶蓝旗,变相的削弱了他们的势力。 从那时起,阿敏就已经看透了努尔哈赤是个多麽冷酷无情的人,他也知道努尔哈赤永远都会记得他是“舒尔哈齐的儿子”这个敏感的身份。所以他自从成为了和硕大贝勒之后,一直是挟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的生恐给努尔哈赤留下收拾自己的把柄。 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根本不要想什麽报仇的事,只要努尔哈赤不会找机会斩草除根就是好的了。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舒尔哈齐这一条血脉尽可能的延续下去,保住镶蓝旗这唯一的安家立命的本钱。因为他总是觉得,他的这个伯父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准备剥夺他父亲最后剩下的一点家底。 现在,他觉得厄运临头了,眼前这位汗王伯父是不是要借这个茬扣准备打自己镶蓝旗的主意,他额头冒汗,也不敢看努尔哈赤,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着几位表兄弟,却见他们的脸色也没什麽表情,不由紧张的浑身发僵。 努尔哈赤的一双鹰眼扫视着在场的众人,落在阿敏的身上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对阿济格招了招手说道:“十二阿哥过来。” 阿济格催马来到努尔哈赤的马前,大声道:“父汗,我武艺不精……”话没说完,却被努尔哈赤摆手打断,伸手示意他把弓递过来。 阿济格将弓呈上,努尔哈赤拉了两下说道:“弓是好弓,只不过控弦之法却不对。你以拇指端、食指二节与中指辅助半伸拉弓,此法只能开猎弓小弓等弱弓,故箭力不足。军阵之上所用弓法有两种,以箭括类于食指、中指二节间,无名指辅助,三指扣弦拉弓法;或以拇指套搬指,其余四指半握呈辅助,拇指扣弦拉弓法。此二法乃是军阵之上厮杀较量的实战弓法,箭力远强于此,你将来统军作战,需做旗下将士的表率,需得像我这般熟练才是。” 说着努尔哈赤跟谁也没打招呼,突然从自己的箭囊之中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嗖的便是一下,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阿敏更是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却见一支雕翎箭正中靶盾,落点恰在阿济格的那五支箭所形成的梅花图的中心。 接着就是众人一大片的欢呼赞叹之声,大赞汗王神勇,射术精准绝伦,阿敏更是拼了命的将努尔哈赤赞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谁也没有去看看那枝箭到底射穿了没有。 待到努尔哈赤示意众人停止,这才有人报呈那木盾依旧没有洞穿。阿敏脸色又变,努尔哈赤却是面不改色,只是说道:“此盾果然坚固,看来只有号称咱们建州第一神箭手的八阿哥才能克之。阿济格,以后要多射术方面要多和你八哥请教请教。” 阿济格点头称是,努尔哈赤又说道:“不过准绳相当不错,便是二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似你这般年纪时,也未必有这样的准头,我说过你射得好便有赏。这个搬指便赏给你吧。” 说着努尔哈赤脱下自己右手大拇指上套着的一个岫玉搬指赏给了阿济格,这一举动令皇太极等人眼红的都想骂娘,那搬指自打他们记事起就一直带在他们老爹的手上,跟随他戎马半生从来没有脱过,没想到今天竟给了阿济格。 接着努尔哈赤又说:“阿敏督造大盾有功,按我说的赏。” 阿敏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眼见着努尔哈赤的脸色刚刚稍缓,另一句话却又令他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只不过明军善用火器,却不知这大盾能不能挡得住火器。额驸,取一尊明军火铳来,我倒要看看这木盾究竟能有多耐。” 一一六 建州女真自从起兵以来,横行塞外三十年,历经无数的血战恶战,终于统一女真各部。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其中固然有女真人在寒苦之地数百年所磨砺出来的剽悍坚忍的勇力,更主要的是女真人的弓马骑射凌驾于他的所有对手之上。 比起明军来说,女真人此前历经的主要战斗还都处在冷兵器的时代。对他们而言,最具杀伤力和威慑力的武器就是他们手中的弓箭。以他们长期以弓箭作战的经验来说,他们心目中天下最强的兵器就是弓箭,只要把弓箭练好了,天下没有任何军队能让他们害怕。 这种骑射无敌的念头甚至在皇太极、代善这种人的心中都是一样的。在此之前,没有人没有武器能够对抗得了八旗军的弓箭,他们认为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当努尔哈赤说要舀明军的火铳来试射一发的时候,很多人的脸上不敢表现什麽,但是心中十分的不以为然。 明军的火铳有什麽稀罕的,又不是没见过。在战阵之上根本没多大用处,就是那麽一股烟火一声响挺吓人,打出来的铳子七零八落也没什麽威力,离得老远打在铠甲上最多就是受伤,鲜有能击坏铠甲致人死命的例子,哪比的上女真人的弓箭一阵齐射箭如雨下能扫荡一大片,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这可比火铳厉害多了。 张承荫所部明军号称精锐,带了那麽多火铳,结果战场上实战证明根本拼不过他们女真人的弓箭,什麽大铳小铳统统没用,一排火铳下来己方最多倒下几十人,但是己方的一阵箭雨过去就能让他们倒下好几百,而且弓箭的射速远高于火器,谁厉害自然是不言而喻。 而且明军的大铳点不好还会自己爆炸,在场的人有亲眼见过大炮炸膛结果把炮手炸的胳膊腿乱飞,尸体残缺不全的惨状。这种武器如此危险,而且成功点一发还要捣鼓好长时间,携带着又重又不方便,而且杀伤力也没有保证,再加上明军的士卒**无能,所以女真的上层将领都有种对于火器蔑视的感觉。 什麽大将军炮什麽霹雳炮吹得那麽牛逼,说起来也不就是那麽回事。当真是什麽人办什麽事,也就是明军这种愚蠢懦弱的军队才会发明这种中看不中用的武器,绣花枕头的军队用银样腊枪头的武器,癞蛤蟆蹦到脚面上,不咬人光吓唬人。 但是努尔哈赤发话了,也没人敢不听。皇太极等人弓马娴熟,但是要说摆弄火器全都是棒槌。一来不屑学习;二来觉得太过危险,弄不好火药再把自己给炸了不值当;所以目前这里真正接触过火器的只有投降的汉官。 至于火铳他们前次在抚顺等地攻掠的时候缴获的有一些,将军炮虎蹲炮威远炮等的大家伙都回炉另造练精铁造箭簇去了,但是还是留了二三十杆鸟铳、快枪、三眼铳等的以装备投降的汉军,这些人目前都编在李永芳的手下。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李永芳的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李永芳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儿,原本以为就是跟来看看就完了。他这才明白感情来之前传令的使者要他带上火铳一杆究竟是什麽用意,不由暗暗叫苦。 他以前在明朝做官,对于女真内部的问题并不甚了解,只是有一些大致的耳闻。但是他并不是笨蛋,自打投降到这里之后他一向是多看多做少说,也给他察觉到了某些端倪。眼前的阿敏那是舒尔哈奇的儿子,舒尔哈奇是让努尔哈赤给整死的,那就是杀父仇人。按照中原汉人的规矩,杀父之仇那是不共戴天的,虽然努尔哈赤还是让阿敏做大官,但是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麽个套头?看意思似乎并不咬弦。李永芳不知道女真人之间对于杀父之仇是怎样看的,但是他知道仇恨是不分种族的人类天性。 他可不想搅和到这些女真贵族内部的斗争之中,谁知道努尔哈赤究竟是怎麽想的?在明朝官场混了这麽多年,他早明白做官最重要的诀窍就是揣摩上意。此刻这里是以努尔哈赤为尊,但是其它的人他也得罪不起。 因为自己毕竟是个汉人,就算是剃了发也是个汉人。阿敏再不济也是女真人的旗主,得罪了他无疑是落了四大贝勒整体的面子,将来这些人要是和自己为难,努尔哈赤会不会护着他还很难说。况且自己现在算是努尔哈赤的孙女婿,这些人都算是他的长辈,当然女真人不讲究这个伦理辈分,但是他李永芳不能不讲。 就算是努尔哈赤能护着他,难道能护他一辈子?他现在已经是个老头了,谁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将来万一他挂了,自己事先得罪了这帮人,怎麽继续在女真这里混下去?女真人的权力斗争那可是血淋淋的残酷现实,舒尔哈奇、诸英就是例子,昨天还是荣华富贵权掌一方,转眼间就变成凄惨的阶下囚。这样的残酷的环境,凭自己这麽个汉人实在不宜卷得太深,否则说不定哪天有人看自己不顺眼,一句话就能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难道自己真得想在这里混下去?自己为什麽会这麽想?如果混不下去,不是还有别的路好走吗?难道真的还有回去的希望?李永芳不由得想起了前些天在明朝使节团里面那个神秘的使者给他传达的信息…… 脑子里紧张的转着圈的李永芳硬着头皮来到了努尔哈赤的马前,屈膝跪倒,头也不敢抬,双手托起一杆鸟铳恭敬的举过头顶。 “汗王,奴才已备好火铳,请汗王示下。” “额驸起来说话。”努尔哈赤的脸色不像刚才那麽冷硬,毕竟李永芳是投降的汉人之首,对于收服人心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所以对他还不能过于严苛。 “奴才不敢,在汗王的马前,焉有奴才的立锥之地。”李永芳拍着马屁,只是跪着。在明朝的官场上,不会拍马屁的人简直就算是白当官了,更何况是李永芳这样的老油条,那一身本事早已经是磨练的炉火纯青。 “让你起来便起来,啰嗦什麽。”努尔哈赤的话虽如此,但是语气中却没有听到生气的意思。显然李永芳的马屁发挥了作用,但是这位汗王并不习惯有人违逆他的意思。旁边的皇太极代善等人看的叹为观止,心想有时间真的要好好的和这个汉人好好学学,这马屁拍的当真是令人受用之极。 李永芳规规矩矩的站起,完全像儿子见老子一样。努尔哈赤指着那面木盾说道:“依额驸看,这等大盾若用于临阵攻坚,能否敌的过汉人的火器?” “回汗王的话,火器虽利,却仍要人来打放。如今辽东之兵懈怠已久,兵将不习操练,器械疏于保养,将官贪财怕死,士卒军心散乱,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一般。以汗王麾下之百战精锐之师,击之如同虎狼斗羊犬,焉有不胜之理?若是再配以此等大盾,便是明军有火器助阵,也难逃败亡一途。” 李永芳说了一大堆,其实等于没说。只是说的明军如何**无能,将努尔哈赤的问题给偷换概念遮掩了过去,因为他还没弄明白努尔哈赤真正的意图是什麽,所以也不敢信口开河。其实以他的经验看,这等木盾远距离挡挡鸟铳等小口径的火力还凑合,近了估计够呛。尤其是碰见一斤以上的大铅子,再遇上有经验的优秀炮手,肯定是打一个碎一个。 只可惜努尔哈赤这等老狐狸终究不是好糊弄的,他听完了李永芳地话,皱皱眉问道:“明军虽无能,然辽东境内数万之众,汉民更有百万,终不成各个都是无能之辈。须知军中藏龙卧虎,有些人平时不显山露水,要紧时刻却有利害手段。像那岳翔,以前有谁听过他的名号,却先后与二阿哥、八阿哥的兵马交锋硬撼数次,屡次坏我的好事,连连从我的大军围捕中逃脱,此等智勇才干,岂是等闲可比?而此人在明军之中却只是个小小的把总,便可知明军高层虽弱,但下面仍不可小看。如同火器一般,在于人用,倘若碰见个厉害的炮手,额驸你说,这大盾要挡住炮子有几成胜算?” 这下可当真是赶鸭子上架了,李永芳脑子里飞快的转了一圈,咬了咬牙刚要说话,努尔哈赤一挥手说道:“终不成在这里空口白话,你且用火铳打上一发,看看这木盾能否挡的住。” 李永芳无奈,只好退下,取出随身携带的火药瓶和铅子,将火药倒入了药室,然后又用通条将铅子铳入枪管,点着了火绳。他身为将领,武艺兵法倒还是过得去,但是火器这个方面可就是有些头疼。 在这个时期火器属于技术性很强的特种武器,火药倒多少分量,铅子铳的多深多紧,怎麽瞄准,端枪的礀势,射程杀伤范围都是有讲究的,甚至由于是不同作坊工匠生产出来的,枪与枪之间的性能质量也有差别,有的枪铳打个三四十响就报废的也是常事,所以导致训练的成本变得很高,偏又这种活不是久经操练经验丰富的火枪手其他人很难摸得清门路,所以这年头想当一个训练有素的火器手真的是非常难的。 弓箭手训练成熟也需要两三年时间,但是弓箭训练基本没有成本,器材可以重复使用。火铳则不然,打一次就需要火药铅子,打了就没了,这都是钱堆出来的。 李永芳在军营呆了大半辈子,是知道这鸟铳怎麽使,但是真让他自己去打,他心里也是没底,觉得自己火药似乎装的有点少,想添又不敢添,怕装多了分量炸膛伤了自己,心中一面默念着佛祖保佑,一面平端火枪瞄准前方。 “慢。” 就在李永芳心里打鼓的时候,旁边的皇太极突然开口。 只见他下马施了一礼说道:“父汗,即是试铳,须当以实战之情势为之,破抚顺时儿臣所部曾于明军张承荫大军战于抚顺关南口,明军所发之火铳,往往距离三四百步开外便打放,且所放者参差不齐,远近高低各不相同,铅子及身软弱无力,况且装填十分麻烦,一铳之后便无以为继,我铁骑趁此机会一冲而上,明军往往大乱,根本无发第二铳的机会。不知是否明军铳法原本操练便是如此,若是如此,须当立着靶盾三百步之外发铳才适合实战之道。” 皇太极所言令努尔哈赤脸上浮现了一丝赞赏的笑意,毕竟这个八儿子在他们八旗之中有智将之名,眼光果然是不同寻常,能第一个瞧出这毛病。旁边代善看了心中顿时一凛,心想这老八果然还是个劲敌,前些日子吃了亏老实了一阵,现在又故态复萌,当真是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同时也暗怪自己嘴怎麽那麽慢,明明想到了为啥没说出口,让这家伙抢了先。 想到这里他也滚鞍下马,施礼进言。 “父汗,儿臣的正红旗前些时日攻掠明军城磊,曾遇明军发火器相抗,儿臣发觉明军火器只能击远,近战肉搏则一无所能。我军只要远远驰骋耀喊,明军往往争先恐后的发铳,然铳子鲜有命中者。而我军一拥至前,明军便不战自乱。是以儿臣所想,这火器多半是近战无能,否则何以我军冲至近前,明军士卒反而弃铳不用?若非如此,那等我军近身时再发铳,岂非更好?” 这种话听来幼稚可笑,但是其实这就是这时候的现实。 建州女真说起来也建立了国号后金,努尔哈赤开国称汗,自认为是和大明皇朝平起平坐的政权。但是实际上从经济、科技、文化等各个方面来说全都远远落后于中原王朝,现在还处于奴隶制度的原始社会,生产力极其落后,科技水平文化水平基本处于空白,说白了就是一群原始人部落组成的蛮族王国,唯一自豪的就是他们女真人的蛮勇战斗力。 对于这样一群大字不识的莽汉来说,此时的他们还根本不懂得火器的战斗原理,少数人知道也是那种半瓶醋的水准,再加上对于弓箭的严重迷信,也不愿意去学习他们手下败将的战斗方法,只是想当然的将火铳设想为无用的花架子武器,根本懒得去了解,也下意识的回避去了解,所以才会有这等奇谈怪论。 这种顽固保守的性格一直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西欧各国工业革命结束了之后,满清统治下的****仍然拒绝接受新事物,最终在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之下被敲开了国门,揭开了长达百年的受尽压迫侵略剥削的苦难黑暗史,由此可见女真人实在是一个目光短浅的民族。 但是就现在来说,女真人和汉人某些程度上的文化科技落差还不足以挡住他们的侵略铁蹄,而且弓箭这种武器在此刻还并没有过时。 “言之有理,额驸,你之前乃是在明军中为将,可知明军的铳法是如何操练的?军中都有何等火铳样式?” “回汗王的话,辽东明军枪铳操练,与宣大蓟镇等地明军并无二致,大都是按照戚继光所著之绩效新书所练。当年李成梁与戚继光同为边帅,共守长城,交情甚深。其子李如松、李如梅等都曾在其麾下习学兵法,故此辽东明军所练操阵也是继承了戚家军的风格。原本明军中火器花样繁多,名目甚杂,后来戚继光练兵的时候淘汰了很多有名无实之物,仅只留下无敌大将军炮、佛朗机、虎蹲炮、鸟铳、快枪、飞山神炮、三飞剑、火箭、子母铳等九种火器于军中常备。目前辽东明军诸营卫所皆是如此,多年来并无改变。” “哦,竟有这般名目,却不知这九种火器之中,最利者为何?” “戚继光所重者莫如鸟铳、火箭,此铳乃是昔日他在江南剿倭之时得自倭寇之手,倭人称其为铁炮,而戚继光观此铳威力强大可洞重甲,又精准非常,射树上飞鸟可下十之**,故得名鸟铳。此铳操法原本甚是严格,每打放时,只听中军号令,有中军主将自掌号铳,看敌至五、六十步,中军放号铳一个,向敌一面,才许放铳,分番如期。每一长声喇叭,放一次,看中军放起火一枝,方许一体放火箭,如无号铳,便敌到营下,亦不许轻放。若违令放铳打敌者,即一铳打死二敌,亦以违令就地斩首。” “而守城者守重佛朗机和石炮,佛朗机又名字母炮,乃是得自海外红毛番海船。大者重数千斤,小者也有百余斤的。石炮戚继光称为守城第一利器,乃是用石头焀孔填入火药,筑之以土,安缠线苇筒,置于边墙垛口,遇敌至墙下,则燃线入筒,以手推下,敌人所见不过一石,以为我抛击不中,不再提防。药燃石碎,有相近而不伤者,有数十丈而被击者,敌人莫测所向,故人人自危。此物不费官币,一时数万可备,节财威敌,诚为妙策。仍有大至千斤者,又有走兔引线之法,地雷纵发之制,故为千变万化而不穷,然皆有滞,未可期必,不若墙上推下之为妙也。夫敌至墙下,势不可阻,如出头视敌,而外方丛矢如蝟,即抛一石,不过击一人,况仰视石下,每可回避,十未得中其一。此炮一落,即有百人莫知中谁,莫不畏惧,人人奔遁,此所以为利也。” 说起石炮皇太极也是深有体会,他在山羊峪堡之下就亲眼见识过石炮的威力,炸死了他派去骂阵的手下,故此俯身施礼说道:“父汗,那石炮儿臣是见过的,确如额驸所言,炮石炸裂,碎石激散迸射,劲如强矢,打中人马非死即伤,堪称利器。” 他这话锋一转,似乎又在说起明军火器的好处来了。弄的旁边的代善也无法跟着他转口,因为皇太极刚才的语气并未将火器贬得太低,好像只是纯学术性的讨论。而他刚才所说却有些盖棺定论的意思,此时转口,很是难转。 “听见了吧,你们莫要小瞧了明军的火器,人家是到了五十步才许打放,尔等以前所遇之明军,都是疏于操练打放不得法,才令尔等生此轻视之心。既如此这便好办了,将大盾移至五十步外,打一铳看看。” 李永芳只得重新燃着了火绳,尽量瞄准目标,心里面念了一声老天保佑,扣动了扳机,龙头夹着火绳下落,嘭的一声烟火喷起,同时李永芳的脸往后面一扭,这股硝烟没喷到眼睛里。鸟铳的铳口一震,喷出一道白烟火舌,一溜烟迹飞射而出,直击在五十步开外的木盾上,将木盾上面蒙的那层牛皮炸开了个小洞,直击得木屑乱飞,弹丸镶在了木板之中。 仍旧没有击穿……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七 “好硬的盾,有此坚盾相助,便是克明军大城也是易如反掌。首发” 眼见李永芳一铳过后,那木盾虽是被打得开裂,但是却生生的挡住了铅子,努尔哈赤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高声赞扬。这时他身边的代善、皇太极等人也跟着一片好评如潮。阿敏提起的心算是放下,心想看来这努尔哈赤是知道难以找到他的毛病,只好自家给自家个台阶下了,今天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 李永芳则是也算长出了口气,从努尔哈赤的表示来看,自己这一步走得不算错。但是他心知肚明刚才自己的那一铳火药肯定是填的少了。因为他以前见过从浙江调来辽东轮戌的南兵火器手操练的情景,那可是真正的精兵。五十步射程内绝对可以打烂这些木板,只不过他也不敢说出实情。 代善皇太极等有心之人一边赞颂他们老爹英明神武,同时都听出了某些信息。“克明军大城?”这是什麽意思,难道真的决定继续要对辽东进兵了。那下一步究竟打哪儿?铁岭?沈阳?清河?还专门建造这种大盾,恐怕是要有大动作。 “明军擅筑城,凭城坚守,居高临下便先占了地利。明军守战,喜好环城列阵,布火器大铳于阵前,城上环列炮石箭弩。待彼冲阵,上下夹攻,挫彼锋芒,再伺机反击。不过明军虽有大铳,然打放奇慢无比,只要撑过第一波火力,我铁骑便可冲至其阵前,破其阵易如反掌。只是城上一时不及,故此需造此大盾暂时遮蔽一时,待杀尽城下之敌,再掘城列梯猛攻,其城必可破。” 努尔哈赤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厉芒,缓缓望着众人。那眼神似乎能看到众人的心里。 “我意从各旗中拣选勇壮强健之旗丁自成一营,号铁头子军,披两层重铠,专操练此大盾铁镢,已备攻城之用。每攻坚时,铁头子先动,排列盾阵如墙而进,专诱明军放铳,只需挡过明军第一次齐射,后面铁骑便可冲锋,与明军混杀在一处,城上火器便无处可打。其后铁头子跟进,以板遮挡头上火力,用最快速度掘塌城墙,大军一拥入城,则大局定矣。此乃转为攻坚所设之军,由我亲领,每旗所拣选之旗丁人数四五百人便可,尔等可明白了?” 皇太极等人一听,心中顿时不爽之至。建州八旗制度,旗主在本旗内有很大的独立自主权,各旗的牛录财产土地金银旗丁人口牲畜粮食人参都是旗主的私人财产,虽然这都是努尔哈赤赐给他们的,但是给了他们的便就是他们的,他们才是本旗的主人。 现在这等强行摊派,和割他们身上的肉没区别,显然是一种强干弱支收缴兵权削弱各旗实力的一种措施,只不过理由确是冠冕堂皇,对明战争的大方向的需要嘛,让人无法拒绝。 周围的那些大臣贝勒们这才明白感情今天这场戏是另有深意,开头那些对阿敏的处处刁难,还有说明军的火器战术如何如何,只不过是在一步步的往这个话题上引,等明白过来,各旗旗主们已经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这一记连消代打使的炉火纯青,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皇太极等人都不笨,脑子转过来弯就想明白了原来他们老爹竟是在变相的收缴他们的兵权,一张嘴连名字都起好了,铁头子军,看起来竟是预谋已久。 而且从这些将来的铁头子们所执行的任务来看,全都是攻坚冲锐的敢死队性质。普通的不带甲旗丁不一定能胜任,必须要那种强壮勇猛不怕死的亡命死士才行。这些人如果要从各旗中挑选的话,肯定要从带甲旗丁中挑选,说白了瞄准的就是各旗的战斗骨干,瞄准的各旗旗主手中掌握的最精锐的亲兵。 建州八旗采取的是全民皆兵的制度,每牛录中挑选五十名带甲旗丁作为整个牛录的战斗骨干分子,这些人都是常备军,属于最勇壮无畏的甲士。其余的都是不带甲旗丁,平时劳作定期参加军事训练。 每战时,五十人中十个人留守,四十人出征,四十人中二十人负责野战,二十人负责攻坚,这是指中等规模的战斗就只有带甲旗丁出战,若是重要的大战役的话,牛录里的所有人都要出动,以带甲旗丁们为核心作战。 因为带甲旗丁强悍的战斗力,所以各旗旗主一上台都必须把这支王牌部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因为这是本旗战斗力的精华根基所在,是自己权位的重要支柱。 而代善、皇太极等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更是明白精锐集中成拳头将更有力的道理。红护军、白护军、蓝护军等都是由他们想方设法抽调调换各牛录的带甲旗丁组成的三四个战斗力特强的牛录组成。在战场上为他们屡摧强敌,可以说是他们的心尖宝贝儿。 现在他们老爹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始打他们手里面这些人的主意,让他们感到事情有些反常。 虽然从道理上来说,他老爹是后金国大汗,他做事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批准,他说的话就是最高命令,但是毕竟四大贝勒中有三个是他的亲儿子,跟着他鞍前马后这麽多年,怎麽着也该有点情面好讲,结果现在摆明了是故意在算计他们,这让他们心中一个个开始打鼓。 是不是这老家伙又开始猜忌到谁了?他这麽做究竟是何用意? 两黄旗乃是老头子亲领,调跟不调一样;阿敏的镶蓝旗一向是后娘养的孩子,舀他动刀也是情理之中。阿济格虽是旗主,但是年龄太小,有名无实,还没在镶白旗中培养起自己的私人势力,对他来说也是无关紧要。 所以明眼人就可以看出老头子此举就是在针对我们哥儿三个的这四旗,难道他察觉到了什麽……难道诸英的事件又要重演了? 皇太极、代善、莽尔古泰三个人都是心怀鬼胎,各自都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脑子里已经开始了丰富的联想。他们三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虽然做的隐秘,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有人或许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尤其是他们的老爹更是勾心斗角的专家。 他们知道努尔哈赤赞成竞争,女真人的传统就是靠实力竞争,但是在他的手下严禁互相之间的流血火并,这无异于自残手足。女真人现在的敌人是庞大的明朝,只有团结才能击败这个庞然大物。而明朝也就是因为惯于内斗才使他们女真人有机会壮大自己的羽翼。 而他们最近之间的角力显然已经打破了这个底线,到了互相派兵相攻的地步,这绝对是犯忌讳的事。 而代善和阿巴亥暗中保持着不伦的暧昧关系;莽尔古泰更是暗中蓄养着秘密死士部队;皇太极背着努尔哈赤建立有自己的一个地跨整个辽东的秘密情报网络。这都是一旦曝光铁定会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各自心中发虚,都在想是不是自己的什麽把柄落在老头子的手里了。 而努尔哈赤的眼神更是让他们心里发毛,那鹰隼一般的眼神扫过众人的时候,他们三个觉得好像在他们身上停留的时间特别的长,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就像利刃一样穿透了他们的心思,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裸的暴露在阳光下,变得毫无秘密可言。 糟了……老家伙肯定是知道了。三人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念头,难道自己就是下一个诸英?这一生拼搏出来的权力地位就这麽付诸东流? 天气很冷,但是三个人脑门上的汗却是清晰可见。不过还是皇太极最先反应过来,大声跪下应道:“儿臣领命,儿臣必将拣选旗内最强壮的勇士献给父汗!以助父汗的征明大业!”说着一个头磕在地下不起来了。 代善等其他三人立时也是反应了过来,纷纷下马跪倒。表示愿意服从汗王的安排。他们刚刚醒过味儿来,他们老爹此举,很可能是在敲山震虎,借机警告他们一下。若真是有心思收拾他们,早就把他们给圈禁了。如此说来到底还是念着父子之情,同时因为四大贝勒乃是八旗军战斗的主力将领,所以考虑种种因素,给他们一个机会。要是再不知好歹,这一线生机很可能就要擦身而过了。 这时候已经不是考虑别的问题的时候了,现在首要是要保住自己旗主的位置。那些甲士们没有了可以再培养,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一众旗主跪倒在地,口称谨遵汗王旨意。带的周围的人也跪下了一大片。努尔哈赤的嘴角露出一丝倨傲的笑意,让众人平身:“各旗主贝勒阿哥们都是忠勇可嘉,一心为公,我很高兴。本汗在此与你们约定,待到攻陷清河,灭了杨镐之后,立下首功者,清河城内的财货人口牲畜可得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分之二由其余各旗平分,两黄旗不要一人一畜一分金银,全都给你们做为补偿。” 代善等人立刻大声谢恩,当然心里面都不当一回事。你是汗王,哪个不开窍的家伙真的敢独吞战利品不上贡给你一份儿。那不是找倒霉又是什麽? 而且努尔哈赤亲口确认了准备攻打清河,几个心里发虚的家伙都觉得机会来了,只要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必能重新博得老头子的信任。 只不过灭杨镐究竟是怎麽说的? 明朝廷派了杨镐前来辽东担任疆臣,目的就是专门为了武力对付他们建州女真,这些情况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为此专门研究对策。 杨镐其人虽然志大才疏,但是只有岳翔知道。杨镐平时给人的印象好歹以前也是统过大军出国打过倭寇的,在明廷的文臣中号称知兵,只是后世的史书上说他是有名无实,在当时的明朝上下对他还是好评如潮充满信心。建州女真对其真本事并不甚了解,所以近来颇感压力,近期并没有主动出境掠边,想先看看情势再说。 这一等不要紧,从明境内传来的情报显示这杨镐闹了半天还真不是吃素的。 这人一上任就想方设法积极地在调动各路兵将出关,不停的发旗牌令箭催动各路兵马。虽然明军调动的效率依然很是缓慢,但是毕竟都已经在路上走了,陆续出关的军马也在渐渐的积少成多。给建州的压力也在慢慢的增强。 他们这才明白敢情这位杨经略不同于他们以前打交道的那些胆小怕事欺上瞒下贪财如命的辽东明朝官员,这家伙是个真正敢弄事儿的官,是个不怕搞出事儿的官,是个存心要和他们建州开战的家伙,是个认认真真有计划的要踩着他们建州女真的尸骨往上爬的家伙。 结果明朝这边一认真,建州方面就开始紧张。虽然他们在抚顺在浑河北接二连三打败过明军,张承荫的上万精锐也一战被他们歼灭,但是当明朝这个庞然大物对他们认真起来之后,他们还是会感到骤然增加的压力。 毕竟先前所打的算不上大仗,明朝派了杨镐这样的坚定主战派前来辽东坐镇,显然是显示其一战彻底解决建州问题的决心。以前建州的对手只不过是明朝辽东的边军,是明朝号称的一百八十万大军中的一小部分。接下来明朝从全国各地征调的,必然是全国百万大军中的精锐!百万大军哪,那是什麽概念?面对这样声势滔天的强大对手,建州八旗有战胜他们的能力和希望吗? 很多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所以建州目前分成了两个意见,一是先集中力量暂时采取守势,尽力完善加固女真地盘内的各处防线,全力防备明军的大举进攻,在此之际不宜主动挑衅,能多拖的一时便多一分准备。 所以前些时候明朝使者前来他们并未采取什麽割耳割鼻之类的侮辱性手段,并且认为这是明军故意示弱,好麻痹己方的伎俩。 另一种意见也是走极端,干脆建议反正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索性先下手为强。 趁明军尚未集结到位,全军出动大举进攻,能扩大多少战果就先扩大多少,尽量破坏明境内的一切,什麽城池、村寨、道路、桥梁等等,尽力削弱明军的战争潜力。如果能找机会干掉杨镐就更好了,杨镐是经略大臣,明军总指挥。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搞掉杨镐,必然能极大的打乱明军现行的战略部署,重创明军的军心士气。 当然这也许并不能阻止明朝发动战争的决心,但是至少可以拖延战争的到来,让他们有更充分的时间来准备这场决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明军开始主动进攻,就意味着这是后金这个新生政权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所以自杨镐出关以来,他的行踪一直是建州方面侦查的重点,整个八旗军内部也是保持着最高战备,几乎到了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的地步,只等着杨镐一旦出现在他们的活动范围之内,就会有上万精兵直扑杨镐所在之地,不惜一切代价将之彻底捣碎。 只可惜杨镐毕竟也非寻常人可比,他自从在山海关露了一面之后,就深入简出,加之身边护卫严密,建州派在明朝境内的探子虽多,绝大多数都是那种收买的汉人、蒙古地痞流氓行商走贩马帮粮户等的杂牌货色,打探些一般的情报还凑合,却无法打探的出杨镐的确切行踪。 而且鉴于经略大人初到辽东,新官上任三把火,辽东各地官府卫所的巡检盘查明显加强,旨在搜捕私通建州叛匪的刁民奸细。不少和建州有联系的探子见风声紧都属于墙头草之类的偃旗息鼓,还有些传来的情报互相矛盾明显是在胡说八道,更有赶上风头被歪打正着被抓进大牢的,一时间建州的情报网络竟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后金当然着急,但是着急也没用。辽东这块土地上就是这样的现实,以往那些和他们互通消息的各地豪族眼见建州前景不妙,也都和他们翻脸保持距离。 现在建州最想知道的就是杨镐究竟在哪儿在干什麽,结果传来的情报说什麽的都有。有的说还在山海关,有的说回了北京,有的说在沈阳,有的说在广宁,有的说在辽阳,都不是八旗军目前有能力深入的地区;有的说去了开原联络叶赫部准备共同发兵。 甚至前些日子,还有消息说在清河似乎有个很大的明朝大官跑来溜达了一圈。在那段时间内整个清河戒备森严如铁桶,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这情报是在事后才放出来的。 此消息引起建州高层的重视,尤其是皇太极认为很可能就是杨镐亲临。清河离赫图阿拉不到百里,一般的明朝大官是不敢来这种边境地带的。但是杨镐并非等闲之辈,他如果真的来了,那麽难免会让建州生出被窥探被压了一头的感觉。明军最高指挥官大摇大摆的来距离后金心脏如此之近的地方,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和挑衅。如果不采取措施,那麽下一次,说不定就会跑到赫图阿拉城门口来了。 但是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建州兵始终无法轻举妄动。杨镐肯定已经离开清河,否则以他的小心翼翼,这情报不可能传得出来。建州严阵以待了那麽长时间,结果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从眼前溜过却不自知,着实令人丧气。 这些天大臣旗主贝勒们都在想如何打开局面,现在一听努尔哈赤这般说,态度胸有成竹,不由得心中一喜,难不成汗王想到什麽高招了? “父汗欲灭杨镐,儿臣愿为先锋,为父汗劈断黑水、踏碎白石。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皇太极到底还是脑子快,又第一个表了态。他上次因为搞砸了差事被努尔哈赤罚了五个牛录,虽然没伤到筋骨,但是牛录数已是八旗最少。现在又要从护军中调几百精兵出来改编成铁头子,元气伤的太厉害,不设法自救,早晚在兄弟中变成二等公民。 “嗯,我也有意让你打这个先锋,你一向脑筋灵活,此战关系重大,须用你的地方不少。你肯主动请战,我很高兴。” 皇太极叩头在地,心中抑制不住的高兴。老家伙总算是给面子,这样看来老子我虽然前些时候倒霉,却未必不能重新振作。他也不顾其他弟兄几个嫉妒的要杀人的眼神,恭声言道:“不知父汗的计划为何?那杨镐行踪颇为诡秘,父汗是如何得到这个情报的?” “哼哼,要想吃咸,有人送盐。今番有人愿献清河城归降,正可达一石数鸟之策。这不是天要亡那杨镐吗?” “哦,竟有此事?”皇太极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此事乃是额驸布在清河的细作传来的情报,你看。”说着努尔哈赤舀出一封信扔在皇太极的面前。皇太极将信捡起,一看开头就脸色一变,待到读完,脸上更已经是阴云密布。 “父汗,容儿臣回禀,此事只怕有诈!”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一一八 建州女真之中,努尔哈赤向来是说一不二。他拿出来这封书信,说这是个天赐良机,其余众人都跟着附和说汗王英明,但是唯独皇太极突然冒出这麽一嗓子说其中有诈,很多人一下都愣了,心想皇太极是在发什麽神经。 努尔哈赤脸上的笑意瞬间无影无踪,表情凝重的好像岩石,一双鹰眼盯着皇太极,沉声说道:“八阿哥说有诈,何处有诈?” 皇太极跪在地上,脑门上冷汗直流。他情知周围的代善、莽尔古泰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但是自己的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他心中当真是后悔,不该这麽冲动。但是他一看那信的内容,不由自主地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那岳翔愿意作内应献清河城来降,还愿意助后金生擒杨镐?可能吗? 此人当初围在山羊峪堡,那麽凶险的境地都没有屈服。而且被代善调动大军围捕,始终表现出异常顽强的斗志,绝不是个会轻易投降的人。而且自己当初好言欲招降他,都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那种态度似乎是和女真人冰火不同炉的感觉。 而且这个神秘的岳翔似乎还知道他们建州内部许多不应该为外人所知的内幕,他有种感觉,此人内在远比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要复杂深邃的多。这样的人是不会像一般的人屈服的,当然他老爹努尔哈赤绝不是一般人。但是皇太极其实从内心深处认为,能够降伏这个岳翔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能力能让他低头。他有种预感,如果能够收服这个人,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打天下的得力臂助。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 而现在岳翔居然识破了布设在清河城内的细作,而且居然开诚布公的通过那个细作来传话说准备投降,助女真成就大功,这可能吗?岳翔不是那种会轻易投降的人,正如我皇太极一样,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暂时妥协不过是一种迂回的手段而已。 “父汗容儿臣回话,那岳翔绝非轻易投降之人。于战阵之上刀箭相加尚敢死战,如何现在无缘无故的倒愿意降了?此事儿臣觉得不妥。” “你如何知道那岳翔非是轻易投降之人?如今的明军,兵慵将惰腐败无能。有几个临阵投降之人实在不足为奇。便是那明军中素来号称勇武敢战的家丁精兵,几战下来也是降了千数,别人降得,为何这岳翔降不得?” 努尔哈赤脸色沉硬,语气干巴巴的听不出一点好意来。 皇太极硬着头皮说道:“父汗,儿臣当日曾与那岳翔战于山羊峪堡,岳翔的部下家丁数百人皆死于阵上。而此人不退反进,犹敢单骑陷阵,手刃十余人直冲儿臣马前,欲斩儿臣而乱我军。只是与儿臣交马十余回合不能得手,方才溃围而出,左右数百骑竟不能阻拦。父汗请想,此等胆略此等武勇,岂是能够轻易投降之人。” “哦?你与那岳翔交过手,胜负如何?此人武艺如何?”努尔哈赤脸色松动,似乎来了兴趣。旁边的莽尔古泰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他也是和岳翔交过手的,几下就把对方给放倒了。他狮子摇头万兽惊的绝技从没失手过。只不过他却不能说出来,只是心想几百人都拦不住一个人,亏你好意思往外说。想必要把岳翔说的武功绝顶好衬托得你不那麽无能。 果听皇太极说道:“父汗,那岳翔之武艺,并不在儿臣之下。况且儿臣身边有护军相助,他却是单枪匹马,以此看来,此人能为实在儿臣之上。当日一战,儿臣胜在人多。岳翔之部下家丁确实勇敢无畏,只不过队列不齐不习战阵之法,而我军骑射占了上风,双方未及交马便被我射倒了大半。交锋之际都是各自为战,很快便被我军消灭。若是数量相等训练有素的精兵,则胜负未知。”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一阵交头结耳,须知皇太极号称智将,领兵打仗的能耐在八旗军中绝对能进前三把交椅之内,他这话把岳翔捧的太高了,完全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地位。在场的建州诸贵人们还头次听说明军中有这样的豪杰猛将,而且还是皇太极亲口证实,都觉得新鲜。心想既然明军中有这样的能人,为何之前没碰到呢? 莽尔古泰在一边忍不住了,正好借这个势子说道:“呵呵,八弟未免将那岳翔说的有些过了吧。想那岳翔若是真的这般厉害,早该声名远播,岂会是默默无闻之辈。况且先前抚顺大战之时,为何不见他随军出征?父汗,既然八弟说此人是诈降,那儿臣请命,愿为父汗攻破清河,生擒此人献于马前。” 莽尔古泰说着甩镫离鞍,跪伏在地。 “父汗,当日抚顺激战之时,那岳翔尚未从军,故此当初并不闻达于军中。不过此人在江湖上颇有名号,清河一带没有不知道他玉金刚名号的,曾空手打死猛虎。后来明朝给他个空头把总让他做,这才成了官军。岂能说是默默无闻之辈!?” 努尔哈赤摆摆手叫他俩起来,说道:“八阿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他和那岳翔打过照面。你还是说那岳翔没有理由叛明投金?” “正是,儿臣认为依此人的秉性不为时势所逼绝不可能走这一步。只不过目前他实在没道理这般。”还有些话他搁在肚子里没说,那就是以他自己的私人情报网传来的消息,前些时日在清河城内悄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明朝大官儿八成就是杨镐本人,而这岳翔似乎颇得杨镐的重用,有这一节关系在,他更没理由在事业攀上新高峰的时候毁了它。 “嗯……额驸,你乃是负责明朝境内的细作军情,你对此怎麽看?” “回汗王的话,岳翔此人我听说过,原本是一个绿林道上的豪客。岳家乃是清河世家土豪,并非什麽顽固的忠义之辈。此等豪族心中所想的无非名利二字,谁能给他们名利,他们叛变也没什麽希奇。根据此人信中所述,其实力损失怡尽,其家族在清河城内的地位尽失,朝不保夕。明朝却卸磨杀驴,杨镐拒不兑现承诺,只给了他一个空头的参赞头衔。想利用他来对抗辽东本土军阀的势力,实际用心乃是引起互相残杀清除异己。现在他在清河城内和原先的那些将官闹得势成水火,自己已无立足之地。同时又深恐连累亲族遭害,而明军大战当前尚不能团结一心,只顾内斗的做法也让他寒心。故此联络了几个土豪家族,欲献城池。这个道理依下官看,似乎……说得过去。” “哦,这麽说你认为他是真降喽?”努尔哈赤一付高深莫测的表情。皇太极在旁边却是脸色一变,偷眼打量李永芳,却见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心想此人莫非又在揣摩上意?难道他认为是老头子想开战,所以故意说这种话? “回汗王的话,下官也不认为他真的想降我大金。”李永芳好像早就想好了似的。 “哦,此话怎讲?” “下官觉得,八王爷所言极有道理,此人先前孤身被围尚且不愿降我大金,足见此人对我大金敌意极深,非一朝一夕能转变过来的。况且辽东的豪族们几十年来早已经习惯独立自主各据山头,各方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连辽东的官场也被他们暗中在背后操控。当土皇帝当了几十年,他们已经习惯自己当主人,轻易岂会屈居人下?对于这些豪族们来说,不论是大明还是大金,在他们眼中都是一样的。” “你是说这些人不论辽东谁来作主,只把官府当作了代表他们利益的傀儡?” “正是。这些人形同割据,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纵使愿降,也必然是以保护自己的利益为先决条件。这般做法,投降只是个口头上的表面文章,于实际利益无损。他们依然可隐居幕后操控一切,说不定还可趁机捞取更多的利益。” “打得好算盘,人道汉人精明,果然名不虚传。”努尔哈赤的脸上带着冷笑,却又道:“他们想要利益给他们便是,就怕他不要东西。待到辽东易手,却看到底谁才是傀儡。那依额驸看,这岳翔请降也是打的这般算盘?” “非也,岳翔与这班人却有不同。岳翔自家的嫡系势力已损,无所凭依,饭桌上已经没他的位置。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元气。我看他多半会要求汗王许他降后自立割据,统领清河全城,听调不听宣之类的条件。他此举多半是为了借大金之力恢复他岳家的基业,并非是真心投降,以后若有时机,必定会再同大金决裂。” “以后还是以后的事,眼前他却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努尔哈赤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自信。 “父汗,儿臣有事不明,额驸所言未免太过荒谬。他岳翔无权无势,没有筹码如何讨价还价?仗着什麽要求那麽多苛刻的条件?只凭献城之功难道就能裂土分封吗?他就不怕咱们卸磨杀驴?到时候大军入城,哪里还由得他?依此人的精明,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儿臣实在想不出他有何凭仗敢提此要求?” “哼哼,若说筹码,他还是有的。他手中有一个最大的筹码,就是他自己。否则你们道我为何三番几次派兵前去捕拿于他。”说着努尔哈赤示意几个儿子上前,其余众人全都识趣的退避开来。 “我料这岳翔此时已经走投无路,他和杨镐已经因为一件事闹翻了,杨镐再也容不得他。他留在明军那方无论如何不会有善终,所以我就猜到他会走这条路。” “儿臣愚昧,不知父汗所言何事?” “高淮藏金!”努尔哈赤低语,皇太极、代善、莽尔古泰全都面现惊容。谁是装的谁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代善看了两个弟弟几眼,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低:“父汗,这……这高淮藏金不是个传说吗?这岳翔……难道是真的?当年高淮所藏的巨金难道真的存在?” “确实存在。”努尔哈赤罕有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怅惘的神色。 远处,李永芳和众位女真大臣贝勒们还跪在地上。他一动不动,也不看身边的人。只是心里一个劲儿的在盘算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是否有什麽不妥之处。他每个字每个字的回忆,反复思索,终于觉得他所言没什麽可让人握住把柄之处,才暗中出了一口气。 是龙是蛇,就看这一把了。 自己这边能做得都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清河那边的了…… 七月初五,蒲河所城。 已经被城内官兵赶出城门的李亮车队在城外找地方停留了一天之后,终于启程开始往回走。这一趟出来毫无建树,也不知目的为何,风餐露宿众人早已叫苦连天。而且一路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流民,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防止难民袭击车队的上面,而且到处谣言满天飞,有说清河已经遭了兵灾的,大部分人都思家心切早就想回去了。 惠安堡等边境城池早已戒严封路,而且浑河渡口处还听说有女真散兵游勇活动,也找不到渡船,所以只能取道内地走沈阳到辽阳一线。虽说沈阳等大城也已经戒严,但是毕竟不是没门路可走。 官道上,车队在成群结队的流民之中缓缓前行。 李亮的怀中揣着一封密信,收信人便是岳翔。他还真没想到岳翔居然会出此下策。投降,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但是他又怀着一丝侥幸,或许岳翔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敢如此公开的把请降信交给外人,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真的豁出去了。 他究竟是何时察觉到自己是为女真人干活的呢?看起来他十分的确信。这倒像他的作风,毫不犹豫毫不拖泥带水,想干什麽说上就上毫无顾忌。 “那岳翔降要归顺我大金倒是事出有因,你却为何?”他旁边的那名光头络腮胡大汉低声问道。 李亮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屑和鄙视。他冷冷的说道:“我李亮虽是个做买卖的,却也懂得义气二字。当年没有岳大少爷给我一碗饭吃,我早就饿死了。我李亮的命就是岳大少的东西,若不是我主子落在你们的手中,想要我给你们这帮蛮子卖命,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去吧!官府怎麽样我不管,我只要保住我主子的性命。” “哼哼,你也不用在这儿跟我发狠。到了清河依计行事,否则你主子的小名可就不保。” “我自然理会得,若是你们出尔反尔,小心遭天谴。别忘了你们可是发过誓的!” 蠢货。发过誓又怎样,咱们女真人可不信你们汉人的那一套。汉人的天谴也落不到我们女真人的头上。大胡子心里想着,嘴上却答应得痛快。反正此时还是要用到这个人,先不宜和他翻脸,事成之后再要他命不迟。 至于他的那个主子,估计早就死了多时了。女真手里这样的人质成百上千,但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家的…… 清河城。 城外屯驻的人马终于开始回城了,通向鸦鹘关的官道上成群结队拥挤着黑压压的人群,人喊马嘶,混乱异常。路边的野地里有一队队的人马从山林中穿行,马车辎重挤塞在路上,当官的叫骂声和士卒们的吆喝声乱成一团。数千明军士卒放弃了各自的野战阵地,纵火焚毁了工事营垒,城外所有的民舍也给拆平了,全都一个劲儿的向清河城奔去。 城墙上,岳翔和邹储贤、张旌等将看着城下乱哄哄的场面,一个劲的皱眉头。 “太乱了,这要建虏趁机打来可怎麽得了,恐怕这帮人立刻就要溃散。” 岳翔的话不是没道理,城下等着进城的官兵们密密麻麻的挤成一锅粥,也看不出来队形。各哨各营的旗号都搅和到了一起,叫嚷连天。似乎谁都想先进去,不分次序。但是城门处有守堡官张云程亲自领人在那儿把门,严格控制着进城的秩序,所以外面的人干挤在那儿却动弹不得,而后面络绎而来的人马源源不断,整个城外数十亩的的面积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 邹储贤却没有心思想这些,对张旌说道:“张将军,速带本部人马下城将这班人约束好,如这般乱法,天黑人也进不完。” 张旌是游击,所带人马本是客军,职衔仅低于邹储贤,由他出面正合适。但是他一直不解为何邹储贤有这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杨镐的将令把驻扎城外的人马撤回城内。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还有岳翔这个参赞军机的人在前面顶着,他若是不动也算违抗上司命令,所以抱着满腹疑问领命下城。 待他下去以后,邹储贤屏退左右。 “现在只有鸦壶关原有的守关兵丁千人仍在关口,其余的全都已经在撤回的路上。我现在可是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了,跟着你一条道跑到黑了。你可别临急给我拉稀,你那方面究竟怎麽说的?” “大人放心,大概不出三天,就应该有建虏大军调动的消息传回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人,左右都是死路,咱们只有拼死一博方有希望死中求活。” 一一九 手机 七月初十,开原辽海卫境内,青阳堡。品书网 天是阴沉的,阵阵凄寒山风卷过山脊,摇晃着石缝里的草叶。云层很厚,天地间充斥着一种寒荒的苍凉。 此地堪称是大明辽东长城境内最北边的堡垒,同时大概也是整个大明帝国疆域内最北方的边境前沿,标准的塞外寒苦之地,终日天寒地冻。若说开原是屏藩辽东北部边境的第一道防区,这青阳堡和镇北关就是这道防线的最前沿。 该堡下属的长城,西起昌图北五里的大台山,向东经天桥山和清阳关的西北山上,到清阳关的西侧越关而过,向东南至关门山,再至昌图南的砚台山西的四台山,又经过一个无名数百米高的山头,向南至镇北关止。 城墙早已年久失修残破不堪,但是青阳堡内的驻军却没有修理的意思。 当兵的连饭都吃不饱,连月欠饷,哪有心思去干那苦力活。况且长城的另一侧是叶赫部落的领地,相对于建州女真那样凶悍的叛匪来说,叶赫部落对于大明朝还是比较可靠的。毕竟双方共同的敌人都是建州的那群疯子。这样说起来,尽管地处寒苦的边境,却比抚顺清河那的同僚们幸运的多了,至少在这里再苦也还不用打仗。 但是前些时日该死的建州女真竟然越过浑河,从三岔儿堡打进来了,将洪武老边一带大肆洗掠了一番,甚至逼近了铁岭郊外,弄得开原等地的人很是人心惶惶。 万一铁岭失守,开原等于被切断了南面的唯一退路,只有束手待毙。所以辽海卫传令所属的九千户所,进行了战备动员。一旦建州兵和铁岭驻军干起来,随时准备倾巢南下全力支援,同时也为退往内地做准备。 但是所幸的是,建州叛匪们并没有继续深入,抢了一番之后便退回了长城之外。人们在长吁了一口气之后都有了警惕之心,感到战争迫在眉睫,而且毗邻的蒙古科尔沁部落也在不时地骚扰,故此这些天来镇北关、青阳堡、镇夷堡、靖安堡、定远堡、庆云堡等沿边堡城全都加强了戒备,随时准备应付不测。那些整日装死拌活的兵油子们也被当官的拿着鞭子赶上了城墙,拿着多年不用的生锈刀枪在城头上站岗巡逻。 而这几天,更是出现了十几年没见过的异常情况。镇北关的关门被下令封锁,整段青阳堡至镇北堡所属的长城不许任何人靠近,所有的道路都被封锁,大批从铁岭调来的骑兵将长城附近的山区全都给控制住了,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在干什麽。 那座无名山头的山脚下,是一处工地。此地原本有座土地庙,已经被彻底拆毁,留下的只有一个深达数丈的巨大土坑,土坑边架着木梯木架绞盘吊篮等工程设施,坑里面上百名掘子军正在挥汗如雨的掘挖脚下的土地。 这处工地的周围散布着不时来回游弋的骑兵,这些骑兵神情剽悍机警,动作利落,所穿铠甲也都是精良的铁网铜扣棉罩甲或铁叶锁子甲,配弓悬箭,手持长刀或者三眼铳,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久历战阵的精锐部队。 半山腰上,二百健卒沿着上山的小路警戒着。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一个斗大的李字。 杨镐站在半山腰上,看着下面的工地。他的身边站着一员老将,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神色威严,相貌堂堂,身披一副锁子黄金甲,外罩猩红战袍,腰间挂着一柄倭刀,手按刀柄。武将注视了一会儿下面,皱着眉头说道:“挖了三日了,还是没有进展,是不是姓岳的那小子耍诈。” 杨镐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急躁,但是他算是沉得住气。 “不能,此人一直在清河城内被我的人监视着,他若是耍诈,早该跑了。况且这厮乃是个赌徒的性格,所谋者奇大,为了获取我的信任,他不会给我假情报的。” “你既然猜透了他的打算,为何还要跑来冒这个险?” “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高淮藏金究竟是何等的宝藏。” “那个姓魏的太监……” “不用管他,他要的东西和我们不同。” “你为什麽不把那个姓岳的小子一起带来算了,把他留在清河终究是个祸患。量他也没能耐反抗,不管事情到最后如何,一刀杀了便是。” “哼哼,我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人,我也是头一次碰见这样无法无天的计谋,他想把所有的人都算计进去,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他这是自绝后路,就算成功了朝廷也不会放过他。所以我倒想看看他这麽不顾一切的想对付努尔哈赤,究竟会不会成功。我打算给他一个机会。不过孙猴子的本事再大,也难跳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去。” “若是成功了呢?” “那也是正中我的下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不成功,对我的战略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若是进展顺利,清河一战便可击败建州叛匪,没想到事情演变到最后,竟是给了我一个这样的良机。”杨镐眯缝着眼睛,想起以前他和岳翔谈话时的情景。那时岳翔对他说到尚方宝剑,他当时顺水推舟没有否认,其实他现在是没有尚方宝剑的。 虽然他身为辽东经略兼任辽东巡抚,但是他并非钦差,没有那把象征天子权利的尚方宝剑,所以他现在才不得不摆出低姿态和这帮辽东的军阀们打交道。若是有了尚方宝剑,他就能成为辽东真正意义上的主人,那些阳奉阴违的将帅们都得乖乖的在他面前俯首听命。 在他的计划中,清河之战无论胜负,他都将是赢家。 “那个姓岳的小子不简单哪,胆大包天之辈,竟然想得出这样疯狂的主意。” “哼哼,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别看他现在好像老老实实的,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事后我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也知道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看他是打算先下手为强,来一招借刀杀人,然后再顺势成就他自己的大功。” “辽东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为何以前却是默默无闻?” “你这几年在宁夏做总兵,辽东的事未有所闻也是常事。不过这岳翔确实神秘,以我之阅历,竟然看不透他的深浅。总觉得此人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不同你我,而且还是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了,但是他的身世偏偏又无懈可击,实在是令人费解。” “管他呢,反正此人无论胜负终将难逃一死。我派出的夜不收哨探已经过了长城到了叶赫部的境内,建州那边有些什麽异动,都瞒不过我的耳目。” “这我相信,说到和建州女真的关系,谁又能比得上你们铁岭李家将呢?算起来,你还算是那建州女真的女婿吧。” “哼哼,一个女人而已,比起荣华富贵来,算得了什麽?再说舒尔哈齐已经死了。” “对了,我拜托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已经办妥了,由我的亲卫标营保管,随时用随时拉来。倒是这边若是挖不出什麽东西来,准备着那些东西只怕也没什麽大用,到时候恐怕很难骗过对方。” “吩咐下去,晚上也要赶工。我估计建州方面就快要有大动作了,得赶在他们之前把事情弄好。另外按照布置给已经出关的各路军马传令,催他们快速进兵。幸好岳翔的这个计谋使得确实不错,恰能掩盖的住我这将计就计的一着……”杨镐正说着,山下一阵喧嚷,接着一个小校催马跑上来。 “禀报抚帅,下面挖出了一条暗道。” 杨镐的眼睛当时就瞪圆了,难掩脸上兴奋激动的神情,“快,快带我去看!”说着几乎是一路小跑的顺着山路跑了下去。那员武将也是难掩好奇之色,率领着卫队紧跟其后,直奔此刻已经是喧闹成一团的挖掘现场而去…… 时间到退回二天前,七月初八,清河城。 当李亮的马车队到了城外的时候,岳翔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忍住了想要出去砍人的冲动,静待李亮的出现。 因为上下都已经交待过了,所以车队入城倒没有什麽阻碍。只是李亮回岳宅之后仍是按照家规先去参见了名以上的家主老爷,然后再去参见岳翔的大嫂,最后才来找岳翔交差。待来到岳翔的跨院之时,却见岳翔阴沉着脸,手持倭刀伫立在院中,正在等着他。 “李兄当真是好算计啊,不声不响之间就阴了我一把,差点让我把小命儿扔在香炉山,却不知女真人许了你什麽好处让你买主求荣,说来听听吧。” 李亮低着头,他此时知道对面的岳翔全身蓄积的怒气,只要说错一句话,弄不好自己就要人头落地。谁让自己选了这条路呢? “二爷,李亮自知有罪。二爷要杀我我也是无话可说。只不过若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的话,二爷未免小看我李亮了。我李亮虽不才,也是跟随着大爷一起走南闯北,也见识过关内的锦绣繁华,那女真人所谓的荣华富贵与我汉人比起来,天地之别,比之我汉人以普通的财主尚有不足,那些东西能看在我的眼内吗?” “哦,那麽说,你是与我有仇了?故意陷害我不成?” “非也,我做的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保住大少爷的活命。我李亮的命是大少爷给的,为他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惜。现在大少爷落在女真人的手里,要保住他的命,就只有出卖二爷你,当初答应这个条件的时候,我李亮已经料到了会有死在二爷你刀下的这一天。我李亮现在虽死无怨,只是望二爷不要食言,大爷的性命全看您的一念之间。” 说着李亮闭上了眼睛。 “什麽,你是说你全都是为了我大哥?”岳翔有些愣住了,他还真没想到李亮的想法竟然如此简单。就为了区区一个人,就能不眨眼的牺牲其它成千上万的人。 “你知道抚顺陷落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大掠河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吗?你为了区区一人,便可毫不顾及的把成千上万条性命推进火坑?你就没想过多少人和你一样,他们也有失去亲人的痛苦?你就为了区区一人,就愿意和咱们汉人的仇敌为伍?” “二爷说得有理,只是我李亮只是区区一个匹夫而已,我连自己的主子都救不了,哪管得了其他不相干的人。再说连朝廷官兵都不管百姓了,我又能做什麽?说到底,为了大爷的性命,我没心思管其他的事情。再说二爷您不也准备走和我一样的路吗?大家都是为情势所逼,二爷应该理解小人的难处。” “……你说得对,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岳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阴沉慢慢变成了黯然颓唐,走近李亮,突然面现狰狞,反手一记耳光重重的抽在李亮的脸上。 李亮未曾提防,就是提防了也躲不开,直接被扇的就地转了三圈,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随即便听不清楚声音,直接趴在了地上,整张脸当时就肿了起来,一张嘴血沫子就吐了出来,伴随而出的还有两颗碎牙。 “你说得对,我是身不由己!”岳翔上前抓住李亮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脸几乎凑上了他的脸。“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为我自己而活。凡是的罪过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尤其是你这种叛徒。枉我以前还信任过你,你却不知好歹。我实话告诉你,就算你死了,就算我降了女真,我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李亮的一只耳朵被刚才那一记耳光扇聋了,耳朵里流出血丝。整张脸肿得都变形了,鼻子和嘴角鲜血直流,满脸狼藉。虽然昏头胀脑,但是仍可勉强听清楚岳翔的声音。 “二爷想要我的性命就拿去吧……说实话,我回来就没打算活着。只不过和我同来的还有建州来的使者,有书信要送给二爷,二爷还是别耽误正事吧……” “哼,来人,把这小子给我带下去!” 屋里面出来两名壮汉,把李亮给押了下去。接着院外面的光头汉子进来了,看了被拖下去的李亮一眼,却没作声,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岳翔看着他冷笑:“你就是努尔哈赤的使者,胆子却不小,敢来清河。就不怕给官兵识破身份,把你给零割碎剐了不成?你叫什麽名字?参与这样的机密事情,在建州的地位应该不低吧?” “哼哼,彼此彼此,你不用打听我的姓名。以后等你降了我们大金,自然有机会知道我是谁。若你是使诈,杀了我便是,更没必要知道我是谁。” “好,有胆色,努尔哈赤既然派你来下书,书信何在?” 那大汉从怀中取出一封羊皮纸卷,摊开来并无字迹。岳翔先是疑惑,后又释然,定是用了什麽特殊的密写技法。果然那汉子要岳翔拿些白酒来,在上面一涂抹,字迹渐渐就显现出来,是汉字,大概是李永芳亲笔操刀的。 看了一遍之后,冷笑道:“早就猜到会如此。也罢,谁叫我现在走投无路了呢。你们想先得便宜也由得你们。只是我有两个条件你回去告诉你们大汗。第一,不能留杨镐的活路,若是给他跑了,我就死无葬身之地。第二,将清河城封给我,许我为此地的领主。若是此二事不能成,也不用指望什麽好结果了,大家一起拼个一拍两散便是了。你只需将这些话传到,我想你家大汗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 “好,此话一定传到。阁下还有什麽要说的吗?” “杨镐现在就在开原辽海卫青阳堡长城一带,你家汗王所要的东西其中一部分也在那里,他此行为了掩人耳目,身边所带的人马不会多。告诉你家汗王,要动手就趁早,晚了可就什麽东西都不会剩下了。” “好,此话我一定传到,请阁下再次静候佳音便是。”说完那光头汉子转身出院离去。 等此人走后,屋内小婉出来了,带着一脸疲惫倦容。刚施展了太阳摄魂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但是总算是证实了李亮刚才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是为了岳翔的大哥才如此的。 “有劳娘子,你下去歇歇吧。”岳翔也料到这李亮说的大概是实情,只不过没有从他的口中撬出其他人,他所知道的就是已经成了死鬼的岳岐。送走了小婉,岳翔却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院中不说话,静静的沉思。 “那建州蛮子当真会上当麽?”随着那尖细的嗓音,李进忠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岳翔的身旁。 “谁知道会不会。不过杨镐是一定要弄下去的。此人若是不死,将来必要灭我满门。” “谋害朝廷大臣本来就是灭门的大罪,除非有我们内廷的人帮你遮掩。当今皇上要的只是那些被高淮私吞的钱款,经略大臣没了,可以再换一个。当今皇上在想什麽,只有我们这些他身边的人才知道。皇上和这些外臣们斗了几十年,岂会真的拿他们当心腹看待?” “此话当真?若是我把高淮藏金交给你们,你们真的能保我无恙?” “那是自然,完全可以照你说得来。咱们三七分,你可自留三成。不过我们要的可不知是金银那麽简单,你应该知道我什麽意思。” “那也是一笔巨富了,一言为定。”…… 此刻,青阳堡长城。 当杨镐重新从工地中出来的时候,满脸兴奋和激动,手中捧着一个金锭。 “当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哪。那岳翔果然没有骗我,高淮这厮当真是善于搜刮,竟然刮到了这许多黄金,这麽多金锭长埋地下这麽多年,仍是足色纯金,今天终于重见天日。传令下去,即刻全力抢运。” 说着杨镐又对那员金甲老将说道:“搬完了之后那准备好的那些东西按计划布置好。还有即刻按计划传令……” “大人!”杨镐的话没说完,就有探马前来。 “长城外叶赫部境内的哨探传来军情,建州兵大举出动,数万兵马突然出现在叶赫边境。其前锋已经深入叶赫境内三十余里,镇北关长城外已经发现了女真大队骑兵活动的迹象。” “什麽?!来的这麽快!?”杨镐闻言脸色大变,手一哆嗦,手中的金锭落地…… 本书来自 品&书#网 一二0 当数以万计的建州八旗军出现在叶赫部落边境的时候,整个叶赫都震惊了。整个塞北辽东的各方势力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叶赫之地,毕竟五年前建州兵火烧北关十九城的凶残嗜血仍历历在目。上次要不是顾忌明朝的反应,叶赫可能早就完蛋了。 现在后金和大明公然翻脸,建州兵再无顾忌。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努尔哈赤在对大明朝动武之后,看起来是想抢在明军大规模报复之前完成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了。毕竟海西女真现在只剩下了叶赫纳拉这一姓仍然没有臣服在建州脚下。 当然这只是人们的猜想,在建州主力大张旗鼓到达克尔塞河东岸安营下寨的同时,正蓝旗属下的两千兵马已经在旗主莽尔古泰的率领下悄悄南下,穿山越林横越了整个叶赫部的领土,深入到了镇北关的山墙之下。 镇北关的边墙并不坚固,其实就是内部夯土,外面堆积石块砌出来的。也不高,一般就有三四米那麽高,低矮处甚至不到三米。经受十几年的风霜雪雨,早已破败不堪。只不过立于山梁上比较险要的地方而已,看似易守难攻,其实只是起一个象征性的意义而已。 按照规定辽东的千里长城是有延边诸堡分段包干负责守备,但是很长时间以来军备松弛,规矩早已名存实亡,再加上边境不太平,也没人愿意来这等鸟地方喝风。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一队穿着铁线棉罩甲的明军轻骑顺着这边一侧的山墙根在不紧不慢的巡逻。这些明军士兵衣甲鲜明,精神饱满,虽然是十人一小旗,但是看起来颇精悍的样子,明显不同于延边守堡的那些整天没精打采面黄肌瘦的卫所屯兵。 马队排着斥候特有的松散队形徐徐前行,骑士们神色警惕,不时的左右张望。但是山路难行,他们更多时候是在驱策胯下战马不要踩上那些裸露的岩石以至马失前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在某段山墙上面,一个全身插满了树枝杂草的人静静的趴在那里,正在仔细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然后,他向后面悄悄地挥了下手。背后的山坡下面,同时冒出了上百名手持强弓,身穿兽皮战袍的女真箭手,向着山上的墙头一拥而上。 如此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斥候的耳目,明军旗总一勒缰绳,仔细侧耳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在自己的侧后方似乎有大批的人马正在快速接近,他下意识的一回头,恰巧看到了原本残破石缝中长满杂草的边墙上方变戏法似的突然呼的一家伙冒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上百把强弓已经拉开,闪着寒光的镔铁箭头已经瞄准了他和他的部下们。 “啊!?”旗总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扑面而来的巨大杀气几乎让他停止了呼吸,他甚至连害怕都没来得及手就不由自主的发抖。但是毕竟是有过严格训练的老兵,脑际短暂的空白之后巨大的死亡恐惧令他终于有力气大喊了出来。 “不好!有埋伏!快跑……” 话喊到后面就成了变调的惨叫,一枝劲箭带着破空的风声洞穿了他的棉甲,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后心,血雾喷洒在空中。他摇晃了两下,接着头上身上连中数箭,胯下的坐骑也在哀鸣的嘶叫声中轰然倒地。 其余的斥候们也都是有经验的老兵,一看自己的首领被射下马来就知道今天是难逃一死了。有的弯弓搭箭准备拉个垫背的,有的则挽起旁牌遮住身形,拼命地打马准备掉头逃跑。但是就在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山头的箭手们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乱箭如雨点般泼洒而下,空中布满了凄厉的破空啸音,人马惨叫嘶鸣声迭起,这队斥候最远的也只跑出了不到一百步就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一起归于平静之后,山坡上只散步着十几具明军和战马的尸体,每具尸体上面都插满了羽箭。血顺着箭杆往下流,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箭手们停止了射击,然后有条不紊的开始搭人梯翻墙,不一会上百人就成群结队的侵入到了明朝辽东控制区的境内。接着立刻散布开来,虎视眈眈的警戒着周围。 接着,山头上那些低矮残破的土墙也终于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数以百计的女真壮汉手持大石头铁铲,或者手中的铁棍铁镰等重兵器,连砸带扒带推,生生的将这道破墙推倒弄塌,扒出了好几个宽达数丈的大豁子,山墙轰然倒下,碎石土块顺着山坡滚下,弄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 而墙外的一侧,两千多雄悍精兵黑压压的布满了整个山坡,人数虽多却是一片寂静,空气中却充满了杀意,只是那种黑压压的压迫感令人觉得这是暴风雨之前的恐怖平静。所有人顶盔贯甲,持刀悬弓,只等旗主一声令下,就要越过长城,向明朝一侧大举挺进。 阵中,莾尔古泰也是全身披挂,穿着蓝色的铁线棉罩锁子甲,手持精铁棍,神色复杂。 此次他领来的全都是正蓝旗旗内的精兵,这是一次真正的露脸机会。虽然这些人不久之后将有将近一半的人被抽调出去组建那什么“铁头子军”,但是他相信这趟差事只要办得好了,讨得他老爹努尔哈赤的欢心,这些损失绝对是能补得回来的。甚至还能得到数倍于此的好处也说不定。 毕竟这次自己的目标就是建州最大的敌人:大明辽东经略兼巡抚杨镐。这种角色的分量可不是张承荫那样的货色能够比拟的,只要能顺利的除掉他,就等于立下了盖世奇功,泼天似的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 可惜我的探马队没了,要不然,更多几分把握。这等偷袭抄掠正是其拿手好戏。 莾尔古泰又想起了自己那只几乎已经全军覆没的秘密部队,更想起了那两个该死的闻香教的邪道汉人,正是他们使了邪法把自己的这只精兵彻底給断送掉了。还差点饶上自己这条性命,他的牙根又开始发痒。 娘的,自己曾经派人秘密追杀过那两个汉人,但是却无功而返。通向明朝境内的各条山路都没有发现其踪迹,想来明军也不会放过这两个人,他们究竟是怎么逃脱的呢?难道又是仗着那些神秘莫测的邪术不成? 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杀掉他们…… 正想着,事先已经潜入前方打探军情的哨探回来了,带回来了令人兴奋的消息。就在前方十五里左右的一个小山谷中发现了大批汉人的军队,昼夜灯火通明,戒备森严。而且隐隐能看到一面非常精美华贵的杨字大旗。据青阳堡那里的细作传回来的消息,那里的明军都是从铁岭调来的精锐部队,堡内的很多榔头铁锹木梁等工具器物也被征调,据说是要在那里勘测地形,准备再建一座新的营盘军寨。 “营盘军寨?哼哼,狗屁!”莾尔古泰的牙缝里狠狠的蹦出了几个字。明军延边的军寨城堡难道还少吗?再修一座又有个屁用,修好了也找不出人来驻守。现在内地的兵都不够,更别说再调到这种不毛之地。 所谓修营盘肯定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真正的目的,必定是在挖掘。难道真的是老头子所说的那高淮藏金?肯定是这样,没有别的解释了。侦骑远布十五里直到长城脚下,如此大的阵仗肯定是有什么重量级的大人物光临此地,还有铁岭的骑兵,那里可是李成梁家族的老巢,那里的驻军都是当年辽东铁骑的最后精华传承,张承荫总镇辽东都调不动,现在辽东能调的动这支部队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十五里!?杨镐,你跑不了了! 莾尔古泰兴奋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此的大功竟然真的让自己给撞上了。而且幸运的是皇太极和代善现在都没有能力给自己暗中使绊子。老头子已经暗示的那么清楚了,他们再有异动无疑是自寻死路!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展开行动。而明军的阻拦,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现在的明军已经腐朽堕落了。 十五里,凭骑兵的速度,简直是眨眼就到。就算明军现在得到了预警,也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而且自己这一路穿山越岭没有走过大路,一路上遇村灭村见人杀人,哨骑远布二十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不少明军化妆的探子都被消灭,根据以往明军的办事效率判断,风声不可能走漏的这麽快。 一切的一切,都对自己有利。据探子的回报,那里的明军似乎还没有发现厄运即将临头,否则早就乱了。盖世奇功唾手可得,莾尔古泰似乎看到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更高的位置正在向自己招手。 “来呀!传令各牛录额真头人,立刻出击!不得有误!斩了杨镐的狗头,全都有重赏!谁敢临阵退缩,军法从事!”说完,一马当先冲上山坡,直接从倒塌的山墙豁口处越了过去,后面黑压压的人群沸腾了起来,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疯狂地涌过那几个缺口,追随着他们的旗主向远处滚滚而去…… 清河以南,辽阳东路,叆阳堡城。 叆阳堡乃是辽阳东路诸堡除了清河之外最重要的城堡。成化五年由当时的辽东副总兵韩斌修建,至今其所属长城下的新水台还有一座韩斌所立的石碑。叆阳堡东有镇朔关,后来修柳条边的时候改为叆阳堡的边门,现在因为明金处于战争状态早已封闭。 辽东长城建成了之后,辽东官府曾在抚顺、清河、叆阳、宽甸等四地建立了和境外女真人互相通商的马市,故此这四堡又称长城四关。建州女真横扫关外女真诸部之后,定都在赫图阿拉,因清河、抚顺距离赫图阿拉最近,所以最受各方重视。但是这并不代表叆阳堡的地位就下降了。 此地乃是明长城和清柳条边的交错地点。从方向上看,清柳条边向西至凤凰城,而明城向东南至鸭绿江。而更重要的是,叆阳堡乃是明军辽阳东路参将的驻所,目前辽阳东路的诸堡驻军,除了清河有一万多人之外,就属叆阳兵多将广,五千多人驻扎于此。 叆阳堡城分东西二城,东城呈方形,东、西城墙长达将近八百米,南、北墙的长度也各有三百多米,有西、南二城门。因为是参将治所,故此城墙修的特别坚固,为砖石包砌,内部乃是条石,外面包砖。城墙高将近三丈,底基宽也有两丈,该城四角皆有方形城台、凸出于墙外,上面布设着火炮巨铳。南门上有块门匾,上书三个大字“叆阳城”。 东城内乃是民商房舍和备御衙门,乃是城内居民、外地商贩活动的主要地区。顺着街道过了东门,就到了西城。 叆阳堡西城,与东城相连。西城只有南、北、西三墙,西城的东墙,借用东城的西墙。西城西墙长将近三百米,南北墙各长一百多米。也有西、南二门,东门即是叆阳东城的西门。实际上东西是两个相连的串城。西城内全都是兵营马廊仓库,叆阳所属的五千兵马大部分驻扎与此。就战斗力而言,甚至还不亚于人数多他们一倍的清河兵。因为他们有个很能打的统帅:以义州参将平调叆阳主管辽阳副总兵事务、号称疯虎的明军猛将贺世贤。 说起贺世贤,辽东的明军将领之中没有不知道的,因为这是目前为数不多的几个确实能征惯战的悍将了。这位陕西汉子乃是榆林人,小时候给大户人家做家丁厮养,为人仗义豪勇,天生的臂力过人;后来从军,转战北方边境,打过羌人、蒙古人、女真人,积功至沈阳游击,迁义州参将,可以说是在军队里混了大半辈子,典型的老兵油子。 抚顺兵败之后,兵部点名调他前往叆阳镇守,并以原任主管辽阳副总兵事务。这算是变相的高升了,所以调令到后贺世贤颇为兴奋了一阵,军人只有在战争来临之际才能显示其价值,向他这种没背景纯是从小兵上来的边将,通过战场上立功几乎是向上爬的唯一途径。 而且看此次女真闹腾的动静,朝廷是绝不会善罢甘休,最终很可能要大打出手,否则堂堂天朝上国的颜面往哪儿搁?建州女真这几年确实是成了气候,但是终究是个山沟沟里称王称霸的蛮邦小国,难道堂堂的大明朝亿万人口百万大军这样的大国会收拾不了他? 自己被兵部点名调任,很可能要大用,说不定封侯就指望着这一仗了。所以贺世贤到任之后积极地操练兵马、勤修战备、置办军火器械,派遣哨探潜入女真境内打探军情,弄得颇为有声有色。结果忙了一阵之后却发现朝廷又没了动静,而通过往来的官文邸报得到的消息更令他失望,关内的援军遥遥无期,各级衙门拖拖拉拉互相扯皮,军饷甲马兵器到现在还置办不下来,朝廷的重臣们依旧忙于党争,似乎谁也没想认真和建州兵打上一仗。 贺世贤就不明白了,这些大人们究竟是怎么想得?堂堂天朝公然被以前的奴才剃了眼眉,就算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也要忍不住痛加镇压,这些人居然还在想着招抚。难道他们脑袋里面都搭错了筋不成?难道他们不知道和这些蛮族讲什么仁义道德纯属对牛弹琴? 今天他抢了你,你却招抚。他胆子大了,以后哪有不大抢特抢的道理?对付这种蛮族,就只有一个字:打!狠狠的打!彻底把他们打疼打怕。让他们以后再动歪脑筋的时候就会立刻想起以前的教训,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老实听话。 比如现如今的叶赫,若不是当年李成梁在镇北关大捷之中将其部内的数千精锐彻底屠戮殆尽,一战彻底打掉了叶赫人的锐气,彻底打掉了敢于反抗明朝的胆气,彻底打服打怕了他们,现在哪里会如此听话? 还有所谓的军饷粮草,堂堂天朝,竟然连百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岂不是可笑? 全国那么多人,每个人出一分银子,也有几百万两了。传说北京的紫禁城都是拿金砖铺的地,玉石玛瑙盖得宫殿楼阁,随便抠下一点儿来,也够军费了。还有以往前来辽东做生意的商人说江南一带富可敌国的那些大盐商大海商多如牛毛,各个都是家财亿万,让他们捐些出来报效国家又有何难? 关外乃是蛮荒之地,中原却是花花世界繁华似锦,既然号称天朝,怎没会弄不出来银子呢?这简直是无法理解!真不知道户部里那些尚书侍郎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自己心里别扭也没什麽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既然自己到了前线,不管别人怎么样,总要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而且新上任的经略杨镐还是比较积极的,一出关即四处视察,不断的往内地催调人马,这是唯一令他欣慰的一件事。要说他现在对这场战争还抱有希望的话,那这希望就落在了杨镐的身上。 而现在,从辽东经略行辕传来的密令和符信令箭已经到了叆阳备御衙门内,信件乃是用军中惯用的密语所写,经过解密之后的正文此时正捧在贺世贤的手中。 现在辽东没有人知道经略行辕的准确位置,杨镐飘忽不定,走到哪哪里就是经略行辕。而那个送信的人,自称是经略行辕的特使。 待看完了密令的内容,核对了加盖的关防印信,确认无误。贺世贤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激动,如果密令的内容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确实没看错人。 “那特使现在何处?” “回大人,在衙门正厅。咱们查过,除了一柄佩刀再无兵器,说的话乃是京师口音,配刀乃是锦衣卫专用的绣春刀,身份上似乎没有可疑之处。” “既如此,我要见见他。”…… 同一时间,援辽总兵麻承恩于开原、已升为都指挥的王宣自辽阳、麻岩于开原、郑国良于铁岭、杨于谓于沈阳全都到了经略行辕来的特使。整个辽东本地的辽军和出关的援军有一个算一个,凡是能打的部队几乎全都接到了秘密调动的密令。 自抚顺失陷,被大掠河北以来,一直龟缩不出的明军终于开始了第一次波及全境的大规模调动…… 。 (*^__^*) 一二一 镇北关东南的无名山谷,天空中爆起了灿烂的信炮焰火。大群的明军步骑人喊马嘶,在经历了初时的混乱之后,正在将官们的指挥下迅速按照地形组成了军阵,每个人的脸色都如死灰一般,眼神中有紧张、恐惧、顽强、狠定,但是却没有人后退。 莾古尔泰来袭的兵马多达两千之众,而且为了抢时间也没有功夫再继续隐秘自己的行踪,直接顺着大路一路全速冲杀过来,前前后后队伍排出去有一里多长。路上遇到明军的哨探游骑,当面的躲避不及都被狂奔的马队踩成了肉泥,远处的则发箭乱射,并不分兵追杀,故此难免有些漏网之鱼,疯狂地奔回山谷中报信儿。 其实明军的哨骑由于不能走大路,逃回去的速度未必有来袭的敌人快;但是两千多人全速奔驰,数千铁蹄犹如鼓点般敲打着大地,那种动静如同滚滚沉雷,离着多老远就被山谷中的明军发觉了。况且两侧的制高点上都有望楼,上面的哨兵通过千里镜发觉了西北方向烟尘漫天,若隐若现似乎有大批的人马正在迅速的接近。 “传令!布偏厢车为阵!火器手准备!弓箭手立刻抢占山头压住阵脚!” 明军阵中,刘世杰身穿一付精铁明光甲,手持一柄太湖铁笔枪,正在不停的将手中的令旗挥舞个不停。作为昔日辽东铁骑中的著名勇士,作为跟随李家二十几年的死忠家将,作为李如柏留在此地的最高负责人,他知道自己就是战死在这里,也必须让敌人付出最大的代价。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山头上飘扬的杨字大旗,复杂的神色自眼中一闪而逝。 不想那么多了,当初自己只是个刀头舔血的绿林土匪,给李家养了这麽多年,换来一身官服和荣华富贵,现在到了拿命报答的时候了。既然当初选择了从军这条路,就已经知道早晚有战死沙场的一天。 “弟兄们,鞑子来了!敢有后退者立斩!李大人养咱们这麽多年,现在是咱们为他拼命的时候了。鞑子杀了咱们的弟兄,今天就杀光他们报仇雪恨!” 这次李如柏带来的兵马之中大小头目都是李家的家丁出身,都是愿为李家出死力的枭勇死士。真的激发出他们的凶性来那也真的是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悍不畏死,闻言顿时一阵狂呼乱叫。普通的兵丁们也有不少是出身江湖的江洋大盗,一身的草莽气,本来就不把性命当回事;不少也是久经沙场。被当官的带着激发出了高昂士气,各式各样的兵器举过头顶,大声呼喝给自己壮胆。 “刘洋何在!” 刘世杰大喝,他身边闪过一个神色阴沉的汉子,三十多岁,四方脸下巴上还带着发青的胡子茬,浓眉细眼,身穿一身山字精铁甲,手持一把长柄斩马刀。此人乃是他的表弟,当初一起和他混过绿林道,也一起和他被招入李家,乃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心腹死党。 “你领着刀牌手和长矛手,挡住当面大道。火器打完了你就给我上!敢后退一步,我要你的脑袋!”说着刘世杰甩手扔给他一枝小令旗。 “放心吧大哥,鞑子想过我这关,除非从我的尸首上踩过去!”刘洋大声接过令旗,随即又低声说道:“大哥,咱们……来世再见。” 刘世杰的眼神似乎凝固了一下,悲壮之色溢于言表,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微点点头。攥着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微微的发抖。但是随即恢复了刚硬的表情。眼看着大群大群的步兵在刘洋军旗带领下涌向开阔的山谷路口,将路堵得死死的。 “徐老三!秦彪!” 又两员武将应声而出,脸上毫无惧色,神情彪悍。 “带着你们的人给我把住左边的山头,守不住山头,就给我提头来见!”左边的山头是制高点,在谁手里谁就能控制全局。刘世杰久在军中,这点军事常识还是有的。 徐老三和秦彪暴喝接令,随后又大声向手下的士卒们抱拳大喝:“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别让鞑子小瞧了咱们辽东好汉的威风!”说完举着令旗大步向自己的队伍过去。 手下的兵马已经分派完毕,刘世杰领着两百名骑兵在后面压阵。却见对面的山坡后面尘头大起,滚滚雷鸣般的马蹄声震人心魄。大敌当前,他反而有些冷静了。咬了咬牙,握紧了手里的太湖铁笔枪。 狗鞑子,来吧。建州兵威风了几十年了,你家爷爷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 待到冲过山坳,莾古尔泰就看到了在山谷口开口地带列阵的明军队列,还有在周围嘈杂的噪音里那对面隐隐传来的号炮声。再看对方的阵型严整,旗号不乱,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看惯了明军的不堪一击,冷不丁看到一路精兵,莾尔古泰心中不由得赞了一声。 不愧是李家将的嫡系兵马,胆子够硬的,居然没有跑。看来明军中也不全是草包饭桶。不过越是这样的对手,越有击败的价值。敌人越强,越能衬托出我的武勇。 他勒住胯下的座骑,让跑了半天的战马喘口气,后面跟着的人群也渐渐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区,虽然也有起伏,但是坡度很缓。等后面的人群全都涌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群散步了将近十亩的面积,细看之下其中又按照各自牛录的所属分了间疏。 两千多人虽然连装束都不一样,有的穿着生铁牛皮甲,有的穿着明军的锁子棉罩甲,有的穿着蒙古式的铁线罗圈甲,有的干脆裹着一张虎皮。和对面有统一衣甲战袍的明军相比好像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所散发出来的杀气斗志却是如同一群嗜血的疯兽一样,恨不能立刻冲对对方人群将对手撕个粉碎。 “杨镐,你给爷爷滚出来!“莾古尔泰纵马狂吼,声音如同晴天惊雷,悠悠荡荡传出老远去。“杨镐,爷爷是大金国正蓝旗固山贝勒爷,前来取你的狗头,你要是有种的,就快点滚出来受死!爷爷可以赏你一个痛快。要是被我抓住,我把你五马分尸!” “杨镐,你快点滚出来!你已经跑不了了!”莾古尔泰那半生不熟的汉话喊了好几声,对面的明军却是毫无反应,更别提杨镐也没露面。 “五哥,别是那杨镐要跑吧!” 旁边的德格类说话了,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子,莽古尔泰的亲弟弟,也有个贝勒的头衔。但是旗主就没他的份,平日里无职无权,手中没有兵马,只能当个空头贝勒,不过英勇过人武艺高强,在正蓝旗中颇有勇名。 此次莽古尔泰出征,把他也给带在身边。希望能让他在战场上立功,日后好给自己添个帮手。 “娘的,别是真要跑吧!德格类,给你三牛录五百精兵,给我全力抢下左边的山头!杜木布,你领你的五个牛录帮他压阵。得手后居高临下用箭射下面的汉军,一定要把他们的阵脚射乱!然后听我的号箭,一起冲破汉军阵营!别怕汉人的火器,那都是吓唬人的,根本打不死人,打完一响就不管用了。” “咤!”两人领命,随着号角声的响起,成群结队的女真骑兵从大队中分离出来。 德格类的手指塞在嘴里打了个呼哨,策马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功夫数百名骑兵快速的集合在他身后,只见他把铁槊往山头一指,他身后的数百精骑纷纷催动战马,犹如一片乌云般呐喊着向山坡上卷了过去。 “主子你看!”旁边的护军突然大喊,指着前面。 莽古尔泰定睛瞧看,只看到一面大旗似乎正在后退,那旗上的汉字他恰好认得。 “那是杨字!杨镐真的在这里!”莽古尔泰再无怀疑,没想到那个汉人岳翔提供的情报竟然是真的,杨镐啊杨镐,今天算是把你给堵到这儿了!你没想到是你们汉人把你给卖了吧!看起来那个岳翔是真的想要降我女真,此人得罪过皇太极和代善,只有投到我正蓝旗的旗下了,此人倒是个人才…… 一瞬间莽古尔泰想得非常远,但是接着又把脑子转回到了战场,正蓝旗的旗丁们犹如掀起人浪一样默契排列着阵形,片刻之后已是弓上弦刀出鞘,摆起了庞大而严密的进攻阵势。 而侧翼,两群人马黑压压的一片,正在向左侧的山头席卷而去。 上千只铁蹄鼓点般敲打着大地,数百名全速奔驰的精骑转眼之间已到达了山坡脚下,然而眼看德格类的队伍已经冲上了半山坡,山头顶上突然冒出了无数人马,正好和女真兵打了个对面。 “是汉人!”有人眼尖,大声喊了出来。果然,山上的兵马身上披挂的全是明军衣甲,人群中树立着一面大旗,旗上是一个刘字。明军的队伍也很混乱,骑兵和步兵混在一起,好像也是刚刚冲上来的还来不及整队。 “给我冲!” 德格类一看急了,大吼着催马就往上冲,想趁对方放箭之前冲上去。然而对方的反应速度也确实迅速,刚冲了十几步,密集的箭矢就雨点般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德格类大喝一声,手中铁槊疾抖,在身前舞出一片槊影,连磕飞了几支劲箭。但是身上也中了数箭,仗着铁铠甲护身倒也伤的不重,嘶吼狂呼死不后退。 但跟着他冲在前边的几名骑兵可没他这本事,被射的人仰马翻,惨叫着顺着山坡翻滚了下去,跌进了后面的人群里,有人被绊倒,产生了一阵混乱。 德格类见状大吼:“后退者死!往上冲啊!”摇动手中的铁槊催马往上猛冲,跟在后边的数百名骑兵有的举着旁牌跟着冲,有的张弓搭箭往山头的人群猛射。双方的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断有人中箭摔倒。 德格类带的全是骑兵,目标太大,而且自下往上的仰攻,山路不平,无法发挥速度优势,前进的颇为吃力。而山头的明军仗着地形居高临下,不止是弓箭,连石头土块也拼命往下砸。女真兵倒下了几十人,很快就学精了,大多数下了马步行上攻,有的用战马作掩护,有的干脆举起地上的尸体,坚定地向上推进。 结果并没有比刚才多推进多少步,山头上突然响起一连串爆豆般的霹雳炸响,数十杆鸟枪火铳的排枪齐射喷出的火光几乎形成了一片火线,刺鼻的白色硝烟笼罩了山头,呼啸的铅子弹丸带着明显的烟迹打进了人群之中,所过之处一阵血肉横飞。 德格类仍旧骑在马上,拼命督战。但是山头上一阵铳炮让他吓了一大跳,结果胯下的战马连中数弹,稀溜溜一声暴叫当即摔倒,把他从马上掀了先来。旁边的护军拼死上前把他护住,德格类不知道被撂倒了多少人,只知道周围惨叫声一片。而山头上的明军似乎斗志并不亚于他手下的女真勇士。 “滚开!给我冲!”德格类眼都红了,推开旁边的旗丁护军,抄起一面盾牌,右手持槊再次带头冲锋。他知道他这里要是耽误了功夫,弄不好就要牵连全局。建州的军法是很严厉的,临战不利轻者要抄没家产革去名爵,重者是要掉脑袋的。 女真旗丁们当然也知道军法的厉害,前面的人举着盾牌尸体,后面的人拼命向山头放箭,山头上也是惨叫声连连,接二连三有中箭的明军尸体从上面滚下来,显然也伤亡不轻。 但是山上的明军似乎也是铁了心要死战到底。几杆盏口铳架起来向下再次齐射,铁砂散弹一打就是一片,前排的尸体盾牌被打得稀烂,碎渣乱飞,而且还有点着了引线的翻箱雷被顺着山坡推了下来,护军们再次舍命用身体护住了德格类。 德格类还没明白怎麽回事,正要推开护军。旁边的人群里面突然一股火光就炸裂了,他只觉得一阵炙热的烈风猛地刮来,一下竟把他给推倒了。然后就觉得头顶上泥土碎石还有烧焦的碎肉木屑好象雨点一样溅落下来,脸上热热的麻麻的,一下周围的世界竟然静了下来,周围的人大喊着什麽他却听不见。 他昏头胀脑的爬起来,想找自己的兵器,手在地上却摸到了一只残缺不全的焦糊手臂。他愣了几秒钟,脑子才从空白中醒过味来。再看周围,满目尽是白色的硝烟,旗丁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的还在抱着被炸断的腿脚胳膊翻滚惨叫,受惊的战马乱跑乱跳,他的几个护军也是倒在地上呻吟着,有一个满脸开花,脸上还插着几片木屑。 白烟火光在女真旗丁的人群中炸裂,碎石木屑还有人类的残肢碎肉。有几个被前面的人舍命挡住,是在前排爆炸。有三个是滚进了后面的人群中,现在整个人群都笼罩在一片浓烟火光之中,女真旗丁们被爆炸炸的立不住脚,竟然有点儿在山坡上站不住了。 “大胆!”德格类抽出腰刀连砍了三个向后退的旗丁,“谁敢后退,我灭他满门!要想活命就给我拼死向前!”说着以身作则,直接拉过一匹战马又飞身蹿了上去。 “汉狗的火器只能用一次,趁着机会冲啊!” 女真旗丁到底是身经百战,坚韧悍勇当真是不同凡响,刚才的惊心动魄立刻抛在脑后,狂叫着跟着德格类再次奋勇上前,山上的明军拼死阻拦,德格类暂时冲不上去,明军也打不退他们,战事一时陷入胶着。 见德格类一时攻不上山头,杜木布的五牛录兵马开始上前支援。号角声响起,只见黑压压一大片人群在军旗的引导下涌了过来。旗丁们把盾牌顶在头上,排着整齐的阵型朝山坡上快速逼了过去,不时有一阵阵急雨般的箭矢落在人群中,大多数都被盾牌挡下,但每次也总有十几个人倒下,士兵们的面色铁硬,但脚步丝毫不见犹豫,依旧在顽强的往前推进。 徐老三站在山坡顶上,声嘶力竭的大声吆喝,指挥兵丁们往下放箭,心中充满了惊惧。 山坡上那些建虏的蛮子骑兵怎麽这麽凶悍?有的人身上插着好几支箭还是不要命的往上冲,好像我们的箭射在他们身上跟没有效果一样。反倒是对方射来的箭又狠又准,每射来一箭这边总会有人倒下,自己这边现在已经倒下一百多人了。 这些人都不怕死吗?连地雷火铳都打不退他们,自己的同胞在眼前被炸成碎肉都无动于衷,这些人实在太可怕了…… 顶着头顶上的箭雨石块,杜木布的人马倒下了几十人之后推进到了山脚之下。杜木布手中的精铁镰一挥,八百多人一起摘下弓箭。杜木布乃是莽古尔泰帐下的亲信猛将,他所带的五牛录都是莽古尔泰的护军牛录,战斗力极强,人人能使二石的强弓。杜木布眼见准备停当,精铁镰往山上一指,数百名强弓手一起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好像在人群中荡起一片黑影,极具威势。 “放!”杜木布大吼一声,只听“嗡嗡嗡”的一片弓弦响动,好似一阵狂风刮起,大多数人只觉得头顶上呼的一阵黑影掠过,再看时已经飞出去十几丈远变成了一片密集的黑点,对着山坡顶上的人群覆盖了过去。 。 (*^__^*) 一二二 山坡顶上的明军兵马正是徐老三和秦彪所领的部队,这支兵马的顽强程度完全不是一般的明军士卒可比,因为他们中的战斗骨干大都是李家特别训练的死士。 李成梁当年独霸辽东,形同军阀,手下除了辽东军权之外自然少不了私兵家将。而其中绝大多数人在投入李府之前都是绿林侠客江洋大盗,性格枭勇剽悍,全是不怕死的亡命徒。可以说是辽东李家将手中的一支精锐兵马。这些人随着李家将转战天下,李如松平宁夏勃拜叛乱、攻朝鲜倭寇等著名战役,都能看到这支兵马活跃的身影。 徐老三和秦彪就是这其中的历经血战存留下来的老兵,他们原本是在蒙古辽东边境一带活动的马贼头目,后来被蒙古兵追剿的无法立足,被迫逃入辽东境内,受到李家的保护,从此为李家卖命卖了十几年,直到今天。 他们跟着刘世杰留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约约料到了自己的命运,但是没办法,江湖人义字当头,自己身为李家的死士,早晚有一天要为李家死的。他们俩不知道这场战斗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当然他们知道自己的部下们都已经不是从前那些善战的勇士,先前的那些老弟兄们随着十几年不停的战争差不多都已经埋尸疆场,现在这些部队的大小头目虽然还是以前的老弟兄,但是基层的士卒们大都是四处召集来的普通农民,虽然经过了严格训练足以称为精兵,但是面对建州女真这样强悍的对手,他们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够抵挡多久。 而且看着对面黑压压涌过来的敌军人潮,估计能有两三千人,己方的兵马可能还不到对方一半,这仗几乎不可能打得赢了。他们一边指挥一边扭头看着身后山头上的大旗,却见那大旗似乎在慌张的摆动。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知道那是谁在那儿,但是自己的任务应该就是掩护这些重要人物撤退。 不管你是谁,快跑啊!别磨蹭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王八羔子怎麽还不跑!?难道是想让老子白白死在这儿不成? 山下莽古尔泰看得真切,一阵冷笑,对方已经到了他嘴里的肉,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是无济于事。他大手一摆,号角声再次响起,大队骑兵从主阵中奔出,从侧面绕过山头向山谷的后侧迂回过去,在大片莽林的遮掩下好像一条阴险的大蛇迅速游动,明显打算抄明军的后路。 “大人,鞑子的马队抄过去啦!”随着身边的标兵的惊喊,秦彪扭头一看,只见山坡下无数的人马在烟尘快速涌过,数不清的女真马队像黑压压的蚂蚁群在林海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正在往后山方向包抄。 “快打旗语!给刘大人发信号!快……”秦彪刚喊了半截,耳边风声乍起,却看见山坡下攻山的建州人群中呼的一下一大片黑影迎面泼了过来,眨眼功夫已到了眼前! “啊!” 秦彪大吃一惊,不过他乃是江洋大盗出身,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反应早已磨练的十分迅疾,千钧一发之际舌尖一顶上牙膛,丹田拼命提气向上一纵,身子在马背上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倒翻,犹如飞鸟般横过两丈距离,数百只劲箭一窝蜂般从他的脚下疾射了过去。 不过他能躲,他身边的士兵们可躲不开。明军的人群一下炸了营一样乱了,站在前排的百余人惨叫着倒下一大片,不少人的铠甲居然都给射穿,连着身子钉到了一起,后排的兵丁们也被射倒了好几十人,顿时整个山坡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充满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老天爷呀…… 徐老三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不由自主的发抖。手中的盾牌已经被射裂了,这是他刚从身边的兵丁手里抢来的。他们的盾牌可不是台堡兵丁手中的那些劣质货色,都是经过检验的精品装备,现在却挡不得一阵箭雨。他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的浑身发冷。距离如此之远,竟还能有这麽大的力量,这必须要两石以上的强弓才能办到。 明军弓箭手中能开两石弓的人几百个里也不见得有一个,下面的女真兵看样子能有好几百,却各个都是强弓手,这些人难道都是怪物不成? 这仗已经没法打了,双方实力差得太多了…… 然而他已来不及想别的了,因为他看到一个身披铁甲、神情狰狞的女真大将已经纵马冲上了山坡,连着撞翻了好几个士兵组成的人墙,挥舞着手里的铁槊对着他扑过来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成群结队的骑兵冲上了山头,冲入了明军的人群中,挥舞着大刀铁镰见人就砍。而在他们身后的山坡上,则留下了一百多具同伴的尸体,同时数不清的步卒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山坡,正跟着他们的脚步往上涌。 “好!上去了!”莽古尔泰在后面看的真切,旁边的女真旗丁们也是大声欢呼。趁着士气正旺,他大声传令道:“前进!”将令一下,嘹亮的号角声响彻空中,他身后的七百多名女真旗丁们各自勒马前进,摘下弓箭,乱哄哄的排好了队形,只待冲锋。 就在女真人的冲锋队型快成还没成的时候,对面明军突然也有了变化。 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大队的骑兵和步兵从山谷下涌了出来,杜木布山脚下的部队似乎没想到明军敢主动出击,殿后的一百多人竟被冲散,山坡上的进攻部队见后路被抄,行进不由得缓慢了下来。有的想回去救援,有的不知所措停在原地,有的继续在向上进攻,各部行动出现了混乱。 “大胆!给我继续向前冲!”杜木布眼见一个牛录额真站在当地傻愣愣的看着后面,引带的他所属的旗丁们也聚在他身边不动,周围的部队受他的影响很大,头顶上明军的炮子箭矢依然不断,弄得场面愈加混乱,顿时大怒。过去手起一刀,竟然当着众旗丁们的面狠狠劈在他的脖子上,当场将其就地斩首。 “给我冲!否则这就是榜样!”眼见杜木布红着眼好像恶魔一样,女真旗丁们震慑之余,齐齐发出怪叫,不要命的继续向上冲击。 而山下的明军大队并没有向上追击,因为莽古尔泰的大部队已经压了过来。在旗号的急促摇摆之下,明军开始收缩防线,人马整队重新布阵。堵在前面的是黑压压的步卒人群,后面是骑兵。一眼看去,人马雄壮,刀枪如林,号令整齐划一,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的劲旅。 莽古尔泰看了片刻,微点了点头。看得出这股明军绝对称得上是悍勇的精兵,也就是自己来的人多,否则真不一定能吃得下他们。不过这也证明了这里有重量级的大人物存在,否则不需出动这等精锐部队保驾。 现如今建州的日子不太好过,明军调动频繁,看样子迟早是要大兵压境。女真台面上看似士气高昂积极备战,台面下难保没有人心动摇。此刻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信心。如果自己能够在这里消灭这支明军精锐,再干掉杨镐,必定对建州的军心士气是个巨大的鼓舞。 毕竟明军数量虽大,能战的精兵却是有限,打完一个少一个。只要打垮了这种骨干力量,来再多的人建州也不怕。 更别说对面这支明军还是以前李成梁的嫡系旧部,是创造了辽东不败神话的精锐部队,是以前欺压他们女真人、手沾他们女真人最多鲜血的一伙凶徒。可以说是他们女真人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所在,是明朝在辽东统治力量的象征。好像李家铁骑不倒,辽东始终就是明朝的土地。 以前女真人没有力量和他们作对,现在老天爷给了他莽古尔泰机会来一雪前耻!李家军威名虽在,但十几年没打过仗了。我们建州这三十年却是东征西讨历经百战,我就不信我这百战磨练出来的勇士们会输! 打定主意,他手中的镔铁棒一举,示意全军噤声,实际近千旗丁甲士们并没有人出声,只是偶尔传来一阵战马的低嘶。 “勇士们,”莽古尔泰气运丹田,这一声喝出,声若洪钟,嘹亮之极。 “刀,磨快了吗?” “磨快啦!!!”所有人都用最大的声音回应,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滚滚沉雷,声震大地 “磨快了干什麽?”这音量只能用惊雷来形容。 “杀!杀!杀————!!!”人群沸腾了,近千名狂野剽悍的辽海汉子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狂吼,无数闪烁着寒光的马刀、战斧高高举了起来,人人眼珠通红瞪着敌阵,只等他们旗主的一声令下。 一声响箭划破长空,尖厉的啸声直至天边。跟着一枝又一枝的鸣镝依次飞向天际,冲天杀气伴随着号角卷地而起。 “全军冲锋!!!” 莽古尔泰仰天狂吼,一磕马蹬,胯下战马一声暴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他身后的正蓝旗旗丁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明军阵营奔泻而去。 刘洋全神贯注的盯着对面冲杀过来的女真人潮,从敌军的气势来看,绝对是久经战阵的精兵,给人的感觉好像一群猛虎咆哮着扑杀过来,人没到,那狂野的杀气已经扑面而来。自己这四百多人能不能挡得住这猛烈的冲击呢?只有老天知道。 他也是老兵,实际上从对方一开始冲锋,他就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旁边的明军士卒们个个面如死灰,有人甚至手在抑制不住的发抖,但是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没有人后退。 “传令,破虏车准备!弓箭手居第二队,鸟铳手居第三队。长矛手和刀牌手沿车阵列队,无令擅动者立斩不赦!”刘洋大声喝道,手中挥着令旗大力摆动。下面的队伍中大小军旗开始随之摆动,鼓角齐鸣,明军队列随之交错,小乱了一阵后恢复整齐。 最外围的偏厢车的挡板都已摘下,里面将军炮黑洞洞的炮口有碗口那麽大,一致对外推出。子铳火药都已备齐,炮手们手持火把,紧张的看着对面袭来的敌军马队。 刘洋的如意算盘是依仗火器的威力先尽量削弱敌军锋芒,随后肉搏决胜负,但是他很快就看出了毛病,对方的冲锋速度实在太快了!快的超出了他的预料。再等就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放箭!” “邦邦邦邦…………!!!!!!”阵阵密集清脆的梆子声响起,明军弓箭手们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发出了同样骇人的怪叫,手中的火箭离弦而出。 作为明军中的野战精锐,便是普通的步卒也都必须学会如何开弓放箭。而火箭乃是明军之中历史最悠久的火器装备之一,练的手熟了之后,很多弓箭手也是合格的火箭手。乱箭射出之后,很多绑在箭杆上的小火药喷筒药信燃尽,突然喷射出炙烈焰火,引发第二次加速,半空中发出尖厉的怪啸,带着一溜烟火以惊人的高速飞窜。 霎时间,数百道火蛇好像天女散花一样将附近笼罩在刺鼻的硝烟之中,无数道烟火呼啸着向狂奔而来的女真马队迎面飞去。 由于火箭的原始,绑了火药筒反而影响了稳定性,精度反而远低于普通的弓箭。很多火箭射出去之后根本就是拐着弯转着圈乱窜乱飞,但是由于火药的加速,射程和威力成倍的增加了,就算是瞎猫碰死耗子,还是有很多火箭呼啸着飞进了女真人的马队里面。 女真旗丁们早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们自持马术极佳,纷纷俯下身子,一手持缰,一手挽着旁牌遮挡身体。带着恐怖啸音的火蛇并没有按照他们所熟悉的轨道飞行,而是好像一窝没头苍蝇一样闯进了人群之中,周围霎时被烟雾笼罩,正蓝旗的旗丁甲士们头一次遇到如此杀伤力的乱箭暴打。 带着灼热烟火的劲箭横扫了过来,贯穿了女真旗丁手臂上的旁牌、扎穿了他们的生铁牛皮甲、烧烂了他们的身体,烧伤了他们的战马,带起一片片飞溅的血雨……。 正蓝旗冲锋的队形一阵大乱,惨叫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骑兵在箭雨烟火中连人带马滚翻在地,紧接着就在血雾中被后面的人马踩成了肉泥。甚至有人当胸中箭被射得从马上倒飞了出去,但他们身边的人却基本不受这惨景影响,反而伏在马背上往前冲得更猛了,队形也变得比刚才松散,很多人摘下弓箭,准备反击。 这帮鞑子不要命了不成?!刘洋见对方冲锋势头不减,反而更盛,脖子上的筋都蹦了起来。一把抢过梆子拼命的敲,按军法梆子不停弓箭不止,他一边敲一边大喊:“继续放箭,射死他们!开炮,给我开炮轰!” 话音未落,对方的还击箭雨如同雨点般泼洒了过来,明军的队形站的严密,不少箭手惨叫着中箭后跌,被后面的人顶住不倒。其余的人开始乱了,也没了统一的指挥,刀牌手们忙着举起盾牌遮住头顶,别的人只管把手头的箭乱射而出,一时间空中箭雨来回纷飞,硝烟漫空,三个传令兵前赴后继点燃了号炮,最后一个身中数箭,刚刚点燃就被烧着的号炮火药喷了满脸,烧焦了面孔的他惨叫一声,当即气绝。 明军的炮手们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拿着火把,点燃了将军炮子铳上的火捻,一阵箭雨射来,几个炮手躲避不及惨叫着被射倒在地,剩下的玩命向旁边躲。 冲得越近,明军火箭的命中率就越高,女真旗丁虽然尽量疏散了队形,仍有数十人又被射的人仰马翻。但这些悍不畏死的女真精骑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冲过汉人的火器封锁线,就胜利在望了。 然而一贯软弱无能的明军这次的表现也出乎他们意料,对面号炮声一响。一连串霹雳巨响伴随着可怕的火光硝烟迸发而出,一下前面什麽都看不见了,成团的烟雾将视线笼罩起来,女真旗丁们只觉得身边呼啸着有火光掠过,带着可怕的力量和热风,打在地面上炸裂成一团黑白烟雾,大地都在震动,泥土碎石被掀起好几丈高,有时还伴随有碎烂的人马残肢碎肉。 灼热的炮子在马队人群中横飞纵射,带着明显的白色烟迹,所过之处摧枯拉朽血肉横飞,有的炮弹一发就贯穿了数骑,再加上爆炸声令马匹受惊乱跑,女真旗丁的攻势为止一搓,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势头。 因为他们的旗主仍旧冲在前面,所以他们也没理由后退。 “放箭!快放箭!”刘洋状若疯狂,玩命的敲着梆子。呼的觉得面前恶风不善,一缩脑袋一枝劲箭将他的头盔给射了下去,发髻也给弄乱了,他披散着头发定睛一看,前面敌军越冲越近,乱箭纷飞,自己的弟兄们正在成排的倒下。 “鸟铳手!虎蹲炮!立刻开炮!给我打!”他急的一挥手把令旗都给甩了出去,扯着嗓子急吼。 建州旗丁们仗着马快已经冲得距离明军不远了,有的人已经抽出了马刀和铁镰,分散的队形正在聚拢,准备上演虎趟羊群的好戏。 忽然,就见明军人墙外边的十几辆战车从飘散的烟雾中冒了出来,这些战车上面插满了误中的箭杆,但这不是重点,车架上有黑洞洞的炮口探了出来,有的炮口内还飘着青烟。同时还有些小炮被搬出来扎在了尸体堆上,炮手们手中的火种闪着要命的火光,成排的明军端着火铳以同伴的尸体作掩护对准了自己这边! 明军的巨铳还能用?!这麽快就又能用了?!很多女真旗丁的心中闪过巨大的惊恐,但是此时害怕已经来不及了。 “放!!!”明军阵中响起一声暴喝,一名校尉把令旗一摆,号炮声再次响起。炮身震动,大炮的炮口再次喷射出剧烈的火光白烟,震耳欲聋的霹雳再次在耳边炸响,建州旗丁们很多人这辈子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一大片火光在烟雾中迎头打来。 明军的将军炮就是仿制的西洋弗朗机炮,大炮备有子铳,故此也称子母炮。装填方便,故此射速也高,但是因为子母铳相连,导致火药气密性不够,所以射程也不太远,很多时候都是拿来近战打散弹的。这种车载的大炮所装的散弹是一个三斤重的大铅子外带数十个几钱重的小铅子,一打就是一片。 而虎蹲炮更是明军的主流轻炮,装的是碎石铁砂,专门用于近战,此时使用,正是时候。 女真旗丁们实际上已经看到了明军的炮车火铳,但以为明军的火器刚才已经打过一次了,根据经验判断在打第二次之前己方肯定能冲到他们跟前,一旦冲过去明军就会溃散奔逃,所以没太当回事儿。结果等发现此次和以往不同时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躲了,只能寄希望于在敌人发射之前自己先冲上去。所以在铳炮齐射的时候,一部分人已经冲到了跟前,手中的弓箭刚刚发射,随即就被剧烈的火光吞没了。 总重上百斤的大小炮子铁弹好像打豆腐一样撕裂了脆弱的盔甲和**,在一阵血肉横飞之中,女真旗丁的冲锋人群刹那间土崩瓦解,兵丁们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冲在前面的几十个人更是连人带马给打飞了起来,甚至有人身体都给打碎了,碎胳膊碎腿带着嘣碎的刀枪铠甲碎片漫天飞舞。 但前面的人刚刚倒下,致命的乱箭就像暴雨一样砸进了明军的人群之中,明军的火器手们惨叫着倒下无数,阵势一阵大乱。 后面的女真旗丁们狂叫着不要命似的纵马接二连三狠狠撞上了明军的车阵,有的撞开了缺口,摔滚入人群中,然后被乱刀乱枪戳成肉泥。有的则越过车顶,半空中被矛丛顶翻,从马上掀了下去。但是更多的人顺着缺口闯了进去,逢人就砍见人就射,霎时间,双方战鼓齐鸣,喊杀震地,刀枪并举,上千人马冲撞绞杀在一起,正式展开了血战……。 。 (*^__^*) 一二三 德格类策马向旁一闪,让过了一枝疾飞过去的劲箭,同时他右手的铁槊横扫,迎面把偷袭他的明军哨官从左肋开了个大血洞,溅着血的尸体从马上被打的飞出去一丈多远才落地。这是他击毙的第十个敌手,其他的明军士卒们都已刻意的避开了他。 他勒住缰绳,举目四望,跟在自己身边的只有百十名护军旗丁,其他人都打乱了。周围全是人,后面山坡上也打起来了,山坡下也是鼓声震地喊杀连天,看来莽古尔泰的本队也跟明军交上手了。杂色衣甲的士兵们挥舞兵器混杂厮杀在一起,遍地都是死伤的人马和浸泡在血泊里的残肢断体。骑兵们骑着马在人堆里横冲直撞,也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逮着谁撞谁……。 ***,彻底乱套了! 他颇为恼火,战斗比想象的艰苦,敌军又超乎寻常的顽强,使他一时也有些指挥不及。但好在建州旗丁乃身经百战、饱经杀戮的劲旅,士兵们临危不乱,自发的组成或大或小的战团抵挡着敌军的疯狂反扑,最终大部分人还是坚持了下来没被冲散,现在已经与敌人展开了混战。 这样下去不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他很清楚此行的目标究竟是什麽。他定睛一看,远处的明军大旗似乎正在撤退。在人冲马撞之中,左侧不远处有大约几十名旗丁被明军截住厮杀,竟占不到上风。 “随我来!”德格类一声暴喝,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他身后的百十号人也举着马刀,催马紧跟其后。 不管什麽抢占山头不山头的了,反正后面有杜木布呢。这时候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明朝的大官跑了。他挥舞着铁朔,直扑下山,直冲着那股正死命拦截他手下的明军而去。 “杀——!!!”明军的兵丁们也看见了这伙冲杀过来的女真鞑子,尤其是前面那个领头的头顶铜盔、身披铁甲,背后跟着护旗兵举着将旗,和一般小兵装束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当头的,不由发出狂野的暴叫,各挺刀枪涌上来堵截。 双方人马狠撞在一起,好几个女真旗丁没有躲开迎面顶来的长矛,战马前胸被戳的尽是血洞,在长嘶中往前扑倒,而持矛的明军兵丁们则在这巨大的冲击力面前长矛嘣折,双手脱臼,被因为惯性迎面扑来的战马砸倒压在下面,又被乱军踩成肉泥。但更多的人冲翻了挡路的步兵,杀入人群展开了激烈拼杀。刀枪挥舞闪着寒光,伴随着飞溅的血肉,马嘶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响做一片。 “那个是鞑子的头领,宰了他!”一名黑袍铁甲的明军骑士看到德格类全身披挂与众不同,有又军旗手再侧,大声叫着冲了过来,十余名明军骑兵紧随其后。 “来的好!”德格类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将铁朔高举,对着那个挺枪向他冲过来的明军骑士迎过去了。 两马交错之际,明军骑士的长枪已经疾速探出,毒蛇吐芯直点他的咽喉。德格类却是躲也不躲,铁朔抡圆了对着他的脑袋就扇过去了,看意思竟要与他同归于尽!明军骑士大惊,仓促回枪招架。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巨响,一杆长枪飞上半空,那名明军骑士兵器脱手,差点给震下马去。 他吓的往马背上一趴,往前疾冲,想闪出战圈。德格类狞笑一声,反手一朔往后猛抽,正扫在敌将头上。“啪嚓!”一声,那名明军骑士的脑袋几乎给扇碎了,血肉碎块掺杂着花白脑浆子漫天飞扬。战马冲出十几步后,无头的死尸从马上载下,躺倒路旁。 附近的明军兵丁一阵大乱,惊讶于这名鞑子将领的强悍。在他们当中武艺最高的百户大人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没走过就给击毙,士气顿时大跌,军心也乱了,就连拚杀的凶狠程度也降低了,从有组织的团队作战渐渐变成了毫无章法的乱打。相反女真旗丁们士气大振,各个奋勇拚杀。德格类更是将铁朔轮的如同风车一般,在明军阵中乱冲,所过之处直打的刀枪乱飞,死尸翻滚。明军的队形渐渐开始乱了,伤亡开始急速增多。 在死伤了三十多人侯,明军的人群给德格类的人马彻底击溃,剩下的四散奔逃。被围在中间的那数十名女真旗丁借机冲了出来,和德格类的骑兵汇聚在一处。 经这些人一加入,德格类这帮人加起来就有百多人了,成了混战中最大的一团人。他领着这百多人在战场上左冲右杀,哪儿打的最激烈就往哪儿冲,激战中的女真旗丁们看见自己的主将,也都有了主心骨,自觉的边打边向他这儿靠拢。不一会儿,除了远处过不来的,他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二百多号人马。 周围四散的明军见敌人聚集起来人多势众,敌将又凶悍无比,都不敢靠前,也是渐渐的脱离战斗找自己的大部队去了。德格类见周围的明军跑得差不多了,催马领着人直往就往后山明军大旗那儿扑过去了。 一路上不时遇到明军被打散的步兵,顺道纵马追杀,步卒跑不过战马,没一会儿就给追上,战马冲撞、刀劈箭射,转眼间十余人就在血肉飞溅中给撩倒。德格类大喜,追得更起劲儿了,他手下的旗丁们更是精神抖擞,呼喝怪叫着像狩猎一样追砍着逃跑不及的明军步卒。 “明军的大将就在那旗下,捉到就是大功一件,抓活的!” 就在德格类耀武扬威的时候,只听一阵嗖嗖疾风从左侧射来,正杀的起劲的女真旗丁们防备不及,顿时有十余骑被箭射中、人仰马翻滚成一片,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明军步卒也被射中。德格类追击的速度骤减,被追的亡魂出窍的明军步卒们趁机跑了出去。 德格类促不及防,身上也挨了一下,好在被铠甲挡住了,倒没受什麽伤。不过把他吓的够呛,一勒缰绳,拨转马头,定睛一看。只见斜刺里从身后山坡上追着他冲下一队过百人的人马,为首一员武将,手持一杆月牙勾镰刀,对着自己直冲过来。 来者正是徐老三,适才山头被德格类领人攻破,他手下的各部与敌展开混战,一片混乱之下他也无法指挥,只是奋勇厮杀。但是女真兵悍勇,人数又多,拼命上涌,他和秦彪根本拦不住,步步败退之下竟给压了下去。 而且乱军之中他突然发现有女真兵竟然直扑后山,他可着急了。这些人来的就蹊跷,而且行动迅速目标明确,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反正山头也守不住了,索性追下去和那女真头目一决生死。自己的任务总体上是保着后山的那些贵人们,若是死前能拉个鞑子头目垫背,更是大赚特赚。 所以他也没打招呼,聚拢起来百多号人追着德格类就冲下了山,一看前面那些鞑子竟还耀武扬威的追杀自己的步卒,他可急眼了,一边放箭一边拼命催马直闯了过来。 “狗鞑子,吃你爷爷一刀!”徐老三眼见冲到跟前,暴喝一声,刀锋翻卷一记凤凰展翅,刀光恰似一道匹练挂着劲风直向德格类脖子猛劈了过去,招式又快又狠,一看就知道是武林高手。德格类也是好战之人,见来将招式凶猛,显然武功高强,他浑身的血也热了起来。同样是单手运劲,暴喝一声,手中的铁朔迎了上去。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击声,震的人耳膜发麻,刀朔相击迸发出四溅火星。 两马错蹬而过,徐老三手一翻,月牙刀闪电般直劈德格类的后心,动作娴熟毫不拖泥带水,若说出生入死的战斗经验他绝对比德格类强,况且武艺方面他是很有信心。 听到背后罡风一响,德格类往马上一趴,大刀擦着他的后背扫过去了。他趁机催马跳出圈外,刚才那一下震的他虎口发麻,手腕生疼。他心中暗惊,没想到这汉人如此强悍,自己硬拚恐怕不是上策。不过他也是善战之人,并不害怕,见徐老三又催马扑了过来,策马往旁一闪,避过锋芒,将铁朔舞的上下翻飞,存心以巧招取胜。 两人两马盘环,恶斗在一处。德格类拼命想要冲破阻拦,徐老三就是死粘着他不放,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两个人的手下也打成了一团,骑兵催着战马互相冲撞,抡着刀左右乱砍。步兵们拥挤着拚了命举着兵器往前乱捅,不顾可能误伤同伴在极近的距离内用弓箭乱射。 战斗进行到白热化之时,混战中一名女真旗丁挥斧砍中了一名敌人的脑袋,鲜血迸溅,但还没等他把斧子***,一杆长矛从侧面狠狠戳进了他的肚子,他惨叫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一下拔出战斧,猛地朝敌人的方向甩过去了。 正巧此时一名骑兵掠过身边,挥刀劈倒了那个持矛的明军兵丁。斧子从他倒下的身子上飞过,正好砸在德格类的马肚子上。一下把战马的肚子开了个大口子,顿时血水横流。 德格类的坐骑一声暴叫,一下人立而起。德格类毫无准备,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刚使了半截的招数一下断了。徐老三一见机会来了,挥刀狂扫,正砸在德格类的马头上。 咔嚓一声闷响,巨大的力量把战马的头骨砸得粉碎,马头生生给劈下半拉,鲜血狂喷间马尸猛的砸倒,德格类哎呦一声连着给掀在地下,铁朔也撒手了,右腿给压在马身子下,急切间竟动不了了! 徐老三大喜,催马挥刀就上来了。德格类的护军旗丁们一看立刻红了眼,十几个人同时扑了过来抢救主将。被徐老三马撞刀劈,连劈翻了好几人。剩下的情急之下不顾死活的上前硬用身体作掩护想砍徐老三的马腿。明军方面也不示弱,眼见主将得手,也冲过来十几号人,双方玩了命的狠拚,顿时有十几人当场伤亡。 部下们的英勇救了德格类的命,他费尽力气趁此机会把脚抽了出来,但刚站起来,右腿就一阵刺骨的疼,腿一软差点又坐下。 坏了!刚才倒地的时候在石头上硌了一下,肯定伤着骨头了! 他疼的头冒冷汗,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这时已经有人突破了他的护军旗丁们的阻拦,纵马冲来挥刀就劈。 德格类赤手空拳,站都站不稳,如何能挡?他身子拼命往旁一扭,这一刀正撩在他的肩头上,铠甲替他挡了一下,在甲片乱飞中,肩甲开了个大口子,他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掼翻在地,血流了出来。不过那名明军骑兵也好不到哪去,刚冲过德格类的身边,就被人用长矛顶翻,连人带马摔进人堆里,给踩成了肉酱。 在一阵激烈厮杀后,形势竟然逆转,刚才还占据上风的女真旗丁们非死即伤,倒了一地。明军将官勇猛,连带着下面的兵丁们也悍不畏死。女真旗丁们从没想过自己人多竟然还会处在下风,但是这股明军像是打疯了一样,拼命阻止他们向德格类靠近。 他们是头一次遇见如此强悍的敌手,和以前屡战屡败的明军完全不同。他们这才知道明军中是有窝囊的兵将,简直不堪一击。但是真正敢拚命的又超越常人的想象。 和明军交手,他们这是头一次被压制在下风,这让他们也有点懵了。 徐老三狞笑着提着沾满红白血浆的大刀,催马来到德格类身前,此时他浑身上下溅的全是血迹,眼中杀气腾腾。他看着无力的倒在地上的鞑子头领,猛地将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过头顶,这是他做马贼时养成的习惯,对于自己即将杀死的人他很喜欢看他们脸上那种绝望恐惧的表情。 “狗鞑子,今天让你死无全尸!” 德格类重伤在身无力抵抗,自己的护军旗丁们也过不来,面色苍白,想说什麽却没说出来。徐老三的眼神荡漾着炙热的杀气,大吼一声:“去死吧!”大刀猛地挥下。 德格类眼一闭,就觉得刀锋未及而森寒的风压已至,根本就躲不及。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随后闪过的就俩字:完了!他甚至连反应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劲风斜刺里刮来,扫的他脸皮生疼,随后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把他震的下意识的眼睁开了。 却见徐老三的大刀被一枝劲箭生生震开,刀身上甚至都出现了裂纹。徐老三险些握不住刀,差点脱手。 紧接着,一道乌光自山谷口的人群里电射而来,其势如雷霆闪电。 徐老三全副心思放在德格类身上,未曾防备,突遇袭击大吃一惊,刚才一下震的他手掌发麻,这一下再也躲不开了,噗的一声,劲箭旋转着瞬间钻碎了他的铁盔,从他左侧太阳穴卯了进去,绞穿了脑袋。 他哼都没哼一声,鲜血脑浆顺着箭杆激射而出,身子从马上摔下,气绝身亡。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德格类也不例外。眼看到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明军将领就躺在里自己不远的地方,脑袋上插着根雕翎箭,已经死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真的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如此的箭法,就只有他大哥莽古尔泰能使得出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出狂野的喊杀声,大群女真旗丁从左方的一个小山坡后面突然冲出,以卷土扬飙之势向这里包抄而来,人马没到箭雨先至,明军惨叫着人仰马翻,倒地的尸体无一不插满了箭矢。阵线裂开一个大缺口,外面的护军旗丁们趁机一拥而入。 那是……女真人,怎麽从哪儿冒出来了? 德格类并不知道莽古尔泰派了迂回包抄的人马,但是上一刻还以为必死无疑,一下看到强敌身亡,大队援兵杀到,顿时大喜过望,竟然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时他的部下们已经围拢过来把他给护住了,而明军兵丁们则眼见主将刚才还耀武扬威,结果突然遭冷箭阵亡,都有些不知所措,就那麽愣愣的看着。德格类让人掺着,一只能动的胳膊拼命摇动,大喊着:“弟兄们,援兵到了!汉狗不行啦!杀啊!” 德格类手下的旗丁们也看到了远处杀过来的人马,顿时士气大振,拚杀的更猛了。明军则正好相反,目睹主将阵亡给他们的士气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打击,更糟的是他们失去了统一指挥,有的人在继续厮杀,有的人则在往山坡上跑,还有的在边打边撤。 转眼间,大群大群高速奔驰的女真铁骑所组成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进了战场,无数在四处奔逃的明军兵丁像野草一样被冲倒,其中连带着有几个和明军混战在一起来不及让路的旗丁也被自己人冲倒。女真骑兵们挥舞着马槊、长刀,逢人就砍。慌乱的明军已经被打乱了,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人群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所有挡路的人都在血肉横飞中被撞倒、被劈翻,剩下的人都在惊慌的逃跑。 德格类勉强被人扶着又骑上了一匹战马,他的护军旗丁们包围着他。周围已经没有站着的明军兵将了,从山坡上一直延续到这里,到处都是泡在血泊里的人马尸体、散落残破的刀枪,仨一群俩一伙的旗丁们正在死人堆里找寻受伤的同伴,而后山明军的退路已经被包抄堵上了………… 他叹了一声,传令道:“吹号集合。”身边的亲兵解下牛角号,使劲吹了起来。 听到号角声的旗丁们纷纷往这里汇合,不一会站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其中有不少人身上带伤,但是神色依旧不改那难掩的彪悍。 “大功就在眼前!给我包围那里!”德格类向明军的大旗一指,数以百计的女真旗丁呼啦啦散成一大片,汇合迂回包抄的援兵,很快就将半山腰的明军大旗所在围得水泄不通…… 。 (*^__^*) 一二四 山坡上明军将领秦彪的处境此时非常不妙,德格类的旗丁冲上去后就疯狂的乱打乱冲,他的队伍给冲的不成队形,已经是一场混战了。但值得庆幸的是德格类背后的女真步卒给刘世杰的本队冲散了一部分,抑制了他们进攻的节奏,自己才能坚持到现在。 但刚才那鞑子头领已经率人马跃过他的身后,直冲下山谷,徐老三追下去结果遭到夹击部队已经给击溃了,徐老三估计是已经凶多吉少。敌军从后山抄了过来,在自己背后集结,已经在围攻身后的中军大旗,这让他心神大乱。 眼看自己的人虽然死战不退,但是越拼越少,鞑子不要命的向上涌,越来越多,自己不得不全心对付,根本腾不出时间来调整部署。 完了!今天这条命就扔在这儿了! 秦彪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绝望,眼见女真兵簇拥着一个明显是头目的大将冲了上来,牙一咬心一横,准备拼个同归于尽。 “狗鞑子,**你祖宗!” 他大骂一声,回手一刀,挡开击来的铁矛,顺势将刀子送入偷袭者的肚子。随后腰一扭,身形猛然凌空飚起,腰中一柄二尺短剑离鞘而出,舞出一片光幕,直取敌将面门。 这是他当年闯江湖时压箱底儿的绝招,本来此等繁杂花哨的招数除了江湖械斗单挑之外在刀枪如林的战场之上并不实用,但是若要于敌拼命却是依然有效。招式一出气势如同蛟龙出海一往无前,周围的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已被他抢至杜木布的跟前。不过对手也非等闲,手中镔铁大刀如狂风般横击,竟跟得上他的速度。 眼看招数被封,秦彪双眼突然闪过一丝妖异的光彩,刹那间脸色潮红如血,身形陡然加速,鬼魅般闪过。杜木布的大刀竟击了个空。还没等他惊讶,对面的明将已欺身而上,宝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他的左肋。 杜木布万没想到此人居然有如此厉害的绝招,根本来不及躲闪,不过生死关头他也显出了真功夫,拼了老命一扭腰,大刀闪电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横着往下一挡,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杜木布觉得一股雷霆大力传来,手腕震得发麻,虽然拼老命荡开了这一击,但是那道电光仍然扫过了他的背后,所过之处铁甲碎裂、鲜血飞溅。杨彪只觉得一股烈劲狠狠撞进体内,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踉跄跄连退好几步,但是硬撑着没有倒地。那柄飞剑趋势不改直没入身后的一名护军体内,扎豆腐一样将身体扎了个对穿。 秦彪身形落地后,也趔趄了一下才站稳。强行使用绝技让他体内气血翻腾,他喘了几口气,却见那鞑子头目竟然没倒,自己这必杀的一击竟然落空,眼睛里闪过绝望的凶光。他顺手抄起一柄腰刀,狂叫着向杜木布奔去,战斗的胜负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他只想杀了眼前的这个鞑子。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周围的明军几乎非死即伤,只剩他一个人在拼死顽抗。杜木布的身边早已被护军旗丁们围住,眼见对方好像疯了一样又扑了上来,旗丁们立刻举刀迎击。 秦彪没跑几步,身边的大刀就下来了,他大惊,身形一转,这一刀从他身边扫了过去。还没等他看清敌将是谁,又一刀砍到,他运刀招架,“当!”的一声,体内气血又是一阵翻腾,被震的手臂发麻,连退了好几步。 坏了!又来了一个厉害的!这帮鞑子…………简直厉害的惊人!没容他多想,对手的大刀四面八方劈头盖脸向他乱砍,他竭尽全力的拼命抵挡,但兵器的每一次碰击,都让他的气血翻腾的更加厉害,终于在挡了十几下之后,他觉得两肋发胀,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口鲜血吐出,腿一软半跪在地,接着胸前就挨了一脚,仰面摔倒。 一声吆喝止住了将要落下的大刀,秦彪这才看清楚围攻自己的只不过是四个普通的鞑子兵丁。原来自己现在油尽灯枯,连几个小兵都打不赢了,李帅,我秦彪对得起你了…… “你是个好汉,降我大金国,可饶你不死。” 生硬的辽东汉话,刺激着秦彪的耳膜。秦彪勉强爬起来,手拄着倒下的军旗。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瞪着对面的鞑子头目。 “好汉?哈哈哈,你这鞑子畜牲也知道什麽叫好汉?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大明的好汉宁死也不作畜牲!我告诉你,爷爷这十几年杀的鞑子狗种、干的鞑子娘们多的都数不清了,早他妈够本了!今儿爷爷死在这,在天上也看着你们这些狗种怎麽被我大明雄师斩尽杀绝!” 杜木布多少懂些汉话,大致听明白了意思,顿时大怒。 “不知死活的汉狗!来!”后面大队人马涌上前。 杜木布最后仔细看清了面前的这个明将,光头没带头盔,披头散发满脸血污,身穿铁山文甲,拄着手中的军旗,尽管连身子都站不稳,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的屈服和恐惧,有的只是不甘心和视死如归。虽然恼恨面前这人的顽固,但是这股明军的顽强也让他心惊。他真的有些弄不懂汉人的军队,无能的烂到极点,厉害的却是硬得吓人。这样的部队,明军之中到底还有多少呢?但愿这样的人少一些。 同时秦彪也看到了那个鞑子头领身后无数涌上来的女真步卒和他们手里挽着的令人心惊胆寒的强弓。 他努力站直身子,一阵山风吹过,沾满了鲜血的军旗迎风扑啦啦展开。 杜木布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一抬,他身后的几十名弓箭手一起张弓搭箭向秦彪瞄准。令人心悸的弓弦紧绷声让秦彪眼中燃起了最后的火焰,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挥臂,将军旗当成标枪一样向对方投了过去。 在刺耳的金铁交鸣中,军旗被砍成两节跌落在地,随即被踩在脚下。杜木布往后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恢复了沉静。 见自己的最后一招也未能奏效,秦彪彻底绝望,此时他的部下们已经没有一个是站着的了。他努力直起身子,回首似乎想做些什麽动作,但是一阵箭影如狂风般刮起,秦彪躲无可躲,顿时被射的像刺猬一样,尸体给乱箭穿透钉在了地上,血如泉涌立时气绝。 此刻他身后远处山腰的中军大旗也在突然冒起的浓烟中被折断,轰然折倒……。 与侧翼分队的溃灭相比,山谷口处的明军本队也陷入了完全的下风,打退敌人已经不用指望,现在只是苦苦支撑在做困兽之斗。 由于人数少于对方,加上莽古尔泰亲自带领的都是最精锐的带甲旗丁部队,在女真骑兵前赴后继的猛烈冲击下,明军赖以维持的车阵火器被彻底冲垮;火炮铁铳来不及重新装填,被遗弃在地,兵卒们拔出腰刀长枪拼死抵抗,在雨点般的乱箭之下很快死伤过半;阵形已经四分五裂,陷入崩溃的边缘,部分女真旗丁已经从这里突了过去,跟后面刘世杰的骑兵队交上了手;不过明军兵卒也真是悍的可以,尽管陷入下风,仍然勉强维持着几段战线奋勇厮杀。混战之中血泥飞溅,死尸翻滚,叫喊连天。 “弟兄们,给我顶住!!!”刘洋手持沾满鲜血的斩马刀,一手持着军旗,声嘶力竭的大喊。他的旗手已经给射成了刺猬,旗帜上面也七零八落挂满了箭秆。 鞑子的人太多了,太凶悍了。尽管手下的兵卒们不要命的用身体组**墙去抵挡,但是每放倒一个鞑子自己这边要倒下四五个人,而且不停的有鞑子一路冲刺撞倒好几人闯过阻拦。现在他的刀牌手和长枪手都快死光了,火器手们扔了火器捡起刀枪加入战团。自己这边人越打越少,而对方却是越来越多。 头顶上也有阵阵箭雨落下,侧翼的山头想来怕是失守了。再看山头上鞑子密密麻麻的步卒已经居高临下扑了下来,对少数想从方阵旁边绕过去的鞑子骑兵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狠狠一刀砍倒了一个从人缝里挤过来的鞑子步卒,血溅了他一脸。 他把脸一抹,往前看,前面密麻麻的全是人,他一步跨上一辆被掀翻的破虏车上,刚跨上去往前看,就见到前面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左右分开,黑压压的骑兵以惊天动地的气势闯了过来,接着那可怕的箭雨带着催命的厉啸泼洒而至。 不好!又来了!他惊的差点从车上摔下来。他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当过马贼,后来从军,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他以前见过蒙古人的马队,觉得那马队冲起来的气势当真是排山倒海。还跟着李如松在朝鲜打过倭寇,对于倭寇的坚忍顽固也有切身体会,可今天当他见到女真骑兵集群冲锋那种疯狂的气势之后,他给吓住了。 这是何等军容!何等威势!女真的兵马太厉害了!蒙古人实在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倭寇也不行。真要相比的话,倒是集中了蒙古人的狂野剽悍和倭寇的坚忍顽强优点于一身。如此强悍的敌手,完全不同于大明朝以前所面对的那些敌人。 这样的敌人,也许真的能动摇大明在辽东的根基。 “快…快!!!”刘洋的声音都变了调儿了,举着令旗拼命摇。不过现在根本没人顾得上看他的旗号,盾牌都来不及举,就被射倒了一堆人,连带着十几名正处于混战之中的女真旗丁也被乱箭覆盖。剩下的女真兵趁机奋力推进,生生破阵而入。 随着一声暴喝,一个高速冲刺的影子在拥挤成一堆的人群前面借着冲劲儿竟飞了起来,在空中跃过了如林的刀枪,径直砸入了后面的人群中,气势简直如同猛虎下山!紧接着成群蓝衣蓝甲的女真旗丁也纵马飞跃,有的没有成功,在空中被枪矛顶翻,摔入人堆中引发混乱。更多的则狂叫着飞越过明军的防御,纵马挥刀冲杀起来。 刘洋傻了,他从没见过这麽勇猛的骑士,自己的兵马曾几何时也是号称精锐强兵,可是现在却被敌军虎趟羊群一样践踏。抵抗是徒劳的,根本阻止不了对方的冲击。无数骑兵的身影从自己身边高速冲过,身前左右已经全是敌人!他猛醒过来,举着朴刀刚想有所动作,一道黑影从身边掠过,紧接着腹部就挨了重重一击! 刘洋的身子从战车上飞了起来,直摔出去两丈多远。 他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口鼻里涌出,他用最后的力气艰难的扭头看了一眼,却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怪叫着冲自己扑来,一把闪着寒光的精铁镰随着骑手的下探身子向自己的两腿间勾了过来,直接勾进了自己的裤裆里。 热乎乎的血肉内脏喷溅而出,刘洋的身子被从裤裆里面一劈两段,整条大腿和小半扇身子甩落一旁,剩下的大半边只是蠕动了一下,就没了声息。 “哎呀!!!”眼看刘洋阵亡,刘世杰的心中也有了觉悟。本来他就没指望能挡得住,只不过希望前面能多消耗一些敌军的战斗力。毕竟有几百人在前面,怎麽着也能撑个把时辰。但是没想到这麽快就垮了,对方的骑兵骁勇的简直不像人类,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 鞑子的主将亲自出马了?!操他妈!老子也豁出去了! 刘世杰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自己死在这儿是肯定的事了,如果能拉着鞑子的主将一起去死,人拼光了也是值得的。 他高喝一声:“弟兄们,胜败在此一举!能杀鞑子主将者,赏银万两!!!”说完,双脚一踹马镫,战马一声暴叫,铁蹄蹬地狂奔而起。他身后的百多名明军精骑口中发出骇人的怪叫,争先恐后的向敌人冲杀过去。 莽古尔泰老远就看见了从对面冲杀过来一彪人马,手中的铁棍一摆,百余名旗丁张弓搭箭,瞄准了刘世杰所在的位置,嗖嗖嗖的一阵箭雨直飞过去。但几乎同时,对面敌军阵中也有爆豆般的响起一阵炸响,烟雾连成一片,火光喷射频闪,那是明军骑兵手中的三眼铳发威了,一片弹雨呼啸着漫空而至。 莽古尔泰狂吼着犹如魔神,催马猛冲,竟然有如神助般一发铳子也没挨上。但是他身边有十多人惨叫着人仰马翻的摔滚在地,显然是被击中了。同样的对面的明军也是一阵混乱,滚翻了二三十人。 明军打完了三眼铳,毫不犹豫的扔了,接着用弓箭射。双方在弓箭的对射中越离越近,其间不断有人倒下,士兵们大多已经放弃了弓箭抽出了长刀和马槊。终于,两股高速奔驰的铁骑相撞了,刹那间,人冲马撞,刀光剑影。呐喊声、惨叫声、金属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莽古尔泰在人群中挥棒乱打,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打得刀枪乱飞,无人是他手下一合之将。突然他在乱军中看到了明军的主将,一个使铁枪的中年汉子。他大喝一声,如同半空中打了个炸雷,催马直冲过去,铁棒举过头顶对准了刘世杰的脑袋就狠砸了下去。 刘世杰早有准备,他力贯双臂,太湖铁笔枪运足十成功力一个举火烧天猛地往外一架。刀棒相击发出金铁交击巨响,刘世杰感觉这一下跟砸到山上一样,大枪差点脱手。战马倒退了好几步才止住势子,再看虎口都震裂了,一手血。 莽古尔泰也小吃了一惊,这还是头一次遇见能接的住自己一招的对手,足见此人不是等闲之辈,看起来这个明将是个有真本事的家伙。不过这也激发出了他的凶性,拨转马头,抡铁棍再次扑来。 刘世杰手握缰绳把马带回来,鼓起勇力铁枪猛点莽古尔泰面门,动作迅疾犀利。作为这支部队的主将,他的武艺也是其中最高强的,军阵厮杀或许明军处于下风,但是说到单挑,他刘世杰还没怕过谁。 莽古尔泰狂笑一声挺棒一封,刘世杰招数使到半截突然变招,往回一撤,对方架了个空。周云平枪一推,雪亮的枪尖闪电般直点敌将胸口。莽古尔泰不慌不忙,本已惯性抬起的铁棒上升途中突然高速下压,准确的封住了袭来的枪尖…… 双方主将两马盘旋,恶战在一起。 此时大群的女真旗丁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明军士卒们虽然拼死抵抗,但是规模却越来越小,地上死尸堆积,大多数是明军的尸体。另外大批的女真旗丁呐喊着穿过战场向后面扑了过去。山后的中军大旗处燃起了浓烟和火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刘世杰激战了二十几个回合,累的胳膊酸疼不已。对方实在是太勇猛了,每一次兵器的撞击都震得他胳膊要断了似的,而且这鞑子武将的武艺也厉害的惊人,手中的铁棍舞动如一团黑雾,而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鞑子好厉害的武功,难以想象这样的蛮族也有如此的武林高手。 莽尔古泰也是不想再耽误工夫,敌人的顽强也超乎他的想象,在自己优势兵力的冲击下居然还能坚持这麽长时间。但是在他看到后山的浓烟时,一种莫名的兴奋充满了他的神经,难道德格类他们得手了?!他的眼睛顿时充血,突然暴喝一声,脑门上青筋暴起,浑身骨节爆响,两只胳膊的肌肉凭空粗了一圈,一下把衣服袖子给撑满了。 铁棒化作飞速闪过的模糊影子,向敌将砸去,速度陡然比刚才快了一倍,而且带起的罡风中竟隐含风雷之声。 刘世杰没想到敌将一下变得这麽厉害,措手不及,恰好两马打个照面,躲也来不及了,横枪一封,铁棒正砸在枪杆上。 刘世杰的枪杆是包铁的,被砸的火星四射,接着咔嚓一声,竟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他中门大开,震的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好在战马通人性,转身跑出去二十几步才立住脚。他的两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看着敌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的莽古尔泰面目狰狞,眼珠血红,仿佛煞神降世。 他刚才是保存实力?!难道这才是他的真实力量? 然而他已经没时间多想,莽古尔泰身子一纵,竟从马鞍上飞起一丈多高,身上披挂着几十斤的铠甲仿佛根本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就像猛虎扑食般飞过十多步的距离从天而降,铁棒迎头而下。 刘世杰刚抬头就已经感觉到了那强劲的风压。没想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竟可变得如此矫健,来不及闪了……他一咬牙,舌尖一顶上牙膛,猛一提气,全身力量贯于双臂,手中的两截断枪杆十字交叉迎了上去。 随后是一阵战马的惨嘶和沉重物体坠地的声音,刘世杰的两条胳膊骨节尽碎,如泥般瘫软在地。他大口大口的吐着血,距离鬼门关明显只有一步之遥。 “你是条汉子,可惜投错了主子。你看看吧,你们的那个姓杨的经略已经无路可走了。”莽古尔泰指了指后山,刘世杰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苦涩和释然,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对一切都放得开了似的…… 战至天黑,正蓝旗旗丁伤亡两百余人;而明军千余兵马全军覆没,无一人投降或逃跑,全体战死沙场…… 。 (*^__^*) 一二五 天色渐暗,空中厚重的云层似乎透着一种悲凉的气氛。山谷内,血腥味伴随着尚未飘散的硝烟,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主子,这就是那明朝大官**的地方。” 山谷内的后山半山腰处,莽古尔泰在护军的簇拥下,仔细察看着地上的尸首。 尸体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官袍什麽的都已经化作飞灰。听护军们说,山上的人见被包围,实在无路可逃,便集体自尽。那大官举火**,其余的随从们都用刀剑抹了脖子。虽然那大官的尸体已经被烧得辨不清面目,但是有些东西还是留了下来,比如随身携带的印章和配剑,还有身后那杆倒在地上的大旗。 不论生前如何身份显赫,死后也是一堆难看的臭肉。 “哼哼,此人必是那杨镐无疑。宁死不降,倒是挺有种的。”莽古尔泰倒是知道汉人的大官都是读书人,汉人的读书人都讲究一种叫作气节的东西。要让他们对被他们视为蛮族的女真人低头求饶,很多人都宁愿一死也不想受这种屈辱。 那杨镐乃是大官,读书读的必定更深,对那气节的看中也必定更强。事起突然,他见败局已定,索性以这种轰轰烈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倒也配得上他的身份。 况且从他遗体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来查看,证明他的身份应该就是杨镐。 怎麽想怎麽是,想想据守这山谷的这队明军,战斗力如此之强,拼的这麽凶,足以证明他们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军队向来被明军将领们视为心头肉,岂肯轻易拿出来拼。也只有杨镐这样的大人物才值得他们如此拼命的保护。 这说明自己这一趟是来的对了,自己现在已经立下了盖世奇功。他在心里感动于自己的幸运,这样的好事总算是让他给碰上了。 “来呀,把这汉狗的狗头给我砍下来,即使是烧死的,他的人头还能拿回去报功。” 尸体的头颅已经被烧得焦烂,头发烧光了,整张脸都变形了。一名旗丁上前一刀砍下这个已经半熟的人头,用布包了,小心的挂在战马上。 “打扫战场,把这些汉狗的脑袋都割下来,回去这就是赏金和娘们!”莽古尔泰心情大好,本来应该快些撤回长城外面的,他又有些不想走了。此时他豪情万丈,胸中激动地有点控制不住,觉得明军也没什麽大不了。此时镇北关和青阳堡的明军驻军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得到了又怎麽样?哪怕是开原铁岭的明军倾巢而出,他也不怕。 他此时有点不忙着走了,心想我就等等看明军什麽时候会来,这仗老子还没打过瘾呢。 但是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等到明军的动静。此时的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明军死者的衣甲兵器能扒的全都给扒掉了,就在他准备下令撤兵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工地,里面发现的东西令莽古尔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说什麽?!黄金!?” 莽古尔泰此行虽然主要是奔着杨镐来的,但是他也知道杨镐在打高淮藏金的主意。只不过他对此将信将疑,觉得就算是高淮藏金就算真的存在也没什麽大不了。女真想要在辽东闯出一片天最终还是要靠强大的武力作后盾。不过努尔哈赤专门交待过,他也不敢不放在心上。他知道杨镐在这里干什麽,他其实很怀疑杨镐是否能挖出来,结果现在居然有这麽好的事又让他给碰上了,他真是兴奋的无以复加了。 莫非老天爷真的睁开眼了?这等一箭双雕的好事竟然真的让我碰上了? “快带我去看!” 那旗丁在前头带路,莽古尔泰跟着很快就来到了那处工地。只见七零八落的散布着一些尸体,看起来不像兵丁,倒像是做苦力的民夫。那处地道口塌了半边,土石将洞口掩埋大半,还有些木料架子等杂物遮掩着,明显是慌乱之中来不及仔细掩盖,杀了挖洞的民夫以灭口,又弄塌地道,但是女真兵来得太快,最终还是没来的及彻底毁坏地道。 而此刻,十几个女真旗丁正在洞口扒土,很快就把里面的通道清出来了。 带队的牛录额真见旗主来了,急忙呈上来一锭黄金。那黄金呈元宝形,表面脏黑,看样子是在地下埋了不知多少年了。但是刮开外面的污迹和黑锈,却能看到金灿灿的光芒。莽古尔泰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压手。再看那元宝底下有明朝官府官铸的印记。 辽东地方上流通的大多数是散碎金银和铜钱,这等官铸的元宝金锭除了官府发行的之外就只有一些巨商豪族才有。当年高淮搜刮的钱财数量庞大,金银珠宝铜钱粮食甚至还有牲口布匹地产田产,各种各样种类庞杂数量巨大,若要收藏只有兑换成黄金白银才好收藏。想必是他把收集来的金银全都换成了黄金铸成了金锭元宝。也亏他不知道从哪儿搜集到了这麽多黄金。 莽古尔泰一见顿时喜上眉梢,立刻下令将通道清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弄出来。 不一会儿,里面的东西好像蚂蚁搬家一样次第的抬出来了。发霉快要腐烂的木箱,还有一锭一锭的元宝,刮开外面的黑泥污垢就能看到里面的黄金光泽。前前后后一共忙了快一个时辰,共清出来十多箱金锭,共一千多锭,基本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宝,总重大概超过五万两。换成白银,怕不有数十万两之巨。 这在女真现在的生活水准来说,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一笔巨大横财。就算前几次抢抚顺、抢河北诸堡加到一块儿恐怕也没有这次的收获丰富,这可是硬邦邦的金子,就像自己的功劳一样,那是真的够硬。 “马上清点数量,分出来五十匹马把这些金锭装上。杜木布,你的兵负责看管,少了一锭,唯你是问!”莽古尔泰此时倒不想着在这里继续久留了。人就是这样,得了便宜就怕吃亏。万一明军赶过来,这些金锭恐怕就不好往回运。损失一锭功劳就减轻一分,还不如见好就收。 恰在此时,散布出去的斥候传回来了军情消息。镇北关、青阳堡、镇夷堡一代的明军已经大举出动,正在往这里拼命的赶,明军的斥候尖兵已经出现在七八里之外,大部队可能不久就会开过来了。 “哼哼,晚了。”这点倒是在莽古尔泰的意料之中。毕竟杨镐在此,就算军情传回去的晚了些,那些明军的边将们知道经略大帅遇险,也不可能不来救。就算明知道来不及,他们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哪怕做做样子也好,除非这些人是不想要脑袋了,只不过这回是真的来不及了,他们在这里只会找到遍地的无头尸体。若不是有这些黄金拖累,莽古尔泰还真想留下来和这些明军的援兵再打一仗,但是现在他不想节外生枝。这回立的功劳已经够大了。 “收兵!留一牛录兵殿后。派人持红旗回大营报捷,就说此战大捷,得明军首级一千,斩杀杨镐于阵前。另缴获金五万两,战马铠甲兵刃甚多!他***,今儿终于轮到老子我扬眉吐气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明军的大队兵马才匆匆赶到了人已经溜光的战场之上,无数的火把映照之下,他们看到的只是满地的尸体。在惊恐和悲愤的气氛中,明军将官们开始指挥兵丁们打扫战场,查找有没有还有活气儿的人,士卒们看着如此的惨景,流着眼泪连哭带骂的搬运着自家胞泽战友们的尸体,现场乱哄哄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女真鞑子究竟是什麽时候打过来的,为什麽来?都不清楚。也有人唯恐鞑子还没走,害怕再中埋伏,畏畏缩缩得不敢向前探路。也有一些明军士卒将校,混在人群中四处查看,重点是工地和杨镐**的半山腰。混乱中一双双眼睛暗中观察着周围的兵丁将官们的表情。 来的当然是附近几座台堡的驻守明军,他们其实是刚刚知道杨经略在此地微服公干。结果一来就遇上了建州鞑子大举越境,他们这下可慌了神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杨镐要是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全都要掉脑袋,所以一旦得到消息,立刻拼了老命集结队伍往这里赶。 结果到了这儿才发觉事情发展成了最坏的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具是杨经略的尸体,都是没脑袋的,而且他们之中也没人见过杨镐的真容。 当官的全都懵了,有俩都抖得好像筛糠一样。所有人心中大骂杨镐好死不死干嘛偷偷摸摸的跑来镇北关,若是早些通知他们,加上他们的兵力,虽然未必能打退这股突袭的建州鞑子,但是保着他逃出来应该是可以办到的,结果现在落到了这步田地,他一人死了就死了,连累这些人要跟着一起倒大霉。 现在,他们也只有做好掉脑袋的准备回去等着抄家下狱了。没有人想过继续向前追,追过长城去和鞑子打一仗,看能不能将功赎罪。铁岭来的精锐兵马都被打得全军覆没了,自己这点乌合之众上去根本就是送死而已。 他们只是不明白,从叶赫传来的消息说努尔哈赤的数万兵马正驻扎在叶赫边境的达克尔塞河东岸,每日不断的派遣精骑入境抄掠,叶赫的游骑斥候被杀了无数,再也无人敢靠近。原本以为建州兵在那里是伐木建寨,准备对叶赫发动总攻。结果却突然南下横穿了叶赫的领土,出现在镇北关附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再联想到杨镐也出现在这附近,有人心里已经在转念头,是不是这股鞑子就是专门冲着杨经略来的?杨经略在这里的消息连本地的官员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传到建州兵的耳朵里的?这些建州兵的胆子也太大了吧,难道是真的要和朝廷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还有杨经略偷偷在这里干什麽?鞑子敢来动他也是冒了一定的风险的。但是这些高层的秘密不是下面这些普通的小官们所能了解的,他们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等死而已。而更下层的小兵们只是在无头苍蝇一样乱哄哄的打扫战场,搜救幸存者。 而其中的某些人,趁着当官的无暇维持秩序之时,在夜色中悄悄的把战场转了个遍,他们也能看得出来,这明军的慌乱不是装出来的,军心是真的乱了。 远处,高坡之上,莽古尔泰看着山谷内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志得意满的笑了。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踏上了通向权力顶峰的那条金光大道…… 清河城内,岳翔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西北的方向。 在他旁边的脚下,一张小纸条已经在火苗中化为一缕青烟。他刚刚得到飞鸽传书,说是昨天镇北关一代的山谷内发生了激战,女真鞑子越境偷袭了官兵的一处秘密营地,过千官兵阵亡。等附近堡台的援兵到了以后,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活口,现在开原铁岭一带已经戒严了,各地官府人心惶惶,军队调动频繁,地方上已经乱了起来,似乎出了什麽大事。 旁边的邹储贤脸色难看,眼神有些紧张和绝望,喃喃地说:“难道,难道,杨……经略……” “杨镐怕是已经死在那儿了……” 岳翔将他不敢说的话替他说了出来,邹储贤愣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现在他已经没办法再反悔了,上了岳翔的贼船,现在连杨镐也死了,已经根本不可能下来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岳翔一条路跑到黑了。 现在他名义上还是清河城的最高指挥官,但是实际上一切都是岳翔在拿主意。 而岳翔想的却是以后的事,杨镐死了吗?应该是死了!他没有不死的理由。依努尔哈赤的能耐,他决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过千明军战死,足以说明当时官兵是真的拚了命死战不退,所以才会全都交待在那儿。为什麽?不就是为了保护杨镐安全撤离吗?如果他真的逃出去的话,必定要向当地驻军求助,人多嘴杂,消息一定会传开的。 而自己能得到这个消息,是通过李亮。由于长期到处做生意的缘故,他在镇北关附近堡台驻军内部还有一些地方帮派内有熟人,而这些人都和叶赫建州等地的探子有着乱七八糟的关系,属于谁有钱就给谁卖命。李亮转为建州卖命之后,有时候会从这些人的手中买情报。 这样的情报应该是可信的,李亮实在没理由骗他。因为自己已经出卖了杨镐,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李亮应该是巴不得自己断自己的后路。 另外他主子也就是岳翔的大哥的命运,也完全看岳翔的态度,怎麽想他都没理由横生枝节造份假情报出来搞事。 也就是说,努尔哈赤是真的动手了。只要他来真的,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再加上八旗军的战斗力,杨镐九成九是跑不掉。那种六十多岁的文官老大爷可不比年轻小伙子腿脚麻利,想当初以自己的身手被女真人追杀还是九死一生的亡命奔逃呢,杨镐更没可能逃脱。战场上闯重围可不是说书先生说的那麽简单,一千个人里面能有一个逃出去就不错了。 杨镐真的死了,就这样死了。 难以想象,一个影响历史的人物因为自己的缘故就这样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沟里了。岳翔却发觉自己的心情没什么激动,就好像是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卒,无关紧要。也许到了这里,和这个时代的人接触得多了,也就发觉除了史书上记载的事情之外,这些人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不出所料的话,努尔哈赤下一步就要来咱们这儿了。他得到了我们献给他的见面礼,这份大礼已经非常重了,这足以打消他的一切顾虑。” “万一努尔哈赤大肆宣扬是咱们将杨镐出卖的,那咱们的后路岂不是彻底断绝了,到时候便是真的得手,我们也将不再容于朝廷。” “有可能,不过干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我觉得努尔哈赤再到清河之前,应该不会散布这样的消息。否则及早给朝廷以警示,说不定在他到来之前朝廷便会派兵控制住清河,到时候少了你我内应,他想要拿下清河必经一番血战,兵不血刃和苦战之间,以努尔哈赤的精明,绝不会舍易取难。” “而且,杨镐之死的消息应该没有传开,努尔哈赤是深通咱们大明官场欺上瞒下的传统的。朝廷得知杨镐已死,大不了再换个经略前来,一样统领全局,说不定比杨镐还要强上几分,还不如隐瞒消息,趁着这时官兵各部群龙无首的混乱时机大肆扩充实力,等朝廷明白过来他也捞的够本了。还能拖延朝廷部署的时机,何乐而不为?” “难道这消息就不会从官兵那里传出去吗?” “官兵大多数都不知内情,如何知道杨镐在什么地方?知道内情的大概也不敢说,否则经略大帅在自己的防区内遇害,那是什么罪名。总要瞒的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算一天,谁也不会嫌自己活得太长的,咱们官兵的那些官老爷是什么样,难道大人还不了解吗?” 邹储贤低头不语,岳翔转身下了城楼。 “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是早做准备吧。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把了。我看过不了多久,努尔哈赤的大军就要到鸦鹘关了……” 。 (*^__^*) 九十七 岳翔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清河城的主将邹储贤,其职权范围也就能管到清河到鸦鹄关长城这一小片地面,军职虽高权力却轻。眼下面前这个半百老人却是真正的朝廷重臣,手握大权,他的一言一行直接影响着整个辽东的军政局势,身上自然而然带出的那种威严竟然令他有点肃然起敬的感觉。 这样的人物应该就算是中央领导了吧,多少比他阶级大的多的官员一辈子都等不到和此君见上一面的机会,现在居然亲自跑来清河城等着自己。岳翔的心中竟然莫名的升起了一点飘飘然,看起来我现在也算个重要人物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此人是不是杨镐,但是看年纪应该差不多。而且他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高位者气质是普通人装不来的。 想想以前自己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和别人合伙做点生意,跑关系送礼能巴结上个处长都能让他兴奋半天的了,现在这个封建时代的货真价实的朝廷重臣封疆大吏居然会跑来亲自和自己见面……岳翔发觉自己以前对杨镐的那些看法竟然淡化了许多,兴奋自傲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产生。 奇怪?我这是怎麽了?我在发什麽神经? 惊觉自己的异常之后,岳翔赶紧把这些奇怪的情绪赶出了脑海,其实他虽然知道杨镐想从他这儿得到什麽,但是出乎意料的见面方式还是令他感到诧异,所以突然产生一些别的想法也是正常。只待他把状态调整回来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大胆,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见大人一面都难如登天,你这厮见了大人,竟然如此无礼!”岳翔拒不跪拜,而且语气中并不以下属自居,旁边的护卫顿时怒喝了起来,便要上前给岳翔些颜色瞧瞧。 岳翔就是讨厌这种口气,刚才心里想是想,但是公开说出来可就令他不爽了。高官又怎样?好像你跑来露一下面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别人都应该无怨无悔的为你去死一样?等将来你兵败下了天牢大狱,不是照样是多少人想见你都见不着一面,有什麽好拽的。 对面的老者却不做声,脸色依旧阴沉如同花岗岩一样,只是看着岳翔的表情。见岳翔对护卫的呵斥毫无惧色,气宇轩昂的站在那儿。观察良久,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些,挥了挥手,让护卫下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岳翔和老者两个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过了能有一分钟,老者才缓缓的开口,语音平缓,略带沙哑。其中透着一股浓重的威严,双眼盯着岳翔,目光好像两把利刃扎进岳翔的眼中。 “我用得着知道吗?”岳翔的态度不卑不亢,心理上有优势的好处就在此显现,你杨镐是个什麽货色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再在这儿跟我摆谱也唬不住我。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与老者相对,“经略大人把我找来,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个什麽样的人了。” “你既然知道本帅乃是经略大臣,也应该知道本帅想要什麽。” 老者的话无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正是现任大明辽东经略,全权掌控对建州女真军事行动的最高司令官,杨镐。 现在这局面似乎有些微妙,岳翔深刻的觉得万一说错一句话惹得这杨镐发怒,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把自己毁了。以杨镐的地位和权利,收拾他简直就是像捏死个蚂蚁一样容易。但是他说真的并不特别害怕,这人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是个凡人。 自己转世重生穿越时空,已经不是个凡人了,没必要对着一个凡人害怕。 “大人想要什麽是大人自家的事,又与我何干?经略大人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吗?那请问经略大人可知我岳翔想要什麽?” 岳翔的话还真的噎人,杨镐还是头一次遇见敢这样和他顶嘴的芝麻小官。 他有皇帝钦赐的尚方宝剑,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把总,便是游击、参将这样的高级军官也是能说斩就斩的,他一发话,便是总兵也不敢放半个屁,偏生在这清河堡内碰见一个不惧自己官威的人。原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岳翔服服帖帖的自动将宝藏双手奉上,听岳翔的意思似乎是想和他讨价还价,顿时心生怒意。 “你有资格在这里和本官讨价还价麽?你想要什麽,并不在本官的考虑范围之内。如你愿意戴罪立功,或许可以讨得一条生路,其余的,你没资格做出要求。” “戴罪立功?这话是从何说起?在下何罪之有?” 岳翔一听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杨镐真是狮子大开口,好像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似的,无偿的把高淮藏金献给他,然后生与死海的看他的心情而定。这家伙把我当什麽?连狗都不如吗?或许在他这高官的眼中,自己这等草民就是这样的价值。 “何罪之有?你的那个正妻陈氏,其实是当年白阳教叛匪的余孽吧。朝廷对她的通缉到现在还没有撤销,你身为有功名的举子,当知朝廷法度。明知其身份却依旧批护于她,按照大明律,当与之同罪。你说你何罪之有?” 岳翔闻言语塞,没想到这杨镐竟是从小婉的身上开始挑毛病,而且一找就是死穴。不过他可不打算就此认输,亢声说道:“大人这罪名给在下栽的好不厉害,拙荆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到了大人的嘴里居然也变成了邪教妖女,大人乃是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手持尚方宝剑,自然是说什麽是什麽。” “哼,好一张刁口。你那陈氏究竟是何出身,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本帅给你机会将功赎罪,是看得起你。莫要不识好歹,连累了宗族家人。” 杨镐的语气明显带着威胁,想来是要拿岳翔的一家人当筹码逼他就范。只可惜这一招对别人有效,对岳翔却是无效。他血液里桀骜不驯的性子一发作,也不再把杨镐当成什麽了不得的人来看了,昂着头针锋相对。 “大人说得不错,我老婆是何出身,我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这点不劳大人前来提醒。大人身边的那位监军就是是什麽出身,我想大人也是心知肚明,说到邪教的事情,在下和大人乃是半斤八两而已。” “岳翔贱命一条,不劳大人看得起。大人莫要以为身为朝廷高官便可为所欲为,我岳翔拼了性命得来的东西,大人若想只凭三言两语便令我乖乖奉上,只怕是想得岔了。我岳家宗族俱在城内,大人只管看看杀了会有些什麽后果。你只管看看其他的人还会不会给朝廷卖命!” 这话说的可是非常厉害,须知杨镐目前是“不存在”这清河城内的,若真的要对岳翔的家族下手,必定会通过邹储贤,到时候杨镐完事了拍拍屁股走人,留下邹储贤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须知辽东有辽东的潜规则,在这个地方,氏族土豪基本上和官府拥有同等的权利,只不过一个是在官方一个是在民间。清河的情况也是一样,各个氏族同气连枝,势力盘根错节,岳翔率家丁血战山羊峪堡,救回来两千多人,自家却全军覆没。此时早为城内各家族所知,若是无罪被杀,难免令其他人产生兔死狐悲的危险感。 若是安造罪名,更是不妥。既不能明说是因为高淮藏金,又不能说窝藏白阳教余孽,因为各族家丁之中哪家没有几个江洋大盗绿林好汉,这样只会增加他们的不安和反感。胡乱捏造别的罪名,那些家族也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 而恰恰正是这些土豪们掌握着清河城内最有战斗力的民团义勇,而岳翔的部队刚刚全军覆没,家里就被官府处置的话。难免给其他人造成鸟尽弓藏卸磨杀驴,利用完了就抹杀的印象。到时候说不定各家为了自保,不会再为官府出力。更坏一点说不定会造成内斗的局面。 杨镐要经略辽东,是一定要笼络住这些当地的地头蛇为自己效力的。他以前和李家将就是关系密切,后来也曾巡按辽东,对这个情况非常熟悉。 这些土豪们虽然目无法纪,盘踞一方,但却是辽东目前最强的战斗力,而且也是最有潜力的势力。一旦惹恼了这些人,就很难在此地打开局面。这帮地头蛇可不管什麽天下大事,尽忠报国那一套,这些人满眼都只是自家的利益为先。和他们讲什麽君臣之道忠义气节那和对牛弹琴没什麽区别,他们的眼里面只认利益。 “好大的口气,莫非动了你家,这清河城内的豪族们便要群起造反不成?”杨镐自然是听出了岳翔的意思,但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语气不屑之极。 “我等是良民,家业俱在此处,岂会轻易造反。只不过打仗那是官兵的差事,最多在战火来临之际,百姓们弃家逃难,远避辽西或者迁往关内,不给官兵拖后腿即可。”岳翔微微一笑,说的也是轻描淡写。 杨镐却听出他的意思是说到时候这些豪族们将不再支持杨镐的官兵。眼下粮饷不足,正是需要这些地头蛇鼎力相助的时候,若是临阵撤梯子,那可就麻烦大了。杨镐久和辽东打交道,知道这些人心的背向实际上左右着辽东的局势。当年高淮何等的不可一世,最后还不是让这些人给整下了台,这是前车之鉴哪。 “好笑,年轻后生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为就凭你家便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不成?” “嘿嘿,若在以往肯定是没有的,但是此时却不一定哦。大人刚任经略,便开杀戒,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该怎麽想?” 岳翔这话也是绵里藏针,说到了点子上。换了以往,自然是不会有什麽大影响,但是现在明军抚顺惨败,总镇战死,巡抚下狱,文武官员短时间内少了大半,可以说是辽东各派势力格局一夜之间就被重新清洗,各地民心军心都是惶惶不安。 而杨镐新任经略,大家都不知道新任大帅对于辽东的政策是怎样的。若是现在开始对岳家开刀,消息传出去无疑是会给别人造成一种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辽东的豪族势力开刀立威的印象。先收拾清河这种地方小族,然后再一步步收拾那些大族。 而这样的印象一旦形成,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安抚住的。在辽东这种严酷的环境下能发展起来的大家族,哪个不是优胜劣汰踩着别人的尸骨站起来的,其中没有一个是笨人。 “况且大人莫以为在下乃是区区一介小民,便觉得生杀大权操之于手。大人若不将我当人看,我自然也没有必要满足大人的要求。大人要什麽我很清楚,都在我的脑子里藏着,大人想要摘了我这颗头去直管摘,只不过到时候怕是要落个人财两空。” “哼,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真的以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本帅会相信吗?你难道真的以为本帅缺了你脑子里那点儿事就打不了仗了吗?朝廷雷霆天威,岂是区区的建州叛藩能够抵挡的住的?” “没错,我大明疆域万里,兵马百万,自然不会将这辽东叛匪放在眼中。不过大人自从朝鲜兵败被参,在家中蹉跎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定然是想做得漂漂亮亮的,若是再搞砸了差事,只怕就永无翻身之日了,到那时怕才是真的会连累宗族家人。况且若大人底气真的那麽足,四月底抚顺城陷,到现在都六月了,朝廷的大军还没见到影子,却不知是为何?大人若是觉得我岳翔是个可有可无之人,又何必专门把我抓来。” 杨镐听了颇决意外,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把总竟有如此的胆识和见识,面对自己这样动辄决定千万人生死的朝廷重臣,居然也能不卑不亢揭自己的疮疤。看起来此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亡命之徒,而且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现在的朝中皇上也不管事,自己屡次上奏请发内币筹措军资,谁知万历皇帝对此无动于衷,直到众臣“章满公车”,才准许发内币十万。但是到现在那十万内币连一个子儿也没到账,太仆寺和户部的银库早就入不敷出,指望那群尸餐素位的饭桶给自己筹措军饷那不知道要等到哪辈子的事。现在女真步步紧逼,长城防线名存实亡,自己手中无兵可调,坐视延边诸堡被蚕食。 更可气的是,现在朝中始终对战和还在争吵。朝廷大臣会议,一般都议而不决,决而不行。抚顺大败之后,各方谍报纷至沓来,有说建虏兵退三十里,似有悔改之意。还有朝鲜李朝官员也摸不清底细,前来报告说建州兵自从侵犯抚顺城以后,退居巢欠,鼠伏不出,是畏惧夫兵征讨,悔罪无地自容了等。 这分明是缓兵之计,可惜有些朝臣却偏偏那这当宝,振振有词地说不应轻起边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安抚便当安抚,要显示天朝上国的宽容。 还有那建虏放回来的内地商贩也带着七大恨的文告四处宣传,朝臣竟深以为然。还有那前些时日从清河城取道回京的东厂差官张儒绅、张栋、杨希舜、卢国仕等四个人,说建州兵强马壮如何如何厉害,结果经这帮人一宣传,那些早已丧失斗志的朝廷大臣,更加灰心丧气,与后金决战的情绪,骤然低落下来,出兵征伐竟似变的遥遥无期了。 自己是真的需要那笔钱来打赢这一仗!必须在这女真人成气候之前将他们彻底夷平。否则迟早必成大患! “这麽说,你是铁了心抗命不从喽?身为大明士子,枉读圣贤书,不知报国……”杨镐话没说完,却见岳翔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误会了,若要在下打答应也不难,只是想请问一件事。” “何事,只管说来。” “不知一旦开战,大人的平寇方略当如何?”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