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太子有喜》 第1章 皇子偷果 皇后之子洛麟羽又被朝臣参了。 又被参一本的原因是:偷了城西莫老偏家的桑葚! 溜到人家院中偷桑葚不算,还自己滋溜溜爬树! 堂堂皇子殿下,竟入人私宅爬树偷桑葚,实在有损大正形象,正朝两百年的脸都给他丢光了! 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洛觜崇看着双膝跪地、衣衫皱巴、满脸脏兮如花猫的三岁儿子,心里虽心疼,但当着朝臣的面,却不得不厉声问道:“洛麟羽,为何私自出宫,去城外偷摘桑葚?” 洛麟羽立即将肉乎乎、白生生的小手伸进鼓鼓囊囊的布口袋,掏出一把个大且肉厚的紫红色桑果,喜滋滋地捧在手心,献宝般伸臂高举着,脆生生的童音响彻大殿:“父皇,儿臣听说城西莫老偏家的桑果可好吃了,不但汁多,还甜得很,远近闻名,便跑去摘些回来给父皇尝尝!” 洛觜崇的心里顿时一软,语气不由自主温和了些:“那也不必爬树偷人家的,差人买回便是!” “儿臣是想买来着,可那莫老偏简直就是挨打欠抽的料,竟然谁都不卖!”说着说着,洛麟羽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上便多了一丝愤然之色,“儿臣派去的人不但空手而归,还是被人撵鸡似的撵出来的!” “哦?”洛觜崇顾不得计较儿子又在朝堂口出民间俗语,和朝臣们一样生出疑惑道,“你没有让人告诉莫家,那是麟羽宫要的?” “儿臣不敢!”洛麟羽立即收起愤色严肃道,“儿臣谨遵父皇和母后的教诲,从来不用麟羽宫的名头在外欺男霸女、强抢民物!” 噗!刑部侍郎第一个没忍住,扑嗤笑出声来。 欺男霸女?你才多大?屁点大的孩子,也敢说欺男霸女?就算霸来了,你能用吗你?! 再说了,从来不用麟羽宫的名头?对,是从来不用,可京城谁人不知你麟羽小殿下~~的伴读?两岁到三岁的这一年里,你偷溜出宫多少次?冒用伴读之名干了多少鸡飞狗跳的事?已经名震京城了好不好? 朝臣们摇头的摇头,失笑的失笑,洛麟羽却全然不理会,只盯着手心里捧的桑葚,一副快哭的表情:“桑果快被揉烂了……” 眼看他几次抽动嘴角、即将忍不住而张嘴哇哇大哭的小模样,洛觜崇的心弦更加绷之不住,连忙温声道:“皇儿莫哭,只要是皇儿摘来的,父皇都喜欢!” 说罢,立令祥公公接他手里的桑葚进行剔除挑拣,将好些的拿去清洗。 洛麟羽一听,正在眼里打圈的泪花很快便收了回去,笑得灿烂无比,将手里的桑葚放到祥公公的托盘里后,还把口袋抠摸个底朝天,却又在祥公公临转身时,盯瞅着托盘里的桑葚,悄悄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 洛觜崇见他一副馋猫儿相,不由问道:“皇儿,莫老偏家的桑葚,是否真那么香甜好吃?” “儿臣不知,”洛麟羽摇摇小脑袋,“儿臣偷完~~” 他自知失言,快速改口,“儿臣摘完就立即跑回来,想让父皇和母后尽快尝鲜,尚不知其味。” 洛觜崇的一颗心顿时更加柔软,却把目光扫向他身后左侧同跪的侍卫,侍卫几不可见地微一点头,洛觜崇才道:“念在皇儿一片孝心的份上,重罚可免,但~~” 洛麟羽立即泪汪汪地瘪嘴:“父皇不打屁屁!” 刑部尚书及时出列:“皇上,殿下年纪尚幼,一片孝心更是难能可贵,微臣恳请皇上免其责罚!” 洛觜崇作思考状。 “微臣亦恳请皇上开恩!”见风使舵的户部尚书连忙紧跟,“孝为天下至善,殿下小小年纪,便心怀最大孝义,实乃皇上之福、百官之喜、万民之榜样,依微臣之浅见,不但不能给予处罚,反而要格外嘉奖!” 洛麟羽将一只被桑果染色的肉墩墩小手悄悄蹭到鞋跟处,冲二人翘了翘大拇指,心道:小样儿的父皇,还不赶紧把罚给免了、再把桑果送到洛坤宫,陪我和母后同吃共享? ------题外话------ 二少新文,希望新老朋友都能喜欢,期待大家的留言鼓励! 第2章 五彩鹦鹀 后宫占地面积最大、琉璃瓦、重檐殿、贵气无比的洛坤宫。 一只鲜艳的五彩鹦鹀欢快地叫着:“天下最俊最帅最重要的男人来啦!快参拜啊!快参拜啊!” 刚进门的洛觜崇差点一个趔趄:“这又是什么新词儿?” 祥公公笑得合不拢嘴:“皇上,殿下的心里,可真是时时刻刻记着您呐!” “成天不好好读书,尽弄这些个~~”他嘴上如此说,脸上却写着龙心大悦,然话到一半,却忽然顿住。 祥公公立即笑眯眯地接道:“皇上,殿下的三字经可诵得好着呢!” 洛觜崇轻哼一声,却忍不住发自内心的笑意:“习文的心思只有十之一二,十之八九都在琢磨怎么玩儿。” “皇上,”祥公公劝慰,“殿下才三岁。” 洛觜崇嘴角勾起,脸上的笑意扩大。 主仆二人说话间,已到了月宁殿,这时,只听噗嗵一声,一个肉墩墩的小人儿摔在了门槛上,上半身在门槛外,下半身在门槛内。 “哎哟……”洛麟羽皱着小鼻子叫了一声。 “殿下!”祥公公连忙奔上前,帮忙扶起被门槛杠着肚子、顶得小屁股高高撅起的尊贵小人儿,“殿下可要紧?奴才马上传御医来瞧瞧!” “别别!”洛麟羽连忙摆摆又嫩又白还又肥的小手,高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摔一下有什么关系,想当年~~” 正意气风发,她突然卡住,“呃……” 看着面前二人似笑又忍的怪异表情,她那小眼珠微微一转,便迅速接上:“想当年孩儿从母后肚子里拼命往外爬时,那是何等艰难,何等威武,何等壮观,何等~~” 噗! 这回,不仅祥公公笑出了声,连落觜崇也破了功。 “这孩子,又故意逗父皇母后开心,”闻讯后匆匆赶回的皇后汲善上前微微一福身,“臣妻见过陛下。” 洛觜崇瞟了眼她身后奴婢们胳膊上挎的花篮,笑得温和:“又去香草园了?” “皇上身上的香囊该换了,臣妻去选摘几种,”集美貌、端庄于一身的汲善含笑说着,目光已移向洛麟羽,“羽儿是不是又忘记母后的叮嘱了?万一磕崩牙齿,看你如何馋嘴!” 此话听似嗔怪,实则饱含母爱,洛麟羽呲出小白牙:“孩儿是想看看父皇来没来,好迎接父皇。” 汲善看了眼洛觜崇,洛觜崇敛了敛笑:“你怎知父皇会来?” “孩儿惹了祸,父皇疼爱孩儿不予处罚,孩儿好爱好爱父皇!”洛麟羽屁颠颠儿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仰着小脑袋笑滋滋地顾左右而言他,“父皇既疼爱羽儿,心中又有母后,肯定舍不得全吃完、要给羽儿和母后留两个。” 说这话时,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连连瞟向祥公公手里的雕花食盒。 这小东西…… 对这极会顺杆爬、没杆也要找根杆子往上爬的小人儿,洛觜崇很是无语,心道你这哪是急着迎父皇,分明是急着吃桑葚才对。 不过,这也让洛觜崇的心更为感动,更加柔软~~他明明极为想吃,却能忍住馋劲儿,一个未尝地先行送到父皇手中,这份孝心,当真难得。 皇子有两个,公主也有,但还真没像羽儿这样时刻想着父皇的。 汲善温柔道:“皇上先进殿歇歇吧。” 洛觜崇点点头,洛麟羽立即放开衣袖,却转而用整只小手抓住他的小拇指。 见调皮好动的儿子此刻如此乖巧,如此依赖他,洛觜崇的心再度柔软几分,什么都没说,牵着他就往里走。 皇帝落座后,净过手的皇后才从侍婢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放到洛觜崇面前。 洛觜崇瞟了眼祥公公,早就等主子示意的祥公公立即呈上精美食盒并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盛着桑葚的瓷碟,然后退到一边笑眯眯道:“殿下不仅聪慧,还与皇上心有灵犀。” “那是!”洛麟羽看着桑葚,“谁让本殿身上流的是父皇的龙血呢,虽不及父皇聪明,心灵相通肯定要有一点!” PS:喜欢的亲动动小手给个收藏哈!谢啦! 第3章 皇后汲善 “是是,”对这夸人亦自夸的小人儿,祥公公越看越欢喜,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殿下说得极是。” “馋了这么久,还不赶紧吃?”一来洛坤宫就很难不愉快的洛觜崇道,“可香甜得很呢。” 洛麟羽立即速度出手,却是先往父皇嘴里塞一颗,再往母后嘴里喂一颗,最后才自己叭叭开吃。 看着站在那儿吃得再顾不上说话的小人儿,嘴里轻嚼皇儿所喂桑葚、有点儿舍不得咽的洛觜崇和汲善,不由轻轻摇头失笑。 汲善想到皇上因为羽儿而经常到洛坤宫来,心里又既高兴,又有一丝担忧。 对刚出生的女婴连续喂一个月的药水、撒下弥天大谎后,她便想着不再与后宫里的莺莺燕燕争宠,借皇后的身份谨守礼仪,不仅能充分显示正妻的大度,还能让皇上暂时忽略羽儿,以免露出马脚。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计划中的低调完全没机会出现,羽儿不但不到半岁便引起皇上的注意,且还是特别注意,让在京大臣和宫人都猜测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羽儿并非皇长子,所以,储君之位,一直被人猜测在皇贵妃的揽月宫,因为皇长子出在她的膝下。 皇贵妃也以为自己的儿子必是储君无疑,所以越来越目空一切,在皇后面前都姿态傲慢,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连生两个女儿且早早夭折的汲善本已伤心透顶,无力打理后宫诸事,奈何皇贵妃渐渐欺压到头上,有股妾要灭妻的架势,愤怒之下,借皇上每月必须到皇后宫中宿一夜的规矩,再怀龙胎。 这一胎,她怀得很是不安,怕又是个公主。 想生皇子、怕生公主的原因,不仅仅是来自皇贵妃的压力,更多的,是惶恐,恐其夭折。 忠心耿耿的贴身奴婢定涟极怕主子长期忧郁下去,亏损到身体。 后宫不怕失主,但她不能没有这个待她如亲姐妹的善良主子。 皇贵妃气势日盛,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若让妾压妻头,以后这偌大的后宫,岂有她们主仆的活路? 好在主子能听进她的劝,被她激出怒火,虽然后来也冷静许多,却终究在思虑之后,以再怀一胎决定自己的最后宿命。 定涟知道,若这一胎还是个公主,已有心理阴影的主子定会如惊弓之鸟,日夜担心孩子夭折。 而若真的还是养不活,主子这一辈子就算真的完了,即使皇上不冷落洛坤宫,她自己也会把自己彻底死掉的心锁起来。 所以,皇后的第三胎,她这个奴婢比谁都更上心,不仅仔细查验所有入口之物,还悄悄从宫外找来民间医师为主子把脉…… “定涟,让厨房做的汤羹应该好了,去端些过来,”正在一旁默默侍立、静看小殿下的定涟被汲善打断思绪,“皇上虽身体健朗,但每天都朝堂议事,多少会有些累乏。” “是,娘娘。”定涟立即应声,按宫中规矩退行三步后,才转身朝外走去。 不料,刚出殿门,便见一名年纪尚小的太监疾步而来,那小太监见了她,连忙恭敬地叫了声“涟姑姑”。 定涟见他行得急,便拉他到一旁问出了什么事,小太监抬头往殿里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皇贵妃请了一名巫师进宫……说是睦邻宫不干净……” 定涟不动声色地听着,然后让他进去禀报,自己却快速离开。 第4章 巫师作法 皇帝和皇后一起去了睦邻宫,洛麟羽这回竟没跟着。 睦邻宫里住的,是庄妃~~紫荆国的公主林依蔓。 林庄妃不仅貌美姿媚,腰肢纤细,皮肤雪白,且极会制香,甚得帝王洛觜崇的喜爱。她嫁入大正皇宫虽不到半年,却得到不少恩宠,且封号连升,气得皇贵妃锦帕都搅烂好几条。 待父皇母后一走,闷头吃桑葚的洛麟羽便立即起身净手,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皇贵妃伍恭恪实在对不起她爹娘取的好名字,不仅不恭敬谨慎,反而日渐跋扈,连皇上正在热宠的人都敢动,不能不说胆子够肥。 大正国的男人不但喜欢衣服熏香,佩戴香囊,还在出门时簪花于发,很是骚包,大正皇帝洛觜崇更是出了名的多情,后宫佳丽无数,都快没有闲宫空殿了。 想到每日都要翻牌让女人侍寝、一天都不能漏的种马父皇,洛麟羽不由撇了撇小嘴儿:不知等他老到没力气动时,膝下攒有多少皇子皇孙…… 她摇着小脑袋叹口气:父皇你可悠着点儿吧,不然我得多弄死多少兄弟啊…… 睦邻宫。 头戴五彩鸟羽冠的巫师,正一上一下跳个不停,他的整个脸庞都被颜料画得一块红,一块绿,加上那身难看巫衣,整个人看上去是既凶恶又丑陋。 睦邻宫的宫女太监都已集中起来,身穿宫装的林庄妃则静静肃立,默默看着耍在面前的鬼把戏,给人一种柔弱好欺的感觉。 皇贵妃伍恭恪不时瞟一眼毫不惊慌的林依蔓,对她那如柳身段是越瞧越不顺眼,不由发出一声冷哼。 “主子别急,”心腹奴婢低声讨好道,“一会儿就有她的好戏看了!” 伍恭恪立即露出一副不屑又傲慢的表情,却只是哼笑,并未言语。 赤着脚、一歪一扭跳得极富节奏感的巫师,突然从窄小的袖筒中摸出一根原色木棍,然后将木棍竖在胸前,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睦邻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好奇而紧张地看着他,却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见他一边念,一边缓缓将木棍指向众人,再缓缓转动身体。 木棍指了一圈后,他立定之时猛然睁开双眼,并在厉喝的同时快速挥动木棍。 “啊!”眼尖的宫女惊叫起来,“变、变色了!木棍变色了!” 随着她的惊呼,二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巫师手中的木棍。 “天啦,真的变色了!” “居然变成了红色!” “跟血似的,好吓人!” 宫女太监们一惊一乍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伍恭恪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低声自语:“有两下子……钱没白花!” 她看也不看凑上来笑得谄媚的心腹奴婢:“此事若成,回头少不了你的赏。” 心腹躬身哈腰:“谢娘娘!奴婢不敢讨赏,只要娘娘满意就好!” 不求回报的宫人,自己还真没见过。伍恭恪轻轻哼笑一声,不再理她。 即使木棍在一挥之下变成血红色,林庄妃也依然静立不动,只是眼中快速滑过的那丝不屑,谁也没能捕捉到。 随着巫师继续作法,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阴沉,睦邻宫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宫女们手握成拳,置在胸口,感觉跳动加速的心脏开始紧缩。 巫师再次念起咒语,念完之后,突然厉喝道:“现形!” “啊!”宫女太监们都尖叫着四处逃散,连伍恭恪都直直瞪着眼连退两步。 因为,巫师木棍上的那层血色,居然脱离木棍,化成人形纸人,悠悠荡荡地朝殿门方向飘去。 第5章 睦邻宫事 “巫师,这、这是什么意思?”伍恭恪此问既是别有居心,也是真想知道答案,毕竟巫师的手段已在她意料之外,让她心里顿时没底。 按她的想法,巫师只需将不干净的东西引到林依蔓身上、能借此由头挫挫她的受宠盛风即可。 当然,如果能让睦邻宫自此之后成为冷宫,就再好不过。 “娘娘莫怕,纸人已诱来孤魂寄居,它此刻正在寻找生前同伴,”巫师语气凝重,“看来,此宫不止一个孤魂野鬼。” 他压低声音道:“待它们根据相同的气息而寻踪相聚,我们再将其一网打尽!” 伍恭恪此刻有些弄不清巫师话中的真假,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此宫被皇上更名为睦邻宫之前,确实因处死一名嫔妃而有过闹鬼传闻,但那已是上代帝王的事了,即使空闲到现在才住人,也不会真的有鬼吧?再说,有皇上的龙气镇着,上代妃嫔怎敢生事? 不过,被巫师这么神神叨叨一通摆弄,她也拿不准是不是真有鬼了。 惊慌之中四散逃开的宫女太监又因害怕而自动聚到一起,三三两两地扎堆互挤,一边因主子的淡定而渐渐回拢胆气,一边和皇贵妃主仆一样盯向风吹落叶般的纸人。 在众人的目光中,朝妙仪殿缓缓飘荡的血红色纸人刚到殿门口,便似被什么东西击中般,朝后空连翻几个跟头。 纸人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击伤需要休养,还是陷入思考,竟在空中悬停半晌,才突然转向,朝妙仪殿的窗户飘去。 然而就在此时,祥公公的一声“皇上驾到!”却打断了法事,他这一嗓子下去,红色纸人倏地折回,“啪”地贴在林依蔓后背上。 “娘、娘娘!”宫女们失声惊叫,连跪迎圣驾也忘记。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姐姐!”伍恭恪转身行礼,随行奴婢也都跪下。 “怎么回事?”急匆匆赶来的洛觜崇皱着眉头,只看一眼伍恭恪便将目光扫向现场,“皇贵妃,这是在干什么?” “皇上,臣妾听闻睦邻宫最近一个多月里经常闹鬼,便请来巫师,以定人心,也让林妹妹睡个好觉,”伍恭恪瞟了眼林依蔓,“听说林妹妹最近时常被噩梦惊醒呢。” “竟有此事?”洛觜崇讶然,看向林依蔓,“依蔓,朕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伍恭恪听洛觜崇叫自己皇贵妃,却倍显亲昵地直呼林依蔓的名字,且声音也柔和几分,心中的愤恨立即翻倍增加,怒火也蹭蹭蹿高,双手紧握成拳时,指甲快刺进肉里。 她本想借机发难,质问林依蔓见到皇上皇后为何不行礼,但想了想,还是压下了。 礼数不全并非大罪,皇上不会给予重罚,说不定只责怪几句便罢,相较之下,还是眼前的事更为要紧。 林依蔓将柔软的手臂往后一屈,便撕下贴在后背上的纸人,展示给皇帝和皇后观视后,缓缓捏皱团于手心,看着随众人无声跪下的巫师:“你刚才说已有魂魄寄居于此,那么,请你将它召唤出来给皇上看看吧?” 第6章 庄妃之秘 “这、这……”巫师见红色纸人竟被林庄妃捏成纸团,不由脸色一变,结巴一阵后,忽朝几人猛磕头,“皇上恕罪!娘娘赎罪!” 林依蔓不再说话,洛觜崇的脸却冷了下来,皇后汲善怒道:“大胆巫师,居然在睦邻宫妖言惑众,是何居心?” “草民、草民不敢!”巫师跪伏在地,战战兢兢,“草民只是……” 他畏畏缩缩地抬头看向皇贵妃伍恭恪,欲说什么,却被伍恭恪截住话头:“看本宫做什么?本宫的确请了你,可没说睦邻宫肯定有鬼让你捉,只是让你瞧瞧是否有什么不妥,想法子让林妹妹睡个安稳觉。” 巫师见她不但不救自己,反而一阵抢白,不由急了眼:“可这宫里确实有~~” “大胆!”洛觜崇厉声打断他,“还敢胡言乱语、意图破坏大正与紫荆国的关系!来人!将他拖出去,交由刑部仔细审问!” 巫师看着应声而入的数名侍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侍卫却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就往外拖,巫师一边挣扎,一边带着哭腔高声嚎叫:“皇上,皇上草民冤枉啊!皇上!皇上草民没有妖言惑众,这宫里确实有鬼啊!皇上……皇上……” “堵上他的嘴!”洛觜崇怒声道,“再喊就先打八十鞭!” 伍恭恪瞟了眼林依蔓手心里揉成一团的红色纸人,欲说的话,却在出口时硬生生改了:“皇上,都怪臣妾关心则乱,扰了林妹妹的清静。” “罢了,你也是一片好意,”洛觜崇就算知道她是存心故意,也不可能为这点小事治她的罪,何况林依蔓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以后行事,不可再如此急切鲁莽。” “臣妾谨记,”伍恭恪再跋扈,也不敢在帝王面前造次,“臣妾这就回去反省,臣妾先行告退!” 洛觜崇点点头,任由她带着心腹宫人离开。 皇贵妃嘴上说得好听,走时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对此,林庄妃没有一丝不满的表现。 洛觜崇正要询问,林依蔓已补上礼数:“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姐姐!” “妹妹不必多礼,”汲善上前几步,轻轻一扶,语带关切,“公主乃紫荆国皇家金枝,皇上又常为睦邻宫带来龙气,睦邻宫怎会有鬼?妹妹不要听信子虚乌有的事,若睡得不好,姐姐那儿有安神香,回头差人给妹妹送些过来。” “依蔓谢姐姐关怀,”林依蔓露出真实笑容,“姐姐才是真的关心则乱,忘了依蔓也会制香呢!” “哎呀,”汲善抬手轻轻一拍自个儿的额头,“还真是……姐姐竟忘了妹妹才是名符其实的制香高手!” “睦邻宫这么多人,哪来的鬼祟?”洛觜崇见二人亲昵和睦,甚是心慰,“不过,朕不在这里时,庄妃常做噩梦是否属实?” “没有的事,”林依蔓微微笑道,“若真的常做噩梦,臣妾怎会不告诉皇上?” “妹妹这话说得极对,”汲善拉着她的手笑道,“皇上可是你的枕边人,有什么事,瞒着谁,都不能瞒着枕边人。” “皇后姐姐说的是,若非不足挂齿的小事,妹妹绝不会瞒着皇上,瞒着姐姐,”林依蔓道,“妹妹只是那日差点掉进荷池,连带着想起幼时旧事,才夜有所梦,惊醒了一回,不知怎么就成了连日噩梦。” 第7章 极阴体质 “差点掉进荷池?”汲善讶然,“何时的事?怎未听妹妹说过?” “具体何日何时,妹妹也记不清了,”林依蔓摇摇头,“只是在池边滑了一下脚,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怎值得惊扰姐姐?若真说出来,不得让旁人笑掉大牙?” “你呀!”汲善的语气亲昵而无奈,“以后有什么事,不能当众讲,就私下跟姐姐说,不要闷在心里,知道吗?” “是,姐姐,”林依蔓道,“待此事落定、姐姐有空,妹妹便跟姐姐叨叨小时候的童年往事。” “姐姐并非要打探妹妹的隐私,”汲善轻叹,“姐姐只是觉得妹妹的噩梦既然跟幼时经历有关,怕是只有说出来,才能不再发生,” 她转首看了眼洛觜崇,“臣妻愚见,还请皇上莫笑。” “皇后所言甚为有理,”洛觜崇虽风流多情,对这唯一从皇宫正门娶进来的大婚正妻,却从来都是给予足够的尊重,在人前极为给面子,“有皇后操持家中事物,朕能省却不少心。” 他不说后宫,却用家字,让汲善心里顿感喜悦而温暖:“臣妻所做,皆乃份内之事,何况林妹妹远嫁而来,身边无一亲人,臣妻更应替皇上多加照应。” 三人这厢说着话,那边,洛麟羽已经跑没影儿了。 之所以没有掺和睦邻宫的事,是因为她知道林庄妃不简单,皇贵妃请来的巫师绝对讨不了好。 睦邻宫的确有鬼,可那两鬼奈何不了林依蔓,除了找角落缩着,根本没胆子招惹林依蔓,否则绝对会被她秒杀。 林依蔓有一副极阴体质,生辰时日也极阴,所以不仅能看到孤魂野鬼,还容易招鬼,尤其是十岁之前,看见鬼魂的几率最大,在紫荆国失足落入荷池的原因,也是被人故意推下池塘淹死的宫女冤魂。 不过,父皇母后并不知道这些隐秘内情,他们只知紫荆国的依蔓公主曾经在道观生活过,而当时的紫荆国国王则对外宣称是公主孝心,要在道观焚香抄经,为父王母后祈福。 连紫荆国的百姓都被蒙蔽,何况他国之人? 皇贵妃伍恭恪更是连林依蔓曾在道观修行过都不知道,活该撞到枪口上,若不是她有个能干的将军老爹,此刻怕是可以为她默哀了。 洛麟羽一边走一边想,转眼便飘到了宫墙边。 为什么说是飘?因为她使的是只能在阴天和夜间施展的星月无影术。 加上她现在只有三岁,人小个矮,在这天空阴沉的气象里,便更加不起眼,谁也看不到有片跟乌云同色的小块儿影子贴着宫墙溜出去了。 “掌柜的,给本公子来份拔丝地瓜,一份锅包肉,一份野山菌汤,”不久后,一名走路拽拽的三岁孩童人模人样地坐在了聚福楼一层大厅里,“哦,再搞份凉菜,泡壶荷叶茶!” 她脆生生的童音立刻引起了食客们的注意。 “这是谁家小公子?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饭?” “他你都不知道?他可是当今皇后之子~~麟羽小殿下的伴读!” “伴读?”问话之人面露疑惑,“他才多大,能做小殿下的伴读?” “如此孤陋寡闻,莫不是才进京的外来者?”答话男子啧啧不已,“麟羽小殿下那是一般人么?他不仅有了自己的麟羽宫,连伴读都是他自己选的。” “原来如此!”问话之人点头思索,“这么说来,小殿下选的人,应该也不是一般人了。难怪小小年纪就敢独自外出,还敢一个人到酒楼来吃饭。” “的确不一般,”答话之人轻嗤,声音却陡然降到最低,似咕哝道,“从去年当殿下伴读开始,就在京城大街小巷四处乱蹿,耀武扬威,不是带人找茬儿围殴,就是掀翻人家马车,连京都衙门的门前大鼓都敢乱敲一通。” 第8章 聚福楼 洛麟羽明明能清晰听到每一句声音或高或低的议论,却跟没听见一样,坐在聚福楼掌柜专门为她搬来的高高木凳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儿喝茶等菜。 宫里的菜再好吃,也见不得天天吃,再美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腻,何况高手在民间,有些美味小吃是宫里根本没有的,尤其是带着祖传秘方和手艺来京谋生的外乡人,他们做出的东西,味道独一无二,谁都复制不了。 聚福楼的掌柜和厨师都来自东北部的黄石国,做的自然是黄石菜,虽然为了迎合大正人的口味而经过改良,但还保留着大部分异域特色,洛麟羽经常光顾此店。 除了美食,让她总往宫外跑的另一个原因,是后宫女人间的无止争斗。这种争斗,虽然无事时看着有趣儿,但多数时候还是令人生厌的。若非母后亦在其中,需她照应,她直接就奔江湖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正国偏安一隅,很少参与列国争斗,却是她非常乐见的,这也是她暂时还能容忍父皇后宫的原因~~国家安平祥乐,她们不争父皇给的那点儿恩宠雨露和权势,她们干啥呀! 可风水轮流转,帝王对任何人的宠爱都只是一时极盛,不可能长久。 争来争去,手段用尽,也难得帝王真心。 可惜,看透这一层的聪明人不多。 而这不多的人里,林依蔓算一个。 大概是在道观生活过,受道经影响,林依蔓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父皇宠她她不喜,宫妃欺她她不怒,比母后想得还开、看得更通透。 “小公子,您的菜来了,”酒楼跑堂端上菜肴,“请慢用。” 洛麟羽瞅了眼金黄地瓜上的细长糖丝,立即取筷开动,吃了一半,才满意地点点小脑袋,自己动手盛汤。 看着才三岁的点点大小人自己用肥嘟嘟的嫩白小手从瓦罐里舀汤,部分食客不由替他捏了把汗,生怕他烫着自己,司空见惯的掌柜、跑堂的、以及另一部分常来聚福楼的食客却悠闲看着,丝毫不为他担心。 洛麟羽小嘴儿叭叭,正美滋滋喝着菌菇汤,忽见门外进来一大一小、衣着朴素的两个人,只看相似的容貌,便知是父子。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聚福楼虽非京城数一数二的名楼饭庄,却也因异域特色、价格亲民而食客爆满,父子二人进店后,发现竟已没有空位,不由将目光投向独霸一桌的小小孩童。 “崛儿,”不到三十岁的斯文男子温声道,“你去跟那位小弟弟商量一下,看他是否同意拼桌可好?” 他见洛麟羽一人用餐、且桌上并无其它碗筷时,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觉得这小娃娃肯定有不同寻常之处,否则不会如此自在大胆。 受此启发,他觉得应该锻炼一下儿子的独立处事能力。 被唤崛儿、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男孩儿看着洛麟羽,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被男子松开手后,一步一步稳稳走向洛麟羽,再双臂一屈,规规矩矩施个抱拳礼:“这位小弟弟,饭厅已无空位,我们父子二人能否借用你的半边桌子?” 他的言行虽尽量模仿大人,童音却无法改变。 埋头喝汤的洛麟羽抬起脸,瞟他一眼,又斜看桌面,稚声稚气道:“没看我要的菜已经摆满桌子么?怎么借?” 男孩顿时语塞,立在那儿脸色涨红,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怎么不能借?”另一道蛮横童音忽从门口传来,“把你的菜碟挪一挪、架一架,不就成了?” 第9章 屁孩吵架 “哟,小屁孩儿,你这是打抱不平呢,还是替自己找位子?”洛麟羽斜睨着刚进门的四五岁壮男孩儿说道。 反正自己的“罪行”已经罄竹难书了,也不差这一桩。 虽然犯下那些滔天恶事其实都是在帮刑部尚书缉捕犯人、百姓只看到表面而不知真相,她却从未想过开口解释,反正她对“混小子”啥的坏名头也不在乎,只要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心里领情就行。 扑哧! 食客们乐了! 现在整个聚福楼的人就数他最小,说话都是脆脆的稚嫩童音,就跟没断奶的娃似的,还叫别人小屁孩儿? 如此有趣的事,谁能忍住不笑? 体格看上去比名叫崛儿壮实得多的男孩雄赳赳走过来,小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不管谁用,你都应该帮忙让让!”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让?”洛麟羽哼道,“谁先来,谁先占,谁就先用,这没错吧?” 壮男孩儿竟点点头:“没错儿!” “既然没错儿,那我为什么要让?”洛麟羽猛然提高音量,“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影响我吃饭!” “你!”壮男孩儿握起小拳头,怒瞪双眼,“我说你应该让,你就要让!” “哟嗬!”洛麟羽用一口奶腔甩着成年人的痞音,“本少爷就不让,你能把我怎滴?咬我啊?” 壮男孩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怒视的表情,让人很怀疑他可能真会扑过去咬那皮肤白嫩、胳膊脸蛋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娃子。 做生意都讲究和气生财,闻声从后厨赶来的掌柜连忙上前欲劝,洛麟羽却将小手一指:“你别过来!不关你的事,别插手!” “这……”事情若发生在酒楼外,那肯定不关他的事,可…… 掌柜的虽如此想,却还是立马钉在那里,一脸为难。 他不是怕这小奶娃,而是他的身份自己得罪不起。皇后娘娘的皇子伴读,还是京城一小霸,比那些大霸爷老霸爷还狠,若是惹恼了,以后这聚福楼就别想安生了。 “一楼大厅这么多桌子,你偏缠我这一桌,本少爷脸上写着好欺负么?”洛麟羽伸出肉乎乎的食指杵了杵自己的右脸蛋儿,又往上一竖,“还有楼上也是吃饭的地方,你咋不上去瞧瞧?非在这儿跟本少爷较劲!存心找茬儿、想打架啊?” 食客们脸上的笑抑都抑不住,看俩小孩儿吵架看得得津津有味,菜都少吃好几口。 没办法,这俩娃说话跟小大人儿似的,实在太有趣了。 掌柜的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盯着,以防真打起来,他好第一时间过去拉架。 “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干嘛专门找你茬儿?”壮男孩儿又气又怒,小脸儿憋得通红,“人要讲义气,不止你,所有桌子有空闲的,都应该帮忙为没座位的客人腾腾挪挪,弄个位置出来让人吃饭!” “讲义气?”洛麟羽上下打量他,啧啧有声,“就你这小身板儿,还不够一捶的,你为谁讲义气?” 噗! 食客们喷饭的喷饭,喷水的喷水。 饿着肚子的崛儿父子也被吸引着没离开,况且壮男孩还是因为替他们出头才跟更小的小娃杠上的,此时若走,未免太没人情味儿,即使不能上前助阵、免得被人说两小一大联手欺负人家一个小娃娃,也该等事情有个结果后再说。 清瘦男子~~崛儿的爹爹原本想上前劝解,让壮男孩息事宁人、自己换一家吃饭,却因为觉得这俩孩子很不寻常,而选择了静静旁观。 “我不够一捶?”壮男孩自然不服气,嚷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不过,我先且问你,讲义气这话,是谁教你的?”洛麟羽用小拳骨敲两下桌子,“你可别说是你自己想的,说了我也不信!” 被提前堵嘴的壮男孩直直瞪他好一会儿,才气呼呼道:“我爹教的,怎么啦?” 洛麟羽又故意斜眼看他:“那你爹有没有教你只能跟好朋友好哥们儿讲义气?” 见壮男孩儿面露不解,她拿筷子往桌子上一敲:“哎呀,意思就是只能跟对你好的人讲义气!怎么这么笨呢?笨也就罢了,还敢在外面替人出头!” “你说谁笨?”壮男孩终于炸毛了,“信不信我真揍你?” “怎么了?屁股点炮仗啦?”洛麟羽乐了,估计是自己已经戳到壮男孩儿的痛处,“这么大火气,是不是你家常有人笑话你笨啊?” “你!”壮男孩儿终于被彻底激怒,冲过来就要揍他。 “住手!” “殿~~主子!” 两道急切的声音同时响在门口。 第10章 淼沧浪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发出尖叫的自然是终于寻到主子的麟羽宫太监小豆子。 小豆子本来是叫小德子的,只因某日被小殿下盯了一会儿、说他长得越来越像一粒豆子后,便愣是改了名。 洛麟羽也知他必会找来,因为在这饭点时间,她溜出宫后最可能去的地方只有两个。 而发出急吼之声的,则是一位阳刚之气非常浓烈的壮实男人,一看他那魁梧身材和不同气场,便隐隐觉得此人应该是军伍出身。 尖细的太监嗓音和粗豪的喝声同时叠响在一起,听着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怪感,还让人有点想发笑。 壮男孩儿的拳头离洛麟羽的肩膀只有半掌远,便停住了,回头叫了声:“爹。”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家主子动手!”小豆子冲过来就护在洛麟羽身前,恶狠狠道,“若是伤了他,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准备训斥儿子的魁梧男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但看对方小的只有三岁左右、大的也不过十岁多点儿,便没再计较,喝问儿子道:“淼沧浪,爹嘱过多少回不许在外面打架惹祸,为何又动手?” “爹,他一个人吃饭,却霸着整张桌子,”壮男孩儿连忙解释,说话间,小脸儿上又浮起愤然之色,“我跟他讲道理,他不听也就罢了,言辞还格外气人!” “那你就动手?”魁梧男人厉声道,“事小不说,只他比你年岁小,也不该轻易出拳!欺凌弱小,你算什么男子汉?” “我……”壮男孩儿觉得当众挨骂挨得甚是委屈,可一时又无词可驳,不由冒出些泪水在眶中打转。 “就是,我家~~”小豆子正要跟着斥骂数落,却被洛麟羽拨开身子。 “行了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少说两句,”洛麟羽下了高凳,伸手去拍壮男孩儿的肩膀,奶声奶气道,“淼沧浪是吧?别生气了,刚才逗你玩儿呢!” 魁梧男人和崛儿父子都露出微讶表情,食客们更加饶有兴趣地看着。 淼沧浪摆甩一下肩,洛麟羽乐了,握拳在他身上捶了一下:“瞧你那小样儿!这么大气性,以后怎么当将军?别人一个激将法,你就得中计!” 毕竟是孩子,正委屈又气恼的淼沧浪立即一改不理人之态,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想当将军?” “猜的呗!”洛麟羽朝他身后的男人抬抬颌,“你爹咋给你取这名?淼沧浪……你命里得有多缺水?” 食客中有人发出低笑声,淼沧浪却对此表示茫然:“我不知道。” 魁梧男人和清瘦男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更加深邃。 “啥都不知道还这么横?”洛麟羽翻了个白眼儿,用那脆生生的奶腔训导道,“行走江湖不能只靠武力,还要有学识,会动脑子,懂吗?” 行走江湖?就你这还没桌子高的屁点儿大孩子,知道什么是行走江湖么? 人们有的被逗笑,有的却看着他思索起来。 “来,坐吧,都坐,”洛麟羽拉了淼沧浪一把,又朝崛儿父子俩招招小手,“你们想吃什么,点菜端上来吧。小豆子,把菜碟子挪挪,你也坐。” “奴、奴才不敢,”小豆子一边谄笑一边磕巴,“奴才站着伺候主子就好。” “让你坐你就坐,哪儿那么多废话?”洛麟羽不耐烦道,“赶紧的,不然回去让你吃鞭子!” “是是!”小豆子知道小殿下又在吓唬他,却装出害怕的样子慌忙道,“不听话的奴才不是好奴才,奴才什么都听主子的!主子让奴才站着,奴才绝不坐着;主子让奴才坐着,奴才绝不站着!” 洛麟羽翻了翻白眼儿。 小豆子招呼两对父子坐下后,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坐到洛麟羽旁边的方桌拐角处。 洛麟羽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将肉和菜夹到他碗里,直到把他的碗堆如山丘,才凶巴巴道:“吃!都吃了!不吃完你就别出这个门!” “殿~~主子,”小豆子露出苦相,“太、太多了……” “又想挨鞭子是不是?”洛麟羽眼一瞪。 “不想不想!”小豆子连忙动筷往嘴里扒,“奴才这就吃!全吃完!” 清瘦男人的目光闪了闪。 魁梧男人也在两人脸上扫视片刻后,凝视洛麟羽半晌。 “小弟弟,你不怕撑死他啊……对了小弟弟,”崛儿出声道,“我叫楼净崛,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11章 楼净崛 “我啊?”洛麟羽嘿嘿一笑,“你猜?” 楼净崛摇摇头,淼沧浪撇撇小嘴,没好气道:“名字又不是年龄,怎么猜?” “好像也是,”洛麟羽点点小脑袋,想了想道,“那,我姓凤,名倾城。” “凤倾城……”楼净崛轻轻重复一遍。 “自个儿名字还要想半天,”淼沧浪翻了翻眼睛,“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我厉不厉害,你以后自会知道,”洛麟羽看向清瘦男子和魁梧男人,“那个,他俩的爹爹,你们怎么还不点菜?” 这什么称呼? 魁梧男人没计较,清瘦男子微笑道:“按照民俗礼仪,小公子应该叫我们一声叔伯。” “叔伯?”小豆子嘴里嚼碎的的菜都来不及吞下,便一眼瞪过来,“叫你们叔伯,你们担当得起~~” “吃你的饭!”洛麟羽打断他,“从现在开始给本少爷闭嘴,不许说话!” 小豆子立即怂了,低下头蔫巴巴且不服气地继续吃饭。 清瘦男子的目光再次闪了闪。 魁梧男人则哈哈一笑:“无妨无妨,小倾城,只要你们玩得好,在一起开心,叫我叔伯还是叫我名字淼江海,都不打紧。” 洛麟羽瞪圆贼黑的小眼珠:“淼江海?” 她一脸无语:“原来不是沧浪命里缺水,而是你们家缺水。” 她的声音不小,又没刻意压低,脆生生的,周围的食客都能听见,自然又引起一波儿低笑。 淼江海笑而不答,清瘦男子道:“既如此,我楼济生就不能显得小气了,倾城小公子也随意叫吧。” “行,既然你们不嫌弃我的名声臭,我~~”话未说完,目光却突然朝门外瞟去。 机灵的小豆子也看到门外那显得有些鬼祟的身影,忙看向洛麟羽,见洛麟羽微微点一下头,才立即放下碗,哧溜蹿了出去。 楼济生父子、淼江海父子以及部分关注她的食客都跟着朝外望。 “看二位的年龄,应该比我父~~父亲小,”洛麟羽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道,“那倾城就叫二位一声叔~~” “主子!”小豆子鬼叫般跑过来,急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洛麟羽皱起小眉头,沉思一会儿后,抱拳道:“两位叔叔,净崛,沧浪,我有事先走一步,日后有缘再见!” 说罢,也不待四人答话,便快速滑下凳子,迈着小短腿儿疾行而去,到跨门槛时才想起饭钱没付,却头也不回、脚下不停地脆声道:“掌柜的,一会儿有人来帮我结账哈!” 聚福楼掌柜忙不迭地答应:“诶诶,晓得喽!” “掌柜的,你不怕那小公子赖账不给啊?”有人笑着打趣,“连他自己都说自己名声不好呢!” “不会不会,”掌柜连连摆手,呵呵笑道,“不管别人如何评他,也不管他自己如何说自己,在我这聚福楼却是从不赖账的,即使是忘了带钱,当天也会着人送来,一文不少。” “哦?”那人讶然,“竟从未白吃白喝?” “白吃白喝?”掌柜笑道,“从来没有的事。” 楼济生若有所思,楼净崛却低声道:“爹爹,崛儿饿了。” “爹爹,浪儿也饿了,”淼沧浪叫道,“快点菜吧!” 第12章 刑部小吏 鬼鬼祟祟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刑部侍郎派来的刑部小吏。 刑部侍郎乃刑部副长官,非重案要案,正长官刑部尚书一般不插手过问,但说搭靠麟羽小殿下这件事,他却绝对积极,毕竟皇贵妃膝下虽是皇长子,但较起真来,她依然是个妾,妾出之子,便是庶出。 皇后乃国母,虽夭折两位公主,但如今已诞下皇子洛麟羽。 麟羽小殿下不仅是正妻嫡出,还天资聪颖,且很会哄皇上开心,只要没什么意外,定会被立为太子,成为大正国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能站在朝堂上面圣议政的,有几个不是人精儿?他刑部尚书~~一个三品官员都能看出来的事,别人能傻的了? 除了皇贵妃之父和他那一派系,以及几个滑不溜丢的中立派,没几个不跟洛坤宫示好。 即便心有顾忌,暂时不便示好,也会做到绝不得罪。 头脑灵活的刑部小吏路三石已经成为刑部侍郎和洛麟羽的指定传信人,经过前几次的接触,他已摸清麟羽小殿下的心思,那就是不能声张他帮助刑部破案的事,否则以后还帮不帮忙的暂且不说,恐怕连刑部几个相关之人的饭碗都得丢。 官场小吏,机灵有余,通透不足,还不太清楚其中的关键和厉害,直到刑部侍郎微加点拨,说皇子不能跟朝臣走得太近,他才隐隐约约明白点儿什么。 也由此,他对麟羽小殿下更是心存敬畏,一个才三岁的孩童,不仅能在暗中协助刑部破案,还懂这些个门门道道,想得如此深远,难怪两位大人极力跟他交好。 “三石米,到底怎么回事?”深巷僻静处,洛麟羽皱着小眉头,问眼前这个因为急切而跑得满头汗的年轻人,“谨大人遇到了什么棘手案?” 开始被洛麟羽唤作三颗石头、后来又改为三石米的路三石,对小殿下给自己起外号的事,不仅毫无不满,还觉得很荣耀,一口气将自己所知道的案情,竹筒倒豆般全部倒出来:“殿下,大姚村的这个案子,实在太过邪乎,一家五口全部死在屋里,门却是从里面反栓着的,窗户也没有脚印等任何痕迹。而死因……他们身上既没刀剑外伤,喉咙和腹部也没验出毒来,真是太奇怪了!” 洛麟羽闻言,闭目想了想,问道:“死者什么表情?安详还是惊恐?” “惊恐!而且是特别惊恐的那种!”路三石毫不犹豫地答着,身体还打了个哆嗦,“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大家都说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活生生吓死的。不过,涉及五条人命,侍郎大人说不能轻率下结论,更不能草草结案,便派小的来求助殿下。” 洛麟羽点点小脑袋:“谨侍郎这点,本殿很欣赏。” 听小殿下首次开口夸赞自家大人,路三石不由喜上眉梢:“那,您看这案子……” “带本殿去瞧瞧现场,”洛麟羽微一思虑,便道,“除了尸检和例行查证,没有大面积破坏现场吧?” “没有没有!”路三石忙不迭道,“连我这等愚钝石头都因殿下的教导、而晓得保护犯罪现场,尽量保持原状,谨大人就更别说了!” 洛麟羽满意地点点头。 两刻钟后,一辆普通到毫不引人注目的民用马车万分低调地来到大姚村命案现场。 第13章 五人命案 根据仵作对死者死亡时间的推算,大姚村的五条人命案应该是发生在三天前的夜里,只因数日不见有人出来,门外又没上锁,且呼喊无应,才被村邻觉出不妥,但谁也不敢私自撬门,众人经过一番商议,意见达成一致后,才着身强力壮的汉子以蛮力将门撞开。 堂门一开,最先进屋的汉子便发出非人般的惊呼嚎叫,随即看到尸体的几位村民也都尖叫着呼啦啦往外跑,直到定下心神,才紧着报了官。 所有人都被清退后的命案现场,面巾当口罩用的洛麟羽环视一圈,又将窗户内外仔细查看一遍,目光重新落在五名死者的身上。 夫妻俩加上三个孩子,一家五口,都睁圆双眼到极限,似看到世上最恐怖的人或事,脸部肌肉的异常,表示着因为太过恐惧而发生过痉挛。 洛麟羽顺着五人的目光看向土屋房顶,刑部侍郎谨行上前朝他靠近两步,也抬起头道:“这屋瓦也着人瞧过,并没有被踩踏翻动的迹象。” 洛麟羽摇摇头:“难说。” 谨行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洛麟羽道:“你忘了轻功极好之人。” “可……”谨行迟疑,“他们这种在乡下种地的普通百姓,怎会惹来江湖仇杀?再说,” 他看了看五人死状,“这没有刀痕没有剑伤的……” 他紧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抬头间,发现洛麟羽正迈着小短腿儿在堂屋、卧室等处瞎转悠般这儿瞅瞅,那儿瞧瞧,揭揭瓦罐,掀掀被子,还挪开人家夜间使用的粪尿桶。 长期用来装污秽的木桶再怎么洗,都会有股骚臭味儿,谨行看着移开木桶后用肥嫩小手直搧搧的小殿下,心里有些想笑。 然而当他看到小殿下猛然停下搧风小手、目光也直直盯着置桶地面时,立即笑不出来了。 意识到小殿下有了新发现,他甩开腿几大步便奔过去,一瞧,竟见原来放粪桶的地方被人挖了个土洞。 土洞和桶底一样呈圆形,却比桶底小许多,看着应该也不太深。 坑洞里有个布包,包上压着一块圆形咸菜石。 谨行看到这个,不作他想地立即戴上布手套,将粪桶提远一点后,蹲身拿开咸菜石,小心翼翼地取出粗布包。 他盯着粗布包,扭头看了洛麟羽一眼,洛麟羽道:“打开吧,小心些。” 谨行微一点头,面容冷肃地缓缓解开布包。 布包里并没有什么危险品,只有上下两件式半旧衣衫、一支发簪,和一封放在最下面的信。 洛麟羽取发簪夹在两指间细细端详,谨行则轻轻抖开衣衫。 “殿下,这衣衫款式……”谨行出声道,“好像不是京都这边的。” 洛麟羽抬眼,谨行便将那女款衣衫前后翻转着给他看个仔细。 “咱们大正国的衣衫不是全国一个样儿?”洛麟羽问道,“还有别的款?” “南北东西都各有差异,但差异应该没有这么大,”谨行面露迟疑之色,“下官瞅着,有点像异国服饰。” “回去查异国志,”洛麟羽道,“先看看那信里是否有线索。” 谨行闻言,将衣衫搭在臂上取信打开,却见整张纸上只有两个字,不由愣了愣,微微蹙眉道:“落石?” 洛麟羽瞅了一眼,便转身离开,边往外屋走边道:“看能否在异国志上查出这套服饰的出处,只要能查出,落石二字的谜底,许就能解。” 谨行赞同点头,连忙收拾证物跟上小殿下。 “还有尸体,”洛麟羽跨向堂屋门槛时道,“带回去仔细剖了,认真查看。” “剖尸?”谨行一惊。 “对,剖尸。”洛麟羽头也不回道。 第14章 揽月宫 不怪谨侍郎吃惊,别说大正国,这片大陆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仵作解剖尸体的先例。 但洛麟羽却觉得事是人做的,不适用的固有规矩总要被打破,就如同自己也没想到会从现代穿越到异世江湖,并在好不容易修炼成武林至尊后,还没享受到名震江湖、横行于世以及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就被一道不长眼的天雷给劈挂了。 这倒霉催的! 挂了就挂了吧,不曾想,竟又穿到不知名的另一个异世王朝。 醒来时,四周乌漆嘛黑,懵了半晌,才通过外面的鼓励低喊和周围环境,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个胎儿。 她吓坏了,怕自己还没重见天日就被憋得再次挂掉,于是手脚拼命爬,脑袋拼命拱,直至呼吸到新鲜空气,才放下心来,然而紧接着,便听见令她感到惊悚的一句话:“恭喜娘娘,是个皇子!” 这句让她惊到差点休克的谎言,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已变成长了小鸟儿的动物,直到被定涟那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女人灌下汤药、再抱到皇后面前请罪、继而密谋公主变皇子的惊天计划,才终于松口气。 假皇子就假皇子吧,总比换了性别、长出鸟儿好。 当了两世女人,又没喝孟婆汤啥的失去记忆,若忽然发现自己多出一样东西,搁谁都得别扭都得懵。 通过定涟与皇后的对话,她知道喂自己喝的药汤里掺有一味叫隐身草的东西。 隐身草并非真能让人隐身,而是一种灵草,有抑制发育的作用。 也就是说,她除了上半身将和男人一样、女性特征不会显现出来,身体其它零部件都正常。 当然,每个月里最烦人的那几天也将同步消失,直到某日喝下解药,才能和部分女性特征一起恢复。 不过,估计没有喝解药的那天了,否则欺君之罪没人能担待得起。 有时候想想,她觉得自己既幸运,又挺衰。 幸运的是被雷劈挂了还能再活一回,且能重新得到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童年生活; 衰的是公主扮皇子,以后不但不能谈恋爱嫁人,还有的折腾~~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出,怎么可能不争太子之位? 她再怎么想混迹江湖浪荡天涯,也不能不顾那个把她生出来、还在污浊皇宫保有一丝可贵善良的女人。 再说,她即便不争,坐上太子之位的皇子也不可能真放心让她离开,与其被锲而不舍地追着暗杀,还不如为母后为自己争上一争。 不过,争位也不代表要放弃快乐的童年生活,好不容易再经历一次,绝对要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不能被别的事物给扰毁了。 回到皇宫的洛麟羽沐浴后就展卷看书,还故意发出朗朗背诵声,如此,不管父皇或母后谁来,都能发现儿子在用功,并非是一味贪玩。 就算他们今日不来麟羽宫,一旦问起,听到读书声的宫人也能很有底气地回禀,让父皇母后听着满意。 她这里玩着小心眼儿,那边揽月宫里的皇贵妃却皱起眉头:“他当真这么说?” “是啊娘娘,”心腹奴婢铃兰微躬着身,声音微颤,“奴婢亲自去大牢打探、亲耳听他说的,应该……应该不会有假。” “如此说来……”伍恭恪猛得绷直身子,“睦邻宫还真有鬼?” 铃兰噤了声,身体却缩了缩。 “如果此言可信,那也就是说,”伍恭恪回想着,思索着,“住在睦邻宫的异国公主,不怕鬼?” “奴婢觉得,庄妃娘娘恐怕不止不怕鬼,还、还……”铃兰的身体再次颤了颤,后面的话却没敢说出来。 “让我想想……”伍恭恪的脑海里闪现出林依蔓将红色纸人捏在手心的情景,“本宫要好好想想……” 第15章 小豆子 京城出了如此重案,自然不能隐瞒帝王,第二天的早朝,刑部尚书便将此事呈书上报。 京畿重地,居然敢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次杀人五口,洛觜崇的脸色,可想而知有多难看。 帝王面如锅底,朝堂气氛压抑,众臣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刑部尚书和京司府府尹更是战战兢兢,两腿直颤,生怕上面一个震怒,将他们摘帽贬官。 谁知,皇上虽面色阴沉,却并未雷霆般暴怒,只在最后应允请求道:“那就如卿所言,剖尸查验。” “臣等遵旨!”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异口同声道。 二人和京司府府尹心里皆是暗松一口气,到得值殿官喊出那声“退朝”,便知今日这关,算是真的安全度过了。 “大人……”朝臣们恭送皇上离开后,谨行低声唤道。 刑部尚书应天声收到他使来的眼色,立即落后众人一步,与他缓步并行,谨行低声道:“下官想见小殿下。” 应天声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微点一下头,便不动声色地走出殿门。 他可是刑部一号大佬,自然有自己的心腹眼线,何况谨行并不瞒他,昨日一回衙门,便跟他通了气,透了底,知道这件案子里已有小殿下的功劳。 虽然小殿下聪慧至极,才三岁便知皇子不能和朝臣走得太近,但年龄却也是最好的托词,真要被皇上知晓,也能拿“年龄小、好奇心重”的理由搪塞过去。 而有了小殿下的参与,对刑部总是有利的。案子能破,好处自不必说;若实在无法破,了解过程和实情的小殿下便是最好的证人,只要他肯,凭他那不同于平常三岁娃的脑瓜子,定能让皇上不治他们的罪。 刑部正、副长官心照不宣,团结力量便起了作用,不久后,麟羽宫便收到一张简短字条。 “殿下,不能再出去了,”小豆子苦着脸央求,“昨日才出的宫,今日再出去,倘被皇上发现……” 他这个做奴才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这句话,他很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殿下偷溜出去这么多回,几乎每次都是自己单独行动,每每疑惑问起,他都说是吊在粪车底下、被粪车带出去的,或者是提前等在靖王马车车厢底下跟出去的…… 对此,小豆子总是疑信参半,毕竟对一个三岁孩子来说,哪一样都不容易办到。 但他自己也不过十岁有余,虽然机灵且护主,却终究还没修炼成精,不知皇上有意放水,而靖王,十回有八回是直接将洛麟羽从马车车裆底下提溜出来、再按在马车里带出去的。 不但溜到宫外,且还爬树偷人桑葚,这样的事都能被皇上宽容赦免,连个屁股蛋子都啥不得打一棍,哪个大臣会眼病心瞎、当面戳穿他以麟羽宫伴读身份满城乱蹿的事? 皇上袒护,有马车出入皇宫特权的皇叔~~靖王,自然乐得卖个顺水人情,加上他对聪明却又调皮捣蛋的洛麟羽的确喜爱,顺手帮一把的事,便常干了。 小豆子虽对洛麟羽的话将信将疑,却没胆子质疑殿下主子,只能干站着着急。 “这次你不要出宫寻我了,”洛麟羽摆摆小手,“总这么往外跑,多少理由都得被用烂,再这么下去,宫门守卫该不信你了。” “那怎么行!”小豆子差点跳起来,“奴才若不跟着,万一有人冲撞殿下,谁来护驾?没有奴才伺候,殿下渴了饿了,谁为殿下递水买吃食?殿下走累了,谁背殿下~~” “行了行了,”洛麟羽掏掏耳朵,“怎么跟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的老太婆似的?你若忠心,就该听话好好在家看守门户,免得父皇母后来了,连抵挡一阵的人都没有。” 那是奴才能抵挡得了的么…… 小豆子快哭了。 不过说来也怪,自打小殿下偷溜出宫开始,运气竟出奇的好,皇上和皇后一次也没来过! 被逮个正着的事一回都没发生,还真是奇了! 洛麟羽不理傻豆子,心道:父皇今日下朝后,肯定是去洛坤宫,没心思到麟羽宫来,谁让母后对他说的梦应验了呢! 第16章 应验奇梦 洛坤宫里,洛觜崇表情淡然,像平常叙话般问道:“皇后,你昨夜果真梦见一蛇吞掉五鼠?” “这种小事,臣妻怎会对皇上撒谎?”汲善亲手奉上茶水,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这种梦境,说起来并无可惧之处,但不知怎的,昨夜竟被惊到,吓醒后便忍不住告诉了皇上。” 洛觜崇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昨夜他宿在洛坤宫,皇后却在半夜惊醒,被他关切一问时,答曰梦见蛇吞五鼠。 当时他觉得此梦甚是普通平常,并未在意,只是拥着她安慰两句,便继续睡了。 不曾想,今日便得刑部五条人命的大案奏报。 初时,他的确有些暴怒,但还未发作,便突然想起皇后的蛇吞五鼠之梦,隐隐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似乎是上天在冥冥中给予暗示。 于是,他按压住怒气,先批准刑部剖尸相验,再跟皇后确认昨夜梦境。 “皇后,梦境具体如何,你是否还记得?”洛觜崇想详细倾听,看此梦是否真跟此案有联系,“都说给朕听听。” “昨夜记得格外清晰,清晨醒来便忘掉大半,”汲善眼见洛觜崇眼底露出淡淡失望,连忙补充道,“但有个情节尚还记得。” “哦?”洛觜崇立即打起精神,“快快道来。” 汲善轻轻一笑:“皇上怎么突然对臣妻的梦这么感兴趣了?” “稍后再告知于你,”洛觜崇无心介意皇后的打趣,“先把记得的梦境说于朕听。” 汲善点点头:“这梦中情景,在梦里时甚是可怕,醒了却只觉奇怪,因为臣妻看到那条蛇竟然从房梁垂下……” 说到这里,汲善皱起眉头:“具体怎么吞吃五鼠的,臣妻已然不太清楚,好像是突然换了场景,五鼠就进了它的口,那蛇嘴张得~~” 汲善心有余悸般轻颤一下:“张得足有花篮那么大,臣妻正是在那时被吓醒的!” 房梁…… 洛觜崇垂眸沉思:蛇现房梁是什么寓意? 还有,如果是上天的提示,为什么此境不入帝王梦,或者落在刑部尚书、刑部侍郎身上,偏偏出现在皇后的梦境里? “罢了,”洛觜崇端起茶碗,“待刑部验尸之后再说吧,看能否找出线索。” 他思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归结于巧合,毕竟宫外这桩命案,跟常居后宫、性情温和的皇后搭不上半点干系。 汲善讶然:“皇上,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京都辖区,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了一家老小五条命案,且是人死三日后才被发现,报于官府!”洛觜崇的脸色又阴沉起来,“三天……时间如此充裕,凶手岂不早已遁去?” “还有孩子?”汲善吃了一惊,见皇上阴着脸默认,不由愤然道,“多大的仇恨,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如此丧心病狂,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洛觜崇点点头:“且看刑部的手段了。” 而刑部衙门的验尸房里,仵作正面对五具尸体愁眉不展:“谨大人,这……” “非寻常之事,非寻常手段,”谨行肃容,“再说全家皆毙,无处征得未亡人同意,为了查明真相,你就动手吧。” 仵作无奈,点头叹息:“只能如此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一家五口必是非正常死亡,奈何验不出一丝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如今,只能开膛剖尸、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了。 “让各位死后受苦,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若各位在天有灵,相信也不会怪罪,”仵作双手抱拳,低声念叨,“我等可是为了寻找杀害你们的真凶啊……” 念叨之后,专用刀具首先划过男尸胸膛…… “啊!” 噹啷! 男尸胸膛被打开、露出心脏的那一刻,仵作吓得手一抖,惊叫一声的同时,刀具亦掉落在地。 谨行连忙上前两步,却在看到那颗心脏时,脸色和仵作一样瞬间惨白。 第17章 弃凶 刑部验尸房。 洛麟羽将五具剖开的尸体依次看过后,并未立即发表看法,只问道:“异国志是否已翻查?” “是,正是已找到些线索,才想报于殿下听,让殿下亦知晓,不曾想,剖尸竟剖出这种骇人听闻的结果,如此,烦请殿下的事,倒并非多余了。”谨行看着面不改色的三岁孩童,心下吃惊且佩服,“殿下,这五人的心脏……恕臣下愚钝,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原因,能让它们如此可怖,连经验丰富的仵作都吓得掉落剖刀,道不出个所以然。殿下在宫中博览群书,不知有没有这方面的记叙,哪怕一星半点也好。” 洛麟羽指了指三个孩子裂如花瓣的心脏:“他们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然后又指向成年男尸和女尸那爬满肉虫、不断蠕动的心脏:“这是中了蛊。” “中蛊?”谨行一惊,随后又很快明悟,“对了……这就对了……如此便合得上了!” 洛麟羽微微点头:“巫库族,最擅养蛊,以蛊治病,他们久居西南密林,极少出族,既不许族中女子外嫁,也不许族中男子外娶,只能族内通婚,一旦不遵族规,必将受到严惩。” “原来殿下也已查到,”谨行道,“那套衣衫款样,正是巫库族女子的普通服饰。” 他看向女尸:“若照此大胆推测,这女子应是巫库族人,因心仪族外男子并与其私奔,才遭到族人追杀,有此凄惨下场。” “本殿也是这种想法,”洛麟羽的目光扫向男女二尸,“她虽成功从族里逃出,还与喜欢的男子隐姓埋名、生下三个孩子,却还是被族人寻到踪迹,施以严惩。只是这惩罚,实在太过恶毒,” 她看向三具小尸体,语气悲哀中夹杂着愤怒:“孩童何其无辜,居然连他们都不放过,简直是丧尽天良!” “微臣也深有此感,恨不得立即将凶手抓捕归案,可,”谨行皱眉,“尸体被发现时便已过去三天,此时,凶手怕是早就逃之夭夭,我们要如何追凶?难道要……” “这还真是令人头疼,”洛麟羽也皱起小眉头,“巫库族虽地盘不大,却真没什么人敢招惹,若冒然跑进去让他们族长交人,怕是有去无回的可能性更大。” “何况,他们也完全可以说是族内私事,与我等无关,”谨行猜测着,“而我们……此案乃由大姚村村民揭发,非未亡人报案。” “那就这么算了?”洛麟羽猜到他的想法,“你就此结案,如何向那些村民交待?若无合理说明,岂不让人闲话刑部无能?再说,若不追究查办,也会显得朝廷懦弱,连个部族都不敢动。” “这……”谨行额头冒出虚汗,“是微臣思虑不周。” “你并非是思虑不周,而是两相权衡取其轻,不想招惹那些擅蛊匪民罢了,反正此案真相没几个人知道,只要从死牢里找个犯人一并顶了,便是神不知鬼不觉。至于朝廷脸面,”洛麟羽直言道,“没人知道,何来丢脸?” “殿下……”谨行噗嗵跪地,“殿下恕罪!” 自己的心思竟被小殿下全部看穿,他不由浑身冷汗。 “不必紧张,”洛麟羽摆摆手,“记得封好密卷,也许来日有用。” 谨行一愣,却见那小人儿已经转身离去,只给他一个小小背影。 “多谢殿下……”他喃喃道。 随后,他又蹙起眉头:小殿下这里是没问题了,可皇上那边…… 想想东窗事发后的欺君之罪…… 瞒谁也不能瞒皇上啊! 第18章 人造预言 贼头贼脑从刑部后门溜出后,洛麟羽没再去大街晃荡,而是直接回了宫,手执书卷坐在几案前。 只是,姿势虽好,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总是想起那五条人命。 如果她和谨大人没有推断错,那女子的身份便是来自巫库族无疑,而信笺上的落石二字,应该是巫库族里的某个地名,因为人不可能取这样的名字。 但有一点还值得推敲,那就是此女究竟是巫库族里的普通女子,还是有更高身份的人,毕竟巫库族的人很少出族,能出族并认识族外男子、继而相爱到私奔的,起码身兼某种特殊职务。 “唉……”她叹了口气。 两大三小,夫妻俩被惩罚至死也就罢了,何至于连累无辜、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巫库族的人都如此心狠手辣么? 这案情一旦禀报上去,估计父皇为了脸面,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大姚村再怎么远离市中心,也属京都直辖地,由京司府直接管辖,如今竟出了京司府衙门仵作查验不出、刑部仵作也是破例剖尸才有收获的重大特案,若没点真材实料堵悠悠众口,父皇那皇帝颜面往哪儿搁? 可巫库族的确不是好惹的,人人养蛊不说,如果传闻属实,他们手里可能还操有其它杀手锏,至于这杀手锏是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就是歪门邪道的东西。 “唉……”她又叹了一声。 “皇儿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一道慈爱而温柔的熟悉声音传来。 洛麟羽一抬眼,见皇后汲善正跨进殿来,连忙起身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娘亲!母后!” “皇儿想什么事如此入神?”汲善蹲身笑道,“竟连母后走近都不知晓?” 她身后的心腹奴婢定涟也颇感惊奇,因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母后,”洛麟羽的黑眼豆儿快速一转,便开始鬼扯,“孩儿想学武功!” “哦?”汲善讶然,“你才三岁,怎么突然有此想法?” “母后,思行哥哥每天都骑马射箭,练剑打拳,孩儿好羡慕!”洛麟羽揪着她的衣衫摇晃,“孩儿不想比思行哥哥差,不想让别人说孩儿不如思行哥哥!” “哦?”汲善甚为惊讶,“皇儿以前不常说他是他、你是你,不想跟任何人比么?” “此一时、彼一时也!”洛麟羽学古人摇头晃脑道。 汲善扭头看了眼定涟,定涟会意,立即带着太监婢女全部退下,关上殿门。 汲善将洛麟羽抱起,坐下时将她放在腿上,温柔道:“皇儿,告诉母后,为何突然转了性子,想习武了?” “孩儿想保护母后,”洛麟羽道,“皇贵妃气焰嚣张,羽儿出生前,肯定对您不敬过。待孩儿习得一身好武功,她若再敢在母后面前放肆,孩儿就K死她!” 说着,还举起没个馒头大的小拳头挥了挥。 汲善虽不知K是什么,整段话的意思却听明白了,不由鼻子一酸,抱她的胳膊也紧了紧:“皇儿……” 洛麟羽不动,任她抱着,过了一会儿,汲善才松开她道:“皇儿,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没谁告诉,孩儿自己想的……母后放心,有孩儿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洛麟羽继续煽情,“羽儿现在虽然只是一棵小小树苗,但很快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皇儿有此雄心,母后很欣慰,”汲善笑了起来,“那母后可就等着皇儿为母后遮风挡雨了。” 洛麟羽小脑袋直点。 “可是皇儿,你一定要谨记母后的话,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 “知道知道,”洛麟羽摆摆小手打断她,“母后的叮嘱,孩儿记得牢着呢,您放心吧,孩儿如厕出恭,从不让人跟着看着,连小豆子都撵出去。” 汲善点点头,暗舒一口气。 自从羽儿在皇上面前撒娇讨好要来麟羽宫,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她答应却忘记,从而暴露她真正的性别。 好在快一年过去了,她独住麟羽宫并没发生任何让她担心的事。 “母后,孩儿如此聪明,你不用再放心不下,每天都安心睡觉吧!”洛麟羽嘻笑中透着认真,“对了母后,父皇相信你的梦了吗?” 汲善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急,”洛麟羽从她腿上滑下来,背着小手、迈着小短腿儿、人五人六地踱步,“一次不信,多了就信了。” “羽儿,你为何执意要母后这么做?”汲善轻蹙眉头,“一旦有个不慎被拆穿,可是欺君之罪。” “放心吧母后,孩儿害谁,也不会害自己的娘亲,您可是羽儿在这宫中唯一的亲人。”洛麟羽站定脚步,幽幽道,“蛇吞五鼠之梦,不是已经应验了么!” 她淡淡道:“所以母后不必担忧,孩儿既行此事,自会万无一失,让母后的预言全部成真。” “羽儿,”汲善走过去,再次蹲下,握住她肥墩墩的小手道,“除了母后,你还有父皇,定涟也可信任。” “父皇?”洛麟羽嗤笑一声,“后宫女子,无人能盛宠不衰,包括母后你。” “羽儿,你~~”汲善惊住。 “嘻嘻!”洛麟羽忽然嘻笑起来,“这是孩儿捡到的话本上说的。” 汲善松了一口气,却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话本?” 她变了脸色:“皇儿,你说的话本,是在哪里捡到的?” 呃……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答? 若说在宫外捡的,以后肯定不会再对她溜出宫的事睁只眼闭只眼; 若说在宫里捡的,那必将查得鸡飞狗跳。 第19章 以情加码 洛坤宫。 “定涟,你说羽儿她……”汲善面带忧色,“她是如何知道蛇吞五鼠的梦会应验的?” “娘娘,殿下既然能说出这些话,自然是有十分的把握,”定涟微笑着劝慰,“殿下的聪慧,没有人比您更清楚,您可不能把她当一般人看。” “是啊……”汲善缓缓坐下,轻叹道,“她就是太聪慧了……” 定涟笑而不语。 汲善思索着:“我总觉着,羽儿对自己的身体……” 她抬眼看向定涟:“我总觉得她知道自己其实是~~” “娘娘!”定涟打断她,警惕地朝窗外瞧了瞧,低声道,“娘娘莫要口误,小心为上。” 汲善轻轻点头。 “娘娘,如果殿下真聪慧到如此地步,那可真是您的福气,”定涟道,“您可真正放心,每天都睡安稳觉了。” “羽儿也是如此说的,”汲善叹道,回忆思索间,忽猛地拍桌而起,“传本宫懿旨,全力彻查宫中是否有人私藏民间话本!” 定涟一愣。 “宫外也要查!”汲善的声音变得严厉,“本宫这就去见皇上!” 洛麟羽从定涟口中听到消息时,小手直捂脑门儿:“哎,罪过呀罪过……” 父皇本就因刑部尚书、刑部侍郎的单独禀报而在御书房满头恼火,正气不顺呢,母后就撞了过去。 父皇一听皇宫内外流传有直击帝王及其后宫的秽语话本,顿时勃然大怒,令皇后全面严查。 皇后因为事涉自己的孩子而怒气冲冲,定涟却冷静异常,劝阻皇后稍后再行事后,便匆匆来找洛麟羽。 “殿下,这可是得罪整个后宫的事,您得想办法阻止娘娘啊,”定涟急声道,“双拳难敌四手,娘娘即使是后宫之主,也不能孤寡无援。” “母后她是关心则乱,精明的涟姑姑你怎么也糊涂了?”洛麟羽笑道,“既然是父皇下令彻查的,打父皇的旗号去查不就得了?” 定涟愣了愣:“对、对呀……” “还有,别查那么认真,糊弄糊弄差不多就行了!”洛麟羽老神在在道,“父皇母后又不跟着看,检查结果还不是执行人说了算?” “这……”定涟犹豫,“若查不出来,怕是难以交差啊!” “唉,”洛麟羽叹道,“实话告诉你吧涟姑姑,那话本其实是我在城外一处公共茅房里看到的,而且并不是整本书,而是一张被人揩过??的废纸。” “……”定涟顿时无语。 一张被人擦过屁股的秽纸你都看? 且还看得那么仔细并记了下来? 你这是有多无聊啊…… “涟姑姑,羽儿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告诉母后,”洛麟羽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不然她定要问是哪个公茅、在什么地方,如此一来,公茅附近的无辜之人该遭殃了。” 定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撒娇的小人儿,不由心里一软:“奴婢此次依了殿下,但殿下要答应奴婢,切不可再看对殿下不利的民间话本。” “就知道除了母后外,涟姑姑对羽儿最好!”洛麟羽笑嘻嘻道,“涟姑姑放心,羽儿再不对功课以外的书本好奇。” 定涟轻叹,抬手想摸摸她的小脑瓜,却最终忍住。 洛麟羽一把抓住那只往回缩的手贴到自己小脸儿上:“涟姑姑在羽儿眼里不是奴婢,而是最亲的家人。涟姑姑为了母后而长留宫中终身不嫁,以后羽儿定像保护母后一般保护涟姑姑,为涟姑姑养老送终。” “殿下……”定涟的眼睛红了,泪水快溢出眼眶。 “涟姑姑不哭,”洛麟羽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替她擦拭眼泪,“涟姑姑没有孩子,羽儿就是涟姑姑的孩子。” “殿下,奴婢不敢,”定涟抽出手,用袖口拭了拭脸上的泪水,退后一步道,“殿下就是殿下,以后切莫再说这种胡话。奴婢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退了。” 洛麟羽看着她边走边抹泪、匆匆离开的背影,轻轻一叹。 宫里开始大检查,洛麟羽本觉得由于自己的原因,骚扰了大家的正常生活,没想到,这一查,竟查出些有价值的东西。 事情来得太突然,因为毫无征兆,导致部分宫女和太监仓促之下,没时间整理私有物品,于是,该藏而未藏的东西,便被搜了出来,隐匿的人也倒霉催地暴露了~~不仅搜到一封宫女与宫外情郎的通信,还歪打正着发现一名细作。 第20章 奇异同盟 同样雕梁画栋、檐梢飞翘的睦邻宫。 洛麟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翘着二郎腿悠悠闲闲道:“依蔓公主,贤妃出了事,你就有上位机会了,怎么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有上位机会的并非我一人,再说,”端坐在山水屏风前的林依蔓放下毛笔,瞥了眼三岁娃,“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你且能不知?” “什么人?”洛麟羽咯咯笑,“我可不知道。” 林依蔓摇头轻叹:“若非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你又怎会和我做朋友?” 洛麟羽嘿嘿乐,不说话。 “洛麟羽,你知不知道,在有些人眼里,你虽两岁就能背下整部三字经,却是个贪玩没大志的皇子,你,”林依蔓看着他,“当真要继续伪装下去吗?” 洛麟羽幽幽道:“我才三岁。” “是啊,你才三岁,贪玩是正常的,何况,皇子六岁才进尚书房正式受教,”林依蔓重新执起毛笔,蘸了蘸墨,“但凡事皆有度,可别让人觉得你是扶不起的烂泥。”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只要你别在怀孕生子后有助他夺位之心便好,”洛麟羽的语气淡了些,“否则,我可不顾今日情面。” “若我真有怀胎孕子的福气……只要你答应不伤他性命,让他平安度日,我便决不觊觎皇位,”林依蔓边写字边道,“何况,异国公主的孩子,怎么可能有染指皇位的机会?这一点,你不会不知。”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洛麟羽往嘴里抛粒瓜子,却忽然笑道,“贤妃宫里出了奸细,虽非同谋,却因失查而降位,你当真不争取争取?” 林依蔓继续写字,头也不抬道:“相比之下,坐山观虎斗倒更为有趣。” “哈哈哈……”洛麟羽大笑,可惜毫无英雄的豪爽,只有三岁孩童的稚音。 “洛麟羽,”林依蔓忍不住扭头看他,“有时候,我真觉得像做梦。若非你如此真实地站在我面前,实在不敢相信你只有三岁。” “多谢夸奖,”洛麟羽抱抱小拳头,“来日你成了太妃,我自然就长大了。” 这句话让一向风轻云淡的林依蔓差点笑出声。 “皇贵妃最近一直没动静,很可能是被你那一手弄怕了,”洛麟羽斜她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忍不住,真是令我意外。” “我也不想,”林依蔓叹道,“可实在厌烦。” “纯阴之身……能看见鬼魂……”洛麟羽摸了摸小下巴,“什么时候我也有双阴阳眼就好了,可以看看鬼到底是个啥模样!” “我也想知道麟羽小殿下是如何飘到宫外的,”林依蔓学他刚才的样子斜睨一下,“这种高难度的翻墙技术,还真是闻所未闻呢!” “我去!”洛麟羽噌地放下二郎腿,爆粗道,“不是吧?你连我、我的星月无影术……也能看见?” 林依蔓低低一笑。 “唉,你这个小女人真是太可怕了,”洛麟羽摇头,“在你面前,什么都无所遁形!” “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与你对立,”林依蔓幽幽道,“即使是将来我真的有了孩子,也不会和麟羽殿下成为敌人。” 洛麟羽站起身,正儿八经地抱拳:“多谢!” 如果她心存歹意,就不会当面说出看到他偶尔施展星月无影术出宫的事了。 她看到,却不声张,只默默为他保守秘密,为的,就是让他看到她的诚意。 否则,她完全可以仗着恩宠让皇上产生怀疑。 要知道,一旦洛觜崇点了头,就绝对能找到破解星月无影术的高人。 三岁的孩子竟能施展需修炼数年方有成效的星月无影术,不是妖怪是什么?到时还不得架柴添火将他活活烧死? 退一步说,即使洛觜崇不相信外来的公主,此事一旦传出去,也是对他有弊无利。 所以这回,洛麟羽是真诚道谢,两人也算真正结盟。 “什么时候需要我相助,就派人到麟羽宫说一声,”洛麟羽表态,“若再有人到睦邻宫来耍把戏,我绝对来捧场!” 林依蔓失笑,却真开了口:“我想下个月去洛凰观上香,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玩玩?” 洛麟羽小手一挥:“没问题!” “麟羽小殿下闹着要陪庄妃去城外上香,”林依蔓看着小人儿幽幽道,“对别人,可是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难说,”洛麟羽笑道,“本殿既未走出国门,又非远涉千里,不过几十里的路程,焉敢动手?” “既是难说,便是各种可能皆有,”林依蔓闲聊普通话题般不急不缓,“不试上一试,怎知会不会有人忍不住出来蹦哒呢?” “合着你是拿我的小命儿当试验品呐?”洛麟羽看着她嘴角那丝笑意,很是无语,“若非咱俩已结盟,此事又对你无甚好处,我都要怀疑你居心叵测、故意教唆了。” 林依蔓轻笑出声。 “唉,”洛麟羽故意叹息,“没想到一向安静淡泊的依蔓公主,也有调皮使坏的时候。” 林依蔓樱唇微动,话还未说出口,却听殿外传来奔跑而至的脚步声,紧跟着,赶走所有宫女太监、独自守在殿门口把风的小豆子跨进一步道:“殿下,奴才有要事禀上!” 第21章 麟羽宫 回到朱墙黄瓦、琉璃夺目的麟羽宫,听完禀报的洛麟羽没有任何动作。 谨行计划落空、父皇下令刑部差人前往巫库族调查追凶乃在她意料之中,而她,并没有掺和的打算。 从出生后就默默修炼巩固的星月无影术,只是一种半隐身术,用来听墙根儿、探消息还行,碰上真正的逢战对敌,作用便不大,只能偷袭或逃跑。 虽然在异世已修成最年轻的武林至尊,可此时却全部得重新来过。 一想到这个,她就暗自气恼。 气恼而又不能对外人道,甚至连母后和贴身太监都不能说,感到憋闷无比的她,不由一拳砸在案几上。 小豆子连忙上前为他顺气:“殿下别怒、别怒啊,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奴才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别生气啊!” 洛麟羽瞥了他一眼,半晌才全身肌肉一松,叹口气道:“算了……最近出宫甚频,先老实一个月,待下月庄妃出城上香,再随她一起出去,顺便寻摸寻摸,看看能不能请个教习武师回来。” “殿下要学武功?”全身肌肉也紧跟着猛然放松的小豆子道,“殿下才三岁,何必急着学武功?待六岁进了尚书房,每天下午都能练习骑射武功。” “夜里三点半起床,四点就到尚书房复习功课,然后一直上课学习到下午三点半,然后再接着学骑射武功……”洛麟羽翻了翻白眼,“你存心提这话给我添堵的吧?” “奴才说错话了,掌嘴!”小豆子虽不知三点半、四点是什么意思,却顾不得问,只赔着笑往自个儿脸上轻拍一下,见洛麟羽又翻来一个压根儿不会较真的白眼儿,便凑了过来,“殿下,揽月宫那位今春已经进了尚书房,到您六岁时……听说这是皇祖爷传下来的规矩,所有皇子皇孙都得遵行。奴才知道您百般不乐意,要不到时求求皇上~~” “得了吧,没用的,”洛麟羽摆摆小手,“撒娇卖萌恁许多天,才讨来这座宫殿,且还说是给我暂时住住。哼,还想打破祖规不上学?别没戏不说,反而挨上几大板子!” 小豆子想说皇上怎么舍得让殿下挨板子,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万一皇上真发怒,即使皇后娘娘仁慈不责罚,涟姑姑也得扒了自己的皮。 “算了,咱也知足吧,”洛麟羽叹道,“听说别国皇子一出生,不管嫡庶,都被立即抱走由奶姆带养,难得见到亲妈时还得规规矩矩行礼说话。相较之下,父皇已经很宽容仁慈、开明大度了,咱就别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是是,殿下说的是,”小豆子连忙附和,“被殿下这么一说,一对比,奴才才更加觉得咱们皇上乃真正的明君!” 洛麟羽翻了翻眼睛,懒得搭腔。 “那,殿下想学武功,何不禀告皇上,跟皇上讨个教习?皇上若能答应,赐请的教习必不会差,”小豆子说着,眼睛也亮了起来,“说不定,比武林风云榜的头名都强几倍呢!” “不用,”洛麟羽摇摇头,“我的教习,我要自己寻。” 她只是想找个性情温和、可受她摆布驾驭的武者进宫掩人耳目,并非真要对方教什么东西。 “可……”小豆子迟疑,“宫外寻找,皇上未必应允,若因来历不明有个什么闪失……” 洛麟羽摆摆嫩白小手:“不必担忧,此事我自有道理。” “那,您要不要去稷学宫走走?”小豆子躬身谄笑着建议,“您去过一回后,可再也没去过了。” “不去!”洛麟羽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跟那些能人学者待在一起,只能倍感压抑,毫不舒心!” “可是殿下,”小豆子一脸为难,“皇后娘娘可是希望您常去走走、多跟他们交流交流呢……” “我知道,”洛麟羽淡淡道,“可母后有她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 洛麟羽顿了顿,才语气认真道:“小豆子,我不去稷学宫,并非是厌烦大正国的著名学者、拔尖师生,而是现在没有必要。” 她看着小豆子,“你要知道,他们那些人,大部分都迂腐且固执,即便有个别狂傲不羁者,但只要是皇帝,只要出身正统,他们都会至死效忠。” 小豆子一边哦哦点头,一边细品琢磨主子的弦外之音。 洛麟羽也不催他,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噢……”半晌后,小豆子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殿下~~” “不可说,心里明白就好,”洛麟羽打断他,“人才库就由父皇继续储备着,待到用时,自然能用上,我现在才三岁,贪玩的年纪就应该好好玩,别想那么多,时机未到,想再多也没用。” 小豆子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倒是想陪着殿下疯玩儿,可皇后娘娘和涟姑姑都曾嘱咐他要对殿下多加督促…… 不过,他复一想,殿下不但能全篇背诵三字经,还能拿笔杆子蘸墨画出花瓶小鸟儿,且能写得一手极为好看的毛笔字,已经比进了尚书房的思行殿下还能耐,让皇上喜爱不已,需要他督促啥? “发什么呆?”洛麟羽轻轻扭了扭小太监的脸蛋儿,“走,陪我去洛坤宫,趁着还没进尚书房,多陪陪母后。” “是是,殿下最是仁孝,”回过神来的小豆子连忙道,“娘娘见您过去,肯定高兴。” 主仆到洛坤宫请安,汲善心里自然欢喜,洛麟羽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径自爬到汲善腿上搂着她的脖子撒娇:“母后,羽儿一天不见母后,就想念得很!” 汲善抱紧她,心里无比满足,定涟端上一盘黄金桂花糕,笑道:“若非心疼殿下,娘娘必定要殿下早晚请安,如此,便可常见殿下。” “唉,我也想晨夕都来,可奈何管不住自己的屁股和脑袋,不撅到天亮起不来,”洛麟羽摇头叹气,“人小瞌睡多,实在没办法。” 小大人儿般的神情和语气,让汲善非但不怒,反而被逗笑,伸出如玉手指轻点她的脑门儿:“母后正是知你贪睡,才由了你。” “娘娘体恤殿下,”定涟道,“想着过两年殿下进了尚书房,想睡懒觉也睡不成了。” 洛麟羽心道,看来进尚书房的确遭罪,这么小的年纪,却起得比鸡还早,岂不天天打瞌睡?长期睡眠不足,不得短寿?是不是该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逃过去? 暗自琢磨一会儿,又跟汲善撒娇闲扯些时,便去院中逗五彩鹦鹀:“鹦鹀鹦鹀,是公是母?” 鹦鹀愣住。 “鹦鹀鹦鹀,你咋这么倒霉,投胎成一只鸟儿?” 鹦鹀发呆。 “鹦鹀鹦鹀,问你个脑筋急转弯,用什么办法可以让眉毛长在眼睛下面?” 鹦鹀犯懵。 小豆子等宫人都暂停手中的活儿皱眉思索。 “倒立嘛!再问一个,什么东西嘴里没舌头?” 鹦鹀抬头,傻傻望天。 “茶壶嘴嘛,笨蛋!最后一个,树上有八只鸟儿,弹弓打死一只,还剩几只?” “七只!七只!”鹦鹀欢叫起来。 “错!”洛麟羽坏笑,“只有一只死掉的蠢鸟儿!” 鹦鹀呆了下,然后怒目而视。 噗!众宫女笑出声来。 “羽儿,再这么下去,鹦鹀的脑子都要被你逗坏了,”汲善一边说笑,一边跨出殿门,却在抬眼的那一刻,连忙行礼,“臣妻见过皇上!” 众人一惊,忙不迭地转身跪下。 “父皇!”洛麟羽立即撇开鹦鹀小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儿道,“父皇是不是知道羽儿和母后在想念父皇,所以就来了?” “哦?”洛觜崇挑眉,“父皇只看到羽儿逗鹦鹀逗得欢,可没听见羽儿念叨父皇。” “羽儿逗鹦鹀之前念的父皇,父皇自然没听见,”他扭头看鹦鹀,“是吧鹦鹀?” “殿下丑八怪!”鹦鹀叫道,“殿下小坏蛋!” 祥公公忍不住捂自个儿的嘴,众宫女也狠狠低下头,只有小豆子微微直起上身,抬臂举手,作势要打:“你个记仇的东西……” PS:祝大家元旦快乐!笑口常开! 第22章 制造友爱 在洛麟羽伸长两只小胳膊求抱抱的撒娇卖萌下,洛觜崇将这不仅能吃、小嘴儿还极能叭叭的白嫩肉娃抱在了怀里,进了殿也没放手。 洛麟羽心安理得地坐在皇帝腿上,丝毫不怕把自己没有鸟儿的小身子给坐出破绽来~~三岁的孩子,即使是有鸟儿的真皇子,也察觉不出来。 何况如今已近深秋,衣服比夏日厚了许多,哪能坐会儿大腿就给坐出漏洞来? 两世为人都没见过真正的古代皇帝,没仔细看过真正的龙椅,第三世若不趁此良机亲近亲近、瞧个清楚,岂不太亏? 每个现代人心中都有一个前呼后拥上早朝、高坐龙椅道声“众卿平身”的帝王梦,自由再好,在这机会送到眼前、肥肉送到嘴边的当口儿,也不能直接放弃不是?起码要坐几天龙椅体验体验、感受感受吧? 可若抢不来金銮宝座,你去那金龙缠绕、饰以火珠纹、云纹以及卷草纹的椅子上坐个试试? 不被人拉下去分尸才怪! 不过,抢皇位这个事儿吧,想起来简单,说起来也容易,但其实还真是个难度相当高的技术活儿,一点儿心思不费,就想摸到龙椅上镶嵌的红蓝宝石,几乎是不可能的~~哦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父皇,”洛麟羽又开始无限利用年龄优势、拿小奶腔迷惑人心了,“听说思行哥哥在尚书房学习很是辛苦,羽儿能不能去看看思行哥哥啊?” 闻言,汲善与定涟不由对视一眼,又各自悄然按下惊讶。 洛觜崇则满眼欣慰,温声道:“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洛麟羽问完之后,自己作出一副思考状,然后抬头呼道,“啊呀,羽儿知道了!这个时间,思行哥哥正在学习骑射,不能分心,不然会受伤的!” 洛觜崇含笑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羽儿不想思行哥哥受伤,那该何时去呢?”他掰起肉乎乎的手指头,“思行哥哥寅时便起床复习功课,然后卯时用早膳~~哎呀,羽儿那时还在睡觉呢!羽儿小,得睡好,不然长不高……” 洛觜崇眼瞅着儿子正掰算洛思行的学习时间,却又跑了偏,正想笑,不料小人儿自己又拉了回来:“思行哥哥辰时继续上课,然后午膳~~咦,对了,羽儿可以午时去看思行哥哥,给他送些糕点!” 汲善忙道:“羽儿不可去扰思行哥~~嗐,什么哥哥,你得叫行儿为皇兄!” “哦,”洛麟羽也不辩驳,很乖地顺着道,“那,羽儿真不能去看思行皇兄吗?” 洛觜崇道:“羽儿告诉父皇,为何要给皇兄送糕点,而不是送别的?” “因为羽儿听说皇兄用过午膳后,要一直学一直学,学到天黑方能结束,羽儿怕皇兄腹中饥饿,”洛麟羽小脸儿上满是认真,“羽儿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吃一顿,否则就会很饿很饿,饿得头晕眼花。思行哥哥连续几个时辰才能用膳,必定饿得厉害,极为想吃羽儿的糕点,因为羽儿所吃的糕点都是母后宫里的,好吃得很。尤其是母后亲自下厨做时,更是好吃得不得了!” 见他说着说着又主题跑偏,还说什么饿得头晕眼花,洛觜崇更觉好笑,究竟是让洛麟羽占个人小的便宜,即便出错,也让人只觉可爱,生不起丝毫怪罪之意。 “羽儿,午膳之时送糕点,这……”汲善提示道,“对你皇兄是否有用暂且不说,若被先生看见,怕是反害他被先生责罚呢。” “啊?这样啊……”洛麟羽苦着脸挠挠头,“那可怎么办?要不……学习骑射之前送过去?哎呀不行不行,吃完糕点不能骑射,不然会肚肚痛……” 洛觜崇看他小脸儿上满是纠结,不由温声道:“羽儿不用为思行皇兄送糕点。” 洛麟羽睁着黑眼豆儿,不解地看着他。 “羽儿容易饿,是因为羽儿还小,肚肚儿没有皇兄大,”洛觜崇隔衫点了点他的小肚皮,“待羽儿长到六岁,便知这里不常饿了。” 洛麟羽睁大眼睛:“真的么父皇?” 洛觜崇面带欣慰笑意:“真的,父皇怎会骗羽儿。” 洛麟羽确认般道:“那,羽儿不用给皇兄送糕点了?” 洛觜崇很耐心:“不用。” “哦,那好吧,”洛麟羽适时收兵,“那羽儿陪父皇母后用膳!” “你这小滑头,”洛觜崇笑道,“明明是父皇特意过来~~” 说到这里,洛觜崇顿住,改口道:“特意过来让羽儿陪父皇用膳。” 汲善温柔一笑,似怕打扰父子二人般对定涟轻声道:“吩咐传膳。” “是,娘娘。”定涟应退,去殿门外吩咐。 “父皇,羽儿想要个小金弩,”洛麟羽知道吃饭时要遵行食不言的规矩,便赶在饭前撒娇卖萌提要求,“父皇下旨让御匠帮羽儿打造一副小弩小箭好不好?” “小金弩?”洛觜崇讶然,“什么样的小金弩?” “就是比大弩小、羽儿能用的金色小弩嘛!”洛麟羽边说,边用两只肥嘟嘟的白嫩小手比划起来,“就这么点点大、这么点点大的小弓弩。” “哦,父皇明白了……那,羽儿要弓弩做什么?”洛觜崇不解,“用得上、用不上暂且不说,你如何拉得动?” “父皇太小看羽儿,”洛麟羽不服气般轻哼,“羽儿若连这么小的小金弩都拉不动,岂不是白吃了三年干饭?” 噗! 在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一个没忍住,低笑出声。 这并非他们放肆,而是一则皇后娘娘待人宽厚,但无重大过错,不会轻易责罚自己宫里的人。 二则小殿下言语有趣,很难不笑。 三则皇上驾临洛坤宫时,很少发脾气,尤其是有小殿下在时,从无处罚宫人之事发生,这让他们的胆子无形中肥了些许。 “那,羽儿要小金弩是想做什么?”洛觜崇果然无视宫人的低笑声,“羽儿才三岁,却跟父皇要这种带有危险性的利器,是不是该给父皇一个合理的理由?” “孩儿只是怕哪天遇到好厉害的坏人,预备着防身而已,”洛麟羽推摇他的胳膊,“父皇您就答应嘛!答应好不好?答应嘛答应嘛!” 第23章 投井事件 经过撒娇卖萌、死缠硬磨,洛觜崇终于松了口,答应借御匠给儿子用。 见洛麟羽膳后蹦蹦跳跳、喜滋滋地离开洛坤宫,汲善不由笑道:“皇上,咱们是不是太宠羽儿了?” “无妨,”洛觜崇摆摆手,叹道,“他还小,就由他释放天性、好好玩几年吧,待进了尚书房,就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了。” “皇上……”汲善情由心发,感动欲语。 “祖规在上,朕幼时便也是这么过来的,知道进入尚书房后的辛苦,”洛觜崇回忆着自己六岁后的童年生活,“正因经历过,才对行儿、羽儿如此宽容,只要不闯大祸,六岁之前,由着他们玩耍嬉闹,左右不过是多派几个人看护着。” “皇上仁心,是行儿、羽儿的福气,更是天下百姓的福气,”汲善轻轻依到他怀里,“羽儿之前从不和行儿玩,臣妻还以为他不喜欢兄长,今日才知并非如此,只是年龄太小、尚未真正懂事而已。” 洛觜崇闻言,不由拥住她,露出欣慰而自豪的笑:“三岁便知关怀心疼兄长,又能熟背三字经,且能自创什么简笔画,已经很好了,旁人三岁时,还不如他呢!” “说起这个,臣妻也觉甚是惊奇,那被他命名为简笔画的线条,组合起来还真是惟妙惟肖,生动逼真,勾勒出的小动物,如同活的一般,”汲善一想起这个,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星骄傲的小泡泡,“连稷学宫里的老先生都惊叹不已。” “哈哈,那些个老学究,”洛觜崇朗笑一声,“听说被羽儿揪了胡子也不生气,最近还常念叨小殿下许久没去稷学宫玩儿了。” “能让他们喜欢可真不容易,”汲善笑道,“羽儿曾说,都是因为他父皇的优秀龙血,臣妻才能生出他这么可爱的孩子。臣妻对此话甚是认同。” 洛觜崇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夫妻俩因孩子而开心腻歪,洛麟羽却站在了不易被人发现的树后,看洛思行从马背上下来,休息片刻,又接着练习射箭。 经过半年多的骑马习射,洛思行已动作熟练,不再像初时那般笨拙,只是毕竟才六岁,身高达不到,上下马时,依然需要太监的搀扶。 六岁,在现代,正上幼儿园,学的是手工或游戏。 别说现代,即便是大正国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不会起这么早、每天学那么多东西。 不过,令人感到慰藉的是,这里不是清朝,洛觜崇也不是清朝那严苛的皇帝,讲究什么“要想身体好、吃饭七分饱”,把些个清朝皇子弄得惨兮兮的,饿得跟太监抢馒头。 看着洛思行,洛麟羽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离六岁还有三年,三年后,就会和洛思行一样,被彻底卖给尚书房,卖给授课的先生们。 全年里,除了父皇母后生日、自己生日,以及节假日能被放生几天,基本上是和笼中鸟没什么两样了~~不,是比笼中鸟还惨。 笼中鸟不用干活不用学习,还有人递喝的喂吃的,他们却要学习一整天,且不能懈怠,否则先生的戒尺就会毫不留情地打在手心上~~别以为先生不敢打皇子,打手心和屁股,是被历代皇帝都允许的范围,不然如何管教? 若毫无约束,肆无忌惮的皇子们还不翻了天?先生如何上课?谁会认真听? 皇子学不好,不出成绩,先生是要挨罚的,历史上,可有因皇帝对皇子的课业不满、而将先生施以杖刑,从而被活活打死的前例。 所以说,虽然入宫为皇子授课是种荣耀,尤其是所教的某个皇子成为帝王后,先生还有可能被封为帝师,但前人那血淋淋的教训,却让人不敢忘怀。 所以,先生们会很现实地先把眼前顾好。帝师不帝师的,那是以后的事,现下最紧要的,是严厉教学,绝不放松,以免丢掉性命。 看着那六岁的小身影一遍遍举起弓箭,即使胳膊酸了,也要拼命用力拉弦,洛麟羽的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同情。 自己是嫡出皇子,洛思行是皇长子,幼时玩得再好,以后也必定要为争夺皇位而反目成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正因知道这一点,她才一直避着,既不去揽月宫找洛思行玩,遇见他也绕开,免得将来因兄弟情谊而下不了手。 你下不了手,对方却能在其母~~皇贵妃的影响下下得了狠手,这就危险而可怕了。 所以她总是很理智地和洛思行保持距离,不想跟他有任何沾惹和牵扯。 在父皇面前关心他,也不过是种策略,毕竟任何一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和睦相处,兄友弟恭,没有谁想看到儿女们互相敌视、手足相残。 悄悄观看一会儿,洛麟羽暗自轻叹一声后,离开了。 刚回到麟羽宫,小豆子便呈上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竟写着谨行谨大人亲自去了巫库族。 她摇摇头,竖起肉乎乎的小单掌:阿弥陀佛,谨大人,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啥,你自求多福吧,可千万别挂在那儿,否则不但无法收尸,你的侍郎位置还会被人面哀心喜的顶掉。 在院中随便走走消了会儿食,小豆子便着人备上热水,然后规规矩矩地全部退下,一个不留地走个干净。 洛麟羽动作娴熟地关严殿门,脱下衣服后,小手撑着桶沿轻轻一跃,便噗嗵一声跳进浴桶,溅起大片水花…… 有人服侍的感觉,的确爽,但每每想到小豆子这些人为生活所迫而被家人卖进宫中,变成不男不女的妖人,成天因阉割而淅沥不尽,身上总有一股香粉香草也难以完全掩盖的尿骚气,便替他们感到悲哀。 每到这时候,她便生出一种拯救之心,希望自己将来登基为帝后,废除这项不人道的死规旧例。 而这,也是她有心争夺帝位的其中一个小原因,虽然排在母后性命和自己的小命后面,却也在无形中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洛麟羽一边泡澡,一边闭目在脑海掠过若隐若现的想法,时间一久,便有些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几声嘈杂,不由皱眉道:“小豆子,怎么回事?” 小豆子连忙喝止议论,把嘴巴贴在门缝处高声回禀:“殿下,南仪宫的一名宫女跳井了!” 又是一个可怜人,唉! 洛麟羽叹息一声,起身擦净水珠,穿上衣服,打开殿门道:“她是南仪宫的人,死后自有南仪宫的娘娘做主安葬,不要议论不休。” “殿下……”小豆子迟疑了一下,“奴才多句嘴,自尽的宫女还有个妹妹,也在宫里当差,闻讯后哭闹不已,说她姐姐不可能投井自尽。” 洛麟羽皱眉:“亲妹妹?” “说是亲妹妹,”小豆子忙把自己刚知道的全部禀上,“那宫女说她姐姐已经快到出宫的年龄,因这,家里还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就等她出宫后合期嫁喜,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自尽?能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投井?定是有人存心加害,推她入井。” 洛麟羽闻言,一双小眉头皱得更紧,正考虑要不要管闲事,宫女杜鹃忽然匆匆跑了进来:“殿下,绿萍投井惊动了皇后娘娘,此刻已到南仪宫!” “什么?”洛麟羽一惊,继而小手一挥,“掌灯!” 第24章 尚书验尸 洛坤宫的宫人都知麟羽小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命根子,而麟羽宫的太监宫女,也无人不知皇后娘娘是小殿下最为重视的人,天大的事,也没有皇后娘娘要紧,但凡知道洛坤宫有什么动静,必定要两腿长轮儿般飞奔上报。 月昏星暗,一排宫灯急匆匆行在路上,被护在中间的洛麟羽,两条小短腿儿直颠直颠,以最快速度赶往南仪宫,刚到宫门口,便听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咚咚咚的磕头声:“姐姐她定不会自尽,奴婢求娘娘做主!求娘娘做主!求皇后娘娘做主!” “大胆!” 洛麟羽想也不想,便一声斥喝。 汲善虽也觉此事可疑,但死者终究是南仪宫江惠妃的人,她即便身为皇后,也要顾及江杏彤的面子。 正在为难思量之际,便听到身后那声脆生生的童音高喝,不由立即转身:“羽儿?你怎么来了?” “母后!”洛麟羽跑过去,旁若无人地抱住她的腿,“孩儿听说母后还未安睡便被惊扰,想过来看看母后,顺便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劳驾母后。” “还不把她给本宫拖出去!”立在一旁的江惠妃见洛麟羽这么说,立即抓住机会喝道,“不仅惊扰了皇后娘娘,还吵到麟羽小殿下,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还不把她拖出去?!” “殿下!求殿下做主!求皇后娘娘做主!”眼见两名太监已经架起她的胳膊,头发散乱、额前一片殷红血迹的宫女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哭喊,“姐姐即将出宫,家中已有媒婆上门,只待出宫便结良缘,她何来自尽之心?婢女虽贱,却也是一条人命,怎能无端被人加害,冤情不解?求殿下做主!求皇后娘娘做主!求后宫之主做主!” “慢着!”洛麟羽眼见江惠妃又要出言喝催,立即一抬小手,走过去看着那名宫女,“你说得没错,母后乃后宫之主,一切后宫事宜,皆应母后说了算。” “羽儿你……”汲善一时没反应过来。 众人也都因为不解,而安静地看着他,看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衙门有人击鼓鸣冤尚且要升堂受理,不能到了宫里反没了规矩王法,既然这个贱婢一口一个冤枉,总要走走刑部的过场,让她心服口服,免得将来出了宫,说母后维护宫妃,草菅人命,”洛麟羽说着话,人已经踱到尸体旁,冷不丁跳上女尸的肚子,又是踩又是蹦的,“本殿倒要看看她喝了多少水。” “殿下,你……”磕破了头的宫女凄惨一呼,却在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时愣住,然后定了定神,借着宫灯光亮朝地上的女尸仔细瞧去,渐渐的,又暗自回想思索。 “羽儿,你这……”汲善也大惊,“羽儿快下来!” 她心里急坏了,顾不得皇后之仪,亲自跑过去阻止洛麟羽。 无论有没有冤情,触碰尸体都代表着沾染晦气,尤其是三岁孩子,更要忌讳而远离。 “咦?奇怪!怎么淹死的人一点都不吐水?”洛麟羽故作好奇道,“难道她会凫水?” 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汲善的脚步也顿在了途中,江惠妃的脸色则瞬间一变。 “求皇后娘娘做主!”衣衫脏乱的宫女这回反应极快,连忙哭着朝汲善爬来,边爬边诉,“姐姐若是投井而死,腹中怎会无水?何况自己投井,应是脚下头上,鞋有污泥,可姐姐她却是头发有泥、脚底干净,这分明是被人杀害后抛尸入井!皇后娘娘,我姐姐的死疑点太大,还求皇后娘娘为奴婢做主,查清真相,奴婢愿当牛做马报答娘娘!报答殿下!求皇后娘娘做主!求皇后娘娘做主!求皇后娘娘做主!” 宫女哭求着,又是咚咚咚数个响头实实在在地磕在青砖上,更多的鲜血从额头汩汩流出,头发也更加散乱。 “母后,孩儿忽然觉得她好可怜哦,样子惨兮兮的,还没了姐姐,”洛麟羽跳下尸体,小手指着宫女道,“要不给她一次机会吧,反正有刑部或大理寺,又不费咱们的事。” 江惠妃闻听此言,眼珠微微转了转,竟没作声,嘴角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讽笑。 “那好吧,”汲善见江惠妃竟没辩驳反对,便依了洛麟羽,“定涟,派人请刑部着人过来看看,免得众人心中存疑。” “是,娘娘。”定涟应了一声便暂时退离现场。 “姐姐,您若信不过妹妹,妹妹也不敢反对,毕竟您是后宫之主,不过,”江惠妃却在这时说了话,“后宫乃是皇家重地,非比别处,再小的案子,也当和要案同等,该由大理寺负责审查才对。” “惠妃娘娘,她也算重要人物?”汲善还没说话,洛麟羽便抢先一步,指着那名让他有些欣赏的狼狈宫女嗤笑道,“贱婢而已,也值得大理寺出手?” “这……”江惠妃换上一副温和之态道,“虽说是贱婢之躯,却~~” “那不就得了?”洛麟羽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能让刑部来人,已经是极大的恩典,那谁,还不滚过来谢恩?” “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那宫女又是一阵咚咚磕头,“谢殿下!谢殿下!” “啧啧,瞧你额头上的血,脏死了!”洛麟羽满脸嫌弃地后退一步,“小豆子,带她去洗洗,洗干净再过来回话,免得碍本殿的眼!” “是,殿下。”小豆子应着便上来带人。 “慢着!”江惠妃轻喝道,“麟羽小殿下此举不妥,她乃是案犯,怎可离开现场、还赐她清洗?该立即押走关入大牢才对!” “她是案犯?一个跟宫女之死毫无瓜葛、只是以未亡人身份击鼓鸣冤的原告,您说她是案犯?”洛麟羽心中气笑,小脸儿却是皮笑肉不笑,“那请问惠妃娘娘,您是什么?” “这……你……”江惠妃被驳得哑口无言,公然被打的脸,表情相当精彩。 机灵的小豆子则趁机将人带了出去。 这下算是撕破脸了。 汲善无奈微叹,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宫女,得罪惠妃,实在是不太明智啊。 可她心里又隐隐赞同洛麟羽这么做,毕竟宫女也是人,是有家有爹娘、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何况都已快出宫成婚了,就这么冤死宫中,实在是令人心下不忍。 就在这时,祥公公那令所有人都耳熟的声音突然从南仪宫门外响起:“皇上驾到!” 第25章 罪证玉佩 惊动了皇后的事,自然也会惊动皇帝。 众人连忙屈膝的屈膝,下跪的下跪,纷纷见礼接驾。 “朕闻连皇后都被惊动,连夜过来处理,”洛觜崇扫了一眼有些杂乱的现场,微微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皇父皇,那名宫女好奇怪哦!”不待汲善回话,洛麟羽便跑到他面前,小手一指地上湿漉漉的女尸,“明明是从井里捞出来的,肚子里却一点水都没有!孩儿学游水时尚且喝了好几口,这人被淹死,却一口水没喝,好厉害哦!” 洛觜崇闻言,不由看向女尸,脸色一沉。 “为了服众,且为江惠妃洗清嫌疑,臣妻已着请刑部,”汲善道,“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朕无异议,”人都快来了,洛觜崇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批驳,“那就等刑部验尸之后再说。” 帝后都在的场合,轮不着嫔妃先说话,见皇后开了言,皇帝又应了腔,江惠妃才出声命道:“契梅,搬几张椅子来!” 一直立在她后侧、存在感极低的宫女微微屈膝应道:“是。” 洛麟羽这才注意到她,目光投过去时,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思索好一会儿,才想起哪里不对劲。 通常说,主子若被冤枉,身边的奴婢应该立刻跳出来为主子说话、极力辩白才对,可她却像个隐身人似的,躲在江惠妃身后的阴影里半声不吭,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惠妃娘娘,您怎么不请父皇母后去屋里坐啊?”生了疑心的洛麟羽扬起脆脆童音,“这院里又是尸体又是水气的,您竟然让父皇母后坐在院子里,难道您的殿里有豺狼虎豹妖魔鬼怪吗?” 无论是帝王还是庶民,嫡出之子对妾室都不必使用尊称,他能用个“您”字,已算给足面子。 当然,这点薄面,是冲着父皇才给的。 “殿下真会说笑,”江惠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笑,却很快镇定下来,“刑部的人应该快来了,皇上在此小坐,便可免去奔波之苦。” “原来惠妃娘娘是怕父皇受累呀,”洛麟羽一脸的无知小儿相,“惠妃娘娘可真是父皇的贴心人儿!” 江惠妃牵强一笑。 “羽儿!”汲善轻喝,“父皇面前,不可无礼!” “啊?”洛麟羽的惊讶小表情似说,这样的话也算无礼? 不过,他却没有为自己辩白解释,只简单地应了声:“哦。” 看上去极为乖巧。 汲善见了,想说点儿什么,却终究一个字没吐。 就在这时,小豆子带着那名宫女回来了,一见皇上也在,连忙下跪请安。 还没起身,又有小太监禀报说刑部尚书应大人求见。 洛觜崇回了一个字:“宣。” 后宫之地,虽严禁侍卫入内,大臣若无女为妃也不得随意进入,但殊事殊办,此时出了人命,又闹得几乎宫人皆知,自然要特准。 有皇后的懿旨,应召的刑部动作很快,且来的还是刑部尚书应天声~~没办法,皇家之事分量重,刑部侍郎又不在,只能他带着仵作亲自上。 二人请了安,便领旨查看尸体。 只瞅一眼,应天声便奏请需要一块人长木板重新置放尸体,洛觜崇又是一个字:“准。” 有皇上在,太监们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抬来长形木板,应天声亲自动手和仵作将尸体移到板上。 “那谁,你叫什么名字?”洛麟羽忽然出声问向一直跪地未起的宫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此时,宫女那张经过清洗的脸,虽不至美,却也清秀好看,只是额头中间的磕伤还犹为明显,显然是小豆子留了个心眼儿,没让她擦药。 “回殿下,”宫女连忙答话,“奴婢贱名晴栀,晴天的晴,栀子花开的栀。” “那个什么绿萍,果真是你的亲姐姐?”洛麟羽又问。 “是,奴婢与绿萍乃一母所生,真正的亲姐妹。” “那,晴栀,本殿要提醒你一句,验尸之时,可要脱去死者的所有衣服,”洛麟羽抬抬颌,“你确定继续?” “我……奴婢……奴婢……”晴栀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要你姐姐的清誉,还是真相,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开始验尸,就再无反悔的余地,”洛麟羽扭头看着应天声,脆声道,“是不是啊尚书大人?本殿说得对不对?” “是是,殿下说得极对,”应天声连忙躬身道,“没想到殿下竟对验尸有如此深刻的研究,下官佩服!” 洛觜崇和汲善都对这明显至极的拍马屁摇头失笑,却不知应天声是明拍马屁,暗说真话。 “听到没有?”洛麟羽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小嘴脸,“那个晴栀,你想好没有?若是后悔,此时还来得及,大不了你后宫滋事吃顿板子,却能维护你姐姐的声誉。是要声誉,还是追真相,快说!” “奴婢不改初衷!”晴栀脸上的犹豫之色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相信姐姐若泉下有知,亦不会责怪奴婢!” “那好吧,”洛麟羽更加欣赏她,却将这种欣赏全然隐藏,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道,“既然你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随你,若验不出问题,你可就不止滋事那么简单了。” 晴栀肃然道:“奴婢愿承担一切后果!” 洛麟羽无所谓地耸耸小肩膀:“查不出问题,你跑不了诬告之罪;查出问题嘛……” 他想了想道:“你就到麟羽宫伺候本殿。” 嗯? 众人皆是一愣,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麟羽小殿下的思维。 洛觜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汲善欲开口,见皇上没表态,便也默许了。 要个人而已,只要不是各妃宫里的人,宫女太监还不由着他要、由着他选? 在数个宫灯的照耀下,双膝跪地的仵作脱去女尸衣衫,打开专业工具包,开始尸检。院中的太监宫女则被遣散到四周稍远处,不让他们太近围观。 应天声则打开带来的木箱,取出笔墨纸砚,准备书写验尸记录。 洛觜崇见他铺纸跪地,很是不便,立即命人搬来桌椅,令他坐着书写。 应天声连忙谢恩,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屁股还不敢坐实,只沾个椅子边。 洛麟羽一脸好奇地走过去观瞧,却被汲善喝了回来。 被阻止的洛麟羽也不气,依然是那副乖巧模样,立在皇后身侧伸长脖子瞧仵作从死者头部开始验起,并大声唱报所验尸身有无发髻、发长多少,然后是顶心、囟门、发际、额头、两眉、两眼等。 应天声下笔不停,一式三份地做着记录。 众人见皇上都只是安静看着,更不敢出声打扰。 仵作验完正面后,将尸体翻过身来查验背面,从脑后开始,到后枕部、后颈、两肩胛、背脊等依次唱报。 尸检进行到这里,外行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都没听出有何不妥,直到仵作验到死者双手和五指时,才或懵或惊。 因为仵作唱报的是:“右手五指齐全完整,紧握成拳,拳中疑似有物。掰开验看,此物乃玉佩一枚!” 第26章 自编大戏 “玉佩”二字一出仵作的口,江惠妃的脸色就变了,但见皇上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便又很快淡定下来。 宫女太监们则小心地低声交谈几句,猜测玉佩是绿萍自己买的劣质品,还是从哪偷的。 谁都知道,玉佩一般都是王公贵族所戴之物。贵重的上品玉饰,普通平民根本佩戴不起,除非是祖传或劣质品。 而祖传,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几代之前是富贵人家,后来家道中落了,只留一枚玉佩代代相传,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典当。 大正国流行发间簪花、腰挂玉佩或香囊,有的骚包出门时将玉佩和香袋一起挂,或同挂一侧,或分挂两边,有的男人还会往脸上涂一层薄薄的脂粉。 而这些男人,自然不可能都生在富贵之家,买不起上品上上品,就买中品,买不起中品,就买下品。 但无论如何,大正国佩戴玉佩的都是男人,女子腰间则只会挂香囊或细长而晶莹的坠饰。 如果女子身怀玉佩,便是两种可能,一是祖传,二是情郎所送的贴身之物。 绿萍身为宫女,手中却持有玉佩,且在临死前紧紧抓握于掌心,自然值得有心人推敲,只因还不知玉佩玉质,不敢妄下定论。 不过,在场之中,这种“有心人”实在太少了。 事实上,绿萍那只置于身侧阴影处却紧握的手,洛麟羽早就看到了,但他毕竟是个三岁的孩子,无知胡闹般跳到女尸肚腹上蹦蹦也就罢了,若连这种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细节都发现…… 何况总要给刑部留点东西,若什么都被她点出,刑部岂不成了多余? 但此时,她却后悔了。 若知道绿萍手心里握的是玉佩,她肯定要悄悄弄下来。 毕竟刑部来不来,她都已断定绿萍乃他杀,而绿萍手中之物,应该是在奋力挣扎之时,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 凶手…… 侍卫被禁止入后宫,太监不允许戴玉佩,江惠妃是女人,那么这玉佩…… 洛麟羽瞄了眼江惠妃的寝殿。 宫妃通/奸,洛觜崇的脸往哪儿搁?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到时候怕不得血流成河? 洛麟羽的小心肝轻轻一抖,立马跑到应天声身边解救众生。 被小殿下耳语一番的应天声微微点头:“殿下请放心!” 洛麟羽见他答应,又跑到仵作耳边嘀咕几句,仵作低首称是。 “羽儿,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汲善语带不满道,“仵作验尸,不可相扰!” “母后,孩儿知道,”洛麟羽笑嘻嘻道,“孩儿只是让他们书写认真,检验仔细,否则父皇就抄他们的家!” “你……”汲善好气又好笑,但因事关人命,皇上又在场,只能肃容喝道,“不许再胡闹!” “是,母后,”洛麟羽江湖人士般抱抱小拳头,“孩儿遵命!” “过来!”洛觜崇忽然朝儿子招了一下手。 “父皇!”洛麟羽立即乖巧地依过去,又顺势偎到他怀里,“父皇,孩儿不敢了!” 洛觜崇却道:“为何见尸体而不怕?很喜欢看刑部破案?” “这个……”洛麟羽站直腿,挠挠头,“孩儿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很平常,没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 说到这里,他“咦”了一声:“父皇这么问,是不是想让孩儿当刑部尚书专门看验尸破案?” 只坐个椅子边的应天声闻言,差点一跤摔到桌子下:小殿下你若来做刑部尚书,那我往哪儿塞? “羽儿若喜欢,长大后可以先进刑部,但不能马上当刑部尚书,”洛觜崇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得从低职做起,立功方能一步步晋升。” “哦,”洛麟羽点点头,想了下,道,“那羽儿能不能去刑部查看典籍档案啊父皇?” 洛觜崇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才抬脸对应天声道:“应爱卿,洛麟羽要给你们刑部添麻烦了。” “不不不、不麻烦!刑部无比欢迎麟羽小殿下!”应天声忙不迭地站起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皇上请放心,臣等会照顾好麟羽殿下,绝不让他渴着饿着!” 洛觜崇见他因为起身太急而差点带翻桌椅,眸色深了深,却只是微微点头。 洛麟羽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可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正待深入细思,仵作已唱报结束,完成验尸,应天声则迅速补齐,写完后将其中一份呈给洛觜崇:“皇上请过目。” 洛觜崇接了过来,却看也没看道:“直接告诉朕结果。” “是,”应天声躬身道,“启禀皇上,这名叫绿萍的宫女年龄在二十四岁至二十五岁之间,尸检的初步判断,为他杀。” 一石激起千层浪,应天声的话,就像重力砸入水中的巨石,不仅满院哗然,江惠妃也无法淡定了:“不可能!” 她蹭蹭上前几步,指着女尸道:“有人亲耳听到她投井自尽的声音,怎会是他杀?” 洛觜崇没说话。 汲善也不出声。 “惠妃娘娘,”应天声见二位大佬默默将荆球踢给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跳井自尽,自然是用双脚跳入,而非头下脚上。下官为官数载,从未见过有人以倒栽葱的方式跳井。再者,死者头顶发间有泥沙,脚底却没有,这分明就是被人推入井中。”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江惠妃哼道,“正国这么大,难道每件案子的发生都要被你亲眼看到?” “惠妃娘娘,死者周身不见伤痕,只脸色青紫肿胀,此乃因死者生前被人以物搭捂口鼻憋闷致死,”应天声不急不慌,因为他不仅仅是解释给江惠妃听,给宫女太监们听,更是讲解给皇上皇后听,“另外,死者腹中无一丝积水,此项更是凶手杀人后投尸入井、妄图造成被害人自尽假象的力证。” 江惠妃被他的镇静和专业知识一唬,又见洛觜崇微微点头后若有所思,不由慌了神,厉声喝道:“究竟是谁胆敢在南仪宫对绿萍下此毒手?给本宫站出来!若自己主动出来招认,本宫尚能顾念旧情,求皇上从轻发落,一人之罪,家人免责;若存侥幸之心,但等尚书大人查出真凶,本宫定求皇上诛尔九族!” 第27章 坏心眼儿 江惠妃厉喝一番,却没有任何太监宫女开口认罪,毕竟在场之人没傻子。 有皇上在,应天声无法走平常办案程序。 这些人不是皇上的宫妃,就是皇上的宫奴,他哪敢擅自作主说:“谁也脱不了干系,全部带走,一个一个审问!” 依然跪在地上的晴栀不知是因为皇帝的龙威,还是别的,反正从验尸开始,就一直沉默地看着,听着,很是理智。 “皇上,这……”职责所在,应天声只能硬着头皮躬身道,“无人认罪,还请皇上示下。” 到底查不查、怎么查,您得给个提示啊,不然动了您的妃子您却不高兴,岂不给臣小鞋儿穿? “羽儿,”洛觜崇终于发话了,却是对三岁小娃说的,“既然你对刑案感兴趣,不如告诉父皇,对于此案,你有何想法?觉得该如何审理查究?” “这个……”洛麟羽挠挠头,“父皇,孩儿觉得绿萍既然是南仪宫的人,又是在南仪宫出的事,那南仪宫的所有人~~包括惠妃娘娘在内,谁都无法置身事外。不过,” 说到这里,洛麟羽又及时地拐了个弯儿:“惠妃娘娘是父皇您的女人,所有太监宫女都是父皇您的奴婢,怎么处置,应该父皇说了算。” 您的女人…… 洛觜崇嘴角微抽。 应天声也拼命憋住。 你只是三岁小屁孩儿啊,知道什么是你的女人不?知道你的女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 汲善在心里暗暗宠溺道:“小滑头!” “既然所有人都难脱干涉,那就全部禁足于南仪宫,”洛觜崇看着儿子那鬼头鬼脑的小样儿,也不指望套他真话了,“此事着应尚书全权办理,务必找到真凶,捉拿归案。” “皇上……”江惠妃凄呼一声,跪倒在地,南仪宫的宫女太监也都随之跪下。 应天声心中叫苦,人却双膝着地:“微臣遵旨!” “至于你……”洛觜崇没理江惠妃等众人,看向晴栀。 “父皇,她是无罪原告,”洛麟羽忙道,“虽然惊动了父皇母后,扰了后宫清静,却是情有可原。父皇母后平日最是宽容、最是大度,一定不会计较晴栀的无意冒犯!” “你这孩子,不就是想说情、再把她要到你的宫里伺候你么,”汲善温声道,“要个宫女,父皇母后还能不给你?” “父皇母后最疼羽儿!谢父皇!谢母后!”洛麟羽忙不迭地连声道谢,再瞎的人都能看出他很稀罕晴栀丫头。 “奴婢谢皇上!谢皇后娘娘!”晴栀叩首,“奴婢愿倾尽毕生心力照顾好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词儿咋听着恁耳熟呢?”洛麟羽啧啧,“还没开始照顾我呢,就死啊死的,你若真死了,谁给我当牛做马?走走走,赶紧走,待在这儿做什么?又一口好井水被浪费了!” 大家原本觉得他刚要到人就吆五喝六,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转眼就面色难看起来,尤其是南仪宫的人,脸都白了~~皇上说所有人都禁足,那只有一口井的南仪宫,岂不是要吃用井里那浸过女尸、泡过死人的水? 皇上及皇后妃嫔吃的水,都是从城外甘蜜山上运来的泉水,沏茶、御膳房做饭,甚至皇上皇后以及各宫主子沐浴,皆用纯净的泉水。 各宫虽然都有井,却只是用来洗洗涮涮,连奴婢下人都跟着沾光喝甘泉。 喝不上甘泉吃井水的,都是那些没有主子的奴婢,比如浣衣局,比如薪火房。 可如今,她们这些喝惯甘泉的人,却要吃用井水…… 天真无知的新进宫女尚还好些,想不到那么多,混成人精的宫女可就难过心理那道关了:这么多朝代下来,谁知道这井里以前死过多少冤魂啊…… 洛麟羽看人没看走眼,晴栀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听出小殿下明着是骂她,其实是在替她和冤死的姐姐出气,临走还要恶心恶心那帮人。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女尸上时,脸上又是一片悲戚,欲开口请求,已有所料的洛麟羽却先她一步摆摆手道:“别想着殓尸,为确保丝毫无错,刑部还要复检再验。” 晴栀低下头:“谢殿下!” 汲善温声道:“已经很晚了,皇儿快回去睡觉吧。” “是,母后!”他嘴里应着,却在蹦蹦跳跳地跑到南仪宫宫门外时停住,候在那里道,“孩儿先恭送父皇母后!” 汲善看向洛觜崇,洛觜崇也正看向她,帝后二人相视一笑。 洛麟羽这边刚回到麟羽宫,晴栀便噗嗵一声跪伏在地:“奴婢谢殿下大恩!” 洛麟羽一改之前的孩子气,淡淡道:“本殿只送你一句话,本殿费心将你要到麟羽宫,不是缺端茶倒水的。” 晴栀一愣,却还未来得及思索,那小身影便已进入内室。 “带上殿门歇着去,麟羽宫的规矩,自己去寻人请教。” 一道似无感情的童音传来,晴栀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无声无息地退下,又轻轻关上殿门。 洛麟羽没理外面的人,很快呼吸均匀起来,却不是入睡,而是在床上打坐。 晴栀出了殿门,见小豆子正站在廊下,刚要开口请教,小豆子却冲她勾勾手掌,低声道:“随我来。” 晴栀微微倾一下身,便随他离开廊檐,到得一间下人房门口,方才停住。 “以后你就睡在这里,”小豆子依然压低声音道,“殿下让你歇着,你就先歇着,想问什么、知道什么,明日再问。”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盒递过去:“自己把额上的伤涂了。” 晴栀对着比自己年少许多、也矮小许多的小豆子深行一礼道:“多谢小公公!” “我可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儿,”小豆子学洛麟羽那般摆摆手,“日后可别说我小豆子没照应你!” 晴栀被他的模样逗得有些想笑,却认真道:“是,晴栀多谢小豆子公公照应!日后公公但有差遣,尽管吩咐!” 小豆子挥一下手:“好说好说!” 第28章 粪霸打架 第二日,晴栀起了个大早,洗漱干净后等着伺候小殿下,不料,眼看着日上三杆、腿都站麻了,屋里还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小豆子走过来看到她,才惊讶道:“你站这儿干嘛?” “我……”晴栀瞅了瞅紧闭的殿门,“我想~~” “你想伺候殿下梳洗是吧?”小豆子立即明白了,不由嘿嘿笑道,“整个麟羽宫的人都知道不得打扰殿下睡懒觉。” 晴栀愣住。 小豆子摸了摸后颈:“不好意思,昨晚忘告诉你了。” “豆子公公言重了!”晴栀忙道。 “你额头受了伤,殿下嘱你歇着,意思便是不用你起早伺候,”小豆子解释道,“我也以为你需要休息,得多睡会儿。” 他朝埋在院中的铁杆看了一眼:“不过这个时候殿下也快醒了,你去打水吧。” “是,豆子公公!”晴栀倾了倾身,快步离开。 待她拎来热水,殿门果然开了。 小豆子看到热腾腾的蒸汽直往上冒的木桶,不由拍了下额头:“哎哟,瞧我这记性!殿下不喜水太热,只微温便可!” “那、那,”晴栀连忙拎着桶跑开,“奴婢这就去换!” 打开殿门后又爬到床上去的洛麟羽摇头失笑:这小豆子,别的没学会,折腾新人倒是无师自通。 晴栀重新打了水来,小豆子却把她拦在殿外:“你不用进去了,殿下一向都是自己洗漱,不让我们跟前伺候,待他洗过脸、漱了口、叫我们时,我们再进去为他梳发。” 说罢,从她手中接过木桶,将温水拎进去,不一会儿,果然又出来了。 晴栀倾了倾身道:“多谢豆子公公提点!” 小豆子摆摆手:“时间长了你就都能知晓。” 之后便不再与她多说,只顾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待听到里面传来淡淡一声“进来吧”,立即蹿了进去。 没有吩咐,晴栀没敢冒然跟进去,只站在殿外候着。 洛麟羽坐在镶着一块大镜子的妆台前,小短腿儿悬垂在锦花绣凳下,离地面还有老大一截儿。 “早饭后,瞅着时机办件事儿。”她把玩着手里的玉佩道。 小豆子忙道:“殿下您吩咐!” “附耳过来。” 小豆子立即凑上去。 “……除了今日当值的记录员,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洛麟羽顿了顿,补充道,“机灵着点儿,不要让记录员看出你在查谁。” “是,”小豆子郑重点头,“奴才谨记!” “传膳吧,饿了。” “是。晴栀,传膳!” 正候着的晴栀连忙应声。 不一会儿,小厨房里便陆续端出红枣粥、发糕、蒸饼、小菜等清爽可口的吃食。 终于进殿的晴栀上完菜后,便候在一边,并不和其她宫女一起退下。 小豆子刚要出声赶她出去,洛麟羽却摆摆手道:“让她留下,本殿有话问她。” 小豆子一边称是,一边为洛麟羽挪开特制的小椅子,又将稀稠适中的匀溜枣粥盛到碗里,置好汤匙筷子。 洛麟羽自己坐到椅子上,自己动手吃饭,小豆子立在后侧,既不说话,也不为主子布菜取食。 晴栀安静而仔细地观察着,将看到的一切都悄悄记在心里。 “你姐姐绿萍刚被人从井里打捞上来,你就紧跟着跑过去闹,如此迅速,是谁给你传的信?”洛麟羽吃到一半时才开口道,“是你有好友在南仪宫当差,还是你姐姐在南仪宫结交的好友?” “回殿下,”晴栀闻言,立即跪下,“是姐姐在南仪宫认识的,名叫菀歌。” 洛麟羽点点头:“起来回话,在麟羽宫,不需要动不动就跪。” “是,谢殿下!”晴栀起身。 洛麟羽没再问什么,直到吃完饭,放下碗,才道:“麟羽宫的规矩不同于别处,多看多问多学,以后就和小豆子一起跟着我。” “是!”晴栀双膝落地,“奴婢叩谢殿下!” 洛麟羽摆摆手:“本殿说了,在麟羽宫,不必动不动就跪。” “是。”晴栀连忙起身。 “你姐姐的案子,本殿会留意,但有一点,”洛麟羽直视着她,“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再闹。” 晴栀低头不语。 “宫中人事复杂,有些事,并非马上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你放心,”洛麟羽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即使暂时不如意,将来也会补偿给你,终有一天,谁欠你的,本殿都会帮你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晴栀猛然抬头,又猛然低下,再次跪地道:“殿下……” 洛麟羽屁股离开椅子,走到她面前:“本殿还小,羽翼未丰,你必须学会坚忍,和本殿一起韬光养晦。” 晴栀心里一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洛麟羽小踱几步,看着门外,“人欠你的,天会还你,天若不还,本殿还你。” “奴婢一切遵从殿下之意。”晴栀叩伏。 “起来吧,”洛麟羽转身走向内室,“饭后小豆子有差要办,你随本殿去刑部。” “是。” 小豆子招呼晴栀将小主子吃不完的早饭端到厨房,来不及找凳子坐下,站着填饱肚子后,就赶紧各自办差。 有了洛觜崇的旨意,洛麟羽这回便是堂堂正正出宫,再堂堂正正跨进刑部大门。 虽然还是个小不点子,更无官无职,得了信儿的刑部各官各吏见了他,还是很客气地见礼。 忙不迭赶来的路三石哈着腰为他带路,直接前往放满案卷的档案室。 进了案房,洛麟羽在路三石耳边低语几句,两人便一起出去了,将晴栀独留在那里。 “殿下!”以办案为名没上早朝、坐在偌大尚书办公房的应天声见等的人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路三石则立即告退并带上房门。 “将玉佩拿给我瞧瞧。”洛麟羽直奔主题。 应天声立即从屉里取出纸包递上:“下官知道殿下定想查看此物,便备好相候。” 洛麟羽点点头,打开纸包,取出玉佩,仔细端详。 半晌后,才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应天声眼明手快地上前磨墨。 洛麟羽画下两张玉佩图样儿,将其中一张吹干后折叠入袖,又将证物揣入怀中道:“玉佩的来源,我会暗查。不管谁被推出来当替死鬼,有个叫菀歌的都不要动,替死的人也只关不杀。” “殿下,”应天声脸上现出为难,“这……” “父皇没有设定期限,你尽可拖延,不会有事,”洛麟羽看着留下的另一张玉佩图样道,“至于原玉佩,让三石米去西市小摊上买个相似的下等劣质玉替代。” “殿下,你……”应天声迟疑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只是猜测,还待查证,”洛麟羽犹豫一下,才道,“应大人,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但凡涉及后宫的案事,大部分都是烫手山芋。有些皇家秘事,更要装作不知道或烂在肚子里,否则,你清楚是什么后果。” 应天声面色一凛。 洛麟羽道:“有时候,无能比精明好,即便没有政绩,挨骂,甚至被降职处分,也比没命强。知道太多皇家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应天声退后一步,深深一躬道:“多谢殿下!” “晴栀就丢在这儿,中午帮忙弄点饭给她吃,其余的别管她,”洛麟羽朝房门走去,“需要时我会着人传信儿过来。” “是,殿下,”应天声原地躬身道,“恭送殿下!” 洛麟羽拉开房门,刚走不远,路三石便又鬼鬼祟祟、贼头贼脑地蹿了过来:“殿下殿下,有热闹看了!” “嗯?”洛麟羽顿住脚步,“什么热闹?” “几个粪霸当街打起来了!”路三石呲着嘴乐,“诶呀,打得那叫一个惨烈!那粪泼得……啧啧!” 第29章 救命呼声 在这异世,无论是大正国、黄石国还是别的国,也无论是京都还是郡县,不耕农田的人家,都会将茅厕粪坑里的大粪,卖给农户。 一勺肥,一斗粮,城里的农户都抢着买。 而官贵富人院里的茅房,通常都是花几个赏银雇人淘粪。 如此一来,专门倒大粪赚钱的粪霸便诞生了,他们自己不动手,只将各自坊区的茅房承包霸去,乡民想买大粪,只能经过他们这道手。 有利益,就有争执。 粪霸们为了多挣钱,便开始互相偷粪,一旦被逮着,就会发生斗殴。 这不,粪霸们又一言不合干上了。 粪霸发脾气,可不同于别的行业,你一舀子粪泼过来,我一舀子粪泼过去,我滴个天啦,行人都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心里直发怵。 洛麟羽随路三石赶到时,我滴个乖乖,只见两方的粪车都已破损,满地的屎尿,整条街道都飘着恶臭味儿! “我去!”洛麟羽捂着鼻子,看着快流到鞋尖的污水,转身就往回跑,“粪霸打架真可怕,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路三石见他跑了,连忙跟上。 “三石米,他们把街道弄成这样,没人管么?”洛麟羽问道,“官府是不是该罚他们银子?” “哎哟殿下哎,这您就不知道了,”路三石道,“就他们这些个粪霸,谁敢罚银啊?别说罚银子,连脸子都不敢甩给他们瞧。” “哦?”洛麟羽惊讶地顿住脚,“这么牛掰?” “可不是,”路三石躬身哈腰道,“殿下您想啊,若把他们得罪了,以后谁帮官贵人家淘粪啊?所以说,不但不能罚银,还得笑脸相迎,让他们赶紧收拾收拾干净得了!” “原来粪霸这么牛啊……”洛麟羽很是无语,“比耍刀弄剑的武林大侠还牛!” 路三石嘿嘿乐了两声,刚要说话,却突然捂脸转身,急急往另一个方向跑。 洛麟羽愣了下,一抬头,才发现上次吃饭时遇到的小屁孩儿和他爹爹正迎面走来。 “凤倾城?”淼沧浪眼露惊喜,一口喊出对方的名字,“凤倾城,你怎么在这儿?你家住这里么?你怎么一个人?” 淼沧浪边往他面前跑,边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让洛麟羽很是无语:“我不住这里……水多多,你上这儿来干嘛?” 水、水多多? 淼沧浪愣了愣,转眼却欢喜起来:“这个别号好,比傻蛋儿好听多了!” 洛麟羽了然:“原来你们家人叫你傻蛋儿啊!” “才不是!”淼沧浪急道,“爹娘才不会这么叫我,是隔壁的死胖子骂我头脑简单,是个傻蛋,然后被他们叫开的!” 这时,淼江海已经走到淼沧浪身后,抱抱拳道:“凤小公子!” 洛麟羽回礼:“淼叔叔。” “凤小公子见笑了,”高大魁梧的淼江海微笑道,“他说的隔壁胖子是邻居家的孩子,今年八岁。” “噢……我还以为是妇人呢!”洛麟羽咯咯一笑,冲淼沧浪抬抬颌,“是不是打不过他?” 淼沧浪扭捏了下,才承认道:“嗯。” “不过,”他随即补充道,“他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你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只是跌了一下屁股,还叫没占什么便宜?”淼江海笑道,“这点小失败都不肯承认,算什么男子汉?以后又怎么当将军?” 淼沧浪的小脸儿顿时胀红:“我都没哭,怎么不算男子汉?” “嘴不怂!不过,被打疼了还不哭,的确是小男子汉。”洛麟羽抬臂拍拍他的肩,“那你有没有总结经验?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打输了?问题出在哪儿?” “还用总结吗,”淼沧浪哼哼,“他比我大那么多!” “三岁也叫大那么多?”洛麟羽嗤笑,“你也比我大,能打得过我么?” “你?”淼沧浪瞪大眼睛看着他,随即扑哧笑了,“我才不打你。你这么小,还不够我一拳的!” 话刚落音,便见洛麟羽一拳捣来,他猝不及防下,竟被打中! “哎呀!”不但被打中,还被打得摔在地上,屁股蛋子生疼。 “你!”淼沧浪火了,“你动手连个招呼都不打?” “打招呼?打什么招呼?”洛麟羽不屑道,“我本就比你小比你弱,力量不如你,不搞偷袭还跟你打招呼?等着你做好防备吗?” 说着,他伸出一只胳膊。 淼沧浪看着面前那只白嫩嫩的小肥手,以为他要拉自己起来,虽然还有些气愤,但气已消了些许,便伸手搭上去。 嘭! 啪! 没想到,洛麟羽竟趁机将他一拳打倒在地,彻底睡在了地面上,还迅速将一只小脚丫踏在他的小胸脯上。 而淼江海竟只是看着,并不上前阻止。 “你!”淼沧浪快气疯了,“凤倾城!你……你干什么?” “我是在教你,什么叫兵不厌诈,懂么?”洛麟羽拿开脚底板儿,再次伸出手,嘻笑道,“起来吧。” 淼沧浪却不敢再信,自己翻身爬了起来,一脸的气呼呼。 “别不服气,”洛麟羽斜斜站着,抖着小短腿儿,“我这脚上若用力,你不死也得废。打仗也一样,两军对垒,更需要智谋。什么叫智谋?说白了,就是看谁更奸诈。你想打个招呼递个战帖,两军就互等着对方摆好军阵,然后公正地打一架,可能吗?” 淼江海眸色深了深,淼沧浪却愣了愣:“怎么不行?君子~~”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洛麟羽摆摆小手打断他,“一旦两国交恶,战场相拼,就没有什么君子小人,能赢才是王道。敌军死的人多,己方损失少,才叫真本事。厉害不厉害,不光看拳头硬不硬,还要比谁的脑子更灵,懂么?” 脆生生的稚嫩童音说着教育人的长篇大论,淼江海感到的不仅是好笑,还有深深的惊讶:“凤小公子,你……” 他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姓凤……莫不是帝师凤清白家的孩子?” “嘿嘿……”洛麟羽傻乐两声,“你猜?” “皇上慧眼,能被选为皇子伴读,怎会是庸俗之人。”淼江海肯定道,“凤小公子如此有胆有识,定是来自帝师之家。” “有缘易见,无缘难逢,交朋友勿究身份,只要道同为谋便可,”洛麟羽嘻笑着看向淼沧浪,“水多多,你说是也不是?” “好像……”淼沧浪挠挠头,“蛮有道理。” “那是!”洛麟羽哼道,“我凤倾城很少说废话,更不跟你这种小屁孩儿说废话,今天算是便宜你了!” “谁小屁孩儿?”淼沧浪立即怒目双瞪,“你说谁小屁孩儿?” “啧啧,真是一点儿记性没长,”洛麟羽老学究般摇着小脑袋,“瞅瞅你自己,还是一两句话就能激怒,跟刚认识的时候相比,没有丝毫长进。” “我……”淼沧浪顿时理屈词穷,怂了许多,“我就是有点忍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脾气不改,成不了大事,就算进入军队,也只能混在底层,”洛麟羽抬臂拍拍他的小肩膀,“兄弟,我可是为你好,你要是志向远大,想实现抱负,就得用心学,用心改~~唉,算了算了,” 他忽然摆摆小肥手,“屁点大的小破孩儿,跟你说你也不懂,还是别浪费我口水了!淼叔叔,” 他冲淼江海抱抱拳:“后会有期!” 淼江海瞅了眼自家儿子又要怒发冲冠的小样儿,暗自叹口气,朝那还没他腿高的小人儿抱拳回礼道:“多谢凤小公子不吝赐教,愿能他日再会!” 洛麟羽这才邪痞痞地朝淼沧浪挥挥小手、挤了挤眼睛:“拜拜!” 淼沧浪虽不知拜拜是什么意思,此时却不想再扯着他问,只是轻哼一声,然后抬头望天。 “嘁,小气样儿!”洛麟羽说着,人已跑开,语气里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意味儿。 淼江海从洛麟羽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儿子:“浪儿,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呼救声打断:“救命啊!啊!别打了!啊!救命啊!” 父子俩对视一眼,齐齐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淼江海发现,刚离开的凤小公子也在路口顿住脚步,转身朝求救发声地奔去。 第30章 闲事一桩 “还跑?看你还跑?”坊区之间的街道上,一名腰粗如水桶、又肥又壮的男人,一边揪着女人的头发,一边踢打踹骂,“打死你!让你跑!我让你跑!” 动手的男人个子并不高,却是一脸横肉,满嘴胡茬儿。 挨打的女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比他矮不了多少,但奈何力量悬殊,只能任凭他打骂欺辱,因头发被用力薅住,导致整张脸朝天平仰,丝毫看不到地面。 “不跑?你如此苛待我,我不跑做什么?难道等着被你打死么?”男人的脚一次次踹向女人的大腿小腿,巴掌一次次掴向女人的脸,打得女人尖叫不断,却仍在间隙里辩白争吵,大概是知道周围已聚集许多围观的人,“你在外面胡乱勾搭,被我撞见,难道是我的错?我不过指责几句,你便反说我的不是,还当着她的面打我,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最后一句已是控诉般的哭喊,眼泪也顺着眼角流到发林。 闻声而来的围观百姓听到这些话,顿时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男人娶妻纳妾不是很正常么,这女人也真是不贤惠!” “还没纳进门呢!你没听她说是在外面勾搭时被撞见的么?再说了,就算是纳进门,也不能宠妾灭妻吧?” “可不是!还没进门就这样,真要纳了,这女人还能有好日子过?” “咦?这不是咱们坊的陈大胡子么?”有人认出了男人,“怎么了这是?” “还能怎么了,”答话的人不屑道,“被捉/奸在床,恼羞成怒呗!”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指责,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纯属看热闹。 正在这时,他们忽然看到一个三岁小娃满脸怒容地走到打骂不已的男人面前,伸出一根胖乎乎的白嫩手指指着他道:“你,不许打女人!” “哟嗬,出来个小管闲事的!”男人初时一愣,待看清面前的小人儿后,不由嗤笑起来,“我打我的女人,关你什么事?小屁孩儿,哪凉快哪待着去,给老子滚远点儿!” “你敢骂我?”洛麟羽火了,“有道是先礼后兵,既然你执迷不悟,不听劝告~~” 男人刚要说“你还能把我怎滴”,便见他口中的小屁孩儿将食指探到嘴里,不由哈哈大笑:“一个还喜欢吃手的小奶娃,居然敢管本大爷的闲~~” 话未说完,一道尖锐的口哨声突然从小孩儿口中发出。 口哨声让所有人都愣了愣,随后便是大声热议起来,毕竟一个三岁孩子能吹出如此嘹亮的哨声,实在少见~~虽然他的小脸儿因为太过用力而胀得通红。 陈大胡子也有短暂的愣怔,但随即便“嘿哟”一声,正要继续奚落,忽见七八个腰带斜系、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街头地痞快速跑了过来,他们齐刷刷在男娃身后停下,躬身道:“少爷您有何吩咐?” “这个人,”洛麟羽指了指陈大胡子,“敢骂本少爷,敢在本少爷面前自称老子大爷,”小胳膊一挥,“给我打!” 八人一轰而上,洛麟羽冷着小脸儿声音凶戾:“拖开那个女的,给我狠狠打!” 八人立即分工协作,拖人的拖人,围殴的围殴,拳打脚踢下,不一会儿,原本看着很凶恶的男人便被打得躺倒在地,缩成一团,口中不断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眼见夫妻吵嘴演变成丈夫与掺和之人打架,围观百姓不由对这戏剧性的一幕惊愣不已,腿脚也朝后连退几步,免得被殃及池鱼。 洛麟羽看向被拖到一边、由两人专门摁住的女人,见她对自己挨打的丈夫只是冷眼看着,无动于衷,心下很是满意,哼道:“别打了?刚才你家女人向你求饶、让你别打了,你可有半分怜悯?手下可有半分留情?”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陈大胡子讨饶道,“求小少爷高抬贵手,别打了!” “原以为是个狠人,没想到这么怂,”洛麟羽上前踹了一脚,低声嗤笑道,“这只是开胃菜而已,别这么没出息嘛,不然后面的戏怎么唱?” 什么?后面还有戏?什么戏? 陈大胡子快哭了! 对他来说,他只是教训自己的婆娘而已,既没招谁惹谁,又没犯法,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帮子浑人呢! 一直处在惊异、羡慕、兴奋之中的淼沧浪仰起小脑袋,看向紧紧握住他手、将他按控在原地、让他无法冲出去的淼江海:“爹爹……” 淼江海从洛麟羽身上收回目光,低头回视儿子:“浪儿,你要学的东西,太多,包括识人交友,” 他复又看向洛麟羽,目光复杂:“这位凤小公子,太不简单。” “不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有什么不简单的?”淼沧浪毕竟年龄小,听不懂淼江海的话中真意,“一个大男人,竟然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算什么英雄好汉?猪狗都不如!别说凤倾城,就算孩儿我,也想把这闲事管一管!” 面对儿子的单纯与耿直,淼江海只能暗自摇头。 一个能随时召来街头地痞、并让他们甘愿俯首听命的孩子,怎么可能简单? 他甚至怀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那耀武扬威的孩子只是凑巧姓凤而已,根本不是来自帝师之家,甚或,凤倾城这个名字和伴读的身份也是假冒的。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又让他迅速推翻刚才的设想,进而更加迷惑,因为他清楚看到凤倾城踹了陈大胡子一脚、低声说了一番话后,小手忽然背到身后,悄悄打了个响指。 响指一打,之前快速离开、让他只看到个鬼鬼祟祟背影的小子竟然又出现了,且还带来几个身着刑部衙门服饰的衙役。 那小子并不露面,只躲在墙根拐角处用力一挥手,他身后的衙役便现身朝陈大胡子冲去。 “光天化日,居然聚众斗殴,看来是好日子过腻了!”领头的衙役一声呼喝,“统统带回去!” 第31章 不打不爽 围观百姓见刑部衙门的人来了,立即轰然散开,生怕惹祸上身。 鉴于陈大胡子此时的所作所为,他们是连证人也不肯做的,更别说随衙役去衙门录口供。 洛麟羽此时已退至一边,如同一个因为看热闹而走丢的普通小孩儿。 见了衙役竟然不逃不跑、乖乖和陈大胡子一起被锁的众地痞嘻笑着,丝毫不在意戴在双腕上的木杻,领头人更是对衙役嬉皮笑脸道:“几位官差大哥,你们误会了,我们这回可真是路见不平,不是聚众闹事!” “路见不平?”衙差哼了一声,“路见不平就该当众斗殴?废话少说,先跟我们走趟衙门!” 衙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搞不好就是有进无出。 即便能活着出来,屁股也少不了挨板子。 陈大胡子为了躲避更大的灾难,竟然替地痞们说起话来:“官差老爷,我们没打架,就是小人揍自家内人时,他们看不过眼,这才上前阻拦。因为人多,下手又略微重了些,才看着像打架,其实真不是!” “你说是因为你揍你家内人、他们才动的手?”衙差领头看向一旁的女人,“就是她?” “是是,就是她,”陈大胡子忙道,“此事纯属一场误会,还请官爷放了咱们这些小的,莫要带到公堂问话。” 不料想,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衙差听完他的话,不但不放人,反而踱过去问那妇人:“你是他的妻子?” 几丝乱发被泪水沾在脸上的女人漠然地看了陈大胡子一眼:“是。” “既然是正妻,他为何当众对你施以暴力?”衙差又问。 女人抿了抿唇,目光朝围观百姓扫视一圈,才忍着耻辱缓缓道:“因为他背着我在外乱来,被我撞见。” 衙差皱了皱眉:“既然撞见,直接挑明、让你同意纳人进门便是,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将你打成这副模样?” 陈大胡子的脸色一变。 女人却连看都不看他:“因为我不同意,而那女人此时的身份亦不能再嫁。” “不能再嫁?”衙差立即猜测道,“莫非是守孝之身?或是,新寡?” 女人道:“正是丈夫去世不足半年的新寡。”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夫妻一方去世,另一方半年内不能婚嫁,否则就会获罪入狱,这条律法可是人人皆知呢!” “丈夫才去世,就在外面勾搭男人,可见那女人不仅薄情,还是个守不得半点寂寞的荡/妇。” “做下如此丑事,不但不哄着妻子,求她同意,求她不说出去,反而拳脚相加,一直追打到坊道上来,不但嚣张,且愚蠢!” “谁说不是呢!” 衙差见众人议论差不多了,方开口道:“如果你当时同意并要求你丈夫现在就娶新人进门,他们二人才算触犯婚法第六条,双双进入大牢,且婚书无效。你不同意,他们就只能受到舆论和道德的谴责。” 女人愣了愣,半晌才喃喃道:“竟是婚书无效么……” 衙差又道:“律法第五条,明媒正娶之妻,享有与丈夫同等的地位,丈夫不可摆错妻妾之位,若把妻子当妾、婢当妻,妻可上告,夫则入狱一年半至两年不等。你们虽情形相似,那女人却并未入门,还不是你丈夫的妾。没有对应的身份,你便告无可告。” 女人呆了呆,随即面色复杂起来:“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孩子的亲爹,民妇并不想让他受牢狱之苦。何况他还是家里的顶梁柱,若他有事,我们娘儿俩的日子也不好过,生活拮据不算,恐怕还会受人欺凌。” 衙差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洛麟羽忽然上前,附在女人耳边咕噜咕噜低语一番。 女人目光怀疑地看着他。 洛麟羽斜斜站着,双臂交叉在胸前,抖着一只小短腿儿痞里痞气道:“是否相信本少爷,随你。但你放眼看看,能为你个普通民妇出头、无偿帮助你的,可只有本少爷。” 女人低头思索,不一会儿,便抬起头来,伸手指向陈大胡子对衙差道:“官爷,民妇要告丈夫陈善故意伤害罪!再告他们当众斗殴罪!” 故意伤害罪? 有这个罪名吗? 我怎么没听说过? 衙差有一瞬间的茫然。 “爹爹,凤倾城跟那位大娘子说了啥?”淼沧浪仰头问道,“你能听到吗?” 淼江海摇摇头:“爹爹只是习武,并未修炼出真气,低声耳语的话,无法听到。” 淼沧浪有些失望,道:“浪儿将来一定要做一个武功超群的将军!” 淼江海正要说话,却见那三岁娃正朝他们父子二人走来,便止了声。 “淼沧浪,你们只是来看热闹的么?”洛麟羽刚到他们跟前,便劈头盖脸毫不客气道,“那位大娘子正在告发她丈夫和人聚众斗殴,你们还不推波助澜一下?站在这儿当人偶么?” “我……”淼沧浪小脸儿红了红,一把挣开父亲的手,上前一步道,“我该如何推波助澜?” “喊两嗓子,告诉衙差,说你们父子亲眼看见他们聚众斗殴,并愿意公堂作证。只要你们一开口,相信很多善良正义的目击者,也会跟风出面做目击证人。”洛麟羽看着他,“你出面,你爹出面,最好能多拉几个百姓一起出面,懂了么?” 不管心里有没有真懂,淼沧浪都立即把脑袋直点:“懂了懂了!” 随即便大声高喊起来:“官爷官爷,我和爹爹亲眼看到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愿意为此作证!” 洛麟羽连忙闪到一边,目光却投向淼江海。 淼江海虽不想惹麻烦,却被那两道小目光逼视得难以淡定,加上儿子的嚷嚷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只能跟着上:“是,我们父子二人愿意作证!” 他朝衙差抱了抱拳,又将拳面对向围观百姓:“在下相信,同样有正义感的善良人士,都会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我算一个!”人群中有人高声应和道,“几句公道话而已,既耽误不了吃肉,又耽误不了喝汤,就当是日行一善,为儿女积德了!” 一呼一应,围观百姓就被带动了,陆陆续续有三五个表示愿意作证,其他人则进行了声援。 衙差见了,立即带陈大胡子和他妻子、七八个依然笑嘻嘻的地痞和几位证人回刑部衙门。 “花心不算,还对自己的女人动手!”洛麟羽看着渐渐离去的背影,恶狠狠道,“如此薄情,本少爷若不让你吃吃苦头,就对不起我这姓!” 淼沧浪面露不解:管不平闲事,跟姓什么有关系吗? 然而他还来不及问,“凤小公子”便飞快离开了。 只是,待出了居民坊区,洛麟羽才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陈大胡子外面的相好,居然在丈夫死后不到半年便与陈大胡子混在一起,且让陈大胡子有纳她进门的打算,甚至不惜为她毒打撞破其好事的正妻。 如此看来,那二人必不是近期才认识,否则到不了如此火热的地步。 如果二人识于其夫死后,倒还好说; 若二人识于其夫死前,那那个男人的死,很难说没有问题…… 她知道路三石一直悄悄尾随在自己身后,便拐到僻静处唤了一声:“三石米!” “诶!”路三石立即屁颠屁颠地应声出来,躬着腰道,“殿下您脱身了?” “这不废话么?”洛麟羽知他指的是淼沧浪父子,不由翻了翻眼睛,“你一直都跟着我还能不知道?” 路三石哈着腰,嘿嘿乐。 “简直是没事儿找抽型儿的,”洛麟羽没好气地咕哝一句,随后说起正事,“他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呃……这个……”路三石的表情噎住,“回小殿下,有的听见了,有的……没、没听见……” “不怪你,你招呼人去了,”洛麟羽大度地摆摆小手,“我把自己的猜想说给你听,然后你自己去查证,无事便罢了,若是属实,你就将此事上禀,立下一功。” 路三石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却又没胆子应,怕殿下是在考验他,看他是否能经住诱惑弄虚作假。 他把心思流露在不老实的眼珠和神色上,让洛麟羽一看,便猜个八九不离十,不由抬腿照他屁股一踹,笑骂道:“我还没说呢,你在想啥?” 第32章 有色帽子 洛麟羽回到刑部档案室时,晴栀正在认真翻看已经审查完结的案卷,还不时停下来思索或无奈地皱眉叹气。 “这些个粪霸,简直太可怕,”洛麟羽咕哝着发出声音,“要是一瓢粪浇到脸上,流进嘴角……诶呦……” 他打了个哆嗦。 “殿下!”晴栀连忙放下手中案卷,上前行礼,其实是借机查看他是否安好,毕竟再如何聪明,身体就那么点儿大,谁知会不会磕着碰着? “嗯,”洛麟羽点点头,踱步到她方才的位置,扫了一眼案卷,“看得懂吗?” 晴栀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声音低低,语带惭愧:“奴婢愚笨……” “过来。”洛麟羽说着,往里面走去。 晴栀连忙跟上。 洛麟羽走到最里面,指着最后一排木架的最顶层:“把那本书抽出来。” 晴栀这才发现此方木架的顶层,放的居然都是封皮颜色各异的书籍。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洛麟羽指定的蓝皮书,目光顺势瞟了眼封面,看到上面写着:刑案的入门释义。 竟是学习破案的相关书籍! 晴栀虽极为想看,却还是转身双手呈过去:“殿下,您要的书。” 洛麟羽没接:“打开看看吧,不懂的过来问。” 说着,人已折身回转,走向档案室外间唯一的长木几案。 在凳子上坐了半晌,晴栀才红着脸走过来。 洛麟羽抬眼看着她,也不问怎么了。 “殿下……”晴栀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这书极好。” 洛麟羽微微点头,然后继续看着她。 “就是、就是……”晴栀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字,奴婢不认得……” 不认得字,就更别提解其意了。 洛麟羽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带回去研究吧。” 带回去? 晴栀惊得差点丢掉书籍。 “殿下,这、这可是刑部珍藏的术册,奴婢……” “让你带你就带上,哪来那么多废话?”洛麟羽头也不回地摆摆小手,“什么珍藏,一本破册子罢了……” 被她视作至宝的典籍,在殿下眼里只是一本破册子? 晴栀看着手里的书,愣了愣,随即还是宝贝般收好,出去时顺便带上室门。 “殿下……”晴栀跟在洛麟羽身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洛麟羽顿住脚:“如果是想回家一趟,就不用开口了,待案子完结,自然允你回去。” 他暗自叹息,语气放软了些:“报丧等事,会有官府去做。尚书大人会极力安抚,多加照应,两位老人不会有事。” 晴栀的眼睛已红,但见小人儿说这些话时连身都不转,连头都不回,便知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谢殿下!”她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洛麟羽没搭腔,径直走出刑部。 此次出宫,乃光明正大,回去时自然也是正儿八经走宫门。 坐在自己的宫殿里时,洛麟羽打开那张玉佩图,问道:“认识吗?” 晴栀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 洛麟羽二话不说,就收了起来。 晴栀不识,就排除了玉佩乃她家祖传的可能。 事实上,他也只是一问而已,因为绿萍手中的那枚玉佩,根本不是百年古玉,所以不存在祖传可能。 而那东西,也不可能是绿萍的未婚夫送的,因为按晴栀的描述来说,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的二人,根本没到那一步,所以不可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那玉虽非百年古玉,玉质却是上品。 再说了,男婚女嫁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姐妹俩都被送到宫中当婢女的家庭,男方也不可能是大富大贵之家,否则不会娶一个大龄宫女为正妻。 玉佩上没有刻名字,只有几笔简单的花纹,那花纹隐隐约约像什么,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到底是谁呢? 玉佩的主人到底是谁? 能混进内廷,身份必然不简单。 但如何才能做到不被任何人发现? 穿自己的衣服、用自己本来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何况私通宫妃,他也不可能那么嚣张,否则即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假扮成宫女或太监。 这其中,装扮成宫女的可能性,相对来说又比较小,除非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是个瘦小的矮矬巴,否则单是骨架和身高就容易穿帮。 绿萍的死,晴栀的闹,已暴露了他的存在,做贼心虚之下,近期不会再敢来。 但相信也忍耐不了太久,因为他一定很想知道案情的进展,看自己是否安全。 江惠妃被困在南仪宫,定会想办法与那人见上一面,以便商量对策。即便见不上,也会想办法传信。 “那么,我要做的就是……”洛麟羽嘿嘿一笑,“跟着受惊的蛇,看它出洞。” 想到这里,她不由对江惠妃的眼光产生疑问。 父皇洛觜崇不仅是全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手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乃大正国最牛掰的存在,且身材修长,体型匀称,相貌更是风流俊美,这样的男人放着不要,居然冒着被处死的风险偷人? 偷人也就罢了,你倒是出去偷啊,还特么在宫里偷! 这不是相当于把野男人带到属于丈夫的床上吗? 别说是皇帝,普通男人也受不得这一点吧? 那人到底有多大魅力,竟能让她中毒至深、非要给她老爹弄顶有色帽子戴戴? “爱情么?哼!女人啊……最容易被蒙蔽心的同时瞎掉眼睛,”洛麟羽轻哼,“很多时候,你以为那人是藏在沙砾里的一颗珍珠,而其实,他只是被黄土掩埋的一坨屎。” “殿下……”晴栀对小小皇子的自言自语感到惊奇不已,却又不敢直接问,“您是否有什么吩咐?” 洛麟羽摆摆手,又顿在空中:“去书房把《尔雅》和《说文解字》拿来。” “是。”晴栀暂时退下。 她刚走,小豆子就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回来了:“殿下殿下,您要的东西奴才弄到了!” 说着,就把自己抄录的两张纸展开铺在桌上。 “瞧你这字,该好好练练了,”洛麟羽肉墩墩的手指头在纸面上戳了戳,“写得跟鸡爬似的,比本殿初学毛笔时还难看。” “是是,殿下的字飘逸灵动,奴才学识浅陋,哪能跟殿下比?要比,也只能跟……跟……”小豆子直着眼睛极力去想不一样的对比物,“跟西市那只撒尿都撒不直的大黄狗比!” 洛麟羽翻了翻眼睛,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本殿拿你跟我比,你非要拿你跟黄狗比,讨打呢吧?” “哎哟喂,奴才、奴才哪敢……奴才不是……”小豆子吓得噗嗵跪下,“奴才错了,奴才错了,奴才这就掌嘴!” “得啦得啦,给我滚起来,”洛麟羽没好气道,“下次要记得,若是在父皇或母后面前缺心眼,本殿可救不了你。” “是是,谢殿下!”小豆子打了个激灵,“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殿下对奴才更好的人了!” 洛麟羽已经不再理他,仔细看向小豆子抄来的侍寝记录~~都是关于江惠妃的。 从这两张记录来看,她之前还是挺受宠的,几乎十天半个月就侍寝一次。 在女人成堆、后浪推前浪的后宫,这可算是不小的战绩。 可不知为什么,到后来竟突然减少,而最近的记录显示,父皇更是已连续七个月没有碰她了。 失宠了?还是另有别故? 洛觜崇虽然风流,却喜新不厌旧,而江惠妃除了没皇贵妃伍恭恪那般丰满有手感,相貌体型都没的说。 按道理讲,父皇不会冷落一个人达七个月之久,尤其是江惠妃这样不靠浓妆艳抹吸人眼球的女子。 难道是…… 洛麟羽心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与设想:父皇早就发现了? 那也不对啊。 如果他发现了,怎么不对江惠妃治罪?怎么不把那个敢让皇帝戴有色帽子的男人抓起来、往脖颈上咔嚓一下? 洛麟羽越想,心里越疑惑。 看来,夜探南仪宫的计划,是势在必行了。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她还未来得及行动,南仪宫那边就传来消息:有人招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了! 第33章 帅气皇叔 动作还真快啊! 洛麟羽轻哼一声摇摇头。 不过,这也是她意料中的事。 江惠妃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刑部查到自己头上,所以先下手为强,找个替死鬼把捂死绿萍的罪给顶下来。 只要有凶手认罪,且编造合理,刑部自然不会再继续查下去。 “凶手是谁?”洛麟羽淡淡道,“不会叫菀歌吧?” “哎哟喂,殿下您莫不是神仙转世?怎的奴才还没说,您就知道?”小豆子夸张道,“就是一个叫菀歌的宫女!” 晴栀急了:“殿下!” 洛麟羽摆摆手:“一箭双雕的伎俩而已……先说说她为什么杀绿萍。” “听说是菀歌和宫里的侍卫偷偷好上了,还约在僻静处苟且,没想到被绿萍撞破好事。”小豆子禀道,“两人求绿萍保密,绿萍不肯,还将二人臭骂一顿,扬言要告发他们。两人一急,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当场捂死了她。” 洛麟羽咯咯大笑起来。 “殿下,”晴栀跪了下来,“奴婢相信定不是菀歌,她若害我姐姐,怎会第一时间跑去报信于我?” 洛麟羽看向小豆子,小豆子连忙道:“那边说这便是菀歌的高明之处,为了洗脱嫌疑,还在杀人抛尸后脸不红、心不慌地报信于死者妹妹,以便取得信任,令人怀疑谁,都怀疑不到她头上,从而躲过杀人偿命的惩罚,着实厉害。” “着实厉害,”洛麟羽抚掌笑道,“这手段,不得不令人佩服。” “殿下……”晴栀愣住,“您也相信是菀歌?” “是她便是,不是她,便不是,刑部自会调查清楚,急什么?”洛麟羽斜瞟她一眼,悠悠闲闲地坐下来,声音清脆,“菀歌是否任人摆布暂且不说,侍卫又是那么好咬的?一旦咬错了,可要嘣坏了好牙口。” 晴栀思索良久,才缓缓点头:“谢殿下教诲!” “十八岁……”洛麟羽的小奶腔里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经此变故,该成长了。” 晴栀惭愧地低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被三岁小殿下教训时,竟有种面对家中长辈的感觉。 如果忽略掉小殿下此时的身高和稚嫩童音,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乱咬人的狗,不是好狗,”洛麟羽轻哼,“瞧好儿吧。” 顿了顿,又朝二人招了招手:“用你们各自的路子去打听打听,看被咬的侍卫是谁,再查查那侍卫的根底,看他是谁家的人,都跟谁沾亲带故。” 晴栀迟疑道:“殿下的意思是……” 洛麟羽摆摆肥嫩小手:“去吧。” “是。” 待二人出去,洛麟羽哼了一声:“你也太心急了。自己宫里的丫头,什么时候不能修理?想修理多少回就修理多少回。却非要借这个机会把她弄死,真是猪油蒙了心。” 不找个好拿捏的胆小宫女威逼利诱、令她听话,先把眼前这关过了,非要借机把坏事的菀歌一并除了,该夸她聪明,还是笑她愚蠢? 刑部尚书应天声此时也是忧急不已,小殿下特意叮嘱过不能动那个叫菀歌的宫女,可杀人凶手偏偏就是她。 眼见天色渐暗,他已来不及通知小殿下,只能先将菀歌带走,暂时关入大牢,等明日再说。 小殿下身在宫中,相信很快能得信儿,然后亲至刑部找他询问。 洛麟羽岂止得了信儿,连被坑的侍卫底细都打听到了。 能进宫当侍卫的,基本上都是贵族子弟,且都出自贵族学校~~稷学宫官学。 稷学宫官学开设文武两科,里面的学生清一色都是官员后代,而宫廷侍卫,便是从稷学宫官学的武科里选拔的。 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真实背景可查,若犯了事,也绝不敢一跑了之,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越跑,家族受灾越重。有本事你就在躲躲藏藏中浪迹天涯去?愧不死你! 据小豆子和晴栀打探回的消息,被菀歌咬上的侍卫叫阮得水,先祖曾是战场猛将,爷爷也是一生戎马边疆,只有他父亲一个独子。 他母亲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而死,其父中年丧妻,又不肯续弦,膝下便只有阮得水和他妹妹阮秋琳。 阮家男人虽然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阮父却依然继承阮家遗志,常年边境守疆,很少回京。 洛觜崇感念其祖功勋及其世代忠心,特准阮得水进入稷学宫官学学习。 只要他稍有志气,略微努力,铁饭碗便是端定了。 母亲早逝,父亲又远在边疆,家中还有妹妹需要照顾的阮得水懂事极早,白日在稷学宫认真学习、努力习武,晚上回去还帮助奶姆看护妹妹…… “江杏彤,你可真是拣软柿子捏啊!可他姓阮就表示人也软么?逆境中长大的孩子,能量不容小觑呢。”洛麟羽摇头叹息,“咬这么个可怜人,你也真能下得了嘴。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有父有母有一大家子帮忙撑腰的,你也不敢咬。” 夜,渐渐深了。 一片乌云般的影子缓缓移到南仪宫,贴着宫墙溜进去后,又缓缓移向江惠妃的寝殿。 此时的江惠妃,正身披几近透明的妖娆纱衣焦灼地走来走去,待终于停下时,便问那静立一旁、存在感依然极低的贴身宫女:“契梅,你确定事情已全部办妥?” “娘娘放心,”契梅微微一躬身,“该传的信儿,都已传了出去,只要菀歌供状画押,就会在牢中畏罪自尽。她一死,姓阮的侍卫即便想洗,也洗不清了。” “房里能搜出菀歌写给他的情书,他如何洗?”江杏彤冷笑,“他们为本宫献出生命,本宫就好心成全他们,正好结伴同行,没准儿,真能结成一对儿***妻。” 契梅微微倾身,却没说话。 “你这人啊,哪儿都好,就是太无趣,”江杏彤白了她一眼,径自坐下,“毫不引人注意,谁来都不多瞅你一眼。” 契梅依然耷拉着眼皮,垂眸不语。 “算了算了,”江杏彤见她一动不动,懒得再多说,“这几日宫中定然查得严,就不等他了。” 契梅微微躬身:“是。” 江杏彤摆摆白皙的手:“下去休息吧。” 契梅躬身应退,出去后带上殿门。 窗边的黑影也悄悄离开。 第二日,仍以睡懒觉为由、在寝殿修炼武功的洛麟羽起床洗漱后,没用早膳便往外跑~~趁着洛觜崇上早朝的空儿,赶紧去刑部大牢一趟~~呃,如果没被皇叔拦截的话。 “小崽子,又出宫?”靖王洛昀虽有腿疾,拎起小不点儿来却还是轻而易举,将他塞进马车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小东西,不是昨日才出的宫,怎的今日又往外跑?” 车夫马鞭轻挥,马车轱辘缓缓动了起来。 洛麟羽呲着一口小白牙儿,对着那张基因超级好的帅脸笑:“皇叔,羽儿这回不是偷跑出来的!” 第34章 靖王府 “叔自然知道,”洛昀亲昵地刮了下小人儿的鼻子,“听说羽儿是个小能人儿,被你父皇特允进刑部胡闹了。” 洛麟羽嘿嘿一乐:“昨儿还没参观大牢什么样儿呢!” “大牢有什么好瞧的?”洛昀无语,随即吓唬道,“里面都是凶恶的犯人,还又脏又臭,你可别去!” “皇叔你不用吓我,我又不是三岁小~~”话未说完,他突然想起自己还真是三岁小孩儿,不由卡住。 洛昀哈哈大笑。 洛麟羽舔了舔嘴唇,拿小白牙儿咬了咬,又皱起小鼻子,不满地看着洛昀。 “瞧你这气呼呼的小样儿,”洛昀更加忍不住笑意,“自己说错话了,还不准别人笑?” “那好吧,”洛麟羽干脆往马车锦毯上一躺,“笑吧笑吧,反正我也不少一块肉。” 洛昀见他说着说着,就把伸直的左腿屈起,又将右脚架在左膝上,甚是可爱,不由捞起他抱入怀中:“今日去皇叔府中,陪皇叔用膳可好?” “行啊,”洛麟羽毫不犹豫地答应,“但得先去一趟刑部大牢。” “告诉皇叔,为何执意要去刑部大牢?”洛昀捏了捏手感特好的肉乎乎脸蛋儿,“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么?” 洛麟羽想了想:“我想问问菀歌,她为什么要承认绿萍是她杀的,是不是被人胁迫了。” 洛昀敛起笑意,叹了口气:“羽儿,如果菀歌确实喜欢侍卫阮得水、并经常借故接近他呢?” 洛麟羽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俩确实有私情?” 洛昀皱眉。 洛麟羽立即意识到这词儿不是三岁孩子该懂的,忙咕哝着补救道:“我也很喜欢去宫外找人玩儿、和他们有私情呢,难道就表示若有人死了、定是我们杀的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洛昀顿时哭笑不得:“羽儿,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出宫的好,不然得要闹笑话。” 洛麟羽心里却已不耐烦,冲帘外嚷嚷道:“停车停车!我要去刑部!” “别理他,”洛昀却不依他,“回府。” 洛麟羽气鼓鼓地瞪着他。 洛昀好笑地伸指夹了夹那嫩汪汪的小嘴儿,却夹了满指口水,不由笑得更欢,一边往洛麟羽身上擦,一边道:“都能挂油瓶了,还噘?” 洛麟羽低头看着被他擦了口水后斑驳一块儿的湿衣裳,小胸脯眼见着就随鼻腔里的呼吸渐渐起伏起来,濒临爆发的边缘。 洛昀不待他张嘴哇哇大哭,便见好就收地抱住他笑道:“这件脏了,一会儿皇叔给羽儿买套新衣衫。” “王,到家了。”停稳马车的车夫道。 洛昀抱着洛麟羽下了马车,走进大门红漆灿灿、绿色琉璃瓦美如细浪鱼鳞、门前两侧盘踞着两只威武石狮的靖王府,而府里的管家已闻声迎了出来。 洛麟羽见他走路微跛还抱着自己不放,心生不忍,泥鳅般从他怀里拱下来,非要自己走。 洛昀以为自己走路一高一低让小人儿不舒服,便依了他,只是,人是放下来了,手却还牵着。 洛麟羽摸了摸他的腿,仰起小脸儿道:“皇叔,待羽儿长大学了医,就帮皇叔治好腿疾,让皇叔走起路来风流倜傥,帅到全京城的女子都想嫁进靖王府!” 洛昀呵呵一笑,蹲下身道:“羽儿如此有心,皇叔很高兴。不过,皇叔至今不婚,可不是因为皇叔有腿疾在身,而是皇叔还不想娶人。” “羽儿自然知道,”洛麟羽撇了撇小嘴儿,“仅皇叔这张美到天人共愤的脸,便不知有多少女子挤破头地要嫁进靖王府,再替你生下小崽子,好抢走皇叔对羽儿的宠爱,哼!” 洛昀哈哈大笑,不由又伸手轻捏他的肉脸蛋儿,笑眯眯道:“不会的,皇叔对羽儿的宠,谁都抢不走!” 洛麟羽轻哼一声,转身朝王府正殿颠去。 洛昀见他迈着两条小短腿儿,不一会儿就蹿到府邸正殿门前,不由失笑道:“这小东西,以后若找个门派大师学轻功,怕是速度奇快,无人能及。” 一直跟在身后的管家躬身笑道:“难怪王爷总是提起麟羽殿下,连老奴这么愚笨的人见了,都喜爱得很。” “皇叔,”两人刚说几句,小人儿便在那边用小拳头捶了下朱红檐柱、奶声奶气叹道,“我说要去刑部,你非要带我来王府,你说咱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玩儿的?” 洛昀忍不住噗的一声,管家更是快笑岔了气。 “人常说,既来之,则安之,这位大男人,”洛昀上前抱了抱拳,“要不,咱们去花园走走?” “也罢,走走就走走吧,不然我干嘛呀,”洛麟羽满脸无奈之色,“听说靖王府里有个很大的湖,一会儿打水漂儿玩。” 洛昀一口答应了,还让管家去备小石子。 靖王府花园三面假山环绕,站在山顶上,可以俯视整个花园。 山峦内部洞壑穿梭,流水淙淙,犹如自然山洞,非常逼真。 叔侄二人转了一圈,又顺着曲桥来到处于湖心的静思亭,洛麟羽爬到美人靠上瞅了瞅流水,便趴在那儿不动了,过上一会儿,才将下巴搁在手背上问道:“皇叔,你这园子为什么叫思狸园啊?好怪哦!” 洛昀笑了笑:“一个名字而已。”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吗?”洛麟羽疑惑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故事?” 洛昀心中一震,却仍以笑容掩饰道:“建造这座园子时,皇叔正在看狐狸报恩的戏本子,便随口取了这名。” 洛麟羽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这时,管家拎着一篮子小石子过来了,洛昀见洛麟羽肉乎乎的手背上沾满他说话时流出的口水,不由笑了起来,吩咐管家着人来给小殿下看体裁衣。 洛麟羽立在桥边玩打水漂,初时倒是玩得不亦乐乎,时间一久,便没劲了。 洛昀见他兴致渐失、有气无力,便跛着腿过来陪他,还要跟他比赛谁打的漂远、谁打出的漂多。 洛麟羽也不知他是真的玩出了兴致,还是假装兴致高涨,反正是忍着无聊陪他了。 两人把管家送来的石子都玩光,洛麟羽才一屁股坐到桥板上,看着水面道:“皇叔,你说,水里真有水鬼么?” “没有淹死人的净水,哪里来的水鬼?”洛昀为了和他打成一片,也学他直接坐到桥板上,“就算哪片水域真的淹死过人,法事超度后,也不会再有。” 洛麟羽讶然:“原来皇叔相信世上有鬼啊?” “天地之间,六界共存,怎么会没有鬼?没有鬼,何来冥界?”洛昀笑道,“不仅我信,你父皇也是信的。” 洛麟羽瞠目结舌。 洛昀笑看着他:“不然为何那妖言惑众的巫师没被处斩?” “可……”洛麟羽不解,“也没放他出来啊!” “待大赦之日,他便能出来。当然,这并不表示宫里有鬼,想想看,有你父皇的龙气震着,什么妖魔鬼怪能在皇宫存得了身?”洛昀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羽儿,无论是过去被重用的巫师,还是如今的佛僧道长,他们都只能为皇家所用,不能损害皇家利益。真正的巫师,在过去的朝代中,都是被帝王拜为国师的,可为什么后来衰败了?” “因为权柄太大、损害了皇家利益,为帝王所不容?”洛麟羽睁大眼睛道。 洛昀的眼睛却睁得更大:“羽儿……你可真是……怎的如此聪慧?” “皇叔,”洛麟羽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今天非把羽儿弄到你的靖王府,是不是有什么事?” 洛昀惊讶地盯他半晌,忽然站起身,对着天空放声大笑起来。 洛麟羽从地上爬起来,仰着小脸儿看着他笑。 第35章 意外收获 “羽儿可知大皇叔?”洛昀停止开怀大笑,却无法完全敛去脸上的笑意,“大理寺少卿洛觜侣?” 洛麟羽看着他:“听说大皇叔在父皇登基时便已更名为洛青侣?” “不错,”洛昀点点头,“那你是否知道大皇叔身有隐疾?” “隐疾?什么隐疾?”洛麟羽皱皱小眉头,“不能人道?” “……”洛昀无语,“你这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皇叔说的是难以治愈的心痛病!” “那叫暗疾,不叫隐疾,”洛麟羽翻了翻小白眼儿,“是皇叔用词不当,怎能怪羽儿想歪了?” “好吧好吧,皇叔的错,”洛昀倒也干脆,“那你还想不想听接下来的故事了?” “大皇叔的八卦秘闻?”洛麟羽顿时来了劲,一把薅住他的袖子用力扽,“快说快说!” 洛昀也想学他翻白眼了。 “小时候,在各皇子中,你父皇和大皇叔玩得最好。待我出生时,因为最小,没人跟我玩儿,我便天天粘在你父皇和你大皇叔屁股后面,因为只有他俩不推我不凶我。”洛昀目视虚空,眼露笑意,“就在我七岁那年,你父皇因为调皮爬树,竟从树上摔了下来。” “啊?”洛麟羽忙道,“那他有没有受伤?” 洛昀摇摇头。 洛麟羽松了一口气。 洛昀却道:“你父皇没受伤,是因为你大皇叔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肉垫接住了他。” 洛麟羽惊呼出声。 洛昀叹道:“你大皇叔当时就被砸晕了,心痛病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大皇叔……”洛麟羽低喃一句,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原来皇家也有兄弟真情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洛昀突然道:“江杏彤,是你大皇叔喜欢的女子。” “啊?”洛麟羽又惊又愣,“那父皇……” “你父皇并不知道,”洛昀叹息,“造化弄人……” “等等,等等等等,我、我先捋一捋……”洛麟羽觉得有些东西在心里慢慢清晰起来了。 洛昀安静地看着小人儿皱起小眉头开始思索。 “难怪……难怪……难怪……”洛麟羽将事情理出头绪后,连说几个难怪。 难怪洛觜崇忽然不再宠幸江惠妃。 难怪一枚玉佩便能引出诸多怀疑,他却面无表情,不加多问。 难怪江惠妃要求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审理。 “也就是说,父皇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洛麟羽推想道,“大皇叔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却在不知情中抢了大皇叔的女人,所以他即使有所察觉,也睁只眼闭只眼……诶呦我去,父皇也太大度了吧?” 洛昀摆摆手:“他俩只是偶尔见见面而已,并未越矩。” 洛麟羽“嗛”了一声:“那谁知道!” “小傻瓜,你父皇是皇帝,宫里的事,有什么能瞒过他?”洛昀道,“你父皇因少年之事总对你大皇叔心怀歉疚,便想以此事弥补。可江惠妃已在宫中,又曾被他临幸,让他甚是为难,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毕竟皇家和男人的颜面都摆在这儿。” “我去,多大点事儿!”洛麟羽脱口而出道,“这还不简单?父皇真要有心,寻个错处撵她出宫进道观,当一段时间女道士后,再悄悄还俗悄悄嫁人不就得了!” 话刚落音,洛昀便“啪”的拊掌一击:“对呀!如此好计,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哈哈大笑,一把抱起正冲他翻白眼的洛麟羽:“羽儿,你可真是、真是太有才了!哈哈哈!” 洛麟羽心里却发愁:尼妹的,我以后怎么跟晴栀交待?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欠她的都会还她,即使天不还,他也会还。 这下好了,还个毛儿啊?! “别高兴太早,”洛麟羽气闷,“你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如果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绿萍怎么会死?如果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她为什么会被灭口?” “这……”洛昀的脸色缓缓凝重起来,“或许……可能……是失手所致吧……” “皇叔,这话说得连你自己都不信,”洛麟羽扶住木栏,看向湖水,“羽儿觉得皇叔应该直接去问大皇叔,当面问清楚,大家心里都畅快,免得猜疑伤感情。” 洛昀犹豫不定。 “皇叔是不敢问么?怕是他,又怕不是他?”洛麟羽叹气,“羽儿觉得,若真是大皇叔动的手,即便是承认了,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动了皇嫂;可若明明不是他,却为了保住自己喜欢的女人,而替别的男人背黑锅……” 洛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小人儿。 洛麟羽转过身来,耸耸小肩膀,摊摊小手掌:“我只是多一层设想。” 洛昀松口气。 “当然,”洛麟羽补充道,“我既能推设到,那它完全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大概就是零。” 洛昀瞪着他。 幸而年轻没胡子,不然胡子都得气翘起来。 “羽儿建议皇叔跟大皇叔私聊一下,看他什么反应。”洛麟羽叹气,“咱洛家的男人,不能被个女人耍得连她真正的墙外汉都帮忙包庇了。” 洛昀被这话激得脸色陡变。 “皇叔去吧,”洛麟羽抬眼看向带着裁缝候在远处的管家,“羽儿该量体裁衣了,皇叔还欠羽儿一身儿新衣裳呢!” 洛昀缓了缓脸色,牵起他肥嘟嘟的小手:“换个地方吧。” “皇叔是不是怕羽儿掉进水里?”洛麟羽仰着小脸儿笑如蜜甜,“皇叔不怕,羽儿学过游水呢!” 洛昀看看湖面,看看洛麟羽:“若非皇叔这池塘干净,皇叔还以为你刚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咯咯咯……”洛麟羽笑得小身子直颤,“皇叔,你若再装出一副能掐会算的模样,可以扛个算命幡儿去大街上坑蒙拐骗赚大钱了!” “你个小东西,”洛昀被他逗笑,“叔有那么落魄吗?缺钱缺到装神棍骗银子的地步?” “那自然不会,但叔可以用这个浪迹天涯呀,”洛麟羽嘻笑道,“到时带着羽儿,咱俩出了京城,化妆一番,把羽儿一只眼睛遮起来,装成独眼龙~~” 话未说完,洛昀便噗的一声乐了,随后抱起他,伸出一根修长手指轻点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说你……让叔说你什么好?还独眼龙呢,亏你想得出……” 叔侄俩一边闲扯一边走,待到了正殿,洛麟羽才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皇叔,你认识这个吗?” ------题外话------ 新文正在试推,喜欢的宝贝请动动可爱小手指收藏一下! 第36章 毒蛇出洞 几乎在靖王府待了一整天,洛麟羽才得以回宫。 去洛坤宫陪母后用过晚膳,又逗了会儿五彩鹦鹀后,她便回自己宫中安坐静思了。 虽然被颜值爆表却体有缺陷的小皇叔扣住、没去成刑部大牢,却有更大收获~~那枚玉佩居然是大皇叔的! 不过…… 小皇叔洛昀陪她在靖王府用过午膳后,带她一起去找的大皇叔。 开始时,大皇叔不肯说实话,因为他在知道玉佩这个有力物证后,反而毫不犹豫地一口承认东西是他的。 很显然,他是想担下杀人之责、以保护江惠妃~~他以为宫女绿萍是被江惠妃误杀的。 可当他知道可能有另一个男人存在时,脸色立即变了。 因为失去和错过,他心有遗憾,总想为那不能复燃的爱恋做点儿什么,哪怕是保持距离地一起喝喝茶、下下棋、听她倾诉倾诉日常小烦恼,或者只看着她笑。 又因为道德,他始终恪守本分,没有真碰自己的皇嫂,哪怕她曾经暗示,哪怕她孤注一掷般娇美扑来、温软在怀。 那次,茶碗被打翻,茶汤洒在了他身上。 那次,她执意要他脱下来清洗熨干,还亲手为他的衣衫熏香。 也就是在那次回家后,他发现玉佩不见了。 他初时以为丢了,后来又以为是杏彤故意留下来作个念想,于是选择了沉默。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心中的圣洁女子,竟然…… 他为人臣弟的忠诚,他保持距离的一片真心,却被人无情利用,其心情可想而知有多糟糕。 小皇叔劝慰开解许久,才放心离开。他还表示要好好想想,如何将这件事告诉皇兄~~她可怜的父皇洛觜崇。 兄弟没成全着,倒被外人钻了空子,搁谁知晓真相后,不得愤怒郁闷到想杀人啊! 洛麟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 如果大皇叔没撒谎,那么,杀绿萍的,就另有其人。 呵呵,这另有其人的意义,可真是深远呐。 父皇以为自己在屈心成全,大皇叔以为与自己拈子对弈的皇嫂,依然是昔日那个有礼有度又有德的女子,而事实真相却是,兄弟俩同时被人涮了。 淫/乱后宫且被发现,江惠妃死定了。 嗯,现在小皇叔既已知道,就不用她再操心,他和大皇叔要怎么做,父皇要怎么做,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别说她现在只是一个三岁皇子,就算是太子,甚至是成年后的太子,也干涉不了皇帝的决定。 手中没有权利时,还是老老实实趴着,管管小老百姓的闲事儿行,前朝后宫就免了。 太子能立还能废呢,她现在算老几啊。 想到这个,她忽然想起陈大胡子,不知道刑部把他折腾得怎么样了。 她一向痛恨有家暴的男人,每遇这种事,都恨不得~~嗯,即使不能让他们出门就变成盒,也要将人渣打废弄残。 陈大胡子不仅家暴,还不是单纯家暴,而是为了外面的姘头,这更让她火冒三丈。 若不把他弄进大牢狠吃点苦头,她就不叫洛麟羽,更对不起这个好用的身份! 思绪从陈大胡子身上又转回江杏彤所在的南仪宫时,洛麟羽呲了呲粉糯糯的小嘴儿:说是不管,但真正的奸/夫是谁,她还是有兴趣知道的。 于是乎,天一黑,宫一静,她便借着沐浴睡觉关上殿门,然后从窗户飘了出去。 “这水怎么能喝!”南仪宫里,江惠妃将端起的茶碗重重放回桌面,“用泡过死尸的水沏茶,不是存心恶心人么!” 贴身宫女契梅连忙跪下:“娘娘……” 只恐慌般唤了一声,其它的话却是再多一句也没有。 江惠妃愈加气胀,盯着她瞪了许久,还是自己伸手顺了顺胸口,带着恼恨叹道:“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若非知道你是个忠心为本宫办事的,本宫都怀疑你是上天派来专门添气的克星。” 契梅勾了勾头,倾了倾身。 “算了,指望你嘴巴抹蜜,比找天梯还难,”江惠妃一脸没辙,“菀歌下狱后宫里安静许多,应大人也不再过来提人审问,想必这道难关算是过去了,待再捱两日,你跟他们说本宫身体不适,需要请太医瞧瞧。” “是。”契梅简单应道。 太医? 窗外偷听的洛麟羽脑中轰然炸开,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千思万想,千算万算,居然把宫里的御医和太医算漏了! 御医是专门为皇上请脉看病的大牌医师,除了皇上,他们谁都可以不吊。 太医则是为整个后宫服务的医师,所有宫妃的生理病痛、日常调养,都由太医院负责。 换句话说,整个皇家家属大院儿都归太医管。 尼妹的,太医和宫妃,多方便、多完美的组合啊,咋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不但忘了,还忘得一干二净! 奶奶个熊! 听完墙根儿的洛麟羽一边心中暗骂,一边悄然离开南仪宫,直到躺回寝殿床上,嘴里还咕哝自己是个大蠢蛋。 若是有个修炼佛教他心通或道门六通的机缘就好了,这样,别人心里想什么,自己不需要问,便能了了先知,了了先觉。 若是明确知道父皇心里怎么想,就能轻松获得夺取太子之位的捷径; 若是知道大臣们心里想什么,就能轻易抓住所有人的把柄; 若是知道犯罪嫌疑人比如江杏彤心里想什么,搜查证据、缉捕案犯就完全是小菜一碟…… 可佛教之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漏尽通,道门的目通、耳通、鼻通、舌通、身同和心通,哪是那么得到并修习的啊! 洛麟羽翻了会儿烙饼,忽然想起林依蔓邀她一起去洛凰观的事。 兴许,到时可以问问洛凰冠的道长?听说那个张天师很有名的,说不定答疑解惑之余,或许,还能传授一二?当然,运气足够好的话…… 这晚,她没有打坐修炼,就在胡思乱想中渐渐睡了过去,直到凌晨醒来,才开始修炼真气。 虽然天雷把她劈到另一个异世,绝世武功全部作废,但重新修炼起来却已是驾轻就熟,一日千里,体内的真气日渐充盈,不仅能驾驭施展星月无影术,开桌碎石也是可以的。 只是,养人不比猫狗,长不了那么快,三年还没个桌子高,只能慢慢等,急不得。 拔苗助长虽然会把苗拔死,但好歹能拔一拔,人怎么拔?难道天天弄根儿小绳吊脖子、把自己拉长? 那得扭曲成什么样儿? 所以,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耐心长身体哦! 第二日,盘坐的小人儿睁开眼睛后,照例有人送进洗漱温水、端来早膳。 待小豆子也吃过,她才吩咐让他着人留意南仪宫,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刻来报。 而晴栀,则被赐了《说文解字》等字典词典类的书籍,要她自学成才。 这天,宫里出奇的安静。 洛麟羽也哪儿都没去,除了陪母后用午膳和晚膳,便只待在自己的殿里画画写字,预习六岁进尚书房后要学的《论语》《孝经》《千字文》和《兔园册》等初级读物。 因为她感觉小皇叔和大皇叔定会为父皇的内心带来一场特大暴风雨,所以提前表现乖一点,以便到时慰藉她那心灵受伤的皇帝爹。 一天无事,两天无事,直到第三天,靖王洛昀和平王洛青侣双双在御花园见驾后,宫中的气氛就变得压抑起来,皇帝身边的每个宫人都战战兢兢,连贴身太监祥公公和御前侍卫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脸黑水、处在暴怒边缘的皇上赶在自己头上发作。 “殿下殿下!”洛麟羽更加严格约束麟羽宫宫人、自己也老老实实无比乖巧时,小豆子终于带来了耐心等待的消息,“南仪宫有动静了!” 洛麟羽蹭地站起:“快说!” “惠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契梅说惠妃娘娘身体不适,腹痛难忍,央求门外的守卫太监请太医前去诊治,守卫太监不敢擅自答应,契梅悄悄塞了银子,他们才松口先禀报皇上。” “父皇怎么说?” “皇上仁慈,不仅同意太医诊治,还格外开恩,让契梅自己去请,”小豆子感叹道,“皇上真是关心惠妃娘娘,为了不耽搁惠妃娘娘的病情,让她少受病痛之苦,竟给契梅下了时限令,若半刻内叫不来太医,就杖杀她!” 洛麟羽哈哈大笑。 小豆子被小殿下笑得一脸懵逼。 第37章 降世异象 江惠妃死了。 太医院太医金安明因误诊又药量过重、致江惠妃殒命,当即被大理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审讯定案,且无命活到秋后,毒酒赐死,立即执行。 宫女绿萍死亡案与此案并成一案:金太医对绿萍早就存有爱慕之心,那日被金太医找到机会欲行不轨时,因绿萍极力反抗,被慌乱的金太医用医帕掩住口鼻,意图阻止其大叫,没想到竟将她活活捂死。二人搏斗间,他腰间的玉佩被绿萍扯下,也不自知。 真相大白,被急于解除禁足的江惠妃逼迫认罪的菀歌被无罪释放,因为也快到了出宫年龄,被特许提前出宫。 真正的凶手都死了,只不过在说词上略有改动,毕竟皇家要脸。 被个小小的太医奴才睡了自己的妃子,洛觜崇丢不起这个人。 “善恶终有报,”洛麟羽叹道,“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多谢殿下!”晴栀双膝跪地,伏身叩首,“奴婢虽愚笨,却知凶手能够现形伏法,必有殿下的暗中推动,奴婢代姐姐给殿下磕头,代全家叩谢殿下!” “晴栀,”洛麟羽板着小脸儿道,“给本殿记住,金太医案,本殿毫不知情,更没有暗中做过什么,懂吗?” 晴栀愣住。 “算了,你不需要懂,只需牢牢记住本殿的话即可,”洛麟羽冷酷道,“若说漏半句,本殿绝不饶你!” “奴婢……奴婢记住了!”晴栀的身子轻轻一颤,“奴婢今日什么也没说!” “很好,孺子可教。”洛麟羽满意地点点头,“本殿本来就没做什么,不要往本殿身上揽功。” “是,殿下。都是晴栀希望皇上对殿下另眼相看,以报答殿下,才自作聪明,”晴栀乖巧道,“晴栀再也不敢了。” “废话太多,”洛麟羽淡淡道,“只最后一句便足够。” “是,”晴栀立即纠正,“晴栀再也不敢了。” “下去吧,”洛麟羽摆摆手,“自己找个时间回家看看,允你三天假。” “谢殿下!”晴栀连忙应是告退。 洛麟羽看着她出了殿门,轻轻一叹。 宫妃红杏出墙太敏感,这也是她在靖王府听说隐秘、问过玉佩之事后,再不掺和的原因。 这件事,将是父皇一辈子的耻辱,谁知道,他就会看谁不顺眼,总想找茬儿。 一句话:谁挨着谁倒霉。 同一个女人,被戴帽和拱手让给自己的臣弟,意义可完全不一样。 小皇叔若够聪明的话,以后定是对父皇能避则避,皇宫,他也必是能不来就不来,免得父皇一看见他,就想起心里的刺。 至于大皇叔…… 洛麟羽叹了口气。 身具大理寺少卿之职,不想让父皇看到他也不行啊,就算是上朝唠嗑也得来呀! 虽然留有前世记忆,但这副肉奶奶的小身子却是洛觜崇和汲善给的,有着二人实实在在的血脉,所以和平民百姓一样孝顺父母,依然是积累福德的正规渠道。 可孝顺也需要技巧,尤其是皇子。 父皇正在气头上,自然不能直接往上撞,洛麟羽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以守株待兔的消极形式,去洛坤宫走迂回路线。 做好准备工作,洛麟羽就带着小豆子等人去洛坤宫了。 汲善见浩浩荡荡一大群、几乎整个麟羽宫的人都成串儿过来了,顿时有些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连五彩鹦鹀都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把东西放下,你们可以回去了,”洛麟羽摆摆小手,“该干嘛干嘛。” 宫人立即将手里的盒子或篮子鱼贯放下,麻溜儿地摆整齐后告退走了。 “羽儿,你这是……”汲善终于忍不住问道。 “母后,”洛麟羽跑过去拉住她的葱百细手,呲起玉粳般的小白牙儿,笑得双眼如月芽弯弯,“羽儿前日学会了折仙鹤,便想为父皇母后折许多许多许愿鹤,让它们把羽儿的愿望带到天上去,告诉天上的神仙,请他们帮忙佑我父皇、佑我母后。” “羽儿……”汲善感动地抱起一身皇子衣衫的伪儿子,“不知是母后前世积德,还是上天对母后的补偿,竟能得到如此乖巧孝顺的孩子……” 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 洛麟羽知她是又想起前面两个夭折的姐姐,不由用小手挤她的脸:“母后,羽儿肯定是你攒的好多好多阴德分儿换来的!” 汲善顿时被逗笑,五彩鹦鹀在旁边起哄:“换来的!换来的!” “叫个毛儿啊叫?你晓得个屁!”洛麟羽朝鹦鹀哼了一声,“本殿来时,场面可大得很,为了落胎于母后腹中,十二雷公亲自为本殿送行,搞得本殿就跟被雷劈来的似的!” 定涟和众宫人都惊异地看着他,连汲善也愣怔不已:“羽儿……” “呃……”洛麟羽挠挠头,嘿嘿乐,心道尼玛老子就是被雷劈来的,只不过想说好听点儿而已,“记不大清了,可能是在母后肚子里时做的梦……” 宫女太监更加惊异。 “娘娘,”定涟反应快,连忙道,“殿下怕是受了什么惊吓,您快带他进屋歇着,奴婢给殿下煮点安神茶。” 汲善来不及说什么,立即抱着洛麟羽走进殿门。 “羽儿,你……”一坐下,汲善就去摸洛麟羽的额头,想说你是不是撞邪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又糊弄母后,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事,怎会记得?” “是不记得啊,所以羽儿才说可能是做梦嘛!”洛麟羽伸手去环她的脖颈,“母后,羽儿如今只模糊记得耳边曾一片轰隆隆雷声,其它全无印象了。母后,羽儿要折仙鹤了,母后要不要一起学?羽儿可以教母后喔!” 轰隆隆雷声? 汲善看向定涟,主仆对视一眼,不由又喜又忧,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洛麟羽出生那晚,的确雷声大作,就如天要炸开了一般。 主仆二人犹记得,孩子未离母腹时,雷声一直在头顶盘旋,不,后来听说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都被雷声覆盖。 然而,只有后宫里这对亲如姐妹的主仆才知晓,孩子一降生,外面便立刻下起瓢泼大雨,把大正国的旱情都解决了! 皇上还曾欢喜地开玩笑,说麟羽小殿下是大正国的福星,他一出生,上天就降下甘霖。 主仆二人当时的心思都在公主变皇子的秘密不被泄露上,对天之异象和皇上的玩笑都没时间往心里去,如今回想起来,皇上对麟羽小殿下的纵容,莫非果真是有这层因素在其中? 那天夜里,正是因为雷声不断在上空盘旋,才掩盖了皇后娘娘生产时的一切动静,也使定涟客串稳婆为皇后接生、再为她灌药将她变成小皇子,都不必慌里慌张,因为之后接连而来的雨声太大太响。 离开汲善怀抱的洛麟羽坐在绣花锦凳上,执笔在一张张彩纸上认真书写各种祝福语,然后放在旁边晾着,时不时还嘟起粉嫩嫩的小嘴儿吹气,想把墨迹吹干。 “娘娘……”定涟上前一步,低声道。 “定涟,你说,羽儿她,果真是来历不凡么?”汲善轻喃,“如此聪慧,莫非真是天星转世?” “娘娘,奴婢尚有一事,一直未跟您说,”定涟再上前两步,附耳低语,“殿下出生时……” “什么……”汲善直着眼睛愣住,“竟有……竟有这等事……” 刚出母腹的婴儿,居然松了一口气般长舒一呼?这、这…… 若非定涟今日想起,告诉她,她一直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细节。 第38章 御前侍卫罗裙短 “娘娘,依奴婢看,娘娘不必再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小殿下才是命格高贵、真正与娘娘金体相合之人,”定涟宽慰道,“娘娘只需把心放到肚子里,小殿下定能平安顺遂的长大,不会出现任何波折。” 汲善轻轻点头,眼中闪出泪花儿:“本宫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克自己孩子的不祥之人,所以才担惊受怕,允许她搬离洛坤宫,求皇上赐她一座宫殿独处独住,不然,为娘的哪里舍得孩子离开自己半分?” 定涟的眼睛也红了红:“娘娘……” 汲善抽出锦帕拭了拭眼角:“皇上若非体谅本宫两次丧女之痛,又怎会破例答应?自古以来,除了太子尊享东宫,还没有皇子在宫里开府的先例,更别说年龄这么小的皇子了。” “娘娘,”定涟压低声音,“您说,皇上是不是早就注意到殿下出生时的天象、只是放在心里不说出来而已?” 汲善握帕的手顿住,半晌才起身走到屋子中间,看着端端正正坐在外间、折纸折得无比认真的小人儿道:“不管平庸还是不凡,她都是我的孩子,我要爱她一生,护她一生,绝不能再出半点儿差池!” 定涟伸手去扶她的手臂:“上天垂怜,娘娘的心愿,定能达成。” “母后,你怎么还不出来?”洛麟羽头也不抬的道,“孩儿已经写了好多,准备折仙鹤了喔!” “母后来了!”汲善连忙拿帕子拭拭眼睛,快速调整一下表情,走了出去,“让母后看看羽儿都写了什么。” “母后可以看,但不能念出来喔,”洛麟羽放下毛笔,“孩儿怕母后一念出来,就不灵了。” 说罢,嘟起小嘴儿朝手里那张吹气,吹着吹着,口水也被带出来吹到纸上。 汲善温柔失笑:“好,母后不念出来。” 目光扫过,写的都是父皇安康、母后安康、父皇长寿、母后长寿、父皇俊美、母后漂亮、父皇年轻永不老、母后青春永驻等字样,竟没有一张重复的。 “母后看了,心中是不是甚感慰藉?”洛麟羽一边开始动手折纸,一边自言自语般道,“孩儿听说母亲孕育宝宝甚为辛苦,生宝宝更是从鬼门关走一遭,所以,孩儿定要让母后觉得没有白费力气生孩儿一场。” 汲善的眼睛湿润了。 “母后你也可以写几张,”洛麟羽依然不看她,只顾自己小嘴儿叭叭,“就当是为父皇祈福、为百姓祈福,还可以写希望孩儿长大后满腹经~~呃,满腹经纶就算了,还是写希望孩儿个子长高高、打遍天下无敌手吧!” 拎来小红炉准备煮茶的定涟听了,不由笑道:“有侍卫随扈,殿下不需要自己动手。” “那可不一样,”洛麟羽道,“靠人不如靠己,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厉害最稳当。侍卫再忠心,要紧时刻却打不过人家,有个毛儿用。” 定涟愣了愣:“这……好像也是……” 她忙道:“那殿下以后还是少出宫的好,宫外可没有宫里安全!” “涟姑姑你错了,”洛麟羽嘻笑道,“为什么百姓的孩子讲究穿百家衣?因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好养活呀!像我这样喜欢闹腾闲不住的,你就得劝母后将我放养,成天把我关在宫里,肯定得生病。” 被戳心的汲善一下子呆住,定涟连忙上前抚她的心口为她顺气,急声道:“殿下不可说不吉的话,快呸呸!” “哦,呸呸呸!”洛麟羽一边呸着口水,一边从绣凳上跳下,去抓汲善的手,“孩儿只是说如果,母后你怎么啦?” “殿下记得,以后切不可在娘娘面前说生病之类的不吉之语,”定涟看向白了脸的皇后,扶她缓缓坐下,“娘娘在意殿下,哪怕是假设,也是受不得的。” “哦,”洛麟羽心道我只是希望你们别管我太严,没想到老娘已脆弱到如此地步,只好举起小胳膊显摆肌肉般道,“母后放心吧,羽儿可不是一般人,不但不会生病,还会越长越壮实,跟个牛犊子似的!你看,嚯!哈!嘿!” 汲善被她逗得勉强一笑:“皇儿真厉害!” “那是!”洛麟羽收势道,“待我长大了,会更厉害,比现在厉害百倍千倍,能保护母后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 汲善眼中露出温柔笑意。 见她缓过劲儿来了,洛麟羽和定涟都暗松一口气。 汲善却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中:“定涟,本宫也要为羽儿做件百家衣,这件事,你去帮本宫办。” “是,娘娘。”定涟心里虽迟疑,口中却立即应下,只待回头再想如何搜集布料。 “母后,”洛麟羽无语,“孩儿已经三岁,待过了年就四岁,不用再穿百家衣了。” “不行,”汲善一口回绝,“皇儿定要比百姓家的孩子更好养活!” 洛麟羽无奈:“好吧。” 大不了到时穿着一百块布拼成的花衣裳上街晃荡,谁敢笑她,就揍死谁。 “只是,百家衣好做,这百家饭……”汲善皱起眉头。 “哎别别别,”洛麟羽忙不迭道,“母后不用操心百家饭了,待孩儿出宫时,吃够一百家酒楼饭庄,也是百家饭!” 汲善疑惑地看着她:“真的?” 洛麟羽脑袋直点:“真的真的!不信你问涟姑姑!” 汲善看向定涟,定涟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那好吧,”汲善终于点头放过,“以后每次出宫回来,都要跟母后说说去了哪里吃饭,母后帮你记下,直到满一百家。” 洛麟羽立即感到头顶似有无数蚊香圈,却还是一口应下:“孩儿遵命!” 母子二人写写折折,忙了一上午,待吃过午膳,洛麟羽正在殿院里消着食儿,小豆子突然一脸贼笑地凑了过来:“殿下,您猜今儿个谁犯错挨罚了?” “谁?”洛麟羽立即来了精神,“揽月宫的?” “御前侍卫!”小豆子乐得嘴巴直呲,“您绝对想不到吧?” 对父皇寸步不离、十二个时辰都在父皇身边伺候的御前侍卫? 洛麟羽惊讶了。 御前侍卫的身份可不一般,不但时时刻刻随扈皇帝,沐浴更衣、餐膳奉恭都寸步不离,还能直接顶替值殿官的临时之缺,代为发号旨令。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宰相尚且如此,帝王就更别说了,除了皇上,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啊! “这么说,是父皇罚他们了?”洛麟羽好奇道,“到底犯了什么事,竟让父皇发怒?” 终于憋不住,找人发泄情绪了? “皇上应该是没怎么怒,否则就不止罚跪那么简单了,”小豆子嘻笑道,“听说是因为猜测殿下什么时候出宫而争了两句嘴,被皇上听到,罚了跪。” 洛麟羽噗地一声乐了:“吃饱了撑的,该!” “殿下,其中一个还是您戏弄过的罗裙短呢,”小豆子笑得贼兮兮,“您要不要去瞅瞅?” “他?”洛麟羽立即抬腿,“走,去瞧瞧,但要悄悄看,别惊动父皇。” 罗裙短是洛麟羽给一名姓罗的侍卫取的外号,因其个子太高,被洛麟羽缠着玩打赌时输了,不得不穿上无比显短的宫女衣饰绕着几根雕龙殿柱走三圈,还被洛麟羽要求一边走一边扭臀摆胯、搔首弄姿,当时把洛觜崇都给逗乐了,从而得了个“罗裙短”的别名。 主仆二人刚走到洛坤宫门口时,洛麟羽突然顿脚止步道:“去弄点儿吃的带上。” 第39章 择机讨好 两人偷摸着溜到国泰门,果见一名个子贼高到连上身都很长的御前侍卫抬头挺胸跪在那里,即便偶尔有人从国泰门经过,也目不斜视,只是直挺挺跪着。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也在陪跪,且罚得比他厉害,因为那名侍卫跪在一片带棱尖的石头上,看着便很艰难。 洛麟羽等了一会儿,瞅了个没人的空档蹿了过去,一下子趴到罗裙短的宽背上:“喂,咋罚在这儿跪?怎么惹我父皇了?” 罗裙短本就跪得膝盖疼,只是强忍着,被小殿下这么冲过来一趴,立即龇牙咧嘴,差点没扑到地上。 他稳了稳身子,感受着背上肉乎乎的小人儿,和他呼在脖子里的热气以及关心,心情竟忽然好了许多,立即勾着脖子、把后背弓了弓,以免小人儿掉下去:“殿下怎么上这儿来了?” “来看你啊!”洛麟羽踢了踢悬空的两条小短腿儿,往上拱了拱,“小豆子说你被罚了,我就过来看看,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喝的。” 说罢,他一松手,从罗裙短的背上滑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和一个小号水袋递过去:“饿了吧?快吃!” 罗裙短不敢接:“皇上知道会加倍罚的!” “放心吧,这会儿没人!”洛麟羽又摸出一纸包和水袋递给另一名罚跪侍卫,“赶紧吃,小豆子在帮忙把风,一旦有人过来,他就使劲咳嗽!” 罗裙短犹豫了一下,接过便快速往嘴里塞。 另一名侍卫见他吃,说了句“多谢殿下”就狼吞虎咽起来,一口气把芝麻饼塞进肚,又抢着灌下甘甜泉水。 “慢点儿慢点儿,别太急,”洛麟羽看着饿死鬼投胎似的二人,“若被噎死呛死,我不是白忙活了么!” 二人笑了笑,手嘴却不闲着,几口灌完甘泉,就赶紧把水袋还给洛麟羽。 洛麟羽把空纸包和水袋往怀里一塞,用肥嘟嘟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那两人立即明白他的示意,抬袖就往嘴上一顿猛擦。 见二人吃饱喝足,洛麟羽才嘻笑道:“是不是嘴欠瞎白话儿了?” “是,”罗裙短承认得很爽快,“嘴巴欠收拾,罚跪也活该!” 洛麟羽嘿嘿乐,看向名一名侍卫:“葱油饼,你也是瞎扯挨罚?” 被叫葱油饼外号的侍卫微微动了动膝盖,疼得龇了龇嘴:“就说了一句殿下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宫偷桑葚……” 洛麟羽噗地一声乐了,若不是偷溜过来的,已经拍着大腿笑抽。 “你个缺心眼儿的倒霉蛋子,说就说吧,还被父皇听见逮个现形儿!”洛麟羽用白嫩嫩的小手指着他,笑得快岔过气去,“你咋不拿根儿面条上吊呢!” 俩侍卫见他笑得口水滴嗒,格外喜庆,衣衫下的肉肉儿直颤颤,也苦中作乐笑龇了牙。 “咳咳……”三人正乐成一团,小豆子突然传来咳嗽声。 洛麟羽撒腿就跑。 罗裙短和葱油饼立即挺直腰背,一脸严肃。 小豆子则从把风的地方绕走。 没有前后眼的洛麟羽,从未想过这二人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拼死为她挡刀。 折了两三天的仙鹤,郁闷之情并未消解太多的洛觜崇终于来到洛坤宫。 刚走近洛坤宫的大门,祥公公那一嗓子“皇上驾到”还没吼出来,便见一队宫女太监人手一篮,从里面鱼贯而出,见皇上来了,连忙下跪行礼。 洛觜崇瞅了眼祥公公,祥公公不待吩咐,便立即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回祥公公话,”领头的宫女道,“殿下和皇后娘娘折了三天的仙鹤,奴婢等奉命将仙鹤送到御花园,殿下要在望天阁把仙鹤放飞,由仙鹤将心愿带给神仙。” “心愿?”洛觜崇不解,“什么心愿?” “奴婢不知,”宫女举起竹篮,“殿下都写在仙鹤身上,奴婢等不敢擅自偷看。” 洛觜崇伸出手,祥公公立即接过竹篮呈上。 洛觜崇取出一只红色仙鹤,只见仙鹤翅膀上写着“父皇永远帅气逼人”,是洛麟羽的字; 再取一只紫色的,又见上面写着“江山永固、百姓永安”,是皇后的字。 又连看几只其它颜色的,洛觜崇的嘴角已流露出越来越多的笑意。 祥公公见皇上终于露出笑脸,立即感觉自己撺掇皇上来洛坤宫,是撺掇对了。 这几天皇上龙威太盛,压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宫女太监都恨不得变成隐形人,让皇上看不见自己。 这会儿终于见皇上龙颜大悦,祥公公立即跟吃了喜糖似的:“皇上,去望天阁瞧瞧?” “走。”洛觜崇言简意赅道。 “摆驾望~~”祥公公刚喊出三个字,便见洛觜崇摆了摆手,连忙咽回剩下的俩字儿,屁颠颠儿跟在后面步行过去。 建在御花园里的最高阁楼~~望天阁上,站在美人靠上的洛麟羽一会儿将仙鹤放在手心、双手合十一下再扔出仙鹤,一会儿捏着仙鹤朝天空抱拳后再放飞。 站在不易被发现之处的洛觜崇看了一会儿,不由问道:“不用风筝线倒也罢了,这么多花样儿手势又是做什么?” “奴才觉得殿下是在跟佛道两家打招呼,”祥公公笑眯眯道,“请佛道两路神仙都来保佑我皇长寿安康、永远年轻俊美,最……最……最帅!” “哈哈,”洛觜崇朗笑出声,“连你也学会了羽儿的说词!” 祥公公嘿嘿一乐:“奴才虽然愚笨,但总该比鹦鹀强一点。” 洛觜崇再次笑出声来。 “风啊,再大一点吧!”洛麟羽展开两只小胳膊嚎叫道,“风大如狮吼,带走我忧愁!飞鹤见神仙,心愿传上天!” 祥公公噗嗤一声乐了,洛觜崇也忍俊不禁:“小东西,你哪来的忧愁?” 高阁上的汲善笑道:“今日天公作美,风已经很大了,再大,咱们也得被吹走。” “那正好刮回洛坤宫,不用走~~咳咳……”还没说完,就被大风吹呛了口水。 一直站在她身后如同护仔儿母鸡的汲善连忙拥住他、轻拍他的背。 宫女太监们挎着装有彩色纸鹤的竹篮鱼贯而上。 洛觜崇转身离开,带着祥公公去洛坤宫,吩咐在洛坤宫用膳后,专门坐等那母子二人回来。 也就在这个空档,洛觜崇听到了几个留守宫女的低声议论。 第40章 带坏大家闺秀 洛觜崇能听见,祥公公自然也听见了,他观察一下洛觜崇的脸色后,才上前一步道:“皇上,奴才把她们~~” 洛觜崇摆摆手,半晌才开口:“皇后生产那天,的确太突然,不但日子提前了,且雷声不断,雨势磅礴,朕当时虽被雷声惊醒,却只顾喜于旱情缓解,怎么也没想到皇后……是朕不够关心她,疏忽了。” “皇上万勿自责,按太医估算,娘娘整整提前了半个月,这不是皇上的错,”祥公公宽解道,“无论如何,殿下这颗福星是平安降生了,皇上无需再耿耿于怀。” “一说到这个,朕就心有余悸,”洛觜崇叹道,“定涟说羽儿降生太快,她根本就来不及叫人……好在皇后已生过两胎,她也算是有过经验……若是羽儿有什么事,朕……” 这么调皮捣蛋又可爱懂事的皇儿,若因为他的疏忽出现什么不好的事,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该怎么惩罚自己,想想都后怕。 “皇上,小殿下可是福星,”祥公公笑眯眯道,“说不定,真是十二雷公将他送到皇上身边的呢!” 洛觜崇哈哈一笑:“难道这也是他无比闹腾的原因么?” 祥公公跟着一起笑:“没有人比皇上更清楚,小殿下其实从未真的瞎闹腾过。” “刑部那帮家伙,”洛觜崇笑哼一声,“个个把朕当傻子,藏着掖着瞒着抗着,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恕奴才多句嘴,”祥公公龇着牙,“皇上也不能怪他们,换成奴才,破不了案急得挠破头皮时,也得冒险去求小殿下帮忙。” 洛觜崇露出笑容:“那个被街痞打了一顿的男人怎么样了?” “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祥公公笑得快要见牙不见眼,“叫路三石的小吏正在调查那女子丈夫的死因,估计是小殿下授意的。” “由他闹腾,”洛觜崇端起茶碗,表情温和,“待过了年,离去尚书房便只有两年了。” “是啊,两年时间,说到就到了,快得很,”祥公公叹道,“小殿下这活泼好动的性子,怕是得好长时间才能习惯下来。” “母后,你说神仙能不能收到羽儿的请求?”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熟悉而清脆的奶腔童音,“羽儿可是快喊破喉咙了!” “我儿如此诚心,天神自是能收到,”汲善牵着她的小手温柔道,“羽儿想吃什么?母后给你做。” “不用了,母后,”洛麟羽仰起小脑袋,“母后这几日和羽儿一起写字折纸,又陪羽儿放飞仙鹤,甚是辛苦,怎能再为羽儿操劳?让厨房做些吃的来便好,母后吃完可早些歇着~~咦?祥公公?” 她眼尖地看到特意走出来迎接的祥公公,立即放开汲善的手奔过去:“祥公公,你在这儿……父皇来了吗?是父皇来了吗?” 小嘴儿叭叭着,祥公公根本来不及回答,人已经蹿了进去,紧接着,外面的宫人便听见里面传出咯咯笑声。 “父皇!父皇!”小人儿欢叫着扑过去,“父皇你可来啦!孩儿对父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噗!殿内殿外顿时笑成一团。 洛觜崇无奈:“羽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形容父皇和母后的,不是形容羽儿和父皇的。” “噢……”洛麟羽恍然大悟般拉长小腔调,“羽儿明白了!谢父皇!” 有洛麟羽在的洛坤宫,一片欢声笑语,待用过晚膳,小殿下带着一串儿宫女太监回了麟羽宫,洛坤宫才渐渐安静下来,洛觜崇心情一好,便留了宿。 定涟伺候完、退出来带上殿门时,脸上满是喜意:小殿下果然是娘娘的福星,这个月,皇上又已在洛坤宫多宿了好几回呢! 眼看着离年底也就两个来月了,宫里开始进行琉璃瓦的修补和清洗,红墙也要补灰上色,殿堂及摆设都要擦拭清洗,还得换上鬃皮棉毡类的门帘供冬天使用…… 自从生下洛麟羽,身体和心情都渐渐转好、从伤痛阴影里走出来的皇后,如今又有了心力重新执掌后宫,换季迎新的事儿,自然要操心。 皇贵妃伍恭恪原本趁她沉浸在丧女之痛、无心打理后宫时夺走不少大权,但恢复精力回过神的汲善为了自己的孩子,又在定涟的倾力帮助下,逐渐将后宫权利收拢。 三年多的时间里,见风使舵的嫔妃们大部分都已被拉靠过来,与皇后站在同一阵营,毕竟,争夺皇位时,正妻的嫡出皇子胜算更大,没有强大靠山的嫔妃若不想晚景凄凉,就要和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上皇太后搞好关系。 随着御匠民工的增多,宫内日渐忙碌,郁气消减许多的洛觜崇,被林依蔓瞅着心情提出了洛凰观之行,并获得恩准。 终于将打造好的小金弩拿到手的洛麟羽得信儿后,开始动起歪脑筋,琢磨着如何跟父皇卖萌打滚。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直接开的口。 洛觜崇非常痛快的答应了,让洛麟羽惊讶之余,亲了洛觜崇满脸口水。 洛觜崇很淡定地擦掉,对亲儿子的口水毫不嫌弃。 离去洛凰观还有些日子,洛麟羽借着瞎闹召集宫女太监玩拔河跳绳比赛,娱乐之余,还能增强她们体质。 那天,凡参加比赛的宫女都快玩疯了,太监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拔河原本就是宫女们的运动游戏,但多数时候,得皇上或皇后下令才能组织起来玩儿,可皇上皇后哪有那么多的闲心思?于是这事儿便落在了皇子洛麟羽头上。 洛思行和洛麟羽都是皇子,可洛思行不怎么跟宫女太监亲近,总是一副主子派头,冷得很。 尤其是揽月宫以外的宫女太监,极其疏远。 不像麟羽小殿下,自打他出生就无比闹腾,刚满一周岁抓完阄,就拿着小绳儿让宫女太监跳给他看。 宫女太监开始时吓得半死,以为小殿下是让她们去上吊,闹了个大乌龙。 后来宫女太监终于醒悟过来、拔河跳绳给他看时,他在旁边乐得咯咯咯笑,小手直拍,尤其是宫女跳出新花样儿、拔河摔一屁股墩儿时。 打那后,洛坤宫的宫女太监就有了福利般的任务,一个月起码得玩三回,这是最低的,直到小殿下搬到麟羽宫。 洛坤宫的宫女太监成天嘻嘻哈哈、不似别宫宫女那么怕皇帝,跟这个不无关系。 其她宫女太监见了皇帝怕得要死,洛坤宫的宫女却是明知皇帝在,还敢在院子里甚至窗户下低声嚼舌头。 皇后的洛坤宫,那几乎是整个后宫甚至整个京城的风向标,什么妆容,玩什么,一经宫女太监传出去,立马风靡京城,流行全国。 拔河比赛被洛麟羽发扬光大后,连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走出家门,约在一起,挽起袖子,就差往手心吐点儿唾沫星子再搓一搓了。 没有参赛的婢女小厮则站在旁边扯着嗓子喊,为各自的主子加油助威。 满周之后的麟羽小殿下,每年秋冬都能带热皇宫气氛。 不仅如此,他还大方得很,每次比赛的前三名,都能拿到不同打赏,使参赛的宫女太监一年比一年踊跃,参赛人数一年比一年多,连负责浣衣浆洗的太监总管、薪火房的头头儿都要从自己手下拨出人来参加比赛。 毕竟若能拿奖得赏,他们不仅脸上有光,还能享受孝敬、和手下五五四六的分成。 宫里被洛麟羽整得热热闹闹,洛觜崇的心情更加逐日渐好,还邀上几名近臣一起观看宫女拔河。 皇上一关注,宫女太监就更来劲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没参赛的也在旁边拼命嘶嚎,甚至蹦着腿、跳着脚使空劲儿,恨不得能隔着空气传力。 宫里如此闹腾,宫外民众就更别说了,京都百姓都快玩儿疯了,大家闺秀几乎都没了闺中小姐的样子,动不动就摩拳擦掌地约到一起斗个你死我活,即使输了跌成一串儿,也照样爬起再来。 林依蔓带着洛麟羽同坐马车出城、前往洛凰观时,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此类热火朝天的情形,不由轻笑道:“洛麟羽,京都的姑娘,都给你带坏了!” 第41章 洛凰观张天师 洛麟羽摆弄着手中的小金弩,嘿嘿奸笑:“这算什么,我还想撺掇她们习武呢!” “习武的女子,都是出身在武林世家,普通百姓,”林依蔓摇摇头,“难。” “那是因为她们没有动力,若有个不一般的动力,自然就拼命下苦功了,”洛麟羽笑如窃贼,“而本殿,绝对能想出很好的馊主意。” 林依蔓依然摇头:“贵族或富家女子,自有聘请的护卫随行保护,无需习武;普通百姓,没有足够的财力供养孩子习武。动力不动力的,我觉得,关系不大。” 洛麟羽若有所思:“你说的,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林依蔓掀开马车窗帘朝外看了一眼,放下时,叹道:“你父皇居然拨调四名御前侍卫护你安全,看来,若无意外,你的太子之位是坐定了。” “现在才到哪儿?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洛麟羽哼哼,“你也说了是若无意外。” “也是,且不说皇贵妃不可能不争,单说你父皇还如此年轻,就难说会有别的变数,”林依蔓轻笑,“若选秀纳妃出了个更得宠的,再子凭母贵……史书上这样的事,也算不少呢!” 洛麟羽淡淡一笑。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林依蔓轻叹,“身为你的盟友,我可不希望你栽在别人手里。” “放心吧,你不会因为受我连累而落个凄惨下场,想挡我路的人,都将被扼杀在萌芽状态,没机会成长到那个程度。”洛麟羽研究着小金弩道,“宁惹阎罗王,不惹唐门郎,若是把这小弩箭抹上唐门毒药……” 林依蔓没好气道:“别先把自己毒翻了吧。” 洛麟羽无语:“我有那么蠢么?” 她顿了顿,忽然瞅着林依蔓笑眯了眼:“不错不错,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话都带有我的风格了。” “谁学你了?”林依蔓轻哼着朝车顶翻了下眼皮,“动不动就流口水的小家伙!” 洛麟羽:“……” 林依蔓见他难得被自己怼到没话说,不由扑哧笑出声。 “我倒是想快点长大,可惜,就算你们扯脖子的扯脖子,拽脚的拽脚,也没办法一夜之间把我拉长,”洛麟羽哼道,“再说了,我真要一夜之间长成大人,你们岂不把我当成妖怪、全部吓死?” 路途无聊,一大一小闲扯的话题越来越没营养,直到马车停在离京城四十九里的一座山脚下,二人才先后下车。 “原来这就是洛凰观,”洛麟羽看着石砌山门和苍劲有力的三个草书大字,赞叹道,“果然是气势恢宏。” “这三道石砌拱门,乃是象征三界,”林依蔓声音平缓,“据说跨过此门,便能跳出三界,登入仙境。” 洛麟羽噗的一声乐了:“那我们岂不是也要进入仙境了?” 林依蔓笑道:“听说只要踏进洛凰观,就的确有如置身仙界。” “那我倒要好好瞧瞧。”洛麟羽一边说,一边上前细看山门石壁,只见漫卷的流云,锦簇的花团,起舞的仙鹤,各种石刻图案美轮美奂,令人目不暇接。 而三道拱门的中间一座东侧,刻有一只手掌般大小、浑身透着灵气的石猴。 “神仙本无踪,只留石猴在观中,”被派来保护洛麟羽的御前侍卫罗裙短已经下了马,此时正立在二人身后,“殿下可以摸摸石猴。” “嗯?摸石猴做什么?”洛麟羽眨巴眨巴眼睛,“沾灵气?” “殿下真聪明,”罗裙短笑道,“相传这只石猴乃是神仙化身,凡来此烧香之人,都会摸上一摸,好沾沾灵气。” “原来如此,”洛麟羽嘻笑着将小手按上去抚了抚,“那咱们也都摸摸,让神仙知道咱们来了,保佑咱们!” 他自己摸罢,又将林依蔓的手扯过去按上,接着又一挥手,招呼四名御前侍卫等人:“罗裙短,葱油饼,还有李大头、叶子黄,来来来,你们大家都来摸一摸,沾点儿好运!赶紧赶紧,别磨蹭!” 能跟在殿下和庄妃两位贵人身后摸石猴,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么一次,众人被洛麟羽一吆喝一催促,立即抓住机会,口中道着谢,探出巴掌。 “福生无量天尊!”众人刚争先恐后地摸过石猴,三道观门便被同时打开,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白须老人,手执拂尘,立在中间的拱门后,微笑道,“洛凰观,终于等来了贵人!” “您是……”林依蔓激动上前,“莫非是张天师?” “贫道张钰玄,恭候二位多时了!”精神矍铄、毫无佝偻之态的仙风老人一甩拂尘,“二位里面请!” “真、真的是您……”林依蔓一改平日的云淡风轻,说话都有些磕巴,“您居然亲自来迎我们,真是……真是……” 洛麟羽好奇地看着她,又瞅向前方带路的老人背影,不解道:“他到底是谁?你怎这么激动?” “手拿拂尘,不是凡人,你居然不知本国最有名的道长,”林依蔓恨铁不成钢般横他一眼,“我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还好意思问?” “尼妹的死丫头,老子才三岁!”洛麟羽低吼道。 林依蔓被骂得愣住。 虽然不知道尼妹的、老子是什么意思,但死丫头…… 三岁的娃子称她丫头也就罢了,还非要带个死字…… 洛麟羽却翻了翻白眼儿,轻哼一声,跟上道长,不再理她。 被从左右两边山门引进来的四名御前侍卫和其他侍卫正不远不近地跟着,林依蔓见他们并没听到,不由好笑起来:“这小东西……” “这是甘河桥,”张天师踏上纵贯南北、曲线优美的单孔桥身,“过了此桥,是灵官殿。” “甘河桥?”洛麟羽探头看了看,“一滴水都没有,哪来的河?莫非是干巴巴的干?” “正是干净的干,”张天师微微一笑,“桥下无水,自是干河,象征甘河。” 洛麟羽挠了挠脖子:“这要是脑子不灵光的,怕是得被您绕晕了!” 张天师爽朗一笑,带二人走进灵官殿:“此乃道教护法神,先天首将赤心护道三五火车王天君威灵显化天尊,又号太乙雷神应化天尊,所以也是雷神,火神。其性情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纠察天上人间之事,除邪祛恶。” “好长的称号!”洛麟羽仰起小脑袋,看向那尊红脸膛的护法大神,只见他身穿金甲红袍,左手持风火轮,右手举金鞭,锯齿獠牙,虬须怒张,额头上另有一只眼睛,三目圆睁,面目甚是凶恶,威风凛凛的同时,也容易令人感到畏惧。 林依蔓的表情却淡然而恭敬,毫无一般小女子的惧怕之态。 “他居然也有法宝风火轮?”洛麟羽奇道,“我还以为只有哪吒有呢!” “中坛元帅脚下的法器,是双轮火车,太乙雷神应化天尊的法器,是单轮火车。”张天师耐心解释道,“拥有单轮火车法器的,还有雷部神将华光大帝马天君,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马王爷三只眼的马元帅。” 洛麟羽又是一阵惊奇:“原来哪吒是中坛元帅啊!” “除了中坛元帅,还有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等称号,”张天师微笑道,“玉皇大帝敕封其为三十六员第一总领使,作为天帅统领永镇天门。” “等等等等,”洛麟羽感觉头顶似有蚊香圈在转,不由盲人般闭上眼,伸出手,“知识点太多,有点儿眼晕。” 林依蔓抬袖掩唇,低声轻笑。 张天师淡笑而立。 “太乙雷神,”洛麟羽不理会她,也忘了问为什么管风火轮叫火车,只低头垂眸,小声咕哝道,“不会就是他用天雷把我劈过来的吧……” 林依蔓不知这肉墩墩儿的小家伙在自顾自的嘀咕啥,无法答话。 出了灵官殿,经过刻有阴阳鱼太极图的雕画地面,便是建筑高大、屋脊上排列着屋脊兽的正殿三清殿,里面供奉着形象庄严肃穆的三清祖师~~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合称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 林依蔓转身朝门外招了招手,两名侍卫便将她带来的新鲜水果和出宫前刚采摘的鲜花送进大殿。 洛麟羽不懂这些,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供上时令鲜花和水果,然后香头朝下的点燃一支香,恭敬地插在香炉中间。 接着又点燃第二支,插在第一支香的右边。 再点燃第三支香,插在第一支香的左边。 每上一支香,她都嘴唇微动,似在默念什么。 “一柱清香透苍穹,万道祥光照大千。香可闻达十方无极世界,沟通天地。”张天师见洛麟羽目不转睛地瞅着林庄妃的动作,出声解说了两句,“福生无量天尊!” 洛麟羽虽不大懂他话中的真正含义,还是哦了一声。事实上,他连道教的抱拳礼都没有完全搞清楚,放飞仙鹤时,用的还是江湖抱拳式。 这边张天师话刚落音,那边林依蔓就躬身下拜了,洛麟羽清清楚楚看到她的手势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张天师见他两只黑眼豆儿滴溜溜盯在林依蔓手上,不由微微一笑:“庄妃娘娘用的乃是道家子午印。” 说着,还当面做了示范。 洛麟羽这才知道什么叫子午印,原来是将右手大拇指、中指掐在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左手的大拇指则和中指扣在一起。 “看起来挺复杂的,学起来却还算简单,”洛麟羽被张天师手把手教会后,转头看向门外侍卫,见他们手中已经没有鲜花水果,便跑到供台边使劲垫脚,艰难地将林依蔓供过的花篮够下来,“我也供花供果上个香。” 说罢,他放下花篮,又高举两只小胳膊,使劲将果篮往案台下扒拉。 拿人家已经摆上供台的花果献供…… 正在拜三清的林依蔓愣在那里,张天师亦哭笑不得地走过去,准备帮他一把。 没想到刚走到他身后,一篮子水果便翻在当场,果品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篮子也倒扣在他的小脑袋上,连脖子都看不见了。 林依蔓一个没忍住,噗的笑出声。 第42章 天雪留客 张天师连忙从他头上取下果篮,关切道:“殿下可要紧?” 洛麟羽伸手摸了摸脑壳顶:“没事。” 张天师左手包右手、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地冲三清塑像行了个抱拳礼:“殿下年幼,祖师勿怪!” 林依蔓也一面躬身,一面将双手于腹前合抱,自下而上行礼道:“麟羽小殿下因拜心诚挚,才致无心之失,请祖师原谅!” 洛麟羽看看三清神像,看看说情般的二人,不解道:“你们想多了吧?我只是个小孩子,祖师爷爷不会怪我的。” 林依蔓一愣,随后释然一笑,张天师点头赞许道:“殿下颇具慧根。” 洛麟羽看向散落在地上的果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不能再上供了吧?” “无妨,”张天师笑道,“祖师已收到二位的心意。” “那就好,”洛麟羽从张天师手中取过篮子,将水果一个个拾起,装入篮中,“天师爷爷若不嫌弃,就给道观的道士们吃吧,可好?” 张天师接过果篮:“贫道替道徒们多谢殿下!” “不足挂齿,”洛麟羽摆摆小手,“那我这就烧香拜神吧。” 说罢,便立马把此事抛在脑后、没心没肺地跑过去取香点燃,没想到竟燃起明火。 他嘟起粉嫩小嘴儿正要吹,林依蔓却急忙制止道:“别吹!” 洛麟羽不解地看向她,林依蔓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道:“夫烧香,不得以口啮香,灵禁至重。用嘴吹香,是对神明的不敬。” 音落,人已至,并弯腰用自己的纤纤玉手包住他的小手,上下轻轻摆动,熄灭明火:“你看,这样就可以了。” 洛麟羽点点小脑袋,哦了一声。 “再遇类似情形,也可用手轻轻搧一下,解决问题,”林依蔓耐心教着,“心假香传,口中吹出的浊气会影响清香,以后长大了,尤为要注意。来,我帮你。” 张天师立在一旁,脸上挂着和蔼慈笑,看林依蔓手把手的一步步教小殿下如何上香拜神。 大正国是个宽仁的国家,不仅佛道兼容,别国别教若想来抢占一席之地,只要教义光明,引人向善,也会被朝廷允许传教。 为了吸引争夺教徒,各教不断斗法,道教因理念不同,尚还好些,佛教与其它教会却是斗得热火朝天,各方都不断地想出新点子,尝试使用新方法,吸纳新教徒。 在此情况下,若大正国的嫡出皇子信奉道教,来日必定成为国教,达至巅峰。 道士修行,莫不清心寡欲,淡泊名利,他被世人称为天师,自然更加不注重这些。 但既已出现熟悉道教礼仪的林庄妃,而她又在影响皇后之子,显然也是天意。 他身为道教领袖,为道教的发展考虑多思,也无可厚非。 何况他正因算出今日将有贵人驾临,才延迟云游之期,专候与道教、与洛凰观有厚缘之人。 洛麟羽一边拜神,一边求愿:“三位祖师爷爷,请你们保佑我父皇母后身体健康,一世平安!” 他脆生生的嗓音响在大殿,林依蔓待他拜完才笑道:“不必这么大声,默祷即可。” “那怎么行?”洛麟羽这回不顺着她的话说了,“三清爷爷在天上,我不大声喊,他们会听不见的!” 林依蔓无奈:“神像经过高功法师装藏后便具神力,选良辰吉日开光后,更是通灵开窍,成为通神启灵的分身,只要是诚心祈祷,他们就都能听见。” 洛麟羽撇了撇嘴,随后却又好奇道:“什么是装藏?” “凡塑神像,必先装藏,以应五脏,故选金、银、铜、铁、锡等五金,再选五色粮、五色线,新净无残黄表一张,新净笔书藏符。”林依蔓说到这里,不由抬头看了看高大神像,然后牵起洛麟羽的白嫩小手走出殿门,才压低声音继续道,“也就是说,高功法师在做科仪时,将这些物品放入神像内,便相当于人的五脏六腑。这就是装藏仪式。” “噢……”洛麟羽拉长音调,“原来如此!” “进出神殿时,不可脚踩门槛,更不能坐在上面。道观的门槛都造得很高,你又如此调皮,可要注意,”林依蔓叮嘱道,“还有,男香客要先迈右脚,女香客要先迈左脚。” 洛麟羽呆住。 我现在到底算男的还是女的? 不男不女? 还是又男又女? 上半身为男、下半身为女的变异人妖? 他有点儿傻眼。 林依蔓见他又呆又傻地直愣愣盯着神殿门槛,不由在他眼前晃了晃雪白玉手,低唤道:“喂!洛麟羽?怎么了?” “啊?哦,没事,没事没事,”洛麟羽回过神,扭头四顾,扯开话题,“洛凰观的环境如此清幽……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林依蔓笑道:“这可是道观,来这里,自然是继续拜神。” “好吧,”洛麟羽耸耸小肩膀,“今天你是主角,我是陪衬,听你的。” 林依蔓轻笑着装腔作势道:“多谢麟羽殿下!” 洛麟羽哼了一声:“阴阳怪气……” 拜过三清祖师,张天师带二人进入供奉着天官、地官和水官的三官大帝的三官殿,解说一番后,又来到财神殿。 “只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不做半点事,朝来拜,夜来拜,使我为难。”洛麟羽念着财神殿外的楹联,不由扑哧乐出声,“您谁都不用给,全给我就行,只要我有钱,他们就全都有钱!” 此话算是暴露了野心,洛麟羽却满不在乎,反正林依蔓知道,出家人又不会多嘴多舌到处宣扬。 走进财神殿,洛麟羽拜了拜胯骑黑虎、一手持金元宝、一手持铁鞭的黑面财神:“大河没水小河干,财神爷您给咱们大正国的国库多充点儿钱吧,国家有钱,百姓便饿不死,冻不着。” “麟羽,”林依蔓忽然幽幽道,“我去民间走过。” “嗯?”洛麟羽转头,“什么意思?” “所以我了解百姓疾苦,”林依蔓缓缓道,“即使国家富裕,给灾民或穷苦之地拨款,能到百姓手中的,也寥寥无几,甚至有的根本就拿不到。” 洛麟羽皱起两道小眉,沉默了。 张天师温和道:“小殿下才三岁。” 林依蔓淡淡一笑:“他的智慧却不止三岁。” 张天师微露诧异地看着她,显然是没想到一介宫妃竟能与三岁皇子走得这么近,对他如此了解。 洛麟羽闷了半晌,才抬起头、挺起胸道:“若来日……我必将委派正直官员,甚至亲自监督每一笔款项的去向,让它们真正落到实处!” 他背着小手,昂首走出财神殿。 张天师看他一身气势,不由微笑着轻抚白须。 林依蔓喃喃低语道:“本宫亦相信,你会是个有道明君。” 三人接着来到七真殿时,张天师导游般解说道:“七真殿,讲解道法、传授戒律的地方,也称老律堂,但逢道教重要节日,便在这里举行盛大法会。” 洛麟羽抬头看向宛若仙人的七尊雕塑,还没参拜,便发出感叹道:“时空不同,历史却是相似的。” 别的她不知道,赫赫有名的全真七子却是听说过,尤其是一言止杀的丘处机,就是不知道异世的七位高道名字,是不是和现世古代相同。 张天师摸了摸白色胡须,微笑着轻轻点头:“殿下能来洛凰观,亦不是巧合。” 洛麟羽猛然扭头,惊奇地看着他。 张天师却看向大殿门外,将目光投到虚空:“殿下,要下雪了。” 第43章 凤倾城 原本尚好的天色,的确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了,张天师话说不过半个时辰,雪花就飘飘扬扬落了下来,而此时,他们已瞻仰过七真神像,观览过讲述七真事迹的精美壁画。 洛麟羽竖起拇指为他点个赞,同时小嘴儿抹蜜道:“天师爷爷料事如神!” “钦天监都会的观天象,”张天师微微一笑,“不足挂齿。” “天师爷爷您别太谦虚啦,”洛麟羽嘻笑,“观天象可不是谁都会的,起码我就不会!” “殿下身份尊贵,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张天师面容和蔼,“殿下驾临敝观,天又突降瑞雪,可见殿下与敝观的道缘甚是深厚。” 洛麟羽嘿嘿一乐:“天师爷爷莫不是想让羽儿留下来与您一起参悟修道吧?” “不敢,”张天师微微一笑,“殿下乃金枝玉秧,显赫皇嗣,将来更是有望继承大统,贫道怎敢引殿下入观修行。” 洛麟羽看他无意似的瞟了林依蔓一眼,知他定有未尽之语,想到他能对自己的失言毫不见怪,便道:“虽不能入观修行,但能聆听天师爷爷讲道,亦是一种缘分。且本殿心中确有些许疑惑期待天师爷爷开解,还望天师爷爷不吝赐教。” “愿与殿下共同探讨,”张天师蔼然颔首,“那贫道今夜就燃烛煮茶,恭候殿下了。” 林依蔓见年龄差距这么大的一老一小,竟然在自己面前相谈甚欢,融洽无比,很是惊异,不由叹道:“麟羽小殿下果非常人。” 洛麟羽抬了抬眼皮:“庄妃不用失望,张天师能亲自接待女子,便可说明你的道缘只比我深,不比我浅。何况我还是因为你才来洛凰观的,相较之下,真正有道缘的是你,我不过是个打酱油的路人罢了。” 张天师笑道:“不必较问因由,二位能在今日同来敝观,便是与敝观有不解之缘。庄妃娘娘对道教礼仪如此熟悉,又身有道气,想必原本就在道观里修行过。” “天师法眼,”林依蔓微笑道,“依蔓离开紫荆国、嫁入大正皇宫之前,确在观中生活过几年。” 张天师轻抚白须,微微点头:“那便是了……”他顿了顿,“只是,皇宫有龙气,不该存在的东西,还是要及早送走,否则,既会对娘娘不利,也将害了它们。” 林依蔓吃了一惊,面色僵硬道:“多谢天师指点!” 洛麟羽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张天师的眼睛这么厉害,竟能看出林依蔓留养鬼魂,不由对他严肃尊重起来。 午饭虽是道观里的素斋,却也是专门为皇家人特制出的一桌,与观中道徒在斋堂所食的不同。 道徒们吃饭时,都得托个肚大口小的钵,排着队进入斋堂,不但要饭前念经,还不能有半点浪费,每个人都要将自己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如同用水洗过一般。 洛麟羽和庄妃却不必如此。 虽然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饭量都不会太大,张天师还是用了扒素鸡、素鱼翅、一品菊花素燕菜、竹网锅贴饺、素燕窝、素鸽蛋、卤大肠、黄焖鸡块、熘素鱼片、炒肉丝等三十道斋菜款待,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都是豆腐皮、面筋、山药等食材所做,但看上去还是令人食指大动。 林依蔓见洛麟羽馋得快口水滴嗒,不由笑道:“这里又没外人,还等什么?” 洛麟羽嘿嘿一乐,却不再废话,执筷开动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香喷喷。 庄妃也挟菜入口,无声咀嚼,对小人儿的毫不谦让没什么反应。 洛麟羽不仅是皇子,还是皇后之子,论起来,身份比嫔妃还尊贵,别说是她,就算是皇贵妃,也没有让洛麟羽恭敬跪拜的资格,谦让不谦让,完全看心情。 张天师不知忙什么去了,没有陪二人用膳,洛麟羽猜测他可能是在过问侍卫等人的膳食。 “门外的小道长,你进来!”她吞下嘴里的美味菜肴,脆生生叫道。 随着吱嘎一声,和带进来的一股冷风,一名只有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年少道士走了进来:“殿下您有何吩咐?” 洛麟羽听他声音有点哆嗦,两颊却是通红,立即道:“冷冷冷,快关门!” 小道徒连忙关上门,阻住风雪。 “站在门外干啥?不冷啊?”洛麟羽顺起还剩半盘菜的菜碟,又将各种菜肴往里夹些,最后掀开保温木桶,盛上热腾腾的白米饭,将汤碗里的汤匙搁上去,端到他面前,“我知道你还没吃饭,也知道你不敢与我们同桌用膳,那就在这儿吃吧,吃点热乎的就不冷了。” “殿、殿下……”年少道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小孩童,愣了一下后,感激而紧张道,“小道不、不饿……” “我胳膊都举酸了,还不接着?”洛麟羽带上怒容,“是想累死本殿吗?” “小、小道不敢!”年少道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接下,两手碰触时,洛麟羽发现他的手果然冰冷,显然是在门外冻的。 “我知道你们吃饭前都要朗诵那什么经,但这次就免了,”洛麟羽把小手叉在腰上蛮横道,“另外,本殿命令你,必须将手里的食物全部吃完!” “那是供养咒,”看他借耍威风关怀人的林依蔓淡笑道,“饭前供养咒,饭后结斋咒,感念十方供养,来之不易,无功享受,唯恐罪过。所以,食物不可以浪费一丝一毫。” “听到了吧?斋饭是由十方供养的,不可以浪费一丝一毫,”洛麟羽现学现卖,霸道无比,“若不吃完,不用等各路神仙惩罚你,本殿先治你的罪!” “福生无量天尊!”年少道士端着饭菜碟子一躬身,便站在原地扒起饭菜来。 洛麟羽也不开口让他坐着吃,回到自己座位后道:“他吃饭那么秀气,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是戒律么?” 林依蔓微笑着点点头,温声道:“你也快吃吧,别凉了,对肠胃不好。” 洛麟羽嗯了一声,便继续埋头猛吃,直到把个小肚皮撑得滚圆才罢手。 抬眼间,见年少道士正端着如被舔过的空盘子站在原地,便伸出肥嘟嘟的嫩白小手颐指气使般道:“把碟子放下,在屋里慢走三十圈儿!” 年少道士不敢违令,依言放下空碟,在屋里慢走起来。 林依蔓笑望着他:“何必用这种方式关心别人?” “谁关心他了?”洛麟羽轻哼一声,“素不相识的,关心他干嘛?” 林依蔓笑着摇头。 年少道士却忍不住偷偷投来一瞥。 洛麟羽摸了摸小肚子,嚷嚷道:“哎哟不行,太撑了,我也得消消食儿!” 林依蔓轻轻扑哧出声,笑看小人儿滑下凳子,和小道士一样在屋里走起圈来。 两刻钟后,洛麟羽终于止住脚步:“天师爷爷哪儿去了?要不咱们自己出去遛遛吧?正好看看山中雪景。” 年少道士忙道:“纪元愿为殿下和娘娘带路。” 洛麟羽微微点下头,看着起身的林依蔓道:“感觉冷时就说一声,咱们立即回来。” “好。”林依蔓的声音比以前温柔了许多,还过来拉起他的小手,牵着往外走,“你若累了,也说一声,我背你。” 洛麟羽嘿嘿一乐:“我怎么感觉你刚才有点像我阿娘?” 林依蔓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三人出门后,刚行不远,便见张天师正陪同一老一小朝三清殿走去。 “来客人了?”洛麟羽讶然,“这大雪天的……竟能劳天师爷爷亲自迎接,什么来头?” 林依蔓轻轻摇头:“不认识。” “回殿下,”年少道士纪元道,“他们是京都凤帝师与其嫡孙,每年的第一场雪,都会来道观拜神上香。” “凤倾城?”洛麟羽一声惊呼,吸了口风雪凉气。 第44章 帝师宿观 林依蔓看着抱头鼠窜般跑回贵宾客舍的洛麟羽,怎么也忍不住笑意:“见到正主溜这么快,做贼心虚了吧?” 洛麟羽轻哼一声。 虽然凤帝师已退休在家,不用上朝,天下却没有不透墙的风。 她冒用其嫡孙凤倾城的名头在京城四处乱蹿的事,凤帝师不可能不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不能当头怼上,否则着冒他爱孙之名、指使流氓地痞下黑手干黑事儿的真主儿,他能不表示表示? 即使不敢跳脚怒骂,只对她黑着脸,也不大好看呐! “就这么一直躲着不出去了?”林依蔓难得见麟羽小殿下如此怂包,觉得很有趣,总想撩两句,“山中雪景一定很美,真不去瞧瞧?” “你自个儿欣赏去吧,”洛麟羽翻了个小白眼儿,“我就窝这儿了,他们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再出来。” 林依蔓笑道:“没出息!” 洛麟羽轻哼:“不用激我,我这人脸皮厚,能屈能伸!” 林依蔓扑哧一声,纪元也暗暗偷笑。 洛麟羽伸出小肥手指着他道:“你去帮我跟天师爷爷说一声,让他别向帝师透露我在这儿。” 纪元应下,跑了出去。 洛麟羽用脚将炭盆往林依蔓身边推了推:“走着不冷坐着冷,没有手炉给你取暖,就坐近点儿吧,别冻着。” 林依蔓看着他叹道:“不知将来哪家女子有福气被你看上。” 洛麟羽哈哈一笑:“你真是比我母皇还能操心,我才多大?” 林依蔓笑了笑。 洛麟羽心里却皱了眉。 无论是争得太子还是封王,都得娶妃,到时候咋整? 但想了会儿,她便懒得再动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总会有法子。 外面的雪花越飘越大,连客房廊下都开始一层层积着。纪元小道长回来时,满头满身的白。 洛麟羽让他拍打一番再回话,又让他坐到炭盆边烘烤。 纪元不敢违令,但也不敢和娘娘、皇子同坐,便蹲在炭盆边烘手。 洛麟羽这才问道:“如何?” 纪元答道:“天师只说了一个字:安。” “安?”洛麟羽琢磨了一会儿,看向林依蔓,“他这是让我安心的意思么?” “差不多吧,”林依蔓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擦向纪元那遇热便有些湿漉漉的额头,让从小便开始清修、从不靠近女色的纪元闹了个大红脸,慌乱地接过帕子自己擦,林依蔓依旧表情自然,“纪元小道长既然已将你的话传到,就不用再多虑了。” 洛麟羽点点头,看着纪元那清秀中透着红晕的脸,嘻笑道:“素容都如此美丽的女子,你可别毁了人家小道长的道心。” 因为是入观上香,林依蔓未施一丝粉黛,完全是最真实的面容。 但她天生丽质,无妆的干净脸庞,反而透着纯洁自然的气质,与道观的特殊环境很相融。 “小小年纪不学好,风花雪月倒是无师自通,”林依蔓笑哼一声,故意夸大甚至歪曲事实,“何况修行路上要经历种种魔考,这算得了什么。” “魔考?”洛麟羽又懵了,“啥意思?” “天地之间,大分三界,细分六界,分别是神界、仙界、魔界、妖界、人界和冥界,而魔界魔帝和他手下的魔子魔孙,便是专门考验各界人心的,”林依蔓看向纪元,“尤其是修行之人,会受到他们的特别关注,要接受比平常百姓更多更大的考验。” “魔界不是专门害人、可恶又可怕的魔鬼么?怎么又负责起考验人心了?”洛麟羽一头雾水,“特别关注又是什么意思?如何考验?” “什么魔鬼?魔是魔,鬼是鬼,魔在魔界,鬼在冥界,怎能混为一谈?”林依蔓学他翻了个浅浅的白眼,平添了几分可爱,“正常来说,普通人受到的魔考无非就是金钱,美色,权利,感情之类,而修行人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口腹之欲、前世的冤亲债主等等。总之呢,就是让你修行之路不顺利,充满荆棘与阻碍,能通过,能坚持,就能一步步前进,否则,所有努力都白费,前功尽弃。所谓无魔不成道,就是此意。” “这么多门道?”洛麟羽同情地看向纪元,“难怪道观都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原来是隔绝他们,免得他们动色心。” “谁说他们一辈子都在深山修炼?”林依蔓好笑道,“到了该出山的时候,都得下山入世,红尘炼心。” “这样啊……那,”洛麟羽幸灾乐祸般看着小道长,“纪元你什么时候下山?” 擦完化掉的雪水、将锦帕抓在手里迟疑的纪元忙道:“得听师父的。” 林依蔓朝他伸出玉白素手,温声道:“帕子还给我吧,不用你洗。” 纪元的清秀小脸又是一红:“是。” 说着,递还锦帕。 “洞察人心,善解人意,”洛麟羽朝她竖起大拇指,“仅这,你便能在睦邻宫睡得安稳。” 林依蔓摇摇头,半晌才垂眸叹道:“真正能让人睡得安稳又踏实的,还是道观。” 洛麟羽凝视她好一会儿,方缓缓道:“若有那天,我送你一座宫观。” 那天,自然是指他君临天下、成为国主之日,林依蔓露出微笑:“那我就先行谢过殿下了。” “对了,”洛麟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天上打雷的事,都是由王灵官负责吗?” “怎么可能,”林依蔓笑道,“天境三十六重天,每一天皆有一雷,三十六雷如玉枢雷、玉府雷、玉柱雷、上清大洞雷、火轮雷、灌斗雷等,皆隶统于五雷都司,雷公雷神雷将无数。” “我去,不是吧?”洛麟羽瞪大黑眼豆儿,“这么多啊?” 本来还想着闲来无事顺便问问,看看到底是谁把她从另一个异世劈过来的,没想到…… 真是令人一团懵壁。 “九天雷祖将雷霆剖析为天雷、地雷、水雷、龙雷和社令雷,神霄真王则用以宰御六界,”对于道教知识,林依蔓是信手拈来,“《太上说朝天谢雷真经》讲得很清楚,仅天雷部,便有神霄雷公、五方雷公、行雨雷公等十二雷公。地雷部也一样,亦有纠善雷公、罚恶雷公、社令雷公等十二雷公。另外还有水雷,龙雷,亦称妖雷的社令雷。” 洛麟羽顿觉头顶无数蚊香圈。 自打进了洛凰观,她已经不知几次眼晕头炸了。 林依蔓兴起之余,竟详细讲起五雷都司及其下属的大批神兵天将,还有什么五方雷将,雷霆三帅,把个洛麟羽听得快要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直到张天师现身说要用晚斋了,才结束。 洛麟羽伸了个小懒腰道:“天师爷爷,凤帝师走了吗?” “没有,”张天师微微一笑,“他们今晚留宿。” 洛麟羽“嗷”的一声惨叫:“那我岂不是不用再出这个屋子了?” 林依蔓掩唇低笑。 第45章 深夜密谈 晚饭后,洛凰观的道士们上殿诵晚课经,洛麟羽想去看看,却只能憋屈地和林依蔓窝在客房:“他们诵读的是什么?” “晚课经,”林依蔓有问必答,“《太乙天尊救苦拔罪妙经》的经文。” 洛麟羽点点头,其实不懂。 “晚坛诵经的作用主要是超阴度亡,救拔诸生得离迷途,脱离苦海九幽十狱,”林依蔓淡淡的目光中,渐渐升起慈悲,“所以道士们会在晚上诵读《太乙天尊救苦拔罪妙经》、《太上道君说解冤拔妙经》等经文。” 洛麟羽恍然大悟:“原来是超度鬼魂啊!” “道教有三不言的禁忌,早不言梦寐,午不言杀伐,晚不言鬼神,”林依蔓笑道,“夜里阴气重,入夜后谈论鬼神之事,容易招致祸患,道教信众少有在深夜谈神论鬼。” “现在这……”洛麟羽仰起脑袋瓜儿朝黑漆漆的窗外看了看,满不在意道,“夜是夜,还没深呢。再说,这里是道观,你又是娘娘,我是皇子,邪物敢近身?” “还真不敢,”林依蔓笑露玉齿,“那你是要与我谈论一夜鬼神吗?” “别,”洛麟羽连忙摆手,“白天给我讲那么多,我还没消化呢。再说,我还要找天师爷爷好好聊聊,探讨探讨人生。” 探讨人生? 林依蔓轻笑。 不过,当她在自己的客舍睡下时,洛麟羽确实和张天师面对面坐着了,只是,坐的不是椅子凳子,而是蒲团。 “小殿下是有话要问贫道吧?”张天师将一杯热茶置在他面前,面容温蔼,“想知道什么,小殿下尽管问,贫道能答的,必不隐藏。” 洛麟羽倒没想到张天师会如此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便也不再说没用的寒暄废话:“天师爷爷,我想学道家六通。” 张天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这……真是敢想敢说啊!” 洛麟羽一脸可爱甜笑望着他,不说话。 “六通之心境通、神境通、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和他心通,哪一样学成,不是难之又难,如同登天?整个道门修成者,都寥寥无几,”张天师叹道,“何况法不轻授,道不轻传,即便贫道答应你,修成的得道高人却不一定肯点头啊!” 洛麟羽的小眉头微微皱起:张天师说的六通,怎么跟自己听说过的六通不一样?不过好在他这六通里也有他心通,如此…… 他想了想道:“天师爷爷,我想学他心通,如果洛凰观有的话,您就不要吝啬,大方点儿教给我呗!” 张天师被他小脸儿上的无赖相整得哭笑不得:“小殿下,非贫道吝啬,而是……” 他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即便是本门弟子,甚至是选择黄道吉日、举行过收徒仪式的门下,高道也不会轻易传授道法,而是云游四方,寻找真正有道缘的弟子,授法传道。小殿下既非道门中人,又没科仪拜师,谁会外传于你呢?” 洛麟羽挠挠头:“我是皇子,总不能为这个拜入道门、不要母后和……” “江山了吧?”四个字她没说出来,只接着道:“您看这样可好,您说服那位高道爷爷教给我,将来我为你们道门中人~~庄妃,直接在宫里修座道观,一步抬高道教在大正国的地位,如何?” 张天师沉吟不语。 “若您能一口答应,我就再加一条,”洛麟羽加码,“您找个性情温和、有爱心亦有耐心~~嗯,就是那种好说话的武师,我拜到他的门下,只学武,不念经,如何?” 张天师笑看着她。 “您别看我,我是说真的,”洛麟羽肥嘟嘟的小手叩了叩案几桌面,“您想想看,我若天天跟着你们念这经念那经,把我的朝气锐气都磨没了,念成了个软脚虾,还争个屁的皇位啊?当不了太子,坐不上那个位置,拿什么来捧你们道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天师依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一个他心通,换来功德无量,天师爷爷您若还犹豫,我也没啥可说的了,”洛麟羽觉得张天师在装着揣着、用沉默讨价还价呢,“现在我小,能做的,只有拜个武道为师,其它的,都得等我长大后才有能力兑现。您若信,咱俩就达成协议,您若因为我年龄小,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双赢的事,变成双失了。” 张天师抚了抚白须,温声道:“小殿下,你可知这洛凰观三个字,以前怎么写?” “嗯?什么怎么写?”洛麟羽不解,“难道还有其它叫法吗?” 张天师人虽在屋内,目光却透过虚空看往山门方向:“原来的洛凰观,也叫落凰观,只是,洛字不是如今的洛字,而是飘落的落,降落的落。” “降落的落?”洛麟羽想了想,“那就是,落凰观……您突然说起这个,莫非有什么说法?” “凤凰的凰,在上古时期,乃皇帝的皇,而凤凰又是凤雄雌凰,”张天师眼含深意地看着她,“小殿下,你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寓意,再想想上代帝王为何强制将其改为如今的洛凰观。” 洛麟羽微一思索,小脸儿便变了色,手中的茶盏也掉在案几上。 好在她本来就是将小胳膊放在案沿上的,茶盏端得不高,落下来时,只洒荡出一些茶水,茶盏没有翻倒。 她看向张天师,张天师却已垂眸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表情自然地轻啜一口。 洛麟羽稳了稳神,暗暗思量一番,才若无其事道:“皇祖父应该是防着洛姓以外的人吧,比如皇后什么的。” “有这可能,”张天师微微一笑道,“小殿下如此聪慧,又如此有魄力,贫道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您答应了?真是太好了!”洛麟羽真心欢喜地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殿下稍坐,贫道先去和他说说,他若同意,我再带你去,”张天师对她的猴急样儿感到好笑,“毕竟这不是小事,我也没有太大把握。” “那您快去~~哦不,您慢点儿走,天黑路又滑,千万别摔着,”洛麟羽张目四望,“您最好再添件儿衣服,外面齁冷的,别冻着您。” 张天师温蔼地摸摸他的头,却没说什么,直接起身出去了。 洛麟羽瞅他背影消失后,才低声喃喃道:“我在这儿等您,您可得快点儿回来,带着好消息回来。” ------题外话------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46章 玄华道长 洛麟羽被带到的“陋室”真的很简陋,只有一床一椅、一壶一杯等简单用品,让人看了,觉得简直不像常人住的地方。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出家修行的道士们还真不是常人,而且他们都在斋堂吃饭,如厕又有公茅,算起来,也就只剩睡觉和修行了。 而通常,入定和睡觉多是融为一体的,就像武林中人修炼真气和心诀一样,打坐修炼,便相当于睡觉了。 洛麟羽原以为能把他心通修炼成功,对方定是个老态龙钟的佝偻老者,没想到…… 好在这里没眼镜,否则非跌个稀碎、再踩上一脚不可。 被张天师称之为高道的玄华道长,不仅年轻,只有二十多岁,且还相貌堂堂,十分俊美,身材也极为匀称,上下比例超好,看得洛麟羽口水直流。 玄华道长见她哈喇子顺着嘴角直往下滴嗒,不由抽出一方素色男用布帕,蹲下身为她擦拭道:“你就是麟羽小殿下?” 洛麟羽这才回神,小脸儿一红道:“求道长授我他心通。” 玄华道长忍笑看着她:“可知法不传六耳是为何意?” 洛麟羽立即将小耳朵送过去,贴向他嘴巴。 有棱有形的美唇低声耳语片刻,才缓缓离开,明亮如皓月般的眼睛凝视着她问道:“可记清楚了?” 洛麟羽点点头,却顺着距离太近之势,扭脸就占个大便宜~~吧唧往那光洁如玉的脸上亲一口:“多谢玄华道长!” 软糯糯的幼儿声音,软糯糯的小小嘴唇,即使被亲得留下口水,玄华道长也没有丝毫不喜,反而温声道:“现在就去修炼吧,是否能修成,皆看你与洛凰观的道缘深浅了。” “是,”洛麟羽在美男子面前无比乖巧,却在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道,“道长可会拳脚武术、刀枪剑法?” 玄华道长微微一笑:“只擅剑法。” “那太好了!”洛麟羽惊喜道,“我拜你为师吧?” 玄华道长愣了愣,犹豫道:“这……” “你是不是怕天师爷爷不同意?”洛麟羽立即道,“没事,我去跟他说!” 说罢,就要转身往外奔,玄华道长却叫住她:“不必。” 他顿了顿,“收徒是个人私事,天师不会过问。” 洛麟羽不解:“那您刚才顾虑什么?” 玄华道长失笑:“收徒若这么容易简单,每个人都有一堆徒弟了,又怎会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收不到一个?” “啥意思啊?”洛麟羽睁大眼睛,“莫不是还要试探试探,考验考验?” 那得试探多少回、考验到什么时候?她可没时间玩这个,得尽快找个师父打掩护才行。 若他不同意,就只能先舍了,请天师爷爷帮忙另寻一个合适人选。 “哎,算了,”玄华道长叹道,“小殿下能来洛凰观,又站在贫道面前,便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见他答应,洛麟羽高兴得快要蹦起来,可不多时,她的笑容却渐渐收敛,到最后竟跳着小脚爆粗道:“矮油我去!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妈呀完了完了!” 肥嘟嘟的白嫩小手颤颤指过去,小稚音也微有颤颤:“你、你、你刚才读我心思了没?” 玄华道长温柔地笑看着她。 洛麟羽“嗷”的一声叫唤,拔腿就跑。 咚! “哎哟!” 刚跑十几步,她便在雪地里与什么东西撞上,直接滑摔在地。 一抬头,竟是个小孩儿。 再仔细一看,妈呀,今天这是撞邪了吗?竟然是帝师嫡孙凤倾城! 她顾不得道歉,也顾不得听别人道歉,一轱辘爬起来,转身又跑。 “你~~”那五官精致、粉雕玉琢般的六岁孩童刚吐半个字,就给憋回嗓子眼儿,五指修长、比洛麟羽那小肥爪好看得多的小手也顿在空中。 “你妹妹的,大晚上的跑出来干啥?”回到自己客舍的洛麟羽哼哼着骂道,“出来也就罢了,还不打个灯笼!当白雪是星星吗?” 她一屁股坐到蒲团上:“算了,暂时不和他们计较,先修炼他心通!待我练成,再找那妖精道长算账!” 气呼呼地咕叨完,眼睛也闭上了,却又随即睁开看向屁股底下,后知后觉道:“咦?哪来的蒲团?” 想了想,应该是张天师为她准备的,毕竟她这么想学,玄华道长一传授,她肯定会连夜修炼。 雪依然在下,越入夜,越安静。 洛麟羽并不上床入被,只是调动真气抵御寒冷,一刻不停地修炼他心通。 虽是初次见面,玄华道长却透露给她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在道家法门里,获取六大神通的路线并非只有一条,术道可得六神通,内丹修炼可得六神通,踏罡步斗可得六神通,餐霞饮露或念经敬神也可得六神通。 除了这些正统途径外,还有部分旁门,同样能达成目标。 但以她目前的境况来看,只有内丹修炼比较适合。 而内丹修炼的方法又分两种,适合她的,又只有行气守一之术,也就是以精、气、神作为修炼原料…… 很快入定的洛麟羽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直到道士们卯时起床洗漱、将各殿卫生打扫完后开始做早课,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打开客舍房门,见林依蔓正站在隔壁客舍廊下,欣赏洛凰观的清晨雪景,便打个哈欠、伸着懒腰,拖着身体软软蹭过去:“这吟唱的又是啥?” “《太上玄门早课经》,”林依蔓转身看他,“吵醒你了?” 麟羽小殿下在宫里每天早晨都睡懒觉可是出了名的,她如何不知? 今日能起这么早,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看他那蔫儿巴巴、软塌塌的小肉样儿,肯定是没睡好。 “没事,”洛麟羽听着伴随唱诵的袅袅仙乐,小脸儿一片讶然,“诵经还要伴奏?” 林依蔓笑道:“好听吗?” 洛麟羽看向神殿屋脊上的白雪:“还行吧,”他顿了顿,身子懒软地靠向廊柱,“看来若要在宫里为你建道观,得把位置选远一点儿,不然别想睡个好觉。” 林依蔓看他那副小可怜样儿,不由温声道:“这也是俗语宁住庙前、不住庙后的其中一个原因。” “的确会吵到正在睡觉的人,影响正常人的睡眠质量,”洛麟羽点点头,“长期下去,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林依蔓刚要问神经衰弱是什么意思,便见洛麟羽脸色一变,懒软的肉身子猛然绷直,然后噌的掉头往客房蹿去。 扭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让洛麟羽做贼心虚、避之不及的精致男娃踏雪走过来了。 第47章 红狐 洛麟羽短腿儿直颠地跑进客舍,“砰”一声关上门,让刚走近的凤倾城愣在原地,只盯着严实房门傻站着。 “这位小公子,”林依蔓忍笑看着他,“你找谁?” “哦,倾城见过小娘子,”凤倾城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躬身,微施一礼,“倾城昨夜鲁莽,撞倒一位小弟弟,询玄华道长,他说是位贵客,倾城本想当即过来赔罪,但玄华道长说夜深不便打扰,倾城便改于今晨。” “撞倒了他?”林依蔓的眼珠微动,微笑道,“不必赔罪,他根本没在意,倒是你叫我小娘子,却是有误。我已嫁人,哪里像个未出闺阁的小姐?” “这……”凤倾城多瞅了她两眼,再次施礼道,“倾城错了,请大娘子原谅!” “逗你玩呢,”林依蔓摆摆玉手,笑得温婉,“倾城小公子今日离观吧?” “是,”凤倾城恭谨道,“用过斋饭便回京。” “那就回去准备准备吧,”林依蔓转首瞅了眼依然紧闭的房门,“不用找他道歉了,这孩子性情古怪,他若不想见人,便是等成望夫石,也是见不到的。” 望天石? 你咋恁会打比方? 屋里的洛麟羽满头黑线。 凤倾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房门毫无动静,终究是轻轻抿了抿已现优美唇形的小嘴儿,朝林依蔓微微施了一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小老鼠,他已经走啦,”凤倾城脊背挺直的小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林依蔓才幽幽出声,“你可以出洞了。” 洛麟羽翻了翻白眼儿,打开房门后坏笑道:“听说洛凰观后山有个露天温泉,名曰星辰汤,无论春夏秋冬,泉水都保持常温,不凉不烫,你要不要去体验一下?”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说得有点不怀好意?”林依蔓看着小人儿摆在脸上的奸诈笑容,面露狐疑,“莫不是想让我未洗之前先冻死?” 洛麟羽噗地笑出声:“弱智!” 她再次进屋,“砰”地关上房门:“吃饭都不用叫我了,你一个人用吧,我要再睡会儿,何时睡醒何时算。” 林依蔓没反对,只盯着木门许久,才转身回自己客舍,却不知洛麟羽在她刚进屋不多时,便偷偷溜出,独自去往后山。 此时的山中,已是一片银铺玉砌,粗枝心甘情愿地承载似泛着冰香的晶莹剔透,纤细的枝丫则在雪公主的欺压下微微打着颤儿,不敢亦不舍将其摔落跌碎,打破世外桃源的幽静恬雅。 洛麟羽看着真正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清新寒雪,不由轻叹道:“有真气护身真好啊,不冷!” 她往里走了走,准备在林深处寻个修炼的最佳之地,却在经过一棵粗壮大树后,突听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呦呦声。 “谁?”这道乍听便觉不像人类的声音一经发出,洛麟羽便在迅速转身的同时横移数步,以便避开突袭,陡然锐利的目光也朝声源射去。 这一看,她竟瞬间呆住。 只见一只通体火红、没有一丝杂异之色的美丽红狐正在大树旁看着她,那如同被涂了一层油彩、闪着华丽光泽的纯正毛色,被皑皑白雪衬得就像燃烧的火焰,妩媚而妖娆,仿佛即将化成柔媚人形,勾尽世间男女的心。 四目相对之时,红狐迅速立起身体,用两只前爪朝她作揖,又往旁侧指了指。 它的表情急切而生动传神,直立动作却熟练而优雅,让人有种将其匀称四肢看成少女柳臂纤足的错觉。 洛麟羽顺着它爪指的方向瞧去,不禁又是一愣。 五十米远的地方,一只毛色雪白、身体无比娇小的幼狐,正蹲在雪地上期期艾艾地看着红狐,若非体内真气让她视力超好,都发现不了与雪同色的小东西。 “你,什么意思?”洛麟羽试着发出疑问,“让我喂它吃的?” 红狐点点头,却又随即摇摇头,还再次向她作揖。 “那,”洛麟羽猜测,“想让我带它走?照顾它?” 红狐连连点头,又作揖又躬身,两条后腿的重心还特稳,没有因躬身而将自己带趴落地。 洛麟羽再傻,这回也明白了,她瞅了瞅雪色小狐,面露为难之色:“照顾它倒没什么问题,可……我一点养狐经验都没有啊!” 红狐看了看她,突然朝小小的白狐幼崽走去,似犹豫半晌,才像人一样伸出两只前爪,从火红而柔软的脖颈毛发里摘下一条玉佩为坠的项链,套到小白狐脖子上。 似乎很不舍,它凝视那条玉佩项链许久,才转过身来,朝洛麟羽露出乞求般的目光,又最后一次作揖后,步伐快速地迅然离开。 洛麟羽惊奇地看着它做完这一切,内心受到巨大震撼的瞧它匆匆远去,直到不见踪影。 似受到牵引,她不由自主地抬腿朝那似刚出生不久的幼小白狐走去。 不料,那狐崽儿见她过来,竟用尾巴旁边的臭腺冲她放出一股难闻的气体,然后撒腿就跑,却又因太过幼小、跑不快,而被加速的洛麟羽一把摁住。 被臭气熏得蹙眉皱鼻的洛麟羽腾出一只手搧了搧风,刚要说话,幼小狐狸却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完全将自己放瘫在地。 正面露嫌弃的洛麟羽噗地一声乐了:“你个小东西,都到这会儿了还装死?有用么?我是比你还聪明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猎狗。” 幼狐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继续软塌塌一动不动。 “我是说你聪明好呢,还是奸诈好呢?嗯?”洛麟羽肉墩墩的小手拎起幼狐看着它笑道。 她知道这是狐狸天生自带的本领,一旦遇见无法抵抗的攻击,就会企图通过装死躲过捕捉。 手里多了只可爱的小宠物,便不能再找好地方修炼了,洛麟羽将它抱在怀里,抚了抚它软软的小身子,顺了顺它的漂亮雪毛:“是不是饿了?走,回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她一边走,一边继续抚毛,手指碰到它脖颈下的玉坠时,不由摘掉道:“我先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不然会被你弄碎的。而且,你若哪天偷跑出去又遇到个贪心的坏人,还会被图财害命。” 雪色幼狐依然瘫软着小身子,洛麟羽也不管它是在继续装死,还是变成享受,反正就是抱着它时,将手有意无意地放在它的弱点~~尾巴上,断绝它伺机逃跑的心思。 她一边缓慢走着,一边瞄向手中的玉佩:“这是红狐送给你的临别赠礼么?可狐狸怎么会有玉佩?偷来的?” 玉佩的正面被精雕细琢出简单的云图,洛麟羽摩挲了几下,便将玉佩翻过来想瞄瞄另一面。 然而,当她的目光接触到玉佩上仅刻的一个独字时,脑袋里不由轰地一下。 那是个清晰的“洛”字。 第48章 天师传音 云图,洛字。 洛云,洛昀。 这已经再明显不过~~玉佩定是小皇叔的。 洛麟羽可不相信有与小皇叔同名之人的巧合,因为在这离京只有四五十里的地方,若有与皇族同姓的人,户部不可能不上报。 她捏着玉佩定了定神,想起靖王府里的思狸园。 思狸园……思狸园…… 当时小皇叔掩饰说为园子取名时,正在看狐狸报恩的话本,才随感而发,口出思狸。 狐狸报恩,思狸…… 停下脚步的洛麟羽举目四顾,却早已不见红狐的身影。 她盯着手中的玉佩,伫立良久,才揣入怀中,摸了摸白狐幼崽的雪毛道:“看来,这还真是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她自嘲地笑了笑,“一个受现代教育长大的女孩儿,莫名穿越到武侠世界,已经是中了大奖。这回,却简直就是奖中奖,神仙妖魔狐狸精什么都有。” 她仰天长叹:“我可真是运气啊!” 那只红狐的举止像极了人类,连气质都透露出不凡,怕是真的快要成精了。 抱着幼狐回到观中,洛麟羽立即招呼林依蔓回宫。 林依蔓却在看到麟羽小殿下怀里的雪白幼狐时,惊奇不已:“这、这……” 她忍不住上前手抚幼狐:“这么漂亮的小白狐,你是从哪儿讨来的?” “我哪里用跟别人讨?”洛麟羽哼哼,“一时睡不着,去道观后门闲逛时看见的。” 道观后门?睡不着闲逛? 林依蔓妙目微动,却识趣地不再追问:“那就回去吧,再不回宫,你父皇该找洛凰观要人了。” “不至于,昨天不是派人回去说明情况了么,”洛麟羽撇撇小嘴儿,“就算来要人,也是先要你。皇妃出宫外宿,就算所宿之地是道观,换作心胸不够宽广的帝王,也得让你们吃尽苦头。” 林依蔓轻轻一笑。 两人一说要离观回京,张天师便亲自送行,片语挽留都没有,只是将暖烘烘的手炉由林依蔓带走。 “天师爷爷,若寻摸到适合的武师,就差人送个信儿,”洛麟羽见林依蔓先行上了马车,四名御前侍卫已各就各位,才转身背对他们道,“羽儿在宫中等您的消息。” “贫道记得,殿下放心,”张天师的目光从那肥嘟嘟的小脸儿移到幼狐身上,“这是一只公狐,殿下要小心,莫要被它伤到。” “谢天师爷爷提醒,”洛麟羽小嘴儿甜甜,“羽儿走了,天师爷爷您多保重!” 张天师蔼笑着微微颔首,又拱手作了个道揖。 洛麟羽虽已学会正确姿势,奈何幼狐在怀,无法回礼,便只是躬了躬身。 马车缓缓起步,稳稳前行。 罗裙短、葱油饼等四名御前侍卫分别在马车前后护卫,其他宫中侍卫则紧跟随扈。 他们身为人人称羡的侍卫亲军,在宫里时,就被宽仁的皇上厚待,于春夏秋冬轮季中,吃遍大正国南北东西的有名吃食,即使定有不得暴饮暴食的规矩,侍卫亲军们也是每天都吃得肚饱人歪,个个撑得打饱嗝,放饱屁。 这两天随扈小殿下,又免费品尝几顿平日难以吃到的道观素斋,心里都快乐得很,做起事来,也更加积极而认真负责。 虽说下了雪,有些偏冷,他们仍腰背直立、精神抖擞地一边手持马缰,一边警惕四周,小心防范,以免有贼人莽汉冲撞小殿下的马车。 人心都是肉长的,连御膳房的厨卿都说皇宫侍卫如亲娘所养、每天膳食食单都由皇上亲自恩准,凡宫里有的,从不亏待他们的嘴和胃,他们怎么会不誓死效忠? 小殿下是皇上最喜欢的皇子,又善待所有宫女太监和侍卫,自然要更加用心服侍护卫,以报答浩荡皇恩。 不过,四十九里的路程,直到行至一半,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竟然一只老鼠都没有,还真是失望,”坐在马车里、手中不断轻抚白狐幼崽儿的洛麟羽故意叹气道,“让我的小弩箭都没用武之地。” 林依蔓轻笑:“其实我只是想找你陪我上香而已。” “知道!”洛麟羽哼了哼,“有皇子的,只有皇贵妃,其她妃嫔膝下要么是公主,要么连公主都没有,一旦有人行刺杀之事,定是伍贵妃无疑~~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故意刺杀我们,栽赃嫁祸给她。” “你倒是跟局外人似的看得清、想得明,”林依蔓淡瞟小人儿一眼,“不愧是小小年纪就被恩准进入刑部的人。” 洛麟羽嘿嘿一笑。 “伍恭恪看似鲁莽,却非真傻,何况,”林依蔓幽幽道,“伍将军快要回京了,她即便想做什么,怕也会等一等。” 洛麟羽微微点头,继续道:“膝下没有皇子的人,则没有必要冒险雇凶,栽赃陷害。” 林依蔓轻挑秀眉:“所以麟羽小殿下是专程陪我去洛凰观的?” 洛麟羽嘻嘻一笑。 林依蔓虽然不信,目光却已暗藏温柔。 两人说了会儿话,林依蔓开始闭目养神时,洛麟羽便抱着白狐幼崽儿垂眸静思。 玄华道长所怀的他心通,对她是把双面刃,向他讨教学习可以,但不能拜他为师、将他带进宫里,否则自己在他面前什么秘密都没了,半男半女的假皇子之事,也会被他或早或晚的窥去。 幸亏昨晚只是垂涎了一下他的美貌,没去想自己这个皇子其实是半截儿公主身的事,不然…… 想想,还真是险! 能为皇子赶车,兼职车夫的侍卫,自然有很牛掰的赶车技术,即使官道被白雪覆盖,马车依然走得稳稳当当,颠簸甚少。 “小殿下,”正当洛麟羽也闭上眼睛准备养养神时,一道声音忽然响在耳边,“欲敛锋芒而不能尽敛,贫道送你两段话,你可酌情用之。” 张天师? 洛麟羽唰地睁开眼。 张天师居然修习过传音术? 千里传音虽属夸张,但能在三十里的距离内传音,却是已修炼成传音术第一阶~~五十里传音。 然而,不待她多想,张天师便继续传音道:“己亥人民病,四季雨不均,种植无始终,粟麦贵如金。蚕娘无喜色,盗贼乱纷纷,其年秋禾好,豆棉一概论。” 洛麟羽愣了愣:己亥?什么意思? 就在她疑惑时,张天师很周到地给出了解释:“降疫将瘟,呼庚呼癸,刀兵覆怎能太平?惟宜施药材以济疾,讲天道以孝悌忠信唯可殄减妖气。” 瘟疫? 洛麟羽吓了一跳。 “庚子疾病广,虎狼满山川,百钱换升米,河水冲断船,早禾略兴旺,晚稻收不全,秋冬豆麦熟,燕地虫害田。” 张天师私传第二段密语,并接着附言,“天降瘟疫,遍地狼烟,谷米昂贵,洪水泛滥。何以商筹救济时难?内而安民,莫如轻财平售;外而除贼,莫如集众团信。行此而何患?” 又是瘟疫? 连续两年闹瘟疫? 洛麟羽感觉心脏咚咚直跳。 要想一鸣惊人,必先默默无闻。 行事一向低调的张天师这是在放大招儿? 若说纯粹帮助盟友,她可不太信,毕竟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他们再怎么重视修行,也要先讲求实际,立足生存。 不解决吃喝拉撒等先让人活下来的俗世问题,如何有闲情修炼尘心? 站不稳脚跟,无人信奉,又谈何发展?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而是…… 瘟疫? 己亥年,庚子年。 算了算,己亥年正好是自己六岁时。 也就是说,有三年的时间可准备。 马车在洛麟羽的一路思虑中离京都越来越近,经过护城河桥板、在城门处缓缓停下时,马车外传来几声争执,接着,是罗裙短的惊讶声:“谨大人?” 本就听得其中有道声音比较耳熟的洛麟羽歘地掀开车帘,一瞅,还真是刑部尚书谨行:“谨大人,你、你怎么成了这副糗模样?” 第49章 狐崽儿入宫 发髻歪斜而松散的刑部尚书谨行身上穿的,几乎可以用破衣烂衫来形容了。 之所以发生争执,是因为他拿不出公牒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洛麟羽看着惨兮兮的谨大人:“都丢了?” 谨行哭丧着脸:“就剩命没丢!” 洛麟羽失笑:“能有命回来,还不错。” 然后叫了声罗裙短,便放下帘子、将这事交给了他。 至于城门守卫,也不能怪人家,别说谨大人身无一物,就算有值钱的小玩意儿行贿,守卫也不一定敢收。 大正国的律法规定,门卒如果放了没公验的人过关进城,会被处以一年流放苦役,若被放之人身有罪案,门卒还会被加罪。 所以,不是贪心和胆子都贼大的人,一般都不敢贪图那点物什儿。 罗裙短出面和城门守卫交涉后,由侍卫腾出一匹马给谨行,让他跟在御前侍卫后面。 一行人过城门,上御道,一名城门守卫朝车队背影张望着,低声疑惑道:“怎么瞅着像横行京城的殿下伴读?” 洛麟羽之所以只掀帘问一句话,便是防着露脸太多被人认出,毕竟皇子伴读陪后宫娘娘去道观上香,实在不太被人信。 御道宽阔而平整,最宽处足有一百五十米,质量也是杠杠的,绝不会有豆腐渣工程而突然出现塌方,让马匹甚至马车哐噹一声陷进去,人马两伤,否则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 不知是来不及,还是想让皇上看到他的惨样,近乎衣衫褴褛的谨行没有回家更衣,而是直接候在宫门口等待宫门守卫上禀、皇上同意接见。 洛麟羽没急着问他巫库族之行的详情,不过仅看他这副凄惨模样,也知道没什么好结果。 想着汲善定为她忧心,便先去了洛坤宫,不料,宫女竟禀报说皇后娘娘一早就去了麟羽宫。 洛麟羽一听,拔腿就急急往自己宫殿走。 随着小豆子的一声惊喜大呼“殿下您回来了?”,坐在屋里的汲善噌地站起身,刚疾行几步,便见那让她一夜没睡好觉的小人儿出现在视线里,颠颠儿跨过门槛朝她跑来:“母后!” “羽儿!”汲善蹲身张臂一把抱住她,“担心死阿娘了!” 洛麟羽见她竟用了最显亲昵的称呼,小手将她抱得更紧:“娘亲不必忧虑,羽儿虽小,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何况还有那么多侍卫。” 她松了松手臂,退开一步看着汲善道:“娘亲,城外风景更甚,洛凰观也非常好玩儿,羽儿不仅摸了石猴、沾了灵气,还意外收了个小宠物!” “宠物?”汲善听她小嘴儿叭叭,自己终于能插上话,连忙问道,“什么宠物?” 洛麟羽朝门外招了招肥嘟嘟的小肉手儿:“小豆子!” “殿下!”小豆子抱着小殿下一进麟羽宫宫门、就塞到他怀里的白狐幼崽儿,快步进了殿,脸上明显写着既怕它掉了摔了,又怕它咬自己。 “一只小狐狸而已,”洛麟羽退离汲善怀抱,接过白狐幼崽儿时,斜了小豆子一眼,“瞧你那怂样儿!” 小豆子嘿嘿讪笑。 本想阻止她的汲善也被这句话提前堵了嘴,不然也成了胆小的怂样儿。 立在一旁伺候的定涟悄悄扯开嘴角。 “母后,这小狐狸是孩儿在洛凰观后山遇见的,当时就它自己在树洞外蜷缩着,冻得直哆嗦,饿得直叫唤,一看就是没了娘亲、自己又没能力找食吃的可怜孤儿,”洛麟羽面对汲善,好让她近距离看到白狐幼崽,“母后,你看它多可爱,母后帮羽儿喂养它好不好?” “这……”汲善柔声道,“羽儿若真喜欢,母后就留下它,只是,你得听母后的话,先让人将它洗干净,再着请太医仔细查看。” “孩儿听母后的,”洛麟羽立即表现很乖地将小狐狸送到定涟面前,“有劳涟姑姑。” 定涟连忙弯腰接下:“殿下客气,此乃奴婢份内之事。” 她抱着白狐幼崽儿出了殿门,顺便将小豆子和晴栀一起招呼走,显然是要让二人参与、学习。 洛麟羽遣去所有宫人,和皇后单独密谈。 汲善听了,不由迟疑:“羽儿,张天师虽是有德高道,可万里还有个一,到时若不应验……” “那也没事,”洛麟羽耸耸小肩膀,“应验不应验又不是您说了算,不过一个梦而已。” “可……”汲善思虑道,“若你父皇相信,我们该如何做?” 洛麟羽爬到她腿上,又将小嘴儿附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半天,才撤嘴。 汲善惊讶地看着她。 洛麟羽点点小脑袋。 “好吧,”汲善无奈同意,“既然羽儿这么说,母后就试上一试。” 洛麟羽却叮嘱道:“不过,刑部尚书谨大人回来了,估计父皇心情不会太好,您得另择机会。” “嗯?”汲善不解。 “哎,”洛麟羽小模小样儿地叹口气,“他原本是奉命去巫库族调查那五口命案的,今日和庄妃回来时,在城门碰见了他,跟乞丐似的,浑身寡条条,连公牒什么的都没了,估计是快到京城时被人打了劫。” 汲善吃惊道:“靠近京城之地有劫匪?” “我也不太清楚,”洛麟羽摇摇头,“目前只是猜测。但他若能办成父皇交待的事,就不会这副熊样儿回来、还故意拖着惨相求见父皇。” “这么说,真凶很难抓到了?”汲善皱起眉,见洛麟羽垂睫不语,似表默认,终是轻叹一声,双眉又缓缓舒展,“母后知道了,我会在找到合适时机时再说的。” “嗯,您自个儿看着办,”洛麟羽一边应着,一边爬下她的腿,走向烧得正旺的炭盆,“母后在孩儿宫中燃上这许多炭,是怕孩儿回来后冷吗?” “昨日突降瑞雪,你又未穿厚实冬衣,为娘哪有不担心的道理?”汲善嗔道,“好在侍卫报信回来,说你们要留宿洛凰观,并由张天师亲自接待安置,阿娘才放心些许。” 洛麟羽点点头:“天师爷爷人可好了,不但亲自带领我们参观道观、为我讲解各殿各神,还做了好多好吃的素斋,桌子摆满都放不下,他还答应帮我物色一个好教习,教我武功。” 她屈起小胳膊肘,用力握起小拳头:“待有了教习师傅,我一定要好好练功,争取早日登上武林风云榜。” 武林风云榜每三年一更新,放榜时间在二月中旬。 为了防止热血冲动的武林人在京都以武犯禁,卫天府会将榜文贴在刑部大门旁,一旦有人脑虫上头,就直接拿下关进大牢。 汲善瞧她那发狠的小样儿,不由轻笑:“离下次放榜只有一年了,就算马上开始学,也没那么快的。” “羽儿可没说来年就上榜,”洛麟羽嘻嘻一笑,“母后,羽儿昨夜宿在道观时,许是道祖指引,竟在快入睡时突生灵感,想到一个做美食的桌上锅。” “哦?”汲善感兴趣道,“什么桌上锅?” 洛麟羽正要解释,祥公公手下的小公公糖串儿小跑来禀:“麟羽殿下,皇上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汲善看向洛麟羽,目光中一抹担忧。 第50章 道长来了 “父皇!”洛麟羽进入御书房后,两条小短腿儿一屈,就拜倒在地,奶腔稚音脆声脆气道,“儿臣叩见父皇!” 洛觜崇看宝贝儿子来了,黑如锅底的脸色立即缓了缓:“皇儿平身。” 洛麟羽扭头瞅了眼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谨行:“咦?谨大人你是不是很冷啊?衣服怎么这么破?” 谨行不敢抬头:“殿、殿下……” “牙齿都打瞌了!”洛麟羽啧啧,“连头都不敢抬,是不是惹我父皇生气了?” 谨行的身子又往下伏了伏,快直趴在地。 洛麟羽看向洛觜崇,洛觜崇冷哼道:“羽儿已经来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谨行这才抖抖嗦嗦地转向洛麟羽,目光充满乞求:“殿下……” 看来是在父皇面前交不了差、抗不过去了,所以想请自己帮忙求情,洛麟羽了然之余,只能爆出自己曾经参与此事:“见到巫库族族长没?” “若是见到就好了……”谨行的声音里几乎带上哭腔,“随行之人不是折在蛇窟,就是中蛊,连外围都没通过,若非他们拼命相护,我、我……” 谨行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有些泣不成声。 洛麟羽毫不意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多给他们烧点儿纸钱吧,顺便记住恩和仇,想办法追查真相。” “殿下……”谨行几十岁的大男人在洛麟羽个三岁小孩儿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罪臣对不起皇上,也对不起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 男儿有泪不轻弹,谨行能在人前呜呜哭泣,可见以命护他撤退的人,死状有多惨,他此时的哭嚎,既有愧疚,也是对恐惧的发泄。 可这是什么地方? 御书房! 即便情绪已积压一路,也不该在这里释放。 “辜负父皇的信任,你的确有罪,”洛麟羽退开一步,板起小脸儿,“不仅如此,还在京郊附近被匪徒劫持、弄丢身份公牒,你该当何罪?” 洛觜崇皱起眉:“羽儿,怎么回事?” “父皇,其实孩儿和庄妃娘娘回京时,已在城门见过他,当时他正被城门守卫死拦着不让进城,”洛麟羽哼了哼,“堂堂三品官员,竟然被匪人劫得进不了城,真是没用!” “京郊居然有劫匪?”洛觜崇顿时怒了,“如此胆大妄为,官府何在?” 洛麟羽适时闭嘴,不再吭声。 洛觜崇立宣丞相、吏部、大理寺等官员入宫,洛麟羽则瞅个时机告退离开。 她只能帮谨行到这里。 其实已经犯了忌。 但又必须要帮一把,否则谨行数罪叠加,命都难保。 好在她只有三岁。 一个才三岁的幼儿,再聪明,身为其父的洛觜崇也不会有太多想法。 这是她此时的年龄优势。 回到麟羽宫,洛麟羽立即差人打制烧炭火锅,美其名曰:要让父皇母后的冬日膳食,每顿都吃得热乎乎。 孩子如此幼小,却如此孝顺,汲善的感动可想而知。 待火锅制造出来,配着羊肉、鲜菜和调料等食材端上桌,洛觜崇的坏心情,也在幼子的孝心和热腾腾的用膳氛围中得到改善。 其实,洛麟羽只是将火鼎演变成的四槽鸳鸯锅改成两槽,又将中间的排烟管加长加高,不再像以前那样与汤料槽齐平。 大正国包括附属国紫荆国在内的几个国家,带辣味的烹饪调料都只有芥末、花椒、葱、姜、蒜、艾子~~也就是可以捣碎成汁、用来烹调蔬菜的辛香茱萸,而唯独没有辣椒。 但春用葱,秋用芥,茱萸长在九月九,到了落雪之冬,可用的新鲜辛辣物更少,洛麟羽只能将花椒、姜等放进高汤,再将芥菜果实制成的粉末加工出的芥末酱,当面舀入洛觜崇的金边明黄碗,调以盐、醋、香油等味品。 之后,她又将一粒艾子投进酒壶,泡到温过的酒里,小嘴儿甜甜:“父皇,孩儿听说这样喝,酒更有味道。父皇,您尝尝看!” 有这样幼小却万分用心的儿子,洛觜崇的心情自然会渐渐好转,什么烦恼的事,都没有眼前的幼儿可爱而重要。 一家三口像普通百姓野外聚餐一样围坐于食案,碳火的热,高汤的雾,食物的香,让这顿皇家晚膳甚是温馨。 吃到一半时,洛麟羽请父皇母后品尝热汤,洛觜崇喝了两口,满意点头:“甚香!” 洛麟羽的小脸儿立即笑得灿烂无比。 汲善连忙品尝,待喝完,不由放下汤碗讶然道:“和以前的汤味完全不同,莫非是我儿教御厨做的?” 皇后违背用膳时食不语的礼仪,洛觜崇却没有出言呵斥,因为他心里亦有此问。 “嗯嗯!”洛麟羽小脑袋直点,“我让他们用鸡、鸭、鹅、猪排骨等放在一起炖高汤,再佐以各种配料,如此,便好吃多啦!” 帝后对视一眼,目光中透露出同样的意思:莫非是在宫外吃多了、吃出了自己的经验和烹调方法? 汲善陪洛觜崇饮了几盏酒,洛觜崇又独酌数口,才微带醉意道:“羽儿,你希望父皇怎样处置刑部尚书?” “谨尚书?”正埋头猛吃的洛麟羽从小碗里抬起脸,“他不但没完成任务,随从还都因他而死,后又弄丢身份公牒等物,父皇不杀他么?” 洛觜崇看着儿子,目光带笑:“皇儿希望父皇重重罚他、让他以命抵罪?” “孩儿觉得,这不是孩儿希不希望的事,而是父皇怎么想,”洛麟羽乖巧地拍马屁,“国有律法,法外有情,皆视事而论。父皇心里自有一杆秤,孩儿不敢妄议。” “你这小滑头,”洛觜崇笑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洛麟羽嘻笑:“反正在孩儿眼里,父皇就是天!” 说着,她还伸出白嫩嫩的肉肉食指朝上捅了捅,又接着道:“有父皇在,孩儿和母后才真正幸福快乐!” 洛觜崇忍不住探身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叹道:“放心吧,父皇不会杀他,不过,死罪可免,刑部尚书的官帽却是戴不成了。” 洛麟羽简短地“哦”了一声:“父皇仁慈而英明。” 洛觜崇看着儿子道:“你不怪父皇?” “不怪啊!”洛麟羽睁大黑眼豆儿回视他,“父皇永远是父皇,永远是孩儿最亲的人。再说他本就有罪,下放到县,已经是父皇惜才、给他机会从头再来。” 洛觜崇忽然冒出一句:“他父亲去世了。” “啊?”洛麟羽一愣,随后摇摇小脑袋,“官运有问题,该着了。” 大正国律法规定,如果父母去世,儿女在服丧期间必须身穿孝服,不喝酒,不吃肉,直到三年期满才能脱掉孝服。 没有官职的平民不得隐瞒父母去世的消息参加科举考试,也不能参加宴会、饮酒作乐,更不能在服丧期内娶妻生子;有官职的人则必须离开官场,回家守孝。 而一旦回家守孝,先前的种种努力便将付诸东流,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年之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洛觜崇见心头肉只是略有可惜,对自己的父皇并无半分不满,心里更加欣慰。 用过晚膳,洛觜崇毫不意外地留宿洛坤宫,洛麟羽则回自己的宫殿,夜里修炼他心通至天明。 早膳后,晴栀刚刚听从吩咐,将白狐幼崽儿从洛坤宫抱过来,便见小豆子小跑进殿:“殿、殿下,宫门守卫禀上话来,说有个叫玄华的道长求见殿下。” 洛麟羽差点摔跌在地。 第51章 破阻之信 见到静候在宫门外的玄华道长时,小豆子只能上前替小殿下撒谎:“那个,玄华道长,殿下、殿下他说他正忙着学画画,实在没时间见您……” 他说他正忙着学画画…… 他说…… 小豆子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漏了嘴,风轻云淡的玄华道长却依旧风轻云淡,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好的素笺:“麻烦小公公将此信转交殿下,若他还不肯与贫道相见,贫道便立即回观。” “这……”小豆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那我就再为道长跑一趟,道长稍候。” 玄华道长点头致意:“多谢。” 麟羽宫。 洛麟羽看着呈在自己面前的信:“就那么一句话,你就应了?” “奴才……奴才实在不忍心拒绝,”小豆子皱巴着脸,“再说,只是一封信而已,殿下不妨看看,若真不想见,奴才再将他打发了也不迟。” “也不知给你喂了什么迷心药,”洛麟羽哼了一声,顺带白他一眼,却还是接过来,“竟然胳膊肘往外~~” “拐”字未出口,便在目光落于展开的纸上时顿住。待看完全信,又迈着小短腿儿踱起步来。 小豆子的眼珠,不断随其身影转来动去。 “你先去陪他候着,待我禀过母后,你再领他进来,安置在偏殿,”洛麟羽经过慎重考虑后,终于开口,“我去告诉母后,我要拜玄华道长为师。” 拜、拜玄华道长为师? 那岂不是…… 小豆子短暂地愣了下,随即便应了声是,立即奔向宫门,心道幸亏自己方才对他客气…… 洛麟羽看向侍立一旁的晴栀:“去把偏殿收拾一下,打扫干净,该有的物什都备上,一样不能少。” “是,殿下。”晴栀领命而去。 洛麟羽则直接前往洛坤宫。 玄华道长在信里说,他是受张天师之令而来,且一切都会听从殿下之意。殿下不召见,他就不出现,只于室内安心修炼。另外,他承诺,以后亦绝不再对殿下施展他心通。 既然是受张天师之令而来,她自然要考虑。更重要的是,玄华道长还在信中说,他心通只在与人面对面时,方能读取对方心思。 也就是说,只要不见他,仅在必要时拿他做做挡箭牌,便没什么要紧。 虽然她不明白张天师为什么选玄华道长,但既然派来了,必然有他的用意,只是她尚不知其用意是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弊。 通过玄华道长了解自己在宫里的生活和动向?好像没那个必要吧? 他无故提起洛凰观的前称“落凰观”,怕是已经洞悉她的真正性别。 在此情况下,他还同意玄华道长授予他心通,显然是认定她是“落凰观”里的那只凰。 若他真的可以预测天灾,甚至推出谁是下一代帝王,又何必多此一举派人监看她? 所以思来想去,这一点好像很难成立。 那么,玄华道长其实就是单纯授命来帮助她的? 是她把简单的事复杂化了? 边想边走,待到了洛坤宫,才发现洛觜崇也在。 “父皇?”洛麟羽连忙跑过去,肥嘟嘟的小手抓住男人衣衫,“父皇今日不上朝么?” 大正国三品以下~~不含三品的官员每个月逢一、五日朝参,也就是说,他们要在每个月的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一、二十五上朝议事。 三品以上~~包括三品在内的官员,则每月逢一、五、九日朝参。 另外,位置比较重要的常参官,比如监察御史,他们基本上每天都入宫见驾。 算来算去,最辛苦最可怜的人,其实是最有权势的皇帝。 而洛觜崇虽然风流,却从不懈政,除非常参官实在无事可奏,才会早早散朝。 所以洛麟羽见他此时竟在洛坤宫,有点小小惊讶也是自然的。 “今日无事,便多陪陪你母后,”洛觜崇握住儿子小手道,“小手挺热乎,看来不冷。” “孩儿一身阳刚,将来又是轻功超绝的天下第一大侠,自然不会冷,”洛麟羽顺梯爬,“我师父都已经来了呢!” 帝后二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诧异之色。 “师父?”汲善忙道,“什么师父?” “母后,孩儿不是早已跟您说过要自己拜师学艺么?孩儿已经找到能教我的师父了呢!”洛麟羽拿疑惑的小眼神儿瞅了洛觜崇一下,“您没告诉父皇?” “你父皇答应了,可,”汲善耐心道,“羽儿总得让父皇母后知道那人是谁吧?” “那是自然!”洛麟羽立即嘻笑道,“否则父皇定要担心羽儿的师父品行不好,母后也怕羽儿找的是拐卖小孩儿的人伢子。” 帝后失笑。 “父皇母后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此人可是张天师帮羽儿物色挑选的,绝不会卖掉羽儿,”洛麟羽装愣卖傻,“再说,他进宫教习武功,又非宫外,孩儿不把他卖掉就不错了!” 汲善笑而摇头:“说了半天,他到底叫什么?” “呃……”洛麟羽憨笑,“玄华道长。” “玄华道长?”洛觜崇终于说话了,“道门第一青年高手玄华?” “啊?”这回轮到洛麟羽惊讶了,“他、他是第一青年高手?” 洛觜崇微微点头:“道门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羽儿没听说过?” 洛麟羽挠挠头:“没人跟我说啊……” 洛觜崇无语:“在洛凰观没见到他?” “见是见过,还聊了几句,可没人跟我说他很厉害啊,”洛麟羽嘟起粉嫩小嘴儿,“张天师怎么不告诉我?” 随行不仅有侍卫,还撞到凤倾城,父皇即使今日不知,来日也总会知晓,所以洛麟羽便不打算全瞒,只半遮半掩、避重就轻的一笔带过。 “他若主动告诉你,岂不成了炫耀?”汲善及时接话道,“你刚才说他已经来了的意思是……?” “在宫门口候着了,只等父皇母后点头同意,便接他进来,”洛麟羽用两只小手抓住洛觜崇的一只大手摇晃道,“父皇不会不同意的对不对?父皇不会不让羽儿学武、变得好厉害好厉害对不对?父皇也希望羽儿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对不对?父皇!父皇父皇!” “是,父皇怎会不希望羽儿变得好厉害好厉害?”对儿子脾气极好的洛觜崇被缠得无奈,“但父皇要先单独见见他,问他几句话,才能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教羽儿武功。” “好好好,父皇快问,”洛麟羽立即答应,“问完他就可以马上教孩儿武功了!” “瞧你那猴急样儿,”汲善笑嗔道,“人还没带进来呢!” “哦对!”洛麟羽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小额头。 洛觜崇见儿子拍得那么响,不由抓住那只没轻没重的白嫩小手握于自己掌中,微微朝祥公公侧首:“带玄华道长到朕的御书房。” 第52章 淳院正 洛觜崇离开洛坤宫、去往御书房后,洛麟羽立即遣走所有宫女太监,小声问汲善:“莫非母后已经跟父皇说了?” 汲善微微点头:“梦境按你所言,是位白胡子老道踏云而来,提示大疫之年。” 洛麟羽嗯了一声,半晌才问:“听说其它国家都是十年八年一大疫、三年五年一小疫,咱们大正国却是十八、二十年一大疫、五年十年一小疫?” “也许吧,”汲善迟疑道,“待闲时,母后让人找些书册来看看。不过,自你父皇继位登基后,还未曾发生过大疫。” “也就是说,父皇对如何应对重大疫病毫无经验……”洛麟羽叹了口气,“孩儿这就去太医院查看资料,以便为父皇分忧。” 说罢,转身便往外跑去。 “羽~~”汲善欲唤,却见那小人儿的两条小短腿儿颠得贼快,转眼就没了踪影,“这孩子,还有三年呢,这么急作甚?” 君王若妒,天下无路。 洛麟羽原本想等自己长大后、手中有了权利,再为民办事,毕竟她现在太小,不能锋芒太露,以免在百姓中树立好名声,而引发父皇不满和嫉妒。 但林依蔓在财神殿说的话,张天师对瘟疫的预言,以及玄华道长的到来,都让她觉得自己是可以提前做些事的,只不过不能以她洛麟羽的名义而已。 她何尝不知自己从皇后肚子里爬出亦是一种幸运? 帝王之家,高官贵族,住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府邸,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 平民百姓,尤其是身处底层的百姓,哪有现代人那么高的生活水平? 她还没出过京,不知普通百姓住的是不是土坯茅屋,穿的是不是打着补丁的麻布粗衣,是不是一年才难得吃上一顿白米饭,但从京城民宅还有部分是土坯房来看,远离皇帝的地方百姓,生活即使谈不上艰难,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以武为尊的江湖异世,没有财力习武的百姓尚且请得起郎中、抓不起药,在这疆域面积近五百万平方公里的大正国,手中没有余钱的百姓若再赶上瘟疫…… 洛麟羽已不敢想象。 除了死路一条,还有别的可能吗? 异世没有汽车,没有飞机,没有电话,等地方官将疫情上报,层层递交,皇帝的命令再下发、层层转达,瘟疫已经全面爆发、不可控制。 张天师身为道门有名的出家人,连异国公主林依蔓都对他崇敬有加,想必告知瘟疫预言,并非仅为表达合作诚意,而是怀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借皇权之手,拯救天下苍生。 “殿下?”太医院品级最低的太医常和见洛麟羽突然来了,惊讶之余,连忙迎上见礼,“医奴常和见过殿下!殿下从未踏足太医院,今日这是……” 洛麟羽脚步不停:“常太医,我想查看关于瘟疫方面的书籍,麻烦您带我去太医院书房。” “书房?”见小殿下如此谦逊客气且无比尊敬他的常太医忙道,“那殿下您往这边走,那边是晒药场。” 瞎走乱蹿的洛麟羽立即转身掉头,由常太医带路。 太医院的书房很大,书架和书籍之多,简直可以称之为库房。 “麻烦您把关于瘟疫的专业论述,嗯,哪怕是略有涉及的书籍,全都找来,”洛麟羽走到书案旁,“我想仔细瞧瞧,琢磨琢磨。” “您要在这儿看?”常太医讶然,“殿下,这里可冷得很……要不医奴为您置一火盆来?” “别别,”洛麟羽连忙摆手,“书房里哪能烤火?万一燃了,多少年攒存下来的古书就完了,我可不想当千古罪人。” “殿下言重了,”常太医笑道,“那,医奴这就为您找书,殿下先且稍坐。” 洛麟羽找了个低矮的几案旁坐,常太医先找来一本给小殿下看着,再去找其它的。 可找着找着,他却不由悄悄扭身探头,看了眼正在聚精会神翻书查阅的小人儿,心里犯了嘀咕:小殿下才三岁,虽然聪慧,却终究还未进尚书房,这些书,他看得懂吗?这冻手冻脚的贼天气,自己在这儿帮他取书,待会儿怕是要白忙活。 他这儿刚想完,洛麟羽那边果然放下书、站起身道:“常太医,麻烦您差人将这些书送到洛坤宫,我要和母后一起看。” 不识得字就不识得字,什么和母后一起看?不就是让皇后娘娘念给你听么? 常太医心里好笑,但还是满口答应。 待洛麟羽道谢走了,他才瞧着那小背影叹道:“多好的小殿下!可惜,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即便是皇后娘娘,怕也难解其意啊!” 洛麟羽又直接返回洛坤宫,不一会儿,太医院院正、五十多岁的淳太医竟亲自送书来了,常太医则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几本书。 二人行了礼,淳院正道:“下官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然对瘟疫之书感兴趣,但医书难懂,娘娘若有不解之处,我等候在这里,娘娘便可随时垂询。” 汲善低声道:“羽儿,这,动静有点大了吧……” 洛麟羽眨了眨眼,示意让她安心,汲善只好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于是,月宁殿的内室中,皇后汲善手捧医书一句句念着,不时有幼儿稚音发出疑问; 赐座于外间的常太医则不时给予解答,常太医若解答不了,会请淳院正赐教,或者常太医答而不全,淳院正也会随后补充。 这样过了两刻钟,麟羽小殿下突然出声,请母后加火盆分置于淳院正和常太医身边,以免二人静坐觉寒。 俩太医一听,连忙起身推辞,说自己不冷。 汲善却依洛麟羽所言,吩咐加火加炭,使两位太医十分感激。 “大头天行大头伤寒……疫疠多喉痹……天行喉痹,一乡相似……状如火疮,皆戴白浆的时行病……”洛麟羽假装看不懂、仅凭脑力记忆道,“也就是说,在以往的疫病中,皆以伤寒、天花等为主。” 淳院正道:“正是。” “而引发各种瘟疫的罪魁祸首,归纳起来,有气候灾害、蝗虫灾害、战乱灾害,以及水灾、地动等,”洛麟羽继续分析,“其中,诱发大疫的气候异常,又以大旱、久雨、夏寒、冬雷为最多,其次是大雪后、暴雨大雨后、春秋寒、冬奇寒、冬暖春热、酷暑等。” 常御医目露惊奇,淳院正则喜而赞赏:“殿下说得极是!” 他想了想道:“郊州志记载,有蝇自北结阵而南,所制疫,全家没,村落成墟。史上虽仅此一例,却危害极重。” “整村整村的死人,一个不剩……何其不幸,”洛麟羽叹了口气,“好在国家安定,无战乱之疫。” 战争期间,两国士卒集结拼杀,双方死伤无数,百姓则饥渴交迫,酷寒暴暍,围城半月,受疫病死者便达数万人之多,仅观数字,都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殿下仁慈!”淳院正道,“有吾皇在,百姓可免战乱之苦。” 他终究还是憋不住,发出心中疑问:“下官斗胆,敢问殿下为何想了解古今疫情?莫非是钦天监有本要奏,或是民间出了什么传言?”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洛麟羽小手儿连摆,笑嘻嘻道,“您可别多想,不然传出去,会人心不稳、引起动荡的!” “是是!下官绝不敢乱猜乱传!”淳院正的额头快冒出冷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承受得了啊?又没长颗砍不断的铜头铁脖子! 常太医也连忙起身表态,就差咬破中指向天发誓了。 “母后,是不是午膳时间到了?要不孩儿的小肚肚怎会觉得有些饿?”洛麟羽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用白嫩嫩的小肥手不停摸肚皮。 汲善忙唤道:“定涟,快传膳!” 俩太医连忙告退。 洛麟羽道:“母后,他们辛苦了这许久,肯定也很饿,母后赐膳可好?” 汲善立即温柔依从:“好。” 随后便吩咐赐膳二人于太医院享用。 淳院正、常太医谢恩告退。 他们走后,洛麟羽正要和汲善私聊,小豆子却匆匆跑来禀报:“殿下,玄华道长想要个蒲团。” 第53章 拜师 玄华道长能开口要蒲团,说明他已经过了父皇那一关,可以留在宫中为皇子之师了。 传授他心通那么大的事,都没在道观行拜师之礼,让玄华道长的功劳进了黑咕隆咚的下水道,这回却以武科之师的名义在皇宫拜师敬茶。 洛麟羽心里是无所谓的,毕竟得了人家他心通的传承,总不能真的白得,一声“师父”其实是应该叫的。 无论自己和张天师怎么谈的,跟玄华道长个人却是无关,人家肯不要任何回报地授以神通,又跑来帮忙打掩护,一点都不表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说是拜师,但此时玄华道长的地位,也只是和尚书房的文科先生等同,并没有被皇子跪拜的资格。 所以洛麟羽虽是敬茶,却是站着敬的。不过她三岁的身子那么矮小,与别人跪着拜师也没啥区别。 “师父请喝茶!”两只肥嫩嫩的小白手儿从小豆子所托的茶盘上取过茶盏,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躬身敬上。 一身玄服道袍、端坐上位的玄华道长,对有别于常人的简单礼节,似并不在意,更没有故意板起脸、端出师父架子,只是云淡风轻地接过茶盏,动作优雅地轻抿一口。 洛麟羽瞟了眼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将声音压到最低道:“师父,您可别忘了自己的承诺,任何时候,都不能对我施展神通。” “放心吧,徒儿,”玄华道长嘴唇未动地传音道,“为师定会遵守承诺。” 洛麟羽惊悚了:“腹语传音术?” 玄华道长微微一笑。 “能在如此年纪就被称为第一青年,果然不是正常人,”洛麟羽愤然嘀咕,“比我还……” 她在异世武林修成最年轻的武林至尊已是相当不易,没想到眼前这只,竟然比她还狠,将传音术修炼成功也就罢了,更难修炼的腹语传音术都被他攻克了! 喵了个咪的,还有没有天理? 难道上天也偏心于颜值高的? 简单的拜师之礼一完成,洛麟羽就把看热闹的自家宫女太监全都撵出去,说要立即学武,谁都不许打扰。 晴栀最后退出时带上殿门,屋里便只剩她和玄华道长两个人。 “既然师父那晚已读到我的心思,我也就不瞒您了,”洛麟羽一溜烟儿跑到内室床边站着,以防玄华忍不住窥她想法,“我请师学艺就是替我打掩护的,所以得委屈师父您进内室待着,我要在殿厅练剑,厅堂地方大,宽敞。” 玄华道长只回她一个简单的字:“好。” 洛麟羽立即抽出挂在床头的小木剑,冲向殿堂时,小嘴儿也低声嚷道:“师父请进去休息,里面给您备了蒲团!” 玄华道长淡然入内。 之后不久,便听外堂不断传来稚嫩的喝声:“嚯!嚯!嚯!嚯……” 一个字的重复,同样的节奏,让看不见的外人一听,就觉得小殿下在重复练习简单的前刺动作。 玄华道长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刚走进麟羽宫的汲善听着小豆子的禀报,不由愣住:“自己拜过了?” “是,殿下都已经练上了呢!”小豆子笑得牙直呲,“殿下说这等小事,就不用皇上和娘娘费心了。” “拜当正式而郑重的拜,不拜,便当花钱雇请,如今这叫什么?”汲善无奈,“玄华道长不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奴才见他极有道家风范,淡泊得很,”小豆子忙道,“其实,除了您和皇上没有亲自见证,殿下也正式得很,都敬了茶!” 汲善失笑:“好吧,那本宫去瞧瞧他们是如何授习的。” “娘娘恕罪!”小豆子急声道,“殿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汲善愣住:“本宫也不行?” 小豆子皱起脸皮,面露为难。 “算了,不进去就不进去吧,”关乎自己孩子,汲善更加好说话,“若有何不妥,立即报与本宫。” “是,娘娘!”小豆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不尽道,“奴才恭送娘娘!” 汲善又看了殿门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定涟,将消息传到皇上那里,让皇上知道。”出了麟羽宫,汲善对紧随身边的贴心人道。 知其用意的定涟立即应下。 皇上得了信儿,就不会来麟羽宫,不来麟羽宫就不会被拦,如此,小殿下不会被打扰,皇上的面子也不会丝毫有损。 “这小东西,如此猴急?”御书房里,洛觜崇说着讶然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写着他并不意外,“拜了就拜了吧,不知道便也罢了,晓得他是道门年轻一辈中的高手,还能忍住不心动?没直接拉着人家立刻教他就算不错了!” “皇上说得极是!”祥公公脸上尽是笑意,“报说殿下正练得兴起,连皇后娘娘都被挡驾不给进去!” 洛觜崇哈哈一笑:“果然是小孩子心性!”顿了顿,又道,“且看新鲜劲头过了,他还能坚持多久!” 祥公公咧着嘴,却没敢接话。 揽月宫。 得了信儿的皇贵妃伍恭恪一声哼笑:“三岁的娃子想习武?我看是洛坤宫那位太心急吧?” “这……”铃兰微微躬着身道,“听说是陪庄妃去洛凰观上香时认识的,也难保不是洛凰观用这法子巴结洛坤宫,好抬高道教地位。”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伍恭恪点点头,随后却还是冷哼一声,“不管他们是怎么勾搭在一起的,三岁的娃子也学不出个什么东西。比我的行儿迟生三年,便永远迟三年。” “可不是,待他进尚书房时,我们行殿下不知学了多少本事,三年之间的差距,他永远都赶不上。”铃兰附和道,“一点会讨好人的小聪明,还能把三年的时间间隔给弄没了?” 伍恭恪又是一声轻哼。 “娘娘,待将军回京,您得找他帮忙,”铃兰撺掇道,“庄妃虽然受宠,膝下却无一子一女,不值当费心对付,倒是麟羽宫的那位小主子,才是行殿下的最大威胁和对手。” “还用你说?”一听她提到林依蔓,不敢再动手找茬儿的伍恭恪立即没好气道,“机灵着点儿,父亲一回来,就报于本宫!” “是。”铃兰低头应着,半晌才又禀报道,“娘娘,听说皇后同时召了两名太医去洛坤宫,连太医院的院正都去了!” “什么?”伍恭恪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打听出来,不但淳院正口风甚紧,连同去的常太医那儿,都套不出半句有用的话,”铃兰压低声音道,“瞒得这样紧,娘娘您说,会不会是皇后肚子里,又有了?” “有了就有了,需要瞒吗?”伍恭恪不屑地斜了一下眼睛,伸手去拿小几上的糕点。 “娘娘您忘了?”铃兰提醒道,“她怀麟羽殿下的时候,可足足瞒了三四个月!” 伍恭恪取了一块糕点的手立即顿在空中:“这么说,还真有可能?” 铃兰犹豫了一下,才声音有些含怯的小声道:“从麟羽殿下半岁后,皇上留宿洛坤宫的次数便日渐增多……” 后面的话,她终究还是没胆子全部说完。 但伍恭恪又不傻,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由猛然将糕点扔砸回去,噌的站起:“留宿次数多,受孕机会自然就多!铃兰,给本宫查,好好查,用心查,一定要弄清这件事!” 她恨恨道:“一个洛麟羽就已夺走大半宠爱,若再来一个,岂不这后宫都成她一个人的了?” 第54章 一纸浅见 刑部尚书谨行因调查京城五口命案无功而返、办案不利等诸多原因被撤职,黯然离京时,洛麟羽没有送他。 若他守孝期满后,连个县令的位置都坐不上,就只能等她大权在握时,择机重新启用了。 现在送行毫无意义,且有弊无利。 初雪停息后,天气一直放晴,洛麟羽白天或思考并书写如何应对重大疫情,或关上殿门被玄华道长“教授”剑法。 被请进内室、盘坐于蒲团的玄华,虽总是一副脱离俗世、云淡风轻的修行模样,却还是因为那张高颜值的脸,被洛麟羽暗自称为“狐狸”,因为她觉得只有狐狸精才能幻化出那么美的容颜。 虽然宫女太监都有点疑惑小殿下为什么不在宽敞的殿院里练剑习武,但也没生出什么不靠谱的猜测,毕竟殿下行事向来不与常人一致。 再说天气寒冷,小殿下又年纪尚幼,选择在暖和的屋子里练习简单的基本功,实属正常。 何况除了睡懒觉雷打不动外,他每天还要诵文背书、写写画画,不但要在室内,还要遵皇后娘娘之意燃上火盆。 她们自然不知道自己眼中爱睡懒觉的小殿下,其实是在打坐修炼。 “既然是瘟疫,就必然有很强的传染性,”吃完不早不午的膳食后,洛麟羽一手杵肘托腮,或回想医书上的内容,或思考现代遇疫时的措施,一手半握在案几上轻敲着,“那么首先就是隔离。” “对,设立隔离区域,控制瘟疫传播,”她正在敲击的小手停住,伸手去拿毛笔,准备记下,却又突然缩回来嚷道,“小豆子!给我弄支新毛锥子来!” 正在拨炭火的小豆子立马哎哎答应着跑去找新毛笔,和杜鹃等人收拾食案的晴栀却愣了愣,直到见小豆子取来崭新的毛笔,才知小殿下口中的毛锥子是什么东西,不由低头轻笑。 杜鹃看她神态,便知她笑什么:“咱们殿下可会取名字了,除了管毛笔叫毛锥子,还有尖头奴、龙须友、毛颖君等,多着呢!他还管纸张叫蔡伦纸、宣纸,管砚叫研磨器。” 说着说着,她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不解:“尖头奴、龙须友倒是一听即明,可这宣纸、研磨器是什么意思?蔡伦又是谁?” 已经伺候小主子一两年的宫女都搞不清,后来的晴栀自然比她更茫然。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低语,洛麟羽虽能听到,却根本不搭理,只落笔写下:“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 没有大型医院,更没有住院部,就只能安排宅房作为隔离医院,诊疗瘟疫患者,防止疫病大范围扩散。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三年后引发瘟疫的因素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爆发的地点和具体时间,但只要是瘟疫,就肯定跑不了能传染,隔离措施便是必须的。 不过,大正国和现世古代一样,即使爆发瘟疫,也多是局部性的,因为人口流动不大,基本上都是各待各城。 除了行商和走江湖的,普通百姓一般不会到处乱跑~~没有武功的人独自行走在外不但危险,还要去官府办理公验,以便顺利通过险要之地的关卡、渡河码头,以及进入郡县城门…… 如此,到时只要封锁官道和城门,阻断瘟疫重灾区和尚未感染之地的交通往来,再为集中安置的患病人群提供汤药,使用针灸、艾灸、砭石等多种诊疗手段,便能控制疫情蔓延,患者的生命安全亦能得到保障。 “已有弃灰于道会被处以罚款或鞭刑的律法,所以基本上没有多少人敢到处乱扔垃圾,城内又都设有逐节相连的陶制管道排泄污水,那些喜欢簪花的骚包儿们还特别讲究焚香沐浴,”洛麟羽拿笔杆头杵了杵肉肉的小下巴,“如此,个人或环境卫生方面便没什么可加强的了。” 小豆子一边磨墨,一边看小主子一会儿凝眉思索,一会儿下笔写着什么,不敢出声打扰。 “按史书经验,他们会在疾病爆发的区域,用醋或石灰处理。但我们现在的重点,是预防,以及人员、物资的准备,”洛麟羽蹙着小眉头,“秦国时期,凡宾客入城,其乘车和马具都要经过火燎烟熏,消毒防疫,宋代还用艾蒿等物驱赶蚊虫预防瘟疫……这些,我们倒是可以借鉴。” 她写下这些,然后又想到非常严重的瘟疫~~天花。 思索许久,她才伸出小胳膊蘸墨。 不治已病治未病:人痘接种术。 人痘接种术,乃中国古人的经验总结,了不起的中医发明。 操作方法是,用天花病人身上痘疹疱里的痘浆、痘疮结痂,或天花病人穿过的沾有天花痘浆痘疹的衣服,去感染未患过天花的人。 用现代医学解释,就是被接种的人会感染轻微的天花病毒,但这种轻微病毒会被人体的免疫系统干掉,从而获得对天花的免疫能力。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预防方式,曾被引进欧洲,挽救过成千上万的人。 只是,人痘接种术虽然有用,但大正国乃至这片大陆,都没有这种预防方法,即使说出来,人们也不会相信。 好好的人,主动去感染、没病找病,恐怕都会觉得她脑子有病。 洛麟羽写完人痘接种术的书面理论和操作方法后,再次变成小型雕塑,一动不动。 她在想让人们接受的办法。 小豆子虽不敢打扰,却担忧地看着自家小殿下~~伺候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小主子陷入沉思这么久。 回殿的晴栀望过来时,小豆子立即朝她竖起食指于唇前。 晴栀看了眼以拳托腮的小殿下,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过去拨了拨炭火,取来《刑案的入门释义》、《尔雅》、《说文解字》等书,默默学习起来。 殿下说过,他不缺专门端茶送水的奴婢。 从刑部回来后,她终于明白,小殿下看中的,是她在姐姐被杀案中的反应和表现,赐她各种书籍,是在给她机会,培养她。 对此,她心里感激不已。 大正国的风气虽较过去开化,却没有女仵作。 即使有女子生于仵作之家,耳濡目染下懂得一些,也没有继承资格,为官府效力,自己赚俸银,端公家的碗,终究还是要嫁人,靠夫家吃饭。 她即便内心再坚强,性格再倔强,出宫后也逃不脱成为普通凡妇的命运。 可如今,小殿下却给了她改命契机,若不紧紧抓住,定会悔恨终生。 她认真地翻阅着,正沉浸在学习中时,突被“啪”的一声拍桌脆响,吓得一激灵。 想到到时可以借母后的梦中预言落实人痘接种术的洛麟羽,猛然拍案大笑,稚嫩的笑声充满大殿。 坐于侧殿蒲团的玄华道长,缓缓睁开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洛麟羽将自己写的东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待记忆无错,才往洛坤宫跑去,出门时只让小豆子跟着,晴栀则被留在安静而温暖的大殿里。 洛坤宫里,洛麟羽撒娇卖萌跟汲善腻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长大些许的幼狐,才将她拉到书案前坐下,令小豆子磨墨的同时,自己动手铺开纸张:“母后,孩儿说,您写。” 不明所以却由她摆弄的汲善问道:“羽儿让母后写什么?” 洛麟羽将毛笔塞到她手里:“关于瘟疫的预防和治疗之浅见。” 汲善愣了愣,还是依言写下。 之后,便是洛麟羽说一句,她录一句。 至于人痘接种术,洛麟羽暂时按下未提。 现在并不知道三年后到底是什么瘟疫,若不是天花,岂不是白白浪费口水?还徒惹母后疑心,日思夜想她这闻所未闻的治疗方法从哪儿来的; 若是天花,到时再让母后以梦中道长之名告诉父皇也不迟。 父皇听过母后的瘟疫之梦后,一直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考虑的东西更多,需要时间。 母后手中的这份浅见,并非是等父皇表态后择机呈上,而是作为探讨内容和太医院院正交流,即使不能收服院正归附洛坤宫,也能让他不被揽月宫所利用。 淳院正是个对医学很专注的人,金银财帛等身外之物,他并不是太看重,也从不去大正国的红灯区~~心悦坊,算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所以想让他私下暗地里偏向他麟羽殿下而非思行殿下,就得拿医学做文章。 生性贪婪的人,以财货为诱饵;放荡好淫的人,以美色为诱饵;贪功图名的人,以权利为诱饵。 无论是钓鱼、拉拢,还是报恩,都应投其所好,送上对方所喜之物,避开对方所厌。 淳院正也不例外,若想借此机会博他好感,以便为她所用,或者在将来的某个关键时刻暗中相助,就得用他喜好的东西吸引他,比如这一纸浅见,比如还未公开的人痘接种术。 写写聊聊,又陪汲善用过晚膳,洛麟羽才回麟羽宫,然后以睡觉之名继续修炼他心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国家法定节假日~~冬至即将来临,洛觜崇再怎么喜欢两体滑溜运动,此时也不得不沐浴斋戒,准备去京郊举行祭祀大典。 祭天之时,百官跟随,后妃和公主只能安于宫中。 两位皇子太小,不予随行。 洛麟羽无所谓,反正以后有的是凑热闹的机会。 冬至的前两天,玄华道长被请进大殿内室时,听那已熟悉的幼童稚音,低哼着咕哝了一句:“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狐狸精!” 脚步微微一顿,嘴角轻轻勾起。 “徒儿,冬至乃道教最为隆重的节日之一,为师要提前回观。” 洛麟羽一愣:“什么节日?” “最高尊神元始天尊的圣诞之日。” 第55章 皇兄皇弟 冬节大如年。 玄华道长于冬至的前一日出城回洛凰观,大正国上至尊贵帝王,下到平民百姓,也都在为重大的传统节日做准备。 冬至前后,国君要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什么意思? 就是冬至前后三天,皇上您别再与宫妃做那无缝对接的美好之事啦,每天把身体洗巴洗巴干净,多多吃斋静养、晚上再自己乖乖睡吧! 也不用临朝听政,百官都跟您一样在家焚香沐浴,待陪您于吉时郊外祭天后,回家还得祭祀自家祖宗。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洛坤宫里,洛麟羽小模小样地站在月宁殿门口,脆声嚷嚷着,“都来包饺子喽!谁包谁吃,不包没的吃喽!” 在小殿下的撺掇下,定涟、晴栀、杜鹃等人腰系围裙,现场活面剁馅,然后操起擀面杖,擀皮的擀皮,包馅的包馅,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这饺子在大正国的原名,其实是叫汤中牢丸,可自从洛麟羽小霸王穿来以后,硬生生给叫成了饺子。 没办法,不叫饺子他就哭闹不依啊,皇后及众宫女都对此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被惊动的皇帝大手一挥:改! 于是,举国上下,汤中牢丸便变成了饺子。 真是亲爹啊! 麟羽小殿下的小肉脸儿立即破涕为笑,抱着皇帝爹的俊脸就是一阵乱亲猛啃。 还真是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 看着儿子的笑模样,听着他咯咯咯的稚嫩笑声,被啃得满脸口水的皇帝爹觉得做什么都值。 洛麟羽心说叫什么汤中牢丸? 难听死了不说,听着还极为别扭。 牢丸牢丸,我们又不是吃牢饭的。 切菜剁肉的咚咚声虽然有些吵,但看自己的孩子高兴,洛坤宫和麟羽宫的宫人也都笑开了花,汲善便只是温柔一笑,忍将过去。 见她们的袖口沾上面粉,洛麟羽眼珠转了转,便朝内室跑去,不一会儿,又招呼晴栀和杜鹃进去,将画好的图样儿和针线布帛推到她们面前。 二人看了眼图样,愣住,杜鹃皱脸道:“殿下,您这是……请殿下指点奴婢,奴婢愚笨,实在瞧不出这是什么……” 洛麟羽想了想,干脆拿起剪刀打算剪个样品出来,却将汲善吓到:“羽儿快放下!快、快放下!” 她站起身,小心地从洛麟羽手中取走剪刀,让洛麟羽很无语。 “羽儿想做什么,告诉阿娘,阿娘帮你剪。”生怕幼儿伤到自己的汲善道。 “阿娘,孩儿想要几块长方形的布,”洛麟羽说着,还是跑到书案旁,简单快捷地另画一张图,递到汲善面前,“就是这样的长方形布面,缝合后,成了这样。” 她小手指了指之前画的系带护袖:“每人胳膊上套一只,面粉、肉馅等就不会弄到衣袖上,只洗这个,可比洗衣服轻松多了!” 一旁的晴栀和杜鹃听了,微微一想,便目露惊喜,双双屈身行礼道:“多谢殿下为奴婢等费心!” 明白了小殿下的意思,事情做起来便顺利快速得多,不一会儿,两人的巧手就无比麻溜地缝出几双细带儿代替松紧带的护袖。 洛麟羽一边看晴栀和杜鹃将护袖一只只套在定涟等人的胳膊上,一边厚颜无耻地炫耀:“好用不?这可是本殿的发明!” 众宫女齐齐行礼:“多谢殿下!” 洛麟羽嘿嘿奸笑。 她自己觉得自己笑得奸,旁人却只觉其相可爱。 就在这时,小豆子突然从外面蹿了进来:“皇后娘娘,殿下,揽月宫……皇贵妃带着思行殿下来了!” 气氛顿时有一瞬间的凝滞,汲善看了眼原本闹哄哄、此时却安静下来的众人,正要令她们收拾退下,免得被伍恭恪看到、去皇上面前说皇后宫中不成体统,洛麟羽却出声道:“母后,孩儿觉得没什么可避的,倒是正好让她看看咱们洛坤宫如何其乐融融。” 汲善短暂思索一番,还是依了她。 除了走程序般的日常请安,皇贵妃很少单独来洛坤宫,更别说带着洛思行了,汲善一时想不通她此行抱有什么目的。 但越不明白,就越要见当面,如此,才能通过观察揣测一二。 伍恭恪手牵洛思行进了洛坤宫,没走几步,便听月宁殿里一片欢声笑语,不由顿了下脚。 “思行哥哥!”随着一声更加稚嫩的童音,穿着厚重冬袄、显得圆滚滚的洛麟羽颠着小短腿儿跑了过来,一把拉住洛思行稍大的小手,“思行哥哥,你来啦?小豆子说你来了,羽儿高兴得很,立即来迎你!思行哥哥,我们正在包饺子,你也和我们一起包饺子吃好不好?” 洛思行见这小脸儿圆嘟嘟、红润润、还沾着面粉的小弟弟明明很陌生,却因为对方小嘴儿叭叭,言行又甚是亲昵,感觉怪怪的同时,最外层的戒备和潜藏的敌意也消除些许。 他抬头看向伍恭恪,觉得正中下怀的伍恭恪笑道:“去吧。” 他这才放自己随同父异母的小弟弟往月宁殿殿门行去。 “羽儿早就想去尚书房看思行哥哥,给哥哥送糕点,可又怕打扰哥哥,让哥哥分心,今日哥哥能来,就再好不过啦!”洛麟羽扯着洛思行,“哥哥你太慢了,快点嘛!” 洛思行看了看紧拽自己、沾着更多面粉的白嫩小肥手,脚步终究还是加快了些。 “思行哥哥注意台阶!……思行哥哥注意门槛!”洛麟羽不断提醒着,显得甚是热情而贴心,待小豆子从里面掀开门帘,俩小孩儿先后跨进去,又把他拉到特意搬来的食案旁,“思行哥哥你看,羽儿没骗你吧?这几个饺子还是羽儿包的呢,好不好看?” 洛思行看了眼那包得丝毫不像饺子的怪异东西,有些想笑,可脸上刚露出一点笑的表情,便听身后传来各种见礼的声音,还没完全绽放的笑容立即收了回去,转身先去拜见皇后。 洛麟羽是嫡出皇子,不必拜宫妃,便不管那个,只让晴栀端水来给洛思行净手。 行完礼、被皇后邀进内室的皇贵妃一边亲密说笑,一边用眼角余光继续瞟汲善腹部,有些拿不准。 冬季本就穿得多,怀孕前三个月又不太明显,这让她无法判断汲善是否再怀龙胎。 一后一妃在内室假意说笑,外间的洛麟羽已将一小坨切好的面团塞进洛思行手里:“思行哥哥,你也包!” 洛思行看着手中的面团:“我、我不会。” “没关系的,一学就会!”洛麟羽大言不惭道,“你看羽儿这么快就学会了!” 洛思行瞟了眼他所谓学会后包的东西,又想笑,却生生忍住:“那,哥……哥哥试试。” “嗯嗯嗯!”洛麟羽小脑袋直点,“母后常说思行哥哥聪慧,夸赞思行哥哥学习认真、功课极好,所以,哥哥肯定比羽儿包得更好看。” 洛思行的小手顿住,面露讶然,似想张口问什么,却在看了眼内室后,忍了回去。 洛麟羽像没看到般继续捏手中的饺子:“这次我要捏个兔子形状的,母后说,我们要跟父皇一起吃斋,吃素馅。没肉吃,捏个肉兔子肉公鸡吃吃总行吧?” 这话逗得众宫女一阵带克制的轻笑,杜鹃道:“那待煮熟了,殿下能否告诉奴婢,这兔子公鸡可有肉味儿?” 洛麟羽走到她面前:“你蹲下来。” 杜鹃不明所以地蹲下。 洛麟羽照她额头弹了一脑崩儿:“我傻你也傻啊?” 早已扭头看着小殿下的晴栀等人噗地笑出声,好在都没对着面和馅,不然饺子被喷上口水,可就没法儿吃了。 洛思行的小脸儿上,终于忍不住漾出笑意。 第56章 唯美画面 在洛坤宫的短短半个时辰,是洛思行目前为止最快乐的时光。 肥嘟嘟的三岁奶娃,会说话的鹦鹀,吸引他的同时,也让他首次对阿娘的话暗生质疑:这么幼小的弟弟,可爱又调皮,为何不能太靠近?只因他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即便不能找他一块儿玩,连这次一起包的饺子都不能吃么? 是的,虽然皇贵妃伍恭恪放任他和洛麟羽一起包出歪歪扭扭、呲牙咧嘴的饺子,却并未同意留下来享用。 而皇后汲善,也没有挽留的真心,她也怕伍恭恪在洛坤宫吃过东西、回揽月宫后呕吐腹泻什么的。 这种事在妃嫔间已经发生过,但直到如今,都没人能说得清中毒事件,到底是她人人为,还是自己人为。 她人人为,自然是直观谋害;自己人为,则属故意栽赃。 当事人性命虽无碍,却为其她宫妃敲响了警钟,自那以后,很少有妃嫔邀人饮酒、留人用膳,更不敢吃别人宫中的东西。 即便是皇后,也得暗藏防范之心。 或者说,汲善要比宫妃更加防备,毕竟皇后是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多少颗心暗中觊觎着。 没有机会时,巴结着,蛰伏着。 一旦机会出现,被压制的野心就会忍不住冒头,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绝无商量。 当然,这是有贼心、有贼胆、还有上位条件的人才有资格想的事,比如离皇后尊位只有一步之遥的皇贵妃…… 许是洛麟羽叫了太多次思行哥哥,竟致聪明的五彩鹦鹀都学会了,还在洛麟羽送他出门时,用鸟儿腔叫道:“思行哥哥!思行哥哥!” 洛思行立即喜欢上了那只鹦鹀,却面无表情地毫不表现出来,就如同内心喜欢上了活泼可爱的小弟弟,却在伍恭恪走出内室时,立即横挪两步,刻意远离。 他怕自己的阿娘。 被教导得再早熟,也不过六岁。 还是个孩子。 一个被剥夺、压制童心的孩子。 他那带着冷漠的稳重,无情的自私,睥睨所有宫奴的高高在上,天生的优越感,都是皇贵妃的教育战果。 文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百姓说,跟好学好,跟坏学坏,跟着丑人学作怪。 他虽能与自己活泼可爱的皇弟一起包饺子,却未同两宫宫女说半句话。 他是打骨子里不愿与她们亲近,觉得她们身上流的是贱奴的血。 洛麟羽心中低叹:“好好的一张白纸,愣是被皇贵妃乱涂乱画弄糟蹋了。” 除了她这个自带记忆的例外,每个刚出生的婴儿,都是一张纯洁的白纸,以后变成什么色,完全看身边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在皇宫里,白纸是无法存活的,除非纯洁得能让所有夺位之人都对其生出怜爱之心,否则,不站队,比站错队,结局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儿。 若碰上个争赢皇位却心胸狭隘的,那一点点儿也没了,总会找理由把那左右看不顺眼的臣兄臣弟给办了。 “母后,”待那母子二人一走,洛麟羽就跑进内室,“可察觉出她此行的意图?” 汲善先是轻轻摇头,后又微微蹙眉:“她说的话,好像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寒暄,当时不觉得,此时细品,倒有一丝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道不出哪里不对劲。” “寒暄太多,更为可疑,”洛麟羽扭脸儿看向定涟,“涟姑姑觉得呢?” 皇贵妃来后,定涟便净手在里间伺候,她又是个细心周到的人,总会通过观察看到汲善所看不到的。 “殿下,皇贵妃自从进门后,目光在娘娘的肚子上瞟了不下三回,”定涟回道,“而她的寒暄与关心,虽止于饮食起居,奴婢却觉得……” 似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回复年幼的小殿下,她不由也微微蹙起眉,“好像……好像在试探什么,似乎……” “似乎怀疑母后有了身孕,特来打探,”洛麟羽接道,见二人都目露惊疑,便爬到小榻上,与汲善隔几而坐,“我虽然人在外间,耳朵却不聋,都听着呢!” 那您还问奴婢…… 定涟无语。 “我问涟姑姑,是想听涟姑姑怎么说,是否与我同感,”洛麟羽拿小手指尖叩了叩几面,嘻笑道,“如今看来,咱们果然是一家子。” 定涟含笑垂眸:“谢殿下高看。” 汲善笑道:“羽儿除了逗鹦鹀时有些不着调,其它言语却多为事实。” 定涟低哽:“娘娘……” 汲善微微倾身拉过她的手合在两掌中:“即使本宫不说,你也该当知晓,定涟一直是汲善心里的好姐妹,比亲姐妹还亲的人!” “娘娘……”定涟眼泪涌出,屈膝要行礼,却被汲善拉住。 “你为汲善付出的,汲善都铭记在心,”汲善动情道,“别的汲善不敢允诺,但等羽儿长大,本宫有的好东西,都必将有你一份,包括羽儿的孝心。” 这话的意思,简直和洛麟羽的“养老送终”如出一辙,定涟噗嗵跪下,眼睛更红,泪水决堤:“娘娘……” 拉拽不住的汲善连忙弯腰去扶,正要说话,洛麟羽替她道:“涟姑姑快起来,饺子应该要煮好了。” 定涟听了,立即就着汲善的手站了起来。 那帮疯丫头都涌到厨房帮忙煮饺子去了,一煮好,准得蜂涌回来。 “殿下,如此纵容,怕是不妥,”定涟抽帕擦了擦泪,“娘娘仁善,又为殿下高兴,自是不说什么,可万一被皇上瞧见,怕是对将来产生不好的影响。” “叽叽喳喳,大呼小叫,虽然热闹且人人快乐,却终究太失宫规礼仪,”洛麟羽点点小脑袋,“那就等我走后,涟姑姑再多多费心,加以纠正调/教。” 主仆对视一眼,同时失笑。 汲善走过去将她抱起站在榻上,葱白指尖轻点她的额头:“你这小滑头!” 洛麟羽呲开粉嫩小嘴儿,笑得咯咯有声。 孩子时而聪慧如小大人儿,时而还原童心童趣可爱至极,汲善总觉自己生的,是天底下最贵重的罕有宝贝。 虽非自己所生,定涟对小人儿的感情,比汲善这个亲生母亲也逊不了多少。 说要管教,可待到吃饺子时,还是因为两位殿下所包的奇形怪状饺,而好一阵笑闹。 定涟没说啥,待小殿下一走,才板脸肃容,将宫人集中起来好一阵训导。 没办法,皇后不仅仁厚,且位尊身贵,怎能操心这些杂事? 殿下又幼小,正是好玩儿的年纪,喜欢热闹,让她驭下,着实有点早。 这事,只能她来办,恶人,只能她来当。 何况身为洛坤宫诸事总管,管教宫人也是她的分内之事。 洛麟羽不管那个,吃饱喝足后,抱了会儿一见她就粘腻不已的幼狐崽儿,便拍拍小屁股走人。 至于皇贵妃伍恭恪,估计是得了洛坤宫同请两名太医的信儿,又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怀疑母后怀了龙胎,特来走一趟,好近距离观察。 不必搭理,随她闲着没事儿胡思乱猜去吧。 回到麟羽宫,自然是一如既往地继续修炼他心通,待睁眼之时,才知下了今冬第二场雪。 “早晨向东拜日,夜晚还要朝西南拜月。”温水洗漱后,她一边吃早膳,一边叹道,“祭天祭地祭祖宗,还偏偏下着鹅毛大雪,父皇今天可真要辛苦了!” “即便辛苦,皇上心里怕也是高兴的,”小豆子躬身嘻笑,“奴听说冬至大雪,最是吉祥。” “你说的是一年雨水看冬至吧?”洛麟羽看他一眼,“这句农谚我知道,意思是冬至这天降雨降雪的话,来年的雨水就很充足,反之,若无雨雪,第二年的雨水就会比较少。” “奴这还有一句呢,”小豆子道,“说是冬至晴一天,元旦雨雪连。昨儿夜里这雪一下,待到元旦时,便能过个干净的晴节。” 异世的这个时代,也没有春节之说,而称元日、元旦、新年、年节、岁节或元正。 “还好是雪不是雨,”洛麟羽叹道,“不然父皇祭天就遭罪了。” “总有赶上雨天的时候,不过,皇上斋戒沐浴,亲自率百官祭天,不就是为了祈神消疫、不再有荒年、除饥减亡么,”小豆子劝慰道,“只要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即便是冒雨祭天,咱们皇上也是毫不抱怨的,谁让他是咱的仁君明君呢!” “哟,嘴巴怎么变得如此会说话?”洛麟羽瞅着他,“长大了?成熟了?” 小豆子的白脸微微有些扭曲。 晴栀则看着他那纠结模样想发笑。 这句话若是她来说,自是没什么问题,毕竟她比小豆子大八岁。 可若出自三岁小殿下的口…… 虽无比聪慧,却动不动就流口水的小家伙…… 却是怎么看怎么好笑。 洛麟羽却在饭后凝望雪花出神:这么好的年景,父皇怕是很难相信母后的瘟疫之梦了。 他若不信,又如何会费心费财做诸多准备工作? 更重要的是,除了提前搜集储备应疫药品等物资,还要在疫病爆发时,密切注意邻国的动静,防范他们趁机在边境搞小动作。 飘落的雪花层层覆盖大地,心怀忧思的洛麟羽哪儿也没去。 小皇叔和大皇叔、百官一起陪父皇京郊祭天去了,百姓也都各自忙着凑完热闹再回家祭祖~~亲眼看到天子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何况还是百官倾巢出动,怎么能不争相目睹,沾沾贵气? 商户店铺也都关门歇业,空荡荡的街市没什么好玩儿的。 晚膳后,她继续修炼他心通,直到冬至之夜过去,第二天睁开眼睛。 体内真气循环,耳朵微动,她听见不同于小豆子等人的细微动静。 猛然拉开殿门,一阵雪风扑来,她却愣在原地,随后,再次流出哈喇子。 侧殿前的梅花树下,一身淡青长袍、外披精美刺绣同色大氅的玄华道长,正微微抬着光润透明、如玉似月的脸,凝视枝头白雪。 笔直而雅致的挺鼻,恰到好处、白莲花瓣般的下颌,优美的颈项曲线,恬静而温柔的侧颜杀…… 画面太美。 人更美。 美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纤尘不染的仙人。 令人既想轻轻触摸,拽入人间,又怕欲念将他亵渎,俗世将他沾染。 似感受到火辣辣的小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玄华道长缓缓转身。 见是口水已流成丝线的软萌小人儿,他轻轻一笑,遂又转身走向侧殿,准备避开。 “师父!”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停了他的脚步,“徒儿有事求教。” 第57章 吃豆腐未遂 玄华果然是修道之人,经过师徒对话后,三言两语便被开解的洛麟羽,终于暂时放下令人忧心的瘟疫之事。 是啊,还有三年的时间呢! 时间,是最大的优势。 不管引发瘟疫的原因是什么,只要知道瘟疫是以伤寒和天花为主,就好办:将治疗伤寒的药物多多筹集便是,三年的时间能收购不少呢。 而银粮…… 来年若有好收成,还怕国库无粮可囤? 至于醋与石灰,既然不知瘟疫将发生在何方何地,即便备了,又运往何处? 倒不如两年之后再备不迟,说不定那时,皇上已经信其有,亲自过问了。 当然,既只是暂时放下,年后也还是会有所行动的,比如“发明”口罩,比如提前缝制手套等。 洛麟羽微微一躬身:“多谢师父!” 玄华道长淡淡一笑:“徒儿不疑师父便好。” “师父乃修行之人,羽儿相信师父不会违背承诺、对羽儿施展神通,”洛麟羽心里虽非百分百相信,但也不会傻到说真话,“师父将来必定是修道成仙、白日飞升的人,到时可别忘了人间还有个徒弟。” 本是让人开怀大笑的话,玄华道长的唇角却只是缓缓绽开。 洛麟羽看着那唇,仿佛看到淡粉色的樱花在眼前开放,清透,纯洁,温暖,还带着一丝令人心肝儿直颤的致命诱惑。 “师父……”稚嫩的童音,入魔般小声低唤一句,几乎想亲上去。 然而,淡青色的身影却缓缓站起,渐离直勾勾的视线。 殿门关起的瞬间,洛麟羽猛然回神,之后小脸儿一红,捏袖边往嘴角狠狠一擦,口吐芬芳道:“喵了个咪的,这妖道狐狸精会勾魂大法!” 不笑都撩,一笑…… 嘿哟! 怎一个美字了得? 尤其是梅花树下回首时的那抹笑,简直是直撞心房啊! 唉,可惜,这样画中仙一般的人物,她却只能欣赏。 远观近观正观旁观,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倒着看,都行,就是不能摸不能碰。 师父身份且不说,关键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装配饰和小身板儿:尼妹的不但是皇子,还特么这么小! 目光抬起,直愣愣盯了会儿门口,才猛一拍大腿:“哎哟,难怪总觉得有什么话没问呢,原来是……竟把它给忘了!” 这一想起,午膳时就蹭到了侧殿门口,厚着脸皮扒着门,探头探脑地叫唤:“师父……” 玄华道长的声音依然温柔:“有事就进来。” 洛麟羽立即跨门槛颠颠儿跑进去。 “师父,每日饭食可还可口?”洛麟羽一直跑到食案边,看着那细嚼慢咽、吃相极为优雅从容的道长,“若有不合口味或犯禁之处,师父尽管说,羽儿会让厨房换改。” 玄华含笑看她一眼,不语。 “好吧,我知道了,道观规定你们不准挑食,”洛麟羽耸肩小肩膀,“那就待地方贡了新茶,羽儿再孝敬师父。” 出家人都喜欢喝茶,无论佛道。 玄华道长没答话,继续吃饭。 “师父,你的衣裳真好看,”洛麟羽又两步挪到他身边,用小小手指捻了捻他垂下来的广袖袖口,“虽然师父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但浅色显得师父更仙。玄色比较霸气,与神仙般的师父有点相冲。” “哦?”玄华道长忍着笑,若有所思了一下,“嗯。” “师父这么年轻就练成腹语传音术,师父真厉害,”洛麟羽的小手顺着袖口慢慢往上蹭,目标是他吃饭时露出的半截皓腕,“不知师父具体哪年练成的?” 玄华却突然放下手臂道:“徒儿有什么事,就说吧。” “这个……嘿嘿……”奸计没能得逞的洛麟羽搓搓小肥手,步入正题,“就是吧……我想问问师父,您在御书房和父皇聊天时,有没有偷窥他的心思?” 玄华道长笑看他一眼,微微摇头。 “这么打听,好像是有点儿不厚道,”洛麟羽挠挠耳后,“不过,羽儿真没有利用师父的意思。” “万事万物,皆有利弊优缺,神通也不例外,”玄华以茶净口,微微转身直面向她,“他心通,有三大看不透。” 洛麟羽惊讶地睁大眼。 “一,同修他心通的人互相看不透,无论是佛教他心通还是道教他心通;二,身怀佛家舍利或已修道成仙的人看不透;三,”他顿了顿,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语速变慢,“帝王看不透。” “啊?”洛麟羽的眼睛瞪得更圆,“这、这样?” “天子天子,”玄华幽幽道,“这便是天子。只要穿上龙袍,坐上皇椅,手握帝王玺印,天授命格,自是劳常人所不劳、享常人所难享。” 洛麟羽皱起小眉头,片刻之后,却又缓缓舒展,喜笑颜开:“如此,甚好。” 既然凡是皇帝就不被任何修习他心通的人看透,那待她穿上龙袍时,玄华和其他修习之人便也看不透她了? 果然是万事万物都具有其双面性。 玄华道长淡淡一笑。 洛麟羽唤人进来收拾后,就回了正殿,不再继续打扰。 修行之人喜清静,多不愿久谈,尤其是面对她这样的小不点儿。 再说,师父越美绝人寰,就越不能让他生厌,不然气跑了,她上哪儿秀色可餐去?不能吃不能碰,养养眼也好啊! 大雪连下了两天三夜,哪儿哪儿都是厚厚的积雪,宫外的孩子都玩起了打雪仗,洛麟羽也不落后,带着宫女太监闹翻了天,互相扔雪球,在雪地里玩老鹰捉小鸡,堆雪人,还冷不丁将杜鹃的脸摁在平整深雪里,留下一张五官清晰的人脸,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静立在侧殿廊下的玄华道长,则温颜笑看,引得晴栀等成年宫女频频相望。 洛麟羽不时抽空儿瞅瞅动了春心的宫女,瞅瞅那换了浅色刺绣道袍、气质大变的仙风美男,翻着白眼儿连哼数声:“杵那儿干啥?供人围观么?要不要本殿为她们做几个小本本儿找你要签名?” 自言自语咕哝完,又继续去捉弄人,引出一片尖叫、奔跑和欢笑,没看到眸含笑意的道长已转身进殿。 冬至过后,元旦也就不远了,本应应召回京的伍将军,竟推迟未归。 而取消回京的原因,竟是大正国和秀橙国的两境将军打起来了! 据前朝传到后宫的内部消息称,其实是互相朝贺的使者团挑的事儿。 秀橙国的人,身高方面本来就普遍偏矮,而今年的使臣孟赳赳又尤为小巧玲珑,跟个袖珍男似的。 该团进入大正边境后,瞧见他们的镇上边民便随意笑谈了两句,猜他应该是秀橙国最矮小的男人,声音并不大。 不料,孟赳赳并非简单的秀橙官员,而是拜过师、学过艺的练家子,不但耳朵格外尖、小声议论被他听了去,炼体术也练得格外好,一捋衣袖,就能看到满胳膊都是疙疙瘩瘩牛腱子。 觉得被大正边民嘲笑了的孟赳赳,脾气也不大好,怒火冲头之下,大冷的天,连上衣都当街扒了,露出满胸满背的疙瘩肉,然后又用那蛮不讲理的疙瘩肉将几个边民教训一顿,打得边民满地乱滚,哭爹喊娘。 若只是简单的打一顿也就算了,可孟赳赳盛怒之下,出手没了轻重,其中一个边民竟被踢断肋骨,另一个本就有病在身的边民则当场死亡。 一旦死了人,事儿就大了。 其他边民陪着死者家属一起蜂涌着直接告到伍将军处,伍将军听后,自然要出面为本国国民说几句话。 不料,孟赳赳更恼了,觉得这是自己踏入大正国后受到的第二次羞辱,竟掉头就走,直接带着使团返回秀橙,让大正将士愕然不已。 然而,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伍将军的奏章当夜刚写好,还没发出,第二天秀橙国就派兵打来了。 伍将军心里那个火大啊! 自己国家的百姓被无辜打死还没找人算账呢,打人一方倒不依不饶了! 他火速另起一封奏折,连同前夜的,着人八百里加急一并送出后,立即金戈铁马,率军迎敌。 鼓声震天,呐喊冲锋,伍将军终于有机会让士卒知道什么是老当益壮、什么是真正的勇猛,愣是在被动迎敌下打得敌军腚沟开花,屁滚尿流,节节后退中反丢一座城。 “尼玛,狠人呐!”洛麟羽高兴之余,压力山大,皇贵妃有这样的狠爹靠山,绝对是她爹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会熄灭助儿夺位的念头。 第58章 皇后的秘密 原本是念他常年守边甚是劳苦,连外孙都只见过一次,特意着令其手下副将暂守三个月,让他回京稍作休养,看看儿孙,没想到出这么一茬子事。 虽然不能再回来过年,却立了个真真正正的大功,这对受朝廷赞颂、皇帝嘉奖的伍家,乃是莫大荣誉,揽月宫更是得了一堆赏赐,皇贵妃的丰满鼻孔,若不是怕摔着,连走路时都朝天了。 能不拽吗? 金银玉器被一件件送进揽月宫不说,皇上本人都差点粘在那儿,竟然连宿七天! 而汲善身为皇后,不但不能嫉妒,还要在众妃请安时替皇上褒扬伍家,对皇贵妃那趾高气扬的作态不恼不怒,百般忍让。 为了安慰母后,洛麟羽跑洛坤宫跑得更勤,午膳晚膳都在洛坤宫吃。 她知道,只要汲善看到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身边,汲善便能慰心许多,真的不与皇贵妃计较。 不计较,也就不堵心。 不堵心,就不会积郁成疾。 汲善是生她的人,也是这异世最爱最关心她、最亲的亲人,她不想看到母亲受任何伤害,但凡能化解的,都要及时极力去化解。 “确实挺厉害,不过,等我长大后,他就真老了,”洛麟羽这样满不在乎地说,“他老了,就会有年轻的将领顶上去替代他的位置,大正国有将军之才的,定不止他一个,只是还未被挖掘出来而已。” 简单的一段话,却透露几种信息,这信息,汲善听懂了。 懂了,就心定了。 心定之后,便是思考,该如何动用娘家的力量。 自己一直没跟羽儿提过汲家,导致那傻孩子一直以为自己的母后是孤零零没有一个亲人,还想文武双全保护母后。 “定涟,汲家,该有人入仕了。”洛麟羽走后,汲善低声叹道。 “可……”定涟犹豫,“娘娘,家主当年说过,只要你踏进皇宫大门~~” 汲善摆摆修长玉手:“不过是气话而已。” 定涟眼睛一红:“可家主这些年确实对我们不闻不问,即便是两位公主……” 她哽咽起来,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汲善默然片刻:“爹爹当年最是疼我,我不信他真的弃我不顾,只要我亲自回去一趟~~” “娘娘不可!”定涟急声道,因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便警惕地朝门窗望了望,不放心,又打开殿门确认真的无人偷听,才回来压低声音继续道,“汲氏家族的后人,男子不得入仕为官,女子不得嫁入皇室,这可是铁一般的族规。您当年执意要嫁之时,便已被驱逐出族,跟汲家再无任何关系,如今~~” “如今为了我儿,我必须回去一趟,”汲善打断她,语气坚决,“哪怕受刑受罚,我也甘愿!” 定涟半晌才轻声道:“小娘子若已下定决心,婢子不拦,但现在却不是时候,您不如等小主子六岁入学时,再回不迟。” 汲善听她唤起二人闺中时的称呼,面色亦松缓下来,稍思片刻,缓缓点头。 伍将军虽名头大响,但他回来不回来,年都照过,并无任何影响,就像地球少了谁都会继续转动一样。 而对小孩子来说,过年可比冬至有趣多了,特别是除夕夜,每个人都可以戴上面具、提着红灯笼走出家门,加入驱傩大队,赶吓年兽。 嗯,虽然洛麟羽在心里管它叫除夕之夜跳大神,却也觉得很有趣。 可惜,此项活动不允许十岁以下的孩子参加,因很久很久以前,出过孩子摔倒被踩踏致死的重大事故。 她若想看,只能站在含光门或安上门的城楼上眺望~~别的事母后和父皇会纵容她,唯独此事绝对不许。 原因很简单:爱子心切。 万一有个什么事,就算杀再多的肇事者,也换不回这么可爱的儿子。 洛麟羽不想母后担忧,便没有以故意哭闹胡搅蛮缠,毕竟夜晚不同于白天,难保面具下藏有居心叵测的人。 虽有京司府的巡城衙役,各坊也都有各坊区的武侯,却不可能多到哪儿一出事就能从天飞降过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已经痛失两位公主的汲善。 不过,对她来说,自己的羽儿不管是明着出宫,还是偷溜出宫,其实都差不多,因为说是偷溜,宫门守卫却都会悄悄禀给皇上,尤其是被小皇叔从车裆底下拖出来、拎上马车带出去时。 明着出宫,有太监和侍卫跟随; 而偷溜出宫…… 汲善曾在无意中偷听到爹爹说的话,他说,每代帝王身边都有一定数量的暗卫,那些暗卫身怀人所不知的各种秘术,是以,他们从不在人前现身。 暗卫是帝王手中的隐藏力量,这股特殊力量,别说是大臣,就算是皇后,也不能知晓他们的存在。 但没有人能逃脱规则,即便是帝王。暗卫除了在暗中轮值护驾,不到危及帝王性命或江山社稷的时刻,帝王轻易不能动用。 正常情况下,暗卫统领都只听帝王一人令,所有暗卫也都只为帝王活着,即便是龙椅上的人换了,对那股神秘力量也毫无影响,除非这个王朝覆灭,他们才会暂时蛰伏起来。 皇上能如此放心,任由两个皇子享受六岁前的童年生活,汲善觉得,他不仅会派人暗中跟随,应该还调用了暗卫。 毕竟目前来说,宫妃虽不少,整个后宫却只有两位皇子。 皇嗣关系着洛氏皇族的延续,他不可能不派人精心护卫。 只是,这件事,她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定涟,否则一个不慎,便是害了她,也会害到羽儿。 皇权高高在上,任何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机密,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句话,是爹爹曾经说过的…… 洛麟羽站在含光门的城楼上,两只小手抠着栏杆使劲往上扒拉,那吭哧吭哧、龇牙咧嘴的小模样,似把出生后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 玄华道长看着那终于将小胳膊撑上去、两条小腿儿却悬在空中有节奏地踢打栏杆、看驱傩看得津津有味的小人儿,嘴角微微勾起。 “话说,师父,过年的时候,道观没有仪式法会什么的吗?”洛麟羽看着灯笼聚成长龙的街道,“您不用回道观?” “徒儿不希望看到为师?”玄华道长淡淡反问。 “怎么可能?”洛麟羽极力扭脖子看他一眼,却又马上回转,不与他对视,“羽儿巴不得师父时时刻刻陪在羽儿身边,怎么可能嫌师父碍眼、想赶师父走?师父这么想,可冤煞羽儿了!” 玄华道长摇头失笑,半晌才道:“这里只有为师。” 洛麟羽踢栏杆的小腿儿顿住,却依然看着驱傩大队前方戴着老太翁、老婆婆面具的傩翁傩母:“我知道。” 目光依次移向领舞巫师后面的八百名戴小孩儿面具的护僮侲子,以及戴各种鬼怪面具、充当反面角色的人们:“请师父记得,羽儿刚满四岁。” 玄华道长默然。 “适从远处至房门,正见鬼怪一群群,其中有个粗大腿,直往舍房檐上蹲。耽气袋,戴火盆。眼赫赤,着绯裈。青云烈,碧温存。中庭沸如水,院里乱纷纷。唤钟馗,守住门,跳上鬼头放屁熏。鬼怪一熏它就倒,是死是活任我行。断其骨,抽却筋,拔出舌头割掉唇,一脚踹出千里外,或南或北去充军!” 散落在民间的领舞巫师唱着驱傩词,城楼上的一大一小因真气盈身,听得无比清晰。 灯笼烛光映照着各戴面具、边走边跳边吹拉弹唱的人们,黑夜里的火红长龙从一条街转到另一条街。 市民的不断加入,使驱傩人数越来越多,队伍的尾巴越来越长,气氛越来越热闹,声音越来越喧嚣。 好在帝王仁厚,世道还算太平,否则这样的活动极易出乱子。 听说以前巫师地位极高、最高巫师被尊为国师时,负责驱傩的领舞巫师,还会边唱边跳地进入皇宫,为帝王和妃嫔们驱傩。 据说曾有游手好闲的无聊之人,跟十二三岁的孩子购买面具衣衫等穿戴行头后,趁夜冒充护僮侲子混进宫中,偷看宫妃的相貌而惹出事端,让地位本就开始下滑的巫师族雪上加霜,成为其迅速衰落的神助攻。 “都走远了,咱也回家吧,”洛麟羽跳下栏杆,拍拍小手,“该放爆竹了!” 一修长、一矮小的师徒二人缓缓往回走,待耳边传来开宴喝酒、歌舞乐声时,洛麟羽不由摇摇小脑袋轻叹:“可怜这些高级官员、父皇的亲信之人,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都不能跟家人一起过,还得跑进宫里陪大老板守岁。” 玄华道长嘴唇微动,却在看了看空旷四周后,什么也没说。 “父皇更辛苦,不但除夕之夜要和平民百姓一样熬夜守岁,破晓之时还得上正朝,”洛麟羽皱起小眉头,语气中已有了心疼之意,“老爹养家不容易啊!” 玄华道长默默听着,依然不接话。 洛麟羽突然仰起小脸儿看着他,一改小大人的沧桑,软软糯糯道:“师父,羽儿累了,师父抱抱!” 玄华道长似电影卡了带。 第59章 除夕之夜亲皇兄 洛麟羽得逞地搂住美人师父的脖子,又歪着头,尽量将小脸儿靠近他肌肤细致如雅瓷的优美颈项。 可惜,冬季的立领外袍阻断了她的臆想,蚯蚓般拱了半天,小嘴儿都没能碰上美颈一星半点儿,倒把小身子折腾得下滑不少。 爬栏杆似的往上扒了扒后,不再动弹。 气馁。 玄华见怀里弓着背、撅着小屁股的娃子终于消停,趴在自己肩上一动不动,唇角又微微勾起。 无论穷富,此时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已燃起大火堆。 人少的,燃一个火堆即可;妻妾成群儿女众多的,院子里得燃上好几个。 一家人在火堆旁置桌摆席,吃年夜饭,喝团圆酒。喝高了便手拉手、臂挽臂地或围着火堆唱歌跳舞,或在旁边吹弹奏乐,热闹至极。 当然,除了大唱大跳、呼呼大睡,任何时代都不缺酒品不好的,或大哭,或大笑,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或吐人一身秽物…… 能灌进醒酒汤的尚还好些,但但凡已喝到耍酒疯的地步,醒酒汤基本上都是光棍汉的鸟儿~~没地方用。 这时候,家主性格暴躁而家里又有习武的,就会直接一掌劈晕; 家主性情温和的,则吩咐关好院门,再着人看好醉酒者,只要别出去祸害别人或掉进自家井里就行。 宫里与宫外略有不同,最大家主~~皇帝洛觜崇,正按以往惯例和亲信近臣在酒宴歌舞中守岁,不但拖住了众臣的腿,他自己也无法和皇后宫妃以及皇子公主吃团圆饭、放爆竹。 他在那儿和众臣唱诗击节耗时间,妃嫔却可以在皇后的主持下吃完团圆饭后,笑看宫女太监往火堆里扔竹子,膝下有皇子公主的,还可以陪他们一起扔。 当然,无子无女但自个儿有兴趣的妃嫔,也可以过去扔几根,然后看竹节被火烧爆时迸出的金红火花,近距离听那噼里啪啦的响声。 没错,此乃名符其实的放爆竹。 洛麟羽不想和众多妃嫔一起吃饭,所以才一整天都没露面,直到看完驱傩才过来凑热闹,反正他在宫里已是出了名的能睡贪玩儿。 “思行哥哥!”看到远离火堆、满脸漠然的洛思行时,洛麟羽立即颠着小短腿儿跑了过去,拉住他的小手道,“哥哥,羽儿也想玩爆竹,哥哥带羽儿玩好不好?” 看到洛麟羽朝自己跑来时,洛思行小脸儿上的冷漠神情便已开始发生变化,此刻感受到那热乎乎的小肥手,看着那张可爱小脸儿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冷然之色褪去大半。 洛麟羽见他犹豫不语,便摇晃他的胳膊:“哥哥哥哥,你就带羽儿玩嘛!连尚书房的先生都休沐七日,回家玩儿去了,哥哥和羽儿一样是小孩子,怎么能不玩儿呢?” 洛思行转首看向皇贵妃伍恭恪,洛麟羽顺着他的目光跟着看过去,作出一副恍然不悟的小样儿:“原来你是怕皇贵妃娘娘不允啊?” 随即嘻嘻一笑:“她可是你的亲阿娘,怎么会不允?每日起早,修文习武,辛苦了这么久,皇贵妃娘娘肯定早就心疼于你,想让你放松放松玩一玩啦!” 她嘻笑着看向伍恭恪:“皇贵妃娘娘,羽儿说得对不对呀?” 这意思是,若不允行儿与他疯闹,自己就形同苛刻的后娘? 伍恭恪的脸暗暗一抽:“对,麟羽殿下说到我心里去了。” 目光一转,“行儿,带弟弟一起玩儿吧。” 洛思行压着蠢蠢欲动礼数周全道:“是,姨娘。” 虽然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阿娘,宫里所有人也都知道那是生他的亲阿娘,却还是要按规矩出口称呼“姨娘”。 古话就说皇帝要爱民如子,既然百姓都是帝王的子民,国母自然是所有人的母亲,更是所有皇嗣的母亲,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也无论出自谁的膝下,都得称呼皇后“母亲”或“阿娘”,称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姨娘”。 见伍恭恪当着众人的面同意了,洛麟羽立即扯着被放生的洛思行跑到竹堆旁,不让太监递,自己取竹自己扔。 洛思行的情绪很快就被带动起来,但还是有所收敛,不敢大笑出声。 “嘭!” 又两根竹竿被扔进火堆后,洛思行正在看它燃烧、等它发出爆响,洛麟羽却突然猛叫,吓了他一跳。 “羽儿学爆竹响呢!”洛麟羽咯咯笑,“哥哥是不是吓一跳?” 洛思行见他呲着小白牙笑得那么开心,也不由绽出笑容。 “哥哥你也学,看能不能吓羽儿一跳?”洛麟羽拿出可爱奶腔道,“羽儿不捂耳朵,哥哥你学!” 洛思行觉得好笑:“你已经有准备了,哥哥定吓不到你。” “那,哥哥趁羽儿不注意的时候学,”洛麟羽立即道,“看能不能把羽儿吓摔倒!” 大概是脑补了一下小人儿被吓摔倒的模样,洛思行扑哧笑出声,却没有真的那么做,而是等洛麟羽取来竹竿刚扔进火堆,便在他耳边“嘭!”了一声。 “哎呀,哥哥吓到我啦!”洛麟羽立即用小手儿捂着耳朵跑开一点,在空地上转圈圈儿,“哥哥吓到我啦!哥哥吓到我啦!羽儿好怕怕!” 洛思行见他如此可爱,不由朝他走去,正在跑圈圈儿的洛麟羽一头撞过来,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哥哥,羽儿的鼻子,”洛麟羽小手儿摸着鼻头,“疼!哥哥,羽儿疼疼,哥哥吹!哥哥吹吹!” 洛思行原本觉得形象狼狈,却还来不及皱眉,就被洛麟羽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见那穿得圆滚滚的小人儿似跌得爬不起来,还摸着小鼻子撒娇叫唤,一副疼痛欲哭的小模样,顿时顾不得其它,先自己快速爬起,再把弟弟抱扶起来,又紧着往他鼻头上连连吹气。 “哥哥,羽儿不疼了呢,”洛麟羽被吹了几口气后,便呲起小白牙儿,一把抱住洛思行,“哥哥真好!谢谢哥哥!” 随即吧唧一口亲在洛思行的脸蛋儿上。 洛思行的身体短暂地僵了一下。 然而,软软小嘴儿的触感,却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 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这么亲他,连阿娘都没有如此亲昵过。 阿娘的注意力永远都在他的课业上,尤为看重他的骑射之术和武功,希望他能像外祖父一样~~不,是要比外祖父更优秀。 未进尚书房之前,阿娘就命他每天诵书投壶,木刀劈砍,甚是严厉。 为此,他一直很羡慕洛麟羽,因为皇后娘娘总是那么温和,尤其是跟小孩子说话时,特别温柔。 但那不是他的阿娘。 所以他既羡慕洛麟羽,又嫉妒洛麟羽。 人有嫉妒之心,敌意自是不可避免。 可如今几次接触后…… 他被可爱的弟弟萌到了! “哥哥,”洛麟羽踮起小脚丫凑到他耳边,“明日咱们一起出宫拜年好不好?” 洛思行睁大眼愣住,一脸的“有没有搞错”的模样:皇子给百姓拜年? PS:求收藏,求花花儿,求推荐票,嘻嘻! 第60章 百家衣(今推加更) 百姓们搜罗过去一年用坏的扫帚等物扔进火堆烧掉,图的是“令仓库不虚”的吉利; 又将破旧的鞋子清理出来埋在院中,说是这样家里会出当大官的儿子。 待子时一到,京城大街钟鼓齐鸣,辞旧迎新的守岁人们便纷纷起身,晚辈向长辈行礼,奴仆给主人叩头,说着拜年的吉祥话。 此时,烧爆竹的火堆已灭,灰堆里还冒着丝丝缕缕的淡淡青烟,地上满是碎竹屑。 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插着一根长长的竹木竿,竿顶飘着或纸做或布做的长条旗幡,以祈长命,男女皆同。 被轰去睡觉的孩子们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长辈拜年,宫里也不例外。 洛麟羽出现在洛坤宫时,整个洛坤宫的人都快笑翻了。 本该穿新衣新袄的时候,小殿下却穿着皇后娘娘日夜赶工、亲手缝制的百家衣。 她们无人不知,那整整一百块或新或旧、颜色不同的布料,是涟姑姑费尽心思让宫女们轮休时出宫筹集来的。 布料一筹齐,皇后娘娘就剪刀上手,针线不停,连夜里都就着烛光做小衣。 但宫女太监们怎么也没想到,小殿下竟会选择这个时候把这花花绿绿的衣服穿出来,还自个儿额外加了许多长长的花布条缝在双肩两袖、腰侧两腿,风一吹,那叫一个另类的美! 洛坤宫正在换桃符的宫人们乍一看,实在忍不住,噗地就乐出声。 她们不知道,麟羽宫的宫女太监才是发出笑声的第一拨儿人。 反正元日不能生气发火,何况谁知道小殿下打开殿门时,是这么个造型? 画面来得太突然,谁都没忍住。 脖子里戴着纯金长命锁、脖子外戴着银项圈的洛麟羽翻翻眼睛轻哼一声,一洗漱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麟羽宫,奔向洛坤宫。 此时,她依然不理会宫女太监们的反应,直接跨进月宁殿。 “祝母后福延新日,寿禄无疆!”洛麟羽快速跑到汲善面前,一下子跪在早就备好的蒲团上,倒头就拜。 汲善看着她套在锦衣小袄外面的新衣新裤,愕然许久才回过神来:“我儿、我儿……定涟!” 同样一万个想不到的定涟连忙捧来一方锦盒。 汲善打开锦盒,取出一物,竟是一串铜钱。 “这串铜钱,已经安隐寺高僧加持,我儿要时刻佩戴,无故莫摘。”汲善说完,亲手将铜钱挂扣在银项圈上。 洛麟羽低头一看,好嘛,铜钱串儿配叫花衣,更搭了。 “除夕驱傩依然是巫师,孩儿曾和庄妃去洛凰观,母后如今又请安隐寺高僧做加持,”洛麟羽笑嘻嘻道,“孩儿觉得母后此举,颇有深意。” 汲善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定涟心喜面温:“殿下不愧是殿下。” “孩儿多谢母后!”洛麟羽再次叩拜,“谢母后赐钱!” 汲善将她扶起,这才问道:“今天可是元日,我儿怎么想穿百家衣?还……还添工改成如此模样?” “百家衣乃是涟姑姑用心搜集、母后熬夜缝制的,疼爱羽儿之心,尽在这一针一线和每片衣料中,羽儿深感母恩及涟姑姑爱护之情,便想在重要节日穿上身,”洛麟羽一边说,一边用小手儿揪揪胸口、摸摸袖子,然后扑到汲善两腿间,仰着小脑袋道,“阿娘,今天宫外好热闹,孩儿想出宫玩儿!” 汲善正感动着,又听她提要求,不由笑了起来:“阿娘就知道你要坐不住!” 定涟温声笑道:“娘娘已手书禀了皇上,皇上不仅让娘娘自己作主,还加恩分拨两名御前侍卫跟随两位殿下。” “两位?”洛麟羽讶然,“我只是随意一说,洛思行真去啊?” 她想了想:“皇贵妃也手书上禀了?” 定涟道:“必是如此。” “一向觉得自己高贵、平民低贱的人……还真难得。”洛麟羽啧啧,“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定涟道:“所以殿下要多加防范。” 洛麟羽点点头:“放心吧,有师父在,谁也伤不了我。” 一听这话,主仆二人立即安心不少,洛麟羽则跑到殿外看宫女换桃符。 桃符乃是桃树枝干削成、再涂成红色的木片,两片桃符上分别写着“神荼”、“郁垒”两位守护鬼门的神仙名。 燃爆竹是为了驱年兽,这两位鬼怪克星则是请来避邪驱鬼。 驱傩,燃爆竹,更换挂在大门两边的桃符,点灯照虚耗,给小孩儿压岁钱等等,都是同一个作用和意义,也是过年习俗的真正意义:驱邪。 孩子只觉得驱傩燃爆竹好玩儿、压岁钱可以拿去买东西吃,却不知压岁谐音压祟,而祟,乃传说中黑身白手的妖怪,每到过年就出来害人,专门趁小孩儿熟睡时,用手抚摸小孩儿的头,使其发烧生病。 虚耗则是另一种鬼怪的名字,其所过之处,可令人损耗财物,所以百姓每年除夕夜都明灯于厨房、茅厕等处,照得鬼怪不敢来。 后妃诸宫忙着换桃符、贴春联~~嗯,没错,大正国的习俗就是大年初一早晨换桃符、贴春联,而不是除夕,帝王洛觜崇则在前朝接受百官朝贺。 元日大朝会,乃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朝会之一,不但在京师的文武百官必须全部上朝,不能迟到,各地地方官也会派使者或自己进京贺朝。 另外,附属国紫荆国的国王~~庄妃林依蔓的爹,也会派人送礼朝贺。 大朝会的整个礼仪程序繁复无比,年纪大、不经折腾的老龄宰相,搞不好就会在这样冗长而累人的大朝会上翘辫子。 这也是皇后和皇贵妃为何要手书上禀的原因~~从昨儿夜里和部分官员一起守岁开始,他就根本没时间跑后宫,只能手书传达。 京都的小孩儿此时也都已给长辈拜了年、得了压岁钱,正穿着软软厚厚、颜色鲜艳的新衣走出家门,跟在爹爹身后先给邻居们拜年。 正月初一,各家各户都设有酒宴,邻居们互相拜年的时候,可以一路吃过去,这在大正国,叫传座。 然而,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四岁娃子,背着特制布包挨家挨户来拜年,且只是站在门口大喊一嗓子:“福庆初新,寿禄延长!给您家中老人拜年啦!” 然后就打开布包等着人家给东西。 看着身着花里胡哨百家衣,还满身带子乱飘、活像个小乞丐的洛麟羽,有些风中凌乱的洛思行本就觉得无比丢人,此时再一看他的拜年方式,更加扭过头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立即令侍卫带他火速回宫,远离这个让他因为好奇新鲜,才忍到现在的小弟弟。 洛麟羽见他们一走,立即摆起小手招呼淡定而立的年轻道长:“师父快,咱们先找有钱人家拜年,然后再去各大臣家敲诈~~哦不,是要压岁钱。” 玄华浅浅一笑:“好。” 于是,从片刻后开始,直至天黑前,京城富户和宰相、仆射等各大臣门前,便陆续响起稚嫩而霸道的催钱魔音:“福庆初新,寿禄延长!我是麟羽殿下的伴读凤倾城,来给您家老人拜年啦!” ------题外话------ 非常时期,宝宝们一定要多多珍重自己!!! 第61章 上山 京都凌云城共有一百多个坊区,富人基本上都在西城,洛麟羽目标明确,自然是直奔西区。 拜年不分早晚,她知道大臣们得在皇宫陪父皇折腾大半天才能回家,便先去西城富户家,直到近傍晚才转道东城。 东城是高官贵人们的居住区,离北部皇城最近,便于每天上朝。 京城这么大,蹿东家、跑西家地拜了半天年,再由西城到东城,路程着实有点远,师徒二人又没带马车出宫,此时便只能继续步行。 洛麟羽体内虽真气充盈,却不能显露于人前。 “师父,羽儿好累,”她又开始利用年龄优势撒娇卖萌装可怜,仰起小脸儿眼巴巴地望着玄华,“师父背背!” 玄华道长一声不吭地蹲下。 洛麟羽立即趴到他背上。 玄华反手托着她的小屁股,站起身时将她往上颠了颠,洛麟羽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师父,咱们轻功走好不好?” 玄华微微一点头:“好。” 言罢便是脚尖轻轻一点,如御风而行。 “师父的轻功真好,”洛麟羽将脸颊贴向那珠玉般的白皙耳垂,“有师父的孩子,真幸福!” 玄华淡淡一笑。 洛麟羽很乖巧地趴着,只是时不时悄悄探出小鼻子,在他耳后偷偷轻嗅,跟个小狗儿似的。 玄华似无所觉,只顾挑无人之地飘飘前行,尽展更美风姿。 洛麟羽对这美人师父很是满意。 反正在他面前,她从不想自己半男半女的事,即便美人师父不守承诺施展他心通,她也不怕。 再说了,既然两个修习他心通的人,无法读取对方心思,那她还怕个鸟儿啊? 到了东城,洛麟羽首先朝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等三高官官尚书令下手,然后再去副长官左、右仆射家。 当然,因被皇帝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官衔后、职权等同于宰相的官员也是跑不掉的。 他们身穿正式朝服陪皇上守夜,破晓时又和所有来上朝的其他官员一起向皇上拜贺,读那晦涩拗口的贺年骈文,然后还要接受外地官员、附属国的贺文朝表并分别宣读…… 能当上宰相的,基本上都已六七十岁了,折腾一天累得七荤八素刚到家歇歇,才缓几口气,就听下人急慌慌禀报说麟羽殿下的伴读给家中老人拜年来了! 娘咧,朝中谁人不知麟羽小殿下的伴读其实就是殿下他本人啊? 他说给家中老人拜年,是因为只有老人尚能勉强受这个词,不然谁敢受嫡出皇子的年拜? 宰相们、左右仆射们,都差点儿直接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慌不迭地请家中最老的老人一起出去迎驾。 初一傍晚把宰相和左右仆射家跑一遍,初二和初三,洛麟羽又厚着脸皮去六部尚书家、侍郎家、二十四司的正长官郎中家、副长官员外郎家…… 玄华身兼师父和随扈之职,淡定地立在各位高官的气派府邸前,亲眼目睹身穿“乞丐装”的幼徒,行尽敲诈勒索之事,且对如此无耻的行径,不但不给予半句否定,还微笑看他喜滋滋地掰着小手指计算战利品。 三天后,终于消停的洛麟羽坐在了自己宫中,瞅着堆满几案的金铤、金饼子、银锭、各种翡翠玉器…… “不错不错,总算没有让我白跑,”洛麟羽瞅瞅这个,摸摸那个,笑眯了眼,“能换不少钱!” 被放假回家过年、初四才回来的晴栀心中惊诧:小殿下缺钱花? 从小就被卖进宫中净身、根本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的小豆子道:“虽然都是好东西,可……殿下,您好像不缺银子用吧……” “你懂个啥?”洛麟羽轻哼,“这些是用来购买布料和防疫草药的捐款!” “捐、捐款?”小豆子愣了愣,“奴才愚笨,殿下是……募捐的意思么?” “嗯啦,”洛麟羽从纯正的鹿皮背包里掏出用胶液自制的小本本,“喏,什么东西是谁送的,这里都记着呢,以后若能用得上,本殿就把他们的功劳公布出去。” 小豆子没听明白。 晴栀却露出会心笑意。 “傻豆子!”洛麟羽白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百家衣,哼哼道,“免得他们背地里说本殿是乞丐勒索犯。” 晴栀扑哧笑出声。 静坐一旁的玄华,嘴角也微微勾起。 洛麟羽却突然跳下绣凳跑到他面前:“师父!” 玄华看着长了一岁的小人儿,温声道:“何事?” “羽儿想劳烦师父将这些东西送到洛凰观交给天师爷爷,”洛麟羽小手一指案上的金银玉器,“转请天师爷爷派人代为订购防疫驱瘟之所需。” 洛麟羽又朝他深深一拜:“也将此拜转给天师爷爷,谢他操劳!” 玄华看着眼前的幼徒,不由伸出晶莹而修长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羽儿心系天下苍生,为师……” 他顿了顿,缓缓改口:“为师就为你跑一趟。” 洛麟羽拱手行礼:“多谢师父!” 玄华道长带着非常值钱的包裹走了,包裹里除了以拜年之名所筹之物,还有她自己攒的金瓜子什么的。 为免宫门守卫误会、遭到搜查和阻拦,洛麟羽亲自将他送到宫门外。 明明垂涎人家美貌,使唤起来却毫不手软。 没办法,对于这件事,只能拜托他们在宫外进行。 口罩、手套可以让宫女们做,石灰什么的总不能也运到宫里来,只能订购暂存,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取。 预言是张天师给的,他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正往回走着,眼看已到麟羽宫门口,洛麟羽却突然收到玄华道长的传音:“徒儿,要想修成他心通,必须去山中清幽之地。只有放下一切欲念,闭关修行,方能有果。” “我去!”洛麟羽顿住脚愣在原地,“合着我这么些天都是白练?” 洛麟羽杵在那儿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使用传音术问道:“闭关多久,才能修成?” 为了尽快得到答案,她不惜更多暴露自己。 果然,时间过了许久,玄华才有了回音:“放下欲念,转瞬之间。” 放下欲念…… 放下欲念,何其难? 放下所有欲念,更是难上加难。 闭关,就是为了不见任何人、无心无情吧? 见不到母后,便不会想如何筹谋皇位,这是权欲。 见不到师父,便不会被美色所诱,时不时地开小差、动心思,这是色欲。 看不到皇宫,看不到大臣,看不到美食,看不到繁华京城…… 所有所有欲念杂念妄念便在一方闭关之处渐渐消弭,悟得神通。 只有放下修炼他心通的初衷和目的,方能真得。 “师父为何今日才告诉徒儿?” “道法本无法,心法乃真法,真法即心法,心法为无上道法。德化众生,积行累功。若无大善,不得神通……” …………… 一个月后,四岁的麟羽小殿下,上山了。 第62章 石心空心(今推加更) 仙桃山里,被玄华道长牵着小手的洛麟羽边走边问:“师父,这里为何不叫洛凰山,而叫仙桃山?” “因为山顶的那颗仙桃石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了,仙桃山也是因它而得名,并流传下来,那时,这里还没有建造洛凰观,”玄华温声道,“徒儿想不想去看看?” “嗯嗯!”洛麟羽点头如捣蒜,“羽儿连星辰汤都只是听过没见过,更别说仙桃石了!” 玄华目视前方道:“那今日为师就带你四处看看。” “好哎好哎!”洛麟羽脆声叫唤,“我还哪里都没玩过呢!” 刚满四岁的皇子,能出宫玩就不错了,天天出城到处乱跑?别做梦了。 因为太过年幼,洛觜崇秋猎时都没带他。 “山上好多常青树啊!”洛麟羽朝山道两边的常绿乔木张望,“建道观的前辈还真是会挑地方,尽找养生佳地。” “此乃长寿树,每株寿命都可达四、五百年,”玄华微笑道,“仙桃石又酷似天界蟠桃,实是最好的建观之地。” “合着这里就该给你们建观,”洛麟羽无语,“也忒合适,注定了似的。” 玄华默然,半晌才轻轻一叹:“许多人,许多事,都是注定的。” 洛麟羽撇撇嘴,目光无意中落到一片弯而柔软的过膝深绿上:“师父,这可是书上写的长藤草?” 玄华道长点点头,但还来不及制止,洛麟羽便松开他的手,从草根处揪断两根,然后左右斜插在后脑发间:“师父,看我像不像齐天大圣美猴王?” 异世没有西游记,更没有塑造出来的美猴王形象,玄华自然无法回答,只轻轻道:“长藤草乃是药草。” “我知道啊,”洛麟羽嘻笑,“所以才只折两根嘛!” 她拔出头上的长草,插在后腰束带上当鸡尾巴毛,一边踏行石阶,一边屈膝撅屁股,还连续弯曲臂肘和手掌,做出公鸡形象,下颌也一伸一缩地配合着,并用公鸡打鸣声咯咯咯咯地唱歌。 矜持的玄华被逗得一下子破了功,露出刹那间的芳华。 洛麟羽看着他的笑容颜,心里甚是满足。 师徒二人继续往上行,半个时辰后,洛麟羽停了下来,站在一块无树遮挡的空地上,遥望对面的山峰:“师父,那边~~” “挂印峰,”玄华接道,“你看山峰顶部。” 他伸手指向对面巨峰,洛麟羽却先瞟了瞟那五指修长、比女子还雪莹的手。 目光粘了半天,才被拉扯胶水似的挣开,瞅向雄踞在峰顶的巨石,果然是方正如印。 “挂印峰,”她想也不必想道,“看来是峰因石名了,就跟仙桃山因蟠桃石而得名一样。” 玄华微微点头,稍作迟疑后,还是缓缓开口:“曾经有人争论,此印是帅印,还是玺印。” 洛麟羽轻嗤:“帅印玺印有区别吗?又不能拎走当真印用!” 说罢,便扭身继续上山。 身后的玄华露出浅淡笑容。 待到山顶,果见一方上锐中丰、外形酷似蟠桃的超大巨石,高度足有二三十米,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滚石能滚成这样,也真是奇妙,”洛麟羽手抚石面,啧啧赞叹,“一个飞来印,一个落地桃,可以脑洞大开写本神话故事了!” 飞来印? 玄华闻言,不由道:“商州境内有座五指峰,峰顶有颗飞来石,呈半悬空之势,斜斜插入石峰,真正犹如天外飞石。” “商州?”洛麟羽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商州离京城应该有二百六十五里。” 玄华微微点头。 “有机会去看看,”洛麟羽嘻笑,“羽儿陪师父去。师父若不去,羽儿也不去。” 若没美人师父陪伴,她一个人跑去看颗破石头?脑子进水还差不多! 玄华淡淡一笑,垂眸不语。 师徒二人在山顶稍作逗留,便准备返程下山。 洛麟羽以为原路返回,不料,玄华道长却拉住她的小手儿:“随为师走。” 竟是继续向前,经林间小道翻山。 “师父等等!”途中,洛麟羽突然叫停,指着另一座高度微低的山侧道,“师父你看,那儿有块心形石头呢!” 玄华透过林木空隙看去,果见对面山腰一片碎石间,有块心形大石,斜躺其中。 洛麟羽立即用两根拇指和两根食指掐出心形,再将那块心形大石远远套在指心中:“师父你来看!” 玄华蹲身,只见一内一外,两心相套。 洛麟羽又将指心微移,与石心相环,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师父,这可是两心相连?”洛麟羽笑得欢,“一个是师父、一个是羽儿可好?” 玄华神情微动,却转眼淡然:“一个石心,一个空心,何来情感?” 洛麟羽一听,小脸儿顿时耷拉下来,两手一分,拆散指心,一声不吭地愤愤前行。 玄华看着那闷闷不乐的小背影,欲说什么,却还是压回,反从袖中掏出两本薄薄书册,淡淡道:“为师这里有两本经书,今日暂借于你。若想尽快修成他心通,辅助之物,不可或缺。” 洛麟羽顿住脚,转身斜了斜眼珠子,才返回几步,一把抽走经书,看也不看,就塞进怀里,然后转身继续走。 玄华眼中露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却转瞬即逝,紧走两步追上还在赌气的小人儿,并抱起她腾身掠起:“前方已无山路,为师带你前行。” 正欲挣扎甩脱的洛麟羽闻言,立即老实。 玄华的脚尖不断在树顶枝头轻点,几番起落后,停身于极为隐秘之地。 拨开重重比人还高的坚硬杂草,眼前出现一座似被废弃的山洞。 洛麟羽皱了皱眉:“这是哪儿?” 玄华依然抱着她:“别怕,为师带你进去。” 我说我怕了吗? 洛麟羽无语。 从外面乍看,山洞稍内处,就像被斜塌下来的山石堵死,除了临时避避风,躲躲雨,没什么用。 但进去之后,才发现内里另有乾坤。 玄华掏出火折子,洛麟羽才知山洞石壁上和凹槽里藏有蜡烛等物。 她被玄华抱着走,便注意察看洞内境况,发现如此黑暗幽深的山洞,竟然一点也不潮湿,且还有微风若有若无地徐徐吹来,可见之前的洞口定与另一个洞口相通。 果然,在迷宫般的山洞里弯弯曲曲走了许久后,终于再见光明,竟是一片山谷。 PS:喜欢历史的宝宝可能已经发现,文中多有涉及唐朝之处,但设定为穿越异世,就是不想受拘受束,所以不会完全以唐朝为基调。请宝宝们看得开心就好,万勿考据,么么!爱你们! 第63章 隐微谷功成(今推加更) 洛麟羽抬头四望,发现此谷竟是被仙桃山和挂印峰等山峰紧紧包围,真正隐秘至极,若无人带路,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这里来。 山谷里碎石花草无数,玄华却没有施展轻功,而是放下她再牵着一步步往里走,直到行至更加隐秘的洞门石室前,才缓缓松开掌心里的小手儿,淡淡道:“这里便是你的修炼之地,进去吧。” 洛麟羽往石洞走去,玄华却已转身:“内里有石床清泉,三餐膳食和换洗衣物会有人送来,今日始,你要潜心修炼,自己照顾自己。” 洛麟羽脚步一顿,转身抱拳:“多谢师父!” 说着,朝那颀长背影微微一躬。 然而,美人师父却并未再说什么,只言片语也不多留,便只身离去。 目送他似在光影中渐渐消失后,洛麟羽开始了独自修炼的寂寞生活,仿佛回到被雷劈来前的另一个异世。 嗯,就当是重温吧。 山中不知岁月,时光一晃而过,转眼便是两年过去。 洛麟羽睁开眼,缓缓推开石门,走出密室时,已经六岁。 两年里,她没见任何人,也见不到任何人。 修炼的岁月里,每日都有人送饭,但每次都放在内室石墙挖出的小窗上,让她想起坐牢的犯人。 初时,每天三顿。 一个月后,她出声让每天送两顿即可。 半年后,她再次开口,变成一天一顿。 然后是不出声的三天一顿、七天一顿,半个月一顿,到最后连续一个月不吃饭。 完全是将异世修炼的过程重演。 那时,修炼到巅峰的时候,也可以一个月不吃不喝。 不过在这里,她感觉还有很大的修炼空间。 也就是说,如果继续修炼,她完全可以达到三个月不用吃饭的境界。 这种情况,再一次刷新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原来,宫外的世界如此新鲜、陌生,而宽广。 父皇把京城管控得太好了,以致她出宫那么多次,都没有武林人士抽刀拔剑、武力相向,就像没有江湖一样。 若不是还有个卫天府,有个尚未亲眼见识的武林风云榜,有腰配刀剑的武者在京城酒楼安静吃饭,简直就跟平常的中古大唐差不多。 事情上,一年前她就已将他心通修炼成功,但这里的环境太过清幽,实在是闭关佳地,便不声不响地继续留下,借此良机修炼加强异世武功。 此谷如此隐秘,不知除了师父玄华道长,还有谁知晓它的存在。 想必,张天师应该是晓得的。 出得洞门,她抬头望了望门外石壁:“空荡荡的,正好为你取个名吧!” 说罢,从地上捡拾一片锋利如刀的长石,飞身而起,刷刷刷,在石洞上方,刻下“隐微谷”三个大字。 隐微谷,隐微之中见洞天。 飘身落地,扔掉石刀,她闭上眼睛轻嗅空气中的各种花香。 谷中正百花开放,姹紫嫣红,一派欣欣向荣。 “出关之时,正好是春天,”洛麟羽睁开眼,轻轻抚过一株及膝高的蓝色花朵,“真好!” 眼角余光处,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左前方。 缓缓抬头,眼里是漠然。 那人眼里,却是一片愕然。 “百花竟同时开放……” “连冬青草都开花了……” 有棱有角、依然魅惑的唇微动低喃。 洛麟羽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他目光所视之处。 连绵成方块形状的一片青色,开着淡绿色的小花儿,若不细看,就会被颜色鲜艳的花朵淹没,忽略不见。 定是人工种植,否则不会长得那么规则。 但她不想问。 连续修炼两年,只说了两句话,她得重新适应适应。 玄华的目光从冬青草上移了过来,落在她脸上,看到的却是淡漠,再不见当初小色鬼般的垂涎和死皮赖脸,更没有扑过来叫师父求背求抱。 隐隐的,心里有些失落。 “多谢师父!” 洛麟羽抬手抱拳,终于开口,依然稚嫩的声音微带沙哑。 多谢你两年来亲自送饭。 虽然你从不出声,我却知道是你。 玄华看着他:“果已大成。” 再探不到你心思半分。 洛麟羽背起小手,步伐稳重:“清心咒,绝欲经,很有用。” 她边走边道:“徒儿谢师父传授无上剑法,这就出关回宫,大恩来日再报。” 眼看长高不少的小人儿即将与自己擦肩而过,玄华广袖一动,一截断枝便落在手中,随即朝小人儿刺去:“为师看看你的剑法是否过关。” 一道小身影腾身掠起,避开剑枝的同时一个快速回抓。 玄华目露讶然,连忙抽身而退。 洛麟羽旋身而立,衣衫在飘转中缓缓垂定。 师徒二人花海中两两相望,一个温和依旧,一个面无表情。 “再来。”玄华缓缓道。 洛麟羽不答话,折下一段低树花枝,飞身而起,直直刺去。 玄华手中断枝迎上。 衣袂翻飞,枝上枝下,十二回合后,两道身影飞退着分开,落于花丛两处。 “多谢师父手下留情,”洛麟羽小手儿抱拳,“徒儿告辞先行。”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无一丝拖泥带水。 玄华目视渐渐离开花谷、进入出谷密洞的小小背影,眼中一片复杂。 缓缓转身看向她生活过的石洞,目光久久凝在“隐微谷”三个新刻大字上…… 从比九曲十八弯还复杂的山洞里出来,洛麟羽脚尖一点,腾身飞上。 经仙桃石返回洛凰观时,倒是先瞧见纪元。 此时的他,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间的清秀却是没变。 “殿下?”他惊喜一呼,连忙抱拳行了个道礼,“您怎么在这儿?” “嗯,偷溜出来玩儿的,”洛麟羽随口胡扯,顺便探查他的心思,检验修炼成果,“天师爷爷在么?” “在在,”纪元边说边侧身引路,“年节回来的。” 洛麟羽点点头,抬手捏捏他的胳膊:“太瘦,要多吃点儿,长点儿肉。” 纪元腼腆一笑。 洛麟羽没再说什么,纪元心思单纯,脑子只有修道,没有任何杂念。 两人刚至高屋门前,须发双白的张天师便已迎出,纪元连忙退下。 进了屋,张天师煮水烹茶:“此乃青鸾国云雾山的灵珠玉露茶,小殿下尝尝。” “青鸾国的名品贡茶天师爷爷都能弄到,您真是交友甚广啊,”洛麟羽调整调整修炼时的寂寂心态,嘿嘿笑道,“羽儿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煎水有三沸,”张天师慈蔼一笑,“小殿下稍待。” “不急不急,”洛麟羽忙道,“亏有您这般精于茶道的讲究人,羽儿才能喝到茶中精髓。” 张天师又是慈蔼一笑。 此时水已初沸,水面上出现了鱼目状的泡沫,张天师往水里加了点盐进行调味。 到了第二沸时,沸水边缘出现了连珠状的涌泉,张天师盛出一碗置旁备用,然后搅动沸水,使其温度均匀,再取出灵珠玉露茶放入沸水搅动,观沸水浮出“汤花”时,把之前盛出备用、温度已经变低的那碗水倒进沸水中,以减轻水的沸度…… 洛麟羽静静看着,直到茶水入盏,才暗呼一口气:跟讲究的人在一起喝口茶,可真累啊! ------题外话------ 明日上架有红包,欢迎宝宝们来捧场! 第64章 碎木几(今推加更)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洛麟羽端起茶盏骚了两句唐朝茶神的诗句,“好茶之人皆重水,天师爷爷这是本土水,还是从别处带回来的?” 张天师见她竟吟出茶诗,不由爽朗大笑:“贫道一介出家之人,哪里有千里运水的能力?再说,仙桃山的泉水并不逊色。” 洛麟羽微笑点头,细细品茶。 夸赞一番后,她进入正题:“羽儿闭关这两年~~” “殿下放心吧,”张天师笑道,“伤寒之疫所需药草、石灰等物,皆已大备,殿下能做的,都已尽力。至于四季雨水不均造成的粟麦贵如金,盗贼诸事,就看皇上了。殿下不在其位,能筹资预防,已问心无愧。” “羽儿惭愧!羽儿只是拿些钱财,并未出半分力,一切都是天师爷爷辛苦操劳,”洛麟羽起身朝他躬身一拜,“羽儿代父皇和百姓,多谢天师爷爷!” “殿下此礼,贫道担待不起,”张天师闪身避开,“皇上和皇后娘娘甚是惦念殿下,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吧!” 张天师这么一提,洛麟羽的亲情立即被勾起,再不耽搁,立即回京。 洛坤宫中,汲善紧紧抱住两年未见的孩子,喜极而泣:“羽儿……羽儿你可回来了……” 被抱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洛麟羽拍拍她的背:“羽儿回来了,阿娘可安好?” “好,好,”汲善一边点着头,一边退开,仔细打量她,“我儿长高不少,可也瘦了很多。”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再次流出:“我儿极爱吃肉,道观却成天素斋素食,不见半点荤腥,怎能不瘦?当初就不该同意让你去的!” “洛凰观的素斋极为好吃,阿娘莫哭,”洛麟羽直接拿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泪,“师父倾囊相授,毫无保留,羽儿学了很多本领,不但能自保,还能保护阿娘,保护涟姑姑,阿娘该为羽儿高兴才是。” 汲善泣声渐止:“真的?” 她随即失笑而嗔:“又哄阿娘!两年时间,虽对阿娘来说极为漫长,可武功……短短两年,能学多少本领?” 洛麟羽扫了眼四周:“你们都下去。” 虽然还是童音,但声音中的气势已不容忽视,宫女们只微微一愣,便鱼贯而出。 汲善和定涟也被她的气势所震,半天没反应过来。 洛麟羽一掌拍在小几上。 只听“啪”的一声,小几的中间便缓缓裂开一条缝。 汲善顿时睁大眼。 定涟目瞪口呆。 一只葱白玉手缓缓伸出,颤颤摸过去。 一双眼睛盯着她的手,看她盲人般顺裂缝一点一点向里摸,似要随那手一起感受它的受损是否真实。 主仆二人只看到木几裂了,却没想到几上的茶具为何完好无损。 洛麟羽笑嘻嘻道:“阿娘现在可信了?” 汲善这才回神,惊喜而慌乱:“羽儿果然……这……这……你父皇见了,肯定高兴!” “还是别让父皇知道的好,”洛麟羽嘿嘿奸笑,“免得洛思行出什么事儿,他娘栽赃我头上,说我暗中打的。” 汲善猛然一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皇上性温,又只有两个儿子,最怕的就是兄弟不和,互相敌视。 定涟反应颇快,闻言,立即找来一块厚毯铺到破裂的小几上,盖住裂缝,使其无痕,再另铺一层锦帛,重新搁上茶具置在中间。 汲善看她忙完,不由重呼一口气。 “可是殿下,”定涟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您离宫两年,总得有个说法,若空手而归,皇上责问起来,张天师和玄华道长如何交待?” “放心吧,我会耍套剑法给他看。倒是天师爷爷,”洛麟羽看向汲善,“他和我师父到底说了什么,才让母后和父皇同意放我出宫、进山习武的?” “玄华道长对我说,定会护你周全,并还我一个更加健康、且学有所成的羽儿,即便将来虎狼环视,也难伤你半分。”汲善缓缓道,“阿娘觉得他似话中有话,又见他如此承诺,自是要忍痛割舍,允你上山。” “至于你父皇,”汲善微微摇头,“阿娘并不知张天师跟他说了什么。” 他心通下,母后并无半句谎言,洛麟羽蹙眉片刻,刚要说什么,却突然闭嘴,并朝汲善和定涟轻嘘一声,然后一头扎到汲善怀中:“母后要多抱抱羽儿,羽儿可想母后啦!” 她突来这一出,让二人直愣,汲善正待问,便听院子里传来宫女太监的请安声:“奴婢恭迎圣上!” ------题外话------ 明日上架有红包,欢迎宝宝们来捧场! 第65章 伴读(上架求首订) 洛坤宫宽阔的殿院中,看儿子耍剑的洛觜崇,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洛麟羽手中持的虽然是木剑,却依然在腾挪移转间,展现出真剑般的气势,尤其是猛然跃起、凌空扑杀的动作,端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精妙绝伦。 “好好好,”洛觜崇拊掌大笑,“玄华道长不愧是道门第一青年高手,短短两年,就能将皇儿从初学者教到如此地步,朕定要好好奖赏!” 洛麟羽将木剑扔给小豆子,跑过去抱住他的腿:“父皇,孩儿也想要奖赏!” “嗯,”洛觜崇点点头,“两年时间,剑势便如此有力有度,我儿定是下了不少苦功,瞧这小脸儿上的肉肉都练没了,” 洛觜崇心疼地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儿,温声道:“说吧,想要什么?只要父皇能给的,定然给你。” “父皇,”洛麟羽仰着小脑袋,目光中满是令人心疼的希翼,“孩儿贪心,能不能求父皇赏赐一样东西,再提个请求?” 洛觜崇抚了抚儿子的脑后发:“说说看。” “孩儿想要一把特别好特别好的真剑,”洛麟羽用孩童的方式形容着,“就是那种非常有名、非常有名的名剑,大正国人人皆知~~哦不,是所有国家的武者都梦寐以求的超级名剑!” 洛觜崇嘴角微抽:“最著名的破竹剑和雪寻剑,父皇一把也没有。” 洛麟羽:“……” 洛觜崇见儿子的小眼神儿快速黯淡下去,忙道:“不过,父皇手中倒有四大名剑之一的青峰剑。” “那父皇可赏给羽儿?”洛麟羽的眼里重新泛起光彩,“父皇最疼羽儿了,定不会吝啬小气舍不得对不对?” 洛觜崇哭笑不得。 若不给他,岂不要落一大串儿说词? 洛麟羽抱着他的腿,讨好地笑着,眼睫眯成黑月牙儿。 洛觜崇见不得骨肉卖萌,心都快化了,立即着祥公公亲自去取。 祥公公连声应着,疾步而去。 洛觜崇看着笑呲了牙的儿子,心情更好:“说吧,还有个请求是什么?” “孩儿不敢说,”洛麟羽缩了下脖子,“孩儿想等父皇赐过宝剑后,再……再说。” “你这小滑头!”洛觜崇好笑道,“是怕父皇生气收回宝剑?” 洛麟羽仰脸呲牙,嘿嘿傻乐。 洛觜崇笑容微敛:“父皇答应给儿子的东西,怎会反悔?何况朕是皇帝,金口玉言,岂会出尔反尔?” “不会!”洛麟羽立即松开手,摆正头,退开一步,跺脚肃容脆生生道。 洛觜崇不解:不会就不会,跺脚做甚? 洛麟羽一口长气拍马屁:“父皇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皇重信守诺,一诺千金;父皇答应赠赐青峰剑给孩儿,即便再生气,也不会收回!” 洛觜崇的嘴角再次微抽。 “父皇,”洛麟羽突然噗嗵跪下,让洛觜崇无比惊诧,“孩儿求父皇重视母后的梦,预防瘟疫。” 洛觜崇凝视着他,声音平缓:“这便是你的请求?” 洛麟羽微微低头,垂眸:“是。” 洛觜崇温声道:“上山之前令宫人日夜赶制手套,还有什么口罩,都是为了应付瘟疫?” “您知道了?”洛麟羽猛然抬头,随即又低下咕哝,“也是,怎么可能瞒得过父皇嘛!” 他皱起小脸儿,面露忧思:“母后的梦虽不足采信,但孩儿请太医帮忙查过史料,疫病确实有间隔性的出现,且每次都会死很多很多人,孩儿……孩儿……” 他低下头,声音渐小。 洛觜崇伸手搀起儿子,又蹲下身与他平视:“你不想看到死很多很多人,所以宁信其有、借拜年到处要钱要物、又把自己宫里的东西拿去变卖,以应瘟疫对不对?” “父、父皇……”洛麟羽小嘴儿蠕动,“孩儿……孩儿长大后,会赚钱把父皇的赏赐赎回来……” 那声音小小、似怕问罪的小模样,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不忍。 蹲着的洛觜崇将儿子轻轻拥入怀中:“我儿心善,父皇甚慰。” 他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其实,父皇早下密旨,令各州府郡县密切注意各种动向,一旦出现旱涝灾情,立即上报。” “啊?”洛麟羽讶然,随后看向旁立不语的汲善。 汲善温柔一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怎晓得皇儿如此念念不忘。” “看把他急成了什么样儿?”洛觜崇瞥了她一眼,“以后这类国事,不要让皇儿知道。” 汲善连忙屈身行礼:“是,都怪臣妻失言!臣妻错了,定当谨记!” “父皇,您别怪母后,要怪就怪羽儿,”洛麟羽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脖颈,“都是羽儿不好,羽儿每次夜里做梦后,都会讲给母后听,讲完之后,又缠着母后让她讲,母后是被孩儿缠得没法儿才讲的。” “羽儿!”汲善轻斥,“你父皇说得对。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母后有错,就要认改,无可所辩。” 洛麟羽嘟了嘟小嘴儿:“是。” 洛觜崇觉得儿子只是单纯维护自己母后而已,也不与他见怪:“羽儿可知自己今夕几岁?” 洛麟羽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噘了噘嘴:“六岁。” 洛觜崇笑看着他。 洛麟羽无奈:“孩儿明日便去尚书房。” 洛觜崇摸摸儿子的小脑袋。 这么个调皮好动的小家伙,怕是要在课堂上捣蛋啊…… 可实际情况是~~ 洛麟羽没捣蛋。 但比捣蛋还令人头疼。 事实上也没蛋可捣,因为就他一个人! 初时,先生们说什么,他都小脑袋直点,好像什么课堂纪律都已听明白。 结果呢? 没有哪天不打瞌睡! 到第四天时,还斜挎着个自制的黄绿色布包,包里装着书,那样子,要多怪有多怪,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各位先生看着那每走一步、就拍打一下屁股的方形背带书包,嘴角直抽抽儿。 关键是他们完全想不明白麟羽小殿下这么做的理由:你说就你一个人,又没人偷你的书~~哎哟我呸呸呸,就算人多也不会有人偷书! 隔壁思行殿下每日上完当日的课,都是把书放在书架上,反正下午要练骑射,也没时间看,温习功课那是第二天凌晨的事。 你说你成天把个几本书背来背去,作何呢?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他高兴,就由他,反正累的也不是别人,碍不着先生的事儿。 可气人的是,每天都在上课时小脑袋直点算怎么回事儿? 本来就只有一个学生,他还迷迷糊糊打瞌睡,合着先生是讲给自己听? 有胡子的先生气得胡子直翘,没胡子的先生气得眼睛直瞪,可皇帝的儿子又打不得。 他要是醒着,倒还能让他站起来,拿戒尺往手心打两下。 可看看他那睡相。 啧啧! 打瞌睡还能拢袖子拢得铁紧,抽都抽不出来! 合着知道自己打瞌睡,防挨打呢! 授课教师中的曹老先生瞅着歪头扭脖、口水直流的小家伙,既好气又好笑,既肝儿疼又有点小心疼:这就是稷学宫那群老家伙经常念叨的小殿下?特别是挺特别的,可也太特别了! 无奈之下,曹老先生撺掇比他年轻的范先生一起求见皇上,在皇上面前告了个拐弯的状:麟羽小殿下一个人上课太孤单,课间休息都没个人跟他说两句话,以致精神不济,总被睡神眷顾,不如为小殿下找个伴读…… 洛觜崇一想,也是哈,行儿比羽儿大三岁,课程不一致,得分堂授课。 孩子那么小,又是初进尚书房,难免有些不适应,若有人在课间休息时跟他说说话…… 皇帝一点头,伴读的人选便很快落实下来。 两天后,洛麟羽眯着眼睛、打着哈欠走进自己的专用课室,用睡觉的方式温习昨日功课后,按时早膳。 吃完饭,又伸长两只胳膊软软趴到桌上,一只胳膊用来枕脸,一只胳膊什么也不干,只拿小手儿抠桌沿儿。 “咳咳……”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曹老先生来了。 洛麟羽连忙站起,按规矩作揖行礼。 礼刚行完,祥公公竟随后来到,还带着个人。 洛麟羽一看,妈耶,凤倾城怎么上这儿来了? 第66章 我滴老腰哟(上架求首订) 自打凤倾城来后,麟羽小殿下的瞌睡病,果然被无形治好了。 曹老先生捋捋胡须,心中得意。 不过凤清白那老家伙也是狠,嫡孙凤倾城都已经八岁了,竟硬生生把他推出来给麟羽小殿下当伴读,学这些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初级幼儿书。 这巴结洛坤宫的事,做得也太明显了。 虽然麟羽小殿下冒用过凤倾城的名头在外胡闹过,但不至于为此耽搁自个儿的孙子。 所以大家思来想去,还是认定他的目的,就是巴结洛坤宫,明着支持皇后这一脉皇嗣。 不过,话说回来,在此事中,皇上的心思也令人琢磨不透。 给嫡出皇子当伴读,这是多少大臣做梦都想抢的差事。 虽然皇子伴读无官职无俸禄,只是个头衔,却无人小看此职~~皇子和太子之间,只有一字之隔,而太子则是未来的皇上。皇子一旦被封太子,再登基为帝,当年与皇子太子关系好的伴读,便能成为心腹权臣。 而哪个官员家里没有孙子侄子外孙子? 谁不想挑一个送到麟羽殿下身边? 对那些奸滑的中立派来说,目前情况不明,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头下注,或两头都不下注。 可惜,皇上竟没给任何人机会,而是直接询问凤帝师~~当年他自己的重要授课教师、如今已被尊称为帝师的凤清白。 天地君亲师,君在前,师在后,当年的太子已经登基。 皇上虽加封当年辅导太子的东宫三师为一品太师太傅,但那不过是个没有实际权利的虚衔,早无教导之师的职能,皇家之事,也轮不到他们过问。 可皇上还是先把机会给了太师太傅中的凤府。 如此良机,凤家还能不紧紧抓住? 没有完全同龄的孩子,就硬折嫡孙两年的翅膀,让他停下来陪小殿下一起飞呀飞。 洛麟羽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故意让我欠你情是不是? 冒用你名字的事是我欠你,可这事儿却赖不着我。 你爷爷硬把你塞过来,跟我有个毛儿的干系。 不过…… 倒是长得不赖。 可惜,小孩儿长大后,脸型什么的,是会变的,不定扭成什么样儿,苹果似的可爱小圆脸儿,都难保不拉长,成个马脸驴脸猴子脸。 哪像师父,好看是定型了的。 嗯?怎么想起他来了? 两本道经的效用过去了? 洛麟羽心里叹息着摇摇头:自己实不该那么对师父,他又不欠自己。 他不但不欠自己,还对自己那么好,授自己神通,点破关键,还为自己送了两年饭…… 如此一想,其实是自己欠他。 “麟羽殿下,”先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思,“《孝经》之天子章。” “是,先生,”洛麟羽站起身,“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曹老先生最喜欢麟羽小殿下的就是这一点,每次回答问题,都会站起身以示尊敬,不像别的皇子~~哦,别的皇子只有思行殿下一个,他总是坐着与先生交流互动。 想到这,他不由温声道:“详解其意。” 洛麟羽心道,异世古文也需要翻译:“意思是,能够亲爱自己父母的人,就不会厌恶别人的父母,能够尊敬自己父母的人,也不会怠慢别人的父母。以亲爱恭敬的心情尽心尽力地侍奉双亲,而将德行教化施之於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从效法,就是天子的孝道!《尚书·甫刑》里说∶‘天子一人有善行;万方民众都仰赖他。’” 曹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问,忽想起麟羽小殿下虽喜出宫胡闹,却是自打出了娘胎,就无时无刻不惦记皇上与皇后,偷了桑葚都舍不得自己先吃一口…… 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幼儿,便能遵循内心地以身示孝,堪称孝之典范,还有什么可考问的? 既然如此,那就考考别的吧:“殿下已进尚书房半月,《千字文》记住了多少?来,诵给老夫听听,记住多少诵多少。” “是,先生,”洛麟羽的态度依然恭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毫不停顿地一口气背出千字文全文,背得凤倾城惊诧不已,背得曹老先生心花怒放,激动地抖着胡须道:“殿下能写出来否?” 洛麟羽提笔,却在看到砚台时扭头:“倾国倾城,能不能帮我磨一下墨?” 凤倾城故意垂眸定坐,跟没听见一样。 洛麟羽叹道:“哎呀,不就是个外号么,至于这么小气?” 凤倾城和曹老先生心里同时道:你还知道啊! “诶呦,瞧瞧你这小样儿,人生在世,谁还能没个外号?”洛麟羽却侧过身来,支肘托颌地看着他,“再说了,没外号只能表示此人毫无特色,连个起外号的地方都没有。你长得这么俊,又叫倾城,我叫你倾国倾城也没错儿啊!” 凤倾城这才抬眼:“那我怎么不给你起?” “那是你的事啊,”洛麟羽耸耸小肩膀,“我又不是不让你起。” “……”凤倾城懒得再跟这小赖皮争论。 “你看,没话了吧?”洛麟羽招招小手儿,“来嘛来嘛,帮帮忙嘛!这里只有你和先生,我总不能请先生帮忙。” “你自己不会磨?”听他这么说,凤倾城才一边低声咕哝,一边不情愿地走过来,“就知道使唤人。” “倾城最好了,”洛麟羽扯扯他的衣袖,呲牙笑,“怎么会这么好呢?长得好,心肠也好!” 凤倾城直想翻白眼。 曹老先生捋着山羊胡,笑看不语。 伴读可不只是陪皇子读书,磨墨也是伴读的份内之事,和共有八名、每两人一轮值的书童一样。 不过,冷冰冰的硬性命令,哪有眼前来得美好和谐? 麟羽小殿下可真比思行殿下会笼络人心多了! 洛麟羽很快写下《千字文》恭恭敬敬交上去,曹老先生一页一页地翻看,乐得合不拢嘴。 《论语》、《孝经》、《千字文》和《兔园册》的学习时限皆为半年,四本书加在一起,共需两年。 麟羽小殿下却在半个月之内,通读两本,岂不是一个月就能全部学完? 如此,他倒可以考虑上禀,看皇上是否同意让麟羽小殿下直接学习下一阶段的课本。 这么聪慧的小殿下,自己却是他的授课教师,待此事一传出去,那他曹老先生的名声…… 暗自琢磨一番后,曹老先生心里立即一反初态,连洛麟羽那不伦不类的怪异书包,此刻都觉得顺眼无比。 眼看午膳时间快到了,曹老先生便结束授课。 凌晨四五点钟就起床进尚书房的洛麟羽,微微躬身拱手相送后,又一屁股坐回小椅子,叫唤道:“哎哟我滴老腰哟!累死了!” 刚走到课室门外的曹老先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第67章 小鸟儿制假(上架求首订) 进了尚书房后,被困的洛麟羽再也出不了宫,即使听说路三石升了职,也无法出去敲诈一顿蹭蹭饭、闹腾一番。 宫外,因为闭关,错过了张贴武林风云榜的热闹;宫内,她几乎连去洛坤宫逗鹦鹀、抱狐狸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那俩小东西一点儿也没忘恩负义,即使两年没见,不再是幼崽儿的小狐狸也跟她甚亲,常常在她用膳时间里偷溜过来,跑她怀里或脚边蜷卧一会儿。 跟它同样精的,还有鹦鹀,那鸟儿飞来时,除了翅膀拍打声,竟是一声都不带吭的,只在洛麟羽手上亲昵地轻啄几下,便闷头吃洛麟羽拨给它的饭菜。 两个宠物宝贝看得凤倾城羡慕不已,却从不把羡慕之心表现出来,反而故意露出不屑一顾的拽拽酷模样,只趁洛麟羽不注意时瞟瞅一眼。 皇上已亲自验考麟羽殿下的功课,无比高兴、万分满意的皇上不但应允曹老先生的提议,还对三人分别加以赏赐。 如今,麟羽殿下已经开始学大经、中经、小经等儒家经典书籍,也正是他刚学两三个月却被迫中止的课业。 两本大经的最高学习年限是每本三年,三本中经的最高学习年限是每本两年,四本小经的最高学习年限则是每本一年半。 他原本还很担心,怕洛麟羽再次展现学习神速,把他比得愚笨不堪,不成想,小殿下竟在课堂上打起瞌睡,被曹老先生捶胸顿足的批作故态复萌。 洛麟羽也是有苦难言,那些复杂而拗口的古文,她真是咽不下去。 为什么《孝经》《千字文》学得快? 因为它篇幅短且简单易背啊! 幼儿园的东西能跟小学比么? 小学的东西能跟中学比么? 肯定是一阶比一阶吃力啊! 诗经啥的背背还行,可若让她写诗作对子,脑细胞死光也憋不出几首,且还不保证质量。 既然如此,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把弱点直接展示出来,众人皆知下,谁若想用这个给她难堪,反而显得对方小气又居心叵测。 不过毕竟是皇子,还是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嫡出皇子,学习成绩也不能太烂、让母后脸上无光,起码死记硬背的东西得糊弄出来。 至于需要绞尽脑汁的玩意儿…… 实在不行,到时就从别人脑子里挖呗,反正有他心通。 他心通,嘿嘿,多么完美的作弊工具! 唉,一想起他心通,就又想起美人师父,也不知他现在在干嘛。 上午学儒经、书法、绘画,弹琴,午膳后,接着学下棋、兵法、政道等。 之前为了给儿子时间适应,延迟了骑射之术,如今,骑射也上了日常课程,接受一大堆文科教导后,便去鞍博院学习骑马射箭。 当然,他现在还小,又是初学,自然不是学跑马射箭术,而是骑马与射箭分开。 对小豆子等太监宫人来说,小殿下似乎对骑射很有天赋,御马监的太监只扶他上过一次马,他便能自己很麻溜儿地爬上马背。 洛麟羽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儿:若非要做戏给众人看一下,本殿需要扶吗? 文科虽分堂而授,学习骑射的时间地点却是相同的。 鞍博院的骑马场地超大,两位皇子又各有自己的围场,所以,除非马匹跃过隔离栏杆过来捣乱,否则不会有什么碰撞意外。 何况还有骑射教师和御马监的太监们看护,若出事故,他们就算不掉脑袋也得脱层皮,怎么可能不尽心? 不过,碰撞是碰撞不到,但只要眼睛不瞎,看却是能看到的。 围栏是由一根一根的竹木扎桩所造,并非隔挡视线的木板,远远一望,便能瞧见隔壁动静。 洛思行自己眼瞅加贴身太监汇报,便知洛麟羽初进场不久,就能自己上马。 某种不好的心理情绪,顿时油然而生,冷漠的心多了一层冰。 两天后,各种议论和对比的声音传进耳中,冰里便又融加了一团火。 洛麟羽却似无所觉,每次都故意跑到围栏边思行哥哥、思行哥哥的叫得欢,亲得跟什么似的,一派单纯天真。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众人看在眼中的思行殿下,却对离宫两年、回来后依然活泼可爱的麟羽殿下越来越疏远,态度越来越冷淡,到最后,竟是根本不搭理麟羽殿下,让麟羽殿下逐渐长回肉肉的小脸儿,满是伤心和失落。 宫里的事,尤其是两位皇子的事,自然瞒不过开始隔三差五、亲自检验皇儿功课的帝王洛觜崇,只是,他微微皱眉后,竟未出言表示什么。 皇上的态度被揣摩后,众人都认为传达出的信息是:揽月宫依然受宠啊! 不管是因为劳苦功高的伍将军,还是皇贵妃有魅力,或是思行殿下在皇上心里有地位,只要揽月宫盛宠不衰,那就是要极力巴结的对象。 洛麟羽对这些不在意。 回宫这么久,她已经特意与皇贵妃打过照面,挑以言辞,窥其脑海,知道伍将军去年中秋节回京、被父皇特允入宫探亲时,父女二人进行过密谈。 伍将军的意思是,现在可以按兵不动,毕竟皇上正值壮年,健朗勃发,皇子又都年幼,目前并无立储之心,后妃做什么都为时尚早,争储需用的小动作、大手段,不如等日后关键之时或有最佳时机时再用。 而皇贵妃伍恭恪,听从了其父的建议。 所以目前来说,宫里是风平浪静的。 皇儿平安,后宫无事,洛觜崇的眉头却皱得一天比一天紧。 春雨贵如油,今年不仅春季雨水少,夏天也不怎么下雨,特别是大正国西北部,密旨传下后,各地皆是每月上报一次气候农情。 眼看夏季已过去一半,西北还滴雨未下,怕是要发生旱情。 而皇后的瘟疫之梦,似乎正在一天天应验。 天热之下,两个皇儿也越来越没精神,尤其是羽儿,明明令人每天从冰窖取冰块为他驱热,还是软趴趴的没精神,脆生生的叫唤声都少了许多。 然而,令他更担忧的事却一桩接一桩的来了,夏中夏末之时,由于雨水不均,各地都出现了轻重不一的旱情,西北官员则直接在奏折中言明,秋季将颗粒无收,只能开仓放粮,朝廷救济。 “幸好趁收成好时积谷存粮,”洛觜崇叹道,“仓满则无忧啊!” “都是皇上英明,百姓才不会遭受饥荒,”祥公公笑眯眯道,“有皇上的英明决策在,麟羽小殿下的手套口罩是用不上了。” 洛觜崇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用不上,那是好事儿,”洛觜崇笑容满面道,“此事朕原本是且信且不信,但羽儿却感动了朕,加上张天师的话,朕才试上一试,没想到……皇后的梦屡次应验,羽儿也算帮到朕,帮到天下百姓。” “殿下纯真,只一颗善心,”祥公公道,“老奴见他完全没有玄华道长在时的欢快,着实令人心疼。” “哦?”洛觜崇似是没想到羽儿的精神状态,还有玄华道长的因素,“照你这么说,他只有见了玄华道长才开心?” “哎哟老奴多嘴!”祥公公噗嗵跪下,“老奴忘了玄华道长是冬季来、春季走的,这夏天的事儿,实是跟他无干。” 心生不悦的洛觜崇这才面色缓和。 当爹的在儿子心里的地位,若被个外人比了下去,他能乐意么?能好受么? 不过…… “羽儿的剑法,他确实教导得很好,行儿比他大三岁,也不过初成这个模样,”洛觜崇蹙了蹙眉,“既然这样,就不能把羽儿耽误了。止住不前,必将日渐后退……拟旨,召玄华道长进宫,继续教导羽儿剑术,让羽儿更上一层楼。” 洛觜崇在为儿子打算,洛麟羽却在寝殿内室里就着烛光偷偷摸摸做东西。 做什么? 假鸟儿呗! 这么热的天,既不能像往年一样窝在自己的麟羽宫,衣衫又单薄,谁能保证没个被曝光的小意外呢? 第68章 师徒再聚 玄华道长奉召进宫时,恢复宫廷生活的洛麟羽,初出隐微谷石洞时的淡漠已散化许多。 当玄华一身刺绣浅袍、美玉迎旭般出现在鞍博院时,她虽然没像从前那样扑过去耍赖,却也走过去拉住他的纤长指尖,仰起小脸儿,唤了声:“师父!” 玄华看着小人儿一步步走向自己,看着他抓握自己的指尖,看着他仰起小脸儿,看着他轻唤自己一声师父。 他蹲下身,将小人儿缓缓拥入怀中,无声的温柔,轻轻蔓延。 师父,你这样,我会克制不住想亲你的…… 洛麟羽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发出浅绿色的嫩芽。 可终究只是将小脸儿往师父脸上轻轻贴了贴,便退开一步:“师父可会骑马?” 玄华将他短暂凝视后,轻轻摇头。 洛麟羽立即咯咯笑了起来,扯着他就往围场里拽:“那今天就让徒儿教师父!” 之后,便是围场里的人全都看着刚学骑马不久的小殿下,兴致勃勃地教他师父如何踩镫,如何坐稳,缰绳要如何始终保持与马嘴的联系,使之流畅而平稳,然后师徒二人共乘一骑,在马场里悠然转圈儿。 坐在洛麟羽身后的玄华,嘴角始终噙着淡淡微笑。 洛麟羽把缰绳往他手里一塞,身子往后一靠:“师父,羽儿累了!” 玄华一手执缰,一手将洛麟羽揽入怀中,待又转了一圈,发现小人儿竟依偎着自己睡着了。 他这一睡着,小太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踌躇不前,既不敢叫醒,又怕耽搁进度,皇上怪罪。 玄华看着犹犹豫豫、欲言不言的太监,轻轻摆了摆手,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小殿下飘然下马。 骑射教师见他欲抱小殿下离开,连忙上前,却是话未出口,年轻俊气的道长便温声道:“让他睡会儿,皇上若怪罪,贫道担着。” 他已经极力放低声音,洛麟羽却还是迷迷糊糊醒了,抓住他的衣袖,惺忪道:“师父!” “没事,你睡吧,”玄华柔声道,“师父带你到荫凉地方去。” 洛麟羽却立刻清醒,眼睛猛然一睁,身体一挣,从他怀里跳下来,冷起小脸儿道:“你们为难我师父了?” “没、没有!”太监们连忙摇着头往后退。 骑射教师见他们如此胆小,遇事就退缩,不由轻哼一声,反而上前一步道:“这位道长欲带殿下离开,下官只是履行职责。若由他带走殿下,不但会耽误殿下学习,延迟殿下的熟练进度,且皇上怪罪下来,此间一干人等,也是无人能脱其罚!” 一直盯着他看的洛麟羽突然笑道:“你觉得本殿的骑术达到什么程度,才能偷懒睡觉?” 这话问得…… 让人怎么回答? 骑射教师思索了下:“殿下能单独跑马二十圈而不出现任何问题,可酌时休息。” 洛麟羽看着他,缓缓敛笑:“好。” 话音一落,便突然转身在众人惊呼中快速跳上一匹棕色小马,缰绳和腿脚同时给出爆发指令:“驾!” 马腹被暗暗施加压力的棕色小马立即撒蹄奔跑起来。 “殿下!殿下!”麟羽宫轮值太监和御马监太监终于反应过来,骇得脸色发白,一边跟上去追着马跑,一边喊叫,快急出泪来。 这要是摔出个好歹,不但自己不得好死,怕是全家都得被抄斩! 骑射教师杵在原地傻了眼,没想到自己的坚持竟换来这样的结果。 玄华虽不急不喊也不追,脸上的笑容却是没了,五指也不自觉地握起,目光紧紧跟随伏在马背上快速跑马的孩童,不见半分风轻云淡。 太监们追不上,有的还跌倒在地。 另有两三名太监往马场中间跑,想超近截住马头。 “滚开!”未免马撞人翻,害他们性命,洛麟羽高声斥骂,“都给本殿滚到边儿上待着,否则一律杖毙!” 杖毙也比满门抄斩好! 不是所有太监都和小豆子一样孤零零,宫外有家的太监终是心有牵挂,怕家人受自己连累,拼了命想去追马、拦马头。 洛麟羽见他们如此发疯,只好勒缰止马:“吁……!” 被急刹车的棕马前蹄高高仰起,吓得太监们又是一身冷汗,骑射教师的脸也已卡白卡白,两腿直软。 不待吓得半死的太监上来接驾,洛麟羽便直接跳下马背,却首先迎向疾步走来的玄华,站定后,呲着小白牙儿仰头笑道:“师父是担心羽儿么?” 玄华不答话,却蹲下身将她紧紧抱住。 洛麟羽轻声道:“师父不该担心的。” 都已在隐微谷交过手了,怎会不知我不可能从马背上摔下来? “师父没见徒儿骑过马。”玄华半晌才道。 洛麟羽退开一步,望他半天,才扑哧一笑,扯扯他的刺绣广袖:“师父今天的衣衫真好看!” 师父,你紧张我的样子真好看。 玄华顺势站起:“没事就好。” 洛麟羽嗯了一声,越过他踱到骑射教师面前:“施教习,本殿刚才的表现如何?是否可回宫稍作休息?” 施彝规衣衫尽湿,飘出汗味:“殿下的骑术已有很大进步,月内,每日复练半个时辰即可。” 都吓成这样了,嘴还这么硬,洛麟羽似笑非笑:“不怕父皇降罪了?” “吾皇英明,”施彝规连忙朝勤政殿方向拱手,“殿下以实际说话,他自能看到。” 洛麟羽轻哼一声:“我记住你了!” 说完,便转身去拉已走至身后的玄华道长,语气一变:“师父,我们回宫说话。” “施教习您可真是……”麟羽宫的轮值小太监皱着眉低声道,“那可是咱们殿下的师父,数日未见的师父,您……唉,您真是……” 他也不知怎么说才好,抬头见小殿下已快走远,只好跺跺脚:“您可好自为之吧!” 言罢便追了上去。 余人都同情地看着施教习。 得罪了小殿下,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怕是不到明日,他的教习之职就得被撤。 施彝规目视那一大一小、渐渐远离的背影,皱了皱眉,暗暗叹了口气。 “师父怎么不说话?”洛麟羽边走边道,“莫不是真被吓到了?” 玄华默然一会儿,才反牵她的小手:“为师从未见你与人当面交恶,今日却……是否故意如此?” “此人可用,”洛麟羽微点一下头,“我已经观察他许久了。” 玄华微思片刻,不由顿住脚:“徒儿可需为师帮忙?” 洛麟羽回视他,缓缓绽开笑容:“多谢师父!” 玄华温颜以笑。 “不过不用了。”洛麟羽补充。 玄华脸上的笑容凝住。 噗! 洛麟羽扑哧出声,然后哈哈大笑着放开他的手,一边跑一边脆声喊:“师父追我啊!来追羽儿啊!” 玄华如玉似月的脸上再次溢出笑意。 第69章 碧湖流云 “唉,咱们殿下离开这两年,宫里冷清多了,好不容易回来,却又进了尚书房,起早贪黑的,整天整天都见不着人!” “可不是,宫里很久都没有热闹了!” “殿下一走,皇上和娘娘哪里还有心思看我们拔河跳绳?终于给盼回来了,却是比咱们还忙还累。” “殿下就像个欢乐果,走到哪儿,哪儿的人都能把嘴巴笑歪,宫里不知有多少宫女太监挤破头想往咱们麟羽宫里钻呢,所以咱们啊,不管殿下在不在家,做事都得精心着点儿,别让人逮出不是,人家可巴不得咱们有小辫子给人抓,好看咱们被赶出麟羽宫,他们好进来呢!” “杜鹃姐姐这话可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一名宫女立即接道,“还有人向我使钱,说一旦咱们麟羽宫缺人,就立即给他透个信儿,他好想办法进来呢!” “哎哟,那你可不是要发了?”另一名宫女打趣道,“那人是奴还是婢啊?若是婢呢,就算了,若是奴,嘻嘻,不定是在打你的主意、好跟你一处伺候呢!” “你个多嘴多舌的小娘皮,就爱胡乱说话,”先前的宫女假嗔怒骂,还跑过去作势要拧,“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你们少闹点儿吧,别让外人听见,”杜鹃一边给七色花浇水一边道,“想往咱们麟羽宫里钻,说明他有眼光。吃的穿的先且不说,除了皇后娘娘的洛坤宫,哪个宫里的主子能有咱们主子这么善待下人?哪个宫里的宫人不是昼夜轮值整宿不能眯眼?哪班坐更的太监交接前后不冲大殿磕头、求谢殿神爷保佑?可咱们麟羽宫呢?” “咱们宫里的人呐,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特别是他们,”说话的宫女笑嘻嘻指了下几名坐在廊前台阶上的太监,“初时,殿下体恤,只让一个人坐更,后因一个人太没劲,又添一人作伴儿。人家都是无论春夏秋冬,皆在殿前廊下坐更,咱们麟羽宫的太监却是养得身娇肉贵,不必如此受罪,冬在耳房,夏在院里乘凉!” “说得就跟你没受殿下的恩惠似的!”一名太监斜斜瞪去一眼,哼了一声率先抵褒道,“若什么都跟别宫一模一样,你们也少不得要夜夜伺候殿下洗脚按摩,不到亥时子时,别想睡觉。” “所以呀,都惜着福吧,”杜鹃总结般道,“如今白天没有那么多事做,晚上殿下回来时,可不能有什么缺的漏的,耗费殿下的宝贵时间让他等。”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娟姐姐放心!”众人皆道。 师徒二人还未跨进宫门,便听杜鹃等宫女太监们麻雀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欢。 “老远就听你们叽叽喳喳,是太闲吗?”走进来的洛麟羽淡淡道,“明日起,分两批轮流蹲马步、站桩。” “殿、殿下!”人皆行礼,却人皆愣住,随后反应过来,立即跪地惨呼求饶,“奴婢错了,殿下饶了我们吧!” 洛麟羽脚下不停:“互相监督,偷懒耍滑一次,罚坐更三天。” 行至正殿门槛前的腿忽然止住,转身:“除了送饭,师父的侧殿不许随意进出、无故打扰,否则,” 声音顿了顿,加重语气,“杖毙!” 众人愣了愣,才连忙应声:“是。” 已走到侧殿廊门下的玄华,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笑。 洛麟羽沐浴更衣后去了洛坤宫,母后连日未见她,定是十分想念,谁让她是母后的心头肉呢。 可是…… “什么?出宫了?”洛麟羽惊讶不已,看着回话宫女,“何时走的?” “昨日辰时。” 看来是在宫妃请安之后走的。 非贴身宫女涟姑姑,洛麟羽从她脑中读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抬头看了眼天边云彩,返身往回走。 刚走几步,又折回来:“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本殿要问话。” 虽然下山回宫时已经将洛坤宫暗暗梳理一遍,没发现藏有奸细,但人心是会变的,谁知道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宫女太监被收买呢。 问了些姓名、年龄、祖籍、家中都有几口人的平常问题后,洛麟羽抬脚走人,被叫来排着队接受问话的众人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不透小殿下此举何意。 莫不是太闲了? 也不对啊! 进了尚书房,哪还有闲空闲心管他们姓甚名谁、祖上是哪里人? 再说了,洛坤宫的宫女太监们姓啥叫啥,好像也没几个是殿下不知道的吧? 诶?等等,天都没黑呢,小殿下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 反应迟钝的宫女此时才想起这码事儿,不由互相询问起来。 回到麟羽宫,正好小豆子和晴栀也回来了,洛麟羽看着二人运回的冰块儿:“以后每日往师父房中送些。” 二人刚要应话,洛麟羽又接着道:“这件事由小豆子带着太监办,宫女不许插手。” 小眉头微微皱了皱,最终还是来了个干脆的:“以后师父的膳食、沐浴用水、所需冰块等,都由太监送进侧殿,所有宫女不得踏入侧殿半步,否则,一经发现,重重处置!” 小豆子立即应是,晴栀的心脏却猛然一个缩紧,偷眼瞧去,只见小殿下面无表情,可见对此事无比认真,并无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晚膳是师徒二人一起吃的,为了看美人师父吃饭,跟他多待一会儿,洛麟羽陪他一起用斋食。 “徒儿术已大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可适当吃些肉荤。”玄华优雅无声地用过饭,以茶漱口后,方道,“不必陪师父吃素。” “也不是天天陪师父,”洛麟羽吞下嘴里的饭,筷子继续夹菜,“羽儿每日习文练武,回来得晚,以后师父自己先吃。” 玄华轻轻垂眸,没说话。 洛麟羽看着他手里的茶盏,才突然想起什么,立即放下碗筷朝外跑去,玄华问都问不及。 稍坐一会儿,便见他抱着一只秀雅兰花纹茶罐快步跑回来,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笑滋滋道:“这是最新贡茶碧湖流云,师父先喝着,看喜不喜欢。” 玄华伸出连指甲都透明白皙、令女子看了都会嫉妒的修长双手,接过造型特殊、弧线优美的上品茶罐:“徒儿有心。” 洛麟羽嘻嘻一笑:“两年前说过的话,今日才兑现,羽儿得加倍赔偿师父精神损失费,这一罐,算是利息。” “哦?”玄华微微挑眉,“还有本金?” “啊?”洛麟羽竟没料到玄华也会说笑,灵动的眼珠转了转,嘿嘿笑了起来,“本金嘛,有是有,不过,最大的本金主体,师父拿不走。” 玄华微笑。 “师父不信?”洛麟羽坐下,重新拿起筷子,“利息是茶,却不代表本金也是茶。就算本金和利息都是茶,但能给付利息、偿还本金的主体,却是人。” 她用手中的筷子指了指自己,“也就是我。” 玄华双唇轻绽。 “没有人,本金利息再多,师父也拿不到……诶,等等,”洛麟羽顿住筷子,小眉微蹙,“我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开始想说的,好像不是这个……” 玄华轻笑出声。 第70章 皇后回宫 因玄华道长入宫继续教授剑术,骑射教师施彝规又言一个月内每日只需练习骑马半个时辰即可,洛麟羽便多了些空闲。 在洛觜崇的过问下,洛麟羽骑过马、射过箭后的其余时间,则转给玄华道长,由他监督并增授更高一层的剑术。 玄华也没有听皇子徒弟的话自己先吃饭,而是每天都与他共进晚膳。 师徒用膳时,谁都不用搁旁伺候,全都撵得远远儿的,就二人对坐。 除了小豆子和晴栀,全体被罚的麟羽宫宫人,不仅每天蹲马步蹲得两腿酸软、站桩站得不断掉下来,还成了整个皇宫的笑柄,因嫉妒而幸灾乐祸、暗骂活该的大有人在,却不知麟羽宫的宫女太监在受罪的同时,身体素质越来越好。 鞍博院里,负责教授麟羽小殿下骑马射箭术的施教习没有被革职,但是个人都能瞧出,麟羽小殿下对他毫无友善之意。 自从拦了一回他师父,不让他睡觉,便再没得半点儿好脸色。 如此不受待见地熬了一个月后,还是再不见人来,到底还是被撵出宫外。 后有暗话悄悄传出,说那个月的中下旬里,隔壁马场的太监有人与施教习接触,三天后又来一回,直到施教习离开,大概总共碰了四五回面。 隔壁马场里的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人。但凡脑子不是太笨、没有愚到死,就能猜着那是借机过来拉拢。 “现在如愿了?”这天晚饭前,玄华一边净手一边道。 洛麟羽见他要拭水,立即将自己一双小手凑过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对施彝规这么不友好,揽月宫还能忍住不拉拢?” 玄华看着伸过来的小脏手,顿都不带顿一下的,就撩起水来,湿过后取皂晶手心手背两面摩擦,再搁回皂晶,力道适中地揉搓小手,直到彻底洗干净、又取面巾替他拭去水渍,才道:“徒儿不怕他哪天真心投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境遇会变,性格却难变,尤其是刚正又固执的人,”洛麟羽心满意足地坐到桌旁,“若他真心投靠过去,只能说明他被特别厚待了,否则像他这种人,只凭利益这一样儿东西,是打动不了他的。” 玄华撩衣缓缓坐下:“徒儿是由他过更好的生活?” “嗯。”每每都被他撩衣动作帅到的洛麟羽收回直勾勾的眼神,“既然有人能给他更好的生活,而对我也没什么不利和损失,那为何不放手?除非他想当双面间谍。” 玄华垂眸,半晌不语。 “若他真变化到想当双面间谍,我倒好办了,”洛麟羽嘿嘿一笑,“可以毫不留情地利用他,而不会有任何愧欠之心。” 玄华端起粥碗,看着碗里的小米粥,沉默一会儿,才微微抬眼:“鞍博院……” 他犹豫了下,还是顿住不再言:“没事了,吃饭吧。” “师父是说那个小太监吧?”洛麟羽却立即明白他想说什么,“师父放心,他害不了我。而且,作为揽月宫安置过去的钉子,不到非常有利时刻,是不会轻易钉尖儿朝上、爆胎放气的。” 玄华执起银筷。 也不问爆胎是什么意思。 “师父既然因为自己是出家人而不想过问太多俗世,就不必为羽儿担心,”洛麟羽把菜碟往他面前挪了挪,“羽儿既已修得神通,师父能看到的,羽儿自然也能看到,所以,师父大可以安心地修炼睡觉。” 玄华微微点下头,开始吃饭,动作优雅得让洛麟羽既觉赏心悦目,又有点着急。 日子一天天过去,汲善却还没回来,洛麟羽有些急了,怕母后出事,跑去找洛觜崇,问父皇,母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洛觜崇不答,只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温声道:“皇儿莫急,你母后不会有事。” 洛麟羽半信半疑地瞧着他:“父皇派了很多很多侍卫跟着么?” 洛觜崇轻嗯一声,却不再多说。 洛麟羽试着对他施展他心通,发现果然看不透。 他心通下,父皇的心、脑~~不,是其整个身体都被云雾缭绕般的白光包裹,根本无法穿透,更别说读取心思。 洛麟羽没辙了。 洛觜崇如此沉稳淡定,洛麟羽担着的心也微微放松下来,可眼见都七八天过去了,人还是没回,心里不由又生出一丝焦灼,然后一丝加一丝,丝丝缕缕,越来越多。 眼见小殿下散着头发在大殿里踱来踱去,无心安睡,宫人都不敢靠近,只有玄华道长过去劝慰。 “别担心,”玄华轻抚他拆髻后的长发,“皇后有母仪天下之命格,虽前期略有波折,却无性命之忧。” “略有波折?”师父的手似有魔力,被他修长五指随意划拉几下,洛麟羽竟就平静许多,“师父是指我那两个早夭的皇姐么?” “德不配位,难承富贵之命,”玄华轻轻一叹,“善未积够,德未积厚,即使来了,也不过是短暂走一趟。” 洛麟羽的心,更加踏实下来。 洛坤宫的宫人私下里都称母后是佛心主子,可见其善良。 若后宫只有她一人,若没有这么多佳丽逼着她想法子保护自己的骨肉,怕是更佛心。 汲善身在宫中时,洛麟羽巴不得她脱离后宫苦海,远走高飞,过快乐自由的生活,可突然不打招呼地出了宫,她又担心不已,吃不香,睡不稳,上课都走神。 曹老先生、范先生等人初时不知情,问伴读凤倾城,可凤倾城也纳闷,毕竟麟羽小殿下这种情况太少见,他要么是极为精神,要么是直接睡觉,从来没有走过神。 曹老先生又问书童。 八名书童其实也是由大臣推荐来的,有的还是直系亲属,他们分成四组,每两人一组结伴轮值,专门在尚书房伺候殿下。 可洛麟羽却很少主动开口用他们,只欺负凤倾城。 时日一久,八人身上或多或少、或隐或显的傲气劲儿就给磨没了。 出身再高贵,还能有皇子高贵?连凤帝师的嫡孙都来给他当伴读、听他使唤、替他磨墨。 再怎么自恃有才,还能有麟羽殿下有才?你能半个月熟读两本书并背诵下来? 洛麟羽的故意冷淡、消磨打压,加上不服也得服的事实,八位公子最终还是怂了,臣服了。 可此时,他们服不服的并无卵用,谁也不知道小殿下为什么上课走神。 曹老先生这一没法子,便再次递话到皇上面前。 洛觜崇一听,不禁微微皱眉:“很厉害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倒不是!”曹老先生连忙道,“殿下虽然不时神游,微臣讲的话却都听进去了,诵书诵得一字不差。” 洛觜崇眉头舒展。 “微臣只是担心……”曹老先生欲言又止,“微臣想知道殿下为何如此,也好想出对策,解他心中疑惑。” 洛觜崇轻叹一声:“皇后去了汲家。” 曹老先生愣了愣。 “千里之外的汲家,”洛觜崇先为他解惑,“皇后的娘家。” 曹老先生恍然长哦:“隐世家族汲氏?” 洛觜崇微微点头。 “那可是、可是……”曹老先生喃喃道,“不一般的存在啊……” 听闻汲氏家族乃四大隐族之一,虽不出世,却人才济济,富可敌国。 四大隐族,不管是人,还是财,都无人不想侵夺他们的资源。 可惜,至今也无人敢动,包括帝王。 听说当年皇上迎娶皇后时、整个朝堂无一人反对,便是因为汲家那无形的势力,朝臣没人敢得罪传闻中庞大而神秘的家族~~即使汲家无人送嫁。 即便是伍将军有女在宫中,且地位仅次于皇后,这些年来,他也不敢帮女儿跟皇后叫板。 麟羽殿下降世后,更因外孙洛思行而与皇后形成竞争,也依然老老实实在边境守疆,没做什么动作。 对于外人来说,曹老先生的听闻和推理都没错。 但人心隔肚皮,巨大的皇位诱惑,伍将军怎么可能不帮女儿和外孙争上一争? 一旦外孙坐上龙椅,伍家的风光岂是现在可比拟的? 找到原因的曹老先生安静了~~皇上那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别管小殿下。 而在洛麟羽的耐心等待中,离宫整整二十天的皇后娘娘,终于回来了! 第71章 阿娘,嗝! 皇后娘娘身为国母,后宫的表率,轻易不出宫,难得出一次宫,竟超过别人数次出宫的时间总和。 洛麟羽却顾不上别的,因为她通过汲善和定涟的心理活动,知道发生了什么。 和看父皇之外的人一样,汲善的所思所想,传达到她这里时,便新增并启动了她自己的本能:自动转换成了影音图像。 每个人在回忆某个人、事、物,或心里产生什么想法时,脑中都会随之出现相应画面。 他心通在看透他人心里想什么时,自然也会生成重合度非常高的相似画面。 洛麟羽仿佛看到了富丽堂皇、连绵一片的深宅大院,看到了相貌酷似母后、皓首苍颜的老者,看到一次次抽打在母后身上的如铁粗鞭,看到娘亲后背上的斑斑血迹、道道伤痕,看到她身体颤抖着,却依然咬牙忍受出手狠重的鞭刑。 洛麟羽哇哇哭叫着扑到汲善的怀中。 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为了女儿,为了唯一的骨肉,她愿意承受一切惩罚,只为娘家能够伸出援手,助孩子一臂之力。 汲善虽身受刑痛,心里却百感交集。 爹爹若真不认她,便不会对她施行家法。所以鞭子虽然抽上身,她却高兴,因为这代表苍老许多的爹爹心里,一直有她这个女儿,并非真如当初那般绝情,彻底扫她出门,与汲家断绝一切关系。 看孩子哭得眼泪哗哗,汲善蹲下身,心疼地抱住她:“乖,羽儿乖,阿娘回来了,羽儿不哭!” “阿娘出宫为何不跟羽儿说?呜呜……阿娘不知道羽儿也会担心的吗?呜呜……”洛麟羽积压二十天的情绪爆发了,“阿娘偷偷摸摸的走,不让羽儿知道,呜呜……是不是哪天不想要羽儿了,也这么悄悄离开羽儿?” “羽儿,”汲善闻言,眼泪直流,“阿娘怎会不要羽儿?阿娘谁都可以不要,甚至不要自己的命,都不会不要羽儿!” “阿娘,嗝,不许阿娘,嗝,说不吉利,嗝,的话,”洛麟羽哭得厉害,一是释放多天来的担忧,二是实在心疼这个愿为她付出一切的女人,“阿娘要永,嗝,远陪在,嗝,羽儿身,嗝,边。” 定涟见她哭得直打嗝,不待汲善吩咐,便连忙倒水递过来。 麟羽小殿下长这么大,宫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得如此惨兮兮,虽然皇后娘娘回来,她们应该高兴,此时却个个面带忧色,谁都笑不出来。 汲善接过茶盅,亲自喂那不停打嗝的小人儿,待她喝完欲抱时,却扯动了背上的伤口,不由轻“嘶”一声。 定涟连忙驱散所有宫中下人。 “阿娘!”洛麟羽顿时嗝也不打了,直直看着她,“阿娘你怎么了?” “羽儿乖,阿娘没事,”汲善忍着疼痛强笑道,“阿娘只是连日坐马车有些疲累,羽儿先回去睡觉,让阿娘早点休息可好?” “那,那阿娘你早点睡,”洛麟羽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羽儿明晚来陪阿娘用膳。” “好。”汲善在她湿漉漉的小脸儿上回亲一下,温柔道。 定涟正要送她,洛麟羽却定定看着她道:“我自己回去,你好好照顾阿娘。” 定涟看着小殿下那哭得通红、却似藏深意的眼睛,愣愣止步。 出了洛坤宫,洛麟羽目视揽月宫方向,心中生起了莫名恨意,对父皇也有一丝不喜。 这之后的连续几天,洛麟羽都撇下师父去洛坤宫吃晚饭,但又不会待太久,因为讨厌的五彩鹦鹀学会了一句新词儿:阿娘,嗝!阿娘,嗝!阿娘,嗝!…… 洛坤宫的宫女太监都背着皇后娘娘和小殿下偷笑。 因为准备充足,官府及时开仓放粮,朝廷又下拨赈灾款,各地大小不同的旱情并未造成饥荒,裁剪宫中用度以节省开支的洛觜崇,松了一口气。 然而,注定的灾难,依然躲不过去。 十一月,西北部还是发生了瘟疫。 消息传来,整个朝堂都炸了锅。 能以奏折形式禀给皇上,基本上已是大面积发生的确定之事。 若只有几人得病,即使症状相同,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地方官也断不敢只将猜测之词呈给皇上。 朝中大臣的脸上皆是震惊。 皇后娘娘的梦虽未被皇上在朝上提起,却早已经过宫内小道消息透露出来,百姓听晓的人不多,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却是没几个不知道的。 之前各地发生大大小小的旱情,因皇上防患于未然的暗中操作,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令人感受不大。 如今却是颇觉神奇,难道皇后娘娘生了麟羽小殿下后,有了国师般预测灾情的能力? 虽说瘟疫还是来了,避无可避的来了,洛觜崇心里却并不慌~~之前所备的一应事物,着人带队送过去便是。 然而,之后的事,却让他再度坐立不安起来。 由于之前的密旨督令,地方官不敢掉以轻心,第二道官折送达时,便说已查到最初发病的人,应该来自边境~~大正国与黄石国的边境。 奏报发出时,当地县令已将病患集中隔离,并召集境内医师进行诊治; 郡守则已在去往边境的路上,打算亲自查证,找出病源。 朝廷重视,皇上更是亲下密旨,地方官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敷衍。 恰恰相反,他们还要做出积极行动,做给朝廷看,做给皇上看。 到第三道奏折快马加急送入京城时,已查到病源源头:边境那边的黄石国白茅郡,已连续两年发生旱情,百姓家无存粮,草根食尽,连树皮都给剥吃了。 眼看要活不下去,朝廷的赈济又迟迟不到,离两国边境较近的百姓便想往大正国寻求活路。 但在寻求活路的路上,百姓因太过饥饿,已经易子而食,最后连老鼠死尸、野兽烂骨都抢着吃。 境内过关尚且需要公验,何况跨国? 边关守军不准身无任何证明的流民入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黄石流民急了眼,跟守边士卒起了冲突。 最后,黄石国流民虽被成功挡在了关外,曾与他们发生撕扯的几名士卒却渐渐发病,然后开始传染。 这一传染,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两千守边军卒全部染病,死亡无数,只剩奄奄一息几人,无力传书报信。 边关顿时失控,前期未死的和后期新来的黄石流民疯了般破关涌入大正国,此时,边境内外已是死尸占道,男女老幼皆有。 地方郡守自称因惜命而心有防备,虽前往调查,却未曾下过马车,随行尽皆染病,唯独他尚安好,能书笔报禀。 县令报于郡守,郡守自然是报于州官,州官上达朝廷,最后才被放在龙纹御案。 经过这来来回回的层层传达,虽无人敢扣压迟缓,但到第三道折子呈现在帝王眼前时,已是腊月中旬。 出乎意料的疫情形势骤然严峻,轩然大波在朝堂掀起,应对之策分成两派,一方主张边关不可无人,应立即增军支援;另一方则认为流民已经入关,瘟疫已经扩散,此时增兵,只会徒增死亡,当前最重要的,是派出更多医师,协助控制瘟疫。 洛麟羽收到消息时,却首先带人冲入议政大殿,在所有人处于惊诧愣怔之时,不由分说地将洛觜崇拽出龙椅,热水、皂晶跟上,最后是一碗汤碗递到了皇帝嘴边。 第72章 鼠疫 旋风般冲进来的小殿下身后,除了几个腿脚麻利的太监,还有太医院院正和十几位太医,以及他师父玄华道长。 净手、消毒、杀菌…… 洛觜崇被数人轮流呈情后,乖乖喝下那碗汤药,随后由太医用布帛将奏折层层包裹、殿外焚毁,并急令所有接触过最后一本奏折的官吏全部隔离观察。 已被传到议政大殿的御医署最高长官胡署正及十几名御医,分析说此次瘟疫不简单,应该是史上仅发生过两次的鼠疫。 太医院院正淳牧风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洛麟羽肃着小脸儿斩钉截铁道:“不是应该,而就是鼠疫!” 洛觜崇皱眉:“羽儿不要胡言,瘟疫非小事,若判断错误,后果不堪设想。” “孩儿不敢妄言,”洛麟羽脸上没有丝毫平常的嘻哈笑意,“鼠疫的最初症状,便是发热、寒战、头痛、身体疼痛、虚弱、恶心及呕吐。十二时辰后,呼吸短促、咳嗽并伴有血痰。孩儿所言,皆有医史记载。” 他转头瞟了一眼胡署正、淳院正:“医者从心,要实事求是,怎可模棱两可?既已认为必是鼠疫无疑,为何不直接肯定?” 胡署正微微垂眸,心有不屑,淳院正却老脸一红,惭愧低头。 立在一旁的玄华道长默默看着小人儿。 “当年同治皇帝每在办完朝政、向两宫请安完毕后,便穿太监便服、带着心腹出宫去娼寮寻欢作乐,另有负责任的太监知悉后苦心劝谏,同治不听。太监暗报王爷,王爷因自家长子浪荡有名,反被动怒的同治讥讽。王爷无法,只好禀奏太后。太后劝说,同治不悦,伤了母子之情,劝说无果的太后迁怒于皇后,嗔怪皇后不能劝阻皇上。” 仍然稚气的童音飘扬在议政大殿,响在每个人耳边,却都听得满心疑惑:现在在讨论瘟疫,尽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再说了,你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皇上吗?可也没听说皇上出宫去过心悦坊啊!还有,同治是谁?史上有这个皇帝吗? 洛觜崇的脸黑了黑,正欲出声干涉,洛麟羽却已接着道:“妓院何其乱?没多久,同治就染上了花柳病,最后死在御医手上。” 此话一出,胡署正就必然要问:“那是为何?” “因为御医怕事,不敢说皇上得的是花柳病,扯谎说他得的是天花。既是天花,议方之时,自然是按天花下药诊治。”洛麟羽定定看他一眼,“如此,胡署正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胡署正默然不语。 洛麟羽替他答道:“自然是送了同治皇帝的命。” 这回,所有人都明白小殿下的意思了,但不明白的,仍然是同治皇帝到底是谁。 “鼠疫传至人体后,并非立即发病,而是先潜伏数日。具体几日发病,皆看受染之人抵抗力的强弱,弱者快,强者慢,” 洛麟羽的目光从众臣移到胡署正脸上,定住,“鸡陂郡郡守亲下疫区寻找源头,其精神可嘉,必得封赏,但他是否被染疫病、是否潜而未发,谁又知道?你们轻描淡写,不郑重道明其中厉害,让人忽视轻心……” 他猛然厉声:“若父皇因你等语言而受耽搁,出现不妥,你们该当何罪?” 洛觜崇面色大变,看向自己的手。 胡署正及所有御医全部噗嗵跪倒,深埋着头不敢言语。 被吓到的众臣及太医惊慌之下,呼啦啦跪倒一片:“天佑吾皇!” “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确认,此次瘟疫乃是最可怕的鼠疫,”淳院正终于忍不住高声道,“求皇上下旨,速将所有感染者完全隔离,疫区封城锁道,万万不能再扩散,否则京城都将危矣!” 说罢,叩头不止。 洛觜崇也怕了,史载两次鼠疫,哪次不是成千上万的人染病而死?最大的那次鼠疫,直接导致一个国的灭亡。 他正要开口下旨,洛麟羽却冷冷开口:“淳院正的意思,是将疫区的所有百姓都抛弃不管、任其自灭吗?” 淳院正道:“殿下,非微臣心狠,而是鼠疫根本无药可治。史上两次鼠疫,第一次,是被隔离的疫区病人全部死绝,疫病方止。第二次虽说有药物,” 他叹了口气,“据微臣考证推理,其实,最后终止疫情扩散的,并非药物,而是城封人绝、疫病无处可传,才消失的。” 一语出,满殿哗然。 “说来说去,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孤立无援直到死绝,”洛麟羽小脸儿冰冷,“淳院正是否想过,如果疫区有你的亲人,你会怎么办?也一起放弃吗?” 洛觜崇双拳握紧:“淳院正,无根无据之事,慎言。” “微臣不敢惑乱人心,”淳院正低首,“但微臣愿意带着药品前往疫区一试,能救一个,是一个。” 洛觜崇身体微微前倾:“可你刚才不是说……” “只有前往疫区亲自试验,才能知道史载药方是否有用,也只有接触病人,才有摸索求实的机会。”淳牧风道,“微臣已这般岁数,即便摸不出个成就,也不过一条不值钱的老命,望皇上恩准。” 洛麟羽轻嗤。 洛觜崇有些不满地看向儿子。 “父皇莫怪孩儿,”洛麟羽躬身拱手道,“孩儿只是觉得……” 他微微扭身看着淳牧风:“若真是个一无是处的老家伙,孩儿倒不反对他去送死,反正没用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瞬间,众臣脸上,表情不一,纠结的纠结,扭曲的扭曲,赞同的赞同。 洛觜崇道:“那羽儿的意思是……” 洛麟羽道:“他之所以说史上所载药方无用,是因为缺一味药,少一味药。” 众臣犯懵,洛觜崇也糊涂了,缺一味药跟少一味药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 “当然有区别,”洛麟羽哼道,“缺一味药,是方子里的药,有一种生长在高山悬崖,极难采摘,即便是皇家药库,也没有存货;少一味药,是书籍破损,导致药方残缺不全,看不到药名。” “哦?”洛觜崇看向淳院正,“果真如此?” “微臣无能,”淳院正低头埋首,“微臣惭愧!” “所以你就觉得对不起父皇、对不起百姓,干脆赴死谢罪?”洛麟羽轻哼,“愚臣!” 洛觜崇低喝:“羽儿!” “父皇,”洛麟羽一撩小衣摆,跪下,“儿臣知道缺少的那味药是什么,也能将两种药采摘回来,请父皇应允,让儿臣与师父为父皇分忧!” “你、你们?”洛觜崇看向玄华道长。 玄华道长躬身行了个道礼:“贫道愿为皇上分忧。” “你武功好,朕自然知道,可,”洛觜崇又看向儿子,“你又如何知晓缺失的方中药是什么?” “因为母后梦中有提示,”洛麟羽神情缓和许多,“孩儿根据提示想到的。” 众臣一听,立即来了兴趣,个个竖起耳朵。 洛觜崇忙道:“什么提示?” “母后梦见一团黑色的雾气,和一截折断的桃枝,”洛麟羽道,“孩儿通过数次组合,得出断疠草。” 淳院正喜道,“断疠草确实有治瘟止疫之效!” 可随即又垂下老脸,哀声道:“只是这药,怕是已经绝迹!” “我师父知道哪儿有!”洛麟羽看向洛觜崇,“还请父皇准允孩儿随师父一起去采药。” 洛觜崇怎么可能答应:“你尚年幼,去有何助?朕劳玄华道长采回即可。” 洛麟羽以退为进:“那孩儿陪淳院正去疫区帮忙治病!” 洛觜崇俊脸一沉。 “那就让孩儿陪师父,看他采药,帮忙多揣点儿回来!” “不用你,父皇多派些人同去。” “那怎么行?太耽误时间了!师父轻功超厉害,带着我很快就一个来回,带那么多轻功不及师父的拖累,猴年马月才能到?等药采回来再送过去,人都死光了!” “……” 第73章 师徒露宿 也不知是洛觜崇真的被说服,还是死缠硬磨生了效,或是二者皆有,反正最后就是答应了。 洛麟羽估计是二选一之下,父皇觉得跟在玄华道长屁股后面跑,比跟着淳院正,安全系数高多了。 不是说道长收徒,一辈子也就那么一两个、有的一辈子都收不到合意弟子么。 自己是皇子,玄华道长既然收了他,就不可能再收其他人~~虽然没有拜入道门、在道观按规矩行拜师之礼。 嫡出皇子的身份,其重要性除了傻子不知道,世人皆知。又是他此生唯一的徒弟,即便是拼了命,也会护他周全。 洛麟羽所猜全中,但还少了一样。 那就是洛觜崇知道儿子快憋坏了,借着机会给他放放风。 他觉得儿子情绪反常时,不止是担心皇后、想念皇后,应该还有一个深藏的、儿子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原因:憋狠了。 到底是亲骨肉啊,他怕儿子憋出病来。 这么聪明可爱的儿子,若是憋疯了…… 他这个当爹的能不担心么! 反正他诵书速度那么快,出去两天也耽误不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就偏了心的洛觜崇,没察觉皇长子洛思行越来越拼命学习、却越来越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越积越深的怨气。 洛麟羽终于出宫了。 可这回出宫,却不是撒着欢儿的玩,而是重任在身。 师徒二人先时跑马,后使轻功。 “师父在想什么?”洛麟羽伸臂环着玄华的脖颈,看着他直视前方的眼睛道。 “为何让为师写方子,”玄华抱着小爱徒,飘飘而行,“怕他们不信?” 离开议政大殿前,羽儿给他传音,然后对众人说他师父手里有两付方子,淳院正可以试行。 于是,他当众写下,交给淳院正。 一个是熟药方,分别是大黄,朴硝,枳实,川朴,犀角,羚羊角,黄连,黄芩,车前,泽泻,连翘,牛子,桃仁,红花,紫草茸,紫花地丁,紫背天葵等。 另一个是解毒活血汤加减,其主方是连翘三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生地五钱,当归钱半,赤芍三钱,桃仁八钱,红花五钱,川朴一钱,甘草二钱。 “羽儿帮师父积功累德赚人气啊,”直到此时,洛麟羽才终于露出一丝嘻笑,“师父这么好看,轻功又这么厉害,肯定极拉仇恨,羽儿这是为师父化解呢!” 小嘴儿说着话,小手儿则不老实地按在玄华左脸上,又将小脸儿贴到玄华右颊上轻轻蹭了蹭。 嗯,这也算耳鬓厮磨了吧?嘿嘿! 玄华避开一处伸展极长的树枝:“那为师就多谢徒儿了。” “不谢不谢!”洛麟羽摆摆小手儿,再环回去扣上自己另手五指,“师徒本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玄华忍不住露出笑意。 断疠草的确只生长在山崖上,且只生长在千里之外望灵郡境内的山崖缝隙中,因为唯有这里的气候温度适宜断疠草生长。 而之所以得名望灵郡,乃因郡内有座高耸入云般的险峰,峰顶有座无比危险吓人、但又无比灵验的净修寺。 没有武功的普通人若想登山达峰,虔心拜佛,基本上是累个半死,且别想当天来回,得在山顶住一晚。 不过,洛麟羽不是来拜佛的,此刻也不是玄华拜访高僧的时机,师徒二人到了多山的望灵郡,便开始一座山崖一座山崖的搜索。 颜色鲜蓝的断疠草,并非一崖只有一棵,而是四棵分四方对应着长,洛麟羽觉得这奇特的生长方式很是有趣:“长成这样,莫非是一棵太孤单了,凑在一起打麻将?” 无人之处,师徒二人同时飞身而上;偶然遇到个把砍柴人,便是玄华采摘,洛麟羽往背篓和布包里塞。 忙到天晚,夜色渐黑,也不寻找人家求宿,直接用金弩小箭射山鸡,在泉水涧边堆柴生火,现烤现吃。 “这么香,师父当真不吃么?”洛麟羽啃着穿在树枝上的秃噜山鸡,满嘴流油地笑看远离烤鸡、盘膝静坐的玄华道长。 玄华闭着眼睛,念着道经,不回应。 “好吧,不吃就不吃,我也是应应景儿,解解馋。” 以他的修炼境界,应该是和她一样,一个月不吃饭都没事。 “师父,听说这个世界~~呃,我是说,听讲我们大正国有什么灵草?”洛麟羽啃完香喷喷的烤鸡后,拽了两把野草擦擦手,“可有此事?灵草又是什么草?跟普通药草有何区别?” 玄华睁开眼:“你今天采的是什么?” 洛麟羽小手一顿,猛然回头:“师父说什么?断疠草吗?” 她一把扔掉揉巴成一团的野草,跑到背篓边,掀开篓盖,抓起蓝草:“它?这麻将草是灵草?” 除了颜色特别,不是青绿,也看不出其它特异之处啊。 “若非灵草,如何能驱除瘟疫疠气?”玄华叹道,“可惜,越摘越少了。” “不能人工栽培么?”洛麟羽看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手中蓝草,“带回宫里,用花盆栽上一株,兴许能繁殖起来。” “难,”玄华微微摇头,“若能移栽,也不至于几近灭绝,只余望灵郡还有些许。而望灵郡之所以尚剩存活,皆依此处环境,和十愿山、五念峰的佛香灵气。” “什么意思?”洛麟羽有些懵,“你们所谓的灵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地日月,皆有灵气。白狐日夜吸纳灵气而修炼成人,花木长浸灵气而为妖成精,药草生长于灵气氛围中而渐成灵草,” 玄华缓缓道,“断疠草之所以成为灵草,能除疫气,便因生长在常人难以发现的悬崖峭壁上,安静无扰地接受天地灵气滋养,同时,被十愿山、五念峰飘来的淡淡佛香缭绕,受佛门众僧的经声熏陶,逐渐发生色变和质变。” “原来这颜色不是天生的啊,”洛麟羽盯着手中蓝草,又摸了摸,觉得好神奇,“我还以为它本来就长这样呢!” 玄华浅浅地笑了一下:“徒儿年幼,又未真正出过宫,不知也不为过。何况,非戒荤戒欲、修炼佛道之人,很难感受到灵气的存在,即便是皇上。” “原来如此!”洛麟羽恍然大悟,“难怪我抓着它都感受不到呢!” 她放回蓝草,盖上篓盖,坐下来冥思细想片刻后:“那照这么说来……” 忽然抬头看着玄华:“莫非仙桃山也有灵气?” 玄华回视:“隐微谷。” 隐微谷? 只在隐微谷? 嗯,也是,只有隐微谷最为隐密安静,就像断疠草所处环境一样,没人发现,无人打扰,即使被个别人看到,也不认得,更区别不了是灵草还是普草。 想着想着,她突然蹦了起来:“难怪我修炼时感到……莫非就是因为谷里有灵草?” 玄华微笑不语。 洛麟羽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还有很大的修炼空间,原因竟在这儿! 这晚,洛麟羽为了挖掘更多不为人知的秘闻、增长见识,拖着玄华聊到大半夜,才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似怕惊醒怀里的年幼孩童,玄华保持姿势,一动不动,默默看了熟睡的小脸儿许久,才缓缓闭上眼睛,继续静坐。 第二日,师徒二人又采了半日断疠草后,前往临江郡汤阴县,寻找伏道花。 不曾想,竟在驭舟为马的途中,遇到一拨儿脑子不太灵光的水匪。 第74章 唐门断袖 一则,师徒二人乘的不过是一叶小舟,又不是什么锦绣大船,居然还有水匪打主意,岂不是脑子不灵光么? 二则,小舟无桨自行,不是有妖就是武功高,但凡脑子好使的,能主动往上撞吗? “桂棹兰桨,明月流光,渺渺余怀,美人一方……哦咳咳!” 水里冒出几颗湿漉漉、直打冷战的脑袋时,一艘橹船从斜后方蹿了过来,一位手拿折扇、“风”度翩翩的胖公子稳立船头,故作潇洒地摇扇吟诗,不料却被一阵冷风吹呛。 明月?洛麟羽抬头望望白亮亮的天,“现在是晚上?” 又看看玄华,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儿:“美人是指师父你么?” 玄华淡笑,收起真气,小舟猛然停下,一名正拼命追赶的水匪一头撞在船尖儿上,“嗷”地一声惨叫,痛得身体弯起往下萎顿。 好在身后有水匪赶来将他拦腰抱住,才没呛进江水,但捂脸的手拿开时,额头流出的血,已糊了个满脸,鼻子也撞断了,歪在一边,鲜红直冒。 “我滴个天咧,”洛麟羽看着他的惨样啧啧道,“这玩意儿咋想的?干嘛跟我们家船过不去?” “把、把船上的东西留、留下来。”一个冻得嘴唇发紫、说话都直打哆嗦的水匪摇着脑袋道。 “啧啧,瞧把你抖的!天儿这么冷,就别出来活动啦,收拾收拾干净,回家洗巴洗巴过年吧啊,”洛麟羽同情地望着他,“人不能太敬业。” “就是、就是没钱过年,才、才出来打、打、打劫的!”水匪香肠似的厚嘴唇不停抖颤,“把、把你们的……” 探了探头,才发现船上只有一个背篓和几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把银子和值钱的东西都、都留下来,我们就就就就放你们走!” “师父,”洛麟羽嘻笑,“他叫你舅舅呢!” 水匪急眼,扯着脖子辩白:“胡、胡说!我、我、我没叫他舅舅!” 冰冷的江水都快把他的命泡没了,他居然耗时间就这个问题揪扯。 洛麟羽耸耸肩,还未说话,那边的橹船已到跟前,发间簪花、腰挂玉佩和香囊的胖骚包收扇拱手:“敢问这位美人,可愿与在下把酒言欢?” 洛麟羽瞅瞅骚包,瞅瞅水匪:“你们一伙儿的?” “才不是!”身穿布衣的水匪嫌弃地看了眼身穿绸缎的胖公子,嚷道,“干、干什么?没看到我们在在在打劫么?能不能不要来来打扰?” “哦,原来几位仁兄是打劫的啊?”胖骚包抱抱拳,“那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水匪轰苍蝇似的摆手:“赶、赶紧走,我们就当没看到!” “哦,”胖骚包口中应着,身子却没动,“能不能跟几位仁兄打个商量?” 水匪抖着身体道:“商量啥?” “在下很喜欢船上这位美人,想与他结百年之好,几位仁兄能不能稍等片刻,待我问问他,是否愿意跟在下走?” “若他不愿意呢?” “倘若不愿意,你们再劫他。” “若他愿意呢?” “愿意的话……那他就是在下的人了,在下自然不能让你等劫他。” “那怎么行?他若是你的人,我们就连你一起劫!” “你们几个蠢贼,他在故意拖延时间好冻死你们,还不快滚?”洛麟羽终于听不下去了,“还有你个恶心吧啦的死猪头,居然敢觊觎我师父!老子揍死你!” 一怒之下,她飞身而起,凌空踹向胖骚包。 胖骚包虽然满身肥肉,却在关键时刻敏捷地往后一仰身,避开袭击:“嘿!本公子走眼了,没想到竟是个会武功的小娃子!” “哟嗬,居然能躲开,猪头公子有两下子嘛!”洛麟羽身体在空中一旋,“你不应该说走眼,而应该说眼睛被老鹰啄瞎了!” 话未毕,第二脚已经再次踢过去。 胖骚包已有防备,顺着身体之势一个下腰,往后一翻,落入船中。 洛麟羽没有立即跟上,只旋身落下,占据船头。 但却刚刚站稳,对方的扇子便“唰”的一声,打开的同时甩出三枚钢针,直朝洛麟羽的心脏及左右两臂射去。 洛麟羽冷哼,正要原物奉还,身体却陡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玄华从后面拦腰抱起他的同时,指间弹出三道劲风。 三枚钢针原路返回,倒退着射向主人。 胖骚包急忙掠起。 三枚钢针落入远处的江水,他的眼中露出一丝肉疼。 “对一个孩子使用毒针,唐门后人都如此狠毒么?”玄华淡淡道,“若唐玖老前辈地下有灵,不知作何感想。” “定要从棺材板儿里跳出来骂他个不肖子孙!”洛麟羽立即用小手儿指着胖骚包接道。 落回船中的胖骚包愣了愣:“你们怎么知道我是~~” 还没说完,立即闭嘴。 洛麟羽轻嗤。 她自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唐门中人,但师父的话和骚包男的心理活动,已经让她知晓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诶,不对,我还没找他们呢!”她嘀咕道,“应该说择日不如撞日~~诶,好像也不对……” 她皱起小眉头,一时想不起该用什么词句形容当下情景,干脆嚷嚷道:“喂,唐三角,把你们唐门最厉害的毒药卖点儿给我!” “你这小崽子,谁是唐三角?”胖骚包瞪着她,但自知不是那比女子还美之人的对手,更不愿意与他交恶,被他嫌厌,便不予上前,只在原处站着,“本公子叫唐角,不叫唐三角!” 洛麟羽的独自嘀咕本就让玄华失笑,见她又为别人取外号,不由嘴角上翘,将她轻轻一抛,重新抱正:“有为师在,要毒药做什么?容易伤人伤己。” 洛麟羽正要答话,玄华又道:“时间紧迫,不能耽搁。” “那我们快走!”洛麟羽立即催促,随即扭头,“喂,唐~~” 却见唐骚包正被玄华的微笑迷得七荤八素、不要不要,顿时又气恼又好笑:“你个好色鬼、死变态、猪头男,回去多备点儿只伤人、不要命的药粉药水,我师父他日会上门来取!” 玄华抱着她飘回小舟,洛麟羽还在低骂:“死人妖!若非还有用,老子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目光一斜,发现其他水匪都跑了,却还有一个只用手掌扒扶船梆、冷得嗖嗖直抖的,不由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人蠢无药医啊,打劫都打得如此奇葩……看在你们是第一次作恶的份上,拿着回去过年吧!” 嘴唇乌紫、上下牙齿直打磕的水匪,已经无法思考对方为什么知道他是第一次当劫匪,连忙腾出一只手伸臂接银:“多、多谢、小公子!” 洛麟羽看了眼宽阔江面,摇了摇头:“只怕你有命接银没命花,不待游回岸边,就死翘翘了。” 她看向玄华:“有劳师~~” 话未说完,便忽然顿住,看看师父美得不像人的手,再看看湿漉漉的狼狈水匪:“算了,不劳师父了。” 说着,人已如小鹰抓住水匪飞身掠起,直将他送至岸边:“记住,以后再穷,都不能再出来学匪人为非作歹,否则让我知道,绝不饶你。” “不、不敢,以后再也不敢了!”被扔在干燥枯草上的水匪跪膝作揖下保证,咬着牙努力让自己说话不再打嗑,“小侠救我,便等于救我一家,来日若能相见,必当相报,只是不知小侠贵姓大名?” “洛麟羽,”洛麟羽一边转身离开一边道,“报恩不必当面,只要安安分分为民,便是对我的报答。” 音落,人已脚尖点地,掠向小舟。 “洛麟羽,洛麟羽……”水匪看着很快模糊不见的小背影,喃喃重复两遍,才收好银子,将湿透的冬衣拧干,再寻些稍微软和的干草塞进衣服里,四望后跑向认准的方向。 之后很久,他才知道,洛是皇族姓氏。 再然后,方晓得赐银并亲自送他上岸的,乃是当今皇后之子,麟羽殿下。 第75章 挨揍 伏道花的特别之处,是只生长在临江郡汤阴县境内的伏道山陡崖上。 传说旧时有位渡人无数、却有“六不治”之规的医学界旷古奇才,曾带弟子来此地行医。 当时的国君因久闻其名,便欲请他为自己诊病,后又听信心生嫉妒的御医谗言,打消念头。 可心胸狭隘的御医不放心,竟打听神医的行医路线,花重金买刺客,埋伏于山道旁,将其刺杀。 为了纪念不畏权势的神医,人们称他遇害之地为“伏道”,将崖边野花光棍花,改称为伏道花。 伏道花与红色彼岸花曼珠沙华非常类似,颜色鲜红,非常妖艳,且有花无叶、有叶无花,生生世世,花叶不相见。 不同之处在于,伏道花只开在崖边或崖壁上,悬崖越高、越陡、越险,花朵就越多,一株接一株。 另外,伏道花只开在冬季,尤其是雪天之时,开得最欢,看上去尤为艳丽而醒目。 为了节约时间,师徒二人不顾寒风刮脸,使轻功,超近路,经无人之处直奔伏道,飞燕般轻掠于山崖峭壁间,搜寻采摘茎杆翠绿、花朵鲜艳的伏道花。 虽有真气护体,但待摘取伏道花后,两人的脸颊、耳朵还是被刺骨的高崖山风吹得通红。 尤其是山体相当高、悬崖特别陡的地方,需全力调动真气,没什么多余的用来护体。 避风之处,洛麟羽看那如玉似月的脸庞渗着惨红,既觉好看,又觉心疼:“师父……” 玄华盘膝而坐:“勿言,调息。” 同样疲累的洛麟羽只好坐下,闭目休养,恢复体力。 半个时辰后,她缓缓睁眼:“师父,我们直接将药草送到鸡陂郡吧!” 玄华轻轻摇头:“别忘了对你父皇的承诺。” “可是,”洛麟羽急道,“若送回宫中再派人另送,就会多耽很多时间!” “若你食言,他以后还会相信你吗?别忘了,皇上是因为你答应送药回宫、不去疫地,才同意你与为师同行的。” 玄华睁开眼睛看着她,“何况鼠疫何其凶险,为师又怎容徒儿随心所欲?若为百姓,更该保重自身,如此,才能做更多有益之事。陷身涉险,置自己安危于不顾,非真心为民的皇子所为。” 洛麟羽默然。 若坚持亲往疫区,先斩后奏,必将失去父皇的信任。 这对一个皇子来说,的确不是小事,毕竟立储大权,掌握在父皇手中。 玄华乃修行之人,向来话少,一次说这么多字的,更是不常见,可见其重视程度。 “一本奏折,三传四递,皇上并无感染的可能,你……”他顿了顿,“无事致君臣紧张,人心惶惶,若他知晓,恐有怪罪。” 洛麟羽嘿嘿一笑:“就是让他们惊恐惧怕!皇帝和官员的态度多重要啊,若个个心无所畏,吊儿郎当,百姓就会出现很多明明可以避免的死亡。” 她轻哼一声:“官员若存事不关己之心,百姓能好得了?我就是要让他们害怕瘟疫会蔓延传播到京城,危及朝廷,危及他们自身,如此,他们才能尽心尽力征医集药,不敢懈怠。” “为师知你用心,可……”玄华轻轻叹气。 “师父不必担心,父皇即便知晓,也不会重罚,”洛麟羽嘻笑,“我可是因为太过在意父皇,才关心过度!” 玄华摇头失笑。 师徒二人窝在避风角落里谈聊至入夜,洛麟羽最终被说服,天微微亮时,便动身回宫。 因怕皇后不允,出宫时并未亲自向她禀明,汲善身为母亲,可想而知有多担心,一见她回来,气得直想打人,可见她风尘仆仆,小脸儿又脏又红,衣服上也都是吃烤鸡时的油爪印子和黑灰土痕,巴掌都已举起,还是没舍得,反倒抱着她眼泪直流。 汲善真要把她打一顿,洛麟羽当不会觉得有啥,打完事儿就过去了,却是这无声一哭,倒让她心里跟着难受起来,忙不迭地哄:“阿娘!阿娘不哭!” 眼见皇后娘娘被殿下脏兮兮的小手儿擦了个满脸花,令人打来温水的定涟连忙将水盆面巾直接端到二人面前:“娘娘,先为殿下洗洗吧。” 汲善这才拭泪松开,红着眼睛亲自为她净手,定涟道:“娘娘,殿下身子怕是极为累乏,不如奴婢打些热水来,让殿下在这里沐浴。” 汲善的手顿住,半晌才喃喃道:“若非……便能去海棠池……” “娘娘……”定涟温声提醒。 海棠池的池壁由二十四块墨玉拼砌而成,形如海棠,乃皇后娘娘的专用浴池,虽为温泉之水,却是露天,麟羽殿下的身体藏着那么大的秘密,岂能在那里沐浴?即便再心疼殿下,也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 “我知道,”汲善轻轻抚了抚心头肉的小脸儿,心中哀戚,“不要打破常规,还是送她回麟羽宫吧。” 羽儿的习惯不能在洛坤宫打破,否则万一哪天皇上心血来潮,要与羽儿同浴,来个父子同乐,可就没理由搪塞了。 虽然体内有真气,但毕竟是六岁孩童的小身子,连续奔波,又亲采草药,露宿山林,洛麟羽确实感觉有些累,回到麟羽宫泡了个澡,便倒在床上补觉了。 洛觜崇见玄华道长将儿子一毛不少地安全带了回来,也就没说什么,除了另派人将药草送往疫区交给淳院正,便是频繁洗手、一日三餐地喝下预防药汤。 疫情面前,谁不怕死啊? 尤其是鸡陂郡郡守亦发疫病、皮肤广泛出血而死、死后尸体还呈紫黑色的消息传来时,更是如天雷击心。 不了解鼠疫的急慌慌跑去翻书,了解鼠疫的,更怕。 众官员皆如惊弓之鸟,拼命想法子筹集药材等各种物资,差人送往已被严密封锁的疫区,只求瘟疫快点过去,千万别传到京中来。 洛觜崇更是日夜难安,吓得肝儿颤,信儿子洛麟羽,比信胡署正还多,不断以各种名义找儿子寻求安慰。 接触过奏折的官吏被关押起来死死看住,但谁也不敢靠近,送饭都戴着手套和麟羽殿下发明的口罩,就这,还用劈开的宽大长竹递进去。 洛麟羽回宫没两天,就过年了。 但今年的皇宫和京城,没了往年的热闹与喧嚣,西北疫情早在京城传开,市民家家争购米面油盐,囤粮囤菜,京城物价一拨儿接一拨儿的快速上涨。 消息上禀,百官谏言,加上儿子的愤慨,为了安定,洛觜崇表示不能任由商人信口开河、随意要价。 随着口谕严令,城外驻军开往城内,协助京司府管理京都,哄抬物价者,一次重罚,二次带走。 洛麟羽则坐在堆满医书的书案前快速下笔,写出关于鼠疫的概述、病因、症状、就医、治疗和预后,共书三份。 一份自留,晴栀等会写字的宫女太监,全被召来伏案抄录,抄好后送到洛坤宫,由母后派人分发给后宫诸妃; 另两份送往御书房,由父皇阅览后责令百官照抄,再层层吩咐下去,务必让识字的百姓全都自己动起来,使其人手一份,知晓如何预防、如何自查、如何隔离、如何治疗等详情细事。 “鼠疫传染性强,鼠蚤叮咬为主要传播途径……最主要的传染源是啮齿类动物,包括鼠类、旱獭等……鼠疫患者主要是肺鼠疫患者,在疾病早期即具有传染性。” 洛觜崇重新默看专门给他的那一份,读到这里时,心里一个大咯噔,脸色发白,鸡陂郡郡守的奏折再次浮现在眼前。 然而,紧接在后面的几句话,却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败血型鼠疫、腺肿发生破溃的腺鼠疫患者等也可作为传染源。无症状感染者不具有传染性。” 他疑惑自语:“什么意思?到底是传还是不传?” 皱着眉从龙纹御案后起身来回急踱几步,最后还是起驾前往麟羽宫。 不久后,麟羽宫传来当今圣上的暴怒低吼:“洛麟羽!” 啪啪啪啪,屁股开花,一顿好打。 第76章 我不是土豆儿 屁屁挨打,洛麟羽嚎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皇后娘娘、两宫宫女太监,跪满大殿。 “不过是打几下屁股,你们替他求什么情?”洛觜崇更怒,“都给朕下去!” 龙威之下,大殿里的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洛麟羽抽抽噎噎,把眼泪水揉得满脸都是。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骗朕好玩儿是不是?”洛觜崇哼道,“连父皇都敢骗,打你屁股都是轻的!” 洛麟羽只看着他哼唧唧哭噎。 “嚎得那么厉害,怎么不辩一句?”洛觜崇瞟他一眼,坐了下来,“平日小嘴儿叭叭,不是挺能说的吗?觉得挨打委屈,倒不吭气了?” “孩儿、孩儿……”洛麟羽半侧着身,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他面前挪,可怜兮兮,“父皇打得对,孩儿理亏,不敢狡辩。” “哦?”洛觜崇瞅着儿子小样儿,有点想笑却忍住,“哪儿理亏?” 洛麟羽停下蹭移的脚步:“孩儿虽想用这种方式让父皇重视鼠疫,却不该欺瞒父皇。” 他一下子小跑过去,抱住洛觜崇的胳膊,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瞧着他,童音稚气道:“父皇,孩儿知错,父皇别生气了!” 洛觜崇看着那还浸着泪水的湿湿长睫,明明怒气已消,却移开目光不语。 “父皇,羽儿的屁屁被父皇打得啪啪啪、啪啪啪,羽儿都不生父皇的气,父皇也不要再生羽儿的气了好不好?”洛麟羽摇着他的胳膊撒娇。 “你呀!”洛觜崇终于扭脸,把儿子拉到两腿间站着,“怎么跟你皇兄完全两个性子?” 洛麟羽嘟起小嘴儿:“我们都是阿娘生下来的,又不是成车成车运来的白菜土豆儿,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嘛!” 洛觜崇忍俊不禁,憋着憋着,嘴角还是扯起些许弧度:“小东西!” 用指腹在儿子的眼角脸颊拭了拭:“以后有什么想法,直接跟父皇说,不许再耍这些鬼心眼儿。” “是,父皇,孩儿以后再也不瞒父皇了,什么都跟父皇说,什么都让父皇先知道,”洛麟羽立即卖乖,“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洛觜崇的脸终于露出明显笑意。 “疼吗?”他探手在儿子的小屁股上摸了摸,“父皇是不是下手重了?” “孩儿不疼,”洛麟羽也往后探手揪了揪臀部厚厚的冬衣,“但孩儿跟很疼很疼一样长了记性。” 洛觜崇笑着轻哼一声。 怒气之下,下手颇重,不可能一点也不疼,儿子却反过来安慰他说自己不疼,这让他心里很是感动。 雨过天晴,见皇上出来后径自离去,聚集在殿院里没走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齐齐行礼恭送。 汲善快速拉她进殿,要检查她的身体,看有没有打伤哪儿。 洛麟羽阻止道:“父皇只打了屁股,还隔着这么厚的衣服,哪能有事?” 汲善转身:“那你哭得那么惨?” “我出了这么多风头,总该让揽月宫暗爽一把,”洛麟羽哼道,“让她们听说我挨打,高兴高兴。” 汲善哭笑不得,葱指轻点她的小脑门儿:“你呀!” 洛麟羽却忧愁起来:“也不知口罩和手套能不能供应得上。” “放心吧,那东西简单,人人会做,京城内外的百姓都在赶工交售,”汲善摸摸她的小脑袋,“羽儿,你如今不过七岁,瘟疫的事尽力就好。听闻黄石国的帝王已经下了罪己诏,连他都束手无策,听天由命,你一个孩子,能做这么多,已经很好了,母后心里,常以你为荣。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有诸多课业,不可太过操劳。” “罪己诏……”洛麟羽叹道,“除了安民心,没有别的大用。” 汲善牵着她,默然坐到椅上。 洛麟羽想了想道:“阿娘,我们应该帮助他们。” 汲善一惊:“边境已经死人无数,如何帮?难道还要从别处调本国国民去送死不成?” “我们可以走海路。”洛麟羽能说出来,自然是已想好法子,“咱们大正国虽与黄石国、秀橙国、青鸾国三国接壤,但边境却都只占大正国线的一小部分,如此,我们可走海路送去药方和部分物资,解他们燃眉之急,助他们度过难关。” 大正国之所以能偏安一隅,很少发生战争,悠然度日,就是因为海岸线比陆地国界长,冲突少。 “经海路将药方、口罩等物运送过去,差办和随员都不要跟黄石国的人近距离接触,东西放至岸边,便即刻返回,可保万无一失。”洛麟羽道,“母后,非孩儿自顾不暇还多管闲事,而是帮助黄石国,便等于帮我们自己啊!” 汲善微微蹙眉:“羽儿的意思是,药方无偿送上,但药品需他们自己筹集;口罩也只是少量提供,由他们学习照做。” 洛麟羽点点头:“三种药方我会毫无保留地全部奉送,至于哪种能集齐能用上,就看他们自己了,毕竟黄石国的四季变化、气候温度与我们大正国不同,我们缺少的,他们不一定也缺,我们盛产的,他们不一定也盛产。” 汲善沉默片刻:“我去问问你父皇的意思,探探他的口风吧。” 她突然盯着洛麟羽肃容道:“此事无论成与不成,你都不许插手。” 洛麟羽无奈地耸了下小肩膀,摊摊小手。 待皇后离开,人都走净,玄华才出现在她面前,淡淡道:“没事吧?” 洛麟羽摆摆小手:“我这么机灵,能有什么事?” 玄华嘴角勾起微笑。 “如此便好。”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师父等下,”洛麟羽叫住他,“听说最近各大寺庙都在梵唱断瘟咒?” 说着,她还学了几遍:“嗡咕噜尼咕噜尼吽发恰,嗡咕噜尼咕噜尼吽发恰,嗡咕噜尼咕噜尼吽发恰……嘿,调调儿还挺好听!” 玄华微微点下头。 “还有这个,”洛麟羽从几案书籍下抽出两张纸笺,“师父看看。” 玄华接过,只见上面起始写着: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却非洛麟羽的笔迹,可见是旁人抄录转呈上来的。 后面跟着是~~开经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尔时佛在舍卫城中,与诸大众俱会,阿难长跪合掌,白佛言:“世尊,彼南阎浮提,世界众生,忽遇天行疫气,烈如猛火,横相延及,死亡无数,如何免之?” 佛告阿难:“汝当谛听,吾为汝说,此病有七鬼,常吐恶气,伤害人民,初得之时,头痛寒热,百节俱解,苦痛难言,若有善男信女,能知七鬼真名字,当免此难。咒曰: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过去七佛。南无十方诸佛。南无诸菩萨。南无一切众生闻我金刚密迹。漫多罗鬼。阿伽尸鬼。尼伽尸鬼。阿伽耶鬼。波罗利鬼。波罗尼鬼。阿毘罗鬼。唵。乌轮尼。泼咤。娑诃。” 佛告阿难:“如是若有善男信女,能知七鬼真名字,即当远离,不敢侵害,其人物所被毒气,并皆消灭,得我金刚密迹,其身安乐,无诸患难。” 佛说是经已,天龙八部一切大众,欢喜信受奉行。 回向:普愿一切众生皆免疫者,同得安乐。 玄华扫了一眼便道:“此乃南无佛说秘瘟经。” “师父见识真广,连佛教的经文都能一眼识得,一语道出,”洛麟羽笑嘻嘻道,“不知师父的道教有什么关于瘟疫的经文。” 玄华正要开口,小豆子却站在门外道:“殿下。” “什么事?” “奴才刚听闻,年节前从外头回京的傻老太监疯了!” 第77章 疯癫的太监 小豆子口中的傻老太监,原本是伺候老太妃的,后不知怎的竟被一对母女哄骗,跟人跑到大正国最南部当富家翁、阔老爷。 然而没嘚瑟多久,积攒的钱财就被能哄会骗的巧舌母女诈干敲尽,再把他哄骗出门,雇辆马车把他送出城,让他回京。 不料,马车车夫行至中途时,得知他身无分文,到京后无钱给付剩余车资,便将他弃于半道。 可怜一把老骨头,愣是靠两条腿边走边乞讨磨回京都。 然而,乞讨路上所受的屈辱和苦难,无数打骂,却让他的精神崩溃了,到达京城时已然有些呆傻,若非遇到认识他的太监出城办差,他得继续在城外流浪。 老太妃得知后,念他往日劳苦,求了皇上。 洛觜崇不好驳其面,但也不知如何安置,幸好祥公公想起那五口命案发生后空出的房子,老太监才有了栖身之地。 可惜,不知是那房子风水不好,还是老太监的呆傻严重了,竟一夜之间变得疯疯癫癫,大冬天的连裤子都不穿,赤着脚光着腿就往外跑,嘴唇和大腿冻得乌紫,还不知道冷,四处乱晃,白抢吃食,嘴里还不停咕哝:有贼人,有贼人…… 因为是个有人同情亦有人嫌厌的疯老头,谁都没把他的疯言疯语当回事儿。 洛麟羽听说后,也没什么动作。 瘟疫当前,又是老太妃的太监,她哪管得了那个,只让人把此事暗地里捅给自愿在偏僻小院独居的老太妃知晓,便不再多问。 不曾想,没到上元节,就有新消息传来,说老太监死了,掉进碧柳湖淹死的。 听说在水里本能挣扎时,还大喊了两句“有贼人”,待附近看到的好心人将他救上来,已然死去,捞的是个冰冷尸体。 原本一个无根疯老头儿的死并不值得人们注意,当两天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彻底消散淡忘。 然而他死前都不忘的两声凄厉大喊,却引起了一个人的重视。 谁? 路三石。 因依托麟羽小殿下的福而升职的路三石,觉得此事似乎有东西可挖,应该想办法报于小殿下。 于是,麟羽宫就收到了独家消息。 “死尸各处都正常,唯独留下的同一句话令人疑惑,”洛麟羽的手指叩了叩案面,小眉微蹙,“师父,这里面是不是藏有什么玄机?” “一种灾难,总会引起其它灾难,”玄华盘坐在蒲团上没动,“瘟疫难治难除,此情之下……” 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洛麟羽却已明白:“师父是说武林会动荡,百姓会生乱?” 玄华沉默一会儿,才缓缓道:“今乃庚子年。” 洛麟羽立即想起张天师的预言。 本应有干旱引发的瘟疫,被她和母后、父皇齐力化解,不曾想,该有的劫数还是逃不掉,竟从边境开了口子。 如今,怕是要把去年该有的盗贼横行,一并算到今年。 只那些傻不叽叽的水匪,可能算不了盗贼横行。 “本想着年节没过好,上元节好好过一下、调节调节紧张气氛的,”洛麟羽叹气,“唉!” 玄华道:“徒儿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洛麟羽看向美人师父,觉得他盘膝闭目的样子都极其好看。 “无事莫叹气,一叹穷三年。”玄华幽幽道。 洛麟羽噗的一声乐了:“师父想太多,即使我被父皇厌弃,贬为平民,也不会太穷太惨。” “一生都顺风顺水、毫无波折的人也有,但着实不多,无论大小,总有一些磕磕绊绊,”玄华淡淡道,“事事如意之时,想想落魄之时怎么办,并无害处。” “师父这话是不是也藏着玄机?”洛麟羽微微敛笑,“是在提示羽儿什么吗?” 玄华的语气更淡:“闲聊而已。” 洛麟羽歪了歪头,略微想了下,又摆正脑袋笑道:“师父放心吧,羽儿不会让自己太窘迫的。” 是提醒她要未雨绸缪、多留后路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总觉得师父话中有深意,只是不便明说。 不过,最大最不好的事,也不过是争储失败,被洛思行想着法儿的赶尽杀绝,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她和洛思行都还没长大,国之大难又从去年年底延续到今年年初,预言中说“疾病广”,意思很可能是将有扩散。 洛麟羽想到这个,不由皱起小眉,忧心忡忡。 可国之大事,她的力量实在太渺小,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后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是江湖异世里的一个没机会嘚瑟的武林高手,不是经过系统培训的政客,能有眼前的好境况,还是依托已成为现代异世的部分学识,加上可以撒娇卖萌的年龄优势。 一旦长大,这种年龄优势没有了,就必须有个强有力的支撑。 这个支撑不是来自父皇,也不是母后,而是她自己。 师父的提醒,其实她不是没想过,但她身为皇子,后面时时刻刻跟着人,行事实在不便。 何况这个身份如此敏感,一旦宫外大量聚财的事被发现,很容易被父皇误会,若被人趁机扣上居心叵测、伺机谋反的罪名,可就彩票高中了,毕竟她身后还有母后,人家非说皇子定是受了皇后蛊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不是? 更要命的是,通过他心通看到母后的所思所想后,她才知道父皇身边有个极为隐秘的保镖集团,不仅个个身怀不知名的绝技秘术,且至少有一半是古董级别的老家伙,深不可测。 妹的,吓得她都不敢使用星月无影术了! 也不知道那些非人类在什么地方藏着。 师徒这么一嘀咕一合计,事情就通过皇后的枕边风捅到皇帝那儿去了。 洛觜崇觉得确实有盗贼出没、而官府没有作为,所以就没有奏折上报的可能,便在朝堂上提了此事,责令下查,不得有隐瞒,否则将来酿成大祸,匪地官员及荐官等相关人等都受重罚,而二月底前的查访奏报,只奖不贬。 这意思就是只要在二月月底之前将匪案上报,朝廷不追究失职瞒报之责。 有了比较宽容的期限,怕受牵连的高官们便立即放心地行动起来。 洛觜崇也是无奈,不敢逼紧,毕竟瘟疫肆虐之时,也是朝廷用人之际,此时帝策,当是该严则严,该宽则宽。 鸡陂郡郡守因公而死,已经颁旨追封,给予荣誉的同时,还许下承诺,一旦被隔离的未亡人没有症状、安然无恙,可直接选一德才兼备的家族至亲上任县令之职,不必科考,不必高官推荐。 百姓皆称皇恩浩荡,实是补偿。 洛麟羽的提议被洛觜崇慎重深思后获得通过,随即公于朝堂。 百官一番商讨议论后,补充了方案:必须要与黄石官员交涉,让黄石国知晓来自咱们大正国的友善和恩德。 而交涉的方式,是书信。 递交书信和负责扛送物资登岸的人,则从牢中选择合适的死刑囚犯,一旦完成任务,就就地处斩。 由于物资并不多,主要是药方和口罩,便只需一艘海船。 因为此事超能体现朝廷的宽容与仁德,行得便极为高调,不过一日,就传得满城皆知,并很快风传到秀橙国、紫荆国和青鸾国,而此时,船还在海上。 紫荆国的国王作为大正国的亲家,态度极为端正,超会来事儿的立即送来银两、粮食及少量手套等物,还说手套正在全民赶制中,收上后再差人送来。 紫荆国一起头,得知大正国如此大度的青鸾国也送来很诚意的友善。 之后,曾经兵戎相见、又怕受瘟疫牵连而封锁边境的秀橙国也表示了一下,虽比青鸾国少点儿,但终归是有,何况其此举的意义更在于向世人和诸国宣布,他们不会趁火打劫,边境侵犯。 这便是有舍就有得。 洛觜崇虽无偿舍了天价药方,却名利双收,甚感慰藉的同时,对儿子洛麟羽亦更加满意,心中隐隐有了要立他为皇太子的念头。 相比于无所作为的揽月宫,没有任何良策献上、也没有任何态度和行动的洛思行,羽儿的确有储君风范。 但他明白,立储时机未到。 第78章 给本殿舔! 揽月宫里,伍恭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洛思行道:“看看人家洛麟羽,看看人家风头多劲,你怎么就不能翻翻医书跟他学学呢?” 已经十岁的洛思行小脸儿冰冷:“我为什么要跟他学?跟在人家后面捡人家剩下的有什么好?” 伍恭恪闻言,更加气恼:“怎么叫、怎么叫捡人家剩下的?你~~” “你以为我翻翻医书、懂点瘟疫,父皇就能喜欢我吗?”洛思行冷冷道,“你以为父皇打他就是厌弃他么?” 若是能,我宁愿父皇打我一顿,也比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洛麟羽身上好。 “你是以为父皇不喜欢你吗?”伍恭恪的怒气稍稍消散了些,再次耐下心来,“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并非都是当面,都要让人看见。” 她走过去拉住儿子的小手,语气平缓许多:“行儿,你父皇没有不喜欢你,他若不喜欢你,怎会常去尚书房督查你的课业?” 洛思行哼道:“那是去看他的宝贝羽儿顺便赏我的!” “你!”伍恭恪眼睛一瞪,又要发作,却被铃兰劝住。 “娘娘,殿下还小,有些事情一时想不通,也属正常,您好好跟他说,他自然就能明白。” “还小?都已经十岁了,还小?”伍恭恪反而更气,“那洛麟羽比他还小三岁,可人家做了什么?出宫采药,献计献策,他在做什么?什么都没做!再这么下去,皇上心里哪还有他的位置?” “嗬,”洛思行冷冷一哼,“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您还不承认。” 伍恭恪更加火大,一巴掌搧了过去:“老娘承认什么?你自己不争气,偏还怪这个怨那个!若你能像洛麟羽那样多动动脑子、多用点儿心,能被他比下去吗?” 伍恭恪脑子没随她爹,脾气倒像个火爆将军,这一巴掌下去,洛思行的小脸儿立即现出几道红红的指印。 “你打我?”洛思行眼圈一红,伸手捂向疼痛而火辣辣的脸,“你居然因为我比不过他而打我?” 他强忍着泪,不让它掉下来,大声叫道:“他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如他,你去把他当儿子好了!” 说罢,便转身快速跑了出去。 “我……”伍恭恪看向自己的手,“我打了他?” 又转向铃兰:“我真的打了他?” “娘娘,今日可是上元节,您该克制一下脾气的……”铃兰叹气,“您冷静一下,奴婢先去找找殿下。” 伍恭恪在她跨出门槛时方才反应过来:“跟他好好说说。” 铃兰道:“娘娘放心。” 正殿里只有她一个人时,伍恭恪软软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行儿,阿娘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揽月宫母子闹腾,麟羽宫也没闲着,为了增强宫女太监们的免疫力,洛麟羽除了命他们每天蹲马步、站桩,还教他们跳舞。 跳什么舞? 肯定不是那种软绵绵、有气无力的宫舞,再说他可是皇子,皇子怎么能跳女子舞? 大瓷盆、小银碗、瓶瓶罐罐的搬来摆好,试了半天音,才熟记每件物什的谱调并顺利敲动起来。 “刚才教你们的步子都练熟了吧?练熟了就给我过来!”洛麟羽看着嘻嘻哈哈、练得身体发热直想脱衣服的宫人,招着小手儿嚷道,“过来过来,跳得好的有赏!” 宫女太监们立即蜂涌过来。 “侍卫都有武功,别宫也有能比划几下拳脚的太监,你们却屁都不会,只能加强锻炼提高免疫力了,”洛麟羽哼道,“若是不用心学,全都打发出去。” “殿下您可别呀,”小豆子忙道,“您看您让大家蹲马步、站桩,大家就都坚持下来了,让学轻松简单的跳舞,大家怎么可能不用心学呢?” 他扭头看向众人:“是不是啊大家伙儿?” “是是是,殿下的话,奴才们绝对是听的!” “对对,除了殿下,除了皇后娘娘,别宫谁也别想使唤咱们,咱们只听殿下的,殿下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绝无怨言!” 后面立即跟上一串儿拍马屁的。 “好,停!”洛麟羽一伸手掌,“现在我来敲鼓点,打节奏,你们跟着跳,注意要踩上点儿。” 说罢,两根尺把长的小竹竿便开敲:“来,走起!” 一首节奏感超强的现代打击乐在异世宫廷响起。 可看看宫女太监们那跳得七扭八歪、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步,洛麟羽顿时泄气:“你们的节奏感忒差了!” 她想了想:“小豆子,去教坊请两个前头人来,嗯,上好的官人也行。她们要是不敢来,就以本殿名义跟父皇借用。” 小豆子立即应着跑了出去。 教坊是专门为皇上培养音乐舞蹈人才、提供舞乐表演的地方。 “官人”是指普通的女艺人,“前头人”则为等级高的女艺人,意思是经常在皇帝面前表演的人,尤其是节日、生辰、有邻国使臣来时,歌舞肯定是少不了的。 天冷,殿下又等着,小豆子便撒开腿儿跑得极快,没想到竟差点撞上赌气乱跑的洛思行,吓得他连忙来个急脚刹,后退两步跪地行礼:“奴才、奴才见过思行殿下,给殿下请安!” 满腔郁气尽皆憋在胸中、生生忍着眼泪一滴也不掉的洛思行见是他、洛麟羽的跟班儿心腹,恶气立即冲上头,一脚朝他踹去:“瞎了你的狗眼!” 小豆子已经十四岁,加上在麟羽宫吃得好,又被小殿下逼着天天锻炼,身体更加结实,竟然抗住没被踹倒。 他小心翼翼道:“殿下,奴才、奴才没冲撞到您吧?” “你个狗奴才!”洛思行更加气怒,又是狠狠一脚踹将过去,“非得将本殿撞倒才叫冲撞吗?” 这回,小豆子不敢再顶力抗,被踹翻在地后又连忙爬起,忙不迭地叩头请罪:“奴才知错,奴才知错!求殿下饶恕!” “饶恕?”洛思行冷哼一声,欲再打骂,却突然停下,眯了眯眼睛,“本殿仁慈,今日便不责打你。” 小豆子连忙叩头谢恩:“谢殿下!谢殿下不罚之恩!” 洛思行却伸出右脚道:“把本殿鞋子上的灰尘舔干净,本殿就绕了你。” 小豆子看着那只绣纹鞋面,愣住。 “舔啊?给本殿舔!”洛思行微微抖动一下腿,咄咄逼人,“若是不舔,本殿就将你杖毙!” “殿下……”小豆子不得不屈服,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缓缓爬过去,低身俯向锦绣鞋面,眼里渐渐蓄泪。 第79章 抹烂泥 小豆子是独自回来的,身后一个教坊官人都没有。 站在阶前望着殿门半晌,还是没进去,只慢慢走到廊下靠墙蹲,发呆。 宫女太监都聚在大殿里,玄华道长回道观了,因为正月十五上元日,是道教先天神祇天官大帝的圣诞。 之前正月初九他也离开了一天,说是道教先天尊神玉皇大帝的圣诞日。 他不在,就更没旁人瞧见他,直到洛麟羽发觉不对,让人出去找,才知他受罚似的缩在廊下,冻得全身冰凉都不自知。 发现他的太监一嚷嚷,人就被连馋带拖地弄了进去。 洛麟羽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儿,正要开口,小豆子便噗嗵一跪:“殿下……” 随后伏地哭泣:“奴才、奴才对不起殿下!奴才惹祸,给殿下丢人了!” 众人尽皆愣住,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洛麟羽却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阴沉。 “都下去。”她摆了摆手。 气氛不对,宫人无敢再喧哗,安静地行礼后鱼贯而出,带上殿门。 “说吧。”洛麟羽走过场道。 小豆子连哭带诉加自责请罪地将事情讲一遍。 洛麟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小脸儿冰冷。 羞辱自己的贴身太监,洛思行这是故意打她的脸啊! 但她能打回去吗? 按讲说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揽月宫恐怕就等她上门去闹呢。 何况闹又能闹出个什么结果? 小豆子虽然只碰到他一点衣袖,但他不能说撞到了胳膊撞得生疼么? 再说闹上门去也不过是拿下人出气,就像无辜的小豆子一样,又不能把洛思行海揍一顿。 主子斗气,倒霉的都是下人。 可若不跟他一般见识,小豆子也太冤枉太委屈,且麟羽宫的脸也将丢尽。 欺到头上来,还忍气吞声,传出去,谁还把麟羽宫的人放在眼里?不得谁见了都想尝试着踩一脚? 洛麟羽伸指捏了捏眉心:“起来吧,让本殿想想怎么找回场子。” 既能出口恶气,还能不让父皇觉得她心胸狭隘,该怎么弄? 教唆鹦鹀往他头上拉泡屎? 让小狐狸突然从他面前蹿过去、害他摔个大马趴? 传音给师父或自己亲自出马,暗查伍将军提携的官员,然后写匿名信由监察御史弹劾他、打伍家的脸? 洛麟羽想了会儿,还是把种种方案都推翻了…… 第二天,尚书房上完课时,麟羽宫的小太监球果子揣了包稀泥,悄悄溜到鞍博院,倒在鞍博院门边不起眼的地上。 故意慢慢磨蹭、远远掉在后面的洛麟羽,见洛思行快走到鞍博院门口时,突然冲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嚷道:“洛思行!” 洛思行看着他张开的双臂和气呼呼的小脸儿,似明白了什么,发出一声不屑哼笑:“是为你家太监来的吧?怎么的?为了他,连哥哥皇兄都不叫了?以前不是叫哥哥叫得挺欢?” “哼!”洛麟羽气呼呼地跺了一下脚,童音重哼一声,“思行哥哥~~不,思行皇兄,你为何要为难小豆子?他根本就没撞到你,你还罚他舔你的鞋,太过分了!” “为难他又怎么样?”洛思行冷哼,“一个奴才而已,让他给本殿舔鞋,那是本殿看得起他!” “好!好得很!那我也很看得起你!”洛麟羽扭头朝左右望望,瞅见墙根草地上有一小堆儿烂泥,便飞速跑过去赤手抓起,再飞速跑回来,一把抹在洛思行的锦衣贵服上。 “你、你干什么?”洛思行吃惊地看着胸前带着臭味儿的污秽,随后眉头越皱越深,嫌恶地想要呕吐,“洛麟羽!你~~” 正要暴跳,洛麟羽已蹲身将另一只手上的烂泥抹到他的两只鞋子上,然后迅速站起:“我怎么啦?我喜欢你啊!” 洛思行的眼睛瞪得更大:“你、你、你……” “羽儿这么看得起皇兄,皇兄是不是很高兴?”洛麟羽说着,把沾满污泥的手又往他袖子上摸去。 洛思行本能地往后一跳,躲开:“洛麟羽,敢这么对皇兄,你是不是疯了?” “那皇兄敢说昨日不是故意的?”洛麟羽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轻哼,“羽儿只是要让皇兄知道,羽儿并非什么都不懂。皇兄欺负小豆子,便是欺负我,故意羞辱麟羽宫的人,也等于羞辱我。” 满脸怒气的洛思行闻言,缓缓平静下来,冷冷瞪着他。 “你让他舔鞋,我却只糊你一身泥巴,这是羽儿看在你是皇兄份上,所做的退让,”洛麟羽转身走向自己的骑射训练场,“希望皇兄不要再有下次。” 洛思行的胸脯微微起伏,有种大叫一声冲上去、揪住那个曾让他觉得可爱的小人儿、痛痛快快暴打一顿的冲动。 跟在洛思行身后来不及阻拦的太监吓得不敢说话。 思行殿下原本就越来越有洁癖,尤其是西北发生瘟疫、皇后娘娘差人送来预防之策后,殿下每天不知要净多少次手,如今…… “殿、殿下……”他结巴着,都不敢抬头去看殿下衣服鞋子上的黑臭烂泥。 “滚开!没用的东西!”洛思行怒骂着,转身快步疾行。 “殿下,殿下,要不您脱下来奴才给您洗洗!”太监以为他要回去沐浴换衣、顺便跟皇贵妃告一状,怕受责罚,连忙跟上去讨好,“殿下,如此一来一回,就耽误了骑射,不如~~” “你给本殿闭嘴!”洛思行突然顿住脚怒目而视,“再哆嗦,本殿废了你!” “殿下,”太监面色黯然,声音陡然降低许多,“奴才……奴才本就是个废人……” “那就再废一次!”洛思行恨恨道。 太监不作声了。 他是不敢作声。 宫里的太监每年都要重新检查身体,以防有漏阉的。 若发现谁没阉好,就得再阉割一次。那种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思行殿下可不是开朗活泼、善待宫人的麟羽殿下,惹怒了他,他可不会对宫人留情,说不定真会把他变成更废的废人。 兄弟俩闹矛盾的事很快传了出来,但洛觜崇已无心过问,因为疫区来了新消息:百姓因入土为安的老思想,拦着不让火葬因染病而死亡的亲人,导致他们自己和部分医师医徒被传染…… 火葬?朕怎么不知道? 洛觜崇蹙起双眉。 莫非又是麟羽那小子出的主意? 他这么一猜测,洛麟羽就被传唤到了御书房。 “不是说什么都跟父皇说、什么都先让父皇知晓么?”洛觜崇瞅了他一眼,将奏报扔到御案一角,淡声道,“那这是什么?” 洛麟羽凑上去打开一看:“嘿嘿,这个……父皇,这是儿臣早前的提议。儿臣觉得史上的鼠疫之所以蔓延极快,跟疫病尸体的处理是否及时和处理方式有很大关系,便跟淳院正提了这个建议。” 洛觜崇这才想起,这小东西四年前就跑到太医院找书看,还把淳院正和另一名太医请到洛坤宫,皇后为他读,太医为他解说释义,折腾了好久。 “那皇儿说说现在该怎么办?”洛觜崇的表情和语气顿时温和许多,“是否有良策献于父皇?” 洛麟羽挠挠头。 洛觜崇见他抓耳挠腮,正要摆摆手说算了,洛麟羽却道:“父皇请容孩儿想想。” 洛觜崇点点头。 就像孩子气地往思行身上涂泥巴出气一样,这才符合一个七岁孩子的反应。 第80章 撸白狐 父子二人想法一致,一拍即合,于是,军队介入。 洛麟羽请求父皇,嘱咐深入疫区的全权总医官淳院正,务必要多设“病迁坊”,将轻症病人和重症病人分开治疗。 鼠疫最主要的传播方式,就是飞沫传播和尸体传播,军队介入后,尚未感染的无症百姓不许再帮忙照顾或探视染病亲人,也不许干涉尸体处理,否则按妨碍公务罪论处。 口罩会分批送往疫区,无论军卒还是医师、轻重症病人,都必须每日佩戴、更换加厚口罩。 粮食蔬菜保证供应,不会短缺,所以无症百姓无事不得走出家门,若因食材而出门,必须佩戴无偿发放的口罩和手套,否则一经发现,即处二十军棍刑,各坊武侯负连带责任。 非常时期,必须以军武强制执行。 疫区患者所用医药,朝廷和地方官府也将继续免费提供,君民齐心抗疫,哪有不成之理? 看着长得越来越像自己、将他和皇后的优点全部继承、又心灵相通的儿子,洛觜崇心里越来越得劲儿。 正在这时,留守皇宫的胡署正请值守公公转书上呈,说希望能前往疫区为国出力,为君分忧。 这是怕淳院正带着大功活着回来,坐不住了吧? 洛麟羽心中轻嗤,却不说话,待洛觜崇主动问她怎么看时,才想了想,童音漫漫道:“国无二主,山无二虎,淳院正已是全权处理疫区疫病的总医官,他若再去,底下的人听谁的啊?怕是只会让秩序变乱呢。” 洛觜崇觉得儿子说得甚是有理,便以“朕更需要胡署正”的好听言辞,由祥公公转述,批驳其请求。 胡署正听外值公公说麟羽小殿下在御书房时,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好不容易下决心冒险博名,一旦回去,这股争胜之气必将泄了,所以还是请外值公公转呈给祥公公,再由祥公公呈给皇上。 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 潜意识里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气恼,觉得定是麟羽小殿下从中作梗。 那日在朝堂上,他就对自己不善。 虽然小殿下也当面质问了淳院正、更没给他好脸色,但还是觉得他对自己抱有敌意,在心理距离上,不如淳院正。 这么一想,他便唤住亲自出来转话的祥公公,带上讨好的笑容打探道:“祥公公,下官听闻疫区有不少医师医徒被传染,急需补充,便想尽一份力,可……如此境况,皇上不该不允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因素?祥公公能否透露一二?” 祥公公笑道:“胡署正您可真是多虑啦!不仅多虑,且糊涂!” 胡署正面露惊诧:“这、这怎么说?” “您想啊,”祥公公循循善诱,“您走了,谁为咱皇上看脉调养、随时查护身体?疫区百姓再重要,还能有皇上的龙体重要?皇上若有何不妥,别说疫区百姓,就是全国百姓,都将没有活路。负责皇上的龙体安康,原就是您的本职,您怎么此刻发了糊涂、不分轻重了呢!” “哎哟,给您这一说,还真是下官糊涂!”胡署正拍了自己额头一下,随即躬身拱手,“多谢公公提醒!” 祥公公回礼:“您客气,都是为君为民……您若有空儿,不妨多研究如何造出能普及民众的皂晶,小殿下正向皇上提议此事、皇上有考虑的意思呢!” 胡署正大喜,又深鞠一躬:“多谢祥公公!” 祥公公看着转身疾走的背影,微微摇头笑了笑。 事实上,洛麟羽对胡署正确实没什么好感,且不说傲气又自私,单他常去心悦坊、流连花街柳巷这一点,就让她很不喜。 父皇纳妃,诚然有他风流的因素,但也是政治需要。 后宫虽不得干政,但看哪个朝代,后宫不时时影响着前朝? 平衡之道,后宫也在其中。 再说,父皇的宫妃都是正娶明纳的,除了已死的江惠妃,多是都跟父皇一个男人睡,跟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妓子能一样吗? 那些女子虽是沦落风尘、身不由己,即使赎身,也是婢女或小妾,终身不得为人正妻,但这世上有几人不是身不由己? 当然,流连花街的男人再恶心,跟她也无干,她只是觉得若男人染上病再传给无辜妻子,那专为他脱衣的女人就太冤、太不值了。 但她对此又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大正国律法中并未有禁止官员嫖妓的规定,只能暗自看不惯。 出了御书房,回麟羽宫后,她马不停蹄,立即带宫女直奔洛坤宫,连夜画图赶工,由定涟、晴栀等人裁剪缝出异世防护服,再令衣坊加班照做,送到洛坤宫。 洛麟羽验看后,第二天,汲善以皇后之名令全城布庄衣坊赶工,依照收到的样品丝毫不差地做出来,送往疫区。 而洛麟羽,却在尚书房睡着了。 范先生正要让伴读凤倾城叫醒她时,皇上却突然出现了,紧跟在皇上身后的祥公公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他就看着皇上带着心疼之色轻轻抱起小殿下,再放轻脚步离开。 祥公公短暂停留一下,为之解惑,他才知道麟羽小殿下又为疫区百姓熬了一整夜,连皇后娘娘都陪着整夜未眠。 祥公公走后,他目视门外,久久不语,待回过神时,发现凤倾城和他一样,亦视门外已消失的背影。 “值得辅佐……”范先生低喃了几个字,声音轻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但凤倾城听见了。 却依然默默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范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肩:“回去吧,今日停课一天。” “是,先生。”凤倾城这才起身鞠了个躬,走出门外,慢慢离去。 洛麟羽被轻轻放到床上、又被轻轻盖上锦被,然后抱她的人将她凝视一会儿,又轻轻在她的小额头上亲一下,才无声离开。 听到寝殿的门被小心地缓缓关上,洛麟羽才睁了一下眼睛,然后继续睡觉偷懒。 一夜不睡对她来说算个毛线啊! 可这样不用上课、还被呵护宠爱的感觉,真特么好啊! 已经回来的玄华道长静静盘坐在侧殿黄缎蒲团上,闭目不动。 殿院的动静他是听见了的。 所有宫人都被前头开道的祥公公命令噤了声,虽然安静无比,却能猜到。 洛麟羽心安理得地撅着屁股呼呼大睡,直睡到快用晚膳,才醒来。 “跟小厨房说,今晚吃火锅,”小豆子已备来面盆温水,她伸个懒腰跳下床,“食材要多弄点儿,晚上父皇在这儿用膳。” 小豆子愣了愣:“殿下,好像,好像没这规矩吧?” 帝王的膳食都由御膳房做,除了正妻皇后可偶尔邀皇上共膳,任何妃嫔都无此殊荣。 至于皇子…… 他还不知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让你去你就去,”正净面的洛麟羽从水盆里抬起小脸儿,“吩咐下去后,你就去请父皇,废话少讲,只说本殿对父皇的关怀甚是感恩,特请父皇圣驾,由皇儿一人伺候用膳。” 小豆子迟疑着应了声“是”。 洛麟羽怒道:“磨蹭什么?即刻就去!” 小豆子吓得快速行礼,撒腿就往外跑。 洛麟羽摇头轻哼。 去迟了,父皇已用过晚膳,还请个屁啊! 火锅上桌时,皇上果然被请来了。 小豆子对自家殿下更加佩服,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 洛麟羽却毫不意外。 别看父皇是皇帝,一个人一顿饭就得四十八道菜,但吃得其实还不如大商贾。 御膳房很大,且分内膳和外膳。 外膳房连厨师头目带厨役,共有三百多人,专备大宴之用,大宴时,内、外膳房分工合作。 和上代、上上代皇帝一样,父皇平日的菜品都由外膳房的厨役制作。 那些轮流值班的寻常厨役,烹调技术相当一般,且长年累月没什么变化。 厨役将菜品做成后,便用挑盒送到内膳房。 内膳房备有数只炭箱,炭箱上有铁板,做好的菜品全都用粗瓷碗盛好,放在铁板上加温备用。 点心饭有蒸锅,粥有粥罐,同样用炭箱保温。 这就是无论皇帝什么时候说传膳、御膳房都能立即端来热饭热菜的原因。 及时是及时,速度是速度,但想想看,放在炭箱上烘烤多时的饭菜,能好吃吗? 又不是烤红薯! 膳食虽有四十八品,味道却都是不咸不淡,毫无滋味,令人生腻。即便父皇常说不好吃,御膳房也依然不改,原因是怕父皇吃得太多而生病。 皇上生病不要紧,伤寒咳嗽都行,但不能因为吃多而生病,否则就是御膳房的责任。 他们怕呀!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父皇蛮可怜的。 不,是当皇帝蛮可怜的。 想想自己将来…… 唉! 若非皇位涉及生死性命,还能因权利民,谁特么去争啊! “孩儿恭迎父皇!” “奴婢恭迎圣上!” 圣驾一到,麟羽宫呼啦啦跪一片。 父子二人大手牵小手的进殿,羊肉、蔬菜等已经端上来,照例没有专门尝菜试毒的太监~~洛麟羽心说,等你尝过一遍,毒是确定没有了,可我却等于要吃你吃剩的! 那我不干! 当皇子不带这么糟心的! 所以没有外人来时,她就用陶瓷碗~~如今有了他心通,谁忠谁不忠,她随时可一目了然。 但今日父皇驾到,她就着人备银碗银筷,免得挨训。 丰盛的食材摆满膳桌,洛麟羽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只余父子二人单独吃喝。 “父皇,您今晚要可劲儿吃,像孩儿一样吃得饱饱的,撑撑的,”洛麟羽坐在侧首笑嘻嘻道,“不然孩儿可就白忙活了。” 洛觜崇故意轻哼:“一顿饭就能报恩?” “一顿当然不能,”洛麟羽立即道,“只要父皇不嫌弃孩儿手艺粗浅,孩儿天天为父皇做饭都愿意!” “皇儿孝心,父皇知晓,”洛觜崇温声道,“但君子远庖厨,你身为男儿,更是皇子,可不能日日耽在做饭上。” “父皇放心,孩儿只为父皇母后净手做汤羹,”洛麟羽站起身,用银筷银勺从锅里捞出肉菜,置入洛觜崇的调料碗,“父皇快吃,煮老了可就不好吃了了!” “好,”洛觜崇执起银筷,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皇儿别烫着,父皇自己来。” 气氛相当融洽温馨,以致谁也没想起还有一种规矩叫食不言。 只有父子二人的饭桌上,谁都不再提令人心烦的瘟疫,非常默契。 因为瘟疫和皇后梦中的其它预言,洛觜崇最近一直寝食难安,今日终于可以短暂地放松一下。 这顿饭后,也等于多了一个可偶尔躲开那难吃膳食的幸福之地。 吃完饭,洛觜崇心满意足地离开。 洛麟羽执意将他送出宫门后,着晴栀去洛坤宫把小狐狸抱过来。 “瞧这满身的毛,多白!雪地里捡来的,又白得像雪,叫你雪球儿一点都没错!”洛麟羽撸着已经四岁却依然软萌的狐狸,撸得它呦呦低叫,脸上满是惬意舒服,“长得跟个宠物猫似的,成天一副萌萌哒的小圆脸儿,哪像个狐狸?” 晴栀道:“方才涟姑姑说,最近才发现,雪球儿总是白天不见影儿,夜里则跑到皇后娘娘的正殿脊兽旁静坐不动,唤了它一次后,夜里也见不着了。” “哦?”洛麟羽抬眼看她,“那你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 “奴婢去得正巧,”晴栀道,“它虽白夜不见影儿,却在每日晚膳时回趟洛坤宫,奴婢去时,它正好在。” 洛麟羽还未说话,玄华却走了进来:“徒儿,为师有话对你说。” 洛麟羽挥挥手。 晴栀等人立即行礼退下。 “师父,”洛麟羽撸毛的速度不由放慢,“你想说的,不会是雪球儿吧?” “徒儿,”玄华的目光移向白狐,“该放雪球儿归林了。” 洛麟羽看着他:“师父是因为听见晴栀所说的话么?” “这是一只天生就会修炼的狐狸,”玄华轻叹,“而皇宫,不是修炼的最佳之地。” 洛麟羽抱起雪球儿,沉默许久,才低声道:“道士不是喜欢斩妖除魔么,怎么会纵容一只狐狸修炼?难道是要等它修炼成精再去打杀么?” 玄华默然半晌:“雪球儿不同……” 洛麟羽抬头看着他。 玄华抿了抿唇,“即便有修炼天赋,但是否能躲过天劫、化成人身,也要看它的造化命数。” 洛麟羽摸着那雪白的毛,有些舍不得:“真的要放它走吗?” 玄华淡淡道:“皇宫只有龙气,而无灵气,在这里苦修,所用时间乃是山林的无数倍,且难说是否能修成。” “若修不成呢?” “早死无寿。” “……”洛麟羽叹了口气,“让我想想。” 玄华转身。 却听身后的人忽然想起什么道:“哎呀,那只玉佩怎么办?要不要还给你?” 刚跨出门槛,那声音又低声喃喃:“是不是该带着玉佩找下皇叔?那可是他的东西……” 第81章 靖王的秘密 靖王府。 小豆子站在气派的王府门前,心中纳闷。 平王府门前不仅有两只凶猛的护宅神兽,还有看着就很厉害的护卫,听说,是高薪聘请的武林高手。 可靖王府呢? 一个人影都瞧不见,还得自己去寻门房。 大门左手边的大厅室寻了门房,门房答应去通报,可等了半天,还不见出来。 是不是王府院子太大得走老半天? 还是王爷不想见我、正着门房打发? 不能啊! 殿下说了只要报他的名号,靖王就一定会相见。 殿下可不会骗我。 正瞅着两扇大门上的铜头乳钉、兽嘴衔环,胡思乱猜瞎琢磨,门房便从侧间儿出来了,走到他面前客客气气道:“小豆子公公,王爷有请!” 有请? 小豆子受宠若惊地连忙随他进府。 进入府内,又有管家亲自来接引。 穿过超大的院子,进了正殿大厅,便见年轻俊美的靖王端坐主位笑吟吟地看着他:“羽儿的贴身太监小豆子?” “是,”小豆子踩着雕纹花砖铺砌的地面,上前几步,“小豆子给王爷请安!” “免礼免礼,”洛昀随意地摆摆手,“羽儿差你来的?” “是。” “这小子,出不了宫,憋坏了吧?”洛昀只想象一下便觉好笑。 “殿下一刻不得闲,除了上课练骑射,前儿夜里还一宿没睡,为疫区医师病人画图赶样儿,连夜做出叫防护服的东西,”小豆子皱起脸,“熬得在尚书房趴着了,谁看谁心疼!” “这事儿本王倒是已有听闻,”洛昀敛笑轻叹,“小小年纪便懂得为君为民,不辞劳苦,真是难为他了。” “王爷见怜!”小豆子道:“殿下想念王爷,却受了拘束出不了宫,是以常常念叨,今日差奴才扰王爷清静,便是让奴才先问王爷一句,是否常常感到耳朵发热、喷嚏不止?” 洛昀哈哈大笑:“这小崽子!” 管家心道,麟羽殿下真是不同寻常的厉害,即使本人不来,只差个小太监,都能把王爷逗乐了。 笑毕,洛昀倍感暖心而舒畅,温声道:“羽儿差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需本王帮忙?他若想出宫,本王会尽力想办法。” “多谢王爷疼爱殿下,不过今日奴才来,乃是有件更重要的事需单独上禀。”小豆子正色道。 洛昀看了眼管家,管家会意退下。 “什么重要的事?说吧。” “殿下曾拾得一物,”小豆子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枚上品玉佩,托于手心,“想问是否属于王爷。” 洛昀一看那连着银链的玉佩,神色就立即变了,噌地从椅上站起,微瘸着腿奔到他面前,取佩入手,声音轻颤:“哪里拾到的?” 小豆子躬身道:“殿下说,王爷若想知悉详情,可入宫一见。” “本王现在就去!”洛昀急道。 随后吩咐管家速速备车。 快速赶往皇宫宫门的马车上,洛昀再次问起玉佩之事,被拉着同乘的小豆子一脸为难:“王爷,这个,奴才真不知晓,殿下从未拿出来,奴才们谁都没瞧见过。直到昨儿夜里,才说奴才今日有差,又赶到今儿早上去尚书房前,才把贵重之物交于奴才手上。这详情是什么,奴才真是一概不知啊!” 洛昀无奈叹气:“好吧,本王去问羽儿。” 然后便微微皱眉,思索不语。 入了宫,洛昀径直来到尚书房。 靖王要见小殿下,先生不能不卖面子。 没有假山建筑的无人之处,叔侄二人一见面,洛麟羽便被塞来一罐极品好茶:“跟你家小豆子打听来的,拿去孝敬师父吧。” 洛麟羽嘻笑:“皇叔这是贿赂羽儿吗?” 洛昀笑摸侄儿脑瓜儿:“对。” 随后掏出玉佩项链,正色道:“羽儿,告诉皇叔,这个,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他的声音忽然颤了颤,“是不是从什么尸体上拾的?” “嗐,皇叔想哪儿去了?尸体上的东西,羽儿会随便碰吗?”洛麟羽即使不用他心通,也能立即明白他的想法,“这是别人送给我家雪球儿的。” “雪球儿?”洛昀陡然松了一口气,“难道是别人拾得送给~~也不对啊……” 要送也该送给雪球儿的主人,怎会送给雪球儿? 特别喜欢雪球儿? 借雪球儿巴结羽儿? “羽儿,能不能把前因后果讲给皇叔听?”洛昀稳住情绪道。 洛麟羽歪了歪脑袋:“是不是对皇叔很重要?” 洛昀缓缓点头:“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洛麟羽一脸小奸相斜笑看他,“皇叔欺负羽儿小,回答问题不认真,太敷衍!” “你这小东西,”洛昀无奈失笑,“是是是,是行了吧?还不快说?” 洛麟羽得逞般地嘿嘿一声,才寻个干净地方拉他坐下,将在洛凰观后山遇红狐、捡雪球儿的事述说一遍。 洛昀听完,轻轻一叹:“果然是她……” 洛麟羽看着他,认真道:“皇叔,她是不是已修炼成人、且是名女子?” 洛昀回视她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皇叔知瞒不过你这小机灵,便与你说,但要替皇叔保密。” 洛麟羽连忙点头。 洛昀缓缓道:“万物皆有灵,狐族更是能修炼成精,但因其体质全阴,修炼到极致时,阴阳对冲,激发雷电的乾阳之气,易遭雷劈,成为人们口中的所谓天劫。” “啊?”洛麟羽讶然,“原来这才是天劫的因由啊?我还以为是上天不允许动物修炼成人呢!” 洛昀点点头:“那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洛麟羽糊涂了:“怎么说?” “修炼过程中若为害百姓,比如,嗯……”洛昀想了想,“你是否听说过走蛟?” 洛麟羽点点头:“前世~~哦,我是说,呃……和师父出宫采药、经过一个叫前世的地方时,他说那里曾经发生过走蛟。” 洛昀定定看了她一眼,看得因漏嘴而撒谎的洛麟羽差点儿缩脖子。 不过,他心通却让她暗松一口气,稳稳回视道:“皇叔怎滴了?羽儿说错什么了吗?” “那地方叫千试,不叫前世,”洛昀纠正,故意摇头轻叹,“刚夸你机灵。” “夸了就夸了,还能收回怎滴?”洛麟羽哼道,顺便给他一个斜斜的小眼神,“还不赶紧往下说?” “好吧,那皇叔就接着说,”洛昀笑道,“蛟在大山里的河流湖泊修炼~~诶?你师父既然跟你提到千试,没跟你讲走蛟吗?” “没有,”洛麟羽摇摇头,“师父只是随意一提,没有详说。诶呀,皇叔怎突然变得如此啰嗦?跟个娘们儿~~呃,跟个老娘子似的!” 洛昀好笑地在她脑壳上轻拍一下:“臭崽子,怎么说话呢?” 洛麟羽抱着他的胳膊摇:“哎呀皇叔快说嘛,羽儿好久都没听到宫外的故事了,尤其是这种神秘的,玄幻的,有意思的、够我打发好几堂课的~~” “行了行了,还打发好几堂课……你是要故意气死谁么?”洛昀打断她,“皇叔这就说……想修炼的水中蛟,一般都会选择深山大泽潜藏,或五百年后,或一千年后,道行深了,便借夏洪沿江顺河,洄游大海。这个洄游过程,便是走蛟。蛟行之处,江河暴涨,水柱冲天,若其沿边而行,百姓不会受其害;若以庞大之躯一路拖垮桥梁房屋、毁坏农田,甚至致人命死,就会被雷追劈,直至身亡。” “哇,听起来很酷很牛掰的样子!”洛麟羽叫道,“那皇叔你见过走蛟么?” 洛昀微微摇头:“修行不易,有几人能亲眼得见。” “也是,人尚且需要苦修百来十年,何况异类,”洛麟羽道,“那皇叔既没亲眼见过,为何能说得头头是道、言之凿凿?” “都是她,”洛昀的目光缓缓投向虚空,“都是她告诉我的……” “皇叔的意思是,你遇到她时,她已经修行成人、会说人话了?”洛麟羽好奇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皇叔遇到她时,她已走到修炼最后一步,只需清晨遇到的第一个人说她像人,便能成功化形。”洛昀这回不待好奇的小侄儿追问,便继续道,“而那日,她遇到的第一个人,正好是我。当她充满期望地问我她像不像人时,我说,像,你不但像人,还像个善良的美人。” “哇,没发现啊皇叔,你追人不行,追狐仙倒是有一手儿!”洛麟羽冲他翘翘大拇指,“牛!太牛了!” 洛昀正在诉说的情致一下被打断,不由学了回翻白眼儿:“到底还听不听?” “听听听!”洛麟羽忙道,还拿小手儿去给他捶腿,“羽儿闭嘴,皇叔快说!” 洛昀被逗笑,微微敛了敛,调整了一下表情,才接着道:“她似乎非常意外,愣了愣,才激动地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离、离去?”洛麟羽还是没忍住,随后又自己捂住小嘴儿,“呃……我没问我没问,什么话都没说!” “你现在可以问了。” “……” 第82章 道长被围 回到尚书房的洛麟羽,脑子一直开小差。 因相信传说真实存在、又得遇机缘的皇叔,成全红狐的修行之后,时间过了两年才再次遇见它。 而第二次遇见,它已变成她。 他永远记得她那身能燃烧所有男人血液的火红纱衣,记得她救自己时的巨大牺牲,记得她回眸一笑时的千般妩媚。 她说,她算出他有此劫,特意寻来报恩。 当时,他为保一方百姓,力战山匪,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其首领又极有头脑,仅车轮战就耗他一半精力。 就在他有些疲惫时,匪首才派请座下五兄五弟出战。 那十人修为甚高,尽皆好手,既能单挑,又会结阵,很是不一般。 力量悬殊之下,他终究吃亏,肩腿受伤,血流不止,又被他们合力打下山崖。 摔跌高崖后,他晕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还有睁眼醒来、重新看到美好世界的机会。 只是,他那本就受伤的腿却是雪上加霜,彻底断废。 清醒之际,他也发现了自己已不在崖下,而是一处山洞里的石床上。 是谁救了他? 自然是红狐。 他说,她一身火红裙装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之后,他的感觉被当面证实,并得她治疗照顾。 她说,这是他命中的劫难,不能干预,只可相救。 他本已摔得全身瘫痪,很严重的瘫痪,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离开床站起来。 然而,她给他吃的透明珠丸却极有疗效,一枚能让他幽幽醒转,两枚能让他的伤口开始愈合,到第三枚时,那令人满口生香、晨露般的丹丸,不仅能让他残破的身体,得到洗髓换骨般的全面修复,伤口处的皮肤也在反复结痂后完好如初,丝毫不见伤痕,且面庞也似年少些许,简直是脱胎换骨。 当然,获得新生的过程也是痛苦的~~他痛得满头冷汗如豆滚,几欲昏厥,几欲崩溃,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让他犹如经受几十年的酷刑煎熬。 之后,痛苦陡然消失,清凉舒适之感随即遍布全身,力量也逐渐回来,并比之前更充盈。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他渐渐康复,也对她产生了感情。 他赠她玉佩,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可她却说自己只是来报恩,还说这是他当年种下的善因所结的善果。 但令他不解、欣慰、惆怅、哭笑不得的是,她婉转拒绝的同时,又收下了他的玉佩,说小侄子快要降世,正好送给它当礼物。 她转身离开之际,他觉得她的背影似乎有些虚弱。 后来,他才知道,她为救他,减损了五百年道行、两百年仙命,加上频繁使用内丹协助炼药,以致身体虚弱,需修炼调养。 告诉他内情的,乃是净修寺高僧悟宁大师。 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深信不疑。 至于悟宁大师是如何知晓的,他没问,他也没说。 但当他苦求指点时,悟宁大师说,红狐之所以减损两百年仙命、五百年道行,乃因救得太过彻底,几乎是逆天改命,若…… 悟宁大师没有继续说下去,摇头叹息后,宣了声佛号便转身离开了。 他明白了。 红狐虽没有在他落崖时直接救他,却不该将他的瘫痪完全治好,还额外赠送精气力量。 他毫不犹豫地自废了右腿。 但他没想到她会出现在仙桃山,更没想到雪球儿就是她的侄儿…… 洛麟羽摇头叹息。 自废右腿啊! 真没想到皇叔能对自己这么狠! 怎么能下得了手? 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真是杠杠滴! 一个自作聪明或抱侥幸心理地跟天道打擦边球。 一个为求天道原谅、还她寿命,自己弄废了自己。 唉,真是令人涕泪俱下、感动至极啊! 洛麟羽伸小手儿抹了抹没有一滴泪水的眼睛。 “麟羽殿下,”范先生看着不时摇着小脑袋走神的洛麟羽,无一句斥责,只不动声色地考问方才所讲,“请问《喜悦律疏》中,流刑分几等?死刑有几种?” 没错儿,喜悦就是洛觜崇所用年号,跟他偶尔写诗的风格一样平易近人。 洛麟羽站起身,左边小手挠挠头,右手又去抠抠小锦袄的袄边儿,才道:“流刑分三等,分别是流放两千里、两千五百里、三千里。死刑有两种,一是绞刑,就是用绳子把犯人勒死,留个全尸;二是斩刑,砍掉犯人的头。” 范先生点点头让她坐下,心道你这脑子是可以分开用的吗?一半听课,一半神游? 洛麟羽心道范先生您别用这种看珍禽异兽的目光看我,实在是您人没老,记性却不大好,忘了本殿以前常跑刑部。 师生正在互相嘀咕,小豆子忽然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不敢闯进,只站在门口扒着门框喘:“殿、殿下,师父、师父……玄华道长在西市被人围住了!” “什么?”洛麟羽啪地一拍课几,噌地站起,“哪个鳖犊子敢动我师父?老子去砍了他!” 骂着就气匆匆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范先生,连忙转身快速行礼:“学生告假一个时辰,谢先生应允!” 然后拉起小豆子狂奔。 范先生目瞪口呆。 凤倾城却看向小殿下课几上的细细裂纹。 第83章 驾临西市 站在西市大街的洛麟羽,感到一阵冷风萧萧,指着里三层、外三层将玄华紧紧围在中心的京都女子,直着眼睛道:“小豆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师父被围住?” “这、这……”小豆子哭丧着脸,“奴才也不知道是、是这样的围法啊!” 他觉得甚是冤枉:“杜鹃今日休假,出宫时说要到西市买东西,结果突然跑回来,喘得跟被贼撵了似的,说看到玄华道长被围了,奴才一听,就急慌慌去找殿下,哪曾想到、想到……” “我就说嘛,师父怎么会轻易被人围困……”洛麟羽满脸无语,随即轻哼一声,“合着是舍不得对美人出手啊!” 小豆子居然点头赞同:“道长心慈,自是无法对这些尚未出嫁的小娘子动武,她们实在太热情。” 洛麟羽看着香粉人群唇歪齿错:“可不是热情么,帕子香囊束发带,就差把手里的水果篮往他身上砸了!” 迟钝的小豆子毫无所觉,嘿嘿直乐:“道长平日不出宫,这一出宫,竟如此受欢迎!” “哼!”洛麟羽的眼睛里小火苗儿直蹿,“跟我一起拜年时咋没这待遇?是都害了眼病把我当他儿子吗?” 她气匆匆撒腿奔去,发出一声怒吼:“我乃麟羽殿下伴读凤倾城,都给我闪开!” 呼!!! 刚才还里三层外三层、或嘻笑或羞涩的女子粉丝群,瞬间就跑个精光,散个没影儿。 洛麟羽疾奔的脚步定格在途中。 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 殿下伴读的烂名头,真特么好用啊,救急救困救苦救难,一试就灵,百试百灵。 周围瞬间空无一人的玄华微微浅笑,看得洛麟羽满头恼火:“笑什么笑?招蜂引蝶很成功心情倍儿爽吗?要不要徒儿把你化妆成观音菩萨站这儿吸纳捐款做慈善?” 她一脚一脚愤愤踢着掉落在地的绣帕、香囊、鲜花,还有~~ “我靠,真特么有钱,连项链手镯都舍得往你身上砸,这么有钱怎不往疫区捐点儿款?净往美男~~诶?” 她的脚丫突然顿住,目光从鞋尖前的金首饰渐渐移到玄华脸上,眼睛晶晶亮,“对耶,我咋才想到呢?” 见她看着自己眼睛直放光,玄华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徒儿若有什么绝妙好主意,不用拉上为师。” 洛麟羽搓着小手儿嘿嘿奸笑:“那哪儿成?师父可是主角,没您出马,徒儿的绝妙主意怎么落实啊?您可得帮帮徒儿,不能推辞喔!” 玄华转身就走。 “师父您别走啊!”洛麟羽不能在街市施展轻功,便撒开两条小腿儿追过去,“师~~道长别走啊,这可是大大的慈善!有功德的!哎哎别跑!别跑啊!” 玄华怕了她,直接轻功。 “您这么跑,姿势可就不帅了!”洛麟羽一边快速颠腿一边嚷嚷,“我又不会真把您卖了,跑啥子跑么!再说数钱捐款时的功德也有您一半嘛,我又不独吞!哎哟都给您成不成?砸来的钱都由您一个人数,您一个人捐,功德归您一个人,我就看着行不?” 玄华却跑得更快了。 “殿~~主子!主子!主子等等奴才啊!”洛麟羽猛追师父,小豆子在后面拼命追洛麟羽,跑得快岔气儿,“主子!主子等等奴才啊……” 见向来优雅的师父竟速度溜没影儿,洛麟羽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后两手往小腰上一叉:“鬼叫个啥?摇钱树都被你叫跑了!” 小豆子忒冤:“殿下,奴才、奴才……” 明明是殿下您把道长吓跑的,怎么赖奴才头上了? “行行行了,既然告了假,就索性再玩会儿,”洛麟羽灵动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儿,“顺便物色一下有没有其他好人选!” 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希望不大。 俊美的男子自然是有,且不少,但能美到师父那种境界的,恐怕真不多。 “走,咱们去碧柳湖,骚包都喜欢往那儿聚,”洛麟羽打定主意,迈步就走,“紧张了两天,见瘟疫没来,个个又生龙活虎了,连围我师父的兴致都有,当他是卫玠还是赵子高?哎呀啧啧,女子疯狂起来果然骇人,完全没有朝代的限制、时空的距离……” 小豆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听自家殿下自言自语,听他一个人低声咕哝、不停叨叨,却是使劲竖耳朵也听不明白说的是啥。 凌云城的大街极宽,主干道的宽度都在一百米以上,次干道也有几十米,加上不许普通人在城里跑马、街上基本都以行人为主,所以绝不存在是否堵车的问题,更不可能堵人,除非出现刚才那一幕~~师父的疯狂粉丝团把路占了。 诶?莫非修这么宽的路,就是专门方便超级粉丝的? 洛麟羽一边无限YY,一边踏上石墩桥。 石墩桥下,就是碧柳湖的湖水,听说那疯老太监就是在这水里淹死的。 一辈子没什么大功,倒在死时起了作用~~大正国各地匪患正在被严防控制。 站在多孔石拱桥桥面上,洛麟羽看到周围行人甚多。 宫里因西北瘟疫而节约用度、简约过节,朝廷官员自然要紧追皇帝步伐,然后整个京都市民都跟着上行下效,减少了许多热闹。 眼见一个月过去,瘟疫被控制在了西北,没有往京都蔓延的趋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元宵节刚过,便陆续走出家门,在凉飕飕的春风里逛街游市,完全忘记了什么叫冷。 “有钱捐钱,有物捐物,不拘多少,只要是心意!”不远处的堤坝岸边,一道扯嗓子吆喝,有些熟悉的童音引起了洛麟羽的注意,“来来来,大家都为疫区百姓尽一份力啦!” 洛麟羽定睛一瞧,果然是淼沧浪,那已九岁的男孩儿正站在一张方桌旁红着脸大声喊,其父淼江海则在旁边不断为儿子打气,鼓励他继续。 “各位阿公阿婆老夫人、郎君娘子们,都来帮帮忙啦!口罩手套、铜板现钱都行啊!”淼沧浪明明因为害羞而小脸儿涨红,却还是拼命嘶喊,“都来帮忙出份力啊!” 可惜,期望的小眼神并没有换来多少实质性的回应,即使有少许人上前,也不过是因为好奇心而询问,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后,就走了,甚至有人产生怀疑,觉得他们是骗钱骗物的骗子,或者以捐款之名将钱物私吞。 洛麟羽忽然有些感动。 可看看无比冷清、无人问津的场面,她皱了皱眉:这样可不行,得想法子帮一把…… “喂!凤倾城!桥上是不是凤倾城?”不待主意想出来,那边已经发现了她。 没办法,现在不是枝繁叶茂的季节,很难挡住视线。 淼沧浪使劲冲桥上摇手:“凤倾城!凤倾城!我是淼沧浪啊!” 喊罢,还回头跟淼江海说句话后,扭身要朝石桥跑来。 洛麟羽只好下桥迎过去,先冲淼江海随意一抱拳:“淼叔叔,倾城有礼了!” “原来真是倾城小公子!”高大魁梧的淼江海笑着抱拳回礼,“还是浪儿眼神好!” “叔叔和沧浪在这里做什么?”洛麟羽斜瞟一眼桌上的木箱明知故问,“听着好像是号召大家捐款?” “正是,”淼江海不好意思道,“可惜,一连几天,都没什么成效。” “怎么想起筹集民间捐款?”洛麟羽歪着脑袋、脸上堆起好奇道,“这么潮的事,谁的主意?” 紧跟着一起过来的小豆子也瞅着父子二人。 “爹爹说,皇上乃是一心为民的好君王,麟羽殿下更是心系百姓,不仅日思夜想造出口罩和防护服,还把自己的压岁钱和值钱之物都给拿了出来,” 淼沧浪道,“爹爹说,我们虽非富商巨贾,但也该向麟羽殿下学习,和那些大官一样捐钱捐物,尽一份绵薄之力。我觉得爹爹说得很有道理,又被乞丐启发,才想到这样聚少成多、将每个人的微小力量汇聚到一起的主意。” 他脸上满是快乐和被认可的期望:“凤倾城,我这次是不是很聪明?” 洛麟羽好笑道:“算是吧。” 小豆子前后瞅了瞅,不由嘀咕一句:“主意再好,没人搭理有什么用啊!” 淼沧浪正兴奋的脸立即垮了下来:“是啊,爹爹也说我的主意极好,可是……” “有想法是好事儿,但要有成效,还得多动动脑子,”洛麟羽看着他泄气的样子,心中不忍,两只胳膊却抱在了胸前,抬抬颌道,“像你们这样,喊破喉咙都没人相信,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把筹集的钱物卷跑自用?别忘了,你们可是个人,不是官府,首先信任度就是个极大的问题。” “倾城公子一语中的,”淼江海抱拳,“不愧是帝师府的孩子,一眼就看出关键所在。” 淼沧浪立即扯了扯她的袖子:“那倾城是否有什么好主意?” “这还需要什么太好的主意?本公子找些人来给你们当托儿不就行了?”洛麟羽吊儿郎当道,“人都喜欢扎堆儿热闹且有从众心理,利用一下不就完了?” 淼沧浪一脸茫然,没听懂。 尤其是“托儿”这个词什么含义,他完全懵然。 淼江海虽然也对个别词不明其意,但整体意思却听懂了:“倾城公子果非常人,计策随口就来!” “好说好说,”洛麟羽半举一臂摆摆手,另手叉着腰,“本公子这就去召集那帮猴崽子,你们继续喊!” 人说着话,便已转身走掉,小豆子连忙跟上。 回到桥那边,洛麟羽借桥体挡住父子二人视线,低声对小豆子耳语一番,小豆子立即领命而去。 父子二人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淼沧浪不由着急道:“爹爹,倾城怎么还没来?” “别急,”淼江海安抚道,“他会来的。” “孩儿自然相信倾城会来,可都这么久~~”了字还未出口,便见两三人直直看着他们走过来。 “干什么呢这是?”中间的年轻男子扒拉一下木箱道,“老远就听你这小孩儿喊,喊什么呢?再来一遍咱听听?” “你们……”虽然他们的衣衫比那次稍微齐整些,淼沧浪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你们是那年~~”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那年不那年、那天不那天?本公子问你方才喊的是啥,你扯别的做什么?”年轻男子不耐烦道,“赶紧说赶紧喊,不说不喊,我们兄弟几个就把你们这啥都没有的小破摊子砸了!” 这人一嚷嚷一闹哄,经过的人们便开始驻足观望。 “听到没有?”年轻男子的巴掌啪地往桌上一拍,“你这小破孩儿怎么回事?本公子问你刚才喊的啥,让你再喊一遍,你是耳聋没听到还是咋滴?” 淼沧浪到底是孩子,虽然认出他们是前几年群殴可恶暴力男的人,却还是被他的凶恶样儿吓一跳,扭身仰起小脸儿:“爹……” 淼江海正在微微皱眉思索,见儿子害怕,不由轻拍他的肩:“浪儿不怕。” 他看了眼越聚越多的百姓,才拱手道:“这位公子,你到底意欲何为?” “意什么欲?何什么为?我就问你们刚才在这破摊子前喊的啥,你们再喊一遍给我们听听不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年轻男子一边高声嚷嚷,一边冲他挤了挤眼,“赶紧喊赶紧喊,别浪费本公子时间!” 淼江海立即确定了,正好左侧男子又压低声音提示道:“倾城公子。” 这回,连淼沧浪也明白了,不待爹爹开口,便大声将之前的话喊了一遍。 “原来是为疫区那些倒霉鬼捐款捐物呐,早说嘛!”中间的年轻男子嘴里说着难听的话,手却从袖里摸出十几个铜板,哗啦啦扔到桌上,“口罩没有,手套也没有,赏两个钱给那些倒霉鬼吧,只要别把那吓死人的瘟疫传到咱们这儿来就行,值当花钱消灾了!” 话一说完,就斜斜扭扭的转身走了。 “田老弟话糙理不糙,就当花钱消灾!”他左手边的年轻男子直接掏出钱袋砸在桌子上,“本公子也没手套,就把这些钱捐了,拿去给他们该买口罩买口罩,该买棺材买棺材!” 扔完钱,他也转身走了。 剩下的那人见他俩都给钱走人,也连忙掏出钱袋,从里面倒出一半银钱到桌上:“染上瘟疫得病死掉的人,你们好好在地下待着,千万别来找我小黑子!” 急匆匆说完,急匆匆跑掉。 “怎么说话呢这是?”一人突然走上前,一边冲那快速跑远的背影不满,一边掏出铜板,“皇上都省吃俭用,麟羽小殿下也捐了压岁钱,咱们身为京都子民,成天沐浴在皇恩福气之下,不受半点儿侵扰,本就该出上一份力。” “这位仁兄说得极是,”另两人也并排走上前,其中一人道,“我们的确该多多尽力。” 说罢,也掏出铜板,却不放在桌上,而是扔进木箱:“希望老天保佑疫情早些过去吧!” “对对,不管怎么说,只有疫情早过去,我们才真的都安全,”两人中的另一名男子也掏出钱两扔进木箱,“无论是为活人花,还是为死人花,都算出了一份力,尽了一份心,如此,老天爷才会厚待我们,不把瘟疫传过来。” 淼江海父子二人不断替疫区百姓道谢,有这么些人一带头,或想看热闹或想瞧明白的人,就三三两两跟上了,有的是真被感染想出一份力,有的是因为怕死,希望能像前面那三个货说的那般花钱消灾,有的是因佛道信仰而做善事,有的则是两种或三种心理兼有。 人们陆陆续续上前,或多或少的捐,没人想起问为什么,或者说想到却懒得问,反正有这么多人捐,即使上当吃亏,也不是他一个人。再说,花钱不过是买个心安,管它那么多呢! 但人终究是不同的,总有较真儿的,这不,捐助正顺利进行着,就突然来个“找事儿”的。 可刚刚发难,淼江海正在耐心解释,就听石拱桥上传来一声高喊:“麟羽殿下驾到!” 随着那声喊,一顶跟着四名宫廷侍卫、两名宫女的素轿出现在桥面上。 人群顿时沸腾了! 然后是整个西市沸腾了! 第84章 为师不是招财树 桥前桥后,两边堤岸,全都跪满了人。 在他们心中,麟羽殿下乃是极为高贵的存在,如天上星辰。 两岁熟背全文三字经,两岁半创出简笔画,风靡京都,争相模仿的市民,至今仍用笔杆或树枝蘸墨教导幼儿。 也因为麟羽殿下的影响和带领,跳绳拔河比赛在全国风行,尤其是身体娇弱的女子们,受益最为良多。 瘟疫发生后,他又夜以继日地发明口罩、防护服,平日积攒的压岁钱和皇上的赏赐,也全都用在了抗疫上,听说连麟羽宫的值钱物件都被悄悄运出宫,偷偷押在了京都各大典当行。 对他们来说,麟羽小殿下简直就是神童在世,星辰下凡。 可惜,殿下太小,无论是祭天还是秋猎,皇上都不敢带他,生怕有什么闪失,以致京都百姓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如今终于有机会得见其颜,整个西市的商家百姓都齐奔赶来,想抓住这千载良机一睹小殿下的风采。 坐在轿中的洛麟羽心道,七岁大的屁孩儿,能有什么风采?不再尿床就不错了! 不过,既然百姓期望这么大,她总得端着点儿,放出些气势,顺便再稍微弄点儿平易近人夹杂其中。 侍卫传达过殿下请众人起身之令后,素轿下了多孔石桥,稳步来到淼江海父子的简易摊子前。 淼江海连忙拉着儿子再次跪下,低眉俯首。 “殿下,”晴栀躬身上前,轻声道,“发动捐款的地方到了,确实是一对父子。” 淼江海虽是个魁梧大汉,此刻却紧张得屏住呼吸,脖子僵硬。 洛麟羽轻轻捏揉一下喉咙,一本正经沉声道:“问。” “是。”晴栀转身,“殿下问话,你们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何在此处筹集捐款?” “草民恭回殿下问话,草民姓淼名江海,这是草民的小儿淼沧浪,”淼江海头都不敢抬道,“草民乃京都本地人,家住待贤坊,只因瘟疫当前,又深感皇恩浩荡,故而筹集捐款,为疫区百姓微尽一份薄力。” 说完这番话,静候片刻,轿中才有端正稳重的童音传出:“本殿伴读虽然顽劣,此事却办得极好,如此,今日无故告假的责罚,本殿就免了。” “多谢殿下!”淼江海忙道,“凤小公子只是表面顽劣,其实心地极好,草民恳请殿下多多留情,草民感激不尽!” 说罢,对着轿子叩首。 哟,这么了解我? 洛麟羽呲了呲嘴。 轿内半天无声,淼江海心里越来越紧张,唯恐自己多嘴,惹了殿下不快。 凤倾城顽劣也好,善良也罢,都是殿下的人,都该由殿下管教,哪能轮到他一个普通百姓置喙? 正有些后悔,轿里终于又传出声音,却只有两个字:“晴栀。” “是,殿下。”晴栀从袖中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锦袋,递向淼江海,“殿下已无私房,听闻你们父子二人的义行后,在麟羽宫发动了捐款,这是麟羽宫宫人的一片心意。” 淼江海举双臂、伸双手,恭恭敬敬接过,大声道:“多谢麟羽殿下!” 晴栀又走向宫女杜鹃、轿夫和侍卫,随行之人都自觉地掏出身上所携碎银或铜板,交予其手。 晴栀捧着手中所集钱两,顺着掌心哗啦啦流进木箱,让百姓们都能听得见、看得着。 杜鹃打开所带方盒,露出一叠素笺和笔墨砚台,晴栀接盒后转身站在淼江海面前:“殿下说,功者自当留名,殿下建议你写下捐款者的姓名及所捐银钱数量,空闲时誊录一份,交给麟羽宫,待疫情结束后,殿下会禀明圣上,着人刻录于石,置于惜福桥桥头,供世人瞻观,作为全体市民的学习楷模。” 淼江海激动不已,叩拜不止:“草民遵令!草民叩谢殿下!” 轿窗小帘已放下:“回宫。” “是,”晴栀立即道,“起驾。” 根本就没放下过的素轿并未原路返回,而是向前直行。 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身后百姓目送许久,才蜂涌而上,抢着捐银,催着淼江海记名。 淼江海父子顿时焦头烂额起来,就在这时,宫廷侍卫忽然返回两名:“殿下令我二人协助维持秩序,请大家排队捐银。” 于是,个人发动的募捐,便成了半官方组织。 事情传出后,百姓得知麟羽殿下亲自驾临过惜福桥,且只要捐银就能青史留名,立即放下手中一切事物,纷纷赶往捐款点沾贵气。 但捐着捐着,事情就起了变化。 原本是只要捐款,不计多少,都能留名。 可世人皆有攀比之心,尤其是相熟的人之间,更尤其是稍有过节、互看不顺眼的,一瞅对方比自己捐得多,顿时就觉被比了下去。 若再鼻孔朝天、不屑地冷哼一声,就更不得了,鹅滴个乖乖,简直如同捅了马蜂窝,较着劲的往上增,让淼江海心里既高兴又叫苦。 消息越传越远,之后数天,捐款之人都络绎不绝,各大坊区的百姓哪怕是步行半个城,从凌晨走到午时才到达西市惜福桥,也要不辞劳苦地赶来。 毕竟这其中的好处,但凡觉悟高或有点脑子的,都明白捐款背后更大的意义:捐款名单会交到麟羽宫,那么麟羽殿下必然会看一遍,知道都有谁捐了款,谁又捐款最多,谁又捐款最少。 而麟羽殿下不仅是正宫嫡出,且名声还这么好,官民皆赞,乃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搞不好疫情一过,就会被皇上立为太子。 另外,麟羽殿下还说会将此事禀于皇上,以便征得皇上同意,刻名置石。 也就是说,皇上也会看到这份名单! 想到这一层,京都市民那叫一个激动,那叫一个兴奋,一二十个铜板根本就拿不出手了! 而当日的麟羽宫中,玄华道长第一次被徒弟数落:“您说您让我说您什么好?这么个大男人,居然被一群小女子给围了,您那轻功合着就是专门逃我的?亏我以为是揽月宫暗中出手,尿急了似的紧跑着赶去救驾!您倒好,满脸含笑,飘飘欲仙,充分享受众女追捧,恨不得脚底生钉把您给钉在那儿……” 想到想不到的形容词如同漫天大雨,朝玄华兜头泼来,毫不留情。 被一大段一大段长句批判的玄华,微笑以对,默不作声,直到小人儿说累了,口干了,端起茶盏解渴,才淡淡来了一句:“徒儿欲将为师当招财树。” 洛麟羽刚喝到嘴里的水,噗地一声喷了。 第85章 死皮赖脸抄袭计 “这是皇叔送我的半醉春,”用长篇絮叨消气败火的洛麟羽,将大红色的牡丹纹茶罐捧到玄华面前,“知道师父爱喝,特意带给我的。” 玄华看着她,眼里写着:不生气了? “唉,”洛麟羽叹道,“看在师父没有一个人提前回宫的份上,羽儿就原谅师父了。” 玄华虽在大街上避她如虎,却思虑周到,没有独自回宫,直到洛麟羽第一次以麟羽殿下之名出现在西市惜福桥,才随后而归,以免洛麟羽告假成诈、手心挨打。 京都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搞出那么大动静,洛觜崇不可能不知道。 “弄个小轿不让人看到脸,他倒不傻,”洛觜崇感到好笑,“却是差点连玄华道长也卖了,真正让朕意外。” 祥公公陪笑不语。 自从上次说错一回话,惹了皇上不快,他就更加谨慎了。 父子人伦,皇上也一样。 殿下不孝顺自己的师父,他会替玄华道长心寒,责他不尊师重道; 殿下若跟玄华道长感情太深,深到超过自己亲爹,皇上难免会嫉妒。 有时看皇上,觉得他有如孩童。 “这也算是以江山社稷为重吧,如此,朕倒着实放心了,”洛觜崇叹道,“只要别哪日把亲爹也卖了。” 祥公公乐了:“老奴愚见,小殿下绝不会那么干。” 洛觜崇笑而不语。 祥公公道:“没卖成,尚且送上半醉春,若真卖了,也少不了补偿。” 洛觜崇轻哼:“这小东西,竟不想着送父皇一份。” 祥公公无语:“皇上,您什么好茶没有啊?殿下定是知道您有,才未送来。” “朕有归朕有,他送归他送,”洛觜崇因为吃醋而有点不讲理了,“两码事。” 祥公公看着被儿子带出孩子气的皇上,心里快乐:“殿下若送了您没有的东西,您才更高兴不是?” 洛觜崇再次轻哼:“朕什么没有?!” 祥公公:“……” 皇上这会儿是个失去正常思维、无法交流的皇上…… 雪球儿要走了,洛麟羽画出设计图,让晴栀和杜鹃为它做了件小衣服。 当那件花裙子套在超萌的雪球儿身上时,麟羽宫的宫人快笑翻了。 实在太可爱! 越可爱,众人就越舍不得它走。 但也没办法。 放归山林时,玉佩项链重新戴回雪球儿的脖子上。 这是小皇叔的意思。 他说,既然他已将玉佩项链赠给红狐,那便是她的东西了。她的东西,她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与他无干。 何况当时伸手接下时,她就已经说过,要送给未出世的侄儿。 他无权从雪球儿这儿收回。 也没想过要收回。 临走时,洛麟羽摸着它的雪毛叹道:送它去隐微谷吧。 玄华答应了。 雪球儿似知离别在即,赖在洛麟羽的怀里呦呦直叫。 叫声哀哀,可怜至极。 洛麟羽被它叫得眼睛直红。 玄华带它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洛麟羽没看到雪球儿突然流出的眼泪。 在身边时,即使几天不见也不觉得,真正走了,洛麟羽才觉得缺点儿什么。 这便是所有人的通病: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了,才无限后悔。 不过,她倒没什么后悔的。 离开两年是为了修炼他心通。 回宫后又进了尚书房,课业繁重。 且雪球儿被母后照料得很好,她也常常抽空撸一撸,逗逗它,陪它玩耍。 想来,也没什么遗憾之处。 何况,它只是去修炼,并非永久离开。 她相信,雪球儿终有一天会回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呃…… 好吧,她不是王八,活不了一千年。 恐怕,此生真的不会再相见。 洛麟羽恹恹许多天,精神才渐渐好转。 如此重情,洛觜崇又放下心来:儿子绝不会在某天把自己亲爹卖了。 为了让儿子开心,他答应下次秋猎时,一定会带他。 不过,儿子没能高兴多久,因为,今年的秋猎预想,完全泡汤了。 瘟疫虽因各种原因而有不同程度的扩散,却控制在了整个西北地区,没有往京都蔓延。 此次,不仅皇家太医院院正带着数名太医亲赴疫区,征调的民医相继赶赴补充,道教的道医也不断奔赴疫区进行协助,以道医独有的汤药、针灸、药酒、丹药烧熏、沐浴等治瘟之法,消除患者病痛,促进身体康复。 比如其中一个疗方,青竹茹二升,以水四升,煮取三升,分作三服。 另有可预防瘟疫的屠苏酒,一人饮,一家无疫;一家饮,一里无疫。 而对于瘟疫时期的婴幼儿,沐浴则为重要疗法,如雷丸浴汤法。 成人则可“常以月望日细剉东引桃枝,煮汤浴之”,以避免感染疫气。 这是洛麟羽从师父玄华道长那儿听来的。 君民同心协力,大正国的瘟疫终究是被控制住了。 然而,让秋猎彻底无法成行的不好消息,却一桩接一桩的传来。 黄石国的瘟疫因发现得晚,又处理不当,导致在国内大面积扩散,最终还是传到边境接触面最长的秀橙国。 秀橙国还未控制住,又传给邻居紫荆国、青鸾国和更西边的赤风国…… 如此大面积的蔓延,国际间的巨大影响可想而知,黄石国几乎成了众矢之的,被各国口诛笔伐。 唯大正国无比安静。 不仅没有传出骂声,还救人所急,组织全国百姓赶制口罩和手套,无偿捐送给青鸾国、紫荆国和秀橙国。 同时,天价药方也再次誊抄,分成几份赠送各国,偿还欠下的人情。 各国之前的援助,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之后,看似弱小、危害却极大的蝗虫突然由赤风国的西边国度一路群杀而来,收到消息时,它们已开始入侵秀橙国,不久就将是紫荆国、大正国、青鸾国和黄石国遭袭。 洛麟羽又开始翻书查阅了。 按照消息中的描述和换算,此次蝗虫的体长大约在五至十一厘米之间,身体多呈绿色或黄褐色。 和其它品种的蝗虫一样,它们善于咀嚼,跳跃性强,具备飞行能力,以啃噬植物茎叶为生,繁殖能力也超极强,一旦环境适宜,便会泛滥成灾,迅速吃净一切可以啃噬的庄稼和植物,然后继续向其它地方侵袭。 蝗灾之难,令赤风国及其周边国家的粮食,遭到大幅度减产甚至绝收。 各国的粮食产量本就有限,一旦减产绝收,其后果自然是饿殍遍野,人之相食,瘟疫再伴随饥荒而来。 赤风等国对付蝗虫的方法有扑打,即令农夫得而杀之; 有捕捉,就是命人捕捉蝗虫,然后根据捕捉到的数量给予奖励。 有阻隔聚歼法,即掘沟阻隔,驱蝗入沟,聚而歼之。 有火烧法。因蝗虫怕火,他们便用烟火驱赶或成片焚烧,只要能驱杀蝗虫,即使毁掉部分庄稼也在所不惜~~只要蝗虫被消灭,即使庄稼全没了,也还有野菜可吃,否则任凭其肆虐的话,连野菜都没得吃。 另外,他们还用艾草、苍耳、巴豆、桐油、鱼腥水、石灰、白矾、硫磺、砒霜、雄黄等物,或浸泡,或煮沸后喷洒,或点燃后进行烟熏,或置于田间草丛诱杀蝗虫,各种应对姿势。 洛麟羽翻阅史籍时,将这些方法逐一写下,归纳总结,然后发现另有几种方法不见任何记录。 比如利用鸭子捕杀蝗虫等。 如此一来,心里便有了数。 但这次积极查阅书籍、研究对策的,并非她一人。 原本不屑于跟在她屁股后面模仿的洛思行,竟然也熬夜读记。 这倒没什么,竞争嘛! 尤其是受到惜福桥募捐事件的刺激后,他不得不更加努力奋进~~被百姓尊敬爱戴的洛麟羽,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学就学呗,这世上也没有只准她放火、不许别人点灯的道理。 可令洛麟羽惊讶的是,伍恭恪居然厚起脸皮将她的一切照搬,麟羽宫拜了个道门师父,她揽月宫便请了位得道高僧。 而且,说是得道高僧,其实和玄华道长一样,极其年轻。 更气人的是,不但年轻,还和师父一样身怀他心通。 二人的区别只在于名称,师父修的道教他心通,对方修的是佛教他心通。 而更更气人的,还在后面:随着高僧的到来,洛思行的腕上,多了一串舍利子手链! 得,这下,她和师父不但看不透高僧所思,连洛思行想啥,都不知道了! 第86章 兄弟开局 “殿下,奴才亲眼看到思行殿下去了御书房求见皇上,”球果子终于不用通过小豆子而可直接进殿面禀了,“但奴才没敢自作主张上前打探,怕反而坏了殿下的事。” “你做得很好,”洛麟羽蘸墨而书,头也不抬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蝗虫之灾献计去了。” “啊?那,”球果子有些急了,“那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不急,”洛麟羽平心静气道,“既然他肯放下自尊心低头跟我学,就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 “殿下,您、您也太大度了,”球果子皱着脸,“您好心相让,可就在皇上面前把您给比了下去。” “你不懂,”洛麟羽瞟他一眼,“别操心了,去看看我师父房里的灯熄了没。” “是,”球果子心里担忧,但只能无奈领命,出去后很快回来道,“道长还未就寝,还请殿下过去品茶。” 洛麟羽已写完最后一笔,吹了吹墨迹,起身:“师父就是师父,知道我想找他说啥。” 玄华道长已备好茶盏,见她进去,缓缓倒入茶水:“是为普真法师而来?” 洛麟羽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盏连喝两口:“羽儿今日有口福,师父泡的茶,格外香!” 玄华没答话,厚脸皮的洛麟羽也无所谓:“师父,你说,普真既然修了他心通,那我跟他一碰面,不就马上被发现?” 虽说简易拜了师,但玄华道长真正教她的东西,就是他心通。 玄华曾经说过,同修他心通的人互相看不透。 这一点,既然玄华知道,普真不可能不知道。 一旦撞个面对面,普真发现自己看不透她,就能一猜一个准。 这可怎么弄? 时时刻刻避着? 可既然伍恭恪费力请来一位精修他心通的人,就不可能放宫里闲着不用,其首要任务,怕就是看她洛麟羽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好东西,然后将其一样不剩的掏空,转送给洛思行,为他所用。 如此,又怎能避得开?定是想尽办法也要跟她面对面堵上。 玄华端起茶盏,垂眸不语。 “师父,你今天传音跟我说洛思行身怀舍利子,那玩意儿到底是怎么阻隔他心通的?”洛麟羽的目光又被那晶莹而修长的手指吸住,“是不是跟看父皇时一样?” 玄华抬眼看向她,露出淡淡笑意。 “笑什么笑嘛,搁谁能忍得住不试试……”洛麟羽低声咕哝了两句。 “在他心通修炼者眼里,舍利子发出的,是淡淡的浅黄色光晕。”玄华幽幽道,“既然来了,避是避不过去的。” “那可怎么办?”这也是她所烦扰的,“总不能躲到隐微谷去!” 玄华淡笑:“未尝不可。” “师父!”洛麟羽没好气地叫道。 “以徒儿的智慧,带着课业,学成归来,有何难?”玄华微微敛笑,“只恐你不舍。” “我当然不舍,”洛麟羽叹气,“倒不是不舍凌云城的繁华,而是放心不下宫中的老母。我若离开,不但劳她日夜担心,且她孤苦伶仃一个人,也容易被武大郎欺负。” 玄华愣了愣,才明白皇贵妃伍恭恪也被她私下取了外号,不由淡淡一笑:“那就只能留在宫中面对。” 洛麟羽皱眉:“那老娘皮若是知道这个秘密,说不定会到父皇面前告状,然后母后也会知晓……哎呀,”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真麻烦得很!” 玄华沉吟片刻,“或有一法可试。” 洛麟羽连忙问道:“什么法儿?” “实在避不开时,徒儿向为师传音,”玄华思索着道,“为师赶过去与他私谈,请他代为保密。” “他怎么可能答应?”洛麟羽叫道,“他可是皇贵妃的人!” 玄华摇头失笑:“他的身心皆系佛祖,此生都不会是皇贵妃、不是任何俗世者的人。” “啊?”洛麟羽有点懵,“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为师没猜错,他之所以答应入宫,只是想借机探查人心,历练红尘,”玄华微笑道,“应该是修行遇到了瓶颈。” 洛麟羽恍然大悟:“师父的意思是说,他只想当个旁观者,不会掺与其中?” “有这个可能,”玄华并不给她肯定答案,“但得问问才知。” 洛麟羽微微迟疑一下,便点了头:“那此事就拜托给师父了!” 说罢,又起身抱拳鞠躬:“有劳师父费心!” 玄华端坐不动亦不语。 洛麟羽明知这意思是在撵人,还是上前勾勾他的无名指:“那师父,羽儿就先走了,师父早点休息。” 玄华抬眼。 洛麟羽没脸没皮地呲嘴一乐,才放下手指离开,回自己的寝殿。 第二日,洛麟羽上完文武课,净手后准备吃晚饭,洛觜崇却突然来了。 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机灵的杜鹃一听到外面恭迎的声音,也不出去迎,先速度换上银碗银筷,然后在龙足跨进门槛的一刹那完成并撤开两步,无声行礼。 洛觜崇毫不客气地坐过去,占掉洛麟羽的主位:“朕今日陪皇儿用膳。” 杜鹃应是,添上一副碗筷,然后吩咐小厨房加菜。 小厨房里顿时一片噼里乓啷,紧张忙碌起来。 洛觜崇看着膳桌上的三菜一汤,微微皱眉:“平日就吃这么点儿?” 洛麟羽赔笑:“瘟疫当前,孩儿当与父皇一样节俭用度,减少开支,让百姓知道父皇乃真正心系万民,是咱们大正国的好君王,值得他们爱戴与拥护,永无叛逆之心。” “羽儿……”洛觜崇直视着他,叹口气后招招手,待洛麟羽走过来,才轻轻将他揽在腿间,心疼道,“皇儿即使节俭,也不该省到这种程度,你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 “够吃了,孩儿每顿都吃得饱饱,”洛麟羽呲起小白牙,“三菜一汤,营养也供得上,父皇不用担心!” 洛觜崇将儿子拥入怀里,轻抚她的小脑袋,半晌才道:“待灾难过去,国库充盈,父皇定加倍补偿我儿,作为为父皇分担、为朝廷出谋划策的奖赏。” 洛麟羽立即嘿嘿直乐,退离一步道:“谢父皇!” 洛觜崇瞧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小财迷的模样,不由失笑:“我儿坐下,陪父皇用膳吧。” 赶制出的菜肴陆续端上,父子二人一边吃,一边偶尔交谈,没像上次吃火锅时那般热聊,说的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家常话,丝毫不涉国事。 直到洛觜崇放下筷子,洛麟羽才笑嘻嘻道:“父皇国事繁忙,突然驾临,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孩儿跑腿儿代劳?” 洛觜崇好笑道:“别又动你那小脑瓜子了,有事儿也不是让你出宫的事儿。” 洛麟羽顿时收起嘻笑,故意很可爱地往上翻了两下眼白,看得洛觜崇差点笑出声来。 侧了侧脸,招招手,一旁伺立的祥公公立即递呈两张素笺。 洛觜崇接过后,温声道:“这是你思行皇兄一宿未睡、连夜写出的蝗灾应对之策,父皇听说羽儿也熬了一夜,怎不见递呈父皇?” “原来父皇是为了这个?”洛麟羽抬屁股离椅,“孩儿这就取来给父皇瞧。” 不一会儿,洛觜崇的手里便多了几张写满字的纸,龙目一扫,前面所列一条一条,倒和洛思行写的差不多,只在后面时,他的目光才突然一凝:“鹭鸟?” “是,鹭鸟善于捕食鱼子和蝗虫,是消除蝗灾的有力助手。”洛麟羽道,“不过,人工捕捉、驯化鹭鸟的困难太大,并不现实,而且,孩儿问过师父,得知咱们大正国的鹭鸟数量,没有青鸾国多。” 洛觜崇疑惑:“那羽儿的意思是……” 洛麟羽看着他手中的纸张道:“父皇您翻到下一页。” 洛觜崇顺他的话又翻一张:“鸭子?” “对,鸭子,”洛麟羽点了一下头,“鸭子与鹭鸟的生活习性很相近,且能人工繁殖和运送,用它们对抗蝗灾,效果贼好!” 洛觜崇看儿子一眼。 效果好就效果好,干嘛非要加个贼字? “这法子,应该不是本朝的东西,之前似也未有,”洛觜崇轻轻抖了下手中素笺,“皇儿从哪里看来的?” “是母后告诉孩儿的。”洛麟羽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 “竟是你母后么?”洛觜崇立即道,“她又梦见那位白发道长了?” 洛麟羽摇摇小脑袋,“母后说这次梦见的,是两个人,一位叫陈经纶,一位叫陈九振,他们告诉母后,可用鸭子捕杀蝗虫,战胜蝗灾。” 洛觜崇若有所思。 洛麟羽静等,不急不躁。 “未解飞,鸭能食之,鸭群数百,入稻畦中蝝顷刻尽,亦江南捕蝝一法也。”他微微低首,念出纸上文字,又抬头,“这也是你母后梦中所得?” “是,”洛麟羽道,“鸭子虽不及鹭鸟灵活,却也是捕食蝗虫的能手,尤为善于捕食蝗虫幼虫。” 洛觜崇却微微皱了皱眉。 “蝻(指蝗虫幼虫)初出土五日内,跳跃尚未能远,其在旱谷田内,多雇鸭户纵鸭啄食,最为便捷。”洛麟羽道,“成功扼杀蝗虫幼虫,乃控制蝗灾的关键,而鸭子治蝗,又是十分便捷的两全之法,一则,趁蝗虫尚未长成,危害不大,且跳跃能力较弱时,很快将其捕杀;二则,田中幼虫成为鸭子的口粮后,鸭子的粪便又可反过来肥沃土壤,利于庄稼的生长。” 洛觜崇依然微皱双眉:“若果有如此神奇之效,倒能教给本国国民使用,可……” “自可在国内推广,毕竟,本土治蝗,更为重要。除了人工扑杀、火烧和药熏,用鸭子对抗蝗灾,才最为便捷有效,嗯,还很简单呢,”洛麟羽的小脸儿上露出笑容,“父皇可鼓励农人多养鸭,或支持养鸭能手成为养鸭专业户,有事儿就抓一群鸭子放田里,嘿,多简单!” 洛觜崇终于说出心中疑虑:“羽儿,西边国度飞过来的,不可能有幼虫。” “它们到不了咱们大正国!”洛麟羽乐了,“不然孩儿干嘛和父皇讨论如何治理国内蝗灾,从幼虫下手预防?” “什么?”洛觜崇惊讶失声,“皇儿何来此言?” “父皇忘了,咱们大正国的九天山、雪恒山、万腾山、霄云岭,锁飞峰,多高,多冷啊,那些蝗虫只来得及打个照面,就得冻得死翘翘,”洛麟羽嘿嘿乐,“它们可没有厚厚的棉衣穿,也飞不了那么高!” 洛觜崇的眼睛里立即爆出精光,旁伺的祥公公也眼前一亮。 “如此说来,它们不但无法过境,连秀橙国都跑不完?”洛觜崇不知不觉被儿子带歪了,用词更加平易近人,“秀橙国的国防边境处,也有不少低温高山呢!” “父皇英明!父皇高见!”洛麟羽马屁拍得冲天响,“若孩儿所料不错,外来飞蝗在秀橙国晃荡半圈儿就得歇菜,既进不了咱们大正国的国门,更靠近不了黄石国,若它们非要削尖脑袋往这边钻,不死不休,也只能绕道南下首先进入青鸾国,其次是紫荆国尚有小型缺口。” 洛觜崇点点头,越想越高兴,嘴都快笑歪了。 “儿臣建议,父皇可尽快下旨,鼓励百姓多养鸡鸭,”洛麟羽起身站立,躬身抱拳,自称也改了,“另可展示父皇的大格局和长远眼光,将此法飞速授于紫荆国和青鸾国,教他们速度集全国鸭兵赶赴边境,严阵以待,万勿临渴掘井。否则一旦成功入侵青鸾国,便能大绕一圈后,还是进入咱们大正国。” 听到这话,洛觜崇的脸又立即严肃起来:“父皇这就去亲笔传书!” 洛麟羽见他起身往外走,也跟着转体:“孩儿恭送父皇!” 洛觜崇欲跨门槛的脚顿住,回头看了儿子一眼,目光饱含深意。 兄弟俩的开篇第一局,洛麟羽完胜。 只还有个普真法师令人头疼。 不过,当夜里洛麟羽躺在床上反复思索时,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想漏了很重要的一点:若父皇知晓,怎会容一个能看透所有人心思的佛门弟子长住宫中? 师父尚且闭口不言,普真又怎么敢? 伍恭恪又怎么有胆告状? 她一告状,父皇不就知晓她请的是位能看透人心、所思所想的高僧? “哈哈哈哈哈……”大半夜的,想透这一层后,她猛然大笑起来,“我可真笨!哈哈哈哈哈!” 坐更太监被小殿下突然爆发的笑声吓了一大跳,如同受惊的猫,蹭得弹起身,快速扭头看向大殿时,差点扭伤脖子。 第87章 普真法师 灭蝗之计传出后,麟羽小殿下再次成为全民话题中心,青鸾国、秀橙国的国主更表示待灾年过去,由本国丞相亲访大正国表示谢意。 消息传出,轰动京都,凌云城的市民都认定太子之位非麟羽殿下莫属,文人学子们甚至期盼着皇上早日立储,让麟羽殿下移居太子东宫,以顺民意、振民心。 揽月宫里,摔了一套茶具的伍恭恪怒目大睁,气恨不已,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这个洛麟羽,简直就是行儿的克星!” 铃兰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吭声。 “父亲和那些老东西偏偏劝本宫忍忍忍、等等等!本宫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等到何时才能揭穿他不是凤倾城的真面目?”她大口喘着气,一拳砸在茶几上,“为什么不现在就撕开他的伪装、露出那张顽劣的脸让百姓看看?知道他们口中的麟羽殿下其实是个冒用他人姓名、乱蹿胡混的街流痞儿,看还如何称颂!” 铃兰狠狠抽了抽嘴角,还是忍着不出声,主子正在气头上,此时接话劝解,只能成为撒气对象。 不过,不说话,也改变不了身为下人的命运,尤其是有个性格暴躁的主子。 “一句话不说,杵在那儿做什么?”伍恭恪的目光刀般割过来,厉声道,“本宫养你是看你当哑巴的吗?” 铃兰赔着笑,往前迈了两步,还未开口,伍恭恪又怒声喝骂道:“笑什么笑?行儿落败你很高兴吗?还有地上这么多碎渣,你的眼睛是瞎了还是长在头顶?为何不令宫人进来收拾?” 铃兰连忙应是,唤宫女进来打扫。 两名宫女战战兢兢地清扫碎片,伍恭恪却拿起掸子狠狠抽了过去:“动作这么慢!没吃饭吗?让你懈怠!让你懈怠!让你看不起本宫!让你笑话本宫!” 两名宫女被抽得跪倒在茶壶茶盏的碎片上,手掌鲜血淋漓,背部还不断被狠狠抽打,却又不敢逃离,只痛得抽搐皮肉哭叫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从未笑话娘娘!求娘娘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铃兰似掸子抽打在自己身上般身体不断微动,却丝毫不敢上前劝阻,她知道,主子已经格外开恩,否则方才挨打的就不是普通宫女,而是她了。 两名宫女被打得哭爹喊娘,惨叫声传到殿外,其他太监宫女们都战战兢兢,跟着重重的抽打声身子耸动,仿佛掸子又抽在自己身上。 娘娘的脾气极差,一旦心情不好,就拿宫女太监撒气,揽月宫的宫人没有一个不曾挨过打,除了铃兰挨打少些,哪个都记不清自己挨打多少次了。 她们心里虽羡慕着洛坤宫和麟羽宫的宫女,却不敢人前背后说出半句,因为曾有宫女因此而差点被杖毙,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还拖出宫外,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伍恭恪打累了,怒气发泄出去,才停手,扔下掸子喘着气坐下,想喝水,发现茶具已被自己砸毁。 刚要发火,铃兰已经跑向门外:“娘娘歇歇,消消气,奴婢去给娘娘倒水!” 伍恭恪哼了一声,平复半晌,才软软地摆摆手:“下去吧,找总管取药。” “是,谢娘娘开恩!”宫女哭哭啼啼,却不敢再发出声音,艰难地起身,一步一瘸地往外走去。 殿院里的宫女见她俩的手掌和膝盖上满是鲜血,还嵌着瓷器碎渣,连忙无声地迎上去,搀扶二人回房清洗处理。 此类情景,已是揽月宫的常态。 主子暴躁易怒,下人便都惺惺相惜,互为帮衬,免得自己落难之时无人搭理。 铃兰上套新茶具,奉上茶水,又叫来两名太监收拾打扫干净。 润了喉,终于平静些的伍恭恪放下茶盏:“去将普真法师请来,本宫有事相商。” “是。”铃兰立即去请,一句也不多嘴多舌。 不多时,手捻佛珠、步履稳健的普真法师便被请进揽月宫主殿,伍恭恪已调整好情绪,双掌合十迎上几步:“大师请坐。” 虽责打下人的惨叫声已然入耳,但皇贵妃如此礼遇,普真法师暂时也不能说什么,只施了个佛礼,便安静坐下。 伍恭恪知道大部分远离俗世的出家人都很话少,也不指着他对自己多热情,便道:“大师才来不久,还未熟悉宫中人事,本不该这么快请大师过来,只是,我的行儿好不容易改变想法、熬上整夜为皇上出谋划策,却出师不利。” 她叹了口气,“虽然不算碰壁,皇上也夸奖了他,还给了赏赐,但第一次出手就被洛麟羽打击,我怕他一蹶不振。” 普真法师捻着佛珠,垂眸不语,只待她说完。 伍恭恪带上一丝笑容看着他:“我这也是无奈,才急着请法师来,希望法师能尽快和洛麟羽照面,看看他那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对我母子二人不利的计划。” 普真轻轻点了点头。 “那,”对方始终闭口不言,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说的伍恭恪感觉有点尴尬,“那就有劳法师了。” 普真默默站起身,施了个佛礼,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伍恭恪忍不住道。 普真站定脚步,微微转身,一副侧耳聆听之态。 伍恭恪起身前行两步道:“法师,您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普真垂眸片刻,又对她施了个佛礼:“守口是福,沉默是金。” 伍恭恪没领悟,反而笑道:“在我这儿可没有什么祸从口出,再说,您不是看淡生死的出家人么,怎的还在乎这个?法师就不吝赐教、给点建议可好?” 普真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爱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伍恭恪的真正意思,原本是想讨点对付洛坤宫和麟羽宫的好法子,不料,普真法师说了半天,竟没一句有用的话,还什么容天下之物,难道是说我伍恭恪不够容人吗? 这么一想,她的笑容就很快冷了下来,但想着毕竟还有求于人,不便发作,便淡声道:“法师请。” 普真微微一礼,默默离去。 晚膳后的麟羽宫。 小豆子、球果子、晴栀、杜鹃等大小太监宫女们都兴冲冲地聚在大殿,完全忘了什么值班不值班。 “殿下,您可真是太厉害啦!皇上不但采用了您的计策,还派人前往青鸾国援助呢!” “殿下说了,那叫及早参援,取得经验!殿下还说,青鸾国有鹭鸟协助,紫荆国有虎头蜂帮忙,只咱们大正国完全靠鸡鸭鹅,所以要在派团支援的同时,获得宝贵的治理经验!” “咱们殿下那、那什么什么来着?哦对对,智商,对,咱们殿下的智商,简直是无与伦比!” “可不是!你说咱殿下怎会有那么多妙法子好主意呢?什么小捞网、大网片,什么布糖网、树胶网、天网粘,什么筒形风筝,什么设置战役区以守为攻,什么大量养殖鸡鸭鹅~~诶?向来不是鸡吃虫么,怎么到了殿下这儿,鸭子却最厉害?” “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记性不好?殿下不是说了么?鸭子吃虫,那是扫的,扁着个嘴一嘬一大片,且食量贼大!鸡呢?鸡吃虫,却是这样~~嗯啵啵啵啵,尖着个嘴啄的!一个一个啄,当然慢多了!” “啵啵啵啵!哈哈哈哈!我还嘣嘣嘣嘣呢!” “瞧他那嘴,学得还真像公鸡那大尖嘴!” 众人打着趣,哄笑不止。 洛麟羽懒得管他们,任由他们拍着马屁高兴。 第二日,学完文科,出尚书房去鞍博院的路上,普真法师出现了。 第88章 碰面 “人穷不能志短,人富不能臭显,人傻不能窝囊,人精不能阴险,人懒不能没承担,人善不能没底线……”出尚书房、前往鞍博院时,洛麟羽一路蹦蹦跳跳地释放童真,完全没有一般皇子的沉闷呆板。 普真听那可爱的童音自编曲调唱着警世之言,还未见面,便有了一层好感。 他缓缓走到洛麟羽经过之处的路边,静候。 洛麟羽自看到一片随风飘摆的衣衫,便向玄华传了音,然后为防万一,又彻底屏蔽所有杂七杂八的想法,把自己置入一片真空、一片只有童心童趣的单纯地带,才毫无所觉般继续蹦跳过去。 “咦?”麟羽小殿下见有陌生人,不由缓缓停止蹦跳,慢慢走到他面前,歪着小脑袋好奇道,“宫里何时来了僧人?” 普真的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却在施礼说话的同时,向眼前的孩童施展起他心通:“贫僧普真。” “普真?哦,原来是普真大师,本殿久仰大名!”洛麟羽抱抱小拳。 普真笑看着他:“小殿下认识贫僧?” “呃,这个……”洛麟羽尴尬一笑,“不、不认识。” 普真觉得好笑。 洛麟羽挠挠头低声咕哝:“我只是学人家寒暄客套而已,他怎么当了真?” 普真听到,更觉可爱,但令他吃惊的是,自己竟然看不透小殿下脑中所思、心中所想。 看了看他挠头时露出的小手腕,并没有舍利子佛珠,更别谈光芒。 不知有没有戴在左手和脖子里、被袖口或衣衫掩住了。 可即使舍利子被衣衫掩住,自动阻挡他心通的光芒也应该有啊! 另外,他既然拜了赫赫有名的玄华道长为师,应该不会佩戴佛门之物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还是将自己腕上的念珠褪下,蹲身执起洛麟羽的左手,微笑道:“能和小殿下相遇,贫僧深感有缘,此乃贫僧法物,今日就赠予小殿下了。” 洛麟羽看着他将珠链套到自己腕中,嘀咕道:“无功不受禄,何况……还有点儿大!” 普真失笑:“常人可难得,贫僧也不送。” “真的啊?那它是不是那种可以打妖怪的法器?”他一边说,一边歪着身体半蹲,“就是那种一甩出去,biubiubiu,打得妖怪眼前直冒金星的法器?” 他勾倾上身,手指曲起按住珠链,假装前方空中有妖般一甩一甩。 普真既觉眼前的孩童纯真可爱,心中又无限疑惑,思索该如何知晓他脖子里是否戴有舍利子为坠儿的项链、又为何在面对他心通时没有任何反应。 思索片刻,他决定把打探之事交给皇贵妃自己。 面对如此可爱又深具慧根的孩子,他实在无法再继续作戏。 “它还不能打妖怪,但能护佑你不被邪物侵害,”普真温声道,“小殿下千万不要弄丢了。” “哦哦,那我可得把它藏好了!”洛麟羽闻言,忙不迭地从腕上脱下收到怀里,眼里满是对此物的稀罕,“多谢普真大师,大师你真好!大师虽然没我师父好看,但和师父一样善良可爱!” 普真哭笑不得。 看着那蹦蹦跳跳离开的小身影,他渐渐微蹙双眉:若小殿下身上有舍利子,为何被他心通窥视时,能阻挡却不散发光芒?若小殿下身上没有舍利子,又该怎么解释看不透他的事?自己这个佛缘慧根极深之人,尚且花了二十多年,方才修成他心通,小殿下…… 他才七岁多,不可能啊…… 普真思索着缓缓离开,洛麟羽却再次传音给师父,让他暂时不要向普真摊牌坦白、请求保密。 她看出普真在试探,在疑惑,甚至为此,不惜将自己使用多年的念珠拱手相送。 她的眼角余光察觉到他的目光,往她脖子处扫了两次。 用念经时用的佛珠确定她腕部没有东西后,却无法探查衣衫严实的脖前。 估计是让伍恭恪自己想办法去了。 玄华收到她的传音后,果然没动。 伍恭恪听到消息后却皱了眉,总不能派人强扒他的衣服看个仔细,那该如何才能查探到? 听说洛麟羽沐浴更衣都是自己动手,根本不让任何人伺候,如此,就算能买通麟羽宫的宫人,钱也是白花。 想不到办法,她只好问计铃兰。 “既如此……”铃兰看了看门外道,“娘娘稍安勿躁,这天儿啊,已经渐渐暖和,等到越来越热时,自然就可见到。” 伍恭恪恍然大悟:“还是你主意多!” 夏天一到,越穿越薄,岂不就能轻易得见? “对了,那去年夏天……算了,”伍恭恪还没问完便摆摆手,“就算往年没有,也不代表今年就没有。汲善那女人,看似温柔善良、言语随和,行事却神神秘秘、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谁知会不会弄个那玩意儿给洛麟羽却不声张?” 铃兰附和道:“娘娘说的是,所以还是耐心等等为好。” 伍恭恪点点头:“这回就听你的。” 洛麟羽练完骑射回宫时,却发现师父不见了,一问宫人,才知他出宫了,临行前还说有留书给殿下。 洛麟羽连忙跑进侧殿,果见一方素笺压在书籍下,打开一看,只有俩字儿:舍利。 她顿时就明白了。 师父这是受到启发,替她求舍利去了。 具体上哪儿求,她不知道。 但身为道门中人,却为她而跟佛门中人求东西,这…… 洛麟羽忽然心生感动。 极感动。 她知道,师父的意思是,只要身怀舍利子,从无变有,普真便将认定是舍利子的原因,即使曾有其它怀疑,也会被他自己推翻。 但她不知,舍利子即使被衣衫盖住,在被人施展他心通时,也会在施术者眼里释放光芒。 玄华道长是七日后才回来的。 一个轻功卓绝之人,为一样东西,竟花了七天时间,可见此物多么难求。 不过,洛麟羽在拿到东西时,却…… “这是什么?”她看着内里置有舍利子的古铜色铃铛,“怎么瞅着像戴在狗脖子上的?” 第89章 舍利铃铛 洛麟羽又一次成功逗笑美人师父后,屁颠颠儿戴上她口中的狗铃铛。 她已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铃铛,而是能保护舍利子、阻隔光芒的佛门珍品,稀罕程度虽不如舍利子,却也绝非能在马路边随便捡来。 也正因两物都不易得,才耗费师父七日之久。 佛门之物,年轻僧者中的优秀人物普真法师一看,就会认得。 普真法师的年岁和美人师父相差无几,看似佛门新秀,却因天资聪颖,又从小就开始修禅学佛,很快就成为普字辈中的佼佼者。 伍恭恪能请动他,也是一种机缘巧合,若非正好赶上他需要,八抬大轿也抬不来。 不过,他此时在伍恭恪眼中的作用,只是帮洛思行净化净化心灵。 佛经禅语都含有一定的智慧,尤其在“放下”这一块,有着洗脑的神作用。 虽然这作用对某些人来说时效不长、离开禅师不久就得旧态复燃,但只要能治疗抑郁、愤怒什么的,短暂也是好的,起码近期内不惹是非,大家相安无事。 疫区发病病人逐日减少的好消息不断传来,到了二月底,令人振奋的最后捷报快马送达:瘟疫已被完全控制,已连续三日无一新发病者! 消息一出,万民沸腾。 其他国家闻讯,也都燃起更大的希望,尤其是正在经受双灾的秀橙国。 瘦了几大圈儿、快成细竹竿的淳院正凯旋归来,帝王亲出城门迎接。 一时间,京城万人空巷,宽阔的御道两边,人头攒动,不仅是为了迎接功臣,也是为了一睹龙颜。 淳牧风真正声名大振,响彻国内外。 然而,淳院正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躺下来睡个三天三夜,而是专门进宫向皇帝叩谢隆恩后,拜见麟羽小殿下。 可洛麟羽正在尚书房上课,自然无法得见,他只能先回去休息。 洛觜崇闻听后,初是脸上露出笑容,后又若有所思。 之后,立储诏书只写了个开头,便收了起来。 心腹太监祥公公暗自叹气。 麟羽小殿下成为太子虽是万众归心的事,可…… 皇上有皇上的顾虑啊。 为了庆祝,京都百姓补偿节日般在大街上载歌载舞,舞狮杂耍,晚上还搞灯谜会,放花灯,连赶过来看武林风云榜的武者,也都跟着凑了数日热闹,只是无人敢在京都撒野而已。 当代帝王乃是仁君,朝廷连分尸断肢、腰斩碎剐等酷刑都取消了,最重的刑罚也不过是砍头,能容武者在京畿重地动武?真当刑部和卫天府是吃干饭的? 繁华之貌终于真正恢复,每天天未明,各坊坊门里的小吃店便开始做起生意,跳跃的灶下柴火,温暖而明亮。 店主师傅们梆梆打着烧饼; 蒸笼里的白气袅袅腾腾; 刚出炉的芝麻饼金黄酥亮; 带着各种馅料的蒸饼张口一咬,便顺嘴流油; 大碗的软面片馎饦汤加酸还是加辣,随客人意…… 待五更后,宫门城楼上的报晓大鼓一敲响,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便依次跟进。 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波波传开,皇宫的各大门、皇城各大门、各个里坊的坊门,都依次开启。 同时,城内城外的寺庙也会撞响晨钟。 激昂的鼓声和悠远的钟声交织着,唤醒整座凌云城,迎接新一天的朝阳。 换作以往,勤快的人会在第一波鼓声里起床,喜欢赖床睡懒觉的,则到第四波鼓响时才迅速爬起收拾、赶在第五鼓敲完之前出坊。 可这几日,个个都一大早就爬起来,坊门还没开,里面就聚满了人,有的还带着睡意已经跑光的孩子。 也不搁家吃,都跑到坊内小吃店凑在一起边吃边聊,兴致极高。 家中有老人的女人们做好早饭吃完后,也是赶着紧儿的梳妆打扮往外跑。 听说连皇上都放两位皇子殿下一天假、与民同祝,谁不跟着疯玩两天啊! 又被放生一天的洛麟羽兴奋地穿上自己设计的大头熊新装,屁颠颠地先到洛坤宫笑倒一片,逗母后笑开了花,才拉着师父一起出去。 出宫门时,若非手拿白色帷帽的玄华道长立在旁边,守卫猜到老死都猜不到那既看不到头、也看不到脚的小棕熊是谁。 洛麟羽一掀超大号熊头,白牙儿一呲,没防备的守卫噗地一声就乐了,连行礼时都收不住脸上的笑意。 洛麟羽嚷了声:“父皇说了,同祈同愿,同祝同乐,所以你们也要快乐哈!” 然后摆摆加厚的布熊掌,走了。 守宫门的侍卫嘻笑着聊上几句,没多久,思行殿下也在普真大师的陪同下过来了。 看着那淡漠的小脸儿,守卫连忙敛起笑。 既看不到身体任何部位,头和脸也被黑眼睛、白鼻子的大熊头遮住,所以小魔王这次出宫,都不必再冒用凤倾城的名头。 嘿哟,看不到脸、也不怎么要脸的小人儿那叫一个折腾! 一出宫门,就被强烈要求戴上帷帽、一起遮脸的玄华道长,保持距离地跟着,眼瞅小徒儿跟人讨这个、要那个,还不给钱的白吃,末了还撒娇“小哥哥抱抱!”、“小姐姐背背!”地逗翻满街人,帷纱后的玉脸,不由暗自露出笑意。 洛麟羽穿着宽松肥大的棕熊装玩儿得欢,却没想到能遇见洛思行,当两人因洛麟羽的吊儿郎当疯疯癫癫而撞到一起时,洛思行差点被撞翻在地。 幸而洛麟羽手疾眼快,蹿到他身后一把托住了他。 这身手…… 已经习了几年武的洛思行,吃惊地瞪大眼睛。 洛麟羽并不打算和他搭话,蹦蹦跳跳地跑开,离他远远的跟人要东西,硬生生把人家手里刚买的油炸臭豆腐串儿糊弄过来,再微微掀开大熊头,塞进自己嘴里,完了还摇摆身体、跺着熊脚撒娇让人背背。 站在原地、远远看着的洛思行,忍不住跟了过去,瞧那天真可爱的不知名孩童一路蹭着吃食玩耍、每次都故意在别人背他几步时暗中施巧,将人连同他自己一起摔倒,然后蹬腿踢脚装婴儿哭。 那戴着开心大熊头、顶着鼓鼓囊囊大熊肚的小模样,逗得周围人群哈哈大笑。 最后,他终于难以遏制心中的好奇,鼓起勇气追上去问道:“小弟弟,你吃了那么多,还这么闹,不撑得难受吗?” 洛麟羽不答话,伸出两只柔软的布熊掌,贴到他的两边脸颊上揉挤逗弄一番,才转身跑向行人稀少之地。 没动没反抗的洛思行摸了摸脸,忍不住追了上去,不料一道白色身影斜燕般疾掠过去,瞬间掳走了可爱熊童。 “普真法师!”他急呼一声后,自己先行追去。 普真却立即赶上,手臂从他腋下穿过,斜抱着一起朝白色身影追去。 “嘿,这小僧轻功不错,”被玄华抱在怀里的洛麟羽低声道,“师父再跟他交交手,借机测测他的武功有多深。” 第90章 神秘男子 普真大师终于追上时,却只有戴着轻纱帷帽的白衣男子一个人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那小弟弟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洛思行扫视四周都不见小棕熊,不由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都大街强掳幼童,该当何罪?”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并不搭腔。 洛思行怒气上涌。 普真正要施展他心通,白衣男子却突然并拢食、中二指,飞身直袭过来。 为保护洛思行不被伤到,普真快速迎上,却在即将照面时,光溜锃亮的脑袋微微一偏,躲过指锋的同时,同样并拢二指快速朝对方心口大穴点去。 近在咫尺,防不胜防,白衣男子却淡然自若,垂柳般后仰,轻松避开之时,双腿顺势弹起,雪白布履踢向普真下颌。 普真再度偏头躲避,疾手去抓白衣男子的脚踝,不料,却抓了个空,不由看向已站定的人:“施主好轻功!” 白衣男子缓缓抬手,姿态优雅地抱了抱拳。 普真看到他的拳礼,微微一愣后,竖起单掌,施一佛礼:“阿弥陀佛,贫僧明白了!” 白衣男子转身离去。 普真亦不追赶。 “普真大师,你明白了什么?为什么不追?”洛思行指着悠然离去的背影道,“他可是明抢小孩子的匪人!” “殿下稍安勿躁,”普真的声音平缓沉静,似有一种令人息宁不良情绪的魔力,“他不是坏人,那孩子无事。” 洛思行疑惑地看着他。 “师徒而已,”普真温声道,“一家的。” 洛思行:“……” 自己又急又追,却是个误会。 “官道易走,心路难行。”普真见他满脸郁闷,不由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无愧于天、无愧于己就好。” 洛思行非懂似懂地点点头。 待二人重返车马塞路的西市大街,洛麟羽已经在口技、说唱和手舞足蹈中自嗨了起来:“咚次打次,咚次打次,咚咚打次……不管嘴笨还是嘴甜,心地善良才是本钱!不管能说还是能干,光明磊落才是关键!不要敷衍不要欺骗,就是一个人的真善!” 一个七岁小孩儿,身上穿着宽大而新异的棕熊服,嘴里蹦着简单但节奏感超强的新异乐谱,还似说非说、似唱非唱的冒着顺口泡儿,自是吸引了很多最易接受新鲜事物的大正京都人。 看着小棕熊不断左右点头、各种摆手以及扭动的熊身,玄华雪纱里的嘴角不由勾起淡淡笑意。 再次发现小棕熊的洛思行差点惊讶出声,及时阻住他惊呼的普真大师道:“不要打扰,看看就好。” 闭着眼睛、终于找回点儿现代感觉的洛麟羽,嗨得越来越忘情,越来越陶醉,说唱的同时,还跳起了现代劲舞:“咚次打次,咚次打次,咚咚打次……贫死穷死不要撒谎,困死难死不要骗人!做事你要明明白白,做人你要堂堂正正!不要丢掉别人信任,否则终究把你看清!……” 普真越听,脸上的表情越温和。 洛思行却怔怔看着小棕熊,总觉得那捂在大熊头里、显得很沉闷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殿下是否想看鱼虾象人、舞狮杂耍?”普真突然问道。 洛思行抬头看他一眼,又瞅了瞅小棕熊,才点点头。 二人从围观百姓身后走过,背对他们的玄华微微侧了侧脸,就把目光重新投向旁若无人、自嗨得不行的小棕熊。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有位身着名绣白衣的年轻男子,正含着淡淡笑意,注视小棕熊里的洛麟羽。 没错,直觉告诉他,那俊美淡雅、令人如沐春风的年轻男子,看的是洛麟羽,而不是小棕熊。 微微皱了皱眉,玄华施展起他心通。 然而,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他居然看不透那名男子! 但这回看不透,既非舍利子的浅黄色光晕,也非法铃阻隔般毫无反应,更非皇帝身上散发的白色光芒,而是一片青绿色的淡淡光晕,将那年轻男子的上半身缭绕笼罩。 这就奇了! 玄华虽看出那人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恶意,可徒儿被个陌生且看不透的人这么盯着…… 他蹙眉垂眸,苦思良久,才猛然抬眼:难道是…… 宫外百姓狂欢,宫内又有人琢磨事端。 伍恭恪没消停多久,又有了新发现,想到了新点子:普真大师看不透洛麟羽,看麟羽宫的宫人总行吧? 于是,这之后的日子里,便总有麟羽宫的宫女太监被普真大师巧遇。 但伍恭恪又如何能想到,人家其实是以二对一? 师徒两个皆是他心通修炼者,若还被普真大师打探到秘密,不如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所以,普真大师带回的消息便是:洛麟羽于瘟疫时期,几乎捐尽麟羽宫司房金银,自己的每餐膳食也只有荤素搭配的三菜一汤。 伍恭恪无声半晌,才轻哼一声自找台阶:“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罢了!” 普真法师未反驳,默默施个佛礼走了。 铃兰也没言语。 皇贵妃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皇上可没差人每日监看两位皇子的膳食,能够知晓,不过是碰巧赶上。 按普真大师所说,皇上是突然驾临麟羽宫的,洛麟羽及宫人根本就不知道皇上要去,还为此急慌慌加菜。 说人家是故意讨好,用心未免太刻意。 但她是皇贵妃的人,乃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能拆她的台。 洛思行知道后,沉默了。 过了春暖花开的三月,预言中的“庚子疾病广、虎狼满山川”算是挺了过去,后面则是百钱换升米,河水冲断船。 洛觜崇虽已传旨下令各州江河地带加固堤坝,地方官也按期完成了修复与加固,却仍然未能经住来势比以往更凶猛的洪水考验。 夏至未至,强劲暴雨便迫不及待地砸了下来,不断在湘湖州境内来回摆动,反复浇下。 一遍遍的冲刷,使水位快速猛涨的安平江,就像因喝水太急而被呛一般,再也无法平静安好。 接着,疾风伴着乌云席卷整个南方大地,南江州、北江州、西江州、畅弋州、夏安州等地,陆续被力足而持久的降雨光顾。 洪灾的无情肆虐,导致新江郡、临江郡等沿江州郡无数房屋被冲毁,灾民或死或伤。 各州郡县官府即使已做好各种救援准备,依然有来不及逃离的百姓被冲进滔滔洪水、卷入泥石流。 大正国自顾不暇,无力再以手套、口罩等物资援助各国,只能说声抱歉。 各国却尽己所能地送来了粮食。 互相投桃报李。 天灾无情人有情,团结互助的国际形势一片大好。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成功处理西北瘟疫、活着回来并积累了宝贵经验的淳院正,再次出马。 这次,洛麟羽没有任何动作。 课程多到想减负、纯做梦的七岁皇子,能做的,都已做了。 剩下的,就由父皇和满朝大臣去操心吧。 气候的差异,使南部水灾对京都凌云城的渐热至炎并无影响,伍恭恪等候的窥探最佳时机终于来了。 第91章 约泳 天气炎热,洛麟羽即使对喉结问题心有疑虑,也不能设计个大高领衣衫让人提前习惯。 反正男子中又不是没有喉结不显的,真要捂着,反而令人怀疑。 再说,她胸前和男子一样一马平川,怕个毛儿啊? 何况,无论春夏秋冬,都天天弄个高领在脖子那儿杵着,她也难受啊! 索性,就这么着吧! 随着气温逐渐升高,一天比一天热,三层衣减成两层,两层又变成一层,长衫也换成了小短褂和绸裤。 而绸裤上,又被特意加缝了两只兔耳朵小口袋。 她依然在尚书房和鞍博院的路上蹦蹦跳跳、唱唱呵呵,也三天两头都能“巧遇”普真大师。 普真大师每次都只和她说一两句话,甚至只见个佛礼,并不多聊耽误她的时间。 搞得比她和师父关系还亲密似的,也不知他那脑子里想的啥。 要说帮伍恭恪办事,一眼就足够,哪用瞅这么多眼? 洛麟羽摸摸后脑勺,感觉有点想不通。 “麟羽殿下,”三大文教之一的陆先生瞟了眼又在走神的七岁娃,见怪不怪道,“请按格律就当下季节,赋诗一首。” 季节?洛麟羽立即回神,站起身扭脸儿往门外瞅了瞅,不就是夏天么? 凤倾城心生同情:陆先生你这不是为难他么…… 陆先生看着他,心里也没抱啥希望。 这小殿下哪儿都好,就是诗词贼差~~哎哟呸呸呸,怎学会他的专用词了? 洛麟羽抓耳挠腮半天,终于憋出几句:“白昼抗骄阳,黑夜晒月光。出了尚书房,热死小儿郎!” 噗! 这回,不仅凤倾城抬袖掩面,连八名书童都憋不住伸手捂嘴。 陆先生极力忍着想抽动的面肌:“有进步,很、很好。” 洛麟羽喜滋滋道:“谢先生!都是先生的教导和功劳!” 陆先生脸部肌肉直抽抽儿:这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你自己的功劳……出宫时,千万别在外面说是我教的…… 门外的洛觜崇收回欲迈的腿,准备悄没声儿地转身离开。 “倾城公子,你也以此为题作诗一首。”陆先生心里生出希望道。 洛觜崇重新站定。 “是,先生,”凤倾城恭敬地站起身,思索片刻,吟道,“香谢飞絮尽,池塘有蛙声,芳菲可曾去,蛱蝶舞蜻蜓。” 陆先生点点头,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不就是带点花花草草小动物么,这样的我也会,听着,”洛麟羽受到启发般嘿嘿一乐,“迎春歇了飘,红薇满山腰,晨暮皆美景,可惜看不到~~哦,错了,是久了也枯燥~~好像也不对,让我想想……似比天公造?” 洛觜崇抚额,转身,抬腿,无声。 祥公公连忙悄悄跟上。 凤倾城向里扭脸。 陆先生浑身无力。 书童极力控制着声音,不让自己笑弯腰。 洛麟羽翻了翻眼白:本殿是不想抄袭,不然随便一首唐诗宋词,都能压倒你们,哼! 呃…… 这样说好像是无耻了点儿,人家凤倾城也是原创没有抄袭…… 御书房里,洛觜崇支肘撑额,闭着眼睛,叹气:“你说,羽儿什么都进步极快,怎么唯独在诗词上卡住、寸步不前呢?” “皇上,”陪着沉默的祥公公,见主子开了口,才上前轻声劝慰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小殿下已经够聪慧,不能太过苛求了。” “道理朕都懂,可就是……唉,可能是朕对他的期望太大……”他抬起头,仰靠在椅背上,“朕知道身为皇子的辛苦,当年,朕每日都要将先生教过的文段复诵一百二十遍,之后再学习新的。初时,朕常感腹中饥饿,后又累得咳血……每每回想,都觉甚是凄惨,比之百姓孩子不如。” “皇上慈心仁厚,殿下们能来到您的膝下,可说是福气极深,”祥公公说着慰心话儿,“不过两位殿下也不赖,大殿下沉静稳重,小殿下活泼可爱,性格虽然不同,却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洛觜崇闭目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江山社稷,最需要的,还是实际能力,诗词不过是在国富民强时,打发打发闲暇的锦上添花之物罢了。鼠疫蝗虫,洪涝天灾,写再多的诗,也无甚用。” 祥公公道:“皇上说的是,灾民饭都吃不上,又何来诗情?关键时刻,能驱除病痛的,是管用的药物,能填饱肚子的,是米面粮食,无一与诗相干。会不会写、写得好不好……恕老奴多嘴,真是不大重要。” 这些话,洛觜崇听得极为顺耳。 因为,他也不大会写诗。 夸他写诗风格平易近人,那是臣民给他面子,而且,也没人敢说皇上的诗不好。 但真好与假好,他自己心里当真没点数吗? 想到自己,再想想儿子,他不由暗自叹道:果然是亲儿子啊,不仅长得越来越像老爹,连缺点都随了去! 联想到血脉,心里竟美滋滋起来。 “噗噗噗噗动次打次动次打次……是劫是缘都已经遇见,珍惜着聚再从容的散,做人你们都含蓄一点,独显我笑得贼特么灿烂……咦,普真大师又在啊?” 这日下午,洛麟羽依旧手插裤袋、摇头晃脑地边走边唱,看到普真时,微顿一下脚步道。 “贫僧见过小殿下。”普真手里没了念珠,行礼时,单掌变成了合十。 “阿弥陀佛,一颗汗珠摔八瓣儿的天儿,大师跟这儿蹓跶不热么?”洛麟羽嘻笑道,“您就算对本殿万分想念,也不该冒中暑的险,回头晕了,我还得扯着嗓门喊人救您。” “贫僧不会中暑,”普真微微一笑,“贫僧觉得殿下每日说唱甚为有趣而饱含禅意,是以常来聆听。” “您别逗了,”洛麟羽好笑道,“就我这股无胈、胫无毛的小屁孩儿,什么是禅都不知道,何来禅意?普真大师,您竟然也学会坑蒙拐骗了!” 普真哭笑不得:“殿下虽年幼,却慧根深种,贫道何敢哄骗。” “是吗?”洛麟羽两只小手斜插着口袋抬抬颌,“那您可有收获?” 普真微笑垂眸:“受益匪浅。” “这样啊……”洛麟羽抽出右手摸着下巴思索道,“那您岂不是该付我点儿感谢费?” 普真笑道:“贫僧没钱。” 洛麟羽噗地一声乐了:“不跟您要钱。” 普真拈起腰侧衣衫抖了抖:“也无值钱之物。” “瞧您这搜抠的!”洛麟羽翻了翻眼白,“生怕我讹您似的!” 口中如此说,却反从腕上褪下念经佛珠塞到他手里:“喏,这个给您用。” “这,”普真讶然,“贫僧已经送给殿下,岂有收回之理?” “只是看您手上缺样儿东西、暂时借给您用罢了,谁说还给您了?”洛麟羽哼道,“离开皇宫时别忘记还我!” 说着话,人已朝鞍博院门口走去。 “哦,还有,”刚行两步,又转过身来,“没事儿别老出来晃荡,免得由白面僧晒成黑和尚。” 普真的目光从手心里的念珠上抬起,落在他的衣领处,终是没有开口。 两天后,很久没再跟弟弟交流的洛思行,竟然主动找过来,约他一起游泳。 第92章 湖边脱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三皇子 两位皇子不用刀剑,也不使武功,就纯摔跤。 洛思行总归是大了三岁,身个儿肯定要比洛麟羽高,众目睽睽下,也没好意思直接扑上去揪他领脖子。 为防摔疼两位小殿下,地面特意铺了毯子,洛麟羽打拳击赛似的在毯子上不停猴儿蹦,看得洛思行一阵无语:“你在学猴子么?” 洛麟羽终于消停:“别管我学猴还是学猫,只要能把你撂倒就好。” 话音一落,人就冲了过去:“啊……” 洛思行慌忙接招儿,兄弟俩立即掐在一起。 太监们一边紧张地盯着二人,一边不时叫喊为自家主子助阵。 玄华道长和普真法师则分立两侧,旁观不动。 两位小殿下不久便由互掐胳膊头抵头,摔到地上滚成球儿。 “洛麟羽,你这是摔跤么?”洛思行后背着地时叫道,“简直就是无赖!” 说罢猛然咬牙施力,把自己翻上来,看到洛麟羽被甩出领口的铃铛时,眼前一亮。 后背着地的洛麟羽呲着嘴嘿嘿笑:“也没人规定具体摔法儿啊?我想怎么摔,就怎么摔!怎么滴?咬我啊?” 洛思行不跟他辩嘴,一手摁住她,一手去摸铃铛:“这是什么?” “别碰我的东西!”洛麟羽一声叫唤,猛然把洛思行掀翻,摔了个仰面朝天。 她快速跟上一屁股坐住他肚子,倾着身用手撑摁他的肩膀:“师父送我的宝贝,不许摸!” 洛思行瞅着铃铛在眼前悬空摇晃,顾不得挨摔被骑,只道:“你告诉皇兄这是什么东西,皇兄就不碰!” “哼,我才不告诉你呢!”洛麟羽从他身上爬起,勾勾小食指,“再来!” 洛思行瞟了眼普真法师,哼道:“不玩儿了,尽耍赖!” 说罢就要走。 “那我不赖了行不?”洛麟羽连忙上前拦住他放软语气道,“规矩你定,咱俩继续玩儿行不?” 洛思行看着面前发乱冠歪、可怜巴巴的小脸儿,忽想起自己其实跟他一样可怜,成天修文习武,身边又全是太监,孤孤单单没有一个玩伴。 正要开口答应,球果子和洛思行的太监忽从外边争抢着奔向自己主子:“殿下,宫中有喜事了!” 兄弟俩同时扭头问道:“什么喜事?” “宸妃生了!是个皇子!皇上已经升她为贤妃!” 兄弟俩面面相觑。 皇后乃后宫老大,皇后之下是皇贵妃,皇贵妃之下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大后妃。 宸妃、庄妃、文妃、惠妃比四妃略低,然后是九嫔、昭仪、昭容、婕妤…… 自从贤妃被无意查出身边藏有细作后,便被降了妃位,至今没能恢复,空出的位置正好被宸妃填补。 洛思行眉头微蹙,随后小脸儿一冷,转身道:“今日到此为止。” 洛麟羽却嘻笑起来:“走,去看看刚出生的小弟弟!” “殿下不能去!”球果子叫道。 “为什么?”洛麟羽问话的同时,已在他心通中看到答案,自己拐弯道,“你怕我没轻没重伤到小弟弟对不对?行,那就不去了,待他满月,再去瞧瞧。” 球果子机灵得很,连忙称是。 皇后娘娘特意差人嘱咐,不许小殿下私自去茂奂斋,以免冒冒失失生出事端。 洛麟羽知道,母后是担心有人对茂奂斋动手,然后正好被她撞上去填洞当凶手,一箭双雕。 发髻也被折腾得散乱不堪的洛思行已径自离开,洛麟羽自然也要和师父收工。 正走着,小豆子又急匆匆跑过来靠近道:“殿下,皇后娘娘叮嘱殿下万勿任性去茂奂斋。”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能不知道防着别人栽赃的把戏?”洛麟羽摆摆手,“母后是怎么安排的?” 小豆子低声道:“探望送礼时皇上都在场,一样一样都经过太医验看。增调了四名宫女四名太监,但没留洛坤宫的人帮忙伺候。” 洛麟羽点点头,随即皱眉低语:“即便升了妃位,也不过是四妃之一,还在皇贵妃之下,那女人不会这么急吧?何况她的最大威胁是本殿,至于向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下手么?” “听说宸妃怀孕时就莫名摔了一跤,连滚十几道台阶!好在她身体极为健康又命好,龙胎保住了,不然……”小豆子低声道,“殿下防着总没错儿。” 洛麟羽心下微叹:我和母后都不急,那女人这么急做什么? “对了殿下,”小豆子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未禀,“今日有监察御史上折参奏,说贵妃娘娘伙同内廷不受规矩的太监卖官收钱,请求皇上查办。” “吴贵妃?”洛麟羽讶然,“她好像不缺钱吧?” “谁知道呢,不过吴贵妃用钱狠倒是宫中有名,听说不仅嫁妆被她折腾完,犯事之前还得了娘家许多贴补,可能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跟娘家伸手……”小豆子边跟着殿下缓行,边低声汇报自己所知,“好像是正好有外官走她胞兄的门路,就……” “本殿记得,瘟疫时她也捐了银的?”洛麟羽突然顿住脚步。 “是,还捐了不少。”小豆子忙道。 “那女人特立独行,父皇对她的宠爱,不比庄妃差多少,估计不怎么想办她。”洛麟羽叹道,“怎就如此糊涂,沾上买官卖官呢!” “太缺钱呗,”小豆子叹道,“听说贵妃娘娘不仅自己用钱厉害,常买奢贵之物,还常常施惠于太监宫女,近之者无不称道主子大方。” “只看她能在瘟疫时大方捐款,就足见心地不会太坏,相信父皇舍不得严办,”洛麟羽又是一声叹,“一个常施恩惠,一个常常打骂……” 这驭人手段正好两极对立。 “可不是,听说揽月宫的太监没少被掸子打,几乎个个脑袋上都有伤痕,”小豆子立即明白主子说的是谁,“不过,她虽常常打骂下人,伤药却备得齐全,且每在事后都补偿银两。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揽月宫的回事太监、摆膳太监等都算忠心,尤其是掌案太监、太监首领和本宫总管,都是死心塌地效忠。” “哈哈哈,你个傻瓜,”洛麟羽笑道,“你忘了他们大部分是签了死契的么?” “呃……奴才、奴才是有点蠢……”小豆子摸摸后脖颈,“居然忘了他们是跟奴才一样的人。” “不过,”他又立即补充道,“奴才可比他们命好!好得多!好得多得多!奴才能因祸得福,被殿下要来伺候殿下,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嫉红双眼,嘿嘿!” 他本就是个爹娘不要的苦命孩儿,卖进宫里后,又经常挨打,一个规矩学不好,就得吃鞭子。 待学完规矩选去当小太监,依然挨打受气,那次若非小殿下相救,怕是要被绑在长条凳上活活打死。 洛麟羽瞧着他夹杂感恩之情的笑模样,不由顿住脚:“你知道蠢可以用另一个词来替换么?” “什么词?”小豆子猜道,“笨?傻?愚?” “错,”洛麟羽摇摇头,抬手去挤他的脸,“叫呆萌,哈哈哈哈哈!” “呆萌?啥意思?”小豆子看着放开手甩腿大步走的豪放小背影,喃喃自语,“萌是什么奴才不知道,可呆……不还是笨和傻的意思么?” 玄华道长淡淡一笑:“他在说你可爱。” 小豆子顿时被钉在原地。 第三位皇子终于降临,因南方水灾和后半部分预言而日忙夜碌的洛觜崇,心情总算好了些许。 三皇子呱呱坠地的第二天傍晚,睦邻宫来了位小熟人。 “真是稀客,”正在泡酒的林依蔓轻哼,“还以为麟羽殿下把我忘了呢。” 洛麟羽嘿笑着走过去,看看桌上一碟碟备好之物,再看看她手里肉苁蓉般的东西:“金锁阳、淫羊藿、风流果、鹿鞭、巴戟天、阳起石……你干嘛呢?怕我爹精力跟不上,还是觉得他后嗣太少?” 林依蔓手中拿的中药切片,乃是一种叫玫茎的大补之物,采摘前是玫红色,圆柱形,茎体粗壮,体重质硬,不易折断,还颇有柔韧性,长相跟有沙漠人参之誉的肉苁蓉很相似。 闻言,她不由笑望过来:“你都看的什么医书?竟连这些东西都知道?莫不是怕自己应对不了将来的太子妃?” 洛麟羽哈哈大笑,笑罢才道:“到时你帮我挖点新鲜的来,没准儿还真用得上!” “嘁!”林依蔓懒得答这话茬,“是因为三皇子的降生而心中烦闷?” “我是不是该呸你一下?”洛麟羽哼道,“哪只眼睛看到本殿烦闷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打算送什么礼物到茂奂斋,没想到这么贴心,帮我父皇泡药酒呢!” 林依蔓笑道:“你是课业不够多吗?居然连我送什么礼物都操心?要不要我跟你父皇说,麟羽殿下太闲了?” 洛麟羽“嗛”了一声:“没用!等我哪天心血来潮,刺股悬梁把所有课业一口气学完,即使出宫游山玩水,父皇也不会管!” 林依蔓摇头啧啧:“瞧把你吹的。” “不信?”洛麟羽随手从果盘里抄起一个洗好的鲜桃,咔哧一口,边嚼边踱到书案旁,又随手抄起一张纸,口齿不清道,“不信我非让你信!” “你可得了吧,诗写不好,还能出宫逍遥?”林依蔓忽然抬头,将目光投过去,“你是不是故意藏拙?” “我藏个屁!”洛麟羽吞下甜渣,随口爆了个粗,念起纸上所写,“桃花夭,玉兰随风飘。香阁醉情入春意,帘落思美闻玉箫。红豆青鸟捎。” “云月高,树下粉唇娇。不识对面腰似柳,聪慧之人立成雕。徒惹七星笑。”林依蔓接完道,“闲时乱写的,莫笑。” “我自己都是十窍通九窍,还能~~诶?”洛麟羽眼珠一转,“话说你这东西有别人看过吗?” “你父皇和母后都看到过,”林依蔓似猜到小子意图般笑道,“怎么?” “看过就算了……”洛麟羽可惜道,“还打算拿它出去糊弄糊弄、显摆显摆呢!” “你可真是敢想敢做,”林依蔓扑哧笑出声来,“也不怕人家逮着你、让你当场现作。” “那怕啥的?我偏不作,人家还能打我咋的?”洛麟羽一副没脸没皮还不自觉的小无赖模样,“回头帮我写几首,留作关键时候用,免得被外人打脸。” 你还知道要脸? 林依蔓又是扑哧一声笑。 “笑屁笑,别忘了!”洛麟羽拿着没吃完的桃子满不在乎往外走,“记得送礼时别跟那儿待太久,礼物要请太医当面验看。” “你来就是为这个?”林依蔓有些感动。 “不然呢?”洛麟羽突然顿住脚,回头道,“那两个飘忽玩意儿已经处理了吧?” “张天师的话,我焉能不听?”林依蔓笑容温柔,“早就送走了,放心吧。” 洛麟羽点点头:“那就好。” 林依蔓看着七岁孩童的背影,忽然想到:如果能把自己的侄女嫁他为妃多好! 幸亏洛麟羽此时没面对面读她心思,不然非得摔上一跤! 一个月后。 麟羽宫侧殿里,玄华道长看着进来后就闷坐不动的洛麟羽:“徒儿是否心有疑虑?” “唉!”洛麟羽轻叹一声,“师父,其实,羽儿之前一直觉得行事要狠,地位才稳,即便是兄弟手足,也当照杀不误,免得他们挡路。” 玄华淡淡一笑,温声道:“如今呢?” “今日随母后看那小不点儿,感觉很可爱,总想逗弄,”洛麟羽丧气道,“按说对待竞争的兄弟,就该像对付蝗虫一样,直接扼杀在萌芽状态才最为省心,可我竟从未有这想法,甚至对武大郎对胎儿下手的行为很不齿。” 玄华温柔淡笑,专注倾听。 “其实她的所为,没什么不对,甚至可以说这样才算理智,毕竟为了皇位,兄弟残杀是很正常的,史上甚至连弑父杀子的事都有,”洛麟羽苦恼道,“我原本也没打算留情,该杀的杀,该弄的弄,可现在……” 玄华伸出手臂,轻轻握住徒儿小手。 “那样粉嘟嘟的可爱婴儿,再亲眼看着他长大,将来,我能下得了手么?他们可都是兄弟啊!”洛麟羽微皱小眉头,“父皇都没杀大皇叔和小皇叔,我能杀自己的兄弟吗?能像当初预想般杀个一干二净吗?” 玄华叹息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徒儿……” 第94章 皇后的甜巴掌 回到寝殿的洛麟羽,感觉心里轻松多了。 玄华道长洞察人心,知她喜欢通俗易懂的白话,厌烦诗词格律,抵触古文,便没有大段赘述《道德真经》等经文,也不讲什么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只给了她非常简单的两个字:随心。 晶莹而纤长的指尖轻轻划过秀雅兰花纹茶罐的光滑罐身,美唇勾起一缕温柔笑意。 随心,只因你心藏善根。 若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孽恶匪,首先,道士手中的剑都绝不留情,又怎么可能风轻云淡地跟你说随心? 鼓励你随心所欲去杀人? 别做梦了! 盛世,道士归隐,默默无闻; 乱世,道士下山,杀气腾腾。 对于作恶多端还听不进劝的一根筋,直接就一剑削了,没时间啰嗦。 洛麟羽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师父的话很合自己胃口,做人嘛,当然是什么都随心才痛快。 凡事别想得太多太复杂,越简单,越快乐,想杀就杀,想留就留,现在不想杀就不杀,哪天不顺眼了,再咔嚓。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事,宸妃~~哦不,现在的贤妃叶知秋,平日一副胆小懦弱的模样,生了皇子后竟如此有魄力,居然以谢恩之名,抱着孩子跪在母后面前寻求庇护。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洛麟羽叹息,“一旦有了孩子,个个都拼了老命,竟然明言不会跟我争夺皇位,只求母后能够护其子平安活着,只要儿子无事,她愿意一辈子给母后当牛做马……真是闻之心酸。” 玄华静静听着。 “这女人虽然很少出来,见人就躲,却非没脑子,想得很是透彻,”洛麟羽回想道,“那日去看小粉团三皇弟,我就对她使了他心通,发现她心里其实知道有人几次三番想害她、害她腹中胎儿,可就是不敢说,跌滚台阶后,更是吓狠了,一次都不敢出门,吃饭喝水服药都胆战心惊、小心翼翼。” 她看向玄华:“师父,这样懦弱没用的女人,居然能把皇子平安生下来,是不是命中该着?” 玄华轻轻点头:“祖上阴德厚积。” 洛麟羽起身将配有菊花、金银花和绿茶的枸杞茶斟上一盏:“师父,喝这个,这茶甘凉消暑,饮用后心旷神怡。” 玄华端起徒弟捧过来的养生茶,轻抿一口,微微点头。 “师父喜欢就好,夏天可以常喝,”洛麟羽看看美人师父精致非凡的脸,再看看他令人嫉妒的手,笑眯了眼,“师父,什么是阴德?难道还有阳德?” 玄华简洁道:“阳德,行善留名;阴德,常行善事,却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唯人所不知。” 洛麟羽恍然大悟:“明白了,不就是跟阳谋阴谋差不多嘛!阳谋,让人能明眼看出来,知道我就是在玩儿你;阴谋,不声不响弄死你。” 玄华:“……” “话说回来,叶知秋忽然来这么一招儿,又是磕头又是咬手指对天发誓的,而母后还答应了她,那我以后岂不是不但不能对小弟弟起歹心,反而要处处护着、不能让他被人弄死了?”洛麟羽一拍桌子,气愤道,“我和母后岂不成了她们娘儿俩的职业保姆专业保镖?” 玄华又抿一口徒儿亲泡的养生茶。 “这死女人,若非有他心通,我肯定不相信她不是心机婊、算计深,肯定给武大郎提供机会弄死他们!”洛麟羽恶狠狠道。 玄华依然云淡风轻,对徒儿的狠模样视若无睹。 果然,不一会儿,她就自己哭丧起脸来:“这死女人……算了,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不,是看在那小东西实在可爱的份上,本殿就勉为其难护一护了。” 玄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直到徒儿离开时一边走一边还在咕哝骂:“这死女人,这死女人,咋这好命……”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缓缓扩大。 宫中喜事坏事齐出。 对于贵妃卖官一案,洛觜崇着令刑部调查,大理寺同理同审,果然查出两名识字不多、言语粗鄙的县令,乃是由太监从中过付银钱、贵妃作主的放卖之官。 证据确凿,吴贵妃的胞兄被革职,贵妃本宫太监首领、掌案太监等三十余人,全部杖毙,无一幸免。 至于吴贵妃,洛觜崇舍不得动她,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只能按照帝王的私下授意,以不知情将其略过,罪责全由其兄和太监承担,以免百姓议论,皇家失面。 吴贵妃的胞兄生怕还有账要算,吓得飞速逃离京城,躲在外地不敢露头。 洛麟羽微微皱眉。 虽然她也不想吴贵妃因此丧命,但父皇只将其禁足、“严加管束”,是不是太心软了? 再怎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高官贵族与普通百姓同罪不同罚,也不该如此轻描淡写吧? 再说,他这么做,让母后以后如何管理后宫、约束诸妃? 若个个私通家族外戚,暗中操作,母后什么都不用干了,直接学狄仁杰如何探案得了。 洛麟羽虽心生不满,但这毕竟还是父皇的天下,他要护他女人,她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他***割掉,让母后也陪着一大群女人守活寡。 不过话说老爹也可怜,南方水灾刚过,又急忙慌的令人集鸭兵赴北,以减少预言中虫灾造成的损失,忧心之下,寝食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令朝臣都不忍拂逆他的意、非揪着吴贵妃卖官之事不放。 “老爹今年的生辰宴算是泡汤了!”这回,洛麟羽是坐在洛坤宫哀叹,“羽儿还做了些东西、编排个节目准备送给他呢,得,用不上了!” “你父皇的生日……”汲善想着便笑了起来,“每回都不知是过中秋,还是为他庆生。” 旁边伺候的定涟也忍不住笑道:“皇上的生辰太好。” “的确好,生在中秋!”洛麟羽嘿嘿乐,“不但好,且妙;不但全家团圆,还能省钱!” 定涟一下子被她逗笑。 汲善笑看着她:“你这孩子,若被你父皇听见,得多心寒?” 洛麟羽又是一声嘿嘿。 汲善唤了声定涟,定涟立即会意地取来一张素笺递呈给洛麟羽。 洛麟羽诧异地看着纸上写好的诗,汲善解释道:“中秋前,先生定会以此为题让你们作诗,此乃我儿短处,所以阿娘提前写了一首,我儿熟记,以便到时应对,免受嘲笑。” 洛麟羽:“……” 老娘,你这是当面打我的脸,呜呜…… 第95章 无律体 汲善所料不错,中秋节放假之前,陆先生果然不抱希望地走了下形式。 凤倾城垂眸沉思时,洛麟羽却站起身微微一躬:“先生……” 陆先生心里一咯噔,不待他说,便连忙放宽条件道:“没有时间限制,小殿下慢慢想,不急!” 洛麟羽:“……” 陆先生见他杵着不动,疑惑道:“殿下还有什么问题?” “先生,学生只是想问,学生能不能写无律体?”洛麟羽道。 “无、无律体?”陆先生有点蒙圈,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不讲究格律?” “先生真聪明!”洛麟羽双掌对拍一下,“你们那个格律实在太烦人,绕得我眼冒金星,看了就想吐!” 陆先生:“……” 他聪明不聪明的暂且不说,若制定或完善格律的先人能爬出棺材,准得再死一回。 被麟羽小殿下活活气死的。 “写诗作词不过是种娱乐,只要有意境又押韵不就得了,何必那么较真累死人?”洛麟羽不满道,“原本是个令人轻松愉快的事,愣是被那么多规矩套住,束缚得只有闲人有空推敲琢磨,普通百姓很难从中得到快乐。” 陆先生愣住。 凤倾城若有所思。 两名轮值书童不解地看着他:诗词格律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从未有人对此产生质疑和反驳。 如今,麟羽殿下是第一个。 再说,即使有人同样厌烦,又有谁敢说出口?谁不怕被人嗤笑、恐人言其愚笨、学问不深? 不过今日…… 还真没人敢嘲笑麟羽殿下见识浅。 拔河,跳绳,瘟疫,鸭兵…… 如此种种,谁若敢说麟羽殿下“不好”两个字,京都市民就首先不会放过他,被群殴的可能都是大大有。 酒楼茶馆的说书人尽皆口沫横飞,拍桌子踩凳,一遍遍讲着皇上和麟羽殿下的故事,到今日,已将他们传成可以腾云驾雾、上天入地的神仙,每每预言都成真的皇后娘娘,则成新一代国师。 在这种背景下,也只有麟羽殿下能说、敢说讨厌格律。 “为什么打油诗那么受百姓欢迎?因为它简单易成、朗朗上口嘛!”洛麟羽继续为自己不想烧脑子找理由,“弄这么难、连著名诗人都解释不清的东西,不过是少部分人聚在一起自娱自乐,百姓即使觉得好,也难以欣赏。让人难以理解、又无法欣赏的东西,写出来干嘛?” 陆先生听后,竟觉无法反驳。 凤倾城忽然出声道:“殿下,国有律法,家有家规。军有军纪,商有商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诗词只是闲暇时放松心情的娱乐,你尽提那些高大上的事,请问哪一样能用得上?”洛麟羽不以为然地驳道,“是能以诗词制定律法,还是能写成军规?是能防治瘟疫,还是能替代鸭兵?” 凤倾城也被怼得无言以对。 回过神来的陆先生不与他辩论,只道:“那麟羽殿下的无律诗,需多久能作成?” “已经在脑子里了!”洛麟羽见他答应,立即像什么都没发生般,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嘿嘿直乐,“学生猜到先生今日定有以中秋为题、要求作诗的活动,所以昨夜熬了半宿,想破脑袋才憋出一首!” 两名书童没忍住,扑哧笑出声,连忙抬袖捂嘴。 陆先生温声道:“那请殿下写出来吧。” “是,先生。”洛麟羽执起毛笔。 书童连忙上前磨墨,看他以风行各国的楷书落笔,毕竟大篆、小篆和隶书早已过时了。 殿下能把字写得这么好,却为何拙于诗词呢?这真是矛盾而奇怪! 书童瞅着洛麟羽的纸面暗自疑惑。 洛麟羽很快搁笔,嘟唇吹了吹墨迹,才递给书童,书童转给陆先生。 陆先生接过一看,目光中不由露出惊讶:“这、这是殿下自己写的?” 陆老师你是有多瞧不上我? 洛麟羽朝房顶翻了下眼睛:“先生怎能不信任自己的学生?” “先生从不怀疑学生,”陆先生自知失言,忙道,“倾城公子,你也看一看!” 凤倾城早就想知道无律诗是个什么东东,或者说,被殿下写成什么模样,一听先生提名,立即起身应是,上前接过。 线条饱满有骨力、有着平直方正之美的楷书,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什么是麟羽殿下的无律诗。 而诗名,则叫《月夕仙客》。 中秋丹桂逐蟾光, 妖黄兼韵探花郎。 花神醉卧常青顶, 骚人争赋提诗章。 天风舞碧传玉露, 广寒亲酿九里香。 欲攀云梯窃樽饮, 惊闻夜宫遍尘芳。 凤倾城也露出惊讶之色:“这果真是殿下写的?” 洛麟羽转身就走。 “殿下!”凤倾城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殿下恕罪,倾城不是那个意思,倾城只是觉得这首诗比热死小儿郎好太多,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紫荆国的人从不按格律写诗,我倒觉得读来甚是顺口,连父皇都没说林庄妃的诗不好,”洛麟羽把老爹搬了出来,“还有那谁,杜甫,他写的《石壕吏》平仄随意,亦不讲究对偶,又影响他成为诗圣了?” 对于小殿下耍无赖,用皇上和庄妃压人堵嘴,陆先生和凤倾城自是不敢批驳,但…… 杜甫是谁? “恕倾城孤陋寡闻,不知殿下口中的诗圣是哪位?”凤倾城奇道,“《石壕吏》又是什么诗?” 洛麟羽轻哼一声,才把《石壕吏》背诵一遍,末了又道:“南朝时,梁武帝问周舍何谓平上去入,周舍一时难以说清,只答了四个字,天子圣哲。” 梁武帝是谁?周舍又是谁? 在场之人再次蒙圈。 “一个无法解释、只能举例的玩意儿,你们那么认真较劲做什么?”洛麟羽嗛了一声,“鄙夷我学识浅也好,讲我脑子不灵光也罢,反正以后啊,本殿就写无律体了,爱咋滴咋滴!” 众人:“……” 之前,心里确实有某些小想法的,不过现在…… 小殿下似乎什么都懂啊? 只是嫌烦不想动脑而已。 说白了,就是三个字:不喜欢! 不喜欢,才懒得花心思、动脑子、耗时间。 不喜欢,才创出什么无律体。 而非真的不懂。 于是,这堂课之后,大正国的无律体诗,从麟羽小殿下这儿,诞生了! 南涝北旱,十万军卒救水灾,十万鸭兵抗蝗虫,等两边全部搞定,君臣终于松口气,可以过个平和安稳的年。 而此时,洛麟羽已经八岁。 待过了年,春暖花开之时,因驱蝗之计受益最大的青鸾国,先他国一步,派使臣来访。 而来访的使臣,居然真的是青鸾最年轻的丞相,千玉楼。 第96章 青鸾丞相千玉楼 青鸾国丞相带着车马大队千里来访,踵门道谢,如此高的规格和诚意,自是引来轰动与各方关注。 凌云城再次万人空巷,市民争相目睹异国名相~~青鸾国最美的男人、最年轻的高官,千玉楼。 千玉楼,听闻他出身名门贵族,自小便聪慧有加,被誉神童,与读书时一目十行、记忆迅速的麟羽殿下有的一拼。 春风骀荡,带着各种礼物的长长马车队缓缓前行。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撩开青帘一角,往前方大正国丞相和两边摩肩擦踵的欢迎人群看了一眼,便悠然放下。 “主子,大正国皇帝怎么不亲自来迎?”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年少小僮略带不满道。 “人家两位丞相同时来迎,还要怎的?”那如同涂了淡淡胭脂的唇轻启浅语,“我这丞相什么时候和皇帝地位等同了?” 小僮愣怔般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唇脂拿来。” “哦。” 小僮打开无比讲究的妆箧,取出精美唇脂盒,双手恭递过去。 纤长细嫩的手轻轻打开盒盖,里面却是浅淡的乳白色唇脂。 “主子多好看的唇色,偏偏要涂成体虚羸弱之态,”小僮目露不忍和痛心,“小奴每每看之,都甚感可惜。” “下了马车若还话多,本相就缝了你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儿,”如杏妙目横瞟他一眼,“让你以后永远唠叨不出话来。” 小僮吓得伸手往唇上一捂,眼睛睁得大大:“奴不敢,奴闭嘴!” 瞧那原本明亮的眼睛此时竟渐渐升起朦雾,稚气未脱的小脸儿微露不敢言说的委屈,纤长玉指不由伸过去移开他捂唇的嫩白小手,涂成浅色的唇发出叹息:“此虽异国,却当更加小心。” “奴、奴知晓,”小僮垂着的长睫轻轻颤动,“奴只是想跟主子说说话,下了马车就~~唔!” 浅白色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主子……”他的眼里顿时流露出无尽欢喜,即使那由朱变白的唇已经离开。 “乖乖的,别让本相担心。”纤指轻抚小僮的脸,声音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 小僮身体一滑,跪倒在他两腿膝间,微仰着脸:“奴定当小心,不会出现差错和纰漏。” “如此,”那淡唇如他渴望般俯下,却只是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便离开,并手中施力,“便好。” 小僮在那股力量下起身重新坐定,长睫微垂着,掩住满眼崇拜与爱慕。 尚书房中。 范先生正在提问:“麟羽殿下,对于青鸾国丞相为使臣、重礼来访的事,你有何看法?” “友好邦交呗,我能有啥看法,”相处久了,洛麟羽的言行越来越随意,“先生是担心他们此行其实是刺探机密?” “呃……”范先生迟疑,“殿下的意思是?” “天价药方都无偿送出去了,还能有什么机密?”洛麟羽不以为意,“他们青鸾国又比咱们大正国国土面积大、比咱们有钱,两国边境交界也不多,即便刺探到什么军事机密,还能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 范先生虽有此问,却没想到他能答出这番话来,不由愣了愣,随后微微皱眉:“就算现在没有那种心思,再过几年呢?青鸾国太子登基后呢?总该防着才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洛麟羽轻松一笑,“到那时,咱们大正国的军事力量也会有所变化啊,怕他个球儿啊!” 范先生摇头叹息:殿下到底是年幼啊! “瞧把您愁的,”洛麟羽也摇摇头,“居安思危是没错儿,但……您若真担心到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就找我老爹聊聊呗,军队训练别松懈,没事儿的时候再暗中捣捣蛋,让他们先跟秀橙国动动手、交流交流不就得了?” 范先生猛然抬头看着他,双眼放光。 “可是先生,军队若常年不动,您就不怕兵器生锈变成不堪可用的废铁、士卒变成不堪一击的废物?”洛麟羽泼他冷水,“人家两国边境在经常摩擦中保持着战斗力,咱们军队却安逸度日,原地踏步甚至倒退,这真是好事儿吗?” 范先生脸色一白,随即一红,额头渗出薄薄汗水。 “倾城赞同殿下所说,但先生所虑亦有道理,”已经十一岁的凤倾城起身道,“倾城也认为青鸾国不可能只是单纯拜访。” 洛麟羽知道他是在帮范先生找台阶下,便道:“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但关键是咱们能做什么?换个装束混进驿馆打探?” 范先生不由在心里赞他脑子转得快。 凤倾城道:“未尝不可。” 洛麟羽道:“若被发现,大正国的颜面往哪儿搁?产生的不快,谁来弥补?你是否有充分的理由、足够的说词?” “这,”凤倾城微微摇头,“暂时还没有。” “那就等你有了再说,”洛麟羽摆摆手,“去年灾情过去后,父皇大赦天下,除了死刑犯,能放的都放了。若他们珍惜机会,去恶从良倒还好;若疯了般变本加厉,继续为非作歹……我觉得现在还没有外攘,不如先关心关心内定。倾城你说呢?” “殿下说的是,”凤倾城面色不变,“不过,亦如殿下方才所言,我们这样的读书年纪,做不了什么。” 洛麟羽哈哈一笑:“后宫不得干政,本殿又年纪小,我和母后自是无法做什么,倾城你怎么会什么都做不了?” 凤倾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正待开口,糖串儿忽然气喘吁吁跑到门口:“范先生……青鸾国丞相刚到驿馆,还未歇息,便求见麟羽殿下,皇上、皇上……” 眼见他说着说着脸色便有些不对,洛麟羽读到他心中所想后,不由啪地一声猛拍课几,怒道:“他是来挑拨离间找事儿的吧?” 父皇已备好盛宴为他接风洗尘,他倒好,还未进宫拜见父皇,却先求见皇子,将皇帝撇到一边儿,不是存心故意是什么? 范先生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这青鸾国丞相竟是来者不善么?” 以此离间皇上父子,皇上一旦中计,麟羽殿下的太子之位就将悬之又悬。 青鸾国这是不想让大正国有个能耐厉害的皇位继承人啊…… “去跟那个死丞相说,本殿正在上课,学习两国邦交的礼仪之道!”洛麟羽压了压火气,重哼道,“若他缺过这门课,或者没学全,不妨求求我父皇,允本殿的伴读上门去教教他!码了个巴子……免费教!” “这……”糖串儿一脸为难,“原、原话说?” “对!原话!”洛麟羽狠狠加重语气,“一字别漏!” 第97章 立储密诏 洛坤宫,得到消息的汲善噌地站起,不久又身体一松,软软坐了回去:“我儿此举甚妥!” 养心殿里,洛觜崇已怒气渐消:“让你一字不差地回复千玉楼?” 糖串儿回道:“是,奴才虽不知码了个巴子是何意,但看殿下脸色和语气,应该是骂人的脏话。殿下不但没有明确提出要将此句剔除,反而明确要求一字不漏。” “看来是气狠了,”祥公公脸挂笑意道,“依殿下的脾气,怕是不止骂两句、损他堂堂丞相不知礼仪吧?” “是,殿下一听就气得拍了课几,奴才听那声音……”糖串儿微微一抬头,又连忙低下去,“怕是拍裂的可能都有。” 祥公公悄悄瞅了眼皇上脸色,挥下手道:“皇上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糖串儿恭恭敬敬退下。 “殿下聪慧不减,一眼就看出青鸾丞相居心叵测,”祥公公微躬着身,面带笑意道,“千丞相要失算了,连小殿下都能看破他的把戏,何况咱们皇上?” 洛觜崇哼道:“那可是朕的儿子,还能有谁比朕更了解他?想一句话就离间我们父子,做梦去吧!” 祥公公神色迟疑:“皇上……” “这里又无旁人,想说什么就说,”洛觜崇没好气道,“无干预朝政之嫌。” “谢皇上!”祥公公这才道,“奴才愚钝,只直觉千丞相或者说是青鸾国,不希望皇上考虑麟羽殿下……” “哼,朕立储君,外人有何资格指手画脚?既然这么怕朕立我儿麟羽为储、巴不得我们大正国走下坡路,朕偏不能如其所愿!”洛觜崇冷哼,“笔墨伺候,朕今日便将诏书写好,待时机成熟时,再公之于众。” 祥公公应是。 黄帛铺陈,笔锋连行,一气呵成。 盖上玺印,藏于暗格。 这之后,才令人往使馆回话:麟羽殿下正在读书,不便见客,请丞相稍作休息,皇上亲自为您接风洗尘。 因为一来就惹人父子不快,大宴一百零八道菜的定数,差点硬生生被减掉二十道,后觉此举倒显得皇帝心胸狭隘、大正国小气,又给加了上去。 曾几何时,大正国如此转折待客过?千玉楼当真是特殊至极。 不过,当他带着小僮随侍踏进设宴大殿三和殿时,有资格陪酒的大臣们几乎都因为惊艳而掉了眼珠子。 若非对方身高体长,言行举止皆为很自然的男子作派,都要将其误认为是女子。 鸡鹅猪羊、鱼虾蟹贝等丰富菜式不断传到各个膳桌,拜见过帝王的千玉楼与其互敬共端后,便是被陪席大臣敬酒不断,直到喝完一圈,才上歌舞表演。 领舞的美人梳九骑仙髻,穿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飘然转旋,嫣然纵送。 舞女们腰肢纤细,柔软如柳,裙裾斜曳,似云欲生。 随着曲调节奏加快,她们的舞步亦渐趋激昂热烈,至弦声戛然而止,翔鸾收翅,曲终舞毕。 “好!好一个霓裳羽衣舞,好极!”对敬酒来者不拒的千玉楼首先拊掌喝彩。 他满面绯红,唇却依然浅白。 身后的随侍小僮几次欲行劝阻,都被其不容置喙的眼色摁了回去。 一舞过后,众人又是一番寒暄敬酒。 千玉楼不仅一一接下,喝干示盏,还一个不漏地回敬,引来众官叫好。 没有人看到,他每在坐回本席后,食案下的手,都在广袖里顺着如笋指尖,悄悄滴出酒液,湿掉的素帕则被小僮借劝阻未遂之机换下。 待欣赏完《太平乐》,千玉楼也终于开了口:“听闻贵国麟羽殿下喜作无律诗,巧得很,敝人这里也有一首,想请各位点评。” 说着,他微微侧首。 小僮连忙将备好的两张素笺分别呈递,一份先呈大正国皇帝独自御览,另一份递给众大臣交传递看。 “此乃青鸾一女子所作,传出后,众人皆称其为淫诗,骂声不止,”千玉楼唰地打开折扇,“不知各位有何看法。” “桃风吹送一美男,浮草之中见绯莲。只怕易摘难独属,暗夜伏枕心惴然。哼,都已写得如此直白,不是淫词艳曲是什么?”兵部侍郎宇文忠怫然作色,“素闻青鸾国千丞相乃博古通今的旷世英才,没想到,今日竟将如此粗俗不堪的低等艳诗带入我们大正国高门雅堂,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看来,这兵部侍郎是伍将军的人啊…… 千玉楼对宇文忠的讥讽一笑置之,只细细观察各人反应。 洛觜崇执笺蹙眉。 千玉楼既然初到凌云城就给皇帝一个难堪,此刻拿出这首艳诗,不可能没有居心。 他悄悄给祥公公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那张素笺便被誊抄两份,快速分送到洛思行和洛麟羽手中。 “什么艳诗,”洛麟羽嗤笑,“人家开头第一句就已说得明明白白,美男美男,全篇诗作围绕的都是美男。在女子眼中,她喜欢的美男就是那独一无二的绯色莲花,周围什么玩意儿都是只有陪衬资格的杂草。” 糖串儿恍然大悟,赶紧将麟羽殿下的话复述一遍,牢牢记住。 洛麟羽又问了问千玉楼进殿前后的所有细节,不由笑骂起来:“这特么喜欢挖坑的玩意儿!” 糖串儿不解地望着他:“殿下此话怎讲?” “大臣还未读诗,他就提前说明,乃是故意弄个心理暗示,误导大家往淫邪之处想,”洛麟羽轻哼,“兵部侍郎再那么一嚷嚷,得,不歪也歪了。” “这、这……”糖串儿瞠目结舌,“奴才怎么感觉这千丞相令人防不胜防啊?” “这鳖孙子一来就不消停……”洛麟羽骂道,“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这会儿,说不定人家已经在嘲讽咱们大正国名为大正,思想却全体不正。” 糖串儿闻言,“嗷”的一声大叫,撒腿就要往回跑。 “等等,”洛麟羽却突然叫住他,“你刚才说,他拿出这首诗时,说的是请各位……点评?” 糖串儿愣了愣:“昂!” 妹的,这是现代词啊…… 这回,轮到洛麟羽愣住了。 糖串儿急道:“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啊?啊,”洛麟羽回过神,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快走吧!” 糖串儿再次撒开腿。 待他气喘吁吁从三和殿后门进入,千玉楼正轻晃酒盏,一派疲弱之态道:“不知贵国皇子殿下是否有不同见解。” “千丞相说笑,”礼部尚书道,“三位殿下都年纪尚幼,别说解读此诗,就算是~~” “丁尚书,”被祥公公耳语一番的洛觜崇忽然出声打断他,“此诗写的不过是闺中女子的爱慕之情、相思之苦,并非艳诗。” 丁尚书及一众人等尽皆愣住。 “尔等只是被千丞相带得思路跑偏,”洛觜崇哈哈一笑,看向千玉楼,“千丞相不愧是青鸾国最年轻的丞相,一首饱含忐忑的情意之诗,就能将朕满朝官员玩弄于鼓掌。” 说到最后,已是皮笑肉不笑。 官员们则满脸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大正皇上误会了!”千玉楼放下酒盏,从食案后站起,躬身抱拳,规矩施礼,“只因敝人心急,之前才出现礼仪失误,拿出此诗,同样也是想以它引路,希望能得见麟羽殿下。实不相瞒,不愿按律写诗的,并非只有麟羽殿下,敝人亦是同类。”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洛觜崇也是愕然不已:“千丞相的意思是,你已视羽儿为知己?” 千玉楼避而不答:“敝人知晓麟羽殿下课业繁重,敝人只想请皇上差人代转一句话。” 洛觜崇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话?” “敝人在青鸾国发明了一种乐器,叫架子鼓,不知麟羽殿下是否有兴趣一起学习探讨。” 第98章 丞相与小僮 “咚!” 驿馆里,一声激昂有力的底鼓,在某人的脚下震撼响起,随后,手中的鼓棒一扬,滔天气势便在瞬间奔腾而出。 洛麟羽兴奋得每个毛孔都张开,全身细胞都在勃发中跳跃,千玉楼在旋风骤雨般的急促鼓点中敲得发狠、捶得忘情时,她也如同与人搏击般强劲狂舞。 被紧闭的大门挡在外面的太监和侍卫,听着那陌生却震天撼地、气势雄浑的磅礴乐声,面面相觑之余,身子也不自觉地渐渐跟着扭动起来。 “哈哈哈,老娘自从穿到这鬼地方,很久都没这么痛快了!”脱下广袖长袍、换了一身短袖热裤的千玉楼爆着粗话,开怀大笑,“若不是你穿着个鸟儿熊装在街头咚次打次,被青鸾密探当趣事传回去,老娘困到老死都不会知道有个同类在这儿!” “你个死人妖,明明是个女人,还敢装男人当丞相,真尼玛不怕死!”同样脱下长袍的洛麟羽也是快乐得不行,“这么急着找本殿,害得本殿还以为你特么在使离间计!” “你特么死屁孩儿三十六计看多了!”千玉楼翻着白眼儿猛怼,丝毫不因对方还是孩子而相让,“老娘自从知道你的存在,老娘就没有一天能好好睡过觉,这次来访,是老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来的,就是为了看你!” “得得得,本殿领情了,”洛麟羽倒杯冷茶咕嘟嘟灌下喉,“路上可不算太平,你就带一百个人?” “别提了,为了见你,老娘差点被人弄死,噶屁在路上!”千玉楼也跑过来,却是直接拿茶壶对嘴灌,“玛德,渴死老娘了!真痛快!” “尼妹,你这样喝,本殿还咋喝?”洛麟羽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再来?” “再来!”千玉楼欲挽袖子,才发现自己穿的是热背心,“这衣服也是最近才做好的,做完就偷偷藏着,直到今天才穿。哈哈哈,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 “我也是,哈哈哈!”洛麟羽大笑。 汗水和鼓棒再次飞扬,青鸾国的丞相和大正国的麟羽殿下热血沸腾到几近疯癫。 一个左右手不断交替、全身都跟着节奏拼命颤动的轻敲重击,如强健的斗虎; 一个随海浪翻滚般的强音鼓点花式劲舞,太空步,机械舞,摇曳如飘的鬼步…… 最后,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瘫坐在地。 “我说,那小僮是你男人吧?”洛麟羽与她背抵背的开口,“你也忒胆大,做官也就算了,还包养个小美男!包养不算,还特么随时随地带着!真不怕东窗事发一下子玩儿完啊?” 千玉楼“嘁”了一声:“老娘自从来到这里,就孤零零的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雪奴是我八岁时从路边捡来的,当时下着大雪,他个被父母狠心抛弃的婴儿几乎被冻死。” “你这是怕找不到好男人,干脆自己养大一个么?”洛麟羽见她渐渐伤感,故意打趣道,“从娃娃抓起,出娘胎就开始死盯?” “哼,你们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尤其是在这一夫一妻多妾制的恶心时代!”千玉楼恨恨道,随后又将目光斜瞪过来,“你当然是如鱼得水、快乐得不得了,我特么一个现代女人,能喜欢这样的社会?再不弄个死心塌地的小男友,我特么不是崩溃,就是郁闷致死!” “那你就不怕怀孕?”洛麟羽并不告诉她自己也是女身的实情,“一旦怀孕暴露,会是什么下场你可曾想过?” “放心吧,不会的,”千玉楼感激地叹了口气,“等我攒够了钱,到脱离家族也能过得很好时,就辞官失踪,带着雪奴更名换姓过日子。” “得,既然你心里已有计划,我也就不多说了,不过你那嫩草可得用心保护,一旦有了能力,知道自己可以娶很多女人,就难说还愿意受你掌控,”洛麟羽站起身,拍拍她的肩提醒道,“我是男人,知道男人花心好色的本性。” 千玉楼感激一笑:“多谢!” 她忽然歪歪脑袋,盯着洛麟羽乐:“你说,如果我们早点知道对方的存在,你又不是这么小,咱俩会不会成一对儿?” “成个毛儿!”洛麟羽笑哼,“不争,会死;争赢,三千后宫。你要哪个?” 千玉楼耸耸肩:“那还是算了吧,哪个我都不想要。” “那不就得了?”洛麟羽抬抬颌,“把衣服换了,不然被人看见,你的性别就暴露了。” 千玉楼点点头,两人就着一身汗,直接换的换,穿的穿。 “妹的,等你走了,我得好好洗个澡,这汗巴巴的,真特么难受!”千玉楼边系腰带边嚷嚷。 “那我先走了~~哦对了,”自己去开门的洛麟羽突然转身,“那首美男诗就是你写的吧?” “这还用问?”千玉楼撇撇嘴,“老娘记得唐诗宋词,谁特么费脑子写那麻烦要死的玩意儿?东和冬还有区别,鱼跟虞也不一样,照他们这里的格律,写首诗得耗死老娘多少脑细胞?关键时候从诗词库里捞首能用的就得了,还指着在这儿青史留名咋的?” 洛麟羽好笑道:“你不会还想着哪天能再穿回去吧?” “这可难说……诶呀赶紧回去洗澡吧,成天被关禁闭的可怜娃!”千玉楼摆手。 洛麟羽瞪她一眼,才开门跨槛:“小豆子,回宫!” “是,殿下!”小豆子连忙屁颠颠迎上来。 那群主仆侍卫一走,千玉楼就将小僮唤了进去,不一会儿,热水便倒满浴桶。 小僮将门关紧,独自伺候丞相大人沐浴。 “主子……”小僮为她清洗汗湿的长发,欲言又止。 千玉楼闭着眼:“雪奴想说什么?” “奴觉得……”小僮迟疑,“主子虽与麟羽殿下初识,却似一见如故……” 千玉楼睁开眼,抬起雪白藕臂,纤纤玉指抚向他的稚嫩脸颊:“别乱想,他才八岁。” 小僮眼睫低垂,轻嗯一声。 “雪奴,”千玉楼轻叹,“本相心里,只有你一个。” 一语言罢,小僮的身体便突然被勾翻,噗嗵跌进浴桶,随后,红唇压来,让他不安的心渐渐宁定,继而升起红晕:“主、主子,奴~~唔……奴……好欢喜……” 第99章 防火防盗防丞相 回宫后的洛麟羽泡了个澡,就趴在玄华面前盯着师父看了。 “师父,你怎如此好看呢?” 世上最美的眼睛,最精致的唇,哪儿哪儿都令人赏心悦目。 千玉楼只为拥有雪奴的那份干净,就拼命握权挣钱,以便将他保护起来,牢牢圈住,不被她人染指…… 美人师父一心修道,连恋爱都没谈过呢…… 玄华道长淡淡道:“徒儿若无事,就去歇息吧,为师也要修炼了。” “哦。”洛麟羽只能噘着嘴起身离开。 没办法,身体这么小,吃又吃不了。 且还是个皇子,不能像千玉楼那样猖狂任性。 那女人整个就是一疯子。 一个快被异世古代弄疯的家伙。 不能以正常思维度之。 她已经没了娘,只有冷酷无情的家族和唯一的温暖~~雪奴,自己却还有母后,有师父,有忠心的太监和宫女。 她能以丞相不近女色、只好少男之名与雪奴共寝,即使发出声音,也不过是“丞相又在宠幸贴身小僮了”,自己却不能。 一旦好男风,太子之位就一分希望都没有。 即便是师父,她也只能在心里垂涎垂涎,私下里口头色色,绝不敢真的动手动脚做什么。 夜里,因打坐而渐渐静下心的洛麟羽,开始细细思考。 大正京都藏有青鸾国的密探,这不足为奇。 不止青鸾,相信秀橙国,黄石国,甚至有亲家和附属双重关系的紫荆国,都会有安排。 父皇之所以不彻查不清理,应该是有两个原因。 一是查起来太费劲,因为你不知道他们藏在哪个商铺,没准儿看起来只是平常的贩夫走卒。京城这么大,去查一个没有具体姓名和相貌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再则,父皇手中应该也有情报网,各国也有他安插的密探。 这是各国间如同潜规则般的默契,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秀橙国的密探能混进皇宫当宫女,那是人家的本事,你能耐的话你也可以这么干,只要别被发现,发现就是个死。 密探京城可以有,但皇宫绝对是禁区,这也是没有明文的游戏规则。 千玉楼大大方方将密探之事毫不隐晦的说出来,却藏了她会武功的事实。 若非身怀他心通,自己会和所有人一样被她故作虚弱的外表骗了。 故作虚弱所欺骗的主要对象,并不是大正国,而是随其来访的副官和青鸾国的护卫等人~~那么多双眼睛,可不全是她千玉楼的。 由此可见,她在青鸾的处境也不是太好,毕竟,青鸾国和大正国一样施行的是群相制。 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两名、门下省的长官侍中两名、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令一名,皆执宰相之职,共议国政。 另外,被皇帝加官“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低级官员,也位同宰相。 宰相的增多,既便于集思广益,又可使之互相牵制,以免权臣专权。 这就是为什么千玉楼说作为来访使臣还得费力争取的原因。 百姓称其为青鸾国最年轻的高官,也是因为她乃宰相群里年龄最小的。 七八十来个宰相,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从未有过出使经验,想从那堆老骨头里脱颖而出,真的是“我太难了”。 所以那疯玩意儿就来了个示弱。 洛麟羽想着想着,就在打坐中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正在上课,青鸾国丞相派人送来张小纸条儿:“麟羽殿下,带本相出去玩儿啊?” 洛麟羽很淡定地回了句:“麟羽宫一日游你来不来?”就打发了。 之后,第二张纸条传来,上面却只是用简笔画画了个往上翻白眼的撇嘴脸,看得她直发笑。 再过一会儿,没得到洛麟羽回话的千玉楼,直接跟洛觜崇提要求,请他派麟羽殿下作陪,共游大正京都。 “千玉楼发明的到底是什么乐器?竟让羽儿好奇之下玩得那么高兴?”洛觜崇皱眉,“还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祥公公心说您都不知道,奴才就更不知道啊,“听说那东西的声音响得很,震耳欲聋,且令人闻之欲动,想必是个有趣玩意儿。” “若果真是好物,当该昨日于大殿献上,怎只拉羽儿独乐?”洛觜崇不满且不解。 “这……”祥公公小心道,“想必是千丞相的私物,并非青鸾礼品。” 倒也是。 乐器嘛,还不是和琴箫类似? 洛觜崇微微点头,脸色好看很多:“看来还真将羽儿当作知己了,得了自认为的好东西,便只想与其分享。” 说着,他脸上不由露出古怪笑容:“这千丞相也真是特别,二十二岁龄的人,居然能跟羽儿一个八岁的孩子玩到一起,朕可真是……极开眼界。” 祥公公却突然想起什么敛了笑:“皇上,千丞相的不近女色好像也是极出名的。” “你是说,他因见女子就厌烦、从而至今未娶,真是因为好男风?”洛觜崇被这么一提醒,脸色不由微变,“他视羽儿为知己,其实是纠缠?” “这……应该不能吧?麟羽殿下可才八岁,”祥公公道,“何况奴才昨日瞅着他那贴身小僮倒是对他屡屡关怀,不似一般的主仆。奴才后来随意打听了下,那小僮名叫雪奴,今年十四岁龄。” 洛觜崇不由顺着他的话回想起来:“让你这么一说,他俩的关系还真有些不同寻常。” “十六岁考官,十八岁为相,据说还是因为家中长辈让他娶妻、他被逼不过,才参加科考,并在以此为由相拒的同时,与家族达成协议,只要考中,就不得过问他的终身大事,何时婚娶,由他自己作主,”洛觜崇瞅向祥公公,“如今想来,竟是不爱红颜爱男僮?” 祥公公迟疑道:“许是,有这可能……” “如此……”洛觜崇皱眉,“羽儿与青鸾国丞相交好虽为好事,利于和平,却也不能让他们走得太近,起码,不能再单独相处。” 祥公公躬身不语。 “对,昨日那种闭门独处的事绝不能再发生,”洛觜崇做出决定,“把朕的意思转达给他,为表大正国的热情和待客诚意,羽儿可以暂停课业陪其游京,但为安全考虑,二人身边时时刻刻不得离人!” 祥公公应是。 洛觜崇叮嘱:“记住,是时时刻刻!” 皇上下了死令,祥公公不敢委婉含糊其辞,千玉楼和洛麟羽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暗自哭笑不得。 又传了回小纸条儿,洛麟羽答应让她来尚书房,“见识见识”异世古代皇子是怎么上课的。 平常都只有洛麟羽一个学生,加上伴读凤倾城和两名轮值书童,也不过四个人。 冷清虽有些冷清,但也习惯了。 这冷不丁多了个人,且还是博学多才的堂堂丞相,教书先生那是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偏偏那面红唇白、俊美羸弱的丞相大人,还坐在那儿直愣愣看着他,搞得范先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授课了。 “真枯燥,比我那会儿还枯燥,”千玉楼终于收回目光,冲洛麟羽低语,“哎,我说,既然已有一目十行、记忆超群的名声,干嘛不把所有课程尽快学完?拖拖拉拉做什么?耗在尚书房很舒服么?” “你以为本殿愿意?还不是怕太过鹤立鸡群、没人缘么,”洛麟羽低哼,“老天不想让本殿享受高处不胜寒的孤冷,本殿自然要随和一点,免得再被雷劈一次。” “我去,不是吧?你是被雷劈过来的?”千玉楼一个没忍住,哈哈笑出声,“咋这么~~” “千丞相,”范先生打断不自觉遵守课堂纪律的人,“请您不要打扰殿下学习。” 第100章 陪客吃闲饭 “瞧这错落有致、一层扣一层的浮雕祥云,瞧这精细可数的盘龙鳞片,瞧这弧线优美的船尾,瞧这雕花栏杆,瞧这花窗美人靠……”飞檐翘角、精致豪华的画舫里,看似羸弱的千玉楼手执茶盏不停啧啧,“瞧这富贵华丽的气质!” 洛麟羽白她一眼:“老千你到底是有多无聊?” “……”千玉楼无语,“要不要玩两局,让你看看我出老千的本事?” 洛麟羽乐了:“不赖我,谁让你好死不死穿~~投胎在姓千的人家里头?” “是滴哦,没你好命,能享受真正的雕龙皇家船,”千玉楼撇撇嘴,“说都不让人说,我土包子进城还不行?” 洛麟羽没好气道:“现代游舫又不是没见过。” “那特么能一样么?”千玉楼同样没好气,“你天天看,天天用,当然习以为常。” “谁特么天天用?”洛麟羽哼道,“本殿也不过是沾了你千丞相的光,第一次乘坐龙船。” “哟!真的啊?”千玉楼故作吃惊,“那你麟羽殿下岂不是要跟本相说声感谢?” “感谢~~”洛麟羽拖长音调,没正形地拱拱手,“感谢千丞相的大恩大德,本殿感动得泪涔不止,此生都没齿难忘,将来更要选个良辰吉日为千丞相树碑立传,写上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名留千古,永垂不朽!” 千玉楼:“……” 扑哧! 陪坐同游的陆先生和范先生,终于继雪奴、小豆子等人之后乐了! 皇上还担忧麟羽殿下应对不了能言善辩的千丞相,特意派请两位先生同来作陪,如今看来,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虽然两人对话中的个别词语有点听不懂,但不影响整体判断。 不过,说来奇怪,这一大一小的相处方式还真是奇特,明明昨日才认识,此刻竟如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般熟络而随意。 “喏,桥,岛,”洛麟羽的小手懒懒指了指,“想想颐和园圆明园,这些基本不用看了。” “再高的兴致,都被你说得没劲了,到底存的什么心?”千玉楼没好气地哼哼,“我若再想想故宫,你们家皇宫我也不用看了。” “得得,我错了还不行?”洛麟羽龇嘴乐,“别一副欲求不满的便秘样儿,今日天和园任你参观!” “我说你这男人怎么比女人还毒舌?”千玉楼杏目一瞪,“在这儿生存多么不易,我能安然活到现在,还能让你看到,你不但不放个大挂鞭使劲炸炸,还特么老怼我,有你这样的男人么?有你这样对待~~” “哎哟得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我心眼儿小,我不大度,我不该不让着你,都是我错,啊,都是我错,”洛麟羽知道在千玉楼眼里,自己是个小身体藏着大灵魂的男人,多多少少该怜惜一下她这缕异世孤魂,只好软言哄两句,“明儿我就开始研究怎么制造大挂鞭,等研制出来,追也要追到你家相府门口猛炸一通,以庆祝我们丞相大人仍然宵衣旰食、生生不息地活着,让我不失~~” “什么叫生生不息地活着?”千玉楼被逗笑,“有你这么形容的么?” “千丞相有所不知,我们麟羽殿下只在逗皇上高兴、哄皇后娘娘笑时,才故意乱用词语,”范先生适时接话,“千丞相乃是被殿下特别相待的第一人。” “哦?”千玉楼睁大眼,看向洛麟羽,“真的吗?” 洛麟羽却看向色变心忧的雪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我是看在你家小僮可爱懂事的份上,才给你这个面子的。” 千玉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扑哧一声笑了,伸臂拉起雪奴的手道:“今日,本相是沾雪奴的光了!” 雪奴瞬间面红耳赤起来,低下头,口将言而嗫嚅:“奴、奴……” 千玉楼温声道:“走,我们去船头。” 之后,便是众人见青鸾国千丞相旁若无人地牵着贴身小僮去了船首,不但并肩而立,还伸手遥指,与他一起观赏粼粼波光、孔桥绿岛等各种风景。 洛麟羽支肘撑颌地看着,既羡慕又同情。 范先生没敢开口请千丞相就此情此景赋诗一首。 听说千丞相的脑袋就是一座满到快溢出的诗词库,踱个两三步,就能出诗一首。 麟羽殿下吭哧吭哧半天,憋出来的还是无律诗。 咱还是别主动打自己脸了。 千丞相能忍住不吟诗,都是在给殿下面子,还去招惹他作甚? 范先生如此想,陆先生却忍不住想请教一番,但还未开口,便听那长身玉立在船头的丞相已自吟起:“虹卧石梁,岸引长风吹不断;波回兰桨,影翻明月照还空。” 陆先生正要叫好,洛麟羽却起身撇嘴道:“你怎么不把‘何处燕山最畅情、无双风月属昆明’直接搬来?” 说着,人已斜倚在舫门上。 千玉楼回头诡异一笑:“那就来一个?” 洛麟羽轻嗤:“来就来呗!” “好,你说的,”千玉楼转头,“雪奴,想不想听本相吟诗?” 雪奴满面红晕地看着她,点头不止。 “好,那本相今日就为雪奴而吟,”千玉楼哈哈一笑,随即脱口而出,“春湖落日水拖蓝,天影楼台上下函。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百鸟似江南。” 陆先生和范先生同时叫好,但没机会说话。 洛麟羽已经哼道:“自己来首无律诗行不行?” 尽特么搬古诗哄骗除我以外的人。 “好吧,”千玉楼轻轻耸下肩,“其实我也更喜欢无律诗。” 不能抄袭,就得花时间想一想。千玉楼展目沉思片刻,才缓缓吟道: “一路涟漪行舫宫, 两岸青枝摇旭红。 执看玉桥投双影, 近融湖光远桃风。” “怎么样?”她回头笑道,“也还说得过去吧?” “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你家雪奴,”洛麟羽嘻笑道,“可惜没有空地方将‘执看’扩成‘执手笑看’。” “哈哈,”千玉楼放声一笑,“你懂雪奴懂便可。” 她看着雪奴,叹道:“雪奴是我亲手从雪地里抱起来带回家的,我看着他从尺把长的婴儿一点点长大。外人只道他是本相的心腹家奴,却不知本相与他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主仆,我们乃是彼此最在意的亲人!” “这可是你自己自爆弱点,”洛麟羽又嘿嘿奸笑打破她的伤感,“我以后若想威胁千丞相,直接掳走雪奴就行!” 千玉楼直想翻白眼儿:“那我就跟着讹过来,一起住你家、吃你家、喝你家!” 洛麟羽一声哈哈:“得,本殿失算,赔了!” 二人一个对视,同时放声大笑。 两位先生和宫女太监以及侍卫,见异国丞相竟与自家殿下斗嘴皮子斗得欢,不由都微微露出惊奇笑意。 “你的呢?”千玉楼道,“坑我死了那么多脑细胞,你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谁让你多事卖什么对联吟什么诗,”洛麟羽哼道,“非把我拉下水!” “一时嘴贱,”千玉楼摊摊右手,“没忍住!” “得了,既然你是客,本殿就勉强回应一下,”知道躲不过,已经酝酿半天的洛麟羽还是苦思好一会儿,才开口吟道: “半冰半水波不惊, 全开全盛柳成荫。 映黄金叶浮游碧, 白风闲水躲晶层。” “好!好诗!”千玉楼极给面子地鼓掌捧场,“无一字春夏秋冬,却将四季风景写尽,当真好极!” 千丞相与小殿下或神侃,或对诗,倒让两位先生真成了被摒弃在外的陪客闲人,完全没有插嘴的空儿。 游完云倚湖,已是落日西斜,洛麟羽又陪她漫步天和园,刚行至画舸斋,麟羽宫小太监球果子忽然急匆匆赶来禀报:“殿下,黄石国遣使,后日即到!” 第101章 野餐救命 一听黄石国的使臣快到了,千玉楼赶紧拉洛麟羽出宫到处疯玩儿。 不过,因她“身体羸弱”,不能主动提出,便和洛麟羽串通~~洛麟羽一问千丞相“是否喜欢打香椿、钩槐花”,她立马点头。 于是,两个穿越来的贵族,愣是挽起广袖、撩起衣摆还在膝前系出个大疙瘩,在一群太监和侍卫的保护圈下,兴致勃勃地高举铁钩长竹,到处钩打香椿头,远远的,还有没被清场的踏春市民围观议论。 “喂,凤倾城,接着!”千玉楼协助为恶,喊他的冒用名。 “接着呢,扔扔扔!”洛麟羽嚷道。 为了足量弥补童年快乐感,两个会武功的人个个隐藏不用,傻缺儿似的吭哧吭哧。 一个明明装出一副久病初瘥的怂样子,却依然高仰脖颈、执钩竿的手臂伸举老长,不时故意气喘两声; 一个带跑带跳地伸手接抢,有时还被香椿芽砸到头顶、脸上。 “不是说陪同青鸾千丞相的,是咱们麟羽殿下么,怎么改成凤倾城了?”远处的围观百姓中,有人提出了疑问。 “你还不知道吗吧?咱们殿下昨日已经陪千丞相游了天和园!”有人答道,“千丞相在云倚湖上作诗,咱们殿下还回了两首呢!”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莫非有亲戚在宫里当差?” “没、没有!”那人连忙否认,“我也是出门的路上听人说的!” 问话的人了然,知道他是暂时不敢说实话,便闭了口。 一般来说,除了被授意或默许,宫里的事禁止外传,尤其是昨天下午才发生的。这要是被宫里的主子知道,查出来的人饭碗就得丢。 但像皇上因忧民而彻夜不眠,两位殿下为君分忧、为民熬夜,宫女们比赛拔河跳绳,皇后或贵妃用了什么新妆容,麟羽殿下又设计出了什么实惠好用的新物什、想出了什么新玩法…… 这些不用主子授意,各宫的总管人精都会往外传。 不能传的,尤其是皇上的行踪和作息时间等机密,传出去就得挨杖刑,严重的可能直接杖毙~~皇上吃饭时,哪道菜再如何喜欢,都要按规矩不能超过三口,以防被人知晓饮食喜好,还能让人摸清规律并肆无忌惮广为宣传? 就此事来说,千丞相和麟羽殿下既然作了诗,肯定得被传出来,只不过是时间上的早晚。 答话的人虽然忍不住卖弄了一下,但终究不敢往深里说,他不过是有兄弟在官贵府里当差,而官贵的其中一个儿子又在宫里当差,这么滴知道的。 洛麟羽虽然大呼小叫地陪着千玉楼疯,百姓的议论却都听在了耳中。 眼见有两名侍卫要过来请示是否拿下,她立即摆了摆手。 早晚要传出来的事,何必较真?快就快了点儿呗,回头让人跟昨日船上的人都叮嘱叮嘱、嘴巴别太快就得了。 不过,她虽然只说叮嘱叮嘱,但一旦令行下去,昨日随侍在舫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免不了要被清查受罚。 头天下午才有的事,只经过一晚上就被传,这也太快了! 各宫总管授意了吗?发话点头了吗? 擅自外传的人你把主子和总管放在眼里了吗? 嘴上不把门儿,你想传就传? 是不怕挨打,还是不怕被砍? 想到宫女侍卫,洛麟羽忽记起一人:阮得水。 她连忙召来一名侍卫,问了几句话。随后,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钩了香椿芽,弄了槐花,两人去往京城最大的野生自然公园曲江池,礼部尚书丁源已经亲自带人在那里选好野餐佳地,备齐酒食。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地方,才发现礼部所选之处已被帷幕围了起来,只留一面对着河水绿柳。 洛麟羽皱眉:“都是洒脱风流的郎君,用这种气闷的东西做什么?” 丁尚书微微苦脸,低声道:“殿下,您不让清场,再不用帷幕,定有许多乡人乞丐过来围观,打扰您和千丞相。” “可千丞相是想来大自然放松的,这玩意儿虽然安全,但总觉得呼吸不畅堵气闹心,浑身不得劲儿,”洛麟羽皱着小眉头朝四周瞧了瞧,“再说,调来的精兵都快围成人墙了,人家拿头拱也拱不进来吧?” 丁源笑道:“总得防着身怀武功且高强的人,若殿下和千丞相有什么闪失,微臣担责事小,咱们大正国却是受不起啊。” “好吧,”洛麟羽不再争论,“你有道理,听你的。” “谢殿下体恤!”丁源躬身抱拳。 洛麟羽踏在满是福禄考的彩色地毯上,眼里装着可惜,走过来的千玉楼也道:“终于跟着你奢侈一回,在这开花的草坪上野餐。” “别骂我糟蹋东西,我也头一回,”洛麟羽看着碧绿飘粉的巨大草坪,“还不是为了招待大名鼎鼎的千丞相。” “无所谓,反正你们大正福禄考多,”千玉楼嘻笑两声,“到处都是,不怕糟蹋。” 福禄考,株高十五厘米,既耐寒,又耐旱,四季常绿,只在春秋两季开花,花色粉红,被誉为彩色地毯。 青鸾国也有,但没有这么普遍。 物以稀为贵,青鸾国的人可舍不得将这无需人工种植的天然草坪当地毯。 “不怕糟蹋也不过是个能开花的草,哪有青鸾国那么趁钱来得好?”洛麟羽连哼带叹,“瘟疫、蝗虫也没能掏空青鸾国库吧?” “还不是托你麟羽殿下的福?”千玉楼笑道,“若非你们的治瘟经验,又送去治蝗之法,青鸾也必将损失惨重。当然,你也不用担心青鸾国力强,会对大正产生什么威胁,起码在我出发前,朝中还没有这种论点。” 洛麟羽点点头:“毕竟恩将仇报的人少,再说,这么多国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就算有想法,也不可能在这几年。” “不错,起码在太子成为新皇前,都不可能有人发声,做忘恩负义的事。相反,青鸾有粮,才能在大正需要时,给予援助,”千玉楼拍拍他的肩,“你呀,别说什么未雨绸缪防患未然,踏踏实实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享受你的童年及少年,我保证最少五年内没有两国战争。” 洛麟羽笑了笑:“你也抓紧时间捞金,到时不成的话,就来大正,别的不说,给你们小夫妻俩一份宁静的生活,还是可以做到的。” 千玉楼抱拳:“无论怎样,这份好意我先心领了,多谢!” 洛麟羽笑道:“咱俩才是真正的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哈哈!”千玉楼大笑,“对了,明天黄石来使,要不要我让出位置?不然你那皇帝爹为了公平起见,定要让你皇兄陪同,如此,对你可有点不利啊!” “父皇即使不说,皇贵妃也会为她儿子争取,”洛麟羽摆摆手,“基本上已是定局,不用去破坏,有时,好事未必是好事,坏事也未必是坏事,且看且行吧。” “救命啊!有人跳河啦!救人啊!” 两人正聊着,忽听帷幕外不远处传来呼救声,对视一眼,拔腿奔去。 第102章 站着撒给你看 一般来说,投河自尽的都是脆弱又喜欢钻牛角尖的女子,感情一旦发生变故或自觉羞愧丢人,就会一时想不开。 不过这回,自寻短见的,竟是名背厚腿粗的年轻男子。 这真是很稀奇的事。 可待男子被救上来后,洛麟羽不淡定了:“怎么是你个骚包猪?” “啊……怎么是你个小崽子呀啊,”只吐了两三口水便没事的唐角,见是洛麟羽,立即抱着她的腿哭嚎,“你不说你师父会去我家讨甜药么啊,怎么一直都不去呀啊?我都快等老了呀啊,也没见个人影儿呀啊,我又不敢走呀啊,怕走了他又去了呀啊,等得本公子头发都要白了呀啊~~” “呀啊呀啊,呀啊你妈呀呀啊?”洛麟羽一脚踹开那两只湿漉漉的肥胳膊,“再呀啊呀啊,老子废了你!” 被踢得连滚两圈的唐角一下子止住嚎,坐起身时还蒙了蒙,眼珠似被踹得错位般转了转,正了正,才顶着几根水中杂草爬过来,却不再哭嚎,只可怜巴巴道:“我看见他了。” “看见谁了?”洛麟羽一时有些懵,待看透他所想,才往四周瞧了瞧,惊讶道,“你看到我师父了?” “嗯,”唐角肥胖的脸上满是委屈,“我把甜药瓶塞到他手里,他都不要,也不搭理我,我这跟又跟不住,追又追不上……” 洛麟羽白他一眼:“所以你就跳河等他来救?” “我朝他离开的方向喊,说他要是不理我,我就跳河,”唐角哭丧着脸,“我本是吓他的,想逼他现身,没想到~~” 他哇地大哭起来:“这个狠心的人啦!本公子思他念他,这么喜欢他,想他想得人都瘦了一大圈,他咋能硬着心肠见死不救呢,呜呜……” “尼玛听得老子都快吐了,给老子滚一边儿嚎!”洛麟羽又是一脚踹过去,“就你现在这熊样儿,也叫瘦了一大圈?你咋不说你瘦骨嶙峋?” 这回,唐角那湿衣紧贴的肥胖身躯倒是很灵巧地躲开了,口中还怒道:“你个小崽子能不能别再踢了?” “大胆!”宫廷侍卫们“歘”地抽刀指向他。 唐角故作潇洒地一撩贴在额上的几根湿漉漉的毛儿:“怎么的?想以多欺、欺……” 他说不下去了,顿手蹙眉道:“你们什么人?” “将他带走!”洛麟羽一挥手,“若敢反抗,就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几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唐角脖子上。 唐角这才定神将身穿便服的洛麟羽细看:“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人我有用,让刑部好好看管,”洛麟羽不理他,只朝御前侍卫李大头道,“跟应尚书说,请他不要丢少此人一根草,我很快就过去。” “刑部?”唐角不干了,“喂,小崽子,我犯了什么法?你居然敢押我到刑部?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啊!” 腹部挨了狠狠一脚。 “当今麟羽殿下你也敢出口谩骂,活腻了是不是?”李大头上前揪住他的胸前衣衫恶狠狠地低声怒斥,“乖乖跟我们去刑部,尚能保你无事,否则,冒犯殿下,可以就地斩了你!” 殿、殿下? 麟羽殿下? 唐角愣住。 直到被押走,还在傻呆呆回望。 插曲结束,野餐继续。 两人打来的二月椿二月槐,品种不同于现代三月份的香椿芽和槐花,不但能凉拌、生吃,还能入药。 香椿在六百年前是贡品,但随着时间推移和香椿树的普及,就成了百姓餐桌上的一道美食和药铺加工后的药材。 新鲜香嫩的香椿芽用开水焯一下、再用净水冲洗后,堂堂皇子和堂堂丞相又自己动手凉拌炒炸,一芽三吃。 柔柔嫩嫩的洁白槐花则被洗净后拌上干面粉、撒入细盐,放进蒸锅。 千玉楼一边做吃槐花的蘸料,一边低声道:“喂,洛麟羽,告诉你一个秘密!” 洛麟羽一屁股坐到翠翠粉粉的彩色草坪上:“什么秘密?” 千玉楼很是无语:“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忙活吧?在现代,男人不愿下厨不会做饭,可是没人要的!” “你这女~~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我不是在搞香椿芽么?”洛麟羽抬抬颌,“你看,都洗好了切好了也拌上了,等会儿就能吃。” “那你的炒香椿炸香椿是等着我来弄?”千玉楼不干了,“我可是女~~我可是丞相,万一我这好看的手被油烫了怎么办?怎么处理公文?谁心疼我?” “家里不就有一个?还缺人心疼?”洛麟羽打趣,“得啦,不让你弄,一会儿我来炸,先说说什么秘密吧!” 千玉楼立即凑过来,紧挨着他蹲下道:“有没有觉得在这没辣椒吃,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 洛麟羽立即点头:“可惜从未在哪儿看到过,哪怕是野生的。” “大正没有,青鸾就更别说了,”千玉楼道,“我查了很多书籍资料,又寻访了许多跑国界的生意人,才从国际行商那儿打听来一点儿线索。” “真的?”洛麟羽惊喜道,“怎么样?能搞到种子吗?” “瞧把你急的,我不是说了只打听到线索么,哪有那么快?”千玉楼很理解地嘿嘿笑道,“不过,我当时听到消息时,比你还激动!” “能不激动么,激动才正常!”洛麟羽催促,“到底是什么消息,快说快说!” 见他着急,千玉楼笑滋滋道:“那些大行商说,赤风国西边有个崇纳部落,那部落里有我形容的东西,他们还把那东西少量卖给靠近部落的赤风国人,可能是产量不高,且很多人吃不惯,所以就没有流传开,导致很少有人知道。” “崇纳部落?还在赤风国西边?”洛麟羽皱眉,“秀橙国的国土面积是四百多万平方公里,赤风国更是七百多万,一次跨越两国去崇纳部落,还真不容易。” “关键是,不但没有地图没有路线,崇纳部落的人说话,我们都很可能听不懂。”千玉楼叹气,“即便下了决心,也得先找个可靠的向导引路,最好是能兼职翻译的那种,不然还得临时再抓。” “从长计议吧!”两人想了想,同时叹道。 对视一眼,又同时苦笑。 待做好菜食,太监们端来各种甜点和应季水果,千玉楼看着食案上盛酒的青釉提梁倒注壶道:“你也来点儿?” 洛麟羽摆摆手:“现在还不能沾酒,你独自享用吧。” “唉!真可怜!”千玉楼一边从狮嘴壶里倒出酒液,一边摇头叹道,“穿到这里来,才发觉生在皇家也没有值得羡慕的,皇宫是牢笼,课业又繁重,争赢了,还要平衡前朝后宫,输了,即便不死,也是如履薄冰!” “可不是,文化不一样,什么都得从头学,”洛麟羽郁郁道,“书法和吹箫原本就会,下棋也不是问题,诗词古琴什么的却都得现学,老子想想都头疼。” 千玉楼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苦恼样儿,哈哈笑道:“难得见你这么丧,来来,喝一口,庆祝一下!” 洛麟羽翻了翻白眼儿。 千玉楼没带雪奴,洛麟羽没带小豆子,太监捧来各种吃食后,就退至稍远处,不受任何打扰的两人边吃边聊,很是愉快。 “对了,你不是有个师父吗,”千玉楼随机道,“听说还很帅,怎么没见他?” “他昨日回道观了,”洛麟羽淡淡道,“二月初六是东华帝君圣诞日。” “东华帝君?”千玉楼立即来劲,“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一袭紫衫、满头银发的清贵男神?” “瞧你那好色模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洛麟羽哈哈笑道,“师父说,《东华帝君传》记载,东华帝君绝习在道气,疑寂湛体无为将欲,殷迪玄功生化万物。先以东华至真之气,化而生木公,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以主阳和之气,理于东方,亦号王公焉。” “解释一下,什么意思。”千玉楼道。 “意思是,东华帝君以至真之气化身为木公,又因为治理东方,所以又称‘东王公’,是道教神仙体系里非常重要的神祇,号元阳父扶桑大帝,乃青阳之元炁显化而来,是万神之先。”洛麟羽道。 她知道千玉楼很感兴趣,便多说了两句:“师父说,道教典籍《云笈七签》记载,东王父者,青阳之元气也,万神之先也。衣五色珠衣,冠三缝,一云三锋之冠。上有太清云曜五色。治于东方,下在蓬莱山。姓无为,字君鲜,一云君解。” “说他是掌管所有男仙和天地间一切阳气的首领,男仙在得道飞升后,首先要拜谒东王公,然后再拜西王母,再然后才能升得九天之上,到达三清殿,拜见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洛麟羽摆摆手,“不要问我其他的,我也就知道这么多,还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 “好吧,”被提前堵嘴的千玉楼耸耸肩,又突然微微皱脸道,“那我想小便怎么办?” 洛麟羽无奈:“能不能憋会儿?能憋会儿就等吃完东西,我出去,顺便帮你看人,你就直接在这小帷幕里上。” 千玉楼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道:“一上午了,你不用嘘嘘吗?” 洞悉她心思的洛麟羽站起身道:“让你这么一提醒,才觉得有点尿涨。你吃你的,我去去就来。” 千玉楼扭头:“上哪儿去?” 洛麟羽头也不回道:“男人哪儿不能方便?” 千玉楼轻哼一声笑了笑,待他走远,还是躲到幕门后探头偷瞧。 只见洛麟羽走到靠近河岸和树木的圈地大帷幕边儿上,背对着她,面朝帷幕,将两只手臂斜伸到裆部位置后,才朝四周随意瞅了眼,然后不一会儿,就叉着腿站着尿了起来。 待尿完,似乎还习惯性地抖了抖。 第103章 出城看打架 小样儿,不傻唛,居然猜测我会不会和你一样女扮男装! 可惜我早就做好充分准备,你是看不到我真身滴! 洛麟羽将有备无患的玩意儿塞好,得意洋洋地想着。 提好裤子、放好长衫返回时,被饿得饥肠辘辘的礼部尚书丁源瞧见,连忙奔了过来,一听殿下刚才是就地小解,也没敢说啥,只垂目小声道:“殿下,那边儿备了临时茅厕,千丞相若想出恭,随时可去。” “……”洛麟羽一脸无语,“你怎不早说?” 丁源更无语:您也没有叫问啊! 可他不能这么说,只道:“是微臣思虑不周,该早些禀报的。” 洛麟羽倒不好怪人了,何况也根本没有责怪的意思:“没事,是千丞相想图清静,才没让大家近前,不怪你。你找个人过来带路,一会儿我一同领他过去。” 丁源忙道:“殿下不必操劳,微臣带路即可。” “不用,”洛麟羽摆摆手,“这个时候也都饿了,你去吃饭,千丞相这边儿有我。” 丁源又忙道:“谢殿下体恤,微臣不饿。” 话刚落音,肚子便不适时地传来咕噜咕噜叫饿声。 “我说什么来着?”洛麟羽笑拍他的胳膊道,“赶紧去吧,差个晓得恭桶在哪里的人来就行,没那么多事儿。” 红了脸的丁源只好称是退下。 洛麟羽只所以说恭桶,乃因为即便在皇宫,茅厕里放的也是可以接大小解的恭桶,桶里置有过了筛的草木炭灰,再喷以香料,既拔干又去味儿。 回去一说,千玉楼果然让他陪自己同去。 一名离临时茅厕最近的值岗精兵过来带路,千玉楼瞅了眼洛麟羽,见他面朝外往那隔板前一站,方才放心进去。 解完出来,立即有人端清水给丞相净手。 回到餐桌前,洛麟羽看着食案上的七返膏道:“这玩意儿你吃吗?” 千玉楼笑:“谁没吃过花卷啊?” 其实就是现代花卷,只是名字不同而已,洛麟羽也笑:“金粟平?如何?” “什么金粟平?,不就是鱼子酱比萨饼么,”千玉楼看向那扁扁平平蒸饼面上摊铺着金色小米粒一样的东西,笑得更厉害,“鲜倒是鲜得很。” “再吃点这个,这个还行,金银夹花平截,正宗螃蟹味儿,”洛麟羽将那用刀切开的一截截小蒸卷夹出一个到她碗里,“厨子说,这是先把面团擀成皮,在上面放置剔好的蟹黄蟹肉,再卷成长卷,切成小段,上笼蒸熟的。因卷子的横断面呈现黄白交织的颜色,才得了这个名儿。” 千玉楼扑哧一声:“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个北京鸡肉卷?” “这里可是异世大正,”洛麟羽跟着笑,“若不喜欢这个名儿,不妨叫它凌云城蟹肉卷。” “别再给我夹,我已经快吃饱了,”千玉楼笑看着他,“你小子,是想把这些东西赏给那些值岗守护咱们的精兵和侍卫吧?” 洛麟羽呲牙嘿嘿。 “你呀……我已经吃好了,若不想浪费,就全部赏给他们吧,”千玉楼叹道,“如此善良仁德,哪还需要动用手段?不争,太子之位都是你的。” “没你想得那么好,”洛麟羽摆摆手,“只是还没到需要杀人的时候。” 千玉楼盯着他看半天,才道:“好吧……那下午咱们去哪儿?” 洛麟羽挠挠头:“要不,带你去芙蓉园逛逛?” 千玉楼瞧着他:“芙蓉园就在附近吧?” “嗯。” “天和园、云倚湖都游过了,这芙蓉园有什么好玩的?”千玉楼觉得没劲,“不就是花儿啊水啊柳树啊……还能有别的东西?” “那可不就这些东西。你又装成弱鸡不能骑马,不然倒能城外跑跑,”洛麟羽表示没办法,“凌云城连女子都爱骑马出门,但凡家里有条件的,都不坐车,你倒好,明明能骑马驰骋,偏偏弄个马车到处晃荡。” “你以为老娘愿意?你以为老娘不想风驰电掣般策马奔腾?”千玉楼被他说得直来气,“还不是身不由己……得得得,就芙蓉园就芙蓉园行了吧?哪儿都不去!” “你瞧你,一说就急眼,”洛麟羽好笑道,“哪里像个丞相?” 千玉楼没好气地哼道:“那还不是因为对面坐的是你么!” 洛麟羽对她表示同情,想了想,道:“要不,咱们乘马车去城外?听说那些争夺武林风云榜排名的江湖人士,因不敢在城里动手,就约在城外较量,咱们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一两拨儿打架的?” 千玉楼的眼睛顿时一亮:“还是你好,够哥们儿!” “那就抬起你的尊臀,走吧哥们儿?”洛麟羽调侃道,“去隔着马车帘子过眼瘾!” 千玉楼眼一翻,嘴一鼓:“我说你能不能别再提了人的兴,又来扫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洛麟羽站起身,“本殿带我家大小姐去观赏热血打斗,看他们奋力激战的场面!” 千玉楼轻哼着站起身,抬起胳膊软着手腕装腔作势道:“小桂子,起驾!” 洛麟羽扑哧一声乐了,却配合着将手背伸到她手心下:“太妃您请!” “我呸!”千玉楼噗地笑喷口水,然后照他手背上拍打一下,爆粗道,“老娘连妃子都没当过,就老成太妃?臭男人,不安好心!” 洛麟羽龇嘴乐。 两人说笑着离开野餐之地,洛麟羽让精兵统领把好多没动的膳食给兄弟们分了,又让丁源差人把马车赶过来,自己先和千玉楼上车候着,并叮嘱不要催促,待他们吃饱饭原地歇息一下,再出发去城外踏早青。 富贵人家踏早青野餐,都是带着做好的吃食和方便携带的小食案,有女眷的拉个帷幕,没有女眷的拉不拉帷幕皆可,然后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分桌而食或围桌而食。 皇子本就尊贵,再招待他国丞相,自然是部分做好快速送来,部分现场烧烤制作,且厨子会借机在分配来的专地儿显摆自己的手艺~~虽离殿下和丞相远,但送得更及时、丝毫不影响口感啊! 所以像甜筒冰激凌似的“火焰盏口?”,用葱和醋给鸡肉去腥解腻后上笼蒸熟的“葱醋鸡”,里面有馅儿、形状像鸡卵的烤饼“曼陀样夹饼”,烤豆粉裹羊杂的“格食”,加蜜烤制的白色面食“甜雪”,烤活鹌鹑的“箸头春”……等这些美食,对精兵侍卫们来说都是好东西,即使已经换班吃过饭,多少也想尝尝。 洛麟羽不让人催,是想留时间给他们消化休息,免得刚吃饱就往城外奔,容易胃疼。 坐在马车里陪他干等的千玉楼叹道:“真是不拉拢,胜似拉拢。” 待所有人都吃饱喝足,洛麟羽估摸着应该已休息两刻钟,便吩咐起程。 虽是午后,受恩的精兵侍卫们却精神抖擞,目光锐利,个个脚下踏地有声,护卫尊贵的马车向城外缓缓驶去。 “咱的运气好得出奇,”马车刚到城外,洛麟羽便听到一阵打斗声,不由笑道,“这下有热闹看了。” 第104章 排名之争 “姓仇的,你三年前还在第四十九位,今年怎么可能连跃两个名次到四十七位?”较对方体型稍矮但相貌英俊的男子一边打,一边不服气道,“我这三年可也没闲着!” “你闲着没闲着,不关我事,别人或闲或不闲,也都与我无干,”比之魁梧的男人一边利用鬼影般的身形步法,避开对方的如电利剑,一边淡淡应话,“我仇部良的排名是实力进阶,你若不服,可找卫天府理论,与我纠缠,有何意义?” “是不是实力进阶,打过便知,”英俊男子哼道,“我打败你,卫天府自然就将排名重置,怎会没有意义?” “你怀疑卫天府处事不公、排名不实,却不敢上门说道,”魁梧男人毫无嗤笑哼声,却句句在说对方胆子怂,“以为我仇部良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英俊男子被说中要害,不由恼羞成怒,剑势陡然加快:“打败你再说!” 能登上武林风云榜的,都有两把刷子。 那边打得如火如荼,这边赶车的侍卫亲兵已跳下马车,手执缰绳立在马旁,洛麟羽则陪着千玉楼占了车夫位置,一边晃着腿,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点评两句。 “身如鬼魅,好!” “剑如流光,棒!” “魁而轻灵,不错!” “这剑快得,真盖!” 千玉楼无语地看着他:“你不藏着点儿么?” “我都跟师父学了五年剑法了,若连个胡诌诌都说不出来,岂不把师父的功劳都埋到土坑儿里去了?”洛麟羽嘻笑道,“再说,藏得太狠不仅丢师父的脸,也显得我窝囊到无可救药不是?” 千玉楼有些口渴,懒得再斗嘴。加上她有心隐藏武功,便少说为妙。 那两人的衣衫上沾有少量酒渍和很小的菜渍,显然是在酒馆里吃饭时干起来的,怕吃牢饭,不敢在天子脚下动手,就跑到城外来拼。 实际上,她巴不得有人在凌云城以武犯禁,如此,便可看出卫天府的能力。 然而事实却是,根本就没人在城内动手。 武者能如此自觉,卫天府的手段便可想而知。 不过,这其中应该还有洛觜崇的仁政之功。 古人本就视皇帝为天子,君王为天,百姓为民,只要不逼到绝境、又有人煽动,基本上都不会生出忤逆之心。 洛觜崇又是洛氏掌权以来最仁慈的皇帝,洛麟羽身为皇子,更是小小年纪就一心为民,父子俩强强联手,哪个敢在京都放肆?怕是不用卫天府出手,正义之士都将不遵法纪的挑衅者给围剿扭送了。 想想洛麟羽,再想想青鸾国太子,千玉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洛麟羽虽然是穿越人士,但善恶却是本身就有的东西,跟是否穿越没有关系。 头脑、知识、技能等可以随穿越一起带过来,但某些本性类的东西,却是与生俱来的。 大正国即使朝堂上的百官因利益而有分歧,但困难来临时,还是会暂时合作,比如齐心抗疫。 再加上民众的巨大凝聚力,大正国即使因天灾而陷入穷困,也不是外力所能打击的。 一旦其他国家对大正国有所觊觎,其放下成见、抱团一致对外的可贵精神,就会显示并爆发出来。 洛麟羽看着走神的千玉楼,挥了挥手:“喂,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事,”千玉楼连忙将目光投向还处在胶着中的二人,故意错估道,“只是觉得这两人似乎旗鼓相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决出胜负。” “喂,两位大侠,你们还要多久才能见输赢啊?”洛麟羽放嗓子喊道,“咱们家客人都等得不耐烦了!” 千玉楼:“……” 有宫廷侍卫还有太监跟随的浩荡队伍,那两人再眼瞎再没脑子,也能想到跑来看自己热闹的定是某个超级贵人。 心里本来就变得有些紧张,经这猛然一声喊,两人都手抖身滞一下,只听哧啦一声,魁梧男人的衣衫被割破一道长口子。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是我害你们分了神,”洛麟羽叫道,“那,这把不算,你们继续吧哈,继续!” 哪有不劝和、却劝打的? 众人皆感无语。 那两人则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继续打。 “你们能严格遵守不得在京都动武伤人的禁令,吾皇很欣慰,”洛麟羽见个个如时间静止般立着不动,不由有点尴尬,只好自己打破死寂,“那谁,你的剑势虽快,却因根基打得不够牢,而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英俊男子吃惊地望过来。 “那谁,仇部良是吧?”洛麟羽依然晃着腿,“你这人也忒没意思,人家找你单挑,你好歹尊重一下别人,拔一下儿剑。打到现在你连剑都不拔,到底是不想伤人结仇,还是看不起人?” 殿下你到底是在劝和,还是煽动两人仇恨加深? 众人尽皆垂眸,不忍将两人直视。 英俊男子果然更加气怒,眼神恨不得能吃人般瞪向仇部良。 “卫天府向来公正无私,排名皆是按武林实力,心若不甘,就当知耻而后勇,发愤图强。”洛麟羽渐渐敛笑,露出些许威严与气势,“霍昭鸿若非不计名利、全力辅佐小小县令白轻鹤,也不会跟着他水涨船高、名留青史,充其量也不过和你们一样,是个无聊的武夫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请问二位,你们的价值在哪里?” 那两人闻言,不由瞠目结舌,继而羞愧难当。 “在下受教,”仇部良上前几步,不顾自己的后背已露给英俊男子,拱手道,“敢问贵人,您是……” “本殿洛麟羽,”洛麟羽爆出身份,“有什么问题?” “草民仇部良叩见殿下!”仇部良立即跪下见礼。 “草民赵离秋叩见殿下!”英俊男子也连忙原地跪倒。 洛麟羽没有立即开口让他们起来。 “殿下一席话,令草民如醍醐灌顶,”仇部良先道,“草民必将受殿下教诲,寻一好官,尽一份微薄之力。” “草民亦当除暴安良,为官府效力。”赵离秋也连忙道。 “不管为国还是为民,官府都只是其中一个途径,大正不乏做好事不留名的广积阴德之人,”洛麟羽道,“仇部良,赵离秋,今日本殿出城能遇见你们,也是一种缘分,若你们愿意,可在五年内积累下人人称颂的好名声,五年后,可直接来找本殿,本殿亲迎你们;若不愿意受束缚,今日就自行散去,以后依然做个遵纪守法的好武人。” 他碰了碰千玉楼,朝精兵侍卫们道:“回宫!” “恭送殿下!”还未起身的仇部良和赵离秋道。 已调头的马车里传来更加威严而沉稳的八岁童音:“无论你们二人的选择是什么,都要记住,今日之事,唯放心中,不可外传。” 第105章 欠揍的胖骚包 “出城看个热闹,都能被你笼络两人,”千玉楼笑道,“本相真是自愧弗如!” “你可得了吧,”洛麟羽轻哼,“虽然我没去过青鸾,不在你身边,但也能想象出你的厉害。不说别的,仅诗词就能结交征服一大片文人志士,将他们收拢到你的相府当幕僚。” 千玉楼似嗔非嗔道:“那些个抄袭来的玩意儿,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好吗?” 洛麟羽哈哈一笑,随后拍拍她的肩道:“不要妄自菲薄嘛,咱俩虽写不来这里的诗词,但不是有无律诗做后盾么?” 千玉楼哈哈大笑:“不错,回去后,我要帮你努力宣传,咱俩齐心协力将无律诗发扬光大,以掩盖咱俩的愚笨和懒惰!” 两人放声大笑。 “那剩下的时间做什么?”千玉楼毫不放过道,“我不能逗留太久,所以不想浪费一丁点时间,毕竟两国之遥,相聚太难,下次再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是啊,若为纯使臣,多留一两个月都不要紧,可你偏偏是个丞相,”洛麟羽叹道,“聚首不易,相处短暂,的确该当好好珍惜。” “不过,”他挠了挠头,“我一时还真想不起带你去哪里玩,要不,我请你尝遍京都小吃吧?” 千玉楼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只要咱俩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洛麟羽噗地一声笑了:“幸亏我才八岁,不然这么暧昧的话被人听见,还以为咱俩有一腿。” 千玉楼哈哈大笑:“八岁的小鸟儿,我想跟你有一腿,也勾搭不起来啊!” 两人不着边际地一路鬼扯,待回到城区,洛麟羽先陪千玉楼闲逛繁华热闹的西市,精兵撤去,侍卫则被下令换上便装,远远跟着,不许靠近。 也不顾啥形象,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一边啃着君子饼,五福饼,红绫馅饼,千里碎香饼,甜雪饼等,把个千玉楼撑得直嚷嚷:“你这是想拿大饼糊弄饱我的肚子,好省钱么?” 洛麟羽失笑,为她买来女生都爱吃的蜜饯,又专门带她去辅兴坊吃京都有名的“古楼子”烤饼。 古楼子是真正富人才吃得起的美食,饼中间放有羊肉,辅以花椒、豆豉等佐料后于炉中烤制而成。 千玉楼嘴里喊撑,却在看到古楼子时,口水差点儿滴到人家饼上。 洛麟羽见她一边走,一边将烤饼吃得一口不剩,不由笑道:“凌云城也算是吃货的天堂!” 千玉楼的杏目一斜,瞪他一眼。 洛麟羽不为所动,牵起她的手笑眯眯道:“走,带吃货去颁政坊吃凌云城最著名的萧家馄饨!” 千玉楼看了眼牵住自己的小手,咧嘴笑开。 吃过萧家馄饨出来,已是薄暮时分,千玉楼已撑得实在不能动了。 洛麟羽最后买来阿胶羹,才招呼侍卫将马车赶来,送她回使馆。 “这可是好东西,乃是取一定量的阿胶、核桃肉、黑芝麻、黄酒和冰糖做的,听说是先将黑芝麻与核桃仁研碎备用,再将阿胶浸在黄酒中泡上十来天,连同黄酒一起放在陶瓷容器里隔水蒸。蒸至阿胶完全融化,再将黑芝麻等物放进去搅匀,蒸到冰糖融化,才算成。” 洛麟羽将一大包阿胶羹塞到她手里道:“蒸好的阿胶冷却后成了冻状,你回去用开水将它冲化,就能食用。” 千玉楼看向他手里的另几个纸包:“你把我吃过的东西全部另备一份,是怕我夜里肚子饿,给我当宵夜吗?” “想多了你,我又不是你男朋友,对你那么好干嘛?”洛麟羽哼道,“这是给你带回去讨好你那小男友的,今天把他撂使馆一整天,心里肯定不安不适不舒服,有了这些东西,便能让他知道你虽人在外面,心里却时时刻刻想着他,吃什么都记得为他带一份,什么小情绪都得消了!” “……”千玉楼看着他,“我发现不当你的女友还真是亏了!” “我呸,”洛麟羽故意笑啐,“你想口味儿重,我这小嫩草还不给你啃呢!” 千玉楼哈哈大笑。 马车来了,便衣侍卫也都聚集再分散于马车前后。 车速不疾不徐,快到使馆门口时,千玉楼忽然探身撩帘看看天色,叹口气道:“没有霓虹灯夜生活,这么早怎么能睡得着?喂,要不,” 她回头诡笑:“你带我逛逛大正国的青楼?听说心悦坊是凌云城有名的红灯区,咱们去瞅瞅名妓的风采?” “皇子逛窑子……”洛麟羽朝上翻了翻眼珠,“你若想害我失去争夺皇储的资格,不如直说。” “化妆去嘛,谁让你顶着真容去了?”千玉楼兴致勃勃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一个男人,连点儿风月情怀都没有,白瞎了你这张无比帅气的脸。” “成天嫖妓的男人那不叫风流,那叫下流,”洛麟羽淡淡道,“我不需要那种风月,这张脸也只给最爱的人蹂躏。” 千玉楼见他忽然就漠然起来,不由重新坐好道:“真不感兴趣啊?” 洛麟羽低声道:“我不想和父皇一样女人无数,自己受累不说,还让她们伤心难过却不能说,也不敢说。” 他叹了口气,再次压低声音:“再则,我若做不到以身作则,将来百官嫖妓就会更加蔚然成风,无法遏制,如此,就会有更多的良家女子被推入火坑。这,是身为女子的你,所不愿看到的吧?” “洛麟羽,”千玉楼敛起笑容,幽幽一叹,同样以低到近乎微弱的声音道,“不知待你长大后再相见,我会不会爱上你。” “别,”洛麟羽连忙摆手,“你还是和你的雪奴好好过日子吧,我可不想夺人之美。” “瞧把你吓得,”千玉楼捂嘴笑,“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干净人儿,我怎么可能放手?” 洛麟羽道:“还是那句话,别让他过多沾染外面的世界。” “你的话不无道理,但也无需太过忧心,”千玉楼笑道,“就算将他培养出很强的能力,翅膀硬了,也还有奴籍束缚着他。一个只能终身都依附我千玉楼的死契家奴,离开我,不但永远进入不了朝堂,成不了贵族,且只能娶妻,不能纳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看着洛麟羽笑,“既然只能拥有一个女人,他为什么不选择继续待在最崇拜最爱慕的丞相身边,偏要背叛恩人,背叛主子,去过越来越低贱的生活?” “若你哪天不是丞相了呢?”洛麟羽反问,“你不是想攒够钱后带他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吗?” 千玉楼屈起小臂,缓缓握拳:“我若不允,他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若他离心,强留又有什么意义?”洛麟羽先是叹息,随后嘻笑,“不过我相信以你的强大魅力,不会落魄到那种地步。” “那是!”千玉楼的表情立即生动起来,“虽然你看不上本相,但在雪奴眼里,我可是世上最完美的存在!” “哈哈,那就祝你能和小少夫白头偕老,”洛麟羽掀开车帘,放声道,“使馆已到,我要去趟刑部,就不送你进去了。” 终于不用再压着声音偷偷摸摸聊天,千玉楼也松了口气,点点头笑道:“今天辛苦你了,我很开心。” 洛麟羽摆摆手:“咱俩之间,就不要说客气话了,回去舒舒服服泡个澡,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千玉楼笑着颔首。 告辞离开后,洛麟羽直接奔往刑部大牢,找那只胖骚包唐三角,那欠打的玩意儿怀里揣有不少“甜药”呢! 第106章 谁都不许肖想 看到胖骚包,发现他果然被点了哑穴,而点他哑穴的人,又果然是师父。 洛麟羽一走近铁栅,不肯坐地的胖骚包就立即蹿过来,一只手扶着铁栅,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呜呜”不停。 洛麟羽负手而立,冷冷看着他。 唐角这才想起对方的真正身份,噗嗵一声跪地,伏身叩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洛麟羽知他说的是“草民唐角叩见麟羽殿下”,静默片刻,方淡淡出声:“给我师父带的,都是什么甜药?” 唐角再次呜呜,手也跟着比划起来,急得额头直冒汗。 为防隔墙有耳,洛麟羽不动声色道:“师父点穴,徒弟还解不了。” 唐角又是一阵呜呜急叫。 “本殿不知你在说什么,不过,胆敢纠缠本殿的师父,下你入狱都是轻罚,”洛麟羽冷冷道,“待在这里好好反思,长长记性,若能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三天后本殿自会放你出去。” 说罢,便转身离去,看也不再看唐角一眼。 什么事都能嘻嘻哈哈,唯独不能容忍任何人觊觎师父,无论男女。 她知道唐角之所以束手就擒,毫不反抗,主要便是认为只要跟徒弟还有关系,不管这关系是好是坏,都还有机会见到师父。 而一旦以武反抗,逃离越成功,跑得越远,见其师父的希望就越渺茫。 但知晓又如何? 你玩不玩断袖我不管,真痴还是假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肖想的,是我的人! 出了刑部大牢,路三石正在外面候着,一看他的身影出现,就连忙躬身迎上:“殿下!” “笑这么开心做什么?捡银子了?”洛麟羽顿住脚步道。 “比捡银子还高兴!”路三石说完,噗嗵跪下,“多谢殿下指点!三石破了那**杀夫案,得以升迁!” “本殿早已听说,一直等你请本殿吃饭,没想到,花儿都开谢几个轮回了,还没等到你的邀请函,”洛麟羽打趣,“是不是太抠儿了?” “小的哪敢!”路三石欲哭无泪。 他倒是想把邀请函甚至直接将酒席送进宫里,可他有那个资格、有那个胆么? “殿下今日有空,不知能否赏脸,让小的补上这顿酒宴,”路三石满脸期待,“殿下不能喝酒,仅仅吃饭,不会耽搁殿下太多时间的!” “今天太晚,改日吧,”洛麟羽笑道,“不然宫门落锁,本殿不但回不了家,明日还得挨罚。” “那,那,”路三石半信半疑,却又不敢勉强,“那三石米就等殿下略有空闲时了,殿下事多忙碌,定要保重身体!” 洛麟羽点点头:“若有什么案子,跟本殿说一声,本殿让晴栀跟你们后面多学学,只看书,不实践,是没用的。” “那可真巧了,小的手头就有一个,”路三石立即笑禀,“前几日,小的吃早点时,听人闲谈,说归义坊一中年男人半夜里猝死在书房,便习惯性地问了几句,没想到这一问,竟觉得有些不对劲。” 洛麟羽道:“哪里不对劲?” “当时只直觉不对劲,并未想出到底何处不对劲,直到小的犯了拧,必欲看个究竟,才跟上头通禀一声,专门跑到归义坊察看现场,”路三石回忆道,“这一看现场,再仔细琢磨,才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殿下您猜怎么着?” 洛麟羽挑了挑眉。 “蜡烛!”路三石加重语气道,“是蜡烛露出了破绽!” “哦?”洛麟羽对他的小卖弄样儿感到好笑,“怎么说?” “殿下您可不知,那男人的死亡现场竟然有半根直立无损的蜡烛!”路三石道,“小的都能给琢磨出来,殿下您就更不用说了。若真是因病而夜半子时猝死,蜡烛应该继续燃烧或者已经燃尽才对,哪有中途熄灭的?猝死的人还能去吹灭蜡烛?那也太邪性了!” “行啊三石米,这几年长进不少嘛,连这种小细节都能被你发现并推敲出来,”洛麟羽拍拍他的上臂,“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路三石被夸得嘿嘿直乐:“都是跟殿下学的,若无殿下的教导,三石米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问题在哪儿!” “行,既如此,本殿明日就让晴栀过来,你好好带带她,”洛麟羽微微一叹,“那姑娘对这行有点儿天赋,本殿不想她埋没了。” “晴栀姑娘幸运,能在殿下身边伺候,得殿下真传,小的可不敢在她面前枉自称大,只求她有什么不同见解时,能够不吝赐教,”路三石羡慕地笑着,“那小的明日就先在衙门候着晴栀姑娘了。” 洛麟羽不再多说,微点一下头便走了。 路三石等人在原地恭送。 回到麟羽宫,叫来晴栀,跟她一说,晴栀立即喜上眉梢,谢恩不止。 殿下赐予她看的两本刑案书,她都已读得能倒背如流了,却始终学无所用。 如今,殿下终于给她实践机会了。 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再有两年,就该出宫了。 她不想出宫,可也不能不嫁人,心里虽暗自打算,希望嫁人后再央求殿下让她回来继续伺候,但还得看殿下到时答不答应。 洛麟羽又唤来小豆子,问他特意着人传话回来后,让他办的事是否办妥。 “殿下令奴才办的事,奴才焉敢耽搁,紧着就去查问个一清二楚,”小豆子拍着马屁禀道,“阮得水阮侍卫已经娶妻,菀歌也已嫁了人,不过,命不太好,刚嫁过去两年,还未生娃,夫家便生了变故,郎君也死了,如今已过了半年丧期,可以再嫁。” 洛麟羽点点头。 大正国婚法第六条规定,夫妻中有一方去世,另一方半年内不能结婚。 第八条又有明文,如果丈夫去世,妻子若无子嗣,便可再嫁;若生有孩子,就不得再嫁。当然,这是针对五品以上的官员家庭,平民百姓不在适用范围。 也就是说,菀歌现在可以再嫁了。 只是,她本就没有什么好出身,又是嫁过一次的人,而阮得水又已娶妻,就算能够撮合,也只能当个妾室。 菀歌委屈不委屈先且不论,阮得水是否愿意都难说。 而此事若真的能成,最受伤害的,其实是阮得水的正妻。 洛麟羽捏了捏额头:若自己当初能上心张罗,玉成其事,定是皆大欢喜。 那时,小皇叔曾提过一句,说菀歌确实心仪阮侍卫而经常借机接近。 唉,姻缘这种东西,有时还真难说清。 凭菀歌的大胆和主动性,若非碰上江惠妃案,没准儿真能和阮得水成为一对儿。 可惜,那案子连累她连找阮得水话别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来个最后表白了。 如今她虽遭逢变故,阮得水却家庭稳定,自己怎么能撺掇让她插足,伤害阮得水的原配?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让人先试探阮得水的意思,正好看看他是否爱他妻子,是否对家庭有责任心,没准儿能从沙堆里扒拉出一粒金子呢?毕竟他爹是个专情种子。 吩咐完这事,又想了想,饭都没吃,便去求见父皇,对作陪千丞相的事,给予详细汇报。 “你是说,那乐器,你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洛觜崇讶然问道。 “是,但孩儿一眼就喜欢上了那种乐感,”洛麟羽乐滋滋道,“因为它发出的声音,和孩儿胡编乱造的东西很接近!” 洛觜崇笑了起来:“就是你那什么咚次打次声?” 儿子穿着大熊装跑到西市大街疯玩不算,还在宫里因自编的乐声和说唱乐呵很久,身为皇帝和父亲,他不想知道都不可能。 “是呢父皇,”洛麟羽嘻笑道,“千丞相还教孩儿一种新舞,正好跟那乐器的节奏相得益彰,真是没有比这两者放在一起更合适的了!千丞相见孩儿喜欢,还要把乐器的打奏方法教给孩儿。” 乐器,无律诗,钩香椿,打槐花,野餐,专门出城看打架……洛觜崇不由失笑,看来这千丞相是故意投羽儿所好啊! 专在羽儿身上花心思,莫非连他们都看好羽儿、认为羽儿必为储君? 待明日黄石国使臣到,倒要看看他们什么态度。 第107章 马球赛 黄石国使臣来时,洛麟羽已经坐在尚书房继续上课。 该邻国的官员结构跟大正、青鸾不同,丞相只有一个,很难离开朝廷当使臣,所以来的并非是当朝丞相。 接待之事依然由礼部负责,估计他们已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得长两个脑袋、脚下踩出风火轮。 洛麟羽安静听课,认真学习,似乎陪了两天千丞相,累着了,对黄石国来使的事不闻不问,哪怕是小豆子午膳时间里悄然来报,说皇上安排思行殿下配合礼部陪同使臣,她都无动于衷。 直到第二天,黄石国使臣提出打马球,她身体里的细胞才活了起来。 不过,她依然没动。 千玉楼已经让她出尽了风头,美男诗的破解也让洛思行显得略逊一筹,所以当洛思行有机会表现的时候,她自觉消停,才不会令人心生厌烦和恶感。 但联谊赛这东西,说得再好听,若落个惨败,脸色都不会好看。 黄石国使臣能在宴后第二天主动提出,显然球技不差。 而大正国…… 皇室之中,小皇叔球技颇高,可惜为情自废了一条腿; 而大皇叔,又球技平平; 父皇的马球倒是打得很好,但他是皇帝,是坐在高台尊位观赛的人。 何况从出生到现在,也没见他约文臣武将一大帮,开个赛事,只偶尔和大皇叔打两杆。 想来,可能是为了照顾身有残疾的小皇叔情绪,否则不可能只拉球技不咋滴的大皇叔偶尔玩玩,而将球技超群的小皇叔撇至一边。 为他上课的范先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双眉微蹙,在学生抄写时,轻踱走神。 “先生,”当他不知不觉踱经凤倾城身边时,已经十一岁的伴读不由站起身道,“您是在担忧什么吗?” 范先生顿住脚,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这事儿,跟学生说,也没用啊! “先生,”凤倾城再次开口,“学生常在家中和叔郎们学练马球。” 范先生眼睛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去。 凤倾城才十一岁,再怎么学过练过,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再说他这年纪,谁放心让他上场啊? “先生,学生的球技尚好。”凤倾城眼睫微垂,声音平板,无半分炫耀之意。 “哦?”范先生终于接话,“好到何种程度?” “可以陪叔郎们打完全场。” “输赢如何?” “十场九不输。” 范先生的眼神真正亮了起来。 凤帝师并非重文轻武的刻板之人,其子孙后嗣不但多有习武,文武兼修,且凤府还将最大院子当马球场用,只不过常人难进,不得窥之。 凤倾城乃凤帝师的嫡孙,能和成年叔郎们打球而不落下风,那绝对是人才啊! “谦虚之词说得可真有水平,”洛麟羽嘻笑一声,“九赢就九赢,叫什么九不输?难道十回有九回是平局?” 二人无语:殿下你这不是抬杠么! 连你自己都说他那是谦词了,还非得较个真? “既然如此忧虑,差个人过去打探赛况不就得了?”洛麟羽终于歪起身子,不再正襟危坐地端着,“长吁短叹干着急有啥用?” 二人心道,就等殿下你这句话呢!不然宫里的太监,谁能随意差遣? 洛麟羽将球果子唤进来,让他找两个麟羽宫的机灵太监去马球场打探,轮流汇报。 球果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跑得气喘吁吁回来禀报说,已亲自带他们过去,寻了个不引人注意但视线好的隐蔽之地探看。 而他到时,场中已是二比一,黄石队不仅拔得头筹,还连进两球。 马球赛有短赛制和长赛制之分。 短赛制,是谁进第一个球,谁赢,比赛结束。 长赛制,是哪队先打够二十筹,哪队获胜,比赛结束。 既然是两国友谊赛,自然用长赛制。 等于目前的情势是,大正国暂时落后。 “好,很好,”洛麟羽夸赞道,“办事越来越让本殿放心了。” 球果子顿时笑得无比灿烂,中了奖似的,可随即又脸皮一塌:“可咱们大正队处于下风。” “无妨,”洛麟羽摆摆手,“先赢不叫赢,沉住气,别急。” 球果子这才长呼一口气,范先生和凤倾城等人心中也暗暗一松。 随后,球果子又将双方队员简要说了一下~~黄石国的队员他都不认识,想不简要,也做不到啊! 先生都没心思授课,洛麟羽自然乐得悠闲,竟与凤倾城聊起马球战术,范先生、两名书童和球果子皆侧耳倾听,个个有滋有味,比上课有趣多了。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后,打探太监终于来了一个,说目前比分是三比五,大正落后两球。 洛麟羽依然不在意地摆摆手,令继续探看。 这之后,比分便一直变动,直到近一个时辰后,黄石国的计分架上插了十五面小旗,而大正国的计分架上才十面,众人的脸色都凝重了。 “皇上已面色沉重,暂停换人,”太监依然没缓过来气,喘息着道,“之前因赛马累得口吐白沫,双方只是频繁换马,球员也只是更换汗湿的球衣,而今,咱们大正却是要换人。” “换谁?这样的比分,除非父皇和小皇叔亲自救场,否则连打个平手都难,”洛麟羽蹙眉,“可他们偏偏……” “大概就是没有更好的人选,皇上正与靖王商议,”回禀太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显然是感受到了己方气氛的凝重,“奴才走时,还没商议出结果。” 范先生急得来回猛踱:“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即便是平手,也比大正的颜面荡然无存来得好,可五球之差,又无上佳人选替换~~” “凤倾城,”洛麟羽的声音打断了他,“可有胆与本殿上场,和黄石国一战?” 凤倾城丝毫犹豫都没有,立即应道:“有何不敢?” “好!有胆气!”洛麟羽叫声好,鼓把劲,“球果子,速速赶去赛场,告诉父皇,洛麟羽有人选奉上,稍后即到!” “是,殿下!”球果子转身奔离。 “走,”洛麟羽拉起凤倾城的手,“本殿将最好的赛马给你!” 一刻钟后,两匹体格健壮的赛马风驰电掣般奔入赛场。 “父皇,儿臣请命,愿陪尊贵的客人打上几局,望父皇应允!” 第108章 洛昀受伤 看骑着白色赛马的洛麟羽手执球杖闯进来,洛觜崇噌地站起,蹙眉轻喝:“皇儿不许胡闹!” 洛麟羽看了已骑上马背的洛昀一眼:“儿臣没有胡闹,儿臣和凤倾城愿同小皇叔一起,完成这场联谊赛。” 连小皇叔都带着残腿上场了,可见实在找不到能与黄石队匹敌之人。 洛觜崇还未说话,有陪同之责、坐在观众席的洛思行也忽然出列,屈一膝跪地,抱拳道:“儿臣也愿助小皇叔一臂之力!” 洛觜崇悲哀多过欢喜。 一个残疾,三个孩子,大正真是马球无人么? 洛麟羽看了眼洛思行,转向洛昀:“皇叔你相信侄儿吗?” 洛昀迟疑半晌,才缓缓点头:“皇叔相信羽儿,相信你们,可……” 洛麟羽不容他说完,立即转向高台:“儿臣愿演示给父皇看。” 言罢一拨马头:“凤倾城!” “是!”身骑黑马的凤倾城应声之下,随即跟上,心有灵犀地作拦截抢球之状。 两人虽年龄不大,却都身姿矫健,毛色分明的一黑一白二马也配合默契,双双驰向已放在场地中心的马球。 马球比蹴鞠用的球小,只有拳头大,且是木头琢成的实心球,坚硬而无弹性。 为了便于马背上的骑手寻找,球面被绘有彩漆,即便被打得跳跃飞翔,也相当醒目。 洛麟羽和凤倾城手中的球杖皆为长圆柱体,杖头处自然弯曲成月牙形状。 杖球外层裹有兽皮,兽皮上还有灿烂的花纹,很是威风。 国家队开赛时,会有一通鼓响,此时,只有两道骑着马的执杖身影往场地中心疾驰,引众人注目,尤其是黄石使臣及其一干人等的注目。 洛麟羽毫不意外地抢先一步打到第一杆,随着一声清脆大响,月牙形球杖头在地面激起一片黄土,马球被打得远远飞出。 一黑一白,蹄声继续踏响,追球紧撵,然后在你截我绕中,马球离大正球门只有五十步远。 豪华的皇家马球场,可不止只在地上挖个球洞那么简单,而是在场地两端还各设一处短门,门上雕红画彩,非常醒目。这种设置, 是为了便于皇帝和所有观众现场观看。 眼见一杆之下,马球就能入门进洞,洛麟羽却勒马急刹,掉头奔到御前:“父皇,请允儿臣加入!” 洛觜崇心下甚感满意。 皇儿不仅表现出高超的驭马控球术,处事还深得帝心,既没把球打进黄石队球门,也没打进自己的球洞。 “允!”他面露欣慰笑意,简洁道。 既允了八岁的皇儿及其伴读,与凤倾城同龄的洛思行自然也就加入了。 残疾加孩子,场中大正队只有四人,黄石队仍保留十人。 不过没关系,此乃赛规所允许,只要双方同意,人数可以不必相等。 再说,虽然球场面积大,但人马体型也大,若队友之间配合不熟练,人多未必是好事。 四人从未配合过,便进行了一番低声商议。 下场歇息的洛青侣眼见由于自己无能,竟逼得孩子们上场,不由满心羞愧。 随着一声鼓响,比赛继续。 虽在人数上是四比十,第一杆也由黄石队打出,但洛麟羽依然在凤倾城的完美配合下,在众蹄暴响的追撵声中抢到马球,随即猛挥一杖,将马球击向黄石队的球门。 因为暗使真气,这一杖的力道特别大,马球在空中滑行了很长时间,直接越过地面几名抬头举杖、等待抢球的黄石队球员,才往下坠落。 嗖! 战术位上的洛思行一个旋风扫落叶,抢先将球挑高,点给身后的洛昀。 洛昀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地果断远射! 进球! 现场顿时一片欢呼声! 洛觜崇也激动不已,手按在座椅扶手上,差点失态站起。 大正国的计分架上则多了一面小旗帜。 赛事毫不停顿的继续。 这回,洛麟羽一马当先,东驱西突,被抢来的马球就像粘在他的球杖上。 即使黄石队名将拍马上前拦截,洛麟羽也能轻巧绕过,依然将那颗小小的彩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球杖下,然后在凤倾城等人的配合下成功挥杖,射门! 又进一球! 十二比十五! 全场沸腾! 除了天子,其余人都站了起来,举臂捶胸地欢呼着,叫好声响天彻地。 教坊乐师们也不管手中拿的是啥乐器,抓起就是一阵嚎吹猛敲。 教坊官人和宫女们则脱下外披衫跳跃挥舞,像极了庆祝胜利的啦啦队。 这之后,大正皇家队一口气打进八个球,黄石队则追上两球,比分十八比十七,大正皇家队反倒领先一分! 随着一次次成功进球,场上的欢呼声也一次比一次鼎沸疯狂。 教坊乐队的奏乐声早就没了曲调,乐师们只知使劲敲打,拼命发声,简直快热闹疯了。 气氛虽越来越热烈,比赛却也越来越紧张。 黄石队忍不住出了下策,专门着人将唯一的成年人~~靖王洛昀给连人带马撞倒。 两人两马瘫躺在地,待命的救护人员连忙上场将人马全部抬走救治。 大正皇家队只剩三个人了。 且还都是孩子。 众人的心不由再次提起,既怕落败,又怕两名殿下受伤。 然而,他们的担心不但没有变成失望,反而在麟羽殿下更加勇猛的气势中,信心倍增。 小皇叔的受伤,让洛麟羽胸中憋着一口气,不但完全不受只剩三人的影响,还直接单刀进球! 十九比十七! 欣喜若狂、面红颈赤的众人,将目光追在了麟羽殿下的身上,亲眼目睹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最后在洛思行将球传给凤倾城、他又从凤倾城手里接到球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黄石队整条后防线,来了个超距离的挥杖远射! 二十比十七! 扳回比分,完胜黄石队! 欢呼声响彻云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个不剩,包括帝王洛觜崇。 若不是黄石国的使臣等人还在,他的嘴都能笑歪。 洛麟羽却因小皇叔的受伤,丝毫高兴不起来,即便黄石国使臣来到他面前,向他尊敬行礼,他也面色淡淡。 “为了拖皇叔离场,竟不惜两败俱伤,”洛麟羽平静中压着怒火,“一场无赏无禄的联谊赛尚且如此,本殿很怀疑你们前来道谢的诚意。” 说完,便策马离去。 难以自持、情绪燃烧的人们听不清他对黄石国使臣说了什么,但能看到他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地冷然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出现短暂寂静。 洛觜崇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和洛思行一样累得呼哧呼哧的凤倾城连忙下马,上前数步,跪地回话:“禀皇上,殿下去看靖王爷了。” 第109章 报仇计划 扣人心弦的马球赛结束,功臣里只有洛思行留在现场,凤倾城陪他接受帝王的褒扬后,也离开了。 待他寻到救治处,已因三皇子的出世而升级为二殿下的洛麟羽,正眼睛红红哭鼻子,靖王反倒过来安慰他。 “黄石国的人不是个玩意儿,”洛麟羽拿袖子狠狠擦了下眼泪骂,“待下次有机会,羽儿打断他们马腿,摔折他们贱腰,给皇叔报仇!” “好了,羽儿不哭,啊,”躺在榻上的洛昀笑道,“这种手段虽显卑劣,却无法算其违规,何况他们自己也损伤一将,羽儿不气,不气啊!” “那些活该自找的贱人怎么能跟皇叔相提并论?”洛麟羽恨恨哼道,“别让我逮到机会,否则定让他们生不如死、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羽儿不许为皇叔做傻事!”洛昀一把拉住他的小手,眼中满是期翼,“你是大正国的皇嗣,是皇叔的希望,皇叔绝不想看到你在羽翼未丰之前,因为皇叔而招仇惹恨,被人惦记。若想为皇叔出气,待皇叔养好伤,咱们叔侄二人练好马球技,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便是。” “让他们得零分,吃大鸭蛋,灰溜溜地滚下去!”洛麟羽恼着稚嫩小脸儿。 “好,咱们叔侄配合,让他们无分无颜,灰头土脸地滚蛋,”洛昀看着孩子气的侄儿,声音温柔起来,“那,羽儿不气了,帮皇叔要杯茶来可好?皇叔口渴得很呢!” 洛麟羽点点头:“皇叔等着,羽儿这就去。” 洛昀待他离开,立即看向凤倾城,嘱道:“倾城,我没事,你要帮我看好羽儿,别让他做傻事,若觉什么不对,立即报我。” “是,”凤倾城躬身道,“我会尽力将他劝守在尚书房,王爷安心养伤。” 洛昀满意地点点头。 凤倾城出去后,却发现洛麟羽正在外面候着他,待他走近,还未说话,便道:“你不用劝我,本殿行事自有分寸。今日大正是主,黄石是客,不便让他们带伤回去,但这个仇,将来终究会报回去。” 他看了眼凤倾城,“来而不往非礼也,父皇总得派使臣回访。” “殿下不可!”凤倾城失声道,“你不能离京,更不能去异国!” 洛麟羽斜睨着他:“那你去?” “我……”凤倾城迟疑半晌,方道,“我去便我去!” “即便你去也不行,一个人能挑了人家整个球队?”洛麟羽哼道,“本殿要你组建一支战斗力超强的马球队,人员由你自己选,所有事物都由你自己负责或者挑选能人负责,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能在出使黄石国时,给他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即便不弄死,也要弄残!” 凤倾城看着那张狠戾小脸儿,心中一阵惊跳,却还是先答应下来:“倾城会尽力去办,那我们现在回尚书房吧?” “回什么尚书房?本殿一身臭汗,不需要洗澡吗?”洛麟羽像看傻子一样斜他一眼,“要回你回。” 说罢转身就走。 凤倾城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拈了拈自己汗湿的衣衫,立即打消了去尚书房的念头。 回到麟羽宫,见定涟亲自来了并候着,洛麟羽摆摆手道:“涟姑姑放心,我没事,倒是母后,怎么不去观赛?哪里不舒服吗?” “是,皇后娘娘受了凉,有点闹肚子,所以不便观赛,怕惹出笑话,”定涟回话道,“娘娘得知殿下上场后,甚是担忧,想亲自来,又怕途中闹急,便差奴婢过来看看。殿下没事就好。” “没事没事,”洛麟羽摆手,“跟母后说,羽儿知道自己是母后的命根子,不会冒险做不靠谱的事。羽儿满身臭汗,沐浴后再去给母后请安。” 定涟笑应离去。 殿下立了大功,一荣俱荣的宫人们都带着满脸喜色忙得屁颠屁颠,拎水都拎得极为欢快。 待浴桶水足,全部自觉退下,洛麟羽便关严殿门,脱衣跳进桶里,泡在水中,舒服地喟叹一声。 今日加入球赛后,她就不断施展他心通,从而读到一个秘密:黄石国的皇帝在使臣临行前,叮嘱过即使能赢,也要故意输上一球,最多只能打个平手,绝不可大比分巨赢,否则谢意无从谈起。 但比赛一开始,球队队员一干人等就被激昂的情绪所控,在使团大臣的默许下,故意将皇帝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抛之脑后。 难怪黄石国救灾灭瘟不力,大臣如此无法无天,皇帝政令怎么可能被顺利执行? 怕是黄石国的丞相已经欺上瞒下、一手遮天了。 哼,他该庆幸没生在大正国,否则,定让野心窃权之人出门就变成盒! 沐浴更衣,洛麟羽跑了趟洛坤宫。 汲善已经服过药,稍好些许,见心头肉过来,自是喜悦,拉着不放,说不尽的话。 洛麟羽将两三天里发生的事挑拣着一件件讲述,汲善和定涟主仆俩听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千丞相与我儿如此投缘,”汲善笑道,“那今日既没邀他观赛,我儿又回了尚书房,他岂不着急?” 洛麟羽嘻笑道:“放心吧,那家伙寂寞不了。” 她看着汲善,“倒是阿娘你,孩儿自从进了尚书房,就少有时间来陪伴阿娘,阿娘可不要因为不能经常见到孩儿就心情抑郁,让孩儿担心。” “我儿如此优秀,阿娘高兴都来不及,何来抑郁?”汲善笑语,揽她入怀,“只是我儿要始终记得,阿娘最在意的,是我儿是否健康,平安。” “阿娘,小牛犊子已经八岁了,阿娘不必再害怕什么,”洛麟羽依在她的怀里道,“羽儿吃了百家饭,穿了百家衣,又有满身的铜钱平安符,定会长命百岁,变成诅咒打骂都死不了的老不死,永远陪着阿娘。” 汲善被她逗笑:“那阿娘岂不成了更老的老不死?” 洛麟羽嘿嘿乐。 扳回局面,赢了黄石队,下午的骑射课也就取消了。洛麟羽踏踏实实陪着汲善,直到用过晚膳才回去。 刚到师父的侧殿门口,还没进去,小豆子就呈上千玉楼差人递进来的纸条。 洛麟羽展开一看,不由扑哧笑了。 第110章 不喜瘦人 千玉楼表示很郁闷,且认定这是洛麟羽出的馊主意~~ 按常理来说,找个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人作陪她千丞相,才是大正朝廷的正常思维,不料,今日却派个木讷寡言的大臣愣头以对,无论她千丞相说什么,对方都只用一个字佛系应对:啊,哦,嗯…… 真是任你嘴炮句千万,婉转哦字最灵验。 别说探虚实了,连斗嘴都斗不起来。 好比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儿无处使。 洛麟羽看着那句“哦哦哦,哦你妹啊”,笑到腹痛。 随即写了张纸条令人传出去:明日去看你,教我打乐器。 写完,重去侧殿。 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师父,瞧一眼。 这回,盘膝于明黄蒲团的玄华倒没撵人,任她看自己一眼后默默坐在那儿,不再小嘴儿叭叭的聊天神侃,难得安静。 过得片刻,起身上前一看,竟坐着睡着了。 玄华伸臂将人抱起,送到自己床上,又仔细盖上绸被,欲转身时,八岁孩童的口中喊了声“师父”。 凝目看去,竟是梦中呓语。 仙落凡尘般的道长轻轻一叹,缓缓坐回蒲团。 丞相使臣微有怨言,洛觜崇只能继续给儿子放假,何况他的骑术已如此精湛,根本不需再花时间上骑术课了。 出宫去了使馆,两人一见面,千玉楼就白眼儿直翻。 洛麟羽笑得不能自已:“真不是我出的点子。” “舍你其谁?”千玉楼哼道,“壶子应对巫季咸、李煜派徐铉跟赵匡胤谈判的故事,异世可没有!” “咱们古人聪慧,就不许异世古人智商高了?”洛麟羽依旧笑意不减,“这不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么!” 千玉楼轻哼,却没再争嘴,将雪奴唤进去后,重新关上门。 然后,架子鼓的敲击声,在接待青鸾丞相的使馆里断断续续响起。 看不见内里情况的侍卫太监,都以为是青鸾丞相在教麟羽殿下打乐器。 洛麟羽敲一阵,歇一阵,或玩乐器或聊天,或看千玉楼抱着雪奴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撒狗粮秀恩爱,就差没演示什么叫入洞房了。 雪奴大概是没想到千玉楼会把这么大的秘密说给一个异国皇子知晓,更没想到她会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吃惊之余,还有些不知所措,红晕飘满少年的脸,让千玉楼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喜欢,捧在手心珍惜得不得了。 洛麟羽表示很理解。 因为她也是同样的心态。 连现代活在一夫一妻制律法中的男人都暗自向往古时妻妾成群的生活,更何况本就是古人的男人? 雪奴若非她捡来亲自养大,又是永远翻不了身的奴籍,哪里能如此干净、只为她一人所拥有? “你这么宠雪奴,起码在丞相府里不是秘密,”洛麟羽打趣道,“一定有很多男人想爬上千丞相的床、与雪奴争宠吧?” 说着话,目光已瞟向紧紧偎在千玉楼身边的少年。 果然,此话一出,那少年的脸色就变了,紧张,害怕,失落,乱七八糟的情绪一股脑儿袭来。 伸臂环着他的千玉楼,用手摸向他尚显稚嫩的脸颊并温柔轻抚:“只要雪奴对本相忠心不二,本相就绝无染指其他人的可能。” “奴唯主子!”雪奴想都不想道,“若生二心,必得~~” “不用发誓,”千玉楼打断他,安抚他的惶恐,“本相相信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奴愚笨且身无所长,奴只怕、只怕……”雪奴恐惧而忧戚,“外面的公子,府里的幕僚,他们、他们……奴一个都比不上,奴好怕、好怕大人哪天不要奴了,奴、奴……” 千玉楼轻啄一下他的唇:“傻瓜,你当本相的秘密可以逢人就说?能随时拉人滚床?” 雪奴忍不住看了眼洛麟羽。 千玉楼笑道:“他不一样。” 雪奴低下头。 “这件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千玉楼无奈,“但你要记住,他只是我的朋友,最好的、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别问我为什么如此相信一个异国陌生人,因为本相有超强的识人眼光。” 洛麟羽扑哧笑出声:“我劝你别对他说太多情话,心不安不好,心太安也不好,还是适当留点儿危机感比较妙。” “有道理,”千玉楼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果然是男人了解男人。” 洛麟羽哈哈一笑:“那是!”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昨日父皇没邀你一起观赛,你不生气吧?” “没事,谁让我在外人眼里是个体弱的人呢,”千玉楼笑道,“能在接风洗尘宴上喝酒就已经令人意外了,之后又跟你连续玩了两天,若再不休息,该引人怀疑了。” “所以即使父皇邀你,你也会用身体乏累、需要休息托辞不去?”洛麟羽哈哈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酒量确实可以,估计以前就是很能喝的女中豪杰。” 千玉楼不以为然地“嗛”了一声:“没有蒸馏法造酒技术,哪来四五十度、五六十度的烈度白酒?没有高度白酒,我上哪儿醉去?” 她好笑道,“我也是来这里后,才明白饮中八仙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敢情李白他们不是肝功能强大,而是胃容量太能接受考验。不超过二十度的酒,喝再多也喝不死人!” 洛麟羽歪着身子笑看她:“所以你不仅肝功能强大,胃容量也强大?” 千玉楼斜瞅那还没长大的孩童身子一眼:“等你能喝酒时再来跟本相讨论这个问题吧!” 洛麟羽摇摇头,笑而不语。 “喂,我说,”千玉楼忽然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丰满的,还是骨感的?还是两个都想尝尝?” 洛麟羽轻嗤一声,随即想到自己身为皇子,且是正宫嫡出的皇子,今日的回答定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便微微斟酌后道:“心地善良且身体健康的女子最美。” 千玉楼斜睨着他:“跟我也玩儿官话?” “不是官话,是实话,”洛麟羽无奈耸肩,“难道你喜欢心肠恶毒的女人?喜欢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别跟我打马虎眼,”千玉楼摆摆手,逼问,“具体点儿!” 洛麟羽拿她没辙:“具体点儿……那就是肤色健康、下巴圆润美丽的女子比较好看,不喜尖嘴猴腮一副薄命相的。” 千玉楼长长“哦”了一声。 洛麟羽心道,你哦个屁呀你哦,本殿就等你们传出去呢! 第111章 加深感情 两人带玩带聊,一上午时间也算很快过去,午饭是皇帝特意拨来的御厨做的,因为洛麟羽要求现做现吃,不必一次性上齐,味道便好了许多。 丞相身份尊贵,拨来的宫人在传膳时亦如在宫中般皆挽白布袖头,显得干净整洁。 每道菜上也均有长三寸、宽五分的银牌,菜若有毒,银牌会变色。 没错儿,银牌的作用就是测毒。 筷子则换成象牙镶金头的~~这是千丞相带来的众多礼品中的其中一种,登记入库后直接拿来借花献佛了。 大汤勺、小匙子皆备金、银两种。 馆殿中的膳桌下铺有一方油纸,以防菜油污地。 洛麟羽和千玉楼也不再讲究啥主位客位,拉雪奴一起,随意一坐,开吃。 “凤凰胎,取母鸡肚子里还没生下的蛋,和鱼白拌的;丁子香淋脍,生鱼片淋上丁香油;间缕宝相肝,冷肝切好,层叠拼成宝相花形,叠装七层……”洛麟羽指着其中已上的几道冷菜介绍道,随后又简单讲了下热菜,“光明炙虾,烤活虾;西江料,用西江猪肩肉剁碎蒸出来的大肉丸子;乳酿鱼,就是奶汤锅子鱼;仙人脔,就是**炖鸡……” 千玉楼看着丰盛菜肴,食欲大动:“难怪那些老家伙老了老了还想抢着来,异国美食果然不同!宫廷风味,街头小吃,本相不尝个遍,绝对不走!” 洛麟羽哈哈一笑:“千里之遥,来一趟不容易,过了这个村,可真没那个店了,所以赶紧品尝,尽情享用!” 雪奴连忙执公筷为千玉楼布菜,千玉楼一把夺下公筷扔至一边:“雪奴的口水本相都吃了不知多少,还在乎个筷子?” 雪奴嫩脸一红,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洛麟羽,见他笑眯眯的满不在意,才渐渐放松下来,对这和所爱之人一样不拘小节的皇子,真正生了好感。 “听闻你在宫中极为节俭,尤其是闹瘟疫灾荒时,”千玉楼握住雪奴的手、直接从他的筷子上咬下食物后道,“因为我们而如此浪费铺张,麟羽殿下心里不会心疼吧?” “其实并非节俭,而是从现代带过来的好习惯,”洛麟羽微笑道,“但你清楚,这话绝不能说。” 千玉楼哈哈一笑,会意道:“了改!” “至于说心疼,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洛麟羽补充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还是咱俩这样跨时空相见的朋友?就是把本殿一年的饭都吃了,本殿也不眨眼。” “好!义气!够哥们儿!”千玉楼一拍桌子,“雪奴,给我倒酒,本相高兴,要连干三杯!” 雪奴没有劝阻,依言倒上大正名酒凝露浆。 千玉楼果然连饮三杯:“此情此景,要不要弄两首酒诗嚎嚎?比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什么的?” 洛麟羽朝上翻了翻眼睛。 千玉楼大笑着作罢。 外面传来扣门声,新菜来了。 洛麟羽喊了声进,传膳宫人才放轻脚步端进佳肴,上过菜就自觉退下。 “喏,通花软牛肠,将羊骨髓装进牛肠制出来的香肠;同心生结脯,生肉打成同心结风干食用,你们俩可以多吃点儿;嗯,这个……”洛麟羽看着新端上来的第三道菜,“这个连带鲊是用鲤鱼未经装缸发酵制作的一种鱼鲊,幸好没带师父,不然他该黑脸了。” 千玉楼点点头:“不带他是明智的,道教禁吃鲤鱼,他若在,不掀桌子都是给面子。” 洛麟羽讶然:“你也知道?” 千玉楼无语:“若连这个都不知道,我还当什么狗屁丞相?” “本殿惭愧,”洛麟羽嘿嘿乐道,“我还是因为有个道长师父才今日一星、明天半点儿的渐渐了解道教知识。” 千玉楼“嗛”了一声:“有什么奇怪的?我已经来了二十多年,而你才八年,十多年的时间差距,总该让我比你多点积累、找到点儿优越感吧?” 洛麟羽忍不住笑道:“对对,应该的,应该的,不然白比我早来十多年。” 千玉楼哼了声,又从凉菜里夹出一筷子五生花色冷拼,亲手喂雪奴吃一口:“佳肴太多,跟他们说别上了,其它的菜留晚上再做。” 洛麟羽故意道:“你确定?不后悔?” “有啥可后悔的?我又不是吃完这顿就走、没有下顿!”千玉楼没脸没皮道,“晚上你继续陪我吃!” “那行,再上两个主食,其它的晚上做。”洛麟羽也不客气,直接吩咐厨子停勺。 待主食呈上,千玉楼看着浇有蛋和肉丝等美食的盖浇饭,极度无语:“这就是所谓的御皇王母饭?” “对啊,”洛麟羽忍不住笑,“这种高大上的食物,可只在贵族宴会或宫廷饭桌上才有,普通百姓是吃不到的。” 千玉楼撇撇嘴。 “你看,这饭可是用上好的黄米蒸出来的,浇一层热腾腾的肉油后,再铺上多种美味菜肴,”洛麟羽啧啧道,“好家伙,这满满一盆超级杂烩盖浇饭,绝对是量大料多不欺客!” 千玉楼被逗笑:“好吧,看在你如此卖力推荐的份上,本相就给个面子,勉为其难尝一尝。” 洛麟羽龇牙抱拳:“多谢千丞相给脸!”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斗嘴打趣,完全没有食不言这码事。 雪奴的心也是越吃越欢。 千玉楼当着洛麟羽的面宠他,让他的心甜得快化了,同时,也真正相信洛麟羽不会成为他的威胁和情敌。 洛麟羽心里一阵叹息:这样害羞纯情的小少男,幸亏好命,遇到的是千玉楼,不然,难以想象一个弃婴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看着他俩恩爱,洛麟羽总是想到玄华。 初见那男人时,只是觉得帅,直至那个雪天,方觉得他好仙!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觉得师父一天比一天好看,再也寻不到比他更美的男人。 就是性情难捉摸了点儿,时而冷清,时而温暖,时而不食人间烟火,时而温柔百般,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啥。 以陪千丞相、学架子鼓为名,洛麟羽在接待青鸾丞相的专馆里待了一整天。 出使馆,近宫门时,竟遇到当跟班协助办案的晴栀。 “殿下!”晴栀一脸兴奋地过来行礼。 “案子破了?”洛麟羽淡笑道。 晴栀连点两下头:“不但破了,还顺手解决了一场纷争!” “哦?这么厉害?”洛麟羽鼓励道,“说给本殿听听!” 第112章 山中惊魂 晴栀先说了夜半猝死的男人其实是因为财产而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所害,而顺手解决的纷争嘛…… “殿下,您是否记得给奴婢等人讲过百姓与士兵争簦的故事?”晴栀一边跟着疾行一边道。 洛麟羽微微一笑。 “奴婢今日遇到的事,跟争簦之事相仿,只不过,不是争簦,而是争绢。”晴栀虽已二十多岁,但此刻的快乐却是想藏都藏不住,“今日,奴婢与路令史途经市场时,见两人争同一匹绢,皆言自己所购,即便多人围观,也无法帮忙分辨。奴婢与路令史耳语一番,便仿照处理争簦之事的官员,令将绢一分为二,每人拿一半,再差人暗随其后,观察二人言行。” 洛麟羽笑看她一眼:“然后发现一个高兴一个生气?” “正是,”晴栀如同第一次做事成功的孩子,喜悦的笑容没从脸上断过,“只按常情推论,高兴的那个,便是占了便宜,路令史立即着人将他逮至衙门,由衙门按律处罚,半匹绢也归还于真正主人。” 洛麟羽点点头:“很好。” 晴栀却道:“可殿下,您猜怎么着?” 洛麟羽挑挑眉:“还有后续?” 晴栀偷笑:“奴婢未曾想到,围观百姓里,竟有人认出奴婢,记得奴婢曾随殿下的轿子去惜福桥助过捐。” “……”洛麟羽顿住脚,望着她,“你出名了。” “殿、殿下……”晴栀见主子敛了笑,顿时一吓,噗嗵一跪,“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做错,起来吧,”洛麟羽迈步继续前行,“以后注意些就行,别将本殿冒充凤倾城的事泄露揭穿,辜负凤帝师不许他踏出府门的一片苦心和好意。” 晴栀连忙爬起来跟上:“是,奴婢定当谨言慎行!” “唉,”洛麟羽叹了口气,“总这么霸用人家的身份姓名,确实有点过分,本殿该考虑如何还回去了。” 跟在身后的晴栀等人都没敢接话。 回到麟羽宫,玄华也已在侧殿用过晚膳。 洛麟羽的脚即将跨进门槛时,又缩了回来,微微迟疑,便转身朝正殿走去。 “徒儿有何事?”玄华的声音却从身后淡淡传来。 洛麟羽顿脚止步,半晌才回身道:“明日劳驾师父走趟大牢,代徒儿放了唐三角。” 说罢,再次转身离开,直到在正殿坐下,才传音补充一句:“另外,麻烦师父暗将唐三角携带的东西全部留下,别让任何人知道。” 玄华没有传音回话,也不知这沉默是表示答应,还是不赞同。 洛麟羽想了想,还是跟了一句:“多谢师父。” 玄华依然沉默,直到她睡下,都没回一句话。 她更加觉得师父在有意无意地疏远她。 而她,也因为不能让他发现千玉楼的秘密,一直没再请他一起出门随扈。 起码在千玉楼回国前,不能让他俩碰面,一旦面对面,千玉楼就将无所遁形,在第三个人面前曝光个底朝天。 他心通修炼成功、离开隐微谷与张天师喝茶时,张天师还没有将洛凰观、落凰观、以及似和她隐有关联的事告诉玄华道长。 玄华后来虽屡次回观,但张天师既然那时都没说,应该就不会透露了,何况师父那儿也没见什么异常。 好吧,无论怎样,他都曾经传授自己他心通,喝过自己敬的茶,算是名符其实的师父,所以,即便他知晓又如何? 他不仅是师父,还是张天师派来协助她的道门使者,就算张天师告诉了他,他也不会跟任何人告发泄密。 想到千玉楼的女身秘密,想到玄华,她突又想到另一个人:普真法师! 对!还有普真法师! 这个人不能不防! 她双眼圆睁,猛然从床上坐起,睡意瞬间消失。 下床,唤人,燃灯,铺纸,磨墨…… 可刚写一半,笔尖却顿住不动,墨汁滴下,洇了纸张。 千玉楼正大光明地给自己传递纸条,以及自己令人传出去的纸条,毫无疑问都会上禀到父皇那里,所以她才会在纸条里写“教我打乐器”,两人谁都没提涉及穿越的事。 可若让小豆子宫门一开就传送纸条给千玉楼,难免会被有心人诬为勾结异国重臣,图谋不轨。 何况纸条内容还是让她防着皇贵妃请来的普真法师,这样确凿的“罪证”,绝对能让她有嘴说不清。 想到这里,她不由扔下笔,将那没写完的纸张全部燃尽,又将轮值宫人遣出,重新躺回床上。 此事,派谁都不可靠,还是自己亲自去说明吧…… 次日,尚书房继续告假。 为示正常,洛麟羽也没在宫门刚开时就急着往外蹿,而是贪睡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起床。 洗漱、早膳,一样不落地完成,最后才悠哉悠哉地晃出宫门。 毕竟,普真法师不可能主动跑到使馆求见异国丞相,也不可能大清早的就奉命出宫,等着和千玉楼“恰巧遇见”。 使馆里,千玉楼听完老乡一番话后,差点跳了起来:“他心通?” 洛麟羽点点头。 “我去!”千玉楼爆粗,“那你还能保住秘密?心里想什么不都得让人摸得门儿清?” “我有护身符,”洛麟羽笑着摸了摸衣领下的突起,“再说,那玩意儿只在面对面时才能窥视,我这天天尚书房、鞍博院的来回蹿,他哪能轻易见到我?” “什么护身符?”千玉楼虽在佛道知识上比洛麟羽更加了解,却不晓得舍利子的神奇和秘密,不由盯着他胸口,“哪儿求来的,给我也弄一个!” “我没那本事,实在帮不上,”洛麟羽无奈摇头,“我这个,还是师父舍下老脸求来的。可能是为了保持师父在徒弟面前的尊严和形象,他对这件事从不提起,我也不好开口问,所以一直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求的、跟谁求的,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那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你总该知道吧?”千玉楼斜睨轻哼,“别忘了,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我知道啊,”洛麟羽皱着脸哀叹,“若非尚能沉住气,我昨晚都夜闯宫门了!” 千玉楼见他一副衰样儿,笑得白牙直龇:“晓得就好!” “师父说这叫舍利子,”洛麟羽掏出铃铛,“他弄了个保护壳,里面的东西看不大清楚。” 千玉楼伸手摸摸铃铛,恼而无语:“真坑爹!” “你防着点就好,”洛麟羽将铃铛塞回衣衫,“不管认识不认识,但凡是和尚,你见了就躲,避免跟他面对面就能包管无事。” “那行,只要碰到和尚,我掉头就走,”千玉楼说着,目露沉思,“看来回青鸾后,我也得弄个舍利子放身上,不然若遇到修炼神通的出家人,老娘就玩儿完了。” “回去后你就佛道都得防,”洛麟羽道,“佛道两家都有各自的神通,小心中招儿。” 千玉楼点点头,忽道:“那你师父有没有修炼什么神通?” “应该没有,”洛麟羽摇摇头,不能说实话,“我的课程排得满满,他只能在我抽出空闲时教我剑法,而且他很安静,除了回观参加盛大法会,平日都待在屋里打坐念经不出门,比谁都宅。” “那就好,”千玉楼微松一口气,“既然没有任何异常,说明修炼神通的可能性不大,不然这么劲爆的秘密,即使不向皇帝老儿揭发,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一潭死水。” “就是这个理儿,”洛麟羽点点头,“这么着吧,为稳妥起见,但凡遇到和尚或道士,爱谁谁,你都避而不见。” 千玉楼嘿嘿一乐:“行!” 她顿了顿,“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洛麟羽顿时头疼:“安排青鸾和黄石来场马球赛?” 千玉楼翻翻眼睛:“青鸾和黄石中间隔着你大正,老娘犯得上跟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打交道?跟他们合谋如何两面夹击、分了大正?” 洛麟羽嬉皮笑脸道:“那也得谋得起来才行。” “不瞒你说,他们故意使人撞伤你小皇叔靖王的事,本相已经听说了,”千玉楼哼道,“这样不择手段的小人,老娘若跟他们合作,还得费心提防。老娘一穿越来的,在这儿就跟那炸个响儿就噶屁的烟花似的,才不费那个力!” 洛麟羽哈哈一笑:“他们可待不了两天了,听说后日就起程回国,你这青鸾大使,真不跟他们打个招呼、联谊联谊?” “联谊个屁!”千玉楼转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今天有什么节目赶紧说!” 洛麟羽无奈:“那带你们游览妙峰山如何?” “行,”千玉楼一口答应,“就妙峰山!” 游山行程一商定,东道主这方就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各种准备。 千玉楼和雪奴也拾掇清爽,然后双双上了豪华马车。 洛麟羽独自登上另一辆马车。 由于此行得出皇城,礼部万分谨慎,专门进宫上禀。 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一个是异国重量级使臣,洛觜崇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不仅增加两百名侍卫,还将罗裙短等人派出,特调八名御前侍卫随行护驾。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就是这样的队伍,竟遭到百年难遇的白日惊魂。 第113章 凭空消失的山 两百多人护卫的马车队出了皇城,经非富即贵的崇仁坊、胜业坊,向东门春明门行去。 宽阔的道路两边挤满了百姓,但因维持秩序的精兵衙役,谁也不敢往马路中间闯,只努力伸长脖子,希望能捕捉到麟羽殿下或青鸾丞相撩帘的瞬间。 洛麟羽不负众望地缓缓掀开马车窗帘,并挽至一边,再将自己的脸整个露在窗前,向御前侍卫罗裙短招招手:“今天,本殿要恢复自己的身份,还凤倾城清白。” “这……”罗裙短不太赞同地迟疑道,“殿下,今日好像不是最好时机。” “我知道,但无所谓,”洛麟羽耸耸肩,“总比被别人等在关键时刻揭穿本殿好。” 罗裙短一愣,随即马上明白过来:“是。” 他微微一想,便勒缰止马,抬高手臂扬声道:“殿下有令,暂停片刻!” 一行人马缓缓停了下来。 洛麟羽又低声说了几句话。 因胜业坊南边坊墙的对面,就是贵族官僚才能消费得起的最大商务区~~东市,聚集到东市街边的商户百姓便都引颈张望,目光集中在了马车方窗上,不过片刻,便有商户疑惑低语:“终于能见着麟羽殿下真颜了!可……怎么瞅着……有点眼熟?有点像……像……” 他皱紧眉头思索半晌,才一拍大胯猛然想起:“凤倾城?” 惊呼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周围数人却都听见了,有其他商户接道:“还真是嘿!虽然凤公子去西市的时候多,来咱们东市较少,但那调皮劲儿,咱们可是印象深刻,应该错不了。可……可这明明是麟羽殿下啊!” “就是啊,”第三人接话,“我刚才亲耳听到侍卫长官恭敬地称他殿下,穆三郎,柳七郎,你们听见否?” “听见听见,听见了的,”被问到的二人道,“可凤倾城怎么变成了麟羽殿下?莫不是这其中有~~” “穆三郎,”罗裙短依然骑在高头大马上,只将手中的刀鞘指过来,打断众人谈话,“殿下借你的祖传匕首把玩两天,千丞相回国时即刻奉还!” “哎哟我滴老娘诶,还真是凤公子~~哦不不,是麟羽殿下~~哦不不,是凤~~也不对,”穆三郎拍着腿原地转了两圈,嚎出声的同时满头冒汗,“只有凤公子知道~~哎哟草民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看平日沉稳大气的穆三郎竟语无伦次,额冒冷汗,众人都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柳七郎低声道:“穆三郎家有祖传匕首的事,原本只有我和羊五郎知晓,后不知怎的,竟被凤公子知道,还跟穆三郎讨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穆三郎哪里肯给?何况凤公子当时还那么小,万一伤到自个儿,可就不得了,没想到……” 众人闻言,晕倒一片。 敢情凤公子就是麟羽殿下? 苍天啊! 那个到处乱蹿、调皮捣蛋的凤公子,竟然是从不露面、但被所有人崇敬爱戴的麟羽殿下? 来道天雷劈死我们吧!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洛麟羽把脑袋从车窗里往外探了探,“有没有感觉天雷滚滚?” 看着那张笑嘻嘻且极度清晰的脸,听着那极为熟悉的童音,众人差点集体晕倒,然后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然而刚跑两步,又自动转回来,跪倒一片:“草民见过麟羽殿下!” 原本只打算露下脸儿的洛麟羽干脆掀开车帘,跳下马车,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们面前:“起来起来!” 众人起身,却还是微微半躬。 正好穆三郎取了匕首来呈上:“殿下……” 洛麟羽接过匕首,笑眯眯道:“放心吧,玩两天就还你,不会黑下私吞。” 穆三郎忙道:“草民未曾如此作想!” 洛麟羽道:“以前呢,本殿调皮好动,经常打扰诸位,今日特向大家说声抱歉。” “哪里哪里,殿下言重了,”柳七郎替所有人代言道,“即使较起真来,殿下也不过是孩子心性,并未做什么坏事,倒是殿下为百姓殚精竭虑,桩桩件件都在我等心中。” “正是如此,”穆三郎道,“殿下不必为已经过去的幼时小事介怀。” “本殿不介怀,”洛麟羽哈哈大笑,“你家小六子比本殿还调皮,那年玩斗鸡,小六子用你家匕首做赌注,结果输了,怕挨打,不敢跟你要,让本殿自己要,本殿没要来,干脆斗他一屁股墩儿,摔得直叫唤,哈哈!” 众人听着有趣,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穆三郎却嗫嚅起来:“原来、原来是这样……草民只道殿下如何得知草民家中的珍藏之物,原来是有原委的。” “事事都有原委,即便是亲眼瞧见,也不见得就是真相,”洛麟羽面露笑意,“本殿令人推翻路人马车,召集街痞群殴某人,皆乃暗中帮刑部捉拿人犯。事实上,那些街痞早已改邪归正,只是为了助本殿行事,才继续用以前的名声做伪装。” 众人惊呼不已。 “今日本殿将这些说出来,乃因本殿要还凤帝师的嫡孙~~凤倾城的清白,也让那些所谓的街痞,正式归入正常生活,”洛麟羽开诚布公道,“而你们,则是本殿的证人,不知各位乡亲是否愿为麟羽作证?” 最后用“麟羽”自称,显得格外亲民,众百姓再次跪下,齐声道:“草民愿为殿下作证!” “那麟羽就多谢大家了!”洛麟羽抱抱拳,又朝穆三郎笑道,“这匕首虽是令郎输给我的,但当时摔他一屁股墩儿就已扯平,这次乃本殿借用,陪千丞相游山回来,便当奉还。” “这……”穆三郎撩衣跪下,“草民愿将此物相赠,往殿下赏脸收下。” “我说是借便是借,”洛麟羽转身离去,边走边道,“大家都起来吧,本殿要赶路,就不多聊了!” “恭送殿下!”众人先齐声道了一句,才陆续起身,目送八岁殿下既不踩人凳、也不用木阶,单手一撑,自个儿跳了上去,钻进马车,更加确定他就是以前那成天猴蹦乱跳的凤倾城。 队伍出了京城,继续往东。 一个时辰后,来到山脚暖阳高照、山顶云雾缭绕的妙峰山。 洛麟羽跳下马车,千玉楼和雪奴也依次下车,三人和礼部官员一聚,便改乘坐舆,由人力抬行~~文弱的千丞相,怎么能让他自己上下山?累晕了,算谁的? 在两边开满梅花的山路上,前方数十人开道,三抬肩舆行在中间,还有百名侍卫随扈其后。 然而,众人刚进山不久,留守下来专门看守马车等物资的二十名侍卫便瞪圆眼睛哑了声:好好的一座宝山,刚才还在眼前,此刻竟在众目睽睽下,缓缓消失了! 第114章 惊宸驾 朝堂之上。 洛觜崇差点从龙椅上跌下来:“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拼命奔跑入宫的礼部侍郎脸涨通红中渐渐透出煞白:“殿下,麟羽殿下和千丞相消失了!随、随着妙峰山,一起消失了!” 朝臣面面相觑,随即嗡嗡四起。 洛觜崇快步奔到他面前:“你、你给朕说清楚,何为与妙峰山一起消失?皇儿怎会和山一起消失?” “微臣不知道,微臣真的不知道,”礼部侍郎满脸绝望,这次无论他是否能说清,都会落个满门抄斩,“麟羽殿下和千丞相他们进山不久,那山,那山就在我们眼前活生生消失了!” 平王洛青侣的双眉狠狠皱起。 朝臣们个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说人消失,尚可一信。 可山消失? 做梦没睡醒呢吧? 洛觜崇也觉难以置信,不由转向身体颤抖的三名侍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来说!” 他和满殿朝臣一样怀疑礼部侍郎脑子坏掉了,所以得找个正常人问话。 可侍卫那颤抖的身体、满脸的惊惧,已经很说明问题:“皇上,殿下、殿下确实不见了!和千丞相他们一起不见了!那山,妙峰山,我们眼睁睁看着它就那么突然消失了!殿下,千丞相,还有其他进山的侍卫,全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洛觜崇顿觉眼前阵阵发黑,“皇儿,朕的皇儿……” “皇上!”众臣见他身体摇晃,连忙抢上来要扶,却谁都没有洛青侣动作快。 “皇上莫急,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不如让臣先去探个究竟,”洛青侣扶着他道,“也许只是羽儿贪玩迷了路,而他们又中了什么毒、出现幻觉。” “对对,”心中宽慰许多的洛觜崇终于没晕过去,随即反应过来道,“朕要去看看,朕要亲自去看看,山怎么会突然消失?定是他们胡说!” “皇上别去!”洛青侣拉住他低声道,“万一这是别有居心之人所布的陷阱呢?别到时羽儿没事,您倒有事。” 洛觜崇立即清醒过来,看向脸色不正常的礼部侍郎和三名侍卫。 “咱们兵分两路,皇上留在宫中召御医给他们诊脉,看是否中毒、被人所利用,”洛青侣道,“臣带人前去妙峰山看个究竟,无论是何情景,都立即着人回宫禀报。” 洛觜崇缓缓点头:“一定要亲眼见到羽儿,与朕报平安。” 洛青侣立即应是。 揽月宫。 皇贵妃伍恭恪怒气冲天,猛一拍金花木几恨恨道:“本宫曾说什么来着?明明可以早些揭穿他的,你们偏要等什么最佳时机!现在好了,人家来了个出其不意,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满城百姓都被他哄得只记其功,忘记其过……” 兵部侍郎宇文忠垂首而立,无词可辩。 谁也没想到洛麟羽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向京都百姓主动承认错误、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公开自己冒充凤倾城的卑劣之事。 一个思维完全跳出常理,行事出人意料、毫无规律可循的人,怎么应对? 洛麟羽虽然年龄不大,也看似活泼可爱,开朗光明,其实是又鬼又阴,一根毛的风声都不带透露的。 皇贵妃生气也是应该,当初他们都反对皇贵妃的妇人之言,而执意听从伍将军的话,认为应该将此事留在争储的关键时刻给予洛麟羽狠狠一击,即使对支持皇后一派的官员本人不起什么作用,但民众的怨气,他们却不能不理,到时只要好好利用这件事,不断添油加火,多少会形成一股让皇上都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可没想到,洛麟羽会不声不响,在陪千丞相出行的途中,忽然来这么一招儿,且不但没让百姓反感、市民憎恶,反而花言巧语收获一批人心。 真是他娘的气煞人也! 普真立在不起眼的地方轻捻佛珠,闭目不语,仿佛不存在般。 而伍恭恪也确实当他不存在,只宇文忠时而不放心地瞟来两眼。 发了一通火,伍恭恪的怒气依然不减,越想越怄,恨不得拿剑砍了面前的男人。 高耸的胸脯起起伏伏半天,才稍微缓过点劲儿来,再灌下一盏凉茶灭灭火,才道:“如今只能先看皇上的意思,若他丝毫不给行儿机会,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你是否有什么打探良方?” “那就看娘娘的了,”宇文忠道,“有思行殿下在,娘娘又还受宠,还怕没机会?若能直接从皇上那儿打探虚实,何必舍近求远转道求人?何况他人又怎比皇上金口玉言更可靠?” “你懂什么!”伍恭恪哼道,“皇上从不在后宫谈及立储之事,连对思行和洛麟羽的比较之词都没有。别说本宫,即便是皇后,也没能从他嘴里听到过一丝风声!” 宇文忠闻言,心里不由产生一种不想承认的怪异感:这一点,洛麟羽还真是十足十继承了皇上…… 仁慈,温和,闷奸…… “皇上不傻,一旦本宫出言试探,他立即就能察觉本宫用心,”伍恭恪哼道,“你们个个都以为本宫是个鲁莽无脑的妇人,却不知本宫若真是愚不可及的蠢人,岂能活到现在并守护行儿安然长大?你让本宫去试探,皇上一旦因此而对本宫生厌,后果谁还抗?你们谁能替本宫承担?谁能代本宫受皇上冷遇?” “这……”皇贵妃身为女人,竟当着他的面将男女之事挑明来说,清清楚楚告诉他,她不能失去皇上恩宠,不能没有男女之欢,他宇文忠还有什么言辞可驳?“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你们可以从祥公公或平王、靖王那儿入手,”伍恭恪暗藏不屑地斜他一眼,“在皇上心里,他最信任的,就是伺候他长大的贴身太监和两个兄弟,若能想办法投其所好,撬开他们的嘴让其开口……”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显而易见。 宇文忠沉吟片刻,方道:“虽有难度,但可一试,只是祥公公平日最好什么,还需娘娘~~” “娘娘!”亲自守在门外把风的铃兰忽然惊呼一声闯了进来。 “干什么大呼小叫?”伍恭恪怒道,显然知道不是皇上来了,若是皇上驾临,她们会高声行礼,以作提醒,而不是失态失礼咋咋呼呼。 “娘娘,出大事了!”铃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惶恐,“洛麟羽……麟羽殿下失踪了!” 普真法师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伍恭恪噌地站起,“失踪?” “是,”铃兰面带恐惧道,“和青鸾国千丞相一起失踪了!不,是连同整个妙峰山一起失踪了!” 普真法师的眼睛猛然睁开,捻珠之手也彻底顿住不动。 “什么叫和妙峰山一起失踪了?”伍恭恪皱眉,“山怎么会失踪?你疯了吗?” ………… 而就在皇后也差点儿晕倒、宫中乱作一团时,洛麟羽、千玉楼等人还在爬山游玩的过程中,对发生的事毫无所觉,直到下山时…… 第115章 恶战食人族 洛麟羽瞅一眼周围手拿原始长矛、身穿树叶衣服的高大赤脚人,看向千玉楼:“咱又穿了?” 只穿越过一次的千玉楼可没她这么平静淡然:“不能吧?” 洛麟羽抬抬颌:“那你说这些人哪儿冒出来的?大正可没有原始人,且还这么大个子!这特么的快有两米高了有木有?” “那可难说,你也不能保证五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每一寸都有人踏足过,”千玉楼皱眉,“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咱们明明还在你们妙峰山啊,山还是那座山,人怎么变了?看家伙的留守侍卫化妆的?” 洛麟羽摇摇头:“你看看四周,根本不是妙峰山原来的山脚。” 千玉楼放眼一看,发现果然不一样:“梅花树什么的全没了,就算砍掉,也无法临时长出这么多不知名的荆棘灌木。” 洛麟羽的目光凝在树叶人手中的长矛上:“你看他们的长矛矛尖,还沾有粘稠的血液。” “我去!”千玉楼的心脏猛然一跳,“不会是变态的食人族吧?” 两人正聊时,那边将她们三面围住的高大树叶人也在咕噜咕噜交流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没待她们讨论出个结果,便将矛尖对准连同侍卫在内的所有人,大声咕噜咕噜。 侍卫们从没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懵了好一阵,才面色大变,但见麟羽殿下一副处变不惊、沉着冷静的模样,羞愧之余,心中的惊惧也消减些许。 “咕噜咕噜你妹啊,本相一句都听不懂,怎么对话?”千玉楼看着指向自己的长矛,恼火道,“估计也没什么好意,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们得了!” “等等,”洛麟羽反对道,“咱们这么多人,不可能一直困在这儿,不妨先跟他们走,弄清他们是什么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再作打算。” 千玉楼点点头:“也好。” 两人议定,洛麟羽才咿咿呀呀奶娃似的跟看似首领的树叶人比划起来。 树叶人不但不放下简易而结实的长矛,反而抓握更紧的指着她。 为免发生大规模冲突,洛麟羽没有突发制人,而是缓缓走过去。 “殿下!”侍卫们惊呼欲拦,尤其是罗裙短等八名御前侍卫。 千玉楼却将胳膊一伸,挡住他们:“别动,让你们殿下去交涉。” 侍卫们都咬牙看着俊美却体弱的异国丞相,罗裙短道:“千丞相,您见识多广,我们殿下却才八岁,能不能请您~~” “本相是客!”千玉楼一句就堵了他的嘴,“你若再出声,不但会破坏你们殿下的计划,还会害了他!” 罗裙短立即闭嘴,担忧的目光投向洛麟羽。 树叶人首领见对方人群里只出来一个孩子,似觉他不简单,立即微微低下矛头,专指他一人。 洛麟羽一边脸上挂笑,一边比划着步步逼近。 高大的树叶人因为听不懂,不由微微歪了歪脑袋。 洛麟羽却抓住时机,疾速侧身的同时一把将长矛前端抓在手里。 树叶人大惊,使劲去挣,却挣不脱。 其他树叶人举矛欲上,千玉楼厉喝一声:“站住!” 树叶人虽不知她喊的是什么,却都吓了一跳,被震慑在原地。 罗裙短等人都惊诧地看向千玉楼。 千玉楼却将身旁的雪奴揽进怀里,温声道:“有我在,别怕。” 正在紧张害怕的雪奴立即心安。 反正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大不了陪她一起死。 在另一个世界独享她给予的幸福,还不必担惊受怕~~怕她的秘密被发现被揭穿,怕她被那些觊觎的目光吸引,移情别恋。 千玉楼争取了时间,洛麟羽则立即带着树叶人首领的手臂,将矛头缓缓移转方向,又带着他往前走,笑着跟他咕噜咕噜,咕噜的是啥,她自己都不知道。 树叶人首领没想到眼前这个身高几乎比自己矮一半的小孩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只同握一根长矛棍,就被带得不由自主跟着走,小孩儿还不时用另一只手指指前方,示意他带路。 洛麟羽也是极度无奈。 语言不通,即使施展他心通,也是没鸟儿用~~人家心里想什么,也是咕噜咕噜,她窥个屁啊! 一高一矮两人在前方刺矛带路,千玉楼则手一挥:“跟上!” 于是,近两百人的队伍便开了过去,倒吓得其他树叶人不敢再靠近,只躬腰缩脑地平举长矛跟在后面。 经过一片黄土荆棘,又越过一道低缓的土坡,下坡后走一段很长的平地,才来到设有半人高的土台前。 到了土台,众人都大吃一惊。 那土台分明就是个简易版的祭台,上面不但附有很多或陈旧或新鲜的血液,还有几个正在掏死尸心肝脏器的树叶人。 其中一个被徒手掏心挖肝的,还是奄奄一息却表情痛苦的活人。 而另一些树叶人,已经手捧脏器直接啃食了。 见这么多人过来,他们立即放下手中一切事物,用那血糊糊的手抄起或立或躺的锋利长矛,警惕地指向众人。 另有两个年龄稍小、连树叶都没围的光屁股连忙跑开,看样子似去报信。 “呕……”侍卫们都已弯腰欲吐,却又吐不出,只是不停干呕。 树叶人首领扭头看向洛麟羽,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众人身后的树叶人也直起腰,挺着长矛逼近。 “倒霉催的!还真特么没猜错,果然是食人族!”千玉楼也觉胃里直翻腾,但只能忍着,厉声喝道,“都直起腰来,拔剑备战,否则下一个被掏心的人就是你们!” 众侍卫闻言,再顾不得胃里的不适,默契地散开两步,“歘”地拔剑,一部分冲向祭台和祭台周围,另一部分则转身扑向身后的树叶人。 罗裙短等八名御前侍卫则直直攻向洛麟羽身边的树叶人,欲救殿下。 “笑你妹啊笑!”洛麟羽反手一推,高大的树叶人就被自己手中的长矛柄捣中,后退两步,正好撞入八名御前侍卫的包围圈。 千玉楼不参战,只从袖中落一折扇入手,另一臂则护着自家宝贝~~雪奴,除非有树叶人专门过来找茬儿,才一折扇敲出,直接敲断对方手骨、腕骨或肘骨。 第116章 异种蝶群 由于两个光屁股小子的通风报信,手执长矛、腰围软条枝叶的赤脚人越来越多,他们个个都身高近两米,健步如飞,体壮如牛,嘴里咕噜咕噜大声叫喊着,不用交谈,便能感受到浓烈的野蛮。 近两百名侍卫努力挥剑,拼命奋战。 洛麟羽已和千玉楼背靠背地相抵而立,脸上并无生死厮杀的沉重,但也不太轻松:“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某个大陆的一部分,还是某个岛屿。” “反正掉进食人部落的窝里是无疑了,”千玉楼耸耸肩,“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力气虽大,却只会使用蛮力。” 洛麟羽笑了笑:“你这女人,若不是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鬼地方,你还装模作样藏着呢!” “唉,就知道瞒不过你,但没办法,身边虎狼环绕,必须留点底牌,”千玉楼叹道,“只有这样,到时机成熟时,才能出其不意地带着雪奴走。” “你习武,花钱为你请教习的千氏家族总该知道,”洛麟羽笑道,“莫非只是在武功的修炼程度上做些隐瞒?” “如此了解,你果然和我一样,”千玉楼哈哈大笑,“咱俩不愧是有缘人!” “和你一样身不由己,”洛麟羽半认真半敷衍道,“如今怎么办?将他们都杀光?” “没什么不可以,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还是回山里比较稳妥,”千玉楼思索道,“你是否听说过国内外有湖水一夜之间消失、又在几年后自己回来的奇事?” 洛麟羽知她讲的是现代,便点点头道:“听说过,但那是会流动的水,不能与妙峰山相提并论,你何时听过有巨大山体突然消失的?” “话虽如此说,但妙峰山却是咱们回大正的唯一希望,”千玉楼终于面露沉重,“难道你要跟食人族争地盘、永远在这儿求生存吗?” “自然不~~” 两人正说着,几个食人族的野蛮人忽然从远处直冲过来。 洛麟羽手起刀落,千玉楼折扇连敲,不过眨眼功夫,几人就在嘭嘭声中砸躺在地。 正好面朝这边的数名侍卫顿时惊讶而兴奋,手中的剑也出招儿更狠了。 就在这时,一名抱着婴儿的食人族宽额妇女忽然奔了过来,却未待众人出手,就突然噗嗵跪下,一边呜咽着咕噜咕噜,一边磕头不止。 “她在干什么?”千玉楼疑惑,“什么意思?求我们放了她的孩子?” 洛麟羽觉得有可能,便伸手指了指她怀里的婴儿。 那唇厚肤黑的女人立即将婴儿转过来面对她们,让洛麟羽等人清楚看到婴儿的先天性缺陷~~一只眼睛长得极度扭曲歪斜,根本看不到眼白眼珠。 之后,那女人又张开五指朝婴儿心口抓去。 雪奴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女人却随即指了指婴儿,再指指旁边不远处被掏心挖肝的男人尸体,流下泪来,继续磕头。 “她的意思是,部落里的人想杀她的孩子?”千玉楼猜测道,“求咱们出手相救?” “好像是,”洛麟羽看她一眼,“要不要管?” 千玉楼却转向怀里的少男:“雪奴说呢?” “奴、奴听主子的,”雪奴环臂抱住她的腰,“只要能跟主子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傻瓜!”千玉楼亲昵地在他额间印上一吻,“那就去瞅瞅吧,顺便看看有没有正常人能吃的东西,野猪野鹿啥的,不然一会儿饿了,咱们吃啥?总不能学他们吃野人。” 洛麟羽点点头,招呼道:“都搞定了没有?搞定了咱就换一家,弄点儿能吃的带回山里,填饱肚子再琢磨琢磨怎么回家。” 众侍卫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赶着紧把自己的对手解决掉。 洛麟羽又让他们给受伤的侍卫包扎一下,需要搀的就搀着,不需要搀扶就自己走,一行人跟在感激涕零的妇人身后,往深处走去。 “洛麟羽,咱得防着这是陷阱,”千玉楼提醒道,“他们不见得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蛮人。” “嗯,我知道,”洛麟羽道,“所以没有跟得太近,一旦有变,可以迅速反应。” 然而事实却出乎她们的意料。 那妇人竟然先将她们带到一个尸坑,尸坑里抛的全是被掏心挖肝、削去腿肉的婴儿尸体。 仔细一看,婴儿的脸部都有或多或少、或严重或轻微的畸形。 坑内情景之残忍,令众侍卫都有些不寒而栗,雪奴也吓得倒退几步,被千玉楼反应奇快地捞回来后,直接把脸埋在她怀里。 千玉楼将他拥紧,手掌轻抚他的墨发无声安慰。 洛麟羽斜瞟二人一眼,低声咕哝道:“保护欲十足的女人!” 不料,千玉楼却如数听见,哼道:“就你聪明!” 洛麟羽不跟她拌嘴,朝尸坑抬抬颌:“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估计和古老的印第安部落一样,认为天生残疾的婴儿受到了诅咒,是魔鬼的化身,会给他们带来灾难,所以杀掉。” 千玉楼皱眉道,“不过,印第安部落杀害婴儿都是用活埋,或者用树叶将其闷死什么的,哪像这个,还特么遵循废物充分利用的原则,把心脏腿肉都给挖吃了,简直是太狠!” 怀抱婴儿的妇人看看尸坑,看看自己的孩子,流着泪摇头。 “食人族虽行事残忍,但母亲爱孩子的心却都一样,”洛麟羽叹道,“咱们去拯救一下?” “随你,”千玉楼无所谓道,“还是那句话,为防奸计,小心为上。” 洛麟羽点点头,打手势跟妇人交流。 妇人朝右前方的更深处指了指,便紧紧抱住婴儿不再动。 洛麟羽一挥手:“走吧,都拿好手中剑,咱们去灭了他们老巢。” 罗裙短等人都要当先开路、将自家殿下护在身后,以免有防不胜防的暗箭等物伤到他。 洛麟羽笑了笑,却不答应。 罗裙短终因太过担忧他的安全而开始较劲。 洛麟羽无奈折中,让他和葱油饼护在自己两侧,三人并行。 后面是另六名御前侍卫。 千玉楼牵着雪奴的手随其后。 其他侍卫则保持一定的距离紧跟,在这陌生又可怕的环境中,谁也不敢掉队。 洛麟羽边走边叮嘱他们谨防陷阱,可半里路后,并没有暗箭、吊脚绳或铺草伪装的深坑陷阱等。 真是什么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安静,就越危险,”就在众人渐渐放松警惕时,洛麟羽发话道,“都打足精神,盯紧。” 侍卫们闻言,重新握紧剑柄。 又行二十几步后,忽有一群彩色的蝴蝶从前方飞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这里的蝴蝶怎么这么大?还特别好看!” “好看个毛儿啊!快趴下!”洛麟羽大叫一声,拉着罗裙短和葱油饼直接就往地上扑。 第117章 食人草 成群的彩蝶飞来,美丽而壮观。 然而,洛麟羽的反应,却让众人毫不犹豫地快速趴下。 密密麻麻、比手掌还大的蝶群从众人头顶呼啸而过,洛麟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也都跟着不敢动。 蝶群绕了一圈,又飞回来,再远去。 直到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洛麟羽才爬起个半身,坐地上长舒一口气。 “殿下,”灰头土脸的葱油饼忍不住道,“那些蝴蝶很可怕么?” 千玉楼也带着雪奴从后面挤过来道:“我说,那到底什么玩意儿?竟把天不怕地不怕的麟羽殿下吓成这样?” “那么大的个儿,想想也知它们不同寻常,”洛麟羽看了眼满身灰土的狼狈众人,“此乃彩蝶王,不但飞行本领强,装备也一流~~它们体内有剧毒,不管是鸟儿是人还是各种动物,只要让它们感受到一丝威胁,它们就会用毒素发起攻击,让人短时间内中毒抽搐直至死亡。” 众人骇得嘴巴大张。 洛麟羽站起身拍拍尘土:“这里很古怪,大家要小心,未经我的允许,不要碰触任何东西。” “是,殿下!”侍卫们齐齐应声。 众人继续前行。 不远处,一道长长的黄土缓坡横在前方,虽然不怎么太高,但能挡住视线,不知坡那边什么情状。 再行数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甜气味忽随风飘来。 “这味道……”千玉楼抽耸两下鼻子,“香香甜甜的,有点诱人!” 洛麟羽抬手:“停!” 队伍站定。 “你们在这儿候着别动,我去前面打探一下,”洛麟羽道,“现在,不管是不是那女人跟他们合谋的奸计,咱们都得找到吃的,不然饿也饿死在这儿。” 罗裙短立即拦着,死活不让。 洛麟羽怒眉瞪眼:“你想以下犯上?” 罗裙短依然站在前方伸臂阻挡:“纵然殿下要处死卑职,卑职也不会让殿下独自冒险!” “你是父皇的贴身侍卫,本殿可没有处死你的权利,”洛麟羽冷冷道,“不让本殿去,难道要看大家活活饿死在这儿吗?” 罗裙短握剑抱拳:“卑职愿前往查看。” “你?你特么连彩蝶王都不认识,能看出什么?”洛麟羽哼道,“若被不知名的东西吃了害了,本殿如何还父皇一个罗裙短?” “卑职只是一介侍卫,殿下无需向皇上交待,”罗裙短感动道,“保护殿下才是卑职的责任。” 除了调皮,殿下也喜用严厉或难听的话关心宫人,从小就这样。 自己亲眼看着他慢慢长大,怎能不了解这一点? “这里非大正,所有的人或物都是陌生而未知的,不要逞能,”洛麟羽摆摆手,“我去看看就回。” “不行!”罗裙短铁了心,“即便殿下杀了卑职,卑职也坚决不放行!” “你不放行?”洛麟羽直冒火,“本殿想去哪里去哪里,还需要你放行?你算哪根葱?给本殿让开,否则本殿~~” “得得,别争了,你们都跟这儿待着,本相过去看看,”千玉楼上前一步打断他,“如果本相没估错,这有点像蜜汁的气味儿应该是无毒的,我去瞅瞅是什么玩意儿散发出来的。” 雪奴立即担忧地拉住她:“主子……” “雪奴乖,不怕,”千玉楼捏捏他的脸颊,温声道,“我去去就回。” “算了算了,”洛麟羽摆摆手,“咱们仨一起去,葱油饼带领其他人原地待命。” 罗裙短松了一口气,露出几不可见的笑容。 洛麟羽轻哼着斜他一眼:“等回宫再跟你算账!” 心里却和千玉楼同时哀哀道: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大正。 葱油饼领命,洛麟羽、千玉楼和罗裙短三人往土坡走去。 土坡光溜溜的,一根杂草都没有,三人没敢一口气冲上去,依然由罗裙短用长剑试探地面,以免出现塌陷,掉进人工制造的陷阱深坑。 好在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三人顺利登上了坡顶。 这一登上坡顶,视野变得开阔之时,千玉楼也惊呼起来:“我滴天!这么大的忘忧草?” 洛麟羽也吃惊地张大嘴:“野人变态,草也变异了吗?” 罗裙短看着坡下色彩艳丽、植株成片的大瓶子,再看看二人的惊讶相,不由出声道:“殿下,这……这些是什么东西?” “忘忧草,也叫猪笼草,有昆虫杀手之称,专用香甜气味为饵,引诱昆虫上门送死,”洛麟羽看了眼千玉楼,“这么大的猪笼草,怕是连人都吃吧?” “可不是能装下一个人么,且还生长在阻隔视线的土坡下,明摆着是等人从坡顶滚下去滑进瓶口。”千玉楼哼道,“无忧草的捕虫囊口黏滑无比,虫子一旦被甜蜜诱饵引来停落,就会因站立不稳而掉下去,再因捕虫囊光滑的内壁而再也爬不上来。这变异后的东西,怕是更加狡猾,人掉进去也爬不出,最终被吞噬消化!” 洛麟羽皱眉,罗裙短骇然:“草居然能吃人?” “孤陋寡闻……能吃人的东西多着呢!”千玉楼朝食肉草那边的树林看去,“搞不好,那林子里就有能吃人的树。” “这么说,那抱着畸形婴儿的女人,很可能就是他们派出来引我们上钩的,”洛麟羽的目光也越过大片变异猪笼草,投向远处的树林,“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得迎难而上。” “是啊,不找食物,最后怕是要饿得自相残杀,取同胞之肉填肚子,”千玉楼叹道,“再说,若不早点解决他们,到了黑夜,大家也会更加危险,毕竟我们是对这里一无所知的外来客,他们却是熟悉到闭着眼都知道哪里有什么东西的本地土著。”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不成佛便成魔吧,”洛麟羽下定决心道,“将他们好好叮嘱一番,咱们一起遇山开山、遇水搭桥,不抄他们老窝,誓不罢休!” “是!”罗裙短奉命返回,高声解释并叮嘱一番后,将所有人都带到土坡上。 因为知道即将看到的东西能吃人,大家谁也没有发出讶然惊叹,只瞅着那些或艳丽或鲜红的血盆大口,难以置信的同时,视如地狱入口。 “时间有限,环境又恶劣,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其它路径,为免遭致意外,更不能分开。”洛麟羽吩咐道,“大家要小心地一步步走下去,不能图快。剑当镰刀,咱们砍出一条路来。记住,千万不要因为好奇而去摸那些瓶口,否则可没有解药。” 侍卫们都严肃而凝重地点头应是,之后便小心下行。 然而世间没有事事如意的。 走在前排的一名侍卫脚底一滑,还是滚了下去。 随后,众人看到了令他们惊悚而终生难忘的一幕。 第118章 吃人树 侍卫滑下去时,正好落入坡底最边的猪笼草。 虽然几经叮嘱,但只听说、并未真正见识过猪笼草厉害的侍卫们,脑中都没真正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当那名侍卫滚落土坡时,所有人还只是停下脚步怔怔看着,直到亲眼目睹口袋般的大瓶口迅速合拢、将那名侍卫紧紧包裹起来不见踪影时,才惊呼起他的名字。 “不要乱!都待在原地别动!”洛麟羽大喊时,已夺过罗裙短的剑直奔过去,朝猪笼草的叶柄疯狂猛砍,“想吞老子的人,就给老子死!死!死!给老子死!” 众侍卫见了,都想提剑上去相助,千玉楼却及时阻止道:“罗侍卫去帮忙,其他人不要动!” 已经抢过葱油饼手中剑的罗裙短立即冲了过去,千玉楼喊道:“要小心!” 雪奴等人都紧张地看着。 “吐出来!给老子吐出来!”洛麟羽怒骂着砍断叶柄时,罗裙短正好赶到。 瓶子翻倒在地,瓶口自动张开,罗裙短伸手就要把里面的人拖出来,千玉楼却一声厉喝:“慢着!” 她看向洛麟羽,无奈叹道:“谁都不知道这变异的玩意儿有没有很强的腐蚀性,你放心让他动手吗?” “知道了,”洛麟羽眉头一皱,挥手道,“让开!” 罗裙短听不懂两人的对话,愣了愣,还是小心地往坡上后退几步。 洛麟羽调动真气,剑起。 随着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猪笼草的瓶身被剖开一道长口,向两边散开,精准露出里面的侍卫,剑尖儿没伤他一分一毫,且没有一点一滴的汁液迸溅出来。 众人微微倾身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那名侍卫的衣衫已经碎成一块块的布片,脸部皮肤血肉模糊。 尤其是鼻尖,已经脱掉一层皮。 额头也呈斑驳状,一块有皮,一块没皮。 雪奴“啊”的惊叫出声,千玉楼手扶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脸一把摁在胸前:“别看。” 她紧蹙眉头道:“不出所料,变异的东西果然厉害!” 洛麟羽连忙吩咐罗裙短:“快,脱下外衫,裹住你的双手,将他拖出来!” 罗裙短把手中剑往土里一插,迅速脱衣裹手,上前将那名侍卫拖到坡地上。 好在外出随扈时,水袋和药品是侍卫们的必备之物,洛麟羽吩咐罗裙短撕下外衫衣袖,取一水袋,亲自蹲下为侍卫擦拭。 罗裙短要替换,洛麟羽道:“这粘稠的液体烧皮灼肉,不能碰,你还不知如何自我保护,我做,你们看,先学着。” 千玉楼也道:“别争别抢别逞强,听你们殿下的!” 罗裙短只好和众侍卫一起眼巴巴盯着看着。 那名几近窒息昏迷的侍卫缓缓睁开眼睛,刚痛吟一声,便见殿下正亲自为他剥去碎烂衣衫、擦拭粘液,立即紧抿双唇,忍住疼痛。 “别怕,你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一定会救你带你一起走,”洛麟羽一边小心擦拭,一边安慰他,“都是皮外伤,把粘液擦掉再清洗一下上点儿药,便能很快就好。” “是,谢殿下!”侍卫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高的特级待遇,激动且不安。 “忍着点儿痛,先不要说话,”洛麟羽说着,抬头看了眼千玉楼,“老千,要不,一会儿还是咱俩开路吧。” “行是行,”千玉楼翻了个白眼儿,“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本相老千?” “行行行,不叫你老千,叫你千丞相,”洛麟羽从善如流,“待会儿把罗裙短的剑给你用,我用葱油饼的。” 只要答应,什么都好说,何况一个称呼。 千玉楼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不就是让你露了下武功么,至于非要把我也拖下水?” 洛麟羽听见,头也不抬道:“在祭台那儿就已经显露武功了,再藏还有意义么?何况后面可能更需要武功,你不但要露,怕还要露得更彻底。” 千玉楼的杏目朝天翻了翻。 清理掉碎衣片、涂上外伤药,其他侍卫有两人各脱下一件衣衫,罗裙短和葱油饼帮他穿上,意外之事才算暂时了结。 之后,洛麟羽和千玉楼也不再隐藏,两个人,两把剑,一路走,一路砍,硬凭二人之力,开辟出一条道来。 侍卫们看着一大一小、越砍越远的背影,个个都惊得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雪奴因这些表情而既骄傲,又担心,遂道:“这原本是你们麟羽殿下和我家丞相的秘密,今日是为了大家才不惜暴露,待回了大正,你们可要帮着保密。” 罗裙短回过神来,忙道:“你且放心,我等自当为殿下和千丞相保守秘密!只是,不知千丞相是否有回大正的法子?” 雪奴摇摇头:“尚未听丞相提起,怕是得等解决这里的事后,再行商议。” 罗裙短黯然一叹,不再说话。 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地返回时,众人才在罗裙短的安排下,两人一组,排成长队,缓慢而小心地度过宽阔的食人草地。 直至走到草地尽头,众人才发现食人草和树林之间竟毫无空档,两者乃是紧挨紧靠。 见两位深藏不露的老大齐齐停下脚步,面色凝重,众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 “主子,这树林是否有什么不妥?”紧紧挽着千玉楼胳膊的雪奴问道。 “他妹的,怕什么来什么,”千玉楼爆粗道,“看到那些像蛇一样的树枝、比蒲扇还大的树叶没?” 听到这话的侍卫都跟雪奴一起伸脖子探头望去,只见那些大树的枝条果然都像蛇一样弯弯曲曲,没几根直的。 树叶也确实相当巨大,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也想象不出世上有这么大的树叶叶片。 “再看看树底下有什么。”千玉楼说着,却伸手捂住了雪奴的眼,低声耳语道,“他们看,你别看。” “骷髅?” “白骨!” 惊呼声此起彼伏。 正在疑惑的雪奴这才明白千玉楼为什么不让他看,不由扑到她的怀里,将她抱得紧紧。 洛麟羽瞟了二人一眼,发出轻叹:“没把你穿越到女尊社会,真是一种浪费!” 千玉楼拥着雪奴,笑而不语。 “这玩意儿很麻烦的,丝毫碰不得,”洛麟羽头疼,“难不成咱俩再把剑当斧子,劈出一条安全的路来?” “那得到什么时候?”千玉楼反对,“再说,吃人树的枝条不比普通树枝,看似柔软,实则坚硬,很难砍断。” “所以我才发愁啊,”洛麟羽皱紧眉头,“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树枝和树叶里是否有树浆,汁液又是否具有腐蚀性。” 谈论到这里,两人不由对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地齐齐挥袖,硬生生用真气将靠近林边的最后一株猪笼草掀起,射向枝叶。 随后,身边响起一片惊呼声。 “我滴天!” “这些大树成精了吗?” ……………… 而此时宫中,晕过去很久才醒来的皇后汲善,正被急火攻心的帝王责问。 第119章 宫中喜忧 “你不是能预知灾难吗?不是有国师之能吗?为何这么大的事,涉及皇儿的重大之事,竟半分预感都没有?啊?”儿子的失踪,让洛觜崇几近失去理智,抓着汲善的胳膊使劲摇晃,“你说话啊?跟朕说话啊?” “皇上,皇后娘娘昏迷半日,刚醒过来,您……您再摇下去,娘娘受不住啊!”定涟不能上去将他推搡开,只能噗嗵一声跪下,为主子求情,“再说这样娘娘也无法开口啊皇上!求皇上开恩,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洛觜崇红着眼扔开汲善,转身重重坐到绣凳上,“好,那你倒是给朕说出个门道来,告诉朕,为何没有任何感应?快告诉朕!告诉朕!”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嘭”的一拳狠狠砸在桌几上。 宫里的太监宫女早已跪成一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汲善泪流满面,失语不能言。 定涟连忙起身上前,扶住身体不断摇晃的主子:“娘娘……” 还未劝,自己也哽咽着红了眼,落下泪来。 汲善耳边却突然听到几声传音。 “皇、皇上,玄华道长求见!”就在这时,洛坤宫的回事太监门外禀道。 洛觜崇皱了皱眉,想到他是羽儿的师父,还是压着急怒道:“宣!” 随后走到外室。 “福生无量天尊!”不一会儿,玄华道长便疾步进殿,“贫道玄华,见过皇上!” 洛觜崇看着他:“有什么事,直接说!” 玄华道长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笺:“这是前几日殿下让贫道帮忙写下的预言,说是皇后娘娘梦中所得,皇上请过目。” 洛觜崇噌地起身,快速接过。 “辛丑多忧患,疾病常为祟,春夏雨均匀,秋冬鱼晒背,菽麻稻粮好,六畜多损退,人民渐安息,蚕桑加一倍。”洛觜崇快速浏览着,“岁虽丰,疾病凶,多施药材,广积阴功,救人一命,可保数世兴隆,所费者小利赖无穷……” “朕要的是皇儿的音讯,不是年景!”洛觜崇还没看完,便“啪”的一声将素笺拍在桌几上,更加怒火满胸,“如果你仅是为此而来,可以去休息了!” “皇上稍安勿躁,殿下是贫道的爱徒,贫道怎会置身事外、安心闲坐。皇上请听贫道一言,娘娘虽偶有预言之能,却无法预测麟羽殿下~~”玄华道长顿了顿,“是所有僧道所有人,都无法推算麟羽殿下的命格。” 洛觜崇一惊:“此言何意?” “因为,”玄华道长突然就地一跪,“没有人能推算得出!如果强行窥命,则将遭到反噬,身伤命陨!” “这、这……”洛觜崇更惊,“这是为何?” “皇上,您还不明白贫道的意思吗?”玄华道长上身直立,朝天空抱拳,“麟羽殿下身负天命,而天命不可窥,窥之陨。” 说罢,他已自己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贫道将在妙峰山山脚旁建屋搭棚,念经修行,静候徒儿回归,敬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多加保重,勿在至善至孝好徒儿归来之时,看到令他伤心的事。” 洛觜崇看着他的沉稳背影,看着背影里的衣衫摆动,心,莫名渐静。 玄华道长修为深厚,况他身后还有行踪神秘的张天师,能在他面前说此番话,可见不是妄言。 身负天命? 任何人都无法推算、不得窥视? 那岂不就是神仙下凡? 一刹那间,洛觜崇心中的焦急、悲伤、愤怒等各种情绪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期待和平静中的兴奋。 他猛然起身步入内室,亲手扶住汲善,语气已变得相当温和:“刚才是朕失态了,皇后莫怪。” 已经听到外间对话的汲善,一头扑到他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臣妻听闻皇上也为羽儿昏倒,臣妻怎会怪皇上?那是咱们的孩子啊!” “他会回来的,”洛觜崇亦微微红了眼,轻抚她的肩背,“陪朕耐心等待,羽儿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汲善含着眼泪点头,心里却依然忧急:玄华道长说他要在妙峰山原址旁搭棚建屋,日夜诵经候羽儿归来。 既是搭棚建屋,可见非一日两日、三月五月就能见到羽儿。 具体何时能回她身边,完全不知。 想到这,她不由再次泪涔不止:羽儿,你在哪里,阿娘好想你…… 而此时的揽月宫里,伍恭恪已经幸灾乐祸、快笑破肚皮。 “真乃天意,真乃天意啊,哈哈!”她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兴奋,“虽说事情太不可思议,但只要他消失了就好!不用本宫动手,人就这样突然没了,真是没有比这更完美、更惬意、更令人心悦的事了!” “恭喜娘娘!恭喜主子!”惊惧之色已渐渐淡去的贴身宫婢铃兰谄笑道,“最大的威胁没有了,咱们思行殿下定是储君无疑!” “是啊,本宫再也不用日思夜想如何除掉他、何时才能动手。最大的障碍没了,行儿成为太子,已是毋庸置疑、板上钉钉的事!”伍恭恪对心腹奴婢脸上的笑容很是满意,“不过,此事说来还真是奇怪,好好的一座山,怎么会凭空消失?” 她看向铃兰,“人失踪不是什么奇闻,可还从未听过有大山带着人和树木一起消失的!” “这……”铃兰倾了倾身,扭头看了眼闭目旁立的普真大师,再转回脑袋,“奴婢也从未听闻。” 伍恭恪立即转向普真:“普真大师,你刚不是和玄华道长一起过去看了?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妙峰山到底是如何消失的?真的是凭空没了吗?” “是,”普真应着,却眼也不抬道,“没有任何塌陷之情状。” “也就是说,原本妙峰山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物?”伍恭恪道。 “是,”普真平静而淡然,“只是一片空地。” “奇怪,那么大的一座山,怎么会突然消失?这事儿若细想,真真儿有些诡异,”伍恭恪皱起眉,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莫不是大正国有什么厉害邪祟?” 普真淡淡道:“目前尚无邪祟征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伍恭恪放心地抚了抚胸脯,“否则连累到我家行儿就麻烦了!” 普真依然垂眸,但已沉默。 而此刻的洛麟羽,正和千玉楼在众侍卫的惊呼声中,眼睁睁看着吃人树的枝叶对突至的猪笼草迅速作出反应。 第120章 死亡森林 近一人高的猪笼草被射进林中后,碰到它的树枝立即活了般动了起来,用那弯弯曲曲的如蛇枝身,将猪笼草迅速勾卷、缠住,然后将其往树干方向狠狠拉扯,只看着,便觉力量甚是强劲。 之后,越来越多的枝条伸袭过去,仿佛饿狼终于见着肉,一层一层将猪笼草捆绑,越缠越紧。 巨大的树叶如同被设计好的程序,在枝条将猪笼草缠死收紧时,才缓缓收拢,一层又一层将其包裹。 众侍卫看得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这若换成人,岂不就没了命?” “分工明确,速度迅疾,这些吃人树莫不是都成了精?” “树枝就像长了眼睛,知道哪里有猎物,可不成了精!” “那些树枝被惊动以后,扭着身体伸出来时,真像一条条闻风而动的长蛇。” “蝴蝶那么大,还能攻击人;猪笼草可以像人一样下诱子,吃掉上当的猎物;大树也成了精……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可怕的东西,我是不是在山里睡着了还没醒?~~啊!你干什么?掐我作甚?” “知道疼,说明都不是在做梦。” “你……” “看,猪笼草掉下来了!” 众人连忙伸长脖子往前探看。 只见猪笼草已成碎片,散落在地。 “如果被卷住的是人,掉下来的就将是白骨,不过,”千玉楼看着被树枝搅碎的猪笼草,“能这么快就放开,应该是感应到猪笼草不好吃,不是它想要的肥料。” 这话说得众人更加心惊。 洛麟羽转身看向侍卫们:“敢走吗?” “殿、殿下,”一名侍卫苦着脸,“林深路隘,吃人树又枝叶繁多,若一小心碰上,怕是救都来不及……” 他越说,声音越小。 “你有担心和疑虑是正常的,本殿不怪你,”洛麟羽淡淡道,“有胆跟本殿闯一闯的,站着别动;不想冒险的,退到来的路中间。” 有了选择,众侍卫便犹豫思考起来,不多时,便有人退到被砍死的猪笼草中间,但只有两三个,一目了然。 罗裙短皱眉道:“你们三个确定要单独留下来吗?一旦天黑,这里~~” “无妨,”洛麟羽打断他,“这是他们的选择。再说,只要待在这里不动,别碰猪笼草或树枝,或者按原路返回去坡上,就没什么事。” 其他侍卫一听,少数人不由有些心动,也想留下来,然而,洛麟羽接下来的话,却立即让他们死了心。 “不过,我们剿灭食人族后,可能会暂时留在那里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一觉,待天亮再找别的安全路径回山,”洛麟羽看着那三人,“你们在这里安全度一晚后,结伴回山,我们在妙峰山会合。” 三名侍卫顿时感到后悔。 可自己已经作出脱离队伍的选择,无法再开口反悔。 洛麟羽吩咐道:“现在开始,由本殿打头开路,你们一个跟着一个,看本殿怎么走,后面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学着怎么走。” 众人都认真聆听殿下的郑重叮嘱:“不可并排而行,依次看清前面人的脚步,跟着缓行。不能走神分心,更不能自作聪明逞小能,去做不该做的事,否则,不但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身前身后的人。” 洛麟羽小脸儿冷肃:“本殿带路,千丞相在后方压阵,中间若出状况,我们谁都救之不急,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都不要手贱,生出不该有的好奇心。” “那,殿下,如果有人不小心碰到枝叶怎么办?”葱油饼问道,“他身边的人是施救还是放弃?” “施救?施救个屁!”洛麟羽瞪眼骂道,“本殿已经有令,一旦有人犯禁,无论是什么原因,其他人都迅速趴下,待在原地一动别动,直到那人被勒死裹紧、树枝以为再无旁人,才能继续前进!” 众侍卫不由打了个寒噤。 “不要怪本殿心狠,”洛麟羽冷冷道,“本殿在食人草里救人,那是因为能救、可救。但这里不同,放弃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是为了换取更多人的命。本殿不可能为了救一个人,搭上更多条命,这种只赔不赚的买卖,本殿不会干。所以不用觉得心寒,打足精神安全走过死亡森林,才是最重要的,才是你们的胜利。” 说罢,也不管众人是何反应,就转身面朝树林:“罗裙短跟在本殿身后,其他人一字排开,不要让本殿说第二遍。” 她拔出跟穆三郎要的锋利匕首:“进入林子后,统统给本殿闭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若有人胆敢不听本殿命令,前后之人可以将其就地格杀,免得遭其连累!” 众侍卫互视一眼,皆开始沉默,然后一个接一个跟上,瞅着自己前面的人,安静缓行。 候在林外等着压阵的千玉楼轻摇头低声啧啧:“该仁则仁,该狠则狠,果然是厉害角色。” 雪奴也低声道:“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与主子为友。” 千玉楼听后,简直想放声大笑。 可想想那臭小子脸上的冷漠与狠戾,还是忍了忍。 算了,回家再笑吧。 选择留下来的三人见之,不由又开始庆幸。但看看周围满是能吞人的猪笼草,想想得穿过祭台寻回山里,心里又凉半截儿。 千玉楼觉得无论将雪奴放在自己前面还是身后,她都不放心,权衡一番,还是牵在身后,只是不断回头,瞻前顾后。 洛麟羽走在最前方,小心行进着。 虽然从外面看,树枝密密丛丛,但进来后,便能发现,树与树之间,是有一定距离的,否则太过拥挤,它们也长不了这么大。 只要稍微小心些,避开偶尔伸出来的树枝,别碰到少数翘出来的枝手,就不会有什么事。 而每到这时,她都会停一下,捅捅罗裙短的胳膊,再用眼神和手指示意或前方或两侧的树枝,然后或低下腰身,或偏着脑袋避开。 马上明白的罗裙短立即会意照做,前进一步后立定,学洛麟羽捅捅后面葱油饼的胳膊,再用眼神和手指示意。 而葱油饼和其他人则有样学样,用肢体语言将消息依次传递下去,谁都不出声,脚下也放得极轻。 有无情叮嘱做铺垫,尊贵的皇子殿下又亲自带路,长长的队伍便紧张而有序地在沉默与静寂中稳稳前行,一直到林深腹地,都没出什么状况。 洛麟羽暗暗深吸一口气,祈祷千万别有意外。 时间缓缓流逝,在领路人的小心翼翼和队员们的提心吊胆中,洛麟羽终于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出口,心下不由微松,而眼睛和脚下,却更加仔细。 一百多人的性命全都捏在她手中,丝毫马虎不得。 到更加接近出口、只有数步之遥时,她停在稍微宽阔的枝远之地,捅捅罗裙短的胳膊,再指指亮光。 罗裙短顿时一脸欣喜,兴奋不已。 洛麟羽却冷眉怒目瞪着他。 罗裙短立即收起笑。 洛麟羽指了指出口,又指了指他身后的葱油饼,再用指尖戳戳他的手心,点点自己的唇,最后又指向葱油饼的嘴巴。 这是以防侍卫们看到出口时兴奋大叫,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所以要先停住,提示一下自己身后的人,并在提示时紧盯对方,若有惊喜出声的苗头,则立即捂住他的嘴。 罗裙短看懂了洛麟羽的意思,敛笑肃容,郑重点头。 最前方的无声提醒依次传下,直到洛麟羽走出魔鬼森林,侍卫们还在有序中行进,陆续到达安全地带。 因为洛麟羽紧绷着小脸儿立在出口处,所有人都压抑着兴奋乖乖往后走,仍不敢出声。 今日的殿下,再也不是那个在嬉皮笑脸、蹦蹦跳跳中显示聪慧的孩童。 洛麟羽紧盯着每一个即将出来的人,每个侍卫碰到他的眼神,都会不自觉地敛起笑容,脚步更轻,走得更谨慎。 提醒命令依然在那个稍微宽阔的地方执行,眼看已只有十几人,却突然出了问题。 倒数第五个人忘了向倒数第四个人捅胳膊传递提醒,导致倒数第四个人行至那个位置能清楚看到出口亮光时,激动之下竟叫出了声! 唰! 周围如同沉睡的树枝立即像被惊醒般,齐齐朝发声处迅疾伸来! “趴下!”洛麟羽厉声高喝。 前面的侍卫如被惊雷击中,脑中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直接趴成一串儿。 正好扭头照看雪奴的千玉楼来不及转回来看发生了什么,就拉着雪奴不顾形象地扑倒在地,还顺便往后滑开数米,远离前面的侍卫。 倒数第三个人和倒数第五个人都被倒数第四个人连累,三人还没趴下,或近或远的树枝便都活了般疾速伸来,将他们紧紧缠住。 他们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量将自己往数干方向拉扯。 所有人都已趴下,也使洛麟羽得以看清里面的情形,见倒数第五个人被缠住的是腰身和双腿、第四个人则连同双臂一起被缠住,便知道没有多少救的希望了。 而倒数第三个人,也就是走在千玉楼前面的最后一名侍卫,他只是被缠住一只胳膊。 洛麟羽大声提醒:“快,用力抽出来!拿剑砍它,用力抽出你的胳膊!” 她连续两次出声,亦惊动了最外沿口子处的吃人树,枝叶纷纷朝外伸过去,吓得众侍卫连滚带爬往后奔。 第121章 树吞人 “不要慌!”洛麟羽只后退两步道,“它们过不来!” 众侍卫定睛一瞧,那些树枝果然在离殿下只有咫尺之遥时堪堪停住。 “在那头入口处交谈都没受到攻击,出口边缘又怎会有太大不同?”洛麟羽一脸沉着冷静,“你们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凡长在边缘的树,树枝都比较短粗,且没有那么多弯曲,缺乏灵活度。” 众人闻言,都抬眼望去。 洛麟羽却朝里喊话:“趴着的都别动!装死,不要出声!” 果见如此的侍卫们,又将目光转向林子里。 千玉楼将雪奴半压在自己身下护着,微微昂头,看越来越多的枝条朝最后那名侍卫袭去,裹缠他的手臂。 侍卫又慌又急,一边拼命往外拉扯自己的手臂,一边用另一只手拿剑当刀疯狂猛砍。 但树枝却极难砍断,且他越是挣扎,吃人树的枝条就越是缠着不放,人和树竟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用力!”千玉楼低声道,“不惜废掉那只胳膊,也要挣脱它们!” 雪奴听她出声说话,吓得伸手去捂她的嘴。 “乖,别怕,”千玉楼在他耳边轻声安抚,“这些树最敏锐的是感官,只要不大声喊叫,引起声波震动,就不会有事。” 雪奴虽听不懂个别词,却明白全句话的意思,不由吃惊地瞪大眼,还转首朝出口处的八岁皇子看去。 “洛麟羽只是想将风险降到最低,才下达那样的命令,”千玉楼耳语道,“刚才那名侍卫的激动惊呼引来的灾难性后果,就能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 她随即低叹骂道:“可特么该死的,就这还是有蠢人犯错,导致连累一群!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害老娘和雪奴也一起被坑!” 话刚落音,那名侍卫的胳膊已经拼力从枝条中抽离。 只是那手和手臂,却已鲜血淋漓,手背和小臂处都各被拉掉一大块肉,如被野兽活活撕咬过,令人不忍直视。 “快趴下!”她低声提醒。 那名侍卫顾不得流血和疼痛,连忙趴倒在地,一动不敢动。 再抬头,另两名侍卫已经被枝条和叶片团团裹住,结成巨大的树叶包裹,如同坟墓,彻底失去了挣扎和反抗的能力,倒在死亡牢笼里。 雪奴看着被树叶层层覆盖的大团子,想着两个大活人就这么被大树完全吞没,消失在眼前,不由浑身发冷。 千玉楼拥住他轻颤的身子,低声耳语:“乖,别怕,有我在。” 雪奴小心地轻轻一动,微微侧过身来,伸双臂搂住她的脖颈,抱住。 千玉楼的脸在他鬓边温柔厮磨,手亦轻抚他的肩背,给予无声安慰。 趴在地上的其他侍卫大气都不敢出,平日要好、关系较近的,还默默流出泪来,却又既不敢动,也不敢发声,只能眼睁睁看两个活生生的人被吃人树裹成大球,无情吞噬。 因为惊惧,已无人不敢保持安静。 待树枝树叶都回归常态,稳定下来,洛麟羽才招手示意离自己最近的侍卫站起来。 他们卧倒时,乃是一个压一个倒成一串儿,前面侍卫从后面侍卫的胸前抽出腿,才得以站起,然后如同偷东西般蹑手蹑脚一步步向出口移去。 后面的人努力压着恐惧,小心翼翼地跟着照做,连个大声喘气都不敢有。 千玉楼在雪奴的耳廓上轻吻一下,柔声道:“乖,我们一起出去。” 雪奴点点头,松开手,两人缓缓爬起,放轻脚步,静静走出。 除了已被枝叶活埋的两人,其余人等全部到齐,但他们虽幸运活了下来,心情却万分沉重。 洛麟羽没说话,一挥手,先带大家远离死亡森林。 待行到真正安全的地带,才停下脚步。 罗裙短一个手势,大家立即聚拢,整齐站立。 “替他上药包扎!”洛麟羽这才吩咐道。 罗裙短和葱油饼对着那惨不忍睹的胳膊忙碌起来,众人看得皆是心惊肉跳。 少了两大块肉、血肉模糊的手背和小臂,比猪笼草造成的伤害严重许多,处理起来也麻烦一些,而伤者所忍受的疼痛,也是翻倍的,即使是条汉子,也痛得忍不住闭眼吸气,哼吟几声。 待上药缚带,包扎完毕,洛麟羽才道:“损失了两个人,两个朝夕相处、非常熟悉的人,本殿知道你们很痛心。可本殿早就说过,一旦有人不遵守命令,擅自犯禁,本殿不会救。” 他转向受伤的侍卫:“你们也看到了,吃人树的树枝,非普通刀剑所能砍断,本殿若下令施救,只怕在列的各位,此刻又少十几个人出现在这里,所有被困在里面的人,都没有再走出来的机会。” 众人都低首沉默。 “殿下,卑职等毫无怪怨殿下之心,”一名站在前排的御前侍卫屈膝跪下,“卑职等人的职责,原本就是护卫殿下和千丞相,哪怕是身死,哪怕是全军覆没,也该当护殿下和千丞相周全。如今,却是殿下反过来屡次相救,让卑职等苟延残喘,得以生存,卑职等又怎会以怨报德,辜负殿下大恩!” 众侍卫齐齐跪下:“谢殿下大恩!” 洛麟羽摆摆手,令他们原地坐下休息,自己也跟着一屁股坐在黄土上:“如今在这未知之地,环境又如此恶劣,大家绝不能心生嫌隙。遇到危险情况,能救,咱们绝对不会不管;” 他的目光扫视众人,“但还是那句话,若救一个人需要搭上更多人的命,本殿绝对不会施以援手!下次若有人再违令,遇到的又是不可救的情况,完全可以自我了断,免得受尽苦楚。” 声音虽不冷,话却无情。 然而此无情,又是真正的有情。 为救一个人而搭上数条人命,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这是对更多的人负责。 这里不是大正,没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可补充,在此陌生地域,只能尽量减少人员损失。 “本相赞同你们麟羽殿下的话,”将雪奴坐拥在怀的千玉楼道,“休息一下,恢复力气,我们就出发,否则耽搁太久,同样对我们不利。” 命运,你将我们送到这里,不管是劫难还是恶意,我们都要抗争一下,即使回不了大正,回不了青鸾,也要在这里打出一番能够生存下去的新天地,而绝不会坐以待毙。 经过几番折腾,洛麟羽已没有多余的精力施展他心通,但心里的想法,却和千玉楼并无二致。 待大家休息到差不多,才起身拍拍尘土道:“走,去抄食人族老窝,找吃的!” 第122章 毒箭 经历了彩蝶王、无忧草和食人树三道大关,后面的路上,没再出现什么可怕的新东西,这让众人提着的心,不由微微一松。 穿过东一丛、西一簇的散生灌木地,没见任何水源,又来到更大一片丛林。 洛麟羽和千玉楼看着被踩过无数次的残草,很确定眼前就是通往食人族老窝的路。 但如果前面三道大关都是食人族利用自然界动植物对付他们的陷阱,那么,这片林子,绝对不会平静。 罗裙短再次主动请缨探路。 这回,洛麟羽没有阻拦,让他和葱油饼一起进去。 随后,在二人一脚踏入林中时,和千玉楼迅速交换一下眼神。 果然,罗裙短和葱油饼刚迈几步,原始却锋利的箭矢便从左右疾射而来,而方向,是各株粗壮大树的背后。 已经手握剑柄、严阵以待的众侍卫立即拔剑拨挡,洛麟羽叫了声“不要碰箭头!”,便和千玉楼飞身而入,直扑箭发地。 匕首一横,折扇一扫,两棵树后的野人脖子便被削得断气,近两米的身子噗嗵跪地,脑门磕停在树干上。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鬼魅般在林中穿行,避开毒箭的同时,收割食人族的壮年生命。 感觉自己像废物的众侍卫,见林中并无其它陷阱,待罗裙短一下令,就立即跟着他和葱油饼冲进去,助殿下剿杀变态恶贼。 普通侍卫中,也有轻功尚好之人,但多数都只有武技,轻功奇差,一旦正面冲突,身高带来的差距便使他们有些吃亏。 平时看着也挺高大的人,在近两米的食人族面前,终究显得有些矮小。 但矮小也有矮小的好处,反应快的侍卫就充分利用灵活度,专刺他们心口腰腹,砍他们大腿。 如此,即使不能马上令其毙命,也能拖住一个,慢慢缠斗,伺机消灭掉。 “箭头上的白色物质是剧毒毒汁,”洛麟羽大声道,“千万不要碰到!” “是,殿下!”众人一边拼杀,一边应声。野蛮人不仅身携毒箭,还有长矛,且有其野蛮的力气和打法,不容小觑,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千玉楼见侍卫们全部冲杀进来,将雪奴忘在一边、将他独自丢在外面不管,连忙轻身返回林外,将那孤零零的少男往怀里一揽,立在外围冷眼旁观。 远射变近搏,双方交战。 叮叮梆梆,剑光闪闪。 还没解决完,另一批食人族大个子又咕噜大叫着从里面冲了出来,其中还有十岁以上的半大孩子和强壮女人。 那些女人只用带叶软枝简单围了下胸前和腰腹,其余部位全部露在外面,在视觉上,比见到怀抱畸形婴儿的单独妇人多了几许壮观。 “不必感到难堪,也不必心生怜悯!”洛麟羽为防侍卫们迟疑而送命,大喝道,“尽管下手,她们并不因为是女人和孩子就不吃人!” 被殿下这么一提醒,众侍卫便心中发狠,不再手软,也不因见到这么多裸露女人而不好意思。 那边手拿锋利石片或长矛咕噜咕噜大叫着冲来,这边皆持雪亮长剑迎上,林中打成一片。 洛麟羽无意中瞥到千玉楼揽着雪奴站在林外,不由叫道:“千玉楼,还不帮忙?有什么怨言,待杀了他们再说!” 千玉楼轻哼一声,却还是带着雪奴重新冲进林中,在身体的左旋右转中,铁骨折扇潇洒地东敲西点,凡被击中之人,不是立死,就是半残。 洛麟羽的匕首也不断无情扫抹,端的那叫一个狠辣利落,看到他出手的侍卫都有样学样,跟着剑下不留活人。 “得留几个活口,既能当奴隶用,也方便我们更快找到水源。”千玉楼边打边道。 “他们老窝里定然还有老幼,不用留,”洛麟羽回道,“能来这里的,都具备攻击力,留一个就多一个后患,搞不好晚上睡个觉都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 “好吧,”千玉楼抽空耸耸肩,“说得很有道理,听你的。” 三言两语间,二人手下又多了十几条人命。食人族见今日来的是硬茬儿,自己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也更加发了狠,红着眼睛拼起命来。 侍卫这边也不时有人受伤,好在他们反应快,改变了战术,不再单打独斗,而是吆喝着或二或三的围攻一人,即使受伤,也有援手,不致当即被干掉。 见侍卫们陆续出现或轻或重的伤患,洛麟羽下手越发不加留情。 虽说无法沟通是最大的问题,但和挖心吃肉的食人族也没什么沟通的必要,只要有能力、比他们强,直接杀了才最为稳当,若把仁慈放在这儿,绝对是用错了地方。 嘭嘭嘭的倒下之声,令食人族尚存之人的眼中几欲喷出怒火,语速更快的咕噜咕噜狂叫声,听着便觉满透恶狠,即使语言不通,也能清晰感受到。 没有任何交流、也无法交流的双方再次撞在一起,都拼了全身的力,倒使激斗变得速战速决,省却不少时间。 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洛麟羽看着横七竖八的满地尸体,再看看己方或躺或坐、大口喘息的狼狈侍卫,亲自上前为伤者清理伤口、上药包扎起来。 “殿、殿下,卑职无碍,一会儿让他们帮忙包扎即可。”他们都这样说。 “一场恶战,大家都累了,让他们休息一下吧,一会儿还要找食人族的真正老窝。咱们得尽快安顿下来,并在天黑前找到水源。”洛麟羽都这样回着。 “可殿下,您比咱们还累啊!”伤患过意不去道。 “不用心疼他,他那身子是铁打的,”拉雪奴一起坐在地上的千玉楼哼道,“感觉不到累,也不会受伤,伤了也不知道疼!” 洛麟羽无语地看她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么俊美的郎君么?”千玉楼斜着杏目,“本相说错了吗?八岁的身体,厮杀到现在,不比他们更累?不过就二三十人受伤,还不到侍卫总人数的一半,不能让没受伤的人帮忙包扎么?你是尊贵的皇子,不是他们的奶姆,更不是下奴!” 众侍卫被千丞相批得满面羞愧,无地自容,死活不再让洛麟羽插手。 “你说你……”洛麟羽小手遥点,最终还是一声轻叹,“算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待有了栖身之地,咱再好好聊聊。” 千玉楼哼着躺倒在雪奴腿上,抱住他的腰身道:“雪奴,本相好累,本相要抱抱!” 那带着撒娇的好听男音,却令众侍卫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雪奴立即面带欢喜地将手搭向她的肩膀。 “我说这位郎君,能不能等天黑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腻歪?”洛麟羽打趣,“龙阳之好虽在大正不被禁止、不毁三观,但你好歹是个丞相,总得讲究点儿正面形象吧?” “你才郎君,你全家都郎君!”千玉楼抬脸不回身地翘个兰花指给他,“本相就这么不要脸,你奈本相何?” “……”洛麟羽一脸无语。 众侍卫低下头,暗自窃笑。 “不过话说,他们箭头上的涂白,是不是世上最毒的见血封喉?”千玉楼还是在雪奴大腿上转过身来道,“我记得见血封喉箭毒木的树汁,就是非常好看的雪白液体。” 洛麟羽点点头:“我也觉得是,所以才让大家小心避让,那玩意儿奇毒无比,哪怕是溅一点到眼睛里,都会造成失明,更别说沾到破损的伤口上,绝对会心脏麻痹而亡。” 众人闻言,皆感后怕。 罗裙短道:“如此剧毒,不知唐门毒药里有无此物。” “不清楚,”洛麟羽微微摇头,“若能回宫,咱再查问大正是否有此树种。” 说到回宫,大家不禁都沉默起来,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何时回去。 轻伤重患包扎好,又歇息片刻,队伍便重新集合。 好在有伤无亡,罗裙短清点人数后,大家便或搀或扶地动身向林深处继续进发,赶在暮光快要彻底消失时,来到一片树屋前。 第123章 漏风树屋 来丛林之前,洛麟羽和千玉楼都以为食人族住的是原始山洞,但确定他们在林子里后,就猜想可能是茅草树屋。 待到了地方,发现果真如此。 看那离地六米以上、卡枝搭建在树上的牢固木屋,是谁说物资匮乏的食人族野蛮没智慧来着? 只不过屋子是以枝条藤蔓围成圆形、有点透风而已。 队伍一出现,树屋周围或忙或闲的留守人员,就立刻意识到大祸临头。 “跪下!”没受伤的侍卫们将老老小小全部捕捉押来,厉喝着往他们膝弯里踢去。 但待说完,才忽然想起他们根本听不懂。 皮肉松弛、老筋暴凸的翁媪们,看了看只有几岁的十多个光屁股幼童,选择了顺从。 虽然条件简陋,但住处总归是有了,迫在眉睫的是食物和饮水。 而食物,又是重中之重。 带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妙峰山山顶上有庙宇,还有山泉,唯独没有食物,也没什么野兽可猎。 妙峰山的半山腰处就开始云雾缭绕,可视距离只有几米,山顶的可视范围虽大些,却太过潮湿,每棵树的叶子都滴嗒不停,但凡有树,地面就没有干爽的,一直滴水。 那样的环境,稍作停留、短暂欣赏还行,久住的话,还是免了~~即便是习武之身,众侍卫也会生病,何况还缺吃的。 侍卫们在各个树屋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竟没搜到一星半点的风干肉类,也没瞧见能盛水的碗罐陶器。 洛麟羽道:“算了,别折腾了,连衣服都是树叶做的,肉也生吃,还指望能有什么生活用具?天已经黑了,为了安全,今晚先节省着喝水袋里的水,明天再找水源寻吃的。” 众侍卫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在怀里揣些吃的了。 不过,若真知道会遭遇此劫,连妙峰山也不会进。 为免发生意外、被人分而歼之,好不容易得来的树屋,洛麟羽却没使用,而是吩咐大家在附近拾柴砍枝,燃起几堆篝火,和他们一起围火而坐。 罗裙短把没受伤的人安排成两班,分上下夜轮流睡觉,轮流值守。 在这里,床是奢望,甚至连破草席都没有,在规定时间内睡觉的侍卫,都靠近火堆蜷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洛麟羽原以为千玉楼会找个树屋或隐蔽地方和雪奴嘿咻,没想到她只是盯着火堆愣愣出神,雪奴则坐她旁边,趴伏在她的腿上。 “想什么呢?”洛麟羽静静走过去,隔着距离盘膝坐下道。 “在想老娘怎么这么衰,好不容易找了个老乡,又被无常的命运给弄到这鬼地方,”千玉楼眼也不抬道,“若知道有此一劫,我躲在使馆打一天架子鼓,也不出来爬山。” “别想了,若是知道,谁都宁愿吃一天糟糠,也不踏出房门一步,”洛麟羽拿起一根粗枝在火堆旁无意识般轻捣,“可若注定有此劫,也不是不出房门就能躲避得了的。穿到异世的就都是外出乱蹿、没有躺床上睡觉的么?” “呃……好吧,老娘就是因为半夜地震、又睡得太死,而躺床上被砸得灵魂出窍~~”她看着忽然抬头、疑惑又惊恐的雪奴,咽下后面的话,“那咱们怎么办?随遇而安?” 洛麟羽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目前唯有如此。” “只有边生存、边想法儿寻找如何回去的路了,”千玉楼叹了一声,伸手去抚雪奴的稚嫩脸庞,“好在有雪奴相陪,不然还真是生无可恋。” “什么生无可恋?你的意思是本殿可以去死了?”洛麟羽没好气地朝她翻翻白眼,“不是单身狗也值得炫耀!” 千玉楼被逗得嘿嘿直乐:“你这么一说,还真提醒我了,近两百人里,还真是只有本相~~” 她突发奇想般顿住,“你说,时间一久,他们憋狠了,会不会学我?然后互相之间那个那个?” 洛麟羽“嗛”了一声,却又在转眼之间皱眉抚额,“还真是难说……” 千玉楼哈哈大笑。 洛麟羽本想让她低调点儿,可随即又想到这种境况下她还能笑得出来,也是不容易,便在她笑完时改了口:“今天,他们忘了保护雪奴让你生气了?” 千玉楼敛起笑容沉默一会儿,才看着雪奴道:“异世亲娘去世之后,他便是我唯一的温暖,也是我的挚爱,若他有事……” 她缓缓抬头,“所有人都加起来,也不及他的命。” 洛麟羽凝视她半晌,终究没有反驳,只点点头道:“懂了。” 然后站起身,又在转离之时,幽幽开口:“他们虽然人多,却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还请千丞相多多担待,对我等无心之失予以见谅。” “洛麟羽,你……”千玉楼对他忽然的淡漠疏离有些难受,“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 “我知道雪奴对你的重要性,可侍卫也是人,且是我的人,你若因为一个雪奴而敌对整个人群,我不敢苟同,”洛麟羽淡淡道,“雪奴就有劳千丞相自己多多费心,不周之处,待回了大正再论~~如果还能回去的话。” “你非要这样吗?”千玉楼委屈道,“在这样的鬼地方,我一个女~~青鸾就我们两个人,你就不能体谅我的心情,谦让体贴一点吗?” 洛麟羽叹口气,终于转过身来道:“不是我跟你较真,而是……” 而是你的做法令人寒心。 就因为把雪奴丢在林外,你就能冷漠旁观,这要是被伤了,不得杀光食人族再找侍卫泄愤? 若雪奴有个三长两短,你连我都想杀吧? 可这些话,洛麟羽终究还是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只故意没好气道:“诶呀算了算了,本殿一个大男人跟你个小女人计较,忒失风度!本殿尿急,先去放放水,你们也别再单独守个火堆,跟他们一起挤挤,既暖和,又安全,免得轮值人员照顾不到你们,被那些死了亲人的老小暗算偷袭。” 见他恢复常态,千玉楼心里暗松一口气:“他们居然不请求放他们去林里收尸,莫不是连自己族里的人都吃?” “不知道,”洛麟羽摇摇头,“祭台那边被掏心挖肝的人,也不知是他们自己族里的,还是其他野人族的人,不过,估计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毕竟……传闻中,他们也是经常争斗夺地盘的。” “所以你的安排,不仅是防遗留在这里的翁媪老小,还在防其他食人族部的夜袭?”千玉楼道。 洛麟羽点点头:“虽然我们都不清楚食人族有没有夜袭的习惯和策略,但防患于未然总没错儿。” 说着,将目光投到二人身上,“晚上若不办事,就叫几个侍卫一起过来围堆子,有备无患。” 千玉楼:“……” 难道我是否跟雪奴单独办事,也得纳入安全计划么…… 一直默默听二人对话的雪奴突然道:“主子,这里的人,为何都长得那样高?难道是吃人肉吃的?” “怎么可能!”千玉楼立即笑道,“虽然据我所知,有些食人族更喜欢吃强壮的男人,且在抓到俘虏后先割掉小鸟儿,却跟身高无任何关系。” 她抬头看向洛麟羽:“我觉得我们倒是可以借机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如果能找到原因,说不定正好能冲冲你的个子,快点长高。” “也说不定不用研究、只要在这里生活,就能长得和他们一样高大,”洛麟羽转身就走,“你们先坐着,我得赶紧嘘嘘。” 千玉楼低头窃笑。 不料,耳边却突然传来洛麟羽的低喝:“谁?” 第124章 原始求生 洛麟羽的厉喝,让众侍卫全都噌地站起,唰地拔剑出鞘。 “殿、殿下……”一名侍卫提着裤子从林子里钻出来,“是、是卑职。” 洛麟羽盯着他,直到侍卫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才猛然出手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拎拉一边,脸却仍然对着黑暗的林子:“出来!” 侍卫这才知道殿下盯的不是他,不由炸出一身冷汗:难道自己方便时,身后有人? 他顿觉汗毛直竖。 罗裙短连打两个手势,其他侍卫便或原地不动,或扩大警戒范围,他自己则与另七名御前侍卫手持明晃晃的利剑围拢过来。 眼见要被乱剑刺死,躲在林中的两人终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跌跪到洛麟羽面前:“凤公子,我是小黑子啊!” 数道长剑剑尖立即指向二人脖颈,近到只需往前一送,对方就会即刻毙命。 “给老子滚一边儿去,刚才没听他们尊称殿下么,你还叫凤公子?”另一人不敢乱动,却轻撞一下小黑子的身体,随即谄笑,“那个,嘿嘿,殿下,我是王有田,嘿嘿,王有田。” 洛麟羽惊讶万分:“你们怎么在这儿?” 随即又向几名御前侍卫道:“把剑撤了吧,这俩泼皮本殿认识。” 已看出眉目的八名侍卫依令而行。 王有田立即牛壁轰轰地朝他们轻哼一声,转向洛麟羽时,又变得笑纹能堆叠起来,正要恭敬答话,耳朵却陡然被只小手揪住提起:“别的没学会,脏话倒是学得快,老子是你能用的吗?嗯?” “哎哟!哎哟哟哟哟!疼!殿下,疼疼疼!”王有田的脑袋和上半身都随着耳朵斜歪歪,嘴里直叫唤,“小的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 “以后再在本殿面前用老子这个词,本殿就把你牙打掉,让你连豆腐都吃不成!”洛麟羽骂完才松手,“说吧,你们怎么在这儿?” “谁知道啊!”王有田苦起脸,“我俩昨日就进山了,结果因为追只山鸡,给绕进树林迷了路,还以为转不出来了呢,不曾想……” “不曾想饿了两天一夜,待终于找到山路时,却换了地方!”个子较王有田矮小的小黑子接道,“小的们看您身边尽是大内侍卫,身旁又有贵客,就没敢吱声,待各位爷走远,才悄悄尾随。” “所以你们是捡现成、从我们开辟好的路过来的?”洛麟羽皱了皱眉,“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三名侍卫?” 两人点点头,王有田道:“他们往妙峰山方向走了,还告诉我们食人草和食人树如何如何危险,让我们不要去。” 带着雪奴走过来的千玉楼道:“吃人树那段路,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她这一问,八名御前侍卫立即看向二人。 二人目光躲闪地低下头,脸快埋进脖子里。 洛麟羽施展他心通,很快了然,借火堆传过来的微弱火光,看了眼他俩脏兮兮的衣衫,不再逼问。 千玉楼却不依不饶:“我们经过那里时,可损失了两个人,你们若不说是怎么过来的,本相很怀疑你们的真实身份。” 洛麟羽噗地笑出声。 他们能有什么真实身份?还能是食人族的内应不成? 王有田见洛麟羽没反对,不敢不答,硬着头皮,声音又低又小:“我们……我们……一寸寸……一寸寸爬过来的……” 噗! 自动脑补的御前侍卫笑出了声。 之后,又在想起被枝叶卷食的两名普通侍卫时,神色有些黯然。 千玉楼拿折扇轻敲掌心:“虽然那什么了点儿,却也不失为有用之策,且你们运气不错,不然就算一寸寸爬,稍有差池,也会成为食人树的养料。” “是是,”小黑子顿时一脸的心有余悸,“那些树就跟成了精似的,快吓死小的了!” “是啊殿下,小的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王有田再也不顾羞惭,扑过去就抱住洛麟羽的腿,高声嚎道,“为了见殿下,小的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啊!小的外衫和鞋头几近磨破,小黑子的黑脸都吓成了白脸!” 扑哧! 他的高嚎,让火堆旁的侍卫们老远都能听见,皆被最后一句逗笑。 “得得,别拍马屁了,一起被带到这儿来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今晚大家都没的吃,你俩也继续挨饿吧,”洛麟羽一抬腿,便甩开那家伙,“往火堆那边坐着去,老子要嘘嘘!” 王有田和小黑子连忙应是,欢喜地跑过去,受尽惊吓、满是恐惧的心,也因看到同类,而渐渐安定下来,不再那么空落落,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似的。 众侍卫也没因二人曾是泼皮街痞而看他们不起,先且不说他们跟殿下的关系,只看如今这境地,也希望有更多的正常人加入队伍,壮大力量。 死了两名兄弟,他们却出现,好像就是专门来填补人员空缺的。 洛麟羽背对众人放完水,便回到火堆旁。 大家不吃不喝,只睡觉休息,罗裙短又加强警戒,夜里倒也没出什么事。 在惊惧疲累中折腾半天的人们谁都没有闲聊的心思,加上还要轮流值夜,便继续安静睡觉。 第二天清晨醒来,洛麟羽没有动用水袋,只用树叶搜集一点晨露,与翁媪幼小沟通饮水之事,亦然见效。 于是,千玉楼带一半人留守,洛麟羽则带另一半人手执长矛和长剑,跟着两名老媪前往水源地。 水源乃是一条比小溪宽不了多少的河流,水质也不够清澈,但为了生存,也顾不了许多,只能尽量想办法过滤。 侍卫们按殿下吩咐,寻摸来大大小小的石块以及碎石片、石子,在河边层层堆起,做了个最原始的三重过滤器。 洛麟羽又令一半人脱下外衫从河里兜水,既把衣衫当运水工具,又让它们成为第一道水质过滤器。 兜来的水没有被直接倒泼在石堆上,而是透过那层布滴挤出来,再行沙石过滤。 当他们发现河水从石堆底层流出、变得清澈无比时,都甚感惊奇,抬头以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家殿下时,才发现他已经用食人族的长矛在河里叉鱼。 “还好河里有鱼,能暂时填填肚子,”洛麟羽头也不回道,“学会了如何处理改造水质,就别愣着了,拿长矛多弄点儿果腹之物,一会儿再拿水袋装水带回去。” “是,殿下!”众人见吃喝都有了,不禁兴奋起来。 洛麟羽暂时解决目前的生存问题后,却又皱起眉头,寻思哪儿能弄到盐巴,不然一天两天不吃盐没事,时间一久,人就会受不了。 这边忙着费心求生,大正国那边的玄华道长,则忙着自己伐木造屋。 被洛麟羽喜欢的浅色刺绣袍衫,换成了洛凰观初见时的藏青极素道袍,加上亲自劳作,让洛麟羽爱惨的仙气也徒减几分。 “福生无量天尊!”一道声音随着张天师的身影飘来,“玄华,明明不能确定她是否能回到原地,为何还如此执着?” 第125章 魔考 玄华转身,施礼,沉默良久,“她是弟子的徒儿。” 张天师将他凝视半晌,才微微一叹:“我点拨于你,不是让你本末倒置,受点拨的影响。” “弟子明白,”玄华抱拳,“但弟子认为,溢满则更易抽空。去得彻底,方能真正度过此魔。” 张天师看着他,片刻后才微微颔首:“但愿你能去此魔心,离大道更近一步。” 玄华默默躬身。 张天师转身离去,很快不见踪影。 玄华抬头,一双美目缓缓投向妙峰山消失后留下的偌大空地。 羽儿…… 他不知,洛麟羽正在因饥饿而奋战。 这里什么玩意儿都变异,蝴蝶,猪笼草,吃人树,食人族,就连小河里的鱼都没有小个儿,最小的掂起来也有四五斤重,中不溜儿的足足四五十斤! 至于大的甚至最大的,还不敢说已经见过。 鱼被剖杀去肠清洗干净、弄回临时住地时,众人顿时一片欢呼。 葱油饼却带着普通侍卫押来一名食人族老媪,明知对方听不懂,还是习惯性地踢出一脚厉喝道:“跪下!” 洛麟羽淡淡道:“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殿下英明!”葱油饼恨恨道,“卑职奉殿下之令,暗暗跟随观察,果见他们留大部分人麻痹我等,只着一人离开,前往三里外的高木林,小心翼翼采集毒箭木树汁,欲置我等于死地。” 众人闻言,皆怒目而视。 “杀了她!” “杀了她!” 洛麟羽摆摆手:“把食人族遗留下来的所有人,连同孩子一起带过来。” 二十多个老幼很快带到,没有参与毒杀计划的幼童不清楚,那些眉骨突出的翁媪们却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葱油饼呈上几片又厚又大的树叶,小心打开捏口,露出里面少量的雪白色汁液。 洛麟羽令人将其中一个小孩儿胳膊划开一道口子,用小棍子挑沾白色汁液,就要往孩子伤口上抹。 翁媪们咕噜咕噜吼叫着扑上来,却被早已防备的侍卫们用剑鞘敲了回去,继而踢跪在地。 被佯涂毒汁的最小幼童和洛麟羽一般高,显然认得白色汁液是什么,骇得一拳朝洛麟羽面门捣去。 “奶奶个熊,幸亏老子防着你,没敢小觑,不然就栽了!”洛麟羽往旁边一闪,再一脚踹出,将其踹倒在地,被侍卫双剑架住,“果然是食人族的种,连小孩儿都这么猛。” 千玉楼在旁边幽幽道:“他们可是吃生人肉长大的,能跟咱们一样?不想也知定然凶狠。” 她看着被制住的翁媪们,折扇点向采集毒汁的老媪:“她是毒杀计划的执行人,就将毒汁抹到她身上,以儆效尤吧。” 洛麟羽点点头。 “殿下,咱们只是杀鸡给猴看么?”王有田谄笑上前,“留这些老东西也没什么用,何不全都杀掉,以绝后患?” 洛麟羽凝目看着他。 小黑子用胳膊一把将他撞开:“留不留他们,殿下说了算,何时轮到你来质疑?” 王有田被撞得朝侧旁趔趄几步,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愤愤道:“不就是昨晚撞了你一下么,今儿个马上借机凿补回来,忒小心眼儿!” “我根本就没有报仇的意思,是你把人想得太坏,”小黑子哼道,“殿下要留人,自有殿下的道理,你在这儿指手画脚,也不怕被侍卫爷削了!我可是为你好,你不但不谢我,还曲解冤枉我!” 王有田被堵得没话说,只能悻悻哼一声。 洛麟羽眼瞅平日话最多的王有田,竟被以前话不多的小黑子怼得闭了嘴,不由感到好笑,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小黑子,对侍卫道:“按千丞相说的执行。” 侍卫立即应声。 食人老媪的肩膀被划开,流出血来,尽管其他翁媪怒吼不已,箭毒木的白色树汁依然被断枝沾着涂抹上去。 箭毒木的别名能叫见血封喉,可不是白得的。老媪很快中毒,倒地不起。 翁媪们眼睁睁看着所剩不多的同伴在自己面前倒下,七孔流血,个个捶胸,却并无眼泪。 “架火把那些鱼烤了,”洛麟羽淡淡道,“烤熟后让他们试吃。” 说罢,便转身离开。 王有田这才明白留他们性命的真正用意,连忙跟上去拍马屁:“原来殿下留他们,是给咱们试毒的,殿下真是高明!” 洛麟羽不理他,径直走到一处树屋下,抬头看了看。 “殿下是想上去玩儿吗?”王有田立即趴到树干上,“殿下可踩小的肩膀上去!” 洛麟羽照他屁股上踹一脚,然后腾身而上。 王有田却误以为洛麟羽怪他没蹲下,连忙屁颠颠儿地蹲下身,可憋足劲儿等了半天,也没人踩上来。 “殿下!殿下?” 待疑惑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正四顾寻找,头顶蓦然传来声音:“你们二人在妙峰山闲逛乱转,可看到还有其他人?” 王有田连忙循声仰首朝上:“应该没有旁人。” 盘坐在树屋中的洛麟羽摇头不语。 大正皇子陪同青鸾丞相游览妙峰山,山中自当被安排提前清场,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可既然没有清理干净,出现王有田和小黑子这两条因迷路而被困的漏网之鱼,难保没有其他人。 但山体那么大,林那么深,且多危陡之地,自己这么点儿人,不可能没头苍蝇般前去搜索。 若真有人,能不能活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洛麟羽又问了些其它问题,那边便已将生鱼烤好,提来一名食人族老翁让他试吃。 食人族从未吃过烧烤之物,即便塞到嘴边,也抵死不吃,还摇着头满脸厌恶之色。 侍卫不耐烦,捏开他的嘴,强行往里塞。 老翁却一口吐出。 千玉楼道:“让他明白,他若不吃,就让小孩儿吃。” 侍卫依计而行。 许是老翁也晓得为本部留根,只好被迫嚼吞。 众人等了近一刻钟,见他无事,才放下心来。 小黑子抢来一串,不待侍卫瞪眼厉喝,便跑向树屋:“小的送给殿下!” 原来是个马屁精! 众侍卫看他不起地追瞅一眼,便不再管那赶着去拍马屁的无赖。 千玉楼却幽幽送上一句:“这么着急,你怎知毒发时间不是半个时辰后?” 小黑子正在奔跑的腿脚,立即顿在半途中,差点儿没踉跄栽倒,引得雪奴低声轻笑。 千玉楼从发愣的侍卫手中取过鱼串,递到他嘴边。 雪奴欲推,让她先吃,却突然想到若真的半个时辰后才毒发…… 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 随即,满脸纠结,欲吐不吐。 “怎么了?”千玉楼关切道。 “主子,没、没盐……”雪奴苦巴着脸。 千玉楼就他咬过的地方扯下一口,嚼巴嚼巴吞下:“味道还行。先凑合填饱肚子,待吃完,咱们再去找找,看哪里有盐。” 第126章 养肥再吃 两日后,站在一片盐湖前的洛麟羽和千玉楼相视一笑~~终于找到了。 有了河水及其附带的鱼类资源; 通过利用食人族的复仇之心、跟踪找到四十多米高的箭毒木树林; 如今又在奔走间寻到盐湖,基本生存需求也就差不多齐备了。 水里有鱼,再在陆地打打猎,果腹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稻麦粮食,就不要奢想了。 在这鬼地方,能不学食人族吃人肉而可以活下来,已经很不错。 “若非指望妙峰山带我们回大正,在水源和盐湖之间搭石建屋倒是不错,”心情终于轻松一些的洛麟羽嘻笑道,“凭咱俩的身手,再加上侍卫,咱们完全可以扫平其他食人族部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 “哈哈哈……”千玉楼放声大笑,“原以为你要学刘彻,没想到你想当东方不败,哈哈哈……不男不女的东方不败,哈哈哈哈……” 千玉楼越联想,越觉好笑,不由笑声不止。 雪奴虽然不明白她话中的刘彻和东方不败是何许人也,但见她笑得如此开怀,也跟着开心快乐。 千玉楼在他唇上重啄一下,揽起掠走:“本相要跟雪奴亲热亲热,运盐的事就交给你了!” “……”洛麟羽看着飘远的背影,无语之后便是叉腰大骂,“你个死奸相!吃喝不愁就开始思**,老子咒你潮到一半腿抽筋,做着做着小鸟儿软……” 正抱着雪奴施展轻功的千玉楼闻言,差点从半空掉下来。 她落回地面,站在远处嚎怼:“洛麟羽你个臭小子是爱上了老娘,还是嫉妒老娘?有本事你也来!老娘有本事凤戏双龙,就怕你没本事变大你的虫!” 洛麟羽:“……” “老娘能跟雪奴双宿双飞,你那些侍卫只能等着肛上开花,”千玉楼不依不饶地喊道,“你个臭小子就算小虫变成龙,也不过是爆人菊花!” “死女人你滚吧!”洛麟羽认怂,“滚滚滚,本殿不需要你帮忙!” 千玉楼哈哈大笑,舒心至极。 洛麟羽看着避远的二人,摇头叹气:“死女人有恃无恐,真不怕泄露秘密,被侍卫们发现,化身为饿狼……” 话音刚落,便有异样喘声顺着风向隐隐传来。 “我去,这是有多急?”洛麟羽再次骂道,“得,老子命苦,一个人挖坑晒盐吧……” 洛麟羽这边认命地圈坑捧水,千玉楼那边嘿咻不止。 这边骂骂咧咧,那边呢喃欢爽。 洛麟羽知道她其实是信任自己,把自己当作放哨人,所以嘴里虽不停嘀咕乱骂,却没走,只待她办完事儿,回到盐湖边,才动身去叫侍卫们。 不料,当她带着侍卫从暂居之地返回盐湖时,还没走近,便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千玉楼!”洛麟羽头皮一紧,大叫一声,便提气飞身,直扑过去,果见那娘们儿正被一群食人族围攻,又因为做多了坏事儿,腿软,而无法力歼众敌。 “洛麟羽,你终于来了!”千玉楼一边揽着雪奴,一边手挥折扇,在躲闪间或刺或砍,“本相今日失策!” “看你下次还急不急色!”洛麟羽翻了个白眼跳入战圈,替她挡开数根带毒长矛,“一边儿去!” 千玉楼连忙带着雪奴退出当前战圈,休息片刻,又冲到侍卫那边帮忙。 侍卫想给殿下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殿下虽一支匕首以短对长,却丝毫不落下风。 不但不落下风,食人族的数根长矛还被一次性踹飞,继而胸部依次中招儿,被旋风连环腿踢得摔跌在地,难以爬起。 “个子再高,身体再壮,也终究不过是个野人,”千玉楼笑道,“不用轻功真气,只格斗术都能将他们撂倒。” “是吗,”洛麟羽哼了哼,“你这么能耐,咋不撂个我看看?” “我这、我这不是特殊情况么!”千玉楼嘿嘿赔笑,“谁让事情赶得这么巧呢!” “本殿严重怀疑你穿错了地方,”洛麟羽一脚踢飞偷袭侍卫的长矛,“你真应该在女尊异世重生!” “那可不行,”千玉楼立即拒绝,“我走了,雪奴怎么办?你怎么办?没了我这唯一的老乡,你更可怜,更凄惨!” 洛麟羽白眼儿直翻,懒得再搭腔。 众侍卫见他面对围观,还有闲心余力聊天扯淡,便也不再伺机往上蹿,只管解决其他食人族。 不过今日的食人族倒是不傻,见对方人数变多,战斗力又强,知道自己打不过,便咕噜咕噜交流一通后,丢下死伤,开始撤退。 侍卫要追,却被洛麟羽挥手制止:“咱们的首要任务是盐巴。” 以前曾听传言说,食人族因为生吃人和动物的肉,生喝人和动物的血,或者舔食含盐石头、土块,所以不需额外补充盐分,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也不必管它真假,反正自己这一两百号人却是需要食盐的,否则出现无力、水肿什么的,就麻烦了。 侍卫们一来,洛麟羽便无需奔忙,令罗裙短和葱油饼分别带队,来回往返,运送并储存盐巴,自己则和千玉楼一边守湖,一边圈围更多的晒盐场。 如此带叉鱼烤鱼、带运送盐巴地忙活四五日,才弄出满足一两百人大概三个月左右的需求量。 洛麟羽将食盐之事全权交给罗裙短,算是他们这个小群体的盐官。 大概是知道这群个头矮小、穿着不知是啥玩意儿的外来异人不好惹,外部食人族倒没再来捣乱。 但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不来,洛麟羽却要上门回礼,不然会深觉对他们不起。 这不,需要的东西全都收拾停当后,就各揣烤好的鱼干儿上路了。 未经太多周转与寻找,只借着上次他们在盐湖逃跑时的方向,便能很快追踪到。 那是远隔盐湖的另一片树林,众人进了林子后,在洛麟羽的手势下悄悄潜行,最后在靠近部落老巢时,无声无息地隐在粗壮大树后耐心观察。 经过前面那拨儿食人族无偿给予的心理锻炼,多少有些免疫的众侍卫,已能做到克制反胃时的呕吐情绪。 不过,他们这次看到的,却是一群似如进化的高级食人族。 那些同样身材高大、腰围软枝树叶的变态野人很会吃,只挑选人体肌肉发达的部位食用,而将内脏和硬的部位全部扔掉。 在众人屏气凝神、默默观察的过程中,还不断有男人被藤蔓编成的绳索套住脖子,拖进宽阔的场地中,那些男人,有的还活着,有的却已死去。 洛麟羽猜测,这些即将被分享食用的男人,应该是战败方的俘虏。 这部食人族虽然吃的部位不同,但和被自己杀掉的那帮食人族一样,活人死尸皆吃,并未有什么忌口。 不过,令人大开眼界的是,这部食人族竟没当场宰杀活人俘虏,而是拿磨得相当锋利的薄石片刀割掉俘虏男人的小鸟儿,再将他们继续捆绑,放至一边。 “干什么?”洛麟羽瞪大眼睛,“还真要如传闻般养肥再吃?” 第127章 女奴配侍卫 面对这群思想有所进化的食人族,洛麟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耐心观察兼等待。 当看到他们架起柴堆、钻木取火准备烤食俘虏的肉时,才带众侍卫杀了过去。 长矛对利剑,魁梧对矮小,然而,那些下颌后缩、嘴巴前噘、不知武功和修炼为何物的野蛮人,终究敌不过几千年的思想文明,在脑袋决定身体和结果下,一战而败。 这之后,洛麟羽身兼国君与将军之责,四处征伐,缴获地盘、奴隶等战利品;千玉楼则发挥本职经验,成了负责小小朝廷各种事物的丞相。 什么东西都见不得天天吃、顿顿吃,征讨中,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烧烤,吃得洛麟羽直想吐时,终于让她得到一款别无分店的天然石锅。 看那如同蜂窝状的石槽,她猜测石锅应是被滴水穿石滴出来的,样子虽丑陋了些,却极为实用,起码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千玉楼看到那口大石锅后,也是兴奋得不得了。毕竟二人武功再高,再如何能用真气在石壁上刻字,也无法打造出这么大、这么深的石锅来。 “真是太棒了!洛麟羽你真行!”她转着圈圈、围绕天然石锅反复观瞧抚摸,笑得合不拢嘴,“这是用瀑布穿石、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吗?” “还好有奴隶,不然指着侍卫兄弟把它抬回来,非累个半死,”洛麟羽自是开心,“赶紧洗刷干净,生火开锅,本殿很久没吃水煮食物了!” 千玉楼打了个响指,立即差一名留守侍卫带奴隶照办。 最早的食人族老小,本已在被迫下,开始习惯烧烤,如今有了新花样儿,他们还要继续接受并习惯。 随着征战,来自于食人族的奴隶越来越多,但基本上都是以战斗力不强的妇幼居多,如此,既能使侍卫手中也有人可用、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也不至于在他们某日消失、返回大正后,食人族这一奇脉断绝。 当然,洛麟羽杀的人更多。 见识过其狠辣杀伐、手中亦分到奴隶的侍卫们更加忠诚,尊其为大首领的奴隶也不敢轻易造反生出二心。 何况在饮食方式的影响下,他们已从被迫接受,渐渐能品尝到烧烤或水煮食物的美味,继而开始真正习惯并喜欢。 尤其是那些十岁以下的幼童,相对于吃了几十年生人肉的老变态来说,更好改造,极易修正,且能学习说话,慢慢知晓如何进行文字发音。 三个月后,侍卫们都已学会晒盐取盐运盐存盐,兼任盐官的侍卫总领罗裙短负责食盐供应和储存,葱油饼则带人找到了绕开吃人树林、回妙峰山的新路径,并因此看到三名脱队侍卫面目全非的头颅~~尸体已被野兽啃食殆尽。 而此时,洛麟羽也终于猎获一只近五百斤的肥壮野猪,使烧烤或水煮食物里,不再只有各种鱼类和野菜菌菇。 为了对这些不知名的东西试毒,分出可食与不可食,食人族的翁媪奴隶有人因此而丧命,运气好的,碰到无毒能吃的,就幸得生存。 在这里,弱肉强食同样得到了极大体现。没办法,这种境遇下,谁都无法让自己的双手不沾血腥。 食人族因吃肉而猎捕,甚至互相残杀,他们这些离不开肉、但无法接受吃人肉的文明使者,更需要猎捕和杀人,不杀,就会被食人族反杀,挖心掏肝,剔骨取肉。 随着时间的流逝,奔忙之中,众人的食物越来越多样化,除了盐以外,作用类似于调味料的野菜也被陆续发现。 当然,试毒依然是必经程序,试毒工具也依然是食人族奴隶,这里可没有银牌可用,洛麟羽和千玉楼更没有火眼金睛。 地盘越来越大,可猎可食的野物也就越来越多,到了季节变换,食盐再次派上了用场,鱼肉都大量腌制,以免酷寒之时,缺乏果腹之物。 然而,这一层,却被最后发现,完全属于多虑,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严寒。 为此,洛麟羽和千玉楼对坐着互笑半天。 不过,连月的奔忙之后,陡然安静坐下来,二人互看对方时,都惊奇发现:“长高了?” “我和雪奴本来就在长身体,能够长高不足为奇,可你……”洛麟羽让她站起来,自己上下打量道,“你都早已定型了,怎么还长?难道……” 二人同时想到了什么。 食人族近两米的身高,变异的蝴蝶、鱼类、野猪等飞禽走兽,还有巨大的猪笼草、吃人树、毒箭木…… 难道不是它们变异、而是这里的水土地质,就是能让各种动植物长得高大? 想到这,千玉楼不禁又喜又愁:“在这里自然是好,恰能弥补身高上的劣势,可若回了大正,回到青鸾,大家岂不把我们当怪物?” 洛麟羽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要脸和脑子不是冒充的就行。” 千玉楼哈哈大笑。 “喂,我说,”她笑毕后道,“咱把那些丑得发指的食人族女奴分配给侍卫,会不会……” 洛麟羽瞅了眼她坏坏的眼神,好笑道:“只要他们能啃得下去,不是正好解决其生理需求么?怎么,怕他们留下杂交人种?” 千玉楼不答反问:“若真有了孩子,你说,他们到时还舍得走吗?还愿意跟咱们一起回大正吗?” 洛麟羽“嗛”了一声:“这个,你纯属多虑。” 千玉楼奇道:“怎么说?” “男人么,最了解男人,”洛麟羽轻哼,“他们不过是为了排解需求爽一下,毕竟这样的环境,大家都没办法。真要能走,能回房屋美食、可娶妻纳妾的繁华京城,谁会留在这鬼地方?” 千玉楼思索着点了点头:“也是。” 洛麟羽道:“何况他们中有些人本就已有家室,心里不知有多想念妻儿老小,只要跟他们说能离开这儿,绝对是马上拍拍屁股痛快走人,这里的丑女怪儿算什么?” “丑也就罢了,关键还是食人族啊!”千玉楼叹道,“没有女人,母猪都是香的好的美的,若只是丑,日子久了,他们其实也能接受,但一想起她们啃食过血淋淋的人肉……啧啧,” 她摇摇头,“若还能下得了嘴,也真是重口味儿了。” “且先不管这个,到时谁愿走就走,谁想留就留,”洛麟羽摆摆手,“目前的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搬到妙峰山居住,等待回去的机会?” “老实说,这机会真的有点虚无缥缈,但即使如此,还是要一试,”千玉楼无奈一叹,“另外,也要到妙峰山各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带我们来这里的玄机。” 第128章 两年后 夜,一如既往的沉寂。 搭建好的茅草木屋中,玄华静静盘坐在简易蒲团上,双目轻阖。 月上中天时,他缓缓睁开眼睛,起身来到门外,抬头仰望星空,良久,才发出一声低叹:“已经两年了……羽儿,你何时才能回来……” 洛麟羽自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回家的路。 何况在没有稻麦农作物、资源有限的境况下,为了生存,仍然需要不时征伐、迁徙,否则猎物和野菜根本不够这么多人充饥。 每到一个新地方安定下来,她都会和千玉楼带着雪奴和鱼干肉干,回妙峰山晃荡探查,看妙峰山是否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神秘之地,哪怕距离再远。 没有熟悉的美食,也没有衣衫可换,更没有舒适的浴桶和大床,每个人都有一颗迫切回家的心。 尤其是洛麟羽,她不仅想念父皇母后,也万分思念心里的那个人。 然而,三人已经将妙峰山一寸都不放过地搜寻了近一半,也没探出个叮咕隆咚锵,剩下的希望,全在另一半山体上了,如果还没有,便真的要绝望。 队伍以妙峰山为中心,分别往东西南北不同的方向进发迁徙,两年内,共端掉六个食人族部落,男子全部被杀,妇幼则酌情留下。 但这片陌生的地域到底有多广袤、有多少食人族部落,谁也不知道,只知越往东的食人族,脑袋越进化,不仅在他们的屋子里看到很多吃剩的人骨,还发现他们晓得将人骨磨成骨针,然后用骨针和野麻藤,将大片柔软而有韧性的树叶连接起来,拼成或短或长的衣裙。 相较于稍弱的妇女和儿童,食人族最爱吃的,还是男人~~可能是觉得吃了男人的肉,自己会变得更强壮。 另外,如洛麟羽所料,残忍的食人族抓到男性俘虏后不会立即吃掉,而是先生生割掉小鸟儿,再好吃好喝的圈养,将其养胖后再吃。 除了食人族,自然界里还有各种类似于猪笼草、吃人树的古怪植物,其恐怖程度,丝毫不亚于食人树,比如狼狈为奸的杀人组合~~日轮花和黑寡妇。 日轮花虽然恶毒,外形却无丁点儿狰狞之态,恰恰相反,它们不但不可怕,圆盘形的花朵还异常清新娇艳,十分漂亮,令任何人看了,都想上前闻闻那一朵朵美丽小花散发出的清香。 初见此花的侍卫哪里能想到如此芬芳好看的花,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刚靠近那庞大的植株,碰到花瓣,就被又大又长的叶子紧紧拉住。 那些长长的叶子就像嗅到血腥味的吸血鬼般猛然抖擞,瞬间从植物四周伸出魔手,将侍卫死死缠住后,拖倒在地。 侍卫的身体连同胳膊被热情的叶子抱得死紧,居然动弹不得。若非前面的侍卫听见他奋力挣扎的呼救动静,发现得早,该侍卫已经被躲在花瓣下的剧毒毛蜘蛛~~密密麻麻的黑寡妇吃掉。 看着被殿下迅捷赶来、快速杀死的成群毒蜘蛛,侍卫脸色煞白,心有余悸。 “本殿曾经跟你们说过,越美丽的东西,越毒,若再不长记性,莫怪本殿不救你,”洛麟羽冷冷道,“一朵花都能让你丧失警惕,若是个美人奸细,你岂不是没有任何机密?” 侍卫噗嗵跪下,惭愧低头。 “美丽的背后,是魔鬼,如同眼前的吃人魔王与其背后的亲密伙伴,它们共同合作,一起暗算,两者乃是不折不扣的谋杀共犯,”洛麟羽看着恶魔花和死掉的黑寡妇道,“日轮花的叶子虽能绑住人,却非和吃人树一样自己消化,而是奉送给蜘蛛食用。一旦被引诱的倒霉者被拖倒,躲在日轮花上的大蜘蛛就会成群结队爬过来,噬咬人的身体,将上腭毒腺分泌出的毒液,注入人的体内,使人运动神经中枢发生麻痹、中毒而死,然后黑寡妇们蜂拥而上,将人体吃得只剩一堆白骨!” 侍卫们闻言,再看看那些死在地上的蜘蛛,不由感到头皮发麻。 “殿下,这花为什么这么坏?”执意跟来的小黑子道,“竟然甘心背上骂名,为毒蜘蛛引诱猎物?” “你以为若无利益,它会为毛蜘蛛提供免费服务?”洛麟羽哼道,“自然生存法则中的共生状态,必须是对双方都有利的情况下,才会存在。日轮花帮助黑寡妇谋杀吃人,是因为黑寡妇毒杀猎物并吃掉猎物躯体后,所消化排泄出的粪便,乃是日轮花的上佳肥料,能促进日轮花的继续生长!” “我滴天!”小黑子惊呼道,“这里的东西,真是连花花草草都无利不起早啊!” 洛麟羽狠狠瞪他一眼。 小黑子立即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众侍卫的脸上,不由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日轮花靠黑寡妇蜘蛛粪便中的养分维持自己的美丽娇艳,并利用这份美丽继续诱惑下一个受害者,再由黑寡妇吃掉受害者,排出粪便供养日轮花,两者这样循环着互相依存,” 为了减少人员损失,洛麟羽只好多费口水,“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个自然界的规律,凡有日轮花开放的地方,定然藏有毛蜘蛛黑寡妇。这俩默契生活在一起的组合,袭击起来令人防不胜防,你们今日要牢牢记住它们的样子,一旦再次发现,一定要谨慎躲避,免得不小心被捕捉到,变成它们的美餐。” 众侍卫齐齐应是,然后在洛麟羽专门放出的时间里,轮流细看日轮花的姿态模样,牢记心中,便于防范。 洛麟羽待他们看完,才抽出葱油饼的剑,令众人退开后,对着日轮花的整个植株一通猛砍,毁掉眼前这邪恶与美丽共存的奇异物种。 “美女蛇是吧?狠角色是吧?堕落天使是吧?很会找残忍合作者是吧?”洛麟羽边毁边道,“本殿成全你们,让你们一起上路,黄泉相伴!” 众人都默默看着。 头脑灵光的,知道殿下这是在敲打并警告大家; 不灵光的,只当殿下在消灭危险物,顺便为大家受到的惊吓出气。 第129章 三年后 麟羽宫中,汲善抚摸着洛麟羽平素常用的物什,泪光盈盈:“羽儿,已经三年了,你到底在哪里?阿娘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娘娘,殿下一定会回来的,”定涟也是红着眼睛,鼻子发酸,“既然玄华道长能在简陋的茅屋里连候三年,说明殿下一定会回来,娘娘要放宽心,耐心等待,若再这样消瘦下去,殿下回来见到您,定要不高兴,责您不为她保重。” “她若能归,别说瘦些,即便是上天拿走我这条命用以交换,我也愿意!”汲善的眼泪掉了下来,“可这样没有任何音讯、毫无希望的等待,到底何时是个头儿?玄华道长也不能说清我儿几时能回,我该如何相信……如何相信她……尚在人世……” 说着,已是呜咽出声:“难道是我汲善前世作孽太多,才得如此报应?三个孩子,一个个都离我而去,剩我孤家寡人,除了你,身边无一至亲……” “娘娘……娘娘该当相信玄华道长,切勿过度悲伤,损害身子。”定涟几要泣不成声,却极力强忍,以便能发出声音,安慰情同姐妹的主子,“玄华道长乃道门少辈第一人,他背后的张天师更是修炼有成,听闻以后会得正果,白日飞升。既然张天师默允玄华道长在妙峰山原址旁苦修恭候,定是算出殿下有平安归来之日。娘娘您即便不信玄华道长,也该信张天师。” 这番话起了作用,汲善的眼泪终于渐渐止住:“那、那我得时刻备着材料,一旦羽儿回来,我就为她做好吃的!羽儿她淘气馋嘴,最爱吃阿娘亲手做的糕点!” “娘娘想得极是,”定涟忙道,“该当如此呢!” 汲善点点头,立即往外走,却在刚行几步时顿住,压低声音:“父亲派来的助力,如今如何了?” 妙峰山消失事件发生后,她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不知她是否安在、是否能再活蹦乱跳地回到自己身边,连自己的亲侄儿都没顾上,怕是这会儿心里已经积有怨气。 “娘娘放心,少公子科考上榜后,就被皇上亲自安排,进了刑部,如今早已站稳脚跟,”定涟低声回道,“之前刑部侍郎之位,一直由刑部尚书应大人兼任,正好由少公子补了这个缺。” “皇上如此厚恩,莫非知晓他乃我汲家人?”汲善微蹙黛眉,“可泓儿明明已用化名掩饰真实身份……” “娘娘,即便皇上知晓,娘娘又何必多思多虑?”定涟慰道,“皇上若不知晓,却还如此重用,说明他的才德深得圣心;若皇上知晓……岂不是有意扶持,由他在朝中暗助娘娘?” “你的意思是……”汲善睁大眼,“若皇上知晓却重用,便表示……”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定涟却已微点一下头。 “可……这可是外戚啊,皇上他……”汲善低声轻喃,“当真如此放心么?” “娘娘您又一时糊涂了,若说外戚,整个后宫,谁的外戚有皇贵妃多?圣上如此英明,又岂能丝毫不察她的争储之心?”定涟道,“两位皇子在母妃力量上,原本就悬殊颇大,皇上就算故意放进一个,也不过是滴水入海,难见风浪。” “不,”汲善摇摇头,“虽只有一人,但皇上若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就不可不知,他既然进入朝堂,代表的便是汲家,背后乃是整个汲家的力量。” “这……”定涟也不由微微皱眉,“娘娘是说皇上应该忌惮您背后的家族力量才对?” 汲善轻轻点头:“父亲让泓儿改名换姓,应该并不只是因族规而受限、不得不为,而是尽力防备皇上知晓,从而打压……” 一个富可敌国的庞大家族,隐世尚还被人觊觎、忌惮,若手中再堂而皇之握了权…… 她叹了口气:“如今,倒不知皇上那里到底知不知晓。” 定涟想了想,忽然轻轻绽笑:“娘娘勿忧,不管皇上心里怎么想,只便提携少公子取得高官、允他入朝这一点,咱就不必自扰。” 汲善细思片刻,也露出淡淡笑容:“泓儿能得爹爹信任与青睐,自有其过人之处,我们若太过忧思,说不定反而打搅坏事。” “娘娘说的是,咱们汲氏家族本就人才济济,能入族长老爷的眼,那更是人中龙凤,行事定当谋得周全,行得细密,不让娘娘忧劳,”定涟出主意道,“若娘娘真不放心,待奴婢寻个好机会,想办法送信到少公子府上便是。” 汲善点头赞同:“到时问问他是否需要我做什么、如何做才对他此时更为有利。” 主仆二人谈完隐密之事,才走出殿门,边回洛坤宫,边聊起揽月宫的动静、京都百姓的各种反应。 刚跨进洛坤宫宫门,便见贤妃叶知秋带着三皇子候在殿院里。 自从洛麟羽失踪,贤妃便常带小儿过来,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为了分散娘娘的注意力,免得她太过忧思、有损身体,但也不乏有人怀疑,说她趁机讨好,让自己儿子常在皇后面前露脸,让皇后娘娘看着他长大,加深感情,一旦洛麟羽失踪不归,必尽心扶持三皇子上位。 汲善对宫人们的私下议论也有耳闻,但多是置之不理。 贤妃存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她不管,她只知那小人儿的确分散她不少注意力,帮她打发不少时间,带来不少慰藉。 虽然每每都因他想起羽儿,特别是羽儿幼时,从而更加思念自己的孩子,但还是喜欢他来,丝毫不厌烦,不嫌弃。 叶知秋见皇后回来,连忙拉起正在玩耍的三皇子洛言上前行礼。 说到这洛言的名字,贤妃心里倒是真对汲善有谢意。 当初,因皇儿生于炎夏,皇上便想为其赐名洛炎,这让贤妃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觉得皇上敷衍,对自己这没有一丝争储希望的儿子不够重视,但又不敢说,只违心地懦懦遵从。 不料,皇后娘娘却出言帮了她一把,迟疑着说,洛炎二字,一水一火…… 然后又建议改炎为言,正好与诺言同音…… 常言道水火不容,一人姓名中同时有水有火,怕是真的不吉,令人性子矛盾。 而洛言同音诺言,寄情于,他长大后必是有诺必遵、一言九鼎的君子男儿。 皇上被皇后这么一提醒,竟觉其所言甚是,便改炎为言。 贤妃心里欢喜不已,对皇后极为感激,只是这感激,也是从不说出口的。 母子二人见了礼,汲善便亲自牵起洛言的小手,带四岁男娃一起走进主殿,拉会儿家常话。 贤妃虽时常领着小言儿过来亲近,汲善也的确如她所愿,对这几乎是跟前儿长大的真正男孩儿甚是喜欢,但终究敌不过自己的亲生骨肉。 何况贤妃胆小懦弱,与她商议不了什么大事~~当然,涉及到羽儿的事,汲善也不会与她商议,而只和定涟秘密斟酌。 这不仅因为她最信任的人是定涟,同时,也因羽儿的身体秘密,绝不容有丝毫外泄。 所以,虽然汲善待小言儿比旁人更亲近几分,但与这对母子的交谈,却只限于饮食、冷暖、读书等育儿方面的家常琐事,从不越线。 至于皇贵妃伍恭恪那压着张扬的得意,汲善懒得理会。 伍恭恪心里再如何认定储君之位非洛思行莫属,也不敢在几乎忧思成疾的皇上和皇后面前放肆。 人家亲滴滴的可爱儿子失踪了,你却笑得直拍大腿,即使不治你的罪,也要找个由头给予小惩,让你长长记性,学学如何做人。 伍恭恪再如何鲁莽,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毕竟她也是个母亲,何况身边还有个时常帮她出谋划策的心腹奴婢不断提醒,即便偶有忍不住的人前失态,也会极快收敛。 洛思行已经十四岁,随着二皇子的失踪、大皇子的长大,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将不再平静,暗流开始涌动。 而此时的洛麟羽,却因发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惊喜不已。 第130章 山峰老巢被侵占 洛麟羽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在这遍布食人族的原始之地,遭遇号称世界第一辣的魔鬼辣椒,连比她还嗜辣的千玉楼咬一口,都被辣得眼泪直流。 尽管如此,千玉楼还是开心得哈哈大笑,嚷着赶紧大量移栽到妙峰山,待能回去时,可以将它们一起带走。 “洛麟羽我跟你说,你可不准吃独食啊,一定得让本相带个几十棵回青鸾!”还没动手移植,回大正也是没影儿,千玉楼便让洛麟羽下保证,“不然本相可真跟你急眼!” “干嘛?跟本殿发动辣椒之战?”洛麟羽好笑道,“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一旦换个环境,辣度就会降低百分之五十?” “我当然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可以用它制作辣椒炸弹呢!”千玉楼哼道,“但辣度降低一半,对咱们不才正合适、大正和青鸾的人才能慢慢接受么!” “你是想带它们回去作种子,然后大量播种推广发横财吧?”洛麟羽笑道。 “你难道不想?”千玉楼杏眼一斜,“别告诉我你只打算留着自己吃!” “好吧,”洛麟羽耸耸肩,“既然目标一致,就~~” “啊!啊啊!啊啊啊啊……”连续惨叫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一扭头,只见王有田正眼泪狂飚,着火般满脸通红地伸着舌头,双手快速搧风的同时,还转圈跺脚地不停惨嚎,显然是因为好奇偷舔,被辣得嗷嗷直蹦。 二人互视一眼,哈哈大笑。 “让你偷吃,你个衰货!”洛麟羽指着两个侍卫道,“石猴儿、马头毛儿,将这自作自受的红脸公丢到河里洗洗澡!” “是,殿下!”石亶、马诚立即笑着应声,走向王有田。 殿下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并取外号,这对二人来说,是其荣耀。 当然,殿下记性贼好,所有人的名字他都已记住,并且差不多都取了外号…… 王有田被二人拖到河边噗嗵一声扔进去,快被辣晕过去的脑子猛然一个激灵,恢复了清醒,然后自己把舌头浸在水里,即便是使劲拉他,也不会起来。 俩侍卫大笑之余,皆好奇那红色的尖头果实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把人弄成这样,连千丞相都又哭又笑。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俩可不敢尝。 洛麟羽抱着胳膊看千玉楼亲自指挥,教侍卫们如何移植,盯着每一棵都不放过,生怕手法错误死掉一棵。 “得留一半,不能全部移植,”洛麟羽幽幽提醒道,“不然万一不适应而死掉,可就再也没有了!” “我又不是没脑子,还用你说?”千玉楼转头欲瞪,却忽然正过身来道,“我说你小子,才十一岁,就已经一米七,若再长两年,岂不是跟食人族一样?” “你以为你矮了?”洛麟羽嗛了一声,“没镜子就去河边好好照照。” 千玉楼低头看了看自己,果断闭嘴。 一个女子,却有一米八五的大个儿,这是要当模特还是运动员? 可异世不兴这两样儿啊! 不过,看看雪奴,再看看那群侍卫,她心里又释然了:大家都一样,怕什么! 的确,众侍卫发现自己再次生长增高后,互相惊讶着议论了好久。 渐渐的,大家都知道,这其实是片神奇的土地,虽然这里的人原始而野蛮,水土却截然不同,否则不会造就这些可怖的异类植物和野兽。 “喂,我说,”洛麟羽突然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顺便搁上胳膊拐,吊儿郎当地斜站在她侧旁,“我记得你曾说过赤风国西边有个什么部落?” 千玉楼闻言,身子不由猛然一个僵顿,缓缓扭头看向洛麟羽:“你是说,这里很可能是崇纳部落?” “我也是忽然想到的,”洛麟羽不确定道,“但这环境气候……你也是因为差距太大,才始终没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吧?” “倒也难说……”千玉楼皱眉思索半晌道,“毕竟隔了两个大国,秀橙国与赤风国的国土面积都不小,而赤风国之所以叫赤风国,好像也是因其气候炎热。” “那也不对啊,”洛麟羽想了想道,“我记得你曾说崇纳部落的人会将辣椒少量卖给靠近部落的赤风百姓,如果崇纳部落里都是食人族,就不可能存在正常交易,毕竟,谁敢跟吃人的人接触啊?再说他们只会咕噜咕噜,怎么交流?” “让你这么一说,好像又不是了……诶呀说是的是你,说不是的也是你,你是闲着没事要搞事是不是?”千玉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脑子都要被你弄坏了!” “……”洛麟羽望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可越往东走,食人族越进化。” “这……”千玉楼再次皱眉,想了半天才看向他,烦恼道,“那你是男人,你说怎么办?” 我是男人? 我是男人…… 洛麟羽顿时觉得好坑。 “难得千丞相主动开口让别人拿主意,本殿可要紧紧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洛麟羽嘻笑着看向妙峰山方向,“我的意思是,如果整座大山都搜寻一遍,都找不到一丝可能藏着玄机的所在,那咱们不如直线往东走,看看东部边沿到底是哪里。” 千玉楼点点头:“你的提议我赞同,这就好比唐僧取经,只要一路往西,就绝对能到达西天。咱们径直东行,就算它地域再阔,道路再远,也总能走到边。” “正是如此,”洛麟羽道,“除非东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千玉楼又被气得瞪出一眼,“好的不灵坏的灵,说点儿让人心里舒服的行不行?” “行行行,舒服,舒服,”洛麟羽点着头笑摸鼻子,“只要咱们一路往东走,就绝对能走出这鬼地方、看到正常人!” 千玉楼头一扭,轻哼:“这还差不多!” “那行,咱们就这么说定,不过,”洛麟羽朝动手干活的侍卫们抬抬颌,“既然千丞相不放心用奴隶,待回了青鸾挣了钱,可别忘记分我的侍卫一份儿。” 千玉楼的美妙杏目朝天直翻。 辣椒被一棵棵带土挖出后,千玉楼让侍卫向奴隶示范如何用大树叶包着辣椒根部,进行人工搬运。 之后,奴隶们人手一棵辣椒树,侍卫则监督随行,洛麟羽和千玉楼一前一后领头压阵。 然而,当队伍终于行至妙峰山山脚时~~ “我去!”最前方的千玉楼忽然大声爆粗高喊道,“洛麟羽,咱们老巢被人发现了!” 洛麟羽二话不说,直接飞身上前,果见一群食人族正手执长矛、探头探脑地往山上走,有的都已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脚跟或背影。 “愣着干嘛?干他呀!”洛麟羽喝道,“侍卫留下看守辣椒和奴隶,防备他们趁机暴动!千玉楼,有什么压箱底儿的好本事,都使出来,这群杂碎就靠咱俩了!” 说罢,便直直掠起,飞身扑去。 第131章 幽灵传说 无论是军队还是个人,从下往上仰攻,都属不利之位。 千玉楼一手揽雪奴,一手折扇连动,洛麟羽则飞身越过食人族的头顶,直达最前方,凌空一脚踹向领头第一人的面门。 嗬,这下好嘛,山道上的食人族就跟骨牌似的一个砸一个,跌成一串儿,直到中部前后之人间的距离稍远,那一脚的威力才算中断。 短匕首亮出,与折扇一上一下前后夹击。 山道狭窄,食人族的长矛施展不开,优势变成了劣势,反而是短匕和折扇这种贴身兵器更为方便有利。 有了殿下的命令,侍卫们都拔剑出鞘,站在原地看守奴隶,谁都没动~~三年来的近身相处,他们对麟羽殿下的命令,已经打心里唯命是从,而不仅仅是对皇权贵族的敬畏。 来到这陌生的不毛之地,殿下和千丞相都被恶劣环境逼得暴露出自己所隐藏的真本事,这让他们既高度惊讶,又极为欢喜。 能不欢喜么! 若非他二人武功高强,又认识、了解那么多可怕玩意儿,他们这群人连跟食人族动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彩色蝴蝶和花花草草给收拾倒毙,供它们饱餐一顿~~嗯,也可能是塞牙缝。 可以说,他们所有人的命,都是殿下给的,没有殿下,他们在这里根本无法生存,难以活命。 人说军令如山,如今洛麟羽的命令,那是比山还狠。 侍卫们既是习惯了他的命令,也是心里极度信任~~这些个发现妙峰山、欲探而占之的食人族,在轻功卓绝、出手狠辣的殿下面前,根本不够看。 果然,运气不错、命却不大好的食人族,咕噜咕噜的大吼或嚷嚷声越来越少,直到殿下戳死自己手中最后一人、千丞相的折扇也敲碎自己手中食人族的脑袋,一场借名恶战却其实一点也不恶的交战,便宣告结束。 面对同类被无情屠杀,奴隶们难免有点兔死狐悲之感,不过,他们并没有为自己或别人报仇的意思~~实在不敢。 尤其是最早被屠族的奴隶,那些妇女是亲眼看着那矮小孩童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不断化身为恶灵杀神。 笑起来天真无邪,杀起人来冷酷无情,眼都不眨一下。 这样的人,委实可怕。 即使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眼里的惧意却是和他那些手下人一样,来自心里,他说什么,大家都不敢不遵,不敢不听。 当然,食人族的揣度,不够全面,她们只猜对一半~~只看到恩威并施中的威,却不知,恩的力量,可不比威小。 而在这蛮荒之地,只有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成就一位真正令众人心服口服、令下必从的原始首领。 属下对自己的任何命令,都毫无疑问地全力执行,洛麟羽自然满意。 一个不留地杀尽食人族后,便令侍卫带几个奴隶将尸体抬出去,丢至山外喂野兽飞禽,既防止山道上发生尸臭,引发疾病,又免得突然离开时,将食人族的尸体也带回大正。 清理完死尸,奴隶们再次捧起暂搁在地的辣椒小树,往山里行去。 千玉楼和洛麟羽依然是一头一尾压阵。 三年之后的妙峰山,在这没有严寒冷冬的气候里,早已没有当初那么多的雾气,山顶庙宇也不再日夜滴嗒,长年潮湿,无法住人。 为了探寻另一半庞大的山体,这回,不再只有洛麟羽、千玉楼和雪奴三人,而是将辣椒完整移栽、待至成活后,派罗裙短和葱油饼轮流带人看守,再积攒储存足够所有人三个月食用的鱼、肉、盐、菜,专门带他们一起搜山。 虽然没有能见度超低的浓厚雾气,但山中荫凉,依然毋庸置疑,对于储存食物来说,绝对是好极,妙极,既不会干,也不会烂。 而待储存够足量的食物,已经是两个月后。 依然是为了安全、众人不得大面积分散的老规矩,洛麟羽和千玉楼率众侍卫认真搜索,一寸异常都不能放过。 侍卫们也知此举关系着自己是否能回魂牵梦萦的大正,所以格外用心仔细,其细心程度,连女子都比之不过。 “洛麟羽,”千玉楼一边进行探秘之旅,一边道,“你是否听说过幽灵火车?” “你是说,”洛麟羽顿住脚,“只有三节车厢、且车厢不属于同一列火车、就像临时拼接起来的果戈里幽灵火车?” “你倒也是知识渊博,什么都知道,”千玉楼点点头,笑了笑,“传闻幽灵火车除了车厢怪异外,车头也是二十世纪初的蒸汽机车头,乃是古董级别的东西。它自一九三三年载着果戈里的头骨驶入某段隧道后,便莫名消失,就像驶入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洛麟羽问完之后便恍然大悟,“莫非觉得妙峰山形同幽灵火车?” “据说那列火车第一次消失时,经过的隧道突然被白雾笼罩,就像一张巨大的嘴巴,将火车一口吞没。且火车消失在白雾里时,没发出一丁点儿轰鸣声。之后,白雾与火车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隧道还在,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她看着洛麟羽,“不知我们被妙峰山带着消失时,山体外围是否起过白雾。” “你个死女~~人妖,在这幽深之地说这个,老子都有点毛骨悚然了,”洛麟羽骂着转头看向四周,脸上却丝毫没有害怕的神色,“幽灵火车带着一百零四名乘客去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妙峰山带我们来的,就是这野蛮的原始社会?这鸟不下蛋的地方,有什么好?” “幽灵火车的第二次出现,是一九五五年。之后的几十年里,不断有人看到它,据说每次都是突然出现,又很快消失,而每次有幸看到并跳上去的人,都跟着一起失踪,无一回返,”千玉楼道,“有外国物理学家说,幽灵并不存在,那列火车只是穿越了时空,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就是时空发生了错乱。”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据那物理学家说,重力场让四维空间发生扭曲,从而在三维空间出现连接口,而那条让火车消失的隧道,极有可能就是四维空间的入口。但问题是,谁知道所谓的四维空间是什么样子?”洛麟羽摇摇头,“这好比都说人死后魂归地府,但没人知道地府什么样儿,因为去了的人都回不来。” “是啊,谁也没见过四维空间,更没人知道那辆火车是否在四维空间继续行驶、上面的乘客又是否还活着,而第三节车厢里的那位身穿二战时期欧洲碎花裙的中年妇女,到底是活人还是幽灵,也无人能给出答案,”千玉楼叹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妙峰山在大正国的消失,类似于幽灵火车,那我们也可能会同样被妙峰山带着,出现在大正国的其它不同地方,而不是凌云城城外远郊。” “可别,别吓我,”洛麟羽连连摆手,“老式火车扶着栏杆就能跳下去,这么大的山体怎么弄?照你那么说,咱们还没跑下去,妙峰山就又换了地方,那还回个屁啊,直接一辈子跟着旅行得了!” 千玉楼不由笑了起来。 “一毛钱不花的穿越旅行,美得你!”她笑了半晌才道。 “美个屁!这次是原始之地,下次还不知是什么破地方,万一落脚在正在喷发的火山旁,就死定!”洛麟羽哼道,“咱移栽恁多鬼见愁,还指着带它们回去赚钱呢,你可别再打击我!” “一个辣椒你也取外号,你这嗜好……”千玉楼无语地翻了翻杏目,“得,我不说了,待咱搜完妙峰山,再说别的。” “搜完妙峰山你也别再说幽灵火车,”洛麟羽斜着眼睛没好气道,“老子的心都被你说悬起来了!” 千玉楼哈哈大笑,那叫一个乐。 第132章 鲜黄火球 众人没有散太开地分头搜索,除了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每一寸都不放过。 山体太大,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从山顶搜到山底,然而,无一收获。 侍卫们的失望自不必说,洛麟羽也和千玉楼干眼对坐,互瞪许久,才有人发声:“洛麟羽,我觉得,咱俩应该去悬崖峭壁看一看,他们轻功不行能放过,咱俩却不能不去仔细瞧瞧,不然不死心呐!” “我也是这么想的,”洛麟羽微微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咱们被发配到这儿的奥秘,还是在这座大山中……” “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千玉楼噌地站起身,“我相信你的直觉!” 洛麟羽摇头失笑。 雪奴是千玉楼的心尖儿疙瘩,自然不能落下,洛麟羽令众侍卫原地休息后,三人便专门奔向巍然屹立、无路可登的峭壁悬崖。 原本云海翻滚的山巅,此时只有缥缥缈缈的淡淡薄雾,丝丝缕缕,若远若近,若即若离。 千玉楼靠近崖边,往下一探头,臂弯里的雪奴便吓得一抖,双臂环过去,将她腰身死死扣住。 “乖,不怕,”千玉楼如此说着,脚还是连续后撤数步,扳起心尖尖儿埋在她胸前的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只怪我往日带你出来太少,待以后回了青鸾,我们每到休沐日,就去无人的山巅玩玩,练练你的胆。” “嗯。”在这如同与世隔绝之地,已经十七岁的雪奴仍然一副单纯稚脸,被千玉楼当着外人面亲,依旧羞红双颊,又把布满红晕的嫩脸埋向她的颈间。 “本相可有半个月没碰你了,你这样,本相会控制不住的,”千玉楼真是爱煞怀中少男此时的可爱样子,劈头盖脸一顿猛亲后,看向洛麟羽,“我说,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我家小美男刚才吓着了,我得安慰安慰他!” 雪奴闻言,连耳根子都红遍。 洛麟羽白眼儿直翻,连连摆手:“滚滚滚,滚远点,老子要静一静,别在这儿碍眼!” 千玉楼嘻笑着揽起雪奴掠走。 虽说让她滚远点,但不一会儿,那特殊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洛麟羽烦躁地叹口气。 两块小石头被泄愤般踢到崖下后,人也站在了崖边。迎风而立中,早已洗不干净的污渍衣衫,飘飘荡荡。 千玉楼时刻把最在意的人带在身边,她却是既想父皇,又想母后,更想师父。 师父,我好想你,你有没有在想我…… 有人说得不到的才是爱,得到的是欲,千玉楼却是爱欲交织。断断续续的喘声还在往耳里传,洛麟羽被扰得心思乱蹿,不得已,盘膝而坐,默念几遍清心咒、绝欲经,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边两人的事好像还没完,洛麟羽只好站起身,靠崖边伸头打探,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的崖壁,如同层次分明、错落有致的横阶天梯,奇险无比。 “玛德,这么高这么陡,还连个搭脚歇尖儿的地方都没有,若到中途真气不济,非摔成一摊烂泥不可!”洛麟羽低骂自语。 “本相可不信麟羽殿下会摔成烂泥,”千玉楼的声音从身后嘻笑着传来,“你可是本相所见过的轻功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你就捧吧,捧吧,捧杀我吧,”洛麟羽轻哼着后退几步,转身看向她,“爽够了就下去,别墨迹!” “靠,你是谋杀本相不用刀啊?”千玉楼大呼小叫,拉雪奴一屁股坐地上,“明知道本相现在腿软,还推本相下去送死,洛麟羽你存的什么心?” 洛麟羽:“……” 瞪她半晌,才爆出一句:“尼妹!” 千玉楼摊摊手:“我没有妹妹。” 洛麟羽啧啧摇头:“真没想到堂堂丞相,竟如此无赖。” 千玉楼立即道:“跟你学的。” 洛麟羽:“……” 千玉楼抱着雪奴笑滚在地。 “你奶奶的,老子怕你了!”洛麟羽愤愤甩袖,重新走向崖边,一跃而下。 “喂~~”千玉楼一骨碌爬起,一边叮嘱雪奴,一边迅速移至崖边弯腰俯视,“洛麟羽,小心啊!” 下面无人答话。 千玉楼龇嘴笑了笑,想着洛麟羽定是心中郁闷,懒得理她。 然而不过片刻,崖下却传来“啊!”的一声惊呼。 “洛麟羽!”千玉楼吼叫着就往下跳。 “主子!”雪奴惊慌欲起。 “雪奴别动!”已经飘身下坠的千玉楼更加大声狂吼,“别动!原地等我!” 雪奴虽惧高,也知千玉楼轻功极好,却还是战战兢兢爬到悬崖边,慢慢探头望。 这一望,眼前便一阵晕眩,撑着身子的双手也猛然一软,整个上身都趴在了地上,下颌差点被磕破。 他想喊,想让千玉楼小心,又怕千玉楼因他而分神,反而危险,便忍着没出声,又继续趴在地上缓缓往后退。 待退出十几步,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坐起身,安静地等。 然而,半刻钟后,千玉楼没回来。 半个时辰过去,千玉楼还没回来。 又半个时辰,眼看暮色已降临,千玉楼依然毫无踪影。 崖上的风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暗的几棵树影里,发出枝叶被吹动的响声。 雪奴双臂交叉,将自己抱得紧紧:“主子……主子……你在哪里……雪奴好害怕……” 颤抖的声音已开始夹杂哭腔。 时间稍稍倒回到一个时辰前~~ 千玉楼和洛麟羽站在那条熟悉的小河边,一脸懵逼。 “什、什么情况?”她一边扭头环顾熟悉的场景,一边骇然发问,“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被那鲜黄色的东西一撞,瞬间就给弹到这儿来了?” 洛麟羽也是有些傻懵:“不、不知道啊……” 两人睁圆眼睛面面相觑许久,千玉楼才再次发问:“那你有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撞的你?” “就、就一黄色的,黄色的,火球一样的,”洛麟羽边说边比划,自己也不知道比划的是啥,“就是那种正在燃烧的火球一样的,火球你知道吧?篮球那么大,燃烧着,被一脚踢飞,凌空朝你射来。” “草,那不是火球!若是火球,咱俩的衣服已经被烧着,烧死烤焦,你懂吧?”千玉楼骂道,“再说火球是红色的,哪有鲜黄色的?你特么出现幻觉、神经错乱吧?” “你吼毛儿啊吼?老子就是打一比方,你特么一紧张就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洛麟羽的舌头终于利索了,“那鲜黄色的,像拖着长长火焰的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腰上撞了一下,我就带着你一起出现在这里了,懂了么?” “可、可那到底是啥啊?怎么一撞,咱俩就换地儿了呢?”千玉楼见他发火,语气软了软,“而且我也没看清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到底是有生命的生物,还是其它什么玩意儿,咱俩得弄清楚啊!” 第133章 瞬移 “反正不是从外太空掉下来的!”洛麟羽没好气道,但见千玉楼不再叫骂争执,还故意装可怜眼巴巴看着他,明知此乃大尾巴狼的假脸,还是软了口气,“如果我没看错,那像火球的黄色东西,是从凹进去的崖壁里冲出来的。” “崖壁?”同样恢复冷静的千玉楼皱皱眉,“崖壁怎么藏身?” “想必是另有乾坤,咱们还得仔细探寻,”洛麟羽蹙眉思索,“这事儿太奇怪,怎会被撞一下就瞬移了?” “的确不可思议,跟穿越重生一样不可思议,”千玉楼点点头,“那它撞在你腰上时,你是什么感觉?能不能从这上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什么感觉……”洛麟羽虚看某处,认真回想,“不是很疼,软软的,带着弹力,还有点毛绒绒,但又不像动物……说不清是个啥玩意儿。” “软软的,有弹性,毛绒绒……”千玉楼喃喃复述,苦苦思索,“这是什么东西?” “反正我是没见过,”洛麟羽摇头,“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说过!” 千玉楼竖肘撑颌,垂眸苦思良久,目光才缓缓瞥过来:“终于出现了咱俩两世为人都不认识的东西?” “人生处处是惊喜,”洛麟羽摊摊手,“怎能平淡无奇?” “喜个毛儿,”千玉楼被他逗笑,“只有惊好么?” “只有你个傻女人不喜,”洛麟羽斜她一眼,“难道你没发现,也许这就是带咱们来这里的奥秘吗?” 千玉楼猛然张大嘴,半天合不回去。 “傻子!”洛麟羽丢下她,飞身掠过河面,“智谋超群的千丞相孬掉了!” “哎哎,老娘哪里孬了?老娘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不好?”千玉楼一边连忙跟上,一边嚷嚷,“你个大男人别那么小气行不行?我骂你也骂,我火你也火,嘴上就不能让着点儿吗?” 洛麟羽顿时又被堵了嘴。 千玉楼见他闭口不再言,果真让了她,不由嘿嘿偷乐。 “天都快黑了,你乐什么乐?”沉默的洛麟羽突然出声,“你家雪奴还在山顶上,你还不赶紧回~~” 话未落音,千玉楼便“嗷”的一声大叫,再也不陪他慢慢走,直接施展轻功疾掠而去。 洛麟羽看着她火烧屁股般的急奔背影,独自笑了起来。 随后,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再度回想自己从崖顶飘落的过程。 纵身而跃后,她不断拍打崖壁,以缓下速度,看清哪里有什么不同。 没想到竟真在崖腰处给拍出动静。 那是一个上下皆有凸起、中间凹进的隐秘所在,无论从崖顶往下探,还是从崖底往上看,都难以发现。 但那块崖壁只是凹进去而已,藏也只能藏个小鸟儿兔子之类的小物,藏不了什么大东西,当她按节奏一掌拍空时,出于条件反射和自救本能,惊叫一声的同时,手也反应奇快地扣住下方的凸起,悬在半空。 其实那时,她便隐隐觉得石壁里有动静,结果,还没弄出个所以然,千玉楼便因听到她的呼声而跃了下来,还差点一脚踩她头上。 得,两人一起继续下坠。 但到了崖底,她却重新提口真气,轻身而上。 连句话都来不及说的千玉楼微微一愣,便在不明所以里提气跟着上掠。 洛麟羽掠到方才的位置,双脚踏在下方凸起上,双手则迅速扒住上方凸起~~上下凸起之间,正好是她伸直双臂后的一人长。 千玉楼有样学样,可下方凸起处,只还有一脚宽,上面凸起也没多少空余地方,她只能搁一只脚、放一只手,把另一只手环在眼中男子的后腰上。 “这里的石壁的确有点特殊,”千玉楼刚刚站稳,便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洛麟羽刚要答,崖壁里便传出轻微响动。 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自然能听到,诧异之余,连忙勾脖低头,目不转睛地盯向石壁,心中也生起防备。 不料,二人所立之处,竟是一番假象,正当二人凝神注目时,一只火球般的鲜黄之物,竟擦着她的身体从侧旁破壁而出! 那物本身虽无声无息,破壁的动静却格外引人注意,何况还是跟她擦身而过。 她惊呼一声,刚回头看过去,冲出来的鲜黄物体便在空中折转身体,直直朝她撞来,速度快得让她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 然后…… 然后她就和抱着她腰的千玉楼,被瞬移到这里。 而也正因为瞬移距离短,一时蒙圈的千玉楼才没太快想起此事会和妙峰山带着众人消失有联系。 可那令人猜不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洛麟羽百思不得其解。 涌上来的暮色已经渐退,洛麟羽从沉思中惊醒时,周围已是一片昏暗。 她连忙飞身掠起。 而此时的崖顶上,又冷又怕的雪奴正自抱双臂、瑟瑟发抖,终于听到宛如天籁的熟悉声音。 “雪奴!雪奴别怕!”人未到,声先至,千玉楼老远就开始大喊,以提前安慰少男,让他早点心安,“雪奴!我来了!雪奴不要怕!” 惊喜的雪奴猛然扭头,鼻子却泛起酸意,眼睛也很快溢满泪水:“主子……” “雪奴!”千玉楼顷刻之间便来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雪奴,我来了!” “主子!”雪奴孩子般“哇”地哭出声,手臂却已将女人抱得死紧,“主子你可来了!雪奴好害怕!” “乖,不怕,我在,不怕,”千玉楼感觉自己若非长得结实,此时已被雪奴勒断,可即使如此,也丝毫不理会地只顾抱着他安慰,“都是我不好,因出了点小意外,回来迟了,让雪奴担惊受怕。” 小意外?雪奴立即惊慌地止住哭声,松开手臂将她身体上上下下摸一遍:“主子哪里受伤了?哪里受伤了?快让奴看看哪里受伤了?” “雪奴!”千玉楼一把捉住他的手,拉他入怀,紧紧抱住,“我没事,没受伤,你不要担心!” 雪奴立即回抱她,泣声也止了,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相拥在山巅。 片刻后,两人才终于分开一点点,千玉楼一手揽抱他的腰,一手握住他的凉手为他输入真气:“冷吗?” 她的声音在这山巅夜色里格外温柔,雪奴不由微微抬头,将她痴痴凝视:“奴、奴不冷……” 轻功有风,千玉楼一边为他输真气,一边半抱着他往山下走。 刚下山巅不久,雪奴的身体便已暖和。 行至山道一棵大树旁时,雪奴竟猛然止步,千玉楼话还未及问出口,他的双臂便已环绕过来:“主子,奴、奴想要主子亲亲……” 千玉楼立即被他可爱的索吻姿态诱住,再也走不动路,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后,竟行为升级,一把将他壁咚在树干上…… “主子……唔……主子……这里……这里……不不,奴没有不喜欢……主子这样要奴,奴好欢喜……” 夜色撩人,人间美好,惊飞栖鸟。 次日,恢复腰酸腿软的千玉楼带着雪奴,和洛麟羽直接来到崖下。 二人互视一眼,抢占攻位般急急掠上。 第134章 大毛儿蛋 两人脚踩下凸,手抠上凸,雪奴从崖底往上看,就像两只壁虎趴在崖壁上。 “怎么样,让我给抢着了吧?”千玉楼看着手扶她腰的洛麟羽,得意洋洋,“主位就是不一样,站着就是舒爽。” 洛麟羽没好气地轻嗤一声。 这死女人,不露痕迹地让着她,她倒来劲。 千玉楼伸脚往身侧洞口边一踹:“出来!给老娘出来!” “这么暴力,小心它出来撞废你,”洛麟羽道,“我想了一夜,始终觉得它可能是个灵物。” “这算是你的最后总结?”千玉楼一边说话,一边想弯身朝洞口窥探,却始终不得其法。 那洞口不大,因为是被黄色物体撞开的,也就只容得下它,像她这么大个的人要进去,想都别想。 “要不然还能是啥?”洛麟羽道,“除了灵物,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 “怎见得不是某位高人的兵器?”千玉楼依然紧瞄着洞口,生怕不明之物出来后,真的先狠狠给她一下,“若照你所说是灵物,那它必有生命。有生命却能在崖壁里生存,难保里面没住着修炼高人。修炼高人又必有自己特殊的高级兵器,而那黄球儿,就是他打出来,让我们不要打扰他的警告。” “你这什么逻辑?”洛麟羽无语至极。 “强盗逻辑,怎滴?”千玉楼明着无赖。 “行行,强盗逻辑,”洛麟羽不跟她争,免得又说自己没有男人度量,“那就看你这丰富的想象力是否能变成现实。” 千玉楼却“咦”了一声:“我都踹了好几脚了,怎么还不出来?” 洛麟羽想了想:“要不,你换脚为手,客气地叩门试试?” “好吧,看来你是真把它当灵物了,”千玉楼无计可施,只好腾出一只手,小心地拍壁,“有客来访,灵物大人您在家吗?在家的话,给个面子出来一见呗!” 洛麟羽差点扑哧出声,却陡然听到里面传来些微动静。 二人互视一眼,千玉楼立即再接再厉:“稀客已经到您门口啦,劳尊驾出来一见啊!” 话音刚落,便听“嗖”的一声,一道鲜黄色的毛绒火球从洞里迅捷蹿出。 二人兴奋不已,崖下的雪奴也瞪大眼睛。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还是能看到一黄色之物射到空中,在风的作用下,犹如狮毛,形似火焰。 洛麟羽正在防备,黄色之物却停立空中,并未向她撞来。 两人就那么扭着脖子注视那物,即使扭得发酸,也不放过机会地凝目细看,希望能弄清对方到底是什么品种。 “那个,”洛麟羽见它一直停立不动,不由试着说话,“虽然不知您是哪一路的神仙,但昨日无意冲撞之事,我二人向您道歉。” 客气服软的话一说,二人便惊奇地看到,黄球竟然翻了个身! 呃……好吧,它翻不翻身都一个样儿,没什么区别。 洛麟羽讶然又无语后,接着道:“今日我二人乃是特地上门求教,为何会随妙峰山来到此地。” 千玉楼连忙补充:“这位可是大正国的嫡出皇子,生于皇后膝下,若能回国,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大统。您若真是妙峰山的仙灵,该当帮忙指点迷津,待来日他坐上皇位,可将您选择的修炼之地,御赐亲封!” 这家伙可真敢说! 不但敢拿利益诱惑灵物,还以他洛麟羽的名义作交换。 洛麟羽瞟她一眼,却没开口否定。 试着对黄球施展他心通,竟毫无作用。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看它本身。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尊敬还是利益,只要它能给点儿什么提示,两人就算有收获,没白来。 不知是不是在花时间考虑,黄球儿静悬片刻后,才给予反应。 然而这次的反应,却是让洛麟羽和千玉楼惊讶得差点掉下去。 只见那鲜黄色的绒球竟缓缓张开一道口子。 两人正诧异那口子是什么东西,便见口子里咕噜噜、咕噜噜地冒出一串串气泡,这才知晓,那口子竟是黄球儿的嘴巴! 我晕! 二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黄球儿像鱼儿吐泡般不断吐出的气泡,一笔一划,慢慢组合着在空中形成三个字:两年后。 “两年后?”千玉楼看了眼洛麟羽,面露不解,“什么意思?两年后才能离开这里?” 洛麟羽想了想,觉得直接请教解惑,比自己瞎猜的好,便恭恭敬敬道:“请问尊驾,您是说,两年后,妙峰山会带我们离开这里回大正么?” 黄球儿嘴巴一合,又成了个啥都没有的绒毛圆球。 本来就不知道它的眼睛鼻子在哪里,这下,连刚才因需要才露的嘴巴也看不见了。 对洛麟羽的问话,黄球儿没有回答,只是身体朝洞口晃晃悠悠飘去,不再像出场时那么吊的疾速。 两人面面相觑,千玉楼刚想开口再问,洛麟羽却胳膊轻碰,无声制止了她。 千玉楼只好眼巴巴看着神秘黄球儿悠然回府。 然而,黄球儿却在快到她跟前时,忽然停下。 千玉楼小小紧张了下:“洛麟羽,它想干什么?莫不是~~哎呀!” 还没说完,黄球儿便冲向她大腿猛撞一下。 千玉楼愣是被撞得站立不稳,带着洛麟羽一起掉下去,又在刚刚下坠时,瞬间不见踪影。 仅仅两息之后,洛麟羽和千玉楼再次站在河边大眼瞪小眼。 “你踢它的府门,它给你个教训,”洛麟羽终于开口,却开口即笑,“让你长长记性。” 千玉楼哭笑不得:“这灵物居然记仇儿!” 洛麟羽乐了一会儿,才道:“还要两年才能走,这么久,咱们就一直在山里窝着?” “在山里窝着喝风啊?”千玉楼边说边走,“这件事,等我接回雪奴再议。” 洛麟羽不由笑了起来。 千玉楼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多说了一句:“那黄球儿和崖洞那么神秘,你就不想探一探么?” 洛麟羽不置可否。 好奇心谁都有,遇到这种事,无人不想探个清楚,揭开谜底。 问题是~~ “怎么探?破洞而入?”他发出疑问,然后轻轻摇头,“且不说难度系数,只强闯民宅这一点,就能把那大毛儿蛋得罪死死,万一引发绝对不想看到的重大后果,别说撞墙了,撞崖撞壁都来不及。” 大毛儿蛋? 千玉楼扑哧笑出声。 “雪奴还在崖下等我,这事儿就回去再说,”她含着笑意腾身掠起,“本相先走一步!” 第135章 谏立太子 就在二人努力探寻回家之路时,大正国发生了一件令民众恐惧而忧心的重大之事:日全食。 日全食对异世古人来说,预示着灾难即将来临,乃不吉之兆。 当日月合璧、日轮被满月全部遮挡,到处都陷入一片黑暗时,别说百姓恐惧,就连帝王都会感到心慌。 洛觜崇不仅为此连续素食五日,还平白无故下了个罪己诏。 因为对他们来说,日食的发生,不是凶兆,就是上天对儿子的警告~~天子定是在人间做错了什么事,需立即自我检讨并修正。 除此之外,早朝也从勤政大殿,改在了偏殿,且一切从简。 而在阴月侵阳的日食发生后,朝议的焦点,便渐渐扩大。 先是新任刑部侍郎李堪鸿被有心人排挤,说因为李堪鸿被重用,才惹怒上天,应该让他远离京城。 按说,洛觜崇并不昏庸,李堪鸿也并非没有当场辩驳的口才,这样的挑拨,没有太大成功几率。 然而,不知是一国之君太过害怕、忌惮日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洛觜崇竟在下过罪己诏、将自己责备一番又继续采用轻徭薄赋的政策后,将堂堂四品京官刑部侍郎李堪鸿,贬至偏远小城当县令! 奇怪的是,李堪鸿竟未对当今天子的决策表现一丝不满,很安静地乖乖离京,远赴外地上任小小县令。 人事变动传入后宫,皇后汲善安静到面无表情,谨守后宫不得参政的铁律,没有任何动静。 姑侄俩的反应,搞得洛觜崇有些莫名,使其无论坐在御书房,还是漫步御花园,都在微皱眉头暗暗思索,想不通关窍。 直到九月再次发生日全食,他才仿佛明白什么。 皇帝的质问,无人能应答,于是,李堪鸿被官复原职,应诏回京。 汲善安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泓儿果然智慧。 只是,九月的日全食,又被另一部分人借机利用:一年内发生两次日食,定是因国无太子,太子一立,则当国安民定。 汲善心里的弦,终于被触动。 “儿子”若没了,她自然争无可争; 可玄华的执着,却让她相信,自己辛苦怀胎、好不容易养大成活的孩子,有朝一日,定会回到她身边。 如此,必要争上一争。 消息悄悄传到刑部侍郎的李府,再悄悄带回来,却只有四个字的回复:以静制动。 汲善蹙眉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在不明所以中轻轻一叹,继续选择信任。 之后,前朝之议和皇上的反应,果然越来越让她心定:面对朝臣的谏言上奏,洛觜崇始终态度不明,既不答应,也不否定,就那么拖着耗着…… 而在另一边的原始地界里,经过晚饭后的对坐长谈,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千玉楼开始不断在激怒黄球儿的边缘疯狂试探,而那被洛麟羽称之为大毛儿蛋的东西,每次都把她撞得消失不见,且一次比一次远。 雪奴的紧张和提心吊胆,也在她的一次次安全返回中变得越来越淡。 持旁观态度的洛麟羽算了算,大毛儿蛋每让千玉楼消失一次,距离就会增加五百米,也就是说…… “看来带我们随妙峰山消失来这里的,并非大毛儿蛋,”发现这一点的洛麟羽开始分析,“第一次无意中招惹它,是傍晚,第二次的有意招惹,是第二天早晨,中间相隔不久,我们两次都被瞬移在小河边。” “而后面每次的撩拨时间都是固定的,也就是它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千玉楼迟疑道,“或者说,这一天里,它在……” 她看向洛麟羽,两人异口同声:“修炼?” 千玉楼笑了起来:“咱俩可真是心有灵犀。” “难得的异世好哥们儿!”洛麟羽冲她翘了翘大拇指,然后继续推理,“也就是说,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它并非在休息,而是在不断修炼,所以,才有了每天五百米的进步。也所以,它虽每次都跟犯了起床气似的撞你,却从不真正伤你。” 千玉楼笑着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不过我倒是真想知道,它如果伤我,会怎么样,”她随后道,“难道是用那张嘴巴咬?”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知道了,”洛麟羽斜睨着她,“要不你跟它动手试试?” “这种危险的事,你个大男人不上,让我个女人上,你好意思么你?”千玉楼哼道,“连续半个月的上门挑衅,我这老腰老腿都快被它撞断了!” “夸大其词!”洛麟羽轻嗤,“根本就不疼好吗?” 千玉楼看着他,一脸怪异:“洛麟羽,我发现你一个秘密。” 洛麟羽毫不紧张道:“什么秘密?” “你特么就是一直男!”千玉楼突然愤愤,“若非有个让女子趋之若鹜的皇子身份,你就等着一辈子打光棍吧!” 洛麟羽笑而不语。 “从小身边就是宫女太监,宫女你看不上,老娘理解,毕竟好看的不多;太监你不动心,老娘也不意外,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想入后庭。可老娘从未见你跟哪个小姑娘搭讪,是什么毛病?”千玉楼句句带毒,“到底是一根筋,还是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你特么疯了吧?”洛麟羽冷嗤,“你初到大正时,我可才八岁!难道让满城百姓皆传八岁的麟羽殿下沉溺女色才叫正常?” “这个……”千玉楼语塞,紧跟着强词夺理,“可你又不是真的八岁,就不想抱个美女啃一啃、那啥么?莫不是前世没恋爱过?还未尝过女子的滋味儿?” “男人的世界你不懂,懒得跟你说,”洛麟羽翻了下眼白,“回主题,说正事儿,我觉得你不能再试探下去了,不然越弹越远,哪天直接落到某个强悍的食人族窝里就不妙了。” 千玉楼折扇一开,悠然道:“你陪我一起玩不就行了?有你这杀神在,再强悍的食人族不都是小菜一碟?” 洛麟羽“嘁”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是弱女子一样。” 千玉楼歪了歪头:“你可真是个令人不解的矛盾男人。” 洛麟羽看着她。 “初见时看你对我那么好,想得周全,做得周到,还以为你有多么怜香惜玉,多会哄女人,甚至一度觉得谁能成为你的太子妃,定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现在才发现,”她啧啧摇头,“好像我错了。” 洛麟羽笑颜依旧,不为所动。 “哪里是什么福气,”千玉楼继续嘴毒,“根本就是倒霉倒霉加倒霉!” “如果不是有雪奴,本殿很怀疑你这么刺激本殿的用心,”洛麟羽邪邪一笑,“是想让本殿尝知女子之妙,还是知你之妙。” “嗛!”千玉楼面色微红地哼道,“你想多了!” 洛麟羽哈哈大笑。 尴尬在笑声中化去后,两人继续商议。 洛麟羽认为应该跟大毛儿蛋摊牌,实现双赢,他们借它的瞬移秘术省时省力,而它,可以将他们当作修炼阶段的试验靶子,验看成效的同时,提升秘术。 千玉楼则认为不必明说,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配合下去,挺好。 洛麟羽依了她的意见。 到大正发生第二次日食的又三个月后,崖壁上的隐秘洞口,终于因为大毛儿蛋的成长而渐渐变大,成了人的身体亦可穿梭出入的地方。 “没想到大毛儿蛋还能长大,看来你的初想和判断是对的,它果然是个灵物,”立在崖下抬头仰望的千玉楼道,“如今那洞被它撞大了,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去看个究竟,你这辈子怕是都睡不好觉了,”洛麟羽一边笑话她,一边答应,“那今儿就跟它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瞧瞧。” 千玉楼连连点头。 令两人感到意外的是,大毛儿蛋今日竟出奇的好说话,洛麟羽赶在它撞人之前一开口,它就立即朝洞口悠悠飘去,还在中途停了停,示意二人跟上。 进了洞,里面果然另有乾坤。 长长的石道只有一人宽,容一人行,且虽弯弯曲曲,地面却平坦没有任何障碍物,洛麟羽和千玉楼一前一后,在黑暗中紧跟大毛儿蛋。 修炼真气的武者,夜视力比常人强,洞中光线虽比不得白昼,两人却也能隐隐看见,不至于被上方或两侧偶尔凸出来的石壁撞歪鼻子。 如此行走片刻,千玉楼忍不住在身后低声道:“洛麟羽,这条暗道,好像是往下行的!” “嗯。”洛麟羽轻应一声。 “你说,这要是把洞口一封,咱俩会不会因为缺氧~~哦,毛儿蛋能活,应该不会缺氧,”她自己纠正道,“可即使不因缺氧而闷死,也会因缺食缺水而活活饿死在里面吧?” 洛麟羽淡淡道:“你怎见得灵物不需要吃喝?” “呃……这个……不知道,”千玉楼实话实说,“应该是想当然的以为吧。” “进去看看再说,”洛麟羽道,“都快到了,还胡乱瞎猜做什么?” “倒也是,”千玉楼刚笑了笑,眼前却猛然一亮,不由叫道,“什么玩意儿?快闪瞎我的眼!” 洛麟羽却看向陡然宽敞的洞府中间。 那里,有个小花园。 花园里,只有一朵花。 一朵将妖艳、尊贵、秀雅等各种气质融合并存的红色鲜花! 第136章 洞府之花 一般的山洞,越到深处,光线越暗,越阴森,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此处,却比白昼还亮,千玉楼乍一进,目光便落在各种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上,惊诧而疑惑:“这亮度……不能啊!” 无论其形状是海螺、竖琴,还是金鸡、山鹰,钟乳石都不可能散发极品钻石的光芒,所以眼前这些,绝对不是普通的钟乳石,或者说,根本就不是钟乳石。 千玉楼被亮晶晶的闪光东西吸引,洛麟羽却已走向最中心的小花园。 在慢慢靠近中,那半盛开的红色花朵,似正露出笑颜。 而大毛儿蛋,始终监督员般在她肩侧盘旋。 绿色的植株很大,铺满整个小花园,但只有一朵花,被众星拱月般捧在中间,孤独而惬意。 庞大的绿植,将花朵的花瓣显得小而密,似碎碎挤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高贵,依然秀雅,依然妖娆,依然美丽,无一缺漏的混合气质,就像一个完美的矛盾体。 花朵开在花园最中心,即使俯身,也够不着,洛麟羽只能立在建造花园的石坛边,静静欣赏。 然而赏着赏着,那朵花就渐渐发生了变化,竟像慢镜头般缓缓张开、长大。 原本显得拥挤的花瓣,如同吃了增大剂,一片一片伸开妩媚腰身,尽情舒展,顷刻之间,便比方才扩出两三倍的容颜。 “这、这,”洛麟羽瞪大眼,“这才是真正的开花?” 大毛儿蛋飞到花朵旁,整个身体直点直点。 “花非美人却胜似美人,真是漂亮!”洛麟羽忍不住努力探身,想抚摸花瓣,“真好看!” 大毛儿蛋刚龇出一点嘴形要上前阻止,听到这话,竟停了下来。 洛麟羽动作很轻很温柔地抚摸花瓣,发出由衷赞叹:“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好看?本殿从未见过有花能把所有上佳好气质综合起来,呈现一种既矛盾又和谐的美!” 花朵似因赞美而陶醉,无风自动地轻轻摆了摆。 “什么东西?什么矛盾又和谐的美?”千玉楼忽然走过来,“你在跟谁说话?大毛儿蛋?” 咚! 话刚落音,大毛儿蛋便直直冲了过来,照她面门猛撞一下。 “哎哟……”千玉楼被撞得倒退两步,抬手捂住鼻子,痛得眼泪都快飚出来,“我的鼻子!不得了,本相的鼻子要断了!” 洛麟羽却顾不得理她,因为,指下正轻抚的花朵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了回去,变成原状,让她再度够不着。 “毛儿蛋!本相没招你没惹你,你这样简直太过分了!”鼻子里的酸痛劲儿缓过去后,千玉楼冲上两步,“何况打人不打脸,哪有直接往人脸上招呼、将人鼻子都打歪的?” 洛麟羽这才接话:“它打的,怕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嘴。” “打我嘴?”千玉楼愣住,“打我嘴干什么?我既没当面骂它,又没背后讲它坏话。” 洛麟羽窃笑不语。 千玉楼微微思索:“莫非是因为我叫它大毛儿蛋?” 大毛儿蛋再次冲过来。 “哎哟我去,还真是啊?”千玉楼连忙闪身,边躲边喊冤,“我说黄球儿尊驾,大毛儿蛋是你们大正皇子洛麟羽为你取的外号,可不是本相!冤有头债有主,您就算找人算账,也找不到本相头上啊!” 正在转圈追撵的黄球儿猛然一停,因动作太急,疾跑时的鲜黄顺毛也乍然一收,跟起伏的波浪似的,煞是好看。 “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可以问正主,”她指了指洛麟羽,“给人取外号乃是他一大强项,凡他认识的人,没几个不享受此等殊荣。” 黄球儿转了转毛发飘逸且鲜亮的球身,好像是把有眼睛的一面对向洛麟羽。 洛麟羽摸了摸鼻头,讪讪道:“那个,黄球儿,其实我从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颇具灵气的灵物,第二次见面后,又觉得你非常可爱,所以就顺口呼你为毛儿蛋,以示亲近。千玉楼有句话没说,那就是我只给熟悉的人取别名。” 千玉楼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一人一物,等着洛麟羽同样被修理,见黄球儿一摇一摆、小媳妇儿般磨磨蹭蹭朝洛麟羽靠近,既不解,又笑等洛麟羽出糗。 不料,随后的一幕,却差点让她眼珠子掉下来。 只见黄球儿一步三摇、扭扭捏捏一番后,竟直直冲到洛麟羽怀里,但却不是撞他,而是在他胸前各种翻身打滚,使人即便看不到五官,也能清晰感受到那玩意儿在跟洛麟羽撒娇! 撒娇? 有没有搞错? 千玉楼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我、我说,”她既好气,又好笑,还愤然,“黄球儿大人您就算区别对待,也不能区别太大了吧?我人可搁这儿亲眼瞧着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儿,等我不在时再跟他亲密吧?” 可惜,黄球儿大人根本不吊她,继续在洛麟羽怀里撒欢儿,甩得鲜黄长毛儿不断扫过洛麟羽的下颌唇边,让洛麟羽不停地仰起头左扭右扭,以避开过分的热情。 “看来,谁都爱听甜言蜜语,不分国界,不分物种,”千玉楼叹息,“只夸了句可爱,就给激动成这样、兴奋得直打滚,这要是~~哎哟又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眼见她的话又不招黄球儿待见,竟再次撞过来,千玉楼撒腿就跑,边跑边求饶,“哎呀别追了!灵物大人别追了成么?我都认错了!” 黄球儿却不依,继续奋勇直追,撵得千玉楼只好朝洛麟羽大叫:“喂,洛麟羽你别光杵在那儿看笑话,赶紧替我说句话啊?再不帮我美言几句,咱就不用出去啦!” 洛麟羽这才悠悠笑道:“毛儿蛋,堂堂丞相都跟你服软求饶了,就放她一马吧?” 毛儿蛋这才停下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因为故意没用真气,千玉楼跑得气喘吁吁,“我这样的美人站在它面前它都看不见,非跟你好,”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猛地睁大双眼,“莫非是个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美女?” 洛麟羽扑哧一乐,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先为你的机智点赞。” 千玉楼擦了把虚汗:“幸亏老娘反应快,不然又是一顿踹。” 洛麟羽笑了笑,随后走向正前方水晶般的石床:“去看看那个。” 第137章 孕子计划 石床非石,也非玉,似水晶,也非水晶,两人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材质。 “咱这眼力,忒差,”洛麟羽道,“看来还是见识不够广。” 说着,手已摸了上去,原以为会一片冰凉,没想到竟是触之温暖。 千玉楼也没闲着,几乎先一步按了上去:“哎哟,怎么跟暖玉似的?” 她回头四顾了下,“难怪毛儿蛋选择在这儿修炼,原来藏着宝藏!” “就一个不知啥材质的方床而已,算什么宝藏?”洛麟羽瞟她一眼,“出去后可别跟人说,否则引来贪财人、觊觎者,毛儿蛋就别想清静了。” 能听懂人话的毛儿蛋闻言,又晃到她胸前好一通打滚儿撒娇。 千玉楼忙道:“放心吧,本相可不是多嘴多舌的三八婆。若只把嘴巴带着走哪儿碎哪儿,跟无脑村妇有何区别?还能当得了丞相?” 她看着黄毛儿乱甩的毛儿蛋,“再说谁敢坏这位大神的清静?万一把我撞到千里之外、鬼都不去的地方,吓尿都没兜水的裆!” 洛麟羽笑道:“知道便好。” 随后轻轻一叹,“真传出去,别说清静不清静了,怕是连这洞府都得被争夺者捣毁,毛儿蛋再厉害,但蚂蚁咬死象,架不住人多啊!” “那可不是,别说盗墓的,武林人士,恐怕跟你争夺皇位的大皇子洛思行,都会忍不住插一手,”千玉楼说到这里,不由斜他一眼,微微一叹,“咱们已在这穷恶之地待了四年,再待一年,就五年了。五年啊!隔离五年再回去,还不知有多少变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消失这么久,大正国没准儿已经立了太子,而我的相位,也可能早已不保。” “能当上太子,还要有命当皇上,”洛麟羽淡淡道,“相位丢了,就再拿回来,凭你的脑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千玉楼哈哈大笑:“多谢麟羽殿下看得起,如此高的评价,本相若不做点儿成就出来,都对你不起!不过,” 她盯向毛儿蛋,“待回了青鸾,我一定要多抽空闲四处走走,一则带雪奴出去玩玩,二则,看看各大山密林是否也藏有修炼神通的灵物,若能找个这样的靠把子放身边,那绝对吊炸天!” “肯定有,”洛麟羽道,“我大正都藏着宝贝,更别说青鸾那样山杰水灵的地方。” “有你这句话,我更有信心了,”千玉楼笑道,遂又将目光转向温亮之床,“这床,还有那边的钟乳石,你当真毫不心动、没有一点想法?” “长板床和大冰吊子而已,有什么可肖想的,”洛麟羽不在意道,“不是自己的东西,贪心觊觎只会带来灾祸。” “你这嗜好,功能忒强大,”千玉楼听他说话间就给两样物什取了外号,极度无语,“还有,本相不是贪婪之辈,所以你也且放心,属于大正、属于你的东西,本相不会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为自己招灾引祸。” “死物而已,你若喜欢,又能拿得走,等我坐上皇位,而毛儿蛋又不再稀罕,你尽可拿去,”洛麟羽淡淡道,“我只是怕你怀璧自罪,为自己招惹太多麻烦。毕竟,老乡只有你一个,我不希望你有事。” “知道啦!”千玉楼感动地拍拍他的肩,“我又不傻,哪能不知道你的真实用意。” 洛麟羽垂眸微微点头。 “幸亏你在大正,我在青鸾,没什么帝相之争,”千玉楼笑叹,“不然真不知能不能如此和谐。” “只要没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乱臣之心,没有功高盖主、欲弑君夺位的小人之腹,典领百官、尽心辅佐国政的肱股之臣就绝不会有事,无论在哪里。”洛麟羽看她一眼,微笑道,“何况大正正处于政治稳定的盛平之世,又是群相制,基本不存在什么功高震主,尤其在文官中。除非那人天生就长有反骨,不闹腾到死不消停。” 千玉楼笑道:“这么说,如果我穿在大正国,咱俩也能互相信任,没有猜疑?” “不,”洛麟羽摆摆手,在千玉楼露出诧异表情时接着道,“你在青鸾我在大正好得很,否则同是穿越之人,你能甘心被我驱使、为我效命?” 千玉楼哈哈大笑。 “虽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成天被我踩在脚底下呼来喝去,见面还要万恶的旧社会不断下跪,你恐怕得跪出满腹怨气,跪得满头冒火,”洛麟羽笑嘻嘻地说着真心话,“即使不篡夺皇位,也会想办法废旧帝、奉新君……这不是说你人品好与不好,而是正常人的普遍心理。” “也幸亏我没穿在大正,否则非被你先下手为强不可,老娘想始终如一、愚忠不渝都没地方没机会。”千玉楼看着他摇头啧啧,“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哈哈,就你这脑子,还怕敌国破、谋臣亡?”洛麟羽大笑,“何况你一心想带雪奴和万贯家财远走高飞,既能避世而居,又能保证两人过有品质的生活,又怎会留恋权利场、危及帝王、让他感到压力并有机会猜疑于你?绝对是识时务地选择功成身退、离开朝堂,跟爱人双宿双飞!” “如果青鸾帝王或太子像你这么了解我、相信我,我倒真不用怕了,”千玉楼叹道,“即便是群相制,皇帝对我们的态度,也总是在依靠与防范、信赖与怀疑之间摇摆不定,哪有始终不变的信任?经翻看青鸾史书,查阅研究后,我发现,青鸾的丞相相权在历史进程中,同样是时而被强化,时而被弱化,与老家古代没什么不同。” 她看向洛麟羽,“相信你们大正和其他国家也都一样,周公旦、吕不韦、萧何、周亚夫、四知先生那样的人也都是有的。” “你呀,别想太多,”洛麟羽拍拍她的肩,“一,咱俩不在一个地方,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二,以你的能力,跟青鸾皇帝和朝臣们周旋,绝对是游刃有余。既然你的终极目标不是皇位,也不是青史留名,就踏踏实实做个几年官,好好攒上一大笔钱,然后带雪奴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便是。” 千玉楼微微点头。 “其实……”洛麟羽朝她腹部瞟一眼,“你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不如考虑和雪奴在这儿怀孕生个孩子,待回到大正,我就帮你说是捡来的,然后你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将他带回青鸾养在身边,不然等再过几年,超过三十岁再要孩子,很容易难产……大龄产子,又是第一胎,是很危险的。” 这回,千玉楼是真真正正感动了:“洛麟羽,谢谢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全!” 洛麟羽笑了笑:“傻丫头,谁让你是我唯一的老乡呢!在这异世遇上,你又是个女身,我不替你想,谁能替你想?” 千玉楼忍不住靠近两步,把脸伏在他的肩膀上,首次在别人面前鼻子发酸,泪盈眼眶,声音哽咽:“洛麟羽……” 洛麟羽轻拍她的背,待她流出眼泪、心里痛快许多,才玩笑道:“傻姑娘,这就感动啦?我若再多说几句,岂不是把你卖了你还替我数钱?” 千玉楼直起身,右手擦泪、左手娇嗔地打他一下:“讨厌!” 洛麟羽哈哈一笑,随后又在她后背上轻拍两下:“走,咱们出去吧,不然你家雪奴该着急了。” 千玉楼嗯了一声,便随他向外走,经过石坛时,顿步道:“好奇怪,怎么独有一支花?而且这花坛应该也是人为砌出来的,莫非真有高人在这儿修炼?” 洛麟羽回身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外扯:“这儿除了毛儿蛋,哪里有人?即便是高人所建,也不知是多少年前遗留下来的,赶紧走吧!” 千玉楼心里的疑惑顿时消了大半,看着牵住自己的手,脸上竟露出莫名笑意,乖乖跟着走。 这次是入洞,而非被黄球儿弹不见,候在崖底的雪奴果然已面露焦急,既同样心怀好奇,又担忧不已,见两人终于出来落在自己面前,猛松一口气。 “主子!”他连忙迎上。 洛麟羽在跳离洞口时就已松开千玉楼的手,否则这会儿非捅翻醋坛子不可。 千玉楼却温柔地拉住他的手:“叫我玉楼。” 雪奴愣住,半晌才嗫嚅道:“奴、奴不敢~~” “我想生个咱俩的孩子,洛麟羽会帮忙为我打掩护,”千玉楼打断他,“所以,你该改口,叫我玉楼。” “真、真的?”雪奴闻言,难以置信的同时,快要喜疯了,各种心理表情全都涌到脸上,根本无法形容。 “傻瓜,自然是真的,”千玉楼拥住他,“我怕以后没机会生,更怕年龄大了生不出来或者一尸两命,所以趁现在,还有一年的时间,正好给你生个孩子。” “主子……”雪奴太过激动,竟喜极而泣,“奴、奴……” “本相说了,叫我玉楼,”千玉楼纠正道,“你以后可是孩子的爹,不能再叫主子、自称为奴。” “是,主~~玉、玉楼……”雪奴的声音又低又弱,显然对这种改变还有些不习惯。 千玉楼心里幸福满满,且对自己的孩子无尽期待,却不知洛麟羽在将她糊弄出去后,竟于深夜里悄然返回,独自进入洞府。 第138章 嘟噜噜嘟噜噜 千玉楼和雪奴造人造累了,便相拥着呼呼大睡~~住在山里被入侵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侍卫队也依然保持着轮流值守的好习惯,所以即使有野兽夜里不睡觉闯进来,也有人示警,不必担心。 无声无息摸黑进入崖壁洞府的洛麟羽站在花坛边,目视花朵片刻后,在它快速增长变大时,再次伸手轻轻抚摸:“这花瓣的触感,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光滑而细腻,真是妙不可言!” 话音刚落,花朵竟再次增高增大,娇嫩而妖娆的花瓣蹭得她满手心都是。 难道这花朵真能听懂人话、喜欢夸赞? 洛麟羽讶然。 “毛儿蛋,这里,不仅仅是你的修炼之地对不对?”洛麟羽抬头看了眼悬在空中的黄球儿,“你在这里,是为了守护这朵高贵美丽的花,对吗?” 既然它这么喜欢听,那她就多说点好了,反正夸人又不要钱,何乐而不为? 黄球儿静默片刻,才点了点不知是不是脑袋连身子的圆玩意儿。 “果然……”洛麟羽长呼一口气,“也就是说,这朵好看的贵雅之花,便是带我们和整个妙峰山来这里的神物?” 毛儿蛋再次点了点圆球儿。 “专门跑到这里来……这里除了能让人长得快、长得高,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好,难道……”她思索着,分析着,猛然看向花朵,“神花在修炼时遇到了瓶颈,所以找最合适的地方突破?” 毛儿蛋狠狠点头,若再用劲一点,毛绒绒的球身都得被它自己晃得翻个个儿。 “可……”洛麟羽不解,“你们连整座山一起搬来,也接触不到这里的水土啊?是怎么做到瞬间变大、瞬间缩小的?” 她看着围满手心手背的红色花瓣,满目疑惑。 毛儿蛋沉默了,可能是除了摇头点头,无法主动向她解释什么。 无法互动,洛麟羽只好继续单方面提问,看毛儿蛋如何回应:“难道不是水土的原因,而是空气?” 可毛儿蛋这回的反应,却让她懵了,它竟然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我滴个妈耶,这不会说话,还真是不太好交流,”洛麟羽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那个,毛儿蛋,你这么尽忠职守,是不是守护这花,是你的任务?” 毛儿蛋摇摇头,又点点头。 尼妹啊,洛麟羽心里叫苦,怎么又是摇头再点头?这还咋交流? “那,回大正后,你们还在这里吗?”她不死心地再度试问。 这回,毛儿蛋倒是给了个明确的点头,还张开只有一道口子的嘴,飞过来衔住她的衣袖,往花坛里拽。 “哎哎别拽了别拽了,再拽我该一头栽到花坛里了,”洛麟羽叫道,“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回大正后常来看你们?” 毛儿蛋松口,再次猛点头,鲜黄色的长毛儿荡如波浪。 “行,只要能回大正,我一定会抽时间出城看你们,”洛麟羽立即答应,“不过不会太勤太频,毕竟耽误了五年,落下很多课业,回去后,必定得埋头苦读,尽快补上,不然会给不支持我的大臣以话柄,捞不到太子之位。” 此话一出,花茎竟忽然噌地猛增,直将花朵送到她的脸颊边,轻柔扫蹭。 毛儿蛋也拿长毛儿在她肩膀上亲昵地小幅度滚着。 洛麟羽讶然而笑:“你们是在对我表示歉意和愧疚么?” 两者皆不答,只是继续与她亲密。 “其实也没什么啦,这里的条件虽然苦一点,却能让我少在尚书房憋屈五年,”洛麟羽含笑去摸颊边的花瓣,“再说我在这里不仅得到了历练,还能长这么高,等再过一年,回去时我起码得有一米八五至一米九了,这可是一大优势呢!” 说着,她又拿另一只手揉了揉毛儿蛋的不知是头还是屁股。 毛儿蛋感受到了她的亲昵,竟不再滚动,而是待着不动,似在回味那温柔手指带来的酥麻享受。 洛麟羽又待了片刻,便准备走,不料黄球儿却再次张开嘴咬住她的衣袖,直把她往石床方向扯。 “毛儿蛋,你想干什么?是让我在这儿睡觉吗?”洛麟羽被带到床边时道。 黄球儿点头后又摇头,继续扯。 洛麟羽只好坐上去,刚往下躺,黄球儿却又咬着她的衣服,把她往上拉。 “让我上床又不让我睡觉,你~~”牢骚还未发完,便睁大眼,“莫非是让我在这里打坐修炼?” 毛儿蛋立即松口,连连点头。 “这床是宝贝?”洛麟羽试探道,“有助于修炼?” 毛儿蛋点头连连。 “这样啊……”洛麟羽想了想,“那我明晚再来。现在开始修炼,万一超时,会被千玉楼发现,这家伙……唉,先前还说只要你同意,可随时送给她呢……” 黄球儿忙不迭地摇头,甩得长毛儿乱抖乱颤,倒真像拨浪鼓。 “好,不送就不送,反正我说那话时留有余地,你不同意,她便拿不走,”洛麟羽忙安慰道,“那你当时没表态,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这其实是个宝床?” 黄球儿狠狠一点头。 洛麟羽忍不住笑了起来,又伸手去揉它的脑袋:“真乖!真是我家的好毛儿蛋!” 黄球儿似愣怔般静立片刻,竟疯了般在偌大的洞府里乱蹿起来,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就像失了方向,也没有任何规律。 “这是怎么了?”洛麟羽没反应过来,笑愣愣地看着那没脸的东西疯魔。 不料,她这一问,黄球儿竟“嘟噜噜嘟噜噜……”地吐起泡泡儿唱起歌。 “诶呀我去!你会发声了?”洛麟羽幸好是本就坐在床上,不然非得惊跌一屁股墩儿。 “这是什么歌?还挺好听的,我好像从未听过,”她看着快乐无比的黄球儿,受感染般跟着呲牙乐,“我说毛儿蛋,你这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是想为我表演啥节目么?” 心里却道,我哪句话戳中了它的心窝?夸它乖?说它是好毛儿蛋? 毛儿蛋像被十几人互抛乱甩的皮球般蹦哒够,才飞过来不轻不重地撞倒洛麟羽,然后在她胸前滚动撒娇,弄得洛麟羽直痒痒,不由将它捧抓在手,坐起身,欲一寸寸拨开它的长毛儿,看个究竟。 第139章 密洞深潭 虽然轻揉脑毛儿很舒服,但像猴子捉虱般寸寸拨毛儿查看,黄球儿顿时就不干了,几扭几扭就挣脱洛麟羽的手,嘟噜噜嘟噜噜地吐泡儿乱叫,也不知道叫的啥。 “你又不是鱼,哪来那么多泡泡儿?”洛麟羽好奇道,随后想起一事,“对了,这里既然是全封闭环境,你和神花是怎么解决呼吸问题的?” 黄球儿停在空中不动。 “那换个问题,”洛麟羽无奈,“你不需要吃东西、神花不需要喝水吗?起码水得有吧?不然花朵植株能受得住?” 毛儿蛋动了动,似掉转方向。 洛麟羽看过去,只见红色花朵微微点了点头。 毛儿蛋再转回来,冲她嘟噜噜一声,然后朝左前方的角落飞去。 原来是跟红花大佬征询意见啊! 洛麟羽顿时了然。 看来他俩的关系,不是主仆就是上下属,如千玉楼和雪奴、她和众侍卫。 随毛儿蛋行至不起眼的斜拐角落后,洛麟羽上下左右瞅半天,都没看出该处洞壁有何不同。 直到毛儿蛋往钟乳石之间、极其高远的小凸出上猛撞一下,打开一道毫无缝隙的石门,才恍然大悟。 “这设计,啧啧,可真是精巧、真是隐秘!”洛麟羽仰头看向顶端那不使轻功便谁都够不着、且太易被人忽略的浅浅凸起,真心夸赞,“还有这石门,怎么能做得毫无痕迹?” 话毕,她摸了摸石门边缘,又摸了摸门框洞壁,摸不出个所以然,才迈步而入。 这一跨进石门,便发现门内虽较外面稍暗,却别有洞天,不仅几步外有道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且台阶尽头不远处,还藏着个形圆水满的深潭。 洛麟羽连忙拾阶而下,数步奔到潭边,只见在深潭上方大冰吊般的水晶石投射下,潭面波光闪耀,然那波光,却是梦幻般的蓝宝石色,极为好看。 “我滴天!好美!”洛麟羽喃喃赞叹,“妙峰山在大正存在多年,竟无人知道里面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世人的眼睛,真是和我一样瞎啊!” 毛儿蛋嘟噜噜地吐起泡泡儿,发出的,却是如幼儿呀呀学语时的可爱笑声。 “毛儿蛋,你笑得可真好听,”洛麟羽讶然而视,“跟两岁婴儿似的无邪纯真!” 毛儿蛋嘟噜噜一声,在空中扭了扭身体,像是不好意思。 洛麟羽笑了笑,便要蹲身撩潭水,毛儿蛋却冲过来往她身上一撞,然后朝外飞去。 “是时间不早了吗?”洛麟羽自问自答,“好像是挺久的了,得赶紧回去。” 出了崖壁洞口,外面果然黑暗正浓,将很快迎来黎明。 洛麟羽二话不说,飞身而下,悄悄潜回住所。待到天明,再装模作样地睡醒,传话张罗众人出山,多猎点食物。 千玉楼拿盐水洗了牙、漱过口,再洗把脸,便跑过来低声问道:“今日不去找毛儿蛋挨弹了么?” 毛儿蛋和崖洞的事被三人严格保密,是以,众侍卫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正要以盐水漱口的洛麟羽低声回道:“你呀,既然准备当妈妈,就不要太过劳累。好好养着身体,来日才能生出健康白胖的小宝贝!” “哥们儿,谢了!”千玉楼照他肩上拍一下,“即便是娘家亲兄弟,也不会有你这么细心,我千玉楼能够认识你,真的很幸运。可能,人家是千里追凶,我是跨时空找弟!” 洛麟羽笑了笑:“追兄也好,找弟也罢,既然遇见,就好好珍惜这份缘,朋友,姐弟,只要是缘,就无所谓什么缘。” “对,以后我们不能断了联系,定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千玉楼道,“要不,让我孩子拜你为干爹吧?” 洛麟羽一口盐水噗地喷出去。 “怎么了?不愿意啊?”千玉楼一副受伤的表情,“不愿~~” “没有没有!”洛麟羽连忙摆手,“我只是从未想到这一层,被你一说,感觉太突然了,嘿嘿!” 千玉楼见他乐,才露出笑容:“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答应,怎能不答应?”洛麟羽拿手指戳戳她的肚皮,“无论是干儿子还是干女儿,我都认了!” 千玉楼顿时笑出一口白牙。 这方知悉了回家时间,而大正国那边~~ 嫡出皇子洛麟羽已失踪四年,除了皇后娘娘和玄华道长,基本上没人再认为还有回还的希望。 立储之事再度被提起,从边境回朝的伍将军虽因避嫌而不出声,但不乏与其有私交的大臣帮忙搭腔,赞同提议。 情况特殊,支持皇后嫡出的大臣无法发声,原本态度中立的大臣,也有倾向皇贵妃之子洛思行的态势,毕竟思行殿下是皇长子,且读书用功,习武努力,没犯什么大错,乃储君之上上人选。 洛觜崇看了眼和上次一样保持沉默的刑部侍郎李堪鸿,淡淡道:“羽儿还未回来,立储之事,如何朝议?今日先且散了吧!” 说罢,便从龙椅上起身,丢下满殿朝臣径自离去。 消息传到后宫,伍恭恪竟捶着茶几脱口骂出一句:“该死的!” 她愤愤道:“人都失踪四年了,皇上居然还念着他,不想立行儿为皇太子!” 铃兰大惊失色:“娘娘……” 伍恭恪瞪她一眼:“本宫骂的又不是皇上,你紧张什么?” “是是,娘娘自然不会骂皇上,”铃兰心说你骂的是谁,你自个儿心里知道,嘴上却连声附和,“那现在怎么办?麟羽殿下虽生死不知,皇上却受其影响。” “这个洛麟羽,真真儿是我行儿的克星!”伍恭恪恨恨道,“即便不死,都不能容他活着,否则哪里有行儿的出头之日?” “娘娘,失踪四年已形同身死,如今朝中的形势,可比他在时好得多,”铃兰道,“没有人,即便是偏向皇后一脉的大臣,都无法开口。恕奴婢直言,没有比现在对娘娘更有利的时刻。皇上推脱不理,应是无法接受麟羽殿下已不在人世,只要加以劝慰,破了这道心理关卡,思行殿下必为储君。” “言之有理,”伍恭恪看她一眼,却非赞赏,而是另有深意,“那你觉得,何人能担此重任?” “这个……奴婢不知,”身为心腹,比所有人都了解自家主子的铃兰,不敢推荐人选,“娘娘觉得谁值得信任,便是谁人可行。” 伍恭恪淡淡嗯了一声,才思索道:“说服皇上,得找皇上最信任的重臣,当朝之中,除了平王与靖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了……” 第140章 怪事连连 大正和青鸾,九品以上的朝廷命官,除休沐日外,所有的工作午餐,都由公款买单。 而对京官来说,工作餐还有“朝参日廊下食”和“非朝参日公厨堂食”之分。 朝参日,顾名思义,是指进宫上朝参见皇帝的日子。 在朝殿里站个一上午,待日中散朝,官员们基本上都已又饿又累、头昏脑涨,特想有张床,鞋子也不脱地往上一躺。 这时,高级公务员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便体现出来了:从太宗时起,每次朝会结束后,上朝的官员们都可在宫殿飞檐下、廊庑上坐地吃饭。 这顿露天饭,便叫“廊下食”,没什么山珍海味,但也不会太寒碜,起码肉食定量是每天三头羊。 虽然分到每个人嘴里时不多,但你还想怎滴?吃到打饱嗝? 那您就找个理由中途溜号,出宫吃去~~反正别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且不说食物是否粗劣,仅这顿饭所饱含的荣誉和政治意义,都没人舍得放弃:在宫里、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吃饭,多光荣啊!这一出了宫,便是炫耀的资本,即便将来退休返乡,也是人生中的难忘经历! 而皇贵妃伍恭恪要找的人,自然在有资格吃廊下食的官堆里。 伍将军虽不便亲自出面,却有甘心为他跑腿的人,父女二人密议之后,确定了最佳人选和助力,便只待自己人悄悄靠近后,是何结果。 此时的大正,正处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寒天,廊下北风嗖嗖,半露天吃光荣饭的官员们,每人一碗加了黄米的肉羹,还配有热汤饼。 吃的虽是看似可以随意的露天饭,礼仪却丝毫不随意。 不但不随意,要求还特别严格,坐错位置,走错方向,甚至和熟人开个不能开的玩笑,都有可能被御史弹劾。 犯一次错,一个月的工钱就没了,到发年俸时,才能体会被扣工资的痛苦,因教训而感悟。 但今日因脑子发糊而犯错的宰相严江,其教训却不止一个月的工资那么简单,对旁人来说,那是真真正正,痛的领悟。 令人惊诧而啼笑皆非的是,犯错的,还不止他一个。 当日,奉帝王上差廊下赐食的宦官和中出现时,严江因在京外做官时便认识他,竟脑子一抽,上前屈膝行了个拜礼。 这已是违背礼节的行为,但众官员还来不及发声惊讶,紧接着,中书侍郎高绶也脑子搭错筋地跟后一拜。 这下好嘛! 三人当天就遭御史台弹劾! 随后,和中被降级,严江被罢相,高绶的中书侍郎之位也丢了。 特意留下来一起享受特别待遇的伍将军回府后,双眉皱成两个疙瘩:真是天不遂人愿,自己派的人还未寻到机会靠近,想找的合意之人就…… 外臣不能随意出入内宫,即便是亲生父亲。不过,那是对皇贵妃以外的人而言,她伍恭恪可不包括在内。 伍将军再次坐在了揽月宫的膳桌旁,享受女儿孝心的同时,叹息重议。 五日后,朝中重臣裴敏之的相府有客来访,不过并非官员,而是一名宫奴…… 然而三日后,被许诺“只要裴大人愿意伸出援手、相位可永保不失”的裴敏之被御史弹劾,说他在上朝路上一边骑马一边嚼饼,吃得满嘴流油,直至宫门,嘴角还沾着芝麻,实在是“有辱官缄”。 负责监察大理寺和刑部司法活动的御史台,同时也监督国家各级官吏是否遵守律法,其下设有台院、殿院、察院,有弹劾百官的权利。 监察御史这一状告上去,裴敏之即刻被贬。 老将军伍远胄的眉头更加皱成坨儿,伍恭恪也在自己宫中气恼地怒骂不止。 刑部侍郎李堪鸿却一身飘飘白衣,随风摆荡,将至府门时,俊美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 京城这边,伍远胄为外孙谋划,连续失利。 原始地域那边,洛麟羽在千玉楼孕腹显怀前,亲自动手为她建造了个结实而温暖的秘密小屋,专门让她和雪奴居住。 “这样行不行?你那些侍卫也不好糊弄吧?”千玉楼笑道,“特别是你那两名狗腿子,鼻子灵得很,别给嗅到这儿来。” “放心,没事儿,”洛麟羽摆摆手,“踏踏实实养胎,其他事都交给我。” 千玉楼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肚皮,点了点头,笑得温柔。 要做母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即将当爹的雪奴感激道:“多谢麟羽殿下为我和玉楼费心,雪奴将永远铭记这份恩情!” “好,”洛麟羽笑道,“那来日若有用得着二位的地方,你们可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千玉楼忍不住哈哈一笑:“你抢我们台词了!” 雪奴将水袋里的水分别倒入两只草木杯,三人边乐边聊。 草木杯是年前才发现的,乃是一种形状像现代玻璃杯的青草,不仅韧而无毒,用它来喝水,还会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儿,就像以竹筒盛米蒸饭、荷叶包鸡一样。 自打决定趁此机会怀孕生子,千玉楼便表现得非常乖,很听话地不再去挨弹,只陪着洛麟羽,看他为自己的秘密建屋操心,雪奴则在旁边帮忙打下手。 “再有几个月,待我生下孩子,也就快回大正了,到那时,”千玉楼笑看他道,“洛麟羽,你已经十三岁,两年之后,即可娶妃了。” “到时再说,”洛麟羽摆摆手,“我可不想刚成年,就有个比妈婆还烦的女人管着我。” 正朝初立的太宗时期,律法规定: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及妻丧达制之后,孀居服纪已除,并须申以婚媾,令其好合。若贫窭之徒,将迎匮乏,仰于亲近乡里富有之家,裒多益寡,使得资送。 一百零七年后,修改为“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听婚嫁”。 所以千玉楼说得没错,如果父皇和母后在她刚刚年满十五岁,便急着为失而复得的儿子议婚娶妃,那她若无充足理由,亦不能反对。 但不反对归不反对,她可以用“拖”字诀~~各种理由和借口拖呀! 千玉楼哈哈笑道:“你可是皇子,哪个女子敢管你?” 洛麟羽摇头嘻笑:“那可不一定。” “就算有,也是被你惯出来的,”千玉楼呲着嘴,故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谁让你小时候就各种疯玩儿,将闺中女子都带坏来着?听说那几年,你们的跳绳拔河比赛,很是火热,姑娘都歪得没了正形,完全没了姑娘样儿!” 洛麟羽哈哈一笑:“我乐意!” 陪这夫妻二人说笑一阵,洛麟羽便告辞离开,待到日暮,太阳下山,便独自前往崖壁洞府。 洞府里,毛儿蛋和超级牛掰的神秘之花,每夜都等着她呢! “眼眵太多、眼睛被糊住了,” 你可长点儿心吧,不变应万变。 第141章 丞相待产 将千玉楼安置在远离悬崖和山顶的偏僻之地,洛麟羽便每晚都悄悄独入洞府修炼,而每在修炼之前,那朵越来越妖艳的花,都会情人般拉长枝臂、将脸伸到她面前,轻摇慢抚,好一阵缠绵。 毛儿蛋也每晚都跟她撒欢儿一番,渐渐的,洛麟羽竟能通过它的动作,随时知道它那看不到亦分不清的脸在哪边。 陪它疯闹之后,洛麟羽便静坐在被她暂时命名为晶石床的地方,专心修炼。 没办法,洞府主人既然不想让千玉楼知道它和深潭洞室的秘密,毛儿蛋也要瞒着宝贝晶床的真正作用,她只能“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事实上,她内心深处也不愿千玉楼知晓太多大正的秘密。 千玉楼毕竟生在青鸾,为青鸾皇帝效力,一旦哪天两国对立,难保她不会利用这些秘密,毕竟人是会变的。 她曾两次在提到青鸾太子时发出叹息,而在他心通中,她读到了太子的性情模样: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刚愎自用者,小则杀人,大则误国。 难怪千玉楼只能保证太子登基前两国无战争。 一旦登基为帝,整个青鸾国民还不是由他折腾? 在这君权神授的家天下时代,若非太过暴政,民不聊生,百姓很难生出反心,即便起义,只要朝廷一出面,或安抚或镇压,基本上都会中途夭折,成不了气候。 如此,青鸾太子会将青鸾国带入何种境地,谁也不知道。 但能令千玉楼担忧、且只能保证五年内不发生战争,那人必是不易沟通、难以说服的好战分子。 五年…… 呵呵,现在已经快五年了。 她的承诺竟能像屁一样在这原始之地轻松略过去。 时间缓缓流淌,洛麟羽除了带侍卫们出山猎兽叉鱼,获取食物,便是日复一日地打坐修炼,另外每五天看一次千玉楼,每十天挨毛儿蛋一次弹。 毛儿蛋的秘术越来越精进,洛麟羽被弹得一次比一次远,较之前的千玉楼远出数倍。 妙峰山附近的食人族早已清理干净,但被瞬移到越来越远的陌生之地后,洛麟羽通常都要带着血气一路厮杀回来。 神秘之花似乎很喜欢她身上越来越浓的血杀之气,碧绿透红的独枝上竟长出两道分杈,每次洛麟羽进洞来到它身边时,它都会将真正如胳膊的分杈环向洛麟羽的脖子,再递上红唇般的花瓣,轻蹭她的脸。 与它们夜夜相处的洛麟羽并未觉得异常,反倒是晶石床的效果,让她有些欣喜若狂。 晶石床的强大功能,让她觉得修炼起来有如神助,屁股底下温暖不冰的同时,脑子却能始终保持清明,不但不瞌睡,还极其智慧,犹如一个人数学再差,也能灵光一闪、很快开窍,真个儿是遇山开山,遇水有桥。 这样的宝贝,难怪毛儿蛋不想让外人知道,一旦知晓,谁能不动心、不觊觎啊!尤其千玉楼还是个习武之人。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一天天过着,待到千玉楼怀胎七八个月时,洛麟羽便较以往去得勤了,改五天为三天看她一次。然后在眼看她那肚子大得即将临产时,又改为每天都去。 没有接生婆,雪奴除了满心喜悦,还一日比一日紧张。 洛麟羽也不敢找食人族女奴帮忙,怕她们一时头脑发热害千玉楼和孩子。 千玉楼也有此顾虑,此时的她,宁愿自己多受点儿苦、多受点儿痛,也不容腹中胎儿有半点损失。 眼瞅着临盆在即,雪奴不仅毫无经验,且惶惶不安,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洛麟羽身上。 洛麟羽吃惊地睁大眼,忍不住看向变了脸的雪奴:“可、可我是男的!” “我不管!”千玉楼也是被逼无奈,“当初可是你撺掇让我怀孕的,你不帮忙,谁帮忙?” 洛麟羽无语:“那是因为我感觉到你有此想法,才推波助澜一把~~啊呸呸呸,什么推波助澜,我又不是恶意,只是帮你满足心愿而已!” 千玉楼抬手捂嘴,当面偷笑。 洛麟羽瞧她挺着大肚、乐不可支的笑模样,无奈道:“接生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一会儿我多给雪奴讲几遍~~就算让郎君接生,也比我这外人强。” “谁说你是外人?”千玉楼轻哼,“你可是孩子的干爹!” “那你可曾见过有干爹帮孩子他娘接生的事?别说干爹,就是亲兄弟,也没有为自己姐妹接生的!”洛麟羽瞪她,“你让我帮忙,雪奴会怎么想?” 千玉楼看向低下头的雪奴,很少见地嘟起嘴:“那你说怎么办嘛?雪奴他对这样的事听都没听说过,到了关键时刻,他能知道从哪儿下手?” “你这样,”洛麟羽抬抬颌,“以前生理卫生学过吧?” “生理卫生算什么,”千玉楼撇撇嘴,“老娘各种毛片儿都看过。” “……”洛麟羽无语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真是个中毒极深的色女人!” 千玉楼不屑:“若非学来那么多招数,雪奴能这么死心塌地地跟我?” “得得,你有理,都你有理,”洛麟羽懒得跟这没脸没皮、还在自己面前丝毫不知害臊为何物的女人辩驳,“既然你比我还了解,又怕什么?我跟雪奴叮嘱几句,到时你再多问问情况,瞅着动静吩咐、教导他如何做,不就成了?” “老娘若痛得恨不得咬舌头,还有闲情闲心教人怎么接生?”千玉楼瞪他,“洛麟羽你还是不是人?” 洛麟羽:“……” 一直垂首不语的雪奴突然低声道:“麟羽殿下,要不,您就屈尊帮帮我们吧?” 洛麟羽惊诧地看着他。 千玉楼也投来默默目光。 雪奴卷着衣角:“玉楼和孩子最重要。” 简单的一句话,让千玉楼爱极,也感动极。 “洛麟羽,你是不是也忌讳女人生产时的血污?”她虽如此问,却语带乞求,“我知道,古代人都忌讳这个,而你又是尊贵皇子。怕因此而倒霉,也是情有可原。若真的~~” “行了行了,”洛麟羽摆手打断她无奈之下的装可怜,“到时看情况,若他真的搞不定,我再进去帮忙!” 千玉楼高兴地露出笑颜。 雪奴松口气的同时,内心有些复杂。既不愿因自己做不好,而让母子有任何损伤,又不愿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看到,尤其是私密部位。看到那里,不就等于看个精光? 第142章 消失的山回来了 可能是千玉楼乃习武之身的原因,生孩子那日竟格外顺利,既没有胎位不正、脚下头上,也没有预想中的痛楚。 别说咬着木片冒大汗了,连床都没用上,腹部刚有强烈的下坠感,孩子便很快出来了,只来得及脱个衣服。 然后,她自己动手,待脐带由深紫色渐渐变薄、更薄更白时,用折扇锋利的扇骨骨尖儿断脐,再提上裤子亲自为刚生下的婴儿进行清洗…… 生头胎不仅没痛感,还能这么快,令不用插手的洛麟羽讶然到乐。 之后的月子时间,卧在树屋板床上的千玉楼,每天都有鲜美的鱼汤或鸡汤喝。 因老母鸡含有一定的雌激素,产后过早喝老母鸡汤,会导致回奶,洛麟羽便在她产子后的第一周里,只为她弄公鸡或鱼汤~~产妇喝鱼汤,不仅补充营养,还能起催乳作用使其充盈。 而母鸡汤,洛麟羽是待七天后、问知她的奶水已分泌正常,才弄回来由雪奴动手,用早前从进化食人族那里得来的石锅炖给她吃。 这之后,除了鱼汤鸡汤,各类肝脏、骨头汤也被陆续端至千玉楼面前。 千玉楼知道,若非洛麟羽,她将连个鱼苗也吃不着。 当然,她并不因此而怪怨雪奴,毕竟会叉鱼的本就没几个,没有武功也不是雪奴的错。 可即便如此,月子里的千玉楼也常在给儿子喂奶时默默静想:如果没有雪奴,她会不会不顾年龄和距离,耍尽手段、死皮赖脸嫁给洛麟羽为妃。 毕竟这样的好男人,真的不多。 尤其是在这艰苦环境里,还能为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弄来各种营养吃食补身的人。 既然遇到,怎能不牢牢抓住? 可惜,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自己不仅比他早来十四年,还破了身,要了雪奴,跟洛麟羽注定是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还能这样,她该满足。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因两人都是来自异乡的一缕孤魂,便对她好得胜过亲兄弟,还求什么呢? 即便不感激涕零,也当珍惜。 可话说回来,洛麟羽对她真的只是朋友之宜吗? 她的内心答案,是否定的。 她觉得,洛麟羽虽多数时候态度平常,偶尔还嘴毒,但有时无意似的亲密动作,和关键时刻的体贴呵护,却暴露出他对自己并非仅仅是惺惺相惜,而是含有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莫名情愫,只是太过隐蔽、不明显罢了。 不然他为何如此细心照顾?为何叹息弄不到牛奶羊奶乌鸡汤? 要知道,她并不是他的女人。 不仅不是他的女人,还是为别的男人生下孩子的女人…… “麟羽,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很多?”这天,她在吃肉喝汤后,瞅着自己腰身问道,语气不自觉地带出一丝撒娇,“怕是坐完月子就得减肥。” “好女不下百,你现在可称不上胖,”洛麟羽只是瞄一眼她的腹部,“再说你个子增高这么多,相应地长点肉,也属正常。若实在怕回青鸾时让人觉得有反差,待坐完月子,多耍耍拳脚便是。” 千玉楼立即笑着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洛麟羽却已转身:“初生婴儿睡得多,吃的次数也多,你要多休息。” 话音未落,人已跳下低矮的树屋,随后,叮嘱雪奴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这树屋虽然造得不高,但木梯上下还是要注意,尤其是送热汤时,千万小心仔细,别烫着自己。” 雪奴的声音响起:“多谢麟羽殿下!” 洛麟羽拍拍他的肩:“照顾好你家女人,我先走了。” 千玉楼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久又化为叹息。 洛麟羽不管因怀孕生子而略有发胖的千玉楼怎么瞎猜乱想,只是尽力将她的月子生活安顿好。 身为女人,尤其是穿到异世古代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女人,活得太过不易,她不想千玉楼因为月子没坐好,而落下乱七八糟的病根,将来病痛缠身。 而随着毛儿蛋将她一次次越弹越远,她便越发想验证这里到底是不是赤风国西边的崇纳部落。 为此,之前只能使人瞬移、却控制不了瞬移方向的毛儿蛋,渐渐在琢磨与试验中,学会只将她弹往东边。 随后,洛麟羽便发现,越往东、食人族越进化的规律没变。 食物上,从生吞人的内脏软器官,到抛弃内脏、专门选择强健的肉烧烤啃吃,再到用各种奇形怪状、薄厚不均的天然石锅进行水煮…… 饮水上,从直接在水源地伸嘴喝水,到用手捧起来喝,再到用树叶,再到草木杯或凹陷的小石碗,最后是用锋利的石片掏空大小不一的硬皮果实留壳盛水…… 而在盐分摄取上,从依靠吃肉、舔石头,到直接在咸水洼喝咸水,再到学会把含盐的土用水浸泡、利用阳光将水蒸发掉,析出食盐…… 总之就是,其进化特点在由西向东地越来越靠近文明人类。 她不知道再继续往东进,是否就是进化到能与赤风百姓交流换购的崇纳部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心里又有另一种疑惑:崇纳部落及其西边地域有这么大吗?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她将没有机会彻底弄清。 千玉楼生下的粉嫩肉团,转眼便已三个多月…… 与世隔绝之地发生的事,无论是大正还是青鸾,都无人知晓。 而在此刻的凌云城,伍远胄已被逼得几乎无路可走~~自己人上奏,皇上拖而不受;想拉的外援,一个接一个犯错,被监察御史弹劾,降职的降职,贬官的贬官,留京的失宠,外放的更加没有利用价值。 急得他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难道要自己亲自上书? 那肯定不能啊! 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正当伍远胄准备发出密信、让心腹想办法挑唆积有怨言的管将军谋反,自己再在出兵平叛前,亲自向皇上谏言太子可立…… 不料,一个令他喜出望外的消息却突然传来:青鸾太子因丞相在大正失踪、又数次交涉无果,竟在边境发动了战争,二十万兵马破关而来! 安逸惯了的满殿朝臣闻言无不震动,洛觜崇辗转难眠,连夜召玄华道长进宫。 玄华一听,便知其用意,面色平静道:“将军并非只他一人。” “可善于领兵、能打胜仗的,却他一人。”洛觜崇紧盯着他。 玄华依然淡淡:“别人只是没有表现的机会罢了。” “你让朕把几十万大军交给毫无作战经验的将领?”洛觜崇表情冷冷,“拿数十万士兵的生命当儿戏,只为了试看某个将军有没有驾驭并指挥大军的真正才能?” 玄华沉默。 “你跟朕说羽儿身负天命,可到现在还是杳无踪影!他到底在哪里,你也无法说清!”洛觜崇对儿子的思念都压缩成怒火,此刻全数喷发出来,“如果五年之后,羽儿还不归,朕就治你欺君之罪,拆了你们洛凰观!” 玄华微微躬身一拜,却依然垂眸不语。 洛觜崇哼道:“伍远胄之前一直在四处活动,希望朕立行儿为太子。” 说到这,他不由深吸一口气,努力静下来后,才轻叹一声,“若无羽儿的比衬,行儿亦不失为储君人选,且他是皇长子,立他为太子,无可厚非。” 玄华默然片刻,弯身大躬:“国家大事,皇上自有定夺。” 洛觜崇看着他:“朕连夜宣你进宫,你就给朕出这么个好主意?” “出家人无意参与世俗纷争,即便他是贫道的徒儿。但涉及天命,贫道之前才不能不多言,何况当时皇上与皇后娘娘深受打击,贫道即便只为安抚伤痛之心,也当道出所知,”玄华微微抬眼,“天命既已有所定,此时立思行殿下为太子,将来便只有两个结果。” 他顿了顿,无畏无惧地看向天颜,神色平静,“一,太子之位易主;二,略过太子,直接登基。” 紧盯着他的洛觜崇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易主,跑不了兄弟残杀; 而第二种…… “若他直接登基,那、那朕呢?”他声音颤颤。 “若无变故,应是无忧无碍,尊享太上皇,颐养天年。”玄华垂眸。 洛觜崇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猛然睁大眼睛:“何为若无变故?” “这……”玄华迟疑,“贫道不便多言。” “有何便不便?”洛觜崇因不耐烦而恼火,“朕让你说你便说,即使僭越,朕也赦你无罪!” 玄华沉默片刻,还是迟疑不肯说。 洛觜崇啪的一巴掌拍在龙头御案上:“玄华!” 玄华躬身。 洛觜崇见他竟不跪,便觉事情怕是真的没那么简单,脸却依然绷得更紧:“再不告知于朕,朕即刻令人拆了洛凰观,并令所有道观不得留他们容身!” “皇上息怒!”玄华终于屈服,缓缓跪下。 “那就把你所知道的,或者张天师曾告诉过你的,一字不漏地告知于朕!”洛觜崇嘴上严厉,心下一松。 玄华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开口:“羽儿至纯至真,至孝至善,自然不会对皇上有任何不利之心。” 洛觜崇皱眉:“你的意思是,别人会对朕有不利之心?” 玄华又静默片刻:“最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或者好不容易得到却又失去……” 洛觜崇立即明白了。 玄华告退。 三日后,大军集结完毕,待出发。 出发前,烧了密信的伍将军建议皇上立储,洛觜崇答应了。 伍远胄压着狂喜领军而去。 不料,队伍终于抵达最南部,还未与敌军交手,一道惊雷便平地炸起:妙峰山带着麟羽殿下和千丞相等人,回来了! 第143章 双双装弱 早春二月妙峰山。 因为知晓回大正的具体时间,所有食人族女奴都被提前赶出了山,除了草木杯、石锅等物全部送给她们,侍卫无一人肯留下。 之后,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任何人都不得说出麟羽殿下和青鸾国千丞相身怀武功、轻功超绝的秘密…… 众人皆跪倒在地,发誓答应。 而就在洛麟羽交待重要事宜时,庞大的山体已带着他们,无声无息地返回大正。 这份神秘的控制力量,细想起来,令人心惊。 玄华道长似有所感般走出茅屋,看着突然出现的妙峰山,手指不由轻轻颤抖。 由皇帝所派、驻扎在另一个方向的值守发现后,激动得两腿直打哆嗦,然后疯了般跃上马背,拼命打马奔往凌云城报信。 消息传来,汲善打翻了茶盏,洛觜崇等不及,直接丢下满殿朝臣。 文武百官、京都百姓,一片沸腾。 万民出动,等候迎接,穆三郎、柳七郎、羊五郎等人更是关上店门,带着儿子出城,远远跟着御马圣驾,前往妙峰山相迎。 “师父!”山脚下,洛麟羽看着难得露出惊讶之色的玄华,声音发出时,眼已湿润,“羽儿回来了!” 玄华看着比自己还高出半个拳头的徒弟,嘴唇微动,却已失了音。 洛麟羽见他半晌无声,只是惊讶的目光里饱含晶莹,不由扑上去抱住他:“师父,羽儿回来了!羽儿好想你!” 玄华再不迟疑地回抱她:“羽儿……” 尽管已极力控制,声音还是微哽。 洛麟羽将他抱得越发紧。 侍卫们保持安静地看着师徒二人含泪相拥,默不作声。 此时,他们也极想立马飞回去跪双亲、抱妻儿。 可这次的随扈任务虽然因意外而太过漫长,却也算还未完成,必须在殿下和贵客安全抵京,回宫报备,才能回家。 师徒二人相拥而泣,待放开时,皆是两眼湿红。 洛麟羽正要去拉师父的手,玄华却先一步执起她的手,看着她稻草般蓬乱的头发、满是污渍的洗不净袍衫,声音再度轻颤:“羽儿受苦了!” 洛麟羽正待接话,忽听轰隆隆的马蹄声远远传来,立即连退数步,身子一软,朝众侍卫倒去。 “羽儿!”玄华惊呼一声,正要上前捞人,罗裙短和葱油饼已配合默契地架住殿下伸开的双臂。 “道长请见谅,殿下身体虚弱,不能站立太久,”罗裙短看着他道,“回宫后,需要很长时间休养。” 玄华看着皮肤粗糙许多、也消瘦许多的徒弟,点点头:“你们也都受苦了,殿下就由贫道~~” 话未说完便顿住,转身恭候。 不一会儿,急驰的金鞍御马便被缰绳一勒,骤然停在众人眼前。 洛麟羽挣脱罗裙短和葱油饼的搀扶,踉踉跄跄前行几步,噗嗵跪倒:“孩儿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侍卫亦齐齐跪下:“卑职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日见礼,是无需喊这样的马屁祝词的,可失踪五年再相见,哪能不激动。 已迅速跳下马背的洛觜崇亦热泪盈眶,颤着双手亲自去扶个头变高、脸庞已是小少年模样的儿子:“皇儿……” 父子俩也是尚未开言,先一阵抱头痛哭。 待分开时,洛麟羽身体直摇晃,洛觜崇连忙抓紧儿子双臂:“羽儿!” 罗裙短起身上前两步重新跪下:“皇上,殿下遭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身子非常虚弱,需尽快回宫调养。” 洛觜崇这才想起他们,连忙道:“你们都先起来,其它的事,回宫再说。” 言罢,竟一边扶着儿子手臂,一边转过身子,要亲自背儿子回家。 随行而来的侍卫和玄华道长都抢上几步:“皇上~~” 双方互视一眼,侍卫做出退让,玄华道:“皇上乃万金之躯,就让贫道带殿下回宫吧!” 洛觜崇正要反对,玄华却提前出言说服:“殿下身体虚弱,受不得颠簸,贫道可使轻功用最快的速度带他回宫。” 这话极为管用,洛觜崇为了儿子的健康,只能忍着不舍得,将人交到他手上。 待二人飘飘远去,洛觜崇看向全部变得高大魁梧的侍卫时,才突觉似乎少了点儿什么,想半天,才猛然记起自己漏掉一个人,连忙急问:“千丞相呢?” “殿下说他带贴身侍奴先行冲下山了,”罗裙短左右张望,“可能、可能……”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千玉楼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地从人群后方跑过来,“太激动了,跑错了方向!” 众人好笑又无语的同时,赫然发现千丞相和他身后手拎大竹篮的侍奴,都和殿下等人一样,身体蹿高很多。 洛觜崇立即令人过去搀扶体质原本就差的千丞相,千玉楼却指向身后道:“刚才本相命好,跟我家雪奴捡了个弃婴,雪奴不能生,正好把他带回家养,以后好给我们夫夫二人养老送终,你们谁带有吃的?赶紧喂他两口!” 你家雪奴当然不能生! 你家雪奴若是能生娃,岂不成了妖魔怪物? 众人看了眼装有幼儿的大竹篮,面面相觑。 还夫夫二人…… 千丞相这是公开承认自己有龙阳之好啊! 人家有龙阳之癖,却依然娶妻,以便传宗接代,免得断了香火。 他倒好! 歪就歪吧,还歪得特别专一! 专一到连妻都不娶了! 且还要跟个奴籍男子厮守终生! “咳咳……那个,千丞相,”洛觜崇虚握单拳置在唇前,假咳两声,“这孩子太小,得喂稀浆汤粥,若千丞相实在喜欢,就带着他,先回京吧。” “对对,先回京,先回京!”被侍卫一左一右搀扶着的千玉楼连声回应,”那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本相已经很久没吃正常饭、没洗痛快热水澡了,赶紧送本相和雪奴回使馆,吃饭洗澡好好睡一觉!” 洛觜崇听他这么说,顿时又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看他满脸疲惫,且和羽儿一样污衣旧衫,头发都纠结成一团,怕是再也梳不开,不由再度忍下。 只是他来得太急,并没有带马车,只能安排主仆二人各随一名侍卫骑马。 至于婴儿…… “我来我来,我自己来!”千玉楼直言道,“我可指着他给我养老送终,你们谁带我都不放心!” 洛觜崇无奈之下,只能随他。 京都百姓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泡了汤,玄华道长直接带人从北端重玄门进入皇宫,市民连殿下的面儿都没捞着。 候在麟羽宫宫门的汲善一眼看到洛麟羽的凄惨模样时,几乎哭倒在地。 麟羽宫的宫人跪在地上,喜极而泣,哭成一团。 尤其是小豆子、球果子等人,几乎跟嚎丧差不多了。 “都别哭都别哭,”被师父搀扶的洛麟羽勉强般扯出一丝笑,“快去帮本殿准备洗澡水,让本殿先泡个舒服的热水澡!” “是,殿下!”小豆子抹着眼泪站起身,吩咐洗浴桶的洗浴桶,烧水的烧水,沏茶的沏茶,做饭的做饭,然后在定涟的叮嘱下,又亲自到厨房灶下照看,以最快的速度拎出一桶桶热水。 洛麟羽终于泡进浴桶时,哭红眼的汲善虽然怕她睡着,却还是耐心等待。 好在洛麟羽即使真的极想泡在热水里睡觉,也能忍下渴望,拭水更衣,走出内室。 汲善拿起木梳,要亲自为她梳理头发。 可当她发现那湿漉漉、打成乱草疙瘩结的头发完全梳理不开时,又一次哭出声来。 “母后别哭!”洛麟羽从镜台屉里摸出剪刀,喀哧喀哧几剪子下去,“多大点事儿!” 反应不及的几人看着地上那团被剪断的乱发,愣的愣,傻的傻。 汲善哭得更厉害了。 赶回宫的洛觜崇快步来到麟羽宫,一踏进殿门,便见儿子头上的那堆乱草,成了狗啃般的怪异短发,最长的地方也只能盖住半个耳朵…… 消息很快传到边境,发至青鸾。 按说千丞相已经毫发无损地平安回归,青鸾太子的战争理由便再也站不住脚,该偃旗息鼓,立即收兵。 可令伍远胄气恼的是,青鸾太子竟不顾青鸾皇帝的圣令,执意继续攻打大正,非跟他死磕数日,较量一番。 洛麟羽回来的事本就令他心烦意乱,哪还能精心布兵? 人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伍远胄虽然不怂,但心境一变,军队就遭了殃,连续两场大败,伤亡无数。 心腹怕跟着他一起受处分,使劲浑身解数地问出症结,进行劝慰。 可他仍然无法恢复信心。 皇上曾在行军前答应过他,说会考虑立储之事,让他安心退敌。 他当时觉得只要皇上松了口,就会有所行动,而储君,必是洛思行无疑,因为没有洛麟羽那个绊脚石,皇上不可能立贤妃之子。 即便同是庶出,贤妃与其膝下三皇子的地位,也无法与皇贵妃、皇长子相提并论。 总共就三个皇子,一旦立储,舍洛思行其谁? 可如今洛麟羽突然回来,再回想皇上的话,就渐渐觉得不靠谱。 考虑立储,考虑到什么时候? 即便立储,此时事情有变,又立谁为储? 他不知,洛觜崇即便不用“考虑”二字敷衍他,也会在他退兵还朝后继续使用“拖”字诀。 这一点,父子二人简直是行无二致,手段如出一辙。 PS:关于“怂”这个字,本应是尸体的“尸”,加个“从”,但因打不出,只能以怂字代替,特此说明一下哈! 第144章 定心之计 前线军报传回凌云城,洛觜崇气得怒拍御案,初次觉得伍远胄重私利远胜国家大义,而自己竟在此刻才真正看清他。 朝臣们见皇上大发雷霆,便不再掩藏自己的态度,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甚至礼部之祠部员外郎还提议撤换将帅。 “临阵换将,”兵部侍郎宇文忠不客气地冷睨而笑,“你懂不懂一点兵法?不懂就别开腔,免得贻笑大方!” 祠部员外郎的脸顿时羞如调色盘,时红时青时白。 “就算是礼部官员,也不该连最基本的军事常识都不懂,何况伍将军的将领之职是皇上授予的,”宇文忠因胸中郁气而得理不饶人,却又只是目视地面,“这是有人质疑皇上的英明决定吗?” “微臣不敢!”祠部员外郎吓得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伏身就朝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叩首,“皇上、皇上请相信微臣,微臣绝无此意!” 洛觜崇摆摆手:“临阵换帅虽为兵家大忌,但你的提议,也不妨拿出来给大家参考讨论,有什么能人,尽可举荐,即便此时不用,备以来日,亦无不可。” 殿堂里的人精们,立马揣度起皇上的真实用意。 什么此时不用、备以来日? 在这将军兵败、用人决策者更被打脸的时刻,皇上会有闲情逸致跟大家扯闲篇儿? 想来,皇上必是太过失望,才开口让众臣举荐能人。 毕竟伍将军是在麟羽殿下回来后才兵败的,即便怀疑他存心故意,都属正常,谁让他败得不是时候呢? 上次在被动挨打的情况下,还能出击致胜,在反攻中把秀橙国边境军打得屁滚尿流,怎会到了青鸾头上,就连连失利? 虽然战场危险,也虽然举荐者和被举荐的人,会因此而得罪皇贵妃和伍将军,但麟羽殿下已经回来,思行殿下十拿九稳的太子之位,又变得悬而又悬。 何况富贵险中求,此等良机如若错过,以后怕是很难再有立战功、博功名的机会~~青鸾皇帝还没死呢,太子再怎么胡闹,也不过这一回。 而千丞相一旦回国,他再无发兵理由,朝臣也无法再声援支持他,若敢擅自乱来,老皇帝非削他不可。 黄石国和秀橙国都还记着之前的恩德,动武的可能性太小,即便曾与黄石来使因马球赛而有过一点不快乐,但也不至于引发军队相向。 所以能不能接替伍将军反败为胜,将决定被推荐之人的命运,也是推荐者的运气。 看出门道的朝臣们都跃跃欲试,在脑中物色最佳人选,尤其是自己所识之人,毕竟一旦举荐成功被重用,以后在朝堂里,可就多了一个帮衬。 洛觜崇高坐龙椅,目视下方大殿群臣,不过片刻,他们便纷纷出列,荐出自己心中人选,唯独刑部侍郎李堪鸿毫无动静,好像根本就没有荐人的打算。 这反而勾起了洛觜崇的好奇心。 “刑部侍郎李爱卿,”他专门点名,“你可有举荐之人?” 李堪鸿出列:“回皇上,臣并无举荐之意。” 洛觜崇微讶:“为何?” “臣认为,皇上储备军事人才实乃英明之举,临阵换帅也如皇上所言乃兵家大忌,不可犯之,”李堪鸿不疾不徐道,“臣认为伍将军兵败并非无因,毕竟是远途奔袭对以逸待劳,只要伍将军回神心定,必将改变策略守在城内不应战,避其锋芒再拖上个数日,待千丞相起程一回国,兵戈即止。” 兵部侍郎见终于有人为伍将军说话,不由喜出望外,连忙附和:“臣认为李侍郎说得极是,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皇上再给伍将军机会,伍将军定能反败为胜!” 心道待今日之后,要和刑部侍郎多多走动,以便将他彻底拉入己方阵营。 他只顾高兴,却忽略了李堪鸿轻飘飘带过的“回神心定”四字,更体会不到四字之深意。 洛觜崇却是不仅注意到,还将这四字专门剃出进行细品,很快就明白了李堪鸿的真正用意。 “李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宇文爱卿也不愧是兵部出身,”被暗语点醒的洛觜崇立即改变主意,“我们该继续信任伍将军,朕可还等着他凯旋归来、兑现对他的承诺呢!” 承诺?什么承诺? 不知内情的官员们交头接耳互相低询起来。 唯宇文忠惊喜无比,恨不得立即退朝,好墨笔疾书将这喜讯报于伍远胄。 洛觜崇如他所愿,很快就从龙椅上起了身。 举荐了半天,就这么搁浅、不了了之了? 百官懵然,随后叹气生恼,暗暗对李堪鸿有了意见。 宇文忠却含笑朝李堪鸿走过去,刚靠近,祥公公忽然去而复返,对李侍郎说皇上要单独召见。 李堪鸿礼仪性地朝宇文忠微微点头,宇文忠冲他眨眨眼:“快去快去。” 李堪鸿浅浅一笑,随祥公公离开,从侧门行出大殿。 宇文忠独自笑眯了眼,只当李堪鸿已是自己人,定会趁此机会继续美言。 李堪鸿被带到的地方,并非御书房,而是能令人放松情绪的御花园。 见了礼,平了身,洛觜崇带他漫步缓行,一边欣赏花园风景,一边微露笑意,呼其名以示亲近道:“堪鸿不仅姿貌俊秀,且见解独到,只是,朕却不知堪鸿今日为何要替伍将军说话?是否能对朕坦诚相告?” “是,皇上面前,臣不敢隐瞒,”李堪鸿受宠若惊,语气越发恭敬,神情却无丝毫单独面见帝王的紧张,“臣觉得伍将军之所以失利,多是受麟羽殿下回归所影响,并非皇上用人不当。对皇上和臣等而言,麟羽殿下能够安然回来,乃极为幸运之事,但对伍将军就不见得了,毕竟思行殿下……臣妄言,请皇上恕罪!” 他话未说完,便突然跪下请罪。 “你起来吧,朕既已让你坦诚相告,又怎会怪罪?何况立储之事已被众臣在朝堂屡屡提起,并非什么不能言的秘密。”洛觜崇摆摆手,叹息道,“伍将军身为皇贵妃之父,难免会有私心,这一点,不用说,朕也知,百官更知。” “是,所以臣才觉得当以先安将军之心,以便我军得胜,既能挽回大正颜面,又避免出现更多伤亡,”李堪鸿起身,“毕竟士卒都是大正的好儿郎、都是皇上的子民啊!” 洛觜崇点点头,随即笑道:“如果朕今日不在朝堂表态,你打算如何做?” “这……”李堪鸿迟疑,“臣、臣不敢说……” 洛觜崇笑意加深:“朕赦你无罪。” 李堪鸿再度跪下:“臣打算去私信,放假言,以安其心,以利我军。” 洛觜崇笑意微敛:“你就不怕事发获罪?” 他以为李堪鸿会故意露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再说上一段为国为民的大义凛然之语,不料~~ “臣怕,”李堪鸿出人意料道,“臣怕他胜利之后,以功臣之身打压微臣,甚至……” 洛觜崇被挑起兴趣:“既然如此,为何还冒险?” “因为,”李堪鸿这才道,“臣虽然不相信伍将军,却相信陛下。” “哦?”洛觜崇微微挑眉,“相信朕?” “是,”李堪鸿不卑不亢,不骄亦不谄,“皇上乃一代明君,即便微臣犯错是实,也能体察微臣一片忠心,不会治臣重罪。只要微臣不死,无论在哪里,都会为吾皇尽心尽责,竭力效命。” 洛觜崇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微笑道:“朕要去看看羽儿,你陪朕一起去吧。” 这个转弯来得太突然,李堪鸿愣了愣,才连忙躬身:“是,陪同陛下,臣之荣幸!” 随即心里暗暗涌起一股兴奋。 小姑姑的孩子! 终于能近距离看到那聪慧又可爱的小表弟了! 第145章 我勒我勒我再勒 麟羽宫。 因休养之名而才刚起床不久的洛麟羽,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李侍郎李大人,立即透过他心通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脸上不显,心里却倍觉亲近。 李堪鸿却瞧着小表弟的高瘦身个儿,和搭配稚脸的满头短发,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怪异之余,又觉那发型十分有趣。 一听宫人报信、说殿下已醒的皇后汲善,连忙放下一切,前来照顾,见皇上也在,紧着行礼。 李堪鸿虽然久闻姑姑之名,今日却是第一次见,一听是皇后娘娘,立即跪下行礼:“微臣刑部侍郎李堪鸿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万福!” 这跪礼,不仅是跪皇后,也是跪姑姑。 之前一直由定涟负责中间传信,所以汲善也是第一次真正见侄儿,此时突然发现人就在眼前,不由愣了愣,又连忙伸手去扶:“泓~~李侍郎请起!” 李堪鸿快速起身,避开她的搀扶:“多谢皇后娘娘!” 汲善这才惊醒,立即后退两步,转身走向洛麟羽:“我儿今日精神可好些?想吃什么,告诉阿娘,阿娘去做。” 坐在椅子上的洛麟羽一把抱住她的腰,双手和手腕却给人以明显的绵软无力之态:“羽儿嘴馋,又不想母后操劳,怎么办?” “都这么大了,还撒娇,”汲善轻抚他头上支楞起来的短毛儿,温柔道,“也不怕李侍郎笑话。” “羽儿不怕,”洛麟羽轻哼,“除了出生就失去双亲,谁没在自己阿爹阿娘面前撒过娇?是不是李大人?” “是是,微臣幼时亦是常想跟父亲阿娘亲近,”李堪鸿含笑道,“何况麟羽殿下能至情率真,皇上和皇后娘娘方能得享天伦。” 洛麟羽立即乐了:“就是,阿爹阿娘一个都不能少,”他松开汲善,朝洛觜崇伸出手臂,“父皇也要抱抱!” 洛觜崇失笑,却见儿子连笑容里都是虚弱,不忍拂他的意,豁出老脸,当着李堪鸿的面走过去,由着儿子抱住他的腰。 洛麟羽刚抱上不过几秒,小豆子便在门外禀事,说千丞相令人传来了纸条。 “那家伙还没休息好,就开始折腾,”洛麟羽无奈一笑,“拿给我瞧瞧,看她说了啥。” “是。”小豆子这才进殿,呈上纸条。 二人失踪之前,就是用个破纸条传来传去的,洛觜崇早已习惯,也懒得多言,只是想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洛麟羽展开纸条,当着众人念道:“洛麟羽,我想尽快起程回国,以阻止这场不该有的战争,官方书函已递给礼部,你父皇应该已经收到。若你还有力气,能不能来使馆一趟,我们再见一面。知你身体虚弱还未恢复,不让你十里长亭送行,只见一面,一起吃顿饭就好。” “父皇……”洛麟羽念完,看向洛觜崇。 洛觜崇顺了顺儿子头上的几根短杂毛儿:“去吧,父皇令御前侍卫护送,坐你母后的凤辇过去。” “啊?”洛麟羽睁大眼,“是不是太张扬了?” “你还怕张扬?”洛觜崇好笑道,“你把头发剪成这样,骑马出去才是真张扬。” “孩儿、孩儿也是没办法,”洛麟羽抬手捋起耳边一撮短毛儿,“不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儿也不舍得剪啊!” 汲善心道,阿娘倒没看出你哪儿不舍得,说剪就剪了,拦都来不及! 口中却道:“剪了就剪了吧,你那头发五年没梳,早已结成了疙瘩,任谁手法再巧,也难以解开。” 说罢,倒是被自己弄得眼泪汪汪,真的心酸起来。 洛觜崇也跟着心疼起来:“我儿莫难过,剪了就剪了,再长起来便是。” 洛麟羽心道:我还真不难过。 一家三口叙话到这里,便差人送洛麟羽去使馆。 汲善回洛坤宫准备食材,打算等她回来就亲自给她做好吃的。 李堪鸿随洛觜崇一起离开,洛觜崇让他顺便去趟礼部,帮礼部准备回礼,给千丞相带回去。 虽然前方在打仗,但人家来时带了那么多礼物,左一马车、右一马车的,不能让无辜又受了五年苦的千丞相空着手回去。 再说据今日凌晨从青鸾传来的秘密线报称,青鸾此次发兵,都是太子的主意,朝臣皆是受他鼓动,才在朝堂上支持声援。 老皇帝一则是迫于压力,二则听信了太子的谎言,说此举主要是为千丞相的事表个态度,以定臣民之心,不然堂堂丞相在他国失踪,若皇家毫无动静,岂不令人心寒、臣不安、民不定?再则军队得时常拉出去练兵,不然全得闲成废物,而既然是练兵,自然是找友国,对双方都有好处。 青鸾太子说得头头是道,理由一条又一条,老皇帝受其蒙骗,才点头同意。得知千丞相安然出现后,已经急令太子收兵,奈何太子对圣旨避而不听…… “我勒!我勒!我再勒!” 使馆里,因保密而被迫给儿子断奶的千玉楼,将胸前的束带绷得更多也更紧,差点儿没把自己勒死。 没办法,怀孕生子之后,胸部比以往丰满许多,不使劲勒,不行。 抱着孩子的雪奴投来心疼的目光,却也毫无良策,不但要任她勒紧自己,还要眼睁睁看她喝下回奶汤,免得不断流**,暴露青鸾国千丞相实乃女身的惊天秘密。好在男女皆佩香囊,正可遮盖之前散发出的淡淡奶气。 洛麟羽被侍卫扶下凤辇走进来时,夫妻俩已经准备妥当,很及时地打开了门。 “事情非常,你要走,我也不多留你,”洛麟羽说着,人已缓缓走到雪奴身旁,“听说你捡了个弃婴当儿子,来,给我瞧瞧。” 雪奴连忙伸展手臂,由他瞧仔细:“主子说,刚生不久的孩子,谁养像谁,等我们养久了,会长得越来越像我们。” “这倒是,同样的话,我在凌云城也听过,不但听过,还亲眼见过。”洛麟羽笑道,“不过那对夫妻捡的是个女娃,越长越像其养父,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心里却道:若是不像你们俩,可真是见鬼了! “这么好?”雪奴惊讶不已,“那男人没有因此而休妻么?” “没有,不但没休妻,也没纳妾,”洛麟羽摇摇头,“所以说不怕别人笑话的专情好男人虽然凤毛麟角,也还是有的,比如那个人,比如你家丞相。” 雪奴微微红脸,朝千玉楼投去温柔一瞥。 当着侍卫们的面说完这些话,洛麟羽才挥手让他们退下:“先歇着去吧,午膳随我在使馆吃,走时再叫你们。” “是,殿下。” 第146章 狗啃头 “今儿护送你的怎么不是罗裙短他们了?”千玉楼待人都退下,方笑道,“放假回家了吧?” 洛麟羽点点头:“连休一个月。” “应该的,”千玉楼看向他的头,“果然是男人,瞧你把头发剪的,跟特么狗啃似的!就不能用心修修?” “你自己给自己修个试试?”洛麟羽没好气道,“别说没电推子,就是有,我自个儿也修不起来啊!” “瞧你那怂样儿,”千玉楼差点大笑,“来来来,就让本相屈屈尊,专为你麟羽殿下做回理发服务师!” “不用!”洛麟羽立即拒绝。 “干嘛?怕我理得不好?”千玉楼说着,忽然瞪大眼睛,“你不会是怕我害你吧?” “滚犊子吧你,想得太多!”洛麟羽翻了个白眼儿,然后挠抓两下头发,“这可是本殿因受苦而虚弱的证据,没有它,我拿什么来博取同情?回来以后,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好日子可不多!” “我看你不但像头猪,还像只狡猾的狐狸,”千玉楼横他一眼,却不再勉强,“你敢说你这么装虚弱,不是早有预谋、算好如何利用机会拿下太子之位?” “悬而不决,揽月宫那位杀我的心都有了,”洛麟羽淡笑,“不如让它尘埃落定。” 千玉楼想了想,了然:“看来你早有计划,要逼着洛觜崇下决断,敲定太子人选。” “虽然父皇身体健朗,一时半会儿退不了位,即使成为太子,也不一定有人来依附,但有些东西,”洛麟羽看向雪奴,笑,“还是早早收入囊中的好。” “阴阳怪气!”千玉楼扑哧笑出声来,“你要想笑话本相好色,就直说!” “不敢不敢!”洛麟羽嘿嘿乐,“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没送干儿子礼物呢!该送什么好?”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那都是虚的,”千玉楼摆摆手,“以后我若在青鸾混得不好,让他来找你,你给他口饭吃,别让他受欺负就行。” “你可拉倒吧!就你?能混得让儿子没饭吃?哄鬼呢?”洛麟羽斜着眼睛嘴角直抽,“你不把青鸾太子杀了、再把老皇帝从龙椅上挤下去、抢来自己坐就不错了!” “你也太高看我了!”千玉楼无语之后又生恼,“你就说我儿子若来,你收留不收留吧?” “别说什么收留不收留,”洛麟羽摆摆手,“绝对是我能吃上的,样样不少他一口,能给的都给!” “那就好,”千玉楼哼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瞧把你嘚瑟的,想啥呢?”洛麟羽白愣她一眼,“你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世事难料,我只是预防,”千玉楼认真道,“毕竟除了雪奴和孩子,我就只有你了,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好了好了知道了,别弄得惨兮兮跟什么似的,多不吉利!”洛麟羽探手从衣领里捯饬一会儿,摸出一串铜钱,“金银财宝太过俗气,也没什么寓意,这串铜钱,是我小时候,母后从庙里求来的,乃是高僧亲自开过光的护身符。出宫前,我把自己的名字拼音,分别刻在前三枚铜钱上,真正独一无二的信物,别人想冒充,也冒充不了。我把它送给干儿子,就当是给他的礼物了。” “这可是你母后为你求来的好东西,高僧开光,超级难得,你……”千玉楼脸上写着想要,嘴里却道,“不太好吧?” “瞧把你乐得,”洛麟羽一边招手让雪奴把孩子抱过来,一边嗤笑,“我都听见你心里在叫唤好好好、孩子他干爹真是太好了,还假模假样的推辞。” 千玉楼扑哧一声,差点笑喷口水。 “小宝贝儿,你看你娘,多虚伪!”洛麟羽边为孩子戴上铜钱串儿,边道,“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还不承认替你等干爹的礼物等很久了!” “行行,我承认还不行?”千玉楼笑出的声音已经像打嗝,“我承认了!” 洛麟羽慢腾腾道:“承认就好。” 随即又用食指逗了逗孩子的嫩滑小脸儿:“宝贝儿真可爱,给干爹乐一个?乖,快给干爹乐一个?” 那婴儿果然冲他笑了起来,且笑得贼甜。 “妈耶,真是太可爱了!”洛麟羽跟着乐,“笑得干爹的心都融了,骨头也酥了!” “靠,你会不会用词?我这是儿子,不是水灵灵的姑娘,”千玉楼起身走过来,同三人聚拢在一起,“儿子,你干爹终于开始思春了,真是可喜可贺。” “滚,”洛麟羽被逗笑,推她一把,“小孩子面前也敢胡说八道。” 千玉楼无语地笑道:“他才多大!” 洛麟羽甩了下脖子哼道:“别你色,把我干儿子也带得好色,小小年纪不学好,只知道拈花惹草!” 千玉楼被他打败了。 雪奴见他二人斗嘴斗得欢,自己像个多余的,不由心里泛起名为醋的那种酸。 洛麟羽道:“饿了,我去让他们做饭,咱们中午吃早一点。” 说罢,便走了出去,待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枣色米糊,里面还有碾到粉碎的熟鸡蛋黄。 他将碗递到雪奴手上:“先喂你家小儿郎,吃饱哄睡,不然一会儿你该吃不安生了。” 说罢,又走了出去。 雪奴愣愣看着手里的碗。 他还抱着孩子,自然不方便喂饭浆,千玉楼便过来接下碗,看着碗里的稀米糊,笑道:“这家伙还挺细心的,放了红枣却只看到枣色,蛋黄也碾得没有一丁点儿颗粒,完全不用担心卡着噎着咱儿子!” 雪奴压着酸意道:“奴会学的,奴会做得更好。” 如今回到人前,他懂事地不再唤她玉楼,那样的亲昵称呼,只能待床帷耳边时,小心翼翼地低声呢喃。 “傻瓜,”千玉楼一只手端碗,一只手去揉他的发,“你当然会做得更好,这可是咱俩的儿子,以后一辈子都在你我身边的!若你做不好,儿子长大,该骂你个老东西不尽心了!” 雪奴被逗笑。 洛麟羽走向厨房,不打扰。 “殿下,”随行的小豆子忽然在身后叫道,“晴栀求见殿下!” “晴栀?”洛麟羽讶然转身,“她不是早已出宫嫁人了么?” 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她如今都已二十八岁了,三年前便已依规矩离开。 “她……”小豆子迟疑道,“她说她想回麟羽宫继续伺候殿下。” 洛麟羽挑挑眉:“那她是怎么知道我已回来、并在使馆的?” “这……”小豆子嗫嚅不敢言,“是、是……” “奴婢晴栀见过殿下,给殿下叩头!”一道声音从使馆门外传来,“求殿下赐允奴婢面见!” 第147章 等你来害我 京都百姓虽未迎着麟羽殿下,却亲眼目睹了一百多名侍卫的新姿容。 个个都近两米的身高,在整个凌云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热议不断,无论是茶余,还是饭后,谈论的都是他们巨人般的魁梧身姿。 同样变成超级大高个的王有田只昏天黑地地睡了半天加一晚,就和洛麟羽一样走出家门了。 只不过,洛麟羽是在使馆陪丞相吃饭,他却是在知名酒楼拍着桌子口沫横飞,把自己讲成了无所不能的英雄。 坐在他旁边的小黑子低哼:“小心说漏嘴,殿下扒你的皮!” 话一多,就口水直炸的王有田虽心中一紧,嘴巴却硬:“我可没提殿下和丞相!” “那也要收敛点儿,别吹得没谱儿,”小黑子冷哼,“我都听不下去了!” “听不下去哪个让你听?”王有田恼道,“我又没让你吃屁虫似的跟着我!” 小黑子心道若不是殿下叮嘱让我看着你,防你嘴巴出错,你以为我爱管你? “若非他们想听,你能沾光吃免费的饭、喝免费的茶?你可知这茶多少钱一壶?”王有田瞪他一眼,低声怒骂,“讨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咱还在那鬼地方、我还任你抢功?” 说到这,王有田顿时又一肚子气。 这小黑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知晓凤公子其实是麟羽殿下后,完全像变了个人,时时抢他的风头讨殿下欢心,差点儿没把他的肺给气炸。 好在回来后,殿下不在大家跟前,他无处卖乖~~卖乖也没人看,便又变回从前,再次低调起来,不然必要撵他滚蛋,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蹭吃蹭喝。 王有田说话如此不客气,小黑子却没有搭腔跟他杠,对这个头儿始终比他高一点的混痞子兄弟,他不予计较,懒得理会~~回来后,是否能得到殿下的重用,才是最重要的。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全靠殿下了。 所以殿下吩咐的第一件事,一定要办好,粘在王有田身后,时时提醒。 虽然王有田话唠起来别人都插不上嘴,却并非是没有分寸的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很清楚,嘴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把门儿的,什么都脱口而出。 但既然殿下吩咐了,那他就要尽心尽力做好,哪怕王有田骂他斥他笑话他,也要跟着。 反正这家伙即使骂人也是有口无心,火气就是当时那一阵儿,过去了便屁事儿没有,从无隔夜仇,只要你不提,他第二天就能把昨日的不快忘干净。 别说,小黑子的城府比王有田深,还真得到了洛麟羽的信任,后来还真就接到了一项秘密差事。 不过,今日他还在陪着王有田、听他吹牛。 同一时间的使馆里,洛麟羽正跟千玉楼一边用膳一边说话。 “就算碰上劫匪,怕也绝对想不到马车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辣椒,”洛麟羽一想就觉得好笑,“你可要保护好它们,若被人泄愤当野草砍了,把人杀光也换不回来。” “放心吧,”千玉楼哼道,“绝不会让这种悲惨的事发生。” “对了,听说刚才那个叫晴栀的女子,有破案才能?”千玉楼问道,“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打算怎么用?” 洛麟羽瞟她一眼:“你希望我怎么用?” “我当然是希望你重用啊!想想看,若你能打破传统,让女子为官,说不定,我也能跟着受益,”千玉楼对自己能得到的好处直言不讳,“不过主要还是看你,毕竟是你的奴婢。” “如果你想我这么做,自己就该当先做出表率,”洛麟羽用竹刀将蒸好的羊肉切成片,撒点儿调料粉,浇上杏酱,边吃边道,“你在青鸾,我在大正,互为呼应,方能成事,真正改变女子的命运,让你正大光明地恢复女身。” “好!”千玉楼听他这样说,啪地往桌上一巴掌,立即拍板儿,“咱就这样说定了!” 洛麟羽点点头:“只要你努力,我这边绝没问题。” 千玉楼哈哈大笑:“我发现我的大正之行,真是收获颇丰,哪一样儿,都比金银值钱百倍、千倍、万倍!” 雪奴起身往内室走去,怕她又是拍桌子又是笑的,吵醒儿子。 千玉楼见了,立即做贼似的收敛起来,动手吃起刮鳞拆骨切块下锅煮成的鱼羹,脸上还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两个即将分别的人,既没有丝毫离别应有的悲伤情绪,也没有折柳相赠,用“柳”“留”谐音来表达依依不舍的情感,吃完午饭,洛麟羽就乘凤辇回了宫,第二天一早,千玉楼便带着贴身侍奴、捡来的儿子,以及长长的马车队,被大正官方客客气气、浩浩荡荡地送出城门,由大正派出的侍卫精兵护送至边境。 麟羽宫里,汲善见洛麟羽对千玉楼的离开没什么反应,不由轻声道:“羽儿若伤心,可以跟阿娘说。” “不伤心,”洛麟羽面色正常,“那家伙,即便不送她柳枝,也是插土即活的玩意儿,根本不用担心。再说,她是青鸾丞相,走是必须的,总不能留下来让我管她一辈子饭。” 汲善望着她,摇了摇头,轻轻叹息。 这孩子,明明心里难过,还口是心非,定是有所顾虑,不敢对异国高官表示留恋。 可五年的患难,五年多的交情,岂能这么简单? 一点不舍之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洛麟羽没有多作解释,只道:“再休息个几天,就请三位先生继续授课,我要在一年之内,读完所有课程。” “一、一年?”汲善吃惊不已,“一年怎么能学完?羽儿,你~~” “我说一年就一年,”洛麟羽摆摆手打断她,“该是孩儿显示文科实力的时候了。” 汲善不由看向定涟。 定涟也正愣愣看向她。 “羽儿,你……”汲善试探道,“莫非之前有所隐藏?” “必须的啊,”洛麟羽的表情里流露出淡淡不屑,“不然就凭那几本书,能耗我那么长时间?” 主仆俩面面相觑。 洛麟羽轻哼:“孩儿藏拙,不过是想过几年平静快乐的童年生活,如今已然长大,便要担当起来,为保护母后、保护涟姑姑而战斗,” 她盯着门外,加重语气,“该抢的抢,该夺的夺!” 汲善和定涟看到她眼中射出的血杀凶光,再度吃了一惊。 “羽儿,”汲善反而忧心起来,走过去轻轻抱住她道,“阿娘和涟姑姑现在还能自己保护自己,羽儿只需用心学习,不必因此而过早谋事。” “我意已决,母后不必担心,”洛麟羽斩钉截铁,然后轻轻推开她笑道,“听说皇贵妃昨日来看我,被阿娘以我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为由挡了?” 汲善正要回答,洛麟羽却接着道:“下次她来,阿娘不必再挡。” 她的嘴角勾起一缕笑,笑里带着一丝残忍:“她若不想害我,备好的戏谱,该怎么唱?” 第148章 双性恋 揽月宫中,伍恭恪已是恨得咬牙切齿,眼看儿子的太子之位因为千载良机而就要到手,洛麟羽那个该死的克星竟然又随妙峰山一起回来了! “一定要杀了他!”伍恭恪双眼发红,“有他在,行儿面前,永远有座阻挡前路的高山!” “可是娘娘……”铃兰迟疑,“皇上不是已经在朝堂说得很清楚,会兑现承诺,立咱们思行殿下为太子吗?” 伍恭恪哼道:“本宫只知父亲出征前就这件事讨过承诺,可具体是如何说的,谁又听见了?皇上若诚心立行儿为太子,为何不现在就立、以慰老将之心?” “娘娘,败军之将本该问斩,皇上却格外通融,这莫大恩典,足以显示皇上对娘娘的厚爱和立储之心,”铃兰道,“将军还未反败为胜、班师回朝,皇上怎可能现在就下旨?” “哼,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克星害的!父亲若非被他回来的消息扰了心,如何能打败仗?他才是导致一切不利的罪魁祸首!”伍恭恪始终无法把矛头从洛麟羽身上移开,满目愤恨,“若不想法子将他除掉,即便皇上曾答应父亲,立储之事,如今也难说能不能顺利进行!” “娘娘思虑周到!”铃兰附和,“毕竟皇上是在妙峰山出现之前答应的,就算皇上金口玉言、履行承诺,可麟羽殿下一回来,洛坤宫岂会眼睁睁看我们思行殿下位主东宫、而无动于衷?” “正是如此,何况那小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伍恭恪哼道,“消失五年还能回来,只因那群侍卫对皇家的忠心?你可信?” 铃兰微微倾身,没有轻易接话。 “无论他的本事怎样短长,到底该如何动手,却要仔细谋划,”伍恭恪皱眉思索,“麟羽宫插不进我们的人,慢慢下毒肯定是不行……巫蛊?皇上身体健朗,也没有施行的必备条件……” 铃兰忽然接道:“除非先给皇上下药,让他生病,如此,再行巫蛊,皇上必信!” 伍恭恪骇了一跳,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喝:“胡说什么!” 铃兰噗嗵跪下:“娘娘恕罪!奴婢知错!” “你、你真是太大胆!”伍恭恪指着她,手指颤颤,“连皇上的主意都敢打,本宫看你是不要命了!” “奴婢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铃兰叩头不止,又在停顿间自己掌嘴,“奴婢嘴贱,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伍恭恪怒气哼哼,“你给本宫记住,后妃之间无论如何斗争,都不准伤及皇上,他不仅是与本宫同床共枕的夫君,更是孩子的亲爹!若再敢如此不敬,本宫都绕不了你!” “是是,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铃兰吓得脸色发白,“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 伍恭恪余怒未消,重重一哼:“下去自领二十棍,长长记性!” 铃兰身体一颤:“娘娘饶命!铃兰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开恩!求娘娘饶命!” 伍恭恪冷冷道:“你是嫌二十棍少了?” 铃兰立即闭嘴,不敢再求饶,含着眼泪叩首:“奴婢领罚,谢娘娘不杀之恩!” 在宫里,掌嘴的事,通常只在太监身上发生,一般情况下,对宫女是不许打脸的,除非她做出下贱之事来。 可在揽月宫,没有这份恩典。 脸是女人最大的本钱? 算了吧! 长得越好看,这条规则就会被破坏得越狠。 已自行掌嘴、却还是逃不过杖刑的铃兰,微颤着身子从地上爬起。 伍恭恪看着她退步转身,鼻间发出一声轻哼,目光里只有对身份低贱之人的不屑,毫无怜惜之意。 不料,片刻之后,铃兰竟又回来了,不待伍恭恪怒声质问,便呈上一纸便条,低声道:“娘娘,宇文大人有妙计献上!” “他?”伍恭恪哼了一声,满不在意,“他能有什么妙计!” 铃兰赔笑:“娘娘不妨看看再说?” “好吧,”伍恭恪漫不经心地伸手接过,“就看看那废物~~嗯?” 她噌地站起,面容缓缓露出笑意:“好!好好!果然是妙计!” 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 心情一好,铃兰的罪她也不追究了,就着铃兰执来的烛火烧掉纸条后,道:“如此,本宫的计划,就先搁置搁置。去跟他说,务必秘密行事,勿露破绽!” “是!”逃过一劫的铃兰连忙应声,“奴婢的脂粉已所剩不多,跟娘娘告假,出宫买盒脂粉,望娘娘恩准!” 伍恭恪自是知晓她乃以此为由出宫传信,哈哈一笑:“准!” 犹如死里逃生的铃兰压着兴奋告退,很快出了揽月宫。 一出宫门,她就抚着胸口长吐一口气,觉得自己今日能逢凶化吉,必有好运。 这原本是为自己讨吉利的话,没想到真的应验,顺利传过信后,竟在西市附近遇到了一名唐门后人。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长得如此俊俏标致?”一身肥肉、偏还喜欢拿折扇装风流的唐角,满脸惊艳之色,“在下唐门后人唐角,不知小娘子家住何方、是否婚配?” 铃兰原本就已被他的特别风姿所吸引,听他夸赞,已是羞红脸,又见他跟上来追着打探,不但不觉人家不要脸,心里还小鹿乱撞,噗嗵噗嗵急跳:“尚、尚未婚配……” “哎呀,那可真是极好,本公子也未娶妻,莫非这是天赐的良缘?”唐角恬不知耻地欺上去,将她拦住,逼在墙角,声音放轻放柔,“恕在下冒昧,敢问小娘子芳名?” “奴~~”男子气息混合着香囊香气扑面而来,被堵在墙与男子身体之间的铃兰面色血红,结巴着改口回答,“我、我叫铃兰……” “铃兰……好名字!只有你这样好看的小娘子,才配这么好听的名字,”唐角瞧着垂眸不敢看他、连耳朵都通红的大龄女子,低声道,“出了这条坊街不远,有个脂粉铺,小娘子莫非是去买脂粉?” 宫女要朴素,不许描眉画鬓,除了微施薄粉,谁敢在脸上打扮? 可铃兰在陌生男子面前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 同时又感觉有点扛不住年轻男子的高压魅力,只能在面红耳赤中,抬腿欲离。 唐角立即伸长一臂,巴掌贴墙上,挡住。 铃兰羞中带了微恼,转首要从另一边出去。 唐角又用另一只胳膊阻住。 被年轻男子困在狭窄空间的铃兰怕被人看见,不禁又羞又急,正要抓他衣衫使劲推,唐角陡然低头附耳:“只要你答应让我陪你买脂粉,我就放你走!” 那温柔又魅惑的低语,嘴唇对耳廓无意间的碰触,让铃兰犹如被电流击中,身子一软:“我、我答应……” 第149章 人造祥瑞 铃兰回宫之时,心里藏着不敢表露、更不敢分享言说的甜蜜。 那唐公子不仅英俊可爱,且出手大方,初次见面,不但为她买上好脂粉,还非要带她去珠宝店购买金银首饰。 更重要的是,年轻的唐公子,竟然直言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女子,并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比如,你这样的……” 难得对某个男子一见钟情,没想到唐公子对她亦是如此,难道是月老开恩、肯为她牵红线了吗? “事情办得如何,不尽快向本宫回禀,自个儿站这偷笑什么?”一道厉喝传来。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吓得铃兰条件反射地噗嗵跪下:“奴、奴婢、奴婢幸得娘娘恩准,已经买回脂粉!” “买回就买回,在这儿笑什么?”伍恭恪不满地皱着眉,“笑成如此模样,动了春心了?” “奴婢不敢!”铃兰吓白了脸,强烈的求生欲使她脱口而出道,“奴婢高兴,只因今日偶识一人,应对娘娘有用!” “哦?”伍恭恪斜睨她一眼,“起来说话。” 言罢,往殿内走去。 铃兰连忙起身跟上。 “你说他是唐门后人?”不久后,伍恭恪坐在正殿里伸出手,“就是擅制毒药、尤其是毒药暗器的那个唐门?” “正是,”铃兰立即上前,双手捧起茶盏,恭恭敬敬置在她手上,拍马屁道,“娘娘见多识广,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伍恭恪轻哼一声。 垂眸慢品两口茶,放下茶盏,方道:“瞧你刚才那春心荡漾的模样,是与他结交了?” 铃兰笑容急敛,屈膝欲跪,伍恭恪却伸臂将她扶住,阻拦在半途:“怕什么?男欢女爱,实属正常,本宫岂会连这点人常都不能体及?” 铃兰闻言,反而更加惊恐:“娘娘请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宫外~~” “别说了,”伍恭恪前所未有地温声打断她,“都怪本宫平日太过严厉,让你好不容易生情却不敢言明。” “娘、娘娘……”铃兰依然惶恐,惶恐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 “来,起来说话,”伍恭恪握着她的手往上使力示意,待她恭敬站好后,又轻拍她的手背道,“以后啊,喜欢谁,就大胆去爱去追,本宫不会反对。” 被爱情拉低智商的铃兰惊悚而不解,直到伍恭恪说出目的:“虽说此人对本宫确实有用,但本宫还是以你为重,他若对你好,便也罢了,若敢欺瞒于你,有负本宫美意,本宫可不饶他!” 反应过来的铃兰跪地道:“多谢娘娘成全,奴婢定当竭力接近此人,尽心拉拢,使他愿为娘娘效力,肝脑涂地。” 伍恭恪忍住鼻间冷哼,温笑道:“你是本宫最信任的人,本宫不成全你成全谁?但此恩典,只你一人,可莫与旁人知晓。” “是,”铃兰伏身低首,“多谢娘娘!” 伍恭恪看着她的后脑勺,露出无声冷哼的鄙视表情,在她抬头起身时,又收敛起来。 三日后的麟羽宫中。 洛麟羽正在翻看即将学习的课本,小豆子从外面回来了。 洛麟羽瞥他一眼,淡淡道:“如何?” 小豆子低声禀报:“主子放心,五日之内,必成。” “嗯。”洛麟羽微微点头,“王有田和小黑子个头太高,走哪儿都太显眼,这类事,绝不能让他们亲自去办。” 小豆子连忙称是。 洛麟羽叹道:“本想让他们转明为暗,可身高太明显,反而不利于行事。” “好在还有其他人,”小豆子道,“他们在您是凤公子时就很听话,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后,只会更加忠心。” “王有田是个话唠,只能做些明面儿上的事;小黑子城府深些,虽然有点阴,但正好能为我所用,且他不是那种阴得特别狠的人,没胆子背叛本殿,暗中倒戈。”洛麟羽沉吟片刻,又道,“这些人中,唯有严四内心最为阴狠,能用,但要掌握分寸,不可太过重用,那是个权利过大必反主的贪心狠人。” 小豆子肃着脸点头。 “妙峰山这两日如何?”洛麟羽放下书册,“可还有不死心的探秘之人?” “有,”小豆子皱眉,“虽然皇上已令人将妙峰山围封起来,还是有不少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转悠。” “正常,”洛麟羽点点头,“连父皇都想知道它突然消失的秘密,何况他人?” “可惜殿下并不知晓,”小豆子摇头惋惜,“不然皇上就不用封山、免得它再带着进山之人莫名消失。” 洛麟羽叹道:“本殿也很头疼,但无能为力。” 初时装弱,父皇母后都忍着什么都不问,直到这两日见他身体和精神状态都稍稍见好,才试着问起。 随山回来时,她已和所有人统一好口径,如此,不仅能继续隐瞒她的武功实力,他们的护驾功劳也大增,除了享受连续假期,还能得到更多赏赐。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崖壁洞口在回来之前便已被她和泥封住,封山后,便只有父皇的人进去探密,而那些人,没那么好的轻功和眼力,发现崖腰那一小块儿不一样的崖壁。 只是,几日不见,还真是有点想念毛儿蛋,那东西太可爱太有趣,只看着,都能使人发笑快乐。 还有那神秘花王,每次去,都会和她亲昵,跟个宠物似的。 想到这,她不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现在的妙峰山,正是吸引众多眼球的时候,有那么多狂热探秘者,她绝不能现身,免得主动给人引路。 “没事时,去刑部看看晴栀,”她转开话题,“你去走动,便表示了麟羽宫的关心,免得她在里面被人瞧不起,受欺负。” “是,殿下不忘旧婢,可算是晴栀的福气!”小豆子这话说得无比真心,“只是杂役那活儿,可也不简单,不知晴栀是否能做得了。” “杂役虽然辛苦,但能学到不一样的东西。有时候,最底层学到的东西,别处无可比拟,尤其对办案来说,很多细节都是藏在隐微之处,而隐微,通常又藏在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中,”洛麟羽叹道,“再说,她一介女子,不从基层做起,慢慢积攒实力,谁又能真正看她得起?若想以女子之身出人头地,就得练出让人心服口服的真本事,不能只靠麟羽宫的庇护,那只能让人更加看不起,徒增笑话。” 小豆子受教般道:“奴才会将殿下的话传达给晴栀,让她明白殿下的苦心。” 洛麟羽摆摆手:“随你。” “那,伍将军那边……”不了解洛麟羽全盘计划的小豆子迟疑道,“等千丞相的马车队到达边境,仗恐怕已经打完了!” “那家伙……原本就没指望她来中止战争,”洛麟羽摇头失笑,“等他歪摆婆似的摇到边境,黄花菜都凉了。” 小豆子正待再说什么,洛麟羽却摆摆手:“且看几日后那河中祥瑞的效果。” 第150章 祥瑞玉麒麟 京城八百里外的安平江,午时刚过不久的江面上,一艘渔船像以往一样撒下每天的第二网,当三十多岁的船主收网取鱼时,竟大声惊呼起来:“麒、麒麟!有麒麟!” 高呼惊动了同样靠打鱼为生的其他渔民,有人遥喊:“史大郎,别不是麒麟,是条龙吧?” 四周或远或近的渔船上传来轰然大笑:“史大郎怕是还没睡醒!” “真的!真的真的!不骗你们!”名唤史大郎的渔民似不晓得得了宝贝要藏着般举起右臂,“你们看,好像是玉的呢!” 离他最近的几个渔民这才发现他手里果有一物,虽然看不大清,但绝不是鱼。 众人好奇之下,皆鱼也不打,驱船过来瞧个究竟。 “诶呀,还真是个麒麟!” “瞅着确实像玉!” “什么像玉?这肯定就是玉!史大郎,你这下可是发了!” 此话一出,顿时就有人眼红起来:“你个土老鳖什么时候会识玉了?得拿县城里找人鉴鉴,才知是不是真玉!” “我怎么不知道?”那人被当面否定,失了面,急了眼,“我妻兄弟的好友的堂叔郎在县~~” “不打鱼聚拢一起,发生了何事?”一道厉喝传来,打断了他们。 众人回身一看,竟然是艘官船,顿时一个激灵,杵在原地不敢动。 官船缓缓靠近,甲板上的配刀衙役再次喝道:“尔等瞎屡生,县太爷在此,还不叩头行礼?” 渔民们连忙跪在船上,行起礼来,史大郎的船随着几人动作而轻轻晃动。 配刀衙役耳尖目明,一下子就看到史大郎下跪撑手时磕在船板上、发出响声的玉麒麟,皱眉喝道:“手里什么东西?” “没、没啥!”史大郎背起手往身后藏。 衙役挥手让船夫再度靠近,动作熟练地跳到渔船上。 另几位渔民不由暗暗为史大郎捏了把汗,但又不敢出言帮他申辩。 衙役两步就走近史大郎,将他手臂一捉一提,便看到被他抓得死紧的玉麒麟。 “哪来的?”衙役一边端详一边问。 “小人祖、祖传的!”史大郎结巴道。 “祖传?”衙役打量他一眼,嗤笑,“你家若有祖传宝贝,还能在这儿打鱼?” 史大郎语塞。 “再说了,”衙役看了眼江面和渔网,“谁会在打鱼时带着祖传宝贝?还邀众人来观赏?” “这、这……”史大郎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明明是从江里捞上来的公物,还想私吞?”衙役一脚踹过去,史大郎跌在船上,差点掉落江中。 几位渔民骇然,抖抖缩缩地跪在那儿,头都不敢抬,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上面居然还有字?”衙役翻转玉麒麟,赫然发现底部竟有八个大字,不由念出声来,“大正大宁,吾思吾行。” 他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渔民们悄悄互视,眼里却都是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官船船舱里,传出一道官威十足的声音。 “禀大人,有渔民在江中拾到一尊玉麒麟,正要献给大人,”衙役微微躬身道,“属下眼拙,不能确定是否为真玉,恐要劳驾大人亲自鉴定!” “麒麟乃是祥瑞之物,现于江中,非同凡响,”那声音顿时变得急切,“快快呈上!” “是!”衙役走到船头,捧起玉麒麟。 官船上的衙役迎过来接住时笑道:“咱们县太爷可是鉴别玉器的行家里手,县太爷若认第二,那绝不敢有人认第一。到咱县太爷手里的东西,真的假不了,假的立马现原形!” 递出玉麒麟的衙役含笑点头,连连称是。 几位渔民见他并不离开,还转身继续盯着他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名衙役将玉麒麟捧进船舱,不过两息,里面就随着惊呼,传来似茶壶茶盏被打翻的声音。 “玉麒麟!果真是玉麒麟!”不露面的县太爷惊喜高呼,“江中现五灵嘉瑞,乃百姓之福、万民之喜!快快掉转船头,本县要将此事上报,送至京城,献给圣上!” 原本像看守犯人般看着渔民的衙役闻言,立即转身登船,直接丢下他们。 能让县太爷亲口鉴定为真品、且如此失态的东西,显然不是凡物,几个渔民看着迅速离开的官船,面面相觑。 “五灵嘉瑞是什么意思?”史大郎爬起身,扭头问道。 “应该、应该指祥瑞吧?”答者迟疑。 “那大正大宁、吾思吾行又是何意?”史大郎又问。 渔民皆摇头,其中一人叹道:“史大郎,你可真是没有发财的富贵命!” “可不是,”史大郎垂头丧气,可随即又自我安慰般憨笑一声,“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是捡来的。” 几人嘴上惋惜、满脸遗憾的离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穷,尚能在互相竞争的同时,互帮互助,但若其中哪一个暴富了发达了,却是他们极不愿意看到的。 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过得比我好,这是人的普遍心理。 而眼睁睁看别人到手的巨大财富飞了,他们绝不会选择闭口不言,相反,恨铁不成钢、事后诸葛亮般地骂人傻,用同情的语气到处宣传,才是他们乐此不疲、讲述百遍也不厌倦的事。 史大郎眼瞅同村乡民各自散开,背过身的一刹那,嘴巴咧开笑纹。 通过几个渔民的口,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渔民村,继而又在他们卖鱼或采购家用时,被更大更广的传播。 而此事一经传开,立即造成轰动,毕竟集镇和县城可不乏识文断字的文人,“大正大宁、吾思吾行”八个字很快就被解析出来。 大正,最好理解,大正国嘛! 大宁,自然是指安宁。 而吾思吾行…… 当今圣上的皇长子,好像叫洛思行…… 难道这祥瑞是指…… 京都凌云城。 祥瑞突现,百官争云,东西还没到,马屁却要拍翻了,整个朝堂都散发着浓浓的马屁味儿。 洛觜崇高坐在龙椅上,噙着淡淡微笑,不动声色地看众人纷纷出列,不是赞美国家赞美皇帝,就是成为临时预言家、说伍将军必将大胜,连刑部侍郎李堪鸿都开了口,只不过他说的却是,麒麟指的应是麟羽殿下。 此话一出,满殿静寂。 随后,支持皇后嫡出的官员纷纷改口。 他们在家中都是血统高贵的嫡出一脉,所以在洛麟羽安然回来的情况下,坚决维护嫡出利益,以免皇贵妃膝下的庶出掌权后,偏向所有高官贵族的庶出子第,嫡出被故意冷落,不受重用。 兵部侍郎宇文忠吃惊地看了一眼李堪鸿,低头皱眉,暗暗思索。 洛觜崇待众人都说完,才独独看向李堪鸿,淡淡道:“李爱卿,你可知那玉麒麟身上,还有八个字?” 李堪鸿一愣。 朝臣们也和近旁的人用眼神询问交流起来,但回答无一不是轻轻摇头。 消息是千里加急送来的,祥瑞却因当地官员的万般重视,还在被精心护送的路上,他们没看到实物,目前只知是个玉麒麟,一尊已被鉴定确认的真品。 洛觜崇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看过他们的反应,才补充道:“那八个字是,大正大宁,吾思吾行。” 话音一落,满朝哗然,支持皇后一脉的官员全都傻了眼。 李堪鸿笑意微凝:“难道是微臣想错了,麒麟真正所指,是思行殿下?” 前后不过两句话,却为两派起了开头引路的作用,支持皇贵妃一脉的官员立即激动了,比听到祥瑞还兴奋,纷纷出列,朝堂俨然成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台。 宇文忠恍然大悟,好似明白了李堪鸿的真正用意:用麟羽殿下,引出思行殿下。 他觉得,这招儿,才叫真高明! 第151章 母女摊牌 文人虽弱,制造舆论的能力却超强。 安平江突现玉麒麟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在京都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盼望麟羽殿下入主东宫的人们,简直无法接受所谓的祥瑞。 但支持皇贵妃一脉的派别,却借着此事,将思行殿下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意图直指空无一人、却再次惹出争议的太子东宫。不输于武人刀枪的文人笔,利用口耳相传,充分显示了它的威力。 外面巨浪滔天,麟羽宫却一片安静。 洛麟羽心无旁骛,捧书静读。 汲善进来时,见殿内竟无人伺候,不由动怒:“主子身体虚弱,殿里却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当要全部重罚!” 定涟刚要迈腿出去执行,洛麟羽摆摆手:“别怪他们,是我为图清静,才将人尽撵的。” 她站起身,上前拉住汲善的手:“阿娘是否听话、每晨喝碗银耳羹?” “喝了,”汲善瞪她一眼,脸色却较刚才温和许多,嗔道,“阿娘宫里的人,倒是任你差遣了,每日刚起床洗漱好,姜福的银耳羹便准时送进来。” “那便好,”洛麟羽笑道,“常喝银耳羹,可保阿娘容颜不老。” “哪里真有令人不老的东西,倒是你,要好好休息,好好补身体,别太惯着他们,”汲善叹了口气,“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怎么行?” “没事,殿外有值守,一喊就来,”洛麟羽劝慰,“孩儿只是想真正一个人静着,不让旁边有人。” 汲善闻言,原本要问的话,又给忍了回去,待被洛麟羽拉着坐下,才道:“洛思行已经有了自己的宫殿。” “嗯,孩儿知道,”洛麟羽在她旁边坐下,“他六岁进尚书房时才离母,乃是父皇恩典;满十五成年才有属于自己的单独宫殿,便是应当的了。” 洛思行已经十六岁,去年便举行了成年礼,搬离揽月宫的偏殿。 可能是为了公平,父皇将他的新宫殿赐名思行宫。 在他生下来、为他取名时,取的便是三思而后行的寓意,如今宫匾之名也跑不掉这一点。 汲善看着她:“那你可知他入住新宫时,伍贵妃便为他选了侍寝宫女?” 洛麟羽默然。 汲善朝定涟使了个眼色,定涟点点头,朝门外走去,安排一番后,亲自把守在正殿门口。 “羽儿,”汲善终于决定把真相说出,“你的身体,和真正的男孩儿不同。” 洛麟羽垂眸低颌。 “当初生下你时,阿娘生怕你像两个姐姐一样未及成人便夭折,所以在定涟擅自作主、喂你喝下特殊汤药时,阿娘选择了默许,希望女身男养,能保我儿性命,”汲善说着,不由抓住她的手,泪光直闪,“阿娘实在无法再承受丧女之痛……” 洛麟羽这才缓缓抬起头:“我知道。” 她把另一只手覆盖在汲善手背上,轻叹道:“孩儿什么都知道。” 汲善吃惊地看着她。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一个人沐浴洗澡,一个人关门睡觉?”洛麟羽淡淡一笑,“孩儿若什么都不知道,只凭母后的叮嘱,就能让不谙世事的调皮娃子那么听话?且言行举止毫无破绽、滴水不漏?” 汲善愣至说不出话来。 “母后,”洛麟羽叹口气,“别忘了,孩儿可是被雷劈过来的。” “你、你、你是说……”汲善惊到语无伦次,“你是、你是……”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灵魂转世,”洛麟羽如她所猜般承认,“拥有两个前世的记忆,只是两个前世都不在这里而已。” “羽、羽儿……”汲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又在编瞎话哄骗阿娘是不是?” 洛麟羽耸耸肩,放开她的手,起身踱思数步,才转身看着她:“阿娘是否听说过道教的转世投胎之说?” 汲善愣愣:“每个出生的孩子,都是父母血肉与转世灵魂的融合?” “不错,”洛麟羽笑了笑,“孩儿的身体,是父皇和母后给的,没有母后的十月怀胎,孩儿怎能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怎能长得越来越像父皇、也像母后?” “那、那你……”汲善已经快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孟、孟婆汤……” “孩儿不知什么孟婆汤,也没喝过,”洛麟羽摊摊手,“孩儿曾就此事旁敲侧击地问过师父,他说不是所有人都要经过地府、走黄泉路,因为有些人的命格不同。” 她望望殿顶,挠挠头,“这意思是我命格不同?” 命格? 汲善猛然想起玄华道长曾对皇上说过的话。 “所有僧道所有人,都无法推算麟羽殿下的命格。” “因为没有人能推算得出!如果强行窥命,则将遭到反噬,身伤命殒!” “麟羽殿下身负天命,而天命不可窥,窥之殒!” …… 想到这里,先前的吃惊等种种情绪竟烟消云散,起身走到她面前,取握她刚挠完头的手:“既是玄华道长如此说,那便是我儿命格不同,无论如何,你都是为娘辛苦十月生下的,即便记得前世种种,这一世,也依然是阿娘的骨肉!” “那当然!您可是羽儿亲滴滴的阿娘,想赖也赖不掉,母慈子孝更是应当!”洛麟羽笑嘻嘻道,“只不过阿娘太大胆,敢让孩儿女扮男装!” 心里却道:原来师父在我失踪后,对父皇和母后说过那些话? 身负天命?窥之则殒? 诶呦我去,太高大上了吧? 师父可真能忽悠人,连帝后都敢忽悠! 汲善无奈:“阿娘、阿娘是有苦衷的……” “知道知道,怕我养不活嘛!”洛麟羽挣脱她的手,胳膊往她肩上一搭,好哥们儿般半搂着,“至于涟姑姑,她做得也没错,怕你在后宫受欺负,没好日子过。再说,公主有那么多规矩要遵守,运气不好的话,还要离父离母离故土、和亲远嫁,有什么好当的?孩儿可真要感谢她这么贼大胆,敢这么干!” 汲善哭笑不得。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心怀愧疚、思虑很久的密谈,反而被女儿摊牌,还被她搅得丝毫不见沉重。 “可是……”她迟疑道,“不管是太子还是封王,将来都要娶妃,这一关,实在不太好过,阿娘一想到这个,就头疼担忧,且后悔不止,万一因此而事发,欺君之罪……阿娘几十岁的人了,倒没什么,何况也是自作自受、自食恶果,只怕会连累我儿……” “说什么呢?什么自作自受、自食恶果?”洛麟羽瞪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肩,“放心吧,此事孩儿自有对策,只要到时阿娘加以配合即可。再说还有两年呢,急什么?别那么操心,操心太多会长皱纹。” “你这孩子!”汲善在她手背上轻拍一下,假瞪轻嗔,“幸亏把你当皇子养~~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洛麟羽嘻笑:“足见母后多么高明!” 边说边搂着她往榻上坐下。 母女俩话一说开,后面便好谈得多,汲善道:“阿娘问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却没告诉阿娘?” 洛麟羽身子一歪,斜靠着漫不经心道:“阿娘是说玉麒麟吧?” 汲善轻轻一叹:“果然是你。” 洛麟羽悠悠闲闲道:“阿娘做出应该有的反应就好。” 汲善点点头:“个个都因玉麒麟而风传洛思行当为储君,本宫身为皇后,嫡出皇子之母,若无反应,才叫奇怪。” “正是如此,”洛麟羽冲她摆摆手,“所以母后,赶紧回宫去,该干嘛干嘛。” “你这小子!”汲善笑骂道,“还没长大,就开始赶阿娘走!” “反应迟了,会被怀疑嘛!”洛麟羽嘻笑,“再说孩儿还要读书,不撵母后不行啊!” 汲善见她嬉皮笑脸地嘿嘿直乐,不由轻叹摇头,起身道:“那好吧,那母后就不打扰我儿用功了,待一年之后,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没错儿,”洛麟羽坐起身,“让他们惊掉眼珠子!” 汲善掩唇轻笑,抬步转身。 洛麟羽见她脚步轻盈,可见心情极好,不由独自微笑。 借此机会胡诌一番,竟能被母后接受,也真是天大意外。 本来她还想着若汲善难以接受,就哈哈大笑装作哄她玩儿的,没想到…… 这结局,可真喜庆! 而此时的思行宫里,已十六岁的洛思行更多酷似伍恭恪的俊脸上,并无太大喜色,只冷冷道:“父皇向来偏心,即便有此祥瑞,也不见得青睐于我。” 心腹太监郝塞道:“如今形势对殿下如此有利,殿下万不可灰心。” “必须还有别的力量加入,辅以推行,”洛思行看向窗外,“比如外祖父的反败为胜。” 郝塞道:“殿下放心,前些日子,皇上兑现承诺的话已经传至边境,老将军定会尽力挽回局面。待知晓玉麒麟的事,必将更加拼命,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洛思行垂下眼皮,待抬眸时,已有吩咐:“想办法赶在父皇之前见到玉麒麟,要确保万无一失,无任何差错。” 郝塞躬身:“是。” 第152章 驿馆遭贼 汲善走后不久,球果子便回来了。 进殿低声密禀一番,洛麟羽微微点头:“无妨,其它计划可照常进行。另外,思行宫那边不用一直盯着,免得被人发现。” “是,殿下,”球果子道,“不过,盯思行殿的,都不是咱们麟羽宫的人,殿下可以放心。” 洛麟羽忽然斜他一眼,笑道:“我不在的这五年里,你们换了多少主子?” “殿下冤煞奴才,奴才的主子永远都只有您一位!”球果子叫屈,“开始的时候,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认定您会回来,让我等诸人全都候在麟羽宫,而我们也都盼着您回来,没人打算走。可后来,皇后娘娘却改了主意,将我等分散送往各个宫里。” 洛麟羽挑眉:“揽月宫也送了?” “送了,可没待多久,就哭着求娘娘说要回麟羽宫,哪怕是一个铜板都没有、只有一碗粥喝,也甘心在咱们自己主子宫里擦桌抹凳、打扫庭院,让殿下一回来就感觉干净舒心,”球果子叹道,“娘娘宽仁,将好不容易送进去的人,又舍脸要了回来。” 洛麟羽面色微冷:“在揽月宫受屈挨打了?” “打倒是没打,”球果子道,“娘娘往各宫送人时,是在她们前往洛坤宫请安时当众说的,且言明此举一则是让麟羽宫的人进各宫学习,免得主子暂时不在,个个忘了礼仪;二则,怕奴才们变得懒散,何况宫里不养闲人,不如先给各宫使使,等殿下回来,再各归各位。所以,皇贵妃给皇后娘娘留了面,没有责打临时塞过去的金钟。” 洛麟羽皱眉:“那还哭啼什么?” “打是没打,却将她吓得不轻,”球果子叹了口气,“说揽月宫没有一天不打人,不是掌嘴,就是杖刑,还堵着嘴不让喊出声。揽月宫的宫女太监还把自己身上的伤痕露给她看,太监的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有很多还都是陈年老印,宫女们则把后背也给她瞧,说没有一个宫女的背部是干净的,尽是荆条、掸子、杖刑等留下的印痕。” “所以就给吓回来了?”洛麟羽摇头,“人家那是故意用这招儿让她自己走呢!” “涟姑姑也是这么说的,可娘娘说算了,让她回来吧。”球果子轻轻一哼,“奴才觉得娘娘甚是英明,像她这么胆小,即便留在里面,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哦?”洛麟羽笑道,“你觉得要起什么作用?” “殿下,这个,不是奴才自吹机灵,”球果子即使压着憋着,语气里也露出一丝得意的小尾巴,“即便涟姑姑不提醒,咱们自个儿也该掰着手指头脚趾头好好想想,能不能趁此机会为殿下做些什么,不能真的只是去帮着伺候别人!” 洛麟羽哈哈大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本殿真是没白疼你们!” “那可不!”球果子受到夸奖,乐得牙齿直龇,“那群兔崽子,除了能趁机结交各宫宫人,也可在别宫受受罪,更加知道咱们殿下的好!” “不错,五年不见,不仅成熟许多,也更加精明,”洛麟羽赞许道,“不过,思行宫那边不用盯了,即使别宫宫人也不行。” “是,奴才谨遵殿下吩咐,这就去将人撤回。”球果子说罢,便在洛麟羽摆手示意下退出殿门。 他走后,洛麟羽坐在书案前,支肘托腮地沉思了好一会儿。 五年不见,洛思行变得熟悉而陌生,比从前更冷,也更聪明。 五年里,他成功拉拢了不少能人。 看来,这不仅是个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且是很厉害很强劲的敌人,不可小视,计划施行起来,要更加周密才行。 她如此想着,出神半晌后,继续看书。 不料,待到傍晚,她主动去洛坤宫陪母后用膳时,发现汲善正红着眼睛。 “阿娘怎么了?”洛麟羽用了下他心通,淡笑道,“吃了父皇的闭门羹?” 这还是洛麟羽消失五年回来后第一次来洛坤宫,汲善原本很高兴,一听后面那句话,不由道:“皇儿如何知晓?” “猜的,”洛麟羽倒上一盏热茶递给她,“孩儿可不敢往父皇那边派人。” 汲善接过茶盏,心情顿时好上些许:“也不知你父皇是改了主意,真要立洛思行为太子,还是另有用意。” 她看向洛麟羽,“他可从未如此对过我。” “那便没事,”洛麟羽见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睛又红一层,立即道,“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总对你好的人,突然对你坏,跟总对你坏却突然对你好一样有猫腻,但比较一下,后者才真正可怕、需要加倍提防。” 汲善思索了下,竟觉很有道理。 “再说,孩儿既非只知道闲吃干饭,也不是木头桩子,任别人击打砍戳,”洛麟羽因比汲善高出一头还多,便蹲在她膝前,一边给她捶腿,一边劝慰,“别说父皇不会抛弃咱们,就算他真的有啥想法,咱也不是没手没脑的人,对不对?” 汲善被女儿的孝举整得心里十分舒服,却伸出双手捉住她一只拳,微红着眼道:“皇儿不要再离开阿娘!” “当然不会,”洛麟羽覆上另一只手与她四手相握,“妙峰山的事只是个意外,以后,羽儿会一直陪在阿娘身边,给阿娘捶腿捏肩,孝顺阿娘,再也不离开!” 经过一番安慰,汲善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之后又被洛麟羽在膳桌上舀汤夹菜什么的又一顿哄,直到差不多确定她晚上不会因此而整夜难眠,才回麟羽宫。 不过,即便没有吃闭门羹这件事,汲善也不可能像猪一样倒头就睡,毕竟刚入静夜时,人的思想反而更活跃。 汲善想起女儿的灵魂转世,也是半天不得入睡。 但此事,她尚未打算跟定涟分享。 倒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想有一个只母女二人知道并共同保守的秘密,不到死时,不说出来。 当她想着想着终于睡着时,离京两百里的官道驿馆里,竟然发生了窃案。 亲自押送献贡的地方官差点吓破了胆,好在窃贼的目标并不是玉麒麟,算是有惊无险。 之后,地方官为确保安全,确保能让他升官发财的东西没有闪失,干脆把玉麒麟放在自己枕边。 却不知,玉麒麟已经被调换。 第153章 惊母一掏 想了半宿、终于还是忍不住在第二日来到麟羽宫的汲善,遣下所有人后,怀着忐忑向洛麟羽发出提问:“羽儿,阿娘、阿娘想知道,你前世爹娘……” “前世没有爹娘,”洞悉她心思的洛麟羽淡淡道,“两世都是孤儿。” 汲善愣了下,随即眼泪涌了出来,一把抱住她:“我可怜的孩子!” 明明心里嫉妒、吃醋、不安来着,一听她两世都没爹娘,又心疼起来。 洛麟羽忍着好笑回抱她道:“所以羽儿格外珍惜阿娘,不许阿娘有任何闪失,更不会离开阿娘。” 汲善终于真正心定,过了半晌,才小心试探道:“那,羽儿前世……” 洛麟羽放开她,往榻边走去:“两世都是没活过三十岁,也没嫁人。” 汲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脸也白了。 “阿娘放心,这一世,羽儿会陪阿娘走完人生,”洛麟羽顿脚、转身,将她一起拉至榻边坐下,“阿娘不要再问前世之事可好?羽儿不想回忆。” “好好,”汲善连声答应,“阿娘以后再也不问。” 她想着,孤儿的生活确实没什么好回忆,只会徒惹伤心,以后都不要再提。 可怜的孩子,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好待她,关心她,呵护她,给她更多的母爱,弥补上天对她的亏欠。 “晴栀、杜鹃她们先后离宫,你这里缺了不少人,明儿阿娘再给你选几个好的送进来,好好照顾我儿,”汲善举臂摸摸她参差不齐的短发,“让我儿长点肉,像小时候一样胖乎乎,别这么瘦。” “阿娘别急,”洛麟羽看着她,“再等等。” 汲善顿手:“为何?” 洛麟羽的目光别有深意:“孩儿看看是否需要让伍恭恪成功安插她的人。” “那怎么行?”汲善吓了一跳,缩回手道,“万一她想害你~~” “阿娘你又傻了,”洛麟羽握住她的手,“孩儿既然故意由她放人进来,怎会不防范?再说,她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浪费我一番苦心?” “可、可这也太冒险了!”汲善不同意,“阿娘不许你为了对付她,而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阿娘觉得羽儿会是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吗?”洛麟羽敛笑,“还是阿娘怀疑羽儿的能力?” “阿娘自是相信我儿智慧超群、能力过人,可……”汲善不想否定她,却又担心,“阿娘怎放心你用自己作诱饵?” “这样好了,若用得上,到时我就把全盘计划连同细节一起告诉阿娘,让阿娘明明白白,真的不用担心,可好?”洛麟羽连哄带威胁,“阿娘若是不答应,以后羽儿行事,可就不敢让阿娘知晓了。” “你……”汲善气恼,最后却还是抬指往她脑门儿上轻轻一戳,无奈叹气,“你呀……” 得逞的洛麟羽嘿嘿笑。 汲善知道自己是洛麟羽唯一的娘后,心里像卸落百斤大石般无比踏实,不然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洛麟羽在心里比较,嫌弃她。 这下好了,互相都只有彼此,和从前一样。 心里一宽,汲善便又露出笑颜。 母女二人又叙了一阵别的话,汲善便离开,免得多占她读书时间。 可就在即将走到门槛时,她突又转身,“对了,你师父~~玄华道长去哪儿了?几日不见,是回洛凰观了吗?” “没有,”洛麟羽淡笑,“出城帮孩儿办事去了。” “他一个出家人……”汲善惊讶,“如今也愿意掺和俗事、帮你争位了?” “不是不是,阿娘想多了,”洛麟羽摆着手走向书案,“孩儿只是请师父帮忙弄点儿琥珀脂和白脂回来、做个东西而已,其它事没有劳驾他老人家。” “做东西?”汲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做什么东西?” 洛麟羽本想敷衍,可最终还是转身,面朝汲善,将手伸进衣服,在小腹处抠抠索索半天,摸出一物:“就是再做个比这大点儿的东西。” 汲善一看在她手中轻轻摇晃之物,立即涨红了脸,转身外奔,落荒而逃。 洛麟羽哈哈大笑。 不料,低头疾走的汲善竟在麟羽宫宫门外一头撞进洛觜崇怀里。 “怎么了?”洛觜崇见她一脸绯红,不由好奇,“羽儿可在宫中?” 撞得鼻子微疼、更加窘迫的汲善立马回神,连忙行礼,比平日声音略大道:“臣妻见过皇上!” 定涟更是在跪地时大声道:“奴婢见过皇上!” 然后宫门外内的请安声依次传入正殿。 洛麟羽赶紧跑进内室,将那玩意儿重新穿戴好,等再出来时,洛觜崇已经行至门槛外。 “孩儿见过父皇!”他似从书案后起身赶过来般,行礼道。 “听说皇儿昨日去了洛坤宫用膳,果真是身体好些了么?”洛觜崇真的伸手扶着他,随后又摇摇头,“还是如此消瘦。” “孩儿会长肉的,父皇勿要着急担忧,”洛麟羽嘻笑道,“总要有个过程,养猪也得三五个月才能肥呢!” 扑哧! 跟在后面的祥公公一下子被逗乐,见洛觜崇侧脸看他,连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没忍住,求皇上恕罪!” “父皇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哪会真怪你?是吧父皇?”洛麟羽虽比洛觜崇还高一头,脸却不够成熟,赶紧抓着稚嫩的一点边梢儿撒娇,“父皇来看孩儿,是不是想孩儿了?孩儿也正想父皇、刚才还和母后说起父皇呢!” 洛觜崇立即想起汲善如同莽撞孩子、投怀送抱时的娇羞模样,不由问道:“跟你娘说什么了,竟把她恼成那样?” 洛麟羽听他将“你母后”改成“你娘”,便知他的心此刻正柔着,嘿嘿乐道:“孩儿只是请阿娘再给孩儿添个弟弟或妹妹,家里热闹点儿,谁知说着说着她就丢下孩儿跑了!” “还不知道你?”洛觜崇微微摇头,哼道,“定又是你说话不着调儿!” 洛麟羽嘿嘿嘿,挠着后脑勺笑。 洛觜崇行到主位上坐下,正色道:“今日父皇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是,”洛麟羽连忙恭恭敬敬道,“孩儿定问之必答。” 洛觜崇看着他:“父皇想知道,你对外戚~~也就是你母后及其母家怎么看?” “母后?”洛麟羽故作茫然,“母后有母家么?” 洛觜崇垂了一下眸,再抬眼时,语气已变:“父皇是说,如果她有母家,且势力很大。” “势力很大?”洛麟羽挠挠头,手顿在后脑勺,“比皇贵妃娘娘母家势力还大么?” 洛觜崇紧紧抿了抿唇。 “父皇做得不是挺好吗?”洛麟羽疑惑,“能用则用。” 洛觜崇再次盯着他:“若是不能再用呢?” “不能用就想法子打压呗!”洛麟羽耸耸肩,“识时务的,就跟他杯酒释兵权,给他田地给他钱,让他回家颐养天年;不识时务想揽权夺势的,削了他的左膀右臂、光棍一人撵滚蛋都是客气!” 洛觜崇听了,既不摇头否定,也不点头赞许,只端着一个不动声色。 垂眸思索半晌后,才再次开口,缓缓道:“如果你在朕这个位置,而你此时又未成年,需要你母后垂帘听政~~” “诶呀呸呸呸!”洛麟羽不待他说完,就急切地打断他,也不管礼不礼貌,冒不冒犯,“父皇好好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呸呸呸!” 洛觜崇无奈:“父皇只是说如果!” “不行!”洛麟羽像小时候一样上前摸他的嘴边脸,“先呸呸呸!” 洛觜崇被儿子弄得没法儿,只好先呸呸几声,才换个比喻对象继续道:“如果黄石国太子还未成年便继承皇位,他是否该信任自己的母后?又该如何使用和掌控外戚?” “这个怎么说呢,特殊情况,自然要特殊对待,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垂帘听政亦无不可,”洛麟羽道,“再说,如果黄石幼帝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信不过,那放眼朝堂,还有谁能信任呢?儿女都是老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很少有母亲伤害自己的孩子,只是她的娘家人不那么可靠而已。不过,” 为防洛觜崇想起“子为储君、母当赐死”,洛麟羽立即跟着来了个快速转折,“只要黄石幼帝手段得当,利用外戚暂时解决君弱臣强之状,将来再解决外戚,完全不是问题。” 洛觜崇再次垂眸不表态。 洛麟羽嘿嘿乐道:“父皇您可真是爱操闲心,不管是黄石还是秀橙,太子不太子,外戚不外戚,关咱们什么事?父皇身体健朗,咱们大正又不可能出现那种孤儿寡母的伤心事,孩儿可还盼着父皇千秋万载、让孩儿一直养猪崽儿呢!” “什么猪崽儿?你若是猪崽儿,那父皇和你母后是什么?”洛觜崇责怪道,“以后不许再说!” “哦,是,父皇,”洛麟羽乖巧道,“孩儿再也不说了。” 洛觜崇轻哼一声,洛麟羽急道:“羽儿说到做到!若是再犯,自个儿拿树胶把嘴巴粘起来!” 洛觜崇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听说你要在一年之内学完所有课程?” 洛麟羽简洁答道:“是。” 他没有多说,洛觜崇也没再多问,站起身道:“那父皇等着你,看你是否在吹大话。” 洛麟羽再次简洁应道:“是。” 洛觜崇本还有两个问题,却因洛麟羽的过激反应和表现而取消。 洛麟羽的他心通虽然看不透帝王,却能看透祥公公,临走时,她看到,父皇是从思行宫过来的。 莫非,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洛思行? 第154章 玉碎 驿馆遭贼,非同小可。 但玉麒麟既然无恙,地方官就不可能耽误时间、等抓到贼人再进京。 凌云城守城门的小吏,远远便见两列地方精兵护着一辆官方马车放速而来,连忙跑到城楼上禀报,不一会儿,一名同样是小吏装束的男子快步来到城门外,待车队过来,上前阻拦道:“停下!例行检查!” 马车车夫连忙跳下小跑过来,先将备好的钱袋往小吏手里一塞:“请官爷郎行个方便,我们乃是~~” “无论是谁,都得受检!”小吏冷声厉喝,打断他的同时,推开他的钱袋,几步跨到马车旁,大声道,“里面何人?下车受检!” 马车小窗的窗帘被掀开,刚刚露出一张脸,小吏便低声道:“殿下要确认玉麒麟。” 马车里的人闻言,不动声色道:“天子脚下,龙威甚盛,本官不敢不从,但因车内有至珍贡品,无法离人,还请尊驾上车查看。” 小吏皱了皱眉,却还是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玉麒麟直入宫廷,呈在龙头御案上。 洛觜崇看着那麇身牛尾、圆顶一角的墨玉瑞兽半晌,才置于手中端详。 揽月宫中。 皇贵妃伍恭恪既兴奋,又忐忑:“确定那玉麒麟仿旧毫无纰漏?” “娘娘放心,不仅是良品古玉,还做得真如江中洗刷浸泡日久,”铃兰胁肩谄笑,“听说皇上召来十几位朝中重臣传看,都未发现有何不妥。” “如此便好!”伍恭恪喜道,“只待爹爹反败为胜、宇文忠等人再在朝堂上推波助澜,我儿的太子之位便能坐定!” 话音刚落,奉命打探的太监便急匆匆回宫:“娘娘,边境捷报,将军大胜!” 伍恭恪噌的站起,抖得胸前一耸:“果真?” 随即不待回答,已哈哈大笑,之前做贼心虚的紧张,全然消失不见:“真是天助我儿!” 思行宫。 洛思行静坐案前,默然无声。 早已看惯他这副冷面孔的郝塞小心翼翼道:“殿下是否还有疑虑?” 洛思行微微摇头,淡淡道:“一日无旨,一日不定。” “玉麒麟无误,伍将军又及时得胜,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郝塞信心满满,“入主东宫,想必已十拿九稳。” 洛思行垂着眼皮,不为所动,意思很明显:父皇一日不下立储圣旨,一日便存在不可预知的变数,现在完全不能盖棺定论。 郝塞心下轻轻一叹:殿下安于宫城,行事又谨慎,哪点儿比麟羽殿下差?皇上为何总是偏心、对麟羽殿下更为关注? 麟羽宫。 洛麟羽看着携一堆礼品、不请自来的林依蔓,笑道:“稀客稀客,稀之贵客,快请快请!” 林依蔓横他一眼,却笑出声来:“瞧你这怪异的发型!” 不待洛麟羽接话,又紧着解释道:“听说你刚回来时甚是虚弱,连皇贵妃都被皇后娘娘挡了,我便没有前来打扰,好让你静养,今日所带也不过是些平常补品,聊表心意之物,望莫嫌弃。” “哪里哪里,”洛麟羽抱抱拳,“多谢了!快请坐!” “气色倒还好,就是瘦了些,要多吃多长肉,”林依蔓不急着坐,先将他打量一番,“你这身高……可真是太吓人了!” 洛麟羽耸耸肩,笑着作无奈状。 “听说一百多、近两百名侍卫都变得跟巨人似的,你们到底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林依蔓问着好奇的话,却并不急着听回答,边去坐椅子边道,“听说那些人也都懒得费力去解那一团乱麻,直接剪掉,成了怪模怪样的短发。” 洛麟羽好笑道:“你看见了?” “没有,我很少出宫,他们又和你一样不出门、在家养头发,哪里能亲眼见着?都是宫女太监轮休出去买东西时带回来的消息,”林依蔓微笑看他,“不过有你这个实例在这儿,想必也不是假的,再说谁会无聊到编撰这样的假消息?” “也可能不是因为头发而躲在屋里不出去,只是想专门在家,多陪陪妻儿老小而已,”洛麟羽轻轻一叹,“毕竟五年没见,又能在历尽艰险后活着回来……” 林依蔓看着他,也是微微一叹:“虽然我很想现在就问你五年里都发生了哪些故事,但我更想知道,眼前这件迫在眉睫的玉麒麟之事,你可知晓?” 洛麟羽点点头:“传得沸沸扬扬,哪能一点都不知晓?既然连你都替我着急了,看来已经到达京城。” “何止到京城,都已捧进金銮殿呈给皇上和重臣过目了,连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和众宰相都点头认可,”林依蔓不满地微微皱眉,“这么大的事,你的消息却变得如此不灵通?” 洛麟羽笑了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林依蔓学他以前那样“嗛”了一声:“鬼才信你。” 洛麟羽摊摊手:“不然怎么办?难道冲过去把玉麒麟砸碎、跟父皇和所有人说天意纯属无稽之谈?” “自然不可,”林依蔓蹙眉,“不但无济于事,还可能反帮人家一把。” “所以啊!”洛麟羽无奈,“你说我能做什么?不做不错,越做越错,只能干呆着。” 林依蔓疑惑:“可你是这样坐以待毙的人吗?” 洛麟羽反问:“那你是否有什么好法子?” “伍将军反败为胜,简直是完美配合,”林依蔓摇摇头,“我还真是没什么好主意可想……” 她凝眉思索,“除非……” 洛麟羽忙倾身而问:“除非什么?” 林依蔓抬眼看着他:“除非将洛思行杀了。” 洛麟羽眼睛一翻,身子一软,靠向椅背:“什么馊主意!” “那怎么办?坐在这儿等着被动挨打?”林依蔓替他愁道,“他若成为太子,登上帝位,别说你的下场如何,我都难逃厄运~~伍恭恪绝不会给我好日子过。” 洛麟羽嘻笑:“谁让你得罪过她呢!” “你还笑?”林依蔓哼道,“自身都难保,还笑!还不赶紧想法子?” 洛麟羽看着她:“法子,倒是有一个。” “什么?” “以不变应万变。” 林依蔓差点晕倒。 可当她离开麟羽宫、回到睦邻宫时,忽然觉得洛麟羽那么淡定,并不是无计可施、听天由命,而是,胸有成竹。 对,胸有成竹。 就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胸有成竹。 果然,两日后,玉麒麟,碎了。 不仅碎了,还碎出了问题! 第155章 天子怒 玉麒麟一碎,事情就大了! 越来越大! 不过,这事儿还真不是洛麟羽干的。 她正准备出手却还没出手呢,玉麒麟就玩儿完了。 祥公公看着被一道黑影掀翻在地、碎成数块的玉麒麟,噗嗵就跪在了地上:“皇、皇上……” 他趴伏的身子颤抖着:“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洛觜崇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玉麒麟是他刚才又看一遍后放在案旁的,发生了什么,自是看得清楚,那黑影虽然速度奇快,但还是在蹿离时被他捕捉到背影:那是一只全身奇黑、毫无杂色的猫。 准确点说,应该是独居老太妃养的那只黑猫。 因为整个内廷,除了老太妃,没人有养猫的嗜好。 皇后养的是鹦鹀,贵妃养的是猞猁,贤妃养的是白兔…… 唯独没有猫。 一则不爱养,二则表示对老太妃的尊重。 黑猫无声无息又来得突然,本就不是祥公公所能控制的,洛觜崇怎会怪罪。 他愣了愣,带着不悦和心疼起身蹲下,拾起摔断的玉麒麟,微微蹙眉:“太妃的猫很少到处乱跑,怎么……” 沉默半晌,方轻轻一叹:“难道是天意不成?” “皇上,您、您也看到了?”祥公公小心翼翼道。 洛觜崇瞅他一眼,没说话,心道:朕又不瞎。 祥公公低下头:若是嫔妃的猫,尚能小罚,可老太妃的宠物…… 正想着,竟赫然感觉气氛不对,一抬首,只见皇上正盯着断裂的玉麒麟肃眉冷面。 “去把萧丞相、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凤帝师以及范先生都叫来。”洛觜崇沉声道。 祥公公瞬间有种直觉,那就是皇上手中的断麒麟有问题,连忙应声爬起,出殿吩咐下去。 此时非上朝时间,也不在勤政殿,没有值殿官,只能他差人跑腿儿。 不多时,被叫的人都来了,一见皇上正蹲在那里、手中拿着碎麒麟,全都吃了一惊:“皇上,这、这……微臣叩见皇上!” 连先行拜见之礼都忘了,可见他们的吃惊程度。 “赶紧过来看看,不必多礼,”洛觜崇招招手,目光却还停留在手中的断麒麟上,“都仔细看看这玉麒麟,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应着声,几颗人头便陆续凑了过去。 祥公公心肝儿直颤:皇上叫的这几位,都是对玉器颇为了解颇有研究的人,难道玉麒麟……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若这玉麒麟真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额间不由渗出一层薄薄冷汗,看向各执断玉或碎片的几人。 然后没多久,果见他们面色越来越凝重,渐渐的,额头渗出的冷汗比他还狠,到最后,竟互视一眼,噗嗵一声,齐齐跪在地上:“臣等有罪!” 洛觜崇面色冷冷:“何罪之有?” “通过玉麒麟的断口,微臣才发现,此玉虽为上等真玉,却是被火烧过的。而用特殊方法火烧玉石的唯一目的,就是做旧仿古。”礼部尚书丁源伏地叩首,身子直抖,“微臣两日前判断错误,请皇上降罪!” 凤帝师和范先生因与麟羽殿下的关系较为亲近,为了避嫌,人虽来,却没开口说话,只将目光投向萧丞相。 萧丞相是所有丞相中不可多得的实在人,皇上越对他好,他就越给皇上卖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若非门客时常提醒,哪里能安然混到现在? 这也算是好人有好运。 实心擀面杖也是有人帮的。 见四只眼睛、两对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一向对储君人选持中立态度、皇上说立谁就立谁的萧丞相,瞅了几人一眼,才道:“臣亦有罪!臣前日竟然未能看出此玉乃是被药水浸泡过,才有江水洗刷之色,若非看到断口,臣、臣……” 洛觜崇的脸,已经沉得能滴下黑水。 令人窒息的高压之下,几人都把目光投向还未开口的礼部侍郎,意思很明显:每人一句,失误共担,要死一起死,要贬一起贬。 礼部侍郎知道凤帝师和范先生不在朝堂,想拉也拉不上,只得战战兢兢道:“微臣有罪,只能通过断口瞧出麒麟肚子上的八个字,乃是新刻做旧~~” 啪! 洛觜崇手中的断玉狠狠摔在了地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连同祥公公在内,所有人都趴伏在地,冷汗唰唰,大气也不敢出。 事情再明摆不过,皇上被个假的祥瑞耍了!所有大臣都被人耍了! “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给朕查!”洛觜崇怒发冲冠,若非良好的教育和修养,此时已化身为顶级咆哮哥,“竟敢欺骗朕!给朕查出来,一个不许放过!” 只有遇到超大案件时,才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称为“三司推事”,皇上当政以来,不过是第二次动用,可见怒气有多重。 但几人皆知伪造祥瑞的直接受益者乃是思行殿下,即使他不是幕后指使,也脱不了干系,只怕此案一经三司查问,不仅牵扯甚广,思行殿下也彻底没了争位资格。 不过此时已经没人能顾上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 何况他们也被耍了,满头满脑满心满胸的火气,和皇上一样得找人释放。 满朝文武,竟没一个能让皇上免受欺骗,这天大的笑话,何止皇上没脸?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简直无颜苟活于世。 不管罪魁祸首是谁,不管始作俑者是不是思行殿下,先抓几个案链底层的共犯泄泄火再说! 祥公公想劝皇上冷静,可不敢。 皇上正在气头上,连朝廷大员都不敢放半个屁、直接领命办差,他这跟伍家没亲没故的,何必触那个霉头?恐怕打死了,皇贵妃还骂他活该。 三司共同办案,那还了得? 伍恭恪几乎懵了,怎么才两天、父亲即将从边境启程回京,事情就生了变故、好好的计划突然砸了? 兵部侍郎宇文忠来不及传信与她商议,便赶着紧派人杀人灭口~~贪财的史大郎不能再留。 原本,为防皇上要召见真正发现玉麒麟的渔民,才暂且留他性命,打算思行殿下成为太子后再杀他,以绝后患,没想到挺顺利的事,竟突然败露,不仅要提前动手,还要赶在三司前面弄死他。 至于已被押入大牢的地方官…… 他皱起眉头。 万一他们因受不住刑而招供怎么办? 要不,也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第156章 贬官罚俸 “李侍郎,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万一他们招供……”宇文忠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找靠入他们阵营的刑部侍郎商量,“你在刑部,是否能找机会将他们~~” 他横着手掌在颌下一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李堪鸿皱眉,“杀了他们,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何况朝廷命官,岂能说杀就杀?事情越闹越大,连殿下都被深陷其中,无法收场。” “那可如何是好?”宇文忠的眉间能夹死苍蝇,“刑部和大理寺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旦他们熬不住,开了口~~嗯?” 他忽然被自己的话提醒,脑中灵光一闪,“要不,弄点耳药将他们吃哑?” 李堪鸿不置可否。 宇文忠见他没有反对,便道:“你乃刑部侍郎,最为方便,不如这件事就请你来做,待此事一过,我定禀明殿下,记你一功。” “不行!”李堪鸿立即拒绝,“他们可是被分押在大理寺狱和御史台狱,即便是我,没有合理理由,也进不去。” 说着,面色已渐渐变冷,“宇文大人,如此时刻,你把我这个新来的推出去,莫非是为了保全他人么?” “不不不,李侍郎误会了,误会了误会了,我怎会有那种想法?您真的误会了!”宇文忠双手齐摆,连声道,“我只是觉得没有人比您更容易接近他们而已!” 他露出一脸愁容,“三司共查,速度太快,不过几日便把州郡县官员抓来一大串,若不尽快想办法,只怕来不及!李大人,您就帮帮忙吧?您要知道,您若出手,帮的可是殿下啊!待来日论功行赏,您可是殿下的头等功臣!” “不是我不帮殿下,而是~~唉,”李堪鸿叹道,“这样吧,你先去问问殿下的意思。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殿下的谋士多,也许会有更好的主意。咱们贸然行事,说不定会无意中坏了殿下的计划。” “也好,”宇文忠见他口气软了些,便也答应,“那我便先想法子见见殿下,他若赞同我的主意,再来劳您尊驾,如何?” 李堪鸿点点头:“那是自然。” 宇文忠松了一口气,又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恭维话后,才告辞从李府后门离去。 李堪鸿看着那身穿小厮衣衫的乔装背影,面部表情逐渐变得云淡风轻。 宇文忠则在步出后门、行走一段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已经关严的木门:“若非你现在有用,岂能容你在我面前放肆?待危机一过,殿下夺得太子之位,再与你算账!” 他气愤冷哼,随即又皱了皱眉。 思行殿下住在宫中,想见他,只能明日下朝时寻机会,如此,又要多耽搁一夜。 唉,但愿这一夜无事。 不料,待提心吊胆熬到寅时起床、卯时至皇宫大门验过鱼符,刚入殿,便听到一桩炸朝消息:一夜之间,分押在大理寺狱和御史台狱的各大小官员疑犯,全部自尽身亡! 这么大的手笔,让向来认为自己是狠人的宇文忠,感觉心里直发寒。 重案疑犯死在大理寺狱和御史台狱,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等失职官员跪在大殿中,一声不敢吭,包括平王洛青侣。 身为大理寺少卿,即便洛觜崇想偏心包庇,也无法把他单独摘出来、不罚他而只罚别人。 还未有任何供词,便全部身亡,洛觜崇几乎要拍碎龙头御案。 他坐在龙椅上,看着跪成两列的后脑勺,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他明知此事跟皇贵妃和大儿子脱不了干系,涉案之人全部死光也最符合他的心意,但还是忍不住满腔怒气。 没有了犯人,也就没有了罪证,所有线索都戛然而止,便追究不到洛思行头上。儿子犯再大的错,都毕竟是亲儿子,身为父亲,一时的恼火,怎舍得真要儿子的命? 可还是憋气。 怎么想怎么憋气。 若无人威逼,犯官怎可能集体自尽?而威逼他们的人是谁? 洛思行及其幕僚并未去过大牢。 很显然,大理寺狱和御史台狱有他的人,而他这个皇帝兼父亲,竟不知儿子早就在两处司法重地布下小棋子,平日毫无异常,关键时刻才发挥作用。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计,连父皇都敢欺骗的胆量,若在乱世,必是枭雄,可在这太平盛世,却令人厌烦。 原本还以为涉案州郡县的官员总有一两个是冤枉的,不可能上上下下全都参与到此案。 可他们一死,便表明他想错了。 洛觜崇的火气,那叫一个大啊! 若能冒出火花儿,头发怕是都要烤焦了! 连降三级,罚俸一年。 这是他深吸两口气、冷静思考后的处理结果。 “下手可真狠呐!”麟羽宫里,洛麟羽啧啧摇头,“有这样的皇兄,想想都可怕,连睡觉都得提防。” 关键是,自己的计划链也被打断,后面针对伍远胄的行动已无法衔接。 这可真是头疼。 “开始还以为是你干的,后来听说是一只猫,才知不是你。”林依蔓叹道,“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你。” 洛麟羽摇头失笑:“若知道祥瑞是假的,哪怕是亲手砸碎它,都会拼一把。” “我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巧,可实在想不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控制一只猫,即便是传说里的驭兽术,也未曾有过驭猫这一种。”林依蔓心中疑惑,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只能归结为天意,并发出一声叹息,“其实,只差被下旨立储的最后一步,他们母子的计划不可谓不成功,然而谁也没想到,最后却因一只猫而功败垂成。” 洛麟羽笑了笑,没接太多话。 “想必,这个意外,完全不在他们思考的计划之中,而也确实无法掌控,”林依蔓又道,“而意外中的意外,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是想象,也想象不到,祥瑞被打碎的意外之事,会引发皇贵妃母子谋位的惊天意外。” 除了洛麟羽,林依蔓在人前向来话少,但即便与他话多,也多不到今天这近乎滔滔不绝的地步。 如此反常,定是有原因的。 而原因,洛麟羽已经透过他心通看得清楚:林依蔓在引他说话。 沉默寡言很难看出什么,只有引人不断开口,不断说话,才有露出破绽的可能。话越多,可能性越大。 不过,洛麟羽令她失望了,只耸耸肩厚颜无耻道:“没办法,我太可爱。” 林依蔓扑哧一声笑了:“是是是,你可爱,可爱到连老天都把你青睐。我呀,以后还是要多找机会常来走动,好沾沾你这福星的好运气!” “别,”洛麟羽却连忙摆手拒绝,“您还是少来点儿为好!” 林依蔓用微微睁大眼睛的方式瞪他:“为何?” “为何?我已经十三岁了,又这么大个子,你说为何?”洛麟羽白她一眼,“拜托用点儿脑子好不?” “呃……这个……”林依蔓不好意思道,“心里总是你三岁时的模样,从来没想起还有男女大防这一项。” “不然我和洛思行的宫殿跟你们后妃隔着一道墙?父皇赐下时便已想到了!”洛麟羽笑看着她,“小时候绕道来往不觉什么,如今若频频来往,很难不让人多想,宫里又人多嘴杂,到时若传出什么对你我不利的话,可真是冤枉一箩筐。” “好吧,”林依蔓点点头,“那我还是少跑几趟,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 从前她可不怎么来麟羽宫。 洛麟羽乐了:“行,那以后没事时我去找你~~带着一堆宫女太监,咱们在院子里说话聊天。” 林依蔓哭笑不得,无奈摇头。 待她走后,洛麟羽开始思索,要不要另费一番周折,接上被洛思行打断的计划链。 洛思行借着母妃被挡、不打扰皇弟休养的理由不来麟羽宫看他,他是不是该表示一下自己的宽容大度、反过来去思行宫拜访? 毕竟,兄友弟恭的表面工作,偶尔还是要做一做的嘛! 虽然他戴着舍利手链,看不透他在想啥,但能通过他身边的人比如太监、比如幕僚,捞到些有用的东西。 他们心里,多多少少总藏有一点不同于外面的消息吧? 普真大师恰好在妙峰山回来前走的,他不在,行事便方便许多,不怕他窥视自己的心腹太监,破漏玉麒麟计划的真正主使人秘密。 至于父皇,她根本就没打算利用他的帝王皇权对洛思行如何,因为她知道洛觜崇再怎么生气,都不回要自己儿子的性命。 不要亲儿子的命,她不反对,毕竟她也是儿子,父皇真要那么狠,她倒也要防着。 很多事物都有其双面性。 利弊两把刃,只看在谁身上。 万一自己哪天也犯错,或同样被人设计犯错,父皇的仁慈之心、血脉亲情,就能同样救她的命。 而洛思行…… 她在思考间,叹了一口气。 其实,若非被生在对立面,洛思行难说不是一个同父异母的好兄弟…… 正想着,玄华道长带着琥珀脂和白脂回来了。 第157章 偷窥师父沐浴 “师父辛苦了!”洛麟羽迎上去,想给玄华一个大大的拥抱,玄华却轻轻避开。 “虽然不知你要这作什么用,但为师已尽己所能,找了最好的,”玄华淡淡道,“此乃上等琥珀脂,拿去吧。” “谢师父!”洛麟羽一把抱空,只好转而去接包裹,化解尴尬,“师父为徒儿满面尘霜,徒儿感激万分。” 她看着玄华因数日奔波而被风沙吹拂的脸,“请师父先沐浴休息,徒儿让厨房为您做些吃的。” 玄华淡淡点头,转身离去。 洛麟羽追出去看他走进侧殿,让人用最快速度烧来热水。 浴桶难做,向来不是寻常百姓所用之物,尤其是用料上等、做工考究的浴桶,唯皇家独享,即使贵族,也难以拥有。 而这样的浴桶,麟羽宫却有两个。 洛麟羽自己用一个,另一个,自然是给师父用。除了玄华,谁还有资格? 那么美的男子,若用澡盆擦身,多没有画面感啊! 为毛儿一想到师父靠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一想到他轻闭双目、两肩裸露在水面上的沐浴样子,她就口水直流? 还有还有,为何她总是自动脑补美人师父洗花瓣浴的极品美图? 明明没有花瓣啊! 想到这里,她眼珠转了转,然后叫来球果子,附耳吩咐几句。 球果子立即带着数名宫女领命而去~~手挎花篮,速度前往香草园旁边的百花园。 小豆子见了,立即上前道:“殿下,奴才为您做点儿什么?” 洛麟羽讶然:“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殿下您忘了,为免被人怀疑,您让奴才们都待在麟羽宫不动啊!”小豆子低声道,“再说,有殿下您在的地方,就是小豆子的家,哪用把休息不休息分得那么清?殿下只要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就尽管吩咐!” 洛麟羽无语:“让你们不动,不是让你们连正常的出宫购物都取消。” “可……”小豆子苦着脸,“奴才确实无物可买啊!” “那就去自个儿屋里歇着去!”洛麟羽作势欲踹,“滚滚滚!” 小豆子知晓自家主子关心下人时,常不用好言好语,却是实打实的爱护。 尤其是被皇后娘娘分拨到别宫当差五年后,更加珍惜自家主子。 虽因是麟羽宫的人,被照顾几分,但都不及麟羽宫快乐温暖。 何况那份照顾是冲着皇后娘娘和殿下,对他们哪里有什么真心? 若非娘娘和殿下的面子,还不是和伺候殿下之前一样冷冰冰? 小豆子虽然已经二十岁了,却还是像猴子一样蹦开,躲掉主子根本就没用力的虚踹,笑嘻嘻道:“要不,奴才去厨房学做点心?” “好主意,”洛麟羽摆摆手,“赶紧去赶紧去,多学点儿手艺,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给我做出好吃的。” 小豆子立即乐滋滋地应着往厨房小跑。 殿下心情好,他敢躲他的踹; 若是心情不好,他肯定不躲,心甘情愿当出气筒。 不过,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少。 但在别宫,无论主子心情好与不好,动手打人时,都没奴才敢这样躲开,否则,轻罚假打,也会变成恼怒真打。 球果子机灵,速度极快,厨房热水刚烧好,他便带宫女掐着点的赶回来。 洛麟羽让她们将花篮放在侧殿门口,自己拿进去往浴桶里一倒。 太监们随后拎来一桶桶热水,冲得红色花瓣跳舞般翻滚,最后陆续浮上水面,一片水雾中的娇艳。 不过…… 她咽了咽口水。 其实最想看的,是师父那应该很白皙又~~ “你该出去了。” 依旧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香风艳图顷刻间被迫收敛。 洛麟羽嘿嘿傻乐着抬起脚步,往门口挪去,心藏万分遗憾。 “那个,师父,徒儿帮您关好殿门,您好好洗,不用担心有人偷窥。”她转身带上殿门时说。 玄华淡淡点头。 “就刚回来走下山时抱了我一下,然后再也不抱了,”洛麟羽立在门外,低声喃喃,“是因为我个子太高了吗?” 玄华默默立在屋里,许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洛麟羽装作离开,不一会儿,又蹑手蹑脚溜了回来,耳朵贴门上倾听片刻,又轻轻推了推门,随后脸上露出惊喜~~殿门居然一推就开,师父没有特意插严。 朝身后勾了勾手,球果子立即做贼似的捧来一盘东西。 洛麟羽从他手里接过原色木盘,再一手端盘,一手轻轻缓缓、一寸一寸推开门,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惊动里面正在沐浴的人。 待门缝足够闪进一个人,她便躬腰哈背地迈进一条腿,转过木盘,再迈另一条腿。 球果子看得直想乐。 洛麟羽回头一瞪。 球果子立即捂住嘴,悄悄往后退。 洛麟羽大气也不敢出的偷偷进了殿,又轻轻关上殿门。 闭了下眼睛,适应一下光线,便贼般走到桌前,轻轻放下木盘,取出鎏金莲瓣缠枝银盒,打开盒盖,一股独特的百合香气缓缓逸出。 小移两步,揭去金鸭香炉背上的镂空盖子,移走云母隔,取过香箸,轻轻拨弄炉腹内的香灰,在香灰上细细密密戳透十七八个玲珑窍,直达灰中埋藏的炭垩,将那快被窒息压灭的一点儿火瞬间激活。 内室传来动作并不激烈的撩水声。 洛麟羽侧耳倾听,见无异样,才放下香箸,将那片有着细腻冰纹的云母隔覆回原位,而嘴里已如含了块儿酸梅,口水极其旺盛。 从银盒里拈起一粒百合香,香粒滚入云母片,被下面灰中净炭一烘,香气便更加浓郁。 覆上炉盖,不多时,金鸭的扁嘴里,便吐出若有若无的氤氲,丝丝缕缕,散入空气。 轻手轻脚做完这一切,内室的撩水声已停止。 看着那挡住浴桶的内外室纱幔隔帘,她的脚像生了根,不想马上溜出去。 心也如同小猫乱挠,直想化成窃香贼,去隔帘边瞄一眼,看看美人师父沐浴时的风情。 看看殿门,看看纱幔,她内心交战。 看一眼,就一眼! 偷偷看一眼后,立马就走! 最终,好色之心占了上风,两脚控制不住地朝隔帘慢慢移去。 第158章 秃头驸马 “谁在外面?”玄华的声音在内室响起。 洛麟羽顿住刚迈出的第四步,屏气。 “不说话吗?”玄华淡淡道,“那贫道可就~~” “哎别别,”洛麟羽连忙出声,“那个,师、师父,是我,羽儿。” 内室沉默。 “羽儿打扰师父,师父别生气,”洛麟羽讨好道,“羽儿得了盒百合香,特地拿过来给师父用。” “为师不喜这个气味,撤了吧。”玄华淡淡道。 “那个,师父,这是百合香,就是那个寓意百年好合的百合香,”洛麟羽明明还没到纱幔边上,却还是朝内室伸长脖子,“师父当真不喜欢吗?要不要试着闻闻?” 内室再次陷入沉默,静寂了许久,直到洛麟羽快失去耐心,又上两步时,才终于有了声音:“为师……不喜。” “哦。”洛麟羽再进一步,“那,师父要不要徒儿为您搓背?” “不用。”这次,玄华回应贼快。 “徒儿的擦背技术很好的,”洛麟羽不死心,“不但擦得干净,还一点也不疼!” “为师说不用!”玄华的声音里已经带有些微薄怒,“出去!” “哦,”洛麟羽噘起嘴,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咕哝,“不用就不用,生什么气嘛!那么凶!” 嘟囔完,气鼓鼓地开门跑了。 沐浴更衣后的玄华立在置香炉的案边,凝视鸭嘴吐出的香缕,久久未动。 他的年龄虽有所增长,容颜却依旧是从前的模样,看不出一丝岁月痕迹。 洛麟羽虽然被玄华骂跑,却自知理亏,还是厚着脸皮亲自为他上菜:“师父,这都是新鲜的时令菜,您快尝尝好不好吃!” 玄华见她转眼就自己消了气,还为他忙得屁颠屁颠,不由垂眸缓坐:“为师自己吃。” “师父当然是自己吃,还能让徒儿代您进餐用膳不成?”洛麟羽装作听不懂他的逐客令,“那岂不全进了徒儿的肚子,师父却依然饿着?” 说罢,便动手为他盛碗汤,递到他面前,望着他道:“徒儿今天惹师父生气了,师父喝了这碗汤,就表示原谅徒儿了。” 不喝自然是表示不原谅。 玄华叹了口气:“你呀……以后可不许再~~” “不敢了不敢了!”洛麟羽不待他说完,便保证道,“徒儿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为师父熏香!” 玄华无奈地看她一眼。 洛麟羽嘿嘿嘿。 明知道师父说的是偷窥未遂的事,她却非把它掰扯到熏香上。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玄华喝完汤,并不看她道,“为师自己用膳。” “那师父吃完好好休息,”到得此时,洛麟羽倒也识趣,不再狗皮膏药,“徒儿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玄华抬眼看向那行事时而无赖、时而痛快的瘦高背影,直至她一次也没回头的消失,才缓缓垂眸,执筷。 洛麟羽果真没再去打扰,静静看书,写字,用膳。到晚上,才关起殿门,取出包裹里的琥珀脂和白脂。 琥珀脂和白脂乃是两种树的树脂,按颜色纯度和杂质多少分为上中下等。 而她手中的,不仅颜色纯正,还一丝一缕的杂质都没有,可见师父费了多少心。 将琥珀脂和白脂烤化后融在一起,变成贴近皮肤的肉色,洛麟羽便趁热将它捏成太监被割掉的玩意儿形状,再把备好的毛发置在周围,使其更加逼真。 为了让它真的能用,内里还有非常细的中空,并在底部后方有个隐蔽弯道…… 如此一来,便能和之前的小版一样,可以让她真的站着撒尿,而不至于露馅儿。 这东西说易做难,等到完成,别宫的人早已入睡。 打了个哈欠,她将它穿戴到身上,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美人师父为候她而在简陋茅屋里修行等待了五年,又为寻上等琥珀脂而奔波数日,洛麟羽除了之前的想念,便是亏欠。 虽然望而不能得,日常生活中的关心却不能少,一日三餐的膳食,她都要过问,务必要将饭菜做得精致而可口。 玄华一如既往地安静吃饭,安静修炼,之前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 两日后,洛麟羽用过早膳不久,皇后便来了。 母女俩说了几句家常话,汲善便让定涟到门口守着,然后面露微红,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羞窘模样。 洛麟羽施展他心通一探,便因知晓原因而好笑道:“阿娘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汲善扭捏着附耳低语:“阿娘、阿娘想不通,我儿既然从未嫁人,怎、怎晓得……那、那……的模样……” 洛麟羽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同样附耳过去低声答道:“阿娘,另两个世界,跟这里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不仅男子可以随时休妻、女子可以随时休夫、双方也可以随时和离,且在学堂里就被教授学习男女身体构造、如何繁衍下一代,以及胎儿在母亲腹中如何形成等等等等相关知识……” 随着她的话,汲善的眼睛越睁越大,目光越来越惊讶,满脸的不可思议,失语到说不出话来。 洛麟羽拍拍她的肩,自己跑到书案前,由她自个儿慢慢消化,直到缓过劲儿来,才送她出去。 “官员们死的死,贬的贬,这么一大串儿空缺,我们却无人可填塞安插,真是可惜,”洛麟羽一边扶她跨门槛,一边叹道,借机转移她的注意力,“这便是五年的差距啊!” “我儿莫急,”汲善果然被这话题吸引,立即顿住脚安慰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洛麟羽点点头。 汲善这才放心地跨过门槛。 “阿娘,”洛麟羽在下了石阶至殿院时道,“孩儿想去思行宫拜访,看望皇兄。” “不可!”汲善蓦地站住,“且不说你刚回来又很虚弱,该他先来探望你,只道那孩子的心思,便不是常人能捉摸的。万一你刚离开,他便头痛腹痛到处痛,你如何能说得清?” “那,看看再说,”洛麟羽不置可否,“对了,听说两位皇姐已经嫁人?” “早已过了摽梅之龄,怎能长留宫中?只是,因为你的失踪,我和你父皇都无心多加过问,皆由她们自己的母妃操心,”汲善叹道,“听说婚后过得并不太如意。” “那我择机去她们府上看看她们,”洛麟羽道,“若能为她们做些什么,便尽力相助。” “也不知她俩有没有因此而记恨我们,你到时要多加留意,还有,”汲善叮嘱,“大驸马是个半秃,说话时,别犯忌。” 第159章 通房宫女 长公主洛嘉宁出自德妃膝下,因德妃规矩甚严,她很少出宫露面,即使偶尔宫外踏青,也是坐轿且以纱蒙面,民间几乎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传闻,好的没有,坏的更没有,属于那种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家女子。 从不跟男子说一句话,更别说接触,便导致洞房花烛夜,才发现驸马是个半秃。 驸马白日戴着假发,欺人眼睛,难以认清,如今成了礼、睡了人,洛嘉宁即使心有郁气,也不能刚嫁便离,何况德妃也不会点头应允,只怕刚开口,自己倒先被母妃训斥一顿。 洛麟羽带着宫人携礼品上门时,洛嘉宁正因怀孕而捧着肚子在院中慢行,一听是麟羽殿下来访,并无多少高兴。 两位皇弟自小便不与姐妹亲近,在尚书房时更是因为皇子身份而单独上课,久不来往,自然没什么感情可言。 这突然来访,倒让她觉得非常意外。想了想,还是一边令人速速去寻驸马,一边自己先迎出去。 “大皇姐!”洛麟羽见她亲自来迎,立即笑在脸上,“几年不见,大皇姐可还安好?” “麟羽弟弟!”洛嘉宁朝那才十三岁、却无比高大的男孩儿行了个礼,“谢麟羽弟弟关心,姐姐很好,麟羽弟弟请进!” 洛麟羽连忙一边去扶她,一边笑道:“大皇姐礼数太周全,羽儿乃是有名的皮猴子,若有失当之处,大皇姐可要多多海涵!” “麟羽弟弟可是皇后娘娘嫡出,有皇后娘娘亲自教导,怎会失当,”洛嘉宁淡淡一笑,不大的眼睛里没几丝热情,“只是弟弟突然无故失踪五年,让皇后娘娘急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真正瘦了许多。” 这话里明显含有怨气,洛麟羽也不计较,只道:“那却是正常,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为自己孩子操心的娘?” 他低颌看了眼洛嘉宁的腹部,笑眯眯道,“大皇姐如今有孕在身,应是已经体会到了。” 被提醒的洛嘉宁,脸庞立即柔和起来,单眼皮下的眸子放出几许光芒。 可想到自己的亲娘,眸光又渐渐黯淡下来。 没什么姐弟情分,自然没什么体己话可讲,但洛麟羽也不是毫无情商,只抓住她肚子里的孩子找话题:“羽儿虽对女子怀孕不甚了解,但看着似乎有五六七个月了,母后说,养孩子不容易,皇姐可要多注意身体。” 五六七个月…… 跟随在身后的侍女低头憋笑。 洛嘉宁淡淡道:“是,多谢麟羽弟弟关心。” 两人正不咸不淡地扯着闲话,有侍女来报,说驸马赶回来了。 侍女话音刚落,那边便有一名体宽却不胖的男人快步疾走过来,人还未到跟前,便抱拳行礼:“不知殿下驾临,海鞘有失远迎,殿下恕罪!” “皇姐夫客气,”洛麟羽抱拳回礼,笑道,“咱们已是一家人。” 走近的海鞘惊喜无比:“殿下果如传言那般随和亲民,殿下能来敝府,实乃海鞘三生有幸!” 洛麟羽拍拍他的肩,笑眯眯道:“能娶走我贤良淑德的大皇姐,才是你三生有幸、一世好运!” 说罢,朗笑起来。 海鞘也跟着哈哈一笑:“是是,殿下说得极是,海鞘定是祖上积德深厚,才让我得此贤妻美人!” 洛嘉宁看二人初见便能谈笑风生,洛麟羽的眼中又对驸马无丝毫嫌弃鄙夷,不由顿生好感。 毕竟已同床共枕,又在寝殿内外伺候得好,连孩子都怀上了,即便那半块秃顶每看都不顺眼,但若不揭下假发,倒也无碍观瞻。 孩子他爹,自家男人,再不好,也不容别人说三道四、瞧他不起。 就算知道有坊间百姓私下里笑话堂堂公主嫁了个秃子,也不想再有皇室之人让她夫妻当面难堪。 因假发被树枝勾掉过,驸马府凡路径两旁皆无树,主客相陪正往殿堂走,忽然一阵大风吹来。 海鞘因假发也被大风吹落而出过丑,立即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抱住头。 大风并非是持续性的,戏弄一下便走。 海鞘放下手,仰脸看向洛麟羽,尴尬一笑:“殿下、见笑了!” 在身材中等的海鞘面前像巨人的洛麟羽再次拍拍他的肩,满脸真诚与和善:“男人最重要的是人品,所以皇姐夫莫要因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缺陷而自惭形秽,总觉低人一等,只要好好待我大皇姐,夫妻恩爱、一家和乐,理那些无聊外人作甚?尔非鱼,焉知鱼之乐?” 被人嘲笑过无数次的海鞘感动得眼圈发红:“殿下……” 他退后两步,深鞠一躬:“多谢殿下!” 揽月宫中。 借着儿子来请安,伍恭恪对他好一通夸赞:“那几天,我这整夜整夜睡不着,幸亏我儿当机立断,让他们全部魂归西天,死而无证。” 洛思行微低一下头,表情淡淡。 常年没什么笑脸,伍恭恪也已经习惯:“我儿用的什么好法子,竟然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自尽?” 洛思行沉默一会儿,方道:“死一人而保全族。” “何意?”伍恭恪满头雾水,“招不招都没有好下场、不如死自己而保住家人?” 洛思行抬了下眼皮,又垂下。 “呃……阿娘是说,他们招不招,你父皇都不会轻饶,”伍恭恪突然感觉有点怵儿子,“不招,身为辖区官员,也是失责重罪;招了,怕是九族都要被株连。” 洛思行抿了抿唇,行个礼道:“儿子还有事,先告退。” 说罢,便转身欲走。 伍恭恪愣了愣:“那、那你去忙。” 看着儿子背影很快消失,伍恭恪微微蹙眉道:“行儿是不是不爱跟我多说话了?” “怎么会呢,您可是殿下的亲娘,”铃兰心道,他一向都不爱跟你多话好吗,“在这宫中,只有您全心全意帮他谋划,殿下最相信的人,就是您!” “就是说呢,”伍恭恪朝外张望一眼,“儿子怎么可能不想搭理我。” 铃兰谄笑着躬躬身,没拿话语搭腔,心里却甚是疑惑。 殿下明显是言而未尽,又不想花时间、费口舌与娘娘细说,解释清楚,那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段,让那些官员选择自尽的? 铃兰觉得殿下冷漠的脸庞下,越来越高深莫测,令人寒意森森。 “去跟秋梦秋月说,别只想着承欢侍寝,”伍恭恪的声音忽然响起,“若没有别的用,就不必留在思行宫了。” 铃兰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160章 大驸马的真面目 “殿下,”思行宫里,太监郝塞小心翼翼道,“该用膳了。” 久坐未动的洛思行回神:“让韩世奇细查临屯驿站失窃案。” 他顿了顿,“制作麒麟祥瑞的乃是整块上等良玉,又非空心,即便被打翻落地,也不致摔成碎片。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殿下是说,玉麒麟很可能被人借盗窃之名调换了?”郝塞皱眉。 他之所以能成为心腹,一是忠心,二是脑子转得快,洛思行说什么,他基本上都能马上理解。 “不然无法解释一整块上品实心玉为何那么不经摔,”洛思行面色冷峻,“思来想去,即便黑猫的出现,真的纯属巧合,玉麒麟却不可能碎得四分五裂那么狠,这中间,定是被有心人做了手脚。” “殿下就是殿下,”郝塞一躬身,“奴才望尘莫及,佩服万分!” 韩世奇乃刑部四司之本司~~刑部司郎中,主管全国重大案件。 之前,刑部尚书应天声和刑部侍郎谨行在遮遮掩掩中,心向洛麟羽,殿下便打定主意拉拢此人。 京官做到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基本上已是甩手掌柜,除了亲自参与被皇上重视的大案要案,平常便只是偶尔动动嘴,有时连嘴皮子都不用动,直接混吃等死~~刑部侍郎才是实权人物。 但因为刑部侍郎要管刑部四个司的所有事,有限的精力被分散,真正说话管事儿的,便是四个司的正、副长官~~郎中和员外郎。 人说县官不如现管,殿下将刑部司郎中拉入阵营,才是真的高明。 不过,如今的刑部侍郎李堪鸿也是我们的人,殿下为何不一起用? 为了保持两者始终不知对方也是殿下的人? 刚想到这里,洛思行淡漠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李堪鸿通过科考后,上位太快,本殿始终怀疑他有什么被隐藏起来的背景。” 郝塞这才明白真正的原因,但知他话未说完,也不问,直接作躬身聆听态。 果然,洛思行只稍顿片刻,便道:“在未透彻知其根底前,慎用。” “是,”郝塞立应,“奴才这便跟宇文大人也知会一声,要他留心。” 洛思行连微微点头的动作都没有,只是以垂眸沉默表示许可。 身为皇长子,他从小就被父皇教导要三思而后行,连名字都取自这五个字。 他铭记在心,谨守遵行,却并未受到父皇重视,父皇反而把更多的关注放在了调皮捣蛋、根本不守规矩的洛麟羽身上。 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凭什么吸引走父皇的全部目光? 自己明明很听话,很用功,很努力,却连父皇的同等关爱都得不到。 他恨。 恨父皇偏心。 恨阿娘无能。 恨她只晓得依靠外祖父的战功在皇宫立足,不会自己去争。 没有自己的东西,没有自己的资本,一旦外祖父那边使不上力,她就会变成没有应援的孤家寡人。 父皇不重视他,亲娘亦不能太指望,他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暗中经营。 他已深深体会到,若身边无人,想做什么事,都寸步难移。 为此,他不惜花重金招揽幕僚,收买人心,如今,终于初见成效,起码,除了心腹太监郝塞,他不再那么紧缺帮他办事又令放心的人。 而在此刻的驸马府,洛麟羽正与秃头大驸马海鞘相谈甚欢,还被夫妻二人留下来用膳。 洛麟羽以自己不会饮酒、容易扫兴为名推辞,不料,海鞘竟为留他,说他也不擅饮,还顺便说笑道,加上相貌普通、头顶缺陷,人缘一直不怎么好,几乎没人喊他一起喝酒。 洛麟羽笑道:“即便他们肯拉你,也多是去心悦坊喝花酒,如此,不去也罢。” “对对,我也是如此想的,”海鞘看一眼面露淡淡笑意的洛嘉宁,“若随他们去花街柳巷风流之地,岂非对公主不起?公主不嫌弃我,我该用心珍惜才是!” 洛麟羽连连颔首,表示赞同。 心里却道,寝床会伺候,嘴巴还能讨好,难怪洛嘉宁能接纳你。 虽然不英俊,虽然半秃顶,但实用啊! 何况洛嘉宁受德妃从一而终的思想教育,别说是个半秃,即便瘸子跛子,也会忍着不满意勉强过下去。 但俗话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天长日久,睡多了,感情自然就有了,看多了,也会渐渐由习惯到顺眼。 大正国的公主,没有每次与驸马同房还要经奶娘点头同意一说,那是耳鬓厮磨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而驸马要不要先经过宫女试用、再决定能不能娶公主,以便给公主性福,也不是铁一般的规定。 公主若不介意,就会由宫女将驸马人选试用一年,哪个感受最好,公主就可选择哪个,然后由皇上赐驸马府,举行大婚。 而比公主还先尝到驸马滋味儿的试婚宫女,则可在公主大婚后,被驸马纳为小妾。 若公主介意,不想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子碰,也不能容忍丈夫纳妾,便可略去试婚这一项,只是婚后的性福不能保证而已。 海鞘则是没有经过试婚的。 但他的不试婚,并非是洛嘉宁不答应,而是他自己冒险提出的。 洛麟羽很想为这个男人的心计鼓掌。 为了独被公主青睐,他很郑重地表示,此生只要自己的妻,绝不碰第二个女子。若想查验他的那方面能力,方法并非只有与宫女**那一种…… 他赢了。 这个戴着假发的半秃顶男子赢了。 洛嘉宁虽不敢违背母妃之意,心里却介意自己的男人与宫女试婚。 好在,这件事上,公主有说话的权利,而德妃,破天荒地尊重了她的选择。 聊天能增进感情,也能获取他人不曾外透的信息,所以在海鞘和洛嘉宁的双双挽留下,洛麟羽吃了大驸马府的第一顿饭。 三人分坐在三张食案后边吃边聊,气氛很融洽。 当洛嘉宁打算让人献上歌舞表演时,身为客人的洛麟羽,却开口拒绝了。 洛嘉宁不但不觉大丢主人颜面,反而更加高兴,很放心地离席而去,由他二人独自畅聊。 洛麟羽心道,若读不懂你的真正所想,岂不白瞎了他心通? 还有海鞘,他只是说得好听,却根本不是处,不然能那么会伺候女人? 他若真的肯安于现状、永远依附在公主裙下过活,能拼命留嫡出皇子吃饭? 还不是想借公主这根金枝玉秧,靠到更强大树,从而真正出人头地? 毕竟公主这样娶回去就要放头顶当祖宗供着、不能打亦不能骂的女子,不是谁都想要的。 第161章 被玉帝拎回来的 在大驸马府吃过一顿互相试探的饭,洛麟羽告辞离开后便去往东市,亲自送还穆三郎的祖传匕首。 送出府门的海鞘看着远去的宫轿,脸上含笑。 洛嘉宁抚着隆起的肚子道:“这个皇弟如何?” “风趣,亲和,比那~~”他看看周围,虽然空无一人,却还是住了嘴,伸手扶着洛嘉宁,“公主,咱们进去说。” 洛嘉宁点点头,二人转身入府。 而东市那边,自洛麟羽一现身,穆三郎全家都出来跪迎,闻讯的商户百姓便纷纷丢下铺子,跑来拜见。 凌云城的居住特性乃东贵、西富、南贫贱、北……北边是皇帝一家子,以住在东部坊区的贵族官僚为消费群体的东市,商户所卖之物,尽皆高端大气上档次,普通百姓买不起,就不往这边跑,能来的,都是不差钱儿的达官贵人家属。 所以,随着商户往穆三郎店铺门口聚拢的逛街男女,无不是官贵后代。 另外,科举考中之后还没有得到吏部授职、以吟诗作赋、写传奇小说混名气的守选青年,也渐在其中。 当然,他们出来混名气是有目的的,因为名气越大,越容易得到实职官。 不是每个人都有李堪鸿那样的才华和好运气,中了进士后,又去考书判拔萃科,还一考即中。 书判拔萃科乃是进士科的加强精英版,只要考中,就能立即授官,不用像进士那样苦苦守选,在凌云城等个三五七年,吏部才有空位子。 据说最短的只等一年,最长的,则等了十二年,才终于真正当上官。 能一次通过书判拔萃科的科考,都是一流的顶尖才子,天子和宰相、吏部都会重视,李堪鸿考中之后,不到一个月,就被任命为九品校书郎,并因机遇而很快升职到刑部侍郎。 这对好不容易考中明经和进士、却还未得到官职的人来说,李堪鸿简直是一步登天,运气好得呱呱叫,令人羡慕到眼红。 然而,除了李堪鸿,少有人去挑战书判拔萃科。 每次到凌云城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都有上千名,而能考中明经的,只有一百多人,考中进士的,更只有三十几人,真不是一般的难考。 所以书判拔萃科,那是让人望而却步、连试都不敢试的存在。 他们羡慕嫉妒李堪鸿,又没有李堪鸿的本事,就只能守选,并在守选期间尽可能地想办法,看能不能比旁人先得到职位。 在这办法里,有人混街写诗,有人走门路攀附贵族、巴结高门,甚至求娶他们家的未嫁女,因为贵族高门通常都喜欢挑选年轻未婚的新进士当女婿。 而他们若能将门第小娘子成功娶到手,至少可以少奋斗二三十年。 这不能不说是种巨大的诱惑。 但难度系数也非常大。 毕竟贵族未婚女子不是批量生产,另外还有男方的各方面条件等等,总之,高枝儿也不是那么好攀的。 所以到最后,还是以吟诗混街或先找个差事糊口的居多。 玉麒麟案发生后,官位出现了很大缺口,所有人都盼着喜讯来临,然而都好几天过去了,吏部始终没有动静。 这回,麟羽殿下忽然驾临东市,在东市或不在东市的文人,闻讯后都匆匆赶来,参拜那虽然只有十三岁、却身如巨人、且早已名动天下的嫡出皇子。 洛麟羽淡淡笑着,一脸和煦春风。 “穆三郎,本殿说过,从妙峰山回来,便将奉还,没想到出了点意外,迟了整整五年,”他取出匕首,“你不怪本殿吧?” “殿下……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能平安回来,便是我等的福气!”穆三郎跪在地上,激动得热泪盈眶,“自从妙峰山消失后,草民全家便日夜焚香祷告,祈求上天保佑殿下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是啊殿下,我们都祈祷盼望您平安回来呢!” “好在老天开眼,将我们的好殿下还给我们了!” 柳七郎等人都湿着眼眶道。 “多谢大家!感谢大家挂念!”洛麟羽带着笑意向众人抱拳,“兴许就是你们的念力合在一起,力量太大,震得天宫南天门嗡嗡直响,惊动了玉皇大帝,他才秉持善心,伸出一根小拇指将我们和妙峰山勾了回来,救我们脱离苦海。不然除了这个解释,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咋回来的。” 众人皆被逗笑,抬袖去擦含着的眼泪,穆三郎等人则一边擦泪一边笑:“无论怎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回来了,你也快起来吧,”洛麟羽将匕首塞到他手里,顺便扶他起身,“恁大岁数了,以后不必再跪本殿。” 穆三郎却将匕首推回来:“请殿下收下这把匕首!” 跪在他身后的妻儿等一家子都齐齐叩头:“请殿下收下匕首!” “这……这可不好!”洛麟羽不要,“此乃你家祖传之物,我如何能收?岂不成了巧取豪夺、强抢民宅~~哦不,强抢民物?” 穆三郎忙道:“此乃草民自愿相赠,且有众街坊作证,何来巧取明抢?何况愿赌服输,当初小六子早已将匕首输给殿下,当日便该将此物交予!迟了几年之久,已是违背承诺,殿下仁善,不予责罚,便是小六子的福气!还请殿下给小六子改过之机,补上所输之物和歉意。” “你说你……”洛麟羽咂咂嘴,摸了摸下颌,然后看向跪在穆三郎身后、始终低着头不敢抬的半大小子,勾勾手指道:“小六子,你过来!” 穆三郎身子一动,却忍着没回头,少年身后的妇人却连忙低声道:“殿下叫你呢!还不快去!” 半大小子站起身,看着地面勾着头,挪到洛麟羽面前:“殿、殿下!” “怎么变得如此胆小了?”洛麟羽看着他红起的脸,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从小玩斗鸡时的狠劲儿哪去了?” “那、那时不知是殿下,小民、小民多有得罪,”小少年紧张得有些结巴,“还望、还望殿下~~” “得啦得啦!瞧你磕巴的,我又不是吃人猛虎!”洛麟羽拿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东西,是你输给我的,你爹替你履行承诺,我收了,你心疼不?” 小少年连忙摇头:“不不不心疼!” “行,那我就收了!”洛麟羽将匕首当众别在腰上,正当穆三郎全家都松一口气时,他又拿出来往小少年手里一塞,“本殿送给你了!” “殿下!”穆三郎大呼。 其余人目瞪口呆:居然这样操作? “先别嚷嚷,”洛麟羽竖了一下巴掌,“请问穆三郎,来日本殿若请你家小六子入我麟羽宫,你可舍得放人?” “多谢殿下!”穆三郎大喜,全家人都跟着叩头,“多谢殿下!” “同意就行,”洛麟羽拍拍手,“那这匕首便是约定之物了,或文或武,只要带着它,便能直接来找我,若有门吏敢为难,本殿打折他的腿!” “是是,”穆三郎喜不自禁,“多谢殿下!” “那就赶紧起来吧?还跪着作甚?”洛麟羽笑道,“起来帮我弄杯茶,来了半天,还没喝到你家一口水呢!” “是是!草民怠慢,殿下恕罪!”穆三郎忙不迭地往起爬,灰也顾不得拍,笑得老脸如同开了花,躬身道,“殿下请!” 全家人都已跟着爬起来往屋里跑,赶着紧的烧新水,沏新茶。 穆三郎将洛麟羽迎请进去坐定,专让小六子陪着,自己又去招呼洛麟羽的随从。 洛麟羽悠然等着,等更多的无职进士得到消息,赶过来找他。 第162章 好丑的真真啊! 洛麟羽看着局促不安却还拼命没话找话的小六子,好笑道:“到你们家后院转两圈儿、透透气再来吧。” 小六子更紧张了:“是、是不是小民做得不好?不周之处~~” 洛麟羽摆摆手:“去告诉你娘,就沏些茶水来就好,不用配点心什么的搞好多东西。” “这……这怎么能行~~” “让你去你就去!” 小六子红着脸脖子告退,心里却如逢遇大赦似的,先快速跑到后院紫玉兰树下大口喘气。 洛麟羽摇头失笑。 这小子,被吓着了。 他爹五年前就应该告诉过他,玩斗鸡让他挨屁股墩儿的男孩儿是当今皇子麟羽殿下,可今日一见面,还是紧张得不行,完全无法放松。 到底还是真正的年少,不似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油条。 穆三郎忙完随从回来一看,竟麟羽殿下一个人坐在正屋上首,顿时又气又急,差点跳脚。 “坐下坐下,稍安勿躁,”洛麟羽笑道,“是我让他去厨房传话的。” “是是,”穆三郎这才放心,却不敢坐,“今日怠慢了殿下~~” “别说这些客气话,”洛麟羽打断他,“我一向不喜太多没意义的寒暄,何况是我来得太突然,跟你们无干,不必自责。” 穆三郎搓着手憨笑,不知道该说啥。 “唉,人长大了就是烦恼多,对吧?”洛麟羽叹道,“小时候多好啊,爬树斗鸡,打滚撒娇,没有什么不能干的,一长大,就各种礼仪拘着~~” 说到这里,她顿住,“随口一说,你听听就好。” 穆三郎忙道:“殿下放心,草民绝不外传~~哦不不,草民什么都没听到。” 洛麟羽摆摆手,沉默半晌,在穆三郎因被动听了不该听的,而也开始局促不安时,才开口道:“小六子的书法咋样?毛笔字写得还行吧?” 穆三郎谦虚道:“幼时写字如同鬼画符,如今已好些。” “那就行,待吃完茶,备两张书案、两份笔墨纸砚,待来人、本殿问话时,让小六子帮我记录下来,”洛麟羽笑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穆三郎连声应道,“草民这就去备。” 说罢便退至主厅门外,唤来两奴一婢,低声吩咐。 为接待殿下一人,穆家一家人忙得四脚朝天。洛麟羽对穆家人的激动,很是理解。 商人虽有钱,却没有社会地位,不能参加科举,更没有资格做官。 士农工商,商人最为低贱。 而今日,商人的儿子却被皇子亲口许诺,来年若学有所成,有真本事,就能被收进麟羽宫为皇子殿下效力。 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极为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哪怕进去后只能当个普通侍卫,都要叫来亲族四邻,举宴三天。 穆三郎刚吩咐完,水就烧好了。 吸气放松一番的小六子跑了趟厨房后,立即被母亲说教着赶走,让他回厅堂伺候。 他似乎也明白了这种机遇的重要性,便跑去帮父亲将家里最上等的好茶拿出。 穆三郎怕他手抖什么的烫着贵人,当面洗壶沏茶的事没让他插手。 父子俩忙活一阵,加上刚烧开的开水烫嘴,洛麟羽又与他们聊了些话,才喝上茶水。 穆三郎却在他茶水快入口时,突然想起什么,忙抢着上前先行试喝几口。 洛麟羽笑看着他。 穆三郎吞下茶水,躬身道:“请殿下放心饮用。” 洛麟羽轻抿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好茶。” 宫里的贡茶可比他们家茶好喝百倍,殿下却毫不嫌弃,还夸赞他家茶好,穆三郎非常感动:“多谢殿下!” 说罢,又把新制出来的点心呈上,并让小六子当场试吃一个。 小六子一块点心下了肚,还没明白此举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洛麟羽也不阻止,待他吃完,笑了笑,拈起一个。 但还未送到嘴里,外面便传来一声响亮高呼:“新江郡中士学子窦时现求见殿下!” 人来了! 洛麟羽放下糕点:“小六子,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小六子忘了规矩,转身就跑了出去。 穆三郎心里气急,刚要替儿子请罪,洛麟羽摆摆手:“无妨,以后再教便是。” “谢殿下!”穆三郎躬身道,“草民定当请个有经验的人好好教他!” 洛麟羽微微点头。 穆三郎心里再次忐忑,怕儿子不够机灵。殿下现在就借机练他、让他办差,若是办得不好,让殿下看不上…… 正既喜且忧着,小六子跑了回来:“殿下,有个来自新江郡、名叫窦时现的科考进士想求见您,另外还有上届科考、本届科考、以及未参加科考的共计十一位文人都想求见您!” 洛麟羽笑看着他:“不紧张的时候,脑袋瓜挺好使!” 穆三郎暗松一口气。 他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子嗣后代中有人能脱离贱籍。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所有的希望,都在小六子身上。 而能不能让麟羽殿下满意,乃是关键中的关键。 只盼儿子表现良好,不要出任何差错,给麟羽殿下以不堪用的感觉和印象,让好不容易得来的机缘因他而起,也因他而泡汤。 “请他们一起进来吧,”洛麟羽朝穆三郎微微抬颌,“你们父子二人同去。” 穆三郎立即应声带儿子退出去,想着殿下可能是怕小六子年纪小不懂事,还未怎么滴,就仗着殿下势,与人失礼。 商户之家都是前铺后宅,连在一起的,从正堂主屋出来到铺面门口,本就没多远,穆三郎却利用这个短暂机会,抓紧时间提醒、叮嘱儿子。 洛麟羽喝了几口香茶,求见之人便被带了进来。 他们站在下首,齐齐躬身:“学生拜见麟羽殿下!” “免礼,”洛麟羽没有拿皇子作派端着,表情温和,“你们都是有文化有学识的人,不知见本殿有何指教?” “学生不敢!”众人忙道。 “那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本殿不喜欢拐弯抹角,”洛麟羽将他们的脸庞扫了一遍,“谁是窦时现窦进士?” “学生在!”一名站在前排中间的二十多岁男子踏出一步,再次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 “本殿最先听到你的声音,你先说,”洛麟羽看着他道,“不必委婉。” 顿了顿,又朝众人补充两句:“如果谁喜欢浪费时间,绕一大圈子还没奔到主题,可以退下了。” 随后又转向窦时现:“你开始。” “是,”窦时现立即道,“学生乃新江郡人士,参加上届科举,幸得进士之名,至今无吏部分配之职。学生家境原本不错,但在遭遇洪水、瘟疫后,便差了许多,学生参加科考已经耗尽全家财力,不想再因守选待职而徒增亲人负担,便在京城谋职糊口。这几年里,学生对麟羽殿下的种种感人事迹耳熟能详,甚是钦佩,一直向往能够追随殿下,为殿下效力!” 洛麟羽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施展他心通,看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穆三郎则站在小六子身边,盯着儿子,怕他漏记。 “发生洪水瘟疫的那年,本殿正好三岁,”洛麟羽叹道,“转眼之间,竟十年过去了。” “正是,”窦时现突然跪下道,“都是因为殿下,学生的家乡才少死了很多人,学生代家乡百姓,叩谢殿下!” “这个就不必了,那都是因为父皇的英明决策,淳太医和众医师奔赴灾区的毅然决然,以及当地官员的努力协作,才有了减少伤亡的最好结果,本殿没有什么功,”洛麟羽抬手指了指备好的另一张书案,“那边有笔墨纸砚,把你的姓名、籍贯、特长、爱好、缺点、信仰、禁忌、现在住址等等,以及其它要说的,都写在纸上,写完后取张空白纸盖上。” 窦时现连忙应是,走向书案。 “按顺序来吧,”洛麟羽看向没有一个因她的话而走开的其他人,“第一排左边第一位开始。” “是,”有了前面的提醒,谁都不浪费时间叽叽歪歪说没营养的废话,“学生杜玖英,来自多丘郡……” 洛麟羽认真听完,便让他做和窦时现同样的事,一位一位听,一位一位写。 这边听完一个,那边写完一个。 每份个人资料都被白纸盖住不让旁人看见,同时起到分隔作用,丝毫不乱。 洛麟羽一直施展他心通,表情温和而淡淡,直到第九位出来自我介绍时,她的目光才突然闪了闪,不动声色。 “商人之子不行商,却有颗强烈的进仕之心,难得,”洛麟羽意味深长地瞅那低首垂眸之人一眼,“不过,你应该已经听说,本殿一向不喜诗词歌赋那些不实用的虚无东西。如果你只会写诗,那抱歉了,你可以继续依靠殷实的家底游山玩水、诗词天下,本殿这里实在没有你的用武之地,更实现不了你的个人价值。” 那人脸上一阵尴尬。 “本殿是务实型的,选择贤能的首要条件,就是能不能为父皇分担,不要让他每天那么累,”洛麟羽淡淡一笑,“让本殿猜猜……你们是不是以为本殿缺人帮忙争夺储君之位?希望你们为此出谋划策?” 众人皆是一惊。 商人之子目光一闪。 “不用惊讶,这种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洛麟羽叹道,“但有什么可争的呢?天下是父皇的天下,而父皇的身体还很健朗,万岁是不可能的奉承,再活一百岁却是没问题的,说不定,儿女一孝顺,不惹他生气,还能活两百岁。我们这些儿臣,和所有忠君爱国之士一起帮忙打理江山、管好国土便是,争什么呢?” 众人愣住的愣住,思索的思索。 毕竟玉麒麟案一出,就等于太子之争浮在了明面上,傻子才相信畏罪自杀的官员们便是案后主谋。 而麟羽宫,该行动起来了不是吗? “所以对不住了,”洛麟羽端起茶盏,“穆三郎,帮本殿送客。” “是,殿下。”穆三郎当了回临时太监,高高兴兴被洛麟羽使唤。 说自己家境殷实、喜欢到处游玩乱跑的商人之子作揖行了个九十度礼,黯然退下。 “殿下,”还未开口的第十人道,“学生冒昧问一句,您,真的不打算争夺太子之位吗?” “你有意见?”洛麟羽看着他,淡淡道,“再怎么说,洛思行都是本殿的兄弟,即便是同父异母,那也是同一个父系血脉,二者相争,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你死我亡,父皇膝下本就只有兄弟仨,若一下子少俩,只剩下孤零零的三弟不说,父皇也定然受不住如此重大的打击。请问各位,你们愿意看到吗?” 众人沉默。 “若殿下并无争储之心,学生便没有必要留下,”第十人弯腰一躬,“谢殿下教诲,学生告退!” 洛麟羽淡淡点头:“小六子,帮本殿送客。” 终于适应了的小六子立即跑过去,伸臂展掌有模有样道:“您请!” 又送走一个。 洛麟羽看向最后一名男子。 男子大概二十七八岁,相貌嘛,跟英俊毫不沾边儿,可以说是奇丑无比,夸张点儿的话,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不过,男子却比所有人都更加从容不迫,他不卑不亢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拱手一礼:“学生荀征真,豫灵郡人士,上届进士第二十八名,至今未得官位,希望能为殿下效力。” 比其他人更言简意赅,也更明了清晰。 “荀征、真~~你这名字有点拗口,”洛麟羽微微皱了下眉,“我就叫你真真如何?” 麟羽殿下喜欢给人取外号也是出了名的,荀征真抽了下嘴角,便没有反对:“殿下愿意跟学生亲近,学生荣幸之至!” 洛麟羽看着他长满粉刺疙瘩的大瘪脸,嘴角抽得比他还狠:“那个,真真啊,说句直刺你心窝子的话,” 目光盯视他,“你知不知道朝廷用人,更喜欢挑选相貌俊美之人、并以他们优先安排?甚至相貌不好、长相显老的官员会在年龄未到时,就被劝退,回家养老?” 这话,还真是直刺心窝子。 荀征真整张脸都要抽了。 其他人听到殿下那句“真真啊”,简直要吐了。 这么亲昵又可爱的词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实在是太恶心、太浪费、太不协调、太暴殄天物、太…… 尤其是十三岁的殿下,如此称呼二十八岁的荀征真,何止怪异来着…… 第163章 替死鬼 洛麟羽带着一叠个人资料回宫了。 回宫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饭,也不是洗澡,而是先去找洛觜崇。 “父皇,孩儿今天去还穆三郎的匕首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洛麟羽半正经半嘻笑,“有几个科举进士去找孩儿,想跟孩儿一起混饭吃。” 什么叫一起混饭吃…… 旁边的祥公公差点又没忍住笑出声。 洛觜崇看着比自己还高一头、脸上稚气却还未脱的儿子,无奈道:“那你答应了吗?” 洛麟羽挠挠头:“孩儿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才来问父皇,想和父皇商量商量。” “哦?”洛觜崇挑眉,“门客幕僚的事可以自己作主,为何要跟父皇商量?” 洛麟羽心道你个臭老爹你还装,那个商人之子明明就是你的人,虽然不是你特意派过去的,却不可能现在还没向你汇报。 “孩儿觉得现在招揽门客养幕僚为时尚早,毕竟孩儿还有一年的课程要读,也没什么需要他们提醒或出主意的,可是吧……”洛麟羽皱起眉,“他们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为了在京守选,有的已经穷困潦倒快吃不上饭了,孩儿想帮他们一把,以便将来做官后,尽心竭力为父皇管理国土、助父皇守天下。” 洛觜崇凝视儿子半晌,轻叹一声,走到他面前:“羽儿,父皇若把太子之位给你,你不会杀你皇兄洛思行的对不对?” “父皇说什么傻话,孩儿怎么会杀~~嗯?父皇刚刚说、说……”洛麟羽才反应过来般道,“立孩儿……为太子?” 洛觜崇直视着他:“你不会伤害自己的兄弟,不会伤害洛思行和洛言对不对?” “当然不会!”洛麟羽理所当然道,“他们可都是跟孩儿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我们本来就兄弟少,只有三个,若不抱成团儿团结起来,但凡臣子有什么变故,就抵挡不住!外人再亲,还能比自家兄弟更亲?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家人!” “好儿子!”洛觜崇拍拍他的肩,“真是朕的好儿子!” “放心吧父皇,我们不会为了太子之位互相残杀的,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孩儿不会干,”洛麟羽又嘻笑起来,“父皇还能健健康康活很久呢,太子的事,不用着急!” 洛麟羽的话,洛觜崇句句爱听,欣慰至极:“好。” “那孩儿先告退,”洛麟羽看着他,眼里满是儿子对亲爹的真诚关心,“父皇你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洛觜崇又是一个温声的“好”。 洛麟羽放心地咧嘴一笑,抱拳作揖,躬身退下。 洛觜崇一直望着儿子背影离开,正要转身,忽听门外啪的一声:“哎呀!忘了问父皇……那些人……诶呀我自己想办法吧……” 声音咕哝着远去,显然那道“啪”的响声,是打的自己后脑勺。 顿住脚的洛觜崇摇头失笑。 随即坐到御案后,微思片刻,抚摸了下藏有立储圣旨的御座扶手。 离开御书房,洛麟羽正一边吹口哨一边走,忽见一道人影从前面拐角处慢慢踱出,拦住去路。 是洛思行。 已经长出喉结、开始变音的洛思行。 他看着身形比自己还高的洛麟羽,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很快掩藏心思,面无表情。 洛麟羽原地站定,两人相对而立,距离不远不近。 “几年未见,皇兄别来无恙?”洛麟羽目不斜视,耳朵却动了动,然后率先打破沉默。 洛思行知前后无人,并不答话,只冷冷盯着他。 洛麟羽却像没看见他的冷脸般:“羽儿已回来好几日,常盼皇兄来看望羽儿,却总不见皇兄身影,皇兄是否还在因为小时候的事而记恨羽儿?” “洛麟羽,你够了!”洛思行终于忍不住冷厉出声,“这里没人,你装给谁看?” 洛麟羽沉默片刻,声音微微沉了沉:“既然皇兄不高兴,羽儿走便是。” 说罢,竟真的朝他迎面而去。 洛思行眼睁睁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下明明恼怒且疑惑,却还是在他即将擦肩而过时,忍不住猛然出手揪住他的衣襟。 “啊!”似毫无防备的洛麟羽惊叫一声,“皇兄你干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玉~~” “皇兄你放开我!”洛思行的话未说一半,便被洛麟羽高声打断,“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之位!羽儿知道,但羽儿不跟你争!羽儿不跟你争,是因为怕父皇伤心!皇兄,羽儿不争你都不放心吗?要在宫里动手杀了羽儿吗?” 洛思行正要冷声怒骂虚伪,两道身影忽从身后疾奔过来:“两位殿下请住手!” 洛思行一抬头,见是父皇的御前带刀侍卫千牛卫,不由冷哼着将洛麟羽一推,转身离去,懒得多说。 被推得一个趔趄的洛麟羽,就着他的力道往后连续踉跄数步,正好被赶来的两名千牛卫架住,他们关切道:“殿下您没事吧?” 洛麟羽站起身,望着洛思行愤愤离开的背影,摇摇头,神色黯然地低喃:“太子之位真的这么重要么……” 两名御前侍卫互视一眼,其中一个道:“殿下,我们送您回宫。” “哦不,不用,”洛麟羽似才回过神,转身看向二人,勉强笑道,“我其实没那么弱,只是不想跟他起冲突而已……对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只是途经,听到殿下的声音才跑过来的,殿下若无事,卑职等就先告退。” “嗯,去吧,”洛麟羽轻点一下头,微微一笑,“多谢你们。” “卑职不敢!”二人受宠若惊,来个更大幅度的躬身,“份内之事,如何能担受殿下谢字!卑职告退!” 洛麟羽目视他们离开,然后在转身之际,嘴角含笑。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洛思行若改变策略,不再因嫉妒而冷冰冰,父皇又怎么会真的开始偏心? 去尚书房检查两个儿子的课业,他并没有关心一个漏一个。 父皇虽因自己而常到母后的洛坤宫,揽月宫却也没少去,尤其是伍远胄立功之时,揽月宫更是有连续侍寝七日的殊荣。 可惜,那么多大好良机,都被洛思行生生错过,白白浪费。 哎,真是令人同情。 但想想他跟他娘一样,打骨子里看不起宫女太监,把普通百姓都视为低贱之人,那点同情便被渐渐抵消了。 权利的确被把持在贵族手中,可那又怎样?百姓才是根本。没有那么多百姓辛苦劳作,交纳赋税,官员贵族所吃的粮食、所穿的绫罗绸缎从哪里来? 她不否认伍将军的保家卫国之功,但这不代表他的女儿、外孙可以拿百姓不当人。 回到麟羽宫,她翻看九人自己书写的资料,正好荀征真的在最上面,她想起那人,有些想笑。 她故意拿相貌捅他心窝子,他却没让她失望~~心理素质很强大。 虽然脸部肌肉抽了抽,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影响,始终不卑不亢,应对得体。 说得直白点儿,就是和她一样超级厚脸皮。 这人呐,就像乌龟怕铁锤,无赖者,最怕遇见的人比他还无赖;卑鄙者,最怕遇见的人比他还卑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荀征真算是撞到不要脸的人窝里了。 另外八人也极其聪明,竟默契地齐齐不提传统诗词,偶有提到,也是人人皆知的不要脸型无律体诗。 但怎么安置他们呢? 官员虽因玉麒麟案出现不少空缺,但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肖想的。 泓表哥那么厉害,从书判拔萃科考出来,被父皇亲自过问,都是从整理、校勘图书的九品校书郎开始官场生涯的,更别提他们了。 名气还没混大,又出身草根而没有深厚背景,还没钱或找不到门路塞钱给吏部主事官员…… 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被分到一个偏远之地的县尉或县令职位。 对此,她也没办法,毕竟她目前只有个皇子身份,没有官职,没有实权,安排不了他们。 除了先将他们收为麟羽宫的门客幕僚,暂时没有别的路子~~当然,有路子也不能使。 一则,刚认识,刚接触,既看不到他们的忠心,他们也还没机会展示能力,不可能初见面、几句话,就出手帮他们。 二则,她连课业都没完成,就想把手伸到职权部门,安插自己的人,不仅父皇会不满,会怀疑,那些好不容易一步步爬上去的官员也不会买账。 跟刑部尚书应天声倒是有些不能明说的私交,但人情已被晴栀占用。 杂役是不需要太大人情,但关键是她的女子身份。 在这之前,三省六部还真的连个女子鬼影都没有! 能让晴栀进去做杂役,当个底层公务员的同时抽空儿学东西,已是刑部尚书亲自过问的结果了,还想空降塞人?岂不太过分? 上上下下都不会答应不说,御史台一个弹劾,应天声非丢官不可。 再说,那九人连基层经验都没有,就进刑部,除了添乱,没有别的。 世上没有这种捷径。 跟仙人砸来大馅饼似的。 即便是她和洛思行,也不可能直接坐在四品三品的位置上发号施令,等课业学完,都得从基层开始锻炼。 皇家血统带来的优势和特权只在于,不必一任满四年才能走。 像她这样跟父皇感情深厚、肯定会被父皇想念的皇子,大致半年到一年,就会被圣旨调离回京。 至于洛思行嘛,估计得久一点,但也不会超过三年,大概两年左右。 洛麟羽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大理寺狱和御史台狱的狱官狱卒,正被父皇下令全面调查并清理,这些空缺职位倒是较为容易进,只是,不知那九人会不会看不上。 拿笔杆子的人都容易自命清高,他们之前不是帮人代写书信挣饭钱,就是被有钱人家聘为家庭教师,狱卒这种虽偶有油水、却被无数上司呼来喝去的底层职业,他们受得了吗? 不过,这倒是个很好的试探机会。 正想着,忽闻外面有动静,连忙将资料折起,夹在两书中间,步出殿外。 只见师父玄华道长正在殿院里练剑,剑势飘逸而有力,刚柔并济,人剑合一,一米八二加刺绣轻衫的绝美英姿极其晃眼,引来太监宫女们的驻足围观。 洛麟羽瞅着又有宫女眼里直冒小星星,顿时冷了脸:“都不用做事吗?” 众人慌忙转身,作鸟兽散。 玄华道长心无旁骛,浑然忘我,似不知被人围观,也不知他们离开,有如独自在青松朝云的峰顶山巅修行练剑。 洛麟羽静静看着他,突然有种和师父隐世而居、岁月静妙的美好感觉。 通常都是徒弟演练剑法师父看,这二人却是反过来,师父练剑,徒弟围观。 “师父,”洛麟羽终于抬眼看了看天空,“日暮了。” 玄华背对着她的舞剑动作顿住:“徒儿可愿陪师父过招,让师父看看你的剑法到了哪一步?” 洛麟羽笑了笑:“刀剑无眼,羽儿怕一个不察,伤着师父。” 玄华收势转身,目光投向她的脸,语气淡淡:“徒儿已经练到可以小看师父的地步了么?” 洛麟羽轻轻一笑:“待哪日出城,羽儿再陪师父过招儿可好?” 玄华垂眸片刻,微微点头,转身向侧殿走去。 “师父!”洛麟羽毫无来由地叫道。 玄华脚步一顿:“何事?” “没、没事。”洛麟羽挠挠头,“就是、就是想叫师父。” 玄华抿了抿唇,继续前行,进入殿中。 洛麟羽搓了搓脸,望向暮色天空,轻叹一声。 一见玄华道长练剑,机灵的球果子便着厨房烧水,此刻很及时地带太监拎来一桶桶洗澡水,送进侧殿。 洛麟羽很满意,正要夸赞两句,小豆子忽然匆匆回来,凑到跟前低声禀报了几句话。 洛麟羽双眉一凝:“难怪今日他专门堵住我要说玉麒麟……倒是真不笨!” 她微微眯眼,“既然如此,就把备好的窃贼送到刑部。切记,不能直接送到他手里,否则会有命进,无命出。” 第164章 大盗 心悦坊。 凌云城最有名的青楼集中区。 此处名花争奇斗艳,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官员和读书人。 官员多是用特殊的自动流液真皮笔画素描,家境好的读书人则打着探访红颜知己的旗号,欣赏带感的人体艺术。 二者最后殊途同归的是:将自己榨得再没有一点存货,无论是钱两,还是身体。 当然,这里虽名为青楼,却与别地儿不同,它没有楼,皆乃一座座档次不同的香艳圣殿~~哦不,错了,是宅院。 为什么呢? 因为心悦坊的对面就是崇仁坊,而崇仁坊的隔壁就是皇城。 心悦坊的西北角,与皇城的东南角正好角对角,只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心悦坊若用一座座高楼杵着,那皇城里的机密岂不被人偷窥殆尽? 不过,即便曰楼而没有楼,让花心渣男们趋之若鹜的心悦坊,也是寸土寸金。 它的右边是东市,对面崇仁坊、胜业坊、永兴坊、安兴坊等区域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也就是西富东贵南贫贱里的东贵。 一到晚上,下了朝、办完公务的官员们,或请别人,或被别人请,或一个人暗自单溜,很方便地就奔心悦坊来了。 朝廷没有官员不准嫖妓的规定,可能是为了刺激消费,也可能是为了让他们放松压力,反正就是不管。 而进京参加科考的读书人若被同伴拉着同去,却不去,通常会被笑话乡巴佬、村土气,很少被赞赏洁身自好。 所以入夜以后,良家女子和穷老百姓都睡了,心悦坊里还是红烛高照,歌舞勾人,出双入对,浅酌低吟。 为什么千玉楼格外珍惜雪奴? 为什么洛麟羽总在脑中霸占自己的师父? 最大的原因,就是干净自律的男人太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当晚的心悦坊,各馆各院像往常一样在男男女女的肆意调笑中无比热闹。 因为此时的大正国,正流行集体买春,哪家若来了客人,通常是呼啦啦一大群,大家互相簇拥着进某家的门,造成一阵喧哗。 如此,单溜的人反而比较显眼,比如眼前这位膀大腰圆、却长了副贼眉鼠目脸的不协调男子。 假母一见龟奴点头哈腰引进门的恩客是位面生的新人,且还没有老手约带,立即扭着水桶腰、老脸笑开花褶子地迎上去:“哟,这位郎君可真是英俊!您一个人?” “怎的?一个人不行啊?”淡淡的丝竹声中,男子横眉怒目。 “行行行,哪儿有不行的话!”假母手中的绢帕子在他面前甩啊甩,香气浓得让人直想打喷嚏,“我们整个舒泰院的小娘子都欢迎您!” 她堆叠在脸上的厚粉都快被笑褶子挤巴掉了,那叫一个开心。 能不开心么?心悦坊的潜规则向来是新郎君嫖资加倍,没老手带路的雏儿,只要能坑,就可劲儿坑。 瞧他腰上那鼓鼓囊囊的钱袋,还有那两只袖子,抬起胳膊时下坠得厉害,明显是趁钱的主儿,不把他当冤大头敲干榨尽,怎舍得放他出这个门? “那你把她们都叫来,让我看看哪个最水灵!”男子粗着嗓门儿道,“我要选最好看的!” 这话说得,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刚入门的外行,假母心里更乐了:“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郎君您走到这里,应该有些累了,先给您安排位置坐下来喝茶歇歇,如何?我们漂亮的小娘子马上就过来陪您!” 长相和体型不太和谐的男子粗豪地一挥手:“行!” 假母立即甩着帕子抛个媚眼儿:“来来来,郎君您这边请!” 男人不说话,东张西望地跟着她,更显出是个吃花酒的生手,其他面颊微施薄粉的公子恩客见了,不由窃笑私语。 虽然心悦坊因地段特殊而不给起高楼,屋子里的陈设和装修却让别处逊色,毕竟是达官贵人的销金窟,档次低了显寒酸,谁会带着客人来?脸都丢尽了。 膀大腰圆的男子一边走,一边拿贼眉鼠眼四处打量,看似好奇,却让舒泰院身穿常服的打手们见了,总有些怪异不喜感,不由悄悄留心,暗自警惕。 此时的大正国,正是方桌兴起而几案未弃之时,就如同青楼原指帝王居住之地、再指豪贵之家、这会儿正卡在既指高门大户又指风月场所的中间过渡期。 奢靡之地,用的都是精致食案,而非饭庄酒楼的那种高足方桌。 体貌别扭的青年壮男被假母引到一处长条食案前就席而坐,随后便有小奴奉上茶水,再端来点心美酒。 青壮男子皱起眉:“我没要这个。” “哎哟我滴公子哎,哪有进了红粉之地不要美食不喝酒的?”假母手中的帕子又是一甩,“您看哪桌不是食案满满?若非小娘子们拦着,此刻怕已堆叠成山了!” 青壮男子伸脖子看了看,其他恩客面前果然都置满酒菜,有的正与身边的小娘子把酒言欢,有的向他投来嘲笑目光。 “给本公子上酒菜!”那饱含讥讽的眼神刺激到了青壮年,他啪地一拍几案,“别人桌上有的,本公子都要有!别人没有的,本公子也要有!” “这这……”假母佯劝,“那也太多了吧?您~~” “本公子有的是钱!”青壮年恼道,“我一个人吃不完,不是还有小娘子么?酒菜全上!小娘子也赶紧给本公子叫来!” “是是,公子莫气,都依您,都依您,”假母笑眯眯,“那请公子先付六百文开宴钱。” 青壮年愣了愣:“先付钱、后吃饭?” “公子竟不知心悦坊的规矩?”假母讶然,“莫不是第一次来~~” 啪!她话未说完,青壮男子便一把将钱袋重重撂在几案上:“谁说本公子不知道?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就是六百文么?爷有的是!” 人说树怕揭皮,人怕激气,青壮男子直接砸出一千文:“速速上来,别耽搁!” 平日的开宴钱乃是三百文,跟他翻番要六百文,他却给一千文,假母收着钱两,那叫一个乐:“是是,您先喝口茶,美食美酒美人,一样都不会给您差!” 青壮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快点快点,别啰嗦!” “是是,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假母说着便快速退下。 接着,佳肴很快呈上,美人也踏着莲步款款而来:“蝶兰见过公子!” 青壮男子眼睛一亮,手也猥琐地伸了出去:“小娘子快坐!” 蝶兰轻巧避开那只爪:“谢公子。” 青壮男子瞅她半晌,才执起酒壶:“给小娘子倒酒,咱们共饮!” “公子……”蝶兰含羞带怯,欲言又止。 “小娘子有何吩咐?”青壮男子忙道。 “蝶兰何敢吩咐公子,蝶兰只是想……”她微微顿了顿,引那人认真倾听,“蝶兰不擅饮,能否喝杯果酒?” “能能能!当然能!”青壮男子豪气大方,“小娘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但凡店里有而桌上没有的,都尽管要来!” 蝶兰听他管舒泰院叫店,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多谢公子!” 青壮男子一见美人笑,顿时昏昏然,不仅想摸她的手,还想亲她的脸。 蝶兰却站起身朝小奴比了个手势,借此避开魔爪,又装作没看见。 青壮男子抓了个空,悻悻收回,似不知她们新叫酒水并不用起身。 蝶兰回身重新坐下,一边为他倒酒,一边温柔软语:“不知公子贵姓?” 青壮男子盯着她白皙的手,直勾勾道:“敝人姓易,名祉。” 人家依照规矩只问他姓什么,他却自己道出全名,蝶兰心中发笑,放下酒壶,正要说话,小奴将果酒送了过来,蝶兰倒酒入杯:“蝶兰敬易公子。” 易祉的目光移到她雪白的脸庞上,摸起酒杯,仰脖就干。 “公子好酒量!”蝶兰夸赞着,再为他斟上一杯。 易祉端起,眼睛却依然直勾勾盯着她,一饮而尽。 蝶兰执筷为他夹些菜肴入碗里:“只饮酒不吃菜,伤身,公子尝尝我们舒泰院的佳肴。” “小娘子真体贴!”易祉看一眼碗里的菜,再转回她脸上时,已是目光炽热,“我为小娘子赎身,嫁我为妻可好?” “公子说笑了,”蝶兰心里生厌,语气却依然温婉,“奴乃贱籍,怎能为妻?” 易祉道:“永不再娶,妾便是妻。” “公子……”蝶兰并不感动,只是吃了一惊,“公子家中……” “只我一人,无父无母,无妾无妻,做些江湖买卖,存了些银,却总是缺少个贴心之人,”易祉目光热切,“今日能与小娘子相识,真乃有缘人,不知小娘子是否愿意让易某赎身?” 缘分这个词,不过是逢场作戏之言,他竟以此说事,当真是可笑。 若恩客都是这样的有缘人,各个馆院里的女子岂不皆要分身百嫁? “奴家身低命贱,自知无福消受易公子的厚恩,”蝶兰一脸凄楚,“还是不要连累好人了。” “我既要娶你,何来连累?”易祉皱眉,“莫非小娘子嫌弃我?” “奴家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贱籍,哪里有嫌弃公子的资本?”蝶兰忙道,“奴家见公子是难得的好人,才不愿公子因奴家而受世人嘲笑。” “那我为你赎身,你就莫要推辞,”易祉一把捉住她的纤白之手,“你我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正好在一起互相依靠,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所有的钱两都交给你管!你想买啥吃啥,都由你!” “公子勿急,此事需从长计议,”蝶兰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巧妙抽出手,“奴家先为公子倒酒,陪公子一醉方休!” “你不信我……”易祉叹道,“也罢,那就先一醉方休。” 随后又盯着她道,“但我总会让你信我,信我不是随便说说,信我不是骗你的!” 蝶兰倒酒举杯,淡淡一笑:“易公子请!” 易祉看着她,端酒饮尽,眼里似乎除了她,再无别人。 两人杯来盏往,壶空再满,易祉终于被灌得醉醺醺,去茅厕时,路都走不稳。 “公子醉了,奴家扶您到房间歇息可好?”蝶兰声音温柔。 易祉感觉有只香风玉臂挽住自己,立即答应:“好!听、听娘子的!都、都听娘子的!” 蝶兰点点头,随即,四只有力的胳膊接过醉鬼,架着走。 易祉感觉不对,刚要嚷嚷,蝶兰笑盈盈的玉脸便出现在眼前,声音轻柔而诱惑:“郎君,随奴家来!” 易祉立即忘了一切,傻笑着跟在她后头。 蝶兰勾着他来到一间屋子,两名壮汉将他往床上一放,那醉鬼只说了一句:“娘子别走!” 便睡过去了。 蝶兰轻哼一声,温柔的脸庞迅速变得面无表情。 假母蹿了进来:“客人是否睡下?” 其中一个壮汉指了指床:“已经猪一样了!” 假母白他一眼:“怎么说话呢?” 人却已至床前。 见那醉鬼呼噜打得震天响,果真睡如死猪,她立即笑出声来,一边扒拉他的袖子一边道:“可很久没有外来者上门了!看看这家伙身上都有些什么,然后老规矩!” 两名壮汉会意地嘿嘿一笑。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将钱物掏干净,再把他从后门扔出去,若醒后找来,就说他喝醉了、自己非闹着要走的,至于一个醉鬼的钱财是在哪儿丢的,谁知道? 烛光下,假母熟练地搜人财物:“玉石?还有金子?还有银子?” 随着她的话,散装在袖袋里的东西被一样样掏出来,到最后,一个不剩。 蝶兰淡淡看着,既不为假母喜悦,也不为易祉忧愁,但当她瞧见假母最后掏出的银锭金元宝时,脸色竟突然一变,抢上一步道:“不对!” 假母被她吓得一愣:“什么不对?” “成色不对!”蝶兰皱紧双眉,“只有刚出库的银锭才如此崭新!” “你是说……”假母吓一跳,“他是乔装而来的官员?” “倒不一定,”蝶兰取一银锭置于手中翻转端详,“除了官员,还有一种人。” 假母立即明白:“大盗?” 蝶兰将银锭反置,凑近烛光看底部,脸色更加大变:“官银?” “什么?官、官银?”假母惊恐了,“那这……他……” “母亲莫慌,让我想想……”蝶兰看了看床上依然睡死不动的人,再看看手中的银锭,“若是官员,不可能带官银来咱们这种地方,更不可能任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唯一的可能是……” “报、报官,”假母慌道,“快把他捆起来,报、报官!” 第165章 调换家书 “殿下,您可以不信麟羽殿下的话,但他某些行为,却值得我们参照效仿,”思行宫中,一名男子正在苦心劝谏,赫然是求见于穆三郎家中的第十名进士,“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让本殿去讨好那些愚蠢的贱民?”洛思行重重一哼,“谁为太子,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话虽如此,民间声望却也很重要,您若能兼而得之,便等于多了一个无形的助力,何乐而不为呢?”男子耐心道,“皇上虽然深居宫中看不见,但迟早会有人传到他耳边,这必然会影响他的决定。” 洛思行面无表情:“你让本殿像洛麟羽那样放下身份、痞子似的跟贱商婢奴打成一片,本殿做不到。” 他的声音渐冷,“何况拾人牙慧,你是想让本殿更加糟心吗?” 男子还欲再劝,洛思行却一挥手,背过身去:“若还是这个话题,你可以打住了。” 男子神色黯然:“那,钟龄告退。” 洛思行一动不动。 “殿下!”心腹太监郝塞与钟龄擦肩而过,疾步走了进来,“临屯驿站遭窃案被刑部告破!” “嗯?”洛思行猛然转身,“何时?” “就昨儿夜里!”郝塞微微气喘,“听说窃贼是被弄醒酒之后,才知自己身在大牢。” 洛思行微微皱眉:“确定?” “人赃俱获!”郝塞哈着腰,“他带着赃银去心悦坊,喝得烂醉如泥,露出破绽,才被发现。刑部根据供词,搜查了他临时居住的无主空屋,把其余的赃银赃物都挖了出来,跟当时报备所失之物一毫不差!” “你的意思是,临屯盗窃案背后并非另有主谋?”洛思行看着他,“韩世奇可有参与?” “韩郎中全程参与!”郝塞道,“舒泰院报官时动静太大,韩郎中无法独自压下、先行私查,刑部尚书应天声亲自过问,审讯犯人、搜查赃物,刑部侍郎李堪鸿全都到场,一丝都不放过。” “那是因为临屯驿站的驿丞、驿丁和辖区官员,被父皇训斥后贬官的贬官,撤职的撤职,他二人怎敢怠慢?”洛思行冷冷道,“自打洛麟羽一回来,便诸事不断,连依附本殿的人,本殿也不得不动手,真是果如母妃所言,乃本殿克星!” 郝塞垂首不语。 洛思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窃贼叫什么名字?” “易祉。” 洛思行沉思片刻:“去查查舒泰院的假母,还有当晚陪易祉饮酒的女子。” 郝塞的身体轻轻一顿,随即一躬:“是。” 然后无声退下。 洛思行凝视窗外,久久未动。 皇子不能结交大臣,进士虽未官职加身,其实也已算是朝廷的人,他们主动来投门,他收与不收,皆有说词。 好在父皇并未对此表示不满,可能是以为洛麟羽回来的可能性并不大,才由着自己。 如今,洛麟羽来这么一手,学他招揽进士为幕僚,他却不能唆使御史台参他一本,否则就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正是可恼可恨! “殿下!”两道娇脆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奴婢秋梦(秋月)求见殿下!” 洛思行狠狠皱眉:“什么事?” 门外二女听出他声音不善,不由身子一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娘娘差铃兰姐姐来问、问……” 洛思行面色冰冷:“滚!” “殿、殿下,求求您了!”二女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求求您了!” “本殿不需要侍寝!”洛思行厉声道,“再不滚下去,本殿就将你二人杖刑六十!” 杖刑六十,怕是要当场没命。 二女身子一抖,再不敢吭声。可想想铃兰替娘娘传过来的话,心里更颤。 横竖是个死,不如跪在这里,能走一步算一步,没准儿能搏得一线生机。 洛思行面露厌恶之色,即使知道二人没走,也依然冷漠。 对母妃派过来的人,他毫无怜惜之意。 教导房中术? 哼,想监视并掌控他才是真的! 何况还只是两个宫女。 贱民也想碰他的身? 他冷哼一声。 ~~ “什么?还没侍寝?”揽月宫中,伍恭恪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都一年了,居然还没爬上主子的床,真乃废物!” “娘娘息怒,”铃兰劝慰,“动气伤身,您别为了两个贱婢,跟自个儿过不去。” 伍恭恪却再次怒骂:“这两个废物!” “其实,”铃兰小心翼翼道,“也不能全怪那两个贱婢,实在是咱家殿下只有高门贵女才能配得起,若换成哪位闺中小姐,定不会拒绝!” 伍恭恪闻言,火气竟渐渐消散了些许:“本宫何尝不知行儿眼高?可谁家不是先收两个通房再娶正妻?若无房中经验,被刚进门的正妻嫌弃,岂不笑话?” “这……”铃兰迟疑,“若是女子不愿,尚可强行,可若男子……殿下不乐意,那俩贱婢有十个胆,也不敢往上凑。如此,倒有些难办了,总不能……” 伍恭恪见她话里行间总在为两名宫女分辩求情,正有些不高兴,想责问,又听她停顿在关键之处,不由暂且放过,斜她一眼道:“总不能什么?” 铃兰噗嗵跪下:“奴、奴婢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伍恭恪面带薄怒,显然对这种故意欲言又止很不耐烦。 “谢娘娘!”铃兰这才叩首道,“谢娘娘恕奴婢大胆,想到不该想的情药之法。” “给行儿下药?”伍恭恪冷哼一声,“亏你想得出!万一药量过重,将我儿吃出个好歹,把你们全杀了也不够赔!” “娘娘恕罪!”话及出口便已后悔的铃兰连忙叩首,“奴婢只是想到唐公子的药万无一失,才有此念,娘娘宽恕奴婢,只当奴婢从未说过!” “唐公子?”伍恭恪的面容渐渐温和,“你不说,本宫倒是差点忘了,你们相处得如何了?” 铃兰脸上飘起淡淡红晕:“他说愿为娘娘效力。” 伍恭恪看到她隐藏不住的些微羞涩,立即明白了八九分:“既然如此,就让他帮本宫送封信吧。” 铃兰立即应是,伺候笔墨。 伍恭恪坐于书案后,提笔写了封普通家书:“父亲正在回程途中,行军无固定,驿使送密信,本宫不放心,今日便指靠他了。” 铃兰自是代为答应:“相信唐公子定不辱娘娘使命。” 伍恭恪点点头:“去吧。” 顿了顿,“听闻穆氏绸缎庄的生意很是火爆,你去替本宫瞧瞧。” 铃兰心下欢喜:“是。” 穆氏绸缎庄是穆三郎的店铺,洛麟羽就是在他商铺后的堂屋大厅接待求见士子的,娘娘派她去,自然不是买绸缎,而是打探消息。 但她亦明白,娘娘这是在给她放时间,如此,她便能与唐郎多待一会儿。 伍恭恪在她暗怀欢喜地退下后,鄙视轻哼:“果然是下贱的婢子!” ~~ 麟羽宫中,洛麟羽听完小豆子的禀报,脸上露出笑意:“不错,事情办得挺好!” 小豆子咧开嘴:“谢殿下!都是殿下教导有方!” “嗬,也学会拍马屁了哈,”洛麟羽觉得好笑,“说,马屁拍得咚咚响,有何目的?” “奴才可不敢对殿下藏着掖着、有坏念头,即便想要啥,也会直接跟殿下求取,绝不会跟殿下耍心眼儿!”小豆子笑得讨好,“奴才吧……嘿嘿……奴才想重新拜干爹!” 初进宫的宫女太监,被教导出来、可以伺候人时,通常都会找个有资历的年长太监拜干爹,以求得到照顾。 年长太监为了老有所依,不指望干儿子有多么孝顺、多么能伺候,只为死时有人送终烧纸钱,也会跟干儿子搞好关系。 但小豆子命苦,运气比较衰,遇到的是个视钱如命、将来能被钱孔卡死的抠门太监,吝啬到无情,即便可怜的小豆子受伤挨打,也舍不得为他花半个铜板,若非那次遭杖刑六十时被洛麟羽救下并要过来,怕是命都没了。 小豆子的感激自是毫不掺假,但若说心里对干爹毫无怨言,那也不可能,只是因被洛麟羽善待而掉进幸福窝,怨气已渐渐消磨殆尽。 不过,报复是不会报复,但那个干爹,小豆子却真心不想要了。 小豆子时来运转、有个好主子后,老太监总想过来巴靠,小豆子都是置之不理,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若非干爹的不管不问,他何至于吃那么多苦、挨那么多打、还差点没命? 这些过去的旧事,洛麟羽也是知道的,点点头道:“你那钻进钱眼儿的无良干爹,不要也罢。不过,毕竟曾经占过干爹的名分,你也不要恨他。” “奴才不恨,”小豆子笑嘻嘻道,“自打浴了殿下厚恩,奴才便谁都不气,谁都不恨。仔细想想,若非他们,奴才哪有伺候殿下的好运和福分?” 洛麟羽笑了笑:“那你想拜谁为干爹?” 小豆子躬身:“祥公公。” “你是为了本殿吧?”洛麟羽摆摆手,“若为本殿,不必如此折腾。再说,糖串儿一直求着想拜他为干爹,祥公公虽未答应,却待他极好,像干儿子般信任,你就不要横插一杠子,凑那个热闹了。” 小豆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又面带迟疑。 “若实在想拜,就从母后宫中选一位,”洛麟羽道,“若怕老了以后凄凉冷清,等再过十几年,自己也找个干儿子便是。” “有殿下之恩罩着,奴才哪会晚景凄凉?”小豆子忙道,“那此事便听殿下的,奴才暂且搁下,待过个一二十年再说。” 洛麟羽微微点头,说起另一件事:“王有田和小黑子在帮本殿寻租宅院,你出宫替本宫露下面,将那九位守选进士好好安置。” 小豆子诧异:“殿下不把他们接进宫里?” “宫里多有不便,不如宫外自在,”洛麟羽摆摆手,“再说人多也吵,师父喜欢安静,本殿不愿他被俗人俗事打扰。” “殿下对道长真好,奴才这就去办!”小豆子哈腰退下。 洛麟羽轻叹一口气。 其实不仅是为了师父,她自己也不想麟羽宫有太多生人。 人多是非多,又是在宫里,万一有人色胆包天,敢在某个难得的机缘下僭越,与某个宫妃勾搭上,那就是整个麟羽宫的罪过。 再说,她毕竟还有个女子半身,招揽那么多男子住在同一个宫里,不方便不说,也容易让母后着急上火。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她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但住进皇宫,可不代表就有机会见着父皇、卖弄表现,然后一步登天。 洛思行收揽的幕僚倒是住进思行宫了,可据母后和小豆子等人说,自那以后,父皇反而再没踏入思行宫半步,那些人一次都没能得见天颜。 对此,不知得不偿失的洛思行作何感想。 父皇的一根手指头,可比他们十个人的手指头都粗! 幕僚再多再有用,能比父皇的关爱更好? 什么能抵得了父子之情? 读书人不似追求武学、喜欢江湖自在的武林人,他们官瘾超大。 你能给他们官权好处,他们自是追随你;若左一年晃过去,右一年耗完,却始终不见希望,除了少部分胸无大志、以门客身份混饭的,你看还有几个人肯跟在你后面干? 并非人人都是清心寡欲的修道念佛者。 何况,修道念佛之人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没有欲望。 修行修行,修到极致而坐化,修至顶点而飞升成仙,就是他们的追求,就是他们的欲望。 想到修行,便想到美人师父。 她起身走出,正要去侧殿,汲善又带着营养大补汤来了。 洛麟羽乖乖喝下,又被阿娘拉着唠上一会儿话,待她满意离开后,才跑去陪师父用午膳。 吃过饭,正有些昏昏欲睡时,一道传音忽然响在耳边。 她静静听着,待对方说完,才同样以传音回道:“不管那封家书是不是她对唐三角的试探,都仿照她的笔迹新写一份出来,告诉伍远胄,他的女儿和外孙子因被失败的祥瑞之计连累,正在京中受苦……” 第166章 翻供 二公主洛洵的驸马府中,洛麟羽看着手捧香炉、厕纸、水盆、布巾等物的一溜儿婢女,满头黑线。 “本殿如厕,不需伺候,都下去!”她只是不能厚此薄彼、在拜访二公主时上个厕所而已,至于这么夸张么? “殿下恕罪,公主吩咐,要我等伺候好殿下,不得怠慢,”手捧飘出缕缕香气、以冲淡厕所气味的香炉婢女道,“若奴婢等伺候不周,公主定会责奴婢等不尽心。” “本殿沐浴如厕向来不喜身旁有人,你们主子乃本殿皇姐,怎会不知?”洛麟羽见她们竟站在原地、不听自己命令,顿时有些冒火,音容冷怒,“下去!” “是!”皇子结合武者的气势微微外露,几名婢女便吓得身体一颤,连忙将香炉、厕纸盘等物放在地上,从茅厕里依次退出。 见她们都走了,洛麟羽不由松了口气。 这阵仗,还真特么消受不起。 蹲个茅坑都被围观,不知那些被围观的贵族子弟怎么能解得出来,不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么? 坐上软垫子厕床,洛麟羽心道:二皇姐可真是会享受,这类似马桶、还涂漆画花的高级设施用品,都快赶上正宫娘娘~~自己的母后了。 唯一的区别,是宫里无茅厕而已。 没有人在眼前盯着,洛麟羽痛快地释放一番,然后在水盆里洗了下手,又取巾擦干,才步出茅房。 走向驸马府正堂客厅时,另外有人引路,伺候如厕的婢女并未跟来,显然是伺候主人如厕的下人,是不能再伺候用膳的。 洛洵的驸马府规格虽与洛嘉宁的差不多,但相较之下,穿衣打扮、家具摆设等生活方面却奢侈多了。 不过,这并非是父皇偏爱,而是二驸马芮恒的家境更好。 二皇姐洛洵是个非常现实的人,没有一般女子的那种唯爱情独尊的浪漫思想,她选择驸马,相貌不是第一位,会不会写情诗也不在考虑范围,而是其家族和本人的实力最重要。 所以她过得比大皇姐洛嘉宁好。 但太过现实的人都比较势利,心肠也较平常女子冷硬无情~~ 洛嘉宁的生活条件虽比她差,德妃却偶能得到来自女儿的孝顺,或吃食,或新衣,或捏捏肩、捶捶腿。 而她,洛洵,不仅对其生母~~淑妃娘娘一毛不拔,还常到宫里哭穷,蹭走淑妃娘娘的东西。 可气的是,若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也就罢了,她却又对驸马芮恒的母亲格外亲密,常常亲手做自己母妃吃不到的东西给她吃,买自己母妃一尺都看不到的上好衣料给她裁衣…… 不知内情的人都说二公主真乃贤媳,是所有女子该当效仿的楷模,却不知走鬼门关将她生下并辛苦养大的生母,却享受不到她一丝孝顺。 而此事,除了淑妃宫里的太监宫女,便只有母后知晓。 女儿嫁人后,淑妃便被显得像个假母亲,心里哪能一点都不介意、一点都不苦闷? 但和德妃一样,即然能被父皇用到淑、德封号,自有其淑德的一面,何况还是这样毫不增彩、大失脸面的事。 十几年的生养亲母,不如夫家一只宠物,想想,谁不心寒? 除了以仁善著称后宫、从不各人面前多言多语的皇后,淑妃心中的难过,能跟谁诉说? 为了让洛麟羽心中有数,洛麟羽一说要拜访二驸马府,汲善便遣走宫人,将二公主的所为告诉了她。 说实话,这种被男子一睡就忘恩负义的女子,她很是看不起,并不欲与其交往。 但总归是刚回来,既去了大驸马府,若不来二驸马府,面子上有些不像样。 同是皇姐,即便心里对她们有差距,也不能马上表现出来。 何况听来的都是她人言,是真是假,还得自己体验一番,才能确定。 不过,因为驸马府乃父皇所赐,驸马的母亲和家人依然住在自己府中,并不与公主同住,所以她看不到二皇姐洛洵如何对婆婆比亲生母亲还亲。 但没关系。 她的言行、她跟驸马的互动,以及她在他心通里的所有心理,都能让洛麟羽看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字:贱。 两个字:真贱。 不过是没有大驸马那样的秃头,不过是相貌比大驸马长得好看些,床上的功夫技巧大驸马海鞘却不输他,人家洛嘉宁怎么没有因为男人的器大活儿好而把自己母亲抛至一边?淑妃可与德妃一样,膝下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同是女儿,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洛麟羽心中百般鄙视,百般不满,自是不打算与其深交,有如此贤内助的二驸马芮恒也连带着被嫌弃,即便用,也只是利用,而非重用。 伍恭恪的亲笔家书已被送出去,趁这时间,她要把该做的做做,拜访一下二公主,再去安置九名进士的地方看看,不能花了钱,连个面都不露。 洛洵见二弟回来,立即吩咐传膳。 待美味佳肴一上桌,洛麟羽的脸,便暗自黑了半边:差不多全是海鲜! 而她,除了海虾,对其它海鲜根本无感! 满桌都是驸马~~她男人爱吃的菜,可见,洛洵并没有真正对二弟用心,连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懒得打探。 不知道也就罢了,跟弟弟当面问一句总可以吧? 她没有! 看似热情,骨子里却透着除丈夫之外、所有人的冷。 当然,被爱屋及乌的公婆不算。 好在洛麟羽脸皮厚,即使洛洵口里不断说着让弟弟多吃菜、手却不断把菜夹到驸马碗里,她也没有如坐针毡。 淡定地吃完一顿毫无乐趣的饭,喝了口茶,她便寻了个理由告辞,任那夫妇再如何半真半假的挽留,她都以课业为名、笑眯眯地拜别回宫,让那夫妻二人还以为所待之客有多高兴! 回宫后,洛麟羽见侧殿殿门关闭,跑到门前侧耳听了听,才步入正殿。 球果子打来温水,洛麟羽盆中净面,手上的水渍擦干,便坐在书案后,拿起书册。 宫门落锁前,小豆子赶回来,说宅院已经租好,进士们正在办理退租,次日便都能搬进去,从此算是多了一重身份,亦能省下一笔开销。 洛麟羽点点头,对他的办事速度夸赞一番,又在第二日用过午膳,由小豆子带路去大宅院看看。 凌云城东贵西富,即便是京官,不到品级,也住不起。 小豆子为了省钱,把房屋租在靠南而又不太深入之地。 洛麟羽行至半路,耳边又有传音响起:“洛思行已派人买通舒泰院假母,正威逼利诱易祉翻供改口,说盗窃行为乃受他人指使,为的是掩盖调换玉麒麟之实!” 第167章 一指神偷 “你不用否认,”刑部大牢里,一名身材中等的青年男子,正对重案要犯易祉低声冷语,“玉麒麟是在临屯驿站被窃之后,才变成假的,你否认也没用!” “我只是一个小偷儿而已,别把那么大的罪名往我身上扣!”易祉靠在里墙上,无视对方的咄咄逼人,嘴里含着根儿潮湿的烂稻草,贼眉鼠眼一挑一斜,“再说了,你怎见得不是你所谓的调换玉麒麟者早我一步?或者他发现我了却不动声色、正好借我掩盖他的调换之事、让我替他背锅?” 男人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当晚潜入临屯驿站的,还有第二拨儿人?” “不然仅我一个人,会闹出那么大动静?”易祉冷哼,“你可知我是谁?” “谁?”男人盯着他,“难不成你还有其他身份?” “说你们脑子愚钝,你们还不承认,”易祉哼哼,“就没能通过我的名字想到什么?” “你的名字?易祉?”男人不由思索起来,“易祉……易祉……” 易祉一脸嘲讽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指?一指……一指……”男人几乎惊呼出声,“一指神偷?” “哈哈哈,终于开窍了,真不容易!”易祉大笑,“若非本神感觉偷民太容易、不过瘾,谁会去驿站挑战偷官?” “你?”男人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一指神偷?” “舍我其谁?”易祉高傲地仰起脸,鼻孔朝天,“不要以貌取人,没人规定丑就不能当神偷!” 男人看了他半晌,还是摇摇头。 “不信?”易祉嗤笑一声,“果然读书人都是死脑筋!” 男人脸上刚现怒容,易祉便掰起手指头道:“本神闲来无事,就跟你数数本神偷过的、而你们官府衙门却没能破的案子~~并州富户滕员外丢了一尊玉佛,此事你可知?夏安州的丝商丢了块祖传玉佩你可知?万德县令尹丢了两千库银的事,你可知?” 男人微微摇头。 易祉满不在意道:“不知道不要紧,你能进刑部重犯大牢与我单独谈话,说明你本事很大,可以动动口,让人去查嘛!” 男人仰了仰颌。 易祉看着他。 男人突然觉得不对:“你说你是一指神偷,那你方才所说的窃案赃物呢?玉佛呢?玉佩呢?还有万德令尹丢库银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传出来?” “哈哈哈!”易祉笑他的迟钝,“因为本神觉得偷东西已毫无挑战性,日子过得太无聊,偷走后又送了回去!” 男人再次面露怀疑之色。 “爱信不信!”易祉似乎站累了,往冰冷潮湿的地面一坐,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响声,“一查就能查到的事,懒得跟你废话。至于玉麒麟,我没做过,你也别想把污水往我身上泼。我这人对女人心软,骨头却硬,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认。” 女人? 男人被提醒,想起了什么:“既然你是一指神偷,怎会从未进过青楼楚馆?” “谁规定一指神偷就必须进过青楼楚馆?”易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再者,是谁跟你说,我没进过?” “那你……”男人疑惑了。 “我家娘子就是被我从青楼赎出来的……”易祉微微低头,眼神变得黯淡,“为了她,我有两年洗手未干,我们在一起,过得很快乐……可也仅仅两年……” 他似乎将这些话藏了很久,“她被灌过药,不能生子,我从不嫌弃她,可她身体太弱……” “你……”男人对这突来的倾诉有些不知所措,“那你去舒泰院时,怎么像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儿?” “这是我第二次,”易祉淡淡道,“遇见我家娘子,是第一次……她走后,我没了依靠,便重出江湖,偷偷还还,打发时间……蝶兰,长得很像我家娘子……我一时冲动,想替她赎身,像我娘子那样……可她似乎不太愿……只要她肯跟我走,像娘子那样立即跟我走,像娘子那样疼我爱我,关心我,体贴我,我愿意为她洗手,我愿意做任何事……” 男人看着有些中魔般语无伦次的人犯,默思片刻,突然道:“如果你肯承认玉麒麟是被你调换、且背后有人指使,我能让她答应跟你走。” 易祉猛然抬起头。 男人见了,立即补充道:“不仅让她跟你走,还能给你们一大笔钱,够你们离开京城后一辈子衣食无忧。” 易祉眸光闪了闪,似心有所动。 男人想了想道:“另外,你所犯下的所有偷窃案,我家主子也都能帮你消了,大正国任何地方官府,都将再无你一指神偷的罪案,你可以带着蝶兰大大方方地四处游玩,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 易祉瞬间抬眼:“果真?” 男人心中暗笑:“果真。” “全部能办到?”易祉不放心地追问。 “绝对,全部办到!”男人肯定道。 “那,”易祉很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需要几日?” “这个……”男人皱了皱眉,见易祉眼神怀疑地望过来,连忙舒展,“只要你改口供,半月内便可全国通行。” “不行,半月太久了,”易祉摇摇头,“我要立即带她走!” 男人作思考状:“那这样吧,我请主子在事成之后,先给你一块腰牌,在任何地方都通行无阻的腰牌,让你们先离京,如何?” 易祉再次摇头:“你要先给我腰牌,不然让我拿什么信你?” 男人心有恼意,却不能在这关键时刻表现出来,暗自握了握拳:“那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转身速去。 易祉以目远送,直到再看不见分毫背影,嘴角才勾起一丝邪笑。 而在另一边,收到传音的洛麟羽并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掉头回转,而是继续前行,和小豆子来到位于怀贞坊的大宅院。 她这么大的个子,又骑着马,虽未打马疾鞭,京城也无人不识了,沿太平坊、通义坊、兴化坊、崇德坊行进的一路上,都有百姓行礼高呼:“麟羽殿下!” 语气甚是尊敬而亲切。 洛麟羽则笑眯眯地挥挥手或点点头,有时还能叫出对方的名字或外号:“李四郎,你那腿已经好了吧?” 李四郎惊喜不已,忙不迭地答道:“好了好了,谢殿下还记得草民这条贱腿!” 脸一转:“大箩圈,你那大屁股蛋子上次卡在俩石头缝儿里,拔出来时勒得破几层皮,现在没事儿了吧?” 旁人听得忍不住哄笑,被叫大箩圈的肥臀男人胖脸一红:“好、好了,早就好了!谢殿下关心!” 第168章 好女不下百 被问到的百姓都惊喜万分,谁都没想到,五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事,麟羽殿下居然都还记得。 洛麟羽表示没办法,谁让她不仅记性好,且幼时还常在帝都东西南北的四处乱蹿呢! 一百多个坊区,她闭着眼都能知道哪里对哪里,记得亲眼目睹、印象深刻的事。 经过几坊坊路上百姓的不断请安、洛麟羽的不断回以招呼,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地来到怀贞坊。 每个坊里街角都有相当于现代派出所的武侯铺,有相当于现代片儿警的武侯,早已听风得报的武侯铺上上下下整齐齐跪地迎接。 洛麟羽摆了摆手:“都起来,该忙什么忙什么,本殿过来看看就走。” 小小的武侯在皇子面前实在不算什么,能亲自和颜悦色说句话,而不是让身旁的太监出言打发,已是莫大光荣,哪里有留人喝茶的份儿? 洛麟羽在他们的应是恭送声中,继续前行直至来到一座大宅院,下马推门。 大门只是虚掩,一推即开。 已经将衣物、书籍等简单行礼搬过来的九名进士刚打扫完,正在洗一身臭汗,擦澡速度快的窦时现在院子里谦虚而恭敬地一声高喊:“殿下驾临,学生晚迎,请殿下恕罪!” 只听各个厢房立即传来一阵人仰盆翻的声音,杜玖英跑出来时衣衫不整,荀征真则直接光着脚底板、一踩一个水印、由深到浅地疾步来到洛麟羽面前:“学生见过殿下!” “真是的,若知道你们在洗澡,我就晚点儿来了,”洛麟羽瞅向荀征真长衫盖不住的光脚丫子,“真真你不用小娘子见情郎似的这么急,回去把脚洗干净、穿好鞋子再来正堂。” 另八人抿着嘴,笑而无声,荀征真很淡定:“是。” 洛麟羽特别欣赏他这股厚脸皮劲儿。 大正人的宅院建筑基本上都是由正房、东西厢房、回廊、门厅等围合起来的四合院,只不过,它不是口字形,而是中间有正堂的回字形,一进又一进。 这座宅院的正堂,和部分人家一样,是座半露天建筑,它南面没有墙,只用几根柱子支起檐顶,天冷需要挡风时用屏风行障之类围住,天热时则可以撤走,既凉快,又能坐在堂上直接看堂外院中~~比如宴会时安排在院子里的歌舞表演。 九人之中,窦时现反应最快也最积极,洛麟羽刚与荀征真说完话,他便快速跑去打水准备擦桌椅。 可没想到,待他端着水盆跑回来,杜玖英正蹲在那里,用自己身上的男式帕巾和袖子左右开弓、轮流在椅子上使劲擦擦擦,而麟羽殿下已行至堂前。 “来不及啦,快放下,”杜玖英道,“再说用水擦湿了殿下怎么坐?” 窦时现虽被抢了表现机会,却又觉得他所言很有道理,只好先将水盆放在不碍事的边角处。 杜玖英见洛麟羽走了进来,这才起身、最后用袖子扫一下座椅:“殿下请!” 小豆子蹿上前,淡淡瞟他一眼,又用自己的袖子往椅面上轻扫一遍:“主子您坐。” 杜玖英微微愣了愣。 洛麟羽将各人表情收在眼中,心里有些好笑。 “哎呀,没有茶!”窦时现突然低呼,“学生去烧水!” 说罢,转身就要走。 “不用!”洛麟羽制止他,看向已穿好鞋子奔过来的荀征真,“本殿说几句话就走,不必劈柴烧火浪费时间。” 她顿了顿,轻咳一声,目光扫向所有人,表情温和:“之所以在大家还没准备好便来了,是因为本殿即将进尚书房正式上课,打算一年内将落下的课业全部补上,所有该学的也都学完。” “一、一年?”窦时现惊讶出声。 “一年。”洛麟羽淡淡点头,“所以除了节假和父皇母后及我自己的生辰之日外,我将不怎么出宫,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小豆子,他会告诉你们怎么联系。” 小豆子立即一脸骄傲。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则流露出恭敬。 “小豆子,回头问问鲁精灵夫妇愿不愿意到这儿来做事,”洛麟羽的手在腿膝处叩了叩,“愿意的话就过来帮忙,工钱你看着办。” “是,殿下,”小豆子躬身应道,“奴才明日便去。” 九人皆露诧异之色,不知何人这么大脸面,竟让殿下如此惦记。 “殿下,这鲁精灵是……”荀征真上前一步问道。 “鲁精灵原名鲁放,因有妻无妾,又在妻无所出时,不以七出之名休之,被殿下视为最重情男子,常令奴才等予以照顾,”小豆子替洛麟羽解答道,“至于为什么叫他鲁精灵……” 他差点笑出声来,“殿下说他的身材长得比较可爱。” 身材可爱?什么意思? 众人茫然不解。 “哎呀,就是比较矮!”小豆子忍不住笑意地低声嚷道。 “哦~~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可是,身材矮小的人为什么叫精灵? 大家又生出了个不明白。 但谁都没问,只是把目光投向荀征真。 于是,接收到“暗号”的荀征真便问了,不负众望地问了。 “这个……”小豆子挠挠耳朵,“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因为洛麟羽没有解释过。 且此时也不打算解释这很难解释清楚的问题。 “都别站着了,把自己屋里的坐席拿出来坐吧,”洛麟羽道,“小豆子,你出去买些点心什么的吃食来。” 众人心道不是说坐一会儿就走么,怎又…… 不过想是这么想,谁会傻傻去问?他们巴不得殿下多留几个时辰呢! 小豆子奉命出门,九人则各回各屋,取席铺地而坐,没水喝,就那么嘴唇干巴巴地聊了起来,越聊越畅快,直到小豆子带着点心回来。 洛麟羽看他一眼,小豆子点点头:“殿下放心,无毒。” 九进士讶然。 “东市那么大的动静,早已透出风声,今日过后,更是没几人不知道你们入了我麟羽宫。为防有人陷害,你们除了行事要格外小心谨慎外,食物饮水都要注意,不能掉以轻心,”洛麟羽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去,淡笑,“之前是否想过这一点?” 其他人摇头、荀征真点头之时,窦时现话已出口:“想是想过,但没想这么严重。” 洛麟羽笑了笑:“大家是否后悔?” 众人连忙摇头,皆说不后悔。 “若哪日后悔~~”她顿了顿,“后悔也没用了!” 九人咧嘴,低笑出声。 洛麟羽继续道:“上了我这艘贼船,便是一丘之貉,下肯定是下不去了,只能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到底。” “鲁精灵虽身份低微,殿下却因其重情而高看……”荀征真拱手道,“学生愿与殿下同流到底、终身为殿下效力!” “是啊,殿下屡屡为民,却从不自言其功,且还如此亲民,学生杜玖英也愿终身追随殿下,永不言悔!” 荀征真一开头,杜玖英一跟从,另七人也就全都随之表起忠心来。 洛麟羽顿觉无趣,毕竟人心是会变的,今日便信誓旦旦,来日若翻脸,岂不更难看? 当然,如果她争储成功再登上皇位,他们肯定不会翻脸,一辈子都不会。 但若失败,如何能做到不背叛誓言?洛思行怎会容他们?别说做官了,连活路都会被挤断。 但想归想,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拱手回礼道:“以后就仰仗各位了!” 她笑嘻嘻道,“还有你们可都是进士之身,就不要再学生学生的谦虚自称了,搞得本殿这个真正的学生怪不好意思的。” 九人皆笑出声来,但言辞之间,还是以学生自称。 得! 洛麟羽懒得纠正了,随他们。 眼见天色不早,便留下点心,带着小豆子回宫。 不料,出得门来,坊里坊外竟到处都是年少待嫁的小娘子,年龄皆在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之间,且没有一个瘦的! 第169章 这些年少女子有的姿容姣好,有的一般,有的真不咋地,但有一个共同点:丰满。 “殿下,自从京都女子听说您不喜瘦削之人,而喜欢心地善良、身体健康的,瘦子便想办法长胖,原本想节食的也不再节食,”小豆子低声禀道,“虽然因您五年不在,那股攀比丰满度的势头弱了些,但渐渐地,却都不再以瘦削为美。” 洛麟羽看着一溜儿少女,扶额。 她是在使馆里跟千玉楼说过肤色健康、下巴圆润美丽的女子比较好看,不喜那种尖嘴猴腮一副薄命相的,可…… 是不是丰满过头了? 她说的丰满,是在健康的基础上有肉感,而不是满身肥肉、走路气喘。 可瞅瞅远处那几个…… 过来时,路上的百姓大部分都是男人,这回去时,全变成了少女,唉! 洛麟羽收回目光:“牵马。” 然后待小豆子把纯白色的高头大马牵过来,立即翻身上马。 她如今一米八五的身高,又有一副好面孔,熟练的上马动作,显得无比帅气英俊,看痴了一众少女。 洛麟羽动动缰绳,轻轻夹了夹马腹,白马便迈开蹄子缓慢前行。 “麟羽殿下!” “民女见过殿下!” “民女给殿下请安!” 五花八门的请安声陆续响起,洛麟羽因自己的身份太敏感,不敢专门看着谁夸赞,只对所有人展露淡淡笑容,边走边道:“看大家的身体都很健康,没有一个病秧秧,本殿无比欣慰。即便不能习武,每日饭后都散散步,半个时辰后再跳跳绳,持之以恒,也终将能收获一个肤色健康而胖瘦适中的身体。” 胖瘦适中? 少女们原本含羞带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几个最胖的。 再大起胆子抬头看殿下,发现他的眼神竟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到那几个胖子时,更是轻飘飘掠过,虽无明显嫌弃,但以女子天生的直觉来说,也足够忽略。 洛麟羽巨汗。 这些个小丫头片子,我即便真是男的,也才十三岁。 十五岁成年,最早要通房丫头或被父母安排通房丫头、以**积累性经验的少年男子,也得十四岁。 如此算来,我也还差一年吧? 你们得有多着急逮机会?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对这些少女表示半分热情,让人误会。 然她正要打马小跑,一名双眼红肿的中年妇人,却突像被歹人追似的疾奔过来,噗嗵一声在马前跪下:“民妇张氏求殿下作主!” 洛麟羽急忙勒马,蹙眉:“何事?” “殿下容民妇上禀。民妇十五岁龄下嫁熊郎君,那时他家尚贫,贫到贼过而不停。民妇与他夫妻同心,到如今,终于转运。不料,好日子刚过两年,他便在外面有了人,还要休妻另娶!”妇人哭诉之时,眼泪已如倾盆,“民妇不愿和离,更不愿将三个孩子丢给后娘,求殿下为民妇作主,让熊郎不要休妻!求殿下作主!” “岂有此理!”洛麟羽一听,便火冒三丈,伸手往街角那躲躲闪闪的鬼祟身影一指,“是不是你?给本殿滚过来!” 偷瞧不敢露面的男人见被发现,不敢再藏,一脸害怕地跑过来,噗嗵跪地:“草民熊止见过殿下!” 随后又恨恨偷瞄一眼张氏。 “大正律法中,七出三不出是何意你可知?”洛麟羽压着怒火道。 “草民、草民不知。”熊止惧怕,佯装不知晓。 “是吗?”洛麟羽冷冷道,“那本殿倒要唤怀贞坊的武侯来问问,看他们是如何普法的,竟让尔等连最基本的婚法都不知!” “草民知!草民知!”熊止连忙承认。 那些武侯可不能得罪,若他们挨了殿下的训罚,待殿下一走,准得转头把气出在他身上,到那时,恐怕比在殿下面前更吃苦。 “又知道了?”洛麟羽冷笑,“那就诵给本殿听听,何为三不出?” 熊止勾着头:“经持舅姑之丧;娶时贱后贵;有所受,无所归。” “很好,”洛麟羽看着他,“糟糠之妻不下堂,她以少女之身嫁给你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如今你却背信弃义,想要休了她。” 她冷哼一声,“说吧,是想尝尝牢房的滋味儿,还是在此受罚改过?” 熊止低头不语。 “真是给脸不要脸!”小豆子冲上前狠狠踹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已触犯律法,殿下是为了你家娘子和你家儿女,才破格给你机会,你个该死的,居然不知珍惜!” 说罢,便要给他一顿胖揍。 “慢着,”洛麟羽制止道,然后冲伸脖子想围观又不敢上前的少女们招招手,“你们,过来,将这忘恩负义的熊男人揍成猪头!” 少女们诧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在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把他当成你们最讨厌的人,海揍一顿出出气,”洛麟羽邪笑着高喝,“还等什么?动手啊!” 少女们被撩拨得一边上前几步,一边捋起袖子,露出手腕,欲欲跃试。 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的熊止听闻让少女打他,反而没了先前的害怕。 “先贫后富,抛弃糟糠之妻,如此贱人,”洛麟羽的手掌狠狠往下一砍,“给本殿打!” 众少女们立即啊啊叫着冲上去,粉拳如雨而下。 熊止初时觉着少女之拳不足为惧,没想到不过二十息,便开始吃不消了:“啊!殿下饶命!哎哟!殿下饶命啊!哎呀别……别打……别打啦……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草民知错!草民再也不敢啦!” 洛麟羽冷笑。 少女们似被鼓励,加上暴揍男人激起了平日里聚集的怨气发泄,便不想停手了,出粉拳的出粉拳,甩巴掌的甩巴掌,踢的踢,踹的踹,还有挤不到大地方的,干脆从人缝里塞只胳膊进去揪耳朵、扯头发…… 熊止被打得嗷嗷直叫,在洛麟羽的摆头示意下挪位腾场子的张氏,先是觉得有人替她出了口恶气,后看丈夫在群殴之下叫得那么惨,又由同情转为心疼:“殿、殿下……” 洛麟羽见众少女都要打累了,才开恩罢手:“好了,可以了,大家都停手吧。” “是,殿下!”参与围殴的少女们揉着手,笑嘻嘻地散开,再定睛一瞧~~ 我滴个乖乖! 这哪里还是人? 分明是个快要煮熟的猪头! 张氏也被丈夫那鼻青脸肿、看不出本来模样的惨样儿吓了一跳。 小豆子则扑哧乐出声来:“该!” 原本是恭送殿下出门,此刻又因动静太大而跟随过来的九名进士互相对视一眼后,偷笑着跑回去。 而街角那边,则是顺墙拐一溜儿武侯的头。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又不聋,怎么可能听不见? 听是能听见,可他们不傻啊。 此时凑上去,不是被殿下骂,就是被殿下罚,谁脑子抽抽儿去触霉头? 何况殿下正在令女子打男人,他们凑上去干嘛?说啥? “该你了,”洛麟羽看向张氏,“既然他对你不起,今日本殿便为你撑腰作主,任你打他而赦你无罪,狠狠打!他若敢还手,本殿就废了他的子孙根!” 洛麟羽之所以如此说,乃因大正律法有规定,妻子若对丈夫有家暴行为,官府可干预判定夫妻离婚,同时,还要负法律责任:妻子揍丈夫,要被流放一年;如果把丈夫打得伤太重,还要坐牢。 张氏看着丈夫那连眼睛都要睁不开的猪头脸,伸出手,巴掌颤颤。 “打啊!”洛麟羽皱眉催促,“这样的男人,你不教训他一顿,他不会长记性。” 张氏被洛麟羽一撺掇,颤颤的巴掌便颤颤打了上去。 “哎哟!”张氏打得明明不重,熊止还是痛呼一声,叫得张氏浑身一颤。 “怎么?心疼了?打不下去了?”洛麟羽恨铁不成钢,哼笑。 “民妇、民妇……”妇人羞愧难当。 “既然如此,本殿今日便暂且放过他,若来日他狗胆再犯,就去找那新搬来的进士,他们会为你做主,”洛麟羽说完,转脸看向还在兴奋的众少女,“你们要记住,以后若遇见这种没良心的渣男,就这么联合起来打!找个麻袋把他的头罩起来狠狠打,打到他爹娘都不认识!” “是!殿下!”众少女齐声笑应。 先用麻袋罩住头,让他看不见是谁打的,然后打完就跑…… 殿下竟然教她们打男人而不被官府捉拿的妙计! 她们脸上全都乐开了花儿! “哈哈哈,打渣男就是痛快!”洛麟羽大笑着打马离去。 这里本就没有摄像头监视器,头脸一罩,无声无息地狂揍一顿,打完就跑,谁晓得是谁打的? 再加上她今日公开放话在这儿,即便以后有人遭到不明袭击,只要打人的是女子,只要挨打的是渣男,满足这两个条件,武侯就绝对不会上报。 洛麟羽回了宫,自是无事,但在当夜的刑部大牢里,易祉拿到了来自思行宫的腰牌。 第二天上午,案犯突然翻供,说有人指使他干坏事,且指使之人涉及皇室。 此话一出,君臣皆惊。 立即升堂,三司共审! PS:感谢梦山梦水梦风月的月票!感谢六小时时差和一位微信名朋友的评价票!爱你们!么么! 第170章 三司会审 案涉皇室,非同小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且关起门来,不让任何无干人等围观旁听。 冠带齐整的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谦让一番,最后由大理寺卿茹法池坐上公堂主位,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分坐两边。 领了堂谕的差役将人犯带到,茹法池将惊堂一拍,姓氏籍贯等一一再问,易祉则一一作答。 茹法池瞟了眼公案上的案卷:“窃犯易祉,你之前因在舒泰院醉酒而露出赃银、被捆送官府,此事可属实?” 跪在下方的易祉道:“属实。” “你胆大包天,敢在官府驿站施行盗窃,罪涉朝廷官员,已经是重案,”茹法池盯着他,“如今又放言罪行乃皇室之人指使,可知无论此话是否属污蔑,都将罪加一等?” 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皆微微点头。 如果所言为虚,污蔑皇家,可是重罪; 若所言为实,就更不得了,无论是受谁指使,他都难逃一死。 “罪民知道,”在三位朝廷重臣带来的强大气场和高压面前,易祉从容不迫,“但不尽之处,该当予以补充。” 茹法池摸住惊堂,却在看了眼另两位大人后,并未拿起:“讲。” 易祉语气淡然:“盗银窃物乃虚,调换玉麒麟为实。” “什么?”茹法池眼睛不够大,否则非得瞪如铜铃不可,终究还是将惊堂再次拍下,“犯人易祉,你可知公堂之上,不可无端造言?” 易祉不答,只平静地看着前方地面自话:“指使之人是麟羽殿下。” 三大高官腾地站起,侧旁书役也惊得停下手中正在记录口供的笔,讶然望过来。 “犯人易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刑部尚书应天声厉喝,“麟羽殿下为替皇上分忧、为救万民,做了多少事?他在民间的声望你可知晓?若为私利而行污蔑,你可要想清后果!” 易祉抬头,看着同时站起的高官,忽然咧嘴笑了笑。 御史中丞谢子义缓缓坐下,朝应天声下压两下手:“应大人不要激动,审案之时,可不能带个人情绪。” 应天声看他一眼,又复看易祉一眼,重重一哼,方才坐下。 茹法池也重新坐回公座上,面容冷肃:“犯人易祉,事涉麟羽殿下,当慎言,实情自可一一道来,但绝不能有半句污蔑。” “罪民当然不会污蔑麟羽殿下,因为,”易祉微微一笑,“以上所言,皆受昨日探监之人~~那个身穿深色衣衫、自称主子来头很大之人的威逼指使。” 嘎? 现场所有人尽皆愣住。 “那人姓甚名谁?”茹法池皱了皱眉。 “他没说,”易祉摇摇头,“至始至终,他都没说自己叫什么。但他在对罪民威逼利诱时,答应事成之后给罪民一笔钱,让罪民远走高飞。” 应天声哼道:“污蔑皇子,还想远走高飞?真乃白日做梦!” 心下却是一松。 此人一说要改口供,他就隐隐觉得不对。 方才又提到玉麒麟时,别说是他,连茹大人和谢大人都似立即猜到了什么。 但麟羽殿下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再说他刚受苦五年回来,一直因身体虚弱在宫中休养,很少出来行走,唯一可数的,便是拖着虚弱之体前往驿馆为青鸾丞相千玉楼送行。 之后是亲自送还穆三郎的祖传匕首、跟大公主二公主走动一下,加上昨日下午去看看想依附指望他的九位明经进士,听说还在坊间路上,将一名想抛弃糟糠之妻的男人暴揍一顿。 麟羽殿下所行之事,全都公开而透明,即便是那已经通过科考的寒门子弟,他也没藏着掖着、偷偷摸摸不给人知晓。 这些事,无论是皇上,还是他们这些朝臣,甚至于京都百姓,都无人不知。 自己亲眼目睹长大的皇子,一心为民又重情的皇子,才受苦回来的皇子,你说他是玉麒麟案的主谋,谁信啊? 好在~~ 易祉是故弄玄机。 但昨日探监之人是谁? 三大高官简单交流一下,便差人去请刑部侍郎李堪鸿和刑部司郎中韩世奇。 二人很快就到。 按照审案规矩,三人皆对之前的堂中变故只字不提,只由大理寺卿茹法池提问:“犯人易祉在押期间,都有谁去探过监?” 自己的顶头上司在身边,韩世奇自是不敢擅自发言,李堪鸿道:“昨日之前,无任何人探视。至于昨日下午,” 他转首看向立在自己侧后的韩世奇:“韩郎中,昨日下午和昨日夜里两次探监并与罪犯易祉私谈的,应该是思行宫幕僚梁翼安吧?” 韩世奇心里一惊,但刑部侍郎既已知晓并道出,他自然不能再否认:“是。他说想通过罪犯了解一下舒泰院,好像是和舒泰院有什么私人恩怨。” 李堪鸿淡淡道:“你是碍于思行殿下的面子,才批准放行,并违反狱规任他与罪犯单独见面?” 韩世奇连忙跪下:“下官知错!” 御史中丞谢子义冷冷道:“你不是知错,而应该是知罪。” 这是要弹劾他? 韩世奇脸色一变:“求谢大人网开一面,给下官一个改过之机!” 谢子义淡淡道:“先将梁翼安如何找你、如何请求放行、你又如何答应批准的事详细道来。” 韩世奇低下头:“是。” 之后,看似不敢隐瞒、实则还是有所保留和摘选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梁翼安来找下官时,是申时。他说自己与舒泰院有恩怨,但具体是何恩怨,他并未详说,下官因顾忌此乃人家私事,便也未加多问,只知与一位小娘子有关。”韩世奇的大脑快速运转,“下官想着他现在吃的,毕竟是思行殿下的饭,不看僧面看佛面,便准他半个时辰。” 茹法池皱眉:“你未陪同?” 韩世奇低头不语,面露惭愧。 “即便你不去,但他能与重案要犯单独见面,可见昨日值班狱卒也是被使了钱两、受了贿赂的,”茹法池哼道,“此事稍后再议,先且说说他为何一日之内两次探监?你又为何再次批准?” 第171章 真假腰牌 “第二次说是夜里,其实也就是天刚擦黑,”韩世奇道,“他说回去之后,忽然想起漏问一句重要的话,这才去而复返。下官想着若是拒绝,先前的人情便白做了,好在他说到做到,进去不多时,便很快出来,也没制造什么麻烦。” 茹法池点点头,然后以目光询问另两位大人,谢子义和应天声都表示没有什么可再问。 于是,韩世奇在涉案录词上签字并按下指印。 之后,二人先退离公堂。 茹法池提审当日轮值的所有狱卒,李堪鸿则将韩世奇带到自己的办公之地问话,久久不放他离开。 韩世奇很快便明白,自己是被上司亲自软禁了,他不但无法向思行宫通风报信,还要坐等御史台的弹劾。 有刑部司郎中的证词,狱卒们不敢抱侥幸之心隐瞒。 茹法池等三位大人看着公案上的几份口供,却皱了眉。 商议一番,决定先向皇上上道折子,连同口供和证词一起呈上去,请皇上示下,这案子是否继续审下去。 毕竟,梁翼安的探监理由实在牵强,如果审出他是虚谎…… 而梁翼安又是思行殿下的人…… 在他们心里,若无思行殿下的授意,身为幕僚的梁翼安即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私自威逼案犯诬陷麟羽殿下。 而他若不肯为思行殿下背锅、承揽一切罪行责任,那可就棘手了。 不仅他们不好办,连皇上都会感到为难,皇长子借机陷害嫡出皇子,他怒必定是怒的,但都是亲儿子…… 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球先踢给皇上最合适。 洛觜崇接到球,自是痛心疾首又恼火,但按审理进度,目前终究还在人犯易祉的一面之词。 没人听到梁翼安对案犯说了什么,就等于没有人证。 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怎知案犯没有撒谎? 若不弄个明白,他心里必将总有个疙瘩。 于是,传唤梁翼安,二次升堂。 不过这次,茹法池的公座背后,赫然多了一座与墙同色、很难被注意的屏风。 “梁翼安,你可知我等为何传你上公堂?”茹法池只问话而不拍惊堂,怕惊了屏风后的圣驾。 “学生不知,”梁翼安面露不解,“学生虽应传而来,心里却极为不解,不知有何重案要案,能与学生沾上边,还望大人能为学生释惑。” “百姓尚且无事不传,你在思行殿下宫中奉差,自是要与你解释清楚。”茹法池只坐个椅子边边,皇上在后,他在前,真是如坐针毡,“传你上堂,乃因临屯驿站的案犯易祉有新供认,言你昨日两次探监,是为了~~” 他顿住,“你先且说说,昨日为何两次去大牢、还支开狱卒与案犯单独谈话?你与案犯是否相识?又谈了什么?” “学生……”梁翼安垂眸躬身,“大人,学生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么?” 茹法池简洁道:“不能。” “那……那好吧,学生私见案犯,是为了问他觉得舒泰院假母是什么样的人,”梁翼安毫不惊慌,“学生之所以有此行为,乃因学生之前喜欢过舒泰院的一名小娘子,但小娘子后来无端失踪,学生怀疑是被假母害了,一直在暗查线索。” “如此说来,你与他并不相识,找他只是为了从他口中寻线索?”茹法池道。 “是,”梁翼安的表情既悲且愤,“舒泰院假母总说小娘子是自己偷偷跑了,学生却总也不信。为了寻求真相,但凡有一点希望,哪怕蛛丝马迹,学生都要尽力查问。” 茹法池垂眸点头,见身后毫无动静,只好硬着头皮道:“可案犯却自动招认,说你两次见他,是为了逼他翻供,要他诬陷麟羽殿下指使他以偷东西为名调换祥瑞玉麒麟。” “冤枉啊大人!这怎么可能?”梁翼安惊呼,“麟羽殿下深得民心,学生又与他无冤无仇,怎会无故陷害?这分明是案犯无中生有!” “你既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无中生有?”茹法池见谢子义和应天声一句不再问,只能独自强撑,“凡人所行,都有起因,莫非是你在探监时得罪了他?可他一个在牢犯人,有何得罪之处?” “这……”梁翼安迟疑,“可能是学生不答应救他出狱吧,毕竟他犯了那么大的事。虽然他跟学生透露说,临屯驿站盗窃案的幕后主使人是麟羽殿下,学生却从未信过。” “什么?”茹法池脸色一变,“他跟你如此说过?” “是啊大人,”梁翼安冷静而镇定,“他说麟羽殿下指使他以偷盗之名,换掉真正的祥瑞玉麒麟,并丢进深水河里,而假的玉麒麟终有一天会被发现,到那时,事关玉麒麟的一干人等就会被一一牵涉。” 应天声忍不住开了口,冷笑道:“你是说那只黑猫是被麟羽殿下操控着扑倒玉麒麟吗?” “这便不是学生所能知晓的了,”梁翼安垂眸,“何况学生并不相信易祉所言。一个案犯,不可能他说什么,学生都信。” “既不信他,为何又去问他关于舒泰院假母?不觉得自相矛盾吗?”应天声冷哼,“再说,你们之间不过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若真有其事,他为何要对你个毫不知根底的外人吐露机密?是毫无警惕性,还是根本没有脑子?” “学生相询,也只是作为线索上的参考,并要花时间探明真伪,”梁翼安越发从容,“至于他为何要跟学生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学生也不知,大人若想知道,恐怕得问当事人。” 梁翼安既将麟羽殿下拖进水里,还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应天声气得不轻,看向茹法池:“只能当面对质了。” 茹法池点点头,下令传案犯。 易祉被很快带到。 公堂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茹法池背对屏风,后脑勺没长眼睛,应天声和谢子义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瞟了瞟。 不过这种瞟即便被人看到,也以为他们瞅的是茹法池茹大人。 “案犯易祉,两次探监于你的,可是此人?”茹法池问道。 易祉上前两步,看了看梁翼安的脸:“禀大人,就是他!” 茹法池点点头:“你之前新认口供,说梁翼安威逼利诱于你,让你以盗窃之名掩盖调换玉麒麟之实来诬陷麟羽殿下,可梁翼安并不承认这种说法,言他寻你只是为了查问舒泰院假母之事,对此,你有什么可说的?” “他在撒谎!”易祉伸出套有铁环铁链的手,指向梁翼安,“他根本就没向罪民打听过舒泰院假母!他第一次来找罪民,是要利用罪民偷盗过驿站当官的,让罪民照他的意思加几句话,说偷银子盗物是假的,调换什么玉麒麟才是真的。罪民又不傻,偷当官的能跟诬陷麟羽殿下比么?我若真那么干,脑袋第二天就得搬家!” 茹法池道:“这么说你没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易祉哼道,“即便他威逼罪民,说罪民若不答应,出了这个牢狱便要死,罪民也没答应!” “你个盗窃犯休要血口喷人!”梁翼安扭头怒视,“若敢无中生有陷害进士,三位大人不会轻饶你!” “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易祉冷哼,“见我骨头硬,就来软的。知道我喜欢蝶兰,就拿蝶兰来诱惑我,说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够我带着蝶兰一辈子不愁吃穿。我说不想让蝶兰跟我过逃亡生活,你便出去弄了块腰牌送来,说只要有它,我便能与蝶兰随意走天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敢查,没人敢拦。” “腰牌?”茹法池惊了,“什么腰牌?之前怎么没说?” “就是这个,”易祉将手探向裤裆,摸出一面铜色腰牌,“大人,罪民不愿诬陷麟羽殿下,又骗来腰牌当证据揭发他,算不算立功?” “这个……”茹法池心道你不死都算命大运气好,还想那么多干啥,“待水落石出、案子可结时,方能知晓。” “那罪民肯定会被轻判,说不定还能即刻出狱,”易祉喜道,“罪民跟他周旋半天,银子也不要,就是为了立个功!听说麟羽殿下跟皇上一样仁心和善,他若知道罪民为了不帮别人害他,肯定会帮罪民求情!说不定皇上会亲自赦免罪民!” 茹法池心道皇上就在这,到底怎么处理你,还真得皇上说了算。 “不过是个假腰牌而已,”梁翼安冷笑,“高兴什么?” “什么?”易祉惊叫,“假、假的?” 梁翼安不理他,转首道:“三位大人,昨日案犯跟学生提条件,让学生想办法救他出狱,否则就不告知假母之事。学生无奈,只好弄了块假腰牌糊弄案犯,换他说出假母极为贪财等亲历之事。” “怎么会是假的?”易祉翻转着手中的腰牌,随即怒视过去,“好啊,你居然弄个假腰牌糊弄我!” 梁翼安轻蔑地瞟他一眼。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我死对不对?想利用我陷害麟羽殿下后,再因为假腰牌而不但出不了城,还被截回来替你背锅是不是?”易祉指着他,“你可真狠啊!真狠毒!幸亏我没上你的当,不然我此刻已经身首异处、死无全尸了!” 梁翼安鄙视地看着他:“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撒谎演得像模像样,真不知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害我。” 易祉大怒,把腰牌狠狠一扔:“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要去抓梁翼安,而那块腰牌,则直直飞向屏风。 “住手!”茹法池喝道,“若不住手,罪加一等!” 盛怒的易祉立即如同被雷击中,一边悻悻收回手,一边气哼哼:“被这孙子阴了!居然被这小子阴了!” 那边,腰牌飞过屏风,砸到墙面上弹落。 一双金丝龙凤履缓缓走过去,腰牌被拾起。 不久,皇帝的脸,沉得似天要塌下来。 第172章 香风公子 思行宫的幕僚梁翼安莫名失踪了,无声无息。 易祉被重新收押在大牢后,当夜暴毙。 被连夜处理掉尸体后,世上再无易祉这个人。 但京城却从此多了一个风流倜傥的香风男子妖芷钰,走到哪里都是衣袂飘飘,香风扑面,很快名动京城。 “哼,跟本公子斗?还差得远呢!”一座被整体买下来的大宅里,妖芷钰一边对镜画眉,一边轻轻冷哼,“我是谁?我可是拥有神奇化妆术的卖假脸贼!” “不过是扮了回一指神偷,瞧把你得意的,”一声轻笑响起,“只是少了个幕僚,洛思行可毫发无伤呢!” “那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妖芷钰又是一声哼,“若我当真翻供,他便过河拆桥,利用假腰牌灭口;若我揭发梁翼安,一枚假腰牌,既伤不到他半分,还要因污蔑之罪把我自己搭进去。果然够黑!够毒!” “可惜,他以为的以假乱真,却变成了真的真,还被甩给了皇帝,”声音比妖芷钰更加年轻的男子再次轻笑,“步步算计步步成,泓若出手,这世上怕是无人能逃脱。” “你错了,”妖芷钰画另一只眉,“这事,可不是泓一个人的主意。” “嗯?”温柔男子讶然,“你是说,麟羽殿下亲自参与了?” “怕是不仅亲自参与,且全盘计划里都有他的影子,”杨芷钰啧啧两声,“一物降一物,洛思行厉害,洛麟羽更厉害。这皇家之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他们若简单,你就没得玩儿了,”男子轻笑,“不然你那张假脸皮往谁身上贴去?可不是每次玩到最后都有死囚替你死去,永久消失。” “谁说没得玩儿?”妖芷钰的眼角放电般朝他撩了撩,然后放下眉笔,起身扑过去,“不是还有你么?” “讨厌!”男子欲拒还迎地推他一下。 “谁讨厌?我吗?”妖芷钰将他压倒,“敢说本公子讨厌,要罚!狠狠的罚!” “不要!” “你说不要就不要吗?” “不要!唔……” 嘴巴被堵不久后,身体被翻转,随之有比女子还媚的娇喘从喉中溢出:“讨……讨厌……讨……厌……” ~~ 皇宫里,洛觜崇盯着手中的腰牌,怒火快把腰牌烧出两个窟窿眼儿。 每个被收押的犯人,在关进牢房之前,身上所携之物都会被搜卸干净,别说腰牌或利器,就算一根针,也很难带进去。 这块来自思行宫的真腰牌,除了由梁翼安送入牢里递到易祉手上,不用再作他想。 至于为什么梁翼安说是假的,却又是真的,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假的那个,做得足够乱真,所以造成拿错的可能。 也就是说,梁翼安的话都是假,易祉的供词才为真。 由此细想,他的心便有些发冷。 若此事诬陷成功,那在宫里休养身体、都要无端蒙受不白之冤的羽儿…… 他心里一颤。 看来得早立太子,让其他人都死了心才行。 可伍远胄还没回来。 待他回京交了兵权,便即刻下诏,立洛麟羽为太子。 他终于下了决定。 不料,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顺利,几日后,三四则童谣竟忽从行商口中传入京城。 “吾本有田心,千步家中行,娘宠爹不爱,忍气又吞声。” “阿公披甲胄,退敌威风凛,外孙无家业,远足踏凌云。” 朝堂上,看完奏折的洛觜崇怒不可遏:“来人!将伍恭恪打入大牢!洛思行就地关押,不得出思行宫半步!” “皇上三思!”宇文忠连忙跪倒在地,“伍将军怎会中途反叛?此事定为误传!或者有人故意造谣也说不定!” “若未起兵,童谣怎会已至京城?”洛觜崇腾地站起,将另一本奏折狠狠砸下来,落在宇文忠面前的地上,“秦州刺史的亲笔奏报,驿马千里加急送到,还能有假?” 宇文忠看着摔散欲碎的奏折,犹豫了一下,才俯身拾起。 “兵部侍郎是觉得朕很愚钝?愚钝到对几则童谣偏听偏信?还是觉得朕很高兴将军造反、皇妃共谋?”洛觜崇怒极至冷,“甚或,觉得朕该立洛思行为太子、并即刻登基?” “微臣不敢!”宇文忠一下子吓趴了,整个胸腹都贴在地上,“微臣只是怕被隐藏的奸细以恶毒之计离间,使我大正君臣反目,好趁虚而入,毕竟细思起来,伍将军实无反叛理由。微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求皇上恕微臣直言之罪!” “连民间童谣都已唱得如此清楚,还要什么理由?”洛觜崇冷冷看着他,“难道不够隐蔽、该效仿前人用清君侧?” “微臣、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宇文忠冷汗直批,快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多言,只剩一句:“皇上明鉴!” 洛觜崇重哼一声,目光扫向众臣:“谁愿领兵迎击叛军、捉拿叛将?” 宇文忠见皇上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将趴伏在地的脑袋缓慢侧起,朝支持洛思行的大臣递去眼神。 奈何,伍将军的事情太大,他们躲都来不及,怎还会在此时往上凑? “吾本有田心,千步家中行”句中明显含有思行二字,而“吾本有田心”中的“吾”,原本是“我”的意思,此时却已赫然成为“伍”的谐音。 “阿公披甲胄,退敌威风凛,外孙无家业,远足踏凌云”中,又有伍将军的名字~~远胄;阿公和外孙更是直言道出两者的身份关系。 再加上如此显白的童谣,连小孩子都很容易懂,哪里还需要多作解释?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惮的,便是亲族夺位、臣子造反,无论伍将军是不是被人离间,只要他公然举旗,显示出他敢造反的胆,就绝对不容留! 是不是中计不重要,重要的是伍将军的忤逆行为,以及忤逆行为所表明的态度和心理~~一个假消息都能让你反,若是真的,不得杀到皇上的龙椅上? 伍将军错了。 他做错了。 且这种错,毫无挽救余地。 看皇上那铁青的脸,伍将军必死无疑,而将军府,必将被抄家。 虽说只要立洛思行为太子,伍将军那边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可谁敢说? 堂堂帝王,难道要被个臣子胁迫着立太子? 还得是臣子要皇上立谁、皇上就立谁? 那皇族的脸往哪儿搁? 其他武将不得前仆后继地效仿、以拿捏甚至抢夺政权? 此风不刹,必将不止。 可问题是,伍远胄乃当朝最有领军能力的将军,且在秀橙边境那一战中,获得不能招惹的狠人之名,跟他对战,谁有把握准赢? 不能赢,便是个死。 若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胜利,赢是赢了,却没命回京受封领赏。 满殿文武朝臣,在这关键时刻~~被皇帝需要的关键时刻,竟无一人吭声。 洛觜崇越看越失望,越看心越冷,就在这时,萧丞相突然出列:“皇上,臣向您举荐一人……” 第173章 女身太子 PS:感谢梦山梦水梦风月赠送的评价票!感谢真爱们的订阅!爱你们哟!么么! 儿歌童谣传遍京城时,洛麟羽正坐在尚书房继续学习课程。 范先生、陆先生和曹老先生为了满足麟羽殿下一年学完所有课程的要求,几乎是咬着牙加快进度。 随着日子的推进,他们越发觉得麟羽殿下简直不是人~~哦,不是常人。 而五年前的伴读凤倾城已不在京城,说是远离家门跟什么高人学艺去了。 他学艺自然不是学修房打铁磨豆腐,而是修炼真气、使体内真气充盈的的高级武艺。 京都繁华是繁华,热闹是热闹,却太过喧嚣,不利于真气的修炼。 尤其是真气外放、以物打物,若想达到那种境界,最好就是寻一安静的隐幽之处,踏踏实实日夜修炼。 洛麟羽理解凤少年那不断进取的心,何况她也根本没打算再要伴读。 凤倾城原已按照吩咐组建好马球队,但她的突然消失,五年的杳无音信,只能让人暂时放弃某些东西,追求更现实的。 洛麟羽自然不怪他。 丝毫不怪。 唯有进取之人,将来方有能力和资格辅佐她。 而她,也要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年内搞定那些令人头大又头疼的玩意儿。 不指望全部弄懂,只要能在一目十行下,死记硬背地记住,再稍微知道它的意思、能用自己的大白话解释出来就行。 在这次一系列的较量下,太子之位基本上就能定了,剩下的,就交给表哥汲秋泓~~刑部侍郎李堪鸿了。 自父皇看到那枚思行宫的腰牌时,洛思行便输了。 当初布下的棋子~~被伍恭恪引荐给伍远胄的鞍博院骑射教习施彝规,在军队起了作用:伍远胄因皇贵妃女儿的家书而半路起兵,以及散播出来的童谣,都有他的功劳。 可见,这步埋棋,走对了。 没有成为废棋反子,是她的运气。 萧丞相睡在床上时,被麟羽殿下的夜半传音惊到,一直保持的中立态度终于微微偏了偏,将淼沧浪的父亲淼江海荐给了朝廷,荐给了帝王。 自幼时认识他们父子后,她便开始在四处乱蹿中调查了解,不仅京都的地形她已了然在胸,文官武将、贵富贫穷,她都摸得清清楚楚。 这便是四处蹿玩、深入民间的好处,不是洛思行坐在皇宫里能比拟的。 什么都指靠别人哪行? 人心易变,你知道他的忠心能维持多久能到几时? 身边最信任的人,恰恰最容易成为有心人的目标,一旦被暗中收买,那种伤害,一般都是致命的。 她修炼成了他心通,洛思行却只有一串舍利手链。 一个是透攻,一个是防守,效果天差地别。 梁翼安没了,韩世奇被降职罚俸,兵部侍郎宇文忠还在其位。 但那个位置,他坐不了太久。 一旦她被立为太子,洛思行的左膀右臂,都将被一一剪除。 刑部大牢收受贿赂的几个狱卒被罚银杖责、赶了出去,正好被李堪鸿按照她的传音名单,安插进她的人。 不错,与她以传音方式通信的人,正是李堪鸿。 他极受外祖父的信任与重视,乃汲家年轻一辈中,文武双全第二人。 自从他被父皇带着在麟羽宫见过一面后,她便因为需要他的帮助而没有隐藏。 表哥是继张天师和玄华道长后,知道她已练成传音术的第三人。 当然,萧丞相也知道了。 他是第四人。 而他的倒向,成功将她看好的淼江海推向战场。 不过,她最想要的,不是鸡,而是蛋~~淼沧浪那小子,她有心将他培养成一代名将。 当然,实现所有理想的前提,都是她先成为太子。 她没有等太久。 萧丞相成功说服父皇任命使用名不见经传的九品仁勇校尉淼江海后,便令祥公公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大正皇帝令,建立储嗣,崇严国本……皇次子洛麟羽,为宗室嫡嗣,体乾降灵,袭圣生德,教深蕴瑟,气叶吹铜,不屑幼志,早集大成,孝友自然,温文天纵,器业英远,符采昭融……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抚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立储大典于三日后太庙举行。今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喜悦二十七年三月。” 祥公公的声音响在朝堂,响在皇宫,又随成百上千的布告响在整个帝都,响向全国每个州郡县城。 自然,也响在了伍将军伍远胄的耳边,将他刺激得一口老血喷出,更要挥师北进。 外孙的太子之位没争到,贵妃女儿还被关在大牢受苦,外孙也被他偏心又狠心的父皇囚禁,这口恶气若不发出来,他会被生生堵死。 淼江海率军南下、向叛军迎头进发时,皇后膝下的嫡出皇子正在太庙举行隆重的立储仪式,盛装接下太子印。 册立大典过后,麟羽宫的宫人们,压抑不住兴奋地准备将东西搬往太子东宫。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的身份地位都随着殿下位居东宫而水涨船高,那以后再出宫,可就是“太子东宫的人”! 啧啧,了不起啊了不起! 不过,待要搬时,却发现好像没什么可搬的。 洛觜崇一听麟羽宫的司房几乎是空的,没啥金银珠宝、绸缎布帛,立即心疼愧疚得不得了。 当初发生瘟疫时就说待国库充盈后补偿儿子,这五年里也确实缓过来了,但儿子失踪回来后却一时忘记这茬儿。 洛觜崇大手一挥:别搬了!太子东宫一应物品全部用新! 宫女太监跪地谢恩,一片欢呼。 玄华道长却跟徒儿说自己的任务已完成,该回洛凰观了。 洛麟羽怎么可能放他走,死不要脸地抱着他一边腻歪,一边装哭耍赖。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把人留下来。 玄华走了,洛麟羽看着他的背影,真哭了,哭得默默无声。 她不知,玄华的眼里同样湿润,但直到出了城,强忍的泪水才一路滴落在前往洛凰观后山的林间草地~~他没有回洛凰观,而是踏着树梢直接前往隐微谷。 他看着日夜修炼的白狐,低喃:“雪球儿,贫道陪你一起修行……” 第174章 太子东宫 思行宫中,被软禁的洛思行坐在案几前,两眼微红,双拳紧握,却一言不发。 心腹太监郝塞小心翼翼地过来,声音低得似怕主子受到惊吓:“殿下……” 洛思行一动不动:“都走了?” “没全走,有两个自己留下来了,”郝塞悄悄看眼他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去,“他们说,洛麟羽只是太子,又不是皇上,殿下还有希望。” 洛思行闭上眼睛。 沉默片刻,他才缓缓开口:“患难之时见人心。本殿虽想善待他们,却自顾不暇,将来若能……” 顿了顿,“本殿要向父皇自请看守皇陵,换母妃一命。” “殿下!”郝塞大吃一惊,“看守皇陵清苦不说,且、且……” 皇陵通常是犯错皇子的发配之地,一旦去了那里,就真的难以翻身了。 伍将军造反,皇贵妃被打入天牢,殿下被囚禁在思行宫,之前依附伍家或与伍家关系好的官贵,几乎全部在顷刻之间和他们划清界限。 若殿下再自请去往皇陵…… 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听说旧时被发配皇陵的皇子,几乎没人能顺利地寿终正寝,不是因生活条件太差而病死,就是莫名去了命。 “在这宫里,在父皇和洛麟羽的眼皮底下,做不成任何事,”洛思行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真的有希望。” “可……”郝塞想说那也得能坚持住保下命才行,却又忽然改口,“奴才现在为殿下做什么?” “想办法出去,帮我送封信,”洛思行铺开纸张,“本殿必须要利用皇陵的幽静,修炼出强大的武功,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郝塞连忙过去磨墨:“可是殿下,还不知道皇上同不同意呢。” “他会同意的,”洛思行执起毛笔,“本殿会让他同意的。” 郝塞没听懂。 他想不出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殿下怎么说服皇上。 “父皇喜欢洛麟羽的假仁假孝,本殿舍身救母,他如何不允?”洛思行带着嘲讽之气冷哼,“况且,眼不见为净,他巴不得本殿离他远远的,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殿下……”郝塞一边磨墨,一边想着如何措辞,“恕奴才多嘴,奴才觉得,皇上对殿下没有那么绝情。他只是被洛麟羽蒙蔽,正在气头上,才禁了您的足。待气消了~~” “你是觉得他没将我下入大牢、没砍我的头,便是天恩隆厚吧?”洛思行冷嗤,“那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感情极深的父子之情,而是因为本殿身上流有父皇的血!流有洛氏皇族的血!因为他即便女人无数也子嗣稀薄、只有我们三个皇子!” 郝塞见他说着说着便有些激动起来,没敢再接话茬儿:“殿下,这信,奴才要送往哪里?” 话题被转移,受到巧妙提醒的洛思行,立即深吸一口气,将情绪稳定:“附耳过来。” 郝塞连忙小移两步,倾身将耳朵递过去。 片刻后,他点点头:“奴才记住了。” 太子东宫宸矞宫。 从麟羽宫跟来的宫人们毫不受叛军影响,个个喜气洋洋,把兴奋之情表现在脸上,连换到东宫来授课的三位先生都忍不住笑逐颜开。 自己的学生成了太子,谁敢说自己不高兴的假话,准得有人掐死他。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唯独被小豆子和球果子小心翼翼摘下白珠九旒冕、脱掉九章黑衣纁裳、换上白衣乌皮履太子常服的洛麟羽,表情淡淡地在新地盘转悠。 立储大典办得的确很隆重,自己今日的确很风光。 在文武百官、后宫诸妃、皇子公主等皇嗣的仰望下接过太子大印的那一刻,她的感觉也的确超级良好、超级美妙。 可越到此时,她的头脑就越冷静。 太子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也不仅仅代表着龙血凤髓的尊贵,而是隐藏着复杂的、且越来越复杂的利益。 所有将要围拢过来的大臣或贵族子弟,都是为了加入以太子为核心的利益集团。 如果说普通皇子没什么价值可体现,那么太子就是可以买入的最佳低价时段,等太子成了皇上,他们手持的,就是高价黄金券。 除非太子比垃圾还没用、倒八辈子血霉,明明被立了,还被废,否则,他们的这笔投资,绝对是稳赚不赔。 因此,也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靠并依附太子东宫。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人一多,心思自然就各不相同,你得一一甄别,一一看清。 是想借势发财,还是想成为将来的新朝首辅大臣,亦或真的有颗忠君报国之心,甚至是混进来的别国之人,你都得心里有数,不然随便哪个角落的暗箭就冷不防地给你来一下子,弄死不偿命。 尤其是思行宫的幕僚,离开的,自然是自认倒霉放弃了,可没走的…… 肥肉还没到嘴就飞了,不甘心的情绪,会让他们继续跟着洛思行,继续筹谋,看如何能成功将她拉下太子位。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得时刻防着那些坏得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家伙,防着他们暗地里使坏。 她初一做出来,人家十五就能学过去,没准儿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用更狠的连环计,搞死她这个抢肥肉的坏家伙。 还有父皇。 她可是已经活过两世的人~~虽然活得都不长。 但作为皇帝的心理她懂啊! 这可是穿越重生人士最牛劈的地方! 所以她绝对不会在老爹苍老噶屁前组建自己强大的势力集团,让父皇猜忌、怀疑,然后被哪个有心人或搅屎棍轻轻松松一挑拨,就头不挨枕,夜不能寐,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想到这里,她清晰的思维就帮她做出了决定:老老实实吃饭,老老实实睡觉,老老实实上课走路茅房出恭。 已经是太子了,就啥都别想,更别做多余的事。 只要不自找麻烦、自掘坟墓,基本上没人能动摇得了她的太子之位。 对,以后就是这个大基调,就是这个大方向。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宸矞宫的面积比麟羽宫大好几倍,宫殿也多。用人上,除了从麟羽宫跟过来的宫女太监,还有专属于太子东宫的官员,不说别的,仅吃的方面,就有典膳局、食官署、太子内官和典仓署。 其中典膳局人最多,有典膳郎两人,专门为她进奉膳食、尝饭菜有没有毒。还有丞二人,书令史二人,书吏二人,主食六人,掌固四人,典食两百人。 食官署则负责食材选择、营养搭配、烹制工艺等,有令一人,丞二人,府二人,史二人,掌膳四人,供膳一百四十人,奉觯三十人。 太子内官有司馔二人,在太子用膳前有试吃职责;掌食三人,掌管食材及食具器皿、薪炭、灯烛等。 典仓署专管粮食,设有典仓令和丞,受家令寺统领。 光吃个饭都要几百号人忙活伺候,这么高的待遇,洛麟羽表示内心有些无法接受~~人多开支大,得多花多少钱啊! 想想就肉疼! 能不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不管有失不有失身份地提个要求?提个裁员减人的要求? 还有尝菜那项,更令人头疼。 同一道菜,被试吃两次! 虽然每道菜的每次试吃,都会更换干净筷子,可…… 好吧,想想现代饭店厨师烧菜时、尝一口后还把炒勺里的剩余汤菜倒回锅里的试吃,还是算了。 相比之下,这种好多了。 何况,若不让尝菜试毒,父皇母后都不会答应。 现在可不像在麟羽宫时那么好糊弄。 天色已暗,她瞅了瞅假山花园、亭台楼阁,忽然皱了皱眉。 太子东宫离母后的中宫远了,却离父皇的寝殿近了,几乎毗邻而居,父皇若想来,随时都能来,极为方便。 不过,想必这一年里,父皇也不会经常来打扰,因为为了不打扰她一年学完所有课程的计划,父皇连太子的上朝听政都免了,让她先好好学习。 如此,他又怎会动不动就一头撞过来? 宸矞宫比较大,忙完册立流程里一系列该有的应酬,到这里来刚转半圈,便日暮天黑。她抬头望了望夜空,走到一座亭子里倚柱歪靠。 想到宸矞宫这个宫名,她的嘴角不由在黑暗中勾起一丝微笑。 只因太子东宫取名挂额宸矞宫,父皇竟将他后宫里的宸妃封号给废弃不用了。 好在宸妃上位为贤妃后,宸妃之位正好空着,不然定要一肚子意见。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豆子手执宫灯寻了过来,改口改得极为顺畅而欢快,“太子殿下您在哪儿?太子殿下您在哪儿?” “这里。”洛麟羽应了一声。 “哎哟喂奴才的太子殿下,奴才可找着您了!”小豆子闻声寻人,连忙小跑过来,“太子殿下怎一个人?啊对了,思行殿下求见皇上被允。” 洛麟羽点点头:“不要再去打探。” “太子殿下放心,奴才没有打探,只是碰巧看见皇上去了思行宫,”小豆子啧啧,“您说他该不会是求皇上给他封王吧?” “怎么,”洛麟羽斜他一眼,“你不乐意?” “奴才哪儿敢!”小豆子忙道,“虽然禁足之时不大可能封王,可也不能再继续使用殿下之称啊!您现在可是太子殿下了!” 洛麟羽摆摆手:“别操心这个,父皇自有定夺。” “是是,”小豆子点头如啄米,一脸笑嘻嘻,“奴才不操心!不操心!” “母后今日既要受群臣贺,又要会命妇,定也累了,明日着厨房弄点儿清淡的野菌汤什么的送过去,”洛麟羽吩咐道,“跟她说,让她先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去给她请安。” “是,”小豆子捂嘴笑,“殿下您还说厨房……” “去去,别跟我来这个,”洛麟羽哼了一声,“本宫想叫啥就叫啥,听不懂的,就替本宫结算银子打发出去。” “……”小豆子一脸懵。 就指着这些人摆谱呢,屁股还没坐热,您就要撵人走…… 洛麟羽站起身往回走:“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本宫手下做事,就要习惯本宫的语言和脾气。” “太子殿下忒小看奴才,”小豆子嘿嘿乐着连忙跟上,用宫灯引路照亮,“这话,奴才正好刚跟他们嘱咐过!” “继续有长进就对了,还有,”洛麟羽脚步不停,“以后叫殿下就行了,不用总一口一个太子殿下。” 小豆子笑出声来。 太子殿下这个称呼,他们这些从麟羽宫一起过来的人喊着贼舒服! “殿下您今日受册印、朝皇后、谒太庙,还会群臣、会宫臣,定也乏累,奴才来寻您时,洗澡水便已备好,您随时可以沐浴。”小豆子边走边道,“殿下放心,近侍都已知晓您沐浴更衣时不要任何人伺候,宫女除了日常打扫,近身伺候尽已取消,改换太监顶上。” “很好,”洛麟羽满意地点点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将本宫这句话传出去,后面半句是重点。” 小豆子立即明白:“是,殿下放心,明日便能妥妥办成,让她们都断掉不该有的心思。” 洛麟羽赞赏道:“不错。” 顿了顿,“回头闲时,带些润唇膏什么的给真真他们。” “是,”小豆子笑应,“那九位明经进士正赶上殿下历险回来,可真是走运。” 洛麟羽笑了笑:“焉知遇到他们,不是本宫走运?” 小豆子暗暗撇嘴:“奴才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洛麟羽摇头失笑。 累了一天,泡个澡,然后从入主东宫的第二日起,她便每天早起晚睡,三位先生轮流授课习文,鞍博院的骑射时间也被占用,只在天黑前后在更大更宽阔的殿院里练练剑。 雪球儿不在,五彩鹦鹀偶尔会飞来,洛麟羽当着众人面说了句“不能玩物丧志”,便开始心无旁骛,白天上课,夜晚修炼,从不间断。 殿下收了心不再疯玩,加上东宫的规矩必须立起来,渐渐的,宫女太监们便少了许多从前的随意和嬉闹。 而在洛麟羽入主东宫的三日后,一辆普通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不多时,车夫勒马,马车里的素衣少年下车凝望宫城方向时,心里发下了重誓:“洛麟羽,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还给你!” 第175章 连升十二级 洛麟羽得到消息时,洛思行已在专管武林人事的卫天府府卫护送下,离开帝都去往皇陵。 “殿下,奴才听说看守皇陵比出家还苦,他这……”小豆子面露不解,“为啥自请去那种地方?” “他这叫以退为进,”身穿滚金边月白衣袍的洛麟羽淡淡道,“殿下之称不能再用,这样的非常时期又不可能被封王,父皇不杀他,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将其贬为庶民。” 小豆子恍然大悟:“奴才一直想着这种情况该怎么弄,原来……” “他自请看守皇陵,既能免遭被贬庶民的待遇,保留封王机会,还能换伍恭恪出大牢、入冷宫,薄孝名,一举两~~不,有可能,”洛麟羽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几案,“是一举三得。” “一举三得?”小豆子像个不耻下问的谦卑之人,“殿下的意思是……” “此去皇陵,他应该不是要一辈子在那里度过大量余生。别的不说,只冲他现在的年龄,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洛麟羽眯了眯眼睛,“这是要蛰伏起来,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啊。” “啊?”小豆子急了,“那殿下,咱们怎么办?” 他转了转眼珠,“要不要……” 洛麟羽摆摆手:“不是每个韬光晦迹的人,都能在某日紫气腾天,暂且由他,待我学完课程再说。” 她看他一眼,“那些移植过来的辣椒,你可要多花儿心思,别把它们养死了。” “殿下放心,此事虽有专人负责,奴才也都每天过去瞧几眼,看看长势,再让他们背诵一遍殿下说过的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小豆子伸出拳头轻轻为她捶肩,“殿下您就安心上课吧!” 洛麟羽微微点头:“若发现什么异常,定要及时禀报,别因为怕责罚就隐瞒不报、想自己把它治好。” “是是,奴才绝不敢,”小豆子轮流换捶她的两边肩膀,“奴才明日便将殿下的话交待下去,让他们知道,自作聪明的错误不能犯。” 洛麟羽在烛光下翻开书册:“退下吧。” 小豆子立即撤开步子,一躬身:“是。” 一夜无话,第二日午膳时,球果子呈上一封书信:“殿下,千丞相的信。” 洛麟羽露出笑容,立即接过:“必是酸不溜丢的恭贺之词。” 打开一看,哼哼灿笑:“就知道!” 球果子因和小豆子一样,算是服侍洛麟羽的老人,也被太子东宫的宫人尊称一声“果公公”,心里欢乐得很,忙道:“据驿使随信禀报,千丞相已经快到两国边境。” “带着个孩子,就知道那家伙定像个歪鸭婆,快不了!”收到千玉楼的亲笔贺信,洛麟羽很开心,“待晚上再回信,明日送出去。” 球果子立即躬身应是。 洛麟羽看着银盘里的蒸蟹:“这玩意儿吃起来太麻烦,拿去送给曹老先生,他爱吃。” 球果子连忙上前:“奴才为您剥开剔出来!” 洛麟羽摆摆手:“拿走拿走!” 球果子见主子不耐烦,也不敢坚持,只好撤走,令人送给曹老先生,曹老先生得到这种美食赏赐,绝对喜欢。 当然,毕竟是太子殿下的授课先生,宫人绝不会说赏赐,而是:“太子殿下惦记您爱吃这个,特意差我等送来!” “淼元帅那边如何?”待球果子把海蟹端出去交待完,一回返,洛麟羽便问道。 “听说和叛贼僵持了两日,想劝降,奈何叛贼不买账,”球果子哼道,“依奴才看,这样的逆臣不用纠缠,直接上去砍掉他的脑袋得了!” “你懂什么?”洛麟羽瞥他一眼,“打仗之时,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胜利的最高境界。士卒不知京中之事,一经鼓动,便稀里糊涂跟着反了,只要发现自己被骗,还成了国之罪人,若不醒悟,全家全族都会被连累致死,定会放下武器,痛改前非。” 球果子一下子开了窍:“殿下是说,只要逆臣坚决不肯降,淼大帅就会转而对军卒使攻心之计?” “倒是反应不慢,”洛麟羽笑道,“脑瓜可以。” “能有福气在殿下跟前儿伺候,再笨的人,脑袋也会像被开了光,”球果子被夸得直乐,“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比某些书呆子还强!” 跟在她身边的人,个个都成了厚脸皮,洛麟羽失笑,随后又一叹:“都是大正国的子民,本宫也不希望他们自相残杀,淼元帅若能将他们分化瓦解,自是再好不过,相信,这也是父皇最愿意看到的。” 球果子正要再拍马屁,垂手肃立在洛麟羽身后两侧的太监忽然出声道:“殿下该用膳了。” 此话一出,球果子立即果断闭嘴,旁立不动,再不敢多言。 洛麟羽也默默吃起饭。 没办法,这便是身为太子的不自由之处,吃个饭,还要被人专门盯着,话一多,就会被提醒,若是不听,回头告到父皇面前,免不了一顿训斥。 虽然脸皮厚,挨熊也不怕,但终究已经十三岁,又是太子,被骂的话,还是挺没面儿的,有失太子威严。 用过午膳,休憩半个时辰,洛麟羽继续上课。 如今整个朝堂的大臣都知道太子的学习计划和决心,都很消停,谁也不敢过去打扰。 皇上都免他一年上朝听政,大臣哪有那么不长眼? 半个月后,新任兵马大元帅淼江海成功瓦解叛军的消息传至京都,不愿束手就擒的逆臣伍远胄被淼大元帅斩于马下,凯旋之军正带着叛将头颅回京。 帝京市民一片沸腾,原本并不看好淼江海的朝臣亦是震惊,力排众议的萧丞相则成了慧眼识珠的功臣,谁都没想到,他难得举荐的人,会成为武将新星。 萧丞相很低调,无论别人怎么奉承,说他沙中淘金也好,道他挖掘差点被埋没的人才也罢,他都只有一句:“皆因皇上信任老臣,皇上英明!” 当初反对任用无名之辈、不相信他眼光的大臣立即悻悻闭嘴。 萧丞相心道,这哪里是本相慧眼识人,而是太子殿下啊!可本相还不能说出实情,任由功劳上身、赏赐进门。 到得此时,他才豁然明白,殿下幼时那马猴般的顽劣,并不简单,否则哪能知晓京都驻军里藏着这么个能人? 还有那传音术。 他虽为文官,家里却有个拼死拼活非要习武的夭子后人,旁敲侧击一打听,方知传音术乃由强大的真气凝成,不但难学,还要首先修炼出真气,一年比一年强大的真气。 修炼真气本就不容易,再天才的武者,也得一二十年。 而到可以施展传音术那一步时,该人绝对已是顶尖武者。但即便是天才中的天才,五岁就开始修炼,也得二十五至三十岁方能有此成就。 他当时一听这话,冷汗就唰地流下来了。 太子殿下到底有多聪明? 又藏得有多深? 简直太可怕了! 如今殿下让他极力举荐的人,又将成为功勋之臣,看来…… 他一向保持中立、谁都不巴结的心,忽然动了动:若将自己最疼爱、却整天闹腾的夭子送到殿下身边…… 数日后,军队凯旋,淼江海“兵马大元帅”的临时军衔被收回,从原正九品上仁勇校尉连升十二级,一跃成为从五品下归德郎将。 真乃前所未有的殊荣! 淼江海跪在金銮殿上叩头谢恩,心中百感交集。 “萧丞相不愧为丞相,眼力果非常人,竟能以文识武,将驻军里的低级校尉给挖出来,当真是厉害!”兵部侍郎宇文忠出声恭维道,“下官佩服至极!” 萧浩闻言,额头不由渗出一层薄汗。 皇上的目光,果然随着居心叵测的恶毒之语投了过来:“萧丞相,朕也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淼爱卿的?” 大臣之间不能交往过密,帝王也最怕文臣和武将勾结,一直不动声色的宇文忠,今日直接点在了死穴上。 第177章 搅屎棍 春风温柔拂面,帝都最大的市民公园芙蓉园里,不几日便出名的香风公子,今天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车帘绣着春季粉樱的马车停下时,竟从车里出来两位公子,而后出来的那位,丝毫不比香风公子逊色! 若非皆为性别清晰的男子,二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那身高与香风公子差不离的年轻公子温文尔雅,面若桃花,惹得近处几位闺中小娘子,直想上前搭讪。 妖芷钰伸手指了指,跟随伺候的四名小奴,便取出还散发着清香的簇新竹席,将它铺展在彩色地毯福禄考间,再置上一方绣花软垫。 “此时花开繁盛,满园馥郁,踏青赏花者多,文人墨客也多,我们就先在这里坐坐,如何?”妖芷钰走向竹席,盘腿趺坐,“歇息片刻,再带你四处逛逛走走。” “才下马车而已,”梨静若瞪他一眼,“当我比女子还娇弱么?” “你很强壮吗?”妖芷钰扫他一眼,“腰若细柳,名字里也带个弱字,真不知将来是否能降得住新娘子。” 啪! 话刚说完,手背便挨了一巴掌,梨静若哼道:“现在还弱不?” “哎哟,小郎君可真舍得下手!”妖芷钰抬起手背,夸张叫道,“都打疼了!” 梨静若瞪他一眼,却见那手背果真红了,不由轻笑:“活该自找的。” 妖芷钰回瞪:“若把我打死了,上哪儿找我这么有趣的人为你解闷儿!” 梨静若轻哼一声。 说笑一阵,两人面对蜿蜒曲折的曲江池并肩而坐,池中碧波微漾,白云倒影生光。池边葱茏的绿色中,除了粉色福禄考,还有其它春花疏落有致地绽开着。 “春花春草,美人美景,”妖芷钰伸了个懒腰,往软垫上一躺,“人生如此,足矣!” 梨静若推他两下,小声道:“干嘛呢?还不起来?有好多人往这边看了!” “看就看呗,”妖芷钰一把将他扯倒,“出来玩还怕被人看?” 梨静若被拽跌之时,低呼出声,立即爬起来离他稍微远点儿。 “得,知道你想逛园子,咱这就开始,带你好好游览一番,”妖芷钰无奈,“这边还有个皇室禁地紫云楼,咱们去看看,然后去西面的杏园……” 旅游路线一定,两人便悠闲地并肩而行。 “梨静若,来来,让本公子为你簪花,这花清新雅致,最配你。” “梨静若,你看水中那对鸳鸯,它们在干嘛?是不是正在那啥?” “梨静若你累不累?是否口渴?要不要休憩片刻喝点茶?” 第一句,梨静若配合了他。 第二句,得到隐蔽的白眼一枚。 第三句时,梨静若无语:“你到底想干嘛?是不是又想拿我当挡箭牌、让人以为你有龙阳之好?” 被揭穿的妖芷钰唰地打开一面纸扇,掩住脸低声道:“看破不说破,做人有道德!” 梨静若:“……” 曲江虽是公共园林,凌云城的人都能过来玩,但紫云楼那片因被先皇下令沿凌云东城墙筑了一条专用夹道,供他不知不觉不扰民地从兴庆宫到紫云楼玩,所以一般情况下,知情市民到了这里,都会绕开走远一点。 可妖芷钰是一般人么? 自然不是。 何况那是先皇的爱好。 再说今日皇上正在宫中宴请功臣和百官,连泓都去了且脱不开身,怎么可能上这儿来? 不过,两人好像不太走运,还没真正靠近,倒先惊出长草中的野鸳鸯。 那是带心悦坊小娘子一起出来游园、兴致来了就找地儿脱衣裳的年轻人,正光腚露臀呢,突然被人惊了…… 对方萎不萎的不知道,反正坏人好事、闯了祸的妖芷钰被梨静若拉着急慌慌跑了。 跑远后,妖芷钰哈哈大笑:“咱们又没做坏事,你跑什么?怕本公子打不过他么?” 梨静若无语:“你还想看完不成?” 妖芷钰又是一阵大笑,道:“走,咱们去杏园。” 杏园里,杏花开放,灿若云霞,还有牡丹、芍药等其它几种当季繁花,花香与草木清香混在一起,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游玩半圈,便重新择地,令远远跟随的小奴铺好竹席软垫,再置上三腿凭几。 梨静若搁上手臂轻轻一趴,全身重量便都倚在了凭几上,他将半边脸颊伏枕在自己臂沿,闭上眼。 阳光洒在他微施薄粉的脸上,分外好看。 妖芷钰知他累了,没有打扰,只无声地朝几名小奴招招手,然后将一袭天水碧云纹织锦披风轻轻覆在他身上。 梨静若知晓而未动,随后竟还睡着了。 但睡得不久。 醒来时,袅袅茶香扑鼻而来。 “醒了?”妖芷钰见他睁开眼,便揭开白玉琉璃茶盏,盏中盈盈生碧,“赏花品茗,来尝尝贡茶碧湖流云。” “碧湖流云?”梨静若抬头起身,展目四望,“泓来了?” “他哪有那么快,”妖芷钰将折下的一截翠绿枝条放在手中把玩,意态悠闲,“淼大元帅不费一兵一卒平叛归来,又没能参与立储大典,皇上必定要摆个酒宴。宫里繁文缛节又颇多,怕是不到日暮不得归。” 梨静若微微点头,端起茶盏,专属于碧湖流云的淡淡香气在鼻间萦绕,沁人肺腑。 他轻抿一口:“是你带来的?” “不然呢?”妖芷钰旋着枝条,使其在手中滴溜溜转,“出门不带些,还指望皇上赏赐不成?” 梨静若低笑:“他若知道那茶山是你的……” 妖芷钰故意瞪他:“我可就这么点儿口粮!” “不让我说出去,总要给点封口好处费吧?”梨静若笑看他一眼,“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带我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 妖芷钰神秘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梨静若的好奇心被勾起。 不多时,果见一身穿绸缎、发间簪花的体胖之人出现在杏园,东张西望后,径直朝这边走来。 “这是……”梨静若看向手执折扇、腰挂玉佩和香囊的胖男子,“莫非~~” “嘘……”妖芷钰示意,“看着就行,别问。” 话刚落音,胖男子已走到近前,抱拳施礼:“请问阁下可是香风公子?” “正是,”妖芷钰只回礼,不起身,“在下已恭候多时,唐公子请!” 梨静若立即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唐门后人唐角。 不过,妖芷钰找他作甚? 细思片刻,他猛然抬头看向妖芷钰:这个搅屎棍! ------题外话------ PS:妖芷钰这条线原本走的是男男恋,但相关情节都被删,上一章还没通过审核编辑的审核,被屏蔽。咨询责编,责编说签约言情文,不能写耽美。所以只能砍掉。唉,白写了几千字存稿。真爱们见谅! 第178章 霸爱 洛麟羽说到做到,整整一年未出东宫,按计划习完所有课程。 洛觜崇无比欣慰,无比满意。 就是诗词水平和他一样,不咋地。 整来整去,还是他的无律体诗。 他写不好也就罢了,搞笑的是,青鸾丞相千玉楼明明是座活诗库,无论是写诗还是作词,都是张口就来、三步一首,五步一赋,却受羽儿影响,在回国重新稳固相位后,大力赞扬并推动无律体诗。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中了羽儿什么魔? 太邪门儿了! 课程学完,三位太师如释重负。 太子读书一目十行,速度太快,且记忆力超强,过目不忘,前半年里,他们每天都过得兴奋而紧张,后半年,则开始因习以为常而渐渐麻木。 除了麟羽宫随过来的宫女太监,宸矞宫的宫人们都觉得太子殿下好伺候。 吃、睡、学,生活简单,平日里还没啥特别要求。 心情看不出哪天特别好,也看不出哪天特别坏,反正脾气不臭,从不打骂责罚,吃不完的膳食还都赏给宫人。 一年下来,宸矞宫上上下下无不对太子感恩戴德,觉得只有更加尽心服侍,才能报答殿下。 不过,对宫女来说,太子殿下哪儿都好,就一点不好:不让宫女进寝殿。 洗澡自己洗,更衣自己更,大家都插不上手也就罢了,可铺床叠被这种事也不让她们做,没有丝毫机会靠近他。 这让那些稍有姿色又对殿下心生爱慕的宫女很苦恼,想百种办法,都难入其门。 什么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她们不懂,她们只知自己喜欢丰神俊朗的殿下,只知殿下已经十四岁,可以挑选宫女侍寝了。 她们身份低贱,难以和贵族女子相比,所以也没有太大奢望,只想殿下能够看中自己、要了自己,哪怕连最小的份位都不给,只长久伴在他身边,也愿意。 这些动了春心的宫女,洛麟羽即使不用他心通,也能看得懂。 然而她能做的,却是变和颜悦色为冷淡漠视。 本来就不是带把儿的,有个把儿还是假的,你让我拿什么~~咳咳…… 何况这一年里,她虽然表面平静无波,心里却始终惦念着美人师父,不知他过得如何。 所以当课程全部学完、通过父皇的考核后,便说想去洛凰观看看师父。 她已经是太子,何况要做的又是尊师重道之事,根本不需要向老爹请示。 所以正正经经一提,洛觜崇便立即高兴地答应了。 毕竟儿子成为太子后,还能如此乖顺,乃是身为帝王者最乐意看到的。 洛麟羽自是知晓这一点。 毕竟太子东宫不仅有齐全的宫官,还有类似禁卫军的私人卫队,就像一个小朝廷,若太子表现得权欲过盛,让帝王感觉受到威胁,必定有废改之心。 不能不谨慎。 快马出城,加鞭飞驰,来到洛凰观,开门的小道士却告诉她,玄华道长不在观里,张天师也不在。 洛麟羽失望地道别离开。 满腔热情,如遭瓢泼冷水。 她感到全身无力。 正在下山的路上怏怏走着,心里忽然一动,猛然回头。 什么都没有。 然她却飞身掠起,直往隐微谷奔去。 “师父!” 她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却消瘦好几圈的人,扑了过去。 被紧紧抱住的玄华身体一颤。 “师父,我好想你!”她眼睛红红,泪光直闪,将那人抱得极紧,似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肉里。 “羽儿……”晶莹而修长的手轻颤着,却不敢落在她的背上。 她注意到他没有叫她“徒儿”,而是“羽儿”。 她的感情激烈迸发了。 “师父!”她唤着,脸颊亦在他的脸颊上轻蹭着。 然而这不能使她满足,唇也擦过他的脸庞,落到他的唇上:“师父……” 唇瓣柔软的触感,让玄华的大脑“嗡”的一声,在自己的唇被反复辗转时,不知所措。 然而那声低喃和挑牙关的动作,却惊醒了他。 洛麟羽察觉到他要推开自己,未加思索地先发制人,快速捉住他的手,再抱着他一起摔倒在柔软的青草地上,以身体压制后,唇再次袭过去,又很快由温柔转至狂暴。 被强迫的玄华抗拒着,抗拒着,之后,渐渐沉沦…… 一只毛色如雪的白狐立在崖顶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师父……”洛麟羽亲不够地在他额、眼、鼻、脸间轻啄着。 他闭着眼,她却知道他是愿意的。 他爱她,和她爱他一样爱她。 她等这一刻很久了。 若非之前身体不够成熟,她不会等这么久,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一年前她放他离开皇宫,就是为了今日。 今日,她终于得偿所愿。 因为生产力低下,科技又不发达,因生育难产而死亡的女子在异世司空见惯,乃是真正走鬼门关,所以大正国的女子十三岁就要谈婚论嫁,基本上十五六岁就开始生娃,然后再怀孕、再生娃,再怀孕、再生娃,以补充农田土地劳动力、军队士卒等。 这里没有外来的阳历之说,所有日期都是按照民以食为天的农历。 那么现在十四周岁的她,若是没有被灌药的正常女子,自是早已来过初潮,可以嫁人生子。 要了师父,便没什么不可以。 玄华缓缓睁开眼。 洛麟羽又唤一声“师父”,唇瓣吻向他。 这次,玄华回应且抱住了她。 温柔交融。 “师父……”两个满足爱恋的人并排躺在一起,洛麟羽想问“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对不对”,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只侧起身体,将自己的脑袋从他有力的胳膊移到他的肩颈间,不时亲一下。 她的美人师父。 她爱了十一年的男子。 玄华用手臂揽住她,却依然闭着眼,不说话。 她想,他的内心定是在矛盾,在挣扎,在尴尬,在不知道说啥。 默默相拥,暮色渐渐上涌,洛麟羽起身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衫,轻轻道:“师父,羽儿先回宫了。” 躺在草地上的人未睁眼,也没动。 洛麟羽俯身要了极温柔极不舍的临别一吻,又凝视他片刻,才腾身掠起。 隐微谷迅速恢复安静。 玄华缓缓睁开眼,目视天空,呆了许久,才长呼一口气,再缓缓闭上。 洛麟羽打马回宫。 夙愿完成,却非终止,而是开始。 回到太子东宫后,洛麟羽便寻思着要在洛凰观为师父新盖一座大殿。 她的男人,她来宠。 可转念之间,她的眉头又深深皱起:“不行!不行不行!” 她因为想起武则天宠爱的怀义僧,而不断摇头,“那家伙虽美貌超群,却是个乱来的!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和师父相提并论,可男人一旦对那事有了瘾,哪还能管得住?我在宸矞宫,他却在城外几十里,且是隐蔽的深山老林,若背着我做什么,我哪里能知晓?” 师父在宫外,她不放心; 在宫里,又不行。 天天在眼前晃,肯定要忍不住,万一冲动下露出马脚、现出原形…… 何况那些宫女也让她不放心。 之所以不让晴栀回来伺候,并非仅仅是因为出宫后的宫女很少得恩再回宫,尤其是嫁了人,牵扯到夫家利益,更不行。 而是因为她乃当时麟羽宫宫女中,对玄华最动心的那个。 凡是真爱,都有排他性,她也不例外。 自己的男人成天被宫女们觊觎,甚至大胆勾搭,她非得大开杀戒不可。 为了不罔顾人命,也为了自己的性别安全,只能不再安排师父进宫。 可…… 宫外不行,宫里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她这番左思思,右想想,不觉焦躁起来。 然而,令她更焦躁甚至震惊、撕心的事还在后头,因为~~ 玄华不见了! 第179章 挑衅 站在空荡荡的隐微谷,洛麟羽短暂的失神之后,便是转瞬间的凄厉嘶吼:“玄华!师父!” 密室里没有,道观里没有,山顶上没有,哪儿哪儿她都找过,却是同样的结果:师父走了!无声无息地走了! 他明明也爱她,明明前几日才互相要的对方,可还未等她想出两全其美的最佳办法,他便抛弃她消失了。 洛麟羽双腿一软,跪在了草地上,手却狠狠抓住自己心口处的衣衫,几乎挠破肌肉。 “师父,为什么要走……”她垂着头,心痛得不能自已,“玄华……为什么……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眼泪簌簌,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却没人能给她答案。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若非体内有真气循环流动,她的腿已经跪到没有知觉。 许久许久,勾倾的头,终于缓缓抬起。 然而,泪痕干涸的脸上,已无任何表情。 “既然不告而别,便是嫌弃我了。”她静静道,“既然被嫌弃,自是要争气。” 动了动腿,她缓缓站起:“如此,本殿以后,便心无所挂了,倒也是好极。” 抬眼看那洞口石壁上的隐微谷三字片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玄华轻功超绝,武力值高,而这里又很隐秘,很难被人所知,加上白狐也同时不见了,可以判定,他并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既然他玩失踪避而不见,还玩得这么彻底,她又何必轻贱自己? 马蹄嘚嘚奔回京城的路上,一份曾悄悄藏匿、如今即将持续喷涌的感情,又被深深埋起。 而白狐,那日她不是不知它的存在,只是当时正和师父情浓,实在没空儿。既然它跟师父走了,就也随了它去。 马通人性,洛麟羽将马鞭狠狠甩了个空响,它便放速驰骋,很快就奔至帝都城门。 城门处有出城或入城的百姓,洛麟羽减速却未停,摸出墨色腰牌,将刻有金色“东宫”二字的那面直朝门卒,一语不发地穿过半月形大门洞。 “太子殿下?”早已知晓顽皮凤倾城便是麟羽殿下的门吏却认出了他,即便马已跑过,依然忙不迭地在身后请安。 洛麟羽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停留微聊,至延寿坊时,见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凑在武侯铺门口,因没心思过问发生了什么事,便直接骑马回宸矞宫。 “有事出班,无事退朝。”第二日,朝堂之上,帝王端然高坐,众臣恭谨侧列,值殿官上前喊道。 百官似都无本可奏,却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侧首,因为:太子殿下该上朝了。 洛觜崇也看向大殿门口。 看师父一日足够,他该来朝堂听政了。 “儿臣参见父皇!”洛麟羽很及时地出现在众人眼中,敛衣肃容,依礼跪拜。 洛觜崇点点头:“皇儿平身。” 若是普通皇子,当从底层官员做起,按功劳步步升级,但太子,就不必了。 洛麟羽走向预留的位置,站在那里。 因为身高的原因,她往那儿一站,顿时便有些鹤立鸡群。 洛觜崇见丰神俊朗、长身鹤立于殿中的儿子相貌颇似自己,又慧而孝顺,心里十分欢喜:“今日是太子第一天上朝,众爱卿若有事奏,即便奏来。” 大臣都看向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 昨日京中不仅发生一桩命案,且矛头直指太子殿下,他们二人此时不奏,更待何时? “臣有本奏!”刑部尚书应天声果然出列,“皇上,昨日申时,延寿坊发生了一件奇怪命案,死者遍身伤痕,但经查却是药草千里光所伪造。另外,” 他看了眼洛麟羽,“死者胸口上置有一封凶手留下的书信,直言此案针对太子殿下,若太子殿下能在三日内亲自告破,才不愧坐上太子之位;若告不破……”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真乃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应大人可要将其捉拿严惩!” “正是!皇上圣意,太子之尊,岂容市井小民质疑妄言?” “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凶戾小人,定要抓捕归案,以平民愤!” 众臣或奏言,或私议,几乎尽表愤慨,毕竟这不止是攻击太子,还连皇上选择储君的眼光都表示了质疑。 另外,没有对储君人选发出反对声的朝臣,也被一杆子打尽。 如此,不引起众愤才怪! 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大正君臣发出明显挑衅? 洛觜崇自然也被气得不轻,但他压住了掌拍御案的冲动,只恼怒问道:“所以你们没有进行任何查证?” “仵作验过尸体,臣也亲自去看过,可,”应天声的额头微微见汗,“除了千里光制造出来的假伤痕,无论是外体,还是内腹,竟都查不出致死原因。臣想起那五口命案也是如此蹊跷,便想是否可以征得家眷同意,进行剖尸。” 言罢,又看了眼洛麟羽。 洛觜崇立即想起那起让谨行丢官的奇怪案例,难道又是巫库族的人? 他不由也看向洛麟羽。 洛麟羽立即给出回应:“父皇,既然此事明确冲着儿臣来,儿臣自然不能缩着不露头,儿臣这便去看看尸案现场,还请父皇应允。” 洛觜崇点头同意,并对他很有信心。 儿子幼时便显示出破案天赋,此贼以人命刑事来挑衅,真乃天真且可恨。 洛麟羽当即和应天声、李堪鸿先行退离朝堂。 去往刑案现场的路上,应天声恭恭敬敬、向他说明已经查到的东西。 洛麟羽淡淡点头,不置一词。 凶手的目的很明确,所以并未在民宅里动手,且将死者的尸体弄到了武侯铺门口。 如此猖狂,令人一想起,便万分生气。 洛麟羽却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直到看见尸体,才在一番简单复检后淡淡道:“此人乃是假死。” 应天声一惊:“假死?” “你昨晚若连夜剖尸,他现在便已真死,”洛麟羽看着尸体,“还不醒来吗?是不是要本宫亲自下刀子?” 尸体的手指微微一动,若不注意,定要错过。 “闭息功练得不错,但也很容易真的丧命,”洛麟羽伸指在他胸前连点,“现在告诉我,是谁收买的你?” 第180章 借刀杀人 毫无气息的尸体死而复活,刑部尚书应天声吓得一个激灵,若非洛麟羽先行道明是假死,又说透此假死乃为闭息之术,他定要当场一蹦。 尸体缓缓睁开眼,却不说话。 洛麟羽让应天声报上去,三司再次合作共审,只不过,这回多了个旁听之人。 然而,令大理寺卿茹法池、御史中丞谢子义和刑部尚书应天声尴尬的是,无论三人怎么审,人犯都始终不发一言,无奈之下,只好用刑。 但更气人的是,无论怎么用刑,他都依然咬着牙低头不语,令三位大人既惭愧愤怒,又束手无策。 “殿下,这人骨头硬,要不,饿他几天再审?”茹法池没招儿了,“或者,殿下您暂且回宫休息,我等对他用用熬鹰。” 熬鹰虽不用任何刑具,却是最狠,一般碰到硬茬儿犯人,都用这招儿。 官吏轮流,不分日夜地连续审问犯人,却不给犯人一口饭吃,不给一滴水喝。待犯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啥都狼吞虎咽抢来吃,就端出刮油去脂的特别食物。 犯人被熬得又困又累又饿,见着食物,顾不得它是啥,就抢进嘴里。 可一旦食物下肚,他就惨了。 刚觉着饱,就很快排泄出去,连同肠胃里的存货、油脂啥的都一起搜刮干净,不仅更饿,且伤身。 如此,要不了几日,犯人便瘦骨嶙峋,再也熬不下去地开口供认。 洛麟羽知道它的阴损,也知道效果很好,但并不赞同这个意见。 她起身缓缓走向臀部和手脚皆已受伤的犯人。 “千里光虽有一定的解毒作用,但自身也有轻微毒性,你敢放心被人利用它的染色效果制造伤口,必是对他极为信任,”洛麟羽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语气淡淡,“说吧,请你帮忙挑衅本宫的人,究竟是谁。” 装死充尸体的男人不吭声。 “本宫的师父虽是道门中人,本宫却没有出家人的道心,”洛麟羽盯着他的头顶,“本宫虽善待黎民百姓,却不代表连敌人都手下留情。你若还不出声,逼本宫亲自出手,就不是你所能忍受的刑具之苦了。” 犯人这才张开嘴,发出啊啊嘶哑声。 三位大人皆愣住:竟是个哑巴? “你对他可真是义气又放心,为免识破后被受刑问供,连耳屎都肯吃,”洛麟羽面无表情,“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本宫!” 话音未落,便五指抓过去,在他肩膀上微一用力。 “啊!”男人发出嘶哑惨叫声,伤体突然猛地站起,戴着铁镣的手,朝洛麟羽的面门狠狠袭去。 “太子殿~~”应天声魂飞魄散,然还未惊呼完,最后一个字便噎了回去。 三位高官和书吏、众差役看着被洛麟羽掐脖子举起的犯人,目瞪口呆。 “本宫没有耐心跟你磨蹭,”洛麟羽随身高而比例生长的胳膊将男人悬空着,“若不交待谁是幕后主使人,本宫现在就捏碎你的脖子,要了你的命!” 她连侧首也不曾,“三位大人,黄连三钱、人黄五分可以治哑。” 茹法池立即着人去备。 不多时,医哑之药便被送来并强行灌下,一个半时辰后,犯人开始不停作呕,接着又吐出许多痰涎,如同生了大病般,跪在地上吁喘不止。 洛麟羽亲自摁着他后衣领,声音冷冷:“滋味儿如何?” 犯人竟哭嚎起来,然他哭嚎的第一句却是:“草民吃的根本不是耳屎啊!” “本宫知道!”洛麟羽哼笑,“且你带着解药,可惜在验尸时被搜掉了!” 犯人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敢助他人挑衅本宫,这只是小惩,”洛麟羽松开衣领轻轻一带,便使他仰倒在地,一脚踏上其心口,“若不乖乖招供,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犯人一脸惊惧:“别别,您可千万别再用分筋错骨手,草民招认,马上招认!” 洛麟羽的鞋尖在他胸前轻蹍:“三位大人,问供。” 茹法池连忙姓甚名谁地审问,回过神来的书役赶紧执笔记录口供。 不料,男人刚回答一句,便伸手去掰洛麟羽的脚,再次惨叫一声:“啊!” “你也知道本宫是一国储君?你也怕说出真名实姓、连累族人?”洛麟羽冷酷道,“到了此时还敢虚报姓名假言欺骗,当本宫幼稚好欺不成?” “草民不敢了!殿下脚下留情,草民再也不敢了!”男人痛得似要死过去,“草民本名史无痕,自小便修习武功,却始终没什么大长进,独对闭息术极有天赋,那日……” 随着犯人的供述,三位高官不由面面相觑,眉头越皱越紧,待犯人摁手印画押,被带到牢里,涉及兵部侍郎宇文忠的供词,很快呈在了龙头御案上。 “朕早就知道他跟逆臣有私交,却没想到,那人已经死了,他还选择针对羽儿,”洛觜崇将供词往案上一扔,冷哼,“真乃冥顽不灵!” 随后,一旨降下,着三司收押审问兵部侍郎宇文忠。 自古以来,大狱从不缺冤死之人,重刑之下,扛不住皮肉之苦的宇文忠,将犯人史无痕所说的一切,全部承认。 宇文忠被判秋后问斩的死刑时,洛麟羽正站在一条巷子口,冷冷看着唐角。 唐角自知事情败露,转身就跑。 一道残影闪过,唐角刚跑到巷子另一头,便被堵住:“本宫允你接着跑。” 唐角因猛刹脚,停得太急,而肥肉一颤,掉头返身继续跑。 然后又被人悠闲一堵。 连续几个来回后,唐角喘着气停在巷子中间,打算歇息一下,使轻功从民房逃走。 不料,竟被一脚踹回地面,跌得不轻。 见自己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唐角豁出去般嚷道:“你们食言而肥,还想怎么着?杀人灭口不成?” 一道指风冷不防袭来,唐角立即哑了声。 洛麟羽落地无声,目光淡漠:“送信之功,我自然记得。答应的事没兑现,是因为师父他云游去了。我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又如何告知于你?” “什么?云游去了?”唐角愣住,随即摇摇头,“我不信,肯定是你在糊弄我!” 洛麟羽淡淡道:“你可以去东宫搜,也可以去洛凰观找,看本宫有没有骗你。” “我可不敢去太子殿下您的东宫,”唐角摇头如拨浪鼓,心里却已信了八九分,“我不要什么大功,只想看到他!” “那你去找吧,”洛麟羽转身,“切记,找到后不要告诉他本宫也在找他,先悄悄给本宫来个信,告诉本宫他在哪里,然后缠住他,免得本宫扑个空。此事若能办成,本宫送你一枚官印。” 第181章 丞相幺儿萧童清 挑衅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人,唐角,离开了京城,史无痕却被太子传音逼迫,硬生生将兵部侍郎宇文忠拉下深水,只剩脖颈和头颅浮在水面,待秋后,再一刀收割,砍走。 不过,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因为不久之后,他便会因为身娇肉贵,受不了苦狱生活,而病死牢中。 洛麟羽回到宸矞宫后,便坐着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唐三角说出那些话,也许,心里对师父还是惦念且不甘的吧?不然怎么会放唐三角走?他可是制造假尸、留书挑衅的主谋! 当机会来临时,她竟毫不犹豫、未曾思考地借此事干掉宇文忠,再利用唐三角去寻找师父。 原来,爱,是藏不住的。 “殿下,萧丞相之子萧童清在南门外求见。”正思绪起伏间,小豆子忽在殿外禀道。 萧童清? 洛麟羽的五指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才缓缓开口:“让他候着,看看他都有什么反应。” 小豆子立即明白了,领命而去。 太子东宫乃是一座单独的宫内宫,单独的宫墙,单独的东西南北各门,因在帝王寝殿的东边,且所开东门离帝王寝殿最近,便被称之为东宫。 在宸矞宫里说南门,自然不是整个宫城或皇城的南门,而是太子东宫的南宫门嘉瑞门。 嘉瑞门离皇城东门延喜门最近,凌云城又是西富东贵南贫穷的格局,萧丞相之子能进入皇城,必定是从延喜门进来,且被父皇允许的。 看来,萧丞相已经跟父皇私谈并获得首肯了。 老爹在皇帝面前做官,儿子在太子东宫谋差,将来也可成为朝臣一员,萧家比得宠的后妃还经久不衰。 不过那个实心擀面杖估计还没想到这一层,只是纯粹为小儿子找个能管教他的人,免得成天吵闹令人头疼。 嘉瑞门外,十三岁的萧童清不断地走来走去,不时伸长脖子探脑袋,看看再有人来没有。 刚才殿下的贴身公公说殿下正在午休,请他稍候。 他抬头看看天,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午休? 不过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不敢真嘀咕出来。老爹说了,若是他敢在殿下面前失礼,回家就打断他的腿。 老爹虽在自己家里,言辞之间也很尊敬殿下,且好像还很怕殿下,因为老爹从未如此认真叮嘱并且语气非常严厉过。 萧童清挠了挠头:老爹年龄那么大了,且是丞相,殿下却不到十五岁,他怕他啥呀? 再说了,不是盛传殿下很亲民么?难道太子的身份不仅尊贵,还很可怕? 小豆子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瞅,瞧那少年公子不时抓耳挠腮,虽然越来越焦躁,却没说什么不敬之语。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萧童清都快被晒得头脸起包,才终于再次见到豆公公。 豆公公…… 这称呼总让他有些想笑。 不过,想到这是太子殿下幼时便给取的外号,又觉得豆公公脸上的荣耀很合乎常情,人家可是伺候殿下长大的人,殿下对他的信任,绝非旁人可比,用老爹幕僚公羊先生的话说,要想被殿下认可,此人最不能得罪。 东宫里的官位目前虽都是虚职,但只要太子某日一监国,便都瞬间变实权。 虚职不虚职、实权不实权的他不管,他只是听说殿下小时候常常冒用凤倾城的名头混街,觉得他比所有人都有趣,都好玩,才特别想拜见。 穿亭过园走长廊,行了半天才到正殿。萧童清在门外候着,等豆公公再次禀报出来,才随他跨过门槛。 “萧家小郎萧童清见过殿下!”他抱拳躬身,规规矩矩行礼。 洛麟羽打量他。 长得不错,眉眼间有几分桀骜英气,是个身高很正常的十三岁少年。 “免礼。”洛麟羽淡淡直言,“萧丞相让你来做什么?” 萧童清挠挠头,立即现了原形:“老爹说我只要忠心耿耿为殿下效力,才能真正习武,习武也才真正有进步。” 他说着话,满脸问号,比他老爹还实在,竟把心里的不明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洛麟羽早已猜到萧皓收到夜半传音、惊吓过后,迟早会想到将这有些浑但心眼儿不坏的小儿子塞过来,此时自然是应对有方:“先去找街痞们打几架,再找低值武者切磋切磋,无论输赢,带着战果和感受来找我。” 萧童清愣住。 洛麟羽却已摆摆手。 小豆子走过来使了个眼色:“萧公子请。” 萧童清只好憋住满肚疑问退下。 但在出去的路上,还是忍不住问了:“豆公公,童清愚钝,不知殿下方才所言是何意,还请豆公公赐教!” 说罢,朝他一拜。 “萧公子莫要多想,殿下所言,就是字面儿上的意思,”小豆子笑眯眯,“您只要按照字面儿上的意思去做就行。” “哦,”萧童清点点头,“多谢豆公公!” 小豆子亲自将他送出宫门,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咱家太子宫里可还缺不少人呐……” 正低声喃喃,糖串儿忽然来了:“豆哥你正好在,皇上请太子殿下御花园见驾,快去通传一声!” 小豆子闻言,忙不迭地往里跑。 不久,洛麟羽便走出宸矞宫东门。 待到了奇石罗列、植绿花艳的御花园,看到洛觜崇,她整衣敛袂:“儿臣拜见父皇!” “羽儿来啦?”洛觜崇微微一笑,“若是有闲,就陪父皇随意走走吧!” “是,父皇。”洛麟羽露出儿子见到父亲时的正常笑意。 两双锦鞋行在卵石铺就的地面上。设计出优美弧度的石径,不时出现彩色卵石镶拼的象征福禄寿的鹤、鹿等图案。 石径两边是各种奇花异草,稍远处才是青松翠柏、山石点缀竹间。 父子二人经过荷花池,拾阶而上由石头叠砌、下有喷水蟠龙石雕的凝秀山,来到御景亭,并立观景。 “羽儿,你如今已是太子,东宫只有负责你衣食住行之人可不行,”洛觜崇眺望远处弯弯曲曲盘成一圈的奇特树木,“詹事府、左右春坊严重缺人,十率军更是一人没有,这怎么行?” 第182章 太子令 正三品的詹事和正四品上的少詹事两位正、副长官都有了,正六品的两丞也有了,缺的不过是些小虾米…… 洛麟羽甚是无语。 还有十率军中的左右清道率府和左右监门率府,正四品上的率,和从四品上的两名副率也早已有了,四率率军在她搬进东宫前一日便已进驻…… “父皇,儿臣不是说了么,要那么多人真的没啥大用,”洛麟羽改脸换面,笑嘻嘻起来,“儿臣既然希望父皇活得久久的,要十率军干什么?那玩意儿只会让咱们父子产生隔阂、无端猜忌。对咱们父子感情有破坏作用的东西,不要也罢!” “那是东宫应有的配置,怎能不要?”洛觜崇失笑,“你那脑袋瓜里想的是啥?父皇还能猜疑你心生异想?” 洛麟羽像幼时一样挠挠头嘿嘿笑:“羽儿是怕时间长了,再有新出现的坏人故意挑拨……” “父皇有那么笨?别人说什么,父皇都信?”洛觜崇一个哼瞪,“父皇就那么耳不聪、眼不明?不信自己亲儿子、信外人?”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父皇可是自古以来最仁慈、最英明的君王!”洛麟羽立即握拳给他捶肩,笑嘻嘻讨好,“那父皇就看着安排吧,不用太多人,意思意思就行!” “当真没有想要的人?”洛觜崇面含笑意斜睨他,“全由父皇分拨作主?” “那是!”洛麟羽理所当然道,“尽管入了东宫便是儿臣的人,也得首先有颗爱戴父皇、忠于父皇的心!” 洛觜崇心里真是极为受用而满意到底:“那就先将随你历险回来的侍卫都划拨给你。” “啊?”洛麟羽正捶肩的手一顿,“那怎么行?罗裙短那八人可是您的御前侍卫,怎能拨到东宫?再说了,” 他又笑嘻嘻起来,“有他们伺候您,多放心,多带劲,出宫祭天什么的带着,多威风!” “却也把父皇显矮了不少!”洛觜崇轻哼一声,“原本挺高的人,被他们一比……” 洛麟羽扑哧乐了:“您在百官和民众心里乃是世上最高大的人,跟侍卫比什么身高?再说他们都是变异品种,可以直接忽视!” “反正父皇是不想要了,”洛觜崇摆摆手,“不许再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了。” 洛麟羽无奈而乖顺地哦了一声,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喜悦之情。 她直觉父皇本来只是试探,结果儿子的反应令他非常满意,才真的决定把那一小股力量划拨出来,分到宸矞宫。 十率军乃是专门护卫太子的军事力量,属东宫禁军,一切听从太子号令,若想发动宫廷政变,他们便是主力。 所以一般帝王都是既想赋予儿子这种权利,又在自己活得太久时,担心太子因迟迟不能登基为帝,而进行逼宫、迫其退位。 洛麟羽知晓帝王的矛盾心态,所以便屡屡打消洛觜崇的疑虑,让他心安。 皇帝心情一好,就留儿子一起用膳。 因许久未聚,晚上的膳食很丰盛,什么鸳鸯豆沙、一品春卷、雪里鹿肉、雪山狍子肉、秘制鱼唇;什么金钱卷、茶香虾、御膳牛掌、美味风衣、养颜芦荟、玉面龙珠、贵妃醉牛柳…… 由于特意叮嘱现做现上,一点没有经过闷放,味道特别好,把个洛麟羽吃得快撑到不能动! 洛觜崇微微皱眉道:“宸矞宫的厨子若不好,就换掉。” “不不,不用换,挺好,”洛麟羽忙道,“孩儿只是有点饿,加上好久没陪父皇用膳,心情极好,就多吃了些!” 洛觜崇忆起儿子小时候的诸多饭事,不由脸上含笑:“就你最古灵精怪!” 又道:“以后可莫要暴饮暴食,伤了肠胃。” “是,父皇,”洛麟羽立即答应,“父皇母后若生病,孩儿会着急伤心;孩儿若生病,父皇母后也会着急伤心。所以孩儿会保重自己,不让自己生病。父皇母后也要保重身体,莫要生病。咱们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洛觜崇面带笑意点头,眼中满是作为父亲的慈光,最后在洛麟羽即将离开时,忽然说了句:“那九名明经进士,你就看着用了吧。” 洛麟羽愣了下,又略作迟疑,才出于孝心般乖顺应道:“是。” 洛觜崇待他离开,才轻轻一叹:“朕的儿子……” 他看向祥公公。 祥公公笑眯眯地躬身道:“把其他国家都加上,也没有比殿下更好的太子了!” 洛觜崇满意地点点头。 不管是能把老爹气吐血的青鸾太子,还是无法帮老爹压制权臣的黄石太子,或是猴精猴精却不服管教的秀橙太子,哪个都比不上羽儿。 羽儿极其聪明,却时常顾及他这个老爹的感受,最看重他和皇后,这样的好儿子,上哪里去找?只有甘愿为他脱离汲氏家族、在宫中无依无靠的善儿才能生得出。 正因为善儿的真情,羽儿的孝顺,才让他对汲善回趟娘家后、汲秋泓冒名顶替李堪鸿的事装作不知。 他相信羽儿日后能处理好外戚。 失踪五年,又闭门学习一年,六年的感情真空,都因这顿饭而再度巩固并加深。 洛麟羽回到宸矞宫后,没有立即召九人进入东宫,而是打算先送出九百两白银,让九人自由支配使用。 至于此举个中深意,只由九人各自去体会。 第二日,以罗裙短为首的八名御前和一百八十名宫中侍卫前来报到,众人半跪在洛麟羽面前时,个个脸上都是隐藏不住的喜悦,声音整齐而洪亮:“参见太子殿下!” 洛麟羽看着横排竖排一溜儿刚长长点儿的短发,不由笑道:“难怪被父皇打发到我这儿来,瞧你们头上那几根毛儿,跟本宫一样!” 众人抬脸瞧他,皆乐得合不拢嘴。 五年的食人族生活,除了千玉楼有雪奴每天以指当梳为他梳理长发,其他人谁不是乱成解都解不开的鸡窝? 一听麟羽殿下直接拿剪子把头上那堆乱草咔嚓剪掉,且没有被皇上皇后责怪,他们都立即效仿,剪掉那扯到头皮生疼也解不开的乱麻疙瘩。 “五年的并肩战斗,你们都该已知晓本宫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直接奔主题,”洛麟羽看向罗裙短和葱油饼,“十率军已有四率,另外六率中的左右内率府交给你们。” 两人连忙谢恩。 洛麟羽微微侧首,小豆子立即上前一步道:“稍后,太子舍人会发布太子令,除了两位率的任命,左右内率府的副率、长史、录事参军、仓曹参军、兵曹参军以及胄曹参军等,都将从诸位中产生。” 第183章 倾城回京 “太子学业完成,各大官员贵族,该想着法儿的将自家后代往东宫里塞了,”义宁坊香气萦绕的大宅中,妖芷钰轻晃手中的青枝玉茶盏,“自此,争权夺利的戏码开始。” 梨静若轻轻一笑:“何止是官场。” “你在说本公子是吧?”妖芷钰斜他一眼,又探手捏捏他的脸,“本公子若不争,岂能陪你坐在这里喝闲茶、唠闲话?” 梨静若被他捏着脸颊,不敢去拍打,只能拧他手背。 妖芷钰一见他伸手来袭,就立即笑嘻嘻地松开手。 梨静若恼怒地瞪他:“以后备根针在身上。” “干嘛?把本公子戳成马蜂窝?”妖芷钰哼哼,“若是戳死了,你可为本公子披麻戴孝?” 梨静若更加瞪大眼,作势欲打。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不说这个了,”妖芷钰举双手告饶,“还说太子。” 梨静若这才作罢。 “泓说皇上已经放手,由太子自己作主补充人员配置,萧老先生跑得最快,已经把最小的幼子萧童清往里塞,你说,”妖芷钰看着梨静若,“咱们要不要进去凑个热闹?” “你当东宫是西市想进就进么?”梨静若轻轻白他一眼,“你唆使唐公子挑衅太子的事没被发现,便已是万幸,还要自己往枪头上撞?” “别提那家伙,”妖芷钰摇头,“忒笨!” “他一点都不笨,只是太子太聪明,”梨静若轻嗅袅袅茶香,“你呀,别再闲着无事瞎折腾,皇子争位无可厚非,我们看重的,应是他在民间的声望。” “真正感激他的,不过是瘟疫和洪水两大灾区的人,其它地方的百姓,有多少知道皇上天颜?有几个知晓太子为民做过什么?没有受到直接恩惠,没有切身体会,”妖芷钰摇摇头,“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在消息闭塞的黄土田间对太子感恩戴德?吃不上饭或被投入冤狱的百姓骂不骂老天无眼?” 梨静若轻轻蹙眉,随后猛然抬眼:“你又要做什么?” “不走出皇宫,不折腾折腾,如何能真正了解民间疾苦、为民作主?”妖芷钰冲他挑挑眉,“咱们帮他积累好名声如何?” 梨静若防贼似的盯视他:“如何帮?” 妖芷钰端起茶盏,悠然喝了口茶,目光闲淡:“且行且看。” 梨静若嗔瞪轻哼:“神神秘秘!” 搅屎棍就是搅屎棍,一天到晚不得消停。 “锋芒太露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低声劝道,“若屡帮倒忙,害他丢了太子之位,泓会杀了你。” 妖芷钰安慰:“玩玩而已,放心。” 梨静若却不太放心:“要适可而止!” “知道啦小娘子,”妖芷钰飞他一眼,“如此啰嗦!” 梨静若起身欲揍,两人打闹成一团。 而在怀贞坊的进士宅里,荀征真等人看着被分到的一百两白银,正各自反应各自表情,有琢磨太子真正用意的,也有相信果公公所言“自由支配使用”的。 前者在沉思,后者已准备行动,或者先吃上一顿馋了很久的美食,或者先买一套中意的上好衣衫,或者去心悦坊走一趟,看看花魁小娘子到底有多美…… 揣着银子往外走的窦时现被荀征真含笑拦住:“窦兄哪里去?” “呃,这个……”窦时现微微转动眼珠,“出去一趟~~荀兄您有事?” 荀征真拱手:“还望窦兄带愚弟一个!” “荀兄这是哪里话,愚弟只是去街上转转而已,荀兄若想去,随时都可以,”窦时现也笑着拱拱手,“荀兄若无其它事,愚弟就先走一步。” 荀征真再次拦住他。 窦时现凝住笑意,正要质问此举何意,杜玖英等人也走了过来。 身有一百两银,大家都很开心。 不料,荀征真却将所有人都拦下:“诸位仁兄做什么去?” “这……”杜玖英迟疑一下才道,“我去经营飞钱的柜坊一趟,荀兄这是?” 窦时现面露不快:“荀兄怎可拦住大家、过问大家私事?如此行为,岂不过分?” 荀征真不理会,又问其他人,有的说请吃饭还人情,有的说去买件体面的衣衫,只有想去心悦坊的支支吾吾不吭声。 “在一起这么久,大家也该了解我荀征真的为人,拦住诸位,绝对没有坏心,”荀征真轻轻一叹,“大家想想看,我们没有为殿下做任何事,没有立下任何功劳,平白无故,殿下为何给我们一百两银?” “荀兄的意思是,”一名叫包录的明经不解,“殿下此举另有深意?” “据我所知,一位从九品的京官,每年的俸银是十八贯钱、禄米是五十二石,职分田是两百亩。”荀征真看着包录,“而殿下,乃是宫中最节省之人,当初小小年纪便为了赈灾而节衣缩食、变卖麟羽宫青瓷玉器。这些事,京都百姓众所周知!” 他扫视众人,“那么请问诸位仁兄,这样的殿下,凭什么让咱们不劳而获白拿这一百两银?” 众人惊愣。 荀征真转向窦时现:“窦兄生财有道,头脑最为灵活,” 他忽然作揖一拜:“还请窦兄能提携大家、兼带一程!” 窦时现的面皮微微一抽:“荀兄你……” 荀征真道:“窦兄,各路溪水相汇,才能成就气势江河,融归汪洋大海,我们若将这些钱放在一起交给你,赚取更多的钱两,回给殿下……” 后面他没再说下去,但众人已都明白,见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钱袋掏出置在窦时现手上,微微迟疑,也就照做了。 “你们……”窦时现抱着塞过来的一堆钱袋,“就不怕我因失误而亏损?” 众人是有些担心,但荀征真却温和而认真道:“我相信你!” 窦时现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既然此事是殿下的考核,我定当尽力!” 荀征真颔首:“我们虽无显赫家世,却有一颗赤胆忠心。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们就团结起来!” 众人皆点头认同。 ~~ 江流如练,水美山青,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安平江边的一条小道上,两匹快马疾速飞驰,身着蓝衫的凤倾城带着滔天秘密和使命,速奔京城。 “殿下,我来了!” 第184章 全是九品 洛麟羽看着呈在面前的一千八百两银子,对荀征真和窦时现非常满意。 一个能看透她的用意,并能说服大家将分散的钱集中起来,交给最有赚钱能力的人; 一个将能为宸矞宫的财政出力;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实际原因的~~仅丞相们的办公之地政事堂,堂厨每年的开支都是一笔大数字。 据说萧丞相曾因堂厨耗费太大而肉疼,提出过削减这块的预算经费,不料,竟被别的丞相群起反对。 有人说,皇上拨款供大人们吃喝,是为了优待人才,希望大家吃完之后好好工作,将国家治理好。 有人说,萧相公若是心虚,觉得自己的工作成果配不上这顿美餐,可自行让位,由能吃能干之人替上。 还有人说,萧丞相不操心国家大事,尽在小节上计较啰嗦,纯属沽名钓誉。 更有人说一顿饭钱影响不了国家财政,国家有钱,一顿饭吃不穷;国家若没钱,不吃它也穷…… 总之那实心擀面杖被围攻得很惨,就差没被板砖当场拍死。 萧府里的幕僚公羊先生之所以一直对萧丞相不离不弃,就是因为这人虽有学问,做人却太实在,走了都要担心他能不能平安活下来。 除了政事堂堂厨,还有其他官员办公期间的工作餐供应系统~~公厨。 不同的是,他们不像丞相们那样办公、用餐一体化,而是在正衙大堂旁边另建一座食堂,比如大理寺公厨,比如御史台公厨…… 而各个食堂的大小,则与部门工作人员多少有关,起码得能容纳所有上班的官员同时就餐。 当然,公厨的预算支出,也都由朝廷拨款。 不过,国家财政并非是按月劳烦,而是按年一次性拨款,且拨付的只是营运收利的本钱。 比如某个部门被一次拨付两百万钱,部门收到这笔钱后不能花,而是找些“捉钱人”来,将两百万分成几部分借给这些“捉钱人”,由他们拿去做生意,然后“捉钱人”按月或按年缴多少利息给这个部门,部门用利息买粮买菜,做饭供应公厨。 但入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捉钱人”未必个个都能生意成功,能不能还上利息,完全没谱儿! 如此一来,各个部门便会不时叫苦:公厨本钱又没啦……朝廷不给补贴点儿,大家都没饭吃啦……没饭吃就得挨饿,挨饿就没办法工作,没办法工作,国家运行系统就瘫痪啦…… 异世古代它也是古代,没什么经济学、投资课,炒股期货什么的就更不存在,连房地产都没得炒,哪有那么新潮的玩意儿? 而她洛麟羽,也不是国外某知名大学毕业的,让她列出各种价值公式,还不如让她去死。 仗着武功蒙脸露眼去打劫,也比烧脑子强。 所以她的办法很直接:我不行,就找行的人。 就如刘邦之名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不如张良;镇守后方,供应粮饷,我不如萧何;挥师百万,战而必胜,我不如韩信。此三人皆乃人中豪杰,我重用他们,便能得天下。 领导者最重要的是识人用人,不拘一格,若什么都亲力亲为,岂不累死? 收到翻倍钱两不久后,宸矞宫发出麟羽殿下入主东宫以来的第二道太子令: 任命荀征真、窦时现为太子宫左春坊下属之崇文馆校书郎,正九品下,掌校勘书籍…… 任命杜玖英、章煌、霍平阳、夏侯腾为太子宫左春坊下属之司经局校书,正九品下,掌图书校理刊正…… 任命姜维芳、包录为太子宫左春坊下属之司经局正字,从九品上,掌图书校理刊正…… 任命车算梓为仆寺主簿,正九品下…… 反正全是九品,一个八品都没有。 但荀征真毫无怨言,其他人更是喜上眉梢。 李堪鸿李大人,能从书判拔萃科考出来的天才,那么厉害,天子还亲自任命,也是从九品校书郎做起的。 九品又如何?这可是最良好的出仕起点。 有收入,有地位,生活既简单又清闲,没有那么多繁杂事务和支出,还能随便翻阅太子宫的丰富藏书。 虽然官小品级低,但驻在京城,且离朝廷权利机构很近,上面有个风吹草动,就因容易得知消息而及时作出反应…… 比分到偏远地区当个累死累活的九品县尉强百倍! 不过,若是他们知道洛麟羽的后期打算,肯定会觉得自己高兴太早了。 “出入宫门的规矩和符验什么的都会有人为你们说明,不懂的就各自去问,”洛麟羽看着被引进宸矞宫后,前来朝见谢恩的九人,“先去熟悉一下住处和工作环境,明日上任。” “是,殿下!”众人齐声而应,鱼贯退出。 出了正殿殿门,便立即有人上前接引。 即便再沉稳的人,心里此时也多少有些兴奋。 守选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没有安置音讯,更不知道会被吏部分配到何方,今朝却突然进了太子东宫,一下子从地面飞跃到天上,简直像做梦一样。 洛麟羽揉揉脑壳。 皇帝不好当,夹在中间的太子更不好当,不能毫无作为,也不能太有作为,必须把好那个最合适的度。 幼时爱民,会被理解为一个孩子的天性;懂事后,还成了一国太子,就得有所收敛,不然名声比父皇还响,比父皇还受百姓爱戴,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另外,以后早晨要在父皇那里听政,学习如何处理政事;回来后还要经营自己的小朝廷,接受太子宫宫官的朝见。 想想就头疼。 没得到时拼命抢,抢到手又觉得~~尼玛,这如履薄冰的位置有什么好抢的?累死个吊人! 次日,宸矞宫的宫官朝见太子后,荀征真和窦时现被留了下来。 “你们一定对赠银之事心有疑问吧?”洛麟羽不待他们开口,便道。 “是,”深深抓住不能跟殿下拐弯说话的荀征真直言道,“殿下乃是太子,一国储君,怎么会缺钱?” 洛麟羽幸好没喝茶水,不然非得一口喷出:“不是本宫缺钱,而是想为国家省钱,为百姓减轻负担。” 她轻轻一叹:“宸矞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大开支,不能都指望国家财政。” 随即,她将堂厨公厨之事讲了一遍,末了道:“你们看,仅一顿工作餐,就给财政带来负担,若再加上其它事项,” 她叹了口气,“最后还不是都转嫁到百姓头上?我们每天锦衣玉食,他们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若还因为上层人物的需求,而加重他们的负担,如何忍心?盘剥农民,苛待百姓,定会天降雷罚,谷黍不生!” 两人愣住,随后,噗嗵一声跪倒:“殿下……” 荀征真激动得双目微红,窦时现则快要泣不成声。 “这便是我试探各位赚钱能力的原因,”洛麟羽虽为少年,却语重心长,“你们都是寒门子弟,当知百姓最为不易,既已学有所成,该先为家乡父老效力。” 她看向窦时现:“我不妨现在就把计划告诉你~~宸矞宫任职一年后,我会保留你的东宫官职,将你进行外放,用你的才智和能力帮助百姓,若事有所成,三年后回来,官职连升三级。” 顿了顿,补充一句:“无功之人,原地不动。” 窦时现毫不迟疑:“唯听太子令!” 荀征真忙道:“殿下~~” “别急,”洛麟羽笑道,“他在京都的这一年里,你们有桩很重要的事做,待他外放,便由你接手负责。” 荀征真心里松了口气。 洛麟羽又看向窦时现:“不过,到时你要几次三番自请外放,不能说是本宫授意。” 窦时现正面露不解,忽有太监在门外发出暗号,小豆子出去一趟,回来后禀道:“殿下,凤倾城凤公子回京了!” 第185章 议太子妃 洛麟羽笑意微凝地看着身穿浅蓝色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足有一米八三的少年公子,随即微微皱眉。 六年多未见,刚见面,没有半句寒暄,凤倾城就单膝跪地来了句:“倾城毛遂自荐,愿做殿下的贴身侍卫!” 也太直接了吧? 不仅直接,还特别急。 但令她皱眉的,并不是他的直接他的急切,而是她看不透他。 对,他心通居然看不透他! 宸矞宫里每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她都能看透,都能时时掌握,唯独刚回来的凤倾城,她看不透。 洛麟羽站起身,缓缓踱到他面前:“身上戴有什么宝贝?” “除了玉佩,身上只有舍利子佛珠,是位非说与我有缘的高僧赠送的。”凤倾城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冷,立即毫不隐瞒,“不知这算不算殿下口中的宝贝?” 洛麟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位高僧?” 凤倾城不假思索:“净修寺的悟宁大师。” 洛麟羽见他反应不似撒谎,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起来吧。” 凤倾城立即高喊:“多谢殿下应允!” 洛麟羽:“……” 我什么时候应允了? 怎么人长高长帅,却比从前无赖? 正要说什么,太子詹事府丞派人送来一张便签大小的纸片。 洛麟羽展开一看,不由瞅了凤倾城一眼:“留下可以,但不必时时护卫。” 凤帝师居然亲自求了父皇,而父皇的面子她不能不给。 凤倾城笑道:“是,殿下沐浴出恭更衣就寝时,属下会远避。” 洛麟羽横他一眼,心道笑什么笑? 凤倾城似知她所想,笑得更加迷人:“殿下幼时便对宫人立下这样的规矩,属下当伴读时便知。” “知就知,很了不起么?”洛麟羽对他那张能令很多女子初见便心动的脸毫无所觉,哼了一声,“这会儿才跟本宫相熟了?” “六年不见,殿下竟长高这么多,”凤倾城站起身,更显身姿挺拔,英俊绝伦的脸上,眼中似有光芒在闪,“属下十六岁才开始蹿个子。” “没长成歪瓜裂枣就算好,”洛麟羽摆摆手,对成长为魅力美男的伴读视而不见,“现在不想叙旧,先回去陪陪凤帝师和你老父老母,三天后再来任职。” “谢殿下体恤,属下已见过阿爹阿娘祖父祖母,”凤倾城面不改色,“今日便能上任,护卫殿下。” “这特么是宸矞宫!太子东宫!还能有人胆大包天白日闯进来行刺不成?”洛麟羽不耐烦,“当本宫的十率军是专门吃干饭的?” 挨骂的凤倾城不但不气,反而看着气呼呼的人露出炫目笑容:“那好吧,属下谨遵太子令。” 说罢,姿态优美地从容告退。 “哼!”洛麟羽踢出一脚,“最讨厌有舍利子的人!” 哗啦! 书案的木腿被踢断了。 案上的书册和笔墨纸砚狼狈一地。 “殿下息怒!”两名值殿太监吓得跪倒在地。 殿下从未这样发火。 洛麟羽轻吸一口气,往外走去:“没你们的事,收拾干净就行。” 俩太监忙不迭地应声。 还是咱们殿下最好,再生气,也不迁怒于人。 洛麟羽出了殿门,才想起尚有一重要之事未问:为小皇叔报仇的马球队。 自从她随妙峰山消失两年后,小皇叔便再次离开京城。 小皇叔大概是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吧? 可如今她都已回来一年多了,他竟没收到丝毫消息?人到底在哪里? 她怅然望向天空。 大皇叔不跟她亲近,所以她跟小皇叔最有感情。 他却不在。 王府没有主人,她去做什么? 想到王府,她便想起思狸园。 莫非是找那只红狐去了?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小皇叔的脸,渐渐演幻成玄华的眉眼…… ~~ “开始时不让置备,如今人越来越多,羽儿这几日倒也终于试着学习如何临朝了,可……”望天阁上,洛觜崇微皱眉头,“懒懒散散不当回事,如何能行?” “说不定,殿下当初不争,便是怕被拘在东宫不能动,”萧丞相道,“他那样好动的性子……竟能忍住不出宫,也真是难为他了!” 洛觜崇无语。 这个实心擀面杖,真是什么话都直言实讲,若非了解他,定要以为他在似褒实贬、拐着弯的编排羽儿。 “那你还求着朕要把童清送到东宫?”洛觜崇好笑道,“现在后悔了吧?” “臣不后悔不后悔!”萧皓忙道,“有殿下帮忙管着,家里可清静多了!” 洛觜崇:“……” 你可真敢说! 朕的羽儿是你家奶姆还是怎的? 他轻哼一声:“你是清静了,可知他这几日,天天城里城外地找人打架约架?” “这事臣知晓,可,因是殿下的要求,臣也不敢管,”萧皓苦起脸,“不知殿下是何用意……难道是训导童清的特别方法?” 洛觜崇沉吟不语。 他只知萧童清被挡在门外,挨了一个时辰的暴晒,结果进去后,两句话就被打发了出来。 他也不知羽儿是嫌弃他,还是在考验他磨炼他。 “无论如何,你要做好准备,太子即使收他,也不会给他太高的官位,”洛觜崇给他打预防针,“九名明经进士都是最低的从九品或九品。” “臣不敢奢想,殿下肯收童清,臣便感激不尽,”萧丞相忙道,“殿下文武双全,童清却顽劣不堪,只要殿下愿意将他留在身边,哪怕每天扫地打杂,臣都感恩皇上,感恩殿下!” 洛觜崇点点头。 羽儿这么做是对的,否则以后他们连续立功时,官职升无所升。 随即,他叹了口气:“太子敏感细腻,又受史书影响,总怕朕对东宫心生嫌隙,破坏父子之情。这孩子啊……” 他喜忧参半,“如此重感情,倒令朕有些忧心,将来若娶了太子妃,可别被人利用,受人摆弄。” “依臣看,皇上您尽可放心,太子殿下重情却不笨,再说男女之情如何能与父母之情相提并论?”萧丞相含笑劝慰,“殿下知恩而孝顺,并不代表女子能在他心里占出分量。” 洛觜崇微微点头,沉吟。 除了小时候让宫女玩拔河跳绳,羽儿好像还真未跟哪个宫女亲近,即便是他自己要去的那个叫晴栀的宫女,也没什么特别感情,求到使馆门口,都没答应让她回来伺候,只念之前的主仆之情将她安置在刑部当个小小杂役。 “皇上若有此疑虑,不如晚点儿为殿下选太子妃,”萧丞相直言不讳地建议,“反正您龙体安康,如天长寿,殿下又还不到十五岁,根本就不用急。” 洛觜崇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萧家大郎竟也学会了拍朕马屁!” “臣、臣不是……”萧丞相老脸一红,“臣只是、只是……” 洛觜崇摆摆手:“此事暂时莫再提,待过些时日,朕送几个容貌好的宫女过去试他一试,再议。” 第186章 侍寝宫女到 “壬寅是丰年,禾稻倍收全,四季均调和,桑拓半丝蚕,八方皆成熟,六畜有灾缠,人民虽富乐,只愁虎下山。” “癸卯半忧喜,四时恶风起,春夏多雨雹,秋来缺雨水,燕赵好桑麻,吴地禾稻美,人民生疾病,六畜有瘴疫。” “甲辰稍吉庆,五谷半虚空,春夏多淹没,秋冬雨不通,鲁地桑蚕好,吴邦禾稻丰,收成四分有,六畜死灾凶,商贾价增贵,冻雪在三冬。” “乙巳禾稻秀,夏日遭干旱,五谷宜早种,吃栽光眼看,刀兵自南来,将军离州县,天虫筐内死,丝绵不成线。” “丙午水滔滔,种植最宜高,低田遭水没,天虫口如刀,六畜多灾瘴,人民苦相遭,鲁卫成巨浸,江东谂岁标。” “丁未风雨充,五谷半吉凶,秋日防干旱,早晚未皆丰,蚕见丝则少,六畜有瘟疯,人民颇能全,草木多生虫。” …… 洛坤宫中,前来请安的洛麟羽看着手中的十几张纸:“前几年的?” 汲善看了眼定涟,定涟颔首退出,亲自到殿门口把守。 “你失踪后,玄华道长每年都提前送来,有了年景预言,你父皇便能应对有策,减少损失,也没生什么大乱,”汲善轻叹,“多亏玄华道长记得此事,不然阿娘定要露馅儿。” 洛麟羽没说话,翻到后面,猛然抬头,“那这些、这些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汲善微微倾身看了眼纸面:“今年的和以后的,都是上次一起给的。” 她笑了笑,“大概是玄华道长觉得一年一送太麻烦。” 洛麟羽却凝目不动。 师父,你是算到必有后来的事才这么做的么?算到我学完课业会去找你、算到你会无声离开是么? “有件很重要的事,阿娘得告诉你,”汲善忽然面色沉肃,“你父皇昨日竟来母后宫里谈起太子妃,还让母后为你物色两个容貌姣好的宫女给你送过去,你……” 她看了看女儿,忧心忡忡,“你到底是有什么应对良方?难不成用那假的……” 说到这里,她不由脸色微红,“误人终生不说,且多害人!” “不会,”洛麟羽摆摆手,坐下来,“阿娘安稳睡觉就行,别操心。” 汲善急了,上前一步:“你总该让阿娘心里有个数!” 洛麟羽笑道:“阿娘是否知道史上有皇帝分别用十个美人试探两位皇子、以此选择储君的事?” 汲善恍然大悟:“你是说……” “所以孩儿不会碰她们,也不会假以好颜色,”洛麟羽放下纸张,慢条斯理,“那好色并沉迷其中的皇子丢了被立为储君的机会,孩儿虽然已经是太子,不为美色所惑也依然是美德。何况孩儿还不满十五岁,估计父皇此举,更多的是试探。” 不是估计,而是本就如此。 她虽看不透父皇,却能看透朝臣,他们心里想什么,她尽收眼底。 萧丞相也不例外。 汲善松了口气,坐回去。 紧张的情绪得以释放,略为轻松的话题才被提起:“林庄妃已经受孕的事你可知?” 洛麟羽讶然:“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中午孕吐时才发现的,”她轻轻一叹,“也不知是男是女。” 她瞥了眼洛麟羽,“你父皇甚是欢喜。” “他能不欢喜么,终于有了第四个儿子,”洛麟羽淡淡道,“我们都应该高兴。” 汲善点点头,随后叹息道:“远嫁他乡,又数年才怀孕,林庄妃也是个苦命人。” 洛麟羽垂下眼眸,半晌才道:“保了吧。” 汲善颔首。 如今太子已定,皇贵妃又在冷宫,基本上不会再有人起坏心。 只是人心隔肚皮,该防的,还是要防着,羽儿既然说保,她这个皇后就要利用权利多费心,不能让那很少争宠的异国公主有闪失。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贤妃叶知秋带着三皇子洛言来了。 洛言如今已经七八岁,长得很俊俏,就是有点瘦,还有点胆小,每次跪拜完皇后,都没有主动说话过。 这回,他不但要跪拜皇后,还要拜见比他高大太多的洛麟羽:“洛言见过太子哥哥!” 洛麟羽笑看着他,表情温和:“言儿弟弟无需多礼。” 有皇后的照顾和庇护,如今的贤妃,胆子终于大了些:“言儿心里极想去东宫拜见太子,只是……” 只是胆量不够足。 洛麟羽摇摇头,他娘是这样的性子,还能指望他有多大胆、多调皮? 她伸出手。 洛言迟疑半晌,才上前两步将小手放在她的手心。 洛麟羽轻轻握住,温声道:“可曾好好吃饭、用心读书?” 洛言顿觉亲近许多,但还是不敢抬眼:“言儿每天都好好吃饭,用心读书!” “那就好,”她抬起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能吃能喝能跑,才能习武。你想不想习武?” “想!”这次,他回答得贼快,还狠狠点了下头,但随即,又迟疑起来,“可,姨娘说现在有父皇和母亲,以后有太子哥哥,言儿无需习武。” 洛麟羽心里叹息:叶知秋可真是会教啊! 谁说胆小懦弱的人一点心机都没有? 越是胆小懦弱,越想找人保护。 之前她磕头发誓找母后,现在又为儿子找哥哥。 反正母女俩算是被她藤缠树一样的缠住了。 “虽然有哥哥,但强身健体的武术还是要习的,”洛麟羽说着,看了眼叶知秋,“以后习完功课,没事时可以去哥哥的宸矞宫,我那儿正好有位小哥哥在学武,还有个武功很高的贴身侍卫,可让他们教教你。” 洛言终于露出笑容:“真的么?” “哥哥岂能骗你?不信的话,”洛麟羽伸出小拇指,笑道,“咱们拉钩。” “信!信!言儿信哥哥!”洛言甚是欢喜,说着信,小手指也还是伸了出去,只为与好温暖的太子哥哥亲近。 叶知秋连忙提醒:“快谢谢太子哥哥!” 洛言说了一声,童音里透着欢快。 汲善笑得无奈。 洛言来了无数次洛坤宫,到最后,却是跟羽儿最亲。 上哪儿说理去。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凤倾城正式来宸矞宫报到上任时,萧童清也鼻青脸肿、瘸瘸拐拐地来了。 而这天,热闹全凑在了一起,因为除了他俩,还有三皇子洛言,和皇后娘娘选送的两名宫女。 第187章 令人捧腹的谣言 当两名宫女被送来时,原本正与三皇子和颜悦色说话的洛麟羽,在众人面前,笑意缓缓收敛:“小豆子,看哪里缺人,带她们过去。” “殿下!”含羞带怯的两名宫女顿时急了,“奴婢可是皇后娘娘派来、派来……” 一咬牙,“派来伺候您的!” 洛麟羽淡淡道:“整个宸矞宫的人都是伺候本宫的,你们也要服从安排,没有例外。” “可、可……”其中一名宫女终于红着脸豁出去了,“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侍寝的!”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再转向太子。 凤倾城看着洛麟羽,眸若琉璃。 “侍寝?”洛麟羽皱眉,“本宫才十四岁,侍什么寝?”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下去下去!” “殿下!殿下!”见宸矞宫的宫女太监们过来,两名原本感到非常幸运的宫女快哭了,“殿下!殿下!奴婢可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殿下!殿下!” 声音渐远。 “就你们这样的也想肖想我们殿下?” “就是,殿下连我们都看不上,能看上你们?” 原本心生嫉妒的宸矞宫宫女顿时舒服了,高兴了,将声音压到最低咕哝道。 洛麟羽皱眉:“小豆子,你去告诉她们,不许对她二人恶意攻击。” “是,殿下!”小豆子立即追过去执行。 “太子哥哥,你喜欢她们吗?”洛言问得天真。 “哥哥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洛麟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轻捏他的脸蛋儿笑道,“但也不能让人随意羞辱她们,免得她们一时想不开而自尽,毕竟是两条人命,且又是母后送来的。” 洛言仰着头:“哥哥,你真好!” 洛麟羽笑了笑。 萧童清为了再次引起太子注意,一瘸一拐,又上前两步:“殿下,童清已经按您吩咐打了好几天架,您看行了不?” 洛麟羽看着鼻青脸肿的少年,心里有些想笑,脸上却不太显:“那你告诉本宫,跟街痞打架和跟专门习过武的人打,是否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这个……”萧童清挠挠头,“回殿下,好像习武之人有招有式,而街痞,看似胡揍乱打、没什么招式,却也都有用。” “所以呢?”洛麟羽看着他,“你有何收获?” 萧童清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问到,才认真思索起来。 洛麟羽丢开他,对洛言道:“言儿替哥哥看着他可好?待他想出来,让他先告诉你,你再来告诉哥哥。” 洛言还是第一次接任务、觉得自己有用,非常兴奋,立即狠狠点头答应:“嗯!” “乖!”洛麟羽摸摸他的头,然后转向凤倾城,“跟我进来。” 凤倾城抱拳微微倾身,跟了进去。 “说吧,为何只想做贴身侍卫?”洛麟羽在新的书案后缓缓坐下,“凤帝师的嫡孙,不可能只这点儿出息。” “谁说当贴身侍卫就是没出息?再者,是否有出息,别人说了不算,全在自己感觉。”凤倾城微笑,“何况,属下小时候当殿下的伴读,长大后做殿下的贴身侍卫,这完全合情合理!” 洛麟羽垂眸摇头:“詹事府相当于尚书省,左、右春坊则相当于门下省、中书省,整个东宫的庞大职官体系,都是仿照朝廷三省六部制,为的,是将来某日监国处理朝务时没有障碍,能平稳过渡。这一点,凤帝师不可能不告知于你。” 她缓缓抬起眼皮,“那么,请你告诉本宫,为何以死相逼,迫凤帝师为你在父皇面前求情,只为了区区一个侍卫,而不是目前为虚、将来为实的官位?” 凤倾城见她的目光直逼过来,似想穿过他的皮肉看到他心里,不由微微一叹:“贴身侍卫跟侍卫是有区别的!” 洛麟羽继续盯视着他。 凤倾城无奈:“属下学了一身武艺,总该用在合适的地方。” 洛麟羽依然盯着他,眼睛却微微眯了眯,显然是对他避开重点开始不耐烦,若再敷衍,必将承受怒气。 “好吧好吧,其实属下除了想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顺便检验一下武艺外,还有另一种想法,”凤倾城只好招认,“我只是想离殿下最近!” 洛麟羽的眉头动了动。 “离皇上最近的,有两种人,一是贴身太监,二是御前侍卫,”凤倾城学她幼时耸肩动作,“皇上那边我肯定是进不去的。” “所以只能勉为其难来找本宫?”洛麟羽声音冷冷,“那你可找错地方了,本宫这里不是垃圾回收站,也聘请不起你,你走吧。” “倾城斗胆玩笑,还望殿下莫要当真,莫要生气!”凤倾城几步走到案边磨起墨来,“整个皇宫之中,倾城独对殿下感情深厚。倾城不想高官厚禄,只想陪在殿下身边,护卫殿下,乐殿下之乐,忧殿下之忧,乃聊天解闷当出气筒的圣器!” “哼,小时候屁都不多放一个,如今却是油嘴滑舌,”洛麟羽面色稍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男大也十八变,却是越变越不要脸。” 凤倾城看着她笑:“只要殿下高兴,倾城要脸何用?” 洛麟羽哼了声,气却消了许多,斜睨他道:“本宫又不写字,你磨什么墨?” 凤倾城刚笑成花儿似的应声“是”,洛言便跑了进来:“哥哥哥哥,他想出来了!” “哦?”洛麟羽立即换脸,“那你告诉哥哥,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可以将街痞的无赖和武者的规则相融合,只要能将人打倒,有用即可。”洛言跑到她面前,想将手放到她手里,又不敢,说完后又怯怯道,“太子哥哥,言儿能记住的,就这么多……” “无妨,因为你记住的,都是最重要最关键的,即便他说的还有其它,也都是没用的废话,”洛麟羽依他所愿握住他的手,一起放在自己膝上,笑得温和,“再帮哥哥传个话,让他回家养伤,不养好就别再来。” “是,太子哥哥!”洛言瘦小的脸上满是欢快。 之后,又被洛麟羽留下来一起用膳。 如此几日过去,洛言的胆怯竟好了些许,人也开朗活泼了许多,看得贤妃直想掉泪,不停地向洛麟羽道谢。 洛言对他的太子哥哥越来越依恋,洛麟羽对他也从不厌烦,每次来,都留他一起用膳,希望他能长点儿肉,不要再这么瘦。 然而半个月后,萧童清的腿脸全都休养好、再次跑来时,宫外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先怒后笑的事:当年因犯事儿跑出京城躲风头的吴圭在外面胡乱造谣,说当今太子洛麟羽跟吴贵妃有一腿! 诶哟娘哎,吴贵妃被气得直接吐血,洛觜崇的手将御案大力一拍:给朕查!不逮住这龟儿子你们就别回来! 第188章 出笼离宫 吴圭何许人? 吴贵妃吴湘燕的胞兄是也。 当年贵妃妹子因为缺钱而配合他卖官,案发后,两名买官的县令被处理,吴湘燕所住的骁燕斋里,三十余名太监被杖毙。 吴贵妃虽被网开一面、没被追究,待遇却大不如从前,皇帝对她的宠爱淡了不止一点点。 这下好嘛,自己那跑掉的哥哥居然又来这么一手。 人家是坑爹,他是坑妹。 不,他不但坑妹,还坑爹,坑全家。 吴家人得知消息时,又气又急,差点儿集体上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你得看女儿嫁的是谁! 皇上的女人你都敢编排? 只是打断腿都是你想得美! 哥哥造妹子的谣,罪不罪的先甭说,吴家顿时沦为笑柄倒是真的。 麟羽殿下失踪五年才回来,回来后不久便被立为太子,然后就在东宫闭关学习,整整一年都未踏出宸矞宫的门。 而六年之前,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尼妹啊,造谣你也要选选对象。 女方选自己妹子,男方选最不可能的小皇子,这谣言别说皇上不信,连朝臣和百姓都不信,除非从不带着脑子出门。 所以到最后,洛麟羽屁事没有,倒是吴家人被那孽子整得没脸出门,除了跪宫门口请罪,就是天天躲家里。 而吴贵妃吴湘燕,那是麻绳拴豆腐~~甭提了,夸张点儿说,吐血有两升。 更可气的是,那害人的东西跑得还贼快,官府每每得到线索去抓捕,人就没。 次次抓捕,次次扑空,就像有神灵指引一般,气得官差衙役也要吐血。 事情呈报上来,不知追捕辛苦的洛觜崇和众臣皆大骂废物,出动那么多力量,连个缺心眼儿的没脑子男人都捉不住。 抓不住,继续抓便是,但可恶的还在后头,屡屡逃脱的吴圭居然放言,就算太子亲自来,也别想摸到他的尾巴。 嘿,这话也忒气人了嘿! 吴家老小受其连累,为他受过,凡是男的,都脱下长衫和上衣,背上绑缚荆条,跪在宫门外请罪。 这是实实在在的负荆请罪,因为那些荆条不但绑得紧,且全是带刺的,尖刺扎得他们满背血珠。壮实青年也就罢了,老小却令人不忍观视,忍不住替他们大骂不孝孽障。 朝堂上,脑后扎着个发揪揪儿的太子洛麟羽,提出要亲自捉拿案犯,引起众口一词的反对。 原因很简单:国之储君,怎能轻易出宫涉险?万一那吴圭狗急跳墙,来个同归于尽……为他那条贱命,太不值。 散了朝,洛麟羽默默跟在洛觜崇后头,洛觜崇知道后却不发话,也就没人拦阻,由他跟着。 之后,队伍突然停下,洛觜崇转身,亲自朝儿子招招手。 洛麟羽立即屁颠颠跑过去:“父皇!” “你呀!”洛觜崇怎会不知儿子心里的小九九,“是不是待闷了,想借机出去玩玩走走?” 洛麟羽摸摸耳后,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头。 洛觜崇看了眼儿子因低头而露出的揪揪尖:“羽儿,你已是一国太子,身系国之未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贪玩儿,更不能受不得别人一激。” “是,父皇,孩儿谢父皇教诲。”洛麟羽如此说着,却没有退下的意思。 洛觜崇低叹:“多带几个人,抓到后就回。” “是,父皇!”洛麟羽立即咧开嘴,扑过去抱住洛觜崇,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孩儿定要捉住那只臭乌龟,掀了他的乌龟壳,让他光着屁股游街!” 太监们闻言,不由低下头,无声窃笑起来。 洛觜崇已经好几年没被儿子这样亲热,突然被这么来一下,又欢喜又不好意思:“那就早去早回!” 说罢便转过身去。 “是,父皇,”洛麟羽边走边打飞吻,“父皇,孩儿真是太爱你啦!” 这小东西! 还是跟幼时一样调皮! 被儿子告白的洛觜崇,嘴角不由勾起笑意。 洛麟羽如被放飞的笼中鸟儿,喜滋滋地展开翅膀。 但在出宫门时,她却微微耽搁一会儿,令人解下吴家老人和孩子身上的刺条:“老幼负荆,天子不忍,令本宫亲自查问捉拿造谣之人,以正视听。” 一听太子殿下真因那孽子狂言而出宫,刚被解下荆条的两位老人受不住刺激,顿时昏倒在地。 这事大了! 更大了! 吴家完了! 真要完了! 洛麟羽懒得多解释,带着百名护卫骑马出城,快鞭驰骋。 凤倾城看着那人的马上英姿,感受着她的快乐,脸上露出温柔笑容。 而此时,城外某个被青葱树林围绕遮挡、无比隐蔽的庄园中,人工驯养的信鸽正在忙忙碌碌为主人服务。 一枚玲珑信筒被取下,打开,阅览,毁掉,不久后,再被轻轻系上去。 “你不在西城待着,泓定知道此事是你干的,”梨静若待信鸽飞走,才嗔怪道,“何必做这样无聊的事,惹泓不高兴?” “放心吧,他不会不高兴,”妖芷钰笑得从容,“本公子这叫治未发之病。” “嗯?”梨静若不解,“何意?” “你想啊,本公子今日弄个很难令人相信的谣言闹一闹,将来若有真正心怀不轨之人用这招儿,谁会信?”妖芷钰抛了个媚眼儿,“你吗?” 梨静若恍然大悟,不由用细长手指遥点他:“你呀你……你可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摇头失笑,“难怪你信心满满,从容不迫。” “本公子怎会做冒冒失失、毫无计划的事?”妖芷钰端起连理枝青碧茶盏,“过来喝盏茶吧小功臣!” “别,我可不想担这样的功臣之名,”梨静若轻哼,“泓不打我都是万幸。” 妖芷钰斜瞟过去:“瞧你这弱柳扶风的样儿,谁舍得打你?” “又来?”梨静若拔下发簪就往他身上扔,“还想讨打是不是?” 妖芷钰连忙抬袖挡住,口中还喊道:“哎呀,小娘子饶命!” 梨静若更怒,张牙舞爪扑上去。 两人再次闹成一团。 ~~ 百马同时奔跑的嘚嘚之声,使地面微微震动。出京城范围,进入惠州地界不久,竟见所遇之人皆往一处奔。 第189章 诡异的红衣男子 洛麟羽见他们都斜挎腰刀,还以为要召开武林大会,没想到被凤倾城拦住一问,竟是赶着帮忙打架,若非看凤倾城身后有百八十人,都要先对他拔刀了。 洛麟羽虽有他心通,在他截人相询之前便已知道,却不能显示于人,由他问出答案后才露出一丝兴奋之情,要去看热闹,瞅瞅谁这么倒霉被人砸场子。 众侍卫心里直乐。 明明是出来追踪抓人的,却在中途拐弯儿瞧起热闹来,除了幼时便好玩儿又搞笑的殿下,怕是没有旁人了。 “那就去看看,”凤倾城毫不反对,“要不了多少时间。” “别都去,不然人家还以为砸场子的是咱们,”洛麟羽却看向便装侍卫,“雪里藏,你们往前走走,让驿馆备饭。” 大正国每三十里便有一座官方驿站,只招待各路驿使、官员和有身份的人。 出宫一次相当不易,洛麟羽不想去各地府衙劳师动众的浪费时间,早就决定在驿馆解决食宿问题。 薛礼玱迟疑:“殿下,驿站那边,差两人过去就行。” 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殿下,人都脱离开,怎么护卫? 其他人纷纷附和,请求同往。 他们的想法和薛礼玱差不多。 若非罗裙短他们太扎眼,甚至不问便知是随殿下消失又回来的人,今天出宫随扈,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这样的立功机会,他们可不想错过。何况一旦分开,无功且不说,若殿下有什么闪失,他们一家子都别想再活。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常年在宫中轮值,最大最远的活动中心就是京城及其附近,单调的生活,让他们总想看看、闯闯外面的世界,经历一番别处的精彩。 看到他们的心思,洛麟羽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同意他们跟着了,但是,“你们要分成几拨儿,别让人看出大家都是一起的,若有事,再说。” 听殿下改变主意松了口,众侍卫心里都高兴起来。 安平江惠州浪平县段的码头小镇上,扬帆酒楼的一楼大厅桌倒凳翻,满地狼藉,二层木栏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手指下方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本座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是拔头光就可以。还有,”红衣男子声音幽冷,进门就一直低垂的脸,缓缓抬起,“本座最讨厌别人用肮脏的手,指着本座!” “无、无脸人?”拔头光失声惊叫,却是话未落音,便在一道红光闪过时,“啊”的惨叫,低头一看,指着红衣男子的右手已经被不明之物削断,咚地掉在楼板上。 随后,他愣愣看着断掉的手,竟没有鬼哭狼嚎,只是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老大,兄弟们来了!”门外传来吵吵声,“是谁不长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砍了他!” 语毕,数人跨进门槛。 紧接着,全都瞪眼如铜铃:“这是谁干的?” 他们的目光落在因受重伤,而横七竖八躺斜躺在地不能动弹的人身上,又迅速转向红衣背影,狠狠皱眉:“就是他?啊,老大!” 抬头的几人这才发现拔头光少了一只手,断腕处正汩汩血涌,却咬着牙死撑,此时见援手到,一下子萎顿,脸色苍白地摇晃着跌跪在地。 “他是无脸人,小心!”失血迅速的拔头光忍着刚感受到的巨痛,咬牙切齿地提醒一声,眼睛却再不敢看红衣男子。 无脸人?什么无脸人? 几人不解其意,但还是加了一丝小心,抽刀齐齐往红衣男子背后袭去。 洛麟羽站在门槛外,看着里面情景,不由摇头啧啧几声:“搞了半天不是打群架,对方只有~~” 话未说完,便听连续几声惨叫,偷袭的几人同时摸着脖子,缓缓跪倒在地,然后一头栽下,躬着身不再动。 洛麟羽看到从几个脖颈侧沿飘出的花瓣,讶然:“飞花伤人?” 正要挥袖扫开,在空中悠悠飘荡的花瓣却突然消失了! “我去,什么情况?”她也瞪大眼睛,“好诡异!” 心下不由生出警惕。 “拔头光鱼肉百姓,乃地方一霸,”红衣男子并未转身,声音却一反方才的幽冷,变得温柔而娇媚,“官府收受贿赂,沆瀣一气,本座只是替天而行,如若不信,一问便知。” 他身体微微动了动,似想转身,却终究还是忍住,猛然腾起,直接破开屋顶冲了出去,被撞开的泥巴瓦片哗啦啦掉落,露出一方大洞。 “跑路方式还真特别,”洛麟羽走进去,抬头看着破屋顶,“就算是铜头铁脑不怕疼,弄得灰头土脸也不好看呐!” 红衣男子一个趔趄,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凤倾城看着破洞上方的天空道:“不追吗?” “他并未杀人,”洛麟羽看向这时才捂着胸口、发出痛吟之声的满地伤者,摇摇头,“何况此人武功极高,轻功极好,他们肯定追不上,还是别浪费力气了,先问问情况再说。” 她朝空无一人的柜台抬抬颌,“掌柜的吓缩了。” 凤倾城立即朝酒柜走去,洛麟羽微微侧首道:“你们去查看内外四周,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 “是,大人!”众人按照出门时统一好的口径齐声回应,然后训练有素地分成十队,八队领命出去,一队留在大厅护卫,还有一队去楼上,再分两人拖出奄奄一息的拔头光,其他人四处查看。 躲难的掌柜被提溜儿出来,摁跪在地接受讯问:“方才那红衣男人所言,可是真?” 脑前秃了一撮毛儿的掌柜看看气势不同的一群人,缩了下脖子:“你们、你们……” “本官乃巡查御史,此次是奉上谕秘密出巡,”洛麟羽走到他面前,“所以不用怕,将你所知道的东西都原原本本道给本官听,否则,不但无人为你赔损,还会从无罪目击证人变成涉案嫌犯。” 掌柜的看了眼拔头光血淋淋的断腕,身体抖了抖:“小的不敢妄言。” 洛麟羽踢了拔头光一脚:“落到本御史手里,你觉得他还有机会回来报复你吗?” 掌柜的瞅瞅那浑身血迹斑斑,似快死的人,心道拔头光多半是活不成了。 “你可知御史是做什么的?”凤倾城配合道,“御史的职责乃是弹劾百官,不管是天下州县,还是朝廷大员,只要犯错,御史都可弹劾让他丢官玩儿完!” 掌柜的瞪大双眼。 “御史大人,这拔头光确实不干净,否则也不会有拔头光的外号,”他终于放心开口,“小人在此经营酒楼数年,若说什么都不知道,您肯定不信,但小人也实在没办法,他们就是这里的地头蛇,只有捧着哄着才能吃上饭……” 第190章 谁家小娘子动了心 千里做官只为钱,争来争去只为利。 拔头光是典型的官员帮匪勾结案。 但洛麟羽出来可不是专门查案的。 到驿馆写了封信、由驿丞派人送到帝都交给御史台,便开始发呆。 驿馆分前后院,前院的主要建筑为堂,堂前为前院入口,左右为两厢。 前院是办理接待、通信、运输等事务的场所,也就是办理公务的地方;后院则是宾客下榻之处。 后院的主要建筑是上厅,周围环绕着别厅。院落为廊院式布局,雨天行走都不用打伞,因为廊子环绕了整个客馆。 洛麟羽负手立在廊下,回想着拔头光死前说的话:红衣男子无脸。 人怎么可能无脸? 那定是用什么皮质东西遮住了。 而她之所以放他走,并不仅仅因为侍卫们能力不足,而是,她总觉得自己对此人有丝隐隐的熟悉感。 但具体哪里熟悉,她又说不上来。 因为所识者中,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难道是前世时无意中见过? “殿下在想什么?”正苦苦思索,凤倾城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随即人便出现在眼前,“如此出神,莫不是在为拔头光的死而内疚?” “嘁!”洛麟羽轻嗤,“他那种人,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内疚?内疚是何物?她若内疚,就不会不施救、眼睁睁看他流血而死。 还有浪平县的涉案官员,案子被太子无意遇到并经过手,相关官吏绝不会有好下场。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冷芒。 “那就不要再想了,请殿下用膳吧,”凤倾城一脸笑颜,“驿馆忙得人仰马翻,才弄出几桌像样的菜,请殿下勿怪。” 洛麟羽摆摆手:“是咱们来得太突然,下次得提前,免得人家毫无准备。” 说着,人已走向膳厅,“都已办妥?” 凤倾城边引路边道:“殿下放心,京都一来人就可顺利接手。” 洛麟羽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驿丞在外面候得战战兢兢,驿使常接待,官员也有来,却从未接待过太子! 这可是一国储君啊我滴娘诶! 他好怕哪道菜不合太子胃口,当场被拉出去砍头~~呃,太子殿下非残暴之人,砍头倒不至于,但丢官却极有可能。 另外,除了担心,他还特别想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看一眼太子殿下的容颜。可惜他身份实在太过低微,若跟那些虽身穿便服、却携有东宫腰牌的侍卫提出,怕是挨顿白眼都是轻的。 洛麟羽吃着饭,见那道身影忐忑不安地站在外面,不由笑了笑:“让驿丞进来。” 凤倾城立即传话。 卑微的驿丞小官一听太子召见,又激动又惶恐,不知是不是饭菜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不合口,噗嗵一声跪倒,声音颤颤:“稗官叩见太子殿下!” “因赶路而不知会在哪个驿站用膳,所以没能提前过来打招呼,难为你如此匆忙之下,还能做出这么多可口饭菜,”洛麟羽语气温和,“辛苦了!” “殿、殿下言重!”驿丞顿时激动得有些磕巴,“殿下能够驾临,乃我等之荣幸!” 洛麟羽道:“起来一旁伺候吧。” “是,谢殿下!”驿丞连忙爬起来退至一边,一直低着的头,始终不敢抬。 凤倾城目光闪了闪。 洛麟羽扭头瞟他一眼:“这里不用你伺候,去吃饭吧。” 凤倾城微微一躬身:“谢殿下体恤,属下现在还不饿,待殿下用完膳再去也不迟。” 洛麟羽不再看他,却语气淡淡:“你想违逆本宫?” “属下不敢!”凤倾城忙道,“属下这就去!” 说罢便退下,只是动作有点迟缓。 洛麟羽来了一句:“你是老态龙钟还是腿脚不便?” 凤倾城无奈,只好加速离开。 驿丞紧张到手心潮湿,背部冒汗。 “本宫不是下山猛虎,不必害怕,”洛麟羽温声道,“看你指挥有方、调度得当,做驿丞几年了?” “四、四~~回殿下,稗官已为此职四年……” “本宫看到所有驿马左前大腿上都印有驿馆的名字,脖子上还印着所属州的名字,你当初是否也骑过它们、为朝廷送过信?” “送过送过!稗官正是因为送了十几年信,积累了经验,对驿馆的一切都熟悉,才逐渐升为驿丞……” 在洛麟羽的带动下,伺立一旁的驿丞,渐渐不再浑身僵硬,头也逐渐敢抬了,最后终于斗胆,快速看了眼太子,心下紧张又欢喜。 太子可真英俊! 高大又英俊! 还如此温和亲民,没有一点架子! 洛麟羽满足他的愿望后,才放下筷子:“告诉所有驿丁,本宫很满意,但一个人的食量有限,吃不完,为了不浪费,也为了慰其辛苦,请大家分了这些饭菜。” 驿丞连忙对太子赐食谢恩不已,在洛麟羽转身离开后,叫来驿丁将饭菜撤走,端到厨房分食,沾沾太子的贵气。 待京都来了人,将官腐案一接手,队伍便重新出发。 驿丞带驿丁看着马蹄踏起的尘烟,直到看不见身影,还在遥遥目送。 “那只乌龟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秦州?”洛麟羽一边跑马一边确认。 “是,殿下,”凤倾城微微蹙眉,“只是不知他是否已经听到风声。” “无妨,”洛麟羽目视前方,“他若不跑,本宫如何能猫捉老鼠地多玩几日?” 凤倾城恍然大悟:“原来殿下出宫时为吴家人解荆松缚,是故意耽搁?” “不然呢?”洛麟羽哈哈大笑,“官府总是捉拿不到,显然是有高人及时通风报信,本宫若不弄点动静、让他轻易就被本宫逮住,本宫玩儿个毛线啊?” 凤倾城亦哈哈大笑:“殿下高明!” 队伍沿着往秦州的路线走,只等吴圭闻风而逃、让他们扑个空,然后在继续追踪中继续玩。 而在玩的过程中,亦能遇到不少稀奇事。 比如第二日近中午时,碰到个搭擂台比武招亲的,明明有武者好不容易赢了全场,无人敢再上,结果洛麟羽一来看热闹,那身魁体壮的闺中小娘子便顿时双眼放光,竟将得胜者晾至一边,抡起绣球就砸到她身上! 尼妹啊! 洛麟羽热闹也不看了,拨马头就跑,害那小娘子抓着裙摆、追得连跌好几跤! 跟着跑的凤倾城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栽下马去,侍卫们也憋不住低下头,虽然忍着不发声,却笑得脸肉直抽抽儿。 “笑,笑,笑什么笑?”洛麟羽着恼一哼,腿夹马腹,“再不走,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噗! 众人终于再也抗不住,笑声此起彼伏。 第191章 奇葩县令 大正向来有以山为陵的传统,依山势而建、气势雄伟的洛氏皇陵之天陵,离帝都一百五十二里,位于帝都西北方,共有十七座陪葬墓,天陵东南的永泰公主墓,便是其中之一。 承恩特葬的永泰公主地宫里,墓道东壁绘有青龙图,西壁绘有白虎图,长身而立的洛思行,正在认真观摩思索,他从未想过,在这些精美绝伦的壁画中,竟藏着高深的武学秘密。 当初他自请前来天陵为皇祖守陵时,只想利用这里的隐蔽环境卧薪尝胆,并不知这占用一山三峰、修建二十三年才完工的雄伟天陵,让他有意外收获。 天陵共有内外两重城墙,四个城门,还有献殿阙楼等宏伟建筑。城墙四门的南朱雀门、北玄武门、东青龙门和西白虎门,其石雕石刻乃与永泰陵地宫里的壁画遥相呼应。 若非某个瞬间突然闪过的灵光,他永远识不破其中的秘密。 他想,定是皇祖保佑。 当洛麟羽正在宫外大玩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洛觜崇因私放太子出京、爆粗怒骂一句“龟儿子”,而被群臣谏言朝议时,洛思行正在地宫内外往返穿梭,时而窥其意境,时而盘膝观想,时而长剑颤鸣,时而坐禅修炼,一遍又一遍,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间,除了吃饭,他几乎毫不停歇,最后终于悟透心法、创出自己的飞天三十六式。 进入天陵头道门后的石阶路上,共计五百三十七级台阶,他就在这五百三十七级石阶上时而捣拳,时而刺剑,有时犹如飞龙在天,有时又如猛虎下山。 一道道奇异的气息在经脉间不断游走,不断流转,让他越修炼,脑海越清明,精力也越充沛,然后在某个朝阳破晓的清晨,纯如天地灵气的内力破体而出,结束了内力无法外放的过去,完成最难的突破,进行最大的蜕变。 但他知道自己离真正的高手还差得远,所以还要拼命努力,继续修炼。 几近入魔的执念,让他忘记了生活的清苦,但当他悟出威力强大的心法时,忽然发现,之前的素食淡饭竟然变了。 先帝山陵的守卫与祭祀由宗正寺负责,所有的陵台都归宗正官员管理,而专门负责皇族事务的宗正寺,官员又多以皇族成员组成,他看着青菜变成的菌菇,微微蹙眉:难道有人暗中相助? 因为没有人工栽培,大正国人吃的菌菇,同样是靠山中随机摘采,能不能采到,采到多少,完全看运气,所以一般百姓采到后都舍不得吃,专门拿去供应皇室,卖给贵族。 看守皇陵本就是个苦差事,因为要像出家人一样早晚念经,大鱼大肉是不许吃的,纯天然的野生菌菇便成了最大最好的补身营养品。 如今他个争储落败、苟活性命的落魄皇子,却吃到以前从不觉得特殊、此时却倍感珍贵而亲切的食物,若说无人暗中关照,他是不信的。 但他并没有因为看到许久不知其滋味的美食而直接动手,而是和往常一样,先拔下银质发簪试毒,经过数次搅动确认无毒后,才开始狼吞虎咽。 他要防着虚伪狡诈、手段阴狠的洛麟羽斩草除根,不能苦心修炼还未大成,便丢了性命。 就算洛麟羽因为已经成为太子而不再将他放在眼里,那些依附他、指望他飞黄腾达的贱人,却不见得会放心他还活着。 所以他要格外小心。 在成为顶尖高手、谋定而后动、杀回京城前,绝不能死。 不但不能死,他还要将洛麟羽踩在脚下,将汲善投入大牢。 他们母子所受过的屈辱、所吃的苦,那二人要加倍偿还! ~~ 此时的洛麟羽,正将一名殴打亲生女儿的无良男人追进河里。 “尼妹的,让你重男轻女,看我不弄死你!”洛麟羽站在河边叉腰怒骂,阵阵水风将她一头短毛儿吹得支楞乱舞。 一猛子扎下去沉入河底避难的男人不敢露头,拼命憋着气。 凤倾城忍不住笑意,低声道:“已经通知官府善后处理,咱们该走了,不然时间太久,真把他憋死了。” 洛麟羽轻哼一声,这才转身:“那只乌龟到哪儿了?” 凤倾城看着她,目不转睛:“汤阴县。” 洛麟羽脚步一顿,扭头:“汤阴县?” 凤倾城轻轻点头。 洛麟羽心里发出一声长叹。 汤阴县…… 和师父一起去采过伏道花的汤阴县…… “这便去吧,”她抬眼凝望天边的云彩,“将他逮捕归案。” “是。”凤倾城缓缓垂眸。 所有心思,都被眼帘遮盖。 百名侍卫随扈一进汤阴县境内,汤阴县县令便率人前来迎接。 原来,太子出宫的消息,已从京都传出来,但凡朝中有点儿人的县令,都在密切关注吴圭追踪事件。 汤阴县县令高喜麦,乃是中书省中书舍人的家族亲戚,科考后不久,便被吏部分配到汤阴县任职,不像寒门进士那般守选几年甚至十几年都轮不到自己头上。 对他们来说,县令只是一个过渡,只要朝中有人,又肯出血狠,糊弄个四年,便能离任转迁,离京城越来越近。 不过,这高喜麦却是个例外。 他觉得当土皇帝远比京都自在。 所以他的迎接,不是为了巴结,而是给堂叔一个交待~~若接到中书舍人的私信而毫无作为,来日他会被堂叔和家族联合抽死的。 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还没来得及拜见太子,便见他抡着鞭子抽打汤阴县土豪贵族,鹅滴个乖乖,下手那叫一个狠! 他不但不及时阻止,反而因心生好奇,将手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然后躲在看热闹的人群后,看热闹。 跟着来的县丞、主簿、县尉等人皆是一阵无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赶紧轰散人群、参见太子,还扒着人缝儿瞧热闹! 更奇葩的是,他还像个小老百姓似的问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前面的百姓也是迟钝,一边伸长脖子引颈而望一边答道:“田家公子的马车撞倒了百姓,不但不赔礼,反而执鞭伤人,打得人家后背道道血痕。这不,这帮外来人看不过去,夺下鞭子,将他连同家仆打个半死,嚎都没用!” 第192章 夜烧县衙 那百姓说着,高喜麦就在后边“哦哦”应声,待那人终于转身,发现是身穿官服的县令时,不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下:“大大大、大人!”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立即被惊动,产生了连锁效应,纷纷下跪喊大人。 高喜麦见洛麟羽衣饰与那百人不同,又是短发特征,便知他是太子,瞧他高举马鞭瞅过来,顿时急了,往地上噗嗵一跪。 他这一跪,百姓们惊了。 我滴个娘啊,谁受得起县令之跪?慌忙朝他叩起头来:“大人!大人您快请起!” “我我、我起个屁!”高喜麦更急,猛朝洛麟羽拜伏叩首,“下官高喜麦,叩见太子殿下!” 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县丞、主簿、县尉等人又齐齐跪下,高声呼喊:“我等接驾来迟,太子殿下恕罪!” 太、太子殿下? 民众连忙回头转身,看向脚踩土豪劣绅田公子、狠抽仗势欺人之狗奴的短发怪人,一瞬间的愣怔。 洛麟羽翻了翻眼睛。 她一路上只在驿站露身份,在百姓面前都是富家公子或鸡毛御史,这下好嘛,直接在大街上给捅出来了! 扔了马鞭收回脚,再拍拍手:“把这些不把百姓当人的狗东西给本宫捆了!” “是,殿下!”高喜麦朝身后摆头挥手,县尉立即带人上去。 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拜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田家公子及那群狗腿子更是吓趴了,脸上一片死灰。 谁都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县城,竟来了这么个大人物! 难怪随身带着那么多人,且个个目光锐利,气度不凡,这会儿想来,定是护卫无疑了。 伏身低首的百姓,由初时的愕然惊愣,渐渐变得兴奋而激动:等回头跟那些无缘得见太子殿下的土老鳖一说此事,该是多么的自豪!多么的荣耀! 高喜麦心里却叫苦不迭:百人护卫,县衙如何住得下? 不料,洛麟羽翻身跃上自己的雪色高头大马后,却道:“本宫要亲自缉拿案犯,找个熟悉地方的人带路。” 凤倾城立即掏出一个小小纸卷递给高喜麦,高喜麦连忙双手接过,打开扫一眼便道:“殿下,此地下官知晓,下官为殿下带路!” 洛麟羽皱眉:“事不宜迟,别又听到风声跑了!” 高喜麦却先让县尉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才解释道:“殿下,此处乃城内东南角。” “东南角?”洛麟羽疑惑地看向凤倾城,“他不是应该躲在城外么?” 凤倾城略一沉吟:“也许是以为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逃跑规律,故意反其道而行。” “无论如何,先去抓人!”洛麟羽一挥手,“汤阴县县尉带本宫护卫军九十人前往此处四个坊门出入口、城门、以及东南角城墙外守卫,高县令为本宫带路从正面围堵,若赶得不巧,就全城搜捕!” “是,殿下!”被点到的人齐齐应道,之后随着马蹄声,很快没了踪影。 见他们领命而去,殿下也要带剩下的十名护卫离开,跪在地上的百姓中有一人,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然而,那抹笑还来不及收敛,身上便挨了无声无息一道指风,随后,发髻也被人一把薅住了。 还未散开之人都吃惊于这一变故,个个瞪大眼睛。 “你个死乌龟,想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溜走、再放言嘲笑本宫是不是?”洛麟羽将他扔向掠下马背的凤倾城,“给本宫撕了他的面皮,让百姓乡亲瞧瞧奇景。” 凤倾城将手探到男子耳后,摸索片刻,猛然一撕,一张惟妙惟肖的假脸皮便被揭了下来,疼得男人苦茄子般的真脸脸皮直抽抽,“啊”的叫出声来。 百姓皆惊呼出声,高喜麦也睁大眼睛,显然是没见识过这种操作。 被当场抓获并揭穿的吴圭低下头,洛麟羽抬抬颌:“吴圭,是否有什么可说的?” 吴圭哭丧着脸:“殿下怎知是我?” “从本宫未进城门开始,所有出现的人便都在本宫视线中,”洛麟羽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怀有他心通,胡扯瞎掰道,“而做贼心虚的人,都会不知不觉露出反常举动。你,露馅儿了,懂?” 被点了穴的吴圭动不了,想摇头都不行,只能转转眼珠,表示不懂。 他不懂,其他人也不懂。 但洛麟羽没打算详细解释给众人听,对凤倾城道:“带到县衙升堂密审,若他不说,就把他舌头割了!” 接着又转向高喜麦:“高县令,派人叫回他们。” 高喜麦连忙应声执行,然后在前面小跑着带路,引太子去本县衙门。 大正国的州县均按其地位之轻重、辖境之大小、户口之多寡以及经济开发水平之高低,分为上中下等。 三万户以上为上州,两万户以上为中州,两万户以下为下州。 五千户以上为上县,两千户以上为中县,一千户以上为中下县,其余为下县。 等级不同,官员品级也不同,俸禄也就跟着不同。 京县令,正五品上;畿县令,正六品上。上县令,从六品上;中县令,正七品上;中下县令,从七品上;下县令,从七品下。 而汤阴县,乃是超过五千户的上县,高喜麦不仅享受从六品上的官家待遇,还因汤阴县土地肥沃而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要不怎会觉得当土皇帝更有瘾? 没事儿时换上便服这儿看看,那儿转转,或者被夫人小婢捶捶腿,捏捏肩,多带劲! 可这讨厌的朝廷要犯来了! 然后把太子殿下给引来了! 虽然荣耀万分,却得亲自鞍前马后的伺候,不能有半点儿差池! 洛麟羽骑在马上,他跑得满身汗,到了县衙,连水都顾不得喝,既要令人安排食宿,还要尽快升堂。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竟在此时当起了甩手掌柜,将审讯交给他和凤倾城,连面都不露,之后用膳时又找不着人! 若非留有一纸短书,说他独自出去走访民情,高喜麦怕是要急得直接上吊自尽。 凤倾城手执只有一句话的简短留书,默默垂眸,半晌无声。 而洛麟羽,确实如他所料,并非在走访什么民情,而是立在一处山崖上,任崖风吹拂,许久未动。 出宫散心而冲淡的郁郁之情,又轻轻缓缓地浮了上来:玄华,你到底在哪里…… 日暮时分,殿下终于回来了。 高喜麦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然而这天夜里,汤阴县县衙,却失火了! 第193章 腐毒掌 和夫人在公堂打地铺的高喜麦看着火光冲天的县衙后院,魂儿都快吓没了,傻愣一番,才哭嚎着要亲自往里冲:“殿下!殿下!” 肩膀被按住,原以为是夫人,可一挣,挣不动,再挣,还不动,他才发觉不对劲,猛回头,竟是太子立在身后,吓得他差点一声“娘啊”叫出口。 “太、太子殿下,您没睡?”此话一出,便觉不妥,连忙对天拱手,“天神保佑,天神保佑,您不在屋里,真是太好了!” 洛麟羽的目光投向正噼噼啪啪、烧得起劲的屋子,沉着脸不说话。 高喜麦张口欲问谁干的,可想想自己是县令,又是自己的县衙后堂被人放火点了,太子殿下还没问他呢,他却反过来问太子殿下,不是找削么! 于是果断闭嘴,随即又退开三步跪下:“下官办事不利,让殿下受到如此大的惊扰,下官罪该万死!” 洛麟羽转身迈步:“准备升堂。” “啊?”高喜麦没反应过来,一愣。 洛麟羽淡淡道:“纵火犯很快就被擒到。” 高喜麦这才想起凤倾城等百名侍卫,不由看了看正被拎水扑救的火场:殿下如此平静,看来他们都没事!真是万幸啊万幸! “殿下!”两刻钟后,凤倾城等人才回来,且手里只押着一个人,单膝跪地时,面露愧色,“他们有人接应,跑了一个。” 洛麟羽歪歪脑袋:“武功很高?” “是,两名侍卫受伤,”凤倾城愧色更浓,“一个中了腐毒掌,一个被吸尽内力,属下猜测可能是虚无大法。” “腐毒掌?”洛麟羽噌地站起,“人在哪里?” 凤倾城低下头:“他自知不可救,不愿拖累我等……” “愚蠢!”洛麟羽一把揪起他,疾步走出公堂,“你们看好案犯,本宫先救人!” “殿下不可!”高喜麦追出来,“万一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就一起杀了!”洛麟羽不理,拖着凤倾城,“快带路!” 凤倾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手中传来的不可抗拒之力,又在脱离众人视线后的转角处,脚底蓦然一空,竟被洛麟羽抓着上臂施展轻功。 “殿下你……”他吃惊不已。 “少废话,具体地方!”洛麟羽喝道。 凤倾城连忙伸手一指。 洛麟羽带着他腾空越脊,不一会儿,便见那名侍卫正躺在坊市地上。 淡淡的月光下,侍卫的双手和脸庞都已一片青黑,洛麟羽连续十几指点出,封住他周身大穴,阻止腐毒蔓延。 “替我护法,我先帮他将腐毒逼出来,”洛麟羽将虽未昏迷、却已只能蠕动嘴唇而发不出声的侍卫扶起,随后自己也盘坐在地,“他们若杀个回马枪,你先抵挡一阵。” 凤倾城口中应着,心里却隐隐担心。 洛麟羽一掌拍在侍卫后背上。 凤倾城正疑惑为何不用双掌、而用看起来非常怪异的单掌,便听一声狂笑由远及近地瞬至而来:“早知道一个侍卫便能把他引出来,又何必费那么大事?” “看来狠毒是虚,仁善倒是实,”另一道有点尖锐而猥琐的声音叹道,“可惜咱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能痛下杀手了。” 凤倾城立即拔剑摆开架势,挡在洛麟羽二人面前。 “是伍家余孽花钱聘请的你们吧?”洛麟羽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他们花了多少钱,本宫双倍聘请回去,如何?” 那两名中年武者的脚刚落在坊墙上,闻言差点滑跌下去:“你、你说什么?聘请回去?” “只要你们替本宫杀了雇主,本宫不仅付双倍酬金,且能入我东宫麾下,”洛麟羽一边以内力帮侍卫逼毒,一边纹丝不动地说着话,“只要你们愿意。” 中年武者不可思议地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猥琐之人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可能!我们要杀殿下,殿下却既往不咎、收我们进东宫效力?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大度之人!” 凤倾城听他将“你”变成了“殿下”,便知他们其实是心动的。 虽说武林和朝廷表面上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大多数江湖人向来也看不起投身朝廷、被约束自由的武林狗,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卫天府的存在,就明确说明了这一点,只不过,卫天府时松时紧的操作、常利用三年一度的武林风云榜施展二桃杀三士的有效手段,让武林力量始终保持在可控范围、生不起大乱,他们才感觉不到朝廷的管辖力量。 而对很多门派的掌门人和思想成熟的长老来说,他们还是希望派中有人能进入朝廷,毕竟,他们不再是只会燃烧热血的愣头青,官府所带来的利益,非单纯的门派可比。 眼前这两名中年人,也算是过了头脑发热的年龄,殿下的话,由不得他们不在心里衡量。 无论对方是不是伍家后人,这世上除了皇上,都没有比太子东宫更强的政治力量~~别看太子还没有监国。 “是否大度可以信任,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洛麟羽始终一脸淡然,“而本宫,需要武林人才。” 她掀起眼皮,看向二人,“若两位肯归顺本宫,必是麾下第一拨儿武林人。” 第一拨加入的人,以后在东宫岂不是元老级的人物? 若办事得力,说不定就是个首领。 两名中年人更加心动了,交换一下眼神,猥琐的声音更加猥琐而犹疑不定:“殿下当真不计前嫌、重用我等?” “本宫乃太子,一国储君,会诓尔等?不过,”洛麟羽收回目光,看向侍卫,“你们得拿出解药以示诚心。” 两人又对视一眼,心里是同样的想法:莫非只是诓解药的? “既然以后要在一起共事,就不能互相敌视,”洛麟羽淡淡的语音很有说服力,“他若死了,所有侍卫都将视你们如仇敌,相信你们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迎接眼神,而本宫,更不愿你们之间因不和而办事失利。” 猥琐之人看向高大武者,高大武者点了一下头,猥琐之人跟着点了一下头,两人便双双跃下墙头,单膝跪地。 “属下鬼谷崖廖化生愿为太子殿下效力!” “属下倚虹山冼实虚愿为太子殿下效力。” 第194章 真正目的 权利是男人眼中最好的东西。 这么棵大树,这么粗的大腿,都到自己面前了,还不赶紧靠上、死命抱住,岂不是得了失心疯? 权利也是洛麟羽手中的最佳利器。 不用动手,仅几句话,他们就献出解药、倒戈归顺了。 侍卫们本恨不得杀了他们,可见他们变成殿下招揽过来的人,又救活了同伴,暗自嘟哝几句也就算了。 只是一场大火,让原本就紧张的住房,更加紧张了。 洛麟羽摆摆手:“不用太奢侈,他们三五个人一间房都没事!你们也不要打地铺了,地上凉,有损女子健康。又非常住,大家都凑合一下。” 众人没好气地暗瞪一眼廖化生、冼实虚,躬身称是。 火烧县衙,若非归顺殿下,便是死罪,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抓捕归案。 “那,殿下,要不您就屈尊在下官的睡房将就休息一下?”太子要住客房,他不敢托大住自己的正房,结果便是让它空了半晚上,“殿下放心,衾被垫褥全都是崭新干净的!” “有劳了,”洛麟羽微微点头,“此事因本宫而起,明日找工匠修葺房屋,费用由本宫来出。” “下官不敢~~啊,不,是不用,不用殿下破费,”高喜麦忙道,“修葺用钱,县衙还能拿得出。” “算了吧,虽说三年县令十万银,但官场陋规本宫还是知晓的,何况那句话只是针对贪官而言,”洛麟羽一边说着话,一边踱过去,拍拍他的肩,“本宫承担这笔费用,一则此事因本宫而起,二则,免得加重百姓负担。” 高喜麦一下子便听懂了。 殿下是说若让县衙掏这笔钱,难保在他走后,衙门要从百姓头上捞补回来,填堵无故亏掉的漏洞。 “殿、殿下,”高喜麦额头直冒汗,“下官从不私自加重赋税……” “如此便好,”洛麟羽并不揭穿他,“本宫不要求你两袖清风到吃糠咽菜、比百姓而不如,但要保证汤阴县境内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黄泉路上无饿鬼,路边没有冻死骨。” 高喜麦撩衣跪地:“下官定当为此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望!” “本宫相信你能做到,”洛麟羽倾身,再次轻拍他的肩,“本宫会关注你的。” 她知道这要求听起来简单,做到,却确有难度,毕竟在大部分官员眼里,百姓都命如草芥,极不值钱,尤其是出生在官贵之家、从未吃过苦的公子,他们当官,真正为民做主的,真心不多。 但高喜麦是个稍微好点儿的例外。 虽然偶有加重税负,却非常年压榨盘剥百姓,值得她给机会,引向正路。 被太子关注,原本是该欢天喜地的事,因为表示其人大有前途,高喜麦却额汗更凶:殿下说他会关注我,娘啊…… 他不想回京,也不想稍微干点儿小坏事、做点小动作,就被殿下知晓。 “另外,此事不要上报让父皇知晓,”洛麟羽冲他眨眨眼,“免得众臣担心,我再难出京。” 高喜麦立即了然:“殿下放心,下官定谨遵殿下之命。” 洛麟羽微微点头,直起腰身,对众侍卫和两名新加入者道:“再折腾下去,该天亮了,大家都服从县令安排,各自回房休息,不用起早。” 殿下这是给他们时间补觉。 众人连忙躬身称是。 “殿下,”廖化生迟疑道,“您就如此放心,不怕我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洛麟羽淡淡一笑,“不过,让你们杀伍家后人的事,却是玩笑,现在取消。” 二人露出讶然之色:“殿下,您……” 洛麟羽叹了口气:“伍将军虽大逆不道,伍家子孙却未参与,除了按律当放的老小,” 她看向二人,“其实,本宫当时向父皇求情,除了女眷奴婢没入掖庭,伍家青壮只是被流放,并未执行死刑。” 廖化生和冼实虚瞪大眼睛。 “这也是本宫不让高县令上报的真正原因,”洛麟羽又是一声轻叹,然后看着二人叮嘱道,“此乃秘密,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 两人点点头,心里陡然有些五味杂陈。一则没想到此事的处理里藏着这么大的隐情,二则,没想到太子这么容易相信他们,就这么说出秘密。 “至于要不要跟他们再见一面,说说清楚,随你们,”洛麟羽表情温和,“如果去的话,就替本宫劝劝他们,若想伍家有子孙留根,不断了香火,就莫要再做傻事、买凶甚至亲自动手刺杀本宫。一国储君,哪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别反误了卿卿性命。” 语罢,便走了出去,不去看二人复杂的神色。 谁也不知道,她只是在找机会获得腐毒掌和虚无大法的心法及行功路线,至于偷来之后,此二人还留不留,得再说。 他俩心里都觉得主子若仁善软弱,便好拿捏,没准儿,将来还能把他当个傀儡用用,将武林尽控掌中,甚至…… 又怎知她的招揽,不是另有目的? 一旦偷学到手,是杀是留,要看他们还有没有价值、有多大价值。 腐毒掌和虚无大法,因太过狠毒阴损,向来都被武林正道所不齿,见之也难容,所以几近失传。 他们分别来自亦正亦邪的鬼谷崖和倚虹山,应该是在外面得了某种机遇,才分别将这两种阴毒武功修炼成,因为从未听说鬼谷崖掌门和倚虹山的倚虹阁阁主,精通腐毒掌或虚无大法。 要想知道详情,以后还得找时间跟他们多聊聊,套套话,看看他们心里的想法。 次日醒来,田家族长已带着族人跪在公堂外为劣孙求情,诚意则托人从后门送入。 若得罪的是本地官员豪绅,怎么也能找着人从中周旋说情,可太子殿下…… 不但来头太大,也摸不清他的性情,更不知他喜好啥,只能直接把压箱底儿的好东西呈献,以换孙儿一命。 撞伤并当街殴打百姓虽罪不至死,但官场之黑暗,他这把老骨头岂不明了几分? 同样的事情,可轻可重,只看官老爷如何评估量刑,六十杖到一百杖之间,有四十杖的余地,他说罪责六十杖还是一百杖,完全看他心情。 而那四十杖,足以去掉半条命。 一百杖打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像孙子那么娇嫩的公子哥,基本上还没等打完,就要晕死好几回。 何况,即使不量重刑,“犯人因体质差而狱中染疾”,也是没地方说理的。 所以,田家这回是拼了。 既拼宝物是否有用,也拼运气。 第195章 套秘籍 “啧啧,果然是大户,”洛麟羽看着成箱的金银珠宝、琼瑶玉佩,摇头不已,“可惜……出门时没带着脑子!” 她摸了摸另一箱绫罗绸缎,轻哼一声:“本宫身为太子,岂能带头受贿?真是不知所谓!” “下官驭下不严,下官有罪!”高喜麦冷汗唰唰,“下官这就将帮田家走门路的混账东西都捆起来听候发落!” 洛麟羽冷眼看他躬着身退离。 待人一走,她就瞅着光彩熠熠的珠宝瓷器低声道:“你说这些东西能换多少钱?” 凤倾城扑哧笑出声来。 “喂喂,你别笑啊,”洛麟羽不愧前无古人的厚脸皮,“这些啥事儿都不干的吸血鬼,既然被本宫逮着,就不能不借机讹点儿,但得是你想法子替我接下来,懂么?本宫不能收,你得背着我转着弯儿的收,懂么?” 凤倾城因憋笑而紧紧抿住唇,眼睛却藏不住,笑得格外迷人。 “唉,就是东西不够全,若是再有点儿什么灵草野参之类的补养品就好了,这样我可以带回京城献给父皇和母后,”洛麟羽从第三只箱子里勾出十几只以绳相连的竹筒罐子,“本宫不喝酒,母后不好酒,父皇也没酒瘾,你说他送这东西干嘛?除了赏给宫官,没啥用。” 凤倾城眸光闪了闪,忽然微微一礼后走了出去。 洛麟羽咧开嘴:算你反应快,懂事儿! 果然,不一会儿,被贴身侍卫好心点醒的高喜麦便中止追究行动,又私下接见田家族长,点拨于他。 半个时辰后,一箱献给当今皇上的贡品便被抬了进来,另一份谢礼则偷偷运到县衙库中,再被高喜麦咕噜咕噜骂着抬出来,一起放进之前的珠宝箱。 “殿下,请恕下官愚钝,方才没有搞清,其实这并非田家财物,而是汤阴父老献给圣上的家乡土特产等,”高喜麦打开箱子,从最上面拿起一根山药不像山药、地瓜不像地瓜的带土之物,“您看,都是地里种的不值钱东西,只贵在心意,还望殿下莫要嫌弃,帮乡亲带给皇上!” 我去,这简直是演戏演全套,完美到无可挑剔! 洛麟羽投给凤倾城一个“你真行”的眼神,心里笑得要命,脸却使劲憋住。 凤倾城还给她一个十分隐蔽的得意抬颌,然后面色一正:“殿下,汤阴百姓如此爱戴皇上,即便东西只是土里长的,亦是贵重,回绝不得。属下愿同其他侍卫将其运回京城,献给圣上!” “既如此……”洛麟羽沉吟着,脸色已缓和很多,“那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吧。” 她站起身,“本宫乏了,小憩片刻,若廖化生他们回来,就跟本宫说一声,本宫有话要问。” “是。”凤倾城恭敬回应。 不一会儿,洛麟羽便躺在床上,右脚踝码着左膝盖摇摇抖抖,趁着没人,放松放松,自在自在。 廖化生二人到天擦黑才回来,禀报时,说已将殿下的话全部转达,并作了劝慰和警告,但洛麟羽透过他心通看出,事实并非如此。 他和冼实虚不但没将原话转告,反而挑拨起伍家后人更大的怒火,唆使他们另寻能人再来行刺,然后被他们利用,杀死刺客立下首功。 尼妹的,这些个老油条,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大正国没有腰斩什么的酷刑,最狠的,也就是砍头和绞刑,当初伍远胄被淼江海斩下首级,已算将正犯行刑。 至于族人~~ 按照大正律法,谋反之正犯的父亲和儿子要被绞死,正犯的母亲、女儿、妻妾、媳妇、祖孙、兄弟、姐妹、奴婢等,都应罚为官奴官婢,家产罚没收入国库。 但此条律中还有细分。 主犯年满十六岁的儿子全受绞刑,不到十五岁的儿子,则可免死,罚为官奴; 主犯之母若年逾六十,亦可免罚、领走属于她的那份家产另立门户过日子; 而主犯之父,除非已满八十岁,或者其身体状况属于“笃疾”~~最高级别的老病残废,才能免罚拿家产走人,否则的话,亦按律处以绞刑。 还有主犯的女儿。 如果已经收了聘礼约书,便算是夫家的人,不但可以免罚,还能从入官的家产里领走原本属于她的那份嫁妆嫁人去;若还未许嫁,就只能没入掖庭为婢。 另外还有主犯的伯妗、叔婶、侄儿侄女,按律,都要被流放到最远的苦寒之地,但若有伯叔提出申诉,说已和主犯分家、不再同居共财,并经核实判定申诉有效,那么申诉之人便可带着他家财产流放。 所以算下来,伍家其实还有不少人没死,正犯的母亲、媳妇、女儿等女眷和未满十五岁的儿孙等,都还活着,只是活得比较苦比较累,再也享受不到从前的荣华富贵。 当时,父皇可能是想眼不见为净,便将伍家十五岁以下的幼童或少年全都打发到远州偏县,在官员府里为奴。 那会儿她便猜到,不放在眼皮底下的伍家后人,肯定要出问题。 如今,果不其然。 她知道枭雄都狠,此时应该利用机会对他们斩草除根,可一想到他们还是年少的孩子,就有些下不了手。 或许他们并不无知,否则也不会在官员府中为奴,还能勾结到武林中人。 但他们还是被廖化生二人利用了。 想到这,洛麟羽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要不要尽快弄到武功心法,然后将这居心叵测的二人提前除掉? 思虑片刻,她决定先分别与廖、冼单独谈话。 “本宫虽为太子,却年龄小,出宫少,浅闻陋见之处还甚多,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腐毒掌师从何处、鬼谷崖还有什么能人?”洛麟羽一边施展他心通,一边以轻松姿态笑看廖化生,“本宫对武林甚是好奇!” “这……”廖化生口中迟疑,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现出得此机缘的情景,想起当时一幕幕,“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巧合之下,撞了点好运气,才苦练而成。” 洛麟羽因窥探而了然:“本宫以前听师父说,只有上等级的武功,才有专门的心法和修炼秘籍,不知你的腐毒掌算几等、有没有秘籍?” 反正他们误以为昨晚是凤倾城施展轻功带她过去的,又在侍卫服药解毒后,认为她当时的逼毒样子只是故作姿态、装腔作势,如此,她顺势装无知,便非常合适。 “怎么可能没有!”廖化生一听太子似有比较与贬低之意,顿时心中嗤笑,还有些急,“除了佛、道两家的法不传六耳和灌顶,所修武功越高,越有秘籍,且一般都藏在无人知晓处!” “这么说你也藏了?”洛麟羽心道有秘籍就好,“可你怎能确定藏秘籍的地方,真的无人知晓?万一你正在藏时被人看到却不吭声呢?” “这……”廖化生愣了愣,随即皱眉,“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为什么不能?你都那么巧得到了,又怎知别人没这好运气?”洛麟羽打趣道,“依我看呐,你还是赶紧回去查看一下比较妥当,若在便好,若不在……” 廖化生的眉间皱得能夹死苍蝇。 “人家废材变天才,或者本就是天才,再多学一样,比你更厉害……欸?”洛麟羽正啧啧有声,忽然想起道,“本宫怎么忘了?到时你可以将厉害的都介绍过来,为本宫出谋划~~这样好像不好哈,毕竟你先来。” 她见廖化生面色微变,及时刹住,“再说若你们都很厉害,该以谁为首呢?卫天府不可能有两个正统领。” 廖化生当即站起:“太子殿下恕罪,属下忽有急事,先行告退!” 第196章 夺宝 廖化生连夜赶回鬼谷崖,洛麟羽则连夜施展星月无影术跟着他。 夜里施展星月无影术,比阴天更鬼魅,真是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异世没有大神鬼谷子,所以鬼谷崖完全与他无关。 鬼谷崖,鬼谷崖,既有谷,又有崖,而以鬼字打头,乃因此地特点那是比迷宫还迷宫,若无人带路,基本上都有进无出,再也绕不出来的。 俗话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但鬼谷里却繁花似锦。 不过,只有误闯进来的外来傻雕才去碰,反正鬼谷崖里的人是连闻都不闻,原因很简单:它们有毒。 鬼谷崖仗着种种优势,便连看门巡逻人都没有,只偶尔在白天转转,看看有没有倒霉者的尸体,然后往谷花里一扔,当花肥。 陌生之地,洛麟羽没敢碰任何东西,只无声无息地跟着廖化生,尤其是进谷后,更加亦步亦趋,仔细牢记路径。 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她从不托大,因为她知道大自然的力量有多可怕。飓风海啸,沧海桑田,人力无法抵抗,无法改变,只有顺应自然,相依共存,方为明智。 廖化生的脚尖在凹凸不平的各种怪石上连点,怪石虽都在地面,却以各种姿势林立,有的像狗,有的像猴儿,有的像雨伞,有的像鬼脸,惟妙惟肖。 若非修炼内功,视力好,又几乎贴石而行,这大晚上的,她还真看不清。 廖化生踏石前行,待石林走尽,来到一片花谷,然他并未穿谷而过,而是轻车熟路地沿谷内边缘快速行走。 洛麟羽正紧紧跟着,突见廖化生猛一回头,搞得她心脏一跳,还以为自己暴露了,没想到廖化生只是很警惕地朝四周瞅瞅。 原来是看看有没有人啊! 洛麟羽松了一口气。 原本她也可以自己来取的,但哪有被秘籍主人带路来得安全且快? 毕竟大门派有大门派的底蕴,小门派有小门派的立足优势,谁知道这鬼地方是否有什么未知机关?仅这些花的香气,时间久了,都能把人迷晕。 廖化生的脖子一缩一伸,鬼鬼祟祟将周围打量一遍,确定没有鬼迷心窍、半夜跑出来游魂的人,才陡然消失不见。 洛麟羽跟上去一看,是个被青藤遮挡的狭窄洞口,廖化生钻洞里去了。 随他进洞后,里面的空间渐渐大些,二十几步后,开始上行,并连续出现两个更窄的石缝。 廖化生弯下腰,扭着身子侧着头,形象非常搞笑地小心通过,就这,虽躲过了撞脑壳,脸却擦在了马蜂窝般的潮湿石面上,使他微微恼火中伸手直摸。 转过低矮而狭窄的石缝,有方夜色天光射下,竟在攀爬间出了石洞。 不过石洞外廖化生的所立之地只能容一个人,他回头望了眼石洞,发现若真的有人躲在石洞里偷偷瞧他藏秘籍,他还真看不见。 想到这,他不由上屈手臂,连忙往一块不起眼的普通石壁里勾掏起来。 原来,那块石壁和妙峰山黄毛球儿所在之地有异曲同工之妙,书册藏在里面,既不会被人看到,还能防御狂风和雨水,极为绝妙。 向上弯着手臂掏出秘籍,廖化生松了一口气,欲放回之时,却顿住手犹疑。 朝空旷的四周望了望,凝眉想了想,还是揣入了怀里。 洛麟羽心道,你不放回去给我拿,却揣到怀里,是存心逼我杀你啊! 出了石洞,原路返回,中间倒没有任何波折,却在走完石林时,意外碰见一个人。 “咦?廖师兄?”那人年纪比较轻,身上有股酒气和女子脂粉味儿,看来是刚办过什么好事儿才回来,“你怎么在这里?” “呃,这个……我、我想趁夜采点风流草,没、没曾想竟被你看到,”廖化生演技一流,“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年轻弟子哈哈大笑:“这有什么的?哪个男人没有这点儿爱好?廖师兄虽然年龄稍大些,但师弟相信你一定是宝刀未老!不过,居然要用风流草,” 他凑到近前,诡秘一笑,“怎么的?是不是有搞不定的小娘子了?” 正不好意思又有点紧张的廖化生,羞恼地往他头上拍打一下:“猜到还问,找打!” 年轻弟子摸着没被真打的脑壳嘿嘿奸笑,廖化生用手指了指他:“我先走了,记得千万别说出去啊!” “啧啧,师弟真好奇,到底是多美的小娘子,竟让师兄连夜奔忙?”年轻弟子瞧着那说完便急行的背影,脑袋直摇,随后又摸摸下颌,“要不要跟上去瞧瞧?若当真美貌,嘿嘿……” 见他如此龌龊,洛麟羽忍不住往他后脑上狠狠一敲! 年轻弟子噗嗵一声栽倒在地。 听到身后动静的廖化生扭头一看,不由奔了回来:“四九师弟?四九师弟?” 唤了两声,见他闭着眼一动不动,毫无回应,便试着伸指探他鼻息,不曾想,竟没了气!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迅速站起、喝问是谁,却在转过身时,挨了一记。 他翻翻眼睛,差点晕死过去。 洛麟羽现出身形,站在他身后摸掏秘籍。 廖化生被点了穴,不能动,明知有人在抢秘籍,心里急得要命,却无能为力。 “四九师弟,是你对不对?”他迫使自己冷静,“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故意夜半相遇又诈死,就是为了夺我秘籍是不是?” 身后无人说话,只有翻秘籍的声音。 廖化生更加确定:“四九师弟,往日里,师兄虽未曾对你有恩,但也没攻击过你、亏待过你,你若真想要这秘籍,师兄给你便是,只是,你能不能先帮师兄解穴?师兄还赶着去会小美人!” 身后依然只有翻书的声音。 洛麟羽借着淡淡月光将全本看完,才塞入怀里,模仿四九的声音道:“劳烦师兄按照心法行一遍功。” 说罢,手心搭向他的头顶。 廖化生骇了一跳:“师弟的武功何时这等高深了?竟能测人行功?” “废话少说,快点照做!”洛麟羽将声音调成冰冷无情,“否则我现在就一掌毙了你!” “看来师弟对我杀心已起……是了,夺宝之人,怎会容原主活着?”廖化生闭上眼睛,“如此,你便动手吧,多活半刻,并无意义。” 却是话刚毕,便被点了一指,再也发不出声,接着,肩胛骨和后脊柱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行功,否则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洛麟羽冷冷道,“耗尽我的耐心,我就将你拖离鬼谷崖,日日夜夜折磨,让你想死死不了,活亦活不成!” 你、你,你太狠毒了! 廖化生心中怒骂,却出不了声,疼得面皮扭曲,痛苦不已,却无法狂叫嘶吼。 生不如死的感觉,让他难以再硬骨头地坚持下去,只能依言照做,且丝毫不敢作伪,否则就会走火入魔,害他自己。 洛麟羽施展着他心通的同时验功,待确认无误,才满意。 随后,一掌按下! 第197章 画大饼 连夜赶回汤阴县,已近天亮。 洛麟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由窗户飘进后院主卧,点上蜡烛将秘籍重新翻阅一遍,沉思片刻,才将一方竹席铺地上,熄烛盘膝而坐,按方法行功修炼。 仔细研究秘籍后,她才发现,腐毒掌的真正威力,其实远比廖化生施展时强大,中掌侍卫之所以没有当即便死,一则廖化生的修为还没达到最高深的境界,二则腐毒掌要配合独门腐毒,才能发挥最大杀伤力。 可惜,廖化生得到秘籍纯属运气,并非前人特意传授,秘籍最后一页虽附有腐毒配方,他却无法找齐所需药料,以致腐毒掌的威力大打折扣。 莫非抢了半天,它其实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算了,还是先修炼再说吧。 有,聊胜于无。 至于腐毒,等下次遇到唐三角,问问他唐家有没有,有,就用现成的,没有,再想办法凑药材提炼。 这一闭眼修炼,就是到午时才起身,刚打开门,便见凤倾城、冼实虚正候在门口,不由道:“可真是令人头疼……凤倾城,本宫睡个懒觉而已,你不会是想充当东宫官吏的眼睛和嘴巴,替他们追着监督本宫言行举止吧?” “属下不敢!”凤倾城笑道,“属下只是有事要回禀太子殿下!” “那便好。”洛麟羽捂嘴发了个哈欠,然后懒洋洋地朝冼实虚抬抬颌,“你呢?你有什么事?” “禀殿下,”冼实虚抱拳躬身,“廖化生昨日出城,至今未归,属下心有所忧,不知是否能斗胆问殿下,派了他什么任务。” 洛麟羽心道你不是担心他,而是怕他抢在你前面立首功才是真的。 可惜,那倒霉的廖化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栽在谁手上。 “任务?”她故作讶然,“什么任务?” 冼实虚愣住:“殿下没让他出任务?” “本宫自己都无事可做,要他出什么任务?”洛麟羽不解,“昨晚只是问问他家里有哪些人,希望以后做出什么成就,唠唠家常,谈谈理想……” 她皱起眉,“怎么,他昨晚连夜出城了?” 冼实虚愕然:“殿下您不知?” “你这话甚是奇怪,”洛麟羽不满,“聊了一阵便各自就寝,本宫为何要知?”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冼实虚忙道,“是属下误会了,以为他是受命出城,殿下恕罪!”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她看着冼实虚,“等他回来,替本宫告诉他,既然成了本宫的人,行事就不要太过分,仗着轻功好,就视城墙为虚设,让高县令的脸往哪儿搁?高县令可是朝廷的人,蔑视王法,便是蔑视朝廷!” 冼实虚无声一躬,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朝廷有朝廷的律法,东宫有东宫的规矩,若他不愿改变,什么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不想受半分拘束,就让他请辞吧,”洛麟羽转过身,“免得到时扰乱我东宫秩序,坏我东宫规矩,搅动我东宫人心。” 她轻哼一声,“本宫若放言,将来卫天府还能缺人不成?” 冼实虚心中一寒。 但随即又一喜。 太子此言,是在明确表示东宫所收的武林人,将来都会进入卫天府。 不同于京外官员府邸,也不同于京官府邸甚至王爷、公主府邸,那可是一块实实在在、人人想抢的大肥肉。 给官员当护卫,哪怕是给王爷当护卫,他就是个护卫,混到顶点,也不过是个被极度信任的贴身护卫。 可卫天府不同啊! 那可是替朝廷掌管整个武林、手握实权的地方! 冼实虚心里顿时兴奋了。 突觉廖化生还是就此消失最好,别再回来,免得到时跟他夺权。 毕竟太子殿下说了,他俩是第一批进入东宫的,就像官员晋升不仅看功劳、还要论资历一样,他俩将是东宫所收的武林人士中资历最老的。 也就是说,他若想成为统领,最大竞争,就是廖化生。 “愣着干什么,都进来说事儿,”正憧憬到出神,太子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凤倾城,你来伺候本宫梳洗。” 二人闻言,连忙先后跟进去。 “回头你要跟高县令说,本宫不好女色,别再费心找俊俏的婢女服侍本宫,误人家终身,”洛麟羽坐在绣凳上,凤倾城帮她扎小揪揪儿,“以后出门在外,这些活儿都归你了。” 凤倾城连忙应是,笑得眼中生彩如琉璃。 “那个,冼大侠,你那虚无大法,到底是什么武功?”洛麟羽手中把玩着另一把密梳,漫不经心,“凤倾城说你很厉害,可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本宫却是不知。” “这……”冼实虚有些犯难,“属下还真不知如何形容。说大了,怕殿下觉得属下在吹;说小了,殿下又会觉得属下无用。” “哈哈哈,”洛麟羽大笑,“没想到,你还是个有趣的人!那本宫就这么说吧,若只你我二人外出,却有武林高手刺杀本宫,你是否挡得住?” “那也得看武林高手有几人、他们的武功又高到何种程度,”冼实虚信誓旦旦表忠心,“但无论如何,属下都会拼尽全力护驾,绝不让殿下陷入危险之中!” 在他看来,太子殿下只是在出言试探,否则怎么可能出行只带他一人。 洛麟羽似听多了这类言辞,没什么特别表情,只好奇道:“你是将他们所有人的内力都吸光吗?” “殿下有所不知,属下的虚无大法,乃分两层,若遇同等或比属下弱的,属下可直接吸纳对方内力为己用;若遇比属下厉害的,属下强行吸纳不成时,则可化其内功,属下得不到,对方也用不了。”冼实虚微露得意之色,“所以只要敌手不是太多,属下都能替殿下化解险境。这一点,殿下无需担心!” “那便好,”洛麟羽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轻嘶一声,“我说凤倾城,你这伺候人的手艺得多练练。这么短的头发都能被你梳疼,以后有了婚配,怎么与你家小娘子恩爱画眉?” “殿下恕罪,回头,倾城一定找他们多练练,”凤倾城手中的动作更加温柔,“至于小娘子,倾城暂不考虑。” “哟嗬,想时尚赶潮流当单身贵族?”洛麟羽话一出口,就暗自呸呸,这里实行早婚早育,一旦结婚,孩子就一个接一个的生,连生理期都没多少日子,哪有什么单身潮流,“咳咳,那什么,我是说,你的思想挺新潮的。” 凤倾城笑而不语。 梳好发揪揪儿,他便亲自出去打水,洛麟羽跟冼实虚道:“县衙太无聊,明日你陪本宫出城转转。” 冼实虚一愣,随后暗喜:“是,殿下!” 第198章 暗箭 冼实虚躬身退下,洛麟羽看向他背影的目光,意味深长。 洗漱完,早饭午饭就一顿。 洛麟羽用着膳,见凤倾城一旁伺立,便道:“坐下一起吃吧。” 凤倾城站着没动。 洛麟羽瞥他一眼:“要我三番四次请么?” 凤倾城立即笑着在下首坐下,却不动筷,只瞅着洛麟羽看。 “不吃饭看什么看?”洛麟羽没好气道,“是不是要本宫治你不敬之罪?” “属下甚是好奇,殿下为何从不簪花?”凤倾城看着她几至头顶的毛揪揪儿,“属下觉得,殿下若是发间簪花,定也极为好看!” “本宫却觉得,你多管闲事到有点欠揍,”洛麟羽哼道,“把你的嘴巴管严点,本宫虽然只是太子,喜好什么,不喜好什么,也不是内侍能轻易泄露的。” “殿下放心,属下的嘴,会比被树胶粘过还严,撬都撬不开,”凤倾城笑道,随后转移话题,“殿下,之前被抓到的纵火犯还在牢里,得知廖、冼二人归顺,很痛快地招供画押,还说希望殿下能从轻发落,为殿下效力。” 洛麟羽哼了一声。 凤倾城立即明白了,不再问如何处置。 “今年咱们大正国北部会有旱情,南方会有洪水,待出了汤阴,就去大州城把金银珠宝换成铜板或粮食,再以父皇之名直接送到百姓手中,以防地方官吏层层克扣。”洛麟羽边吃边道,“记住,绝不准提本宫之名。” 凤倾城愣了愣:“那,是否让官员知晓?” “自然要知晓,否则治百姓个财产来历不明或偷窃罪,岂不害了他们?”洛麟羽白他一眼,“有父皇圣德隆恩顶着,不用怕此举得罪官员。” 凤倾城应了一声,可想了想,还是微微皱眉道:“官府到时也会开仓放粮吧?” 洛麟羽点点头,叹了口气:“这儿离易发洪水各州比京城近,若回京兑换钱粮再送过去,必将多一笔花费,且易被官员克扣;若现在送过去,又早了些。” 她看着凤倾城,“说实话,目前我也没有两全之策。唉,若是有人肯带着钱粮在那边待到秋季就好了。” “殿、殿下别看我,”凤倾城眼神闪烁,“属下是贴身侍卫,只想时时刻刻陪护在殿下身边。” 洛麟羽收回目光,故意叹了口气。 凤倾城面露矛盾与难过之色:“属下不是不想为殿下分忧出力,只是、只是……” 他暗暗握了握拳,后面的话,终究是忍住没说。 “戊申饥荒起,老少无食米,春日雨广有,夏月旱无比,黄龙土中卧,化作蝴蝶起,种植莫数低,结实遭洪水,桑叶被头空,蚕娘徒自喜。”洛麟羽再次叹道,“这是今年的年景预言。” 凤倾城低头垂眸,默然无声。 “人民饥荒,蚕桑亦贱,我却不能在宫外逗留太久,若有可靠贴心之人替我带领或影响官贵富人多兴义举,或养孤老,或育婴孩,或平售施粥……”洛麟羽重新看向他,目光充满希望,“不仅为国为民,也是为他们自己积德。” “殿下,此时离秋季还有不短的时间,即便属下肯,现在就过去,也是一笔花费,”凤倾城抬起头,“不如我们先把这些东西变卖兑换,然后寄存在飞钱柜坊,待洪发之时,再带着便换凭证快马过去取出,救助百姓……您看这样可好?” 洛麟羽沉吟片刻,点点头:“除了要交笔保管费,倒也不失为好主意。” 柜坊乃是专营钱币存放与借贷的机构,百姓商人可以把银钱寄存在里面,待到用时,带着寄存时店家给的专用帖或者双方认定的信物去取就可以了,有点像现代银行,不同的是,钱存在银行,银行给你利息,而柜坊,你得向他交纳保管费。 而飞钱,类似于汇票,在异世各个国家都叫便换。百姓若要带大笔银钱去外地,为了方便和安全,便可去经营飞钱的柜坊存钱,换来一张券,作用类似存折,不仅是存钱凭证,还能全国通用,此地存钱,彼地取钱~~但凭证不能丢,丢了就会比较麻烦。 洛麟羽出宫时向来不用自己带钱,也从未存过,一时半会儿倒没想起这个,被凤倾城一提醒,立马醒悟过来。 凤倾城见她同意,不由露出笑容。 洛麟羽也很高兴。 大家都是骑马出行,若是雇马车带着几口大箱子回京,那得到什么时候? 果然是一人智短,二人智长。 吃完饭,洛麟羽刚准备支开他、只带冼实虚出城,外面竟有人击响喊冤鼓。 “有案子?”洛麟羽偏了偏头。 凤倾城道:“属下去看看。” “去吧,”洛麟羽摆摆手,“看着就行,别乱掺和。” 凤倾城笑应。 但凡有人击鼓,县令就必须升堂。 高喜麦穿好冠带,坐在公案后,命将击鼓之人带上公堂,另一边,洛麟羽则带着冼实虚从后门溜了出去。 二人骑着马,冼实虚暗想太子心可真大,居然真的撇下其他侍卫、只让他一人随驾,好在今日刺客不多,不然还得费劲一番。 出了城,洛麟羽便弃马步行,任它在树下悠闲吃草。 冼实虚见他连拴也不拴,便也将缰绳一扔,想着这些马不但极通人性,且都是宫里严格驯养出来的,听说为了防止惊到圣驾,它们会被特殊训练,以在随驾外出、尤其是肃穆祭天时,不会随意嘶鸣发出声音,否则就被斩杀。 洛麟羽穿着便服,走在田间地头,与各农人搭讪攀谈,问赋税,问收成,问他们家有几口人,问是否有儿子从军…… 冼实虚见他和老农们谈笑风生,顿觉佩服不已,毕竟太子即便身穿便服,那便服的布料和做工也非一般人能穿得起,有的农人见贵心喜,有的农人则初时不太愿搭理,却很快就改变态度,聊到兴起时,还干脆放下手中的活儿,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专门陪他唠嗑。 更令他诧异的是,太子竟然不顾泥土污了衣服,也跟着一屁股坐下去。 幸好此时是下午,埂草上没有水,不然那衣服可就没法儿看了。 农人口中惊呼,心下却可惜又欢喜,距离再度被拉近,问啥都说,比跟家人在一起时还能侃。 俗话说远是亲,近是瘟,农人之间平日虽爱争小利,但大多淳朴,一旦消除了陌生感,就会对人格外亲近。 冼实虚候在不远处,眼瞅太子妙语连珠,还不时蹦出几句乡村民谚,并和农人一起哈哈大笑,内心很受震动。 他默默环顾四周田地和辛苦劳作的身影,鼻间闻着只有乡土田间才有的花草禾香,似比平日多想了些什么。 金色的落日余晖中,太子终于结束走访民情。 二人回到树下,两匹马果然还在那里。不料,还未到到跟前,林中便有三支暗箭,同时朝洛麟羽射来。 “殿下小心!” 冼实虚一把将太子推开。 第199章 断流刀 冼实虚等的就是这一刻。 暗箭落空,三名蒙面人便从林中杀出,直奔当今太子。 洛麟羽站在一旁,施展他心通,冷眼闲看冼实虚将三人截住,招招儿狠辣,专门去抓三人的手腕。 她等的,也是这一刻。 冼实虚施展虚无大法,自然会在做出攻击动作时运转心法,她获得心法,便等于拿到一半。 三人见冼实虚如此拼命,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诧异,其中一个看似病恹恹的瘦高男人刀尖斜指,低声道:“冼兄?” 冼实虚冷哼:“断流刀,你敢行刺太子殿下,今日必死无疑!” 旁边不揭面巾就能看出长了一副狭长脸的男人皱起眉:“你出卖了我们?” “刺杀一国储君,人人得而诛之!”冼实虚不欲多言,“在下既已弃暗投明,必将尔等诸贼毙于掌下!” 说罢,双掌齐出,却在中途变掌为爪,直抓断流刀和狭长脸手腕。 二人知他身份,连忙退避,不敢与他触碰,生怕自己的内力被其吸尽。 “你们缠住这两脚狐!”双眼惺忪犹如没睡醒的中年人边骂边转身朝洛麟羽奔去。 中年给人的感觉像是没有武功,一拳捣出时,却虎虎生风,极具威力,洛麟羽微微一个侧移,拳风将她额前短发吹起。 中年右拳击空,左拳快速跟上。 洛麟羽角度邪乎地跑向冼实虚:“拿下!” 冼实虚转身之际,与洛麟羽擦肩而过的同时,又正好和惺忪中年面对面撞在一起,抬手就将其擒住,吸其内力。 洛麟羽趁机获取心法之密。 似主动把自己撞送到他手中的惺忪中年骇然不已,被吸住的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得。 另两人也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帮忙解救,不料,两道无声无息的指风突然打在二人两膝,使二人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抬眼间,满目惊异。 洛麟羽竖起食指,冲二人轻轻“嘘”了一声。 少年太子没事儿人般的淡定,让两人面面相觑,懵了一会儿,才蓦然站起,分别朝冼实虚和太子扑去。 可晚了。 冼实虚已将惺忪中年的内力吸尽,让他原本就看似不济的精气神,迅速黯淡下去,真正萎顿至与普通人无异。 看完全过程的洛麟羽很满意,见狭长脸扑过来,故技重施,再朝冼实虚跑去:“拿下!” 狭长脸追来,断流刀也已提刀砍去,洛麟羽的穿插角度异常诡异,冼实虚抓住狭长脸时,她的小臂亦往断流刀的腕部无意般一个横撞。 嗤! 尖刃在冼实虚的背部一刀划下,衣衫和皮肉同时破开,人没被杀死,后背却血流不止。 冼实虚一声闷哼,断流刀却看看他那皮肉翻卷的长长伤口,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刀,愣了愣。 洛麟羽一脚踹过来,长刀飞起,在冼实虚头顶上空翻滚两圈,朝他落去。 “接着!”洛麟羽喝道。 皮肉之痛而已,冼实虚将身体一偏,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刀柄,反手朝狭长脸胸口插去。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狭长脸还没挣脱正被狠狠吸着内力的手,便殒了命。 “如此弱鸡,真是无趣。”洛麟羽摇摇头,正要朝冼实虚出手,忽闻一阵马蹄声。 “殿下!殿下!”以凤倾城为首的急切呼喊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殿下!殿下!” 洛麟羽暗自翻了翻眼睛。 侍卫队首先看到两匹非常显眼的白马,接着便是寻找之人,策马驰近,翻身下马:“太子殿下!” “叫魂啊叫?”洛麟羽没好气,“即便贼人不知本宫是太子,也被你们叫得人人皆知了!” 二十名侍卫面面相觑,随凤倾城噗嗵跪下:“属下错了,殿下恕罪!” “恕恕恕,恕个屁!有冼实虚跟着,本宫还能有事不成?找人都不会找,回去每人自领十大板!”洛麟羽气哼哼地翻身上马,“给冼大侠上药,扶他上马,断流刀绑了!” 说罢,便双腿一夹马腹离去。 凤倾城连忙带十人跟上,留十人执行命令。 兵器是武者的命,断流刀看了眼插在狭长脸胸腔里的刀,又看看威武却没有森森煞气的十名侍卫,选择抢刀离开。 不料,两脚刚动,太子的声音便遥遥传来:“断流刀,束手就擒,尚有转机,若执意反抗,就等着以刺杀太子之名被全国通缉、过老鼠生活吧!” 断流刀自定在原处。 ~~ 县衙里,县尉、仵作等人正一脸愁容,高喜麦则站在门口不时伸长脖子张望。 殿下上次独自出门虽然令人担心,但好歹留了书,这回却是只言片语都没有,急得他头发都快白了,嘴上不说,心里却有点儿巴望这位大神早点走人。 马蹄声来,他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去接马缰:“殿下您去哪儿了?把微臣等人急得像无头苍蝇!” “本宫出城逛了一圈儿,遇到几个农夫和抢领地府名额的傻子。”洛麟羽下马递出缰绳,“今日什么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微臣从未遇过这样的邪事,”高喜麦苦起脸,“那女子明明是被人勒死的,却又看不出到底被何物所勒,也找不到凶器,真是邪了门!” 洛麟羽顿住脚步:“可按验尸程序查验仔细?” “县尉说验尸方面没问题,”高喜麦道,“何况您也知道,仵作基本上都是子承父业,少有半路出家的,若无受贿,便可信任。” 洛麟羽沉吟片刻:“尸体在哪?” 高喜麦正要回答,却又道:“不管在哪,都抬过来,本宫瞧瞧。” “是,殿下。”高喜麦连忙招呼掌管全县军事、治安,也主管验尸之事的县尉,下奴则接走他手中的缰绳。 洛麟羽边往里走边道:“按律,县官之家,武林护卫的聘请,不可超过两人;州官府邸,武林护卫不准超过四名,可对?” “正是,”高喜麦保持落后一步的状态紧跟,“微臣自觉家中无财可盗,亦无美人可守,便没花那份冤枉钱。” 他嘿嘿一笑,“且微臣既不识得武林人,他们也不肯投靠微臣这样的穷酸。” 洛麟羽失笑:“小心被你夫人听见,晚上让你跪搓衣板!” 高喜麦又是一声嘿嘿,随后想起被跳过的话题:“殿下何有此问?” 洛麟羽顿住脚,微微转身笑看着他:“下次看到刺史大人时,你可私下里请教问问。” 高喜麦半天没明白过来,直到得知城外刺杀之事,才恍然大悟。 难怪殿下的眼神里藏有深意,原来…… 廖化生、冼实虚、纵火犯,加上今日三人,刺史大人府中聘请的武林人,已严重超出标准。 殿下没说他狼子野心,反而让自己在奉上夏日冰敬时借机敲打一番,算是给次机会,若不改之,必被清算。 洛麟羽没再多说,净手更衣后,高喜麦来报,差役已将女尸抬到衙门口。 “头发勒死的。”她看了一眼,便淡淡道。 第200章 破风门 “是用她自己的头发将她勒死的。” 众人苦苦思索却不得其解的案子,太子殿下只看一眼,便轻飘飘道破,令人不佩服都难。 被侍卫带回、赶上此事的断流刀,亦露出不可思议的神奇之色,惺忪中年则还沉浸在失去内力的痛苦中。 洛麟羽不管那些个,转身就走:“带进来。” 不一会儿,断流刀和惺忪中年便被摁跪在后堂正屋。 “刺杀国之储君,是不是感觉很爽很刺激?”洛麟羽随便坐在一张椅子上,并不专门拘于主位,因为她坐在哪里,哪里便是主位,“刺杀成功,你们会被全国通缉;刺杀失败,当即便死。你们是有多想不开,非要给自己安排一条死路、绝路?” 被反绑双手的断流刀双膝一起跪地,淡淡垂眸:“草民只是看那几个孩子太可怜。” “叛臣后嗣,还能活着,便是父皇和大正朝廷的宽容,若搁以前,那是三族全部杀尽、一个不留!”洛麟羽冷冷道,“还有你,自以为是英雄,其实是蠢熊!” 断流刀猛然抬头,怒目而视,丝毫不因对方是太子而胆怯示弱。 “还不服是不是?”洛麟羽冷哼,“他们没长大,你也年龄小、不懂事?你帮他们刺杀本宫,无论成败,他们都将真正万劫不复,连活着都不再可能!” 断流刀心头一震。 “武林中人……哼,武林若个个都像你这样没脑子,早就不存在了!”洛麟羽的声音里满是嘲讽,“你不但会害他们没了命,你所在的宗门也将被朝廷追究。刺杀太子,你可真有一颗好胆!” 断流刀低下头,终于面露愧色。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断流刀,把自己搞得瘦成狗,能得到什么?”洛麟羽哼道,“男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女人,最大的原因,无非就是他无权无势。若他有钱亦有权,哪怕长得再丑,想要什么,又能没有?” 断流刀一惊,不知太子为何知晓自己心中最大的痛。 洛麟羽却不再多说,暗思怎么处置这家伙。 白收廖化生和冼实虚是为了谋取武功秘籍,白收断流刀有何用? 虽说断流刀在江湖上也算有点儿名气,但在她眼里还真不算什么,完全排不上号,他刺杀她,她不但饶恕他,还将他白白收入麾下,岂不太亏? 再说,若刺杀太子的人全都免罪且收入东宫,其他人岂不全都效仿、故意来刺杀她?那怎么行? 事实上,所有刺杀之人,她都没想过真让他们活着,更别说活得如此滋润。 断流刀亦不例外。 但得先找他身后的破风门换点儿好东西。 主意一定,她便叫来凤倾城:“先把他们押下去!” 凤倾城依令行事,待办完回转之时,洛麟羽又让他亲自详加审问,但画押后的口供不必在县衙留存…… 至于破风门拿什么替弟子赎罪,出多少钱免受连累,得看他们的实力。 灵草丹药啥的且不说,起码要爱国忠君、为北部旱灾做一部分贡献,为灾区人民献份诚意满满的爱心。 而惺忪中年,透过他心通,她已知其乃身后没有任何门派支持的散修,好不容易修出真气、到了这步,又因多管闲事而内力尽失,如今已经生不如死。 洛麟羽哼了一声,散修不容易又如何?已经生不如死又如何?她对这些行事冲动而无脑之人,没有一点同情。 冲动鲁莽,难成大器,即使饶恕,也不会有什么建树,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于是当夜的牢房里,便传来一声惨叫:断流刀的那把长刀杀过狭长脸后,又捅进惺忪眼的腹中。 丹田破碎,重新修炼的希望也彻底破碎。 第二日,伤口被敷了一次药的惺忪眼被带离汤阴县,扔到城外:“刺杀太子,本是死罪,殿下仁善,要饶你性命、放你归田。但为了防你贼心不死、恩将仇报,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只能私自废你武功。” 说着,丢了些铜板和十几个大饼给他,“回农间后好好种田,莫再生事,否则我等剑下绝不留情!” 被彻底废掉武功的惺忪眼呆呆望着铜板和大饼。 两名侍卫却不再管他什么反应,立即拨转马头回城,边走边道:“这种贼心狗胆之人不直接杀了,留他做什么?咱们殿下真是太仁慈!” “更气人的是,明明已问出口供,殿下却迟迟不下令抓捕幕后主谋,你说咱们殿下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唉,谁知道呢?昨日夜里听凤兄私下说,殿下还拦着不让高县令上报呢!” “啊?这岂不是养虎为患?” “还不止一只呢!” “这可麻烦了,若他们忘恩反噬,那、那……” “我觉得,咱们若真心为主子着想,就该去找凤兄商量商量,让他拿个主意,或者咱们回京后偷偷跟皇上面禀,或者让高县令待咱们走后,瞒着殿下上报。” “后面这个主意好!” “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找凤兄,不然贼患不除,我这心里总也不踏实。” “我又何尝不是?走,咱别啰嗦了,尽快去找凤兄!” ~~ 县衙后院其中一间厢房里,正要换药的冼实虚要给太子行礼,却被洛麟羽拦住:“你乃是为本宫受伤,以后都无需多礼!” 冼实虚脸上闪过一丝傲色,果真就此直起身,口中却道:“您是太子,礼不可废!” 洛麟羽心里冷哼一声:还真把我当作懵懂无知的好欺少年了。 “出宫在外,无需太过讲究,”洛麟羽看向他手里的瓷瓶,“准备换药的吧?伤在后背你够不着,走,趴床上,我来为你涂。” “这、这,属下随便唤个下人帮忙就行,”冼实虚心里期待又兴奋,嘴上却故意推辞,“怎敢劳太子尊驾!” “走吧你,上个药都这么多事儿,还武林人呢!”洛麟羽取笑,“别废话,赶紧给本宫趴床上去!” 冼实虚故作无奈笑道:“属下遵命。” 随后走向床铺,乖乖趴上去。 他发觉自己真的很聪明,若无此次救驾之功,太子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他如此亲密,只看神情和语气,便知他已和自己缩短心理距离。 这般容易哄骗,以后还不是任他拿捏? 他这般得意想着,却不知涂在他后背伤口的药,已被换掉。 第20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人,尤其是男人,但凡有点能力有点本事,就容易有野心。 即使尊贵太子不顾身份与底层贱民亲切交谈,曾让冼实虚微有感动,也没什么用,甚至,连“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史事,他都敢没边儿地憧憬。 还没吹气,就膨胀过盛。 太缺乏自知之明。 这样的人若不死,洛麟羽绝对是脑残大法已修成。 “冼大侠,本宫有个小小要求,”洛麟羽一边为他涂抹药膏,一边道,“不知冼大侠能否满足?” 冼实虚毫不犹豫道:“殿下请讲。” 在他看来,眼前这有颗妇人心的年少太子所提之事,他定然都能办到。 “不急,”洛麟羽磨墨般仔细涂着药,直到收尾后、冼实虚穿衣坐起,才看着他微笑道,“本宫对冼大侠的虚无大法甚是好奇,不知能不能让本宫看看秘籍。” “这……”冼实虚吃惊不已,面色古怪,“殿下请恕罪,武者的立足保身之秘,实在无法轻易示人。” “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不过本宫又非外人,你还怕本宫偷学不成?”洛麟羽哈哈一笑,“若看一眼便能练成你的独门绝学,本宫岂不是天赋惊人?” 冼实虚觉得太子所言甚有道理,自己摸索着苦修一二十年才有今日成就的绝世好东西,谁有过目一遍就能学去的本领?太子若有那么厉害的天赋,能随身带一百个人出门? 何况那百字口诀极其深奥而艰涩难懂,若无他的讲解和指点,太子就算背上三千遍都没用,领悟不了,修炼个屁! “殿下想看属下的武功秘籍,其实并非不可以,只是属下得此武功时,是在一处山洞里,当时,那些文字口诀都刻在石壁上,属下学完后,为防另有他人也修习去,便毁了石壁,”冼实虚叹道,“不然属下不愿意,而是实在没有书册秘籍奉给殿下。” “无妨,”洛麟羽对他的空口人情毫不在意,笑眯眯道,“你写下来便是。” 冼实虚愣住,心道太子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厚脸皮?拒绝的话都听不懂么? “你若担心泄露出去,本宫看完就还给你,是想自己留着还是即刻毁去,都随你,多简单的事儿。”洛麟羽笑嘻嘻地斜他一眼,“本宫只是好奇而已!” 冼实虚对太子露出的孩子心性有些无奈,想了想,自己除了设计救他,也并没拿出什么投奔东宫的诚意。 太子年少,又刚出宫远行,不懂江湖规矩,否则肯定会让他表示表示。 若那时便对他的武功感到好奇,要看看秘籍,他也必须考虑,否则就别想接近权利中心。 如此无知可欺,即便写下秘籍给他看一眼,又有何惧? 倒不如哄他高兴,博他欢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豪气而大方起来:“太子殿下如此看得起,属下就以此表忠心了!” 说罢就下床往书案走去。 “你对本宫的忠心,已经毋庸置疑,否则我也不会跟你如此亲近,”洛麟羽笑道,“哪像廖化生,招呼都不打地跑没影儿!如此轻慢本宫,即便是把秘籍送到本宫面前,本宫也懒得瞧一眼,哼!” 话语如此孩子气,让冼实虚心里摇头的同时,又百般窃喜,痛快地写下口诀秘籍,呈给洛麟羽。 洛麟羽看似随意、却是认真而仔细的翻看一遍,便皱着眉将它递还回去:“写的啥玩意儿?根本看不懂!” 冼实虚见他果真一眼即还,顿觉自己刚才所为极为正确,忙笑道:“属下写的乃是真秘籍,并未诓骗殿下,殿下可莫要怀疑属下之忠诚!” “什么秘籍?本宫看了等于没看!”洛麟羽没好气,但随即想出另一主意,“诶?要不,你修炼给我看看?” 专门写秘籍给你看,你都看不出半点儿名堂,我用心法和脑子修炼,你除了看我坐在那,还能看出啥? 冼实虚哭笑不得道:“殿下,属下修炼给您看,实在毫无意义,” 他极力压住心里同时生发的轻视与鄙夷,“您看不懂秘籍,看属下修炼又有何用?” 洛麟羽一听,顿时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本宫不起?” “属下不敢!”冼实虚见太子变了脸,连忙收敛,“殿下若执意要看,属下修炼便是。” “那还等什么?就照秘籍上的什么口诀修炼!”洛麟羽伸手一指,“那儿正好有个蒲团,冷不着你!” 冼实虚见太子生了气,只好依言照办,盘坐于蒲团时,打算糊弄太子,反正自己是否在修炼,他又看不出来。 不料,他正在装模作样,洛麟羽的声音便气呼呼响在耳边:“看你表情,就知道你根本没用心,分明是在糊弄本宫!” 冼实虚一惊,这才想起太子虽然没什么武功,却有断案之能。 而一般擅长破案的人,对细节最为注重,有的还能通过疑犯的各种细微动作,洞察人心。 他虽盘坐于蒲团,敷衍的想法及放松的表情却不知不觉出卖了他的内心。 “殿下请勿误会,方才属下只是在回想默忆口诀,还未真正开始,”冼实虚赶紧狡辩解释,“属下这便要进入修炼了!” 洛麟羽轻轻一哼:“本宫虽无江湖经验,却也不容别人轻慢藐视,念在你因救我而受伤,这次的过错便算了,可别再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属下不敢,”冼实虚睁眼却垂眸,“属下绝不辜负殿下对属下的信任!” “如此便好,”洛麟羽淡淡道,“那就认真开始吧,让我看看你运功时的样子。” 冼实虚应了声是,便真的正式开始,不再偷奸耍滑。 洛麟羽则在他心通中观察,瞧他脑子里的想法,看他是否真按口诀运功,以辨别和确认口诀真假。 人说向来只有迫人打架、无法逼人练功,但到她这儿,不可能也变成了可能。 不但能,她还常干。 短短时间里,已经两次。 只不过方式不同。 腐毒掌还有待研究,看能不能改造出另一个版本。而虚无大法,乃是一种类似于吸星大法的武功,专门吸夺他人内力,若遇绝世高手顶尖劲敌,无法强吸,便可趁其不备,退一步化其内力而不索,至于能化多少,完全取决于对方的强大程度和施展者的偷袭能力。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冼实虚缓缓收功,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太子一副像在琢磨研究他的表情,忙道:“殿下,属下已按口诀行了一遍功。” “这回倒是挺认真。”洛麟羽微微点头,“不问因由,绝对服从,本宫才可放心重用。一个人,若存违逆之心,本事再大,也不会被主子信任。” 冼实虚顿时明白,太子不是想偷学他的武功,而是通过这件事试探他的反应和态度,看他是否乖顺恭谨。 明白这一点,他心里的轻视,不由收敛几分:“属下绝对认真!属下之前虽因伤势而动作略慢,但属下之忠心,却是天地可鉴!” 洛麟羽站起身:“好好养伤吧,本宫一会儿着人炖来鸡汤,若恢复得快,咱们明日便离开汤阴回京,路上随凤倾城出一次秘密任务。” “是,殿下!”冼实虚喜道,“皮外伤而已,属下没问题!” 看来,他今日在毫无所觉中勉强通过了考验,加强了太子对他的信任,否则,秘密任务这样的事,应该轮不到他参与。 古人皆言伴君如伴虎,此时想来,能成为太子,亦不能小看。 单这考验人心的手段,他这么大的成年人,居然都没瞧出来! 他不由联想到城外那一战。 莫非也是考验? 不然怎单单带他一人? 本来他就有些疑惑,一个刚刚加入、都没交投名状的人,怎会这么快被信任。 如今细思极恐之下,他不由冒出些微冷汗。 第202章 湖岛软禁 烟波浩渺的万顷巨湖中,群岛坐落,每座岛都花香馥郁,翠柳如帷,或白色或彩色的鸟儿脆脆鸣叫着,在清澈湛蓝的湖面上盘旋低飞,宛如人间仙境。 其中一座纱雾飘飘的小岛上,玄华正盘膝而坐,寂寂无声。 “还是定不下心?”一道苍老的声音叹息着响起,“天师算得极准,她果真是你命中的劫。” 玄华垂着眼眸,静静不语。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一次情事,便废了你的潜行修为,你当真不后悔?” 玄华缓缓抬眸:“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从未爱过,又怎懂爱者之心?” 老者失笑:“修道之人,情劫,无人能逃脱,你非我,又怎知我未曾爱过?” 玄华的眸中闪过一道光芒。 “可若非同命之人,如何能做得夫妻?”老者叹道,“同有道心,同归道门,同修共进,同升天庭,方因修仙之运,而有千载难逢的夫妻之命。即便如此,从古至今,能夫妻同修、先后飞升的又有几人?寥寥可数!修道之途,遥远而艰难,而情劫,多以分离告终。” 玄华眼中的光彩缓缓消失,不久又望向老者:“不求飞升,只愿与她世间相守。” “你还是想出去找她……”老者叹了一声,“可我的职责是看住你,而非放了你,你即便求我一万次,也是这种结果。好好修炼吧,时间会让你忘了她。既有飞升之质,何必贪求俗世欢爱?可知有多少修道男女对你这样的天生资质梦寐以求、却难以拥有?珍惜吧!” 说罢,转过身,缓缓离去。 身后,传来为情所困之人的低喃:“即便爱过,也非深爱,否则,怎会不懂我更珍惜的,是她……” 老者顿了顿蹒跚的脚步,摇摇头。 七七四十九座岛,被庞大的阵法笼罩,就算有军队从此地经过,也发现不了,他出不去,那姑娘,也找不到。 从此,便是路归路,桥归桥,各自接之前的轨辙继续生活,互不打扰。 两颗晶莹的泪珠渐渐湿了玄华的如墨双睫,缓缓落下:“人生若能重来,回到初见,我依然会选择与她相恋……” 回应他的,只有老者已远的更深叹息。 ~~ 正回后院正屋的洛麟羽胸口猛然一窒,却是来得快,消失亦突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过去了。 “莫名其妙,什么情况?身体有隐疾么?”她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摇摇头,“怎么可能,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能不清楚?”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厚脸皮那边应该一切顺利吧?” 厚脸皮指的是凤倾城。 凤倾城晨起便带人一起去了破风门,就断流刀的刺杀之事进行交涉。 说白了,就是借此事讹他们一讹,让那些平日只知打打杀杀、很少为国出钱出力的家伙放点血,不然堂堂太子会选择跟他们私了?直接断流刀死刑,军队碾压过去端了整个破风门! 凤倾城手握供词,那是胜券在握,若敲不到一笔财富,就没脸回来。 洛麟羽想着想着,脸上便露出笑容。 又想到荀征真和窦时现正在京中操作酒厂之事,笑容不由更甚。 她不能保证能改善所有底层百姓的生活,毕竟这是君权神授家天下的时代,官僚体系及其利益群体,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即便改革,也要循序渐进,且要等她坐上帝位、真正掌权之后。 所以目前,她只能尽力而为。 刚行至屋前,高喜麦快步疾走过来:“微臣见过殿下!” “案子如何了?”洛麟羽转身,“那姑娘的死因是什么?” “回禀殿下,杀害此女的疑犯,乃本县县学增生莫张扬,与死者丈夫贾有识是同窗契友,在二人大婚之日闹新房时,对死者一见钟情。之后屡找借口频繁出入贾府,终得死者点头,与其幽会偷欢。奈何一个月后,死者便心生悔意,欲与莫某断绝关系。莫某正值情迷,不肯放手,求欢不成,便用死者自己的头发勒杀于她。”高喜麦作揖躬身道,“莫某开始时虽矢口不认,却不过才一百杖刑,便认罪画了供。” 洛麟羽闻言,细思片刻:“带本宫去牢房看看疑犯。” “这……”高喜麦想到牢墙的油滑湿腻和腐臭之气,不禁犹豫,“那等晦气之地,殿下还是不去为好,殿下若想问话,微臣命人将疑犯提到公堂便是。” “也好,”洛麟羽点点头,“不过,不必公堂,就带到这里来吧,我问几句话便好。” 高喜麦应声执行。 不一会儿,疑犯莫张扬便被带到。 不料,刚被拖起摁跪在地,他便大喊冤枉:“小生冤枉!殿下救命!” 高喜麦急得直瞪眼,值日差役则气得恨不得踹他两脚,提他出来时便叮嘱太子面前莫要乱说话,答应得好好的,转脸却变卦。 洛麟羽瞅着年轻的清瘦男子,他因屁股受过杖刑而皮开肉绽,此时其实是被差役架着拖来的,跪姿拉扯伤口,让他疼痛不已,却是丝毫顾不得,而拼命喊冤。 “既有冤情,为何不当堂禀于县令?”洛麟羽淡淡道,“莫非不信高县令是可以为民作主的好官?” 高喜麦闻言,不由噗嗵跪下:“殿下明鉴,微臣在审案时从不受贿,偏帮一方!” “大人即使不受贿,也是个糊涂官!”莫张扬恼恨道。 “放肆!”差役低喝,“诋毁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难道不是吗?”莫张扬豁了出去,“贾府之人众口一词,互相为证,使小生百口莫辩,大人便偏听偏信,对小生用刑,屈打成招!” 洛麟羽看向高喜麦:“亲属家人互证,证词不足为信。” “并非只有贾府之人,”高喜麦忙道,“还有其他证人证明疑犯确实频频出入贾府,且进入家眷后院。” “那是贾有识请我去的!”莫张扬愤恨叫道,随后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怒气,“启禀殿下,小生数次出入贾府,并进入后院,皆是贾有识请小生帮忙充当传递使,将胭脂水粉等物转给其妻,以求争吵之后的和好。小生虽取笑他既想求和,又舍不下面子,却终究是希望好友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便屡屡在其隔三差五争吵后,转送赔礼,怎料想、怎料想小生如此剖心以待,他却始终是计?” 洛麟羽道:“此话怎讲?” 第203章 兽皮卷 “小生也不知,但既然事发后他同贾府所有人咬定其妻为小生所害,一声不提他委托小生之事,更没有丝毫为小生洗清之意,便必是早有预谋的陷害毒计无疑!”莫张扬见太子殿下愿意听他、信他,心里感激万分,忍着刑伤之痛道,“小生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五雷轰!殿下明鉴!” 说罢,咚咚叩首。 洛麟羽心道能不能不要跟我提雷? 目光却看向高喜麦。 高喜麦急了:“你说你不是私会死者,却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只凭你空口白牙,怎可采信?” “大人,小生若有前后眼,看破这是一个深埋的陷阱,又怎会信他所言、顾及他的名声从而对此事守口如瓶、从不跟人说起?他说怕别人知晓后笑话他惧内,他说他不愿让人知晓他堂堂男子却常在妇人面前服软、有失面子,他说他最信任的就是我,”莫张扬既伤心,且悲愤,“请问大人,如果换作您,您会不会很感动?会不会拼命顾全他的名声?” 高喜麦动了动唇,却答不出来。 “给他上药,”洛麟羽淡淡道,“取案卷,传唤贾有识,本宫要单独审问。” 案件重审,太子亲自过问,即便清白还未还,莫张扬也感激涕零,磕头谢恩。之后便被带下去涂抹伤药,贾有识则被单独传唤,单独面见当今太子。 洛麟羽看着书生气比莫张扬弱上几分的年轻人,待他自报家门行叩拜大礼后,才淡淡道:“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贾有识依令抬头,眼睛却不敢直视太子,和因悲愤而忘记害怕的莫张扬不同,他那不自觉握起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 毕竟是一县小民,突然面见一国储君,换任何人,都难以做到自然大方。 何况太子能将此案重审,说明已产生怀疑。 这对他,极为不利。 洛麟羽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莫张扬说你与故妻乃是邂逅相遇,媒人只是按礼走过场而已?” 贾有识微微一愣:“是。” “你是不是很诧异莫张扬竟连这个都说?”洛麟羽看着他,“你可知晓是何原因?” 贾有人捏了捏拳:“小生不知。” “信任被自以为最好的朋友所利用……”洛麟羽轻轻摇头,“悲哀而不值。” 贾有识的拳头又紧了紧:“恕小生愚钝,太子殿下的话,小生听不懂。” “听不懂很正常,毕竟禽兽怎会听懂人话?”洛麟羽不知身份为何物地嘲骂,“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你个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做到丝毫不留漏洞?” 贾有识脸色涨红,毕竟一旦被人骂作禽兽,他祖祖辈辈十八代都成了禽兽,而太子的骂,他还不能回嘴。 “什么天衣无缝,什么毫无漏洞,小生确实听不懂,”他努力让自己镇定,“请殿下明示。” 洛麟羽哼了一声:“本宫且问你,你妻子因家道中落才随母、弟辗转来到这里,你明知此情形,却为何执意娶她为妻?” 她拿起案卷抖了抖,“别告诉本宫,你只是爱她入骨、此生非她不娶。” 贾有识叩首一拜:“殿下英明,事实确实是如此。” 洛麟羽盯着他,不语。 从高喜麦禀报此案后,他心通便一直开启,贾有识进入视线后的所思所想,在她眼里全都无所遁形。 “以有心对无心,以背叛对真诚,从头至尾,莫张扬都在被无情算计,让所有人都死死认定他必是凶手无疑,连官府都找不出丝毫破绽。可贾有识你想过没有,”洛麟羽冷笑一声,“若莫张扬能被屈打成招,你也可以。” 贾有识低下头:“小生相信太子殿下会以证据说话,以维护大正律法。” “哈哈哈,”洛麟羽大笑,“你想用这招儿堵本宫的嘴?”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微臣在!” “属下在!” 高县令和侍卫一起从门外冲了进来。 “全力搜查贾府,一个角落都不许漏!” “是,殿下!” “雪里藏。” “属下在!” “过来。” 薛礼玱连忙上前,然后被太子耳语一番,点头应是,快步离开。 不一会儿,县尉带着几名本衙差役领路东宫侍卫队,直往贾府奔去,惊得街邻百姓都跟着跑过去瞧热闹。 随后,搜查令一出示,众人便冲进贾府大门,先将贾府所有人驱离集中在第一道院子里,再分头搜查。 薛礼玱则直接进了贾有识的书房…… “证据已找到,贾府一干人等皆有从犯嫌疑,全部押入大牢!”薛礼玱平举一方没有任何雕琢的原木长盒,走出贾府大门,高声道,“此案另有隐情,太子殿下将还县学学生莫张扬以清白!” 此言一出,满街哗然。 家中有未嫁之女的百姓和闺中少女则很快被威风凛凛的东宫侍卫吸引:太子殿下咱高攀不上,若有个东宫侍卫为婿,也是极好的! 可惜,人家眼高于顶,根本不拿正眼瞧她们。 真伤心…… 县衙后院。 薛礼玱打开长形木盒:“殿下,里面还有一只木盒,且带锁!” 洛麟羽淡淡道:“撬开。” 于是,木盒被直接毁了。 “戴上手套,”洛麟羽瞥了一眼,“小心有毒。” “是,殿下!” 薛礼玱依言戴上纯手工缝制的粗布手套,从内盒里取出一卷古老的兽皮画卷,放在桌面上铺展,确认无毒、没有任何危险后,才呈给太子。 洛麟羽只扫一眼,便道:“提人犯。” 她说的,是提人犯,而非疑犯,可见已认定贾有识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贾有识被重新带到,洛麟羽将兽皮画卷抖了抖,扔到地上:“这便是你杀妻的原因。” 贾有识脸色一变,欲扑抢此图,却生生忍住:“小生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这是一幅年代非常久远的万里江山图,乃死者曾曾祖父无意间得到的,之所以如此珍视并代代相传,不仅仅因为它是难得一见的古物,而是,”洛麟羽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身体微倾,故意压低声音,“据传这幅图里,藏有无尽的宝藏!” 充当差役伺立两旁的高县令和侍卫们惊讶不已,不由自主地看向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兽皮画卷。 贾有识的脸,惨白中透着涨红,更加矢口不移,坚决否认:“殿下误会了。此物乃小生从一途经汤阴的落魄商人处购得,根本没有什么宝藏之说,不知殿下从何处听来的虚假消息。” 第204章 千玉楼求援 “不承认不要紧,本宫会让你承认,”洛麟羽冷笑转身,一脚从兽皮卷上踏过,“但本宫告诉你,这张画工简陋且粗糙的藏宝图,早已沧海桑田变了模样,就算本宫暂时不治你的杀妻之罪、任由你带着它去找,你也找不到地方。” 贾有识愣在当场。 “带下去,”洛麟羽摆摆手,“若是不招,就给本宫用刑。” 不久后,刑房里有人发出惨叫。 大部分书生都吃不了皮肉之苦,何况还是太子下令? 那真是不招供便用刑不止。 贾有识怎能抗得住? 这一招供,事实便出来了。 得知真相的人们都唏嘘不已。 男女相识后,女子无意中的一句话,让男子产生了另一种非她不娶的心思。 因这心思一开始就是歪的,男子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便都带着目的。 大婚之时,趁着如胶似漆、女子爱他之心浓如蜜时,骗她回娘家偷来藏宝图。 之后,为掩盖自己不可告人的贪心,也为了独吞那笔能称帝建国的巨大财富,一步步设计自己的好友和妻子。 别说同窗了,就连整个贾府的人都被其蒙蔽。 贾府老小和奴婢全部被释放,贾有识则被处以绞刑。 外面,百姓议论纷纷; 屋里,洛麟羽看着被结实打脸、却还要跪地请罪的高县令:“此事个中内情,确实不太容易看清,你写个事实详文表章一起呈上去,本宫回京后将此事详情道明,如何处置,由朝廷议定。” “多谢太子殿下!”高喜麦叩首,“罪臣以后当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唯听东宫号令!” “你错了,”洛麟羽淡淡道,“你最该忠于父皇、忠于大正,而非本宫。” 高喜麦愣了愣,猜不透正经严肃的太子是否有话外之音,先叩首附和道:“是,罪臣对皇上最为忠心,也只忠于咱们大正!” 洛麟羽静默片刻,才缓缓道:“高喜麦,本宫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弱女子受到伤害,若你能保证汤阴县辖区内,再无拐卖妇人幼童、杀妻虐女的案事,本宫可以帮你保住官位,并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高喜麦刚要点头,她又盯过来:“想清楚,别急着答应。能做到,再点头;做不到,就不要逞能。本宫不是随便说说然后晾在一边,只要你答应,本宫就会每年派专人过来私访民众,检验你是否违背承诺。” 一听要每年都派特使过来微服暗访,高喜麦不由额头冒汗,果真很仔细地想了想。 两害相权取其轻,衡量半天,还是觉得努力做到太子的要求比丢官好,尤其是汤阴县令这个看似不咋地的地方小官。 毕竟人各有志,旁人瞧不上眼,他却稀罕。 何况做到辖境之内无命案,本就是一方父母官的职责,太子只是更重视妇幼弱女而已。 “回殿下,罪臣保证,罪臣会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将殿下的吩咐,拼命做好,努力做到!” 洛麟羽微微点头,摆了摆手:“先下去吧,本宫一个人静静。” 是否真能做到,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而是行动做出来的。 高喜麦应声告退,洛麟羽却又叫住他:“等等。” 她一脚尖将斜躺在地的兽皮卷踢飞,落在案上:“这玩意儿本宫要带回京呈给父皇,免得留在这儿徒生事端。” 高喜麦很快明白太子的用意,立即答应。 官府说它是没用的废物,可传出去之后,别人却不见得相信。估计大部分人的最后反应,都是误作藏宝图其实为真,只是被官府白白没去,或者县令为图升官而将其上交给朝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尤其是那些有着贪婪之心的武林人,很可能会铤而走险,直接打劫衙门。 连火都敢放,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高喜麦退出去不再打扰,洛麟羽坐下来斜靠在椅子上,闭上眼。 就要离开这里了。 她并非舍不得,只是对曾经和师父去过的地方有些留恋。 可她又并不打算再去看一眼。 他就那么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连封留书都没有,她又何必自我作贱? 他能潇洒地放下一切离开,谁离了谁又不能活? 可…… 话虽如此说,每每想起,心里却总还有些堵。 毕竟被所爱之人轻视,被在乎之人不在乎,没人能做到坦然接受。 睁开眼,目光无意中落在兽皮卷上。 本是冥想时无意识的盯视,她却在这倾斜的角度里,渐渐发现了异样。 她好像看出了另一张图! 她不由盯着图面缓缓坐直身子。 可隐隐约约的另一张图却不见了。 皱了皱眉,又斜歪歪地靠在椅子上。 隐藏在千里江山图里的另一张图又出现了! 她惊讶地坐着未动,保持这种被人们认为没教养的歪扭姿势仔细观察。 一张图隐藏在另一幅图中,这事儿原本并不稀奇,甚至一幅图里隐藏十几幅图都很容易,只是她从未想到异世古代也会有这种操作,且如此高级。 因为坐姿端正、循规蹈矩的刻板读书人看不出来,只有遇到她这种一没人就吊儿郎当的痞子,才有破解的可能。 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一寸寸挪移,像拼拼图般将另一幅图慢慢拼起。 渐渐的,在她眼中,千里江山图不见了,只有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周轻垂碧柳,湖岸蝶鸟成群,湖面水雾氤氲,湖中则有很多岛,岛的方位隐隐构成一个阵形。 这是哪里? 她微微蹙起眉,努力思索。 大正国有这人间天堂般的圣境? 她想了很久,都没有结果。 歪了歪脑袋,她直起身,先把那被她踩了几脚又踢了一次的兽皮卷收了起来。 得在上交给父皇之前找到这个地方! 正如此想着,高喜麦忽然在门外急声道:“太子殿下,京都千里加急报!” 洛麟羽噌地站起:“快进来!” 高喜麦连忙冲进来呈上。 洛麟羽接过,速度拆信之时,两眉紧锁。 千里加急,非重大之事不用。 京城发生了什么? “千玉楼?”看着信报,她不由讶然出声,随即,双眉复皱。 这是千玉楼写给她的私信,她说要将雪奴和儿子悄悄送到边境,请求好哥们儿接应,然后帮她照顾父子,因为青鸾国皇帝缠绵病榻,太子已监国。 太子行事本就随心所欲,为人又刚愎自用,他一监国,定如脱缰野马,她很可能相位不保,且有性命之忧。 她有武功,随时能跑,但带着夫君和儿子,就会有被捉到的风险,所以为了父子二人的安全,她想先将他们秘密安置过来,需要铁哥们儿的帮忙援助。 另外,太子即使还没继位,也可能发动战争,大正国要做好准备。 “快备马!”洛麟羽看了眼接头方式,将信揣入怀中,“切记此事严格保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第205章 埋伏 牌坊上写着“两和镇”三个字的边境小镇。 洛麟羽还未到镇口,便去远一点的乡村农户家偷套粗布衣服,同时丢下一锭碎银。 待到了镇口,又将马散入树林,等到天黑后、家家闭门要睡时,再作贼一样悄悄摸过去。 天公作美,刚才还月亮照墙根儿,这会儿竟躲到云层后面,隐去光芒。 洛麟羽蹿过两三条狭巷,才找到那所门口有半尊残狮的矮门小屋,秃噜皮儿的斑驳残狮,一看就是从外边捡来的,透着一股穷酸相。 “尼妹啊,你可真会找地方!”洛麟羽在心里嘀咕一句,学了几声公喵喵,就跟没赶上正确时间的晚期春猫似的。 院子里更加寂静,不一会儿,传来几声母喵喵。 洛麟羽听到,便用指甲挠门,当真犹如生有利爪的情急公喵一样,挠得她牙齿直痒痒。 学猫叫也就算了,还让她挠门! 尼妹的,见面非挠死她! 木门终于被打开,洛麟羽一爪子抓过去:“我挠死你丫的!” 不料,却是一名佝偻老者。 洛麟羽屈起的钩爪猛然停住,离老者面门只有半寸。 “呃……您是……”洛麟羽想着不会巧合之下找错了门吧? 连忙展开他心通。 还好,没出糗。 “贵人,少公子正在等您,您里面请!”老者低声道。 洛麟羽连忙弯腰低头闪进去。 没办法,门太矮,她个子又太高。 老者关上门,带路,引她绕过土墙正堂,直接去往后院。 “公子,贵人到。”老者在门外禀了一声。 话音刚落,千玉楼便快速打开门,从烛光里疾步走出,怀里还抱着已经一岁多的孩子。 洛麟羽看到刚睡熟的孩子,终于明白为什么不是她自己出来迎接。 “雪奴累了一路,又担惊受怕,刚睡着,我便哄着娃子等你,”千玉楼解释道,“没亲自迎接,哥们儿千万别怪罪!” “说的哪里话,”洛麟羽摆摆手,“我若连这个都计较,你也不会放心将他们托付给我暂时照顾了!” 千玉楼笑得龇出八颗大白牙,一边将人往屋里让,一边感动道:“没想到我一封信,你就真的来了,不怕这是个陷阱么?” “怕呀,但赌一把咯!”洛麟羽耸耸肩,“堵你的人品,也堵我自己的人品!” 千玉楼低笑一声,腾出一只胳膊拥抱她:“谢谢你,哥们儿!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洛麟羽斜睨她一眼,叹道:“没办法,如果是真的,我却因怀疑而不来,让臭丫头在最需要我的时候心寒肺冷,我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千玉楼的手在她肩膀上用力搂了搂:“啥也不说了,以后就是生死之交了!谁若敢动你洛麟羽,先过我千玉楼这一关!” 洛麟羽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你亲自护送他父子两个,会不会……” “放心,我已安排好,你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我这边就更没问题,”千玉楼收回手,抱着似被吵到的孩子晃了晃,更加压低声音道,“大正太子出宫的事,青鸾也已知道,但想也不会离边境这么近,如此迅速,定是你日夜兼程快马急行赶过来的。” “既然是好哥们儿,便一切都在不言中,”洛麟羽拍拍她的肩,“我的马就在镇口,是不是现在就带他们走?” 千玉楼想到雪奴刚睡着,儿子也刚睡熟,不由有些为难,更有太多不舍。 可洛麟羽为她如此辛苦,若因耽搁而暴露,就是她的恶了。 “那就给他们多睡一会儿吧,这里毕竟是大正的地盘,还算安全,”洛麟羽见她眼眶湿润,便给些时间,“我去院里坐歇会儿,等黎明前最暗之时再走也不要紧。” 说罢,便往外走。 两国在没有战事的和平时期,边境人民都会互通有无,两边窜门~~因为他们从多少年前就开始通婚。 毕竟这一段没有险山关隘,区分两国国土的边境线只有一条小河,且还不宽,非常容易过。 天高皇帝远,手没那么长,想管也管不了,再说,娶不到姑娘,你还不让通婚,不是逼着人家反么? 即便是守关士卒,在这边待久了,也不会对熟脸儿查得那么严。 父子二人虽由千玉楼亲自护送过来,想也知道定是分开过关的。 但无论如何,她一青鸾丞相能轻易躲过盘查,必是两国的守卫都比较松。 所以她嘴里虽如此说,却没放心睡大觉的意思,坐在院子里,实际上是充当一回警卫,让他们安心道别。 千玉楼随步而出:“何必院里坐着,这里还有房有床,你也~~” 嗖!嗖!嗖! 话未说完,两人便因破空声而迅速连退,同时后撤屋中,嘭地踢门关住。 数支利箭随之射在门板上。 “哈哈哈!”屋外传来大笑声,“千丞相,幸亏有你帮忙,将大正太子引到这儿来,让我们能如此轻易地玩个瓮中捉鳖。此功甚大,回头我禀明太子殿下,你定能得到丰厚奖赏!” “你便是埋在大正边境的棋子么?”千玉楼哼了声,“可惜,挑拨栽赃没什么用,他不会信你!” 口中如此说,却在话毕后就朝烛光下的身影瞧去,带着期望和小心翼翼低声道:“洛麟羽,你相信我么?” 洛麟羽不答她,只道:“是否有暗门密道?” 简简单单一句,便充分说明他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信任自己,千玉楼忍住哽咽道:“洛麟羽,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事!” 被笑声惊醒的雪奴冲出内室:“玉楼!玉楼!” “我在这里!”千玉楼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他拦入怀里,“放心,我没事!” 雪奴却已看到洛麟羽,连忙行礼,眼中亦同时蓄起泪水。 洛麟羽心里暗自头疼。 被千玉楼保护太好的雪奴,她如何代为照顾? “不用多礼了,”她摆摆手,“若无暗门密道,咱们便只有杀出去了。” “交给我!”千玉楼恶狠狠道,“门外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洛麟羽点点头。 千玉楼若还想回青鸾朝堂,今晚就必须杀了他们,以免消息泄露。 孩子被交到雪奴手里,千玉楼叮嘱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随便冲出去后,再向洛麟羽一点头,便猛然拉开屋门,杀了出去。 不料,刚至院中欲腾身,一张银色大网便兜头罩下! 第206章 雪奴行刺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脸,照得银色大网一片寒光。 千玉楼身在院子正中,避而不及,只能挥扇尖儿利刃横削。 然而那闪着寒光的银丝大网非普通材质所制,刀剑都别想立砍立断,何况铁扇? 眼看出击无效,反要被困住,一道身影陡然扑来,徒手抓住银网,狠狠拽下。 洛麟羽一现身,四周便箭矢如雨。 “哈哈哈,多谢丞相大人亲自以身诱敌,”站在厢房屋脊上的黑衣男人大笑,随即厉声道,“给我把大正太子射成筛子!” “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洛麟羽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银网一抖,银网即刻收成一束,随后绕身周闪电般一扫,四面射来的箭矢便欲下坠。 银网挥出,箭矢顺势掉头,按原路疾速返回。 噗!噗!噗! “呃……” 咚!嘭! 中箭之人从屋顶或院墙上跌落在地,看着插在胸口的箭,来不及多痛吟几声,便脑袋一歪,噶屁升天。 “箭头涂毒,好歹毒的手段!”千玉楼怒喝着飞身扑向屋脊上的领头者。 若无剧毒,即便心口中箭,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毒箭若非被洛麟羽挡回,哪怕是被箭头擦伤,他也会毒发身亡。 实在是恶毒! 黑衣男人见千玉楼直袭而来,毫不留情,便抽刀迎上。 千玉楼与领头人在屋脊上打成一团,洛麟羽则退至门前,保护屋里那一大一小。 一把匕首随着有些发抖的手,悄悄从她身后刺来。 洛麟羽回身一握,便抓个正着,淡淡逼视他:“为什么?” 雪奴眼里蓄着泪,声音发颤:“我、我……”他的身子也微抖着,“杀了你,太、太子殿下,就会放过玉楼!” 听见变故的千玉楼猛一回头,见雪奴手中竟有一把尖刃朝上的匕首,而他的手又被洛麟羽抓握,立即明白了什么,失声叫道:“雪奴你疯了么?” 她这一分神,机会被黑衣领头人捕捉到,即便心头生出警兆,迅速闪身,胳膊也依然被刀尖划上一道。 “玉楼……玉楼!” 雪奴见了,不由松开手急切大叫。 匕首噹的一声掉在地上,孩子也被吵醒并因受到惊吓而大哭起来。 洛麟羽见他不顾一切地要扑过去,一把将他揪回来,厉喝道:“若想把她害死,你就继续闹!” 雪奴呆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红:“是我害她受伤的,是我害她受伤的……” “知道还不老实点儿?”洛麟羽喝道,“若不想她死,就把孩子哄好别再添乱!” 雪奴闻言,一边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一边默默掉泪。 “回屋去!”洛麟羽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雪奴看了眼带伤打斗的千玉楼,低头走进屋里,没敢抗议或反驳。 洛麟羽心里叹了口气。 千玉楼哪里是养弟弟,分明是养了个不懂事的儿子。 “他们没事,我也没事,不用担心,”她淡淡道,“赶紧把人渣解决了。” 千玉楼心神一稳,攻势便陡然凌厉起来,在对方长刀砍来时,巧妙避开并猛击其肘,又在他一麻一顿之间隙,扇尖儿直刺其脖颈。 黑衣领头人的生命被结束。 “包扎一下吧,”洛麟羽看着飘然落下的千玉楼,往她伤口上扫了一眼,“还好没毒。” 千玉楼点点头,沉着脸进到屋中。 看了雪奴一眼,自己去找药洒上。 洛麟羽过去帮她用布条包扎系紧。 雪奴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想唤她,又不敢。 “别怪他,”洛麟羽淡淡道,“心思单纯,又太爱你,才被利用。” 千玉楼面带愧色,叹了口气:“哥们儿,真是对不住……” “没事儿,他又伤不了我,”洛麟羽拍拍她的肩,“我都没往心里去,你也不用多想。只是今晚这事儿……你恐怕不能再回青鸾,干脆一起走吧。” “不,”千玉楼的目光反而更加坚定,“此事一出,我倒更要回去!” 她抓住洛麟羽的肩,用了用力,“好兄弟,他们父子,我就拜托给你了!” “放心吧,定不会让他们少半根寒毛!”洛麟羽知她心里正堵着一口气,又不能在雪奴面前道破,也就不再劝,“只是你一定要小心,他现在可是掌握朝廷力量的太子!朝廷力量,不容小觑!” 千玉楼点点头。 随后看向雪奴。 洛麟羽抬步走到院中,将空间留给他们。 “玉楼,我、我……”雪奴未语先哭。 千玉楼心一软,连斥责也吞了回去,接过孩子又拥住他,低叹:“你怎这样傻?他的话你也信?” “奴错了,”雪奴紧紧抱着她,眼泪哗哗,“除了玉楼,奴再也不信别人!” “不,你还要再信一人,且他的话,你要听,”千玉楼道,“洛麟羽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会帮我照顾好你们,我不在你身边时,若有事而拿不定主意,便找他。” “玉楼……”雪奴泪如雨下,“我、我不想离开,我舍不得你……” “乖,别怕,不会太久,”千玉楼安慰他,“最多一年半载,我便过来和你们团聚。” 洛麟羽看着刚才那为她开门的佝偻老者面色平常地拖走尸体,惊奇之后是感叹:连个边境小镇都藏着不再追逐名利的武林前辈,难怪青鸾太子要把手伸到这里,真是无处不卧虎藏龙。 只是千玉楼此次回去,怕是极为凶险。 青鸾太子既然私下找了雪奴,并拿虚假承诺诱惑他,又怎会不知千玉楼的打算和行踪? 难怪千玉楼出关入关如此顺利,竟是因为背后有只操控的手。 而黑衣领头人和弓箭手,其实就是青鸾太子特意派来的。 只是他算错了一点:高估了自己人,又低估了她洛麟羽。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大正太子从小便贪玩成性,虽拜了个道长为师,却从未有什么武功不得了的传闻,别说强大了,没人说她怂就不错了。 屋里,哭哭啼啼声中夹杂着温柔低语,虽万分不舍,却终究还是要暂时分离。 洛麟羽用专门的腹兜将孩子兜放在胸腹前,用手指逗逗他的脸蛋儿道:“干儿子,若不想被干爹点穴止声,路上可不许哭喔!” 那孩子已没了睡意,此时不仅不哭不闹,还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忽然奶声奶气蹦出一句:“该dia” 洛麟羽反被他逗得扑哧一乐,立即应声:“诶!干儿子!” 千玉楼露出笑容,随后送他们出门,直到镇口。 洛麟羽嘬唇一啸,立即有马从林中奔来。 三人上马,洛麟羽前面兜小,后面带大,执缰朝千玉楼抱拳:“我们在大正等你,多保重!” 第207章 江湖女子 洛麟羽并未连夜赶路,而是带着雪奴父子二人住进驿馆。 “好好休息吧,这里很安全,”她看了眼依赖千玉楼依赖惯了的男子,将困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交给他,“不用害怕,我会亲自在门外守着。” “你、你不怪我么……”他接过孩子,理亏地低声道,“我、我……” “我说过,你伤不了我,所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你不必多想,”洛麟羽淡淡道,“带小宝儿好好睡一觉,不然白天没精神,会从马上栽下去。” 雪奴轻轻嗯了一声。 洛麟羽出去时,带上房门。 站在廊下,她抬头望向夜空。 雪奴因在食人族待过五年,个子比较高大,且已二十一岁,但因为千玉楼对他的宠,让他依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离开千玉楼,就像失去主心骨,心里难受而恐慌。 那种小儿科的刺杀,她确实没放心上。即便没有他心通,只凭她武者的警觉,雪奴也伤不了她。 她不怪,是因为他对千玉楼的这份真情。而千玉楼,确实视她为铁哥们儿、好知己。这样的关系,她根本不会跟他计较。 她愿意帮千玉楼守护这份感情。 因为她曾经想要而还未得到便失去的,正是这样既相爱又相守的忠诚。 又想起那个人…… 千玉楼比雪奴大那么多,她却比玄华小那么多。 但那又如何? 心中有爱,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何况玄华就像吃过长生不老药一样,五六年的时间里,变化并不大。 正对着月光幽幽叹息,房里传来些微动静。 洛麟羽走到门前温声道:“我在这里,安心休息。”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许久之后,里面的人终于睡着。 真气在身体里缓缓流转,洛麟羽不知疲倦,果真一直守到雪奴父子睡醒,才在驿馆用膳后,再行上路。 雪奴因一开门,便见大正太子倚在廊柱上,真的整夜亲守,顿时踏实而百般信任。 之后一路上,他渐渐依赖丛生,没有千玉楼,便转移到洛麟羽身上。 好在没人知道洛麟羽的真正性别,不然还真说不清。 小宝儿有时也会因离开千玉楼而啼哭,但总会被洛麟羽成功转移注意力。 她没急着跑马赶路,而是在遇到离官道不远有集镇时,包上头巾,遮住显眼短发,带二人去买些玩具点心,看看新奇。 这种平常手段,不仅止了小宝儿的哭声,对雪奴也有用,抽去魂魄般的思念,被减缓些许。 沿途驿馆用膳住宿,洛麟羽的周到照顾,让雪奴有了主心骨,小宝儿也越来越粘她。 “该dia,宝儿要期糖糖!” “该dia,宝儿气股痒!” “该dia,宝儿跬痒!跬痒!” 可爱的粉嫩小嘴儿将吃糖发音成期糖,屁股说成气股,腿则说成跬,让洛麟羽每每听之,都极为想乐,给他买糖,给他挠痒。 如此走走停停,便比她独自快马加鞭慢了许多,待到汤阴,凤倾城已带着两马车好东西从破风门回来了。 洛麟羽还没问都有什么好东西,便道:“都带着一起回京吧。” 凤倾城看着那不足两岁的幼童,笑道:“殿下是为了他吧?” 洛麟羽淡淡道:“他们父子都受不了马背颠簸太久,多备些点心吃食,慢慢走吧。” 凤倾城看了看雪奴,点点头。 而冼实虚,后背上的伤口已好,却在利用时间空档回趟倚虹山的路上,遭遇仇家,在吸人内力时,突然身亡。 倚虹阁得到消息、派人去查看收尸时,发现他由手掌至全身,皮肤下都隐隐藏着一层青紫,而手掌处的颜色最浓,于是断定对方因知晓冼实虚会用虚无大法,故意在手腕等处涂抹致命毒药,为的就是让他无声无息中招。 冼实虚的死,虽是倚虹阁的损失,却也让阁里部分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毕竟虚无大法不分对象,不仅能吸外人的内力,也能吸本门弟子的内力。 谁惹他不高兴,都会朝同门下手。 洛麟羽听过禀报后,摇头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本来打算让他陪凤倾城执行存钱于柜坊的任务,在任务途中发作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她因帮千玉楼而暂时离开,冼实虚则自己出了城。 估计他是想回倚虹阁跟阁主邀功,毕竟抱上太子这棵大树,就要进入东宫了,怎能不报个喜讯,在众同门面前嘚瑟嘚瑟? 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百人大队终于离开,高喜麦心里既失落又欢喜,恋恋不舍地跟着送行几十里,才在太子的命令下返回。 而汤阴县的百姓,都觉得自己的家乡是福地,不然太子殿下不会来,更不会连宿数日。 计划没有变化快,原本打算骑马回京城,这回因为雪奴和小宝儿的到来,变成混入五六辆马车的车队。 当然,只有一辆坐着人。 “该dia,宝儿要喝水水!” “该dia,宝儿要唏唏!” “该dia抱抱!该dia抱抱!” 小东西在马车里坐不住,花样儿百出,导致整个队伍都因为他而不时停下。 洛麟羽无奈之下,干脆带着他一起骑马,后又顾虑雪奴一人在马车里会更加胡思乱想,便不时换换,三人同坐马车,折腾不断。 六辆马车在最中间,前后皆各五十名侍卫,但凡有点眼力劲的,都不敢招惹。 然而,路途之中,总会遇到不平事。 “嘿哟,这小娘子生得可真是俊俏!天气如此炎热,不如随我们到山上乘乘凉,做做客,如何?” 林边官道上,两匹枣色骏马被三名大汉截停,马上两名女子穿着长裤和窄袖衫,腰挂佩剑,脚蹬皮靴,一身江湖儿女的劲装打扮,显然是从某个门派出来历练的。 此时被人拦截,粉衫女子不由怒哼娇叱:“滚开!不然要你们好看!” “哟嗬,还挺厉害!”中间光着上身的男人看了眼左右同伴,嘿嘿奸笑,“咱们要不要领教领教小娘子的功夫?” “要得要得!”站在他右边的猥琐男满脸色眯眯,“这样一颦一笑无一不美的小娘子,功夫一定厉害,咱们当要好好领教,才不枉此生!” “有理有理!”左边那人双眼放光,贪婪地盯着二人,“不过咱们更厉害,绝对能让她们快活似神仙,再也不想下山!” 此话说罢,三人同时淫笑不止。 两名女子听出话中别指,如罩寒霜般的脸,又涨得通红,恼怒之下,拔剑便刺了过去:“去死!” 第208章 再遇红衣无脸人 粉衣女子从马上掠起,剑尖儿直刺过去,三个男人却只是散开,由光身男人与她周旋,另两人站在一边看。 光身男人不与女子对战,只在故意躲闪中进行言语挑逗,加上旁边两人也不时吐出几句让他们自己血脉贲张的污言秽语,让粉衣女子又气又急,剑势愈发凌厉,绿衣女子也持剑下马,冲了过去。 三男两女的打斗占了道路,迫使百人队伍停下,最前面的薛礼玱一皱眉:“住手!” 虽然马车较慢,一百多匹马的马蹄声也不容忽视,五人其实早已听到,却缠斗不分。 尤其是两名愤怒的女子,根本就没回头看来的是什么人,只想尽快将三个臭男人刺伤。 薛礼玱这声厉喝,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反应,原本背对他们的粉衣女子,在被男人逗引着正面朝过来时,才瞥他一眼,喝回一句:“住什么手?他们可是这山里的强盗!” 她迟迟拿不下对方,心里有些急躁,又不愿舍出脸面开口求助,便点明三人的身份,希望那队人自己上来帮忙。 薛礼玱抬头看了看山林,又瞧瞧没穿上衣的男人,点出六个人:“去搞定。” 三名土匪倒也硬气,见到这么多人竟然不逃,又见对方只派出六个人以二对一,就更没放在心上。只是原本空着手挑逗女子的光身男人,终于从林边地上拾起自己的长刀,九人打成一团。 解脱出来的两名女子松了口气,撤到一边观战时,看到一高高大大的短发少年抱着个小孩儿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前面的队伍便都恭恭敬敬让开路。 两名女子眼前一亮,随即又因幼童而一暗,继而产生疑惑:“这小孩儿……是他的?” 年龄不对,长得也丝毫不像…… “小宝儿,干爹带你看打架好不好?”短发少年边走边道。 幼童小手只拍:“看打架!看打架!干dia带宝儿看打架!” 两女一听,顿时欢喜起来:就说嘛,英俊少年如此年纪,怎会已经婚配还有了孩子?原来是别人家的! “公子,别走太近,免得那些粗人伤到你。”粉衣女子上前一步道,脸颊亦飘起红晕。 洛麟羽瞥她一眼,淡淡点头。 跟在她身后的凤倾城上前一步,伸出手:“大人,让属下抱小宝儿吧?” 得到回应的粉衣女子正喜不自禁,陡然听到这句“大人”,不由愣了神。 大、大人? 莫非还是个官不成? 可这么年少…… 绿衣女子略为矜持,却也因这两个字而傻了好一阵。 洛麟羽淡淡道:“不必。” 凤倾城淡定地缩回手:“是。” 然后后退半步,恭恭敬敬立在她身侧。 二女见了,迟疑好一阵,还是粉衣女子比较泼辣大胆,终是上前一步道:“多谢公子解围!” 侍卫们目光怪异地瞧她一眼。 真正解围的是薛礼玱,不是殿下,这么说话,明显就是想搭讪。 洛麟羽轻轻抿了抿唇。 就在众人以为殿下不会予以理睬时,洛麟羽又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两位小娘子从哪里来?何门何派?” 语气虽然很淡,也只是将二人瞥了一眼,粉衣女子依然很高兴,连忙答道:“我叫粉鸢,她叫绿茶,我们从凤尾山来,奉夫人之命去京城照顾我们家小姐,途径此地时,遇到恶人。幸亏有公子!” 没问她叫啥,也没问她们打算去干嘛,她说得清清楚楚。殿下问了她出自何门何派的话,她却忘了回答。 众侍卫无语地瞟她一眼。 凤尾山? 洛麟羽心里一动,忽然多问了一句:“何为凤尾?是不是数道长短不一的湖水?” “公子知道我们那里?”粉衣女子满脸惊喜,“我们一路走来,只有少数人听说过凤尾山,大部分人根本不晓得!公子,我们可真是有缘得很!公子家在京城么?不知府上哪里?我们小姐可以跟您下请帖邀您喝茶赏月、吟诗作对么?” 原来是想为她家小姐找郎君,不是为自己牵线说媒。 目光朝前直视却侧耳倾听的侍卫们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之前误会人家了。 洛麟羽却头疼地将手往脸上捂去。 众侍卫见之,皆憋笑不已。 咱们殿下最讨厌的就是吟诗作对,小娘子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死定了。 不料,殿下竟再次开口:“凤帝师,凤府。” 众人还没惊讶完,便张大嘴。 殿下这是当面冒名顶替啊…… 粉衣女子并不知凤帝师是何许人,只觉心里欢喜至极:“多谢凤公子!” 凤倾城淡定地抬眼望了望天:“看似很晴朗,不会下雨吧?” 洛麟羽没理他,单手一挥:“带六十人上山,把土匪窝给我端了!” 凤倾城愣了愣,心道还没抓三人问话呢,怎么…… 但他没有问,只服从命令:“是,大人!” 然后由薛礼玱从马车前后各点三十人后,凤倾城便带他们直接冲了上去。 看得二女一愣一愣。 这表情淡漠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你们六个没吃饭吗?”洛麟羽淡淡道,“三只弱鸡,打到现在都搞不定?” 六名侍卫一听,立即发起狠,拼起命,侍卫大刀横砍竖劈,不过十几个回合,便把三个难缠的匪人撂倒在地。 二女再次惊讶。 凤公子一句话,这么大的威力? 小宝儿看热闹看得都快不晓得眨眼睛,时不时还因兴奋,在洛麟羽的怀里拱动几下。 见倒下三人,另六人过来行礼归队,没得看了,竟将小手儿指向山林:“该dia,看打架!看打架!” 洛麟羽好笑道:“不能去,你爹爹还在马车里,咱们不能丢下他,不然他会伤心的。” “哦,diadia会三心哒!”他很乖很听话地重复一声,可再次看向山林时,身体又兴奋地拱了起来,“该dia,看打架!看打架!” 洛麟羽好笑又无语,转身看向薛礼玱:“保护雪奴,我带小东西上去瞧瞧。” 薛礼玱抱拳应是:“殿下慢行,当心林中有陷阱!” 洛麟羽微微点头,抱着小宝儿进入山林,不多时,一条不宽的小径出现在眼前。 因不想小宝儿看见血腥,上了小径后,她走得并不快。 路上没有尸体。 一具都没有。 看来土匪们今日都聚在窝里。 再上行片刻,才听到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之后不久,有人惨嚎着从上面滚下来。 小宝儿惊奇地看过去,睁大眼睛。 洛麟羽看着他圆溜溜的黑眼豆儿,脸上不由布满笑意。 看来这孩子的胆子是随他亲娘千玉楼了,若随雪奴,此刻怕是正一起缩在马车里。 然而目光再次往上投、看到一抹红色身影时,笑意不由微微凝起:是他? 第209章 雁过拔毛 还是那身火一般的红衣,还是那青墨如画的长发,还是那即使只看背影,也能感受到一股妖娆之气的修长身姿。 他站在一块高石上,山上的风,吹得他衣袂飘飘,背影都如天外飞来的媚人妖精,令人心动。 洛麟羽将食指竖为唇前,冲小宝儿低“嘘”一声,缓缓向他靠近,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个无脸人。 但当她快走到他身后时,却陡然看着小宝儿,停住脚步。 她怕吓着小宝儿。 孩子不知道区分真假脸,若被吓得夜夜做恶梦,就忒不划算。 想到这,她不禁抱着小宝儿往回返。 小宝儿开始没明白,等他发觉洛麟羽在往山下走时,顿时不乐意,伸手去掰她的脸:“该dia,看打架!看打架!” 洛麟羽此时真是零语了,哄道:“小宝儿乖,咱不去看打架,因为山上有个专门勾人魂魄的红毛儿怪!” 话刚落音,噗地传来一声低低轻笑,然后那红衣男子缓缓转过身。 洛麟羽连忙将小宝儿的脑袋摁进怀里,摁得小宝儿吭哧吭哧直叫唤。 “这样也不敢看吗?”男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好听到令人骨头发酥。 诶哟尼妹! 洛麟羽的身体抖了抖,扭头望去,只见他正抬着手臂,用广袖遮住脸。 “可不是我怕,”她哼了声,“那死货说你是无脸人,我怕你的面具吓着小宝儿!” 男子闻言,发出一声令人浑身酥麻的轻笑,缓缓移开广袖,露出脸庞。 脸上一片空白,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除了两只耳朵,什么都没有,就一张光滑平坦的皮。 “果然,”洛麟羽哼道,“我就说人怎么可能无脸,可怜那蠢蛋被你吓个半死!” 她摁着小宝儿挣扎乱动的头,“赶紧遮起来!” 红衣男子直接转过身去:“这里没一个好人,不是害了良家女子,就是手里有人命,所以不用手下留情。” 说罢,便要腾身。 “等等!”洛麟羽叫住他,“我们是不是认识?” 红衣男子身体微顿,低低一笑后,轻轻掠起,远去。 他心通看不透,不回答,便算是默认吧? 洛麟羽立即松开手。 被摁得又气又急、脸红脖子粗的小宝儿得了自由,一边汪着眼水,一边想去咬洛麟羽一口。 “嗬,你这小东西,”洛麟羽一手抱着他,一手阻住伸过来的小嘴儿,“还流着口水呢,就恩将仇报啦?啊?长大若这么不知好歹,看干爹不揍扁你!” 小宝儿原本就委屈,见洛麟羽脸色和语气都比之前凶些,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诶呦娘哎,哭得那叫一个惨哦! 洛麟羽连忙哄道:“小宝儿不哭,不哭啊,干爹还带你去看打架,啊?咱们还去看打架!” 小宝儿不理,继续哭,惨兮兮。 洛麟羽一边抱着他往上走,一边拍拍小后背、摸摸小脑袋道:“小宝儿不伤心啊,干爹没骂你,也不是凶你,啊?谁敢凶咱小宝儿啊?干爹那是跟你讲道理呢,啊?讲完道理,干爹还带你看打架!嚯嚯哈嘿,嘭,哗啦!” 随着一串几乎能令人身临其境的拟声词,小宝儿终于渐止哭声,眼睫毛上明明还沾着泪水,却已大睁着眼睛,转动眼珠朝周围扫来扫去。 寨门斜躺在地,被踩了许多灰土脚印,门内门外都是尸体,脖子被削的,胸腹被捅的,仰躺的,俯趴的,侧卧的,斜扭的,还有弓在石头上的。 各种死法,各种姿势,应有尽有。 走进去,里面很大,小宝儿正四处张望,陡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你们这些朝廷走狗!” 吓得他小身子一抖,一把抱住洛麟羽的脖子,抱住后,又忍不住把脑袋往声源处扭。 官匪双方已打得人仰马翻,血水染红了地面。被骂的凤倾城等人并未还嘴,只将怒火随刀泄出。 但寨主却不是好惹的,且因刚闭关出来,要找人试手,倒正好有人送上门来,一拳一脚,侍卫们便被打飞踹翻,转眼之间,就倒下七八个不能动弹。 凤倾城怒喝一声,迎上那双铁拳。 留有胡须、亦未簪花的高大寨主见那身影来得极快,猛然勾脚挑起一只木凳砸将过去。 凤倾城凌空横踹,四脚凳四分五裂中轰然炸开。 寨主的铁拳紧跟着狠砸过来,勇猛而彪悍。 凤倾城避其锋锐,专从侧面打击,议事大厅里顿时风声四起。 寨主被缠住,侍卫们便对付寨中小虾米,刀对刀地击打厮杀起来,间杂着喝喊诟骂之声。 洛麟羽抱着小宝儿一步步走近,偶尔遇到溜出来想跑的,便一道悄无声息的指风射过去,也不杀,就是让他走不了,只让他死在侍卫们的刀下。 待她跨进议事大厅,凤倾城正和寨主打得难舍难分,高下不明。 一少年抱着一孩子,寨主瞟见,也没在意。 凤倾城却更加拼力。 小宝儿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看得眼睛睁成溜圆,眨都不带眨的。 “人虽年少,武功却不错,”两人手中不停,寨主却边打边道,“如此厉害,倒不如加入我铁拳门,不比当朝廷走狗惬意?” “铁拳门?”凤倾城冷哼,“乌合之众组成的土匪而已,也敢以门派自称?” “今日杀了你,便是铁拳门!”寨主恼羞成怒,用连拳将凤倾城逼退两步,趁机取下竖挂在厅柱上的铁棍。 那铁棍的放置之地甚是隐蔽,除了上位,左中右皆能被粗壮的古树木柱挡住视线。 凤倾城原本还能打个平手,对方铁棍一出,便顿落下风。 毕竟当伴读时根基不深,出门拜师学艺又只有四五年,再天才,也无法跟混世多年的匪首相提并论,单单经验方面,就不如人。 铁棍在对方气势猛涨下击出瞬间,他下意识地用手中剑去挡。 随后只听嘭的一声,人就倒飞出去,跌卷在地滚上几滚才停。 寨主紧跟而上,想顺势击杀,却被一道疾速而至的身影撞得连转数圈,转得眼睛发花、脑袋直晕。 好不容易停下,还没缓过劲儿来,便是啪啪啪啪一阵巴掌搧在脸上,随后又是拳头袭向鼻子眼睛,打得他脸颊红肿,鼻子酸痛,眼睛快要看不清。 “杀了他,将寨中财物搜干净。” 雁过拔毛。 第210章 凤尾山 “她俩要跟,就随她去,驿馆附近都有旅社,不用管。”下榻的驿馆里,洛麟羽穿过后院,来到后院后面的游苑,“倒是那些东西都要看管好,不能丢不能少。” 汤阴县一份,破风门一份,加今日一份,三笔财富,可不少呢。 “是,”凤倾城应着,随她走过一片花草,“每晚上半夜下半夜两班轮值,每班十人,室内六个,室外四个。” “如何安排不用跟我说,我只要结果,”洛麟羽来到水池边,望着池中鱼儿,放低声音,“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守护一下雪奴父子。” 凤倾城吃惊:“殿下~~” “不用担心,”洛麟羽摆摆手,“本宫有能力保护自己。” “殿下在深夜独自出行,属下一万个不放心,”凤倾城单膝而跪,“殿下有事,可吩咐属下去做。” “这不是你能代劳的事,”洛麟羽淡淡道,“所以你的任务,是服从命令,做好本宫交待给你的事,而不是阻拦本宫。” “殿下三思!”凤倾城跪地不起,“独自夜行实在危险,属下既然负责您的安全,就不能放任不管,殿下恕罪!” “凤倾城,你觉得你能拦得了我?”洛麟羽微微转身,鞋尖对着他,“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雪奴父子需要特别守护和照顾,否则你根本听不到。” 凤倾城低首无声。 洛麟羽沉默片刻,轻轻一叹:“算了,看在你履行职责、为我担忧的份上,我就让你安安心,你可看清楚了。” 她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下,虚按在池水上空,然后缓缓揉动。 凤倾城探头,只见池水缓缓流动起来,渐渐形成漩涡,水中各色鱼儿都跟着原地绕圈,圈子越绕越大,就像要被漩涡吸走。 而在太子收回手掌后,鱼儿依然在余波中旋转,直到那股被搅动的力量渐缓渐淡,才恢复正常。 凤倾城睁大眼睛。 “现在可放心?”洛麟羽望着池面的目光转落到他脸上,“本宫跟你露了底,便是信任你,记得不要说出去~~任何人面前,都不许提起。” 凤倾城抱拳:“谢殿下信任!” “起来吧,”洛麟羽转身,“替我守好门户,不要向其他人泄露我的行踪。今夜之行没有结果便罢,若有,我会告诉你,因为此事,我一个人也完不成。” 凤倾城脸上露出些微笑容。 洛麟羽行向后院和游苑之间的驿楼,立在栏杆旁极目远眺:凤尾山那边的湖面,是不是千里江山图里隐藏的那个仙境般的湖泊,就看今夜了。 月上中天,一道身影飘飘而行。 此时,洛麟羽已在去往凤尾山的途中。天色微明,到达凤尾山。 凤尾山能得此名,皆因山形。 凤尾山其实共有六座。 前面是主峰,高达九千米,犹如冲天而起的凤头和凤身; 后面五山五指般分开铺展,高度只有几百米,长短不一,细长连绵,每座山的前端都与凤身紧紧相连,让人无法忽视主峰而称其五指山。 六座山连在一起,原本是叫凤凰山,后因主峰太高,谁也无法到达峰顶看清模样、确定其是否像凤头,便改成了目所能见的凤尾山。 五座山若单独来看,的确可称为五指山,因为中间的那座最长最远,最外边的两座最短,像极人的五指。 而在五指之间,是四大湖泊,形状依山势也成细长。 但无论是山还是湖,细长都只是一个说明性形容词,真正身入其境,可不是扒着自己手指看那么简单了。 洛麟羽站在外侧最短的湖岸上,皱着眉头。 柳树倒是有,飞鸟也有,湖中白雾也有,可……一座岛都没有! 难道是晨雾太重,掩住了? 想了想,她决定沿岸而行,边走边等太阳。 既然来了,总要弄个清楚,不能白跑一趟。 湖边晨雾很重,她没有施展轻功,踩着沙土前行。 日出东方,阳光缓缓将晨雾穿透,再用温暖将它们融散。 洛麟羽止住脚步,看向空无一物的清澈水面。 不甘心地皱皱眉,她腾身踏向水面,越过第一道湖泊,进入第二座山。 她要将每个湖泊都看一遍。 翻山看到第二道湖泊,除了比第一道湖更宽,其它都一样,湖边有水鸟、垂柳,湖心有缥缈白雾,湖水清澈。 唯独没有岛。 难道位置不对? 这些湖顺着山势都为长形,难道岛屿不在这一段?还在那头? 洛麟羽摸着下巴思索。 若每个湖都来回跑一遍,累是肯定的,不如就照这个位置继续翻山,待四个湖全部看完,若还没有,就在最后那个湖边往前走,然后再翻回来看一遍。 如此,到底有没有,也就清楚了。 主意一定,她便继续翻山,继续看湖。 第三湖的宽度和第二湖差不多,踏水而行时需调动真气全力以赴。 第四湖的宽度与第一湖相近,但与前三湖一样:都是有树有鸟而没有岛。 唯一的不同,是第四湖的部分水域里有四月荷。 她不死心地按照原计划,顺第四湖湖岸往凤尾最后面走。 而此时,已是烈日当空。 “喵了个咪的,快晒死我了!”她嘟哝一句。 真气盈身,寒暑不侵,但晒啊! 她摘片荷叶当帽子盖在头上,走了半晌,才猛觉哪里不对,伸手摸摸头上被晒热晒软的荷叶,她独自笑骂起来:“尼妹,这不是传说中的绿帽子吗!” 随即不久,她又讽笑道:“他若跟别人在一起了,我岂不就是被戴绿帽子?” 片刻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不由自我解嘲,“也不对……既不是夫妻关系,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连戴绿帽子的资格都没有!” 她呵呵呵地摇着头,然后再呵呵呵,再呵呵呵,最后放声大笑起来。 笑出了眼泪。 “羽儿!”盘膝静坐的玄华猛然睁开眼,“羽儿!” 他噌地站起身,向岛边疾行。 “你幻听了!”随苍老声音出现的身影,拦住了他,“此阵隔绝一切,别说她找不到这里,就算巧合之下来了,她也看你不见。” 玄华顿时黯然。 可随即,他再次抬头:“不对!” 他看向老者,“我只是唤她的名字,你又怎知我是幻听?” 老者有些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手指骤然点出。 第211章 万花阁 洛麟羽翻山越水,累一身臭屁,却连个岛毛儿都没看到,明明渴得嘴巴直冒烟儿,还坐在树下浪费口水直骂尼妹。 可骂着骂着,又忽然皱起眉: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她噌地站起。 看看烈阳,看看湖水,她陡然想起哪里不对:这么强的阳光,第二湖和第三湖的水面怎可能还有雾气? 简直是神一般的谜! 两次异世经历,加上玄华出身道门,已让她相信世上有神灵。 但即便真的有神,也该在天上,怎会住凤尾山里凤尾湖? 可如果答案是否定,湖中的缥缈雾气又如何解释? 想了想,她再次渡过第一湖,翻过第二山,凝视着第二湖的广阔湖心,苦思冥想,足足两刻钟,才猛拍双掌:阵法! 对,肯定有阵法! 可……阵法在这个世界不是已经失传了么? 怎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住有隐世高人? 在真正以武为尊的另一个异世,阵法大师虽然稀少,却是有的。 而这里,连屈指可数这个词都用不上,因为据说已完全绝迹,阵法书不知失落到何处,阵法大师更是断了传人。 可看着眼前的景象,洛麟羽已开始怀疑,阵法并没有彻底失传,只是其传人不想涉足俗世,所以用学之专长,将自己隐蔽隔离,过自在的生活。 想到这,她不由摩拳擦掌。 好极好极!当真是好极! 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就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挖出来! 若不想为任何人效力,也行,拜师总可以吧? 若拜师都不肯答应,就只有使用死皮赖脸、狗皮膏药招数了。 抱紧大腿死不松手,你还能把我堂堂太子踢出去不成? 主意一定,她便笑咧了嘴,撩湖水洗洗手、泼泼脸,真爽真舒服! 一天一夜的劳累,此刻觉得,简直是太值! 这种值得,不是找到了宝藏所在地,而是绝世人才的发现。 只要不像廖化生和冼实虚那样还没咋地、就有窃权谋国之野心,什么样的能人她都可以用,都可以容,大到治国,小到撬锁。 “啧啧,纯天然的爽肤水!”心情一好,野草都是美景,她一边嘿嘿乐,一边往脸上拍打湖水,直到洗舒服了,才站起身,目光投向湖中心,“凤尾山,凤尾湖,等着,我还会再来的!” 此时,暮色还未至,轻功行路太过显眼,她便打算裹个头巾,去最近的集镇或县城买匹好马先骑着。 虽然每三十里便有驿站驿马,但她不能泄露身份和此次行踪,只能买马先行,待天黑再使轻功。 但她没想到,买个马,也能碰到熟人~~因骑马上朝时、在路上吃芝麻饼而被御史弹劾遭贬官的裴相裴敏之! 更没想到,裴敏之的眼睛贼毒,她明明已长了几岁,又变得如此高大,还裹着个头巾,却还是被他左眯右瞄地认了出来,差点当街高喊“殿下”二字。 洛麟羽拿手挡着脸左转体,右转体,只装作不认识,并迅速离开马市。 裴敏之瞅瞅四周,等他确定既没保护太子的侍卫,也没跟踪监视的坏人,洛麟羽已经跑没影儿。 “难道是我眼花了?”裴敏之想起洛麟羽的遮发打扮,又表现得极想不认识他,便知内里定有隐情,故意自言自语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么大个子,怎可能是我所认识的小小郎君?唉!”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缓缓离开。 躲在暗处盯着他的洛麟羽皱皱眉:这老家伙心里咬定是太子、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啊! 如果是这样,她还不能一跑了之。 得跟他见一面,忽悠忽悠,叮嘱一番,不然容易留下隐患。 正想着,陡听前方传来吵闹声:“抓住他!抓住那个偷饼贼!” 抬头一看,两人正一逃一追跑得欢,前头那人手里还拿着个烤饼,边跑边回头:“来啊来啊,能追上我就还你!” 没注意边走边垂眸思索的老人,带着奔跑冲力就撞了上去! 老人啊的一声,眼看就要摔跌在地,偷饼人也要被绊倒往他身上压,两人陡然被两只手拎起,然后偷饼人被扔出去:“滚!” 老人则被托扶着站好:“没事吧?” 老人被撞得胸口生疼直吸气,手刚摸上去便转弯作揖:“多谢小郎~~” 一抬头,后面的“君”字便卡在嗓子口,紧跟着被自己呛到咳嗽起来。 “我有话要跟裴相说,但不要道破我的身份,”洛麟羽低声道,“我此次是秘密出行。” 裴敏之微微点头,随即拱手:“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为表答谢,请小郎君家中稍坐,略饮粗茶一杯!” 洛麟羽松开手,抱拳笑道:“在下赶路正口渴,便就打扰了!” 于是,裴敏之引路朝自己府里走去。 二人一进门,裴敏之便要屈膝下跪:“草民裴敏之叩见太子殿下!” 洛麟羽及时将他扶住,没让他双膝着地:“不必多礼……你怎住在这里?不是外放到雄州了吗?” “殿下请上坐!”裴敏之站好后躬身道,“微臣为图清静,辞了官职,现在已是一介草民。” 洛麟羽打量一下室内:“这大宅,这装饰,可不是一般人能置得起。” 裴敏之深深一躬:“殿下明鉴,草民当年并未贪污受贿。” 洛麟羽看着他,不语。 裴敏之见太子不信,只好道:“草民虽未受贿,却确实得了一笔横财。” 洛麟羽走到上位坐下:“说吧。” 裴敏之叹口气:“这笔钱,乃是用相位换来的。” 洛麟羽挑挑眉。 “当年伍贵妃差心腹宫奴到草民府中,想让草民帮她谋夺太子之位,草民没答应……”裴敏之顿了顿,“其实这笔钱,是刑部侍郎给的,他让我离开相位,避开漩涡,待他日太子人选定下,监国登基,再帮忙把草民调回去。” 洛麟羽垂下眼眸。 “草民从不知刑部侍郎李大人的家族那么有钱,他一出手,草民便答应了,草民未能留在朝堂帮助殿下,草民惭愧!”裴敏之作揖拱手,躬身深拜。 “你对伍贵妃的拒绝和离开,便是对本宫的帮助,”洛麟羽起身走过去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道,“舍下相位,也是一种勇气,没几人能做到。裴相却故意在上朝途中吃饼,被御史弹劾。裴相之决断,乃当朝第一人。” 裴敏之无地自容:“草民辞官却是为了私心……” “买宅置地,养老而已嘛!”洛麟羽笑道,“对了,你在这里,是否听说过凤尾山有什么武林门派?” “武林门派?”裴敏之愣了愣,随即思索,“凤尾山里应该没有,山的东面倒好像有一个,叫什么、什么万花阁。” 他摇摇头,“也不知为何要取这样的名,跟青楼似的。” 第212章 罢相辞官裴敏之 洛麟羽不解:“裴相祖籍不在这里吧?为何选择在此地养老?” “这个……此事说来惭愧,”裴敏之老脸微红,“去年纳了一房妾室,吵着闹着要草民为她在家乡置产置地,说怕草民哪天将她嫌弃,她无靠无依……” 洛麟羽长“哦”一声了然:“难怪府中清静,没看到什么家眷。” 她笑了笑,“她倒是个精明人,知道男人花心,没几个能靠得住,不如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这、这……”裴敏之老脸更红,“她那年纪,草民怎么可能嫌弃,实在是、实在是她想多了……殿下稍坐,草民让厨房薄备饭菜,晚上就在草民这儿用膳。” 洛麟羽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万一再遇到什么人将她认出,岂不多添一桩麻烦?倒不如在这休息吃饭,候天黑再走,还正好能跟裴敏之多打听打听。 裴敏之吩咐厨房烧菜,又亲自端来茶水点心奉上,这才坐在下首,专门陪太子唠嗑。 不过关于万花阁,他也不是太清楚,凤尾湖就更别说了,只知有山有水,风景甚美,至于其它,还完全不了解。 “如此说来,殿下此次是为万花阁而来?”裴敏之道。 “回京路上救了两个小娘子,说来自凤尾山,还想为她们小姐说媒,”洛麟羽笑了笑,“对她们小姐,我是没兴趣,但听她们把凤尾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便想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样儿。” 裴敏之笑道:“那殿下是否已看到?” “看了一眼,感觉还好,不过来时的马没了,”洛麟羽胡诌道,“打算买匹马赶回去呢,就遇到你了。” “那是草民之幸,”裴敏之笑得是真高兴,“别处无缘得见殿下,却在这里偶遇,看来,这里还真是草民的福地!” 洛麟羽哈哈大笑。 裴敏之跟着笑。 笑声渐歇,洛麟羽道:“不过,你要为我此行保密,不能让旁人知晓,不然传到京中,父皇和朝臣还以为本宫是被美色所迷,会对本宫不利。” 裴敏之忙道:“殿下放心!草民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嘴巴严实,绝对烂在肚子里,不会泄露半分!” 洛麟羽点点头:“既然喜欢过无官一身轻的自在生活,本宫也就不勉强,何况本宫现在并无实权,能将你调回相位。待他日你在乡间待久了,腻了,而本宫又能使上力,就请你回京,帮忙打理朝政。” 裴敏之跪地叩拜:“承太子殿下信任与看重,草民裴敏之叩谢殿下!” 晚上,陪太子吃完饭,裴敏之便引他去房间,亲自伺候洗漱休息。 洛麟羽洗脸净手,又泡过脚,才不慌不忙道:“今日有些乏累,得好好睡一觉,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打扰。” 裴敏之立即明白自己也包括在内:“是,殿下安心休息,定无人前来相扰。” 洛麟羽微微点头。 裴敏之退下,洛麟羽小睡,待入夜静谧,她留书一封,悄悄离开。 回到驿馆,已近天明,凤倾城和雪奴等人急得彻夜未眠,除了小宝儿哭闹一阵后熬不住睡着,其他人都在坐等。 驿丞更是吓得要命,太子若在他这儿出什么事,整个驿馆的人都得完蛋。 洛麟羽原本打算溜回自己房间,可一看这个情形,睡懒觉的借口真真儿无法再用,便干脆大大方方走正门。 众人一见他回来,噗嗵就全部软跪在地:“殿下终于回来了!” 雪奴也长舒一口气。 “让大家担心了,”洛麟羽用歉意的语气道,“遇到个偷饼贼,多管了桩闲事,耽误了!” 偷个饼的事你也管? 众人差点集体晕倒。 “殿下,您可是太子,以后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咱不管好不好?”凤倾城进言,“不然要官员何用?” 洛麟羽怀疑他是趁机发泄积压在心里的不满,但又没证据:“碰到了自然要管一管,等通知他们再过问,人家都五谷轮回了!” 凤倾城不跟她争辩,只道:“此事咱们稍后再议,殿下先休息。” “我不累,不过……”洛麟羽突然一挥手,“整夜没睡的都去补觉,免得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们都没精神应对。” “只一宿而已,”薛礼玱道,“殿下放心,属下等可以启程。” “去去去,少啰嗦,”洛麟羽连连摆手轰赶,“又不急,赶什么路?特别是之前受过伤的,都去睡,午膳后再启程!” 大家实际上都确实有点小困,见太子坚持,便都遵令。 洛麟羽从雪奴怀里接过熟睡的小宝儿:“你也去睡吧。” 雪奴近距离地瞧了眼他的脸色:“殿下真不用休息?” 洛麟羽抱着小宝儿摆了摆手。 雪奴无声退下,独自回房。 待人都走净,洛麟羽才放低声音道:“此事已有些眉目,待回宫再说。” 凤倾城应是。 洛麟羽瞟他一眼:“以后没事就多练练功夫,不用总待在东宫。” 凤倾城低下头,半晌才道:“能否请殿下指点?” 洛麟羽淡淡道:“若她们真去凤府,就周旋一下,看她们小姐脑子里有多少东西,凤尾山,凤尾湖,还有万花阁,知道什么,都套出来。” 说罢,转身走向自己的贵宾客房。 “那属下就恭候殿下驾临敝舍!”凤倾城在她身后道。 洛麟羽径自行去,没再回话。 午膳后,队伍启程。 那两名女子~~粉鸢和绿茶竟也候到现在,随他们一起出发。 洛麟羽不冷不热,既不点头,也不驱离,任她们跟着。 后面这一路倒没再发生什么事,财物和人犯都顺利抵京。 洛觜崇见儿子出去一趟竟带不少钱物回来,也是高兴。可想想汤阴县令的密奏,脸色又狠狠沉了一沉。 洛麟羽将汤阴县“父老乡亲”的心意交给洛觜崇,进入他的私人财库; 匪寨缴获的战利品则进入户部国库; 至于破风门那份…… 原本该进入东宫的,可她微微一犹豫,便也送给了洛觜崇。 洛觜崇见儿子只是短暂犹豫便把所有财物都给了他,心里舒服得很,金口一开,立即赐还给他,入东宫财库。 没人嫌钱多,这些财物虽然在整个国库里不算什么,对朝臣却另有价值~~起码谁谁谁立功之时,或逢年过节,皇上有更充足的钱物可赏。 吃过灾年之时、国库空虚的苦,大臣们都觉得蚊子肉再小也是肉,金银钱两、粮食布帛还是多多益善的好。 国家有钱有粮有肉有羊,他们这些吃公饭的,心里才踏实! 然而,君臣正高兴,人犯都还没审没处置,边境便传来军情急报:青鸾太子发兵十万,再次攻打大正! 第213章 太子出征 青鸾呈兵边境,按讲说,只派淼江海淼将军就行,可人青鸾太子还有一句很狂妄的话,传到了朝堂,带给了大正君臣:吾将亲抵边境,指挥大军,若大正不认怂,就请同等身份的太子出征,否则就是大正太子既鼠胆,且无能。 诶哟哟哟,洛觜崇和朝臣们那个气呀,若是有胡须,非得集体翘上天,一片黑云白云黑白云。 洛麟羽挑挑眉:不早不晚,偏偏她刚回京,青鸾就挑衅,看来是故意劳她来回奔波啊! 大部分朝臣都反对太子出征,青鸾那个疯子,咱们跟他较什么劲?让淼将军带军过去把他痛打一顿,立马消停! 洛觜崇气归气,却没失去身为帝王的理性,见堂上议论纷纷,李堪鸿和萧丞相等人却不表态发声,便点名问道:“萧爱卿觉得,是否该由太子出征?” 萧皓不知道洛麟羽啥想法,正等她传音,不料立在前方的太子竟没动静,只好硬着头皮回道:“禀皇上,若按以往惯例,一国储君不能轻易上战场;可对方点名挑战,咱若不去,定显我朝势弱,且不知那狂徒还会叫嚣怎样难听的话来。去则事关生死,不去则事关声誉。生死事大,但声誉也不能不顾及……” 洛觜崇微微皱眉:“那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臣、臣……”萧丞相正结巴,耳边终于传来一个字,猛然跪下,“恕臣斗胆,臣认为,我朝太子,应该出征!”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萧丞相,两军阵前,暗箭难防,万一殿下受伤,您可难辞其咎!” “正是,战场厮杀,刀剑无眼,您把太子殿下置于危险之地,是何居心?” “平日政见不同,皆乃无关性命的小事,无甚大碍,可如今,您在太子出征的重大之事上,也要与大家反道而行,未免有点不顾大局。” “您喜欢独树一帜,原本也无错,可也得看什么时候。太子殿下从未接触军队,更不曾军中历练,您突然让他领军,不就等于将他置在火上烤么?”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尽皆反对。 实心擀面杖萧丞相额头直冒汗。 他也怕呀! 万一殿下有个好歹,他这谏言之臣,就是千古罪人。 洛觜崇又看向刑部侍郎:“李爱卿,你觉得呢?” “回皇上,”李堪鸿很干脆地答道,“微臣赞同萧丞相!” “李侍郎,你也疯了吗?”立即有人毫不客气地发声,“萧丞相有点老糊涂,你可还年轻,怎跟他起哄?” “崔大人,”李堪鸿淡淡一笑,“您和各位大人的忧虑和担心,下官非常理解,但若不给殿下机会,他又如何能了解军队?何况此事并非没有折中之法,只要殿下随军而行,便是应战,并不是非要他亲自领军、亲自阵前作战。” 萧丞相眼前一亮。 洛觜崇略一沉吟,也觉可行,目光投向洛麟羽:“皇儿,你意如何?” “父皇,”洛麟羽抱拳躬身,“孩儿愿随军同往,应下此战,以维护大正王朝和咱们洛氏皇祖的颜面!” 听洛麟羽把祖宗搬出来,洛觜崇不由点点头:“皇儿所言,甚合朕意。” 普通百姓尚且拼命努力,光宗耀祖,皇族后人怎能往祖宗脸上抹黑?此战虽是对方故意挑衅,却也必须应下。 “若只是随军,而不参战,倒也可行,但定要护好殿下,不能有任何闪失。” “正是,千万不能让国之储君身陷险境。” “保护殿下的重任,便是要交给咱们淼将军。” 反对的大臣都松了口。 一则迎合圣意,二则,此法确实可行。 君臣探讨一番,最后敲定由淼江海实际领军,太子只以兵马大元帅的虚衔进驻中军,抵达边境后,亦不能在军阵前方露脸,以防敌军暗箭。 洛麟羽口头答应。 至于能不能做到,开战之时,谁能管得着? 不过,二十万人? 洛麟羽扶额头疼:“比青鸾太子多一倍,不是让人笑话大正太子草包无能、要靠人海战术么?” “兵不厌诈,殿下又怎知青鸾不是虚报人数?”右谏议大夫道,“还是谨慎为好。” “向来都是高报虚增,少有往少里报的,”洛麟羽拒不接受,“何况二十万军,辎重粮草、甲胄兵器、军饷等,得多出多少?兵贵精,不贵多,明明六万都绰绰有余的事,却硬生生多出十四万人,户部很有钱了吗?” “六万?”众臣皆惊呼,“这、这也太少了吧?人家可是十万!” “六万人足够!”洛麟羽语气坚定,“青鸾乃是大正与各国接壤的最远边境,军队太过庞大,除了浪费军力、多耗财货,并无益处。而咱们大正,好像还没有钱多到可以随意挥霍吧?” 户部尚书忽然冒出一句:“没有。” 朝堂里顿时一静。 “马屁精!”有人暗暗腹诽。 “户部的钱就跟他自己兜里的银子似的,捂得死紧!”有官员低声咕哝。 “可不是,一说可以少掏钱,他便贼高兴!”他旁边的官员说完便捂住嘴。 怎么跟殿下学会用贼字了? “父皇,”洛麟羽跪下,“儿臣可以保证能保护好自己,也保证六万人够用,请父皇相信儿臣!” 洛觜崇犹豫。 毕竟关乎儿子性命。 “微臣相信殿下!”李堪鸿跪下助了一把力。 “臣亦相信殿下!”萧丞相加了一把火。 中书舍人高趣嵘短短迟疑后,也跪下添柴:“微臣亦相信殿下!” 洛觜崇无语:你们都说相信太子,朕若不答应,岂不表示不相信自己儿子? “既然国库没有富到任人挥霍的地步,那,”洛麟羽忽然扭头,“哪位大人若赞成十万人,另外四万人的支出,就由你们承担支付了吧!” 众臣面面相觑,随后陆续跪下:“微臣相信殿下的能力!” 最后全部跪倒:“臣等相信殿下!” 洛觜崇:“……” 朝廷回了应战帖,驿马加鞭送往边境,淼将军则集结军队,三日后准时出发。 而此次随太子出行的侍卫,换成由罗裙短带领的巨人群~~一百八十八名从食人族回来的人,个个身高达一米九至两米,魁梧,醒目,煞气森森。 当初为了能在诡异的食人族地域活下来,每个人都身经百战,杀了不少人,气质已完全不同于没有经过任何厮杀的宫廷侍卫,那是眼睛看人都自带一股杀气,令人瘆得慌,不敢与其对视。 第214章 皇陵附城统领 天陵之附城。 洛麟羽进入军队磨砺,洛思行则在真正成长。 来此一年多,他还是第一次回附城。 皇陵分内陵、外陵和附城,城中所住之人,都是发配过来守皇陵的,有的是内陵家眷,有的是守外陵的人。 小城不大,但只要有人群,就有坊市街道,更有管理者~~陵卫府。 陵卫府虽与天卫府只有一字之差,环境和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天卫府富丽堂皇,戒备森严,陵卫府却是破旧不堪,极为寒酸,除了门口有两个守门护卫,再无其他人。 洛思行当初就是经过附城再进入外陵的,也见过陵卫府统领~~身高中等、却因胖而显矮的陵孝祖。 陵孝祖原本不姓陵,只因世代都是守陵人,才被先皇赐姓为陵。 取陵孝祖这个名,意思也不是孝顺他自己的祖宗,而是表示永远既忠且孝地守护好皇陵。 至于他心里是否真的既忠且孝,洛思行不知道,他今日来,只是想通过陵孝祖了解一些事情,比如外陵和内陵里,具体都有哪些人。 他欲猜测,谁最有暗中帮助他的可能。 “在下洛思行,希望能见见陵统领,”洛思行冲守门护卫拱拱手,“劳烦两位通报一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要对看门狗低声下气。 今时不同往日,何况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现在的洛思行,已经学会了忍让和谦虚,即便骨子里的东西不会改变多少,起码,表面言行变了些模样。 “洛思行?”其中一名护卫愣了愣,“思行殿下?” “已无殿下名号,”洛思行对他直呼自己姓名不但不怒,反而抱拳提醒,“兄弟慎言。” 年轻护卫听他竟与自己称兄道弟,立即让他稍等,跑进去通报。 另一个年长护卫则面无表情。 不过是落魄皇子罢了,发配到皇陵的人,注定老死在这儿,谁都别想翻身。 而陵统领,也不会对他高看一眼。 洛思行等了一会儿,年轻护卫便出来了:“陵统领有请!” 没有出来迎接,只是让他进去。 年长护卫不出所料般哼了一声。 洛思行面色平静:“有劳兄弟带路!” 洛麟羽幼时便在宫中与侍卫们嬉闹亲密,他如今身在皇陵,方体会到其中的好处,皇陵里虽不能嬉闹,但兄弟相称,却让他小得一两个人心。 他也由此才被提醒,亲自来陵卫府询问。 到了堂厅门口,年轻护卫退下,洛思行冲他点点头,独自走进去。 陵孝祖坐在上首椅中,笑得一脸和善,身子却是连动都没动:“思行皇子今日怎有空到这里来?” 如此无礼行径,洛思行却面如古井,毫无波澜,像没看见般抱拳道:“思行多谢陵统领多方照应,将来若有出头之日,定当重谢!” “来日之事来日说,重谢也不必,”陵孝祖笑眯眯道,“因为直接让你进入外陵的,并非本统领,所以这个情,你承错了人。” 他坐,洛思行站,他却忘记般丝毫不提。 洛思行似也没想起,依然抱拳道:“还请陵统领指教!” 陵孝祖摆摆短粗的肥手:“你也不必打听,因为本统领不会告诉你。” “望陵统领指教!”洛思行微微躬身,“此恩,洛思行将一并铭记在心!” “思行皇子,你也别怪本统领不帮你,一则,他不让说,二则,”陵孝祖皮笑肉不笑,“但凡到了这里,有几个能翻身?陵家世世代代守陵,都没见过有人被发配到皇陵后,还能被皇上召回京城的。您呐,就用这份额外照顾,踏踏实实诵经,踏踏实实守陵得了,别再胡思乱想啦!” 洛思行欲再说,陵孝祖却端起茶盏:“若无其它事,就回去吧。若轮休之时实在闲得慌,可以逛逛附城。” 陵孝祖端茶送客,洛思行见再问不出什么,便告辞离开,走时还道了声谢。 然而,就在他跨出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低哼:“四王爷怎会看上这么个怂人?” 洛思行脚步一顿,猛然转身冲了回去,一把揪住陵孝祖的衣领:“你说谁?” 他声音发颤:“四皇叔……四皇叔他还活着?” 陵孝祖被人抓着衣领,却无比淡定:“思行皇子听错了,本统领什么都没说。” “不,你说了!”洛思行有些激动,“别不承认!我亲耳听到你说四王爷!” 陵孝祖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本统领说你听错了,便是你听错了,废话什么?马上给我走!” 洛思行被拨得后退两步,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你……” 他猛然抬头,“你竟然有武功?” “废话,没有武功,如何会成为赐姓守陵人?用嘴守么?”陵孝祖更加不耐烦,连连摆手,“走走走,以后没事不许再来了!” “可、可……”洛思行依然感到不可思议,“可你的武功却如此高深?” “什么高深?是你太怂罢了!”陵孝祖笑得讽刺,“就这水平还想翻身?” 他忽然起身拍拍洛思行的脸,“做梦没睡醒呢吧?” 这种羞辱性动作,令人屈辱感油然而生,洛思行忍之再忍,却还是猛然挥出一拳。 然而那拳,却被对方轻松抓住。 “不自量力!”陵孝祖冷哼,“再有下次,本统领就废了你!” 说罢,手中一个施力,洛思行就被推倒,摔跌在地。 “你!”洛思行终于被激起怒气。 “我怎样?”陵孝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废物而已,也想与本统领较量?” 洛思行暗暗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自己缓缓爬起来,微微整理一下衣衫,冲陵孝祖拱拱手:“多谢陵统领赐教,思行今日又学到一样东西!告辞!” “不是告辞,是告退,”陵统领斜着眼睛望他,“这点规矩都不懂,还皇子!” 洛思行握手成拳,紧了紧:“是,属下告退!” “牙齿咬得再紧,心里再恨,打不过我,有什么用?”陵孝祖目光轻蔑,“连我都打不过,还想走出这里?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洛思行的指甲快要嵌进肉里,却再不出声。 陵孝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冷哼。 这次,洛思行没再冲回来。 但从此,那个勤奋习武的身影,更加拼命。 第215章 青鸾太子 大正与青鸾边境。 洛麟羽再次来这里时,青鸾十万军兵已经渡过边境河,占据两和镇,攻下邻安城,淼江海率领的六万大军便进驻离邻安九十里的佐州城进行休整。 “微臣多谢太子殿下!”帅帐中,高大魁梧的淼江海单膝跪地,“谢殿下当日惜福桥边协助筹款,谢殿下暗中提拔!” 洛麟羽摇头失笑:“这个萧丞相……” “殿下勿怪萧丞相,他只是、只是,”淼江海想了想措词,“只是不想冒领殿下对微臣的提携之恩。” “这个实心擀面杖……朝堂上他可是促成此事的主力,怎能说是冒领?”洛麟羽坐在轩案后笑望他,“你呀,要谢还是谢萧丞相,本宫只是私下请他帮忙举荐。能从沙堆里脱颖而出,一则你本身就是金子,二则,全靠萧丞相的力排众议,你得好好请他吃顿烧尾宴!” “殿下的知遇之恩,丞相的推荐之恩,微臣全都铭记在心,”淼江海立誓,“微臣此生,永远忠于大正,忠于殿下!” “说得好,要先忠于大正,忠于父皇,再忠于本宫,毕竟,没有父皇,哪来的我?”洛麟羽顿了顿,“淼沧浪也被你夫妻二人教育得很好,爱国,忠君,且学会了如何理性讲义气。” “那小子……”淼江海露出笑容,“还要多谢殿下对他的敲打教诲!” 洛麟羽哈哈一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 “聚福楼里吃饭,惜福桥边募捐,还有粪霸打架那天为那大娘子作证……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淼江海咧开嘴,“微臣每每回想,都犹如昨日。” 洛麟羽笑了笑:“听说沧浪此次闹着要打前锋?” “殿下您听见了?”淼江海面带恼色,“果然扰到殿下,回头要再揍他一顿!” 洛麟羽摆摆手:“他哪有那么大的声音,只是本宫路过时听到而已。” 顿了顿,“晚饭后带他来见本宫。” 淼江海连忙应是。 他此次说什么也要让淼沧浪随军出征,就是为了历练他的同时,让他有机会表现,争取能入太子殿下的眼。 “姬霄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洛麟羽看着他,“若他主动攻来,你打算怎么办?” 淼江海道:“按兵不动,先行休整。” 洛麟羽点点头。 长途远奔,军士疲惫,必须休整。 另外,青鸾太子姬霄已控制邻安城的粮食储备和驿站邮路,很可能会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 “现在敌军军情不明,邮路又被切断,没有情报来源……”洛麟羽微微皱眉,“看看驯养信鸽是否还能运输情报。” “微臣已经试过,”淼江海从袖中摸出纸卷呈上,“殿下看看这个。” 洛麟羽展开一看,不由眉头直跳,只见上面写着:不好意思,尊贵的大正太子,邻安城的信鸽已被本宫全面接收,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哈哈哈! 尼妹的…… 洛麟羽伸指擦摸两下眉:“这小王八崽子,真黑!” 淼江海对太子爆粗没什么反应。 一则早有耳闻; 二则军队里的男人可不是玉佩叮噹、纸扇轻摇的贵族公子哥,有几个不说粗话? “看来这家伙不容小觑,”洛麟羽正色道,“要小心防备。” 淼江海点头:“是!” 洛麟羽展开兵部职方司提供的地图,仔细看一遍,收起:“本宫要去实地考察一下。” 说着已经起身。 淼江海忙道:“殿下歇歇,此事微臣去即可!” “本宫要亲自探查此处地形,”洛麟羽脚下不停,“让淼沧浪和萧童清过来陪本宫。” 淼江海短暂犹豫后,便执行命令,之后又跟左中右三军将领速度交待一番,追了上去。 四人骑马将周边全部晃荡一遍才回营,洛麟羽用过晚膳,至夜深人静,独自飘然而出,去往邻安城。 “千丞相,待交战之时,本宫把你这绝妙好主意透露给洛麟羽,你猜他会怎么想?”青鸾大军帅帐中,一位身着精美袍服、墨黑长发如烟如瀑般垂下的年轻男子,执棋于修长指间,神情疏狂。 隐在暗处的云般黑影微微一愣,因刚愎自用、好战分子八个字在脑中形成的激硬形象,顿时被眼前的人毁掉七八分。 眉如画,面如桃,唇若施脂,目若秋波,活脱脱英俊美男子一个,跟她脑中自动生成的影像相差十万八千里。 尼妹啊,这算是恶魔长了副天使面孔么? 更奇怪的是,与他对弈的,并非千玉楼,而是他自己。 千玉楼只是旁立。 “殿下对臣恐有误会,臣只是利用他,甩掉雪奴那个包袱而已,”千玉楼微微躬身,“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哦?那本宫岂不是要失望了?”姬霄落下指间黑色棋子,又从另一个棋罐里取出一枚白子,“不过,交情深也好,浅也罢,到时本宫都会让他知晓,故意劳他边境与京城来回奔波的主意,是你出的。” 他连瞟都不瞟一眼千玉楼,“毕竟五年的相处,感情嘛,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不然,你怎么不干脆卖了雪奴、偏偏甩给他?而他又迅速赶去接手?” 千玉楼面色如常:“他以为那是殿下与微臣的合谋之计,早有防备,若非臣将雪奴和养子交给他,他必疑臣。” “是吗,”姬霄的指腹摩挲起白玉棋子,“那,千丞相配合本宫演场戏,再试他一试,如何?” 千玉楼心中一突:“殿下请讲。” “待两军交战到关键时刻,本宫将你五花大绑,悬挂在旗杆上,看他救你不救……”姬霄微微转脸,看着千玉楼笑,“你说这个主意,是不是很绝妙?” 洛麟羽暗骂:娘希批,果然是恶魔! “殿下此计的确很绝妙,”千玉楼先肯定,后疑问,“只是,殿下不再爱惜臣之性命了吗?若臣真被暗箭所伤……” “本宫求才若渴,怎会不爱惜千丞相的命呢,”姬霄手中的白子迟迟不落,“本宫会将丞相挂在射程之外的地方,即使有暗箭,也射不过来,如此,丞相可放心了?” 千玉楼垂眸:“万一本军阵营中,有暗自将微臣怀恨在心的人,怕不会错失如此良机……” “那只能说明千丞相平日为人不行,让某些臣子恨不得本宫将你摽首示众,”魔鬼笑如天使,眉眼之间,丝毫不见可憎,“丞相以后可不能再过于恃才傲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宫这般心胸宽广,损失了本宫的线人,本宫还奉你如上宾,随军伴驾,等同军师。” 阴影处的洛麟羽撇撇嘴:这死货不要脸的深度,跟我有一拼。 第216章 骂战 姬霄只是太子,非帝王之身,所以挡不住他心通。 洛麟羽通过这次夜探,看透了他的内心。 实际上,他的屡屡挑衅,并不仅仅因为好战,而是要把军队拉出去练练,免得兵器生锈,士卒懒怠,彻底失去战斗力。 这种想法,与洛麟羽不谋而合。 若非敌对,倒可引为半个知己。 可惜,他对千玉楼的杀心,让她的知己感降得极其微弱。 情绪的波动,似让姬霄察觉到了什么,陡然将目光投向她的隐身之处。 如此敏锐,武功定也极高。 洛麟羽悄悄离开的同时,心里不由有些为千玉楼担心。 姬霄是个不好糊弄的狠角色,她的处境令人堪忧。 如果他真能等到开战时再羞辱千玉楼,尚还有一线生机; 若他临时改变主意,提前动手…… 但随后,她的眉头又渐渐舒展:穿越过来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挂掉,最多也就是频频经历磨难。轻易就死、活不过两集的人,老天也不会让她穿越。 第二日,以逸待劳的青鸾军,果然攻了过来,淼江海则按计划紧闭城门,休整军队,不应战。 姬霄便用激将法,派人在城下轮流羞辱叫骂。 “是不是怕了呀?啊?怕了就举白旗啊!” “瞧你们这些怂货!看你们躲在城楼上的怂样儿,就知道生你们的爹娘有多怂!” “有种就开城门出来打一场,趴在屋里干什么?数蛋还是数鸟儿?” “你们大正将军都是纸老虎,你们大正太子就是个老鼠!” “明明是小鸡,还偏要蹲在墙头充老鹰!一帮役夫田舍!” 城楼和城墙的士兵被骂得火苗儿直冒,若能转化成明火,头发非得烧着不可。若非将军有严令,定要打开城门出去跟他们拼了。 不能开打,胸腔里又有一股气闷着,若不发出来,有可能被憋死。 于是,城墙上的人,便一拨拨儿回骂过去。 “你们这些瞎屡生!敢说我们殿下和将军,等将军下了令,非把你们狗嘴巴搧歪,头颅割下来!” “我们太子殿下比你们太子好百倍,真是瞎了你们狗眼!赶紧滚回去重新投胎,把眼睛生大点儿!” “吃饱了撑的跑到我们大正地盘撒野,闲得蛋疼还是不会让婆娘下崽儿被赶了出来?没用的东西我们都帮你们割了,正好回去给你们太子当太监!” “他们太子是最大恶獠,一起割了,给咱们殿下当太监~~偶呸呸,姓姬的连给我们殿下提鞋都不配!” 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两军一小撮人马打起了口水仗,越骂越气,越骂越凶,唾沫星子直飞。没喷到敌人,倒先溅到自己人脸上。 骂了整整一天,最后都骂得声音嘶哑,筋疲力尽,开始时凶狠的劲头,渐渐歇菜熄火,然后在日落天黑之际,带着干到冒火的嗓子、饿得空空瘪瘪的肚子,各自跑回营中灌水吃饭。 无法修炼的动物不懂人话,否则定会表示冤枉并召开声讨大会:招你们惹你们了?信不信把你们双方都咬死? 挨骂的洛麟羽既不听,也不理会,淼江海就更加稳如泰山,坚决不出战。 第三日,姬营里运出种种攻城器械,军鼓擂得震天响,一副强攻之势。 城头守将连忙派人往上急报,淼江海却亲自过来安抚:勿慌,照常。 随后抽出一纸书信,用利箭射下:“此乃约战书,交给你们太子!” 青鸾将领一头懵:我们都来攻城了,你们还给我们下约战书?你们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 但既然是人家领军大将亲自射下的传书,怎么也得呈上去。 验过无毒后,那张纸笺便出现在了姬霄手中。 姬霄展开一看,也是眉头一跳:门销子,你的目的不过是拉兵训练,怕时间长了,他们太懒散,非瘫即残。再等我一天,不然以后不陪你玩儿,急死你! 看完简短书信,姬霄立在那儿半天没动。 拉兵训练这种目的,他跟谁都没说过,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消息泄露。 那洛麟羽是如何知晓他的想法的? 难道…… 心有灵犀? 还有这外号和言辞,果然是千玉楼所说的洛麟羽独有风格。 看来这一点,他倒没说谎。 半刻钟后,战鼓息,攻城器械运回,姬营里一片静悄悄,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殿下您可真是高,”随军而来的萧童清竖起大拇指,“一封信就把青鸾太子搞定,力胜十万军!” 跟幼时一样结实健壮的淼沧浪好奇道:“殿下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这么大的威力?” 萧童清摇头:“我也不知道。” 两人同时看向洛麟羽,目光希翼。 洛麟羽淡淡一笑:“《军谶》曰,将谋欲密,士众欲一,攻敌欲疾。” “《军谶》?”淼沧浪大吃一惊,“那兵书不是失传了吗,殿下您有?” 洛麟羽嘴角微勾:“残本。” “残本啊!”淼沧浪刚刚失望,眼睛又陡然发亮,“残本也好啊!” 洛麟羽瞧他一副极想借阅、又不敢开口的馋模样,忍着好笑道:“被老鼠啃烂了。” “什、什么?啃烂了?”淼沧浪的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怎会被老鼠啃烂了?那么珍贵的书,您不好好收藏么?怎让它遭了鼠害?皇宫里也有那么多老鼠吗?难道不经常灭鼠吗?那可是千古奇书啊!怎就~~” “本宫都记得。”洛麟羽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淼沧浪激动的抱怨戛然而止:“都、都记得啊……” 都记得你干嘛不早说? “这一段,我只说一遍,听好,记牢。”洛麟羽负手道,“将谋密,则奸心闭;士众一,则军心结;攻敌疾,则备不及设。军有此三者,则计不夺。将谋泄,则军无势;外窥内,则祸不制……” 淼沧浪想用笔记,又来不及,只好竖起耳朵认真听,拼命记心里。 可他实在没有那么好的记性,待洛麟羽说完,他只零零星星记一半。 “殿、殿下,”他不由哭丧脸,“您能不能、能不能,再说一遍……” “水多多,死记硬背没有用,得多跟你爹学学,现学现用,活学活用,方记忆深刻,”洛麟羽打开自己根据实地考察绘制的新地图,“去把淼将军和三军将领都请来,商议一下明日如何对付小销子。” 第217章 加料汤羹 千玉楼看了眼帐外值守,握了握拳。 太子姬霄对她的不信任和杀心,她不是不知。 自他私下里教唆雪奴刺杀洛麟羽,一切便已明了,两人之所以还互相虚与委蛇,都是在防备对方的同时,等待最佳时机。 姬霄是想让她死得对他有价值,且把价值发挥到极致,比如对付洛麟羽。 而她,是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可现在,她在考虑是否提前~~总不能真的任人挂在棋杆上随意宰割。 取出袖中折扇,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帐外值守。 可就在她准备行动之时,一道传音忽然响在耳侧:“千玉楼……” 是洛麟羽的声音! 她稳住欲迈的脚步,屏气凝神。 “我探查到你在青鸾军帐,所以,你要仔细听我说,”声音缓缓继续,不疾不徐,“雪奴和小宝儿已在东宫,有我的心腹太监照料,你不必担心。但你不知道,他却在日夜担心你~~虽然他不跟我说,我也能看出来。” 千玉楼的眼睛顿时湿润。 “当初你要回青鸾,我没有拦你,但现在,我觉得你仅仅为那一口气而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太不值!”洛麟羽叹了口气,“雪奴虽是贱籍,还有些懦弱,却是你最爱的小男人。何况除了他,你还有小宝儿。丈夫儿子都已齐全,何不忍一忍,退一步?若你有什么事,真的放心留他父子孤零零在世间?” 千玉楼的眼泪溢出。 洛麟羽的话完全击中了她的心。 她既怕失去他们,又怕他们没了自己无人管,太可怜。 “如果能走出军帐,今夜就离开,到我这儿来,回头一起回凌云城,一家团聚。”洛麟羽顿了顿,“若被监视,你就给我回个音,咱们商量商量。” “洛麟羽……”千玉楼哽咽无声。 擦净眼泪,缓了片刻,才喃喃自语:“麟羽,好兄弟,等着,明日姐姐我送你一份大礼。” ~~ 帅帐中,姬霄修长如玉的手指,执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莲子羹:“去,替本宫赏给千丞相,看他喝下去。” ~~ 洛麟羽没等到回音,不由叹口气:这家伙,也真是个倔强的性子。 不过,如果把自己和玄华放在她和雪奴的位置上…… 她摇摇头。 不见得就比千玉楼理智。 丈夫被人教唆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家三口又连同好朋友一起被埋伏,换任何一个身怀武功、又有点血性的人,都会咽不下这口气。 算了,随她吧。 否则胸腔里一辈子都闷含这口气,过得也不会舒心。 她推测,千玉楼此刻的想法,应该是在被悬于旗杆前动手。 战场上杀掉姬霄,既能报仇,还能帮朋友一把,将他当礼物。 但问题是,她能不能顺利得手? 不过…… 千玉楼若无最大把握,再加上她洛麟羽呢? 即便杀不了姬霄,起码能帮千玉楼脱离虎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按某一个人的想法走。 她在思虑筹谋时,千玉楼已经冷不丁将那碗银耳羹扣向执行者卫十三的头脸,紧跟着便是一膝捣其裆部,卫十三痛得双手直捂,立马佝偻。 另一名执行者卫十四眼睛一瞪,怒吼着扑上来,左拳狠狠击出。 千玉楼左手封拳,左前脚掌力击他左腿前腿骨。 卫十四吃痛忍不住弯腰时,千玉楼迅速抓其左腕一个拉握,并顺势提膝击其下颌骨。 卫十四速屈右肘以肘尖击挡。 两人你来我往,在帐内大打出手。 奇怪的是,帐外的军兵看守明明能听见动静,却没涌进来。 不过,千玉楼很快便知道了原因。 “千丞相果然是深藏不露,”一道身影出现在营帐门口,“本宫就说大正太子一人,怎能将线人和弓箭手全部夺命,原来杀他们的,是自己人。” “殿下连雪奴都利用,何必装腔作势过来质问?”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千玉楼就干脆撕开两人脸上的假面具,边打边道,“本相若不还击,死得不仅是大正太子,且还有我一家三口!” “果然废物就是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好。”姬霄哼道,“不过本宫也没真指望他多少,算不上太失望。倒是你,今日终于给了本宫惊喜。” “未必,”千玉楼哈哈一笑,“我看殿下既不惊,更不喜。” “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果然有丞相风范,可惜,”姬霄摇摇头,“敢摔碗违本宫所赐好意,明日完成使命后,就不能留你了。” “本相实在看不出那药羹里藏有什么好意,”千玉楼在卫十四踹过来时,抓住其脚踝,收起的铁骨折扇猛然击其腰眼,“杀我的同时干扰洛麟羽,一箭双雕的计划,殿下何时想过留人?” 姬霄看着软倒在地的卫十四,赞叹:“千丞相,本宫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如果殿下所谓的欣赏就是把人往死里利用,怕是没人能消受得起。何况,真人面前不说暗话,又何必假惺惺?还有,”千玉楼折扇斜指正在恢复裆痛的卫十三,“殿下最好令他们退下,因为本相要说个重大秘密,免得被他们听去,还得劳殿下再差遣别人杀人灭口。” 姬霄笑容微敛:“什么秘密?” “关于皇上~~”千玉楼故意顿了顿,“为何风寒染疾。” 姬霄的脸庞犹如正开的花儿突然被冷冻,死盯他片刻,才挥挥手。 额冒冷汗的卫十三忍着很难在短时间里恢复的疼痛,拖起卫十四,和帐外士卒看守们全部依令退下。 姬霄缓缓步入帐中:“说吧。” “殿下如此既大胆又聪慧,相信已明白玉楼的意思,”千玉楼的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借着龙体偶感风寒,便让他一直欠安,除了心不设防的亲儿子,尚药局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本事。” 姬霄向右微微歪头,右手中指轻点两下太阳穴,然后定住不动:“证据?” 千玉楼沉默。 “饭可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姬霄放下手,又往左微微歪头,“堂堂丞相,竟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千玉楼不语。 “何况你凭空捏造的对象还是本宫,”姬霄似哼似笑,“丞相是想尝尝牢狱的滋味,还是想体验被砍头是什么感觉?” “殿下杀不了我,”千玉楼这才出声,“无论是悬在旗杆晒腊肉,还是绞刑砍头。” 她缓缓抬眼,“因为,本相有证据。” “哦?”姬霄面色不变,“是何证据?又在何处?” “前朝摸金校尉曾传下一句名言,叫你不动我,我不动你,很好很有道理,也适用于此刻的我与殿下,因为,”千玉楼淡淡一笑,“本相活,证据隐;本相死,证据出。” 姬霄死死盯着他,似要看透这博古通今的男人话里,有几分真假。 ------题外话------ 因回家陪伴照顾爸妈,所以本月会时有断更,看二少文的可爱宝宝们多多体谅喔!大家可以攒着一起看,爱你们!么么么!另外,感谢微信书友的两张月票和梦山梦水梦风月的四张月票,谢谢!! 第218章 门销子 帐外,月色微明。 帐内,姬霄忽然放声大笑。 “千丞相,人啊,不能太聪明,尤其是,自作聪明!”姬霄笑声渐止,“本宫身为太子,行事若被个丞相抓住把柄,帝王之路还能走得畅顺?岂不成为你手中的傀儡,你让本宫往西本宫便往西、你让本宫往东本宫便往东?” 千玉楼面色淡定:“殿下大可一试。” 姬霄一脸戏谑:“那就暂时容你活着、放出你已死的假消息看看如何?” “殿下随意,”千玉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殿下都不怕证据被人抖出、皇上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千某又怕什么?” “千玉楼,”姬霄的目光陡然冷凝,“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想杀你吗?” “恕本相愚钝,”千玉楼摇摇头,“本相的态度始终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实在想不出殿下为何要将本相置于死地,难道是本相的活诗库名声将殿下比了下去、让殿下不高兴?” 姬霄轻哼一声:“千丞相在诗词方面的造诣虽然压过本宫,却不足以让本宫必须除掉你。本宫气量若如此狭小、容不得比自己强的人,传出去,如何招揽有识之士?” “如此说来,殿下只是怕传出去、引起怀才有德之人的疑虑,而并非不介意。”千玉楼淡淡道,“看来殿下杀我,是综合原因了~~除此之外,莫非是偶有政见不同?” “与本宫政见不同,不止千丞相一人,本宫几次欲发动战争,都有几个老东西反对,本宫为何只针对千丞相一人?”姬霄嗬嗬冷笑,“千丞相当真没想过其中的原因?” “除了这两点,那便是无意中的得罪,”千玉楼瞟他一眼,“看来殿下还是逃不脱心胸狭隘。” “哈哈哈!”姬霄大笑,“本宫心胸狭隘?哈哈哈……” 千玉楼静静看着他笑。 “千玉楼,你若不是太能装傻充愣,便是聪明人也有迟钝之时,”姬霄止笑之时,声音又渐冷,“但不管你是哪一种,本宫都可好心提醒,” 他顿了顿,“你在父皇面前奏言本宫太过好战斗狠,又私下里说本宫刚愎自用……千玉楼,明里暗里说本宫那么多坏话,当真心里没数?只有你我二人时,糊涂还得装得下去?” “原来本相的信之所信中,有太子殿下的人,”千玉楼摇头苦笑,“本相真是被老鹰啄了眼,竟没能识别出内鬼。” 姬霄轻哼。 “不过,在皇上面前说殿下好战斗狠这种话,却是栽赃,”千玉楼看向姬霄,“不知本相得罪了谁,竟如此恶毒,凭空捏造,无中生有?” 姬霄回视,目光里明显写着不信。 “今日殿下与我已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若做了,就必会承认,政见时有不统一,私下里说你刚愎自用,这些我都不否认,唯独在皇上面前道你坏话这黑锅,本相绝对不背!”千玉楼冷哼,“殿下可着传话造谣之人当面对质,本相倒要看看是哪个瘪犊子!” 姬霄盯视他片刻,才眼眸一垂,微微皱眉。 千玉楼却握紧折扇,暗自戒备。 果然,姬霄垂眸片刻后,竟在抬眼之际突然发难,一掌拍向其心口,用的乃是真气外放。 千玉楼已有所防,他一动,她便动,迅速闪身的同时,开扇扫出,真气划出半月形,将姬霄人高区域封锁。 姬霄连忙腾身跃起,否则,必被拦腰斩成两段,哪怕是跃起的高度小了,双腿或双足也会没了。 千玉楼这招既简单又管用,他可上跃,也可下蹲,但若下蹲躲避,似乎有损太子形象,且若下蹲低度不够,头皮定要被削去一层。 千玉楼见他果然上蹿,便紧跟一扇,向上斜斜扫出。 营帐高度有限,姬霄若避之不开,必将被分成竖尸两体。 千玉楼等于将他逼向绝路。 姬霄含怒冷哼,身形一动,陡然横移中空中换位,避开利扇刃气的同时,锦袖一抖,大团面粉似的东西朝千玉楼铺展广洒。 粉状物空中爆开,兜头扑来,千玉楼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往帐外疾退。 “拿下!”姬霄一边追出一边厉喝。 候在五十米外的太子亲卫卫十五、卫十六和卫十七立即飞掠而来,封堵千玉楼的退路,四人联合夹击,欲将千玉楼包围擒拿。 千玉楼知自己低估了太子的武功实力,尤其是惊动将士和整个军营后,杀太子就会变得再无丝毫可能,如果不及时撤离,很容易困入险境,身陷囹圄。 然,离开的最佳时机已过,此时不是她想离便能离,往上腾身躲避围攻时,几道寒光闪过,是几枚射来的飞镖直截头顶上空。 无缘修习土遁术,千玉楼的上下四周皆被堵,没有了撤离通道,就只能以一敌四,力拼。 在这紧急时刻,一道突然闪现的红色身影,角度极度刁钻地扭进被四人围拢的狭窄空间,将千玉楼一拉,便带着她万分诡异地脱离包围圈。 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别说追赶,连发镖都来不及。 三名亲卫则和姬霄差点撞到一起。 四人及时刹脚住手,望着星月微光的夜空,愣住。 能从军营轻松劫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姬霄皱了皱眉,面色猛沉。 虽说千玉楼不可能真的握有他对父皇施以小动作的证据,但只有人死了,才算彻底安稳,若逃脱,诛其之心便总会有些忐忑。 “传本宫令,千丞相在夜巡时失踪,初步怀疑是被大正军兵所掳,本宫明日将替青鸾朝廷向大正太子讨人……” ~~ 黎明到来,约战之日。 洛麟羽站在城楼上,看青鸾军旗猎猎作响,太子姬霄一身戎装。 “大正太子洛麟羽,”姬霄拔出长剑,剑尖直指城楼,“速速还我青鸾良相!” “速还我们千丞相!速还我们千丞相!”众将士齐声高吼。 嗯? 正极目而望、暗自猜测的洛麟羽讶然。 难怪没看见千玉楼,刚才还以为姬霄要换种方式让她出场呢,没想到…… “喂,我说门销子,你们都瞎嚷嚷啥?”大正军兵正面面相觑一脸懵,洛麟羽道,“什么速还青鸾良相?想怎么干架,直接讲,别跟我臭屁乱放!” 姬霄:“……” ------题外话------ 一张评价票两张月票,感谢梦山梦水梦风月!么么! 第219章 开战 姬霄立在高高的帅台上,遥望城楼上的大正太子,半天无语。 不过,那短发飞扬、脑袋形象非常鲜明的英俊少年,却让他格外关注。 千玉楼说随妙峰山消失的五年里,都是由侍卫保证安全、护住二人性命,可既然千玉楼隐藏了武功,又怎知洛麟羽没有故意隐瞒实力?或者说他们其实已联合互掩、串通一气? 尤其是,既然他这个青鸾太子没有真正展现自己的武功,看透他好战背后其它目的大正太子,很可能与他想法一致。 “洛麟羽,”姬霄扫了眼少年身后左右更加高大的侍卫,“我们青鸾丞相千玉楼千丞相,昨夜被你们大正掳走,你是不打算承认么?” “我说门销子,你们家丞相丢在你们家军营,干我毛事儿?是集军时师出无名、现在想用栽赃方式弥补吗?”洛麟羽拍着城头墙砖,“脸皮已经掉了不要了,再捡起来贴上去有毛儿用?想打就打,恁多废话?” “早就听闻大正太子能将人怼死于无形,今日算是亲自领教了,”姬霄对这还没见面就给人取外号的少年有些头疼,“那你说怎么打?排兵布阵,还是一军对一军?” “原来你是想当面硬拼啊?”洛麟羽伸长胳膊,冲他遥翘大拇指,“够狠!”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家伙要用死亡直接淘汰战场上的弱者,一点生机都不给人留。 果然是个狠角色。 “本宫麾下尽皆精兵强将,最不惧的,就是当面厮杀!”姬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意,“本宫此举,实是帮你清除滥竽充数的士卒怂种,你该感谢本宫才是!” “我呸!”洛麟羽碎他一口,“就你身边那些歪瓜裂枣茅房里的丑蛤蟆?信不信我大正军兵打残他们的狗腿、喝咱们的洗脚水?” 姬霄轻哼:“本宫不与你喊话斗嘴,有本事就打开城门出来!” “你让我出来我便出来?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洛麟羽伸手一拂已偷剪好几回的额角短毛儿,“大正太子凭什么听青鸾太子的?” 姬霄尚算沉稳,不然非被气死:“方才谁说要打便打、不多废话?不出城门对阵,如何打?”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洛麟羽嘿嘿奸笑,“有本事你攻城啊!” 立在她身后左右两侧的淼沧浪、萧童清、罗裙短等人都咧开嘴噗嗤一声。 姬霄还好没气晕:“洛麟羽,我都已给你一天时间休整,你还这么怂,到底是不是男人?” “喵了个咪的,说我不是男人?”洛麟羽大怒,“开城门!给我把那根破门销子头朝下插到土里去!” 姬霄面色冷沉,心里却不怒反笑。 洛麟羽低声下令:“淼沧浪,通知淼将军,让他按第二计划行事。” 淼沧浪得令,转身疾下城楼。 萧童清虽然好奇,却和先服从执行的淼沧浪一样,没敢开口问殿下共有几个计划、第二计划又是什么计划。 他再次探头朝城楼下方看去。 似无边无沿的十万大军,安静而气势恢宏,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这种场面,已觉十分震撼,不知两军厮杀起来时是什么样,心里非常期待。 一百多名太子近卫也都目视战场,他们的身份在百姓眼里虽特别神秘,其实却从未出宫见过真正的战争。 城墙上,弓箭手的箭矢全部对准下方,沉重的城门则缓缓打开。 姬霄没有任何动作,似专等大正军兵出城集结后,两方开锣对阵。 洛麟羽负手而立,晨风吹动短发,目光再度将敌军阵营扫视,最后落在青鸾太子姬霄身上。 那年轻的男子虽不如玄华那般天地都为之倾倒、万物皆为之动容,却也继承了青鸾皇帝和他母妃最优良的基因,身高腿长,相貌俊美,被天光照得更加白皙的脸稍见阴柔,又不失阳刚之气。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帅台上,似有人说了什么,他却摆摆手,拒绝了谏言,好像连嘴唇都没动一动,直接而无声。 这是个对自己极度自信、不容他人置疑和反驳的家伙。 洛麟羽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淼江海亲自领军出城,在空地上集结列阵。 姬霄目不转睛,看到最后不由微愣,再度安静的战场响起他的声音:“洛麟羽,你就这么点儿人?” “六万精兵,打你个木门销子底下的破铜烂铁绰绰有余!”洛麟羽高声回应,随即大吼,“淼将军,和三军将领各路精兵弄死他们!” “是!殿下!”众将士军兵声音震天,斗志昂扬。 姬霄缓缓抬手,拔出令旗,带着杀气猛然一挥。 战鼓很快擂响,没有密密麻麻的箭矢,两万前军直接抽刀,呐喊着冲出,吓得正在瞧热闹的鸟儿哎哟尼玛尖鸣一声,扑棱棱翅膀飞高,跑远一点。 大正令旗举起挥下,一万前锋迎面杀过去,另一万紧跟其后压上。 敌我双方很快激烈对撞。 各自巨大的帅旗岿然不动,姬霄却看得眼皮一跳:只见大正先冲出的一万人和随后压上的一万人,保持间距和队形地穿插着攻击,我进你退,我退你进,不仅配合默契,还能保持体力、有效杀敌。 他微微皱起眉。 城楼上,萧童清、东宫近卫等人都看得热血沸腾,握着兵器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样的厮杀场面,即便有颗已经沉寂的武道之心,也会受到感染,渐渐燃烧起来,更何况萧童清这样的热血少年。 “单打独斗,你武功不行;军阵更有威力,你又没接受过训练。”洛麟羽头也不回道,“所以给本宫老实待着,想加入,就先多看看,多学学。” 萧童清看看左右,最后确定太子说的是他,才点点头:“是,殿下。” 那方,姬霄拔出另一枚令旗,吩咐左右。 传令兵立即背令旗飞驰而去,沿途朝各个军阵挥舞旗帜,用旗语传令。 青鸾军阵开始变动,左右两翼各分出一万向大正两万精兵夹击过去。 洛麟羽却将目光投向敌军后方。 那里,正同时有数股黑烟缓缓冒出,袅袅升起。 当黑烟形成粗壮的浓浓烟柱时,姬霄才似终于察觉到动静,在帅台上侧身望去:“怎么回事?” “报~~!后方粮草被大概千名敌军所烧!” “来得好!用大正邻安城的粮草引诱大正的军兵入瓮,洛麟羽人财两空!”姬霄哈哈大笑两声,“可惜人太少,只有千名……把他们打残捆起来,待会儿让洛麟羽亲眼看看他的军兵,如何喝咱们的洗脚水!” 第220章 输与赢 后方着火,浓烟滚滚。 “拿下佐州城,会有更多粮草等着我们,”姬霄的手伸向令旗,“本宫早已放言集兵十万,他却只带六万人过来对阵,如此小视本宫……” 他冷哼一声,“全军压上,本宫倒要看看他如何力拼!” 然而,令旗还未拔出,后方便传来骚动之声。 “先用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面目示人,麻痹本帅,再突然变成奸诈腹黑的无耻小人,你以为本帅不防备你这招儿?本帅若真相信你会一人对一人、一军对一军,岂不枉读恁多兵书?”洛麟羽遥望凿进敌军后方的精兵和武林人,目光冷凝。 萧童清忍不住道:“原来他刚开始的规矩有礼,只是为了骗取咱们信任?” “也不完全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随机应变而已,”洛麟羽淡淡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书本上的知识却是死的,这就要求将帅头脑灵活,反应迅速,不能如赵括之流垂空言,徒记诵,无足取。” 萧童清点点头,心里却生出“赵括是谁”的疑惑,只是不敢再问,怕显得自己太过孤陋寡闻。 那边,姬霄已知晓后方并不是简单的烧粮草,而是一支万人军深入骚扰,而烧粮草的,则是使各种兵器的大正武林人。 他立即重新下令,青鸾两万后军原地转身,应付奇袭。至于那一千武林人,从左军中抽调两千精兵过去围剿。 不料,这边刚安排好,前军那边又出变故,两万侧翼正在包抄,大正进攻有序的如潮精兵,竟忽然快速而有序地撤退。 “洛麟羽想干什么?”大正军兵的异常,让他不由蹙起眉,随即在看到自家军队条件反射地追过去时,失声道,“不好!” 欲下令却已来不及。 大正前锋撤退到中途便就地蹲下,身后箭矢如雨般从他们头顶飞过。 进入对方最近射程的青鸾军兵纷纷中箭,惨叫着倒下,即便有不顾军令掉头往回跑者,也因被身后士卒挡住去路而背心中箭,倒在地上。 姬霄连忙下令未动的中军及剩余两翼步兵执盾掩护弓箭手反攻,尽力救援先锋,减少损失。 至此,除了特殊兵种~~最为耗资耗财的骑兵,青鸾军兵已全部投入战场,而大正到此刻,实际上只用了一半兵力。 青鸾后军反向厮杀被牵制,左军还有两千精兵被分出去对付大正武林人,前锋和未包抄成功的两翼短短时间里损失了三分之一。 姬霄面色依然从容,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轻松。 不过,看对方真正指挥作战的,是大正新星名将淼江海,而非太子洛麟羽,他的心里又生出几分轻视:毕竟还不满十五岁,并且在书没读完时失踪五年,更没接触过军队,即便是天才,又怎能突然之间驾驭得了六万大军? 他真正的对手,其实还是淼将军。 青鸾全军压上,大正也不再保留,双方箭雨一停,便令旗一挥,全军推进。 “想让本宫首尾难顾,却也分了自己不多的兵力,”姬霄目视前方战场,“五万对七万,何来胜算?何况牵制本宫后军的一万人,今日必将折在这里,不知淼江海这账是怎么算的。” 他此时虽已想明白对方为何能将五万军兵摆出六万阵势,但它并不重要,只是觉得对方在人数上本就有四万悬殊,居然还敢分兵出去捣敌后方,真不知除了送死,还有何意义。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姬霄微蹙眉头,“淼江海却全部反其道而行之,脑子进水了吗?” 他一边关注战场形势,一边思索不停,却始终难解其意。 就在他万般想不通时,后方大火的火势正渐小。洛麟羽站得高,看得远,见此情景,伸出手道:“弓。” 罗裙短立即将备好的金色大弓双手捧上。 箭在弦上,洛麟羽连瞄都没瞄,迅速弓满,弓满即放。 利箭“嗖”地射出,呈直线飞向半空迎风、猎猎作响的青鸾帅旗。 啪! 旗杆断裂,如巨人般缓缓倒下。 “殿下!” 围在帅台四周的精兵近卫大声惊呼,全都抢了上去,接旗的接旗,救主的救主,分工明确,慌而不乱。 正在厮杀的战场虽对这种巨大变故微有迟钝,但终究全部反应。 双方将士都有那么一瞬间的短短愣怔,之后,大正军兵欢呼嚎叫,士气大增,杀敌更加勇猛;青鸾方面则因高高的帅台上既无帅旗也无人,而露出恐惧表情,士气大泄,甚至有人开始不顾督战队的存在当起了不进反退的逃兵。 姬霄虽然没被断旗砸到,却也面色大变,猛然扭头看向城楼。 洛麟羽手中的大弓已换成金锣,并举起手臂摇了摇,朝他示意。 “收兵!”姬霄看着那笑得贱盈盈的少年,阴沉着脸下令。 帅旗都被射断了,还打个屁啊! 但他心里再次感到不解,此时不是应该趁着将士士气高涨、将对方赶尽杀绝吗?为何主动提出和棋? 他完全被弄糊涂了。 同时,他的后颈还有些发凉。 这么远的射程,这么大的力道,若对准的不是帅旗,而是他本人…… 他不敢想象,只觉后背开始冒冷汗,轻视之心就更别说了,顿时收起。 青鸾与大正同时挥舞令旗,鸣金收兵。 正在疯狂砍杀、收割敌军生命如野草的大正将士极度不甘心,可想想城楼上站着能射断敌军帅旗的太子殿下,还是忍着气闷和抱怨依令而行。 洛麟羽饶过青鸾,姬霄也放过一万一千名精兵和武林人,部分青鸾将士同样眼睁睁看他们穿过敌区、大摇大摆撤进城门。 这仗打得简直是莫名其妙! 双方都有一部分人郁闷得想要吐血,尤其是大正先锋。 先锋乃军队精锐,最优秀的兵,虽然冲在最前面,但因手中都有质量最好的甲胄、盾牌等配备,带领他们的先锋将领又为军中名将,所以并不那么容易死。 真正容易被敌军杀掉的,其实是弓箭手。所以先锋队的任务除了杀敌,还要保护好自己军队的弓箭手。 每次打完仗,朝廷都会论功行赏,而论功行赏的标准不是看谁活到最后,而是看谁最能冲、杀敌最多。 如此,最早接触敌人的先锋队,也就最容易挣得军功。他们不但可以杀最多的敌人,还能在主帅的默许下,藏点儿从敌人那里劫掠来的私货。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战死,家人也会得到朝廷发放的抚恤金,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用担心生活。 在杀得勇猛而兴起时鸣金,他们自然不愿意,被满足愿望、加入先锋队的淼沧浪则直接登上城楼找太子讨说法:“敢问殿下,为何在我军士气正盛时鸣金收兵?” 洛麟羽冷着脸:“这是一个先锋士卒对本帅该有的态度?” 气呼呼的淼沧浪这才单膝跪下,口中却依然倔强:“敢问殿下~~” “淼沧浪,”洛麟羽打断他,“你除了是淼将军的儿子,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有何资格对本帅的决定产生疑问?” 淼沧浪哑口无言,却满脸不服气。 “等你积累军功、混成中军将领,再来与本帅面对面直接对话,”洛麟羽负手而立,“别说鸣金收兵使你无法挣得军功,因为接下来,你们有很多机会。” 嗯? 淼沧浪猛然抬头。 “下次再敢在本宫面前无礼,本宫先赏你四十军棍,让你知道什么是军令,什么叫无条件服从!”洛麟羽冷哼一声,迈步而行,直下城楼。 第221章 面具还是畸形 青鸾帅旗被射断,帅台又无人,士兵都以为贵为太子的主帅出了事,士气大衰,争相逃跑,若非双方同时鸣金收兵,青鸾必将兵败如山倒,死伤无数。 姬霄领了洛麟羽这份大情,强硬下令让骚扰后方的一万大正精兵和一千武者安然回城,任何人不得阻挠。 撤军回营,看着烧成灰烬的草料和焦黑残粮,他知道,自己此战已败。 各军旗手所扛的军旗尚且不能倒下,何况帅旗? 帅旗一倒,必败无疑。 他没想到自己轻视的念头才起,洛麟羽就展现了实力,将他的脸打得啪啪响。 可洛麟羽为什么不直接将利箭射向他的心脏或脑门,也不一鼓作气趁势将青鸾军兵消灭? 留着再打一次吗? 他盯着灰堆,脑中猛然闪过一道光:粮草! 对,粮草! 没有了粮草,即便回军,战败的青鸾士卒又在路上吃什么? 当他头脑清醒地思虑到这个问题时,立即猜测到洛麟羽的下一步用心,连忙派人查看回邻安城的路径是否还通畅,同时,派人查看附近的村庄,看农民家里是否有余粮。 厮杀后的战场,战死的士卒尸体正被清理。 按照惯例和从古至今的默契,若两败俱伤,尸体便由双方各自收拾; 若一方胜利一方败,战败方大多直接离去,由战胜方收拾;但也有战败方想自己收拾尸体的,这时,胜利方会提供便利,也正好减轻负担、少耗些人力物力。 此次大正太子虽以同时收兵给青鸾太子留了面子,但无人不知青鸾太子乃战败方。 不过,他这战败方却被困在原地,不能领着溃军扬长而去。 走不了,就必然要为自家军队的战死士卒收尸,焚烧也好,掩埋也罢,都得出人出力自己去搞定,不能指望大正军兵。 如此,残废重伤却未死的青鸾士卒,心里便多少有些欢喜:自己人收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定会被大正军兵补刀清理。 之后不久,姬霄得到的禀报,果然是:各路皆被挖断并封锁…… 佐州城里,萧童清不离左右的屁颠颠儿跟在洛麟羽身后,满眼都是名为崇拜的小星星。 “殿下,您渴吗?臣子给您沏茶!” “殿下您饿吗?臣子伺候您用膳!” “殿下您累不累?张弓搭箭的胳膊酸不酸?臣子为您捏捏揉揉!” “殿下您那神一般的臂力是怎么练出来的?能不能透露两句、教教臣子?” “殿下~~哎哟!”萧童清被突然站住的太子撞得直捂鼻子,“殿、殿下……” “想看射雕弓就直说,”洛麟羽瞅着鼻子痛酸到眼泪直冒的萧童清,“不用跟本宫拐弯抹角。” “殿、殿下……”萧童清又哭又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洛麟羽轻嗤:“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能瞒过谁?” 萧童清咧着嘴用另一只手挠挠头。 “射雕弓由罗裙短保管,一会儿自己去~~”洛麟羽话未说完,淼江海疾步走了过来。 “微臣见过殿下!”淼江海微微躬身,抱拳一礼,“如殿下所料,青鸾太子反应极快,并未直接率军回去,而是先派将士探查路径是否通顺,且欲令人搜索村庄农人。” 洛麟羽轻轻颔首。 “殿下恕罪!”淼江海突然单膝一跪,“微臣教子无方、驭下不严,致沧浪失礼,言语冲撞,微臣未禀殿下,擅自治了他不敬之罪,微臣亦愿接受殿下惩罚!” “又不是误了军情,此等小事,初犯可恕。”洛麟羽顿了顿,“你打了他多少军棍?” 淼江海微微低头:“六十。” “士气暴涨、杀得正兴起时鸣金收兵,他们都会觉得不痛快不过瘾,本宫让先锋队驻守重要路口,就是为了弥补这一点,让他们小泄心中郁气,”洛麟羽失笑,“你把他打得屁股开花,他如何杀敌?” “殿下之意,微臣不敢违逆,微臣是在他阻杀数名青鸾闯关士卒后才动的手,”淼江海抬起头,“微臣有驭下不严之罪,请殿下施以惩罚,以戒三军!” 洛麟羽摆摆手:“本宫说了,非涉军情军纪之大事,初犯可免予追究。” 淼江海坚持:“殿下亦说过慈不掌兵。” “……”洛麟羽默默抬头望了眼天空,才看向他,“好吧,此战真正结束后,淼将军自领六十军棍。” “是,谢殿下!”淼江海这才起身,“那接下来……恕微臣妄自揣测,殿下此举,应该不是要将青鸾军兵困死城外,否则不会鸣金收兵。” 洛麟羽微微点头:“本宫在等姬霄。” “这……”淼江海没明白,“恕臣愚钝。” 洛麟羽瞟了眼同样满脸不解的萧童清:“姬霄若派人递信,接下呈过来便是。” 闻言,淼江海立即很干脆的回应:“是。” 洛麟羽心中轻叹:战场厮杀,冷酷无情,你们以为我是对敌军之性命心生恻隐,却不知我乃私心~~若不将姬霄逼入绝境,哪里有筹码让他真正放手、使千玉楼体面辞相、离开青鸾朝堂? 淼江海退下,洛麟羽坐在中军大帐里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姬霄果然派使者送来亲笔书信。 洛麟羽看完后,淡淡下令:“淼将军,青鸾太子要求和谈,你差人在州城城门和青鸾军营之间搭个帐篷,作为和谈地点。” 说罢,又转向使者,“告诉你们太子,和谈仅这一次,要想和谈成功,要备好诚意。” 使者连忙称是告辞。 搭建军帐对士卒来说轻车熟路,位置选在城门和青鸾营地的中间,两方既都放心,青鸾也觉得很公正。 洛麟羽没让青鸾派代表入城和谈,又选了这么个表示尊重的位置,让作为战败方却还被照顾自尊心的姬霄,更对大正太子产生了兴趣,要借这次面对面和谈,近距离接触了解那短发少年。 不过,来到和谈军帐前时,他们却被高大的大正东宫侍卫葱油饼等人拦住:“我们殿下说了,只能青鸾太子一人进帐。” 姬霄身边的亲卫顿时不干:“那怎么行?我~~” “你什么你?”葱油饼打断他,“我方也只有殿下一人。” “……”姬霄身边的亲卫哑了哑,“可~~” “你们可以和我们一样在帐外守候或巡逻,”葱油饼面露不屑嗤笑道,“若这样还不敢进,你们可以走了。” 那些亲卫还在迟疑,姬霄却已摆摆手:“都在外面候着,本宫没弱到被个小郎君单独制住的地步。” 说罢便迈步而入。 洛麟羽并无杀他之心,否则那一箭就不会射向帅旗。 在他看来,洛麟羽如此操作,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钱财,二是千玉楼。 而此时,所有人都不知,千玉楼正在西风和秀橙两国边境的山洞里,看着红衣无脸人满心吃惊:“你、你……” 她觉得,这人没有任何五官特征的平面脸皮,并非面具,而是类似于先天性畸形。 第222章 千玉楼的新身份 看着那张似畸形又不似畸形的平面脸,千玉楼感到有些惊悚。 “不用这么看本座,”红衣男子声音幽冷,无一丝在洛麟羽面前时的妖媚之气,“本座的脸,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可见。而那人,不是你。” 这意思是…… 她看到的,是假脸? “姬霄虽为太子,但他手中握的,已然是一个国的力量,而你,却只有自己,”红衣男子的声音又起,“用一个人的力量去和一个国的力量抗衡,你不是找死么?” 千玉楼垂眸默然。 红衣男子哼道:“以为武功高强就可以为所欲为、做一切想做的事、达成所有目的?” 千玉楼抿紧双唇。 “他既有太子之命格,就不是常人想杀就能杀的,除皇帝亲自废其太子之位外,王侯臣子很难动得了他,”红衣男子幽幽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报仇泄恨了吧?” 千玉楼抬起头,只看一眼那张越看越诡异的脸,便移开目光:“玉楼愚钝,请问您指的是……” 红衣男子转过身,面朝洞外:“这里是赤风国、秀橙国的边境。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千玉楼微思便讶然:“您是说,让我借用这两国的力量?” “是投其中一国,为官掌权,还是隐在暗处,同时挑动两国力量,在你自己如何想,”红衣男子声音淡漠,“毕竟这种事跟个人能力有关,非本座建议便可成事。” 千玉楼看着他的妖娆背影:“若我放弃争斗、只想和家人在一起共度余生呢?您是不是很失望?” “女人就是女人!”红衣男子猛然转身,“那就当本座救了个废物,和普通妇人一样回去相夫教子吧!” 千玉楼一惊:“您、您知道我……” “人间之事,有什么是本座不知道的?”红衣男子冷哼,“洛麟羽明明可以将青鸾大军杀个片甲不留,却为了你,费尽心机,只将姬霄逼入绝境,迫他求和,以换取你的性命、体面离开青鸾朝堂。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 他嗤笑一声,“口口声声好兄弟铁哥们儿,却只想享受她的付出而不思回报?永远在她的庇护下安乐过活、什么都不为她做?” “他没事吧?”千玉楼闻言,注意力立即只集中在这上面,忘了对人间之事那句话的疑问,“他可还好?” “她好不好,本座怎知道?”红衣男子没有五官的脸看不出表情,声音却含有薄怒,“本座有千里眼不成?” 千玉楼这才想起他救自己出营后,两人便一直在一起,她都不知道,他又如何知晓? “那、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千玉楼忙道,“助他一臂之力!” “你这脑子是被泥石狗粪塞住了吗?”红衣男子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是大正太子,和青鸾太子一样,除了被皇帝废立,很难有性命之忧!本座千里迢迢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再千里迢迢赶回去?” “……”千玉楼微垂完帘,“您……您也没有和我商量啊……” “本座做事,何时需跟人商量?”红衣男子含怒拂袖,再次转过身,“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在这两国打算盘。赤风国、秀橙国与青鸾皆有接壤,你必须有所作为,才不枉来这里走一趟。” 千玉楼更加吃惊:“你、你……” 红衣男子缓缓转身,用那张平面脸看着她:“现在,你知道本座行事,为何从不跟人商量吧?” 千玉楼感受着那没有眼睛的盯视,更觉毛骨悚然。 “违逆本座的人,都死了,”红衣男子的声音再度幽冷,如同来自幽冥,“只有听本座话的人,才有价值活着。你,懂了吗?” 千玉楼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与男人卿卿我我,悠闲度日,”红衣男子继续盯视着她逼近一步,再逼近一步,迫使千玉楼一步步往后退,“凡是你们所谓的穿越重生,都有其历史使命,而不是嫁为人妇,争风吃醋,一无是处!” 退至山洞内壁、退无可退的千玉楼心里一震,觉得眼前这面容诡异、无所不知的男子更加可怕,更加神秘。 红衣男子将她逼得背贴洞壁时站住,并即刻转身,带得衣袂生风:“接下来的路,自己选。” 他边朝洞外行去,边道,“秀橙、赤风分别在此山东西两边,洞内石槽里有包裹,里面备有两国六种身份,用哪个,自己斟酌。不要浪费才智,你的夫君孩子,本座可保他们无事!” 声音渐行渐远,到最后一句,已是遥空传来,飘飘渺渺。 就这么丢下她走了? 被独留在异国交界之地的千玉楼有点傻眼。 离开冰凉的石壁,走到洞外高台,果然空无一人,只有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莽莽高林,阵阵山风吹过,如碧绿云浪,波动翻滚。 回身行至洞深处,找到置在凹槽里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身份所需,还有干粮和水袋,以及许多银两。 而身份,既是冒用他人,自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高门大户,否则很容易穿帮。 取出六份公验,全部看一遍,然后吃着干粮喝着水,将自己所知的两国情况细思一遍,最后选择赤风国。 一则,秀橙国的人普遍矮小,她这么大个子,在秀橙国太过显眼。 二则,崇纳部落在赤风国的西边,到时可寻找机会去看看,求证一下它的地域里是否有食人族。 决定了去处,便有了方向。 她将三个赤风国的身份证明~~公验挑出,经过斟酌,剔除商人和农民,选择已苦熬十年寒窗的落魄书生。 之所以认定此人落魄~~ 若非落魄到死在异乡,红衣男子如何弄来这身份?总不会为了六个身份专门枉杀六个无辜之人。 有了这个身份,她就可以进京,靠科举进入官场。 但,没有了千家后人的优势,想在陌生的赤风国一考即中,只靠学问可不成。 她看了眼红衣男子备好的银两,苦笑摇头:原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数了数,足够她一路盘缠和考试前的生活及打点之用。 吃饱喝足,闭目小憩片刻,包裹挎上肩头,走出山洞。 而此时,洛麟羽正伸长两条腿坐在军帐里,两脚翘码在谈判桌上左右摇晃,见姬霄独自进来,才漫不经心地收起,懒洋洋道:“销子来了?坐吧,坐!” 第223章 和谈 自来熟加平民式的招呼,令姬霄很是新奇,同时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怪异。 再看被他搭腿搁脚的谈判桌,既非酒馆饭庄里的高腿方桌,也非长条案几,而是用木板临时搭成的~~呃…… 姬霄看着似拼凑而成、洛麟羽收脚时还吱嘎作响的不规则破桌,简直无语到极:“如此简陋……大正太子是不是省钱过头了?” “临时一用,还整个镶金嵌玉的不成?”洛麟羽理所当然,“这个用完可以就地扔掉,省事儿,弄那么上档次的,还得搬过来再搬回去,多麻烦!” 她指了指对面的旧色木椅,“在外行走,别那么讲究,赶紧坐吧你。” 姬霄瞟了眼破旧的椅子,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锦服,短暂犹豫一下,便一屁股坐上去。 算了,总归是个做出来的成品椅,不像桌子那样用木板搭的。 何况洛麟羽自己坐的椅子也这么破,跟他说啥呀说?磨嘴皮子耗口水! “这就对了,”洛麟羽呲牙,“人长得俊,即便是粗布麻衣、简桌陋屋,也挡不住气质外露。” “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姬霄先是无语,继而仔细看向对面比自己小十岁的短发少年,“不过你这长相……确实还可以,能入眼。” “那就行了,又不是女人,要那么闭月羞花做什么?”洛麟羽对他的品评不以为意,“男人是靠能力吃饭的。” 姬霄见他居然不生气,不由笑道:“其实我是故意贬低,没想到你对外貌根本不在意。” 洛麟羽“嗛”了一声:“一见面就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先打一架,还是多勒索点财物?” “你……”姬霄虽是战败方,却也对他自己说自己勒索而差点笑出声,“确实有私下领教之意。” “你看,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才弄了套破桌破椅,不然打坏了,你还得赔,”洛麟羽啧啧道,“我发现我真的很聪明,超有先见之明。” 姬霄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帐外双方侍卫都面露惊奇:怎么刚进去就笑?还笑得……如此快乐? “步入正题,”洛麟羽痞里痞气地朝他抬抬颌,“说吧,找我谈啥?” 姬霄凝视他半晌,才缓缓道:“传闻大正太子好动贪玩,看来全不属实。” 不然哪来那么好的弓箭术? “彼此彼此,”洛麟羽笑眯眯,“咱们都是太子,估计都差不多,谁也不用说谁。” 姬霄哈哈一笑:“那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承认,此次,是我低估了你这小郎君,下次,我必全力以赴。不过,你明明能大胜,却为何强行中断大正士气?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洛麟羽笑了笑:“这里没有外人,也没有谈判助力,咱俩就直接兜底,行,就成交,不行,就再打一次。” 姬霄点头赞同:“没问题。” 洛麟羽竖起食指:“一,我想跟你要个人。” 姬霄挑眉:“千玉楼?” “对,”洛麟羽爽快承认,“你们青鸾我就认识她,所以除了她,没别人。” 姬霄似笑非笑:“他可是我们青鸾最年轻的才子丞相,怎可轻易拱手相让?” “别急,你且听我说完,”洛麟羽摆摆手,“我要她,不是让她带着青鸾朝堂各种所知消息,为我们大正效力,而是放她天涯海角,自由逍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姬霄哈哈一笑,“换位一下,你会不会信?” “不信不要紧,可以试一下嘛!”洛麟羽满脸轻松,“她会不会进入大正朝堂,为大正效力,一目了然,不用密探,都很容易知道,如果我骗你,你下次岂不出师有名了?” 说完,还冲他抬下颌,眨眨眼睛。 姬霄轻哼:“出师有什么用?已经晚了!” “是否信守承诺,可关系到我的国际声誉,我敢说,你还不敢赌?”洛麟羽就跟好友之间拉家常似的,丝毫没有谈判该有的紧张,“再说,你们千丞相不是已经跑了吗?你拿个空位跟我交易,岂不很划来?” 姬霄敛笑,面色渐沉:“果然是你们的人。” 一直开启他心通读取对方心思的洛麟羽,终于探清千玉楼没有出现的真相,不由暗自猜想那救走千玉楼的红衣男子是谁。 虽然脑海里立即浮现无脸人,但喜欢穿红衣的又不止他一个。 不过,不管怎么说,千玉楼能脱离险境、安然离开青鸾军营便好。 她最在乎的夫君儿子在大正太子宫,姓千的族人根本不在她心上,如此,便没什么可顾忌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只要青鸾朝廷准了她的请辞,再把属于她的东西派人运给我,我对她的心意便算尽了,”洛麟羽叹道,“从此她笑傲江湖也好,隐姓埋名也罢,都随了她去。” “既然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她的东西又为何要给你?”姬霄轻哼,“想要什么就直说,何必做戏?” 洛麟羽:“……” 还真是真话无人听,假话有人信。 “哈哈,”她放声一笑,“好吧,此次战役,由你挑起,我远军奔赴的一切费用,你得一次性付清。另外,我要私人接收千丞相相府的一切财物,包括那套打击乐器。” “早如此说不就行了?何必扯上千丞相?”姬霄脸色稍霁,“六万兵马……你想要多少金?” “虽然青鸾超有钱,但我也不想借此讹你,”洛麟羽笑眯眯,“三千万金,如何?” 狮子大开口,还说不讹?姬霄用眼斜他:“你怎么不去抢?” 洛麟羽只笑看着他。 “据我所知,你们大正一年的军费也才三百万贯,”姬霄冷哼,“你六万兵马出征一次,开口就要三千万金,我青鸾再有钱,也不能答应。”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你跟个菜妇老农似的讨价还价便是,我又没拿树胶拦着你,”洛麟羽依然笑眯眯,“开口才能议,不开口咋议?” 让人家可以讨价还价的同时,又说讨价还价的是身份低贱的菜妇老农,姬霄那个气,“就你这连茶水都不备的抠叟,本宫一文也不想给!” 洛麟羽“嗛”了一声:“我备的茶,你敢喝?不怕下毒毒死你?” “喝不喝是我的事,备不备是你的事,怎可混淆一起?”姬霄反击,“早先听闻大正太子抠如村妇,本宫还不信,不料今日一见,还果真如此!” 但他就像低估洛麟羽的实力一样,低估了他的厚脸皮。 洛麟羽嘿嘿一乐:“本宫的馊抠儿,那是在京都都很出名的,你干嘛不信?” 姬霄:“……” ------题外话------ 感谢微信书友和尾数8092书友的评价票,谢谢! 第224章 打嘴仗 这边还在谈判,收到捷报的京都凌云城已一片欢腾,尤其是太子殿下一箭射断敌军帅旗之事,被传得神乎其神。惟帝王洛觜崇的脸,在接到一份密报后,渐渐阴沉。 开赴边境的军队刚出发时,他便一道密旨,要将伍家后人全部处死,汤阴县所属的相州刺史也被罢官问罪流放边疆。 可如今,伍家后人竟跑了一个! 罪臣之后,不安分守己,竟敢勾结武林人刺杀太子,简直是不想活了! 若非高喜麦冒着丢官风险越级上报,他还因皇儿的仁慈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他不由伸手揉了揉眉间额头。 罪臣之子逃脱一个,皇儿出行时的安全风险便会增高一分,如此,此事便定要追查下去,并将其就地格杀,否则他寝食难安。 汤阴县县令的密奏被重新执在手中,龙目复览一遍,怒气更生,“啪”地扔至御案一边,狠狠吐出十个字:“给朕追杀到底,不死不休!” ~~ 太子东宫里,被帝王传唤询问过汤阴县刺杀详情的百名东宫侍卫心里,此时都有些忐忑,不知殿下回来后,会不会责罚他们。 “你说,高县令的密奏到底怎么写的?”当初负责将废除武功的惺忪中年扔到汤阴县城外的两名侍卫,边走边低声私议,“皇上怎么会传咱们问话?” “谁知道呢!”同伴迟疑道,“兴许是写得不够清楚吧?” “写得不够清楚?”前者轻哼一声,“我看他是故意把咱们拉下水!” “这……倒也有可能。”后者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大主意,对方说什么,他都觉得有道理。 “既然如此……”前者皱眉想了片刻,“若哪天殿下知道后问起,咱们就把高喜麦放在头里,说因他写了折子,皇上才着咱们问话的!” “嗯,这个主意好,”后者点头,“不过,恐怕得跟兄弟们说一声,让他们都听你的,如此,才能保持口径一致。” 出主意的侍卫心里却并不踏实:“等等……我,我还是再问问凤兄。” 他疾走两步,追上前面默默独行的修长身影:“凤兄,你说我刚才的主意是否可行?” “啊?呃,这个……”正在低头想事的凤倾城愣了愣,但很快回神,“既然皇上召这许多人问话,便说明高县令并未在奏折中提名道姓专指谁。所谓法不责众,你们又何必忧心?大不了责任共担,每人挨上几十杖,事情也就过去了。” “诶?好像是哎!”侍卫因恍然大悟而睁大眼睛,随后拱手,“还是凤兄高明!” 另一侍卫跟着笑道:“凤兄不愧为帝师之嫡孙,脑子可比咱们灵光多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凤兄是谁!”前者立即顺话拍马屁,“咱们殿下的伴读,可就他一人!太子的伴读,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是是,你说得极对,”后者附和,“现在凤兄又是咱殿下的贴身侍卫,以后有事,可要多指教!” “哪里哪里,”凤倾城忙道,“两位和其他仁兄久在皇宫,倾城外出初回,以后还要多仰仗各位!” “凤兄客气,咱们兄弟间谁跟谁?”侍卫套近乎,“以后但凡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凤兄尽管开口,咱们绝不当缩头乌龟!” “多谢两位兄弟!”凤倾城只得暂时放下所思之事,专门回应二人的结交之心,“待殿下回朝,我们便在东宫同心尽职!” 两人连忙称是称对,又寒暄数句,才分开各行其事。 凤倾城刚跨进凤府大门,身后便传来一道有点熟悉的女声:“请问伯伯,凤公子可在府中?” 回头一看,竟是路上遇到的两名江湖女子~~来自凤尾山万花阁的护卫婢女,粉鸢和绿茶。 想到太子留他在京都的其中一个任务,他招手叫来一名小厮,让他悄悄传话给门房,收下请帖…… ~~ 宸矞宫里。 雪奴正抱着儿子哄个不停:“宝儿乖,宝儿不哭!” “宝儿想diadia,呜呜!宝儿想diadia!”小宝儿哭得脸蛋湿漉漉,“宝儿要diadia!宝儿要diadia!” “宝儿,”雪奴声音哽咽,“那是你娘,以后可以喊娘,不用喊爹爹了。” 说着,眼睛也红了起来,“宝儿不哭,阿娘很快就来找咱们!” 小宝儿愣了愣,接着却哭得更大声:“呜呜……宝儿要diadia!宝儿要diadia!” 雪奴哄不好他,也跟着眼泪直流。 “这是怎么了?”随着一道温柔的女声,汲善走了进来,“宝儿又想爹爹了吗?” “皇后娘娘!”雪奴连忙用袖子胡乱擦了下泪,抱着小宝儿行礼。 “免了免了,孩子正哭闹,就不用行什么礼了,”汲善抽出帕子替宝儿拭去泪水,“我的小乖乖,怎么才一日不来,你就哭成这样?” 她看了眼满桌满地的玩具,“因为想爹爹,什么都不玩了是么?” “nainai,宝儿、宝儿想diadia!”小宝儿也认人,见是近段时间常来的温柔妇人,不由停止了哭嚎,却又抽噎不止。 汲善心道,难怪羽儿临走前托我多来宸矞宫走动,帮忙照看千丞相的孩子,这雪奴一个人,果然是不行。 “来,奶奶抱,”她伸出手,“奶奶带宝儿去洛坤宫等爹爹,可好?” 小宝儿立即从雪奴怀里探出小身子,朝汲善伸小胳膊。 “宝儿真乖!”汲善抱他入怀,“奶奶最喜欢宝儿这样的乖孩子!一会儿啊,奶奶带宝儿一边吃好吃的、玩好玩儿的,一边等爹爹回家,好不好?” 小宝儿脑袋直点:“等diadia肥嘎!等diadia肥嘎!” 定涟想上前接替,汲善却摇摇头,又转而对雪奴道:“人一闲下来,就想的多,没事时,你也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屋里,免得胡思乱想。” “是,”雪奴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汲善叹息:“羽儿随军出发前,曾托本宫对你们父子多加照应,所以这段时间里,可千万别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无论如何,都要等羽儿回来再说。” “是,雪奴断不会因为想念主子而寻了短见,娘娘且放宽心,”雪奴红着潮湿的眼睛道,“我们父子不仅叨扰了太子殿下,还让皇后娘娘跟着受累,雪奴、雪奴真是无以为报!” “傻孩子,千玉楼和羽儿互为知己好友,你又是千玉楼最珍视的人,自然也是东宫贵客,”汲善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不过,羽儿曾说你不是贵客,让本宫像待家人一样待你,多些随意,少些拘礼。” 雪奴心下感动,不说话,却一揖到地。 汲善抱着开始有不耐烦迹象的小宝儿转身离去。 ~~ 边境佐州城的城外军帐里,已谈好赔款事宜的两国太子正在打嘴仗。 “我告诉你,不要看不起农民,没有农民你吃屎!” 不用说,这肯定是洛麟羽的声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