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愿有湖光载归客》 第一章 捡漏 大年初二这天,吴蓓从石家庄坐飞机到海南出差。 早在大半个月之前,领导就让公司旗下所有全职导游填了张“春节假期期间工作意愿调查表”。 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你愿意在春节假期期间带团吗?”“愿意接本地团还是外地团?”“最晚可以接受在假期的哪天开始工作?” 美其名曰尊重员工意愿,但众所周知,春节前后向来是阖家出行的高峰期,时常会出现导游供不应求的状况,这时所谓“意愿”只能被暂时放到一边,人事会随机打电话抓壮丁。 当然了,前有政策,后有对策,有经验、有勇气的老员工通常能找出各种各样让人无法强求的正当理由,例如孩子病了,老人过生日,或者身在国外赶不回来,更有甚者,干脆不接,事后随便找个借口应付过去也就得了。 不过上述这些情况完全不会发生在吴蓓身上,她是为数不多在意愿表上填了“愿意随时接外地团”的几名员工之一,倒不是因为她想借此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有多么热爱工作,也不是因为她特别缺钱,纯粹是因为她不喜欢在家过年。 吴蓓是单亲家庭,在这个女性主体意识不断觉醒的年代,遍地都是一言不合就一拍两散的夫妻,单亲家庭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不过她的处境着实有些尴尬。 在爸妈刚离婚的头两年,吴蓓她爸吴广平一直琢磨着想要复合,她妈陈俊梅则认为对方好吃懒做,心胸狭隘,自己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坚决不肯再被拖回去。 吴广平几次三番游说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吴蓓身上,想让吴蓓从中劝导劝导。吴蓓从小目睹父母争吵冷战,早已受够,加之婚姻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方既然不愿意,哪怕她作为女儿,也没立场强逼人家如何。 这种态度引起了吴广平的不满,在他动之以虚情、晓之以歪理地跟吴蓓一番沟通,却仍然惨遭拒绝之后,又请了一群外援共同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那些平时一年到头见不着两次的七大姑八大爷们突然频繁跑来串门,个个摆出一副关爱亲人、见多识广的人生导师姿态,反复教育指点她怎么做才是对的,吴蓓与其沟通无效,终于不胜其烦,怼了几句狠的直接甩门走了。 留下那位被怼的亲戚十分没有面子,从此在这边的亲戚圈里就流传出了一种说法:吴蓓这孩子没大没小,而且心理好像不大正常,上赶着盼自己爸妈不好。 吴蓓恶心得厉害,自那之后,足有一年多没踏进过吴广平家半步。 这出闹剧过后不久,陈俊梅再婚了,再婚对象是个民警,当初那些拿着喇叭劝两人复婚的亲戚们见状,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纷纷散了,不再掺和这事。家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女儿好像也铁心要跟他断绝关系一般,吴广平这才开始慌了。 吴蓓不接他的电话,他就给陈俊梅打,给吴蓓的姥姥姥爷打,去他们家里哭诉、卖惨。老人们最是容易心软,就让陈俊梅多劝劝吴蓓,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爸,对方又没做过罪大恶极伤害她的事情,让她不必这么决绝。 吴蓓被说服,但经此一事,十数年来堆积的不满全部喷薄而出,虽然念在血缘的份上,恢复了和吴广平的来往,但心中始终有个疙瘩,而且愈发感觉跟他难以交流,每次回家也无话可说。 至于那些背后编排她的亲戚,则完全见都不想再见,往年过年聚餐也是看在吴广平的面子上,怕他下不来台才勉强出席,维持其乐融融的表面工程。但她一向去了也自己默默吃饭,吃完马上找理由走人。 是以今年初二被安排到海南带团,她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既不用在这几天里反复见吴广平那边讨厌的,或者陈俊梅她老公那边陌生的亲戚们,同时要是有人问起来,说她忙着到外地出差,大家都会感慨地评价一句“真努力”“真辛苦”。 为了挣钱嘛,没办法。人们总是对和钱有关的理由更为宽容。 除了这些之外,这次要带的这个团本身也让她比较满意。 成团地其实是在总部北京,听说因为是除夕晚上才临时报的团,那边可供调配的导游们这几天的行程都已经提前定下来了,总部想到要从分社找人,才恰好让她捡了这个漏。 石家庄本地旅游业不很发达,所以本地的全职导游基本都是带团去外地做全陪,收入除了微薄的底薪之外,主要来源于出团的导游服务费和各种回扣。 有的兼职导游或地接导游只靠回扣赚钱,自然磨烂了嘴皮子使出七十八般武艺想让你在购物点多买东西,很容易会显得吃相难看,甚至招来投诉。 之所以说吴蓓“捡漏”就是因为这次的团是个非常规的“定制团”,换言之,报团的人不差钱,不是为了贪小便宜来的,全程按照他们的路线走,导游只要随行做好安排,顺道做一些讲解就可以了。没有任何购物指标,每天大几百的导服费,六天下来总共能有三千多,只要客人不是特别奇葩难搞,相对来说,这笔钱赚得还是比较轻松舒服的。 第二章 湖哥 吴蓓也是第一次来海南,好在公司同事一直有往这边带线的,有不少经验以及合作过熟人的联络方式可以提供给她。 她连夜做了许多功课,第二天只好在飞机上补觉,感觉才刚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吴蓓在机场洗手间里脱掉厚重的棉服,换上一身爽利的春装,沿路见机场内四处装饰着特色绿植,一棵叫不出类目的树上还蹲了只棕色的小猴子模型,极具热带风情。 有乘同一趟航班的小朋友见了,兴奋地大叫,非要爸爸抱着过去摸一摸,好像要验证那猴子是不是真的会动一样。 及至走到出口,潮湿温暖的空气往脸上一扑,令人毛孔舒张,熬夜和奔波带来的疲惫感似乎都随之消散不少。 吴蓓打电话给司机,找到他停车的位置,离团客们的航班落地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她趁着这个空档跟司机聊了会儿,还送了他一包家乡带过来的特产核桃。 司机姓赵,是个乐观热情的中年大叔,长得又黑又壮,开口就刹不住,连珠炮似的,从他十几年的司机生涯说到本地人爱去的景点和饭店,又说到家里最小的孩子正到了叛逆期,教育问题让他和老婆感觉非常头痛。 直到团客打电话来说飞机已经落地,这次谈话才得以暂时中止。吴蓓去出口接人的时候耳朵边仿佛还一直回荡着他魔性的方言口音,不由好笑,不过这个赵叔虽然有些话多唠叨,人倒还是很和善很好沟通的。 她以前碰见过最恶心的司机,态度阴阳怪气不说,言辞间还总带有某种下流粗鲁的暗示,会趁机吃女导游豆腐,那一次吴蓓甚至想过干脆撂挑子不干,豁出去脸也不要,当着几十人的面抽那垃圾的耳光,让那垃圾往后也不敢再随便对其他人动手动脚。然而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当众爆发。 她轻轻吁出口气,每次出团就像是掷骰子,有诸多因素都会影响到行程的顺利与否,但搭配到一个好司机,绝对能替导游节省下不少心力,她现在最希望的是团客中也没有什么特别奇葩难搞的货色。 从她拿到手的旅客信息推测大概率是不会有的。这一行总共十三人,年纪最大的三十一岁,最小的才二十二岁,听说都是某互联网公司同一部门的同事,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加班太狠,连除夕和春节这两天都没有放假,公司掏钱请他们出来放松,算作补偿,也算作是团建福利。 这个年纪在这种职位的人,一定都受过高等教育,通常来说会比较文明一点,退一步讲,就算谁本身不想讲文明讲礼貌,碍于在同事们面前的形象,装也得装出八分正经宽厚。 思虑间,手机再次响起,随之就见七号安全门口涌出一批身背大包手拉小箱的旅客,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正把手机贴在耳边四处张望,吴蓓冲他挥挥手,一行人立刻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出于职业习惯,没等人完全来到跟前,吴蓓就先扬起一个亲和又不做作的标准微笑,“你好,丁先生是吧?我是你们这次旅行的随行导游,我叫吴吴、吴蓓。” 团客中有人惊讶地笑起来,其中一位穿紫色T恤的小哥还打趣了句“小姐姐不要紧张,我们人都很善良的。” 吴蓓心中郁闷:你结巴什么呢?面上却只是一笑而过,接下来迅速介绍完自己,确认了团客人数和身份信息都没有问题,便领着他们一道上了车。 到达酒店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了,这一天没有其他行程,安排好团客们入住之后,吴蓓谢绝了赵叔捎带自己一程的提议,步行往住处走去。 三亚实在是个很令人舒服的城市,温度适宜,城区中绿化带又多又漂亮,更重要的是干净,这里几乎看不到满大街的果皮杂屑和不明液体,吴蓓本想沿路多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摆弄了会儿摄像头没有拍到满意的,不由又烦躁起来。 这时,手机“嗡嗡”地一连串震动,吴蓓点进微信消息一看,一个表情猥琐、满脸痘坑、秃脑门、大肚腩的中年男人特写照片立刻强势撞入眼帘。 这几样特征搭配在一起的效果实在过于震撼,吴蓓被刺激得瞳孔一阵收缩,果断放弃做一个以温柔善良面对世界的美女子,顺从本心敲出一句:“我的眼睛好痛,我他妈是要失明了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吴菲也在群里回复道:“可以不爱,请不要伤害。” 这群的群名叫“峨嵋派”,包括吴蓓在内总共有五个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虽然自从工作后很少有机会能聚在一起,但时常会在群里彼此分享生活、插科打诨,就好像在学校那会儿一样。 至于群名的来源,则非常简单粗暴,因为她们五个是五条孑然一身的光棍,所有人的空窗期均在两年以上。原本最初是打算叫“尼姑庵”的,但她们当中文化水平最高的邓文茵邓老师认为这名字不好,带着股心酸哀怨的滋味,“峨嵋派”就不同了,听起来就很英姿煞爽、很武侠。大家一致认同并高度赞扬了邓老师的文学品味。 发照片的人叫杨依童,是个标准的美女,瘦高个儿,五官精致,走的还是艺术流派,唱歌画画跳舞无一不精,高中毕业多年,母校论坛每年评选校花还总免不了把她的古早照片放出来比较一番,颇有几分“姐虽然已经退出江湖,但江湖中总有姐的传说”的意思,因此几个关系好的朋友私下里戏称她为“杨仙儿”。 杨仙儿在帝都一家酒吧当驻唱,微博上几十万粉丝,也算是个小网红,平时唱唱歌,发发广告,虽然跟动辄年薪百万千万的大咖们没法比,但她自己还挺知足常乐,对目前这种生活很是满意。 工作环境和自身条件摆在那,加上读书时谈过的男朋友合计可以组一支足球队,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竟然能空窗长达两年。杨依童自己倒拎得很清,她说上学的时候搞对象是全凭心情,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最严重不过颓废个十天半月,发几条或伤感或气愤的说说表达一下情感,没有多少顾虑,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可步入社会之后,尤其是在这种夜场工作,接触到的人鱼龙混杂,你不知道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富二代是不是吸毒滥交,一身传染病,也不知道当面和你称兄道弟,笑意盈盈的会不会扭头骗走的你身份证去借高利贷或者买保险,平头百姓一旦惹上什么大.麻烦,可能错不在你,但吃亏的一定是你。 光她所在的那一片地区,一抓就能抓出一大把类似的例子,所以比起倒霉之后再哭天抢地想办法讨回公道,她宁愿从一开始就谨慎一点,寂寞一点。 这次这个老秃瓢实在把她恶心得够呛,她才忍不住发到群里来吐槽。老秃瓢今年五十好几,儿子都跟杨依童一般大了,还老想着到处勾搭年轻小姑娘。勾搭就勾搭吧,要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别人也没什么话可说,问题就在于这老秃瓢又抠又坏,之前把一个酒店的姑娘搞怀孕了,既不愿意承担责任,也不愿意掏十万块的打胎钱和后续营养费,还反咬一口说那姑娘讹诈,败坏他名誉,愣是钻法律空子把人家给弄进监狱里去了。 现在事情才过去没多久,他就又按捺不住本性,继续四处风流,而且这回还把目标放在了杨依童身上,三天两头跑来店里或者在微信上纠缠。杨依童当然不可能让他称心如意,但同时也不敢和他直接撕破脸皮,只得表面笑嘻嘻,内心MM.P地暂时应付着,希望他能赶紧被查水表,破产倒台,到时她一定专门开香槟庆祝,最不济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也行,只要别再来骚扰自己就行。 五个人就老秃瓢以及他搞出来的这些破事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当然这并不能对他的破产起到什么推进作用,最后只得叮嘱杨仙儿多加小心,一个人在外地要保护好自己。 杨仙儿经过这一番倾诉,心情倒是变好了不少,随口问道:“姐妹们最近都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大菲:“无。” 刘嘉欣:“平淡如水。” 邓老师:“最近和导师新开了一个课题,‘亚硝酸盐在不同土壤中积累的研究’,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杨仙儿:跪地求饶.gif 大菲:不了不了.gif 刘嘉欣:文化水平不支持。 吴蓓慢悠悠发出一条消息:“我今天来海南出团,遇见湖哥了。” “!!!!!” “真的假的!!” “我的妈呀!!!” 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第三章 湖哥(2) 吴蓓仿佛能透过屏幕一眼看穿那四条闪闪发光,刻满“快来投喂我”的八卦之魂。 湖哥是吴蓓的前男友,两人从初中毕业走到一起,彼此鼓励着熬过了学业最苦最繁重的三年,于高中毕业后宣告分手。 前男友大名叫做樊亮,五行并不属水,长相和那个明星胡歌也不怎么相似,说起他这个称号的由来,也算得上当时校园里流传度最广的“十大奇谈”之一了。 高二那年,吴蓓有一次发烧没去上学,爸妈都不在家,没人管她,她一个人晕头转向地在家躺着,凄凄惨惨地发短信跟樊亮诉苦,樊亮大感心疼,当即男友力十足地决定逃课去照顾她。 正好每个单周的周一下午,有三节小课的自习时间,哪怕年级主任巡堂的时候发现空了一个座位,只要让同学打掩护说他去上厕所,或者被其他老师叫到办公室帮忙了就行,通常也没人会专门跑去查证。 然而那天他实在是运气不好,正赶上市教育局有领导过来“微服私访”,他从教学区翻墙到公共区的时候,领导正在闻讯赶来的校长的陪同下往教学区方向走,一眼就看见对面墙上冒出来颗脑袋,继而脑袋的主人又把整个身体撑上了墙头,动作相当迅速灵活,一看就知道是个惯常飞檐走壁的老手。 校长根本来不及忽悠领导转移视线,就见对方眉头一皱,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他哀叹一声,心知这次考评要砸,满腔怒火自然全部集中在这个倒霉催的学生身上,当即暴喝一声:“你哪个班的!在那干什么呢!” 樊亮被这声中气十足的咆哮吓得虎躯一震,不过下一秒,他就展现出了一个老手应该具备的胆识和素质,他没回应校长炮仗一样的喝问,甚至压根连头都没抬,干脆利落地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运气好的话,他能避开巡堂的年级主任,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到教室里,反正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大家又都穿着一个样的校服,他就不信校长能认得出自己是谁。 不过前面已经说过,他这天运气不好,不宜飞檐走壁,在站起来准备起跳的一瞬间,他左脚好死不死踩到了右脚的鞋带,整个人栽歪了一下。 同时校长也发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学生不仅翘课翻墙,害自己在领导面前丢脸,现在居然还打算畏罪潜逃! 他怒上加怒,一边吼“你给我站那,不许跑!”,一边拖着将近二百斤的身躯紧追了几步,硬底皮鞋磕在地面,发出催命般“咔咔咔”的脆响。 樊亮在栽歪中听得他靠近的动静,心里一急,原本是想尽快稳住身形,然而急中生乱,动作一大,反而更加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后一仰,直勾勾掉进了身后绿藻横生的圆形人工湖里。 入水的一瞬间,樊亮心中悲愤地感慨道:“咦!此乃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也!” “噗通” 溅出来的水珠像是毒液,校长脚步一刹,就停在干燥的地面区域不往前走了,瞪圆了眼珠子张大嘴。两秒钟后,他猛然回过神,冷汗哗一下全流了下来,急忙指挥闻声赶来的保安下去捞人。这学生万一要是有点什么事,别说家长肯定得跟他没完,当着教育局领导的面,他以后也都不用在这行混了。 樊亮其实会游泳,不仅会,还算得上水性不错,但他一想到上岸之后要被凶神恶煞的校长训小鸡一样训上好几个小时,后续肯定还得请家长、记处分,在升旗的时候当着全校上千人的面作检讨,就全身心都充斥着抗拒,只在原地扑腾水,迟迟不肯往岸边游,直到有人下到水里,拖着他的身体往岸边带,他才不情不愿跟着动了起来。 之后樊亮不出所料地被请到校长办公室,只不过经过这一落水事件,校长的盛怒已经被浇灭了大半,脑子里多了许多复杂的考量,比如该学生和他的家长会不会借机跟自己碰瓷,一口咬定都是由于自己那几嗓子,他才会受到惊吓掉进湖里,而且从此以后冒出些类似头疼腿疼这种查也查不明白的毛病,都归咎为是这次落水的原因,要自己长期向他们支付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不然就天天来学校里闹?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反而会被拘住手脚,不管怎么说,都是该学生逃课翻墙在先,而且他一没体罚,二没上手推他,就算真赖到自己头上他也不会认,而现在,校长的威严还是必须端起来的,当然此时的威严比起刚才看到有人翻墙,已经不自觉打了不少折扣。 校长屈指敲了敲桌子,语气还算平和,“你怎么回事?” 樊亮预料到接下来的一系列流程,心如死灰,已经放弃挣扎了,但他也不可能实话实说自己是为了逃课去找女朋友,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随口回答:“我累了。” 他这句话的本意,是指学习学得比较累,所以想翘课出去溜达溜达,上网娱乐放松一下,然而听在教育局领导的耳朵里,却完全变了意思。 领导他老人家手底下工作的都是经过公务员考试洗礼,情绪相对成熟稳定的成年人,就算偶尔到基层学校视察,也是从宏观的角度出发、从整体入手,总不可能让他每到一所学校,都跟成百上千号的学生一对一聊天谈心,就算他有功夫这么做,学生们更不可能什么话都跟他说,所以领导他老人家对广大青少年们的所思所想、什么尿性了解不深。 他了解得深的是各种宏观数据和指标,例如升学率、一本率、多媒体教学覆盖率等等。 那段时间不知怎么刮起一股“给中小学生减负”的风潮,好几家电视台争相针对这个话题推出了特别节目,开会时被反复提及的数据也变成了“学生自杀率”“学生校园生活满意度”,因此领导十分敏感地把“我累了”这三个字放大,理解成学生对生活感到疲累厌倦,心里不由一个激灵,这学生可别是有自杀倾向吧? 搭配樊亮刚从湖里被打捞上来,泡得有点水肿,神色恹恹的脸孔,更容易让人加深这种猜测。 于是那一天,樊亮同学不但没有挨批评、作检讨,还和上级领导手拉着手,接收了对方如春天一般的温暖关怀和殷切叮咛。 此后不久,学校更是一度取消了每天上到十点的大晚自习,还在一个月内连开多场有关如何调节压力、保持心态平衡的健康讲座,大部分学生乐得轻松,而樊亮,这个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学校制度的男人,也因此被同届同学们尊称一声“湖哥。” 湖哥本人倒是十分不客气:“小的们都给我低调一点,哥可不是为了给你们讨福利才特意跳湖的,我这都是为了爱情,懂吗?爱情!” 其实樊亮觉得掉进湖里这件事挺丢人的,因此并没有主动跟吴蓓提起过,只说翻墙的时候被校长抓了,吴蓓还是从后来风风火火的校园传闻中了解到那天下午发生过什么,她和众多娱乐调侃的吃瓜群众一样,喜闻乐见地接纳了这个新称呼。 而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天傍晚,姗姗来迟的樊亮差点跟下班回来的陈俊梅撞上,吴蓓发短信让他直接回家,对方却以为她在生气,惴惴不安地在她家楼下徘徊了一个多小时,对着她家窗户发短信解释,好像这样就会效果更好一样。 他说:“要不是半路杀出个胖校长,我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才来?我不可能会放着你一个人不管的啊。” *** 吴蓓这句话刚发出去就后悔了,“湖哥”这两个字,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个挺有意思的外号,她却一度私心觉得,这是因为她才产生的外号,每当有人这么称呼樊亮,不管那个人是否只是随口一叫,她都当作是对自己与樊亮之间感情的认可和祝福,从而连带着看说话那人都更加顺眼。 然而现在湖哥已经不再是她的湖哥,一转眼,他们分手都已经将近七年,还这么称呼实在太不合适。 当年她单方面决定分手,发了条加上标点不超过十个字符的短信作为告知,而后又单方面拉黑了对方所有联系方式,担心樊亮可能会上门找她,还改签了车票,提前半个多月南下到大学所在的城市躲着,期间有两人的共同好友试图了解情况或者从中传递消息,全部被她无视或者态度恶劣地回怼过去,时间一长,两个人便这么自然而然彻底断了。 从吴蓓决定分手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见过樊亮,但是没有见过不代表没有想过。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心态和待人处世的方式都在逐渐发生变化,第一个阶段的变化,是她可以坦然面对和樊亮分手的事实,当别人提到他们分手的原因时,不再变得情绪暴躁,只轻飘飘回上一句“分了就分了呗,哪那么多具体的理由?非要说的话,可能我觉得他不太成熟。” 第二个阶段的变化,她意识到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简单归结到成不成熟上面,每个人的性格、成长环境等许多因素决定了他们看问题的方式和角度都会不同,而他们当时又那么年轻,谁也没比谁强到哪去,两个人都易燃易爆,不够细致耐心,樊亮其实也并没做错什么。 第三个阶段的变化,她恍然醒悟,樊亮没什么错,反倒是她当年的所作所为太不地道了,如果把性别互换一下,妥妥可以投稿到微博-渣男波特。 世界上姓樊名亮的人那么多,出发前吴蓓在浏览名单的时候虽然扫到了这个名字,但完全没想到如此巧合,竟然恰好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一个。 可能由于当年两个人结束得太强硬太仓促,也可能是吴蓓自己心里有愧,今天在团客中看见樊亮的时候,她大脑神经出现了片刻的紊乱,连带着舌头也打结,下意识觉得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说点什么才好,况且那也根本不是让他们俩叙旧的场合啊! 反观樊亮倒是相当的风淡云清,看见吴蓓,既不惊讶也不尴尬,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就像看见一个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于是吴蓓也很快冷静下来。 想想也是,七年什么概念啊,她活到现在,不也才三个半的七年,都还不满四个呢吗?如此漫长一段时间,可以经历多少事、认识多少人?就连她自己,如果不是恰巧偶遇了樊亮,平时也很少会再想到这个人了。 吴蓓本想把这句话撤回,奈何群众的热情实在太过高涨,唰唰唰飞速把这条消息给顶上去好几页,她也懒得再翻,反正跟这几个人谁跟谁?没必要那么讲究措辞严谨。 措辞毫不严谨的四只八婆争前恐后地提问并畅想: “太有缘分了吧!怎么偶遇的?!” “你们俩打招呼了吗!” “采访一下您的心情如何。” “桃花来了啊姐妹!必须得好好把握,您或将成为本派第一名出山弟子。” “我觉得真的非常有戏,你们知道前阵子咱们有个初中同学小翠还跟高中那个大鹏搞到一起去了吗?还有梦菲和赵博听说半年前也复合了来着……” “……” 吴蓓:“他正好在我带的这个团里,没打招呼,心情非常平静……还复合呢,可算了吧!你知道人家现在什么情况,恋爱结婚了没有?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第四章 潜水 第二天吴蓓起了个大早,不到七点就到达酒店准备接人。 按理说定制团的行程不需要很赶,每个景点预留的时间也都比较充裕,但因为他们今天有一个潜水和海上摩艇的项目,而现在海南正是国内旅行的旺季,预计玩项目的人会很多,与其把时间都浪费在排队上面,还不如趁人少早点过去,先把集体的固定项目玩完,剩下的时间无论想继续体验其他项目,还是想要游游泳、散散步,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灵活安排。 然而昨天临别前分明说好了早上七点一刻左右在大堂集合,晚上睡觉前吴蓓还专门挨个发短信又提醒了一遍,今天早晨来了,足足等到七点半,愣是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她进去里面一看,正好迎面见到张丽莹——这群团客中唯一的女性,汲着拖鞋,端着盘子,在自助餐区前不紧不慢地转悠着挑选早点。 再四下看看,大部分人倒是都已经用餐完毕,收拾停当了,只不过准备好了也没有出发的意思,仍然坐在座位上,或两两聊天,或自己低头玩手机。 吴蓓用力拍了两下手,吸引大家的注意,“朋友们,怎么都坐在这儿不上车呢?” 江彬——昨天打趣吴蓓的那个紫T小哥,笑呵呵地说:“还有人没吃完呢,等会儿一块走。” 说话间,张丽莹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象征性快走了几步坐下,“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有点失眠,所以早晨起晚了。” 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行动完全没看出哪里不好意思了,仍然慢吞吞地,喝一口粥,翘着兰花指撕一点豆包放进嘴里。 吃完这一口,又抬头看向吴蓓,似笑非笑地说:“这个旅行嘛,最重要的就是舒服,首先得吃好睡好,然后你才能有精力去玩啊去看那些景色,你说对不对?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吴蓓笑了笑:“对,你慢慢吃,不着急,本身咱们的行程也不是很紧张。” 张丽莹和先前一直跟吴蓓联系的那个丁志强应该是两口子,昨天分房的时候他们俩就住的一间,而丁志强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从其他人和他说话的口气判断,他八成还是个主管之类的角色。如若不然,其他人也未必全都给足了面子坐在这等她吃饭。 吴蓓吆喝着让大家先把行李放进车厢,等张丽莹终于慢悠悠吃好了饭,开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海滩上果真人流量很大。 她在一家和公司素有合作的摊位那打了招呼,对方建议他们先坐摩艇,摩艇大概十分钟一个人,数量很多,有空了的就可以上,不用等太长时间,而潜水相对来说耗时较久,教练们一直泡在水下也吃不消,需要轮流休息、换氧气罐,而且在他们之前,还排着两个别的团和几个散客,一时半会儿轮不上他们。 吴蓓在乘车来的路上就状似随口,实则有意地专门提过,由于出发时间比原定晚了不少,可能要做好排长队的准备。至于为什么出发时间会晚,大家心里都有数,张丽莹虽然磨叽,但也不是特别不讲道理,坐完摩艇之后也没催促,就和丁志强先在摊位附近挖沙坑、拍照片玩。 团客们没有不耐烦地放话来催,吴蓓反倒先着急上火了。 在摊位前守着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突然有些内急,可是这边的卫生间有且只有两个小隔间,浑身湿漉漉的游客们扎堆似的守在门口,目测至少得有十好几个,前一个进去的还半天都不见出来,吴蓓越忍越急,只好退而求其次,绕道去更远、环境更差,但坑位多人还少的公共厕所。 等她方便好再回来,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打算直接去登记处问问,看是不是已经有了空位,可以让手里的团客分批先过去几个,就见前台做登记的小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个皮肤黝黑,脸盘很圆的大妈。大妈正摆手让工作人员带另外一批游客去换潜水服,自己扭头就和那群人的领队热火朝天聊了起来。 吴蓓连忙两个箭步冲过去,稍微提高了声音说:“现在排号排到哪儿了?我们团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前预约的。” 前台新换来的这位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在百忙的谈笑间隙甩出几个字:“没到你。”吴蓓卡顿了一下,因为不能确定这句话到底是跟自己说的,还是跟那个嬉笑的领队说的。 “没到我,那为什么刚来的现在都可以换潜水服了?” 大妈起初直接当没听见,吴蓓在桌子上用力砸了两下,“问你话呢!” 她肉眼可见地翻了个极大的白眼,又跟领队说了几句话,这才慢慢吞吞、纡尊降贵地扭过脸来,好像自己不是个负责海边娱乐项目登记叫号的普通员工,而是身份无限高、权力无限大,可以随便拿捏别人,根据心情任意更改规则的封建集权统治者。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吴蓓,用不容置喙的挑衅语气反问:“谁告诉你人家是刚来的?我说了,没、到、你,去一边等着去,你在这跟我耗着有用吗?” 旁边领队笑意还没收回,也拿腔拿调地补充教育道:“没到你就耐心等着嘛,现在的年轻人,性子怎么这么急哦!” 吴蓓冷笑一声,这时,正巧一个刚换好潜水服,从更衣室出来的小姑娘打旁边走过,吴蓓立刻伸手虚拦了一下,赶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开口说:“请问一下你们等了多久排到的潜水啊?我看这边人好多,怕浪费太多时间,在犹豫要不要报名呢。” 小姑娘亲切地回答:“挺快的,这不我们刚来没多久,也就十来分钟,听了个小培训就去换衣服准备登船了。还行,不浪费时间。” 吴蓓礼貌地向她道了谢,领队脸色有些尴尬,大妈却好像打定主意不要自己那张丑脸了,闻言什么也没说,兀自低头抠起了指甲。 吴蓓见她这种态度,摆明了不打算好好商量解决问题,直接开麦接上了扬声器,“不管什么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这里各家摊位全都是按号排队,公平合理,怎么偏偏到你这就搞出例外来了?我们团先预约的,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后到,来了不到十分钟衣服都换好准备登船了,凭什么?我们的时间不算时间?还是说这摊位是你家开的,是你用来私人招待朋友的地方,你要早说是这么回事儿,这片地多得是别家正经做生意的摊子,我至于跟你这瞎耗费这么长时间找气受吗?啊?!” 大妈见吴蓓瘦瘦小小,长相偏秀气挂,还以为此人的性格和她的长相一样面瓜,属于拉不下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喊吵嚷的类型,没想到她压根一点也不顾全面子,不仅吵得毫不犹豫,还开着扩音器吵,附近顿时就有不少人被吸引了注意,纷纷扭头看起了热闹。 大妈自知理亏,但她平时蛮不讲理惯了,而且在自己的地盘,还有被外人蹬鼻子上脸踩到头顶的道理?当即也一拍桌子,横眉竖目地劈手指向吴蓓,“你嚷什么?有没有点素质?就你这个样还当导游嘞,你瞧瞧让你那些客人看看你这副样子,人家不嫌弃得要死!” “我有没有素质不劳您点评,您也不用扯那么多有的没的。我现在就两个问题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第一,为什么我们先来的、已经等了两个小时的团队排在他们刚到的团队后面?你们这里如果是可以随意插队的话,那还假模假样的排号干什么?有什么意义?我们因为受骗而在这耽误的时间怎么算,怎么赔偿?” “谁骗你了!我怎么骗你了?!想钱想疯了吧你,还想要赔偿!”大妈终于抓到了重点似的,一个劲儿咬着话尾这句不放,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 她好像一只失控的陀螺,上蹿下跳指手画脚,声音又尖又利,旁人一看就能看出是个撒泼吵架的高手,应该相当难缠不好惹,不过她叽里咕噜一通喊嚷,光摆出个牛逼哄哄的架势,没多少实质内容。 反倒吴蓓条理十分清晰,虽然架势不如她丰富,但也不难听出声音里的气愤,她语速飞快地说:“说好了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潜水,你不按说好的规定来,当然就是欺骗。行,赔不赔偿暂且不提,我的第二个问题,这摊位到底是不是你家开的,你是不是有随意调换顺序的权利,如果是,好,那这个问题就算过了,如果不是,请问这种做法是你个人的行为,还是出于上层老板的授意?是你自己不遵守规章制度,还是你们整家公司都管理混乱,视规章制度于无物?你回答我的问题。” 大妈其实并没有仔细听吴蓓到底提了什么问题,吵架要是都这么一条一条按道理吵,那她还能吵得赢?她还能占什么优势?不过最后一句她倒是意外听进去了,所以神奇的突然收声,整个人暂时安静了几秒。 这大妈表面再蛮横,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点逼数,知道自己是个色厉内荏的空壳子,吴蓓直接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把问题上升到整家公司了,她可承担不起那么大的罪名,但不承认是公司的问题,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有问题了? 大妈一脸谨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再开口时却明显不复先前的强势,“我告诉你你别在这乱说,怎么着就还我们整家公司了?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小破导游,你当你是大老板啊……” 这时,接载游客到潜水点的船只已经开了回来,一名男性工作人员好似没听见这里的争端一样,轻声说:“换潜水服的人都到齐了吗?走这边跟我上船吧。” “站住!”吴蓓暴喝一声,“事还没说明白呢,正常轮可轮不到这批游客上船。” 这些游客坐这等待的时候多少也听出吴蓓和前台的争端是怎么回事了,这会儿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迟疑且迷茫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走。 那男性工作人员没法再装糊涂,只好充当和事佬,试图跟吴蓓打商量,“你看,人家衣服都换好了,总不好再叫人家都脱下来吧?这一批很快就能结束,下一波就是你们,行不行?” 还不等吴蓓说话,有人先代她开了口,“我觉得不太行。” 吴蓓回头,见樊亮、江彬还有另外三个同团的男生都聚集过来。这个年纪的男性,骨子里还是很有一些义气侠气的因子存在的,他们本身或许并不在乎多等这半个小时,早点晚点也都不太有所谓,但自家导游和对方吵成这样,归根结底还不是替他们鸣不平,希望他们能早点玩上项目? 这种情况下,要是装没听见或者轻轻巧巧说一句“随便,让他们先”,就实在太跌份,太不讲义气了。五个大老爷们儿跳出来表示反对,这事顿时更加僵持,更难以处理了。 很快,先前给吴蓓一行人登记排号的小姐姐和一名身份似乎更高一层的管理员也闻声赶了过来,先是好言好语给吴蓓等人赔礼道歉,转回到工作人员那,语气刹时变得极其严厉,“马上安排让人家先过去潜水,让人家等那么久,你们也好意思吗!” 先前的工作人员嗫嚅着说:“那……你们先把潜水服脱下来吧,人家排号排在前面的。” 那群游客中当即就有人爆了粗口,“这他妈不是涮人玩么?不该我们你让我们换衣服干啥?换了又让我们脱,这他妈不是有病吗?” 管理员的表情看起来一言难尽,似乎恨不得把这个没脑子的东西给活剐了,“你让人家脱什么衣服!总共就这么两件衣服是不是?那他妈刚回来的那批人换下来的衣服不能拿过来穿?!” “哦哦哦”没脑子那位答应着,连忙同手同脚地跑去收衣服去了。 待到把自己手里这批团客们送上船,吴蓓几乎是瞬间就平复好了心情。做导游这一年多以来,她见过太多各式各样的傻逼东西,已经修炼出了金刚不坏之心,既能表面急头白脸,内里平静如水地跟人纠缠扯皮,也能内里咒遍对方八辈祖宗,表面还面带微笑,轻声细语地跟对方称姐道妹。 她丝毫不避讳,也丝毫不尴尬地继续留在前台守着,看这几个人焦头烂额地安抚那一批差点插队成功的游客。管理员也不知是因为很忙,还是觉得丢人,训了手下一通又匆匆走了,反倒是先前抽空去附近吃了个饭,却被叫回来挨骂加收拾烂摊子的小姐姐怨气极大。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更何况吴蓓即便以后还来,每次也不会在这停留太久,是个安全的、可以放心同仇敌忾的人选。 她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那老妖婆为什么非让别人插你的队吗?因为有人来潜水我们是给算提成的,她跟那个领队是老熟人,这样既能卖人家个人情,又能把单签到自己名下,不过没想到这回碰见硬茬了,提成没有估计还得反过来扣她一笔。 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仗着自己岁数大点,天天搁这投机取巧、倚老卖老,她就是活该,就欠让人整治。” 第五章 游戏 这天晚上,吴蓓等人入住同一家酒店,只不过房型不同。团客们住的是海滨特色小木屋,出门就是柔软的人造沙滩,沿着小路走不到五分钟,就能到达温泉和鱼辽池,吴蓓和司机住的则是普通高层大床房。 晚上九点多钟,吴蓓准备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毛巾落在上一家宾馆忘了拿,这种亲肤物品,她一向不喜欢用酒店提供的,只好又换了衣服去楼下找便利店。 买完东西往回走,马上就要进大门的时候听见一声吆喝,“嘿!小姐姐!吴导游?” 循声看去,就见路边一家烧烤摊前横了几张长桌,其中一张长桌旁坐着她的几个团客,樊亮也在其中,江彬正兴致勃勃地冲着她挥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跟这些人打了个招呼,顺便叮嘱他们别睡得太晚,免得明天出去玩儿没有精神。 江彬笑呵呵地说:“嗨,放心吧,这才不到十点呢,只要明天是去玩,不是让我工作,两点睡我也能爬得起来。” 旁边几个年纪比他大不了两三岁的人纷纷开玩笑,感慨年轻人体力就是好,他们要是睡那么晚起那么早,脑袋得炸一整天。 江彬说:“反正时间还早,小姐姐跟我们一块吃烧烤呗,我来请客。” 为了避免事端,旅行社有明文规定,导游不能接受团客送礼,不能让他们请吃饭,以及不能在出团期间与团客存在任何形式的经济往来,所以吴蓓只是笑了笑,拒绝说:“晚上吃这些东西多长肉,我可还要减肥呢。” “这么瘦了还要减肥啊!”江彬指了指她,又捏了捏自己一层软肉的胳膊,“我这样的是不是已经算虚胖了?以后可不敢跟人说我这种身材算正常体型了。” “男生这样算正常体型,女生讲究一些,总觉得越瘦越好看,减肥无止境。” “啧啧,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了”江彬嘴上抹了蜜似的说,“那不吃东西,喝点饮料,一块玩会儿总行了吧?正好我们刚才想玩狼人杀,可惜人少不够数,你加进来就正好了。” 有同事眼里闪过暧昧的神色,看出江彬似乎对这位导游小姐姐很有好感,打算仗义帮他一把,于是也加入到劝说的行列中,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吴蓓也不好继续拒绝,只得同意,大家立刻很有眼色的腾出座位,让吴蓓坐到了江彬旁边。 除去睁眼的法官之外,场上总共还有七个人,两匹狼,三个平民,一个预言家,考虑到神职太多,对狼不公平,取消了女巫的角色,只留下一个猎人,好人全部死亡或者狼全部被投出来则游戏结束。 吴蓓抽到了狼卡,然后在夜晚睁眼的时候,不期然发现另外一张狼卡是樊亮,先前在机场突然见到他时那种大脑神经紊乱的状况再次出现,吴蓓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了。 她能看出樊亮也并不是毫不介怀,真的只把她当陌生人,因为他这个人的性格其实和江彬挺像,大大咧咧的,爱贫嘴,跟其他同事在一块的时候特别能闹能开玩笑,但今天一天下来,包括刚才很多人劝她一块坐下来玩,只要涉及到她,他就自觉装上消音器,一言不发做起了局外人。 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斜对面樊亮很快打了几个手势,传递作战策略。尴尬退散,吴蓓整个人一下放松下来,她甚至有点感谢樊亮愿意率先打破僵局,连忙也回了几个手势。 几轮投票和暗杀过后,场上只剩下了包括吴蓓和江彬在内的三个人。 吴蓓在游戏刚开始不久,就冒险先占了个猎人坑,幸运的是,直到最后一轮也始终没人和她对跳,她阴差阳错坐实了好人的身份,剩下江彬和另外一个平民反而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互咬个不停。 最后狼人胜利,揭晓结果的时候,众人着实都震惊不已。 江彬夸张地瞪大眼睛,冲着吴蓓一抱拳,说:“原来这位才是真正的大佬,失敬失敬。” 吴蓓笑得前仰后合,目光无意中和樊亮对上,对方立刻不着痕迹地迅速移开了。 吴蓓微微一顿。 如非工作需要,她一向睡得较早,又和众人玩了两把游戏,困得直打哈欠,就起身准备回去休息,这次没人再不识趣地强留,只有江彬专门招呼了一声,“小姐姐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啊!” 吴蓓笑着应下。 接下来的几天吴蓓还是如往常一样带团,不过没再碰见玩项目被人插队这类糟心的事情,小事仍然不少,例如路上堵车啊,丢落东西啊,团客中总是有人不好好守时啊,当然这些鸡毛蒜皮她都已经处理成习惯了,算不上什么问题。 那晚之后,她和樊亮也依然没单独说过话,对方并不针对她,但似乎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吴蓓便也自然而然维持这种状态。 旅行的最后一天,团客们下午三点的飞机回北京,吴蓓要先等他们离开,然后乘五点的飞机回石家庄,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江彬找机会跟吴蓓独处,找她要了微信号。 吴蓓有点惊讶,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江彬只是性格开朗,有点自来熟罢了,但看他要微信时的神态,好像又不止于此,不过她并没拒绝,反正就这几天的接触来说,她并不讨厌这个人,至于以后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顺其自然呗。 加完微信,江彬明显心情振奋,又蹭在吴蓓身边聊了会儿天,直到被丁志强夫妇的争吵打断。 起因是张丽莹想让丁志强帮她在候机厅里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可惜丁志强技术实在欠奉,各种迷之角度显得人惨不忍睹,张丽莹心有不满,一直碎碎念个不停,还把这几天在外面玩拍照的失败史都翻出来抱怨,丁志强觉得在下属面前挨训很没面子,辩驳了几句,两人就这么各执一词地争起来了。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争吵,既没严重到要分家,也没上升到大打出手的地步,旁人通常都只当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他们叽叽喳喳老半天还不停,那架势像极了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每天没完没了叫唤的吴广平和陈俊梅,吴蓓脑袋一热,蹭地起身,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站在了两个人中间。 张丽莹和丁志强均是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吴蓓:“……” 吴蓓连忙把已经蹿到喉咙口的那句“烦死了,大庭广众之下吵个jx啊吵?嘴巴不会好好使用可以考虑捐给有需要的人”咽回到肚子里,想象着居委会大妈调解矛盾时的神态和语气,热情又亲切地说:“嗨呀,别吵啦别吵啦,丁大哥这不也是好心办坏事吗?来来,张姐,我帮你重新拍几张好看的嘛!” 张丽莹心想人家一番好意,便也借坡下驴,收敛起脾气,笑着把手机交给吴蓓,说:“那行,那麻烦你了啊。” 吴蓓说了句“不麻烦”,正低头研究她的相机,只觉眼前一晃,耳边有人惊呼出声,她下意识抬头,就见三分钟之前还战斗力十足的张丽莹脱力般瘫倒在地,离得近的几个人赶紧围拢过去,合力把人架到了椅子上。 吴蓓一边按压张丽莹的人中一边说:“大家散开点,别都围在这,否则空气不流通,她更容易喘不上气。” 众人依言照做,吴蓓又单独看向丁志强,“您先别太担心,我估计多半只是刚才用劲过猛,低血糖犯了而已,她以前有过类似的状况发生吗?” 丁志强点点头,“我记得有过一次,早上打扫卫生的时候突然晕倒,后来就说是由于没吃东西导致的血糖跟不上。” 虽然出发前张丽莹在健康调查表格上填写的是无疾病史,但因为心存侥幸而隐瞒事实的人向来不在少数,保险起见,吴蓓还是多问了句,丁志强回答说她身体一向很好的。 说话间,张丽莹已经恢复过来些许,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吴蓓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让丁志强留在这里照看,自己去旁边的土特产超市买了两根棒棒糖和一瓶苏打水。 丁志强接过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吴蓓笑了笑,心想还是女孩子心细,自己媳妇这一晕,都是人家忙前忙后地照应,反倒衬得他这个当老公的不够体贴了。 他想把买糖和水的钱还给吴蓓,吴蓓觉得区区五块钱还再收回来,怪尴尬的,没要。 第六章 相亲 她自问只是随手做了分内的事,没曾想那丁志强是个相当实在的人,就因为这芝麻大点的小事,居然还专门定制了一面锦旗,由于不知道分社地址,就先寄到了总公司,又从北京转寄到石家庄来。 锦旗上分两排,书八个大字:最佳导游,人美心善。把前因后果讲一讲,全办公室人都乐得不行,这面旗子吴蓓没打算挂,但还是妥帖地收好了,留作纪念。 吴蓓原先带得比较多的是山东和陕西这两趟线,但这两片地方,一个主要是玩水玩海,一个冬天出了名的雾霾重,农历一月份都不算是旺季。 大概得益于这批客人的五星反馈,社里接连又分了几个往海南去的单给她,一整个元月,吴蓓几乎没有歇过脚。 不过她还挺喜欢这样的工作节奏,一段时间密集的忙碌过后,能得到另外一段相对比较清闲和自由的时间。 公司的全职导游在不出团的工作日也是需要坐班的,每个季度还有书面考试。当然了,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考试全靠突击,要是不幸突击没过就要被扣钱,领导通常也不管他们到底是坐在那学习了还是看剧打游戏,反正一般人都不会愿意让自己被扣钱。 陈俊梅再婚之后,吴蓓不好意思跟个陌生男人一块同居,吴广平那边倒是还空出一个屋子,她当然也不愿意过去住,正好父母家离公司都比较远,公交倒地铁单程还要两个多小时,她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的一居室,房租适中,走路十分钟就能到,挺合适的。 陈俊梅心里却很过意不去,总觉得闺女明明就在本地工作,却有家不能回,还要在外头租房子住,她这个当妈的要付一定责任。 最开始那一阵,每到周末都要拎着鸡鸭鱼肉、果蔬蛋奶过来探望,有时候走前还非要塞给她几百块钱,声泪俱下的让她一个人多保重,劝都劝不住,那场面不清楚事实真相的人见了,肯定得以为她们并不是相距两小时公交,而是二十个小时火车的距离。后来吴蓓过了培训期,开始频繁到外地出团,周末经常不在家,这种夸张的探女活动才慢慢止住。 这个周六一大早,吴蓓接到陈俊梅打来的电话,她迷迷糊糊接起来,以为对方像往常一样,先问清楚自己在不在家,然后准备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或者叫她回姥姥家一块吃饭,开始本来还很正常,后来不知道怎么话风就开始变歪了,陈俊梅在电话另一头欲盖弥彰地解释:“就只是一块吃个饭,交个朋友而已,真的,小伙子跟你也差不多大,以后说不定遇见麻烦了还能让人家帮个忙什么的。” 吴蓓笑出了声,“你怎么把相亲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啊?” 陈俊梅一听以为有戏,也“嘿嘿”乐了,正要再说什么,吴蓓直接抢先打断:“不用说了,我不去。” “为什么啊!你这孩子,老大不小的了,多见见人,交几个朋友怎么了?我前阵子在网上还看人家说呢,最难找对象的几大职业,导游都排进前三了!你说你天天在外面跑,晒得又黑又丑,到时候你还能嫁的出去吗?回来老了没准腿脚劳损过度,也整不利索,谁伺候你啊?” 吴蓓被她说的心头一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扑腾着从床上挣起来把脸怼到镜子前,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还好还好,并没有被晒得又黑又丑,只有眼角多了几条很细的纹路——也不是最近才长出来的,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当时她第一次发现这些细纹的时候,很是烦躁郁闷了一段时间,后来偷偷留心观察,发现同事和报团的游客中,和她同龄的女性多少也都有类似的皮肤问题,心里就一下子平衡很多了。那之后,她还咬着牙斥重金买了套贵妇化妆品,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保养,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再和同龄女性站在一起,要站出大姐和小妹的视觉差别来。 欣赏完自己仍旧算得上年轻漂亮的脸蛋,吴蓓心满意足地栽回到床上,那边陈俊梅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吴蓓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她其实并不排斥相亲,也同样认为多交几个朋友,如果有合眼缘将来有发展可能的对象是件挺好的事情,但这个对象要是经由陈俊梅介绍来的,她就实在很不想接触了。 第一,陈俊梅自己就是个二婚,听姥姥说当初她和吴广平结婚的时候家里本来是反对的,奈何她自己一意孤行,可见她这人比较执拗,而且挑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第二,吴蓓上高中那会儿,正是她跟吴广平闹得最厉害的那几年,她自己的感情生活焦头烂额,自然也完全没心思留意别人的感情状态,以至于她至今以为吴蓓活到二十五岁从没谈过恋爱,是棵在感情方面单纯又木讷的小白菜。 以此类推,吴蓓觉得她亲妈对她本人理所当然的误解还挺多的。 除此之外,她和这个男生见面之后可能会出于礼貌互留联系方式,而按照陈俊梅的尿性,肯定得隔三岔五关心一下他们后来有没有聊天,聊了什么,有没有迸溅出火花,迸溅出了何种程度的火花。想象一下,一盒盒饭还没来得及开封呢,厨师就拿着锅铲站你旁边直勾勾注视着你,问你好不好吃,后面每吃一口他都会继续问好不好吃,好吃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可以吃完让他把餐盒收走,你还能做到顺畅自如地下咽吗? 陈俊梅突然沉默了几秒,试探着问道:“蓓蓓,你一直不交男朋友,给你介绍人认识你又这么抗拒,是不是受我和你爸的影响,对爱情和婚姻没有信心了?” “……” 吴蓓心想:妈耶,这误会可太大了,你这思路都跑偏到北冰洋去了,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反驳她,只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什么时间在哪吃,你把地址发我微信上吧。”而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俊梅没有告诉她地址,而是把那个男生的微信推给了她,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发现住址离得还不算近,正好卡着市区的两个对角,为了彼此都方便,就把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两人中间。 虽然对于晚上这场“相亲”并没有多少兴致,吴蓓还是洗了个澡化了个妆,把自己给收拾妥当了,同时作为一名常年混迹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吃瓜的老网虫,她还暗自幻想,没准今晚要见的这人也是个奇葩,自己丑到没眼看,还对她的妆容和着装指指点点,或者是个抠门的妈宝男,嫌AA制不公平非要详细掰扯一下谁吃得多谁吃得少,然后按我四你六的形式结账。 而事实上,她的诸多幻想都没有成真,对方虽然称不上英俊帅气,但也绝对不丑,没有邋里邋遢,让人一看就想退避三尺,虽然不是个富翁,但最后付款的时候倒是主动提出要请客,如果要让吴蓓给自己的这位相亲对象做一个评价的话,她只能说这是个很平实很讲礼貌的人。 吃饭的过程中,俩人也有交谈,但基本都是一个人提问,另外一个人回答,无论惊讶、笑容、感叹都跟带着面具似的,特别表层,礼貌到让人觉得有点疲累。吴蓓不知道对方看自己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受,反正她感觉这一趟挺没劲的,还不如碰上个奇葩,好歹还能让她暗中吐槽一通,然后再分享出去供大家一块吐槽,一块欢乐一下。 吃完饭后,两人又礼貌地相互道别,各自回家。吴蓓刚坐上车,准备把今天这段无聊的经历发到“峨嵋派”里通报一下,陈俊梅的消息就跟卡着点一样发过来了。 “宝贝闺女,到家了没有!” “今天见的这个小伙子感觉怎么样!” 吴蓓不想在人多的公交车上发语音讨论相亲对象,也不想长篇大论地打字,于是回复了打发老妈时惯常爱用的四个字:“就那样呗。” 陈俊梅果然也像往常一样不肯轻易揭过这茬,锲而不舍地追问:“什么叫就那样啊?” “你感觉对方人好不好啊?适合交朋友不?” 吴蓓原本想采取个委婉一点的回答,说适不适合也不是吃一顿饭,一个小时的工夫就能看得出来的,结果这条还没打完,陈俊梅又发过来一句“你是不是心里有情绪,所以压根没跟人家好好聊,对人家特别冷漠啊?” 吴蓓拧了拧眉,不知道这又是老妈依据对自己的“了解”,理所当然做出的猜测,还是那个相亲对象说了什么话传进了老妈的耳朵,反正她心里一瞬间就有火苗开始往上蹿。 她自觉吃饭过程中虽然没有特别热情,但态度还算亲切,绝对跟冷漠搭不上边,再说对方也就是那么一个普通又平和的态度而已,凭什么她就非得表现得比人家更热情一个档次才行?贱不贱啊? 隔着屏幕,陈俊梅完全感受不到吴蓓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又接着补充说:“哎呀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孩子就这个毛病,对人不热情,还动不动就爱发脾气。” “……” 于是吴蓓就真的发脾气了,她迅速把先前没来得及发出去的那句话删掉,恶狠狠地回复:“怎么着?那我是不是得再把那位约出来冲他鞠躬道个歉,然后抱着他大腿亲两口才能算是不冷漠啊?” 发完这句,她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了包里,打算等陈俊梅的狂轰滥炸告一段落之后,直接把对话框删掉,省得一条条删聊天记录的时候再生一遍气,要是不删下次看见了更生气。 第七章 嚼舌根 即使挑了位于两人中间位置的餐厅,坐公交车回家还是得一个多小时,下车的时候外面飘了点雨,不大,但这个时间温度已经明显有所下降,加上风刮得猛,其实还是挺冷的。 吴蓓紧了紧外套,快步往家里走。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她想到明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今晚折腾了一通,明天也懒得再坐那么久车回姥姥那了,只想在家好好休息,所以要不要买个便当或者饭团回去,明天睡醒热一下就可以直接吃。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袋里虚晃了一下,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走到便利店门口她的身体已经越过大脑自动做出了选择,停都没停一下就继续噌噌往前走,然而走出去没几步,雨势突然大了起来,哗地一下,像一盆水兜头从脑袋顶扣下来那么猛。 吴蓓震惊地骂了句娘,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躺在被子里抱着热水袋暖和一会儿,可如果顶着这么大又这么急的雨跑回家,可能就不仅是躺一会儿就能暖和过来的情况了,至少还得重新洗个澡再煮个姜汤水喝,否则感冒发烧不是梦。 她犹豫了片刻,只得选择折返,先进路边那家便利店里躲会儿雨。就这么十来秒的工夫,身上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好在店里还是挺暖和的,吴蓓把外套脱了,老板指了指角落的暖气片,示意她可以把衣服放在那烤一会儿,吴蓓道了声谢。 摆好外套,身上恢复过来点热气,手脚却还是冰凉,于是吴蓓买了杯奶茶,让店长帮忙用热水冲了之后,捧着杯子走到座位旁边坐下,但很快,她就忍不住再次爆了句粗口,不过这回没有爆出声来,因为让她震惊到暗中骂街的对象此刻正坐在她的对面。 刚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店里还有别人,不过并没在意。 由于这家便利店的店面很小,只在门口放了两张很窄的肯德基式的小桌拼在一起。至于为什么要把它们拼在一起,而不是隔一小段距离单独摆放,因为这两张桌子靠门的方向摆了两条配套的肯德基式单人椅,而靠墙的这头,也就是吴蓓坐的这头,摆的是一条双人沙发,白色网编的那种。 吴蓓真情实感地产生了质疑:为什么要摆张双人沙发在这里,难道一张桌子配套的只有一张椅子?还是说另外两张椅子被店主给搞丢了?这小清新的编织沙发和朴实的便利店风格根本就不搭配啊…… 质疑并不能对她的境况产生任何帮助,她和对面的湖哥,不,樊亮,坐得太近了,一下看了个对眼,根本没法装作没有注意到。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两秒,吴蓓决定先打招呼。 “好巧啊。”她说。 “恩”樊亮点了下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啊,走到这的时候雨下大了我就进来避雨了。你呢,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搬家了?”她记得樊亮家跟姥姥家是一个小区的,都不在这一片,他工作在北京,也不可能像自己一样在这租房住,会出现在这里才是真的有点奇怪。 “没,我送一个朋友回家,顺道进来休息会儿。” “哦,女朋友呗?”吴蓓这句话没过脑子,直接顺口就说出来了,说完之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不过樊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笑了下说:“不是女朋友。其实是我妈非让我回来相亲,挺晚的了人家女孩一个人回来也不安全,我就送了送。” “啧,果然是同一个世界同样的妈。”吴蓓顺嘴又接了一句,接完之后她自己都感觉到了神奇,和阔别已久的前男友重逢,第一次聊天说得居然是各自的相亲经历。 “怎么你也是被摁头相亲刚回来啊?”樊亮咧开嘴笑,眼神里带着同病相怜的调侃。 他这人从学生时代起就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要他想,和别人聊天通常都不会冷场,而且能让对方觉得很放松很舒服,所以他朋友一向很多。 现在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工夫,吴蓓觉得自己已经彻底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了,下次哪怕再当街偶遇,应该也可以平常心面对,不会出现大脑神经紊乱的情况。 其实说到底她之所以一见樊亮就觉得别扭,可能都源于和对方谈恋爱的时候太年轻,包括分手方式在内,干过不少现在想起来觉得非常羞耻和傻逼的事情,但既然对方没有一直揪着那些不放,用对待傻逼的态度来对待她——起码表面上没有,她也就不需要总提醒自己回忆了。 “对啊”吴蓓说,“我感觉还挺没意思的,现在我基本已经记不清两个小时前到底吃过什么,说过什么了。” “那你这记忆比鱼也强不了多少了。”樊亮笑着说。 吴蓓一顿,但见樊亮神色坦然,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意思,暗骂自己真是矫情,也玩笑性质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各玩各的手机,各喝各的奶茶,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吴蓓见雨势已经小了不少,决定一鼓作气快点跑回去,否则这鬼天气一会儿还不知又要怎么变化。 “我要先回去了,你怎么走?这个时间公交都已经停了吧,还是你要在附近先住一晚上,我知道这条街拐出去就有一家连锁酒店。” “我打个车回去,你家离这多远?送送你。” 吴蓓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走路也就十分钟,你走你的。” “十分钟也有段距离呢,外面天黑,下着雨人又少,一块走吧,十分钟不耽误打车。” 樊亮一直把她送到楼下才告别离开,吴蓓不由拿他跟那个相亲对象做对比,一个主动把前女友送到楼下,另外一个哪怕客气一下呢,都压根没提过要送见面的女生一程,真的不是很讨人喜欢。 对!这个理由很具体,下次就跟陈俊梅这么说! 接下来的几天吴蓓一直忙着复习,不,预习周五的考试范围,预习效果相当不错,答卷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下笔如有神,一个小时的考试时间用了一半都不到,九十五分以上都是小意思。 下午分公司所有人又开了个季度会议,跟往常一样,就是总结总结过去,展望规划一下未来。 通常这种会议都要从中午一直开到下午下班,而他们的胖领导不知是不是还没从年假的懒劲儿里恢复过来,对于这次会议明显没有提前准备,只讲了半个小时不到,还基本都是照着ppt在念,不念ppt的时候就莫名亢奋地重复喊口号,吴蓓默默想,她当年的ppt要是也讲成这水平,估计大学都毕不了业,得被答辩老师活活羞辱死。 又抽了几个员工上去“背诵”季度总结,还是没挨到下班点,胖刘仿佛是突然有了灵感,大手一挥说:“这会儿没要紧活儿干的人都去打扫卫生吧,好久没做过大扫除了。” 没人具体分配任务,大家都是看着哪儿有活就干,吴蓓环视了一圈,见扫帚和拖把都被拿没了,就拿了块抹布准备擦玻璃,不多时,公司里另一个叫韩林的老导游靠过来说:“我跟你一块擦玻璃吧。” “行啊。”吴蓓说。 “那我也去找块抹布。”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王璐正好在同一间屋子里扫地,扫到吴蓓脚边,她特意往门外看了几眼,然后身子一偏,凑到吴蓓耳旁小声说:“啧啧,你看着吧,她这一去找抹布,没有十分钟绝对回不来。” 吴蓓感觉她话里有话,愣了一下问:“为啥?” “偷懒,不想好好干活儿呗。” 王璐和吴蓓是前后脚进的公司,不过岗位不同,王璐做的是计调。她俩年龄相近,性格也合得来,培训期的时候就经常凑在一块咬耳朵,培养出了深厚的革命友谊,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吴蓓笑说:“你怎么那么了解她啊?” “哎哎哎,快拉倒,我可没有了解她!不过她每次做大扫除的时候就不见人影,公司好多人都知道啊,上回我还听小冯和乐乐嘀咕这事呢。” 吴蓓撇撇嘴:“这可真没必要,擦个地擦个玻璃又不会累死,虽然我也不喜欢被当成清洁工使。” “人家跟咱的想法不一样呗,你不觉得她挺公主病的吗?三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说话还总黏黏糊糊的,之前乐乐结婚的时候顺嘴问了句她打算什么时候也把事给办了,你猜她咋说?” 王璐特意清了清喉咙,压着嗓子拉长语调:“结什么婚啊?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跟他结婚,一个月挣不了俩钱,那么没用,他上回跟我求婚我都没答应他。” “我当时心想,你要是嫌自己男朋友没用,趁早分了找新的不就完了?都谈了这么多年了,没有结婚的打算,还一直拖着人家不放,这不就是典型的骑驴找马吗?而且我感觉她根本就找不着什么好马!” 吴蓓很是惊讶,“妈呀,有这档子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也没准其实是她男朋友不愿意结,或者他俩之间还有别的问题,她觉得这么说在别人面前比较有面子吧。” “谁知道呢”王璐耸耸肩,“不过另外一件事可绝对不是我冤枉她,就之前有一次你不在公司的时候,我撞见她私下里跟胖刘嚼舌根,说国内的这些线路啊,海南是为数不多最有购物潜力的地点之一,游客们买得多公司才能赚得多,这方面有些对线路和购物点情况没那么熟悉的新导游做得肯定不如她这个老导游强。我靠我一想,公司最近新往海南出团的导游,那不就是你吗?” “卧槽,这个贱人!”吴蓓瞬间瞪圆了眼睛。 不管韩林怎么懒,公主病怎么严重,是不是不道德地玩弄别人感情、骑驴找马了,在她这也只是段下饭料,毕竟两人平时接触不多,但她居然在背后嚼自己舌根,还在领导面前暗搓搓给自己使绊子,这人的形象瞬间就从一个不怎么样的路人变成非常不要脸的傻逼东西了。 “不是,我购物指标完成到什么程度关她屁事?好像这钱能落到她口袋里一样。再说虽然我最近往海南去了几趟,分给她的单也并没有因此变少啊,难不成她还能一个人同一时间带八个团呢?玩的哪门子清君侧啊,真有意思……你还听她说什么了?胖刘又是怎么说的?” 王璐正要回答,会计小哥拎着拖把进来,“这屋地扫完了吗?扫完我开擦了啊。” 王璐只好说:“完了,你擦吧。”然后留给吴蓓一个下次再议的眼神,拿着扫把去别处帮忙了。 第八章 园林 那之后,吴蓓和韩林也没有当面爆发过什么冲突,确切地说,两人的交集依旧很少,因为从转天开始,她们就各自又开启了新一轮忙碌的行程。 吴蓓这次带的是个老年团,其实不是专门针对老年人推出的那种低价团,不过报团的人恰巧岁数都很大,除了一个四十三岁的男性勉强称得上是中年,其他人都在五十岁以上,最大的今年都已经六十二了,就是同团中那个中年男人的父亲。 对待这批高龄的客人,旅行社的态度也是非常谨慎,填表签合同之前反复告诫过每一个人,千万不要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还针对可能发生的一些意外在免责条款上另外附加了几条。 即便如此,要领着一群爹妈辈儿的人出去玩,仍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这种不轻松从正式出发之前就开始体现出来了。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坐飞机,有的完全不知道乘坐飞机的相关规定,甚至连字都不认识,有的可能听家里小辈提起过,但也没当回事儿,以为和坐火车汽车一样,跟工作人员套套近乎,说几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 总之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很多人带的行李都没有提前分类,更有甚者,还拎了两个大塑料袋的饮料和零食,打算带上去好在飞行途中解闷。 吴蓓花了大力气,反复向他们解释说明乘飞机的种种规定,这些人也不知到底是没听懂,还是怕麻烦所以故意装作不懂,一个个都站着不动。 吴蓓叹了口气,对一个和自己靠得较近,面相也比较和蔼的大妈说:“我帮您一块儿收拾好吗?要抓点紧,否则赶不上过安检了。” 大妈说:“啊……那行吧。” 有了这个先例,其他人也纷纷要求吴蓓帮他们的忙,吴蓓说可以,不过得一个一个来。这样做无疑是很麻烦,不过吴蓓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要真让他们自己收拾,不知道得返多少次工,肯定更加麻烦。 好不容易一行人上了飞机,事也还没消停,吴蓓正后方座位上的那个大爷,她先前看了眼身份证好像是叫李建国,从一坐下开始就x着大嗓门说个没完,而且用词粗鲁至极,即便在不含情绪的时候,每句话也必须带上别人的亲戚和某种器官。 刚开始他一直呲呲有声地评价这架飞机,从座位太窄到不管饭、不划算,到空姐长得不够好看,还不如他家楼前的小闺女好看…… 或许是觉得这个话题没人附和,比较无聊,待飞机差不多平稳之后,他又跟旁边的另一个大爷聊起了下岗前工作上杂七杂八的事儿。 吴蓓实在不想听他猪叫一样的声音,奈何他们俩的座位挨得实在太近,她又忘了带耳机上来,还是有不少猪叫的内容传进了她的耳朵。 “对——哎呀,上班就是当玩儿!x他妈的你说别的地方哪还能有这么轻松的活儿?” “x他妈就他妈X的弄那几个大学生来当领导,搞得厂子里人心惶惶,x他妈现在谁还敢随便换班,早早回家歇着去啊?” “这法律就是不行啊就是,就该直接枪毙!啪啪啪!拉出来全都枪毙!x他妈的看谁还敢跟咱老百姓过不去!” 不怕枪毙,敢于跟他这位老百姓过不去的人还是有的,在他像这样不停歇地叫唤了半个多小时后,空姐终于接到了来自其他乘客的投诉,走到他的座位旁边请他小点声说话。 李建国似乎还觉得挺莫名其妙,反问了空姐几句。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旅客,吴蓓怕他一言不合,再跟空姐吵闹起来,也回头劝了一句,“大爷,您先喝点水歇会儿吧,咱飞机要不了多久就落地了,到时候该没精力玩了。” 李建国轻嗤一声,不知是想以此表明自己精力旺盛,还是表示他知道这只是吴蓓用来让他闭嘴的说辞,不过他倒的确老老实实安静了一阵子。 飞机快落地的时候,李建国突然用力在吴蓓的座椅上拍了一下,吴蓓翻了个白眼,本想当作没感觉到,对方却又接连拍用力拍了好几次,她一扭脸,就见李建国猫着腰,身体前倾,把头搁在自己座位边上看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 李建国“呵呵”笑了两声,感觉挺有意思似的,做作的压低声音说:“导游同志,我问你个事儿啊,就一般旅行社不是都会要求导游给游客们表演表演节目,做做游戏什么的吗,你怎么都不跟我们一块玩儿啊?” 吴蓓强忍着反感回答:“旅行社没有这种要求,但有的时候导游为了活跃气氛可能会自发组织一些活动。” 李建国“哦”了一声,“那你给我唱首歌听听吧。” 唱歌??唱你妈的歌啊??还是在飞机上?? 他理直气壮提出这个要求时的语气和神态,让吴蓓恍惚间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老上海烫着小卷儿的天涯歌女,不过李建国这副面相却实在让人无法将他跟财力雄厚联系起来。 吴蓓努力温和地笑了一下,说:“我不会唱歌啊。” “不可能!”李建国拍着大腿说,“世界上除了哑巴,没有人不会唱歌!” “就是不会。”吴蓓冷漠地回了一句,直接转过了脸。 李建国继续把头放在那,盯着她看了半天,吴蓓知道,但故意没搭理他。 “要不我给你唱一段?”他突然出声说。 吴蓓简直太无奈了:“您就好好坐着待一会儿吧,别唱歌了,要实在想唱,等下了飞机,去外面大马路上再唱。” 李建国终于把头给缩回去了。 到达目的地后,先没去酒店安置,司机直接开车带到了景区附近。 行程中的第一个景点是座园林,最初是当地某富商的私宅,后来拍卖后充公,就变成如今的旅游景区了。 订好游玩的时间和集合地点,等游客们跟着园林解说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之后,她才也溜达着跟了进去。 俗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农历才二月开头,不算游玩的最佳时节,但园子里有些品类的花草已经开始冒头,含苞待放也别有一种美感。 不过说实话,自从做导游以来,她也去过国内不少有名的园林和公园了,美则美矣,可是基本上都大同小异,类似的美景看得多了,就很难再提得起兴致了。 所以随便溜达了几步,恰巧走到一家奶茶摊位前的时候,她就干脆点了杯喝的坐下来休息,等快到时间再提前去出口的位置等人集合。 这家店的奶茶还行,这个“还行”指的是价格和服务,作为一家开在知名旅游景区内的店,宰客不算太狠,服务员也没有一副“不给我打钱就别想让我给你好脸色”的倒霉相,就是口感实在不敢恭维。 吴蓓点开手机,发现两个小时前江彬给她留了条言。 “小姐姐,你在干什么呀?” 从海南分别以后,江彬不时也会在线上找吴蓓聊天,只不过吴蓓经常在外面奔波,有时候可能半天看不了一次手机,他那边工作似乎也很繁忙,两人繁忙的时段不同,聊起天来好像隔着时差一样,经常是一两个小时才能对上一句。 吴蓓:“在工作呗,跑到扬州来了。” 这次江彬回复得倒是挺快,“哇!我一直都很想去扬州来着,这个季节应该很漂亮吧?然而现实是没完没了的加班,每天对着电脑看得眼都要瞎了。” 吴蓓:“啧啧,真可怜。” 江彬:“能给我拍两张扬州的美景,洗涤一下我备受摧残的眼睛吗?” 吴蓓起身,选了一下位置和角度,拍了条二百七十度角的小视频发了过去。 刚好有名解说带着两个游客也到了这里,指着面前的一小片池塘说这地方是处名景,称作“镜花水月”,让他们找找“镜花”在哪里,“水月”又在哪里,两名游客没找对,解说公布答案的时候,两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吴蓓也有样学样,让江彬找找看,没想到这小伙子还挺聪明,蒙了几次,把两个典故都猜出个差不多,搞得吴蓓严重怀疑他可能是偷偷百度了。 江彬在屏幕另一头感叹:“我好酸,人家家里一个小池塘都设计的这么讲究,还能讲出典故来!我家要是能有座这样的园子,我肯定立刻辞职回去养老了。” 吴蓓:“你哪怕能有座比这小一半的园子呢,你儿子都能一出生就开始养老了。” 江彬发了几个笑哭的表情,回复说:“那等我哪天要是暴富了,就买套大房子按这种风格装修。” 对此,吴蓓本想表示嗤之以鼻,心说我比你虚长三岁,多碰了三年大点都没碰上过这种好事,各种微博抽奖和支付宝活动也从未中过,可见暴富这种事情概率极低,无限趋近于零。“运气”这门玄学只能看它自己来不来找你,巴巴地指望是没有用的。 但她转而又想,生活已经足够疲惫无趣,偶尔碰碰运气就当作是调节和消遣好了,于是为了响应江彬对暴富的期待,她打算晚上回酒店的时候顺便在楼下买几张刮刮乐。 第九章 玫瑰 第二天去瘦西湖,宣布自由活动以后,一位老大爷让吴蓓帮忙给他和老伴拍张合影。 这位大爷吴蓓印象比较深,因为他是为数不多不用解释和帮忙,前一天在机场直接把行李分类装好的,而且他这两天都戴了帽子,脖子上挂着个相机,形象鲜明。言行间给人的感觉也像是早期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礼貌而且体面。 吴蓓帮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两人道过谢后慢慢走开了,她看着两个人走走停停地拍照,又想起江彬此时肯定还在瞪着眼睛跟蓝光显示屏作伴,觉得有点心酸,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别的事,她就掏出手机又拍了个视频。 和昨天的随手拍完随手发不同,这次她用了专门的拍视频APP,断续采了好几处景,还加了个合适的背景音乐,自己欣赏了两遍,觉得效果不错才发出去。 “今日份的养眼。” 等了半个小时,江彬那边都没有回复,吴蓓心想:得,时差又开始发挥作用了。把手机塞回到兜里,继续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走完今天的两个行程,下午三点左右,他们从扬州启程,乘大巴去泰州,中途绕道到一家和公司有协议的土特产超市。 一般去这种购物的地方,导游总免不了要提前跟游客们知会一声,每个导游知会的话术和风格也各有不同。当然,像新闻里播报的那种破口大骂、不买够数额就威胁不让走人的情况还是极少见的,反正在吴蓓他们公司,导游被游客投诉,经核查情况属实,是要受处罚的。 所以当初新入职接受培训,有一块内容就是专门教他们到购物点该怎么说话,怎么尽可能地让游客既不反感,还多买东西。 针对这一问题,公司还人手发放了本挺厚的印刷册子,册子上模拟了各种可能遇到的情景和应对方法,然而就像许多脱离现实,以为世界大同,人人充满爱,人人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想当然”类书籍一样,这本册子上可供实操的参考非常之少,比如它根本无法教给你,当碰上李建国这种固执的倒霉蛋,如何处理才是最完美的。 从吴蓓刚一提到他们要进购物店开始,李建国就以一声十分响亮的冷哼,表达了自己的不屑和愤慨,接下来吴蓓每说一句什么,他都要大声回呛过去。 比如她说里面可以免费试吃,李建国就呛声说吃完肯定必须得买,她解释不会存在强买强卖,李建国就说她满嘴瞎话,到时候被坑了没法说理,她说这里的价格很合理,跟正版网店上的售价相同,李建国就一口咬定这的东西肯定是假冒伪劣…… 老年人本来耳根子比较软,最怕的就是上当受骗,被他在当中这么胡搅蛮缠一通,好几个人都担心自己受迫害,不敢轻易下车了,到后来连司机都忍不住帮着解释,说哪怕什么都不买,进去随便转一圈凑个人头也行,偏偏那李建国就是一副油盐不进,唯我最对的死德行。 “老蠢猪,坏骨头。”吴蓓在心里对这货下了六字评语,她宁可业绩完成度受影响,也不愿意继续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被他当成诈骗犯似的呵斥讥讽,只说了句“不愿意进去就在车上休息,等等其他人。”不再有其他话。 转天晚上在泰州,又有一个夜览凤城河的游船项目,这个项目是自费,不包含在预交的团费之内,游览时间在半个小时左右,吴蓓明确表示不想参加的游客可以在附近转转,到点上车一起返回酒店就行,没想到受迫害妄想症严重的李建国这次却挺乐意参加,二话不说交了钱。 这一批游客中只有三个人没有报名,其中有两个是一对关系很好的老姐妹儿,她们俩想在河边人少的地方拍拍照片,就没跟着去凑热闹,另外一个落单的是个老头,姓孙。 孙老头可能独自闲得无聊,凑到吴蓓身边,神神秘秘地对她说:“诶,我问你个事儿啊,你是不是特别讨厌老李?” 吴蓓心说:关你什么事?我跟你很熟吗凭什么要跟你掏心窝子说实话?起开一点啦现在的老头怎么一个个都没点逼数,烦死人了! 嘴上说:恩?老李是谁? 孙老头连说带比划的,“就坐这个座位的那人!昨天死活不愿意进超市的那个!” “哦哦,对上号了”吴蓓操着一副谈公事的口吻,平和又得体地回答说:“怎么会讨厌呢,顾客,尤其是上了点岁数的老年人,对消费有所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老孙头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善解人意,为李建国说好话的意图顿时减弱不少,总觉得缺少了能使对方态度大扭转的这个过程,有点意兴阑珊。 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头,他还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老李这个人,可怜呐!老婆子早几年跟人跑啦,生了一对儿女,儿子不争气,工作之后不孝敬当爹的也就算了,还经常伸手问他要钱,不给就撒泼闹腾,女儿倒是挺厉害,考了个国外的大学,可是毕业之后留在那边工作,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 你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还得不时掏钱供养儿子,他心里这个气不顺啊,有时候脾气就会比较怪异,不过本身不是什么坏人,你多体谅着点。” 吴蓓觉得非常腻味,类似这种莫名其妙的理论她从小到大听过很多,最初还会很傻很单纯地觉得这话对,做人应该宽容,后来就越想越感到恶心。 她不敢肯定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李建国的老婆为什么会跟人跑掉?什么样的教育方式会养出只会啃老的儿子和不回家的女儿? 再者说,坏人具体应该怎么划分?杀人放火越货这种违反刑法的毫无疑问是,但背后耍手段、赖皮碰瓷、没素质不尊重人、破坏公共秩序这些就不算坏了吗?当然也算,只不过坏的程度不同罢了。 最最重要的是,她跟李建国非亲非故,也不是造成他“可怜”的罪魁祸首,体哪门子他的谅啊?要按这种标准来体谅人的话,那世界上可以说人人都能跟“可怜”挨上点边,她那颗小心脏可实在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当然,这些话她不可能跟老孙头说,一是立场不合适,二是肯定说也说不到一块去,于是再次顺口打起了官腔。 “是的,我们做导游的,出门在外最大的目标就是让游客们玩得好,玩得高兴,所以肯定会多体谅、多照顾游客们的情绪。” 这老孙头年轻的时候跟李建国同厂,都是干体力活出身,一把岁数了对人情世故也没那么敏感,听吴蓓这么说,就感觉心里挺得劲儿,还有面子,高高兴兴又跟她唠了半天的家长里短。 *** 临近清明假期,吴蓓又接连往外地跑了几个团,因为紧接着五一假期也马上就要来到,中间难得赶上一个没活的周末,她本想在家好好躺尸两天,休养生息,拒绝江彬来石家庄找她玩的提议,然而陈俊梅同志经过一个多月的沉淀,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又张罗着想让她去相亲。 吴蓓正跟她打着打着电话,她突然就哭起来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妈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对婚姻和爱情失去了信心,将来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妈也养着你…… 其实陈俊梅这个人感情非常丰富而且外露,以前也经常有跟吴蓓、吴广平吵架,一言不合就哭个稀里哗啦的情况发生,吴蓓感觉她这番哭诉,表演的性质居多,但没办法,对方毕竟是自己亲妈,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大,就算真的是在表演,她也得配合着不能让对方演得太凄凉。 吴蓓正打算退一步答应她的要求,突然想到自己刚好还没在微信上回复江彬。与其跟陈俊梅相中的、完全陌生的人吃顿尴尬的饭,后续还要时常遭受她的拷问,倒不如把这时间花在江彬身上。 起码经过这两个月的交流,她和江彬已经熟络了不少,见面不会无话可说,而且江彬专门跨越城市跑来找她,肯定多少也是有那方面的意思,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有发展可能的对象吗? 她跟陈俊梅说自己周末已经有约的时候,对方原本还不大相信,吴蓓连忙把自己和江彬的聊天记录挑了几张,截图发给她看。 陈俊梅打听了一些江彬的信息,得知他比吴蓓小三岁,而且老家在南方,目前在帝都北漂之后,感觉这个人似乎不太靠谱,但同时她又不想让吴蓓觉得她这个当妈的事太多,而且故意跟她对着干一样,所以难得忍耐下来没挑毛病,只说既然已经有约,那她就先把这边这个男生帮她推了。 江彬坐高铁过来,提前一天把车票信息发给吴蓓,吴蓓作为东道主,提前去车站出站口等着接他。 这小伙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皮肤偏白,酷爱穿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比如俩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了件骚紫色的T恤,而这回,上半身倒换成了基础款的白色,不过腿上套了条荧光绿的裤子,导致吴蓓根本不用费心去找,一下就在大片的黑白灰中捕捉到了这抹扎眼的亮色。 江彬从过出站口开始,就积极地左右探头,很快也找到了吴蓓站着的位置,他兴奋地冲吴蓓挥挥手,快步走了过来。 有人说情绪是能感染的,这话不假,反正从约好那天到站在这等人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只是按部就班地办事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期待或者起伏的情绪,但这会儿看见年轻人神采飞扬的模样,不自觉也感到心胸好像变得开阔,自然而然就笑了出来。 因为只有两天,江彬没带多少东西,就背了个运动双肩包,他订的酒店在吴蓓家附近,现在也不用着急过去放东西。 两人一边慢慢往外走,吴蓓一边跟他介绍这附近好吃的餐馆,让他自己挑出一家最感兴趣的,江彬顿了顿,没说到底想去哪家店,反手一抽,从背包缝里抽出样东西,递到吴蓓跟前,定睛一看,是枝火红的玫瑰。 第十章 劝退 吴蓓和江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江彬是个精力充沛的话痨,跟他相处永远不用担心冷场,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挺放松挺开心的,两人的休息时间能对上的时候,他就跑来石家庄找吴蓓,对不上的时候,也尽量每天都打电话连视频,总而言之,和普通的小情侣们没什么两样。 待忙过一个脚不沾地的五一,吴蓓终于又迎来了一段可以每天在办公室里追剧打游戏,到点订外卖,无事早下班的欢乐生活。 这天,她在追剧打游戏的间隙分神做了点正事,粗略计算了下自己近期的收入和支出情况。 毕业第一年,吴蓓进了一家大型商场做文职,有进货和月底结余的时候做做统计表格,活儿不算多,当然钱给得也不多,勉强能飘过本地的平均线。 那段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钱都花哪儿了,感觉明明没买多少东西,到月底却总是剩不下几个子儿,要是偶尔有一笔大的支出,更是心惊胆颤好几天,唯恐马上就要饥寒交迫地冻死饿死,虽然到手的钱多了,过得却还不如上大学的时候潇洒滋润。 有时候想想自己爸妈,一个开小卖铺做点小生意,另外一个是国企的普通小职员,两人每月到手的钱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居然在养活自身的前提下,还能多养活一个孩子,而且从小就没短过她的吃穿用度,要换成自己,铁定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大半都花在个坐享其成的小破孩子身上。 这么想的时候,她偶尔会觉得爸妈挺了不起——主要是陈俊梅比较了不起,毕竟吴广平在家庭生活中,既舍不得出钱,又吝啬于出力花心思,他的主要作用可能就只有装大爷和讨人嫌这两项。 导游证是在大学期间就考下来了的,学生时代她还挂靠做过两次地接,后来从商场辞职,就直接面试进了现在这家公司。 收入肯定是比上一份工作多,不过一来,受出团频率和质量的影响,每个月收入并不固定,二来,她一向在经济方面没有什么规划性,以至于毕业两年多,卡里的存款始终保持在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数字上面。 陈俊梅以前经常叨叨着让她存钱,她从来不放在心上,现在可能是到岁数了,也可能是因为新处了对象,开销比以往更高,突然自发把这件事给提上了日程。 这边她正计算着这个月要存下多少钱呢,一行人突然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为首的女人四下一扫,无差别地对所有人开口说:“你们老板呢?谁是老板,把他给我叫出来!” 吴蓓抬头,见说话的这个女人身材细长,妆容精致,背了个LV经典款的斜挎包,戒指、手镯、项链,一样不少,全身都金光闪闪的,一看就很贵气。 只不过这位贵妇此时双臂交叉环在胸前,神色极不耐烦,身后还跟着四条威武雄壮的大汉,感觉一言不合,可能就会马上抡起桌子砸场子。 他们的办公室租在一家老科技园的二层,管理不很严格,进出都不用刷门禁卡,又因为游客咨询和报名都是在各处的小门脸儿内进行,这里通常不对外接待,自然也没有设置前台的岗位。 这几个人气势汹汹往当中一站,还开口就要找老板,一群文员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一时面面相觑地愣住了,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最终还是员工里资历最老的蔡琨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老板暂时不在,有什么事可以先跟他说,或许他能够直接帮忙解决。 贵妇直截了当地一摆手,“跟你说没用。” 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坐这等他,要是今天不回来,那我明天后天再接着来,反正我也不用上班,有的是时间,他总不能天天都有事吧?” 蔡琨没办法,只得给这些人都找了椅子,接了水,让他们坐在旁边等。 此等精彩的场面,始终奋斗在八卦一线的王璐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暗中给吴蓓发微信交流,“诶,你说这姐妹儿到底什么来头啊?看这架势,该不会是胖刘在外面包二奶被发现,娘家小姨子带人收拾他来了吧!” “你猜能不能也猜个靠谱点的?如果来的这是娘家人,怎么可能还让咱们叫老板,应该直接自行大喊‘刘波不要脸的狗东西你给我滚出来’才对。” 王璐发了满屏的“哈哈哈”过来,两秒钟后,可能是突然想起用公司网发的消息都能被监控到,连忙点了撤回,还十分虚伪做作地批评道:“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可亲可敬的刘老板呢!” 吴蓓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气氛严峻——起码表面气氛还挺严峻的办公室里,她这一笑着实有点突兀,好在并没有人关注到她,因为几乎同时,先前去洗手间的韩林刚巧回来,贵妇一见她进门,立刻蹭地站了起来。 虽然同在一间屋子里,但吴蓓根本没来得及搞明白是怎么开始的,这俩人就已经扯着嗓子,互不相让地对嚷起来了。 贵妇带来那几条大汉也跟着往前拥,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同事生怕他们动手打人,连忙拦在双方之间。 蔡琨试图充当和事佬,然而效果甚微,贵妇梗着脖子嚷嚷说自己被欺负了,她带来的男团成员们梗着脖子说他们家人不能白被欺负,必须得讨个说法,韩林说他们就是一帮不要脸的碰瓷的傻逼。 整层楼都充斥着他们尖锐的叫骂声,洪亮且持久,最后是同楼层的其他公司有人不堪其扰,打电话叫来了警察,双方才不得不暂时中止了骂战。 吴蓓从民警调解过程中的只言片语和王璐的小道消息中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这贵妇是先前韩林手底下的一个游客,因为报名比较晚,没赶上旅行社的优惠活动,见同团的其他人都发了张五十元的海鲜代金券,自己却没有,心里就有情绪了。 看她的作风也能猜到这人脾气不好,吃不得一点亏,不知道她怎么跟韩林提的意见,反正韩林肯定是也被激出火来了,一点都没客气,也没惯着她。 所以贵妇旅游回来马上就一张投诉表递到了后台,负责处理投诉的客服向韩林询问了一下情况,发现这事也不能全怪在她身上,代金券是旅行社跟饭店合作拿来的,总共就那么多张,先到先得,送完就没,要是人人都要,导游也不可能自掏腰包都给他们填补上。 而且毕竟都是一家公司的同事,多少会有点偏向,客服就按照惯常的处理方式,给贵妇退了五十块钱,还反了她一张旅行社的优惠券,下次再报团的话可以拿来减钱。 贵妇却对这样的结果非常不满,用她自己的话说“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看得上你赔我那三五十块的破券吗?我需要的是道歉!和补偿!凭什么我受那么大气,她还美滋滋的,一点处罚都没有?” 客服说着好话赔着笑,表示并不是没有任何处罚,月底审核的时候对投诉情况进行汇总记录,会影响导游的当月收入和后续接单。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本以为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谁曾想没两天,贵妇就带着人直接上门闹事来了。 对于这出闹剧,吴蓓一方面觉得贵妇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本来自己也没有多占理还闹个没完,简直比菜市场里因为两根茴香就大打出手的大妈们还要丢人,另一方面,她又暗搓搓地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自从得知韩林在领导面前给自己“穿小鞋”之后,她表面不说什么,实则看韩林越来越不顺眼,觉得果真如大家所说,她这人心眼多又公主病,比如这次的事,如果换成是自己,说不定一开始态度好点顺着那贵妇和她周旋一下,根本不会闹到现在这种程度。 一时跟游客甩脸子甩高兴了,最后麻烦的还不是自己?公主病终于被反噬了吧? 韩林本人的态度倒是始终坚定明确——想通过这种无赖的方式,摁着她的头逼她认错道歉,门都没有。 她反正不需要每天坐班,出一次长线团就一礼拜都去不了公司一趟,那贵妇再闲得难受,也不可能天涯海角地追着她跑,可公司其他文员原本舒适的办公环境却因为她而遭到了破坏。 正如贵妇自己所说,她有钱有闲,跟着韩林到处跑自然得不偿失,但公司固定在这跑不了,她三天两头过来闹腾一下就当是做运动了,花不了多少精力,恶心人的效果却十分显著。 员工们开始还会威胁说要报警,贵妇和她的帮手也不怕,卡着警察过来之前就及时溜走,或者干脆宣称自己是来咨询的,监控录像显示他们的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双方各执一词,警察也不好处理。 员工们不胜其烦,却也无可奈何,理所当然把问题都归咎到韩林的身上,私下里针对韩林不满的讨论声越来越多。 终于,在半个多月之后,胖刘以总部的意见当靶子,亲自出面把她给劝退了。 第十一章 转行 韩林被劝退的时候,吴蓓人还在外地,是王璐同志第一时间把这个新鲜出炉的资讯分享给了她。 说实话,半个月来公司被这事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她会被劝退几乎是必然的,因此吴蓓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当然也不至于高兴,毕竟她对韩林只是一般程度的厌恶,还没上升到希望她生活处处不顺,天天倒大霉的程度。 只不过她这个人,她惹出来的这件事实在挺有意思,哪怕在她已经离职之后,那些抱怨过她的前同事们还免不了偶尔把这当成下饭的谈资拿出来涮上几遍。 吴蓓也不能免俗,在电话里跟王璐好一阵议论,没想到就在她议论完这事之后没多久,就意外又偶遇到了当事人。 吴蓓租的那间房子,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那天早上她照例步行去公司上班,走到公交站的时候正好见韩林从车上下来,对方也看见了她,冲着她一点头,吴蓓条件反射地笑了一下,韩林见她态度如此“友好”,便停下来等着她一起走。 吴蓓不由尴尬,两人本来就不怎么熟络,要是放在平时,她还能随口问问对方住得离公司远不远,坐公交几站地,现在人家都已经离职了,再这么问当然不太合适,但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有别的什么好说,只得保持沉默。 两人就这么无言的走出一段距离,还是韩林先开了口,“我之前有些东西留在办公室没来得及带走,这次过来收拾收拾,顺便再找人事确认一下保险的问题。” “哦”吴蓓顺着她的话头问了一句,“新工作已经找好了吗?” “恩……还没有……其实我看了几个,但还没确定到底要去哪个。” 吴蓓听她说话有些吞吐,想到这人一向极好面子,估计没能迅速找好合适的新工作这件事让她觉得不够光彩,所以不愿意多说,她也没故意落井下石,给人找不痛快,转而换了个话题。 “其实咱们带团真是什么奇葩都可能碰见,有的人他就是蛮不讲理,把自己当别人祖宗,最后总还是得咱们做导游的来背锅。” “是啊,这样的傻Ⅹ太多了”韩林啧了两声,吴蓓以为按照她的性格,接下来就算不对那贵妇大骂特骂,肯定也少不了吐槽一番,没想到她沉默片刻,却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惆怅地说:“不过也不止导游,什么工作不一样呢?都多得是倒霉催的破事。” 吴蓓被她给说愣了,接下来的一整天总是不由自主想起这句话——什么工作不一样呢? 她上一次认真思考有关职业就业的问题,应该都得追溯到大学时期了,尤其以大二大三那阵琢磨的勤,后来琢磨到大四没什么结果,就趁着毕业校招随便找了个工作。 身边大多数的同学朋友也都像她这样。 大多数人的家庭不具备支持他们自由试错的经济条件,大多数人的个人能力和人生际遇也不支持他们把自己的兴趣转变成职业。 就拿吴蓓来说吧,在她很小的时候,梦想曾经是成为一名作家,但在连续十几次被同一家杂志社拒稿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是吃这口饭的材料。她还一度觉得做一名漫画家是特别有意思的事,然而她的美术功底实在非常一般,几何思维也欠缺的厉害,画景色掌握不好近大远小,画人物都能给画成畸形,于是也只好选择放弃。 她嫌上一份工作赚得钱少,而且天天在办公室里待着,无聊又荒废,把人都给待废了。可换了现在这份工作,烦心事同样不少,每次去外地都累瘦一圈,还得时刻提防着有什么突发事件,劳心又劳力。 而且这行其实没有什么晋升的空间,普通导游就算给你加个冕,叫你一声“金牌导游”,除了听起来更有气势有面子之外,待遇和收入通常跟普通导游也差不了多少。 自己现在还算年轻,等将来岁数再大一点,精力和体力都跟不上了,肯定是要转行的,但具体往什么方向转,同样一点思绪也没有。 她不太想在公司内部转行,可如果是转去其他没有任何经验的行业,又相当于完全从头开始,薪资估计只能和应届毕业生平齐,着实非常虐心。 这时,胖刘挺着他圆滚滚的啤酒肚,端着一只大茶杯,慢悠悠从单人办公室里溜达出来,到盥洗池前倒茶叶去了,吴蓓看着他的背影想:同样是天天在办公室里待着,我如果能坐到胖刘的位置,有他这样的待遇和收入,就能够非常满足,没什么可再操心的了。 胖刘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想到他平时吊儿郎当,有事没事偷翘个班,开会的时候讲话水平直逼一级催眠大师……吴蓓猜测,他要么就是走关系空降过来的,要么就是撞大运正好撞到有职位空缺,按资历直接顶上去的。 她甚至还突然觉得,随便把一个工作过两三年的大学生调过来都能干得比胖刘强,偏偏这个位置不是别人,就是他,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命好吧,和买彩票靠运气是一样的原理。 吴蓓叹了口气,心说韩林那个公主病,平时行事作风挺幼稚招人厌,没想到看事情居然看得这么明白,就那么随便的一句话,勾得她在这思考了半天的人生。 当然,这次思考同样没得出什么实际的结果,就算她能把当下这份工作所有的弊端都讲得一清二楚,也压根没有动过辞职的心思——辞了去干什么呢?能保证新工作一定就比现在好吗?就像韩林说的,各行都有各行的烦恼和苦处,对于他们这些普通而平庸的人来说,什么工作都是一样的。 吴蓓自己不动声色的丧了两天之后就恢复过来了,她决定暂时不再琢磨这件破事,反正按照她现在的年龄和体力,起码再干个两三年不是难事,到时候车到山前必有路。 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条路很快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某天凌晨,杨依童发了条定位在香港的朋友圈,大菲早起看见之后,随手评论了句“仙儿姐的歌唱事业都已经拓展出大陆了?” 杨仙儿回复:拓展个屁,我现在无业游民一个。 出于好友间的关心,大菲转而又在群里问了问她变成无业游民的原因和后续有什么打算,杨仙儿说:干得烦了就辞了,以后怎么着还没想好,先休息一阵儿再说吧。反正目前手头还有钱,大不了微博接几个广告,收入也不会直接中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蓓前几天还在为工作问题发愁,见杨仙儿辞职辞的这么潇洒,干脆利落,自然十分羡慕。 人家前期积蓄多,这没什么好说的,可除了积蓄,另外一个支撑她说辞就辞的重要理由,就是她微博上有几十万近百万的粉丝,在没有其他工作的时候,也可以接广告维持收入。 作为一个地道的九零后,吴蓓接受新事物很快,各种社交平台玩得也不少,早在微博刚兴起的时候就注册了账号。虽然她登陆这些平台只是作为一个找乐子的普通用户,但有时也会顺带着看一些严肃新闻和行业分析文章,对很多算不得秘密的行业特点还是有所了解的。 比如她知道自媒体这行几乎是零门槛,草根也可以成为大V,而且用户的接受度极深、兴趣面极广,从一个外貌没有任何优势的普通中年男人做吃播,点击量能达到近百万就可见一斑。 “既然人人都能做,我有什么不行的?” 吴蓓又迅速想到,随着近几年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思想愈发开放,喜欢旅行,渴望出门看世界的人越来越多,以旅行的相关内容为主题,一定能够吸引到很多用户的关注。正好自己导游的这个职业,可以免费去到各个城市和旅游景点。 吴蓓一下子兴奋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当导游简直就是命中注定,是命运在为她的自媒体之路做铺垫,虽然现在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她已经在脑子里飞快地走完了自己坐拥几百万粉丝,被各大品牌活动争相邀请,银行卡里刷刷进账的幸福生活。 越想越觉得前途可期,未来无限美好,连忙从床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戳进杨依童的头像,激情万丈地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仙儿!!!” “你说我也搞个自媒体试试怎么样!” “就做旅行专题,之前重庆洪崖洞不也是在网上被推火的吗!说不定以后某个地方也会因为我的推荐变成热门呢!到时候我就可以找他们收代言费了啊哈哈哈哈。” 杨依童隔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才回复,而且只有一句话“我觉得可以。”后面跟了个疯狂鼓掌的表情包。 吴蓓又问她有没有什么建议可以提供给自己这个小白,这次回复时间隔得更久,对方杂七杂八地跟她讲了一些经验。 吴蓓认真看下来,却觉得这些内容对自己帮助不大。 第一,按类型划分,杨仙儿的微博应该被归属进俊男美女这一类,关注她的人大多都是对她的自拍、穿搭、妆容比较感兴趣,也有的是喜欢听她唱歌,所以她每天随手发发这些日常就行。 而自己一没才艺,二没美貌,谁会想关注她的日常啊!即使要发日常,肯定也得等先通过其他内容,积累起一批忠实粉丝之后。 第二,因为杨仙儿是远近闻名的校花,她的微博从中学时代起关注人数就不少,她起初其实并没有刻意经营,现在的粉丝量也是逐年一点一滴增长起来的,是先自由发展,而后水到渠成,自己却从开始就是奔着求关注求点赞的目标去的,希望能尽快有所成就,所以她的很多经验自然也不适用。 吴蓓又随便聊了几句,见杨仙儿每次回复都间隔很久,料想她这会儿八成正在外面玩得开心,没那么多精力看手机,也不再继续啰啰嗦嗦地打扰人家,打开电脑注册新的微博账号去了。 第十二章 辞职 事实上,杨依童最近状况很是不佳,生活也远不像朋友们所以为的那样滋润潇洒。 她前天凌晨抵达香港的酒店之后,反复回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诸多遭遇,一时觉得恶心愤怒,一时又十分委屈无奈,边想边哭,直到上午九点多钟才昏昏沉沉睡去,醒来看见吴蓓的留言,也不大有心思回复,随便收拾了一下出去吃饭。 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光环里,学生时代的男孩子们都喜欢她,女孩子都羡慕她,及至出来工作,每年给家里打钱的数额也足以让父母在邻里面前津津乐道,所以她一向很有自信,加上她并不是那种脑袋空空的花瓶,待人做事从来极有分寸,活得可以说是十分通透,这些年基本一直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大亏。 然而内心再通透豁达的人,也总有那么一时三刻,会被无法对抗的现实从空中楼阁里狠狠扯下来,像所有凡夫俗子一样软弱崩溃。 从年前开始,杨依童已经忍受了老秃瓢线上线下好几个月的骚扰,期间对方用各种方式纠缠暗示、不干不净占点小便宜,她都努力按捺下来了,然而三天前,老秃瓢又到他们店里喝酒,还点了杨依童好几首歌。 驻唱歌手的收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个是按场次给的出场费,另外一个是有顾客点歌给的提成,尤其他们店的消费水平不低,点一首歌的价格在一千到三千元之间,老秃瓢一晚就点了上万元的单,按照惯例,歌手应该向对方敬个酒,说两句好话表示感谢。 杨依童当然不愿意向他敬酒,她也压根不想留住这个所谓的大客户,奈何她可以不给老秃瓢这个面子,夜班经理却不行。 经理姓王,已经在店里干了五年,看样子应该还打算继续长久地干下去,而拉拢人脉、讨好高端客户是他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百般央求杨依童,请她好歹去走个过场,姿态放得又低又可怜,杨依童驻唱这两年也受过他不少照顾,抹不开人情,最后还是答应了。 经理又说:“其实王哥也知道你的顾虑,这样,我陪你一块过去,就喝杯酒,说两句话就走,张军海要是故意为难你,我肯定帮你拦着。” 如此,杨依童更不好拒绝,只得忍着反感去了。 张军海——就是那老秃瓢,一行人要了个包厢,杨依童过去的时候另外两个人恰好不在,只有张军海和他的助理。 张军海之前一直是走伪善利诱路线的,说话的表情和语气总带着一股油腻的慈爱,杨依童拒绝的次数多了,难免流露出一丝真实的反感,张军海不傻,自然察觉得到。 他心想一个破唱歌的,自己能看得上已经算是抬举了,对方不仅不上赶着巴结,居然还敢跟他拿乔,见杨依童端着酒杯进来,就更加深了这种想法——看吧?卖艺的再怎么装也就是个卖艺的,自己只要稍微多出点钱,对方立马就得颠颠儿地进来讨好。 这完全就是贱的嘛,给脸的时候不好好接着,现在他已经不耐烦继续玩儿追女人那套把戏了,也不打算再给她脸了,得她求着倒贴着,自己才考虑多看她两眼。 所以在杨依童向他敬酒的时候,张军海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没接酒杯,反而拿腔拿调地慢悠悠说:“喝酒嘛,就是讲究个开心,我来这消费,也是为了开心,不过小杨最近好像不怎么开心呐,看起来笑的不太真诚,我怕这酒喝了,就没心情继续点你的单了呀。” 这话说的太有水平,饶是王经理混迹酒吧多年,听完都不禁在心里骂了声操,但他面上丝毫不显,还愈发笑得春光灿烂,“张董这话说的,您过来玩我们哪有不开心的道理,小杨她最近排班多,工作太累了……” “是啊,我们小歌手工作不容易,张董见谅。”杨依童直接接过话头,一边说,一边几步上前把一只酒杯放在桌上,而后两口喝光了自己手里的那杯,“给您赔罪外加感谢您对我工作的关照,马上还要上台,我先出去准备一下。” 最后这几句话她简直是抢着时间,飞快说完的,说完之后一刻也没停,赶在张军海有所反应之前就迅速就离开了包厢。她知道按照张军海的尿性,自己继续留下肯定少不了被他恶心,反正离开之前她说的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接下来怎么圆场就让王经理自己处理去吧。 中场休息时间其实有半个小时,现在只过了不到三分之一,杨依童怕现在回台上显得太无所事事,溜边儿找了个空座坐下。 她心里很烦,火气一股一股的往上蹿,一会儿恶狠狠地诅咒张军海今天出门就能被车撞死,一会儿狂躁的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那个傻逼,这他妈都已经半年过去了,到底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啊!! 酒吧里昏暗的彩色光线扫来扫去,各种客人的欢呼叫喊声、碰杯声、背景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偏偏在这种极度喧嚷的空间内,两道说话的男声还不偏不倚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回包厢吗,李总?” “等驻唱那女的回来吧,我可不想跟张军海的私生活沾上边儿。” 最开始说话的人笑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这张军海也真有意思,上回酒店前台那事闹得那么难看,他一点不注意收敛,反而还越来越浪了,不知道哪天就真把自己给作进去了。” “哼,凭他老婆的背景,他只要不直播杀人放火,恐怕很难进得去了……不过也没准,这种事谁说的好?反正张军海胆子大什么都敢干,咱们可不行,万一这次这个又搞仙人跳,咱是站在张军海那头帮他作证,还是按事实说话?怎么着都不合适,干脆就不掺和,不管什么时候谁来问,一律都是不知道,看都没看见,跟咱没有任何关系。” “说得对啊,咱可不就得明哲保身吗?”男人竖了个大拇指,转而又发出一声轻蔑的“嗤”,“你说现在这些女的诶,怎么就连脸都不要了呢?她们能不知道张军海有老婆孩子?知道还故意往上靠,完了事整大了,又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可怜兮兮博人同情。” 李总也讽刺了两句,继而点了支烟,扭了下身体,换了个方向靠着。 杨依童在他朝自己这个方向扭脸的时候就连忙低下头,装作专心致志看手机的样子,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反正抽完烟就直接离开了。 杨依童以前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随便评论、贬损别人的男屌癌,每次碰见都在心里翻个白眼,而且要用比他们看不起别人更高一个档次的程度去看不起他们。 她知道这些人太过以偏概全,说的很多也都不是事实,比如自己就从来没有攀附,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要攀附张军海这棵高枝儿,可她实在很难避开。 刚才那两个说话的男人,一看就知道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都不敢直接站在张军海的对立面和他作对,需要想办法“明哲保身”,自己就更不可能直接和他闹僵了,她和那两个人只不过是身份立场不同,对待张军海的方式和态度实则相似,他们有什么资格冠冕堂皇地讥讽指责自己? 自己没做错什么,可也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认知令杨依童低落压抑,甚至盖过了愤怒的情绪,所以在那两个人朝这边转头的时候,她下意识就低下了头,不是心虚,更像是软弱的逃避。 杨依童又在原位坐了一会儿之后,王经理的电话打过来了,她抬头,发现王经理正站在舞台边上四处张望,便起身走了过去。 王经理看见她,“诶”了一声,皱着眉头说:“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 “下面坐了会儿,本来就打算过来呢,正好看见你电话就没接。” 王经理就是随口一问,原本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较劲,拉着她往旁边走了走,低声说:“那个张军海挺不高兴的,我刚在跟前哄了半天,不过他的确烦人,我也知道,所以尊重你的意见,问问你待会儿结束了愿不愿意再过去一趟,就表现得更重视他一些,让他心理满足点呗。当然,不愿意也没事儿,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个屁!我他妈想把他炸了!我也要炸了! 在王经理说话的时候,杨依童的反感和狂躁达到了这段时间以来的顶峰,但她心里发疯到极致,表面反倒比平时都更加平淡冷静,说话也听不出一点异样的情绪。 “我想辞职。”她说。 王经理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想好了吗?” 杨依童点了点头,继而又一耸肩,“我根本没什么可想的余地吧?不然还能怎么办?” 王经理沉吟片刻,又跟她说了一堆诸如“理解你”“舍不得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跟王哥开口”之类好听的话,杨依童其实都没怎么听进去,最后说了句“谢谢王哥。” 离职手续不需要杨依童操心,她只要签几个字就行,当天晚上就是她在这家酒吧唱歌的最后一晚,离职之后她马上就买了去香港的机票,一是为了散心,二是万一最近老秃瓢还去找她,她直接躲得远远的,也不用因为纠结于谁的面子再跑过去被恶心了。 辞职这件事本身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它像一记阴爪,撕碎了杨依童的骄傲和自尊。 她总是无法抑制地反复想到,自己辞职并不是出于本意,是被人逼到无可奈何不得不做下的决定,而她从小就值得自信和夸赞的情商,以及在不同人间熟练周旋的技巧和本领,关键时刻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她最终还是被逼到灰溜溜辞职遁逃。 先前被老秃瓢烦到不行的时候,她还能发到群里和朋友们吐槽一下,但现在不能了。 在她已经被逼走的情况下,说了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变好,而且还会让她觉得丢脸,她怕损失自己在朋友们面前厉害的形象,也怕往后聊八卦再说起什么人做了什么奇葩的事,她都不好意思跟着一块夸夸其谈、指点江山了。 告诉父母就更加不可能,他们肯定会超级紧张地问东问西,没准还会担心的睡不好觉,进而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外地,想方设法劝她回家。 老家那个地方和一线城市的差别毕竟还是挺大的,要真回去了她的事业怎么办?她不甘心。 但她马上又想到,还有什么事业啊都辞职了,以后干什么还不一定呢,反正按她现在的状态,什么都不想干,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感觉情绪又要上来,眼眶有点发湿,杨依童唯恐自己一直陷在这种消极的状态里走不出来,连忙点开手机随便放了个电影,埋头大口吃饭。 第十三章 德州扒鸡 吴蓓最初下定决心,要走自媒体这条路的时候,内心充满了豪情壮志,觉得说起来,自己也算得上是半个创业者了。 记得大学上创业课,第一堂课老师PPT的第一页,就用大号黑体字写了一行醒目的标题——每一位创业者,都是勇士。 勇士!这两个字说出来都让人感觉有一股力量在血液里沸腾! 然而因为她从小学起就有个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到了大学无人看管,课堂上走神走得更加肆无忌惮,所以只对“勇士”这两个字印象深刻了,而对成为一名勇士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选择性地遗忘忽略掉了。 可惜,她可以让自己的记忆选择性忽略某些东西,现实不会,吴蓓很快就遭遇了她创业路途上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在她注册新微博账号时候遇到的——她该给自己的微博起个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要做旅行方面的内容,名字自然就应该贴合内容,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号是干什么的。同时,起的也不能太严肃正经,否则看着不像微博名字,倒更像是期刊杂志名了。 这么一想……一个小时飞快地过去了,期间她随手在纸上写了数个昵称,诸如“小吴带你看世界”“旅行少女”“旅行手册”等等,都因为昵称已被占用或者感觉差那么点儿意思而被否决了,最后她随便填了个“Hi去旅行鸭”,决定等将来如果能想到更好的再换。 因为这个想到什么,什么昵称就已被占用的问题,吴蓓在终于起好名字之后顺手搜了一下“旅行”的相关用户,结果不出所料看到了一系列极其雷同的账号,而且其中有很多还都是粉丝量几百上千万的大号。 她顿时感觉有点虚,连忙又逐个点进去观察学习别人的内容、频率、措辞等等,把总结出来的经验按条目记录下来,这一番观察研究耗时更久,转眼就已经到了深夜。 最后得出的结论,想用较短的时间,在这些同类型并且已经相当成熟的营销号中间分一杯羹,还是得有点独特的,能吸引人的东西才行。 网络传播的形式就那么几种,语音、文字、图片、视频。其中文字一般就是游记和攻略,图片一般就是风景照,这两者她可以像其他账号一样,请求授权转载。将来或许还能开放投稿,让广大粉丝都参与其中,更有互动感。 而现在,在初始经营阶段,最好的选择还是做视频。 那会儿正赶上VLOG风潮,各路明星网红,甚至普通素人,几乎人人都要凑热闹拍几支VLOG,这无疑是个很好也很热门的形式,但考虑到这种纪实性较强的视频可能会在不经意间违反《导游保密协议》,到时候再因此被投诉或者被公司处罚就得不偿失了。 吴蓓原本还打算拍那种碎片拼接式的短视频,具体来说,就是每到一个景点,就拍几处最好看或者最有特点的景色,配上应景的音乐,如果有需要,可能还加上点小特效小表情什么的。 这种视频的好处一是用户看起来方便,不需要花太多时间,二是每个城市至少也有好几个景点,她可以做成那种城市专题,这样每去到一个城市,都可以攒下好几支视频,数量和频率就有了保证。 然而当她真正开始执行的时候,却又遇到了很多预想不到的麻烦。 首先,因为旅行社安排的行程通常比较紧凑,每个景点预留的时间都不是很长,作为导游,还要提前至少半个小时到集合点等人,可以用来做私事的时间就更短。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甚至根本来不及挑出最适合的拍摄地点和角度。 其次,就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摄像水平。平时上网的时候,只看到很多别人的视频挺漂亮挺有趣,就想当然地以为谁都能拍出那样的视频,那些没拍的人只是没有这种兴趣或者没那么多机会出去玩罢了,如今才知道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她肉眼看到的景色可以达到九十分的话,那么她拍出来的景色充其量只能达到五十分,视觉上给人的感觉非常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拔草。 另外,她的手机里除了普通摄像头之外,就只有个抖音APP也属于视频拍摄类软件,至于长视频用什么剪短,什么软件可以快进、拼接、变声、加简单的特效,她都一概不知,也还没来得及研究,料想应该又是一项很耗时间的工程。 总而言之,吴蓓注册完新微博之后的第一次出团,创业豪情和兴奋感就已经被打击掉了大半,她觉得眼前的困难太多了,而且新的困难还总会层出不穷不断涌现,于是不由生出了点放弃的念头。 -我到底为什么要搞自媒体啊?是嫌平时工作不够累吗?是最近的电视剧都不好看还是综艺不好追了啊? -当然是为了金钱!想象一下如果真做起来了,每年能多赚多少银子,可以买多少化妆品和新衣服啊!而且守着导游这么好的职业可以免费到处玩,不好好利用简直就是浪费!浪费可耻! -困难太多了,烦死了。 -你这也算得上是困难?自媒体简直是这个时代成本最低的创业模式了好吧?想想那些搞实业的,初期可能连饭都吃不上,还欠一屁股债,跟人家相比这点困难简直不值一提。 吴蓓脑子里两个小人一直在进行口水大战,最终也没能分出胜负。 她没有彻底决定要放弃,可同时也不急着产出什么内容了,只偶尔想想自己到底拍些什么好,然而往往拍摄内容还没确定下来呢,就先想到一堆即将面临的困难,一想就觉得头大,后来就连想都很少想了。 只有某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心血来潮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心不在焉地学习会儿摄像和剪辑方面的理论知识,能算作她还没有完全放弃的一点证明。 六月开始,吴蓓带的团就基本都集中在山东这片儿了,山东算是个旅游大省,山水风光都挺不错,知名的旅游区一数能数出来一大把,比如济南啊、青岛啊、烟台日照威海等等。 夏天人们都喜欢去有海有水的地方玩儿,又因为两个省份离得比较近,报团的价格相对会比较便宜,通常每年的这个时候,旅行社接的单也都是往这边来的。 吴蓓这次带的是一个去青岛的四日游,一大早就要从车站坐高铁出发,大约中午十二点左右到达,下车之后正好可以直接去吃午饭。 上了车安顿好乘客们之后,她照惯例靠在座位上补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嘹亮的一嗓子给喊醒了。 她一个哆嗦猛然醒转,瞪着眼睛盯着不远处手舞足蹈的男人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这是个列车商品推销员。 工作原因,吴蓓坐火车高铁的频率也算是挺高了,见到有人推销商品当然不会意外,这回之所以半天没敢确定,是因为这男人不仅嗓门嘹亮,感情也相当充沛,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含蓄。 总之只听他的语气,绝对想不到他是在推销食品,倒更像是在参加什么朗诵大赛,而且是类似于歌颂祖国歌颂家乡那种专题的选手。 “啊!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扒鸡——爱的深沉!” “啊!德州扒鸡!天下!第一鸡!吃过——都说好!” “今天这一袋、不要三五十,只要——二十五!二十五一袋的德州扒鸡,那么如果您买四袋的话呢,这边还会免费再赠送您一袋,也就是说一百块钱总共可以买到——五袋!多么实惠!多么划算啊!” “买回家当礼物、送给亲朋好友,可以拉近你们的感情,留着自己吃呢,一天一袋,也是很快就可以吃完……” 不少人都和吴蓓一样,对他这种表演节目式的推销方式觉得新鲜有趣,边看边乐,有的还干脆拿出手机对着他录像。 不过乐归乐,真正掏钱去买的人根本没有几个,他推着小货车一路走到这节车厢的尽头,总共也只做成了两单生意。 其中一单是个五六十岁的大爷买的,可能就是冲着他说的那句拉近感情,打算买回去给自己的棋友牌友们分分。另外一单是四个小姑娘买的,四个人总共只买了一包。 这四个小姑娘都是吴蓓带的团里面的游客,吴蓓以为通常在火车上买这些东西的应该都是老人或者年纪很小的小孩,但看她们的模样,怎么都应该已经上中学了,就是不能确定到底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高中生的概率更大一点儿,吴蓓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六月还未过半,正常的中学都还没有开始放暑假,只有刚高考完的学生这会儿最轻松悠闲。 小姑娘们一拿到扒鸡,就叽叽喳喳地笑开了。 “我从小坐火车就想买一袋德州扒鸡尝尝,我爸妈老是不给我买,今天终于夙愿得偿了。” “哈哈我也是,这回钱都拿在我自己手里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一会儿要是有推车卖盒饭的我也要买一盒尝尝,还从来没吃过火车上的盒饭呢。” “这个我劝你可以不要,真心非常难吃,有那钱不如再买一袋扒鸡。” “哈哈哈那行吧……” 小姑娘们全部素面朝天,其中三个留的都是中学生里常见的蘑菇头短发,另外一个是齐刘海儿,半高不低的马尾,绝对称不上精致漂亮,但几个人都笑呼呼的,一看就让人感觉特别灵动,特别有青春的活力。 吴蓓不由也回忆起了自己的毕业旅行,当年正赶上上海开世博会,电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各种相关新闻和宣传,她们几个关系好的朋友从离毕业还有一个多月起就开始每天商量,到时候穿什么样的衣服才能显得洋气,背什么样的包可以装得下水瓶,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带着小马扎和扇子,以免排队时间太久被累昏过去。 原本最开始只有她们五个闺蜜,有男朋友的带上各自的男朋友,后来男朋友的哥们也想跟着一块去,哥们又带哥们,又带女朋友,到最后发展到全年级总共三十多个人,全都订的一天的票,赶在一块去上海。 因为人数太多,机票数量不够,买的自然都是火车票,而且还是硬座,要坐半个白天加一整个晚上,合计十好几个小时的那种。 当时他们一群群的凑在一块打牌、吃泡面、讲鬼故事,车厢里空调开的太冷,有带了长袖衣服的就两个人挤在一块盖,完全不觉得疲惫或者无聊。 明明很多细节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当年一起玩闹的人,现在大部分都已经没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在做什么,过着怎样的人生。 第十四章 留念 青岛之旅的第二天,按行程该去崂山,从酒店出发,开车进山区还要一个多小时。 之前上大巴的时候没有注意,等到了目的地,准备坐缆车了,吴蓓才发现昨天四个姑娘中扎马尾的那个,今天居然穿了条长裙,还穿了双坡跟细带的凉鞋。 虽然现在肯定也来不及再回去换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山路不好走,穿这种高跟凉鞋小心崴脚。” 蘑菇头顿时乐了,笑眯眯地跟马尾辫说:“你看!我就说让你别穿凉鞋吧,你非要臭美。” 马尾辫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我宁可崴脚,也不要丑。” 另外一个蘑菇头——因为这三颗蘑菇头身材和发型都差不多,吴蓓目前还没能把她们的名字和脸蛋对上号,就暂时先叫她蘑菇头二号。 二号啪啪鼓了鼓掌,“有志气!我就喜欢你这么执着的女人。” 三号也笑得不行,“到时候你要真崴了,我们这可没人能背得动你啊,我看可能只有拴根绳轮流拖着走了。” 四个人又笑闹了半天,眼看着缆车已经来了,马尾辫才想起跟吴蓓道了声谢,另外几个没被提醒的见状,也纷纷说:“谢谢姐姐。” 吴蓓心想:这是一个谢了,其他几个也都不能落后的意思吗? 想是这么想,当然没有这么说出来,反而还觉得这几个小孩挺有意思的,笑着冲她们挥了挥手。 下了缆车之后,吴蓓就不会继续往上跟了,嘱咐好游客们集合时间,告诉他们最远走到某个位置,就不能再往前了,一定记得要原路返回,在原地集合,而后便宣布开始自由活动。 马尾辫每走一步,她的坡跟凉鞋撞在地上,就发出一声不甚明显的闷响,吴蓓忍不住低头去看,觉得那两根细骨伶仃的鞋带,既要拖住那么厚一个底座,还要在又硬又陡的山路上长时间被脚丫子挤来晃去,着实非常辛苦。 如果鞋有灵魂的话,今天回去之后怎么也得给它多打两遍鞋油,擦得干干净净的,以示抚慰。 可惜这双鞋是没机会等到被抚慰了,她们一行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吴蓓注意到马尾辫是直接光脚走下来的,她随口问了一句,那几个小姑娘就你一言我一语,边乐边跟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马尾爬山爬了没多远,就感觉穿着这双鞋真的是又累又不好走,但想到自己先前已经吹出去的“美丽宣言”,就愣是一直忍着,装作我很好我没事的样子,结果爬到一半,左边那只鞋的鞋带突然开胶了,她当时一个趔趄,扑到了前面游客的身上,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好在鞋子开胶的时候,她们正好走到一个卖拐杖的摊位附近,马尾辫找老板借了胶带,又把鞋带缠了几圈给固定住了。 不过这种方法只能维持鞋子表面的完整,根本禁不住继续穿着走路,走一会儿就松,最后马尾辫一生气,干脆把鞋给扔了,光脚走完了全程。 吴蓓说:“天啊,那你脚疼不疼啊?” 马尾辫:“一点也不疼,我已经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三颗蘑菇头同时爆发出了狂笑。 吴蓓本来没觉得这句话有多好笑,但见那四个人笑得一个比一个夸张,就差躺在地上打滚儿了,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半天。 第三天上午的行程非常紧凑,总共要走四个景区,还有一个伪装成景区的购物点。说是紧凑,实际也挺鸡肋的,很多地方都是车览,只让你远远看上一眼就算来过了,连拍张标准游客照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下午留出了整段的时间去海滩,游客们都挺兴奋的,即使这个季节的温度还不是很热,海水也有点凉,也阻挡不了众人玩水的热情。 有对带着小孩来玩的夫妻,居然还自备了游泳圈和气垫床。他们原本是把这两样东西放了气装在背包里的,打算过来找摊位借个打气筒充气,结果那些摊位开出的价格和直接租一个小时的气垫床也差不了多少。 俩人合计着这样太不划算,干脆也不用打气筒了,直接人工吹气,硬生生把游泳圈给吹起来了。小孩却不肯罢休,又吵又闹非要坐气垫床不可,夫妻俩的处理办法也简单,你想坐你就自己吹去啊。 就见那小孩趴在沙滩上,鼓着腮帮子卖力向里面吹气,吹完换气的时候也不知道用手挡着气孔,导致跑出来的气可能比吹进去的还多,忙活了半天毫无成效,最终只好撅着嘴,退而求其次地接受了游泳圈。套着游泳圈没多大会儿就玩高兴了,完全把气垫床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吴蓓在沙滩上坐着看了一会儿,感觉百无聊赖,就到附近的街区逛了逛,可是这些街区她也来过很多遍了,而且不敢逗留得太久,所以不能细逛,草草走了一圈,又回到沙滩上。 她闲得没事,决定实验一下之前在网上看的手机视频拍摄攻略,用摄像机拍出来的效果肯定更好,但一个普通牌子普通配置的摄像机都要上万,要是设备买回来了,仍然什么都做不好,那她得心疼死。 吴蓓承认这种思想有点小家子气,不过自己确实也不是什么堆金积玉的豪门大户啊,豪门大户哪还用像她这样到处奔波,绞尽脑汁只为了多赚一点小钱? 取了景,拍了几条视频,又用新下载的APP进行了初步的处理,吴蓓对着自己做出来的视频观赏了十好几遍,觉得似乎是比上个月有了一些进步,不过总体效果仍然和她想象中的差了很远。 六月份天黑的晚,不过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轻微的涨潮了,吴蓓又被那四个小姑娘的欢笑声吸引了注意。 她们四个手挽着手站成一排,面朝大海,在涨潮的波浪拍过来的时候同时起跳,把波浪踩在脚下。 很单调幼稚的游戏,几个人却玩得乐此不疲,有时候她们的动作无法统一,会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带一个栽进海里,然后大笑着爬起来继续。 吴蓓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美好,便又打开摄像头准备记录下来,她挑了个偏黄调比较柔和的滤镜,拍完之后又试着把视频的速度调快或者调慢来感受效果。 试了几次之后,她觉得等浪来的间隙可以适当加快速度,甚至完全删除,而几个人踏浪的动作可以适当放慢,慢动作能给人以更加轻松和浪漫的感受。 不过同时,如果仅仅是简单的几个踏浪动作的拼接,又会显得有些单调,能抓拍到那种摔倒后再爬起来或者类似的自然的小动作更好。当然这样一来,需要剪辑和重新拼接、调整的工作也就更多了。 吴蓓举着手机继续抓拍了一会儿,几个小姑娘玩得有点累,往岸边走的时候注意到了她。 或许因为昨天回到酒店以后,吴蓓顺手拿了两片自己常备的清凉足贴给马尾辫,导致她在这些小女孩心目中的形象更亲切更可爱了,马尾辫直接走到她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很是自来熟地说:“小姐姐你在这坐着干嘛啊?无聊的话过来跟我们一块玩儿啊!” 吴蓓笑着把刚才拍好的视频拿给她看,马尾辫一连声的大呼小叫:“妈耶,拍得好好啊!你以前学过摄像吗?能把这视频发给我吗?”边说还边呼朋引伴地招呼大家都过来看,而后得到了一致好评。 吴蓓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真对比研究,对自己的摄像和后期什么水平还是有点逼数的,更何况这视频还没有完全修饰完毕,估计也就能糊弄糊弄这些看自己的身影自带美化滤镜的小丫头片子们,假如随便拿给海滩上的其他人盲审,可能就会得到许多截然不同的评价了。 吴蓓说:“当然可以啊,我加你微信发吗?你可以自己再配个喜欢的音乐什么的,看起来更带感一点。” “恩恩,我配个音乐发抖音。”马尾辫高高兴兴地调出微信页面来扫码,“真的挺有感觉的,回来也可以加入到我们的旅行记录视频里啦。” “啊你们还准备剪个旅行视频啊?挺好的,过几年再看会是特别珍贵的回忆。”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其中一颗蘑菇头笑着说。 吴蓓把视频发给马尾辫,等待传输的过程中突然间福至心灵,有了个新主意,而且根本没有多想就直接说了出来:“你们也可以拍一个那种逆着海浪冲向夕阳的视频啊,海天一色,光着脚趟着水,等跑到某个位置的时候使劲儿跳起来,画面定格在各不相同的姿势上,青春又有活力,当作长视频的结尾片段正合适。” 马尾随着她描绘的画面畅想了一下,激动地直点头,见其他几个朋友也很喜欢,直截了当地提出,“那姐姐,能麻烦你帮我们拍一下吗?” “呃”吴蓓一时有点后悔自己嘴快,她想象和描述的场景的确是很美好,但也仅止于描述了,真让她拍,她肯定根本拍不出这样的效果,到时候必定显得她光有本事耍嘴皮子功夫,没有能耐干实事。 吴蓓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顾虑,说她水平有限,几个小姑娘却不怎么在意,“没事儿,拍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呗,又不去参加比赛,就是自己留个纪念而已,差不多有那个意思就行啦。” 吴蓓只得同意。 第十五章 饺子宴 实际情况也的确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吴蓓再次感受到了只要一上手实操,问题立刻源源不断涌现这条魔咒般的定律。 首先,这个时间的太阳还半挂在高空,没有傍晚时分夕阳西沉,橙光铺面粼粼海面的那种温柔而壮阔的美感。而他们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收队,肯定等不到那样的场景出现了。 就算忽略背景问题不计,逆着海浪奔跑也完全不如想象中那样容易,由于沙滩和海水的阻力,跑起来会非常吃力缓慢,并且这是无法通过调节视频速度来改善的。 因为在同一个画面内,没有办法把海水和人物分割开来调速度,所以无论怎么样,人的速度还是会比海浪慢很多,整体看起来还是会很不协调。 马尾等人看过这一版的视频之后,明显有些失望,但碍于吴蓓的面子,以及不想过多麻烦别人,只说这样就可以。 吴蓓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主动要求帮她们重拍。 在重新开始拍摄之前,几个人针对第一版中出现的问题做了一些修改,把逆着海浪奔跑改成了随着海浪一起跑,而起跳的时候改成所有人先统一做一个下蹲的动作,由马尾辫数完三个数之后再跳,这样后期调整起来也比较方便。 按照这种方式又拍了两次,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明显比先前好了很多,大家都很满意。 吴蓓在征得四个人的同意之后,也把这个视频发到了自己的抖音账号上。一方面是觉得给别人拍摄的过程中,自己也挺充实挺开心的,另一方面也想炫耀一下自己突飞猛进的摄像水平。 结果视频发出去以后只收获了几个朋友的随手点赞,没人看穿她隐藏在视频背后期待的小心思,也没人在评论里夸她两句。 吴蓓有点不爽,于是执着地把视频又单独转发给了江彬,掐着秒表,要求他发表不少于五分钟的溢美之词。 江彬倒是很乐意做一个称赞者,可惜他词汇量实在匮乏,才说了不到一分钟就开始词穷,深感头秃,在屏幕那边发出无助的土拨鼠尖叫,吴蓓乐得不行,终于大发慈悲揭过了这茬。 最后一天旅行社没有安排行程,游客们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吴蓓也因此没有多少工作,只要在最后回程的时候负责把人带齐就行。 近两年这样半自助的形式十分吃香,很多旅游的人看重跟团的便利、实惠,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出行更加自由、选择更多时间也更充裕,这种形式恰好解决了这类摇摆不定的人的纠结点。 回酒店的大巴上,大部分人玩了一天,都已经累得睡着了,只有四人组姐妹团还在小声商量明天去哪儿。因为她们的座位比较靠前,说话的内容基本都落到了吴蓓耳朵里。 这几天吴蓓已经不止一次感叹了,年轻人精力就是好,而且不管什么小事都觉得有趣,可以兴致勃勃地讨论半天。 她自己的年纪其实也不算很大,但跟这些刚成年的小姑娘们相比,心态却迥然不同。 想想自己在她们那么大的时候,也觉得二十五岁的女人还很年轻,而且可以自己赚钱花,独立又自由,等她本人真的长到了二十五岁,却又觉得自己已经老得过分,而且又贫穷又丧气。 说到底可能都是心态问题在作祟吧,像孩子一样简简单单的快乐其实也挺好的,万事万物中都能找到乐趣……既然万事万物都有乐趣,那岂不是万事万物都可拍,都可以记录,都可以分享?旅行的意义本来也不只在于看到了多美多震撼的景色,而是更多在于这个过程和谁在一起,路途中经历了什么事,有着怎样的心情。 吴蓓似乎是突然间开了窍——所以我为什么非要拍景色呢?很多地方的景色都大同小异,但一个城市的吸引力可以来自于方方面面。 比如北京公园里早上遛鸟的大爷,和早高峰举着煎饼挤地铁的上班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在一座城市里,他们彼此是如何看待对方的?对生活的理念又有什么不同? 普通成年人如果中途不休息,爬一遍长城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全聚德饭店里除了烤鸭还有什么好吃的菜色? 一切有特色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旅拍的主题,没有特色也可以尝试发掘出特色,而带有个人主观情感和介绍的视频,又可以细化、放大这些特色,让观看者在进一步了解特色的过程中感受到更多趣味。 而要提到青岛比较有特色的东西,吴蓓立刻就想到了一个——饺子。 在做导游之前,吴蓓其实来过一次青岛,当时是大学的第一个国庆节,寝室里人提议要一块出去玩,恰逢她那个时候才分手不久,还没能从悲伤的阴影里走出来,就同意跟着一起去散散心。 出发前她们在网上做攻略,见有人推荐青岛的鲅鱼饺子,说非常鲜美可口,于是一行人来到青岛后就想着要尝尝。 她们去了一家专门做饺子的餐馆,看菜单的时候才发现没吃过的何止是鲅鱼饺子,很多饺子馅她们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海鲜类的除了鲅鱼饺子之外,还有鳕鱼饺子、银鱼饺子、鱿鱼饺子、墨鱼饺子,蔬菜类的居然有西红柿饺子和西瓜皮辣椒饺子! 虽然因为害怕踩雷,最后她们只点了鲅鱼、鱿鱼和普通韭菜馅的饺子,但第一次看菜单时候震惊和感叹的心情她到现在也没有忘。 吴蓓认为,虽然全国各地的饮食习惯都不大相同,但像自己一样,没吃过这些神奇饺子馅的人一定还有很多,至于那些吃过的人,当然更可以参与到这个话题中进行讨论。 不同的人都参与到讨论中,话题热度自然就会随之上升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很棒,抱着这个难得闪现的灵感,吴蓓又构思了半天具体要怎么拍。 她琢磨着把视频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先介绍下今天的行程——就是去吃海鲜饺子。第二部分到了店里,展示一下菜单和点单的过程,或许这里装成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西瓜皮辣椒馅的饺子比较好,可以表现得惊讶一点儿。 以前看其他博主的探店视频或者美食节目,主持人的语气都是比较夸张的,可能这样更能吸引人吧?她打算也效仿一下试试。 最后第三部分自然就是吃饺子和做点评了,这个环节可以随意发挥,不用提前准备台本。 因为惦记着拍视频这事,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吴蓓基本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熟,早晨才五点多就实在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洗脸化妆,准备录制在酒店的第一个部分。 她用化妆包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手机在桌子上架稳,然后对着镜头微笑了一下,还不错,嘻嘻,挺上镜的,而且拍这种视频也不需要有多么高超的摄像技巧,光线明亮一点,能把人拍清楚就行,完美。 吴蓓点了开始键,然后按照先前演练的台词,对着镜头说了起来。 刚开始她还有点放不开,毕竟以前没有过这种认真录像的经验,眼神也有点飘,总是对不准镜头,后来重复录了两遍之后找着感觉了,第三遍就录得很成功。 这一部分录制的还算顺利,接下来的第二节却实在让她有点犯难。 吴蓓在公共场合和讨厌的大妈吵架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但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镜头自说自话,还是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兴奋的那样大声说话……她真的感觉很不好意思。 要是拍到一半突然有人问她在干啥怎么办?那肯定就要停下解释,解释完之后又要重新开始,再惊讶再兴奋再大声说一遍一模一样的话……太尴尬了,好丢人啊!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在公共场合做直播的人都挺厉害的,别的不说,首先心理素质就得过硬。 吴蓓反复鼓起勇气,又反复退缩着不敢开始,店里的服务员见她直愣愣在那坐了半天,既不点单也不玩手机,猜不透她到底是来干嘛的,虽然现在店里面的座位并不紧张,还是多问了句:“吃饭吗?” 吴蓓下意识摇了摇头,“啊不对,也不是不吃。” 既然已经开了口,她就趁着这个机会,有些窘迫地站起身,走到前台解释道:“其实我是准备拍一个类似美食节目的那种视频,主题就是试吃各种不同口味的饺子,因为咱们店里有些口味的饺子还是挺有特色的,这些海鲜做的馅儿啊,在别的省份可能就吃不到。待会儿我需要拍一下菜单什么的,还会对着手机介绍一下……会打扰到您做生意吗?” 前台大姐很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用山东口的普通话麻溜儿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就类似舌尖上的中国那种?我看过那个节目。” 吴蓓想着美食节目可不就都类似吗?这么说也没错啦!惭愧地连声附和:“对对对。” 结果大姐又问:“那我们家店是不是也会上电视?” 这个吴蓓再惭愧也不敢瞎扯啊,只好实话实说:“不会哈,因为我这个视频是要发在微博上的,依靠网络传播。” “网络传播?”刚才还了然的大姐似乎开始迷惑了,吴蓓连忙又补充了几句网络传播这些年的发展和主要优势。 大姐笑了笑,好像仍然没听明白,扭头从厨房里喊出来个小姑娘,指指吴蓓说:“这人要给咱家饺子拍视频,还说要发到网上。” 吴蓓觉得这话说的有点不清不楚,一般人猛一听,没准以为她要在网上曝光什么黑作坊呢,赶忙又亲自解释了一遍。 小姑娘倒是马上懂了,“哦,微博搞自媒体的是吧?” “是的是的。” “那拍就拍呗,还能给咱家店做做宣传。” 小姑娘应该是大姐的女儿,听她这么说,大姐马上同意,“行,那你拍吧。” 吴蓓刚道过谢,还没高兴两秒,对方又说了句,“你微博名字叫什么啊,我关注一下,回头等视频出来了好及时转发点赞。” 第十六章 饺子宴(2) 好尴尬,好惭愧,好丢人……她的新微博里啥都没有,现在还是个空号呢! 吴蓓脑袋里飘过一连串的形容词,支吾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报上了自己的微博名。怕这大姐和她的女儿会因此拒绝自己,还临时编造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团队,说什么此团队精通营销,现在这个号还处于前期积累素材的阶段,等将来正式开始运营了,一定可以成长的很快。 好在小女儿也没就这件事再问什么别的问题,只笑了笑说:“那挺好的,希望到时候也能把我们店的生意带的更加红火。” 吴蓓松了口气。 拍摄过程中店长和小女儿都挺配合的,对她的态度也很热情,原本吴蓓是打算每种口味的饺子各买一份,小女儿还贴心地提议她一个人吃不了浪费,干脆就每样只给她煮十个,价格也还按照每斤的售价来折算。 吴蓓自然求之不得,而且可能由于受了人家的恩惠,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上好像真的扛上了要为这家店好好推广引流的担子,着实是任重而道远。 饺子出锅之后吴蓓又发现了另一件神奇的事情,她先前一直以为所有饺子的饺子皮都是发白的面色,可分不同食盒装盛,摆在她面前的这些饺子居然是五颜六色的! 其中表皮黑里带灰的是墨鱼饺子,粉里透红的是西红柿饺子,绿油油自然就是西瓜皮辣椒饺子,而其他普通颜色的,自己吃一吃就知道到底什么馅儿了。 虽说根据店长的介绍,这些饺子皮的颜色都是用同款食材的汤汁泡染出来的,绝对没添加任何化学染色剂,非常健康无公害,但因为其质感怎么看怎么和小卖铺里十块钱一大把的塑料透明玩具很像,吴蓓还是默默在心里把它们划入了魔鬼料理的范畴,并真心实意地觉得别整这么多花里胡哨,就普通正常一点的颜色看起来更让人有食欲。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见解,之前网上有一阵很流行的七分阔腿裤,她认为真是奇丑无比,也有很多人都觉得好看,所以说不定这个彩色饺子也会受到大多数人的喜爱呢。 颜色怪是怪了点儿,好在味道真的不错,各种鱼馅儿饺子的鲜味都很浓,里面应该是没有加很多乱七八糟的辅助食材,只放了一些基本的调料,因此得以保留了海鱼原本的鲜香,搭配劲道的饺子皮,既有主食的分量,又有菜品的滋味,总体来说,还是相当值得推荐的。 至于西红柿饺子,吃起来就和西红柿炒蛋配大饼完全没有什么区别,让她比较意外的是西瓜皮辣椒饺子,她最开始想象出来的味道,应该就和糖豆配辣条差不多,又甜又辣,重点突出一个“怪”字。 没想到里面的西瓜皮寡淡的几乎吃不出存在感,辣椒是那种青色的小尖椒,剁得很碎,微带一点辣味,其余就是肉葱姜,如果不是先前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馅,仅让她根据口味来猜,一定是猜不出来的,算不上好吃,也算不上难吃,这种奇葩配馅做出来的饺子,味道反而是最中规中矩的。 试吃这部分内容当然是打包了食物,带回来到酒店里拍的,要是再让她坐在人家店里摇头摆尾,挤眉弄眼地拍上好几个小时,那可真是要了命了,生命不可承受之尴尬。 手机APP功能毕竟有限,后续的处理修饰还是得用电脑上的专业软件。吴蓓先前虽然跟着网上的教程听了几节课,但也仅限于“听过”的程度——听完就过了,因此等到真正上手开始做后期的时候,还是对着屏幕俩眼抓瞎,每操作一步,就必须把教程再翻出来,拖着进度条找到类似的内容,然后看一点,照着做一点。 又由于这是她有生以来拍的第一支有正经用途的视频,是她新事业的开端,所以她眼里容不得一点马虎,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推敲,一个气泡字幕的位置,一般人看一眼就过,她也要比着标线,在几毫米的范围内来回移动调整半天。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熟手可能俩小时就能全部搞定的小视频,她愣是用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修出了一版比较满意的。 这期间自然也带了别的团,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琢磨当地有什么值得记录、也方便她记录下来的有趣事物。 如果恰好能在工作之余挤出时间,就抓紧一切空隙去拍摄,然后把这些视频分门别类地保存起来,这其中有些可能会被暂时舍弃,但都能当作是素材的积累,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还会用到。为此,她还花好几百买了一个超大容量的硬盘,专门用来存储这些素材。 到八月初,吴蓓终于费劲巴拉地鼓捣出了三支青岛相关的视频,除了饺子宴之外,另外两支的主题分别是“啤酒博物馆里五花八门的酒到底都是什么味道,哪种比较好喝”和“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咖啡一条街感受文艺风情和悠闲生活”。 前者她一个人喝了二十多种口味的啤酒,在品尝过程中一度怀疑自己味觉失灵,并且秉承着拒绝浪费(说多了都是穷)的理念,开过口没喝完的酒也舍不得扔,不管等她工作完一轮回来后还能不能喝,全都一股脑收进了冰箱冷藏里。 导致陈俊梅趁没人过来帮她收拾屋子的时候,一开冰箱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所震慑,夺命连环CALL给她打了一圈电话,吴蓓费劲了口舌解释,甚至还指天发誓,就差在身上装个实时监控记录仪,以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堕落酗酒,也没有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更没有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下场所了。 而后者呢,说是要感受悠闲生活,镜头中所展示的画面也足够有文艺气息,但画面背后的掌镜人可实在既不悠闲也不文艺。在不动都流汗的大热天里,她还得顶着太阳,眯缝着眼,在街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取景找角度、找素材。一天下来,感觉自己至少被晒黑了八度,一挨椅子就跟瘫痪了似的不想再起来了。 总而言之,在辛辛苦苦,鸡飞狗跳地终于做出这三支视频之后,吴蓓决定正式开始运营她的微博了。 按照设想,她大概会每星期发一支原创视频,这星期剩余的其他时间,也每天发点转载的游记啊、攻略啊,别人的美景美图什么的,以免微博里的内容显得太空太少。 第一支饺子宴的视频发出去以后,吴蓓第一时间转发到了朋友圈,她朋友圈里人数不少,求点赞求关注地这么一声吆喝,顿时也多了百十来个粉丝。 发小们都很仗义地帮忙转发,又达成二次传播。而其中对她帮助最大的还是杨依童。 杨仙儿直接用大号关注并转发了她的微博,说她的微博很有趣,呼吁大家都去看看,百万粉的博主流量不是盖的,无论是紧跟正主步伐的无敌真爱粉还是觉得视频挺有趣顺手点进来的路人,都为吴蓓开号不久,尚显冷清的微博注入了一丝活力。 而她的粉丝量也在短短一天内就突破了两千,吴蓓简直热泪盈眶,激动地走路都发飘,一会儿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一会儿又故作矜持地绷出一张看惯大场面的淡定脸孔。 她像是个沉迷炒股,眼睛完全离不开K线图变化的老股民一样,每隔几分钟就要点进一次微博,看看自己又涨了几个粉丝,多了几条评论几个赞,有时候这几样数据都暂时没有增长,她会感到些微烦躁,后来发现首页还能看到观看量和次数,就把这两项也列入到观察列表当中,看到次数有所增加也觉得成就感上升。 一连三次,每周发视频的时候杨仙儿都会及时主动地帮忙转发,吴蓓隔着屏幕给了她无数个么么哒,感觉小杨同学在自己心目中小仙女的形象越发显著了,还是身披圣光的那种,不枉自己年少时拉着她的手殷切叮嘱了成百上千遍的“苟富贵,勿相忘”。 粉丝量保持着每天几百一千的速度稳步上升,吴蓓工作的动力也更足了,每天都是充满斗志和期待的一天,等到九月中旬,她的粉丝数量已经达到了四万出头,而这时候,一家做海产零食的淘宝店店主发私信给她,希望可以合作推广一下自己的店铺。 对方向她介绍了原材料来源和工厂的生产加工线,还寄了一小箱零食过来给她试吃,吴蓓仔细了解之后,觉得可以接这个广告,于是答应了对方的合作请求。 对方主要是被先前她拍过的试吃视频所吸引的,所以这次也希望她能拍一个类似那样的零食推荐视频,当然了,视频里得都替他们说好话才行。 吴蓓兴然应允,只不过在视频的表现形式上做了一些改变,没有沿袭那种探店或者吃播式的风格,而是把时长缩短,只展现某一样产品,做成了一个不到一分钟的趣味广告短片。 理由是她觉得5-10分钟左右的视频长度很尴尬,不像直播那样有充足的时间吃个够,同时还能和观众互动回答他们的问题,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介绍那么多种类的食品,很容易让人觉得繁琐,而且抓不到重点,与其那样,还不如打造一款明星产品,通过这款明星产品的高销量带动整家店铺的销量。 讨论这一问题的时候,店家一开始持保守态度,只说让她先拍一下看看效果,吴蓓就非常敬业地把两种版本各拍了一个供他挑选,对方又纠结犹豫了一番,最后竟然说觉得两版都还不错,想要都买下来分两次发,吴蓓自然同意。 第十七章 分手 敲定合作方案并放出第一版广告片之后,对方很快就把钱给打过来了。按照约定,第二版的视频要等到半个月之后再发。 虽然因为她现在粉丝量还不算很多,两版视频加起来的价格也就几百块钱,还比不上她出一次长线团给的导游服务费多,但她还是非常兴奋,觉得比起金钱,自己的心思和努力得到了认可是更值得高兴的事情。 吴蓓此时已经把她搞副业的初衷就是为了赚钱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整个人一下子高雅起来,视金钱如粪土,先是豪爽地在峨嵋派里发了个大红包,以示普天同庆之意,花掉了一半的广告费。 当天晚上跟江彬连视频的时候,又很有派头地表示等他这周末过来了,自己要请他吃大餐,她先前有一家特别喜欢的日料店,就是价格太贵了,团购双人餐还要五百多块,这回正好可以过去吃个够。 江彬笑嘻嘻地跟她打趣了半天,夸她厉害,说自己要抱好了她这条大腿不撒手,最后才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他这周末事多,应该没办法去石家庄找她了,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去,到时候他来请客。 吴蓓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知道上班族的时间很多时候不能自己做主,尤其他们程序员,经常加班到深夜,周末领导给安排工作也没办法拒绝,只笑说那就下次好了,但是请客必须要她来请,否则她就感受不到大笔花钱带来的快感了。 吴蓓转而又想,自从和江彬确定关系以来,好像一直都是对方来石家庄找她,自己却从来没去过北京。对方工作那么忙,还要凑时间辗转两地奔波,其实也挺辛苦的,或许这次应该换成她去北京,哪怕对方白天一直工作,没时间一块玩,等下班回来她帮着晾个水订个饭,照顾一下也是不错的,还有助于增进感情。 她提出去北京找江彬,江彬开始是说没时间招待她,吴蓓表示只要见个面说几句话就行,不需要如何专门招待,江彬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其实我这周末不是加班,而是请了假准备回老家一趟,所以你来了我们也见不到面的。” 吴蓓一直知道江彬是南方人,他老家好像是广东汕头那片儿的,不过回老家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一开始他不直接明说呢? 吴蓓觉得奇怪,江彬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她就越是要追问,对方被她缠得没办法了,这才只好实话实说,“这次回去,其实是因为我家附近有一所事业单位正在招聘,待遇不错,我妈觉得机会难得,非让我回去考个试试试。” 吴蓓愣了一下,从他的描述中感觉这考试应该不仅是应付老妈那么简单,反问道:“如果考过了呢?你就打算直接辞职回老家吗?” 这回江彬沉默了更久,半晌才点点头说:“对。” “如果笔试和面试都过了,我就会尽快办离职手续,如果没过的话……我就等干完这一年,等拿了年终奖再辞,然后回老家找个差不多的工作。” 吴蓓不说话了,她突然感觉挺无语的,自己想着江彬一个年轻的男生独自在北京打拼会很辛苦,经常不能按时吃饭,可能租的房子也很凌乱没工夫收拾,还想着以后要多照顾体贴他,结果对方却已经计划好了要离开北京,而且如果不是自己再三追问的话,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告诉自己。 他们俩现在好歹也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男方的工作和常居地要发生这么大的变动,居然根本就不打算告诉女方? 即使是在他已经被迫说出了实情的情况下,也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自己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回广东,或者他不用问也猜得到答案。 吴蓓陡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江彬辞职回老家的想法,说不定也不是最近才产生的,说不定早在来北京之前,他就跟家里人说好了在外面待一段时间就会回去。而假如他很早之前就明知跟自己没有未来,却一直隐瞒不报,抱着在外面漂泊的日子里随便撩个姑娘打发寂寞的态度跟她相处,那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这个猜测在脑袋里转过,吴蓓心里蹭地蹿起一股邪火,她恶狠狠地抬头,想要质问对方,却一下就看见屏幕里,对方脸上的表情紧张且小心翼翼,像个不经意间犯了错的孩子,忐忑不安地等着挨主人的训。 “算了,质问了又能怎么样呢?”吴蓓一下子泄了气,对方如果想否认的话,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填补自己的说辞,而她不能像录音录像一样,扒开他的脑子,找出他存心欺骗自己感情的证据,再说就算她真的能,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哪条法律规定单身青年欺骗他人感情需要被判刑受处分了吗? 或许因为她的表情实在不大好看,江彬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吴蓓却直接打断道:“不早了,赶紧睡觉吧,拜拜。”而后直接切断了视频。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爬起来去洗了个澡,然后又吹头发、抹面霜。吴蓓是故意想找点事情给自己做,好分散下注意力,可仍然忍不住总是想到江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后悔刚才连视频的时候没有直接大骂他一通,她啪地把吹风机摔在桌子上,抓起手机决定打过去跟他撕破脸皮决裂。 拨号前的一瞬间却又犹豫起来。还是体面一点吧?她想,别跟个泼妇似的丢人现眼,他们俩说是谈了几个月的恋爱,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块吃吃饭、看看电影,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她也没吃什么亏,花钱大部分都是AA,要具体算起来,对方每次过来的车票和住宿也算一笔不大不小的开销呢。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找理由劝慰自己,学生时代的人谈恋爱不也都是这样吗?高中升大学,没考到一个城市自然而然就会分手,大学毕业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是自然而然就分手了,大家彼此都很能理解,那时候也没见谁因为未来可能会分开就干脆选择不开始,或者在分手的时候指责对方是个感情骗子。 他们俩认识的时候,江彬才毕业不到一年,算是个刚出象牙塔不久的小孩呢,考虑不到那么长远也可以理解。 这么一想,果然心平气和得多了,默念着“世界和平”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手机,发现江彬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给她发了好长一段小作文。 “蓓蓓,对不起,回家这件事我其实没打算瞒你,就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也很开心,可是前两个月我妈痛风住了一回院,出院之后就经常提到想让我回家工作。我家就我一个独生子女,现在父母年纪还不算太大,等再过个几年,他们身体更不好了,我不在跟前尽孝照顾,还有谁能帮忙照顾? 把他们接到北京来一块住也不现实,以我现在的收入水平,干到退休也在这买不起房子,难道让他们跟我一块租房子住吗?另外我目前的工作也太累了,没完没了的加班,就算年轻也吃不消,可能我还是有点娇气吧,同组其他人的工作量都不比我少,但我真怕自己哪天猝死了,还要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对不起,你生我气也行,但我还是希望有机会能跟你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行吗?” 如果说吴蓓原本还有些未尽的气性的话,看完这段话是真的一点也不剩了。 既然对方并不是一开始就抱着排解寂寞的想法接近自己的,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和难处,她也能够理解。 至于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她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没这个必要了。 要是她还没有知道江彬准备回去考事业编和年后辞职,或许他们可以在某次聊天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提起这个话题,然后对双方的家庭情况做更进一步的了解,说说自己对未来的计划和考虑,进而一起想办法解决其中存在的问题,虽然大概率还是无解,但好歹他们共同努力过了。 又或者等她们已经在一起了一年、两年,她才得知这个消息,那时候她对江彬的感情已经随着时间的积累加深了许多,深到足以包容他的先斩后奏,即便生气和无奈,也愿意抓住任何一丝丝微小的可能,去发掘各种可行的办法。 而现实是,她的确喜欢江彬,喜欢他的阳光和笑容,也认为他是个很好的、能给人带来欢乐的男朋友,但这种喜欢并没有强烈到难以割舍的程度。就像认识了不久的很喜欢的邻居,有一天突然说要搬家,她会感到不舍,却绝不可能想着要追随他一起走。 吴蓓有些黯然,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大俗人,虽然反感被家里人逼婚,被他们摁着头压去相亲,实际上她自己也是希望能找一个稳定而长久的伴侣的,她没办法只单纯为了眼前的喜欢和快乐而不去考虑将来,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所以,现在,只能及时止损,在和江彬的感情越来越深,甚至纠缠不清之前停止一切。 于是在收到小作文的十几个小时之后,吴蓓终于下定决心,直接跟江彬提了分手,并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考量,祝福他能有美好未来。 江彬回复的时长间隔更久,也许他比自己更加纠结吧,不过最后,没有挽留,同样只有短短几个字:也祝你以后幸福。 吴蓓握了握手机,心想这很有可能是他们俩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对话了。 第十八章 投机 和陪伴了自己好几个月的人一下子断开联系,吴蓓感到有些不适应,偶尔想到他也会有点情绪低落。 不过这种感觉就像破了块皮,虽然疼,但你知道它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而且会很快愈合,所以总的来说,吴蓓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她还是该吃吃、该睡睡,而且投入了更多精力到自己的事业上面。 然而虽然她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视频,微博也保持着稳定的更新频率,粉丝数却好像卡在了一个瓶颈,始终维持在九月份的那四万多,增长速度放得非常缓慢。 她琢磨着是不是因为后续的视频少了像杨仙儿那样的大号引流,可自己也不可能永远依靠别人的帮助啊。 她还尝试着在网上搜索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的说是因为内容不够有吸引力,有的说是推广力度不足,还有的说这是正常现象,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吴蓓拿不准到底哪种原因的影响更大,不过每种问题的解决方式她倒都思考了一下。 关于吸引力不够,每期视频都是她绞尽脑汁努力想出来的主题,拍摄和剪辑也都非常用心,从她自己的角度,既然敢把视频发到正经运营的公共平台上,那肯定还是比较满意和有信心的。 当然,有的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且她一个人的主观看法代表不了大部分人,所以她打算这两天搞一个投票,让已经关注自己的粉丝票选一下,他们觉得已经发布过的视频,哪几支最有吸引力,以及期待看到哪种类型的视频,有什么自己感兴趣的、想要了解的内容。 至于推广力度的问题,反正她是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麻烦仙儿姐,所以决定等投票结果出来以后,买个付费推广试试效果如何。 然而还没等她抽出时间开始执行这些计划呢,某天随手刷微博的时候就意外又发现了一件非常令人气愤的事情,她的视频被别人抄袭了! 不,说抄袭不太准确,确切地说,是有人照搬了她的一条没露脸的视频,掐头去尾,把水印和原博的介绍都给截掉了,除此之外,连文案都一个字没动全部复制黏贴过来了,摆明了就是盗取他人劳动果实。 更可恶的是,这条剽窃的微博下面还有十好几个评论艾特和八十几个赞,而这原本该是属于她的流量才对! 吴蓓立刻、马上、一秒也没等就点了举报,从举报完到审核这个过程还需要一段时间,她顺手点进这个剽窃博主的主页,一眼就看见他的粉丝居然有二十五万之多!差不多是自己的五倍! 再仔细看看他微博里的内容,一天十条八条都是随大流地转发,近一个月内总共就两条原创,其中一条还是照搬自己的,另外一条是个广告。 她长了点心,继续往前翻这个人以前的原创内容,然后按照标题在微博里搜了一下,不出所料,其中大部分都能找得着正主,至于那些没搜着的,看风格都十分迥异,根本不像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肯定也是他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搬运来的。 没天理了啦!踏实本分搞原创的人脑细胞成筐死,熬夜熬到黑眼圈半尺长,费尽努力得来的成果比不过一个成天躺在软椅里动动手指的搬运工,实在叫人心里无法平衡。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同时也有些奇怪,这个叫“lulu路路”的账号搬了那么多视频,难道以前就没有别人举报他?怎么他还能一直活跃地蹦跶到现在? 吴蓓只觉得是举报机制出了问题,联想到自己这次的举报也不一定能成功,更加愤愤不平,打算亲自出马,揭露“lulu路路”的真面目,呼吁大家都取关他、唾弃他,能呼吁走一个算一个。 她去这个人所谓的原创视频下面留言,为了防止他对自己进行打击报复,还特意披了个小号,挑了几个其他人被搬运的视频,在下面回复:辣鸡剽窃狗,靠别人的东西给自己引流,不要脸! 一连留了好几条,不过由于他这些视频的发布时间最早也在一个月以前,早被上百条的其他内容给顶到不知道哪去了,很少有人会专门去翻,翻到的人中会关心回应一下的就更少,留完言之后好几个小时也没激起一点水花。 她十分不甘地又跑到这人的最新微博下面发相同的内容,几个小时后,她发现评论全被删掉了,而自己那个小号也被拉黑了。 …… 吴蓓如同被键盘侠之魂附了身,内心涨满了激进的情绪,咬牙切齿地想:行,拉黑我是吧?你拉黑一个,我还有第二个,谁怕谁啊! 她火速又申请下来一个新号,这次也不留言了,抱着纯粹发泄情绪的态度,直接给这个人发了私信,依然是痛斥他剽窃,叽里咕噜发了一大堆,连明嘲带暗讽,用尽了自己毕生的语文功力,发完之后才感觉痛快了不少。 lulu路路作为一个二十来万粉丝的博主,平时也不知道看不看私信,这堆体现她骂人功底的台词可能根本得不到展示的机会,吴蓓想想还觉得怪遗憾的。 没想到三天之后,lulu路路还真回复她了,而且回复地非常简洁干脆:你个傻逼长眼珠子用来吃屎的?我哪个视频没标出处? 哪个标了!你他妈给我指指哪个标了!……卧槽? 对方甩过来一张截图,其中某个位置用红笔圈了个圈,她连忙又点进对方的微博重新看,发现果然如此,在文案结尾有几个小蓝字,标明了是谁的视频,只不过因为格式和原创自己发视频的格式一样,所以并不显眼,一般人扫一眼根本不会注意小蓝字里的账号名和发视频的账号是不是同一个。 这就有一点尴尬了,不过吴蓓也拉不下脸来承认是自己没看清楚就跑来兴师问罪,并且她很快又产生了新的愤慨的点,继续跟这人怼上了。 “呵呵,你这标注方式还怪有技巧的,一般人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而且你发人家的视频,还把人家开头结尾的水印给剪了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投机取巧吗?” lulu路路问:“你也是做自媒体的吧?我剪到你的视频了?” 吴蓓一惊,连忙说:“不是!我就是一个看不惯你做法的路人!” lulu路路:“呵呵,路人?如果你真是路人,我劝你收收自己正义的小翅膀,我标注什么方式关你屁事,我一没违法二没违反微博管理规定,你是哪蹦出来的世界警察有资格管我?作业留太少了闲得你难受?如果我剪到你视频了,大大方方把帐号告我,我马上删除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用,别藏在屏幕后面猥琐的像个孙子!” 吴蓓对着屏幕,气鼓鼓瞪了半天眼,最终还是忍气吞声做了孙子。 二次元世界里谁也不认识谁,所以也不知道屏幕背后的人可以恶劣到什么程度,她以前在网上看别人撕逼,一言不合把人全家的情况都给人肉出来了。就算不人肉,对方一个流量比自己大了那么多的账号,要是针对她的账号背后搞点小动作,导致她的努力因为这种小事而被毁掉也太不值当。 吴蓓去找杨仙儿诉苦,对方听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倒是非常淡定。 “冷静点姐妹,这事你要说他投机取巧呢,确实他也是投了,不过人家也确实没违反什么条例。网上像这样的情况还多得是呢,比如你起个名叫‘胖子喝水’你要是火了就会马上有人起名叫‘月半子喝水’‘胖子曷水’这些名字起的就是在蹭流量,可人家同样也不算违规,你能怎么办?你能一个个抓着人家去骂吗? 你现在这么生气,是因为觉得投机取巧的人比努力奔波的人得到的利益更多,可现实就是这样的,不只是在网上,线下这样的事情也数不胜数。说白了,很多时候投机取巧何尝不也是一种本事啊?这个世界又不是除了白就只有黑。 要我说,不止现在,以后你也不用跟这些溜边儿的人或者行为较劲,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杨仙儿说的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不过思想上明白和行为上真的能做到还是有些差距的,或者是现实中明白,到了网上就又犯迷糊。 不过不管怎么说,俩人一番交流之后,她的心态也放平和了很多,决定就像仙儿说得那样,要做好自己,等她的粉丝什么时候也达到一百万了,自然不会总盯着别人那个二十几万的小号觉得刺眼了。 然而生活总是有那么多想也想不到的意外。 在她打算对男朋友更好的时候,他们俩就因为现实原因迅速分了手,在她打算一心一意做内容的时候,又意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吴广平打来的。 吴蓓平时和吴广平的联系很少,大概每两到三个月,会在去姥姥家的时候顺便过去看他一次,一块吃顿饭或者坐一会儿就走。 而以往她和吴广平通话的经历大多也都不怎么愉快,因此一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皱起了眉头,可犹豫了两秒,还是捏着鼻子接了起来。 “喂?” 第十九章 怀孕 “你干嘛呢!”吴广平沙哑的大嗓门透过听筒喷了出来。 吴蓓对着电脑桌面的一堆素材和编辑条,精简地回答:“看电视。” “你最近和你妈有联系没有啊!”吴广平又问。 吴蓓深呼吸两口,压下卡在喉咙口那些跃跃欲出的刻薄词汇,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你有什么事?直接说事。” “我问你跟你妈有没有联系!”吴广平显然是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加强了语气,听起来还有点生气。 吴蓓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吴广平给她当了二十几年的爹,似乎从来没发现这点。 他从来都是相当自私又自我的一个人,往常吴蓓默默看在眼里,虽然心里别扭,但也不会主动和他起什么争执,及至他死皮赖脸让吴蓓劝陈俊梅和他复婚,在推诿的过程中,吴蓓有次没忍住,说出了心底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控诉,结果对方居然要么否认,要么三言两语扯偏话题,反而还把她塑造成了无理取闹的一方。 也就是从那以后,无论表面关系是否过得去,吴蓓都对和吴广平交流抱有一种非常抵触的心理。 她可以宽容吴广平的好吃懒做和抠门守财,也可以把他思想上诸多令人槽多无口的毛病归咎为是时代和环境的造就,但无法接受对方颠倒黑白,把她当傻子、把她受过的伤害当不值一提那样敷衍。 吴广平是永远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有什么问题的,他也许偶尔会示弱、扮可怜、装作掏心掏肺地样子来跟你交谈,但永远都是鸡同鸭讲,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显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而除了他本身的目的之外,一切背离他心意的外界意见他都听不进去,也不会诚心地去反思任何事。 这是她用了二十几年时间观察体会得出来的结论,所以这次吴广平一提起陈俊梅,吴蓓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又生出了什么膈应人的心思,想从她这打探消息或者让她帮忙做什么事情。 加上吴广平的语气一冲,她也立刻控制不住火气了,阴阳怪调地吼了一嗓子:“我怎么可能和我妈没有联系!不和我妈联系难道和你联系?” 吴广平那头骤然沉默下来,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 吴蓓像是被石头堵住了胸口,呼吸沉闷。总是这样,她想,她和吴广平可能是天生命格不和,虽然她平时生活中也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令人愤怒郁闷的糟心事,但大多都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吴广平,能持续而长久地轻易使她情绪爆发。 她实在不愿意这样,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像个脾气暴躁的神经病,但总是控制不住。 即便是现在就这么想着,她脱口而出的话也依然夹冰带刺,“没事我挂了!钱多烧的在这耗时间玩?” 吴广平没等她说完,就抢先一步,恶狠狠掐断了电话。 吴蓓低声骂了一句,随之也泄愤般把手机砸在了床上,然而没过几分钟,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回打来的是吴蓓的大姑,也就是吴广平他大姐。 听说吴蓓太爷爷那辈曾经做过地主,不知是否由于这个原因,这家人身上似乎都带着点封建残余的老旧影子,吴广平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总以为自己还是地主家的大少爷,然而他一把年纪了,那一身少爷脾气也就只能在家里耍耍,还把老婆给耍跑了,而且到现在也没讨着新的。 唯一吃他这套的人就只有他姐,他姐是个标准的护弟狂魔,哪怕吴广平脾气上来的时候当面骂她,她也从不发火或者记恨,最多就是抿紧嘴唇,用控诉的眼神沉默地盯着对方,来表达自己的哀伤。 等事情一过,还是把弟弟当成宝贝一样捧着,她也是当年“劝和大军”中重要的一员。这也就是放在和平年代,假如回到战争年代,大姑这样的人肯定会是个忠诚的卫兵,吴广平说啥干啥,指哪打哪。 吴蓓并没有很讨厌大姑这个人,但她讨厌对方联系自己,当初一众亲戚闹得那么难看,除却逢年过节、生老病死之类的大事,还有什么联系的必要?而且每次想起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操心相就觉得牙酸,大姑要是年轻貌美一点,都能直接穿越进琼瑶剧里当苦情女主了。 大姑和吴广平前后脚来电,八成是要替他传话,吴蓓故意没接,等电话自然挂断。几秒钟后,对方却又发来一条短信。 吴蓓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蓓蓓,你妈妈是不是怀孕了?” 她有将近一个月没跟陈俊梅见过面了,不过三天两头的就会打个电话,对方也从没提起过怀孕的事情,可吴蓓吃惊过后,却并没对这句话的真实性产生什么怀疑。 虽然对方用的是疑问句,但这种事一般要不是非常确定,谁会专门跑过来问啊? 陈俊梅居然怀孕了?她除了吃惊就是懵,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没考虑到别的什么问题,只打算先去个电话跟陈俊梅确定一下再说。 这个时候,大姑的第二条短信发过来了。 “你妈妈年纪这么大了,本身生孩子也不安全,再说,现在养孩子的成本多高,咱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这从小开始养上个二十多年到大学毕业,积蓄怎么说也得花掉大半,过两年等你结婚的时候,你妈还能掏出多少钱帮你买车买房?而且这小孩一生,免不了要分出很多精力照顾,照顾你的精力肯定也会减少。你自己要考虑清楚,到底希不希望你妈生这个孩子。” 吴蓓对着屏幕冷笑,诚然她说得其实都是客观存在的问题,如果今天换成某个朋友跟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觉得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但想到这些问题都是代吴广平转达的,又联系起吴广平平日的行事作风,她不由又生出许多阴暗的猜测。 吴广平以前给她掏点学费都吭吃瘪肚跟难产似的,这些年应该攒下不少私房钱,他担心陈俊梅以后在吴蓓的买房买车问题上出不了多少力,本质其实还是怕到时候要钱要到他头上去吧?再者说,从小到大他对吴蓓几乎没有过什么照顾,现在怎么能好意思指责别人会因为生小孩而顾不上她? 早在两个人刚离婚的时候,吴蓓就已经想得很明白,将来无论他们两个是否再婚再育,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她不会干涉。 至于买房买车,她原本也没打算向谁要钱,大不了就不买,新闻上不是老发起什么话题,问女生愿不愿意裸嫁吗?她寻思着裸就裸呗,正好她也没钱,大家谁也别嫌弃谁嘛。 这种不向别人要钱的执念还体现在逢年过节,有长辈图喜庆给发个三五百的红包,当然也算不上是啃老,但她都一律不收,她想保持经济上的完全独立,否则和长辈意见相左的时候,总会因为收了人家的钱而不好意思反驳争辩。经济独立之后,哪怕她自己过得再穷酸,都觉得在家里的腰板更加挺直了。 吴蓓懒得跟大姑多说,隔了两个小时,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这事我会和我妈商量着办的,您不用管了。” 不过有一点大姑倒是提醒她了,陈俊梅今年四十九了,妥妥的高龄产妇,怀胎十月加上后续的生产坐月子,对身体的消耗实在太大,危险系数也高,就算不考虑抚养的问题,单从这点来说,她也是不赞同老妈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的。 吴蓓最后也没打电话向陈俊梅核实,而是等工作告一段落之后,直接回了趟家。 在回家之前,吴蓓本来觉得这件事根本不用费什么口舌,说白了,生孩子养孩子,最吃苦受罪的还不是孕妇本人?况且陈俊梅现在有老公有女儿,父母也都健在,不需要从新生儿身上获得什么情感慰藉或是寄托,说不定她自己都巴不得不生呢,没想到老妈的想法却跟自己完全迥异。 她回家的那天正赶上周末,去之前先打了个电话,得知陈俊梅夫妇还有舅舅、大姨两家子人晚上都会过去吃饭,于是专门挑了个下午的时间,三点左右,赶在大部队还没到达,而姥姥姥爷已经午睡起来的时候。 结果才刚进门,立刻收获了七八道齐刷刷投过来的视线,一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姥姥说:“蓓蓓回来啦?找个地方坐吧。” 吴蓓应了一声,然而她四下一扫,客厅里实在是没有可供她坐下的位置了,陈俊梅和她老公并肩坐在小沙发上,姥姥和姥爷坐在床边,剩余舅舅舅妈,大姨大姨夫各占着个小板凳,基本把客厅能落脚的地方都给填满了,茶几上还摆着两盘吃剩的鸡蛋沫和大烩菜,看起来这帮人可能从午饭开始就围坐成这样了,不然也不会连盘子都没顾上收拾。 舅妈见吴蓓站着没动,冲她招了下手,作势要起身让位,“来,蓓蓓,坐我这来。” “不用不用,你坐你的,我在这就行。”吴蓓边说,边往沙发扶手上一蹭,挪了半个屁股上去。 木制的沙发扶手也就几寸来宽,上面还雕着各种龙啊凤啊的图案,凹凸不平,挺硌得慌的,坐在这还不如站着舒服,但她也不方便站起来,一起来搞不好又要有人给她让坐。 姥姥问:“蓓蓓啊,你妈怀孕了,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 陈俊梅猛然抬头,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已经知道了?我又没跟你说过。” “大姑告诉我的。” “切!”陈俊梅从舌尖上崩出一个十分能表明态度的重音语气词,厌烦地说:“他们家人一个个手伸得够长的,长根舌头也恨不得到处甩,不怕哪天让雷给劈焦了。” 第二十章 试探 “让雷给劈了那也是你自己选的婆家,当年我就说不让你跟吴广平结婚,你非不听,现在知道烦了?”姥姥一脸严肃地训斥道。 “行了行了,离都离了,现在又说这些干啥啊?我可不愿意提到他们家人。”陈俊梅不耐烦地说。 姥姥也没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转而又看向吴蓓,“你想让你妈生这个孩子不?” 陈俊梅立刻握住了旁边吴蓓的手,拉拢队友似的,目光殷切地看着她,“你小时候不是经常说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一块玩吗?现在就可以有了呀。” 吴蓓听到这话,才算是明白过来,感情陈俊梅竟然是自己想生孩子,而今天这场全员到齐的围坐会,大概都是为了劝她别生的。 吴蓓耸耸肩说:“小时候是小时候,我现在工作忙得每个月都在家待不了几天,哪有功夫和小孩子玩?再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有空跟我李叔一块出去旅旅游,到处玩玩多好,清净又舒服,弄个小孩子肯定天天没有闲着的时候,何苦受这个累呢?还对身体不好。” 姥姥在一旁帮腔,“听见了没有?人家孩子都比你们俩个懂事。” 吴蓓敏锐地捕捉到了“俩”这个字眼,问道:“李叔也想再要个小孩儿?” 李军被点名,显得有些局促,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我倒没有很想要,不过这事还是得尊重梅梅的意思。” 吴蓓的脸色唰一下就冷下来了,在心底给李军打了个大叉号,瞥了他两眼才站起身,就着陈俊梅拉住自己的手轻轻拽她,“妈,我们俩去单独谈谈吧。” 两个人进了卧室,关上门,吴蓓问陈俊梅是怎么想的,陈俊梅说她就是想和李军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夫妻之间没有一个孩子是不完整的。 吴蓓拧起眉头,更加压低了声音,贴近陈俊梅,“妈,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李军跟你说了什么,或者给你施加压力了,你才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 陈俊梅伸手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掴了一下,不满道:“瞎说什么呢?你李叔是这种人吗?” “那你为什么非得再生个孩子啊?”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一个小家庭,夫妻之间就得有个共同的孩子。” “不是,这都什么年代了,法律都没规定妻子必须得给丈夫生孩子,怎么你还在这‘就得’啊?”吴蓓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陈俊梅的脑回路,“再说,李军他又不是没有孩子,需要你帮他补这个缺,他前妻生那儿子不都已经上大学了吗?你也不想想……” “我想了!我怎么没想!”陈俊梅心烦气躁地打断她,“你以为就你们长脑子会想啊?就算我没长脑子,听了三个多小时的轮番轰炸,也能把你们那些理由倒着背出来了!” “道理我都懂,不过你也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这孩子是个意外,但也是个巨大的惊喜和礼物,我不可能放弃他,至于那些怀孕过程中的难题啊,不适啊,我都有信心能忍耐,能克服。” “说的倒是简单。”吴蓓紧跟着她的话尾补了一句,显然并不认同。 陈俊梅一听这话,更不高兴,蓦然拔高了语调,“什么说的简单,是你生过孩子还是我生过孩子!这种事你还能比我更懂吗!” “靠!你喊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吴蓓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一时也被激出了脾气,张大眼睛瞪视着她。 两人俱都心中不满,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吴蓓考虑到陈俊梅现在怀着身孕,情绪起伏不定也算正常,自己先不跟她一般见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她这根拧着的筋给翘起来。 吴蓓想了想,重新开口接上原来的话题,“别拿生没生过孩子说事,你当初生孩子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现在都已经将近五十了,能一概而论吗?现在恐怕连小学生们上生物课,都知道高龄产妇生子会有很多危险了。 就算你能忍,你不怕危险,那你想过我吗?你要是因为生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我……那我怎么办啊……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什么心情吗!” 吴蓓原本是想保持平静和她就事论事,但说到这里,心中却真的一下生出浓烈的委屈,哽咽了一下,眼眶也有点泛湿,连忙转过头去,避免和陈俊梅对视。 陈俊梅一愣,随即拍了拍吴蓓的手背,笑着说:“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又不是古代,哪儿那么容易就三长两短了,你这孩子想得也太夸张了。” 她又安抚了几句,可这些话不但没起到应该起到的作用,反而令吴蓓更加灰心和生气了。 “三长两短”自然只是一个概括的说法,并不单指最坏的那种结果,她不信陈俊梅不明白,对方却故意避重就轻,完全没有跟她正面讨论一下到底“生还是不生”这个关键问题的意思,只在这绕来绕去地打太极。 吴蓓见今天再继续谈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冷淡地切断了对话,打算先行回家。 已经出了大门,李军追出来说要送她,明显也是有话想说。 吴蓓顾及着自己的态度会影响到他们夫妻的关系,以往有什么小情绪也都是私下跟陈俊梅交流,几乎不会当着他的面提起,但这次在陈俊梅怀孕这件事上,对方的态度着实令她非常不满,是以语气也不由带上了几分不客气。 “李叔,我妈这人有时候就跟个小孩似的,想法简单又固执,她昏头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帮着她胡来?” “你这可真是冤枉叔叔了”李军苦笑,“我追过来就是为了解释一下这事,你妈这个年纪再生孩子当然很遭罪,后续也会有很多麻烦,我开始也不赞成。不过她的态度比较坚决,我稍微反对的强硬一点,她就大哭,说我没有责任心,一点也不体谅她,连孩子爸都不站在她那边,她太伤心太失望了。我担心她这么闹下去,还没等孩子的事再商量出什么呢,她自己的身体先垮了,所以只能先表示中立。” 吴蓓点点头,心忖原来李军也不容易,现在的处境两边不是人。但她转而又想到,陈俊梅这么大岁数了又怀上孕,还不都是他办出来的好事,于是才刚产生的那点理解和同情马上又变成了“活该”两个大字。 李军继续说:“你妈现在可能是因为怀孕初期,情绪不稳,也听不进人劝,咱们做家属的不能太刺激她,得徐徐图之。根据情况,可能还需要白脸和红脸换着唱,但总归都是为了她好,为了她的身体着想。” 这几句话说的还算像点样子,吴蓓这才脸色稍霁,说道:“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李叔,我平时上班不能经常回家,麻烦你多照顾我妈了。” “嗐,什么麻烦不麻烦,那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嘛!”李军边说边摆了摆手。 第二天是周日,上午吴蓓起床之后,打算先整理一下素材,剪剪片子,到饭点就随便订个外卖,十点出头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她去猫眼前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陈俊梅!陈俊梅来看她,放在平常当然算不上什么奇事,问题她现在一个高龄孕妇,独自坐那么久公交跑到这来,还拎着一堆大袋子小袋子的,万一摔一下碰一下的受得了吗! 吴蓓连忙把人让进屋里,埋怨她太不注意,又问李军怎么让她一个人过来。 陈俊梅不以为然,说李军今天跟同事换班去单位值班了,她过来就没告诉他。接着,又满脸堆笑地表示自己买了大虾和鱼,一会儿要给她做好吃的。 吴蓓隐隐感觉她是带着目的而来,顿了顿,没有吱声,弯腰要把袋子拎到厨房。注意到那堆塑料袋中间还夹杂了一个纸袋,里面有件姜黄色的衣服。 陈俊梅适时开口,“啊,那是我上午逛街的时候新给你买的风衣,你等会儿别忘了试试合不合身。” 吴蓓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她现在没什么心情试风衣,从厨房出来之后,又在电脑跟前坐了会儿,心思却不在剪辑上面,脑子里想的很多。 余光中瞥见陈俊梅竟也稳当地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干脆把鼠标一推,率先打破沉默的局面。“妈,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说?” “没有啊”陈俊梅原本是想趁着吃饭的时候气氛好,装作闲聊说几句,没想到吴蓓会开门见山来问,因此下意识否认,“就是来给你做个饭而已啊。” 她这谎撒得实在不怎么高明,吴蓓见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悠悠反问:“是吗?” “既然这样,一会儿咱俩就默默地吃饭,谁也别说什么有的没的。谁说了谁就是小狗。” “不说话,当哑巴呀!”陈俊梅尬笑道。 “食不言,寝不语嘛,发扬一下优良传统。”吴蓓理所当然地说完,耸耸肩,又转回去面对电脑了。 陈俊梅知道已被对方看穿了心思,半晌,试探性地问道:“蓓蓓啊,关于妈妈怀孕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除了你说过的那些呢?比如你会不会担心妈妈对新生儿的关心比对你更多?或者担心他会分走本该属于你的资源和财产?” “你有什么资源,你有多少财产值得让我担心啊?”吴蓓好笑似的撇了撇嘴。 说实话,早在几天前大姑提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她虽然嫌弃,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不过在这些方面,她对陈俊梅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况且世界上那么多二胎三胎的家庭,人家不是也能处理得很好? 当然,此时她不打算照实说出自己的心理转变过程,免得话题再次跑偏。她太了解陈俊梅了,从陈俊梅开口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基本猜到了接下来的情节走向,对方肯定会跟她打感情牌,说着说着,情绪到了,指不定还要哭上一场,以此来让自己心软,进而同意让她生孩子。 所以她根本不打算给陈俊梅发挥的机会,随口嗤笑了一句表明自己并不存在这方面的担心,紧接着又说:“你现在要是年轻二十岁,再生几个我都不会多半个字的闲话,但你不年轻了,所以我不同意。这就是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别的。” 陈俊梅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说:“可上礼拜我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人家大夫说我身体情况挺好的。” 吴蓓无奈地搓了搓眼睛,都不想再辩驳什么现在好不代表五个月八个月的时候也好,更不代表生完之后还好了。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说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不过吴蓓着实想不明白,全家人甚至包括李军都不赞成她要这个孩子,她到底出于什么原因这么执着? 第二十一章 情怀 提到这个问题,陈俊梅的孕激素又开始发挥作用,一言不合就要嚷嚷。 吴蓓十分头大。在她小时候,曾经有过一段比较叛逆的时期,觉得老妈这个人非常虚伪,整天就知道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让她好好学习,从来不关心她真正需要什么,那会儿她的脾气也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炸。 后来长大了,稍微能懂得做母亲的苦处和心情了,可当对方试图指手画脚地安排她报什么专业、找什么工作、跟什么人相亲的时候,那点骨子里的叛逆因子也还会适时蹦出来冒头。 然而不管怎么样,她都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和陈俊梅的身份居然会对调,对方变成了个一意孤行,听不进人劝的熊玩意儿,自己反倒成了操着老妈子的心,苦口婆心为她好还要挨埋怨挨数落的那个角色。 最终,这顿饭吃得不算完全沉默,但也相当的低气压。等到把老妈送出门,看她坐车离开,吴蓓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小区附近来来回回兜着圈子。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了一些凉意,不时卷起的北风把头发吹得像个乱糟糟的鸟窝。 昨天和李军谈过之后,吴蓓本想按照商量的那样,慢慢让陈俊梅改变主意,但对方刚才过来这趟,让她意识到事情恐怕不会如预想的那么容易。 人工流产的最佳时机是在孕前期,可如果陈俊梅整个孕前期都一直像现在这样油盐不进,动辄情绪激动的话,他们岂不是也只能一直拖延着退让,直至拖延到引产对身体伤害也很大的月份,就只能选择让她生下孩子。所以说是要慢慢来,实际情况却根本不容许他们慢。 她琢磨着要撬动陈俊梅的执念,一定还得从她坚持的理由入手。她的理由是什么来着?“一个家庭,夫妻之间就该有个共同的孩子。” 想到这个,吴蓓忍不住又翻起了白眼,这种莫名其妙的鬼话在她看来根本都称不上理由。要说她是因为在这段婚姻中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可平时看李军也挺体贴挺踏实的呀。 吴蓓烦躁地挠了挠头,往路边一蹲,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想找人帮忙出出主意,从头翻到尾,最后叹了口气,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现在不是需要倾诉,是需要货真价实可行的办法,而关系好的几个朋友都没经历过类似的事,估计给不出什么有效的建议,说了也只能让自己再烦一遍而已。 十月底到十一月一直都是国内旅行的淡季,旅行社接不到多少单,导游们也处于大面积停工的状态。一些人受不了这么长时间都只拿微薄的底薪,通常会趁着周末偷偷接点私活,或是做些别的兼职。 吴蓓倒乐得有这么一段相对宽裕的时间,可以把之前几个月积累的素材都整理出来。现在每天去公司都背着电脑,抽空就做一点。 公司的钥匙总共有两套,一套由胖刘保管,另外一套寄存在楼下的保安室,谁来得早了都可以直接去保安室登记拿钥匙。 这天吴蓓是全公司第一个到的,整层楼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另外一个脸生的女孩在附近逡巡,于是她不由多瞟了两眼。 那女孩跟自己差不多高,穿一件姜黄色的棉卫衣,虽然披散着长发、化了妆,也不难看出年纪不大,应该还是个学生。 她也打量了吴蓓几眼,然后犹豫着走过来,略显拘谨地说道:“你好,请问这里是XX国际旅行社吗?我是来面试的。” “啊,对的”吴蓓连忙招呼人进来坐下,问她面试通知的时间是几点。 女孩回答说八点半,然而现在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约定时间,吴蓓便又给她接了杯水,拿了点小零食,让她耐心等等。 没多久,同事们也陆续到达,吴蓓没忘记告诉蔡琨面试的人已经来了,当时蔡琨手里抓着个馅饼,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闻言哀叹一声“来这么早干嘛啊!” 吴蓓笑着戳了他一下,示意他那女孩正在旁边听着呢,蔡琨这才正色下来,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饼,叫面试者跟他进了单独的一间小屋。 胖刘这会儿也还没来,反正他不用打卡,迟到早退那么一时半刻是常有的事,吴蓓就趁这个工夫跟王璐瞎聊天。 “我听那女孩说她是来面试运营实习生的?月初的时候不是刚招了两个运营实习生吗?怎么又招?” “哈哈,这你可不知道了吧!”王璐喝了一大口豆浆,冲她直挑眉毛。 吴蓓一看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肯定又有乐子,连忙说:“对啊对啊,你快给我讲讲!” 原来上月招来的两个实习生其中之一,上了一个礼拜的班很不适应,不但本职工作做得一塌糊涂,还经常迟到,跟同事的关系也处得很僵。 有一次他们临时有事加了会儿班,回家的时候因为并不顺路,两人在楼下各自叫滴滴,另一个人的车比他先来,人家自然要先走,这实习生就不乐意了,第二天在办公室里如丧考妣地哭了一天,到处跟人说那个先走的同事欺负他,做事太过分。 吴蓓听得目瞪口呆,一边摇头,一边鼓掌,“极品,真是个极品……对了,我记得那俩实习生都是男生来着?” 王璐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后翘起兰花指,模拟戏腔尖声尖气地唱:“奈何人家身是男儿身,心却是那公主心呀!” 吴蓓被她这句台词戳中了笑穴,趴在桌子上乐得半天都直不起腰来,又听见王璐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哎,你说他这等光辉事迹,应该可以拿到微博去投稿了吧,说不定这位大兄弟还能助我拿下人生的第一次热门呢。” 吴蓓想到什么,笑声一顿,连连点头。 等王璐回去自己的工位,她这才又掏出手机切进微博,点到“账号管理”的页面。 页面上显示有两个账号,一个是她新注册不久,打算专门发展成内容营销号的,另外一个是她日常追剧刷八卦、跟同学朋友们互动联系的生活号,她跳过这两个号,添加了另外一个新的。 这个所谓的“新号”其实也是很久以前注册的了,那个年头注册微博甚至只用邮箱就行,都不需要绑定手机号。 这个小号上面没关注任何活人,她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个账号的存在,这是一个作为树洞的存在,是她自己的小秘密。 从中学时代起,她所有不方便对人倾诉的心事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记录,只不过大学毕业前后一直忙于实习和工作,没那么多工夫去多愁善感,这个号也随之闲置下来。到今天差不多已经有四五年没再用过,早被系统自动判定成了僵尸号,关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还点赞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微博。 受王璐那句“投稿”的启发,她突然起了心思,想把陈俊梅的事也匿名投稿到网上,集思广益,看是否有类似经历的人能说说自己的处理办法,供她参考。 不过说是要匿名投稿,吴蓓却总有种蒙着脸做贼的感觉,觉得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那博主马赛克打得不够厚,或是博主身边恰巧有认识自己的同事,进而被熟人知道自己二十好几还得靠网络投稿来解决家事,那她可真是不好意思在街坊邻里间抬头了。 所以保险起见,她这才又把这个陈年老号翻出来使用。 她选择的博主是个专门接收、甄选、整理、发布家庭琐事的*ot,平均一天要发十好几条内容,即便如此,吴蓓发现自己的投稿终于被放出来时,也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了。可见广大人民群众的家事的确相当琐碎繁多。 在她这条投稿下的评论也是五花八门、风格各异。有不好好审题,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占据道德高地一通批判的,有说了跟没说一样让她多交流多沟通的,也有做了十几年独生子女,一朝之间突然多了个弟弟妹妹,借这个机会大吐苦水的。 所有这其中只有一条令她反复看了几遍。那人说自己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因为父亲婚内出轨导致的离婚。 她跟了母亲,母亲再婚的时候要办婚礼,她当时年纪小,死活不肯同意,觉得二婚还办婚礼,麻烦、浪费而且又丢人。 很多年后再在闲聊当中提起这件事,才知道母亲第一次婚姻失败之后,曾有过一段非常自卑痛苦的阶段,是继父让她重拾了生活的勇气,她那时想办一场婚礼,主要是想通过这样一场仪式,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也为了证明自己也是有资格被爱护被珍惜的。 她说她的母亲在讲这些的时候,用词很委婉,而且神情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她那会儿已经到了和母亲二婚时差不多的年纪,才明白女人哪怕是步入中年,成了别人眼中的黄脸婆,心中也总会保有一份少女的情怀和温柔,这其实是根本无需感到不好意思的。猜测她的母亲没说出口的原因会不会也和这类似。 会吗?说实话,吴蓓第一次看完这条回复,觉得太文艺太矫情,简直就像从情感公众号里摘抄过来的,但仔细想想,又感觉矫情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陈俊梅无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这从她平时看电视或跟人吵架动不动掉几滴眼泪中就可见一斑,而吴广平对她来说却是个糟糕的、无法寄托感情的伴侣。陈俊梅在还算是个小姑娘的年纪里,对婚姻的期待和向往就被现实给蹉磨得面目全非,现在有机会想要弥补一些遗憾,好像也可以理解。 吴蓓又不由想到:一段失败的婚姻当中,为家庭付出更多的那个人总会承担更多、也更辛苦。老妈无疑就是那个更辛苦的人,而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照顾自己。所以老妈再婚之前征求她的意见,她毫不犹豫选择了支持,那时候她只希望陈俊梅摆脱了牢笼,可以追求任何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再受束缚。 而现在,生二胎是陈俊梅想要的,这却必然要以损害身体健康为代价,吴蓓不确定自己现在对她的干涉和束缚是否正确。 第二十二章 樊程钧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件事,硬盘丢了。 这段时间她经常背着电脑来回,所以开始在家发现硬盘没在包里,她理所当然觉得应该是落在办公室忘了收,等第二天再去公司,各处犄角旮旯都找了个遍,还是没见到,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硬盘本身不值什么钱,但里面的素材都是她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而且很多还未经整理发表过,大概有三期左右的量,折合起来能发将近一个月了。 这个月原本就没什么机会出团,在手头没有素材的情况下,她不得不持续断更,对于一个还处于前期积累阶段的账号来说,打击无疑是非常巨大的。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二章 樊程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检查 陈俊梅和李军家住的离姥姥家很近,吃饭的时候他俩也过来了,见吴蓓摔伤了腿,让她晚上干脆去他们家住,别再折腾跑回去了,吴蓓表示同意。 第二天一早,李军陪陈俊梅去医院做产检,快到中午才回来。两人一进门,吴蓓就觉出气氛不对。 陈俊梅面无表情,话也没有多说一句,换完鞋之后就直接进屋躺着去了,李军也径直进了厨房。 吴蓓偏头听了一会儿,两个房间里都没动静,陈俊梅可能是睡着了,她借着倒水的由头去了趟厨房,发现李军正坐在小板凳上沉思。这下不用猜也能确定了,肯定有事。 吴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三章 检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法宝 原本刚开始交流进行的很顺利,双方都表达出了积极的意向,态度也都比较诚恳,直到商定一些具体条款的时候才出现了分歧。 “一九分成??我是那个一??” 吴蓓起初怀疑对方不小心打错了主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一成是不是有点太少了?而且还要除去营销费用,如果营销费比收入还多,我岂不是会入不敷出?” “说是要除去营销费用,但公司矩阵下的知名账号很多,通常就是在自家的账号上打打广告,基本是没什么花费的。就算有超额支出,肯定也不会让你额外掏钱的,这点可以放心哦。”对方细致地解释道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四章 法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聚餐 手术之后的头两个星期有很多注意事项,病人在这期间身体比较虚,不能受凉不能吹风,而由于最近气温越来越低,保险起见,最好就不要洗澡和出门。 除此之外,陈俊梅还极易感到疲劳困倦,一天里睡眠的时间居多。醒着的时候,眼睛也容易干涩流泪,不能受强光照射,手机电视什么的自然都不能久看。 术后的第一个周六,陈俊梅午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吴蓓扶她到椅子上坐下,让她面对窗户,眺望一下远方,然后又放了个她平时爱看的电视剧,让她可以听到后面的剧情。 忙完这些,她靠回到旁边床头,继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五章 聚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疯子 这一趟回去之后,离春节就只剩下不足十天。吴蓓按照陈俊梅的意思,没再主动申请工作。 大菲今年不在石家庄过年,杨仙儿是每年都不在——要和爸妈回湖南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她和嘉欣邓老师早约好了初一下午跟老同学去给班主任拜年,晚上顺便找地方聚餐。没想到日子渐进,这俩人却也先后有事被缠住了。 嘉欣是因为爸爸前阵子住院做了个手术,单位领导预备在初一这天上门慰问,还要拍点照片和视频用作新闻素材,要求全家人最好都在,能体现出过年的氛围,所以她不得不留在家里。 邓老师则更惨一点,他们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六章 疯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疯子(2) “扣扣” 实验室里,邓文茵正抱着夹子填记录表,听见声音,同组的另外两个同学一前一后走过去开门,看清来人,连忙叫了声“导师好。” 博导亲切地点了点头,说:“你们好,我听说今年有几个学生留守实验室不回家过年,专门过来看看。吃过午饭了吗?” “吃完了才过来换班的。” “真是辛苦”他讲了些体己话,然后拿出几个红包,说是发给他们的压岁钱,鼓励他们继续加油,付出一定会有收获。 红包里的钱不多,但重在心意,而且博导一番话讲得他们心中温暖,这会儿连心态都积极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七章 疯子(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灯展 这边的邓文茵归心似箭,对着家门方向望眼欲穿,远在千里之外,吴蓓却无比后悔留在家里过这个年,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按照传统,大年初一这天,未出嫁的闺女该跟着父亲过。吴蓓的爷爷奶奶走得早,大姑是长女,通常就由她来组织一大家子人一块吃饭。 有了从前撕破脸皮的经验,原本这几年大家都把面子工程维持得挺好,彼此间也一直相安无事,谁曾想这回就有人按捺不住,非要打破平衡过一把瘾。 吴广平有个大哥,名字和他只差一个字,叫做吴广禄。这兄弟俩不仅名字相似,性情作风也不难看出是一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八章 灯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漩涡 开车回去的时候,樊程钧也坐到了后座,说没几句话,就把脑袋枕在她腿上睡着了。吴蓓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一尊百年瓷像,又僵硬,又怕碎,动作都变得缓慢又小心翼翼。 她低头看手机,习惯是每次先刷一遍微信消息和朋友圈,再刷微博,如果还有时间,再看看剧玩点别的什么。 而这回她在查看微博消息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的评论区被人刷屏了。每条微博下面都多出了十几条同样的内容——讽刺她身为导游,不好好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整天弄那么多有的没的,甚至都上升到了做人的高度,指责她家教不好。 看到这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二十九章 漩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念经 这几年市内各区陆续颁布了禁炮令,春节期间市内已经基本见不着火光,但市区人民对烟炮的热情依然浓厚。 有个民营土老板,以前出资建了所技术学校,行政上属于郊区,但位置离市里很近。反正寒假学校没人,老板奇思妙想,暂时把操场和篮球场的作用变更,整成了个“烟花爆竹”景区,白天人们可以进去放炮,一次收费五块。 这项收费自开展以来几乎从无进账,因为学校往前再走十来分钟就有小区,熊孩子宁可跑到人家小区楼下闹腾,也不会愿意多花这五块钱。但是放花就不行了。 礼花燃放的环境要求比普通小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三十章 念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备胎 在聊这些话题的时候,吴蓓脑袋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假如当初没有分手,他们大学生活中发生过的趣事一定早在第一时间就讲给对方听了。 她被这样的念头给惊了一跳,连忙喝制自己打住,千万别来追悔往昔的这一套,何况还是那么久远的往昔。 但又不禁继续想到陈俊梅几次三番的撮合之意,也许老妈考虑得挺对。她和樊亮,两家人知根知底,年龄也适宜,都到了不上不下,被家里长辈催婚的阶段,收入虽然不完全对等,但也差不了太多。 更难得的是,樊亮他性格好,两人能聊得到一块去,将来做个伴,相互扶持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三十一章 备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调剂 在吴蓓和吴菲约会的这天,一向热衷于逛街喝奶茶的刘嘉欣遗憾没能参与,因为单位组织了一批人去外地接受培训,而她正是这批被选中的人员之一。 刚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嘉欣心中窃喜,因为根据过去的经验,一群人开大会或者搞培训的时候,是最轻松、最方便浑水摸鱼开小差的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在书本或桌子底下玩手机。这回去外地就更棒了,都不用惦记着培训完要马上回办公室里补材料。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首先,他们这次培训是全封闭式的,管理十分严格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三十二章 调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枪手 另一边,吴蓓在陈俊梅那发作了一通之后,自尊使她不再联系樊亮。但对方似乎并不知晓她的心态变化,后来还找她聊过几次,她也都态度正常地回复了。既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情,非常之体面。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樊亮有一天约她去看电影,是新上映的一部好莱坞科幻大片,点映口碑很不错。吴蓓心想:看你大爷个腿儿啊!谁他妈想和你看电影!呕! 实际却客客气气地借病推脱了。没想到在她拒绝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突然听到门响,透过猫眼儿一看,樊亮正插兜站在外面。 她大为惊讶,犹豫了会儿,直到对方 《愿有湖光载归客》第三十三章 枪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冰释 吴蓓在沙发上坐着闭目养神,盘算樊亮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专程开一个小时车来她家里探病,还留下来做饭——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怎么说都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难道他挑选比较够了,发现她这只备胎综合得分更高,所以准备提拔她转正了?还是说他其实是台中央空调,喜欢心怀天下温暖众生? 不多时,厨房里便飘出清甜粘稠的米香,樊亮叫她进去,往她手里塞了把大勺子,让她帮忙看锅,每隔个十来秒搅和一次,防止沾底。他本人则在旁边的菜板上切火腿、捣蒜泥,准备再弄出个小菜来配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