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幽巷谋杀案》
第1节
管家上菜的时候,梅菲尔德勋爵殷勤地俯向他右手的座邻朱丽娅·卡林顿夫人。作为完美的主人而知名,梅菲尔德勋爵力求做得和他的名誉相称。虽然没有结过婚,他还是一位有吸引力的男子。
朱丽娅·卡林顿夫人四十来岁,高而且黑,态度活泼。她很瘦,但依然美丽。手和脚尤其精致。她的风度是急促不宁的,正像每个靠神经过日子的女人那样。
坐在圆桌对面的是她的丈夫空军元帅乔治·卡林顿爵士。他的军旅生涯从海军开始,至今仍保持着老海军战士那种直率的开玩笑的态度。他正在和美丽的范德林太太打趣,她坐在主人的另一边。
范德林太太是一位非常美丽的金发女郎。她的口音带少许美国腔,但并不严重,听起来还挺舒服的。
乔治·卡林顿爵士的另一侧坐着麦卡塔太太,国会议员麦卡塔太太对住房和儿童福利很有权威。她与其说是在谈话,不如说是在发号施令,而且听起来总有警告的意味。所以,如果空军元帅发现跟他的右邻谈话更为愉快的话,那似乎也很自然。
麦卡塔太太不管在哪里,总会谈起她的职责。关于她特殊话题的大量信息,灌给了左手的小雷基·卡林顿。
雷基·卡林顿二十一岁,对住房、婴儿福利和任何政治题目完全没有兴趣。他时不时地应答道:“多么可怕!”或者“我完全同意您。”心里却完全在别处。勋爵的私人秘书卡莱尔先生坐在小雷基和他母亲的中间。这是一个苍白的年轻人,带着夹鼻眼镜和知识分子的那种淡漠神气。他很少说话,却总是准备着飞身扑进任何一个谈话的缺处,注意到雷基·卡林顿在和一个哈欠挣扎,他凑过去敏捷地问了麦卡塔太太一个关于她“对儿童最适宜的事物”计划的问题。
绕着圆桌,一个管家和两个仆役在调低了的琥珀色灯光下不出声地走动,上菜和斟满酒杯。梅菲尔德勋爵付给他的厨师很高的薪金,他本人对葡萄酒很有心得。
虽然是圆桌,没有人会把主人弄错。梅菲尔德勋爵坐在哪里都无疑是众人的首领。一个大个子,宽肩膀,生着厚密的白发,一个又大又挺的鼻子和轻微发福了的下巴,这是一张容易把自己出卖给讽刺漫画的脸。作为查尔斯·麦克劳林爵士,梅菲尔德勋爵成功地结合了政治生涯和担任一家大工厂的头领。他自己是位一流的工程师。他的爵位授自一年以前,同时被任命为第一任武器部部长,这个头衔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甜食上桌了。猪排已经轮了一圈。注意到范德林太太使了一个眼色,朱丽娅夫人站起来,三个女士走出了房间。
猪排轮第二圈时,梅菲尔德勋爵轻松地提到野鸡。关于运动的谈话进行了五分钟。乔治爵士说:
“你不想到起居室去吗?雷基,我的孩子。梅菲尔德勋爵不会介意的。”
男孩迅速领会了暗示。
“谢谢,梅菲尔德勋爵,我想去。”
卡莱尔先生低声说:
“请原谅,梅菲尔德勋爵,但是有一些备忘录之类的工作要做……”
梅菲尔德勋爵点点头,两个年轻人走出房间。稍后,仆人也退下了。武器部部长和空军元帅单独在一起。
一两分钟后,卡林顿说:
“那么……都好吧!”
“当然!欧洲没人能染指新炸弹。”
“抢在他们前头了,不是吗?我这么想来着。”
“空中之王。”梅菲尔德勋爵肯定地说。
乔治·卡林顿爵士长出一口气。
“为了时间!你知道,查尔斯,我们已经度过了一段艰难日子。欧洲到处都是火药,而我们没有准备,他妈的!我们挺过来了,虽然还没有完全走出丛林,可就要赶紧开始建设。”
梅菲尔德勋爵低声说:“尽管如此,乔治,开始晚倒有些好处。一大批欧洲货已经过时了——他们濒临破产。”
“我不相信那话,”乔治爵士阴郁地说,“你总是听说这个那个国家要破产,但他们永远不会。你知道,财政是我不懂的玩意儿。”
梅菲尔德勋爵眼睛眯了一会儿。乔治·卡林顿爵士总是这么像老派所谓的“直肠子的、诚实的老海狗”,有很多人说这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换了话题,卡林顿用一种稍不寻常的口气说:
“很有吸引力,范德林太太——是吗?”
梅菲尔德勋爵说:“你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的眼神是打趣的。
卡林顿看来有一点窘。
“没有——没有。”
“哦,你是奇怪了!别做老骗子,乔治。你在奇怪,而且有点不安地猜想,我是不是最新一个牺牲者。”
卡林顿慢慢地说:
“我承认这对我有点古怪,她在这个地方——呃,又是在这个特殊的周末。”
梅菲尔德勋爵点点头。
“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兀鹰聚集,我们就是尸体,范德林太太可以说是兀鹰一号。”
空军元帅猛然说:
“对范德林娘们知道多少?”
梅菲尔德勋爵掐掉雪茄的一头,用一种精确的手势点燃,然后掉过头来,一字一句说道:
“我对范德林太太知道多少?我知道她是个美国公民。我知道她有过三个丈夫,一个意大利人,一个德国人和一个俄国人,依次她和三个国家结下了我想是叫做‘合约’。我知道她买得起非常贵的衣服,过着奢侈的生活,能让她这样大手大脚的收入从何而来,还不是特别确定。”
带着一丝浅笑,乔治·卡林顿喃喃地说:
“你的侦察可没闲着,查尔斯,我明白了。”
“我知道,”梅菲尔德勋爵继续说道,“范德林太太不仅有诱人的美丽,也是一个好听众。她对我们叫做‘本行’的东西会特别感兴趣。就是说,一个男人会告诉她所有关于工作的事情而感到自己正在使这位女士着迷!各种年轻军官在这种热99lib?
情上走得太远,接着他们的职业生涯就为此遭难。他们告诉范德林太太的太多了一点儿。几乎这位女士的所有朋友都在政府部门——但是去年冬天她到乡间去打猎,离我们一家最大的兵工厂很近,结下了各种不是特别光明正大的友谊。简单地说,范德林太太是个非常有用的人,对于……”他用雪茄在空中画了个圈。“也许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是对谁!只说是一个欧洲强国——也许还不止一个。”
卡林顿嘘出一口气。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查尔斯。”
“你以为我为女妖着迷了?我亲爱的乔治!范德林太太对我这样一个老家伙来说,她做事方式有些太露骨了。况且她,像人们说的那样,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你的年轻皇家空军少校大概看不出来,可是我五十六岁了,我的兄弟,还有四年光景,我就是那种脏老头儿,在社交场所,让小姑娘们厌烦。”
“我真傻。”卡林顿抱歉地说,“但是这好像有点怪……”
“你奇怪的是她在这儿,到一个私人家庭聚会上来,正在我们举行密谈,要讨论一项要改变整个空军防备的发明之时?”
乔治·卡林顿爵士点点头。
梅菲尔德勋爵微笑着说:
“那就是了,这是个诱饵。”
“诱饵?”
“你看,乔治,用电影里的话说,我们没‘抓住’这个女人什么。我们得逮着它!她跑得比过去更加快了,她很小心——可恨的小心谨慎。我们知道她该得什么,但是没有一点确凿的证据。要用大玩意儿来调动她。”
“大玩意儿就是新炸弹的设计图?”
“一点不错藏书网 ,大到能引得她来冒险,走到光天化日下来,我们就逮住了她!”
乔治爵士嘀咕了一句。
“哦,好吧,”他说:“我敢说这很棒。可要是她不冒这个险呢?”
“那就太遗憾了,”梅.99lib.菲尔德勋爵说,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我想她会的……”
他站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到起居室去找女士们呢?决不该剥夺你妻子打桥牌的乐趣。”
乔治爵士抱怨道:
“朱丽娅对桥牌喜欢得太过火了。扔了一大笔钱上去。我一直告诉她她玩不起这么高的赌注。麻烦的是,朱丽娅是个天生的赌徒。”
绕过圆桌,走到主人身边,他说:
“好,我希望你的计划成功,查尔斯。”
第2节
起居室里谈话不止一次陷入低潮。范德林太太在和自己同性在一起时往往要落下风。她那迷人的富有同情心的态度,那么为逻辑性所欣赏,却由于某种原因在女性面前不受欢迎。朱丽娅夫人的风度可以说很好也可以说很坏。在此刻她讨厌范德林太太,厌烦麦卡塔太太,而且一点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感情。谈话变得断断续续,而且要不是麦卡塔太太早已中断了。
麦卡塔太太是对目标有巨大热忱的女人。范德林太太立刻被她唾弃为某种无能又寄生的类型。她试着用她正在组织的一项即将进行的慈善事业引起朱丽娅夫人的兴趣。朱丽娅夫人含糊地答应,按捺住一两个哈欠,退守到自己的心事中去。为什么查尔斯和乔治还不来?男人们多么枯燥!她的答话变得更加敷衍搪塞,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烦恼之中。
男人最后走进房间时,三个女人在沉默中坐着。
梅菲尔德勋爵想道:
“朱丽娅今天晚上看起来累了,这个女人的神经真糟。”
他大声说:
“来三盘怎么样——呃?”
朱丽娅夫人立刻高兴了,桥牌是她的生命。
雷基·卡林顿这时走进房间,四个人齐了。朱丽娅夫人,范德林太太,乔治爵士和小雷基坐在牌桌边。梅菲尔德勋爵献身去陪伴麦卡塔太太。
两个三盘打下来,乔治爵士夸张地看看壁炉架上的钟。
“来不及再打一盘了。”他宣布。
他妻子看起来很恼火。
“只有十点四十五分,一盘短的。”
“来不及了,亲爱的,”乔治爵士好脾气地说,“毕竟,查尔斯和我还有事要做。”
范德林太太呢喃道:
“听起来多么重要!我猜想你们聪明的男人在重大关头一定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
“一星期没有两天。”乔治爵士说。
范德林太太柔声说:
“你知道,我为自己是一个美国乡下人感到难为情,但是我确实感到兴奋,当我遇见那些掌管一个国家命运的人们,我希望这对您不是一个相当粗鄙的观点,乔治爵士。”
“我亲爱的范德林太太,我永远不会认为您‘粗鄙’或是‘乡下人’。”他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有一丝嘲讽,她感觉到了。她机敏地掉头向着雷基,对他深深地甜美微笑。
“很遗憾我们不再搭档了。你叫了一个多么聪明的‘四无将’。”
脸红了,而且非常快乐,雷基支支吾吾地说:
“它成功只是运气。”
“哦,不,你推断得非常聪明。你从叫牌中就知道牌在什么位置,然后你相应出牌,我觉得这漂亮极了。”
朱丽娅夫人猛然起身。
“这女人在大灌迷魂汤了。”她厌恶地想。
她的眼睛看着她的儿子,变得温柔起来。他全相信了。他看起来多么可爱年轻多么快活啊。多么不可思议的天真。别怪他神魂颠倒,他太轻信。事实是他有甜美的天性。乔治根本不理解他。男人下判断那么没有同情心。他们忘了自己也年轻过。乔治对雷基太严厉了。
麦卡塔太太也站起来,互道了晚安。
三个女人离开房间。梅菲尔德勋爵给自己和乔治爵士各倒了一杯酒,然后他转向刚出现在门口的卡莱尔先生。
“去把文档和所有的文件拿来好吗?卡莱尔,包括计划和印刷品。空军元帅和我要单独在一起呆一会儿,我们先到外面转一转,好吗?乔治?雨停了。”
卡莱尔先生转身出去,险些撞着范德林太太,他低声说了抱歉。
她飘然走向他们,柔声道:
“我的书,睡觉前要读的。”
雷基跳起来,拾起一本书。
“是这本吗?在沙发上?”
“哦,是,真谢谢你。”
她嫣然一笑,再道了一次晚安,离开了。
乔治爵士已经开了一扇法国窗。
“美丽的夜晚,”他叫道,“去转一圈是个好主意。”
雷基说:
“那么,晚安,勋爵,我要去上床了。”
“晚安,我的孩子。”梅菲尔德勋爵说。
雷基拿起一本他早上就开始读的侦探小说,走出了房间。
梅菲尔德勋爵和乔治爵士走到走廊上。
这是美丽的夜,星光缀满清澈的天空。
乔治爵士深吸了一口气。
“嗬,这女人用那么多香水。”他说。
梅菲尔德勋爵笑了。
“不管怎么样,这还不是廉价香水,市场上最贵的一种牌子,我敢说。”
乔治爵士冷笑一声。
“我是不是还该为此感谢它。”
“啊,你应该。我认为一个散发廉价香水味的女人是人类最大的灾难之一。”
乔治爵士看向天空。
“奇怪,它这么晴朗,吃饭时我听见下雨来着。”
两个男人沿着走廊轻轻踱步。
走廊环绕着整座房屋。在它下面地面轻柔地斜下去,看得到萨塞克斯迷人的原野。
乔治爵士点燃一根雪茄。
“关于那种合金……”他开言道。
谈话变得技术性了。
当他们第五次走到回廊的另一头,梅菲尔德勋爵叹口气说:
“哎,我想我们是该回去了。”
“是,还有好多工作要做。”
两个男人走回来,梅菲尔德勋爵出一声惊呼。
“哟!你看到那个了吗?”
“看到什么?”乔治爵士问。
“我好像看见有人沿着走廊从我的办公室窗户溜走了。”
“没有的事,老伙计,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见——或者我想我看见了。”
“你眼花了。我正在看走廊,要有什么可看的我一定会看见的。只有小东西我才看不见——比如我在眼前举着一张报纸。”
梅菲尔德勋爵开玩笑道:
“我比你要好些,99lib?乔治,我能不带眼镜阅读。”
“但是你从来认不出房子那头的家伙是谁,或者你的眼镜只是吓唬人的?”
谈笑着,两个男人走进梅菲尔德勋爵的办公室,办公室的法国窗开着。
卡莱尔先生正在保险箱旁的一堆文件上忙碌。
他们进去时他抬起头来。
“哈,卡莱尔,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梅菲尔勋爵,全都在您办公桌上了。”
被提到的那张办公桌是张红木做的大桌子,一看就很重要,摆在窗边的房间一角。梅菲尔德勋爵走过去,开始在文件丛中翻寻。
“今夜真可爱。”乔治爵士说。
卡莱尔先生表示同意:
“是啊,特别是雨过天晴。”
放起文件,卡莱尔先生问:
“今晚您还需要我吗?梅菲尔德勋爵?”
“我想不要了,卡莱尔。我自己会把这些放好。我们可能会弄得很晚,你最好去休息。”
“谢谢您,晚安,梅菲尔德勋爵,晚安,乔治爵士。”
“晚安,卡莱尔。”
秘书将要走出房间,梅菲尔德勋爵突然严厉地说:
“等一等,卡莱尔。你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请您再说一遍,梅菲尔德勋爵。”
“就是炸弹的计划书,小伙子。”
秘书瞠目而视。
“就在文件最上面,先生。”
“它们不在那儿。”
“可我把它放在那儿。”
“再想想,小伙子。”
年轻人一脸惶惑地回来,跟着梅菲尔德勋爵在桌上找。
部长有点不耐烦地向那堆文件一指,卡莱尔翻了一遍,他的神情更加迷惑。
“瞧,它们不在那儿。”
秘书嚷了起来。
“但是——但是这不可能。我不到三分钟以前把它们放在那儿的。”
梅菲尔德勋爵和缓地说:
“你一定犯了个错误,它们还在保险箱里。”
“我不懂——我确实把它们放在那儿!”
梅菲尔德勋爵跟着他冲向开着的保险箱。乔治爵士尾随在后面。只用几分钟便知道炸弹计划并不在那儿。
惊愕难信,三个男人回到办公桌,又一次翻那堆纸。
“上帝啊!”梅菲尔德说,“它们不见了!”
卡莱尔先生叫道:
“这怎么可能!”
“有谁来过房间?”部长狠狠地问。
“没人,根本没人。”
“瞧这,卡莱尔,文件不会自己消失在空中。有人拿走了它们。范德林太太来过吗?”
“范德林太太?没有,先生。”
“我相信。”卡林顿说。他嗅了嗅空气,“她要来过你闻得到。她的香水。”
“没人来过,”卡莱尔坚持,“我不理解。”
“听着,卡莱尔,”梅菲尔德勋爵说,“振作起来。我们要追查到底,你肯定计划原先在保险箱里?”
“我肯定。”
“你确实看见它们了?还是你只是相信它在其中?”
“不,不,梅菲尔德勋爵,我看见它们。我把它们放在桌子最上面。”
“那么,你说没人来过,你离开过房间吗?”
“没有——啊,离开过。”
“啊哈!”乔治爵士叫道,“这下可明白了!”
梅菲尔德勋爵厉声说:“到底什么原因……”
卡莱尔打断了他。
“正常情况下,梅菲尔德勋爵,当然我绝不会想到离开房间,丢下重要文件不管,可是我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
“女人的尖叫?”梅菲尔德勋爵惊讶地问道。
“是的,梅菲尔德勋爵。那让我非常吃惊,我听见它时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很自然我冲进了门厅。”
“是谁在尖叫?”
“范德林太太的法国女佣。她站在楼梯当中,看上去脸色惨白不安,全身都在颤抖,她说她看见了一个鬼。”
“一个鬼?”
“是,一个高个女人,全身穿着白的,不出声地在空中飘浮。”
“多么荒唐的故事!”
“是,梅菲尔德勋爵,我对她也是这么说的,我得说她看起来自己也很难为情。她下楼去了,我回到这儿。”
“这事是多久前发生的?”
“您和乔治爵士进来一两分钟以前。”
“那你离开了多久?”
秘书踌躇着。
“两分钟——最多三分钟。”
“够长了。”梅菲尔德勋爵呻吟道。他突然抓住他朋友的手臂。
“乔治,我看见的那个影子——从这扇窗前溜走。就是他!卡莱尔一走,他就进来,抓起计划跑了。”
“做得真卑鄙。”乔治爵士说。
然后他拉起朋友的手臂。
“听着,查尔斯,魔鬼做了这件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第3节
“不管怎样试一试,查尔斯。”
这是半个小时以后了,两个男人呆在梅菲尔德勋爵的办公室,乔治爵士已经为说服他的朋友采取某项措施费尽了唇舌。
梅菲尔德勋爵,起初不太愿意,渐渐有点被说服了。
乔治爵士继续说:
“别他妈的那么固执,查尔斯。”
梅菲尔德勋爵慢慢地说:
“为什99lib?么要把一个不知底细的外国佬拉进来?”
“但是我对他知道很多,这人很神。”
“哼。”
“听着,查尔斯,这是个机会!这件事主要是不体面。如果泄露出去……”
“要像你说的那样就泄露出去了!”
“未必。这个人,赫邱里·波洛……”
“会来这里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掏兔子一样把计划变出来?”
“他会发现真相。真相是我们需要的。听着,查尔斯,我可以完全担保。”
梅菲尔德勋爵慢慢说: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但是我看不出这家伙能做什么……”
乔治爵士拿起话筒。
“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上床了。”
“他可以起来。见鬼,查尔斯,你不能让那个女人把文件拿走。”
“你说的是范德林太太?”
“是啊九九藏书
,你也不怀疑吧,不是她在幕后主使还有谁?”
“是,我不怀疑。她扭转了形势,报复了我。我真不愿承认,乔治,这女人比我们聪明太多。这叫人接受不了,但这是真的。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但我们都知道她是策划整个事件的人。”
“女人都是魔鬼。”卡林顿带情绪地说。
“没有半点能和她联系起来,他妈的!我们相信是她安排那个女孩玩尖叫的把戏,潜伏在外面的男人是她的同党,可是我们什么也不能证明。”
“也许赫邱里·波洛能。”
梅菲尔德勋爵突然笑了。
“上帝,乔治,你一直是那么样的老式英国人,竟去相信一个法国人,不管他多么聪明。”
“他不是个法国人,他是比利时人。”乔治爵士几乎是受辱地说。
“好吧,去找你的比利时人,让他在这件事情上试试他的脑筋,我打赌他也不能比我们做得更多了。”
没有回答,乔治爵士向话筒伸出了手。
第4节
赫邱里·波洛从一个男人转向另一个男人时还有点睡眼惺松,他非常技巧地掩饰住一个哈欠。
这是清晨两点半。他从睡梦中被拖起来,塞进黑暗中的一辆大劳斯莱斯。现在他已经把两个男人告诉他的听完了。
“事实就是这些了,波洛先生。”梅菲尔德勋爵说道。
他靠回椅子,慢慢地把他的单眼镜戴到一只眼睛上。透过眼镜的是一只精明的、淡蓝色的眼睛,在注意地打量着波洛。除了精明,这眼睛还显得很不信任,波洛向乔治爵士投去飞快的一瞥。
那位绅士身子正前倾着,脸上是一种孩子气的充满希望的神情。
波洛慢慢地说:
“我听到事实了,是的。女仆尖叫,秘书出去了,无名的窥视者进来,计划在桌子最上面,他一把抓起,然后离开。这些事实——非常地便当。”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有什么引起了梅菲尔德勋爵的注意。他坐得直了一些,他的单眼镜掉了下来,他像是有了一种新的警醒。
“您说的是什么,波洛先生?”
“我说,梅菲尔德勋爵,这些事实非常便当——对那个贼而说。顺便问一句,您肯定看见的是个男人吗?”
梅菲尔德勋爵摇摇头。
“我说不好。那只是——一个黑影。事实上,我怀疑我是不是看见了任何人。”
波洛转向空军元帅。
“那么您呢,乔治爵士?你看见那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吗?”
“我自己没看见任何人。”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然后他突然站起,走向写字台。
“我能向您保证计划不在那儿。”梅菲尔德勋爵说,“我们三个在那些纸里找了不下六遍了。”
“三个?您是说您的秘书也在内吗?”
“是的,卡莱尔。”
波洛猛然转身。
“告诉我,梅菲尔德勋爵,您走到桌前时哪张纸在最上面?”
梅菲尔德蹙额努力回想。
“让我想想——是了,那是一张关于我们空军防备部署的备忘录概要。”
波洛敏捷地抽出一张纸递过来99lib?。
“是这张吗?梅菲尔德勋爵。”
梅菲尔德勋爵接过看了一眼。
“是的,是这张。”
波洛把它递向卡林顿。
“你注意到这张纸在桌上吗?”
乔治爵士接过,拿得远远的,带上他的夹鼻眼镜。
“是这张没错。我也检查过它们,和他们两个一起,这张在顶上。”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头,他把纸放回桌上,梅菲尔德用略微困扰的神情注视着他。
“是那儿有什么问题……”他问。
“是,是有问题,卡莱尔,卡莱尔就是问题!”
梅菲尔德勋爵的脸涨红了一点。
“卡莱尔,波洛先生,完全不容怀疑!他担任我的机要秘书已经九年。他熟知我的所有机密文件,我要向你指出他可以很轻易地就复制文件,或者描摹设计图,无须任何聪明人的帮助。”
“我同意你的观点。”波洛说,“如果他有意犯罪,不会演出这样一场笨拙的抢劫。”
“无论如何,”梅菲尔德勋爵说,“我相信卡莱尔。我可以为他担保。”
“卡莱尔,”卡林顿也说,“没有问题。”
波洛姿势优美地摊开双手。
“那么范德林太太——她怎么样?”
“她太有问题了。”乔治爵士说。
梅菲尔德勋爵用更加字斟句酌的声调说:
“我想,波洛先生,关于范德林太太的——呃,行踪,外交部会给您更详细的资料。”
“那个女仆,您把她和她的女主人联系起来吗?”
“当然了。”乔治爵士说。
“那对我是个很有可能的假设。”梅菲尔德勋爵更小心地说。
波洛暂不言语了,他叹口气,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左手桌上的一两份文件,然后他说:
“我想这些纸都很值钱吧?就是说,被盗的纸肯定能换回一大笔现金。”
“如果拿到某些特定部门——是的。”
“例如什么?”
乔治爵士列举了两个欧洲大国的名字。
波洛点点头。
“这事实谁都知道吗?”
“范德林太太肯定知道。”
“我是说谁都知道?”
“我想是那样的。”
“就是再缺少知识的人也看得出这计划值一大笔钱?”
“是的,但是波洛先生……”梅菲尔德勋爵看起来很不安。
波洛抬起一只手。
“我是在为您开发所有的可能性。”
突然他站起,从窗子里窜了出去,用一只手电检查走廊另一头的草地边缘。
两个男人看着他。
他又进来,坐下说:
“告诉我,梅菲尔德勋爵,那个罪犯,那个黑影里的潜入者,您去抓过他吗?”
梅菲尔德勋爵耸了耸肩。
“他能从花园深处逃到主道上去,如果他有辆车在那儿,很快就能逃走。”
“但是有警察……公路巡逻员……”
乔治爵士打断他。
“您忘了,波洛先生,我们不能声张。如果计划被盗的事被披露,后果对政党十分不利。”
“啊,是了,”波洛说,“要记住La Politique(法语:政治)一定要考虑谨慎。所以您叫了我,啊哈,这就更简单了。”
“您有成功的希望了,波洛先生?”梅菲尔德勋爵的声音有轻微的不置信。
这小个儿耸耸肩。
“为什么不呢?你可以推理——可以思考。”
他静了片刻,又说:
“我想现在就见见卡莱尔先生。”
“当然可以,”梅菲尔德勋爵起身,“我请他等着,他就在附近。”
他走出房间。
波洛转向乔治爵士。
“Eh bien(法语:好吧),”他说,“对走廊上那个男人您怎么想?”
“亲爱的波洛先生,别问我!我没看见他,也无法描绘。”
波洛身子前探。
“您刚才就这么说,但现在不该有点不同吗?”
“您是什么意思?”乔治爵士警觉地问。
“我是什么意思?您的怀疑,这使事情更加复杂。”
乔治爵士欲言又止。
“是啊是啊,”波洛鼓励地说,“告诉我吧,你们都在走廊一头,梅菲尔德勋爵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前通过草坪溜走,为什么您没看见?”
卡林顿呆呆看着他。
“您击中要害,波洛先生。我为此苦恼,你知道,我发誓没人从窗前溜走,我以为是梅菲尔德想像出来的——树枝摇动——类似的东西。但是我们进来,发生了盗窃,这说明梅菲尔德是对的而我是错的。可我还是……”
波洛微笑。
“可你还是从心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您说得对,波洛先生,是这样。”
波洛忽然一藏书网笑。
“您多聪明。”
乔治爵士锐利地说:
“在草地边没有脚印?”
波洛颔首。
“确实如此。梅菲尔德勋爵,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黑影。然后来了一场窃案,所以他肯定了——他肯定了!这不再是一场幻觉——他确实看见了一个男人。并不是那样的。我,我并不那么看重脚印和类似的东西。可值得我们重视的是没有看见的证据。在草地上没有脚印。昨晚雨下得很大。如果有人从走廊到草地上,必然会留下他的脚印。”
乔治爵士惊讶地说:“但是那就……但是那就……”
“这把我们带回房子里了,回到房子里的人们。”
门开了,他的话被中止,梅菲尔德勋爵带着卡莱尔先生进来。
虽然看起来仍然苍白焦虑,秘书已经恢复了镇定的态度,他推一推夹鼻眼镜,坐下来,询问地看着波洛先生。
“您听到尖叫时已经在房里多久了,先生?”
卡莱尔考虑了一下。
“五分钟到十分钟,我敢说。”
“在这以前没有过其他打扰?”
“没有。”
“我想大概晚上.99lib.大部分时间聚会的人们都在一个房间里。”
“是的,起居室。”
波洛审视他的笔记簿。
“乔治·卡林顿爵士和他的妻子。麦卡塔太太。范德林太太。雷基·卡林顿先生。梅菲尔德勋爵和您本人。对吗?”
“我本人不在起居室。那天晚上我大部分时间在这里工作。”
波洛转向梅菲尔勋爵。
“谁第一个上楼的?”
“我想是朱丽娅·卡林顿夫人。事实上,三个女人是一起出去的。”
“然后呢?”
“卡莱尔先生进来,我叫他去取文件,乔治爵士和我要单独呆一会。”
“您就是在那时决定到走廊上去散步的?”
“是的。”
“范德林太太听到了您要在办公室里工作吗?”
“这被提到过,是的。”
“但是您指示卡莱尔先生去拿文件时她不在房间里?”
“是的。”
“请原谅,梅菲尔德勋爵,”卡莱尔说,“就在您说这话以后,我在门口和她撞了个满怀。她回来拿一本书。”
“你觉得她听到了吗?”
“我认为很可能,是的。”
“她回来拿一本书。”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您找到她的书了吗?梅菲尔德勋爵?”
“是的,雷基把书给了她。”
“啊,这诡计多端的女人回来取一本书——这通常非常有用!”
“您是说她是故意的?”
波洛耸耸肩。
“在这以后,你们两位绅士到走廊上去了,那么范德林太太呢?”
“她拿了书走了。”
“那么小雷基先生,他也一起上楼去了?”
“是的。”
“然后卡莱尔先生回到这里,五至十分钟后他听到一声尖叫。请继续,卡莱尔先生。你听见尖叫就冲进了大厅,啊哈,可能您再照做一遍是最简单的。”
卡莱尔先生有点不自然地站起来。
“我在这里尖叫。”波洛热情地说。他张开嘴发出一声颤抖的尖叫。梅菲尔德勋爵掉过头去忍住一个笑容,卡莱尔先生看起来非常尴尬。
卡莱尔先生僵硬地走到门口,开门出去了。波洛跟着他。其他两人跟在后面。
“您让门开着还是把它关了?”
“我不记得了。我想我一定是让它开着。”
“没关系,走吧。”
卡莱尔先生非常僵硬地走到楼梯下面,站在那儿向上看。
波洛说:
“您说她站在楼梯当中,具体什么位置?”
“大概在楼梯半中央。”
“她看起来很不安?”
“绝对是的。”
“好吧,我,我是女仆。”波洛灵活地走上楼梯,“在这儿吗?”
“再高一两个台阶。”
“像这样?”
波洛摆出一个姿势。
“呃——不是这样。”
“那么她是怎样的?”
“呃,她把手放在头上。”
“哦,她把手放在头上。这很有趣。是像这样?”波洛抬起胳膊,双手蒙住两耳。
“是,就是这个样子。”
“啊哈!那么告诉我,卡莱尔先生,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
“说真的,我没注意。”
卡莱尔的声音里带着克制。
“啊哈,您没注意?但您是个年轻人。什么时候起一个年轻人不注意漂亮女孩子了?”
“真的,波洛先生,我只能说我没注意。”
卡莱尔向他的雇主投去痛苦的一瞥。乔治爵士笑了起来。
“波洛先生像是以为你是个花花公子呢,卡莱尔。”他说。
“而我,我总是注意女孩子漂亮不漂亮。”波洛一边宣布,一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卡莱尔先生以一种明显的沉默接受了这句话。波洛继续问道:
“然后她告诉您她是看见了一个鬼?”
“是的。”
“您相信这话吗?”
“哦,当然不,波洛先生!”
“我不是说您信不信鬼。我是问您,您是否真觉得那个女孩看见了什么东西?”
“哦,关于那个,我说不好。她呼吸急促,神色很不安。”
“您有没有听见或者看见她的女主人?”
“是,我看见了。她从她房间出来,站在上面阳台上叫道‘利奥尼’。”
“然后呢?”
“女孩子向她走去,我回到办公室。”
“您站在楼梯下面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有人从您开着的门进入办公室?”
卡莱尔摇摇头。
“不可能经过我。办公室门在通道一头,您看见了。”
波洛沉思地点头。
卡莱尔先生继续用他慎重、认真的声音说:
“我要说我非常感谢梅菲尔德勋爵看见了那个窗前的黑影。否则我自己现在就陷于一个非常不愉快的位置了。”
“胡说,我亲爱的卡莱尔,”梅菲尔德勋爵不耐烦地说,“没有人能怀疑你。”
“您这么说太好了,梅菲尔德勋爵,但事实总是事实,我知道自己处境很可疑。不管怎样我希望我的东西和人都被搜查。”
“胡说,我亲爱的伙计。”梅菲尔德说。
波洛柔声说。
“你真的这么希望?”
“我是宁可这样。”
波洛凝望了他一两分钟,轻声说:“我懂了。”
接着他问道:
“范德林太太的房间相对办公室在什么位置?”
“正对着办公室。”
“也有一扇窗户开向走廊?”
“是的。”
波洛又点点头。他说:
“让我们去起居室。”
在起居室波洛转了一圈,检查了窗户的插销,看过桥牌桌上的记分,最后招手叫梅菲尔德勋爵过来。
“事情,”他说,“比表面更复杂。但有件事是肯定的。被偷的计划没有离开房子。”
梅菲尔德勋爵呆看着他。
“可是我亲爱的波洛先生,我在办公室看见的那个人……”
“没有那个人。”
“可我看见他了……”
“我不得不这么说,梅菲尔德勋爵,您是以为自己看见他了,树枝投下的黑影骗过了您,东西被偷的事实就像是一个证据,让您以为这是真的。”
“真的,波洛先生,我亲眼见到……”
“支持我的眼睛反对你的眼睛,老伙计。”乔治爵士插道。
“您得允许我,梅菲尔德勋爵,对这点相当肯定。没有人从走廊到过草坪。”
看起来非常苍白,声音僵硬,卡莱尔先生说:
“那么,如果波洛先生是对的,嫌疑自动落到我身上,我是惟一可能行窃的人。”
梅菲尔德勋爵跳起来。
“胡说,不管波洛先生怎么想,我不会听他的。我相信你清白,亲爱的卡莱尔,事实上我可以为你担保。”
波洛温和地说:
“但是我没有说我怀疑卡莱尔先生。”
卡莱尔答道:
“但您已经弄清没有其他人有机会进行盗窃。”
“Du tout! Du tout!(法语:并不完全是)”
“可我已经告诉您没人经过我从大厅进办公室门。”
“我同意,但可以从办公室窗户进来。”
“您不是说过那实际没发生吗?”
“我说过没人能从外面进来又离开,而不在草坪上留下脚印。但是它可能在房子里面做到。可以有人从其他房间的一扇窗户出来,沿着走廊溜进办公室窗户,然后又回到这里。”
卡莱尔先生反对:
“但是梅菲尔勋爵和乔治爵士正在走廊上面。”
“他们在走廊上,是的,但是他们在en promenade(法语:散步)。乔治爵士的眼睛可能是最可靠的……”波洛微微鞠了一躬,“但是他的眼睛不可能长在脑袋后面!办公室窗户在走廊最左,其次是这个房间的窗户,可是走廊向右还有多少扇窗户?一、二、三,也许有四扇窗户?”
“餐厅,弹子房,休息室,还有图书室。”梅菲尔德勋爵说。
“您在走廊上来回了多少次?”
“至少五六次。”
“那就是了,这多么简单,贼只要看准一个合适的时刻!”
卡莱尔慢慢地说:
“您是说我在大厅里和法国女孩谈话时,窃贼在起居间里等着?”
“这是我的猜想,当然,只是一个猜想。”
“我觉得不太可能,”梅菲尔德勋爵说,“太冒险。”
空军元帅提出异议。
“我不能同意你,查尔斯,这太可能了。奇怪我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现在你们知道了,”波洛说,“我为什么相信计划还在房子里,问题是发现它们!”
乔治爵士哼一声。
“这好办,搜查每一个人。”
梅菲尔德勋爵做了个抗议的手势,但是波洛比他先说:
“不,没有那么好办。拿走计划的人会预料到搜查将会进行,不会把它们放在自己的所有物里。它们一定被藏在某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搜遍整座房子吗?”
波洛微微一笑。
“不是,不是,我们无须那么粗鲁。我们能通过思考找到那个藏匿的地方(换而言之,找到那个犯了罪的人),这样会简单些。到早上我要和房子里的每个人进行一次面谈。我想现在就组织面谈是不聪明的。”
梅菲尔德勋爵点头。
“太兴师动众了,”他说,“如果我们在早上三点钟就把每个人从床上拖起来。无论如何请您做得隐蔽些,波洛先生,事情必须在暗中进行。”
波洛轻快地挥了一下手。
“交给赫邱里·波洛。我会编出最巧妙最可信的谎言。明天,我就要进行我的调查。但是今晚,我希望能先和您,乔治爵士谈一谈。”
他向他们两个鞠了一躬。
“你是说——单独?”
“我就是这个意思。”
梅菲尔德勋爵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
“当然可以,我把您留给乔治爵士,如果您要叫我,我就在办公室。来吧,卡莱尔。”
他和秘书出去,带上了门。
乔治爵士坐下来,无意识地去拿一根香烟,向波洛抬起一张苦脸。
“你知道,”他慢慢地说,“我真不懂。”
“那很容易解释,”波洛笑着说:“用两个字,准确地说,范德林太太!”
“喔,”卡林顿说,“我明白了。范德林太太?”
“正是。你知道,很难向梅菲尔德勋爵问出口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这里有范德林太太?这位女士,谁都知道她身份可疑。那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我自己想到三个解释。其一,梅菲尔德勋爵可能对这位女士有特殊的Pen t(法语:爱好)。这是我为什么单独问您的原因,我不想使他难堪。其二,范德林太太也许是这房子里某个人的亲密朋友?”
“您别算上我!”乔治爵士冷笑着说。
“好吧,如果两种情况都不是,问题就更严重了,为什么范德林太太会在这里?我像是有个模糊的答案。一定有个原因。她在这节骨眼出现是有特殊原因而被梅菲尔德勋爵希望着的。我说得对吗?”
乔治爵士点点头。
“你说得很对。”他说,“梅菲尔德是老油条了,不会掉到她的网里去,他请她来这儿另有一个理由,是这样的。”
他把餐桌边的对话重述了一遍,波洛仔细地听着。
“啊,”他说,“现在我明白了,不管怎样,这位女士好像一下就扭转了局势!”
乔治爵士忍不住咒骂了几句。
波洛微微地看着他,然后说:
“您毫不怀疑就是她干的吧——我是说,她要为此负责,不管她是否亲自参加了行动?”
乔治爵士瞠目而视。
“当然不怀疑!没什么可怀疑的,还会有谁会想到偷这些计划?”
“啊!”赫邱里·波洛说。他靠回椅子看着天花板。“在还不到一刻钟以前,乔治爵士,我们同意这堆纸都值许多钱。也许没有一张银行支票或者金银珠宝那样明显,但它们也是潜在的钱,如果有人正好手头紧张……”
那位“哼”地一声把他打断了。
“这年头谁不是?我自己也能够这么说。”
他对波洛微笑,波洛也礼貌地还他微笑,温和地说:
“Mais oui(法语:确实如此),你能这么说,因为你,乔治爵士,有这次事件里最无可指责的辩词。”
“但是我他妈的也手头紧张!”
波洛同情地摇摇头。
“是的,确实,在您位置上的一个男人生活负担太重了,您有一个正在最需要花钱的年纪的儿子……”
乔治爵士呻吟起来。
“上学费用就够受的了,还加上负债。跟你说吧,这小伙子并不坏。”
波洛同情地听着空军元帅累积起来的一大堆烦恼,年轻一代的缺乏毅力和勇气,母亲惯坏她们儿子的奇怪方式和总是站在他们一边,赌博一旦迷住一个女人是多么可怕,玩你根本支付不起的赌注又是多么愚蠢。这些都是泛泛而谈的,乔治爵士没有直接涉及他的妻子或是儿子,可是他自然的熟悉程度使他指的是谁很容易一眼看穿。
他忽然打住了。
“抱歉,用这些题外话占用了你那么多时间,特别是晚上这时候——或者说,早晨。”
他压制住一个哈欠。
“乔治爵士,我看您应该上床了。您真是太好太热心了。”
“好,我是该去睡了。您真的觉得有机会把计划找回来?”
波洛耸耸肩。
“我会试的。我看不出为什么不能。”
“好吧,我走了,晚安。”
他离开了房间。
波洛呆在他的椅子里,看着天花板想着什么,然后他掏出一个小笔记簿,翻到空白一页,他写道:
范德林太太?
朱丽娅·卡林顿夫人?
麦卡塔太太?
雷基·卡林顿?
卡莱尔先生?
在下面他又写道:
范德林太太和雷基·卡林顿先生?
范德林太太和朱丽娅夫人?
范德林太太和卡莱尔先生?
他不满意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C‘est plus simple que Ca’(法语:没那么简单)。”
然后 他加几行短句。
梅菲尔德勋爵看见“黑影”了吗?如果没有,为什么他说他看见了?乔治爵士看见什么了吗?他肯定他没看见什么,是在我检查花床以后。注意:梅菲尔德勋爵是近视眼,能不带眼镜阅读,但是要用单眼镜才能看到房间另一头,乔治爵士是远视眼,所以,在走廊另一头,他的视力要比梅菲尔德勋爵更可靠,然而梅菲尔德勋爵对看到的依然十分肯定,不为他朋友的否定而动摇。
卡莱尔先生是像他显得的那样无辜吗?梅菲尔德尤其强调他是清白的,有点太过头了。为什么?是因为他内心怀疑卡莱尔又为自己的怀疑羞愧吗?或者他在极度怀疑另外一个人?就是说,范德林太太之外的一个人?
他收起笔记簿。
然后他站起来,走向办公室。
第5节
梅菲尔德勋爵坐在办藏书网公桌前,当波洛进来,他转过身,放下笔,询问地抬起头。
“好吧,波洛先生,您已经和卡林顿谈过了吗?”
波洛微笑着坐下来。
“是的,梅菲尔德勋爵,他澄清了一点困扰我的问题。”
“是哪一点?”
“范德林太太出现在这儿的原因。您能理解,我想过可能是……”
梅菲尔德很快意识到波洛为什么那么尴尬了。
“您以为我是这位女士的俘虏?不。远远不是。有趣,卡林顿本来也这么想。”
“是,他跟我说过你们在这个问题上的谈话。”
梅菲尔德勋爵看来有点懊恼。
“我的好计策破产了。承认这女人比你更强叫人着恼。”
“唔,但她未必就比您更强,梅菲尔德勋爵。”
“您是说我们还会赢?嗯,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但愿那是真的。”
他叹了口气。
“我感到自己完全像个傻子——还那么为自己设计逮住这个女人而得意。”
赫邱里·波洛点起一根香烟,问道:
“您确切的计策是什么,梅菲尔德勋爵?”
“唔,”梅菲尔德勋爵犹豫着,“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细节。”
“您没有和别人讨论过?”
“没有。”
“甚至和卡莱尔先生也没有?”
“没有。”
波洛微笑。
“您宁可自己单干,梅菲尔德勋爵。”
“我总发现那是最好方式。”另一个带点冷淡回答。
“是,您很明智,谁也不信任,但是确实和乔治·卡林顿爵士提过这件事吧?”
“只是因为我意识到老朋友在对我大起疑心。”
梅菲尔德勋爵微笑着回想。
“他是您的一个老朋友?”
“是的,我认识他有大约二十年了。”
“他的妻子呢?”
“当然我也认识他妻子。”
“但是(请原谅我冒昧)您和她没有同样的亲密关系吧?”
“我看不出我和大家的私人关系对这件事有什么干系,波洛先生。”
“但我想,梅菲尔德勋爵,它们可能会有关系的。您同不同意,我关于有人躲在起居室里的猜想是可能的!”
“是,事实上,我相信您说的那些肯定已经发生过了。”
“我们不说‘一定’,这字眼太自信了。但如果我的猜想有理,您想那躲在起居室里的人可能是谁呢?”
“当然是范德林太太了。她回来拿过一本书。她还可以再回来拿另一本书,或者是一个手提包,或者一块失落的手绢——一打女人的小玩意。她安排她的女仆尖叫,让卡莱尔跑出办公室,然后她像您说的那样从窗口溜进去又溜出来。”
“您忘了这不可能是范德林太太,卡莱尔和女孩说话的时候听见她在楼上叫女仆。”
梅菲尔德勋爵咬住嘴唇。
“真的,我忘了。”他显得相当懊恼。
“您看,”波洛温柔地说,“我们前进了一步。我们起先相信了一个简单的解释:有贼从外面进来,又带着赃物溜之大吉。当时我说这是一个相当便当的推测,太便当了,叫人难以接受,我们已经推翻了它,然后我们猜测外国来客,范德林太太,好像一定程度也很合情合理,但是现在看来这也太容易——太便当——因而也不能接受。”
“您是说范德林太太洗脱干系了?”
“不是范德林太太在起居室里,可能是她的一个同党作了贼,但也可能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如果是那样,我们不得不再考虑一下动机问题。”
“那是不是走得太远了,波洛先生?”
“我不这么想,这儿能有什么动机?动机是为了钱,文件被盗是为了一个目的,它们能换成现金,这是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动机。但是动机还可能是相当不同的。”
“比如说——”
波洛慢慢说:
“也可以是为了毁坏一个人。”
“谁?”
“可能是卡莱尔先生,他的嫌疑最明显。但是可能还要进一步。控制国家命运的那个人,梅菲尔德勋爵,在民众感情的表现面前是非常易受攻击的。”
“您指的是那个贼的目标是败坏我?”
波洛点点头。
“我想我可九九藏书以这么说,梅菲尔德勋爵,大概五年以前您有一段艰难的日子。您被怀疑和某个欧洲大国有某种友谊,那个国家碰巧在这个国家的选民当中非常地不得人心。”
“说得不错,波洛先生。”
“这年头政治家是个苦差使,他要去执行他认为对国家有好处的政策,但他同时又要认可公众感情的力量,公众感情往往是非常意气用事,头脑不清的,也往往是不理智的,但是它还是怎么都不能被忽视。”
“您理解到这一点太好了!那确99lib.实是政治生活中的一道符咒。他必须向国民的事情低头,不管他知道这是多么危险和有勇无谋。”
“这是您的难处,我想。有谣言说您和提到的那个国家订有协约。国人和报界都对此非常气愤。幸好首相出来完全否认了这件事,您自己也声明并无此事,虽然您并不掩饰您的同情是在哪一边。”
“都说得很对,波洛先生,但是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因为我想到可能有一个仇人,对您度过危机感到失望,设法制造进一步的困难。您很快赢回了公众信任,特殊处境已经过去了,您现在是当之无愧的政治生活中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传言说等亨伯利先生退休以后您将是下一任首相。”
“您以为这是有人在企图败坏我名声!不会的!”
“Tout de meme(法语:全一样),梅菲尔德勋爵,如果让人知道英国的新炸弹计划周末被偷了,而一位漂亮女士正好在您家里作客。这听起来不会好。报纸关于您和这位女士关系的小小暗示就会引起对您的不信任的感情。”
“这种事不会被认真看待的。”
“我亲爱的梅菲尔德,您完全知道这可能!一点小事便能损坏公众的信任。”
“您说得对,果真如此!”梅菲尔德勋爵说。他忽然显得非常忧虑,“上帝!事情变得多么危险复杂啊!您真的这么想——可这不可能——不可能。”
“您知道有谁在——嫉妒您吗?”
“荒谬!”
“无论怎样您要承认,我问到您和这次聚会上的人们的私人关系如何并不是完全不切题的。”
“哦,可能吧——可能。您问我的是朱丽娅·卡林顿夫人,这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和她从来不太熟悉,我想她也不在意我。她是那种不安定、神经质的女人,对打牌着了迷,一掷千金,她是那么老派的人,我想,不会看得起我这样白手起家的人。”
波洛说:
“我来这九九藏书之前在名人录上查到过您。您是著名的工程厂的厂主,您自己是一个第一流的工程师。”
“我对实际方面所知甚详,我从底层奋斗出身。”梅菲尔德勋爵冷淡地说。
“Ch la la!(法语:天哪)”波洛说,“我真是个傻瓜——是个傻瓜!”
另一个人奇怪地看着他。
“您怎么了,波洛先生?”
“我忽然解开了一个谜。有些东西我原来没看清……但现在都符合了。是了,这下都符合得非常好。”
梅菲尔德勋爵又奇怪又探询地看着他。
但是波洛带着笑意又摇摇头。
“不,不,还不是现在。我还要把我的思路再理清楚一点儿。”
他站起来。
“晚安,梅菲尔德勋爵。我想我知道计划在哪儿了。”
梅菲尔德勋爵叫出来:
“您知道?那我们马上去找!”
波洛摇摇头。
“不,不,不能这么干。鲁莽会坏事的。只有把它都交给赫邱里·波洛。”
他走出房间。梅菲尔德勋爵轻蔑地耸了耸肩。
“夸夸其谈的家伙。”他哼了一声。然后,收起文件,关上灯,他也去睡了。
第6节
“如果是丢了东西,干嘛老梅菲尔德不去叫警察呢?”雷基·卡林顿追问道。
他把椅子从餐桌轻轻向后一推。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的父亲,麦卡塔太太和乔治爵士用完早餐已经有些时候了,他母亲和范德林太太在床上用早餐。
乔治爵士,把他在电话里和梅菲尔德勋九九藏书爵、赫邱里·波洛商量好的话重复了一遍,心里感到他本来可以措辞得更好一些。
“派这样一个古怪的外国人来叫我很奇怪。”雷基说,“什么东西被偷了,爸爸?”
“我也不太清楚,孩子。”
雷基站起来,今天早晨他显得很烦躁。
“不是——重要东西吗?没有什么——文件或者类似的东西?”
“跟您说实话吧,雷基,我不能告诉你。”
“要保密,对吗?我懂了。”
雷基上楼去,在楼梯半当中皱着眉停了一下,然后继续上楼敲了敲他母亲的房门,她的声音招他进来。
朱丽娅夫人坐在床上,在一只信封背面涂写着数字。
“早上好,宝贝。”她抬起头来,严厉地说:“雷基,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不过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盗窃。”
“一起盗窃?什么东西被偷了?”
“哦,不知道,这是高级机密,有个古怪的私家侦探在楼下问每个人问题。”
“多么不寻常!”
“真叫人不舒服,”雷基慢慢地说,“呆在别人家里发生这种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都上床去了。小心,妈妈,您把托盘弄掉了。”
他抢救住那个早餐托盘,放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
“是钱丢了吗?”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朱丽娅夫人慢慢说:
“是说那个侦探问每个人问题?”
“是这样。”
“昨天晚上他们在哪儿?出这种事情时候他们在哪儿?”
“可能吧,嗯,我告诉不了他什么东西。我直接上床去睡了再没有起来。”
朱丽娅夫人没有回答。
“我说妈妈,您不能给我一点钱吗?我已经一文不名了。”
“不行。”他妈妈坚决地回答,“我自己透支也很厉害,我不知道你爸爸听到会说什么。”
乔治爵士在门上敲了一下进来了。
“啊,你在这儿,雷基。你下去到图书室去好吗?赫邱里·波洛先生要见你。”
波洛刚刚结束和咄咄逼人的麦卡塔太太的会见。
几个简短的问题显示出麦卡塔太太刚十一点就上床了,而且没有听见或者看见任何有帮助的东西。
波洛轻松地把话题从窃案转到其他私人事务上。他自己对梅菲尔九九藏书德勋爵极为钦佩。作为普通公众的一员他感到梅菲尔德勋爵是一个真正的伟人。当然,麦卡塔太太,知道得多,会有比他更好得多的判断。
“梅菲尔德勋爵有头脑,”麦卡塔太太认可,“他完全是自己开辟出事业来的。他没有继承任何势力。可能他缺少一点想像力。这一点我发现男人都可悲地相99lib?像。他们没有女人想像力宽广。女人,波洛先生,十年之后将是政府中最重要的力量。”
波洛说他完全相信。
他把话题转到范德林太太。他曾听到暗示,她和梅菲尔德勋爵是很近的朋友,这是真的吗?
“根本不是。告诉你实话,在这儿见到她我很惊奇,确实非常惊奇。”
波洛请麦卡塔太太谈谈对范德林太太的意见,立刻得到了。
“一个完全没用的女人。波洛先生,那种让你对自己的性别失望的女人!寄生虫,彻头彻尾的寄生虫。”
“男人喜欢她吧?”
“男人!”麦卡塔太太轻蔑地吐出这个词,“男人总是被那些非常表面的好看外表骗倒。眼下的那个男孩,雷基·卡林顿,每次她和他说话都要脸红,为了让她注意,他荒唐地大拍马屁。她对他也同样愚蠢地奉承。赞扬他的桥牌——实在是打得不太好。”
“他牌玩得不好?”
“昨晚他什么错都犯过了。”
“朱丽娅夫人牌打得不错吧,是吗?”
“在我看来有点太好了。”麦卡塔太太说,“这就像是她的职业,她打牌从早上,到中午,到晚上。”
“赌注高吗?”
“是,相当高。比我愿打的高得多。确实我不认为这么做妥当。”
“她玩牌赚了不少钱吧?”
麦卡塔太太嗤之以鼻。
“她指望靠那个还她的债来着。但是听说最近她一直走运。昨晚上她看起来心神不定。赌博的恶魔,波洛先生,只比酗酒的恶魔差一点点。如果我能用我的方式扫清国家……”
波洛被迫洗耳恭听了一长段关于净化国家道德的宏论。然后他巧妙地结束了谈话,请来了雷基·卡林顿。
年轻人走进房间时,波洛已对他形成了判断:软弱的嘴掩藏在还算动人的笑容之下,没有决断力的下巴,看着远处的眼睛,有些窄的头。他想他熟识雷基·卡林顿的这种类型。
“雷基·卡林顿?”
“是,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只要告诉我您昨晚的情况。”
“哦,让我想想,我们玩了桥牌——在起居室,然后我上床了。”
“那是什么时候?”
“刚过十一点。我想盗窃发生在那以后吧?”
“是,在那以后。您没听见或看见什么吗?”
“恐怕没有,我直接上床去了,我睡得相当熟。”
“您从起居室出来直接去了卧室,呆在那儿一直到早上?”
“不错。”
“奇怪。”
雷基尖锐地反问:
“您是什么意思,奇怪?”
“您没有,比如说,听见一声尖叫?”
“没有,我没听见。”
“啊,非常奇怪。”
“听着,我不懂您什么意思。”
“您也许,有轻微的耳聋。”
“当然没有。”
波洛的嘴唇动了动,大概他又在第三次说“奇怪”。然后他说:
“好吧,谢谢您,卡林顿先生,没事了。”
雷基起来犹疑不决地站着。
“你知道,”他说,“现在您提醒了我了,我相信我是听到过什么东西。”
“啊,您听到什么东西?”
“是,但您知道我在读一本书——实际上是一本侦探小说——我——嗯,我没有真的听进去。”
“啊,”波洛说,“一个最令人满意的答复。”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雷基仍在踌躇,然后他转身慢慢地走向门去。在门边他站住问道:
“我说,什么东西被盗了?”
“很有价值的东西,九九藏书卡林顿先生,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哦。”雷基茫然地说。
他出去了。
波洛点点头。
“这吻合,”他喃喃地说,“这非常吻合。”
他按了一下铃,客气地询问范德林太太是否已经起来了。
第7节
范德林太太翩然走进房间,光彩照人,她身穿一件剪裁合体的赤褐色运动套装,映衬着她头发的温暖光芒。她走向一把椅子坐下,对着面前的小个子迷人地微笑。
有一刻某种东西从那微笑中透了出来,它像是胜利,又像是嘲弄,稍纵即逝,但确实有某种东西,波洛对猜测它感到有趣。
“盗窃案?昨天晚上?真可怕!哦不,我没听到一点动静。警察怎么说?他们不能干点什么吗?”
又一次,只有一秒钟,那嘲弄出现在她眼睛里。
赫邱里·波洛寻思:
“你是明摆着不怕警察了,好女士,你很清楚不会去报警。”
还有那跟着的——是什么?
他镇静地说:
“您理解,夫人,这种事需要小心从事。”
“哦,自然,波——波洛先生——对吗?——我决不会想到去吐九九藏书
露一个字,我是那么崇拜亲爱的梅菲尔德勋爵,不会做任何事引起他一点小小的烦恼。”
她交叉起双膝,一只高度抛光的褐色皮拖鞋摇摇荡荡挂在穿着缎袜的脚尖。她含笑,一种暖意逼人的笑容,带着完美的健康和深深的心满意足。
“告诉我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多谢您,夫人,您昨天晚上在起居室里玩牌了吗?”
“是的。”
“我想接着所有的女士都上床了?”
“不错。”
“但是有人回来过取一本书,那是您吧,对吗?范德林太太?”
“我是头一个回来的——是的。”
“您是什么意思——头一个?”波洛警觉地问。
“我立刻就回来了。”范德林太太解释说,“然后我上楼按铃叫我的女仆。她过了很久没来,我又按了一遍铃,然后我出去到平台上。我听见她的声音,我叫她,她梳完我的头发我打发她走了,她处在一种神经不安的状态,弄断了我一两次头发,就在我让她走的时候,我看见朱丽娅夫人上楼来,她告诉我她刚才下去也是取一本书,古怪,不是吗?”
范德林太太说完笑起来,一个大大的,像猫一样的笑容。赫邱里·波洛心想范德林太太一定不喜欢朱丽娅夫人。
“像您说的那样,夫人,告诉我,您听见您的女仆尖叫了吗?”
“哦,听见了,我听见那声音来着。”
“您问过她了吗?”
“是,她告诉我她以为她看见了一个飘浮的白衣人——真是胡扯!”
“朱丽娅夫人昨天晚上穿的是什么?”
“哦,您想是也许——是,我明白了。她就是穿了一件白色晚礼服。当然,是这回事。她一定是正好看见她穿着白衣服在黑暗里,这些女孩真迷信!”
“您的女仆已经跟了您很长一段时间了吗?夫人。”
“哦,不是,”范德林太太的眼睛睁得老大,“只有五个月。”
“我想现在见她,如果您不介意,夫人。”
范德林太太扬起眉。
“哦,当然不。”她相当冷淡地说。
“我想,您理解,问她几个问题。”
“哦,可以。”
又是一阵微笑。
波洛站起来鞠躬。
“夫人,”他说,“我衷心敬佩您。”
范德林太太第一次显得有些吃惊地向后一退。
“啊,波洛先生,您太好了,可是为什么?”
“您是,夫人,那么地无懈可击,那么地自得。”
范德林太太笑容微微有些不稳。
“现在我想,”她说,“我是不是该把这话当作一句恭维。”
波洛说:
“这话可能是,一句警告——不要用傲慢对待生活。”
范德林太太笑得更加灿烂,她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亲爱的波洛先生,我祝您成功。谢谢您对我说的所有那些有趣的话。”
她出去了,波洛对自己说:
“你祝我成功,是吗?但是你十分肯定我不会成功!是的,你十分肯定,这,叫我非常着恼。”
他有些性急地拉铃,问利奥尼小姐可不可以来见他。
她站在门口踌躇的当儿,他欣赏地打量着她,黑色衣裙配着她梳得整整齐齐的波浪式的黑发,谦虚地低垂着的眼睑分外端庄,他会意地点点头。
“请进,利奥尼小姐。”他说,“别害怕。”
她进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知道吗?”波洛忽然改变了语气说,“我发现你长得很好看。”
利奥尼立刻有了反应,她从眼角向他投去飞快的一瞥,轻轻地说:
“谢谢先生。”
“你能想像吗?”波洛说,“我问卡莱尔先生你是不是很漂亮,他回答说他不知道!”
利奥尼轻蔑地扬了扬头。
“那个影子!”
“这话形容得好。”
“我不信他一生中看过任何女孩子,那个人。”
“可能吧,遗憾,他错过了很多,但是这房子里有其他人更有品味,是不是?”
“真的,我不知道先生在讲什么。”
“哦,是的,利奥尼小姐,你知道得很清楚,昨天晚上你讲了一个小故事,说你看到了一个鬼。我一听说当时你站在那儿手抱着头,我就知道这里没有鬼的事了。如果一个女孩受了惊吓,她的手会放在胸口,或者放在嘴上以止住一声喊叫,但是如果她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那就大大不同了,那意味着她的头发弄乱了,而她正急忙把它恢复原状!现在小姐,告诉我真相,你为什么在楼梯上喊叫?”
“可是先生这是真的,我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全身穿着白的……”
“小姐,不要侮辱我的智力,那个故事,对卡莱尔先生够用了,但是别用来对付赫邱里·波洛。真相是你被人亲吻了,是那样吗?我要猜一猜是谁,是雷基·卡林顿先生吻了你。”
利奥尼毫不难为情地对他眨眨一只眼。
“En bien(法语:那好吧),”她说,“一个吻算什么?”
“那么是什么?”波洛殷勤地问。
“你知道,那个年轻先生他从背后走近,拦腰抱住了我——自然我吓得叫了起来,要是我知道是——哎,自然我就不会叫了。”
“那自然。”波洛同意。
“但是他来得就像只猫一样。接着办公室门就开了,来了秘书先生,那位年轻绅士溜到楼上去了,留下我像一个傻瓜。自然我得说些什么……特别是对……”她爆发出法语:“un jeune homme e Ca,tellement eil faut!(法语:又是对那样一位规规矩矩的年轻人)”
“所以九九藏书你发明了一个鬼?”
“先生,我确实只能想出来这个,一个高个身影,全身穿着白的,飘浮在空中,这真荒谬,可我还能说些什么?”
“确实如此,小姐,一切都得到解释了,一开始我就怀疑是这样。”
利奥尼挑衅似地扫了他一眼。
“先生很聪明,也很有同情心。”
“如果我在这事上不给你任何尴尬,你能为我做点什么作为回报吗?”
“再愿意不过了,先生。”
“你对你的女主人的事知道得多吗?”
女孩儿耸耸肩。
“没多少,先生,当然,我有我的看法。”
“哪些看法?”
“嗯,女主人的朋友逃不过我的眼睛,都是军人,或者海军,或者空军。也有其他朋友——外国绅士,有时候非常秘密地来看她,女主人很漂亮,可我想这不会长久的,年轻男人,他们觉得她很有吸引力,有时候我想,他们说了很多,但这是我猜的,女主人对我并不信任。”
“你是让我理解女主人是一个人在做事吗?”
“是的,先生。”
“换句话说,你不能帮助我。”
“恐怕不能,先生,如果能我会的。”
“告诉我,你女主人今天心情好吗?”
“绝对好,先生。”
“有什么叫她高兴的事吗?”
“自从来这儿她一直很高兴。”
“得了,利奥尼,你一定知道。”
女孩肯定地回答:
“是的,先生,我不会弄错,我了解夫人的各种情绪,她情绪很高。”
“志得意满?”
“就是这个词,先生。”
波洛阴郁地点点头。
“我发现了——有点难以忍受。不过我想这是不可避免的。谢谢你,小姐,没事了。”
利奥尼挑逗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先生,如果我在楼梯上遇到的是先生,我肯定不会叫的。”
“我的孩子。”波洛带着尊严说,“我年事已高了,我怎么会去做那种轻浮的事呢?”
但是伴随着一两声轻笑,利奥尼飘然出去了。
波洛在房里慢慢走来走去,他的脸变得严肃焦虑。
“现在,”他最后说,“轮到朱丽娅夫人了,她会说什么?”
朱丽娅夫人从容不迫地走进房间,她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接受了波洛拉开的椅子,用低沉、有教养的声音答话。
“梅菲尔德勋爵说您想问我问题。”
“是,夫人,是关于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是吗?”
“您打完牌后做什么了?”
“我丈夫说太晚了,不够再来99lib.一盘,我上楼去了。”
“然后呢?”
“我睡了。”
“这是全部?”
“是,恐怕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什么时候发生的……”她犹豫着,“这桩窃案?”
“就在您上床以后。”
“我知道了。什么东西被偷了?”
“一些秘密文件,夫人。”
“重要的文件?”
“非常重要。”
她一皱眉,说道:
“它们——是很值钱吗?”
“是,夫人,它们值一大笔钱。”
“我明白了。”
有一阵子安静,波洛接着说:
“您的书是怎么回事,夫人?”
“我的书?”她抬起迷惑的眼睛看着他。
“哦,我想范德林太太说三位女士退出后一段时间,您又回去拿了一本书。”
“是,当然,我拿过。”
“那么,事实上您没有直接上楼了。您下楼是什么时候?您回到过起居室吗?”
“是,是这样的,我忘了。”
“您在起居室里听到一声尖叫吗?”
“没有——唔——我想我没听见。”
“说真的,夫人,您在起居室里不会听不到的。”
朱丽娅夫人转过头坚定地说:
“我什么也没听见。”
波洛扬扬眉,没有说什么。
沉默变得不愉快了。朱丽娅夫人突然问:
“有什么行动吗?”
“行动?我不懂,夫人。”
“我是说窃案,警察一定会做点什么。”
波洛摇头。
“没有报警,我在负责。”
她盯着他看,她憔悴的脸拉长、抽紧,她的眼睛幽暗而探究,试图看穿他的无动于衷。那双眼睛最后垂下了——失败了。
“您不能告诉我采取了什么行动吗?”
“我只能向您保证,夫人,我没有动过一草一木。”
“不去抓那个贼——或者——通知报纸?”
“追回文件是主要的,夫人。”
她的态度变了,变得漠然、倦怠。
“是,”她冷淡地说,“我想是这样。”
又是一阵停顿。
“还有什么,波洛先生?”
“没有了,夫人,我不能说得更详细了。”
“谢谢藏书网。”
他为她开了门,她走出去,没有再看他。
波洛回到壁炉前,仔细地把壁炉架上的小摆设重新放好。梅菲尔德勋爵从落地长窗中进来时他还在做这个。
“怎么样?”后者问。
“很好,我想,事情正在露出它们的原状。”
梅菲尔德勋爵呆呆地看着他,说:
“您在开玩笑。”
“不,我不是说笑,但是我有信心。”
“真的,波洛先生,我不懂您。”
“我不是您想的那样一个江湖骗子。”
“我从没说过……”
“是,但是你想过!没关系,我没被冒犯,有时候装一点腔是必须的。”
梅菲尔德勋爵看着他,疑团满腹,赫邱里·波洛是他不理解的人。他想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某种东西警告他这个滑稽的小个子不是像他看来那么无用的。查尔斯·麦克劳林不会认不出来能力,当他看准时。
“好吧。”他说,“我们由您控制,您下一步想干什么?”
“您能送走您的客人吗?”
“我想可以安排……我可以解释说我要为这事到伦敦去一趟。他们会愿意离开的。”
“好极了,就这么办。”
梅菲尔德勋爵犹豫不决。
“您不是说……”
“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处理。”
梅菲尔德勋爵耸了耸肩。
“好吧,如果您这么说。”
他出去了。
第8节
客人午饭后离开。范德林太太和麦卡塔太太乘火车离开,卡林顿一家人有车。波洛站在门厅里,看范德林太太和她的东道主作迷人的道别。
“您遇到这样的麻烦事真是太遗憾了。我真希望一切会好起来,我决不会吐露一个字。”
她拍拍他的手,走到停着等候她去车站的轿车旁。麦卡塔太太已经在里面了。她的道别是简短和没有感情的。
忽然利奥尼,已经坐在司机旁边,又冲回了门厅。
“夫人的衣箱不在车子里。”她喊道。
于是一阵匆忙搜索,最后梅菲尔德勋爵在一个大椽木箱的阴影里找到了它,利奥尼发出一声惊喜的喊叫,抓住那个精致的绿色摩洛哥的小东西,匆忙拎了出去。
范德林太太从车中探身出来。
“梅菲尔德勋爵,梅菲尔德勋爵。”她递给他一封信,“您能把它放到您邮包里吗?要是我把它带到城里去寄,我准会忘了的。我的信总是放在包里好几天。”
乔治·卡林顿爵士坐立不安地看怀表,打开又关上,他有一种守时癖。
“他们时间掐得正好,”他嘀咕道,“正好,如果他们不小心,会误了车的。”
他妻子烦躁地说:
“别吵吵了,乔治,不管怎样,是他们坐火车,不是我们!”
他责难地看着妻子。
劳斯莱斯开走了。
基把卡林顿家的莫里斯车停在门前。
“都好了,爸爸。”他说。
仆人开始往外拿卡林顿的行李,雷基坐在后座上指挥着安放位置。
波洛移步走出前门,看着过程。
忽然一只手放上他的胳膊,朱丽娅夫人的声音用一种急迫的耳语说:
“波洛先生,我要和您谈谈——马上。”
他被她坚决地拉到一间小.99lib.小的起居室,关上门,她走近他。
“是真的吗?您说——对梅菲尔德勋爵来说找到文件是最主要的!”
波洛奇怪地看看她。
“是真的,夫人。”
“如果——如果那些文件还给您,您能答应把它们还给梅菲尔德勋爵,不问任何问题吗?”
“我大概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当然懂!我知道你懂!我是问——如果归还文件,能否不说出那个窃贼的名字?”
波洛问:
“那要多久,夫人?”
“保证不超过十二小时。”
“您能保证?”
“我能。”
他没有问答,她急切地问:
“你能保证不被公开?”
他非常严肃地回答:“是,夫人,我保证。”
“那么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她奔出房间,一分钟后波洛听见汽车开走了。
他穿过门厅,由走廊走向办公室,梅菲尔德勋爵在那里,波洛进来,他抬头看去。
“有事吗?”
波洛摊开手。
“案子结束了,梅菲尔德勋爵。”
“什么?”
波洛把他和朱丽娅夫人间的一幕逐字重复了一遍。
梅菲尔德勋爵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但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很清楚,不是吗?朱丽娅夫人知道是谁偷了计划。”
“你不是说她自己拿的吧!”
“当然不是,朱丽娅夫人可能是赌徒,但不是贼,但是如果她提出归还计划,意味着东西是她丈夫或是儿子拿的。既然乔治爵士和您一起在走廊上,就只有她儿子了。我想我能准确地重构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朱丽娅夫人昨晚去了她儿子的卧室,发现是空的,她下楼来,没有找到他,早上她听说盗窃案,也听到她儿子宣称他直接上床了,而且没有离开一步。那个,她知道,不是真的。她还知道她儿子别的一些事,知道他很软弱,知道他正绝望地需要钱。她在这以前看到过他对范德林太太的趋奉,在她看来整件事清楚了,范德林太太诱使雷基偷了计划。但是她决定干预,她要劝导雷基,拿出计划,归还它们。”
“但是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梅菲尔德勋爵叫道。
“是的,这不可能,但是朱丽娅夫人不知道,她不知道,我,赫邱里·波洛知道,小雷基·卡林顿昨天晚上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在和范德林太太的法国女仆调情。”
“那这是一场空欢喜!”
“确是这样。”
“那么案子还是没有结束!”
“不,结案了。我赫邱里·波洛,知道了真相,您不信吗?昨天我说我知道计划在哪里时您不信。但是我确实知道,它们近在手边。”
“哪里?”
“它们在您的口袋里,勋爵。”
一阵寂静,然后梅菲尔德勋爵说道:
“您真的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波洛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和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谈话,从一开始这就困扰我,您承认是近视,对您看见的那个离开窗子的影子那么肯定,您要的是结论——那个便当的结论——被接受。为什么?此后,一个接一个,我排除.99lib.了其他人。范德林太太在楼上,乔治爵士和您在走廊。雷基·卡林顿和法国女孩在楼梯上,麦卡塔太太清白无罪地在她卧室里(靠着守门人的卧室,而麦卡塔太太打鼾!),朱丽娅夫人显然是相信她儿子有罪的。所以只剩下两个可能性了。如果卡莱尔没有从桌上拿起文件放进自己的口袋(而这说不通,因为像您指出的那样,他可以临摹一份),那就是——那就是您走到桌前,它们惟一能进的地方是您的口袋。到此一切都明朗了,您坚持看见了一个身影,您坚持卡莱尔先生无辜,您反对把我叫来。
“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迷惑——动机,您是,我相信,是个诚实的人,有正直的品质,您不愿陷无辜的人入罪就表现了这一点。计划被盗显然也不会带给您的仕途任何好处。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没有理性的窃贼呢?最后我想到了答案。您政治生活中的危机。几年前,首相给世界作了保证,您没有和那个大国有任何协定,想想那并不完全是真的。可能保留着某些记录——也许是一封信——能显示您曾做过您公开否认的事情。这种否认对公众的利益是必须的,但是一个老百姓会不会这样看就说不定了,正当最高权力将要交到您手里时,从过去传来的愚蠢的回声会败坏全部事情。
“我猜想那封信保存在某个政府手里,该政府提出要和您作交易——一封信换炸弹计划,有些人会拒绝。可您——没有!您同意了。范德林太太是这件事99lib?
的代理人。她按安排来到这儿进行交换。您承认您还没有形成任何计划去逮住她的时候暴露了自己,这个承认使您邀请她来这儿的理由变得难以相信的虚弱。”
“您策划了窃案。假装看见贼在走廊上——为了洗清卡莱尔的嫌疑,即使他没有离开房间,办公桌那么靠近窗户,贼也能乘卡莱尔在保险箱那里忙碌背对着时拿到计划,您走到桌前,拿了计划,把它们放在自己身上,直到,按预定计划,把它们悄悄放进范德林太太的衣箱,作为回报,她递给您那要命的信,假装是她自己要发的信。”
波洛止住了。
梅菲尔德勋爵说:
“您已经完完全全知道了,波洛先生,您一定认为我是个无法形容的小人。”
波洛做了一个飞快的手势:
“不,不,梅菲尔德勋爵,我认为,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我忽然想起我们昨晚的谈话,您是一个一流的工程师。我想在炸弹设计上作某些小小的改动,巧妙到难以查出机器无法正常运转的原因。某大国会发现这型号是个失败……他们会失望的,我相信……”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梅菲尔德中勋爵说:
“您真是太聪明了,波洛先生。我只请?99lib?求您相信一件事情。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我是领导英国度过将要到来的困难时日的那个人。如果我不是真心相信我为我的国家所需要,去驾驶国家这艘大船,我就不会做我已经做过的事了——脚踩两只船——用一个小把戏把自己救出灾难。”
“我的勋爵,”波洛说,“如果您不能脚踩两只船,您就不能做一个政治家!”
第1节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白色的沙滩上,望着蓝得耀眼的海水。他穿着谨慎:一套花花公子时?99lib.尚的白色法兰绒外衣,一顶大巴拿马帽护住了他的脑壳。他属于过时的一代,认为要尽量遮住身体,避免阳光直射。坐在他旁边的帕梅拉·莱尔小姐则说个不停。她那被阳光晒黑了的身躯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衣服,充分展示出观念的开放性。
偶尔她的谈话会中断一会儿,这时她把一瓶立在身边的油状液体涂抹在自己身上。
离帕梅拉·莱尔小姐较远的一边是她的密友,萨拉·布莱克小姐,脸朝下俯卧在一块有着华丽条纹的毛巾上。布莱克小姐的皮肤晒得恰到好处,惹得她的朋友不止一次地向她投去不满的目光。
“我还是晒得不够均匀,”她难过地嘟哝道,“波洛先生——您不介意吧?就在右肩胛骨下面——我够不着,涂油总涂不好。”
波洛先生尽了自己的义务之后,用手绢仔细擦拭了沾油的手。生活的主要乐趣在于对周围人们的观察和她本人的嗓音的莱尔小姐继续说道:“关于那个女人我是对的——那个穿查内尔式时装的——我是说瓦伦丁·戴克斯·钱特里,我想错不了。我一见面就把她认出来了。她真了不起,不是吗?我是指我能理解为什么人们都为她而疯狂了。她明摆着也希望他们那么做!这可是成功的重要条件。昨晚来的另两个人是戈尔德夫妇,他长得非常英俊。”
“度蜜月的?”萨拉用沉闷的声音低声问。
莱尔小姐老练地摇了摇头。
“噢,不——她的衣服可没那么新,你常常可以由此辨认出新娘来!您不认为观察别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吗?波洛先生,看看您从他们的外表上能发现些什么?”
“不光是观察吧,亲爱的,”萨拉亲切地说,“你也问了许多问题呀。”
“我还没跟戈尔德夫妇讲过话呢,”莱尔小姐郑重地声明,“不管怎样我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人不能对他的同类产生兴趣呢?人类的本性就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您不这么认为吗?波洛先生?”
这次她停了足够长的时间,让她的伙伴来回答。
波洛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蓝蓝的海水,他回答道:
“Ca dePend。(法文,意为:这要视情况而定。)”
帕梅拉非常惊讶:
“噢,波洛先生!我认为一切都不如人类那般有趣——那样变幻无常!”
“变幻无常?不。”
“噢,但他们确实如此。一旦你认为你已经彻底了解他们时——他们就做出一些根本无法预料的事情。”
赫尔克里·波洛摇摇头。
“不,不,那并非实情。绝少有人做事不带着他本人的个性的,到后来都是一成不变了。”
“我完全不能同意您的看法!”帕梅拉·莱尔小姐说。
她沉默了足有一分半钟,才重新又发起了攻势,“只要我见到一些人,我就想了解他们——他们喜欢些什么——他们相互间有什么关系——他们在想些什么,有何感受。这是——嗯,这是很富有刺激性的。”
“几乎没有,”赫尔克里·波洛说,“大自然不断重复它自己,超乎一个人的想像之外。这大海,”他沉思着补充道,“却有着无穷的变化。”
萨拉把她的头转过来,问道:
“您认为人类倾向于重复一定的模式吗?老一套的模式?”
“Pcisement。(法文,意为:正是。)”波洛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沙子上画出一个图案。
“您在画什么?”帕梅拉惊奇地问。
“一个三角形。”波洛说。
可帕梅拉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处。
“钱特里夫妇来了。”她说。
一个女人走进海滩——高高的个儿,有意显露出自己的身条。她略点点头,笑了一下,就坐在稍远一点的海滩上。粉红透着金黄的丝巾从肩头滑落,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泳衣。
帕梅拉感叹到:
“她有多好看的身段啊!”
而波洛却盯着她的脸——那张三十九岁女人的脸,她可十六岁时就因美貌而闻名了。
他和别人一样,了解瓦伦丁·钱特里的一切。有很多事让她声名远扬——她的反复无常,她的富有,她那双大大的宝石蓝眼睛,她在婚姻方面的冒险与投机。她有过五任丈夫和不可胜数的情人,她依次做过意大利伯爵、美国钢铁大王、职业网球手、摩托车赛车手的妻子。四任丈夫中,美国人已经死了,而与其他几位都是很随便就离了婚。六个月前,她第五次结婚——嫁给了一个海军中校。
他就是跟在她后面大步走进海滩的那个,一言不发,黝黑的皮肤——长了个好斗的下巴还紧绷着面孔,真有些像远古的类人猿。
她说:
“托尼,亲爱的,我的烟盒……”
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给她点上烟——帮她从肩上脱下白色泳衣的条带。她躺了下去,在阳光下舒展开胳膊。他则坐在她身边,像一头野兽守卫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帕梅拉把嗓音压得非常低,说:
“您知道他们令我很感兴趣……他太粗野了!那么少言寡语——还瞪着眼睛看人。我猜只有她这种女人才享受得了,像是在指挥一只老虎!我不知道这情形可以维持多久,她可能很快就对他厌倦,我相信——现在更是如此。我总觉得,如果她要甩掉他,那他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另一对夫妇走进海滩——很不自然的样子,他们是昨晚来的新客人。道格拉斯·戈尔德先生及太太,是莱尔小姐在查阅旅馆客人登记簿时了解到的。她明白意大利人的规矩历来如此——护照上记下了他们天主教的名字和年龄。道格拉斯·卡默伦·戈尔德先生三十一岁,马乔里·埃玛·戈尔德三十五岁。
前面已经说过,莱尔小姐生活当中的癖好,就是对人的研究,和大多数英国人不同,她非常善于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攀谈,绝不像传统的不列颠人的习惯那样,四天到一周的时间过后,才开始第一次谨慎的交往。因而,她注意到戈尔德夫人往前走时,有点犹豫和怕羞,就大声说:
“早上好!今天天气真好!”
戈尔德夫人是个小巧的女子——活像一只小老鼠。她长得不赖,身材匀称,肤色也很好。只是她那不自信和懒散的神色,使她轻易不为人注意。她的丈夫正好相反,相貌堂堂,带着近乎夸张的举止。金色的卷发、蓝眼睛、宽肩窄臀。他像一个在舞台上的,而不是在现实生活中的年轻人。不过一旦他开口,原来的印象就会消失。他非常朴实,不装腔作势,甚至可以说有点傻气。
戈尔德夫人感激地看了帕梅拉一眼,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您的褐色皮肤真招人喜欢,我觉得非常棒!”
“麻烦得很,必须费很多事,才能晒成均匀的褐色呢。”莱尔小姐叹息道。
她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们是刚到的吗?”
“是的,昨天晚上到的。我们是坐名叫‘瓦坡’的意大利游艇过来的。”
“你们以前来过罗兹岛吗?”
“没有,它太可爱了,不是吗?”
她丈夫说:
“只可惜来一趟太远了。”
“是的,如果它在英格兰附近的话……”
萨拉用沉闷的嗓音说:
“不错,那时它就会变得令人讨厌了。一队队的人像排在板子上的鱼一样,到处都是!”
“那自然,”道格拉斯·戈尔德说,“意大利人的交换对现在来讲绝对是灾难性的,这真让人讨厌。”
“的确不一样,是吗?”
还是那套刻板的老生常谈,没有一点精彩之处。
顺着海滩不远的地方,瓦伦丁·钱特里转过身子,坐了起来,把一只手横放在胸前的泳衣上面。
她打了个哈欠,一个虽大但又精致得像猫一样的哈欠。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海滩这边,眼光斜过了马乔里·戈尔德——若有所思地停留在道格拉斯·戈尔德那有着卷曲金发的头上。她款款地扭动起肩膀,说话时,嗓音高得超出了应有的高度。
“托尼,亲爱的——真是美妙绝伦!——这太阳?我以前就该是个太阳的崇拜者——你不这么看吗?”
她丈夫嘟哝了些什么,不过没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瓦伦丁·钱特里继续用那拔高了的、拖长的音调说道:
“把毛巾铺得稍微平一点儿,可以吗,亲爱的?”
她使出浑身解数将娇美的身段摆成各种姿态。道格拉斯·戈尔德开始朝这边看了,他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一股兴奋劲儿。
戈尔德夫人快活地低声对莱尔小姐耳语道:
“多漂亮的女人!”
帕梅拉既乐意于道听途说,又乐意散布一些消息,她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
“她就是瓦伦丁·钱特里——你知道,过去是瓦伦丁·戴克斯——她真有一手,是不是?他对她迷恋得不得了——从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戈尔德夫人又朝海滩上望了一眼,而后说道:
“大海太可爱了——那么的蓝。我觉得现在我们就该到海里游上一会儿,你说呢,道格拉斯?”
可他还盯着瓦伦丁·钱特里,过了一两分钟,才漫不经心地答道:
“到海里去?哦,是的,的确该去。先等一会吧。”
马乔里·戈尔德站起身,走到海边去了。
瓦伦丁·钱特里半边身子转了一下,眼睛直盯着道格拉斯·戈尔德,粉红色的嘴唇弯出一丝笑意。
道格拉斯·戈尔德的脖子有点发红。
瓦伦丁·钱特里说:
“托尼,亲爱的——你可别介意,我想要一小瓶润肤霜——就在我梳妆台上——我是说把它拿下来给我——可是个美差呢。”
中校顺从地站起来,大踏步走向旅馆。
马乔里·戈尔德跳到了海水里,大声嚷道:
“太棒了!道格拉斯——真暖和,快过来吧。”
帕梅拉·莱尔冲他说:
“您不去吗?”
他含糊地回答:
“哦,我要先好好地活动一下。”
瓦伦丁·钱特里转过身子,仰起头,像是要叫他的丈夫——可他正巧走进了旅馆的围墙。
“我喜欢最后洗海水浴。”戈尔德先生解释说。
钱特里太太又坐起来,拿过一瓶防晒油,这时她遇到了麻烦——瓶盖旋得非常紧,似乎跟她别着劲儿。
她来了脾气,大声说:
“哎呀!——怎么打不开了!”
她看着另外几个人,“我想……”
一向有骑士风范的波洛刚要站起身,但道格拉斯凭他年轻和反应快的优势,立即抢先到了她身边。
“我能帮您吗?”
“噢,谢谢!……”又是那甜腻空洞、拉长了的腔调。
“您太好了。我想打开什么东西时特别笨——我好像总是旋错方向,噢,您打开它了!非常感谢……”
赫尔克里·波洛暗自好笑。
他站起身,沿着海滩向反方向漫步而去,他走得不算太远,但步子很轻闲,当他往回走时,戈尔德夫人从海里出来了,跟他走在一起。游泳过后,她的脸在一顶奇特而不相配的浴帽下焕发着红光。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我太爱这大海了,它是那么温暖、可爱。”看得出,她是个非常热心的弄潮者。
她说:“道格拉斯和我对海水浴都特别着迷,他可以在水里面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说话的时候,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滑过她的肩头,落在海滩那边那位热心的弄潮者,道格拉斯·戈尔德先生的身上,他正坐在那儿和瓦伦丁·钱特里聊天呢。
他的妻子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孩子般的困惑不解。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着瓦伦丁·钱特里,他觉得换了别的女人在这种时候同样也会说上几句的。
他听到身边的戈尔德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声音冰冷地说:
“在我看来她的确很吸引人,不过道格拉斯不会喜欢那类女人的。”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回答。
戈尔德夫人又一头扎进海里。
她离开了海岸,划得比较缓慢,但是非常平稳。能看得出,她对海水是多么地喜欢。
波洛沿着原路向海滩上那群人走去。
那儿又来了一个人,老将军巴恩斯,他是个常常与年轻人混在一块儿的退伍军人。现在他正坐在帕梅拉和萨拉中间,和帕梅拉不无夸张地谈论着各类丑闻。
钱特里中校完成他的使命回来了,他和道格拉斯·戈尔德分坐在瓦伦丁的两侧。
瓦伦丁在两个男人中间坐得笔直,用她那甜腻、拉长的腔调轻松地谈着,不时把头先转向这个男人,而后又转向另一个。
她刚讲完了一则轶事。
“你猜那个傻男人说了些什么?‘虽然可能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可我无论到哪儿都会把你记在心中,夫人!’对吧?托尼?你知道,我觉得他太和气了,我可不相信这是个和气的世界——我是说,每个人都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就是如此。不过我跟托尼说过——你还记得吧,亲爱的?——‘托尼,如果你想有所妒忌的话,就应该妒忌那个看门人。’因为他太令人钦慕了。”
停了一会儿,道格拉斯·戈尔德说:“真是好人呐——有些看门人。”
“噢,是的——尽管他遇到了那么多麻烦——一大堆的麻烦事——看上去却很高兴能帮我的忙。”
道格拉斯·戈尔德说:
“那并不奇怪,我敢肯定,什么人都会甘愿为您效劳的。”
她兴奋地嚷起来:“您真是太好了!托尼,你听到了吗?”
钱特里中校嘟哝了一句。
他妻子叹息道:
“托尼可从来不说这些漂亮话——是不是,我的乖乖?”
她用白皙的染了红指甲的手拨乱了他的一头黑发。
他突然斜了她一眼,她低声说:
“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容忍我的,他非常聪明——虽然头脑里绝对要发狂了——我常常胡言乱语,而他好像从不介意,没有人介意我怎么做或怎么说——每个人都宽容我,我敢肯定这对我没什么好处。”
钱特里中校跟她另一侧的男人说:“海里游泳的是您太太?”
“是的,可能到了我和她一块游泳的时候了。”
瓦伦丁不太满意,“可在这太阳底下多惬意呀,您不必就到海里去吧。托尼,亲爱的,我不太想洗海水浴了——反正不在这第一天,我估计会着凉的,不过你现在为什么不到海里去游游泳呢,托尼,亲爱的?——你去的时候戈尔德先生会留在这儿陪我的。”
钱特里冷冷地说:
“不了,谢谢,现在还不到时候,您的妻子好像在冲您招手呢,戈尔德。”
瓦伦丁说:
“您妻子游得非常出色,我相信她是那种做什么像什么、特别能干的女人。这些人常常能唬住我,因为我觉得她们看不起我。我不论做什么都是一团糟——可以说是个十足的笨瓜,是不是,托尼,亲爱的?”
可钱特里先生还只是嘟嘟囔囔地。
他妻子深情地低语,“你太体贴人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男人们都忠诚得令人惊讶——我最喜欢他们这样,我觉得男人比女人还要忠诚——他们从不提及龌龊的事,可说到女人,我觉得她们的气量太小了。”
萨拉·布莱克把身子转向波洛这边。
她咬着牙,低声说:
“要找小家子气的例子,那位可爱的钱特里夫人无论如何都绝对合适!这女人完全是个白痴!我想瓦伦丁·钱特里是我遇到过的最愚蠢的那类女人,她除了说说‘托尼亲爱的’和转转眼珠儿之外,什么事都干不了。我怀疑她脑袋里是不是塞满了烂棉花。”
波洛扬起了他富于表情的眉毛。
“Un peu seve!(法文,意为:未免严重了点。)”
“噢,是啊。如果您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说她是个真正的‘恶妇人’,她自然有她的手腕儿!她能离了男人一个人呆着吗?她丈夫还是一副雷公嘴脸。”
波洛放眼眺望着大海,说:
“戈尔德夫人游得很不错呀!”
“是啊,她可不像我们,生怕沾水上身。我不知道钱特里夫人来这儿到底想不想到海里去游泳。”
“不会的,”巴恩斯将军声音有些嘶哑,“她不会愿意拿自己的化妆冒险的,我可没说她不是个漂亮女人,尽管她的牙可能长了点。”
“她朝您这儿看了,将军。”萨拉不无恶意地说,“在化妆上面您搞错了,我们现在全是防水型加耐亲型的。”
“戈尔德夫人上来了。”帕梅拉一边通风报信。
“我们到这儿来收坚果和山楂,”萨拉哼起了小曲儿,“他的老婆接他回去——接他回去——接他回去……”
戈尔德夫人笔直地走上海滩。她有姣好的身材,可是她那平顶的防水帽只有实用性,一点也不美观。
“你不来吗,道格拉斯?”她不耐烦地问,“海里又舒服又暖和呢。”
“好的!”
道格拉斯匆匆起身,他停了一会儿,这时瓦伦丁·钱特里在仰头看着他,带着甜蜜的微笑。
“An revoir。(法文,意为:再见。)”
戈尔德陪他太太走下海滩。
当他们远得听不到时,帕梅拉挖苦说:
“您知道,我可不觉得那样做是聪明之举,把你的男人从另一个女人那儿抓回去总归是条失误的策略。让你看上去占有欲太强了。男人们都讨厌那么做。”
“您好像很懂得男人们的事啊,帕梅拉小姐。”巴恩斯将军说。
“别人也一样啊——不光我自己嘛!”
“哈,那正是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将军,我真有不少东西呢。”
“好了,亲爱的,”萨拉说,“总不该只为了一件事而乱扣帽子吧……”
“我倒觉得她人很敏感,”将军说,“总体来看像是个漂亮而敏感的小女人。”
“说得对极了,将军,”萨拉说,“但你要知道敏感女人的敏感是有一定限度的。我想这事如果换了瓦伦丁·钱特里的话,她才不会这么敏感呢。”
她回头望了望,又兴奋地低声说:
“看他现在的样子,活像个雷公一样,我想他有很多让人害怕的脾气……”
钱特里中校此时果真瞪着走远的那对夫妇,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萨拉仰头看着波洛,“怎么样?”她说,“你对此有何想法?”
赫尔克里·波洛一言不发,又用他的手指在沙地上划了个图案,一模一样的图案——三角形。
“永恒的三角。”萨拉沉吟道,“可能您是对的,如果真这样的话,我们后几周就有好戏看了。”
第2节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对罗兹岛颇为失望,他到罗兹岛来的目的是要度假、休闲,尤其想过一段远离犯罪的假期。曾有人告诉过他,十月下旬的罗兹岛几乎空无一人,是个安宁、与世隔绝的好地方。
没错儿,钱特里夫妇、戈尔德夫妇、帕梅拉、萨拉、将军、波洛自己和两对意大利夫妇是岛上仅有的客人。可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波洛先生以他睿智的头脑预感到某些事情即将发生了。
“我竟然按犯罪的情形考虑问题呢,”他暗暗责备自己,“肯定出了什么毛病!我在想像事情的发生。”
不过他仍然很担心。
一天早晨,他下楼去,看见戈尔德夫人坐在阳台上做针线活儿。
当他走过去时,发现一条麻纱手绢突然在眼前消失了。戈尔德夫人的眼睛是干涩的,然而却亮得让人怀疑。他感觉她的一举一动也太兴奋了点,未免有些过分了。
她说:
“早上好,波洛先生。”言辞中夹着令他不解的热情。他认为她不可能像外表上看到这样高兴见到他,毕竟她对他知之不多。尽管在职业方面赫尔克里·波洛是个颇为自负的小个儿男人,但他对自己本人的魅力还是有相当确切的估计的。
“早上好,夫人。”他答道,“又是个好天气。”
“是啊,真走运!道格拉斯和我在度假时总能交好运。”
“真的吗?”
“当然,我们也确实事事可心。您知道,波洛先生,要是一个人见过众多的烦恼与不幸,夫妻反目,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他就会对自己的幸福感到心满意足了。”
“听您这么说我很高兴,夫人。”
“是的,道格拉斯跟我在一起非常幸福。我们俩结婚已经五年了。您知道,五年在今天毕竟算是相当长的时间了。”
“毫无疑问,某种意义上说这可以视为永恒了,夫人。”波洛干巴巴地回答道。
“——而我相信现在我们比当初结婚时还要幸福,我们俩绝对是和睦相待。”
“那当然。”
“所以我一看见?99lib.不幸的人心里就难过。”
“您的意思是……”
“噢,我只是说说而已,波洛先生。”
“我明白,我明白。”
戈尔德夫人捏起一根丝线,对着光亮看好,继续说道:
“比如,钱特里夫人……”
“钱特里夫人?”
“我觉得她压根儿就不是个好女人。”
“不,不,也许并非如此呢。”
“事实上,我敢肯定她不是。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人们会为她而感到惋惜,因为除了她的钱和美貌以及所有的……”戈尔德夫人的手指发颤,无法穿上针,“她不是那种真正让男人着迷的女人,她是那种男人很容易就厌倦的女人,我想,您不这么想吗?”
“就我本人来讲,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自然厌倦了她的谈话方式。”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她确实还有些媚人……”戈尔德夫人犹豫了一下,她的嘴唇也哆嗦起来,手里乱缝一气,即使一个不如赫尔克里·波洛敏锐的旁观者也能察觉得到她的悲痛,她语无伦次地接着说:
“男人都像是小孩子!他们什么都信……”
她伏到了针线活儿上,那块麻纱手绢又突然出现了。
赫尔克里·波洛想还是换个话题为妙。
他说:
“您今天上午没去洗海水浴?您丈夫在海滩上吗?”
戈尔德夫人仰起头,眨眨眼睛,又恢复了刚才富于挑战色彩的欢快态度,回答道:
“不,今天上午没去,我们本打算去老城的城墙那儿转转,可不知怎么的,我们——我们错过去了,他们出发时没带上我。”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波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巴恩斯将军从下面的海滩回来了,坐在他们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早上好,戈尔德夫人,早上好,波洛。今天上午你俩都当了逃兵?很多人没去啊,你们俩,您丈夫,戈尔德夫人——和钱特里夫人。”
“还有钱特里中校?”波洛随便问了一句。
“哦,不,他可去了。帕梅拉小姐拉他去的。”将军笑笑说,“她觉得他很棘手!你只有在书上才能找到强壮而沉默寡言的男人。”
马乔里·戈尔德说话声音略微发颤,“那个男人令我害怕,他——他看上去太阴沉了点,好像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她打了个冷战。
“我希望只是消化不良的缘故,”将军愉快地说,“消化不良对很多罗曼蒂克式的忧郁和难以控制的恼羞成怒都负有责任。”
马乔里·戈尔德礼貌地笑了笑。
“您的好人儿在哪儿?”将军问。
她回答起来没丝毫犹豫——声音既自然又愉快。
“道格拉斯?哦,他和钱特里夫人进城去了,我想他们是去看老城的城墙。”
“啊哈,是的——非常有意思。骑士时代的一切,您也应该去,可爱的夫人。”
戈尔德夫人说:
“恐怕我下楼时太晚了。”
她突然站起身,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进去了。
巴恩斯在后面关切地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多可爱的女人,抵得上一打儿涂脂抹粉的荡妇,就像我们不愿启齿的某个人!嘿,丈夫也够傻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又摇摇头,然后站起来,往客房里走。
萨拉·布莱克刚从海滩回来,听到了将军最后几句高论。
她朝离去的武士后背做了个鬼脸,一屁股坐到椅子里,说:
“多可爱的女人——多可爱的女人!男人常常这样赞美窝囊的女人——藏书网可一动真格的,涂脂抹粉的荡妇轻而易举就能取胜,真让人难受,可事实就这样。”
“小姐,”波洛声音里略带着粗鲁,“我可不喜欢听这些。”
“您不喜欢听?我也不喜欢呐,得了,还是开诚布公地说吧,我想我确实喜欢这些,人都有令别人厌恶的一面,比如总喜欢看到他朋友出点什么事,或者遇到什么不快。”
波洛问:
“钱特里中校在哪儿?”
“海滩上,让帕梅拉仔细数落呢(您能想像她有多快乐!),脾气可一点没变。我过去的时候,他满脸阴云,暴风雨快要来了,请相信这一点。”
波洛低声道:
“有些事我搞不懂……”
“是不容易弄明白,”萨拉说,“可问题是下面会发生什么事?”
波洛摇了摇头,又低声说:
“如您所言,小姐——将来会发生什么令人焦虑不安。”
“最好的办法是不去想它。”萨拉说着往旅馆里边走。
在门口她几乎跟道格拉斯·戈尔德撞到一块儿,年轻人出来时洋洋自得,同时却又带着一丝歉意。他说:
“您好,波洛先生。”之后又不大自然地补充道,“和钱特里夫人去看十字军城墙了,马乔里没去成。”
波洛的眉毛微微上扬,他想借题发挥一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瓦伦丁·钱特里仪态万方地走过来,嘴里嚷着:
“道格拉斯——一杯杜松子酒——我必须得来杯杜松子酒。”
道格拉斯去叫喝的,瓦伦丁坐到波洛旁边的椅子上,她今天上午真是容光焕发。她一见她丈夫和帕梅拉走过来,就摆着手叫道:
“洗了个痛快的海水浴吗?托尼,亲爱的?天气真好!”
钱特里中校没有答话,他大摇大摆地从.99lib. 她身边过去,一句话不说,也不看她一眼,而后就消失在酒吧间门口。他的双手紧握在身体两侧,特别像一只大猩猩。
瓦伦丁·钱特里愣得张着小嘴,她只说了声“噢”,一脸的茫然不解。
帕梅拉·莱尔的脸上露出她对这一幕情景的极大兴趣。她尽可能掩饰住自己这种天真性格,坐到瓦伦丁·钱特里身边,问她:
“你们上午玩得高兴吗?”
瓦伦丁刚说:“好极了,我们……”波洛就站起来,很优雅地迈向酒吧间。
他看见年轻的戈尔德涨红了脸,在那儿等着杜松子酒。看上去他情绪很差,一副气恼的样子。
他对波洛说:“那男人是个畜生!”说着,还朝钱特里中校离开的背影点点头。
“可能吧,”波洛说,“是的,是很有可能。但是要记住,Les femmes(法文,意为:有些女人。)就喜欢畜生!”
道格拉斯抱怨道:
“如果他虐待她,我可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也许就喜欢那样呢。”
道格拉斯·戈尔德迷惑地看了看波洛,端起杜松子酒,出去了。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一张凳子上,要了一杯Sirop de Cassis(法文,意为:果汁黑茶芦子酒。)。当他一边惬意地品着酒,一边赞叹着酒味时,钱特里走进来,一连喝了几杯杜松子酒。
他突然发话了,声音很粗野,而且不止波洛一个人听得到,“如果瓦伦丁以为她可以像甩掉其他该死的傻瓜那样甩掉我,她就大错特错!我得到了她并且占有她。除非跨过我的尸身,别人休想把她弄到手。”
他扔下几个钱,转身走了出去。
第3节
三天之后,赫尔克里·波洛前往普罗菲特山。在碧绿的冷杉林间开车的确凉爽宜人。山越走越高,远在那些争执不休而又市侩的人群之上。车最后停在饭店旁边。波洛下了车,往树林里边走,最后到了一个仿佛是世界极顶的地方。下方很远处,便是那深不可测的有着耀眼蓝色的大海。
他终于在这儿获得了一方安宁——抛开那些羁绊——遁于世外。波洛小心地把叠好了的外衣放在一根树桩上,然后坐了下来。
“毫无疑问Le bon Dieu(法文,意为:上帝。)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很奇怪他竟然破天荒地造出了人类。Eh,bien(法文,意为:好吧。),至少在这儿有会儿工夫,让我能抛开那些难缠的问题。”他沉思着。
他猛然抬起头,发现一个穿着褐色外套和裙子的小个儿女人急匆匆向他走来,是马乔里·戈尔德,这次她不再遮遮掩掩了,满面泪痕的样子。
波洛无处可避,她已经到他跟前了。
“波洛先生,您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我太不幸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她那茫然的面孔对着波洛,手指紧揪着外套的袖口。当她察觉波洛的脸色有点让她害怕时,她才收敛了一些。
“什么——怎么了?”她结结巴巴地问。
“想听我的忠告吗?夫人?您想要的就是这个?”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是……是啊……”
“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我的忠告是,”他简洁而一针见血地说,“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趁现在还不晚。”
“什么?”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您听清楚我说的话,离开这座岛。”
“离开这座岛?”
她呆若木鸡地盯着波洛。
“这就是我想说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这是我给您的忠告——如果您肯估量一下自己生命的价值的话。”
她长出了一口气。
“啊!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在威胁我——是在恐吓我。”
“正是,”波洛严肃地回答,“那正是我的.99lib? 意图。”
她瘫倒在地,脸埋在双手中。
“但是我不能!他不愿回来。我是说道格拉斯他不愿意。她不想让他这样做,她抓住了他——肉体以及灵魂。他听不进一切针对她的言辞……他为她而迷狂……他相信她对他所说的一切——说她丈夫虐待她——说她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说从来没人理解她……他再也想不到我了——我不计较这些——我不想成心和他作对,他要我给他自由——跟他离婚。他坚信她也会和她丈夫离婚的,之后再嫁给他。可是我担心……钱特里不会放过她的,他不是那种人。昨天晚上她让道格拉斯看她胳膊上的伤——说是她丈夫干的。道格拉斯都要气疯了。他可挺有骑士风范的……唉,我真害怕!会出什么事儿吗?快告诉我怎么办吧!”
赫尔克里·波洛站了起来,越过海面,眺望与亚洲大陆的山峦相接的蓝色海岸线,他说:
“我已经告诉你了,趁早离开这座岛……”
她摇着头,“我不能——我不能——除非道格拉斯他……”
波洛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耸耸肩膀。
第4节
赫尔克里·波洛和帕梅拉·莱尔一起坐在海滩上。
她饶有兴味地说:“这个三角形越来越明显了,他们俩昨天晚上坐在她两边——互相对对方怒目.99lib.而视!钱特里喝得太多了,他肯定在向道格拉斯·戈尔德挑衅。戈尔德表现不错,克制了他的情绪。瓦伦丁自然喜欢这样的情形,她像吃人的老虎一样呜呜乱叫,您认为会出点什么事吗?”
波洛摇摇头,“我担心,非常担心……”
“噢,我们都很担心,”莱尔小姐的话音里流露出虚假之情,她接着说,“这种活儿正属于您那行啊。如果会出什么事的话,您不能先做点什么吗?”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莱尔小姐热切地把身子往前靠,“您做了些什么?”她激动地问。
“我向戈尔德夫人建议,及早离开这座岛。”
“.99lib.哦——所以您认为……”她停住不说了。
“是的,小姐?”
“所以那就是您认为将会发生的事情!”帕梅拉缓缓地说,“可是他不会的——他从没干过一件那种事……他这人其实不坏,都怨那个钱特里女人,他不想——不想——做……”她停下——而后话音又柔和起来,“谋杀?那——您心里想的就是那个字眼儿吗?”
“是在某个人的心里,小姐,我会告诉你是谁的。”
帕梅拉突然打了个冷战,“我不相信。”她说。
第5节
十月二十日晚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非常清楚了。
开始是发生在两个男人——戈尔德和钱特里之间的一幕。钱特里的嗓门越来越大,有四个人听到了他说的最后几句话——桌子旁边的出纳,经理,巴恩斯将军和帕梅拉·莱尔。
“你这个该死的下流胚!如果你和我女人以为,你能代替我的位置的话,那你就打错了算盘!只要我还活着,瓦伦丁就是我的女人!”
说完,他跑出了旅馆,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幕发生在晚饭前,到晚饭后(不知怎么槁的)又和解了。瓦伦丁请马乔里出去到月色下开车兜风,帕梅拉和萨拉跟她俩同行。戈尔德和钱特里在一块儿打台球,之后他们走进休息室,和赫尔克里·波洛及巴恩斯将军坐到一起。几乎是头一次,钱特里面带微笑,脾气也好多了。
“玩得不错吧?”将军问道。
“这家伙打得太好了,一杆连得四十六分。”
道格拉斯谦逊地表示异议,“纯属侥幸,我敢向您保证。您想喝点什么?我去叫侍者来。”
“杜松子酒,谢谢。”
“好的,将军,您呢?”
“谢谢,我要威士忌和汽水。”
“跟我想要的一样。您要什么,波洛先生?”
“您真太客气了,我想来杯sirop de cassis(法文,意为:果汁黑茶芦子酒。)。”
“Sirop——抱歉?”
“sirop de cassis,糖浆加黑茶芦子酒。”
“噢,我明白了,是种甜酒。我想他们这里会有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对,他们有的。不过它并不是甜酒。”
道格拉斯·戈尔德笑着说:
“对我来讲有点稀奇——不过每个男人都有合自己口味的酒!我去叫。”
钱特里中校坐了下来。尽管生性不善言谈及社交,他却有意努力让自己变得和蔼一些。.99lib.
“真奇怪,一个人没有新闻看是怎么过的。”他说。
将军也发牢骚,“别提了,对晚到四天的《大陆每日邮报》我早习惯了。虽然我每周还拿得到送来的《泰晤士报》和《笨拙简报》,但是也要好长时间。”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为这次巴勒斯坦事件而举行大选。”
“一切都乱了套了。”将军断言。这时道格拉斯·戈尔德又出现了,他身后跟着送饮料的侍者。
将军开始讲一九○五年他在印.99lib.度从军生涯当中的趣闻轶事。两个英国人即便兴味索然,出于礼貌的缘故也在听着。赫尔克里·波洛则小口品尝着他的酒。
将军讲到高兴处,四座响起了颇为勉强的笑声。
这时女人们出现在休息室的门口。她们四个都神采奕奕,有说有笑。
“托尼,亲爱的,真是棒极了,”瓦伦丁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叫道,“戈尔德夫人出了个非常妙的主意,你们真应该一块来。”
他丈夫说:
“喝点什么吗?”
他同时用询问的神色看着另外几位。
“我要杜松子酒。亲爱的。”瓦伦丁说。
“杜松子酒和啤酒。”帕梅拉说。
“鸡尾酒。”萨拉说。
“好的,”钱特里站起来,他把自己未动过的杜松子酒给了他妻子,“你喝这杯吧,我再要一杯。您想喝点什么,戈尔德夫人?”
戈尔德夫人正让他丈夫帮她脱下外套,她转过身笑着说:
99lib?t>“我可以来杯桔子汁吗?”
“好的,桔子汁。”
他向门口走去。戈尔德夫人望着他丈夫的脸,笑着说:
“美极了,道格拉斯,我真希望你能来。”
“我也是,我们改天晚上再出去兜风,怎么样?”
两人相视而笑。
瓦伦丁·钱特里端起杜松子酒,一饮而尽。
“噢,我渴坏了。”她说。
道格拉斯·戈尔德拿着马乔里的外套,把它放在一张沙发椅上。当他转身回来时,突然问道:
“喂,出了什么事?”
瓦伦丁·钱特里斜靠在椅子上,嘴唇青紫,手向胸口乱抓。
“我感觉——非常难受……”
她喘着气,呼吸起来很吃力。
钱特里回到休息室,快步走到跟前,“喂,瓦尔,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那杯酒——喝起来怪怪的……”
“杜松子酒?”
钱特里费劲儿地转过脸,一把抓住道格拉斯·戈尔德的肩膀,“那是给我的酒.99lib.……戈尔德,你到底在里面放了些什么?”
道格拉斯·戈尔德瞪着椅子上女人那张扭曲的脸,面如死灰,“我——我——没有99lib.哇……”
瓦伦丁·钱特里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巴恩斯将军大叫道:
“叫医生——快……”
五分钟之后,瓦伦丁·钱特里死了……
第6节
第二天上午,没有一个人去洗海水浴。
帕梅拉·莱尔面色惨白,穿了一套深色外衣,在大厅里拽住赫尔克里·波洛,把他拉进了小写字间。
“太可怕了!”她说,“可怕!您说过的!您预见到了!谋杀!”
他沉重地低下了头。
“噢,”99lib.她喊起来,脚跺着地板,“您应该去阻止!不管怎么样!它应该被阻止!”
“怎么阻止?”赫尔克里·波洛问她。
她突然又建议,“您不能把那个人——送到警察手里?”
“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呢?——在事情发生之前?说有人心里怀着谋杀的念头?告诉你吧,mon enfant(法文,意为:我的孩子。),如果一个人决定了杀另一个人的话……”
“您可以警告受害者呀。”帕梅拉还在坚持。
“有时候,”赫尔克里·波洛说,“警告不起任何作用。”
帕梅拉缓缓地说:“您可以警告凶手——告诉他您知道他有什么意图……”
波洛赞许地点点头,“好哇——好主意。可即使此时你也应该考虑到罪犯的首恶。”
“是什么?”
“欺骗。一个罪犯是从不会相信自己的犯罪行动会失败的。”99lib?
“但却是荒唐的——愚蠢的。”帕梅拉叫道,“所有的犯罪都那么幼稚可笑!所以,警察昨晚当即逮捕了道格拉斯·戈尔德嘛。”
“是的,”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道格拉斯·戈尔德是个愚蠢的年轻人。”
“难以置信的愚蠢!我听说他们找到了剩下的毒药——是什么?”
“毒毛旋花甙,一种心脏毒药。”
“他们在他上衣口袋里找到了剩下的毒药?”
“非常正确。”
“难以置信的愚蠢!”帕梅拉又重复了一遍,“可能他想把毒药扔了——但毒错了人,又吓得他惊慌失措了。换到舞台上将会是什么情景,情人把毒毛旋花甙放到丈夫的杯子里,然后,当他心有旁骛时,妻子却代他喝了下去……想想那可怕的一刻,道格拉斯转身过来,发现他杀死了他所爱的女人……”
她打了个冷战。
“您的三角形,永恒的三角形!谁会料到竟以这种方式结尾!”
“我对此深感遗憾。”波洛低声说。
帕梅拉看着他,“您警告过她——戈尔德夫人,之后为什么不也警告他呢?”
“您是说,为什么我不警告道格拉斯?”
“不,我是说钱特里中校,您本可以告诉他,他正处于危险之中——毕竟,他确确实实是块绊脚石!我一点也不奇怪道格拉斯·戈尔德想用威胁的手段让他妻子同他离婚——她是个性情温顺的女人,又那么爱他。可钱特里却是个倔脾气魔鬼,他决不想给瓦伦丁任何自由。”
波洛耸耸肩,“我对钱特里说也没用。”他说。
“也许吧,”帕梅拉承认,“他可能要说他可以照顾他自己,并且让您见鬼去呢。不过我总觉得一个人该为此做点什么。”
“我想过,”波洛缓缓地说,“试试劝服瓦伦丁·钱特里离开这座岛,但她绝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她是个脑瓜极不开窍的女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Pauvre femme(法文,意为:可怜的女人。),她的愚蠢结果了她自己的性命。”
“我倒认为她离开这岛也于事无补。”帕梅拉说,“他会跟着她的。”
“他?”
“道格拉斯·戈尔德呀。”
“您觉得道格拉斯·戈尔德会跟着他?噢,不,小姐,您错了——完全.99lib.错了,您还没认清事情的真相。如果瓦伦丁·钱特里离开这座岛,她丈夫会跟着她的。”
帕梅拉不解地看着波洛,“是啊,那是理所当然的。”
“而后呢,您知道,谋杀就会在别的什么地方发生了。”
“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同样的犯罪将在别的地方发生——瓦伦丁·钱特里被她丈夫所杀的这次犯罪。”
帕梅拉瞪大了眼睛,“您说钱特里中校——托尼·钱特里——杀害了瓦伦丁?”
“对,就是他干的!道格拉斯·戈尔德给他拿酒来,他坐在酒杯跟前,当女人们走进来时,我们都朝门口看,他已经把毒毛旋花甙准备好了,他迅速而小心地把它倒在杜松子酒里,之后把酒杯推给妻子,她喝了下去。”
“可那毒毛旋花甙是在道格拉斯·戈尔德的上衣口袋里发现的呀?”
“在我们都挤在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的周围时,把毒药塞到别人口袋里是很容易的事。”
足足过了两分钟,帕梅拉才喘出一口气,“但是我还不明其所以然!那个三角形……您说您……”
赫尔克里·波洛用力点点头,“我说过有个三角形——是的,可是您把它想成了另外一个。您被一些巧妙的行为蒙骗了!您是按您所认为的那样去想,托尼·钱特里和道格拉斯·戈尔德都爱瓦伦丁·钱特里;您是按您所认为的那样去相信,道格拉斯·戈尔德爱上了瓦伦丁·钱特里(她的丈夫拒绝和她离婚),就铤而走险,把烈性毒药撒在钱特里酒中,结果却犯了致命的错误,瓦伦丁·钱特里代她丈夫喝了毒酒,所有这些都是假象。钱特里除掉妻子的想法由来已久。他对她烦得要死,我一开始就瞧出来了,他和她结婚,无非是为了她的钱财。现在他要跟另一个女人结婚——所以他计划除掉瓦伦丁,占有她的财产,这就引发了一场谋杀。”
“另一个女人?”
波洛缓缓地说:
“是啊,是啊——那个小马乔里·戈尔德。这才是真正的三角形!可您理解错了,那两个男人一点都不关心瓦伦丁·钱特里。是她的虚荣心和马乔里·戈尔德聪明的策划引导您那么想的!不愧为一个聪明透顶的女人呐,戈尔德夫人,用小家碧玉式的娴静掩人耳目。我见过四个这种类型的女犯人,亚当斯夫人谋害丈夫被判无罪,可谁都知道是她干的。玛丽·帕克干掉了姑姑、情人及两个兄弟,由于露出一丝马脚,她被抓起来了。还有罗顿夫人,她被施以绞刑。莱克莉夫人则侥幸逃脱了。这女人属于同一类,我一见到她就认得出来。这种人犯起罪来如鱼得水!也算是一次相当周密策划了的行动。您有何证据证明道格拉斯·戈尔德爱上了瓦伦丁·钱特里呢?假如您仔细想过,就会意识到只有戈尔德夫人的一面之辞和钱特里妒忌地大叫大嚷,是不是?您说呢?”
“真可怕呀!”帕梅拉嚷道。
“他们是很聪明的一对儿。”波洛以职业的口吻说,“他们策划在这儿‘相遇’,演出一场谋杀。马乔里·戈尔德是个冷血魔鬼!她竟能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可怜而无辜的丈夫送到断头台上。”
帕梅拉说:“可他昨晚已被抓起来,让警察带走了呀。”
“啊,”波洛说,“但是后来,我跟警察谈了谈,我的确没看见钱特里把毒毛旋花甙倒到杯子里,和其他人一样,我也看着走进来的夫人们。不过当我意识到瓦伦丁·钱特里中毒时,就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丈夫。之后您瞧,我眼见他把一包毒毛旋花甙塞进了道格拉斯·戈尔德的上衣口袋……”
他神色严厉地补充道:
“我是个不错的证人。我的名字众所周知,当我讲完这个故事时,警察意识到事情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
“之后呢?”帕梅拉着迷地问道。
“Eh bien(法文,意为:然后。),他们问了钱特里中校几个问题。他企图以威吓逃脱罪责,可他不够聪明,很快就被戳穿了。”
“所以道格拉斯·戈尔德自由了?”
“是的。”
“那——马乔里·戈尔德呢?”
波洛的脸色又严峻起来,“我警告过她,”他说,“是的,警告过她……就在普罗菲特山顶上……那是惟一一次阻止谋杀的机会。我已经清楚地说我怀疑她了。她也明白这一点。但她相信自己聪明过人……我告诉她,如果她肯估量一下生命的价值的话,就该离开这座岛。可她选择了——留下来……”
第1节
这是一套时髦的公寓,房间里的家具也挺新潮,扶手椅做成长方形,高背椅做成三角形,一张新式写字台摆在窗前成长方形,桌旁坐着一个小个子老头,他的脑袋是这间房里惟一不是方形的东西,它是蛋形的。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正在读一封信:
地址:惠普雷 拉夫克洛斯
电报:拉夫圣玛丽 拉夫圣约翰 韦斯特夏尔
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四日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亲爱的先生,——发生了一桩事必须得到极为细致和慎重的处理。我曾经听说过您的业绩,并且决定把这件事托付给您。我有理 由相信我正受到敲诈,但出于家庭的原因我不愿报告给警察。我自己正在采取某些措施来解决这件事,但您必须准备在收到这封电报后立即动身到我这来。如果您不回绝,我将十分感激。
您忠诚的
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
赫尔克里·波洛的眉毛慢慢扬起,几乎高过额头,隐没在他的头发中。
“那么,谁,”他自问,“是这位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呢?”
他走向书架,取出一本又大又厚的书。
他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他想要的。
谢弗尼克-戈尔,杰维斯·弗朗西斯·泽维尔爵士,一八九四年授封第十代从男爵。前第十七团枪骑兵上尉;生于一八七八年五月十八日;第九代从男爵,盖伊·谢弗尼克-戈尔与克罗迪娅·布雷瑟顿,第八代沃林福德伯爵之次女的长子。一九一二年与范达·伊丽莎白,弗雷德里克·阿巴斯诺特上校的长女结婚,于伊顿公学接受教.99lib.育,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服役于欧洲战争。
消遣:旅行,大型围猎。
地址:拉夫圣玛丽,韦斯特夏尔,及朗德斯广场二一八号,瑞士。九九藏书
俱乐部:骑兵军官、旅行者。
波洛稍稍不满地摇着头,他出神地想了一会,然后走到桌旁,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小叠请柬。
他的脸发亮了。
“A la bonne heure!(法文,意为:绝佳时间。)正合适!他肯定会在那儿。”
一位公爵夫人装腔作势地接待波洛。
“那么您一定要来,波洛先生!为什么不呢,那可棒极了。”
“荣幸之至,夫人。”波洛连声应着,鞠着躬。
他摆脱了几个非常重要和绝妙的人物——一个著名的外交官,一个同样著名的女演员和一位知名的冒险家——然后终于发现了他一直寻找的人,那位“从不缺席”的客人,萨特思韦特先生。
萨特思韦特先生仍在兴奋地喋喋不休。
“亲爱的公爵夫人——我一直乐于参加她的晚会……如此地有个性,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多年以前在科西嘉时我就很了解她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谈话不时由于提.99lib.t>到他的贵族相识而停下来,似乎他曾经有幸与史密斯,布朗或鲁宾逊诸先生相交甚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把萨特思韦特先生仅仅描述成为一个势利之人也失之公平。他是个敏锐的人类本性的观察者,如果旁观者清这句话说得不错的话,萨特思韦特先生知道的事情是很多的。
“您知道,我亲爱的朋友,自从上次见到您已时隔多年了。我常能有幸看到您在了望台附近工作。我敢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内情了。顺便提一句,我上星期见到了玛丽女士,一个尤物——香艳迷人!”
只过了几分钟,在谈及一位伯爵的女儿的不检点行为,和一位子爵的令人惋惜的行为之后,波洛就成功地引出了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这个名字。
萨特思韦特先生立即回答道:
“啊,是有这么一个人物!最后的贵族——这是他的绰号。”
“请原谅,我还是不太明白。”
萨特思韦特先生乐于迁就一个外国人低下的理解能力99lib?。
“这是.99lib.个笑话,您知道——一个笑话,自然,他并非真的是英格兰最后的一位贵族——但他的确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胆大妄为令人不快的贵族老爷——这种轻率无礼的贵族形象在上个世纪的小说里非常普遍——这种人会打绝不可能的赌,而且还赢了钱。”
他接着更详细地解释他的意思。在年轻时,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曾乘着一艘帆船环游世界。他曾经到极地探险。还曾向一位贵族赛马迷挑战和决斗。为了一笔赌注,他曾经骑着他心爱的母马冲上一位公爵府邸的楼梯。他还曾从舞台上的一个箱子里跳出来,带走了一位正在演出的著名女演员。他的趣闻轶事真是数不胜数。
“这是个古老的家族,”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道,“盖伊·德·谢弗尼克爵士参加过第一次十字军,现在看来,这根香火快断了,老杰维斯是最后一位谢弗尼克-戈尔了。”
“陷于穷困的境况了吗?”
“一点也没有。杰维斯相当富有,拥有价值不菲的房产、煤矿,再加上他年轻时在秘鲁或南美某地发现过矿藏,这些都给他带来了财富,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无论干什么都走运。”
“他现在当然已是个老头子了?”
“是的。可怜的老杰维斯。”萨特思韦特先生摇头说道,“大多数人都把他描述得极为疯狂。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如此。他是疯狂——并非不可理喻或陷于妄想的状态——而是反常的状态。他天生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物。”
“那么这种独特性随着时间流逝而成了一种怪僻?”波洛推测道。
“非常正确。这恰好发生在可怜的老杰维斯身上。”
“他可能对本人的重要性极为自负吧。”
“的确如此。我可以想见,在杰维斯的头脑中,世界总被分成两部分——谢弗尼克-戈尔家族和其他人!”
“一种夸大的家族感。”
“是的。谢弗尼克-戈尔家族总是如魔鬼般傲慢自大——这是他们自己的法则。杰维斯,作为他们当中的最后一员,承继了这一劣性。他是——嗯,确实,您知道,听他讲话,您甚至可以认为他是——嗯,全能的上帝!”
波洛缓缓地点了点头,沉思起来。
“是的,我能想像得出,我曾收到过他的一封信,一封不同寻常的信,它不能算是请求,而是传唤!”
“一个高贵的命令。”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微微窃笑着。
“的确,这位杰维斯爵士绝不会把我,赫尔克里·波洛,看作一个重要人物,或当成回事!绝无此可能,让我抛开一切事情,毫不犹豫地像条顺从的狗——一个无名小卒一样感激涕零地去接受他的委用!”
萨特思韦特先生努力咧开嘴展开一个微笑。他似乎觉得,在赫尔克里·波洛和杰维斯·谢弗尼克之间,谁更自负还很难说。
他低声道:“当然,如果这次召唤很紧急……”
“不是的!”波洛挥手强调这一点,“我要听从他的摆布,就这些,一旦他需要我时!”
双手又富于表情地挥动起来,胜于言辞地表达了赫尔克里·波洛先生的极度震惊与不满。
“我猜,”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您拒绝了他?”
“我还没有这个机会。”波洛慢慢答道。
“但您将会拒绝吧?”
一种新的表情浮现在这个小个子男人脸上。他的眉毛扬得高高的。
他说:“该怎么说呢?拒绝——是的,那是我最初的反应。但我不知道……一个人有时会有某种感觉。坦白地说,我好像闻到了鱼腥味儿……”
听到最后这句话,萨特思韦特先生仍没有任何感兴趣的表示。
“哦?”他说,“那很有趣……”
“在我看来,”赫尔克里·波洛接着说,“一个如您所描述的人可能是非常脆弱的……”
“脆弱?”萨特思韦特先生叫道。此时他非常惊讶,这个词是绝不应和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联系在一起的。但他悟性强,反应机敏,慢慢说道,“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这样一个人,把自己裹在一层盔甲中——好一副盔甲!十字军战士的盔甲与之相比算不了什么——一副由傲慢、自负和过分的自尊拼成的盔甲。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个保护层,箭,日常生活之箭仅能从它上面擦过。但是这还有一种危险:有时一个裹在盔甲里的人遭到袭击时尚不自知。他的视觉、听觉都迟钝了——感觉迟缓了。”
他停下来,换了一个腔调又问:
“杰维斯爵士家里都有哪些人?”
“有范达——他的妻子。她是阿巴斯诺特人——非常漂亮的姑娘。现在她还是个相当有姿色的女人。在茫然无知的情形下嫁给了杰维斯。她越来越沉溺于秘术,戴着护身符和甲虫宝石,宣称她是埃及女王的再生……还有鲁思——他们的养女,他们自己没有孩子,一位非常迷人的现代风尚的姑娘。这就是全部的家庭成员,此外,当然还有雨果·特伦特。他是杰维斯的外甥。帕梅拉·谢弗尼克-戈尔和雷杰·特伦特结婚,雨果是他们的独生子。他是个孤儿,不能继承爵位。当然了,我猜想他最终会得到杰维斯先生的绝大部分财产。仪表堂堂的小伙子,他住在布卢斯。”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又问道:
“没有儿子继承他的姓氏是杰维斯先生的一大伤心事吗?”
“我以为这令他悲哀至深。”
“对家族的称号,他怀有强烈的感情?”
“是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他被激起了好奇心,终于大胆地问道:
“您找到某种确定的理由到拉夫克洛斯走一遭吗?”
波洛缓慢地摇摇头。
“不,”他说,“在我看来,根本不存在任何理由。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想我会去的。”
第2节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一等车厢的一角,列车飞驰在英格兰的乡村上。
沉思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电报,打开来重新读过:
乘坐四点藏书网三十分从潘克热斯发出的快车,通知车长,在温珀里停车。 谢弗尼克-戈尔
他把电报重新折好,放回衣袋里。
列车车长很会逢迎。这位绅士是要去拉夫克洛斯的吗?噢,是的,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爵爷的客人总是要列车停在温珀里。“一种特权,我想是的,先生?”
从那时起这位车长两次造访本节车厢——第一次是为了向这位乘客保证他将独享一节车厢,第二次是为了宣布列车运行晚点了十分钟。
列车本应于七点五十到达,但当赫尔克里·波洛下车来到这个乡村小站的站台上,在那位殷勤的车长手中放上一枚他期待已久的银币之后,已经是八点过两分了。
汽笛鸣响,这列北去的火车重又开动了,一位身着墨绿色制服的高个子司机走向波洛。
“波洛先生吗?到拉夫克洛斯去的?”
他拎起侦探整洁的小旅行包,领他走出车站,一辆大劳斯莱斯正等候着。司机打开车门请波洛进去,把一块华丽的厚毛毯盖在他膝盖上,然后开动了汽车。
大约十分钟的乡间行驶之后,汽车拐了个大弯来到一条小径,驶入一个宽阔的大门,门两侧有巨大的石兽把守。
他们驶过一个花园来到一所房子前面,这时,门开了,一位仪表不凡的管家出现在台阶前。
“波洛先生吗?这边走,先生。”
他引路步入大厅,打开右手中间的一扇门。“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他宣告道。
房间里有几个身着晚装的人,而当波洛走过去,飞快地扫视一圈后,立即发现他的露面并非人们所期待,每位在场者的眼睛都掩饰不住惊讶地望着他。
这时一位黑发已略有发灰的高个子女人不太肯定地朝他转过身来。
波洛朝她鞠躬示礼。
“非常抱歉,夫人,”他说,“恐怕我的火车晚点了。”
“没关系。”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含糊地应道,她的眼睛仍然疑惑地盯着他,“没关系,先生——呃,我没怎么听清……”
“赫尔克里·波洛。”
他清楚而明白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听到身后的某个地方突然发出九九藏书一声尖尖的吸气声音。
此刻他才意识到显然主人不在这个房间里,他礼貌地低声道:
“您知道我要来吗,夫人?”
“噢——是的……”她的表情却并不令人信服,“我想——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如此,但我非常不切实际,波洛先生,我什么都忘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忧的喜悦,“人们告诉我一些事,我很想去做——但它却从我的头脑中溜掉了!消失了!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似的。”
然后,她才想起她延误已久的职责,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我希望您认识每个人。”
尽管显然不是时候,这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表明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试图摆脱做介绍的困境,以及回忆起人们正确的名字的负担。
做出了最大努力来面对这种特殊场合的窘境,她又加了一句:
“我女儿——鲁思。”
站在他面前的姑娘也是高个黑发,可她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与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漂亮的、线条柔和的面容相反,她长着轮廓分明的鼻子,略微有些鹰钩,和瘦削的下巴。她的黑发流向脑后,做成很多个小发卷。她的脸色像康乃馨一样清新明亮,无需脂粉,她是,波洛认为,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之一。
他还看出,她的聪明不亚于她的美貌,并且推测她很自负,又有点脾气。她的声音在她说话时,语调略微拖长,从容不迫地吸引住听众。
“多么令人激动,”她说,“有机会招待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我猜是老爷子给我们安排了一次小小的惊喜。”
“那么,您不知道我要来吗?小姐?”他马上问。
“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既然如此,我必须在晚饭以后把我的签名册拿来。”
这时从大厅里传来一声锣响,管家打开门宣告:
“晚饭准备好了。”
正当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之时,令人奇怪的事发生了。这个家庭中的主管人,就在此刻,变得异常吃惊……
变化如此之快,他马上又恢复了训练有素的奴仆.99lib.面孔,以至于人们如果不是凑巧看到的话就注意不到他所发生的变化。而波洛,却凑巧看见了。他不明就里。
管家犹豫地站在门口,尽管他的脸又恢复了应有的表情,可他的手指却显得紧张而僵硬。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含混不定地说:
“哦,天呐——这太不正常了。真的,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鲁思对波洛说:
“这引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波洛先生,事实上我的父亲至少二十年来,头一次在晚餐时迟到了。”
“真是非比寻常……”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尖声叫道,“杰维斯从不……”
一个上了年纪,英武颇有军人风度的男人走到她跟前,友好地笑着,“好个老杰维斯?终于迟到了!照我看,找不着领扣了吧,您说呢?或者是杰维斯也染上了我们的毛病?”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用一种低低的疑惑不解的声音说:
“可是杰维斯是从不迟到的。”
几乎显得荒谬可笑,由如此简单的“不幸事件”导致了恐慌,然而,对赫尔克里·波洛来讲,这并不可笑……在这恐慌的背后他感到不安——甚至忧虑,同时他觉得,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居然不出面会见他这位以如此隐秘方式召来的客人是很奇怪的事。
此刻,显然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办。谁也不清楚该怎样应付这种从未有过的场面。
最终是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采取了行动——如果这称得上是行动的话。自然她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
“斯内尔,”她说,“你们老爷……”
她没把话说完,只是期待地看着管家。
斯内尔,显然习惯了他的女主人了解情况的方式,明确地回答了这一含糊的问题:
“杰维斯老爷八点差五分下楼,夫人,直接进了书房。”
“噢,我明白了……”她的嘴巴仍然张着,眼睛似乎盯着很遥远的地方,“你不觉得——我是说——他听见了锣声?”
“我想他一定听得到,夫人,锣就是在书房门口敲响的。我不知道,当然,杰维斯先生是不是还在书房,不然的话,我就会提醒他晚餐已准备好了,现在我去请他吗,夫人?”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显然由这个提议得到了解脱。
“呃,谢谢你,斯内尔。是的,去吧,当然要去请他。”
当管家离开房间时,她说:
“斯内尔真是一件珍宝。我全都依赖他,我实在不知道没有斯内尔我该怎么办。”
有人低声附和,但没人说话。赫尔克里·波洛一见满屋子的人突然都神情专注起来,就感到他们每个人都处在紧张状态之中。他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众人,简单地分了分类。两位年长的男子,有军人风度的那位刚才说过话了,另一位清瘦的灰发男子,紧闭着双唇。两个年轻人——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留着小胡子,神情傲慢,很可能是杰维斯爵士的外甥,在布卢斯的那位。另一位,柔软亮泽的头发梳向脑后,相当英俊,看上去明显属于下等阶层。一位小个子的中年妇女,夹鼻眼镜下有一双慧黠的眼睛,还有一位火红头发的女孩。
斯内尔出现在门口。他举止有度,但在那不露声色的管家外表的掩饰之下,却显示出焦虑之情。
“请原谅,夫人,书房的门被锁住了。”
“锁住了?”
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富有活力,警觉,带着点激动。是那位有着一头美发的英俊青年说的,他接着急急地说:
“要我去看一下……”
但是赫尔克里·波洛冷静地发号施令了。他做得如此自然,以致于没有人,对让这个刚刚到来的陌生人控制局面而感到奇怪。
“来吧,”他说,“让我们到书房去。”
他又对斯内尔说:
“请您带路。”
斯内尔服从了,波洛紧随其后,而其他人也像一群绵羊似的跟在后面。
斯内尔领众人穿过大厅,走过庞大的曲形分叉楼梯,经过一座巨大的老式钟和放着一面锣的壁龛,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到尽头,停在一扇门前。
这时波洛越过斯内尔,轻轻转动门把手。它转动了,但门没有打开。波洛轻轻地用手指关节敲敲门板,他敲得越来越重。突然,他停下来俯身把眼睛贴在钥匙孔上。
慢慢地他直起身,环顾四周,神色凝重。
“先生们!”他说,“这扇门必须马上撞开!”
在他的指挥下,两个高大强壮的年轻人向门板撞去,这可并非易事,拉夫克洛斯家的门都是非常结实的。
最终,锁松动了,在木头爆裂的声音中整扇门倒向屋内。
此刻,每个人都呆呆地站在走廊里,望着屋里的情景。灯亮着,靠左手的墙是一个巨大的写字台,以坚固的红木制成。一个高大的男子瘫坐在椅子上,不是在桌前面而是在桌子边上,所以他正好背对着众人。他的头部和上半身靠在椅子的右侧,右手和胳膊垂在下面,在他右手下方的地毯上,有一把闪亮的小手枪……
无需多想,事情明摆着,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爵士开枪自杀了。
第3节
有那么一会儿,这群人都原地未动,呆望着这幅场景,之后波洛走上前去。
雨果·特伦特同时高声说道:
“我的上帝,老爷子自杀了!”
这时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颤抖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哦,杰维斯——杰维斯!”
波洛转过头,果决地说:
“把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带走,她在这儿帮不了什么忙。”
那位年长的军人样的男子听从他的意见,说道:
“来吧,范达,过来,亲爱的,你无能为力。一切都会过去的,鲁思,过来照看一下你母亲。”
但是鲁思·谢弗尼克-戈尔却走进房间,紧挨在波洛身边,此时波洛正弯身朝着这九九藏书具椅子中可怕的伸开了的躯体——一个有着大力神海格力斯式的体魄和海盗式的胡须的躯体。
她的声音低沉而紧张,奇怪地克制着自己,“您确实肯定他是——死了吗?”
波洛抬起头,姑娘的脸上流露出某种情绪——一种凝重的,压抑的情绪——令他难以理解。并不是忧伤——似乎更像是一种半恐惧的激动。
那个小个子戴夹鼻眼镜的女人低声说:
“你母亲,亲爱的……你不想……”
那个红头发女孩突然尖声叫道:
“那不是一辆汽车或者香槟酒的木塞的声音!我们听到的是一声枪响……”
波洛转身面向大家。
“必须让人跟警察局联系……”
鲁思·谢弗尼克-戈尔使劲儿喊道:
“不!”
那位面色威严的长者说:
“我想这是不可避免的,你们怎么看,伯罗斯?雨果……”
波洛说:
“您是雨果·特伦特先生吗?”面朝着那个留小胡子的高个子年轻人,“我认为,如果让你我以外的其他人都离开这儿,可能会好一些。”
他的权威又一次被认可,那位律师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波洛和雨果两个人单独留了下来。
“瞧——您是哪位?我是说,我一点也不知道,您到这儿来干什么?”
波洛从衣袋里掏出名片盒,取出一张名片。雨果·特伦特看着它说:
“私人侦探——哦?当然,我听说过您……但我还不明白您来这儿干什么?”
“您不知道您舅舅——他是您舅舅,对吧……?”
雨果垂下眼睑瞥了一眼死的人。
“老爷子?是的,他确实是我舅舅。”
“您不知道他请我来吗?”
雨果摇摇头,他说得相当慢:
“我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声音隐隐有种难以说清的情绪,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木讷迟钝——这种表情,波洛想,在某些时候是非常有用的面具。
“我们是在韦斯特夏尔,对吗?我认识你们警察局长,梅杰·里德尔,很好。”
雨果说:
“里德尔住在半英里远的地方,他可能会一个人过来。”
波洛说:“那可真方便。”
他开始小心地巡视房间。他掀开了窗帘,检查法式窗户,轻轻推了推,它们是关着的。
在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圆镜,镜子已经打碎了,波洛弯腰捡起一个小东西。
“那是什么?”雨果·特伦特问。
“子弹头。”
“它穿透了他的头然后打在镜子上的?”
“看来如此。”
波洛小心地把弹头放回原处。他走向桌子。几张纸整齐地放在桌上。墨水瓶架上有一页撕下来的纸,用颤抖的笔迹写着一个词SORRY(对不起)。
雨果说:“一定是他在——动手之前刚写下来的。”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
他看了看那面破碎的镜子,又看了看死者,困惑地皱皱眉头。又向门口走去,那扇已撞破的门还斜挂在那儿,门上没有钥匙,恰如他所料——否则刚才他就不能透过锁孔看到里面了。地板上没有任何痕迹。波洛走到死者身边,伸出手指在他身上摸了摸。
“是的,”他说,“钥匙在他的口袋里。”
雨果掏出香烟盒,点起一支烟。他的声音很嘶哑。
“看来一切都很清楚,”他说,“我舅舅把自己关在这儿,在一张纸上留了话儿,然后朝自己开了枪。”
波洛深思地点点头,雨果继续说:
“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请您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难以解释,在我们等着的时候,特伦特先生,为了掌握情况,也许您会告诉我今晚我来时看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什么人?”雨果心不在焉地说,“噢,好吧。当然,请原谅,我们坐下来吧?”他指着离尸体最远的角落里的一张长椅。接着他断断续续地讲道,“嗯,有范达——我的舅母,您知道,还有鲁思,我的表妹。可您已经认识她们了。还有个姑娘,叫苏珊·卡德韦尔,她正好在这儿。还有伯里上校,他是这家人的老朋友。还有福布斯先生,他也是个老朋友,不光只是这家的律师或其他什么。这两个老家伙在范达年轻时都对她怀有炽烈的感情,现在还忠诚地卫护在她周围,以不同的方式热爱她。有点可笑,但非常动人。之后就是戈弗雷·伯罗斯,老头子的——我指我舅舅——的秘书和林加德小姐,她到这帮助他写一部谢弗尼克-戈德家族的历史,为著者做些史料搜集工作。就这些了,我想。”
波洛点点头,又问道:
“那么我想您确实听到了杀死您舅舅的枪声?”
“是的,我们听到了,以为那是开香槟酒瓶的声音——至少我这么认为。苏珊和林加德小姐认为是外面汽车回火的声音——公路离这里非常近,您知道。”
“这是在什么时候?”
“呃,大约八点十分。斯内尔刚刚听到第一遍锣响。”
“这时你们在哪儿?”
“在客厅里。我们——我们正为此事而发笑——争论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我说从厨房里,苏珊说从客厅里,林加德小姐说听起来像在楼上,斯内尔说从外面的公路上来的,经过楼上的窗户传进来。而后苏珊问:‘还有其他意见吗?’我笑着说总有谋杀在发生?现在看来真是太糟糕了。”
他的脸紧张地抽动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杰维斯爵士可能自杀?”
“不,当然没有。”
“实在讲,您没想过他为什么会自杀?”
雨果慢慢说道:
“呃,是的,我不该说……”
“您有个想法?”
“是的,——这很难说清楚。自然我不希望他自杀,但我并不感到震惊,事实上我的舅舅极为疯狂,波洛先生,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这一次更充分证明了您的想法?”
“是啊,人总是在不正常的时候才会去自杀的。”
“一种极为单纯的解释。”
雨果张大了眼睛。
波洛起身绕着房间随.99lib.意地看看。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带有相当浓重的维多利亚风格。有厚重的书柜,巨大的扶手椅,几把真正的齐本德耳式高背椅。装饰品并不多,但壁炉台上的几件青铜器吸引了波洛的注意力,显然勾起了他的兴致。他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才小心地放回去。在最左边的青铜器上,他用指甲拈起点东西来。
“那是什么?”雨果不太感兴趣地问。
“没什么,一点碎玻璃渣。”
雨果说:
“有意思的是镜子被子弹击碎了。破镜子意味着背运。可怜的老杰维斯……我想他走运的时间太长了点儿……”
“您舅舅是个幸运的人吗?”
“当然了,他的运气是出了名的。他碰过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如果他在一匹不大可能夺标的赛马身上下注,那它准轻而易举地获胜!如果他在一个不可信的矿场投资,那儿就立刻出产财富!他总能在最后关头脱离险境,他的生命不止一次地奇迹般地获救。他是个非常棒的老家伙,您知道。他比绝大多数同辈人都见多识广。”
波洛用一种随意的口气说:
“您爱您的舅舅吗?特伦特先生?”
雨果·特伦特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吃惊。
“呃——是的,当然,”他含糊地应道,“您知道,有时他有些难以相处,可怕的束缚,幸亏我不必经常来看他。”
“他喜欢您吗?”
“一点也不!事实上他痛恨我的存在,如果能这么说的话。”
“那是何缘故,特伦特先生?”
“是这样,您看,他自己没有儿子——他为此而苦恼。他对家族之类的事情极为看重,我认为他很快意识到,他死后谢弗尼克-戈尔一家就断了香火了。他们从.99lib.诺曼征服起就开始繁衍生息,您知道。老头子是家族的最后一位。我猜这个想法令他极为痛苦。”
“您自己没有这种情绪吗?”
雨果耸了耸肩。
“所有这类事情对我来讲早就过时了。”
“财产会如何处理呢?”
“不太清楚,可能给我,或者他会留给鲁思,也许让范达在有生之年掌管财产。”
“您的舅舅没明确表示过他的意愿?”
“噢,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是什么?”
“他想让鲁思和我结婚。”
“毫无疑问非常般配。”
“非常相配。但鲁思——鲁思对自己的生活很有主见。提醒您一点,她是个非常吸引人的年轻女子,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她不会急于结婚和安定下来的。”
“不过您本人有这种意愿吗,特伦特先生?”
雨果的声音颇不耐烦,“我实在看不出今天跟谁结婚有什么不一样。离婚如此容易,如果你不满意的话,结束这种关系再重新开始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门开了,福布斯和一个高高个儿、衣冠楚楚的人走了进来。
后者向特伦特点头示意,“你好,雨果,我对此事深表遗憾。对你们大家无异于一场灾难。”
赫尔克里·波洛走上前去。
“您好吗,梅杰·里德尔?还记得我吧?”
“是的,当然。”警察局长伸出手来,“那么您已经到这儿来了?”
他语调中带着一丝疑问,好奇地看着赫尔克里·波洛。
第4节
“怎么样?”梅杰·里德尔问。
这是二十分钟后,警察局长问法医,一位灰白头发上了年纪的瘦高男子发出的询问。
后者耸耸肩:“他已经死了半个小时以上——但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知道你不想听术语,就绕过它吧。这个人被击中头部,手枪射击部位距右太阳穴只有几英寸,子弹正好穿过大脑又飞出去了。”
“完全符合自杀特征?”
“呃,完全是的,之后身体倒在椅子里,手枪从手中落下。”
“你找到弹头了?”
“是的。”医生举起它。
“很好,”梅杰·里德尔说,“我们会拿它跟手枪对证的。很高兴案件非常清楚,没有什么麻烦。”
“您肯定其中没有任何问题,医生?”
医生慢慢答道:
“是的,我猜您可能发现了一点奇特之处。在他向自己开枪时,必定是身体略有些右倾。否则子弹就该打在墙上镜子的下面,而不是正好在中间了。”
“用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自杀。”波洛说。
医生耸耸肩:“呃,是的——舒服——如果您想彻底结束一切的话……”他没把话讲完。
梅杰·里德尔说:
“现在尸体可以移走了吗?”
“是的,只等着指纹测定了。”
“您怎么样,警督?”梅杰·里德尔对一个身穿灰衣面孔冷漠的高个子男人说。
“行了,先生。我们已得到了想要的,只等测定手枪上的指纹了。”
“那你们可以处理尸体了。”
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的尸体被抬走了,警察局长和波洛一块留下来。
“好吧,”里德尔说,“一切都很清楚明了。门锁着,窗户关着,门钥匙在死者的衣袋里。一切都明摆着——除了一件事。”
“是什么,我藏书网的朋友?”波洛问。
“您!”里德尔不客气地说,“您在这儿干什么?”
作为回答,波洛交给他那封一星期前收到的死者的信,和那封带他来这儿的电报。
“哼,”警察局长道,“有意思,我们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我认为这与他的自杀有直接关系。”
“我同意。”
“我们必须调查这所房子里的每一个人。”
“我可以告诉您他们的名字,我刚刚问过特伦特先生。”
他重述了那个名单。
“或许您,梅杰·里德尔,知道其中一些人的情况?”
“我当然知道一点儿。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在某些方面有些疯狂,就像老杰维斯一样。他们是一对爱侣——而且都相当疯狂,她是个前所未有的没有主意的人,有时却能神秘地未卜先知,一语中的,令人大吃一惊。人们总笑话她,我想她也知道,但从不在乎,她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谢弗尼克小姐只是他们的养女,对吗?”
“是的。”
“一位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士。”
“她非常有吸引力,令周围大多数小伙子都感受到苦恼。诱惑他们,然后抛开他们,嘲笑他们。是个骑马的好手,手法利落。”
“这些,在此时与我们无关。”
“呃——是的,或许无关……好吧,关于其他人。我认识老伯里,他总在这儿,像这所房里一只温顺的猫和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的侍从官,他是老朋友了,他们自打出生就认识了。我认为他和杰维斯爵士都在某个伯里管理的企业中入了股。”
“奥斯瓦德·福布斯,您了解他的情况吗?”
“我想我只见过他一次。”
“林加德小姐呢?”
“从没听说过。”
“苏珊·卡德韦尔小姐呢?”
“是一个红头发的漂亮姑娘吗?前两天我见她和鲁思·谢弗尼克-戈尔在一起。”
“伯罗斯先生呢?”
“是的,我认识他,谢弗尼克-戈尔的秘书。咱们私下里说,我不太喜欢他。他容貌英俊并且深知这点。不是上流社会出身。”
“他跟杰维斯爵士很久了吗?”
“我想大概有两年了。”
“还有其他人……”
波洛的话被打断了。
一个穿着日常套装,高个子的金发男子匆匆走进来,喘着气,显得很不安。
“晚上好,梅杰·里德尔藏书网 。我听到传言说杰维斯爵士自杀了,就马上赶到这里。斯内尔告诉我这是真的。简直难以置信!我无法相信!”
“的确是事实,莱克。让我为你介绍,这是莱克上尉,杰维斯爵士的财产经纪人。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你也许听说过他。”
莱克面色发红,像是藏书网遇到了意外的喜事,“赫尔克里·波洛先生?真高兴见到您!至少……”他顿了一下,脸上迷人的微笑倏然而逝——变得焦虑不安,“有什么……可疑之处……关于这次自杀事件,先生?”
“为什么您会认为这里面有什么‘可疑之处’?”警察局长敏感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因为波洛先生在这儿。呃,还因为整件事情都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不,不,”波洛很快说道,“我不是因为杰维斯爵士的死才到这儿来的。我先已经在这所房子里了——作为一位客人。”
“噢,我明白了。有趣的是,今天下午我和他一起清理账目的时候,他可没告诉我您要来。”
波洛平静地说:
“您已经两次使用‘难以置信’这个词了,莱克上尉。那么,您听到杰维斯爵士自杀的事是如此地惊讶吗?”
“的确如此。当然,他很疯狂,每个人都这么认为。但是,我实在无法想像,他以为世界离了他就不会存在的。”
“是的,”波洛说,“这一点很重要。”然后他赞赏地看着这位直率的,理智而镇静的年轻人。
梅杰·里德尔清了清嗓子。
“既然您来了,莱克上尉,也许您愿意坐下来回答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先生。”
莱克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他俩对面。
“您最后一次见到杰维斯先生是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三点多钟。有些账要查,还有一个农场新来了个佃户。”
“您跟他在一起有多久?”
“大约半个小时。”
“仔细想想,然后告诉我您是否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年轻人考虑了一下,“不,我想没有。他或许,稍微有点兴奋——但那也没什么非同寻常的。”
“他没有一点沮丧之情?”
“呢,没有,他看来情绪很好,他正自鸣得意,撰写一部家族史。”
“他写了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六个月前开始的。”
“林加德小姐是那时来的吗?”
“不,她大约两个月以前来的,当时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必要的研究文献。”
“那您认为他确实自鸣得意?”
“噢,乐此不疲!实际上,他认为这个世界除了他的家族之外根本不值一提。”
年轻人的话音里略带嘲讽之意。
“那么,据您所知,杰维斯爵士并没有为什么事而担忧吗?”
极短地停顿了一下,莱克上尉回答:
“没有。”
波洛突然提了个问题:
“您认为,杰维斯爵士没有在为他的女儿担忧吗?”
“他女儿?”
“正是。”
“据我所知没有。”年轻人生硬地说。
波洛不再说什么,梅杰·里德尔说:
“好了,谢谢你,莱克。或许你能留在附近,我可能还有事问你。”
“当然,先生。”他站起身,“我还能做些什么?”
“是的,你通知管家到这儿来。然后烦你帮我看看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怎么样了,我现在能不能和她说几句话,也许她不太舒服吧?”
年轻人点点头离开房间,步子敏捷而坚定。
“一个有魅力的年轻人。”波洛说。
“是的,好小伙子,很能干。每个人都喜欢他。”
第5节
“请坐,斯内尔,”梅杰·里德尔友好地说,“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我认为这个变故令你十分震惊。”
“的确如此,先生。谢谢你,先生。”斯内尔非常谨慎地坐了下来,就像他平时走路那样。
“你在这儿待了很长时间了吧?”
“十六年,先生。可以说是自从杰维斯爵士定居在这儿以后。”
“啊,是的,当然,你的主人是个伟大的旅行家。”
“是的,先生。他曾经到过极地和许多有趣的地方探险。”
“现在,斯内尔,你能告诉我今晚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的主人是什么时候?”
“我在餐厅的时候,先生,看见桌子已经布置就绪。通往大厅的门是开着的,这时我看见杰维斯爵士走下楼梯,穿过大厅,沿着走廊进了书房。”
“是什么时间?”
“快到八点钟,大概是八点差五分。”
“那么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他?”
“是的,先生。”
“你听见枪声了吗?”
“呃,是的,先生。不过当时我没有想到是——我怎么会往那儿去想呢?”
“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
“我想是一辆汽车,先生。公路就从花园的墙外经过。或者是树林里的枪声——一个偷猎者,或许。我从未想到……”
梅杰·里德尔打断了他,“是在什么时候?”
“恰好在八点过八分,先生。”
警察局长犀利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确切?”
“很简单,先生。我刚刚敲过第一遍锣。”
“第一遍锣?”
“是的,先生。根据杰维斯先生的命令,总是在晚餐的那遍锣响的七分钟之前,先敲一遍锣。他特意要求,先生,当第二遍锣敲响时,每个人都必须在客厅里集结就绪。我敲完第二遍锣就到客厅里,宣布晚餐开始,然后大家都走进去。”
“我开始明白了,”赫尔克里·波洛说,“在你今晚宣布晚餐开始时为什么显得那么惊讶,是因为平常杰维斯爵士已经在客厅里了?”
“我从未?99lib.见过他不在那里,先生,非常吃惊。我觉着有点……”
梅杰·里德尔又机警地打断了他。
“那么其他人通常也会在那儿吗?”
斯内尔咳嗽了一下。
“只要是晚餐迟到的人,先生,就不会再被邀请到这所房子里来。”
“唔,非常严厉呀。”
“杰维斯爵士,先生,雇了一位大厨师,曾经掌管摩拉维亚皇帝的御膳。他常常说,先生,晚餐如同宗教仪式一样重要。”
“那他家里人都怎么看?”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总是听他的,先生,连鲁思小姐也从不敢在晚餐时迟到。”
“很有意思。”波洛低声说。
“我明白了,”里德尔说,藏书网“就是说平常晚餐都在八点一刻开始,而你在八点零八分时敲第一遍锣?”
“今天是这样,先生——可平日并不如此。晚餐通常在八点钟。杰维斯爵士下令将今天的晚餐推迟一刻钟,因为他要等一位乘夜班列车的绅士。”
说这话时,斯内尔朝波洛微微欠了欠身。
“当你主人走进书房时,他是否不安或者有些忧虑呢?”
“我不知道,先生。我离他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仅仅是看见了他而已。”
“他走进书房是独自一人吗?”
“是的,先生。”
“后来有人进过书房吗?”
“我不清楚九九藏书,先生。后来我就去了备餐室,直到八点八分我敲响第一遍锣。”
“那时你听见了枪声?”
“是的,先生。”
波洛温和地提了个问题。
“我想还有其他人,也听到枪声。”
“是的,先生。有雨果先生和卡德韦尔小姐,还有林加德小姐。”
“这些人也在大厅里吗?”
“林加德小姐刚从客厅出来,卡德韦尔小姐和雨果先生正下楼梯。”
波洛问:“他们在议论这响声吗?”
“对,先生。雨果先生问是否晚餐准备了香槟酒,我告诉他备好了雪利酒、白葡萄酒和勃艮第葡萄酒。”
“他认为是开香槟酒瓶塞的声音?”
“是的,先生。”
“可谁也没有把它当回事儿?”
“呃,没有,先生。他们都有说有笑进了客厅。”
“房子里其他人在哪儿?”
“我不清楚,先生。”
梅杰·里德尔说:“你认识这把手枪吗?”他说着把枪拿了出来。
“噢,是的,先生。这是杰维斯爵士的。他总把它放在桌子的抽屉里。”
“抽屉通常上锁吗?”
“我不清楚,先生。”
梅杰·里德尔放下枪,清了清嗓子:
“现在,斯内尔,我要问你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尽可能诚实地回答,你知道导致你主人自杀的某种原因吗?”
“不,先生,我一无所知。”
“最近杰维斯爵士的态度古怪吗?没有沮丧?或者焦虑?”
斯内尔抱歉地咳了一下,“请原谅我这么说,先生,不过杰维斯爵士的举止在陌生人眼里总是有点古怪。他是个非常老派的绅士,先生。”
“是,是,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先生,外人一般是无法理解杰维斯爵士的。”
斯内尔强调了“理解”这个词。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没有发现任何不同以往之处吗?”
管家犹豫了。
“我觉得,先生,杰维斯爵士正为某事而担忧。”他终于说道。
“担忧还是沮丧?”
“不能说是沮丧,先生,只是担忧,是的。”
“你知道他忧虑的缘故吗?”
“不,先生。”
“比如说,是不是与某个人有关?”
“我什么也不知道,先生。不管怎样,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波洛又开口了:
“他的自杀让你吃惊吗?”
“非常吃惊,先生。令我极为震惊。我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里德尔看着他,又说:
“好吧,斯内尔,我想就问你这些了。你很肯定没有其它要告诉我们的——比如说,最近这几天没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管家站起身,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先生,没什么事儿。”
“那么你可以走了。”
“谢谢,先生。”
走到门口,斯内尔退后一步,侧立一旁,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飘然而入。她身着一件东方色彩的长袍,紫色和橙色的丝绸紧裹在身上。她神色安详,态度镇静。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梅杰·里德尔立起身。
她说:“他们告诉我您想和我谈谈,所以我来了。”
“我们要换一个房间吗?这儿一定令您极为痛苦。”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摇摇头,坐在一把齐本德耳式椅子上,她低声道:
“哦,不,这有什么关系?”
“您真是太好了,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不顾及您的个人情感。我明白此事对于您是一次多么可怕的打击……”
她打断了他,“开始确实是一次打击,”她承认,语气平和而随意,“但并不存在死亡之类的事,实际上,你知道,只有变化。”她补充说,“事实上,杰维斯正站在您的左肩旁边,我能清楚地看到他。”
梅杰·里德尔的左肩微微抖了一下,他很疑惑地望着她。
她朝他微笑了,一个茫然而又幸福的微笑。
“您不相信,当然!没人愿意相信。对我来讲,灵魂世界就像这个世界一样真实。还是请您向我提问吧,别担心会令我痛苦。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苦。您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无法脱离他的因果报应,它们都在——镜子里——显示出来,一切。”
“镜子,夫人?”波洛问。
“是的,它是破碎的。您知道,一个象征!您知道坦尼森的诗吗?当我还是姑娘时常常读他的诗——尽管,当然了,那时我还没有领会其中的隐秘之意。‘镜子碎成一片一片’‘诅咒缠上我身!’夏洛特夫人大叫。这就是杰维斯身上所发生的事。诅咒突然降临在他身上。我认为,绝大多数的古老家族都有某种诅咒……镜子碎了。他知道他是命中注定的!诅咒应验了!”
“但是,夫人,并非诅咒让镜子碎了——而是一颗子弹。”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仍然用那种暧昧不清的态度说:
“那都是一回事,实际上……那是命。”
“可您丈夫是自杀的。”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竟然微笑了,“他本不该那么做的,当然了。可杰维斯总是缺乏耐心。他从不愿意等待,他的时限到了——他走上前去迎接它,其实就这么简单。”
梅杰·里德尔,恼怒地清了清嗓子,不客气地说:
“那么您对您丈夫结束他的生命并不感到惊讶喽?您是不是期待着此事发生呢?”
“哦,不,”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个人不是总能预见到未来。杰维斯,当然,是个非常奇特的人,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他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天生是个伟人。很早以前我就了解这一点,我想他本人也清楚。他难以屈从日常世界的愚蠢的准则。”她从梅杰·里德尔的肩膀望过去,又说,“他正在微笑,他认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愚昧。我们也确实如此,就像小孩子。假装相信生活是真实的然而……生活只是伟大的幻想之一。”
似乎感到已经无法挽回败局,梅杰·里德尔孤注一掷地问:
“您能否告诉我们,为什么您丈夫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耸了耸瘦削的肩膀,“力量驱动着我们——力量驱动着我们……你们不会懂的,你们只停留在物质层面上。”
波洛咳了一下,“谈到物质层面,夫人,您知道您丈夫是如何处理他的财产的吗?”
“钱?”她瞪着他,“我从不考虑钱。”
她的语气十分不屑一顾。
波洛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今晚您下楼进晚餐是在什么时间?”
“时间?时间是什么?无限,这是答案,时间是无限的。”
波洛低声说:
“但是您丈夫,夫人,对时间相当重视——尤其是,别人告诉我的,看重晚餐时间。”
“亲爱的杰维斯,”她微笑着,“他在这上面很是荒唐。可这让他心情愉快。所以我们从不迟到。”
“您在客厅里吗,夫人,当响起第一遍锣时?”
“不,我还在我自己房里。”
“您记得您到客厅时谁在那儿吗?”
“好像每个人都在,我想,”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问,“这有什么关系?”
“也许无关紧要,”波洛说,“还有个问题,您丈夫告诉过您他怀疑自己受到敲诈吗?”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敲诈?不,我不这样认为。”
“敲诈,欺骗——某种犯罪……?”
“不——不——我不这样想。如果有人敢做这种事,杰维斯一定很生气。”
“他什么也没跟您提起过?”
“不——没有。”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摇摇头,仍然没太大兴趣,“我本该记着……”
“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活着是什么时候?”
“跟平常一样,下楼吃晚餐之前他顺便去看看我,我的女佣也在。他只说他藏书网 要下去了。”
“最近几星期他谈论最多的是什么?”
“哦,家族史。他进展顺利,发现了很多有趣的陈年往事,林加德小姐,不可估量。她为他在大英博物馆查找资料——一切有关的事情。您知道,她曾帮洛德·马尔卡斯特写过一部书。她相当老练——我的意思是她从来不找那些不相称的东西。不管怎样,总会有一些后代子孙不愿启齿的先辈。杰维斯对此非常敏感。她也帮我的忙。为我找到很多关于哈特谢晋苏特(古埃及女王)的材料。我是哈特谢普苏特转世,您知道。”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平静地宣布,“此前,”她接着说,“我是亚特兰蒂斯(传说中的岛屿)的女祭司。”
梅杰·里德尔在椅子上动了动。
“呃——嗯——非常有趣,”他说,“好吧,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我想就这些了。非常感谢。”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站起来,抚平她的东方式长袍。
“晚安,”她说。然后,她的观点转向梅杰·里德尔身后的某处,“晚安,杰维斯,亲爱的。我希望你会来,但我知道你不得不留在这儿。”她又解释道,“你必须留在这儿二十四小时以上,之后才能自由地活动和交流。”
她飘然离去。
梅杰·里德尔以手抚额,“嘘,”他低声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疯癫得多。她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波洛沉思着摇摇头,“不,不,我的朋友。有意思的是,正如雨果·特伦特先生无意中向我提到的,在那些纷乱的幻想当中,偶而会有一些明智之见。她对我们提到了林加德小姐的老练圆熟,说她避而不涉及不受欢迎的先人。相信我,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绝不傻。”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这次变故中的某些事情我不喜欢。不,我一点也不喜欢。”
里德尔好奇地看着他。
“您是指自杀的动机?”
“自杀——自杀!全都错了,我告诉您,是逻辑上的错误。谢弗尼克-戈尔是如何看待他自己的?看成一个巨人,绝顶重要的人物,看成世界的中心!这样一个人会毁灭自己吗?肯定不会。他更像是会毁灭他人——那些可怜如蝼蚁一般,竟敢惹恼他的人……他或许把这个当成是必要的——甚至神圣的?可是自我毁灭?这样的一个自我的毁灭?”
“您说得都对,波洛。但证据确凿充分。门锁着,钥匙在他自己口袋里。窗户关死了,我知道这些事只在书里发生——而我还从未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还有别的吗?”
“是的,还有。”波洛坐在一把椅子上,“我在这儿,我是谢弗尼克-戈尔。我坐在我的桌前。我决定杀死自己——因为,我们假设一下,我发现了一桩有辱家族名誉的可怕事件。这并不令人信服,但也足够了。”
“Eh bien(法文,意为:然后。),我怎么办?我在一张纸上写下‘SORRY’(对不起)几个字。是的,很有可能。然后我打开桌子抽屉,取出我放在那里的手枪,装上子弹,如果它没装的话,然后——我向自己开枪吗?不,我先把我的椅子转过去——这样,我还朝右侧倾斜一点儿——这样,然后才把手枪对准我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波洛从椅子上跳起来,来回踱着步子,问:
“我问您,这合情理吗?为什么要把椅子转过去?如果,比如说,墙上那个地方有幅画,那么,是的,或许能得以解释,一个快死的人也许他希望在世上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某一幅画像,但是窗帘——ah non(法文,意为:啊不。),这不合情理。”
“他也许想看看窗外,最后看一眼他的领地。”
“我亲爱的朋友,您的说法难以服人。事实上,您知道这毫无意义。八点过八分天已经黑了,而且窗帘都放下来了。不,一定还有别的解释……”
“据我看只有一种解释,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疯了。”
波洛不满意地摇着头。
梅杰·里德尔站起来。
“来吧,”他说,“让我们去见见在场的其余的人。我们或许能得到些什么。”
第6节
在与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经过一场面对面的艰难交谈之后,梅杰·里德尔发觉与福布斯这样精明的律师相处非常轻松。
福布斯先生言辞谨慎,滴水不漏,但他的回答总是切中要害。
他承认杰维斯爵士的自杀令他极为震惊。他从未想到过杰维斯爵士这种类型的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对其行为的原因一无所知。
“杰维斯爵士不但是我的主顾,而且还是老朋友。我从孩提时代就认识他了,应该说他总是在享受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福布斯先生,我必须请您非常坦白地讲,您不知道杰维斯爵士生活当中任何焦虑或伤心的秘密吗?”
“不,他很少焦虑,像大多数人那样,但他仍然有严肃认真的品性。”
“没有病痛?他和妻子之间没什么问题?”
“不,杰维斯爵士和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相爱至深。”
梅杰·里德尔说: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显然持有某种奇特的观念。”
福布斯先生笑了——一个宽容的、男人式的微笑。
“女士们,”他说,“一定要给她们留有幻想的权利。”
警察局长继续问:
“您管理着杰维斯爵士的所有法律事务?”
“是的,我的公司,福布斯、奥格尔维和斯潘斯,一百多年来一直为谢弗尼克-戈尔家族服务。”
“谢弗尼克-戈尔家族是否有过什么丑闻?”
“我实在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波洛先生,请您把给我看过的那封信让福布斯先生看一下好吗?”
波洛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欠身把这封信交给福布斯先生。
福布斯先生读了信,眉毛扬了起来,“一封非比寻常的信,”他说,“我现在明白您的问题所在了。没有,据我所知,没有任何理由去写一封这样的信。”
“杰维斯先生没有对您提及此事?”
“根本没有。我必须说我很奇怪他没这样做。”
“他总是信赖于您?”
“我认为他很信任我的判断力。”
“那您对这封信所指有何想法?”
“我不愿做任何不负责任的猜测。”
梅杰·里德尔很欣赏这一巧妙的回答。
“现在,福布斯先生,也许您会告诉我们杰维斯爵士如何安排他的遗产?”
“当然,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对他妻子,杰维斯爵士留下六千英镑年金,记入财产账下。还可以在杜沃尔府邸或朗德斯广场的房产中任选一项。当然还有几件遗赠品,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剩下的财产归他的养女,鲁思,条件是,如她结婚的话,她丈夫要改姓谢弗尼克-戈尔。”
“什么也没留给他外甥,雨果·特伦特先生?”
“有的。一笔五千英镑的遗赠。”
“我以为杰维斯爵士是个富有的人?”
“他非常富有。除了地产之外他还有一大笔私人财产。当然,他不像从前那么富有了。实际上所有投资收益都很紧张,而且,杰维斯爵士还在一家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伯里上校说服他在‘特殊合成橡胶代用品’公司投入了很大一笔钱。”
“不是明智之见?”
福布斯先生点点头说:
“退伍军人在买卖交易上是损失最惨重者,我发现他们的轻信远远超过那些寡妇——事实上的确如此。”
“然而这些不走运的投资没有严重影响到杰维斯爵士的收入?”
“噢,没有,不算严重,他依然是个非常富有的人。”
“这份遗嘱什么时候立下的?”
“两年以前。”
波洛低语道:
“这个安排,似乎对雨果·特伦特先生,杰维斯爵士的外甥不太公平啊?不管怎样,他也是杰维斯爵士最近的血亲。”
福布斯先生耸耸肩,“一个人不得不考虑到他家族的历史。”
“比如……”
福布斯先生显得有点不愿意说下去。
梅杰·里德尔说:
“您一定觉得我们过于关注重提起旧日的丑闻或者类似之事了。但是这封杰维斯爵士给波洛先生的信必须得到解释。”
“并不存在什么丑行用以解释杰维斯爵士对他侄子的态度,”福布斯先生很快说道,“只是杰维斯爵士总是认真地把自己放在家族首脑的位置上。他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安东尼·谢弗尼克-戈尔,死于战争。妹妹,帕梅拉结了婚,但杰维斯爵士很不赞成这门亲事。换句话说,他认为她在结婚之前应当首先征得他的同意和认可。他认为特伦特上尉的家族不够显赫,不足以与谢弗尼克-戈尔家攀亲。他的妹妹为他99lib.的这种想法而感到好笑。结果,杰维斯爵士一直不喜欢他外甥。我想,这或许促使他决定收养一个孩子。”
“他自己不能有亲生骨肉吗?”
“不,他们婚后曾生出一胎死婴,医生说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再也无法生育了。两年后他收养了鲁思。”
“那么鲁思小姐是谁呢?他们怎么选中了她?”
“她是,我想,一家远亲的孩子。”
“我正是这么猜的,”波洛说,抬头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家族画像,“人们看得出她属于同一支血脉——鼻子,下巴的线条。这一特征在这面墙上重现了很多次。”
“她也承继了脾性。”福布斯先生干巴巴地说。
“可以想见。她与她养父相处得怎么样?”
“您尽可想像,他们之间不止一次发生过激烈的冲突。不过尽管有这些争吵,我认为他们之间还是有种潜在的和谐。”
“虽然如此,她还是令他十分烦恼?”
“无尽的烦恼。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绝没到让他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步。”
“啊,当然不会,”波洛表示同意,“一个人不会因为有个任性女儿就朝自己脑袋开枪的!这样一位小姐继承他!杰维斯爵士从未想过更改他的遗嘱吗?”
“嗨!”福布斯先生咳了一下以掩饰他的些许不安,“事实上,我得到杰维斯爵士的指示到这儿来(也就是说两天前),是为了立一份新的遗嘱。”
“什么?”梅杰·里德尔把椅子拉近一些,“您没有告诉我们这个。”
福布斯先生很快说:
“你们只是问我遗嘱的措辞,我给了你们想要的,新遗嘱甚至还没正式拟好——何况还没有签字呢。”
“它有什么条款?这或许能启发我们了解杰维斯爵士的思想状况。”
“主要部分和从前一样,但谢弗尼克-戈尔小姐只有跟雨果·特伦特先生结婚才有继承权。”
“啊,”波洛说,“可这有相当大的区别。”
“我并不赞成这一条,”福布斯先生说,“而且我当即指出,这条很可能被驳斥掉。法庭不会支持这种条件的遗赠。但是杰维斯爵士主意已定。”
“那如果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或者再加上特伦特先生)拒绝服从呢?”
“如果特伦特先生不愿和谢弗尼克-戈尔小姐结婚,那么财产无条件地属于她,但如果他愿意而她拒绝的话,反之财产都归他。”
“怪事。”梅杰·里德尔说。
波洛往前凑凑,轻轻拍着律师的膝盖。
“可是藏在背后的是什么?当杰维斯爵士制定这一条件时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肯定有什么事情……我想,这一定涉及到另外一个人……一个令他不满的人,我想,福布斯先生,您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
“波洛先生,我真的一无所知。”
“但您可以猜测一下。”
“我从来不妄加猜测。”福布斯先生说,语气中很有些反感。
他摘下夹鼻眼镜,用一块丝质手绢擦着,问道:
“你们还想知道些什么吗?”
“现在没有。”波洛说,“就我而言没有了。”
福布斯先生看看没什么再好可谈的了,就把注意力转向警察局长。
“谢谢您,福布斯先生,我想就这些了。我很想,如果可以的话,和谢弗尼克-戈尔小姐谈谈。”
“当然可以,我想她在楼上和谢弗尼克夫人在一起。”
“呃,好的,也许我还有话想跟——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伯罗斯,先谈一谈,以及那位写家族史的女士。”
“他们都在图书室,我会通知他们的。”
第7节
“真困难,”梅杰·里德尔在律师离开房间之后说,“从这些老派的法律界人士身上榨出点有用的东西。整个事件在我看是以那个姑娘为.99lib.中心。”
“看起来似乎——是的。”
“啊,伯罗斯来了。”
戈弗雷·伯罗斯走进来,带着一种渴望效力的热切之情。他的微笑谨慎而忧郁,仅露出一点牙齿。略显机械而且不太自然。
“现在,伯罗斯先生,我们想问您几个问题。”
“当然,梅杰·里德尔,您尽管问。”
“好的,首先也是最重要的,简单讲,您对于杰维斯爵士自杀有何看法?”
“绝对没有。此事令我极为震惊。”
“您听到枪声了?”
“没有,我觉得当时我肯定是在图书室。我很早就下楼去图书室查个资料。图书室与书房恰好在房子两头,所以我什么也没听见。”
“有谁和您在一起吗?”波洛问。
“没有。”
“您不知道当时其他人都在哪儿吗?”
“我猜大概是在楼上换衣服。”
“您什么时候到客厅的?”
“正好在波洛先生到之前,每个人都在那儿——当然,除了杰维斯爵士。”
“他不在那您不感到奇怪吗?”
“是的,的确奇怪。通常他总在第一遍锣响之前就到的。”
“近来您注意到杰维斯爵士的态度有什么不一样吗?他忧虑?或者不安?还是沮丧?”
戈弗雷·伯罗斯想了想,“不——我认为没有。稍有点——心事重重吧。”
“但他并未表现出为某件特别事情的担忧?”
“哦,没有。”
“没有——经济方面的忧虑?”
“他在为一家公司的事而烦恼——确切地说是特种合成橡胶公司。”
“他对此事说了些什么?”
戈弗雷·伯罗斯又堆起了机械的笑容,还是显得不太真实。
“呃——事实上……他说,‘老伯里不是傻瓜就是无赖。是傻瓜,我想。为范达的缘故我必须得和他友好相处’。”
“他为什么说‘为范达的缘故’呢?”波洛问道。
“是这样,你们知道,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很喜欢伯里上校,而他也崇拜她。像只狗一样老跟在她后面。”
“杰维斯爵士一点也不——嫉妒?”
“嫉妒?”伯罗斯睁大了眼睛,之后大笑起来,“杰维斯爵士嫉妒?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词。他脑子里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喜欢他之外的人,您明白吗?”
波洛温和地说:
“我认为,您并不太喜欢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爵士?”
伯罗斯脸红了,“哦,对,我不喜欢他。至少——在今天他的那套作派已经显得荒唐可笑了。”
“哪些作派?”波洛问。
“封建观念,如果你们愿意这么讲的话。对祖先的崇拜和个人的傲慢自大。杰维斯爵士在很多方面都很有能力,而且他的生活富有乐趣。不过如果他不是总把自己包在厚厚的自我主义当中的话,他的生活会更有意思。”
“他女儿也同意您的看法吗?”
伯罗斯的脸又红了——这一次涨成深紫色。
他说,“我可以想像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是非常现代的!自然,我不会和她一起对她父亲评头论足的。”
“可是现代人大量地谈论他们的父亲!”波洛说,“现代精神整体上就是批评自己的父母!”
伯罗斯耸耸肩。
梅杰·里德尔问:
“那没有其他——其他经济上的焦虑吗?杰维斯爵士从未提及他受过敲诈?”
“敲诈?”伯罗斯一副吃惊的样子,“噢,没有。”
“那您自己和他的关系很好吗?”
“当然很好。为什么不呢?”
“我只是问问,伯罗斯先生。”
年轻人显得很生气,“我们的关系再好不过了。”
“您知道杰维斯爵士曾写信请波洛先生来这儿吗?”
“不知道。”
“杰维斯爵士通常自己写信吗?”
“不,他差不多总是口述给我。”
“但他这次没这么做?”
“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您是怎么想的?”
“我想不通。”
“您想不出什么原因使得他亲自写了这封特别的信?”
“不,我想不出来。”
“啊!”梅杰·里德尔说,很快又加了一句,“很奇怪。您最后一次看见杰维斯爵士是什么时候?”
“在我换衣服进晚餐之前,我带了几封信让他签字。”
“当时他的情绪如何?”
“很正常,事实上应该说他正为什么事而感到高兴。”
波洛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嗯?”他说,“这就是您的印象?他正为某件事而高兴,然后,此后不久,他就自杀了,太离奇了!”
戈弗雷·伯罗斯耸耸肩,“我只是告诉您我的印象而已。”
“是,是,它们非常有价值。不管怎样,您可能是最后见到活着的杰维斯爵士的人之一。”
“斯内尔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见到他,是的,但是没和他说话。”
伯罗斯没有回答。
梅杰·里德尔说:
“您上楼换晚餐的衣服是什么时间?”
“大约七点过五分。”
“杰维斯爵士在干什么?”
“我离开时他还在书房里。”
“一般他换衣服用多长时间?”
“他通常给自己留出三刻钟的时间。”
“那么,如果晚餐在八点一刻,他很可能最迟七点半就上楼了?”
“很可能。”
“您自己很早就去换衣服了?”
“是的。我想换了衣服就去图书室查资料。”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梅杰·里德尔说:
“好吧,我想目前就这些了,请您通知——那位小姐叫什么来着?”
娇小的林加德小姐几乎立刻轻快地走进房间。她戴着几条项链,在她坐下时丁当作响,然后她就用探询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这两个人。
“所有这些——呃——非常令人悲痛,林加德小姐。”
“的确很令人悲痛。”林加德小姐礼貌地答道。
“您来这儿——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两个月以前,杰维斯爵士写信给博物馆的一位朋友——福瑟林盖上校——然后福瑟林盖上校推荐了我。我曾经做过一些历史研究工作。”
“您觉得杰维斯爵士难以相处吗?”
“噢,不很难,应当对他迁就一点,这是当然的。但之后我发现不得不迁就所有的男人。”
此刻,带着可能被林加德小姐迁就的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梅杰·里德尔说:
“您在这儿的工作是帮助杰维斯爵士写书?”
“是的。”
“都包括哪些工作?”
这时,林加德小姐看上去非常通情达理,她回答时眼波闪亮,“是这样,实际上,您知道,就是写那本书!我查找所有的信息并做好笔记,然后组织材料。之后,我再整理修改杰维斯爵士写的稿子。”
“您必须做得非常熟练,小姐。”波洛说。
“熟练加严格,两者都需具备。”林加德小姐道。
“杰维斯爵士不反感您的——哦——严格吗?”
“一点也不,当然我不会拿所有的细枝末节去烦他的。”
“啊,是的,我明白了。”
“非常简单,实际上,”林加德小姐说,“杰维斯爵士极易相处,如果采取适当方式的话。”
“现在,林加德小姐,我想知道您对这一悲剧事件有何明见?”
林加德小姐摇摇头。
“我恐怕无能为力。你们知道,他自然不会完全信赖我,我差不多算个陌生人。而且我认为他太傲气了,绝不会和任何人提到家中的麻烦。”
“可您认为是家庭问题导致他结束生命的?”
林加德小姐非常惊讶,“那当然了!难道还有其他的解释?”
“您敢肯定是家庭问题困扰着他?”
“我知道他有极大的烦恼。”
“噢,您知道?”
“为什么,当然了。”
“告诉我,小姐,他与您谈过此事?”
“并不太详细。”
“他说些什么?”
“让我想想。我觉得他可能不像我这么说的……”
“等等,对不起,那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我们通常从三点工作到五点。”
“请继续讲吧。”
“如我所言,杰维斯爵士似乎难以集中注意力——事实上,他说有几桩麻烦事纠缠在他脑子里,而且他说——让我想想——似乎是这样——(当然,我不敢肯定是他的原话),‘太可怕了,林加德小姐,曾是这片土地上最骄傲的一个家族,竟然会被蒙上耻辱。’”
“那您怎么说的?”
“哦,只说些宽慰他的话。我想我说的是每一代人都会出些低能者——那是对伟大的一种惩罚——但他们的失败很少为后人所铭记。”
“这番话达到了您所期望的宽慰效果了?”
“多少有点。我们回到了罗杰·谢弗尼克-戈尔身上。我在一份当时的手稿中发现一条极有价值的材料。可杰维斯爵士又走神儿了。后来他说下午他不再想工作了,他说他受到了一次打击。”
“一次打击?”
“他就这么说的。当然,我没问任何问题,我只是说,‘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杰维斯爵士。’然后他让我告诉斯内尔说波洛先生要来,并且要把晚餐推迟到八点十五分。派了汽车去接七点五十分的火车。”
“通常他也让您来安排这类事吗?”
“哦——不,——这应该是伯罗斯先生的事儿。我只管做我的文献工作。我可不是他的秘书。”
波洛问:
“您认为杰维斯爵士是否出于某种特殊原因请您而不是伯罗斯先生来安排此事呢?”
林加德小姐想了想,“嗯,他或许有……当时我没想过。我以为只是方便起见。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他的确让我别告诉其他人波洛先生要来。要给大家一个惊讶,他说。”
“啊!他这么说过,是吗?非常奇怪,也非常有趣,那您告诉过别人吗?”
“当然没有,波洛先生。我告诉了斯内尔晚餐的事,让他派个司机接一位乘七点五十分列车到达的绅士。”
“杰维斯爵士当时还讲过什么与此事有关的话吗?”
林加德小姐想了想,“不——我认为没有了——他很激动——我记得离开他房间时,他说,‘现在他来已经无济于事了,太迟了。’”
“那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唔——不知道。”
对这句含糊而犹豫不决的简单否认,波洛皱皱眉头,又重复了一句,“‘太迟了’,他是这么说的?‘太迟了’?”
梅杰·里德尔说:
“林加德小姐,您能告诉我们您对如此困扰杰维斯爵士的事情真相有何想法吗?”
林加德小姐慢慢地说道:
“我有种看法,此事在某种程度上与雨果·特伦特有关。”
“和雨果·特伦特有关?您为什么要这样认为?”
“是的,这没有任何确证。但昨天下午我们刚好涉及到雨果·德·谢弗尼克爵士(恐怕他在‘玫瑰战争’中表现不佳),杰维斯爵士说,‘我妹妹居然替她儿子选了雨果作为家族的姓名。它一直是我们家族中不尽人意的名字。她早该晓得,没一个叫雨果的能干出些名堂来。’”
“您对我们讲的很有启发性,”波洛说,“是的,它向我提示了一种新的想法。”
“杰维斯爵士没有说得更清楚些吗?”梅杰·里德尔问。
林加德小姐摇摇头,“没有,而且不会什么都对我讲。杰维斯爵士实际上只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真的跟我说话。”
“很对。”
波洛说:
“小姐,您一个陌生人,刚来这儿两个月。如果您可以把对这个家族及其事务的印象直言相告的话,我认为会非常有价值。”
林加德小姐摘下夹鼻眼镜,眨着眼睛思索了一番,“好吧,起初,坦率讲,刚到这儿时我以为走进了一家疯人院。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总看见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而杰维斯爵士的行止则像——像一个君王——以非同一般的方式扮演他自己——嗯,我实在认为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人。当然,谢弗尼克-戈尔小姐很正常,而且我也很快发现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实际上是个极为善良、仁慈的女人。没人比她待我更好的了。杰维斯爵士——嗯,我真的认为他疯了。他的极端自我作派——你们是这样讲的吗?——每天都愈演愈烈。”
“那么其他人呢?”
“伯罗斯先生为杰维斯爵士工作得很辛苦,我可以想像。我觉得他很高兴我们的著书工作给了他一点喘息之机。伯里上校总是魅力十足。他挚爱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并且与杰维斯爵士也相处得很好。特伦特先生、福布斯先生及卡德韦尔小姐才来没几天,所以我对他们还不太了解。”
“非常感谢,小姐。那么莱克上尉怎么样,那个经纪人?”
“噢,他非常好,每个人都喜欢他。”
“包括杰维斯爵士吗?”
“哦,是的,我曾听他说过莱克是他用过的最好的经纪人。当然,莱克上尉和杰维斯爵士相处时也有他的难处——不过都处理得很好,这很不容易。”
波洛沉思着点点头。他自语道:“有件事——什么事——在我脑子里要问您——某个小问题……是什么来着?”
林加德小姐耐心地望着他,波洛苦恼地摇着头,“哈,就在我嘴边儿。”
梅杰·里德尔等了一两分钟,而波洛仍在困惑地皱着眉头,于是他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您最后见到杰维斯爵士是什么时间?”
“喝午茶时,就在这间屋里。”
“当时他的态度怎样?正常吗?”
“和平时一样正常。”
“午茶时的气氛紧张吗?”
“不,我觉得每个人都很正常。”
“午茶后杰维斯爵士去哪儿了?”
“他带伯罗斯先生去了书房,像平常一样。”
“那是您最后一次看到他?”
“是的。我去了我工作的小起居室,根据我和杰维斯爵士复审过的笔记打印了一章书稿,直到七点钟,我上楼休息,换上晚餐的衣服。”
“我想,您的确听到了枪声?”
“是的,我正在这间房里,我听到了像枪声的声音,就走进了大厅,特伦特先生在那儿,还有卡德韦尔小姐。特伦特先生问斯内尔晚餐是否准备了香槟酒,还因此开了很多玩笑。我恐怕从没将此事当真。我觉得那肯定是一辆车逆火的声音。”
波洛说:
“您听到特伦特先生说‘总有谋杀在发生’这句话了?”
“我想他的确说了那么一句——当然只是开开玩笑罢了。”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全到这儿来了。”
“您还记得其他人来进晚餐的次序吗?”
“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最先到的,我想,然后是福布斯先生,之后伯里上校和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一起下楼来。随后是伯罗斯先生。我想次序就是这样,但我不十分肯定,因为他们几乎是同时到的。”
“被第一遍锣声集合起来的?”
“是的,每个人听到锣声都立刻行动起来,杰维斯爵士是个可怕的‘晚餐守时’的信奉者。”
“他自己一般什么时候下楼?”
“在第一遍锣响之前,他几乎都在房间里了。”
“这次他没下来令您惊奇吗?”
“非常惊讶。”
“啊,我想起来了!”波洛大叫一声。
当另两个人都质询地望着他时,他接着说道:
“我想起我刚才要问什么了。今天晚上,小姐,因为斯内尔报告说门锁住了,我们全都奔向书房时,您停下来捡起了一样东西。”
“我?”林加德小姐显得非常吃惊。
“是的,就在我们拐向通往书房的走廊时,一件小小的发亮的玩意儿。”
“太奇怪了——我记不得了,等一下——是的,只是我没想起来。让我看看——它一定在这里。”
她打开她的黑色手提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波洛和梅杰·里德尔都颇有兴趣地瞧着。有两块手帕,一个粉盒,一小串钥匙,一个眼镜盒,还有一件东西,被波洛一把抓起。
“一个子弹壳,天哪?”梅杰·里德尔说。
这个小东西倒真像子弹壳的形状,可它实际上只是枝小铅笔。
“这就是我捡到的东西,”林加德小姐说,“我全给忘了。”
“您知道是谁的吗,林加德小姐?”
“噢,是的,是伯里上校的。他用一枚击中他的子弹做了这个——或者没有击中他,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在南非战争中。”
“您知道他最后一次带着它是什么时候?”
“嗯,今天下午他们打桥牌时他还带着它,因为当我进来喝茶时,我注意到他正用它记分数。”
“谁在打桥牌?”
“伯里上校,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特伦特先生和卡德韦尔小姐。”
“我想,”波洛温和地说,“我们将留下这个并亲自把它还给上校。”
“噢,请吧。我太健忘了,我早该记起还给他。”
“或许,林加德小姐,您现在是否乐意请伯里上校到这儿来?”
“当然,我马上去叫他。”
她匆忙离开了,波洛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们开始,”他说,“重新安排一下这个下午。非常有意思。两点半杰维斯爵士和莱克上尉一起查账,他有些心事重重。三点钟,他和林加德小姐一起讨论他正在写的书,他的头脑为某件事所困扰。林加德小姐还把这一苦恼与特伦特先生联系起来。午茶时分,他的举止正常,午茶后,戈弗雷·伯罗斯告诉我们他正为某事而兴奋不已。八点差五分他下楼去他的书房。在一张纸上颤抖着写下‘SORRY’一词,然后开枪自杀!”
里德尔慢慢地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这前后不一致。”
“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爵士的情绪变化太奇特了!他心事重重——他极为不安——他正常——他非常兴奋!这里面有点特别的东西!还有他那句‘太迟了’。我到这儿‘太迟了’。是啊,确实如此,我确实来得太迟了——没能见到活着的他。”
“我明白了,您真的认为……”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杰维斯爵士为何要请我来!真的!”
波洛又在房间里来回巡视。他整了整壁炉台上的一两件摆设;检查了靠立在一面墙上的一张牌桌,打开抽屉把纸牌拿出来。然后他转到写字台旁边,检查那个废纸篓,里面除了一个纸袋以外别无它物。波洛把它拿出来,闻了闻,自语道:“橙子。”之后把它展开,读着上面的名字。“木匠和儿子们,水果商们,拉夫圣玛丽。”他正将纸折成整齐的方形,这时伯里上校走了进来。
第8节
上校坐入一把椅子,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这事太可怕了,范达·谢弗尼克-戈尔表现得非常好——极为出色。伟大的女人!充满了勇气!”
轻轻坐回到椅子.99lib.上,波洛说:
“我想您认识她很多年了?”
“是的,确实如此,我参加了她的初次社交舞会。她的头上戴着玫瑰花蕾,我仍记得,一条白色的绒毛裙……舞会上没有谁比得上她!”
他声音里饱含深情,波洛拿出那枝铅笔给他。
“这是您的吧,我想?”
“呃?什么?噢,谢谢,今天下午打桥牌时还用过它。太令人惊异了,您知道,三圈里我摸到了一百张黑桃大牌。前所未有啊!”
“午茶之前您在玩桥牌,对吧?”波洛问,“杰维斯爵士喝茶时心情如何?”
“平平常常——很平常,怎么也想不到他正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要比平时兴奋一点儿。”
“您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什么,就在那时呗?午茶时间。此后再也没见到这个可怜的家伙。”
“午茶后您没去书房吗?”
“没有,再没见到过他。”
“您什么时候下楼进晚餐?”
“第一遍锣敲响之后。”
“您和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一块儿下来的?”
“不,我们——呃——在大厅碰到的。我想她刚刚到餐厅看过花——差不多是那样。”
梅杰·里德尔说:
“我希望您别介意,伯里上校;如果我问您一个个人问题的话。您和杰维斯爵士在特种合成橡胶公司的问题上,是否存在过分歧?”
伯里上校的脸暴涨成紫红色,他略微慌乱地回答:
“根本没有,根本没有。老杰维斯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你们必须牢记这一点,他总希望他做的每件事都走运!他一点都看不出整个世界都在经历一场危机,所有的股票和股份都将会受到影响。”
“所以你们之间肯定有麻烦了?”
“没有麻烦。只是杰维斯那该死的不可理喻!”
“他为自己蒙受了某种损失而指责过您?”
“杰维斯不正常!范达了解这一点,但她总是替他遮掩。我倒愿意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波洛咳了一声,梅杰·里德尔瞥了他一眼,改变了话题。
“您是这个家族的老朋友,我知道,伯里上校。您了解杰维斯爵士如何处置他的遗产吗?”
“嗯,我想大部分将归鲁思所有,杰维斯曾流露出这个意思。”
“您不认为这对雨果·特伦特不公平吗?”
“杰维斯不喜欢雨果,从来都不能接受他。”
“但他对家族很有意义。谢弗尼克-戈尔小姐,不管怎么说,只是杰维斯的养女。”
伯里上校犹豫了,咕哝了一会儿之后,说:
“听着,我认为我最好告诉你们点儿事情,不过一切要绝对保密。”
“当然——当然。”
“鲁思是个私生女,但她确实是谢弗尼克-戈尔,杰维斯弟弟的女儿,安东尼死于战争,好像他跟一个打字小姐有过关系。他死后,这姑娘写信给范达,范达去看她——这姑娘刚生了个孩子。范达刚刚得知她再也无法生育了,她和杰维斯收养了孩子。鲁思就是那个一出生就被他们带回来收养的孩子。那位母亲放弃了她的一切权利。他们像对亲生女儿一般把鲁思抚养成人,而且从各方面看她确实是他们的好女儿,你们只要仔细瞧瞧她,就能发现她是谢弗尼克-戈尔家的成员!”
“啊哈,”波洛说,“我明白了。这样一来杰维斯爵士的态度就很明朗了,可他不喜欢特伦特先生,为什么还一定要安排他跟鲁思小姐结婚呢?”
“为了家族的秩序。这让他感觉很合适。”
“尽管他并不喜欢和信任那个年轻人?”
上校嗤之以鼻,“你们不了解老杰维斯,他不把人当人看。他安排联姻无非因为这些人是高贵者!他认为鲁思和雨果结婚很般配,雨果要改姓谢弗尼克-戈尔。雨果和鲁思对此作何感想根本无关紧要。”
“那鲁思小姐会同意这一安排吗?”
伯里上校抿嘴轻笑,“她才不会呢!她可不好惹!”
“您知道吗,就在杰维斯爵士死去不久前,他正在起草一份新遗嘱,据此谢弗尼克-戈尔小姐只有在与特伦特先生结婚的条件下才有继承权。”
伯里上校吹了声口哨,“那他真觉察出她和伯罗斯……”
话一出口他连忙煞住,但已经太晚了,波洛抓住了这个机会,“鲁思小姐和年轻的伯罗斯先生之间有什么吗?”
“可能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梅杰·里德尔清清喉咙说:
“我认为,伯里上校,您必须把您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也许与杰维斯爵士的思想状态直接相关呢。”
“我想大概是,”上校不确定地说,“这样,事实上,年轻的伯罗斯长得不难看——至少女人们这样认为。他和鲁思近来很是亲密,而杰维斯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他又不想解雇他以免引起麻烦。他了解鲁思喜欢什么。她不愿接受任何命令,所以我猜他做了这个安排,鲁思不是那种为爱情而牺牲一切的姑娘,她爱享受,而且喜欢钱。”
“您本人赞成伯罗斯先生吗?”
上校发表他的意见说戈弗雷·伯罗斯有点“脚跟多毛”(意为:没有教养。),这句话彻底难住了波洛,而梅杰·里德尔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后,伯里上校走了。
里德尔望着波洛,他正坐在那儿苦思冥想。
“您对这一切作何解释,波洛先生?”
这个小个子男人举起双手,“我好像看见了一个范式——一次有预谋的设计。”
里德尔说:“很难理解。”
“是的,很困难。?99lib.但是越想那句很随便地说出来的话,越使我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哪句话?”
“那句特伦特的玩笑话‘总有谋杀在发生’……”
里德尔不客气地说:
“是的,我看得出您在往那条路子上靠。”
“您不同意吗?我的朋友,我们了解得越多,我们发现的自杀动机就越少。可对于谋杀,我们却收集到了不少令人吃惊的动机!”
“然而,您不得不记着事实——门锁着,钥匙在死者口袋里。啊,我知道有很多方式和手段。大头针,绳子——所有的这类工具,我想它们也许能……可这些东西真会起作用吗?我对此深表怀疑。”
“不管怎样,让我们从谋杀而非自杀的观点出发重新审视一下案情。”
“啊,好吧。既然您在场,那很有可能会是谋杀!”
波洛笑了。
“我可不太喜欢这种说法。”
然后他又严肃起来。
“是的,让我们从谋杀的立足点出发分析案情,枪响之时,四个人在大厅里,林加德小姐,雨果·特伦特,卡德韦尔小姐和斯内尔,其他人在哪儿呢?”
“伯罗斯在图书馆,按他自己说的。没人能证明他的话。其他人假定在他们的房间里,但有谁知道他们真在那儿吗?每个人似乎都是独自下的楼。即便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和伯里也只是在大厅里遇上的。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从餐厅出来,伯里从哪儿来?难道没有可能他并非从楼上下来,而是从书房里出来的?有那枝铅笔在呢。”
“是的,这枝铅笔很有意思。在我提到它时他没什么表情,可也许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从哪发现它的,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它丢掉了。让我们看看,这枝铅笔在使用时还有谁在玩桥牌?雨果·特伦特和卡德韦尔小姐,他们与此无关。林加德小姐和管家能证明他们不在场。第四个人是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
“您可不能随便怀疑她。”
“为什么不能,我的朋友?我告诉您,我,我能够怀疑任何人!假设一下,与她表面上挚爱她的丈夫相反,事实上伯里才是她的真爱?”
“唔,”里德尔说,“从某方面讲这种merols(法文,意为:三角关系。)已经有很多年了。”
“况且杰维斯爵士与伯里上校之间还由于公司的事有了麻烦。”
“实际上杰维斯爵士可能已经成为一个威胁,我们无法知其详情,可能就像听说的那样,杰维斯爵士怀疑伯里存心骗他的钱,但他不愿声张,可能因为她妻子也卷进去了。是的,这有可能。这样他们俩都有可能的动机,而且很奇怪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如此平静地面对她丈夫的死亡。所有那些灵魂的说法可能是在做戏!”
“此外还有个解释,”波洛说,“谢弗尼克-戈尔小姐和伯罗斯。杰维斯签不签署新的遗嘱关系到他们的利益。本来,只要她丈夫改换族姓她就能得到一切……”
“对,而且伯罗斯先生所讲的杰维斯爵士今晚的态度也很可疑。很兴奋,为某事而高兴!这跟我们听到的其他情况不一致。”
“还有,福布斯先生。最精确,最严格地拥有一家古老的99lib?经营有术的公司。但是律师,甚至是最值得崇敬的那种,据说也会挪用主顾的钱去填塞他们的亏空的。”
“您也太敏感了,波洛。”
“您认为我的描述很像是图画?但是生活,梅杰·里德尔,经常与图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在韦斯特夏尔是不太可能的,”警察局长说,“我们最好是继续跟其他人谈吧,您说呢?已经很晚了,我们还没见过鲁思·谢弗尼克-戈尔呢,而她可能是关键人物。”
“我赞成,还有卡德韦尔小姐,也许我们可以先见见她,这用不了很长时间,最后再见谢弗尼克-戈尔小姐。”
“好主意。”
第9节
那天晚上波洛对苏珊·卡德韦尔只是很快地一瞥而过。现在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一张聪明的面孔,波洛想,不太漂亮,但有种让漂亮姑娘也会妒忌的吸引力,她的头发惹人注目,脸庞精心修饰过,她九九藏书的眼睛,他认为,带着戒备的神色。
几个开场的问题后,梅杰·里德尔说:
“我不知道,您是这家人比较密切的朋友吗,卡德韦尔小姐?”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雨果认为我应该来这儿看看。”
“那您是雨果·特伦特的朋友?”
“是的,那就是我的位置——雨果的女朋友。”苏珊·卡德韦尔笑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您认识他很久了?”
“噢不,刚刚一个月左右。”
她顿一下又补充道:
“我正要和他订婚。”
“那么他带您来这儿是为了把您介绍给他的家人?”
“啊,不,并不是这样,我们很小心地守着这个秘密,我来这儿是想侦察一番。雨果告诉我这个地方就像个疯人院。我想我最好亲自来瞧瞧。雨果,可怜的甜心,是最可爱的人儿,可他一点也不长脑子。你们看,情势很严峻,雨果和我都没有钱,而老杰维斯爵士,他是雨果的主要希望,而他却有心让雨果和鲁思结婚,雨果很软弱,你们知道,他可能同意这桩婚事而寄希望于不久之后就离婚。”
“您并不赞同这一想法,小姐?”波洛柔声问。
“坚决不。鲁思可能会独占一切而拒绝离婚。我是坚决反对的。除非我能带上一束百合去,否则甭想骑马跑过圣保罗的骑士桥。”
“所以您为了自己而来这儿考察一下形势?”
“Eh bien!(法文,意为:然后。)”波洛说。
“当然,雨果说对了!这家人都有病!除了鲁思,她非常明智。她有了自己的男朋友,并不比我对这桩婚姻更热心。”
“您指伯罗斯先生?”
“伯罗斯?当然不是。鲁思不会看上像他那样的伪君子的。”
“那她爱上了谁?”
苏珊停下来,取出一枝香烟,点燃了,然后说:
“您最好去问她,不管怎样,这不关我的事。”
梅杰·里德尔说:
“您最后一次看见杰维斯爵士是什么时间?”
“午茶的时候。”
“他的态度没什么特别之处?”
姑娘耸了耸肩,“和平时差不多。”
“午茶后您做些什么?”
“和雨果打弹子球。”
“您没再见到杰维斯爵士?”
“没有。”
“枪声是怎么回事?”
“很奇怪。我想第一遍锣已经响过了,所以赶紧换好衣服,冲出房间,听到了,我想是第二遍锣声,然后跑下楼梯。第一个晚上我曾迟到了一分钟,雨果告诉我这会在老爷子面前断送我们的机会,所以我急奔而下,雨果正好在我前面。这时传来‘嘭’的一声,雨果说是香槟酒的木塞,可斯内尔说没有香槟。而且,我觉得声音不是从餐厅发出来的。林加德小姐认为从楼上来,后来我们都同意是倒车逆火,之后我们进了客厅,就把这事儿忘了。”
“您没想过杰维斯爵士会自杀吗?”波洛问道。
“我问您,我可能会想到这种事吗?老头子看上去对他本人的影响力很是受用。我从未想过他会做出这种事,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干,我猜惟一的原因是他疯了。”
“一次不幸事件。”
“非常不幸——对于雨果和我,我猜他什么也没有留给雨果,而事实也正如此。”
“谁告诉您的?”
“雨果从老福布斯那儿知道的。”
“好的,卡德韦尔小姐……”梅杰·里德尔停了一会儿,“我想就到这儿吧,您认为,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感觉可好,能否下来和我们谈谈?”
“噢,我想可以,我去告诉她。”
波洛插言道,“等一下,小姐,您以前见过这个吗?”
他掏出了那个子弹壳铅笔。
“嗯,见过,今天下午我们打牌时用过它,我想是老伯里上校的吧。”
“打完牌他把它带走了吗?”
“我不清楚。”
“谢谢您,小姐,就这些吧。”
“好的,我去告诉鲁思。”
鲁思·谢弗尼克-戈尔像女王一般走进房间。她容光焕发,头扬得老高。但她的眼睛,像苏珊·卡德韦尔一样,是警觉的。她还穿着波洛刚到时的那身衣服,淡淡的杏黄色,肩上别着一朵橙红色的玫瑰,一小时前它还清新地盛开着,现在却已凋萎。
“什么事?”鲁思问。
“我非常抱歉打扰您。”梅杰·里德尔开口道。
她打断了他的话头,“当然你必九九藏书须打扰我,你必须打扰每个人。我可以为你节省点时间,我不清楚老头子为什么会自寻死路。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种做法一点也不像他。”
“您注意到今天他的举止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他沮丧或者是兴奋——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认为没有。我没注意……”
“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喝午茶时。”
波洛问:
“您没去书房吗——午茶以后?”
“没有。我最后看见他是在这个房间,坐在那儿。”
她指着那把椅子。
“我明白了。您认识这枝铅笔吗,小姐?”
“它是伯里上校的。”
“最近您见过它没有?”
“我记不得了。”
“您知道一些——杰维斯爵士和伯里上校间的分歧吗?”
“您是指关于特种橡胶公司的事儿?”
“对。”
“我认为是这样,老爷子对此极为恼怒!”
“或许他考虑到,他被骗了?”
鲁思耸耸肩,“他并不视金钱为要务。”
波洛说: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小姐——多少有点儿唐突的问题?”
“当然,随您的便。”
“您为您父亲的死而悲伤吗?”
她瞪着他。
“当然我很难过。不过我不会沉溺于伤感之中,我会很想念他……我爱老爷子,我跟雨果总这么称呼他。‘老爷子’——你知道——有点儿原始——就像称呼原始人部落的族长那样,听起来颇为不敬,但更多是亲切之意。当然,他实在是个前所未有的,彻头彻尾的,顽固不化的老傻瓜!”
“您很风趣,小姐。”
“老爷子长了个虱子脑袋!很遗憾要这么说,但这是真的。他无法胜任任何脑力工作。提醒你一句,他可是个人物,勇猛无比!敢去极地冒险,跟人决斗。我总觉得他动辄发火是因为他其实知道自己的脑筋跟不上了,谁都能比他干得好。”
波洛从衣袋里拿出那封信。
“请您读一下这个,小姐。”
她仔细读过,又把它还给波洛,“就是它把您带到这儿来的!”
“这封信没提示您些什么吗?”
她摇摇头。
“没有。这很可能是真的。谁都能从可怜的老家伙身上捞点东西。约翰说他之前的那个经纪人完全骗过了他。你知道,老爷子如此自高自大以至于他从不屑于顾及细节!他是骗子的猎物。”
“您给他描绘了一幅与众不同的画像,小姐,从另一个角度。”
“噢,是的——他披着一层很好的伪装。范达(我母亲)总是尽力为他遮掩。他得意于昂首阔步地假装他是全能的上帝。这就是为什么,从某方面讲,我为他的死而高兴。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我不敢苟同,小姐。”
鲁思沉思地说:
“他这样越来越厉害,早晚有一天会被关起来……人们已经议论纷纷了。”
“您是否知道,小姐,他正打算立一份新遗嘱,据此您只有和特伦特先生结婚才能继承他的财产?”
她叫道:
“真荒唐!不过,我肯定法律不会认可的……我敢肯定谁也不能决定某人该跟谁结婚。”
“如果他真的签署了这样一份遗嘱,您会服从这一条件吗,小姐?”
她睁大了眼睛,“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她坐在那儿犹豫了两三分钟,盯着摇晃不定的脚尖。一小块粘在鞋底的泥土落在了地毯上。
突然鲁思·谢弗尼克-戈尔说:
“等一下!”
她站起来跑出房间。几乎立刻就回来了,身边跟着莱克上尉。
“是挑明真相的时候了,”她喘着气说道,“你们现在最好明白,约翰跟我三星期前在伦敦结婚了。”
第10节
两人当中,莱克上尉尤为尴尬。
“太令人惊奇了,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我该称莱克夫人了,”梅杰·里德尔说,“没人知道你们俩的结合吧?”
“没有,我们非常保密。约翰不喜欢那样。”
莱克有点结巴地说:
“我——我知道用这种方式处理事情令人厌恶。我本该直接去找杰维斯爵士……”
鲁思打断了他。
“告诉他你想娶他女儿,然后你的脑袋会被揍开花,而我将被取消继承权,他会把这所房子变成地狱的,我们也可以相互告慰我们干得有多漂亮了!相信我,我的方法更好!事情做了也就做了。本来还会有场争吵——可他已经弃权了。”
莱克看上去仍然不高兴,波洛问:
“你们原来打算何时向杰维斯爵士公开这件事?”
“我打算瞒到底。他已经对我和约翰有所怀疑。所以我假装把注意力转向戈弗雷。自然了,他很快就为此而大为光火。我算计着我和约翰结婚的事儿差不多得到缓解了!”
“还有谁知道这桩婚事?”
“是的,我最后告诉了范达。我想争取她的支持。”
“那您达到目的没有?”
“是的,你看,她对我跟雨果的联婚并不热心——我觉得是因为他是我表兄。她可能认为这个家族已经太不正常了,而我们生的孩子会更疯狂。这或许很可笑,因为我只是养女,你知道。我想我只是某个关系很远的表亲的孩子。”
“您肯定杰维斯爵士对真相没有察觉?”
“噢,没有。”
波洛道:
“是真的吗,莱克上尉?今天下午您和杰维斯爵士见面时,肯定没有提及此事?”
“是的,先生,没提过这件事。”
“因为,您看,莱克上尉,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杰维斯爵士见了您之后处于高度兴奋状态,而且他还不止一次讲到了家族的耻辱。”
“没提过这件事啊。”莱克重复了一遍,他的睑色变白了。
“那是您最后一次见到杰维斯爵士?”
“是的,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今晚八点过八分您在哪儿?”
“我在哪儿?在我家里,在庄子的另一头,离这儿半英里远。”
“那时您没到拉夫克洛斯附近来过?”
“没有。”
波洛转向那姑娘,“您在哪儿?小姐,在您父亲自杀时?”
“在花园里。”
“在花园?您听到了枪声?”
“哦,对。但我没特别留意。我以为是外面有人在打野兔,不过现在想来我觉得那声音离得很近。”
“您从哪条路回到房间里的?”
“我从窗户进来的。”
她扭头指了指身后的那扇窗户。
“这儿有人吗?”
“没有,不过雨果和苏珊还有林加德小姐立刻从大厅进来了。他们在谈论枪声和谋杀之类的事情。”
“我明白了,”波洛说,“是的,我想我现在明白了……”
梅杰·里德尔疑惑地说:
“好吧——呃——谢谢,我想就到这儿吧。”
鲁思和她丈夫转身离开了房间。
“究竟怎么……”梅杰·里德尔开口道,随后又绝望地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波洛点点头。他捡起那块从鲁思鞋底掉下来的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这就像墙上的那面破镜子,”他说,“死者的镜子。我们掌握的?99lib.每一种新事实都向我们展示出死者的不同方面。他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反射出来,我们很快就会看到全貌了。”
他把那小块泥小心地放进一个废纸袋里。
“我想告诉您一件事,我的朋友,解开全部秘密的线索就是那面镜子。您自己去到书房去99lib.找找吧,如果您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梅杰·里德尔直率地说:
“如果是谋杀,那您去证实吧。如果您问我,我会说这明显是自杀。您注意到那姑娘说起一个前任经纪人曾骗过老杰维斯的钱吗?我打赌这是莱克出于个人目的编造了这个故事,他希望对自己有好处。杰维斯爵士已有所察觉,请您来是他不清楚莱克和鲁思的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而今天下午莱克告诉他他们已经结婚了。这击垮了杰维斯。现在做什么都已‘太迟了’。他决定一了百了。实际上他的头脑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正常,他绝望了,在我看来事情就是这样。对此您有什么反驳之词吗?”
波洛仍旧站在屋子当中,“我要说什么?我没有任何话反驳您那套理论——可这样还远远不够,还有一些事没被考虑到。”
“比如说?”
“杰维斯爵士今天的情绪自相矛盾;伯里上校的铅笔的发现;卡德韦尔小姐的证词(这非常重要);林加德小姐关于下楼进餐的人们的次序的证词;杰维斯爵士被发现时椅子的位置;有橙子味的纸袋;最后是破碎的镜子这一最重要的线索。”
梅杰·里德尔瞪大了眼睛,“您告诉我的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他问。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回答:
“我希望有意义——到明天早晨。”
第11节
第二天早晨波洛醒来时,天才破晓。他的卧室在房子的最东边。
他起床拉开窗帘,满足地看着旭日东升。这是个明媚的清晨。
他像平时一样仔细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又加了一件厚外套,在脖子上裹了一条围巾。
然99lib?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穿过寂静的房间,下楼到客厅。他无声无息地打开法式窗,出去到了花园里。
太阳初露光芒,晨霭弥漫,是个美好的早晨。赫尔克里·波洛沿着室外一侧的梯形路来到杰维斯爵士书房的窗下。他停下来勘测现场。
藏书网窗外是一条草坪,正好与房子平行,前面是一条很宽的多年生花草的边缘地带。紫菀花还在盛开着,再前面就是波洛站的石板路,一条草坪从边缘带后面的草坪伸向梯形路,波洛仔细察看之后摇了摇头。他把注意力转到两侧的边缘带上。
他慢慢点了点头。在他右手的花圃里,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当他皱着眉头盯着脚印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猛地抬起头。
上面的窗户被推开了。他看见了一头红发,罩在一圈金红色的光环之中,露出了苏珊·卡德韦尔那聪明的面庞。
“您在这个时候究竟在干什么呢,波洛先生?现场勘测吗?”
波洛优雅地躬一下身。
“早上好,小姐。对,如您所说,现在您逮着了一个侦探——一个大侦探。可以说是——正在侦察行动之中。”
苏珊把头一歪,略带炫耀地说:
“我一定把它载入我的记事簿,”她说,“我可以下来帮忙吗?”
“我很荣幸。”
“开始我还以为您是个贼呢,您从哪条路出去的?”
“穿过客厅的窗户。”
“等一下我就来。”
她说到做到,波洛还站在她最初发现他的那个地方。
“您醒得非常早,小姐?”
“我睡不好,我刚才有种强烈的感觉,有人在清晨五点钟起来了。”
“并没有那么早!”
“感觉就是那样!那现在,我的超级警犬,我们要找什么?”
“只是察看那些脚印,小姐。”
“原来如此。”
“其中四个,”波洛接着说道,“看,我给您指出来,两个朝窗户过去,两个从窗户过来。”
“是谁的?园丁的?”
“小姐,小姐!这些脚印像某位女士小巧的高跟鞋留下的。看,为了令您信服,我请您踩一下,在脚印旁边的泥上。”
苏珊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把一只脚踩上波洛指的那块松软的泥地。她穿着一双小巧的深棕色的高跟皮鞋。
“您看,您的脚印和它差不多大,差不多可是并不吻合,另外那些比您的脚更长。也许是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或者林加德小姐——甚至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的。”
“不是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她是小脚,那时代的人习惯把脚弄小。而林加德小姐穿平底鞋。”
“那它们就是谢弗尼克-戈尔小姐的脚印,啊,对了,我记得她提到昨晚来过花园。”
他顺原路返回房子。
“我们还要勘察吗?”苏珊问。
“当然了。我们现在去杰维斯爵士的书房。”
他带路,苏珊·卡德韦尔小姐紧跟在后。
门还悬靠在那里,房间里还保持着昨晚的原样。波洛拉开窗帘,放进阳光。
“我猜猜,小姐,您对窃贼了解不多吧?”
苏珊·卡德韦尔遗憾地摇摇头,“恐怕是这样,波洛先生。”
“警察局长,他并没和他们保持友好的关系。他和犯罪团伙的联系往往严格而且官方化,可我就不同了。我曾经和一个窃贼有过愉快的交谈。他告诉我一件关于法式窗的趣闻——一个窍门,如果窗闩足够松的话,有时可以派上用场。”
他说着转动左边窗户的把手,窗闩从地上的插孔内被抽出,然后波洛朝着自己拉开两扇窗门,开大了之后又把它们关上——关上时没转动把手。这样窗闩没有落回到插孔中去。他让把手开着,等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在窗闩中心上方打了一下,这一重击使窗闩落回到地上的插孔里——把手也复归原位。
“您明白了吗,小姐?”
“我想我明白了。”
苏珊的脸色变得苍白。
“窗户现在是关死的,当窗户关死时,要进到房间里是不可能的,但要出去却可以,从外面把窗户拉开,然后像我那样打它一下,这样窗闩落回插孔,把手转回原位。窗户又关得死死的,而每个看到的人都会说它是从里面关上的。”
“是不是……”苏珊的声音有些发抖,“昨晚就是这样的?”
“我认为是,小姐。”
苏珊粗暴地说:
“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波洛没有答话。他走向壁炉,突然转过身,“小姐,我需要您做个证人。我已经有个证人了,特伦特先生。我和他说过。我把它放在原处留给警察,甚至我还告诉警长那面碎了的镜子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他不理会我的暗示,现在您做为一个证人,我把这个玻璃碎碴(记住,我曾就此唤起特伦特先生的注意)放进一个小信封——这样,”他边说边做,“然后我在上面写几个字——这样——然后把它封起来。您是个证人,小姐?”
99lib.
“好的——可——可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走到房间另一头。他站在桌前望着墙上那面碎了的镜子。
“我会告诉您是什么意思的,小姐。如果您昨晚站在这儿,往镜子里看,您就会看见谋杀正在发生……”
第12节
生平头一次,鲁思·谢弗尼克-戈尔——现在是鲁思·莱克——按时地下楼进早餐。赫尔克里·波洛在大厅里,在她进餐厅之前把她请到一边。
“我有个问题向您请教,夫人。”
“是吗?”
“昨晚您到过花园,您几次走过杰维斯爵士书房窗外的花圃?”
“是的,两次。”
“啊!两次,怎么会两次?”
“第一次我去采紫菀花,大概是七点钟。”
“在这个时间采花不奇怪吗?”
“是啊,的确如此。昨天早晨我已经采过花了。可午茶后范达说餐桌上的花不太好。我倒觉得它们挺好的,尽管不够新鲜。”
“可您母亲让您再去摘一些来,对吗?”
“对,所以我在七点之前出去。我从边缘带摘花是因为那儿的花几乎全开了,不至于太煞风景。”
“是,是,但第二次呢,您说您还去了第二次?”
“正好在晚餐之前,我的礼服上掉了一滴发油——恰好在肩头。我懒得另换衣服,可我的假花没一朵跟我衣服的黄色相配。我记起采紫菀花时看见一朵迟开的玫瑰,所以我急忙跑出去摘来别在肩上。”
波洛慢慢点头,“对,我记得昨晚您是戴了朵玫瑰花,那是什么时候,夫人,在您摘那朵玫瑰时?”
“我记不清了。”
“可这非常关键,夫人,想一想,回忆一下。”
鲁思皱着眉,飞快地瞥了波洛一眼。
“我说不准,”她终于说道,“可能是——啊,对了——一定是八点过五分。当时我正在返回房子的路上就听见了锣声,然后就是那声有意思的‘嘭’的一下。我很匆忙,因为我以为那是第二遍锣声而不是第一遍。”
“啊,您以为这样——那您站在花圃上时没试着打开书房的窗户吗?”
“事实上我试了。我以为它是开着的,这样从那儿进去会快一些。可它是关死的。”
“所有一切都得到了解释,我祝贺您,夫人。”
她盯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这样您对一切都有了交待,您鞋子上沾的泥土,您在花圃上留下的脚印,您在窗户外面留下的指印,太合适了。”
鲁思还没开口,林加德小姐匆匆走下楼梯,脸颊上带着奇怪的潮红。看到波洛和鲁思站在一起,她显得有点吃惊。
“对不起,”她说,“出了什么事儿?”
鲁思气愤地说:
“我认为波洛先生发疯了。”
她抛下他们进了餐厅,林加德小姐将她那惊异的面孔转向波洛。
他摇摇头,“早餐之后,”他说,“我会解释的,我想让每个人在十点钟都到杰维斯爵士的书房里来。”
进了餐厅,他又重申了这一请求。
苏珊·卡德韦尔迅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向鲁思,这时雨果说:
“哎?什么意思?”她暗中撞了他一下,他就顺从地闭上了嘴巴。
吃完早餐,波洛起身走向门口,他掏出一块硕大的老式手表。
“差五分十点,还有五分钟——到书房。”
波洛环视四周,一张张好奇的脸望着他。每个人都在,他注意到,只有一个例外,恰在此时,那个例外的人飘然而至。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珊珊来99lib?t>迟,她显得憔悴而病恹恹的。
波洛为她搬过一把大椅子,她坐了下来。
她抬头望着那面破镜,把椅子稍稍转了转。
“杰维斯还在这儿,”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调说,“可怜的杰维斯……现在他就要自由了。”
波洛清清嗓子宣布:
“我请诸位到这儿来,是为了让你们听听杰维斯爵士自杀的真相。”
“是命运,”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说,“杰维斯很强大,可他的命运更强大。”
伯里上校稍微挪过去一点儿。
“范达——我亲爱的。”
她朝他笑笑,抬起一只手,他把她握住,她柔声说:“你真体贴,尼德。”
鲁思不客气地说:
“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波洛先生,您已确切地探明了导致我父亲自杀的真相?”
波洛摇摇头。
“不,夫人。”
“可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波洛从容道来:
“我不知道导致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爵士自杀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杰维斯爵士没有自杀。他不是自杀,他是被人谋害了……”
“被人谋害?”几个声音同时问道,惊讶的面孔都转向波洛。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抬起头说,“被害?噢,不!”还轻轻地摇摇头。
“被害,你说?”现在是雨果开口了,“不可能。我们破门而入时房间里没有人,窗户是关死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而且钥匙在我舅舅的衣袋里。他怎么会被人杀死呢?”
“不管怎样,他是被杀死的。”
“那我猜凶手是穿过锁眼儿逃跑的?”伯里上校疑惑地说,“或者从烟囱里飞出去的?”
“凶手,”波洛说,“是从窗户出去的。我可以给你们演示。”
他重做了一遍关窗的演示。
“你们看见了?”他说,“就是这么干的!一开始我就不相信杰维斯爵士会自杀。他有极端自我主义,这种人是不会杀死自己的。”
“还有其他一些情况!表面上看,杰维斯爵士坐在桌前,在一张纸上写下‘SORRY’一词,然后朝自己开了一枪。但是在他最后这么做之前,某种原因使他变动了椅子的位置,把它挪到了桌子旁边。为什么?一定有某种原因,当我发现一座沉甸甸的青铜像底座上沾着一小点玻璃碴之后,我开始明白了……
“我自问,一小点玻璃碴怎么会跑到那儿去?——一个答案提示了我。镜子是被打碎的,不是被子弹头,而是用那个沉重的青铜像击碎的。那个镜子是故意被打碎的。
“可这为什么?我回到桌旁看这把椅子,对了,我明白了。一切都错了。没人自杀先转动椅子,靠在它的一边,然后再朝自己开枪的,整件.99lib.事都被安排好了,自杀只是假象!
“随后我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卡德韦尔小姐的证词。卡德韦尔小姐说她昨晚匆匆下楼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听到了第二遍锣声。也就是说,她认为自己已经听到过第一遍锣声了。
“现在想一想,如果杰维斯爵士被人射击时,是以正常姿态坐在桌前的话,子弹会射向哪里?沿着直线,它应该穿过门,如果门开着,最后打在锣上!
“你们现在明白卡德韦尔小姐的陈述的重要性了吧?没有其他人听到过第一遍锣响,而恰好她的房间在书房楼上,她又处于一个能听到的最佳位置,请记住,当时还只敲过一遍锣。
“杰维斯爵士的自杀绝无可能。一个死人不能站起来,关上门,锁上,再把自己摆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所以该另有其他人,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此人的出现一定让杰维斯爵士习以为常,他站在一边和他说话,杰维斯爵士也许在忙着写东西。凶手拿起枪对他的右太阳穴开了火,事成了!然后赶快,行动起来!凶手戴上手套,锁上门,把钥匙放进杰维斯爵士的衣袋。可那声锣响是怎么回事?他马上意识到开枪时门开着,而不是关着的。所以椅子又被转过来,尸体被重新摆过,手枪被塞进死者手里,镜子被故意打碎。然后凶手从窗户出去,闩上窗门,离开了。没有走草坪,而是走花圃,因为那儿的脚印容易事后弄平。然后沿着房子的侧面绕回到客厅。”
他顿了一下又说,“枪响时只有一个人在花园里。这个人还在花圃里留下了她的脚印,在窗户上留下了她的指纹。”
他转向鲁思。
“还存在着动机,不是吗?您的父亲已知道了您的秘密婚姻。他正准备取消您的继承权。”
“谎言!”鲁思的声音轻蔑而清晰,“您的故事里没一句实话,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对您的证据很不利,夫人。陪审团也许会相信您,也许不会!”
“她根本没必要面对陪审团。”
其余人都惊讶地扭过头去。林加德小姐站起来,她的脸扭曲着,全身都在颤抖。
“我承认是我杀了他!我有个人的理由。我——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波洛先生完全正确。我追踪他到这儿,事先把手枪从抽屉里取出来,我站在他身边谈写书的事——然后我杀了他。那时刚过八点。子弹头打在锣上,我没想到它会打穿他的脑袋。可没有时间再出去找它了。我锁上门,把钥匙放进他的衣袋。然后我挪动了椅子,打碎了镜子,然后,在一张纸上写下了‘SORRY’一词。我从窗户出去,像波洛先生演示的那样闩上了它。我穿过花圃,但我用事先放在那儿的小耙子扫平了脚印。然后我绕回到客厅里,我事先打开了窗户。我不知道鲁思也从那儿走过。她一定是在我回来时从房子前面绕过去的。我必须把耙子扔掉,在工具房。我在客厅里等着,直到我听见有人下楼和斯内尔去敲锣,然后……”
她看着波洛,“您不知道以后我干了什么吧?”
“噢是的,我知道。我在废纸篓里发现了那个纸袋。您的想法非常聪明,您干的是孩子们爱干的事。您把袋子吹胀然后打破它,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您把袋子扔进废纸篓之后冲进大厅,您制造了自杀的时间——和您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但是仍有件事令您不安。您没有时间拣回那枚子弹头。它一定在锣的附近。但关键是子弹头应该在书房里靠近镜子的某个地方被发现。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想出了拿走伯里上校铅笔的主意……”
“就在那时,”林加德小姐说,“当我们都从大厅进来后,我惊讶地看见鲁思在客厅里。我意识到她一定是穿过窗户从花园进来的。后来我注意到伯里上校的铅笔在牌桌上,我把它偷偷放进我的包里。如果事后有人看见我拣起子弹头,我可以假称是这枝铅笔。实际上,我认为没人看见我拣起那个子弹头。当你们都注意那具尸体时,我把它扔到了镜子附近。当您提及此事时,我很侥幸想到了这枝铅笔。”
“是的,很聪明,它完全迷惑了我。”
“我担心有人听到了真正的枪声,但我知道每个人都在换衣服,他们的房门可能是关着的。仆人在他们房里。卡德韦尔小姐可能是惟一听见枪声的人,而她以为那是逆火的声音,她听到的正是锣声。我以为——我以为一切进行顺利……”
福布斯先99lib. 生用他那严格的语调慢慢说道:
“这是个极为出色的故事,可似乎缺少动机……”
林加德小姐清楚地说,“是有一个动机……”
她愤怒地加上一句,“去吧,叫警察来!你们还等什么?”
波洛温和地说:
“请你们都离开好吗?福布斯先生,打电话给梅杰·里德尔,我会待在这直到他来。”
慢慢地,一个接着一个,大伙退出房间,又疑惑不解,又惊讶不已,他们把惶惑不安的目光投向这位整齐规矩的女人,她的满头灰发纹丝不乱。
鲁思最后一个离开,她半是气愤半是轻蔑地向波洛发难道:“就在刚才,您还认为是我干的。”
“不,不,”波洛摇摇头,“我从未这么想过。”
鲁思慢慢走出去了。
波洛和这位一本正经的小个子中年妇女留了下来,她刚刚供认了一场计划周密而冷酷无情的谋杀。
“是的,”林加德小姐说,“您并不认为是她干的,您指控她是为了让我开口,对吧?”
波洛点头默认。
“我们等着的时候,”林加德小姐平静地说,“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使您怀疑上我的。”
“有几件事。从您对杰维斯爵士的陈述开始。一个像杰维斯爵士那等傲慢之人决不会在外人面前贬低他的外甥的,尤其是处于您这一地位的人。您想加强自杀的可能因素,还冒险提出自杀的原因与雨果先生的某件丑闻有关。这又是杰维斯爵士绝不会向生人承认的事情。还有您在大厅拣起的那个小东西,并且值得注意的是您没有提到过鲁思,当她从花园走进了客厅里时。此外我发现了那个纸袋——在像拉夫克洛斯这样人家的客厅的纸篓里发现它是非比寻常的!而‘枪声’响时您是惟一在客厅里的人。那个纸袋的诡计暗示了是一个女人——一个灵巧的手制玩意儿。所有的事都相吻合了,努力把怀疑引向雨果同时让它远离鲁思,犯罪的手段——和它的动机。”
这个小个子女人吃惊了,“您知道动机?”
“我想是的,鲁思的幸福——那就是动机!我猜您曾经看见她和约翰·莱克在一起——您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回事,后来利用接近杰维斯爵士文件的便利,您发现了他新遗嘱的草稿——鲁思只有和雨果·特伦特结婚才享有继承权。这促使您决定把法律掌握在自己手中,利用杰维斯爵士此前写给我的信,您可能见过那封信的复件。是何种怀疑和忧虑导致他写了那封信,我不知道,他一定是怀疑伯罗斯和莱克计划欺骗他,他对鲁思的感情没有把握,才想到找一个私人侦探,您利用了这一事实故意布置了一幕自杀,并用他对某件有关特伦特的事非常不快的话进行佐证。您给我发了一个电报并且告诉杰维斯爵士我会到得‘晚一点’。”
林加德小姐粗鲁地说:
“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是个恃强凌弱的势利小人,一个空话连篇的人!我不想让他毁了鲁思的幸福。”
波洛柔声道:
“鲁思是您女儿?”
“是的——她是我女儿——我常常——想念她。当我听说杰维斯爵士想找人帮他写家族史时,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我渴望见到——我的孩子。我知道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不会认出我来的。那是多年以前——当时我还年轻漂亮,而且此后我改了名字。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已经糊涂得认不清事理了。我喜欢她,但我痛恨谢弗尼克-戈尔家族,他们视我如草芥,而现在杰维斯又要以他的自负和势利毁掉鲁思的生活,可我决心让她得到幸福,而且她也会幸福的——如果她一直不知道我的话!”
这是一个恳求——不是命令。
波洛郑重地点点头,“没有人会从我这儿知道这些的。”
林加德小姐平静地说:
“谢谢您。”
后来,在警察来去中间,波洛在花园里遇到了鲁思·莱克和她丈夫。
她挑战地说:
“您真以为是我干的吗,波洛先生?”
“我知道,夫人,不可能是您干的——因为那些紫菀花。”
“紫菀花?我不明白。”
“夫人,有四个脚印而且花园里只有四个。可如果您去摘过花应该有更多的脚印才对。这意味着在您第一次和第二次采花中间,有人已经扫平了所有那些脚印,那只能是罪犯干的,既然您的脚印没被扫掉,您就不是罪犯,您自然是清白的。”
鲁思的脸发亮了,“噢,我明白了。你知道——我想这太可怕了,可我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感到难过。不管怎样,她宁愿自己招供而不让我给抓起来——这是她的想法,从某方面说,很高尚。我不愿去想她因谋杀而受审。”
波洛柔声说:
“不要太难过,这事不会发生了,医生告诉我她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她活不了几星期了。”
“我很高兴那样。”鲁思摘下一朵秋天的香球花轻轻按在脸颊上。
“可怜的女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第1节
“给两个小钱吧,先生?”
一个有着脏兮兮面孔的小男孩讨好地咧嘴傻笑着。
“没有!”贾普总警督说,“而且,听着,小家伙……”
跟着是一通训斥,这个沮丧的淘气鬼惊慌退却了,对他的小朋友说:
“布赖米,但愿他不是便衣警察!”
这帮人走开了,唱着歌谣:
记住,记住
十一月五号
火药叛逆和阴谋。
我们找不着理由
为什么火药叛逆
会被遗漏。
总警督的同伴,一个小个子,上了年纪的男子,长着蛋圆形脑袋,留着一副军人式的小胡子,正暗自好笑。
“Tres bien(法文,意为:好极了。),贾普。”他评论道,“你的传经布道非常精彩!我祝贺你。”
“讨厌的对乞讨的宽容。这就是盖伊·福克斯!”贾普说。
“有趣的古风。”赫尔克里·波洛沉思着,“放烟火了——劈里啪啦——很久以后人们只记着这个人,而他的事迹已经被遗忘了。”
那位苏格兰场的人表示同意。
“别指望那些小家伙当中会有几个真正知道盖伊·福克斯是什么人。”
“而且很快,毫无疑问,人们的思想会出现混乱,确立十一月五日放烟火这事究竟是该赞扬呢还是该咒骂呢?炸掉英国国会,是一桩罪行呢,亦或一桩高尚事迹呢?”
贾普笑了,“有些人会毫不迟疑地认定后者。”
离开主街,两人拐入一条相对安静一点的小巷子,他们刚刚用过晚餐,现在抄近路去赫尔克里·波洛的寓所。
他们一边走,一边仍可以听得到爆竹声声。突然一簇金色的焰火撒满照亮了天空。
“一个适于谋杀的晚上,”贾普带着职业的兴致说,“没人能听到枪声,比如,在这么一个夜晚。”
“一直令我奇怪的是,更多的罪犯并未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赫尔克里·波洛说。
“你知道吗,波洛,我差不多指望你在某个时间犯一次谋杀罪。”
“Mon cher!(法文,意为:我亲爱的。)”
“是的,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干。”
“我亲爱的贾普,如果我搞了一次谋杀,你绝对没机会看到——我是怎么干的!你甚至可能察觉不到,谋杀已经发生过了。”
贾普友好而深情地笑起来。
“你是个狂妄自大的小魔鬼,不是吗?”他宽容地说。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钟,赫尔克里·波洛的电话铃响了。
“喂?喂?”
“你好,是你吗,波洛?”
“Oui,C’est moi。(法文,意为:是的,是我。)”
“我是贾普,还记得昨晚我们回家时经过了巴兹利花园小巷吗?”
“是啊?”
“当时我们曾谈论过在爆竹声中杀死一个人然后逃脱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
“是这样,那条巷子的十四号发生了一起自杀事件,死者是一个年轻的寡妇——艾.99lib.伦夫人。我马上赶到那儿去,愿意过来吗?”
“请原谅,但是如你一样赫赫有名的人,我的朋友,通常是被派去处理一起自杀案吗?”
“机警的家伙。不——不是的,事实上我们的法医似乎认为这事有点意思。你愿意来吗?我觉得你应该过来看看。”
“我当然愿意,你是说十四号?”
“对。”
波洛来到巴兹利花园小巷十四号,几乎与此同时,贾普和另外三个人也坐汽车赶到了。
十四号显然已成为人们感兴趣的中心。围了一圈人,汽车司机、他们的妻子、僮仆、流浪汉、衣着齐整的路人和无数的孩子们都停下来,张着嘴,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十四号。
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站在台阶上,竭力阻挡住好奇的人群,警觉的年轻记者带着相机四处忙碌。贾普一出现,他们立即向他拥过来。
“目前还无可奉告。”贾普说着推开他们,他朝波洛点点头,“你来了,我们进去吧。”
他们迅速地穿过人群,大门立刻在他们背后关上了。他们发现自己被挤在一段楼梯脚下。
一个已经到了楼梯顶上的男子认出了贾普说道:
“上来吧,先生。”
贾普和波洛爬上楼梯。
站在楼梯口的人打开了左边的门,他们就走进一间小卧室里。
“我想您希望先了解一下主要情况吧,先生?”
“是的,詹姆森,”贾普问,“是怎么回事?”
詹姆森开始讲述:
“死者是艾伦夫人,先生。和她朋友普伦德莱思小姐住在一起。普伦德莱思小姐到乡下去了,今天早上才回来。她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惊讶地发现房里没人,平常一个女的会在九点钟来给她们干活儿。她上楼先进了自己的房间(就是这间),然后穿过走廊去她朋友的房间。不过门从里面锁上了。她转动门把手,敲门喊叫,可没有任何回答。最后她才警觉起来给警察局打了电话。那是在十点四十五分。我们立即赶到撞开门。艾伦夫人躺倒在地,被枪击中了头部,她手里有把自动手枪——0.25口径的韦伯利——看来显然是起自杀事件。”
“普伦德莱思小姐现在在哪儿?”
“她在楼下起居室,先生。是位非常冷静、能干的年轻女士,应该讲,她非常有头脑。”
“我要跟她谈谈。不过最好先看看布雷特。”
他和波洛穿过走廊走进对面房间。一个高个子、上了年纪的男人抬头和他们打招呼。
“你好,贾普,很高兴你来了。这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贾普朝他走过去。赫尔克里·波洛飞快地四处打量了一遍房间。
这间比他们刚才呆过的房间要大得多。它有个外凸的窗户,相对于另一间纯粹的卧室而言,这间卧室更像起居室的样子。
银色墙壁和翠绿色天花板,银色绿色相间印有时髦图案的窗帘,一个长沙发床上铺着一床闪闪发光的翠绿色的丝绒被和几个金银两色的软垫。一张高高的古色古香的红木写字台。一个红木大衣柜,几把镀铬的亮闪闪的新式椅子。在一张矮玻璃桌上,放着一个装满烟蒂的大烟灰缸。
赫尔克里·波洛灵敏地嗅了嗅空气,然后和贾普一起俯身察看尸体。
这是个大约二十七岁左右的年轻女人,瘫在地板上,还保留着从一把镀铬椅子上滑下来的姿势。她一头金发,容颜娇美,脸上还化了淡妆。是张可爱的、流露出欲望的、或许稍有点蠢的面孔。头的左侧有一大滩凝固了的血迹,右手手指里还扣着一把小手枪。她穿了一件朴素的墨绿色上衣,领口齐到脖颈。
“那么,布雷特,问题出在哪儿?”
贾普俯视着那蜷在一块的身躯。
“位置是对的,”医生说,“如果她击中自己,很可能从这把椅子上滑到那个位置。门是锁着的,窗户也在里面关得紧紧的。”
“你说得对,那问题出在哪儿?”
“看看这把手枪。我还没碰它——等着指纹专家来。不过你一看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波洛和贾普一起跪在地上,从近处检查那把手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贾普抬头说,“手枪在弯曲的手指中间,看起来好像她拿着它——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握住,还有什么?”
“有很多,她右手拿着枪,现在看一下伤口。枪口靠近头部的左耳上边——左耳,提醒你。”
“嗯,”贾普说,“大概可以认定,她不可能右手持枪击中那个部位?”
“应该说绝对不可能,你可能把胳膊绕过去,但我怀疑你能否开枪射击。”
“看来相当明显,有人杀了她并试图伪装成自杀。不过,锁上的门窗又做何解释呢?”
詹姆森警督回答了这个问题。
“窗户是关上的并上了闩,先生,不过门尽管是锁着的,我们却没找到钥匙。”
贾普点点头。
“对,那是个很大的漏洞,那人离开时锁上了门,还希望人们不会注意到钥匙不见了。”
波洛低声说:
“C’est bete,Ca!(法文,意为:如此愚蠢。)”
“噢,过来吧,波洛,老头儿,你不能总靠你那耀眼的智慧之光去评判别人!事实上那是很容易被疏忽的细枝末节,门被锁99lib?上了,人们破门而入,发现死了的女人——手里拿着手枪——很明显的自杀事件——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干的,他们没有去找钥匙,事实上,普伦德莱思小姐给警察局——打电话是幸运的。她本可以叫一两个司机来撞开这扇门——到那时钥匙问题就会被完全忽视了。”
“是啊,我想这是真的,”赫尔克里·波洛说,“那可能是很多人自然而然的反应。而警察,是最后的一着,不是吗?”
他依旧注视着那具尸体。
“你发现了什么?”贾普问。
问题有些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睛却露出热切和关注之情。
赫尔克里·波洛摇摇头:
“我正在看她的手表。”
他弯腰用手指尖碰了碰它,那是一块漂亮的嵌了宝石的东西,黑色闪光波纹的表带,系在那只拿枪的手腕上。
“非常漂亮。”贾普注意到了,“一定很值钱!”他询问地把脑袋伸向波洛,“也许这里有什么?”
“可能吧——是的。”
波洛绕过去走向写字台。桌子带了可以翻下来的折板。它做得很精致,和整个配色相协调。
有个大了一点的银色墨水瓶架摆在桌子中央,前边放了一个漂亮的绿色漆皮的吸墨本。吸墨本左边是个翠绿色的玻璃制笔盘,装着一枝银色笔杆,一枝绿色封蜡棒,一枝铅笔和两枚邮票,吸墨本右边是个活动日历,显示着星期、日期和月份。还有一个装铅沙粒的小玻璃罐,里面插着一枝华丽的绿色羽毛笔。波洛似乎对这枝笔感兴趣,他把它拿出来,看到笔尖上没蘸过墨水,显然是个装饰品。——再没什么了。那枝银笔杆上装了钢笔尖,残留有墨水。他的目光投向日历。
“星期四,十一月五日,”贾普说,“就是昨天。”
他转向布雷特,“她死了有多长时间了?”
“她于昨夜十一点三十三分遇害。”布雷特迅速答道。
看到贾普一副吃惊的面孔,他咧嘴笑起来。
“对不起,老伙计,”他说,“捏造了一个超级医生!实际上我只能证明最接近是在十一点左右——前后误差大概一小时左右。”
“哦,我想大概是手表停了吧——或者这一类的东西。”
“手表是停了,不过停在四点一刻。”
“那我猜她可能于四点一刻被害的。”
“你最好抛开这个想法。”
波洛打开了吸墨本的封皮。
“好主意,”贾普说,“可是没运气。”
吸墨本露出一张光洁的吸墨纸,洛波翻开其他几页,都是一样的。
他又把注意力转向废纸篓。
里面有两三张撕破的信纸和传单,只撕成了两半,很容易拼起来。一张是某个帮助退役军人的社会组织请求捐助的,一张是十一月三日晚上鸡尾酒会的请柬,一张裁缝的预约单。几张传单一张是毛皮衣商的广告,还有一张百货商店的品目。
“什么也没有。”贾普说。
“是的,这很奇怪……”波洛说。
“你的意思是,自杀者通常要留下一封信?”
“正是。”
“事实上,更多的证据表明这不是自杀。”
他离开了。
“现在该让我的人干活儿了。我们最好下楼去见见这位普伦德莱思小姐。来吗,波洛?”
波洛好像仍在为这个写字台和它的摆设而感到困惑。
他走出房间,但在门口又回头望了望那枝华丽的翠绿色的羽毛笔。
第2节
在狭窄的楼梯下面,一扇门通向一间大客厅——实际上是由马厩改建的。在房间内部,墙壁用灰泥做成粗糙不平的效果,上面挂着蚀刻木版画。有两个人在房间里坐着。
一个坐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伸出手去烤火,是个深色皮肤,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年轻女人,年纪大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另一个女人年纪较大,身材也较宽阔,提着个编织袋。在两个男人进来时,她正气喘吁吁地说着什么。
“……正如我所言,小姐,这样的变故差点让我倒地不起,想想今天早晨在所有的早晨当中……”
另一位打断了她的话,“会结束的,皮尔斯太太。我想这两位先生是警督吧。”
“普伦德莱思小姐吗?”贾普上前问道。
那姑娘点点头,“是我。这位是皮尔斯太太,她每天来为我们干活儿。”
皮尔斯太太忍不住又说起来。
“就像我对普伦德莱思小姐所说的,想想今天早晨在所有的早晨当中,本应该带我的姐姐路易莎·莫德来才合适,只有找一个干零活的,我是说亲戚毕竟算亲戚,我想艾伦夫人不会介意的,尽管我从不喜欢令女主人失望……”
贾普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的确如此,皮尔斯太太。现在也许您愿意带詹姆森警督到厨房去录一下口供。”
打发走了多话的皮尔斯太太——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和詹姆森警督喋喋不休地说起来了——贾普把注意力转向那个姑娘。
“我是贾普总警督。现在,普伦德莱思小姐,我非常想了解有关此事的一切情况。”
“当然可以,从哪开始呢?”
她很冷静,态度中没流露出丝毫悲伤或震惊的迹象,令她显得不自然的僵硬。
“您今天早晨几点钟回来的?”
“我想是在十点半以前。皮尔斯太太,这个老撒谎家,我发现她不在这儿……”
“这种事常发生吗?”
简·普伦德莱思耸了耸肩。
“大概一星期里她能有两次十二点钟才到这来——或者根本就不来。她应该九点钟到。实际上,像我说的,一星期准有两次,她不是‘头晕’就是家里人病倒了。这些钟点工老这样——时不时就不来了。在这些人当中她还算不错的了。”
“你们雇她很长时间了吗?”
“刚一个多月,前一个偷东西。”
“请接着讲吧,普伦德莱思小姐。”
“我给出租车司机付了钱,提着行李箱,到处找皮尔斯太太,找不到她,然后就上楼进了我的房间,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找巴巴拉——艾伦夫人——却发现门锁着。我转动门把手、敲门,可没人回答,我就下楼给警察局挂了电话。”
“Parton!(法文,意为:对不起。)”波洛巧妙而且迅速地插进来一个问题,“您没试着去撞开那扇门吗——也许让巷子里某个司机帮个忙?”
她的眼睛转向他——一双冷冷的、灰绿色的眼睛,飞快地品评似地扫视了他一番。
“不,我没想到这个。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认为人们应当去找警察。”
“那么您认为——对不起,小姐——这儿出了什么事吗?”
“当然了。”
“因为您敲了门而没人回答吗?但也有可能您的朋友睡得很死或者诸如此类的……”
“她不会睡得那么死。”
她马上答道。
“也许她出去了而且锁上了门?”
“她为什么要锁门呢?不管怎样她都该留个条儿给我的。”
“那么她没留条给您吗?您能肯定?”
“当然肯定,否则我马上会看到的。”
她回答得更快了。
贾普说:
“您没有试着从锁眼儿往里瞧一下吗,普伦德莱思小姐?”
“没有,”普伦德莱思想想说,“我从未这么想过。不过我也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钥匙应该插在里面吧?”
她用试探的、无辜的眼神盯着贾普,波洛突然暗自笑了笑。
“您做得很对,当然喽,普伦德莱思小姐,”贾普说,“我想您不会相信您的朋友会自杀吧?”
“哦,不。”
“她没有显得异常焦虑或沮丧吗?”
这位姑娘回答之前稍微停了一下。
“没有。”
“您知道她有枝手枪吗?”
简·普伦德莱思点点头。
“有的。她从印度带来的。她常常把它放在她房间的抽屉里。”
“嗯,有持枪许可证吗?”
“我猜有吧,我不能肯定。”
“现在,普伦德莱思小姐,您愿意把您所知道的有关艾伦夫人的情况都告诉我吗?您认识她多久了?她有哪些社会关系——所有事实。”
简·普伦德莱思点点头。
“我认识巴巴拉大概有五年了,我是在国外旅行时碰见她的——确切点说是在埃及。她正在从印度回家的路上。我在雅典的英国学校待了一段。回家之前去埃及几个星期。我们俩一起做了一次尼罗河巡游。我们交上了朋友,彼此喜欢对方。那时我正找人跟我合租一套公寓或一间小房子。巴99lib.巴拉孤身一人。我们觉得我们会在一起过得很好。”
“那你们相处得融洽吗?”波洛问。
“非常好,我们俩都有各自的朋友——巴巴拉更喜欢交际,而我的朋友多半是艺术圈里的。或许这样更易于相处吧。”
波洛点点头,贾普接着问:
“您知道一些艾伦夫人从前的家庭和生活情况吗?”
简·普伦德莱思耸耸肩。
“并不太多。我想她婚前的名字叫阿米塔奇。”
“她丈夫呢?”
“我想像他是那种不顾家的人,我认为他酗酒。我猜他结婚后一两年就死了。他们曾经有过孩子,一个小女孩,三岁时也死了。巴巴拉很少谈起她丈夫,我确信她在十七岁左右时,在印度和他结了婚。后来他们去了婆罗洲或者某个凄凉的地方,你们总把些无用之人送到那儿去——可这显然是个令人痛苦的话题,我从不提这些事。”
“您知道艾伦夫人是否有什么经济困难?”
“不,肯定没有。”
“没有债务之类的麻烦吗?”
“不!我肯定她没陷入那类困境。”
“现在我必须再问您另一个问题——希望您不至于为此不快,普伦德莱思小姐。艾伦夫人有没有特殊的男友或者男性朋友呢?”
简·普伦德莱思平静地答道:
“好吧,她已订了婚并且快结婚了,如果这能回答您的问题的话。”
“跟她订婚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是汉普郡某个地方的国会议员。”
“她认识他有多久了?”
“两——不——三个月左右。”
“据您所知他们没有发生过任何争吵?”
普伦德莱思小姐摇摇头。
“不,如果有那类事的话就太让我奇怪了。巴巴拉不是那种爱吵架的人。”
“您最后见到艾伦夫人是什么时候?”
“上星期五,就在我外出度周末之前。”
“艾伦夫人留在了城里?”
“是的,她打算周日和她的未婚夫出去。”
“那么您自己是在哪儿度的周末?”
“莱德尔斯,埃塞克斯郡的莱德尔斯。”
“您和谁在一起?”
“本廷克先生和夫人。”
“您今天早晨才离开他们?”
“是的。”
“您离开得很早吧?”
“本廷克先生开车送我回来的。因为他必须在十点前赶到城里,所以我们很早就出发了。”
“我明白了。”
贾普满意地点点头。普伦德莱思小姐回答得既干脆又令人信服。
波洛接着又提了个问题。
“您本人对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怎么看?”
这姑娘耸耸肩。
“这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也许,不过我想知道您的意见。”
“我不知道我对他是怎么想的。他年轻——最多三十一二岁——有进取心——一个出色的演说家——很有前途。”
“这算是正面——负面呢?”
“嗯,”普伦德莱思小姐考虑了一会儿,“在我看来,他很一般——他的观点没什么创见——而且他有点华而不实。”
“那并不是很严重的缺点,小姐。”波洛笑眯眯地说道。
“您不这么认为吗?”
她的语气略带嘲讽。
“对您来讲可能是缺点。”
他看到她露出一丝不安,就抓住这个机会:
“但对于艾伦夫人来讲——不是这样,她不会注意到那些缺点的。”
“您说得非常正确,巴巴拉认为他特别棒——完全以他的价值判断去看待他。”
波洛柔声问,“您很喜欢您的朋友吧?”
他看见她的手紧抓住膝盖,下巴绷得99lib.紧紧的,可回答的声音却干涩而不带感情。
“您说得对,我是很喜欢。”
贾普说:
“还有一件事,普伦德莱思小姐,您和她没吵过架吗?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不愉快吧?”
“从来没有过。”
“没有因为这次订婚的事……”
“当然不会。我为她如此幸福而快乐。”
稍停了一会儿,贾普又问:“据您所知,艾伦夫人有什么宿敌吗?”
这回隔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普伦德莱思小姐才作出回答,她的语气也微微改变了。
“我不明白您指的宿敌是什么意思?”
“任何人,比如,谁会从她的死中捞到好处?”
“噢,不,太荒谬了,她的收入非常少。”
“那谁将继承她的财产呢?”
简·普伦德莱思的话音里带着适度的惊讶说:
“您知道,我确实一无所知,如果我知道她是否立过遗嘱的话,我就不会见怪了。”
“那么没有其它意义上的敌人吗?”贾普很快转到另一面,“有没有忌恨她的人?”
“我想没99lib?人会忌恨她,她是非常有礼貌的人,总想讨人喜欢。她生来就是一副温柔、可爱的性格。”
头一次,她那呆板、干涩的口气有所改变,波洛和善地点点头。
贾普说:“那么,总而言之——艾伦夫人近来情绪很好,她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困难,她订了婚,就要结婚了,并且为此而感到幸福。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使得她自杀。是这样吧?”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简答道:
“是的。”
贾普站起身,“对不起,我得和詹姆森警督说句话。”
他离开了房间。
赫尔克里·波洛留下来,和简·普伦德莱思单独呆在一起。
第3节
几分钟的沉默。
简·普伦德莱思飞快地打量了这个小个子男人一眼,之后就目视前方,不再开口了。但是,他的在场无疑给她制造了一定的压力。她的身体很平静但并不松弛,最后波洛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似乎让她得到了某种解脱。他用一种悦耳的平常语调问了个问题:
“您什么时候点的炉火?”
“炉火?”她的声音听起来茫然而且很心不在焉,“噢,今天早晨我刚回来时。”
“在您上楼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我明白了。是的,当然了……那么炉子是已经拢好的,还是您自己拢的?”
“是拢好的,我只划了根火柴点着它。”
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显然她在疑虑他为什么说这番话。可能就是说说.99lib?而已。不管怎样他继续以平和的语气说:
“可您的朋友——在她房间里我注意到只有个煤气炉?”
简·普伦德莱思机械地答道:
“我们就有这么一个烧煤的炉子——其他都是煤气炉。”
“您做饭也用煤气炉吗?”
“我想现在每个人都在用这个。”
“的确,这很节省劳动力。”
小小的交流结束了,简·普伦德莱思用鞋敲着地板,突然她说:
“那个人——贾普总警督——他非常聪明吗?”
“他非常出色。真的,他思维缜密,工作努力,不辞劳苦,很少有失误。”
“我不知道……”姑娘喃喃说。
波洛望着她。她的眼睛在炉火映照下显出很绿的颜色。他平静地问道:
“对您是个非常大的震惊吗,您的朋友的死?”
“太可怕了。”
她说起来出人意料地诚挚。
“您没料到这种事——没有?”
“当然没有。”
“那您一开始,也许,觉得是不可能的——它不该发生?”
他的平和、同情的语调似乎突破了简·普伦德莱思的防线,她回答得热切、自然,不再那么僵硬了。
“正是如此,即使巴巴拉真的自杀了,我也无法想像她会采取那种方式。”
“可她有一枝手枪呢?”
简·普伦德莱思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是的,但那枝手枪是一个——呃!一件收藏品,她曾生活在荒蛮之地,出于习惯保存着它——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我敢肯定。”
“啊,为什么您如此肯定呢?”
“嗯,因为这是她自己说的。”
“比如……”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友好,使她不知不觉地说了下去:
“嗯,举个例子说,有一次我们谈论自杀的事儿,她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打开煤气,关紧所有通气的门窗然后上床躺着,我说我认为那不可能——躺在那里等死。我说我宁愿对着自己开枪。而她说,她永远不会对自己开枪的,万一击不中就太可怕了。而且无论如何她是痛恨暴力的。”
“我懂了,”波洛说,“如您所说,这很奇怪……因为,像您刚告诉我的,她的房间里就有煤气炉。99lib.”
简·普伦德莱思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是的,是有一个……我无法理解——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不用这种方式。”
波洛摇着头:
“对,看起来——很奇怪——有点不合情理。”
“整个事情都显得不合情理,我仍无法相信她会自杀。我想这非得是自杀吗?”
“嗯,还有一种可能。”
“您什么意思?”
波洛直视着她:
“或许是——谋杀。”
“噢,不?”简·普伦德莱思哆嗦了一下,“不!多可怕的假设!”
“可怕,也许吧,但您不认为有这种可能?”
“但门从里面锁上了,窗户也是。”
“门锁上了——对,但是看不出来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锁的。您知道,钥匙不见了。”
“不过——如果它不见了……”她迟疑了一两分钟,“那它一定是从外面锁上的,否则就会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
“啊,或许如此。房间还没进行彻底的搜查,也可能它被扔到了窗外而被某个过路的人捡到了。”
“谋杀!”简·普伦德莱思说。她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黝黑而聪敏的面孔露出急迫之色,“我认为您是对的。”
“但谋杀必定有个动机,您知道有什么动机吗,小姐?”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过尽管她否认了,波洛又得到一个印象,简·普伦德莱思谨慎地隐瞒了什么,门开了,贾普走进来。
波洛站起身说:
“我刚对普伦德莱思小姐提出一个假设——她的朋友不是自杀。”
贾普一时间颇为困窘,他向波洛投去责备的目光。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他强调说,“我们总会考虑到各种可能性,你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现在该做的一切。”
简·普伦德莱恩平静地答道:
“我明白。”
贾普走近她,“那么现在,普伦德莱思小姐,您以前见过这样东西吗?”
他手上是一小块椭圆形深蓝色的漆片。
简·普伦德莱思摇摇头,“不,从未见过。”
“这不是您的或是艾伦夫人的?”
“不,女人通常不戴这种东西,不是吗?”
“哦,您认出来了。”
“是的,很明显,不是吗?它是半片男人袖口的链扣。”
第4节
“那个年轻女人太傲气了点。”贾普抱怨道。
两人又来到艾伦夫人的卧室,尸体已拍完照被抬走了,指纹专家取证后也离开了。
“把她当作傻瓜可不太明智,”波洛表示赞同,“她绝对不傻,实际上,她是个特别聪明而又自信的年轻女子。”
“会是她干的?”贾普带着瞬间的一线希望问道,“她可能会干的,你知道。我们必须找到她不在现场的证据。关于那位年轻人发生了一些争执——那位大有前途的国会议员。我觉得她对他的评价太苛刻了。听起来很是可疑,一定是她自己喜欢上了他而他却拒绝了她。她是如果愿意的话会杀死任何人的那种女人,而且杀人的时候还动了脑筋。对,我们必须去找她不在现场的证据。她选了个合适的时机,毕竟埃塞克斯郡不算太远。有很多次火车,还有汽车。弄清诸如她昨晚是否因头痛早些上床之类的证据会非常有价值的。”
“你说得对。”波洛附和道。
“不管怎样,”贾普接着说,“她对我们隐瞒了什么,哎?你没感觉到吗?这年轻女人知道一些事情呢。”
波洛深以为然。
“是的,这很明显。”
“这类案子里总有些困难,”贾普抱怨道,“人们宁愿闭口不言——有时出于高尚的动机。”
“谁都不能责备他们,我的朋友。”
“是啊,可这让我们更难办了。”贾普牢骚满腹。
“这恰恰能充分展示出你们的机智灵敏的优势啊。”波洛安慰他说,“顺便问一句,指纹怎么样了?”
“好了,的确是谋杀。手枪上没留下任何指纹,在放到她手里之前被擦得很干净。即使她用那种胳膊绕头的奇怪姿势,也必须举起手枪,而她绝对不可能在杀死自己之后又把手枪擦一遍的。”
“是,是,明显表明有种外力作用。”
“不然指纹会令人失望的。门把手上没有,窗户上也没有。想想看,嗯?应该到处都留下艾伦夫人的指纹才对。”
“詹姆森有什么发现吗?”
“从那个钟点工那儿吗?没有,她讲了一大堆,可实际知道的并不多。证实了艾伦和普伦德莱思相处得很好。我已经派詹姆森出去到巷子里做些调查。我们还得跟拉弗顿-韦斯特先生谈谈。看看昨天晚上他在哪儿,干些什么。同时我们还得查查她的文件。”
他立即开始行动。时不时地咕哝几句,扔给波洛某件东西。很快就搜了个遍。桌子里面没多少文件,而且收拾摆放得整整齐齐。
最后贾普往桌子上一靠,叹了口气:
“就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说对了。”
“大部分物件都一目了然——收据,几张没付的账单——没什么特别的。社交邀请函,朋友的便条,这些东西……”他摊开手里的七八封信件,“还有她的支票和存折。没有能让你感兴趣的吗?”
“是的,她透支了。”
“其他的呢?”
波洛笑起来。
“你是在考我吗?不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三个月前从银行取出.99lib.了三百英镑,而昨天又取了两百英镑……”
“并且支票本上没有留下任何存根。除了几笔小数目没开别的支票——最多十五英镑。我跟你说——房间里找不到这笔钱。一个手提包里有四英镑十先令,另一个包里有一两个先令。我认为已经很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她昨天支付了那笔钱?”
“对,问题是她付给了谁呢?”
詹姆森警督推门进来了。
“哦,詹姆森,有什么收获没有?”
“是的,先生,有几件事。第一,没人确切地听到了枪声。两三个女人说她们听见了,因为她们以为自己听见了——可就这么多,那些爆竹放起来,连狗耳朵也听不出来。”
贾普嘟哝了一句:
“别指望了,接着说吧。”
“昨天下午和晚上的大部分时间艾伦夫人都在家。大约五点钟回来,之后六点钟左右又出去了一趟,不过只是到巷尾的邮筒寄信。九点半左右开来一辆小车——旗燕牌轿车——一个男人下了车,据描述约四十五岁,像军人一般健壮——有绅士派头,深蓝色大衣,圆顶礼帽,牙刷胡子。詹姆斯·霍格,住在十八号的司机说曾经看见他来拜访过艾伦夫人。”
“四十五岁,”贾普说,“不太可能是拉弗顿-韦斯特。”
“这个人,不管他是谁,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大概十点二十分离开的,还在走廊里停下来和艾伦夫人说话。小男孩弗雷德里克·霍格从旁边经过时听到藏书网了他说的话。”
“他说些什么?”
“‘好吧,仔细考虑一下再通知我。’然后她说了句什么,他回答,‘好的,再见。’说完他钻进汽车,开走了。”
“是在十点二十分。”波洛思索着说。
贾普摸了摸鼻子。
“十点二十分时艾伦夫人还活着,”他说,“还有呢?”
“没有别的了,先生,据我的了解,住在二十二号的司机十点半回来的,他答应给孩子们放焰火。他们正等着他呢——巷子里其他的孩子也在等。他放焰火时大家都围在旁边看。后来大家都回去睡觉了。”
“没别人进入十四号了吗?”
“没有——不是说没人去,只是没人注意到罢了。”
“嗯,”贾普说,“你是对的,好了,我们不得不去找这位‘有牙刷胡子的军人式的绅士’了。很明显,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艾伦夫人还活着的人。我想知道他是何许人?”
“普伦德莱思小姐也许会告诉我们的。”波洛建议。
“她也许会,”贾普丧气地说,“也许不会,我并不否认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会告诉我们很多东西。你怎么样,波洛,老伙计?你和她单独谈了一会儿,你不是夸口你那种.99lib?t>忏悔神父式的态度时常会博得好感吗?”
波洛摊开双手。
“哎呀,我们只谈了煤气炉。”
“煤气炉——煤气炉,”贾普显得厌恶起来,“你是怎么了,老家伙?自从你来这儿以后,惟一感兴趣的就是羽毛笔和废纸篓。噢,对了,我见你往楼梯下面瞧了一眼,有什么东西吗?”
波洛说:
“一本球茎植物的书目和一本旧杂志。”
“你究竟有何想法?如果有人想销毁罪证的话,你记着他们不会只把它扔到废纸篓里的。”
“你说得非常对。只有无关紧要的东西才会那样被扔掉。”
波洛谦和地说。贾普却怀疑地看着他。
“好吧,”他说,“我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那你呢?”
“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波洛说,“我会检查完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有垃圾箱呢。”
他转身敏捷地步出房间,贾普望着他,一脸厌烦的神色。
“疯了,”他说,“彻底疯了。”
詹姆森警督礼貌地保持了沉默,他脸上却露出英国人的自负:“外国佬!”
他大声说:
“这就是那位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我听说过他。”
“我的老朋友,”贾普解释道,“不要以貌取人,提醒你一句,现在他仍然宝刀未老。”
“有一点老朽了,先生,”詹姆森警督说,“就如人们所言,年龄不饶人呐。”
“老样子,”贾普说,“但愿我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他走到写字台旁边,不安地注视着那枝翠绿色的羽毛笔。
第5节
贾普正在和第三位司机的妻子谈话,这时,波洛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进来,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喔,你吓了我一跳,”贾普说,“找到什么了?”
“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贾普又回身问詹姆斯·霍格太太,“您说您以前见到过那位绅士?”
“嗯,是的先生,我丈夫也见过,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是这样,霍格太太,您是位精明的女人,我看得出来,我毫不怀疑您对巷子里的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况且您是个有判断力的女人——不寻常的出色的判断力,我可以说……”他毫不脸红地把这话重复了三遍。霍格太太不禁九九藏书有些得意忘形了,做出一副智力超群的样子。“请告诉我关于这两个年轻女人的线索——艾伦夫人和普伦德莱思小姐。她们怎么样?生活不检点吗?经常参加晚会?有这类事吗?”
“噢,不,先生。没这种事。她们倒经常外出——尤其是艾伦夫人——但她们俩都很正派,如果您懂我的意思。完全不像我能指名说出的另一类人。我很清楚史蒂文斯夫人的生活方式——我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位夫人——我本来不想告诉您那儿的事——我……”
“正是,”贾普巧妙地截住了话头,“现在您告诉我的非常重要。艾伦夫人和普伦德莱思小姐很讨人喜欢,是吧?”
“是的,先生,非常可爱的女士,她们俩——尤其是艾伦夫人。她总是亲热地跟孩子们说话。她失去了自己的小女儿,我相信,可怜的人儿。啊,我已经埋了我自己的三个孩子,我是说……”
“是的,是的,非常悲惨。那普伦德莱思小姐呢?”
“嗯,当然她也是位可爱的女士,不过有点无礼,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她只是对人点头示意,好像不愿意停下来浪费时间似的。不过我对她并不反感——一点也没有。”
“她和艾伦夫人相处得很好吗?”
“是的,先生,没争吵过——从来没有,非常幸福和满意——我敢肯定皮尔斯太太会证实我说的话。”
“是的,我们已经跟她谈过了。您认识艾伦夫人的未婚夫吗?”
“正要和她结婚的那位绅士?是的,他经常在这儿进进出出。他们说他是国会议员。”
“昨晚来的那个不是他吗?”
“不,先生,不是他。”霍格夫人停下来,她太过一本正经的态度掩饰不住话音里的激动,“如果您这么问,先生,您完全想错了,艾伦夫人绝不是那种女人,我敢肯定。这幢房子里也没那种人,而我也绝不信会有这类事情——我今天早晨还对霍格说过。‘霍格,’我说,‘艾伦夫人是位女士——一位真正的女士——所以别乱猜’——男人脑子里总是这些,请您原谅我这么讲,总是有些粗俗的想法。”
贾普没在意这番冒犯,继续问:
“您看见他到这儿以及离开了——对吧?”
“对的,先生。”
“那您没听到别的什么?争吵的声音?”
“不,先生,没有,也就是说这类事是听不到的——因为相反众所周知——史蒂文斯夫人待那可怜的女人的方式使得大家议论纷纷——我们全都劝她别住在那儿,但是,价钱很公道——她也许是魔鬼缠身了,就付——三十先令一个星期……”
贾普赶紧说:
“可您没听到十四号里有任何声音?”
“没有,先生。外面正放爆竹,到处都是,我们埃迪和他的伙伴们就在附近放的,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那个男人是十点二十离开的,是这样吗?”
“可能吧,先生。我自己估计的,可霍格也这么认为的,他是个十分靠得住的男人。”
“您确实看见他离开了,您听见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先生。我离得没那么近,只能从我家窗户看见他站在走廊里和艾伦夫人说话。”
“也看见她了吗?”
“是的,先生,她站在门里边。”
“注意到她穿什么样的衣服了吗?”
“现在真的,先生,我说不好,没有特别注意那个。”
波洛说:
“您甚至没注意到她穿的是日装还是晚装?”
“不,先生,我不能说我看见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从上面的窗户向十四号望去,他笑了,和贾普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
“那么那位绅士呢?”
“他穿着深蓝色大衣,戴着圆顶礼帽,看上去精明强干。”
贾普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开始跟下一个人谈话。弗雷德里克·霍格少爷,是个长着一副顽皮面孔,一双明亮的眼睛的小家伙,对自己的重要性颇为骄傲。
“是的,先生,我听见他们说话了。‘好好考虑一下再通知我。’这位绅士说,好像很愉快,您知道。然后她说了句什么,他就答道:‘好吧,再见。’然后他钻进汽车——我替他打开车门可他什么也没给我。”少爷的语调略有些失望,“然后他开车走了。”
“你没听见艾伦夫人说的话吗?”
“不,先生,没有听见。”
“你能告诉我她穿什么衣服吗?什么颜色的,比方说?”
“不知道,先生,您看,我没真的看见她,她一定是站在门背后了。”
“就这样吧。”贾普说,“现在注意,小伙子,我想让你非常认真地思考和回答下一个问题,如果你不知道或者想不起来就直说,明白吗?”
“明白,先生。”
霍格少爷急切地看着他。
“谁关的门,艾伦夫人还是那位绅士?”
“前门吗?”
“前门,当然了。”
男孩考虑着,他眨着眼睛努力地回忆。
“可能是那位女士——不,她没有,是他关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门之后就很快地跳到汽车里,好像他急着赴.99lib.约会似的。”
“好的,年轻人,你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这是给你的六便士。”
打发走了霍格少爷,贾普转向他的朋友。两人慢慢地互相点了点头。
“很可能!”贾普说。
“有这种可能性。”波洛也同意。
他的眼睛泛着绿光,就像一对猫眼一样。
第6节
贾普又一次走进十四号的起居室,没有浪费时间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
“现在,普伦德莱思小姐,您不觉得最好把隐瞒的实情告诉我们吗?该来的事最后总要来的。”
简·普伦德莱思扬起她的眉毛,她正站在壁炉旁边,用火暖着一只脚。
“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真的,普伦德莱思小姐?”
她耸了耸肩。
“我已经回答了您所有的问题,我不知道还能如何为您效劳。”
“嗯,我的看法是您还能做更多——如果您愿意的话。”
“那只不过是一种看法罢了,不是吗,总警督?”
贾普的脸变得特别红。
“我想,”波洛说,“如果你把案情告诉她,这位小姐会更好地理解你提这些问题的缘由。”
“非常简单。好吧,普伦德莱思小姐。事情是这样的,您朋友被发现用手枪击中了头部,而门和窗都是关着的,这看起来像一起普通的自杀案件,但它不是自杀,仅拿医学上的证据就足够证明。”
“怎么?”
她的冷冰冰的嘲讽语气没有了,向前探着身子——专注地——盯着他的脸。
“手枪是在她手里——但手指没有抓紧。而且手枪上没留下任何指纹。从伤口的角度看也不可能是自伤,还有,她没留下遗书——对自杀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事。尽管门上了锁,可钥匙还没有找到。”
简·普伦德莱思慢慢转过身,坐在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果真是这样!”她说,“我早就觉得她不可能自杀!我是对的!她没有自杀。是别人杀害了她。”
有一会她显得茫然若失,然后猛地抬起头。
“请您尽管问吧,”她说,“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回答您的问题。”
贾普开始问了。
“昨晚艾伦夫人有位拜访者。他被描述成一个四十五岁的男子,举止像军人,牙刷胡子,穿着入时,开一辆旗燕牌轿车,您知道他是谁吗?”
“我当然不能肯定,不过听起来像是梅杰·尤斯塔斯。”
“梅杰·尤斯塔斯是什么人?能告诉我您知道的全部情况吗?”
“他是巴巴拉在国外认识的——在印度。他一年以前出现的,此后我们时不时看见他。”
“他是艾伦夫人的朋友吗?”
“举止上像。”简冷冷地说。
“她对他态度怎么样?”
“我认为她并不真的喜欢他——事实上,我肯定她不喜欢他。”
“但她表面上仍对他很友好?”
“是的。”
“她有没有显得——好好想想,普伦德莱思小姐——怕他?”
简·普伦德莱思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是的——我想她是这样。每当他出现时她总是很紧张。”
“他跟拉99lib.
弗顿-韦斯特先生见过面吗?”
“我想只见过一面。他们俩不怎么合得来。也就是说,梅杰·尤斯塔斯尽量对查尔斯表现出友好,但查尔斯却没有。他极为看不起那些背景不好的人。”
“梅杰·尤斯塔斯没有——你所说的——好背景吗?”波洛问。
姑娘干脆地回答:
“不,他没有。没一点教养,明显不是出于上流。”
“啊,我不懂这两个表达法。您的意思是他称不上是真正的绅士?”
一丝微笑掠过简·普伦德莱思的脸庞,不过她仍旧严肃地答道:“是的。”
“您会不会大吃一惊,普伦德莱思小姐,如果我假设这个人正在敲诈艾伦夫人呢?”
贾普往前坐坐,看着波洛的假设会收到什么效果。
他相当满意,她上路了,脸颊发红,猛地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果真是这样?我真傻没早点猜到。当然了!”
“您认为这个假设说得通吗,小姐?”波洛问道。
“我太傻了没有早点想到!最近巴巴拉曾经借过我几笔小钱。而且我看到过她坐在那仔细研究存折。我知道她靠自己的收入过得不错,当时也没在意,不过,自然了,如果她要支付一大笔钱的话……”
“和她平时的言谈举止一致吗?”波洛问。
“绝对不一样,她很紧张,有时神经兮兮的,总之是一反常态。”
波洛温和地说:
“请原谅,可您以前并没这么告诉我们。”
“那是另一回事,”简·普伦德莱思不耐烦地摆摆手,“她并不沮丧,我意思是她还没到要自杀或者做类似事情的程度。但是敲诈——是的。但愿她早点告诉我,我会让他见鬼去。”
“不过他也许没有去——见鬼,而是去见了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波洛说。
“是的,”简·普伦德莱思缓缓说道,“对……没错儿……”
“您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拿什么来控制她吗?”贾普问。
姑娘摇了摇头。
“我想不出来,关于巴巴拉我无法相信能有什么真正严重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巴巴拉很容易上当受骗,轻易就会被人吓倒。事实上,她是敲诈分子的最好猎物!真是卑鄙而残忍!”
她满腔怨恨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太不幸了,”波洛说,“罪行好像颠了个个儿。本应该受害人杀死敲诈人的,而不是敲诈人害死了他的受害人。”
简·普伦德莱思微蹩双眉。
“不——那是真的——我能想像出当时的情景……”
“比如?”
“假设巴巴拉因为绝望而不惜冒险。她可能想用那把可笑的小手枪吓唬他,他企图从她手里夺过枪来,在搏斗中他开枪杀了她,后来他被自己做的事吓坏了,就试图把它伪装成一次自杀。”
“很有可能,”贾普说,“不过有个难题。”
她探询地看着他。
“梅杰·尤斯塔斯(如果是他干的)昨晚十点二十分离开这儿的,还在门口跟艾伦夫人道别了呢。”
“噢,”姑娘的脸沉了下来,“我明白了。”她停了一会儿,“不过他可能后来又回来了呀。”她慢慢说道。
“对,有可能。”波洛说。
贾普继续问:
“告诉我,普伦德莱思小姐,艾伦夫人习惯于在哪儿接待客人,这里还是楼上房间?”
“都有。这间屋子一般用来举行聚会或者接待我自己的朋友。您知道,我们这么分的,巴巴拉占着大.99lib.卧室兼作起居室,我占小卧室和这个房间。”
“如果昨晚梅杰·尤斯塔斯来赴约,您觉得艾伦夫人会在哪儿接待他?”
“我觉得她可能带他到这儿来。”姑娘好像有点犹豫,“这儿不能太亲密。另外,如果她要写支票什么的,那她可能会带他到楼上去。这里没书写用具。”
贾普摇摇头,“这里不存在支票问题,艾伦夫人昨天提走了两百英镑现金,但是我们在房间里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那她是把钱给了那混蛋?噢,可怜的巴巴拉!可怜的,可怜的巴巴拉!”
波洛咳嗽了一声,“除非,像您假设那样,是一次意外事故。不过仍然存在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那就是他断了一个非常稳定的收入来源。”
“意外事故?那不是什么意外事故。他失去了理智,红了眼睛,朝她开了枪。”
“这是您对此事的看法?”
“是的,”她激动地加上一句,“这是谋杀——谋杀!”
波洛郑重地说:
“我不想说您是错的,小姐。”
贾普问:
“艾伦夫人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加斯珀,那盒子里还有一些。”
贾普打开盒子,拿出一支香烟并且点点头,他把这支烟装到口袋里。
“那您呢,小姐?”波洛问道。
“一样的。”
“您不抽特吉士吗?”
“从来没有。”
“艾伦夫人也没抽过?”
“不,她不喜欢那种烟。”
波洛又问:
“那拉弗顿-韦斯特呢,他抽什么香烟?”
她惊讶地看着他。
“查尔斯?他抽什么烟跟这有什么关系?您不会认为是他杀了她吧?”
波洛耸耸肩,“一个男人杀死了他从前爱过的一个女人,小姐。”
简不耐烦地摇着头,“查尔斯不会杀任何人的,他非常谨慎。”
“一样的,小姐,谨慎的人才会制造出最聪明的谋杀。”
她盯着他,“但是缺了您刚提到过的动机,波洛先生。”
他低下头去。
“对,确实如此。”
贾普站起身,“好了,我想我在这儿没什么可做的了。我想再到周围转转。”
“万一钱还藏在什么地方呢?当然,您随便看吧,我的房间也请便——虽然巴巴拉不太可能把钱藏在那儿。”
贾普的搜查迅速而有效。客厅一会就现出了它的所有秘密,然后他上了楼。
简·普伦德莱思靠在椅背上,抽着烟,对着炉火沉思起来。波洛则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
“您知道拉弗顿-韦斯特先生现在是否在伦敦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想他在汉普郡和他的群众在一起。我本应该给他拍个电报。真该死!我忘了。”
“记住所有的事可不太容易,小姐,尤其是在灾难发生的时候,而且毕竟,坏消息总会被隐瞒。人们听到时就会觉得它来得太快了。”
“是啊,您说的对。”姑娘心不在焉地说。
楼梯上响起贾普的脚步声,简出去迎他。
“怎么样?”
贾普摇了摇头,“恐怕没什么有用的,普伦德莱思小姐,我已经查过所有房间了。嗯,我想我最好还是瞧一眼楼梯下面的壁橱。”
他说着就抓住把手向外拉,简·普伦德莱思说:
“它锁着呢。”
她声音里有某样东西,使得两个男人敏感地盯着她。
“对,”贾普和蔼地说,“我看见它上了锁,不过您也许有钥匙。”
姑娘像石像一般站在那儿。
“我不知道它在哪儿。”
贾普飞快地瞟了她一眼,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友好和随意。
“亲爱的,那可不妙了。我并不想砸碎木头,用暴力把它打开。我会派詹姆森出去找把万能钥匙来。”
她生硬地走开了。
“哦,”她说,“等一下,它可能在……”
她回到客厅里,一会儿又拿着钥匙出现了。
“我们一直锁着它,”她解释道,“因为一个人的雨伞什么的习惯于放在好拿的地方。”
“明智的防范措施。”贾普说着,高兴地接过了钥匙。
他把钥匙塞进锁眼,门打开了,壁橱里很暗。贾普掏出他的小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
波洛觉察到身边的姑娘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紧跟着贾普手电筒的亮光扫过。
壁橱里东西不多。三把雨伞——一把是破的。四根手杖,一套高尔夫球具,两个网球拍,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几个不成套的破沙发靠垫,在这些东西上边搁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公文包。
在贾普把手伸向那个包时,简·普伦德莱思连忙说:
“那是我的。我今天早晨才把它带回来。里面什么也没有。”
“还是确证一下吧。”贾普说,他的语气越发和蔼了。
包没有锁。里面装着粗毛刷和化妆品,还有两本杂志,没别的了。
贾普仔细检查了包的外层,当他最后合上包盖,开始小心地检查壁橱时,姑娘明显松了口气。
除了那几件显而易见的东西之外,壁橱里再没什么了。贾普的检查很快就结束了。
他重新锁上门,把钥匙还给简·普伦德莱思。
“好了,”他说,“完事儿了,您能给我拉弗顿-韦斯特先生的住址吗?”
“法利库姆府,小莱德伯里,汉普郡。”
“谢谢您,普伦德莱思小姐,目前就这样了。也许日后还会来的。顺便说一句,请保守秘密,尽量让一般公众以为这是起自杀案件。”
“当然,我非常理解。”
她和他们俩握了握手。
他们走在巷子里时,贾普忍不住说:
“那壁橱里到底有什么?肯定有什么名堂。”
“是的,有点名堂。”
“我敢以十比一打赌肯定跟那个小公文包有关!可我这个睁眼瞎,什么也没发现,每个化妆瓶都打开看过——闻了味道——到底是什么呢?”
波洛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那个姑娘在搞鬼,”贾普接着说,“今天早上把包带回来的?绝对不会!注意到里边的两本杂志了吗?”
“是的。”
“嗯,其中一本是七月份的!”
第7节
第二天,贾普走进波洛的寓所,沮丧地把帽子扔到桌子上,一头跌在椅子里。
“好了,”他吼道,“她没干!”
“谁没干?”
“普伦德莱思,直到半夜都在玩桥牌。男主人,女主人,海军少校,还有两个仆人都坚决肯定。毫无疑问,我们必须放弃把她和这事儿联在一起的任何想法。虽然如此,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她对楼梯下面那个小公文包表现出如此的紧张不安。你一定有些想法,波洛。你总擅长处理那些微妙的细节问题。那个小公文包的秘密,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呀!”
“我会给你另外一个提示。烟味的秘密。”
“离题太远了。烟味——呃?这就是我们第一次查看尸体时,你嗅来嗅去的原因?我看见了——也听见了!闻啊闻啊闻的,还以为你头脑发烧了呢。”
“你全弄错了。”
“我常想到脑子里的小灰细胞,别告诉我你鼻子里的细胞也超乎别人之上吧。”
“没有,没有,你尽管放心。”
“我一点烟味也没闻出来。”贾普疑虑地说。
“我也是,我的朋友。”
贾普怀疑地看看他,之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这是艾伦夫人抽的那种——加斯珀。烟头里有六个是她的,另外三个是特吉士。”
“完全正确。”
“你们奇妙的鼻子不用看就知道了,我猜。”
“我向你保证我的鼻子没参与此事,我的鼻子没记录下什么。”
“不过脑细胞记录了不少?”
“嗯——有些特别的线索——你不这么认为吗?”
“比如说?”
“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显然这房间里丢了什么东西,又多了某样东西,我想……而且,在写字台上……”
“我知道了,我们要谈那枝翠绿色的羽毛笔了!”
“Du tout(法文,意为:不对。),那只羽毛笔完全无关紧要。”
贾普连忙给自己留出九九藏书退路。
“我已经让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半小时后到苏格兰场来见我,我想你会愿意去的。”
“我非常乐意。”
“还有你一定会高兴听到我们已经追踪到了梅杰·尤斯塔斯。他在克伦威尔大道租了套带家具的公寓。”
“太好了。”
“我们在那了解了一点情况,梅杰·尤斯塔斯根本不是个好货色。等我们见过拉弗顿-韦斯特之后,就去会会他,你意下如何?”
“妙极了。”
“那好,咱们走吧。”
十一点半,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被领进贾普总警督的房间,贾普站起来和他握手。
这位国会议员中等个头,个性鲜明。他的脸刮得很干净,一张富于表情的嘴巴,微微突出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带着那种演说的天赋。他相貌英俊,安静而有教养。
尽管看上去面色苍白99lib?而且有点忧伤,他的态度依然彬彬有礼和镇定自若。
他坐下来九九藏书,把帽子和手套放在桌子上,直视着贾普。
“我想说,首先,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我完全理解这对您来讲会多么痛苦。”
拉弗顿-韦斯特没有领情,“我们不用谈论我的感受。告诉我,总警督,您对我的——艾伦夫人自杀的原因有何高见?”
“您本人帮不了我们什么忙吗?”
“实际上不能。”
“没有发生过争吵?你们之间没相互疏远?”
“没这回事。此事给我以极大的震惊。”
“也许会更难以理解的,先生,如果我告诉您这并非自杀——而是谋杀!”
“谋杀?”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的眼珠都快蹦出来了,“您说是谋杀?”
“非常正确。现在,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您有何意见——谁想置艾伦夫人于死地呢?”
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急促而含糊地答道:
“不——没有,确实——没有这种人。惟一的想法是——太难以想像了!”
“她从未提到过什么对头?谁会对她心存恶意呢?”
“从来没有。”
“您知道她有把手枪吗?”
“我不知道这事。”
他似乎有点吃惊。
“普伦德莱思小姐说,这枝枪是艾伦夫人多年以前从国外带回来的。”
“是吗?”
“当然,我们得到的只是普伦德莱思小姐一个人的证词。极有可能艾伦夫人觉得她身处某种危险之中,于是出于个人的某种原因,她把这枝枪留在了身边。”
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怀疑地摇摇头,他看起来非常疑惑不解。
“您对普伦德莱思小姐怎么看,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我的意思是,您是否认为她可靠,值得信赖?”
他考虑了一下,“我认为如此——是的,可以这么说。”
“您不喜欢她吗?”贾普一边问,一边紧紧盯着他。
“我不该那么说。她不是我所欣赏的那类姑娘,那种爱挖苦人的、独立自主的类型对我没吸引力,但是我应该说她很值得信赖。”
“呃,”贾普说,“您知道一个叫梅杰·尤斯塔斯的人吗?”
“尤斯塔斯?尤斯塔斯?啊,是的,我记得这个名字,我曾经在巴巴拉——艾伦夫人那儿碰到过他。是一个非常可疑的客人,在我看来,我对我的——对艾伦夫人说过,我们结婚之后,他将成为我家不受欢迎的那类人。”
“艾伦夫人怎么说?”
“噢!她完全同意。她绝对相信我的判断力。一个男人比女人更了解其他男人。她给我解释说,她不可以对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过于无礼——我想她是特别害怕自己被当作势利小人!自然,作为我的妻子,她会发现她的很多老朋友都——不太合适了,能这么说吗?”
“意思是说跟您结婚改善了她的处境和地位?”贾普直言相问。
拉弗顿-.99lib?韦斯特扬起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不,不,不是那样。事实上,艾伦夫人的母亲是我家的一位远亲。她的出身和我完全平等,但是当然,在我看来,我必须在择友方面特别谨慎——我妻子择友也得如此,一个人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引人注目的。”
“噢,是的。”贾普冷淡地答道,他又接着问,“那您帮不了我们?”
“实在是不行,我毫不知情,巴巴拉!被人谋杀!简直难以置信!”
“现在,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您能告诉我们您在十一月五号夜里的活动吗?”
“我的活动?我的?”
拉弗顿-韦斯特尖声抗议着提高了音调。
“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贾普解释说,“我们必须询问每个人。”
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庄严地看着他,“我希望我这种地位的人可以除外。”
贾普只是等着。
“我是——现在让我想想……啊,对了,我在家里,十点半出去,沿着河堤散步,看了一会焰火。”
“很高兴今天没有那类阴谋产生。”贾普愉快地说。
拉弗顿-韦斯特狐疑地看着他,“然后我——就——回家了。”
“到家——您伦敦的住处在昂斯洛区,我想——是几点钟?”
“我不知道确切时间。”
“十一点?十一点半?”
“差不多那个时候。”
“也许有人给您开门?”
“不,我自己有钥匙。”
“您散步时碰见什么人了?”
“不,噢,真的,探长,我特别讨厌这些问题。”
“我向您保证,这只是例行公事,拉弗顿-韦斯特先生。问题并不是针对个人的,您知道。”
这个回答似乎让愤怒的国会议员得到了安慰。
“如果就这些……”
“目前就这些了,拉弗顿-韦斯特先生。”
“你要和我保持联络……”
“那自然,先生。顺便让我介绍一下,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您或许听说过他。”
拉弗顿-韦斯特先生的眼睛颇有兴趣地投向这个小个子比利时人。
“对——对——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先生,”波洛说,他的举止突然变得外国化了,“相信我,我的心在为您而悲伤。如此重大的损失!您必须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啊,我无话可说了。多么了不起的英国人,总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他打开他的香烟盒,“请允许我——啊,空了,贾普?”
贾普摸摸口袋,然后摇了摇头。
拉弗顿-韦斯特打开自己的烟盒,低声说,“嗯——抽枝我的吧,波洛先生。”
“谢谢,谢谢您。”这个小个子男人拿了一支。
“如您所言,波洛先生,”另一个人接口说,“我们英国人不喜欢显露个人的感情。坚强不屈——是我们的座右铭。”
他向两个人躬了下身,离开了。
“神气十足,”贾普厌恶地说,“而且自作聪明!普伦德莱思这姑娘对他所言极是。一个漂亮的家伙——或许能迷惑住那些毫无幽默感的女人。那是什么烟?”
波洛摇着头送给他,“埃及人,一种昂贵的牌子。”
“不,那没什么。真遗憾,我还从未听过如此糟糕的不在现场的申辩!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你知道,波洛,很遗憾阴差阳错。如果是她敲诈他……他倒是个极好的敲诈对象——会乖乖地把钱交出来!一切都是为了避免一场丑闻。”
“我的朋友,根据你的意愿重新立案,的确不错,但严格说那不是我们的事儿。”
“不,尤斯塔斯是我们的事儿。我已经搞到了他的一点情况,的确是个卑鄙之徒!”
“顺便问一句,关于普伦德莱思小姐的事,你按我说的去办了吗?”
“是的,等一下,我打个电话了解最新的情况。”
他拿起了电话听筒。
简单交谈了几句之后,他放下电话,抬头看着波洛。
“真是个冷血动物,出去打高尔夫了。做得真漂亮,就在你的朋友被杀仅仅一天之后。”
波洛发出一声惊叫。
“出了什么事?”贾普问。
但波洛只是低声自言自语。
“当然……当然……但是自然地……我是多么愚蠢——为什么,它就在眼皮底下!”
贾普粗鲁地说:
“快停下你那些叽里咕噜的自言自语吧,我们去对付那个尤斯塔斯。”
他愕然地看到波洛已是满面春风。
“可——好吧——我们一定要对付他的。现在,跟你讲,我弄清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第8节
梅杰·尤斯塔斯以一种很自然的态度接待了他们二人。
他的公寓很小,用他的话讲,只是个Pied a terse(法文,意为:落脚之地。),他给他们俩拿来喝的,被谢绝后又掏出了香烟盒。
贾普和波洛都拿了一枝烟,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发现你抽特吉士。”贾普用手指转动着烟卷说。
“是的,对不起,您更喜欢加斯珀吗?我好像在哪儿还有一枝。”
“不必,不必,这非常好。”他朝前探探身子——变成另一种语调,“也许你猜得出,梅杰·尤斯塔斯,我找你干什么?”
他摇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式。梅杰·尤斯塔斯是个高个子,漂亮而俗气,眼睛周围有些浮肿——小小的、狡黠的眼睛和他幽默和蔼的态度极不相称。
他说:
“不——我根本不清楚是什么缘故使得总警督大人屈尊至此,我的汽车有问题吗?”
“不,不是你的车。我想你认识一位叫巴巴拉·艾伦的夫人吗,梅杰·尤斯塔斯?”
梅杰往后靠靠,吐出一个烟圈,用恍然大悟的声音说:
“嗬,是那件事!当然,我早该猜到的,非常悲惨的事故。”
“你知道这件事了?”
“昨晚的报纸上看到的。太糟糕了。”
“我想你在印度就认识艾伦夫人了。”
“是啊,那是多年以前了。”
“你也认识她丈夫吗?”
停了一忽儿——仅仅一秒钟的工夫——可这片刻之间,他的小眼睛迅速地在两人脸上扫了一遍,然后他回答:
“不,实际上,我从没遇到过艾伦。”
“可你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
“听说他是个混蛋。当然,那只是传闻。”
“艾伦夫人什么也没讲过?”
“从不谈起他。”
“你跟她很熟吗?”
梅杰·尤斯塔斯耸了耸肩,“我们算老朋友了,您知道,老朋友。不过我们不经常见面。”
“可你却在昨天晚上见到她了?十一月五号的晚上?”
“是的,事实上,我见到她了。”
“你去拜访她,我想。”
梅杰·尤斯塔斯点点头,声音流露出温和遗憾的口气。
“是的,?99lib.她请我就某些投资提提建议。当然,我明白你们想知道什么——她的精神状态——诸如此类。好吧,真的,很难说。她的举止很正常,不过现在想来还是有点神经紧张。”
“然而她没暗示你她打算做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事实上,在我道别时,我还说我很快会给她打电话,一块去看戏。”
“你说你会打电话给她,这是最后一句话吗?”
“是啊。”
“很奇怪,我掌握的情况和你说的出入很大呀。”
尤斯塔斯脸色变了。
“呃,当然,我记不清原话了。”
“据我掌握的情况,你是说,‘好吧,认真考虑一下再通知我。’”
“让我想想,对,我认为您是对的。记不太清了。我想我在提醒她有空的时候应该通知我。”
“不完全一样,是吧?”贾普说。
梅杰·尤斯塔斯耸耸肩,“亲爱的朋友,您不能期望一个男人记住他在任何场合下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艾伦夫人如何回答的?”
“她说她会给我打电话。我记得就这些了。”
“之后你说了声‘好吧,再见。’”
“很可能,诸如此类吧。”
贾普平静地问:
“你说艾伦夫人请你就投资问题提些建议,那她是否交给你一笔两百英镑的现款请你替她投资呢?”
尤斯塔斯的脸刷地变成了黑紫色,他身子前倾,愤怒地吼道: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交了还是没交给你?”
“那是我个人的事,总警督先生。”
贾普平静地说:
“艾伦夫人从银行提走了两百磅现金,其中有五英磅的钞票,它们的号码,当然了,可以查得到的。”
“那又怎样?”
“这笔钱是用来投资的——或者是——敲诈所得,梅杰·尤斯塔斯?”
“这想法太荒唐了,您想暗示些什么?”
“我认为,梅杰·尤斯塔斯,在这点上我必须问你是否愿意到苏格兰场来做个供述,当然了,不存在任何强迫,而且你可以,如果你希望的话,现在就叫你的律师来。”
“律师?我叫律师来干什么?您凭什么要指控我?”
“我们正在调查艾伦夫人死亡的背景。”
“天啊,你们不会怀疑到——为什么,那太荒谬了!看看,事情是这样的,我如约去拜访巴巴拉……”
“是几点钟?”
“大概九点半吧,我想,我们坐下来谈……”
“之后抽烟了吗?”
“是的,抽烟,那坏了什么事!”梅杰挑衅地问。
“你们在哪儿谈话?”
“在起居室,进门左手那间,我们在一起友好地交谈,我是快十点半钟时离开的,在门口台阶上停了一下,跟她说了最后几句话……”
“最后几句……真精确。”波洛低声说。
“我想知道您是哪位?”尤斯塔斯转过身愤怒地说,“该死的意大利人!你插进来干什么?”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这个小个子男人严肃地说。
“我可不在乎您是不是艾基利斯。像我所说的,巴巴拉和我非常友好地道别。我直接开车去了远东俱乐部,十一点五分或二十到那儿的,然后直接进了牌戏室,在那儿玩桥牌,直到一点半。现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不抽烟斗,”波洛说,“你有非常充足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在,先生,”他看着贾普说,“您满意了吧?”
“你拜访当中一直待在起居室?”
“是的。”
“你没上楼去艾伦夫人的闺房?”
“没有,我跟您讲,我们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没离开过。”
贾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
“你有几套衬衣袖口的链扣?”
“链扣?链扣?和这事有何相干?”
“当然你不必非得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这个?我并不介意。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应讨还个说法。就是这些……”他伸出他的胳膊。
贾普注意到链扣是金黄色的,点点头说:
“我看见了。”
他又站起来,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包。他把它打开,粗鲁地差点把它捅到贾普的鼻子底下。
“图案很漂亮,”总警督说,“我看到有一个破了——掉了点漆。”
“什么?”
“我猜你记不起什么时候弄的吧?”
“一两天之前吧,不会太久。”
“听到正是你在拜访艾伦夫人时掉的,你不会很惊讶吧?”
“为什么不会在那儿掉呢?我不否认我去过呀。”梅杰傲慢地说道。他仍然气势汹汹地,扮演着无事者的角色,可他的手颤抖了。
贾普往前探探身,加重了语气说:
“是的,不过那一小块链扣不是在起居室被发现的,而是在艾伦夫人的卧室里——她被害的房间,而且那儿有个男人抽着和您抽的相同牌子的香烟。”
话起作用了,尤斯塔斯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他的眼睛来回乱转,刚才的嚣张劲儿无影无踪了,反露出胆小怯懦的表情,这副样子可不太好看。
“你们没有任何证据,”他的声音近乎于哀号,“你们正在陷害我……可你们不能这样。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据……那天晚上我没再接近过那所房子……”
波洛接过话说道:
“是啊,你没再接近那所房子……你没必要去了……因为也许在你离开时,艾伦夫人已经死了。”
“根本不可能——不可能的——她还在门里边——她跟我说话——人们一定听见她了——看见她了……”
波洛轻轻地说:
“他们听见你和她说话……假装等着她回答,然后再接着说……这是老掉牙的把戏了……人们可能想像她在那儿,可他们看不见她,因为他们甚至说不出她是不是穿着晚装——甚至不知道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上帝——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他开始摇晃起来——完全垮了……
贾普厌恶地看着他,干脆地说道:
“我不得不请你,先生,跟我走一趟。”
“您要逮捕我?”
“拘留待查——我们会采取这种方式。”
沉默被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哀叹打破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梅99lib?
杰·尤斯塔斯绝望地说:
“我完了……”
赫尔克里·波洛搓着双手,高兴地笑起来,他看上去非常快活得意。
第9节
“这下他彻底完了。”那天晚些时候,贾普以职业的口吻评价道。
他和波洛正开车沿着布郎普顿公路行驶。
“他明白游戏结束了。”波洛心不在焉地说。
“我们已经找到了有关他的充分的证据,”贾普说,“两三个不同的化名,在支票上耍了花招。非常有意思的是,他在里茨时自称德·巴思上校,蒙骗了半打儿皮卡迪利商人。我们目前正以诈骗罪名起诉他——直到我们最后弄清此案。你对陪审团的仓促行动有何意见,老兄!”
“我的朋友,做一件事必须得善始善终。一切都应得到合理的解释。我正在找你提起的那个秘密,那个丢失了的公文包的秘密。”
“那个小公文包的秘密——是我说的——我知道它没有丢失啊。”
“等着瞧吧,mon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
汽车拐进小巷。十四号门口,简·普伦德莱思刚从一辆小奥斯汀·塞万上下来,她穿了一身高尔夫球服。
她打量了两人一番,然后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请进吧,你们二位?”
她前头引路,贾普跟她进了起居室。波洛则在门厅里停了一会,嘟哝着:“C’est embetan(法文,意为:令人讨厌。)——袖子可真难脱。”
过一会儿他也走进起居室,大衣脱掉了。贾普撇撇胡子下的嘴唇,他听到了很轻的开壁橱门的声音。
贾普以探询的目光看着波洛,另一个则几乎察觉不到地点点头。99lib?
“我们不想妨碍您,普伦德莱思小姐,”贾普轻快地说,“只是来问一下,您能否告诉我们艾伦夫人的律师的名字。”
“她的律师,”姑娘摇摇头,“我甚至还不知道她有个律师。”
“那么,当她和您租这套房子的时候,一定得签署协议吧?”
“不,我想没有。您看,我拥有这所房子,租约上写着我的名字。巴巴拉给我另一半租金,这很不.99lib.正规。”
“我明白了。噢!好了,我想再没什么事了。”
“很抱歉帮不上您的忙。”简礼貌地说。
“这没什么要紧的,”贾普朝门口走去,“您在打高尔夫球?”
“是的,”她脸红了,“我想这似乎不近人情。可实际上待在这所房子里令我非常压抑。我觉得自己必须得出去做点什么——疲劳一下也好——不然我会窒息的!”她激动地说道。
波洛马上说:
“我明白,小姐。这最好理解——最自然不过了。坐在这房子里想着——不,不会令人愉快的。”
“您理解就好。”简简短地应道。
“您算某个俱乐部里的吗?”
“对,我在温特沃思打球。”
“令人愉快的天气。”波洛说。
“啊呀,现在树上的叶子剩得不多了!一星期以前它们还很美呢。”
“今天天气非常好。”
“下午好,普伦德莱思小姐,”贾普一本正经地说,“事情确证之后我再通知您。事实上,我们已经拘留了一个嫌疑犯。”
“什么人?”她急切地看着他。
“梅杰·尤斯塔斯。”
她点点头走回去。弯腰捡起一根木柴扔到火里。
“怎么样?”汽车拐出小巷时,贾普问。
波洛微微一笑,“非常简单,这回钥匙在门上。”
“那……”
波洛又笑起来,“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高尔夫球棒不见了……”
“当然,这姑娘绝不是傻瓜,还有什么不见了?”
波洛点点头,“对,我的朋友——还有那个小公文包!”
贾普脚下的加速器猛跳了一下。
“该死!”他说,“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呢?我非常仔细地把那包翻了个遍。”
“我可怜的贾普——可它是——你是怎么说的,‘显而易见,我亲爱的沃森。’”
贾普恼火地扫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去哪儿?”他问。
波洛看了看手表。
“现在不到四点。我们在天黑以前还能赶到温特沃思,我想。”
“你认为她真去那儿了?”
“我想是这样——是的,她肯定知道我们可以做调查的。哦,是的,我认为我们会发现她到过那里。”
贾普哼了一声。
“哦,好吧,走着瞧。”他灵巧地穿过其他车辆,“但我无法想像这公文包和犯罪有何瓜葛,也看不出能从它那里得到什么。”
“的确如此,我的朋友,我同意你的意见——与它毫无关系。”
“那为什么——不,别跟我讲了!顺序,方法,一切都要善始善终!噢,好吧,真是不错的一天。”
汽车开得很快。他们到温特沃思高尔夫俱乐部时才四点半多一点儿。工作日期间那儿倒不算拥挤。
波洛直接找到球童的头头儿,询问普伦德莱思小姐的球棒。他解释说她要在明天打另一场。
那个球童头头儿提高了嗓门,一个小男孩在墙角的一堆高尔夫球棒里找着。
他终于找出一个袋子,上面写着大写字母,J·P。
“谢谢你。”波洛说,他走开了,又不经意地回身问,“她没交给你一个小公文包吗?”
“今天没有,先生,也许留在更衣室了。”
“她今天来过这儿吗?”
“哦,是的,我看见她了。”
“她的球童是谁,你知道吗?她丢了一个公文包,想不起来最后把它放哪儿了。”
“她没带球童。她来这儿买了几个球,只拿出来两根球棒,我想当时她把公文包拿在手里。”
波洛道声谢,转身离开了。两人绕着俱乐部会所走着。波洛停下来欣赏风景。
“很美呀,不是吗?黑沉沉的松树林——还有湖,对,湖……”
贾普飞快地膘了他一眼。
“这就是答案,是吗?”
波洛笑了。
“我认为很可能有人看到了某些事。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立即动手调查的。”
第10节
波洛退后一步,头略微歪向一边,审视着房间里的布局。一把椅子放这儿——另一把放那儿,对了,非常好。这时门铃响了——一定是贾普。
这个苏格兰场的人快活地走进来。
“非常正确,老伙计!第一手消息。昨天有人在温特沃思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往湖里扔东西,据描述该是简·普伦德莱思。我们没费多大劲就把它捞出来了,那正好有很多芦苇。”
“是什么东西?”
“正是那个公文包呀!可是为什么,以上帝的名义?好了,它把我给难住了!里面什么也没有——甚至也没有那几本杂志。为什么一个理智健全的姑娘想把一个相当昂贵的包扔到湖里——你知道吗,我整夜都焦虑不安,因为我找不到其中的机关。”
“我可怜的贾普!可你不必焦虑了,答案这不来了,门铃刚刚响过。”
乔治,波洛的无可挑剔的男仆,开门通报:“普伦德莱思小姐。”
姑娘走进房间,带着她一贯自负的神情,向两位男士致意。
“我请您到这儿来……”波洛解释说,“请您坐这儿。你坐这儿,贾普——因为我有特别的消息告诉您。”
姑娘坐下来。她轮流打量着这二位,不耐烦地把帽子摘下来,放到一边,“嗯,”她说,“梅杰·尤斯塔斯已经被捕了。”
“我猜您看到了,在今早的报纸上?”
“是的。”
“他目前只是由于某个小的违法行为而受到起诉,”波洛接着说,“与此同时,我们正在搜集他与谋杀案有关的证据。”
九九藏书
“是谋杀,对吗?”
姑娘急切地问道。
波洛点点头。
“对,”他说,“这是谋杀。一个人被另一个人蓄意毁灭掉了。”
她有些颤抖。
“不要,”她低声说,“您这么讲时太吓人了。”
“对呀——是很吓人!”
他停一会儿然后说:
“现在,普伦德莱思小姐,我要告诉您我是如何发现事件的真相的。”
她把目光从波洛转向贾普,后者正在微笑着。
“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普伦德莱思小姐,”他说,“您知道我是迁就他的。我想我们还是听听他说些什么吧。”
波洛开始说了:
“您已知道,小姐,我和我的朋友于十一月六日早晨到了犯罪现场。我们走进了艾伦夫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房间,我立刻注意到几个不同寻常的细节,您知道,那房间里的某些东西非常怪异。”
“请说下去。”姑娘说。
“首先,”波洛说,“是那烟味儿。”
“我想你言过其实了,波洛,”贾普说,“我可什么都没闻着。”
波洛突然转向他,“完全正确,你没闻到任何存留的烟味,我也没有。而那是非常、非常奇怪的——因为门窗都是关着的,烟灰缸里却有不少于十枝烟的烟头。这很古怪,非常古怪,而那房间里闻起来——就实而言,特别清新。”
“这就是你的发现,”贾普叹道,“总是那么转弯抹角地得出答案。”
“你们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也这么干的。他注意到,记得吗,狗在晚上的古怪行径——而答案就是没有古怪行径,狗在晚上什么也不干。继续:下一件引起我注意的就是死者手腕上的那块表。”
“它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但它是戴在右腕上的,而据我的经验,更常见的是戴在左手腕上。”
贾普耸耸肩,他刚要发话,波洛连忙说:
“可你会说,关于这个并无定数可言。有些人更喜欢把手表戴在右手上。那现在,我们遇到了真正有趣的事了——我走到写字台前,我的朋友。”
“对,我猜着了。”贾普说。
“的确很古怪——非常引人注意!有两个原因,一是写字台上某个东西不见了。”
简·普伦德莱思开口了:
“是什么不见了?”
波洛转向她,“一张吸墨纸,小姐。吸墨本最上面是张干净的、没动过的吸墨纸。”
简耸耸肩:“确实,波洛先生,人们偶尔会把用过的纸都撕掉的!”
“是啊,可他们怎么处理呢?扔进废纸篓,不是吗?可它不在废纸篓里,我看过了。”
简·普伦德莱思不耐烦了:“它可能在前一天就被扔掉了。吸墨纸干净是因为那天巴巴拉没写过任何字。”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小姐。因为有人看见那天晚上艾伦夫人去过信箱了。她肯定写过信。她不能在楼下写——那儿没书写用具。她也几乎不可能到您的房间里去写。这样,那么,她用来写信的那张吸墨纸哪儿去了?实际上人们有时会把东西扔到炉子里而不是废纸篓里,而那间房里只有煤气炉。但是楼下的炉子前一天并没点过,因为您告诉我在您用火柴引火时炉火是拢好了的。”
他停了一下。
“一个奇怪的小问题。我看了每一处地方,废纸篓里、垃圾箱里,可我找不着一张用过的吸墨纸——而这对我至关重要。看起来好像有人故意把那张纸带走了。为什么呢?因为上面写的东西用镜子一照,很容易就能读出来。
“可关于这写字台还有第二个疑点。也许,贾普,你还大九九藏书致记得它的布置摆设?吸墨本和墨水瓶放在中间,笔盘在左边,日历和羽毛笔在右边。怎么?你不明白?那枝羽毛笔,提醒你一句,我检查过,它只是个摆设——从没用过。啊,你还不明白?我可以再说一遍,吸墨本在中间,笔盘在左边——在左边,贾普。但是通常笔盘不是放在右边,为了右手拿得方便吗?”
“啊,现在你明白了,是吧?笔盘在左边,手表在右手上——吸墨纸被拿走了——还有其他东西被带进了房间——装着烟头的烟灰缸!”
“那房间闻起来很清新、爽洁,贾普,说明房门窗户整夜都开着,没有关上……而后我为自己画了个图。”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简:
“一张您的画像,小姐,您下了出租车,付了钱,走上楼,或许叫了声‘巴巴拉’——之后打开房门,发现您的朋友躺在地上死了,手里拿着手枪——当然是左手,因为她是个左撇子,所以子弹也是从头部左侧射入的。有一张留给您的纸条,告诉您是什么缘由迫使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猜那是封极为感人的信……一位年轻、高贵、不幸的女子迫于敲诈而结束了她的生命……
“我认为,几乎马上一种想法跃入您脑子里:这是一个男人干的,让他受到惩罚——彻底的应有的惩罚!你拿起手枪,擦干净,把它放在死者右手里。你拿走了便条,撕掉了最上面那张写便条时用的吸墨纸。下楼,点着炉火之后把它们统统扔到火里烧了。然后你把这个烟灰缸拿了上来——进一步造成两个人坐在那儿谈话的假象——还拉起一块链扣漆片放到地板上。那是个幸运的发现,你希望它能使事情变得更加确凿无疑。而后你关上窗户,锁上门。没人会怀疑你已经重新布置了现场,警察必定只会看到它现在的样子——所以你没到巷子里找人求援,而是直接打电话给警察局。
“事情往后发展。你冷静、果断地扮演着你选好的角色。开始你拒绝说出任何东西,但你很聪明地提及了对自杀的怀疑。后来你就早有准备地向我们抛出梅杰·尤斯塔斯这条线索……
“是的,小姐,非常聪明——一个非常聪明的谋杀——这就是真相,企图谋杀梅杰·尤斯塔斯。”
简·普伦德莱思一跃而起:
“这不是谋杀——这是正义。那个男人逼着可怜的巴巴拉走上死路!她是那么脆弱和无助。您知道,可怜的孩子,她第一次出国就在印度和一个男的搅和在一起。她只有十七岁而他是个年龄比她大得多的已婚男人。后来她有了孩子,她把他送到一户人家,不愿再见到他。她还去了国外的一些地方,以后回来时就自称是艾伦夫人。不久孩子死了。她回到这儿来,爱上了查尔斯——那个夸夸其谈、自命不凡的家伙,她崇拜他——而他又自鸣得意地接受崇拜。如果他是另一人,我早就劝她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可实际上,我竭力劝她保守秘密。不管怎么说,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回事了。
“但是那个恶鬼梅杰·尤斯塔斯出现了!你们知道余下的事了。他开始有计划地向她勒索,直到那个晚上,她意识到她正让查尔斯面临丑闻的威胁!一旦和查尔斯结了婚,尤斯塔斯更能任意摆布她了——和一个害怕有家丑的富人结婚!在尤斯塔斯带着从她这儿拿到的钱离开以后,她坐下来想了许久,然后上楼给我写了封信。她说她爱查尔斯,没有他就不能活,但是为了他的前途她绝不可以和他结婚。她说她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把头往后一扬:“你们还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而你们还站在那儿说这是谋杀!”
“的确是谋杀。”波洛的声音很严厉,“谋杀有时看起来相当正义,但它终归是谋杀。您很忠诚,头脑清醒地——面对现实,小姐!您的朋友死了,走了最后一条路,因为她没勇气活下去。我们可以同情她,我们可以可怜她,但事实还是——她自己做的——不是别人。”
他停了一下:
“那您呢?那个男人正在监狱里,他会为其他罪行服很长的刑期。您真的希望,出于您本人的意愿,去毁掉一个人的生命——生命,提醒您——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她盯着他,目光暗淡下来,突然她说:
“不,您是对的,我不可以。”
然后她转过身,飞快地跑出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贾普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非常长的——嘘声。
“噢,我真该死!”他说。
波洛坐下来,朝他和蔼地笑了。过了许久,沉默才被打破。贾普说:
“不是被伪装成自杀的谋杀,而是被伪装成谋杀的自杀!”
“是啊,而且干得很聪明。一点儿也不过分。”
贾普突然问:
“可那个公文包呢?它在当中起什么作用?”
“可是亲爱的,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已经和你说过它与此事无关了呀。”
“那为什么——”
“高尔夫球棒。那些高尔夫球棒,它们是一个左撇子用的高尔夫球棒。简·普伦德莱思把她的球棒放在了温特沃思,那些是巴巴拉·艾伦的球棒。无疑那姑娘——如你所言——在我们打开壁橱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整个计划可能就被破坏了,不过她反应很快,立刻想出一条脱身之策。她看见我们发现了球棒,于是她采取了当时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办法。她试图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错误的东西上。她说那个公文包,‘是我的,我今天早上才带回来的,所以里面什么也没有。’之后,正如她所希望的,把你引上了错误的方向。出于同一个原因,当她第二天出去毁掉那些高尔夫球棒时,她继续利用了这个公文包,作为一个——怎么说——腌鲱鱼?(意为:扯些不相干的东西。或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鲱鱼,你的意思是,她真正的目的在……”
“想想看,我的朋友。毁掉一袋高尔夫球棒的最佳场所是哪儿?一个人不会烧了它们或者把它们扔进垃圾箱的,如果把它们留在某处可能反而会有人送还给你,普伦德莱思把它们带到了高尔夫球场。当她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两根球棒时,把它们留在了俱乐部会所,然后她没带球童就绕道走了。毫无疑问她每隔一段距离,就把一根球摔断为两截之后扔到深坑里,最后扔掉了那个空包。任何人如果在这儿或那儿看见一根断了的高尔夫球棒,他都不会惊讶的。谁都明白人们在游戏当中可能会因为紧张或恼火而弄断了球棒,然后把它们扔掉!事实上,这种游戏就是如此!”
“但是,既然她意识到她的行为仍会引人注意,她还是抛出了那个很有用的‘鲱鱼’——那个公文包——并以特别的方式扔到湖里——而那,我的朋友,就是‘公文包之谜’的真相。”
贾普默默地看了他的朋友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爆发出一阵大笑。
“不错呀,老伙计!用我的话讲,你得到了蛋糕!(意为:你得胜了。)出去吃午饭吧!”
“非常荣幸,我的朋友,可我们不会要蛋糕的。实际上是,一个蘑菇蛋卷,白汁牛肉,法国青豌豆,还有——下面是——一块罗姆酒水果蛋糕。”
“快带我去吧。”贾普说道。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