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河水清且涟猗》 第一章 渔舟唱晚 《河水清且涟猗》第一章 渔舟唱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儿女心事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章 儿女心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天选英才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章 天选英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人在旅途 《河水清且涟猗》第四章 人在旅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人间天堂 《河水清且涟猗》第五章 人间天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显贵世家 《河水清且涟猗》第六章 显贵世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齐大非偶 《河水清且涟猗》第七章 齐大非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清水雅然 《河水清且涟猗》第八章 清水雅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众口烁金 《河水清且涟猗》第九章 众口烁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艳烟于飞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章 艳烟于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好人好报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一章 好人好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莲叶田田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二章 莲叶田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灯火阑珊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三章 灯火阑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一波又起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四章 一波又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畅春之园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五章 畅春之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东西宴席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六章 东西宴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借机探看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七章 借机探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再度相逢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八章 再度相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婚约难退 《河水清且涟猗》第十九章 婚约难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殷殷之情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章 殷殷之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金龟夫婿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一章 金龟夫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苏湖熟足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二章 苏湖熟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文士之聚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三章 文士之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北疆之战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四章 北疆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临别之叙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五章 临别之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再次启程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六章 再次启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卢府春月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七章 卢府春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茶会闲谈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八章 茶会闲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久别重逢 《河水清且涟猗》第二十九章 久别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凉亭之会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章 凉亭之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我爱吃肉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一章 我爱吃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思虑重重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二章 思虑重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心意已定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三章 心意已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芝兰玉树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四章 芝兰玉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柳家胡同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五章 柳家胡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许家来访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六章 许家来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筹谋计划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七章 筹谋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陈氏姨娘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八章 陈氏姨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霓裳衣坊 《河水清且涟猗》第三十九章 霓裳衣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会试杏榜 《河水清且涟猗》第四十章 会试杏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状元四宝 《河水清且涟猗》第四十一章 状元四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大慈恩寺上 《河水清且涟猗》第四十二章 大慈恩寺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大慈恩寺下 《河水清且涟猗》第四十三章 大慈恩寺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茜纱窗前 《河水清且涟猗》第四十四章 茜纱窗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衣往情深 《河水清且涟猗》第四十五章 衣往情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迟日江山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春光明媚,微风吹拂,花儿娇艳,草儿清香,人间四月芳菲天,正是出游好时节。 上京汾水边,才子佳人,人流如织,卢府一行多人自然也不会辜负这大好春光。 卢夫人母女不时与遇到的夫人小姐们招呼,今日似乎全上京的人都来了,人群中不时有欢呼雀跃声,众人便明白必是哪位名闻遐迩的公子小姐来了。 一江春水,花儿绽蕊,杨柳吐绿。早有那精明的商家搭起一个一个的棚子,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有卖酒食的,有卖糕点的,有卖饰品衣物的,有卖小儿玩耍的,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大昭的好男儿或器宇轩昂力拔山兮气盖世,或吟诗作对出口成章。更有那美丽的姑娘们亭亭玉立,裙裾飞扬,娇声笑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得无数男儿相思。孩子们奔跑着放纸鸢,不小心跌倒,一旁娘亲急忙抱起,刚想责备待看到哭鼻子马上哄了起来。高鼻碧眼的外邦人吆喝卖着拇指盖大小的南海珍珠大食金器,细细纤腰的胡姬当泸卖酒跳着旋舞招徕客人。 国泰民安,安居乐业,不过如此。 谭茵与彦敏一行除了游览这蜚声天下的汾水之滨,饱览大好春色以外,还有更为重要之事。 彦庭约赵旭顾之俊今日相见,而彦敏也邀请王明珠今日同游,李征张子清本来也要来的,昨日临时说今日要去拜见同乡上官,来不了,谭茵虽有点失望,但也知道他们现在是紧要关头。 没多久,只见顾之俊身着一袭崭新宝蓝圆领窄袖长袍匆匆赶来,他从小练武,身形矫健,颇有点不拘小节,今日到看上去精心收拾了一番。 与各位夫人小姐见过礼后,便一起边走边聊了起来,走着走着,几位夫人和婢女拉在最后,彦雅彦敏卢晴走在前面,彦庭与顾子俊和谭茵一排在后面。 今日姑娘们都打扮得格外美丽,彦敏一袭黄色衣裙特别好看,既不是泥土般凝重的土黄,也不是小鸭绒毛般的嫩黄,却像姜一般的黄色。是彦雅亲自调色染就的布匹,让杭州最为出名的裁缝铺裁剪而成,彦雅又亲手刺绣了一朵朵银色云纹,在彦敏生日时作为礼物。彦敏皮肤细腻雪白,身量又高,人衬衣服,格外喜欢这件衣裳,今日特意穿上,引得往来人群不时回头驻足。 饶是男人不大关注女人服饰,看到有人不时回看,待有小丫鬟跑过来询问在何处购买此衣衫时,也都明白了。顾之俊出身商户,家中也有布铺,还有五个姐姐,姨娘也不少,不会作诗也会吟,看了看彦敏那身姜黄色衣衫笑了,“彦雅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谭茵注意到顾之俊眼神不时看向前面的彦雅,被她发现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彦庭与谭茵忽视一笑,心领神会。 “怎么赵旭今日没过来。”谭茵好奇问道。 “你不知道吗?今日几位大人宴请同乡士子,赵旭去赴宴了。”顾子俊回道。 彦庭接口道:“那你怎么不去?” “哎呀!彦庭兄盛情相邀,大好春光,如斯美景,宝马香车,才子佳人,哪像那些老头子,还是这儿有趣,这儿有彦庭兄,有彦雅彦敏两位姑娘,还有我们可爱的小阿茵……”说着看了看谭茵。 赵旭颇为文绉绉和成熟稳重,他称呼谭茵历来都是谭姑娘,持重守礼。而谭茵与顾之俊感觉要相熟随意得多。刚开始顾子俊称呼阿茵姑娘,谭茵听了打了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勒令他要不然随彦庭叫阿茵,要不然就叫谭姑娘,顾子俊却之不恭,毫不见外。 “你就不想别人举荐你?”谭茵问道。 “我去过两次,该举荐就举荐,总不会我一次不去就不举荐吧!”顾子俊颇为洒脱地说道。 彦庭笑着说:“我倒是听说近日朝中各位大人设宴频繁,除了有心结交士子外,还有别的心思。” 上京是大昭的中心,各种信息传递极快。官场规则,年轻进士需要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提携,但今时不比往日,储君非守成之辈,他的心腹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他喜欢提拔年轻官员,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旦新帝登基,谁提携谁还真不好说。比起学生,半子自然牢靠稳固得多。 顾之俊微微颔首,“彦庭兄消息灵通,但主要是针对三甲进士,其他人等那些大人是看不上的。” 彦庭总归安慰勉励一番,“还有接下来的才选呢!只是提到择婿,之俊兄可丝毫不比东升兄逊色,之俊兄一表人才,对家中长辈和姐姐照顾体贴,日后肯定能爱护妻儿,那些爱女如掌珠的人家可是更愿意之俊兄呐!” 彦庭又看到谭茵脸色有点白,知道她心思,低声安慰道:“你别多想,这种聚会很多,主要是拉拢进士,不过个别大人有些别的心思,再说李征你还不放心?” 谭茵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没风没影的事儿。想起今日的主要目的,便把自己的事心思放在一边。 “说起来,东升兄和之俊兄都出身大族,想必都是早有婚约在身吧!” “彦庭兄这次倒是料错了。我自幼身体不好,家人便没替我订下婚约,后来随着师傅云游了数年,身体是好了,婚约却无从谈起。赵兄幼时家中替他算命,说二十岁之前不可结婚,也没有婚约。” “世家大族,婚姻是头等大事,之俊兄又是家中独子,想必家中长辈早有打算。” 顾之俊看着彦庭一会,对着谭茵看向自己的眼神笑了笑,“我上有五个姐姐,自小就万千宠爱,后来随师傅在外几年,家中照顾不到,倒是养成了凡事自己做主的性子。后来回家,家中管不到我,又看我不是胡闹之人,对我索性听之任之。” “原来如此。”彦庭点了点头。 几人走了一会儿,夫人们觉得有点累,便到路边茶水铺歇息下来。 众人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赏景,再说些上京的趣闻,来往的公子小姐们的轶事等等。 等到顾之俊说起自己年幼时跟随和尚师傅云游四方风餐露宿,钱两用尽在酒馆当小厮挣盘缠时,谭夫人露出惊讶的眼神;等到顾之俊说起随师父所做的那些接贫济困之事,彦雅光洁的面庞露出微笑,顾之俊想看又不好意思;等到卢晴问到顾之俊的三姐最喜欢的珠钗是什么样式;等到顾之俊邀请各位去三谋园,观赏江南最美的花园,彦敏拖着谭茵去寻王明珠了。 第四十七章 明珠风华 明珠夺目,人最多特别是男子围观最多的地方就是,颠倒众生莫过如此。里三层外三层地扒开那些如痴如醉的各色人等,终于见到了王明珠。 这位恍若神仙妃子的明艳少女,如今在上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倾国美人,倾城财富,这个巨大的诱饵已经抛了出去,要抛给谁?上不上钩? 早有婢女招呼两位姑娘上车,前往附近一处王家的私家庄园,园子颇有些规模,造景与畅春园有很多相似之处,似乎融合南北两地园林精粹。 汾水边有皇家园林,也有上京权贵的众多别庄,能在上京的汾水边有如此规模的一处庄园,王家果然富贵。 王明珠引两位姑娘前往园中游览了好一会儿,几人边游边聊,说了很多杭州时候的旧人旧事,感觉熟了很多。 后又引两位前往园中小楼就坐,彦敏谭茵也送上礼物,婢女们上好茶点心就退了出去,她亲自为两位斟茶,低头时一缕头发落下,她随手撩起夹了回去。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那么自然好看,这么美的姑娘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也有很多人去摘回来送给她吧! “这是今季的明前龙井,在上京喝家乡的茶,感觉有点不一样!”王明珠微微顷身,华贵的璎珞项圈耀眼夺目,莹莹皓腕戴着缠枝牡丹金镯,纤纤素手将茶杯递给两位。 彦敏品了两口,放下茶杯道:“龙井清香依旧!还记得半年前我们还去你家畅春园赴宴,如今我们却在上京汾水边赏景喝茶。” 去年畅春园赴宴时,又怎么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事,王明珠也在若有所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尝尝这雪娥娘,说是上京颇有名的点心,外面很软糯,里面馅儿很细。”王明珠笑语盈盈地招呼两位品尝。 彦敏尝了一个,“嗯,好吃,名儿也好听。以前都说我们南方人精致,上京虽在北方,可比我们南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明珠轻笑出声,耳侧明月珰随声晃动,摇曳多姿,“这天下人都说上京是天上的都城,这说得不就是吗!” 彦敏笑着答道:“是呢,很多人都说杭州虽然秀美,可不比帝都巍峨。今春京试,天下才子云集,各地达官富商也纷至沓来,一时洛阳纸贵,不要说客栈,连那文房四宝也涨了不少,这样的盛景也只有在上京才能看到了。” 谭茵接话道:“上京乃首善之地,自然为大昭各地百姓所景仰,此次京试揭榜,热闹更胜以往。” “家父交游广阔,又经常往来各地做生意,在上京就置了这座园子,倒也省得去住客栈。这次是携我们来走亲访友,也是凑巧与京试撞在一起了。” “春天本来就是探亲的好时节,这不我们也来上京看我姨妈来了。”彦敏顺着王明珠的话头说了下去。 王明珠笑笑,没有言语。彦敏知道她心中所想,今日本来也就是为此事而来。 彦敏挑了挑眉,对上王明珠的眼神,“怎么?不信?我知道人家私下怎么传的,说我高家不甘心许家退亲,这次到上京就是为了把人看牢,不能让这门亲事飞掉。” 王明珠有点诧异彦敏竟然这么直接就挑开话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谭茵看王明珠似乎有点犹豫,连忙道:“王姑娘似乎有话想讲。” 王明珠看着实躲不过,心里也有些明白,便道:“世人经常以讹传讹不足为信,但上次有消息说不是高家不甘心退亲,而是子斐公子似乎对二姑娘有所留恋,听说许家两位公子在上京还来拜访过高家。” 彦敏听了这番话后,正色道:“明珠也说了世人经常以讹传讹。的确许家与高家退婚后,后来许家来拜访过我们高家,我们来上京后,许家两位公子也的确来看过我们,不像寻常人家那样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但那也不过是为了往日的情分,你也知道高家和许家的渊源,如今许家蒸蒸日上,他们不过念旧罢了,与婚约又有什么关系,这婚约难道是儿戏不成,说结就结,说退就退!” 王明珠连忙笑着赔罪,“是我的不是,倒像个长舌妇,专门搬弄是非来了。” 谭茵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王明珠斟起茶来,一边斟一边道:“王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到让我们不好意思了,你说的都是旁人猜测,我们也听说过一些。” 彦敏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硬,低下声道:“明珠,你不要见外,我只是想起这些流言蜚语就生气,让我二姐姐深受其害,还被耽误终身大事。” 王明珠想起彦雅所受的风言风语和波折坎坷,半晌轻声道:“只是真的要舍弃这桩婚事?何不再续前缘?” “齐大非偶,终非良配。许临海还只是举子时,许高两家都已经退婚,何况他如今高中魁首,已是天上地下。强扭的瓜不甜,高家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去年我们就主动退婚,难不成如今还要贴上去不成。“ 王明珠望着檀木案几上的一株红艳艳的山茶,半晌道:”诸位高家伯伯果真舍得?二姑娘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小庙承不了这尊大菩萨,许临海本就不属于高家。再说去年出了退婚这事,彦雅整日以泪洗面,听到许临海这三个字都觉得恶心。实不相瞒,我们这次过来是长辈们的意思,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二姐的生辰八字也在上京,去年退婚时许家没来得及给我们,这次就是为了讨回它,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管他许子斐日后是拜相封侯还是落魄潦倒,都与高家无关。” 看着王明珠沉默不语,谭茵说道:“许临海能高中全杭州城都知道,若是为了不舍这门亲事,高家又何必主动退婚?又何必多此一举,跋涉千里来此,在杭州不就可以了。” 王明珠轻笑出声,如初雪微晴般光彩夺目,嗔道:“知道啦!看把你们俩急得。下次要是有人乱嚼舌根,毁了二姑娘的大事,我就把这些话还回去,让这些人好看。”说着继续招呼大家喝茶。 几位姑娘嘻嘻哈哈又聊了好一会儿,彦敏和谭茵起身告辞。 ...... 晚上,彦庭彦敏和谭茵在谭夫人房中小坐。 谭茵看着那昏黄的灯光,来上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刚来还挺新鲜,现在不知怎的有点想家,那安静让人安心的吴江! 前不久李征来信说他母亲已在路上,下个月初十左右就要到了,最近正在找房子,别人都在往京城赶,自己却想回去,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近来,谭夫人带着谭茵也看了一些院落,京城居大不易,一处小小的二进院子就数倍于杭州城,几十倍于吴江,家中积蓄不够,母亲正想着售卖吴江的几处铺子,谭茵本不愿意,谭夫人却笑骂她傻孩子,说这些东西以后都是给她的,迟给不如早给。看到母亲为了自己如此奔波折腾,谭茵心里长叹一口气。 “现在看来,顾之俊这边是颇为有意,接下来就要看他怎么做了。”谭夫人说道。 彦庭点了点头道:“我们今日这话是抛出去了,他若真的有意,应该行动也快的,我们等着就是。不知道王家那边情况如何。” 彦敏笑着把与王明珠见面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今日我和阿茵前去拜访,一来是探探她的底,二来也是让她吃个放心丸。她在这时来上京,明眼人都知道所图何事,只是不知道所图何人,但能入王家和她法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我与她相交并不深,此次前去,再说清楚高家的态度,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茵,你说是不是。” 谭茵缓过神来,“阿敏说得是,今日用意王明珠和我们都心领神会,只是不知道她最终会选择何人。” 彦庭听了两位的话后,说道:“王家生意虽然遍布全国,但浙江是他们的根本,许临海才貌俱佳,无疑是最上佳的人选,王家知道高家无意,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王明珠自幼就艳名远播,家财万贯,就看许临海英雄能否过这个美人关了。” 谭夫人沉吟了片刻道:“许高两家婚约这事到底尴尬,为了彦雅的名声,不到最后一刻,不可对外宣扬。彦庭,许家那边可有什么声音没有。” 彦庭点了点头,“前两天许临海派人过来,想再来拜访,他肯定不接受退婚,我找了个借口推了。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们得抓紧时间,现在双管齐下,无论哪一条路能走下去,我也有底气去和许临海谈。” 一团乱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出头,就像重重迷雾中初露曙光,众人的信心也提振不少,也一扫进京以来的灰头土脸。 谭夫人又问起外头院落的事情,彦庭说已经准备妥当。 “你大姑虽然能干,可这妻妾位置没摆正,规矩就乱了,下人们跟着看山水,自然有样学样。我们这数十个人待着也挤,转身都不方便,口舌也多,寻个黄道吉日就搬过去吧!” “只怕大姨会伤心,阿晴肯定舍不得我们。”谭茵叹道。 “那也是卢家失礼在先,我可忍不下去。”彦敏哼哼道。 彦庭看彦敏这幅模样,这个妹子哦,可半点也不饶人,摇了摇头道:“大姑是高家女儿,肯定能理解我们。阿晴以后能经常过来看我们,倒也无妨。” 几人又商量了其他事情就散了。 第四十八章 月华眉娘 这日彦庭来寻谭茵,他着人多方打听,这月华楼眉娘应该就是杜艳。 眉娘近日风头正劲,几要把细娘挤下花魁位置。平日里月华楼花魁就算花费千金,非官非贵也不见就得能见上一面,今晚上京士子要在月华楼设宴为许临海庆贺,新科进士出席众多,妩娘准备许久,反到是个见到眉娘的机会。 谭茵明白彦庭意思,今日月华楼人员众多,几无能力招待其他客人。如果眉娘就是杜艳,她自然极力避免见到许临海,而妩娘也不会让她参加宴会,他们过去反而容易见到眉娘。 …… 月朗星稀,华灯初上。 天上繁星点点,远处灯火辉煌的月华楼恍如天上宫阙,遥想也是去年这个时候,谭茵曾陪伴彦雅一起去碧烟阁,今日却是在月华楼,让人不知今夕何年。 谭茵扮成小厮模样,与葛根跟着彦庭走了进去。 帝都最负盛名的青楼果然名不虚传,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何似人间。 管事早就迎了上来,看上去二十七八年纪,言语得体,甚是美丽能干,葛根顺手递上一锭银子。 谭茵小厮问道:“这位姐姐,听说月华楼乃上京第一青楼。” 管事被谭茵这清隽小厮称为姐姐,颇为自得,“那可不,月华楼要说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谭茵朝着管事笑嘻嘻,“天上玉皇大帝住得也没这好了,我们也是慕名而来。” 管事为难地看了看彦庭,“今日甚是不巧,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新科金榜进士在月华楼宴会,妩娘、细娘都在宴中作陪,今日月华楼不接待其他宾客,若不是有人递话过来,恐怕今日倒要和各位无缘了。” “那绿腰姑娘呢!” 月华楼有三绝,绿腰的舞,妩娘的琴还有绿蚁酒,妩娘多情妩媚,细娘直爽火辣,可无论月华楼的姑娘们竞争多么激烈,却没人敢宵想第一的位置,谁都知道属于谁。 管事笑了笑,淡淡道:“几位想必远道而来,不知道月华楼的规矩,绿腰姑娘不是谁都可以见的。“ 绿腰一舞,足以倾城,刚登魁首时就已非王侯将相不见,彦庭之前打探得这半年也只见杨澈等数人而已。 谭茵被噎了一下,一点也不沮丧,又递了一片金叶子过去,“那近来颇有声名的眉娘姑娘总在吧!我们从苏州大老远过来,就是想见识见识月华楼诸位姑娘的风采,该不会连我们苏州的头牌也比不上吧!” 管事明知道是激将之计,到底被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也罢,跟我来吧!” 谭茵对着彦庭眨了眨眼睛,几人跟着管事走出大厅,前往后院。 出了主楼,穿过后面的中院,出了回廊中的月门,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别有洞天,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园林,园中树木茂盛,层峦叠翠,流水潺潺,有几幢别致典雅的三层小楼矗立其中,园中有美景,景中有小楼,楼中有佳人。 园子中央有一池湖水,湖中有一栋古朴四层高楼矗立其中,楼中只有点点灯光,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谭茵一边走一边看,不知道谁住在这幢最为华美的楼。 跟着管事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小院,婢女在院中正在忙活,见到管事带了几人进来,连忙招呼众位到厅内坐下,给众位沏茶。 管事一边让婢女去请眉娘出来,一边坐下来与几位闲聊。 “听公子这口音,倒不大像苏州过来,月华楼也有苏州姑娘。” 彦庭微微一笑,“管事难道还怀疑不成,我走南闯北,免不了染上各处口音,我这家中小童倒是口音未改。” 谭茵马上说着苏州话,“这位姐姐,我们苏州话软糯,你喜欢不喜欢啊!” 管事听到谭茵的苏州话打消了疑虑,“喜欢喜欢!公子好眼光,点名要见眉娘,不是我夸耀,眉娘刚来月华楼不久,就渐渐声起,不知道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得。要不是看几位远道而来,今日眉娘又刚好得空,否则还真是见不到她。这月华园中小楼只有最当红的姑娘才能居住在此。” 谭茵看着家居摆设,文玩字画,果然不同凡响。 正在说话间,看到一位佳人从二楼款款而下,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锦衣,头上也只戴着简单的几根珠钗,却人如其名,淡极始知花更艳。她看到楼下几位也怔住了,谭茵按耐住激动,装作无事。 管事看到她过来,和众位打招呼,“这就是眉娘”。 眉娘来到桌旁坐下,管事闲聊了几句就走了,婢女们也被寻个借口打发了。 众人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开口。 眉娘,哦不,杜艳给大家续茶,先开了口,“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到,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葛根心中疑惑这杜小姐怎么知道公子是来寻她的,仔细一想,是了,哪有逛青楼带自家妹子的。 谭茵看着杜艳,她的容貌仍像去年一般娇艳美丽,神情气质却截然不同,去年那种为了心上人一掷千金四处奔波的勇敢,如今只剩下经历世事磨难后的淡然甚或淡漠。 谭茵说道:“我们来上京后四处打探,后来偶然听说月华楼眉娘是原来杭州知府家小姐,就想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杜艳看了看大家,淡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涟漪,“难得你们还想得到我。” “祖母让我们到上京后要寻访你,杜老夫人生前唯一遗愿就是能找到你。”彦庭说道。 杜艳笑了笑,带着几丝苦意,“祖母过世时我被关在别处,后来出来才得知,到现在也没能前去祭拜。” 彦庭安慰道:“杜姑娘不要悲伤,老夫人后事都已安排妥当,以后你可以亲去拜祭。” 厉家出事时,杜老夫人就预感不妙,受不了刺激,加上年事已高,一命呜呼。随后杜家被查,连后事也没办法置办,高家悄悄将杜老夫人的后事办妥。 “你们安排祖母后事,今日能来看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完起身就要去拜,两人连忙阻止,拉起她。 “你.....你家中其他人如何?” 听到此话,杜艳嘴角微微抽动,泛出几丝死灰般的苦笑,“父亲大哥都已被流放,路途遥远,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母亲在牢中病死,我被没入青楼,姨娘及她所出妹妹都不知所踪,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们。” 杜家身涉厉家谋反一案被查,虽未参与谋反,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能脱得干系。男子被流放千里,女子没入乐籍。 从家大业大的权贵高官到烟瘴之地的犯人,从大家小姐到卖笑歌伎,从高朋满座到树倒猢狲散,还不到一年时间,时光匆匆而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谭茵安慰道,“一定会见到的,肯定会见到的。” 杜艳知道谭茵好意,点了点头。 杜艳入月华楼已有三月,声名鹊起,看她今日打扮和室内布置可知生活无忧,只是可怜金闺玉质沦落烟花之地。 “这几月过得如何?“ “还好,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都好!” “我在这边挺好,你们无需担忧,回去和老夫人说声,也好让她宽心些。” 这种地方怎么能叫挺好,谭茵明白这是杜艳为了宽慰他们所说的违心之语,心中更是难过。 彦庭对着杜艳这样一个姑娘,很多话也不好说,不如让两个姑娘说说体己话,便与谭茵颔首示意,推说刚才看到一个熟人,要去打打招呼便带着葛根出去了。 ...... 彦庭走后,杜艳引谭茵前往二楼房中就坐,二楼分为两间,里间是卧室,用牡丹双面绣屏风遮挡住,外面则是起居室。中有一矮桌两椅,桌椅都雕刻了纷繁精美的缠枝牡丹,整个卧室布置得富丽堂皇,墙上挂有一幅工笔云雀山茶图,设色典雅艳丽,纤毫毕现,看得出出自名家之手。 杜艳上前,打开位于南面的窗户,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当空,远处月华楼灯火辉煌,不似人间。隐约飘来琴声萧声鼓声嬉笑声,想必是才子佳人,脂粉风流;似乎还闻到肉香味,想必是珍馐美食,饕餮盛宴。 今夜高朋满坐,又是个不眠夜,许家二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风流少年挥斥方遒,又怎会记得曾经为他四处奔走的痴情女子,如今与他共处一地却不可见,还不到一年时间,时移事易若此。 杜艳回过头来,看着望向窗外的谭茵,轻笑道:“今日大昭才子云集月华楼,权贵显赫、士子风流,杯酒当歌,吟诗作赋,才子佳人,又会是一段佳话!” 谭茵看着她灯光下一双更是生动的黑眸,“刚才听管事说妩娘、细娘都前去作陪。” “若是能被写入诗中一二,那是多有荣耀的事,更别提妩娘早就与许临海交往颇多。”杜艳将盘中的米糕推向谭茵,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这米糕做得很细腻,还有人称月华楼三绝之一的绿蚁酒,你尝尝。我已经好久没这样放松了,你别拘束,随便坐,整天正襟危坐,我都憋屈死了。” 谭茵与杜艳并不算太熟稔,只是在杭州有过几次交往,刚才一番谈话,加上杜艳本来性情洒脱,如今对他们放下了心防,谭茵自然也感受得到,反而现在感觉亲近一些。 “这是山茶?我还记得去年在杭州畅春园与你一起赏宝珠山茶。”谭茵看着墙上的那副山茶花图道。 杜艳看着那副图,有点出神,浓密的长睫毛眨也不眨,半晌好像回过神来,莞尔道:“去年还见到你和彦雅彦敏,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山茶又要开了,上京的山茶要晚点,不知道什么光景。” 谭茵想起去年在畅春园见到的那位温柔却又不乏主见的张紫烟,如今她不用参加选秀,处境却已是云泥之别。 “那次我还碰到了巡抚家的张小姐,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你说紫烟,我与她多年好友,那时我不懂事,四处去寻帖子,她还偷偷陪我一起,后来……”杜艳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了。 谭茵想起她曾经为了许临海遍寻怀素的帖子,如今近在咫尺却不得见面。 杜艳微倾上身给她斟茶,“当时她还寻了幅许临海所作的宝珠山茶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那副画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 谭茵见她举止行色间,提到许临海没有任何言色变化,已经全然放开。 “她父亲官位颇高,姑母又是宫中妃子,这次牵连更深,罪行也更重,我出来不过两月,也不知道现在在哪。” 两人寒暄了一会,杜艳问道:”不知道当不当问,你们一过完节就来上京,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次大表哥、彦雅、彦敏和我母亲都来了。”谭茵看着窗外的灿若明珠、恍若天宫的月华楼道:“你也知道之前杭州城的风言风语,我们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是为了二姐姐的婚事。” 杜艳微微一笑,“如今许子斐高中魁首,前程似锦,是上京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多少人家眼红心馋。之前我也听说了一些言语,说许高两家婚约似乎并未取消,如今的许子斐得要好好看着才是。” 谭茵看杜艳理解错了,“你误会啦!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看住他,而是彻底退了这门婚事。“ 杜艳之前在杭州时就甚为佩服高家主动解除婚约,没想到面对一个高中状元的乘龙快婿也毫不所动,高家果然有风骨,转而一想,如若没有风骨,又怎会不负故人所托来青楼看望罪臣之女。 “没想到彦雅如此刚烈,你外祖家长辈高义,令人佩服。”杜艳对谭茵作了深深一楫。 谭茵被她这样一说,反倒不好意思,“哪有你说得这般高山仰止,只是齐大非偶,加上之前那么多不谐,二姐又着实不愿意,家中长辈不想让二姐姐委屈罢了。” 杜艳想起彦雅,平时就话少,退婚风波后话更少了。“你们别谦虚了,一般人家哪舍得这样的乘龙快婿。” 谭茵想起卢达一家,像高家这样才是真正的少有。“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图那些虚名有什么用。” “说得好,图那些虚名做甚,都是害人害己。”杜艳给谭茵斟茶。“不过我记得在去年四五月份不是已经退过了吗,怎么又说要彻底退婚,难道以前不彻底?” 谭茵抿了一口茶,“你不知道其中波折。“就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比那话本还要精彩,把杜艳听得心一会上一会儿下,不知道这船驶向何方。 “那现在就是许家坚持要履行婚约,高家坚持婚约无效?” “就是这样,这事僵在这儿了,彦敏未来夫家也挺着急,家中长辈也希望二姐姐婚事早点定下来,这次外祖家铁定心,准备再去许家说道说道去。” 杜艳沉吟了半刻,“你们对许子斐了解多吗?” 谭茵愣了一下,“他成年之后,与外祖家接触颇少,大家也不大了解,只是管窥一豹,从退婚这事也能看出大概吧!“ “你们纵然认同他的才干,但内心还是免不了还是认为他乃重名轻义之徒?” “难道不是?” “你也知道我以前对他的心思,父亲宴请杭州才子,他总是座上宾,对他了解稍微多些。”杜艳轻笑一声,“我父亲对他赞不绝口,曾经和我说过,其人表面上看起来狂狷自傲,但实际上心思缜密却又挥洒自如,我父亲曾经叹道是罕见的栋梁之才。虽然与高家退婚一事许家的确做得不地道,但是人无完人,他如今又一片心意,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谭茵想起那日在卢府见到许临海时的情景,沉吟片刻道:“你说他现在对彦雅一片心意,之前我也怀疑过,但是仔细一想,实在牵强,许临海是那种儿女情长之人吗?再说他与彦雅压根没有接触,何来情意。再说覆水难收,无论是彦雅还是高家都不愿意把这层已经好了伤疤再揭开,只想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地翻开新的一页。” “平心而论,他自幼师从天下大儒,早有盛名,心高气傲的少年读书人,对家中安排的商家未婚妻有所不满,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 “这……我们也没说他是奸恶之徒。” “说起来,还是彦雅对他退婚一事耿耿于怀,认为他背信弃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特别是两方差距越来越悬殊,不愿意与他共赴前途未卜的将来。”杜艳理解道。 谭茵噎了一下,解释道:“不是的,是彦雅明确对我们说她不喜欢许临海,执意要求退婚。加上外祖家担心齐大非偶,加上看到彦雅不愿意,便依了彦雅。” 杜艳笑了一下,没再多言语,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彦庭带着葛根来寻谭茵,与杜艳告辞便往外走去。 第四十九章 单刀直入 几人行至院中,又看到远处湖中楼阁,仍旧是寥寥几点灯光,月光照映下,似与一轮明月和光同尘,却又似与无边黑夜水乳交融,明暗难辨。 回去的马车上,谭茵问道:“大表哥,我们能不能把杜艳赎出来!” 彦庭轻叹了口气,“她是罪臣之女,谋逆案刚发,被发没青楼充作艺伎,除非有朝廷赦令,否则何人敢赎。如今打探到她的消息,得知她暂时安全,倒也放心。我想再四处寻人,等风头过了,看看是否门路。” 本朝对罪臣家眷颇严,不允许随便赎买,但也有不少先例。 “那我上次在霓裳坊听到一位夫人说他丈夫想纳她为妾,我真怕......” “那人应是权贵纨绔子弟,但想要赎她并非易事,加上如今局势初定,圣上有意提前退位,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般人不会贸然行事,她暂时应该无忧。” 听到这儿,谭茵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谭茵看彦庭脸上表情凝重,不禁问他有何忧心之事,原来他离开杜艳小楼后,正在院中散步,不料许临海中途离席来见他。 …… 当时彦庭正在院中踱步,后院均是女眷,他不便四处闲逛,只在中心花园一带逡巡。 月光皎洁,花草树木披上银光,湖水波光粼粼,四下无人,只有初春的虫儿偶尔鸣叫几声,反倒更添寂寥。 忽然看到远远有两人从后院入口进来,渐行渐近,定睛一看,竟然是许临海带着他的书童。 此刻此人不是应该在主楼觥酬交错吗!诗词歌赋,美酒美食,绝色美人,风流少年,再过几日,天子还要大宴一众士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彦庭不知他为何而来,想远远避开,却被许临海一声“彦庭兄留步”给叫住,只能笑着作揖行礼。 “如此良辰美景,子斐兄怎么有空来这?”彦庭笑道。 许临海回以一礼,“月色甚好,知道彦庭兄前来,我岂有不来之礼,不如我们走走。” 既来之则安之,无事不登三宝殿,许临海自然是有话对他说。 两人寒暄几句,天南地北,国家大事,高彦庭走南闯北,各地人情世故懂得不少,许临海之前在外游学三年,曾遍访各地名士,不少地方两人都去过,名士也都听闻见过,倒是有共同语言。 谈得越多,高彦庭心中就越惊,上次兄弟二人来访,场面上,大庭广众下,话语中玄机颇多,与许临海言语不多,眼下这一谈,这人学识渊博,见解独特,看人看事鞭辟入里,矜傲却又旷达,渊博却又不死板。 “还没恭喜子斐兄高中魁首,本来想上门道贺来着,可估摸着近日许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便寻思再找个时间上门拜访。”彦庭说着客套话。 许临海停住脚步,对着彦庭笑道:“彦庭兄客气,自从上次家兄与我登门拜访,我可是一直期盼你来,这不,今日我知道彦庭兄在月华楼,就马上过来了。” 当日彦庭说婚约一事还需家中长辈定夺,会去信家中说明许家兄弟来意,许临海这是在等回复呢! 许临海单刀直入,彦庭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也停住了脚步,盯着许临海道:“既然子斐兄今日在此见我,想必也是想要个说法。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一事一直不解,去年我高家退婚,当时风平浪静,两家已经约好,虽说是庚帖没有退,但不过是环节有所疏漏,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知道为何子斐兄后来态度大变,着实令我高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之前许高两家打了不少机语,到如今必得要揭开这层窗户纸了。高家对许家一直猜测颇多,如今高家退也不能退,进也不能进,像个被黏在蜘蛛网的虫子,动弹不得,搞不明白这许家出的什么牌,意图如何? “好,彦庭兄是个爽快人,那彦庭兄认为我许家目的何在呢?”许临海明白这是高家的心结所在,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彦庭故作迟疑道。 “彦庭兄不想说,我来替你说吧!去年退婚,高家想必是认为许家忘恩负义,不愿意与商贾之家结亲,以退为进逼高家退婚。” 彦庭腹诽,难道你们不是吗! 见彦庭不言语,许临海继续道:“这事我不想为自己辩解,是我做错了,兄长曾经严厉批评我。我的确以退为进,希望高家主动退婚,我本不愿为自己开脱,但事到如今不得不解释几句。第一,我并不是嫌弃高家为商贾之家而退婚,本朝与前几代不同,我很小就知道商业兴旺发达才能国富民强,这几年大江南北我走过很多地方,对此自然认识更深。高家对许家接济颇多,许家自然也感这份恩情,只是我从小与彦雅就订立婚约,小时在学堂甚至被人嘲笑是卖身报恩,我成年后对此颇为反感,后来逢年过节常借口读书也不愿意去高家。” 彦庭叹了一口气道:“子斐兄言重了,高家也得许家帮助颇多,说什么卖身报恩那不过是外人不明世事罢了,你又何必记挂心上。” 卢达一直是个没什么实权名声的小官,又天高皇帝远,反倒不如年少成名早早就是江浙高官座上宾的许家兄弟。行走生意场难免碰到一二宵小之辈,纵然高家小心谨慎,但是若没有与许家的这桩婚事,也难免不碰上几件麻烦事。 “是啊!我又何必记挂心上……”许临海扯起嘴角,轻嘲道。 “那都过去了,子斐兄何必纠结过往。”对一个从小就骄傲自负的人来说,被别人说成以身偿债,当然是莫大侮辱。 许临海想起往事,自嘲地笑笑,“我听说彦雅性格沉闷,不善言辞且文墨不通,自然更是不喜欢这桩婚事,我知道你家想早点完婚。后来你家主动来退婚,我心中一方面感到高兴,觉得终于解脱了。另一方面又很是惭愧,彦雅到底无辜。” 彦庭冷冷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反悔了?彦雅自然不算文墨不通,可也并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至于个性,别人说得并没有错,她的确性格沉闷,不善言辞。” “彦庭兄这席话认为我许家在耍什么阴谋?以为我许家沽名钓誉,想要继续婚约来保得清高的读书人名声?” 彦庭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许临海。 “我非兄长,他即将主管吏部,对名声自然看重,我自小顽劣,家中也不大管得到我,我又何尝在乎这些。”许临海坦然地对着高彦庭的直视,“我在灵隐寺、莲池会和西湖边曾经三次见到彦雅,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姑娘,我对她颇为倾心。”许临海说起他与彦雅的三次碰面,而头两次彦雅并不知晓,莲池会那次两人甚至都没碰上面。 彦庭听了一惊,盯着许临海看了许久,想是辨认其中真伪,良久放松神色,语气有所和缓,说道:“子斐兄未免大意,怎可单凭几次见面就判别一个人,还是深思熟虑为好。” 许临海看到彦庭神色,心里安定下来,表面却不露声色,“彦庭兄这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令妹啊!” 彦庭思索良久,“男女情思还需讲究一个缘字,不过匆匆几面,就说对彦雅情思深结,这未免匪夷所思。” 许临海闻言眯了眯眼睛,玩味地笑了笑,看着彦庭道:“那彦庭兄如何看待彦雅。” 彦庭看着许临海,这家伙有时看起来真不像个读书人,沉吟片刻,略带几丝嘲讽道:“我二妹心地善良,温柔内秀,家中长幼甚是喜欢。只是我们高家出身低微,又不是那等花容月貌文思泉涌的才女,恐怕攀不上你这大才子。” 许临海不理彦庭语中嘲讽,说道:”看来彦庭兄并不真正了解自家妹妹。” 彦庭一听这话火冒三丈,我不了解自家亲妹妹,你这个只见过三次的外人就了解?好在他性情沉稳,没必要与他争执,继续耐心说服许临海。 “彦庭兄可是认为我狂妄,不过与彦雅数面之缘,就认为很了解她!” 彦庭腹诽,你这小子本就是狂妄之徒。 “彦庭兄可曾真正看过彦雅的插花和绣品?” 彦庭一听这话疑惑不解,但听说许临海说起彦雅的插花和刺绣,知道此人并不是口说无凭,鲁莽孤勇。便说道:“仅仅凭插花和绣品就推断彦雅是什么样的人未免过于草率,也不靠谱。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仍要两情相悦才是,彦雅外柔内刚,这事恐有不谐。” 许临海看到彦庭不再强烈反对,继续说道:“无妨,我自会想方设法让彦雅回心转意,只是希望彦庭兄不要轻易答应别家就好。” 彦庭一惊,全身紧绷,注视着许临海,对面之人回以微微一笑。良久,彦庭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高家答应你不会轻易将彦雅许配人家,但若彦雅有心上人,高家自然会遂她心愿。” 许临海略加思索,点了点头,似是对这样的答复颇为满意。 第五十章 悠悠我心 城南朱雀大街,上京最为繁华之地,店铺林立,旗风飘展,人头攒动,喧闹非凡。 吴尚斋就位于朱雀大街的西端,上京鼎鼎有名的首饰铺。 吴尚斋从前朝就享有盛名,已有数百年历史,特别是其特制首饰,式样精巧,工艺精湛,领各地风潮。大昭太宗贵妃和本朝贵妃这对婆媳最为喜欢他家的首饰,每次宫廷宴会都要佩戴,一时天下效仿,也让他真正成为大昭首饰铺的翘楚。 中户之家女眷若能有一件吴尚斋的首饰,戴着出门探亲访友那是倍有面子的事情。至于寻常小户之女,聘礼嫁妆中能有一件吴尚斋的首饰那十里八乡都能眼红。 昨日晚上,谭茵将几个绣花荷包里的金稞子银稞子全部都倒到桌子上,一时稞子滴溜溜地在桌上滚了一会儿,又翻箱倒柜,寻到了一些碎银两。 谭茵呆呆地看着桌上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厚着脸皮去寻谭夫人去了。 上回许临海送给彦雅的白玉栀子金簪为其特制,而赠送彦敏和谭茵的首饰则是普通之作,已是极为精美。之前彦庭提到李征如今高中进士,出入众多宴席,来往非富即贵,人靠衣装马靠鞍,可不能被人家看低了去,这一身行头怎么也少不了。 上回给李征做了一身衣裳,缺了块玉佩,纵然知道吴尚斋首饰价格颇为高昂,谭茵咬咬牙还是来了。 伙计极为殷勤,很是清秀干净,看到一位姑娘进来,本来以为给她自己买首饰,得知她要买玉佩,就引她上了二楼。 一边走一边问对方多大年纪,做什么营生,平日爱好什么,爱着什么颜色衣服,可有什么喜欢的材质,有什么发簪,等问得差不多了拿出一些玉来。 “姑娘,这儿有白玉、青玉两种,这白玉来自西域,青玉来自南方,都是最上等的玉。白玉在太阳底下,温润如油脂,质地细密,称谓羊脂白玉,君子温润如玉,配公子再合适不过了。青玉冷冽如松如竹,就像读书人的气节一样,也是极为相配的。这形状有圆形还有方形,雕刻成龙纹。” 白玉温润光泽,清玉清幽凌冽,都是材质上等的玉佩,图案则是简单的龙形,虽然简单但雕工不凡。谭茵把玩了好一会儿,都下不了决心要买哪个。 “这什么价格?” “均是五十两。” 东西是好东西,可这价格…… 谭茵看了这个看那个,白玉似乎更好,可自己只有五十两银子,这还是到谭夫人那厚脸皮要了二十两,本来还想着给李大婶再买只簪子。 “伙计,你给我便宜点吧!这玉是不错,可这图案雕刻还是简单了。”谭茵还价道。 “哎吆,姑娘,要是雕刻得复杂点可不是这价格。我们吴尚斋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这价格已经是最实惠的了。” 正在犹豫时,只见一名管事模样的男人过来,请谭茵前往里间,谭茵很是狐疑,跟着管事进了房间。 房间摆设简单,中间有一桌两椅,朝南靠窗摆着一案几,上有香炉,点着几支香。还有一梅瓶,瓶中斜插了一枝杏花。 桌上只有一壶两杯,早有一人坐候,抬眉微笑看她进来。 “坐吧,我今日刚好在吴尚斋,看到你了,就让他们请你过来,希望不会唐突。”杨澈招呼她坐下。 他今日着一身褐色棉衣常服,不像以前见到的锦袍和官服,很是朴素,鸦羽黑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束起,但反而淡极更艳,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谭茵看了看自己一身桃红色的衣服,绿色的镶边,花红柳绿的,着实像个村姑,不禁生出几分相形见绌之感。 谭茵和他虽然算不上热络,但是见过多次也不陌生,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杨澈亲手给她沏茶,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将天青色茶杯端给她,说道:“江浙以龙井碧螺春知名,虽然好但是味道淡了些,你尝尝这福建红茶,性暖浓郁,很适合姑娘家。” 谭茵喝了口,果然和绿茶味道不一样,入口绵柔馥郁,味道很是好闻,就多喝了几口。杨澈看她似乎很喜欢,微微一笑,拿起茶壶给她继续斟茶。 “你今日来是买玉佩?可看中了。”杨澈看着她道。 “看了一些,可还没定下来。”谭茵回复道。 “等会掌柜会拿一些存货给你,价格也实在。” 谭茵斜着头打量着他,这样好吗? “真不是故意给你便宜。你不知道,吴尚斋在全国各地海外都有矿,金银珠玉等卖到全国各地大商户,价格比在外面这些店铺要便宜不少,他们拿一两件出来很正常,也不损失。今日也是凑巧,我刚好在。”杨澈笑着解释道。 谭茵刚要开口拒绝,似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杨澈开口道:“吴尚斋东家与我有旧,这事他们不吃亏,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于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吗!” 看他这解释到是在理,就是要沾他光了,拒绝好像也有点生硬...... 谭茵思索片刻,愉快地点了点头。 这时掌事进来,手上托有一盘,盘中放了几块白玉青玉玉佩。 “姑娘,这几块玉佩与你刚才看的相似,质地还要好些,雕刻的图案也更精美,价格也实惠,均是三十两。” 那自己还剩下二十两银子,还可以给李大婶买根金簪,分量虽然轻些,可到底是金的。谭茵仔细看了这几块玉佩,果然材质比刚才看的还要更润些,有两块很是喜欢,一块是白玉佩,雕刻成鱼戏莲叶,另外一块则是鹤唳九天青玉佩。阳刻阴刻手法均有,线条流畅,很是灵动。 “姑娘好眼光,挑了这两块都是极好的,这寓意也好,这鱼戏莲叶求的是家庭和美,吉祥喜乐。至于这鹤唳九天,则是青云直上之意。姑娘要送的人什么年纪,什么营生,平时喜欢什么。”掌事看到谭茵拿起这两块玉佩不停地看,问道。 杨澈在一边看着两人,并不言语。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李征的年纪喜好,隐去他的新科进士等身份,只说他要经常赴宴。 掌事看谭茵有些害羞,听她说要送给一名青年书生,还要经常赴宴,还有啥不明白的,“这倒让我为难了,这两块都是很好的,就看姑娘和那位公子喜欢哪块了。” 谭茵更喜欢那块鱼戏莲叶,把玩了很久。 “姑娘喜欢这块?”掌事问道。 “嗯,我家就住在太湖边上,我们镇边上就有个大湖,有着千亩莲塘,每年夏天荷花开起来,红艳艳地最好看了。”谭茵答道。拿起玉佩就准备要了,忽然想起什么,问坐在旁边默默喝茶的杨澈道:“如果侯爷挑的话,你会挑哪支?” 杨澈被她这么一问,先是一怔,又马上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两块玉佩道:“如果是我的话,这块鱼戏莲叶不错。可若是你要送的这人,他经常去各处赴宴,将来前途无量,他可能更喜欢这块鹤唳九天青玉佩。” 谭茵明白他的意思,没再言语,仔细把玩两块玉佩良久,慢慢放回那块鱼戏莲叶,拿起那块鹤唳九天,让掌事包起来,掌事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选好玉佩,今日目的已经达到,谭茵便与杨澈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杨澈拿起桌上的坚果剥了起来,问道:“这些日有没有去哪儿游玩,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谭茵说到了霓裳衣坊、汾水春游、状元楼,说到汾水边连绵数里络绎不绝的游人,琳琅满目的店铺,说起状元楼那好吃的四道名菜,那肉嫩醇厚的烧臆子,鲜得直掉眉毛肥美的烤花兰鳜鱼。一时兴起收不住口又说起月色朦胧下天上宫阙般的月华楼,刚兴奋说出月华楼三个字马上就反应过来,只得眼睛一闭转头以手撑额,不敢再直视对面之人。 杨澈笑出声来,“哦,月华楼也去了。” 谭茵只好回过头来,轻声解释道:“表哥带我去的。” “好玩吗?” 谭茵看他没啥表示,也放松下来,说道:“真像书中描写的琼楼玉宇,听说月华楼有三绝,我喝到绿蚁酒了,妩娘的琴音远远也听到几声,只是没看到绿腰姑娘的舞。 刚说完,突然想起表哥好像说过眼前这人也是绿腰姑娘的入幕之宾,自己又说错话了,今日怎么回事,好像与此人犯冲似的,平时自己也算得上谨言慎行,可怎么和他说话像嘴巴没上锁一样。 杨慎看到她脸露懊恼之色,明白她想到什么,收敛神色道:“以后我带你去看绿腰的舞。” 谭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杨澈看她这模样,知道她有点怕他,心里暗叹口气,看着盘子里剥好的一小堆坚果仁,捡起一颗放进嘴里。 第五十一章 两个问题 杨澈看了看前面低垂脑袋的姑娘,低声问道:“博文书局是天下最全的书店,孙小楼梨园有最好看的戏,都是来了上京不去要后悔的地方,可想过要去?” 谭茵一听来了兴致,之前萎靡的身躯一下直了起来,把之前的小心谨慎抛到脑后,兴奋道:“博文书局天下闻名,听说只要是新书,就没有他不卖的。孙小楼梨园卢家表妹说要陪我们去来着。” “下月底,为了恭贺进士登科之喜和恩科才选加开,博文书局那日所有的书都对折售卖,还有些作者会当场签名,新科状元和几位进士也将在那讲学,满城皆在谈论。” 对折?还要作者签名,谭茵一听眼睛就瞪大了,可是听说许临海也要去就心情不好,她撇了撇嘴。 “怎么?对子斐不满,他可是你未来的表姐夫。” 谭茵轻哼一声,“他可不是。” “哦!还是对他之前退婚不满?如今子斐在上京可是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 谭茵没好气道:“谁喜欢谁要去,我表姐可高攀不起状元郎。” “看来不仅是对退婚不满,还在担心齐大非偶。”杨澈了然微笑道。 谭茵对彦雅之事态度与彦敏并不完全相同,一方面她不忍看到彦雅再次受伤,极力赞成彦敏所说的另觅他人,积极谋划参与,她还向彦庭推荐了顾之俊,与彦庭一起探看他,又与彦敏一同去游说王明珠。但另一方面,谭钧从小教育她凡事多思多虑,有时又不免担心自己会不会好心办坏事,特别是彦庭有时态度很犹豫,与彦敏的勇往直前不同,这都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她。 此时,杨澈既然谈到了许临海,他与许临海相熟,又身居高位,对人对事认识深邃,再说通过他也能表达高家的态度,说不定对许家放弃这门婚事也有帮助。 谭茵也开诚布公地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高家的想法,特别是彦雅的内心,她刚开始的期待,碧烟阁的死心,退婚后经历的流言蜚语,后来议婚的不顺,如今的进退不得。 杨澈沉吟片刻,“原来如此,刚开始是高家想要早点完婚,许家不愿意,以退为进逼高家退婚,如今是高家想彻底拗断,子斐却不愿意放了,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谭茵连忙点了点头,拿起茶壶给他倒茶。 “但我看你们姐妹三人现在把几件事情搅和在一起,我问你个问题,你们现在不愿意与许子斐继续婚约,到底是担心他动机不纯,娶你表姐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彦雅姑娘嫁过去,不得他喜爱,甚至要妻妾争宠,过不上好日子。还是说彦雅姑娘对子斐退婚不满,后来又遭了那么多罪,因此对他深恶痛绝,看到他就恶心,就是要一刀两断。” 谭茵愣住了,她们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半响说道:“这两者要分那么清楚干吗?反正彦雅现在就是不愿意与许临海结婚。” “这事得分清楚,这很关键。”杨澈坚定道。 谭茵思索了好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退婚这事对彦雅打击很大,我感觉她刻意回避与许临海的任何事,许临海是好是坏她压根不关心,她只是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纠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压根不愿意揭开这伤疤。至于高家其他人比如舅舅们和大表哥,他们则是担心你说的前面这点,怕彦雅与许临海差距过大,怕他娶彦雅是别有用心,高家与许家比起来不过是小门小户,若是嫁过去,不得丈夫喜爱,又有宠妾在旁,娘家也没什么支撑,以后日子过得辛苦。” 杨澈叹了口气,世人爱慕荣华,但历朝历代从不缺乏放弃唾手可得富贵的明智之人。 “我不是当事之人,不知道子斐和彦雅姑娘怎么想的,但我想婚姻虽然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比如出身背景,才识相貌,性格气质,但对某些人来说,若想姻缘和美,夫妻和睦,真正能相伴一生,根本还是要看缔结婚约的这两人是否真正相合。” “真正相合?”谭茵不解道。难道出身背景、才识相貌、性格气质还不算真正的相合?要知道很多人婚姻不过就是出身背景差不多,门当户对而已,连才识相貌和性格气质都做不到相合。 “我有两点不明,第一,子斐少年成名,交游广阔,才学品貌都享有盛名,对他趋之若鹜的大家小姐、小家碧玉、青楼歌伎何其之多,论容貌论才华,估计不会比你表姐差。若说是为了维护许家重信守诺的好名声,许家与你高家之前已经开始退婚,满城皆知,如果再续婚姻,反而让人觉得他们出尔反尔。再说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你高家。还有,以子斐为人,他压根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维护名誉,否则他之前就不会退婚了。” “第二,你表姐对子斐如此排斥,按你刚才所说,她回避子斐的任何事,从去年退婚到今年已有一年时间,如果说她对子斐彻底放下,这种反应未免也大了些。” 他的话太冲击了,谭茵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许临海是因为爱慕彦雅才要求继续婚约。”她想起自己当初也有这种预感,去年大舅也曾经提过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家里都觉得不大可能。后来自己也偶尔会泛出这样的念头,但是每次泛出都会被压下去。 “这只是一种可能,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但这是最有可能性的推测,但说他为了沽名钓誉这并不成立。” 谭茵想了半天没说话,头脑还有点懵。 “怎么,子斐没有表露这层意思。” 想起他与彦雅在大慈恩寺的那次相遇,谭茵点了点头,“他在大慈恩寺与彦雅见过面,曾经向她表露过,但是彦雅和我们并不相信他。他们俩退婚后只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讲两句,这不可能。” 杨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只是这样分析,除非还有别的理由,你表姐或者高家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宝贝不成?” 谭茵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那只能往这方面想了。” 谭茵对这点虽然狐疑不解,搞不清楚许临海的真实意图,但是到底还是明白杨澈的意思,但对第二点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说的第二点,意思是彦雅并不是真的讨厌许临海?这不可能,她连提都不愿意提到他,坚持要求退婚。”谭茵下意识就否认道。 杨澈看她连忙否认的样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谭茵看他笑而不语的样子,心想这人到底见多识广,之前很多事搅和在一起,一笔糊涂账,今天被他这么一说,感觉清楚了好多。许临海的真实意图,他说的或许有一定道理,之前也没仔细想明白过。只是彦雅是怎么想的,他是个男人,怎么会懂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压根就没见过的姑娘,不过是乱猜罢了。 “这你可猜错了,彦雅是真的讨厌许临海,不愿意和许家有任何来往。”谭茵整理一下心绪,清了清喉咙,坚定道。 杨澈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白皙的肌肤,乌黑的眼眸,鼻子上还有一颗小雀斑,或皱眉沉思,或激词争论,真是鲜活!想起她的拳拳爱姐之情,想起高家的爱女之心,心底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你说许临海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你刚才也说了那么多美人等着他去垂青,都对他俯首帖耳。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必又来翻高家这本老账。而且我听说,许临海小时还为此被嘲笑过,说他是卖身为婿报高家之恩,他可是视作奇耻大辱。” “人是会变的,这不奇怪,这背后想必有你们不知道的渊源。” 彦雅面容姣好,为人俊秀,但若说特别出类拔萃,一下子就让许临海对她爱之若狂,死心塌地,谭茵想了想这画面,打了个寒颤,明显画风不对。 不管那么多了,谭茵摇了摇头,挥去那么多疑思,管他怎么想,彦雅的想法才最关键。 谭茵想起自己偶然碰到他们俩那次见面,虽略显拘谨却又坦诚包容。 顾之俊送给彦雅一只波斯猫,通体雪白,眼若星辰,很是傲娇美丽。 彦雅抱起猫,抚摸着那光滑油亮的皮毛,轻声道:“怎么想起送我波斯猫啊!” 顾之俊温柔地看着她道:“我看你不大说话,这猫性子活泼,你也好开心点。” “我挺好的,没有不开心。”彦雅微笑道,思索片刻问道:“我曾经退婚过,一般人也不大与我说话,你知道这些事吗?” “那不是你的过错,怎么反而怪到你的头上,我平生最恨这种不公之事。”顾之俊气愤道。 彦雅嗯了一声。 谭茵看到两人如此,高兴地走开了。 几位姑娘爱不释手,给波斯猫起个名儿叫“雪球”,到哪都带着它。有一日,谭茵经过彦雅的房门口,看彦雅在逗雪球玩,脸上是久违的笑容和轻松,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 “不管背后有什么故事,也不管许家怎么想的,高家这个亲是退定了。”谭茵坚定道。 杨澈沉吟片刻,说道:“子斐深谋远虑、心志坚定,他决定了的事情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达成,你们要三思而后行。” 难道杨澈知道高家的计划了吗?谭茵一惊,转念一想,是自己多虑了,这与眼前这人毫无关系,他怎么会知道。再说目前也没有任何风声漏出去,顾之俊这边虽然已经明确意思,但还没有下定,他本就与彦庭有旧,来往也很正常。难道是王明珠泄露出去?也不可能,她远道而来,目标未达成之前怎会提前泄露计划,听彦敏说她在两次宴会中碰到许临海,不知道进展如何。 “多谢提醒,我们省得,退婚之事虽说是必然之举,但高家也想尽量好聚好散,就像去年许高两家退婚一样。上京那么多美人,环肥燕瘦,才情容色,说不定状元郎看花了眼,主动来退婚呢!”谭茵开玩笑道。 既然高家去年配合许家退婚,今年若彦雅和许临海都各有所爱,高家坚持退婚,许家难道还不配合吗! 杨澈将装有坚果仁的盘子推到谭茵面前,谭茵看盛情难却,两人讲了这么多,也热络了不少,便吃了起来。 杨澈看她吃了一颗又一颗,微笑道:“你们对子斐了解不多,凡事多问问你表兄吧!” 谭茵知道他为自己好,重重点了点头,想到今日他和自己说的这些,虽然有些自己并不赞同,但是有些事情却似云开雾散一般,突然一句话冲出口,“我以后有事能找你说话吗!” 杨澈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然后笑容更深了,“当然可以,镇北侯的大门一直对你敞开。” 话说出口后,谭茵突然有点后悔,要是被拒绝那不是尴尬死了,听到他此刻的答复,心里很是欢喜,又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我知道你日理万机,不是重要事情不会来打扰你的。” “无妨,只要我在上京,欢迎你随时过来。” 谭茵看他如此,知道他是在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连忙拍马屁道:“你刚才说很多人崇拜许临海,你不知道崇拜你的人才多呢,我彦敏表姐和她未婚夫婿都好崇拜你,你去年在杭州畅春园宴会时,彦敏后来知道你在场,懊悔不已,他们俩还曾想借着拜访王明珠的机会偷偷溜进去看你,来上京后还四处问人能不能见到你。” 杨澈笑出声来,“那你安排安排,我什么时候送过去给她见见。” “真的吗?”谭茵喜出望外,双手撑桌,身体前倾看向他,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那可太好了,阿敏可要高兴坏了。”今日真是惊喜连连。 杨澈看着对面这双充满喜悦和信任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谭茵看出来时间已久,便告辞而去。 杨澈一个人坐着又喝了好一会儿茶,拿起桌上那块鱼戏荷叶玉佩仔细端详很久。 第五十二章 依偎之间 四月底,天气已经很是暖和,正是花红柳绿好时节,连清幽的佛门之地也似乎灵动起来。 兰若寺占地不算大,香火不算兴盛,一般只有上午零星几人,下午基本没人,谭茵和李征约在下午见面,也是为了避开人群。 这日下午,路上很是顺畅,便早早到了兰若寺,却发现门口停了几辆轿子,有小厮和婢女等在外面。谭茵和忍冬压住讶异之情,躲在一边等候,好在过了一会儿这些人就走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和上次一样,李征匆匆赶过来,脸上汗珠都快滴了下来,谭茵赶紧拿出手绢给他拭去汗渍。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慌慌张张的。”谭茵嗔怪道。 李征喘了几口气道:平复一下情绪道:“王大人临时有事让我去办,我急急忙忙,事情还没办好就赶过来了。等会还要赶过去。” “可有什么要紧事?” “王大人要上奏折,让我去弘文馆给他整理点资料,这事说来话长,你也不大知晓这其中细节。” “那你一日三餐可按时?不会像以前抄书一般废寝忘食吧!” 李征站起来展开手臂,看着她笑着说:“我没事,你看我身体是不是比以前壮了,宴席酒菜都好,油水也足,你还怕我吃不饱。以前我真的担心会挨饿,以后再也不怕了。” 谭茵仔细打量,李征身量是比以前要高壮,也稍微放下心来。 谭茵问起他参加各种聚会的情况,各地士子情况,奇闻轶事、京中传闻等等,李征捡些有趣重要的说给她听。 谭茵发现自己对李征的事情完全不知情,问道:“你说帮王大人整理资料,这方面我也不大懂,可也听父亲说过,人心险恶,宦海浮沉,你可得小心。” 李征挽起她的手,扶着她坐下,“我知道夫子和你的意思,是怕我站错队,跟错人,前途尽毁。我如今刚中进士,没有根基,又有多少资本能被别人看中?也不过是大人们让我做些小事,内里核心都进不去的。都是同乡大人,不过让关系热络点,不至生分罢了,这在朝廷很普遍,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听了李征的安慰,谭茵稍微放下心,说道:“我知道你聪明,凡事有分寸。可我到上京来,这地方真大,人真多,事情也复杂,在家乡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这儿怎么就这么多门道。感觉这天下聪明人都到这儿来了,有时你话还没讲出来,别人已经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有些人通过几句话就能推断从没见过之人的想法。还有我们认为很容易实现的事情怎么就那么难,你还没有任何办法。” “阿茵,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来上京而不得,难道你不喜欢上京吗?”李征问道。 “我自然也是喜欢的,就像你说的这儿有全天下的英才,有最宏伟的宫殿,有最美妙的诗词歌赋,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没办法掌握。”谭茵有几分惆怅。 谭茵一向乐观,李征不禁问道:“阿茵,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谭茵沉吟了片刻,说道:“本来这次来上京,一来是为了处理几件事,二来是让我们来散散心,可来了发现更是迷茫。娘亲和我过来自然主要是为了你,而大表兄他们则是为了彦雅。” “到了这儿,我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姨作为六品官夫人,别人都要高看一眼,在杭州的二舅母一直很是艳羡。可我来了才发现,她上有难伺候的婆母,中有宠妾在旁争风吃醋,下有一众嫡庶子女需要看顾,姨夫也不大体贴,一大家子要操持,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李征听闻后,说道:“我听说卢大人家宅安宁,一妻两妾甚是和美,你是不是看错了?” 谭茵很是生气,“难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比不上街头巷尾的传言,你是不是也想这样坐收齐人之美。” 李征连忙握紧了她的手,急切道:“阿茵,我说错话了,你不要多想,我娘亲可能要求高点,可我对你的心你不知道吗?绝不会有妾室,也不会让你日夜操劳。” 谭茵看着李征那急切的眼神,也感受到他的诚挚之心,心中阴霾散去一些,回道:“我知道,可能最近一些事不顺,我想得有点多。” “怎么啦!还有什么事?” “表哥表姐几人到上京来,就是为了和许临海退亲,我们本来认为这事比较简单,只要说清楚就行了,高家想要退婚那是合乎情理,可没想到许家不同意,这事竟然就耽搁在这,我们拿许家没有任何办法,都没地方说理去。如今彦雅已经十九岁了,舅舅家很是着急,大表哥那么忙,脱开所有生意来处理这件事情,就是怕耽误了彦雅的花期。彦雅表面不多说话,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彦敏表面开朗,有时却看着彦雅默默不语,她也十八岁了,未来婆家已经催过几次,她上次对未来夫婿大发脾气,说彦雅不出嫁她也绝不出嫁,如果林家不愿意等,让他们另择他人。林冠英对她死心塌地,吓得对天发誓,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谭茵颇为无奈地说道。 “你说这些当权的男人怎么这么自私,难道自己是状元郎,就可以予取予求,丝毫不顾别人吗?难道女子只能这样被动?被挑选,被订婚,被退婚,被不准退婚,完全要仰男人鼻息,讨他们喜爱,生儿育女,照顾丈夫,还要照顾丈夫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人家给她的称呼只是某某氏,连个名字都没有,这还算好的。若是父兄不顺,还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沦落到那污泥烂沟中去。都是十月怀胎所生,这世间对女子何其不公。”谭茵越说越气愤。 李征目瞪口呆,没想到一贯通情达理的谭茵会讲出这么一大番话来。“阿茵,历朝历代女子皆以柔顺为美。” “谁跟你说女子以柔顺为美?这些话也就骗骗那些没看过书的女子罢了。你看看一些史书中的女子可有现在这样卑微,有才干的女子不知凡几,只不过不让女子出来罢了,就拿武后来说,高宗难道及得上武后的才能吗?”谭茵嘲讽道。 李征连忙看了看周围,“阿茵,这话可不能乱说!“ 谭茵稍微冷静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些,无论如何,这都不关李征的事,便默默坐着不说话。 “我的好阿茵,别生气了,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们哪能管到那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想法,可这不是牵扯到彦雅吗?你说怎么办?现在已经四月底了,明年彦雅就二十岁,还能议到亲吗!我看许临海就是故意在拖,逼高家同意。” “阿茵,我不是看在许子斐高中状元和前途无量的份上,只是从择婿来说,纵然许子斐之前所做不对,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经此一事,他想必会更加珍惜彦雅姑娘,何不再给他一个机会?” 谭茵被他这么一说又怒了,“什么叫给他一个机会,我们有这个主动吗?他什么时候在乎高家给不给他机会,一直在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看我们在坑里四处乱撞寻找出路。你和他一样都是进士,都是男人,当然帮他说话。” “我不是在帮他,只是彦雅姑娘即使想重新议婚,难道就能胜过他?”李征也急了,今天的谭茵怎么像炸豆子一般。 “怎么叫胜过?是比官做得大,还是比门第高低,还是比钱多?难道要彦雅带着诰命夫人的头冠回娘家去哭才叫胜过?” “这婚姻当然要两情相悦才好,阿茵,我们不谈别人了,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我已经整理资料好多天了,人很累,我们俩已经十多天没见,你难道就不心疼我吗!” 谭茵气头过后,也发现把气撒在李征头上实在是无理取闹,现在又听到他说很累,赶紧嘘寒问暖起来,又拿出那块鹤唳九天青玉佩。 李征看到这块玉佩,眼前的姑娘对自己一片心意,心心念念想着自己,说道:“阿茵,我知道你到上京这两月,有些事不如你意,但你舅舅们和表哥那么能干,你表姐的事情最后总能解决的,你不要杞人忧天,妄自烦恼。你还有我是不是,你今年已经十八岁,我也二十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太久。我娘下个月中旬就能到,我央她前来提亲可好。你姨夫家和你表姐的这些糟心事都不会有,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说着执起谭茵的手,“来,给我把玉佩系上,日后夫贵妇荣,我们俩一体。” 谭茵不好意思地啐他一口,“乱说话,八字还没一撇呢!”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系上玉佩。 李征看她心情大好,乐得哈哈大笑。 “按你上次说的,我最近在城西北那边看到那种二进的小宅院,前面有院子,有花草树木,房子虽然不大,但很是干净清静,离博文书局也很近,你肯定会喜欢的。”李征笑道。 谭茵忙道:“那什么价格,赁得贵吗?钱够用吗?” “够用,师母上次借的银子还剩不少,我最近做些事情也有赚头,再加上一些俸禄,你不要替我担心。” “你现在交往应酬多,都是些达官显贵,人靠衣装,可不能太寒碜。” “我知道,你不是给我置办了一套衣服吗,还有这块青云直上的吴尚斋玉佩,已经可以啦!”李征刮着她的鼻子道。 两人依偎间说些情话,忽然谭茵似想到什么,“对了,我听说上京宴会都有美姬作伴,还有一些大人更会赠送美姬,上京对此习以为常,还认为是风雅之事,你会不会……”谭茵看着李征道。 李征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解释道:“我的姑奶奶,我上次已经解释过了,那些美姬斟酒弹琴跳舞是有,可我连他们手指头都不敢碰,不信你可以问问子清。” “子清上次在状元楼喝醉酒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言下之意有人对你暗送秋波。” “别人怎么想我怎么管得到,可我已经有你了,你就算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再说,新科进士正是前途大好之际,又是新人,不像那些为官多年的大人,有几人愿意自毁前程,与这些歌舞伎混在一起。”李征连忙解释道。 “哼,那我听说月华楼妩娘不是为许临海等一甲进士设宴庆贺吗?” “这事的确是真事,我也仔细了解过,许子斐的确和妩娘认识,但这人本就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交往,两人不见得就是那层关系,难道你们认为他要纳妩娘为妾?” “他愿意纳谁为妾是他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只要把婚退掉就可以了。” “许子斐对自己要求很严,不会轻易这么做的。我的好阿茵,这事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就让你大表哥去管吧!”李征劝说道。 “你以为我喜欢多管闲事吗?你没看到彦雅这一年来的情况,难道让我们看着她深陷泥潭,连手都不伸?感情他也不是你的表姐。”谭茵生气道。 李征赶紧安慰,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压根不要去提什么许高两家,这事就是炮仗,一点就着,连忙转到别的话题去了。 第五十三章 靖宁侯府 五月,天气暖和,花团锦簇,处处芳草茵茵,最是赏花品茗游玩好时节。 之前,谭夫人与彦庭去寻卢达夫妇,只说打扰很久,彦庭母舅家在城西有宅院,准备挑个良辰吉日,过了端午就搬出去,又说以后会经常过来看望他们一家。 卢达夫妇见他们心意已决,加上房屋的确不够宽敞,家中人多嘴杂,也知道多少有些声音惹得高家众人不开心,劝说一番也就不再挽留,到是卢晴和三姐妹感情日笃,闷闷不乐许久。 五月初一,靖宁侯夫人邀请卢夫人等几位相熟交好的夫人小姐们前往赏花品茗。 卢夫人见几个侄女到上京后,还没前去达官勋贵之家交际过,她本来受母亲所托,要好好招待娘家一大家子,可事与愿违,她本又要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极力邀请几人一同前往。三姐妹本不愿意去,但看姨母一片心意,卢晴又极力游说甚至央求几位陪她一起,三姐妹考虑到马上也要离开卢家,谭茵看到卢晴这幅模样,想起上次谭夫人所言,便劝众位与卢夫人母女一同去了。 靖宁侯府位于京城东北,钟鼎勋贵之家,纵然中间经历过一些波折,可到底家底深厚,宅院占地甚广,房屋众多,园中百花齐放,乱石嶙峋,到似江南园林一般秀美。 宴席摆在后花园中,卢家一行人到时,已经有一些郑家世交之家夫人小姐们来到,郑夫人正在招待各位客人。来往的婢女侍从均很是美貌,言辞也颇为妥帖。 今日来了很多小姐,都妆容精致,举止娴雅,说话也慢声细语,经常是长辈问一句答一句,与一般宴会的活泼生动不一样,难道上京的名门宴会就是这样斯文吗? 这位传言带着百万嫁资入侯府的金氏夫人,看模样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只是如今脸上沟壑有点过深,显得有点凌厉。郑熙与其母有几分相似。她粉面带笑,不冷落任何一个客人,招呼桌上的各位夫人小姐喝茶吃些点心。 众人坐了一会儿,郑夫人就招呼各位前去园中赏花游玩。 卢晴正兴致冲冲地准备和大家一起赏花,却被郑家小姐郑玉拖住,说她得了一幅画要与她共赏,卢晴让姐妹三人陪她同去,卢夫人却招呼三人陪她一同赏花,让卢晴快去快回。卢晴微微抿了抿嘴,矗立一会儿,转身与郑玉同去。 三姐妹与卢夫人一起在园中赏花。卢夫人与郑夫人慢慢行到一起,姐妹三人则与她们慢慢散开。 芍药雍容华贵,妍丽多姿,历来为大昭人民喜爱,上京富贵之家多有牡丹芍药珍贵株种,郑家富贵,自然也少不了那些稀有品种,众人皆赏之论之。 郑熙与卢胤年纪相仿,尚未婚配,长相酷肖其父,仪表堂堂,为人倒像其母,精明能干。他出身不凡,又贵为世子,靖宁侯府在金氏的精心打理下富得流油,本人又上进,上京不少人家都想与郑家订亲。 今日这芍药花会是郑夫人在挑选未来媳妇呢!看这样子似是颇为中意卢晴,卢夫人很是高兴,可卢晴却不大乐意。 几人走了一会儿,便准备登上一处假山凉亭歇息会儿,刚登上一半,便听到有人在上面凉亭说话,众人正准备继续登上去,却听到几人说的正是她们,似是两位夫人。 “你今日看到那个卢家夫人的娘家侄女了吧,就是传言是许子斐未婚妻的那个?” “哪个侄女?有三个呢!” “就是不大说话,鹅蛋脸的那个。” “就是她啊!看起来长得也不算很美,人也闷闷的,还是个商户之女,怎么配得上许子斐?” “谁说不是呢!你说她们追到上京来,不就是怕别人捷足先登,把他抢走吗?” ”可我怎么听说,许子斐与她早就退亲了,当时他连举人还不是,现在可是状元,他哥哥更是位高权重。” “这你也听说啦!现在上京私下也有很多人在议论,到底退没退也不清楚。但不管退没退,这高家还不得死死地抱住不放?” “那肯定是,这谁愿意放啊!” “不管愿不愿意放,他不要她,她们还能死乞白赖不成,你听说了吧,上京大家小姐富户之女都在私下打探许家的情况。” 这样的流言蜚语彦雅听过不少,也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一笑了之。接下来这两位夫人又把话题转移到今日的宴会上了。 “这我听说了,不谈这些,今日郑夫人这唱得是哪一出?” “她是要给世子挑个好媳妇呢!郑熙家世长相才干无一不佳,今日来了这么多小姐,可把她得瑟的,不过与我们两家无关,我们也没有适龄的女孩儿。” “郑熙的确不错,就是有两点不好,一是郑夫人是个商户之女,二是他与三代靖宁侯一样,内宠也实在多了些,听说房中极为美貌的丫鬟就有四五个,外面青楼还有一些。” “少年男子总归风流点,他长得好人能干家世又好,即使他不主动,那些丫鬟歌伎自己都会扑上去,这些小姐们不也是看中他这个人?” “这倒也是,今日来了这么多小姐,人家都明摆着呢!” 三人这才明白为何卢晴不愿意,已经听了一会儿墙角,到底不好,几人便静悄悄下来。 逛了一会儿,等回到席中,卢晴也回来了,她虽强自镇定,装作无事人一般,却仍不时露出郁郁之色,几人席中各怀心思,不一陈述。 …… 回来后,卢晴跟着三姐妹进入溶月居,说起今日这事经过。她一向开朗乐观,有时甚至有点没心没肺,没想到会碰到这等烦心之事。 郑熙是卢胤的同窗好友,来卢府颇多,与卢晴便也熟识。刚开始,卢晴也不过把他当成哥哥的其他同窗好友,没什么特别之处。后来便发现郑熙对她起了几分心思,经常寻些机会找她单独说话,卢府众人特别是卢达夫妇自然是乐见其成。卢晴却对他毫无心思,对靖宁侯府更是敬而远之,加上郑熙风流名声在外,她便避而不见,只要郑熙来便闭门不出,即使偶尔见到也远远避开,生怕一有不慎有什么流言蜚语出来。卢夫人私下和她说过几次,她都不听从,对郑熙从不假以辞色。 这次去郑府,果然郑玉说带她去看画,郑熙早就等在那里,对她直诉心意,卢晴直陈她无意嫁入郑家,只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又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脱身,这芍药花会对她来说就是鸿门宴。本来这事还蒙着张窗户纸,还能装装糊涂,如今可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三姐妹看到卢晴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她道,让谭夫人与卢夫人谈谈再说。 正说话期间,卢夫人身边丫鬟前来请卢晴,说卢夫人有事寻她。 卢晴本来坐在椅子上,闻言愣了好一会儿,半晌说道:“怕什么来什么,也好,是祸躲不过,我先去见我娘,你们帮我和姨母说道说道,让她去找我娘!” 说完,便起身离开,谭茵几人也连忙去找谭夫人。 …… 卢晴进入母亲房间时,看到卢夫人端坐桌旁,脸青得发黑。卢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可岁月渐长,如今额头、鼻间、嘴角纹路颇深,给人一股阴冷之感,虽说只比谭夫人大了两岁,看起来却像大了许多,卢晴心中暗叹了口气。 “给我跪下。”一阵冷喝。 卢晴乖乖地跪在母亲面前。 “今日怎么回事?郑熙寻你讲话,你是如何回他的,给我细细道来。” “也没什么……郑熙郑玉开始给我看了画,那画还真好看,娘,我和你说!那笔法老练,旷达幽远,竟然是李楷的一幅画,那个线条流畅,泼墨自然……”卢晴说得兴起,抬头看到卢夫人的脸更青更长了。 看卢夫人这样子,再说下去,马上就要拿东西直接扔她头上了,连忙小声道:“郑熙问我愿不愿意进侯府,他说侯府很好,他也很好,希望我能嫁给他。”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说我貌陋才浅门低,实在是攀不了侯府高门大户。”卢晴慢吞吞地说道。 卢夫人气极反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貌陋才浅!你倒也够谦虚啊!” “爹爹一直教导我们要为人谦虚谨慎,孔夫子也云……” “啪”地一声,茶壶碎在卢晴身旁的地上,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卢晴还是吓了一跳。 “还在给我油嘴滑舌,看来不动用家法你是不知道错在哪里?来人!”卢夫人喝道。 卢晴马上膝行到母亲脚下,保住她的小腿,大声哭道:“娘,你不心疼女儿啦!今日郑玉把我带到她的房间,一会儿就找借口走了,就让郑熙与我单独在一起,我吓都吓死了。你说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让未婚男女共处一室,万一有个意外,被人看见,女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只能以死谢罪,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死了事小,可这影响卢家的名声,影响父亲和哥哥的前程。” 说完,就眼泪鼻涕一起擦在卢夫人的裙裾上。卢夫人心知她是故意的,嫌她恶心,踢了一脚甩开她。 半晌,仔细想了想,也知道她的话并不无道理,郑家这事做得的确不够地道。 卢晴偷瞄一眼母亲,看她面色稍霁,知道她听进一些了,继续说道:“娘亲,我听老人家一直说婚姻乃结两家之好,需得门当户对。我们与郑家相差这么大,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好事。” “你晓得什么门当户对,谁不想嫁入豪门。他日郑熙袭爵,你就是靖宁侯夫人,二品诰命夫人,你可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 “她们想求就让她们去求呗,谁要谁拿去,反正我不要。” “你……”卢夫人气结,女儿表面上看起来好说话,事实上心底里有的是主意,自己只有这一子一女,这心底里最疼的还是他俩,继续道:“你还嘴硬?” “娘何不好好想想,郑夫人那么八面玲珑,为何挑了我,今日纵然各家小姐姑娘们去得不少,可有特别贵重的世爵官宦小姐参加?” 卢夫人听到卢晴这话,长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慢慢道:“晴儿,你到底为何不愿意这门婚事,这可是多少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事啊!” 卢晴看母亲语气缓和,也不再插科打诨,郑重道:“娘,靖宁侯如今情况甚好,可你难道忘了过往吗?三任靖宁侯都昏庸好色,不加节制,嫡子庶子无数,就现在的靖宁侯就有十几个兄弟,还不说前面两任靖宁侯的子女。家族庞大,等着吃饭的有几百号人。郑熙母亲带着百万嫁妆,又善打理操持,让靖宁侯容光焕发。如今大家看到靖宁侯有钱有位,可这么多人伸手要钱要物,女儿没有百万嫁妆,又没有郑夫人能干,如果进这个靖宁侯,不是像进个火坑吗!只怕把我烈火熬油,也撑不了一时半会。” 卢夫人闻言,脸上不禁肃穆几分。 卢晴看母亲似有所动,继续添油加醋道:“靖宁侯府人多嘴杂,关系混乱,郑熙父亲有十几个姬妾,他自己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庶兄,下面还有不少庶弟妹,叔伯堂兄弟更多。我卢家不过几十号人,娘已经操心不断,这靖宁府比我们复杂十倍都不止,娘亲忍心女儿像灯油一般被耗干吗?郑熙人是能干,可颇为好色,他可是秦楼楚馆常客。女儿不奢望未来夫婿能一直爱我如初,不纳姬妾,可起码得节制一些吧,总不能一直妻妾争宠,庶子庶女一个接着一个。我自认不算大度,不想人前风光强颜欢笑,人后孤枕衾寒流泪到天明。” 卢夫人听到卢晴如此话语,转过头看着自己房中床铺,沉默很久,然后问道:“那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就像姨母一样,门当户对的书香人家,其人好学上进,为人端方守礼就好了。” “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谭夫人缓缓说道,女儿的成熟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竟然想得如此之深。 卢晴看着母亲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还是有几分打动了母亲,也刺痛了母亲的心,把母亲的一部分隐私说了出来,自己心里也并不好受,听到母亲吩咐,便起身告辞而去。 谭夫人接到消息后来立马寻卢夫人,少不得宽慰卢夫人,卢夫人与妹妹长吁短叹许久,姐妹俩说到很晚才散去。 第五十四章 阿晴心事 第二日,卢晴一大早就带着糕点来寻谭夫人,知道母亲犹豫不定,已有所动的消息后很是高兴,在得到谭夫人将会继续劝说她母亲的保证后,开心地走了。 从谭夫人房间出来,卢晴弯到隔壁房间去寻谭茵。谭茵一边吃着她带来的梅花糕,一边听卢晴一五一十地详细述说昨日事情,把谭茵听得一愣一愣的,无比钦佩卢晴的嬉皮笑脸和随机应变的本事。 “阿晴,你太厉害了,这些道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参加了那么多次宴会,见到许多夫人小姐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能不知道郑家怎么想的?他们家那情况最好是再找个金氏媳妇,否则这个窟窿还是填不满。可他们家不能再找生意人家的媳妇了,否则这门第就彻底坏了。看我这样子还不差,父亲是小官,母亲是生意人家,关键是能管事,是个可造之材,让我继续为郑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这个火坑我可不跳。” 谭茵听到卢晴的分析,瞪大了眼睛,“那姨夫姨母难道不知道?” 卢晴撇了撇嘴,说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看中侯府这金字招牌呗!可我爹娘两人想法还不完全一样。我娘到底心疼我,我对她哭诉哀求有用,加上……” 谭茵疑惑地看着卢晴,怎么话说到半截。 卢晴悻悻然继续道:“加上我娘自己也算入坑,她有切身体会,只要心疼我,必不会让我再跳火坑。至于我爹!你们都知道的,他一门心思想攀附权贵,怎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要想他不同意这事,只能靠我娘和他硬碰了,我再借机行事看看可有别的什么机会。” 谭茵听到卢晴说其母入坑,想起母亲所言,心中暗叹,说道:“可我看姨母基本上都不会违背姨夫。” “一般不会违背,除非特殊情况,希望我是那个特殊。”卢晴轻叹一声,坚定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嫁进郑家的。” 谭茵觉得似乎有什么闪过脑海,问道:“阿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卢晴被她这么一问给怔住了,半晌答道:“阿茵,你怎么会这么问?” 谭茵看到卢晴这幅表情,一下就明白了。 一个心无所属的少女面对郑熙,即使他家庭背景复杂,即使他宠爱过多,可贵族公子内宠外爱比比皆是,郑熙本人倒是才貌俱佳,这桩婚事对一个无实权的六品官之女仍然是一门绝好的亲事。 卢晴以手触鼻,沉吟一会儿道:“以前算是有吧,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谭茵没有追问,只是给她倒了杯茶,等她喝完茶,听她慢慢道来。 两年半前,卢胤曾有一名同窗姓林,其父为外省从五品官员,远道而来赴京读书。相貌隽秀,端正守礼,为学严谨。有一段时间经常来卢府,与卢晴见得多了,也就熟了。他每次碰到卢晴都会和她聊很久。他知识渊博、见解独特,在同龄人中是佼佼者,每次与卢晴交谈时都温和谦逊,总是耐心十足地解答卢晴的疑问。一来二去,当年才十五岁的卢晴情愫暗生。 卢晴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自嘲道:“当时我真傻,他每次和我聊天,我都高兴半天,晚上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仔细回忆他白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也算真正理解什么叫比蜜还甜。” 谭茵想起自己与李征,又何尝不是如此。谭茵轻轻抚摸卢晴的手,卢晴感受到她的安慰和关怀,对她点点头示意。 “可我后来才发现,他接触我别有目的。他师傅与尹姨娘有旧,他是想通过我来打探尹姨娘的信息,我还傻傻地以为人家真的喜欢我!我并不怪尹姨娘,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在当艺伎时与他师傅相遇,两人有情,可后来却被送给我父亲了。我父亲还以为尹姨娘极是仰慕他,做着他才子佳人的美梦呢!” 卢晴平复一下心情,“但这件事与郑家这桩婚事到没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一来是郑家实在太复杂。二来我对郑熙毫无感觉,更别提他那么多风流债。从小看到我娘委曲求全,看陈姨娘整日和她不对付,看到我喜爱的东西要不到,转眼就在妹妹那儿看到,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其实门不当户不对固然不大能成为好姻缘,门当户对就一定能成为好姻缘吗?也不知道呢!”卢晴轻轻感叹道。 谭茵看着有几分迷茫甚至脆弱的卢晴,问道:“阿晴,如果姨夫不同意,硬要逼你加入郑家怎么办?” “怎么办?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归有办法。” 她又恢复一贯的的开朗乐观,谭茵继续问道:“那你还想着那位林公子吗?” 卢晴撩了撩右鬓头发,没有太多情绪,慢慢说道:“有什么好想的,左不过是我年少无知,自作多情罢了。不说我了,你和李征怎么样?我上次听哥哥说过,一些大人对他颇为赏识。” 谭茵听了很是欢喜,不好意思说道:“他刚在博文书局不远处赁好房子,他母亲这个月十日大概就要过来,他说会让母亲前来求亲。” 卢晴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吆,这动作快的吗!看来是怕夜长梦多。这次新科进士中,年轻的进士不多,没有婚配的长相俊秀的更是凤毛麟角,多少人家都盯着呢!早点定下来好。” 谭茵狐疑地看着她道:“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吗?” 卢晴笑着看着她道:“你说呢!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李征不是你家书院那个穷书生了,现在他是天子门生,不管未来前程如何,都不是普通人家所能向背的,好在他对你一心一意。就像林世英对阿敏一样死心塌地,我听说阿敏说向东,他绝对不敢向西。” 谭茵噗嗤一声笑出来。 “唉,我要是有你们俩的好运气就好了。”卢晴羡慕地叹道。 “那后来他有没有再找你?”谭茵也很八卦。 “后来有一次来见我,向我道歉来着,我接受了。”卢晴坦然道。 “然后呢!”谭茵追问道。 “没有然后了。” “后来就没见面啦!” “有这必要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卢晴反问道。 “那就这么完啦!”谭茵有点惋惜,似乎在痛悼一段美好恋情的结束。 “唉,你这啥表情,被欺骗的可是我。”卢晴撅起嘴,有点小不满意。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谭茵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 卢晴轻笑一声,说道:“刚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经常想,他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行。若是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对我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好看。他若是喜欢我,就算是欺骗,我也会原谅他的,若是并没有喜欢我,那我就一辈子也不原谅他。“ 卢晴停顿一会,继续道:“我来上京五年,一年见过的人听过的事比以前十几年都多。刚来时,对很多人与事都当作故事一般,反正与我也无关。这事过后,我才明白,有些事是会找上你的,也算多长了个心眼,听到人前背后的话很多,仔细想想其中细节和厉害关系,慢慢也就明白了。回过头来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很傻很天真,对他来说,我原不原谅对他压根不重要,不过是我停在原地庸人自扰罢了。” 谭茵很惊讶,卢晴比自己还要小上两月,却通透得让人心疼,不禁安慰道:“阿晴,你......” 卢晴反过来笑着安慰谭茵道:“我没什么,都过去了,后来尹姨娘还送了一些贵重东西给我,想必是为把我给牵连进去道歉,其实我并不怪她。” “那后来尹姨娘那边有啥声音没有?” “有啥声音,她嫁给我爹,才子佳人,红袖添香,还生了妹妹,我爹可喜欢她了,焕发第二春呢!” 谭茵想起刚来那日,尹姨娘服侍卢达用餐时温柔知礼的模样,还有陈姨娘向彦雅讨要绣花手帕时出语化解尴尬,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美人儿,难怪那个情郎念念不忘。 “那尹姨娘爱姨夫吗?” “谁知道呢!我看她面上淡淡地,也看不出来。不过只要我爹喜欢她,觉得她爱他就够了。都说娶妻娶贤为家,纳妾为色为己。” 两人均沉默不语。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快从实招来,你们这次上京,姨母是不是给你备好嫁妆了。”卢八卦一脸兴奋的样子。 谭茵看着卢八卦道:“前几日在城西北看了一桩两进院子,娘说要买了给我,让我们在上京也好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 “小姨真是大手笔啊!” “我都不好意思,他们准备卖了杭州和吴江的四个铺子,上京的房子可真贵啊,在我们那可以买一大片庄园了。” “你看我家这么多人口也就一个三进,两进很不错啦!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小姨夫小姨就你一个女儿,不给你给谁?他们怎么会委屈掌上明珠呢!”卢晴打趣完后,又叹了一声,“哎,你们过了端午就要搬出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和我投缘的人过来,谁知道时间那么短。” 谭茵也舍不得卢晴,“我们就搬到城西,离这儿坐车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你经常过来看我们不就得啦!” “也是哦,就是阿敏总归要回去成婚。你到是暂时都会在京城。就是不知道阿雅会怎么样?我刚才看到顾之俊又来了。”卢晴说道。 谭茵昨日看到彦雅抱起雪球,嘴角泛笑,轻轻抚摸它。雪球体态发福,皮毛光亮,傲娇地喵呜几声,很是享受。 这些日顾之俊来的次数着实不少,基本上两三日就来一次,说是与彦庭请教商贸之事,为才选作准备。虽然卢家只有卢晴母女知道,但人多嘴杂,已经有闲话出来,大家也担心话越传越多,加上本来就要搬,决定早点搬离为妙。 “希望一切顺利,阿雅一直与人为善,退婚一事对她打击太大,可不要再折腾她了。”谭茵唏嘘道。 “可不是!听我娘说,外祖家急死了。阿雅明年就二十了,议亲那是难上加难,如今已经五月份,离年底不过半年。平白无故被许临海耽误这么多年,要是一开始就是顾之俊多好,这人侠骨心肠,还很有意思,日后两人在一起,肯定不会闷,只是一定要快呐。” “这哪有这么快的啊,才刚认识没多久。” 卢晴闻言又问“你说,他们家会不会有什么意见?” “我听说顾之俊从小体弱,父母怕他长不大,曾跟随和尚师傅云游两年,历来有主意。表哥也曾打探过,如果通过他师傅去和父母说,这事基本能行。” 卢晴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对了,你刚才提到博文书局,许临海和几位新科进士要在那日讲学,如今上京传得沸沸扬扬,还有那日有很多作者会去现场签名卖书。” “我也听说了,博文书局啊,那是多少话本故事的发生地,听说那日博文书局会有很多新书上架,所有书都会对折出售,我很想去,就是许临海在,阿雅阿敏肯定不大想去。” “许临海的讲学听说一贴难求,我们就算想进去也不见得能进得去。博文书局啊!你们也看了那么多话本,难道就不想去看看真实的地儿?我们劝她们俩去,这可是几年都没有一次的机会,他开他的讲,我们看我们的书,还有好多时兴玩意儿,不去太可惜了,她们还不知道猴年马月会再来上京呢,以后可不要后悔。” 谭茵一听,甚合心意,两人约好一同去找彦雅彦敏两姐妹去。好说歹说,卢晴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蛊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又再三保证与许临海压根就不会碰面,终于把两位说服了。 第五十五章 共庆端阳 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 端午节这日中午,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高家一行端午节后就要搬走,这顿饭自然也有送别之意。 依然放在前院东厢房,谭茵看着院中的那颗老银杏树,一晃眼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卢家老太太依然高坐在上首,谭夫人和卢夫人陪她说着话,老夫人一直让她们再多留会,谭夫人笑着说以后会经常过来看她,还请她到新地方做客。 陈姨娘依旧在老夫人身边忙前忙后,一会夹菜,一会斟酒,似乎老夫人离了她就动不了似的,还不时插着话,卢夫人与谭夫人虽然不喜,可看在老夫人面上,也不好多说。尹姨娘依然柔弱无骨地侍候在卢达身边。 陈姨娘笑道:“我说姨太太干吗走得这样急,不再多留会儿,几位姑娘好不容易来到上京,胤哥儿晴姐儿朋友多,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也好多认识认识不是。再说了,晴姐儿日后可是要做侯爵夫人的,霜儿玉儿以后都要沾哥哥姐姐的光呢!” 陈姨娘之前看彦雅婚事没个着落,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想为她的娘家侄儿谋划,还打听高家陪嫁有多少,被谭夫人给打发了,加上上次讨要手帕不成,一直心里疙瘩来着。 卢夫人一听这话就沉下脸来,喝道:“你说得什么混账话,几位姑娘要认识什么公子哥们。晴儿什么时候要做侯爵夫人?这有你说话的地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众人特别是卢家一群人听到这话就愣住了,以往陈姨娘仗着老夫人宠爱,经常说些不三不四的浑话,卢夫人总是看在婆母和夫君的面上,从没在众人面上落她的面子,这次当着众人的面打脸真是前所未有。 陈姨娘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嘴唇微微抽动,眼巴巴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见陈姨娘被卢夫人训斥也不大欢喜,但知道陈姨娘当着高家一众人等这么说话的确不妥,对着陈姨娘说道:“你找个位置坐吧,我这边不用你侍候了。”又转头对着谭夫人笑道:“淑琴从小就这幅直性子,讲话啊太直,人倒是一片好心,谭家姨妈可不要动气啊!” 谭夫人连忙陪笑道:“哪能呢!老夫人见外了,这两月在你家中陈姨娘一直很是周到。” 卢达瞪了一眼陈姨娘,接过尹姨娘柔荑递过来的酒来敬谭夫人,说道:“你们几位一行过来数月,我忙于公事,招待不周。接下来就搬出去了,你姐姐一直惦记着你们,以后还是要多来才是。” 谭夫人与彦庭众人连忙站起来回酒,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语。 谭茵看着饭桌上的众人,心里一直嘀咕。 姨母看在老夫人和姨夫的面上对陈姨娘一直隐忍不发,今日这个场合陈姨娘都敢如此放肆,更别提卢家私下场合了。姨母如此发火,一来是因为自己娘家人都要走了,最后还不得安生。二来是说阿晴要嫁入侯爵府惹怒她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就被陈姨娘这么说出去,岂不是要坏了阿晴名声。 姨母生性要强好面子,在娘家人面前一再落脸,加上涉及卢晴,这是触及她的逆鳞了,反正娘家人已经知道她的处境,也不怕丢脸。 想起父母曾经说过,富贵人家大多有妻妾,但是贵妾良妾对主母来说都是很大的麻烦。美丽动人的尹姨娘固然得宠,可出身低微,又没有娘家帮衬,再怎么得势也翻不了天。 可陈姨娘即是贵妾又是良妾,婆婆视她如女,又是夫君的表妹,娘家是夫君的舅家,加上本有婚约在身,打算要做正妻的,心态想法都不一样,这看着卢夫人就想着原来这位置是我的,心理醋溜溜的,讲话能好吗! 卢夫人想要管她都要投鼠忌器,老夫人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这个官夫人的名声也受影响。卢达与陈姨娘从小长大,加上很多年都认为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又是自己的表妹,母亲也总是唠叨,自然对陈姨娘颇多照顾。 卢夫人孤掌难鸣,很多时候也只能忍耐。如今是实在忍不住了,连卢晴的婚事也说三道四,还不知道在老夫人和卢达面前吹的什么风。 陈姨娘让人搬了个凳子,放到卢胤卢晴的上首,准备坐过去。 卢夫人又喝道:“还有没有规矩,一个姨娘怎么反倒坐到公子小姐的前面去了,给我到下面去。” 下人好歹是卢夫人的人,马上把位子搬到最下首卢玉卢霜下面去了。 陈姨娘恨恨地站在原地不走,眼泪汪汪地看着老夫人和卢达,两人也沉下脸,不再言语。看两人不会再为自己出头,陈姨娘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到下首去了,似还有唑泣之声。 卢玉卢霜才十三四岁,看见自己的母亲这样被人下脸,面上很是难堪,也不大自然。 卢胤兄妹看气氛尴尬,连忙招呼大家喝酒吃菜,卢晴站起来给谭夫人和几位姐妹斟酒,卢胤起来招呼彦庭,可经过这么一出,哪还有什么滋味吃饭呐? 尹姨娘一直在卢达身边忙前忙后,席中发生这些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专心地服侍卢达。等侍候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女儿身边,亲自喂女儿吃饭。 小姑娘才两岁,没有入席,很是冰雪聪明可爱。皮肤雪白,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占了脸的小半,一笑起来有个小酒窝,露出四颗牙齿。看到母亲过来,高兴地直跳,嘴里直叫娘亲。尹姨娘对她温柔地笑着,哄她吃饭,只要一大口吃下去,就夸她囡囡怪,小姑娘越发高兴了,跳得更欢,尹姨娘亲亲姑娘的小脸蛋,摸摸她的头继续喂她。 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仆妇与婢女照顾为多,尹姨娘倒是一直不大愿意假手他人,谭茵曾经几次在后花园看到她亲自带着女儿晒太阳,还指着花园里的杜鹃花教她认识。 谭茵想起卢晴提到的她从前的情人,姨夫这么爱她,不知道尹姨娘还想着以前的那个人吗? 看到姨母脸上那深壑般的鼻唇纹,再看看姨夫和陈姨娘,尹姨娘年轻貌美,温柔识趣,又有几个男人不喜欢! 每个人都会变老、变丑。女人养育儿女,操持家务,服侍公婆,照顾夫君,慢慢褪去青春的颜色,而丈夫却日有所成,加官进爵,然后挑选那些年轻美丽的女人做妾。他宠爱新人,女人则还需要照顾新人和她所生的子女,慢慢媳妇熬成婆,儿女长大再结婚生子,一生就这样过完。 姨母年轻时与陈姨娘妻妾争宠,中年时看到姨夫如此宠爱尹姨娘,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谭茵看着一旁的母亲,再看着卢晴,她似乎对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碰到谭茵的目光回以一笑。谭钧夫妇情深,对谭茵爱若掌珠,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卢家这样的事,此刻才明白卢晴所说的不想过卢夫人那样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就是官宦世家妻妾成群的家庭生活。 …… 午饭在各人心思不定中草草收场,谭夫人叫上彦雅彦敏一起陪卢夫人去打杭州叶子牌。谭茵与卢晴坐在走廊边座位上说会话。 “阿茵,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的生活。小姨夫和小姨一心一意,即使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小姨夫也没有纳妾,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们考虑你的心意为了你的婚事跋涉千里。阿雅实际上被退婚,别人家都会觉得很羞耻,舅舅家却为了她一直忙前忙后,大表哥更是抛下家中生意不顾,千里迢迢来上京处理这些事情,事事以她的心意来定。而我家除了我娘,谁又真的把我放在心上。我爹想的是成为侯府亲家能助他官场升迁,我哥哥考虑的是能与他那些同窗地位相当,姨娘考虑的是弟妹能借助我力。”卢晴的脸上露出几丝无奈和感伤。 看她如此,谭茵也很难过,只得安慰她道:“阿晴,姨母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你看她今日如此发火也是为了你,姨母如果真的一心一意为你,姨夫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再说姨夫表哥虽然名利意识强了些,可也不是那种卖女卖妹求荣之人,你好好说说利害关系,他们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硬逼你。” 卢晴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爹也不至于那么狠心,再说我还有我娘呢!再怎样他还能把我绑着上花轿吗?我可不能重蹈覆辙,否则这一辈子望到头,真是没指望!” 谭茵握了握她的手道:“阿晴,不会的,你别多想。我总感觉姨母要是真的硬起来,姨夫也是要忌惮三分的,你看刚才老夫人和你爹也没帮陈姨娘不是。” 卢晴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娘就是太在乎我爹的想法,可惜我爹……” 一个男人他的心并不在你的身上,他还不像起初那样尊重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谭茵看着卢晴,希望姨母能真正为她考虑,实在不忍心看到阿晴再走这条路。 天气晴好,阳光明媚,院子里鲜花开得很盛,可心里怎么觉得堵得慌呢! 第五十六章 野有蔓草 谭茵与卢晴说了一会话,母亲她们还在打牌,看刚刚过了中午,想着自己即将搬离此地,以后不大可能再去兰若寺,那儿是自己与李征在上京相会的地方,也见证了两人的美好时光,还是再去拜拜,求佛祖保佑李征与自己一切顺遂。 就要搬去城西的新院子,李征也在城西北博文书局旁看好了房子,以后两人离得更近了。 忍冬要陪着自家姑娘一起,正是端午节,忍冬一直忙忙碌碌,谭茵让她好好歇歇,兰若寺离得近,自己路也熟。 都回家过节了,路上人很少,好在都是大路,谭茵提着篮子慢慢向山上走去。 走在近乎无人的山道上,脚步有时带起小石子,看着它滴溜溜地向前滚去。青草野花的香味迎面扑来,路旁长满了茂盛的野草,野荆棘长着小红果儿,着实可爱。野蔷薇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尽情怒放,红的黄的白的粉的,随风摇曳,吐露芬芳。 谭茵深深吸了口气,提了提衣衫,继续上山。 等到了兰若寺,看到门口有匹骏马被拴在树上,就算对马匹并不了解,看其皮毛发亮,身姿矫健,也能看得出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不知道何人会在这时来到兰若寺。 进得大殿,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求佛祖保佑自家、外祖家和大姨家平安康泰、一切顺遂,保佑几个姐妹婚事顺利,保佑自己与李征能喜结良缘,白头到老。 佛祖拈花一笑俯视众生,看着大千世界,人生百态,痴男怨女,喜笑怒骂,千百年来兜兜转转,重复上演。 …… 端午下午,寺内一个香客都没有,走出殿外,寺内树木葱葱,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满地金子,花草芬香、鸟儿鸣叫,更显得幽静深远。 谭茵看时辰尚早,准备四处逛逛,便向偏院走去。兰若寺所在的山不高,偏院依陡壁而建,院子外有个三丈长宽的平台,平台边缘下就是陡壁,站在此处可一览山下田舍阡陌,是兰若寺风景最好的地方。 出了偏院门,到了平台空地上,看到一人正背对自己席地而坐,一袭白衣,峰腰猿背,远处山下田野人家,似一幅画一般。 那人闻得身后声音,转过身来,待看到是谭茵,很是意外。 谭茵看到杨澈更是意外,稍微停了停,便走上前去,在他边上坐下。不知道他今日过节怎么一身白衣,以前不是喜欢红衣!还席地而坐,不怕脏吗! 等靠近了,才闻到一股酒味,酒味很重,看起来喝了不少酒。杨澈转过头看她。 谭茵也看着他,今日的他与以往好像又有所不同。传言中金戈铁马大败大夏的将军?他似乎又过于柔弱了些。与东宫携手前行写意风流的美儿郎?他似乎又过于英气勃发了些。性格乖张行为怪癖的镇北侯?他似乎又过于正常了些。相国寺后山的亲切甚至亲昵,吴尚斋的持正守礼体贴,还是此刻似乎卸下所有防备,有些迷茫,有些痛苦,甚或有些脆弱。 杨澈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斜睨着她,酒后更显得星眸朦胧,眼角红晕,面带桃花。半晌问道:“今日端午,正是团圆时,你怎么不和家人在一起,反而跑到这零落偏僻地方来了。” 谭茵回道:“我们已经吃过午饭,她们在打牌。我们马上就要搬到城西去,以后也不大会来此地,刚好无事,就一人过来了。” 杨澈盯着她看了好久,谭茵今日身着豆绿色衣裳,想是山路走得急,头发有点乱,脸颊绯红,鼻尖还有汗珠,若有若无地散发芳香。 谭茵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捋了捋右鬓的头发,舔了舔嘴唇,轻轻咳了一声。 杨澈似回过神来,收敛眼眉,慢慢道:“哦,要搬到城西去,还是一大家子。” 谭茵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问道:“你今日怎么在这?” 似有一丝苦痛一闪而过,杨澈回道:“是啊!我今日怎么在此!只要我在上京,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在这。” 谭茵想到他的身世,今日是家人团聚之日,他父母早亡,孑然一身,端午对别人来说是个欢喜的团圆日子,纵然朋友众多,但对他来说可能更是孤单吧!只是他为何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兰若寺。 杨澈似是了解她心中疑问,说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这兰若寺所在的地方曾经是我外祖家的家庙。” 谭茵闻言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母亲忌日,早知道我就不来打扰了。” “无妨,每年我都是一个人,有你在陪我说说话也很好。” 谭茵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说吧!我洗耳恭听,我嘴巴很紧的,从不乱传话。” 杨澈看她如小鹿一般,惴惴不安的心刚一安定,就藏不住那活泼跳动的本性。 “我母亲本是官家小姐,与我父亲自幼订亲,后来外祖牵涉朝廷党争,满门下狱,母亲流落青楼,我父亲后来赎她出来,纳她为妾,生了我,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 难怪他今日一袭白衣,谭茵看他慢慢述说自己的身世,并没有太多表情。他一直都在波涛汹涌中渡过,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辛酸痛苦才修炼得如今这般波澜不惊。 “你也没辜负她的期望,现在成为大昭的大英雄。” 杨澈自嘲道:“大英雄?天下人都知道我七岁丧父,十五岁丧母。我母亲出身青楼,我乃妾生子,出生卑贱,为主母不容,被逐出门。” 谭茵不赞同道:“你文武双全,曾师从大儒方成,可算得上学富五车,自不需要我来背孟夫子的千古名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百里奚是五张羊皮即可买到的奴隶,难道你连奴隶也不如吗!” 杨澈嘴角微微牵动,“我又怎敢与那些古圣先贤相比。” “我父亲说你年纪轻轻,就大败大夏,一血七十年来的耻辱,你保我大昭西北平安,让万千大昭子民得以安稳度日,未来效法古往圣贤也未可知!” 杨澈看着她急于安慰自己的样子,心中一暖,看着她慢慢道:“我会记住你今日所说的。” 看他神情郁郁,似有所思,应该还在思念亡母。 “别难过了,你母亲看到要不开心了。她在天之灵看到你有如此成就,肯定很开心,你看她被追封为二品诰命夫人。” “那些不过是死后荣光,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只要是你给她的,她什么都会喜欢。” “我给她的!我什么也没给他,不过是她的拖累罢了。要是没有我,她就不会再次沦落风尘,后来又被逼而死。”杨澈哂然一笑。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那时尚小,与你有什么相干。是你大母为人不仁,是那襄阳王欺压百姓,你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你七岁丧父还流落街头,十五岁丧母成为孤家寡人,这怎么到成了你的过错!” 杨澈怔怔地看着她。 “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天下的母亲为了孩子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你看我娘为了我四处操劳奔波,说什么都要让我过得好些。我还看到书中说有人猎杀鹿群,有母鹿宁愿自己被射中也要掩护小鹿逃走,连动物都是如此,何况万物之灵的人类!” 杨澈回过头去,默默看着山下,久久不语,谭茵也陪坐在边上不说话。 许久,杨澈没有回头,幽幽道:“你说我娘在天之灵希望看到我怎样,她才会真心欢喜。” “那自然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身体健健康康。” “这样就够了吗!”杨澈迟疑道。 谭茵微笑道:“那自然不够,如果你能娶妻生子,有人爱你,你也爱她,你还有一大家子人,每个节日都能一起乐呵呵地过,而不是每年孤身一人在这儿祭拜凭吊她,她才会真正开心。” “娶妻生子?我克父克母难道还要克妻克子吗?”杨澈轻讽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无知蠢笨之人的流言蜚语你怎么还当真了!你母亲出事时你还小,现在你大了,你是战神,能庇护大昭西北万民,难道还庇护不了你的妻儿吗?” 杨澈闻言回转头来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祈求别人的肯定,“你说的是真的?” 谭茵心里一酸,猛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我听大表哥说,西北边民很多都在家里放你的神像,用来镇宅,但说你长得太美,不够有杀气,还给你加了胡子和肚子。” 谭茵眼睛盯着他的下巴和肚子,在想胖了一圈有胡子的杨澈时什么样子。杨澈听到给他加上胡子和肚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了笑了。”谭茵指着杨澈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杨澈收敛笑意,叹道:“只怕好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你声名赫赫,才貌双全,要是想娶妻,这上京城从朱雀门排到玄武门再绕两个圈都不够排的。”谭茵用手画了大圈,充满自信地回道,感觉十个媒婆加在一起也没她此刻有信心。 杨澈看她这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子斐声名赫赫,才貌双全,为何高家不愿意。” “那怎么能一样,他们背信弃义退婚在前,又与芸仙妩娘关系匪浅在后,别家受得了,高家可受不了。你又没有退婚,只是有几个……”谭茵说着说着卡住了,何止有几个魁首…… 杨澈郑重神色,看着她没说话。 谭茵很是尴尬,低头嗫嚅道:“其实……其实这也很常见,一般人家也不在乎。” “可像高家这样的好人家就不大愿意了。”杨澈了然道。 “高家不过是普通的小商小户,怎能与上京王侯将相家相提并论!”谭茵慢吞吞地回道。 来到上京,因为彦雅和杜艳一事,大表哥曾与她分析上京形势。杨澈位列公卿,纵然有众多燕闻轶事,不过是为上京街头巷尾增添几分风流罢了,他如今地位显赫,除了那些真正孤傲自矜的书香门第世家,一般公爵官宦之家对其早就是趋之如骛。 是啊!我也算是王侯将相了,小门小户出来的好姑娘可是想都不会想到自己! 杨澈不再为难她,笑道:“也罢,看缘分吧!” 第五十七章 青山妩媚 寺庙所在小山虽然不高,但绿意盎然,红艳艳的野杜鹃点缀其间,在和煦阳光照耀下,真可谓青山妩媚。 杨澈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着她道:“你们搬到城西,是要准备长待吗?” “本来这次过来以为短至一二月,最多三月就可办妥诸事,可没想到诸事不顺。姨夫家本来就人多,房子却不大,局促的慌。大表哥看还要多待一段时间,就准备搬走了,具体时间也不知道。” 这次过来本来是想与许家退婚,与卢家商量亲事,加上商议谭茵与李征的亲事,如今前两个都已泡汤,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现在也还没完全着落。 杨澈微微颔首,“原来如此,高家大公子放下家中诸事,带着妹妹们长途跋涉来处理婚事,你们谭家和高家可真是疼爱女儿。” 谭茵笑道:“大家都这么说,有人说太宠我们了。” “宠女儿不好吗!” “我们肯定觉得好啊,但也有人说太娇惯我们了,说我们太矫情,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给个台阶就下。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想起卢达卢胤甚或赵旭李征的言词,谭茵问道。 杨澈微微一笑,“各人想法不一样很正常。至于说娇惯还是矫情,虽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两情相悦才是。” 谭茵鼓起脸颊,猛点头道:“就是,难道自己的婚事,我们姑娘家连句话也不能说?哪有这种道理,我看诗经和古书上很多女子都极有主见的。” “前朝公主女官乱政,我朝以史为鉴,对女子约束较严,到让女子也变无趣了很多。我在西北,民风彪悍,男女性格粗犷,那些姑娘们可够厉害的,一个不满意,抽鞭子的都有。”杨澈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谭茵点了点头。 “刚才你说到孟子的千古名篇,是你父亲教你的?” 谭茵回道:“我父亲在乡下开办书院,从小就对我要求严格,我记得八岁背孟子背不出来,还被打手掌心。” 杨澈笑了,“你爹这是要培养个女夫子吗!” 谭茵想想也笑了起来,“也不是,我算不上天资聪颖。我爹让我多读书好懂些道理,遇人遇事也明白些。他说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些,一步错步步错,每一步都要小心。” “这世道对女子的确太不公平!”杨澈似乎想到什么,语音有点低沉,“对了,你刚才提到退婚在前,芸仙妩娘在后?看来这芸仙妩娘很是关键。” 谭茵看杨澈与其他男子并不完全一样,就把很多心里话说给他听。 “你上次说的话我回去后也想了很多。不瞒你说,去年许家还没退婚前,我舅舅表哥他们知道许临海与芸仙的事就不大开心。我外祖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彦雅压根儿就没经历妻妾争宠的生活,我大姨那么能干,也被家中妾室整得疲惫不堪,家中当时就很担心。但是因为有婚约,你也知道许临海是那种谁都想要的乘龙快婿,他们想想也接受了,反正他这种人迟早是会有妾室的。没想到后来许高两家退婚,对彦雅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不是坏事。” 谭茵看杨澈认真在听她的讲话,没有嫌弃她的婆婆妈妈,继续道:“后来有那么多波折,如今除了芸仙,还有妩娘,一个赛一个美貌,一个赛一个多才。面对这样的绝色美人,一般女子都会自惭形秽,更不要说将来还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自然就会对许临海敬而远之。” “那如果子斐不纳这两名美姬,你表姐可会愿意。” 谭茵沉吟片刻道:“如果说没有退婚那档子事,说不定他们今日早就成婚了。” “只是如今,他们俩门不当户不对,个性也不合。一个风流不羁,一个沉静少言;一个文采斐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个平平淡淡,喜欢插花刺绣纹样。许临海前程似锦,彦雅不过普通民女。其实我们一直不明白许临海为何那么执着,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为什么非要硬凑在一起!强扭的瓜不甜,难道他不知道带给彦雅的只有痛苦和伤害!而且还不只一次!”谭茵继续道。 杨澈沉默许久,半晌叹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谭茵嗫嚅道:“你……你能不能?” “我会找子斐好好聊聊,把你们的真实心意说给他听。只是……”杨澈最后迟疑道。 谭茵瞪大眼睛,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听到最后的迟疑,不禁问道:“只是什么?” 杨澈想了想道:“没什么。” 这人真是,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 “对了,上次收到那块玉佩的人可还喜欢?”杨澈问道。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很喜欢,还没谢谢你呢!” “那就好。”杨澈看着她略带害羞的脸庞,转过头去,看着山下,远处天际开阔,田园阡陌,纵横交错。 谭茵喜滋滋道:“说起来我运气还是挺好的,怎么那么巧你那日刚好就在。” 杨澈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是很巧!刚才说了你表姐,你难道也这样想?” 谭茵觉得很奇怪,说道:“我和表姐不同,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和我家也差不多……” “那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也像你姨夫那样要纳妾,你怎么办?” 谭茵本能回答道:“不可能的。” 杨澈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不可能。如今他是同进士出身,可谓少年俊才,日后前途也不可限量,诱惑可不少。” 谭茵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你……你怎会知道?” 杨澈笑了笑,没有回答。 谭茵涨红了脸,牙齿咬紧下唇,半天没说话。 杨澈看着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一缕头发随风飘动,心中暗叹,正准备说话,谭茵却开口了,坚定道:“不会的,我相信他。” 她盯着他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可是有什么证据。” 杨澈挑了挑眉,轻笑道:“我也就随便说说,你不会当真吧!” 谭茵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人讲话有时真,有时假,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 谭茵看气氛有点尴尬,问道:“对了,西北好吗?听我爹说起过,那边地广人稀,乃苦寒之地,粮食都不大种得出来,前些年还有……有一个很大的官说要放弃那块地方。” 杨澈哼了一声,冷笑道:“就是厉家那些对外俯首称臣,对内欺上瞒下的高官,鼠目寸光,祸害朝廷和百姓。” 谭茵听了此言,似懂非懂地看着杨澈。 “你可知道汉武帝时候,也有人向武帝建议放弃那块地方,武帝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派霍去病打通了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与西域诸国联手击败匈奴,逼迫匈奴退居漠北,并一分为五,彻底消除了匈奴这个隐患,才让两汉得保四百年平安。”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我爹也曾经说过厉相……厉家要放弃西北目光短浅,就给我们说了这个典故。” 杨澈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大昭北有大靖和大夏两个劲敌。厉家只会用金银岁币和大昭儿女来填饱他们的胃口,让他们越来越强,胃口也越来越贪婪。若是被大夏彻底封死河西走廊,大昭无良马可用,面对两个劲敌的骑兵,那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只有被屠杀掳掠的份,你有再多金银粮食,再富庶的生活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谭茵慢慢点了点头,听明白了这些话。 “不说这些了,你们姑娘家也不大爱听这些。那边虽然苦寒,不比上京繁华,但百姓非常淳朴,你对他们好,他们能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牛羊肉比仙品居的牛羊肉还要好吃得多。冰山上流下的雪水流淌千里,清冽爽口,瓜果比蜂蜜还要甜。小伙子们豪迈爽直,姑娘们大方开朗,他们会围绕着篝火跳舞,还会对唱山歌述说情意,与上京江南完全不一样。” 谭茵听了很是向往,想了想道:“是不是刺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种。” 杨澈笑了:“那是阴山,现在位于大夏境内,不属于我朝。你以后如果有机会去西北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谭茵心想,我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上京已经够远了。 杨澈看她神色,知道她心中所想。 谭茵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今日吃粽子了吗?我带了一些过来,本来是要给寺里的师傅们,结果有施主已经送过来了,我包的粽子也不是很好看,口味与上京也不一样,就没好意思送出去。” 杨澈看着她摇了摇头。 谭茵从篮子里拿出粽子,剥了一个递给他,说道:“这是我们那的赤豆粽,你尝尝喜欢不喜欢。还有肉粽,今儿上这来也没带,以后……” 话说了一半顿住了,以后哪有多少机会! 杨澈吃着赤豆粽,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说道:“嗯,味道还不错。” 谭茵欣喜道:“看来我的手艺还行。” 杨澈赞赏地对她重重点了点头,谭茵很是开心。 又坐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谭茵与杨澈告辞,向偏院走去,经过院门时回转头来,笑着对他挥挥手作别,杨澈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粽子,对着她也笑着挥了挥手。 夕阳西下,青山妩媚,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端午! 第五十八章 绫罗衣裳 端午过后,众人一行就搬到城西的别院。 别院是个两进的院落,周边树木郁郁葱葱,颇为安静。宅院里面甚是干净雅致,院落里种植些花草树木。 彦庭带着葛根与几位丫鬟住在前院,住得宽敞不少,谭夫人带着三位姑娘住在后院,与在卢家差不多,只是觉得放松自由许多,不像在卢家,连大笑都要顾忌是不是太大声,丁香茴香忍冬几个连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谭茵带着忍冬又去帮李征与张子清搬家,李征在城西北稍偏处赁了一处民宅,前院后屋,正屋三间,后面还有一小间是厨房。李征与张子清各住了一间,正房准备留给李大婶过来住。 屋子长久没有人住,一股霉味,蜘蛛网满布,灰尘得有一寸厚,走两步都能带起一脚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李征张子清忙着整理家具和书。谭茵与忍冬戴着头巾穿着旧衣裳,不知道换了多少盆水,弄脏了多少块抹布,打扫了大半日总算弄干净。 谭茵与忍冬又到周边集市买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物事,又买了菜和几盆花回去。两人简单做了饭,烧了一个红烧肉,炒了一个青菜,再煎了几个鸡蛋,四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也算是开了锅,在新家的第一顿饭了。 院子里面杂草满地,中间还有两个破旧的椅子,几人又一起忙着把草除干净,等把院子整理干净,已经是快到傍晚了。 晚霞映照得天空通红,院落在夕阳的照耀下笼上一层和煦的光芒。屋子窗明几净,院子整洁干净,自己的手被草勒出的红痕微微发痛,可心却是满满的。 李征看着谭茵站在屋前对着院子微笑,走到她身后柔声道:“阿茵,这以后就是我们在上京的家了。” 谭茵回过头看到是他,微笑着点点头,自己似乎对上京有点感受了,之前总认为自己是个过客,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去。 现在看到李征,看到这个小小的院落,看到自己亲手拾掇这房屋,置办锅碗瓢盆,做饭美餐一顿,这儿也能像家乡一样呢! “汝成,大婶还有几日就过来了是吧!”谭茵问道。 “嗯,就在这几日了。” “你说大婶会同意我们吗?” “肯定会同意的,阿茵,你别愁了。” “我怕大婶会嫌弃我是个乡下姑娘,配不上你这个新科进士。”谭茵看了看自己,今日为了打扫,特意换了一身土布衣服,身上也到处是灰,到真像个乡下姑娘。近乡情怯,谭茵真是有点忐忑不安了。 “阿茵,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母亲知道我的心思,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不顾我的心意,我的终身大事她肯定会听我的。” 李征的面庞清秀中透着刚毅,这么多年孤儿寡母在异乡生活,母子俩所遭受的非议白眼不知凡几,而他始终挺拔向上,如今终有小成。 李母虽然对李征要求甚严,但是李征所求所愿无不满足,李征又有主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谭茵笑着对李征点了点头。 “对了,大婶初来乍到,她本来腰就不大好,又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我去买点药酒给她按摩按摩。” 李征听了很为感动,“阿茵,你真好,你为娘考虑周到,她肯定会很欢喜。” 谭茵嗔道:“那不是你娘吗!”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李母进京后的日常起居安排,还要再买些生活用品等等。 …… 这日晚上,谭夫人与谭茵正说着话。 “茵儿,李征母亲是十日左右过来是吧,就这几日了?” “是的,娘。” 谭夫人看女儿高兴中又透着几丝不安,不禁问她原因。 “娘,李大婶之前对我不是很满意,我怕她不喜欢我。” 谭夫人暗叹口气道:“你和李征这么长时间,他又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那样言辞琢琢,总归要相信他。” 谭茵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父母的往事,问道:“娘,当年外祖也不同意你和爹的婚事,后来怎么同意的。” “你这丫头,这有啥好说的。” “你说嘛!” 谭夫人明白这是女儿想求些心里安慰,“当年也有一些人家来提亲,你外祖母还看中了一家,我硬是不愿意,和家里闹了好久,好在你外祖母心疼我,总算答应了。你大姨也是这样,没想到现在阿晴也是这样。只要爹娘真心疼爱孩子,又有几个能拗得过孩子。你看彦雅不愿意许家那桩婚事,你舅舅可有勉强于她?” 谭茵听到母亲这番话,觉得心里安定不少。 听母亲提起彦雅婚事,想起那次许家兄弟来开始母亲有点犹豫,又想到杨澈那日所说之事,谭茵问道:“娘,你也觉得顾之俊不错吧!” “嗯,这孩子性格豪迈,很大气,人品也佳,长得也很俊朗,你爹对他和赵旭都是赞赏有加。他又是那样的家庭出身,能体谅女子的不易,彦雅又经历了退婚被人嘲笑冷落,两人很是相配,要是能玉成此事就好了。”谭夫人赞许道。 “那上次许家兄弟过来,你怎么有点犹豫不决呢!”谭茵不解道。 “那时不是没有办法吗!彦雅想要在杭州再结门好亲事真的很难,要不就是各方面都不如意之人,要不就要远嫁偏僻乡镇,你外祖母舅舅们怎舍得。如今要是能与顾之俊能成,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谭茵听到母亲此言,更是放心了。 …… 第二日,谭夫人母女前往霓裳坊。李征母亲过两日就要到了,今时不比往日,这见面的礼物可要郑重些。 还是上次的那个伙计接待她们,引她们往里走的时候,一边介绍着各种五颜六色布匹的材质、花色、纹路等,一边了解要送给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高还是矮,胖还是廋,皮肤白还是黑,是长脸还是圆脸,平时喜欢什么颜色等。等了解得差不多了,给她们推荐了五六种不同颜色、材质和花纹的布匹。 李母平日穿得比较素,母女俩看了又看,挑了其中一幅月白色万年青暗纹绸缎,正准备扯上一丈。谭夫人又多问了一句:“就这些吗!有没有其他更好的?” 伙计想了想道:“这些已经是最好的了,整个上京,我们霓裳衣坊的布料若是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不过夫人你要问还没有更好的,倒是还有幅金色葡萄缠枝纹绸缎更好,只是我们目前不对外卖。” 谭夫人一听,连忙让伙计带她前去看看,伙计也有心卖弄,便带母女俩前往。 果然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等看到那金色葡萄缠枝纹绸缎时,再看看那匹月白色绸缎,就没刚才那么满意了。丝绸更为细洁柔滑,比那婴儿的肌肤还要光滑,葡萄缠枝纹是绣娘亲手绣的,绣工十分了得,显得格外华贵生动。 “夫人,这绸缎可是用了比平常绸缎更多的蚕丝织成的,才能这么细密光洁。你再看看这绣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料子,光这个刺绣是苏州著名绣娘李丹娘用一年时间绣成的,这葡萄多子多福,寓意那可是吉祥得很。你看看这绣工多精细,你看看这绿色叶子,里面就有六种颜色,像不像真的一样?这葡萄活灵活现的,看着就想咬上一口。别的布那是一匹一匹的卖,这幅布统共只有一丈。”伙计很是自豪地介绍道。 “伙计,这绸缎多少钱你们肯卖?”谭夫人看着谭茵抚摸着绸缎爱不释手,问道。 “夫人,我们掌柜准备作为镇店之宝展出来着,不对外卖的。”伙计为难道。 谭夫人和伙计来回拉锯了几次,加了几次价格,伙计始终不松口,看这情况是真心不想卖,不是故意拿娇,知道伙计之言属实。 谭茵劝慰道:“娘,那匹月白色绸缎已经够好的了,这幅他们不卖,我们也别勉强了。” 谭夫人看这情况,也不再勉强,买了一丈月白色万年青纹绸缎就离开了。 谭夫人又带着谭茵前往药铺买了一些阿胶人参滋补品,谭茵又买了一些药材药酒准备给她好好推拿按摩。 谭夫人看到女儿为李母费尽心思,一方面心里有点吃味,感叹女大不中留。另外一方面也暗叹,希望一切顺利才好。女儿心思一直在李征身上,这桩婚事若是成了,也算彻底圆了夫妇二人的心愿。 ...... 回到家时,彦敏看到她们母女俩大包小包进来,贼兮兮地看着谭茵笑,谭茵被她笑得不好意思。 彦敏不再笑话她,说顾之俊与赵旭来贺乔迁之喜。 顾之俊心思活泛,如今在别院,不比在卢家,他与彦雅说起话来更为自由自在。 谭茵刚走进前院,发现后院入口处顾之俊正与彦雅说着话,不知道顾之俊说到什么有趣处,彦雅笑出声来。离二人不远处则站着赵旭,两人说到开心处,并未发现旁人。而赵旭所站之处刚好被柱子挡住。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向后院走去,谭茵怕被发现,转身就想离开。 “谭姑娘请留步。”赵旭叫住了她。 谭茵无奈,只得走向赵旭。 “不知道谭姑娘能否陪我走走,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聊聊。” 第五十九章 旭日东升1 谭茵只得点了点头。赵旭为人沉稳持重,他出生于世代书香望族,为同辈翘楚,谭茵每次见到他都有种见到父亲的感觉,生怕他随时要考校自己的学问,特别是自己还没那么多学问。 宅院后面是一大块空地,隔着空地就是一个小山坡,谭茵随着他来到空地,往小山坡慢慢走去,赵旭都没有出声,谭茵熬不住了,顿下脚步道:“你想问我什么?” 赵旭停下脚步,看着她好一会儿不说话,半晌终于道:“这一个多月,之俊来你们这儿似乎颇为频繁。 “顾之俊与大表哥颇为投缘,两人来往甚多。”谭茵回道。 “他说因为才选一事要向彦庭讨教陶朱之道,我因为事情多,倒是来得很少。” 谭茵腹诽道,你来得多来得少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稀罕你多来。 “我看之俊与彦雅姑娘颇为相熟。”赵旭又问道。 谭茵闻言看了赵旭一眼,难道他不知道顾之俊与彦雅之事,不大可能啊!他二人关系那么好,赵旭一直有长兄风范,顾之俊为何不告诉他?为今之计,自己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顾之俊来这儿的次数多,与我们都很熟。” 赵旭盯着她看,谭茵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道:“我跟你们两个不也挺熟吗!” 赵旭半晌说道:“之俊有侠义之心,爱打抱不平,喜爱结交朋友,天生自来熟,与你们投缘也不奇怪。” 谭茵顺着话道:“就是就是。” 赵旭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爹可有什么消息。” 谭茵回道:“他在师伯那讲学也有一年多了,这一年……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也有点多,上次来信说那边还要一段时间。” “那他准备何时到上京来?” “到上京?”谭茵狐疑道,不知道赵旭怎么突然就跳到这儿了。 “你不是和李征……” 哦,是了,如果和李征在上京完婚,父亲肯定是要过来的。 看着谭茵似有所悟的神情,赵旭笑着摇摇头,“你啊,有时看起来机灵,有时候又缺根弦。” 谭茵讪讪然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回应。 “我听说李征在城西北,距离博文书局不远处赁了房子,他母亲也快要来了。” 看来赵旭是要和她好好聊聊了。 “嗯,离这边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车程,你们不就在博文书局那儿吗?现在倒是离得更近了,你们也多来走动走动,大表哥喜欢呼朋唤友,高谈阔论,你们来了也热闹些。” 唉,刚才还在腹诽他来不来无所谓的。 赵旭与顾之俊出身望族巨富之家,顾之俊家在博文书局那边有别院,听彦庭说比大舅母的别院大上一倍都不止。李征那样的捉襟见肘他们很难体会。 彦庭一直在杭州打理高家铺子,有时去各地做生意,如今为了彦雅的婚事耽搁在上京,对着一群女眷,话也不多。 彦雅婚事始终没有着落,他身为长子长孙,从小就在众人的赞扬声中长大,为人精明能干,办事妥帖,几无没有办不成之事。如今碰到许临海这个难缠之人,彦雅之事被悬在这儿,心里也是窝火。他与卢胤也不算投缘,上京的朋友除了赵旭与顾之俊之外,也寥寥无几,谭茵好几次看他一人在喝闷酒。 赵旭点了点头,“彦庭兄见多识广,交游广阔,有这样的朋友我们也很高兴。” “大表哥也会很高兴的。对了,你和李征很熟吗?”谭茵很是好奇别人是怎么评价李征的。 “嗯……我们是同科进士,各种宴会中碰到多次,私下有不少接触,也互相交流过学问。”赵旭沉吟片刻说道。 “那……那你觉得他如何?”谭茵踟蹰问道。 “如何?”赵旭挑了挑眉道。 “就是……就是你觉得人怎样?学问怎样?”谭茵偏着头,一双大眼睛看着赵旭,刚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赵旭看着面前这双漂亮的大眼睛,轻咳一声道:“汝成天分颇高,志向高远,做事方正但又不失权变,为学刻苦勤奋而不拘谨,得不少人称赞。” 赵旭为人端方,能得他如此夸奖,可见李征是真的才学兼备,谭茵很是开心。 谭茵正了正颜色,谦虚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们一直在乡村长大,他说到了上京,真是大开眼界,一直感叹天下才子何其多呢!” 看她高兴得掩都掩不住的样子,赵旭暗笑,说道:“上京为首善之地,自然是汇集天地之才之地。只是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历代先贤还有我朝名臣出身低微的不在少数。工部王侍郎王大人对汝成就非常赏识,少不得会有提携之意。” 谭茵曾经听李征提起过此人,李征不大愿意与谭茵谈这些朝堂之事,但有时话语也流露出自己出身低微,没有可依靠之人,不过希望能通过给这些大人做些事,好得到赏识提携。 彦庭曾经说过,赵旭出身嘉兴名门,族中本就有数人在朝廷做官,其中一人还是三品要员,他自己品学兼优,稳重深沉,前程自然不用多说。 第六十章 旭日东升下 “汝成十余年寒窗苦读,我本来以为得中进士就已经功德圆满,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头,未来还有那么多路要走。”谭茵叹道。 赵旭正色道:“为官之路哪有那么容易,连历朝历代状元都不见得能功成名就,成为名臣,何况只是同进士。每科进士有一百五十名之多,今年还有恩科才选,大昭人才济济,要想得以重用,需不断修身养性不断历练才行。” “我们那儿连考个举人都极为难得,也算有俸禄了,能中进士可是十几年都没一个,我总想着能中举人进士,也不算辜负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没想到汝成要走这么艰辛的官宦之路。我一直认为他将来会向我爹一样当个书院夫子呢!”谭茵扯着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捋着那前面的穗穗,硬硬的刺得有点发痛。 “汝成志向高远,不会满足于留在你那乡村做个书院夫子的。” 谭茵了然地笑笑,“我也知道他的志向,是我过于畏缩了。” 看着那根头被捋得精光的狗尾巴草,赵旭问道:“无数人喜欢上京,说宁要上京一张床,不要家乡一片宅,他们羡慕天子之城的繁华和时兴,你怎么不大喜欢?”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上京好大,人好多,事情也好复杂,没有家乡简单,我说话做事都要格外小心谨慎。刚来还觉得很新奇,时间一长就有点倦了。”谭茵解释道。 赵旭安慰道:“不要害怕,你表姐是你表姐,你是你,未来虽然不可知,但是会更好,你也不能一直留恋家乡。” 谭茵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其实自己内心知道,以后李征在哪她就要去哪了。与李征在家乡白头偕老其实已经不可能了。 “你会一直留在上京吧!” 彦庭心疼小表妹,曾经给她仔细分析新科进士未来的发展轨迹途径。 新科进士一般都在六部或者翰林院下面领职,慢慢在官场积累自己的声望和人脉,待个三五年,然后升职,再外调出京。从前朝开始,翰林院是每个登堂拜相之人的必经之地,只有进入翰林院之人,学识才能让人信服,日后在官场才能行得更远。因此新科进士都想进翰林院,李征也不例外,他排在三甲最后几名,他如今四处拜访同乡官员,帮助王侍郎等大人做事就是希望能有机会能进翰林院。 赵旭与李征情况不同,他的排名靠前一些,家族声望和族中长辈官员自然给他助力不少。 赵旭沉吟片刻道:“我可能先在上京待个一到两年,了解大昭各部运作情况,然后就去各地游历历练。” 谭茵讶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到上京后,结交了无数才子,很多人都冲着做官来的,自然是希望能高中进士,然后进翰林院六部,接着外放做官,最后再回到上京,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登堂拜相。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我看到杨澈、许家兄弟都是在外磨炼游历数年,气质风度完全不同,杀伐决断,果决刚毅,运筹帷幄,不是整日之乎者也的书生之辈所能比。”赵旭赞叹道。 谭茵想起这几人的所言所行,微笑道:“你刚才说汝成志向高远,我看你是志比鲲鹏了,佩服佩服。” “你过誉了,我不过是想修身养性,立德立言立功,我还差得远!”赵旭看着她道:“李征……李征对你可还好?” 谭茵对他点了点头,说道:“他对我挺好的,就是那些大人们事情多,应酬也多,不能与我常常见面,每次见面也匆匆忙忙的。” “你这算不算悔教夫婿觅封侯?”赵旭开玩笑道。 他本性庄重,这种开玩笑甚是少见,谭茵虽与他较熟,也不好意思起来,“我哪有让他觅封侯!” 赵旭看着她眼神羞涩,面颊绯红,笑了起来,“好好好,他日若是有事,尽管吩咐,我与你爹与彦庭熟识,也是缘分。” 他与顾之俊倒不像一般儒生,不愿意与商贾人家结识,与彦庭关系甚好,也经常问些庶务之事。 谭茵微笑着点点头。 赵旭想了想又道:“这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之俊虽然与你们相熟,但是这该有的礼节可不能废,若是有什么闲话出来,之俊还要参加才选,彦雅的婚事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这样可不美。” 谭茵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 谭茵回去寻彦敏,把赵旭说的话与她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我看赵旭这意思,之前对顾之俊与彦雅之事并不知情,看来顾之俊和大表哥都没有告诉他。我看他意思,并不大赞同。” 彦敏本来歪歪斜斜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蜜饯,听到此言立马坐正,吐出话梅核,想了一会道:“这事暂且不能和彦雅说,我看顾之俊与彦雅处得很融洽,赵旭不赞同就不赞同,他又不是顾之俊他爹,能替他作主,我们静观其变吧!”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这事真的不成,彦雅只怕……” 两人心底都明白如果这事不成,对彦雅无疑是双重打击。 “对了,王明珠那边有消息吗?”谭茵问道。 彦敏摇了摇头,勾起嘴角道:“我上次见面时探了探,那人滑得像条鱼,你别想从她那得到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消息。我再继续看着吧!” 谭茵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眠,反复想着今日赵旭所说的还有杨澈曾经说过的话,还有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本来有一线希望透着曙光现在似乎要蒙上了一层阴影,未来的路在哪?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第六十一章 博文书局上 谭夫人母女正在期待李母的到来,李征却送来消息,说母亲在快到上京的途中生病了,还要等一些时日才过来。 谭茵知道这消息后,提出想前去迎接照顾,李征劝慰她不用紧张,这次上京有可靠之人相送,过几日病好了自然来了,谭夫人谭茵闻言也只得静静等待。 …… 天下爱书人没有不知道博文书局的,对读书人来说,到了上京不来博文书局等于没来。 博文书局位于城西北青山脚下,前面就是一池湖水。本来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私家宅院,到了本朝不知道被谁给买了去,开了这个书局。前面三进的宅院是书店,卖书看书文房四宝字画礼乐应有尽有,而后面的花园则经常办些雅集、书会等等,许临海今日就在这花园开讲。 上京城西北,此处云集翰林院、国子监和一众书院,百姓戏称为上京墨水最多的地方,这树上的鸟儿也能吟几句。 更有那市井话本写了无数在此地发生的书生小姐,才子佳人、鬼怪妖狐故事,凡有汲水处皆有流传,大昭妇人姑娘们都爱看,更是平添了无数绮丽遐思。 而博文书局经常出现在这些书中。最多的桥段就是书生小姐同时看中一本书,两人都去拿,书生俊秀,小姐美丽,你推我让,发现竟是同好,由此引发一系列的爱恨情仇,世事纠葛,书写又一段美丽传说...... 卢晴一大早就赶往城西众人住的院子,几人一同坐车去博文书局,倒是离得也不远。车上,卢晴给几人说着这些轶事。 “对对对,你说书生小姐拿书的桥段,我就看过不下十本,你说这些作者就想不出新鲜的桥段吗?我就纳闷了,就不能多摆几本!反正是卖书,卖得越多,赚得也多,太不会做生意了。”彦敏深有同感,连忙点头道。 谭茵连忙接话道:“嗯,还有我看过不下几十本。有些小姐故意丢了手绢或者珠钗让书生去捡,人那么多,这手绢或者珠钗万一被别人捡了咋办。” 彦雅笑道:“你们俩也太较真了吧!不这样写这故事怎么编得下去!” 谭茵说道:“无巧不成书,不过你说会不会有人看了这些话本,学着这样做的!” 故事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怎么没有?这城西北历来士子书生众多。别说这博文书局,这附近还有个寺庙,庙不大,建寺时间也不长,住持也不是得道的高僧,可香火旺盛着呢!不知道多少小姐姑娘们借着上香的机会想来场美丽的邂逅。”卢晴一针见血地指出。 谭茵睁大眼睛,“这佛门禁地反到变成月老庙啦!我看也别烧香了,干脆系红线得了。” 几人闻言笑作一团。 果然一路过去,车水马龙,连绵不绝,香气萦绕,在离博文书局两里路的地方就动弹不得了。马夫说现在堵成这样,约莫还要大半个时辰才到,要是走路过去,半柱香时间就到了,几人想想决定步行前往。 等下了车才发现路上行人络绎不绝,热闹得像赶集。不管是小伙还是姑娘,都装扮整齐干净,倒像是去约会一般,有些男女甚至已经攀谈起来,这上京的民风比南方还是要粗犷奔放许多。 等终于到了博文书局,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不愧为天下最大书局的称号,光这房子就够看的,青砖黛瓦、古朴肃穆,移步换景、别有洞天。 先去文房四宝区,谭茵给父亲买了块砚台,彦雅彦敏也给家中老少买了一些笔墨纸砚。又细细欣赏了名家书画,只是虽然打对折还是价格高昂,谭茵咬咬牙给父亲又买了一幅名家书法。谭茵上次把私房钱都用完了,谭夫人心疼女儿,知道上京物事贵,少不得出门在外,又给了一些银两,今天这么一来,又要囊中羞涩了。 买好物品,几人就直奔今日的主题,签名买书去了。 今日人实在是多,后面的花园听说有人把守,没有请帖概莫入内。不少人在外围逡巡,不肯放弃,希冀着有什么机会突然降临,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喝彩色欢呼声直抓耳挠腮、干着急。 几人待在前院,都能不时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彦敏挑了几本货殖之书,都是一些大商贾的经验之得,其中一本为今日刚上市售卖,其中货物储存买卖的学问极是新颖,看了很是有收获。 谭茵则挑了几本医书、游记和志怪,卢晴则挑了一些话本和诗词。 上京云集了大昭最好的花艺师,其中徐夫人名闻天下,今日就有徐夫人的签名售书活动。彦雅这次到上京来,偶尔还想着能遇到她,可家人并不知道她崇拜徐夫人,她也不愿意麻烦别人,自然更不会提起。 徐夫人签名售书的队伍排了好长时间,彦雅看看排队时间还很长,让其他几人继续挑选。 几人正准备去其它区域扫荡一番,卢胤的贴身侍从卢旺来寻她们,让大家一起去后花园。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卢胤这唱得是哪出,都不愿意过去。 卢旺面露难色说道:“姑娘们,你这让小的怎么和公子交代啊!” “这有什么难交代的,就说我们正在看书呢!”卢晴没好气道。 卢旺对着自家姑娘可怜巴巴地求道:“姑娘,你就算不可怜小的,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公子?” 谭茵暗叹一口气,对着卢晴道:“阿晴,我陪你一起去吧!让彦雅和彦敏继续待在这儿。” 卢晴想了一下,估计又是郑熙想出来的花样,把卢胤给顶出来,想着自家哥哥的处境,与谭茵点了点头,与彦雅彦敏暂时道别,两人随着卢旺前往后花园去了。 第六十二章 博文书局下 后花园外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园内也不遑多让。 今日许临海的讲学就放在园中风景最好,最开阔的一处戏台上。台下摆了几十张桌子,坐着许多新科进士,也有一些身着便装的朝廷官员们,周围或坐或立许多书院书生,得有好几百号人。 谭茵一眼就看到了李征,隔空与他打招呼,李征一怔,似乎很是意外。 等谭茵他们到了园子后才知道,前面几位新科进士已经都讲过了,最后压轴的就是这位新科状元。 两人跟随卢达见到卢胤,果然郑熙与其他一众同窗也在,卢晴狠狠地瞪了一眼卢胤,原来妹妹就是用来出卖的,郑熙对她倒是笑嘻嘻,卢晴却没给他好脸色。 众人正在等着最后的压轴登场,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许临海登上舞台,谭茵与卢晴互相看了看,好家伙,感情这是角儿啊! 许临海今日讲学的题目是黄河治水。黄河从西入东,在大昭境内绵延几千里,在上京以北五百里处沿着旧道东流入海,如今这部分北道有一半位于大靖境内。这几十年又因为几次决口,黄河改道向南,形成南道。黄河水患为祸多年,近年来更是爆发频频,朝廷内外争论不休。对于要不要治理黄河水患,无人有意见,但是对于如何治理,却是分成两派。 一派意见要疏浚北道,让黄河沿着故道流入大海,防止决堤,为祸千里,但反对者认为这会让大靖沿着北道轻易侵袭大昭,上京位于平原之地,周围无大山依靠,本就是四战之地,如此一来,大昭更加容易被侵略。 另一派意见则是要堵塞北道,加固南道。但南道因为河浅淤深,河水经常泛滥,淹及周边农庄及田野,数千里一片汪洋,人民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两派意见争论不休,从开国到现在几十年一直没个定论,而黄河泛滥却是越来越重,已经影响到上京及其周边的安全稳定。 许临海登台侃侃而谈,他先是对前面几位新科进士的讲学做个回应,说道:“之前已有新科进士谈及天下大势。众所周知,我大昭北有两大强敌,大靖占据东北,大夏占据西北。镇北侯西夏一役大胜,让我朝西北压力陡降,与西域也联通起来,已经建了一些马场,有良马数万,其中益处各位均已知晓,我不再多说。但对北面的大靖,朝野意见却并不统一。虽然大靖时不时骚扰我们,且越来越深入我边境,但一些人认为还没有全面南下,且其军事实力很强,我朝不占优势,且不可与两个国家同时开展,因此还需如以往给些岁银便可。也有些人认为大靖狼子野心,得寸进尺,早就不满足每年这些岁银,迟早会来侵袭大昭,还需早点防备。两者都有道理,需要居安思危、灵活应对。” “但我今日讲的则更是关键,就是治理黄河对抵抗大靖无比重要。关于治理黄河朝野有两派意见争论不休,至今没有好的对策,每年耗费银两无数,而黄河泛滥却越来越重。表面上看黄河治理是看哪种方案利大于弊,实质上却是如何看待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底下众人闻言一震,听得更是聚精会神。 “时至今日,我想诸位已经明白通过加固南道来治理黄河根本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朝在南道一侧花费了数十万人力,钱财无数,却丝毫没有改善,反而影响上京安全和百姓生活。反对修通北道的一方,无非是认为大靖会沿着北道顺风顺水进攻上京,比起水患,大靖劫掠造成的伤忙更为严重,那我今日就来说说。 “持这种说法的人无非认为黄河乃天堑,易守难攻,守住黄河天险,大靖就不容易攻打进来。那我想请诸位考虑,始皇帝发十万兵众修长城以拒匈奴,这些长城汉初仍在,可曾真正阻挡匈奴?最后依靠的是文景之治积累的巨额财富,是武帝的雄才伟略,是卫青霍去病李广等武将的拼死杀敌,才将匈奴拒之中原门外。三国百年,蜀国据巴蜀之险,东吴据长江天险,那可是比黄河还要宽,可曾真正阻挡曹魏大军一统天下?东晋衣冠南渡后,南北分治近三百年,北朝最后一统天下,长江可曾保得南朝文脉? “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真正护得国泰民安的从来不是天险,也不是兵强马壮,而是国富民强,上下同心。” “黄河常年天灾,百姓流离失所,人口凋敝,上京四周不复繁华之地,又如何堪称首善之地。百姓不愿固守此地,他们连家都不守,难道还会守国吗?君视民如土芥,民视君为寇仇。漠视民众,失了民心,忧国再周全,也还是会走向覆灭。” 又有不少人对此提了疑问,他一一作了回答和解释甚至是驳斥,又对人们关心的如何国富民强、上下同心等进行了阐述,众人皆连连颔首,更多多人有恍然大悟之状。 等他讲完,众人似乎还沉浸其中,回味其中味道,不久反应过来,回应他的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谭茵想起父亲曾经对黄河之患义愤填膺,直斥朝廷漠视民本。如果今日他在台下,听到此番言论,该有多激动。 看到台上这人神采飞扬自信洒脱,台下众人心生向往对他崇拜不已,谭茵不得不承认,此人果然不凡。 只是可惜,玫瑰固然美丽芬芳,却矜傲多刺,普通人可拿不住。 第六十三章 众人烦恼上 新科状元讲完学,谭茵看到李征与张子清来了,便走了过去,郑熙则直奔卢晴而来。 卢晴看到郑熙就很烦,不愿意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言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掉头就走。 那日从靖宁侯府回来后,如果说卢夫人虽然训斥她,可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后来在谭夫人的劝解下和女儿的游说下,对郑家这门亲事便不大热衷。而卢达却是不改初衷,过几日又把她叫到书房训了一顿,后来又对卢胤耳提面命,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卢晴不禁想起那日在父亲书房中的场景。她忐忑不安地进入书房,看到母亲也在。 卢达一贯严肃,那日开始对女儿倒是态度和善,拉了几句家常,便切入正题,说道:“你的担心我听你母亲说了。郑熙贵为侯府世子,为人精明能干,他日袭爵就是二品,虽然喜欢出入章台,但他对你颇为喜爱,日后你为侯府当家主母,那些不过是妾室,难道还能越过你不成,人家都羡慕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卢晴看着父亲这模样,知道今日这关不好过,父亲与母亲不一样,可不会有那么多慈悲心肠,只能继续假哭,“郑熙人虽不坏,也颇为能干,可内宠外欢不断,和他父亲一样,也不知道捧红过多少头牌。我一个六品无权的小官之女如何做得了二等侯爵的当家主母,他家中百余口人,内里污浊不堪,你们只看到侯府的荣华富贵,却没看到它的凶险。他日郑熙对我若是没有情义,我又该如何自处。” 卢达对坐在一旁的卢夫人使了使眼色,卢夫人看挨不过去,只得说道:“他们是勋爵之家,自然会对主母尊重,你再生几个孩子也足以保身。” “尊重主母?他母亲金氏到底过得怎样,难道你们还不清楚。” “郑夫人怎么了!她在上京颇为出名,八面玲珑,人人称赞。”卢达斥道。 “八面玲珑,不嫌累吗?人到还算美貌,可脸上的粉厚得都可以唱戏去了,听说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现在被蹉跎得什么样了。” “一派胡言,这与郑熙何干,他与他父亲不一样?” “他与他父亲不一样?是,他是比他父亲能干,可眠花宿柳、风流好色可是毫不逊色。” 卢夫人看两人越说越激烈,越发针尖对麦芒,连忙打着圆场,“他那是没有成婚,成婚后会改的。再说年轻时总归喜好女色,年纪大了自然就回来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卢达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这谁家公子没几个宠妾,你是不是学彦雅?我看你们几个整日待在一起,是不是被她们给撺掇的!”又指着卢夫人鼻子骂道:“你养的好女儿,你们高家自己不要金龟婿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让卢家也不要。一个商户之女还敢甩脸色给新科状元看,真是给脸不要脸,上不了台面,还好现在搬出去了,以后都不允许再和他们来往。” 卢晴看父亲斥责母亲,气得哭了:“女儿犯了什么错,你打我骂我就是了,何苦扯到母亲和外祖家身上。” 卢达啪地打了她一巴掌,怒喝道:“你还敢顶嘴。” 卢晴捂着脸哭道:“你打死我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嫁入郑家。我不要像娘一样,日夜操劳一大家子生活,还要被人家嫌弃。被陈姨娘不阴不阳地戳着心,还要照顾美貌得宠的尹姨娘。” 卢达一听火冒三丈,抬起脚来就把卢晴踹到地上,她疼得摸着肚子直叫唤。 卢夫人连忙过来看女儿,把她立马扶了起来,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问她伤得可重,立马令婢女去请大夫。等卢晴稍微好点,回过头来,直起身子看着卢达。 “卢达,我与你成亲二十余载,自问对卢家尽心尽力。我为卢家生了一子一女,日夜操劳打理家事。上孝顺公婆,下抚恤嫡庶子女,对陈姨娘和尹姨娘也不可谓不见心。你一心为官,家中万事一概不管,都是我里外算计,给你张罗操持。你母亲、陈姨娘甚至是你一直认为我能做六品官的夫人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也是高家的福气。但这些年来,我过的什么日子自己心里清楚,我娘家人过来你们又给了多少脸面给我?如果能重头再来,慢说你当时不过只是一介白丁,就算你身中进士,八抬大轿我也绝不会入你卢家大门。郑家这门婚事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只叹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没晴儿看得明白想得通透,我绝不会让晴儿再入这个火坑,是休弃还是和离随便你,我刚好带晴儿离开。” 说完,看也不看卢达,就和丫鬟扶着卢晴走了。 接下来几日,卢达去卢夫人房中都吃了个闭门羹,即使在别的场合相见,卢夫人也没好脸色给他。卢达看到卢夫人如此做派也是悻悻然,似乎看到了曾经泼辣能干的高家大小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六十四章 众人烦恼下 卢胤看到卢晴见到郑熙就远远避开,有些急了,前去拉住她,把她拉到一处无人地方。 “你怎么了,郑熙到底哪里不好?他家世、相貌、人品、能力无一不是上品,不过有几个内宠外爱罢了,你在发什么神经?” 卢晴微牵嘴角,嘲讽道:“你不去月华楼拉皮条还真是浪费你的才华。” 卢胤青筋暴露,怒喝道:“你?” “干吗?想学父亲打我啊!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卢晴伸过脸去。 卢胤极是气愤不解,“你最近怎么这样,以前可是很听话的。” “嗯,很听话,然后被你们给卖了是吧!” “我们是你的父兄,怎会害你,京城有多少官家小姐想嫁给郑熙而不得,要不是他喜欢你,你以为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卢晴轻哼一声,“谢了,这个好机会留给别人把!我本来就不贤惠,刚好让郑熙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很好。” “你简直无药可救。”卢胤拂袖而去。 …… 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鼻子也有点酸,心里像被什么梗住一般,卢晴抬起头看着天。 天很蓝,云很白,树木青翠碧绿,花草娇艳多姿,风很轻柔,一切都挺好。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卢晴转过身准备去寻谭茵,忽然看见一人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立在青砖黛瓦白墙处。 卢晴状若无事,向前走去。 那人见她面无表情,说道:“阿晴,你连招呼都不愿意和我打了吗?” 卢晴顿住了脚步,施了一礼道:“虽然已经晚了很久,还没恭喜你高中二甲进士。” 此人愣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我没想到见到你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 卢晴看着他道:“你如果要问尹姨娘情况,她挺好的。如果你师傅想讨她,可以和我父亲商量一下,说不定他会愿意,毕竟你师傅现在是东宫新宠,炙手可热。” 此人当然就是那为了尹姨娘接近卢晴的林子羽。 林子羽看她神色,沉默一会儿,说道:“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再找时间吧。” 卢晴“嗤”地一声,“我心情好不好,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待在这儿偷听别人说话很光彩是吧!”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偷听,我看到你不理郑熙,卢胤跟着你出来,我才跟来的。”林子羽连忙解释道。 “林子羽,你什么时候做事能够光明正大一点,不再偷偷摸摸的。我现在心情挺好,但不准备有时间见你。我两年前说过的话现在依然一样,你我相见就像陌生人一样便是最好。” 说完抬脚便走,寻谭茵去了。 …… 张子清看到谭茵过来,与李征分开,和别人聊了起来。 谭茵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啦!” 李征答道:“这样的场合我怎么能放过。你刚才来得晚,没听到前面那些人的讲学,也很是精彩,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谭茵看着一色青衣的李征,腰间佩戴着自己所送的玉佩,很是相配,嗔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也很好,我听说有几位大人很是欣赏你。” 李征轻叹道:“不过是同乡大人提点晚生罢了,和这些上台讲学的进士相比,我还差得远!” 谭茵安慰道:“世事如此,能考上进士已经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了。你不要不在乎一时得失,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慢慢来。我本来认为你会和我爹一样做个教书先生,我们俩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白头偕老。如今这样已经超出我想象很多,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心满意足,别的我都不在意。” 李征面露几丝苦涩:“我知道你在鼓励我,可你不知道这京城的形势。他们与我也不过年纪相仿。我虽中了三甲进士,可这三甲人数众多,与一甲二甲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如今都在等吏部的侯缺,这什么位置什么人都要看后面那些大人们如何考虑。” “我一介书生,没有任何背景,虽有一些大人赏识,可这顶什么用呢!毕竟不是人家的嫡系门生,也不是人家的亲戚。哪像许临海,状元魁首,其兄长又身为吏部高官,听闻他本人也与东宫有旧,我与他真是天壤之别。” 谭茵看他如此,明白他的心情,说道:“汝成,你怎么有点钻牛角尖了。许临海自幼天资聪慧,从小就名师教导,我们到底见识和经历都有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古来名臣名相出身贫贱的多得是,这不过是刚开始,焉知你来日不会成为名臣呢!” 谭茵明白他虽表面谦逊有礼,可骨子里却很是要强,来到这人才济济之地,难免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继续道:“闻道有先后,只要立志勤学,必有所成,又何必在乎一时。” 李征看着面前善解人意的姑娘,对她微笑着点点头。 谭茵又问道:“李大婶到了吗?又过了半旬了。” 李征摇了摇头,说道:“还没到呢,病还没大好,我让她好好养养,别急着赶路,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 谭茵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带忍冬再过去给你们收拾收拾屋子吧!你和子清两人又不会打扫,大婶想必也很快就到了,再看看缺什么东西,也好补上。” 李征忙道:“你上次过来已经安置够好的了,没啥缺的。屋子不大,我和子清两人拾掇拾掇就行了,省得你来回奔波,你们也刚搬新地方不久。” 谭茵看他体贴自己,说道:“那好,大婶一过来你就通知我,她长途跋涉,中途又生病,身体肯定很虚,我给她调理调理。” 李征点点头道:“知道了,阿茵你真好。” 两人看着对方都很是甜蜜,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日人多嘴杂,不宜多聊,谭茵与李征张子清匆匆话别,免不了要鼓励张子清继续努力。六月初就是才选,张子清和她说了几句话,临别似还有所言,却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第六十二章 雅集收获 彦敏看彦雅排队时间还很长,便四处闲逛去了。 逛着逛着,在一处花丛中发现了王明珠。 周围有姑娘们一边瞟王明珠,一边在窃窃私语。王明珠从小就是众人焦点,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长大,这样的情形不知经历凡几,连她们在想什么在说什么一眼就明白,对这些蜚短流长早就泰然处之。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衣长裙,却淡极始知花更艳,四周鲜花争奇斗艳,也不过沦为她的背景。 彦敏看着芍药花丛中的王明珠,两人对上视线,微笑示意。 彦敏走近她,笑道:“明珠,以前看书上说闭月羞花没什么感受,今日我总算领悟到了。我看这花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太有压力了,也只有我这个皮粗肉糙之人才敢和你站在一起。” 王明珠嫣然一笑,回道:“你这是笑话我孤家寡人吗!我倒是想和姐妹们一起玩,可我虽然姐妹众多,但大家各忙各的,说起来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王木妾室及庶子庶女众多,各种不和消息坊间流传很多。 “你鹤立鸡群,一般人可是自惭形秽。” “你啊,就别拿我打趣了,在林世英眼里,就算拿月里嫦娥来换你,他也不会愿意的。” 彦敏没想到王明珠反而拿自己来打趣,说道:“他哪是不愿意,是没那个福分。真要是像你这样的,这天下还有不动心的人吗!“ 王明珠莞尔道:“各花入各眼,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这我可不相信,才子佳人,上京都在说佳人王洛神在此,都在期待才子在哪?”彦敏笑道。 王明珠带着一丝无奈,“彦敏,你对我可真是太看得起啦!慢说没有洛神,就算有,我也想知道陈思王在哪!” 彦敏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明珠,不放过王明珠的一丝小表情,而王明珠只是对她笑笑。 …… 彦雅终于等到徐夫人签名,果然字如其人,温婉娟秀。徐夫人今日还将举办一场花草雅集,现场抽了十名幸运儿,彦雅就在其中。 侍从带着大家前往西厢房小花园,园中长桌一字排开,十人分列左右,桌上摆好了剪刀等各种工具。另有几十只水桶,分别装有各式各样的鲜花、藤枝、野草等,既有名贵的牡丹、芍药、百合等,也有平民的杜鹃、石榴花、牵牛花等,还有路边野蔷薇菖蒲等野花野草,连狗尾巴草都有。边上还有两张方桌,一张放置了各式花器,有花篮有花瓶,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圆的方的椭圆的,还有奇形异状的。另外一张则放置了各式水果和茶水糕点。 众人看到徐夫人,十分兴奋,互相窃窃私语。徐夫人站在桌前,她为人端庄,声音柔美,眼睛看了一圈大家,微笑道:“今日博文书局为庆贺新科进士之喜,遥祝恩科才选成功,特邀我来做花草雅集,才有我们这样的缘分相聚。各位姑娘或多或少都有基础,就请大家以今日的主题插花。” 选好题目,选择花与花器,众人纷纷忙了起来。 众人或冥思苦想,或豁然开朗,脚步匆忙,双手忙碌,都忙碌起来。 半个时辰过后,各位已经陆续插好花了,每人都不一样,有的花团锦簇,有的瘦骨嶙峋,但各有各的美。 徐夫人点了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三位到她身边,向众位介绍其作品。 第一位取名锦绣。用了牡丹、芍药、山茶花、大丽花,取雍容华贵,锦绣前程之意。这位姑娘介绍道:“这盘花鲜艳多姿,整体饱满热烈。牡丹为画中魁首,芍药山茶花朵硕大艳丽,正好说明了新科进士为天下士子魁首,是大昭未来的栋梁,他日登堂入室,如同这花一样繁花似锦,一路锦绣前程。” 说实话用这些花并不算突出,很多人都想到了,但这位选择花朵的大小和颜色非常相称,牡丹富贵,芍药多姿,山茶鲜活,错落有致,色彩过渡自然,更为难得的是尽显各花艳丽却又不落俗气。 第二位取名岁寒。用了松、竹、梅,自然是取孤高挺直之意。这位姑娘介绍道:“这盘青翠清隽,郁郁葱葱。松柏常青、翠竹高直、傲梅吐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官先修身,希望新科进士牢记圣人教诲,为国为民效力。” 这位姑娘插的是花,可通盘没有一朵花。青青松柏,翠绿竹叶,嶙峋梅枝,高低相间,互为佐使,暗合士子气象,整体给人一种空、透、漏之感,别具一格,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第三位就是彦雅,取名收获。花篮里盛有牡丹、石榴花、蜀葵花、栀子花、菖蒲,更为特别的是还用了狗尾巴草和新鲜瓜果。既有精心栽培的牡丹等名贵花,又有普通之家随手种植的栀子石榴花等,还有田野乡间的菖蒲狗尾巴草,还有新鲜的瓜果,相聚一起,共结硕果。整个花篮品种繁多,却不纷乱,反而透着蓬勃生机和盎然之意。 “我选择的花篮就像普通百姓家的菜篮子一样,里面什么都有。大昭的新科进士们或家庭不同,既有权贵之家,也有平民百姓,更有贫贱之家;或性格不同,有人勇猛,有人温和,有人深沉,有人奔放;或经历不同,有人四五十岁方才高中,人生百态皆已尝过,有人却是弱冠少年,未来路途尚在脚下。” “就像我选的花一样,或雍容华贵,或平常人家,或路边桥旁,虽各有不同,但百花齐放才是春。我朝不拘一格用人才,必能结出这丰硕的果实。 众人纷纷上来排队等着观赏这盘收获。徐夫人又对每个人的作品逐一点评。 今日看到彦雅的作品极为惊喜,徐夫人又问了彦雅许多问题,彦雅一一作答,徐夫人连连点头。 雅集结束后,徐夫人请彦雅留下来,两人聊了很久插花,彦雅觉得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解答了自己很多疑问,徐夫人也对彦雅的天赋和悟性极为欣喜。 徐夫人了解到彦雅很快就要回杭州,很是惋惜,又邀请她在上京期间前来做客。又聊到她有时会做一些大型插花,如果彦雅愿意,可以前来做她助手,彦雅欣然同意。 第六十六章 雅集收获下 从徐夫人房间甫一出来,就看到有人拿着一只栀子花站在门外等她。 彦雅一愣,此人怎么会在这儿,忽然脑袋有一道光闪过,“徐夫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但她是否喜欢你取决于你自己。”许临海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回答,“上京无论男女都喜欢簪花,你出生在栀子花开季节,我记得好像是在七月份,这花很是适合你。”说着就把花递了过来。 彦雅并没有接。 彦雅的脸比起上次大慈恩寺时红润了些,精神也好了很多,人也稍微丰满了些,不像上次感觉风一吹就要倒,想到她为何如此,许临海心里不舒服起来。 许临海看她半天不伸手,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看着她头发上的玉兰花簪,“送你的栀子花簪不喜欢吗?” 彦雅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许临海自嘲道:“想必不是不喜欢簪子而是不喜欢送簪的人。” 彦雅看着他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今日的安排。” “彦雅,你来上京已经快三个月了,除了那日我与兄长过来拜会,我知道你在后面。还有大慈恩寺那次以外,我多次想见你,你都避而不见。” 彦雅看着他道:“往事不可追,面向未来岂不是更好。” 许临海看她脸上并没有激愤、责问、愤怒等表情,说道:“我知道退婚对你打击很大,让你处于众人的流言蜚语之中,其中滋味和痛苦我都难以想象,如今你不想旧事重提,不过是希望不要揭开已经结好的伤疤。我上次已经说过,这件事我不为自己辩解,我对如此痛苦心里每每悔恨不已,恨不得时光倒流。只是我俩既然还有婚约,那为何不往前看。” 想到他送了靳白的花器,今日徐夫人的盛情相邀,他手中的栀子花还有那根黄金并蒂莲栀子花白玉簪。纵然怀疑他的心机,也不得不感念他的心意。 彦雅轻声道:“你做的这些我都看到了,谢谢你的心意,但时至今日,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许临海看着面前的这位姑娘,很多人说她温婉善良,善解人意,可她却把心扉彻底关闭,无论他在门外如何呼唤,都不理不睬。 许临海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看着她道:“彦雅,你到底对我担心什么?我俩婚约并没有取消,我们仍是未婚夫妻!” 彦雅倏地看着他,脸色微微发白。 “你担心我纳妾?我出自世代书香门第,我们许家无论是荣耀还是没落,你看可有纳妾!你祖父当年议婚时也看中许家门风清白!你知道本朝风俗,宴席均有舞姬斟酒歌舞助兴。有些声音传出来不过是穿凿附会罢了,我连妾都不会纳,怎么可能会去纳这些舞姬。”许临海看着她道。 许临海看着彦雅并不言语,继续道:“你还是担心我对你有什么心机,我之前对你并不了解,认为你不通文墨,自己又自命风流,小时总听别人笑话我说是拿来报恩的。后来在莲池会见过你的绣品,还在灵隐寺与西湖边都看到过你,我知道你心底善良,眼光绝佳,插花极好,刺绣更是一绝,你为何就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彦雅轻笑一声,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何德何能让子斐公子出尔反尔念念不忘。耽搁得有点久了,她们还在等我!” 彦雅不欲多纠缠,准备离开。 “我知道你现在并不信我,日后听我言观我行吧!”许临海看她急着要离开,不愿意听他多讲,没有阻拦,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彦雅脚步稍一停顿,继续向前走去。 第六十三章 突然来临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已过立夏。这日天气晴好,忍冬把冬天的衣服晒出去,准备收起来。 整理衣服间,谭茵看到了准备送给李大婶的那块好料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 收拾妥当,谭茵带着忍冬去母亲房中,与母亲闲聊一会。 搬到此处后,颇为清幽,没有卢家一大家子蜚短流长,几人均是轻松不少。 卢晴倒是经常过来,她现在把话说开了,反倒是轻松。谭夫人曾经担心她这样父兄不喜,后又想她若是稍微懦弱点,哪还有她说话的份,卢夫人现在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卢达现在反而有点投鼠忌器,卢胤忌惮母亲,也不敢多语。 彦庭出来已久,也急着回去,只是如今钝刀子磨人,还得等下去才行。才选也不过半个多月时间,等顾之俊才选之后,彦雅这事才有着落。 “爹在师伯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啊!”谭茵想起上次赵旭问起谭钧什么时候来上京。 “怎么啦!”谭夫人问道。 “就是,就是李征母亲过些日过来,万一……”谭茵有点不好意思,若是商定婚事,父亲最好也在。 忍冬对着她直挤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谭夫人怔了一下,说道:“他那边估计还有些时日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就是个书痴,这一去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天气渐渐热了,我在想还要给你们几个做几套夏衣才行,本来以为两个月就行了,就没带夏天衣裳。” 谭茵点了点头:“上京的衣服式样和我们那也不一样,说到衣服,我们买的李大婶的料子还没送出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谭茵轻叹口气。 谭夫人看了看她,回道:“不急,再等等吧!。 谭茵点了点头,和母亲说起其他事情来,忍冬在一旁却是坐立不安。 …… 忍冬随着谭茵回到自己屋子。 “你刚才一直对我挤眼睛做什么,你眼睛被迷住了。”谭茵问道。 忍冬终于熬不住了,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气呼呼地道:“我的傻姑娘,就你还被蒙在鼓里,夫人前两日就知道了,那个李大婶来了都快二十日了。” 谭茵闻言脸色刷白,“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前两日我陪夫人去市集买东西,那个市集是城西最大的,东西又多又便宜,整个西城的老百姓都过来买,你知道我们看到了谁,看到他母亲了。夫人本想上前去打招呼,后来想想算了。” 忍冬发现自家姑娘脸白得毫无血色,牙齿直打冷战,眼眶里似有什么在打转,恨恨道:“我第二日就跑到李公子赁的房子去了,果然李母就住在那。我又去周边人家打听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说是十日左右就过来了,就是原先预定的日子,压根就没有延迟过。” 谭茵猛吸一口气,抽了抽鼻子,轻咳两声道:“你先出去,让我静静。” 忍冬看到自家姑娘这幅模样,狠狠跺了一下脚,转身出去了。 难怪自己提出与忍冬帮他再去打扫屋子给婉拒了,难怪自己提出要前去迎接他又拒绝了,难怪张子清在博文书局后花园对着自己欲言又止。 屋外阳光明媚,很是暖和,怎么感觉自己越坐越冷,从头到脚,冷得发痛,一阵刺痛从手指连到心,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把整个心缠绕扯了起来,越扯越紧,越来越痛。脸上有点痒痒,用手一摸,怎么湿漉漉的。 头脑一片空白,偶有片段不断闪过,抱住自己的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可那些片段还是不放过她。 …… 忍冬看着紧闭的房门,端起晚饭前去叫唤,没有任何回音,转过头来看着谭夫人摇了摇头。谭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第二日白天仍是没有任何声音,大家都急了,彦庭几人商量着把房门撞开,谭夫人阻止了大家,让再等等看看。 傍晚时分,忍冬终于见到自家姑娘主动打开了房门,两眼肿得像个核桃。 “你弄点吃的过来!我饿了。” 忍冬开心地“嗯”了一声,急忙去告诉谭夫人,又忙不择地去端饭。 谭夫人急忙赶来,看着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 谭夫人走到女儿身后,看着镜中的孩子,谭茵看着母亲轻笑道:“娘,你看我这蓬头垢面的样子,还真是个乡下姑娘。” 谭夫人心里一把揪住了,她从后面环住女儿,下巴紧贴着女儿的头,“你不要多想,他母亲是他母亲,但李征对你是真心的。” 停住了正在梳头的手,谭夫人看着她道:“你等等李征怎么说吧!不要胡思乱想。”谭茵怔住默默不语。 第六十八章 突然来临下 第三日一大早谭夫人就带着忍冬出门,直到下午才回来。 晚上,周围寂静,惟有点点灯光点缀其中,透着万家温暖。 李征急吼吼地赶来,谭茵紧闭房门,在他苦苦哀求和谭夫人的劝说下,才慢慢打开。 谭茵坐在桌旁,看到李征小心翼翼地进来,转过头不去看他。李征走到她跟前,她又转过头去。 李征硬着头皮道:“阿茵,我知道你生气,可你听听我解释吧。我娘是来了二十来天,她一来我就想让她过来看望师母。可你也知道我娘的脾气,她有腰疼的老毛病,路上行了一个多月,腰疼得更厉害了,她说等稍微好点才能过来,我又不能对你说实话,怕你多想,只得……只得说她暂时没过来。” 李征偷瞄了一眼谭茵,继续道:“今日师母上门看望我娘,我娘说起她身子不大好,过来歇息了很多天,这几日已经大好,她明日就过来拜访。” 谭茵回过头来看着李征,冷笑道:“李征,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呢!你母亲腰疼她怎么还能去逛市场?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一知道,她就准备过来拜访。” 李征看到谭茵如此,走到谭茵跟前,蹲下身子,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茵,我知道你很恼怒,你知道我母亲的心思,这些天来我已经不知道在她面前跪了多少次,你看我的膝盖都结痂了。 “今日师母走后,我又在她面前跪下发誓,说我只想娶你,如若她不同意我就做和尚去,她见我如此坚决,终于同意了。” “是我不好,应该早点说早点做,可我实在说不出口做不出来。她从小把我拉扯大,你就看在我的面上,与我娘好好相处,日久见人心,她自然会念着你的好。” 说着挽起裤子到膝盖,两处膝盖都乌青一片,有些地方已经结痂,可见是老伤加上新伤。 谭茵听到他说做和尚去,又看着他乌青的膝盖,虽还是生气冷冷不说话,比起刚开始的冷若冰霜要好多了。她历来温和随意,偶有生气发怒一会儿就过去了,如此这般乃是第一次见。 李征见谭茵如此,心里也很难过,语中带有哽咽,“阿茵,这么多年来你可曾看到我负你!不管在什么场合,有多少诱惑,我何曾把那些放在眼里,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就因为这件事否定了吗?” 谭茵想想两人这么多年,想想来上京后的浓情蜜意。看他如此,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害我被瞒在鼓里这么多天,如果不是母亲突然发现,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李征看她流着泪,连忙拿着帕子去拭,连忙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把眼睛哭肿了,不好看,明天我还要陪我娘过来呢!” 谭茵止住眼泪道:“明日你娘过来,那我要准备些什么?” 李征看她消了气,松了口气道:“啥都不用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我娘可想娶个漂亮媳妇了。” 谭茵闻言嗔道:“要你瞎说。”抬脚佯装踢了一下他。 李征这才放下心来。 …… 李征依依不舍走后,谭茵前去母亲房中。 谭夫人看她泪痕虽未干,但微露笑意的样子,笑道:“现在舍得出来见人啦!”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娘……” “我让忍冬买冰去了,这眼睛得赶紧敷敷,这么肿明天怎么见人。” “娘,我听说你昨天亲自去他家了,女儿不孝,让娘你操心了。” 按照规矩,谭夫人是李征的师母,按照议亲来说,也应是男方先上门,现在谭夫人先上门,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合适。 谭夫人心里暗叹口气,“傻孩子,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你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李母过来。” “那我要做什么准备?” “你平时也不笨,怎么到关键时候反而没了主见。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想想看说什么话能让她开心。虽然李征中了进士,可你爹是他夫子,对他也算尽心尽力,就这点我们就占了名头,没必要觉得低了去。” 谭茵点了点头,回去准备去了。 第六十四章 李家婶子 翌日,李征母子前来拜访。 谭夫人早就着忍冬等人打扫停当,让厨娘好好准备中午酒菜,又准备了新鲜瓜果。 谭茵穿了件月白上衫配石榴色长裙,头上戴着珍珠金簪,手腕戴上缠枝牡丹如意金镯,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干净,李征看到了眼睛一亮,谭夫人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母一改原来的孤寡病弱之气,今日穿了一件枣红色细棉衣裙,脸色也涂了点粉,不像以往那么黄白,有了几分红润,人看起来也好看精神不少。 众人见礼后,分别坐下。今时不同往日,谭茵见了李母也有点忐忑不安。 谭夫人少不得再次恭喜李母好福气,教子有方。李母也感谢谭钧悉心教导,夸奖谭茵美丽可爱,她很是喜爱。李征听到母亲此言对着谭茵美滋滋地笑了,谭夫人看两人眉目传情,也很是欣慰。 李征两头帮衬着讲话,他一方面怕母亲对谭茵不满意,另一方面又怕谭茵还生气,谭夫人有意见。两头圆了半天,忍冬在边上都替他觉得累,对其不满也减了不少。 李母给谭夫人母女都准备了礼品,算不上特别贵重,但对李家来说已经算得上郑重。谭家回了阿胶人参等滋补礼物,还有霓裳衣坊那幅月白色锦缎布料,特别点明是谭茵前去卖的,李母直说她有心,推了几次终于收了下来。 今日李母很是和蔼可亲,终于得到她的认可,李征谭茵两人心里甜蜜蜜的,笑得眉毛都要直了,忍冬也替自家姑娘高兴,这么多年总算如愿以偿。 午餐时,彦庭与几位姑娘过来作陪。李征一高兴,直呼彦庭大哥,互相灌了不少酒,喝得有点多。李征一介书生,哪像彦庭酒经沙场,不一会儿就醉了,彦庭着葛根扶他到前面休息去了。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也走不了,餐后,谭夫人母女与几位姑娘招呼李母一起喝茶。 谭夫人着忍冬泡了上京的八宝茶,又准备了些点心、瓜子花生和瓜果。 谭夫人端着八宝茶递给李母,微笑道:“这八宝茶和我们那不一样,这里面有红枣、桂圆、枸杞,极是提神明目补肾。” 李母接过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味道果然不一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中用,腰酸背痛地狠。” “茵丫头知道你腰不好,说你长途过来,肯定累着了,跑了好多家买了专治腰痛的药酒,准备给你按摩按摩。” 彦雅彦敏闻言看着谭茵,彦敏更是挤了挤眼睛,谭茵刷地脸都红了。 李母笑道,“茵丫头真是有心,你看看,这小棉袄就不一样吧,你们高家真是好福气,几位姑娘养得多水灵。” 谭夫人笑道:“她们几个也就勉勉强强过得去,不比别家姑娘差罢了。” 谭茵对着彦雅彦敏挤了挤眼睛,让你们笑话我,看看!现在说到谁啦! “这你可就太谦了,我听说二姑娘可要成为状元娘子了!” 众人一听这话马上愣住了,半晌反应过来,谭夫人勉强笑道:“婶子你刚来没多久,可别信那些碎嘴杂舌的,去年雅丫头与许家状元的婚事就退了,外面人这是不知道详情在乱传呢!” 李母一惊,看着几个姑娘的神色,连忙道:“哎呀,是我的不是,听风就是雨乱说,多嘴多嘴。” 谭夫人微笑道:“这是哪里话,婶子这是把我当外人了,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彦雅彦敏,你们到前面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他酒喝得也不少,葛根粗心,让丁香茴香多照顾点。” 谭茵看着两人渐渐远去,听到李母声音回转头来。 “我说谭家娘子,怎么把这么好的婚事退了,这多可惜!” 谭夫人笑笑道:“一言难尽,也是两家没有缘分,这事过了也就过了。” 李母看谭夫人不愿意再讲下去,也不再多言,谭茵陪着两位长辈说着闲话。一个多时辰后李征酒醒了,谭夫人母女送他们母子走后,回到了谭夫人房中。 “娘,我看今日李大婶虽然对我挺好,一直在夸我,可……可她没提准备何时提亲呢!”谭茵有点失望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她初来乍到,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提亲事,你总得让人家缓缓,适应适应才行……”谭夫人摇摇头,笑话女儿道。 谭茵吐了吐舌头,想想道:“娘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 “她既然来了,难道还能跑掉,放心吧!等她们忙停当,自然就会来的。这段时间你多去那边看看她,也照顾照顾她,我女儿这么能干,长得好看,心底也好,有几个不喜欢的。”谭夫人摸了摸她头,充满自信地说道。 谭茵被母亲这么一鼓励,阴霾尽去,开心地走了。 谭夫人注视着女儿离去的身影,拿出纸笔,提笔写信。 第七十章 李家婶子下 第二日,谭茵就带着药酒前去看望李母。 李征和张子清都出去了,只有李母在,给她抹上药酒,按摩了约小半刻时辰,李母终于舒服地叹了口气。 “茵丫头按得就是舒服,到底是做大夫的人。”李母赞道。 谭茵笑着回道:“大婶喜欢就好,我经常过来给你多按按。” 李母坐起身来,和她闲聊了几句,看到她头上的金簪,说道:“我看你这只金簪与昨日那只不一样啊!” 谭茵连忙道:“是我外祖母送我的,她说小姑娘年轻得多点饰品。” 李母微微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谁不喜欢这些首饰。后来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都得给征儿用,哪还能用到自己头上。” 谭茵听着她话里有话,自己今日本来带来金簪要送给她,不知道该送还是不该送。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做女人的,凡事都要尽他们考虑,最后才能是自己。” “大婶说得是,我记下了。”谭茵低下头应和道。 “你们啊还太年轻,很多事想不明白,以后可要后悔的。昨日听你娘说你表姐与状元的婚事都退掉了,这是什么缘故?”李母问道。 谭茵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特别提到是许临海想退婚,高家才主动退婚的。为了怕多费口舌,后来许家那些事都没提。 “别人家都赶上趟的事儿,高家怎么能主动退呢!得让许家履行婚约才对!长辈订的婚约,那许家还敢真的反对?这说出去都没道理,也影响他们家的名声。”李母不赞同道。 谭茵一直知道李母希望李征平步青云,这样到手的富贵就这么丢了,对她来说恐怕觉得高家极其愚蠢吧! “大婶,当时许临海连举人都不是,我外祖家也没想到他会中状元,如今婚事退都已经退了,再说这些也无用了。”谭茵顺着她的话解释道,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 李母摇摇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外祖家还是太实诚,人家让你们退你们就退了。” 谭茵扯起笑容勉强道:“大婶说的是。” 李母看她榆木脑袋,嘴巴咋了一声,说道:“你们就没有想想办法,把这桩婚事再续上?” 谭茵瞪大眼睛,都已经退了怎么续上。 “这许状元还没订亲,你们拿着祖辈的恩情去找许家,不孝可是大罪名,他们也得重新考量。”李母见她如此不开窍,手把手教她。 “这不行吧!”谭茵道,心想这种事我外祖家可做不出来。 许母猛叹一口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谭茵,“大昭这么多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又有几个人有功名的?你们倒好,一个状元娘子就这么眼睁睁地从手里溜掉了,我是替高家和你那个表姐惋惜。” 谭茵按下心中不快,说道:“大娘不要觉得惋惜,我表姐觉得尚好,这缘分的事情谁说得清呢!说明两人就没那缘分。大婶刚来可还习惯?” 李母看她转开话题,有点泱泱道:“哪有什么不习惯的,都挺好,何况征儿在。你和征儿青梅竹马长大,你们俩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我有几件事要和你说明白。” 谭茵见李母切入正题,连忙正襟危坐,忙道:“大婶,请讲。” “你模样好,出身书香家庭,人又聪明能干,我也没什么太挑剔的,只是这第一件事,就是凡事要为征儿着想,不能使自己的小性子。征儿说如果娶不到你就去做和尚去,这种话我是听也不要再听到。我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可不是让他为个姑娘家抛弃老娘,抛弃前程,做和尚去的。” 谭茵低头道:“大婶,我明白你的苦心,这话不是我与他说的,我也不敢撺掇他去说这话。” 李母点了点头,继续道:“这我知道,否则你们这桩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同意。这第二桩事,就是家中大事都是男人作主。不能像你外祖家一样,为了女儿家的小心思就把这么好的婚事给退了,你表姐难道以后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亲事?你有没有想过,你外祖家有这样的女婿和没这样的女婿对高家影响几何?老天送给你们一颗夜明珠,到让你们给亲手砸了,我李家可万不能这样。” 谭茵点了点头。 “这第三桩事就是要简朴。你母亲出身富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打扮时兴,那衣服一个月能不带换的,头上的首饰听说一个盒子都装不满。你倒是不大像你母亲,到像你父亲多点,但是衣服首饰也不少。日后你们成家过日子要用钱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征儿交际来往送礼所花的银两也不少,你自己得省着点花。这三点你可愿意。” 谭茵心中有点闷闷的,但是也明白李母与自己母亲不同,她这样想其实也无可厚非。回道:“大婶,你说得是,你是为汝成和这个家考虑,我都明白,日后我会和汝成好好孝敬你的。” 李母赞许地点了点头。 待回到家,谭夫人问她情况,她只说李母对她很好,谭夫人的担心不免减了几分。 此后,谭茵经常去李家,有时照顾李母,有时照顾李征。李母虽然不像在谭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亲切,但也不至于给她脸色看,谭茵也没期待李母能像她待女儿一样待她,只期盼着看在李征的面上和自己尽心尽力的份上,圆了二人心意。 第七十一章 葡萄锦缎 这日,谭茵寻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衫,插上那只蔷薇银簪,前往李家。 进入李家,看到李母正在整理物品,李母见她进来也没遮拦,继续在拾掇。 除了自己送的阿胶人参和月白色万年青暗纹绸缎外,物品中还有三十年人参,比自己送的要大上很多,年份也长很多。还有那红宝石金簪,那宝石足有拇指盖大,金子份量更足,远非自己原本想送的那根中空金簪。 忽然看到一幅金色布料,定睛一看,竟是那次在霓裳衣坊想买而不得的金色葡萄缠枝暗纹刺绣锦缎。 “大婶,这幅布料从哪得来的?” “哦,这幅布料听说是上京最好的霓裳衣坊的镇店之宝,本来想买都买不到来着,这上面刺绣说是苏州著名绣娘李丹娘用一年时间绣成,这葡萄多子多福,寓意那可是吉祥得很。” “那……”那是何人所赠?谭茵想问却问不出口,李征才刚中进士,没有授官,谁又会送他如此贵重礼物。 李母没有回答,笑道:“你来得正好,陪我喝喝茶。” 谭茵沏茶,给李母与自己都斟上一杯。 “今天汝成又不在?”谭茵问道。 李母心疼道:“征儿最近天一亮就出去,很晚才回来,有时还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是他前程的关键时候,哪能待在家里,儿女情长呢!” 李母这么一说,倒像自己让李征沉耽于儿女情长一般。 “男人这时候最关键了,这一步踏准了,以后就一步一个台阶步步高,这一步没走好,以后就难了。夫贵妇荣,只有男人兴旺发达,才有女人的好日子,你说是不是?”李母端起来教育谭茵。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大婶说得是,汝成这么多年寒窗苦读,现在是关键时候,我也不过这么随口一问罢了。” “你娘只生了你一个,你爹又太宠你娘,不肯纳妾,你连个兄弟都没有,没个依靠,日后跟着征儿才有好日子过。” 谭茵垂在桌子下的手猛地拽紧了,指甲都扣到肉里面去了,一会儿才感觉到疼。 “大婶,我虽然没有亲兄弟姐妹,可舅舅表哥表姐还是很多的。”谭茵微笑道。 “嗨,你舅舅表哥再亲也比不上亲兄弟是不是,他们又远在杭州,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你表哥表姐们将来还不是与商家结亲,能有什么大出息!也就你那姨夫还有点依仗。”李母颇不以为然。 “本来你二表姐要是能成为状元娘子,对高家是多大的依仗,你也能沾点光……” 谭茵脸都僵了,心乱如麻,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李征突然回来了,说吃完饭下午还要出去,李母赶紧招呼谭茵去厨房准备午餐。 李征吃完午餐后就急忙准备出去,谭茵趁着李母出去,拦住他,问了在李母处看到贵重礼物的事情。 李征一怔,马上恢复神色,握住谭茵的手道:“是一位大人送的,我之前帮他办了点事,知道我娘过来,就送了点东西过来看望。阿茵,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知道分寸。” “乖,你多依着我娘点,这段时间我忙得不可开交,等过段时间定了下来,我就让娘上门提亲。” 话音刚落,就赶忙出去了,谭茵本来还想和他说说今日李母的话,可他来去匆匆,前后不过一顿饭时间,与自己都没说几句话,心中难免失落。 可也明白现在是他的人生关口,他的担子和劳累何其重也,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又怎么好意思提呢! 李母讲话虽然不中听,可她也是为儿子着想,再说李征对自己一直一心一意,谭茵长叹一口气安慰自己。 第六十五章 忠而道之 谭茵回到家已是下午,刚进屋子,赵旭在等他,两人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 赵旭问道:“你们高家与许家现在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 谭茵看了看他,回道:“没任何进展,许家不想退婚,高家不愿意结亲。” “如此也不是个办法!” 谭茵气恼道:“这谁都知道,可许家不想退,我们不是也没办法嘛!” “可有和许家好好详谈过?” “怎么没谈过?可是根本就沟通不了,他怎么就不理解我们呢!”一提到这事谭茵就激动。 “那你们有没有从他的角度想过?”赵旭问道。 谭茵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以许子斐今日身份地位,他还如此执着这桩婚事,如果以沽名钓誉去推测,那未免太小看他了。”赵旭提醒道。 谭茵听到此言怔住了,她突然想起杨澈曾经问过她的两个问题。他言下之意是许临海是真的爱彦雅,而彦雅对许临海未必无情。 谭茵咬紧嘴唇,脸色刹时凝重,“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仔细想想,一个男子如此执着婚事,自然是因为他……他爱她。”赵旭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 谭茵想到彦雅提过许临海对她的两次表白,但彦雅并不相信。 谭茵思索片刻,冷笑道:“你又不是许临海肚子里的蛔虫,对整桩事了解不过吉光片羽,怎么知道他的心事。” “阿茵,我随彦庭这样唤你吧!我与彦庭认识也有一年多时间,对你们家的情况了解可谓不少。你们不能只盯住以前的错误不放,钻到牛角尖去了。” 谭茵被激怒了,“什么叫我们钻牛角尖,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难道彦雅就一定要选择他不成,彦雅被他害得还不够吗!怎么,他爱彦雅难道就要彦雅感恩戴德不成。” 赵旭看她这幅模样,连忙道:“阿茵,你不要这么激动,我朝对女子闺誉要求甚为严格,婚姻兹事体大,需极为慎重才好。” 谭茵冷冷道:“我知道你今日特意过来说这些话什么用意。只是你不过是人家的朋友,又不是人家的父母,做得了别人的主吗?” 赵旭看着她道:“我自然做不了别人的主,可我作为挚友,总得把我知道的情况说给他听,忠告而善道之,至于接受与否在乎他,但说不说在于我。” 谭茵不想与他多言,今日心情实在很差,“随便你吧!”便转身想走。 “阿茵,我真正担心的是之俊和彦雅,如若他们二人真的情投意合,我绝无二话,我甚至可以去找许临海,让他放弃这桩婚事。” 谭茵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赵旭深吸一口气,说道:“之俊从小就有侠义心肠,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彦雅被退婚孤闭自卑,我和他都是亲眼目睹的。” “他一直愤愤不平,我怕他出于怜惜而不是爱慕去接近彦雅。我更担心的是彦雅,怕她于溺水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谭茵听到赵旭此言顿住了。 “我见许子斐所到之处,很少有姑娘家不为他倾倒的,彦雅曾经是他的未婚妻,因爱生恨,反之有恨则有爱,只怕她自己内心也不清楚。其实彦庭曾经和我聊过此事,他也曾有此担心,我怕最后受伤的反而是他们二人。”赵旭盯着她继续道。 谭茵良久没有言语,最后终于开口道:“今日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听说感情也是要慢慢培养的,又有多少是一开始就天崩地裂?彦雅最近开坏了很多,你上次看到他俩相处不是看到了吗!” “彦雅自然是个好姑娘,可是她的心门不容易打开,而子俊却不是那种细水长流的人,他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到不知道赵进士还有这等本事,连一个姑娘家的心思都看得这么明白。”谭茵轻嘲道。 赵旭正色道:“阿茵,之俊是我朋友,还有不到半月就是恩科才选,此时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可有想过之俊的前程。” 谭茵看着赵旭严肃认真的样子,从对面感受到一阵阵的压力,冷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们男子的锦绣前程,女子就活该是被牺牲掉的,只是这是顾之俊的事,你管得未免太宽了。” “我不过把这些话告知之俊,如何取舍在于他自己。” “这随便你,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还希望通过我说服彦雅放弃!”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为达目的不惜欺负一个姑娘家?”赵旭怒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些事罢了。” 谭茵看着他,脸露不信任之色。 赵旭上前一步,放低声音道:“阿茵,今日你怎么啦!你有时很聪明。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缘来客栈,那几人谈起周探花原配妻女之事,你父亲问你对此事的看法,你分析得鞭辟入里,为什么碰到你自己及家人就感情用事,这么不理智。” 谭茵一听又怒了:“你是我什么人,我怎样与你什么相干,你爱与顾之俊说什么就说什么,恕不奉陪。” 赵旭看着谭茵气呼呼地走了,拽紧拳头,深叹一口气。 …… 那日赵旭走后,谭茵惴惴不安,不知道顾之俊会怎样。 这一段时间顾之俊不大过来,说是为了恩科才选准备,谭茵心急也没用。过了几日没有动静,也就暂时放下心来。 自己的事也不算完全顺当,李母那日的话语让谭茵如鲠在喉,她虽表面不显,但心底里已经有点看不上自己的出身,但这些事谭茵又不敢去跟母亲说,等李征得空时好好说说。 第六十六章 兰陵新曲 没过几天就是彦敏的生日,卢晴约三位姐妹前去孙小楼戏班听戏,也给彦敏庆生。 这孙小楼乃是上京倡优排头,色艺俱佳,扮相柔美,身段窈窕,唱腔醇厚流丽,感情丰富含蓄,受到无数人追捧。 卢晴自从表明态度后,卢夫人一反常态非常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现在反而无人再提郑家亲事。别人替她担心,她却整日倒像个无事人一样,反而安慰别人船到桥头自然直。 等到了梨园,众人坐下,发现一楼二楼早已满座。几人在二楼就坐。 今日上演的则是近日在上京议论纷纷的一幕热剧《兰陵新曲》,为首演后的第二次演出,卢晴花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票,还神秘兮兮地对彦敏说她肯定会格外欢喜这部剧。 铛,铛,铛,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舞台。 旌旗招展龙蛇影,干戈照日绕眼明。 锣鼓震天声后,金戈铁马,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少年将军在马上与人厮杀,只见他左挑右刺,一瞬间已经斩杀对方数名将领,其余敌军喽啰见他踏马而来,丢盔卸甲,闻风而逃。 旌旗一展,场景一换,那少年将军取下那狰狞的面具,原来竟是位极其俊美的少年郎,此时正稳坐中军帐,指挥沙场,发派将令,众将咸服,依次退场。 传令兵急急上场,来报战场大捷,少年将军甚为欣喜,离开座位来到台中央,述说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也牵扯出一件二十年前的往事。 一位少年英俊的贵族公子和一位美丽温柔的大家闺秀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相爱相知,双方父母为其订婚,就等着两人成年缔结良缘,永结同心。 谁知风云突变,晴天霹雳,小姐父亲被奸人诬陷,全家锒铛入狱,小姐被迫没入青楼,婚约自然也无从提起。 公子后来与别家千金结婚,但始终对小姐念念不忘。后来他将小姐从青楼赎出,纳她为妾,两人恩爱不已,又生得一子,一家其乐融融。 只有那别家千金现在的夫人恨得直牙痒痒,三番两次想来毒害这孩子,都被公子识破,公子越发厌恶夫人,也越发疼爱母子。 却不料公子一朝得病,很快就撒手人寰。夫人何其恶毒,趁着公子尸骨未寒就将小姐母子赶出家门。 母子俩只能靠浆洗度日,这少年后来得遇奇人,奋发图强,终于成为名闻天下的将军,被封为王侯,其母被封为诰命夫人。 少年又回到父家,将夫人赶去家庙,迎其母亲回家,认祖归宗,终于功德圆满。 谭茵一看这故事开头就知道主角是谁,只是很多剧情修改了,大团圆结局只是为了迎合观众心愿罢了。 彦敏她们看完也明白了,看到卢晴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彦敏撇撇嘴道:“这幕剧倒是不错,只是这个孙小楼固然长得还行,可比起正主来应该还是差了不少,我听说人家见了他魂都要掉了。哎呀,什么时候能让我看看正主啊!” 她一向爽直开朗,偶作小儿女样,大家还真不适应。 “这已经很好了!他那样的姿容怎么可能随便找到,我那次远远看到他,还是上京百姓送他出城与大夏作战,那些姑娘们的声音能把城楼能掀翻。”卢晴用手夸张地比划着城楼倒掉的样子。 “有这么夸张吗!”谭茵笑道。 “那是你没见过他!”卢晴彦敏异口同声道,谭茵说不出话了。 谭茵看到这出戏,却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戏迎合大众恩恩怨怨、报仇雪恨、大团圆结局的心理,可现实却远比这要残酷得多。 戏中少年最后还能母子双全团聚,得享天伦。而现实却是母亲为了救他而死,而他一直沉浸在自责悔恨之中。 想起端午那日兰若寺内,那醉眼惺忪几分脆弱几分孤寂几分清冷的少年郎,谁又真正关心那个少年的寒冷、孤独和渴望。 “那杨澈认祖归宗了吗?”彦敏问道。 卢晴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说来奇怪,他被封侯后,父家众位长辈一直希望他能认祖归宗,而他却一直没同意。” 彦敏问道:“这是为何?” 大昭以孝治国,不认祖归宗意味着不孝,这可是很大的罪名。 “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人说他在逼父家逐出夫人再认祖归宗。也有人猜测,说他压根就不会再认祖归宗,杨姓是其外祖的姓氏,他要继承外祖家衣钵。” “如今这可是上京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门事,都在猜测杨澈会怎么处理。这戏算是赶新潮,孙小楼胆子也真够大的,也不怕杨澈找他麻烦。” “杨澈性格真的那么孤僻古怪吗?”谭茵好奇问道,怎么与自己感受到的不一样。 卢晴答道:“坊间流传,说他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好好的,有时却又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所以说他喜怒无常,不过无论怎样,我还是很喜欢。” 彦雅接话道:“这部戏虽然后面与实际不一样,倒是一直赞扬他少年将军的英勇无敌,所以这戏才能上演吧!” 彦雅最近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么沉默寡言。 卢晴点了点头道:“也是,虽然说的是他的家长里短,但是倒一直说他好来着,所以他就任由孙小楼去了。” 彦敏不乐意了,“这说明镇北侯大人不记小人过,人家大度着呢!” 卢晴点了点头,谭茵与彦雅露出会心的笑,彦敏看她俩这样嘟囔一声。 孙小楼携戏班全体人员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谢幕,众人正准备离开,这时戏班主事上场,言说为了庆贺此戏的成功再演,决定歇息片刻后,再加演《张太守乱点鸳鸯谱》经典桥段,这幕剧是孙小楼戏班的拿手好戏,其中的经典桥段幽默风趣,格外受人好评。 众人有此意外惊喜,纷纷又坐下,等着看下一场戏。 周边一些夫人姑娘们在聊天,说些东家长西家短。 谭茵左边有两位姑娘正在说着话,她本不好意思偷听,可两位姑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她的耳朵去。 两位姑娘生得颇为美丽,衣饰精美,妆容新朝,其中一位一笑有个酒窝,梳着灵蛇髻,另外一个则梳着飞仙髻,眉目如画。看卢晴神色,并不认识两位,应该是出自普通富户。 飞仙髻姑娘说道:“这孙小楼美是美,可与镇北侯相比还是差得远。” 酒窝姑娘执起扇子,微笑道:“那怎么能比呢!只是这戏中少年将军接回母亲,搬回尚书府,认祖归宗。而侯爷却是父母双亡,如今却混迹在青楼之中。” 飞仙髻姑娘愤愤道:“我听说他被月华楼的绿腰给迷住了,三天两头要去她那儿,绿腰别的客人都不愿意见了,那就是个妖精。” 酒窝看着飞仙髻那愤愤不平的样子,以扇掩鼻偷笑。 飞仙髻看她如此,轻捶一下她,嘟囔着嘴道:“让你笑话我!” 酒窝止住笑道:“他这种人,不被绿腰迷住,也会被妩娘、细娘或者那眉娘所迷。” 飞仙髻泄下气来,明白酒窝所言属实,有点恨恨道:“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小姐。” 酒窝看她泄气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我不知道便宜哪家?但知道不会是你我,再说也不见得是好事,你啊!不要代入太深,这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太阳,与我们这些地上的人离得十万八千里!” 谭茵窃笑,这飞仙髻又是杨澈的一个拥泵,而酒窝却理性实际得多。 飞仙髻不解道:“你说不见得是好事什么意思?” 酒窝看着她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你啊!你这脑袋瓜就不能多想想!你看看这兰陵新曲的戏,他如果纳了绿腰,那绿腰是不是就和他母亲一样,那他是不是要誓死爱护她?你说哪家小姐愿意要这样的妾室?这样的主母难道不会重蹈杨澈大母的覆辙。” 谭茵仔细端详看了看这位有着酒窝的美丽姑娘,真是想得长远。 “那,那也许哪家小姐格外贤良淑德,只要那绿腰安守本分,妻妾相处也能安宁和谐!” 酒窝摇了摇头道:“这事啊,我看难。” “那他有没有可能直接就娶绿腰呢!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飞仙髻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前朝有一位将军娶了位青楼夫人,那夫人陪着将军征战沙场,美名传扬天下。 酒窝被她这么一说怔住了,半晌道:“这不大可能,他现在什么身份,但他母亲也出身青楼,也不好说。” 飞仙髻深深叹了口气,酒窝看了看她的脸色,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姑娘,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就别伤心了。留着你那眼泪,等他正式娶哪家姑娘时,你再哭也不迟!” 飞仙髻抽了两下鼻子,把眼泪给逼了回去,说道:“我听说绿腰一舞倾城,武陵年少争缠头,也不知道美到什么程度。” 谭茵心想,我也挺想看看的。 酒窝看着飞仙髻这样子,轻笑道:“我听说只要她想,就没有哪个男人不倾倒的,月华楼三大头牌之首,又岂是浪得虚名。” “听说那眉娘风头日盛,已经把细娘挤了下去,现在三大头牌是绿腰、妩娘与眉娘了,下面几人还可以争争,可没人敢与绿腰媲美。” 谭茵想起那次去月华楼去见眉娘,不知道她最近如何了,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好在大哥留了送信息的渠道,倒也不至于照顾不到。 第六十七章 彼其之子 正在等待过程中,谭茵看到一人走到离自己不远处,对着自己使眼色,看起来很是面熟,定睛一看,原来是杨澈身边的贴身侍卫杨五。 谭茵寻个借口走了出来,杨五在外面等她,说杨澈也在这儿,他想见她。 谭茵点了点头,跟着杨五走出戏园,来到后院一幢小楼,杨五示意她走进去,旋即退下。 推门进去,看到杨澈负手临窗看着外面的池塘,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他今日着素白长袍,乌发束冠,颀长挺拔。 彼其之子,颀且长兮,美无度! 谭茵有点理解各位姑娘们了。 谭茵觉得有点尴尬,刚在前面看了戏,马上就见到了戏的正主,还被别人给捉了个正着! 杨澈看着她,她的脸上生动地写着她在想什么,有几分尴尬,有几分羞怯,又带有几分好奇。 谭茵走上前去,硬着头皮道:“好巧,你今日也在。” 杨澈对她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得看看我的故事是被怎么演绎的,要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母亲尚在还能承欢膝下,认祖归宗,将来搞不定还会儿女双全,想想睡觉都能笑醒。本来想把这孙小楼戏班子给拆了,后来仔细一想还得沾沾这喜气。” 谭茵被他这么一通不褒不贬、不阴不阳的一番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感情他不找去孙小楼,换个人找茬吗! “戏好看吗?”杨澈问道。 谭茵很是尴尬,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都默默不说话,谭茵看他今日阴晴不定,想起别人说他喜怒无常,看来也不是空口白说。 谭茵首先打破僵局,说道:“其实……其实这出戏一直赞你英勇无敌,怜你身世坎坷,希望你日后能幸福美满。” “我们这些看戏的人也感同身受,你既然允许孙班主演了这出戏,想必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想法。” “你的身世和事迹本来就在大昭传得……传得妇孺皆知,有没有这出戏都……”谭茵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 杨澈听了她这一番话,脸色稍霁。 谭茵看杨澈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再说你本来就鹤立鸡群,处于风口浪尖之中,众人的猜测臆想你就算想禁也禁不住的。” 杨澈不置可否,说道:“你看了这出戏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嗯,这戏前面你父母之事你以前和我说过,大家也都知道,大伙儿很好奇后面说你,说你……” “说我什么?说我会不会如戏中一般驱逐夫人,认祖归宗?我听说上京还有以此开赌盘的。”看她吞吞吐吐,不干不脆,杨澈挑眉似笑非笑道。 谭茵没有说话。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杨澈勾起嘴角问道。 “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多做揣测。”谭茵立马撇清关系。 面前的姑娘踟蹰不定,面露犹豫之色,比起端午的兰若寺,今日的她与自己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些,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条河流一般。 每当自己孤独无依、病弱无助的时候,眼前的姑娘就会跨过河流,来到自己身边笑着安慰他、照顾他、鼓励他。 但每当自己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之时,她又退回到河流的那边,遥遥不带声色地看着自己。 “无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杨澈继续问道。 一开始被人冲破的尴尬过了以后,谭茵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本就不怕杨澈,或许是因为曾经救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对她的友善,或许是因为知道他过往的痛楚,她心底总觉得这个人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我想问你恨夫人吗?” “那是自然,如若不是她把我们母子俩赶出家门,我母亲怎会再次沦落青楼,又那样惨死。” 谭茵仔细看着他,他脸上的恨意似乎过于淡了。 “我觉得你不会驱逐夫人。”谭茵带着五分肯定道。 “哦,为何?”杨澈觉得很惊讶,露出几丝玩味。 “一来,我爹曾经和大表哥说过,你为人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善于在缝隙中寻找机会,又带兵打仗多年,若真想这么做,应该不会让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何以见得?也许我就想故意让她出丑、颜面扫地呢!” 谭茵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话语中辩出几丝真假。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你不会,这只是我的感觉。” 杨澈闻言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忽又正色道:“一来,那二来呢?” 谭茵继续道:“二来,夫人是你父亲的正妻,无论如何也要为你父亲考虑考虑。还有……还有你是男孩儿,纵然夫人想赶你出门,如若祖辈或者族中长辈不同意,也不会得逞,估计……”谭茵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杨澈看着她许久,谭茵在他注视下慢慢低下了头,良久听他轻叹道:“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谭茵不解地看着他。 “你对别人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却对自己和身边人的事情看不大明白。” “你什么意思?” 杨澈笑了笑,没有言语,谭茵看他样子也没追问下去。 “你其实挺大度的。”谭茵说道。 “大度?我母亲刚过世几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报复,连做梦都想着把他们打趴在地,给母亲报仇。后来经历了很多事也就慢慢淡了。”杨澈眼睛看向远处,回忆起过往,仿佛又回到那个虚空之中。 “我母亲的悲剧从她家族沦落时就开始了,她本无辜,却因为外祖入狱被迫入了青楼,从那以后,她的生活说要很好基本上就是侥幸。” “可你外祖是被诬陷的,你后来不是也给他平冤昭雪了吗?那些贪官污吏真是该杀。”谭茵为其打抱不平。 “我外祖没有贪墨,这件事上他自然是被冤枉诬陷。但宦海沉浮,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多少人忘记圣人教诲和为国为民初衷,沉溺于泥潭不自拔,又有几人敢说自己完全清白。” 谭茵闻言一惊,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这么认识,一般人为尊者讳,总是通陈别人无耻,直述自家清白。 “只是我母亲对外祖之事毫不知情,何其无辜。有人说千金小姐享受了荣华富贵,也理应承担锒铛入狱的后果,可人难道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杨澈幽幽叹道。 谭茵想起杜艳,她身为知府千金,虽然养尊处优,可她为人大方亲和,从来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父亲锒铛入狱,被株连罚没青楼,又何其无辜。 “我父亲娶了夫人,却一直念着我母亲,后来赎她出来,纳她为妾,一直爱她护她,夫人一直恨恨不平,说起来她虽然可恨,却也不过是个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可怜妇人罢了。我父亲爱我母亲,却囿于身份,不愿娶她为妻,纳她为妾却又让她被夫人欺辱,既然不能完全护她,又何必再去找她,为何不放手,也许会有别的机缘。”杨澈有点恨恨道。 女子在家从父,出家从夫,杨澈母亲这是接连不顺。 谭茵感觉到他的心情起伏波动,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说话,等他慢慢平复下来,安慰道:“你父亲爱你母亲,你母亲也爱你父亲,就算为妾也想和他在一起,再说她还有了你,纵然后来出了意外,那也是大家都没想到。” 杨澈轻哼一声,“你一个姑娘家哪里会知道这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看过听过一些,再说很多话本里面都是这样写的。”谭茵笑嘻嘻道。 话本?杨澈很想翻个白眼,压根就不应该和她说那么多。 谭茵看他一脸鄙视的样子,也有点生气了,“干吗!你和绿腰姑娘不就像你爹娘一样吗!” 说完谭茵也有点懵了,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捂紧嘴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为什么屡次在他面前口无遮拦。 杨澈刹那间变得冰冷,谭茵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和绿腰姑娘不会像你爹娘的。” 杨澈还是冷冷地看着她。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是像你爹娘,但是你们俩肯定会白头偕老。”谭茵终于把话给说圆溜了,心中暗暗叫苦。 杨澈的脸色这下更青了,谭茵不知道怎么又得罪这位主了。自己虽然不应该说这话,可这也是被他激的,再说自己也没说错,还祝福他们来着,怎么这么难交流。 他看了她很久,看她稍微有点局促不安地微微低头,眼睫毛一根一根,掩住了那双美丽灵动的大眼睛,可爱的鼻子小巧秀气,红润的嘴唇经常说些或深思熟虑或家长里短的话,绞在一起的双手曾经喂自己吃药。 她是父母的好女儿,是家人的好姐妹,是才俊的心上人,她在众人的爱护中长大,又爱护着众人。 她有时宅心仁厚,有时机智灵巧,有时善解人意,有时却直率坦诚。 “我受人所托,照顾绿腰一二,与她并无何真正瓜葛。”杨澈淡淡道。 啊?谭茵听到此言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你看我这样子,还要纳妾,难道以后还要让子女重蹈我的覆辙不成。”杨澈苦笑道。 “是我不了解,误解你了。”谭茵想起他的经历,释然很多,想起出来有段时间,说道:“他们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这出戏还有点时间。对了,你曾经说你的表姐想见我,今日她也在,择日不如撞日。” 谭茵立马笑了起来,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吗?立马去寻彦敏过来,至于彦敏见到杨澈的尖叫欢喜,得偿所愿的满足,事后埋怨谭茵不早点告诉她就不一而足了。 第六十八章 一封来信 贵妃四十寿诞在即,她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专宠二十余年,生了东宫太子和云华公主,与国母也只不过就差了个身份而已。 厉淑妃已死,天下都在猜测其会不会成为皇后,那东宫以嫡子承继大统,更为名正言顺。 徐夫人为此次寿宴插了一座花山,枝繁叶茂,百花争艳。 她特意邀请彦雅前去当她的助手,彦雅喜出望外,有这样好的机会能跟徐夫人亲自学习,能亲手参与这样的花艺,已经远远超出她之前所想。 这些日彦雅早出晚归,回到家还拿着花草枝叶比划,想着怎样搭配、什么角度、高低远近才更好,经常吃饭吃到一半想到什么了,马上就丢下饭碗去忙乎了,经常半夜的灯光还亮着。 虽然很累,但是彦雅却很精神,众人见她如此废寝忘食,虽然心疼她的身体,但也为她高兴。她已经很久没有为一件事情如此兴奋投入了。 谭茵仍旧隔个二三日就去李家。李母虽然对她算不上好,有时甚至有点不咸不淡的,但好在并不排斥。 李母从来没对她热情过,谭茵自然也没那么多期望,只要李征还与自己心心相印,总有一天李母会喜欢上自己的。 …… 这日刚从李家回来,丁香正在着急找她,说彦雅有情况。 一进彦雅房间,就发现她端坐在桌旁,整个人就像一座木雕一样,面如死灰,毫无生气,连呼吸都仿佛没有。 谭茵一惊,怎么会这样,转头看向边上的彦敏,彦敏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脸色刷白,发抖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她。 谭茵一把接过手中的信,连忙读了起来。 彦雅: 见字如晤,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但是提笔多次,终究不得不说。 你是个美丽的姑娘,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却能不骄不躁,性格温柔体贴。你很有才能,你的插花那么美,你的刺绣更是一绝。你一直很好,但是你却对自己没有自信。 这二个月的相处我很喜欢也很开心,我每次都很期盼与你见面,我看到你那么喜欢雪球,看到你对我笑得那么灿烂,曾经一度以为我们会有很好的结果,但天不遂人愿。 你竭尽全力试图爱我,也希望自己能爱我,我能感受到这种努力,我也曾报以希望,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有感激,有信任,但我看不到你的眼中有火花。 你有一颗冰凉的心,我们都知道这颗心为什么凉了。也许我应该等待得更久,更为用心用力来焐热你这颗冰凉已久的心,可我对自己更没有信心,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滴水穿石的人,最后还是退缩了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安慰你拯救你,以为自己是千里送宁娘那样的英雄,但其实我就是个懦夫。 我伤害了一个好姑娘,我在她伤透了的心上再狠狠地划了一刀,此刻我都不敢想象这样的深口有多深,会流多少血。 可我知道如若再这样下去,我们俩将会伤得更深,得悬崖勒马,断臂求生,虽然一时痛苦,未来还有可期。 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也很难原谅自己,我无颜见你,也无颜参加才选,我准备再去游历四方。 只期盼你能忘了我这个人,忘了我带给你的伤害! 祝安好! 顾子俊 庚子年六月初五 谭茵捏着信纸的手抖了起来,血冲上头,舌头发麻,纸倏倏作响。她没有说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 只有赵旭在院中等她,“之俊昨日就走了,你来晚了一步,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谭茵突然轻笑出声,“赵旭,这下如你所愿了吧!” 赵旭看着眼前的姑娘,她急匆匆赶来,眼睛发亮,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脸颊因为愤怒微微搐动,裙裾上还沾有泥土,就像个快要爆炸的小火球,却又透着几丝脆弱和无奈。 赵旭连忙走上前去,双手握住她的双肩道:“阿茵,你别生气,坐下来慢慢说。” 谭茵被他带着坐到桌前,斟了杯茶递给她,她却不接。 “阿茵,你说得我好像幸灾乐祸一般。”赵旭注视着她。 “呵呵,不是幸灾乐祸,是一手操作,我真佩服你,赵进士。”谭茵轻微嘲讽道。 “阿茵,固然是我去劝说之俊,可之俊并不是三岁小儿,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读酸书的儒生,你以为只凭我区区几句话就能改变他的主意?” “我上次看到他与彦雅在一起时,就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之后我就留心他的举止。” “每次从你家回来,他虽然很开心,可与那种真正陷入爱恋的男子那种狂热并不相同,这种欢乐并没有真正深到心底。他一直想着怎么讨彦雅欢心,他虽然喜欢彦雅,可更多的是怜惜,是把她当作责任。” 谭茵听赵旭这么一分析,哼笑一声:“我到不知道你对男子爱恋心思也了解得这么深,好像你连恋人都没有吧!” “你……”赵旭的脸刷地通红,不自然地道:“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有那么多同窗……再说,我与之俊认识有十几年了,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 “你敢说不是因为你对他影响力太大,他听了你的话后才做决定的。”谭茵冷笑一声道。 赵旭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正色道:“我不否认可能有部分原因,但之俊后来和我说,他一直没有感受到彦雅的回应,虽然彦雅也努力想要爱上他,可他明白她还是没有爱上他,男女之间的情思有时不过几次就定了,又怎需要二个月?” 谭茵一听这话就怒了,倏地站了起来:“你凭什么认为彦雅不爱顾之俊?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这么喜欢安排别人的命运,还在这得意洋洋。” 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姑娘,似乎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赵旭也忙站起来,说道:“阿茵,彦雅到底爱不爱顾之俊,你心底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谭茵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她怎么不爱了,她与他相处得那么好,你上次看她笑得多开心。” “之俊为人开朗乐观,天生讨人喜爱,彦雅也不例外,可你觉得她真的爱之俊吗?她有为他心思不宁,为他狂热不已吗?我与你们相熟已久,依我看,彦雅被许临海退婚后,她虽表面不显,但内心自卑自艾,其实她一直没有走出来。” “你虽然与我们相熟,可与彦雅讲过几句话?又能知道多少彦雅的心事?平白无故地在这瞎猜。” 赵旭看着她,抬了抬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不只是我,彦庭也是这样想的。” “你说什么,大表哥!”谭茵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赵旭点了点头。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道此事后,我曾与彦庭深谈过。彦雅外柔内刚,退婚后被人嘲笑奚落,说她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她内心难免自卑。彦庭说许临海后来又去寻过彦雅几次,可彦雅从不假以辞色。” “她拒绝许临海固然是因为自尊心强,恨他之前对不起她,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害怕,她怕自己配不上他,怕被第二次‘退婚’。”赵旭分析道。 谭茵觉得脑子有点混,感觉今日赵旭的话超出了自己的理解。“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上次就说过了,她其实只是把之俊当做救命的稻草,把他作为摆脱许临海的依靠,虽然她自己没意识到。” 谭茵慢慢冷静下来,坐了沉思许久,赵旭给她斟了一杯茶,她一饮而尽。 “阿茵,你骂之俊我绝不拦你,他也付出了代价,这次才选他放弃了,下次就是三年后。只是两情重在相悦,快刀斩乱麻也许对双方都好,若是以后成为怨偶,那可是一辈子。” 看着眼前端正谨方的男子,谭茵笑着流泪道:“你看你永远都这般中庸持正,我脑子里认为你说得有点对,可我心里……”好像有什么梗住一般,气都透不过来,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来,“你可知道这对彦雅伤害有多大,难道这不是第二次‘退婚’吗?你们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看她满面泪水,又哭又笑,赵旭一听此言像被钉住一般。 谭茵抬头看了看天空,用手抹了抹眼泪,咳了一声道:“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茵,我……”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赵旭本想唤住她,却再也说不下去。 …… 彦庭从彦雅房中出来时,刚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谭茵。 看着她强作镇静的面庞,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彦雅刚睡下,你随我来。” 谭茵随着彦庭来到外院中。 “你见到赵旭了?” 谭茵点了点头,“大表哥,赵旭说与你谈过他俩之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们。” 她忽然想到彦庭好几次的犹豫不决,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事不会成?” “自然不是,否则我怎么会同意你们的提议!难道我还要看着你们失败不成!可后来我观察下来……但你们又那么高兴,特别是彦雅,我就没忍心,心想也许日久生情,谁想到还是这解决。” 她忽然又想到许临海,甚至是杨澈,越发觉得自己几人像个笑话。 “对不起,大表哥,我不该这么说,你是最希望我们好的。我们几个是不是很傻,还自以为聪明。”谭茵含泪笑道。 彦庭看她如此,心中极是难过,将手绢递了过去,“阿茵,你们是我的妹妹,都是好姑娘。” “许临海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他是不是一直就在等着这件事失败。” 彦庭叹道:“现在回过头来想应该是的,可这件事你能怪他吗?我们不能迁怒于人。” 谭茵拿起手绢擦了擦眼泪,鼻子抽了几声,哽咽道:“那现在怎么办,彦雅这样子真的让人害怕。” 彦庭苦笑道:“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她满脸憔悴的样子,彦庭道:“阿茵,你别心急火撩了,现在这事你急也没用,看彦雅情况再说。你最近一直往李家跑,来回奔波,自己也要注意。李征近来可好,对你可好。” “他近日忙着入职之事,我也很少见到他,偶尔见次面,也是匆匆就走,等这段时间忙好就好了。” 彦庭点了点头,两人都明白这事又回到起初了,可彦雅怎么办? 第六十九章 栀子花开 日子无论好坏,都得继续过下去。 彦雅在屋中经常一坐就是一天,动都不大动,话也不大说。她越来越瘦,眼睛都凹了下去,手上青筋暴露,整个人像朵枯萎的栀子花一样,了无生息。 谭茵有时想去安慰她,可看到她反而勉强打起精神来安慰她,就不敢再去打扰她了。 丁香哭着说姑娘一人在屋中有时会自言自语,有时叫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担心她…… 谭茵看到母亲暗地落泪,看到彦庭私下紧皱眉头,看到彦敏恨恨击掌,心像被人捏紧再撕扯一般。 这日,丁香端着晚饭进去,看到窗户大开,彦雅穿着一件夏日薄衫坐在窗前,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衫,灌进她的胸口。 丁香连忙上前,“啪”地一声把窗户关起来,拿起一件衣裳给她披上,嘴上埋怨道:“姑娘,这天刚入夏不久,这几日早晚还冷,你怎么能这样坐在风口上吹,生病了可怎么好。” 彦雅听了怔怔地不说话,丁香忍住眼泪,侍候她用晚饭,可她压根就没动。 这日晚上,彦雅就发起了高烧,喊来大夫给她开了药,几位丫鬟和谭茵彦雅忙着照顾,不停地用冷水给她擦身体。下半夜几位丫鬟让两位姑娘回去歇息。 彦敏与谭茵走了出来,彦敏眼泪在眼眶地打转,哽咽道:“都怪我,是我出的馊主意,如果没有顾之俊这档子事,她怎会这样,是我害了彦雅。” 谭茵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抽泣道:“怪我都怪我,顾之俊是我推荐的,是我有眼无珠,自作聪明。” 彦庭对着谭夫人与两位姑娘说道:“你们俩不要自责了,彦雅再这样下去,不要说议亲,人能不能保住都……我明日就去找许临海,如今这样他总归会同意退婚了吧!小姑,我想带她们俩先回去。” 谭夫人深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再在上京待下去,对彦雅的身体只有雪上加霜,不如让她回到熟悉的家中。 …… 第二日一大早,正当彦庭准备前往许府之际,许临海却自己来了。 彦庭在前厅接待了他,谭茵与彦敏则躲在偏厅。 这人今日身着一身黛青色沙罗衣袍,更显得飘逸出尘。 看他从外面缓缓进来,不过三个多月时光,从当初的一介举子到今日的子斐公子,其人芝兰玉树,风流倜傥,又有几人能不为他倾倒。 谭茵想起彦雅,又是一阵心痛,她忽然有点明白杨澈、赵旭和彦庭的话语,可惜自己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到头来却是害了彦雅。 两人入座落定,寒暄片刻后便谈到今日主题。 此时此刻,彦庭也没兴趣和他绕圈子,说道:“我本想今日前往府中,没想到子斐兄亲自造访。我们来上京已有三个多月,彦雅生了重病,家中祖母甚是思念两位妹妹,我们想尽快回家。” “彦雅生了重病,大夫怎么说。”许临海手持杯盖,拂去茶水表面的茶叶,不动声色、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郁思沉积,身体羸弱,需要好好调养,恐怕不是一年两年。子斐兄鲲鹏展翅,前程万里,吾妹蒲柳之质,加上又有恶疾,即使痊愈也过了花期,到底不敢耽搁你,还请子斐兄三思。”彦庭诚恳道。 许临海闻言似笑非笑道:“彦庭兄把我当成什么人,难道认为我会在此时抛弃未过门的妻子?” 彦庭很是意外,难道他今日过来不是为了退婚?转念一想道:“子斐兄无需介意,许家对外一直说两家业已退婚,对你我两家并没有什么影响。” 许临海微笑道:“看来彦庭兄并不了解我,整件事既然以我始,就以我终吧!” 彦庭诧异地看着他,谭茵与彦敏也互相看了看。 许临海说道:“我知道彦雅现在身体需要静养,只是如若再这样静养下去,难道就能好?” “彦庭兄有没有想过,彦雅心思极重,她本性善良,一直为别人考虑。” “你们如此爱护她,她心里只怕更是愧疚。认为是她连累了大家,连累了家中长辈为她忧心操心,连累了你迟迟不能回家成亲,连累彦敏不能早日出嫁。” 彦敏一听恨不得马上冲了出去,要不是你出尔反尔,彦雅怎会到如此地步,谭茵连忙拉住她。 “那以你之言,该当如何。” “让我与彦雅尽快成婚,我来照顾她,越拖下去对她越不好。” “她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成亲?”彦庭立马摇头道。 “她是因为心思郁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在这个时候过来,难道还不能表明我的诚心?”许临海郑重道。 彦庭思索良久,终于道:“好,只是还需彦雅同意才行。” 许临海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和彦雅好好聊聊。” 彦庭陪他去彦雅房间,彦敏急着跟了出来想要阻止,被彦庭一个手势拦住。 众人在外面焦急地等待了很久,终于见许临海笑着出来,他与彦庭商定秋日完婚。 双方父母亲眷都在杭州,这婚礼当然得在家乡办,离现在也不过三个月时间,路上马车又行不快,彦庭先传信给父亲告知前后经过,让其早作准备。 …… 许临海走后,两人前往彦雅房中。 看到彦雅那么瘦弱,彦敏心疼道:“二姐姐,你是不是为了我们……” 彦雅看着彦敏,抚摸着彦敏的手,微笑道:“不是为了你们,我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也是个好选择。” 谭茵咬了咬嘴唇,“彦雅,是我害了你,我不该……” 彦雅摇了摇头:“这与你们俩何干,当时也是我愿意的,这也许就是我的劫数吧!你们不要多想,否则我会更难过的。” 两人见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加上她身体虚弱,接下来还要养好身体赶回杭州,如今大事已定,多说无益,便让她好好休息。 经此一事,谭茵与彦敏俩人均是无精打采,离别在即,众人将各奔东西,更是离愁别续。 …… 茴香正在房间收拾东西,看着自家姑娘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我说姑娘,你就别愁了,事情都已经定了,你愁有什么用。” 彦敏一听这话,不开心道:“那是我姐姐,去的又是这种人家,我能不愁吗!” “姑娘,要我说,这二姑爷虽然不如我家姑爷贴心,可你要说他故意折磨二姑娘,看他样子也不像!” 彦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丫头,嘴巴又乱说,什么二姑爷、你家姑爷的,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像,不就是看他人长得好看吗!” “对对对,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坏心,大少爷真是糊涂。”茴香附和道。 彦敏白了她一眼,“彦雅如今这个样子,这个时候他站出来,我又不是不感念他的心,只是我怕彦雅和他实在不搭啊!” “之前二姑娘都不大吃得下东西,人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到,丁香愁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这两天总算能吃下点东西。我听我娘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情人眼里出西施,二姑娘说不定就与二姑爷搭呢!要不然二姑爷他一个状元郎干吗费这心思,这个时候过来要完婚,他图啥!”茴香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道。 彦敏看着茴香道:“可以啊,茴香,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啊!” “姑娘就会取笑我,你啊是关心则乱,人家的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没人能瞒得了你,一碰到自家事脑袋就打结了。” “好好好,我的茴香大小姐,都听你的。”彦敏吐了吐舌头,作揖道。 茴香看了看自家调皮的姑娘,摇了摇头,前段时间的阴风飒雨总算过去了。 第七十章 我心甚慰 看着熟悉的兰若寺,无论你是喜是悲,它却总在那儿。 彦雅的事虽有定论,可一波三折,折煞多少温柔,却把流年抛。 初夏时分,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姑娘们已经换上了妍丽多彩夏装,一人独自拾阶而上,对面则三五成群嬉笑下来,一上一下,正如人生,有来有往,旅途之中,有时结伴而行,有时分道扬镳。 彦庭三人即将返回杏花烟雨江南,自己母女二人还要继续留在巍峨冷凌上京。 等等吧,等李征之事尘埃落定就好了,谭茵内心为自己打气。 大雄宝殿,佛祖依然华严宝相,俯视众生。 佛祖,求你保佑彦雅早日康复,平安顺遂。求你保佑我与李征终成眷属。求你保佑家人亲友平安喜乐。 ...... 出得大雄宝殿,往偏院平台走去,待看到那人白衣站立,风吹起他的衣衫,嘴里衔着狗尾巴草,不像个威武的将军,倒像个纨绔少年郎,笑意盈满了他的眼睛。 “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你当时说有事会过来找我,我一直等着,可一直没等到。”杨澈挑了挑眉道。 “你日理万机忙得很,我怎么好去打扰。”谭茵说道。 此人说话不知道真假,有时前一刻一本正经,下一刻就插科打诨。 杨澈微笑不语,两人来到平台边坐下。太阳照着这座天上之城,远处汾水蜿蜒曲折,灌溉万里田野,青青苗木如同广阔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 杨澈拿出一篮子,里面装着各式点心,做成小鸭、小鹅、小猪、小猫、小狗等模样,小鸭子黄黄的,小鹅的脖颈好长,小猪的猪鼻子快占了一半脸,小猫那长长的胡须,小狗的两只耳朵耷拉着,都很可爱。 “这些都是吃的?”谭茵惊奇道。 “那当然,否则怎么能叫点心。” “可我舍不得吃!真好玩。”谭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舍不得动嘴。 杨澈呵呵一笑。 谭茵知道他今日的来意,“你知道我表姐和许临海的事了?” 杨澈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还知道彦雅与……” 杨澈又点了点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谭茵叫了起来,她甚至只说了半句话。 “刚好知道而已。” 看他一副了然在胸模样,谭茵有点悻悻然。 杨澈看到她脸色不愉,问道:“不开心?” 谭茵抿了抿嘴唇,思索半刻,看着他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做了错事,害了别人。” 杨澈皱了皱眉道:“你表姐之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你知道彦雅与……他是我推荐的,我还撮合来着,结果反而害了彦雅,我看到彦雅那样子,我都怕……”谭茵想起这些,内疚和自责不断往上涌,越长越高越长越高,似乎要吞没自己。 如果说顾之俊在彦雅的心上狠狠刺了几刀,那这把刀子就是自己亲手递过去的。 “这事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谭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我同意了,而且人也是我提议的。” “那彦雅同意了吗?” 谭茵点了点头。 “这事虽然你参与其中,可你并不是关键,决定的还是彦雅。她若不同意,难道你们还能强按牛饮水不成。”杨澈分析道。 谭茵想了好一会儿,辩解道:“如果我们不提,彦雅就不会有这想法,也不会这么受伤。” “可最终还得她点头是不是,彦雅并非没主见、人云亦云之人,否则依众人之言,她早就答应子斐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过是个帮从的。” “那是自然,所以你也没必要这样自责,只是以后行事要更稳妥点才好。” 谭茵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才说这中肯之言,“我知道整件事思虑不周,头脑发热。” “这也不怪你,彦雅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明白,何况你!”杨澈安慰她道。 “彦雅的心思,彦雅什么心思?”谭茵想起上次在吴尚坊,他提出的两个问题,这人没有见过彦雅,只听得别人只言片语就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我也只是猜测。彦雅与子斐从小订婚,我想以子斐的才貌,加上又是未婚夫的身份,恐怕没几个姑娘会对他没有爱慕之情!听说高家曾经几度明示暗示希望早点完婚。没曾想后来退婚,子斐去年用一纸庚帖锁住这桩婚事,又用流言逼退其他人等,就是为了让彦雅不能再议亲,所谓牵连越多越是缘深。” 谭茵默默不说话,她突然想起去年杭州,别人提起许临海时彦雅那娇羞的面庞,在碧烟阁听到侮辱之言时的煞白脸色。 “以彦雅的性格,在婚约还没全退的情况下,就愿意主动去接触别人,以期摆脱子斐,这是非常之举。越是这样说明她越是在意,她越在意心里越难过,所以她不顾一切想要抓住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是那个他,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等等,你让我想想,你说得有点绕。”谭茵打住他的话,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让彦雅拒绝许临海的不仅仅是自卑,怕配不上他,也不仅仅是害怕,对未来恐惧,唯恐被第二次抛弃。还有,还有就是她内心并不承认自己仍旧爱许临海,特别是他伤害自己如此之深。” 谭茵听到这么一番分析后,整个人都懵掉了,这完全超越她平日思考。 杨澈赞许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说,彦雅现在拒绝许临海,表面上原因是她痛恨许临海背信弃义不尊重她。” “深层次原因是她自卑,怕自己配不上他,怕他会再次抛弃自己。” “最深层次原因是她爱许临海,但是她并不愿意承认,许临海如此羞辱她,她却仍旧爱他,她为此感到羞愧,所以她拼命想要摆脱这一切。” 谭茵有点懵了。 ...... 杨澈背靠着平台边的一棵大树,树冠高大如盖,笑着点了点头。 谭茵脑子都糊涂了,一阵山风吹来,有点清醒了,反驳道:“不是,你怎么像抽茧剥丝一样,要分析得这么清楚干吗!不想嫁给他不就行了,这世上难道只有他一个好男儿,干吗整这么复杂。” 看她准备一力胜十巧、一刀斩乱麻,杨澈轻笑道:“你这话也不算错,只是你碰上的是许子斐,他若也这样想倒是可以,可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妻子?哼,我可没看出来他有多尊重爱护。”谭茵愤愤不平。 “他刚开始悔婚做得的确不对,后面也的确过于处心积虑。但如今他提出秋日完婚也足以说明他的担当。众人还不知道这消息,否则不知道要碎了多少姑娘家的心。”杨澈调侃道。 谭茵斜着头看着这位白衣少年郎,“听你这说法,彦雅是前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找到这么好的良缘?” 杨澈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对彦雅来说,这也不失为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谭茵瞪着他。 “怎么,你是在担心你表姐,认为她所托非人!” “此人处心积虑,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彦雅毫无尊重。彦雅生性温柔,娘家又没有支持,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彦雅与子斐相差较大,你有担心很正常。只是你为何不从另一角度着想。” “另一角度?”谭茵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杨澈觉得自己有点累,姑娘家要是执拗起来,那也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他一心娶彦雅,自然是因为爱她。一个男子如若爱一个女子,那就是婚姻中最大的凭借。如果只是靠家族支撑,即使相敬如宾,这样的婚姻不过是像做生意一样,一辈子有何趣味。” “何况一般人也入不了子斐的眼。彦雅生性温婉,为人善良,他如此费尽心机才娶到,人对自己苦费心思得到的东西都会珍重。” “你所说的心思深沉,心机谋算,这些不过是男人生存的本能。子斐并非品行恶劣之人,如果一个男子像兔子一样,那不过任人宰割,何谈保护妻儿。” 谭茵看着他默默不语,却在仔细思考他讲的话。 “至于你担心的,如果他以后不喜欢彦雅,彦雅会下场凄惨,这只是你的猜测,你婚还没结,就想好退路,这样是不是也要寒了夫君的心。” “妻者,齐也,携手此生,白头偕老,如若不全心投入,随时准备撤退,那谁能忍受呢!子斐这人内心坚韧,做事极有章法,不会辜负发妻的,再说你能保证嫁给别人就一定没有糟心事?” 谭茵回道,“哼,你是男子,又是他的朋友,自然帮他说话。” “我与他算不上挚友,但对他为人还是很信任的。” “背信弃义也值得信任?你的信任未免太廉价了。”谭茵讥道。 “你不能把责任全部怪到子斐身上。他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心高气傲,加上书香门第出身,家道中落,与商贾人家结亲,他觉得自己被卖身还债,你们可有从他的角度考虑!” “再说高家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彦雅纵然不是国色,可也美丽温柔,心灵手巧,秀外慧中,插花刺绣都堪称一绝,你们明知许临海个性,这么多年可有安排他们两人见过面?可有让他们了解过?” “到是让他误会越来越深?他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有期许,外人传其未婚妻貌如无盐,让他如何想?” 谭茵气得满脸通红,“许临海经常出外求学,后来他大了,经常托词不来,现在反而变成我们不是了。” 杨澈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我没有说他守信,我一直说他这件事做得很不对,只是你们让他没看到希望,这个世界尾生抱柱太少。” “哈!尾生抱柱,他配吗!”谭茵讥讽道,“现在多说无益,反正已经尘埃落定,如了许临海的愿,彦雅这一年多的苦是白受了,泪也是白流了。” “你是个男子,你怎么知道一个姑娘家被逼得濒临绝境是什么感受,你以为他转过头负起责来,就可以把以前做的那些恶劣事情一笔勾销吗!他可是始作俑者。” 杨澈深知自己的这番话很不讨人喜欢,可他依旧道:“如今他二人就要成为夫妻,冤家宜解不宜结,子斐纵然做得不对,可也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谭茵瞪眼气道:“所以你今日找我过来到底是为了教训我,还是为许临海做说客的。” 杨澈也有点恼了,“若只是为了迎合你,我应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下流无耻,忘恩负义,手段卑鄙,可这有助于问题解决?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哼,你留着这个理慢慢品吧,我先走了。” 谭茵抬脚头也不回地走了,把这个讨厌的男人抛在脑后。 第七十一章 皆是过客 才选结束,张子清仍然没有中选,准备回乡继续苦读。 临走时,他来向谭夫人与谭茵告辞,谭夫人安慰勉励他一番,谭茵送他出去。 “子清,那日你在博文书局似乎有话对我说,后来我也不大碰到你,每次都慌慌张张的,也没来得及问。”谭茵问道。 张子清脸上露出几丝后悔,“阿茵,你可怪我没把李大婶到来的消息告诉你?” 谭茵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的同伴,说道:“刚开始是有点生气,可仔细一想汝成是你同窗,你也不好说。只是我有一事想问你,你那日在状元楼醉酒说汝成招蜂引蝶,他是不是在外很讨姑娘家喜欢?” 张子清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问题,“汝成少年有成,才貌俱佳,虽不如许临海那样声名远扬,但在新科进士中也算出类拔萃,宴席中舞姬暗送秋波的不少,但是他始终并没有搭理。” 新科进士虽然不少,可少年不多,相貌好的少年更少。 谭茵想了一想,“恐怕不只舞姬吧,是不是还有哪家小姐?” 张子清沉默片刻道:“王侍郎家的三小姐和李员外郎家的大小姐都……” 谭茵牵强笑笑:“我知道了。” 难怪大表哥屡次问李征对她好不好,难怪赵旭也在问! “阿茵,你别急,两位大人曾经对他流露出意思,被他拒绝了。他对你一直不改初衷,只是不希望你有所误会,你得相信他,否则我也不会瞒你这么久。” “我明白他对我的心意。”谭茵笑着说道。 张子清放下心来走了。 …… 李征走入翰林院,终于如愿以偿开始自己的宦途,谭茵正准备上前祝贺,却看到另外一位美丽的小姐上来,情意绵绵地看着李征,口中直呼夫君,李征也浓情蜜意地唤着娘子,两人相挽往前走去。 谭茵在后面喊着李征,他却怎么也不回头。 谭茵急了,连忙想跑上前去拉住他,突然发现自己怎么动不了,急得大喊李征。 一阵心痛从指间刺向心里,谭茵突然在睡梦中惊醒,看着窗外,天还没亮,谭茵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终于挨到清晨。 早上起来,忍冬给她梳洗,说道:“姑娘,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哦,没事,昨晚看话本,是个悲剧,我哭死了。” “嗨,姑娘,你看那些作甚,到把自己弄得不开心!” 忍冬拿起首饰盒里的几只金簪,比划着准备挑一只给她戴上,谭茵摇了摇头,指着李征送的那根蔷薇银簪,戴了上去,又寻了件穿了两年的细棉布衣裙。 忍冬嘟囔道:“姑娘,这是上京,你打扮得这样寒碜是要被人笑话的,你啊!还不如夫人时兴,整天就捣鼓书和药了。” 谭茵笑了笑道:“穿旧衣裳舒服。” 忍冬给她披上衣服,“只盼望李公子能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 谭茵到李家的时候,门外停了一驾檀木马车,马车高大宽敞,两匹骏马矫健,一看就知出自非富即贵之家。 院门虚掩,进得院子,从屋内传来一阵笑声,有李母闷闷的笑声,还有一位姑娘黄莺出谷般的声音。 思索片刻,谭茵本想转身离开,但想到那日在李母房间看到的贵重物品,还有屋内那位姑娘,想到张子清提到的大家小姐,遂轻手轻脚往窗边移去。 里屋里坐着一位美丽的小姐,柳叶眉,大眼睛,樱桃嘴,身着华贵时兴的衣衫,头上戴着珍珠金步摇和白玉红宝金簪,手腕上的金镯碰到桌子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伯母,我上次给你带来的葡萄锦缎你可还喜欢?霓裳衣坊的裁缝一直帮我家做衣服,什么时候得空,我让他过来给你量量尺寸。”黄莺姑娘嗓音真是甜啊! 李母笑呵呵地说:“喜欢,喜欢,你送得我都喜欢,你这孩子,这么好的东西尽想着我了,这么好的缎子给我做衣服可惜了。” “伯母说得哪里话,您如今是进士的母亲,谁都要高看一眼,有什么东西是你用不起的?” “看看你这丫头说的。”李母笑得合不拢嘴。 黄莺姑娘嗔道:“那可不,李郎日后宏图大展,伯母可是要四处交际的,这衣服和首饰是门面,必不可少。” 李母夸道:“你选的这个料子,颜色花纹都特别好,还有你送的金簪这几天戴出去,都说好看。” “这人靠金装马靠鞍,这根金簪最配伯母的富贵了,要是再做身好衣服就更好了。” “还是你这大家小姐懂得多,日后还要多帮衬我才是。” 黄莺姑娘甜滋滋地道:“您说的哪里话,能和你一起也是倩儿的福分。” “伯母我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你看看你打扮得多好看,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 “伯母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上次拿来的人参吃了吗?听说对腰酸背痛特别好!”黄莺姑娘娇羞道。 “吃了吃了,效果特别好。哎呀,我这老毛病最近都没犯了。”李母坐直身把腰挺了起来,急切地展示人参功效。 “你先吃,我再拿点过来,要一直吃效果才更好。” “你这丫头是个贴心的,哎……伯母现在什么都舒心,就是征儿的官职一事还没定,我这心啊总是定不下来。”李母叹道。 “伯母不用急,李郎才华横溢,品貌俱佳,我爹正在给他四处打探!” “真的?那,那真是要好好谢谢你爹了!你爹是工部侍郎,有他照护,征儿的事我就放心了。”李母一把握住黄莺姑娘的手。 “您和我客气什么?李郎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黄莺姑娘娇羞道。 李母看黄莺姑娘越看越满意,长得大气富贵,父为侍郎,母家为伯府,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慈祥地看着黄莺姑娘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征儿是个情义重的,你让他现在与那丫头分了,他肯定不愿意。” “要说娶那丫头做平妻,放在平时他也不肯,还好你打探到她在杭州与那李大刀孤男寡女曾在谷底待了半天,名节有损。” “她出声低微,又有这档子事,能让她做平妻,与你平起平坐已是天大的福分,这还是看在她爹的份上,否则她哪能进我李家门。” 黄莺姑娘连忙道:“伯母,我不委屈,能与李郎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日后我也会好好待茵妹妹,与她一起侍候好李郎。” 李母看她如此识大体,满意道:“还是你大度得体,你得好好想想,怎么把征儿的心思给笼络过来,他的心现在还在那丫头身上。” “您为倩儿好,我记在心上,日后定会好好孝敬你的。李郎现在有这心思很正常,但他将来肯定会念着我的好的!” “好孩子,你这才算有当家主母的范,他早晚会明白娶你才是真的好。” “将来他官越做越大,就需要有你这样当家的给他前后打点,妻贤夫祸少,有你他的前程才会走得更好更稳当。那丫头出身乡里,小家子气十足,没见过世面,对征儿能有什么帮助?” 黄莺姑娘笑了,没有言语。 李母鄙夷道:“她现在过来献殷勤,要不是看在她父亲份上,征儿又苦苦哀求,我哪会看得上她。” “她母亲就是个狐狸精,十里八乡的男人谁见了眼睛都要直勾勾的。” “成日就会打扮吃喝,光头发的样式就不下十来种;还整天涂脂抹粉,口脂的颜色都有好多种;衣服是一天一换,能一个月不重样;那首饰一套一套的,说是要配什么衣服穿,也不怕贼惦记。” “你说她就是个乡下娘子,又不像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女儿都这么大了,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干什么。一点也不会过日子,今儿从苏州城里买个时兴玩意,明儿买个时兴水果,一定要尝尝鲜,你等那果子上市时再吃能憋死你?” “谭夫子倒是个好人,被她给迷了魂,就一个女儿,还不纳妾,老谭家他这支就绝后了。若是征儿也像他一般,我岂不是到地底下也没脸见他爹!” 谭茵转身走了。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街边商铺的幡布上滴答滴答作响。 雨一阵大一阵小,一阵斜风夹着细雨扫了过来,风雨吹过门楣,扫过墙壁,刮过街上的行人,落到青石板上,像一条条的小鱼儿在跳跃。 来往的行人或撑起了雨伞,或在屋檐下躲雨,又或以手遮头奔跑起来。 一位姑娘慢慢行走在雨中,她全身衣服都湿了,却没有知觉,像个木偶一样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往前走,继续往前走。 满天的雨,匆忙的行人,路边的店家,看雨的人们,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天地悠悠,皆是过客。 有人指指点点道,“你看这姑娘长得倒是标致,但人是不是傻了。” 雨水打在脸上,怎么有点咸呢!眼睛雾蒙蒙的,周围都是雨,远处都看不清楚,脑袋也是空空。 这是哪儿?哦,这是天上的都城上京。 我又在哪儿? 一辆马车从后面急驾而来,停在这位姑娘身边,有人打开车门请她上去,姑娘怔怔忡忡间很是恍惚,看着来人直发呆,被里面一人伸出手来一把拉了上去,马车继续往前狂奔,瞬间消失在雨中。 第七十二章 蔷薇银簪 这是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古朴中透着奢华。除了座位外,中间还有一小案,案上有小火炉,正咕咕地烧着水,另有一茶盘,上有古色古香的一壶几杯。 杨澈正对而坐,谭茵则斜对他。 头发一缕一缕地贴着头皮,水渍一条条地从上往下流过眼睛、脸颊和下颌,滴在湿漉漉地衣服上。 浓密的眼睫毛沾满了水珠,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像空山雨后,迷蒙无音。 衣服紧贴在纤妙的身上,杨澈看了一眼立马移开目光,拿起放在一旁的外衣给她罩上。 又拿巾帕给她,见她不接,木木呆呆坐在没有动静。遂拿起巾子给她擦起头和脸来,她却仍旧像根木桩似的。 只听得马踏青石板的嗒嗒声和车轮的辘辘声。 行走半途,马车似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两人都往前倾去,谭茵更是滑了出去,一下撞到车厢框上,杨澈一把拉住她,扶她坐下,见她额角已经流血。 疼痛似乎唤醒了她,谭茵拿起帕子捂住伤口。 “可有事?让我看看。”杨澈微倾身体,想要拿开她捂住伤口的手。 谭茵闪了一下,避开他的手,淡淡道:“没什么,流了点血,等会就好了。” 杨澈停了下来,见她神色虽然淡然,但感觉好歹活了过来。 端起那只八角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这是来自云南的黑茶,很是暖胃。” 谭茵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继续沉默下去。她很安静,与以往活泼灵动甚至叽叽喳喳全然不同。 马车继续嗒嗒颠簸向前,谭茵不问也不关心将去往哪里,反正谁便去哪都行。 …… 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从一扇侧门进了一座园林。园子匠心独运、移步换景。走了很远,看到前面有个湖,一栋雕梁画栋小楼远远地矗立在湖中,与岸上有九曲桥相连。 走过九曲桥,进了小楼,几个侍女看到杨澈带了一个落汤鸡姑娘进来,却毫无惊讶之色,可见平日训练有素,应对得当。 “你们姑娘在吗?” “回侯爷,姑娘出去了。” “奇儿,去寻你家姑娘的一身干净衣裳来,再去熬点热姜茶。妙儿,带我们上去。” 两位侍女应了一声,妙儿便在前面带路。 三楼正房,整个屋子宽敞明亮,装饰典雅绮丽。 进门是一幅李乔的百花图卷屏风,转过屏风就是外间,与里间隔着沙罗云锦帷幔,隐约能看到床铺。 地上铺着大块的缠枝葡萄纹西域地毯,东南拐角一只半人高的梅瓶,插有花枝若干。南墙西窗前置有一香案,上有乌金香炉燃着檀香。南墙东窗前置有一云母靠背屏风。外间正中则是一桌四椅。西墙上挂有一副月下美人图,为当世大家王一寿所作。 谭茵在桌旁坐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侍女连忙倒茶给她。不一会儿奇儿拿了一套华美的衣衫过来,谭茵却仍然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大声响。 “我先出去,妙儿你给她换衣衫。” 妙儿上前给她换衣衫,刚碰到她冰凉的胳膊,唤道:“哎吆,姑娘,赶快把衣服脱下来,你这样要受凉的。” 被她这么一唤,谭茵反应过来,见她正在剥自己衣衫,连忙制止道:“我自己来。” 不等妙儿回音,就拿起衣衫往里间走去。衣服很是合身,当然比平时自己所穿的衣衫要好看时兴得多。 看这房里,墙上挂的,地上铺的,桌上摆的,吃穿用的,处处都是稀罕货,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姐的香闺。 谭茵换好衣衫出去,奇儿已经回来了,妙儿笑道:“姑娘穿这件衣衫真好看。” 奇妙二位侍女眉目如画,甚是美丽,举止有度,口齿伶俐,平常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能胜出,竟然只是丫鬟,也不知道其主子是何等人物。 谭茵扯起笑容,说道:“多谢两位姐姐。” “姑娘先把这碗姜汤喝了,发发汗好驱驱寒气,我再给姑娘梳头。”妙儿招呼道。和奇儿比起来,她未语三分笑,更为可亲。 喝完姜汤后,全身慢慢发热,暖和了不少,就是有点犯困。 妙儿又给她梳头,解散头发,看着桌上的那只蔷薇银簪,谭茵心中一阵刺痛,紧紧握住攥紧簪子,良久才放下。 妙儿手巧,不一会儿就把头发梳好,挽个髻盘上,正准备拿银簪插上,“唉,怎么断了?” 谭茵答道:“本来银簪中间就有个深痕,今儿个倒是彻底断了,不知道妙儿姐姐可有木簪?” 妙儿看了看那根银簪,轻笑道:“我这儿金簪玉簪倒是不少,就是没有木簪,我给你拿根玉簪去。” 两位侍女的衣衫是绫罗绸缎,首饰是金玉珠宝,连银簪都没有,何况木簪。 谭茵忙道:“多谢妙儿姐姐,不用了,你就用头绳帮我扎扎紧吧!” 妙儿本想再劝,但看她神色淡然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便按她说的办了。 谭茵拿起那根蔷薇银簪,看着蔷薇上一道道的细痕,摩挲很久。 也许是今日所听到的话语过于惊骇,也许是受凉后人体虚弱,也许是喝了姜汤后全身暖洋洋的,谭茵有点想睡,坐在那儿头就像啄米的小鸡一般。 “姑娘,你去睡会吧!养养精神。” 谭茵想要拒绝,却迷迷糊糊地被妙儿引着前去卧室。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间半睡半醒,看着帷幔外似有两人在说话。 “这姑娘是谁,怎么要劳你大驾。”丝绸一般柔滑的嗓音。 杨澈半晌没答,看她继续盯着他,似是听不到答案便不罢休,“她与我有恩。” “这么一个小姑娘,什么时候能与你有恩?” “机缘巧合。”杨澈含糊道。 “那今日这是怎么啦?” “遇上了点事。”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会遇上啥事!总不过是情事,难道是......”她轻笑一声,眼波流转。 “你想哪儿去了,她的心上人是个新科进士。”杨澈皱眉道。 她娇笑出声,“又是个新科进士!让她如此失魂落魄,可见是个负心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姑娘也是死脑筋。” “人家能和你比吗!你一个月经过的事比别人一生都多,她自小生长在乡里,父母宠爱,心思单纯,总不过想着与青梅竹马白头偕老罢了,本来已经谈婚论嫁来着,谁知道.......”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她要是真和那个心上人结了婚,那才是真的惨。“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男子婚前花言巧语,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这婚后你可得被他任意揉捏,搓圆捏扁任由他,如今不过伤心一时,要是真嫁给他,那可不得伤心一世。” 杨澈背往椅子一靠,挑了挑眉道:“这道理现在她可听不进去。” “有活生生的例子,上届周探花说是不辜负发妻,娶了李侍郎家小姐做了平妻,这两年平步青云,已经是从五品了。” 听他提到周探花,杨澈甚为厌恶地皱眉道:“子简深以与他同列三甲为耻,他又怎么了。” “李小姐甚是大度,以千金小姐身份甘居平妻,与乡野村妇姐妹相称,众人皆称赞她贤惠。可一年多了,这贤惠的李小姐倒是生了个大胖儿子,而那发妻却五月落胎了个男孩,大夫说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了。” 杨澈冷笑一声。 “这姑娘再伤心能伤心到哪去?周探花这原配才是痛得撕心裂肺。再多的心思也抵不过时间,等伤了的心结了痂就好了。” “结了痂就好了,结了痂就好了。”杨澈低头轻叹道。 看他低头轻叹,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堵得慌,转过头看向远处的湖面,斜风细雨使人归,归何人! 第七十三章 绿腰倾城 一人撩开帷幔走了进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此人,她就像春风一般迎面扑来,到处充盈着她的芬芳,你被融化成了春水,似乎整个人也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姑娘醒啦!”她微微一笑,笑里仿佛盛着整个春天。 谭茵觉得自己就像只凤凰面前的野鸡,还是不能飞的那种。 “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谭茵连忙坐了起来,摇了摇头,问道:“这是哪儿?” “春风”回道:“这儿是月华楼,我是绿腰。” 谭茵瞪大眼睛,“原来你就是一舞倾城的绿腰姑娘!” 难怪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上次是从前门进来的,这次是从侧门进来。 绿腰掩嘴一笑:“那不过是别人奉承罢了。” 美人连掩嘴一笑都是那么风情那么美。 谭茵起来穿衣,跟着绿腰来到外间就坐。绿腰给她倒了杯茶,茶杯素白光润,茶汤清冽芬芳,可见都是极品。 “雪原出去了,等会回来。”绿腰似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眼前的女子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媚,清而不冷,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整个人都被她给吸进去了。 她和杨澈一样,都是鹤立鸡群之人,只要有他们在,你的视线就舍不得离开他们,你的目光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你会忍不住地想去看她,靠近她,听她说话,甚至是笑骂。 站在她面前,谭茵有点手足无措,自惭形秽。 雪原?这是谁,马上反映过来,这是杨澈的字。 “多谢绿腰姑娘。”谭茵行了一礼谢道。 绿腰连忙扶住她,“客气啥,你与雪原有恩,就是与我有恩。不知姑娘和雪原因何渊源相识。” “去年我在杭州,侯爷曾经受伤,恰巧我偶然路过。当时侯爷的伤并不重,我不过给他稍微用了点止血药,没有我的药他也能好。没想到侯爷一直感恩在心,弄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谭茵淡淡回道。 绿腰深深颔首,“原来如此,我倒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谭茵喝了口茶,淡然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侯爷自然也没必要提!要不是来到上京再见到他,我都快忘了。” “忘了?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还没人见过雪原会忘了他。”绿腰手托着腮看着她,眨巴着眼睛。 “我不是说会忘了他这个人,是这件事。” 杨雪原一直活在大昭的诗词歌赋中,活在汲水人家的闲言碎语中,活在豆蔻少女的美目巧笑中,活在舞姬的歌咏弹唱中。 无论是艳羡还是鄙薄,称颂还是贬低,历来都是中心的中心。 “看来姑娘与侯爷还是有缘分,偌大的上京都能见到。”绿腰咯咯笑道。 “我来上京有别的缘故。与侯爷见面只有数次,每次不过寥寥数语,匆匆就散,还多是巧合,想必侯爷认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我有所照顾吧!” 是了,她是为她的情郎而来,绿腰对自己说道。 绿腰见她茶水见底,执起茶壶续上茶水,“他这人面冷心热,对别人的恩情一直都记挂在心。” 美人如云在月,雪白素手宛若玉雕,纤纤十指涂有蔻丹,谭茵摸摸自己手指的老茧,把手缩了回去。 “就是就是,他还要送我礼物,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好意思要,反而让他觉得报恩未尽。”谭茵顺着话说道。 “我看姑娘头上没有簪子,我这儿到是有一根金簪,是雪原送给我的,我转送给你可好。”绿腰看着她乌黑发髻上空无一物,连根简单的簪子也没有,起身去里间拿了一只极为精巧的如意金簪出来。 “这……这是侯爷送给你的。”谭茵稍微迟疑道。 “他送给我的东西多了,不差这一件。” 谭茵想了想,接过金簪插上,谢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绿腰看她收下金簪,笑容更深了,“好看,很配姑娘。” 谭茵对着她笑笑,想起那根折断的银簪。 “刚才提到我的名字,姑娘似乎早就知道我一般。” “绿腰姑娘可是大名鼎鼎。”月华楼三绝之首,艳名远播。 “哦,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状若无意的问道。 谭茵摇了摇头道:“我与他只见过数面,话也没讲过几句,再说想必侯爷也不会轻易将亲近之人宣誓于众吧!” 绿腰听到亲近之人,笑得更美了。 如斯美人,如若真的要天上月亮,都会有人奋不顾身去摘吧! …… 杨澈走了进来,看到二人正面对面喝茶聊天。 兰若寺两人不欢而散,今日被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模样,谭茵不免悻悻然。 杨澈见她终于不像在雨中那般失魂落魄,比方才马车上也要正常不少,只是不知道这沉静面貌下是如何的波涛汹涌。 她穿着绿腰华美贵重的新潮衣裳,胸前露出一段雪白。头发梳成时兴的流云髻,插上金簪,人却静默许多,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绿腰见他进来,连忙起身道:“雪原你来了,我去看看她们准备得怎样。”说完便走了出去。 杨澈走到桌旁坐下,看着谭茵道:“可觉得好点?” 谭茵微点了点头,杨澈见她神色萎靡,虽强作镇定,但仍难掩憔悴,两人都静默好一会儿。 最终谭茵打破沉默,开口道:“今日多谢你!” 杨澈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没有太早。” “我知道你要笑话我是个傻姑娘。”谭茵看着他,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杨澈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轻叹道:“真是个傻姑娘。” 眼泪突然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越流越多,最后连擦拭都止不住。 好一会儿,谭茵吸了几下鼻子,平息下心情,哽咽道:“我,我想回去了。” “等等,我让她们准备点吃的,吃完再走。” 谭茵不好意思婉拒他一片好意,想想也不耽误多少时间,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妙儿提了一个食盒上来,一盘京葱羊肉片,一条蒸鳜鱼,一盘酱炒三丁,一盘青菜冬笋,一大碗冬瓜玉米排骨汤,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妙儿摆好菜准备在旁侍候,杨澈挥手让她走了,谭茵稍微吃点就停下了筷子。 杨澈舀了碗汤递给她,“吃不下就算了,喝点汤。” 谭茵稍微喝了点汤,也没什么胃口。 杨澈看她如此,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谭茵不欲再劳烦他,忙道:“不用了,让杨五送我就行了。” 杨澈没有多话,等她收拾停当,送她上车,自己也上了车,吩咐杨五驾车。 谭茵没有再坚持,她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继续站着,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 外面风夹着雨还在呼啦刮着,雨水打在马车顶盖上,发出“啪嗒啪嗒”声,谭茵脸贴着马车厢,随着马车一颠一簸,脑子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想,稍微有什么杂思出来就猛摇头,就像赶跑洪水猛兽一样。 离宅院一条路的小弄堂里,谭茵想下来自己走进去。 她跳下马车,回头和他挥手作别,杨澈掀开帘子看着她道:“你可还记得在吴尚斋说过的话。” 谭茵想了想,对他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杨澈微勾嘴角,眉目如春花绽放,“好!” 放下车帘,杨五呵斥骏马,驾车远去。 谭茵看着远去的马车,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感觉像梦中一般。 第七十四章 昨日逝水 谭夫人和忍冬看时辰已经很晚,谭茵还没回来,正准备出去找,谭茵却换了一身衣衫回来了。 看到两人,谭茵对谭夫人微动嘴唇,绕过她们俩回自己房里去了,像一条微张嘴唇的半死不活的鱼游过她们。 忍冬马上跟了过去,没想到谭茵刚一进房就把门一关。 忍冬吃了个闭门羹,转过头看着谭夫人一筹莫展,谭夫人对她摇了摇头,深叹口气转身回去了。 谭夫人担心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谭茵却早早起来,像无事人一般,谭夫人问女儿昨日发生何事,为何换了一身衣衫,被谭茵以落水找人要了一套衣衫搪塞过去,谭夫人看她也没什么特别,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谭茵都待在房里不出去,谭夫人慢慢觉得不对劲了,以往每隔个两三日,谭茵都要过去陪李母说说话,给她按摩按摩,近日这是怎么啦。 到了第四日,李征匆匆赶了过来。 …… 李征走进她房中时,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谭茵脸庞半明半昧,冷冷地看着他。 李征见她面无表情,不知道怎么惹她生气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一直在外忙忙碌碌,也没时间问母亲与阿茵相处得如何,昨日回来很晚,才知道谭茵好几天没来了,一宿都没睡好觉。 “阿茵,我娘说你这两日没去,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谭茵淡淡道。 这个表情可不像没什么,李征急了,“可是我娘说了什么……” 谭茵注视着李征好一会儿,他匆匆而来,满头大汗,就像以往无数次赴约一样,他已经脱去家乡小镇的青涩,越来越像个上京进士,将来会是大昭的官员。 自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发现,他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李征看谭茵盯着自己不说话,不自然道:“阿茵,你怎么啦!” 李征知道她如果真的生气,就是不愿意说话,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她是真正愤怒了。 李征走上前去,双手握住她双肩,“阿茵,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谭茵笑出声来,“你害怕什么?我才应该害怕,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 李征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前几日去你家,听到你母亲与王家小姐说的话了。” 李征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你听到什么了。” 谭茵轻笑一声,低头撇了撇,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李征,你看着我的眼睛,时至今日,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阿茵,我是有很多话没和你说,可我并不是要欺瞒你,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你说。你知道我娘的心思,她一心想让我娶大家小姐,可我娘是我娘,我是我,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李征急切道。 “我曾经以为我很明白。”谭茵自嘲道。 “你到底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就要判我死刑,你让我死也死得明白点。” 李征胸膛激动得一起一伏,两眼冒火,面色发青,再也不似平时那样持重。 “说什么?让我想想。王家小姐想让我与她如娥皇女英一样,好让你享受齐人之福。哦,对了,她爹还要为你平步青云四处打点,我得好好恭喜李进士,能攀上这么一桩好亲事。” 李征上前一步,“阿茵,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但是我从来没有这种心思,至始至终我只想娶你。” “我不否认王家小姐对我有意,但怕你误会一直没说。我当然希望她父亲能帮我,但我从来没有拿自己的婚事去做交易,她父亲即使愿意帮我,也因为看我是可造之材,将来好有助于他。” 谭茵呵呵笑道:“那难道是我理解错啦!” “阿茵,你别这样笑,我受不了。” 谭茵眼泪夺眶而出,“受不了的是我吧!像个傻子一般被你蒙在鼓里,骗了一次又一次。” “你母亲来了二十天了,你说她没来。她房中的那幅葡萄缠枝暗纹锦缎,你说是一位大人送的。那王家小姐与她过往如此之密,所谋如此之深,你难道丝毫不知?” 李征慌了心神,双手一把握住谭茵的肩膀,“阿茵,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我娘是对王家小姐有意,更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那都是她自己的主意,我从来没有同意过。” 谭茵后退一步,摆脱了他的双手,看着李征的眼睛道:“李征,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以往是我太幼稚,总以为只要我用心用情,你娘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好,我都做好了长期准备,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可当我听到你娘骂我娘是狐狸精时,我就彻底醒了,我竟然为了自己的婚事让母亲受此侮辱,她和我爹心里其实早就怀疑会有今日,可为了我……”说着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 “可为了我,半个不字都不说,千里迢迢来上京为我筹谋。你知道吗?我娘把她陪嫁的几个铺子卖了,想在上京买个小院子给我作陪嫁,想让我们在这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还不顾被人笑话,被你娘鄙视,先去拜访你娘,为的就是让她能同意这桩婚事,不知道她背地里流了多少泪。” 李征一阵心慌,谭茵的眼神里面有淡然,有沉着,还有着恸哭后的彻悟。 “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其实我早就有预感,可一直对自己说没事的,只要继续努力就一定会有好结果。” 自己喜欢这么多年的人啊!曾经以为要与他白头偕老,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没有他。 “阿茵,你为什么要说这么伤人的话,你这是拿刀在割我的心。”李征面如死灰。 谭茵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真是个傻姑娘,以前别人夸我聪慧,我还沾沾自喜。你如今已是进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而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姑,我一直还把你当成那个在青松书院读书的书生。” “我们本来在一条小河的船上,你换了条大船,开到江里去了,两岸风光无限,而我还继续待在这条小船上,是我在刻舟求剑。” 李征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阿茵,我爱的是你啊!” 谭茵继续道:“我来上京这么长时间,每次与你见面,你都来去匆匆,遇到事也从不和我说。” “你怕我生气,认为自己就能处理好,我只要安安心心等你娶我过门就行了。其实你娘说得没错,我对你的前途没有助力,连婚事都要靠你一力斡旋,何谈以后他事。” 李征看她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娓娓道来,“阿茵,我娘这样对师母和你,我心里很是羞愧难过。可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你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能说服我娘。” 谭茵摇了摇头,“我爹曾经说过,天下女子之苦,一是看不清,稀里糊涂,受困于情爱,被那不懂得珍惜的虎狼之辈所驱使,向东向西,耗尽一生心血,最后为她人做嫁衣裳,就像那王宝钏,为薛平贵耗费蹉跎一生,活成了个笑话。” “二是虽看得清,却难以割舍,心存侥幸,总以为那虎狼之辈会发善心,会改正,常常是一让再让,一退再退,最后无路可退。” 她看着李征慢慢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虽然是个傻姑娘,可到底还不算执迷不悟。” 李征看着她呆住了,眼泪流了下来,又哭又笑道:“阿茵,你这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看着李征如此,谭茵心如刀割,她闭了闭眼睛,强行压退从心底泛出的酸胀疼痛,疼得都透不过气来,拿出那根已经断了两截的蔷薇银簪,“汝成,就这样吧!” “阿茵,你,你这是要舍弃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吗!”李征看到那根已经断了的银簪,整个人都在发抖。 “汝成,何必强求,时至今日,你心中其实也知道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李征被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他不发一言,转过身去,趔趄着往门外走去,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似的,谭茵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最后却放下了。 谭茵看着李征远去的身影,好像心里的一块肉被剜去一样,连同过去的那段青葱岁月也被抛在身后。 曾经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曾经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曾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曾经盈盈笑语桃花醉,一寸相思一寸情。 如今一切烟消云散。 第七十五章 福兮祸兮 李征踉踉跄跄地出了门。谭夫人看谭茵坐在那一动不动,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谭茵紧贴着母亲,紧紧抱住她的腰,无声泪水止不住地流,不一会儿就打湿了母亲的衣衫。 谭夫人强忍住眼眶打转的泪水,右手抚摸她的头发,左手轻拍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 只听得哭泣中含糊不清的声音,“娘,我想回家。” “好,回家,回家,我们不待在这磨人的地方。” ...... 彦敏得知消息后,气得牙直痒痒,“他奶奶的,这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去找他。”转身便要去寻李征。 谭茵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彦敏看她这模样,恨得直跺脚,看众人都没有动作,只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生闷气。 彦雅拖着一副刚好的病体,她身子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跑,还特意过来安慰。 谭茵经常坐在宅院旁小池塘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面,一发呆就好几个时辰。忍冬啥都不干,姑娘到哪她就跟到哪,有一段时间,谭夫人与忍冬日夜轮流,生怕她做出傻事。 好在谭茵郁郁了一段时间,慢慢就缓了过来。 ...... 彦庭决定不日出发,先送谭夫人母女回苏州,再送两位姑娘回杭州。谁曾想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中了大家。 陛下龙体有恙,大赦天下,赦免轻罪。本来这事与众人无关,谁曾想杜艳也在赦免之列,可只赦免终生不得脱籍的罪行,但仍保留月华楼歌伎的身份。 这本来也可说是件好事,却没想引来祸端。郑国公幼子早就看中了她,之前苦于她不能脱籍,如今却是没了障碍。 晚上,彦庭与谭茵彦敏焦急地商量此事。 “这郑国公又是何人?”彦敏焦急问道。 “郑国公随太祖打天下,功勋卓著,如今已传至第三代,是大昭的六大世家之一,非普通权贵所能比。”彦庭紧皱眉头。 “这位公子哥是幼子,从小就是心肝宝贝,长大后整日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寻花冶游,是出了名的浪荡子。” “家中除了一妻,还有二妾,三美婢,外面还有数个,妻妾争宠、莺莺燕燕,整日闹个不停,郑国公夫人一个头两个大。” 彦敏嘲讽道:“还一二三,他是不是还准备上战场啊!还好好读书做正经事,这夫人这么好骗。” “这次他寻死觅活要纳杜艳,说是纳了她,便再也不纳妾了,还要好好读书,做正经事,国公夫人拗不过他答应了。他已经跟月华楼管事提了此事。” “那管事难道就同意了?”彦敏急道。 “郑国公势大,若只是这个陈公子痴心妄想也就罢了,连国公府也同意……” “大哥,杜艳怎么说?”谭茵问道。 彦庭叹了一口气道:“她说国公府富贵荣华,是个很好的归属,让我们不用担心。” “她为人肃肃朗朗,又怎会看得上这种纨绔子弟。这是怕给我们惹麻烦,怕我们身为一介草民,又能拿什么去救她。”彦敏叹道。 彦庭以拳击掌,长叹一口气。 彦敏突然问道:“大哥,我们去找许临海怎样,他说不定有办法。” “他前几日已经出京办事去了,赵旭偏巧也不在。”彦庭一筹莫展,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否则好歹能找到人出出主意。 “那许临风呢!”彦敏继续问道。 彦庭摇了摇头,“许临风虽是东宫心腹,可刚成为二品大员,根基还不深。再说他极是爱惜羽毛,绝不会为了一个歌伎去与世家斡旋,平白送别人一个人情,甚至是把柄。何况彦雅如今这情况,我们不能再承许家情了。” 彦雅婚事如此曲折,高家实在不愿意再给这桩婚事加上任何重担。 彦庭看着两位姑娘愁容满面,想想这一年多来就没有安生过。 春花烂漫的年纪,本该三五成群,结伴游玩,欢歌笑语,才不负韶华,可谁想到命运波折如此,彦雅的事刚平歇,谭茵的婚事也彻底黄了,现在有碰到这事。 “大哥,我们把她偷偷带出来如何?”彦敏又生一策。 “月华楼守卫森严,谈何容易。再说她这样偷偷出来,文书却没有销毁,终生只能躲躲藏藏,见不得天日。” 谭茵看了看彦敏,两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好了,你们俩别愁了,我明日先去卢家姨夫家,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时间不早,你们早点睡吧!”彦庭安慰道。 众人各自安歇,谭茵独自在房中踱步,走来走去想着杜艳之事。 表哥能有什么办法,卢家姨夫压根靠不住,他听到郑国公躲还来不及,还会帮你出谋划策,甚至帮你?压根别指望。 其他上京旧识都是生意同伴,不知道能打探出什么,左不过花钱去办事,可这又不是钱的事。 许家也不行。许临海不在上京,许临风与高家又隔了一层,如何会为了弟媳家一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旧识出力。 何况他初登高位,为人谨慎守礼,与国公府直接对上绝非明智之举,不能怪别人。就算许家愿意,这么大的人情高家拿什么来还,彦雅以后更要抬不起头来。 怎么办,怎么办呢! 突然停住脚步,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不行,不行,这行不通。”谭茵摇头道。 右边小小的声音闪过耳旁,“你找他给你出出主意总归可以吧!又不是让他出面帮你解决!” “说什么出出主意,还不是想让他帮你。”这次是左边的声音。 “那又怎么样。难道现在你能想到别的好方法,他可是说过我能随时去找他的。” 左边声音小了下去,忽然又高声道:“人家那是客气话,你还当真!要是去了,人家拒绝你,你不会羞愧死。” 右边声音又小下去了,“你,你说的也是哦,说不定人家不好意思拒绝,勉为其难,那多不好意思啊!” 这次左边声音犹豫了,“你,你所说的也不见得没有道理,说不定他愿意帮忙呢!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是你的自尊心重要,还是杜艳人重要。” 呲……声音终于停歇了。 接下来两天,彦庭一大早就出去,很晚回来,脸色凝重。第二日晚上,谭茵看彦庭回来,连忙去问他可以什么进展。 彦庭叹口气,摇了摇头,“只怪我人微言轻。” …… 镇北侯府本是个犯事官员的宅院,不大也不算小。 门卫守卫森严,谭茵好说歹说,就是不让她出去,只说侯爷不在府中,令她拿了帖子再来。 日头已经西垂,谭茵在对角的巷子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踪影,正等得焦急之时,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谭茵颇为兴奋,却是杨澈的贴身侍卫杨五。 虽有点失望,但好歹看到熟识的人了。杨五看到她很是惊讶,“姑娘怎么来到此处。”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有事想找侯爷。” “姑娘来得不巧,侯爷前几日去了京郊大营,还要待上几天,我这回来拿点文件过去。” 谭茵很是失望,“还要等几天啊!” “姑娘别急,你先回去,我立马去报侯爷,他一得空准得回来。” 谭茵只得先行回去,只希望他事情办得顺当点,好早点回来。 只是杜艳那边真是等不得了,管事已经过来知会她,让她准备准备,被杜艳以借口拖着,可又能拖得几日?昨日谭茵与彦敏去月华楼,见她强颜欢笑安慰她们,两人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第七十六章 晨曦清露 谭茵整个晚上都没睡好,晨曦微露,初阳刚升,便披衣起床。怕影响众人,出了院门,在周边漫无目的地闲逛。 四野宁静,鸟鸣更幽,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清晨有点冷,谭茵双手摸了摸胳膊上的小疙瘩。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踏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旭日照耀大地,路旁树木茂盛,芳草萋萋,一人一马从远处奔驰过来,越来越近…… 谭茵木呆呆地看着来人,此去京郊大营甚远,他怎会这么早就赶了过来。 他翻身下马,因急着赶路,满头大汗,谭茵连忙掏出手绢递了过去。 杨澈接过手绢,擦拭脸上汗渍,问道,“听杨五说你急着找我。” 让人家一大清早赶了这么远的路,还要让人家做那么为难的事,一时半会儿,谭茵真有点说不出口。 杨澈见她欲言又止,神色尴尬,鼓励道:“说吧!没事。” 谭茵终于鼓足勇气,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低下头去,不大敢看他脸色。 “杜艳?前任杭州知府之女。”杨澈问道。 谭茵抬起头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杨澈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谭茵心中忐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帮忙。 “她家与你家连远亲都不是!” 谭茵连忙解释道:“她祖母临终前托付外祖母,故人遗言外祖母一直记挂在心,再说高家也曾得杜家照顾一二。” “杜艳与你没什么交往吧!”杨澈问道,她去杭州一年时间都不满,杜家与高家不过是有些渊源罢了。 “虽然我与她交往不深,可实在不忍心看她落入狼穴虎窝……” 杨澈沉思片刻道:“郑国公世代功勋,出名地护短,他那个小儿子是夫人四十岁才生的,全家都当宝贝疙瘩一样,要什么给什么。” “这位陈公子虽是个出名的纨绔,但你要说人有多坏倒也不见得。其实对杜艳来说,以她如今处境,未尝不是个好归属。”杨澈分析道。 “好归属?那陈公子一妻二妾三美婢,还有不计数的外宠,你把这叫做好归属!”谭茵冷哼一声,“难道忘记了你的母亲。” 谭茵说出口后立马觉得后悔,不敢去看他。 杨澈许久未发一言,沉默多一分,谭茵就多一份尴尬和忐忑,他是不是不愿意和她说话了? 正在心里犯嘀咕的时候,终于听到他道:“难道杜艳还想做公府夫人不成。” 谭茵看着他,心里很是懊悔,轻声道:“她自然不会如此奢望,可做个普通人家的正室总还是行的吧!” 谭茵穿着单薄衣衫,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好软好软,此刻她情绪很是激动,胸膛一起一伏,杨澈不禁转过头去。 半晌,谭茵平复情绪,以为他在推托,行了一礼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不敢再为难你,是我考虑不周到,请见谅。” 杨澈闻言,面色沉了下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了。” 谭茵刚才惴惴不安的脸上马上晴空万里,“那……” 杨澈见她仍像个孩子似的,前一刻还是乌云密布,嘴上说着不怪,心里难免不喜,下一刻就夏日晴空,恨不得拿把小扇子给他扇扇,禁不住摇了摇头,嘴上挂着忍不住的笑意。 谭茵觉得很不好意思,突然又想到什么,“那郑国公会不会对付你,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看她关心自己的样子,杨澈心里掬了一把泪,你终于想到我的安危了,“放心吧!我与郑国公有点交情。” 谭茵听了很是开心,忽然又想到一事,“那如若陈公子死缠不放怎么办?听说那个人是个混不吝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做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事,还与贵妃娘家侄子、太子的亲表弟,为了争花魁打过架,你若在上京他还收敛点,你若不在咋办?” “对啊,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说我也看上眉娘,和陈公子去争一争?”杨澈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谭茵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若是没有绿腰姑娘,你这话人家还真信。” 杨澈见她还想了又想,冷下脸看着谭茵道:“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谭茵有点讪讪,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没再说下去。 “你说!” “很多人传你要纳她……再说绿腰姑娘对你也是一片心意。“谭茵想起月华楼那个春风化雨的美人。 “你这是在鼓励我纳妾吗?”杨澈勾起嘴角。 谭茵发现这话怎么接都不好,“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置喙。” “也是,只要不是你的那个他纳妾,别人怎样你又怎会关心?” 谭茵听到此言头偏向一边,没再说话。 杨澈看她如此,知道戳中她的伤处,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茫茫人生路,能找个知心人携手此生并不容易,对女子如此,对男子亦是如此。” 谭茵听得此言闷声道:“没事,我也不该对你说这些流言蜚语。” 杨澈循循善诱道:“记得上次曾经说过,我与绿腰不是那种关系。” 谭茵尴尬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个长舌妇一般讨人厌。 “至于杜艳这件事,你不了解情况。此一时彼一时,她这种出身,又有几人愿意娶她做正室,愿意娶的她是不是看得上也存疑?” “再说,纵然这次可以帮她躲过陈家小子,以后怎么办,她难道想在那种地方待一辈子不成。得想清楚她的未来应该怎样走,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谭茵恍然大悟,“她之前流露过想离开月华楼,去找寻家人,只是当时深陷其中,不过奢望罢了。” 杨澈点点头,“如果她这样想,反而好办,赎她出来脱籍,离开上京就好,你们等消息吧!” 谭茵终于放下心来。 …… 晨曦中的姑娘窈窕美丽,想起那日雨中失魂落魄的女子,她似乎沉静了许多。杨澈注视着她,语气甚是温柔,“你对别人的事情总是那么关心,对你自己却关心不够。” 谭茵轻抿嘴唇,“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向你道谢。” 看她面色如常,问道:“你现在可好?” 谭茵露出几丝苦笑:“还好,左不过就是这样!” “凡事不可强求。” 谭茵点了点头,“我爹也曾经说过这话,只是我……”声音在喉咙口梗住,“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青梅竹马的恋人,谈婚论嫁的爱人,说分就分,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也老了很多。 杨澈看着她这幅模样,心想唯有时间才能治愈,急不得,急不得。 …… “你急着赶路,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点吃的去!”谭茵突然想到什么。 谭茵请他在客厅就坐,自己去厨房下面,谁知杨澈一定要跟着她去厨房。 谭茵看着他,摇了摇头,“君子远庖厨。” “我是将军。”杨澈开玩笑道。 杨澈坐在厨房的四方桌旁,看她忙前忙后,和面、切面、摘菜、煮面、烧火,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现切的面条,放了点青菜,煎了两个荷包蛋,卤牛肉切成片,盛了好大一碗,看上去就食欲大开。 杨澈食指大动,面条很是劲道,牛肉很香,青菜很脆,荷包蛋里面还留着黄。 谭茵看他撩起面条吃得很香,“味道怎样?” “嗯,好吃,没想到你连面条都做得这么好。”不一会儿就吃了底朝天,真舒服。 “你又在拿我开心,侯府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还在乎一碗面。” 杨澈抬起眉对着她笑笑。 吃完后,谭茵送他出去,如此明媚美丽的早晨,真不愿意离开。 “你等消息吧!”杨澈准备上马,对她说道。 谭茵点点头,“我们做好准备。” 杨澈正准备翻身上马,谭茵说道,“忘记和你说了,这事处理好,我们就准备回家乡。” 杨澈停住动作,“这么快!” “不快了,已经出来一年多,还挺想家的,我们那地方虽然小,人也不多,可很温暖宁静。” 杨澈似乎在想什么,朝阳如火,晨曦如水,这位大昭的传奇男子长身玉立,如鹤如松。 一个农村姑娘离开家乡,来到繁华的大千世界,见识过、感叹过、喜悦过、痛苦过,也曾有过心潮澎湃,也曾有过甜蜜如丝,也曾有过辗转反侧,也曾有过痛哭流涕。 漫天烟火,绚烂过后归于静寂,我心安处仍是故乡。 “侯爷,大恩不言谢,你日理万机,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和你亲自辞行,就此别过。战场上刀剑无情,希望侯爷多保重。”谭茵行了一礼道。 杨澈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什么滋味,稍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中。 …… 谭茵前往彦庭房中,把自己与杨澈相识的过程,此次求他帮助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彦庭大惊,没想到还有这等渊源,倒解了眼前这天大的难题。为今之计,赶紧去筹集赎银才是当务之急。众人分头行动,彦庭去筹集银子,谭茵与彦敏前往月华楼与杜艳商量详细计划。 众人惴惴不安,生怕会出什么岔子,就像那戏文里经常唱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所幸一切顺利,等杜艳脱下华贵衣裳,换上寻常荆钗布裙,见到众人喜极而涕时,大家终于长吁一口气。 杜艳准备投奔教她书画的师傅师母,两人膝下没有子女,一直视她如女。之前杜艳已经收到他们的来信,约好在半途接她。如今他二人一直云游四方,杜艳想着好一边服侍一边寻找亲人。 众人归心似箭,准备择个黄道节日就出发。卢晴依依不舍,每天都大老远过来,与几位姑娘厮混在一起,只想留住这美好时光。 …… 忍冬在房中收拾衣服首饰,谭茵则收拾书籍物件,两人忙忙碌碌。 “姑娘,夫子是不是也赶回来啦!” 谭茵笑道,脚步中都透着轻快,“嗯,我爹就要回来了。” “姑娘,出来一年多了,我怎么感觉像过了半生一般。”忍冬叹道。 谭茵轻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谭茵翻了翻首饰盒,除了外祖母送的那套头面外,自己真是没什么好的首饰,虽有一些金的玉的,但总不够精巧。 “姑娘你在找什么?”忍冬问道。 “彦雅还有几个月就出嫁了,我还没给她添妆!” “姑娘急什么,还有好几个月呢,你和夫子夫人一起去杭州再送也不迟!” 见谭茵迟迟不语,忍冬明白了。 “你那次带回来的如意金簪很精美。” “那个算了,娘之前说要给我一些,我去找她吧!” 忽然看到那根,哦不,是断成两截的银簪躺在首饰盒底。 “姑娘,这簪子……”忍冬欲言又止。 “扔了吧!” 忍冬见自家姑娘面色如常,以往活泼灵动甚至有几分娇俏,如今却是沉静稳重许多。 曾经太湖边扁舟摘莲笑声盈盈,曾经深夜无人处无声哭泣,不过数个时月,唯余波澜不惊。 第七十七章 临行依依 微风习习,吹得行人醉。 楼下行人如织,灯火辉煌,恍如白昼,书中天上的都市恐怕也没这么繁华吧! 即将启程,那日彦庭与谭茵商量,想宴请杨澈致谢。虽说谭茵救了杨澈,可高家做事风格,从来没有一恩一报之理,一码事归一码事。 可他这样的人怎会随便应约,彦庭也不过送送请帖,没想到他竟然答应赴约。 几人也不知要送什么礼物,他似乎什么也不缺,彦庭问起谭茵。 谭茵摇了摇头,“我与他也不过见过数面,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杨澈这人有时很好相处,有时又阴晴不定,真摸不清脾性。 这可倒难倒了生意场上八面玲珑的彦庭。 “大哥,他既然师从于大儒方成和蔺青城将军,文武双全,再说他尚未成亲,何不都送点。” 彦敏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连他穿多大码的鞋子,喜欢喝什么茶,睡觉是喜欢平躺还是侧躺都知道。 最后商定送一幅李乔的空山雨后图,虽不是其盛年之作,但李乔的作品如今在市面上已经极为难得,也是高家珍藏书画中难得的精品。 彦庭此次携带此画上京,本是为了送给许临风,以期顺利退婚,没想到压根就没送出去。 一把西域匕首,锋利无比,手柄与剑鞘都镶嵌各类宝石,是其母舅送给他的成年礼物。再加上一对上等羊脂白玉手镯,是谭夫人的陪嫁之物。 彦庭选了个闹中取静的私家院子,站在三楼,能远眺上京,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灯火通明的西集市都一览无遗。 三楼房间四面均有窗户,竟用那透明琉璃隔断,能看清四方美景,光这透明琉璃不知道价值几何。外面露台则是处精巧花园,仿造江南园林样式,内有各类花卉树木。 金乌西沉,晚霞绚烂,谭夫人、彦庭与谭茵彦敏早早就在房内等候,彦敏本可以不用来,可她怎肯放过这个机会,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了。 酉初,杨澈带着侍卫缓缓而来,如清风拂过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芙蓉如面,天质自然,檀郎幸有,掷果风标。 谭夫人第一次见到杨澈,饶是不知道听过多少关于他的传言,心中暗叹到底闻名不如见面。 杨澈今日倒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主客坐定,彦敏的视线就钉在杨澈身上,一刻也没移开过。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斟酒,一会儿递擦拭手巾,这殷勤劲儿从没在高家三姑娘身上看到过,林世英看了估计要跳楼,旁人看了估计要摔跤。 杨澈说道:“上次见到高公子,尚是你们初到上京时,如今你们却要出京。” 彦庭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在仙品居那次碰面,“侯爷好记性,当时我们兄妹几人刚来上京,还要多谢侯爷送西域美酒给妹妹们品尝。” 彦敏看了一眼谭茵,谭茵也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此事,“原来那日美酒是侯爷你送的,我还以为是郑熙,真好喝。” 杨澈轻笑道:“你们喜欢就好,我那边还有几瓶,我让他们送过来给你们路上喝。” 彦庭连忙止住道:“不敢承侯爷好意,妹妹们偶尔尝尝就好。”说完递了一个颜色给谭茵。 谭茵忙道:“多谢侯爷美意,马车上颇为颠簸,我们在路上带着也不方便。” 杨澈看他们兄妹二人互相示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各位明日就出发?” “正是,明日一早就出发,借此机会也给侯爷辞行。” 杨澈点了点头,问道:“听说子斐与令妹在秋日成婚。” 彦庭回道:“我们急着赶回去也是为了此事。杭州离此颇远,否则倒想请侯爷大驾光临,喝杯喜酒。” 杨澈看彦庭面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微笑道:“听说子斐这桩婚事在上京传为佳话。” 佳话……谭茵想起那次兰若寺两人不欢而散,心里翻了翻白眼。彦敏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杨澈,他每说句话她都要点点头,估计他放个屁她都认为是香的。见色忘友,见色忘亲,谭茵心里嘀咕道。 谭夫人说道:“做父母的只希望儿女平安健康,一切顺遂,似这般跌宕起伏,孩子真是遭罪。” “好事多磨,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杨澈站起来端起酒杯,向谭夫人敬酒,谢道:“雪原被谭姑娘所救,说起来还是夫人教导有方。” 谭夫人也忙站起来喝了杯中酒,“她父亲一直仰慕侯爷义薄云天,说您在西北挽大厦于狂顷,救万民于水火。茵儿资质驽钝,没耽误你就好。” “夫人过谦,令爱冰雪聪明,美丽可爱,雪原感激还来不及。” “乡下丫头,哪来的冰雪聪明,侯爷过誉了。” 谭茵看看自己母亲,又看看杨澈,这两人是在干吗,怎么扯着自己在拉锯战。 “咳咳咳……”谭茵轻咳几声,对着彦庭使了使眼色。 彦庭忙道:“医者父母心,茵儿也不过尽到本分罢了,侯爷不必放在心上。大恩不言谢,倒是我高家要感恩侯爷出手相救,否则祖母愧对故人所托,内心不安,我等岂非不孝。” 杨澈笑笑道:“公子不必客气,高家仁义,能尽绵薄之力我亦十分乐意。” 盈盈笑语桃花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主客尽欢杯中酒,言语投机心印心。 整晚就在杨澈的客气、彦庭的尽心、彦敏的殷勤和谭茵的云里雾里中度过了。 临走时,彦庭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杨澈婉言谢绝,几番推拉之下,也知道高家心思,最后只收了一对白玉手镯。 …… 回到家已经很晚,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众人早早散去。 谭茵回到房中,洗完澡后坐在榻上看会书,等着晾干头发再睡。 谭夫人走了进来,看见女儿披散头发在灯下看书。昏黄灯光照得人白如玉,秀丽脱俗。女儿有着几分书卷气,无疑是美丽的。 可来杭州和上京这么一遭,见过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实在太多,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丽;琴棋书画,各有各的神通。看今日情形,不免有所担心。 谭茵很是诧异,“娘,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谭夫人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不说话。 谭茵被她这么看着,很不自然:“娘,怎么啦!” “我睡不着,我问你,那个杨澈可有对你……”谭夫人说了一半停住了。 谭茵明白了,天下所有的爹娘对出现在子女身边的异性都极为敏感。 谭茵啼笑皆非,“娘,你认为人家会对我怎样?你女儿是貌美如仙,还是才比文君?” 谭夫人看着女儿,心疼道:“茵儿,你不能因为李征……” 说出这个名字后,谭夫人立马就后悔了,这些时日,母女俩都避而不谈这个名字。 谭茵咬了咬嘴唇,沉静道:“娘,你今日说得很对,我不过是个乡村姑娘,见识不多,家世不够,很多时候还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茵儿,你不能妄自菲薄,你这么坚强,我心里很安慰,你父亲也会为你骄傲的。”谭夫人抹着眼泪道。 谭茵听到母亲提起父亲对她的赞赏,心里好过很多。“娘,杨澈从来没对我流露任何意图,你女儿也没那么大的魅力。我与他压根没见过几次面,他对我颇多照顾,只是感念我曾救过他而已。” 谭夫人听完稍微放下心来,“那就好,我们与这人家世差得太远,我怕他想纳你……” “娘,这哪儿跟哪儿啊!难道我还会去给别人做妾不成。”谭茵觉得匪夷所思。 “那,那他如果要娶你怎么办?我听说那个绿腰可谓倾国倾城。” 谭茵对母亲的异想天开瞠目结舌,“娘,你不要瞎想八想,压根儿都没影的事,说出来要让人笑话,到时别人会笑我自作多情,痴人做梦。” 谭夫人被她这么一说,觉得好像自己的确想得有点多。 谭茵看到母亲似乎明白了。 “娘,慢说他对我没那种心思,即使有,我也不想。我想早日回家见到爹。” “我想游玩张阁老家的园林,想看徐尚书家的藏书,想翻李家书铺的最新话本,想吃鲜美的太湖三白,想看满湖的荷花,想去剥莲子采藕摘菱角,能有这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谭夫人听到女儿那略带沧桑的话语,长叹一口气,摩挲着女儿的手,“好,我们回家,回家就好了。” …… 一夜好眠,起床时已经鸡鸣,院子里已经忙碌起来。 行李昨日早就搬上马车,众人正在用早餐,用完就准备启程。忽然听到敲门声,葛根前去开门,发现竟是杨澈。 他带来了一些西域葡萄酒,说是给他们路上喝,又准备了很多果干点心小食,给夫人姑娘们在路上消磨时光。 彦敏对着谭茵挤挤眼睛,促狭地笑笑。谭夫人、彦雅和杜艳也都面色各异地看着她。 谭茵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接过那些食物,让忍冬装好,然后送他出去。 出了门外,杨澈牵着马,谭茵送他一程。 “劳烦你还特意跑一趟!”谭茵谢道。 杨澈看着她道:“你还会再来上京吗?” 谭茵摇了摇头道:“上京很美,可我家离这很远,大概不会再来了,” “回去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回去就回去了,谭茵不解地看着他。 “你已经十八岁,过完年就十九,你爹娘肯定要给你议亲。” 谭茵脸刷地红了,低下头慢慢道:“我爹就要回来了,他会考虑的。”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事实证明根本行不通。”谭茵夹着几丝苦笑。 杨澈目光灼灼注视着她,谭茵在这种热烈的眼神下几无遁形。 “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啊!”谭茵被惊到了,“你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谭茵看着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辩出几丝玩笑之色。 杨澈静静地看着她。 “你,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谭茵这下被吓到了。 他的热切就像潮水一般涌来,一浪接着一浪,掩都掩不住。 谭茵涨红了脸,长长呼吸一口气,“你不用怜悯我。” “怜悯?”杨澈不可置信,自己想过她可能有无数种回答,却没想到她竟然回了这么一句。 “对,就是怜悯。”谭茵肯定道。 “你,我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杨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姑娘。 谭茵看着他道,“侯爷,我离家一年多,经过许多人与事,其中包括你。” “现在想起来都像在梦中一般,似乎睡一觉明日醒来,所有这些都会消失不见,我和李征还在家乡湖边采莲。” “可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所有这些人与事对我来说太沉重,无论是真是假,我要不起也不想要。我有点累,现在只想回家。” 杨澈苦笑道:“你这是要把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屏蔽在外,回到家乡那个温暖的壳子里躲起来!” 谭茵没有回答,眼中有几分茫然,听到他的话似乎又有几分清醒,挣扎后又归于迷茫。 杨澈看着她清秀的面庞,单薄的身体,微风吹拂她的衣裳,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看起来颇为柔弱,心却筑起了铜墙铁壁。 杨澈仰头看看天空,长叹一口气,半晌终于说道:“一路顺风,多保重。” 说完便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就杳无人烟,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不是回去看到众人或好奇或惊讶或促狭的目光,谭茵都要怀疑是不是梦一场。 “哦,他说以后应该见不到我了,所以来送送我。”谭茵解释道,也不管众人信不信。 众人将信将疑,打点行李出发。 第七十八章 忆昔往事 几辆马车载着众人离开这座天上之城。 上京见惯了城中万家灯火,百万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几个姑娘的悲喜不过就像小水滴一般滴入大海,连半个水花都不起。 看着高高的城墙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谭茵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所有的喜乐哀伤,所爱所憎都留在身后这座伟大的城池中。 短短几个月,见过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父亲一直教导自己,可自己真的做不到!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谭夫人看着女儿平静的面庞,她坚强得让人心疼,可这痛苦也只有靠她自己去抗。 白天车行晚上驻店,几位姑娘份外珍惜这最后相聚的时光,白天晚上恨不得都在一起。 行了半月到了金阳,众人寻个客店休整,杜艳也要在此处与大家告别。 杜艳与众人离别在即,在杭州时她尚是人人艳羡的官家小姐,彦雅彦敏姐妹纵然与她认识,却交往不深。高家对她如此大恩,患难时刻更见真情,如今却与几位姑娘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几人一间房,条件自然算不得好。 这日,用过晚饭后,旅途劳累,众人早早回房休息。 在房中良久,想是肚子吃了不消化,谭茵前往客店后面的小花园中散步消食,远远地看见彦雅与杜艳正在交谈什么。 两人见谭茵过来,停了话语。 几人说起杜艳即将与师傅师母同行,师傅师母以教人书画为生,将要去粤府梅州那边的大户人家教习。她出生富贵,养尊处优,如今却即将漂泊江湖。 杜艳安慰大家道:“不用替我担心。本来我以为会老死在月华楼,抑或是被哪个豪门公子赎去做妾。比起那种迎来送往、强颜欢笑的日子,如今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这种自由的日子,我连做梦都不敢想。” 谭茵看着她道:“只是怕你路途遥远,劳苦困顿。” 杜艳笑了笑,“比起我父兄流放三千里,母亲惨死,妹妹们不知下落,有你们搭救,我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些奔波漂泊又算什么,那边离我父兄流放地也近些,我也好想办法去找他们。“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可不能辜负你们花了如此大的心血。” 两人见她如此想得开,也放下心来。 看时间不早,杜艳告辞准备回房,彦雅看着她的背影,对着她道:“杜艳,无论何时何地,碰到什么难事记得给我们写信。” 杜艳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走了。 …… 谭茵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到了这种境地,还不改骨子里的骄傲,不愿意再给高家添麻烦,难怪她祖母临终前念念不忘这个孙女。 彦雅看看谭茵道:“杜艳一贯骄傲,以前总觉得她高高在上,现在想来,人家个性就这样。” 彦雅虽然看上去仍然憔悴,但精神好了不少。 谭茵问道:“难道你对她就一点没有怨怼?刚才还让她以后有困难记得找你。” 谭茵对杜艳当年追求许临海一事总觉得有点疙瘩,无论如何,当年许临海与彦雅并没有解除婚约。 彦雅微笑道:“她刚才过来就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向我道歉。她还说许临海与她并无何真正关系,让我放心,其实我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彦雅会主动提起当年之事,这段时间以来,谭茵与彦敏闭口不谈许临海的任何事。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与杜家相约去畅春园看宝珠山茶吗?” 谭茵点了点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杜艳,当时她因为被许临海拒绝而怏怏不乐,而彦雅业已退婚。 彦雅想起那红艳艳的山茶,那明媚的春天,欢笑的姑娘们,自己却如同身入冰窖一般。 “其实之前一年,自从许临海在外游学回来,杭州就已经盛传他对我不满意,这才有了那么多人蠢蠢欲动,杜艳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家里人都瞒着我,我也装作不知道,当时我总以为虽有风风雨雨,可我与他的婚约是长辈所缔结,不会变的。” “但等到去年年头,也就是你们来之前大概一个多月,就有人传许高两家要解约,当时就有杜艳与他的传言,后来还有芸仙的。” “要说我当时对杜艳与芸仙没有点怨怼那是口是心非,若说之前他以读书为名或是尚未中举来拒绝还说得通的话,当他三番两次拒绝高家的明示或暗示,后来又解除了婚约,我就明白了。” “我的经历与这些女子并无多大关系。没有杜艳还有张艳,没有芸仙还有雨仙,没有妩娘还有媚娘。” 彦雅淡淡地说起往事,连那丝忧伤都很淡,你不仔细听压根就分辨不出。 一年多来,这是彦雅第一次主动提出她与许临海的过往。谭茵与彦敏怕揭开伤疤,从不主动问她,几人的心思一直围绕着彻底解除婚约,想着与许临海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谭茵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阿雅,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无论如何,许临海还是有担当的,也不是个无心之人。” 既然事情无法挽回,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此时此刻,添油加醋或是往伤口上撒盐不过雪上加霜罢了。 彦雅微扯嘴角,说道:“我知道你和彦敏一直想问我那日为何答应。” 想起那日情景,彦雅仍然历历在目。 …… 阳光从门外晒了进来,在门口形成三角。三角里面是阳光灿烂温暖,周边却是阴暗凉冷。 丁香生怕她再次受凉,给她穿了件厚的外裳和袜子,把窗户都关上,只留门开着,风都吹不进来。 又拿了一些书放在床边方桌上,有她最喜欢的徐夫人插花集,有最新的话本,泡了香片茉莉花茶,还特意备了素芳斋的雪娥娘,香榧、松子、瓜子和话梅等各式干果仁儿蜜饯。 丁香心细,松子瓜子剥了一半仁,还留了一半让她自己剥。 彦雅靠在床上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是一瞬还是一日,似乎时间在向前流淌,而自己却定在原处。 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深陷沙中不得动弹,周围流沙却哗哗作响,不停地流向远方的绿洲。 彦雅看着那块三角,灰尘在阳光照射下翻滚。 “姑娘,你烧刚退,要多吃点,这点心可是两位姑娘一大早就去买的。本来我们几个丫头要去,可姑娘不让,知道你不爱吃甜的,特意让他们做了咸的。” 丁香拿起一块雪媚娘给她。她手腕上的玉镯大了一圈,戴上去手都晃荡。 她拿起尝了一口,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可听说是谭茵与彦敏起个大早特意去买的,还是吃完一个。 忽然什么把阳光给遮住了,看到彦庭与许临海进来。 彦雅半躺在床上,看到两人过来,人明显往后一缩,后又挣扎着起来,彦庭连忙按住她。 彦庭走到窗前,“阿雅,许临海想和你谈谈!” 彦雅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彦庭与丁香遂退了出去。 她的脸小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却黯淡无光。面色雪白透着病容,没有上次见到的红润。巧手翻转,既能插得一枝春秋,又能绣得气象万千,如今却青筋毕露。 手腕上的玉镯大了一圈,像是随时都要滑下来一般。全身瘦削,却又有种病弱的美丽,让人心生爱怜。 她就像一只小松鼠,听到外人声音就被惊醒,恨不得马上逃跑,又像只小刺猬,看到来人就缩成一团,不理外界诸事。 许临海坐在她的床前,看到方桌上点心和食物基本没动。 彦雅捋了捋耳边乱发,整了整头发及衣裳,轻声道:“怠慢了,请见谅。” 如此时刻,看她仍然强自镇定,许临海为自己的未来长叹一口气。好在虽然精神不好,可人却没有糊涂,今日之事倒大有可期。 许临海拿起带来的一幅卷轴,边展开边说:“徐夫人给贵妃娘娘寿诞做的花艺让人惊叹不已,其中也有你的心血,你生病看不到最后盛况,我画出来给你看看。” 一幅四五米的长卷慢慢展开,宴席周围百花盛开,十余种主题的花艺围绕寿宴依次铺开,锦绣山河一览无遗,大漠飞沙、北国飘雪、江南蕴秀,南国渔海,正可谓名花倾国两相欢。 彦雅定睛看了很久很久,半晌道:“你费心了。” 许临海把卷轴收起,放到一边,说道:“这幅图送给你,你要是闷得慌就展开看看,等你好了可以亲手插花,徐夫人还托我捎话,说很想让你再与她一起插花。” 彦雅闻言点了点头。 许临海看着她道:“听说你病了,我今日过来一来是看看你,更重要的是定下我们俩的婚事,我想秋天是个好日子。” 彦雅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彦雅,过往的事我不想再辩解。如今我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你担心会拖累家中,怕你祖母及众位长辈伤心,怕耽误彦庭事情,怕耽误彦敏婚事,怕影响小辈未来前程。” 彦雅低头不语,被子上却是水渍一滴一滴放大,晕成一圈一圈。 许临海一把握住她的手,彦雅吃了一惊,连忙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既然如此,为何不给你我一个机会,你看着我,相信我这一回。”许临海扳过她的脸。 彦雅看着眼前这张俊脸,他热切的眼神正急切地等待她的回答,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许临海哈哈笑出声来,似乎高中状元也没这么开心。 他情不自禁地探上前去,低头去吻她,彦雅大惊失色,想不到此人如此大胆,连忙避开,躲闪中还是被他亲到了脸颊,索性把头埋进整个被子里。 登徒子一亲芳泽,一朝得手,看她如此模样,大笑出门去了。 …… 彦雅想起当日之事,微笑道:“我实在不能再拖累家里,不能再让你们操劳担忧了。再说我这样子怎么议亲,难道随便嫁个人家,让祖母她们时时为我担心。” 谭茵看彦雅浑身散发出那种无奈后的认命,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一般,“那我们就不嫁!” “不嫁?难道在家里待一辈子不成?大哥明年要娶嫂子,彦敏也要出嫁,下面的弟弟妹妹都要结亲,难道要被别人指指点点。” 彦雅仰头看了看天空,坚定道:“我想去试试,他三番两次这样,或许也有几分诚意吧!你和阿敏不要再自责了,否则我心难安。” 谭茵想想这一年多来的波折,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排了。 第七十九章 故乡月明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等闻到那熟悉的稻香荷香味,等眼帘里水乡阡陌连着天际,谭茵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苏州驿站,已回家半个多月的谭钧满头大汗,早早在此等候妻女。 谭茵见到父亲,眼泪在眼眶直打转,谭钧没有多说话,摸了摸女儿的头,“我们回家。” 谭夫人母女与高家一行众人难舍难分地散了,等回到家已经天黑,便简单地用了晚饭。 晚饭后,谭茵站在自家池塘边,满天星河闪耀,如宝石一般镶嵌在墨玉天空中。满塘夏荷,一阵晚风吹过,清香扑鼻,让这炎热的夏夜也凉快了许多。 身后传来响声,谭茵转身一看是父亲。 谭钧与她一起并立,站在星空夜幕下,对着一池荷花。 “爹,女儿是不是很傻很没用。”谭茵幽幽道。 “我的女儿怎会没用,她这么清醒、这么坚强、这么有决断,爹很为你骄傲。”谭钧侧身看着她道。 谭茵语带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用手去拭,又哭又笑说道:“爹,我很难过。” 谭钧拥住女儿,拍拍她的背,“爹知道,都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谭茵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哭声,抬头道:“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成不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劝阻我。” 谭钧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说肯定成不了,但我和你娘一直担忧会有变故。” “什么变故?”谭茵想起父母以前的犹豫。 “李征母亲非常要强,他本人也很有抱负,绝不甘居人下,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机会。如果李征没有中进士也就罢了,一旦高中,我们谭家对他并没有什么助力,即使李征对你有情,可他母亲……” 谭茵沉默好一会儿,似有所悟道:“说起来就是我这个乡下姑娘,配不上他这个进士。” 谭茵心疼地看着谭茵道:“我的女儿善良勇敢坚强,可以配得上这个世界任何人。” “爹,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就是个乡下姑娘,既不是很漂亮,又不是很有才华,更没有可以依靠的显赫家世。”谭茵抿了抿嘴唇,沮丧道。 “茵儿,你这是在钻牛角尖,乡下姑娘怎么了?难道因为李征另谋高就你就连自己的出身也忘了。” 谭茵被父亲当头棒喝,是了,自己本来就是乡下姑娘,自己从来没有变过,变的人是李征。 谭茵羞愧道:“爹,是我魔怔了。” 谭钧看到女儿这样,心中也很难过,“你还在恨李征吗?” 谭茵开始点了点头,又慢慢摇了摇头,“刚开始恨他背信弃义,现在……现在好像没那么恨了。” “茵儿,这个世上有千百万人,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别人怎么想我们管不了,但是我们得把握好自己。” 谭茵点了点头,他们如何想,自己毫无能力去干涉,可自己却能选择如何对待。可以选择继续孝顺李母,当一名平妻。也可选择一刀两断,彻底决裂。 谭钧看女儿理解,继续说道:“儒家说知命,佛家说因果,道家说自然,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凡事讲究缘分,勉强不得。” “李征与你没有正式婚约,他为了前程选择大家小姐,你们俩的缘分到此为止,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要走的路,勉强不得。” 谭茵明白父亲的意思,纵然心里已经明白,但心里不得不承认李征未来的人生中没有她,她的人生道路也不会再有他。 谭钧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会想得清楚的,只是需要时间。不要去怨恨李征,也不要让他影响你,他已经在你的身后,你的路却在前方。” “茵儿,你聪明好学,从小就博览群书;善良能干,医者父母心,给不少人治好病;头脑清醒有决断,爹曾经担心你会深陷其中不自拔,你却能看清未来,当断则断。 “不能因为李征放弃你就妄自菲薄,自怨自艾。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你是我谭钧的女儿谭茵。” 谭钧从来没有这样表扬过谭茵,谭茵听到父亲之言,噙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 谭茵在房中整理自己的衣物,那件霓裳衣坊的藕粉色衣衫依然那么好看,另外一件青色衣衫……天热了,想必都收起来了。谭茵快速地把衣衫叠好放在箱底。 忍冬穿着短打衣衫,她不同于一般大户人家的丫鬟,长得纤细,像个小号的小姐。她身体颇为结实匀称,双腿和双手都很有力,人既伶俐又麻利,周围人家都羡慕谭家找了个这么好的下人。 忍冬正在药圃里拔草,谭茵从窗户中看见她,连忙换了做事的衣服出去,两人把药圃和花圃上的杂草拔掉,隔日又把土给好好松松,又把屋子和院子周围彻底打扫个干净,直忙活了好几天。 谭钧夫妇看谭茵一回来就忙个不停,给自己找了不少事儿,两人也放心不少。 …… 这日忍冬从外面回来,胳膊上挎了个篮子,看到谭茵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两手托腮正出神。 忍冬走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来。 “是你啊!”谭茵无精打采道:“好多人都不在,真是闷得慌,连张子清都不在。” “阿秀姑娘去她姑姑家,两个月后就能回来,你和她分开这么久,还多这两个月!子清公子也大了,他留在金陵读书,与姑娘你现在也是男女授受不亲。” “你这话到提醒我了,我前几日去阿秀家,知道她不在后,走两步去张子清家看看他在不在,他母亲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当时还很纳闷,现在总算明白了。” 谭茵总觉得与张秀和张子清都是好友,如今她与李征的消息想必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姑娘家去找一个小伙,人家母亲难免有点想法。 “阿秀姑娘总归会回来的,你看我准备了什么,中午好好祭祭咱们的五脏庙。” 谭茵看了看篮子,好家伙,里面有只杀好剖肚的公鸡,一条一尺长的大白水鱼,新鲜的银鱼,活蹦乱跳的虾,还有一小筐菱角。 忍冬得意洋洋道:“我准备做个红烧鸡块菱角,清蒸白水鱼,再来个油爆虾、银鱼炒蛋,蔬菜吗就蒜泥空心菜了,最后来个蚕豆米蛋花汤。这荤的素的、蒸的炸的炒的红烧的都有,白的红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齐全。” “好好好,我们忍冬大厨最最能干了,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谭茵奉承道。 “你帮我把空心菜捡捡,菱角剥出来,嫩的生吃,老的煮出来红烧。回到家里到底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忍冬喜滋滋地道。 忍冬这么开心,也感染了谭茵。 中午一家团团围住吃饭。 谭夫人对着谭茵说道:“过几天我想去苏州城里,给你爹还有我们几个做点衣裳。你不是念叨着张阁老家的宅院,还有李家汤包吗!倒时我们一起。” 忍冬听到李家汤包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 这几日,夫妇俩一直担心女儿,两人均是长叹不已,谭夫人心中更是懊悔。 “早知道就不去上京了,直接拒了这桩亲事,也省得茵儿遭这趟罪。”谭夫人恨恨道,手中的帕子被她扭得都快打结了。 谭钧看妻子甚是懊恼,安慰道:“这是事后诸葛亮,过去的就过去了,好在还不晚。” “啥叫好在还不晚?我一想起茵儿这趟罪还是我紧巴巴送上去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般。”谭夫人抹着眼泪道。 谭钧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你也别懊恼了,说起来还是我让你们去的,要怪就怪我。这趟罪她迟早都会受的,只不过早晚,早比晚好。” 谭夫人顿住眼泪,问道:“你这是啥意思!” “茵儿与李征情投意合,两人如胶似漆,就算我俩拦住,到时他们岂不是怪我们,总认为是我们坏了他们的好事,日后即使各自成家,却带着怨恨和后悔,你说能过好日子吗!” “如今他们知道互相不合适,长痛不如短痛,岂非更好。” 谭夫人这下明白了,想起李征前后的信件,上京时的殷勤,惋惜道:“说起来,李征是个好孩子,对茵儿也是真心,就是他那个娘真是……” 谭钧叹道:“如果李征不是对茵儿曾经一片真心,我又怎会如此犹豫,还让你们去上京。” 谭夫人一贯敬佩丈夫,说道:“你料想得没错,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个王小姐,刚开始李征他娘都和我说好了,等他官职定下来就来提亲。” 谭夫人想想就觉得惋惜。谭钧却紧锁眉头,在想什么事情。 “后来茵儿知道了那个王小姐,李征说那只是他母亲的意思,他绝不敢有这个心,我当时还劝茵儿来着,谁知道她却像铁了心一般,李征后来又来了几次,她都不见。”谭夫人喃喃道。 谭钧一听这话,紧缩的眉头却舒展开了。 第八十章 姑苏城中 这日天气晴好,几人起了个大早,赶往苏州城里。 人间天堂,吴音媚好,好一个富庶江南。 在苏州城最负盛名的素锦天衣坊里,其中布料样式花色款式可绝不下于上京的霓裳衣坊。 谭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幅料子颜色好看,那幅料子质地好,还有幅料子配自己那件石榴裙好看。 总共挑中了六七幅,又有点不好意思一下要做这么多衣服,比女儿和忍冬加起来还多,正犹豫不决,不知道放下哪几幅好。 伙计在一旁吆喝道:”谭夫人,这几幅料子就像特意为你准备得一样,别人呐根本就穿不出这你样子,有几人能像夫人你这么美,你要是不要,这几幅料子给别人那是糟蹋了。您是我这边的老客户,我们再给您打个折。“ 谭钧看她正在抚摸那几幅布料,放下哪幅都像要割她肉一般,说道:“你刚回来,外面的衣服也不适合我们这边,难得看上了,就多做几件吧!下次还不见得能碰到。” 谭夫人一听丈夫此言,立马喜笑颜开地说这几幅料子都要了。 谭茵在一旁偷笑,这种把戏自家娘亲怎么玩了这么多年都玩不厌,更搞不懂的是父亲竟然还一直装作不知道似的陪她玩。 ...... 待量好尺寸选好布料款式,谭茵就迫不及待地拖着众人前往张阁老家的园林留思园。 留思园是前朝张阁老告老还乡后修建,取留存思贤之意,民间百姓哪会这么文绉绉,互相之间只要提到张阁老院子就都知道了。 故地重游,谭茵自然生出几分欢喜。 谭钧问道:“这院子与畅春园相比如何?” “文采上要胜些,到底是阁老家,只是景色比畅春园还是要单调点。”谭茵颇为客观地答道。 谭钧点了点头道:“到底开过眼界不一样,你以前可总是说留思园是这天下最好的园林。”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谭钧看到女儿出去一趟,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雨,可也脱去不少稚气,“听说顾之俊家的那个三谋园是江南最美的百花园。春天最美,秋天也别有风味,有机会倒是要去看看。” 谭茵想起顾之俊,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逃兵...... 谭钧看她脸色,摇摇头道:“你啊!有时剃头担子一头热,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骚。” 谭茵有点悻悻然,“我心里也明白他没犯什么大错,不就是后悔了吗!我能理解,可这人竟然一封信就打发了彦雅,你说是不是没担当!” “也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顾之俊行事还是莽撞了些,来得快去得也快,赵旭可不会如此。” “赵旭那个夫子!”想起赵旭那正襟危坐的样子,行事谨慎再谨慎,谭茵撇了撇嘴,“那这事连发生都不会发生。” ...... 中午一家人前往李家栅汤面馆。 谭茵最爱他家的红烧排骨面和汤包,在杭州和上京每每都魂牵梦绕。 几人要了三大笼汤包和好几碗面,谭钧喜欢他家的猪肝面,谭夫人为了身材苗条只要了一小碗炒素面,忍冬则最爱大肠面,谭茵更是要了双份排骨。 谭茵吃得热火朝天,足足吃了八个小汤包,排骨面连汤都一点不剩。 “姑娘比在上京时可要吃得多些了,到底我们这的水土养人。”忍冬笑呵呵道,夹起那块大肥肠,一下塞到嘴里,真有嚼劲! 谭夫人笃行细嚼慢咽,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面。谭钧见到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笑呵呵地吃起了他的猪肝。 餐馆里人来人往,历来是个鱼龙混杂、信息往来之所。 这不,隔壁几个桌子上就侃起大山来了。 左边那个桌上坐了两位中年男子,一位长相瘦削,留着八字胡,另外一位则是国字脸,身材敦厚点。 八字胡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听说了吧!西北恐有异动!” “什么情况?”国字脸问道。 八字胡压低声音道:“大夏在与大昭边界一带突然增兵数万,听说镇北侯已经回到西北军中。” 国字脸疑惑道:“这是为何,难道是听闻陛下身体……我听说大夏上下对去年初败给大昭极为愤愤不平。二皇子因为这场败战彻底退出储位之争,四皇子被册为太子。” 八字胡露出知晓万事的神情,“可朝中其他皇子并不服他,一直明争暗斗不断,私下更是传言若是四皇子出兵也不见得会赢。他掌管大夏精锐骑兵铁鹞子军,正需要一场胜利来堵住悠悠之口,捍卫其储君地位。” 国字脸皱紧眉头,脸上刻满忧国忧民,“如此一来,这好不容易平息的战火难道又要重新燃起吗!百姓又要遭殃了。” 八字胡砸吧着嘴,有点悔不当初地摇摇头,“谁说不是呢!若是大昭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那比以往更不如,还不如去年初答应大夏的要求。” “话不能这么说,去年镇北侯不就大胜了吗!西北军如今实力与以往也不可同日而语,我朝现在也不大怕他们。东宫已掌握朝政,即使陛下有什么不测,我朝也不会有大的波动。”国字脸不赞同道。 八字胡被国字脸这么一激励,信心好像也足了点,“仁兄说得是,我朝七十年来对大夏总共有过五次大战,只有这么一次胜利,希望镇北侯能像卫霍再世,佑我大昭平安。杨雪原和卫青霍去病一样,刚好也是至尊之人的……” 八字胡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饶是知道这些传言,谭茵却很是反感听到这种捕风捉影之语。 谭钧身为读书人,自然关心天下大事,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桌这两人的谈话。 谭茵看了看父亲,谭钧颇为不屑道:“这些人畏北人如虎,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惧怕不已,整天想着如何跪地求饶。” “大夏如果真的想与大昭开战,不会只陈兵数万,应该是先探探情况,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数。” 谭茵想起上京临行前杨澈的那番话,还有他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想起他对自己的照顾和帮助,希望他能平安。 北面桌子上坐的却是三位书生,统一着装,看来是某个书院的书生。三人分列北、东、西三方就坐,谭茵几人从南面刚好可以一览无余。 谭钧低语道:“是至善书院。” 至善书院在姑苏城首屈一指,几乎每届都有人高中进士,更出过一位状元。 本届二甲、三甲就有数人出自此学院。像李征这样出身县乡的书生,能中进士的可谓凤毛麟角,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 东侧书生身材适中,戴了副眼镜,说话不多,看起来有点呆,果然书呆子是也。 西侧书生看起来年纪最小,眼珠转得很快,颇为灵活,端茶倒水这些活做起来甚是麻利,一直盯着中间那位书生。 北侧书生身量最高,长相英俊,应是三人中的领头羊,只见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其他二人都不停点头附和,颇有点舍我其谁的气概。 小书生恭维领头羊道:“若不是仁兄母亲身体有恙,今科进士榜中必有你,真是可惜啊可惜!” 领头羊状似谦虚道:“哪里哪里?”口中说着谦虚之语,可神情却是颇为自得。 小书生“唉”了一声,头从左晃到右,“仁兄不必过谦,连那吴江下面一个什么乡的青松书院,出来的书生都能高中,何况我至善书院。” 姑苏城中这些名院书生都眼高于顶,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连官员都让他们三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折在他们手里,更是助长了这种风气。 他们对什么人和事都要评论一番,文人相轻,基本上没什么好话。 谭茵本就不喜这二人装模作样做派,见他们对青松书院颇为不屑,更是不平,转过头看看父亲,谭钧到是没有异状,还是兴致勃勃地听着众人说话。 书呆子接过话道:“我听说青松书院谭山长颇有才学,今年中榜的李征倒也着实出类拔萃。” 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 小书生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小书院出身没有依靠。你听说这个李征授了什么官职吗?不过是个八品的礼部主事一职,而姑苏三大书院的进士职位最差也是个从七品。” 谭钧虽面上不显,但心底却长叹一口气。 谭茵想起李征在上京时的殚精竭虑和四处奔波,他在博文书局时对着许临海,感叹其身为天之骄子。也曾感叹赵旭出身世家,身后有诸多凭仗。 而他却没有任何依靠和支撑,只能以自己的才华作为投靠高官的砝码,李征母亲说得对,自己对他的前程的确没有任何帮助。 他的辛苦自己又何曾真正感同身受,纵然对父亲说不怨他,但其实心里对他一直有抱怨和遗憾,父亲说得对,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只是不知道为何是从八品,听这些人所言似乎并不是很好,难道王侍郎没有提携?只是这与自己已经无关。 …… 晚上,月朗星稀,恍如白昼。 谭钧走出院门,看见女儿对着一池荷花,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谭钧走到女儿身边,看着她皎洁的面庞,问道:“可是在想白日之事?” 谭茵点了点头,“女儿在想,理解一个人真难。我一直认为李征读书好,人能干,未来总归不愁。” “知道他中了进士后,总想着已经功德圆满,远超最初的期待。虽然知道他很难,但一直劝他要放眼长远。现在想来,他怎么甘心从一开始就甘居人下呢。” 谭钧看着女儿认真思考的样子,微笑道:“我的茵儿长大了,懂得从别人角度考虑问题。” 谭茵收到父亲嘉许,有点不好意思,“爹,女儿出去一遭,有好多疑惑,有些想得明白,有些想不明白。” 谭钧叹道:“不用急,慢慢会明白的。” 谭茵笑着点了点头。 谭钧摸了摸女儿的头,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叹道:“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关键的不过一两步而已。娶妻嫁郎就是这最关键的一步,也不知道李征日后会不会后悔。” 谭茵听到此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扑在父亲胸前无声哽咽。 好一会儿,她站直身子,用手胡乱摸了几下,平复一下心情。 谭茵沉吟片刻道:“对了,茵儿,我听你娘说,你与杨澈熟识。你曾经救过他,他也帮了你们大忙,对你似乎还颇为照顾和关心。” 谭茵知道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人,斟酌道:“也是机缘巧合,但我与他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并没什么深交。” “他曾经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后来对我颇多照顾,也只是为了致谢罢了。” 谭茵不想让父母烦忧,想着日后也不会再见,遂故意隐去临行前杨澈的那番话,也许他那句话只是看她当时可怜,一时之言罢了。 谭钧看女儿神色不似作伪,遂放下心来,笑道:“你娘还担心他对你有意。” 谭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尴尬笑笑。 看女儿神情尴尬,谭茵郑重道:“大昭战神美名天下扬,其人运筹帷幄、勇毅果决,乃难得的将帅,其貌更是久负盛名。作为大昭子民,我等自然烧香拜佛、敬重爱戴。” ”只是其人经历过于复杂,其身又处大昭核心,关于他脾性的传闻很多,恐怕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他与东宫也曾传得沸沸扬扬。这些豪门权贵的生活非我等普通人所能想所能及。今后没有交往也好,若是见面也尽量避开些才好。” 谭茵涨红了脸道:“女儿再蠢再笨,也不会犯这种糊涂。” 谭钧欣慰地点了点头。 月是故乡明,这一池莲花让人清醒也让人心安。 第八十一章 江月何年 已是九月初,刚过秋分,天气仍然热辣辣的,谭茵缩在家里不大出去。 忍冬从厨房端出个盘子,里面装了葡萄和切好的西瓜。 “我在井里刚提上来的,冰冰的可好吃啦!” 谭茵吃了一块,果然透心凉,对着忍冬竖起大拇指。 “就是我们不像上京,没有乳酪,加上冰块配葡萄干,那味道真是……”忍冬留恋道。 “你这个小馋猫!”谭茵笑话她道。 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去上京了吧! 谭茵坐在走廊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葡萄,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张秀走了进来。 谭茵立马扔下书跳起来,奔到她跟前,两人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兴奋不已。 “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阿秀笑道。 “我是回来了,可是你却出去了,你不是要到月底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谭茵看到好友,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刚好有事,等会和你说。” 阿秀比以前更温婉些,但是仍不改身上的那种直爽可亲。她一直人缘特别好,长辈们都特别喜爱。 她见谭茵身上少了往常的活泼雀跃,沉稳不少,想起她的经历,心中暗叹。 两人好久不见,有聊不完的话题,谭茵说了杭州和上京发生的种种事情,张秀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她听到李母与王家小姐的一番话后,本来坐得好好的,倏地站了起来,瞪大双眼,脸气得通红。 “他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竟然还敢让你去做平妻,她怎么不上天。” 谭茵安慰她道:“别生气,都过去了。难为你让张子清帮我多留意李征。” 阿秀见谭茵倒是平和,也心平气和不少。她看看谭茵脸色,小心翼翼道:“阿茵,他娘是他娘,李征是李征,难道你就这样和他分了?你也说过他不容易。”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真要我去做平妻不成!”谭茵牵起嘴角苦笑道。 “他母亲有非分之想,但我猜李征断然不敢这么想。”阿秀说道。 谭茵看着她不解道:“你怎么替他说话。还记得当初你还担心这桩亲事是否能成。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努力,谁知……” “担心归担心,可我总希望你们能成就良缘,难道你真舍得这么多年的感情。”阿秀劝道。 谭茵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李征找你了。” 阿秀看瞒不住了,留着眼泪道:“他写信给我,说他很后悔,我哥也让我劝劝你。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这样。我一直以为你们俩会成婚,你们俩的孩子还会叫我干娘。” 谭茵看阿秀流泪,想起几人一路陪伴长大,眼泪再也止不住。 “阿茵,难道就没回旋的余地吗!他拒绝了王侍郎的提携,这次被授了八品官职,说想和你在一起,靠自己一步一步来。” 谭茵并没有回音。 张秀叹道:“你们俩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你再见见他吧!我看他憔悴得不像样子。” 谭茵惊道:“他回来了?” 阿秀点了点头,“他约你今晚戌时在湖边见面,说会一直等到你为止。” 谭茵想了想,“好,我会去见他的。” 阿秀看谭茵答应见面,叹了一口气,又道:“阿茵,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这个月底我就要出嫁了。” 谭茵还没从李征回来的消息中醒过来,没想到又来一个爆炸般的信息,“怎么会这么快!离现在也不过二十天的时间。” 阿秀去年与邻县大户陈家长子订亲,本来约好明年成亲。 阿秀苦笑道:“我未来公公生了重病,不大好了。有人说要用喜事去冲一冲,就把婚事提前。我爹也考虑万一有什么不测,他还要守孝三年,便答应了。” “那……”谭茵说不下去了。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在这样的时刻成婚,若是不好,那可就是喜事丧事一起办,以后少不了口舌。 “我没事,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他对我挺好的。只是你一回来,我就出嫁了,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原来人长大后就是分离,谭茵觉得心里堵得慌,怎么这么难受。 …… 江月年年望相似,江月何年初照人。 李征站在湖边看着村里的方向,等了很久很久,魂牵梦绕的身影终于出现,由小到大,慢慢清晰可见。 近乡情怯,他一直期盼着快点见到她,但真的要见到她了,心里却充满了忐忑、害怕甚至是恐惧。 两个多月未见,她似乎既熟悉又陌生,许是阳光照耀和做农活的缘故,她的面庞黑了点,泛出健康的红晕,身体更矫健,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与上京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有不同,李征心里有点惊慌。 “你找我何事?”谭茵走到他面前问道。 “我......“李征欲言又止,这儿曾留下多少两人甜蜜的回忆。 “我去年在这送你的簪子今日没戴?“李征发现她的乌发上没了那根蔷薇银簪。 谭茵面无表情道:“那簪子断了,我扔了。” 李征一听她扔了断了的银簪,脸色铁青,半晌才压抑住从心底翻滚出的种种情绪,懊恼、难受、气愤、不甘...... “阿茵,我这次是特意为你回来的,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个机会。我已被授为八品官职,这都是靠我自己。我也明确和王家小姐说我和她不可能,我娘也答应我俩的事情了。“李征一口气说完。 谭茵看着他谨慎不安的样子,也很难受,就像阿秀说的那样,他憔悴了不少。 自己的前途、母亲的期待、心上人的决绝,这些交织在一起,压在他并不宽广的肩上,对他都是煎熬。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期待她的回答。 谭茵微嘲道:“哦,现在明确说了,那就是以往并没有明确说。” 李征被她这么一戳,半晌话都说不出来,“阿茵,她是王侍郎的掌上明珠,我怎么好对一个姑娘家说那种话。” “呵,那现在怎么就好说呢?” 李征微张张嘴,最后终于没有说话。 “我俩六月底就分开了,那王家小姐想必那时就说了,你怎么到今日才回来找我呢!” “当时我忙着官职一事,压根就不关心这事。等职位定了下来,就立马赶了回来,我日夜兼程,两步并一步,半个月就回来了。” 谭茵听说他日夜兼程赶回来,默默不语。 李征见她模样,以为她被自己打动,走上前去,两手搭在她柔美的双肩上,柔声道:“阿茵,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不能没有你。” 谭茵退后一步,挣脱开他的双手,轻笑道:“你娘为什么现在会答应呢!之前为什么会动平妻的心思?” 李征见她摆脱自己,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知道她聪慧,绝不会被简单几句话就给打发了。 “我哀求我娘很久,说没有你我绝不成婚,我娘终于答应了。” 谭茵笑出声来,眼中噙满泪水:“李征,你娘既然这么听你的话,那为什么之前还打那种主意?” 李征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无语,答不出来。 “我来替你回答吧!你娘为什么现在会同意,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知道彦雅要与许临海成婚,我有个前程似锦的表姐夫,他还有个吏部侍郎的哥哥。第二个原因则是知道你意已决。” 李征被她这么一点出来,脸色极是难堪,良久平复心情道:“阿茵,我对你是真心的。” 谭茵弯着腰,笑出泪来:“你对我当然有几分真心,可这真心有多少?远远比不上你的前程重要。” 李征上前一步,气愤道:”我追求前程有错吗,我不也是希望能让你过上更好日子。你还记得就在这儿,我说要让你穿上凤冠霞帔。” 谭茵止住笑,正色道:“是啊!你说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奋斗。” 李征见她脸上泪痕未干,放低声音道:“我是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像你爹娘一样。可你知道夫子一直遗憾未能中举,让你娘一直屈居这乡野之地。” “可我不一样,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能让你做个官夫人,人上人,我娘那你不用担心了。” 谭茵注视着他,目光似乎要把他烧出个洞来,“其实你压根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你知道吗?让我真正放弃的并不是你娘,而是你。” 李征皱紧眉头,心底突然很害怕。 “表面上看是你娘想让你平妻,事实上是你想要平妻,你娘在前,而你在后。” “你在试探我的底线,想我一个乡下姑娘,给个进士做妾都行,何况是平妻,要是我同意了,这事就皆大欢喜。可是我没同意,你就慌了,这才想着拒绝那王家小姐。” 李征面色刷白,像被人剥去了衣服,裸露在众人面前一般。 “阿茵,你为何现在如此刻薄,视别人的真心为无物,总是曲解别人的用心。” “我刻薄......”谭茵不可思议道。 李征愤怒道:“我知道你与杨澈熟识,你说这么多,不过是看不上我一个八品小官罢了。“ 谭茵气得浑身都发抖,“你怎么知道我与杨澈认识,我们俩的事情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别骗我了,若不是他对你有意,你会对我这样?你还一直瞒着我,从来不说。” “我说什么?说了我与他认识,你娘就要让我去求他,给你安排官位了。” 李征狂笑不已,“你见我四处奔波,求爹爹告奶奶,说是心疼我原来都是嘴上说说。” “你有这么好的途径不为我考虑,到是为了一个与你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低贱娼妓去求情,平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还有许临风身为吏部侍郎,彦雅已和许临海定下婚事,你也不帮我去说道说道。” 谭茵闭了闭眼睛,长呼一口气,“我与你无话可说。”说完转身就走。 李征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带,“你别走,听我把话讲完。” 谭茵被他这么一拉,脚下一个趔趄,晃了两晃,差点摔倒。 “你别看杨澈位高权重,容貌倾城,就被他的表面骗了,你可知道他与东宫什么关系?他十五岁结识东宫,两人同卧同起,以色侍人,婉顺见宠。” “即使他现在功成名就,可这佞幸之名是跑不掉的,难道你以后要到东宫去找他。” “住口,无论他与别人关系如何,他也是大昭的英雄,你怎可如此侮辱他。”谭茵气得发抖。 “怎么,你生气了!你可知道他与绿腰什么关系?绿腰除了他以外压根就不让别的男人近身,他在上京经常宿在绿腰处,绿腰的芙蓉阁被人戏称为芙蓉春宵阁。” “绿腰你见过吗?有几个男人能逃得过她的媚惑,以你的身份顶多做妾,难道你还要和绿腰争宠!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新鲜劲一过,便不知道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谭茵想挣脱他的手,李征慌了,“阿茵,是我在胡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对我是真心的,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谭茵继续挣扎,李征吼道:“你若是能为我的前途谋划一二,我又何必去找王倩,你我又何至于此。” 谭茵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看着李征道:“你说得对,我其实没从你的角度考虑,我也并不真正理解你,你也并不真正理解我。” 她转身就走,眼泪夺眶而出,越流越多,刚开始还用手擦拭,后来干脆放任不管,任由眼泪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第八十二章 好事多磨 马车踢踢踏踏行进在苏杭道上,谭茵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两侧树叶的缝隙照耀进来,落在人的脸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晃得人眼睛发花。 远处一片片池塘,塘中荷花早已凋谢,荷叶已经枯萎,一片深秋景象。 回家不过两个月,又匆匆离去。 在上京时还曾想不去参加彦雅的婚礼,如今却与父母一起前往,人的想法还真是多变! 在上京时魂牵梦绕的家乡,在刚开始的温暖抚慰下,似乎慢慢归于平淡。 阿秀已于半月前出嫁。 看着她哭着上轿,与自己挥泪作别,自己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出村子直有两里路,直到再也不能跟下去。 看着从小长大的闺中好友出嫁,从此以后就是别家妇,似乎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走了。 曾经的伙伴们各奔东西,宁静的家乡似乎太过静寂了。 曾经春日赏玩桃花,夏日划船摘莲,秋日四处看戏,冬日吃肉看雪。吃着甜津津的瓜,喝着清爽爽的茶,聊着说不完的话,看着永不倦的书。 曾经以为与李征张秀张子清几人会一直在家乡终老,如今却是劳燕分飞。 看着马车经过一个个村庄,看着或同或不同的水井,谭茵想起那日听到的话语。 …… 村里有口大水井,与家中的小水井不同,井口足有小水井的三个大,四周用青石板砌起,是村人淘米洗菜洗衣服之地,也是家长里短流言蜚语传播之所。 那日,谭茵前去阿秀家,刚要走出两排房屋之间的小路,准备经过水井,再弯到她家。 就听到有个尖细的嗓音说道:“你们不知道吧!李征高中进士,要做大官,不要谭家那个丫头了。” 是王二家婶子,村子里为数不多能与李母说上几句话的妇人。人缘并不好,也不讨人喜欢,平时她只有听话的份,绝对轮不到她来传播消息。 与她本人又高又瘦的长相类似,她的嗓音又高又尖,穿透力极强,大老远就能听到。 其他妇人一听来劲了,都催促道:“王二婶子,你快说道说道。” 王二婶子一看自己成为众人的中心,很是得意,卖弄道:“我是听李征他娘说的,李征这小子要做大官,娶大家小姐,谭家那丫头现在哪能配得上他。” “啥!谭家那丫头还配不上?她那模样家世聪明劲可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半个来。”胖乎乎的王三婶子疑惑道。 “嗐……你见过几个丫头?李征他娘可说了,那大家小姐模样仙女都比不上,她爹那可是经常见到皇上的,你见个县老爷都要磕头,谭家丫头给她提鞋都不配。”王二婶子面露鄙夷之色,嘲讽这些人都没见过世面。 “那茵丫头岂不是要哭死?”另外一位妇人问道。 “哭就对了,趁早想清楚,明白道理,李征压根就不是她现在能高攀得起的。这凤凰就得凤凰配,乌鸡就是要配乌鸡。”王二婶子嘲讽道。 “嗐……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为你家那小子说亲吗?”王三婶子看穿了她的心思。 王二婶子白了一眼她,神气地抖了抖头,像只大公鸡骄傲道:“怎么啦!我家虎子人长得好,又能干,在苏州城张老板那当店铺掌柜,一年挣得比他爹十年都多,难道还配不上这丫头。她被李征给甩了,要说是我们不嫌弃她才对。” “虎子挣的那两子人家还看不上,茵丫头她娘头上的簪子你家虎子一年都买不到一根。” “切,也就谭夫子纵着她,连个男娃都不生,别人家早就被撵出去了。我们家虎子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以后在苏州城是要买大房子,有好多奴婢,不比谭夫子差!” “那也不见得选你们家虎子,说不定她去给李征做二房呢!” 谭茵再也听不下去,掉头转身回家。 …… 彦敏的婚事也定好日子了,就在彦雅婚礼的一个半月后。 高家两位姑娘陆续出嫁,谭钧夫妇俩对女儿的婚事也急了。 本来女儿和李征情投意合,就算有所担心,也不能有别的打算。如今看她过完年就十九,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很紧。 谭夫人这些天一直催着谭钧,夫妇俩左思右想,一是借参加彦雅彦敏婚礼的机会,让高家也给张罗张罗。二是联系谭钧的至交故友,看看可有合适的儿郎。 夫妇俩看着女儿怔忡地朝外面看,本来活泼灵动的女儿一下子沉稳许多,心事重重也不愿意说,两人心里很是难受。 …… 再次来到杭州见到大家,谭茵感到格外亲切。 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共同度过一年多时光,有欢笑,有痛苦,有悲伤,如今都是沉甸甸的回忆。 许家最大程度地展现出他们的诚意,彦庭他们一回到杭州,聘礼就一担接一担地抬了进来,众人都看到许家对这桩婚事的郑重。 许临风特意从上京回来,许临海也于半月前回到杭州,苏浙两省官员士子都为之震动。 杭州街头巷尾都在热论这桩婚事,羡慕高家的好运气,他们似乎忘了一年多前曾经讥笑嘲讽高家。 彦雅的身体已经大好,脸上也泛出健康的红晕,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高家宾客满门,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连多年不相往来的远亲朋友都上门祝贺,彦庭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那些曾经在背后说彦雅乌鸡想配凤凰的人,如今却是满面含笑,直呼金玉良缘。 曾经看高家笑话的人如今都羡慕能得如此金龟婿。 人心难测,人言可畏,人前人后,经历了这么多事,谭茵也淡然许多。 婚礼当日,彦雅早早起来沐浴更衣,喜娘为其绞面、妆面、梳头。 谭茵和彦敏陪同夫人们招呼往来的女眷孩童,从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彦雅身着大红嫁衣坐在镜前。谭茵站在她身后,镜中的她面白如玉,蛾眉轻展,杏眼氤氲,檀口芬芳。 “彦雅,你今天可真美!”谭茵赞道。 彦雅对着镜中的谭茵微微一笑。 老夫人陪嫁的一套金凤红宝石头面铺陈在梳妆台上,喜娘给梳好的头发上插上珠钗,一根又一根。 彦雅拿起那只黄金白玉栀子花簪,对着镜子缓缓插进头发正中央,馒头珠翠中,这根正中央的白色玉簪反而最显眼。 “姑娘,这个白玉簪真是别致,一看就非凡品,可与这套头面不配啊!“喜娘劝道。 彦雅微笑道:“无妨。” 喜娘见新娘坚持,不再劝说。 …… 刚过中午,外面人头攒动,有人直呼“新郎官来了!”大伙儿一窝蜂地去看新郎官去了。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新房不一会儿就走得空荡荡,只留彦敏和谭茵。 前面人声鼎沸,不时嘈杂声、鞭炮声、喝彩声传到后院。 丁香从外面端了一碗汤圆进来,让彦雅先吃点垫垫肚子。 彦敏问她外面情况怎样。 “高府外人山人海,大家都来看新科状元子斐公子的风采。” 难道他们以前没见过他?谭茵腹诽道。 “姑爷被人团团围住,走都走不动,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进来。老爷和大公子正在招呼他呢!夫人让我过来和姑娘说一声。” 不一会儿,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过来,二舅母终于如愿以偿,在娘家扬眉吐气。 彦雅看着众人,环顾自己的闺房,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几位夫人一边流眼泪一边劝阻彦雅不要把妆容哭花了。 彦敏和谭茵也都哭起来了,以后她就是许家人,女子的前半生就这么过了。 半个时辰过后,催轿的来了,彦庭背着彦雅进入花轿,看着轿帘落下,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待见到许临海丰神如玉,如沐春风。见他颇为谦逊地对着舅舅舅母们执晚辈礼,对着彦庭一口一个大哥。 到那只白玉栀子花簪子,想到在京阳客栈,彦雅坚定地说她想去试试,谭茵对这桩婚事的不快才真正消散。 等送亲回来的仆妇充满惊奇地比划道,新房被上京来的徐夫人布置成一座花房,百花争艳,色彩缤纷,花香四溢,众宾惊奇,和彦敏便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还带回来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镇北侯杨澈也来参加许临海的婚礼。 第八十三章 再诉衷肠 山木葱翠,古寺掩荫,再次来到灵隐寺恍如隔世。 走到那片小树林中,看到他正站在树下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风吹动树梢,阳光透过茂密森林映在地上,一个个光斑不停地移动,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不停地赶圈圈。 那日为了寻找那根丢失的蔷薇银簪,半路折返,才救了此人,才有后面的相识。 如今送她银簪的人早已远离,蔷薇银簪也已经丢了,因那根银簪认识的两人却在原地再会,世事真是无常。 看她过来,杨澈指着这片树林道:“当时因为有人背叛,我被三十余名刺客伏击,侍卫也全都死了,所幸遇到你。” 谭茵走上前去,说道:“佛门圣地,说明你命不该绝。” “那你就是佛祖派来救我的吗!”灼灼目光看着她。 谭茵闪过他热烈的目光,说道:“你不是在西北军中吗?” 他与许家兄弟虽然熟识,但西北军务繁重,没必要特意从三千里外的西北军中赶来杭州参加婚礼。 他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那边暂无大碍。” 谭茵点了点头,“你寻我何事?” 杨澈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庞,斑驳阳光照耀下,映得她的脸或明或暗,就如同她现在这个人一般。 他炙热的眼神看着她,“我为何来到杭州,难道你不知道吗?” 谭茵低下头,避开他那灼热的眼神,没有言语。 “我听说你父母已经准备给你议亲。” 谭茵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看他。 杨澈上前一步,看着眼前这位退缩的少女,“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考虑我。” “我们并不合适。” “你抬头看看我,我们哪儿不合适?”杨澈压抑情绪,柔声道。 谭茵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如玉如山的男子,抿了抿嘴唇,“哪儿都不合适。” 杨澈眯了迷眼睛,一字一字道:“哪儿不合适?我要一条一条听到。” 谭茵撇过头不去看他。 杨澈气极反笑,“你这是在逼我吗?” 谭茵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今日要不和他说个究竟,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谭茵狠下心来说道:“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情意。” 杨澈听到此言脸都僵了,纵然知道如今的她不可能对他有男女之情,但被她这么宣之于口,还是如同被针刺了一般。 “难道你对那些即将议亲的人就有情意?他们可都不是李征。” 谭茵听他说出李征这个名字,想起种种过往,整个人像个被戳了的刺猬一样,立马竖起刺来。 “你为什么会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李征的心思,知道王侍郎和王家小姐?” 看她如此生气,此时否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谭茵愤怒道:“那你见过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提醒我?你是不是就要看到我撞得头破血流,才会对他死心是不是?” 这个问题自然更难回答。 杨澈双手按住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茵,你听我说,你在此处救了我,这是上天给了我们俩缘分。当在畅春园再次看到你时,我就明白我的心了。” “可你当初和他两情相悦,我又怎好插手,再说我是那克父克母不祥之人,我想如果你们俩真的能在一起也很好。” 谭茵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你难道看不出李征真正的意图,你明明知道我和他必定分手。” “你这是在故意给我安排罪名!你父亲和大表哥难道就没有看出来?”杨澈气道。 “他们不过是怀疑犹豫,怎么会像你一样知道那么多信息,又怎会如你一般,看人如此之准之深。” 杨澈看她像钻了牛角尖的刺猬一般,“好吧!就算我不提醒你李征的事情,这就是大错?再说我提醒了,你就会立马和他分手?” 谭茵一听这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没有声音了。 杨澈看她如此模样,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柔声道:“阿茵,我会一直爱你护你,就如同在这片小树林,你曾经照护我那样。我知道你不会立马就会爱上我,但我只需要个机会。” ”我不会忘记一睁眼就看到你的面容,你关切地看着我,虽然我只是个陌生人。在畅春园你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来,后来知道是我,兴奋地拍拍我看是否恢复。 “在端午节的兰若寺,你安慰我母亲之逝并非我的过错,我也非不祥之人。你还说母亲希望我能找到爱人,有妻有子,一家和美,她在天上才会真的开心。” “我一直痛恨上天对我不公,可遇到你,才觉得它没有亏待我。” 谭茵听到这些陈情之语,纵然铁石心肠,也无法对这样一位男子的衷情无动于衷。 谭茵叹道,“我……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可我们俩真的差得太多。” 杨澈脸色很是难看,他说了这么多深埋心底的话,还是被她一句话打回原形。 “你难道认为我很空!仙品居我知道你在隔壁,大慈恩寺我特意留下来去见你,状元楼我看到你在皇榜前,吴尚坊我特意赶过来,孙小楼戏班我让他们安排,除了端午重阳那日是意外,你以为其他碰面都是偶然?” 谭茵听了他的剖心之语,诚恳道:“我与你差距太远,你是王侯将相,我不过是个乡村村姑,齐大非偶,你又何必强求。” 杨澈挑了挑眉,“历来男子低娶,女子高嫁。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至于说齐大非偶,子斐与彦雅岂非也是差距过大。” “那是因为彦雅迫不得已,如果能有选择,她会选这么亲事吗!她之前被退婚的苦楚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澈试图说服她,“阿茵,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受彦雅这件事影响,彦雅走出来了,你其实还没有完全释怀。她与子斐已经成婚。“ ”我记得曾经说过,婚姻之事固然门当户对最好,可关键还是要夫妻相知相爱。你与李征可谓门当户对,可曾成就良缘?” 谭茵反驳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她于无声中哭泣,没看到她形如枯槁。” 杨澈戏谑道:“那你可知昨日百花新房,闹洞房时有人吟诵,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行云与谁同,飞雨落花中,子斐听后开怀大笑。” 这是大昭有名的艳词,谭茵立马红了脸,羞怒道:“你们这些人口无遮拦,所谓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把寻花问柳当成风流,还要写艳词昭告天下。” 杨澈见她脸上红霞满天又羞又怒,正色道:“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太多,我从来不屑回应。我说过多次,可你总是不信,我与绿腰并无关系。” 谭茵轻嘲道:“你这样说不觉得薄情寡义吗?我看绿腰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上次在月华楼她为了替你答谢我,还把你赠给她的金簪送给我。” “我何时会送她这种近身之物?” 谭茵疑惑地看着他。 杨澈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好想想,若我真是对她有情,又怎会舍得让她留在那种腌臜之地。我不过受人所托照顾她一二,曾经也想赎她出来,后来知道她的心思也就罢了。” 杨澈看她迷茫的样子,继续道:“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知道她去找过李征。” “那样的美人你也舍得,难怪话本上都说郎心似铁,脉脉此情谁诉。”想到那柔媚如水的绝代佳人,只可惜一腔柔情错付。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左右都是我的不是。”杨澈很是无语。 谭茵对他行了一礼道:“侯爷,多谢你的抬爱,可我出身小门小户,实在不敢高攀。你如此丢下军务,跋涉三四千里过来见我,我既感动又不安,只能辜负你了。” 杨澈面无表情,浑身冰冷地看着她,她感觉周遭好像突然冷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我出来很长时间,要回去了。”谭茵小心翼翼道。 说完转身就走,刚迈开步子,就被杨澈一把抓住手腕。 谭茵被他反压在树上,看着他愤怒的眼神,心里一阵惊慌失措。 看着她亮闪闪的大眼睛,惊慌失措绯红的脸颊,微张的红润双唇,遂不假思索地低下头吻她。 谭茵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他伸进她的口中,缠绕着她的丁香舌,他的手抚摸她的胸前时,她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把推开他。 “你……”眼泪像珠串一般往下落。 杨澈看她眼泪止不住地流,连忙用手去拭,谭茵转过脸去不让他碰。他忙赔礼道:“是我不好,我是情不自禁。” “你觉得我出身低微,就可以对我予取予求?就可以如此轻薄我?”谭茵愤怒道,为刚才的失察感到羞愧。 “你为何如此固执!你又没有别的心上人,难道嫁给我委屈你了?” 杨澈既有点懊恼,但却掩藏不住眼底的笑意,这更是激怒了谭茵。 “怎么,镇北侯觉得自己掷果盈车,天下的姑娘都应该对你趋之若鹜才对是吧。” “你既然想听原由,那我就说给你听。你虽然是个香饽饽,可我并不稀罕,我虽然出身寒微,可我谭家耕读传家,爹娘也不愿意我远嫁高嫁。” “更不要说你那复杂的身世。就你混迹于青楼之中,不知道辜负多少如绿腰这样的女子,也让人不敢轻付于你。还有你与东宫......” 杨澈上前一步,脸色铁青。 “你与东宫少年时的传闻就天下皆知……”谭茵不管不顾,愤怒道。 杨澈听到后先是难以置信,后又仰天大笑,半晌又直直地看着她。 他眼中火光似已熄灭,脸上微微搐动,整个人像被抽筋剥皮一般软弱无力,又如玉山半倾,静寂萧索。 他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不过是个以色侍人、以媚见宠的嬖童罢了。” 谭茵见他如此,突然很害怕,她刚想开口解释,杨澈已退后几步,对她行了一礼道:“多有打扰,请见谅。” 说完便转身疾步而去,谭茵看他远去寂寥的身影,转眼便越过山坡,瞬间不见。 心中五味杂陈,像渣滓一样泛起,唯余眼泪流个不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八十四章 泰而不骄 彦雅三日回门,马车行到高家门口,许临海先下车,转身接彦雅下车后,两人再一起入内。 高家男子均在前厅招呼许临海,彦雅则到后院见过老夫人,谭夫人带着两位姑娘也在。 彦雅梳着妇人发式,带着新嫁娘的娇羞。 老夫人问起许临海对她如何,彦雅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拜过老夫人,彦雅去各房问安,老夫人则把丁香留下来问话。 “丁香,百花新房怎么回事?” “姑爷知道姑娘喜欢插花,特意把大昭最负盛名的插花师徐夫人请来,姑娘在上京还随着徐夫人一起给贵妃插过花呢!”丁香笑道。 “徐夫人插了个百年好合,有百合,石榴,牡丹、芍药、菖蒲、最多的就是栀子花,姑娘极是欢喜。” “那些闹洞房的宾客看到也是大为惊奇,还赋诗一首,说什么雨啊花啊的,那些宾客都哄堂大笑,姑爷更是笑得开心,但我第二日问姑娘,她却怎么也不肯说。” 谭茵暗笑,这首艳词彦雅会说才怪。 丁香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老夫人,姑娘去年捐给莲池会的那幅花蓝图就放在新房里,竟是被姑爷买了去。” 几人听了很是惊讶,谭夫人叹道:“没想到许临海如此有心。” “就是,姑爷这几日早早出去办事,下午一回来就陪姑娘,还和姑娘一起讨论插花,姑爷见多识广,还指点姑娘呢!” 谭夫人问道:“那许夫人待姑娘如何?” “夫人对姑娘还好,说家中有大少夫人,让姑娘好好照顾姑爷,就是……”丁香有点吞吞吐吐。 谭夫人问道:“就是什么?” 丁香脸红道:“姑爷这几日早早回房,整日痴缠,姑娘要到半夜才得休息。老夫人说姑爷一直在外奔波,刚刚新婚,身体还弱,就让丫鬟炖汤给姑爷补补身体,姑娘知道后羞得……” 彦敏和谭茵一听这话立马脸都红了。 谭夫人不喜道:“她急什么,他们才成亲几天。娘,这……” 老夫人听到丁香此言却很是欢喜,对谭夫人道:“别担心,她一直最心疼这小儿子,人倒是不坏,倒也不难相处。再说他家是兄弟俩作主,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就不怕。” 几人遂彻底放下心来。 …… 赵旭前来拜访谭钧。他是许临海同乡同科举人和进士,又与彦庭熟识,男女双方都要去庆贺。 杭州一别已经一年半,谭钧前往九江讲学,学问日益精进,而赵旭又连中举人及进士。 两人本就是忘年交,一个是爱才惜才,不摆老资格,认为雏凤清过老凤声。一个是求学不倦,不端进士架子,认为姜还是老的辣,阅历见识要好好向长辈学习。 两人一见面自然是要好好切磋,彦庭有时也在其中。 从早到晚,一连数日,连饭都是忍冬送到书房,谭茵都送了好几回点心。 …… 深秋季节,天气越来越冷。 这日,谭茵正在高家院外的小山坡上散步。 有一条小径直通山坡顶,两旁树木茂盛,不时传来鸟鸣声,更显得空山清幽。 她想起上京发生了那么多事,想到李征回来求她原谅,想到他对她的指责和哀求,一时脑子很乱。 一会儿,杨澈的言行一幕幕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放,她压根抑制不住不去想。 想起在杭州和上京时的点点滴滴,上京临别时的告白,奔波三千里再诉衷肠。那些发自肺腑的话语,最后决绝的身影,还有他的大胆和轻薄…… 谭茵不停地在附近走着,越想觉得脑子越乱。 “阿茵!” 一个声音打断了谭茵的沉思,原来是赵旭。 “你怎么来这,我爹不在?”谭茵讶异道。 “我是特地过来找你的。你离开上京时我刚好不在,后来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 想起在上京最后的日子,一件事接着一件,波涛汹涌。 比起刚认识的时候,如今的赵旭越发沉稳内敛,也越发光华内聚,令人不可小觑,这次授官职就为正七品,入翰林院。 谭钧对其赞不绝口,说他泰而不骄。 “都过去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赵侍讲。”谭茵作揖道。 赵旭笑了笑,承了她的祝福。 “你陪我一起散散步吧!”赵旭邀请道。 两人一起继续向山顶走去,边走边聊。 “我听说你和李征……你爹娘挺担心你的。” 谭茵苦笑道:“是我不孝,让爹娘操心,还让我娘千里奔波,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不是你的错,是李征之过。” “谢谢你安慰我,是我鱼目混珠,看不清楚,总是抱有幻想。现在想想,爹娘都暗地提醒过我,包括你也有所暗示。” “阿茵,你在自怨自艾,这不是你的错。”赵旭有点急了,生怕她钻牛角尖,拔不出来。 谭茵看到赵旭认真的样子,说道:“多谢你开解,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死脑筋的。” 赵旭看她语气平和,神情坦然,稍微放下心来。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你。想必大表哥和你说过,是镇北侯帮我们救出杜艳。李征指责我说不去找镇北侯帮他求职,反而却为了杜艳去求他。” “你想问什么?” 谭茵疑惑道:“那王家小姐确能助他前程。他一直羡慕你们出身名门,有家族做后盾,自己却什么都要靠自己,他说我压根不为他的前途着想。难道是我错了吗?” 赵旭看着眼前有几丝迷茫的姑娘,她似乎对长久以来坚信的东西产生了一丝疑虑。 “那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谭茵摇了摇头道:“从小父亲就教导我,知恩不图报。让我挟恩去给李征求职,我真的做不到。杜艳深陷泥濯,若是见死不救,良心难安。” 赵旭看着她,正色道:“那你还有什么疑惑。” 谭茵想了一想道:“我以为李征与我想得一样,或是能理解我,可实际并不是。” “他去上京后变了,看他四处奔波,甚是辛苦。很多进士因为有依靠得到更好的职位,能怪他那么想吗?” “那难道是我错了?我没能全心全意为他考虑,让他一人在外,他才会想到别的路?” 谭茵皱着眉头,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赵旭看她疑惑不解,问道:“那如果让你回到四五月的上京,你会去找镇北侯为李征求职吗?” 谭茵思索片刻,突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赵旭轻笑点了点头。 “今日过来是和你们辞行的,我明日就要出发。”赵旭道出今日来意。 谭茵微微颔首,诚恳道:“我记得当日曾经为了彦雅的事情去找你。当时恨你撺掇顾之俊,拆散彦雅他们。如今想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赵旭摇了摇头道:“你当时指责得对,我总是想得太理性,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所幸他二人现在各得其所,我看子斐甚爱彦雅,辛亏没酿成什么大错。” 彦雅这个篇章终于翻过去了。 赵旭注视着她,问道:“镇北侯这次也过来参加婚礼,你可知晓?” 谭茵点了点头,“我听送嫁的王妈回来说了,听说许家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想一睹他的风采。” 赵旭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变化,“那他有没有……” 谭茵问道:“有没有什么?” “哦,没什么!” 两人都明白对方想问什么。 “阿茵,你了解镇北侯吗?” 谭茵摇了摇头,“我与他在上京虽见过几面,但是交往并不深,自然也谈不上了解。” 谭茵面色淡淡,口吻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赵旭见她面色如常,又想杨澈第二日便匆匆离去,两人恐怕也没机会见面,暗思可能自己想得太多了。 两人又散了一会步,赵旭便告辞而去。 第八十五章 人啊人啊 高家忙完了彦雅的婚事,马上就开始操办彦敏的婚事。 而谭夫人更是着急女儿的婚事,高老夫人也想把女儿外孙女留在身边,一时广撒网,把口风透了出去。 高家世交故友前来探听消息的络绎不绝,谭夫人则忙着带谭茵出席各种聚会。 高家故交中有一两位合适的儿郎,谭夫人兴趣颇浓。 可每次和谭茵说,谭茵总是回答听爹娘的,他们觉得好就行了,她没什么意见。 夫妇俩看她这样子,反而不敢随便定下亲事,这样一来,这事就僵在这。 慢慢谭钧对此也不大热心,劝妻子别再浪费时间,谭夫人剃头挑担一头热,埋怨丈夫起来。 “那张家的孩子我看过了,长得挺好的,人也正派,家中做丝绸生意,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生意做得很好,彦庭也颇认可。做生意难免出入风月场合,难得他没什么风声传出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茵儿怎么说?” “她还是那个样子,只要我们俩同意,她就愿意。” 谭钧沉吟片刻道:“那张家孩子风里来雨里去的,精明能干,人情练达。可茵儿从小跟我读四书五经,她爱看书,只怕两人讲不到一处去。” 谭夫人来回焦急地走动,石榴百褶裙摆像花儿一般绽开,听谭钧这么一说,立马换个方向,“那钱家孩子是读书的,人长得俊秀,也中了举人。” 谭钧摇了摇头道:“要说读书,这人还比不上李征。再说茵儿现在对这些举子进士可没什么好感。李征和许临海可都是进士,连顾之俊也是举子。” 谭夫人闻言看着谭钧,气道:“读书不行,不是读书人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的让女儿老死家中不成。” 谭钧看妻子这着急模样,拖着她来到桌前,笑着安抚道:“这事急不得,你得给她时间缓缓是不是,事情会有转机的。” 谭夫人看着丈夫笃定的表情,将信将疑坐了下来。 “你说我能不急吗!过完年就十九了,这议亲成亲都要时间。不行,你得和她好好谈谈去,为了个李征难道还要耽误自己的终身不成。”谭夫人给丈夫下达了命令。 “我怎么好去问女儿心事!” “她听你话,你到底去不去?”谭夫人粉面嗔怒道。 “好,好,我去,我去。”谭钧连忙安抚道。 …… 彦敏成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林世英前来迎亲,整日就像个傻子一般,人就没站直过,脚步都在漂,嘴巴也没合拢过,见谁就作揖,见谁就喊,见谁就笑。 伯伯叔叔大哥小弟,一个比一个叫得真心。奶奶婶婶嫂子姐姐妹妹,一个比一个叫得亲热。 不小心把一盘花踢到了,还要把它扶起来,端端正正地摆好。 茴香进了彦敏房间,和大伙儿比划着新姑爷的一言一行。 彦敏笑骂道:“这个傻子。” 谭茵笑着佯装出去,“那我去把这个傻子撵走。” 众人哄堂大笑。 谭茵看着难得娇羞的彦敏,心里既高兴又羡慕。 …… 送亲的队伍下午出发,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晚上又恢复了宁静。 晚饭后,谭茵在院落外的小山坡散步。以往三姐妹经常散步聊天,如今只剩自己,而自己也将很快回去。 欢声笑语音犹在,人如黄鹤杳然去。 今日彦雅早早回来忙前忙后,还请她明日去一趟许府。 这一个多月,她被母亲打扮得花枝招展,被拽着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次聚会,笑着叫了多少夫人“伯母、婶婶”,脸都快笑僵了。 外祖母和舅母几个到处张罗,寻觅适龄相配的儿郎。 母亲对几个颇为有意,均是品行端正,才貌俱好,明明自己也同意了,可父母二人到最后却犹豫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说了什么话,突然偃旗息鼓,谭茵很是讶异,但也长长松了口气。 不禁想起父亲那日在这儿与自己所说的话。 …… 那日陪父亲在小山坡散步。 “茵儿,你娘近日心急如焚,恨不得拉倒篮子都是菜。你跟着你娘最近去了那么多宴会,是不是觉得有点烦了!” 谭茵有点无奈道:“我倒还好,就怕我娘心更累。” 谭茵轻叹一口气,说道:“她倒是看中几个不错的男子,可担心你不说真心话,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谭茵抿了抿嘴,看着父亲道:“爹,女儿是真心话,你们觉得好,我觉得就行。” 谭茵看着女儿坦然的样子,有一丝心疼:“茵儿,你不能因为李征就把所有人拒之门外,我知道他回来找过你,他也来找过我,希望我能说服你。” 谭茵对此并不奇怪,“爹,我对他并没有多少怨,更谈不上恨,我与他都已经过去了。” “那为何对你娘挑的人并不关心。” “我看这些人都差不多。做生意的精明能干,人品端正,想必也不会亏待我。读书的知书达理,不中进士也好,没那么多诱惑,日子也安生。” 看着女儿认真分析的样子,像是在做生意一般,仔细权衡不同货物的好坏,价钱几何,然后选个优劣出来。 “茵儿,婚姻并不是市场买菜,萝卜不错,白菜也不错,哪个都可以。”谭钧皱眉道。 谭茵撇过头看着远处,苍山青翠,层峦叠嶂,掩荫人家,想起发生的种种事情,突然鼻子一酸。 半晌回过头来,语带哽咽,“爹,女儿这一趟出去,见过很多男子,他们怎么前后都不一样。” “我本来以为和李征能白头到老。他在家对我那么一心一意,为人淳朴谦和,到了上京后却变了那么多,瞒了我那么多事,我发现后总是在心中为他开脱,还一次一次原谅他。” “其实我早就觉得不大对劲,可一直在骗自己,认为只要对他和他娘真心诚意,他们一定会同样对我的。可他们竟然打着主意让我做平妻,就像周探花那原配一样,我是不是很蠢。” 李征是她少女时的憧憬和梦想,也是她对未来的期望。本来以为自己走在一条铺满鲜花的路上,尽头是她和李征的美满婚姻,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如今却是美梦破灭,物是人非。 “我和彦敏对许临海嗤之以鼻,认为他背信弃义,人品低下,彦雅与他退婚真是幸事一桩。特别他后来阻扰彦雅议亲,不愿意退婚,让我们对此人更是鄙薄。” “可他在彦雅快要崩溃时却站了出来,没有弃她而去。他与彦雅成婚后,对她极为用心又爱护有加。这都是同一个人,为何前后如此不一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以为顾之俊侠义心肠,为人光明磊落,便向大表哥推荐了他。可没想到他最后临阵脱逃,一封信就打发了彦雅,连当面讲清楚的勇气都没有。” 一年多来,彦雅的婚事一波三折,起起落落,是是非非,其中酸甜苦辣谭茵从头到尾都一一经历,感同身受。 谭钧看她泪珠滑落脸颊。以前在家万事顺遂,岁月静好。这两年经历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还有不能对父亲说出口的话。 想不到杨澈会对她钟情,她一直觉得与他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 别人都传他性格乖张,脾气古怪,可他对自己却一直和善体贴。 别人都传他狎妓冶游,可他却说与绿腰并无瓜葛。别人都传他以色见宠于储君,可他却扬天大笑,面如死灰般离去。 谭钧见女儿如此,轻叹口气道:“傻孩子,这个世界哪有纯粹的东西,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 “李征之前的淳朴谦和是真的,现在的追逐名利也是真的;许临海之前的背信弃义,中间的心机深沉,现在的用情至深也是真的;连顾之俊之前的侠义心肠是真的,后来的懦弱退缩也是真的。“ “人会变的,茵儿,你不是也变了吗!” 谭茵微微侧头道:“我变了吗?” 看到父亲鼓励的眼神,谭茵轻笑出声,是呢,自己也变了。 “爹,难怪一直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茵儿,你走了这么一遭,眼界和见识都大开,爹娘不会勉强你,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要有主意。 谭茵点了点头,“爹,我省得。” 第八十六章 肺腑之言上 许家离高家约莫大半个时辰,院落规模不小,听说当年家道中落,曾经想卖了这祖宅,高家出手相助才保住了。 彦雅的房间位于后院,床上还铺着新婚的大红喜被,布置很是雅致,看得出来是根据她的喜好重新布置过了。 床边衣架上搭了两人的衣物,彦雅的衣服颜色明亮,而许临海的衣服颜色却颇深。 床前歩榻摆了几双鞋,有彦雅绣有鲜艳并蒂莲的绣鞋,还有许临海的黑白皂靴。 西边案几上有一盘插花,墙上挂着那幅花篮绣图,小小的花篮,各式各色的花朵,红的白的黄的紫的,仿佛能闻到花的芬芳,明媚春天扑面而来。 彦雅看她背立在花篮图前,轻轻道:“我也没想到会再看到这幅绣品。” 谭茵转过身来,笑道:“姐夫有心了。” 就像这花蓝图一般,彦雅整个人也慢慢有了生机与活力。 彦雅见她唤许临海姐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谭茵打趣道:“什么事啊,经常见的,还要特意唤我过来。我早就知道你们恩爱,是不是还要让我亲眼看看!” 彦雅嗔道:“你马上就要回去了,就不能过来看看我。” “是是是。” “你姐夫想见你。”彦雅说出今日用意。 谭茵很是诧异,许临海找她何事? 彦雅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喝点茶,吃些点心,我带你去他书房。” …… 书房颇为简洁,南窗下有一榻,北墙前一排书柜,放满了书。东墙则是一桌一椅。 西墙案几上有一梅瓶,插了数枝腊梅,简简单单,却造型自然别致,一看就知道出自谁人之手。 案几上方墙上有一幅书法,汪洋闳肆,奔放多姿,出自许临海之手。 家具式样简朴,摆设也颇为简洁,桌上笔墨纸砚都算不上贵重,整个书房简单得出乎意料。 想起杜艳曾经为了他四处去搜罗怀素的字帖,她一直以为许临海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风流倜傥的才子。 谭茵对着许临海叫了声姐夫。 许临海对她笑了笑,“还以为你不会唤我呢!” 谭茵有点悻悻然,心想要不是看在你对彦雅还不错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 一阵寒暄后,谭茵问道:“不知姐夫找我有什么事?” “我两日前刚收到消息,镇北侯在西北突袭大夏军队,一举夺得凉州和西域最大的云丹养马场,朝野震动,这消息很快将会传遍天下。” 他怎么突然说起杨澈,谭茵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得回道:“凉州和这个养马场很重要吗?” “从武帝时期霍去病打通河西走廊后,河西有四座重镇,由东到西分别是凉州、甘州、酒泉和敦煌,凉州东接颍州,酒泉敦煌地处西域。凉州和甘州扼守河西走廊的最狭窄处,是兵家必争之地,凉州更是河西第一重镇。” “云丹养马场则是整个西域最大的马场,有十万匹战马。那儿水草肥美,出产的马彪悍矫健,日行千里,远非我中原马匹所能比。加上颍州大捷夺得的五万匹马,大昭足以建一只与大靖和大夏媲美的骑兵了。”许临海极是激动。 谭茵和彦雅听得有点糊涂,本来对西北就陌生,对这么多地名也搞不清楚,更不用说什么战争。 但是谭茵对战马的作用还是知道的,谭钧曾经大骂朝廷醉生梦死,耽于安乐,置西北边民于不顾,把大昭置于北方天敌的铁蹄之下,始终面临巨大的隐患。 “听我爹说过,我们一直打不赢大靖和大夏很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好战马。” 许临海对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姑父到底学识渊博,步兵对骑兵的确很难有胜算。但这不完全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谭茵见他称赞父亲,对其好感又加了一分。 “阿茵,我随彦雅叫你吧!今日过来却是为了别事。” “侯爷特意跋涉千里,待了不过两日就悄无声息地走了,旁人以为他是来参加我的婚礼,其实他为谁而来,想必你很明白。” 谭茵很是尴尬,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她可以对着父亲、赵旭和彦雅彦敏插科打诨,瞒天过海。可她知道在杨澈与许临海这些人眼中,自己干什么甚至是想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 谭茵咬了咬嘴唇,“婚礼第二日,侯爷的确来找过我。” 彦雅闻言很惊讶,问道:“阿茵,侯爷找你何事?你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时过境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他问我可愿和他一起。”谭茵想起那日情景,心底感到一丝烦躁。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许临海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我……我拒绝了。” 许临海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为何,我听说姑父姑母已经在为你议亲,你可知道镇北侯乃大昭传奇,文武双全,才貌绝世,有多少姑娘……” 谭茵沉默一会儿,回道:“正因为他是传奇,才觉得与他不合适。” 眼前的这位姑娘,长相秀丽,既有诗书之家的墨香,又有乡村人家的淳朴。温柔中透着主见,谦和中带有倔强。 许临海啼笑皆非,历来只有嫌弃夫婿不够富贵的,难道还有嫌弃过于富贵的。 “愿闻其详?”许临海恢复常态道。 谭茵思索片刻道:“齐大非偶,他位高权重,而我出身乡野,未来荣辱皆寄予其一身,我又没有娘家依靠。万一……” “我出自乡野,虽然平时在十里八乡还算不错,可去了一趟上京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说别的,单论相貌,我连绿腰姑娘的丫鬟都比不上。”谭茵微嘲道。 如梦如幻宛若天上宫阙的月华楼,一舞倾城的绿腰,美丽的奇妙二婢。 春风化雨的绝色美人,盈盈笑语暗含情意,七窍玲珑心机。 美人如月在云端,与地上的芸芸众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杨澈属于哪儿毫无疑问。 谭茵固然长相秀美,可也不过中人之资,恐怕连个大家闺秀的丫鬟都比不上。 “我第一次见侯爷,是五年前在东宫的后花园。当时他正拿着一把花剪修剪一株十八学士,那山茶花大如盏,灿若晚霞,红艳如火,粉色如云,皎白如雪。可当看到他时,谁眼里还有花呢!” 许临海看着她,慢慢回忆往事。 谭茵想起在畅春园和大慈恩寺后山,见他从远处缓缓过来,如春风拂面,鸟语花香,不似凡人,不敢直视。 “若说比相貌,这世上又有几位女子能配得上他,他又怎会如此肤浅,以色取人。他对你情深义重,怎会辜负于你。” 谭茵撇了撇嘴,“谁会相信你们男人从一而终?” 许临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气氛一下变得颇为尴尬。 许临海清了清喉咙,“你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谭茵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道:“再说以他的容貌,我岂不要被那些姑娘们给撕成八瓣……” “阿茵,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彦雅说道。 谭茵咬了咬嘴唇,半晌道:“他这人对我来说过于复杂,我爹也这样认为。” 许临海轻叹一口气,“他复杂在哪?他难道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我也压根没想到他会……”谭茵五味杂陈,有点羞涩又有点苦恼道。 看得出来,她对杨澈的心意很是意外,甚至手足无措。 第八十七章 肺腑之言下 许临海看了看彦雅,彦雅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与侯爷交往并不算深。在没见到他之前,我也曾听过很多传闻,心中不免有几分鄙薄。”许临海缓缓说道。 “我们议起国政大事,大靖大夏对大昭北境的威胁已有近七十年,大昭缺少骑兵,历来只有挨打的份,只能称臣以岁币求和。“ ”侯爷提起大夏国内皇族与外戚之间争权夺利严重,皇子纷争不断,内斗杀戮血腥,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趁乱夺取河西走廊。 “那时他已在西北训练骑兵,虽有小成,却可惜大昭没有好战马。他秘密联系羌塘和吐蕃,还派了一些人进入大夏。” “那是我第一次对河西之事了解如此透彻。他深谋远虑,深思笃行,一步步一招招,我这才知道大错特错,原来的鄙薄是多么肤浅,他明明就是潜龙蛰伏,以待时机。” “直到他夺得颍州,一雪大昭七十年的耻辱,几十万边民重归华夏。你知道这对大昭意味着什么,我们不再俯首称臣,任由他们欺辱。“ ”前朝覆灭时,天下大乱百年,民不廖生,人如草芥,乱世之人不如狗。如今被大靖大夏统治的汉人大多沦为下等人,世代从事贱业,儒学不兴,道统不存,连读书都是奢望。” 许临海说着这些往事,他的目光透着对英雄的崇拜、敬佩和荣耀和民生艰难的叹息。 谭茵也听得心潮澎湃。虽然以往也听谭钧说起一二,但到底离得远,一个姑娘家也并不关心这些,如今听许临海娓娓道来,很是震撼。 她从小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的道理,也知道父亲这些读书人的最高抱负就是“为天下立新,为生民立命,为往胜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许临海见她被打动,继续道:“他因机缘巧合,被东宫赏识,后又有各种流言蜚语。但当时淑妃安王均在,贵妃太子处境尴尬,东宫为人谨慎,又怎会轻易授人以柄,焉知这不是别人中伤之举? “再说,那些说以色见宠之人,又有何人夺得这赫赫不世战功,这可不是靠写几篇文章,磨磨嘴皮子就能出来,靠的是真刀真枪,浴血奋战换来的。” “还有说他经常流连青楼,狎妓冶游,上京宴会都有伎乐作陪,他不过参与其中。绿腰和他什么关系我不清楚,但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情,又怎会舍得让她留在那迎来送往。” 谭茵想起杨澈曾经说过同样的话,思索片刻道:“姐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侯爷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我又何德何能得这样一位传奇人物青睐。” “我的婚事爹娘会为我考虑的。”说完又低下头去。 许临海看她又缩了回去,很是无语。 如果说自己被妻子无视是罪有应得,那杨澈被如此嫌弃真是毫无理由。 他明明对她爱护有加,从没有辜负她,连相貌好、位置高竟然也是缺点。 年轻姑娘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比他办一件朝廷大事还要难。他无奈地看着妻子,向她求救。 彦雅看了看丈夫,婚后刚开始,婚后无论自己对他是和颜悦色还是冷意相对,他都不管不顾厚着脸皮贴上来,像牛皮糖一样撵也撵不走,自己也被他的诚心诚意所打动,两人感情慢慢亲和起来。 今日之事他向自己央求许久,一开始并不愿意答应,但后来听说姑父姑母要给谭茵议亲,想想万一要是错过,岂不可惜? 收到丈夫求救的眼神,她装作病西施捧心的样子,许临海眼睛一亮。 彦雅给谭茵加了茶水,让她喝点茶,也缓和缓和气氛。 谭茵毕竟是一个姑娘,与他们夫妻二人谈论自己的婚事到底尴尬。 “你们准备何时回去?”彦雅问道。 “后日就回。” “怎么这么急?” “快过年了,出来时间也快两个月,我爹还想去嘉兴弯一圈。” “嘉兴?” “赵旭写信给我爹,说过年前这段时间他在家里,请我爹去做客。你知道我爹就是个书痴,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听说嘉业草堂有很多珍本,就在南湖边,风景也很好。”谭茵解释道。 彦雅听到南湖,静默片刻,谭茵忽然想到同在南湖边的三谋园。 想起在上京汾水边春游,顾之俊曾经邀请众人去三谋园做客,估计这话他与彦雅说过很多遍吧! 许临海看到彦雅一瞬间的静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终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雁过无痕,也只能靠时间来磨平伤痕了。 歇息一会儿,许临海继续道:“阿茵,你刚才提到侯爷离你很是遥远,他如今虽然位置较高,但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并非出自天潢贵胄。“ ”他自小孤苦无依,那样的家庭出身,而后又经历几次变故。父母双亡,他连逢年过节都只能独自一人。“ 谭茵想起端午那日的兰若寺,那个酒醉微醺藏起伤痛的人,那个少年郎似乎一直停留在那,心中长叹一口气。 ”东宫虽与他情同手足,可毕竟是君。他学文的好友都四散各处,或曾因为流言蜚语与他绝交,从武的至交好友要不在军中,要不就在云湖。“ ”他的朋友虽不少,也经常觥筹交错,却性喜静独处。说起来他一直都很孤单,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谭茵静静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他来说,什么样的富贵豪门没见过,什么样的美色没看过,可他为何至今仍未娶妻纳妾?那些豪门千金、绝色丽人旁人趋之若鹜,可他又何曾在乎过!”许临海一边叹道,一边看着谭茵神色。 “对他来说,能遇到一个他真心所爱,又能爱他关心他的姑娘,娶妻生子,得享天伦,才是他心中真正所盼所愿。” 谭茵猛一抬头看着许临海,他正笑着看着她。 谭茵的心有点乱,像是说服许临海又像是说服自己一般,“符合这条件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何必是我?” 许临海见她一再退缩,知道这事终究勉强不得。 …… 彦雅送谭茵出去,彦雅让人准备了点东西给他们带回去。 谭茵想了想,问道:“彦雅,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固执,不可理喻。” 彦雅轻叹,“我怎会这么认为,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支持你。” 谭茵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彦雅送她上了马车,和她道别,最后说了句,“阿茵,有时想得太多,反而瞻前顾后,徒增烦恼。实在下不了决心的时候,就跟着心走吧!” 谭茵顿住了,慢慢点了点头。 …… 华灯初上,冬夜宁静。 彦雅正在屋里仔细端详那盘插花,似乎把百合换成菖蒲更质朴也更有生命力一些。 许临海进屋就看到她在摆弄那盘花。 “你回来啦!”彦雅招呼道,给他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转身去给他泡茶。 中午送走谭茵后,下午许临海去拜访旧友,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 彦雅给他端来茶,浅笑道:“昨日大哥给的,从云南那边来的黑茶,你看看可合胃口。” 许临海品了后称赞果然不同。 红黄烛火下,彦雅的面庞更是柔和,眼睛就像养在水里的黑珍珠一般润泽发亮。 成亲快两个月了,她一直对自己体贴入微,关心倍至,书房里的书、茶、花都不假人手,亲自整理放置。 可自己心里明白,想要的不只这些,彦雅心中其实也很明白。 两人早早安歇。 许临海从背后抱紧彦雅,吻着她的后颈,一只手慢慢伸进她的衣服里。 彦雅微微一僵,后又放松下来,许临海却是止住了,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抱紧她,轻声道:“睡吧。” 彦雅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却都没有睡着。 新婚之夜,当看到彦雅头上那只栀子花玉簪时,他心中狂喜不已。当彦雅看到百花齐放,芬芳满屋,特别是那幅花蓝图时,眼中的激动和喜悦也深深感染了他。 待夜深人静,良辰春宵,噬骨销魂,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新婚燕尔,情浓炽烈。 虽然没有心中期盼的主动,但她总是柔婉迎合,让自己享受道极致之乐,而她亦很快乐。 可他知道彦雅的心结并没有彻底揭开。 今日当她听到嘉兴南湖,就知道她想起了顾之俊,才有了晚上的抗拒。 慢慢来吧!自己已算极为幸运,若不是两人曾有婚约,彦雅对自己有情,就凭自己干的混账事,不知道会被踢到哪去了。 碰到谭茵那样的姑娘,李征就算把头磕破也没用,杨澈被拒绝得莫名其妙,估计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不入她的眼。 第八十八章 嘉业草堂 马车行进在去往嘉兴的路上。嘉兴与杭州路程很近,不过半日时辰。 冬日阳光再是暖和,也驱不散严寒,沿途萧索,满眼褐黄,谭茵也打不起兴致来。 此次来杭州无功而返,谭夫人并不甘心,到是谭钧一直安慰妻子,不要着急,缘分天注定。 谭夫人看着女儿蔫蔫的样子,生了会闷气,但如今也只能期望谭钧老友那边有好消息了。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南湖边一客栈。 赵旭与顾之俊都在门口等候,两人如此郑重周到倒是让谭茵颇为意外。 顾之俊与谭茵打招呼,她装作没看见走开了,一时颇为尴尬。 谭钧看到女儿如此使小性子,不禁摇了摇头。 谭茵对顾之俊心有疙瘩,而谭钧夫妇因为久经世事,则要宽容许多,毕竟他与彦雅交往时间不长,如今彦雅又生活不错。 赵旭与顾之俊一起,招呼谭钧一行安顿下来。 赵旭让人提前预定了客房,在二楼最好的朝南位置,直面南湖。 谭钧夫妇一间,谭茵与忍冬一间,房间颇为干净安静,装饰很是雅致。谭钧暗赞赵旭为人沉稳,做事周到。 等众人收拾停当,赵旭与顾之俊早在一楼等候他们用餐。 店家上了糯米排骨、红烧鲫鱼、酱鸭、黄豆焖猪手、青菜冬笋、糖醋藕饼等嘉兴家常菜。 几人边吃边聊,谭茵则待在一旁闷闷吃饭,不大说话。 杨澈夺得凉州和云丹养马场一事已经传扬天下,朝野上下均振奋不已。 顾之俊难掩激动心情,大赞其为不世出的英雄,冠军侯再世。谭钧与赵旭也齐声附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起杨澈时,赵旭不经意间瞥了谭茵一眼。 众人说着西北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说到一个个城池的历史、文化和沿革等等。谭茵听得很仔细,可毕竟不熟悉,听得一知半解。 谭夫人母女看时间不早,便早早回房休息。谭钧与赵旭顾之俊则越聊越兴奋,很晚才散。 …… 第二日一早,谭家几人去赵家的嘉业草堂游玩。 赵家世代望族,族中人才辈出,宅院足足占了一条街,绵延数里,嘉业草堂就位于南湖边。 谭钧一行数人先去拜访赵旭父母。赵旭父亲看上去有点严肃,赵旭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母亲颇为和蔼可亲,让人放松许多。 谭钧对赵旭父亲早有所闻,如今能当面向其切磋请教,机会难得。 坐了一会儿,赵旭让妹妹赵如兰招呼谭茵前往草堂。 赵如兰书香门第出身,人如其名,气质如兰。 草堂共有三层,青砖黛瓦,曲院深墙,绿树掩映,面湖而立,每层足有数十开间,藏书数十万册。 一排排书柜从顶到地,书籍汗牛充栋,书香满室。 楼外湖水平静无波,心旷神怡,极目楚天舒。 楼外还有宽大的阳台,想来春暖花开季节,沐浴在阳光下看书,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赵如兰看谭茵爱不释手地翻看各种书籍,笑道:“天很冷,你带上书,我带你去静庐!” 静庐?谭茵跟着她往三楼西首最西首走去。 静庐足有两大间,中间摆放一个长桌,放了数十把椅子,靠窗放置一榻。拐角处放置了一盘兰花,清香满室。 静庐南面和西面都临湖,四周都有大窗户,用西域过来的透明玻璃做窗纸。 房中竟然通了地龙,温暖如春。赵如兰早就准备好了果品点心,泡好了茶,招呼她上榻就坐。 对着一池湖水,坐在万书楼中,屋外天寒地冻,岸边已经结冰,远处行人裹着肥大的棉袄仍然在抖抖索索。屋内却温暖如春,读书、品茗、闲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父亲对家中男子要求甚严,床都是硬的,冬天被子都不允许太暖和,不管天再冷,都必须早早起来读书。但对我们姐妹却很爱护,我姐姐出阁前最爱看书,但她很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爹爹便建了这静庐。”赵如兰介绍道。 “你家姑娘可真是幸福!”谭茵羡慕道。想不到那么严肃的人会这么爱护女儿。 “可不是,姐姐到现在一回娘家就不想走,姐夫一听她想回来就头大,每次都央求哥哥劝姐姐早点回去,哥哥有时两头为难。”赵如兰笑道。 谭茵讶异地笑道:“想不到你哥哥还会管这事。” “哥哥从小就是同辈的头,什么事有他在,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大家都要找他商量。” 原来赵旭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难怪他对顾之俊一事那么关心。 赵如兰好奇道:“谭姑娘,你与我哥哥熟吗?” 谭茵微笑道:“不算很熟,你哥哥与我父亲、表哥颇为交好。” 赵如兰听起来有点小失望,“那……那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如果说刚来赵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今日随父母过来,见到赵旭父母,再想想其中缘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茵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道:“你哥哥进士及第,学问自然很好。” 赵如兰显然并不满足于听到这些:“那你觉得我哥哥这个人怎样?个性,脾气……” “他为人端方有礼,看人看事深刻,举止有度,行事妥帖,很得大家信任和称赞。” 赵如兰看了看她,似乎想从她守正中庸的话语中发现一二蛛丝马迹。 可她有点失望,谭茵并没流露出什么情绪,也许是矜持吧。 ……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这时赵旭进入静庐,他今日穿了件浅蓝圆领绣边襕衫,显得人轻快许多。 赵如兰看哥哥过来,找了个借口出去。 谭茵此刻看到赵旭,想到此次来嘉兴的含义,也有点尴尬,问道:“我爹娘呢!” “你爹正在草堂看书,有几本怀瑾先生的著作,市面上很难看到,谭夫子极为高兴。你娘和我娘在一起喝茶。” 谭茵知道父亲进了草庐,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不到非走不可的时候,他是绝对不走的。 “你可有看中的书?” “我看了几本,粗粗翻完了,其他书还来不及看。” “你可以带回家慢慢看。”赵旭建议道。 “路途遥远,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给你。”谭茵婉拒道。 赵旭听她这么一说,顿了顿,问道:“觉得静庐如何?” 他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但人反而有几分紧张。 谭茵笑道:“这么美这么好的地方,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真正会享受的读书人家了。” 赵旭也笑了,“静庐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景,我最喜欢冬天在这边看着雪景,一边看书一边喝茶,而姐姐与如兰却更喜欢春花烂漫时刻。” “我刚才听如兰说,你姐姐出阁后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静庐,她还感叹要是不出嫁才好,听说你姐夫还一直让你做和事佬。” 赵旭轻笑道:“姐姐爱书成痴,出嫁后有了孩子,加上家中琐事缠身,很少有时间看书。每次回来都想好好歇歇,不大想走,姐夫就经常央求我。” 是啊!女人的一生,出嫁前的时光才是最美最自由最烂漫的。 谭茵仔细打量他,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让人羡慕。” 赵旭没有说话,慢慢收敛神色,目光直直看着她道:“没必要羡慕她们,你也可以一直待在这儿,做静庐的主人。” 饶是谭茵今日已有预感,突然听到这话,还是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自认还算品行端正,学业也稍初成,也无不良嗜好,想必不至辱没你。”赵旭缓缓道来。 谭茵面红耳赤,低下头去,躲开赵旭的目光。 赵旭看她低下头去,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轻声道:“我知道你这一年多来经历的风波,心中有所疑虑很正常。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但我想请你好好想想。” 良久,谭茵微微点了点头。 ....... 回到客栈,谭钧前来找她。 “茵儿,今日赵旭是不是向你坦白心思,你怎么想?” 谭茵点了点头,茫然无措道:“爹,我也不知道。” 谭钧问道:“你是不相信他这个人?” 谭茵摇摇头道:“赵旭人品和才学都是上乘,是我配不上他这个进士才对。” 谭钧看到女儿闷声不响,心中暗叹,说道:“他今日来找过我,说他想娶你,他父母业已同意。” “你一直知道我对他极为赞赏,赵家门庭齐正,赵旭为人泰而不骄,性格宽宏坚韧,才学优异。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若能把你托付给他,我们俩也算此生无憾。” 谭茵看着父亲,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对她的婚事表态。 “爹,我明白,赵旭很好,对我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 “那你难道还有别的想法?” 谭茵慢慢摇了摇头,最后道:“女儿都听爹的。” 谭钧露出满意的眼神。 …… 晚上,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映得房内窗前恍如白昼。耳边传来忍冬均匀的呼吸声,她一向好眠,无忧无虑没啥心事,有时谭茵都很羡慕她的没心没肺。 谭茵睡不着,披好衣服坐起来,想了许多许多。 等天空泛出第一丝鱼肚白,谭茵穿好衣服,走出客栈,走在南湖边。 天气寒冷,呼气成霜,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一般,头脑似乎也更清醒。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许临海的劝告,赵旭的诉请,父亲的殷切希望,母亲的心满意足都缠绕在头脑里,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理也理不清楚。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话语,他们似乎都在急迫地说着什么,似乎都要拉她前去,一时感觉好像头都要炸了。 最后,谭茵沿着湖边慢慢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后又放慢脚步。 看着面平如镜的湖水,微微青白的天空,吐露绚烂的朝霞。 忽然想起那个满面污渍看不清楚脸,却有着星河灿烂眼睛的男子,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 第八十九章 西域游记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回到熟悉的家中,离过年不过二十余天。 谭夫人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一回家就忙活年货起来。 谭茵随着母亲东奔西走,让自己忙碌得没有时间空想。 这日,谭夫人带着谭茵与忍冬前往苏州城里。 先去素锦天衣坊给谭茵和忍冬做了一身新衣裳。 又去南北货铺子里采办了火腿、腊肉、腊肠、咸鱼、风鹅等干货。又去果品铺子买了蜜饯果铺糕点,花生瓜子杏仁等各式干果等。 “娘,你少买点,当心吃不掉。”谭茵见母亲一篮一篮地采办,劝说道。前年过年时也买了很多,后来都送掉了。 “前年那是我们一家都出去了,今年我们都在家,还怕吃不掉?再说年年有余,过年啊可不能紧巴巴。”谭夫人一边用手捏捏看腊肉干不干,一边问着老板肉从哪里来的,头也不回地说道。 谭夫人出身富家,花钱历来大手大脚,乡村里那些妇人一直看不惯她。 谭茵出身乡里,谭钧管教又严,倒不大像母亲。 谭夫人经常教育谭茵不要委屈自己,反正谭家不缺小钱花。 谭茵有时候很羡慕母亲活得滋润自在。 她装扮精致,穿最时兴的衣裳,戴最珍贵的首饰。生活讲究,吃最新鲜的果蔬,最美味的佳肴。 她是苏州城中名店的老主顾,每次去只要老板在就会亲自接待,还会给她最好的货色。 她从不亏待自己,也不愿意为了流言蜚语而改变自己。名言是日子过得舒坦不舒坦自己知道,管别人做啥。 她的人生幸福顺遂,在家父母兄弟宠爱,出嫁后夫妻情深,除了没有儿子这个遗憾外,其他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想想自己与母亲差得远。彦雅的婚事一波三折,自己比起彦雅更是曲折。 如果说与李征是少年时的纯真爱情,在自己的心中是座高山,如今翻过那座山,踏过那条少女时代的河流,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广袤无边,眼前没有一条路,却处处都是路。 …… 想起那日在嘉兴客栈,赵旭在湖边等他。 他为人一向镇定,此刻却有几丝紧张,问候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方面希望能快点听到回答,却又害怕听到不想要的。 可谭茵终于还是说了,赵旭听到她的拒绝后,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谭茵眼中带泪道:“我怕会辜负你,我不想你我之间变成第二个彦雅顾之俊。” 赵旭深深地看着她,“我不是之俊,我可以慢慢等,多久都可以。” 谭茵摇了摇头,“你很好,但我不希望我们日后成为怨偶,我怕以后你会恨我。你有你的人生路,陪伴你的不是我。” 赵旭仰头看天,良久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我不知道……”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赵旭终于镇定神色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谭茵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 他被那样羞辱,决绝离开,难道还会像以往一样对她!还能指望他继续对她矢志不渝! 他远在边疆带兵打仗,离自己足有三千里,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想到此,心突然一阵一阵绞痛。 …… “你又在想什么?”谭夫人打断女儿的沉思,谭茵最近一直这样恍然出神,人在心不在。 谭茵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你采办好了?” “我准备去首饰店再去看看,丁老板说有新货。”谭夫人喜滋滋道。 “让忍冬陪你去吧,我想去书店买几本书。” 谭夫人知道女儿对书的兴趣超过首饰,遂分头行动。 …… 谭茵拒绝了赵旭,让夫妇俩很失望。 以赵旭的家世人品才学职位,比李征又要胜上许多,对谭家来说,本就属于搭梯子也高攀不上。 夫妇俩心底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赵旭坚持,不是因为高家与许家有姻亲关系,赵旭父母不见得会同意这门亲事。 错过这样好的婚事,夫妇俩明白不可能还有再好的了,他们对谭茵苦口婆心,谭夫人到最后都想家法伺候。 可之前依顺的谭茵,这次却像铁了心的秤砣一般,坚决不答应。夫妇俩最后迫于无奈,到底舍不得逼迫女儿。 谭夫人这下更愁了,本来连过年都没心思。谭钧与女儿长谈一次后,劝慰谭夫人缘分之事强求不得,若真的成了怨偶那真是得不偿失。 谭茵知道母亲对她的婚事很焦虑,可她不想一错再错。 等到谭夫人带着女儿前往苏州报国寺烧香,终于求得一只姻缘上签后,这才消停下来。谭茵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 …… 新年将至,热闹和喜悦像往年一样笼罩着这个乡村。深深嗅一下,都能闻到鞭炮的刺鼻味和米果的香味。 前几日,家里大扫除,里里外外清理得干干净净。 谭茵坐在屋中看书,手里揣个手炉,脚下还放了个暖炉。桌子上放了几本书,还有一盘兰花吐露芳香。 谭钧走进女儿房间,看到她正津津有味地看书。她右手拿起一支笔正在做圈注,还没注意到他进来。 谭钧默默注视女儿好长时间,这段时间她似乎不像从上京刚回来时那般强作坚强,也不似在杭州时那般蛮不在乎。 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时候,却多了几分积淀,几分痛苦后的感悟和豁达。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谭钧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好一会儿,谭茵才发现父亲进来。 “看什么书,这么好看这么认真。”谭钧问道。 谭茵扬了扬书道:“我前两日陪娘去采办年货,去徐家书铺逛逛,他们说这是新近最热销的书。闻达和许放写的西域游记,从颍州过河西走廊到西域回纥,再远到大食。” “这两年,大秦大食的金银器、种子、美酒等各类货物通过西域和河西走廊进来得越来越多。如今镇北侯夺下凉州,大昭对西域的兴趣也一下子浓厚了许多,闻达许放这本书真是适逢其时。”谭钧说道。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地方风土人情和大昭完全不一样,很有意思。” 虽然有手炉,她的手仍冻得通红,掌侧生疮,用生姜涂抹,室内一股姜味。 桃花水飘过,米酒酿熏过,杨柳枝拂过,春日葱翠,夏日炎炎,秋日私语,冬日晴雪,小桥流水人家,才孕育了娇柔如水、窈窕美丽的江南姑娘。 北国苦寒,满目荒芜。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怎堪寒风冽。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陛下与东宫颇为欣赏闻达与许放,给二人授了官职。”谭钧说起朝中事。 谭茵笑道:“写本书就可以做官,那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读书了。” 谭钧摇了摇头,“若说以前,不中进士难做文官,武官要不然拼家世,要不然拼战功。但储君用人不拘一格,今年才选选了不少人出来。” “说起来闻达和许放两人还算读书人。这次才选倒是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有。 “有会奇门八阵的,有会观天象的,有会数筹运算的,有会纺纱织布的,有会种田养桑的,还有特别会做生意的,连放高利贷的都有,当时朝中就有元老嘲讽其为鸡鸣狗盗之辈。” “那储君为何要选择这些人?”谭茵问道。 谭钧欲言又止,半晌看女儿仍旧看着他,说道:“有人传言是镇北侯向储君提议的。传闻他还说,鸡鸣狗盗怎么了?孟尝君若是没有他们,岂不是要死在秦国?朝中王阁老气得骂他败坏朝纲,有违正道,有辱斯文。” “那......那爹你怎么看?”谭茵问道,带着一丝好奇,也带着一丝忐忑。 谭钧沉思片刻道:“刚开始知道才选结果时,我也认为不成体统,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动摇国本,那些不学无术之人如果也可以做官,那十年寒窗苦之人又该如何。” “但这次凉州大捷让我有所反思。现在想想这些人都是进工部、兵部和户部,虽然书读得不行,可干这些活都是好把式,这些地方倒的确需要些实干懂行之人......” “杨雪原兵行险招,不按常理出牌,的确令人难以琢磨。” 谭茵五味杂陈,对着父亲勉强笑笑。 ...... 正月,皇帝退位,储君继承大统,改年号元启。 对百姓而言,除了年号变了,坐在皇位上的人变了,大昭并没有什么变化。 对朝廷来说,储君早已掌握朝政,变与不变本就同时进行,只是陛下以后可完全凭自己心意施政。 朝廷上下早已看出储君意图,一些老臣难免惴惴不安,而年轻臣子早已跃跃欲试。 刚过元宵,一小队人马不期而至,来到这个宁静的乡村。 第九十章 三生石上 晌午时分,冬日暖阳虽不热烈,到也驱散不少寒意。 严寒已过,春意已到,路边野花的花苞儿鼓得满满的,一不小心就要涨出来,枝儿开始抽了一点点绿芽,羞答答的,不仔细看像没有似的。 一队数十人马走在路上,为首一人乃是儒士,其余数十人皆是军士,还有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侍卫。 一行人等走在这宁静的乡村道路上很是显眼,来往人都侧目以对,惊讶众人去往何处。 村里孩童们很是好奇,一路小跑跟着,更有几名孩童在前面吆喝开道。 军士领头人是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人倒是颇为和蔼,见那么多孩子跟在身边,让婢女取了些糖果,分给孩子们。都是些平时见都见不到的时兴糖果儿,这下孩子们更乐呵了。 等一行人等到了谭家,进了院子,忍冬把大门一关,阻隔了外面或大或小好奇的目光,众人这才散去。 谭钧看到为首那人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请问你可是方成先生。” “正是。” 方成已经五十多岁,看上去不像个儒家夫子,反而有几分仙风道骨,让人不知道修的是儒家还是道家。 他乃当世大儒,是泰斗一样的人物,是天下读书人敬重的夫子。平日在岳麓书院讲学,门下弟子无数,成就非凡。 十年前他曾在上京讲学,太上皇带着还是幼年的当今陛下,及一众皇室子弟前往听讲,至今仍传为美谈。谭钧曾与师兄在岳麓听过他讲学。 谭茵知道来人是方成时也很吃惊,但更让她吃惊的杨澈的贴身侍卫杨五也在其中,他对她挤挤眼打了个招呼。 谭钧夫妇让谭茵前来拜见,方成见谭茵面容清丽,举止自然,落落大方,既有书香之气,又有淳朴之风,暗自称赞。 夫妇俩将方成迎进客堂,又让杨五一行几人到偏屋休息。 谭茵见父母与方成在堂屋交谈,他为何人何事而来已经不言自喻,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 杨五带着数十士兵,均精悍强干,训练有素。一看到谭茵过来,都立得笔直,目不斜视,立成一排行礼。那名女侍卫飒爽英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她把杨五单独叫出来,两人走过院子,到了另一边。 谭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半年不见,谭茵似乎脱去了几丝稚气,变得更为成熟,似春日蔷薇,虽不够艳丽,却也独自暗香。 “谭姑娘,我如何到这儿,你还想不到吗?”杨五笑道,心中替自家侯爷叹息。 谭茵看他虽然精神抖擞,但难掩风尘仆仆,脸上黑糊糊的,像是很久没洗过。胡子拉碴,一看就很久没剃,衣服上尘土飞扬,早就看不出本来颜色。 “你们是从河西直接过来的?” 河西据此三千多里,就算日夜兼程,也要二十来天时间。 杨五点了点头,“我们刚夺得凉州和云丹马场,怕敌军卷土重来,侯爷不能脱开半步,便命我前来。” 谭茵咬了咬嘴唇,“那……那河西没事吧!” 杨五看她担心自家侯爷,很是高兴,连忙安慰道:“侯爷本欲亲自前来,可如今西北局势,他是半步也离不得,就修书一封让我去请方先生。” “那......” “哦,侯爷让我把这块玉佩给你。” 看着那块上京吴尚斋的鱼戏莲叶白玉佩,“家庭和美,吉祥喜乐”,音犹在耳。 杨五故意叹了一口气,紧皱眉头道:“哎,这次虽然大捷,可夺得凉州后,敌人偷袭刺杀了好几回,最后一次,侯爷却......”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谭茵惊问:“他怎么样了?” 杨五见她大惊失色,忙道:“侯爷被刺中了胳膊,所幸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就行。” 谭茵拍了拍自己胸口,连呼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杨五继续道。 “只是什么?”谭茵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了。 “只是我看那伤口洞深的吆,我的妈呀,都快要见骨头了。军医给他换药,疼得吆,额头上都直冒冷汗,侯爷那是一声不吭,谁不敬佩他是条汉子。” 杨五看着谭茵,继续道:“军医到底粗鲁,要是有个贴心的人照顾就好了。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哪有那细心思。练桑,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女的,也整日与我们一起打打杀杀的,更别提照顾人了。” 谭茵总算知道他什么心思,白了杨五一眼,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杨五嬉皮笑脸道:“我说阿茵姑娘,我们家侯爷对你那可是日思夜想,我听许先生说什么关关斑鸠,五味求之......奇怪,为什么是五味,不是六味.......” 谭茵脸刷地一下红了,转身奔回屋子,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阿茵姑娘,你别走啊!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杨五在后面扯着嗓子。 “别喊了,你没看到人家姑娘脸都红了吗!当心惹怒她。”练桑摇了摇头,嘲讽道。 “你懂什么,别看侯爷是青楼瓦肆常客,可有些话侯爷绝对说不出口。这姑娘太难打动了,侯爷这般天上的人物,竟然舍得不要......”杨五露出一副计谋在胸模样,摇了摇头。 练桑疑惑道:“那你说这回能成吗?我们大老远跑过来,若是无功而返,该怎么向侯爷交代。” 杨五得意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小练桑,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次准行。” ...... 方成与谭钧夫妇在堂屋就坐,如此泰斗人物亲自来见他,谭钧心里激动难以言表。 主客寒暄半天,探讨了一些学问,谭钧像小学生一般求教,方成给予解说,谭钧每每点头,有顿悟之感。 谭夫人看着丈夫如此模样,咳嗽几声,生怕他忘了正题。 “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方成笑道:“此次前来,是为了我那学生杨澈向令爱求亲。” 谭钧看了看谭夫人,两人见方成前来,其实已有预感。 一直有传言杨澈与方门师兄弟关系并不密切,特别是后来他弃文从武,又得东宫赏识,同门中人纷纷与他断交,更有传言说方成并不认他。 方成似乎知道谭钧所想,笑道:“他一直是我方门中人。世人以讹传讹,荒谬之言何其多哉!我这个学生虽然脾性不够柔和,但为人才学我一直都信得过。” 谭钧郑重点了点头,能得方成亲言,还有什么好置喙的。 “能得先生如此之言,镇北侯又如此才学品貌,谭家实在是过于高攀。只是小女生长于乡野之地,自由散漫惯了,不懂官宦之家礼数,只怕要让侯爷失望。” 谭钧言语非常诚恳,此次回来,夫妇二人又怎会不知道女儿真正的心思,只是为人父母总是担忧儿女。 方成听他意思,知道他并非托词,只是担忧女儿将来生活。 “谭夫子何必自谦。我看令爱肃肃然有林下之风,又有什么事是她应付不了的,再说不是还有杨澈吗!千金易得,难得有情郎。” 夫妇俩对视一番,知道杨澈对女儿情意,又是他恩师亲自保媒,遂答应下来。 方成见大事已定,也替学生高兴。又提出河西大战,乃多事之秋,一时半会恐难以回来成亲,提出想接谭茵过去成亲。 谭钧夫妇本不大愿意,可一想到万一杨澈一两年才回来,不是又要横生枝节,蹉跎女儿青春吗!看杨澈已经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其中还有女侍卫,看来是准备妥当,便答应下来。 …… 杨五把聘礼抬了出来,一担又一担,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虽然贵重,但谭家并不意外,也不会看重。 但当看到两份东西时,谭钧夫妇那些疑虑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份是那对白玉手镯,谭夫人的陪嫁,在上京时为了答谢杨澈所送,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收这玉镯似乎就意味深长。 还有一份聘礼竟然是一对白玉大雁。古人以大雁作为聘礼,今人已经不用。 大雁情深,一生一伴,至死不渝,他以此作为聘礼,含义不言而喻。 夫妇俩虽然舍不得女儿如此远嫁,谭夫人更是哭了好几天,但也只得抓紧时间准备。 夫妇俩给女儿准备了各式各样东西,谭夫人恨不得把半个家给她带上。 但路途遥远,只能拣些贵重物件带过去。好在让忍冬作陪,路上也有人照顾。 两人本来担心路上安全,但看这些侍卫,肌肉贲张,身形矫健,佩剑铿锵,走起路来都虎虎带风。 杨五说都是侯爷的亲兵,身手都十分了得,路途虽然遥远,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商定等月底就启程前往河西。 本来悠闲的生活一下子就紧绷起来,谭茵心中对即将到来的河西之行充满忐忑。 十八相送终有时,在母亲的涟涟泪水和父亲的难舍难分中,又要踏上新的行程,奔向未知的远方,展开全新的生活。 第九十一章 执子之手 越往西北,路上越来越荒凉,与江南的郁郁葱葱、潺潺流水、风和日丽不同,西北地广人稀,风沙四起,荒无人烟。 经常是行了几十里只有寥寥数户人家,满目尽是黄土飞沙,枯藤老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望无际的雄浑景象也震撼了两人。 气候很是干燥,谭茵与忍冬觉得皮肤很干,鼻腔也开始出血,连桑给两人涂抹羊脂油才稍微好点。 路上水土不服,饮食油腻,容易上火,谭茵吃得不多,更是消瘦。 加上路上缺水,连饮用水都极是珍贵,自然没有水洗澡。谭茵觉得自己浑身又脏又臭,忍冬很是抱怨,被谭茵喝止住,不允许她提这种奢侈要求。 众人白日走官道,日头越来越长,晚上就在驿站歇息。 有时经过数个城池,却是比较繁华,驿站的人也越来越多。 杨五解释道,随着大夏对河西走廊控制日松,如今越来越多的商队往来这条道路,驿站是一扩再扩,仍然一房难求。 练桑见谭茵路上诸多水土不服,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可吭都不吭一声,心里开始对这位江南姑娘未来的侯府夫人刮目相看。 …… 马车行走比骑马要慢许多,如此行了两个多月,终于到了河西门户颍州,也是西北军行署之所。 夺回颍州已有两年,西域商队在此与中原商人交换货品。 他们驮着大秦大食西域的毛皮、牛羊肉、葡萄美酒、彩色玻璃、金银器皿,也运回大昭如天人制造的瓷器、比婴儿肌肤还柔软光滑的丝绸,还有那魂牵梦绕的茶叶等。 颍州一地贸易和税收暴增数倍,城中来往人员多了数万,酒馆、茶馆、勾栏瓦肆等各类馆所日益增多,夜市也逐渐开到很晚。 从西域大食过来的商人胡女与中原人不同,他们广额高鼻,金黄卷发,碧绿眼眸,雪白肌肤,谭茵主仆二人很是惊奇。 近乡情怯,谭茵一方面希望快点见到杨澈,另一方面又不知如何面对他。 等她听说杨澈还在凉州处理军务,一时脱不开身,长松了一口气,却又有几分惆怅。 杨五将主仆二人安置在驿馆一单独小院,让练桑带着几个侍卫留守,又让一位越娘前来照顾她们。又寄信给谭钧报平安,安排妥当后就奔往凉州去了。 越娘约莫三十来岁,长相端庄,看起来很是可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有礼,让人很舒服,听说曾经在官宦之家当值多年。 一路上练桑尽心尽力,可谭茵知道她更愿意去凉州前线,而不是在这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姑娘的贴身护卫。 房间地上铺着绚丽多彩石榴花纹的西域地毯,靠墙案几上放置了一尊敦煌飞天彩塑,曹衣带水,彩带飘飘,似欲羽化升仙。 还有一个牛首鎏金玛瑙摆件,惟妙惟肖,风格与中原完全不同。房屋中间摆放一矮桌两椅,床上被子崭新柔软。 屋内通了地龙,温暖如春,在室内穿得很是简便。 驿使亲自过来询问安置否妥当,看他很是郑重其事,生怕招待不周,谭茵连忙说已是很好,驿使这才放心而去。 谭茵觉得有点诧异,驿使为何如此小心慎重。 越娘笑道:“姑娘现时身份不同以往,以后可要适应才好。侯爷让我过来侍候,也是为了让姑娘更好应对。” 谭茵听后怔怔,越娘见她虽然明白可还是有点不大适应的样子,和她细细述说其中究竟。 …… 晚上竟然下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便白茫茫一片,谭茵与忍冬很是兴奋。 江南虽然也会经常下雪,但经常积不起来,唯余屋顶那一点点白,总让人不过瘾。再说地域到底不同,也不可能这么快春天了还下雪。 虽然旅途劳累,可换个陌生环境,谭茵晚上时醒时睡,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太阳已经出来,照在雪地上一片金光。 清晨打开窗户,院内有一株老梅,一阵凛冽凉意刺入口鼻,带着雪与梅的芳香,沁人心脾,谭茵童心四起,赶紧穿上厚衣裳跑到院中。 积雪很深,到小腿肚地方,谭茵一脚踩下去,嘎吱一响,走了几步,身后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 折了一枝梅花,嗅了嗅,把它插在雪上。谭茵捧起一堆雪,慢慢揉搓成一个大团,等会可以和忍冬打雪仗,还可以堆雪人。 不一会儿,发现似乎有些异样,转过头来,看到他身穿黑衣大髦,长身玉立站在院门口雪地中。 谭茵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蹦出胸膛似的,太阳灿烂,庭院无风,似乎整个空间都凝固了。 待稍稍反应过来,一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木呆呆地停在原处。 杨澈看她俏生生地站立在雪中,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脸颊冻得通红,毛绒绒的白狐毛围了脖子一圈,越发衬得莹白如玉。 看她不安地磨搓双手,低垂的眉首,通红的脸蛋,顿觉温暖如春,一阵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他向她走去,捡起那枝腊梅,停在她面前。 谭茵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他。 杨澈柔声问道:“路上可好?昨晚睡得怎样?吃得可还习惯?” 谭茵轻声道:“路上挺好的,昨晚睡得也好,吃得也习惯。” 杨澈执起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左手托起,右手盖了上去,给她捂捂。 谭茵的脸这下更红了,耳坠如同滴血一般。 过了一会杨澈说道:“天气还是寒冷,听杨五说你路上一直水土不服,身体还是不适,我们回屋去吧。” 谭茵羞涩渐退,跟随他进了前厅。 杨澈脱下黑衣大髦,露出里面军服,颇为脏旧。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下巴长着青青的胡渣,人也更瘦削,与上京时玉山般的贵公子完全不同。 谭茵立马接过他手里的大髦挂在衣架上,引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后又想起自己早饭还未用,时间这么早,他估计也没用早餐,不宜喝茶。 杨澈见她给他倒好了茶,却没端过来,微笑道:“你别忙活了,我让驿使把早饭直接端过来,你陪我一起吃,吃完我还要赶回凉州。” 他如此一早过来,想必昨夜就已经出发,日夜兼程才能这么早过来。 “你干吗这么急?又不急这一时一刻。你昨夜都没怎么睡吧!”谭茵半嗔半怨道。 “心疼我了?”杨澈笑意更盛,谭茵脸刷地红了,偏转过去不看他。 杨澈知道她仍害羞,不再调笑,正色道:“我没事,领兵作战这乃兵家常事。” 谭茵见他语气正经,回过头来说道:“我听杨五说你之前还曾遇刺过。” “哦,三个月前的事情,不过一点小伤。当时刚攻克凉州,城内细作众多,四处破坏,如今已经平定。”杨澈轻描淡写道。 谭茵并非无知少女,知道这背后的波诡云谲与万般凶险。 “那……那你也得爱护身体才是,没必要这么急赶着回来。” “我知道你来了,又怎么待得住?”他的目光炽烈,似乎要把她融化一般。 谭茵好不容易恢复常色的脸又红了,低下头去。 杨澈见她这么害羞,胳膊伸过来执起她的左手,慢慢抚摸道:“阿茵,你看着我,我很开心,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谭茵从刚才在院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心就砰砰跳得厉害,人晕乎乎的,似在云端,又似踩在一团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也无需自己做主,只需跟着他走就行了。 谭茵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双星河灿烂的眼眸,里面的情思早已盛不住,就像那奔腾的河流,一路向前,不可阻挡。 她的心里又何尝不像吃了蜜似的,她愿一起融入这奔腾不息的河流,与他一起向前,时而激流澎湃,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时而和缓平和,潺潺抚堤,流过万重山。 她翻过手去抚摸着他的手。这双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但却不是那种执扇抚琴的玉手。 指腹与指间有厚茧,那是长期执剑执笔的手,数道愈合后的伤痕,诉说着这双手曾经历过的搏斗、厮杀和生死。 她反客为主,抚摸他的双手,特别是摸到老茧和伤痕时,更是用指腹仔仔细细描画好几遍。摸到伤痕时,似乎在哀叹它曾经受过的伤痛。 杨澈愣住了,任由她慢慢抚摸,好像那些过去的伤痕也被抚慰了一般。 谭茵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也很开心。” 杨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露出狂喜的眼神,似烟火升空绽放,又似桃花朵朵盛开。 他被巨大的喜悦所淹没,一把走上前去,紧紧抱住她,谭茵被他勒得透不过气来,咳了两声,这才惊醒了他。 他像个孩子似的,也不说话,打量着她全身上下,不时揉揉捏捏她的头发和脸蛋,拨弄她的衣摆裙裾。 他的眼睛就像启明星一般闪亮,面庞像羊脂白玉一般细洁光滑。 谭茵第一次觉得他的美与自己如此之近之密切,不再是隔在云端,沉在水底,恍似不在人间。不再是隔了层纱似的朦朦胧胧,琢磨不透,百般难解。 她以前所有的疑虑担忧,路上的忐忑不安似乎一下都烟消云散。她的心里压了一块稳稳的石头,心彻底打开了,也彻底安定下来。 直到伙计端早餐进来,才暂时打断他那无法抑制的澎湃激情。 第九十二章 谁更卿卿 早餐有黄色小米粥,馒头,油条,泡馍,羊肉汤,煮熟的鸡蛋,几小碟小菜,还炒了几个新鲜菜,有谭茵念念不忘的绿色蔬菜,就是不知道什么品种。 谭茵立马给两人盛了好大一碗粥。江南并不吃小米粥,馒头也很少,这一路上吃了不少,小米粥养胃,练桑一直劝她多喝,谭茵也慢慢习惯了。 谭茵剥起鸡蛋,递了一个到他碗里,看着那鸡蛋慢慢陷入小米粥中。随后自己喝起小米粥来,润润滑滑的很是舒服。 杨澈拿起一个泡馍,一掰为二,再掰为四,再掰成一个个小丁放进羊肉汤里。 他的动作很快很熟练,那只修长的手上下翻腾,很有节奏和韵律,像在弹琴一般。 不一会儿羊肉汤上就有一小堆泡馍丁,他拿起筷子,搅拌了一下,泡馍很快就与羊肉汤浑然一体。 他端起那碗羊肉汤,送到她面前,说道:“尝尝味道,这边的羊肉肉质肥美鲜嫩,没有膻味,比起上京的仙品居还要更新鲜些,驿站做的火候也不错。” 原来他刚才是给自己做的,谭茵看着眼前的羊肉汤,看他已经喝起小米粥来,“你……” “吃吧!吃完我再和你说会话,就要赶回去了。”杨澈鼓励道。 谭茵立马吃起羊肉汤来,果然鲜嫩肥美,极是美味。 杨澈喝完小米粥,给自己也做了份羊肉泡馍,加了些辣椒,吃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小时家教极严,吃饭时不多言语。 谭茵再吃了些新鲜的蔬菜,又把这些菜放到他的面前。一路西行,很难吃到新鲜的蔬菜,肉吃得多,整个人心气干燥。 西北干旱,天气寒冷,这些蔬菜都要用暖棚和水才能种植出来,极是珍贵,心下知晓是杨澈特意吩咐,知她水土不服,饮食不适。 谭茵想了一想,郑重道:“我一路行来,听说有些荒漠地方的人几个月不洗澡,还听说有的一生只洗三次澡。” “这水这么珍贵,暖棚支起来还要烧炭,太奢侈了,今天我过了口瘾,以后就不吃了。” 杨澈听后筷子一顿,看着她道:“你的花销都走我的私账,不走公账。这些蔬菜本来就有种植,也不是特意为你才种植的,我还不至于这点菜都让你吃不起。” 谭茵摇了摇头道:“我既然来到此处,就得入乡随俗,不能特殊。” 杨澈看了看她,说道:“西北苦寒,岳父岳母带信给我,担心你不适应这边的生活。你慢慢适应吧,不急着这一时一刻。” 儿行千里母担忧,谭茵想起父母,鼻子突然一酸,坚持道:“我没那么娇气,你别担心我,这边瓜果好吃,很甜,水分又多,我多吃点瓜果也是一样的。” 杨澈看她如此坚持,知道她不想被人非议骄奢,更不想连累他。其实比起自己遭遇的种种是非,这点非议连提都不值一提。 他一方面心疼她的体贴懂事,另一方面也有点微微不适,觉得她有点见外,未能完全依靠于他。 杨澈沉下脸道:“等你适应了再说,连老婆吃个蔬菜我都要瞻前顾后,那我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谭茵听到“老婆”一词,又害羞得低下了头,杨澈见她如此娇羞,笑意浮上嘴角。 “不要多想,万事有我。”杨澈柔声道。 谭茵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 伙计收拾好桌子,给两人泡了壶茶,又退了出去。 “西北风沙大,日光晒得皮痒,你出门在外,要披层纱巾,以防被晒脱皮,还有要多吃些瓜果。” 杨澈看她虽然肌肤娇嫩,脸颊却也有皲皱,叮嘱道。 谭茵轻轻“嗯”了一声。 “颍州是西北军驻扎地所在,它一头连接中原,一头接壤西域。已经回来两年,繁华日盛。凉州虽是河西第一重镇,但是这么多年西域不通,繁华反而不如这边,你先住在这边。” “现在凉州平定下来,军务也慢慢企稳。以后我将很多时间驻守凉州。等那边行署整饬好了,到时我去哪儿,你就跟我去哪可好?”杨澈一边解释,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 谭茵猛点头道:“好,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杨澈看她像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觉得心里一股暖流淌过。 “凉州那边事务我还要去处理,时间紧,岳母也来不及准备你的嫁衣。我托知府夫人操办婚事,你的嫁衣和首饰我都准备好了,半个月后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谭茵脸像涂了胭脂一般,满面霞飞,轻轻“嗯”了一声。 杨澈见她如此娇羞,宛如清晨露珠蔷薇,芳香而不自知,一时情炽,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去吻她。 谭茵心跳得咚咚响,人更是七晕八素,浑身酥软,像被火烧一样燃遍全身,不知身在何处。 如此温香软玉在怀,又是心尖尖上的人,看她不像以往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娇柔软糯任君采撷,杨澈自然是为所欲为。 等到他吻遍脖子,渐渐向胸前探去,谭茵终于回过神来,挣脱开来。 看她满面绯红,一直红到耳根,蔷薇芳菲,让人心神荡漾,无法自抑。 杨澈回过神来,很快便要成婚,也不急于一时。上次灵隐后山之事仍然历历在目,生怕惹恼了她。 “对不起,我又……”杨澈有点懊恼道。 谭茵自然也想到那日之事,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两人身份不同,心境也完全不同。 她理了理乱了的头发,清了清喉咙道:“没事,当日我在灵隐后山……口无遮拦,出口伤人,我才要说声对不起。” 杨澈见她主动提及,想起那日如同入了冰窖,“不怪你,是我没有与你说清楚,让你误会,更没有征得你同意就……” 谭茵见他释怀,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忙道:“我既不了解,也不体谅你,后来许临海与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他极为敬佩敬重你,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肤浅无知。” 杨澈轻笑道:“我去杭州参加他的婚礼,他明白我的心思,难为他如此费心,倒是真要好好谢谢他。” 谭茵突然想到一事,问道:“你怎么会又来提亲,我以为灵隐一别后,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杨澈看她充满好奇的样子,脸上还带有几丝笑意,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看着猎物百转千绕,终于还是落到自己手里。 而自己就是那只心甘情愿送上去的猎物,在自己的脖子系上一根绳子,还把这根绳子亲手交到她手里。 “我那日离开后,觉得万念俱灰,觉得这事毫无希望。我恨你恼你全不通情意。我向来自负,从来没被人如此拒绝过,当时就想着要把你彻底忘掉。” “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压根就忘不了你。有时恨得牙直发痒,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抢也要把你抢到手。” 谭茵瞪大眼睛,没想到他还会这么想。 杨澈看她瞪大眼睛,悻悻然道:“怎么?不是很多人说我心思深沉,阴晴不定。” 谭茵挠了挠后脖,好险!庆幸自己躲过一劫,“那后来你怎么放弃了?” “你这个执拗脾气,若真的硬来,我这辈子就别想安生了。” 谭茵看着他笑了,你虽如此说,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你如此骄傲自负,又怎会逼迫我,所以我才会一直对你那么大胆。 “后来,我仔细回想与你交往的每一个细节,像个捕头一般仔细揣摩你的一言一行,还有你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发现你对我是否有一丝情意。” 谭茵笑着看他,“那结论呢!” “我仔细想了一下,要是你连我都看不中,那别人就别指望了,我可不能放弃。”杨澈挑了挑眉,嘴角微勾轻笑。 谭茵抚额白他一眼,这人真是自负,怎么像只孔雀一般,只是这人笑得真是致命。 杨澈看她如此表情,先是哈哈大笑,后收敛神色,郑重道:“是赵旭写了封信给我,说你拒绝了他。” 谭茵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赵旭给你写信?” 杨澈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庆幸,是后怕,抑或是嫉妒。 “他说你心中有我,这人真可谓君子如玉。” 谭茵没想到赵旭竟然会这么做,他这人真是...... 想起南湖边的那次谈话,谭茵唏嘘不已,只希望他能早日觅得佳偶。 “你不用担心,他自有造化与缘分,他可是乘龙快婿的好人选。岳父岳母不是都很喜欢他。” 谭茵听出他话语中的丝丝醋意,没好气道:“你难道还要埋怨我爹娘不成。” “那怎么会,我也要成为岳父岳母大人的乘龙快婿才是。”杨澈又有点不正经道:“我若不是请老师出山,恐怕还说服不了岳父大人。” 想起父亲见到方成那幅样子,就像彦敏见到杨澈一样,那就是偶像的光辉照耀大地,这人心思...... “他们不会后悔把掌上明珠许配给我的。”杨澈凝视着她,郑重道。 第九十三章 难舍难分 杨澈送她回房,顺便看看她的住处。 从前厅要经过院子才能到谭茵的房间。杨澈看到她刚才垒成的那个大圆球。 “你准备做什么,堆雪人?” 谭茵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会不会认为自己还像个孩子。 没想到他走进院子,捧了一大堆雪,不一会儿就垒成一个更大的圆球,把她的圆球堆上来,他捡起树枝做成鼻子和嘴巴,就差眼睛了。 “画龙点睛就交给你了。”他搓着手,大功告成,转过头来看着她,就像完成功课亟待表扬的孩子。 太阳升得更高,金光照在他的身上,他露出几分孩子气,冲淡了身上那股肃杀的金戈铁马之气,雪原......谭茵默念了多少遍这个名字,心里软得仿佛都能挤出水来。 ...... 进了她的房间,她的箱笼堆在屋子里,尚未打开。 杨澈说道:“东西不用急着收拾,到府里再收拾吧。可觉得冷?” “房间里有地龙很暖和。就是这边风俗与江南不同,我要快点适应才行。” “河西乃中原与西域交汇之所,各式各样的风俗及物品都有,就说你这桌子上的敦煌飞天,就是中原儒释与天竺佛教融汇而成,你看她飘带是中原曹衣带水风格,可飞天的舞姿和颜色又是西域传过来的。”杨澈解释道。 谭茵看着那尊美丽无比的飞天雕像,其面容光洁饱满妩媚,色彩鲜艳斑斓,舞态婀娜多姿,在中原地区从没有看到。 谭茵惊呼道:“真美,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东西,就像从天上来的一般。” “河西这边有很多石窟,里面有历朝历代的壁画和雕像,距现在已经有六七百年,达官显贵经常会捐资开凿洞穴,供奉神明与先祖。” “最盛就在敦煌,那边有数千历朝历代的洞窟,这个飞天只是其中一种,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飞天,更不用说佛祖菩萨,还有很多小国和族群的历史。可惜敦煌现在位于大夏之手。” 谭茵听了很是惋惜,杨澈看她这样微微一笑,似有所动。 “还有这尊兽首鎏金玛瑙杯,是大秦传过来的,你看他造型是不是与中原不一样?这是他们那边的酒杯,我们很少会拿玛瑙做这样的器皿。” “我们以前用青铜,后来用金银瓷,但是这个玛瑙杯也很特别。”谭茵回道。 “对,而我们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到那边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那边人虽然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可对好东西都是赞不绝口的。”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很多胡人。他们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眼睛竟然是蓝色的,那些女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颍州城里就有胡姬卖酒,卖的就是我上次送给你的西域葡萄酒,这儿的品种更多。”杨澈笑道。 “胡姬的舞蹈更是一绝,西域诸国无论男女,自小就能歌善舞,妖娆多姿,以后你看到就知道了。” 谭茵想象着前朝大诗人描写的胡姬当垆、胡旋舞蹈那个奇幻美妙的世界,仿佛自己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池中,似乎有着很多有趣的人与事。 …… 杨澈交代她道:“越娘一直在官宦之家,陪伴主母打理家事,接待往来人员,你有不懂的问她就好,我找了一段时间,是个可信之人。”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谭茵有点讶异。 杨澈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道:“傻姑娘,我自从知道李征的心思后就开始了。” 谭茵突然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眼泪夺眶而出。 “好好地,怎么说哭就哭了。”杨澈一边安慰道,一边用手去拭她的眼泪。 “我......我只是心里难受,你这样对我,我还那样羞辱你......”谭茵眼泪越流越多。 杨澈亲吻她的眼睛,将她拥到胸口,大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傻姑娘,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对我多重要,我一直感谢上天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你。” “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的人,我本来以为会一辈子孑然一身,放浪形骸,不知道老死在哪个青楼瓦肆里。” “在畅春园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一样了。本来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你,可我受不了,一直想见你。我拼命压抑自己,说服自己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 “当我知道李征有别的心思时,我一方面为你心痛,不知道你将如何面对。另一方面我却窃喜不已,我检讨自己的龌龊心思,可我的确欣喜若狂。” “杨五曾经想使手段,被我喝止,我希望你能彻底地想清楚与他的过往,再决定未来。可没想到你竟然会拒绝我,我一贯自负,没想到跌了一个大跟头。” “你拒绝我后,我好好反思,别人看中我的地位相貌,可对你与岳父岳母来说,岁月静好安稳平和的生活才是你们想要的,我这样的人未必是良配。” “我思虑再三,自忖足以保你安稳,护你喜乐,这才央求老师前去求亲。” 杨澈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来,其中情意、担忧、思虑、恼怒一一铺陈,就像个普通的小伙子对心爱的姑娘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求得她的爱意和怜惜。 谭茵慢慢止住眼泪,回抱着他,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久久不语。 ....... 良久,两人散开,杨澈继续交代事情。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交往,但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你在颍州凉州,官员女眷少不得要拜访你,这事我不便出面,你得慢慢学起来。” 谭茵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学的。” 自从决定和他在一起,她就把原来担心的问题逐个想了一遍,就像彦雅所说,只能尝试着继续往前走。 “人心复杂,我的身份特殊,少不得很多人要通过你来达成目的。有的要升官,有的想发财,也不排除一二想要构陷于我。” 谭茵一听有点紧张,想了一想道:“我知道了,人家过来和我说什么,我都听着,既不表态,也不答应任何请求,更不能收任何东西。” 杨澈笑出声来,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倒也不必这么紧张,贵重的礼品自然不能收,一般的东西还是要看人情往来,越娘她会示意提点你。” 谭茵这才放下心来。 “颍州知府张夫人会过来让你试嫁衣首饰等等,你有什么要改动就和她直接说。张夫人精明能干,婚礼的事我都拜托她了,你听她安排就好。” “颍州城热闹,与中原大不同,你若想外出逛逛,一定要带好练桑和几个侍卫。” 谭茵见他安排妥当,对他笑着点点头,杨澈见她笑得春花灿烂,依依不舍道:“我得走了,你的房间我婚前不能多待,等我回来。” 谭茵也是依依不舍,突然想到什么,在一个箱子里翻出那块莲戏鱼叶白玉佩,早就已经打好络子了,给他系上,却迟迟不肯松手。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谭茵送他出去。 越娘与练桑早就等在外面,他吩咐二人要好好照顾她,又交代了一些事,就翻身上马,一行数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越娘见她仍旧盯着杨澈消失的方向,说道:“姑娘,外面冷,进去吧!” 谭茵念念不舍地收回视线,转头回驿站。 …… 谭茵走进院子,那个雪人弯弯的笑脸,小巧的鼻子,还缺了两只眼睛。 她折起树枝,把两只眼睛填上,画龙点睛,它现在对着她笑了,很是可爱。 谭茵忍不住去亲它的鼻子、嘴唇,然后是那双眼睛。 突然觉得很害羞,左右后面看看,四下无人,抱抱雪人回房去了。 回到屋里,她先坐了下来,又站起来,后又在屋内走了起来。 杨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般,唯有屋外的雪人那双乌亮亮的眼睛可以见证。 她想到他连夜赶过来见她,想到即将到来的婚事,想到他轻柔的话语,还有他的亲吻和热情,突然觉得既害羞又甜蜜,就像家乡初夏时节的槐花蜜,含在嘴里嚼一嚼,清香甜蜜。 以掌捧面,面颊很烫,似乎都不是自己。 看着那个打开的箱笼,那对白玉手镯显露眼前,谭茵拿起玉镯戴上。 第九十四章 管家越娘 越娘进入谭茵屋子,看她来回不停地踱步,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她进来都没注意。 越娘唤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看她眼睛晶亮,面颊绯红,少女情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茵立马招呼越娘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闲聊了一会,来了几日,两人也慢慢熟了。 谭茵问道:“越娘,你来这儿多久了?” “才来几个月,我之前在上京江南福建都待过。我家小姐跟随姑爷四处为官,我一直陪着她。可天不随人愿,小姐害了一场急病没了,也没个子女,我也就没心思再待下去。”越娘淡淡道。 “后来侯爷找到我,说想让我侍奉一个人,让我先等着,总算让我等到了。” “那......那你对侯爷喜好可了解?”谭茵有点害羞问道。 “我过来时间不长,你可以问杨五。”越娘笑道:“来日方长,姑娘别担心,侯爷这么喜爱你!” 年轻姑娘总想尽所能来讨情郎欢兴,何况这位未来的夫人可是麻雀变凤凰,高攀不知多少。 只是洗手羹汤、红袖添香,那都是锦上添花,男人宠你爱你才是根本,越娘觉得自己心里像明镜似的。 “我并不担心他对我如何,我只是想对他好,他一直一个人。”谭茵认真解释道。 “侯爷身居高位,交友广阔,朋友满天下,听说在上京夜夜都有宴席,怎会一个人。”越娘笑道。 谭茵笑了笑,不再多语。 越娘看着她微笑不语的样子,眼前的姑娘似乎很难用简单的一句话来形容。 她当然算不上大美人,甚至称不上特别漂亮。 她的皮肤虽然白,可不够细嫩光滑。眼睛虽然大,可比起氤氲起雾的美眸还差得远。鼻子不够小巧挺翘。嘴巴也不够小,唇色也淡了些。 她的身材虽然高挑,可却瘦了点,不够凹凸有致。她的手指节粗了点,指腹有老茧,可见农活做了不少,与那些保养得当,十指葱葱的玉手相差很远。 可她举止落落大方,话语不多。饱读诗书的文雅含蓄和知书达理,乡村田野的淳厚质朴和勃勃生机,两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越娘见过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论家世、相貌、才华、性情,估计这位姑娘没有哪一样可以说拔尖,可世事就是这么玄妙。 这几日她一直疑惑侯爷为什么对她如此情有独钟,现在却有几分了然,这姑娘虽是个麻雀,可她并不觉得凤凰就了不起。 “我明白了。”越娘笑了,她的笑直通眼底心底,并不只是一个尽责的女管家,“姑娘能来,对侯爷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 谭茵从杨澈口中第一次知道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之前她总是患得患失,认为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 所幸他没有放弃,所幸有的是时间。 …… 越娘说起西北官员家眷的一些事情。 前朝中后期,节度使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拥兵自重,几成独立王国。 后期节度使叛变频频,终于致使前朝覆灭,带来近一百年的藩镇割据,交战不断,民不聊生,名如草芥。 大昭充分汲取前朝经验,在边疆区域军、政、财都各设职位,并设有监察一职。 “这政就以陕甘总督为首,州府设在长安,统辖陕甘两地。这军自然就是侯爷统领的西北军,在长安与颍州驻军。” 越娘见她仔细倾听,继续道:“颍州知府张夫人一手操办婚礼,这是文官,你已经见过她了。” “那西北军还有多少将军,他们的夫人呢?” “侯爷身为大将军,下面有左右两位将军,还有一些副将。除了右将军宁则尚未婚配外,其他将军都已成亲,但夫人都留在上京或是老家,这边都是姬妾作陪。” “这些姬妾有些是将军们从家里带过来的,有些是在这边纳的,还有一些是达官贵人所送,压根无名无分。将军们常年在外,也得有人照顾。” 谭茵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未说。 越娘连忙道:“姑娘放心,侯爷身边没人。” 谭茵暗松了口气,问道:“难道就没人送给侯爷吗?” 越娘笑道:“侯爷?一般庸脂俗粉怎会入他的眼。” 谭茵想起绿腰,嗯,要求果然太高了…… 越娘欲言又止,谭茵见状连忙说道:“有话请讲。” “按理说,姑娘作为侯爷夫人,自然不用去理这些姬妾,可带兵打仗,不像在上京,在这儿这些有名有份的妾就是如夫人,少不得要来拜访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怠慢。” 谭茵明白越娘言下之意,不说与如夫人交好,但最起码不能交恶。 “其中左将军赵破虏的妾室瑞玉,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深得赵将军喜爱。 “还有一位是随侯爷训练骑兵的副将铁金权,他的情况特殊,他乃本地人,夫人出自李家,为河西世家大族,世代在此,盘根错节,在大夏与大昭都极有势力。” 无论属于大夏还是大昭,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世家总是当地最重要的力量。 谭茵点了点头,诚心致意地谢道:“越娘,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姑娘初来乍到,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日后我再与你慢慢细说。” 越娘看着衣架上的大红嫁衣和案几上的凤冠,前几日张夫人过来给谭茵试衣服首饰,嫁衣很是合身,竟然不用修改。 火红热烈的嫁衣,绣有百鸟朝凤图案,金色凤凰似乎要冲出红色锦衣,一飞冲天。巴蜀最好的绣娘们花费数月才绣成,真是巧夺天工,灿兮烂兮。 谭茵顺着越娘的视线看过去。再过几日就是婚礼,杨澈离开才几日,怎么感觉如隔三秋。 “侯爷乃正一品,品阶超然,他的婚礼纵使不想大办,可这些同僚还是绕不过去的。”越娘解释道。 这次婚事非常简单,只请了几位相熟的地方官和军中官员。 几位夫人本来想来拜访,被越娘给婉拒了,只是收下她们送的糕点小食等,推说日后再见。 …… 谭茵房中,忍冬一边收拾茶具,一边和她说着闲话。 “姑娘,侯爷这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是像风一样的男子……” 谭茵被忍冬这么富有诗情画意的一句话给惊呆了,难道到了西北后忍冬诗兴大发…… 忍冬知道自家姑娘会错意了,“咳”地一声摇了摇头,白了一眼,“你饶了我吧!我哪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是驿站里面的客人传的。” 驿站主要接待军政公务人员,南来北往,东去西来,说的最多的就是朝野大小事。 忍冬在驿站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听到不少消息。 “哦!他们怎么说侯爷?”谭茵好奇问道。 “都在夸他呢!说他用兵如神,像风一般琢磨不定,难以在兵书中找到。” “他们还说侯爷这仗比颍州那仗还要重要得多,还说了凉州颍州应该怎么管,我也听不大懂。还说什么啃什么鳖,这鳖不是我们那儿水乡才有吗,这儿难道是旱鳖。” “啃鳖?”谭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啥意思,左想右想,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是不是屯垦戍边。” “对对对,就是这个。”忍冬立马想起来了。 谭茵来时路上,一直恶补西北的史书和游记等。知晓从汉代赵充国将军开始,西北就一直在边疆由军队进行屯垦戍边,战时打仗,平时垦荒,历朝历代都继承了这个无比重要的政策。 杨澈既需要训练一只骑兵部队,还要准备开始屯垦戍边,事务繁忙可想而知。 “姑娘,说来奇怪,这么几日,这些人竟然都没提到侯爷的相貌。” 以往啥时候都能听到有人说起他的相貌,自然还有他的绯闻轶事,可如今似乎没人关心这些了。 “那你觉得他是在上京时好看还是现在好看?”谭茵问道。 “我就见过他一次,天上的神仙也没那么好看,我连喷嚏都不敢打一个,生怕把他吓着了,他飞上天去。”忍冬笑嘻嘻道。 “不过如果是胡子拉碴的侯爷,别说打喷嚏,我连话也敢说了。” 谭茵以肘撑桌,左手托腮,珠灰色的袖子滑到肘部,露出一段白皙胳膊。 “姑娘,越娘给你调的珍珠膏你有没有涂啊!” “嗯……” “你又偷懒了,越娘叮嘱我要让你好好涂,听说涂了皮肤嫩得像剥了壳的煮熟鸡蛋。她说你皮肤还不够嫩,这边风霜又大。你本来长得就比侯爷差这么多,还不好好好保养。”忍冬气呼呼道。 “好了好了,我涂我涂就是了。”谭茵连忙告饶道。 窗外雪人已经化了,天气慢慢暖和起来,那颗老梅树也抽出绿芽,春天已经来了。 第九十五章 桃之夭夭 东西都基本整理好了,窗户和箱笼上贴满红艳艳的双喜贴花,房内一片喜庆。 谭茵与忍冬正在收拾衣服物件,越娘走了进来。 “我说姑娘,你怎么亲自在收拾东西,你可是明日要出嫁的人啊!”越娘呼道。 谭茵放下手中动作,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把茶叶和茶杯收拾收拾,你看我这手比前段时间好看多了。” 越娘走上前来,抬起她的手仔细看看,说道:“姑娘这脸和身上皮肤倒算细密,可这手到底还是活做多了些。” 谭茵连忙道:“我每天都涂珍珠膏来着。越娘你也别忙活了,反正我就算皮肤吹弹可破,相貌也比不上侯爷。” 越娘无奈地看着她破罐子破摔,本想再劝几句,想想还是算了。 “对了,侯爷刚刚回到将军府,明日中午过来迎亲。” 谭茵轻轻“嗯”了一声,想到明日他就要亲来迎接自己,心里又是娇羞又是甜蜜。 …… 晚上,屋外银月如盘,夜色如洗,谭茵洗好头,正在灯下看书。 这段时间一直忙忙碌碌,明天更是劳累,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忽然听到窗户传来“咚咚”两声,谭茵立马紧张起来。 “是我。” 谭茵放下心来,打开窗户,杨澈跳了进来。 谭茵立马左右张望,看四下无人,立马关了窗户。 “你怎么来了。”谭茵问道,夫妻成婚前不应见面,何况是新婚前夜。 “放心,没有其他人看见,我待会儿就走。”杨澈解释道。 他穿了一件朱砂色锦罗长衫,衣服散发兰香,头发束髻,胡子刮得很干净,腰侧配剑,肃肃朗朗,风淡云轻。 他的嘴角微勾,喜悦之色倾泻而出,看着她的目光热烈温和。 “你今天刚回来,怎么不歇歇。”谭茵轻声问道。 “我就想过来看看你,可准备停当。”他的声音醇厚像酒,让人醉溺其中。 “都准备好了。”谭茵回道。 杨澈看着房内整理好的箱子和满目可见的喜字,万事俱备,只等明日。 灯下美人如玉,谭茵份外羞涩。想到明日两人即将成婚,昏黄灯光下有种不实际之感。 两人自从订亲后,她一反以往或坚强或温柔或执拗或不安,见到他总是很害羞,反而激起杨澈内心强烈的保护之欲。 他想牵着她的手,拥她入怀,肆意温存,猛虎嗅蔷薇,可终究按耐住心中那头欲冲笼而出的猛兽,生怕吓到她。 谭茵看他眉眼如画,小心温柔,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不断四溢,充满整个空间,包裹了她,她的整个心就像被熨烫了一般舒贴。 杨澈施施然坐在榻上,肘部撑桌,以手托腮,嘴角含笑,星眸迷蒙,如同春花拂水,就这样看着她,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和随意。 谭茵喉咙一阵发紧,感觉自己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奔向烛火旁的他。 “上次从凉州急着赶回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味道也不好问,恐怕你不喜欢,明天洞房也不让我入。这次我好好收拾了一番,你可喜欢。”杨澈轻笑问道。 谭茵羞得低头不言语。 “哦,你不喜欢啊!”杨澈有点失望道。 谭茵看着这个死皮不要脸,无奈道:“喜欢。”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谭茵向他走近两步,在离他一丈远处停住了,本能觉得他很危险。 “你再近点。“ 谭茵又走近了几步,被杨澈一把拉住,谭茵猝不及防,脚步不稳,跌倒在他的身上。 她满面羞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侧坐在他的腿上,他沉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像似在呢喃。 “你不要动。”他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什么。 谭茵学医出身,知道男子血气方刚,切忌挑逗,便乖乖地动也不敢动。 良久,杨澈恢复常态道:“不要怕,明日才是洞房花烛夜,我知道分寸。” 谭茵一向信他,遂放下心来。 她小巧的耳坠红得甚是可爱,他张嘴含住,轻轻舔舐,牙齿轻咬,像一根羽毛在挠痒,又似珠贝在吞吐含珠。 “轰”地一声,谭茵的脑袋像炸开了一般,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他沿着她的耳朵、面颊到颈项,一路向下,呼吸越发沉重,谭茵浑身发热,云里雾里,似乎一根火柴就能点燃。 …… 良久,杨澈终于平复心情,拥着她道:“你刚才说喜欢,喜欢我什么。” 谭茵瞪了她一眼,可这种恼怒没有丝毫力气,倒像是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你说,我想听。”杨澈逗弄她道,似乎听不到满意答复,今日便不放过她一般。 “你......你长得好看。” “怎么好看,嗯?”尾音轻轻挑起,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吸引力。 “哪儿都好看。”谭茵闷声道。 “既然哪儿都好看,你怎么都不看我?” 谭茵转头看向他,看他眼神幽深,与平时不一样,嘴角微露一丝得逞的笑意。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浆糊脑袋扯回一丝理智。 “你早点走吧,万一给人看见了不好。”谭茵略带紧张地看着他道。 “你这样赶我走,我要伤心了。”杨澈半认真半开玩笑道。 谭茵看他嬉皮笑脸,又羞又恼道:“你......” 杨澈看她恼了,见好就收,连忙道:“马上走,我过来还有一事。” 腻歪半天,终于说到正事了,谭茵也坐到他对面。 “这次我俩婚事,准备得比较匆忙也很简单,只是请相熟有交往的几位大人和将军,你可觉得委屈?”杨澈问道。 谭茵摇了摇头,“我远道而来,岂会在意这些。再说你自然有你的理由。” 杨澈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若依以往,自然会大宴宾客,摆他个三天三夜。可我如今已经官居一品,烈火烹油,无风都要三尺浪,何况是这种婚姻大事。” 他细细说着自己的考量,被他这样信任和尊重,谭茵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我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毫无顾忌。”杨澈说道。 谭茵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道:“你能这样说给我听,我极是喜欢。” 杨澈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谭茵笑道:“你明日早点过来,我等你。”。 “好,你等我。”杨澈回过神来,说完便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突然紧紧抱住她,谭茵埋在他的怀中,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杨澈什么话也没说,放开她,走了出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