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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之鎏金绿度母像》
第一章 宁州刺史府
垂拱元年(686年),吐蕃赞普遣使请婚,许以宣城公主,垂拱二年春,吐蕃遣使迎公主入藏,赠以锦缯、杂伎百工,命左卫大将军杨晋持节护送至吐蕃,赤德祖丹至柏海迎娶公主。.99lib.
狄仁杰正在书房内翻看历年案卷,自去岁到任以来,不敢稍有懈怠,每日里忙于处理政务,因这宁州(今甘肃宁县一带)南接陕西,北靠宁夏,扼甘、陕、宁三省之要冲,其时为各民族杂居之地,狄仁杰在任内“抚和戎夏,内外相安”,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后郡人为他勒碑颂德,此是后话不提。藏书网
此时狄春进来道:“老爷,今日午饭可还是摆在书房?”
狄仁杰放下手中案卷,笑道:“就摆在书房吧,请过李将军来,你也一同在此吃了,倒也方便些。”
这些年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所幸能有李元芳、狄春等人一直相随,与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不止是上司与下属之情了,想到此处,狄仁杰不由露出99lib.笑容。
“大人,”李元芳进得门来,一身月白便衫,不同与往日在外的全副戎甲,倒更显出他身量修长,气质沉稳。
“元芳,坐。”狄仁杰离了书案,与李元芳一起围坐在外间。一时狄春端来饭菜,不过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三人随意用过。
“老爷,”狄春道:“前日左卫大将军杨矩谴人来拜,说杨将军护送宣城公主入吐番和亲后回京复命,不日将绕道宁州拜会老爷,怕就是这两天到了。”
狄仁杰略一思忖,并不记得与杨矩有何深交,不过数面之缘而已,不知他此次特意绕道来访,会有何事。不觉叹道:“从贞观十五年初春,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文成公主的博学多能,对吐蕃的开化影响很大,不但巩固了我朝的西陲边防,更把我天朝文化传播到西域,而今公主已逝,两国边镜战事不断,已不复当年景象,实在令人痛惜啊!。”
李元芳点头道:“正是,当日薛仁贵元帅征讨吐蕃,可惜兵败于大非川,致近年来,吐蕃连连侵扰犯边,实已为我朝之患。但愿此次公主下嫁,能再使我西南边陲稳定繁荣数十载。”
第二章 鎏金绿度母像
傍晚,内堂中,狄仁杰与来客分主宾坐定,李元芳陪于下首。访客正是左卫大将军杨矩,杨将军解下佩剑放于茶几上,呷了一口茶,手边的包袱内似是一方木匣,也不知装了何物。面上略有几分风尘仆仆,一对蚕眉之下却是双目如星,自有一股英气显现出来。看得狄仁杰暗自点头。
“杨将军此行护送公主入吐番,由长安经陇南、西宁,过日月山至柏海,千里迢迢,安然公主护送抵达逻些城,一路辛苦了。”
“不瞒刺吏大人,此次送公主抵吐蕃后,本应立即回京复命,但途中却遇一事,横生了不少枝节,想来似有许多蹊跷之处,但杨某是行伍出身的粗人,于推敲分析之事上却是不能,久闻狄大人盛名,所以绕道而来向大人请教。”杨矩抱拳一礼,便直言来意。
“哦?”狄仁杰道:“将军过誉了,不知是何事?”
杨矩打开手边包袱,取出一红木匣来递于狄春,说道:“大人看看,可识得此物?”
狄春将木匣置于几上,打开看时,见一金色小佛像,高约一尺,佛像的面容衣饰却不像是中原一带的模样。狄仁杰双手仔细地将佛像取出,细看时只见造像头戴多瓣式花冠,高宝髻顶髻珠;面相方圆,高鼻薄唇,纤眉细目,眼睑微开,作下视状;大耳挂铛,垂承至肩;短颈宽肩,丰胸收腰,臂长手秀,刚柔相兼;上身天衣帔帛,下身飘柔长裙;臂钏、脚镯、璎珞与花冠、耳铛上各饰有珊瑚、松石、玛瑙等宝;。半跏趺坐于莲座上,一手于膝一手当胸,两手均敷出莲花上缘至双肩;左腿盘坐,右足下垂踩于莲花之上。
“此像表藏书网情端庄,形象秀丽,整体造像十分精美,从质地上看应为鎏金铜质,如此精致之物,恐非民间寻常百姓所有吧。”狄仁杰轻轻一捋胡须,看向杨矩,又转向李元芳道:“元芳,你可见过这样的佛像?”
“末将从未见过这般造型的佛像,不过刚才杨将军既说与他此次吐蕃之行有关,听闻吐蕃盛行佛教,想是来自西域?”
“你说得不错,此为绿度母佛像,于吐蕃、尼泊尔等地广为流传。相传观音菩萨在无量劫前,已普救了无数众生,可是有一天,菩萨用她的慧眼观察六道,发现受苦的众生并未.减少,顿生忧悲,双眼流出眼泪,眼泪变成了莲花,莲花又变成了绿度母,接着又变出了二十一尊度母。二十一位度母有六种不同的身体颜色,即白、红、蓝、黄、绿、黑等六色,是绿度母的不同事业所化现的佛母,绿度母则是二十一度母所有功德的总摄聚集。”狄仁杰站起身来,指向佛像:“你们来看,绿度母不同于其他佛母,她左腿单盘,右腿向下舒展,脚步踏在一朵莲花上,意味着随时应机去救度众生,右手置于右膝上,掌心向外,是与愿印且持莲花,是将莲花施与天下的意愿,故此绿度母亦为密乘中最慈悲美丽的菩萨。”
杨矩也点头道:“此佛像正是我由吐蕃返京途中所得。事情得从十多天前说起。”
当日我率队返京,夜宿于湟源县城,有一男子求见,说是当年跟随文成公主入吐蕃的亲随,此人约五十上下年纪,着我朝百姓粗布衣衫,然肤色粗黑,双颊泛红,确像是久居吐蕃高原之人。他自称是公主乳母之子,要密呈一物于我。当下,我摒退左右,他便取出这尊绿度母像来,说此像本是贞观年间,太宗钦命打造、随公主入吐蕃的诸多佛像之一,塑成吐蕃密教中尊崇的绿度母造像,也是祈盼公主和亲能为我朝和吐蕃万民带来吉祥美好之意。故数十年来,公主日日礼佛祈福,一直亲侍不离。公主仙去之前,唤乳母之子到跟前,嘱咐他道:“我自嫁入吐蕃,阔别长安已三十余年,此生回中原已是无望,只这尊度母佛像,本是从故土带来,日后若有机缘得见我天朝来使,你便请他带回长安罢。”可惜此后数年,公主多年苦心维系的吐蕃与大唐之间关系不复和睦,大小战事纷起,终不得见大唐遣使。期间因那公主乳母再三叮嘱儿子,佛像是极为要紧之物,关系大唐之国运,且佛像之事万不可说与他人知晓,也不可现于外人之前,并要儿子立誓不论历经万苦,也务须完成公主遗愿。时值此次我奉皇命送宣城公主下嫁,那乳母之子终得机会一路寻来,把佛像交到我手上。
狄仁杰连连轻叹,有感于公主思念故土之情,“原来佛像是如此来历。”
杨矩接道:“可后来几天内所发生之事,甚为奇怪,又似与此佛像有关。”
我收下佛像后,对那乳母之子郑重允诺,必定将度母像带回长安,他说公主遗命已达,就此拜别不提。谁知当天夜里,驿馆中便失盗了,此行带回了不少吐蕃王公回赠我朝的礼品,其中不乏金玉珠宝,兽羊皮毛等珍贵之物,失窃的正是存放礼品的房间,守卫之士被人所杀,礼品被贼人在屋内翻得一片狼藉,可怖的是院内其他将士竟无一人察觉。次日查对帐册,我心中又惊又疑,盗贼似是对满屋贵重之物毫不放在眼中,查对之下,礼品一件未少。自回程以来,路途中多是荒无人烟之地,若说是土匪流盗之类,一来不敢盗取朝庭贡礼,二来也必不会选择在县城作案,选在此时,又不为盗取礼物而来,莫不是另有所图?但昨日未能得手,恐怕还会再来。
想到前日的度母佛像,并未与诸多礼品放入一处,我便于无人处,另取一匣,匣内选了一尊玉佛放好,包裹起来。故意当着一众将士,吩咐将此匣放至某处,并嘱严加看守,不得有误。度母佛像则由我亲自收在身边,收拾停当后,命众人即刻起程,加速赶路回京。
说到此处,杨矩不由苦笑,“说来惭愧,虽料到贼人必会再来偷盗,一路之上加倍小心,可木匣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偷走了,这次更是没有惊动一人,木匣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值守的兵士倒无伤亡,却连何时被盗也不得知,我训斥了守卫兵士,心知那盗贼的能耐非常人能比,也只得作罢。”
“所幸贼人盗走之匣并非藏书网度母佛像,想来是前番故布疑阵暂时骗过了,但想第一次来盗之时对满屋宝物弃之不取,必是约略知道所要偷盗之物的形貌,恐不用多时就会发现我偷梁换柱之计了,又不知对方何以非要到手那度母佛像,所以我一路匆匆赶赴宁州,还望大人见谅相助。”
“如此说来,那盗窃之人似是专为度母佛像而来,”狄仁杰颌首道,李元芳也不由得看向几上那鎏金佛像,灯光之下,宝相庄严,珠光流溢,然也只是一尊佛像,盗贼为何舍众多宝物而独取之?狄仁杰微一沉吟间,问道:“杨将军,当日那公主乳母之子交佛像与你时,可有提到什么特别之处?”
“当日并未说及特别之事,不过这几日来,我也一直思量个中缘故,今日大人提起,倒想起一事来。”
“哦?”
“那乳母之子呈上度母佛像时,似曾提到佛像关系我朝国运。当时我只以为是公主一心思念中原故土,为我朝昌盛、万民福祉祈福之愿,难道另有隐情?”杨矩遍忆当日情景,却再无可疑之处。
狄仁杰捧过佛像,皱眉仔细端祥了一遍,也未见异常。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将此佛像留于大人府中,”说话间,杨矩看一时也难解这度母佛像之事,只得起身告辞,“杨某与部众今夜便下在城中驿馆,明日再来大人府上相叙。”
狄仁杰忙起身相送,原想请他将佛像带回,又一转念,如是推托倒显自己不肯相助了,便不提此事,口中只道明日自应到驿馆拜访将军。
第三章 七巧玲珑锁
杨矩回至驿馆,自与众将士各回房中歇息。至中夜,忽听得窗外似有衣袂掠过的风声,习武之人本来警醒,忙合衣而起,抓过佩剑,也不走99lib?门,一步自窗户跃出,却见四五步外一黑衣蒙面人轻轻一跃,过院墙而去,杨矩口中喝道:“什么人!”,脚下却丝毫不作停顿,提剑追去。此时院内其他将士早已惊醒,冲出房来,王副将眼见主将追黑衣人而去,也不作多想,当即提气疾赶,出得驿馆,只见前面两条人影在清冷的月色里上下飞跃,忽隐忽现,不多时,已将那一片街道屋舍抛在身后,渐至城郊荒芜之处。王副将远远见前面正是一片树林,黑森森的,杨矩和黑衣人却已不见踪影,心中正暗暗叫苦,凝神细听,似有流水之声,至树林近前方听到有兵刃碰击和呼喝声从东南方传来,循声而去,果然那林木开阔之处是一片河滩,河滩上怪石林立,杨矩与黑衣人正斗于期间,黑衣人轻功似是十分了得,杨矩虽是沙场老将,于这.乱石堆中却施展不开,半分占不到优势,王副将心中惊骇,正待冲过去援手,忽觉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本能向右一避,却见一截剑尖从自己左肩胛处穿出,未及细想,身体便被一股大力击中,如断线风筝般往前飞起,落于地下。
王副将睁开眼时,见自己身处一室内,心中转念:我还没死么?刚想动一下,却发现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只肩胛处一阵疼痛,不由得让他哼了一声,转过看时,伤口已被包扎完好。
“老爷,他醒了。”
便见一微胖老者走近榻来,面露和蔼,双目微微眯起,却难掩其中睿智之光。一面为王副将诊脉,一面说道:“伤势虽是不轻,好在军士身胚强健,多调养些日子,料无大碍。”
“这位老爷如何得知在下是行伍中人?”王副将脱口..问道,心中却似有一要紧之事,一时想不起来,更觉头晕得厉害。
“今晨你被人发现倒卧在驿馆门口,虽未着军服,然你这一身新伤旧痕并瞒不过我,况自你醒来之前,口中时有呼喊‘杨将军’,那杨将军可是杨矩将军?”
“正是,”此时,王副将忆及林中打斗,心中隐隐有不好之感,忙道:“在下王谦,是杨将军的副将,杨将军可好?哦,不知这位老爷如何称呼?多谢相救!”
狄春在旁笑道:“我家老爷便是宁州刺史狄大人,大人今日本要去驿馆拜访杨将军,不料未见到将军,倒是在路上救回了你。”
狄仁杰颌首微笑道:“昨夜发生了何事,你又是被何人所伤至此,杨将军现在何处,你且仔细告诉于我。”
王副将一听将军不知所踪,心下着急:“恐怕杨将军是凶多吉少了。”
当下便将昨夜驿站中杨将军发现黑衣人、自己也追至河滩,并被人打伤之事向狄仁杰一一道来。?
“记得当时被一股大力击飞,落于乱石堆中,只道命已休矣,耳中却听得打斗之声分外激烈,忽听得象是杨将军一记闷哼,又似有重物落入河中,四周便静了下来,我心中又惊又急,怎奈身体不能移动分毫,莫说是上前相帮,便是转头一看也是不能,脑中一热,神志便模糊起来。”
“你可有看清黑衣人的长相面貌?”
“与杨将军相斗的黑衣人始终蒙面,从背后将我击伤之人更是连他的衣角也不曾看到,”王副将仔细回想当时情景,又忆一事,道:“在下失去意识前,似是断续听到那黑衣人与另一人说起 ‘东西似不在了’、 什么‘七巧玲珑锁’等语,后来便不知晓了,也不知如何倒卧在驿馆门口。”
“嗯。”狄仁杰若有所思,又看他重伤之后神情委顿,所忆也只能及此,便让他好生在府中休息,不要过于担虑,一面吩咐李元芳按王副将所述带人前去河滩查看,一面让狄春按方配药不提。
书房内,狄仁杰取出那尊鎏金度母像,反复仔细查看,果然在莲花座上发现一圈细缝,莲花花瓣与下座并非一体,且每一花瓣之间互不相连,又在下座侧面纹饰中发现七个小孔隐于花瓣根下,若不是把佛像捧至高于视线的角度,实难发现这一细节。
“果然另有玄机。”
狄春道:“莫非这就是那‘七巧玲珑锁’?”
正说话间,李元芳已自河滩返回复命:“大人,东效林外的河滩上确有激烈打斗痕迹,水草凌乱,碎石遍布,却不见杨将军踪迹,而今已是初春,河道冰雪消融,水流湍急,若真是伤后落入水中,恐.99lib.已冲向下游。”
“嗯,”狄仁杰轻叹一声,“元芳,你且派人继续沿河寻找。”
转而又陷入思索:“只是这佛像中究竟有何奥秘,‘七巧玲珑锁’又作何解?”
“老爷,若真有这么一把锁,现下我们并无钥匙,怕只有偷儿才能打开了。”狄春道。
狄仁杰闻言眼中一亮,向李元芳看去,却见李元芳也正向自己看来,两人相视而笑,心中已是了然。
“不错,若论开锁之技,恐天下无人能及他了。”
第四章 天一生水
南街思鑫坊内,一处小小四合院落,院内屋舍不大,倒也收拾得清爽整齐,廊下堆着各式已裱糊完成的灯笼、灯罩,想来这户人家是以制灯为业的。
正屋里也是一尘不染,桌椅陈设虽不华丽,却做工精巧,又与平日里所见家具略有不同,增加了许多不知名的物件,李元芳正暗暗忖度这些物件作何用处,只见门帘掀起处,一老者坐在椅上推动轮子,缓缓出来,那老者身材瘦小,双腿隐在毯下,显然行动不便,面上倒是一片淡泊,人未近前,已闻笑语:“狄大人与李将军还记得我这老儿,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段兄好生悠闲,”狄仁杰呵呵笑道:“谁能想到数十年前令天下富户夜不安寝的‘神偷段九’,如今却在宁州城内做起了灯笼营生。”
“正是,想当年渔阳王府守卫重重,仍被段兄盗走了密库中所藏的顾恺之《荡舟图》。”李元芳道。
“陈年旧事,何必提起,”段九道:“我双腿已废,只得靠手上功夫糊口了。二位不嫌寒室简陋,便请稍坐喝杯茶罢。”
忽见墙上开了一口,墙壁转动处,一木制人偶手托茶盘,脚踏四轮,沿地板轨道稳稳滑至桌前,那托盘之上两杯热茶还微微冒着热气。
看得李元芳暗暗称奇,心道那诸葛武候的木牛流马,便同此理罢。
“段兄好手艺!”狄仁杰也不禁赞道。
只听门帘外一声轻笑,段九轻喝道:“玉儿又在捉弄人了,还不快快出来见过。”
帘子动处,已见一绿衫女子,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也不施脂粉,倒叫人眼前清新一亮,走到段九身边,尤自掩口轻笑。
“这是小女,小名唤作阿玉,”段九又道:“玉儿快来见过狄大人和李将军。”
阿玉一一拜见,仍侍立段九身旁,一双秋瞳却偷偷向李元芳看去,再看看那人偶,忍不住又掩口笑起来,“爹爹,这李将军倒和您做的人偶有几分相像,都不会笑呢??。”
听得狄仁杰哈哈一笑,段九轻斥:“休得无礼。”又道:“阿玉自小被我宠坏了,还望李兄见谅。”
李元芳忙道无妨,再看向那人偶时,眼中已隐隐有了几分笑意。
段九料狄仁杰此来必定有事,便对阿玉说道有几架灯笼订的正是今日交货,一时会有人来取,吩咐她去外间准备交割事宜。
一时阿玉自去,狄仁杰取出那鎏金度母像来,道:“今日登门,实是有事相求于段兄,段兄可听过‘七巧玲珑锁’之名?”
段九道:“自前隋至今,制锁名家,不外是‘江南99lib?殷氏’、‘辽阳林氏’和‘长安令狐氏’这几家,所制锁具各有千秋,上至宫中,下至百姓,所用的锁具十有八九出自这几家的作坊。若说这‘七巧玲珑锁’,倒也有几分来历。”
“太宗贞观年间,令狐氏这一代的掌门令狐朗天资聪颖,相传六七岁时已掌握了祖传各种锁具的构造之秘,便不屑于再做那寻常之锁,立志要造出几把绝世无双的锁来,如今传于世上的‘子午鸳鸯锁’、‘蝶翅花蕊锁’,还有‘七巧玲珑锁’等九把奇绝之锁就是令狐朗潜心研制而来,且这些锁一旦有人定制,只造一把,即将图纸毁去,故此每种只得一把,当然这等锁具并非寻常百姓能用的,订制之人多为王公贵族。但二十多年前,令狐氏满门因受岐王叛乱牵连,或杀或流,至令造锁技艺自此断绝,不复存世矣。”
“原来如此。”狄仁杰道:“段兄请看这度母佛像的莲座,可是‘七巧玲珑锁’?能否打开?”
段九接过佛像,仔细看去,片刻道:“我虽未见过‘七巧玲珑锁’,但看此锁工艺精湛,且有传说中‘七巧玲珑锁’的标记,应该不错。”说着又将佛像递至狄仁杰和李元芳面前,道:“二位可曾看到这莲瓣下的七个小孔?”
“此七个小孔正是‘七巧玲珑锁’之名的由来,相传当年令狐朗造出此锁,自恃构造精巧,没有开锁的秘钥,无人能解,制此七孔意为告知天下贼偷,纵有七次机会,也无人能开此锁,正是‘七擒七纵’之意。而每试开一次失99lib.败,就有一孔会变为实心,到最后一孔,若是仍然失败,便会带动锁内机括,将锁匣内存放之物毁去,令偷盗之人终不能得手。”
段九又道:“不知狄大人从何处得到此物,看锁下七孔,已有六孔变为藏书网实心,想要打开此锁,只有一次机会了。”
狄仁杰问道:“段兄可有把握?”
“此事说难也易,这‘七巧玲珑锁’本没有钥匙,要解此锁,只要一句口耳相传的密语。”
李元芳略一思索,道:“大人,此时要去寻那令狐氏的后人已不可能,此锁既是专为度母佛像而造,想那令狐朗制锁之时必有线索留下,这开锁的密语恐怕还需从佛像身上找起吧。”
“嗯。”狄仁杰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陷入沉思。一时三人无语。
过得片刻,只听狄仁杰自言道:“《度母本源记》中所载,一日,观世音菩萨观六道众生,发现受苦众生并未减少,顿生忧悲,双眼流出眼泪,其泪滴成莲花,莲花又变成了绿度母,佛母向观自在菩萨云:汝心勿忧闷,我为汝伴助,作度脱无量众生之事业。并说偈言:汝心勿忧闷,我誓为汝助;众生虽无量,我愿亦无量。——度母本是观音眼泪所化,若以河洛之数为例,正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又转向段九道:“一、三、五、七、九、为阳;二、四、六、八、十、为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左旋为五行万物相生之运行。故顺天而行是左旋,逆天而行是右旋。所以顺生逆死,左旋主生也。”
段九本是身怀奇术之人,极精于数术推演,闻言顿有所悟,当下便依法按动莲座上花瓣,只见他修长的十指拈起一片花瓣向外拉伸,又往左转动一格,又按下花瓣向内陷进,再往左转动六格,莲座内“咯”一声响,抬头看时,只见李元芳和狄仁杰均是摒气噤声,牢牢盯着佛像,段九轻疏一口气道:“幸不辱命。”说罢小心抬起佛像,一个菱花形铜盒便显露出来。
李元芳又惊又喜:“想不到密语竟是‘天一生水’这一稚龄童子都熟知之语。”
“不错,”狄仁杰道:“这开锁之密若只从繁奥复杂处想去,便要落入令狐朗的歧途了。却不曾想‘水’正是度母本源。”
说话间,自那铜盒中取出一封羊皮卷来。
三人看去,只见羊皮卷上通篇记的是《圣救度母赞》,直看至篇尾写着:若顶香洗心,日念诵此尊密法百遍,能断生死轮回,消除一切魔障、业障、病苦云云。却不见任何奇异之处。不由得面面相觑:难道这佛像中藏的只是一部佛经?
“这可是奇了,费这许多周折,只用来收藏一篇随处可见的经文,实在于理不合啊,”段九奇道:“难不成你我真要念诵百遍,方得解此中奥秘?”
李元芳一愣,看向狄仁杰。
狄仁杰道:“此刻毫无头绪,也只好姑且一试了。”
好在香烛之物倒是现成,李元芳从香案上取过三支香,点燃起来,又将那羊皮卷凑近前去。
三人凝神细看,及香支快燃尽之时,羊皮卷上的文字受到香熏,似是起了变化,墨迹由黑转灰,像是浮于面上,狄仁杰轻轻一吹,那浮于表面的经文便如灰尘一般,四散飞开了,只见底下另显出一篇文字来。
第五章 龙川藏宝
三人同阅此文,越往下看越是心惊。
文中记载武德初年,齐王元吉奉旨赴边抗御突厥,一日率军行至庆阳山中,忽风雨大作,林木倒毁,众军无法前行,恰于某处峡谷中无意发现一天然巨洞,洞内石壁满是些形状怪异的壁画石刻,而洞深不可测。齐王遂派十人先行入内查看,及半日无一人返回,又派一队入洞找寻,在洞内深处寻到前十人中之一人,然此人已奄奄一息,未及数言,便即死去。据那将士临终所言,洞内有一巨大宝藏,其中金银宝物不计其数,观之令人发狂,却又有种种不知名的凶险,致众弟兄先后死去,无一人逃脱。寻救的将士听后,不敢再行深入,只得原路退至洞口,将此事禀告齐王,元吉军令在身,不敢多作停留,便派人登至高处,看此山川地形,有“天水倒流,赤龙九转,云显真言”之奇,遂令人绘下图纸,名以“龙川宝藏”,注明标记,以待来日复返发掘。不想数年后,“玄武事变”,建成、元吉身死,藏宝之图便为太宗所悉,又后数年,民间流言四起:“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有天下”,太宗虽杀武卫将军 541b." >君羡,却终不放心,秘制圣旨一道,命天师袁天罡将此圣旨并万人军械送入龙川宝藏,又以数千工匠之力对洞内重设阵法机关,封闭原有洞口。特记宝藏始末于此,存于文成公主随嫁之佛像内,若后世果有武姓乱唐,即令李姓子孙开启宝藏,奉太宗旨意,靖国平乱。....?
狄仁杰阅毕全文,深知若文中记载无虚,实是非同小可,再看李元芳手中的羊皮卷却像是遇水融化般,倾刻间已掉落在地,摔成片片碎糊了。
李元芳看向段九,只见对方眼中也满是惊骇之意。
“段兄,今日之事恐要连累你了。”狄仁杰正色道。
那段九也非寻常之人,一时已回过神来,淡然笑道:“六年前,我为仇家下毒,若不是狄大人相救,早已不在世间,大人不必多虑,我自会小心应付,今日所见决不会泄露..半字。”
狄仁杰只得拱手为礼,与李元芳收起那鎏金佛像与铜盒,告辞而去。
第六章 对弈
入夜,段九吹熄灯烛,正待就寝。忽见窗外透进的月光下,寒光一闪,一尺外,有剑气遥指自己喉间,持剑之人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中。
“神偷段九爷,”黑衣人一字一字道:“藏宝之地在何处?”
段九也不答话,伸手向榻边按去,轮椅与黑衣人之间的地面突然齐齐裂开,向上翻起,一排短箭自翻起处向黑衣人疾射而去,轮椅则顺势往后滑开。
待黑衣人跃起避过短箭,屋内已不见段九身影。
黑衣人退出房来,看同伴手捂阿玉之口,便轻打一手势,另一黑衣人会意,以剑架在阿玉颈上,松开手来,阿玉方惊呼出声:“爹爹!”
段九无奈,自屋中出来,叹息一声,道:“bbr>.99lib.佛像内并无藏宝之图,你们就是将我父女杀了,也无济于事。”
当先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与同伴对望一眼:“段九爷当真如此洒脱?”
话音未落,已挺剑直段九右臂,另一黑衣人也手腕一翻,剑锋直向阿玉项上割去,一瞬之间,段九纵要相救,已是不及!
黑衣人只觉劈向段九之剑“叮”一声响,剑锋偏转,再无力把持,剑柄脱手飞去,眼前一花,已见月色下,一面容清瞿,身形颀长的男子立于院中,手托阿玉腰间,冷冷向自己看来。再望向同伴,却见他长剑弃地,眼中满是惊骇,想是连对方如何救得阿玉也未看清。
阿玉恍若梦醒,抬头看去,一时又惊又喜,颤声道:“李将军!”
李元芳低头一笑,以示安慰。
阿玉竟是看得痴了,又觉靠在此人肩上,眼前的种种危险似与自己毫不相干。
“你们是什么人?”李元芳沉声道。
黑衣人心念数转,二人相视一望,自知不敌,眼中竟浮起诡异笑容,身子同时如软泥般向地上摊去。
李元芳微一皱眉,放开阿玉,上前揭起黑衣人面巾,附身看时,见二人面目已渐成青紫之色,五官扭曲,丑陋不堪,不由叹道:“果然是训练有素。”
段九道:“此二人听闻李将军威名,竟不敢搏命一战,实是可怜可叹。”
阿玉见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两人,倾刻已成如此可怖模样,惊恐间,不觉以手掩口,却叫不出声来。半晌,方奔至段九身旁,伏其膝上嘤嘤哭了起来。
段九手抚阿玉秀发,轻声安慰,缓缓向李元芳道:“看来此处已不可留。”
李元芳翻检黑衣人身上,未得任何异常之物,挑开一人衣襟,只见那人胸前纹有一只青色貔貅,再看另一人,也是如此。
段九劝慰阿玉一番,片该间似是作了决定,道:“元芳兄,我已年过半百,自今日后浪迹江湖,也无甚可虑,但阿玉自小娇生惯养,实不忍心让她随我同受颠沛流离之苦,就请元芳兄让她随侍狄大人身边罢。”
李元芳略一思索,道:“段兄放心,我自会回禀大人,料大人不会怪罪。”
阿玉本已止住哭声,怔怔听得段九将自己托付与狄仁杰,即时便要与爹爹分离,又忍不住抽咽起来。段九只得好生劝慰,又不免絮絮作了一番交待。
回至府中,李元芳将夜间之事细细回禀,狄仁杰自命狄春妥善安置阿玉,不提。
“元芳,你是说那黑衣人的胸前印有青色貔貅纹章?”
“正是,”李元芳道:“据卑职所知,琅琊王府中豢养有一批神密死士,胸前正是以貔貅为记。”
“嗯。”狄仁杰沉思道。
“大人,”李元芳若有所思:“卑职觉得,自见到那鎏金度母佛像,连日来,所遇之事似乎有些奇怪。”
“哦,”狄仁杰目有赞许之意,笑道:“你且说说看。”
“自杨矩送来佛像至王副将听到‘七巧玲珑锁’之名,而开锁的机会七去其六,似乎一路行来合情合理,但卑职认为一连串事情,太过顺理,倒像是有人特意送到我们面前。”
“不错,”狄仁杰颌首笑道:“对方正是借你我之手,解开了佛像中的奥秘,一步一步使我们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
又道:“这就好比是两人对弈,初学之人,尚可算对方两三步棋,深于此道之人更是每下一子,早已算到对方七八步的应对之策。如今我们落于对方所布局中,先机尽失,看来,不得不重新估量对手啊。”
李元芳出得书房,犹自思索方才之言,不觉踱至后园,耳中听得一阵笛声传来,正是阿玉在园中石凳上吹着短笛。
月色清冷,而笛声呜咽,似有无尽愁肠。阿玉侧身而坐,浑不觉有人到来,李元芳暗喑叹了一口气,想她一日之中忽然遭逢了这些许事情,看去倒似长大了几岁,不再是初见时那无忧无虑的女孩了。正要悄悄走开,却听阿玉叫道:“李将军也还未安寝么?”李元芳只得走上前去。
“今日多谢李将军相救。”阿玉说道。
“姑娘客气了。”
一时闷闷不语,阿玉看着手中短笛,轻声道:“这笛子本是爹爹亲手做与我的,今夜一别,从此玉儿无依无靠了。”
“姑娘不必自苦,你爹爹将你托付于大人,也是想你不受那流离之苦。”
“可惜玉儿身为女子,若是男儿,自可随侍爹爹身边,以尽孝道。”
“女子又如何,古有木兰,今有红拂,分毫不输于男儿,”李元芳正色道:“姑娘实不该妄自匪薄。”
阿玉垂目道:“想那木兰、红拂,皆身怀绝艺,胆识过人,而玉儿不过一弱质女子,身无所长,怎敢与之相比?”
“姑娘错了,”李元芳道:“木兰、红拂之所以受世人敬佩,并非杀敌报国、战功卓越,佩服的是那自强自立,不甘于命的气节,因她们生于乱世,固然为一代巾帼英雄,然半生受战乱之苦,颠波辛苦,未为有福。保家卫国,戎马征战,本是男儿之责,若不是逼于无奈,又有谁愿意妻女从军?元芳不善言辞,想姑娘天资聪颖,必能明白个中道理。”
一席话听得阿玉怔怔不语,半晌方喃喃自言道:“那天上的七仙女可是有福的罢……”
李元芳恍若未闻,只道:“园内露重,不宜久坐,姑娘也早些安寝,元芳告辞了。”说罢转身而去。
阿玉一时悲喜莫名,胡乱思想,也不应答,转而又忖道:七仙女与董永终是天人相隔,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第七章 斩妖
这一夜,狄仁杰睡得很沉。屋内似是有种淡淡香味,令人宁心安神,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狄仁杰心中疑惑,自己房内并无99lib?燃香习惯,忽又记起佛像之中的羊皮卷,是了,须燃起香来,那羊皮卷上的秘密方可显现。只见经文在香熏中渐渐发灰,浮起,不错,只消吹一口气,便能看到经文之下另有一文了。文中记载了藏宝之事、太宗秘旨、又有天师袁天罡布阵施法,那藏宝之处定有诸多凶险。藏宝之图?狄仁杰遍忆全文,没有,并不曾见什么藏宝图,快看,那羊皮卷化了,自元芳手中片片融化了。对,文中似有记载,齐王元吉命人记下藏宝之处,有“天水倒流,赤龙九转,云显真言”之奇征,除此之外,并无提及如何进入宝藏。
狄仁杰忽然醒来,似是被什么声音惊醒,仔细想去,却又记不起来,只觉额上满是冷汗,伸手拭去,环顾室内,只有月光静静洒在床前桌椅上,并不见任何异样,也闻不到刚才梦中那阵阵清香了。狄仁杰心知此梦怪异,也不再睡,索性披衣而起,于灯下看起书来。
宁州以东百里的小镇。官道旁的茶肆内坐满了四乡八邻前来早赶集的人们,其中大半都是熟识,赶过了早集,藏书网必是要在这茶肆内喝上一大碗茶,说些乡野趣闻,方各自回家的。靠路边南面的桌子上,坐着一清瞿男子,同桌坐了一十六七岁的青衫女子,俏生生的瓜子脸上一对杏目正自东看西望,只听她悄声道:“李大哥,这茶壶怎会有这么大啊?”一时又道:“你看那泡茶的碗一层层垒叠起来,水自上层直注到每个碗中,倒是有趣!”男子只是微笑,偶尔解说一两句,心中却暗暗苦笑,自把这丫头带出宁州,一路之上,自己的耳朵算是遭了罪了,又不由得想,这耳朵里若真能长出茧来倒好,那时便可以充耳不闻了。
此二人正是李元芳和阿玉,十日前,李元芳奉狄仁杰之命往见工部郎中曹大人,查询贞观十四年至十五年间,为使文成公主西行之路通畅,太宗命工部自长安至逻些沿途修葺道路、桥梁的资料,狄仁杰料当年袁天罡修龙川宝藏之详情已不可得,然动用数千工匠之力对宝藏进行改造,?99lib.必不能瞒过世人,此次工程极有可能借为公主入吐蕃修路之名,于庆阳山中秘密行事。果然此行不虚,李元芳从工部查到了为公主西行修路的详细资料,其中记载了于何处开山铺路,何处造桥等等事宜,虽不见宝藏之说,但其中必有蛛丝马迹可循,得到资料后,李元芳与阿玉不敢多作停留,便即返回,只是怕阿玉长途跋涉,故在这茶肆稍坐歇息。阿玉倒底是少女心性,出了宁州,一路所见尽觉新奇,渐又快乐起来,与李元芳处得熟了,加以出门在外,不便呼以“李将军”,便只“李大哥,李大哥”的叫起来,李元芳也不见怪,心中只是暗自摇头,不知大人何以让她跟自己同来。
此时茶肆内极为热闹,只听一老者道:“各位,可有听说近日刺史狄大人九龙川斩妖蛇之事?”旁有一人忙道:“怎一回事,刘老丈快说给我们听听。”众人也都纷纷道:“正是,快快讲来。”那唤作刘老丈的老儿喝了一口茶道:“这庆阳山中,有一出产铅矿的矿场,上月,几个矿工在矿洞深处莫明其妙失了踪,夜间那矿主做了一梦,见一巨蛇盘踞在矿洞内,巨蛇竟口吐人言,说‘只要下月初一,在某处洞口,献上独生童男童女各一为饷,就允诺不再为害世间’。矿主无法,便要强绑矿工的独生男女,作那祭祀牺牲。”老者说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到此处,不由大为着急,有的说这可如何是好,有的说狄大人必不会坐视此事不理,又齐声催促那刘老头快讲。“狄大人不知从何处得知此情,也不加阻止,只命下役在祭祀的洞口架起一口油锅,又嘱咐道:‘届时,我将亲往祭祀。’到得这一天,狄大人朝服往祭,他命下役们先将沸滚的油锅移近洞口,再以两个独生童男童女去洞口晃扰,只是不准推下洞去。如此逗惹,妖蛇急不可耐,张开血盆大口,蠕动而出。说时迟那时快,狄大人立命众人推翻油锅,倾滚油入洞,只听一阵怪吼,一股浓烟涌出洞外,冲天而起藏书网——妖蛇被滚油烧死,那两个独生孩子终于获救了。”众人听刘老儿说得惊险,犹如亲见一般,大气也不敢出,及听到妖蛇被杀,两个孩子获救,才都长出了一口气,又听一人道:“老丈说得不错,我还听说那妖蛇原是州城东河之龙母,那日恰逢观世音菩萨与童子路过我们宁州,这才托梦给狄大人,授以除妖之法,为我们宁州除了一恶。”四坐早已听得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纷纷赞起狄大人对百姓的种种好处来。
李元芳与阿玉听那刘老丈说得精彩,又听众人把狄大人说得是什么神仙下凡云云,两人相一笑,只是低头喝茶。
却听旁有一人冷冷道:“什么神仙相助,不过是愚弄百姓罢了。”
李元芳闻声望去,见是一白衣年轻人,看样貌分明是个女子,但束了头发,穿着男装,其时女子为出门方便,倒也有不少扮作男装的,当下李元芳也不以为意。阿玉耳中听得分明,正要起身过去理论,李元芳却只轻摇摇了头,示意不必多事。
第八章 琳月
少时,二人出了茶肆,仍是骑马沿官道而行。不远,见有一乞丐满身污垢,衣衫破烂,正向路人行乞,阿玉停了一停,看向李元芳,李元芳一笑,摸出几枚钱来递给她,“李大哥,你等我一等。”阿玉说着下了马,走去将钱投在乞丐面前的碗内,一面还说:“你年纪轻轻,不思劳作,倒在这路旁行乞,羞也不羞啊。”,那乞丐只是喏喏,李元芳一旁听得好笑,正自唠叨时,身后蹄声急响,一骑扬长而过,那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阿玉一阵咳嗽,阿玉努气冲冲,转头看时,正是方才茶肆中那白衣人,此时已停了下来,向路人打听道:“敢问到宁州城,可是这个方向?”阿玉也不看那乞丐了,翻身上马,疾冲上去,待越过后,故意停下来,回头白了那人一眼,白衣女子勒马避开,仍被弄了一身的灰,待看清阿玉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女子时,冷笑一声,手中马鞭便直向阿玉挥来,阿玉大惊,忙闭眼伸手挡去,只听对方“啊”的一声轻呼,再看时,已见李元芳已轻轻跃到自己马上,右手牢牢抓着对方马鞭,阿玉吐了吐舌头,心道好险。那白衣女子用力一拉马鞭,却纹丝不动,不由得涨红了脸,怒目而视,李元芳道:“这位姑娘请勿见怪,方才舍妹并不是有意的,姑娘怎可随意动手打人呢。”说着,松了手中马鞭,那女子见李元芳气宇不凡,心生好感,眼见那丫头有人撑腰,自己也讨不得好去,遂收了马鞭,口中却不肯饶人:“这世上蛮横无理的小丫头多了,本姑娘自没有那许多精神,一一与她们计较。”阿玉见李元芳回护自己,正暗暗得意,此刻听她出言不驯,又待发作,李元芳忙用话岔开:“姑娘也是要去宁州么?”
“正是,”白衣女子道:?99lib.“正要往宁州寻访亲友。”
“我们住在宁州城中,此刻正要回去,姑娘若是不熟道路,倒可一路同行。”
白衣女子一想道:“也好,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说话间再不看阿玉一眼。
“在下姓李,不知姑娘贵亲居于城中何处?”
“他倒不住在城中,我一路打听得他护送公主西嫁后,绕道到这宁州城来了,故此寻来。”
李元芳心中一动,道:“哦,贵亲在左卫大将军杨矩麾下?”
白衣女子眼睛一亮:“杨矩正 662f." >是家兄,李兄可见过他?”
却听阿玉冷冷插道:“这世上假冒官亲的丫头多了,李大哥可不要轻信才是。”
白衣女子大怒,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比她大,何必在人前失仪呢。便转过头去,只作不闻。
李元芳道:“在下确曾于日前见过杨将军,但现下他在何处就不清楚了,待姑娘到了宁州再慢慢寻访罢。”
当下边行边说,一路同回宁州。
那白衣女子名唤琳月,不到半日,便彼此熟捻起来,只是与阿玉仍互不搭腔。琳月坦言并非杨矩之妹,因家中与杨矩家是世交,自小便约定了亲事,只待女儿长大,就要下定的,琳月心中便只认了杨矩,然父母迟迟不提婚事,几日前琳月偷听到父亲打算退了杨家,另为女儿谋个王府宗亲,心下不愿,便从家中偷偷跑了,一路寻杨矩而来。
傍晚时分,回到城中,琳月自去客栈投宿,李元芳道自己兄妹二人皆在刺吏府做事,一有杨将军消息,便到约定的客栈告知。
回了刺吏府,二人去见狄仁杰,把工部所得资料呈上,李元芳将路遇琳月也说与狄仁杰听,阿玉仍是忿忿,只说此人来历不明,所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又说起路上听得斩妖蛇之事,只缠着狄仁杰讲如何杀那妖蛇,又问:“都说是观世音菩萨托梦给了大人,大人果真梦到菩萨了么?”
狄仁杰笑道:“那倒不曾,只是当日矿场上一伙头求见,自称是梦中受菩萨指引,来告诉我矿主要以童男童女为祭,求我前去相救。”
“哦,原来如此。”阿玉一脸调皮。
狄仁杰呵呵笑道:“玉儿一路也辛苦了,快去歇息歇息,我与你李大哥还有话说。”
一时阿玉自去,李元芳道:“大人,庆阳山中从未闻有巨蛇为祸,何以会有以童子生祭之事?”
“不错,就是那矿场也有几分奇怪,”狄仁杰道:“那日矿场伙头来见时,说矿上约有五六十矿工,然除一日三餐外,矿主要伙房每日另煮些饭食,一入夜,就有人来领取,神神99lib?密密,也不知送往何处,那些饭食足供二三十人食用,矿主平日极是严酷,那伙头不敢多问,说此次若不是梦中得菩萨指点,也是万万不敢来的,又说矿主如此心狠,竟要以孩童喂那妖蛇,此后再不敢回矿上了,只想远远逃去。”
“如此说来,这矿场似有不可告人之事,”李元芳道:“今夜,卑职就去探他一探。”
“嗯,”狄仁杰点头道,忽又笑道:“元芳,这一路上可是热闹?”
李元芳只是摇头轻笑,也不答话。
又听狄仁杰道:“又来了个琳月,只怕这宁州城更要热闹一番了。”
第九章 夜探
入夜,矿场上早已收工,满山的林木黑影重重,不见半点灯火。李元芳在工棚门前稍作布置后,闪身隐入树丛中。半晌,山间小道上似有人挑灯渐行渐近,当先一人提了风灯,另有两人双手提了大号食篮,彼此也不言语,走到工棚前,领头一人左右看了看,便进了屋。只听屋内似另有门开合,倾刻灯火灭去,再无动静了。李元芳等了片刻,推门入内,已不见方才三人,月光下,却见数行脚印泛着荧荧绿光消失在墙边,李元芳伸手摸向墙边地面,果然发现一块方砖略微凸起,侧向一推,便露出几个台阶来。李元芳回身虚击一掌,地上的尘土飞扬起来,刚好掩去了荧光足印。进入地道,仍将 5934." >头顶方砖复位,李元芳掏出怀中特制的荧光珠,三尺之内便有淡淡的荧光洒开来,仔细看时,见自己身处一条甬道的中间,左面似有隐隐灯火,想是方才三人,右面极暗,也不知通往何处。当下便沿甬道向右行去,只见暗道修得既深且宽,足可容五人并排前行,每前行一段,道壁上就有木架支撑加固,但并不见灯槽火把之类照明器具,其间也无叉道,如此约摸走了近六七里,李元芳只觉脚下地势越来越低,想已渐至山脚,此时又有数十级台阶,看似已到甬道尽头,李元芳推开头顶石板,探身看时,外面正是一个院子,出口隐于院墙边一丛竹林下。藏书网
林外有两个家丁模样之人守立,李元芳闪身跃上院墙,那两人似觉有微风吹过,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动静。李元芳伏身屋顶,约略看去,这是一处前后三进的庄子,方才出来的院子正是最后一进院落,四处屋舍没有灯火.,却有窃窃的语声隐约传来,显得十分诡异。李元芳翻身下来,东面厢房似有人声,屋内仍没有点灯,只听一人轻声道:“主人交办之事可都办妥了?”另一人道:“已于昨日派人前往韩王府,豫州老王爷处也有信到了。”“嗯,稍后我会回禀主人,你且下去好生准备,看来不用多久了。”听到此处,院门声响,一人披着黑色斗蓬,快步进了主屋。李元芳随后潜去,附耳在窗下,黑暗中那人道:“主人,我来了。”李元芳似觉在何处听过此人声音,却一时想不起来。“你怎么来了,东西没有拿到,你怎可轻易离开。.t>”语音中似有怒意,“主人放心,我来时极为小心。只是过了昨日约定之期,那人仍未出现,卑职恐生变故,这才来见。”“哼,我早料到当日他肯与我们合作,只为太子,现既查觉我们计划,必生二心。宝藏之事,也未必对我和盘托出。”顿了一顿,又听那人道:“现下该如何?”“不妨,山中蛇道已近,估计方向不错。那件东西你要设法到手,万不能再让他得去。”“是,主人。”“他既不能为我所用,就弃了这一子罢。”当下再不说话,只见门开处,那人仍是黑衣蒙头,匆匆去了。
李元芳辩认庄子所处位置,心中默记,便返回地道,复又行至工棚入口处。再往前去,便收起荧光珠,摸黑走了一程,听得不远处有人凿打山石,又有木头滚动之声,声音渐近,分明听到周围有数十人在劳作,却仍不见灯光,李元芳心中骇异,自怀中掏出荧光珠来,见前方甬道尽头正有人开凿辅设,但无人看到自己,只见一人回过头来,一张脸上却没有眼睛!原是眼睛的位置只留下两个浅洞,再看其余众人,竟是一样!显是被人挖去了双目,又经训练,方能在此黑暗的环境中开凿甬道,那主事之人用心如此险恶,想到此处,李元芳心中生厌,不愿再看,即返身出了暗道,仍从工棚下山。
第十章 初解迷语
韩王府内,高祖十一子韩王李元嘉正与其子李譔品茗,老王爷须发银白,却精神矍铄,然神色之间隐有忧虑。自太子李贤被废,武后平徐敬业之乱,广兴冤案,天下森森,朝中局势日益紧张,武氏虽未称制,司马昭之心已显,李姓诸王皆如惊弓之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李譔小心翼翼道:“父亲德高望重,宗室诸王必以您马首是瞻。”
韩王以指轻扣案几,缓缓道:“此事还应以‘复迎太子’为号,现太子虽废,然朝野上下仍有暗中拥立之人,不论太子是否愿意,我等须将他牵扯进来。”
李譔道:“不如再造书一封,称‘神皇欲倾李家之社稷,移国祚于武氏。’传于宗室诸王,也好断了他们畏首畏尾之心。”
“好,若是琅玡王宁州之事可成,能得太宗遗旨和宝藏,当可助我等一臂之力。”
李譔道:“前日宁州来信,言所行之事一切顺利。”
“唔,”韩王沉声道:“若此番不成,我皇家子弟无遗种矣。”
阿玉端茶进来,见狄仁杰负手立于案前沉思,也不敢打搅,轻手轻脚把茶放在案上,案头铺的正是从工部带回卷宗,另有地图、书籍,略显凌乱,拿起一本书来看时,见是《搜神篇》,心中正想,原来大人也会看这些神怪传说之书。
狄春进来回禀:“大人交办之事皆已安排妥当。”
狄仁杰道:“好。”又见阿玉侍立在旁,笑道:“阿玉,你去看看元芳回来没有,请他到我书房来。”
阿玉应声去了,一时仍随李元芳进来,李元芳一夜未眠,还是神清气爽,身上衣衫也不见一丝褶皱。
狄仁杰道:“元芳,你且来看。”说着,将那《搜神篇》递过。
李元芳坐下细细看来,中有一篇记的正是上古之时宁州有一位神女,名曰“好”,骁勇善战,臂力过人,武器是一柄大斧,能杀妖魔鬼魅,又聪明美丽,擅祭祀占卜,沟通鬼神、祈风调雨顺,故得当地百姓尊崇。一年山中忽现妖龙,水淹城池良田,带来瘟疫,百姓流离失所,饿孚遍地,“好”与妖龙战于野,九日九夜,天地动摇,山川改向,终收伏妖龙,龙摇身化为女童,作了“好”的侍女,从此襄助神女,造福百姓,后世感念神女与其恩德,遂于山中修神女洞府,供养诸龙,又集世间各种珍宝供奉,并以此龙纹为吉祥之饰。
李元芳看毕,一时不知何意,又听狄仁杰道:“元芳,你再来看这里。”言罢,以手指向案上的书卷,李元芳起身看去,只正是日前自工部取回卷宗,轻声念道:“贞观十四年七月,修官道于庆阳山子午岭下,遇河水湍急,且多旋涡,似高底颠倒,水流倒回,无法筑桥,亦不能设渡,只能远绕其道。”狄仁杰又指另一条:“贞观十四年九月,天师袁天罡奉旨修葺公主西行之路,于庆阳山中遇神兽,随行工匠俱中奇毒,疑为山中神怪作祟,即于当地设坛,炼取丹药,后病不复发,云云。”
李元芳看向狄仁杰,目露不解之意,狄仁杰轻轻一笑,示意道:“日前山中矿场以童子为祭……”
“您是说‘蛇’!”李元芳便即悟道。
“不错,此为其一,”狄仁杰道:“这其二便是‘天水倒流’之征。”
“原来如此,怪道老爷命我连日来于山中找寻有无水流湍急,似倒流而上的河道。”此时,狄春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逗得阿玉笑出声来,又不知众人打的什么哑迷,只问道:“大人,李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呀?”
李元芳只得略为解释一番,又听狄仁杰道:“至于这‘赤龙九转’和‘云显真言’,就让狄春为我们解说一下罢。”
“是,这几日老爷命我到山中仔细勘察,确见那子午岭周围一圈山地,不见林木草被,只藏书网露出红色的泥土山石,甚是奇怪。至于那云显真言,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我在山上候了七八日,方候着一日下雨,云雾散开时,岭对面山崖上的石体似是显出一行字来,我也不认得,就依样描下来,带回给老爷看,老爷看了后,说是什么‘六字真言’,我倒是忘了。”说着,狄春摸了摸头,看得阿玉又笑了。
狄仁杰道:“那河中水流倒回,想必是河道流经此处,与地下另一暗河相通,是故河水倒流。这‘赤龙九转’据我推测,很有可能是上古先民为驱蛇或是把蛇控制在一处,而在外围施长期以某种药物,致使草木不生;而山崖之上的文字,也不知是人为所刻,还是自然风化,恰恰形成了这佛教密宗的六字真言,那真言形似梵文,也怪不得狄春不认得了。”
阿玉道:“想不到神怪传说也有这等用处,只是旁人也实难想到此处。”
狄仁杰笑道:“传说之事,自然作不得准,但对照工部卷宗,倒也给了我不少提示。”
李元芳道:“既然藏宝之门已找到,我们是否应先行一步?”
“不急,”狄仁杰捋须道:“此刻还差一样关键之物,且既知洞内可能有巨蛇守护,我们也要详作准备才是。”
第十一章 玉语解惑
书房内,狄仁杰看了眼手中书信,丢过一旁,叹气道:“真是不自量力!即便是合豫州、博州以及韩王之力,不过数千兵卒,况宗室诸王本如一盘散沙,当日徐敬业于藏书网扬州召十数万兵马发难,仍为朝庭迅速平息,只可怜当地百姓家毁人亡,遭受战乱之苦。”
李元芳道:“正是,百姓只望能世代安居乐业,但历来政治之争,挑起天下战事,吃苦的终究还是百姓。”
“可气的是,这信中假托太子之名,召诸王起事,实是谋害太子!”狄仁杰拍案道:“想太子被废,本已岌岌可危,怎会行此鲁莽之事,宗室诸子为求自保,竟将太子推上刀.尖,愚蠢,可恶!”
李元芳道:“大人,宝藏真落入宗室诸王之手,则韩王等必反。”
狄仁杰若有所思,半晌道: “元芳,你可有想过,若宝藏中真有太宗遗旨,该当如何处置?”
“这……恕 5351." >卑职浅陋。”99lib?
狄仁杰摇了摇头,自嘲道:“世事皆有因果理数,倒是我庸人自扰了。且不说这个,狄春,你那里怎样了?”说着转向狄春道。
“老爷,按您的吩咐,我派人隐伏在山下那座庄子周围,这两日,一拨一拨先后有二十来拨人,扮做脚夫、商贩、杂耍艺人等,约三四百人进了庄子。不过奇怪的是,另有一?99lib.批人到了山下村子,似与庄内并非一路人马。”
李元芳也道:“不错,大人,此信也似有人从庄内盗出,再落入卑职之手的。”
“嗯,想是把我宁州当成他治下的博州么?”狄仁杰道:“后日便是西王母娘娘庙会了,届时人流混杂,若宝藏能开,确是运输诸物的好时机,元芳狄春,看来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当下略作安排不提。
阿玉正在廊下看树上鸟儿嬉闹,见李元芳走来,笑问道:“李大哥想什么如此出神?”
李元芳见是阿玉,随口道:“哦,也没什么,只是方才大人问我,‘若宝藏中真有太宗遗旨,该如何处置’。”
阿玉微一思索,已知其理,笑道:“这有何难,李大哥想是一时糊涂了,玉儿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是想:大人当的是为百姓的官,可不是为他们谁家输赢,好比现下在我们宁州,自然是处处为宁州百姓着想,就是将来做了更大的官,也应是为更多百姓造福啊。”想了一想,又道:“况且菩萨自会藏书网保佑大人和李大哥好人有好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
李元芳本有侠者之风,又听阿玉一番天真烂漫之语,心头已是豁然开朗,便抱拳一礼,佯作正色道:“多谢阿玉姑娘。”
阿玉闻言面上微微一红,掩口轻笑不答。
第十二章 灵药
云天客栈,天字丁号房内,灯光昏暗,一女子静静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一人头戴斗笠,匆匆推门而入,吩咐随从守在门外,又轻声将门掩上。
“琳月,我来了。”一面说,一面取下头上斗笠,显出杨矩那极有英气的脸容来。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琳月,一张鹅蛋脸上满是冷漠,却又透出几分高贵之色:“你没猜错,药丸确在度母像上。不过——是藏在一个菱花形铜盒的夹层之内——而那菱花铜盒,便是开启宝藏之钥。”
“嗯,果然没有这么简单,袁天罡倾力造就宝库,必已想到日后李氏子孙开启之时,仍需驱蛇灵药。”杨矩语气恭谨,却难掩兴奋之情,忽又柔声道:“当日严刑之下,那乳母之子仍不肯招,万般无奈,才要你抛头露面,去套取此物藏处。”
“若事竟成,了却我多年宿愿,也当是报太子之恩罢。这些年来,我过的日子,何尝有半分尊贵可言,你也不必自责。”琳月冷冷道。若不是李贤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妹子,自己便要老死在那不见天日之地了,就如阴暗宫室中瘦弱老残的老鼠一般,无人知晓。
灯影之下,更显琳月身影孤孑。
“以我身份,偷偷救下他,再将他藏于别处养伤,他自是感激,”琳月冷笑道:“殊不知天下间女子之心最是难测。”
“那——”杨矩问道。
“你放心,我亲手喂了他一碗汤。你们瞒天过海,以我婢女代嫁之事,我亦不想有人知道。”琳月缓缓道,想起自己一生孤苦,只得这婢女自小相伴,如今也已不在,心下微恻。其实,当站在高坡,附瞰脚下连绵远去的河谷,千里茫茫,不见人烟,从此可以远离长安,远离宫中人事,到那传说中美丽的雪山之颠,那一刻,真想就此远远逃开,再不要与从前种种有一丝瓜葛,可我做不到,还是做不到啊,琳月心下叹息,“当年文成公主以宗室女身份入吐蕃和亲,为我朝与吐蕃交好尽心竭力。而我临阵脱逃,虽不愧对我那狠心的父亲,但也不愿看吐蕃与我朝边境再起战事。”
“琳月,此次你得以脱身,实不该再回来的。”杨矩叹息道,语中隐有怜惜之意。
琳月猛抬起头来看向杨矩,灯光下,一双美目中浮起阴戾之色,忽又转过身去,恨声道:“我何尝不想,只是她一日不死,仍稳坐于朝堂之上,我就一日不得安生。每到夜间,我就看到母妃满面是血,手足俱断的样子,还有我被幽至死的王兄,萧氏满门惨状……皆历历在目,我要她死得更惨千倍、万倍!”声音渐渐抖起来,听得人骤生寒意。片刻,琳月再回过头来,却仍是方才冷冷的模样,像是换了一?人般,淡淡道:“我要亲眼看她死在亲生儿子手中。”
杨矩似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太子前因为你求情之事,已不容于武后。现下被废,此事恐非你想的如此容易,况越王李贞、李冲父子,并韩王等对宝藏已是志在必得,”皱了皱眉道:“我此次潜往求见太子,见太子被幽,状极凄苦,现下即便宝藏到手,我虽誓死效忠,但合朝中数人之力,怕也难有作为。”
又道:“且韩王等决意以太子为名,群起乱之,太子尤如砧上鱼肉,危在旦夕,你既感太子相救之恩,更不该以此利用、加害于他?99lib.。”
琳月冷笑道:“如今已势如骑虎,你以为还能停手么?” 忽又一笑道:“韩王等人也配得到宝藏!不过乌合之众罢了,难以成事,况我此来道听途说,那狄仁杰决非易于之辈。”
“不错,狄仁杰定已起了疑心。”
忽见杨矩作了个噤声手势,低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门被推开,转瞬间,已有一人隐于杨矩身后,杨矩未极转身,却见自己胸前开出一朵鲜艳至极的花来,满目尽是不信之色,忙以手去掩,却见血花怒放,哪里捂得住!身子一软,更要向地上倒去。身后那人反手一掌扑灭了灯火,房内顿时一片黑暗。
琳月大惊,拔出随身短匕,护在身前,喝道:“谁!”
只听那人桀桀一笑,声音说不出的沙哑难听:“公主不记得我了么?”
琳月刹时心血倒流,颤声道:“倒底是谁,不必藏头露尾。”
“公主自是不记得在下这般卑贱之人,”此时,琳月已渐渐适应了屋内光线,那人自阴影处走出,站在琳月之前,用手轻轻拨开覆于面上的乱发,月色惨白,只见那人一张脸上,口、耳、鼻、眼中流出的鲜血似已结成黑痂,面目扭曲,更是白得一分血色也无,“我死得这么惨,公主行行好把99lib?那度母佛像还给我罢。”
琳月只觉眼前一黑,再听不到这可怕的声音了。
第十三章 顺水人情
后院客房内,副将王谦解开上衣,看肩胛处的伤已结了痂,活动了下手臂,转向坐在一旁狄仁杰道:“狄大人,末将的伤势已愈,这些日子多谢大人为在下诊疗。”
“呵呵,也是王副将自身体格强健,伤口方能愈合较快啊。”狄仁杰笑道,看王谦回身穿衣,抬眼向身旁的李元芳望去,只见李元芳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眼中露出肯定之色。
狄仁杰心下了然,话锋一转道:“王副将,杨将军失踪也有多日,我已上奏朝庭,如今王副将伤势既无大碍,不如与众将士先行回长安复命,杨将军下落我自会继续查访。”
王谦面上一黯,道:“杨将军至今仍无消息,实是令人担忧。这几日末将思索当日之事,总觉有几分奇怪。”
“哦?”狄仁杰道。
“记得送公主和亲本一路无事,直到那日有人求见将军,呈上文成公主旧物——一座度母佛像。”王谦回忆道。
“王副将也知那佛像之事?”
王谦点头道:“不错,当日那人自称是文成公主乳母之子,呈上绿度母佛像时,末将也正在场。其后,将军即亲自收起佛像,匆匆去见公主了。”
“你是说,那乳母之子求见将军时,你们还在送公主入吐蕃的路上,并不是回程之路?”狄仁杰缓缓问道。
王谦似是自感失言,低头思索了一回,方道:“正是,其时还未送达与吐蕃约定迎亲之地,”又抬头看了看狄仁杰,道:“当时情形..,末将不知当不当讲。”
狄仁杰微微一笑,道:“你且说罢。”
“是,当时末将因有事禀报将军,进入驿馆内院,却听将军语声自公主下榻房内传来,心中惊疑,走近前去,只听将军道‘此事若成,当可助太子一臂之力,恳请公主移驾相助。’又似听公主低声道‘现下只你我二人,不必以如此称呼,我答应你便是。’又道‘待事成后,你果真愿意放弃功名,陪我相忘于江湖?’末将吃了一惊,不敢再听,仍悄声出了院门。
此后一路将公主送抵迎亲之地,将军即命我等返程,却不走原路,日夜兼程赶赴宁州而来,当天夜里便出了事——末将仔细想去,此事似乎皆因那佛像而起。——自将军失踪后,也不知佛像下落,若末将启程回长安,不知是否应对朝庭禀报佛像之事?”
“我正要与王副将说及此事,当日杨将军抵达宁州城,即来刺吏府相见,将一尊鎏金绿度母铜像寄放于我处,其时匆匆一晤,杨将军只说佛像是文成公主当年携入吐蕃之物, 5982." >如今仍托他带回长安,回程路上,疑有人要偷盗佛像,故要我99lib?从旁相助破解。第二天,我本要去驿馆回拜杨将军,却遇到你受伤倒在路旁。”狄仁杰抚须正色道:“现既无杨将军消息,这度母佛像自应仍由王副将送回长安,向朝庭禀明佛像来历,以慰文成公主思怀故国之情。”
听到此处,王谦似是隐隐松了口气,面上满是恭敬之色:“末将谨遵大人之命。”
一时命狄春取来佛像,仍是木匣盛装,王谦打开看时,见佛像流光溢彩,以手轻轻捧出,莲座.99lib.t>之下正是一个菱花形底托,王谦一面赞叹佛像造型精美,一面仍小心放回收起。
当下,王谦与狄仁杰先行拜别,?99lib.言即去驿馆与众人准备云云。
书房内,狄仁杰与李元芳相视一笑。
狄仁杰道:“以今日状况看来,若王谦就是你山庄中所见,身披黑衣斗蓬之人,看他仔细查看佛像,便知那时所说的要紧之物正在佛像之下。”
“只是他未料到得来竟如此容易,大人这个顺水人情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李元芳笑道。
狄仁杰道:“据你当日听到,他留在府中正为到手此物,却迟迟没有动手,想来也是刚刚得知东西的确切藏处,难道那‘约定之人’已经出现,因某种原因不能来取,而被王谦获知藏物之处?”
李元芳道:“大人,卑职有种感觉,琳月会不会与此有关?或者琳月就是那‘约定之人’?”
“仅凭琳月自称与杨矩的关系,和昨夜一夜未归客栈,还无法妄加判断。”狄仁杰微微沉吟。
李元芳笑道:“说来今日还是阿玉提起琳月,小丫头想是仍对当日之事很不服气。”
正说着,阿玉自门外抱了几本书进来,一面说道:“李大哥又在说我的不是了。”一面将书放回架上。
狄仁杰呵呵笑道:“原来阿玉近日也好学起来了。”
阿玉回头斜乜了李元芳一眼,道:“那是自然,我可不象那个什么琳月,只会冒充将军亲戚,行事又鬼鬼祟祟,”又向狄仁杰道:“今日我与李大哥去客栈看她,小二却说她整日躲在房中,除了吃饭也不见出门,今早再去看时,人不在房内,随身所带衣物也一并不见了,想必是有意要逃房帐,小二听得我们与她相识,便要硬拉李大哥为她付帐呢。”阿玉说着又笑起来。
狄仁杰想象当时李元芳被那小二捉住的模样,眼中也是笑意盈盈。沉思片刻,看向李元芳道:“元芳,今日你我送了一份好礼给王谦,他必定马上回去邀功,你与狄春即刻去调齐人马。”
“今夜,便来他个捉贼拿赃罢。”狄仁杰微微笑道。
阿玉一旁听了,却大为兴奋,拉着狄仁杰衣袖道:“大人、李大哥,玉儿也要去!”
李元芳正要下去准备,一听此话,忙回头道:“你又胡闹了,一时又被吓得直哭,可如何是好?”
阿玉却只是拿眼看狄仁杰,口中絮絮不止,狄仁杰被她烦不过,只得笑道:“也罢,你只小心跟在你李大哥身边就是,可不许哭。”
李元芳无奈,只得摇了摇头,自寻狄春去了。
第十四章 事说从头
山庄门外,早被军士团团围住,火把燃起之光,映得路旁有如白昼,庄内隐有灯光传出,但任人把门拍得震天般响,却无一丝动静。“庄内之人听好,奉刺吏大人令,城内吐蕃贡品失窃,速速打开大门,接受查察。”那将士早已喊了数遍,狄仁杰点头道:“撞开大门。”众将士只等这一声令下,冲上前来,齐齐发力,大门应声而开。进入院内,见房屋皆门户大敞,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当下众人分头搜索,狄仁杰自带了狄春、阿玉等往后院而来。
连过两进院落,都如方才进门所见,空空无人,只见李元芳携了一人,自一间房内迎出来,狄仁杰看时,见是一白衣女子,样貌清秀,却目光呆滞,走至近前,仍像未看到众人一般,连眼珠也不曾转动。
“大人,庄内诸人应刚从地道撤走,桌上茶水都还未凉。卑职已四处查看过,只内堂暗室之中似关了一人,又在厢房内发现了琳月,”李元芳看了眼琳月,皱眉道:“只是,她似有些不妥,也不认得人了。”
“嗯,”狄仁杰道:“看这模样,恐是受了什么刺激,现下也无暇细看。元芳,你从地道追去,不要急于抓捕,相机而行,我随后便来。”
李元芳领命而去,这里狄仁杰带了众人要往内堂,正要叫阿玉好生照看琳月,回身找时,早已不见阿玉身影,心下暗笑摇头。好在琳月似是陷于沉思之中,对外界全无反应,也不说话,任由将士扶了随在狄仁杰身后。
进入内堂,果见橱壁之后,有一暗室,望去黑沉沉的,也不闻人声。狄仁杰命人取过火把,走进看时,见暗室内甚是宽大,中间用手臂粗的木栏隔开,做成了一间牢室,火把之光使牢内情形隐约映照出来,只见一人面向墙壁而坐,听到众人进来,也不回身,只冷声道:“你们再来也没用,不必多费口舌了。”便不再说话。
狄仁杰凝神看了会,笑道:“杨将军别来无恙罢。”
那人闻言身影似是一震,急急回过身来,一手抚在肋下,袍子上隐有血迹渗出,面上精神却仍不减,正是左卫大将军杨矩。
杨矩眯眼适应了火把之光,在众人中看到狄仁杰时,眼中竟流出羞愧之色,低头侧身道:“此时此境,在下实无面目再与狄大人相见。”
“哦?杨将军说的可是度母佛像之事?”狄仁杰双目如炬,捋须笑道:“只有一事,至今我仍是不解——杨将军既设法要我代为打开佛像,却为何迟迟 4e0d." >不来取你想要之物?”
“在下今日处境,实是自作孽啊。” 杨矩长叹一声,也不敢与狄仁杰对视:“佛像内宝藏之说大人必已知晓,只是此事由来,还需从头说起。”
原来当年太宗命人造此宝藏后,将宝藏密秘及开启宝藏之钥藏于度母佛像中,知晓此事的不过亲信重臣数人,杨矩祖父便是其中之一,此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先后被害,只杨矩之祖因只是玄武门禁军出身,不在高位,得以保全。临终前,才将宝藏之事告知杨矩,却只说了藏宝之地和宝藏中大致情形,而密钥究竟为何物也不曾见过,只知藏在一尊鎏金绿度母佛像中,由文成公主带入了吐蕃。杨家本非世族之家,在朝中无势可依,自杨矩祖父起,因功而得升迁,至杨矩已为左卫大将军,数代皆效忠于皇家,杨矩更是誓死忠于太子,祖父临终再三交待,宝藏应为太子所用,若时机未到,宁可死守宝藏之秘,万不可落入旁人之手,祸乱朝庭。
三个月前,越王李贞密秘约见杨矩,许以重利,要杨矩与宗室诸王合作,因他是唯一知晓宝藏入口之人,便举荐他为公主和亲护卫之使,趁西行之机,起出宝藏,迎立太子。杨矩本犹豫不决,但想或能助太子一臂之力,便先应了。商议已定,越王一面派人随在送亲队伍中伺机找寻佛像,一面密秘买下庆阳山中这处山庄,借采矿之名,按杨矩所说之地开挖暗道。
“王副将就是越王留在你军中之人?”狄仁杰道。
“不错,”杨矩悔道:“我本意寻到佛像后再作计较,得到佛像后因不知密钥藏处,又怕乱开七巧玲珑锁而毁了钥匙,便将佛像送至大人手中,又与王副将约定日子,待查知密钥藏处后,再来盗取。”
“钥匙可是佛像底座的菱花铜盒?”
“果然瞒不过大人,铜盒之内另有进入宝藏必须的驱蛇灵药。”杨矩道:“只是如今看来,纵找到钥匙也是无用,不但在下深陷诸王谋反之事中,恐还要无端连累太子。”
“哦?杨将军此时反悔了么。”狄仁杰沉声喝道。
“在下确是糊涂之至,数日前,我偷偷往见太子,告知诸王欲以宝藏起事,太子大惧,努而将我逐出。我亦亲见太子现下处境之危,实不可妄动,而以宗室诸王之力对抗朝庭,有如螳臂当车,若事败,以武后手腕,必将牵连无数。”
杨矩忽又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狄仁杰,缓缓道:“其实当日将佛像送到宁州,确想借大人之力开锁,但在下也知以大人之智,必能破解此事,越王等想在大人眼皮之下行事,恐非易事。——如今能化解谋反于无形,救太子之危的,也只有狄大人了。”说罢,竟遥遥一拜。
狄仁杰闪过不受,沉吟道:“杨将军还漏说了一人罢。”一面说,一面让众将士让过一旁,杨矩看时,只..见琳月茫然立着,一双美目似在看到杨矩时,略动了动,却再没反应。杨矩一呆,走到木栏之前,轻声叫道:“公……琳月,你怎么了?”又转向狄仁杰看来,狄仁杰听到杨矩称呼,心下了然,轻叹道:“此事关重大,只得慢慢再看,你不知她如何成了这般模样么?”
杨矩略一思索,再抬起头时,目中怒意大盛:“王谦本不知琳月亲去套取密钥藏处之事,定是他们昨日将我刺伤带来此处后,无法从我口中问出钥匙用法,便去威逼琳月!”
又急急正色道:“狄大人,宝藏前洞已通,此时王谦必已带众人进入地道,请大人即刻率人前去阻止,在下也愿一同前往,以求戴罪立功。”
第十五章 蛇渡
阿玉悄悄跟下地道,眼看前面那团荧光越来越远,地道里渐又回复一片黑暗,不由大急,伸手摸到道壁,也不敢去想凉凉湿湿的的土壁上会有什么可怕之物,索性闭了眼,快步往前跑起来。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声在地道中回响,阿玉心中害怕,忽脚下一绊,只觉撞上了一面软墙,两手忙死死抓住,才未跌倒,睁开看时,眼前已亮起一片荧光,李元芳正站在自己面前,一手扶了自己,眼中神色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问阿玉道:“你怎么跟来了?”
阿玉忙将两只抓着李元芳衣襟的手放下来,背到身后,低了头轻声道:“大人不是要我跟在你身边嘛。”语声中却掩不住一丝得意。
李元芳佯叹了口气,伸出一手道:“若以你这般速度,只怕我们赶到时,宝藏早被人搬空了。”
阿玉吐了吐舌头,乖乖拉了李元芳之手,两人往前赶去。
地道显比李元芳当日所见又长了不少,行了一段,渐听到不远处似有人声,只见前面一扇大门敞着,但看木料粗糙,走近时犹能闻到一股木材气息,显是新制不久,李元芳放慢脚步,回头看了阿玉一眼,阿玉点点头,脚下也更为小心了。
转过一道岩壁,面前豁然开朗,李元芳细看周围地势,已由地道进入了山腹之中的岩洞,洞厅内较为宽阔,对面洞壁处,一队黑衣人举了火把,似是往地面撒些粉末,为首一人,正是王谦。李元芳低头看向脚下,见地上铺着一层黄色粉末,阿玉早掩了口鼻,想来对方沿路撒的正是雄黄之类的驱蛇药粉。只见数十名黑衣人一路往洞壁撒去,李元芳正自奇怪,却看火把照射下,数丈开外的洞壁上露出一道长长的缝隙,正前方约有一人高,至洞壁两边渐 6e10." >渐合拢不见,火光摇曳中仿佛一张裂开的怪嘴,深不可测。少时,一黑衣人向王谦道:“缝隙之下另有一暗河,属下等恐药粉经水流冲击,不起作用。”众人也都停下,静待王谦之令。王谦道:“此处应已到蛇渡,群蛇极有可能藏身在暗河中,大家需加倍小心。”众人应诺,王谦又自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物,李元芳定睛看时,正是度母佛像底座下的菱花铜盒,心中一动,便拉了阿玉自岩壁后出来,朗声笑道:“王副将不是已启程回京了么。”王谦闻言一惊,但看只李元芳并阿玉两人,心下放松,道:“李将军亦是聪明人,今日若我能入此洞,再回长安之日,恐李将军也当刮目相看罢。”一面命人举过火把,自菱花铜盒的夹层内取出一丸药来,笑道:“说来也要谢谢狄大人和李将军,将灵药赠于在下。”
李元芳但笑不答,只回头向阿玉道:“你这丫头,那日你偷偷取出佛像,又捣什么鬼了?”
阿玉眨眨眼,娇声道:“又被李大哥猜中了,好歹我也是神偷之女,不过取那佛像来玩玩,至于里面的药丸嘛——我也想看看吃了我新制的‘鬼见怕’,到底会怎样?”说罢睁大眼睛往王谦这边看来。
王谦定定看着手中药丸,忽冷笑道:“李将军可真会开玩笑。”
李元芳一言不发,索性负手看向脚下,阿玉却是一副急盼好戏的模样。王谦只觉额上出汗,略一思量,猛然拉过身旁的黑衣人,以手按他两颊,将药丸送入那黑衣人之口,那人未及惊呼,药已由口而入腹中,不由得又惊又怕,脸色煞白。众人都屏息看去,约过了半盏茶功夫,那人满面惊恐,似是站立不稳,按住小腹慢慢蹲将下来,忽一眼瞥见自己手上皮肤隐有蓝光泛出,双眼一翻,就此晕去。
王谦神色一变,看向手中铜盒,心中正惊疑未定,忽听耳畔风动,一袜青衣掠过,定睛看时,手上已空,而李元芳仍静静立在原处,不过手中却多了一铜盒。
阿玉拍手笑道:“李大哥,看来我的‘鬼见怕’果真有效呢。”
李元芳打开铜盒,见里面仍有五颗药丸,微微笑道:“只怕不是你的药丸厉害,倒是王副将的部下太不经吓罢。”
王谦心知上当,怒道:“想不到李将军也会行此狡诈之事。”
阿玉忙回嘴道:“李大哥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以他身手,要取你中手之物,还不方便?”
王谦被呛得哑口无言,再看方才那黑.99lib.衣人,兀自倒在地上不醒,其余众人也不敢上前救扶,王谦狠狠拖过那人,往洞壁裂缝口去,将那人堆入裂缝,片刻仍提出来,众人正不解其意,却见王谦一刀挥过,砍下了那黑衣人一条手臂,那人顿时醒来,一声惨叫,李元芳远远看去,未及阻止,众人惊见变故,都愣在当地,及至王谦以黑衣人之血涂抹自己鞋袜裤腿并双手脸面上,方似都明白过来:那黑衣人既服了驱蛇之药,血中自然也溶了药性。王谦低声喝命道:“放了他的血,涂在身上。”众人领命,依法而行,山洞中顿如人间鬼狱,数十个黑衣人已抹得满身满脸是血,惨叫之声犹在洞厅中回荡,李元芳也未料到王谦如此心狠手辣,忙一手捂了阿玉双目,不敢让她再看。
一时黑衣人鱼贯进入裂缝中,李元芳拉了阿玉紧跟过去,到了裂缝之前,向下看去,才发现裂缝中的暗河足有三四丈宽,且缝隙最高处也不过一人身高,头顶岩石犬牙眦互,无法飞跃而过,那十数名黑衣人正列成一排,自一道半没在水中的石梁上缓缓通过,火把照处,可见那道石梁只容一人通行,梁外的水中似隐有一些锋利尖刺的草叶露出来,虽不知是何物,看来却极为危险,火光不及之处的水里暗流涌动,处处透着诡异,那些黑衣人也甚为紧张,每下一步都显得分外小心。此时阿玉早瞪大了眼,伏在李元芳身旁凝神看去,只见王谦当先过了石梁,催促众人快行,片刻,只最后三人仍在石梁之上,余者都已过河,语声传来,对岸似是另一山洞,因洞顶岩石阻档,无法看清。
忽然水声大作,暗河中飞起一段黑色粗绳,只一卷,站在最末那人已被拉入水中不见,那两人举火把照看时,河面上似泛起几个暗红水泡,便归于平静了。两人大惊,拔足往对岸奔去,眼看已快过石梁,却见河中冒出数道黑绳,阿玉脱口惊叫:“蛇!”其中一条已挺直身子,箭一般向一黑衣人射去,将他拖入了水中,另一人也被自腰间牢牢缠住,两手空抓在岸边岩石上,怎奈石湿苔滑,终没入河中不见了。不过一瞬之间,三人毙命,河面上复是一片黑暗,只有水流声隐隐传来。李元芳回身看向阿玉,见她面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自己拉着阿玉之手,已是一片湿冷。
回听地道入口处一片声响嘈杂,原来是狄仁杰率众人赶到了。
第十六章 起舞
李元芳与阿玉迎上前去,见狄春、杨矩等人都随了狄仁杰进入山洞,琳月呆呆立在杨矩身旁,面上仍是那副迷茫之色。一时有将士来报:只在矿场工棚搜到十余人,带上看时,李元芳见正是那日所见开凿地道的一群盲人,此时都缩跪在地上,有的抬起头,茫然四顾,显是不知发生了何事。狄仁杰向为首一人道:“你们是受何人指使,在此凿取地道?”那人面带惊慌,回道自己等人本擅土木工程,数月前被人抓来剜去双目,只知在山中凿打地道,每日有人指引何处挖土、何处架梁,其余一概不知。洞中昏暗的火把光下,他脸上本是眼睛的两个窟窿,看来分外可怖,阿玉早别过头去,狄仁杰也皱起眉头,直向杨矩看去,沉声道:“越王等行此阴狠之事,必不能得天之佑。”杨矩道:“正是。”
狄仁杰咐吩将一众盲人带下先行看管,稍后再行发落,为首之人一听,只道要关入大牢,便大喊起来:“主人救我!”其余盲人也纷纷哀求:小人家中皆有老小,当日应诺此间地道铺好,就要放回家中团聚云云,一时纷乱嘈杂,早有将士上来把人带去不提。
当下李元芳把跟随王谦至此发生的事略说了一遍,又取那菱花铜盒来看,狄仁杰拈起一颗药丸仔细闻了闻,道:“按你方才所说,王谦等人应无时间偷换药丸,这些确是驱蛇之药不假。”
李元芳道:“那为何黑衣人涂了鲜血之后,仍会受群蛇攻击?”
“嗯,”狄仁杰道:“我看似有两个可能,一是因药物经人血稀释后,药性已弱;二是黑衣人由石梁上通过,初时药气相对较..浓,一但多数人通过后,余下三人涂在身上的鲜血又经较长时间的河水冲刷,且人血此时已在河水中流散开来,血腥之气反而激起了群蛇,王谦能得以通过,也实为侥幸。”
阿玉伸手接过狄仁杰手中药丸,长呼一口气道:“好在没有白费力气呢!”
狄仁杰呵呵一笑,道:“你这鬼丫头。”
阿玉忽想了想,又指着那被放了血的黑衣人尸体,却扭头不敢看,问道:“大人,他吃了药丸后,手上皮肤似有一层蓝光泛出,这是为何?”
狄仁杰摇了摇头,此时杨矩也拉了琳月走上前来,听阿玉如此说,面露喜色道:“果如姑娘所说,那药丸确是当年袁天罡所制,专为驱防这蛇渡之中的群蛇,在下曾听祖父言及此药征状,只是药效极短,待蓝色隐去,药便失效了。”
“原来如此。”李元芳点头道。
只听琳月一声尖叫,指着地上满身是血、肢体不全的尸体,满目惊恐,用力挣开杨矩,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口中喃喃哭叫:“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忽又睁大了眼,像是四处找寻什么,一眼瞥见阿玉手中药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奔过去,一把抢来,吞入了口中,才似突然松了口气,吃吃笑出声来,望着空中道:“嘻嘻,我把它吃啦,没法还你了,你找别人去要吧。”说罢竟一指狄仁杰、李元芳等人,像空中真有一人似的。
阿玉吃了一惊,呆在当地,半晌才见手中之药已被琳月吞了,又急又怒,伸手便要上前抓她,但见琳月此时缩到杨矩身旁,兀自抖个不停,又是惊恐又是可怜,也不知躲避,全无初见时的霸道,阿玉心下一软,只得作罢。杨矩忙远远拉开琳月,低声安抚,看她渐渐平静下来,才叹了口气,自责道:“当日为了得到药丸和密钥,才让琳月去向那乳母之子套取,琳月想是一直对他之死心存愧惧,唉,我实是不该让她卷入此事的。”阿玉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再看杨矩时,面上已是不屑之色。
李元芳道:“大人,王谦等人已过了蛇渡,我们须得赶紧过去。”
“不错。”狄仁杰点头道。
可查看铜盒中的药丸,通共只剩四颗,阿玉暗想:杨矩自言对藏宝洞中情形略有了解,而琳月既已服过药了,又对如何使用密钥或有所知,理当也去;狄仁杰、李元芳是必去的,还有一个狄春也是必要跟着的,算来算去,是没有自己的份了,阿玉心中如此想,面上便着急起来,不由得向李元芳看去。
李元芳轻轻一笑,自取了一颗药丸服下,叹气道:“你既是不怕,我背你进去就是。”
当下众人服过药,狄仁杰又吩咐其余众将士守在洞外,待药性显现,便举了火把进入洞壁裂缝,自石梁上涉水过去,狄仁杰、狄春当先,杨矩拉了琳月在中,李元芳则背着阿玉走在最末,阿玉拿了荧光珠,低头伏在李元芳背上,心中一时欢喜,一时又想前面不知还有什么危险,一颗心怦怦乱跳。
狄春只觉脚下流水冰凉彻骨,石梁没在水中,又十分滑腻,众人脚步荡起的水波抚在腿足之间,令人想到湿软的蛇身从脚边缠绕而过,直叫人心中发毛,好容易与狄仁杰走过石梁,站在对岸岩石上,回头见杨矩与琳月也已小心过来,方舒了一口气,却见水花翻起,一条漆黑如常人腿粗的大蛇破河面而出,直向站在梁中的李元芳背后卷去,一句“小心”还未喊出,阿玉已本能向石梁一旁闪去,一松手,纤腰一折,如荡在李元芳身后一般,眼见就要落到水中。
李元芳耳听风声袭来,想也不想,瞬时弯腰避过,腾手一掌扫向再次卷来的黑蛇,硬是将黑蛇飞速射来的身形逼得歪向一旁,索性横空一翻跃入河中,变背为抱,未待阿玉落入水中,已一手牢牢抱起,连她怀中滑出的短笛也顺手抄起,仍轻轻一跃,站上石梁,那黑蛇被李元芳打入水中,激得蛇性大发,狂扭拍动河水,竟见又有数条黑蛇破水而出,李元芳一手环圈了阿玉,以笛当剑,击中蛇身时只觉蛇磷坚硬非常,而蛇身灵动扭曲,可从何一角度袭来,一时竟难以脱身往对岸奔去。
这边岸上狄仁杰等眼看石梁之上,四面皆空,而两边河中冒出的黑蛇越来越多,竟都由水中立起一人多高,黑惨惨的,直把李元芳与阿玉团团围了起来,心中着急,却无力上前相助。忽见荧光波动,李元芳与阿玉身周似绕了一层气流,把群蛇隔绝在外,而群蛇之间也似极有默契,齐齐立在水中,仿佛都低头注视着圈中两人,忽而不动,忽而猛射下来,轮番攻击,虽都被李元芳催动的气流挡回,李元芳与阿玉却也无法突围而出,双方僵持不下。
狄仁杰心念转动,大叫道:“阿玉,笛子。”
阿玉倚在李元芳身旁,无法帮忙,正空自着急,闻言一怔,继而大悟,自李元芳手中取过短笛,放在口边悠悠吹起来。初时断断续续,曲不成调,渐而婉转流畅,如夜莺鸣唱,飞扬灵动,在山缝岩石间激荡回响,直听得岸上诸人怔怔忘了身处何地,狄仁杰暗暗点头微笑,狄春早张大了嘴合不拢,连琳月看向杨矩的目光,也似多了几分温柔。更令人惊奇的是,河中群蛇竟随着乐声,轻轻扭动身躯,笛声飞扬,群蛇高高立起,笛声低鸣,群蛇亦柔柔伏下,跟着节奏,竟似专为合此乐曲而翩翩起舞!阿玉也似浑然忘了身处险境,目光流转里,只见李元芳低头看向自己,目中满是惊喜赞赏。
光影舞动中,二人自石梁上飘然而过,杨矩只觉他二人衣袂飘扬,清越脱俗,不由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狄春早迎上前去,对阿玉的笛声赞不绝口,阿玉红了脸不答,转而见狄仁杰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低了头,忽见李元芳小腿上衣裤撕裂,鲜血淋漓,才想起方才因救自己,他反跃入水中,被河中那不知名的植物刮伤,急着俯身去看,李元芳却淡淡一笑,只道不妨。狄仁杰上前仔细看过,道:“应该无毒。”众人方松了一口气,杨矩取出怀中金创药,狄春与李元芳自去包扎。
狄仁杰走过一旁道:“阿玉,你且过来我看看,可有伤到?”阿玉走过来,狄仁杰扶了脉,轻轻笑道:“我听说西域波斯国,有种奇术,名唤‘催眠’,能迷惑人之意志,可是如此?”
阿玉目光闪动,轻咬嘴唇道:“果然瞒不过大人,玉儿自幼曾随一名波斯奇人学习此术,今日若不是大人提醒,玉儿也不曾想到以此退蛇。”
“嗯,”狄仁杰点点头,轻声道:“你初来府中的晚上,已在我身上试过此术了罢,还有那矿场的伙头,只道自己真是受了观音菩萨的托梦呢。”
阿玉大窘:“大人,玉儿从无恶意的!”
狄仁杰呵呵笑道:“我信你。”
阿玉展颜一笑,方要去看李元芳,又回身向狄仁杰施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大人,此间事了后,玉儿自当向大人详加解释。”藏书网低头想了一回,又道:“段九虽非我父,却待我甚好,我对他也是敬爱万分。”
第十七章 彼岸
一时李元芳随意包扎了腿上伤口,仍与狄春过来,众人方高举火把,查..看这边洞中情形,只见自河岸往山洞深处地势渐高,洞顶有许多石柱倒悬下来,或连接到地,或在半空中形成种种怪突之状,火光映照里,似有人影憧憧,光线无法到达处更显漆黑一团,难以看向深处。
沿陡坡而上,忽然一大片花朵映入众人眼帘,原来方才众人视角由下向上,且这花的植叶颜色极深,几与山岩相同,此时猛然见到这甚为妖异的花朵成片辅在黑暗的山洞中,直叫人一惊,狄春举了火把靠近前去,见花均有五瓣,开大的约有手掌大小,火光中难以分辨颜色,似是黑色的花瓣上又隐有一层五彩的油光泛出,想来是山洞中从无日光,故此花长得分外怪异。狄仁杰仔细看去,见层层植叶下,还落了几粒浆果,李元芳伸脚轻轻一碰,那浆果沿坡直滚下去,落入暗河的一瞬,忽听水声轻响,众人等了片刻,又见数粒果子自枝上落下,滚入河中,水花动处,竟是群蛇争而食之。
阿玉奇道:“原来蛇要吃这果子。”转而又想道:“那群蛇何不自己上岸来吃?”低头查看自己双手,却见驱蛇药丸所显现的淡淡蓝色已然褪下,不由惊叫道:“大人,方才的药性已过了!”
众人查看自己肤色,均已恢复如常,可显然群蛇并未游上岸来,杨矩也是不解,只道从未听祖父言及其中缘由。狄仁杰微一沉吟,蹲下身来,仔细查看脚下山岩,见岩石光滑,也不知身旁这一片花如何能扎根于此,正暗暗称奇,又见火光中,岩石上竟也泛出一片蓝光,心中微动,脱口道:“元芳,你来看这岩上的蓝色矿末,可与我们服药后肤色显示有些类似?”李元芳和狄春也都围拢来,果然岩层中似含了一层特殊的矿物,隐隐发出荧蓝的光来。
“原来如此,”李元芳向狄仁杰道:“当日袁天罡于此山中所炼的药丸,想是从山岩中提取了这能驱蛇的矿物。”
“嗯,确有此可能,”狄仁杰道:“你们看这山洞之中,群蛇因受坡上奇异果实的诱惑,而居于暗河中不肯离去,但又惧怕岸上山岩,不能游上岸来,正好成了守卫山洞、不让外人轻易入内的一道天然屏障。”
李元芳道:“铜盒中只有六颗药丸,且药性不长,想是因为制药之时已知从洞中返回时,即可就地取材,用以驱蛇罢?”
狄仁杰点头道:“另有一种可能,便是取得宝藏后,不必再从原路返回,也就不需多备药丸了。”
狄春、阿玉也都点头称是。杨矩想了一回,忽似打了个冷战:“若是此行有去无回,自然也不需药丸了。”语中隐有恐惧之意。
未待狄仁杰说话,阿玉早一个白眼翻过去,杨矩自知失言,只好不再说了。
狄仁杰只道此花十分怪异,大家还应小心避让,众人正要绕开花丛,却见狄仁杰又停了下来,仔细盯着一朵盛开的花,皱起眉来,李元芳等凑上前去,细看花瓣上似有一条细细黑线蠕动,因花瓣颜色,如不细看本不能察觉,那黑线沿着瓣上经脉直至花蕊中间,花的雌蕊高高立着,正有一滴水状之物悬在一端,似滴未滴的样子。“蚂蚁!”阿玉叫道,原来那条黑线正是数百蚂蚁组成,忽然花朵抖动,五片花瓣猛然合拢起来,瓣上蚂蚁尽被包入花中,花枝扭动,似是吞咽一般,约过了半盏茶,花瓣仍打开来,众人再看时,已不见方才爬到花蕊中的蚂蚁,而雌蕊上的一滴泌液也已到了花瓣外沿,正缓缓移动,原来下面有一圈蚂蚁正匆匆运了泌液从花茎逃向地面。阿玉已看得呆了,狄仁杰叹道:“此花以蕊上泌液吸引蚂蚁,以蚂蚁为食,而蚂蚁甘冒丢命之险去取泌物,一花一蚁,实为造物之神奇啊!”
忽听一声惊叫,李元芳闪身护在狄仁杰身前,众人循声看时,见王谦挟了琳月,半隐在一根石柱之后,冷笑道:“狄大人,你若不想伤她性命,请命李元芳等不可在这山洞中与我为难。”说罢,紧了紧架在琳月脖上的手臂,直勒得琳月呛出声来。原来方才众人只顾查看洞中怪异之花,未曾想王谦等先过蛇渡后并未深入,只藏在这片石柱后,伺机劫了琳月。阿玉看琳月被制,连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实在可怜,看向杨矩,忿忿道:“她究竟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子?你竟连个人也看不好!”杨矩面露惭色,不发一言。李元芳转头向狄仁杰望去,狄仁杰却微笑摇了摇头,示意琳月此时必无性命之危。
忽听杨矩嘶哑了喉咙,一字字道:“你敢再伤她毫发,我必叫你死无葬生之地!”声音阴沉狠辣,听来竟似换了一人般,阿玉见他受激之后,性情大变,心中暗自奇怪,倒也不好再出言责怪。李元芳闻言一怔,飞速看了狄仁杰一眼,转向王谦看时,只见他似被杨矩神情吓到,面上略有惊恐之色,..t>也不说话,只挟了琳月避向远处石柱,人影动处,仍有数名黑衣人紧随在侧。
王谦见狄仁杰等一时不敢跟得过近,附在琳月耳畔悄声道:“我死得这么惨,公主行行好把那度母佛像还给我罢。”琳月身形一震,眼中茫然之色尽去,半晌道:“原来是你!”
王谦轻笑道:“世上何来鬼神,只怕是公主心中有鬼罢。”
琳月举目向杨矩望去,不再理睬王谦,又顾自陷入了沉思,王谦轻声道:“公主还应谢一声在下——当日送亲路上,公主可知自己如何突然晕去、醒来之后又身处杨矩床上?”语中尽是猥亵之意。琳月猛转过头来,目中隐有泪光,颤声道:“原来……是你害我!”忽拼尽全身力气,推向王谦,却不料自己足下一滑,竟向后倒去,王谦一时不备,伸手拉时却拉了个空,原来琳月身后山岩正是一道浅沟,只听琳月一声尖叫,跌落下去,所幸一黑衣人眼明手快,一步跃下,先行搂住了琳月。
琳月身在沟底,惊得一颗心似要跳出胸来,耳中只听到众人纷纷赶过来,杨矩口中乱叫:“快救琳月!”又道:“只有琳月才知如何使用密钥!万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琳月心中一沉,忽一眼看到救了自己的黑衣人一手横在胸前,上面一道弯曲丑陋的刀疤自掌背直至前臂,分外刺目。琳月心道:不错,正是这只手臂,我曾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小屋里,那乳母之子的密秘我已尽知,杨矩给我的那包药,我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入他的粥中,他伤势本已很重了,即使我不下药,他也活不了多久了罢。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从屋外回来,就看到他口耳鼻中尽是鲜血流出,还在低声挣扎嘶叫?不错,当时正是这刀疤手自我身后伸来,捂住了我的眼睛,可那一瞬间,我仍是看到了这条丑陋的刀疤,只听他说:“告诉与你相约之人:你知道如何使用开启宝洞的密钥。方能保住性命。”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自山中醒来,身旁早已无人,我一直不明白,究竟那条刀疤的主人是来杀人,还是来救我的?
第二次,是在山庄中,月光里,我看到这条刀疤手臂自黑暗中伸出来,捂住了我的嘴,只轻声对我说:“你既已痴呆,他们必不好怎样为难你。”
原来他是越王的人,可他为何几次回护我?我并没有对杨矩说起我知道如何使用密钥,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使用之法,可杨矩为什么要这么说?
琳月任由那黑衣人挟了自己走向一旁,心念数转间,已听王谦自另一面跃下沟来,叫道:“黑三,过来。”——原来他连名字也没有,只有一个编号。
此时沟底亮光大作,狄仁杰、李元芳、狄春、阿玉、杨矩都已下到沟内,杨矩只是遥遥望向琳月。见琳月无事,李元芳等自举了火把查看四周,这道岩沟并不深,沟底甚是平坦,恍似一条长廊,自方才琳月落下之处,越往前地势越低,渐渐没入方才众人上来的陡坡之下。洞顶仍有不少石柱延伸下来,只是数量极少,比及方才坡上,沟内似经过了人工修筑。
狄仁杰道:“元芳狄春,你们快过来看,这面沟壁上有些壁画。”
第十八章 道法自然
狄春等举了火把上前照看,岩壁凹凸粗糙,约齐目高处,用朱砂之类绘着一些图像,往岩沟两头延绵开去,似一卷长书,此时众人站立之地,并非岩画起始之处,再看画图用色单一,绘画之人浑不知装饰技艺,只用线画勾勒,但其中人兽倒也形神兼备,似在讲述一个故事,想是上古先民所遗。
众人都被图中所绘引吸,随了狄仁杰一路往岩沟深处行去,看壁上岩画,起先描绘的是一披发祼身女子,骑了一只大鸟,手持大斧,与一巨蛇相斗;又一副画中,那巨蛇幻化出九个蛇首,或缠住女子发梢,或附在斧柄之上,连大鸟也似不敌,直要跌落下来,众人看得暗暗心惊,看下一副画中,女子忽身形暴长,手中大斧竟劈开了整座山峰,而蛇身似缩小了;再往后,图中女子束起头发,而她身旁,又多绘了一个身量较小的女子,正跪拜在地,那条巨蛇却已不见。阿玉看到此处,惊叫道:“这图上记述的可不正是神女‘好’与龙战于野的故事么?”李元芳点了点头,道:“大人,看来上古神怪传说,也并非都是后人杜撰而成。”
狄仁杰道:“不错,只是先民往往将人力不可及之事视为神怪,又经历代演变,才使其本来面目变得玄之又玄,这山洞极有可能便是先民祭祀神女之地。”
果见其后图画中,多是女子骑在大鸟上,施云布雨之事,上古之民视天降雨露,泽被万物为神祗降福,故又绘有多幅图画:描绘了众人跪在一山洞前,献上诸般宝物,并由数人背负献祭之物,进入山洞,供于洞中石台之上。
此后岩画多重复雷同,大约是用于记述每一次献祭的场景,狄仁杰查看岩沟中情形,见已从方才下来处前行了不少路,地势渐低,而沟道渐宽,王谦等黑衣人挟了琳月,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因见狄仁杰无意在山洞中即行抓捕,对琳月倒也不甚为难,只半拉半扶了走来。
众人复行了一段,沟道之内似已由长廊之形变为厅堂,李元芳与狄春等沿两边岩壁散开,方照出正前方有一高台,面向众人的一面尖尖伸出,其后如燕翅斜斜展开,洞顶恰有两根石柱悬落下来,分左右立于石台两侧,人立其下,恍惚觉得仰视 795e." >神殿宝座,不可窥其全貌,绕过尖突之壁,两边都有台阶通往高台,拾级而上,才发现石台上甚为宽畅,眺望四面,原来石台之高已越过沟壁,只见四处如重重山脉蜿蜒在洞顶之下,只是火光所及不远,昏暗中,众人只觉分外压抑寂静,石台中除另一突起之石外,十分平整,空空荡荡,连洞顶悬石也无挂落。李元芳走近台中突石,见是一柄青铜巨斧横卧其上,通长约有十五六尺,入手沉重冰冷,仔细看去,见斧身通体墨黑,方銎、束腰,外侧上端近銎口处饰有一周凸起粗弦纹,李元芳顺手一挥,未闻风声.,竟已将石托一角轻轻斩落,见此斧极是锋锐,李元芳也不舍放下,就提在手中,此时众人俱已围过来看,阿玉早拉了狄仁杰,兴奋叫道:“大人,这难道是‘好’的上古神兵?”
狄仁杰呵呵一笑,道:“此处如确是祭祀之洞,那么此斧应是传说中‘好’的兵刃了,想不到历时久远,竟仍不减神威。”微一沉吟,又道:“当年齐王元吉之人误入山洞,应是从另一头沿沟而入,才见到了祭台上堆积的宝物,度母佛像中记载,山洞入口后被袁天罡封闭,此洞经改造后,必已另设机窍,台上原有的祭祀之物也定是被移到了别处。”
众人原道藏宝之洞已到,听狄仁杰如此说,才觉那宝藏仍在某一虚无飘渺处,王谦等人更是面露失望之色,杨矩上前道:“既已到了当年齐王所记的‘龙川宝藏’,足见我们一路并未走错,那通往宝洞的门户还是应从此处找起罢?”
“嗯,”狄仁杰此时心中也甚是好奇,不知袁天罡究竟如何设置宝藏,取出那菱花铜盒,想了一回,吩咐狄春、阿玉等查看可有与铜盒之形相适之物。
当下众人四处查看,只听石台前端阿玉一声惊叫,众人赶上看时,阿玉指着一条石柱,又是甩手,又是大叫,众人正不解何意,顺着石柱看去,却见柱上有一凹洞,洞内密密麻麻满是蚂蚁蠕动,黑压压的也不知有多少,层层叠叠,一见之下叫人好不恶心,女孩子家本就惧怕这些,也难怪阿玉又急又怕,说不清话了。
狄仁杰皱眉盯着蚁洞,见蚂蚁来来往往,十分繁忙,石柱外层石皮下似是空心的,心中一动,将菱花铜盒递与狄春,吩咐道:“你速去方才坡上,取那怪花蕊中分泌水液,涂于铜盒之上,切记:小心不要触摸花朵。”
狄春自循原路回去,99lib?狄仁杰忖度方才众人虽因贪看壁上岩画,一路走了些时候,但终离开花处有段距离,便仍走向石台深处查看,站在石台另一端,向下望去,见与前面相同,都呈尖突伸出之状,整个石台犹如一把棱子,高起在岩沟中,后面黑沉沉的,也不知是否有路。
李元芳与阿玉跟随身后,李元芳不解道:“大人,那怪花分泌的水液,又有何用?”
狄仁杰道:“道家崇尚无为而治,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认为天地万物由道化生,且万物变化也遵循道的规律,不应对它横加干涉,不以有为去影响万物的变化,故在道家看来,为人处事,修心炼性,都应以自然无为为本,尽量避免有为妄作。而袁天罡恰为道家奇人,我也是联想方才看到的花蚁互为食物、相克相生之情景才突然想到的。”
李元芳却摇了摇了头,仍是不解。阿玉更是听得云里雾里,狄仁杰呵呵一笑,也不再说。
一时狄春回来,一手高托了铜盒,呈与狄仁杰,众人看时,见铜盒一面上涂满了水液,那泌液似是极粘,布满在铜藏书网盒的花纹凹陷处,犹圆圆突出一层,火光下,整个铜盒显得晶莹剔透,狄仁杰也不说话,走到蚁洞之前,将铜盒仔细比了比,朝前按入蚁洞之中,只听“喀”一声轻响,铜盒的花纹似是恰入榫中,竟与石柱蚁洞之形吻合无误!
杨矩惊喜叫道:“狄大人,难道这就是开启宝洞的锁孔?”
狄仁杰轻轻摇头,道:“我也不知,姑且一试罢。”
狄春等人闻言,都屏气凝神,仔细盯着铜盒,连王谦与黑衣人也都静立一旁,不敢出声,只听蚁洞中一阵骚动,石柱内沙沙之声不绝,听得人浑身汗毛倒竖,半晌,又有“卡卡”绞动之声传来,原来众蚁欲将铜盒整个搬走,可铜盒似是紧紧卡在石柱上,只以中心为轴,缓缓转动起来,众人看小小蚂蚁,竟有如此之力,正惊叹不已,却听头顶一片细响,李元芳抬头照向洞顶,更有无数蚂蚁正从四处沿石柱赶来相助,心头震动,向狄仁杰看去,见狄仁杰也是凝神皱眉,只低声喝命众人退守石台中间。
忽听一声脆响,那石柱竟为众蚁钻空,自半中间应声断开,下半截石柱倒落下来,几乎同时,众人脚下石台震动,隆隆之声从岩沟两壁响起,如在众人耳畔炸响一般,仓促之间,李元芳护了狄仁杰伏下身子,牢牢抓住石台上唯一突起之石,才不至跌倒,忙又伸手去拉阿玉、狄春,众人或倒或坐,乱成一团,沟壁上沙石纷纷落下,所幸这一震动未及多久,便渐渐平复,众人耳中犹有震响余音,倒未受伤,阿玉拉了李元芳走向石台边缘查看,一照之下,不由大惊:“李大哥,水满进来了!”李元芳低头看去,见水势上升极快,转眼已没过数级石阶,仍有水不断从来路涌入,水声奔腾汹涌,方才被山石震动之声所掩,此时听来却分外惊心,李元芳一拉阿玉,仍奔回石台中央,再看杨矩等人俱是脸色煞白,不必多说,也已明了现下情形:众人如在孤岛之上,四面生路已绝,且水势湍急,无法游渡。狄仁杰低头若有所思,狄春护在其旁,脸上却满是毅然绝决之色。
第十九章 浮岩
未等李元芳细想眼前之事,只听一片岩石断裂声又再响起,众人瞪大了眼不知发生何事,却见台上碎落的石柱慢慢向狄仁杰、狄春所立之处滚来,原来石台前端正缓缓上翘,李元芳与阿玉飞步围向石台中央,一齐拉住突起之石,将狄仁杰护在中间,耳听狄仁杰喝道:“不好,石台岩层被水冲裂了。”此时,方才断落的石柱刚刚滚过狄春脚边,狄春见那菱花铜盒裹在碎石中,伸脚一档,仍将铜盒拾起,混乱中也顾不得盒上还粘有蚂蚁,顺手收入怀中。杨矩离得稍远,也忙斜身奔过来,王谦与四五个黑衣人并琳月却站在石台最后端,眼见石台岩层断裂,想要回身却已不及,只得趴卧在地,试图攀住越来越斜的石台,怎奈石壁平滑,并无着力之处,手中火把纷纷掉落水中,最末一黑衣人掉下石台,只用双手悬挂在边缘,水面上涌,岩层终吃力不住,如一块巨大的石板,自基座上斜斜滑..落下来,砰然落入水中,岩层距水面虽不高,然以千斤之重击于水上,瞬时碎成数片,却未沉入水中,反顺水一转,冲击而下,狄仁杰微一沉吟,已知其理:原来此处山岩向为蚂蚁寄居,岩层之中恐早已是千巢百洞,犹如蛀空了的朽木一般,才使以石板入水不沉,那袁天罡不知令工匠在石柱中作了何等机簧,引来大水,将这棱形石板带入沟道深处,用心虽巧,只可惜当日未曾料到蚂蚁之力如此强大,以至石板受蛀过度,不堪一击,在水面上四散分裂,不受制约,所幸自己一众人等都聚在一起,可琳月与王谦等却落在另一片石板之上,先于自己所处石板流去,岩沟内水势加急,前方一道岩壁迎面而来,眼见那石板即要撞将上去!
耳听琳月尖叫响了一半,似?在半空里截断了声音,李元芳狄春阿玉杨矩看时,前方只有石壁屹然不动,她身处的石板早已消失不见,而水流并无改向之兆!李元芳不作多想,长身立定,舞动手中青铜大斧,“叮”的一声,抵向沟壁山岩,斧刃划过岩壁,激起串串火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终使石板去势暂缓,竟渐渐停了下来,阿玉探身望去,却张大了嘴,回身只看着狄仁杰说不出话来,李元芳与狄春一手扶了狄仁杰,往前看时,见自己等人脚下的石板竟是半伸出在断崖之上,方才所见岩壁已过头顶,正前方似极为空阔,不见对面情形,只听沟中水流至此折断,直向下落去,也不知落差几何,光听水声便足令人胆战心惊。只移动了数步,石板就已不稳,直似要翻落下去!李元芳飞步跨出一脚,拉住杨矩之手,而杨矩又拉了狄春之手,三人一串,硬是稳住了石板,李元芳问道:“大人?”狄仁杰也不多话,只点了点头,李元芳轻喝一声:“大家抓稳了!”便以斧撑壁,用力向后一划,众人只觉耳畔风响,那石板竟离水飞起,在半空中呈抛物之状,平平落入水中,万幸未再碎裂。水花溅得众人浑身湿透,阿玉只觉方才魂魄都被风声吹走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却见自己一手牢牢抱住石块,一手紧抓着狄仁杰不放,再看其余众人也是牢牢相拉,狼狈不堪,只李元芳手持大斧,虽也是满身满脸的水,却两脚分开,稳稳立在石板一端,阿玉方松了一口气。
水流之势却未停片刻,仍向前方不知之处奔流而去,只是经历了方才险情,此时倒令人不觉什么了。狄春照看四壁,见石板渐又入一甬道之中,水势虽略减了几分急劲,甬道却更为狭小曲折,又见洞顶蓝光似更胜前面,众人之中虽只余狄春手上的火把和阿玉挂于颈上的荧光珠,道中光线倒显得较前所见更亮,想方才水路迂回,极有可能已到了蛇渡之下方的岩洞,忽见前面不远处人影晃动,王谦与另一黑衣人趴在一块极小的石板之上,两人伸手似在拉人,而水中浮沉的却正是琳月。李元芳索性以斧作蒿,将石板划追上去,与他们首尾渐接,见王谦等好不容易拉起了琳月,无奈石板太小,实难容下三人,阿玉只叫琳月快跳过自己这边石板,可琳月喘息连连,道中水流又急旋不稳,使得两块石板忽左忽右,要想跃过来谈何容易!狄仁杰李元芳等见琳月无恙,也放了心,李元芳一面以斧抵住一旁岩壁,控使石板稳稳紧跟,一面叫道:“快跳过来!”琳月却只踌躇不前,那黑衣人一看情势危急,向后飞身扑出,两脚牢牢夹住小块石板,两手前伸,竟要用已之身在两块石板间搭起一座“人桥”来,狄春一望已知其意,忙拍了杨矩一下,两人同时抓住了黑衣人之手,一同向琳月大叫:“快过来!”琳月一怔之下,再不犹豫,伸足在黑衣人腰上一点,终滚落在阿玉身旁。黑衣人双足一松,便向水中落去,狄春、杨矩齐齐用力,才将他拉上石板,琳月惊魂初定,瞪着一双大眼看向黑衣人,原来正是数次救了自己的黑三。
却听王谦在前大叫:“李将军救我!”那小小石板受水流荡激,已渐转向一侧岩壁打起旋来,李元芳本立于石板尾端,抬眼看到前方洞顶正有一条石柱下垂,心中已有主意,将巨斧在石板上一放,跃过众人,足下一踮,飞身缠在了石柱上,同时上身倒挂下来,把手伸向王谦,王藏书网谦大喜,牢牢握住李元芳手臂,只觉脚下一松,已被李元芳轻轻甩落在大石板之上,而李元芳也已稳稳跃下,那石柱早已自头顶急速而过,王谦方放下一颗倒悬之心,也不敢多说,只暗暗惊叹李元芳的功夫。
杨矩查看琳月神情,见她双目清明,已不复先前迷茫之色,似欢喜道:“琳月,你可认得我了?”
琳月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黑三,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此时两边岩壁渐远,像是到了一片浅滩,流水渐少,石板终缓缓搁置下来。
第二十章 密钥
水流既浅,石板淌入了一片叉道,前方流水分成三路,左右仍是小溪,中间似是通往一湾海子,眼见那海子的水也不知多深,众人忙在叉口跳下石板来,抬头看向四面,原来已进入了另一个地底洞窟,隔溪相望就是岩壁,这边洞窟中央似有大大小小不少海子,中间有突起的岩石相隔,如阡陌交通,举了火把照看,见近前的海子水色竟分了数层,由浅蓝而至深黑,想来浅处极浅,而深处极深,圈圈层层,倒也十分好看,阿玉转念一想,此处纵有奇景,可惜在这黑暗的山窟里,也无人欣赏,不觉叹了一口气。李元芳本与狄春随在狄仁杰两侧,听阿玉无端端的叹气,又见阿玉衣衫已湿,只道洞中寒气湿重,便脱下尚还干燥的外袍,也不说话,递与阿玉。阿玉嘻嘻一笑接过,转眼瞥见琳月环抱双臂立在一旁,浑身衣裳都泡了水,头发上犹有水滴落下,杨矩眼瞧不过,只得也脱下外衫,走去披在琳月身上,琳月低头一看,外袍上的血迹已淡了不少,回头一看杨矩内衫上却无血迹,心中起疑,口内只淡淡道:“多谢。”便顾自向狄仁杰走去,轻施一礼道:“狄大人,李将军,多谢相救。”面上却是甚是冷傲。
狄仁杰知她心中仍有不解之结,也不以为意,呵呵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又道:“姑娘身子现已好了么?”
琳月微一冷笑,转向王谦道:“那乳母之子本非我所杀,我自然也没有真被你吓傻。”
王谦一时气结,又见此时此刻,连身边仅余这个黑三,也似已不能信任,实在不能拿她如何,口中正“你、你”的说不下去,一眼瞥见杨矩脸色阴沉地向他看来,只得咳了一声,不再说了。
狄仁杰看在眼中,对琳月道:“此时姑娘可愿对我讲讲,你是如何纠缠进这度母宝藏之事的?”
琳月暗忖这几日来疑点重重,况眼下莫说启出宝藏,就是能否逃出生天也未可知,当下也不讳言,低头回忆,徐徐讲来。
“此次和亲,本在我意料之外,若不是太子记得我仍待字闺中,只怕我这一辈子便要终老在那个地方了。由长安至吐蕃,路途遥远辛苦,一路之上,杨矩自言忠于太子,而对我多有照顾,我对他便也多了几分心思,”说到此处,琳月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我便想与他在抵达吐蕃前双双逃走,隐居在乡野之间,杨矩只道此事需从长计议。那日送亲队伍到了湟源县城,我的婢女小云无意中听到王谦在房中与人说到什么‘公主’、‘拷打’、‘不肯说’之语,小云只道会危及于我,便匆匆跑来我房中告知,惊慌中碰倒了廊上的花盆,也不知王谦有没有看到。我虽远离长安千里,但多年来见惯宫中阴狠惨绝之事,仍心有余悸,恐‘那人’终不肯放过我,正自惶惶,杨矩却来找我,告诉我王谦是越王之人,混在送亲队伍中,本为寻找藏于一尊度母佛像中的宝藏,而佛像现在文成公主乳母之子手中,那人已被王谦寻获,百般拷打下,仍不肯说出佛像的奥密,杨矩又道宝藏内有太宗遗旨,造此宝藏即为留于李氏后人,用以靖国平乱。杨矩本答应相助越王寻宝,但又不想宝藏被越王先行所得,便要我假意救下那乳母之子,藏于城外山中的一处屋舍。
我心中本对‘那人’恨之入骨,便依计行事,故意在那乳母之子面前显露身份,再救下他,这里杨矩对外只称我长途劳累,不能见客,人马在湟源城中歇息了两日,我却仍无法套出秘密,只得由小云假扮了我继续赶路,好在以我宫中境况,亲近之人也不过小云等两三人,况送亲队伍中本都是杨矩亲信,以桃代李之事,倒也无人察觉。杨矩与我约定了宁州碰头的日子,又给我一包药粉,嘱我事后灭口。此后数日,那乳母之子终对我放了心,将药丸和密钥之事告诉了我,又说宝藏本是李姓皇族所有,如今告诉了我也只是物归原主。我怜他一片忠心,本不想害他,谁料那日有人潜入屋中,杀了他和我随身服侍之人,却独独未伤我。”
琳月说罢,看向王谦身后的黑三,缓缓道:“现下我已知道那个杀手是谁了。”
黑三本静静立在暗处,一身黑衣,若不说话,直让人查觉不到他的存在,闻言抬起头来,一张平常不过的脸上也看不清神色,跨前一步,坦言道:“我就是那个杀手。”又低头想了会,似是壮了壮胆,哑声道:“小人身份卑微,不敢对公主作何他想,只求能为公主做些许小事,公主不必怀疑。”说罢,便立在琳月身边,也不回王谦处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向琳月道:“据你所说,王谦应不知你留在湟源套取密钥之事?”
“不错,杨矩本要抢先取得宝藏,自是瞒过了他。”琳月看了看王谦,见他额上冒汗,正不知如何自处,又回看向狄仁杰,眼中一亮,似有所悟。
狄仁杰又问:“你与杨矩约的是哪一日?”
琳月想了想,道:“我与他本约的是前日,因误了路程,昨日才与杨矩相见。”
“哦?”狄仁杰转向杨矩道:“可有什么讲究么?”
杨矩本阴沉着脸站在一旁,闻言一愣,道:“原是当日祖父曾言及‘甲辰为利’,只不知所指是年月日时,但想袁天罡精于术数,擅会预测之事,估摸琳月所需时日,才随口提前订了日期,此事王谦等也知,只也不知对不对。”
狄仁杰点头道:“算来现已过子时,今日正是甲辰日。
狄仁杰道:“你既已脱身,为何仍要到宁州赴约?”
琳月冷笑道:“十多年来,我心头的恨意与日俱增,我怎会甘心就此放弃?何况天下之大,我一人又能到哪里安身。”纵是她十分好强,目中仍掩不住那分孤寂无助。
狄仁杰轻叹一声,道:“到了宁州后,你与杨矩相见,道出了药丸及密钥藏处,却被早伏在暗中的王谦听到,刺伤了杨矩,又将你带到了山庄,可是这样?”
琳月点了点头。
狄仁杰又道:“当日那乳母之子可曾告诉你如何使用密钥?”
琳月却道:“没有。”
狄仁杰呵呵一笑,99lib?双目如炬,看向杨矩道:“原来如此啊!”
杨矩只觉狄仁杰目光中似已洞查一切,面上只得讪讪不语。
阿玉静静听了半日,早憋不住了,向杨矩道:“你对琳月可不如人家呢!”说罢指了指黑三。杨矩怒极,又不便在狄仁杰面前动手,只冷哼了一声。
眼见众人情势紧张,李元芳忽沉声道:“阿玉,你莫再捣乱了,如今我们身处险境,留些力气对付突发之事才是。”
狄仁杰也道:“你二人衣衫湿了,去那边收拾一下罢。”
阿玉拉了琳月之手,自去一旁整理,琳月忽见阿玉朝自己眨眨眼,附耳过来说道:“你想看看杨矩对你是否真心么?”
这里狄仁杰自带了李元芳、狄春沿溪走去查看洞中情形。
李元芳边走边问道:“大人,卑职总觉得那铜盒似非开启宝藏的密钥。”
“哦?”狄仁杰道:“你是怎么想的,且说说看。”
“如果说铜盒真是开启宝藏的钥匙,那么方才的石柱就是宝藏之门,可我们除了被水冲来此处,仍未见到宝藏踪影;再说制此钥匙之人也是奇怪,既造了钥匙,自是方便日后开启,怎么我觉得他倒是处处为难,似不想让人进入宝藏?”
“嗯,你说得不错,”狄仁杰点头道:“假设铜盒就是钥匙,那么一种可能是我们没有用正确这把钥匙,另一种可能是制造之人另有意图。”
狄春听到此处,想起方才拾了那铜盒放在怀中,正要取出来,发觉那怪花的泌液极粘,铜盒贴在内衫上,虽经一路颠波,倒不曾移动,要想取下来,还得慢慢从衣衫上揭开,李元芳见状一笑,也上前帮忙。铜盒揭下,狄春白色的内衫上却留满了粘液和蚂蚁的尸体,李元芳忽叫道:“大人,你快来看。”
狄仁杰凑近看去,黑色的蚁尸留在衣衫上,正好把铜盒上的花纹反印了下来,狄春忙把这片衣衫撕下,递与狄仁杰,却见上面除了一些装饰花纹,另有一行篆字,绕在铜盒外圈的菱花形上,仔细辨认,刻的是:毕方御火丁奇以令,府水下钺井以天观。
李元芳、狄春不解其意,狄仁杰也摇了摇头,只把布收入怀中,转头去看杨矩与王谦正涉过溪水照看岩壁,阿玉与琳月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都将头发散放下来,只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个髻,又都披了长袍,远远看去,两人倒有几分相似。
第二十一章 毕方
忽见杨矩那边似有发现,众人忙都赶上前去。原来岩壁凸起处,悬置了一物,因岩石参差不平,洞顶又有一些根藤垂挂下来,如疏疏落落的帘子遮挡了岩壁,如不是近前细看,就难以发现岩石上竟还架着东西。
因悬在约一人高处,王谦已自下面岩石攀爬上去,拨开缠绕在外的一些根 85e4." >藤bbr>..,火光照耀下,见那物件是一二尺见方的箱子,箱上另有一提手,看来倒象是个提篮模样,忍不住打开箱子来看,只觉一片金光耀眼,映得上面山岩也似发出光来,愣了半晌,方抖声说道:“金子!”杨矩早跃身而上,看到箱内情形,心中狂喜,又举了火把四处照看,见岩壁左右上方,竟都悬了不少这样的箱子,忙跃到一旁,翻看另一箱子,珠光宝气中满心激荡,不由大叫:“找到宝藏了。”
李元芳纵身攀在石壁上,仔细查看,见悬放箱子的岩石或大或小,有的下面另架了一些支架以作支撑,想来当年的工匠利用洞中岩壁天然之势,又对其作了一番 4fee." >修建,将宝物悬藏在半空中,实是出人意料。以手触摸箱子,见黑沉沉的箱体似木非木,似铁非铁,隐有寒气窜上手臂,那提手中间上方,被根藤紧紧包裹,根藤支叉繁密,从洞顶沿壁垂落,使得箱子倒像是牢牢长在岩壁上一般。再看提手上根藤的造型,竟象是一只敛翅而眠的大鸟,身首翅足,无一不备,两只粗状的大足似有铁链紧紧绕在箱子提手上,其余箱子,也都如此,不似偶然生成。李元芳大奇,以掌作剑,轻轻一割根藤,那根须似是吃痛,微微一缩,李元芳心知必有古怪,仍从岩上跃下,将所见俱说与狄仁杰听。..
这里王谦似看得呆了,木然拿起一块金子,就想塞入怀中。却被杨矩一手打落,冷声道:“这许多宝物,你一人能搬动多少?”王谦方如梦醒,狄春见了,笑劝道:“王副将,现下尚不知如何出得去这山洞,你就是背上这些东西也无用啊。”
狄仁杰听李元芳细述了根藤之怪,沉吟道:“今日所见之事,比如食蚁的奇花,已是人所未闻,你说那根须包裹处形似一只大鸟,倒让我想起方才铜盒印纹中的‘毕方’二字。”
李元芳奇道:“何谓‘毕方’?”
狄仁杰道:“毕方为黄帝卫车之神鸟, href='1656/im'>《山海经》、《淮南子》中均有记载,毕方不食五谷,为木精所化,又因木生火,故俗称为‘火鸦’,传说毕方显现的地方就会有火灾发生。不过毕方终是上古神话之物,谁也不曾见过,道家借此为名,故作玄虚,倒也可能罢。”
狄春听了笑道:“它若真是只鸟儿,就可以把宝藏运出去了。”
狄仁杰点头道:“道教中人,果然有几分意思。”
李元芳道:“卑职只听过有一种草药,名‘冬虫夏草’,据说此物冬在土中,身活如老蚕,有毛能动,至夏则长出紫红小叶,连身俱化为草,非草非虫,极为珍贵难得。”
“嗯,”狄仁杰道:“造物之奇,确令人叹为观止。”
狄仁杰忽觉脚下岩石黝黑发亮,较前所见,大为不同,蹲身去看,见一旁岩石断面如层层薄纸,岩层之间似有许多黑粘之物,用手拈取来闻,只觉隐有一股油腥之味。
王谦自从岩壁下来后,一时心喜找到宝藏,一时又苦思不得将宝藏运出洞去之法,只呆立一旁,也不敢扰了狄仁杰思路。黑三仍是静静跟在琳月与阿玉身后不远之处,阿玉似被洞中奇异之物吸引,倒安静了不少。
却听杨矩叫道:“不好,洞中水漫上来了。”
果然,众人回身看向洞中海子,水面正慢慢上涨,其间相隔的岩路已有不少被淹,只余数条通往洞内深处,思量再三:若从原路返回,那道断崖无法飞越;若只立在溪水这边,地势虽高,却已近岩壁,难以回旋,当下杨矩道还是趁洞中未变成一片汪洋前,从岩路越过这些海子,再作打算。众人见无他法,也只得仍涉过溪水,往洞窟深处行去。
岩路已极为窄小,只容一人通藏书网过,狄仁杰留心看去,见露出水面的岩石也同溪边一样,多有黑粘之土,且水位显已超过平常之线,将岩层中膏状之物渐泡了出来,隐隐浮在水面上。
第二十二章 无中生有
穿过数片海子,面前见一巨木.搭就的高台,台呈圆形,合围甚宽,众人走到台下一比,恐需二三十人方能合抱,杨矩面露喜色,向狄仁杰道:“狄大人,此处应为观镜台,是昔年袁天罡所设祭坛,台上应有出洞之法!”
“哦?”狄仁杰应了一声,率众人自台阶而上。
狄春小声道:“这些道教之士也是奇怪,非要设个坛来作法么?”
阿玉在后听了,“嗤”的一声笑,李元芳本在阿玉之前,转身见阿玉拉了琳月似是亲密非常,心中也觉奇怪,昏暗中看不清二人脸色,想是当此绝境,倒让她二人尽释前嫌了罢。
木台甚高,上得台来,见台中迎面架了一屏大镜,径有丈余宽,斜斜照向远处,镜色青黑,也不知何物铸就。
王谦当先举了火把去照,岂知火光一映,整个镜面都亮了起来,镜中云蒸霞蔚,似有人影憧憧。众人好奇,也都围上去看,只李元芳陪了狄仁杰立在台边,倒不急上前。
镜中云雾飘渺间隐有数重宫阙,又有亭台瑶池,空中青枝万条,随风而动,竟传来天籁之音,中有仙子数人,衣饰皆如小玉、双成,翩然起舞,直看得众人眼都不会转了。
狄仁杰一眼望去,恍惚间也有几分痴迷,不觉低吟道:“昆仑之间,有城千里,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元室,紫翠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山,此非西王母之仙宫乎?”忽猛然惊觉,抬眼四顾,哪有什么蓬莱仙宫,台上仍是黑沉一片,却有无数根藤自顶而下,在半空中蜿蜒舞动,象是活了一般,向众人身上缠来!
李元芳只看狄仁杰神色异常,也顾不得去观那镜中之物,一面口中大叫:“大人!”一面用青铜巨斧去斩根藤,怎奈枝叉繁多,众人又散立在台上,李元芳要护着狄仁杰,要救狄春、阿玉等人,顾此失彼,一时又怕伤到人,急得大喊,却见众人恍若不闻,仍是呆立镜前,任由根藤缠绕上来。王谦首当其冲,已被根藤缠住头面,李元芳本立在众人身后,见王谦危急,挥斧去救,那根藤似有灵性,竟一转避开,王谦却被拉得转过身来,李元芳见他脸色发紫,眼眶似要爆裂开来,面上兀自带着笑容,神情极是诡异,不由大骇,正当此时,忽闻狄仁杰大喊:“元芳,镜中有古怪!”李元芳闻声而悟,手中铜斧脱手劈向大镜,只听“当”地巨响,如半空中一声惊雷,一道闪电自镜中飞出,射向台下,耀得人睁不开眼,刹时一片火苗窜起!此时众人皆醒,看时,正是溪水对岸与岩壁之间燃起火来,迅速沿溪岸而去,不片刻已绕洞围成一圈火带。而镜面复又变得青黑一片,李元芳抬头看垂落的根藤,已高高缩起,仿佛失去生命,再不会动了,似觉方才做了一梦,所见所闻皆不可信,只有王谦倒在地上,上前探看,已然气绝。众人惊魂未定,回想方才情景,莫不冷汗直流。
狄仁杰自思方才也几为镜中幻像所迷,暗道好险,看向杨矩道:“你可曾听祖父提起此镜古怪?”
杨矩抚了抚被根藤勒过的脖子,面色发白,皱眉道:“据说观镜台上供的乃是黄帝所造、献与西王母之镜,我也不知镜中幻像这股厉害。”
“原来如此。”狄仁杰喃喃道:“无中生有,有无互生,此镜足见道家精微妙意。”众人听了,也不解其意,当下收拾心情,向四面望去。见燃起的火馅倒也不高,低低一圈,恰好将洞壁照得一片通明。整个山洞似呈圆形,壁上悬了密密麻麻的宝箱,又见台下水面上涨,早淹过岩石,水色变混,也看不出方才来路。一时又听狄仁杰道:“岩间黑泥,果是易燃之物。”
李元芳在旁道:“仔细想来,方才如不是顺水流而入,洞窟中的海子未得流水注满,此刻台下怕早已成火海;而若不是登上这观镜台,也无法引燃地火,照出宝藏全景,因果相扣,似步步皆在他人算计之中。”
狄春长吐了口气,道:“老爷,诸多宝箱似是高低螺旋而列,这洞中形情,倒像个头下尾上的螺丝壳,真应了那句话‘螺丝壳里做道场’了。”说得众人皆笑了,方才生死惊魂之事,也似淡了几分。
“嗯,”狄仁杰转向李元芳轻声道:“元芳,你看这台下之水初时漫得甚快,如仅靠方才冲落之水,应不能满足,而现似已不再上漫,海子之间必然相通,且水下极有可能装设了水门之类的放水机窍。”
李元芳微微点头。
此时众人望着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宝箱,都觉进入山洞以来,所历之事光怪陆离,让人目不暇接,脑中似是一片空白,又似烦恼异常。
狄仁杰游目四顾,忽抚掌朗笑道:“袁天罡果然不愧是袁天罡!”众人正不明所以,狄仁杰眯起双目,遥指洞壁,叹道:“你们看这四面岩壁上悬的宝箱,似是有多有少,杂乱无章,算上这中央的观镜台,实暗合九宫之数;再看头上洞顶,晶莹闪耀,正是一幅二十八宿星象全图,与地上深浅相间的海子遥相应对,正所谓:仰以观天,俯以察地。袁天罡能将藏宝之洞造成如此规模,实乃道家术数奇人啊!”
李元芳等听得似懂非懂,抬头望去,那圈火带照亮了洞顶和紧贴其上如网状的根藤,果然岩石上似嵌了无数晶石,或明或暗,或疏或密,恰似满天繁星,只可惜众人对三恒二十八宿、四象分野等种种天文之象,大多不识,惟见一道泛着蓝光的岩带贯在空中,恍若银河,那些根藤似从银河中伸出,又四散向洞顶四方,众人皆看得暗自惊叹不已。
狄仁杰忽道:“看此洞中设置,倒似是一奇门格局,”微一沉99lib?吟,又问杨矩道:“当日你听闻‘甲辰为利’时,可还听到什么相关之语?”
杨矩忆了半晌,迟疑道:“还有一句,似是‘壬七癸八’,祖父也不知其意。”
狄仁杰点头微笑道:“是了,这是奇门中术语,甲辰遁于壬水之下,‘壬七癸八’,阳遁三局。”
李元芳不解道:“那是何意?”
狄仁杰摇了摇头,“此是奇门遁甲之术,与‘太乙’‘六壬’并列为三术,相传为九天玄女秘授与轩辕黄帝的破敌之法,后经演绎成兵法十三章,孤虚法十二章,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我却也不深知其中奥妙,但若只作方位标识,则应是指向九宫中的七宫之位。”说罢,遥遥指向一面山壁。
杨矩恍然若悟,喜道:“原来是用作方位标示,现下洞中岩石交互,四处看来连成一片,已找不到方才叉流进入之处,壬七之位定是出洞之口。”
狄春听了却道:“纵是找到出口,要从这观镜台经过下面一片汪洋,也是不易那。”
“即使壬七之位就是生门,”狄仁杰直视杨矩之目,缓缓道:“杨将军能舍得下这满洞的宝物么?”
第二十三章 血祭
杨矩低头不语,只带了众人向高台另一边走去,那屏大镜背后原来别有陈设,众人方才吃了镜中幻像之苦,此时俱是全神贯注,不敢稍有大意。却见镜背之后是一张石案,案上供了一卷明黄之物,案前摆有一盘,盘上也以明黄绢绸遮盖,中间高高耸起,不知盛了何物,案前地上端端正正放了一个蒲团,狄仁杰轻呼道:“太宗遗旨!”
众人色变,齐向案上望去,杨矩早抢先一步,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一头,站起身来,也不回头,只道:“琳月,你也该上前一拜。”
阿玉闻言一动,黑三正要跟上,琳月却伸手一拦,低了头,越过众人,在蒲团上盈盈跪下,狄仁杰凝神看去,见杨矩侧身侍立在旁,脸上竟似诡异一笑,此时琳月正磕下头去,忽“啊”一声惊呼,只觉额头触在尖突之物上,忙伸手一摸,竟碰出血来了。众人正不知发生何事,杨矩探身从蒲团前取出一盘,原来正是方才供在案上之物,被杨矩暗暗放在蒲团之前,众人远远一看,盘内似叠了数块玉片,另有一玉铃,正牢牢执在杨矩手中,铃身通体碧绿,只顶部有一针尖状突起,在杨矩指间隐有血色浮动,想来正是方才琳月之血沾染其上,狄仁杰心道不好,李元芳正待跨步上前,杨矩见状后退了数步,口中哈哈大笑,状如颠狂,狄春道:“你疯了么?”
杨矩执铃笑道:“狄仁杰,此铃名招神铃,需以皇族血脉相祭,方能得神兵相助,你未料到罢?”
狄仁杰沉声道:“原来你一路引我至此,即为此铃。”
李元芳也道:“你纵有铃在手,自信能从我.手中全身而退么?”
杨矩冷冷一笑,摇动手中之铃,玉石碰击,叮当响起,众人正不知铃声有何古怪,却听四壁一片嚓嚓之声响起。
狄仁杰等举目看时,原来从顶上垂落的根藤似是受地下之火熏烤了一段时间,已不胜其热,正纷纷自宝箱上断裂开来,箱上鸟形之处,奋力扭动,仿佛根藤包裹间正有一物要挣脱束缚,破壳而出一般,众人目瞪口呆,连杨矩也未料到如此情状,停了手中之铃,静待其变。
忽听扑哧一声,近处一个宝箱上的根藤完全断裂,一片翅膀颤颤巍巍地伸展开来,接着是另一片,又见那鸟首仰起来,似是深吸一气,浑身一抖,遥遥望去,似是在将身上挂着的粘稠浆状之物抖落下来。只听扑哧之声不绝,四壁宝箱上的怪鸟或先或后,挣脱出来,粗粗一望,已有过半挥动整理着翅膀,只是双足牢牢缚于宝箱上,如训养的鸟雀般,停在宝箱的提手上。李元芳看了眼狄仁杰,惊呼道:“原来世上真有毕方!”
瞬时之间,一只怪鸟展翅飞起,沿洞壁低低盘旋,众人仰头看去,鸟身上光秃秃的,全无羽毛,双足>..粗短有力,一对肉翅伸展开来,足有数丈之长,身上密密地布满了粉色圆点,原来那些根藤竟是长在怪鸟身上,此时根藤俱断,原与血肉相连之处,露出了嫰红的新肉,看来分外丑陋怪异,再看鸟首上竟无双目,似凭声息,在洞中飞行,此时壁上怪鸟都已成形,空中飞翔的大鸟盘旋过处,一声鸣叫,众鸟齐声鸣叫回应,鸣声尖锐,数百只鸟的声音震起洞中回音一片,直刺得众人耳中发痛,头昏目眩。那鸟盘旋了数圈,像是主帅巡视自己的士兵一般,神气非凡,待检阅过后,仍飞向一处山岩,收翅立好,众鸟也都整齐站定,狄仁杰暗自点头,这鸟定是群鸟中的头领,故未缚于宝箱之上。
众人回过神来,去看杨矩,却见他已将盘中玉片披在身上,原来玉片以金丝相串,制成了衣衫形状,两肩之上犹有突起的玉环,众人至此已知:那是供怪鸟抓手之处,果然杨矩笑道:“狄大人,在下先行一步了。”说罢伸手去取案上的圣旨,琳月本怔怔跌坐在蒲团上,忽飞身扑上前去,一把抢过圣旨,向台侧退去,忙乱中,还不忘回身向杨矩一笑,杨矩未料抓了个空,抬眼看去,不由大怒,原来方才跪拜的哪里是琳月,竟是阿玉披了自己的外袍,杨矩一心以为事成,也未留意细看,一面心念数转,一面欺身去夺,李元芳怎容他逼近,早一舞铜斧,连劈带挑,向杨矩攻去,杨矩自知不敌,闪身一避之间,摇动手中玉铃,那头领之鸟听闻铃声响起,竟展翅斜斜向李元芳、阿玉立身之处俯冲而来,肉翅带起的风声直刮得人脸上生疼,足见这怪鸟力气之大,被它扫中,恐 4e0d." >不死也伤。李元芳挥斧去挡,杨矩却从一侧伸手去夺阿玉手中圣旨,眼看阿玉手中圣旨被杨矩抓了,那头鸟受李元芳一挡,仍不甘心,转身再次扫来,杨矩见状手中一松,向后退开,李元芳反手一掌击向怪鸟,怪鸟吃痛,落向一边,阿玉本用力回拔那圣旨,骤然间手上一松,站立不稳,竟向后仰去,不料方才已立在台边,这一仰,足下一空,直向台下掉去!bbr>99lib.
李元芳探身拉住阿玉手臂,一手挥出铜斧,想以斧刃勾住台上木块,借以施力,忽.觉真气一滞,仿佛半边身子一麻,竟未拉住斧柄,手一脱,与阿玉双双从台下落下。
第二十四章 死得其所
一瞬间,阿玉拉着李元芳的手飞落下去,鼻中似闻到一股淡淡香气,只听杨矩狂笑道:“好个十香软筋散!”夹杂着狄仁杰的怒喝声、狄春和琳月的惊叫声,忽然一片冰冷澈骨的水包围上来,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台上杨矩见圣旨也随阿玉落入水中,微觉惋惜,又想李元芳多半已无命回来,心中甚喜,更无忌惮。
狄春探身下望,见二人落水这处恢复平静,不见李元芳与阿玉踪影,忧忿交加,怒道:“你对李将军下了什么毒?”
杨矩悠悠道:“我只在那金创药里加了点十香软筋散,平常倒也无妨,真气用得多了,便会有麻木之感,使不上力来,算算时间,也确该发作了。”面上甚有得意之色。
狄仁杰也似动了真怒:“我早料到你是王谦背后主使之人,却不想你不但要利用我等助你进入宝藏,还想将我们都害死在这里。”
王谦见剩下一个狄春、琳月、还有一个黑三,都非自己对手,倒也不急出去,哈哈笑道:“狄大人,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的智力。我原只道有你在宁州一日,我即便能启出宝藏,也难偷运出城,现下看来,你与李元芳也不过而而,倒是我多想了!”
狄仁杰不怒反笑,目光流转,道:“你以为你能出得洞去么?”说罢,顾自转向狄春、琳月等道:“你看这台下水面早已停止上涨,料方才进入处的流水已断来源,余水俱注入了洞中,我已察看过此处山岩,多含油膏之物,来路的水一断,那火带必会沿出口燃烧出去;且道家奇门遁甲之 672f." >术,除了布阵设局外,于天时之数也甚为讲究,壬七之位虽是生门,但过了一定的时刻,这洞中的阵势已变,现下早非原来格局了。”狄春与琳月也觉洞中弥漫了一股淡香,似与方才不同了,但又不知会生何种变化。
杨矩将信将疑,忽大笑道:“狄仁杰,此时还要卖弄口舌么?”说罢手中玉铃一转,以铃上尖突之物直向琳月刺来!
黑三闪身护在琳月身前,任玉铃狠狠刺入肩胛,一声闷哼,反手拉了琳月,向后退出数步,杨矩眼见一刺未中,又待刺来,狄春抬起地下李元芳留下的巨斧,却被巨斧之沉带得站立不稳,连人带斧向杨矩捅去,杨矩吃了一惊,不愿与狄春缠斗,绕开一边,狄春冲了几步,才稳下身形。
黑三正捂了肩上伤处,伸手护在琳月之前,忽听琳月冷声道:“谁要你多事?”伸手拨开黑三之手,看了狄仁杰一眼,又回头正视杨矩道:“你若愿意带我出洞,此后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要我一滴血来祭铃,又有何不可?”
杨矩正恼方才未能得李氏皇族之血,恐一时怪鸟不听号令,又听琳月竟愿倾心于已,眯眼笑道:“如此甚好。”说罢,伸开双臂,只待琳月过来。
黑三面上隐有自惭之色,琳月却看也不看黑三一眼,施施然走到杨矩身前,一手环绕在杨矩颈上,一手轻触铃尖,将血滴于铃上。杨矩大喜,搂紧琳月纤腰,只道:“狄大人,就此别过了。”语声中,摇动手上玉铃,那头领之鸟方才被李元芳一掌击退,歇息过后,竟似已恢复,应声飞来,双足在空中数抓,终牢牢扣在杨矩肩上的双环内,振动飞翅,拉了杨矩和琳月,就要向上飞去,狄仁杰大叫道:“狄春、黑三,攻其必救!”
狄春抬起铜斧,黑三在后托了斧柄,追向怪鸟,二人合力,推动巨斧向上砍去。
杨矩双足本已将离台而起,闻言只当狄春等攻向自己,此时被怪鸟拎在半空,也无法着力,双手一转,竟将琳月迎向狄春,把她作了挡箭牌,却不料狄春等巨斧脱手飞出,不是攻向自己,径向上方怪鸟砍去!
只听怪鸟一声悲鸣,巨斧正砍中它展开的一边肉翅,划?99lib?破翅翼后,带出一道弧形,向下飞去,骨胳断裂之声随即在杨矩上方响起,混乱中,琳月轻轻挣脱杨矩之手,向观镜台上跃下,杨矩一怔,低头见身上玉衣片片散开,原来已被琳月弄断了金丝,刹时间自己已滑出玉衣,亦向下方水面落去。
怪鸟被巨斧伤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一面鸣叫,一面落向水面,引得四壁群鸟俱鸣叫起来,声浪震动,竟似为头领悲愤不已,狄春等探身看去,见台下水面已渐渐回落,又露出一些岩路来,杨矩正趴在一块岩石上,拼命摇动手中玉铃,召唤怪鸟前去相救,怎奈怪鸟一翼已折,加之方才受了李元芳一掌,本已不支,只在水边岩石扑动一翅,却无法飞起,杨矩似已红了眼,奋力爬过去,捡起散落石上的一片玉衣,狂摇玉铃,怪鸟却鸣声渐低,半晌,忽高鸣一声,就此垂了翅膀,再无动静,想是死了。
琳月跃落台上,所幸并未飞高,就势一滚,已被黑三扶起,琳月心下感激,展颜一笑,黑三受宠若惊,忙低了头,不敢看她。当下众人向台下看去,见怪鸟已死,杨矩却如颠如狂,一面摇铃,一面不住以手去推怪鸟的尸体,正当此时,四壁群鸟又齐声鸣叫,众人不知又生何事,却见群鸟纷纷自岩壁上飞起,因足下拖了宝箱,这一飞,直把岩石四散撞落下来,那些木支架也被带断了不少,一时洞中飞岩走石,无数怪鸟在空中盘旋乱飞,又因失了头鸟,俱如无头苍蝇般冲挤乱撞起来,杨矩在下只当铃声引来怪鸟救他出洞,激动间分外卖力地摇起玉铃来,嘈杂纷乱中,铃声清脆响起。台上众人正自避让群鸟,怪鸟们听到铃音,似是找准了方向,齐向杨矩站立处飞去,杨矩心中大喜,仰头去攀鸟足下的宝箱,却不料怪鸟飞势不停,转眼都撞到了一起,无数对肉翅搅得杨矩一片昏花,头顶一黑,一只宝箱生生压了下来,又与另一只宝箱撞到一处,箱体倾斜,箱中所盛金砖全都倾倒在杨矩头上,台上众人惊见此景,都呆呆而立,只见不片刻,群鸟纠缠不清,箱中宝物倾出,在岩石上堆起一座小山来,想那金银之物何等沉重,杨矩连声惨叫也未发出,早被砸成肉饼了,众人虽觉杨矩死不足惜,但看他死得如此之惨,都说不出话来,狄仁杰长长叹了一声,道:“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罢。”却见群鸟..有些互撞而伤,有些仍在空中低低盘旋,绕着头领怪鸟的尸体,哀鸣阵阵,竟不肯舍之而去。
第二十五章 钺下水府
群鸟乱飞中,四壁碎石滚落,火带中的火馅也被扇得四散乱舞,与海子间相隔的小溪眼见水流渐浅,已快枯竭,狄仁杰叫道:“不好,此时水位回落,已将方才岩中释出的油物聚拢到水面上,一但火势蔓延过来,只怕我等无路可逃了。”
狄春琳月黑三听闻此言,果见洞窟一角似已有火苗窜起,情势危急,也不作多想,忙从观镜台上寻路下来,狄春紧随在狄仁杰身后,因此时洞中声响嘈杂,一面循着岩路往洞边逃去,一面高声问道:“老爷,我们该往哪里走啊?仍是寻那壬七方位出去么?”狄仁杰也无法回头,只道:“恐怕那里也早断了水,火势延伸,你我又没长了翅膀,不能从那里出去。”琳月在后听了,心中一沉,火光摇曳里,放慢了脚步,怔怔出起神来,一时只见母妃、父皇、宫中景致、高原山川,还有杨矩等等景象纷至沓来,心下迷茫,竟似全然忘了身处何地,也不知避让空中乱飞的怪鸟。黑三本在琳月之前,一回头间,见琳月面上似喜似悲,神情异常,也顾不了许多,伸手一拉琳月,口中大喝一声:“快走!”琳月一惊,抬眼正看到黑三怒目瞪着自己,方如梦醒,拉紧了黑三之手,向前奔去。
忽听洞壁一角李元芳与阿玉的声音响起,二人同声高喊:“大人,我们在这里!”
狄仁杰等闻声精神大振,当下一行人循声绕过海子,李元芳早急急奔上前来,此时火势果已蔓延,有些海子的水面上燃烧起来,倒是较小的海子,因不与其它水流相通,暂未引燃;只余那些高出水面的岩石,石中所含油膏多已被流水析出,随水面下落,故还能容人通过,但四处火馅烤起的热浪,也足将众人熏得狼狈不堪,幸好山岩支架碎落,那支架也不知是何木料,竟不惧火烧,被群鸟带落下来,恰好砸断了一处火带,阿玉早攀在岩壁一块悬空突出之处,大呼小叫地指引众人方向,李元芳忙扶了狄仁杰自未着火处攀上岩来,一时众人皆逃上岩壁,因岩上原是放置宝箱处,空间极小,只得由李元芳扶了狄仁杰一处,阿玉与狄春一处,琳月与黑三一处,众人如猴子般,悬立在半空中的岩石上。
此时向下望去,各处一片火馅,怪鸟足下锁了宝箱,飞行之时终有不便,又失了头领,目不能视,有些宝箱上竟被火苗燃起,火馅顺势上窜,烧得群鸟惨叫连连,却苦于无法摆脱宝箱,只在空中翻飞相撞,反倒引燃了更多同伴,多被烧死,落在海子中,一时洞中热浪翻滚,焦臭难闻,众人四顾:下面已成一片火海,在这岩壁之上,已退无可退,眼见不用多时,便要被熏成焦炭了。
李元芳悔道:“大人,我与阿玉确在水下找到了放水的阀门,本想待岩路显现,便好带众人逃出洞去,却不料想仍逃不过这火势之快。”
狄仁杰望着远处,正若有所思,闻言一笑道:“元芳,这不怪你。洞中阵势,应早在设阵之人算计之中。”又道:“你中了杨矩的毒,现下觉得怎样?”
李元芳道:“只要不妄动真气,倒也无妨。”
阿玉在另一边已急得不行,一面推着狄春想办法,一面口中不停烦着:“菩萨保佑”、“要真能得‘天水倒流’就好了!”狄春被烦不过,道:“什么天水倒流,嫌现下火烧了还不够糟,再来个水淹么?”阿玉顶道:“不管怎样,先浇灭了这火,也好再想办法啊!李大哥,你说是不是?”
李元芳摇摇头,不愿插嘴,狄仁杰闻言忽似想起一事,忙自怀中掏出方才铜盒的印纹来,就着火光,喃喃念道:“府水下钺井以天观……观天……以井……钺下……水府,是了,定是这样!”
李元芳奇道:“大人,您是说这行字须倒过来读?”
狄仁杰目中放光,急急道:“不错,阿玉一句话倒提醒了我——‘天水倒流’,奇门之术,本有阳遁、阴遁之别,自一宫至九宫为阳遁,九宫至一宫为阴遁,现下也无法细说,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铜盒上的文字,也是按顺倒之序排列,设置之人如此故弄玄虚,叫人煞费思量,真真可气。”
阿玉、琳月等本与狄仁杰相隔不远,听得这边狄仁杰之语,皆知逃离有望,都静静待着,不敢扰了狄仁杰思路。
此时洞中海子已全燃着,火势互窜,怪鸟也死得七七八八,余下一些不敢低飞,只在空中、bbr>岩壁乱撞,又将不少岩石、支架撞落下来,宝箱或倾倒翻转,或撞得破碎,却仍由铁链牢牢缠住怪鸟足上。
狄仁杰高叫道:“大家须快点离开此处,我所料不错的话,出路正在洞顶,此洞岩石多有油膏之物,现虽烧不及岩壁,但洞中气流受热过久,即令不烧上来,我们也会窒息而死。”
好在岩壁上每个突出放置宝箱之位相隔不远,又正如狄春所说,极像个倒扣的螺丝壳,各点呈螺旋形向洞顶连伸而去,众人闻言,忙相互拉扶,向上攀去,原来缠在怪鸟身上的根藤此时都已死去,直直悬在岩壁外,狄春拉了拉,竟十分牢固,恰好用来作了扶拉之绳,攀登起来更为快速。
李元芳扶了狄仁杰行在最前,狄仁杰年岁既长,又身形微胖,攀爬起来很是吃力,此时已满头大汗,不得不稍停歇息,一面又指了洞顶星图,向李元芳道:“那边众星形如一展翅飞翔的朱雀,是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铜盒印纹中所讲的‘井’,指的就是南方七宿中的井宿,二十八宿每一.宿都有对应之地,这‘井’宿对应的便是古雍州分野,也正是今日宁州所处之地。另一句中的‘水府’正是井宿中的水府四星,其位在‘钺’星下,”说着指与李元芳看那较星之亮,又道:“水府四星也在银河之中,喏,就在那里,你可记下了?”
这几句话说得极快,李元芳仔细辩认,默默记下,当下众人不敢多停,眼见距洞顶还有一段距离,空中燠热难耐,直叫人透不过气来,阿玉、琳月几已不支,但想出口就在前方,只得互相鼓励扶持,回看下方,原来石质本是层层薄片之状,此时岩层间油状之物渐渐溶出,竟引至石质松脆易裂,受不住剩下的怪鸟撞击,底部岩壁已有块块松落下去,砸在水中,众人只觉脚下震动,整面洞壁摇晃不停,直似要从山体上挣脱下来一般,俱都惊恐不已,奋力往上攀去。
终至洞顶,岩石、支架搭起的悬空之路至此而绝,尽头是一片稍大平台,正可容下数人,众人爬上平台,伸手将可及洞顶满天繁星,心知应没有走错路,李元芳凝神寻找狄仁杰所说的水府四星,估摸位置,幸好银河所在之处极为好找,根藤俱是从银河中向四周洞壁伸展,李元芳拉起一根藤,正要飞荡过去,阿玉却喊道:“等一下。”忙忙过来,拉了另一根藤缠在李元芳腰间,又仔细打了个死结,方放心了。李元芳知情势不容迟疑,一蹬岩石,身子在半空中连换数条根藤,伸手一够,恰好攀到那水府四星,原来四星是四块向下突出的晶石,被人牢牢嵌在洞顶岩中,又见所谓银河,原来是一条与洞外相通的斜斜岩缝,恰可容人沿斜坡爬去,站在洞底因角度不同,难以发现这道岩缝,只当是银河所处的位置微向里凹而已。此时岩缝处隐有清新之风吹来,李元芳顿感一振,拉住晶石,一攀上了岩缝斜坡。
阿玉等在下已看不到李元芳身处何地,急得大叫,听李元芳高声喊道:“大人,找到出口了!再过来一人,帮我弄个藤梯就好。”众人大喜,当下让黑三也如李元芳般缚了根藤,飞荡过去。又等了半晌,见半空中垂下一条藤梯来,李元芳仍从梯上荡回,此时山动地摇,所剩时间无多,众人忙将藤梯斜斜拉直,一端仔细固定在山岩上,.99lib?旁边又拉了些根藤左右缚了数圈,料来应够承受一人体重,便推了狄仁杰先从藤梯上过去,狄仁杰自是不肯,又见此时不容不想,便命琳月先行过去,再是阿玉、狄仁杰、狄春等人,阿玉只催促他人先过,不敢去爬,眼见众人先后从晃晃悠悠的藤梯上安然到达对面,李元芳回看下方岩石松塌,来时的悬空之路多已损毁,大声喝命阿玉快快过去,阿玉只得摸了藤梯,向前爬去,越到中间,藤梯晃荡得越是厉害,阿玉睁眼向下一望,吓得三魂去了一半,身子竟在藤梯上抓不住,快要翻出梯外!岩缝中众人未待惊呼,李元芳早飞步踏上藤梯,一把抓牢阿玉,此时藤梯受力不住,加之岩石震动加剧,藤梯下方一头松脱开来,李元芳借势一荡,这边狄春与黑三齐齐伸出手来,将李元芳与阿玉二人拉上了岩缝斜坡。众人哪敢稍停,忙向斜缝上方爬去,终出了洞窟,来到上方的山洞。
第二十六章 归路长
阿玉琳月等刚想跌坐在地,休息一会,只听下方轰然声响,隔着站立之处的岩石传来强裂震动,此时已无火光,火把也早都丢了,众人慢慢才适应过来,映着岩上淡淡蓝色荧光,只见人人脸色惨蓝如鬼,狄仁杰自嘲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众人看去,见他外袍破损,卷起了裤腿,倒像个种田的老汉,只双目中,仍是睿光闪动,面上还带了淡淡笑意。琳月历经生死之险,早对狄仁杰心悦诚服,正色道:“行军打仗,为帅者,都是隐于阵后,指挥众军,决胜千里,若不是大人,我们哪能逃出洞来呢?”
狄仁杰呵呵一笑,不再作答。
李元芳道:“大人,.既已歇息过了,我们还是快些出去,现虽已逃出那洞窟,还未完全脱离危险,只怕下面山洞都塌了,这整个山体都会崩裂。”
狄仁杰点头道:“不错,此处不可久留。”
众人应声而起,趁着淡淡荧光,也不辨方向,相互扶持,只知快快逃离震感强烈的地方,李元芳一抬脚,便觉不是踩在岩石上,似是踏入了草丛,狄仁杰俯身看去,见是一片草叶花朵,此时像是已经枯萎,枝叶软软摊伏在地,花朵也都蔫成一团,又看枝下根茎,都向着方才众人爬上来的岩缝伸去,伸手一摸,正是那些连着怪鸟的根藤,又看四处岩石都泛着蓝光,恍然悟道:“原来我们已回到蛇渡附近的山岩!狄春,你看这些花朵可是那些食蚁的怪花?”狄春早也俯身查看,矇眬中,见四处密密一片,虽已枯萎,但观其形状,犹有粘液滴落地下,口中只道:“正是那奇异之花。”
李元芳叹道:“原来这怪花的根系竟直入下层洞窟,想来那‘毕方’怪鸟并非真是木精所化,应是依靠这怪花食蚁来供给养分。”
“嗯,”狄仁杰道:“如此看来,只要我们找到先前蛇渡入口,便能出去了。”
众人联想方才洞中所见奇异之事,惊奇之余,又听蛇渡就在附近,心中振奋,只沿着怪花向前寻去。
岂知这片怪花数量极多,行了一段也未见尽头,更未找到暗河,也不知是否走错了方向,脚下震响倒已渐远,正彷徨间,忽听四处一片“丝丝”之声响起,此时洞中昏暗,众人已勉强适应,但不见有何异动,只有丝丝之声越来越近,琳月惊恐,牢牢抓住黑三之手,不片刻,那声音已到众人脚下,此时低头一看,俱都吓得叫不出声来:只见无数条黑蛇飞速游来,那丝丝之声正是蛇鳞磨擦之声,众人瞬时呆立在地,李元芳、狄春等正待打蛇,却见群蛇似是全没看到有人,顾自绕开众人之足,一刻不停,刹时都从众人脚边游过,数百条蛇走得干干净净,一条也不见了。
众人呆若木鸡,不明所以,忽听狄仁杰叫道:“不好,山中生物都有预知灾祸的本能,怕是有事要发生!”
果然话音未落,前方似有水声传来,轰然作响,刹时已奔到近前,李元芳喝道:“快避向高处!”托了狄仁杰,攀向一旁略高的山岩,黑三拉了琳月,狄春与阿玉闻声也往地势较高处躲避,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流水已奔腾而至,众人趴在岩石上,各自紧紧扳住岩凸起之处,所幸水流直向地势较低的岩缝而去,水势甚急,众人虽未被水冲到,但流水带起的气流,也直叫人差点抓攀不住,水浪拍击在岩石上,溅得众人满面满身是水,又无法动弹,只得闭了眼,咬牙坚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声渐止,众人睁开眼来,见远处斜上方的岩石间似有日光透射进来,虽只一缕,也足叫人欣喜若狂,阿玉先是一怔,继而欢呼道:“出口!出口!”刚要爬起,却脚下一软,跌坐下来,原来双手双腿早已酸麻不堪,狄春也自岩上站起,揉了揉手臂,去扶狄仁杰,李元芳一直牢牢抱住狄仁杰,此时心下一松,走过一旁,背转了身,竟吐出一口血来,阿玉看得分明,忙过去一把扶住,李元芳暗暗摇头,阿玉藏书网无法,只得用袖子默默为他擦了擦口边血迹。琳月也喜极而泣,伏在黑三肩头,轻轻哭泣。
狄仁杰喜道:“方才水流冲破了山体,才使日光照射进来,又灌入了地底洞窟,浇灭了山中之火,应不致再引发山体松塌了。”
众人凝神感觉,地底震动确已停止,当下循着那一线日光,往斜上方爬去,坡势不陡,只缓缓向上,狄仁杰留意脚下,见岩石上偶有朱砂图形,笑道:“原来这是到了岩沟壁画的前?端了。”众人也都去看,果然与先前看到的‘好’与龙斗的壁画相似,只是此处更为简单,往往只绘了一人一鸟,应是到了先前众人未至的岩沟浅处。
爬了一段,才见日光照射进来的地方离地还有数丈,且洞口极小,现下众人俱已筋疲力尽,李元芳又中了十香软筋散之毒,难以跃上,众人心中一凉,只道世事多磨,正自感叹,忽见一旁悬有一截木梯,通向上方岩层,狄仁杰道:“当年袁天罡封闭了齐王元吉发现的宝藏之门,这条木梯极有可能是修建宝洞的匠人留下,以作撤出之路,不管怎样,事已至此,万无再放弃之理,我们还是要试一试。”
众人应诺,先后登上木梯,所幸木梯年代未久,倒还牢固,木梯之上,正是一条人工辅就的甬道,逐级向上,看来正是工匠们所留。
如此走了一程,再无惊险,那甬道的一头,又是数级台阶,李元芳上前轻轻推动项上木板,探身看时,似身处一石塔底层。
第二十七章 重见天日
众人出得石塔,环顾四面,见石塔依山而建,山壁上面雕凿了大大小小的佛像神龛不下数百,中心一柱,正面塑有佛像一尊,高丈余,狄仁杰仰头看去,见佛像体态丰满,风姿绰约,旁有石碑,上书“王母宫颂”一篇,原来是到了王母宫了,不由叹道:“将王母宫修于宝藏出口之上,既对宝藏巧加掩饰,倒又不失道教本色。”又见石窟之外,另有四层凌云飞阁,此时人迹罕至,倒十分清静。众人初离险境,见到满山青翠,日光熙暖,都不由深吸一口清新之气,阿玉眼中所见,一草一叶,一花一石,都觉分外可亲可爱,便拉了李元芳去一旁坐下歇息,一时懒懒不语,只愿就此呆呆坐着,什么也不想。
琳月撕下衣衫,为黑三包扎肩胛之伤,幸好伤口不大,琳月低头凝神,十分仔细,却仍不免动作粗笨,想她何曾亲手做过此事呢。黑三望着琳月一语不发,像是怕一开口,便要惊跑了这身旁的小雀,只是木呐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温柔之色。狄仁杰与狄春相视一笑,自走 8fc7." >过一旁。狄仁杰心知琳月压抑已久,又从未遇到真心对她之人,所幸她本天资聪颖,经历了这生死之变,幻影破灭后,反解了心中之结,看她对黑三的眼神,应已放下背负了半生的身份,也不禁为她高兴。.99lib?
一时琳月收拾好了,又与黑三低语了数句,面上似是娇羞不堪,黑三听了,又惊又喜,起身直走到狄仁杰身前,深深拜倒在地,道:“狄大人,此番多谢大人相救,自今日后,世上不再有‘黑三’其人,我自当隐居山林,痛改前非,恳求大人成全!”说罢,又重重磕了一头,也不起身,只拿眼望着狄仁杰,盼他应.允。狄仁杰暗暗点头,正要伸手扶起,见琳月也趋上前来,盈盈一拜,低首垂目道:“狄大人,琳月今日才悟过往种种,皆是妄为,数十年来惶惶不可终日,自苦不堪,此后只想能在青山绿水间过些平常日子,不求富贵荣华,唯愿与相知之人平安终老,还请大人成全。”
狄仁杰扶起二人,轻叹一声:“宫中自古是政治争斗的旋涡中心,人处其中,皆不能幸免,”看了黑三一眼,又呵呵一笑,对琳月道:“你果能跳出这旋涡,放下前事种种,倒也是你的福气了,我自当成人之美。”琳月与黑三闻言一喜,又对狄仁杰行了一礼,方自去一旁。
只听那边阿玉急道:“你到底觉得怎样?”原来李元芳盘膝坐在石上,脸色苍白,却只摇头微笑,口道不妨。狄仁杰忙过来扶了脉,安慰道:“元芳,你方才强运真气打通经脉,已使其受损,稍后我寻个地方为你施针,休养几日,料无大碍。”阿玉听狄仁杰如此说,才放下心来。
狄春在旁道:“老爷,您何时得知杨矩便是幕后指使之人的?”
“自山洞中那些盲人工匠大叫‘主人救我’时,我便已猜到王谦幕后之人应是杨矩,此后杨矩出言恐吓王谦,再加琳月一番话,我就更确定了,其实元芳也早知道——那日元芳夜探山庄,曾听过杨矩的声音,只是杨矩平日将语声伪装得甚好,至洞中喝命王谦放过琳月时,才露了马脚。”
李元芳也道:“正是,杨矩处事极为小心,那日山庄中灯火全无,料王谦虽听命于他,却也从未见过主人的真面目,只以声音辨别。”
狄春恍然道:“怪不得杨矩连身上的伤也是假的。”
狄仁杰叹道:“我原道杨矩种种布置,不过是为了引我们助他进入宝藏,却不料他居心险恶,还要我们死在洞中——他给元芳下毒,实出乎我意料,也是他走的一步险棋。”
阿玉听到此处,忍不住娇声责怪李元芳道:“你既早知杨矩可疑,怎会如此不小心?”
李元芳却淡淡一笑:“想是近来总和笨丫头一起,人也变傻了罢。”
阿玉气结。
李元芳见了,佯作正色道:“若不是我中计,你我也不能落入水中而找到放水的阀门,那众人如何从观镜台上逃出,倒又成了问题了。”
阿玉翻了一个白眼,只得不说了。
狄春又问道:“如此说来,我们能够脱困,也早被袁天罡算到了么?”
狄仁杰笑道:“也许罢。”一面眺望远处山色,悠悠道:“道家术数,虽各有所长,然皆源于《易》,易者易也,变易也,不易也。《周易》乾卦的卦辞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顿了一顿,又回头看向李元芳、狄春道:“简单来说,任它方才种种危险变化,君子都应刚毅坚卓,发愤自强才是。”
李元芳缓缓点头,狄春与阿玉也听得似懂非懂。
一时狄仁杰吩咐狄春先去山下寻找接应的将士,并带些马匹上来。
阿玉忽似想起一事,问道:“大人,杨矩说那招99lib?神铃需以李氏皇族之血相祭,当真是如此么?”
狄仁杰道:“我也不知其中奥妙,但自古滴血认亲之说,实为无稽之谈,以皇族之血祭铃,于理不通,”回头见阿玉面上略有失望之色,狄仁杰微觉奇怪,又道:“据我分析,应是那玉铃沾上鲜血后,散发出一种气味,玉衣也应同此理——穿在杨矩身上后,受体热影响,致使玉石散发出一种淡淡香味——世上本有一种奇玉,名叫香玉,玉身自带天然香味,怪鸟既目不能视,只能依靠声音和气息来辨认。那铜盒印纹中本有‘丁奇以令’一句,在奇门术语里,乙、丙、丁为三奇,而丁为阴火,甲木之女,故又有‘玉女’之称,若说‘丁奇’指的就是玉,倒也勉强说得通。”
“原来如此。”阿玉低头似有所思。
第二十八章 别离
等了一会,狄春带了一将士回转,原来狄仁杰进入蛇渡前,早命众将士守在子午岭下的峡谷中,而王母宫建在山腰,路程并不十分遥远。
那将士见过狄仁杰,回禀道:“大人,我等奉命搜查了山庄和矿场,但都未见一人,听附近留下来的一位老矿工说,矿场诸人早已被遣散,矿上也停了工,昨日夜里确似有大队黑衣人进入了矿道,但到半夜,那老矿工起夜时,看到似有一队官军打扮的将士,将黑衣人尽数押走了。李元芳叹道:“当年袁天罡奉命造此宝藏,不想终不能得见天日,就此长埋庆阳山中,数载之后,人们对着佛像拜祭之时,应不知佛像之下曾隐藏了这样一段故事。”一时众人相对无语。
半晌,阿玉低声道:“大人,李大哥,狄春大哥,此间事了,玉儿也要回京复命了。”狄仁杰点点头,想起数日来的相处,昨夜的生死与共,连狄春也依依不舍起来。
阿玉又道:“他日到了京城,你们可要记得来找我啊!”一面看向李元芳,只盼他对自己说几句话,却又不忍听道别之语真从李元芳口中说出来,一双美目瞬时水光盈盈,阿玉忙低了头,转过身去,轻声道:“大人,李大哥,你们若不来找我,我也定会去找你们的。”终是小孩心性,一滴眼泪啪地掉落在尘土中。
只听李元芳沉默半晌,涩声道:“你如今是大人啦,又是堂堂内卫,莫要再哭鼻子了。”
阿玉不愿回头,径拿了佛像往外奔去,李元芳看她背影穿过数重楼阁之门,渐渐不见,99lib.方垂下目来。
过了片刻,山下隐有笛声响起,回荡在丛林之间。
阿玉骑在马背上,遥遥见山路上奔来一人,心中一喜,放下手中短笛,待人到近前,才见是狄春气喘吁吁的跑来,微觉失望,只听狄春叫道:“阿玉姑娘,老爷要我转告你,因要为李将军驱毒,不能来送你了。”
阿玉一阵失望,又听狄春喘了口气道:“李将军要我带几句话给你,”阿玉一喜,忙道:“你快说。”
狄春笑道:“李将军说,下次你再遇到乞丐,要做好事倒也罢了,只不要太过啰嗦——当日那人要不是你属下,恐早将你轰走了,若碰上个脾气坏的,少不了还你一顿骂呢。”
阿玉先还怔怔听着,此时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后记
是年,御史郭翰巡察陇右,宁州歌狄刺史者盈路,郭翰返朝后上表举荐,狄仁杰升为冬官(工部)侍郎,充江南巡抚使。
垂拱四年八月,因韩王之侄李蔼告密,琅玡王李冲率领五千人马,在博州仓促起兵,短短七日,即已兵败;其父越王李贞也于豫州响应,武后相继派丘神勘等人讨平,斩杀李贞等人,并因此大相诬引,杀韩王李元嘉等宗室数百人,改姓虺氏,“自是宗室诸王 76f8." >相继诛死者,殆将尽矣。”bbr>
武后平定了此次宗室叛乱后,派狄仁杰出任豫州刺史。其时,受越王株连者六、 4e03." >七百人在监,籍没者多达5000人。狄仁杰深知黎民百姓,多被迫在越王军中服役,因此上疏:“此辈咸非本心,伏望哀其诖误。”武后听从了他的建议,特赦这批死囚,改杀为流,稳定了豫州局势。.99lib?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