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民国女校长》 第一章 看着院子里忙碌的阿姨,方言清把手上的书放了下来,眨了眨眼睛,手轻轻的摸了摸手跟前篮子里的布料,看着院子里的鸟叫了几声,迈着小细腿在花台上走来走去,潇洒的很。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口的小丫头立在门槛后面,朝趴着窗口晒太阳的方言清喊道。“表姑娘,太太让你去堂屋。” 方言青抬头应下了,自父亲故去,她和母亲就投奔了过来,舅舅是官,用母亲的意思来说,她们是来寻求庇佑的,不仅要听话孝顺,也不可给府里生任何麻烦。 在这深宅后院里两年,方言青活的颇感疲惫,以前那些个可以和父亲吟诗玩棋的自在日子不见了,每日都不得不在母亲的眼泪下,做着舅母最喜欢的女红,甚至看本书都需要偷偷摸摸。 方言清站起身,把读了好几页的《诗絮》合上,塞到了抽屉里,又拿几张废纸盖着,舅舅向来是看不惯这种书的。他给那个朝廷卖了一辈子的命,极为讲究那些礼法,尤为推崇女子无才为德,对于这些都是打心眼儿里不喜。 舅舅家的四合院不大,毕竟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走了会儿就到了堂屋了。 “表姑娘。” 小丫头微微低头,摞着身子给方言清让路。 屋子外面是老旧的四合院,屋子里面居然换了一套新沙发,带着花纹,像是美利坚的产物,与屋子极为不搭。 “舅母。”方言清轻声唤了一声,扫了一眼站在舅母身旁的女人,青绿色的满清旗袍,上下包的结结实实的,生害怕露出哪一块肉给别人瞧见,目光收了回来,继续问道,“舅母,刚冬丫头说您唤我来这。” 富态的中年女子穿着今年制造局新做的锦缎旗袍,这面料,自己是识得的,教做女红的婆姨最爱念叨这些,蜀地的蜀锦,江西的云锦,云南的蚕丝锦,各地制造局新出的布料都如数家珍,也最爱交代自己晓得,说日后若是做了太太,连布料都挑不好,那出了门便是让十里乡亲拿来做茶余饭后的笑话,日日都念叨两句,自己竟真的识得了。 “这几日女红做的怎样,”中年女子一边慢着语调问着话,一边拿着团扇轻轻的扇着风。 方言清微微笑了笑,“刘婆婆教的仔细,现在已经能绣一些寻常花鸟了,只是我手脚粗笨,时时犯错,还须得勤勉些。” 中年女子轻声笑了起来,扇子的风带起了鬓发,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丫头停了锤肩的动作,“言清还是这么自谦,前日里刘婆婆还夸你聪慧来着,怎今儿你就粗笨起来了。” 自己这位舅母汤依云原是荣城宝器所的独女,洋务派兴起时也是这儿踩着高跷也攀不上的高枝,谁曾想后来竟没落了,还嫁给自己连官都排不上称号的舅舅。这人之前也是个仔细人,方言清心中暗暗自省,不应拿女红的事糊弄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抵是刘婆婆念我年纪尚小,又肯用功,故念了我两句好。” “哦,原是如此。”汤依云没有继续追究,只是招了招手,之前一直站在舅妈旁的那位青绿旗袍的女子向前走了两步,汤依云开口介绍道,“这位是丁三娘。” 方言清不知为何忽然给自己介绍这位,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 汤依云伸手要端桌子上的茶盏,丁三娘手疾眼快的拿起茶盏,轻轻的递到了汤依云的手上,汤依云颇为赞赏的看了丁三娘一眼,又看向方言清,“这位是我请来教你规矩的,你之前被退过婚,名声不大好,日后挑郎君规矩只能宽些,之前你学得那些个玩意都是无用的,这嫁人后的讲究,得从头学,好在你是个聪明的,想来耽搁不了太多时间。” 听着汤依云的话,方言清只觉得头皮发麻,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又不敢忤逆汤依云的意思,只好掩了自己的神色,规矩答道,“让舅妈劳心了。” “唉,”汤依云摆摆头,看着丁三娘,微微蹙着眉,轻叹口气,说道,“我这外甥女也是一个可怜人,还请三娘多照拂一二,以后再为她找一个能互相扶持的郎君,日子过的平坦些,我的心愿也算是了了。” 丁三娘唯唯诺诺的应着,“夫人心善,表姑娘聪慧,又承了夫人的福气,自然是可以的。” “如此便好。”汤依云揉了揉太阳穴,挥了挥手,“得了,下去吧,我也乏了。” 身后的丫头走上前,把放在旁的薄毯轻轻披在了汤依云身上。 “是,舅妈好生休息。” 方言清正要退出屋子,身后的人忽然开口说道,“今日里为你堂哥新谈了一桩婚事,你那些堂姐均嫁出去了,日后你嫂嫂嫁进来了,可以陪着,解解心。” 话音越渐微弱,方言清转头看着斜卧着的汤依云,后者眼睛已经合上了。轻身迈着步子走出了屋子。 丁三娘就跟在方言清后面,“方姑娘。” 方言清看着对方,问道,“丁三娘?该怎么称呼?” 对方抿唇一笑,“就这么称呼吧,左右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方言清点点头,屋内的丫头也都退出来,把门轻声合上,恐扰了汤依云午睡,一个丫头向方言清的位子走了几步微微福身,说道,“表姑娘,丁先生,夫人觉浅,还麻烦表姑娘……” 话未说话,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了,方言清点点头,“知道了,我回我院里。” 丫头连忙谢道,“多谢表姑娘体恤。” 两人走过了几节回廊,就回了方言清的院子里,原先在院子里打扫的阿姨已经走了,现在院子里倒安静了起来,之前若是这么安静,自己也不至于看不进去书了。 “进来吧。”方言清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两杯水,一杯移动到对面,一杯自己端起来仰头喝完。 “茶水是冷的。”丁三娘葱白的指尖轻轻沾了一滴茶水,待方言清喝完后才开口。 方言清点点头,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淡声道,“嗯,我这院子里,没有丫头,开水昨夜厨房的人烧好装到铝皮瓶子里给我送来的。” “铝皮瓶子?”丁三娘疑惑的问道。 听到丁三娘的问句,方言清忽然想起,荣城这儿的深居内地,许多新鲜玩意都是没见过的,想着,用手指向放在八仙桌子上的铁皮酒桶状的铝皮小壶,“就是暖水瓶,放在桌子上的那玩意儿,听说是英格兰那儿生产的,我父亲在世时常喜爱买这些东西,当时觉得这个巧妙,也给舅舅家送了好几份,我就管她叫铝皮瓶子,用来装开水的,开水装进去,会冷的慢些。” “原是如此。”丁三娘看着八仙桌上的瓶子,点点头,忽然笑了起来,问道,“姑娘,你可知太太让我来教你些什么?” “礼法?规矩?” 丁三娘轻轻摇了摇头,“那些东西我可教不来,我只是教姑娘行为举止,日后若是嫁人后该如何操持家中的一些琐事。” “想必也是有大讲究的,我生的蠢笨,学起来也应是麻烦的,要是领悟的慢,还请丁三娘莫恼。” “姑娘兰质蕙心,这些是不用忧心的,我还惶恐姑娘三两天就学会了,那要我就无用了。” 互相抬举的场面话说一轮就够了,说多了就显的虚假了,方言清点点头,问道,“那今日讲些什么?” “就讲,”丁三娘看着茶杯,说道,“就讲姑娘刚刚的饮茶吧。” “未洗盏,未静候,动作似牛饮泉。” 听到方言清的话,丁三娘‘噗呲’笑出了声,“我可未这样说,姑娘可莫要吓我,方才的动作虽称不上端庄,但也不至于此。” 方言清也勾了勾唇,“方才口渴的很,一时急躁了,我也知我动作不雅,但人有三急,也无可奈何。” 丁三娘点点头,赞同的说道,“自是无可厚非。”微微侧头,看见了篮子没绣完的锦帕,上面绣着兰花,抬头看了一眼方言清,询问道,“我可以拿来看看吗?” 方言清点点头,“这是前几日刘婆婆布置的,本应绣钱袋的,无奈我始终挑不来针脚,故只让我绣了锦帕。” 方言清之前是从未做过女红的,父亲极爱惜自己的才华,只教吟诗,做画,下棋。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依稀记得父亲感叹的念叨过一次,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必能成为大人物,但女子始终都逃不过嫁人,宽厚如父亲,也觉得自己逃不过这命运。 “针线细密,这花绣的极好看,和平日里见的不一样。姑娘这针线活可不像学了一年多的手法,着实聪慧。” 丁三娘的赞扬声把方言清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丁三娘似乎也不着急教自己规矩,只顾着看自己篮子里的针线活。 “方姑娘聪慧,行为举止若是用心,自然是让人挑不出错处的。”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听闻方姑娘之前是在大城市读书的。” 原是在这儿等着我,方言清心里说道,点点有,“在北平读过几年书,识得些字。” “方姑娘若是也叫识得点字,那我们可不是大字不识了。”丁三娘拿手帕捂着嘴,笑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两月后荣城卫家老太太生辰,依底下人的意思,是请些个年轻懂事的孩子来,我听旁人说过方姑娘的才情,故提了一嘴。” “舅母是什么意思?”方言清问道。 “卫老太太是荣城这儿人人都敬着的人,下面的孩子都争气,不是做大官,就是发大财,能在老太太面前晃两眼自然都是好的。” “左右是两月后的事,不着急。” 丁三娘将锦帕都放回了篮子,低头淡笑,“姑娘说的是,说起这,你堂兄的婚事也是我去说的,你可知谈的是哪家的姑娘?” 方言清抬眼,听丁三娘把剩下的关子说完。 “是柳家柳云芳。” 第二章 自那日过后的两日,丁三娘都未曾来过自己的院子。倒是府上热闹了许多,说是筹备少爷婚事,丫头婆子进进出出忙碌,好生吵闹。 方言清踏进了母亲的院子里,母亲的院子比自己大些,就在自己院子的旁边,自己的是独院,就一间屋,母亲院子里除了三间屋子,还有一间小厨房,若是饿了,还可以自己煮点东西。 “母亲。”方言清看着消瘦的母亲喊道。 对方身上披着见灰色披肩,眼睛前带的西洋眼镜,这是母亲眼力日渐衰弱后,父亲四处托人从沿海那儿带的。旁边坐着的是自己的小妹,扎着两根辫子,手里拿着针,学着母亲的样子穿针引线。 “嗯,近日怎样,听下人说,你舅母给你找了位…” 母亲说到一般停了话语,大抵是不知道如何称呼丁三娘。方言清顺着母亲的话说道,“舅母称她为丁三娘,是舅母寻来教我规矩的。” “哦,原是丁三娘,”母亲将线穿进了针头里,“你舅母一心为你,你要念着你舅母的好,这丁三娘在这荣城也是小有名气的婆姨,长袖善舞,与诸多大家关系甚好,你须得敬重,莫要给你舅母一家添事。” 听着母亲的话,方言清欲言又止,几番想张口说话,“母亲,我知道,只是,只是女儿心里还是不想嫁人…我仍想……” 桌上的篮子被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连桌上的茶盏都晃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你不应该想,我知道你打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往日里你父亲在,万事他都可以替你撑着,现在他已故去,我们一家皆靠你舅舅庇佑,你这些想法就不应该有了。” 母亲的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打在方言清的心上,吓的方言清忙低头,开口道,“是女儿不对,母亲息怒。” “你舅母现在一心为你考虑,又打算为你寻个好人家,这都是为你考虑。”母亲又拿起针线,开始缝了起来,手里缝的应是小妹的衣服,“丁三娘也是个厉害人物,当年跟过宫里娘娘,也是呼风唤雨的角色,你跟着她,学些规矩,对你往后也好。” “宫里?”方言清重复了一下母亲的话,看着丁三娘年纪也不大,原来这么厉害,不过她为什么待在荣城这么个小地方。 “宫里的人,多半是到了年龄,自然就放出来了,其中的各个缘由也不清楚,你也不须管,只需敬着。”母亲随口说道,旁边的小妹拿着绣好的一朵花,伸手给母亲看。 方言清看着小妹的动作,面上露出柔和的笑,开口说道,“小妹今年满七岁了,应是上学堂的年纪了,是去卫家的正德书院么?”母亲拍了拍小妹的头,权当做夸奖了,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让她拿着针线去旁边修钱包,“不去书院,在城里的女红婆姨那儿学女红插花和其他规矩。” “不……不学识字?”方言清未曾想到母亲会这样做。 “规矩点好,女子识字又无什么用。”母亲停了手上的动作,微微叹了口气,“女人啊,自古只有嫁人才是正道。” 方言清低着头,未发一言。 “这府上最近热闹的很。”母亲开口说道,招招手,让方言清坐在旁边,“说是你舅母为你堂兄谈了门婚事,日子紧的很,就在下月初。” “听说了,是柳家的柳云芳。” “哦,是她啊。”母亲听了名字,念道,“那丫头我见过,端正。不过依你舅母的脾气,应是不喜她家中生计的。” 柳云芳的父亲是卖烧饼的,虽也是正当活计,但听起来却不好听。 “堂兄快参加科举了,故寻了生辰八字,说是带点好运什么的。” “原是如此,倒也是个可怜人,”母亲锤了锤肩,问向方言清,“你可有事,无事就在我这儿行了饭再回去。” 自来到舅舅家,自己和母亲的关系日渐淡了,连说话都是隔着一层人情味,方言清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来看母亲,见母亲这儿一切安好就安心了,舅母吩咐我绣的花鸟图还没有绣好,须得回去快些绣完。” 方母听到方言清的头,点点头,“有这心是好的,但也需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一日三餐不能落下。” “这是自然。” “好了,人也看了,你回你自己的院子吧。”母亲挥了挥手,朝蹲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绣小玩意的丫头说道,“雨青,去送送你姐姐。” 小丫头听到母亲的吩咐,站起身,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搽了搽,小步走到方言清跟前,朗声唤道,“姐姐。” 走在小妹旁边,方言清看着她的发旋,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合上又松开,“雨青,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小丫头摇摇脑袋,“不知道,每日绣花,奉茶,插花,还有做糕点。姐姐,喜欢是何物。” “喜欢,”方言清张了张嘴,“喜欢就是你做这件事,心里欢喜,一想到,心里就开心。” “原这就是喜欢,”小丫头在地上蹦蹦跳跳的走着,“那我喜欢玩,每次母亲不让我做事我就心里欢喜,一想到玩我就开心。” 方言清听到小妹的话,有些忍俊不禁,站在门槛上,看着远处母亲所在的屋子,小声说道,“那小妹想要什么小玩意,姐姐下回偷偷给你带。” 父亲离世的时候,小妹只有五岁,对父亲的宠爱没有记忆,方言清看着自己最小的小妹小小年纪就跟着母亲做那些针线活,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自觉得亏欠小妹许多,小弟是男孩子,定是要去书塾学习的,这样,家中就只有小妹是不识字的了。 小妹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下巴,微微仰头想了想,“我想要泥塑,我那日在小门,看见一个老爷爷推着小车在卖,上面做的还有孙悟空。” “小妹喜欢孙悟空?” “嗯!”小妹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上回路过私塾给母亲端莲子,听到他们说孙悟空可厉害了,还可以闹天宫!” 方言清笑了起来,轻轻用手摸了摸小妹的头发,“好,姐姐下回给你带孙悟空。” 离开了母亲的院子,方言清慢慢的朝自己的院子走着,在要转回廊的地方停了动作,转身看向母亲院子的门,小妹早已经回去,空荡荡的院门显得十分的萧瑟。把身子转了回去,继续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刚回到自己院子,还就看见院子里坐着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些瓜子,壳就吐在木盒旁的桌面上。 “不知道你要来,怠慢了。”方言清淡淡的说道,把屋子的门推开,朝那人说道,“进来喝些茶水吧,今日的茶是新到的,舅母昨日才遣人送来的。” 丁三娘一手端着木盒,一手拿起旁边放着的团扇,“是我没打声招呼过来,何谈怠慢。” 方言清用旧茶水洗了洗杯子,在茶盅里摇了一小勺绿叶茶,放进茶壶里,又倒进了新鲜热水。 “你这屋里连个丫头都没有,着实清净。”丁三娘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说道。 “一个人自在些,何苦麻烦别人。” “嗯,倒是。” 方言清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茶壶,感觉时间应是差不多了,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添上。 “哟,是新上的碧螺春。”丁三娘看端着茶杯闻了一下。 方言清把茶水添好,坐下身问道,“三娘今日得空又来教我些什么?” 丁三娘听到方言清的问话,嘴角上翘,用手指转了转自己的鬓发,“方小姐这是埋怨我前两日晾着你。” “不敢,三娘是舅妈寻来教我规矩的,自是我的先生,哪有学生埋怨先生的。” “这几日一直在忙你堂兄的婚事,好不容易才把日子定了,选了下月初三的吉日。”丁三娘端起茶杯,吹了吹向上飘散的热气,“日子定下后,就没我什么事情了。” “下月初三,这么急。”不到二十多天的日子,临时筹备一场喜宴,难怪家中这几日的忙碌的很。看着专心吹茶叶的丁三娘,方言清伸出手指,轻揉自己的额头 “姑娘可是头疼?”丁三娘看见方言清的动作,开口问道。 “我为何头疼?”方言清反问道。 丁三娘笑了笑,把茶杯放下,“那柳云芳明儿就搬到你旁处的屋子来,大喜那天再直接送到你堂兄屋里。我原以为你是头疼这个。” “我院子旁?这还没入门,就到夫家府里,怕是会不合规矩吧。” “规矩嘛,终究是人定的。”丁三娘染了花色的指甲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放自己宅子里,总要比烧饼铺里娶来的好看。”。 方言清垂下眼帘,原来之前舅母同自己说的多与嫂嫂说说话,解解心,是这个意思。 丁三娘弯弯眼角,撑这下巴看着院子里的鸟,这只麻雀最爱在方言清院子里走,方言清也不赶它,看着它迈着小细腿在院里转。 “明日,我教姑娘插花,刚好你们宅子里备了许多花,为你堂兄结婚用,那么多,拿来些许也无妨,省下来的银子权做你自己的私房钱了。” “你这不像是教我规矩的先生,倒像是管我过活的婆姨。” 丁三娘笑出了声,“人人称我荣城小有名气的婆姨,这可不就是婆姨了嘛。” “自都是敬你的。” 丁三娘恍惚点点头,“应是敬我的,”说完,眼睛看着方言清,怜爱的伸手抚了抚方言清的头,“姑娘,人生一世要对自己好些,莫要浑噩度日,莫要。”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的眼神,心里莫名颤了一下,正想开口唤丁三娘,那人却收回手,轻声笑了起来,低头转了转自己面前的茶杯,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后,看着手里的空茶杯,才出声念道,“是我牛饮了,可惜了这茶。”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的动作,虽不清楚到底是所谓何事,但莫名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难受,“茶不过是消遣的东西而已,有心时品,无心时解渴,左右都是作用,没什么可惜不可惜。” 丁三娘听着方言清的话,微微偏头,轻声笑了起来,“嗯,是姑娘说的这个理。太太送来的书你可看过了?” “粗略的通读了一遍。” 丁三娘点点头,“那就好,日后夫人问起来,你数着日子,大抵是一日三页的说与她。” 方言清听到丁三娘的话,眯起了眼,“你之前的哪些个姑娘也是这样教的?” 丁三娘摇头,食指放在唇边,“自是只有你。” 第三章 “表姑娘,这些是丁先生吩咐备好的花和一些瓶子。” 方言清看着丫头们手里抱着的东西,点点头,指了指桌子,“就放这儿吧。” 丫头们纷纷福身,依次轻声把东西放在桌上,先是放了一方布料,然后把花卉依次放在了上面,夹竹桃,白兰,米兰,凤尾兰,八仙花,堆满了小桌子,余下的花瓶都放在桌下,丫头们把东西放完就躬身行礼,一个带头的丫头说道,“表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方言清把针穿过薄锦,绿色的叶片收了尾,从旁拿过剪刀,把线头剪断,“无事,都退下吧。” “是。”丫头们低头,轻身迈着步子退出了屋子。 方言清把用完的剪刀放在了桌子上,看着丫头们走出自己的院子,一个穿着湛蓝色绣花的旗袍的女子和丫头们擦肩而入了院子,边走边摇着绣着墨竹的团扇,抬眼看见了正坐在窗口往外望的方言清,弯起眼角。 一会儿丁三娘就踏脚迈入了屋子里,俯身吸了吸鼻子,说道,“这花挺香,新鲜的。” “今日才采买的,”方言清把绣好的花鸟锦帕扔进了篮子里,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支夹竹桃,问向丁三娘,“学些什么。” “你书不是看完了么,先自己做一瓶来看看。”丁三娘摇着团扇坐了下来,看着放在旁边的花瓶,伸手勾住了一个素白配色的瓷瓶,“就这个吧,素净。” 方言清也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花,又抬眼看着丁三娘,“这花大小不一的,书上大多说的是一些个常见的山茶、郁金、百合、蔷薇一类的花,没见到过这样的。” “这就叫,随机应变。”丁三娘想了一下,翻出了这四字,“你维哥儿这个婚礼办的仓促,依着太太的意思,既是结运的,用不着大办,左右娶进来就行了。” “喜宴私底下办?”方言清拿着修剪枝条的剪刀,斜着把夹竹桃的枝条剪短,许是力气用的大了些,没掌握好分寸,剪下来的枝条跳出了好远,飞出去的残缺枝条,把丁三娘和方言清的目光都带走了。 “怎会私下办,那成什么了,是娶妻又不是纳小妾。该办的自然都不会少下,只是说不会大办罢了。”丁三娘在方言清的屋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用扇子轻轻拍了拍桌面,压低声音问道,“你这可有话本、杂志一类的,不妨给我解解闷。” 方言清把花枝插进了花瓶里,抬眼看了丁三娘一眼,“三娘说的那些我这怎会有,平日里大多是在绣花,屋子里倒有一些《女诫》,《内训》,《女论语》,三娘要是不嫌弃,可以拿与三娘读一读。” 听了方言清的话,丁三娘眯着眼睛用团扇扇着风,问道,“姑娘北平读书也只学了这几样?” “我不是说了么,我在北平不过是认了些字。”方言清抿唇笑道,指着花瓶里的花问向丁三娘,“三娘瞧,这样搭可好看?” 丁三娘看着花瓶里搭了几枝的花束,点点头,“再加几枝长一点的。” 方言清听到丁三娘的话,低头专心的挑了条长花枝,在花瓶外对着长度尺寸。 丁三娘看着方言清专心的样子,眯着眼睛,正想开口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以及一句柔和的女声,“言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丁三娘和方言清齐齐向外看去,是一位穿着素青色旗袍的女子,面容温婉,一副好相处的模样,身旁跟了个丫头,低着头,年岁应该不大,大抵是有些惶恐。 方言清站起身,把未裁好的花枝放在桌上,丁三娘也站了起来,“柳姑娘。” 柳云芳看见了丁三娘在这儿,脸上有些许诧异,“原来丁三娘也在这儿。” 丁三娘答道,“我在这儿教方姑娘。” 方言清顺着丁三娘的话音,笑了笑,“原是未来嫂嫂。” “还未过门,直呼我姓名就好,”柳云芳说道,转身接过身后丫头手里的食盒,“这里面是我亲手做的点心,我也不会其他的什么玩意,言姑娘莫要嫌弃。” “既让我直呼姓名,那也得唤我的名字才行啊。”方言清嗔怪的说道。 柳云芳弯起了眼睛,“言清妹妹,我这儿一些糕点,还请莫要嫌弃。” 方言清屋子里没有丫头,自己走上前,接过了食盒,“亲手做的,这份心意就难得的很了,我怎会嫌弃。云芳姐姐若是不嫌弃,就进屋坐坐。”方言清招呼道,提着食盒陪同着柳云芳往里屋走。 丁三娘将桌上插了一半的插花花瓶放到了地上,将垫着的布的四角收起来。提着布料放在了旁的柜子上,丁三娘微有些喘气。 “你这屋子倒是素雅。”柳云芳看了一眼屋子,轻声说道,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里面是捏成小兔子的白面团。 “云芳姐姐的手真巧,这糕点好生可爱。” “你喜欢就好,”柳云芳得了方言清的夸奖,弯了眼睛,笑吟吟的说道,“我还做了份给太太送去,见你这么喜欢,我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方言清把第一层取了出来,第二层的是方桃酥,方条形状的桃酥,香味勾人,不由的夸道,“卖相好看,闻着也香。” “我自小跟着父亲,也就擅长做些个糕点食物了,你们快尝尝,味道可还好。” 方言清拿起一只兔子,轻轻咬了一口,兔子面团里包的是黑芝麻,软香糯,口感也是极好的,丁三娘也拿起一条方桃酥,点点头,“好吃。” 之前觉得自己未来嫂嫂定是一个极为迂腐古板,今日尝了尝未来嫂嫂的手艺,又再加上对方倒也活络,语气脾气让人挑不出毛病,方言清心里便默然向柳云芳这儿偏上了几分。 “言清这是,正在学插花?”柳云芳看着地上的花瓶问道。 “今日方才开始学,也是自己任性胡乱搭配的花卉。” 柳云芳正想接着说话,就听见外头丫头来传话的声音,“表姑娘,柳姑娘可是在您院里?” “在的,有何事?”方言清听见问询,看了眼柳云芳,回答道。 “太太传话,让柳姑娘,表姑娘和丁先生一道去堂屋里。” “知道了,我们收拾一下便过去。”方言清答道。 那丫头看见方言清的答话,并未离去,福了福身子,人靠着了院门边上,似乎是等着方言清一行了。 “舅母应是有什么事交代吧。”方言清看着柳云芳有些无措,安抚道。将食盒的盖子合上,放在了架子上,转头看着一眼丁三娘说道,“三娘,走吧。” 丁三娘浅笑说道,“姑娘走前头,我走后面跟着就好。” 方言清知道丁三娘这是恐失了规矩,也不劝,和柳云芳两人并排走着,丁三娘落下一步,跟在身后。 门口立着的丫头,见人出来了,微微屈身行礼,然后走在了坐前面,引起了路。 照常走在回廊上,转了两个弯跨过一方石拱门就到了堂屋。 踩着台阶进了屋子,舅母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盏,瞧着脸色,看不出什么事来。 “舅母。”方言清行礼唤道。 柳云芳和丁三娘也规规矩矩的喊着太太。 汤依云抬了抬眼皮,勾着唇角说道,“坐着吧。” 椅子上的茶水已经奉好,听到方依云的话,都坐了下来。 方依云放下茶盏,朝着柳云芳问询道,“今日云芳搬来宅子里,可有什么不适的、旁缺的,直需同下人说,他们自会采买,可别亏待了自己。” “太太安排的极好,事事都替我想到了,自然是无缺。” “如此甚好。”汤依云听道柳云芳的话,满意的点点头,看了方言清一眼,“这位是我外甥女,你进我家门后,她便是你的亲妹妹,家中有什么不懂的,问她便好。” 方言清抿唇笑了笑。 那头柳云芳也规矩应下了。 汤依云接着说道,“你让人送来的点心,我瞧过了,模样有趣,你有一双巧手,只是,”汤依云说道这儿,顿住了片刻,脸上虽还挂着笑,方言清却觉得不悦的意味更浓,“只是你既然嫁到了我方家,就是方家的少奶奶了,哪有少奶奶在厨房里捏面团的活计,你又不是厨娘,日后当家做了主母,也是在厨房里忙活?” 柳云芳被汤依云的话吓了一跳,竟然一下跪了下来,“是……是云芳的不是。” 汤依云见把柳云芳吓到了,收敛了神色,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就跪下来了,冬丫头,还不快点扶少奶奶起身。” “是。”汤依云身手的丫头,忙走上前,把跪着的柳云芳搀回道椅子上。 汤依云看着柳云芳,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的孝心自然是可取的,我这些话说与你听,也是为你好,毕竟日后你要学的是操持这一大家的活计,我这也是想提点你,怕你以后失了分寸,下人们也不会信服你。” “太太为我好,我是晓得的。” 听着柳云芳的话,汤依云点点头,“晓得便好,我这儿的张婆婆,是我当年陪嫁时跟过来的,当初也是教我规矩的,让她跟你几天,顺便指点一下你的规矩。” 第四章 张婆婆一直都是汤依云的心腹,听说跟了她许久,没想到居然舍得拨给柳云芳,让她来教柳云芳规矩,倒是下了心思,恩威并施,舅母算拿捏住了柳云芳的心思。 “姑娘,在想方才的事?”丁三娘看着方言清边走边出神,出声问道。 方言清听了丁三娘的问话,浅笑了一下,点点头,听母亲说丁三娘也是伺候过宫里娘娘的人,自己这点小心思也是瞒不过她的,自己在念书的琐事上面胡乱说一下也是无伤大雅,这事上就还是不要耍什么鬼心思了。 方言清看着不远处跟着张婆婆走的柳云芳,开口说道,“我在想舅母也是疼爱我那位未过门的嫂嫂的,竟把自己的贴身婆婆送了出去教规矩,也是难得。” “既是好亦是不好,既是疼爱也是威慑,左右的尺度,还是需自己拿捏。”丁三娘也看了过去,不过只看着对方消失在拐角都衣角,摇着扇子轻声说道,“要说疼爱,我难道还不如那张婆婆了。” “三娘定是极好的。”方言清笑着说道,“只是云芳姐姐今日挨了训,心里应是难受的,我须之后找个日子,把今日的礼还了。” “为人处事,好坏都需得还。”丁三娘点点头,踏脚进了屋子,“这些处事的法子都是通用的,你当媳妇使得,做官使得,从商也是使得的。无论是什么,做人处事都是基础。” “三娘说的是。”方言清笑着应下。 “言姑娘真是……”丁三娘看着方言清的笑,无奈的叹口气,接着说道,“真是一团软面团,软硬都是无可奈何的。” “面团怎无可奈何,分明是好欺负才对。”方言清听到丁三娘对自己的称呼从方姑娘变成了言姑娘,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我里屋有一摇椅,三娘可以去休息片刻,待我插花做好了再喊你。” 丁三娘这几日一直忙着东奔西走,身子也有些撑不住,点点头,“我也确实乏了,如此,便谢谢言姑娘了。”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走进了里屋,自己走到了柜子前,把方布抱回到桌子上,里面裹着的花,几枝娇嫩的皆受了损,方言清挑了出来,扔在了另一堆上。 绿叶细条粉花映素瓶,多了显得臃肿,少了显得空旷,方言清看了看瓶内的花,微微移得远些,看了看,又修了一下长短,把做好的插花摆到了柜子上,立在旁边看了会儿,满意的点点头。 掀开珠帘,丁三娘斜卧在摇椅上,看模样,睡得应正香,现在时辰还早,不若自己再做一个,好了再找她来瞧。方言清心里想完,慢慢退开掀开的珠帘,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丁三娘,丁西岩,据说是宫里娘娘取的名字,这荣城也是她的故土,只是她对自己倒是挺好的,虽是承了舅母的情,但私下同自己说的话,倒是像真心吐露,这难道是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想多了? “这花再放进去就成杂烩了。” 方言清扭头,看见丁三娘已然醒了,站在自己身后的。 “这天色也不早了,今儿就到这儿,明儿我再来。” 方言清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大抵是自己还有事要忙吧,点点头,说道,“三娘慢走,我送送你。” “不用,左右几步路,又不长。”丁三娘摆摆手,晃着身子就往外面走去。 瞧见人走了,方言清摆弄插花的心思也没了许多,看着方才失神方塞满的花瓶,方言清捡了几枝多余的,扔在一旁,坐在书桌钱,将抽屉里的《诗絮》取了出来。 院外人声嚷嚷,院内树声静静,这书都是自己出门的时候偷偷买来塞在身上的,这本《诗絮》已然看完了,看来要找个由头出宅子,帮小妹买面塑也帮自己买本书。 书又翻了一页,书上说应争平等,争自由,在黑暗中做不甘熄灭的烛光,方言清看着外面尚且明亮的天色,伸手遮住一部分阳光,看着指缝间洒出的阳光,方言清收回手,把书合上。 拿着书到自己的衣柜前,将柜子打开,把最底层大木箱子抽了出来,自己的书均都是藏在这里面的,箱子上了锁,上面还铺了一层被褥,现在箱子里的书加起来有十余本,方言清又把手上的书放了进去,垫好被褥,将箱子合上。 做好一切,忽觉的肚子有些空,家里用饭都是舅母遣丫头来唤,时间也是定了的,今日柳云芳来,兴许这饭也吃不好,专拿来嘘寒问暖了。 幸得之前柳云芳送来的糕点还剩许多,可以拿来垫垫肚子。 连吃了几个兔子面团,肚子才不饿了,方才未完成的插花,方言清又拿起剪刀,修了起来。 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好似就没离开过位子。 “表姑娘,太太唤你去用餐。” “知道了,这便来。”方言清应声答道,不慌不忙的把花瓶移到了另一处无什么东西都桌子上。然后出了门,关了屋子,走到了来唤自己的丫头身旁。 丫头微微躬身行礼,在前面带路,这种晚膳,母亲,小妹,小弟都是不参与的,他们常常是在自己的小院内,在小厨房烧好伙食,吃了便好。 “太太,表姑娘来了。”丫头把人带到,说了话,就退一旁去了。 汤依云,柳云芳都已入了座。 “言清来了,快些坐下,我正同你云芳姐姐讲府上那只猫呢。” 汤依云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全然想不到她前几个时辰还冷着脸,把柳云芳吓的跪下的事情。 方言清笑了笑,坐在了自己平日里坐的位置,接着话音说道,“那猫倒是顽劣,时常看见它在屋檐上走着。” “可不是。”汤依云拿起筷子,“吃菜吧,老爷今日有事,明日才会回来。” 方言清点点头,旁边的丫头将盛好饭的小瓷碗放在方言清面前,方言清接过碗,开始专心吃菜。 “云芳,你明日就能见到你公公了。”汤依云夹起一块肉,放在柳云芳碗里,“只是我那儿子还要好几天才得回来。” 柳云芳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我那儿子性情有些古怪,你多担待着点儿,他也是小孩心性,你莫气,他要是敢欺负你,你直需对我说,我来收拾他。”汤依云笑着嘱咐道。 柳云芳听到汤依云的话,微蹙着眉毛,说道,“我怎会气,我能遇到太太这般气度好的婆婆,已经是修来的福分了,出嫁从夫,我自会多为夫君考虑。” “如此便好。” 方言清低着头,闷声吃着饭菜,汤依云说与柳云芳的那段话,自己初到舅舅家时,她也嘱咐过,虽字眼变了些,但大意是差不多的。 自己那堂兄是一位脾气极为恶劣的人,以取笑人为舒心事,平日里最爱欺负那些个丫头。自然,汤依云身边的,他是不敢动的。自己因是他堂妹,带着点血缘关系,也是少招惹自己的。 “张婆婆教你可还好,可有什么不适的?” “今日教我了些走路的气度,明日说是帮我开面后再教我规矩。”柳云芳答道。 汤依云点点头,“规矩可得好好学,日后若是做错了,我可是要黑脸的。” “云芳定当认真对待,勉励好学。” “嗯,吃饭吧。”汤依云给自己夹了一片青菜,说道,“再不吃,这菜就得冷了。” 听了汤依云的话,柳云芳开始动起筷子,才刚夹起一筷菜放进嘴里,身后的张婆婆就咳嗽了一声,说道,“咀嚼声大了。” 柳云芳听见张婆婆的话,忙放浅了声音,慢慢的嚼着菜,然后咽了下去。 “筷子碰碗的声音过大。” “吃饭的姿态不对。” “只许夹自己这方的菜。” 幸而饭前先垫了肚子,故也没多饿,听张婆婆在柳云芳身后说规矩,实在不宜吃下饭,也着实佩服汤依云,面不改色,权若未曾听到般,仍悠然的吃着饭。方言清收了筷子,拿着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说道,“舅母,我食完饭了。” “吃饱了?”汤依云听见方言清的话,关切的问道。 “嗯。” “那早些回去休息,”汤依云开口说道,看了一眼眼身后的丫头,摆了摆手,吩咐道,“敏丫头,去送送表姑娘。” “是。”那丫头出了位子,在旁边拿起了灯笼,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丫头拿着杆子提起灯笼,走出了门,站在门外。 方言清看着在饭桌上面色僵硬的柳云芳,移回了目光,跟在了小丫头身后。 舅母是不喜她的,虽言语动作都做的极好,但应还是不喜的,祖母以前待人十分温和,脸上总挂着笑,她是极为喜欢母亲的,万事都十分温和,就算是日常出了些小错,她也便是笑笑,然后小声帮你指出来。只可惜,父亲离世,那些嫡亲妯娌远戚都只念着财产,想着从失了主心骨的家中捞一些油水下来,竟生生把年迈她气病了。母亲也被这个大家给挤了出去,之后借着舅舅的庇护,小心的活着。 忽然想到了伤心事,方言清心中有些难受。 “表姑娘,你院子到了。”敏丫头回头看着方言清说着。 方言清听道小丫头的话,点点头,“有劳了,到院子里便好。” “姑娘可是心里难受?”小丫头看着方言清,忽然开口问道,又见方言清未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多嘴了,忙说道,“奴婢胡乱说的,姑娘莫恼。” 方言清忙拉着要往地下跪的小丫头,“我只是吃的过急,肚子有些难受罢了。又无怪你。” “小姐可要熬点糖水?” 方言清摇摇头,“无事,我自己回去休息一会儿便好,你也回去吧。” 小丫头听见方言清的吩咐,点点头,提着灯笼转身回去了。 第五章 旁边的院子一大清早就忙碌起来了,不断的听见瓷碗跌落地面摔碎的声音,许是在练走路。 “张婆婆,在忙啊。” “对啊,先生来教言姑娘?” “是嘞,我一大早就起来,慢慢走过来正好。”丁三娘笑着打完招呼,走进了方言清的小院子里。 看着方言清撑着脑袋,没有碰桌上的花,摇了摇手上的扇子,问道,“姑娘不插花?” “心里闷,有些难受。”方言清捏着过了一夜有些枯萎的花叶,说道。 “哦,”丁三娘站在院子里,听着旁院子出来的碎碗声,问道,“可是太吵了?” 方言清微微摇了摇头,“是院子里闷。” “哦。”丁三娘像是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今日就不学插花了,去外面转转,买些东西看看。” “如此,便走吧。”方言清起身,朝院子里站着的丁三娘走去,“先去账房里把我这月的月钱支些出来。” “不若我先借你。”丁三娘看着方言清说道。 “可别,我正难得找个由头将钱取出来。”方言清说道,走出院子,路过柳云芳的院子里,看见她头上顶了个瓷碗,正在练走路,张婆婆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软木树枝,看着吓人的很。把目光移了回去,看见丁三娘正在看自己。 “我往后成婚,也要学这个?” “这是奉茶,大婚那日像长辈奉茶的礼数,自然是逃不掉的。”丁三娘缓声说道,“瞧柳姑娘今日的样子,应是还要摔好些碗,碎一碗就是一树枝。” 方言清脑海里立马回忆起方才张婆婆手里的软木条,问道,“打在哪儿?” “当然是手心,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碰着,好长记性。”说完,看着方言清低着头不开腔,又问道,“害怕?” 方言清点点头,说道,“嗯,有些,我自幼怕疼,到时候应会很难捱。” “怕什么,日后出嫁的规矩大抵也是我来教你的,我手里自然都是有轻重的,不会疼的。” “不是张婆婆来教?” “怎会让她来教,”丁三娘笑了起来,“你舅母一心想把你往高枝上送,可不得万事都依着我,轮不到她教。” 高枝,方言清心里想到,这荣城里的高枝掰着手指都能数上来,左右都在这个小城里转圈。 前面的屋子挂着牌匾,门口刚刚走出来一个丫头,看见方言清和丁三娘走了过来,停下脚步,躬身行礼道,“表姑娘,丁先生。” 方言清点点头,问道,“里面人多吗?” 丫头扭回头,看了一眼屋子,说道,“方才人多,现在好了些。” “嗯,知道了。”方言清跨过门槛,就进了小院。 账房先生正坐在屋子里拨着算盘,这几日因为筹备大婚,仆人都在这儿支钱银,账房先生也格外的忙。 “申先生,”方言清敲了敲门,轻声喊道。 账房先生拨动算盘珠子的手停顿了一刻,抬头看见方言清和丁三娘站在门外,“言姑娘,来支月钱?” “我出门买趟东西。”方言清进了屋,说道。 “这月言姑娘的月钱是三两又二钱,言姑娘取多少?”申先生翻了一下账本记录,问道。 虽现在很多地方流通着银元,但兑换起来还是麻烦的很,大多数人家还是喜欢用银子。 “就取...”方言清想了想,这月已经过了一半有余,自己的月钱至今还未取过,这样看来,取上一半的月钱是差不多的,“就取一两六钱吧。” “知道了。”申先生拿着毛笔在账本上写了数字,然后将毛笔放下,转身进了小屋,隔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小锦袋,递给方言清,“言姑娘,钱在里面。” 方言清接过钱袋,道了声谢就和丁三娘出门了。 “一月三两二钱。”出了账房的门,丁三娘摇着扇子说道,“你们方家这么大,月钱上着实小气了。” “舅舅本就是不入流的官,运盐的节度使,俸禄没有多少,还好这是个肥差,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个宅子。”账房出门,向右拐就是小门,小门没什么人,方言清打开门,就走了出去,继续说道,“况且,丫头一年不过十两银子,一月算下来不足一两。我日常又没什么开销,衣物,食物之类的宅子里都有,这钱只做零头用,我已然足够了。” 丁三娘也出了门,外面刚好是一处小巷,没几个人,方言清又转身把开了的门关好。 “你怎可和她们比,你是主子。”丁三娘皱眉说道。 “主子?”方言清听到丁三娘的话,笑了笑,“不说我都快忘了,我是个主子。” 小巷外面就是小摊贩,来来往往的人热闹的很,方言清用团扇遮着光,走在丁三娘旁边。“我问三娘一问,三娘觉的愿说便答,不愿说就当没听见,可好。” “姑娘请问。” 方言清眨了眨眼睛,问道,“三娘一月能有多少银钱?” “一月?”丁三娘思考了一小会儿,“这我倒没仔细算过,但来找我的都是不低于一百五十两,不过我也不在乎这钱,有些看着顺心,我也接了。” 方言清没想到丁三娘真告知了自己数目,楞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么多。” 丁三娘笑了起来,“来找我的都是一些大家,固然都是看中了我在宫里呆过的身份,所以不曾亏待我。” “那你说你不在乎这钱是....” “我之前伺候的那位娘娘人极为心善,在我出来的时候给了我一堆银票,所以我是不缺钱的。”丁三娘看着前面的摊位,指了指泥塑,转身看着方言清,“你是不是要买泥塑?” 丁三娘给自己的感觉,总是颇为神秘,总觉的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可偏偏问出来她又坦坦荡荡的告诉你,让人捉摸不透,方言清看着坐在凳子上捏泥塑的中年男子,又皱着眉毛看着正看着泥塑的丁三娘,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买泥塑。” “那日看见你纸上写了泥塑两字,故猜的。”丁三娘捂着嘴浅笑。 应是那日自己心里无聊,在纸上的胡画被看见了,方言清思索了一下,确定了应是柳云芳来寻自己时,收桌子上的花卉看见的。 “先不着急,我还要去买一样东西。”方言清看着不远处的岔路,说道,“待会儿回来再买这泥塑。” “如此的话,我需要独自去别处看看吗?”丁三娘听到方言清的话,抬头四处张望去处。 瞧丁三娘的动作,明显的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倒是还有心思陪自己唱双簧,不愧是在宫里见过大场面的,“你都与我说了那么多,我还瞒着你做什么。” “言姑娘这是,愿意同老奴交心了。”丁三娘看着方言清说道。 “那自然是要看三娘愿意同我交几分。”方言清说道,“走吧,赶紧把东西买了,还可以再去买点儿零嘴。” 荣园书局就在岔路左拐的第三个门里,门有些狭小,都是摆的报纸、话本一类的,里面就一个伙计站在柜台上,丁三娘在荣城里呆了许久还没有听说有这么个地方,有些好奇的翻了一本话本,拿起来看里面写的玩意儿。 “哟,居然是西厢记。” 这里的书局也是方言清偶然发现的,外面竟然堂堂正正的画了南京大学的校徽,幸亏荣城里的人大多是不认得的,不然这书局定然是长久不了。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翻书翻的正开心,也懒得喊她,敲了敲桌子,“伙计,厚以责己。” 伙计听到方言清的话,看了眼不远处还在翻书的丁三娘,快速的说道,“薄以责人。” “可进了书?”方言清问道。 “进了,方才有位少爷才进小屋里去和老板谈了,姑娘去吗?”伙计问道。 方言清听到伙计的话,转头看向丁三娘,笑着问道,“三娘,我去挑书,你去吗?” 丁三娘摇摇头,“不了,我见外面的话本挺有趣的,挑几本。” 方言清听见丁三娘的话,点点头,伙计推开了柜台处的小门,掀开了厚布帘子,方言清走了进去。 小屋子不大,里面也是堆着书,一位穿着长衫的男子和一位穿着一身学生服的男子正背对着站着挑书。 那学生服方言清瞧着眼熟,好似自己学校里的那一套。 北平大学,金陵大学,南京大学,清华大学,这几所学校的学生服大多一样,自己以前读的就是北平大学,这学生服也有两年没见过了,晃眼见到,还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先生,这位姑娘来选书。”伙计开口说道。 那二人齐齐转头,穿着长衫的男子是这家书局老板,叫周东,据说是南京大学的学子,也是荣城人,三年前盘下的这间小屋,不过自己知道这嫁书局才一年。 “原来是方姑娘来了,”周东看见是方言清,笑着说道,指着旁边穿着学生装的男子介绍道,“卫朝,算是这个书局的半个老板。” 穿学生装的男子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的模样,抿着唇,像方言清伸出手,“我叫卫朝。” 方言清看着卫朝伸出来的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到荣城的那一天开始,就开始讲究那些个男女有别,早已经忘了握手礼这回事。 正准备将手伸出去,卫朝的手就缩了回去。 然后就听见卫朝开口说道,“我以为方姑娘是懂得这个的,是我唐突了。” 方言清摇摇头,“不好意思,是我未反应过来。” 周东大抵是觉得有些尴尬,出声岔开话题,说道,“方姑娘,最近除了《诗絮》还新进了《先生言》,要看看吗?” “《先生言》?之前倒是没听说过。” 周东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喏,新出的,几个大学社团的学生一起成立的文学社。” 方言清接过书,翻了两页,里面有时事评论,散文赏析,个人专栏,虽然不厚,内容倒是挺丰富的。 “定价两钱。” “这个和《诗絮》都要一份,帮忙包一下,多谢了。”方言清说道,从锦袋里取出了三钱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方言清把银币递给周东,周东给书籍外面包上油纸,又系着带子,裹的像药包。递到了方言清的手上。 “周先生包书的手艺愈加的好了。”方言清笑着说道,“书也买了,我就先走了。”说着看了卫朝一眼,弯弯眼睛,掀开布帘。 “方姑娘慢走。” 卫朝看着方言清走了出去,看着周东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常来买书的新思想姑娘?” “嗯,是她。” “倒是舍得,两钱一本的书也买,这书卖个六、七本,就够你这房子一月的租金了吧。”卫朝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书,说道。 书局里的书,大抵不过一钱,这本《先生言》因是学校学生做的,印刷不多,成本比一般的书籍要贵上些。 “你这人,哪有你这般算钱的,我的进价成本,人工,不都是钱,况且,愿意买书的人,现在还是极少的。” 话音刚落,外面的伙计就喊道,“先生!你快些出来!这儿有位姑娘要买许多书。” 第六章 方言清出了门就看见丁三娘着兴味正浓的往柜台上推着书,旁边的伙计已经看傻眼了,方言清一边推开柜台的小门,一边问道,“三娘,你这是?” “这儿有全套的《红楼梦》,《西厢记》,《灯月缘》,《品花宝鉴》,倒是稀罕,今让我碰到了,就一便买了。” 伙计大抵在这儿许久还未见有人一下子买这么多话本,忙喊了老板出来。 “什么姑娘买书?”周东掀着帘子走了出来,看见方言清正站在一旁,翻着柜台上堆着的一摞书,“方姑娘?” 方言清听到周东的声音,忙摆手,“这可不是我的,是三娘的。” “三娘是?” 那头丁三娘又拿了两本书到柜台上,上面写着《醋葫芦》,《蜃楼志》,都是明代的话本。 周东看着丁三娘将刚刚拿的两本也堆了上去,问道,“这位姑娘,你这十几本书,都要?” “我都挑了,自然是都要,可以送到我宅子里吗?” “自然是可以。” 丁三娘想了想,补充道,“可以天色渐暮的时候再送么?我那时应该在宅子里。” 周东点头,“也是可以。” “如此,算钱吧。” 周东听到丁三娘的话,脸上不由的露出了笑,“这几本都是一钱的,”一共有十七本书,周东边数边将柜子里的包书纸抽出来,说道,“一共是一两七钱。” 丁三娘听了价钱,点点头,“这书的价格倒实在,不贵,”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了银子,放在柜台上,“二两银子,剩下的权做跑腿费了。” “谢谢姑娘,姑娘之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周东收了算盘,喜笑颜开的说道。 “愿意买书的人现在是极少的。” 身后传来一声男音,方才在屋子里的男子走了出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周东面前的书,掀了掀眼皮,说道,“如此看来,似乎不少啊。” “难得的生意,你只是没看见我因无生意难活的时候。”周东回道,转身又扬起笑脸,问向丁三娘,“姑娘可要包书?” “包着吧,掌柜接着忙,暮色里送来就成。”丁三娘弯着眼角,看向方言清,“姑娘,东西买好了,我们走吧。” 方言清点点头,向周东点头权做道别,又瞟了一眼旁站着的卫朝,对方似乎压根儿没看自己。 出了门,丁三娘的嘴角还是扬着,那扇子朝自己扇了扇风,“没想到还有人叫我姑娘,都这把年纪了,倒是个嘴甜的。” “三娘年方多少?”方言清侧头问道。 丁三娘缓着声音说道,“问女子岁数,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怕我生气?” “我今年十九,如此便做交换。” “十九啊,”丁三娘听道方言清的岁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微微勾起嘴角,“十九岁,于我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日子过的可真快。” 方言清听着丁三娘的话,心里算了一下年龄,“三十四,也不大,正是好时候。” 丁三娘听到方言清的话,先是楞了一下,后又笑的花枝招展起来,“我的好姑娘,幸得我不同你计较,你要是在其他婆子面前这么说,可定是要给你立规矩的。” “所以我只同你说,”方言清看着丁三娘笑,轻声说道,“我总觉得,你对我,是真心的。” 丁三娘止了笑,摸了摸方言清的头,“好姑娘,你心里知道,便好了,”说完看着旁边的铺子,“这家铺子的糕点不错,可以买回去做零嘴。” 方言清也看向旁边的铺子,跟着丁三娘走了进去,“思芳斋是这儿的老字号了,糕点一向都是极精致的。” 方言清点点头,“我知道,舅母时而爱买来吃。” 舅母屋中常爱摆一盘糕点,里面装的就是思芳斋的桂花糕,每次舅母说话说累了,就抿一口茶水,再咬一口糕点。 “三娘来了,还是老三件?”掌柜看见丁三娘进屋,笑着招呼道。 看样子应是这家的老主顾,台子面上摆着各色的糕点,皆只有两个,剩下的应是都放着后厨的。 “今儿不是我买,是陪言姑娘过来的。”丁三娘说着,侧了侧身子,让掌柜能看见方言清。 方言清朝掌柜点点头,打着招呼说道,“掌柜好。” “这位是……”掌柜看见方言清,还是迷茫的看着丁三娘。 “方家的表侄女。” “哦哦哦,”经丁三娘一提醒,掌柜总算是想起来了,连连点头,“言姑娘可有什么爱吃的糕点,这外面摆出的均可以试吃。” 方言清点点头,笑着走到柜台前,看着放着台子上摆出来的糕点,糕点做的精致,有些是兔子形状,有些是花状,小妹极爱甜的,母亲又喜欢味道淡一点的,方言清看着花状的,问向丁三娘,“这个味道怎样?” “味道有些寡淡,不过口齿间会留有花香,这是用百合花碾碎了做的。” 方言清点点头,又指着兔子状的的问道,“这个可甜。” “糯香清甜。” “如此,这个花状的,这个兔子各一份,还要一份桂花糕。”方言清转头,朝掌柜说道。 “好勒。”掌柜点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后厨叫他们包好,姑娘是自己提还是我们送到府上?” 方言清思考了一下,说道,“桂花糕送到府上,叫丫头提过去给舅母,剩下的,我自己提着便好。” “好,姑娘稍等片刻。” 方言清点点头,思芳斋的糕点都是现做的,故时间会慢些,不过味道也是顶好的。 丁三娘听方言清说完,自己在糕点里挑了一份酒糯团子,切下点,抿了口,然后收回了手。 幸好自己提的有篮子,两份糕点就是两小提,虽不多,但也还是占地方,方言清付了三钱银子,将糕点放在了自己的小篮子里,笑道,“这下真像是出来采买的丫头了。” “哎呦,”才出了思芳斋的未几步,丁三娘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惊讶说道,“我团扇落在店子里了。” 方言清回忆了一下,说道,“许是刚才试吃的时候忘拿了。” “嗯,应是那时放下便忘了,”丁三娘点点头,看着方言清说道,“姑娘,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一下扇子。” “去吧,我在这儿等着。”方言清说道。 丁三娘朝铺子走去,方言清看着自己被裹的严严实实的书,将它放在最底层,又将包好的糕点压在上面,如此看来,便无半分端疑了。 “姑娘,真是耽搁你了。”丁三娘摇着扇子出来,歉意的说道。 “无妨。”方言清摇摇头,说道,“去买面塑吧。” 面塑的摊子还在拐角处,面前做好了许多的人物,有嫦娥,哪吒,还有孙悟空。旁还卖着小面具,一小孩正拽着自家母亲的衣服,似乎想央求着买这些小玩意儿。那母亲黑着脸,和小孩僵持不下。 “姑娘要个什么?” “孙悟空吧。”方言清说道,看着摆了一排神态各异的孙悟空,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脚下踩了云朵的孙悟空身上,伸手拿了起来。 中年人看见方言清拿了孙悟空,站起身,指着自己面前的泥塑介绍道,“我这儿一排都是一钱的,姑娘看这个拿着金箍棒的,大些,也是一样的钱。” 方言清从自己的小锦袋里掏出钱,摇摇头,笑着说道,“谢谢,我就要这个。”然后将两钱银子放在了摊子右上方的小篮子里。 男人看着方言清的动作,忙说道,“姑娘,给多了。” “送他的。”方言清看着旁边赖在摊位不走的小孩说道,然后就转身把泥塑放在了篮子里,看了丁三娘一眼,丁三娘看见方言清看了自己一眼,抬起腿就跟着方言清朝方宅的方向走去。 “谢谢姐姐!” 听着身后的道谢声,丁三娘抿着嘴笑了起来,方言清瞟了一眼旁边的丁三娘,对方咂了咂嘴,“姑娘真的是心善啊。” “你就笑这个?”方言清看着方家大宅,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篮子,然后踩着台阶上去,敲了敲门。 然后转头看着丁三娘还站在台阶下面,没上来,“不进去么?” “今日的课已经授完了。” 方言清听道丁三娘的话,笑了起来,“这正午还没到呢。” “那姑娘行过午饭后就自己绣会儿花吧,明日再会。”丁三娘说道,低着头福了福身子,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表姑娘。”门口的丫头唤道。 “嗯,”方言清回过神,迈着腿进了门,丫头在后面把门关上了,笑着搭话道,“今日太太收到了姑娘买的糕点,心情好,一直夸姑娘懂事来着。” “舅母喜欢就好,”方言清笑着说道,丫头跟在方言清后面,应该是打算送方言清回院子,方言清停下来,对那丫头说道,“不用送了,我去母亲院里看看。” “是。” 方言清提着篮子朝母亲的院子里走去,若是巧还能在母亲院里吃顿午饭,刚拐过一个拐角,忽然想起这事可以让那丫头传声话。 “呸,一个破落户还与我来拿乔,真是真把自己当成这家府上的姑娘了。” “你说你也是,太太那方的表姑娘过几日也要来,要说示好,那方不是更好么。” “是我昏了头了。” 另一个声音,应是自己走后才来的,两人前后搭着腔,倒是挺有趣的,方言清靠在墙边上,静静的等两丫头念叨完,隔了一会儿才走拐角处走了出来。 脸上微微扬着笑,出声喊到,“二位,等一等。” “言姑娘。”两个丫头低着头,全然想不到那些话回出自这样两个丫头嘴里。 “你们见到舅母了,麻烦说一声,我午饭就不去堂屋里用了。” “知道了。”两丫头微微福身,说道。 方言清笑了笑,“有劳了。” 第七章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偏还要装作都是一颗心,也是劳累。方言清心下想着,抿起了嘴,轻声笑了笑,看着边上的院墙,依稀看见旁处院里生长的葱茏的树,顶着茂盛的叶。 院墙虽不高,却足以圈住人的一方天地。 “姐姐!” 方言清踩着石板台阶,看着小妹手里握着小团扇,抬头看向自己,欣喜的喊道。 “规矩都去哪儿了?这般粗吼,我前几日教你的规矩又忘了?”母亲拿着竹板拍了一下自己躺着的竹椅,低声呵斥道。 方言清走上前,看着低着头,有些瑟缩的小妹,将小篮子放在小桌上,说道,“今日的天儿不错,母亲也出来晒太阳了。”说着把篮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我今日同三娘出门,见糕点清香,买了两份,母亲和小妹可以尝一尝。” 听见了方言清的话,低着头的小妹偷偷看了母亲一眼。 “你有心了。”母亲看了眼方言清摆放在桌子上的糕点,又摞回了自己的目光,手指捏起书页的边角,说道,“雨清也有好几日未见过你了,她素来黏你,此刻也是无心手里的活计了。” “日子还长,小妹本就聪慧,又是母亲亲自教导,略微休息会,应是无妨的。” 书页被轻轻的翻了一页,没有看方言清,只是开口说道,“罢了,去消遣会儿吧,我也看会儿书。” 听到母亲的话,小妹把团扇和绣针放在了针线篮子里,凑到了方言清的跟前。 方言清摸了摸小妹的头,看了一眼偏着头,专心看着书的母亲,将篮子里的面塑慢慢拿出来,递给小妹。 小妹眼睛睁大接过面塑,面上皆是欣喜,小声的说道,“谢谢姐姐。”小手拿着面塑,摸了摸外面的轮廓,抬头看向方言清说道,“我要把它放在我屋子里。” “我同你一起去。”方言清起身,抓着小妹的小手,绕过石桌,跟着小妹朝侧房走去。 小妹把架子上的吊兰移开,将手上的面塑放在了上面,指着面塑看着方言清,说道,“放在这儿,我每天醒来,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它了。” 方言清笑着摸了摸小妹的头,有很多想要说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言的亲情都梗在喉咙中,堵在了一起,找不到一个由头,把它说出来,万千关心的话,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喜欢便好。” “姐姐,我昨天看见有个不认识的大姐姐搬进来了。”方雨清开口说道,“我还听见丫头背着她说她坏话,母亲还训我,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不认识的大姐姐,应该说的是柳云芳吧,方言清用手刮了一下方雨清的鼻子,“你说的那位姐姐应该是你维哥儿的未来媳妇,你日后若是见了是要叫嫂嫂的。旁的闲话什么的,你不说就行了,别人咱们也管不了。” “......可,她们也说姐姐了”方雨清嘟着嘴,不开心的说道,眉毛皱成一团,“姐姐这么好,我不喜欢她们。” “身前事身后话,无须在意,姐姐也不喜欢她们。”方言清揉了揉方雨清的头发,“好不容易咱们两姐妹说说话,说点开心的,”方言清想了想,问道,“最近有什么想听的故事吗?姐姐讲给你听。” “想听孙悟空!” “这是西游记里面的故事……”方言清抱着小妹,柔声的讲着故事,直到传来母亲院子里的丫头的声音,“言姑娘,雨姑娘,饭菜都摆好了,出来行饭罢。” “这便来。”方言清答应道,刚给小妹讲到孙悟空被扔到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低头看着小妹,安抚道,“下次姐姐来了再同你讲后面的故事,好吗?” 小妹撅着嘴,用力的点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牵着方言清的手,就朝外面走去。 饭菜都摆在院子里的石头桌子上,母亲早已从竹椅上下来,坐在了石凳上,旁边的丫头正在往碗里盛饭,小瓷碗满满的装了一碗。 “母亲。”方言清唤道,侧身坐了下来,小妹也坐在了石凳上。 母亲拿起筷子,轻轻的用筷头点了一下桌子,开口道,“吃饭吧。” 一时间,就只有碗筷相交的清脆声和微小的咀嚼声。 母亲放下筷子,用方布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说道,“夏日烦热,不宜走动,你多在自己的院子里习丁三娘布置的功课便好了。” 夹黄瓜片的手顿了一下,方言清缩回筷子,平放在瓷碗上,张了张嘴,把天气还好,心系母亲想多看望的话咽了下去,最后规规矩矩的吐出了一句,“好,女儿晓得了。” 既然母亲这么说了,自然是不想自己驳她的意思。 “饱了?” 方母见方言清放下筷子,问道。 方言清点了点头,说道,“嗯,饱了。” “饱了就回去歇息吧,你在外走了一上午也劳累了。” 听到了母亲一直赶方言清走,方雨清的脑袋抬了起来,小脸上的眉毛皱着,撅着嘴想开口反驳。 方言清站了起身,安抚摸了摸小妹的头,朝母亲说道,“那我先退下了,母亲要多照顾自己的身子。” “莲丫头,去送送姑娘。” “我也去送送姐姐。”方雨清说着就要跳下椅子。 方母冷冷的看了方雨清一眼,低声说道,“你坐着,吃饭。” 小丫头挨了话,将要放下的筷子又捡了起来,戳着碗里的米。 “乖乖吃饭,姐姐下回来看你。”方言清捏了捏方雨清的小脸,说道,然后跟着丫头朝门外走去。 顺着回廊走了一截,莲丫头在回廊转角处停了下来,福了福身子,说道,“言姑娘体谅,夫人待会还要使唤我,我就送这儿了。” 过了拐角没几步就是自己的院子,左右不远,看着自己面前的丫头,自己也懒得再说道,方言清点点头,算作同意了。 莲丫头见方言清点头,转身便又往院子里走回去。 方言清提着空空的竹篮向着自己院子里走去,路过柳云芳院子边上的时候,倒没听见碗摔破的声音,难不成是练好了,心中些许疑惑,正侧头看,屋子里就出来一人。 “言姑娘?” 原来是汤依云身边的张婆婆,方言清笑着问道,“张妈这是要出去?” “太太让我回来取柳姑娘绣的红罩巾,正要送过去。” 方言清点点头,说道,“原是如此,那张妈忙,我先回去了。” “欸!言姑娘,你不去看看吗?” “我?”方言清眨了眨眼睛,看着张妈手里的红巾,笑着说道,“我回去做会儿三娘布置的功课,晚些再去看舅母。” 道了别,方言清看着张妈匆匆走在回廊,向舅母的屋子走去,又张望了一下柳云芳的院子,转头朝自己院子走去。 一踏进自己院子的大门,就看着两提糕点明晃晃的放在自己院子的石桌上,四处看了看,还是同以往一般清净,自己也没走错院子啊。 向前走了几步,正要提起糕点,看看有没有夹着什么纸条之类的,就看见一人忽然从屋子后面,短了盆水走了出来。 那人看见方言清,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慌忙端着盆子边福身子边喊到,“言姑娘。” 面对自己院里突然出现的丫头,方言清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 “言姑娘叫我晴丫头就好,我是夫人喊来伺候姑娘的。” “伺候我?”方言清看了一眼刚拿到手上的糕点,问道,“那这个是?” 丫头顺着方言清的视线,看向了糕点,说道,“这是思芳斋的送来给姑娘的,没说是谁送的,我就放在了桌子上。” 思芳斋送来的,方言清思索了一下,这会儿的功夫,应该是丁三娘叫人送来的,思芳斋出来后,三娘说她扇子落下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进去说的吧。想着就提起糕点往屋里走去,晴丫头连忙把木盆里的水泼在了院子里的花草上,端着盆子跟在方言清身后。 自己这院子里原先也是要给丫头的,不过方言清喜静,给舅母提过一次后,舅母也嫌麻烦,便不再提给自己丫头的事情,今儿难不成自己那提糕点就让舅母转了想法。 晴丫头把盆子放在了架子上,低着头,走近了些,问道,“言姑娘,有什么事吩咐我的吗?” “没什么了。”方言清说道,顺手把糕点放在了桌子上,桌上的茶壶里的水是满的,方言清提了起来,正准备自己给自己倒水喝,晴丫头连忙从方言清手上接过茶壶。 “言姑娘,我来吧。” 方言清看着自己面前倒好茶水的茶杯,端了起来,抿了一口,又将杯子子放了下来,开口说道,“之前没在宅子里见过你,你是服侍谁的?” 晴丫头低头回答道,“我是张婆婆前段日子买下来的,之前一直在学规矩,今日太太才吩咐我到姑娘院子里来,还没有服侍过人。” 新买来的丫头,舅母这又是唱哪一出,就算要指丫头,也应是指给柳云芳才对,怎么现在想起给自己添置丫头来了,倒是奇怪。看着眼前的丫头,年轻应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既然舅母吩咐你来我院子里,那你便是我的人了,我这的规矩也是要同你说上一说的。” 晴丫头点点头,眼睛看着方言清,等方言清的话语。 “我这儿素来清净,也没什么烦杂事,但凡能动手的,我也能亲力亲为,你在我这儿,只需管好嘴巴和眼睛便好,旁的活计,你也只是传话跑腿一类的,不会繁琐。我不喜谣言,也讨厌嘴碎,心思纯净的,我自然会多照拂一二,若是你心里装了其他的,我也定容不下你。你可明白?” 晴丫头点点头,答道,“明白。” 也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还是下午行饭前早些去舅母那儿吧,自己院子里的侧房屋子原先就是给丫头准备的,自己院子里一直没丫头,故一直空着,刚好让晴丫头给搬进去。“你屋子收拾好没?” “收拾好了,今日上午就弄好了。” 方言清听见晴丫头的答话,点点头说道,“那便好,你先去休息吧,我也休息会儿。” “姑娘可要定个时辰,我好来唤你?” 方言清听了晴丫头的话,有些失笑,“又没钟表,怎么定时辰。” “有的,”晴丫头指着放在架子说道,“今我来的时候,太太叫人送来的,说姑娘兴许会喜欢。” 方言清顺着晴丫头的手看了过去,架子上居然摆了一个不大的石英钟,“这...这是舅母送我的?” “是太太叫人送来的,没说是谁给姑娘买的。” 听到晴丫头的话,方言清心里有些后悔,方才张婆婆叫自己一同去的时候,自己应该去的,现在这事一团乱麻,着实有点晕,也不知舅母这是什么意思,堂哥大婚在即,礼品什么的稀罕物,不应都是要添置给他们吗?怎么尽是往自己这儿送,倒是奇怪了。可惜自己现在不能太早去,毕竟才拒了张婆婆,张婆婆在舅母面前一向是深得舅母的心,若因这种事惹得心里不痛快,倒是得不偿失了。 方言清站了起身,边朝里屋走去,说道,“就四点吧,我去里屋歇息了。” “是,我这就退下。” 第八章 “外面怎么这么吵?”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外面的喧闹声给吵醒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掀开被子,晴丫头就连忙把床幔挂在了两边,“好像是少爷回来了,那边的丫头婆子都外面忙着。” “二哥回来了。”方言清看了一眼身边做事的晴丫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下午三点。”晴丫头答道,将挂在旁边的衣服拿了过来,展开,替方言清套在了手上。 这下是真的要早点去堂屋看一眼了,再不去,就成自己不懂事了,方言清做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拿起口脂轻轻抿了一下,唇色深了些,人也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晴丫头拿起放在台上的木梳,一手托起方言清的头发,问道,“姑娘要梳个什么发式?” 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方言清微微低头,抽开首饰盒的抽屉,里面放着几条项链,一条珍珠项链放在最里面,方言清伸手碰了一下项链,那是父亲之前替自己买的,摸了两下上面的珠子,缓缓说道,“不用,替我理一下就好了。” 晴丫头轻轻拿着梳子替方言清梳好了头发,方言清静静的看着镜子里为自己梳头的晴丫头,微微有点失神,往日里都是自己来,忽然有一个人伺候自己,还有些的不习惯。 大抵是堂兄许久没有回家,来回的佣人忙的手忙脚乱,又是端盆子,又是抱被褥的,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东西让他们搬。刚走到院子门口,舅母屋里的丫头就看见了方言清,连忙转身进屋去了,应是告诉舅母自己来了。 舅舅,堂兄,舅母均在屋子里,却没瞧见柳云芳,许是回自己院子里了吧,毕竟还有几日才出嫁,现在需要避着。 舅舅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着,心情应十分不好,旁边的婆子丫头大气也不敢出,堂兄坐在旁边,自顾自的喝茶水,倒是一点也不心慌。真是捡错了时辰,方言清心里有些懊恼,抿了抿嘴,福身施礼,说道,“舅舅回来了。” 方德正极为的瘦,完全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偏偏骨架又大的很,官袍穿在身上感觉像是几根柱子支起来的,空荡荡的。 方德正看了方言清一眼,嗯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方言清不知是站在这儿还是坐在哪里的好,只好看向汤依云。汤依云见方言清看向自己,扬了扬下巴,示意方言清坐在堂兄旁边的椅子上。 方言清点点头,小步走到了椅子前,落了坐。屋子里没什么声音,安静的很,也没人开口说话,大概等了一会儿,汤依云的茶盏放在了桌上,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老爷无需在家里黑脸给我做样子,他付凯借了卫家的势作威作福罢了,原就是地里爬上来的,现在一下攀上了高枝,一下得意忘形了,日后有的是摔下来的。” “卫家一个偏房的孙子辈也配叫高枝。”方德正理了理自己的官服,拿起茶杯饮了口茶。 “就算隔了八竿子,那也是姓卫的。” “嘁。”方维忽然出声打断了汤依云的话,“母亲这话说的过去偏颇了吧,卫家当官的不是只有一户吗?犯得着计较成这样吗?” “你懂什么,”听到自己儿子反驳自己,汤依云气道,“要紧的不是卫家当官那一户,是他家一脉的小女儿,那可是嫁到了京城的亲王府里做福晋的人,他们家称得上是皇亲国戚。” 方德正忽然开口,看着汤依云说道,“听说再过一月就是卫老太太生辰,他们家孙子辈的都提前回了荣城来给老太太庆生。” 汤依云点点头,说道,“我问过丁三娘了,说是二姑娘的女儿和三少爷的儿子都回来了。大房那边,听说是京城这段日子实在忙的不可开交,少爷入了官僚,女儿才打发出去,实在抽不出空,会派车队送礼回来,全当是心意到了。四姑娘也说是抽不开身,这段时间京城麻烦着,乱的慌。” 方言清低着头,京城乱的事,自己在书中倒是知道一二,说是孙先生带领资产阶级,要革命,要推翻大清朝,现在京城里人人自危,确实乱的很。 方维忽然开口说道,“听说现在四处都在闹革命,卫家在京城里的人忙的不可开交也是正常。” “混账,你走那儿听说的!”方德正听了方维的话,忽然发怒,一下子把茶杯扫在了地上,对着方维骂道,“养你这么大,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规矩都忘了!是嫌活着命不长?” 方维把吓了一激灵,“我...我听别人讲,胡乱说的。” “听谁讲的?你现在就专心参加明年的科举,再让我听见你胡说,我打断你的腿!” 方德正被气的大喘气,汤依云看着自己儿子被吓的住了嘴,不敢说话,才慢悠悠的张了嘴,“维儿本性乖巧,在外面免不了和各类人接触,一下失了言,之后用功温习,自然不会再胡乱说话,老爷别气了。” 本性乖巧,这乖巧两词也不知是怎么同自己这位堂兄搭上边的,许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左看右看都分外乖巧吧。 “都这般年纪,做事还是瞻前不顾后的,真是让你宠溺坏了。” 汤依云笑了笑,说道,“成了家便好了,柳家姑娘这几日我看了,是个懂事贴心的。老爷可要见见?” 方德正摇摇头,“这些事你安排便好了,我回府来一身官袍还未换,先回去换了。”说着看向方言清,“言清有事同你舅母说便好。” 方言清点点头,看着舅舅出了门。 方维见方德正走了,挺直的腰板一下子便松懈了下来,歪着身子看着汤依云,“母亲,我还不想这儿早结亲,那柳姑娘是宽是扁我都不知道,你也不看看儿子是否看的上眼,再说春宵楼里有我好多红颜知己,做什么这样栓着我。” “这还不是为你好,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自然是要先成家方才能立业,你素来散漫,找个贴心人来管着你也好。” “管我?”方维冷哼一声。 汤依云见方维十分不高兴,耐着性子的哄道,“我请般卓寺的大师算过了,柳家姑娘的命格正好与你相辅,加上气运,明年春闱,你一定能入。” “这么厉害?”方维笑了一声,“我这算是娶了一道符在家中,母亲心意我知,那假如娶回家却没用呢?” “呸呸呸,”汤依云连呸三声,“我儿聪慧,春闱定然没问题。等过了春闱,你不喜欢,休了便好。” “得母亲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方维笑了笑,微微叹一口气,“那我便委屈几月吧。” 方言清低着头,听着汤依云母子的谈话,心里、身上都觉的冰凉,一个姑娘的一辈子赔在了这儿,结果在他们嘴里,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喜欢休了便好,倒真是好笑。 大抵是不放心,汤依云又嘱咐道,“你大婚,玉秀也要来,到时候府上热闹,你少往酒楼、花楼里的跑。” 潘玉秀是汤依云姨娘的女儿,父亲现在是正七品的官儿,自傲的很,自己初来投奔舅舅家的时候,正赶上她离开舅舅家回陕西,只远远的瞧过一眼。今儿那两丫头说的,太太这房的姑娘,应就是她吧。 方维听到潘玉秀要来,啧了一声,“那丫头也要来,我看着她就烦,还没有言妹妹一半招人喜欢。” “怎么说都是你姨娘的女儿,你的妹妹,怎么说话呢。” “是是是,谁叫她长的一般,人还聒噪,还没有春宵楼里瑶姐姐的丫鬟好看。” 汤依云听见方维的话,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直呼姓名的说道,“方维,日后我再听见你提春宵楼,定告诉你父亲,让他好好收拾你。” 听见汤依云要告状,方维一下子就规矩了,“母亲别,孩儿一时间嘴快罢了。” 汤依云无奈的扶了扶鬓角,自己儿子这德行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自在惯了,不是一个听话规矩的主,要想他规矩懂事,也是困难。 “母亲,我这会儿回来,下午想再同几位朋友聚聚,都是这城里的正经少爷,我这许久未见,想着还是要见上一面才好。” “罢了,去吧,记得早些回来,莫要在外面过夜。” “母亲放心,孩儿知道。”方维站起了身,略显敷衍的说道,转身看见了规矩坐着的方言清,开口说道,“言妹妹许久未见,又漂亮了些,”刚说完话,见汤依云不耐烦的准备张嘴,忙说道,“妹妹同母亲慢慢聊,我先走了。”说完,就院子外走去。 “这孩子,这么大了,丝毫不见稳重。”看着方维离去的背影,汤依云轻叹说道,又看向正坐着的方言清,问道,“言清是来找我的?” “嗯,今日我回院子里,看见舅母给我的丫头,又看见舅母给我的石英钟,十分惶恐,故来问一嘴。” “晴丫头是我买来送你的,你不久便要谈婚论嫁,这前后左右事,都得找个贴心的丫头,这个丫头我瞧着伶俐,就买来送你,日后你出嫁了,身边也有个称心的人。” 方言清听了汤依云的话,连连点头,“原是如此,真是让舅母劳心了,可那石英钟着实贵重,二哥大婚在即,何不添置到二哥新房里,放在我那儿,实在可惜。” 听见方言清的话,汤依云捂着嘴,笑了起来,“那石英钟可不是我送的,是卫家派佣人送来的,还传话说会参加你维哥儿的婚礼,倒是都沾了你的光了。” 虽说汤依云是给卫府发请柬的,但也是万没想到卫家会明确的表示有人来,这远远的和卫家搭上线,汤依云心里十分开心。 方言清听到汤依云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给自己送石英钟,这是什么个意思,自己分明没有见过卫家的人啊,为什么他们会莫名其妙的给自己送礼物。 “舅母...我确实没见过卫家的人,他们为何会突然给我送礼物?” “你没见过?” 方言清摇了摇头,“确实没有见过。” “这倒是奇怪,丁三娘和卫府走动的紧,可能是丁三娘提了一嘴,然后老太太记住了。”汤依云说道,“不过,老太太记住你就是好事,兴许就是看中你了,你可得好好抓牢。” 第九章初见潘玉秀 真是夏日炎热,近日府上陆续有两三个丫头均中了暑,道是日光毒辣,晒的人犹如架在碳火上烤,难受的紧。厨房里这几日往每个院子里都送一份凉拌苦瓜和一碗银耳羹,堂兄大婚再即,可都得仔细着身体。 自上回堂屋去了那一遭后,舅母便撤了去堂屋行饭的规矩,说是今年酷暑非比寻常,又忙着堂兄婚前的筹备,也得变通一门,这倒是省了方言清的事,每日还能赖一会儿床,等着晴丫头提着饭盒给自己盛饭回来。 “姑娘,你瞧这缸里的水,都温了。”晴丫头用手拨了拨院子里的水缸里的水,笑道,“得亏这缸里没养什么鱼,不然可就成水煮鱼了。” 晴丫头伶俐,话语间还有些俏皮,确实是个懂事的,在自己身边这几天,也是进退有度,丝毫不叫人厌烦。 方言清笑了笑,“那可得再撒上一些作料,否则味道寡淡的很。” 晴丫头笑出声,走回屋子,拿起扇子,轻轻的替方言清扇起了风。 方言清摆了摆手,让晴丫头坐着,说道,“你坐着替我缠线吧,大热天的,我院子里可就你一个丫头,中暑了还得我伺候你。” “今日每日的苦瓜都是我替姑娘尝了的,看在苦瓜寡淡份上,我也是中不了暑的。” 自己嫌苦瓜苦,每次都扔在一旁不愿意下嘴,偏偏收碗筷的婆子眼睛毒辣,自己剩过一轮,下午便告到了舅母那边去,舅母专门叫冬丫头来传话,说是良药苦口,这菜是舅母的心意,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这么一说道,方言清可是再也不敢剩了,晴丫头见自己吃的痛苦万分,面容狰狞,开口揽下了着吃苦瓜的重任,自己也乐得轻松。 方言清听了晴丫头的话,不禁失笑,“你这分明是挖苦我,可仔细我收拾你。” 正说笑呢,外面就传来喧闹声,这几日再没听见柳姑娘院子里的碎碗声,听说现在已经开始教起了制茶、点香和插花,过几日还得学管账的规矩。底下的丫头之前游手好闲惯了,一下子忙碌起来心里颇有不敢,偏主人家又不好说道,只好拿柳云芳过嘴瘾,说道这娘家学的规矩跑婆家来学,真是笑死个人。几日间寻常的规矩场面活也就罢了,这里面的门道学起来是极其繁琐的,再看张婆婆的做派,也没有用心教。原先喜宴也打算简朴操办,因为卫家提前来支了句声,又开始大办起来,打算把场面活撑牢。 方言清停了手里的动作,听着声音,似乎是朝自己院子里来的。 “言清妹妹可在院子里?” 一个上身穿着银杏黄竖领对襟大袖旗袍长衫,下身穿着暗色梯形马面裙,脖子上挂着明亮的璎珞项圈,头上插着玛瑙红玉的簪子,就差把华贵两字刻脑门子上了。这穿法,还不如素色盘扣倒大袖平裁旗袍,左右看着还素净些。 方言清站起身,也不知这簇拥着三、四个丫头婆子的姑娘是谁。 “言姑娘在院子里,姑娘是?”晴丫头迎了出去,问道。 “你不认得我?”那姑娘仰着脑袋,言语间不乏傲气,让人觉得认不得她是多大见稀罕事一样。 晴丫头进府进了晚,买回来就一直教养学规矩,好不容易学完了规矩,就立马送到了方言清的院子里,对于主人家的少爷小姐身份也是堪堪记熟,潘玉秀这个远戚当然是不晓得,此刻听到潘玉秀的问话,正丈二摸不着头脑,只好呆愣楞的摇了摇头。 旁边的丫头见晴丫头摇头,开口说道,“这位是太太那方的侄女,玉姑娘。” “哦~”虽然晴丫头还是不大清楚,但还是十分配合的做出了恍然大悟的动作,说道,“姑娘里边请,我家姑娘屋里正在缠线呢。” 潘玉秀摇着身子进了屋,方言清也走到了门口,朝潘玉秀福了下身子,唤道,“原是玉秀姐姐,之前就听舅母念叨过玉秀姐姐面容姣好,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听到方言清抬举的话,潘玉秀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姨母私下这么夸赞我,倒让人不好意思。” 其实潘玉秀长的着实一般,只能算的上是五官端正,行走之间还带着说不出的风尘气,那些话分明是抬举人的场面话,但瞧潘玉秀的动作,似乎是信了,还是十分理所应当的收下了,一时间方言清有些语塞,只好继续开口问道,“玉秀姐姐今日才到府上?” “几个时辰前到的,刚在堂屋里同姨娘说了会儿话,姨娘忙着维哥哥的喜宴,实在抽不开空,叫我自己转悠转悠。” 几日见听过堂兄亲口嫌弃这位,结果在这位这儿又听见亲热的维哥哥,让方言清有些喘不过气,笑着说道,“这几日府上确实很忙。” “所以我听说姨夫的侄女也住在这儿就立马赶来了,想着来瞧瞧妹妹,这一见,果真惊艳,就像维哥哥画卷里的姑娘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听着对方的话,方言清的笑有些停顿,倒是小瞧了这位姑娘,堂兄的画卷都是春宵楼里的姑娘,这是拐着弯说自己以色待人啊。 “玉秀姐姐说笑了,二哥忙着应试,所谓的那些画卷什么的,自己还从未瞧过,倒是经文册书不少,日头好的时候,都要拿出来晒上一晒。” 潘玉秀被方言清四两拨千斤的拨了回来,抿了抿嘴,转身看向自己的一个丫头,那丫头见潘玉秀看向自己,连忙走上前,把手里端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是一个不大的盒子,梨花木雕的花纹,小巧精致,潘玉秀轻轻的把扣子打开,说道,“这是我爹爹收得青阳玛瑙玉石,我娘用它做了几副镯子,叫我带上,送过来。” 镯子成色极好,素净讨喜,看起来极其温润,潘玉秀母亲倒是一个妙人,难怪汤依云一直记住了她的好,自己分明与她隔了好几房,但也把情谊礼份规矩做全了。 “夫人劳心了,只是这物件贵重,自己实在是担当不起。” “诶呀,你就收着吧。”潘玉秀说道,“我待会儿还要去维哥哥的媳妇,也是要送一份的。” 言语间的不耐溢出,一时间,方言清不知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柳云芳悲哀,心里竟然还有些堵的慌,抿嘴笑道,“如此,只好谢谢夫人和玉秀姐姐的心意了。” 左右扯上两句,潘玉秀就坐不住了,方言清看也出来这人的心不在这儿,怕是也盼着早些完成自家母亲的任务,心早就飘出去将镯子送走了吧。 潘玉秀看了看外面的天,站起身,开口说道,“也坐了许久了,我还去未来嫂嫂那里看看。顺便也好把东西送了。” “这便要走了?”方言清看着潘玉秀的动作,尾音上翘,略带诧异的问道。 潘玉秀点点头,说道,“嗯,不早了,我去完未来嫂嫂那儿,还要回舅母给我准备的院子里休息一下,我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没有好好休息呢。” 方言清连忙站起身,面容带着几分愧疚,懊恼的说道,“是我疏忽了,玉秀姐姐一路辛苦,我还忘了时辰,拉着玉秀姐姐,白白耽搁玉秀姐姐时间了。” 潘玉秀看着方言清懊恼,连忙劝慰,“不妨事,是我也未曾提起,日头还长,咱们下次再聚也是一样的。” 一边说道着话,方言清边起身把潘玉秀送出了院子。 潘玉秀看着方言清送着自己,开口劝道,“妹妹止步吧,左右没几步路,我走几步便到了。” 方言清点点头,远远看着潘玉秀走进了柳云芳的院子里才转了身,登时松了口气,这端着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自己累的够呛。 “姑娘,刚才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这么大阵仗。”晴丫头迎了上去,跟在方言清旁边问道。 “那位是太太姨娘的女儿,太太的侄女,脾气有些骄纵,你日后见了躲远点就好。”方言清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这线头着实烦人,颜色千奇百怪,左右又纠缠在一起,缠的方言清手臂酸疼,眼睛泛花。 “我方才听她同姑娘说道,还觉着兴许不错的来着。”晴丫头边说道,边抬手轻轻的替方言清捏起了手臂。 力度不大,却能让人浑身放松,方言清当即决定,不缠剩下的线头了,刘婆婆现在应是考虑到丁三娘也在管教自己,同时她自己还要忙着别家姑娘,对自己的管教松散了许多,缠线头也是明日才检查,今日的功夫,已经缠了一大半了,自己现在休息上一会儿,再缠也是来得及的。这么想着方言清就慢慢的往里屋走去,边走边随口回着晴丫头的话,“谁知道呢,毕竟这日子长了才能看清一个人。”说着,就走到躺椅前面,上面已经垫好了软垫,还铺上了凉席,方言清躺了上去,侧身合眼,小声说道,“你替我捏上一会儿,待我睡了,你也去休息吧,把门关上,没人看见,就没人能说得了你。” 晴丫头见方言清困倦的很,从旁侧的挂架上,取了薄被,轻轻的披在方言清腰间,又伸手轻轻的替方言清捏着。 第十章厨房风波 离堂兄大婚的日子越近,这府上就越热闹,请来的唢呐乐师纷纷提前住进了府上,来来回回的人路过自己院子,虽有些吵闹,但也没碍着自己,每日里将半面尚未绣好的锦帕放在了桌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放在腿上的书本解闷。 《先生言》里面的东西比《诗絮》丰富许多,大抵是因为由学生编撰,里面的内容解乏的很,书里说现在沿海的那些城大多采用西式婚礼,穿白袍,许誓言,求真正的平等和谐,长长的介绍,末尾了还配的有图,黑白的线条,看得不清晰,方言清轻轻的用手摸了摸书上的图片,这些东西,自己以前也是见过的,只是在舅舅家里的这两年,于自己来说太过漫长,漫长的让自己都记不清以前的事,也逐渐习惯了现在日复一日的生活。 窗外的院子里,阳光铺满了整个院子,晒的人眼睛难受,听着蹬蹬的脚步声,晴丫头抱着衣衫往屋子里面走来。 “姑娘,那边送来了明日少爷大婚时你穿的衣裳,让你试一试,有什么不合适的,好立马拿去改了。” 方言清看着晴丫头,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布料,晴姑娘见方言清摸衣服的质地,忙说道,“说是真丝的,轻薄,凉快着,姑娘赶紧的感受一下。” 衣服摸在手里确实轻薄,方言清手还放在衣服上,人就被晴丫头推到里屋去了,把里屋的帘子松开,放了下来,又将衣服放在床上,“姑娘在里屋试,我出去把门关上,在外面守着。”说着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衣服上分上衣下裙的,裙子是杏粉色的,光滑轻柔,比自己身上的透气许多,看着样子应是不便宜的,方言清把裙子换上,又套上了一并摆着的对襟长袖旗袍,上面绣着花鸟,不过方言清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只是觉得绣得十分的好看,要是让自己来绣,十天半个月兴许也绣不好。 “姑娘,换好了吗?”晴丫头在外屋问道。 “好了,进来吧。” 晴丫头掀开帘子,看见换好一身新衣的方言清,夸赞道,“姑娘,你这一身真真的好看,把你衬的越发好看了。” “就你嘴甜。”方言清笑着说道,微微转了一圈,“我感觉这一身没什么问题,应该不需要改了。” 晴丫头点点头,“嗯,好,我取衣服的时候那边都说了,没问题不拿过去就成。”说道一半,晴丫头忽然声音低了起来,“姑娘,我刚路过耳房的时候,听见几个丫头再说闲话。” 方言清抬了抬眼皮,晴丫头平时不是一个爱混迹收罗这种闲话的人,这忽然开口,倒是奇怪,遂顺着晴丫头的话,问道,“什么闲话?” “说是卫家孙子辈的少爷回来,卫老太太有意思给那少爷定一门故城的亲事,前几天送石英钟来,还递话说要来参加少爷的婚礼,就是因为那老太太看中了姑娘。说本来太太养着姑娘就是看着姑娘这脸和之前才女的名声,现在能卖出去换个好价钱,也算是划算了。” 听着晴丫头的话,方言清有些失笑,“不过是一份礼物,她们编的倒是妥帖。”方言清看向晴丫头,嘱咐道,“那些风言风语的,不去理会便好。” “姑娘不气?” 方言清笑了笑,“原先是气的,可是后来气过了,就只觉得好笑了。” 方言清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那些丫头说的也没毛病,虽说血脉相连,危难时侯要帮上一把,但也免不了打上别的心思,福祸相依好坏难辨,就是自己的大伯,相处那么多年,一起说笑谈话,在父亲死后也是面目狰狞的争家产,后来还动了绑架自己母亲和小弟的心思,与其那样真情相待后反目相逼,还不如一开始就敞亮的摆出来,自己也好有个底。 方言清理了理裙摆,说道,“明日再见到云芳姐姐就要称呼为嫂嫂了,今天张婆婆也回舅母那边去了,她现在定十分紧张,待会行过饭,我过去陪她说一会话解解闷。” “姑娘真是心善。” 方言清听到晴丫头的话,笑着说道,“你们怎么都说我心善,我只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自然是姑娘心地善良让人忍不住夸奖,”晴丫头说道,有微微思索问道,“都?还有人也说过姑娘心善。” “嗯,我的教习先生,你没见过,她这几日帮着舅母筹备二哥的婚礼,待忙完了,你便能见到她了。”方言清点头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先把衣服换回来再说。” “好。”晴丫头答道,又退出了里屋。 衣服一会儿便换好了,方言清将衣服折好,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晴丫头掀帘进来,看着椅子上折好的方方正正的衣服,撅了撅嘴,“姑娘真是,又抢我的活计。” “刚换下来,一不留神就顺手做了。”方言清有些无奈,毕竟自己一人过着的独居生活太久了,每次都自己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晴丫头才进来发现方言清已然收拾了一大半,深感自己做丫头的失败,抢活都抢不过自家姑娘。 午饭照例又是晴丫头提着食盒去厨房取的,一想到明日堂兄大婚后,自己不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方言清就觉得深感痛心。自己单独吃饭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也没什么人会进院子来张望,把门一掩,就能叫晴丫头也坐着和自己一起吃饭,不用顾忌那些礼数,吃的欢快多了。虽说家中吃饭的规矩不多,但同长辈一起吃饭的时候只能夹面前的两三个盘子,每次自己都万分祈求,千万不要将自己不喜欢的菜放到自己面前,当然自己这些祈求在许多时候都是不管用的,这也间接导致了自己吃不下饭,每次把饭吃完,挑菜的筷子不过动了两次,意思了一下,舅母见到方言清吃的少,又要心疼的询问一番,这一番回答下来,自己又累的够呛,所以每次的吃饭,对于方言清来讲,都是十分的煎熬。 “姑娘,今日的菜又都是凉菜,还有你最爱的凉粉。”晴丫头把食盒盖子打开,将菜一盘盘的端了出来,“幸亏我去的早,我装好菜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玉姑娘走来在找厨房的麻烦。” 将食盒的三层菜饭都端了出来,方言清在架子里的篮子中取了一双筷子,递给晴丫头,微微仰头,让晴丫头把门掩上,问道,“找麻烦?什么麻烦?” “说是玉姑娘觉得厨房厚此薄彼偷工减料,瞧不起她,下她的面子。”晴丫头一手接过了筷子,一手掩了门,说道。 “此话怎讲?” 晴丫头坐了下来,小声的说道,“因为其他院子里都是三菜一汤,独独姑娘和太太多了一份羹。” 听了晴丫头的话,方言清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小碗里装着红枣雪梨枸杞的杂烩,面容难言道,“就因为这个。”前几日忽然多了这样羹,方言清还不开心的念叨了两句,说不好吃,自己喝银耳汤和菜汤就饱了,就多加了一样,全剩完是不行的,至少得吃一半,每次自己都和晴丫头一人一小半的艰难塞下。 晴丫头点点头,“就因为这个,那个小厮还想开口解释,玉姑娘一耳光就打了上去,还骂道‘下贱的仆人还敢跟我耍滑头’,给我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赶了回来。”晴丫头说完,还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之前也是听说过潘玉秀说风就是雨,上一刻笑脸相迎下一刻就起身怒骂的故事,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可怕,方言清看着晴丫头,嘱咐道,“你下回碰见这种事,离远些,莫留着听,恐殃及到你。” 看着方言清担忧的眼神,晴丫头连忙点头,说道,“知道了,我下一次一定快步溜走,不会让她逮到机会骂的。” 吃完饭,晴丫头本来说让方言清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去还了碗筷再同方言清一道去柳姑娘那儿,但是方言清却不依,说刚吃完饭,这肚子也撑着,刚好一路顺着去消消食。 晴丫头劝说无奈,只好依了方言清,走到厨房院子里,听声音没有什么响动,应该是已经闹完了,一个小厮用簸箕装了一簸箕破碎的瓷碗再往外面走,有些摇摇晃晃,险些撞到了方言清身上,幸亏晴丫头手疾眼快的拽了方言清一下。 “你这人,也不小心点,”晴丫头嗔怪的说道,看向方言清,忙问道,“姑娘有事么?” “言姑娘没事吧?我...我...”那人自觉冲撞了主子,有些惶恐,吓的抱着簸箕就跪了下来,“姑娘息怒,我眼瞎,我...” “没事,没碰着。”方言清淡笑了一下,“你也是无心,莫要在地上跪着了,快些去做事吧。”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方言清拍拍衣服上的灰也就算了,只是那人猛跪下才把方言清吓了一跳,自己来舅舅家这么久,本以为看惯了戒条,没想到还是看不惯人下跪。 “姑娘大人有大量,谢谢姑娘体恤。” 方言清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自己这时候去扶他,他定然又要惶恐起来,还是算了吧,这么想着,转身朝厨房里走去。晴丫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抱着簸箕的人,然后也跟了上去,在方言清旁边说道,“那就是刚刚挨打的人。” 方言清停了步子,转身看了过去,那小厮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可能是被打了吧。 在厨房还了食盒,看见一地的碎碗,方言清不由感叹道潘玉秀的骄纵,分明是客人,却到主人家发脾气,也不知她母亲怎么摊上了这么的冤家,纵使汤依云再念着她母亲的好,想必心里也是极为厌烦她的吧。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晴丫头面上有些许不快,闷闷的说道,“真是过分。” 方言清看了一眼愤愤然的方言清,淡淡的说道,“再不痛快也装在心里,莫拿到面上让别人评说。” 晴丫头听了方言清的话,抿了抿嘴,压下面上的神色,继续跟在方言清身后。 “你今日下午若是碰见了那位,把这给他。”方言清在袖袋中取了八钱银子塞到了晴丫头手里,这钱是上回同丁三娘一起出去买东西,自己余下的全部。 晴丫头看着手里的八钱银子,说道,“姑娘,这如何使得。” “也没有多少,只是一份心意罢了,你给的时候巧妙些,莫让人发现了就是。” “姑娘月钱也没多少,这份心意也是难得。” “好了,快别说道了,越说越说不完,”方言清岔开话题说道,“现在看云芳姐姐才是重要的。” 第十一章屋内闲聊 院子里面全挂着红绸子,窗户上贴着大红囍字的剪纸,一个小丫头搀着柳云芳在屋里练走路,刚从院子那头转了回来,就瞧见了方言清,欣喜道,“妹妹来了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儿看我笑话。” 方言清迎了上去,解释道,“云芳姐姐哪儿的话,我这刚踏进院子里,就被姐姐的身影吸引了,忘了开口罢了。” “这院子外太阳大,咱们进屋说会话。”柳云芳走在方言清身边,轻声说道。 那边丫头连忙走上去,把门打开,方言清进了屋,看着略显空旷的屋子,楞了一下,“明日便要出嫁,这屋里的人呢?” 柳云芳见方言清询问,忙解释道。“说是都去大厅帮忙了,明日出嫁的时候他们都会在的。” “明日再来?明日你出门,妆发什么的一大早就要准备...” “不妨事的,我这些都会,虽说不是多好,应个急也是够的。”柳云芳笑着说道,“况且那些东西都是备好的,我明儿只需套上就完事了。” 方言清看着柳云芳笑着说道,“幸亏我未来嫂嫂是个心灵手巧的。” “你...我这还没出嫁呢,明日才...”柳云芳一下子红了脸,笑着轻打了一下方言清,“你可真是...” 柳云芳心思单纯,方言清看着面前面容羞涩的少女,不禁有些忧心,按堂兄的性子,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瞧的,日后在一起受的委屈定是少不了的,再加上舅母强硬,往后的苦楚什么的,定十分难言。 方言清把手覆在柳云芳手上,说道,“明日便是我的嫂嫂了,我想对嫂嫂说几句知心话。” 柳云芳眼睛看着方言清,等着方言清的话语。 方言清抿了抿唇,话到嘴边,还是变了一句说辞,“日后嫂嫂与二哥在一起,又要同舅母一起料理家事,可不能忘了我,得时长找我聊聊天,说说话。” 柳云芳听到方言清的话,眼睛弯了起来,“这是自然,往后日子还长,咱们可以常常乐乐呵呵的一起说话。” 方言清也笑了起来,握着柳云芳的手,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正想翻过来瞧一瞧,柳云芳就蜷着手往后缩。方言清捉着手,将柳云芳的收心摊开,里面是几天结痂的疤,疤已经好了一大半,掉了些,露出了点新肉。 “这...这是?”看着手上的印子,就能知道,这伤定然是不轻的。 柳云芳缩回手,双手相交,扯着嘴角笑道,“一些小伤罢了,过段日子就好了。” 这伤分明是打的,而柳云芳是方家未来的少奶奶,没人闲的没事来欺负她,方言清脑袋里想了一圈,想到了那天路过柳云芳院子时,张婆婆拿着树枝的样子。 “我屋子里还有一些油,擦了止痒止痛,好的也会快些,”方言清对柳云芳说道,也不开口问是谁打的,只微侧头看向晴丫头,说道,“晴丫头,你去拿来,在我架子上最右侧的木匣子里。” “是。”晴丫头微微施礼,朝门外走去。 柳云芳看着方言清的动作,说道,“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只是一些油膏而已,还是我之前不小心摔倒,划了口子,留了血,去开了药,问了医馆备下的,当时恐摔第二次,故买了许多,没想到就再也没摔过了。” “没摔是好事,自然是健健康康的好。” “兴许是第一回摔疼了,所以我的腿长记性了,每次走在崎岖的地方,都分外小心些。” 柳云芳听着方言清的话,虽然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却想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微微笑着点点头。 又在屋子里说了会儿童年趣事,晴丫头带着药膏走了回来,是两罐蓝色圆饼状的铁皮盒子,方言清接过晴丫头的盒子,放在桌面上,嘱咐道,“这罐浅蓝的盒子要先抹,然后才能抹深蓝的盒子,这药膏有一股花香,用着不会难受。” 柳云芳接过盒子,看着上面的奇怪字符问道,“这画的是什么东西?蒙古字?” “这个?”方言清笑了起来,指着上面的字符说道,摇了摇脑袋,“这个是西语,上面说着这药膏的作用,是止痒止疼的。” “西语!”柳云芳微微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想把这盒子塞回去,说道,“这…这太贵重了,如何使得。” 在寻常人眼里,与西洋货沾了关系的,必然十分贵重,柳云芳本以为方言清只是给自己的那种很常见的药膏,没想到居然是西洋货。 方言清听到柳云芳的话,嗔怪道,“如何不使得,东西做出来就是让人用的,放我那儿积灰还不如拿到姐姐这儿用,快别和我说两家话了,再这样,我可恼了。” 柳云芳见方言清这么说,只好笑着应下了,“如此,那便谢谢妹妹了。” 柳云芳身边的丫头不大,做事也马马虎虎的,幸亏柳云芳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否则早挨了教训,就说话的功夫,茶水凉了都不知道添,看见晴丫头动手才恍然记起。 天色渐渐暗了,方言清轻轻挥了挥手,叫晴丫头到跟前来,吩咐去厨房里提菜,柳云芳听见方言清叫晴丫头去提菜,忙说道,“不如我叫小余去一道提了,你也留在我这儿吃顿饭。” “不了,姐姐明日有的忙,应早些休息,我还是回我院子里去吧。”方言清说道,起了身。 柳云芳也起身,跟着方言清一起往外面走,微微蹙着眉,似有话要说,缺又不愿张口,面上纠结了一会儿,咬咬牙,拉着方言清停了下来,朝自己的丫头说道,“小余,你去取菜吧,我自己送言清妹妹。” “是。”丫头得了令,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了。 方言清看柳云芳把人支走,奇怪的看着柳云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柳云芳压着声音,小声说道,“言清,明日我出嫁,虽在行拜礼的时候还能向我父母叩一下头,但也是说不上话的,我思来想去,只能麻烦你了。你…你能不能明日将这个荷包递给我的娘亲。” 一个不大的荷包塞到了方言清手里,里面东西不多,但还是有些分量。 柳云芳继续开口说道,“妹妹放心,我这些东西不是乱拿的,也不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不正当手段,这是太太给我这几日贴身的银子,我取了些放在了这里面。” 这事其实也不是个大事,方言清看着柳云芳祈求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柳云芳看见方言清点头,眉毛一下舒展开,“谢谢妹妹,好妹妹,你一定要偷偷塞给我娘亲,一定别让我爹看见。” 方言清点点头,虽然帮忙可以,但也不能全揽身上,想了想,补充说道,“我这不敢打包票,万一明儿碰不到,那也无可奈何。” 方言清点点头,“我懂,明儿要是可以,你就帮我递一递,要是不行,就算了。这事本来就是我麻烦你,断没有再添麻烦的说法。”说道这儿,柳云芳轻轻叹了口气,“我娘亲也是个苦命人,以往我在家里,还能帮衬点,现在我嫁了出去,她一人在屋子里,日子也难过…” 剩下的话皆在不言中,方言清拍了拍柳云芳的背,权做安慰。 两人踱着步子,走出了院子,柳云芳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方言清。 方言清微微侧头,轻声说道,“姐姐快回去吧,就几步路。” “我见你进院子就回去。” 方言清慢慢走到自己院子前,其实不过几十来步,但却觉得相距甚远。朝柳云芳点头示意了一番,方言清走回了自己院子。 热闹裹着的院子,里面却始终冷清着,如同让外人看到的金碧辉煌,内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只有自己人知道,方言清捏了捏手中的小荷包,明日找个机会递了吧。深宅大院的女人不易,在外谋生的女人亦难。 正屋大院热热闹闹,来回道喜的人忙的手脚离地,方言清忽然有点像去看看母亲,看看小妹,她们都院子在这宅子最里面,一切都热闹的和她们脱离开,自己也是一样,慢慢的渐行渐远。 “哎呦,姑娘,你怎的不进屋,在外面傻站着。”晴丫头提着食盒进院,看见方言清在屋子站着,轻声惊呼道。 方言清被喊回了神,笑了笑,“刚才不留神就出神了,光顾着神游天际去了,忘了进屋。” “姑娘快进屋吧。” 方言清点点头,走回了屋子里。 ### 正屋里,汤依云,方德正围在圆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一只空碗和一双筷子放在一边,汤依云一手撑着脸,一边微侧头,督了眼沉着脸的方德正。 门外传来稀碎的脚步声,冬丫头走了进来,低头施礼,说道,“太太,少爷回来了。”说完,向后迈了一小步,退到了一侧去了。 紧接着就跟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听动作,心情应十分不错,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屋子,看着桌上摆好的饭菜和空着的碗,说道,“娘亲,父亲,我回来了。哟,这是等我呢。” “你还知道回来。”方德正冷着声先开了口。 方维大概是感觉到了方德正颇为不好的语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扭脸凑到汤依云跟前,小声问到,“娘,父亲这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大手一拍桌子,方德正怒道,“明日就要成亲,今日还跑到春宵楼厮混,巴不得让街上的人知道你不成器麽。” 方维撇了撇嘴,拿着筷子戳碗里的饭,小声嘀咕道,“我爱去春宵楼的事,这街上谁不知道,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犯得着让我委屈自己嘛。” “你真是……你真是……”方德正被气的说不出话,胸口上下起伏。 汤依云连忙递了茶水,轻轻的替方德正锤着背,“老爷别气了,明日便是维儿大喜的日子,日后有人管着他就好了。” 方维垂着脑袋,懒得反驳,就拿筷子戳着饭。 第十二章喜宴再会 “言清,我找不到我夫君了,你替我找找。” “好,我替你找,你莫急。”方言清替柳云芳捶着背,皱着每天劝慰道,四周都是红色的蜡烛,窗花,方言清拨过一个人,又拨过一个人,始终没看见自己堂兄。 在快要踏出宅子的时候,身后忽然出来母亲的声音,“言清,你要去哪儿?” “我……”方言清刚张开口,方母就开口说道。 “你要逃出去?” 方言清连忙摇头,“我没有,我没想逃。” “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方言清转头,发现外面的路又变成了宅子,那里面也有一个母亲。高高的院墙遮完了自己的视线,就像一个牢笼一样锁着自己。四周都被黑暗笼罩,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姑娘?姑娘?” 身子被摇了摇,方言清一下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的丫头。 晴丫头见方言清眼睛睁开了,连忙说道,“姑娘快醒醒,再过会儿外面就要奏礼乐,去少奶奶娘家迎长辈了。” 方言清听了晴丫头的话,坐了起来,还有些迷迷糊糊,刚才的梦境着实诡异,自己现在心里还有点发慌,甩了甩脑袋,方言清坐着楞了一会神才慢悠悠的缓过劲,问道,“迎长辈我需要去?” 晴丫头拿起衣服,理一理,一边往方言清身上套,一边说道,“维哥儿去就好,只是太太刚派丫头传话,说要一起吃个早饭。” “吃早饭?”方言清一手被晴丫头抬起来,一边问道,“那要去找云芳姐姐一路去麽。” “噗。”晴丫头笑了一声,说道,“傻姑娘,新娘子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了,现在正忙着呢,是没有时间进食的。” 没有时间吃东西?这亲成的也着实累人了,方言清站起身,把裙子从晴丫头手里接了过来,“你去倒洗脸水吧,我自己换。” 晴丫头知道方言清对于这些事,更喜欢自己动手,点了点头,走过去,端着木盆走了出去倒水了。 待晴丫头倒好了水回来,方言清已经把衣裙换好了,走到了放洗脸盆的架子前,双手捧起盆子里的温水,往脸上拍了两下,晴丫头讲拧好的帕子递给方言清,等方言清擦完脸后,有伸手把帕子在水盆里转了转,拧干了,挂在了架子上。 梳妆台前面摆着两小盒头饰,银刻芙蓉花头梳,吊玉流苏银簪,攒朱玛瑙钗子。方言清坐在了椅子上,铜镜在昨儿也换成了西洋镜,照的清楚明晰,也不知舅母是从那儿淘的。 晴丫头抓着方言清的头发,分成了两股,一手转着头发,绾着辫子,一边说道,“太太说了,今日要给姑娘扎稳重些的发样,我从两边,编两股麻花辫,再把它翻上来,上面放一些头饰做配饰,一定是极好看的。” 方言清看着晴丫头麻利的动作,忙说道,“不要太过麻烦。” “不麻烦,一会儿便好。”晴丫头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把两个辫子编好了,绾好发尾,又选了几根钗子放了上去,底下留着没有扎好的头发并不多,薄薄的披在颈间,也不热。 “姑娘瞧,可中意?” 方言清微微偏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后面头发的样式,确实好看,说端庄也端庄,说活泼也活泼,点点头,夸到,“确实好看。” 晴丫头得了方言清的夸,笑了起来,“姑娘快起来,还要去太太那儿行早饭呢。” 方言清点点头,站起身,和晴丫头一起往堂屋走去。 大概是因为要忙的事物,宾客都在正屋,所以后面的来回走的丫头仆人并不多,看惯了前几日来去匆匆的佣人,此刻人少了,方言清还有些的不适应,总觉得怪怪的。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了堂屋中,方言清一边踩着台阶,一边看着屋子里的人,人都到的差不多,饭菜也全摆好了。 幸亏堂兄也和自己一样迟了,同自己前后脚踏进堂屋里,亏的有他垫底,舅母、舅舅便没有注意自己。 方维边走还边打着哈欠,看见方言清,挥了挥手,说道,“言妹妹早啊。” 方言清笑着点点头,就当答应了方维的话,又转身朝方德正和汤依云福了下身子,落了座。 方维应该是正在睡梦中被扯醒的,又或者兴许昨晚都没有睡在宅子里,一早才匆忙的赶回来,此刻一直在揉眼睛,这个人都昏昏欲睡。 方德正虽然很不耐烦,但念着今天毕竟是他大喜的日子,还是把面色忍了再忍,才说道,“把衣服穿好,扣子都扣歪了。” 方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扣子,领口的扣子分明没什么问题,一时不知道自己父亲在说什么。 方言清低头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方维的腰,轻声说道,“是腰间的扣子。” 方维听到方言清的话,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低着头把扣子改了回来。 汤依云看着方维的小动作,笑着招呼道,“快吃饭,待会我们还要去亲家家里接人。” “接人?”方维已经把扣子改了回来,听见汤依云的话,嘴巴一斜,皱着眉头,面露嫌弃的说道,“不是,娘,咱们还怎要去那家烧饼铺,多丟人啊。” 方德正这回没有生气,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丢人,也不好说方维什么。方言清低着头,方德正不动筷子,自己也不敢动筷子,只敢看着桌上的菜发呆。 “又不进巷子里面,远远的把人接出来就成,装个样子。”汤依云笑着说道,把筷子递到方德正的手里,“老爷。” 方德正接了筷子,夹了一片菜放在了碗里,方言清见方德正终于动筷子了,自己也把筷子拿了起来,默默的夹着饭。 汤依云见方言清不说话,笑着说道,“待会儿言清就跟在我身边,顺便见见人。” 本以为这怎么着都没有自己的事,结果还是被叫到了名字,停下夹菜的筷子,看着汤依云。乖巧的点了点头。 方维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也想跟在你身边,不想去接人。” “你就骑着马走来回,周管家跟着你,又不需要你做什么事。”汤依云听到方维的话,说道,“你赶紧吃饭,再晚点都不好赶午宴了。” 早上的菜虽然多,但不过是些凉菜,水菜,泡菜,包子,馒头,稀饭什么的,方言清每次吃一个包子,大半碗稀饭就撑的不行,把筷子一放,便吃好了。 方德正也吃完了,站起身,朝正屋走去,过一会儿,方德正的一些同僚便会来捧场,虽然方德正是个小官,但奈何家底丰厚,这一带的官凡不是抬高的品级,都乐意卖这个面子,来一遭。而待会自己跟着汤依云见的人,大多是内室,一般为家里面的姑娘少爷或是太太什么的。 汤依云吃饭极为的慢,一口稀饭便要消化好几秒才会开口吃第二口包子,待汤依云放下碗筷,身后的佣人纷纷走上前,收拾东西,抹桌子,一会儿的功夫便收拾干净了。 汤依云亲热的挽着方言清的手朝正屋后面的小院走去,小院里搭上了许多桌子,上面摆放着瓜果时蔬,旁边是盛开的花朵,一边聊天,一边赏花,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门口专门有两个小厮和两个婆子站在门口,一人询问,一人引路,交替进行。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太太,都带着姑娘,小孩,方言清跟着汤依云,汤依云叫自己喊什么,自己就喊什么。本来是要一直跟着的,但是柳云芳娘家那边来了一些人坐喜宴,汤依云看着穿着朴素,一口乡言的妇女,精致的面容抖了抖,叫方言清去领人坐下了,自己独自跑到别的地方,和其他阔太太聊了起来。 方言清自觉轻松了,没有人一直盯着自己,连筋骨都放松了许多,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许是因为常常风吹日晒的缘故,小脸十分的干,手也是,竟然还有些皲裂,方言清摸了摸小丫头的手,问道,“疼吗?” 小丫头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害羞的躲在了自己母亲身后。 “姑娘,请问你是不是叫方言清?” 一个悦耳的女声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方言清转身,看见一位烫着卷发,绑着发带,穿着一身米黄色洋裙,一双白色高跟鞋的姑娘,面容可爱,一双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答案。 方言清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究竟是何用意,微楞了片刻,点点头,“我是,姑娘找我有事?” 那姑娘听见方言清的回答,一下子便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伸手转身看向她身后的人,“哈哈,赌书了,我一眼便认出来了,快些给钱!” “钱?”方言清顺着那位姑娘的视线望去,是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看着挺眼熟,那人看方言清在看自己,也微转过头,说道,“方姑娘,又见面了。” 原来是那日同丁三娘去书店里,自己遇见的人,不过上次穿的是学生服,这次穿的是长衫,自己一时间没人出来。上次他说他叫卫朝,方言清微微福身,称呼道,“卫少爷。” 旁边站着的姑娘感觉自己被排出了话题,忙自我介绍道,“我叫冯苒苒,你叫我苒苒就好。”说道,便把手伸了出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方言清这回很快了就做出了反应,也伸出手同冯苒苒握了握手,学着冯苒苒的句式,做着自我介绍,“我叫方言清,叫我言清就好。” 握完手,方言清看着面前两人,分明卫朝认识自己,那冯苒苒在她旁边,为何还要问自己是不是方言清,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然后略带疑惑的看着冯苒苒问道,“方才你为何问我是不是叫方言清。” “哦,这个啊,”冯苒苒拍了拍卫朝的背,“说道,因为我和他打了一个赌,赌五十两银子。” 第十三章相言甚欢 “赌?”方言清疑惑的重复道? “嗯!”冯苒苒点点头,“因朝哥同我说过你,然后我说今日便能碰见,他又说碰见了又怎样,我又认不出你,我不服气,所以打了这个赌。” 这赌约怎么莫名其妙的,方言清此刻糊涂的很,就看着卫朝和冯苒苒当着自己的面开始了交易。卫朝的手往衣服上摸了一下,然后楞了一下,应该是还没有习惯穿长衫,还习惯性的往自己身上找包,发现没有后,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厮,小厮连忙从钱袋里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卫朝,卫朝接过银票递给冯苒苒。 冯苒苒一把接过银票,把自己斜跨的小包打开,塞了进去。方言清看着冯苒苒的动作有些失笑,大概清楚了眼前二人的身份,他们应该就是舅母说的卫府里二房和三房的孩子吧。 方言清不善同人打交道,而且这二人的说话做派总是不由的让自己想起了曾经,方言清不想由着思绪去做梦,只想着躲避,于是施礼说道,“卫少爷,苒苒姑娘,你们先坐在这儿休息,待会儿会有人来引路的,我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话音刚落,汤依云就笑着过来了,“言清,卫少爷和方姑娘初到荣城,什么都不熟,你年纪相当,你们几个同龄人好好说会儿话。” 这一番话刚好把自己刚说的话打翻,偏偏自己还要笑着咽下去,“好,我知道了。” 汤依云又看向冯苒苒和卫朝,面容关切的说道,“你们好好玩,有什么事同言清说便好。” “好,谢太太关心。”冯苒苒笑着应道,卫朝没有说道,淡淡的点了一下头,算是省了话,就当同冯苒苒一起说了。 汤依云听着冯苒苒的答话,笑了起来,想着再说道说道,无奈又来了几位太太,实在是抽不出空,歉意的笑了笑,又走了回去,剩下方言清站在一旁,眼睛看着脚尖。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言清看着桌上的瓜果,说道,“别站着了,坐下吃些零嘴解下闷。” 冯苒苒坐在了椅子上,这一处的椅子桌子较其他地方的都偏上许多,方言清也坐在了一旁,看着院子里开的花,然后冯苒苒鬼鬼祟祟的掏着包。 方言清看着冯苒苒动作,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冯苒苒,正想开口问,冯苒苒就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方言清抿了抿嘴,收回了自己疑问的语言,只见冯苒苒取了一样黑色方块的东西。 冯苒苒把东西完全取了出来,方言清才看清楚,原来是个小相机,这玩意自己以前见过,也是稀罕物,在京城的时候,学校附近开了些照相馆,出去大的,还有些小的陈列在旁边,老板说,那些都不是用来照相的,都是有钱人买来玩的,没想到今儿又见到了。 冯苒苒见方言清面色淡然,露了喜色,开心的说道,“朝哥说的没错,你是个趣人。” 方言清也不知道,这相机是如何引发冯苒苒得出这句结论的,奇怪的看着冯苒苒,疑惑的开口说道,“趣人?” “嗯,朝哥说你乍一眼看上去就是封建典型,但连眼睛都不眨的就花钱买了书,是一个左右摇摆,模棱两可的趣人。” 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不像是夸人的,方言清看了一眼旁边的卫朝,他正侧耳听着冯苒苒说话,大概是也觉得无事可做,见方言清看像自己,也坦然的看着方言清,丝毫没有说别人坏话被抓住了的半分羞愧,倒是方言清,先败下阵来,转头继续看着冯苒苒。 冯苒苒举着相机,对着花按了几张,快门声和散光灯把方言清吓了跳,连忙看向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舒了口气,“苒苒姑娘,你快些把相机收起来吧,待会那些太太看见了,一通念叨下来,虽无事,但耳朵也累的慌。” 这荣城的人大多没见过相机,还仍然觉得相机是食人精魄的东西,见之避之,前几日汤依云给自己换西洋镜子,搁这些太太眼里已经是极端的放纵,实在不知他们见到冯苒苒的相机得吓成什么样子。 冯苒苒看了看四周,说道,“没人看我们,我拍几张应该没事吧,我可好不容易才把相机从徐妈手里拿出来的。” 卫朝看着仍欲挣扎的冯苒苒,淡淡开口说道,“回去拍,你想在这儿和那些太太一起谈天论地吗?” 冯苒苒无力的趴在桌上,“真是怕了,算了算了,我还是把相机收起来了,等回临安我就自由了,”一边说着,一边撅着嘴把小相机装到了自己的小包里,忽然想起什么的抬起了头,看着方言清,“言清,石英钟你可收到了?” 若是冯苒苒不提石英钟,自己都快忘了,借那石英钟的福气,汤依云又送了自己好几件东西,倒是小赚了一笔,方言清点点头,笑着说道,“收到了,那石英钟原是你送的,还未当面到过谢,谢谢姑娘了。” 冯苒苒摆了摆手,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剥了起来,“小事,我也是听朝哥说起你才想起送你一份的。” 方言清听着冯苒苒的话,在心里默想道,这倒是要让汤依云失望了,她还以为是卫老太太送来的,听着话语,人家可能压根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实在无聊的很,周东又忙着书局,我和苒苒无事的时候聊荣城无意间就聊起了你,她听了之后兴致大浓,硬是要送你一份石英钟,这才央了徐妈去你们家中送来。”卫朝在旁边补充的说道,“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那本《先生言》她是主力军,听见你买她的书高兴坏了才这么做的。” 听到了卫朝的话,方言清着实吃了一惊,自己一直喜爱看书,那本《先生言》自己也喜欢的紧,惊讶道,“原来苒苒姑娘是写文章的吗?真是厉害!” “不是不是,”冯苒苒连忙说道,还瞪了卫朝一眼,脸上飞了些许红晕,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只是个收文、统筹的,最多只能算个最杂工的,不写文章。” 方言清听见冯苒苒不好意思的话,忙说道,“那也很厉害,这书籍制造定十分繁琐,苒苒姑娘既然是收文的,那就是编辑了,编辑负责选文,是重中之重,自然更加厉害。” 冯苒苒被夸的更加不好意思,正准备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喧闹,原来是新郎官回来了,柳云芳今日是自己从方家嫁入方家,那轿子就是把柳云芳抬出去又再抬回来,围着宅子转了个圈。这时柳云芳搀着自己丫头的手,头上盖着红方巾,正小步的走着。 先是跨火盆,然后才能进屋,方德正和汤依云坐在正位上,右上的一桌上坐着一对夫妇,那张桌子应该坐的都是亲人,。那其中的中年男子一直嗑着面前的瓜子,中年女人一直探头看屋子里的景象,方言清看着那人的动作,大概猜到这人应该就是柳云芳的母亲了吧。 方维同柳云芳跨过了门槛,方维扬着个脑袋,丝毫没有管旁边的柳云芳,因头是被红罩巾罩着的,看不清地面的事物,险些摔倒在地,幸亏旁边的丫头反应的快,抓了方言清一把,这才稳住身型,没有酿出笑话。 旁边站着的司仪见新人已经进了屋子,便开始了流程,张着嘴,扯着大嗓门,尖刻的喊道,“一拜天地。” 两人听见了司仪的话,缓缓跪坐在蒲团上,双手交叠,开始行叩礼。 方言清摞回自己的目光,扭头看见冯苒苒正专心致志的看着柳云芳和方维叩头,边看还轻声嘶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这叩头声音也太大了吧,不会把脑袋给嗑坏吧。” 随着一声响亮的喊声,“送入洞房。”结束了三个叩首,这礼便成了,从这刻起,昨儿还是少女的柳云芳,自己以后就要唤她嫂嫂了。 礼毕后,丫头婆子鱼贯而出,纷纷走到姑娘、太太、少爷、老爷们面前,各自带人,施礼引人入席,方言清因算内亲,也被分到了同汤依云方德正一起的一个桌子,同冯苒苒辞了别,方言清跟着丫头穿过桌子,走到了上桌停了下来。 柳云芳的父母早就坐好了,方言清一屁股坐在了柳母旁边,笑着朝柳母点了点头,自己要帮柳云芳递东西,自然是离的近方便些,只是这东西要怎么不让柳父发现,再毫无破绽的递出,这确实有些的困难。 那头汤依云和方德正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汤依云远远的就笑着照顾道,“亲家公,亲家母,今日客人多,有些怠慢了,还望不要往心里去。” “没事没事,我们这儿坐着挺好的。”柳父笑着说道,语气十分憨厚。 汤依云侧脸看着坐着的方言清,说道,“言清怎么没有同冯姑娘卫少爷一起?” “丫头领我过来坐着的。”方言清开口说道。 汤依云微微仰头张望了一下,看着冯苒苒他们的桌子就搁了一桌,便说道,“你一个孩子坐这儿做什么,趁着还没开席,你去那边桌子坐下,我瞧那边位置还空,加张椅子没什么。” 汤依云的心思明晃晃的摆了出来,方言清知道舅母想让自己同卫少爷多相处相处,毕竟是难得的高枝,要不是碍于脸面,怕是她恨不得把自己打包送走了。 方言清点点头,正想起身,旁边的柳母就拉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脸上有些尴尬的看了眼方言清,又看了看汤依云,“那个……我想解手。” 方言清听见柳母的话,先是楞了下,然后恍然大悟,问道,“伯母,你是不是想问如厕的茅房在哪里?” “对对对。”听见方言清这么问,柳母连连点头。 汤依云面上露出些许嫌弃,看着方言清说道,“如此,言清就带亲家母去一趟吧,别迷了路。” “好。”方言清站起身,扶起柳母,朝后院走去。 第十四章宴会作对 茅房在院子后面的偏房里,穿过一个原型雕花的拱门就到了,柳母一直抓着方言清的衣袖,不愿松开,方言清指了指小屋,说道,“伯母,那间屋子就是茅房,你进去把门关上就好,我在外面等着你。” 柳母听了方言清的话,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刚要开口,茅房里就走出来一个丫头,看见方言清和柳母站在外面,不知怎么回事,微福身,施了一礼,“言姑娘。” 方言清点点头,应了称呼,那丫头见没什么吩咐的,便转身离去,柳母一直抿着嘴,不发一言,直到那边的丫头走出了多远,才偷偷摸摸从自己的胸前掏出一根吊着红绳的玉佛,把它塞个了方言清,然后竟要跪在方言清面前。 方言清连忙抓住柳母的手,扶起柳母,说道,“伯母你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柳母看着方言清,低着声说道,“我们家本来就是寻常人家,我本来就想的给她找一个普通人,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这阴差阳错的入了这深宅大院,以后的日子一定也有说不出的难,她这丫头倔强,不爱同我说这些伤心事,人家都有娘家帮衬,我们也给不了她什么,我找来找去,也就只有这个拿的出手了。求姑娘行行好心,递给她,这个本来是打算她归宁那日给她的,又恐她父亲看见了,又拿去赌了,这才想了这个损招来麻烦姑娘。” 这母女两的念头倒是相似,柳云芳一心瞒着她父亲给她母亲捎东西傍身,她母亲一心瞒着她父亲给她求东西,方言清扶起柳母,将袖袋里的锦袋取了出来,说道,“这是云…嫂嫂托我给你的,是她的一些心意。”方言清说道把锦袋塞到柳母手中,平日里的云芳姐姐叫惯了,一时间换上一个称呼,自己还有些许的不习惯,好在忙改了过来。 柳母看着自己手中的锦袋,楞了一下,又连忙往回塞去,“这可如何使得,我又用不着什么钱银,这还是她留在身上傍身的好,这大宅院里的用钱一定不少……” “伯母,”方言清说道,“这是嫂嫂的一片心意,你念着她,她自然也念着你,你把这钱收下,她在这儿过着也安心,也好放心的收你给她的东西,你说是吗?” 柳母听到方言清的话,有些的犹豫,停了把东西往回塞的动作,方言清见柳母听了进去,继续说道。 “我在中间跑腿,要是只拿了你的东西回去,不讲她给我的给你,嫂嫂心里也难免会生出间隙,所以,伯母为了我和嫂嫂的情谊,也为了嫂嫂安心,这钱还是收下吧,我也好以这话说给嫂嫂听,让嫂嫂也收下这东西。” 柳母细想了片刻,也觉得方言清说的有理,点点头,将锦袋收了下来。 “伯母,快进去茅房里收拾吧,我们在这儿说了这么久的话,舅母待会儿定会叫人来寻的。” 柳母点点头,在这儿说了这么片刻话,还没有小解,这会儿听方言清说,也觉得难受,遂进屋收拾去了,柳母刚进茅房,就看见一丫头走了过来,直奔方言清这边,待走到方言清面前,才一下子停了步子,朝方言清福身说道, “太太问柳太太可是身子上有些不舒服,府上的大夫正好闲着可以替柳太太看一眼。” 柳母在茅房里也听见了丫头的话,忙扯着声音喊道,“不用麻烦,我马上便好。” “如此便好,那我先回去同太太回话了。”丫头听见柳母的话,福身说道。 又等了会儿,方言清看柳母一边理着衣服的走了出来,走上前,陪在柳母身边,走回了喜宴大院里,方言清刚扶柳母坐下,就听见汤依云朝自己照顾道,“言清,你快过来。” 方德正走到其他桌,同自己的同僚一边说话一边吃着,那边汤依云也走到一堆太太跟前,在一起说笑,倒是苦了柳父、柳母,呆若木鸡的坐在喜桌上,只能的吃菜。 方言清听了汤依云的招呼,只好走上前,汤依云看着方言清过来,亲热的攀在方言清肩膀上,说道,“这是我们老爷妹子的姑娘,今年刚满十八,诗词歌赋都十分擅长,在她父亲家那一片。可是有名的才女。” 身后攀着的肩膀,让方言清不自在的很,看着面前这些打扮的雍容华贵,自己却皆不认得的太太,方言清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麻,似乎都要知道这些太太要说些什么了,果不其然,一个太太就开口说道,“这么厉害,不如现下作首诗让我们听听。” 方言清就知道一定会有太太提议让自己作诗,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笑着说道,“那些夸赞都把我夸的太厉害了,我只是堪堪能胡乱堆积辞藻罢了,现在没有题目,我也不知写什么的好,若下回有了好题目再写,太太觉得如何?” “嘶,”那位太太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抵是觉得方言清说的有理,点了点头,正当方言清以为这一茬就这么揭过的时候,忽然出来一句话音。 “如何没有题目,这大喜的日子不就是一难得的题目嘛,方姑娘不如作一首喜气的对子,刚好祈下福气。” 看着那太太一下子兴奋起来,连着舅母也多了几分兴味的样子,方言清头一回觉得,聒噪的人,原是如此招人厌。 卫朝本来规规矩矩坐在桌子前吃饭,听见讨论,一时间来了兴趣,才搭了一句腔。 方言清看着卫朝,认命的在脑海中思索了片刻,然后沉吟道,“夏时蝉鸣,鸣罢喜中升平,福若烈阳云中翘。”说完,顿了一下,看着卫朝继续说道,“既然这题目是卫少爷出的,那便请卫少爷把余下的下联对上吧,也不算废了卫少爷的题目。” “呀,害人终害己了吧。”之前喊方言清作诗的太太,拿锦帕捂嘴笑道,看着卫朝说道,“人家姑娘都在等你了,还不快些对好。” 卫朝看着一脸开心的太太,说道,“母亲,儿子还不是看见你想听才张嘴了的嘛,怎么就成害人了,这帽子我可不戴。” 听着卫朝的话,方言清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位太太就是卫家三小姐,卫朝的母亲,一想到自己还当着她的面,回敬卫朝,顿时面上有些尴尬。 汤依云笑着打起了圆场,“对对子么,就是图个开心,闹着玩的,无需在意,无需在意。” 正当汤依云打着圆场,准备一话揭过,就听见卫朝开口说道, “北风松立,立后雄心不减,凌云壮志雪中傲,”说完也顿了一下,看着方言清,说道,“姑娘上联精妙,我这也是堪堪对上,还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对的方正妥帖,如此还说自己是堪堪对上,方言清看着含笑的卫朝,抿了抿嘴,不发一言。卫朝旁边坐着的冯苒苒倒是先激动了起来,拍手说道,“这对子好!”说着看向了方言清,满脸期待的询问道,“方姑娘我可以刊登你的这句对子吗?” 方言清点点头,说道,“可以,只是我只做了上对,下对是卫少爷做的。” “他无妨。”听了方言清的话,冯苒苒不在乎的说道,“他的我直接拿来用都不妨事。” “只是见我好欺负罢了。” “呸,你好欺负?”冯苒苒听见卫朝的话,嫌弃道,“什么人都可以扯上这两字,就你不可能。” “你都这么说话了还不是欺负人,你看我连话都还没说。” 冯苒苒轻哼了一声,伸手朝方言清说道,“言清,你来我这边坐,不理他。” 卫太太安抚的摸了摸冯苒苒的头,继续笑着同太太们说话,夸到,“言姑娘确实妙,人妙诗也妙。” 另一位太太搭腔问道,“听说,你们老爷的妹子现在也在你们府上。” “是啊,让她父家那边伤了心,现在一心的吃斋念佛呢。” “这是怎么回事。” “唉,你是不知道,也是苦命人...” 方言清听着汤依云拿着自己家里的事到处说道,心下有些怅然,她这么做,无非也是想给那些太太营造一副可怜见了的形象,只是这样的扒开伤疤,自己是最厌恶不过的,所谓的寻求别人可怜,只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了笑话。 当初自己的家产被夺,四处孤立无援,实在是无奈的时候,才写信向自己社团的社友,自己班级中同学寻求帮助。而后离开父亲家族中,自己想的也是和母亲一起去京城一起生活,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依靠谁,若不是母亲不愿,想到这儿,方言清不禁有些无奈。当然,这也不能全然怪自己的母亲,她自小受的教育就是要依着男人生活,在父权的社会讨生活这么久,虽然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不平等的待过她,但她却一直那么做着。人生在世,多的也是这般无奈罢了。 冯苒苒挑了两筷子菜在方言清言中,兴致高昂的说道,“言清,我瞧着你文采不错,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方言清被冯苒苒的话拉回了思绪,微楞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第十五章 “你愿意来我这儿写几篇稿子吗?” 方言清听到冯苒苒的话,楞了一下,又皱着眉头,不敢相信的问道,“稿子?” “嗯,”冯苒苒在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听你方才作的诗不错,所以才开的口,而且,听东哥说,你时常去他那儿买书,想必你也是喜爱这些的吧。” “我...我只是会看,没有写过,而且...”方言清略带慌张的推脱道,“这事我恐怕做不好。” “凡是皆有第一次嘛,”冯苒苒眨眨眼睛,劝慰道,“我第一次接下编辑的事时,心里也十分的惶恐,可是做下来我就发现,这事,其实也没有想得那么难。” 虽然写稿这事,自己也是听说过的,自己自小爱看书,对书中的时事评析,散文,诗句,总是跃跃欲试,也偷偷摸摸写过一些,只是一直没敢投稿。现在听见冯苒苒的话,心中不禁又跃跃欲试起来。 冯苒苒看了一下远处聊天笑的捂嘴的太太,小声凑到方言清耳朵边说道,“你要是担心你舅母的话,我找个由头,让你来卫府,收录了,我会付你工资的。” 方言清听到冯苒苒的话,连忙解释道,“这不是钱的事。” “我知道,”冯苒苒点点头,笑着说道,“咱们这是等价交换,你付出文字,我付出金钱,一同努力传播新思想。你看你都这么喜欢看书了,难道不想试着写一些吗?” 方言清心中早就偏向冯苒苒这一边了,自己爱看书,爱写字,读了那么多书,现在被锁在宅院里,无奈又无力,只能自写自看,现在有个机会刊登出来,自己心里自然是期待的,抿了抿嘴,说道,“我屋里有些我之前写的诗句,待会儿,拿与你看看,你觉得不错再想着劝我写稿,如何?” “好!我们这就去看!”冯苒苒说道,便要拉方言清起来。 “现在?”方言清看看四周,惊讶的问道。 “嗯嗯!”冯苒苒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摇头笑着说道,“我现在感觉十分激动!” “激动什么?”方言清笑了起来,看着冯苒苒的动作问道。 “她啊,正愁找不到人写稿子呢,现在逮到你,可不就激动难耐吗?”卫朝把筷子放在碗上,用帕子擦了擦嘴,说道,“我吃好了,我先回府了。” 说完就要起身朝卫太太走去,冯苒苒一把拉住卫朝,睁大眼前,问道,“你做什么?” “同母亲说一声就回府啊。”卫朝坦然的说道。 “别,”冯苒苒哀求道,“你去说了的话,姑妈肯定叫我和你一道回去,我还要去看言清写的东西呢。” 方言清看着冯苒苒的动作,在旁边说道,“要不,下次再看?” “不行,就今日看了,我是个急性子,若是今天不看了,我心里一定憋的慌。”冯苒苒看向卫朝,说道,“朝哥,你看姑母现在聊的这么开心,不如就不打扰她了,就不用姑母说了吧。” “哦,可这样与我有什么好处吗?”卫朝挑眉看向冯苒苒问道。 “真是个奸商,”冯苒苒嘀嘀咕咕的说道,将刚刚捂热的五十两银票递给了卫朝,“给。” “就一张?” “你还想要几张?”冯苒苒听见卫朝的话,不高兴道,“合着今日你打赌输了,不亏反赚是吧。” “我可没逼着你给我。”卫朝收起了银票,站起身,佯装朝卫太太的方向走了一步,看着冯苒苒正想出声,就摞回了步子,转身朝门那边走去。 冯苒苒见卫朝走了,用手戳了戳方言清,说道,“走吧,带我去看你写的诗句。” 自己的屋子与正院还是有些的距离,先要穿过拱门,然后出堂屋,再过回廊。 “这就是你院子?”冯苒苒塌进了院子,转了一个圈,看见放在院子里的缸,走上前,偏头问向方言清,“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这个原来是养鱼的,不过我没有养,因为嫌麻烦,只种了荷花。”方言清开口解释道,走到门前,将紧闭的门推开了,冯苒苒见方言清推开了门,忙停下观察荷花的动作,跟着进了屋子。 手稿都同自己以往的书一样,放在自己衣柜最底下的大木箱子里,冯苒苒看着方言清把衣柜打开,抱出了一个大木箱,连忙帮忙抬了一下。底下的灰尘太多,手上沾了一手的灰,方言清看着自己手上的灰,不由的笑了起来,用衣袖帮冯苒苒沾上灰的脸,然后把扣着箱子的扣子打开了。 箱子里面是一层褥子,冯苒苒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太理解方言清为何要把这一床褥子抱出来,然后就看见方言清把褥子抱了起来,露出下面的书籍,大约有十来本,大多是《诗絮》。 方言清伸手把边上的几本捡开,露在了下面没有装订成书的纸张,方言清将这些纸张取出来,递给冯苒苒。 ‘《琼楼》琼楼秋思入高寒,看尽苍冥意已阑。棋罢忘言谁胜负,梦余无迹认悲欢。金轮转劫知难尽,碧海量愁未觉宽。欲拟骚词赋天问,万灵凄侧绕吟坛。’ ‘《浪淘沙》寒意透云帱,宝篆烟浮。夜深听雨小红楼。姹紫嫣红零落否?人替花愁。临远怕凝眸,离思难收。一身多病苦淹留。来日送春兼送别,花替人愁。’② 冯苒苒一连看了好几章,不由的惊叹道,“写的好,写的妙,你...这样的诗句,出版,绰绰有余了。”冯苒苒心下如惊涛骇浪,看着方言清,说道,“言清,你若信我,我挑几首发表在《先生言》,剩下的,均寄给《诗絮》,诗絮的编辑我认得,也是一个惜才的人,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诗句的。” 方言清本来只是想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让冯苒苒对自己的水平有个心理准备,没想到一下子受到了这么高的夸赞,还要把自己的诗句寄给自己常看的书刊,现在这事情,应该是自己激动才对。方言清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是自己一直喜欢却不被周围人认可的东西,忽然有一个人出现,而且十分的认可它,同自己一样,觉得它是美好的,是正确的。 冯苒苒是卫家二姑娘的独女,也是金枝玉叶的人,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不可信任的,况且,她所展现的率真,也足以说明她的坦诚。方言清点点头,“我自然信你。” 听见方言清的话,冯苒苒笑着说道,“你信便好。对了,”冯苒苒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箱子的书本上,“这是稿费,我先付了。” “这...这《诗絮》还没过稿呢,哪有你把钱先垫了的道理,况且我这几张诗句,哪里会值这么多钱啊。” “怎么不会!”冯苒苒听见方言清的话,认真起来,说道,“言清,你不用妄自菲薄,你看你所写的诗句,是无论搁哪儿都会让人惊艳,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你是值得的。” 这话好像自己父亲也说过,值得,自己是值得的,‘谁说女儿读书无用,你的才华便是值得的。’脑海中忽然回忆起父亲的音容面貌,女红,插花,制茶,嫁个好人家,自己在做那些事事,从无喜悦的情愫。只是,再无人这么说过,渐渐的,值不值得,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方言清知道现在舅母一心想着让自己嫁个好人家,也想着可以通过她,也和卫府沾亲带故,这些琐事从未让自己愉悦,只是让自己越发心烦,看着面前方冯苒苒,自己忽然想逃避一下这种心烦的感觉。 “明日,不行,明日定会很忙,后日,还是...”冯苒苒扳着手指,算着日子,“不如就五日后吧,到时候你们府上定忙的差不多了,我回去让徐妈写个帖子给你舅母,这样你就可以来了。” 既然是帖子,舅母又想让自己离卫府亲些,应该会答应吧。方言清心下想着,点点头,说道,“好。” 冯苒苒把诗稿都折了一下,塞到了自己的小包包里,方言清不禁感叹,这包包虽然看着小,装东西却实在是厉害,冯苒苒合上包包,站起身来。 方言清把东西全部塞了回去,见一切如常,发现不出端疑,才合上门,同冯苒苒一起走回到喜宴正院里。 远远的就听见一声叫骂,“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撞我,要是伤到了我,你要几条贱命才赔的起。” 一听这声音方言清大概就知道是谁了,定然是潘玉秀又在发火,之前听晴丫头说过她发怒时的可怕,当时单听着就觉得定然十分头疼,没想到这下就碰见了。 旁边的冯苒苒听见叫骂声皱起了眉头,“这人是什么身份,这话也忒难听了,我得去看看。”说着,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方言清因为担心是晴丫头让她抓住了,也同冯苒苒一起加快了步子, 院子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了几人,汤依云和方德正大概是招呼了各自熟悉的人,去别的地方吃茶说话去了,毕竟着院子太阳正烈,没必要顶着太阳说话。 潘玉秀外面站着一堆丫头婆子,挡着人视线,看不真切,正想和冯苒苒一同走过去,就听见一声微弱的问询。 “那个...姑娘,这儿是在何处写礼啊?” “写礼?”方言清停住了步子,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就在自己停下的功夫,冯苒苒就走了过去,“写礼一般都是在进大门时,右侧,账房先生搭了一张桌子在写。” “可...可我直接被领过来了,没写,这可怎么办。”老妇人忽然慌张起来,问道,“在哪儿还能找到账房先生,我好去把礼添上。” “不妨事的,伯母,账房先生在喜宴结束后都不会收了。”方言清安慰道,“你人来了,祝福也跟着来了,礼不是特别重要的。”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这礼如何不重要。” 听着老妇人的话,方言清耐心的说道,“伯母,现在礼写不了了,但是你人来了,嫂嫂就应该是开心的,虽然礼没有写成,但这也没办法啊,毕竟现在不收了,您说对吗?” “现在写不了?不收了?” “对!”方言清点头说道。 老妇人无奈的把已经掏出来的锦袋塞了回去,“那好吧,那我回去给她娘是一样的。” 看着老妇人准备走了,方言清连忙迈腿,朝潘玉秀那边走去。 “嚯,好大的口气,照你那说法,陕西那一片的官还都让你爹管了。”冯苒苒气愤的说道,身后还护着一个丫头。 第十六章 “这是怎么回事?”方言清拉住一位站在外围的丫头问道。 那丫头看见是方言清,福了福身子,说道,“表姑娘,那个丫头撞到了玉姑娘,把玉姑娘新做好的衣服弄脏了,玉姑娘本来要这丫头跪下磕头认错,再打骂一下便好了,不过不知道对面那位姑娘从哪儿冒了出来,现在同玉姑娘吵了起来。” 方言清听了这丫头的话,大概就清楚了这件事的大概,丫头无意犯错在先,潘玉秀得理不饶人在后。 潘玉秀今日穿着烫金下裙,长袍上锈满了仙鹤,看面料,是苏州织造新出的,前段时间听晴丫头说潘玉秀拿了一匹上好的布料去做衣裙,应该就是这一套,不过倒没看见哪一块脏了。再转头看向那丫头,见那丫头脸上有些微红,按潘玉秀的脾气,应该是动了手。 方言清眼睛看向对站着的二人,低头思索片刻,想着该如何说话,才能免了这场争执。 “我的丫头,好坏轮不到你来打骂,不过是一件衣服,多少钱,明儿我就叫我府上给你送来。”冯苒苒气冲冲的说道,“我丫头本来就是无心之失,你要说道,要赔偿可以找我好好商量,犯不着侮辱人。” “我侮辱人?”潘玉秀被冯苒苒一番话堵在喉咙中,气的直咬牙,“一条贱命罢了,我今儿就算弄死了她,你又能怎样!” 眼见这骂战越骂越勇,潘玉秀这边的丫头早习惯了当缩头乌龟,唯恐潘玉秀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都紧闭着嘴不发一言,当好一位木头人。 方言清开口喊道,“玉秀姐姐,” 听见方言清突然出现的声音,潘玉秀回头看了过来,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很不喜方言清的打扰。微微侧头看向方言清,吊着声音,轻飘飘的斜了言冯苒苒,朝方言清说道,“言清妹妹,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个疯丫头,穿着一身洋装就以为自己是洋人了?还给我扯什么平等的理论,真实笑掉人大牙了,本来就低贱奴仆,怎能与我们这些主子相提并论。” 方言清面上有些尴尬,看向一边站着的冯苒苒,冯苒苒也看着自己,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潘玉秀说道,“今日是二哥大婚的日子,一团和气为上,别破了今日的好风水。再说,玉秀姐姐今日的装扮这么好看,何必动气让自己的妆容失仪,行为失礼呢。这丫头虽然犯了错,但也知了错,姐姐又何苦同一位丫头计较。” “倒是,毕竟她这一辈子的见的钱可能都没有我这件衣裳贵。”潘玉秀抬着下巴讥诮的说道,“到底是下等人,罢了,看着今日表哥大婚,就不同你计较了。” “你不同我计较,”冯苒苒冷哼一声,“那可不行,我还得同你计较。” 冯苒苒身后的丫头拽了拽冯苒苒的衣袖,小声说道,“姑娘别说了,咱们走吧。” “计较?”潘玉秀刚准备摞步就听见了冯苒苒的话,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笑了起来,看着冯苒苒,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旁边的丫头都不知道冯苒苒的来历,纷纷摇了摇头。 “卫府卫老太太的外孙女,卫二小姐的姑娘,”方言清说道,对于方才潘玉秀的说辞,自己是不喜的,甚至可以用厌恶来说,只不过现在住在一个院子里,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全,所以还是劝道,“事情不大,本就是一场误会,各退一步便了了吧。” “了了?那打我丫头的那一巴掌怎么算?”冯苒苒露出难言的神色看着方言清,似乎不敢置信这种话是从方言清嘴里说出来的,“我冯苒苒向来喜欢把事掰扯清楚,你的衣服,我丫头撞了一下,你说弄脏了,我赔!但你打我丫头那一巴掌也得当着我丫头的面道歉!” 冯苒苒一直同父母生活在沿海,看惯了平等待人,从小到大接触的思想、见的人都没有这样的,自己的父母也一直以平等的思想教育自己。自己从小家中也是请佣人的,不过那都是平等的劳务关系,父亲对待家里的女佣也都是和颜悦色,从没有见过如此仰指气使的。 “要我同一个丫头道歉?”潘玉秀听见面前的人是卫家的人,心里微动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微动了一下,不过片刻,自己便想好了。只不过是外孙女而已,况且家业什么的听说都在沿海,远远荣城,自己还怕了她不成,心下想到,说话依旧肆无忌惮,“哟,冯姑娘家大业大,我惹不起,你不是要掰扯清楚吗,我这儿丫头这么多,你叫你丫头挨个打,可算是清楚了?打么?” 冯苒苒没料到潘玉秀竟然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简直是无赖至极,若是打了,自己不也成仗势欺人的恶人了,“你的错,做什么扯上你丫头?” “我丫头就是我的人,给你打我的人还不识趣,你还要怎样?想叫你丫头打我吗?”潘玉秀轻飘飘的说道,然后看向自己右后的丫头,问道,“我让她打你,你乐意吗?” 被潘玉秀问到的丫头,身子抖了抖,小声的说道,“奴才是姑娘的人,姑娘叫打奴才就乐意。” 方言清在旁边听的十分无奈,想出来制止,但也不知道该站哪边来说,方才的那一番话,已经让冯苒苒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许的怪异。 潘玉秀听了小丫头的话,勾起嘴角,点点头,说道,“那便好,自己掌嘴吧,对着冯姑娘掌,冯姑娘叫你停下你就停下。” “是。”小丫头自觉命苦,不幸被潘玉秀看中了,只得认命的站了出来,面对着冯苒苒开始掌自己的嘴。‘啪’的一声下去,脸上便出了一个红手印。 方言清看着心悸,皱着眉头开口劝道,“玉秀姐姐,你何苦要让自己的丫头...,”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央求说道,“玉秀姐姐,算我求你,卖我一个面子,别让她打了。” 小丫头此刻已经打了三四下,两边的脸均已经打红,手里的力道却不敢轻下来,冯苒苒被这一出弄懵了,还没有见过这种事,一时间脑袋有些转不过弯。 潘玉秀看着方言清一脸着急,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手上新做的豆蔻指甲,说道,“言清妹妹,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我不敢得罪冯姑娘,冯姑娘不叫停下,我又怎么敢让我丫头停下了呢。” “停...停下,”冯苒苒的声音有些颤抖,“别打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住了小丫头的手,脸上有些肿起来,嘴角还溢出了血丝,小丫头此刻没听见潘玉秀的话,还是不敢停手。冯苒苒忙看向潘玉秀,说道,“叫你的丫头停下来。” “停下来吧,人家冯姑娘都发话了。”潘玉秀见冯苒苒急了,才慢悠悠的说道,“没用的废物,几个巴掌变要死要活的,要你有什么用。”一边说道,一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方言清走上前,看了看小丫头的脸,还好叫的早,只是有些轻微流血和肿胀,小声贴在小丫头耳边说道,“待会去医馆里支一管药膏吧,说青草灰大夫就知道,报我的名字就好。” “我带你去医馆。”冯苒苒看着小丫头脸上的伤说道。 小丫头听见冯苒苒的话,害怕的看了一眼冯苒苒,忙转身,又回了潘玉秀的丫头行列中。 潘玉秀有些好笑的看着冯苒苒,掀了下眼皮,嘴角溢着笑,像是在笑话冯苒苒方才的动作。 “姑娘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围成一团的。”汤依云身边的张婆婆远远的看着一圈人问道。 “没什么,一些小事罢了。”方言清开口说话道。 张婆婆虽觉得奇怪,但也懒得琢磨,说道,“快别在那儿傻站着了,日头大,到后院来吧,太太们都在后院说话。”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冯苒苒开口说道,看向张婆婆拜托道,“麻烦张婆婆看见我姑母说一声我先走了。”说完就带着身边的丫头出了院子。 潘玉秀看着冯苒苒的背影,嗤笑了一声,又看向旁边的方言清,问道,“你在发样不错,是哪个丫头做的?” “这个?”方言清也摸了摸头发,说道,“这是我自己胡乱编的。” “原是如此。”潘玉秀说道,“我还说是哪个丫头我借来用两天,原是你自己编的。”说完就扭着身子朝后院走去。 待潘玉秀走后,方言清又站在院子里待上了片刻,心里深感无奈。思想上,情感上,自己是想要完全站在冯苒苒这边的,可理智上,自己又不得不站在潘玉秀这边。如此左右摇摆,模棱两可,连方言清自己都有些厌恶方才的自己,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也让方言清觉得心里上有些的反胃。 自己自诩聪明,所以才能在投奔舅舅后迅速的伪装自己,做出那些应是对的,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可就在方才,自己分明明白在舅母家中,自己不能当着潘玉秀的面反驳潘玉秀,所以选择了委婉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在看到冯苒苒那个眼神的时候,自己还是感觉到了羞愧的,为自己的虚伪和懦弱羞愧,一时间,方言清竟有些想不通,自己的行为究竟是不是对的。 在院子里又站了片刻,方言清就朝自己的小院走去,一路上,方言清感觉无数的杂绪都堆在自己心中,想起书里的那些个为了理想、为了自由勇于追求的人,又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原来事情多而纷杂的时候,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游荡的,方言清走在青石板路上,进了自己的院子,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景色,望了望头顶的半片天空,不由轻笑一声。 第十七章 “姑娘,你怎么了?自昨夜里瞧着就一直面色不好,可是病了?”晴丫头看着大抵方言清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皱着眉头说道。 方言清听见了晴丫头的问,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抵是天不好,犯了夏困,所以乏的慌。” “乏?那可是我来的时辰不对?”一声爽朗笑声传来,声音熟悉的很。 方言清听着声音,忙看向门外,来的人正是丁三娘,还是穿了件群青色的旗袍,头发挽起,一把小扇微微的扇着风,面容含笑的看着方言清。 “三娘来了。”方言清看见是丁三娘,脸上露出些笑容,说道,“这么些日子没来,刚来便说时辰不对,我看三娘是不想来吧。” “姑娘冤枉我,分明是我先听见姑娘说自己乏了的。”丁三娘迈着步子进了屋,慢悠悠的坐在了方言清旁边的位子上。 晴丫头连忙把茶杯放好,掺好了茶,放在了桌上,然后退到了一边。丁三娘看着晴丫头的动作,笑了笑,素手抚杯,端起茶盏,闻了一下晴丫头刚倒的茶水,笑着说道,“还是碧螺春。” 方言清看丁三娘没有问起晴丫头,连面上都没有露出些许的诧异,心中有些了然,说道,“这丫头,是三娘同我舅母开口提的,才拨到我院里来的吧。” “嗯,”丁三娘点了点头,便承认了,“我也就是提了一嘴,你舅母本就有这个心思,我这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说了两句。” 方言清用手枕着下巴,点点头,看着面容带笑的丁三娘,不由的想说道自己的心里话,可偏偏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丁三娘看向旁边站着的晴丫头,说道,“这儿不用你了,我教姑娘念念书,你出去休息会儿罢。” “是,丁先生。”晴丫头听了丁三娘的话,福了福身子说道,然后便转身出了屋子。 “每日三页的算,今日应讲女德篇了。”方言清略支起身子,开口说道,然后便要起身去拿书。 “欸,傻姑娘,”丁三娘忙叫住方言清,“谁要与你讲书了,该看的你自己都看完了,我这会儿同你讲什么。我是看你心里装的有事,把人支出去,你瞧着如何痛快,就一股脑的说与我听吧。”丁三娘见方言清此刻还是有些沉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着说道,“姑娘放心,这做人首先是得管住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也是知道的。” “昨儿嫂嫂和二哥大婚,”方言清微叹了口气说道,“不知为何,我心里乱的慌。” 丁三娘看着方言清皱着眉头,心绪纷杂的样子,问道,“姑娘是心里不喜吗?” 方言清诧异的看着丁三娘,只听丁三娘继续说道。 “一书婚约,便将两人栓住,这样的做法,姑娘心里其实是不喜的吧,”丁三娘笑了笑,似乎回忆到了什么趣事,说道。“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一番话。她说,女人这一辈子太过憋闷,活的着实委屈。男的成婚后还可以去找知己,女人却只能关在这高墙中,求着男人的恩宠。如此不痛快,却还要学着认命,只有想着法子的让自己心里欢快点,才能把余生打发掉。倒不如做只云雀,自由自在的,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 确实没料到丁三娘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方言清眨了眨眼睛,这话中的无奈,似乎就像自己心中的写照一样,甚至比自己心中的无奈还要深刻几分,喃喃的说道,“确实,做云雀好,自由,只不过要做天地里的云雀,不能做这笼中的。”说完,又看向丁三娘,问道,“三娘,这话,是你说的吗?” “不像?”丁三娘扇了扇扇子,眼角弯弯的问道。 “不像。”方言清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这番话听起来无奈的很,而三娘生性洒脱,不像是三娘所说,倒像...”方言清想了想说道,“像是一个关在阔院子的中年,亦或是老年女子,与相公的婚事不和睦,心中无奈却又想着法子让自己看开,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云淡风轻,”丁三娘念了念这四个字,笑了笑,说道,“倒是,她是一个看得开的人。” 方言清不知道丁三娘口中的她是谁,但看丁三娘的神色,应该是一位很重要的人吧。 “姑娘若想做那天地的云雀便去做,”丁三娘轻轻开口,说道,“人生一世,本就苦难险阻繁多,倒不如为自己博一把,万事,我还可以使把力气。” 方言清被丁三娘一番话说楞住了,言语中流露的真心是做不了假的,但是这情谊却重的让方言清有些难以承受。丁三娘对自己的好,自己始终都想不明白,一面之言?舅母相求?可这,都是不值得的啊。方言清看着丁三娘,不解的问道,“可是,我与三娘才相识不过十几日,我不懂,为何三娘愿意这样待我,分明...分明我与旁人也没有什么分别啊。” “姑娘觉得我第一次见你是何时?”丁三娘问道。 “舅母介绍你给我当先生那日?” 丁三娘摇了摇头,“是一年前,你堂姐的婚宴,当时我就觉得你与她很像。” 又听见她,方言清实在有些好奇,脱口问道,“她是谁?”问完又立马觉得自己失言,说道,“我脱口而出,不说也无妨。” “没什么,”丁三娘笑了笑,“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说了你也不认的。” “宫里的?谨...” 丁三娘听方言清开口,忙出声拦道,“好了,知道你聪慧,一下子就能猜出来,说了这么多,这下心里可舒服点了?” “让三娘劳心了,今儿反正张了嘴,我干脆全倒完,也让心里舒坦点,”方言清笑着说道,语气也轻松了些,“三娘可见过冯姑娘?” “前几日才见过。” “那也一道见过我们书店里遇到的那位少爷了吧,说起这个,三娘是不是早知道那位是卫家少爷了?” 丁三娘听到方言清的话,破有些无奈,说道,“姑娘怎么一开口便要冤枉我,那对少爷姑娘的不过回来几日,我也是在卫府碰见了,才知道原来他是卫家少爷。倒是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念起他们来了?” “我也是在昨日二哥和云芳嫂嫂的喜宴上碰到的,”方言清说道这个,又想起昨日发生的事端,不由的微叹了口气,“我与冯姑娘一见如故,想谈甚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丁三娘见方言清又欲言又止,追问道。 “只不过昨日有一桩事端,分明我应该站她那边,但是,我却做了一些可能所谓对的事。”方言清微微低下头,踌躇的说道,“曾经,我也是北平学校里的学生,也学过那些思想,也是和冯姑娘一样的人。可是,不是所有是人都能活的漂亮,无奈才是更多的。” “姑娘这是在劝自己吗?”丁三娘伸手握住方言清的手,“姑娘想做什么样的人,便去做。那些个成婚,礼法的琐事,暂时还轮不到姑娘,姑娘也不必为此烦恼,咱们也得活在当下不是吗?” “可是...” 丁三娘笑着打断了方言清的话,“姑娘此番心中纠结,其实内里已经有了注意是么?只是缺个人推你一把,姑娘不必怕,我陪着你。” 话语声虽不大,却温暖了方言清的心,方言清点点头,说道,“之前冯姑娘说会给我送帖子,请我五日后去卫府,我想着,若是她气我,我便去卫府向她赔罪。” 丁三娘听见方言清的话,开口说道,“赔罪的话,需要我打什么掩护么?例如什么,带你出去品鉴诗书,亦或者带你去见识一下大户人家应这么调度家中琐事,我想着后一项,你舅母应是喜欢的。” “待过几日吧,这两日府上还有得忙,就不要去触舅母的霉头了。”方言清说道,站起身,然后又坐了下来,看向丁三娘问道,“这话也说完了,今日我应学些什么?” “就...插花吧。”丁三娘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前段时间让人送的花呢?还有余吧?” “可没了,这么多日,这烈阳又如此焦灼,花早就枯萎了,扔到院子里当肥料了。”方言清摊手说道,“今儿府上的丫头都没空,忙着准备嫂嫂新婚的第一顿午膳,可没时间再去买花了,今日反正是学不了插花了,三娘换一样教吧。” “换一样...”丁三娘思索了一下,皱着眉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摆件,最后将眼神停留在面前的茶水上,看着茶水犹豫的说道,“不若学制茶?可这样现在已经不兴学了,”又皱着眉头想了想,“要不,姑娘练练记账?”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一副纠结的神色,有些好奇别的姑娘她到底是如何教下来的,遂问道,“三娘教别的姑娘是教些什么啊?” “就教如何伺候人,反正,你应是都不喜学的,”看着方言清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丁三娘笑着说道,“你前段时间瞧见张婆婆教训柳姑娘,我教的东西大抵差不多,但是比她多些,皇宫里的那些规矩更加烦杂,不过她们也想学。” 说起张婆婆教训人,方言清又想起柳云芳手上的伤,问道,“三娘也打人?” “打的,不打不长记性,我比上那张婆婆还要狠一些。” 日日见到都是笑着的,倒是看不出来哪儿凶,比上张婆婆还要狠,那手岂不是要皮开肉绽?方言清正想继续问道,就听见外面的丫头走了进来。 “姑娘,太太派人来,让您去用饭了。” 丁三娘听见话,说道,“去吧,正好我在躺椅上休息片刻。” 第十八章 许是念着新人应增添些新玩意,家中堂屋的桌子从原来的八仙桌换成了红木实木的镂空雕花盘腿桌,桌子是圆的,四条腿不是直直的立着,像是漏勺似的,往里收了一下,再往外伸开。模样活像拿一根绳子硬生生的将桌子的四条腿绑在了一起,上面雕的花纹倒是好看,单看着花纹就知道,这桌子定是不便宜的。汤依云向来舍得花销,方德正不好说汤依云铺张浪费,毕竟汤依云花的钱,大多是自己的陪嫁嫁妆和自己赚来的银子。 此刻柳云芳和方维应是奉完茶回屋还没过来,方言清进屋,发现屋里就只有汤依云和方德正两人坐在桌前,桌子上的菜倒是丰富的很,方言清朝方德正和汤依云福了福身子,唤道,“舅舅,舅母。” “言清来了,坐下吧。”汤依云招呼道。 方言清点点头,坐在了一旁,静静的等着人来。等了许久,也没见着动静,大喜第二日就迟到,倒是稀罕。方德正明显等的有些不耐了,咳嗽了好几声。汤依云听见方德正的咳嗽,朝旁边站着的丫头招了招手,一丫头连忙走上前,就听汤依云问道,“方才你去叫的时候,少奶奶和少爷都开始收拾了吗?” “回太太,小的不知道,我去叫是时候没看见少爷和少奶奶,只是少奶奶在屋里说了一声知道了,马上便来,我就回来答话了。” 汤依云听见这丫头的话,皱起眉头,朝身后的丫头说道,“冬丫头,你去看看少爷和少奶奶动身了没。” “是。”冬丫头福了福身子,刚往外走出去,就看见一行人过来了。 站在门外面的丫头忙走了进来,说道,“太太,少奶奶来了。” 汤依云听见丫头的话,松了一口气,“来了便好。” 那丫头听见汤依云的话,没摞步,仍然低着头,说道,“但是,好像就只有少奶奶一个人。” 方德正听见丫头的话,皱着眉头看向汤依云,汤依云没有移动目光,专心的看着丫头,听见丫头的话,面上也震惊了一番,说道,“这怎么可能?你确定瞧清楚了?” “哼,怎么不可能,你养的好儿子,还说什么奉茶就不来了,午膳补上,怕是早就溜出去了。”方德正冷着声说道。 汤依云听见方德正的话,脸上也有些难看,说道,“老爷朝我哼什么,我又不知此事。” “你不知道?你怕是...”方德正的话说道一半就看见柳云芳进了屋,只好不痛快的将后半句咽了下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来消自己胸口的火气。 方言清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虽然方德正未说完,但这话基本也说的明了了,原来他们连奉茶这么一桩流程也没做,倒是可惜了柳云芳日日挨手心学的规矩,到头来连茶都未奉,白搭了。 柳云芳已经站好在屋子中,穿了件青绿色的旗袍,旗袍上没绣什么大面积的花纹,看着素雅的很,只是袖子上纹了些花样,这唯一的点缀倒是挺好看的。方言清看了一眼,便地下头,转心的看起了自己面前的菜品,自己这个堂兄大有可能昨日进入洞房前就从洞房逃了,跑去找他那些莺莺燕燕流连快活去了,苦了自己这位嫂嫂,应是等了很久,才恍然明白他不会来了。 “母亲,父亲,让你们久等了。”柳云芳福了福身子,说道,“敏然他身体略有不适,不能来向二老问安,我便一人前来了。” 假若前面没有听见舅舅和舅母那一番话,自己倒是真的会信几分柳云芳的这份说辞,虽然看的蹩脚,但任谁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位兄长大婚之日居然敢跑了。 方德正和汤依云此刻心里和明镜似的,但也不揭穿柳云芳的这一番话,毕竟这事大家心照不宣的混过去便过去了。说出来面上无光也是让彼此尴尬。 汤依云笑着说道,“没事,他大抵是前几日日头烈,中了暑,我待会叫厨房里熬些解热汤送到你们院里,喝了会好些。你快坐下吧,坐下咱们就开吃了。” 柳云芳点点头,坐了下来,方言清微微侧头看着身边的柳云芳,才一晚上的功夫,这眼睛上便有了黑影。 方德正率先拿起筷子,然后汤依云也拿起筷子,这下,方言清才把筷子捡起来,动筷夹起了菜。 “这是猪蹄汤,我叫厨房一早炖了,都说对这身子十分的好,快来尝尝。”汤依云说道,让旁边的丫头舀了一碗汤递给柳云芳。 “谢谢母亲。”柳云芳接过瓷碗,笑着说道。 这饭才吃开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一声喊,“敏丫头,我这才刚进院子你就要往屋里跑?未免也跑的太快了吧。” 听见说话的声音,柳云芳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方言清偷偷的看了眼汤依云,她脸上的表情也僵了一下,然后抿了下嘴,大抵也是觉得他回来的不是时候。 “母亲,父亲,言妹妹,”方维走进屋子里,挨个称呼道,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柳云芳旁边,轻笑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哟,你也在啊。” 柳云芳的手抖了一下,面上还是撑出笑,喊道,“夫君。” “来了便好,快拿筷子吃饭吧。”汤依云说道,伸手做着手势,让方维赶紧坐下。 “明日门口守院的多吩咐几个人,没事就不要出去了,还有账房那边,不准给少爷支钱。” 听了方德正一通说,方维眉头紧皱,不解的问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是走哪儿回来的?” 方维听到方德正怒气冲冲的话,抬眼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柳云芳,嘴角咧了一下,说道,“自然是走我屋里出来的,她可以作证。”说着伸手指向柳云芳。 忽然被方维拉出来说,柳云芳的面色还有些尴尬,虽然想尽力粉饰,但还是没能压住脸上的僵硬,只好顺着方维的话点了点头,“是,我可以作证。” 方德正听见柳云芳的话,不耐烦的看了眼方维,又拿起筷子来。汤依云见方德正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也拿起筷子,“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一场闹剧,方言清在心里默默想道,看着柳云芳委屈求全的样子,再看看沉默的自己,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的饭菜变的索然无味。 ### “瞧看苍穹一轮月,枝头满载银桂风。” 珠帘子上串着的珠子被丁三娘拿着团扇轻轻的波动了起来,发出稀碎的哗啦声。 方言清把桌上放着的紫檀取出来,瞧了一眼摇动的珠帘,说道,“三娘不是说休息吗?怎的玩闹起来了。” “哎呦,姑娘,还是我来吧。”晴丫头见了方言清的动作,忙从方言清手上接过紫檀,走到小博山炉前,将盖子打开,拿着小铜柄轻轻的压着里面的香灰。 丁三娘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摇着扇子,懒散的说道,“本来是要睡的,你院子里的鸟忒多了,一直在外面又扑翅膀又叫的,竟反倒把我闹精神些了。”说着抿了口自己放在一旁的冷茶水,锤了锤自己的背,站了起来,“前几日还听卫老太太念叨入睡难,没想到我这立马就感受到了。” “又是前几日。”晴丫头的檀香已经点好了,方言清嗅了嗅气味,感觉放松了些,说道,“你这前几日又是忙我二哥大婚,又是去卫府的,你这分身乏术啊。” “毕竟能者多劳嘛。”丁三娘笑着说道,也闻了闻味道,说道,“你这安神香挺好闻的,早知道你有这个,方才就该让你点上,兴许我就睡熟了。” “三娘觉得这个好闻?”方言清朝晴丫头招了招手,晴丫头将柜子里的袋子取了出来,里面大概还有两个小罐子,晴丫头将一个取了出来,一个又放了回去,“我这儿还余了一罐,今年应是用不完了,明年...若明年还在,舅母大概还要送些新的来,这一罐三娘先拿回去用吧。” “你只管给我说名字就好了,东西你还是自己个留着吧,你本来就没有几样东西,还四处送,你这是真要家徒四壁了么?” “三娘真是,我分明一片好心,还说道我。”方言清撅嘴说道,手指轻轻的抠着倒扣的茶杯底部,说道,“今日,瞧见嫂嫂和二哥了。” “维哥儿今早是才从外面赶回来吧。”丁三娘轻轻拍了下方言清抠茶杯的手,说道,“瞧你的脸色我就猜到了,又不是稀罕事。” “还不是稀罕事?”方言清听着丁三娘的语气,十分震惊的说道,“这还不稀罕?大婚当日没有洞房跑外面去了,这...这。” “这事自然稀罕,但若摊到维哥儿身上,就不稀罕了。”丁三娘抬眼弯了弯眼睛,看向晴丫头,晴丫头立马得趣的说道,“我去厨房断些冰块回来。”说着便抱着食盒出了门,出门的时候还带上了门扇。 “你在这儿待的不久,维哥儿是这里人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秉性这街上的邻里乡亲都是知道的,正经体面人家为了自己女儿着想又怎会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如此放浪形骸之人。” 方言清之和自己这位堂兄相处过一年,第二年他便进京赶考去了,再加上那一年所接触的不多,他不是被关在书屋里看书就是偷偷溜出去玩闹,自己同他根本没有见过几回,虽知道他放荡,顽劣,但具体的相处也没有多久。现在听丁三娘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小瞧了自己这位堂兄了,于是看向丁三娘,问道,“那为何他要去柳姐姐?难道就因为八字” 正十九章 丁三娘点点头,“八字为主,可能还有些其他原因吧,但这确实是最主要的。” “那嫂嫂也未免太多可怜了。”方言清叹道,“本以为嫁个如意郎君,没想到....” “她嫁到你舅舅家兴许还会好一点,”丁三娘继续摇着团扇说道,“她父亲是个什么货色你是不知道,看着敦厚老实,实则奸诈的很,不过你舅母也不是好糊弄的,这聘礼看着虽然够多,够他挥霍一阵子了,但这钱挥霍完后,他就再也没有资格再问你们家要钱。” “挥霍?她父亲?”方言清脑海中想到柳云芳托自己给她母亲递东西的样子,还反复嘱咐别让她父亲看到的话,皱了皱眉头。 丁三娘看见方言清皱眉,摆了摆手说道,“各人的命数,不说这个了,念着也烦。” ### 晴丫头把碎冰放在瓷摊子里,敞开放在屋子里,冷气往上冒,人不禁凑着凉快处近些。宅子了的冰是今年才有的,往年就是让你热着,今年城西的地下冰库里存了许多冰块,价钱虽贵了些,但是纳凉效果奇高,几个太太凑着一堆偶然聊起这个,汤依云又不是一个喜欢落面子的人,这第二日就让厨房里通知人去拿冰了。 潘玉秀最近也安分了许多,每日里早出晚归的,要不是知道她同自己那位堂兄不对付,自己都要怀疑他两是一堆出去玩了。想着,偏着脑袋,看着拿着湿抹布擦桌子的晴丫头问道,“晴丫头,你这两日有东院那边的消息吗?” 方维和柳云芳就住在东院,方言清忽然想到问这一出是因着明日便是归宁了,昨日堂兄吃了饭,应着舅舅说的那些话,出不了门,又给柳云芳发了一通脾气,硬是说这通教训是柳云芳告状告出来的,然后夜里就叫自己小厮端了凳子,从墙上翻了出去。 “少爷今早被老爷派人抓回来了,回来就打了一顿,太太怎么劝都不好使,最后央自己丫头把柳云芳喊过来,求了情,老爷才停手,说还有下次再往重里打,完了还要跪祠堂。”晴丫头说道,把帕子在水盆里拧了拧,“不过有老爷帮少奶奶撑腰真挺好的。” “他那哪是为了柳云芳,他为他自己呢。”方言清的脑袋在手背上滚了滚,然后跳了一个顺脸的姿势,一边感受着冰块的冷气,一边里昏昏欲睡。 晴丫头看见方言清的眼睛又开始眯了起来,忙说道,“姑娘你可别睡,今儿你上午分明同我说好的,下午就练字,我才答应让你上午玩的,你这样,我可要和丁先生打小报告了。” “你不过昨日才见到她,你就要同她站在一堆,亏得我平日里那么待你。”方言清嗔怪的说道,“我就打个盹罢了。” “姑娘就知道同我说,待会儿丁先生来了,姑娘再同她说吧。”晴丫头也不怕方言清,笑着说道,“我去倒水了,待会就来帮姑娘研墨。” 方言清继续头靠着小瓷坛,说道,“说便说,我又不怕她。” “还是稍微怕一怕我吧,不然我可怎么教你。” 方言清听见后面的声音,回道,“三娘每次都听别人把话说完了才肯出声,着实过分,下回再这样的话,一定要自罚一笔钱...”边说道,边把头转回去,话还未说完,便一下止了声,“卫朝?”说完,还确认的轻轻的拿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没睡糊涂阿。 三娘看着方言清的动作有些失笑,“怎么?还以为自己睡晃了神?” 方言清不忍回忆自己被手压乱了的头发,笑了笑,说道。“只是略微有些诧异,不知道,卫少爷为什么,呃...应说怎么到这后院来了。” 卫朝笑了笑,说道,“方姑娘见谅,是我托三娘帮忙的,来替苒苒说句话。”卫朝看了眼丁三娘,又继续说道,“她没见过大院,也没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许多事都小孩心性,给方姑娘惹了些麻烦,还希望方姑娘别往心里去,她心意是好的,只是对这些错杂的关系有些不了解。” 方言清被卫朝的一席话打懵了,半晌才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道,“你这是替苒苒姑娘向我道歉?” “正是?” “可是为何你替她来,不是...我的意思是,”方言清捋了捋这忽然发生的事,昨日自己还在同三娘说,若是冯苒苒还是气自己,自己便去写拜帖,登门拜访赔罪,怎么今日就翻了一个圈,卫朝先来替她同自己道歉了,这事就像掉了个头似的,把自己弄迷糊了,自己现在也晕的紧,说道,“这事本就无对错,一桩小争执罢了,还有你为何同我道歉?苒苒姑娘叫你来的?”边说着,边瞟向了一边的丁三娘。心中疑窦丛生,难不成这是舅母和丁三娘商量好的,给自己和卫朝多相处是时间?这事真是怎么看怎么的奇怪! “我就是个带路的,姑娘可别往我身上想。”丁三娘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问道,“姑娘,你今日写的字呢?我去瞧你写的字,你在这儿同卫少爷说说话。” “我...本打算这会儿写。”方言清说道,看了眼站着的卫朝,后者倒是坦然的看起了自己的屋子,不禁眯了眯眼睛,心里默默将这位卫少爷同自己那位堂哥划作一类人,瞧着人模狗样的,实则心里全是奇怪的鬼心眼,除了长的还有那么些顺眼外,是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其实苒苒不知道我来找方姑娘了,”卫朝眯眼笑了起来,“我是见她回来后有些许的闷闷不乐,又问了她身边的丫头小满才知道这桩事的,这事我也与她谈了一谈,心中是理解方姑娘的,所以就想来同方姑娘说道一声。” “哦,理解?”方言清饶有兴致的说道,端起茶盏,拿起茶杯放在面前,给丁三娘和卫朝各倒了一杯茶。看向卫朝,问道,“方少爷的理解是指我没有帮苒苒姑娘说话吗?” 理解这词用的微妙,也不知他是指理解什么,又是指理解何物,丁三娘专心的烤起了冰,手远远的靠着瓷坛子,游离在事外。 “姑娘,苒苒姑娘来了,我将人迎进来么?”晴丫头在外面喊道,方言清听到晴丫头的声音,奇怪的看了眼坐在面前的卫朝,卫朝很坦然的说道,“我方才说了,苒苒不知道我来找方姑娘了,现在她来,应是想明白了。” 方言清只好点点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快请进来吧。” 冯苒苒今日穿了条海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提了一个蓝色的小包包,抿着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看见方言清出来,自己也迎了上去,正准备张口,就瞧见了屋子里的人,“哥?你怎么在这儿?” “在你前面没多久到的。”方言清说道,伸手招呼道,“进来说吧。” 卫朝看见冯苒苒进来了,将自己面前的茶水递了过去,“怕你犯驴脾气,就想着先来和方姑娘说道一下。” 冯苒苒看着卫朝一副好哥哥的样子,磨了磨牙,小声嘀咕道,“虚伪。”说完看向了方言清,郑重其事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便朝着方言清九十度鞠躬。 方言清被卫朝和冯苒苒接二连三的动作弄懵了,只好连忙摆手,把人扶起来,忙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些坐着。” 冯苒苒鞠完躬站好了,吸了吸鼻子说道,“前日里让你为难了,我光顾着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其他的事,鲁莽了,对不起。” 方言清忙说道,“没事,这本来就是一桩小事,况且,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不能全揽到自己身上。” 冯苒苒听见方言清的话,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现在还生我气?” “本来就从未生气,倒是我怕你心里气我当时懦弱。” “我当时是有些恼,后面朝哥提醒了我一下,我也恍然大悟自己太过自我了。”冯苒苒咬了咬下唇,说道,“不过那个潘玉秀着实讨厌,真是气死我了。” 冯苒苒一直是个坦荡的人,方言清听了她的话,点点头,正准备劝慰,就听见卫朝开口了。 “这世上你讨厌的人千千万,若每个人都气死你,你还要不要活了?” 冯苒苒看向卫朝,又看了看方言清,拍了拍卫朝的背,问道,“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去遛弯吗?溜言清这儿来了?” “碰巧碰见丁三娘,顺路过来了。”卫朝说道,就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既然已经无事,我就走了吧。” “你不说算了,我去问言清,”冯苒苒说道,转头看向方言清,把刚才的事就一笔揭过,问道,“言清,你说,我哥来找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来替你向我道歉。”方言清看着冯苒苒又看了眼边上溢着笑的卫朝说道。 冯苒苒听见方言清的话,皱起眉头,“你会好心专门为我跑一趟,这不是你的作风啊?”说着又看了眼一脸茫然的方言清,说道,“你该不会是喜欢言清吧?” “噗,”丁三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方言清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挂的有些惶恐,卫朝冷笑了两声,说道,“下次见到姑母,我一定要叫她把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收起来。” “你才乱七八糟,我的书不乱,”冯苒苒回道,“那你说,你来找言清做什么?一定不是为了我的事。” 第二十章 “卫朝,你来了,”话刚说完,就看见身后的一行人,周东睁着眼睛,高兴的握着方言清的手,说道,“谢谢,谢谢。真是谢谢方姑娘愿意来。” 刚刚卫朝被冯苒苒质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引着所有人来到这处废旧院子,才踏进院子就看见周东立在院子里,看见一行人就是一副菩萨降临的样子,把方言清吓的连忙看向冯苒苒。 “东哥,你谢什么啊?”冯苒苒把周东的手捉下来,问道,“话说,这儿不是学堂后面的废弃仓库吗?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你们不知道?”周东听见冯苒苒的话,楞了一下,遂即看向卫朝,问道,“你没说?你没告诉她们?” “告诉什么?”方言清问道,看向远远站着置身事外的卫朝。 卫朝耸了耸肩膀,“人给你带来了,要说什么自己说吧。”说着就往屋子里走去。 周东看着卫朝撂下话,就进了屋子,只好看着方言清说道,“是这样的,方姑娘,我想在卫家学堂后面偷偷的办个夜私塾,缺教员,你时常在我那儿买书,所以我就想到了你,想着托卫朝来给你说一声,看你愿不愿意来帮忙。” “这事我可以啊!你怎么不叫朝哥同我说一声!”冯苒苒听见周东的话说道,刚说完,又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前面不是有外祖母出资的学堂了吗?为何你还要偷偷办个什么夜私塾?” “卫老夫人的学堂自然是很好的,只是...”周东看见冯苒苒有些难开口,“只是,还是有些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周东就是知道你要追问一大堆,才叫我不要告诉你的。”卫朝走了出来,拿着一个布口袋出来,扔到周东怀里,问道,“这屋顶的洞怎么还没补?” “哪里找人啊,动静又不敢大了,这洞八成是补不了了。”周东接过包袱说道,“你轻点,我好不容易弄来的粉笔,小心给我扔断了。” “什么叫我要追问一大堆!”冯苒苒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妹妹,我错了,你别听卫朝那混蛋添油加醋的胡说,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不愿意。”周东劝道,“再说我在你们卫家后面办学堂,这事我也不好意思同你讲啊。” “那你就好意思同朝哥讲!” “他他他...”周东结巴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个学堂不收学费,免费办的,想着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又管不住嘴,所以开始没想着告诉你。”卫朝说道,刚说完就瞧见周东一副祖宗你快闭嘴的表情,抬头看向门外,说道,“三娘,你不进来,一直站在门外做什么。” “怎么还有人?卫朝,亏你还是我兄弟,怎么做个事这么不靠谱。”周东听见卫朝的话,不禁埋怨道。 “我本想着就立在外面就好,做什么非要把我喊进来。”丁三娘摇着扇子进了院子,朝周东笑了笑,唤道,“真是打扰了。” “买书很多的那位丁姑娘!”周东看见丁三娘笑着说道,“不打扰、不打扰,人多好着呢。” “哟,这会儿又好了。”卫朝淡然嘲讽道。 周东朝卫朝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笑着同面前的姑娘们鞠了鞠躬,说道,“姑娘们好,这学堂是我忽然想到的法子,想给没钱念书的小孩,出个念书的地方,不收费用,挑傍晚时分的时候授课,现在就我和卫朝两人,人手调配不开,所以想请诸位帮帮忙,我这儿的钱不多,出一月三两银子,就当给姑娘们买零嘴的钱。姑娘们可愿留下来帮个忙。” “我反正没事,”冯苒苒说道,“还叫什么夜私塾,我还以为你夜里授课呢。” “开始也想过,这不担心你们夜里出不来嘛。” 方言清听见周东的话,皱了皱眉头,这心是好的,只是自己不知自己应当不应当答应这件事,这样的事,舅母应是不喜的,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也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这两年自己还没有做过忤逆他们的事情。 “我...”方言清微微张口,微微吸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不知道该如何出来,一般傍晚时分,我要到堂屋里同舅母、舅舅一起行饭,日日里出门舅母也会起疑。” “如此的话...”冯苒苒微微仰起头,思索起来,看着方言清,忽然想到了一点子,拍了下手心说道,“不若我每日里写个帖子,请你来卫府做客吧。” “哪有每日里都写帖子做客的,也不动头脑想一想,”卫朝拿着扇子柄敲了下冯苒苒的头,冯苒苒被打的疼的一叫,连忙还手,无奈身高差距,只好被迫承认失败。 “苒苒姑娘的法子不错。”丁三娘用团扇轻敲了下下巴,轻轻弯了弯嘴角,“卫老夫人的寿宴不是还有一月余麽,就说老夫人喜爱言姑娘,所以隔几日都要见上一见,我也帮助老夫人筹备寿宴,刚好把姑娘带上,见识见识。这事就由我来说吧,只不过,日日来是不大可能,只能抽些日子来。” “那...单双号?”周东问道,“单日来,双日不来?” “多了,”丁三娘摇了摇脑袋,“十日能有四日就顶多了,按照这儿的规矩,未出嫁的姑娘时长往外跑是要传闲话的。” “啊~”冯苒苒有些哀叹,“这儿的规矩也忒多了,”说着握了握方言清的手,看向丁三娘,问道,“三娘,那要提前带言清去看一眼外祖母麽?毕竟是拿外祖母当借口。” 丁三娘点点头,“是要去见一眼,过几日我来再说吧。” “这事可以交给我,”冯苒苒立马说道,看向方言清,问道,“言清,你这几日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接你去看我的院子,顺便见我外祖母。” “你别见到外祖母,一不留神就把我们在后面办学堂的事给抖落出去了。”卫朝说道,拿折扇挡着嘴,微微打了打哈欠。 “我才不会!”冯苒苒说道,看了看天,朝卫朝说道,“哥,请客吃饭!” “干嘛叫我请客吃饭?” 冯苒苒回道,“大家都帮你忙,自然要你请客吃饭!抠门,连饭都不请!” 卫朝听见冯苒苒的话,有些失笑,正想反驳,就看见旁边笑的眼睛弯弯的方言清,微叹一口气,“罢了,说吧,去吃哪家的?” 旁边的周东不可思议的看了卫朝一眼,往后退了两步,“你还是卫朝吗?居然就这么算了?你居然吃亏了?” 卫朝看着周东的动作,抿了抿嘴,正想开口,就听见那人兴奋的说道,“去最贵的那家鸳鸯楼!难得宰卫朝一笔。” “难得?”方言清看向冯苒苒,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这么困难?值得你们这么开心?” “那是。”冯苒苒点点头,认真的说道,“言清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哥哥,最是精明,人还聪明,从小我就被他欺负,欺负完我,还装的一副乖乖的样子,家里的长辈都被他的虚伪骗了,每次还要训我!真是十分过分!” 方言清听着冯苒苒的描述,不禁笑出了声,问道,“那你不同长辈解释么?” “自然是解释了,可是长辈都不信我,只信他的话,”说道这个,冯苒苒感觉自己委屈极了,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同你说,有一回子,我去姑母家中,也就是他家里玩。明明是她把姑母的香水把碎了,他还拿帕子把地上的香水擦了,叫我去洗帕子,我本着一副好心肠,就帮他洗了帕子,还晾了起来,结果一会后,我母亲同他母亲回来,他一开口就说,‘母亲,你们别怪妹妹,是我没看好她,让她不小心把你的香水打了,你要骂就骂我吧。’他当时说完我在旁边就傻眼了,我连忙说,不是我打碎的,我只是帮他洗了个帕子。结果他立马就说,‘对,不是妹妹打碎的是我打碎的,她就只洗了个帕子,她只是觉得香水好闻。’我真是百口莫辩,最要命的是,我的手洗过帕子后,身上沾了很多香水的香味。我当时在旁边看着我母亲的脸黑了一大半,我真是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方言清笑出了声,一边喘着气,一边帮讲的十分气愤的冯苒苒顺着气。 “你还笑,我可是委屈死了。”冯苒苒撅着嘴,继续说道,“就为这个,我回去后在家里被我母亲打手心,打了十几下,好不容易捱到父亲回来才算了的。”说完还看向卫朝,补充的说道,“所以一定要小心他,你别看他长的还行,把那些年轻的女学生迷的神魂颠倒的,实际上内心里他就是个混蛋!” “有你这么说兄长的吗?”卫朝开口说道,眼睛看向笑着的方言清,方言清也看着卫朝,微微扬了扬下巴。 “还好出门的时候,舅母身边的丫头都是看见了的,不然还要叫晴丫头回去打招呼。”坐在酒楼的雅间中,方言清正坐在窗户边上,伸头一望就可以看见下方来往的人流。 第二十一章 “管的这么严啊,”冯苒苒拿着菜单,嘀咕道,转头问向方言清,“言清,你喜欢吃这家酒楼的什么菜?” “我没有来这酒楼吃过饭。”方言清听见冯苒苒的问,回答道,笑了笑,继续说道,“你随便点吧,我没有什么忌口的,只是有一点,不能吃太辣的,但是点了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在茶水中涮一下,就好了。” 冯苒苒点点头,拿着笔转了一圈,看着一边站着的晴丫头仍然站在方言清后面,开口说道,“那个,小晴姑娘,你也一起坐下来吧。” “这怎么行,”晴丫头听了冯苒苒的话,连连摆手,说道,“我是奴仆,你们是主子,哪有奴仆和主子坐一起的。” “我们都不兴这些的,”冯苒苒说道,拍了拍身边的小丫头,“你看,小满就坐在我旁边的,你也坐下吧,不然看着多怪啊。” “坐下吧,就当是在我院里,把门一关,没有人会说道的。”方言清也轻轻开口说道。 晴丫头听见方言清也开口来了,点了点头,有些局促的坐在了方言清旁边,冯苒苒看着自己喜爱的菜品,毫不客气的打着勾,一页下来,没有几道菜品是冯苒苒未打钩的。 “你真是一点也不心疼啊,”卫朝开口无奈的说道,“你点这么多吃的完吗?” “你管我?这么多人,当然吃的完!吃不完大不了我打包回去!你放心,我是不会浪费粮食的!”冯苒苒这么多年难得碰到一会能宰卫朝的的机会,这么难得的机会,自己自然要好好利用了。 方言清在旁边看着冯苒苒一直动手勾菜的动作,不禁抖了抖,劝道,“够了吧,确实有些多了。” “够了吗?”冯苒苒听见方言清也开口了,自己看了看自己划的菜单,点了点头,“那好吧,就点这么多。”说着便把菜单递给了小二,眼睛又看向了卫朝。 卫朝看见冯苒苒的眼睛看上自己就知道她又开始打小主意了,问道,“做什么?请客还不够?” 冯苒苒清了清嗓子,一边摇着脑袋一边开口说道,“听闻,这荣城过几日要来一个戏班子,就在城东旧戏台里唱戏,还听闻那个戏班子是陈家班,我还听闻...” “直接说事。”卫朝看着冯苒苒打断了她的听闻,说道。 听见卫朝的话,冯苒苒自然的说出去了要求,“哦,请我们去看戏呗。” 陈家班要来荣城唱戏的事情方言清也听说了,这个戏班子的木兰从军十分出名,幼时父亲曾经带自己去看过一回,虽只是见过一回,但留给自己的印象却十分深刻,而且,这个戏班子最为出名的还是自家的班主是位女儿郎,虽说是女儿郎但手段丝毫不逊色于男子,她带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的,居然还闯出了一番名号。许多人都喜爱他们的戏剧,争相购买他们的戏票。 “听说这个戏班子的戏票一票难求,还是不麻烦了吧。”方言清开口说道,这请吃一顿饭,聊表谢意已经足够,再论其他的要求,就有些得寸进尺了,实在不好。 “不麻烦的,”冯苒苒摆摆手,说道,“你可别小瞧他,厉害着呢。” “欸,”卫朝长叹一口气,“如此胳膊肘往外拐,真是不枉我以前那么欺负你。” 方言清才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了,笑了起来。 卫朝沉吟了片刻,说道,“就如此吧,陈家班大约三日后才来,等开戏又要两日,到时候我把票给你,你再拿去给言清。” 方言清抬头看了卫朝一眼,又转头看向冯苒苒,冯苒苒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捂着嘴,弯着眼睛,说道,“我就说吧,他有的是办法。” ### 回到院子里时天色已经黑了一半了,丁三娘一路同方言清走着,卫朝和冯苒苒在岔路口就同方言清和丁三娘分开了,方言清脸上带着笑意,心中也轻快了许多,这种轻快是自己以前没有过的,很遥远,却又有几分的熟悉。 “姑娘很开心?”丁三娘偏头看着方言清,笑着问道。 “嗯!”方言清点点头,嘴角上扬,捂着胸口,说道,“这儿,很开心。”说着吸了吸鼻子,把头埋在丁三娘的肩膀上,眼睛有些泛酸,带着鼻音说道,“我好久都没有过这般感觉了,久的我都快忘了。”说完,连忙用手背去抹自己的脸。 “姑娘。”丁三娘开口唤道。 方言清抬起头,撑着笑,说道,“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切开心的如同在梦中一般不切实际,我害怕梦醒了,其实我还在原地。” 丁三娘温柔的笑了起来,“若是梦,便去做心中想做的事情:若是醒了,还有我呢,莫要怕。”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的笑,点了点头,“嗯!” “还...还有我。”晴丫头也开口说道,羞涩的笑了笑,“我也陪着姑娘。” 星夜点点,衬的景色多了几分温柔。直陇南到荣城两年间,心中的欢喜头一回又活了。 ### “哥,你是不是对言清有意思。”冯苒苒坐在天井上,光着脚丫,扭头看向卫朝问道。 “你脑袋都装着什么呢?看多了?”卫朝拿起旁边果盘里的苹果咬了一口,看着天上的的星星说道,“只是觉得...她挺好的罢了。” “挺好的,嘁。”冯苒苒小声的说道,“虚伪。” “骂谁虚伪呢?”卫朝嚼了口嘴里的苹果,一手撑在身后,说道,“听说你们社团...” “啊呀呀,不准说!”冯苒苒乱叫道,“你答应我的,不准说出去!你敢说出去咱们的兄妹之情就这么断了!彻底的断了!” “我什么都没说,你急什么。”卫朝笑着说道,听着院子里的蝉鸣声,卫朝仰头看着苍穹不由的发出了一句感叹,“愿明日之中国也如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璀璨夺目。” ### 柳云芳虽然样貌不出挑,但性子是没得话说,自婚后的几日,方少爷死命的往外面跑,按说把她的脸丢尽了,要是隔一般的女子,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上告婆婆,下收拾外面的莺莺燕燕,但她倒什么也没做,也没摆着个臭脸。方维每次喝的醉熏熏的回来,她还去熬醒酒汤,伺候人收拾好了自己才会出去忙自己的事。 汤依云看在眼里,自己心里也觉得过意不过去,遂又送了柳云芳几批缎子,说让柳云芳赶一些新制的衣物出来。织锦的盘丝扣子旗袍做了几个,柳云芳念着方言清,也给方言清送了一件做好的成衣,说是问了之前的成衣裁缝,照着以往的尺寸做了的。方言清收了礼先是谢过,再取了一只青玉红珠吊坠刻着孔雀翎的簪子,装在了木盒里,拿给了送衣服来的丫头,托她递给柳云芳。 待人走后,方言清才拽着晴丫头的衣袖,问道,“今日里归宁,是嫂嫂一人去的还是...?” “少爷没去,喝醉了,耍酒疯,少奶奶就没叫他,”晴丫头说道,把柳云芳送来送来的衣服收到了衣柜子里,“这般做法倒是没什么,不过,我听见好多人说少奶奶闲话的,听着恼人。” 丫头们在背后议论柳云芳是不能避免的事,毕竟柳云芳有没娘家撑腰,在婆家又不受相公待见,难免不会有丫头动了歪心思,要往方维身上撞。 方言清笑了几声,翻了一页书,现在方言清看书都不避着晴丫头了,说道,“还有好多人说我闲话呢,你若早些时候跟了我,那岂不是听的烦死。” “还有人说姑娘?我听见了定要同她理论!”晴丫头听了方言清的话,立刻说道。 方言清笑了笑,安抚道,“现在没人说了,人嘴巴只有一只,都说嫂嫂了,自然没空说我,”方言清看着晴丫头转着身子找事情做,忙摆手,说道,“坐下罢,这屋子你一天擦两道的,干净着呢。” 晴丫头听了方言清的话,坐了下来,撑着脑袋看方言清看书。方言清看见晴丫头盯着自己看,问道,“你要看吗?我给你拿本看。” 晴丫头摇摇头,笑了笑,“姑娘看就好,我不识字。” 方言清听到晴丫头的话,翻书的手停了一下,抿了抿嘴,把书合上,“那我们聊聊天吧,我教你识字。” 晴丫头连连摆手,“不了,这样太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反正后面不是要去学堂教人麽,你也一并识字吧,左右教几个也是教。” 晴丫头听到了方言清的话,忽有些好奇方言清为何答应了周东,自己在方言清身边不算久,但也明白方言清不是一个喜欢蹚浑水的人,略带些疑惑的问道,“姑娘为何答应了周少爷他们这事?若是太太知道了...” 方言清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桌子上敲着,将书本放在了一旁,“我也想过这事让舅母发现了会应当如何,可是我听他们说的时候,我内心是无比向往的,我十分清楚我去会感受到快乐,便下了决心,去做一会,没准等他们走后,我就再也找不到这种时光了。” “冯姑娘他们会走?” 方言清点点头,他们本来就是回来为卫老夫人祝寿,等老夫人寿诞一过,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北平,回临安,回上海吧。这些方言清一开始就知道,终究是过客,自己却失了心,“都会走的,他们在这小城里呆不长,是翱翔的雄鹰,而我就是院里的麻雀,南归时让我听听北方的景色已然很好了。” “姑娘若是嫁给卫...”话说到一半,晴丫头就看见方言清的眼神看向自己,正欲改口,就发现方言清低下头,轻声笑了笑。 “舅母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第二十二章 这一嫁人,便换了天地,自古便有夫为妇纲之说。既然有如此说法,自然都是仗着男人过日子,一场婚事,两家联姻,端的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的事。古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个门当户对,这攀高枝则是难的很,多少姑娘想一嫁就成为阔太太,但有这种运气的终究是少数,这也是府里的丫头爱在背后说柳云芳闲话的原因之一,她们见柳云芳嫁给少爷,心里不免有几分嫉妒,想着自己家境同柳云芳也差不了多少,她长的又不出众,凭什么她就能嫁进来当少奶奶,而自己却要在下面伺候人,故心有不甘。 这种盼着男人的活法,方言清心中是不喜的,也可以说是不屑的。年幼时,自己也曾豪气万千,想着以后要做那女中豪杰,自己的婚事,凭什么让一群男人来挑选,自己为何不能来挑男人。只是自己的想法是好的,实践起来有诸多不宜,当日被退婚,自己一口答应,本以为就是一桩小事,没曾料到,这闲话就如同野草般蔓延起来,不过就是被退个婚罢了,却被人如此说道,自己身为一介女子,身在此境地中,想逆流而去,却是难上加难。 “别把自己寄托给嫁人,值不得。”方言清轻笑着说道,“况且,我也不差,犯不着往他身上扑。” 卫朝,卫老夫人的三少爷的独子,据汤依云说家中从了商,现在上海银行做行长,还是上海商会的主·席。他自己则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长相俊美。这样的人,家世好,长得好,命好,见过的人形形色色的,什么样的没见过。自己若是同汤依云想的一般,没脸没皮的往上凑,那成什么了,方言清拉不下这个脸,宁愿没人要自己,也不愿意凑上去丢人。 晴丫头听见方言清的话,抿着嘴笑了笑,说道,“姑娘愿意怎么做便怎么做,我跟着姑娘就好。”说完又咬了咬下唇,皱着眉头,问道,“姑娘可知道太太房里的敏姐姐?” 敏丫头,方言清忽然想到了某日夜里扎着两个小发髻的小丫头,一手提着灯笼,一眼看着自己的样子。方言清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了?她一直都是给舅母跑腿的,你怎么问起她来?” 汤依云身边的丫头有五个,婆子有一个,看着人不是很多,但是在荣城里论起来,也是头几份了。张婆婆是一直跟着汤依云的,听说之前是汤依云母亲的丫头,后来一直在管教汤依云,汤依云出嫁到舅舅家中时,张婆婆嫌弃舅舅家生的简陋,担心汤依云身边没有拿手的人,故跟到了舅舅家,后面就一直没有离开。五个丫头里面,最受倚重的就是冬丫头,是汤依云的贴·身丫头,生的伶俐,会说话,什么时候该聪明什么时候该愚钝都处理的十分的好,其二的丫头就是青叶,是家生子,张婆婆的侄女,也颇受汤依云青眼,据说这名也是汤依云取的。剩下的三个都是粗使丫头,敏丫头是其中资历最浅,最后跟了汤依云的。每日里立在门口传话,守门是她常做的,偶尔会让她来送送方言清回院子里,但次数也不多,所以方言清听见晴丫头说,也只是有了个大概印象。 “她人挺好的,之前我才被叫到姑娘身边,心里忐忑不安,她还安慰我。”晴丫头说的很小声,“她还说姑娘性子好,叫我无需担心,只是好好服侍,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 方言清听见晴丫头的话,点点头,看着拿手指搅着手帕的丫头,问道,“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晴丫头轻轻的点点头,说道,“少爷今日夸了她一句好看,太太有些不太高兴,叫张婆婆命人打了她几棍,给赶到厨房去了。我听说打的破为严重,现在她被扔到了柴房去,身上也没个什么药物,我想...我想...” 自己这个堂兄大概又是为了同舅母赌气,故意夸给舅母听的。舅母这人,宁愿错杀一千也不肯拿他儿子来验证是否真假,即使心中不确定方维是否是真心夸,心中也要当做真心来处理。不过因为一句好看,挨个打给丫头们长个记性正常,赶到厨房去,还把人扔到柴房里,实在有些过于了,心下想到,方言清抬眸问向方言清, “二哥他只夸了句好看,舅母就赶人了?” “还...还说敏姐姐中的敏字和自己字里的敏字搭的很,也是难得的缘分,改日也可以娶了,左右上一个都是这么回事,敏姐姐长的还好看些。”晴丫头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睛上带上了雾气,“姑娘,这话再混也是少爷说的,敏姐姐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不是她说的,舅母也要算在她头上。”方言清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敏丫头一直是一个安静的丫头,少言寡语,舅母的几个丫头中,自己一直都挺喜欢她的性子的,青叶心机过重,冬丫头也是心思过深,其他几个又是木呆呆的。方言清看着晴丫头,叹了口气,“这事我也说不上什么话,张婆婆打的她重麽?” “说是拿的很大的木板打的,挨了二十几下,声音大的院子外面的都听的到,后来人晕了,就叫几个小厮拖到柴房去,张婆婆还说了好长一通话,说这就是勾yin少爷的下场。”晴丫头说着,泪珠就滚了下来,一边拿着锦帕擦着脸颊,一边说道,“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连话也没说两句,怎凭空污人清白。” 晴丫头虽受过几月管教,但到底没有在大宅院里呆过多久,对于这些个吃人的暗矩都看不惯。方言清看着晴丫头通红的眼睛,说道,“莫哭了,要不然我们待会去看一眼敏丫头,上回我同嫂嫂送的膏药还有一罐,给她擦上,兴许能好的快些。” 晴丫头听见方言清的话,止了泪珠,连忙摇头,“怎可让姑娘破费,我...我拿我这月的月钱买些草药。” “好啦,我放那儿反正也无用,再说现在刚过正午,所有人忙完正在歇息,等你去买了回来,人家又开始忙起来了,咱们还怎么偷偷去递药膏?”方言清说道,站起身,在书架的木盒子里,将ya在最底下都积来了灰尘的药膏拿了出来,上一回给柳云芳拿药膏的时候,本来打算也一并给了,只是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方言清用手拍了拍灰,上题着,‘不闻落花语’,闻花香、见花型,不闻落花语,当时自己心中万念皆无,只有一字悲,一心念着凄凄惨惨,便在药膏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现在想来还有些好笑,怨艾之意跃然纸上。 “姑娘,外面日头大,要不要打把伞上?”晴丫头翻出一幅绣着玉兔卧于桂花树下的团扇,转着头问向方言清。 “从院里出去,沿着小路走,都有树荫笼着,晒不着太阳,再说日头好,暖暖身子也好。”方言清说道,接过晴丫头递的团扇。 晴丫头把门掩上,跟着方言清往外走去,柴房在厨房的后头,若是走厨房的兴许要绕一圈,但是柴房距方言清的小院来说少了绕的那一转,走母亲院里过去,绕过一个小池塘便到了。 这个小池塘实在不大,就两间小屋子那么大,养了些鲤鱼,汤依云以前的宅子很大,听说刚来这儿时嫌弃这院子里一团死气沉沉,把后面的一户的小院子买了下来,招来瓦匠、工匠,把墙壁打破,这次把后院扩大了些,还央人挖了这个池塘。方言清踩着青石板台阶踏过了池塘边上,底下的游鱼都躲在莲叶底下,巨大的莲叶就像一片巨大的盖子,替游鱼挡着阳光。 “这莲花长的不错,不像我院子里的,死的死,不开花的不开花。”方言清看了眼玉立在荷叶脉络上的淡粉色花瓣,被吹来的风晃了晃身子,摇曳着却有几分美意。 “许是姑娘坛子里的莲花在偷懒,过几日等她想开了自然就开了。”晴丫头在方言清身后,帮方言清提着裙摆说道。 过了小池塘,再走上几百步,穿过树荫,就能到柴房了。柴房的门未落上锁,这儿本没有什么人来,偏僻的很,只有厨房里的人要抱柴了,才会把厨房后面的小门打开,到这个院子里来抱柴。现在厨房里的人都在歇息,应是在午睡。方言清慢慢把厨房推开,用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一股子霉味混着潮shi的水汽,难闻的很,拿着锦帕捂着鼻子,屋子里暗的紧。方言清看着里面躺着人,楞了片刻,忙走过去,蹲在旁边用手去测人的呼吸。 感受道怀里的人微弱的呼吸声,方言清紧张的才喘了口气,“还活着。”方才虽听晴丫头说打的很,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如此狠。自己进屋的那一刹那还以为这人的命都没了。 晴丫头立在旁侧,慌张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双手握着锦帕,看着方言清,“姑娘,我...我...敏姐姐她...” “没事,你帮我把那里的柴清理一下,我看看她身上的伤。”方言清指着进门处比较空旷的地方朝晴丫头说道。伸手将敏丫头的上半身扶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滚tang的温度吓了方言清一跳。 晴丫头连忙就在手上的锦帕,把地上的柴渣用手扫走,方言清将人放在地上,招了招手,让晴丫头抱着敏丫头的上半身,自己轻轻的将敏丫头的下裙轻轻褪下来。下裙不好褪,大概是打的时候血肉黏在棉布上,本来晕乎乎的敏丫头被疼的叫了起来。晴丫头看着敏丫头身上的惨状,眼泪啪嗒啪嗒的滴了下来,方言清也觉得心悸,这么狠的手,也不知道张婆婆是如何下的了手的。 第二十三章 “这附近有清水吗?”方言清看着敏丫头身上的伤,问向晴丫头。这里柴房堆的都是柴火,自己也是第一次进这里面来,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她用清水擦洗一下再上药膏。 晴丫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那边上立着一个大缸,那里面兴许有水,我去拿锦帕浸shi些水来。”晴丫头说道,便轻轻的把敏丫头的头抬起些,快步走出去。 敏丫头被这么一折腾,早已经恢复了些意识,眼睛眯着,小声的唤道,“姑娘,” “我在,”方言清俯着身子靠上去,安抚道,“没事,我待会给你上点药膏,过几日,你这个便能好。” 敏丫头扯着苍白的嘴角,笑了笑,说道,“劳烦姑娘费心了,我不碍事,姑娘是主子,不能伺候我,会脏了姑娘手的。” “什么脏不脏的,不许这么说道。”方言清轻轻说道,“晴丫头说你照顾过她,听见你受伤着急坏了,才告诉我的。” 话音刚落,晴丫头就拿着仍然滴着水的锦帕进来了,蹲在了一旁,把锦帕递给方言清。 “会有些疼,你忍忍。”方言清说道,轻轻拿帕子擦着伤痕,这也是方言清第一次见这种事情,虽然汤依云之前心情不好也拿丫头撒过气,不过那也只是罚跪,打手心,打耳光都是少之又少。这几日自己堂哥给她积压的怒气,倒把敏丫头当出气筒了。 “姑娘,你莫要拿手,恐脏了手,你倒些在上面就行。”敏丫头微微扭着头,唤道。 方言清听着心里难受,将手臂上的袖子撩起来,撑着笑脸说道,“没事的,我用帕子擦。”说着,用锦帕沾着些药膏,轻轻往敏丫头身上抹去,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薄荷味,这焦热的夏日,若是不干净帮敏丫头把身上的伤处理好,免不了化脓、腐烂,若是严重了,恐怕之后连路都走不了。不过这力道控制的好,无论在难捱,总是死不了人的,待下午时要煮晚饭了,叫人来看一眼,命掉着他们就不怕。 “姑娘,敏姐姐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啊?”晴丫头耷拉着脑袋,跟在方言清后面,问道。 “这落下病根是难免的事,把命保下了就很好了,”方言清说道,伸手把烛台点上,将锦帕放在烛火上,待燃烧起来,松了手,任它在地上燃着。‘姑娘大恩大德,敏丫头没齿难忘。’方言清想起走的时候,敏丫头艰难的撑着上半身,虚弱的朝自己许着诺的样子,眼睛有些泛酸。在晴丫头没跟着自己时,她是唯一一个会问自己心里是否难受的人,这么好的姑娘本该笑着去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这么大好的年纪,却...方言清闭了闭眼,人微言轻,自己何尝不是同她一样,被无形的枷锁,锁在这大院中。 “姑娘这是做什么?”晴丫头看着方言清的动作,问道,“姑娘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我们去帮过敏姐姐?” “嗯。”方言清点点头,“我一外来客,做这些事,在舅母眼中可算做忤逆,心里不喜,那我无法,以后也会收拾你们。” “姑娘,我有时候想不通。”晴丫头茫然说道,看着方言清站着有些消瘦的背影,把跑到嘴边的话咽下,弯着身子,拿着小扫帚将地上的灰扫到了小筲箕里,默默的转身掀开坛子中的荷叶,将灰倒了进去。 傍晚,汤依云身边的丫头又来叫方言清去行饭,这丫头应该是新调上去的,瞧着眼生。方言清多看了两眼,开口问道,“叫什么名?” 小丫头福了福身子,应声答道,“小的春晚,太太给取的名,才进府里没多久。” “春晚,春se有意晚来香,倒是个好名。”方言清摇着团扇悠然说道,看着小丫头的年岁小的很,大抵才十六岁,面色有一团孩子气,眨了眨眼睛,忽问道,“你知道太太身边之前来跑腿传话的丫头去哪儿了吗?” 春晚的面色呆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听说犯了些错,罚走了。” “哦,原是罚走了,”方言清虐带憾意的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小丫头一眼,笑了笑。 饭桌的正中间放了一大坛子的碎冰,屋子里极为凉快,大圆桌上摆好了吃食,方言清喊了一声舅母,便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汤依云今日的面色不好,眉目间都含着怒火,轻扫了一眼舅舅所在的位子,没人,大概又去哄小老婆的。本来像舅舅这类的官,有一两个妾室也是无妨,无奈汤依云管的紧,不要外面的女人进院子,方德正拿汤依云没法子,就在外面给那位置办了一个宅子,供那位住,自己时长跑出去哄着。 那姨娘,姑且先这么叫着,毕竟方言清一直只听说过那位的事迹,却没见过真人。那位夏姨娘也是为狠角色,据说是勾栏里唱小曲的,不知怎么一来二去的就和方德正勾搭上了,也不知是给方德正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方德正动了纳妾的心思。汤依云自然是不允的,但身为正妻,又要拿出宽厚的气度来,不然会被旁人说道,一来二去的商量,最后把人安排在了府外。 “这爷俩还挺像,都被外面的妖精迷了眼。”汤依云一边说道,一边拿着瓷勺舀着汤,说着看向了柳云芳,大抵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惜,说道,“云芳你也不必恼,外面的终究是外面的,见不得人的货色,生不出孩子,人老珠黄后,哪还指望的上男人会把心放在她身上。你呀,只要能给我们家添个男丁,自然就没人能趴到你头上了。” 今日的汤咸了些,方言清咬了一口肉丸子心中感叹道着菜式的陈旧,低着头,专心的吃着菜。 “言清也是,这嫁人之后,在婆家立足的根本就是为婆家延绵子孙,知道吗?”汤依云看着方言清,面含关切的说道。 方言清笑着点点头,乖巧应道,“知道了。” 汤依云看着方言清,眼带笑意,“听说昨日里冯姑娘来找过你?卫少爷也一同在?” 方言清点点头。 见方言清点头,汤依云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都笑的多了几条,“果然年轻人聊的到一堆,这么说了那你们也算好友了。” “什么好友?姑母笑的这么开心,可是有什么趣事?”潘玉秀朗声进来,手腕上的金镯明晃晃的两眼,几个镯子随着手腕的摆动发出了悦耳的响声。穿了一件亮眼的朱红色旗袍,脚上凳了花瓶底的高跟鞋,头发尽数挽起来,插着簪花,青绿色的,明黄色的,点缀的十分华丽,耳朵上吊着三颗翡翠石,随着身子的摆动,轻轻的摇晃着。 “玉秀来了,前日里听府里的小厮说你出去了,也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倒是让我担心了许久。”汤依云说着,挥了挥手,旁边的丫头连忙搬好凳子,摆好碗筷。 潘玉秀侧了侧身子,缓身坐到了椅子上,笑着扫了眼柳云芳和方言清,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允州知州的夫人叫我去了几天,说是许久不见想的紧,我这一身都是她置办的,还送了我些簪花。” 汤依云听了潘玉秀的话,眼皮子跳了下,身子微微侧了些,笑着问道,“玉秀还认识允州的知州,正五品呢。” 若是其他地方的巡抚汤依云或许不会太在意,可这允州,正管的地界里就有荣城,汤依云听见潘玉秀念到,难免不动动心思。 “我爹认得,说是赶考的时候一起去的,还说当日住的一家客栈,有几分情谊。”潘玉秀瞧着汤依云来了兴趣,眼波微动,说道,“我走的时候听徐察夫人说,罗岳大人过段时间要来荣城,来给卫老夫人送份寿礼。” “听着名字,是满人?” “那是自然,徐察·布尔和夫人是正红旗的徐察氏的,罗岳·苏合泰大人是镶红旗的罗岳氏,都是满族人呢。” 汤依云听着潘玉秀的话,心思动了动,忙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既然都去人家家里做客了,人家到荣城来我们自然也要以礼相待,若是那位大人不嫌弃,就到我们宅院里来住一段时间吧。” 现在舅舅是荣城的盐茶大使,一个末入流的小官,汤依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想在怎么也要让方德正爬到九品的位子上。 “他们应该住不了几天,不过我可以先写信问问他们,谢谢姑母为我着想。”潘玉秀笑着说道。 方言清听的头疼的很,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这家中有事,定然没时间管教自己,愁的是这来个人自己在家中又要更端几分规矩。在饭桌上,汤依云还念到,说让方维也去认识一下,可能对他以后的仕途多有帮助。 “姑娘,你笑什么?”晴丫头看着方言清一个人走在路上,低笑出声,有些害怕的问道。 方言清摆了摆手,“我只是在笑,这火看着就要灭了却还有人要往里跳,愚不可及罢了。” 第二十四章 晴丫头起了一个大早,起来便扫院子,打了水擦桌子,给院子里的大纲换了些新鲜水,等忙完了,才站着叉着腰,微微缓了缓呼吸,问道,“姑娘,你说是今日吗?” 方言清绣着手里布料,拿着布对着光处看了两眼,“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吧,昨日三娘没来,许就是去忙了。”方言清选好了位子,给针头穿了线,又开始绣叶片儿。 晴丫头拿着扇子给方言清扇着风,开心的说道,“姑娘,你那药膏真是管用,我今日去帮敏姐姐上药,就瞧见伤口都开始结痂了,估摸要不了几日就能好了。” “好了便好,只是你快住手吧,”方言清把针从布料中顶了出来,说道,“你这一扇风,我的鬓发就要跟着动一动,痒的很。” 晴丫头听见方言清的话,一下子就停了手,睁大眼睛说道,“我这可是好心做坏事了。” “那还不坐着休息。”方言清说道,扬了扬下巴,示意晴丫头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姑娘都在做事,我可不能坐着玩。”晴丫头看了看屋子,走到了里屋去,随后就抱着一床被子出来了,“我瞧着今日的太阳不错,晒晒被子吧,夜里姑娘睡了也能暖和些。” 心里有着盼着的事,果然心里就会难免的急切起来,方言清看着晴丫头忙进忙出的把被子都晒在了绳子上,拿着竹棒.子,使劲的拍打着被子的棉花,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颜。 东院里倒是安静的很,好端端的富贵地倒是显的清凉,方维一直睡到了天黑,迷迷糊糊的醒来,就看见红蜡燃着,烛光微微眼前的光景都显的不真切。隔会儿功夫,方维才聚了神,是柳云芳还坐在桌子前翻看账本。 昨日归宁,按理来说,自己是应该陪同的,带些礼品去看一眼所谓的岳父、岳母,但方维心中不屑。自己本来就不喜这门亲事,虽然父亲只是一个末入流的官,但也是官,而且自己家底丰厚,结交都是少爷,也是春宵楼里花大价钱捧角的人。母亲居然给自己定了一个村妇,一个长相寡淡,父亲还是卖烧饼的女人,简直是把自己当笑话了。所以自己才这么不给柳云芳好脸色,婚前日日夜夜去酒楼里潇洒,婚后也照样去,怎的也要把自己少爷的派头拿出来。方维也没料到柳云芳居然这么能忍,连狠脸色也不曾向自己甩一个,害得自己揪不出她的错。 “醒了?”柳云芳侧头看向方维,看见床.上的人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问道,“头还疼吗?我叫人熬了雪梨汤,可以喝一点。” “对我倒是脾气好,知道没有我你在这宅子里呆不下去吧,你有本事在我面前做小伏低的,怎么还要去告状。”方维讥诮着说道,言语中皆是不屑。 柳云芳被方维的一通话给说懵了,自己昨日归宁回来什么也没说,走之前见他醉的不省人事,自己也只是扶他睡下了,没有去叫醒他,回来后他就又跑去吃酒了,自己这什么事也没做,也莫名受起了埋汰,想着便微皱着眉头问道,“我告什么状了?你在说什么?” “你不就是嫉妒我夸了一句敏丫头好看吗?你听我说我的字号和她的名字一样,也是缘分,你担心你位子不保,怕我休了你,才告了状,叫我娘把她赶到厨房去了。”方维说完,不禁对自己的猜测沾沾自喜起来。 柳云芳听见自己硬被方维套上的罪名,不禁笑了一声,“相公,不瞒你说,你的字是敏然我也是昨儿才知道的,敏丫头被打我确实不知情,若是知道太太会生气,我一定替相公把人要来。你说的对,我没了你在院子里呆不下去,自然并不会做如此争宠之事,只要相公喜欢我便喜欢。” 方维听了柳云芳的话,不禁眨了眨眼,这话说的太过谦卑,一时间方维不知道该怎么回骂回去,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就不嫉妒,我不信。” “嫉妒是难免的,”柳云芳缓缓说道,方维听到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柳云芳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是嫉妒也是没有法子的,毕竟相公喜欢,夫为妇纲,我只需替相公把持家事便好,旁的,我也管不了。” “那你的意思,我.日后纳妾你也不会管我?”方维听了柳云芳的话,挑眉问道。 “这是相公的事,只要相公喜欢,是个干净人,太太又没意见,我自然不会有意见。” 方维轻笑了一声,“我就是问问,你有意见也不能做什么,”说着翻了个身,朝里面摞了点,说道,“来睡觉吧。” 柳云芳看着方维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看了一半的账本,微微叹了一口气,把账本合上,站起身,轻轻的对烛火吹了一口气,火光摇曳了一下,便消失了,只剩的一团黑漆漆的屋子。 良宵短时独昼长,一觉起来晃觉晚。 “是今日吧,应是今日吧,都两日没来了。”晴丫头一边给方言清研着磨,一边说道。 方言清看着晴丫头一副急切的样子,笑着给画里的麻雀添了几笔羽毛,“应是今日吧,说起这个,敏丫头那边你今日去看了吗?” “看了,厨房里的婆子凶的很,敏姐姐身上分明还有伤还把人吆喝起来抱柴。”晴丫头有些愤愤的说道,看着方言清的画歪了歪头,问道,“姑娘,你怎么画了一地的麻雀?” “因为院里有几只,日日见着,就想着要不画下来,也不失为一副景色。”方言清将沾墨的毛笔在雕着牡丹花的砚台上刮了刮,斜放在笔座上,“敏丫头能走了?” “嗯,能起身了,不过身子没好利索,走起路来会看起来一瘸一拐的。”说道这儿晴丫头停了一下,“不过敏姐姐叫我明日别去了,说恐让人看见说道小话。” “那便不去了吧。”宣纸上的麻雀扭着脸,傲视着前方,小细腿向前迈着,活像个耀武耀威的小将军。方言清看了眼屋子,又垂下眼。 “姑娘在找什么?”晴丫头把墨石立在砚台边上,问道。 “我在想要是有些颜料就好了,”方言清看着黑白墨色只有浓浅变化交相辉映的麻雀,说道,“罢了,这样也好。” “言清!”门外一声呼唤,是冯苒苒的声音。 晴丫头忙迎出去,方言清拿着旁边的镇纸压.在纸上,也走了出去。三娘今日穿了件湛蓝色的旗袍,深沉的布料显的人越发白净,冯苒苒则穿了一件米黄格子洋裙,头上戴着黄色的条纹发呆,“我方才听见你说颜料,是在画画吗?” “画了一只麻雀,不过我就是画着玩的,单墨水黑白做色也没什么。” “我想看一眼。”冯苒苒听了方言清的话,感兴趣的说道。 “就在屋子里,不过真的只是涂鸦,你见了莫要笑话我才是。” “才不会,”冯苒苒迈着步子进了屋子里,绕过梨花木雕的鸳鸯戏水图案的木质屏风,立在桌子前,看着画卷上的几只麻雀,撅着嘴说道,“以后言清说话我是在也不信了,分明这么好看还要说自己胡乱涂鸦。” “可不是嘛,每次问她个话,自己总要先留上七分,肯另三分则要你劝说好几次才肯说出来。”丁三娘也在后面施施然的说道,“这会画画的事,我也是这会儿才知道。” 听着冯苒苒和丁三娘一唱一和的,方言清有些受不住,笑着说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快别埋汰我了。” “那既然言清这么说,这幅画就做我的赔偿可好?”冯苒苒瞧上了方言清画的墨雀图,眨着眼睛央求道,“我觉得好看的紧,想收下来。” “你不嫌弃便好。”方言清说道,让晴丫头拿画筒过来。 画卷上的墨迹均干了,冯苒苒俯着身子,吹了吹磨痕,将镇纸摞开,把画纸卷起来,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收了一副画卷。” 幸而之前堂兄送了自己些画卷,画挂在了墙上,独独留了些画筒子,淡青色印着斜纹的画筒看着素雅,将画纸放了进去,合上了画筒。冯苒苒就把画交给了身后的小满,自己则走到方言清身边,挽起了方言清的手。 “三娘两日没来,是去忙什么了吗?”方言清开口问道。 “我这身子骨有些不大好,前日里在家里歇了歇,昨日去见了卫老夫人。” “身子不大好?”方言清上上下下看了丁三娘一圈,“是有什么顽疾?可有什么法子医治?” 丁三娘摆了摆手,没有当会事,说道,“治不好,老.毛病了,一受凉就咳嗽个不停,我都习惯了。” “这是肺上的毛病,等三娘什么时候不忙了,去临安,我去医院给你找西医看病,一定有法子治好!”冯苒苒拍着胸脯保证的说道,“临安那地界我熟悉,你们之后来了,我作东,一定带你们把好吃的、好玩的都逛完。” “好,等过几年不忙了就去,”丁三娘摇着扇子笑着说道,“听说那地界靠着海,还能看轮船。” “嗯,临安就是一个港口,每次装卸货物,人群坐船远走,都要到渡口去,那儿人超级多的。”冯苒苒说的眉飞色舞,方言清听着冯苒苒的描绘,不自觉的就在脑海里勾画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形象。人潮攒动,男男女.女高声笑着,什么样的人都在路上走着。 刚好走过一座石桥,冯苒苒一手摸着石桥栏杆,一边补充道,“还有日出、日落!好多摄影爱好者都喜欢拍景色。清晨、暮色里好多人都会立在渡口边,等太阳。” “这么热闹,那衙门可要巡街?”丁三娘听着冯苒苒的话,好奇的问道。 “临安早就没有衙门了,我住的地方是法租界,还有什么英租界,日租界什么的,刚开始是衙门管不了,后来就没见过衙门了,小皇帝根本管不了人...” 丁三娘被吓了一跳,连忙捂着冯苒苒的嘴,止了冯苒苒的话,看了眼四周无人,才呼出一口气,说道,“祖宗,衙门管不了你们那块,还管的了这块,你快别说了。” 冯苒苒自知失言,自己乖乖的捂着嘴,动了动眼珠子看了看四周,懊恼的说道,“对不起,我...我又说错话了。” “不用道歉,下次注意点就是了,知道麽。”方言清嘱咐道。 冯苒苒连忙点头。 第二十五章 走过石头桥,沿着宽阔的大路上又走了会儿,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宽大的宅门,比方府足足大上一倍,外面还蹲着两个石狮子,门前三节台阶,宽大的木门上挂着形状像螺蚌的铁龙,嘴里还咬着的大铁环。 冯苒苒几步走到了门前,小满忙跟上去,握着门扣扣了几声。 又等了一小会儿,一位小丫头把门打开了,看见冯苒苒笑着说道,“姑娘回来了。”又看见了身后的方言清和丁三娘说道,“方姑娘,丁先生。”说着,门被完全打开。 冯苒苒跨过台阶,问道,“外祖母在佛堂吗?” “出来了,现在在凉阁的软塌上喝凉茶呢。”小丫头见人都进来了,走过去把门合上,又把门栓挂上。“老夫人在凉阁那儿一直等着呢,说你回来了就带方姑娘过去。” “知道了,我这便过去。”冯苒苒说道,带着方言清便往正厅里进去。 “欸,姑娘,要我带...” “不用了,我认得路,你去忙吧。”冯苒苒带着方言清穿过正厅,走右侧的小门入了回廊,回廊全部用的是上好的红木雕的花,柱子上都是羽毛栩栩如生的孔雀,上面挂的木边轻薄纸张糊的灯笼,外面是立的一些奇石,还有水流走回廊下面的木头柱子中穿过,这水流比方府后院那个池塘不知道要大上多少,上面开了许多莲花,开的鲜艳。 回廊不知一条路,还分了好几个岔口,方言清跟着冯苒苒绕过了几个岔口才出了回廊,穿过圆拱门,又到了一处院子里,方言清看着冯苒苒还在走,有些吃惊的问道,“还没到吗?” “穿过小花园就是啦,这里是外祖母种的一些花,后面就是凉阁。”冯苒苒说道,“那儿的树多,方才走的回廊的那弯流水也要走那儿转一圈,会比其他地方凉快些。” 方言清点点头,小花园里种的全是一些低矮的花丛,一丛丛的簇拥在一起,姹紫嫣红,十分好看。地上都是鹅卵石,脚踩在上面还有些痒痒的,身子情不自禁的想抖一下。 “到了。”丁三娘看着小路径说道,“你们去见老夫人吧,我去见见徐妈。” 方言清看着丁三娘的背影,转头问向冯苒苒,“徐妈是...?” “是外祖母家的管家,可凶了,总是训我。”冯苒苒小声的说道,两边的树都高大的遮挡了阳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从缝隙中露出了金黄色的小圆点,“言清,你瞧,这个好看不?” “好看,”方言清笑着答道,这凉阁确实要凉爽些,一进这小院就感受到自己被一团凉气包围,右边是一弯小湖泊,边上立着一些白色的石头,走左边上去全是木头台阶,方言清看着冯苒苒一屁.股坐在木头台阶上,小满则走到旁边的木头柜子上把柜子打开,拿出了几双白色布鞋。 “你这是?”方言清看着冯苒苒的动作,不理解的站着。 冯苒苒已经把高跟鞋脱了下来,看见方言清还在楞神,便朝方言清招了招手,“言清,快过来换鞋,这要换了鞋才能进去。” “还有这规矩。”方言清有些新鲜的坐在了旁边,把绣花鞋脱.下来,换上了布鞋。 “小晴姑娘也换上吧。”小满把鞋放在了晴丫头旁边,笑着说道。 “嗯,好,谢谢。”晴丫头谢道,拿起布鞋也坐到了一边,开始换鞋了。 冯苒苒换好了布鞋,站起来,踩在木板上说道,“这是姑父找日.本的设计师设计的,他们说这样设计这流水就是活的,又可以调节温度,又可以滋润土壤,甚至呼吸的空气也会好些,能延年益寿呢。”冯苒苒扶着方言清站了起来,木板路边上就是水,水纹一波一波的冲着旁边的白石,上面是木头屋顶,吊的高高的八方檐,边上都是打开的窗户,旁边挂着被撩起来的白色素帐子。光照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空旷的摆件显得整个屋子都十分的高大。 “外祖母。”远远的,冯苒苒就朝屋子中的一处软塌上唤道。 软塌很大,中间放着一张不大的桌子,上面摆了些瓜果、茶水。一位老夫人坐在桌子右边,身后靠着几个软枕头,旁边立着诸多丫头,扇风的扇风,捶背的锤背。 “苒苒回来了。”坐在软塌上的老夫人面容带笑,气质儒雅,一派温和。身上穿着褚色的外衫,盘扣的祥云结,里面是宽松的蓝布旗袍,头发被岁月晕染,都变成银白色的了,全挽在后面,拿一个木头簪子固定住,笑着看向冯苒苒又,眼睛弯弯看向了冯苒苒身边的方言清,说道,“这位就是你提过的方姑娘吧。” “见过卫老太太。”方言清恭恭敬敬的行礼唤道。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眼,远远看到老太太的时候,就感觉心里忽然十分的温暖,有一种莫名的慈祥感围绕着自己,使自己情不自禁想起了在父亲亡故后被那些叔叔婶婶逼死了的祖母,她曾经也是那么眉眼带笑,笑着呼唤自己的名字,摸着自己的头。 “我听苒苒和小朝都提起过你,他们都很喜欢你,今日一看,果然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老夫人笑着说道,朝方言清招了招手,方言清看着老夫人的手,迟疑了一下,遂即走上前,坐到了软塌傍边。方言清和冯苒苒一左一右,坐在了老夫人的两边。卫老夫人握着方言清的手,笑着问道,“听说是三娘在教你规矩?” “嗯,舅母寻了三娘来管教我,”方言清听见卫老夫人的问,轻轻答道。 卫老太太听到方言清的头,点点头,一抬眼就注意到小满怀里抱着的画筒,转头笑着看向冯苒苒问道,“小满手里拿的是什么,你出去一趟怎么抱了一卷画回来,是不是又耍小性子欺负人家了?” “哪有,我是这样的人嘛,外祖母就知道同朝哥一样欺负我,”冯苒苒撒着娇说道,朝小满招了招手,小满连忙走上前把画筒递给冯苒苒。冯苒苒一边把画筒里面的画取出来,一边看着卫老夫人说道,“这是言清送给我的画呢,才不是欺负人家。” 看着冯苒苒的动作似乎是要展开画卷,方言清连忙开口说道,“只是胡乱涂鸦而已,画的不好...”话刚说道一半,冯苒苒就把整张画卷打开了。 冯苒苒听见方言清的制止,反驳道,“好看的!言清总是对自己缺乏信心,写诗句也是,分明词作那么好,却自己不明白,真真的气人。”说着抬脸看向卫老夫人,询问道,“外祖母你看,这墨雀是不是画的好?” 方言清看着卫老夫人专心致志的看起了自己的画卷,不由的脸颊有些绯红,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好看,有灵气,”卫老夫人笑着点评道,“这笔力浑厚,深浅有度,手法自然,这般小年纪就能画的如此之好,实在是天资卓越。只是这画......”卫老人夫人话说了一半,抬眼看了方言清一眼,笑着说道,“这画中的麻雀有几分忧郁,想来画的时候心里也有几分悲伤吧。” 方言清听见老夫人的话,诧异的抬起了头,眼睛正好撞进老夫人弯着的眼睛里。 卫老夫人看着方言清,继续开口说道,“年轻人,朝气些好,莫要暮气沉沉的,这人生的路长着,没有什么坎垮不去的,总不能自己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 短短几句,说尽心绪,方言清知道,老夫人这番话都是在提点自己,抿着唇,压下心中的酸意,笑着点了点头。 冯苒苒的脑袋还是低着,奇怪的歪着脑袋看向卫老夫人,“哪儿有忧郁,我瞧着这麻雀明明挺霸道的,外祖母你说的我怎么看不明白。” 卫老夫人听到冯苒苒的话,哈哈的笑了起来,摸了摸冯苒苒的头,“这是眼里有什么便能看到什么,我们苒苒心中无他,自然看的东西要霸道几分。” “外祖母再笑话我,我可就生气了。”冯苒苒佯装生气的嘟着嘴说道。 “好了,别气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来聊些好玩的趣事,我叫厨房去备饭了,吃完饭你们这些孩子在去玩,可以么?”卫老夫人笑着安抚道,把手里的画卷教给了一帮服侍的丫头,那丫头接过画卷,装进了画筒里,放在了一旁,另一个丫头端起紫砂小茶壶,把木质茶托上的小茶杯取了出来,轻轻的把茶水倒了进去,然后放下茶壶退到了一旁去。 聊了一会儿趣事,旁边的丫头终于把饭桌端了上来。虽说是聊天,但全程基本上都是冯苒苒再说。冯苒苒说的有趣,一会儿讲述,一会儿模仿,把老夫人逗的一直笑着,方言清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画面,情不自禁的眯起了眼睛,也跟着放松了心情,笑了起来。 丫头们拿着漆盒,端着饭菜,放在了红木折叠桌子上。方才卫老夫人说在这么行饭,方言清没见到饭桌,还以为是要摞地方,没想到这桌子一直折叠在一边立着的,这回儿打开了才现出了他的本来模样。 卫老太太看着丫头们来来回回的布菜,笑着说道,“这都晌午了,你哥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大早就出去忙了,一点都不在意我这个老婆子。” 冯苒苒听见卫老夫人的话,狠狠的点了点头,“可不是,简直是过分,外祖母待会一定要同姑母说道一些,让姑母好好的罚他!” “要罚谁?”一声问句出来,布帷被纸扇掀开。 第二十六章 “我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不在就开始数落我了,”卫朝今日穿了一身蓝色的马褂,额发乖顺的盖在额头上,看着稚嫩不少,“谁说我不在意祖母了,我这不就回来了么?” “你在回来慢些,饭就没你的份了。”冯苒苒回嘴说道。 边上的丫头把堆叠起来的木凳放在了桌子四周,又将碗筷摆好。桌上的菜色颇为简单,炒土豆丝,西红柿炒蛋,鱼香肉丝,夫妻肺片,还有一碗冬瓜汤。 “言清你坐这儿。”冯苒苒让言清坐在了位子上,自己才坐了下来。 桌子是四方桌,自己坐在卫老夫人正对面,右侧是卫朝,左侧是冯苒苒。方言清低头看着面前的小瓷碗,等老夫人动筷子,怎料一眨眼老夫人还没动手,冯苒苒先把筷子握了起来,夹了一大筷子西红柿炒蛋到老夫人碗里,“外祖母,来。” “哎呦,多了,我先吃完了再添吧。”老夫人笑着说道,看着有些局促的方言清招呼道,“小言清快动筷吧,我和这两孩子没规矩惯了,你瞧着自己喜欢什么就多夹点,这丫头胃口好,吃慢了就没有了。” 方言清看着老夫人的笑眼,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了筷子,也开始夹菜。 “你喜欢吃哪样?” “欸?”方言清听见卫朝的问话,先抬眼看了一眼老夫人,看见老夫人专心的看着冯苒苒,而冯苒苒在专心的夹菜,这桌子除了卫老夫人和冯苒苒,就只有自己了。方言清一通想下来,才醒悟到卫朝是在同自己说话。 “我没什么挑的,”看着卫朝看着自己的眼神,偷偷瞟了一眼菜色,“可能会比较喜欢吃鱼香肉丝。”刚说完话,就看见卫朝站起身,端起自己的碗,拿着公筷,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菜,然后放到了自己面前,问道,“够了吗?” 这一筷子着实有些多,自己平时在方府中饭菜都吃不了多少,菜只夹几小筷子,饭也是要剩一大半,头一回夹这么多菜到自己碗里。方言清连忙点头,“够了、够了,够吃了。” “外祖母怎么如此说话,我胃口哪有那么大!”冯苒苒给老夫人夹好了菜,气冲冲的坐在椅子上说道,“简直都把我形容成怪兽了。” “能吃是福,外祖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卫老夫人笑着说道,“看着苒苒这么能吃,外祖母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不少,这都是苒苒带给外祖母的福气呢。” 冯苒苒听着老夫人的话,撅了撅嘴,“外祖母这么说还差不多。” 方言清一边听着冯苒苒和老夫人打趣,一边看着自己面前和小山一样的碗,心里有些哀叹,这么多,自己怎么可能吃的完。一边挑着菜往嘴里去,一边看着冯苒苒开始动筷了。冯苒苒吃饭也算文雅,只是速度确实十分的快,自己往嘴里放一筷子的速度,冯苒苒就已经吃了两三口了,而且吃的十分的香,看着冯苒苒动筷,自己的食欲好像也上来了。还真是神奇,方言清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感叹道,这平时一定会剩上大半碗的饭,竟然不知不觉的全塞进了肚子里。 卫朝看着桌上被消灭的十分干净的盘子,感慨道,“以后苒苒嫁人可得好好挑人,假如嫁给个稍微穷些的,怕是饭都让苒苒吃不饱。” “你这是什么话,我自己也养的起自己啊!”冯苒苒怒瞪到,“你才是要好好挑人吧,说话这么毒,到时候就算娶了也会被你气跑。” “我既然娶了自然会对她好,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毒舌。”卫朝淡淡的说道,“妹妹还是别担心我了,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呸。”冯苒苒朝卫朝做了个鬼脸,接过丫头递过来帕子,擦了擦嘴,说道,“我吃完了,就不打扰外祖母午睡了,我带言清去我屋子里玩。” “什么打扰我休息,你这心怕是早飞出去了吧。”卫老夫人笑着说道,身后的丫头扶着老夫人站起来,“罢了,我也刚好要午睡片刻。” “嗯!”冯苒苒看着老夫人,把老夫人扶到了软塌上,才往后走了几步,打算退下。 方言清朝老夫人施了施礼,就看见旁边的丫头们把窗户边上的帷幔放了下来,屋子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许多。冯苒苒把食指轻轻放在嘴唇上,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轻声的退出了屋子。一出屋子,冯苒苒就拿胳膊撞了撞卫朝,问道,“早上去忙什么?嗯?” 卫朝用手拍了拍冯苒苒撞的胳膊,说道,“和周东上屋顶补洞了。” 冯苒苒听见卫朝的话,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上屋顶?” 卫朝听见冯苒苒一波三折的语气,慢悠悠的说道,“我在下面看着,周东上的屋顶。” “我就说嘛。”冯苒苒摇着脑袋说道,“你要是把脏累活揽过去,你就不是卫朝了。” 卫朝正想拿扇子瞧冯苒苒的头,被冯苒苒一下子躲开,躲到了方言清背后,“切,你以为相同的招数我还会上当吗?”冯苒苒见躲避成功,又做了一个鬼脸,站着把鞋踩着走到了一边,撑着石拱门,微微翘脚把高跟鞋的鞋后跟套上。 方言清坐在了木板上,换了绣花鞋,晴丫头上午见小满是在旁边的柜子里取出来的,这会儿也学了小满的动作,拿着换好了的布鞋放进木柜里。三人走在路上,方言清走在中间,冯苒苒一直抓这方言清的胳膊,大有把方言清当做保护神的意思。 走进了小花园,花园的花开的正好,开着小白色的茉莉花和大团的月季花,冯苒苒伸手把花枝上的一枝花摘了下来,拉着方言清站在小花园拱门边与回廊交接的地方。 方言清一脸懵的接过了花枝,奇怪的看着冯苒苒的,就看见冯苒苒向后退了些,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相机,朝方言清说道,“言清你别动,我给你拍张照片。” 说着就是‘咔嚓’一声。 “这儿没有洗照片的地方,等我回临安了,把照片洗出来再给你。”冯苒苒转动相机的胶卷说道。 “嗯,好。” “欸,你胶卷剩的还多吗?”卫朝看着冯苒苒的相机,问道。 听了卫朝的问,冯苒苒连忙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我还没怎么用,你要用?” “是周东,他说想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我忘了你有,借来用用。” 冯苒苒摸了摸下巴,“反正下午要去,我带上就行了呗。”说着把相机递给卫朝,“给我和言清拍张合照。”说着就跑到方言清的旁边,在方言清旁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老夫人觉得方姑娘合眼缘?”一位老妈妈把薄毯盖在卫老夫人身上,站在卫老夫人身后,一双手有力道的捏着卫老太太的肩膀,轻声问道。 “心思纯净,我挺喜欢的。”老夫人微微眯起眼睛,屋子里的佛香微微飘散,“丁三娘也喜欢这丫头,我开始还不以为意,今日看,那双眼睛灵气足。” “我也听三娘念叨了好几次,她自来到荣城这地界里还没这样过。”老妈妈说道,眼睛弯了起来,语气更多了几分温柔,“还有些像她入宫前的模样。” “她是你的姐妹,你一心想她好,她是知道的。”卫老夫人半合的眼又睁开了些,问道,“方府现在的当家是汤依云?” “是,三娘去打听过,说是方姑娘的父亲忽然得病,没撑过去,骤然离世。她家里那些叔伯婶子眼馋她家的财产,竟然联系的匪徒把老夫人和她母亲掳到了山上去。” 卫老夫人来了兴趣,撑起身子,看着老妈妈,问道,“那后来是怎么好了的?” “当时方姑娘在北平求学,听到消息慌忙奔回家中,求助无门,写信同自己学校的社团好友,同学寻求帮助,听说是一位好心的同学帮了一把,那位认识方姑娘所在地方的县太爷,帮方姑娘写了封信,出了兵才把人救下来。也因为这一遭,方姑娘幼时定的娃娃亲寻了个借口同方姑娘解了婚约,方姑娘脾气火爆,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婚约,说道‘我受诸多学识,轮的到你们来嫌弃,是我看不上你们才是。’” 卫老夫人听了老妈妈的话,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没料到这丫头还有这么一面,今日一见只是觉得的乖巧,却是少了几分豪气。” “脾气都给压住了,这么憋着人都给憋坏了,”老妈妈微微叹道,旁边的一个小丫头走上了前,贴在老妈妈耳朵边小声的说道, “徐妈妈,丁先生走了。” “我知道了。”徐妈点点头,小丫头听了答,退到了一边去,徐妈手指微动,继续给老夫人捏着肩膀。 “三娘走了?”卫老夫人问道。 “嗯,许是去忙了。”徐妈低声说道。 卫老夫人忽然坐起身,回味起了徐妈方才的话,问道,“你方才说,那方丫头在北平念过书?还有人帮她写了封信解了困?” “正是,这有什么问题吗?”徐妈看着卫老夫人坐起了身子,楞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这话语中说错了什么,竟惹的老夫人坐了起来。 “是多久的事情?就写信那个?”卫老太太拍了拍徐妈的手,笑着问道。 徐妈微微皱着眉,想了一下,开口说道,“没记错的话,是两年前的晚春时。” 听到徐妈的话,卫老太太笑了起来,拿手拍了拍绣着龙凤呈祥的软枕头,说道,“缘分呐,真是缘分。” “什么缘分?”徐妈被老夫人的动作弄懵了,奇怪的看着卫老夫人,“夫人说的话我怎么越发迷糊了。” 卫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必迷糊,欸,岳瑶她什么意思,最近她和荣城里那些太太打的火热,是想在荣城里给卫朝定份亲?” “不知道三太太的想法,不过三太太和二姑娘关系向来亲密,想必应会像二姑娘一般尊重孩子们的想法。”徐妈轻轻的说道,“夫人提这话,难不成有意思...?”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