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英才转世疑云》 引子 “李爱卿为朕征战西域多年,有勇有谋、尽心尽力。今天下太平,卿愿到何方为侯?”汉武帝刘彻问前来早朝的李广利。 李广利想到自己出征前立下生死状,多数族人担心自己打败仗会受到株连,已经陆续东移至海西地,便连忙跪曰:“臣愿领海西地,谢皇上隆恩!” 刘彻不解道:“海西地人烟稀少,乃朝廷贬谪官员或流放犯人之地。爱卿为何舍近求远,舍丰腴而求贫瘠?” 李广利再拜道:“禀皇上,吾若舍海西而图别处,则虽可安身,然无可安心。” 刘彻心中甚欢,暗暗佩服李广利的明智之举。因为其他的皇亲国戚,对皇城周边的丰腴之地,早已垂涎三尺,明争暗斗。 于是,刘彻欣然道:“朕恩准李爱卿为海西侯!” …… 三日之后,李广利率领由六千族人及外姓府兵、家丁、农奴等近三千人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奔赴海西腹地,所经之处,常有自称李姓者加入。 接近海西荒芜地带时,由于迁徙队伍越来越庞大,李广利便将其分成两股,沿着相距十八里的南、北六塘河,水陆两路继续前行。 忽一日,两股人竟然又奇妙地汇合到了一起。这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南、北六塘河在此合二为一。 交汇而成的河大约五丈宽,李广利便为它取名为五丈河,并在离南岸十里处安营扎寨。 营寨筑好时,恰巧一只孔雀飞来,绕营寨转了一圈,然后落在营寨城头鸣叫,并对着前来观看的人开屏展翅。 古时候的人们,把野鸡或者孔雀当做神话传说中的凤凰。见此精彩,人们便在城下载歌载舞庆祝: “凤凰城头锦屏开, 五丈河水滚滚来。 福祉财源连东海, 侯爷美名达天涯。” 突然,那孔雀惊叫一声,盘旋而起,绕营寨三圈后向北飞去。 李广利正望着远去的孔雀感到纳闷时,一位军官骑马来报:“侯爷,探子来报,海西地北疆离此处百余里,有一花果山,山下有城池曰凤凰城,居民多为李姓,亦中原移民。” “妙哉!”李广利惊喜道,“明日吾领北股族人前往彼城,在城中设海西侯府。南股族人留守此寨,其名曰大李庄。” 第一章 白日奇梦 李大龙起床后发现,下了一夜的雪还没有停下来。根据惯例,下雪天,李家的私塾是不会有学生来上课的。 吃了早饭,李大龙仍然哈气连天的,因为昨夜里一直想着和嫂子武盼弟的事情,失眠了。 这一年,海西的冬季来得早、来得猛,天气异常寒冷。 虽然哥哥李飞虎家在街西头,只有两里路,但李大龙担心,由于天太冷,又是冰天雪地的,李飞虎不会外出做生意,因此他最近两个多月没有到那去。 “瞧你哈气连天的样子,困就再去睡吧!下雪天又不上课。”怀着身孕的妻子李刘氏道。 李大龙又躺回被窝里睡觉,不久便进入梦乡:月黑风高夜,李大龙提着灯笼,在荒郊小道上行走。 突然,空中电闪雷鸣。李大龙抬头望去,只见一大清官员的身影出现。 “中堂大人,伯父大人……”李大龙一遍遍呼喊道,然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慢慢的,这条身影很快分成了三股,似在人与犬的形状之间变换。 不一会,一犬成形,降落在地,然后,风驰电掣般向北方奔去。 紧接着,又两犬落地,接着互相撕咬。 不一会,斗败的一犬逃跑,另一犬尾随其后紧追不舍。 惊诧不已的李大龙,却忽然发现从空中飘下一副对联——海西郡魔头下界,贵人家犬子诞生。 他正要去捡落在地上的对联,却被李刘氏教训儿子的吆喝声吵醒。 类似这样的梦境,李大龙记得已经至少三次,上次见到的好像是海西侯。只不过,每一次出现的官员形象模糊,官服也不尽相同。 而这一次,梦中人形象清晰,分明就是李大龙八年前见过的中堂大人李章铜。 与以往不同的,这次梦境还多出了对联,而且自己还能清楚记得对联的内容。 “此联乃章回体标题,有什么含义呢?会预示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上联好像是说,天上将有魔头下界到海西地,不过,这魔头是神仙还是魔鬼呢? ‘贵人家’应该是我们家吧,因为我们是中堂大人的近亲,我还去京城见过他老人家一面。 ‘犬子诞生’应该都是指我媳妇生的小鬏是男孩子,会不会和‘魔头’都是指这小鬏呢? 要是这样的话,就是说我的二儿子会十分顽劣,很难教育,长大了会成为魔头。 魔头就魔头吧!反正比我傻乎乎的大儿子高气。魔头至少不会受人欺负……” 就这样,李大龙反反复复地琢磨着,然后自然而然地又想到海西地李氏家族族谱。 这族谱是是明朝时李氏先辈修订的。首页有长长的《序》,记载着李氏家族的辉煌历史——从东夷族首领皋陶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 序言是用接近白话的文言写成,但大多数族人是文盲或者半文盲,仍然看不懂。因此,遇到红白婚丧大事,族人大多会来李家私塾请教。 为了解梦,李大龙翻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族谱,仔细重读序篇,想从中得到启发。 “舜帝命皋陶为刑官大理。皋陶乃取官名中理字为氏族姓氏,自名理徵。 徵后因被诬陷获罪,隐姓埋名逃离帝都,于避难途中以木子为食而得以活命。 因念木子活命之恩,徵将木子二字合并为李,代理为姓氏,并以李树为图腾。 自兹,凡吾李氏后裔,常于宅旁种李树以传承吾族之精神,是为永俗。” “冰天雪地的,怎么想起来种树的事情了?”李刘氏走进来笑着问。 “不是种树,是看家谱呢!看看我们李氏家族有过哪些大官。”李大龙笑着答道。 “老爷这些天可是‘海西侯’、‘中堂大人’不离口呢!是不是想做官了?”李刘氏问。 “不是我自己想做官,是看看你肚子里的小鬏,有没有做官的运气。”李大龙答道。 “哈哈哈……”李刘氏大笑道,“你又不是算命先生,光看家谱有什么用?我看,你不如去讨教人家管大仙呢!” “我才不信那些江湖骗子的鬼话呢!他才看了几本书?尤其听他瞎说八道,不如我自己先琢磨琢磨。”李大龙不以为然道。 “那好吧,”李刘氏起身道,“我去弄午饭了,不影响你琢磨。” “让姆妈妈弄吧!”李大龙道,“你怀中身孕,院子里有冰雪,走路要小心才是!” “哪能让婆婆弄饭呀!”李刘氏道,“再说,多动动生小鬏才顺当呀!” 第二章 仆人眼中的贵族形象 天空中,稀疏的寒星时不时地从浮云里钻出,窥探着这片由泥沙淤积、被历代移民开垦的海西地。 河口街青石板街道上,一盏马灯在摇摇晃晃地由东向西移动着。 忽闪的灯光里,有两个穿着高木屐的黑影在街边行走。因为路面的冰雪和一阵阵风声,高木屐踩踏青石板的响声,比平时减弱了许多。 拎着马灯走在前面的,是小伙计仲兆贵。十一岁的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棉袄,牙齿被冻得直打颤,浑身哆哆嗦嗦的。 拄着拐棍走在后面的,是李大龙。他匆匆忙忙地吃过晚饭,说是要去大哥家,问一问自家的鞭炮在城里卖得如何。 “走这么快干嘛?”李大龙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嚷道,“赶着去投胎呀!慢点走!” “是,是!二、二老爷。我、我走慢、慢点儿。”仲兆贵哆哆嗦嗦地答应着。 表面上,仲兆贵对李大龙恭敬地点头哈腰,可心里却在狠狠地骂着:“老王八!老臊驴!你自个儿穿着棉袍子,当然不怕冷,还不让我走快点,暖和暖和!” 李大龙一路上唠唠叨叨的,一袋烟的工夫便来到了街西头的一座院子前。 听到里面响起的狗叫声越来越小,李大龙心中甚是高兴,感叹道:“好狗通人性啊!” “是、是啊!”仲兆贵口头上附和道,心中却十分气愤,“他这是说我连狗都不如。他平时在人面前口口声声说,拿我当自家小鬏,都是骗人的鬼话!” 这宅子是朐南镇富人家居的普通样式,是十二年前李章南为李飞虎买的。 在或明或暗的月光下,院墙斑驳陆离,墙角边几株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摆着,不过从高大的门楼还能够看得出院子当初的气派。 李大龙前年过年写的对联因为风吹日晒,红纸已成了白纸,字迹已无法辨认。 不过,他依然记得那是李章铜二十四岁中皇榜进士时的诗句——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仲兆贵见李大龙呆站在院门前,便麻利地快步上前,微微踮起脚尖,昂着头,抬手抓住门环,“哐哐”地叩打着,嘴里喊着:“快开门,快开门呀!二老爷找大老爷有事来了!” 不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慢慢地打开了半扇,仲兆贵提高马灯一照,看清了来人,原来是李飞虎家的老佣人范嬷子。 一条大黑狗钻出来,围着仲兆贵摇尾巴,好像无视他身边的主子。 “姆大哥在家吧?”李大龙连忙说,“我来与他商量一下开春的生意。” 各地的方言在海西融合,形成了独特的海西腔:为了表示亲切一些,人们常常在各种称呼前加一个“姆”字,不过是发成了入声字,即只是发出一个鼻音。 海西人称父亲为大大,祖父为爹爹,外祖父为舅爹,称伯伯、叔叔为爷爷;称小孩子为小鬏;听起来最温柔的还是对母亲的称呼——姆妈么。 “哟,是二老爷呀!”范嬷子虽然对李大龙的来意早已心知肚明,但还是显得稍微有点不耐烦。 她乜着眼,瞟了瞟李大龙,然后板着脸说:“大老爷去镇上办事去了,还没回来!您看这……” 没等范嬷子说完,李大龙装得很失望的样子说:“寒冬腊月的,又是冰天雪地,姆大哥怎么不在家?” “说是催账的。”范嬷子道,“二老爷是不是改天再来?” “这么巧啊!”李大龙苦笑道,同时悄悄用手指抵了一下仲兆贵。 仲兆贵马上反应过来,按照李大龙事前教给他的话说道:“老太爷说事情重要,不能耽误的。我看,大老爷不在家,二老爷找大奶奶商量也是一回事儿。二老爷,咱们进去吧!” “好的。”李大龙一边走进院子一边好像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真冷,今夜我们就不回去了!” “范老嬷子,”仲兆贵道,“我还是和三位少爷一块住。再麻烦你把西厢房里的床铺收拾一下,等会二老爷与大奶奶谈好事情后,就在西厢房住了。” “是!”范嬷子表面低眉顺眼地答应着,可心里却一百个不乐意。 “色鬼,装啥正经?大冷天的也不消停!还有这个该死的小歪嘴,还恬不知耻说自己人丑心善,请我给他说媳妇。我看,这小鬏是人丑心更丑,活该他歪嘴,找不到媳妇!” 范嬷子心中暗骂道,然后“呸”的一声,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第三章 叔嫂情浓 东厢房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极旺,烤的满屋子暖和和的。武盼弟正坐在火盆边纳着鞋底,听到轻轻的叩门声,起身开门一看,竟是自己正朝思暮想的李大龙,心里一阵惊喜。 武盼弟把李大龙拉进屋里,随手闩上门,然后迫不及待地搂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李大龙也紧搂着武盼弟,亲着她的额头,然后嘴巴挪到她的耳旁轻声叹道:“自从上次分别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恨不得飞到你的身旁。” 说完,李大龙就把自己的嘴堵上了她的嘴。 一抹红晕立刻染上了武盼弟的双颊。她想说话,可是嘴巴被堵着,又避让不开,便用手轻拽了一下李大龙的辫子,然后轻轻地嗔骂着:“死鬼,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我来?” “唉……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啊!这不,我一有机会就来找你了嘛!”李大龙答道。 武盼弟微喘着说:“死鬼!你知道吗,我做梦都在想着你。我还跟你学习作诗呢! 你听:文字不能炊,又无酒友陪。江郎恐才尽,唯念红袖随。大龙,我说的如何,像你吗?” “像,像!好诗!”李大龙连忙称赞道,却忽然又感叹道,“唉……盼男,你嫁给姆大哥,这辈子可算是毁了!他那猪脑袋真是被驴给踢了。 把盼男你这样的好女人放在家里面守活寡,他只顾着自个儿去外面找那些野女人、脏女人!” “我怎么就守活寡了?这不是有你嘛!”武盼弟娇滴滴地说。 “唉……”李大龙唉声叹气地说,“一只天鹅被癞蛤蟆吃了……” “得得得!”武盼弟模仿着李大龙的口吻戏笑着说,“是不是还有‘一棵大白菜被猪拱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我都听腻了。” “嫂子,我这是真的心疼你啊!”李大龙深情地说。 “知……道……了……”武盼弟阴阳怪气道,“你就知道呆在弟妹身边‘心疼’我,谁信呢?” “嫂子别这样说!”李大龙感慨道,“我整天守着那几个穷学生,还经常被老爷子当小鬏一样管教。真是气死人了! 唉……还有我那个臭婆娘,头胎生下个丫头也就罢了,小德钢都四岁了,还说不上几句话,嫂子又断定她这胎怀的是个丫头。 我家是名门望族,又是书香门第,是海西侯后裔,又和中堂大人是本家,不能后继无人啊!” “得了!”武盼弟用手捂着李大龙的嘴巴,笑着说:“哎呦呦,一儿一女有什么不好?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我的大才子诶,今儿怎么这样啰里吧嗦的?还竟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事。 弟妹前两胎可都是我接生的,你是不是怪我手气不好,给你家的那俩娃带来晦气呀?” 李大龙连忙说:“不,不是的!嫂子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是说,你平时的那些甜言蜜语,还有情诗艳词都哪去了?盼男还想听嘛!”?武盼弟撒娇道。 “哈哈!好,就听嫂子的!”李大龙顿时来了激情,感慨道,“我李大龙虽然自幼饱读诗书,但就像中堂大人所说,中国士大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啊!” 李大龙担心,如果自己老是重复那些简单的溢美之词,武盼弟会厌烦的,便想来点创新,先用自己做反衬,然后再赞美她。 不过,李大龙没有想到,武盼弟所厌烦的恰恰是他这样的酸味:“得得得!不要说这大李庄,就是朐南镇,能有几个你这样的大才子呀?” 武盼男的话是真心赞美,也是在反驳李大龙的那一套拐弯抹角,她想听的,就是他那些简单直白的真心话,哪怕是重复多遍。 可李大虎不完全明白武盼男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声情并茂地道:“嫂子,我一直牢记圣人之言,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倒是你打开了我的眼界,让我学到了很多书卷上学不到的道理。中堂大人说过……” 武盼弟实在不想听的,正是李大龙给她背诵圣人的话语。她连忙打断他,但却一点不生气,而是娇滴滴地说: “你经常把中堂大人的话挂在嘴边,可他的话盼男听不懂啊!但后面你夸盼男的话,盼男是听懂了。不过,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 “嫂子,你是一名才貌双全、善良可人的女子。没有你,我李大龙连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了,哪里还能……”李大龙仍然满怀深情地说。 “瞧,你又来了!”武盼弟抬手捂住李大龙的嘴巴说,“这些让人难过的话你都说过好几遍了,不想听!能不能来点让我高兴的?” 第四章 节外生枝 “好的。”李大龙答道,他想了想,忽然来了灵感,“有的人,静若处子,温存憨厚,总是不离不弃; 有的人,性如悍马,品之若甘醇烈酒,让人如痴如醉,然而,却来去如风……” “得得得,又说到那该死的李飞虎了,说着说着就让人难过得想哭。别说了!”武盼弟嘴上抱怨地说着,胳膊却把李大龙搂得更紧。 “唉……”李大龙叹息道,“时光荏苒,倍感青春蹉跎;岁月无痕,方知人情冷暖。 嫂子,在这朐南镇,只有我李大龙是真心在乎你。 不必说我们只隔两里路,哪怕隔山隔水,也隔不断我对嫂子的一片真情啊!” “可是,你总是让盼男梦过留痕,醒来却无处寻觅你的踪影。”武盼弟说着转眼发现火盆里火快熄灭了,叫道:“哎呀,火不旺了。” 说着,她便挣脱李大龙的怀抱,走到火盆前,随手在里面添了些木炭。 李大龙跟着走过去,从柴禾堆里抽出一根二尺多长的粗木棍插在火盆中间,弄得烟升灰腾,很快那火焰顺着木棍直窜了上去。 两个人被烟灰熏出了泪水,李大龙用手揉着眼睛,武盼弟用毛巾替他擦去眼泪,然后才顾自己。他们看着跳动的火苗十分兴奋,又情不自禁地搂在一起。 “哎哟……坑得了!”武盼弟忽然惊叫一声,然后压低声音说,“死鬼,坏了事了。” “什么事这样一惊一乍的?”李大龙疑惑地问。 “最近我经常不想吃饭,头晕恶心,那鬼玩意儿也两个月没来,不会又怀上了吧?”武盼弟问。 “呵呵,是吗?那倒要恭喜姆大哥了!”李大龙冷冷地应了一句。 “呸!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姆大哥’的,跟他亲热啥?他那银样蜡枪头,你还不知道吗?他已经一年多没沾我了,这一个可是你的种呀!”武盼弟轻笑地刮着李大龙的鼻子说。 一听这话,李大龙不由得紧张慌乱起来:“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事到临头,你倒是没了主张!亏你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大男人呢!什么‘如何是好?’我看生下来就好!”武盼弟坚定地说。 “那怎么跟姆大哥交代呀?”李大龙问。 “交代什么呀!”武盼弟不以为然地说,“我想那个肺痨是没脸到处乱说的。常言道,有杂种没杂姓。何况你们又是兄弟呢!我再告诉你一句话,准能吓死你!” “什么话说来听听!看看我会不会被吓死。”李大龙笑着说。 武盼弟手指杵着李大龙的脑门说:“我肚里的小鬏是你们李家的中堂大人,是你们兄弟俩的长辈哩!” “你胡说什么呢?”李大龙疑惑地问,“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做了一个梦,是你们家祖宗托梦的哩!你自己猜吧!我要进被窝了!”武盼弟又神秘地说,“也许,你的祖宗在等着我哩!” …… 到了后半夜,李大龙才恋恋不舍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穿上衣服,然后亲了亲睡眼惺忪的武盼弟说: “我是得去西厢房了,免得你家里的佣人乱嚼舌头根子。” 说完,李大龙便来到空荡荡的西厢房。 躺在单薄的被窝里,李大龙被冻得直哆嗦,感觉自己像是从春暖花开的世界掉进了冰天雪地里,根本无法入睡。 借着微弱的豆油灯光,李大龙发现房中正壁上挂着自己的那幅《水巷》,于是回忆起自己和堂哥、堂嫂之间的往事。 李飞虎小时候聪明伶俐,但就是讨厌读书写字。李章南便让他在鞭炮作坊里做学徒,并教他学习如何做生意。 李大龙整天想着玩,但迫于父亲十分严厉的规矩,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家的私塾里读书写字。 兄弟俩的性格也迥然不同,李大龙腼腆羞怯,见到女孩子就躲得远远的;可李飞虎却是个顽劣少年,见到女孩子就想黏糊,不是摸一把人家的脸蛋就是拽一下小辫子。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大龙整天和李飞虎在一起,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十四岁那年喜欢上在他家念私塾的席云虹,可席云虹又因自小与人定了娃娃亲,不得许配他人。同时,李大龙也有娃娃亲,就是现在的李刘氏。 这件事令李大龙整天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就像蛇吃烟袋油一样,根本没有心思读书。 武盼弟十七岁那年,听说媒人给她提亲的对象是私塾先生的儿子,心中大喜。 完婚那天,武盼弟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李飞虎心里乐滋滋的,不仅仅是因为李飞虎相貌堂堂,更重要的还是他出自书香门第。 第五章 又梦黑犬 武盼弟原本觉得李飞虎和李大龙都是一表人才,但婚后不久,她很快发现李飞虎大字不识几个,而且十分猥琐无聊,跟李家的其他人有天壤之别,于是心中渐生厌恶。 时间久了,武盼弟越来越觉得和李大龙说话很投缘,特别是他的书生意气让她心动不已。一来二去,叔嫂间相处得非同一般。 李章南两口子看到他们这样瓜田李下的,担心外人说三道四,以免夜长梦多,便在离老宅子两里多路的西街头给李飞虎买了一座旧宅子。 出宅子的前一天,武盼弟说喜欢李大龙写的那幅装裱精美的正楷字题诗,图也是李大龙自己画的,那诗叫《水巷》:“水巷通幽柳烟围,孤舟载酒细雨随。渔姑浅唱突缄口,唯恐鸳鸯春梦飞。” 听武盼弟说喜欢,李大龙受宠若惊,即刻便又新写了一幅字送给她,可武盼弟说自己恋旧物,坚持要拿走挂在墙上的匾额,边说边抛了个媚眼,让李大龙心旌摇荡。 家里的人都在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李大龙怕旁人发现武盼弟的眉目传情,便慌忙地答应把《水巷》送给她。 随后,李大龙又题写了一首《父亲》:“海西乡绅爱麻将,但有痴人育童乡。焚膏继晷探新路,唯愿心血浸华章。”然后叫仲兆贵赶紧拿到街上去裱糊装饰,以替换《水巷》。 分家之后,李飞虎仍然过着以前那样的日子——农忙的时候在田里干活,农闲在家里做鞭炮,逢年过节便去赶集卖鞭炮,同时也做了些别的买卖。 武盼弟连续生了三个儿子,确实是应了“儿多老母苦”的话,这三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不是这个发烧,就是拉肚;不是这个把庄邻烟囱堵上,就是那个朝水井里尿尿…… 武盼弟整天忙得腰酸背痛、晕头转向,晚上都累得摸不着床边,可李飞虎几杯“汤沟高粱烧”下肚之后,总还纠缠着她。久而久之,她对李飞虎厌烦透了。 后来,李飞虎的生意越做越大,本来家门口就摆着摊,又在悦来集租了个门面房,整天忙着买卖,一天到晚不沾家边。 经商发财后,他在家里看到谁都觉得不顺眼,又染上了抽大烟、逛窑子的恶习,常常整天整夜地泡在朐南镇丁家的茶楼里。那虽然叫茶楼,但里面吃喝嫖赌一应俱全。 武盼弟正值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白天被繁琐的事忙得分心还好点,到了夜晚常常独守孤灯,内心像有虫子在抓挠似的。 长夜漫漫,情、欲上身的她辗转难眠,每当听到猫的叫春声,脑海中就想象着猫或狗相交的情景,不由得产生自己连猫狗都不如的伤感。 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她总会感到四肢无力,整天无精打采的样子。 由于两家仅仅相距两里路,两个人联系起来十分容易,隔三差五地总能找借口聚在一起。 一脸憔悴的武盼弟见到李大龙后会立刻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地迎上来。 细心的李大龙把这一切全都记在心底,待回到家中,自己也开始同样的骚动难安,一次次地产生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幻想和越轨的冲动。 久而久之,李大龙和武盼弟便有了云雨之欢。 后来,李大龙感觉到父母和媳妇越来越限制他去李飞虎家的自由,心中不禁想道: “莫非他们对我和盼男的事有所察觉。以后我再去的时候,得带上仲兆贵,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万一碰上姆大哥回家问起来,也能有个人帮我遮挡一下。” 李大龙辗转反侧间再一次听到鸡鸣,那叫声沙哑且显得底气不足。他知道那是小公鸡的叫声,没有成年公鸡的声音那般洪亮。 接着又传来一阵猫的叫声,他觉得那猫叫声嘶哑凄惨,仿佛在召唤新生命的到来……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李大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老婆给他生下一个男婴。 男婴生下来就渐渐长大,并且开口说话:“吾乃大清朝中堂大人转世。”说完,转眼变成一只头顶上长了撮白毛的大黑狗。 李大龙想叫人把大黑狗牵出去卖掉,却被它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右小腿钻心地疼,悚然惊醒后却发现是放在床边的那捆柴禾刺破了他的腿。 望着透过窗户纸微弱的光线,李大龙估计天快亮了。他想到东厢房找点药,至少可以让武盼弟帮助包扎一下。 于是李大龙穿上棉袍、趿着棉鞋准备出去。他悄悄打开门,刺骨的寒风像刀子刮在他脸上,寒气从裸露着的小腿嗖嗖向上爬。他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关上门,重新钻进被窝里。 经寒风一吹,李大龙更加清醒了,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我刚才没有穿裤子就出去,要是被人看见,不是不打自招吗?” 李大龙穿上棉裤,又打开门,伸出头向两边张望。 第六章 不期而遇 范嬷子用粪箕端着草灰正从锅屋里出来,一路上喋喋不休:“这倒头风刮的,这么高的烟囱还倒烟!这倒头草烧的灰真多!灰多,晦气就多,呸!晦气鬼,害毒瘆……” 一听这话,李大龙心中直发怵:“这‘晦气鬼’是说她自个儿遇到倒霉的事情,可‘害毒瘆’是说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或者人。 这范老嬷子一定知道我和盼男的事了!我去东厢房讨药要是让她看见了不是不打自招?” 于是,李大龙赶紧关上门,退回到被窝里,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老嬷子,咋咋呼呼的干嘛?” 突然传来李德金的叫声:“姆妈妈,姆大大回来了!” 紧接着,西厢房的门被推开,仲兆贵闯进来着急地叫着:“二老爷快起来呀!大老爷回来啦!” 李大龙甚是紧张,伸出手来打了仲兆贵耳刮子,压低声音道:“小点声!你慌什么?” 李大龙一边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下炕,一边自言自语道:“ 姆大哥回来了有什么不好?” “二老爷,那我去看看,是不是大老爷真的回来了。”仲兆贵急忙说。 “站住!”李大龙叫道,然后压低声音说,“没事的。是姆大哥没错,我都听到他的咳嗽声了。” 仲兆贵停住了脚步,故作惊讶地问:“您不就是来找大老爷商量事情的吗?这不他碰巧回来了嘛!” “闭嘴!哪来这么多废话!”李大龙怒道。 …… 李飞虎从小就十分聪明,口齿伶俐,且善于强词夺理,但却讨厌读书写字。 每到过年,李飞虎就跟着玩麒麟的班子走村串户,很快就学上了见景生情的说唱,见到人家院子里的景物便能立马编出唱词: 锣鼓一打格排排, 院里骡马都是财。 今驮金来明驮银, 斗大元宝滚进来。 这麒麟是用细树枝扎好骨架,中间填满干草,再用五彩纸糊上的。 它形状像鹿,头上有角,全身有鳞片,有尾,是古代传说中一种象征祥瑞的动物。 两个人抬着麒麟,后面跟着四个敲锣打鼓的人,领头的叫穴头。 穴头看中了李飞虎的才艺,动员他加入戏班子挣钱。 “你现在正是读书的好时光。我绝不能让王安石笔下仲永的悲剧在李家重演!”李章南斩钉截铁道。 “嘻嘻嘻,”李飞虎笑道,“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我才不信呢!五岁的小孩,没见过书具,怎么可能知道向大人啼求之?他父亲向邻居借来书具,他立马写诗四句,这怎么可能?” “这个……”李章南无法回答,但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想了一会说道,“你就知道拽绳头子!《伤仲永》说的是天才离不开勤奋的道理,更不能放弃在书塾里读书。” “这文章前后矛盾,前面说天才不用学习就会写诗,但后面又说天才离不开勤奋。这叫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李飞虎瘪着嘴道。 李章南再也无计可施了,只好放弃对李飞虎读书做官和光宗耀祖的期望,让他在自家的田里和鞭炮作坊里干活,但就是不让他加入玩麒麟的班子。 在李章南看来,玩麒麟充其量就是戏子,而戏子是令人不齿的。 可李飞虎耐不住寂寞,根本不想待在田里或者窝在家里,只要父亲不在身边,他就会无影无踪。 为了避免李飞虎惹是生非,李章南只好让他在街头卖青菜萝卜,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卖花生旺葵。 好吃懒做的李飞虎对做生意竟然上了心,兢兢业业且乐此不彼,于是,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越做越大。 不过,让李章南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李飞虎有了钱便开始花天酒地,还结交了三教九流。 李飞虎长得一表人才,辫子拖到腰间。他虽然不喜欢在私塾里读书,但多少也受一些书香门第的熏陶,平时爱穿长袍,外出时,肩上总要搭一个粗布缝制的褡裢,褡裢里除了放钱,总是不忘装上水旱烟枪。 李家不但是大李庄唯一的书香门第,而且在方圆几百里的海西地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 为李飞虎上门提亲的媒人自然不少,可他玩心太重,对亲事无所谓。 直到有一次,听一媒人把所介绍的对象武盼弟夸得天花乱坠,李飞虎才稍微有点动心。 他根据媒人说的地址,悄悄地窥探了武盼弟。果然名不虚传,武盼弟真可谓花容月貌,美若天仙。 第七章 捅了马蜂窝 三个儿子见到久别的父亲回到家里,一个个欣喜若狂,争先恐后地跑到李飞虎跟前,伸手去够李飞虎腰间的褡裢。 李飞虎没有让儿子们掏褡裢里的东西,而是一边向堂屋走一边说道:“别急,都有份。外边冷,进屋去!” “天哪……”武盼男见李飞虎回家心里惴惴不安,“这该死的冤家天刚亮回家了,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成心要捉奸成双呀?也不知道大龙回去了没有,我可咋办呀?” 心慌意乱的武盼男在屋里直打转,等到了李飞虎进屋,她强装笑脸,亲自摆上糕点、捧上烟枪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望着桌子上的糕点,李飞虎的三个儿子流着口水。 武盼男见状把糕点分出大半给三个儿子,让他们到外面玩,然后强装笑脸对李飞虎道:“当家的,我看明春把镇上的店铺盘出去一间吧!” “怎么啦?”李飞虎不明就里地问。 “你看你整天在外面忙这忙那的,我一个人在家里忙不过来。三个鬼小鬏一点也不听话,都烦死人了!”武盼男抱怨道。 “哪家小鬏不够人啊?”李飞虎回应道,既算是安慰武盼男,也算是反驳她的话。 武盼男继续道:“就在大前天,小德金和小德银还把后庄三寡妇家的小羊给偷偷地抱回家来,捆上蹄子说‘玩麒麟’,三两下就把人家的小羊玩死了。 那三寡妇可不是省油的灯,跑我家院里连哭带嚎,我赔了她一口袋小麦才把她打发走。” “赔了就赔了吧,事情摆平了就行。”李飞虎笑着说。 见李飞虎没有像以前那样暴躁易怒,武盼男觉得很奇怪,心中笑道: “瞧我紧张的!他要是捉奸应该是半夜回来呀!不知他今天哪根筋搭错了,起这么早往家里赶。 他要是在丁家茶楼窑子里过夜,是用不着起这么早离开的。莫非也是在谁家偷情呢!” 想到这里,武盼男便大着胆子说道:“再说,我现在一吃饭就呕,身上也几个月没来,好像是怀上了。” 一听到“怀上了”,李飞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啪”的一巴掌打在武盼男的脸上,咆哮道:“是谁的野种?快说!不说我弄死你!” 对李飞虎的暴跳如雷,武盼男早已有了承受力和心理准备,同时,她还不知道李大龙回去没有,自己闹腾一下,也能吸引李飞虎的注意力,让李大龙有机会溜出去。 于是,武盼男趁势捂着脸坐在地上撒泼:“你个遭天雷的,还‘谁的野种’!你交出人来! 我自打嫁到你家来,整天做牛做马,受着不是人受的罪。 你整天在外边泡窑子不说,现在还污我清白,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李飞虎哑口无言,武盼男爬起来冲到屋里,摸了根绳子嚎叫着:“老天爷啊……让我去死吧……” 哭归哭,嚎归嚎,可武盼男却在心里洋洋得意:“还他妈说什么‘不说我弄死你!’骗谁呢?我要是说了,那他不弄死我才怪呢!” 一听武盼男要寻短见,躲在西厢房偷听的李大龙,心中大惊,刚想冲出门,却又赶紧缩了回去。 见到武盼男寻死觅活的样子,李飞虎忽然觉得她真像个贞节烈妇,便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能够证明她清白的证据,并且很快想起来两件事。 以前他在凤凰城做生意时,经常住在有钱有势的大老板沈云喜家。 李飞虎在凤凰城经常赌钱,一次输得太多,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扣下,他不得不求助于沈云喜。 索云善二话没说,替李飞虎还了赌债,把他赎了回来,还借钱给他维持生意。 在沈云喜的帮助下,李飞虎生意做得不错,又在赌场上赢了不少。他还了沈云喜的钱,还给了利息和礼品。 沈家只有一个瘫痪的女儿沈来凤,人长得十分端庄秀气,对人十分温柔友善,讨人喜欢。 李飞虎除了喜欢沈来凤的这些优点,更多的是爱屋及乌,因为他要靠着沈云喜的荫庇做生意。不过,让李飞虎始料未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次,沈云喜夫妇到海州城做礼拜,中午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李飞虎和对他一往情深的沈来凤睡到了一起。 两个月后,沈来凤悄悄告诉李飞虎说自己怀孕了。李飞虎一听心中大吃一惊,不管事情是真假,他都再也不敢留在凤凰城了。 另一件事是,李飞虎回家过中秋节的时候,上了武盼男的身。 这样一想,李飞虎便确定是自己冤枉了武盼弟。 “大老爷,”薛嬷子贴近李飞虎低声说,“快过年了,您一回来就吵闹,传出去确实不好。” 李飞虎一边听一边点点头,然后朝薛嬷子努努嘴并使了个眼色,然后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进堂屋里,嘴里嘀咕道:“唉……刚回家就不让老子省心,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躲在西厢房门后的仲兆贵见李飞虎和薛嬷子出了东厢房向堂屋走去,拉一下李大龙的衣角轻声说: “二老爷,大老爷烟瘾来了,一定是到屋里抽大烟了。现在院子里没人,咱们赶快走吧!” 武盼男透过门缝看到李大龙和仲兆贵遛出了院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别人不易觉察的窃笑。 第八章 困境 到吃晚饭时,见武盼男还在东厢房里不出来,李飞虎一脸不悦地坐在饭桌旁,嘀咕着: “这娘们性子还真倔,中饭没吃,晚饭也不出来吃,莫非我真冤枉了她?” 于是,李飞虎朝薛嬷子努了努嘴。 薛嬷子心领神会地起身朝东厢房走去,见武盼男还躺在床上小声啜泣,心中不由得暗暗骂道: “呸!这死女人还真会装蒜!我上午跟她说了半天,她都爱答不理的。” 装模作样地听着薛嬷子与上午重复的劝语,武盼男不一会就停止了抽泣,半推半就地任由薛嬷子扶着走出了东厢房。 …… 晚饭后,李飞虎与武盼男躺床睡下。 武盼男安详地眯着眼睛,有点苍白的脸还算秀气,幽怨的神态更让人怜爱,虽说不如镇上那些窑姐风流,但有着另一种少妇的风韵。 早已消了气的李飞虎,借着灯光看着武盼男,他的欲望陡然升起,一只手轻轻地从武盼男脖子下面伸过去搂着她,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慢慢地摩挲着。 本来武盼男只是想敷衍一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李飞虎,可她竟然有点被眼前这好久不见的温存所触动,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迷离地望着他。 李飞虎立刻兴奋起来,翻身上了武盼男的身子,可他的身体早已被大烟和烟花女子掏空,活没干出来,就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 他嘟嘟囔囔地想吐,可又没有力气吐出来,浓痰半拉儿在喉咙里,半拉儿落到武盼男白皙的胸口上。 见眼前的恶心场景,本来就有孕吐反应的武盼男喉头一紧便“哇、哇”地呕吐起来。 这样一来,李飞虎也没什么心情和武盼男睡在一头了,悻悻地爬到另一头。 听着李飞虎的咳嗽声一阵比一阵厉害,武盼男更加烦躁不安。她把李飞虎的烟枪和大烟拿过来,扔在他的胸口:“赶紧抽两口吧!烦死人了!” “好哩!”李飞虎连忙应道,坐起身抽了几口大烟。 不一会儿,李飞虎的咳嗽声逐渐减弱。 武盼男刚刚有了睡意,却又被李飞虎忽高忽低的呼噜声弄醒,再也睡不着了。 …… 海西李氏家族是海西侯后裔,这是历朝历代公认的,但实质上同样是海西侯后裔的沈氏家族,就得不到这个殊荣了。 第一任海西侯李广利没有儿子,侯爷的爵位传给了女儿,然后,又传给了李广利的沈姓外孙。 不过,在海西老百姓看来,只有李氏才是正宗的海西侯后裔,而沈氏充其量不过是外戚。因为自从人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氏族维系是靠男性的血脉相承的。 尽管改朝换代总会带来社会动荡和贫富变化,沈氏家族历经坎坎坷坷,但沈家世代经商,薪火相传。 风雨飘摇的大清王朝战乱不断,土匪横行,祖居凤凰城的沈家,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沈云善十八岁那年,今非昔比的沈家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亲家的投资都本利无归。因此,沈云善的娃娃亲被女方退了。 退亲的事让沈云善极度伤心。他一怒之下发誓终身不娶,还想剪掉自己的辫子到庙里做一辈子和尚,但由于他的父母早有防备,未能如愿。 恰好这时,海西籍文人沈云沛遇李章铜赏识,投入轰轰烈烈的实业救国运动,做得风生水起,成了大清朝排名第二的实业巨子。 一听说沈云沛是自己的本家兄弟,沈云善便当机立断地前去投靠,并通过沈云沛的介绍,在海州府谋了小官。 跟着沈云沛走南闯北得到历练之后,沈云善采纳了他的建议,和父兄一起做贩运粮食生意,渐渐地还清了债务。 小试牛刀后,沈云善的胆子越来越大。他拿出所有本钱又举债,收购了大批粮食准备运到闹饥荒的京城去赚一把,半路上却被土匪抢劫一空。 于是,沈家又一次落入深渊,欠下更多的债,以致债主盈门。 为了躲债,沈家人搬迁到八十里路开外的杨集镇,靠做小本生意维持生计。 生意慢慢地有了点起色,二十八岁的沈云善手头有了些余钱,在父母的反复叮嘱下,便打算娶媳妇。 不料他的父亲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沈云善几乎花光了全部的积蓄。 一贫如洗的沈云善,虽说长得一表人才,但就是娶不到媳妇。 为了摆脱困境,沈云善来到海边古镇陈家港卖菜,但他很快发现市场上海货生意很好做,就租了一间屋做起鱼虾蟹贝的买卖。 第九章 美人鱼 一有闲暇,沈云善就带着鱼杆骑着自行车到海边的沟河里钓沙光鱼。他开始用单钩,这个和淡水河里垂钓差不多,半天下来,钓个二、三斤自己吃。 沙光鱼肉质细嫩,无论是红烧还是炖汤,味道都极其鲜美,是海边人的一道美味佳肴。 后来,沈云善学做了抬钩,就是一根长线上挂几十把鱼钩,每把鱼钩相距一尺左右,长线的两端连着两根长竹竿,下钩后一袋烟工夫就收钩,长线上便挂着一排沙光鱼。 沙光鱼最大的也就一尺长左右。可是有一天,沈云善的抬钩上竟然挂着一条三尺多长的大家伙。他高兴极了,可是走到跟前却傻了眼——这哪里是鱼呀!它竟长着一张人脸! 沈云善以为遇到了妖怪,吓得赶紧把抬钩丢回河里,好几天都不敢去海边捕鱼。 听了这件事,有人取笑道:“那叫刺鳐,又叫人脸鱼。你竟然吓成这样!要是遇到鬼脸鱼,那还不吓死你呀!” …… 第二天,沈云善鼓足勇气,冒着嗖嗖的海风回到那条河边,发现抬钩的竹竿子竟然还漂着呢!他壮着胆下水捞起抬钩杆子,发现那条刺鳐还被钩着。 沈云善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海里的妖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呀!”可转念一想,“既然它叫美人鱼,那一定是美人变的。我还是赶紧把它放掉算了吧!” 突然,沈云善感觉到两眼皮跳了起来,心中疑惑:“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怎么两只眼都跳呢?难道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想到这里,沈云善急忙扔下抬钩杆子回到岸上。 一阵强风袭来,把沈云善支在海堤上的自行车给吹倒了。 空中乌云翻滚,海风越刮越大,空气中充满着咸涩的味道。 “呼……哗……”风浪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过来。 海边到处都是沼泽地和沟河,只有海堤上可以走人行车。 沈云善急忙穿上鞋,爬上海堤扶起自行车,可刚骑上去就被海风吹倒了。 因为刚刚学会骑车,技术还不行,沈云善不得不推着自行车往回走。 海风急剧地变疾变凉,汹涌的海浪席卷着海滩。 沈云善举目望去,没见一个捕鱼的人,也看不到一只渔船。 想起当地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海上无风三尺浪,沈云善这才明白,那些渔民为啥不敢冒着大风出海。 别说打鱼,只是看着海里的巨浪,就吓得沈云善两腿发软。 突然,沈云善听到风浪声中似乎夹杂着女人的哭叫声。他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浑身颤抖着挪不动双脚。 愣了一会儿,沈云善慢慢缓过神来。他调头望去,发现一只舢板被海浪冲上岸。 舢板,是大船的交通工具。遇到水浅大船无法靠岸时,船民用它来登岸。 渔民捕鱼也经常用舢板。 舢板体积小、木板厚,即使遇到大风大浪也不容易翻,舱里灌满了水也不会沉。 “这舢板值不少钱呢!”沈云善心中窃喜道,当即放倒自行车,转身跑下海堤,向着目标奔去。 目标越来越近,女子的哭叫声也越来越清晰。 忽然,沈云善想起关于水鬼的传说——水鬼会变出各种东西引诱人。 想到这里,沈云善不禁放慢脚步,战战兢兢地走近舢板。 舢板的半舱血水里,坐着一个美丽女子,怀里抱着小被子裹着的婴儿。 女子一只手搂着婴儿,另一只手艰难地把握着一只黑窑碗,把舱里的血水往外舀。 每一次,她只能舀起小半碗水,然后喘息一会儿,再舀。 “天哪,”沈云善惊叹道,“你、你是美人鱼还、还是鬼脸鱼变、变的啊?我刚、刚才正要把那条鱼放、放掉,我、我回头就去放!”说完转身就走。 坐在舢板里的女子见来了人,惊喜地叫道:“大哥请不要走,我不是鱼,我是人。您行行好,救救我们母子吧!” 看着满脸泪水的女子,沈云善想:“鬼应该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应该这样美丽柔弱的。” 于是,沈云善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道:“你先喝点水!” 女子接过水壶,自己喝了几口,再喝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再喂到婴儿的嘴里。 第十章 艰难的择决 喝了水,女子情绪稳定了一点:“大哥,你先把孩子抱着,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听大人说,小孩生下来要先喝点水。他哭,你就喂点水。” 沈云善弯下腰,战战兢兢地从女子怀里接过婴儿。他感觉到婴儿软软的,就像一块没有骨头的肉。 女子声音虚弱地问:“ 大哥,这儿是什么地方呀?” “陈家港。你是哪里人?父母是干什么的?怎么坐在这舢板里呢?”沈云善连珠炮似地问道。 “我是海州人,父母做生意。昨天我们一家三口人坐船到头罾舅奶家。没想到夜里遇到大风浪,船眼看就要翻了。”女子道。 “不错。可我刚听海边人说,海里的船是不让女人上的,尤其是怀孕的女人。”沈云善道。 “是这样的,”女子继续道,“我父母给了船老板加倍的钱,他才答应的。 我从没见过那样大的风浪,吓哭了。船老板便怪罪于我,说我是个晦气鬼,要把我扔到海里祭龙王。” “不错,”沈云善点头肯定道,“我也听海边的人说,龙王喜欢娶年轻漂亮的女子。 人们必须每年选一个美丽的姑娘,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投到海里去给龙王做媳妇。” 婴儿在沈云善的怀里又大声啼哭起来。 沈云善学着女子那样用水喂婴儿,然后,脱下自己的上衣抱着婴儿问:“这个小孩是你生的吗?” “是的。等到醒过来时,我发现小孩已经出生了。老天爷啊……”女子说完放声痛哭。 “后来呢?你怎么到这舢板里的?”沈云善问。 “我母亲对船老板说,愿意花钱买下他的舢板,把我放在这只舢板里面,让我生死由命。”女子说着,睁大眼睛望着沈云善。 这双眼睛又大又明亮,闪着晶莹的泪花。 沈云善心里为之一振,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船老板一定收了你家不少钱。这舢板是你的了。这么大的风浪,没把舢板掀翻了,算你命大。” “吓死我了。”女子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风浪铺天盖地,舢板随波逐流。我害怕极了,就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听你说话的水平真不低,你应该是读过书的吧?”沈云善笑着说。 “是的。小时候,我上过两年私塾。”女子答道。 “这该死的船老板!”沈云善咬牙切齿地骂道,然后又说,“别哭啦,出来跟我去找你父母啊!” “大哥,我是个瘫子,不能走。”女子垂眸黯然道。 “什么?”沈云善感到非常失望,不愿相信眼前这年轻美貌的女子竟是个残废。 “我从小就瘫了,至今还没有嫁人。”女子苦笑道。 “没嫁人?”沈云善皱着眉问,“那怎么会有小孩呢?” “有天夜里,梦中有个人对我说,我会有小孩,是中堂大人转世的。”女子说。 “李大人?”沈云善惊讶不已,“是李章铜吗?” “是的。”女子答道,“我父亲知道他的名字。大哥,你、你走吧!救、救孩子要紧。我、我不行了。你、你快走!”女子又流着泪、颤抖着说道。 “那我走了。”沈云善转身离开。 “等等大哥,这有钱。”女子叫道。 “钱在哪儿?”沈云善连忙转身问。 女子咬着牙,用尽力气从血水里捞起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沈云善连忙把钱袋子提起来:“还有吗?” “没有了。”女子摇头答道。 沈云善把婴儿放在岸边,取下自己背着的鱼篓子,把里边的鱼倒进海里,然后把钱袋子放进去。 忽然,沈云善想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把小孩放进鱼篓子,腾出双手抱着这女子走!小孩这样软,我也没办法抱着走。” 于是,他试着把婴儿放进鱼篓子,但鱼篓子的口没有足够大让婴儿通过,弄得婴儿又啼哭了几声。 迷迷糊糊中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女子的神志又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慢慢睁开眼,艰难地说道:“我、我不行了。大哥,你快点走,不然小孩就、就……” 说着,女子又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几滴泪水。 “妹子,你坚持住!我一定救你,抱着你走!”沈云善说着,抽出鱼篓子里的砍刀,鱼篓子的笼口切得大一些,把婴儿放进去。 他怕钱袋子垫着婴儿,便把钱袋子取出来,系在自己的裤带上,然后,背起鱼篓子,又伸手去拉女子。 可是,女子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歪向了一边,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 沈云善把手靠向女子的鼻子,但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第十一章 祸福相依 下了海堤,沈云善发现一户渔民家门前晾衣绳上挂着尿布,情不自禁地叫道:“天意,天意啊!小鬏有救了!” 于是,沈云善谎称自己姓张,是海上商船的船主,遇到风浪,船翻沉了,刚生下小孩的媳妇葬身大海,他自己带着婴儿爬上舢板才得以逃生。 这户人家的户主叫谢二中,媳妇谢陈氏二话没说就给婴儿喂奶,还用酒菜款待留沈云善住下。沈云善十分感激地拿出两块银元作为酬谢。 这天夜里,沈云善梦见了沈招银的母亲。 那女子对他说:“恩人,我说错了。这孩子不是中堂大人转世,而是状元转世;他不姓李,而是姓沈。我是锦屏山上的凤凰转世,你扔下我会遭报应的!” 沈云善从梦中惊醒,浑身冒汗。他再也睡不着了,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盼着天亮…… 因为害怕别人知道自己得了不义之财,沈云善不敢多待,便跟谢二中夫妇道别。 “你疯了吗?”谢陈氏从沈云善怀中夺过婴儿说,“小鬏刚刚生下来,哪里能够经得住颠簸?至少满月以后才能出门呀!再说,你回到老家不一定能碰巧找到奶妈,小鬏没有奶吃你如何养活他?” 谢二中夫妻俩见沈云善和言善目又十分慷慨,便执意要把婴儿留下抚养。 于是,沈云善便决定把沈招银暂时留下来,自己则说要到老家响水口去老母亲那里,就带着银元回到杨集镇的家中,然后到离陈家港有二百里路、与凤凰城仅一山之隔的朐南镇买了宅子,并把自己的父母搬过去住。 一个月后,沈云善回到谢二中家准备把沈招银接回去。谢二中对他说:“我们明天要去镇子上喝喜酒,等回来了替你儿子办个满月酒。” “谁家的喜酒呀?”沈云善问。 “我傻大哥呗!”谢二中高兴地说,“想不到我竟有嫂子了!” “谁家的闺女呀?”谢陈氏问。 “捡来的。”谢二中说,“是个瘫子。” 一听说瘫子,沈云善就肯定她就是那个女子,而且奇迹般地又活了下来。 又听说她姓沈,沈云善心中更是大吃一惊:“好像那女子是在梦中说自己姓沈的。她究竟是鬼还是人?” 等到谢正中夫妻俩离开后,沈云善匆忙吃完谢陈氏为他做的饭菜,然后抱起沈招银到村口雇了辆马车去响水口。 到了响水口,沈云善见前面路边停着带客的马车,便说:“到了。我家就在这附近。你回去吧!” 沈云善望着送他来的马车走远了,便又重新雇了辆马车去朐南镇。 …… 谢二中夫妻俩到陈家港街上吃喜宴,弄清了新娘子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天大风平息之后,谢正中正到海边捕鱼,也看见了那只舢板。他心中特别高兴,以为捡了便宜,便丢下渔具向舢板跑过去。 谢正中看到了血水中坐着一个丝毫没有动静的女子。 “啊……”谢正中惊叫一声,准备转身离开。可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了呻吟声,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谢大中回到舢板前,颤抖着把手伸到女子的鼻子前,发现她还有气息,于是叫道:“喂,你醒醒!” 女子知道有人来了,艰难地发出轻微的声音:“饿,我饿……”她用力地睁开眼睛,然后又慢慢地闭上。 谢正中拿出自己带的饼,送到女子的嘴边:“吃吧!” 女子张开嘴巴,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咀嚼。谢正中见状,就把饼嚼碎了再放进她的嘴里。 因为东海海水的盐分高,有着止血和消炎的功能,沈来凤便得以死里逃生。 谢正中把沈来凤背回了家中。这女子叫沈来凤,父亲叫沈云喜,是海西地区屈指可数的大富商。 根据沈来凤的讲述,谢正中断定带走银元和小孩的人是沈云善,因为那天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去海边。 “沈云善?”沈来凤大吃一惊,“说不定是我的本家叔叔呢!他的老家是不是在海州凤凰城?” “这个……”谢正中想了想,拍着大腿激动地说,“不错!听他说过的。不过,他现在的家是在杨集镇,具体是哪里不知道。” 说罢,谢正中立刻带上人去沈云善租的屋子,可惜扑了空。 因为需要照顾沈来凤并且帮她联系父母,谢正中没有及时去寻找沈云善。 女儿失而复得,沈来凤的父母十分感激谢正中。他们觉得谢正中心地善良,又不嫌弃沈来凤,便把女儿许配给他。 谢二中夫妇回到家中,发现沈云善不辞而别,便恍然大悟。 第十二章 好事多磨 到了朐南镇,沈云善决定大操大办乔迁之喜,好好风光一下。 他专门回了一趟老家,给亲友发了请柬,其中就有刚刚从陈家港回到凤凰城店铺的沈云喜。 沈云喜觉得,来到面前的沈云善和谢大中兄弟俩描述的样子差不多,随即沈云善又说自己抱了个小孩,才两个月。 于是,沈云喜确定,眼前正是他信誓旦旦要找到,为女儿讨回公道之人。 他假意去厨房为沈云善取开水泡茶,抓起了一把菜刀迅速回到客厅,左手抓住沈云善的衣襟,右手把刀堵到他的脖子上。 “老哥,你、你干、干什么?”沈云善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 “你这个畜生,你得了大洋抛下我女儿,你……”沈云喜愤怒道。 “你疯了吗,老爷?”在房里的沈丁氏一边高叫着一边冲出来,两只手死死地抱住沈云喜的右胳膊。 此时此刻沈云善明白,自己任何的狡辩和反抗都会进一步激怒沈云喜,招致杀身之祸。于是,他跪在地上说:“老哥,是我得了钱财却没有救你的闺女。我该死,任您如何处置我都无怨。” “少来这一套!”沈云喜说着踹了沈云善一脚。 沈云善被踹倒,却并不想爬起,而是流着泪说道:“老哥你、你杀了我,也是天经地义的。我、我是罪有应得。 不过,老哥你、你想想看,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救走他们母子俩中的一个,救孩子应该是上策啊! 那些钱,我是用来抚养孩子的啊!这样才能真正对得起他的母亲啊!” “云善老弟,”沈丁氏拉起沈云喜说:“你不必太自责。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啊!在你后面又有人把我闺女救了。” “真的?”沈云善惊喜地一把抓住沈丁氏的手说,“老嫂子,你可不要哄我哟!既然我侄女还活着,钱和儿子都还给她,我花掉的钱会还的!” “天意,”沈丁氏感叹道,“天意啊!那场可怕的大风是天意,是在帮助来凤摆脱困境,而云善老弟和大中一样,都是上天安排来帮她的贵人啊!谢天谢地!” “老太婆!”沈云喜不解道,“昨天你还咬牙切齿说,要找沈云善算账呢,他怎么突然成贵人了?真是人心昼夜转,天变一时间啊!” “就是呢,”沈丁氏说,“老爷不是常说此一时,彼一时呀!之前,我们不是为了安慰来凤和大中吗?我们不能跟小鬏一样看不开道理啊!” “老弟呀,”沈丁氏又转向沈云善说,“那钱就是留给你帮助我们抚养外孙的,对于来凤来说,能有人为她代劳这件事,比她亲为要好得多。” “谢谢老嫂子!”沈云善说着又要跪下,被沈云喜拉住。 “你嫂子说的不错。你们家乔迁之喜,我一定大礼恭贺!等小鬏长大了,还要永远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沈云喜兴奋地说。 “老爷,你们兄弟俩聊,”沈丁氏说,“我去给云善老弟泡茶!” “不行啊!”沈云善突然叫道,“我侄女的儿子是我孙子辈呀!还有……” 沈云善想起来沈来凤说的中堂转世,忽然怀疑是不是在做梦,便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然后说:“是真的,不是做梦。” 沈云善和沈丁氏都明白沈云善“还有”后边是什么,他们不想提起那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沈云善说:“我会记住老哥老嫂子的大恩大德,好好抚养小鬏,以后逢年过节我一定带他过来见你们!” “这样好!”沈云喜叫道。 “好什么好!”沈丁氏一边泡茶一边说,“朐南镇离凤凰城又不远,我们想小鬏的时候就过去看看。 没有事情你就不要往这里跑,过年过节最好不要过来,千万不能让来凤两口子见到你!” “我明白老嫂子的意思了。我到凤凰城来的时候,会先确定他们有没有回来,然后再来看望你们。”沈云善说。 “这事很简单,”沈云喜说,“你先在我们铺子前面望望,只有我们两口子在的时候,你再过来问问清楚。”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沈丁氏说,“来凤他们在家的时候,我们就把铺子的门板一边留一块。” 第十三章 巧合 在贺喜的亲友中,有一个是沈云善远房的嫂子,叫沈李氏,三十岁,人长得很标致,丈夫刚去世两年,留下七岁的儿子沈招金。 “沈招金!”沈云善一听说这个名字异常兴奋,“这个名字和我儿招银如出一辙,就像亲兄弟啊!” 一打听,沈云善便得知堂嫂娘家是朐南镇大李庄,更是欣喜若狂:“嫂子是大李庄人,和李中堂又是本家。真是天意啊!” 沈李氏见沈云善长得眉清目秀的,心中顿生好感,又听他说捡了一个被丢弃的婴儿,觉得他十分善良。两个人言语不多,彼此的爱慕却心照不宣。 这一切也没有逃过沈丁氏的眼睛。她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先让沈云善雇沈李氏去喂养沈招银,过些时候再行婚礼。 不过,要想娶一个寡妇,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沈云善一开口,他的父亲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面对困境,沈云善并没有退缩。他一边忙着替气得旧病复发的父亲看病,一边不厌其烦地在家里家外争取同情和支持。 就这样,沈云善凭借着他的一套“天意难违”的说辞,艰难地说服了父母和众多长辈。 一日,沈云善听说大李庄要在三天后为李章铜举办七七祭奠。他知道,所谓“七七”就是死者去世后的第四十九天。 再由此推算,沈云善得出了李章铜去世的日子,也就是沈招银出生当日。 得出这个结论,沈云善诧异万分,对沈招银生母的“中堂转世”一说开始半信半疑。为了这件事,他还专门去管庄找相面先生管二林。 只见管二林家门上有一副对联——天非天,万事万物入我法眼;道无道,古往今来了然于胸。 沈云善心中不禁肃然起敬,暗暗叹道:“真是名不虚传啊!” 愣了好一会,沈云善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叩打着门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管大仙在家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管二林手捋着胡须,两眼半睁半闭,脸上毫无表情,不卑不亢地问:“来者可是新来乍到朐南镇的大老板?” “大仙,我叫沈云善,老家凤凰城,刚来不久。我是来……”沈云善答道。 “噢,”管二林抢过话不紧不慢地说,“你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做了不解之梦,是吧?” “是的呢,您真是神机妙算啊!”沈云善由衷地赞叹道。 由于紧张和对管二林的崇拜,沈云善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捕捉信息的本领。 “进来吧!”管二林招呼道,随即口中念念有词,“秋风吹冷海西月,弱水津寒凤凰城。空中楼阁南柯梦,出人头地见真龙。千难万险取经路,九九归一告乃翁……” 经过生意场上十年的摸爬滚打,沈云善已经把书本和学问忘得差不多了。他一边走一边听着管二林低吟,更加心悦诚服。 穿过院子来到厅堂,只见厅堂正上方挂一幅古人像,画中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沈云善心想,这人大概就是算命先生这行的祖师爷吧! 再看厅堂两边的木板壁上也贴了图画,梁头上还挂着各色小旗子,给人一种阴森神秘的感觉,沈云善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回到厅堂,管二林就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满脸严肃道:“先报上你自个儿的生辰八字!” “总算正式开始了!”沈云善心中高兴起来,赶紧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然后,一一回答了管二林的问题。 管二林接着又看了看沈云善的手相,然后微闭双眼,左手捋着胡须,右手的拇指来回掐着中指与无名指。 这时候,沈云善忽然心中产生了疑问:“既然他能掐会算,怎么会问我这么多问题呢?” 过了一会儿,管二林摇晃着扎着一条花白辫子的脑袋,嘴里神神叨叨:“浚恒,贞凶,无攸利。象曰:浚恒之凶,始求深也。九二:悔亡……” 虽然不知道管二林在嘀咕什么,但沈云善还是耐心地等候着他掐算完,然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 “大仙,恕后学愚笨,不懂你说的这些晦涩的专业术语,还望大仙明示一番。” 管二林没想到沈云善会让他解释书上的那些话,因为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也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不过,见沈云善诚惶诚恐的样子,管二林也就无所谓了,决定先拿拿架子,于是说道: “鄙人读书少,难见真人,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便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位神气活现的“大仙”面前,沈云善一点也不敢造次,毕竟人家术业有专攻啊! 他知道管二林是在拿架子,也就是为了提高身价而虚张声势罢了。 于是,沈云善急忙趋前一步,躬身长揖道:“先生在上,后学有礼了!”揖罢顺手递上两块银元。 听了沈云善遮遮掩掩的讲述,管二林肯定地说:“转世,是在那人离世的同时重新投胎,也就是那人死了之后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那个替身才出生。” “不是啊!”沈云善突然来了精神说道,“我曾听中学老师说过,活佛去世的时候,门徒便根据他离世的时刻和指示的方向去寻找转世灵童,就是在活佛离世时出生的小孩。” 见沈云善兴奋的样子,管二林又连说了几个“如果”和“也许”,使沈云善又重新回到半信半疑的状态。 最后,管二林建议沈云善到大李庄李氏祠堂走一趟,或许有李章铜的画像可以和沈招银对比一番。 第十四章 一条神秘的河 提到大李庄李氏祠堂,沈云善自然十分熟悉。他和李大龙不但是中学同学,而且因为大李庄的一条河,有着非同一般的交往。 先说这条河:它叫五丈河,有着一段真实而神奇的传说。 西汉海西侯李广利率族人及府兵家丁等近三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奔赴海西腹地,所经之处,常有自称李姓者加入迁徙队伍。 接近海西荒芜地带时,由于迁徙队伍越来越庞大,李广利便将其分成两股,沿着相距十八里的南、北六塘河,水陆两路继续前行。 忽一日,两股人竟然又奇妙地汇合到了一起。这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南、北六塘河在此合二为一。 交汇而成的河大约五丈宽,李广利便为它取名为五丈河,并在离南岸五十里处安营扎寨筑城池。 清朝光绪年间,在洋务派的倡议下,为保盐河蓄水漕运平安,海州府在五丈河堤上筑土障、建船闸。 一八九五年,船闸建好了,海州府想请洋务运动领袖李章铜为船闸题名以示荣耀。 可是,李章铜权倾朝野,谁能够有这么大的面子? 刚在海州府里做官的沈云善向知府大人建议道:“报告知府大人,我想推荐一个人,他叫李大龙,父亲叫李章南,和中堂大人用的是同一本家谱,是近亲本家。” …… 到了五丈河西岸渡船口,沈云善陪着海州府的两位官员下了官轿子。 过了河,他们很快就踏上了大李庄河口街。 河口街实则是南北两条平行的街,中间隔着五丈河。有了这个船闸,河两岸交往就便利多了,河口街也由原来的两条街变成了一条U型街。 河两岸都是成行的柳树,而树对面则是店铺。 柳树的细枝嫩叶一直垂落到水面,在文人或者富人眼里,这景观确实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歪歪扭扭的树干,布满沧桑的树疤,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 如此的美景,却没能让重任在肩的两位海州府官员减慢步伐。 他们匆匆忙忙来到了街东头,找到李大龙家。 三个人来到院门口,刚要进门,突然一长串鞭炮在他们身旁炸响。 他们抬头顺着鞭炮向上看去,原来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正站在墙头上,用竹竿挑着噼噼啪啪的鞭炮。 李章南正在家中忙着大儿子李飞虎的婚事,放鞭炮的就是李大龙。 一心想远走高飞的李大龙,一听说要到京城去见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堂大人,不知有多高兴,立马就和来人奔赴前程。 一路上,沈云善和李大龙两个老同学不知有多开心。 时值战乱,李章铜正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接见地方小官?更没有闲情逸致搭理落款题名之类的琐事。 但听说求见者是自己的本家,并且是海西侯后裔,李章铜碍于情面不好拒绝。 既然见了,且只需写区区五个字,李章铜便欣然提笔,但匆忙之中,却把“五丈河”写成了“武障河”。 李大龙当然不敢当面点破李章铜写错了字,只好在回去的路上想好了说辞: “大人听说船闸建在土障上,且五丈河南岸又有武姓村庄,便来了灵感,取名武障河船闸。” “甚好,甚好!”海州府知府赞道,“这‘武障河’和‘五丈河’又是同音字,可谓神来之笔!” 这件事迅速被传为佳话,“五丈河”三个字很快被“武障河”所取代。 李大龙自然是劳苦功高,颇得官府的赏识和族人的羡慕。 对整个海西李氏家族来说,李大龙的这一趟京城之行,其意义和价值远远不止这些。 海西李氏家族是皇亲国戚的说法,从此不翼而飞,越传越远,久负盛名的“海西侯后裔”,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对于李大龙来说,京城这一走让他大开眼界,尤其重要的是,和沈云善在一起交流,常常使他觉得茅塞顿开。 当沈云善提出和自己一起做贩运粮食的生意,李大龙开始有点犹豫不决,因为他没有做过一天的生意。 等到沈云善的生意赚回大把的银子,李大龙动心了:“我自己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任何事情总是有开头的。 沈兄也是牛刀初试呀!再说,我飞虎大哥可是久经商场的老手,应该不会比沈兄差吧!” 第十五章 爱财如命 因为结婚而错过去京城风光,李飞虎正在闷闷不乐。一听说做大生意,他高兴得一跳三尺高。 李章南却不以为然道:“不要去了一趟京城,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尾巴翘上天了!要去,就让你大哥跟着沈公子去。” 李大龙早就想跟着李飞虎做生意,出去闯荡一番,但李章南却执意让他留在自家的书塾里教书。 “这不公平!”李大龙抱怨道,“为什么让大哥做生意,却不让我做?” 见李大龙死活不肯做教书先生,李章南便退而求其次——劝李大龙在家务农。因为在中国封建社会,统治者历来都是重农轻商的。 为了让李大龙乖乖就范,李章南搬出了春秋战国时期政治家管子的经典文章: “一日不食,比岁歉;三日不食,比岁饥;五日不食,比岁荒;七日不食,无国土;十日不食,无畴类,尽死矣……” “我知道民以食为先,但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必须去种地,各行各业都需要有人去做呀!”李大龙争辩道。 “你要文没文,要武没武,不在家种地能干啥?”李章南哂笑道。 “大大,你想叫我教书时,就说我有文化;现在,你想叫我种地,又说我没文化。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李大龙反驳道。 “我是说,”李章南坚持道,“你那点墨水,在家里教书塾里的小孩还将就,出去就不行了。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可是,”李大龙针锋相对,不依不饶道,“你也说大哥文不文、武不武的,大哥不是照样做生意吗?为什么不让我做生意? “俗话说,人人有才,各怀其才。做生意,要靠雕玩戏弄,脸皮要厚。这些,你大哥行,而你却未必。”李章南断言道。 “你经常说读书做官,却不让我出去闯闯。窝在家里能做官吗?你不让我出去做生意,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李大龙据理力争。 父子二人这样的交锋反反复复许多次,谁都不能说服谁。 李飞虎扯了扯李大龙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争下去,对李章南说道:“大大,我一个人做这样大的生意,身边有个伴才行啊!大龙有头脑,遇到事情也能帮我出出主意。” …… 李大龙和李飞虎赶紧忙着收购粮食,做着发大财的美梦。 天随人愿。不到两年,原来在河口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李家,仿佛一夜暴富,成了河口街乃至整个大李庄的首富。 李章南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开始动摇。 不过,让李章南不解的是,来私塾读书的小孩越来越多,有的还是外地人慕名而来。 很快,李章南便心知肚明了:人家不是冲着“读书做官”,而是冲着“读书发财”来的。 一八九七年秋,京畿地区闹饥荒,李大龙得知情况后,觉得发大财的机会来了,准备趁机大赚一把。 这一次,李章南丝毫没有反对,而是坚决支持,因为他也陶醉在儿子牛刀初试的成功之中。 李飞虎因为朋友多,到乡下设点收购粮食。李大龙在自家门前挂牌收购。 街西头紧靠“五龙口”和武障河船闸,水陆交通十分便利,客商云集。 李大龙寻思着,在街西头租房子办个收购点,生意一定会很好。于是,他去那打听谁家有门面房出租。 闻听此言,管大宝便找到李大龙说,自己的院子很宽敞,愿意出租给他。 那时候,中国人大多抱着传统的重农轻商思想,街上的门面房比乡下的房子贵不了多少。 管大宝的父亲是杀猪的,也适时做些别的生意,赚了钱,就在老家管庄买了地、盖了房。 从小就好吃懒做的管大宝,原来并不想跟着父亲做屠夫,可更不愿意回去种地,因为种地和杀猪比,更重更累,要想隔三差五地有肉和酒,那就比登天还难。 管大宝娶了席云虹已经四年,但还没有小孩。他平时出去收猪,家里只有席云虹一个人,因为父母住在乡下。 念过三年私塾的席云虹人很精明,给了李大龙不小的帮助——验货、称重、收钱、记账样样拿手。 此时李大龙的心中只有生意,对已经成为人妻的席云虹,他只能保持君子之交。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大龙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习俗越来越反感,对目不识丁的娃娃亲未婚妻一点兴趣也没有。 李大龙甚至想过,等自己赚了大钱、腰杆硬了就退亲,或者一走了之,到外面的世界去寻觅知音。 想归想,但李大龙从来也不敢有任何实质的行动。对他来说,对爱情的追求却意味着对亲情的伤害,对真理的追求却意味着对世俗和规矩的背叛。 况且,刚刚从爱情和婚姻的迷惘中摆脱出来,眼下的生意刚刚上路,他既没有寻欢的心情,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爱钱如命的管大宝得到了李大龙不菲的的房租,勤勤恳恳的席云虹也获得不薄的酬金,夫妻俩自然十分高兴。 第十六章 忍气吞声 一天下午,管大宝提着没有卖掉的猪肉回来,见李大龙一直忙到傍晚,便留他在家中喝酒。 那天晚上,管大宝喝得烂醉,筷子一扔就倒在床上打起呼噜来。 经不住管大宝不厌其烦的劝酒,李大龙喝了不少,迷迷糊糊地也醉了。 管大宝和席云虹住在东头房,李大龙睡在西头房的土炕上。 东头房没有房门,就一个布门帘;而西头房,连门帘都没有。 这一夜,席云虹却无法入眠。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李大龙倾诉,心中一次次产生到西头房去的冲动。 …… 一觉醒来,李大龙发现自己躺在管大宝家,心中十分紧张,后悔自己不该贪杯。 他赶紧穿好衣服,准备马上离开。 悄悄走出西头房,打开堂屋的门闩,李大龙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李大龙鼻子一酸打了喷嚏。他忽然警醒起来: “我要是走了,雪地上会留下我的脚印,管大宝一定会发现,一定会怀疑我心中有鬼。 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咱就‘既来之,则安之。’ 再说,正因为他死命劝酒,我才喝多的。况且,他自己也喝醉了酒,比我醉的更厉害。” 席云虹悄悄走到李大龙身旁,轻声道:“老同学,这么早就起来干吗?下雪天不会有人来卖粮的。 快坐到被窝里去吧!门口太冷了,不要受凉哟!” “不碍事的。”李大龙笑道,“我正在赏雪呢!” “又在写诗作词吗?”席云虹笑着问,然后自言自语轻轻吟道: “今夜何人巧手雕, 茅草屋檐挂冰条? 千亩银田腾白浪, 一树寒梅风中摇。” “好诗啊!诗词最需勤练笔,佳句天成慰辛劳。老同学真的不简单,可敬可佩啊!”李大龙赞道。 “难道李公子忘了后两句的出处?”席云虹抬头盯着李大龙的眼睛。 见席云虹脸上挂着泪水,李大龙不禁心生怜悯。他终于隐隐约约想起,“千亩银田腾白浪,一树寒梅风中摇。”是自己给她的临别赠言。 这时候,管大宝醒来,见席云虹不在身边,又听到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心中醋意大发,恨得咬牙切齿。 他摸起放在床边的一把杀猪刀,想冲上前去给两个人颜色看看。 到了房门口,管大宝伸手撩起门帘的瞬间,忽然想到李大龙给自己带来的财富,便只好忍气吞声,把门帘轻轻放下。 …… 那些天,几乎每天都是西北风,而且十分强劲。李大龙和李飞虎只好一边收粮食,一边等待风向改变,把粮食漕运到北方。 船家常说,帆接八面风。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风大河宽,不管是什么方向的风,帆船都可以借助风力扬帆航行。 遇到顶风时,帆船可以调樯。所谓调樯,就是帆船斜行成Z型航线。 可是,盐河不宽,帆船遇着顶头风,只有人工拉纤才能行船。 原来,李大龙和李飞虎并不怎么着急,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越是向后拖,粮价就越上升。 同时,他们也是在担心,顶风行船速度太慢,遇到土匪抢劫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且,因为岸上又有人拉纤,土匪下手更是易如反掌。 …… 一转眼已是隆冬。为了不耽误卖粮,李大龙和李飞虎不敢再耽搁,赶紧把粮食装船。 五条运粮船载着李家人和沈家人发大财的梦想,日夜兼程向北方艰难挺进。 为了加快速度,心急火燎的沈云善和李大龙兄弟俩,轮番上岸和伙计们一起拉纤。 一日黎明时分,一伙打着李家军旗号的土匪,拦截了五条运粮船。 李飞虎拉住一个土匪小头目道:“我家也姓李,我大大叫李章南,我们和当朝大人李章铜是本家呢!” “住口!你小子不要命啦!这句话要是让我们的首领听到了,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我告诉你吧:这李家军,和李大人也是本家,可又是不共戴天的仇家。 遇到李家军,你们这粮食注定要没了。要是首领知道你们是李章铜的本家,你们的小命也会没了。你们就丢粮保命吧!”土匪小头目道。 李飞虎和李大龙、沈云善被小头目的这几句话镇住了,三个人瘫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土匪们把粮食抢劫一空。 李大龙这时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没有按照家谱给他们兄弟俩起名字——原来就是怕受到牵连。 第十七章 一剪寒梅 经过这次遭遇,李大龙对李氏家族的荣耀感,尤其是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挫伤,开始对自己的人生前途感到怀疑、悲哀,甚至绝望。 正所谓,屋漏偏遭连阴雨,船行恰逢顶头风。运粮船被土匪洗劫一空,财大气粗的李家人瞬间变成了穷光蛋。 说“穷光蛋”一点不算夸张。其实,那时对李家人来说,比一贫如洗更加可怕的事情,却是从此债主盈门。 李大龙后悔莫及的是自己的贪心不足:“赚了那么多的钱,足够一家人坐享其成二三十年,我为什么不能见好就收?” 最让李家人尴尬的债主,是李大龙的娃娃亲刘家。刘家由于倾囊而出的投资本利无归,一怒之下退了亲。 毁约退亲,如果不是发生在李家破财之时,应该是李大龙求之不得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李大龙感受到的却是奇耻大辱,仿佛是遭到了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 不过,就在李大龙悲愤欲绝的时候,他的娃娃亲寻死觅活地要跟着他过日子。这多多少少也让他感受到人家的真情和温暖。 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李大龙不由想起一家人之前所过的紧紧巴巴的日子,尤其是在自己生病时,得到父亲从凤凰城带回一袋饼干。 而那袋饼干,他舍不得自己一个人一下子吃掉,而是和李飞虎一人一天吃一块。 现在,遭受如此劫难,连以前那样的清贫日子都过不上了,李大龙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 李大龙忽然想起,那天早上席云虹吟咏雪中梅花的诗,便写下一首《一剪梅》: “雪舞飞花落阶台,不似春时,且将心埋。 红残雪尽梅花开,苦盼春来,两小无猜。 水酒只将花木栽,那个傻瓜,不解情怀。 新春应有好诗词?玉树琼枝,挺拔身材。” 写好之后,他细心地将其装裱起来,再卷起来放进衣袖里,然后撑起雨伞向街西头管大宝家走去。 不一会,李大龙来到管大宝家。因为下雪,管大宝并没有出门。 李大龙一边展开他的《一剪梅》一边说:“要过年了,也没有好东西送你们,只好写首诗词。” 见席云虹神采奕奕地吟诵起来,尤其是听到“那个傻瓜”,管大宝以为李大龙是嘲笑自己,怒火中烧、忍无可忍。 因为李大龙兄弟俩遇劫匪的事情,河口街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管大宝已经没有什么顾忌的了。他从席云虹手中夺过《一剪梅》,一边撕一边吼道: “什么意思?欺负老子不识字吗?说要过年了,为什么不用红纸写对联送来?竟然送白纸来!这分明是诅咒我家!” 撕完后,管大宝气呼呼地拿起李大龙收粮食用的大称杆子和秤砣,把它们扔到院子外面去。 “亲妈姆……”席云虹痛哭起来,捂着脸跑进房里。 李大龙看着席云虹痛苦不堪的样子,想跟进屋去安慰她几句,可是看到管大宝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害怕事情闹大不堪设想,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 幸好,李家虽然遭遇不测、债主盈门,但名门望族和书香门第的威名依然存在。 临近春节,二郎神庙老和尚慕名而来,请李章南写对联。 李章南还在搜肠刮肚地构思、推敲,李大龙已经把写好的对联呈了上来——清风无语扫尘土,明月伴禅驱阴霾。 老和尚十分欣喜,当即为李大龙佩戴的玉佛开光。 大概是上天仁慈,一蹶不振的李大龙仿佛醍醐灌顶,决心抛弃俗事的羁绊。他毅然决然地剪掉了自己的辫子,发誓终身不娶,追随老和尚而去。 李大龙的娃娃亲闻讯后,立即发疯似的到和尚庙找到了他,跪在他和老和尚面前。 李大龙看着娃娃亲一双小脚和身上的泥巴,知道她走了那么远的路,但也不知道她摔了多少跤,心中一阵酸楚,便扶起她,答应回去和她完婚。 第十八章 老友相逢 沈云善来到大李庄,正赶上李氏家族忙着准备李章铜的吊唁仪式。 “沈云善!”族长李章南的儿子李大龙迎上前紧紧握住沈云善的手。 “老同学!怎么是你呀?”沈云善十分激动地说,忽然灵机一动接着说道,“我本家兄弟沈云沛有幸得到中堂大人生前的赏识与提携,特别感谢。我兄长特地来信让我前来会会恩人的华宗。” “幸会,幸会!”李大龙点着头说道。 李章铜的照片沈云善是看到了。但一个是婴儿真人,另一个是老者照片,除了两者五官端正,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相似之处。 …… 李章铜的“七七”祭奠在大李庄李氏祠堂隆重举行,除了五十八户李姓居民正式祭拜,许多杂姓居民也凑过来看热闹。 李中堂的“七七”祭奠在大李庄李氏祠堂隆重举行,除了一百五十八户李姓居民正式祭拜,许多杂姓居民也凑过来看热闹。 祠堂正中摆着李中堂的画像,画像两边是李章南题写的挽联——春风拂柳龙庭静静书声朗,丹桂折枝小院幽幽祭火明。 李大龙满怀悲痛地读着祭文:“先辈中堂大人为官廉正,忧国忧民,造福大清和天下苍生。 自中日甲午战争后,七十三岁的中堂大人临危受命,前去日本马关签订条约。 大人力争减少大清朝对日本国的战争赔款,与日本代表唇枪舌战了四天,致使谈判一直僵持不下。 第四天下午,中堂大人在返回驿馆的路上遭到暗算,脸部被日本刺客击中,顿时鲜血直流。 随从们慌作一团,中堂大人却只是淡定地说了一句——‘不要哭,此血可以报国呢!’ 老人家拒绝手术治疗,只是让医生简单处理一下伤口,然后缠着一头纱布坐到了谈判桌上。 正是因为他的满脸鲜血,引起各国记者的一片哗然。在西方列强的舆论压力下,日本主动提出减少一亿两白银的赔偿款。 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曾经有言:李中堂乃大清帝国中唯一一位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 毋庸置疑,对于中堂大人的离世,举国震惊,天下百姓无不痛心疾首,因为他是‘中兴四大名臣’之首,被皇太后誉为‘再造玄黄之人’,也是我们李氏家族的骄傲!” 李大龙声情并茂地读着祭文,但并没有多少人听得懂,因为他们觉得,那样的事情仿佛特别遥远和陌生。 大多数人只是出于情面,貌似虔诚地聆听着祭文,其实就是想看祭奠结束后的小戏。 为了抵御严寒,他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衣袖里,彼此紧挨在一起。 突然传来猫头鹰“呜呜……”的叫声,几个原本不怎么安静的小孩子,吓得赶紧跑回自己大人的身边。 大人们却没什么感觉,对他们来说,真正可怕的是土匪抢劫。平常在这样的夜晚,只要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他们的神经就会绷紧。 “讲得好!”听众中有人欢呼,很多人鼓掌。 突然,靠在墙边站着的几个戴着狗头帽子护着脸的人,对准李大龙拉起了弹弓。 李大龙的脸上和右眼被弹弓的泥球射中,惊叫一声倒在地上。 祠堂里乱作一团,人群纷纷向祠堂大门涌去。 沈云善冲上前抱起李大龙叫道:“二公子,你醒醒,醒醒啊!” “云善兄,我、我没死。我是不想站着挨……”李大龙说着,突然觉得又一阵钻心的剧痛,晕了过去。 “大大,先人的画像也被打坏了。那几个人还在祠堂里打弹弓呢!我带人去抓!”李飞虎道。 “什么?快去保护大人画像,祖宗会怪罪下来的!不要去抓人了,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李章南说完,放下李大龙,向李章铜的画像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画像。 弹弓接二连三地打在沈云善的后背和后脑上,但由于棉袄和棉帽子的阻挡,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疼痛。 直到一颗泥球击中沈云善的耳部,他才发出“哎哟……”一声,松开李大龙瘫坐在地上。 这时候,随着一声“撤!”,打弹弓的几个人一溜烟退出祠堂。 李飞虎坐在地上抱着李大龙,对李章南喊道:“大大,我看大龙伤得不轻,是不是把他带药铺子去看看?” “半夜三更的,用不着麻烦人家。”李大龙被嘈杂声惊醒,忍着剧痛说道。 “大龙,”李章南捂着脸和耳朵走过来道,“这班好佬可狠毒呢!他们不是用泥丸子,而是用碎石子。我的耳朵都被打破了。你伤得怎样?” 李大龙伸手摸一把右脸,感觉都麻木了,湿漉漉的。他心中一惊:“流血了!千万不能伤着眼球啊!” 因为整个的右眼及眼眶都在剧烈疼痛,李大龙便无法确定受伤害的点是不是眼珠子。 “破了。”李大龙答道,“在流血。” “那就赶紧去药铺子!”李章南道。 李大龙咬着牙忍着痛苦笑道:“又不是刀伤枪伤,就弹弓打一下,不要紧的。药铺子里也就是云南白药,我家有的。 我小时候也喜欢玩弹弓子,因为打得准,被同学起了外号叫独眼龙。” 第十九章 伤口上撒盐 到了家中,李刘氏给李大龙的右眼洗干净,然后敷上白药,然后给李章南和沈云善也敷了药。 “看样子二少爷伤得不轻,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啊?”李刘氏抹着眼泪说道。 李大龙拉着李刘氏的手说道:“贤妻啊,大龙对不住你!不过,这点伤没什么。” “少爷,你的半边脸肿得跟馒头一样,还说没什么!”李刘氏抱怨道。 “别难过。祭奠中堂大人,这是晚辈应该做的事情呀!为了弘扬老人家的丰功伟绩,大龙就是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啊! 何况老人家生前曾经帮助过我家,对我情同父子,人世间恩情莫大于此矣!晚辈岂能做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小人啊!”李大龙安慰道。 李大龙的这番话,把李章南夫妻俩说得热泪盈眶。 “儿子,”李章南紧紧握住李大龙的手说,“你不愧为海西侯后裔,是天底下最善良正直之人!” “大大,我这可是第一次听到你夸赞呢!”李大龙笑道。 “不过,二公子乃温良恭俭让五德齐全之人,应该没有一个仇人,打他的是什么人?”沈云善问。 “估计是铁牛镇来的。”李章南道。 “铁牛镇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谁跟我有仇?”李大龙问。 “他们不是跟你有仇,是跟大清朝有仇,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家是皇亲国戚。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李章南叹息道。 李大龙又想起七年前运粮船被李家军抢劫的事情:“记得我们当时到海州府报了案,可是官家人说,天下土匪和盗贼多如牛毛,根本没有办法查。” “是啊,”李章南道,“大龙,听你说话一直颤抖着,是不是疼得受不了?你要是受不了就哼几声。 下面你不要出声了,我说,你听着就行了。 以前朝廷还强盛时,衙门对李家军都无可奈何。现在各地军阀纷纷造反,朝廷已经日薄西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我还听说,李家军已经联络了南方乱党,衙门避之唯恐不及啊!海州府衙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得罪李家军? 大龙,我已经看出来,你有鸿鹄之志,旷世之才,可是,生不逢时啊!”李章南感叹道。 沈云喜估计李大龙和沈云善已经睡着了,自己也困了,不一会,发出了呼噜声。 李飞虎没有回自己的家,一直躲在东厢房门旁偷听。 等到李章南、沈云善和李大龙都睡着了,李飞虎轻轻地推开门,悄悄走到床边,咬破自己的手指头,让血滴在李大龙的右眼上,然后吹灭了油灯,悄悄离开。 两个月前,李飞虎全身起了皮疹、脓疱,便到海州医院看病。 医生给他检查化验后告诉他,他得的是霉(梅)病,就是由霉(梅)毒螺旋体感染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病。 李飞虎听说过这种病,丁家茶楼的大烟馆里就有不少人得过,不过,他们也没把它当回事。 医生说,多数患者不痛不痒,由于人体自身的免疫功能可自愈。但有的人因为霉毒通过血液循环,容易引起全身各系统损害,如果不进行抗病毒治疗,可能会引起心血管和神经等严重症状。 最可怕的是,这种病很容易通过血液传染。因此,医生建议他和家属一起服药医治,以除后患。 …… 第二天早上,佣人陈妈推开堂屋东头房的门道:“老太太,鸡汤炖好了,现在就盛给老爷和二少爷吗?” 李丁氏答道:“大龙和沈公子受了伤,需要补一补,多盛些鸡肉给他们。老爷早上不喜欢吃肉,喝半碗鸡汤就行了。剩下的盛给二少奶奶。” 从茅房出来的李飞虎,刚好听到陈妈与李丁氏的对话,怒火满腔,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连外人都喝鸡汤,唯独没有我的份?就算我是过继的儿子,也不至于这样啊!偏心眼!岂有此理!” 见李丁氏端着鸡汤朝东厢房走过去,李飞虎心中的怒火更旺。他迅速从李丁氏的身后窜到对面,抓起支在墙边的扁担,伸向她的脚下。 李丁氏端着碗,根本注意不到脚下的门槛上增加了扁担。她前脚迈过门槛,没想到后脚被绊,扑倒在地。 李飞虎立即收回扁担放回原处,然后急忙冲进屋里,假惺惺地弯下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李丁氏。 李丁氏嘴唇被磕破流着血,鸡汤泼了一地,但盛鸡汤的碗还在她手上,碗里还有一些鸡汤,鸡肉大多数留在碗里。 “妈,我扶着您回堂屋!”李飞虎道,见李丁氏端着碗的右手在颤抖,便伸手去接。 “你回去吧!”李丁氏说着推开李飞虎,然后弯下腰,捡起泼在地上的两小块鸡肉放回碗里。 “妈,您怎么把脏了的鸡肉放回碗里?可不能让大大吃脏东西啊!你把脏肉给大龙吃,他身强力壮,吃了脏东西也不会生病。”李飞虎暗暗冷笑道。 李丁氏端着剩下的半碗鸡汤走到李大龙的床边,然后声音颤抖道:“大龙,醒醒,醒醒啊!鸡汤来了……” 叫了好大一会儿,没能叫醒李大龙,李丁氏放下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叫起来: “老爷,不好了!大龙发烧了。你摸摸,烫人。得赶快把他送到海州医院!” 李章南仍然在呼呼大睡,李丁氏好不容易才把他推醒。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李章南终于看清了李大龙的“黑馒头”脸部。 “赶快叫老张头马上驾车,送大龙到海州医院!叫上飞虎,他跟凤凰城的沈老板熟悉。”李章南大声说道。 “我在这呢!”李飞虎瓮声瓮气道,“我也被弹弓打了几下,但我不需要去海州花大钱。我这种人,猪皮狗骨的,没那么娇嫩。再说,那沈老板早已和我因为做生意翻了脸。” “我去!”沈云善道,“凤凰城是我老家。我云喜老哥也是有钱人,门路很广的。” 第二十章 各有各的道道 给李大龙诊断的是日本医生田中茂。他检查过李大龙的眼伤后说:“右眼球中度损伤,因诊治不及时,而且感染了霉毒螺旋体,已经无法复明,必须摘除。” 一听这话,沈云喜心中怒道:“看来这个李大龙和李飞虎没有什么区别,一路货色!活该他倒霉!” “那怎么行?”李章南感到十分惊慌,“我们这里,只有盗匪被朝廷抓到,才被挖掉一只眼珠子。要是少了一只眼……” “摘除掉眼球,可以换上狗眼。一般人如果不特别注意,是看不出来的。”田中茂道。 “那行!”李章南有点转忧为喜道。 “不过,这个手术费用较高。”田中茂提示道。 “多少钱,您说了算!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换!”沈云善斩钉截铁道。 “如果手术成功,包括治疗,大约要花八十块银元;如果不成功,只收取十块银元的医药护理和床位费用。”田中茂不紧不慢道。 “不成功?”李章南惊讶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拿活人做试验吗?” “是这样的。”田中茂解释道,“有百分之一不到的人,接受眼球移植后会有较强的排斥反应。 还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们:手术即使成功,但患者换的狗眼,也是看不见的。” “那、那怎么行?眼睛看不见,那还有什么用?”沈云喜故作惊讶地问。 “一只眼看不见怕什么?还有另一只呢!”田中茂轻描淡写地说道。 …… 回到家中,李章南把田中茂的话告诉李丁氏。他怀疑李大龙的霉毒和李飞虎有关。 “这怎么可能?”李丁氏不以为然道,“那天你们半夜才回来,三个人敷药之后又一直聊着。飞虎他根本没有沾边呀!” “他要是干这事,一定是在我们睡觉的时候。田中大夫说,大龙只是在右眼的伤口感染了轻微的霉毒,可以确定,是在受伤之后感染的。”李章南道。 “要是这样……”李丁氏想了想说道,“我看,应该是打弹弓的人,把霉毒涂在石子上的。你耳朵也被打破了,明天去医院顺便查一查,看看有没有被感染霉毒。” “你说得也太玄乎了。”李章南道,“估计打弹弓的人没有那样高的技术。经过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更加怀疑飞虎了。” “我看你才玄乎呢!”李丁氏道,“大龙被打之后,身边一直没有离开过人。你怎么就知道怀疑自家人呢? 你要是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弄得纷纷扬扬、鸡犬不宁不说,大龙和飞虎很可能兄弟反目。现在得这种病的人多着呢!” “夫人说的有道理。听你的!”李章南道。 …… 李家人在吃晚饭,李丁氏愤愤道:“哼!什么大仙二仙的?竟然连小鬏的出生日都算不出来。我看他狗屁不是!” 李刘氏噗嗤笑出声来,突然捂着肚子叫疼。 “大龙,”李丁氏急忙说,“看样子恐怕是要生了。快去把嫂子她妈请来!那二十个鸡蛋和两条新毛巾早预备好了,你让天贵带着。快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李大龙匆忙带上一块饼就去锅屋找仲兆贵。 两人一出院门,仲兆贵就说:“二老爷,到武家庄我们多走几里路不打紧,可那小脚老太婆磕磕绊绊的得走多久呀,怕是来不及呢!” “对呀!”李大龙猛拍脑袋兴奋地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姆妈也是糊涂了,嫂子她不也是接生婆嘛,干吗舍近取远呢?” 两人一路上不再言语,不久便到了李飞虎家。 因身孕而嗜睡的武盼男,晚上早早就上床了。但她经不住李大龙的苦苦哀求,懒洋洋地下了炕,跟着李大龙上路。 …… 李刘氏此时汗如雨下,身体因疼痛颤抖着,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哭叫了。她紧闭着眼睛,似乎很绝望。 “菩萨保佑,保佑李家大小人口平安无恙!”李丁氏跪在观音像前祷告着。 “来了来了,接生婆来了!”仲兆贵刚进院子就喊道。 “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李丁氏说着站起身,“快进来,迟了怕、怕……”一见是武盼男,她脸色一下子变了,“你妈妈她……” “大龙是怕耽误事才让我来的。”武盼男说,“妈您放心,我从小就经常看着妈妈接生的,见过不少呢!弟妹羊水破了吗?” “没、没有。”李丁氏结结巴巴道,“好像快、快要不、不行了,你快帮、帮她接生啊!” “羊水没破怎么生呀?”武盼男问,接着向门外叫道,“大龙,快拿擀面杖来!” 李丁氏也听说过用擀面杖接生,便说道:“菩萨保佑!那就用擀面杖吧!” “擀面杖来了!” 李大龙很快就递过来一支擀面杖。 第二十一章 又见黑犬 有了擀面杖,武盼男像换了一个人。她立刻脱去鞋子爬上床,骑到李刘氏的身上精神抖擞地忙活起来。 实在受不了武盼男脚上发出的臭味,李大龙退后几步。 迷迷糊糊的李刘氏被压得睁大着眼睛,发出极其痛苦的呻吟。 武盼男掏出自己的汗巾,调过头去一把塞进李刘氏的嘴里,然后像擀面条一样在李刘氏的上腹向下身擀。 李刘氏的大肚子里便有一团水向下身涌去,溅了李大龙一脸。 可随着武盼男回手擀第二次的空档,那团水又返回上腹。如此再三,可就是不见婴儿降生。 李刘氏疼得有了知觉,无力地摇晃着脑袋,汗水并着泪水一同流下来。 豆大的汗珠从武盼男的额头上滚落下来,她累得张着嘴巴直喘大气。 李大龙被脚臭和羊水味道熏得恶心难受,又不见小孩出来,心里憋着一股火,便忍不住地吼道:“这生孩子也不是擀面条,你那样擀有用没用?” “你吼什么呀?” 武盼男也对着李大龙大声吼起来,“你不懂不要瞎说!我告诉你,我要是不擀,就是到驴年也生不出来。说真的,还幸亏我几年前遇到过一次。” “那、那结果怎样?”李丁氏问。 “全没了。”武盼男答道。 “什么?全没了?那你还骑在她身上干吗?”李大龙问。 “还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吗!”武盼男说着又用力地擀起来。 “出来了!小鬏的头出来了!”李丁氏高兴地叫道,“阿弥陀佛!哟……全出来了!是个男小鬏!谢天谢地,我的二孙子出来了!” “知道了,姆妈妈。”李大龙轻轻地从李丁氏怀里接过婴儿,一只手伸进襁褓中摸了摸,眼中突然放光,喜出望外地叫起来,“真的是男孩!嘻嘻嘻……” “爱莲她为了咱李家,受了多大罪呀?你可不能亏待她呀!”李丁氏说完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这个当然是应该的。”武盼男一边穿鞋子一边酸溜溜地说。 “嫂子的大恩大德,我李大龙更是忘不了的。”李大龙赶忙说。 “你呀!”李丁氏打断了李大龙的话,“叫你老老实实在家跟着我烧香拜佛,你就是不听,还找什么大仙瞎说。爱莲说,前天夜里梦中有人对她说,这一胎是儿子,还是中堂转世呢!” “什么,中堂转世?”李大龙惊讶不已,“嫂子她也……”忽然发现婴儿稀疏的黑胎毛中有一小绺白毛,他的脑海中马上闪现出梦境中那只大黑狗,又想起管二林说的“黑犬灰枭”,心头便涌上一丝不安。 “愣着干啥呢!”李丁氏边说边从李大龙手中抱过婴儿,“瞧我二孙子长的多可爱!大龙啊,你给他起个名吧!还愣着干啥?” “好的!名字是现成的,顺着他大哥的铁字,就叫德钢。”李大龙答道,又凑近婴儿细看,只见儿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小嘴在不停地吧唧着,好像在睡梦中享受着生命带来的惬意。 …… 李大龙扶着武盼男出了院门,突然听到一阵风吹树叶的“嗖嗖”声。他望着月光下河边那光秃秃的柳树感到纳闷:“现在树木还没有发芽,刚才又没感觉有风吹在脸上,难道见鬼了?” 这时候天空一道亮光闪过,一颗流星从低空穿过。 李大龙猛一抬头却发现一只牛犊子大小的黑狗坐在院门前,惊恐之中看到黑狗头上有一绺显眼的白毛,呲牙咧嘴的,好似在冲着他狰狞地笑着。 李大龙被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只见那黑狗忽然前蹄蹦起,吼叫几声,腾空一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哎呀二老爷,您怎么坐到地上了?累了吗?”仲兆贵赶忙拉李大龙站起身来。 “真、真奇怪,”惊魂未定的李大龙声音颤抖着说,“哪来这么大、大的黑狗呀?没见过谁、谁家有。为、为什么偏偏坐、坐在我家、家门前?难道是、是我看花眼了?”说完揉了揉眼睛,可那条黑狗却不见了。 “你看见鬼啦!哪有什么黑、黑狗?阿、阿弥陀佛!”武盼男也感到特别惊恐。 月光下李家院门半边敞开着,门板上的油漆斑离剥落。武盼男望着门楼上“李宅”两个古朴遒劲的大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时的喜悦,心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第二十二章 乱了套 一年前当李飞虎听武盼男说已经怀孕的时候,虽然怀疑可能是李大龙的种,但经过武盼男一闹腾,自己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也就得过且过了。 可是到了“十月临盆”的产期,武盼男竟然没有生。这让李飞虎的疑心病又复发了:“如果是我的种,她早该生了……” 武盼男受不了李飞虎的胡搅蛮缠与侮辱,又怕自己生产的时候有什么不测,便让佣人薛嬷子把自己护送到娘家,因为武王氏就是接生婆。 女儿在娘家生孩子,在海西是十分罕见的事情。武家人开始也不愿意接受武盼男,可是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 就在前一天,武王氏听武盼男说肚子疼了,估计差不多要生了。她担心,如果武盼男生小孩而李飞虎又不在她家,左邻右舍知道了会说三道四,于是她便叫薛嬷子和自己的儿子把李飞虎带了过来。 …… 这一年的十一月初五,天还没亮,一夜的狂风就像一群群饿狼在田野里嗥叫而过,似乎要吹掀房顶的茅草。 窗格上糊的纸被吹裂了,风不时地吹进屋子,土炕头的油灯在风中一晃一闪。 武盼男在炕上歇斯底里地叫着:“哎唷……哎唷……疼啊,疼……” “使劲,再使劲点!”武盼男的母亲武王氏在鼓劲,“快了,闺女,用劲!” 这时候,穿着破旧黑棉袍的李飞虎正蜷缩着身子坐在锅灶前烧开水。由于柴草受潮不怎么起火,他气愤地骂道:“连风箱子都没有,穷八代拉稀!”一边骂一边用火叉挑起灶膛里的柴草,朝着里边吹气。 看着火被吹旺,李飞虎似乎消了气,还来了精神,自言自语地说起来顺口溜:“小孬种,快出来,李家等你做秀才。小孬种,快出生,大清等你做中堂。” “大老爷,水烧开了吗?”薛嬷子走进锅屋问。 “没开呢!草不好烧。”李飞虎闷闷地答道。 “出来了!小鬏生出来了!还是个带把的!”武王氏高兴地叫道,一只手抓住两只小脚把婴儿倒提起来,另一只手朝着婴儿的脚底板打了一巴掌。 婴儿发出“哇,哇……”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快去看看您的四儿子呀!”薛嬷子拉起李飞虎往房间里走去。 精疲力竭的武盼男连眼皮都懒得睁开来,但她的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口中喃喃道:“妈,你听到了吗,他生下来就会叫妈呢,或许真的是中堂转世哩!” “胡说什么呀!怎么会叫妈呢?哪个小鬏生下来不哇哇叫呢?况且小鬏不都是转世得来的嘛!你安心睡一会儿吧!”武王氏说完,转问薛嬷子,“糖开水呢?” “妈,是真的,我没骗你。李家祖宗还托梦给我哩!不信,你去问大龙……” 一听“大龙”二字,李飞虎顿时怒火万丈,牙齿咬得咯吱响。他猛然掀开被子,一把抱起包着婴儿的襁褓,发疯似地向外冲去。 …… 临近中午,门口传来李刘氏的声音:“武大婶,盼男生了吗?” “夫人,是二老爷和二太太来了,还提了很多东西呢!”薛嬷子说着迎上前去。 “赶快请进!”武王氏说完起身走出屋。 “我们今早上听德金说的,当家的提早放学就是为了过来看看。生了没有呀?”李刘氏问。 “我的小鬏……小鬏被抱走了……”武盼男哭喊道。 李大龙一个健步蹿进屋内,只见武盼男在床上蒙头大哭。 “嫂子,怎么啦?”李大龙急忙问道。 “小鬏被李飞虎抱走了……”武盼男捂着脸哭道,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楚。 “嫂子,”李刘氏安慰道,“大哥抱走小鬏怎么啦?他是小鬏的大大啊!他是不是去请奶妈呢?你犯什么傻呀!” 武盼男苍白的面颊挂满了泪水,不敢抬起头来瞅人。 “孩子怎么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亊?”李大龙急切地问。 “你急什么?”李刘氏不以为然地对李大龙说,“大哥把小鬏抱走了有什么不好?” 武王氏把李刘氏拉出房间。李大龙也跟着出来。 第二十三章 积德行善 李大龙飞快地跑到李飞虎家,没人,于是直奔村东头的乱坟岗。 乱坟岗里空旷寂寥,几十座高低不齐的坟墓湮没在枯枝荒草之中。几只乌鸦在凄冷的寒风中嘶叫着,令人胆颤心惊。 心急如焚的李大龙边跑边四处张望着。 一只野狗从他的身边蹿过,眼中散发出饥饿的光芒。 李大龙几乎找遍了整个乱坟岗,却丝毫没有发现李飞虎的踪迹。 阴冷和恐怖如同毒蛇,紧紧地缠绕着李大龙。使他的心更沉,腿脚更加无力,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晌午的阳光落在树木间,在地上形成斑斑点点的光圈,又累又饿的李大龙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有点绝望,傻呆呆地望着天空。 此刻,天空飘过一朵黑云,云朵里有一个婴儿的笑脸,吸住了李大龙的眼球,让他灰暗的心立刻变得亮敞起来:“云中那可爱的小脸,就跟我的德钢儿一样。” 李大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跟着那朵黑云跑起来。 突然,他好像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声音不大但却很清脆。 李大龙猛地睁大眼晴,四处寻找,终于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到了一个襁褓。 他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抱起婴儿,然后解开腰带和棉袍纽扣,把婴儿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肚皮上再用腰带扎好。 晴朗的天空中那朵黑云在头顶缓缓蠕动着,慢慢分成了两块,然后又分别变成了黑犬。 李大龙跪在地上望着天空,一行热泪涌出。他用胳膊拥着怀里的婴儿,双手合一,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李大龙听到了犬吠。 一只黑犬从天上飘下来,落在自己的面前说:“大大,帮我杀掉那只恶犬!” 李大龙抬头一望,只见另一只黑犬又落下来紧追不舍,口中也叫道:“大大,帮我杀掉那只恶犬!” “哇……”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打盹的李大龙。 李大龙赶紧揉揉眼睛,拖着疲惫的身躯把婴儿抱回武盼男的身边。 …… 薛嬷子得了武盼男赏的两块铜板,带着说服李飞虎的使命回到了李飞虎的家。 等李飞虎怒火满腔地骂了几句后,薛嬷子解释道:“老爷您误会了,太太是说‘大龙媳妇’,而不是说‘大龙’。 她们妯娌俩经常在一起聊天,两个人还做过相同的梦,说她们的小鬏都是中堂转世。” “我也听她说过做梦这件事。不过这又能怎样?”李飞虎不解地问。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呀!”薛嬷子装着十分激动地说,“恭喜李家又要出大官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将来都有好日子过了!” “真的吗?”李飞虎睁大眼睛问。 “这还能有假?”薛嬷子说,“太太说,大老爷的四公子和二老爷的二公子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中堂转世哪能这样像呢?大老爷不是看过二老爷的二公子吗?” “那……”李飞虎问,“这两个小鬏像谁?” “两个小鬏既不像你们兄弟俩,也不像老太爷。各人都说那一定和中堂大人一个样! 还有,太太说,托梦给她的人把四公子的名字都起好了,叫李德锡。”薛嬷子说得有板有眼且十分肯定。 听薛嬷子这么一说,李飞虎便信以为真了。 …… 自从八年前遭遇李家军抢劫,李飞虎没有了做大生意的本钱,只得重新白手起家,更准确地说,是负债经营。 李飞虎见管大宝杀猪卖肉的生意做得不错,而且也不需要太多的本钱,便要李章南在街西头买间门面房。 李章南也不想和李飞虎一家挤在一个院子里,便出钱租了一个院子给李飞虎一家,还答应等到以后有钱就把它买下来。 于是,李飞虎也做起了屠夫,又在门口摆了猪肉摊子。 这样一来,管大宝的生意就被李飞虎抢去不少。可是,管大宝势单力薄,没有办法和李飞虎抗衡,只有忍气吞声。 大多数养猪的人家会选择在办喜事,或者过年过节杀猪,把猪下水——即猪的内脏、蹄子和尾巴,送给杀猪人作为工钱。猪肉除了自家留用之外,养猪人会向亲友和邻居摊派。 只有担心收不齐猪肉钱的人家,会把肉低价卖给杀猪人,让杀猪人再赚一点差价。也有一些人家,会把成猪卖给杀猪人。 逢年过节,是屠夫的“黄金季节”。腊月二十六这天,李飞虎在外出收猪的途中,碰到一个麻脸女人。 麻脸女人拦住李飞虎问:“大兄弟,请问你是不是姓李呀?” “姓李怎么了?有何贵干?”李飞虎问。 “我也姓李,叫李凤仙。婆家姓胡,他们叫我胡李氏。我刚才是觉得,你跟我父亲长得很像。 我父亲叫李章北。我父母被土匪害死后,我和弟弟被二爷收养。 后来,我八岁那年生了麻疹,二爷把我送到郎中的药铺子里。他把我丢在药铺子里,自己去找来我婆家人,就把我交给婆家了。”胡李氏道。 “姐姐!”李飞虎放下自己的独轮车,呆呆地站在李凤仙的面前,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二十四章 做贼心虚 虽然李大龙庆幸自己找到了婴儿,但也在担心自己的举动会起别人的怀疑,尤其是李飞虎。因此在李德锡出生后的八个月里,他没有沾过武盼弟的边。 不过,担心归担心,李大龙对武盼弟和李德锡的思念和牵挂却一天比一天强烈。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住思念的折磨,伺机来到了李飞虎家。 李大龙见院门敞着,院子里又不见人,便径直来到堂屋,见里面也没人,便像做贼一样赶紧窜进东厢房。 一见到仿佛从天而降的李大龙,武盼弟又惊又喜,娇嗔道:“死鬼,怎么是你啊?把人家吓一跳呢!” 看到八个月大的李德锡,李大龙十分震惊:“天哪!这孩子竟然和德钢儿一模一样啊!这要是让姆大哥看出破绽,该如何是好?” “哎哟哟,看把你吓的,都出汗了,我来帮你擦擦!”武盼弟轻柔地擦着李大龙额头上的汗问,“真的和你们家德钢一样吗?” “简直是……”李大龙刚张口,突然意识到会不会隔墙有耳,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起身走到门口向两边望了望。 见薛嬷子若无其事地从院子中间走过,李大龙又赶紧回到床边坐下来说:“两个孩子真的一模一样。” 然后,李大龙亲了亲武盼弟又说:“嫂子,你说说看,要是姆大哥也发现两个小鬏一模一样如何是好呀?” “怕什么?你们不是兄弟吗?说不定两个小鬏都是像你的祖父或者中堂大人呢! 再说,刚生下来的小鬏看上去都差不多呀,等到他们长大后就不见得一样了。”武盼弟好像胸有成竹地说。 “是的,是的!嫂子说得对!”李大龙听了武盼弟的一番话,心里有了一点安慰。 李大龙转念一想:“这么说来,嫂子生的这一个即使和德钢儿一模一样,也未必是我的种。” “想什么呢?”武盼弟问,“怎么又愁眉苦脸的样子呢?” 李大龙赶紧搪塞道:“哦,是这样的,我每次来,那个薛老嬷子总是歪鼻子瞪眼睛,而且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我怕她在姆大哥面前添油加醋。” “你是说薛嬷子吧?”武盼弟说,“她要是想坏我们的事,早就坏了。话又说回来,她就是胡说什么又能怎样? 他李飞虎不是扔掉了小德锡吗?是老天爷安排你把他捡回来的!” “常言道,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我正想给她送点东西呢!”李大龙说。 “那行!把你送来的鸡蛋拿两个给她!”武盼弟说着,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死鬼,还真的胆大心细呢!” …… 海西地区的居民大多是外地移民,各地的风俗习惯在此汇聚,对小孩的过生日特别讲究,酒宴的名目繁多: 婴儿出生十二天叫改案酒,三十天叫满月酒,一百天叫百日酒,一年叫周岁酒,九岁时叫扎尾巴酒…… 外乡人自然要入乡随俗。按照朐南镇的习俗,李飞虎家庆祝自己小孩的这些生日活动名义上必须由李章南操办,并且酒宴也要摆在李章南家。 开始李飞虎对此并不介意,但后来却渐渐产生抵触的情绪。因为来喝喜酒的亲友大多是奔着李章南的,他觉得这样自己很没面子,而且特别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总会有人有意无意地透露他亲生父母的事。 久而久之,那些片言只语所传递的碎片故事,逐渐在李飞虎的脑海里有了合理的组合。 李章南和李章北是亲兄弟,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相处得十分融洽。 后来,李章南发现了哥哥李章北和李丁氏关系暧昧,兄弟俩的关系更加恶化,常常两句话不投脾气就动起手来。 再后来,李章北夫妇外出做生意,遭遇土匪绑架并被撕了票。李章南便收养了六岁的侄儿李飞虎。 现在李飞虎已经四十岁了,生意不错,手头阔绰,在市面上也有不少朋友。 李飞虎提出李德锡的生日酒在自己的家中办,可李章南说什么也不同意,而且李章南说出的理由,都让李飞虎无法反驳。 其实,李章南最担心的也是流言蜚语。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李飞虎已经知悉了那件事的内幕。 “看你这些天忧心忡忡的样子!干吗不去管大仙那看看?”李丁氏建议道。 “相面先生就是《易经》那一套,我可是博览群书之人,哪里需要讨教于他那样的山野之人!”李章南笑道。 不过,说归说,李章南还是决定瞒着家里人,去讨教一下算面先生。 第二十五章 指点迷津 “大师,我想……”李章南想说明来意,连忙递上所带的礼物。 “不用多说,李先生伸手过来便是!”管二林轻声命令道。 “他怎么知道我姓李?”李章南心中大吃一惊,“这管大仙真是名不虚传啊!” 其实,管二林见李章南穿着长袍,说话又是本地口音,就估计到来者差不多是大李庄的教书先生、李氏祠堂族长,因为只有教书先生才穿长袍,而且附近只有李家一家书塾。 李章南不敢坐在管二林旁边的椅子上,而是蹲在管二林面前,伸出一只手。 “错了。”管二林笑道,“难道先生不知道男左女右吗?” “啊……”李章南心中紧张,没有明白管二林所言的意思,下意识地挠着头思考。 管二林抓过李章南左手,然后微闭双眼,左手捋着胡须,右手的拇指来回掐着中指与无名指,摇晃着扎着一条花白辫子的脑袋,嘴里神神叨叨起来。 “在下虽看过《易经》,但走马观花,不明深意。请大师恕乡野书生愚钝,细说明白!”李章南拱手作揖道。 “鄙人才是山野之人,读书少,难见真人,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 管二林说完,长嘘一口气,然后便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李章南知道这是算命先生拿架子,于是急忙趋前一步,递上两块银元。 管二林接过银元两眼放光,即刻又闭上眼睛道:“所生子嗣若为家族前辈转世,并无大碍,但那前辈若是英才大员,家中恐有凶险之兆。” “天哪!他怎么知道转世这件事?”李章南心中大吃一惊,他哪里知道,李飞虎早已三番五次为中堂转世和自己的身世求教过管二林。 “大师,”李章南战战兢兢地问,“假如有两个小鬏都是由一个朝廷大官转世,又会怎样?” “有弊无利,弄不好会有血光之灾。那才叫名副其实的兄弟阋于墙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管二林好像胸有成竹道,因为这是他根据李飞虎怒不可遏的情绪所做出的推断。 “血光之灾?”李章南十分惊恐,连忙拱手道:“大师所言极是!请大师为在下指点迷津,帮助解破厄运!” “鄙人功力不够,还请另寻高人!”管二林无精打采地闭上眼睛。 见管二林又摆架子,李章南下意识地伸手到衣兜里掏钱,突然瞥见管二林眼角和嘴角流露的一丝得意洋洋的奸笑,心中便警觉起来: “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又在要价!莫非就是想瞎蒙骗钱的。我得先出去冷静一下,看看他的反应。这叫欲擒故纵。” 想到这里,李章南抽回了掏钱的手,准备拂袖而去。 管二林当然看得出来李章南犹豫不决的心态,便连忙冷冷地说道: “先生一定要记住:必须寻得高人,才能避免血光之灾。方圆百里并无法力比在下高深的大师,先生可到海州城或者淮安城寻找高人。” “天哪!到海州或者淮安去找谁呀?光来回盘缠也得花生两块大洋啊!”李章南心中更加恐慌,停下脚步。 “实话对你说,”管二林睁开眼说道,“我说的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这……”李章南转回身道,“我、我是觉得两块大洋拿不出手,怕大师笑话。” “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比鄙人消灾辟邪本领更大的,可不是两块大洋的价钱啊!那可是一字千金呢!”管二林笑道,慢慢伸出一只手。 李章南连忙又从兜里掏出那两块银元,战战兢兢地交到管二林手中。 “古人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鄙人已经为李先生加持了法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管二林说着,便装模作样地忙乎起来,一边提笔画符,一边神神叨叨。 这样忙了一阵子,管二林又坐回椅子上,闭起眼睛道:“先生所求之事已经被鄙人搞定。不过,先生家中业障太大,鄙人功力浅,恐自身亏损太大,必须有相应的弥补。” “谢谢大师!”李章南道,“我已经……” “区区两块大洋,怎么能弥补鄙人法力的如此亏空?”管二林说完,见李章南没有回应,便挥挥手道,“唉……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先生请回吧!” “他这分明是欲擒故纵啊!贪得无厌的家伙!”李章南心中怒道,便想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李章南想抽出放在衣兜里的手,却发现手里正抓着剩下的十几块铜板。 “唉……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已经花了钱,如果这样走了,万一他使点阴招,那我不就前功尽弃了?李章南啊李章南,你真是个书呆子!” 李章南这样想着,便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战战兢兢地地走回管二林身边,递上兜中剩下的铜板。 管二林接过铜板道:“若夫为大事者,必有勇于担当之精神。有道义在,老先生可以安枕矣;倘若不守常规民俗,则说闲话或搬弄是非之徒众矣。” 第二十六章 导火索 喜宴过后,客人连续离开了。李章南、李飞虎和李大龙已经提前站在院门口与客人道别。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说说笑笑走过来:“面条是鸡汤龙须面,饺子是肉馅弯弯顺。都是海西的特色面食啊!” “是啊,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哈哈哈……” 不知说者是否有意,反正李章南、李飞虎和李大龙都有意无意地成了有心人。 听到后面这句话,三个人顿时脸红心跳起来。李章南和李大龙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李飞虎,发现李飞虎把拳头握得紧紧的。 “辱你姑……”李飞虎骂了半句停住了,气鼓鼓地回到院子里,见人都走光了,迅速溜进西厢房。 他走到炸药桶的后面,掏出一根长棉绳,把它的一头埋进炸药里,点燃另一头,然后匆匆离开。 突然,李德铁从茅房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在李飞虎身后叫道:“大爷不要走啊!我裤腰带解不开来了,你帮我解!你不会放鞭炮,我来教你!” “放鞭炮?”李飞虎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转身看。 见是李德铁,身边又没有别人,他一颗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许多: “幸亏是这个傻小子!就算他看到了什么,估计也说不清楚,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我不如现在就带着他到街上玩会,也好证明我不在爆炸现场。” 这样一想,李飞虎的脸上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 由于李德铁的裤带被系成了死结,李飞虎也解不开。 “急死我了!”李德铜叫道。 李飞虎弯下腰,用牙齿好不容易才将那结解开。 “大爷,你在这等等我!我一会就拉过了。”李德铁说着,提着棉裤跑进茅房。 “我只是想把这鞭炮作坊炸掉,让老东西难受难受,我出出气就算了。 要是这小铁子被炸死如何是好?怎么说也不能伤及无辜啊! 老东西让长工冒着生命危险替他做鞭炮卖钱,挣了那么多钱。 我家三个儿子,生活够艰难的,他竟然不补贴一点给我。” 想到这里,李飞虎又窜进西厢房,想把信子掐灭。 “大爷,我拉过了。我们到东边去放风筝吧!”李德铁拿着风筝叫道。 李飞虎见信子燃得不是很快,又见李德铁已经忘记了放鞭炮的事情,便长出一口气,连忙回头出来。 “好吧!大爷一直在等你呢!”李飞虎说着,拉着李德铁的手快步走出院子。 刚才,李飞虎因为害怕爆炸发生,会伤着自己或者李德铁,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可出了院门后,李飞虎巴不得爆炸快点发生,因为他担心时间长了,万一有人回家被炸着,那事情就大了。 被外面的寒风一吹,李飞虎的酒气似乎少了一半,头脑逐渐清醒。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决定,想回去把信子掐灭,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爆炸,害怕自己被炸死。 …… 仿佛经过漫长的等待,李飞虎终于听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李章南家里传来。 “嘿嘿……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来老东西家喝喜酒!”李飞虎幸灾乐祸地冷笑道。 “大爷,是不是天上打雷要下雨了?”李德铁问。 “是的。好大的雷声啊!”李飞虎答道,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但愿不要伤着人啊!” …… 爆炸声过后,李大龙冲进西厢房,把血肉模糊的李章南拖出来,声嘶力竭地叫道: “大大,你醒醒啊!你抽着烟闯进西厢房干什么?你不要命啦!” 李丁氏小脚,走得慢,刚刚进了院门,被爆炸声震得晕倒在地。 “不、不……”李章南说不下去了,微微睁开眼,然后又闭上,眼角流下泪水。 “大大,你放心,我这就去请郎中!”李大龙道,然后转过脸喊道,“妈,你来照看大大,我去请郎中!” 李丁氏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西厢房走过来,口中嘀咕道:“真没出息,找高人施法破解,又舍不得多花几块洋钱,如今却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章南奄奄一息道:“兄弟阋于墙。男人当顶天立地,要有担当。弱之胜强,柔之胜刚……” 说着,李章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李德铁手里牵着风筝就是不愿意回家,李飞虎只好陪着他玩到傍晚。 …… 李章南被炸死,李飞虎的心中十分纠结,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他早就在心中发誓,要亲手杀掉李章南,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不过,不是这一次。 这一次,他只想炸掉鞭炮作坊出出气,让李章南以后不敢再坚持主办他家的喜宴。 然而,他没想到一下子把李章南给炸死了:“我并不想炸他,他却自己找死。 这是老天爷让他死的,这叫天诛地灭。老天爷好像比我还要着急呢! 这样看来,他实在该死,怨不得我。” 第二十七章 祸起萧墙 父亲突然离世,李大龙自然是伤心不已,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助,以前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既是严父又是严师的父亲掌管。 他做什么事都不敢有一丝懈怠,表面上对父亲唯唯诺诺、十分尊敬,而骨子里却十分怨恨。 现在,他对父亲的怨恨自然是消除了,只剩下悔恨和思念之情。 按照风俗习惯,李大龙要在父亲的棺材头前守孝七天七夜。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父亲的遗言: “‘兄弟阋于墙’是《诗经》里的话,他为什么只背了一句就接上《道德经》呢……” 李大龙百思不得其解。一天,他问李丁氏:“大大临终说兄弟阋于墙,是说他和我大爷的事情还是说我和李飞虎的事情?会不会是李飞虎害死他的呢?” “怎么会呢?”李丁氏说道,“爆炸是在你飞虎大哥离开我们家好长时间后才发生的,而且他一直带着你儿子在街上玩。” “大大还说‘弱之胜强,柔之胜刚’,是不是暗示李飞虎自知力量不行才想到用炸药的呢?”李大龙又问。 “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要是他干的,能有什么证据呢?”李丁氏反问道。 李大龙没有证据,倒是想起李德金的那副对联——黑犬无声方为默,林火有烟乃作焚。他心中对李飞虎和李德金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见李大龙不再言语,李丁氏又说道:“你看,你飞虎大哥每天总是天一亮就带着三个儿子过来,整天不离开灵堂,还一遍遍对亲友们说着对你大大感恩戴德的话。” 李大龙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便逐渐打消了对李飞虎的疑心。 在给李章南墓碑题词的时候,李大龙想起父亲的那副对联——犬口出声方为吠,山人传神乃作仙。 他取出“山人传神”四个字,换掉唐朝韩愈《柳子厚墓志铭》中的“俊杰廉悍”。 于是“山人传神,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便被刻上了李章南的墓碑。 不久,李大龙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同时渐渐产生了当家做主威风和说一不二的快感,自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 而对自己孩子和学生的严厉,比较父亲生前对自己和学生,李大龙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 对丈夫的意外去世,李丁氏并不怎么伤心。 她嫁给李章南后九年没有怀孕,受尽了公婆的冷言冷语。 李章南没有休妻或者纳妾,表面上是维持李家的门风,其实是因为他心思缜密,行事十分谨慎。 背地里,李章南和家里两个丫鬟行过那事,但她们都没有怀孕,于是确定是自己的问题。 等到父母相继去世后,李章南曾经暗示过李丁氏和李章北,希望他们为他传宗接代。 于是,在李章南到凤凰城为学生买课本及学习用品时,李丁氏和李章北睡到了一起,并且李丁氏在一个月之后怀孕了。 与此同时,让李章南担惊受怕的事情也发生了——李丁氏和李章北动了真情,两个人难舍难分。 然而真正让李章南感到尴尬的并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李章北的媳妇李沈氏知道了此事,哭哭闹闹地扬言要投河上吊,尤其要命的是,这件事怕是瞒不住亲友和邻居的。 终于有一天,李章北夫妻俩在外出做生意的途中被土匪绑架。 让李丁氏惊讶不已的是,李章南一口拒绝了土匪的要求,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更让李丁氏无法接受的是,李章南在一次酩酊大醉后说,绑架李章北的土匪是他自己花钱雇的,然而等到酒醒之后,他就全盘否定了。 在接下来三十年的时间里,李章北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李丁氏的脑海里,而李章南却越来越让他生厌、恐惧。 这种恐惧,让李丁氏日夜难安。对于李大龙和武盼弟的暧昧,李丁氏心中也是矛盾的——她既担心和害怕两个年轻人东窗事发,又同情他们的真情。 现在,李丁氏虽然想不到李章南的死是李飞虎所为,但三十年前的那段亲兄弟手足相残的情景却不断在眼前浮现。 她再也不希望那样的悲剧重演,于是,就在李大龙一个人守灵的时候,他叫李大龙在李章南的灵柩前发誓,和武盼弟斩断情丝。 “妈,你们不是常说要尊敬哥嫂吗?”李大龙辩解道。 李丁氏掷地有声道:“你尊重你大哥,怎么都不为过;但对你大嫂,就要适可而止啊! 我叫你在你大大灵柩前发个誓,就是让你经常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不要让人家说闲话。 我快六十了,也管不了你多少,可我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咱李家的名声。 你要是不发誓,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大大的棺材上。” “妈,别!我,我发、发誓……”李大龙一边说一边想着如何糊弄一下。 “别跟我打马虎眼了!”李丁氏怒道,“你大大临死说了‘担当’二字,你可记得?你要好好掂量它的分量啊!” “怎么不记得?”李大龙说,“大大的每句遗言,我都反反复复回味过。‘担当’一词我也从《明道编》里翻到了。” “那你说给我听听!”李丁氏说。 李大龙念道:“及观孟子‘堂高’、‘侍妾’、‘般乐’之言,则知必有所为而发,亦可以见孟子英迈之禀。人若无此等资禀,於道终无担当也。” “唉……这都说的什么呀!和你死鬼大大一样,只知道书本!”李丁氏说完,无趣地离开了。 第二十八章 对联风波 在家里读私塾的时候,李大龙就特别喜欢《对课》——学习写对联的课本。他总是不满足那些司空见惯的对联,常常匠心独运语出惊人,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每逢过年或者庄子上谁家办喜事,庄民们都要提着礼物请他写对联。他的书法龙飞凤舞,比他父亲更受欢迎。 尤其让李大龙开心的是,李飞虎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自然对他的戒备和仇恨也减少了一些。 粗心的李飞虎哪里知道,武盼弟就是通过诗词书画才喜欢上李大龙的。 李飞虎从老宅子搬出去的时候,李大龙把一张红纸裁成两半,写上李章铜那著名的楹联大作: 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米,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祈寿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可为地上神仙。 每半边纸上写三行字。一张红纸就写一副对联,确实有点铺张,但李飞虎却十分喜欢,舍不得贴在门上风吹日晒。 他灵机一动,把那张李章铜的画像从老宅子带过去挂在自己的堂屋里,把这副对联贴在两边。因为在屋里,对联没有风吹雨打和日晒,好几年才需要换一次。 这楹联通俗易懂,内涵深远,充满大智慧,尤其是贴在李章铜的画像边,更加显得意义非凡,曾经赢得很多亲友的赏赞。 按照海西的习惯,李章南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家里是不得贴春联的,但亲戚邻居还是找到了李大龙,而李大龙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年一度的施展才能和挣钱的机会。 李德金也拿着三张红纸过来了,把红纸放在桌子上说:“二爷好!姆大大叫我来请二爷写对子的。我把红纸放在这,我先去给奶奶和二婶请安,过一会再来拿对子。” 见到李德金大大咧咧说话的样子,李大龙心中不爽,说道:“老太爷去世头年,不宜贴春联的。你大大不知道吗?” “二爷,”李德金辩解说,“您都能写春联挣钱了,而且李家的一大家子都来写,我们家就不能贴吗?” “这个……”李大龙一时语塞,放下手中的毛笔想了想说,“我这是帮助你家卖红纸呢!你不要在这啰嗦了,去给你奶奶请安吧!” …… 大年三十这天,李飞虎照例忙着贴对联。上联贴好了,他拿着下联站在梯子上比划着说: “小德金,我已贴好上联,贴下联时你看着要与上联一样高。要是高了你就说‘高升’,要是低了你说‘发财’。你看,是‘高升’还是‘发财’?” “大大,既不‘高升’,也不‘发财’。”李德金答道。 “你这个……”李飞虎气得牙根痒痒,刚要说“小砍头的”,但想到是除夕了,便不得不把满腔的怒火压下去。 “小砍头”、“小断气”是海西老百姓对自己小孩的惯用称呼,尤其是在不高兴的时候,算是轻微的责骂。 李飞虎知道在新年期间“好话不灵坏话应”的说法,因此必须忍气吞声。 可是气虽然忍住了,但李飞虎的咳嗽却无法控制。他怕咳嗽起来一只手抓不稳梯子,便丢下左手端着的盛浆糊的土盆。未曾想到,这个土盆不偏不倚落在李德金的头上。 土盆摔坏了,李德金倒在地上。他顾不得脸上、身上沾着浆糊,双手抱着脑袋一边打着滚一边嚎啕大哭道: “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妈呀,大大杀人了!” “天哪!这是怎么了?”武盼弟跑到李德金身边,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耐着性子问。 “我问他对联子究竟高了还是低了?他却尽说不吉利的话!”李飞虎也从梯子上下来。 “是两边一样高呀!”李德金认真地答道。 “怎么不早说两边一样高呢?”李飞虎抱怨道。 “不是你叫我这样说的吗?”李德金争辩道。 …… 贴好了院门上的对联,李飞虎下了梯子站在大门前,从地上拿起另一副对联轻声但却十分用心地念着:“千锤百炼铁成钢,炉火纯青人始圣。” 再仔细端详那笔力遒劲的字,李飞虎忽然想起李大龙的话: “我们李姓是属木,名字里有金属相配才能在‘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独占鳌头。 中堂大人本名李章铜,他的兄弟和子孙的名字里都有金属啊!” 这话是李大龙给李飞虎的儿子起名字时候说的,李飞虎一直觉得这话在理,可现在却像一丝阴影爬上他的心头,口中便嘀咕道: “他这算什么狗屁对子,好像说我家是铁匠铺子似的,他是不是希望我家整天叮叮当当的不得安宁?小德银,去看看你二爷家大门上的对子写的是什么?” 李德银兴奋地答道:“大大,我已经看过了,记得的。你听:春风劝酒桃花醉,细雨吟诗柳色新。” 一听“桃花醉”,李飞虎气又来了:“李大龙这个狗胆包天的色鬼,竟然把自己交桃花运的丑事写到对子里! 真是有辱祖宗啊!我得去找你二奶,让她管一管这个王八蛋!” “大大, 姆二爷给我们家也写了花呢!我念给你听:嗅花香骚人浅醉,添柳色墨客悠歌? 。”李德银道。 “什么东西!尽是骚呀色的,这还得了!”李飞虎说着,走到李德银面前,夺过他手中的对联撕了个粉碎。 “老子现在就去那边,把你二爷这个王八蛋好好收拾一顿!”李飞虎怒道。 “大大,你刚才把证据都撕掉了,凭什么去打姆二爷呢?再说了,他的对子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呀!”李德银道。 “你、你懂个屁!”李飞虎气急败坏道,可转念一想觉得李德银说的也有道理,便连忙说,“你再看看有没有证据了!” “这个没问题呀!”李德银高兴道,“大大,你等着!姆二爷无论写对子还是写诗,都喜欢花呀柳的。” 说着,李德银便把放在地上的一堆对联拿起来,一副一副地查看着。 不一会,李德银惊喜地叫道:“有了,大大!你看:才把花香收字里,又将柳色染行间?。也是‘花香’、‘柳色’!” “好!”李飞虎兴奋地叫道,“我现在就找他算账!” 第二十九章 玩麒麟 一阵阵敲锣打鼓声由远而近地传来,李飞虎知道是“玩麒麟”的人来了,便赶紧把对联贴好等着看热闹,而刚才的满腔怒火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抬着麒麟来到大门口,后面跟着四个敲锣打鼓的人,领头的叫穴头。 这麒麟是用细树枝扎好骨架,中间填满干草,再用五彩纸糊上的。 它形状像鹿,头上有角,全身有鳞片,有尾,是古代传说中一种象征祥瑞的动物。 那穴头必须得头脑灵活,看到什么都能应景地说唱几段吉祥话。 这不,他一看到李飞虎家院子里拴着的骡马便带头唱道: “锣鼓一打格排排, 院里骡马都是财。 今驮金来明驮银, 斗大元宝滚进来……” “好!再来一段!”李飞虎听得兴起,大声喊道。 “大大,”在一边观看的李德银叫起来,“不要给他们钱!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你说什么?” “他们唱‘今驮金来明驮银’,哪里来那么多的金子银子?” “你大哥起名德金,你叫德银,不就是金子跟银子吗?” “还有‘斗大元宝滚进来’也是咒我家呢!这么大的元宝滚进来,要是砸死人了怎么办?” “你这个小砍头的!”李飞虎脱口而出。 说过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是除夕,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于是便赶紧朝地上吐着唾沫:“呸呸,童言无忌!” 说着,李飞虎扬起胳膊朝李德银打去:“老子花钱让你读书识字,你他妈倒好,大新年的就不会说话。” “大大,”李德银一边跑着躲开一边叫道,“姆二爷就是这样教我们的!他还说过,我们住的房子累块积苏,根本没有斗大的元宝,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 “凉快?现在大冬天的当然凉快。”李飞虎笑道。 “不是‘凉快’,是累块积苏,是说房子简陋。大大,姆二爷是这样教的:‘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 他还说,过了小年就要检查我们背书呢!”李德银一边高声嚷着一边调头向后望着,一不小心被绊倒。 “孽种!念的什么狗屁文章?这‘恭泻’是叫人拉肚子呀!你二爷这私塾教的是什么玩意?我看……咳咳咳……” 李飞虎吼道,欲追打李德银,可是一迈开腿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穴头走到李德银身边说:“少爷,你说我们的唱词不好,那你自己来几句好吗?” “那行!”李德银学着穴头的调子兴奋地唱道,“锣鼓一敲咚咚响,得金得银千万两。斗大元宝是神话,一钱一两天天享。” “好!”穴头带头鼓掌。 …… 自从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李飞虎身子骨渐渐被掏空了。由于咳嗽得厉害,他只好花大钱寻医问药。 得到花果山下一位老中医的医治,李飞虎的症状逐渐缓解了。但这样下来,李飞虎的家境却日益窘迫。 老中医再三告诫李飞虎要改掉恶习,也不能太过操劳,不然病情还会继续恶化。 聪明伶俐的李德银跟着穴头和师傅在过年前后跑了一个半月,很快便学会了手艺,哪里还有心思念书? 就在李章南被炸死的第二年,科举制度被废除了。李飞虎也认为读书没有什么出息,就让李德银和李德金单干起来,逢年过节便走村串户玩麒麟挣钱。 李德锡从五岁起就喜欢和李德金在一起玩耍,两个人还跟着哥哥们学会了很多玩麒麟时演唱的说辞。 李大龙担心李德锡和李德金在一起玩会引起李飞虎的不快,便经常告诫自家的三个孩子,不准他们跟李德金兄弟四人混在一起。 但这些训斥对孩子们来说不过是耳边风,大人一不在身边,他们就偷偷溜出去了。 时间一长,李大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在街面上做生意的李飞虎,接触到很多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听到了不少关于李大龙和武盼弟的流言蜚语。 尤其是看着李德锡和李德金长得越来越像,李飞虎心中便越来越不是滋味,还动不动对武盼弟发泄淫威。 李飞虎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几个月不归家,而是尽量早出晚归。 每当听说李飞虎隔三差五打骂武盼弟和李德锡的事,李大龙都会气得咬牙切齿,但自己在父亲灵柩前发过誓,还有管二林当初的预言,让他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 李德金和李德锡六岁的那年冬天,两个小孩更加无所顾忌地经常黏糊到一块去,还拉勾上吊,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割头不换”,并且合计着等到过年要像哥哥们一样玩麒麟挣钱呢! 于是,李德锡便经常趁大人离开铺子的空隙,偷偷地把商铺里的彩纸带到附近的一座荒庙里,和李德金一起学着扎麒麟。 虽说扎麒麟这门手工活不是太简单,但也难不倒他们。可是,这玩麒麟却是很重的力气活,而且还需要耍嘴皮子的功夫,哪是六岁的小孩做得到的? 第三十章 饥饿难耐 遇到这样寒冷的冬天,乡村人大多没什么活做,早上赖在被窝里,直到临近中午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才起床。 但喜欢顽皮的小孩却一点都不怕冷。这天早上,李德金跑到街西头,把李德锡从被窝里拽出来。 于是,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来到河口街西首的五龙口。 大周朝武则天时,运盐河在南、北六塘河与五丈河的交汇处再一次交汇,犹如五龙聚首,形成了别具特色的五龙口。 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五龙口上游的河水都是流动的,但由于五丈河河面宽,靠近岸边的冰层很厚,只有中间窄窄的水面没有结冰。 李德锡在岸边用小鞭子不停地抽着陀螺,可陀螺在泥土上就是转不快。他抽了没一会就满头大汗了。 李德金从李德锡的手里一把夺过陀螺和鞭子说道:“小德锡,让我来玩给你看!” 李德金一边说,一边走向河边的冰面,一边把鞭绳一圈圈绕在陀螺上。 “姆妈妈说,不能到冰上去玩,掉下去就淹死了。”李德锡道。 “不碍事。”李德金说着,把陀螺放在冰面上,右手拉鞭,那陀螺便在冰面上飞速的旋转起来,不过,已经接近了河中央。 李德锡见陀螺慢慢减速,急切地叫着:“陀螺要停下来了。快,快,再打一鞭子!” “不碍事。”李德金不以为然地说着,然后悠然地扬起小鞭子要向陀螺抽过去,却忽然发现被冻在冰面下的鱼。 “鱼!”李德金自言自语道:“能把这些鱼弄上来该多好啊!” 嘴上这样说着,李德金陡然觉得肚子饿得厉害,竟不知不觉地流下了口水。 “小三子,回家吃油果子啦!”突然传来了一位母亲召唤小孩的声音。 李德锡咂吧着嘴巴道:“我都好长时间没吃过油果子了。那油果子就这么一点点,我能吃十根呢!” “十根算什么?我能吃二十根呢!”李德金不甘示弱地说。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了一番,终于想出了一个骗吃油果子的主意。 大清早,整条街的店铺大部分还没开门,唯独街西头炸油果子的那片地方热气腾腾的,边上的桌子坐满了吃早饭的人,油果子摊子前还排着长长的队。 “管老板的手艺真的是名不虚传,炸出来的油果子又香又酥,比原先那两家的还好!难怪人都跑您这儿来了。”有食客称赞道。 这个管老板原来就是那个声名远扬的“大仙”——管二林。当他听到食客们交口称赞后,两手虽忙活着,却笑眯眯地说: “还不是靠河口街乡亲们的抬举嘛!我们是管庄的,才过来没几天,要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这几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人们对算命打卦也就没了多少兴趣,或者即使有兴趣也没有闲钱了。 管二林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老本行,和家里人一起做起祖传的炸油条手艺。 这时候,穿着褐色棉袄、戴着米白色毡帽的李德金一路小跑直奔油果子摊子而来。只见那白嫩的脸被清早的寒风冻得通红,眉宇间透着朝气和灵动。 李德金拉着李大龙的衣角,气喘吁吁地说:“大大,怎么到现在还没买到油果子?快点嘛,我都要饿死了。” “没看见这么多人在这排队吗?”李大龙大声训斥道,“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待在家里,跑这来干什么?” “大大,我都十几天没吃油果子了。”李德金说。 “你吃得比谁都多,怎么还跟饿死鬼似的!”李大龙气愤地说。 “我在家里等得急死了,就跑来看看。我一次能吃二十根油果子呢!”李德金说着咽了咽口水。 “你说什么?”正在低头忙乎的管二林听了李德金的话突然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笑着说,“你一个小鬏能吃这么多油果子?真是没见过。今儿可要开眼界了!哈哈哈……” “那有什么呀!别看我人小,饭量可大着呢!你那油果子又没多大,就跟麻花似的。”李德金仰着头朝管二林瞟了瞟,不屑一顾地说。 “这样吧,”管二林一边用筷子翻转着油果子一边笑着说,“你要能一个人吃这么多,我不收你一文钱;假如你吃不完,你大大就必须要给钱的,吃多少油果子付多少钱。怎样?你还敢吃吗?” “这……”李德金听了管二林的话,心中一阵窃喜,但还是控制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口答道,“行!” “不要在这捣乱,影响人家做生意。吃二十根油果子,不撑死你呀!”李大龙再次大声训斥着,他很清楚自己孩子平时的饭量,不知道李德金为啥要当众夸下海口。 “呵呵,秀才,你不要骂他!”管二林笑着阻止李大龙,“你家小鬏既然敢和我打赌,说明他能吃得下,就让他试试吧!反正油果子吃多了也不涨肚,不碍事的。” “是啊,就让他吃吧!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啊!”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 李大龙见那么多人起哄,感到很尴尬,小声嘀咕道:“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哪能像你这样折腾?” 管二林停下手中的活,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然后弯下腰,摸着李德金的头笑眯眯地说:“这小鬏长得多可爱啊!” “可恶极了,哪里可爱!”李大龙冷着脸说。 管二林直起身来说:“你就让小鬏吃个够吧!我要看看,他究竟能吃多少油果子。” “动不得!”李大龙连忙说。 第三十一章 骗吃 “哈哈哈……”管二林笑着说,“你放心好了,他要是把二十根都吃完,我绝不会收你一文钱;要是吃不完,我一文钱不多要,你就给个本钱。” “呵呵!”有人又附和起来,“今儿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管二林忙乎着凑足了二十根油果子,把盛油果子的篮子拎到李德金面前说:“吃吧!” “嘻嘻,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德金盯着篮子里的油果子两眼放光,笑嘻嘻地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一根油果子说,“管老板可不要后悔哟!”随后便张大嘴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连头都不抬。 李德金吧唧吧唧地一连吃了十二根油果子。突然“哎呦”一声,他弯腰捂住小腹,脸憋得通红。 “怎么了?”管二林一听,慌忙地走过来,看到李德金一副难受的样子,以为他把肚子给撑坏了,赶紧问,“要不要紧?” “不是。”李德金慢慢直起身子,哭丧着脸说,“我、我尿急、还要拉屎……能在这路边、边上拉吗?” “那可不行!人家还在这儿吃饭呢!”管二林抬手指着街斜对面说,“那是茅厕。快去快回!你大大还在这儿等着你呐!” “好的!放心吧,我马上就回来。”李德金嘴里答应着,撒腿就往茅厕方向跑。 “嘿嘿!”管二林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李大龙说,“李先生,看来您今儿可要破费喽!” “这个……”李大龙欲言又止。 不一会,换上了李德金衣服的李德锡,从油条摊子斜对面的茅厕里跑过来,把剩下的八根油果子狼吞虎咽地全都吃掉了。 “我的妈呀,一共二十根油果子啊!”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说,“这个小鬏的饭量咋这么大呀?我活了一把年纪今儿个才见识到。” “就是啊,”一个头上窝着鬏的女人应和着,“咱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果在咱家,就怕养不起他呢!” “唉……”管二林苦笑着说,“确实没想到这孩子饭量这么大,我只好白送他二十根油果子啰!” 见曾经能掐会算的管二林连这点鬼把戏都看不破,李大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 可转念一想,李大龙又怀疑,管二林可能是为了维护李家书香门第的尊严,而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李大龙拿出几张纸币朝管二林手里塞。 管二林一边推开李大龙的手一边笑着说:“愿赌服输嘛!我要是收钱,不就是言而无信吗?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搁?今后还怎么在这儿做生意?” 见管二林怎么也不肯收钱,李大龙暗忖:“如果执意让管二林收钱,别人会怀疑我知道真相,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我反正提出要付钱的,他实在不收我也没有办法。” “二爷,”李德锡突然大叫起来,“我还要吃!小德钢他凭什么比我多吃?” “什么?”李大龙大吃一惊,赶紧用手捂住李德锡的嘴,“谁让你……还不赶快滚回家去!” …… 李宅后院堂屋肃穆而又庄严,正壁上挂着李家祖宗的画像。左边墙上是一幅李大龙亲自画的国画《鸱鸺捉鼠》,取代了传统画《雄鹰展翅》。 画面上,乌云遮月,一只叼着老鼠的猫头鹰正展翅欲飞,它那锐利的黄眼在黑暗中闪着凶光。这阴暗的画面让人不免望而生畏。 画中还有李大龙的亲笔题诗:“金睛铁翅隐林间,夜色难当剑喙寒。宵小苟行无法事,青天一唳送平安。” 这自然是李大龙希望自己的祖宗能够庇佑李德金和李德锡。 按照习俗,右边墙上应该是对应《雄鹰展翅》的《猛虎奔腾》,但李大龙出于对李飞虎的嫉恨和对李德金的期望,便画了一幅《骁犬伏虎》。 他特意把黑犬画得骁猛无比:前爪摁在一只匍匐在地的斑斓的老虎的头上,仰头朝天怒吠着,画中寓意也被他的题诗揭示: “昨日吞日今伏虎,石破天惊吓牛犊。同为二郎天官降,姓杨姓李皆神株。” 此时,李大龙正逼着李德金低头跪在祖宗牌位前,并且吩咐仲兆贵关上中门,把挂在墙上的戒尺取下,照着李德金的手掌心打下去。 “二老爷,二少爷人还小,他已经认了错。您就饶他这一回吧!”仲兆贵哀求道。 “你知道什么,哪有你说话的份!”李大龙怒气冲冲地说道。 李大龙打李德金的速度和力度减少了许多,不过训话却狠了:“你这个祸根,简直成了混世魔王!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这些话你忘哪里去了?” “老爷,”仲兆贵说,“这些话小鬏怎么听得懂?” “他不是不懂,就是记不住?”李大龙说。 “大大,不要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骗人家的东西了。我记住了,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李德金边说边偷偷地转过头用哀求的眼光望着李刘氏。 第三十二章 淘气的小孩 李刘氏流着眼泪心痛地说:“俗话说:从小偷针,长大偷钉。 像你这样从小就费心机占便宜的小孩,长大了怎么会走正道? 就知道淘气,让你大大打死算了!我到大路边捡一个小鬏也比你好!” “妈,你捡到的小鬏不会比我好多少,因为他也是不听话才被扔掉的。”李德金哭着说。 李大龙放下了戒尺,但嘴里还振振有词:“告诉你:人家管老板能掐会算的,没有说破这件事,是给我们李家留面子。 要是别人知道了这件事,谁还愿意把小鬏送我们家来念书?不光我们大人没脸见人,你长大以后也不会有人看得起的。” 这时候,李德兰和李德铁正在院子里玩得高兴,见学生们来的差不多了,便跑到中堂门外大声喊着: “大大,学生都来了,快点上课吧!” “妈,我也要去上课!”?李德金停止了哭泣,扑到李刘氏的怀里撒娇地说,“你们不让我在家里上课,又不让我在外面玩,大大还会打我。你们怎么这样狠心呀?” “你大大前些天不是让你进课堂去读书写字的吗?”李刘氏搂着李德金说。 然后,李刘氏望了望怒气未消的李大龙,又把李德金从怀抱里推到身边说: “可是,人家小鬏上课的时候,就你最不老实,到处乱跑,还抢人家的笔和纸。人家不给,你还朝人家身上撒尿,搞得人家上不好课。” 李德金摇着李刘氏的胳膊说:“妈,别人都有书包,还有本子和笔墨,我怎么没有?你给我这些东西,我就不乱跑了,也不胡闹的。” “真的吗?”李刘氏一听十分高兴道,“那你得保证听话,别让你大大生气才行。” “我保证再也不惹你和大大生气了!不信拉钩!”李德金说着,用自己的小指头勾住李刘氏的手指。 李刘氏赶紧用一条毛巾改缝成书包,李德金高高兴兴地背着它进了课堂。 …… 按照李飞虎立下的老规矩,李德铜放学回家后必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汇报在学堂里的表现。 李德铜一边取下身上的书包一边说道:“大大,今儿小德钢也进学堂,还带着书包呢!他根本不像二哥说的那样胡闹了。” “什么?”李飞虎问,“他七岁的小屁孩还能认真写字念书?” “是的呀!”李德铜答道,“他一点都没调皮,真奇怪!” “小德钢关你屁事!”李飞虎拍着桌子不耐烦地吼道,“说你自个儿的事!” “喵……”突然传来猫的惨叫声。 李飞虎扭头一看,只见李德锡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在老猫后面紧追不舍。 见那老猫飞一般地逃开了,李德锡把木棍朝着老猫的方向狠狠地扔过去,扬起头叫道:“呸!敢挡爷爷的路!砸不死你!” “小砍头的,你没事打猫干吗?”李飞虎大声训斥道。 “谁叫它挡着我的路!”李德锡没好气地说,“敢挡小爷的路,哼!” 在锅屋里做饭的武盼弟,听到堂屋里吵吵闹闹的,便赶紧跑过来。 一听李德锡这样说话,武盼弟担心李飞虎会大发淫威,于是赶忙进门,用手指戳着李德锡的脑袋骂道: “你这个鬼小鬏,一天到晚不安分,上午把家里的一只小羊弄得半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还‘小爷’、‘大爷’的!要是惹你大大生气,非把你皮的扒了不可!” “妈,我是老猫的小爷,又不是大大的小爷,他生什么气呀?”李德锡不服气地问。 “姆妈妈,”李德铜说,“现在小德钢都上学了,小德锡在家也没人跟他玩,还不如让他也去学堂念书呢!省得他一个人在家瞎捣蛋。” 一听叫他去上学,李德锡马上撅着嘴巴大声抗议:“我还小,才不想去上学呢!妈,我要留在家里玩嘛!” “你说什么?”李飞虎又训斥道:“你要是识几个字,小德钢那个王八羔子还敢欺负你吗?” “小德钢才不欺负我呢!我就喜欢和他在一起!”李德锡说道。 “你耳朵长哪里去了?刚才你三哥不是说小德钢已经上学堂了吗?”武盼弟伸手轻轻地拧着李德锡的耳朵说。 “小德钢真的上学了?那我也去!”李德锡道。 第三十三章 歪瓜瘪枣 第二天早上,李飞虎带着李德锡和李德铜到李家私塾,路上遇到骑脚踏车送索招金上李家私塾的沈云善。 李飞虎的生意主要是给朐南镇悦来集各家店铺进货,经常在街上转来转去的,和镇子上很多人熟悉。 对沈云善,李飞虎是再熟悉不过了。不过,看到坐在脚踏车前面的沈招银,李飞虎还是大吃一惊。 “镇长大人早!”李飞虎招呼一声,然后指着沈招银问,“这不是大龙家的小二子吗?他怎么坐您脚踏车了?” “哈哈哈……”沈云善指着李德锡笑着说,“我看这个才是大龙家的小二子呢!” “沈镇长的儿子和小德锡、小德钢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照样长得一模一样,那叔伯兄弟两个人长的一样,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想着,李飞虎对李大龙的怀疑和仇恨立刻减少了许多。 …… 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李德锡,李大龙心里十分喜悦,但他知道不能让李飞虎看出来,于是故意说道: “小德钢一个好佬在课堂上,我都管不好,要是再收下小德锡,就怕两个人整天在一起就没有心思念书了,弄不好会一操两窝蛋,一个也念不好书。” 听李大龙说不愿意收下李德锡,李飞虎心里又是着急又是高兴。 着急的是,他怕李大龙真的不收李德锡;高兴的是,李大龙的这种态度,可以说明李德锡不是他的种。 想了好一阵子,李飞虎才找到说辞:“他二爷,你要是不收他,家里就再也没有人管得住他了,弄不好会跟邻居家小鬏学坏,那可怎么办?” “这个嘛,他才六虚岁,太小了。”李大龙缓缓地说,他是故意让李飞虎找到理由。 “你说什么?小德锡不是和小德钢同年的吗?二爷怎么这样偏心呢?真是的!”李德铜叫道。 “可他们相差七个月呢!”李大龙故意争辩道,“再说,小德钢是在自家。我是怕小德锡来去的路上……” “什么?”李飞虎吼道,“你是说我们是外人,这个家没有我的份?那好吧,我现在就跟你分家产!跟你好好算算账!” 一听这话,李大龙慌了神,连忙解释道:“姆大哥,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孩子小,路上会……” “这个不用你操心,小德银在家也没事,我让他每天接送。再说,这两里路一跐就到了。好了,我还要出门做生意呢!”李飞虎着急地说。 …… 乡村的孩子读书本来就迟,并且年龄也是参差不齐,有了李德金与李德锡这两个六岁的小孩,年龄差距就更大了。 不过还好,乡村私塾里,都是复式教育,就是几个年级在一起轮流上课。这对李大虎来说,是轻车熟路。 这天,李大龙先教小一点的孩子学数数,然后再教大一点的孩子念古诗。 烟瘾犯了,李大龙习惯性地从腰间抽出旱烟袋,装上一烟锅烟沫子点上,吧嗒吧嗒地吸上两口,然后接着道:“跟我念:日照香炉生紫烟……” 学生们跟着李大龙念了一遍。 “大大,”李德金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这写诗也没什么难的,我也会!” “臭小子,”李大龙以为李德金是随便说着玩的,便厉声道,“你不要捣乱好不好?坐好了,认真上课!” “大大,我不是捣乱!我真的会作诗呢!”李德金认真地说。 “真的吗?谁教你的呀?”李大龙半信半疑地问。 “那还有假?是卖油果子的管大爷教的呀!”李德金摇着头笑眯眯地答道。 “什么?”李大龙不以为然道,“那个管大仙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他能教你做诗?” “管大爷比大大厉害。他说大大做的诗一点都不好,没有人看得懂。”李德金笑着说。 “那你记得他做的诗吗?”李大龙问。 “记得呀!”李德金道,“大大在猫头鹰的画画上做的诗,一点不好。管大爷做的可好呢! 大大你听:天生慧眼夜不寐,冲天一鸣扬我威。天昏地暗好捉鼠,月儿不明照样飞。大大,怎么样?” “这个有、有点俗气了。以后咱们跟诗仙李白学!”李大龙道。 “我就要跟管大爷学,大大不是说他是大仙吗?”李德金道。 “这个……诗仙和大仙是不一样的。唉,这个跟你说不清楚。你刚才说会做诗的呢,说出来看看!”李大龙道。 第三十四章 各显神通 李德金离开座位,走上讲台,调皮地学着李大龙的样子,踱着方步,摇头晃脑地念道: “日照讲台生轻烟,一颗脑袋歪旁边。青烟直上三千尺,疑是学堂变九天。” 李大龙心中一阵惊喜,心想:“我儿果然聪明非凡,与众不同啊!” “那有何难?”李德锡不服气地站起来说,“二爷,我也会写诗呢! 昨晚上,我和妈看天上星星,姆妈说牛郎和织女隔着银河相望,还教我念诗: ‘天空昏暗,一道银河分两边,这边是天,那边也是天。一对痴情人,真是好可怜。’二爷,您看这行吗?” “好诗呀!”李大龙惊讶不已,称赞道,“小子还真行,一点不逊于七步成诗的小曹植啊!奇才,奇才啊!” “凭什么?”李德铜轻声嘀咕道。 李大龙没有理会李德铜。他心里在想:“这小德锡跟小德钢不但长得一样,且一样聪明,看来他真是我的亲骨肉。 有机会一定把他和小德钢都送到凤凰城里去读书!我这鸡窝里是出不来凤凰的。” 想到这里,李大龙抬头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言自语道: “怕就怕他跟着他三个哥哥学坏啊!从小不努力……” 听到李大龙老生常谈,李德金连忙接下去:“老大徒伤悲。” 李大龙继续说道:“锲而舍之,朽木不折……”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学生们一起诵道。 李大龙对李德金和李德锡的夸赞,却让李德铜心中感到不服气:“小德钢和小德锡进学堂才没几天,二爷就这样表扬他。不就几句顺口溜吗?” 想到这里,李德铜忍不住了,起身走向门口。 “李德铜,你干啥?还没下课呢!”李大龙狠狠地说道。 “二爷,我是看看我二哥来了没有。”李德铜战战兢兢道。 “放学还早着呢!赶快回到座位上去!”李大龙怒道。 “二爷,”李德铜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走到李大龙身边瓮声瓮气道,“我……我也会……” 李大龙平时就十分讨厌李德铜,因为他不但和李德金一样头脑简单,而且又像李飞虎那样口无遮拦的。 李大龙当然不相信李德铜也能写出好诗。他眼睛直视着李德铜冷笑道:“咱李家真是要出人才了!那你露一手给大家看看呀!” “好!”李德铜得意洋洋地应道,他根本感觉不到李大龙揶揄之意。 他自然听不出言外之意,便学着李大龙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样子道:“日……赵香炉……生子健,子健气得……冒青烟……” “小德铜,你个小王八蛋,”还没等李德铜说完,黄子健的骂声和小板凳冷不丁地飞了过来,“你不得好死!” 黄子健冲上前去和李德铜扭打在一起。 原来这黄子健的母亲姓赵,外号“香炉子”。 李大龙脸都差点气歪了,好好的课堂秩序就这样被搞乱了。 他愤怒地把李德铜拉到一边,叫他跪在地上,举起戒尺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二爷,我哪里做错了?我不是也在作诗吗?是黄子健先打我的呀! 是小德钢和小德锡先说作诗的,二爷干吗打我一个人?不是二爷同意我说的吗?”李德铜双手抱住李大龙的胳膊申辩道。 “你那个也叫诗吗?”李大龙训斥道,“从小不好好念书,尽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长大了能有啥出息?” 发过火,李大龙忽然意识到李德锡念的那首诗应该是武盼弟做的,刚才自己却误认为是李德锡做的。 他联想到这五年,由于李飞虎的严加看管,自己少了很多与武盼弟相见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大龙便没有心思再理会李德铜了,朝着他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厉声吼道:“滚回自个儿的座位上去!下次不许乱说!” “二爷一点都不公平……”李德铜流着泪,悲悲戚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因为刚刚发了怒,李大龙竟然回忆不起来李德锡的诗句,便叫他上来再背,自己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一边揣摩着字里行间的含义。 武盼弟幽怨的眼神和妩媚的脸,不断在李大龙的脑海浮现。他内心躁动着,似烈火熊熊燃烧,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飞到她的身边。 第三十五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向李飞虎汇报的任务由李德铜转交给了李德银。尽管一路上李德铜苦苦哀求,李德银也不为所动,一到家中就迫不及待地如实汇报了私塾里发生的情况。 “什么?”李飞虎一听火冒三丈,“不好好上学还打架?吃了豹子胆了!”他随即脱下鞋子狠狠地抽打着李德铜的屁股。 “大大!”李德铜双手抱住屁股一边躲闪一边哭喊,“不是我先打的,是人家先打我的啊!” “什么?”李飞虎停下手一边穿鞋子一边吼道,“你给老子说清楚!难道你二爷还能胳膊肘往外拐吗?” “二爷叫我作诗,我刚说了两句,黄子健就骂我,还拿板凳砸我。是二爷不公平……”李德铜感觉太委屈说不下去了。 “我也觉得不公平。”李德银说,“小德钢和小德锡作了诗,二爷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还表扬呢! 大大,我觉得小德铜作的诗比小德钢和小德锡两个都好,二爷他干吗打小德铜一个人?” “唉,这个李大龙,真的要把老子气死了!咳咳……”李飞虎气得咳嗽起来,咳得弯腰点头。 李德银赶忙走到李飞虎的身后替他捶背,说道:“不过,二爷一贯喜欢爱学习的小鬏,他对我就比对大哥和小德铜好。” 李飞虎缓过气来,忽然将信将疑地喘息着问:“小、小德锡这么小也、也会作诗了?” “大大,”李德铜急忙说道,“不是他自个儿作的,是姆妈教他的。二爷让小德锡念了三遍,还拿笔记下去呢!” “什么?你妈作的诗,你二爷念了三遍还记下去?”李飞虎觉得有点蹊跷,“小德锡,你把那诗不诗的再背一遍!” “好的!”李德锡兴致勃勃地背起来,“天空昏暗,一道银河分两边,这边是天,那边也是天。一对痴情人,真是好可怜。” “什么?”李飞虎一听脸都绿了,跺着脚咆哮道,“去他妈的‘一对痴情人’,还‘好可怜’!老子饶不了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李德铜和李德锡一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以为是说他们自己呢,吓得连忙又跪在地上。 李飞虎也不好把怀疑武盼弟和李大龙的事情在小孩面前说破,便将错就错地把李德铜和李德锡打了一顿。 在锅屋做饭的武盼弟因为是听到了两个儿子的哭声,便估计应该和自己没有关系,便懒得理会,况且打小孩已经是李飞虎的家常便饭。 听了李德锡跑过来诉说委屈,武盼弟才隐约感到事情的严重。不过,对李飞虎的残暴,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应付了,只能逆来顺受。 …… 李大龙刚吃过晚饭就坐不住了,谎称李飞虎关照他过去商量事情。 他说完就出门,心急火燎地来到李飞虎家院前。他定了定神,然后蹑手蹑脚地转到了东厢房后窗户底下。 见木头做的窗户搭子已经放下,李大龙便伸手试着拉一下搭子边沿,发现里边已经被拴起来,便确定李飞虎在家。 李大龙在心中骂道:“该死的肺痨,怎么不去丁家茶馆快活?” 刚要转身离开,李大龙却突然听到“哐当”一声,便停下了脚步。 东厢房房门被踹开了。醉醺醺的李飞虎摇摇晃晃地闯进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伸手就要把武盼弟拖下床。 “死鬼!”武盼弟死命地推开李飞虎的手,叫骂着,“你想干吗?喝多了就知道耍酒疯!这么冷的天,你想冻死我啊!” “你这个死女人,大冬天的还像我们家老猫一样多情呢,还会怕冷吗?老子今晚就要看看你是怎样多情的!” 李飞虎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打了武盼弟一个嘴巴子,又借着酒劲用力地把她拖到地上。 “该死的……”武盼弟光溜溜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冻得直发抖,但还是反唇相讥,“肺痨!明明是你自个儿乱七八糟,还诬赖我,真是害毒瘆!” “什么?”李飞虎一边用脚踹着武盼弟一边愤愤地骂道,“你这个烂货,你还有脸来骂我? 你这个‘痴情人’,还他妈‘真可怜’!今晚我就弄死你!看看李大龙那个王八蛋会不会伤心?” 听着李飞虎叫骂,武盼弟脑袋“嗡”的一声。 她真后悔,当时只因触景生情而吟出了一段内心独白,没想到李德锡听几遍竟然记住了,更没想到还在课堂上背诵给李大龙听而惹出祸端来。 望着眼睛血红、脸部阴沉的李飞虎,武盼弟只能无助地叫道:“求求你别打了!听我说……” “快说!把事情给老子说清楚了,要敢骗老子一句,老子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你天天对着那些男人发诗情!” 李飞虎说着,一把扯过武盼弟的头发,使她的脸仰对着自己而无法动弹。 “你听我说,我只是想教小德锡识字,我是无心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武盼弟大声地辩解着。 “什么?你他妈不打自招了!还敢教小鬏念下流诗?你说,小德锡是不是李大龙的孽种?你他妈快说!” 李飞虎松开拽着武盼弟头发的手,随即一脚踹在她的胸口上。 第三十六章 殃及池鱼 武盼弟双手捂着胸口发出一声惨叫,但仍然拼尽全力骂道:“你这个畜生!该死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还没有骂完,武盼弟就痛得晕过去了。 李飞虎咬牙切齿地骂着:“你这个死女人,骂老子是王八,你这是承认偷人了。你这是给老子戴绿帽子?看我不打死你!哟,还装死!” 说着,李飞虎将房间里的一盆洗脚水全部倒在武盼弟的头上。 武盼弟猛地一激灵醒过来了,她对着情绪失控的李飞虎继续破口大骂:“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害毒瘆的肺痨!” 气极了的李飞虎用自己的臭袜子堵上武盼弟的嘴,又用她的裤带把她的双手扎起来。 李飞虎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冲出厢房。 武盼弟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因为双手被捆住,身上又没有了多少力气,怎么也爬不起来。 一直躲在窗户下的李大龙心都碎了。他明白,武盼弟被打都是由那首诗引起的,也与自己对李德铜的责罚是分不开的。 他觉得是自己害了武盼弟,一次次产生解救武盼弟的冲动,但却浑身颤抖,迈不开脚步。 屋里的动静没有了,李大龙抹了一把眼泪,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真没想到他李飞虎竟然对嫂子这样狠毒!他自己在外吃喝玩乐、寻花问柳,还这样折磨嫂子,太不公平了! 这几年,我始终没有和嫂子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以前和嫂子亲近,有点对不住他李飞虎。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样做是对不住嫂子。李飞虎这样的恶棍,就应该戴绿帽子! 今晚总算挨过去了。唉……嫂子真是太可怜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安慰她!” 想到这里,李大龙觉得自己被冻得快要站立不住,便含泪离开。 李飞虎在院子里找了根手脖粗的木棍,返回后就朝武盼弟身上一阵乱打。 打着打着,李飞虎觉得手臂发酸,再看看武盼男已经没有任何的挣扎,便丢下木棍钻进被窝睡觉。 听到李飞虎的呼噜声后,一直躲在门外听动静的薛嬷子,用针锥轻轻地挑开门闩子,进屋给奄奄一息的武盼弟松了绑。 武盼弟被李飞虎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李德锡一直躲在窗户旁听着屋里的动静。 见薛嬷子进了东厢房,他便跑到锅屋带上几块饼,又到自己住的小屋里带上衣服和书包,然后悄悄出了院门。 …… 经过二十一天的一路乞讨,李德锡到了海州城。 海州城是在凤凰城之后建立的,但到了大清朝,它成了海州府的治所,凤凰城便被海州人称为南城。 一天,李德锡捡来一个纸箱子,在上面写了“可怜的小瞎子”,然后装成瞎子坐在街边乞讨。 海州城大街上有不少的外国人。美国传教士杰克路过,见没有多少人给李德锡扔钱,便回到教堂,重新为他做一块牌子。 杰克用英文在上面写道:“What a fine world ! But I ot see it .” 然后,他又在英文下面写了一行:“多么美好的世界啊,可是我看不见。” 自从有了新的招牌,李德锡的收获大增。不过,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他的鬼把戏被杰克看穿了。 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杰克并没有丝毫的气愤,而是十分同情他,把他领回教堂给伙夫当帮手,做些烧火端饭之类力所能及的事情。 杰克是个中国通,见到李德锡背着书包,便在空闲的时间里教他学习汉语和算术,还教他英语。 星期天,杰克在教堂讲道的时候,李德锡就坐在前面认真听着。 这样子过了两年,在杰克的影响下,李德锡成为海州城年龄最小的基督教徒。 一个星期天,李德锡跟随杰克来到海州南郊的古凤凰城教堂。 前来做礼拜的人已经在教堂里等着。突然,沈丁氏发现了李德锡,惊叫道:“老爷,那是招银!” “真的吗?”沈云喜顺着沈丁氏的手指方向望去,然后一边叫着“招银”,一边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问:“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大大人呢?” “我不是什么招银,你认错人了。我叫李德锡。”李德锡说。 “什么?”沈云喜一听李德锡说姓李,便想到了李飞虎,心中大惊,脸色都变了,抓住李德锡胳膊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沈丁氏心中也大吃一惊:“如果这孩子没有撒谎,那无疑就是李飞虎的儿子,不然怎么可能和招银长得一模一样呢?” 沈丁氏忽然想起沈招银的左耳下有一颗黑痣,便走到已经坐在前排的李德锡身边看了看他的左耳——没有黑痣。她同时轻声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啊?” “阿门!”李德锡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女,都是兄弟姊妹。你应该叫我‘小弟兄’,我应该叫你‘老姊妹’才对。” 沈云喜把沈丁氏拉回后排坐下来,靠近她的耳边说:“要是招银跑出来,云善早就过来告诉我们了。 这个小鬏一定也是李飞虎那个畜生的种。我们暂时不要理会,过几天我就去朐南镇看看。现在我们安心听道。” 第三十七章 没有土墙不透风 礼拜结束了,沈云喜夫妇起身准备离开。 “沈太太、沈先生,请你们留一下!”杰克一边大声叫道,一边快步走到他们身边说,“我带着的小兄弟名字叫李德锡,两年前在街上乞讨被我收下的。你们好像认识他的。” “不,我们认错人了。对不起呀,杰克教父。”沈云喜说。 “以前李德锡会撒谎,可现在他受到主的感召,不再撒谎了,倒是你们二位不说实话了。”杰克说。 “不是的。”沈丁氏说,“他长像有点像我们家亲戚一个小鬏。” “小鬏是什么人?”杰克问。 “小鬏就是小孩子。”李德锡说。 “沈太太,”杰克说,“这个小鬏姓李,他只知道自己是大李庄人。你们知道大李庄在什么地方吗?” “在……”沈丁氏刚要说出朐南镇,被沈云喜抵了一下,不再说。 “教父,”沈云喜说,“姓李的人多,叫李庄或者大李庄的地方到处都有。” “是这样的,”杰克说,“我也想尽快找到这个小鬏的父母,愿上帝保佑,阿门!” “阿门!”李德锡说,“愿上帝保佑,不要让我回家!阿门!” …… 沈云善娶沈李氏时,沈招金已经七岁,知道沈招银是沈云善抱来的。 沈招金十岁那年,被送到李大龙的私塾读书。很快,他就发现,李德金、李德锡和沈招银三个人外貌和神态都十分相似,只是胖瘦高矮稍有不同。 回到家中,沈招金自然要跟父母提起这件事。 沈云善笑道:“俗话说,儿大十八变。小鬏长得一样是家常便饭的事情,长大以后就不见得一样了。我看招银现在还有点像你小时候的样子呢!” “金子啊,你要用心读书才是!那两个小鬏是亲叔伯兄弟,长得一样再正常不过了。”沈李氏道。 “那他们两个人的亲兄弟为什么不一样呢?”沈招金问。 “这关你屁事!你给我记好了: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沈云善语气重重道。 “金子啊,”沈李氏叮嘱沈招金道,“以后在私塾里,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件事。传到那两个小鬏大人的耳朵里,会引起不愉快的。” “不会的。”沈招金道,“大大说过,过过年送我到凤凰城去读新式学堂。” …… 沈云善带着沈招金来到沈云喜家,向沈云喜夫妇说明了来意。 沈云喜夫妇一听,十分高兴,建议让沈招金就在自己家中吃住。 “叔叔,”沈来凤满怀期待道,“我看,不如把招银也带过来,让他们兄弟俩在一起读书多好!” “是的呢!”沈招金兴奋道,“我也这样说过,可大大不同意。” “不是我不同意,是招银不同意。招银生性顽皮,在家里都经常欺负招金,影响他学习。”沈云善道。 “那是你和妈妈惯着他,在外面,他就不敢了。”沈招金道。 “这件事不急。”沈云喜道,“过两年等招银大一点再说。” …… 李家的院门敞开着,沈云善听到了私塾里传来李大龙讲课的声音。 悄悄走到西厢房门口,索云善轻声招呼道:“李先生好!” 正在给学生讲课的李大龙,没有在意门口有人打招呼,直到坐在前排的学生反复提醒,他才慢吞吞地转过脸来。 一看到索云善搀着的沈招银,李大龙还以为是李德锡呢,惊喜道:“德锡回来了!” 沈招银睁大眼睛望着李大龙说:“得什么喜?这先生怎么瞎叫呢!我才不想跑这么远的路来上学哩!” 一听索招银说话的声音,李大龙觉得不对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来看去才觉得,眼前这个年龄似乎大一些,身体也胖一些。 李大龙平时活动的范围很有限,就是河口街和大李庄,只有到需要买书本和纸墨笔砚的时候,才到凤凰城去。 他也很少有闲工夫到朐南镇镇子上去,更不会想到,老同学索云善的儿子竟然与李德金和李德锡十分相像。 “太好了!”李大龙心中大喜,差点叫出声来,“别人家的小孩都能和德锡长得一样,何况德锡和德钢是亲叔伯兄弟呢? 这下子我倒要看看,他李飞虎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小德锡不是他的种!” 第三十八章 疑神疑鬼 这天晚上,李德铜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李飞虎,私塾里来了沈招银。 “什么?”李飞虎大吃一惊道,“那小鬏和小德金、小德锡一模一样,还姓沈?” 不过,李飞虎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见过那个索招银。 “是的,大大。是不是小德锡跑他家去被留下了?”李德锡道。 “是啊!”武盼弟惊喜道,“我看就是小德锡!我明天去你二爷家看看!” “姆妈妈,”李德铜说,“我是瞎说的。小德锡还没有小德金高呢,小德金又没有沈招银高。” “小德锡出去快两年了,长高是自然的事情。”武盼弟抹着眼泪道。 “小德铜,”李飞虎说,“你妈想小德锡快想疯了。不管是不是,你明天带她去看看!” “好的。”李德铜应道。 “你知道沈老板的名字吗?就是那个小鬏的大大。”李飞虎又问。 “这个我哪里知道!听说他在朐南镇做生意,还刚开了茶馆。”李德铜说。 李飞虎想起了十年前在凤凰城和沈来凤的往事,便怀疑沈招银有可能是自己和沈来凤所生,并且进一步推论出,李德锡也应该是自己的种。 至于沈招银是怎么到朐南镇的,李飞虎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 为了进一步核实自己的推论,李飞虎第二天一早就去朐南镇街上,找朋友打听索云善的情况。 一个朋友指着另一个朋友问李飞虎:“你不是也认识他吗?知道他的大名吗?” 李飞虎摇摇头答道:“我们早就认识了,你只知道你叫胡老三。” …… 问了半天,李飞虎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沈云善是谁的大名。 但李飞虎却听说,沈云善的大儿子是媳妇拖油瓶带过来的,二儿子是他自己和前妻生的。 沈云善心想:“沈云善的口音和沈云喜差不多,他们两个人毫无疑问是叔伯兄弟,只是岁数相差大。 他一定是替沈云喜抚养外孙子的!这么说来,这个小鬏一定就是我的儿子了!” …… 武盼弟来到李大龙家,见到了沈招银,虽然弄清楚不是李德锡,但还是抱着沈招银哭了起来。 沈招银以为武盼弟是疯子,吓得惊叫一声,急忙挣脱身子跑得远远的。 李大龙把武盼弟送出院门问:“嫂子,你不觉得沈老板的儿子有点蹊跷吗?” “什么蹊跷?”武盼弟问。 “他为什么和小德锡一样呢?”李大龙问。 “这个……”武盼弟想了想忽然叫道,“想起来了!十年前李飞虎提过在凤凰城认识一个沈老板。你是说,是李飞虎和沈老板的闺女……” …… 这天下午,李大龙提前放学,准备带上李德铜到李飞虎家看看,可是刚刚跨出门槛,却突然听到仲兆贵在身后叫道:“老爷等一等!您要出门办事吗?我跟着照看您!” “大白天的,哪里需要你照看?还是在家里好好照看小德钢跟小德金吧!”李大龙粗声粗气道。 这几年李大龙见仲兆贵长大了,勤快倒是勤快,但多嘴多舌的毛病依然如故,而且心眼子也多了起来。 到李飞虎家去的时候,李大龙当然不愿再带着他。 “可是,太太说您岁数大了,一个人出去,她不放心,一定要我跟着您。”仲兆贵说。 “我现在出门可不敢带着你哟!你没文化况且不论,说起话来嘴巴却长,不知天高地厚的,什么话都能说。 我带着你,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我们家老太爷不在了,家里也不需要太多的伙计和佣人,等家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把你叫回来。”李大龙说。 “你说什么,想把他辞了?”李刘氏走过来惊讶地说,“眼下日子是不怎么好过,但我们也不至于多天贵那么一张嘴啊! 现在他一个大小伙子,正在长力气的时候,干活又不怕吃苦。 你要是辞掉他,日后需要的时候可不一定好找哟!恐怕你的两个宝贝儿子也不会同意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是说……”李大龙语塞,忽然拍一下自己的脑门说,“瞧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明儿县里和镇里要来咱家私塾检查。 我先去村长家摸摸底,看看官家对私塾有什么说法。听人家说还有补贴呢!” “老爷不是要送小德铜回家的吗?怎么……”仲兆贵说。 李大龙伸手打了仲兆贵一个耳光,气急败坏地吼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有你说话的份吗?”然后搀着李德铜的手,气呼呼地离开了。 “哟,二侄子在家呢!”李大龙假惺惺地对李德银说,“听说姆大哥带着你大哥出远门了。唉……这年头到哪都不好苦钱啊!” 李大龙嘴里说着话,眼睛却向东厢房偷瞟。 “什么‘姆大哥带着你大哥’的?真啰嗦!”李德银看着李大龙不安分的眼神,想起了父亲临走时的叮嘱,本想这样说的。 第三十九章 鬼 可李德银转念一想,李大龙毕竟是自己的二叔和教书先生,便假意笑脸相迎道:“二爷呀,您有事吗?屋里坐啊!” “呵呵,”李大龙冷笑着说,“不了,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家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二侄子,有啥事一定跟我说哟,自家人不要客气!” “我能有啥事呀? 大大叫我防着野狗和家贼呢!嘻嘻嘻!”李德银也冷笑着说。 一听这话,再看看李德银阴森森的眼神,李大龙从头凉到脚,倒吸一口气。 他明白李飞虎对自己已经有所戒备,就知趣地边向外走边说:“没什么事情,我、我就走了。二侄子不要送了!” “谁送你?哼!”李德银在心里骂道,“恬不知耻的老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李大龙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在心里骂道:“李飞虎这个王八蛋,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但转念一想,李飞虎心里又有一丝得意:“这个小王八羔子还能不睡觉?哼,等着瞧!” …… 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河边的小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哗……哗……”的响声。 李大龙提着马灯慌慌张张地向前走着,到了李飞虎家门口,他不敢从大门进去,悄悄溜到东厢房窗下,见里面还透着亮,便轻声唤着:“嫂、嫂子……” 正坐在被窝里纳鞋底的武盼弟听到叫唤,连忙起身穿上裤子走到窗前,拨开窗户搭子的栓子压低声音说:“你个死鬼怎么现在才来?把窗户搭子掀起来!” 李大龙一只手掀起窗户搭子,另一只手扶着武盼弟的胳膊,帮助她爬到了窗外。 两个人来到武障河河岸柳树林边上一座草堆旁,李大龙一把将武盼弟揽到怀里,满是烟味的嘴在武盼弟的脸上、脖子上亲起来。 可李大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昵动作不但没有得到武盼弟的回应,反而让她心生厌倦。 自从李德锡出走,武盼弟和李大龙两年来没有多少私会。 现在武盼弟有一肚子话要对他倾诉,因此对他心急火燎的举动很反感。她想挣脱他的搂抱,没成,竟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哎呀……”李大龙松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叫道,“你……你疯了!” “一点不错!武盼弟说,“我是疯了。你知道我这几年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知道。我不也一样嘛!”李大龙说。 武盼弟大笑起来,然后吟诵起诗文来: “一树老柳不堪秋, 干枯叶瘦倒影疏。 昔日纤手曾拂水, 柔情随波付东流。” “这个……”李大龙忽然想起,武盼弟所吟正是自己两年前对河边老柳树的感慨。 这棵树就在草堆旁边,树干歪倒,伸向河面。他们两个人经常坐在上面聊着天。 李大龙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一下武盼弟,只是问,“后来怎么样?” “就这样!”武盼弟斩钉截铁地说,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嫂子……”李大龙想追上去,但听着武盼弟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便打消了念头。 “怎么会这样?唉,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李大龙自言自语道。 “嗤嗤……”躲在路边小树林里的仲兆贵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李刘氏赶忙伸手捂住仲兆贵的嘴,拉着他朝李大龙走过来。 “鬼……鬼……”李大龙双手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他想起身逃跑,可是双腿不听使唤,只得蹲下去蜷缩着身体。 “哈哈哈……”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狂笑声。 “鬼……”李刘氏和仲兆贵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 “不要怕,没有鬼的。只有老鬼我在这里!”黑暗中传来李丁氏的声音和拐棍着地的声响。 李丁氏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个灯笼在慢慢移过来,惊喜地叫道:“你们瞧,那边有人来了!” 见是李丁氏,三个被吓得魂不守舍的人心中稍微减少一些恐惧,盼望打灯笼的人快一点到达身边。 不一会,灯笼过来了,微弱的光线照着两个来者——披头散发,脸上涂着黑墨,嘴里叼着一根猪舌头…… “鬼……”四个人逐渐看清了来者,惊恐万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李德银和李德铜所为。 第四十章 吓蒙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的很高了,李大龙和李刘氏仍然在蒙头大睡。 李丁氏做好早饭,让仲兆贵把饭菜端到床边,可是李大龙和李刘氏还是不愿意下床。 李丁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前后请了好几个巫婆神汉为他们驱鬼,也请了郎中给他们把脉开药,可三天下来了,就是不见多大的效果。 “天哪……这下坑得了!老爷、太太都这样了……”仲兆贵哭了起来。李德兰和李德铁也跟着哭起来。 “干吗不去找管大爷呀?他是大仙,是神仙呢!我现在就去找!”李德金突然说。 这些话一下子提醒了仲兆贵。他赶紧提着一坛子汤沟高粱烧,搀着李德金,摸黑来到管二林家的小饭店里。 管二林正在吃晚饭,听仲兆贵说明来意,放下筷子走到桌子前,提笔写道: “五花肉,汤沟酒,盘中坛中香馥透。杯浅味足情义浓,圣僧难耐禁果偷!” 写罢,管二林放下笔摇头晃脑地吟诵一遍,再教李德金念了两遍,然后对心急火燎的仲兆贵说道: “莫急,莫急!什么时候小德钢背上这首诗,我就立马动身去为你家老爷太太驱鬼除病。我要先享受一下你们带来的美酒!” 说完,管二林打开酒坛子,倒了一碗酒,不慌不忙地吃喝起来。 “大爷,我自个儿做一首诗行吗?”李德金问。 “行,当然行啊!我等着你呢!哈哈哈……”管二林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半碗酒。 李德金望着管二林喝酒,一只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奉一坛酒,大仙神气透。一口喝半碗,勿忘老朋友。” “好小子!好诗啊!”管二林喝了剩下的半碗酒,起身说道,“这小鬏比他老子聪明,后生可畏啊!走,到李府赶鬼去喽!” 说来也怪,管二林把原来那一套“黑犬灰枭”的话语进行了一些加工,对李大龙夫妇天上地下、云里雾里地说了几遍,奇迹便出现了——李大龙和李刘氏渐渐清醒过来。 …… 李大龙夫妻俩清醒了,但武盼弟却一天比一天神经错乱起来。 不论李大龙在不在课堂,武盼弟都会跑到沈招银面前,泪流满面地叫着:“小德锡,我的乖乖宝贝……” 沈招银见武盼弟来了,就赶忙躲开去,然后听到武盼弟歇斯底里的哭叫声,他心里就嘀咕起来: “大大只要听到大哥说我是抱来的,就要打他,不让他胡说,但妈妈听到大哥这样说却无所谓,有时候还护着大哥。 大哥打我的时候,大大经常护着我,而妈妈却护着大哥。” …… 一天中午放学,沈招银尿急,急忙往茅房跑去。 突然,武盼弟一边叫着“锡儿”一边冲过来抱住沈招银,在他的脸上接二连三地亲吻着。 已经快要憋不住尿了,沈招银用尽力气推开武盼弟,跑进茅房。 武盼弟仰面倒地昏厥过去。 穿着被尿湿了的裤子出了茅房,沈招银见到躺在地上的武盼弟,怒不可遏,狠狠地踢了她两脚。 沈招银走进锅屋准备吃饭,突然听到李德金的叫声:“来人啊!姆大妈死了……” 刚刚走进锅屋的李大龙连忙转身,跑到后院蹲坐在武盼弟的身边,一只手扶起她的头,另一只手用拇指掐着她的鼻下人中穴。 沈招银慢吞吞地走到后院隔墙的圆门旁,探着脑袋望着。 “我看见的,是沈招银把姆大妈推跌倒的!沈招银尿急,姆大妈还跑过来抱住他。”李德金说。 “不,不是的。”武盼弟慢慢睁开眼睛说,“他不姓沈,姓李,他是我的、我的锡儿。” …… 下午上课的时候,李大龙发现少了沈招银,以为他一定是害怕武盼弟而跑回家去了。 其实,就在午饭后李大龙和李刘氏把武盼弟送回家的时候,沈招银就悄悄地尾随在后。他已经认定武盼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 这天傍晚,沈云善照常骑着自行车到私塾接沈招银。 “什么?他下午不是回家的吗?”李大龙吃惊地问,然后跟沈云善讲了中午发生的事情。 于是,沈云善和李大龙找遍了朐南镇的每一条巷子、每一个庵庙…… 但他们当然不会想到沈招银会跑到武盼弟那儿,因为沈招银最害怕的人就是武盼弟。 天一亮,累得精疲力竭、急得头昏脑涨的沈云善雇了马车,直奔凤凰城而去,因为他知道,沈云喜家是沈招银接触过的唯一亲戚。 到了凤凰城,一听说事情的经过,沈丁氏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等到郎中医治好了沈丁氏,沈招金已经放中学回来,他一进屋就发现仰倒在椅背上昏昏入睡的父亲。 第四十一章 虚惊一场 又是一个下午的苦苦寻找仍然没有结果。 望着垂头丧气的沈云喜和沈云善,沈丁氏突然问:“李飞虎家找过吗?” “老嫂子,这怎么可能呢?”沈云善说,“小招银最怕的就是那个疯女人啊!” “那个女人是怎么发疯的呀?”沈丁氏问。 “不是说了吗,她是想小鬏想疯的呀!”沈云善说。 “对呀!”沈丁氏问,“既然是想小鬏都想疯了,她就会抢的呀!” “这个,”沈云善说,“这个是绝对不可能的。昨天中午她摔了一跤,而且摔得很重。 再说,她要是来抢,或者就算是让别人来抢,私塾里那么多的学生怎能不知?” “云善,”沈云喜问,“你说李飞虎和李大龙是亲兄弟,那他们会不会合起来骗你?” “我早就打听过了,他们不是亲兄弟,是亲叔伯。我看,不管他们是什么兄弟,事实上他们就跟仇人差不多。 关于他们老少兄弟的过节,我听到不少。他们的关系根本好不到哪里。”沈云善说。 “云善兄弟,”沈丁氏说,“你可不能一根筋啊!他们好不到一块,但不是坏不到一块。 俗话说,人打我叔,我护我叔;叔打我父,我护我父。” “云善,”沈云喜说,“你嫂子唠叨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看,反正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回去就再找找那些看起来不可能的地方,特别是李青虎家!” “老哥说的对呀!”沈云善说,“明天我一早就回去!老嫂子说得也不错!都怪我,我昨天晚上还经过李青虎家门前呢,早知道,我走他家走一下不就行了!” “大爷,”沈招金突然说,“依我看,别的可能都排除了,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那个疯女人。如果情况是这样的,那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这个有办法!”沈云喜兴奋地说。 “哼!”沈丁氏知道沈云喜的“办法”是什么,赶忙示意他住嘴。 “那有什么!”沈云善说,“她一个疯女人能够抢走招银,我就不能抢回来?” “大大,是这样的,”沈招金说,“要是抢走的,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没有人看见,这个当然好办。难办的是另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沈云喜和沈云善不约而同地问。 “就是……”沈招金停顿一下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小招银他是自愿跟着疯女人去的,是他自个儿不想回家。” “怎么可能?!”沈云善说,“小招银唯一害怕的人就是这个疯女人,他说连做梦都见到疯女人在追他。” …… 沈云善回到朐南镇,立刻就去大李庄。他先到李飞虎家,发现只有武盼弟在看着门前的杂货摊子,便又赶紧到李大龙家。 李大龙在上课,而沈招银正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面听。 沈云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很疼,便确定不是在梦中,但他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下面叽叽喳喳的,李大龙顺着学生的目光发现站在门口正盯着沈招银发呆的沈云善。 李大龙便对着沈云善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沈云善并没有在意李大龙,而是直接走到沈招银的面前说:“儿,你前天晚上怎么不回家啊?” “你认错人了。”沈招银说着,拿起本子,让沈云善看上面的名字——“沈招银”的“沈”已经被涂掉,在上方写了一个“李”字。 此时此刻,原本一头雾水的沈云善更加惶惑,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口中嗫嚅道:“怎么、怎么会这、这样……”身体却倒在地上。 …… 原来,李大龙陪着沈云善找了一夜沈招银,回到家躺下便睡着了。 见到学生差不多来齐了,李刘氏叫李大龙起床,可是费力好大劲就是叫不醒他。 最后,李德金终于想起来办法,他走到李大龙身边大声叫道:“沈招银来了!” “沈招银……”李大龙迷迷糊糊地应道。 李德金又喊了一句,李大龙才从被窝里坐起来问:“人呢?” 李大龙下床吃了早饭,懒洋洋地向东厢房走去。他一抬头猛然发现武盼弟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她是不是又发疯了?莫非我还在梦中?”李大龙边想边走进东厢房。 学生们都来齐了,沈招银正在写字,身边坐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李德铜。 李大龙纳闷地望望武盼弟。 武盼弟微笑着说:“你上课吧!我回去了。” 李大龙这才恍然大悟——武盼弟把沈招银送到私塾上学,还让李德铜陪读呢!可他仍然想象不出来,在这过去的半天一夜中,武盼弟和沈招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二章 谁是贵人 李大龙和沈云善都被沈招银的事情弄懵了,两个人得出的结论是:沈招银被武盼弟吓疯了。 对于两个“疯子”,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希望放在李飞虎身上。于是,他们来到了李飞虎家。 “什么?”李飞虎一听沈云善的来意怒目圆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说道,“老子正要去找你算账呢,你自个儿跑上门来找死了!你以为把我儿子留下就万事大吉了?” “什么?”沈招银问,“怎么是你的儿子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笑话?”李飞虎笑道,“我看你才是笑话呢!”然后大声喊道,“儿子,你出来,看看是不是这个沈老板把你留下去的。” 沈招银一只手拿着一块鸡腿啃着,另一只手拉着武盼弟的手从锅屋里出来,进了堂屋冲着李飞虎叫道:“大大,你叫我干嘛呢?” 李飞虎指着沈云善说:“你好好看看,两年前是不是这个人把你留下的?” “是的。大大。”沈云善说。 “什么?你……”沈云善目瞪口呆,“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沈招银说完拉着武盼弟说,“妈妈,我们到锅屋吃饭吧!这个人是疯子,我们不要理他!” “天哪……”沈云善瘫坐在地上。 …… 心灰意冷的沈云善来到丁家茶楼,进门发现了管二林。他便把管二林请到一个单间,奉上上等好茶。 管二林以前靠算命打卦骗钱,只是从对方套取信息进行分析判断,然后用模棱两可的话语进行推测。 此时,管二林努力回忆九年前沈云善找他解梦的细节,但没有想起来多少。 “大仙,难得见您有空,如此清闲!”沈云善笑着说。 “嗯,嗯。”管二林点头应付着。他本来是过来看看这里需不需要他的厨子手艺,因为他觉得炸油果子的活太苦太累。 沈云善忽然想道:“怎么这么巧?会不会是李家人请了他合起来骗我?” 管二林决定先炫耀一下自己的才能镇住沈云善,便说道:“我正在构思一副对联,刚有了上联,但对不出来下联了。” 沈云善哪里有心思对对联?但又不好打断对方的雅兴,便装着感兴趣的样子问:“那你说说看,上联是什么?” “好!那你听好了,”管二林一字一板地说,“上联是:有情有义能共事。请沈老板对下联!” “这个……有情有义……能共事……”沈云善皱起眉毛思沈了一会,然后也学着管二林一字一板地说,“下联是:无字无句可读书。” “好啊!”管二林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朐南镇人才辈出啊!沈老板,您有大才,日后必成大器!” “哪里哪里!”沈云善说,“大仙过奖了。晚辈才疏学浅,又生逢乱世,哪里还会‘成大器’?” 一番神神叨叨后,管二林端起紫砂壶轻轻地呷了口茶说道:“从您二公子的命相中推断,日后若再得贵人扶持,他必有大富大贵。” “怎么是再得到贵人扶持?现在他都被疯子抢去吓疯了呢!”沈云善道。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一位贵人扶持。”管二林笑着说。 “贵人是谁呀?”沈云善问。 “是你呀!你还吃别肉装瘪三呢!”管二林说,“这贵人也会跟着沾光哩!” “真的吗?沾什么样的光?”沈云善急切地问。 “福禄寿喜财,你缺什么就会补什么。”管二林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大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便又说,“除非……” “除非什么?”沈云善紧张地问。 “除非……”管二林停了一下,然后说道,“除非你大白天出门看到扫帚星!好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还是那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说罢,管二林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见管二林要走,沈云善赶忙说道:“您别走啊!这茶楼里吃的喝的什么没有呀?既来之则安之嘛!一切花费由晚辈负责!” 说着沈云善掏出两块银元塞在管二林的手里。 “说什么呀?”管二林笑着说,“喝了您的茶,还不让内急?哈哈哈……” “哦,那我陪着您,请走后门!”沈云善也笑着说。 第四十三章 剪辫子 从茅房出来,沈云善抬头望天。太阳已经下山,一颗彗星好像拖着小尾巴在空中穿过。 沈云善心中惶恐不安,抓住管二林的胳膊问:“这大白天的,出门就看见扫把星,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这个……”管二林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也没有见过在大白天彗星穿空,于是,他就索性信口开河道,“是啊,天罡星已离开本位了。” “天罡星?不、不是扫把星?天哪……那、那天罡星可有什么说法?”沈云善此时已经吓得浑身没有一丁点力气,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沈老板怎么了?”管二林扶起沈云善说,得意地抬手捋着胡须,然后又是两眼半睁半闭,口中念道,“不过,不必悲观,你看那西天边的祥云瑞彩,可以吟诗作赋呀!” “这……”平时就不善诗文的沈云善此时正觉得自己的大脑除了沈招银之外一片空白,哪里有心思吟诗作赋? 看着一筹莫展的沈云善,管二林已经成竹在胸:“淡泊观是非,无虑喜同悲。待到避风港,悠然赏翠微。” “好诗!”沈云善苦笑着称赞道。 “您两个公子的名字不错!金银都是贵金属,寓意富贵、强势。”管二林好不容易竖起大拇指夸奖了沈云善一句,然后又说,“不过……” “不过什么?”沈云善紧张地问。 管二林又神神叨叨起来:“河口街李飞虎家的四个儿子有两个叫金、银,还有……” 沈云善接着道:“就是,就是!还有铜和锡呢!” “我知道的。”管二林说,“还有,李大龙家的两个儿子叫铁和钢。这么多金属合在一起自然力量无比,但如果在一起叮叮当当地斗起来,就不和谐了。” “可以改名字吗?”沈云善问。 “那就随您了。”沈云善说,“不过,名字起了之后,运气很快就会融进人的气场,而后改的名字效力就低了。” “气场……”沈云善抬手挠着头说,“我、我不知道这个。请大仙明示!” 管二林睁大眼睛,神气活现地说:“影响气场的还有风水。你家的风水不好啊……”说着,又慢慢地眯起眼睛。 “我家风水怎么了?”沈云善急切地问,见管二林爱理不理的样子,赶紧又递过去两块银元。 管二林接过银元,但没有马上放进自己的衣兜,而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眯着眼睛道: “是这样的,北方人盖房子不像南方水乡或者围屋那样随意,是不会建门朝北房子的。 而你的住宅一定是门朝北,这是凶宅,很不吉利啊!我还听说,你要买下丁家茶楼。可这个茶楼也是门朝北啊!” “是的呢,”沈云善诚惶诚恐地附和道,“难怪丁家开不下去了。” 可他心中却疑惑道:“可所有的东西街都有一半的门面房是门朝北的,并非所有人家都不吉利。” 管二林从沈云善疑惑的表情中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感到理屈词穷,拧起了眉头。 不一会,他便有了说辞:“俗话说,人做好事不忘虔诚。说的是,人们在做善事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对神灵的敬畏啊!” 沈云善想道:“人做好事不忘前程。一般人理解,是说人们在做善事的时候不要忘记自己的前程。原来大仙有大仙的说法呀!” 不过,沈云善还是迫不及待地问:“这个门朝北,有、有没有办法?大仙请、请告之!” “这个嘛……”管二林神秘兮兮地说,“把后门开得比前门大,这样,后门就变成前门了,你家的宅子和这个茶楼就都是门朝南了。” “哦,原来是这样!谢谢大仙了!我明天就找人动手!”沈云善嘴上装着甜滋滋地说道,心想却在骂,“这个王八蛋,几句话竟然收了我这么多钱,还在我面前卖弄诗不诗的。” “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告辞!”管二林起身拱手作揖道。 “大仙慢走!后会有期!”沈云善起身相送。 望着管二林远去的身影,沈云善忽然又想起来沈招银的事情,大声喊道:“大仙走回!我二儿子的事情如何?” 管二林闻声,调头回道:“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天一早,沈云善又雇了马车赶往凤凰城,把情况告诉了沈云喜夫妇。 “这个好办,”沈云喜说,“我们去海州找杰克大牧师,让他把李飞虎家的小鬏送回去。那个疯女人得到自己的小鬏,就不会对招银感兴趣了。” “对!”沈云善说,“不过,要是招银儿自己仍然不愿意回来,那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首先跟李飞虎谈一谈?” “跟李飞虎谈什么?他一定是猜出来招银也是他的种,只有让他得到了小德锡,他才能放开小招银。对他空口说白话一点用没有。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下午就去海州!”沈丁氏说。 …… 载着沈云善和沈云喜的马车来到海州城门口停下来。十二个“革命军”官兵严阵以待地守卫在城门两边。 马车夫一下车,两个士兵不由分说就事前摁住他的胳膊,另外一个士兵剪掉了马车夫的辫子。 “我的辫子……”马车夫抱着脑袋大哭起来,“你们凭什么剪我的辫子?” “凭什么?”一个士兵指着城墙上的标语说,“认识字吗?不剪辫子就剪头!”然后对着马车吼道,“马车里的男人下来剪辫子!” 沈云善和沈云喜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 “快跑!”沈云善突然发力挣脱了士兵。沈云喜紧跟着跑开了。 “站住!不站住开枪了!”士兵边喊边举起了枪。 “呯”的一声枪响,沈云喜倒在地上,鲜血染湿了胸口的蓝色长衫。 沈云善调头发现沈云喜倒在地上,连忙回身扶起他。 突然冲上来三个士兵,剪掉了沈云善和沈云喜的辫子。 沈云喜睁开眼说:“去、去找招银!” “老爷……”沈丁氏踉踉跄跄地跑到跟前,跪在沈云喜身边,“老爷,你醒醒啊!你们这些畜生,把人打死了还要剪辫子……” 第四十四章 赌徒 沈云善好不容易找到海州洋教堂,一打听才知道杰克在革命军攻占海州前就带着李德锡离开了。 沈云善回到海州城门口,沈丁氏还跪在沈云喜的身边哭泣着——沈云喜已经死了。 沈云喜的尸体被拖回家中。 沈云善执意要留下来给沈云喜守灵送葬,但沈丁氏让他马上回朐南镇,因为她不想也不敢让沈来巧和谢正中见到他。 …… 杰克的母亲是华裔,在纽约的大教堂里,认识了杰克的父亲,两个人一见钟情,相爱结婚。 杰克的父亲是华尔街股票交易所的操盘手,收入很高,一家人生活在富人区里。 杰克十八岁那年,父亲所在的交易所被爆出弊案,自己面临着被调查和指控。 杰克的父亲坠楼身亡。警方立案调查,但无法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结果不了了之。 可是,法院对杰克父亲的判决还是严厉的,连住宅都被执行没收了。 两年后,杰克进入他父亲生前所在的交易所,继承他父亲的职业。 又过五年,杰克神不知鬼不觉地挪走百万美金,并且成功地把老板送进了监狱。 一九一二年,杰克带着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的母亲来到了举目无亲的海州。 按照母亲的愿望,杰克用自己一半的钱建了教堂,也是作为母子二人的安身之所。 这个时候,海州城刚刚归顺民国,李东太和沈云善的李家军,已经变成了新军。李东太兼任海州市副市长。 见杰克要建教堂,李东太兄弟俩全力支持。因为他们的先辈李秀成就是“神的儿子”——洪秀全的追随者。 这样,杰克和李东太兄弟俩成了“主内兄弟”。为了支持革命军,杰克几乎倾其所有。 几个月前,杰克的母亲病情加重,杰克便带着母亲和李德锡去了美国洛杉矶。 把母亲送进神经病院,杰克已经身无分文。为了生存,他必须要弄到足够的钱。 不过,杰克这次“筹集资金”不是去交易所,而是与人打赌。 见杰克来钱特别容易,李德锡大开眼界,对杰克十分敬佩、崇拜,羡慕不已。 杰克经常对李德锡说:“只要动机高尚,如何卑鄙的手段都是无可非议的。” 杰克赢了钱,李德锡三天两头跟着他到洛杉矶的一家汇丰银行存款。 杰克总是在“资金来源”一栏里,填上“wun by betting(打赌赢得)”。终于有一次,银行柜员感到诧异:“打赌怎么能经常赢,而且赢得这么多?” 柜员给总经理亨利打电话汇报了自己的看法。 亨利也感到奇怪,放下电话就下了楼,向杰克问起打赌的事。 “您要是不相信,咱们可以赌一赌,如何?”杰克笑道。 “怎么赌?”亨利问。 “是这样的,您听好了:我断定,你两臀之间的沟里有一颗大黑痣。 如果没有,我输;如果有,你输。您敢赌吗?赌注多少随你。”杰克显得十分平静道。 “这样的打赌,太低级了。对错的几率都是二分之一,不需要任何的智慧和学问,没意思。 我告诉你,本市的法律有规定:幸运型的赌博是违法的,智能型的赌博是合法的。你可知道这些?”亨利笑着说。 “当然知道。”杰克故作高深道,“我这个赌法,智慧和科技含量很高的,需要生理学和心理学等高深的学问,纯粹是智慧型,而且是高科技领域的智慧。” “对不起,我上去工作了。再见!”亨利说完,转身上了楼梯。 “再见!”杰克应道,“您什么时候对打赌感兴趣,告诉柜员一声,我经常到这里存款的。” 亨利回到楼上,迅速到落地镜子前脱下裤子,臀部对着镜子,分别从左右两边反复调头查看,结果都是没有发现杰克说的那颗大黑痣。 他赶紧走出办公室,见杰克还在楼下大厅里,便赶紧说道:“我想好了,可以和你赌一赌。” “好啊!”杰克也来了精神,“赌什么?怎么赌?” “还是你说的那个赌法。”亨利说着,已经到了楼下。 “行!赌多少?”杰克问。 “三拾万美元。您不怕大吧?”亨利问。 “哈哈哈……”杰克大笑道,“小菜一碟!我们签合同吧!一个礼拜后的此时此地,咱们开盘!”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亨利每天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自己的臀部上,说不清照了多少次镜子。 为了看得真切,他还买来一个镜子,拿在手里和落地镜子对着照。 他从来没有感到,时间过得如此慢——一个星期简直比一年还要难熬。 终于等到了约定的“开盘”时间,亨利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提起裤子下了楼。 杰克和李德锡已经到了,而且还带来了不少人。 杰克宣读了打赌合同。亨利得意洋洋地脱下裤子,让别人见证,自己的臀部究竟有没有一颗大黑痣。 大厅里的人哈哈大笑,还有人用照相机拍照。 “没有。”李德锡仔细地查看了亨利的臀部,然后对杰克说道,“杰克先生,你输了。请履行合同吧!” 杰克掏出支票本,开出一张三十万美元交给亨利:“您赢了。祝贺你!” 亨利高兴得忘乎所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接过支票。 “女士们、先生们,”杰克又说道,“咱们也履行合同吧!” 这一次打赌,杰克一共赢了一百一十五万美元。 …… 原来,那天杰克出了汇丰银行后,立刻找到《洛杉矶财经 报》编辑部,刊登了一则打赌广告: “六日后,本人能够在洛杉矶汇丰银行大堂里,让该行总经理亨利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他自己的裤子,并且让人观看其臀部。 如有不相信奇迹发生的人,可与本人打赌,赌注不少于三十万美元。 公证人:《洛杉矶财经报》编辑部主任汤姆先生。” 打赌和赌博一样,在洛杉矶是合法的,但美国的情报机构却找到了杰克。 杰克不得不接受美国情报机构的指令回到中国,设法接近并防止日本或者沙俄在溥仪身上做文章。 当时,同盟会驱除鞑虏的革命纲领,让沙俄和日本钻了空子——沙俄趁机拉拢蒙古族,疯狂侵占、分割中国领土;而日本想控制清朝废帝溥仪。 面对列强疯狂分割中国这块肥肉,美国从来不愿意袖手旁观。 第四十五章 开盘 亨利回到楼上,迅速到落地镜子前脱下裤子,臀部对着镜子,分别从左右两边反复调头查看,结果都是没有发现杰克说的那颗大黑痣。 他赶紧走出办公室,见杰克还在楼下大厅里,便赶紧说道:“我想好了,可以和你赌一赌。” “好啊!”杰克也来了精神,“赌什么?怎么赌?” “还是你说的那个赌法。”亨利说着,已经到了楼下。 “行!赌多少?”杰克问。 “三拾万美元。您不怕大吧?”亨利问。 “哈哈哈……”杰克大笑道,“小菜一碟!我们签合同吧!一个礼拜后的此时此地,咱们开盘!”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亨利每天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自己的臀部上,说不清照了多少次镜子。 为了看得真切,他还买来一个镜子,拿在手里和落地镜子对着照。 他从来没有感到,时间过得如此慢——一个星期简直比一年还要难熬。 终于等到了约定的“开盘”时间,亨利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提起裤子下了楼。 杰克和李德锡已经到了,而且还带来了不少人。 杰克宣读了打赌合同。亨利得意洋洋地脱下裤子,让别人见证,自己的臀部究竟有没有一颗大黑痣。 大厅里的人哈哈大笑,还有人用照相机拍照。 “没有。”李德锡仔细地查看了亨利的臀部,然后对杰克说道,“杰克先生,你输了。请履行合同吧!” 杰克掏出支票本,开出一张三十万美元交给亨利:“您赢了。祝贺你!” 亨利高兴得忘乎所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接过支票。 “女士们、先生们,”杰克又说道,“咱们也履行合同吧!” 这一次打赌,杰克一共赢了一百一十五万美元。 …… 原来,那天杰克出了汇丰银行后,立刻找到《洛杉矶财经 报》编辑部,刊登了一则打赌广告: “六日后,本人能够在洛杉矶汇丰银行大堂里,让该行总经理亨利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他自己的裤子,并且让人观看其臀部。 如有不相信奇迹发生的人,可与本人打赌,赌注不少于三十万美元。 公证人:《洛杉矶财经报》编辑部主任汤姆先生。” 打赌和赌博一样,在洛杉矶是合法的,但美国的情报机构却找到了杰克。 杰克不得不接受美国情报机构的指令回到中国,设法接近并防止日本或者沙俄在溥仪身上做文章。 当时,同盟会驱除鞑虏的革命纲领,让沙俄和日本钻了空子——沙俄趁机拉拢蒙古族,疯狂侵占、分割中国领土;而日本想控制清朝废帝溥仪。 面对列强疯狂分割中国这块肥肉,美国从来不愿意袖手旁观。 杰克来到北平,继续他的传道事业,并以此为掩护,寻找机会接近溥仪。 很快,杰克的阴谋获得成功——李德锡成了溥仪的侍读。 可是,这时候的李德锡,无论是《圣经》,还是给比自己小三岁的溥仪做侍读,他都毫无兴趣。 只是因为杰克对他反复强调说,知识和智慧对骗术,尤其是人生,是如何如何重要,李德锡才硬着头皮学习。 …… 因为被剪了辫子,沈云善也不敢一个人回朐南镇了。他想起来他的大哥沈云良。 当初沈云良为了躲债,带着妻儿逃到了妻子的娘家。 沈云善在朐南镇安顿下来之后,曾经找到沈云良,劝他一家也搬过去。 因为担心沈云善欠人家的帐太多没有还清,沈云良的妻子沈秦氏不肯答应。 这一次,沈秦氏开始还是不答应。但是,见到沈云善“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和死乞白赖的架势,她最终还是招架不住。 回到朐南镇,沈云善把丁家茶楼买下来给了沈云良。丁家茶楼从此变成了沈家茶楼。 朐南镇的人谁也不清楚沈云善的钱财真正来源,只是听他说是靠做生意和赌博运气好。人们听了只是一脸羡慕,却并没有人怀疑什么。 况且沈云善偶尔又会借钱给生活困顿的邻居,青黄不接的时候还施舍馒头给路过门前的乞丐。 因此,他在镇子上的口碑一直不错。见镇公所里人手少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文化,便经常主动前去帮忙。 半年后,革命军到了朐南镇。古板守旧的镇长宁愿丢了职位,也不愿意把辫子剪掉。 于是,加上之前花费的种种心机,沈云善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朐南镇镇长职位。 …… 大李庄的东南边是管庄,李大龙十六岁时喜欢的席云虹就嫁给管庄的屠户管大宝。 大多数养猪的人家会选择在办喜事,或者过年过节杀猪,把猪下水——即猪的内脏、蹄子和尾巴,送给杀猪人作为工钱。 猪肉除了自家留用之外,养猪人会向亲友和邻居摊派。只有担心收不齐猪肉钱的人家,会把肉低价卖给杀猪人,让杀猪人再赚一点差价。 这年头庄子里的农户连人都吃不饱,养猪的人越来越少,只有极少数人家,会把成猪卖给杀猪人,而买得起猪肉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因此,管家平时的日子总是在饥饿或半饥饿中熬过,只有在管大宝偶尔有了生意,拿回猪下水时,一家人才能过上一两天好日子。 管大宝娶了席云虹,自然按照当地的习惯把她的名字改成了管席氏。 他们生了一个女孩,管大宝给她起名管小丫——那时候叫“丫头”的女孩子太多了。 见管席氏一有清闲就拿出私塾里的旧课本,管大宝十分气恼,就租了本庄地主的两亩土地给她种。 一年的收成除交租后,还不够半年的口粮,不过,要是没有这份粮食,恐怕管家连斗饥半饱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春季里青黄不接的时候,田边地头到处可以见到三三两两挑野菜的妇女儿童。 管小丫八岁了,和邻家的女孩子一样,经常挎着柳编的篮子,跟着她们的母亲挑野菜。 早春是美丽的,虽然树枝上的嫩芽刚刚冒尖,武障河河水还有些清冽的寒意,但微风轻拂,甚是温爽怡人。 第四十六章 少年斗狠 大李庄的东南边是管庄,李大龙十六岁时喜欢的席云虹就嫁给管庄的屠户管大宝。 大多数养猪的人家会选择在办喜事,或者过年过节杀猪,把猪下水——即猪的内脏、蹄子和尾巴,送给杀猪人作为工钱。 猪肉除了自家留用之外,养猪人会向亲友和邻居摊派。只有担心收不齐猪肉钱的人家,会把肉低价卖给杀猪人,让杀猪人再赚一点差价。 这年头庄子里的农户连人都吃不饱,养猪的人越来越少,只有极少数人家,会把成猪卖给杀猪人,而买得起猪肉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因此,管家平时的日子总是在饥饿或半饥饿中熬过,只有在管大宝偶尔有了生意,拿回猪下水时,一家人才能过上一两天好日子。 管大宝娶了席云虹,自然按照当地的习惯把她的名字改成了管席氏。 他们生了一个女孩,管大宝给她起名管小丫——那时候叫“丫头”的女孩子太多了。 见管席氏一有清闲就拿出私塾里的旧课本,管大宝十分气恼,就租了本庄地主的两亩土地给她种。 一年的收成除交租后,还不够半年的口粮,不过,要是没有这份粮食,恐怕管家连斗饥半饱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春季里青黄不接的时候,田边地头到处可以见到三三两两挑野菜的妇女儿童。 管小丫八岁了,和邻家的女孩子一样,经常挎着柳编的篮子,跟着她们的母亲挑野菜。 早春是美丽的,虽然树枝上的嫩芽刚刚冒尖,武障河河水还有些清冽的寒意,但微风轻拂,甚是温爽怡人。 武障河河岸上的植物都像洗过似的鲜润光亮,绿油油的,红的、白的、黄的花点缀其间。 农家的女娃们,一到田野里,浑身就充满了朝气。她们一边挖着野菜,一边唱着童谣《野菜歌》: “荠菜香喷喷,蒲菜青油油。竹篮装满满,回家乐呵呵。灶膛柴火旺,锅中野菜香。没油撒把盐,吃得嘴光亮。” 快到中午的时候,管小丫拎着装满野莱的篮子回家,走到河口街东首的大石碾旁,正好遇到李家私塾放学。 李德铜手里拿一根树枝,骑在自己的胯下,玩着骑大马的游戏。他靠近管小丫,伸手拽住了她的辫子:“这辫子真柔滑,给我做马鞭子才好哩!” 管小丫的头发被揪住,痛得她失声哭叫起来。 “嘿!还哭呢,叫丧啊!回家去把辫子剪下送给小爷我玩玩,我给你一块大洋!听见没有?”李德铜放下管小丫的辫子说。 “不准你欺负人!人家好好的辫子凭什么剪给你玩?”在一旁玩耍的李德金责问道。 “嘿,吃了豹子胆了,敢管我的事!”李德铜举手向李德金打过来。 李德金机灵地躲过了的拳头。 李德铜用力过猛,拳头被李德金躲开,自己脚下刹不住,又被沈招银推他一把,身体一个踉跄,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嘴巴磕在路面的石头上。 “哎哟,我的牙……”李德铜捂着脸在地上翻滚着。 “小德金,吃饭了!”李大龙在院门口喊道。 “二爷,小德金把我弄跌倒了,我的门牙……淌血了。”李德铜哭着说。 “你说什么?”李大龙一边走过来拉起李德铜一边说,“你比他大三岁,怎么被他弄跌倒的呢?” “不是李德金,是我推的!”沈招银说。 “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李德金背起来管二林教给他的《易经》。 “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李大龙转脸问李德金。 “我也不知道,嘻嘻嘻……是管大爷教我的。”李德金笑着说。 李德铜从地上爬起,气急败坏地指着沈招银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再到我家吃饭了!”说着,捂着嘴巴走了。 “你不要走啊!”李大龙叫道,“你妈叫你中午在我家吃午饭的呀!” “我牙疼死了。吃个屁!我不来念书了!”李德铜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好几回说不来念书了。说话不当话,屁股当嘴巴!”李德金笑着说。 “你真好!”管小丫笑着对李德金说。 “我、我……”李德金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管席氏走过来,拉着管小丫的手说:“怎么还不回家?女小鬏不要随便乱说话!不害臊!” “席云虹,是你呀!她是你闺女吗?”李大龙问。 “是的。李先生。”管席氏说,“我早已不叫席云虹了,我叫管席氏。” …… 李大龙走在武障河河堤上远远望去,管庄的房屋披着夕阳的霞光,棋子似的散落在平缓的原野上,袅袅炊烟融合着夕阳余晖升向空中。 在村口的井台边,李大龙找到了管席氏母女。因为沈招银没有在他家吃午饭,下午又没有来上学,他说是来问问李德金和沈招银打架的具体情况,实质是想见见管席氏。 见管小丫聪明伶俐的样子,李大龙便想动员她上学,于是问道:“这路边的小草是怎么来的?” “姆妈妈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用脚踩出来的。仙女在地上不停地跑呀跳呀,踩破了大地的衣服,小草就偷偷地钻出来了。”管小丫答道。 “好极了!”李大龙赞扬道,接着又问,“那花儿为什么是红的呢?” “姆妈妈说过,那是春风吹红的。”管小丫兴奋地答道,接着又说,“姆妈妈在私塾读过书,所以经常讲故事给我听。她还说,那个私塾先生可好了!” “嗯,真不错!”李大龙竖起拇指夸奖道,接着又问,“那绿色是怎么来的?” “这个嘛,”管小丫想了一会说,“我就不晓得了。你问姆妈吧,她什么都知道的。” “傻丫头,你又随便瞎说了!”管席氏故作生气的样子,然后又对李大龙说,“李先生,您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回家了。” “哎,”李大龙急忙说,“请再等一会!我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 “什么事?”管席氏问。 “当然是让你闺女上学呀!”李大龙说。 “唉……”管席氏叹口气说,“丫头念书有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现在中华民国提倡男女平等,女孩子也应该读书学文化。”李大龙兴奋地说。 “你跟我说这些又没有用,得跟我们当家的说才行。”管席氏无奈的说。 “那好吧!回头我请沈掌柜去说服管大宝,他们生意人在一起有话说。你们母女俩自己也要尽量争取啊!”李大龙说。 “沈掌柜?”管席氏问。 “沈云善呗!”李大龙答道。 “嘻嘻嘻……”管席氏忍不住笑起来,又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见李大龙在盯着自己看,席云虹说道:“都说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我看未必。你还提什么沈掌柜,人家现在是镇长大人了!” “镇长大人?”李大龙惊愕不已,“他一个赌棍……” 第四十七章 倔驴 李大龙走在武障河河堤上远远望去,管庄的房屋披着夕阳的霞光,棋子似的散落在平缓的原野上,袅袅炊烟融合着夕阳余晖升向空中。 在村口的井台边,李大龙找到了管席氏母女。因为沈招银没有在他家吃午饭,下午又没有来上学,他说是来问问李德金和沈招银打架的具体情况,实质是想见见管席氏。 见管小丫聪明伶俐的样子,李大龙便想动员她上学,于是问道:“这路边的小草是怎么来的?” “姆妈妈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用脚踩出来的。仙女在地上不停地跑呀跳呀,踩破了大地的衣服,小草就偷偷地钻出来了。”管小丫答道。 “好极了!”李大龙赞扬道,接着又问,“那花儿为什么是红的呢?” “姆妈妈说过,那是春风吹红的。”管小丫兴奋地答道,接着又说,“姆妈妈在私塾读过书,所以经常讲故事给我听。她还说,那个私塾先生可好了!” “嗯,真不错!”李大龙竖起拇指夸奖道,接着又问,“那绿色是怎么来的?” “这个嘛,”管小丫想了一会说,“我就不晓得了。你问姆妈吧,她什么都知道的。” “傻丫头,你又随便瞎说了!”管席氏故作生气的样子,然后又对李大龙说,“李先生,您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回家了。” “哎,”李大龙急忙说,“请再等一会!我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 “什么事?”管席氏问。 “当然是让你闺女上学呀!”李大龙说。 “唉……”管席氏叹口气说,“丫头念书有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现在中华民国提倡男女平等,女孩子也应该读书学文化。”李大龙兴奋地说。 “你跟我说这些又没有用,得跟我们当家的说才行。”管席氏无奈的说。 “那好吧!回头我请沈掌柜去说服管大宝,他们生意人在一起有话说。你们母女俩自己也要尽量争取啊!”李大龙说。 “沈掌柜?”管席氏问。 “沈云善呗!”李大龙答道。 “嘻嘻嘻……”管席氏忍不住笑起来,又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见李大龙在盯着自己看,席云虹说道:“都说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我看未必。你还提什么沈掌柜,人家现在是镇长大人了!” “镇长大人?”李大龙惊愕不已,“他一个赌棍……” …… 沈招金在私塾里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李德兰,而李德兰也对温厚的沈招金产生了好感。 沈招金到海州读书之后,两个人仍还有书信往来。刚才李大龙想起来去找沈云善,也是想顺便跟他说一说李德兰和沈招金的事情。 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李大龙和李刘氏都十分反对。他们是书香门第,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一个赌徒的儿子? 况且,沈招金五岁的时候亲生父亲就死了,这明显就是克父的命啊!这样的硬命,以后还不得克死家里其他人。 李大龙一直想让沈云善阻止俩孩子的交往,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刚好有个一举两得的机会,想不到沈云善竟然做了镇长,让他左右为难。 这天上午,李德铜早早来到私塾,见李大龙还没来上课,便神秘兮兮地对几个同学讲道:“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家的那头黑驴,昨儿总是朝老牛身上爬。” 李德铜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扑到一个同学的背上模仿着,引得哄堂大笑。 “你们还笑呢!”李德铜神情沮丧地说,“ 大大见到如此情形,气得不得了,拿起木棍朝着驴身上就是一顿乱揍,还大骂:‘该死的骚驴,乱来的畜牲!’” “真好玩!嘻嘻嘻……”李德金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好玩的还在后面呢!”李德铜说,然后突然叫道,“哎哟……我牙疼了,小招银,你继续讲!” “好的!”沈招银兴致勃勃地讲道,“昨夜里我们家的看家狗一声未叫,黑驴却叫了起来。 大大害怕家里进了贼,拿着木棍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狗见到大大,高兴地摇了摇尾巴迎上来。 大大没有发现贼,十分愤怒,狠狠地揍了黑驴一顿。” “好!”李德金兴奋地叫道,接着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睡着了。”沈招银说,“还是让三哥讲吧!” 李德铜继续讲道:“天亮了,姆妈妈起来后发现驴不见了,就和姆大大,还有大哥二哥一起去找。” “找到没有?”李德金问。 李德铜双手合十说:“老祖宗保佑,他们要是找不到驴就好了!” 突然,李大龙走进私塾板着脸训斥道:“你们一大早跑来也不温习功课,闹哄哄地说什么呢?” 然后,他又指着李德铜问,“你刚才好像说找不到驴就好了,是吧?你不帮着找也就算了,为啥还要老祖宗保佑找不到呢?” “哈哈哈……”李德金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李德铜大声说,“我才不希望找到驴呢!就在几天前,那驴肚子下的那条腿又伸出来了,我就用竹竿子拨弄,差点被它踢死了。” 一边听着,李大龙一边慢慢地蹙起了眉头,抬手指着李德铜的鼻子怒道:“混账东西!你、你上天调戏女孩子,今天又讲这些下三滥的事情,跟你的两个哥哥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唉,一筐烂桃子啊!” …… 本来沈云善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沈招金和李德兰之间的交往,对于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 他觉得自己也有本家兄弟沈云沛在朝廷做官,官虽然没有李章铜的中堂大人那么大,但血缘关系比起他们和李章铜来却近多了,因此,要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娶到李大龙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当上了镇长,沈云善觉得自己原来和镇子上其他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李大龙的书香门第在自己的心里便无足轻重了。 海西朐南镇自甲午战争遭逃兵洗劫后,一直未能幸免战乱不断。民国成立了,老百姓天天盼望着能够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 第四十八章 门当户对 本来沈云善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沈招金和李德兰之间的交往,对于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 他觉得自己也有本家兄弟沈云沛在朝廷做官,官虽然没有李章铜的中堂大人那么大,但血缘关系比起他们和李章铜来却近多了,因此,要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娶到李大龙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当上了镇长,沈云善觉得自己原来和镇子上其他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李大龙的书香门第在自己的心里便无足轻重了。 海西朐南镇自甲午战争遭逃兵洗劫后,一直未能幸免战乱不断。民国成立了,老百姓天天盼望着能够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 李大龙家有十几亩良田,收下的粮食被前前后后经过的兵匪差不多抢光了,家中作坊做出来的鞭炮也卖不出去了——兵荒马乱的,老百姓连温饱都顾不上,哪有闲钱来买鞭炮? 有几个因为路远在李大龙家搭伙吃午饭的学生交不起粮食,逢年过节能够给私塾送礼的人也少了,私塾里的学生在逐渐减少。 每当看到有学生因为贫困辍学,李大龙就心痛不已,而每天都会让他头疼的李德铜却赖着不走。 有一天,心灰意冷的李大龙说出停办私塾的想法。 “你说什么呀!”李刘氏竭力反对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除了教书,做别的营生都不行。还有,要是家中没有私塾,谁能够管得了小德钢?” 于是,两口子苦思冥想了几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学生拾粪、拾草来充当学费。他们希望这样做能够维持私塾的“香火”不断。 乡下人要想图个温饱只能靠种地,而要庄稼长得好,必须多施肥。粪的种类倒是不少,但既有肥力又容易捡得到的粪只有狗屎了。 私塾里的学生加入了拾粪或者拾草的队伍,已经辍学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兴奋,陆续带着“学费”回到了私塾。 李德金平时虽然淘气,但是家里的困难他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想:“何不我自己也去捡粪,既能为家里减轻点负担,也能出去转转。” 于是李德金每天早早起床,然后叫上李德铁一起去拾粪。兄弟俩一人拿着一个粪勺子,轮换着挎粪箕,到村里四处转悠,可大都是挎着空粪箕回家。 有一次,看到李德铜挎着满满的一粪箕粪,李德金就跑上前拦住他问:“我说三哥,你在哪捡这么多的粪啊!我都好多天捡不到一泡狗屎。告诉我你在哪捡的好吗?” 李德铜瞥了一眼李德金,又朝李德铁眨眨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还保密呢!”李德金自言自语道:“我非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可!” 李德铜刚走不远,就听一妇人咋呼道:“哎哟,这不倒头鬼嘛!不知是哪个绝八代的,把茅厕里的粪给掏光了!唉……绝八代的!” “原来如此,是偷的!”李德金这才恍然大悟。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德金起身后并没有叫醒李德铁,一个人挎着粪箕拿着粪勺就出去了。他一路走一路想着:“今儿我也要弄它个满满一粪箕,让大大和妈妈看看我多厉害!” 当来到邻居家的茅厕时,李德金傻眼了——茅厕里干干净净,粪坑里有几泡大便飘在面上,好像在嘲笑他。他想试着去捞,可是都被冻得如铁一样,根本弄不了。 “唉,对了!再去别人家茅厕看看怎么样!”就这样,李德金连跑了三家茅厕,都是一样的结果——茅坑前一天晚上都被冲进了水。 李德金只好挎着粪箕无精打采地走回家。路上看到李德铜也没有昨天那么神气了,就问,“小德铜,你今儿咋也没捡到呢?” 李德铜头也不回地走了。 …… 因为夜里下了雪,天太冷,李德金兄弟俩便学着大人的样子,在腰里勒根稻草绳子在村子里转悠。 他们转了一个庄子,便不觉得怎么冷了,还淌了汗,但就是没有多少收获。 “小德钢,你看!”李德铁忽然兴奋地叫道,手指着前方的一只狗。 那狗后腿下蹲着,竖着尾巴,正在用劲拉着屎。兄弟俩屏住呼吸,眼睛盯着狗,一动也不敢动,害怕自己会把那狗给吓跑了。 “喂……前面是德钢弟弟和德铁哥哥吗?”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稚嫩的女童音,那条正在拉屎的狗受到了惊吓,直起身子一溜烟跑了。 “管小丫!”李德铁一回头就惊喜地叫了起来。 李德金没有回头,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心里暗骂:“哼!这个死小丫头,早不来晚不来,一泡狗屎都被她吓没了。” 不一会儿,管小丫气喘吁吁地跑到李德金和李德铜面前,她的脸蛋已经变得红扑扑的,嘴角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懵懵懂懂的李德金对管小丫美丽外貌没有什么感觉,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她,并且还经常讥笑她,说她不害臊,穿着嫁衣就是想当新娘子,有时还把她的衣服弄脏了,把她气得哭鼻子。 可是尽管这样,管小丫仍然喜欢聪明伶俐而又调皮的李德金。 “管妹妹你长得真好看,嘴巴又甜, 妈也这么说呢!”李德铁一见到管小丫就兴奋得说个不停,“呵呵!管妹妹,小德钢不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 李德金在李德铁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接着说:“我们不要理她,赶快去拾粪吧!” “小德钢,”李德铁发怒道,“你干吗又打我呀?我跟我媳妇说话关你屁事呀!” “什么?她是你媳妇?哈哈!”李德金笑得前仰后合的,“你看她穿的像个花蝴蝶似的,跟人家女小鬏不一样,像个妖精!” 管小丫在一旁委屈得哭了起来。 “你瞎说!”李德铁嚷道,“管小丫就是好看!我喜欢看她穿红衣服,像个新娘子。 姆妈和姐姐都说,管小丫就是我的媳妇呢!” “你呆里呆气的,还想找媳妇?谁稀罕你啊!”李德金反唇相讥。 “你不知道的,我夜里老是和她拜堂呢!”李德铁悄悄地凑到李德金的耳朵边说。 “哈哈哈……噢……你是在做梦!”李德金笑道。 “是做梦,就跟真的一样!我们还精光溜溜地在一起玩,还……”李德铁说。 “还干嘛?”李德金问。 “不说给你听了!”李德铁神气十足地说,“反正她不是你的媳妇!是我的!”说着说着,忽然发现管小丫已经离开了,连忙丢下粪箕和粪勺追了过去。 “ 大哥,”李德金一把拉住他说,“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四十九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懵懵懂懂的李德金对管小丫美丽外貌没有什么感觉,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她,并且还经常讥笑她,说她不害臊,穿着嫁衣就是想当新娘子,有时还把她的衣服弄脏了,把她气得哭鼻子。 可是尽管这样,管小丫仍然喜欢聪明伶俐而又调皮的李德金。 “管妹妹你长得真好看,嘴巴又甜, 妈也这么说呢!”李德铁一见到管小丫就兴奋得说个不停,“呵呵!管妹妹,小德金不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 李德金在李德铁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接着说:“我们不要理她,赶快去拾粪吧!” “小德金,”李德铁发怒道,“你干吗又打我呀?我跟我媳妇说话关你屁事呀!” “什么?她是你媳妇?哈哈!”李德金笑得前仰后合的,“你看她穿的像个花蝴蝶似的,跟人家女小鬏不一样,像个妖精!” 管小丫在一旁委屈得哭了起来。 “你瞎说!”李德铁嚷道,“管小丫就是好看!我喜欢看她穿红衣服,像个新娘子。 姆妈和姐姐都说,管小丫就是我的媳妇呢!” “你呆里呆气的,还想找媳妇?谁稀罕你啊!”李德金反唇相讥。 “你不知道的,我夜里老是和她拜堂呢!”李德铁悄悄地凑到李德金的耳朵边说。 “哈哈哈……噢……你是在做梦!”李德金笑道。 “是做梦,就跟真的一样!我们还精光溜溜地在一起玩,还……”李德铁说。 “还干嘛?”李德金问。 “不说给你听了!”李德铁神气十足地说,“反正她不是你的媳妇!是我的!”说着说着,忽然发现管小丫已经离开了,连忙丢下粪箕和粪勺追了过去。 “ 大哥,”李德金一把拉住他说,“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德金,你把我媳妇都给气跑了。”李德铁急着说,“你放开我!你才是癞蛤蟆呢!你看,小德铜去找管小丫了,我不能让他跟管小丫好!” 见到管小丫向着自己这边跑过来,李德铜放下粪箕迎面冲上去,一只手抓住了管小丫的胳膊,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衣服里。 管小丫感到自己的肚皮上像有冰块在滑动,惊叫道:“救命啊……” “三哥,你想干什么?”李德金大声问。 “没干什么呀!”李德铜放开管小丫答道,然后挎上粪箕喊道:“小德金,你看人家都在冻上玩呢!我带着陀螺和你一起去玩!你发什么呆啊!快过来呀!” 整天呆在私塾里听腻了“之乎者也”的李德金一听说玩便高兴极了,立马应道: “哦,来了!”他渴望自由自在地玩耍,有时坐在私塾里还幻想自己是一只小鸟,在枝头欢快地跳来跳去。 “小德金,”李德铁拉住李德金说,“不要去玩了,赶快拾粪吧!拾不到粪,大大会打我们的。” “傻大哥,不用担心!我已经拾了这么多粪,都给你们!我前几天拾那么多粪,二爷也不会夸我好。我拾不到粪,二爷也不会打我的。”李德铜走过来笑着说。 “那不行!怎么能要你的呢?”李德金推辞着。 …… 远远望见李德金兄弟俩今日拾的粪比平时多出不少,李大龙觉得奇怪:“哎哟,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现在这粪可不好找了,你们是在哪拾了这么多狗屎啊?” 走近一看,李大龙厉声喝问道:“你们给我老实说,这些是狗屎吗?” 李德铁老老实实交代说:“我们没有拾到多少狗屎,小德金说,大大妈妈会说我们偷懒,我们会挨打的。 他说,我们站在路口等拾粪回来的同学,小德金求人家把拾的粪给我们,答应帮人家做作业,还写诗……” “ 大哥,你别说了!”李德金叫道,“大大,都是我的错,你就责罚我一个人吧!” “今儿我免你一顿打,但我还是要罚你!” 李大龙怒气未消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饭前你必须给我写一首七言绝句来,否则不可以吃饭!” 听到作诗,李德金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脱口而出: “月落乌啼霜满天, 早起拾粪不敢眠。 庄里庄外寻狗屎, 捡到筐里就是钱。” “李先生在家吗?”突然院门口有人叫道。 不一会,仲兆贵便领着沈云善进到院子里。 见沈云善带着一根拐棍,李大龙感到奇怪,因为乡村里只有乞丐和腿脚不便的老人才用拐棍。 不过,沈云善的拐棍叫文明棍,是时尚的玩意,主人在行走的途中很少用的,到了人面前,主人就拄着它,微微仰着头,显出威风凛凛的样子。 李大龙迎上去对沈云善拱手作揖道:“欢迎镇长大人光、光临寒舍,蓬荜生、生辉啊!媳妇,快给镇长姑爹爹泡茶!” 沈云善没有答话,只是慢慢抬起手回礼,一抬头看见了墙上李大龙亲笔写的两幅题词,嘴里轻声地念着: “公鸡啼,忙爬起,为前途,背粪箕。庄稼一支花,都靠粪当家。欲骑状元马,先尝苦生涯。” “这个……”李大龙苦笑着说,“让镇长大人笑话了。” “怎敢笑话?听说老同学让学生拾草拾粪代替交粮送礼,我是感激涕零呢!”沈云善拱手作揖说。 “今年遇到大灾大难,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很多人家入不敷出,一天只能吃两顿稀饭,我哪能再要他们交粮送礼呀!”李大龙动情地说。 “那我家招银是拾草还是拾粪的呢?”沈云善问。 李大龙笑着答道:“您已经为他交粮交钱,用不着拾草拾粪的。” “这样不好吧?”沈云善笑着说,“小孩子不吃点苦,长大以后就吃不得苦了。” 正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沈招银的声音:“先生,我今天拾草了!我和妈妈一起拾的!” “招银儿!”沈云善惊叫一声,“你让他和疯女人一起拾草?那疯女人要是发作……” “我没有叫呀!”李大龙说。 “好了!”沈云善不耐烦地说,“下不为例!” 李大龙对刚进门的沈云善叫道:“沈招银,你大大来了。” “先生,”沈招银不高兴地说,“我不是姓沈,我姓李!”然后对背着一捆柴草的武盼弟说,“妈妈,把草放到那边去,我们马上回家。” “招银,”沈云善深情地说道,“你不是姓李,你姓沈呀!有大大在这里,别怕那个疯女人!来,快到大大身边来!” “骗子!”武盼弟放下柴草捆子,手里握着镰刀向沈云善冲过来。 第五十章 不速之客 不一会,仲兆贵便领着沈云善进到院子里。 见沈云善带着一根拐棍,李大龙感到奇怪,因为乡村里只有乞丐和腿脚不便的老人才用拐棍。 不过,沈云善的拐棍叫文明棍,是时尚的玩意,主人在行走的途中很少用的,到了人面前,主人就拄着它,微微仰着头,显出威风凛凛的样子。 李大龙迎上去对沈云善拱手作揖道:“欢迎老同学,哦,欢迎镇长大人光临寒舍!媳妇,快给镇长姑爹爹泡茶!” “我这镇长还没做几天,叫什么镇长大人?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沈云善笑道。 “这是应该的。您能够光临寒舍,真是令蓬荜生辉啊!您坐下喝茶!”李大龙也笑着说。 “老同学,请你听好了,”沈云善清了清嗓门,一本正经道,“叫老同学,我高兴;叫姑爹爹,我也高兴。以后可不能乱叫呀!” “好的,我记住了,镇长大人。”李大龙道。 “你看看,”沈云善假装抱怨道,“你还是没有把我当着老同学,也忘了咱们是亲戚啊!” 说着,沈云善忽然一抬头看见了墙上李大龙亲笔写的两幅题词,便轻声地念着: “公鸡啼,忙爬起,为前途,背粪箕。庄稼一支花,都靠粪当家。欲骑状元马,先尝苦生涯。” “这个……”李大龙苦笑着说,“让镇长大人笑话了。” “怎敢笑话?听说老同学让学生拾草拾粪代替交粮送礼,我是感激涕零呢!”沈云善拱手作揖说。 “今年遇到大灾大难,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很多人家入不敷出,一天只能吃两顿稀饭,我哪能再要他们交粮送礼呀!”李大龙动情地说。 “那我家招银是拾草还是拾粪的呢?”沈云善问。 李大龙笑着答道:“您已经为他交粮交钱,用不着拾草拾粪的。” “这样不好吧?”沈云善笑着说,“小孩子不吃点苦,长大以后就吃不得苦了。” 正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沈招银的声音:“先生,我今天拾草了!我和妈妈一起拾的!” “招银儿!”沈云善惊叫一声,“你让他和疯女人一起拾草?那疯女人要是发作……” “我没有叫呀!”李大龙说。 “好了!”沈云善不耐烦地说,“下不为例!” 李大龙对刚进门的沈云善叫道:“沈招银,你大大来了。” “先生,”沈招银不高兴地说,“我不是姓沈,我姓李!”然后对背着一捆柴草的武盼弟说,“妈妈,把草放到那边去,我们马上回家。” “招银,”沈云善深情地说道,“你不是姓李,你姓沈呀!有大大在这里,别怕那个疯女人!来,快到大大身边来!” “骗子!”武盼弟放下柴草捆子,手里握着镰刀向沈云善冲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云善想转身逃跑,不想脚下被砖头缝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嫂子你站住!”李大龙一边叫喊一边冲上去拽住武盼弟的棉袄下摆。棉袄的布被拽坏了,但这没能阻止住武盼弟的脚步。 武盼弟疯狂地挥舞着镰刀向沈云善逼近。 沈云善望着越来越近的镰刀,浑身发抖。 沈招银飞快地跑到沈云善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扶起来,但未能成功,看着武盼弟飞舞的镰刀就在眼前,他趴下去用自己身体护着沈云善。 与此同时,李德金冲上去死死地抱住武盼弟的小腿,致使她摔倒在地,她手里乱挥的镰刀却深深地扎进了身后李大龙的大腿。 沈云善紧紧地抱住沈招银,不让他离开自己,流着热泪说:“儿子,跟我回家吧!大大离不开你啊!” “你是骗子!你不是我大大,妈妈说,你不能生小鬏的。妈妈还说,我也不是她生的,这个疯女人就是我的亲身母亲。”沈招银也流着泪说。他努力挣脱沈云善,但没有如愿。 “你妈妈是骗你的!”沈云善声嘶力竭地叫道。 武盼弟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沈招银的胳膊说:“别闹了,锡儿,跟妈妈回家吃饭!” 沈招银没有理会武盼弟,仍然大声嚷道:“妈妈没骗我!大哥早已告诉过我了。你才是骗子!你放开我啊!” 沈云善松开手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你是我大大!”沈招银一边答道一边站起身,然后又伸手拉起沈云善。 沈云善顺势又抱住了沈招银:“我的儿子,你跟大大回去,大大带你去见你的亲妈!” “不!你放开我!她就是我的亲妈!她说,我小时候跑出去迷路了,被你捡去的!”沈招银一边哭叫着一边挣脱了沈云善,投入武盼弟的怀抱。 …… 接到去海州开会的通知,沈云善十分兴奋:“天随人愿,我可以顺便去一趟凤凰城了!” 自从沈招银离家后,沈云善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让他回心转意回到家中,也经常想起以德报怨的沈云喜和沈丁氏,还有一直不忘寻仇的谢正中和沈来巧。 经历了武盼弟的惊吓和沈招银的倾诉,沈云善多想早点到凤凰城啊! 可他转念一想,这一天离沈云喜去世四十二天,也就是说,离“七七”祭奠结束还差七天,谢正中和沈来巧肯定还在沈云喜家中没走,便一次次打消了前去和沈丁氏商量事情的念头。 …… 在海州开完会回到家中,沈云善立即带上慰问品去李大龙家。 因为腿上的伤,李大龙只能坐在椅子上给学生上课,见到沈云善站在门口,他便说下课了,叫学生出去玩会,然后招呼沈云善进来坐。 “我这点伤没什么的,你干吗老是带东西来?”李大龙客气道。 “应该的!”沈云善笑着说,“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啊!”接着,他又看着墙上的字念道,“巩金瓯,承天寿……” “哈哈哈……”李大龙忍不住笑起来。 “老同学你笑什么?”沈云善问。 “镇长大人,”李大龙说,“那个字是巾字旁加寿,读帱,不是读寿。承天帱,意思是受天覆庇。 这个是宣统三年大清朝颁布的国歌,写得很好。我写在这里是教学生用的。 现在是民国了,还没有新的国歌,等有的时候再换上去。” 被指出自己读错了字,沈云善心中很是不高兴,但他觉得李大龙也没有多少讥笑的意味,便拍着他的肩膀强装笑脸道:“在家里都知道民国,大龙真可谓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啊!” “哪里呀,您不必过奖。”李大龙满面笑容说,“海州的老同窗经常写信告诉我这些的。镇长大人,这次开会什么内容呀?” 见李大龙毕恭毕敬的样子,沈云善神秘兮兮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大龙问。 “国民政府撤府置省,苏州、江宁、扬州、淮安、海州好几个府变成了江苏省。我们朐南镇改为新莞市,隶属灌云县。”沈云善兴致勃勃地说。 “名字改来改去的,有什么好的?会弄得老百姓晕头转向的。”李大龙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要打岔!”沈云善说,“我现在跟你说正经事!” “好的。”李大龙点头道。 “是这样的,”沈云善兴致勃勃地说道,“官家号召咱们把各家的私塾联合起来,在宣家大院办一个像模像样的洋学堂,名字叫灌云县第三小学。 你把私塾里的学生带过去念书,每个学生一年只要交一块大洋学费。你去学堂做教书先生并且代理校长,至于薪水嘛,每个月六块大洋。” 第五十一章 时运 接到去海州开会的通知,沈云善十分兴奋:“天随人愿,我可以顺便去一趟凤凰城了!” 自从沈招银离家后,沈云善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让他回心转意回到家中,也经常想起以德报怨的沈云喜和沈丁氏,还有一直不忘寻仇的谢正中和沈来巧。 经历了武盼弟的惊吓和沈招银的倾诉,沈云善多想早点到凤凰城啊! 可他转念一想,这一天离沈云喜去世四十二天,也就是说,离“七七”祭奠结束还差七天,谢正中和沈来巧肯定还在沈云喜家中没走,便一次次打消了前去和沈丁氏商量事情的念头。 …… 在海州开完会回到家中,沈云善立即带上慰问品去李大龙家。 因为腿上的伤,李大龙只能坐在椅子上给学生上课,见到沈云善站在门口,他便说下课了,叫学生出去玩会,然后招呼沈云善进来坐。 “我这点伤没什么的,你干吗老是带东西来?”李大龙客气道。 “应该的!”沈云善笑着说,“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啊!”接着,他又看着墙上的字念道,“巩金瓯,承天寿……” “哈哈哈……”李大龙忍不住笑起来。 “老同学你笑什么?”沈云善问。 “镇长大人,”李大龙说,“那个字是巾字旁加寿,读帱,不是读寿。承天帱,意思是受天覆庇。 这个是宣统三年大清朝颁布的国歌,写得很好。我写在这里是教学生用的。 现在是民国了,还没有新的国歌,等有的时候再换上去。” 被指出自己读错了字,沈云善心中很是不高兴,但他觉得李大龙也没有多少讥笑的意味,便拍着他的肩膀强装笑脸道:“在家里都知道民国,大龙真可谓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啊!” “哪里呀,您不必过奖。”李大龙满面笑容说,“海州的老同窗经常写信告诉我这些的。镇长大人,这次开会什么内容呀?” 见李大龙毕恭毕敬的样子,沈云善神秘兮兮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大龙问。 “国民政府撤府置省,苏州、江宁、扬州、淮安、海州好几个府变成了江苏省。我们朐南镇改为新莞市,隶属灌云县。”沈云善兴致勃勃地说。 “名字改来改去的,有什么好的?会弄得老百姓晕头转向的。”李大龙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要打岔!”沈云善说,“我现在跟你说正经事!” “好的。”李大龙点头道。 “是这样的,”沈云善兴致勃勃地说道,“官家号召咱们把各家的私塾联合起来,在宣家大院办一个像模像样的洋学堂,名字叫灌云县第三小学。 你把私塾里的学生带过去念书,每个学生一年只要交一块大洋学费。你去学堂做教书先生并且代理校长,至于薪水嘛,每个月六块大洋。” 一听薪水,李大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不已,有点语无伦次地问:“是、是真的吗?我、我没听错吧?” “瞧你高兴的样子!”沈云善微笑着点点头说,“难道我专门来骗你不成?” “当然高兴!哦,对了,”李大龙一边对着沈云善拱手作揖一边说道,“您现在是市长了,恭喜姑父大人,恭喜呀!咱们朐南镇……” “是新莞市!”沈云善认真地说。 “哦,对了!不好意思。”李大龙心里不服气,但嘴里仍然恭维道,“在您老人家的操劳下,新莞市一片春机盎然,百业方兴未艾,百姓善者修缘,恶者悔祸。 如今有了新式学堂,将来海西地面上势必兰桂齐芳,人才济济。真是太好了!” “老同学,你懂的真不少,文采也好!”沈云善竖着大拇指说道,“我想,战乱之后,必有大治,也是自然的道理。” 说完,沈云善见有学生陆续进来,便把李大龙拉到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下。 突然,树上的喜鹊叫了一声。沈云善“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见沈云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李大龙赶紧笑着说:“镇长大人,哦,是市长大人,您不必在意老百姓的传说。 我听老人说过,只有我们朐南镇这地方的人认为,喜鹊叫是不祥之兆,可能是把喜鹊和乌鸦混淆了。人家别的地方的人认为喜鹊叫是吉祥喜庆呢!” “我知道的,喜鹊是好东西!”李德金突然叫道。 “是你家小二子吧?你怎么知道?”沈云善问。 李德金接着背诵起来: “衔枝筑臼占高丫, 敢笑浮生哂日斜。 喜乐无奈悄然逝, 但谙吉祥落几家。” 沈云善并没有弄明白李德金说的啥意思,但仍然夸赞道:“这么小的小鬏就能出口成章,真的不简单啊!李府不愧是书香门第啊!” “哪里哪里!”李大龙笑着说,“您的二公子才不简单呢!不过,老是在姆大哥家不行,会被李德……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沈云善转身轻拍着李德金的肩头问:“你还会什么呀?” “还会相面。”李德金兴奋地答道。 “什么?还会相面?跟谁学的?”沈云善睁大眼睛问。 “他姑爹爹,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一个小屁孩,乳臭未干,哪里会相面?”李大龙说。 “就会!”李德金不服气地说,“跟管大爷学的。” 说完,李德金刚要走,被沈云善一把拉住:“说一说你知道的!” “他说,”李德金脱口而出道,“宽厚的人一脸福相,性格粗暴的人一脸凶相,心术不正、暗地里坑害别人的人大多寝食难安,双眉紧蹙、心胸狭隘的人大多体弱多病。” 李大龙拍了一把李德金一巴掌:“赶快走开!你姑爹爹有大事情交待呢!” 沈云善笑着说:“好了,二少爷,不用说那么多了,就说说我是什么面相吧!” “想起来了!姑爹爹是天庭饱满、地脚方圆,是福相。不过身体富态,是……”李德金挠头想着。 “是什么?”沈云善问。 “想起来了,”李德金大声说,“是作威作福、贪得无厌的人!嘻嘻嘻……” 说完,李德金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一听这话,李大龙赶紧上前狠狠地扇了李德金一记耳光,因下手太重,把他打翻在地。 第五十二章 文人相轻 沈云善并没有弄明白李德金说的啥意思,但仍然夸赞道:“这么小的小鬏就能出口成章,真的不简单啊!李府不愧是书香门第啊!” “哪里哪里!”李大龙笑着说,“您的二公子才不简单呢!不过,老是在姆大哥家不行,会被李德……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沈云善转身轻拍着李德金的肩头问:“你还会什么呀?” “还会相面。”李德金兴奋地答道。 “什么?还会相面?跟谁学的?”沈云善睁大眼睛问。 “他姑爹爹,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一个小屁孩,乳臭未干,哪里会相面?”李大龙说。 “就会!”李德金不服气地说,“跟管大爷学的。” 说完,李德金刚要走,被沈云善一把拉住:“说一说你知道的!” “他说,”李德金脱口而出道,“宽厚的人一脸福相,性格粗暴的人一脸凶相,心术不正、暗地里坑害别人的人大多寝食难安,双眉紧蹙、心胸狭隘的人大多体弱多病。” 李大龙拍了一把李德金一巴掌:“赶快走开!你姑爹爹有大事情交待呢!” 沈云善笑着说:“好了,二少爷,不用说那么多了,就说说我是什么面相吧!” “想起来了!姑爹爹是天庭饱满、地脚方圆,是福相。不过身体富态,是……”李德金挠头想着。 “是什么?”沈云善问。 “想起来了,”李德金大声说,“是作威作福、贪得无厌的人!嘻嘻嘻……” 说完,李德金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一听这话,李大龙赶紧上前狠狠地扇了李德金一记耳光,因下手太重,把他打翻在地。 这一巴掌把李德金打懵了。他委屈地哭道:“人家管大爷就是这么说的,大大为什么打我?” “算了,算了!童言无忌啊!”沈云善说着俯下身去把李德金扶起来。 “到书塾里去!”李大龙吼道。 李德金担心李大龙还会打他,便进了东厢房书塾里。 沈云善笑着对李大龙说:“在我们这里,你文字功底最好,替我写开学典礼的讲话稿怎么样?” “这个……您自己水平很高的呀!我……”李大龙不好意思道。 “怎么,是不是不想写呀?”沈云善收起笑容问,“我这二十年一直忙着做生意,整天忙得不可开交,那几年念的书早忘得差不多了,哪能像老同学,一心一意地读圣贤书呀!” “不,不是的。”李大龙说,“大人这些天是被二少爷的事情分心了。 您这样抬举我,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啊!不过,我从来没有写过讲话稿子,就怕写不好呢!” “那你说,除了你,朐南镇谁又写过呢?你可不能让外地请来的教书先生看不起我这个大老粗镇长呀!”沈云善拍着李大龙的肩头说。 “那好吧,我等会就试试。当然我一定认真写!”李大龙答应道。 “大龙,”沈云善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要你记住:以后在任何场合不要再提李章铜是你们本家,也不要说我们沈家那个状元沈云沛了!” “怎么了?”李大龙吃惊地问。 “现在是中华民国,在革命军的眼里,大清朝的官吏都是奸细卖国贼。”沈云善说。 李大龙倒吸一口气说:“哦,原来如此。这个未免太……” “上次革命军经过这里,他们不是叫镇里派人把‘武障河船闸’几个字弄掉吗?我劝阻了几句,好险被他们……反正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呀!”沈云善叮嘱道。 “哦,记住了,记住了!”李大龙毕恭毕敬地答道。 …… 这天,沈云善拿着稿子,神采飞扬地在第三小学开学典礼上致辞: “今天是个值得祝贺和纪念的日子,我们朐南镇也有了官家创办的学堂——灌云县第三小学。 朐南镇原名城头,乃汉朝海西侯的封地所在。明清之交,《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大部分创作、生活的时光留在此地。前清钱塘诗人袁枚到此驻足吟诗,扬州奇才郑焚也在此流连留墨……” 由于沈云善把郑燮的“夑”读成了“焚”,坐在台上的教书先生杜新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李大龙也暗暗得意,自己有意无意地让沈云善出了丑。 “你笑什么?”沈云善转过头来朝发出笑声处望去,眼睛狠狠地盯着杜新问,“难道我说错了吗?” “笑死人了,”杜新低着头捂着肚子答道,“那是郑燮,不是‘郑焚’。郑燮就是郑板桥。” “郑板桥我知道!”沈云善急忙说,“那一定是李校长写错字了!不信,你看看!”说着,举起手中的讲话稿。 “我看看!”杜新说着走到台前,接过讲话稿一看,又笑起来,“哈哈哈……” “杜先生又笑什么?”沈云善瞪着眼睛问,“这个李大龙,干吗不写郑板桥的名字,而用他的外号呢?” “哈哈哈……”杜新笑得更厉害了,“郑燮不是外号,而是他的名字。郑燮,字克柔。板桥和板桥道人既不是他的名,也不是他的字,而是他的号。哈哈哈……” 有的人一发笑就控制不住,这本来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在沈云善看来,杜新的大笑是对自己的嘲弄与侮辱,无疑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 然而,杜新是沈云善花大价钱从京师大学堂聘请的高材生,不能轻易得罪。于是沈云善打算把满腔怒火转移到李大龙身上,毕竟讲话稿子是李大龙为他准备的。 想到这里,沈云善瞥了一眼李大龙,见他也在窃窃地笑,立马就认定是他出的鬼,顿时怒火中烧:“这个王八蛋,恩将仇报的东西!竟敢出老子的洋相!” “等着瞧!”沈云善愤怒地拍着桌子骂道,然后起身离开座位。 “镇长大人……”李大龙连忙站起身,忍着大腿伤口的疼痛紧走几步追上沈云善说,“哦,不!市长大人……” 余怒未消的沈云善返身“啪”地抽了李大龙一记耳光,吼道:“王八蛋!恩将仇报的东西!” 第五十三章 开学典礼 第三小学开学这天,沈云善拿着稿子,神采飞扬地在典礼上致辞: “衔枝筑臼占高丫, 新式学堂办起来。 敢笑昔日私塾小, 难纳海西多英才。” “好诗!镇长大人才高八斗!”坐在台下的杜新高声叫道,并带头鼓掌。然后,台下一片掌声雷动。 “是我写的!”李金脱口而出道,随即又想起李大龙反复叮嘱他的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当然,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小孩说的什么,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讲台上的沈云善身上。 沈云善继续道:“今天是个值得祝贺和纪念的日子,我们朐南镇也有了官家创办的学堂——灌云县第三小学。 朐南镇原名城头,乃汉朝海西侯的封地所在。明清之交,《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大部分创作、生活的时光留在此地。 前清钱塘诗人袁枚到此驻足吟诗,扬州奇才郑焚也在此流连留墨……” 听到沈云善把郑燮的“夑”读成了“焚”,坐在台上的教书先生杜新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李大龙也暗暗得意,自己有意无意地让沈云善出了丑。 “你笑什么?”沈云善转过头来朝发出笑声处望去,眼睛狠狠地盯着杜新问,“难道我说错了吗?” “笑死人了,”杜新低着头捂着肚子答道,“那是郑燮,不是‘郑焚’。郑燮就是郑板桥。” “郑板桥我知道!”沈云善急忙说,“那一定是李校长写错字了!不信,你看看!”说着,举起手中的讲话稿。 “我看看!”杜新说着走到台前,接过讲话稿一看,又笑起来,“哈哈哈……” “杜先生又笑什么?”沈云善瞪着眼睛问,“这个李大龙,干吗不写郑板桥的名字,而用他的外号呢?” “哈哈哈……”杜新笑得更厉害了,“郑燮不是外号,而是他的名字。郑燮,字克柔。板桥和板桥道人既不是他的名,也不是他的字,而是他的号。哈哈哈……” 有的人一发笑就控制不住,这本来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在沈云善看来,杜新的大笑是对自己的嘲弄与侮辱,无疑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 然而,杜新是沈云善花大价钱从京师大学堂聘请的高材生,不能轻易得罪。于是沈云善打算把满腔怒火转移到李大龙身上,毕竟讲话稿子是李大龙为他准备的。 想到这里,沈云善瞥了一眼李大龙,见他也在窃窃地笑,立马就认定是他出的鬼,顿时怒火中烧:“这个王八蛋,恩将仇报的东西!竟敢出老子的洋相!” “等着瞧!”沈云善愤怒地拍着桌子骂道,然后起身离开座位。 “镇长大人……”李大龙连忙站起身,忍着大腿伤口的疼痛紧走几步追上沈云善说,“哦,不!市长大人……” 余怒未消的沈云善返身“啪”地抽了李大龙一记耳光,吼道:“王八蛋!恩将仇报的东西!” 看见李大龙被沈云善当众打了耳光,坐在会场里的李德金心里不觉抽搐了一下,好像那记耳光是打在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在他的心目中,父亲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怎么能受这样的耻辱?李德金忽地站起身来,准备冲过去与沈云善拼命。 但是,接下来的情形让李德金很失望——平时威严的父亲,此时正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在洗耳恭听沈云善的训话。 “小德金,大大被姑爹爹打了,你是不是想去帮大大?大大打我们凶得很,怎么被姑爹爹打了不知道还手?”坐在李德金身边的李德铁问。 听李德铁这么一说,李德金便想到自己三天两头受到父亲的教训责罚,渐渐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故作镇定地笑着回答:“姑爹爹是大大的长辈,大大常说,长辈打晚辈是天经地义的。” 突然,沈招银起身冲过去。 “怎么沈招银也有去帮姑爹爹打姆大大?”李德金一边想一边跟着冲过去。 “恩将仇报的东西!”沈招银吼叫着一头撞倒了沈云善,然后说道,“先生因为救你被砍伤了腿,你还要打他,凭什么?” 沈云善爬起身,抡起了巴掌朝沈招银抽去。 见沈招银并没有害怕、躲闪,沈云善还是停下了扬起的巴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沈招银对着沈云善的背影嚷道:“你要再打人,我就不念书了!我还是回妈妈家去!” 眼睁睁地望着沈云善的身影出了大门,李大龙才一拐一颠地走回主席台。 李德金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无奈和眼睛里隐含的泪花。 在近百师生面前被沈云善打了耳光,李大龙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要是地下有一条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的,而沈招银的愤怒一撞,让他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站在主席台上沉默良久,李大龙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叮嘱的“担当”二字,便强打起精神说道: “尊敬的先生们、学子们:大家好!刚才市长大人有公家的大事要办,特地交代本人开学典要继续进行……” “李校长,刚才我们看见他打了你耳光,怎么回事呀?”杜新突然笑着问。 “这……”李大龙被问得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说呀!怎么哑了?”又有人嚷道。 想啊想,李大龙终于有了说辞:“刚才我是请示市长大人开学典礼是不是暂停,他说由我代表他继续宣读致辞。我说不敢越俎代庖,他就拍着我的头鼓励我。” “不是拍你的头,是打了你耳光。我们几个人可都看见的。”杜新说。 “看见了又能怎样?”李大龙不以为然地反问道,见对方没有言语,接着说道,“他老人家既是父母官,又是我的长辈,还是我家的恩人。 没有他的提携,哪里会有我这个校长?不管他拍我的头还是打我耳光,都是对我的鞭策和鼓励,是关心和爱护! 他是说,这开学典礼必须继续开下去!大家请安静!听我继续宣读市长大人的致辞!” 等到会场安静下来,李大龙尴尬地笑了笑,清一下嗓子,大声地继续宣读自己为沈云善精心准备讲话稿: “朐南镇柳塘闻莺、五丈雪浪、硕项渔灯等古镇八景名扬天下,其中二郎神庙最是动人心魄。 你若伫立于二郎神庙观音塔顶极目远眺,四面八方之美景则尽收眼底:五丈古渡、石坝滚水、五河流韵……” 第五十四章 老虎屁股摸不得 眼睁睁地望着沈云善的身影出了大门,李大龙才一拐一颠地走回主席台。 李德金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无奈和眼睛里隐含的泪花。 在近百师生面前被沈云善打了耳光,李大龙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要是地下有一条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的,而沈招银的愤怒一撞,让他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站在主席台上沉默良久,李大龙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叮嘱的“担当”二字,便强打起精神说道: “尊敬的先生们、学子们:大家好!刚才市长大人有公家的大事要办,特地交代本人开学典要继续进行……” “李校长,刚才我们看见他打了你耳光,怎么回事呀?”杜新突然笑着问。 “这……”李大龙被问得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说呀!怎么哑了?”又有人嚷道。 想啊想,李大龙终于有了说辞:“刚才我是请示市长大人开学典礼是不是暂停,他说由我代表他继续宣读致辞。我说不敢越俎代庖,他就拍着我的头鼓励我。” “不是拍你的头,是打了你耳光。我们几个人可都看见的。”杜新说。 “看见了又能怎样?”李大龙不以为然地反问道,见对方没有言语,接着说道,“他老人家既是父母官,又是我的长辈,还是我家的恩人。 没有他的提携,哪里会有我这个校长?不管他拍我的头还是打我耳光,都是对我的鞭策和鼓励,是关心和爱护! 他是说,这开学典礼必须继续开下去!大家请安静!听我继续宣读市长大人的致辞!” 等到会场安静下来,李大龙尴尬地笑了笑,清一下嗓子,大声地继续宣读自己为沈云善精心准备讲话稿: “朐南镇柳塘闻莺、五丈雪浪、硕项渔灯等古镇八景名扬天下,其中二郎神庙最是动人心魄。 你若伫立于二郎神庙观音塔顶极目远眺,四面八方之美景则尽收眼底:五丈古渡、石坝滚水、五河流韵……” 讲着讲着,李大龙时不时地扬起手来,神采奕奕地比划着,好像真的忘却了之前的屈辱,完全沉浸在自己精彩的演讲当中。 台下也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李校长,”突然有人叫道,“有空一定要带我们去领略一下二郎神庙,让我们一饱眼福!” “唉……”李大龙长叹一声,表情变得肃穆起来,“你们来迟了,真可惜啊! 由于战乱不断,二郎神庙如今只留下残垣断壁,实在可惜啊!什么时候没有战争就好了! 不过,看看残迹,自然而然会产生怀古伤今的感想,就像北平的圆明园。杜先生,你说是吧?” “是啊!”杜新答道,又说,“我听说,我们国家的文盲超过了九成五。 但依我看,朐南镇的文化人很了不起,像李校长这样的饱学之士,完全可以和京师大学堂的教授们媲美。” 听到杜新夸奖他,李大龙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担心他又会耍弄自己,便赶紧谢了一句,继续读他的讲话稿子。 到了最后几句,李大龙把嗓门提高到最大限度:“自古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只有读书,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命运;大家都读书了,就能改变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命运!谢谢大家!” 李大龙等了一会,竟然没有等到热烈的掌声。原来,大家的目光转移到一位急匆匆走到讲台上的人身上。 来者是市府文书。只见他从公文李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放在桌子上,然后慢慢展开来。 这是沈云善叫他写的,墨迹还未干时,沈云善就催着他赶快拿到会场上宣读。 公文纸被墨汁粘在一起,被打开来的时候,上面便有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洞。 文书捧着破纸当众宣读道: “经查,本市新莞高等学校之校长李氏大龙,男,五十一岁,本市大李庄人。 该民胆大妄为,悬满清的国歌于家中私塾,以示对中华民国的不满,且一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目无尊长与纲纪。 今日在该校开学庆典之际,因记恨于长辈对其严厉教训,设阴谋诡计戏弄一市之长,实属大逆不道、恩将仇报之恶劣行为。 经研究决定:一、为严肃国法校纪,撤销李大龙校长之职,薪水减半,以儆效尤; 二、保留其教师职务,以观后效。 此告……中华民国新莞市政府……民国四年三月九日。” 公文宣读过后,李大龙再也没心情继续演讲了,匆忙地宣布大会结束,然后带着两个儿子回家。 走在路上,李大龙心中恨道:“最可恨的不是沈云善,而是杜新这个王八蛋,不是他瞎参乎哪里会有这样的结果?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一定会抓住机会以牙还牙的!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着一脸阴沉、默默走着的父亲,李德金诧异地问:“大大,他为啥打你耳光?又为啥撤了你的校长?” “孩子啊,”李大龙停下脚步,摸着李德金的头,叹了口气说,“你还小,社会上的许多事情是很复杂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也搞不清是为了啥呀? 不过,我们心中应该有做人的底线,任何时候做如何事情一定要有担当,很多时候要能够忍辱负重。” 说到这里,李大龙似乎又有了精神。 “知道了,大大。”李德金说,然后又问,“姑爹爹在宣布不让你做校长之前,你还是校长,必须要把开学典礼做好。要是他早点宣布,你还会担当吗?” “那当然。”李大龙自信地答道,“不过,不让我做校长也好!” “好在哪里?”李德金问。 “这个……”李大龙想了一想,然后说道,“校长上面有市长管着,下面又有杜先生这样不守规矩的人胡搅蛮缠,哪里是一般的人能够做的事情呀?” “这个知道的。大大说过这叫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德金说,然后又问,“杜先生怎么不守规矩了?他说错了吗?”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李大龙怒道,“不要再瞎问了!” 第五十五章 君子报仇 文书宣读公文的时候,李大龙极度紧张、痛苦、悔恨,大脑一片空白,精神几乎崩溃。 等文书离开后,李大龙才慢慢缓过神来。他再也没心情继续演讲了,匆忙地宣布开学典礼结束。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大龙心中恨道:“沈云善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娶了李家的女人、做了镇长,就倚老卖老,还口口声声老同学,自己读错字,怎么能怪罪别人?反复无常、翻眼不认人的东西! 不过,最可恨的不是沈云善,而是那个多嘴多舌的杜新,不是他瞎参乎哪里会有这样的结果?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定会抓住机会以牙还牙的!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而不往非礼也。” 看着一脸阴沉、默默走着的父亲,李德金诧异地问:“大大,他为啥打你耳光?又为啥撤了你的校长?” “孩子啊,”李大龙停下脚步,摸着李德金的头,叹了口气说,“你还小,社会上的许多事情是很复杂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也搞不清是为了啥呀? 不过,我们心中应该有做人的底线,任何时候做如何事情一定要有担当,很多时候要能够忍辱负重。” 说到这里,李大龙似乎又有了精神。 “知道了,大大。”李德金说,然后又问,“姑爹爹在宣布不让你做校长之前,你还是校长,必须要把开学典礼做好。要是他早点宣布,你还会担当吗?” “那当然。”李大龙自信地答道,“不过,不让我做校长也好!” “好在哪里?”李德金问。 “这个……”李大龙想了一想,然后说道,“校长上面有市长管着,下面又有杜先生这样不守规矩的人胡搅蛮缠,哪里是一般的人能够做的事情呀?” “这个知道的。大大说过这叫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德金说,然后又问,“杜先生怎么不守规矩了?他说错了吗?”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李大龙怒道,“不要再瞎问了!” 李大龙父子三人回到家中,见到沈云善正坐在正厅里喝着茶,门旁还站着两个乡兵。 李大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心不禁又悬了起来:“他怎么还追到家里来了呢?莫非后悔对我的处理轻了,不想让我教书。” “赶紧带着你大哥出去玩吧!饭好了我会喊你们的。”李大龙对李德金说。 一听说让他出去玩,李德金喜出望外,立刻拉着李德铁的手跑出去。 跑出院门后不久,李德金又返回,站在院门旁探出脑袋听里边的动静。 “偷偷摸摸干嘛呢?”仲兆贵突然走过来拍着李德金的肩膀说。 “嘘……”李德金示意不要讲话,拉着仲兆贵和李德铁离开了院门口。 …… 李大龙走到沈云善跟前战战兢兢地问:“镇、哦……市长大人,您这、这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有何贵干啊?” “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今儿突然注意到你身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沈云善说。 一听沈云善不是为开学典礼上的事情而来,李大龙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但看到他挺认真的样子,也预感到事情可能不简单,于是问道:“辫子怎么了?” 沈云善道:“你现在已经是民国的公立小学教员了,还留着大辫子总不合适吧? 我市府的乡兵已经每人配了一把剪刀,准备在街头强行剪辫子。我看,你还是赶快自个儿动手剪了吧!” “知道了,大人。这个能不能……”李大龙双手捂着自己的辫子道。 “怎么?看你那样还舍不得剪啊!你看看我的!”沈云善说着取下自己的帽子,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李大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可是咱朐南镇首屈一指的大文人,必须带头响应……”沈云善说着,却突然捂着脑袋惨叫了一声,“哎哟……” “他姑爹爹怎么啦?”李刘氏听见惨叫声赶忙走过来询问。 原来是一颗泥球飞到沈云善的脑袋上。他忍痛抬头张望着,忽然注意到东山墙上窗户的雨搭子刚刚被放下来,还抖动了两下,于是他便吼叫道: “畜生!是从那里打的弹弓!一定是你家的好佬!” “不是我们家小鬏打的呀!他们没有那么高个子呀!”李刘氏说。 “他会爬在梯子上打的!”沈云善叫道,然后对着门口的乡兵吼道,“赶快到院子外看看!先去东边!快!一定要查到打弹弓的人!” “是!”两个乡兵齐声答道,转身朝院子外跑去。 “外面没、没有梯子呀!我也去看看。”李刘氏说着,急忙跟着两个乡兵跑出了院子。 …… 院墙外,李德铁躺在墙根底下正使劲地哭着,李刘氏赶紧把他扶起来,急切地问道:“你躺在地上哭啥?小德金呢?” “呜……”李德铁边哭边说,“小德金叫我站、站在下面,他站上我、我肩头,还有……” “别说了!”李刘氏一下子知道了怎么回事,不禁为李德金捏了一把汗,但同时又暗暗赞赏他的机灵,闯了祸还知道逃跑。 她塞给李德铁一张纸票子说,“小德金到街西头买油果子去了,他忘记带钱,你快把钱拿去!” “嘻嘻……”李德铁接过纸票子,破涕为笑,一边喊着,“小德金,等等我!郑大哥,等等我!”一边跑开了。 “郑大哥是谁?”一个乡兵问,“李太太,现在又不是大清早,哪来什么卖油果子的? 我们可是要带着小孩去市长大人面前交差呢!你把小鬏放跑了,我们怎么办呀?” 李刘氏赶忙从兜里掏出两张钞票,给乡兵一人一张,哀求道:“两位大兄弟,行行好吧! 求你们在市长大人面前帮忙说说好话!” “李老爷今儿已经受了委屈,够窝囊的,我们也不想你家再有麻烦。 可是这件事怎么瞒得过去呀?市长大人问起来怎么办?”乡兵说。 “这个你们放心,我自会给市长大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李刘氏说。 “你这个儿子有点傻乎乎的,他会侃空撒谎吗?”乡兵问。 “估计小孩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的。市长大人是小鬏的姑爹爹,还经常买东西给小鬏呢!小鬏平时很喜欢他的。”李刘氏说。 “刚才市长大人还说……”一个乡兵说了一半。 另一个乡兵咳嗽一声,并且向他狠狠地瞪了瞪眼睛。 “市长那边不碍事的。有我呢!”李刘氏说,“只要你们两位大兄弟睁一眼闭一眼,小鬏姑爹爹见不到小鬏也就没办法了。 你们就说这巷子里没有人,街上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也没有邻居看到我们家小鬏。别的话,由我来说。” 第五十六章 有惊无险 院墙外,李德铁躺在墙根底下正使劲地哭着,李刘氏赶紧把他扶起来,急切地问道:“你躺在地上哭啥?小德金呢?” “呜……”李德铁边哭边说,“小德金叫我站、站在下面,他站上我、我肩头,还有……” “别说了!”李刘氏一下子知道了怎么回事,不禁为李德金捏了一把汗,但同时又暗暗赞赏他的机灵,闯了祸还知道逃跑。 她塞给李德铁一张纸票子说,“小德金到街西头买油果子去了,他忘记带钱,你快把钱拿去!” “嘻嘻……”李德铁接过纸票子,破涕为笑,一边喊着,“小德金,等等我!郑大哥,等等我!”一边跑开了。 “郑大哥是谁?”一个乡兵问,“李太太,现在又不是大清早,哪来什么卖油果子的? 我们可是要带着小孩去市长大人面前交差呢!你把小鬏放跑了,我们怎么办呀?” 李刘氏赶忙从兜里掏出两张钞票,给乡兵一人一张,哀求道:“两位大兄弟,行行好吧! 求你们在市长大人面前帮忙说说好话!” “李老爷今儿已经受了委屈,够窝囊的,我们也不想你家再有麻烦。 可是这件事怎么瞒得过去呀?市长大人问起来怎么办?”乡兵说。 “这个你们放心,我自会给市长大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李刘氏说。 “你这个儿子有点傻乎乎的,他会侃空撒谎吗?”乡兵问。 “估计小孩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的。市长大人是小鬏的姑爹爹,还经常买东西给小鬏呢!小鬏平时很喜欢他的。”李刘氏说。 “刚才市长大人还说……”一个乡兵说了一半。 另一个乡兵咳嗽一声,并且向他狠狠地瞪了瞪眼睛。 “市长那边不碍事的。有我呢!”李刘氏说,“只要你们两位大兄弟睁一眼闭一眼,小鬏姑爹爹见不到小鬏也就没办法了。 你们就说这巷子里没有人,街上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也没有邻居看到我们家小鬏。别的话,由我来说。” ……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李大龙不安地说,“我也去看看!”站起身欲朝门外走。 “哎呦哟!”李刘氏提着茶壶进来给沈云善倒茶,“我们当家的在私塾里规矩太严,那些小鬏经常报复他。 他挨弹弓子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今儿姑爹爹替他挨了一下。真是对不起姑爹爹!” “我的两个兵呢?”沈云善呷了一口茶问。 “他们还在街上调查呢!”李刘氏答道,“姑爹爹,您听我说: 飞虎大哥这些年不知为什么,看见我们跟仇人似的,经常找我们家麻烦,他的四个儿子,经常在路上用弹弓子打我们当家的,会不会……” “由来碧浪潮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突然,李德金摇头晃脑地吟着诗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弹弓。 “天哪!”李大龙和李刘氏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李大龙的脑门上渗出了汗,心中暗道,“这个小德金哪里来的胆子呀?惹了这么大的祸,还敢自个儿送上门来!” “嘿嘿,你这小鬏来得正好!”沈云善冷笑着说,“告诉你姑爹爹,你刚才干嘛的?是打弹弓玩的吗?” “我找管大爷学诗的。”李德金说。 “是啊,”李大龙赶忙说,“是我叫他去找管大仙学诗的。 他刚才好像是把唐朝阳商隐《辛未七夕》诗中的‘银河畔’改成了‘潮河畔’。 唉……尽学这些寻章摘句的雕虫小技……” 沈云善咳嗽一声道:“大龙,你不要打岔!” 接着,沈云善向李德金招招手说:“小二子,站到你姑爹爹身边来!” 李德金若无其事地走到沈云善身边问:“姑爹爹又要给我糖吃吗?” 沈云善摸了摸李德金的衣兜,并没有搜到的泥丸之类可以用作弹弓子弹的东西,倒是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个不到一寸长的铅笔头。 “嘿嘿!”李德金心中暗暗得意,“幸亏我想到把泥球扔了!还是我聪明啊!” “告诉我,你哪来的弹弓子?”沈云善盯着李德金的眼睛问。 “在我们家院子外面捡的呀!”李德金说着抬手指着山墙上高高的窗户说,“就是那个窗户底下。好像是一个大人丢掉的。” “你认识他吗?”沈云善问。 李德金摇摇头。 沈云善对着李德金挥挥手说:“没有你的事情了,出去玩吧!” 李大龙和李刘氏终于松了一口气。李大龙忽然想起来自己前一天晚上给孩子们讲了《三国演义》中“空城计”那一段:“我明白了。原来是小德金受了启发,变了花样。” “姑爹爹还没有给糖呢……”李德金嘀咕着离开了。 “好说,好说!下次补上!”沈云善对李德金大声说道。 然后,沈云善又转过脸对李大龙说:“这件事先放一下,等乡兵回来再说! 对了,大龙刚才说,飞虎占了你们家的田地。可我听飞虎说,那些地是靠近水边的盐碱地,都是你们家撂荒不种的地,没啥大不了的!” “这地不地的也就算了。他是我大哥,我理所当然要尊重他。”李大龙苦笑着说。 “嘿嘿!”沈云善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是说得轻松!真的想得开?可是飞虎却怀疑你和他的媳妇不利索。” “哪里有什么不利索?”李大龙柔弱地问,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心虚了吧?”沈云善道,“飞虎说,你们两家一直不和,而他的媳妇不但不出头跟你们家斗,还常常向着你们。 他三天两头打骂他媳妇。她媳妇实在受不了,为了这事还上过吊呢!” “这个……”李大龙分辩说,“嫂子上吊的事情我听说过,那是他们夫妻不和,可不能怪罪到我的头上呀!” “你说什么呢?”沈云善语气突然生硬起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飞虎媳妇有没有瓜葛?” “市长大人,您怎么能这样想呢?”李大龙几乎崩溃,结结巴巴地说,“您这样说可、可就冤枉死我了!” “什么?”沈云善怒道,“我来你家是为了冤枉你的吗?我是为了提醒你。而你不但不领情。 别为了一己私情而搅得鸡飞狗跳的,值得吗?我走了,以后你们兄弟两家,要是再出什么事,我也不管了!” 沈云善说完,转身朝大门口走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